《二嫁东宫》 第1章 太子无情 岁值隆冬,东宫连日摆宴排班,嫔妃宫眷们聚在一处听戏消暇。 唯有西边的听澜轩冷冷清清,门窗紧闭。 这边地方狭小,不似东宫其他地方那般轩昂高阔,涂金重彩,像是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 侍女芳苓行色匆匆,提着食盒默然进了听澜轩。 推开门,浓重药味扑面而来。 “娘娘,今儿厨房做了参汤,是百年高丽参熬的,可养身子了。” 帐幔中伸出一只纤柔的手,惨白惨白的,青色脉络清清楚楚。 芳苓强忍着泪意,上前拉起帐幔,扶着榻上的人坐起来。 太子妃沈雨燃病重多时,已是强弩之末。 东宫内宅由徐侧妃主事,她打着静养的旗号,将堂堂太子妃撵到狭窄的听澜轩居住。 奴才们见风使舵,拜高踩低,连热茶热饭都不给听澜轩。 芳苓在厨房恳求了许久,只给了这一碗鸡汤。 “娘娘,尝尝这汤。” 沈雨燃目光空洞地点了点头,勉强啜了一口,再喝不下去了。 “去请太子殿下了吗?” 芳苓低下头,揪紧了衣袖:“殿下和徐侧妃进宫赴宴,还没回来。” “也是,快到除夕,宫中宴饮颇多,怕是很晚才能回来。” 芳苓悲愤道:“娘娘才是太子妃,怎么也轮不到徐侧妃那个贱人进宫!?” 沈雨燃神色清冷。 “我能当太子妃,全凭着太子殿下的怜爱,如今殿下的怜爱不在了,自然没有资格随他进宫。” …… 七年前,扬州知府送给太子萧明彻三位美人,沈雨燃便是其一。 她出身卑微,却生得雪肤花貌,容色冠于江南。 只是萧明彻生性冷漠,并不亲近女色,不曾碰过她。 直到他触怒皇帝,被贬为庶人,东宫里姬妾奴婢作鸟兽散,只有沈雨燃陪在他的身边。 沈雨燃靠着在脂粉铺子做小工养活萧明彻。 不止如此,她一介柔弱女子,学会了挑水、劈柴、生火,敢跟小商小贩讨价还价,也敢跟泼皮流氓当街对骂。 苦苦支撑三年之后,皇帝终于查清了当年的冤案,恢复了萧明彻的太子之位。 萧明彻力排众议,立沈雨燃为太子妃。 就在沈雨燃以为苦尽甘来的时候,萧明彻将徐宛宁接进东宫,纳为侧妃。 徐宛宁是荣国公府的嫡女,跟萧明彻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如果萧明彻没有出事,他的太子妃就是徐宛宁。 沈雨燃没有资格生气,她这个太子妃本来就是萧明彻对她三年不离不弃的谢礼,哪里敢奢望更多呢? 徐侧妃的吃穿用度超过太子妃,她可以忍。 徐侧妃跟她平起平坐颐指气使,她也可以忍。 但是萧明彻对她日渐冷漠,她不能忍耐。 当初落难的时候,萧明彻与她相依为命,也曾有过欢愉和恩爱。 她大冬天洗衣服时感染风寒,是萧明彻整夜抱着她、温暖她,把她冻僵的小手捂在心口,温柔地唤她“燃燃”。 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 沈雨燃不甘心,她想争宠,想争回萧明彻的心。 然而她突然之间病倒。 这病来势汹汹,病如山倒,竟然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药石无灵。 仅仅半载,风华绝代的沈雨燃便油尽灯枯了。 咳——咳—— 沈雨燃剧烈的咳嗽起来,芳苓拿帕子为她擦拭,帕子上尽染鲜血。 “娘娘!”芳苓哭喊了起来。 “我没事,你去宫门前等着,若太子回来,务必请他过来,就说咳——咳——就说是最后一次。” 自己身体自己心里有数,沈雨燃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奴婢遵命!”芳苓哭着跑了出去。 …… 萧明彻是子时一刻的时候回东宫的。 徐侧妃刚刚查出了喜脉,父皇母后高兴,在宫中热闹了许久。 一下马车,他就看见沈雨燃的贴身侍女芳苓一脸悲戚的跪在门口,高喊着要见太子。m..Com 徐侧妃被芳苓吓了一跳,命侍卫把芳苓拖下去杖毙。 萧明彻喝止了侍卫,叫人将徐侧妃送回去,自己跟着芳苓来了听澜轩。 看着冷清的听澜轩,萧明彻微微蹙眉。 “只有你一个人伺候?” “徐侧妃说听澜轩地方小,用不着那么多人手。” “退下。” 芳苓含泪退下,萧明彻独自进屋。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浓重药味几乎令他喘不过气。 “是殿下吗?” 虚弱沙哑的声音隔着屏风从床榻那边传来。 听澜轩没有地龙,只在靠床的地方摆了个炭炉,萧明彻一开门,风呼呼的进来,那点子火热气瞬间被吹没了。 萧明彻关上门,往榻前走去。 “是我。” “殿下不必靠近,臣妾重病缠身,姿容邋遢,衣着不整,不堪面见殿下。” 萧明彻隔着青纱屏风,隐约看得见沈雨燃颤颤巍巍地从榻上坐起来。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臣妾自知时日无多,有两件身后事想恳求殿下。” 萧明彻没有说话。 沈雨燃的声音像一根被拉长的线,随时会断:“芳苓自臣妾病重后一直尽心伺候,只是她为人愚笨,言语冲撞过徐侧妃,待臣妾死后,请殿下饶她性命,给她一笔安身银子回乡。” 她时日无多,只能竭力博取太子的同情心为芳苓谋条生路。 “嗯。” 萧明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第二件事,臣妾身世坎坷、家人早亡,是个无根之人,求殿下择一处青山埋了臣妾的枯骨。” “你不想葬入皇陵?”萧明彻问。 她是太子妃,理当与他共陵寝。 “不想。”沈雨燃答得果断。 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萧明彻。如果没有对萧明彻动心,当初萧明彻被废的时候,她跟其他的姬妾一样离开了,不至于沦落至此。 “你后悔跟孤了?”萧明彻神情若水,眼底却隐有怒火。 “是,臣妾后悔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沈雨燃累了,不想撒谎了。 “如果有来生,臣妾只愿从未见过殿下。” “沈雨燃!”萧明彻忽然暴怒了,他无视她的低贱给她太子妃的位置,她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他一脚踹开屏风,怒视着榻上的沈雨燃,忽然呆住了。 沈雨燃脸上半分血色都无,苍白得像一张纸,只有一双眼睛是黑的。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沈雨燃。 他认识的沈雨燃,颜若舜华,瑰姿艳逸,周身光华珠玉难及,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看着暴怒的萧明彻,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唇角有鲜血溢出。 这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她要让萧明彻记住自己死前的惨状,好叫他永不安心。 “你病得这样厉害?”萧明彻难以置信。 徐侧妃一直告诉他,沈雨燃身子康健,只是太过娇气,些许风寒便要死要活,怎么会这样? 他一直以为沈雨燃在装病闹脾气,她竟是真的快要死了? “殿下,来生不复见。” 沈雨燃说完,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从榻上栽了下去。 “娘娘!”芳苓撕心裂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雨燃死了。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手,将萧明彻的心捏得粉粹,令他再也感觉不到痛。 第2章 我重生了 天光有些刺眼,沈雨燃抬手捂住眼睛,只觉得脑袋昏沉。 重重咳过两声后,稍微清醒了些。 “姑娘,姑娘。”耳边传来丫鬟的呼唤。 这不是芳苓的声音。 正疑惑着,有人拉起帐子,扶着沈雨燃坐起来。 “还好姑娘醒了。”小丫鬟扶着沈雨燃坐起来,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咱们明日就到京城了,管事的说要是姑娘还不醒,就不能进东宫,那就遭了。” “紫玉?”沈雨燃认出眼前梳着双环髻的丫鬟,是曾服侍过她的紫玉,“你怎么……” “姑娘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吗?” 紫玉是自幼服侍她的丫鬟,只是萧明彻被废之后,东宫下人遭礼部尽数发卖,主仆由此失散。 她怎么回到自己身边,还说什么要进东宫? 沈雨燃低下头,发现自己手指白嫩、宛若新葱,明明她记得自己病得不成样子,手指已经瘦得皮包骨头。 紫玉服侍着她坐起来,小心地喂她喝水。 沈雨燃看着镜子里风华正茂的自己,听着紫玉的絮叨,渐渐地明白过来。 她重活了,回到了她进东宫的那一年。 她出身卑微,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伯父家中寄人篱下。 十八岁这年,出落得明艳照人的沈雨燃被扬州知府相中,作为礼物送往京城,庆贺太子萧明彻的十九岁生辰。 萧明彻…… 老天爷太不够意思了,她明明许愿与萧明彻来生不复相见,重生回来,居然还是要进东宫。 这艘船上全是扬州知府派来的护卫,她又不识水性,根本无法逃脱。 不过沈雨燃前世毕竟当了好几年的太子妃,见过世面,很快就镇定下来。 按照前世的记忆,几个月后萧明彻会遭人陷害触怒皇帝,被废黜为庶人。 到那时她果断离开即可。 这一世,就算萧明彻饿死在街头,也与她无关。 “姑娘,喝了这碗药你能舒坦些。”紫玉端了一碗药进来,闻着就很苦,“船上的大夫说你没有生病,只是连日坐船北上,水土不服,等上了岸就会好。” 上一世坐船进京的时候,沈雨燃也是很不舒服,整日昏睡的。 她点了点头,喝过药便躺下了。 官船随波摇晃,听着外头潺潺的水声,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前世的许多事。 睡梦之中,泪流满面。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紫玉就把沈雨燃叫醒,说是船已经靠岸了。 京城的港口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全是人。 紫玉扶着沈雨燃下了船,岸边已经站了五个年纪相仿的姑娘。 她们六人都是扬州知府选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不过沈雨燃知道,六人之中,能留在东宫的只有三人。 马车上,其余五个女子俱是忐忑不安,只有沈雨燃神色坦然。 她挑开车帘,悄悄看着京城热闹的大街。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市,比东宫那等冰冷地方温情太多。 没多时马车停下,便至东宫一处角门。 六女依次下车,很快东宫里出来人将她们带进去。 如今的东宫是从前的靖王府,靖王萧明彻被册立为太子之后,为表节俭,依旧住在王府,只是大门换了牌匾,成了东宫。 出来一个嬷嬷领着六女进了东宫角门,带到旁边的阁楼。 太子是储君,东宫里一切都比照着宫里的规矩,只是人手少些,地方小些。 进东宫伺候太子的女人,自然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尒説书网 扬州知府挑选的这六人并非歌姬、瘦马,而是身家清白的官眷女子。 当然,是官眷女子中命不好的那一种。 沈家在江南小有名声,沈雨燃的爹爹曾中过举人,只是在赴任的路上染病早逝。没多久沈雨燃的娘亲也过世,沈雨燃被伯父收养,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听说知府在搜寻美人进献给太子,伯父为了巴结知府,便将沈雨燃领了过去。 沈雨燃生就世间罕见的绝俗之姿,肌肤细白如瓷,双眸潋滟如清泉,知府自然满意。 六人并排站直,一动也不敢动。 不过,另外五个人的余光,几乎都落在沈雨燃的身上。 沈雨燃一上船就晕船,大部分时间都关在屋里,后来更是昏迷过去,所以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其他五人并没有见过沈雨燃。 她们都是水灵灵的江南美人,可跟沈雨燃一比,即刻便落了下乘。 身为女子尚且如此觉得,等到了太子殿下跟前,定然让沈雨燃拔得头筹。 对上那五个人带着妒火的目光,沈雨燃云淡风轻。 上辈子进东宫时,她亦觉得萧明彻会看中自己。 后来才知道,萧明彻心里只有他的心肝徐宛宁,根本不愿意碰其他的女人。 她们这群女人斗得死去活来,都是白费功夫。 这辈子她不会跟别人争什么斗什么,只管袖手看戏,等到萧明彻被废就离开东宫,凭自己调脂弄粉的手艺谋生。 站了大半个时辰,沈雨燃手脚有些发软,快要站不住时,方进来了三个老嬷嬷,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暗色宫装,板着脸一副凶相。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伺候殿下不能有任何差池,你们站成一列,自个儿把衣裳去了,我们会挨个检查。”嬷嬷厉声道。 六女依着吩咐站成一列,都是小姑娘,非常难为情,褪去衣衫后,个个都低着头,似货物一般抬起手。 婆子们要检查她们是否干净清白、是否有隐疾。 沈雨燃闭上眼睛,任由嬷嬷们验明正身。 伺候太子是大事,嬷嬷们查得很细,肌肤、体味什么都要看。 没多一会儿,一个姑娘被查出身上有异味,一个姑娘腰间有一块黑疤。 这两人没有辩驳的机会,直接就被嬷嬷们拖了下去,也不知是送去哪儿。 “御医来了。”外头有人敲门通传。 “把衣服穿上吧。” 所有皆人飞快地穿上衣服,等到门一开,东宫里的御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挨个给她们把脉。 沈雨燃身体康健,自然是顺利通过了检查,第二个姑娘把脉的时候,御医却微微皱眉。 也不等御医发话,嬷嬷即刻便将那姑娘带了出去。 跟前世一样,只有沈雨燃和另外两个姑娘留了下来。 第3章 出现变故 “三位姑娘姿容出众,又是完璧之身,恭喜你们通过验身,不过,你们能不能留在东宫,全看主子的定夺。此刻殿下在宫中协助陛下处理朝政,你们先去沐浴更衣,晚膳时分带你们拜见殿下。” 嬷嬷这话一出,另外两位姑娘明显兴奋了起来。 三位嬷嬷每人领了一个下去。 服侍沈雨燃的嬷嬷姓李,上辈子亦是她伺候沈雨燃。 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初时沈雨燃一直害怕她,到后来才明白她的好心。 李嬷嬷把沈雨燃领到旁边的小院,院子里已经有人准备了香汤。 沐浴净身过后,沈雨燃坐在妆台前。 镜子里的人影神清骨秀,柔情绰态,即使脸上半点脂粉都没有,亦毫无瑕疵。 “姑娘脸色怎么如此苍白?”李嬷嬷问。 “乘船北上时,我有些水土不服,吃不下睡不着,到了岸上才好些。” “姑娘先喝口水,奴婢为你梳妆。” 沈雨燃的脸庞毫无瑕疵,只是气色略微差些,李嬷嬷替她抹了些胭脂,描了黛眉,算作妆成。 衣服是青绿宫装,裙摆处和袖口有葡萄缠枝刺绣,比宫女们穿得素色宫装略强些。 她自行穿戴完毕,盯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呆,李嬷嬷呈了些小食进来。 折腾这么久,早就饿了,坐下便吃起来。 片刻后便要面见太子,决定去留,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吃东西,李嬷嬷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沈雨燃只做不知,依旧慢悠悠地吃着东西。 这些事都是她上辈子经历过一次的,有什么可紧张的。 等到天色将晚,外头终于有了声音,说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李嬷嬷领着沈雨燃出门,另外两个姑娘已经先一步等在那里了。 两人一见沈雨燃,顿时微微一震。 平心而论,她们都是罕见的美人,要不然不会被扬州知府挑中,然而沈雨燃翩然而至,她们又都咬碎银牙、如临大敌。 毕竟,她们十分清楚,她们固然美,但沈雨燃更美。 先前大家衣饰打扮还看不出来什么,如今发型一样、衣着一样,站成一溜,一眼就看得出谁最出挑。 领头的嬷嬷叮嘱道:“太子殿下住在琅嬅宫,进去之后不要言语、不要乱看,若是行差踏错坏了规矩,谁也保不住你们。记住了?” “记住了。” 嬷嬷们检查了一番衣饰仪容,确认没有差池了,才领着他们往琅嬅宫去。 琅嬅宫是东宫主殿,是萧明彻日常起居之所。 不过,沈雨燃上辈子呆在琅嬅宫的时间不多,也就是册封为太子妃之后,在琅嬅宫住了一个月。 再之后,徐宛宁这个侧妃搬进了琅嬅宫。 一行人沉默地走到琅嬅宫外,守在宫外的内侍见她们到来,进去通传。 沈雨燃抬起头,望见琅嬅宫的黄砖碧瓦、玲珑飞檐,心情终于有了起伏。 再忍半年,至多半年就好了。 没多时内侍匆匆出来。 “太子殿下正在用膳,且等着吧。”内侍说完便离去了。 等,只能等。 又是等到脚酸的时候,内侍终于过来。 “进去吧,殿下没问话,不许答话。” “是。” 这次嬷嬷们没有再跟着,内侍领着三女缓步进入琅嬅宫。 沈雨燃低下头,双手交叠站在最后头。 心,跳得极快。 琅嬅宫布置得奢侈华丽,宫中家具都是最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内里并未焚香,只闻着木料的天然香气便十分舒心。 萧明彻久居琅嬅宫中,身上自然而然沾染了些淡淡的木香。 沈雨燃一进琅嬅宫,扑面而来便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清新的香气,几乎令沈雨燃窒息。 越靠近,脚步越发麻木。 她们走到宫殿正中,齐齐跪了下去。 “民女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冷淡得没有温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雨燃心中一沉。 她不愿意再见到萧明彻,可老天作弄,让她再入东宫。 她终归忍不住抬眼,悄悄朝说话的方向看去。 萧明彻刚用过晚膳,身上穿着松垮的明黄色常服,正懒懒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 他今年刚满十九岁,立为太子刚满一年,正是少年意气、春风得意的时候。 前世发生了那么多事,沈雨燃记忆中的他,是历经变故后的他,倒是记不清初见时他是什么模样了。 眼前的萧明彻眉目清寂,骨相清秀,身为储君久居高位,养出了通身尊贵的气度。 神情依旧高不可攀,却并不是后来那样叫人害怕的样子。 “谢殿下恩典。”三女从地上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殿下,”旁边的内侍恭敬道,“已经仔细查验过了,都是家世清白的官眷女子,身体康健,没有隐疾。” 萧明彻轻轻“嗯”了一声,依旧翻着手里的书,未曾给她们半分目光。 沈雨燃觉得嘲讽。 萧明彻眼中,只有他的心肝宝贝徐宛宁,哪里看得见旁的女子。 可笑她上辈子看不清他的心意,竟然飞蛾扑火般地跟在他身边,给他洗衣做饭、做工养他。 最后当上太子妃,只担了个虚名,早早地枉死了。 “带下去,看着安置吧。”m..Com 内侍长安是萧明彻的心腹,知道萧明彻对徐宛宁情根深种,将这几个女子收在东宫只是为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他恭敬说了声“是”,转向站在殿中的三个女子,“谢恩退下吧。” “民女叩谢殿下恩典。” 除了沈雨燃,其余两位姑娘明显有些失落。 她们本来指望在拜见太子的第一次就能博得他的欢心,甚至当夜便可侍寝。但现在,太子连看都不肯看他们一眼,岂能不失落。 然而就在她们转身的一刹那,萧明彻合上手中的书,不经意地一抬眼,清寂的眉目不禁蹙了起来。 “站住。” 沈雨燃微微诧异,下意识回过头,发现萧明彻正深深看着自己。 怎么回事? 萧明彻怎么在看她?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她记得,直到萧明彻被废除太子之位的那一天,她不顾一切跟随在萧明彻身边的时候,萧明彻才记住她的名字。 事情怎么会不一样了呢? “你叫什么名字?”萧明彻冷声问。 第4章 被盯上了 萧明彻目光冷沉地看着她,沈雨燃即使想装傻,也没法装下去,只得回过头,朝他盈盈叩拜。 她睫羽微颤,垂眸道:“民女沈雨燃,叩请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抬起头。”萧明彻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简简单单几个字在沈雨燃心里掀起了滔天波澜。 萧明彻为何对她产生好奇呢? 但她不能问,只能依着他的吩咐抬起头。 眼前的女子瑰姿艳逸,灵动照人,尤其那双眼睛生得好,像是一汪春日山泉,望之莹然有光。 萧明彻盯了一瞬,眸光动了一下,好似有些迷惑。 沈雨燃攥紧了衣袖,手指掐得雪白,紧张得心都要蹦了出来。 室内静默片刻,萧明彻终是别过目光,重新拿起书,淡声道:“退下吧。” 沈雨燃稍稍松了口气,恭敬朝着他拜了一拜,默默退了出去。 长安领着三女出了琅嬅宫,恭敬朝她们拜了一拜:“奴才是东宫总管,往后三位夫人有任何事务可以吩咐奴才。” “夫人?”另外两个女子从刚刚的失落中缓过神,满脸欣喜。 沈雨燃心中冷笑。 侍妾位份算什么,什么位份在萧明彻那里只不过都是句空话而已。 上辈子萧明彻连太子妃的位置都给了她,可她得到了什么? “长安公公,我们……我们何时能再见到太子殿下呢?” 长安依旧客气道:“太子殿下如今要帮皇上协理朝政,每日早出晚归,三位夫人且安心住下,等殿下的传召就是。” 等到长安离开,沈雨燃等人提着裙裾缓步下了台阶,等候在外的几位嬷嬷齐声恭贺道:“恭喜三位夫人。” “嬷嬷请起,”走在沈雨燃旁边那个高挑肤白的美人妩媚地笑了笑,从袖中拿出几个红包,发给她们,“今日有劳几位嬷嬷了。” “多谢秦夫人。” 此女名叫秦怀音,是扬州知府的外甥女。 沈雨燃记得她家中世代行商,所以她出手阔绰,很得下人的欢心,可惜不是良善之辈。 “还是秦姐姐想得周到,我想不到这些。” 一旁开口说话奉承的叫作宋绮心,生得弱质纤纤、楚楚可怜,她亦不似外表这般柔弱。 她跟沈雨燃一样,都是父母早亡的孤女。 因着在船上呆了十几日,宋绮心跟秦怀音已经彼此相熟。 沈雨燃明显感觉得到,她们看向自己的眸光都不太友善。 刚才在琅嬅宫面见萧明彻,萧明彻无视了另外二女,只叫沈雨燃上前问话。 虽没有说上几句,足以令有心之人介怀。 沈雨燃明白,一心争宠的秦怀音和宋绮心都把她当作了头号敌人。 她只做不知,径直走到李嬷嬷旁边,问:“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休息,劳烦嬷嬷带路。” 此时的她是正儿八经的东宫侍妾,李嬷嬷不敢怠慢。 “是。” 见沈雨燃要走,秦怀音“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别以为殿下多跟你说了一句话,就了不起,日子还长着呢,看谁能笑到最后!” 前世萧明彻对她们都不理不睬的,沉默寡言的沈雨燃得以清净度日。 这一世萧明彻多跟她说了两句话,平白无故多了两个敌人。 萧明彻,可真是祸水。 沈雨燃姿态极低地解释道:“秦姐姐误会了,我这些日子在船上水土不服,头晕脑胀,今日站了这么久,早就有些挨不住了,两位姐姐自便吧。” 她脸色苍白,半点血色也无,的确不是假话。 “装什么病西施!” 秦怀音冷笑一声,朝宋绮心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离开了。 “夫人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了,请随我来。”李嬷嬷领着沈雨燃往前走去,小声道,“夫人不必理会他们,你们在东宫平起平坐,用不着怕她。” “嬷嬷放心,我服软,只为求个清净。”沈雨燃柔声道。 她之所以摆出低姿态,是因为秦怀音和宋绮心都不是善茬,上辈子两人斗得死去活来。 她不想掺和进去,跟从前一样袖手旁观最好。 李嬷嬷见沈雨燃貌美却不傲慢,能听进去自己说得话,又沉得住气,不禁暗暗赞赏,小声道:“奴婢还想多嘴提醒一句。” “请说。” “那两位看着就不是好相处的,夫人不理会,她们还会找事。” “东宫不是没有规矩的地方,她们若是乱来,我也不怕。”尒説书网 沈雨燃好歹做了几年的太子妃,跟徐宛宁斗了那么久,怎么会怕秦怀音和宋绮心这两个小丫头。 李嬷嬷闻言,对眼前的沈雨燃这个主子愈发佩服。 跟前世一样,沈雨燃被安置在绛雪轩。 一进绛雪轩,紫玉便迎了出来:“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喜? 想到萧明彻与前世不一样的表现,沈雨燃心中全是忧愁,只是旁人如何懂得。 看着李嬷嬷和紫玉,沈雨燃压下顾虑,拉着她们的手道:“我们主仆一体,往后在东宫要相互扶持,知道吗?” 她们俩对她一直忠心耿耿,这一世她离开东宫时,会竭力保全她们,不叫她们被发卖出去。 “是,夫人。” 见沈雨燃露出倦容,紫玉忙扶着她坐下,伺候着她饮茶,她呆呆看着窗外景色,不知前路如何。 晚膳后,有宫女把她份例中的衣料首饰都送过来。 李嬷嬷和紫玉拿起来收拾,见衣裳不是秋香色,便是石青色,都是些灰扑扑的老气颜色,一件鲜艳的都没有。 “怎么回事?”李嬷嬷有些气愤,“这也太欺负人了,我找总管掰扯去。” 她是东宫的老人了,送衣服的宫女不得不给几分薄面,实话实说道:“衣裳是秦夫人和宋夫人先挑了。” 紫玉一听也急了:“为何让她们先挑,我们夫人跟她们可是平起平坐的。” 宫女意味深长道:“便是平起平坐,也有个先后顺序,奴婢是挨家送的,谁叫夫人住得偏呢,去了总管那边,奴婢也这么说。” 她振振有词,李嬷嬷和紫玉也拿她无法,只得看向沈雨燃。 沈雨燃却不动声色,只对那宫女道:“有劳了。” 上辈子她刚进东宫,库房也分发了些衣裳,秦怀音使了银钱,库房那边便叫她和宋绮心先挑,不过上辈子她们没这么黑心,还给她留了两身好看的,这辈子可是毫不留情啊。 不过歪打正着,正合她意。 老气就老气,宽松就宽松,她就是不想让旁人留意她。 第5章 欺人太甚 夜深了,琅嬅宫中还掌着灯。 “主子,再有两个时辰就是早朝,还是歇会儿吧。”长安见萧明彻还在批阅奏折,忍不住上前提醒道。 萧明彻微微颔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但他并未起身前去歇息,而是定定看着眼前晃动的烛火。 “殿下在想什么?”长安恭敬问。 萧明彻神情紧绷,口中轻轻喊出一个名字:“沈雨燃。” 长安微微一愣。 他是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自幼服侍太子,深知太子的心事。 太子的心仪之人是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徐宛宁。 徐宛宁是公主伴读,自幼出入宫廷,与太子相识已久,两人青梅竹马,虽然未曾定亲,但帝后都默许了他们的两情相悦。 太子用情极深,除了徐宛宁之外,其余女子概不入眼。 长安没想到太子会如此留意一位侍妾,认真回忆了一下沈雨燃的模样,如实道:“沈夫人明眸善睐,身姿款款,担得起绝色二字,便是送进三宫六院,她的姿容亦能脱颖而出。” “有这么美吗?”萧明彻横了长安一眼,没好气地反问。 “殿下询问,奴才如实回答罢了。” “哼,难道你以为孤对她见色起意?” “那殿下为何问起沈夫人?” 萧明彻眉心微跳,颇有些头疼。 “就没瞧见她腰带?” “腰带?”长安更迷惑了。 他以为太子对这送进来的这三个女子没有兴趣,未曾留意,草草看了几眼,大概记得叫沈雨燃的那位夫人格外漂亮,旁的就不知道了。 萧明彻那张俊整淡漠的脸变得柔软,语气亦轻柔了几分:“她的腰带是孤母妃最喜欢的系法。” 他的生母早逝,六岁时他被皇后抱进中宫当做嫡子抚养。 皇后将他视如己出,他亦孝顺皇后。 但长安知道,太子殿下一直怀疑母妃的死不是意外,从没放弃过追查。 “主子是说,沈夫人的腰带系得跟贵妃娘娘一样?” “不错,”萧明彻若有所思,“那系法是母妃自己想出来的,比寻常系法更别致亦更显腰肢。” 他原打算将这种系法教给未来的妻子,算作对母妃的缅怀。 那沈雨燃怎么会这系法? “会不会是巧合?她也觉着这么系好看?” 萧明彻眸光骤紧,神情瞬息变幻:“叫人盯着她点。” 他从不相信什么巧合,这个沈雨燃绝不是偶然也学会了这种打结的方法,其中必有内情。 …… 沈雨燃这一觉睡得很沉。 昨夜虽然歇得很早,可一直在想萧明彻这一世的变化,愁了半宿才昏昏睡去。 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 她坐在榻上,看着陌生的合欢花帐顶,懵了片刻。 竟是真的重活一世了吗? “夫人起了。” 李嬷嬷听到榻上的动静,利索地拉起锦帐,和紫玉一道服侍着她起身梳洗。 沈雨燃坐在镜子前,见紫玉神情哀戚,垂头丧气,便问:“出什么事了?” “奴婢无事。” 李嬷嬷看紫玉一眼,恭敬回道:“早上紫玉去厨房为夫人取膳食,遇到了秦夫人,秦夫人责怪紫玉手脚粗笨,冲撞了自己,便在厨房训斥了她几句。” 上辈子沈雨燃和秦怀音、宋绮心一样,没有在萧明彻那里得到过半分眼神,所以直到萧明彻被废,东宫遣散姬妾,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着。 这一世萧明彻跟沈雨燃多说了几句话,秦怀音和宋绮心便开始针对她了。 才进东宫一夜,便已出手两回。 只是这些手段跟徐宛宁比,实在太不上台面了。 “大清早的,她去厨房做什么?” “秦夫人从家里带了百年山参,她去厨房是想为太子殿下亲自熬鸡汤。奴婢提着食盒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锅,便遭了训斥。” 送进东宫的三个女子虽然各个都是官眷,但家底大不相同。 沈雨燃父母早亡,自幼寄人篱下,无人照应。 宋绮心出身江南世家,只不过并非主家,且父母过世,同样无人照应。 只有秦怀音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她的爹爹是位盐商,家中富得流油,亲叔叔又是扬州知府,所以秦家在江南的势力很大。 秦家送秦怀音进东宫,其实对她期盼很高,巴望着她能博得太子欢心,成为宠妃。 “秦夫人用心了。”沈雨燃淡淡道。 紫玉小声道:“夫人就不想用心吗?” 用心? 她对萧明彻还不够用心吗?上辈子,她几乎是用命在爱他,最后得到了什么? “夫人……”紫玉见沈雨燃神情冷淡,忍不住小声道,“该为自己打算啊,昨日在琅嬅宫,太子殿下分明是对夫人更中意些。” “以后这样狂妄的话不可再说。祸从口中,记住了吗?” “记住了。” “如今我和她都是侍妾,又刚进东宫,她才有所顾忌,只是训斥你几句,若再有下一次,只怕你会有皮肉之苦。” 世人只知宫规森严,却不知道东宫亦如是。 尤其萧明彻克己修身,治下甚严,东宫里的规矩甚至比宫中还严。 “李嬷嬷。” “奴婢在。” “在昨儿赐下的首饰里挑一件好的给秦夫人送去,说是赔罪。” “奴婢知道了。” 李嬷嬷恭敬应下,挑了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子,即刻便送去了,没多一会儿就回来,说秦夫人已经收下了。 “秦夫人还说什么了?” 李嬷嬷垂眸:“秦夫人只是不满夫人未曾亲自赔罪,抱怨了几句,倒没有再说别的。” 沈雨燃觉得可笑。 这个秦怀音挺会蹬鼻子上脸的,沈雨燃不愿意跟她起冲突,只想安稳待到萧明彻被废而已。 “随她去吧,她跟我都一样只是侍妾,若她再得寸进尺,我不会一直忍让。” 做太子妃那几年,沈雨燃什么手段没见过? 要收拾她,不难。 “是。”李嬷嬷和紫玉松了口气,一起称是。 沈雨燃正松了口气,外头宫女道:“沈夫人,琅嬅宫派人来了。” 琅嬅宫? 依着沈雨燃前世的经历,她在东宫里这半年时间,压根连萧明彻的面都见不着。 这可倒好,昨日一进东宫,萧明彻就主动搭话,算算时辰,这会儿功夫萧明彻应该才从宫里出来。 他一回来就召见自己?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李嬷嬷和紫玉没瞧见沈雨燃眼底的忐忑,为她在拔得头筹欢喜起来。 第6章 他在试探 沈雨燃懵了片刻。 这是怎么了?先是昨日初见的问话,再是今日一早的传召,莫非萧明彻中邪了不成? 迷惑归迷惑,她区区侍妾,不得不从命。 她身上穿着的是常服,要去琅嬅宫伺候太子,还得重新更衣梳妆。 想到侍奉的主子被太子殿下相中,李嬷嬷和紫玉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愈发尽心地为她打扮,全然不把沈雨燃那番务求低调端庄的吩咐放在心上。 待妆成,沈雨燃看着镜中玉软花娇的自己,当然不满意。 然而旁边小太监再三催促,她不可能重新上妆,只能跟着他赶往琅嬅宫。 今日天气不错,春深日暖,处处花团锦簇、绿树摇曳。 沈雨燃前世在病榻上缠绵许久,闻着清新的花草香气,切切实实感觉到自己重获新生。 她大口呼吸着这夹杂着泥土味道的春日气息,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能走前世的老路,也绝不再叫自己陷入那等悲催的境地。 太监领着她在东宫曲折的游廊石径中穿梭,不多时就走到琅嬅宫门前。 一抬眼,便望见秦怀音提着食盒站在那里。 “是你?”秦怀音的目光落在沈雨燃身上,登时愣住了。 沈雨燃身上穿着暗沉沉的秋香色春衫,但腰间一抹湖绿色缎带系得恰到好处,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身形。 纵然衣衫老气,那张脸依旧是惹眼的,柳眉如烟,兰熏桂馥。 都说人靠衣装,沈雨燃这般绝色姿容,反而令她身上佩戴的那几件便宜首饰看起来名贵珍稀、价值连城。 看着眼前的沈雨燃,秦怀音如临大敌,蹙眉问道:“大清早的你跑来琅嬅宫做什么?” 真够蛮横的。 沈雨燃觉得可笑,若说早,秦怀音不是来得更早吗? 都是侍妾,平起平坐的,她忍让了两回,秦怀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没等沈雨燃说话,领路的小太监便笑着道:“回秦夫人话,奴才奉殿下旨意传沈夫人去琅嬅殿伺候。” 太子殿下大清早就传召,摆明了喜欢沈夫人,三个侍妾里沈夫人最有可能得宠,小太监当然乐意替沈雨燃出头了。 “什么?殿下召她?” 秦怀音微微一愣,手里的食盒“哐”地一声落到地上,里头的汤盅摔碎了,鸡汤全都渗了出来。 天色未亮时,她便赶去厨房为太子熬参鸡汤,在这里候了许久,太子都不曾召见。 这沈雨燃……凭什么……就凭她的狐媚相吗? 秦怀音的手捏成拳头,微微发抖。 “沈夫人,请。” 小太监恍若未见,恭恭敬敬地带着沈雨燃往院里走。 琅嬅宫中,萧明彻如昨日一般翻书,只是心里烦躁不安。 昨天夜里他睡得不好,脑海中始终浮现着沈雨燃的身影。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来历。 母妃心灵手巧,可以用腰带打出漂亮的结,还取锁心二字为名。 萧明彻早已决定,要把这锁心结的系法教给他挚爱的女人,既缅怀母妃,亦表明永结同心的心意。 漂亮深情的锁心结,本该出现在徐宛宁的腰间。 沈雨燃……她为何会系锁心结? 萧明彻一阵头疼。 他正扶额,长安上前道:“殿下,沈夫人到了。” “带进来。”萧明彻剑眉微蹙,眸光在刹那之间冷了下来。 沈雨燃一进门,正好对上他审视的眸光。 熹微的暖阳从窗棂洒落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到萧明彻身上,为他镀上了一轮氤氲的光晕。 此时萧明彻的脸上还带着少年郎的锐气和稚气,眼神清冽,比沈雨燃临死前见到的那个萧明彻要顺眼许多。 “妾身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雨燃恭敬行了礼,萧明彻却迟迟不叫她免礼起身。 她低头叩首,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秦怀音和紫玉都以为萧明彻是为自己的美色所动,但沈雨燃清楚,萧明彻的眼神绝对不是心动的样子。 良久,头上终于传来了一声“起来”。 沈雨燃站起身。 “会研墨吗?”萧明彻问。 “妾身愚笨,不通笔墨。” “不通笔墨?”萧明彻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唇边扬起一抹冷笑,“你们沈家是江南有名的诗书世家,一门曾出了三个进士,怎么你会不通笔墨?”尒説书网 沈雨燃心中一沉。 沈家在江南虽然有些名气,可在贵为太子的萧明彻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怎么会知道沈家的事? “沈家的确是诗书世家,只是妾身父母早亡,所以荒废诗书,不曾习过琴棋书画,也不会侍弄笔墨。” “如此。”萧明彻淡淡道,“既然不会,那就用心学着罢。” 说着,萧明彻站起身,径直往后面的书房去了。 长安见沈雨燃一动不动,上前催促道:“夫人请去为殿下侍奉笔墨吧。” 一边走着,长安一边小声告诉沈雨燃该如何研墨。 上辈子萧明彻复位之后,时常熬夜处理政事,太子妃沈雨燃在旁侍奉笔墨、红袖添香,堪称一段佳话。 只是这种美好都随着侧妃徐宛宁的到来而撕得粉碎。 沈雨燃不想侍奉他,却不得离开。 她假意听着长安的叮嘱,竭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缓缓走进书房。 再抬眼,见萧明彻已经坐在书桌前了。 他用的是上好的贡墨,拿在手中便闻到香味。 等到墨汁在砚中散开,顿时满室都是墨香。 今日朝中奏折甚多,萧明彻从宫中带了回来,堆在书桌上像是一座小山。 沈雨燃伸出纤纤玉指,从容地为他研好了墨,动作行云流水,娴雅文静。 “不是不会研墨吗?”萧明彻眯起眼睛。 “是长安公公教的好。” 萧明彻眸色幽深,不辨喜怒,朝她伸出手。 沈雨燃知道,他在等自己给他取笔蘸墨。 是在试探她吗? 沈雨燃的心怦怦狂跳,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他留意,想了想,有条不紊地从笔架上取出一支最打眼的鎏金笔杆狼毫,仔细润过墨后,放到萧明彻手中。 萧明彻看了看手中的金色狼毫,瞥面色无波道:“换成那支象牙杆的羊毫。” 象牙羊毫是萧明彻用惯的,沈雨燃方才是故意拿了另一支。 他开了口,沈雨燃重新给他取了象牙羊毫的。 心中长长松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过了他这一关。 第7章 衣裳出了意外 沈雨燃忐忑不安的时候,萧明彻专心致志地看起了奏折。 晨光初照,玉炉香暖。 少年储君一袭明黄色龙袍,身姿挺拔地坐在桌前。 萧明彻天生肤白如玉,眉目清寂,任谁看见都会觉得他是风姿卓然的美男子。 当初沈雨燃初进东宫,便被他这副俊美无俦的皮相迷住了。 书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奏折,皇帝为了历练他,内阁朱批后的奏折都会送到东宫,让他先行批阅,再去宫中奏对。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春风柔和地透过窗棂吹进来,沈雨燃的心绪渐渐平缓下来,专心致志地替他研墨。 她定定看着墨汁,思索着这一世与前世的不同,忧心忡忡,竟没察觉萧明彻在静静打量着她。 如同长安所言,这个女人是生得极美的。 即便她身上穿的衣裳、首饰都不好看,亦丝毫无损她的美貌。 萧明彻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庞,而将视线移到她的腰间。 一抹湖绿色缎带系在她盈盈欲折的纤腰上,衬得她身姿款款,秾纤合度。 也是在此时,沈雨燃留意到了他在盯着自己的身子。 她不禁有些发麻,脑中回想起从前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场面。 萧明彻看起来瘦削斯文,实则习武多年,身体强健。 从前两人恩爱之时,沈雨燃没少在他手底下吃苦头,她白天要去脂粉铺子做帮工,夜里回来还得陪着他胡天胡地的闹腾。每回都得哭着叫他“好哥哥”,求着他“饶命”,他才肯罢休。 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子上,沈雨燃既羞又愤,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 这副面红的模样落在萧明彻眼中,自然以为她害羞了。 他收回眸光,手中的象牙杆羊毫笔轻轻一转,笔尖上的墨汁便咻地一声甩到了沈雨燃的身上,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墨渍。 “哦?”萧明彻放下了手中的羊毫。 沈雨燃虽然不敢确定,但知道他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他是堂堂太子,甩些墨汁在她身上,她哪里敢怪罪。 “你的衣裳脏了。”萧明彻的声音不辨喜怒,沈雨燃着实猜不出他的心思。 长安适时上前,恭敬道:“夫人稍候,奴才去库房取一套新衣裳,给夫人换上。” “不必那么麻烦,”沈雨燃赶紧道,想趁机溜之大吉,“我自己回屋去换一身衣裳就好。” 萧明彻干咳了一声,剑眉挑了起来,长安即刻会意,笑道:“夫人来来回回地多麻烦,且在书房安心伺候殿下,奴才去去就回。” “去吧。”萧明彻发了话,算是一锤定音。 “是。”长安恭敬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萧明彻和沈雨燃二人。 萧明彻依旧静静注视着她。 窗外春光明媚,窗内美人娇柔。 沈雨燃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 “呆呆站着做什么?”萧明彻缓缓开口,“你是孤的侍妾,难道不懂如何伺候主子吗?” 伺候? 沈雨燃彻底慌神了。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萧明彻吗?他当真需要自己的伺候? “过来。”萧明彻淡声道。 他的声音很轻,可他是堂堂太子,便是哼哼一声也能吓得奴才们跪一地。 简简单单两个字,沈雨燃却不敢不从。 她竭力不叫自己看向他,低头走到他的身前。 “瞧你的衣裳,弄得多脏。” 萧明彻说着,细长的手指抚上了沈雨燃的腰间。 她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萧明彻就势攥住了腰带的一角,将她的腰带解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沈雨燃身上那件宽松的秋香色春衫随之滑落。 原本解了腰带是不至于褪了衣裳的,只是昨日秦怀音她们买通了库房管事的人,欺负沈雨燃欺负得太狠了。拿给她的衣裳不止老气,还宽大异常,丝毫不合身。 因着这般,萧明彻使力气一拉她的腰带,便将她身上那件既不合身又不好看的衣裳带着扯了下来。 事情太过突然,不止沈雨燃没想到,萧明彻亦没有想到。 春衫落下,沈雨燃身上只挂了一件水红色鸳鸯戏水肚兜。 他是知道她的美的,他也知道她的身姿秾纤得中,修短合度。 但此刻风光尽展现于眼前,又是另一番滋味。 沈雨燃的身子无异是白净柔腻、毫无瑕疵的,窗外的暖阳斜斜撒到她的神色,仿佛在她瓷白的肌肤上抹了一层蜜,令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两人正在呆愣的时候,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皇兄,你在做什么?”少女明媚的软语打破了书房里的宁静,沈雨燃本能地转过头,望见两个衣着华丽的妙龄少女闯进的书房。 她身上只挂了件薄薄的肚兜,惊慌之下,本能地往萧明彻身后躲去。 而闯进书房的两个少女虽未看清屋里的情景,看到眼前白影一晃,便尖叫着往外跑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饶是萧明彻素来镇定亦有些慌神。 “去里屋把衣裳穿好。” 丢下这句话,萧明彻便快步跑了出去。 这一刹那的功夫,沈雨燃也看清了闯进书房的是谁。 惊慌和娇羞随之烟消云散。 她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衣裳和腰带,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萧明彻,又一次为了徐宛宁把她丢下。 * “荣安,荣安,等等。” 萧明彻快步追了出去,在那两位少女要跑出院子的时候,伸手抓住了她们的手腕。 闯进他书房的人,一个是皇后亲生的嫡出公主荣安,一个是荣安公主的伴读徐宛宁。 “皇兄,你……你太不知羞了!”荣安跺脚恼怒道。 皇后膝下没有亲生儿子,只生下了一个女儿荣安,萧明彻被皇后抱养进中宫后,自幼便同荣安一处玩耍,兄妹感情极好。 放眼整个天下,只有荣安公主敢不经通传,擅闯萧明彻的书房。 “荣安,你听孤解释,她是孤的侍妾。” 荣安公主自然知道,母后让扬州知府选了几位美人送给萧明彻的事。 “就算是皇兄的侍妾,也不能大白天在书房……” 太羞人了,她实在不敢说出口。 “不是的,她的腰带松了,衣裳就……滑了下去,若当真在做什么?孤又怎会衣衫完好?” 他是在对荣安解释,可他的眼睛却望着徐宛宁。 第8章 兴师问罪 徐宛宁今年刚满十八,生得娉婷袅娜,顾盼流波。 她是荣国公府的姑娘,虽是庶出,但才情样貌出众,竟生生地把荣国公府的嫡女比了下去,被皇后看重,挑选为荣安公主的伴读。 她与荣安情同姐妹,形影不离。 这些日子萧明彻忙于政务,许久不曾参加宴饮。 是以徐宛宁有半个多月未曾见到萧明彻,听说东宫里来了三个江南美人,她心中难受得紧,便撺掇荣安公主来东宫瞧瞧。 心中存了比美的念头,穿着打扮便格外用心,长裙彩绣,环佩玎珰,着实清雅貌美。 徐宛宁对自己颇为自信,却没想到一进琅嬅宫,便撞见太子怀中搂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 两人在书桌前做出这般姿态,是急得按耐不住要做那不齿之事吗? 徐宛宁心中酸楚,心中委屈极了,看向萧明彻的一双眼睛里氤氲着水汽。 “殿下,放开我。” 她咬着薄唇,伸手推开萧明彻拉住她的手掌。 萧明彻望见她这副可怜委屈的神情,一时心要碎了,深深悔恨自己不该亲自去试探沈雨燃。 “宁宁,你听孤解释。” “公主,我们走吧。”徐宛宁别过脸不看他,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荣安尚未出阁,瞧见这种场面,也有些生气,朝着萧明彻“哼”了一声:“你们男人一个个的都花心,父皇是这样,皇兄也是这样。” “荣安,”萧明彻见荣安非但不帮着劝解徐宛宁,反而在旁边添油加醋,肃然加重了几分语气,“你今儿怎么想着来东宫了?” 他这一问,荣安这才想起正事来。 荣安气鼓鼓的说:“下个月是皇兄生辰,母后知道皇兄忙于政事,怕你来不及筹备,所以让我和宛宁来帮忙。皇兄美人在怀,看起来是用不着我帮忙了。” “别瞎说。” 萧明彻尚未成亲,东宫里没有女主人,这些事都是交给长安打理的。 长安平时要在他身旁伺候着,又要兼顾东宫事务,自然有些顾不到。 萧明彻道:“既然是母后命你来帮忙,那你更不能走了。” “我是可以不走,可是宁宁还生你的气呢。”荣安瞥向旁边的徐宛宁,替自己的好姐妹愤愤不平。 “宁宁,”萧明彻看着徐宛宁,有心再多解释几句,可荣安在旁,有些话不好说。 倒是荣安公主看出来了,便道:“渴死了,皇兄,我先去琅嬅宫喝口茶。” “嗯,你先进去。” 荣安朝徐宛宁使了个眼色,然后往琅嬅宫里走去。 待她走远了,萧明彻方凑得更近了些,低声解释道:“宁宁,你信我,方才真的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 徐宛宁吸了吸鼻子,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去。 萧明彻愈发急了,喑哑着嗓子道:“难道你不信我?” “殿下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徐宛宁眸中依旧含着泪,楚楚可怜的望着萧明彻,“我知道,那些侍妾都是皇后娘娘授意才进东宫的,殿下、殿下跟她们……” “你还是不信,宁宁,我说了,我对她们没兴趣。” “可是……” “刚才在屋里,只是个意外。” “是那个女人勾引殿下吗?” 勾引? 萧明彻稍稍一愣,眼前浮现出沈雨燃的脸庞来。 他虽然不喜欢她,但必须承认,沈雨燃也不见得多喜欢他,在他跟前,她一直都是不卑不亢的姿态。 今日他存了试探的意思,特意叫她来书房伺候,她的神情分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徐宛宁没留意到萧明彻的分神,继续委屈道:“我没有生气,也不敢吃醋。殿下,我只是觉得这些侍妾出身卑贱,不知道会使多少下作的手段勾引殿下,殿下,往后不要宠幸她们好不好?” 她说完这些,没有听到萧明彻的回音,抬眼望去,见萧明彻出神地在想着什么,伸手摇了摇他的胳膊。 “殿下。” 萧明彻收回思绪,问道:“怎么了?” “殿下不想搭理我,我不说就是了。” 徐宛宁说着就转过身子,作势要走。 萧明彻拉住她,“别走。” 感受到萧明彻掌心的温度,徐宛宁心神一荡,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含情脉脉地望向他:“殿下不让我走,我不走就是了。” “外头太晒,去琅嬅宫里吧。” “嗯。”徐宛宁反手抓住萧明彻的手掌,朝他俏皮地一笑。 萧明彻稍稍有些意外,淡淡一笑,由着徐宛宁拉着他进了琅嬅宫。 * 荣安公主走进琅嬅宫的时候,正好撞见沈雨燃穿好衣裳从里间出来。 “哼。”荣安公主想起刚才的情景,不免轻蔑地看着她,“方才就是你不知羞耻地缠着皇兄吧?” 沈雨燃朝她福了一福:“拜见公主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沈雨燃。” “哼,名字听着斯文,竟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本宫且告诉你,别以为是母后应允你们进东宫,就可以在东宫里胡作非为。若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本宫一定会奏明母后,将你撵出东宫。” 撵出东宫?还有这样的好事? 沈雨燃恨不得现在就被撵出东宫去。 “妾身多谢公主提点。” 门口传来脚步声,沈雨燃抬眼,便见徐宛宁拉着萧明彻的手,蹦蹦跳跳地从外头进来。 春光本是温柔和煦的,但这一刹那,沈雨燃忽然觉得眼睛刺痛起来。 重活以后,她想过要远离萧明彻、远离徐宛宁,从此不再有任何交集,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到徐宛宁。 “宁宁,你跟皇兄都说好了?”荣安跟徐宛宁是挚友,见徐宛宁跟太子重归于好,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高兴。 徐宛宁浅浅笑道:“什么说好,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 然而当徐宛宁的眸光落到沈雨燃身上时,声音戛然而止,呆呆愣愣地看向沈雨燃。 她知道扬州知府送给萧明彻的都是顶尖的江南美人。 但她素来对自己的样貌很自信,放眼京城,她也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因此,她并没将这几个江南来的女人放在眼中。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穿得老气横秋,可那张脸着实惹眼。 纵然徐宛宁对自己的容貌再自信,也感到相形见绌。 第9章 挑拨 萧明彻的眸光亦落在沈雨燃身上。 他知道今日的事怪不到沈雨燃头上,只是当着荣安和徐宛宁的面,不好多说什么。 只好道:“你先退下吧。” “是。” 沈雨燃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不让自己再多看徐宛宁一眼,低着头出了琅嬅宫。 徐宛宁这个毒妇,多看她一眼,她都恨不得扒她的皮、吃她的肉。 虽然她没有证据,但她知道,上辈子,沈雨燃莫名其妙没了的孩子,以及沈雨燃突如其来的重病,一定都跟徐宛宁有关! 荣安见徐宛宁本来高高兴兴的,一进来就变了脸色,忙对太子道:“皇兄,往后你可不能再让这种狐媚子踏进琅嬅宫了。” “荣安。”萧明彻低声训斥了她一句,“堂堂公主,口出粗鄙之言,成何体统?” 荣安没想到萧明彻会反过来训斥自己,顿时发起脾气,“皇兄,你怎么不帮我?反倒帮那个小妾?” “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吗?那是意外。” “什么意外连衣服都不穿?” “住口。” 徐宛宁本来乐见荣安为自己出头,见萧明彻动了怒气,方柔声道:“殿下别生气了,公主也是担心那侍妾行为不端,损了殿下的颜面。” 萧明彻看着徐宛宁,怒气稍稍平息了些。 一早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萧明彻有些头疼。 “殿下,给沈夫人的衣裳都挑好了。”长安从库房领了衣服回来,一进门,就对上了荣安公主怒气冲冲的眼神和徐宛宁委屈巴巴的观望。 这……他只得低头不语。 萧明彻道:“让人给她送过去吧。” “是。”长安忙把衣服交给旁边的小太监,吩咐小太监给沈夫人送去。 “皇兄,你还说是误会?”荣安又忍不住道。 不等太子说话,徐宛宁抢着说:“公主,殿下的内宅之事不是我们该过问的。” 说完,徐宛宁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见她如此善解人意,眼神顿时柔软了几分。 “宁宁,我还有许多奏折要处理,且不能陪你说话。” “殿下去忙吧,不用理会我的。” “长安。” “奴才在。” “母后让荣安来东宫替孤张罗生辰宴的事,你不必在我这里伺候,将大小事务都禀告荣安,”似乎是为了平息荣安的怒气,萧明彻道,“一切都由公主说了算。” 荣安听到这句,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皇兄还算是有良心。 萧明彻重新坐回书桌前。 长安则领着荣安和徐宛宁去了外头院子里。 生辰宴事关各府各处,没多时长安便将管事们召集起来,挨个向荣安禀告。 等到每一个人都说完,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 萧明彻忙得要命,连午膳都顾不上用,便带着批阅好的奏折进宫去了。 荣安对东宫非常熟悉,当然也不见外,带着徐宛宁就在东宫里用膳。 东宫有一处自雨亭,旁边有一架水车。 宫人们拉动水车,饮湖水流到亭子顶上,湖水沿着屋脊留下来,便给亭子罩上了一层水蒙蒙的幕布。 桌上摆着珍馐佳肴,徐宛宁却没有一点胃口,只定定望着屋檐垂下的水滴。 “宁宁,你又不是头回来东宫,怎么还这么稀奇?”荣安忙活了大半日,倒是饿得不行,也不管徐宛宁吃不吃,自己端起了饭碗。 徐宛宁淡淡笑道:“每回来自雨亭,都是公主殿下,的确很稀奇。” 荣安吃了两口,见她说话意味深长,想了想,旋即明白过来:“等你嫁给皇兄,做了太子妃,便不用我带着你来看稀奇了。东宫是你的家,到那时是你带我看稀奇了,太子妃。” 听到“太子妃”三个字,徐宛宁不禁心神一荡。 不过她没有表现得太过,垂眸道:“陛下和娘娘至今没有定下太子妃的人选,未必就会定我的。” “怎么不会是你?”荣安不假思索道。 “公主可是听说什么了?” 荣安笑了笑,“不瞒你说,父皇的确考虑过其他人选……” “谁?”徐宛宁紧瞪大了眼睛。 “你别急嘛,父皇只是在皇兄跟前随口一提,皇兄便严词拒绝了,你知道的,皇兄心里只有你。放眼京城,谁能越得过你去?” 徐宛宁脸上浮起一抹自得的笑意,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琅嬅宫见到的那位侍妾。 荣安的话并不对。 若只论容貌,那个女人的姿色绝对在她之上。 看着徐宛宁脸色又沉了下来,荣安不解道:“又怎么了?” “公主还记得刚才见到的那个侍妾吗?” “你说那个沈雨燃?” 徐宛宁点头:“这女人长得不错,狐媚手段又多,我真怕……真怕太子殿下着了她的道儿。” “她的确长得挺好看的,都说江南出美人,如今见着了,这话果然不假。”荣安公主感慨了几句,无奈道,“她一个区区侍妾,便是在皇兄那里得了些许宠爱,又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呢?” “我当然不是说她能做太子妃。我只是担心,她使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来勾引殿下,殿下初时还能抵挡,若日子久了,喜欢上这种作派可怎么办?” 荣安想了想,早上在琅嬅宫里撞见的那一幕着实难堪。 “也不知道母后是怎么想的,非得从江南找这些人回来,说是清白的官眷女子,可使得却是勾栏手段,这样的人的确不配留在皇兄身边伺候。” “说得也是啊,想来皇后娘娘也是被人蒙蔽了。” “你别担心了,等我今日回宫,便去跟母后好好说说,让她把这个沈雨燃撵出去。” “这样,使得吗?” “当然使得了,母后最讨厌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子,我去说说,她一定很生气的。” 听到荣安这话,徐宛宁的脸上终于重新浮起笑意。 虽然今日太子说他对沈雨燃无意。 可荣安骂沈雨燃的时候,太子却句句回护,显然对沈雨燃并非毫不在意。 更何况……那个沈雨燃实在太漂亮了。 徐宛宁决不允许,在东宫之中有人比自己更漂亮。 第10章 最好是毁容了 沈雨燃回到小院里没多久,琅嬅宫就来人赐下了衣裳。 今日是萧明彻亲赐,比库房昨日发的着实华丽了不少,看着料子都簇新的,既有杭绸,也有蜀锦,想来都是今年新上贡的织品,料子上乘不说,上头的绣工亦是精致华贵。 李嬷嬷和紫玉见来了这么多赏赐,以为沈雨燃得了太子的喜爱,自是欢喜异常,在院子里大声地说话,拿着这些衣裳反复夸赞。 院门一直敞着,不少路过的宫女太监都朝院子里打望片刻。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沈雨燃却因为萧明彻和徐宛宁心烦意乱,一回来就坐在窗前发呆,一句话也不想说。 按她计划,她应该在这方小院里安安静静地过半年,静静等着萧明彻被废黜,然后借机逃离东宫,拿着攒好的傍身银子开铺子养活自己。 可为什么一进东宫萧明彻就传召她去伺候,还对她动手动脚? 萧明彻不是这样的急色之人。 别说他现在不喜欢她,就算他真心爱慕她,也不可能一见面就扯她的腰带。 想到这里,沈雨燃的心猛跳了一下,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腰带……对,腰带! 昨日刚进东宫时,底下人并未伺候她更衣,她自己穿了衣裳自己系了腰带。 那腰带的系法是上辈子萧明彻教她的。 也不能怪她疏忽大意,上辈子为了讨他欢心,一直坚持自己给自己的腰带打结,昨日一顺手就系成了那样! 今日是李嬷嬷伺候她穿的衣裳,腰带是寻常的系法。 是因为这样,令萧明彻更好奇了,一时忍不住扯开了她的腰带吗? 他应该是想确认她到底会不会那种腰带的系法吧。 想清楚了这一点,沈雨燃的心怦怦狂跳,又稍稍安心。 萧明彻之所以一直盯着她的腰看,并非是馋她的身子,只是对腰带好奇罢了。 他不明白为何素不相识的沈雨燃,会跟他系同样的结。 沈雨燃不禁后怕起来,还好今日徐宛宁和荣安公主闯了进来,要不然萧明彻一定会要她当着面把腰带系上。 萧明彻已经留意到她的不同寻常,之后一定还会试探。 她还得好好找一番说辞来应对。 “不就得了几件衣裳吗?张狂样子。” 她还在发着呆,院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叱骂。 沈雨燃抬眼望去,见秦怀音和宋绮心挽着手站在门口,眸光不善地看着她。 出言不逊的自然是秦怀音,宋绮心手中摇着宫扇,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 “秦姐姐,沈夫人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从没过这样的好料子,所以才会显摆这么久,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她得了几身衣裳。” 秦怀音闻言,冷笑道:“没见过世面。” “紫玉。”沈雨燃脸上没有半分动容,淡淡道,“把院门关上。” “是。” 紫玉走到院门口,想关门,秦怀音怒道:“你什么意思?” “太吵了,想关门清净清净。” 秦怀音哼了一声,对旁边的宋绮心道:“小人得志便是如此。早上丫鬟冲撞了我,马上就送首饰过来赔罪,这会儿从殿下那边侍奉了回来,尾巴翘得老高了。” “风水轮流转的,做人可不能这样,且看能得意多久吧。” 紫玉听着她们俩说话越来越难听,有心反驳,却因为身份地位悬殊不敢开口,只得赶紧关门。 就在院门关上的一刹那,有人高声道:“紫玉姑娘稍等。” 紫玉重新打开门,见厨房的人送膳过来了。 宋绮心回过头,见自己和秦怀音院子前尚无人送膳,奇怪道:“膳食不是都先送到我和秦姐姐院里吗?” 秦怀音一进东宫,便使银子在各处都打点妥当了。 昨日无论是库房还是厨房,送衣送膳都是先紧着她们,给沈雨燃的不是挑剩下的衣裳首饰就是剩下的膳食点心。 送膳的小太监含笑道:“奴才是奉管事的命令行事,咱管事说沈夫人侍奉殿下辛苦了,得多吃些补补身子才好,菜一出炉,奴才就赶紧趁热送过来。” 这话一出,秦怀音和宋绮心这才发现,太监手上起码提了四个食盒,远超出侍妾应有的份额。 昨儿晚膳她们一人才两个食盒。 小太监看出了秦怀音和宋绮心的不满,却毫不在乎,添油加醋道:“两位夫人别着急,奴才们伺候好了沈夫人,自然会给两位送膳的。” “你……”秦怀音勃然大怒,宋绮心拉了拉她的袖子,暗示她不要闹,拉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关上院门,秦怀音狠狠骂道:“狗奴才,昨儿拿我银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那一口一个夫人的瞧得可恭敬了。 宋绮心道:“我算是看透了,在东宫使什么银子都比不上太子殿下一句话。这些狗奴才,一个个悄悄揣摩太子殿下的心意呢!秦姐姐与其跟他们置气,不如想想怎么讨太子殿下的欢心。” 秦怀音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这话还用你说?我不知道要讨太子殿下的欢心?你以为我天不亮去厨房是为了什么?别说让太子殿下尝一口鸡汤,连面都没见上。” “秦姐姐别气馁嘛,”宋绮心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咱们进东宫才两日,昨夜谁都没有侍寝,今日殿下召她过去,至多只是说几句话,能有什么的?” “万一晚上太子殿下召她侍寝怎么办?”秦怀音咬唇道。 “太子殿下若真召她,怎么拦得住呀,唉,”说到这里,宋绮心叹了口气,“也怪咱们运气不好,偏偏就遇到了她。” 秦怀音抿唇不语。 宋绮心将她神情收在眼底,故作闲适道:“真不是我长她人志气,灭你我的威风。沈雨燃的确长得漂亮,那双眼睛多勾人呀!今儿她穿成那样暮气沉沉的样子了,也不觉得难看,真真一个美人坯子。” “那我们就这么居于她之下?”秦怀音不甘心。 “太子殿下看重她,咱们怎么想不重要。若要扭转这个局面,除非……” “除非什么?”秦怀音追问。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想了想,无稽之谈罢了。” “你倒是说呀!我这样真心待你,拿你当姐妹,你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秦姐姐息怒,我想得是天方夜谭,不足为道。” “那你先说给我听。” “我是在想,要是沈雨燃变丑了那就好了。” “变丑?怎么变丑?”秦怀音迷惑了。 宋绮心笑道:“我都说了是无稽之谈,好端端的,她怎么可能变丑呢?又不可能拿刀子划她的脸,我就随口一说,秦姐姐不听也罢。” 第11章 奇耻大辱 沈雨燃自然不知道秦怀音和宋绮心这番谈话。 她坐在桌子旁,冷眼看着眼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恭敬地为她布菜,满脸堆笑,为她一道一道的介绍盘子里的膳食:有清香四溢的鱼丸菜汤,有爽辣开胃的爆炒肚丝,有清淡滋补的香菇炒鸡,有咸鲜可口的清蒸鲥鱼。 除了这四道主菜,另有两道新鲜的清炒时蔬和两道汤品,一盅鸡汤,一盅翡翠白玉汤。 厨房摆出这副架势,摆明了要讨好她。 只是沈雨燃看着这一桌珍馐佳肴,着实高兴不起来。 太子赐了她几身衣裳,厨房就给她置办出这一桌子菜,两天发生这么多事,往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麻烦。 “有劳公公了。”沈雨燃深吸了口气,不叫自己再去想徐宛宁的事。 她朝紫玉示意,紫玉忙递上赏钱。 小太监掂量了一下,笑意有些僵硬。 荷包的分量很轻,赏银跟秦夫人和宋夫人比起来,着实磕碜。 不过沈雨燃势头正猛,小太监到底不敢说什么,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雨燃知道他嫌赏银少,可她有什么办法。 进京的时候,沈雨燃可以说身无分文,给出来的这点赏钱,还是从昨儿库房送来的月例银子里抠出来的。 “夫人不必在意,如今有太子殿下的宠爱,便是不给赏银,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紫玉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沈雨燃便道:“谁让你们在院子里大声嚷嚷太子赏的衣裳了?” “奴婢也是想给夫人出口气嘛。夫人在刚进府,那些人就开始欺负夫人,叫他们知道夫人得宠,便不敢欺负了。”紫玉挨了训斥,只得小声解释道。 李嬷嬷见沈雨燃动怒了,上前道:“夫人的吩咐我们做奴婢的不敢忘,只是夫人有所不知,东宫里的下人都是拜高踩低的,若不把太子殿下的宠爱宣扬一番,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我去了琅嬅宫伺候,他们今日不知,明日、后日自然会知道,何须你们去张扬?” “若秦夫人和宋夫人是个好的,夫人不张扬也就罢了,那两位昨儿不知道使了多少银钱,东宫之中各处都针对夫人,夫人若不张扬,只怕被她们逼得不成样子了。” 秦怀音和宋绮心咄咄逼人,的确超乎沈雨燃的想象。 以她们俩的为人,沈雨燃再怎么忍让,也无济于事。 “嬷嬷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搭理她们,她们俩也不善罢甘休,可是,你们俩都是我信得过的人,若你们不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往后我在东宫只会越来越艰难。” 见沈雨燃说得如此悲观,紫玉遂轻声劝慰道:“夫人已经拔得头筹,得了太子殿下的喜爱,往后的路只会越走越顺,不会艰难的。” “太子殿下不过是召我过去侍奉了笔墨,谈不上什么宠爱。” “怎么会呢?虽然今日只是侍奉笔墨,晚上指不定就有好消息了。” 沈雨燃没有言语。 萧明彻跟上一世一样,并不喜欢她。 他之所以召见她,只是因为她用腰带打的那个结是萧明彻会的。 他心里只有徐宛宁。 上辈子他曾经为了徐宛宁,毫不犹豫地抛下沈雨燃,那是沈雨燃无法忘记的奇耻大辱,每每想起,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痛。 徐宛宁做了侧妃之后,一直很得宠。 沈雨燃心里不舒服,萧明彻却告诉她,在他被废黜的三年,徐宛宁一直为他守节,不肯嫁人。 他陪了沈雨燃三年,也要陪徐宛宁三年。 沈雨燃信了他的说辞,未曾跟徐宛宁争宠,只在自己生辰那日,请萧明彻过来用膳。 两人许久不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算是浓情蜜意。 萧明彻抱着她上了榻,如从前一般轻轻唤她“燃燃”,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上轻轻描着画。 夫妻二人正在肌肤相亲之时,徐宛宁的贴身丫鬟闯进了寝宫,说徐宛宁得了疾病,高烧不止,要萧明彻立即过去。 萧明彻没有半分的犹豫,扔下一件衣裳都没穿的沈雨燃,朝徐宛宁飞奔而去。 那时的沈雨燃,比今日在书房里还要难堪。 她周身滚烫,萧明彻的体温似乎还残存在身上,连肚兜都被萧明彻扔在地上。 可惜他走得时候,还匆忙在肚兜上踩了一脚。 沈雨燃呆呆看着带脚印的肚兜,在榻上呆了一夜,直到天明时长安才过来说,太子要过来陪她用早膳。 她冷笑着回绝了这顿施舍的早膳。 也是从这一天起,她跟萧明彻翻了脸。 重活一世,没想到又经历了一回。 萧明彻毫无意外地丢下了没有衣裳的她,朝心爱的徐宛宁飞奔而去。 真是可笑。 沈雨燃闭了闭眼睛,竭力不让自己再去想前世的事。 一桩桩、一幕幕,回想起来只会让她将那两个人恨得牙痒痒。 罢了,萧明彻早晚会被废,这一世,没有她做工养他,他迟早会饿死在街头,等到他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她一定要走过去,狠狠啐上一口,以泄心头之恨。 想到这里,沈雨燃起身去看自己的妆盒,里头放着她昨儿领的月钱。 身为东宫侍妾,她每月有三十两月银,若是可以一分不花,熬到离开东宫,能有三二百两银子之多,足够她在宫外立足。 可惜在东宫是不可能不花钱的。 首先要给的就是下人们的上银,这一处便是大头,一个月有一半得花在这上面。 东宫发下来的衣裳首饰不少,可惜这些东西都是宫中御制的,上头都有皇家的徽记,她只能拿着自用,不能出去变卖。 一旦被人发现变卖御用物品,是杀头的大罪。 前世萧明彻被贬为庶人的时候,沈雨燃在脂粉铺子做小工,凭着自己出色的容貌替老板招徕生意。 她是个勤奋肯学的,三年的时间,偷师学会了调脂弄粉的手艺。 她自信凭着这手艺,能够在京城支一间脂粉铺子养活自己。 经营店铺不难,难的是开店的本钱。 京城买一家位置当道铺子至少千两,偏僻一些的也得几百两,还不算买材料请人手。 便是租赁铺子也不便宜。 沈雨燃苦恼了起来,钱是攒不出来的,得找出钱生钱的法子才行。 “夫人,夫人。”紫玉匆匆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外头有人传荣安公主旨意,让夫人即刻前往汀兰水榭。” 第12章 刻意为难 见沈雨燃有些疑惑,紫玉道:“说是太子殿下生辰将至,荣安公主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来东宫挑选得力之人操办此事。” 生辰宴? 沈雨燃终于想起今日荣安公主为何会来东宫了,前世也有这么回事。 下月是萧明彻的十九岁生辰,这是他成为储君后的第一次生辰,皇后有意大办。 东宫里没有女主人,皇后是太子嫡母,可进出宫廷不便。荣安公主倒是常来常往的,又是未出阁的妹妹,也不好天天过来的。 因此皇后便想让荣安从进府的三位侍妾中挑选一个得力的人出来协理生辰宴的事。 上辈子这桩差事是落在秦怀音身上。 这辈子料想亦如是。 沈雨燃没有想去争取什么,只是想着跟荣安早上不愉快的见面,多少有些担忧。 可担忧也没用,只得道:“更衣吧。” 早上穿的衣裳已经弄脏了,太子虽然赐下了新衣,但沈雨燃不愿意招摇,依旧从昨日库房送来的那些衣裳里挑了一身檀香色的。 李嬷嬷和紫玉自然觉得不好看,可沈雨燃头先才发了脾气,她们俩也不敢说什么。 汀兰水榭位于东宫花园的旁边,正好可以隔着太液池眺望皇宫。 沈雨燃进了汀兰水榭,却并没有看到荣安公主。 准确地说,不止荣安公主,水榭中连一个人都没有。 领着她来的小太监叫她在此等候,便飞快地离开了。 沈雨燃站在空无一人的汀兰水榭,微微皱起眉头。 * “回禀公主,奴才已经把沈夫人带去汀兰水榭了。”传话的小太监回到自雨亭,恭敬地朝荣安公主禀告。 “知道了,退下。” 待小太监恭敬退了出去,荣安公主对徐宛宁笑道:“宁宁还是你的主意好,咱们早早地就命人传她去汀兰水榭,让她多站一会儿,小惩大诫。” “我只是觉得,若这沈夫人以为自己一进府就得了太子殿下的喜爱,不知道行事会多张狂呢。公主若能提点着她,对她也是好事。” 荣安听得连连点头,“她那样的行事做派,今儿我们不敲打她,母后迟早也会敲打,到那时可不是罚站这么简单了。” 徐宛宁嫣然一笑,抬手把一碟子点心推到荣安公主跟前:“公主尝尝这桃花酥。” “我可喜欢东宫厨房的桃花酥了。”荣安公主说着,连吃了两块,“等我们喝完这壶茶,便去汀兰水榭吧。” “公主不急。”徐宛宁脸上依旧笑着,眼中却划过一抹狠厉,“既是要给她立规矩,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且让她多站一会儿。” 荣安眸光动了动,觉得徐宛宁的模样有些陌生。 “你倒真有太子妃的派头。” “公主就别笑话我了,等我们喝完这壶茶,就去太液池泛舟吧,再像上回那样,唤一个梨园乐伎过来唱小曲儿。” “也好。” 两人在自雨亭里说着闲话,吃完茶点,便携手去太液池泛舟。 吹着湖面的清风,听着悠扬的小曲儿,好不惬意。 站在汀兰水榭里的沈雨燃听到湖面传来隐隐约约唱曲儿的声音,微微皱眉。 领路的小太监离开的一刹那,她就已经明白了荣安公主的用意。 或者说徐宛宁的用意。 上辈子沈雨燃跟荣安公主的关系还不错。当萧明彻被贬为庶人后,荣安公主是皇族中唯一前来看望过他的人。 当时荣安公主不知什么缘由跟徐宛宁闹翻了,对徐宛宁颇有微词。 她夸赞沈雨燃有情有义,还悄悄塞了块玉佩给沈雨燃,叫她拿去换些银两。 沈雨燃没有拿去换钱,留下玉佩做个纪念。 凭她对荣安公主的了解,荣安公主有话会直说,会当面斥责,做不出这等事来。 这一定是徐宛宁的主意。 沈雨燃狠狠掐了一下手指头。 上辈子徐宛宁害得她那么惨,她都没想报复,没想到徐宛宁竟然还来招惹她。 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沈雨燃乘船入京,一路水土不服,身子原就是虚的。 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腿脚便有些发软。 汀兰水榭中一把椅子都没有,显然是刻意要她站着。 这么硬撑下去,她一定撑不住。 沈雨燃毫不犹豫地走出汀兰水榭,坐到了旁边的台阶上。 这么一坐,便足足坐了一个时辰。 “唷,这是哪儿来的乞丐,坐在这水榭门口讨口子呐?” 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传来,沈雨燃抬眼,果然见秦怀音和宋绮心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宋绮心笑道:“还是沈夫人洒脱,走到哪儿坐到哪儿。” 见她们俩到来,沈雨燃知道,荣安公主和徐宛宁要来了。 她扶着旁边的柱子站起身,伸手掸去裙子上灰尘,跟着秦怀音和宋绮心进了水榭里头。 秦怀音看着她这副姿态便有些不悦,只是想着荣安公主随时会到,只得忍耐不发。 三人在水榭中站了片刻,荣安公主和徐宛宁手挽着手走了进来,仿佛亲姐妹一般。 她们一进来,内侍即刻便搬来两把椅子。 荣安坐在正当中,徐宛宁坐在她的身旁,略靠后一些。 “妾身给公主请安。”三人一起像荣安行礼。 “本宫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 “妾身秦怀音。” “妾身宋绮心。” “妾身沈雨燃。” 荣安公主微微颔首,目光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沈雨燃身上。 她们三人都是不可多见的美人,但三人站成一排,一眼就能瞧出沈雨燃是最拔尖的那一个。 哪怕她身上穿着老嬷嬷才会穿的檀香色衣裳,哪怕秦怀音和宋绮心打扮得花枝招展,最惹眼的人依旧是沈雨燃。 平心而论,若不是荣安在琅嬅宫见到沈雨燃举止不端的模样,三人之中最讨荣安喜欢的人,是沈雨燃。 她的样貌,无疑是纯净而澄澈的。 好似一朵生在幽谷中的兰花,不争不抢,却独得造化恩宠。 也难怪皇兄那样专情的人都会动摇,可惜是个心术不正的。 相较荣安公主对沈雨燃的惋惜,徐宛宁的心思简单多了。 再次见到沈雨燃,细细打量过沈雨燃的长相后,徐宛宁发现,自己竟挑不出她的一点瑕疵! 这个女人,绝不能留。 第13章 跪下 荣安公主比徐宛宁和沈雨燃都要小一岁,生得娇俏明媚,寥若晨星。 她是金枝玉叶,今日虽是着常服出门,依旧贵不可言,通身锦绣华彩,环佩轻动。 对着眼前三个恭敬的侍妾,荣安公主并未将喜怒展现在眼中,而是淡声道:“本宫今日召你们来,是因为皇兄生辰将近,东宫之中有许多事要操持。本宫是奉母后的旨意,在你们三人之中择一人协助本宫打理生辰宴之事。” 顿了顿,荣安公主继续道:“你们若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本宫,不必拘束。” 沈雨燃早料到荣安公主为此事而来,心中并无波动,而初次听闻此事的秦怀音和宋绮心俱是眼前一亮。 不过秦怀音的喜色溢于言表,而宋绮心在片刻的惊喜过后,神色迅速平静了下来。 她上前朝荣安拜了一拜,盈盈笑道:“妾身可巧知道一个合适的人选。” “且说来听听。” “要协助公主殿下打理生辰宴这样的大事,只有秦夫人能担此重任。” 秦怀音见宋绮心站出来举荐自己,对这位好姐妹颇为感激。 虽然她自信在三女之中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宋绮心能主动举荐,这让她十分高兴。 见荣安公主看向自己,秦怀音欠身福了一福。 “本宫听说你家里是经商的?” 秦怀音恭敬道:“妾身的爹爹是位盐商,一直帮江南盐道做事。妾身是家中长女,自幼便帮着母亲打理家务。” 荣安公主心里有数了。 出宫之前,皇后曾经交代过,三位侍妾中有一个叫秦怀音,可以先用起来。 扬州知府跟皇后有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虽然血缘不亲,但他侍奉皇后一向用心。 这回皇后刚发话要给太子挑几个可心的人,他立即就选送了六个江南美人进京。 这秦怀音是扬州知府的亲戚,皇后自然想关照一下,勉励为她忠心办事的人。 荣安公主正欲顺水推舟将此事定下来,旁边的徐宛宁冷不丁道:“既然宋夫人不想担这差事,不担也罢,那沈夫人呢?太子殿下可很喜欢她呢!或许她想担此重责。” 秦怀音本来以为自己协理生辰宴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会有人这样说。 她虽然不认识徐宛宁,但见徐宛宁衣饰华丽,又能够坐在荣安公主身边,自然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人。 她一时哑口。 宋绮心也不知道徐宛宁是什么来头,不过她反应极快,恭敬笑道:“沈夫人蕙质兰心,料想亦是能协助公主办大事,只是……” 徐宛宁察觉宋绮心是个机灵的,眸光一晃,定定望向她:“只是什么?” 宋绮心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不是真心推崇沈雨燃,于是放心的说下去:“沈夫人就是有些不拘小节,妾身跟秦夫人来汀兰水榭,远远地就瞧见沈夫人坐在廊下。妾身羡慕沈夫人的洒脱,不过打理生辰宴这样的大事,这样不拘小节的性子怕是不太合适。” “坐在廊下?”荣安公主稍稍有些吃惊。 然而旁边的徐宛宁却是即刻变了脸色:“好大的胆子,公主让你在此等候,你竟然在廊下坐着等?东宫可没这样的规矩。” 荣安微微变色,没有言语。 她今日并不赞同徐宛宁的主意。 让沈雨燃提前一个时辰过来等候,还命人搬走汀兰水榭中的所有椅子,这些手段着实有些刻薄,亦落了下乘。 她堂堂一个中宫嫡出的公主,要整治一个侍妾,直接训斥便是,哪里用得着这些手段? 不过徐宛宁既然做了,她得给徐宛宁留几分面子,于是并未驳斥。 “妾身初来乍到,的确不知犯了东宫哪条规矩?”沈雨燃不卑不亢道。 沈雨燃从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她看出来了,她虽然没有跟萧明彻发生什么,但徐宛宁亲眼看到她只穿着肚兜站在萧明彻跟前,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定要把她这根扎在东宫的刺拔出来才会甘心。尒説书网 也是到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上辈子徐宛宁到底有多狠自己。 这一世不过是在萧明彻跟前脱了衣裳,她就按捺不住要收拾自己。上辈子,她可是跟萧明彻恩恩爱爱地做了三年夫妻,最后还当上了太子妃。 可笑她从前竟然意识不到这些。 徐宛宁见沈雨燃神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小侍妾竟然没被自己吓住,眸光中闪过一抹厉色。 “以下犯上。” 太液池边惠风和畅,汀兰水榭之中却是气氛凝结。 “哦?”沈雨燃微微扬起下巴,哂笑着反问,“若妾身没有记错,东宫的主上应该是太子殿下?不过太子殿下对妾身应该没有微词,今日他还赏了妾身几件衣裳呢。” 这话一出,秦怀音便冷笑了一声,暗骂沈雨燃愚蠢,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往后有她受的。 见徐宛宁神情僵住,秦怀音忙道:“沈夫人她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虽然以下犯上,还请公主殿下念她初入东宫,不要怪罪她。” 看似帮忙解围,实则火上浇油,恨不得沈雨燃立即被处置。 沈雨燃转过头看向她。 不知道为何,秦怀音对上她的眼睛,莫名有些犯怵,霎时气短了几分。 荣安公主望着眼前的沈雨燃,见她身陷困局,却处变不惊,翦水秋瞳般的双眸,微露清寒,自然而然地心生好感,柔声问道:“沈夫人为何要坐在廊下?” 沈雨燃感受到了荣安公主传递过来的善意,轻声解释道:“妾身自扬州北上,行船月余,有些水土不服,至今脚步发虚,因此坐在廊下歇一口气。” 她的脸色的确过于苍白,看起来所言非虚,荣安不想计较下去了。 “如此……” 然而徐宛宁见荣安公主想把此事轻轻揭过,却道:“这沈夫人刚进东宫就这么没规矩,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公主,还是略施惩戒吧。” 荣安此时已有些不乐意了,她虽然贵为公主,可从没为难和苛责过身份地位比她低下的人。 不过她没觉得徐宛宁刻薄,只想着她是吃醋才会这样,于是仍然顺着她。 “你觉得该如何惩戒?” 见荣安果真顺着自己的话说,徐宛宁微微得意,望向沈雨燃的神色愈发傲慢:“既然不想站着,那便跪下吧。” 跪下? 第14章 化险为夷 此话一出,汀兰水榭中的几个人都微微吃惊。 秦怀音和宋绮心自然是惊喜,荣安公主却是完全的震惊。 她自认识徐宛宁以来,一直觉得她是个心地善良、无忧无虑、人畜无害的小仙女,萧明彻喜欢徐宛宁,她也很喜欢徐宛宁,觉得只有徐宛宁这样澄澈明净的女子才配得上皇兄、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m..Com 徐宛宁此刻的表现,让她对徐宛宁的认识有些许改变。 早上在琅嬅宫撞见那一幕的确不雅。 那会儿有徐宛宁在耳边哭泣,荣安亦是生气。 但仔细想想,沈雨燃是皇兄的侍妾,她在皇兄跟前脱了衣裳并不是什么问题。 说到底,会撞见那一幕,是因为她们未经通传就往里闯。 徐宛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荣安一个妹妹,哪有直接往太子寝宫闯的道理?硬闯进去瞧见太子跟侍妾在亲密,更没有反过来责问的道理。 这样折磨沈雨燃,有些过分了。 然而徐宛宁刻薄而不自知,根本没有留意荣安公主复杂的神情,只紧紧盯着沈雨燃,冷冷催促道:“跪下。” 沈雨燃的眸光没有半分动容。 她静静看着徐宛宁,毫不避讳自己的眼神,唇边甚至漾起一点笑意。 她终于明白上辈子为何会输给徐宛宁了。 上辈子她接触徐宛宁太晚了。 所有关于徐宛宁的印象都是从萧明彻那里听说的。 萧明彻说她单纯,说她天真,说她明媚,她便以为徐宛宁只是个蛮横任性的大小姐,虽然天天争宠,却也仅止于争宠而已。 若是上辈子跟这一世一样,早早地跟徐宛宁对上几个回合,那她早就撕烂徐宛宁这张虚伪的面具了。 此时徐宛宁还没嫁进东宫,就敢站在东宫之中命沈雨燃跪下。 可笑,狠辣,又恶毒。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徐宛宁显然已经动怒,神情间的戾气怎么都掩盖不住。 “听懂了,可是妾身尚不知你是何人?” 沈雨燃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如巨石一般震得徐宛宁的瞳孔瞬间动了动,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 荣安公主到底跟徐宛宁多年交情,心情虽然复杂,到底站出来替徐宛宁打了圆场。 “这位是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徐宛宁,她是本宫的伴读,跟皇兄亦是自幼相识。” 自幼相识这四个字出来,徐宛宁微微仰起头,神色重新得意起来,而秦怀音和宋绮心闻言略略变色。 尤其是秦怀音,虽然她是第一次见到徐宛宁,可她在家中的时候就听说过太子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姑娘,出身高贵,是内定的太子妃。 她不敢跟太子妃争宠,到底是情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宋绮心倒是想得更多,心情有些凝重。 虽然说徐宛宁打压了沈雨燃,可眼前这个看起来温顺如小白兔的徐宛宁显然不是个善茬,将来做了太子妃只怕她们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妾身明白,东宫是讲规矩的地方,”沈雨燃听着荣安公主的话,依旧神情自若,徐徐道,“若妾身坐在廊下算违背了东宫规矩,论罪该罚。那妾身身为东宫侍妾,却向一位没有品阶的女子跪地求饶,这也是东宫规矩吗?” 这句话一出,荣安公主不得不对她侧目。 沈雨燃,不止生得清丽绝伦,亦是冰雪聪明,一开口就抓住了徐宛宁的死穴。 徐宛宁因着公主伴读的身份,自幼出入宫廷,享受着无上荣光。 但实际上,她只是个没有任何品阶的姑娘。 在汀兰水榭之中,当然是以荣安公主为尊,但剩下的四个人里,却是徐宛宁地位最低。 沈雨燃、秦怀音、宋绮心不管出身如何卑微,已经进了东宫,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侍妾,是储君萧明彻的女人。 除非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否则,谁见了都该向她们行礼。 徐宛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本以为,荣安会在此时开口训斥沈雨燃,却没想到荣安一言不发。 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上没有诰命,往好听点说是公府姑娘,实则在东宫这样的地方,只是个白身的百姓,哪有资格开口训斥太子的侍妾。 就算要跪,也该是徐宛宁跪。 “我……”因为荣安的沉默,徐宛宁只能干巴巴地说,“我说你以下犯上,不是说你冒犯我,而是你冒犯公主殿下。” 沈雨燃曼声道:“妾身并未冒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命妾身来汀兰水榭等候,妾身没有半刻迟疑,即刻前来水榭。只是因为身体尚未痊愈,水榭中又无椅子,所以妾身才到廊下略坐。” 说到这里,沈雨燃望向荣安公主:“望公主殿下明鉴。” “罢了,这些都是小事,本宫今日来东宫,为的是皇兄的生辰宴,这才是你们眼下该操心的头等大事。” 荣安公主说的是“你们”,秦怀音和宋绮心忙道:“是”。 “本宫已经择好了协理生辰宴的人选。”荣安公主看向秦怀音,“秦夫人,便由你来协理吧。” 秦怀音正因着沈雨燃没有被责罚而沮丧,一听此话,顿时大喜:“多谢公主殿下的信任,妾身一定竭尽全力,协助公主殿下筹备生辰宴。” 发生这么多事,荣安也有些累了,微微颔首,“今日已经晚了,本宫要先行回宫。明日你去找长安,该做什么他会先告诉你。” 长安是太子的近侍,去找长安自然要去琅嬅宫,那就意味着能见到萧明彻了。 秦怀音心中大喜,连连点头称是。 荣安公主端然起身,往外走去,徐宛宁脸色难堪地跟在她身后。 从沈雨燃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狠狠看了沈雨燃一眼。 那眸光有些复杂,说不出是恨还是得意。 沈雨燃心中冷笑。 她非常明白徐宛宁此刻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等着当太子妃的时候,会狠狠收拾她这个小妾罢了。 可惜了,上辈子徐宛宁大获全胜都没有当上太子妃,这辈子就更别想了。 沈雨燃重生后的计划,原本只是逃离东宫,在萧明彻的尸体上啐一口。 现在,她得再给徐宛宁找点事了。 第15章 姐妹嫌隙 待到荣安公主和徐宛宁走远了,水榭中的三人相顾环视,神色各异。 站在边上的沈雨燃目光冷凝,神情淡漠,另一边的宋绮心若有所思,柳眉轻蹙,而立在正中的秦怀音则是满面笑意,如沐春风。 水榭中一片沉默,秦怀音略微不满地看向宋绮心,轻嗽了一声 宋绮心回过神,迅速收敛的神思,朝秦怀音笑道:“恭喜秦姐姐,贺喜秦姐姐。” 秦怀音摆着端庄的姿态,口中极为难得地谦虚道:“只是帮着公主殿下协理些小事,算不得什么。” 宋绮心哪有不知道她性情的,立即恭维道:“眼下只是协理生辰宴,可办好这一件差事,往后东宫的事情可不都得有姐姐打理。公主殿下又不是东宫的人。” 的确。 眼下东宫没有女主人,荣安公主只是偶尔帮忙,只要能办好生辰宴,将来更多的事情都会交托给她。 若是能执掌东宫的后宅事务…… 往后她绝不至于侍妾,或许能做淑媛、良娣,甚至侧妃也有可能。 秦怀音愈发心神荡漾。 说得热闹的时候,余光一直瞥着沈雨燃。 前两天在东宫的相处,沈雨燃一直都是退让,她们以为沈雨燃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荣安公主跟前力抗徐宛宁。 太液池碧波荡漾,沈雨燃一直看着湖面上的涟漪,思索着对付徐宛宁的事,回过神来,见她们俩盯着自己,便不想站在水榭中,提步往前走。 宋绮心却是横着跨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沈雨燃此刻心情不大好,眸光微冷地看着她。 “宋夫人有何指教?” 宋绮心面若春风,一副亲切的模样:“沈夫人今日可真是厉害,一口一个规矩颜面的,把那徐姑娘说得一愣一愣的,当真叫妹妹刮目相看。” “嗤。”秦怀音冷笑一声,显然对此不以为然,像看傻子似地看着沈雨燃,“无知罢了。人家徐姑娘是荣国公府的嫡女,虽没有品级,可是陛下和娘娘心目中的太子妃人选。” “哦?”宋绮心只是看出荣安公主跟徐宛宁交情深厚,还不知道这一层关系,喃喃道,“怪不得公主殿下带她来东宫。” “别以为她厉害了,图一时口舌之快,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雨燃闻言,只觉得好笑。 此刻的秦怀音的确不知道,她上辈子是死在谁的手里的。 她一向懒得搭理秦怀音和宋绮心,不是因为怕她们,而是因为上辈子跟她们没有什么大的恩怨。 不过这辈子这两人对她穷追不舍的,一味退让已经没用了。 所以她极为难得的接了一句茬:“多谢秦夫人的提点,不过,口舌之快该争还是得争,要不然我就不是站在这里跟两位夫人,而是跪在那里叫两位夫人看笑话了。” 说完,沈雨燃绕过宋绮心,径直朝水榭外走去。 秦怀音刚得了协理生辰宴的差事,原是最得意的时候,却没想沈雨燃丝毫没有巴结的念头,依旧拽得要命。 她狠狠看着沈雨燃纤细的背影,手指紧紧攥着帕子:“你说,她得罪了未来太子妃,怎么还能这样趾高气扬的?就不怕人家进门了收拾她吗?” 越说,她越发又急又气,“我瞧着她也不像那么蠢的啊?” 宋绮心却是看着沈雨燃的身影出了神。 秦怀音得到协理生辰宴的事并不意外,她是扬州知府的亲戚,跟她们原是不同的。 今日水榭之中的事,令她的想法改变了许多。 譬如徐宛宁还没进门就对侍妾使出手段,譬如一向沉默忍让的沈雨燃居然露出了爪牙,又譬如荣安公主起初虽然维护徐宛宁,但最后竟然站在了沈雨燃的这一边。 这一切都将她本来的想法全盘推倒。 见秦怀音如此生气,她只淡淡笑道:“秦姐姐或许高看她了,她今日从太子殿下那里得了赏,因此张狂起来,也是有的。她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对咱们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你说的也是,等到徐宛宁做了太子妃,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宋绮心含笑点头,又道:“如今秦姐姐得了协理之权,也不必等着太子妃收拾她了,秦姐姐自个儿也能收拾收拾她。”m..Com “怎么收拾?”秦怀音就是看不惯沈雨燃那副清高矜持的样子,着实等不及让徐宛宁收拾她了。 “秦姐姐别着急,先想想怎么把太子殿下的生辰宴弄得有声有色,这才进东宫两日,来日方长。” “这倒是。”秦怀音听着她的话,又重新高兴起来。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讨萧明彻的欢心。 至于什么沈雨燃,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妾,等她顺利拿到内宅协理之权,收拾沈雨燃易如反掌。 * 荣安公主和徐宛宁走出东宫时,徐宛宁依旧气呼呼的。 “公主,你方才为何放过那个女人?” 荣安公主见她刻薄而不自知,眸色微冷:“她是皇兄的侍妾,本宫身为妹妹,哪有替哥哥打理后宅的道理?” 她扶着内侍的手登上马车,见徐宛宁想跟着上车,转过头道:“你若不满意本宫的做法,等你当上太子妃再替皇兄清理后宅吧。” 徐宛宁微微一愣,见荣安公主进了马车,宫女却并没有让她登车的意思。 宫女道:“公主殿下要回宫了,徐姑娘请自便吧。” 丢下这句,便扔下徐宛宁径直离开了东宫。 徐宛宁的手微微发抖。 这才意识到因为她一心借荣安公主的手惩治沈雨燃,不知不觉已经惹怒了荣安公主。 她心中既怨恨荣安公主不顾念好友情分,不惩罚沈雨燃,更怨恨沈雨燃这个贱人,既勾引萧明彻,又破坏了自己跟荣安公主的关系。 她孤零零地站在东宫门口,一时进退不得。 东宫门房固然都知道她是太子的心上人,可门房并无权力调派东宫的车轿。 好在徐宛宁身上带了银钱,自己在街上雇了一顶软轿回了荣国公府。 第16章 婚事真相 荣安公主到坤宁宫的时候,天色已经灰暗,坤宁宫中灯火辉煌,正准备伺候皇后用晚膳。 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用膳的排场自然很大。 别说传膳的人了,光是布菜的宫女都有两个。 荣安公主是皇后唯一亲生的孩子,自是尊荣异常。 她一进坤宁宫,宫人们即刻行动起来,搬椅子的搬椅子,添碗筷的添碗筷,端水盆的端水盆。 待荣安公主净手后落座,皇后笑道:“怎么一脸不高兴了?往常你去东宫可不是这样。” 皇后去年刚过了四十岁生辰,但她有天底下最名贵的补品保养,又有一众医术高明的御医尽心调养,容颜并未衰败,虽不似少女那般青春洋溢,却自有一番雍容华贵的气度。 见荣安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依旧不言语,皇后的笑意顿时收敛,关切道:“到底怎么了?你跟彻儿吵架了?” 想了想,皇后又觉得不大可能,萧明彻今日午膳都是在坤宁宫用的,一下午都在乾清宫陪着皇帝商议禹州蝗灾的事,这会儿人还在宫里,怎么会跟荣安闹别扭呢。 荣安动了动嘴唇,又叹了口气:“没什么。” 皇后见状,朝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即刻会意,悉数退了出去。 等到坤宁宫里只剩下母女二人,荣安方道:“是宛宁。” 皇后略一挑眉,淡声道:“她怎么了?” “就是……”荣安回想起今日的这些事,又堵了起来,“我跟她早上去了东宫,没经人通传便进了皇兄的寝宫,结果撞见了皇兄跟他的侍妾在亲热。” “哦?”皇后听到这里,颇有些意外。 虽然送侍妾进东宫是她的主意,但她知道,萧明彻是个很专情的人,心里只有徐宛宁。 最初提出侍妾进东宫的时候,萧明彻激烈反对,只是迫于皇帝和自己的压力最后不得不同意。 皇后一直以为,在他迎娶徐宛宁之前,他不会碰这些侍妾呢。 见皇后不信,荣安公主道:“皇兄说他不是跟那侍妾在亲热,只是无意间弄脏了侍妾的衣裳,她才脱掉的。” “这么说是那侍妾借机勾引了?” “皇兄也说不是,不过宛宁因此生了气。” “她怎么吃醋,也吃不到你的头上啊?” 荣安公主“唉”了一声,“今日我不是奉母后的旨意去挑一个人协理生辰宴吗?” “嗯,在彻儿寝宫的人就是秦怀音?” “倒不是同一人,母后挑中了那位秦夫人,我当然选的也是她。” 皇后微微蹙眉:“那徐宛宁要你做什么?” “她先是让人提前一个时辰命那位沈夫人去水榭等候,等我们去水榭之后,又寻机斥责沈夫人,要罚她跪下。” “竟有这样的事,”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她如今不但没有过门,连指婚都不曾,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荣安见皇后有些动怒,倒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皇后了。 她虽然生徐宛宁的气,到底认徐宛宁这个朋友。 若是因为她这几句话就让徐宛宁无法嫁进东宫,那麻烦就大了。 “母后,这事也不能怪罪宛宁,撞见那种场面,她生气也是难免的。” 皇后见女儿在为孩子说情,神情温柔了几分:“她发这么大的脾气要收拾那位沈……” “沈雨燃。” “那位沈雨燃应该生得很漂亮吧。” 一回忆起沈雨燃的姿容,荣安公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真的很美,只怕……” 荣安公主本来想说,只怕整个后宫都没有比她更美的,想到母后是后宫之主,遂改了口:“只怕去年进宫的秀女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 “这秦知府办事倒是尽心,让他送些江南美人过来,还真是送了顶尖儿的。” 荣安眨了眨眼睛,又道:“罢了,我不生宛宁的气了,沈夫人太美了,所以她才会如此失态。” “你觉得她是失态?”尒説书网 皇后的声音意味深长,荣安不解地看向皇后:“如果不是失态,那母后觉得是什么?” “或许是暴露本性。” “本性?”荣安诧异了。 皇后见荣安震惊的模样,缓缓道:“这丫头是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长大了,本宫见了那么多女子,她那点心眼子在本宫跟前还不够用呢。” “那……母后从前怎么没有说过。”荣安是头回听到皇后说这些话,一时震惊极了。 “你们两兄妹被她哄得团团转的,本宫便是说了,你们也只会跟本宫争辩。” “那上回父皇说要给皇兄重新议定一位太子妃,也不是信口之言?” “当然不是。太子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自然是慎重。”皇后说着,“徐宛宁这孩子呢,虽说不够大气,旁的毛病也没有,等彻儿正式迎娶了太子妃,抬进东宫做侧妃就是。” “所以皇兄说了好多回,父皇和母后都一直不曾赐婚,也是这个缘故?” “当然,若你父皇满意这桩婚事,早早定了大家都安心。” 荣安公主心里乱糟糟的。 一方面她今天见识到了徐宛宁从前没有展露过的一面,一方面又从母后这里听说了完全没想过的事。 “母后,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皇兄这些事呢?” 荣安公主问出这句话后,皇后的神情稍稍沉凝了些。 “他立为储君没多久,我不告诉他,也是怕他因为此事顶撞你父皇,等再过一年,在朝中站稳了,再说此事吧。荣安。” “女儿在。” “今儿这些话是母后跟你的悄悄话,可别告诉你皇兄了,嗯?” 荣安有些为难,可想着皇兄对徐宛宁的坚持,若告诉他,他惹怒了父皇,可能太子之位不保。 “知道了,母后。” “好了,别为彻儿的内宅之事操心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自己操操心,挑一个好的驸马。” 说到自己的事,荣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母后,女儿还不想嫁呢!” “罢了罢了,你不嫁,本宫养你一辈子就是。” “多谢母后。” 看着娇俏可人的女儿,皇后满脸慈爱:“咱们别光顾着说话,饭菜都要凉了。” 母女二人一齐用膳,满室融融。 待用过晚膳,荣安公主走出坤宁宫,刚下台阶,便见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往坤宁宫走来。 “皇兄?” 第17章 喜欢她什么? “皇妹。”见是妹妹,萧明彻原本挂满冰霜的眉眼刹那间柔软了几分。 荣安笑问:“我回来好一会儿,刚陪母后用过晚膳。倒是皇兄,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宫里?” “正要回去呢,想着再来跟母后说一声。” 自从萧明彻被皇后抱进坤宁宫后,荣安就认定了这位哥哥。 他不是皇后亲生的,但他一直侍奉皇后至孝至纯,即便已经立为太子,也不曾半分改变。 不管是进宫还是出宫,都会来皇后这边说一声。 见萧明彻方才愁眉紧锁的模样,荣安忍不住好奇:“皇兄在为何事烦恼?” “没什么,都是朝政上的事。” 荣安宽慰道:“皇兄别太担心了,我虽然不懂朝政,可有父皇和几位丞相在,不会有什么难题的。” 萧明彻颔首,说着便往坤宁宫里去了。 约莫皇后问起了什么事,他在里头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方才出来。 一走下台阶,见荣安依旧站在坤宁宫外,顿时有些意外。 “怎么还没回宫?” 荣安笑道:“我新得了一壶西域进宫的葡萄酒,想跟皇兄一起品尝。” 萧明彻忙了一日,有些疲乏,不过见荣安如此,到底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宫中甬道灯笼悉数亮起,兄妹二人并肩往西苑走去。 没有出嫁的公主们都住在皇宫西面的西苑,荣安身为皇后嫡出的女儿,所居住的允阑轩自然是西苑中最宽敞最气派的,殿内布置陈设甚至比萧明彻的东宫还要奢侈许多,连门帘的系扣都是上等南珠。m..Com 荣安领着萧明彻进了允阑轩,径直在后院的凉亭里落座。 凉亭的六角都挂上了羊角宫灯,将亭子里照得透亮。 夜风徐徐,吹动宫灯晃动,别有一番趣味。 “皇兄还没用晚膳,先传膳。” “是。” 宫女们呈上杯盘碗碟,十余道精美的菜肴瞬间摆在了桌子上。 萧明彻是真的饿了,落座之后也不需宫女布菜,自己拿着碗筷便吃了起来。 荣安在坤宁宫已经用过了,令宫女们都退下,亲自替萧明彻盛了一碗鲜美的鱼汤,也不着急说话,让他安心吃饭。 等到他放下碗筷,宫女们撤下杯盘,重新呈上了葡萄酒和佐酒的小菜。 “皇兄,尝尝这葡萄酒。”荣安替他倒了半杯。 萧明彻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 “果真是佳酿。” “那可不!要不然父皇能把这些葡萄酒全都留给自己吗?我好说歹说,他才给我一壶。”荣安一派天真烂漫,感慨道,“说起来,我跟皇兄好久没有这样两个人说悄悄话了。” 小时候住在坤宁宫的时候,他们两兄妹朝夕相对,一处读书一处玩耍。 后来大了些了,萧明彻跟其他皇子们住在北苑,荣安跟公主们住在西苑,虽然是分开,兄弟姐妹们也是日日相见的。 再后来,荣安知道了萧明彻和徐宛宁情投意合,每每去找萧明彻,都会带着徐宛宁一起,好帮徐宛宁的忙。 这样一想,自从徐宛宁加入之后,兄妹两个很少单独说话了。 “不错,”萧明彻想了想,的确如此,温声问,“今儿特意叫孤过来,有什么话要说吗?” 荣安没想到萧明彻如此开门见山,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见荣安面露为难,萧明彻问:“是不是在东宫发生了什么事?” 都已经把人请过来了…… 荣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萧明彻眸光一动,“跟宛宁有关?” “嗯。” 本来,荣安公主是不想把这事说给萧明彻听的,可既然父皇母后并没有想让徐宛宁做太子妃的意思,她又犹豫了。 先给皇兄透点消息,将来父皇母后反对这门亲事的时候,皇兄不至于太难受。 “到底出什么事了?”萧明彻素知荣安和徐宛宁交好,比亲姐妹还亲,让荣安这么郑重其事地把他请过来,必不是小事。 “就是……”荣安本来都要说出口了,看到萧明彻眼底的焦急和担忧,终归是不忍心了,“也不是大事,就是宛宁想罚皇兄的侍妾,之后我们俩就吵嘴了。” 罚他的侍妾? 萧明彻神色微变,旋即想起了沈雨燃。 徐宛宁唯一想要罚的侍妾,只可能是她。 “你们罚了她什么?” 荣安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萧明彻关心的不是她和徐宛宁的口角,却更关心对沈雨燃的惩罚。 “没怎么罚,就是让她多等了会儿。”荣安有心替徐宛宁遮掩一些,没有说出她执意罚跪的事。 “是宛宁的主意?” 荣安点了点头:“她……她可能就是觉得沈夫人太漂亮了吧,就有些吃醋。” “嗯。” 见萧明彻神色没有什么波动,荣安又问:“皇兄,你会生我们的气吗?” “不会啊。”萧明彻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些许小事。” 荣安稍稍放心。 今日把萧明彻请过来,提前说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说徐宛宁的坏话,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做错了。 身为妹妹,哪有去哥哥的内宅指手画脚的? 且东宫上下皆是萧明彻的耳目,她不说,萧明彻回去之后自然会知道今日之事,倒不如先说出来。 “到底对不住沈夫人,我等下备些东西,烦请皇兄带去东宫给她,算作我的赔礼。” 早上发生的事,萧明彻是最清楚的,更加知道对沈雨燃来说这是飞来横祸。 “也好。” 荣安公主行事,一向光明磊落。 今日她不赞同徐宛宁的做法,迫于无奈罚了沈雨燃,心中很后悔。 望见荣安释然的表情,萧明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是孤最疼爱的妹妹,不必这么小心。” 荣安道:“我不是怕皇兄责怪,我就是……自己过意不去。” 萧明彻微微颔首,抬眉笑着觑她:“知道了,我们荣安公主天不怕地不怕,连父皇都不怕的,何况是孤。” “那当然,我不但不怕现在的天子,连将来的天子也不怕的。” 兄妹俩一起笑起来,端起酒杯轻轻一碰。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一弯明月悬在半空,清霜倾泻。 月光和灯烛投在萧明彻的额间和鼻梁,将他脸庞的轮廓勾勒得分明。 “皇兄,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好奇。” “什么?” “皇兄为什么那么喜欢宛宁?我是说,宛宁很好,可是不论外貌、家世、还有才情,进宫的公主伴读里都有更好的,为什么皇兄独独专情于她?” 第18章 童年羁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萧明彻道。 荣安的目光瞟向别处,纠结了片刻,老实道:“就是今日我发现宛宁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样,她……没有那么好。” “如此。” 荣安好奇地望着他,追问道:“果真有缘故?还是说皇兄就是不问缘由的喜欢她?” “应当算是有缘故吧。” 这回答来得突兀,荣安又惊又喜,攥着萧明彻的衣袖不肯放:“皇兄快告诉我吧。” “孤从未向任何人说过此事。” “皇兄……” 见荣安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萧明彻微微一笑,神情清举从容。 “你还记得孤何时进坤宁宫的吗?” “好像是,”荣安蹙眉,其实在她的记忆里,皇兄是一直在坤宁宫里陪着她的,“我三岁的时候吗?” 萧明彻缓缓道:“是你差两月三岁的时候。” 荣安听得迷惑,不解道:“那时候宛宁也才四五岁,那么小,皇兄就喜欢上了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你别急着插嘴。”尒説书网 荣安双手把嘴捂住,表示自己不再多言。 萧明彻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继续道:“那时候你是个奶娃娃,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孤的母妃突然过世,在她过世后有那么四五个月的时间,孤身边只有两个奶嬷嬷在照顾。” “怎么会这样?这不合规矩啊,父皇和母后难道都不管吗?”荣安听得震惊了,又忍不住插话。 被萧明彻看了一眼,赶紧低眉顺眼,以示乖巧。 “那会儿父皇在外御驾亲征,母后的身子也不大好,所以后宫里有些乱。其他皇子因为孤没有母妃庇护,时常欺负孤,当然都是些捉弄人的小把戏,譬如在水壶里加胡椒,抑或是故意把食盒打翻让孤没饭吃,这算不得什么。直到孤最亲近的两个奶嬷嬷被送出宫,才真正感到绝望和无力。” “危险?” “好像无形之中有只手,把孤身边所有熟悉的人都带走了,那时候真的很绝望,恨不得跟着母妃一起去了,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有天,梁王和静王又把孤的食盒藏了起来。” “他们太欺负人了!”荣安听到这里,不由得暴怒,“要是我在,非让父皇和母后狠狠打他们一顿板子不可。” 梁王和静王都是温贵妃所生的皇子,梁王比萧明彻大两岁,静王小半岁,兄弟二人从前一直欺负萧明彻。 待萧明彻的母妃过世后,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别生气,后面就是好的事了。” “真的?” “那天,他们不止藏了孤的食盒,还把孤的书本全都泼上墨渍,还告诉老师,是孤自己不思进取把书毁了。他们众口铄金,老师自然信以为真,孤失魂落魄之下便从书房逃了出去,躲在了御花园。” “然后呢?” “然后就在御花园里遇到了宛宁。她轻言细语地问孤发生了什么,听到食盒被人打翻,便把她身上的糕点给了孤。是桂花糕。” 荣安公主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兄那么喜欢吃桂花糕。” “那天之后孤突然病倒了,病得快要死了,也在这时候终于惊动了母后,孤听到御医跟母后说,或许撑不下去了。孤当时病得迷迷糊糊的,但记得母后一直坐在榻边流眼泪。也不知怎么地,就这么熬过鬼门关,在那之后母后便将孤接进了坤宁宫。” “所以,皇兄就从认识宛宁的那一天起不再倒霉了,对吗?” 萧明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笑脸。总想着,不能就这样死了,否则,便再也见不到那张笑脸了。” 听完这段往事,荣安的心情又复杂起来了。 她没想到皇兄从前曾度过那么艰难的时刻,她也没想到皇兄很徐宛宁之间有那么深的羁绊。 怪不得不管徐宛宁是不是最美的姑娘,或者是不是最聪明的姑娘,皇兄都不在意,只认准了徐宛宁。 等他知道父皇母后并不想让徐宛宁做太子妃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又怎么垂头丧气的了?” 荣安公主吞吞吐吐道:“我……我就是……” “后悔跟母后说今日的事了?” “嗯。” 萧明彻轻笑道:“无妨,我早知道父皇母后不希望宛宁做太子妃的事。” “你知道?”荣安诧异道。 她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好像个傻子。 母后什么都知道,皇兄也什么都知道,就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嗯。”萧明彻轻轻点了点头,“宛宁的姨母是慧贵妃,母后跟慧贵妃表面上还算和睦,但孤知道,母后并不喜欢慧贵妃。” 荣安沉默不语。 倒不是说慧贵妃此人有多招人讨厌,实则是当年皇后滑胎的时候,慧贵妃恰巧有了喜信。 皇后伤心欲绝的时候,后宫喜气洋洋,此事一直是皇后的心病。 “父皇一直看不上荣国公府这没落的门楣。” 荣国公府说起来光鲜亮丽,实则是表面风光。 荣国公是个没本事的人,在朝廷里只担了个虚衔,根本说不上话,他的元配正妻过世之后,他急急忙忙续娶了当时正得宠的慧贵妃的妹妹,也就是徐宛宁的亲娘做了继室,勉强维持住了公府的体面。 不过这种靠女人攀升的行径,父皇自然看不上的。 “皇兄怎么知道的?”荣安好奇地问。 “孤每回提出来定亲,父皇和母后都会搪塞推脱,又不时跟孤说哪家姑娘多好,岂有猜不出的?” 听到萧明彻这样说,荣安忙替皇后辩解起来:“母后也是担心皇兄,怕皇兄触怒父皇,才会这样顺着父皇的意思说,你可别怪母后。” “你和母后都是孤的亲人,孤怎么会怪你们呢?” “那皇兄打算怎么办呢?” “便如母后设想的那样,先打理好父皇交托过来的政事,往后再慢慢向父皇求情吧。到时候,你可要帮忙去父皇跟前做说客哦。” “那当然,我一直认定宛宁会是我的嫂嫂呢。” 萧明彻笑问:“今天呢?今天不是还生她的气吗?” “我不完全是生她的气,只是觉得那个沈雨燃有些无辜。” 沈雨燃? 一念起这个名字,萧明彻的心神顿时恍惚了。 第19章 又来赏赐了 “皇兄?”见萧明彻出神地想着什么,一直不说话,荣安忍不住喊了一声。 萧明彻收回思绪,迅速将沈雨燃的脸庞从思绪中撵出去,恢复如常的神情。 “你不生宛宁的气就好,你们多年闺蜜,怎可因为些许小事破裂?” “不会的,”荣安莞尔,“我不生气了,跟皇兄说完话就一点也不生气了。” “你呀,多把心思放在挑驸马上,这样父皇母后就可安心了。” 荣安羞红了脸,气恼道:“什么驸马?母后都说要养我一辈子,怎么皇兄还着急让我出嫁?” “因为孤知道,你不是不想出嫁,只是瞧不上父皇给你挑的人罢了。” “皇兄当真知道?” 萧明彻轻笑,“孤毕竟是你的哥哥,你动一下眉毛,孤便知道你嫌那几个人长得不够英俊。” “那成亲了就要过一辈子嘛,总得挑一个顺眼的。”荣安没有否认,小声嘀咕道,“皇兄也瞧见了,父皇挑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放心,孤替你留意着。”说话间,萧明彻站了起来,“时辰不早了,该回东宫了。” 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虽然困不住他,到底不合规矩。 “我送皇兄出宫。” 萧明彻没有推辞,路上荣安又把选了秦怀音协理生辰宴的事跟他说了。 都是琐事,萧明彻听着便罢。 等他回到东宫,已经是戌时了。 奔波了整日,着实有些疲乏,长安见状,打水过来为他泡脚。 “殿下带回来那个锦盒怎么处置呢?” 萧明彻闭目养神,淡声道:“那是荣安赏给沈雨燃的,着人给她送去吧。” “是。” 因提起沈雨燃来,萧明彻忽而想起他问荣安但荣安并未告知的事。 他睁开眼睛,看向长安:“下午孤不在,荣安和宛宁闹出了些动静?” 长安是东宫总管,虽然平常都跟在萧明彻身边,但一回东宫,底下人便事无巨细地都向长安禀告了。 事涉徐宛宁和荣安公主,长安本来打算禀告给萧明彻,只是见萧明彻今日过于劳累,又算不得大事,便没有立即开口。 萧明彻既问起,他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 “下午公主殿下在汀兰水榭中见了三位夫人,挑中了秦夫人协理殿下生辰宴的事。” “此事不必细说,孤问的是沈雨燃。” 长安道:“公主殿下让奴才提前一个时辰把沈夫人叫去汀兰水榭里候着,还把水榭里的椅子都撤了出去。” 是想让沈雨燃在水榭里站着枯等一个时辰? 萧明彻皱起了眉头。 长安并不奇怪萧明彻的反应,萧明彻从来不苛待下人的性子,相反,他虽然为人冷淡,对下人却很宽厚。 “沈夫人一直坐在廊下的石阶上等着,后来公主和徐姑娘来了之后,因着沈夫人坐在廊下、举止不雅说了几句。徐姑娘说,沈夫人以下犯上,该罚跪,倒是沈夫人据理力争,公主殿下松了口免于责罚。” “据理力争?”萧明彻轻声品味着这四个字。 “是,奴才们都以为沈夫人是个好拿捏的,却没想到她今日口若悬河,愣是把徐姑娘说得哑口无言,公主也被她说服了。后来定下了秦夫人的差事,公主便要回宫。只是公主跟徐姑娘置了好大的气,把徐姑娘扔在东宫门口就自己走了。” “那宛宁呢?” “徐姑娘自己雇了轿子回府了,殿下放心,门房派人跟着轿子,徐姑娘早就安全回了荣国公府。” “还算他们机灵。”萧明彻眯了眯眼眸,眼前又浮现出沈雨燃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庞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沈雨燃每回看他时,眸光都很奇怪。 她的眼神,既不是崇敬、也不是畏惧,当然,更不是爱慕,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表面看起来恭敬,实则藏着冷漠和嘲讽。 萧明彻平常生人勿进,都是其他人巴结着要靠近他。 但这个沈雨燃,一副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罢了,今日总归是她吃了亏。 想到这里,萧明彻道:“荣安给了她多少赏赐,你比照着多添一份,算作孤的赏赐。” “是。” * 琅嬅宫里的赏赐送过来的时候,沈雨燃已经躺下了。 今日在水榭里,她虽然在坐着等的,可那石阶冰冷坚硬,坐了那么一个时辰,身上骨头都硌得生疼。 上辈子的帐她还没想好跟徐宛宁算计,这辈子竟然又添了新帐。 到底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呢…… 沈雨燃正发着愁,外头忽然有人重重叩了院门。 值夜的紫玉上前去开了门,片刻后便欢欣地跑回来道:“夫人,夫人,琅嬅宫来赏赐了。” 赏赐? 下午不才赏了几身衣裳吗?萧明彻脑子抽风了? 骂归骂,萧明彻是堂堂太子,他有赏赐,她这小小侍妾只能出去接赏。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从榻上爬起来,飞快地穿好衣裳。 李嬷嬷听到动静,也从后头的耳房里出来,帮着她梳头。m..Com 待仪容整理妥当,走出去时,这才大开院门让琅嬅宫的太监进来。 太监手中提着两个锦盒,一个是紫檀雕花的,一个是黑漆描金的。 “公公,这是?” 左边的小太监提起自己手中的紫檀雕花的锦盒,笑道:“这是公主殿下给夫人的赏赐,那一个是太子殿下说,好事成双,给夫人凑了个双。” “妾身谢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恩典。” 沈雨燃恭敬一拜,见着这赏赐,心里是一点高兴不起来。 她颇为无奈地朝紫玉示意,紫玉即刻便给送锦盒的两个太监都递上荷包。 “有劳公公了。” “不劳烦,替殿下和夫人办事是应该的。” 荷包依旧很单薄,小太监嘴上说得恭敬,可沈雨燃看得出两个小太监眼神都颇为失望。 她能怎么样呢? 东宫上下看着她一进东宫就接连得了许多赏赐,可这些赏赐都是只能看只能用,不能还钱的。 天天想着攒钱攒钱,能攒的就那点月钱。 不说别的花销,光是萧明彻再赏她几回东西,她给赏钱都给成穷光蛋了。 第20章 对付徐宛宁 想到这里,沈雨燃对萧明彻的恨意更浓了。 她颇为郁闷回到屋里,看着紫玉和李嬷嬷一脸欢喜地整理着锦盒里的东西。 东西都是好东西,全是宫中时兴的金银首饰、宫花玉佩。 “夫人得了赏赐,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紫玉奇怪道。 “我给你的红包还剩下多少?” “还剩两个。” “赏得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换钱,你说我高兴什么?” “可是……”紫玉说不过沈雨燃,就是觉得有赏赐也是好事嘛。 李嬷嬷倒是听出了沈雨燃的担忧:“夫人是担心月例银子不够开销吗?” “嬷嬷,你说,有什么钱生钱的法子吗?” “这……”李嬷嬷为难地笑了笑,她若能懂得钱生钱,还用给人家当下人吗? 李嬷嬷道:“奴婢有个哥哥,在京城做些小买卖,有个推车走街串巷的卖些杂货,一年也就挣几两银子,帮不上夫人的忙。” 紫玉这下也明白了,跟着犯起愁:“要说钱生钱的法子,估计只有秦夫人有。” 秦怀音? 仿佛有人在沈雨燃的脑中拨动了一根弦。 对啊,眼前不就有一位大财主么。 秦怀音的爹爹是盐商,江淮盐商之家可是大席一囊三百斤、漕津牛马千蹄角的人间流金地。 沈雨燃一下豁然开朗了。 想要钱,从她身上可比从萧明彻身上容易多了。 若是秦怀音今后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若她再来招惹,别怪她动手。 紫玉不知沈雨燃心中所想,自顾自道:“下午的时候奴婢听人说夫人在汀兰水榭被公主罚了,奴婢急得要命,没想到传言都是假的,公主殿下很喜欢咱们夫人嘛,都回宫了还送这么些赏赐。” 秦怀音和宋绮心回到院子后,她们院里的丫鬟婆子刻意跑到她们这边来说三道四,说沈雨燃得罪了公主和未来的太子妃,早晚会完蛋。 紫玉和李嬷嬷气得要命,却没法反驳,只为沈雨燃担忧着。 不管沈雨燃怎么想,她们俩看到这些赏赐,终归是放了心。 提到荣安公主,沈雨燃眸光一动。 她本以为,这一世她跟荣安公主无缘做朋友,没想到荣安公主竟然送下这些赏赐。 水榭中的刻意刁难,应该都只是徐宛宁的意思,荣安公主其实心中有些愧疚,只是不好驳徐宛宁这位准嫂子的面子,一直隐忍不发。 上一世荣安公主跟徐宛宁决裂的时候,萧明彻已经被废为庶人,所以沈雨燃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她记得荣安公主来探望过萧明彻之后,萧明彻对她闲话了一句,说是荣安误会了徐宛宁,以为她挑中的驸马跟徐宛宁有什么闲扯。 荣安挑中的驸马,似乎是一位江南才子,是今年春闱的探花郎。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荣安公主跟徐宛宁早些翻脸,撕烂徐宛宁那张虚假的小白兔面具。 沈雨燃原本睡眠不错,是沾着枕头就睡的人,今夜想了这么多事,一时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时分才沉沉睡去。 好在东宫中并没有当家主母,不必早起请安。 李嬷嬷和紫玉都由着她睡,直到快用午膳的时候才把她叫起来。 沈雨燃打着哈欠,由着李嬷嬷梳妆。 余光瞥到镜中的自己,见李嬷嬷给自己梳了齐整的高髻,奇怪道:“嬷嬷梳个家常样式就好。” 今日又没事,躲在院子里,绾个家常髻就好。 李嬷嬷道:“昨儿殿下给了赏赐,按东宫规矩,夫人该去向殿下谢恩。” 论理,的确如此。 沈雨燃本来想着整理一下紊乱的思绪,想想自己该怎么收拾徐宛宁,没想到又要去谢恩。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听说今儿殿下回来的早,在东宫用的午膳呢。” “嬷嬷的消息倒是灵通。” 李嬷嬷笑道:“东宫各处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如今夫人风头正盛,都想着巴结夫人呢,奴婢随口一问,人家便说了。” “我还没吃饭,用不着这会儿就去吧。” “夫人不必着急,依着殿下的习惯,用了午膳,还会小憩一会儿,等夫人用了膳,奴婢再过去打听一下。” 李嬷嬷和紫玉都巴不得沈雨燃快些侍寝,对去见萧明彻的事都热络得很。 沈雨燃站起身,由着她们为自己披上衣裳,等到李嬷嬷开始系腰带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 上一世,徐宛宁在人前一直掩饰得很好,直到沈雨燃病倒后,才看清楚徐宛宁的真实面目。 而这一世徐宛宁之所以这么早就露出爪牙,是因为…… 萧明彻! 不错,她昨日在琅嬅宫撞到自己衣衫不整地站在萧明彻跟前,所以阵脚大乱,现了原型。 她以为萧明彻对自己动了心? 不管是真心还是色心,这都是徐宛宁不能容忍的。尒説书网 沈雨燃冷笑。 这样一想,徐宛宁也很好对付,只需要萧明彻喜欢自己一点,不,甚至都不需要萧明彻喜欢自己。 只要徐宛宁以为萧明彻喜欢自己,她就一定会动手。 到那时,徐宛宁的狐狸皮面具一定可以扒下来,让人人都看清她的蛇蝎面目。 “嬷嬷,我自己系腰带吧。”沈雨燃道。 李嬷嬷本来已经为沈雨燃系好了腰带,听她这么一说,又给她解开。 她刚给沈雨燃穿的是一件鹅黄色锦衣,下头是一条蜜合色月华裙,裙身的褶皱里藏着娇艳的红色,行动之间若隐若现,颇有春日的气息。 “这是昨儿太子殿下赐下来的衣裳,”紫玉见她静静凝视着裙子,忙道,“夫人是去谢恩的,穿着殿下赐的衣裳方显得心诚。” 沈雨燃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轻笑道:“我不是要换衣裳,我只是在想配根什么颜色的腰带好。” 李嬷嬷刚才拿的是一根玉色腰带,好看,但是不够打眼。 “挑一根红色腰带来。” “是。” 紫玉见沈雨燃竟然有心拾掇自己了,顿时大喜,很快从柜子里取了一根红色腰带来,这腰带不是正红色,而是一种很娇艳的红。 沈雨燃接过腰带,手指轻动,很快打出了一个复杂却漂亮的结。 “夫人,这是什么结呀,奴婢怎么没见过?”紫玉好奇地问。 第21章 戳中他的心 “怎么没见过?”沈雨燃眸光一动,意识到了什么,朝紫玉使了个眼色,“从前也这样系过啊,你还说这样系好看呢。只是有点复杂,我系得少罢了。” 紫玉有点懵,不过她是机灵的,虽然似懂非懂,依旧点头笑道:“瞧奴婢这记性,就是好久没见夫人这么给带子打结,都忘了。” 说话间沈雨燃梳妆完成,厨房送了午膳过来。 今日仍然十分丰盛,大半都是江南小菜,可见厨房对她这位得宠的夫人当真是用了心的。 见状,沈雨燃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热汤热菜,总好过残羹冷炙。 秦怀音和宋绮心一进东宫便咄咄相逼,忍让已经不是上策,何况,她还成了徐宛宁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以为徐宛宁不会采取任何行动,那她上辈子就白死了。 反正萧明彻不久后会被废黜,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略微施点手段,好令自己在东宫的日子过得舒服些。 她无需得宠,只需要让旁人以为萧明彻宠她就成。 凭着她上辈子对萧明彻的了解,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并不难。 这根腰带就是极好的例子。 只是临出门前,沈雨燃又迟疑了。 腰带上打的这个结在萧明彻心中似乎分量不低,或许该留在要紧的时候再用。 沈雨燃低头看着腰上那个漂亮的结,琢磨片刻,终归是把腰带散了,让紫玉重新帮她系个寻常的样式。 在屋里枯坐了一会儿,李嬷嬷从外头兴高采烈地进来。 “奴婢打听好了,殿下这会儿已经起身了,夫人赶紧过去吧。” 沈雨燃点了点头,起身往院外走去。 时值仲春,午后阳光很好,已经有一点点暖热的气息。 她从自己的那方小院一路走到琅嬅宫,热气就将她的额头蒸出了薄汗。 约莫东宫上下都知道了萧明彻连连赏赐她的事,一走到琅嬅宫门前,还没开口,守在外头的黄门便笑呵呵道:“沈夫人稍等,奴才进去为夫人通传。” “有劳了。” 黄门匆匆上了台阶,将沈雨燃求见的事告诉了守在廊下的太监,太监推门进去,又将这消息告诉了长安。 “师父,要打发沈夫人走吗?” 在沈雨燃到来的一刻钟前,秦怀音来过,说要跟太子殿下商议生辰宴的事,消息还没递到萧明彻跟前,长安便做主回绝了。 太子殿下似乎心情不大好,该是不想见任何人的。 长安思忖片刻,没有言语,径直进到里间了。 萧明彻静静坐在榻边,身上穿着蓝色杭绸的寝衣,墨色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 因着一直用玉冠束着,披垂的头发微微弯曲着。m..Com 他身后的床单上,有一大片白色的印记。 长安侍奉太子多年,自然知道这些是什么。 不过,平常主子都是早上才会这样,今儿怎么大中午的就…… “主子。”长安上前低声喊道。 “怎么了?” “沈夫人来了。” 听到是沈雨燃前来,萧明彻的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刚才小憩的梦中,所见之人便是沈雨燃。 长安看着他微微变色,将脸埋得更低。 “奴才去把沈夫人打发了。” “叫她进来吧。” 长安对这回答有些意外。 “是。” 长安匆匆出去传了话,回到寝宫里服侍着萧明彻换了衣裳。 待萧明彻走到外间时,沈雨燃已经站在那里了。 “妾身给殿下请安。” 萧明彻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 春日柔暖,她便穿了单薄的春衫。 不同于她前两日穿那些秋香色、檀香色这些老气横秋的宽大身上。今日所穿的春衫秾纤适中,修短合度。 鹅黄色的衣裳鲜嫩俏丽,淡玉色的裙子轻如云雾,将她脸上那抹苍白病弱之气一扫而光,愈见绰约清逸,柔情婉致。 沈雨燃自然感受到了萧明彻的打量。 前几日她不曾用心打扮过,刻意穿得老气,今日既已明艳之姿出门,对这身打扮,自然很有信心。 她抬起眼,眸光与萧明彻隔空撞上。 在他瞥向别处的时候,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惊艳。 “妾身无德无能,并未殿下做过什么,实在担不起殿下给的赏赐。” 原来是来谢赏的。 不知为何,萧明彻的心中涌起一抹淡淡的失落。 “昨儿公主夸赞了你,这赏也是你该得的。” “谢殿下隆恩,殿下还有政事处理,妾身不便打扰,告退。” 这么着急要走? 这女人,果真是对他没兴趣吗?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萧明彻忽然道:“等等。” 沈雨燃回过头,抬手捋了下耳边垂下的一缕头发,薄如蝉翼的衣袖滑落,堆叠在手肘上,露出了皓白的小臂。 藕节一样的手臂,白得刺眼。 萧明彻挪开眸光,看向她的腰带。 “孤记得,你第一天来琅嬅宫的时候,腰带打了个很漂亮的结。是你打的?还是宫人替你打的?” 他果然很在意那个结。 可惜上辈子沈雨燃并不知道那个结对萧明彻有什么特殊的记忆。 此刻站在他面前,倒是想起来了,徐宛宁曾经缠着萧明彻要他教她打结,萧明彻看着她的眸光满是温柔,可还是回绝了。 这个结对他而言应当很特殊。 沈雨燃不禁庆幸自己今日的决定,既然那个结对萧明彻很特殊,自然不能天天在他眼前晃,否则,再特殊的东西看久了也会腻的。 “是妾身自己系的。”沈雨燃答得很轻,声音风轻云淡。 萧明彻没有分毫动容,只是食指微不可见的动了下。 “你倒是心灵手巧。” 沈雨燃轻柔笑道:“殿下过誉了,这原不是妾身自己想出来的,是别人教的。” “哦?谁教的?” 沈雨燃垂眸,“是一个故人。” 萧明彻依旧不肯放弃:“可否告诉孤,此人在何处?” 沈雨燃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萧明彻会这样刨根问底。 她只好道:“是妾身的娘亲教的,她已经过世许久了。” 随口编造的谎言,却不想,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萧明彻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第22章 他难受了 沈雨燃的思绪飞快的转了起来,心中亦有些忐忑。 无论如何,此刻的萧明彻是堂堂太子,两人之间身份悬殊,一旦惹怒萧明彻,她的小命不保。 她说错了什么吗? 应该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结而已,就算萧明彻认识的人会系,旁人也有可能会系啊。 虽然沈雨燃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这个结,但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两个人碰巧会打一个结的状况,很少见。绝非没有可能。 她的话里没什么疏漏。 沈雨燃稍稍安心,竭力让自己的神情淡然些。 片刻剧烈的震惊过后,萧明彻的神色亦恢复如常。 “如此。” 见他没再追问,沈雨燃稍稍松了口气,决定溜之大吉,朝他福了一福。 “妾身告退。”m..Com 萧明彻颔首让她退下。 沈雨燃刚走两步,长安从廊下过来,恭敬道:“沈夫人留步,外头突然下雨,奴才让人去取伞了。” “有劳了。” 想了想,沈雨燃还是出了琅嬅宫,在廊下站着等伞。 春天的雨其实很温柔,若不是自己在船上水土不服,身体虚弱,她还真的想冒着雨走回去。 “怎么突然下雨了?” 萧明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沈雨燃侧过头,唤了声“殿下”。 他站在沈雨燃的身旁,身姿挺拔颀长,静静望着外头的雨雾。 雨虽然不大,但被风吹着,斜斜地飘到廊下,沾湿了萧明彻和沈雨燃的衣襟。 萧明彻自然不在意,却情不自禁地侧目望向她。 温柔的雨雾氤氲在她的脸上,在她的青丝上铺上细细密密的小水珠,仿佛坠上了一粒一粒的小明珠。 额间和耳边的碎发被水雾打湿,发丝贴在白净柔腻的脸颊上,若雪笺染了墨,愈益灵动照人,含情楚楚。 她目不斜视,并未看向萧明彻。 不知为何,萧明彻的心仿佛漏了一拍。 “你的名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喑哑了几分。 听到他开口,沈雨燃不得不转头看她。 眼前的萧明彻一袭红色常服,胸口和袖口都绣着五爪金龙,一头乌发用一只龙纹玉冠拢住,望之俊美无俦,凤目飞星。 尤其他现在年少,眸光异常清澈,仿佛被清泉洗涤过的谪仙。 单从容貌上说,他是一个令女人挪不开眼的美男子。 从前的沈雨燃便是被这样的他迷住了,甘心为他献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重生后站在萧明彻跟前,沈雨燃却只想回到从前,叫从前那个痴痴傻傻飞蛾扑火的沈雨燃清醒一些,为自己而活。 “你的名字,跟雨有什么关系吗?” 沈雨燃微微一怔,垂下眼眸,轻声道:“殿下明鉴,是有点关系。” 她心中有些发酸,静默片刻,终于开了口。 “江南多雨,妾身便是在这样的雨天出生的,娘亲想用雨字起名,爹爹觉得雨字多水,太柔弱了些,便在雨之后加了一个燃的,希望妾身既有水的柔弱,又有火的魄力。” “你爹爹待你很上心,名字的寓意很好。”萧明彻微微颔首,“孤记得,他是有功名的?” “爹爹是癸巳年的举人,当年的第二名,只是还未来得及进京会试便出了意外过世。” 她名字的来历,前世也曾对萧明彻讲过。 也是在春天,不过,不是白天,也是飘着雨的春夜。 她记得,那天她深夜从脂粉铺子做工回来,全身手软脚软。 萧明彻抱着她到榻上,替她揉着肩、捏着脚。 他们住的那间房子有些漏雨,榻上的被子都被淋湿了。 她累了一天,被子还被打湿,心情遭透了,不停骂着不肯停下的雨。 萧明彻抱着她靠着墙角躲雨,还说,她的名字里有雨,他喜欢雨。 简简单单一句喜欢,令沈雨燃的心怦怦直跳。 她倚在他的肩膀,讲雨燃两个字的来历。 前尘种种,皆是过往。 从前的萧明彻有多深情,后来的萧明彻就有多绝情。 想着想着,眼角便有了泪意。 萧明彻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望过去时,见她眼睛中氤氲着水汽,以为问到了她的伤心事,令她思念父母了。 恰巧小太监取了伞过来,萧明彻道:“送沈夫人回去。” 沈雨燃却摇头,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伞:“不必那么麻烦,妾身走回去就是。” 小太监拿是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沈雨燃伸手打开,撑着伞便往雨雾中走去。 天地之间仿佛罩上了一层水帘,一切都看起来朦胧隐约,唯有那一抹鹅黄的身影清晰可辨。 油纸伞的颜色与雨雾很像,乍一望去,似乎是沈雨燃独自冒雨前行。 萧明彻在宫中见过许多传世名画,那些画或飘逸、或精致、或瑰丽、或狂放,却没有哪一幅画能如眼前这一幕打动人心。 见萧明彻痴痴望着沈雨燃的背影,长安朝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是个机灵的,立即去取了一柄大伞,朝沈雨燃追去,撑伞走在迎风的方向,替她挡住斜斜飘来的雨。 雨势又大了一些,沈雨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 见萧明彻仍望着那边,长安小声提醒:“殿下,沈夫人已经走远了。” “孤在赏雨。” “是奴才莽撞了。” 萧明彻似乎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沈雨燃对他说的那些事,每一件每一桩都狠狠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她和他早逝的母亲都会打锁心结? 还有她的名字,雨燃,的确寓意甚好。 他怎么能如此在意她呢? 他有心上人了,虽然他跟徐宛宁并未成亲,甚至还没有定亲,可他已经决定要跟徐宛宁过一生一世。 他怎可如此在意沈雨燃? 长安见他愁眉紧锁,忙呈上一碗凝神静气的安神汤,“主子喝了这安神汤,心绪能平稳些。” 萧明彻瞥他一眼:“孤看起来心神不宁吗?” 长安虽是奴仆,但侍奉萧明彻多年,早已是他推心置腹的朋友。 “奴才许久没见到主子这般心神不宁了。” 上回萧明彻如此不冷静,还是皇帝立储君之前。 没想到沈夫人竟然能如储君之位一般,扰乱主子的心绪。 长安见他依旧愁眉深锁,有心分忧,却是无力。 他是太监,断情舍爱之人,哪里能为儿女私情出谋划策呢? 想了想,长安道:“主子,要不要请傅公子来东宫陪殿下喝一杯?” 第23章 宋绮心登门 长安所说的傅公子是平远侯府的小公子傅温书。 他是皇后为萧明彻挑选的伴读,两人交情甚笃,是萧明彻最好的朋友。 不过傅温书并非侯府嫡长子,不能袭爵,所以一直在专心走科考的路子,去年一直在书院用心读书。 半月前春闱放榜,傅温书顺利中了进士。 萧明彻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政,还没来得及私下见面。 想了想,萧明彻颔首。 跟沈雨燃说话的这会儿,太监已经给床榻铺上了干净的被子床单,内殿燃着香料,遮掩了那股男人的味道,一切痕迹都被抹去,萧明彻心中稍安。 外头下着雨,空气似乎干净了许多。 他坐到书桌前,定了心神开始批阅奏折,如此忙碌了一个下午。 等到用过晚膳,外头的雨终于停了,萧明彻倚在窗前看了会儿书,听到长安进来通传:“傅公子到了。” 许久未见挚友,萧明彻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起来,朗声道:“在汀兰水榭摆酒。” “是。” 萧明彻一声令下,底下人立即忙碌起来。 置席的置席,摆酒的摆酒,领人的领人,等到萧明彻换了身常服走到汀兰水榭的时候,傅温书已经候在那里了。 “臣傅温书拜见太子殿下。” 傅温书与萧明彻同龄,两人意趣相投,不过傅温书并不像萧明彻这般容貌俊逸,他的个子虽然跟萧明彻差不多,五官也算完整,可惜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天生有些黝黑,整体看起来算不得容貌英俊。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萧明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宫人们呈上菜肴后悉数退下,连长安都站到了门外。 夜幕降临的太液池,与白天碧波荡漾的模样又不太一样,添了几分静谧和神秘。 萧明彻落座之后,忽而想起来,前一天沈雨燃和徐宛宁也是在这水榭中发生了冲突。 水榭中的椅子都被宫人们搬走,沈雨燃是坐在廊下的台阶上? 他的眸光顺势望向门外,猜测着沈雨燃是坐在哪里。 傅温书见他出神地想着什么,并不着急说话,静静坐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萧明彻终于收回思绪,望向傅温书,端起酒杯道:“许久未见,你已经高中进士,孤一直没来得及给你道贺,来,傅大人,我们干一杯。” 傅温书端起酒杯,与萧明彻碰了碰:“多谢殿下。” “礼部那边给你授官职了吗?” “还不曾定。”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傅温书想了想:“爹希望我去户部。” “那你自己呢?” “殿下知道我的,臣一直想去刑部。” 萧明彻思忖片刻,缓缓道:“历年科考,能直接留在京城的只有头甲的三名和父皇点选的庶吉士,以你的名次照旧例需要先去地方上历练。” “是啊。” “孤会替你再斟酌一下。” “多谢殿下。” 一杯酒饮尽,萧明彻的眸光定定盯着空酒杯,没有说话。 傅温书拿起桌上的酒壶,替他斟了大半杯。 “殿下有什么烦心的事吗?”傅温书问。 水榭中只有他们二人,的确无不当讲之话。 萧明彻犹豫片刻,终于开了口。 “温书,你会做那种梦吗?” 那种梦? 傅温书初时意外,不过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他自是立即明白了萧明彻话中的意思。 见萧明彻极不自在的模样,傅温书淡淡笑道:“当然。” 果然,这话一出,萧明彻紧绷的面色顿时松弛了下来。 “臣没想到,殿下还会因为女儿而烦恼。看样子,陛下和娘娘迟迟不肯为殿下和宛宁姑娘赐婚,着实是苦了殿下。” 萧明彻刚刚松弛下来的心绪又紧绷起来。 “如果孤说,我梦到的人并不是宛宁,你以为如何呢?” 傅温书顿时愣住。 在萧明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傅温书的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萧明彻可能认识的女人,又一一排除。 “殿下梦到的是巫山神女吗?” 也许是梦到虚无缥缈的仙女? 萧明彻摇了摇头:“孤梦到是真实的人,是孤的侍妾。” “哦?”傅温书前阵子一直忙于科考,放榜后周旋于各种应酬,也听说了扬州知府送了几位国色天香的江南美人进东宫的事。m..Com 虽然他没问过,但他知道萧明彻一定是迫于皇后的压力才收下这些美人。 万万没想到,才短短几日,萧明彻就动心了? 这可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萧明彻。 “那位侍妾很美吗?” 沈雨燃的美貌,萧明彻不能否认。 “是。” 见傅温书一脸释然的神情,萧明彻即刻解释道:“孤并未对她动心,只是……” “只是殿下在梦中与她云欢雨落?” 萧明彻心神一荡。 在梦中,他和沈雨燃可不止云欢雨落。 他即刻敛住心神。 “她只是有些特别。” “特别美?” 当然,但…… “不止是这样。” 傅温书看到萧明彻这样紧张的模样,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侍妾突然产生了好奇心。 “这位夫人到底有什么特殊?” “她进东宫的第一天,就用腰带打了个特别的结。” “哦?” “母妃过世得早,关于她的很多记忆,孤都很模糊了,可孤唯独记得她的腰带。母妃心灵手巧,自己想出了一种很别致的打结方法,取名锁心结。” “这位夫人也用腰带系了锁心结?” “不错。”萧明彻长长舒了口气,“今日孤问她,是何人教她打的结,她说,是早逝的娘亲。” “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她是孤女,父母皆早逝,并非虚假。” 傅温书蹙眉:“同样的锁心结,同样的身世,未免太过巧合。” 见傅温书这般神情,萧明彻轻笑道:“你呀,跟孤一样,总不相信这世上有巧合之事。” 傅温书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还是说回殿下的事吧。殿下从前……臣是说在这位夫人之前,可曾梦到过别人?” 在傅温书问出这句之前,萧明彻的脸色还始终带着轻松的戏谑,这句话问出之后,他的脸色完全的沉了下来。 “不曾。” 第24章 化敌为友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宛如一块巨石落在了水榭中的傅温书和水榭外的长安心上。 长安早知萧明彻这两日火气有些大,每日起来亵裤和床单都是污的,隐隐约约猜到跟沈雨燃有关,却没想到太子殿下头一回做春梦竟是因为沈雨燃。 傅温书就更不必说了。 今日来东宫之前,他只以为萧明彻一心一意地对待徐宛宁,即便春宵一梦,梦见的自然也会是徐宛宁。 然而今日来了东宫,萧明彻非但说起了另一个女人,还说他从来没梦到过徐宛宁?! “殿下是说,春宵一梦中,宛宁姑娘从来没出现过?” 萧明彻沉默。 显然是默认傅温书的说法。 水榭中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静默。 傅温书动了动唇,终归是什么都没说。 良久,萧明彻苦笑道:“温书,你说,孤该怎么办?” 傅温书认真地想了想,“殿下是想怎么样呢?是想克制住自己的想法,不让自己继续做这样的梦?” “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梦?” “不能,”傅温书笑了笑,“殿下不希望自己喜欢这位夫人吗?” 萧明彻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道:“你知道的,孤很早就下定决心要娶宛宁的,一生一世对她好?” “臣并不怀疑殿下对宛宁姑娘的决心,只是臣有些奇怪,殿下怎么会没有梦到过宛宁姑娘?” 萧明彻敛眉:“宛宁,她对孤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只是……” 傅温书并未催促着萧明彻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坐着,脑中飞快地捋着今夜听到的所有事。 太液池上吹过来的风,比初时凉了许多。 “孤不知道该怎么说。宛宁,很重要,孤愿意一辈子保护她、呵护她,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但是……” “但是沈雨燃……孤只想……只想……” 萧明彻转过头,望向黑漆漆的太液池,轻轻吐出三个字。 “占有她。” 傅温书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又很快恢复如常。 萧明彻苦笑道:“孤看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自然不是。”傅温书认真地想了想,“其实这种感觉臣也有过。” “哦?” “殿下还记得那年臣的兄长带兵去戍边,臣跟随他一路去了西疆,还去了关外游历了三月。有日臣遇见了一支商队,商队中有一个骑着骆驼的少女,她骑得是罕见的白骆驼,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少女留意到臣的眸光,揭开了脸上蒙着的紫色丝巾冲臣笑了下。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臣一直没有忘记过她。”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记得那位萍水相逢的边塞少女,但依旧有自己的心上人?” 提到心上人三个字,傅温书脸色微微一变。 “臣是来为殿下分忧的,不是让殿下打趣的。” “罢了,你继续说吧,若说得不好,孤还要继续打趣。” 傅温书颇为无奈,却拿萧明彻毫无办法。尒説书网 “臣的意思是,人皆有爱美之心,遇到特别美的人、特别美的画、特别美的酒,都会生出占有之心。但这种占有之心,往往只是一时冲动,不能长久。” “此话怎讲?” “当初臣亦为那位少女揭开面纱露出的容颜心动,接连几日都在想她,甚至有冲动去找她,带她回京城。不过几日之后,这种念头便淡了下来,再后来,偶尔想起,心中亦无波澜了。” “所以?” “所以殿下不必急着去想对那位夫人、那位沈夫人是否动心,且把沈夫人抛开,便以一个月为限,这一个月内,殿下不要见沈夫人,身边的也不要提沈夫人,若一个月后,殿下对沈夫人再无绮念,此事便了结了。” 但若是一个月后,他还是想着她…… 傅温书没有把话说完,萧明彻也没有再追问他。 聪明人之间讲话,不必把事事都说得那么细。 “知道了。” 长安虽然站在门外,但汀兰水榭四下静谧,里头的说话声音一字不漏地飘进了他的耳朵了。 他心道,果然还是该找傅大人来,他这无根之人,哪能为殿下排解情爱之事。 这一想,心中又莫名惆怅。 “长安。” 萧明彻在水榭中喊了一声,长安即刻警醒,恭敬走了进去。 “奴才在。” “方才傅大人的话你都听见了。” “奴才都听见了,往后这一个月,奴才不会让沈夫人再靠近琅嬅宫,也不会在殿下耳边提起沈夫人。” 事情吩咐妥当,萧明彻一直紧绷的眉宇终于松弛了下来,又跟傅温书喝了好几杯。 温酒下肚,两人又说了不少话。 萧明彻道:“今日孤说了这么多,是不是该说说你烦心的事了?” “臣?”傅温书有些惊讶,却装傻道,“臣并无烦心事。” “得了吧,孤一见你的模样,便知道你在琢磨什么。” 傅温书苦笑,静默了好一会儿,方道:“臣听说,陛下和娘娘近来在为荣安殿下挑选驸马。” “不错。” “可知挑中了哪一位才俊?” “父皇是相中了几人,不过荣安一个都没有看上。” 萧明彻话音一落,傅温书的唇角扬起了一抹微不可闻的微笑。 当真是…… “下月孤的生辰,你也来东宫热闹热闹。”萧明彻看着傅温书,眸光意味深长,“荣安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孤筹备生辰宴,颇费了一番功夫。” 傅温书从来没有说过。 但萧明彻知道,傅温书的心上人,是他的妹妹荣安公主。 傅温书眼眸沉凝,但并不锐利,仔细看着,竟有几分温柔。 “臣遵旨。” 萧明彻在心中一叹。 傅温书为人正直、善良,又聪明、勤勉,出身极好,可谓是驸马的理想人选,可偏偏,他的样貌不够突出。 他知道好兄弟的心思,私底下在荣安跟前旁敲侧击过好几回。 荣安对傅温书就像对兄长一样,并未男女之情,她心心念念的驸马,必须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所以萧明彻未曾戳破傅温书的心意,贸然撮合,生怕强扭的瓜不甜。 能帮的,也只有让他们多见几面而已。 第25章 春日梦 喝过安神汤后,萧明彻的心绪的确平复许多。 他重新坐到书桌前开始批阅奏折,直到乏得睁不开眼了,才回榻上躺着。 小太监们早已给床榻铺上了干净的被子床单,内殿一直焚着香料,遮掩了那股男人动情时的味道,一切痕迹都被抹去,萧明彻已经忘记了午睡时梦见沈雨燃的事。 再睁开眼,已是晚膳时分。 外头的雨终于停了,推开窗,吹进来的风格外清新。 萧明彻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正在灯下看书,听到长安进来通传:“傅公子到了。” 长安所说的傅公子是平远侯府的二公子傅温书。 他是皇后为萧明彻挑选的伴读,两人交情甚笃,是萧明彻最好的朋友。 不过傅温书并非侯府嫡长子,不能袭爵,所以一直在专心走科考的路子,去年一直在书院用心读书。 半月前春闱放榜,傅温书顺利中了进士。 萧明彻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政,还没来得及私下见面。 许久未见挚友,萧明彻清寂的眉目温柔了许多,朗声道:“去汀兰水榭摆酒。” “是。” 萧明彻一声令下,宫人们即刻忙碌起来。 置席的置席,摆酒的摆酒,领人的领人,等到萧明彻换了身玄色常服走到汀兰水榭时,傅温书已经候在那里了。 “臣傅温书拜见太子殿下。” 傅温书与萧明彻同龄,是京中拔尖的贵裔子弟之一。 他并不像萧明彻这般容貌精致俊逸,虽然气质清贵,五官端正,可惜不知道什么缘故,天生有些黝黑。 尽管容貌不显,傅温书的名声却很响。 他博闻强记,善于思辨,十几岁时便协助刑部破了几桩大案,一时间名声大噪,惹得京城许多贵女芳心萌动,前来议亲的媒人踏破了侯府的门框。 只是他一直未曾定亲。 “自己人,不必多礼。”萧明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宫人们呈上菜肴后悉数退下,连长安都站到了门外。 夜幕降临,雨后的太液池,与往常碧波荡漾的模样不太一样,更添了几分静谧和神秘。 萧明彻落座之后,忽而想起来,前一天沈雨燃和徐宛宁也是在这汀兰水榭中发生了冲突。 水榭中的椅子都被宫人们搬走,沈雨燃是坐在廊下的台阶上? 他的眸光顺势望向门外,猜测着沈雨燃是坐在哪里。 傅温书见他出神地想着什么,并不着急说话,静静坐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萧明彻终于收回思绪,望向傅温书,端起酒杯道:“你高中进士,孤一直没来得及给你道贺,来,傅大人,敬你一杯。” 傅温书端起酒杯,与萧明彻碰了碰:“多谢殿下。” “礼部那边给你授官了吗?” “还不曾定。”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傅温书想了想:“爹希望臣去户部。”户部是管钱粮的,是大多数人想去的衙门。 “那你自己呢?” “殿下知道的,臣一直想去刑部。” 萧明彻思忖片刻,缓缓道:“历年科考,能直接留在京城的只有头甲的三名和金殿点选的庶吉士,以你的名次照旧例需要先去地方上历练,不能直接留在六部。” “是啊,只是户部尚书与我爹是旧识,愿意请旨将我留在户部。” “明日进宫,孤去父皇那边替你问问。” “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父皇一直很欣赏你,不会把你放在不合适的地方。” 一杯酒饮尽,傅温书拿起桌上的酒壶,替萧明彻重新斟上。 “今日殿下匆忙派人召臣过来,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傅温书问。 水榭中只有他们二人,无不当讲之话。 萧明彻犹豫片刻,终于开了口。 “温书,你会做那种梦吗?” 那种梦? 傅温书初时意外,不过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他自是立即明白了萧明彻话中的意思。 见萧明彻极不自在的模样,傅温书淡淡笑道:“当然。” 果然,这话一出,萧明彻紧绷的面色顿时松弛了下来。 “臣没想到,殿下还会因为女儿而烦恼。看样子,陛下和娘娘迟迟不肯为殿下和宛宁姑娘赐婚,着实是苦了殿下。” 萧明彻刚刚松弛下来的心绪又紧绷起来。 “如果孤说,我梦到的人并不是宛宁,你以为如何呢?” 傅温书顿时愣住。 在萧明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傅温书的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萧明彻可能认识的女人,又一一排除。 “殿下梦到了虚无缥缈的仙子么?” 譬如巫山神女。m..Com 萧明彻摇头,苦笑道:“孤梦到是真实的人,是孤的侍妾。” “哦?”傅温书前阵子一直忙于科考,放榜后周旋于各种应酬,也听说了扬州知府送了几位国色天香的江南美人进东宫的事。 虽然他没问过,但他知道萧明彻一定是迫于皇后的压力才收下这些美人。 万万没想到,才短短几日,萧明彻就动心了? 这可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萧明彻。 “那位侍妾很美吗?” 沈雨燃的美貌,萧明彻不能否认。 “是。” “与此无关,”见傅温书一脸“懂了”的神情,萧明彻即刻解释道:“孤并未对她动心,只是……” “只是殿下在梦中与她春宵一度?” 萧明彻心神一荡。 在梦中,他和沈雨燃可不止一度春宵那么简单。 他即刻敛住心神。 “温书,孤心烦,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孤明明不喜欢她,却还在梦里跟她……巫山云雨。” 甚至,还不止一次。 萧明彻午睡的时间不长,通常是不做梦的。 但今日非但做了梦,还梦到了沈雨燃。 梦中的沈雨燃如同昨日清晨一般,身上只着了一件肚兜。 那肚兜是水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衬得她肤若凝脂,毫无瑕疵。 她细长的手指勾着肚兜的系带,轻轻拉扯着,一声又一声的唤着“萧明彻”。 他明明是不喜欢她的,可在梦中却无法抑制地走近她,一把扯下了她的肚兜,将她扛起来扔到榻上,宛若野兽一般狠狠要了她。 第26章 盯着这个女人 “此事有些难办,”傅温书为难起来,“若是别的难题,臣抽丝剥茧定然帮殿下查个清楚,可这是殿下的梦,恕臣无能,着实不会解梦。” 萧明彻明白这个道理。 连他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梦,何况旁人? “不过,除了这梦之外,在她身上,还有些过于巧合的巧合。” “只要不是梦就好办,殿下且说。” “孤第一次召见她,她用腰带打了个特别的结。” “哦?什么样的结?”傅温书问得很认真。 “孤的母妃心灵手巧,自己想出了一种很别致的打结方法,取名锁心结。母妃过世得早,关于她的很多记忆,孤都很模糊了,可孤唯独记得她的腰带。” 傅温书一点就通,立即想到了什么。 “这位夫人也用腰带系了锁心结?” “不错。今日孤问她,是何人教她打的结,她说,是她早逝的娘亲。” “都是过世的娘亲想出来的打结法子,的确过于巧合。” “她确实是孤女,父母皆早逝。” 傅温书蹙眉:“同样的锁心结,相似的经历,未免太过巧合。不知这位夫人姓甚名谁,是哪里的人?” “她叫沈雨燃,扬州人士。” “这位夫人名字倒是别致。” 萧明彻不置可否,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沈雨燃解释自己名字来由的轻言细语。 他再次烦躁起来。 傅温书道:“扬州府的安捕头跟臣有几分交情,臣明日修书一封,请他查查这位沈夫人的底细。” “也好,交给你了。” 两人当下说定,端起酒杯又碰了一下。 喝过之后,聪明绝顶的傅温书突然想到了什么。 “殿下对这个梦如此在意,莫非……殿下从前在梦中并未跟其他女子做过云雨之会?” 在傅温书问出这句之前,萧明彻的脸色还始终带着轻松的戏谑,这句话问出之后,他的脸色完全的沉了下来。 然而,当着好兄弟傅温书的面,他终归没有说讲话。 “不曾。”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宛如一块巨石落在了水榭中的傅温书和水榭外的长安心上。 长安早知萧明彻这两日火气有些大,每日起来亵裤和床单都是污的,起床后神情肃然,隐隐约约猜到跟沈雨燃有关,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的春梦中唯一出现过的人是沈雨燃。 傅温书就更不必说了。 今日来东宫之前,他只以为萧明彻一心一意地对待徐宛宁,即便春宵一梦,梦见的自然也会是徐宛宁。 然而今日来了东宫,萧明彻非但说起了另一个女人,还说他从来没梦到过徐宛宁?! “难道在殿下的春宵一梦中,宛宁姑娘从来没出现过?” 萧明彻沉默。 显然是默认傅温书的说法。 水榭中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静默。 傅温书动了动唇,终归是什么都没说。 良久,萧明彻道:“所以,孤要你查查,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男女之事,又是春梦,这可怎么查呀? “殿下对这位夫人确实不曾动心吗?” “当然。”萧明彻答得很快。 傅温书想想,也说得通,若殿下喜欢她,梦见她是极正常的事,就是因为不喜欢还梦到,这才奇怪。 “你不相信?”见傅温书不说话,萧明彻不高兴地追问。 “殿下所言,臣自无不信。不过……” “把话说完。” “殿下若是担心这沈夫人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在殿下身上,臣有个法子。” “你说。” “殿下可着人将琅嬅宫里里外外清理一遍,若是找出什么脏东西,自然能定沈夫人的罪。” “若是找不出呢?” “若是找不出,那也以一个月为限,这一个月内,殿下不要见沈夫人,也不许沈夫人再踏进琅嬅宫一步,若一个月后,殿下没再做关于沈夫人的春梦,那也能定沈夫人的罪。” “如若……仍然做这样的梦呢?” “那就说明殿下对沈夫人……” 傅温书只说到此处就停下了,没有把话说完。 他知道萧明彻不想听,说了也只是令萧明彻不快。 更何况,聪明人之间讲话,不必事事挑明。 “罢了,孤的事情就说到这里,说说你吧。” “臣?”傅温书哑然失笑,“臣并无什么事可说。” 萧明彻望向傅温书的眼神意味深长,指节轻轻扣着桌面:“孤连春梦都能告诉你,你在孤面前又有什么可遮掩的?” “臣那点事,殿下心知肚明,根本没有结果的念想而已。” 傅温书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爱上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女子,这是一条绝路,但他却只想在这条绝路上一直走下去。 萧明彻端起酒壶给傅温书倒了一杯。 “还是喝酒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傅温书惨然一笑,与他碰了碰杯。 * 沈雨燃在小院中安安静静地过着小日子。 这期间东宫上下都在荣安公主和秦怀音的带领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萧明彻的生辰宴,她却假装不知道一般,始终呆在小院里,连院门都甚少跨出一步。 萧明彻这阵子也再也没有传召过她。 她稍稍有些诧异,倒也心安理得。 她并不想招惹萧明彻,宁愿躲起来张罗自己的小生意。 那日谈过之后,李嬷嬷的兄长很快回了话,愿意在京城里帮沈雨燃跑腿办事。 沈雨燃从月例银子中拿出了五两,请李叔买了许多制作脂粉的原材料,自己尝试着制作脂粉。尒説书网 时值暮春,东宫之中百花盛放,花团锦簇,倒是帮了沈雨燃的大忙。 紫玉和李嬷嬷偷摸摘了许多花儿回来给她摆弄。 说是偷摸,东宫的下人自然也知道她在摘花。 可她如今是萧明彻的“宠妾”,摘点花儿根本无人敢怪。 秦怀音听说此事,倒是暗搓搓地站在院门口指桑骂槐了几句。 沈雨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毕竟,秦怀音眼下顾不得她,只一心一意想帮萧明彻张罗好生辰宴,好顺理成章拿到后宅的管家之权。 她非但不敢搞事,还生怕沈雨燃搞事。 沈雨燃极为难得的在东宫中过了一个月的清净日子。 第27章 互相试探 萧明彻的这番安排,沈雨燃自是不知,她更不知道有一个轻功绝顶的暗卫在盯着她的小院。 这阵子萧明彻再也没有传召过她,东宫上下都在荣安公主和秦怀音的带领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萧明彻的生辰宴,她始终待在小院里,连院门都甚少跨出一步。 她安心躲起来张罗自己的小生意。 那日谈过之后,李嬷嬷的兄长很快回了话,愿意在京城里帮沈雨燃跑腿办事。 沈雨燃从月例银子中拿出了五两,请李叔买了许多制作脂粉的原材料,自己尝试着制作脂粉。 时值暮春,东宫之中百花盛放,花团锦簇,倒是帮了沈雨燃的大忙。 紫玉和李嬷嬷偷摸摘了许多花儿回来给她摆弄。 说是偷摸,东宫的下人自然也知道她在摘花。 她是萧明彻的“宠妾”,摘点花儿根本无人敢问。 连秦怀音听说了此事,也都不曾过来兴师问罪。操持生辰宴是秦怀音的头等大事,只有张罗好生辰宴,才能顺理成章拿到后宅的管家之权。 她非但不敢搞事,还生怕沈雨燃搞事。 沈雨燃在东宫中过了一个月的清净日子,直到五月初六。 * 五月初六是萧明彻的生辰。 暮春与初夏交集之时,京城已经有了淡淡的暑气。 东宫仆婢几乎彻夜未眠,只为着今日生辰宴做准备。 秦怀音为着此次生辰宴可谓竭尽全力,将江南风光搬到了东宫之中,各处布置装饰极为考究,入目处皆是光彩罗绮,花团锦簇,却并不流于俗套,反而处处见格调。 除此之外,以汀兰水榭为中心,沿着太液池两边打起了十几丈的纱帐,一边招待女客,一边招待男客。 而太液池浅滩上,则搭起了宽阔的水上戏台,宾客未至,便已经起了舞乐。 萧明彻晨起便进宫上朝,但客人都会先他一步来东宫迎接寿星。 沈雨燃本想偷个懒,架不住秦怀音连番派人催促,要她盛装到东宫门前迎接宾客。 这也难怪,皇后和荣安公主虽然指明要她协理生辰宴事务,但并没有要她打理内宅之事,所以她无法以东宫女主人自居,自己接待宾客。 沈雨燃百般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让李嬷嬷替自己上了妆,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 刚出门,正好看到宋绮心从旁边小院里出来。 两人的眼神隔空撞上,彼此淡淡一笑。 “沈夫人。” “宋夫人。” 两人都是去东宫门前见秦怀音,自是同路,并肩而行。 宋绮心今日打扮得颇为用心,高堆的发髻上缀着金饰,耳朵饰以白玉耳坠,衬得肌肤白璧无瑕,粉光若腻。 她穿了一袭银红洒金的长裙,既清丽又华贵,很衬她的书卷气质。 “这些日子沈夫人足不出户,是在忙什么呢?”宋绮心笑吟吟道。 沈雨燃料到宋绮心也知道自己在东宫各处摘花的事,她不想把自己会做胭脂水粉的事泄露出去,便泰然地胡诌道:“也是闲着无事,想着春日百花盛放,趁着花季做些香囊、香茶什么的。” “这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是啊,我不像宋夫人似的,日日帮着秦夫人打理生辰宴这样的大事,只能自己想些事情打发时间。” “沈夫人误会了。”宋绮心的笑意淡了许多,声音亦随之放低,“协理生辰宴是皇后娘娘和荣安公主交给秦夫人的差使,她怎么会让妹妹我插手呢?” 沈雨燃明白了。 秦怀音铆足了劲要好好表现,以期得到协理后宅之权,若是让宋绮心帮了忙,这功劳就得分一份给宋绮心。 见沈雨燃望向自己,宋绮心笑道:“沈夫人现在肯信我的话了。” 沈雨燃脸上的笑意始终淡淡的,没有亲近之意,也无疏远之情。 “信与不信的,有什么打紧?如今我在东宫的处境,还不如宋夫人呢。” 刚开始因着萧明彻的连连赏赐,东宫各处对沈雨燃各种优待、处处照顾。 但随后这一个月的时间,萧明彻再也没召见过沈雨燃,反倒是秦怀音借着协理生辰宴的事频频进出琅嬅宫,成为了仆婢们眼中最得宠的那一位。 沈雨燃的待遇一下就降下来了,每顿饭又回到了两菜一汤,连打扫院子的婆子都敢揶揄沈雨燃几句了。 宋绮心一向耳聪目明,自然知道这些事情。 “怎么会?沈夫人难道以为我的日子好过吗?秦夫人有家世有权力,姐姐得过太子殿下两回赏赐,我什么都没有,旁人怎么会对我另眼相看。” 这倒是。 秦怀音虽然跟她称姐道妹,可心里门儿清着呢,都是侍妾,彼此都是竞争者,怎么可能真的给宋绮心什么好处。m..Com “那宋夫人平常在屋里都怎么打发时间?” “我不像沈夫人那般有闲情逸致,平常喜欢玩儿孔明锁。” “孔明锁?” 宋绮心点头:“之前沾秦夫人的光,托秦夫人的家里人帮忙买了一个,带进东宫来,拆了锁,锁了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她说得有些哀伤,沈雨燃却想到了别的事。 宋绮心是出身江南世家,家里是世代科举入仕的,她不太精通诗文,却精于数算。 上辈子,她就是靠着自己的数算功夫扳倒了秦怀音,也是靠着这手数算功夫得到了萧明彻的赏识,将内宅之事交给她打理,直到萧明彻被废。 沈雨燃虽然自幼读书,却不太懂数算。 将来要做生意的话,身边自然少不得一个账房先生。 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寻个账房,或者宋绮心可以? 当然这只是沈雨燃脑中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宋绮心是否诚信合作,还未可知,且防备着些。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东宫的府门前。 此刻侍卫已经将正门前的街道清空了,在借口用彩绸立起了屏障,不叫百姓朝这边张望。 秦怀音站在正门中间,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眸中神采飞扬。 “秦姐姐。”宋绮心快步走到她的身旁,热络地朝她寒暄,“真是辛苦了。” 听到她的声音,秦怀音连头都不转,漫不经心道:“客人都到了,妹妹才来,我可真是羡慕妹妹,能够偷懒得闲啊。” 第28章 生辰宴 “秦姐姐能者多劳,往后怕是还会有其他的重担交到秦姐姐手中。” 这话说得秦怀音心花怒放,忍不住笑着回过头。 然而一转头,便望见了沈雨燃,笑容立即僵住了。 “你们俩一起过来的?” 宋绮心瞥了沈雨燃一眼,朝秦怀音笑道:“姐姐派的人一过来,我不敢耽搁,马上就出门了,谁知道沈夫人一向悠闲,今儿倒是积极。” 沈雨燃暗暗佩服她的能言善辩,这番话一出,果然说到秦怀音的心坎儿里去了。 她瞪了沈雨燃一眼,恨恨道:“平常悠闲是做给咱们看的,今儿可是露脸的时候,当然跑得快了。” 秦怀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沈雨燃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站在了秦怀音的身旁。 既然她骂自己想出风头,她不妨就出这个风头。 “你……” 沈雨燃的姿容本在秦怀音之上,平素穿得老气,也不施脂粉,看不出来多大差距。 今日她既以明艳之姿出门,对自己的装扮颇有信心。 她紧挨着秦怀音而立,两人的对比顿时十分明显。 秦怀音知道沈雨燃的用意,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站在东宫大门前,萧明彻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她不敢发作脾气,只能隐忍不发。 宋绮心在旁边看热闹,心中觉得好笑,只是面上不发,神色泰然地站在到了秦怀音的另一边。 荣安公主的车驾是最先抵达东宫的。 今日她没有与徐宛宁同行,而是跟她的妹妹睿安公主一起来的。 睿安公主是慧贵妃所出,跟徐宛宁是表姐妹,自然而然地也跟荣安公主亲近了起来。 今日是萧明彻的生辰,皇后十分重视,两位公主提前赶来,也是看看东宫这边还有没有什么疏漏。 待两位公主下了马车,秦怀音立即上前。 “妾身恭迎两位公主。” 她上前问安,沈雨燃和宋绮心跟在她旁边福了一福。m..Com “免礼。”荣安公主这一个月来过东宫两回,都是秦怀音迎接的,因着生辰宴这事,两人熟悉了不少。 睿安公主看着秦怀音:“这位就是秦夫人吧?” “是。”秦怀音柔声应道。 睿安公主微微颔首:“早听荣安姐姐说你办事得力,皇兄的生辰宴全是靠你张罗起来。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妙人儿。” “公主谬赞了,生辰宴是皇后娘娘和荣安殿下主意,妾身不过是帮忙做些杂事罢了。” “哪里,母后还说,等生辰宴结束,会褒奖你呢。”荣安笑道。 秦怀音正想着再自谦一番,荣安公主的目光却已经转到沈雨燃身上。 “好久不见,沈夫人这一向可好?” 沈雨燃上前,盈盈一拜:“多谢公主殿下挂念,妾身一切安好。” 睿安公主早就从表姐徐宛宁那边听说过东宫有个美貌侍妾,使下作手段勾引萧明彻,此时见到沈雨燃,便立即猜到是她。 毕竟在三位侍妾之中,秦怀音和宋绮心都与徐宛宁姿色相当,唯有这个沈夫人能够让徐宛宁忌惮。 秦怀音想着荣安公主上次跟沈雨燃不欢而散,反而还赏赐沈雨燃,心中自是不舒服。 今日生辰宴本该是她出风头的地方,不能让沈雨燃摘了桃儿。 于是秦怀音笑道:“两位公主都是贵客,别光站在门前说话了,沈妹妹,劳你为两位公主领路吧。” “两位公主,请。”沈雨燃明白秦怀音的小心思,不过她本来就不想站在大门口迎宾,正好跟着荣安和睿安进去。 当下沈雨燃走在前头,荣安和睿安跟在她的身后,一齐往汀兰水榭走去。 秦怀音筹办生辰宴的确用心,连荣安和睿安一路走来都不住流连观望。 等到了太液池边,看着湖上那个水上舞台,更是赞叹不已。 沈雨燃本想将她们领进汀兰水榭之中休息,荣安却到了旁边的纱帐中。 “等会儿几位皇兄都要过来,我们还是跟姑娘们坐在一处自在些。” “也是。”睿安笑着应道。 她们俩时常进出东宫,来了东宫也很随意,坐在纱帐中一边品茶,欣赏着太液池碧波万顷的风光,听着乐手弹奏的琴声,很是惬意。 荣安道:“沈夫人先去忙吧,不必在这里守着我们。” “是。” 睿安公主看着沈雨燃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我可算知道宛宁表姐这些日子为何郁郁寡欢了。” “怎么了?” “皇姐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筹建公主府的事,怕是没跟宛宁表姐说几回话。”睿安并不知道之前在东宫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荣安跟她一样站在统一战线,“宛宁表姐说,那个沈雨燃使下作手段勾引皇兄。之前我没在意,今日瞧见了……” “瞧见又如何?” 睿安没想到荣安这样回答,奇怪道:“她生得这样美,又使那些下作手段,将来宛宁表姐如何斗得过她?” “皇兄毕竟是太子,如今才得了三个侍妾,宛宁就这般如临大敌,将来皇兄登基,后宫三千佳丽,她难道日日以泪洗面吗?” “往后是往后的事嘛,我只是以为皇兄对宛宁表姐很专情呢。” “皇兄内宅的事,不是我们做妹妹的该议论的。” 睿安听到此处,终于从荣安的态度里听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了。 看样子,徐宛宁这阵子没怎么跟荣安在一处玩,并不是因为荣安在忙着筹建公主府,而是因为两人有了些争执。 只是不知道这些争执跟那个沈雨燃有没有关系。 当下正好又有几位贵女进了东宫,人一多,立即就热闹起来。 宾客一波又一波地接着来,秦怀音一直站在府门前,指挥着宋绮心和沈雨燃来来回回地奔波,一个上午脚不沾地,连水都顾不上喝。 秦怀音见沈雨燃眸色不善,幸灾乐祸地笑道:“沈夫人当真是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在东宫走上几圈就累成这样,娇气成这样,当真是羡煞旁人。” 沈雨燃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心绪欠佳,听到秦怀音这番话便来气,语气亦变得差。 “既然羡慕,秦夫人可以跟我换换,我替秦夫人在东宫门前劳累。” 第29章 回呛 秦怀音平常随口奚落人惯了,没想到沈雨燃会在东宫门口大声回呛,脸色骤变。 沈雨燃扬起下巴,见远处来了一辆马车,轻笑道:“又来客人了,请秦夫人过去享福吧。” “我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协理生辰宴,哪里轮得到你来指使我办事?”秦怀音搬出皇后作为令牌,竭力维持自己的声势。 沈雨燃压根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索性抬眉:“秦夫人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娇气,走得动的时候可以走,走不动的时候可以直接坐在台阶上。” 这话几乎是在威胁秦怀音,秦怀音霎时脸都白了:“你……你难道敢坐在东宫的台阶上?” 沈雨燃眸光流转,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秦怀音尽心竭力地筹备生辰宴,就是为了讨得皇后和太子欢心。 在这档口上,她不敢冒任何的风险。 要是别人,她自然不信有胆子大闹萧明彻的生辰宴,但是沈雨燃……可是连公主都敢顶撞的人。 眼看着马车停在东宫门前,走下来一位锦衣妇人和两个年轻姑娘,秦怀音只得按捺下怒气,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亲自将客人迎进东宫。 从沈雨燃身边走过时,秦怀音的眼底泛起寒色。 且等着吧,等她办好了生辰宴,顺利拿到执掌东宫内宅事务之权,就是收拾沈雨燃的时候了。 到那时,沈雨燃这个孤女就会知道,她这个盐商家的大小姐不是纸糊的! 沈雨燃看着秦怀音的脸色,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当然不在意。 不过,在秦怀音领着宾客进去的片刻后,萧明彻那辆明黄色的马车便从街角拐了出来。 沈雨燃也不知道该说是秦怀音的运气不好,还是自己的运气太好。 秦怀音在这里站了一上午,都没有等到萧明彻回来。 她刚把秦怀音怼跑,萧明彻就回东宫来了。 马车一停稳,萧明彻便挑帘出来。 他才下朝回来,自是穿得隆重。 一袭绛纱单衣的龙袍,腰间佩着金缕玉带,虽然金堆玉砌,通身气度清贵,风姿翩然,令人挪不开眼。 “妾身恭迎太子殿下。”沈雨燃垂眸一拜。 萧明彻亦没想到在门口迎接自己的人是她,微微有些诧异。 算起来,他按照傅温书的建议,已有一月不曾见她。 她仍是初见时的模样,风姿端丽,清绝若仙。 “免礼。”他淡声道,也不等门房把脚踏搬过来,径直从马车上跳下,往东宫里去了。 沈雨燃微微蹙眉。 萧明彻走得这样急,连多余的话都不肯跟她说,看样子,这一个月没有见面并非偶然,而是他在刻意避着自己。 为何? 以他的身份,需要躲着自己吗? 萧明彻回到东宫后没多久,所有前来恭贺的宾客都悉数而至。 沈雨燃身为东宫侍妾,也在太液池边的纱帐里有一席之地。 不过,秦怀音是跟荣安、睿安和另外几位郡主在紧挨着汀兰水榭的纱帐,而将沈雨燃和宋绮心打发到最边缘的一个小纱帐里,除她俩之外,只坐了几位家世不显的官眷女子。 今日天气极好,太液池清波荡漾,隔着太液池遥望着远处巍峨的皇城,赏着水面上的歌舞,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宋绮心虽然挨着沈雨燃坐,但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抬眼望着水面上的歌舞,慢慢吃着茶点。 沈雨燃享受着难得的清净,不经意却瞥见徐宛宁盈盈走了过来。 “是徐姐姐。” “徐姐姐来了。” 徐宛宁是公主伴读,又是公认的准太子妃,平常都是跟荣安公主、睿安公主一处玩耍的,是贵女中的大红人。 沈雨燃这个纱帐里的另外三位少女家世不如荣国公府显贵,又不得出入宫廷,平常徐宛宁是不会跟她们搭话的。 此时见徐宛宁进了这纱帐,顿时受宠若惊,纷纷站起来跟她寒暄。 徐宛宁淡淡扫了她们一眼,神情极为傲慢。 沈雨燃知道徐宛宁是冲自己来的,早撕破脸了,也没什么好装的,索性自坐着嗑瓜子,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她很想知道,若是萧明彻看到徐宛宁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他还爱得起来吗? 宋绮心见沈雨燃坐着没动,也没有起身。 不过她到底对准太子妃有所忌惮,朝徐宛宁笑道:“徐姑娘怎么这时候才来,快坐下喝茶吃些东西吧。” “不吃了,我在荣安那边坐着,随便走走而已。” 同桌的几个小姑娘根本没资格去跟公主说话,见徐宛宁语气不善的杵在这里,不禁忐忑起来,寻思着自己没得罪过这位公府千金。 张望之下,很快找到了原因。 徐宛宁并不是冲她们来的,她一进纱帐,目光只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纱帐里的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沈雨燃。 沈雨燃觉得好笑。 徐宛宁如今连道赐婚旨意都没有,跑到她跟前摆什么太子妃的谱儿? 沈雨燃把手中的瓜子壳儿放到盘子里,拿帕子擦了擦指尖,始终不说话。 徐宛宁见她如此无视自己,眼底浮起冷笑。 这个女人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以为自己很得宠吗? 徐宛宁特意跟相熟的下人打听过了,东宫的三个侍妾除了秦怀音偶尔去琅嬅宫禀告生辰宴的事情,另外两个连萧明彻的面都见不到。 尤其是那个沈雨燃,当初以为得萧明彻看重,其实没有任何的宠爱。 徐宛宁笃定萧明彻对自己一往情深,纵然沈雨燃再怎么美丽,也绝不会动心。 “沈夫人倒是清闲,太子殿下办了如此隆重的生辰宴,你只能做个看热闹的人,完全插不上手,坐得也这么远,连太子殿下的影子都看不到吧?” 在她看来,上回沈雨燃之所以敢顶撞自己,只是因为刚进东宫,不知道萧明彻对自己的心意。 如今沈雨燃知道自己准太子妃的身份,心中一定怕得紧,今日她便可在生辰宴上对沈雨燃加以弹压,狠狠出一口恶气。 然而沈雨燃神情不变,伸出纤长的手指又拈起一颗瓜子,淡声道:“彼此,彼此。” 徐宛宁眸光一拧,没有说话。 “不都是看热闹吗?”沈雨燃轻蔑地一笑,“太子殿下的生辰宴,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第30章 未来太子妃 徐宛宁勃然大怒,偏生她没法反驳沈雨燃的话。 她是公认的准太子妃不假,可这个公认仅仅的众人心中的认为,迄今为止,皇帝和皇后没有下过赐婚圣旨,甚至连口风都没有透过。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说自己有资格管萧明彻的生辰宴吗? 太液池风光旖旎,徐宛宁的脸色却阴沉得难看。 本以为沈雨燃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会怕了,一定会当着众人的面向她服软求饶,没想到沈雨燃压根不接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今日宾客众多,徐宛宁自是要维持颜面,不能跟东宫侍妾发生冲突。 “宛宁姑娘,你怎么来这里了,公主正在找你呢。” 徐宛宁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身后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见是表妹睿安公主的贴身侍婢,她明白睿安公主是在悄悄给自己解围,顿时松了口气。 徐宛宁脸上重新浮现出傲慢之色。 她是荣国公府嫡女,是睿安公主的表姐,荣安公主的伴读,沈雨燃这个卑贱的女人就算一时占了口舌上风,早晚得向她跪地求饶。 “我这就回公主那边,”徐宛宁洋洋得意地看向沈雨燃,见沈雨燃始终眸色淡淡,藏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握成拳头。 且等着吧,沈雨燃,有你哭的时候。 徐宛宁眸中泛起厉色,转身出了纱帐。 纱帐里剩下的人依旧望着沈雨燃,连宋绮心亦是皱眉不语。 沈雨燃当然明白其他人的疑惑。 宋绮心以为自己是聪明人,但自己跟徐宛宁硬碰硬,是以卵击石,是不智之举。 她没法向宋绮心解释,萧明彻很快就当不了太子,徐宛宁也做不了太子妃的事,只能继续悠闲地嗑着瓜子。 汀兰水榭之中,居于主位的太子萧明彻正与另外几位皇子寒暄。 萧明彻贵为太子,今日在东宫举办生辰宴,自然所有兄弟都要到场恭贺。 皇帝一共有六个儿子。 大皇子是皇后嫡出,可惜生下来没有足月就夭折了。 二皇子萧明宜封为梁王,是温贵妃所出,为人沉默寡言,相貌不佳,不得皇帝喜欢。 行三的是萧明彻,他十六岁封王,十八岁册立为太子。 四皇子萧明承获封静王,他与萧明宜一母同胞,皆是温贵妃之子,不过萧明承与兄长萧明宜截然相反,长相俊美无双,生性放荡不羁,最喜在花丛中流连忘返,时常因为做不着调儿的事被皇帝训斥。 幼年欺负萧明彻的主力便是萧明承。 五皇子亦是皇后嫡出,也没保住。 六皇子萧明恒比五皇子略小一些,跟睿安公主一样都是慧贵妃所出,亦唤徐宛宁一声表姐。他今年才十四岁,尚未封王开府,仍是一派天真的少年意气,兼之生得明眸皓齿,很得皇帝喜欢。 水榭中摆着一张圆桌,太子萧明彻位居正中,其余皇子按齿序分坐两旁。 梁王萧明宜身为兄长,首先站起来为萧明彻敬酒恭贺,紧接着是静王和六皇子。 萧明彻淡淡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那么客气,今日在东宫,只管喝个尽兴。” “好,听太子哥哥的。”六皇子萧明恒因着徐宛宁的关系,跟萧明彻十分亲近,在东宫之中也不觉得拘束。 梁王和静王却是神色各异。 萧明彻自幼便与他们交恶,如今不过维持着表面的兄弟情谊,今日帝后不在,他懒得搭理他们,只问着六皇子的功课。 “太子殿下今日生辰大喜,普天同庆,也不知道第二喜几时到来?”静王的长相中带着几分阴柔,一笑起来,那双桃花眼便格外勾人。 萧明彻没有接茬,六皇子萧明恒好奇地追问:“第二喜是什么?” “你傻呀?”静王瞥了他一眼,眉峰微微一挑,半是戏谑道,“如今东宫还缺一位女主人,第二喜自然是太子殿下大婚的时候。” 六皇子“哦”了一声,笑道:“反正都是早晚的事,等宛宁表姐做了太子妃,我既可以叫太子哥哥,也可以叫表姐夫。” 静王冷笑,梁王沉着脸提醒道:“六弟慎言。” “怎么了?”六皇子有些不高兴了。 梁王道:“太子殿下大婚必得父皇母后赐婚,如今父皇母后未置一词,六弟如此笃定,着实不妥。” “可是……”六皇子被训了,不大服气,明明太子哥哥就喜欢宛宁表姐啊,他求助似地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淡淡一笑:“二皇兄提醒得很对,不过,既是兄弟之间,说说也无妨,反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话音一落,静王冷笑了一声。 萧明彻瞥向他,眸中已然不悦。 “四弟有何指教?” “本王岂敢指教太子殿下,本王只是听母妃说了些闲话。” “孤的闲话?” 静王眼眸一眯,微微哂笑,“母妃说,近来母后召了不少贵女进宫喝茶赏花,意在为太子殿下挑选合适的太子妃,难道太子殿下没听说过?” 不等萧明彻说话,六皇子已然道:“什么?真的是选太子妃?那我表姐?” 近来朝中事务繁忙,萧明彻没怎么留意后宫的动静,虽然每日都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但皇后并没有提过此事。 “四弟亦未成婚,或许母后在为他挑选王妃。” “哦。”听着萧明彻的话,六皇子恍然大悟。 静王似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几位皇子之中,萧明彻是被皇后抱到坤宁宫养大的,皇后对他视如己出,一直疼爱有加。 皇后搞这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是为静王选王妃? 不过,静王看出萧明彻嘴硬到底,也不拆穿,只哂笑道:“过些日子再看看,就知道谁说得对了。” 话音刚落,便见长安急匆匆地走进汀兰水榭中。 “启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母后来了?”萧明彻微微吃惊,站了起来,其余三人也跟着站起身。 长安见萧明彻有些诧异,补了一句:“娘娘不是独自前来,还带了一位姑娘。” “什么姑娘?” “那位姑娘很面生,奴才不认识,请殿下恕罪。” 静王哈哈大笑起来:“看样子没什么悬念,母后已经将未来太子妃带进东宫了。” 第31章 压制徐宛宁 萧明彻眸色未动,心中微微一凛。 他早知父皇母后不希望徐宛宁做太子妃,他想要靠政务上的出色博得父皇的支持,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有中意的人选。 走出水榭没多远,便见皇后在侍从的簇拥下从远处走来。 今日是萧明彻的生辰,皇后身为他的嫡母,自然穿得隆重。 她一袭明黄色凤袍,头戴金冠,满面喜色。 在皇后的身旁,走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华衣少女,少女扶着皇后,低头垂眸聆听皇后说话。 萧明彻盯了一眼,果真如长安所言,眼生得很,不认识。 “儿臣不知母后驾到,未曾亲迎,请母后恕罪。” 萧明彻压下心中思绪,快步上前,躬身朝皇后跪下。 皇后见他行此大礼,忙上前拉起他,柔声道:“今日是你生辰,本宫该来给你道贺的,你我母子不必如此拘礼,快起来。” 老天爷对皇后太狠,接连收走了她两个儿子,可阴差阳错地将萧明彻送给她做儿子。 萧明彻聪明、孝顺,皇后能有他为子,很是欣慰。 “母后,这位是……”萧明彻看向皇后身边的那位姑娘。 感受到萧明彻的注视,那姑娘微微红了脸,敛眸朝萧明彻一拜。 “臣女云颖初拜见太子殿下,恭贺殿下生辰大喜,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姓云? 萧明彻听到这个特别的姓氏,顿时想到了什么,望向皇后,从皇后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 “颖初是镇北侯云楼的独女,一直随军住在北疆,十日前才第一回进京。” 镇北侯是世袭侯爵,历代镇北侯都为朝廷镇守北疆,他们的祖先曾立下誓言,要用云家人的血肉之躯护卫朝廷的北疆。 这一代镇北侯云楼尤其如此,他的兄长和两个儿子都捍卫了誓言,以命守护了北疆。 如今云家后人仅剩下云颖初这一个女子。 “原来是镇北侯的千金。” 对于这样的忠良之后,萧明彻自然佩服。 “太子殿下言重了。” 皇后适时道:“皇上和本宫都很喜欢颖初,已经册封颖初为宜阳县主。”尒説书网 “如此。”萧明彻虽然佩服云家人,但他明白皇后隆重介绍云颖初的用意,于是神情淡淡地将目光从云颖初身上挪开,扶着皇后往前走,“母后别一直站着,这里太晒,去水榭里坐着再叙话。” 皇后驾到,所有在场的人自是跟着出来迎接,水榭外、纱帐外,远远近近跪了一地。 “都平身吧。”皇后虽然凤仪威严,实则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谢皇后娘娘恩典。” 众人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后和太子身边的云颖初身上。 沈雨燃记得,上辈子皇后也是在萧明彻的生辰宴上带着云颖初来,期望萧明彻可以改变主意答应立云颖初为太子妃。 可惜一向孝顺的萧明彻丝毫没有给皇后留面子,在生辰宴上对徐宛宁上演了一出一往情深。 被伤了自尊的云颖初此后也不愿意听从安排嫁给萧明彻,皇后跟萧明彻的母子关系从这一天起埋下了嫌隙。 “云姐姐,你可算来了,我正跟旁人说起你呢。” 荣安公主前几日便认识了云颖初,知道让云颖初做太子妃是皇帝的意思,便只能从中撮合,以免萧明彻因为徐宛宁触怒皇帝。 “公主殿下,”云颖初朝着荣安公主福了一福,“劳公主殿下惦念了。” “反正以后你长住京城,咱们都要经常走动的。” 皇后对荣安的反应十分满意,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萧明彻看着她们母女二人一唱一和,神色依旧淡淡。 因着皇后突然驾到,座位的格局自然要调换,水榭中添了三把椅子,皇后在正中,又让荣安和睿安陪席。 皇后进了水榭,看着众人的座法,忙道:“本宫难得有颖初陪在身边,睿安日日都见的,今儿就不必挪动了,去纱帐那边陪姑娘们说话吧。” 睿安心中不悦,面上却是笑道:“就听母后的。” 说着便要退出去。 萧明彻伸手拦住她,淡声道:“水榭这么宽敞,别说多坐一个云姑娘,再多坐几人都使得。” 荣安听出萧明彻语气中的不悦,生怕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皇后,忙朝睿安招了招手,“也是,再添把椅子,过来坐我这儿。” “再添两把。”萧明彻道,“荣安和宛宁都留下来。” 原本水榭之中是只坐皇后和皇子皇女的,眼下皇后开口要云颖初留下来,用意自然明显。 但萧明彻要把徐宛宁留下来,用意更是明显。 他就是在跟皇后对着干。 皇后要捧云颖初,他就要捧徐宛宁。 水榭外的徐宛宁听到这话,顿时两颊绯红,意气风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所有人都知道了萧明彻对她的重视。 为了她,萧明彻竟然不惜违抗皇后的意思! 徐宛宁激动之余,突然侧过脸看向沈雨燃。 皇后驾到,她们三位侍妾算半个女主人,自然要走到近前接驾,此刻虽然已经站了起来,依旧在水榭外头候着没有离开。 秦怀音和宋绮心见徐宛宁回过头,自然知道徐宛宁在看沈雨燃,忍不住跟着去看她。 沈雨燃当然知道徐宛宁在示威,她心中冷笑,风轻云淡地回望了过去。 徐宛宁“哼”了一声,径直往水榭中走去。 而水榭之中,因着她的到来,所有人都看得出皇后的脸色极差,沉得快滴出水来了。 有人为萧明彻担忧,有人为徐宛宁高兴,也有人看着现在的情形幸灾乐祸,恨不得萧明彻跟皇后立即翻脸。 荣安的余光瞥到了水榭外站着的沈雨燃,忽然心中一动。 或许沈雨燃能改变眼前的状况…… 荣安也不知道为何起了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一从脑子里冒出,她便格外笃定,相信沈雨燃可以改变眼前的局面。 “母后,今日的生辰宴都是太子哥哥的侍妾操持的,她们还在外头候旨,不如叫她们进来嘉奖一番吧。” 皇后正为萧明彻的事情心烦,听到女儿的话,也没有细想,便点了头。 “都叫进来吧。” 皇后一句话,站在水榭外的秦怀音、宋绮心和沈雨燃三人缓步走进了水榭。 第32章 沈夫人升职了 皇后今日带云颖初来东宫,其实是皇帝的意思。 云颖初一直随父驻守北疆,虽然云家名满天下,但京城贵族对他们并不熟悉。 皇帝既有意抬举云家,让云颖初做太子妃,自然想把事情做得漂亮、做得顺理成章。 于是皇后想出了这个主意,在萧明彻的生辰宴上由她亲自将云颖初隆重引见给京城贵族。 但是没想到萧明彻竟然为了徐宛宁如此忤逆,丝毫不给皇后留颜面,既令皇后有些意外,亦有些不痛快。 当下笑意僵持在脸上。 沈雨燃虽然一直在水榭外,但水榭中的情形她看得分明。 生辰宴上的这一幕跟前世一模一样,只是前一世的她被情爱迷了眼,只因为萧明彻痴心徐宛宁而难过,这一世她清醒了,立马看出些不一样的门道。 譬如,萧明彻和皇后之间的嫌隙,在今日就已经埋下了。 想想也是,帝后一向恩爱和睦,若不是萧明彻同时触怒帝后,好好的太子怎么会说废就废? 沈雨燃站在水榭外看着好戏,没想到荣安公主撺掇皇后召她们三个侍妾进去。 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她跟在秦怀音和宋绮心的身后,将头埋得很低。 只是她明白,这样做多半没什么用,荣安叫她们仨进去,是特意让她给徐宛宁找不痛快的,头埋得再低,也没什么用。 “妾身秦怀音、宋绮心、沈雨燃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怀音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她知道自己今日会拜见皇后,也期盼着在皇后跟前得到嘉许,却没想到连宋绮心和沈雨燃都有份来拜见皇后。 她们俩……压根没为生辰宴出力,凭什么? 皇后的眸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三位侍妾年纪相仿,一个满面春风,一个文静内敛,一个……把头埋得很低。 思忖片刻,皇后便猜出上回荣安所说“比新进宫的秀女都更出色的”是谁了。 她的目光稳稳落在沈雨燃身上:“抬起头来。” 沈雨燃吸了口气,抬起头,却依旧收敛着眉眼,不去直视皇后。 这一抬头,水榭里的人都看清了她的模样,皆是暗暗吃惊。 唯有素来行事不羁的梁王萧明承眯起眼睛:“父皇一向夸赞太子殿下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太子殿下不是不近女色,只是庸脂俗粉入不得眼罢了。” 这话说得轻佻,皇后淡淡瞥他一眼,他依旧笑着,不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来了。 沈雨燃在心中微微一叹,上前朝皇后盈盈跪拜。 “妾身沈雨燃,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雨燃?”皇后打量着眼前的美人儿,心中暗暗赞叹。 春光从水榭的窗棂透进来,恍若在她身上笼上了一层闪着金光的薄纱。 她站在那暖黄的光晕中,美得混不似真人,真真一副神仙玉骨。 难怪徐宛宁头回见到就失了态。 “是。” 水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雨燃身上,有惊讶的,有欣赏的,有欢喜的,也有忌恨的。 她浑然不觉其余人的目光,垂眸淡淡回话。 皇后道:“你是扬州人士?” “是,妾身的祖籍是扬州青石镇。” “沈家……”皇后眯起眼睛想了想,“青石镇……沈之远是你什么人?” “回娘娘话,沈之远是妾身的曾祖父。” “如此说来,你跟本宫倒是大有渊源。” 上辈子沈雨燃是陪着萧明彻复位,以太子妃的身份拜见了皇后,这才得知自家曾祖父跟皇后的祖父有渊源。 这一世既然提前跟皇后说上话了,沈雨燃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一层关系。 所以在回话的时候,她特意提到了“青石镇”。 皇后的祖父正是扬州人士,跟秦怀音的家族有亲戚关系,而他年少时因为家道中落,在青石镇的书香门第沈家蹭过私塾,也因着这层关系跟沈雨燃的曾祖父是同窗。 只是沈雨燃的曾祖父后来去了南方任职做官,皇后的祖父做了京官,两家便没有再来往。 听着皇后说着渊源,沈雨燃故作不知道:“妾身倒不知道曾祖父跟娘娘有什么渊源。” 皇后笑道:“本宫的祖父年少时家境贫寒,在青石镇沈家读过三年书,跟你的曾祖父沈之远是同窗。你年纪小,怕是没听家中长辈说过。” “妾身的父母去得早,家里的事的确知之甚少,”沈雨燃轻声道,“不过上京前,伯父说咱们家从前跟皇后娘娘家是有来往的,当时只当伯父在胡说呢。” “不是胡说,”皇后道,“祖父一直很怀念在青石镇的日子,可惜他老人家身子不大利索,直到离世都未能返回扬州。” 见皇后目露悲伤,荣安便劝慰道:“母后不必伤心,太爷爷虽然没有再回扬州,可他老人家活了七十三岁,是真正的喜丧啊。” 萧明彻默不作声地拿了帕子,为皇后拭泪。 皇后见他这般,方才对他的恼怒稍稍消解了一些。 “今日母后再遇到沈老先生的后人,也算是圆了太爷爷的念想了。” “是啊,真没想到今日能遇到沈家后人。” 从扬州挑几个家世清白的美人进东宫虽然是皇后的主意,但她全都交给扬州知府去办,没有亲自过问过。 即使看到名册中有一个姓沈的,也没想到就会是青石镇沈家的姑娘。尒説书网 此刻见到沈雨燃,自是心中感慨万千。 “今日既然叫本宫见着了你,也是一桩缘分。”皇后道。 荣安笑道:“既是缘分,母后是不是该重赏沈夫人了?” 又来重赏? 沈雨燃想,我可没银子打赏奴才,千万别赏! 她正腹诽着,皇后道:“雨燃既然是彻儿宫内的人,要赏也是彻儿来赏,哪里该本宫赏赐的。” 荣安眨了眨眼睛,望向萧明彻。 所有人也都望向萧明彻,尤其是徐宛宁。 她很希望萧明彻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意,不要赏赐沈雨燃这个贱人。 然而萧明彻并没有看着她,他的目光全都落在沈雨燃身上。 “既然她跟母后有缘,儿臣自然该赏,从今日起,便不再是侍妾,而是孤的……奉仪。” 第33章 侍膳 东宫嫔妃跟后宫嫔妃一样是有等级的,名称大不相同。 太子妃之下,有侧妃。 侧妃之下,有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 秦怀音、宋绮心和沈雨燃初入东宫,是最低等的侍妾,地位只比侍寝宫女高一些。 萧明彻晋了沈雨燃为奉仪,虽是八品,却是实打实有品级的东宫嫔妃了。 感受到秦怀音和徐宛宁两道灼热得能烧死人的眼光,沈雨燃却是郁闷极了。 之前千般不乐意得赏赐,这回晋了位分,各处宫婢太监都会来给她道喜,赏银不得流水似地送出去? 萧明彻这厮,真真是跟她有仇。 气归气,再气也只能憋在心里,沈雨燃表面上还得做出高高兴兴的样子,朝皇后和萧明彻谢恩。 “妾身谢皇后娘娘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 睿安公主看出徐宛宁对沈雨燃的介怀,有心帮表姐压一压沈雨燃,可惜皇后在场,不敢造次,只能不咸不淡地提醒道:“沈奉仪,你如今可以自称臣妾了。” “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谢公主殿下提醒。” 荣安听出睿安是在为徐宛宁鸣不平,忙上前拉着沈雨燃起身:“别谢来谢去的了,母后都说了,今日是家宴,都随意些才好。” 皇后颔首,眸光又落在宋绮心和秦怀音身上。 “怀音。” 秦怀音见皇后终于提到自己,忙振作精神笑着上前。 “妾身在。” “听说这回的生辰宴都是你一力操持,你辛苦了。” 秦怀音虽然恨不得说一百遍是自己操持的生辰宴,好歹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她故作谦逊道:“生辰宴大多是荣安殿下的主意,妾身只是协理罢了,况且东宫之中,还有沈奉仪和宋夫人两位襄助,着实不是妾身一人的功劳。” 皇后颔首:“既有操持家事的能力,又有谦逊的品德,着实该嘉奖啊。” 萧明彻在旁听着,自然听出了皇后的弦外之音。 于是道:“既然能得母后喜欢,便也晋为奉仪吧。” 沈雨燃神情淡淡,名分对萧明彻而言,本来就是不值钱的东西,谁要他都会给。 他心里的位置,是只留给徐宛宁一个人的。 想到前世种种,沈雨燃心中剧痛。 老天爷既然给了她重来的机会,那么这些切肤之痛,她希望萧明彻和徐宛宁都来尝尝。 皇后道:“彻儿,你如今还没娶妻,内宅之事总是需要有人打理,往后这些琐事就先交给怀音吧。” “就依母后的话办。” 秦怀音听到自己不仅晋了位分,又得了管家之权,顿时大喜过望,跪下朝皇后和萧明彻谢恩。 “多谢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信任,妾身一定不负所托,将东宫事务打理妥当。” 皇后颔首。 荣安公主见水榭中的气氛缓和了许多,盈盈笑道:“母后别光顾着说话了,已经到了传膳的时辰,咱们先吃饭,午后再慢慢说话。” “也好。” 见皇后应了,萧明彻道:“传膳。” 沈雨燃和秦怀音即使晋了位分,也依旧身份低微,并没有资格在水榭中用膳,听到传膳便默默退了出去。 然而没走两步,皇后道:“沈奉仪。” “臣妾在。” 沈雨燃只得留住脚步,重新折身回来。 “本宫难得遇到故旧,赐座吧。” 皇后要留她在水榭中用膳? 沈雨燃心中微哂。 今日不过是在皇后跟前提了“青石镇”三个字,不仅得了位分,还留在水榭里用膳。 她知道,这些荣宠并不是皇后对他们沈家有多挂念,而是因为她恰到好处的出现,皇后希望借助她来打压一下徐宛宁的气焰。 只是没想到皇后和荣安公主都对 正寻思着要坐在哪个角落时,荣安却指挥着太监在萧明彻身边添了把椅子。 “今儿太子哥哥是寿星,便劳沈奉仪辛苦为寿星布菜了。” 沈雨燃心口一滞。 非但不能躲在角落里轻松用膳,反而要给萧明彻布菜? 她郁闷地走到萧明彻身边坐下,眸光不经意地瞥向他,他也正望过来。 他神情淡淡,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冷意。 这种冷意并非冷傲,也非冷淡,而似清晨萦绕在山巅的水雾,叫人摸不清、看不透。 沈雨燃心念已定,早就没了刚刚重生时那种慌乱和无措。 迎上萧明彻的眸光,她浅浅一笑,道了声“殿下”。 她原就生得冰肌玉骨,此刻坐在他的身旁,愈发看出她的脸庞毫无瑕疵,艳光照人。 对上萧明彻的眸光,既不慌乱,也不心绪,反倒看着坦然。 萧明彻收回目光。 刚才咄咄逼人的审视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叫他有些憋闷。 宫人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将一道道佳肴摆在桌上。 另有人捧着银盆进来,伺候众人洗手。 皇家用膳的规矩,沈雨燃自然是清楚的,不过她并不着急,等着其余人开始净手了,这才开始洗手,假装是学着其他人的模样。 荣安说了要她为寿星萧明彻侍膳,那这差事自然是要做的。 侍膳是件难事,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一般都是伺候多年的近身侍婢来做,一是要知道主子的喜好,二是要知道主子的眼色。 同一道菜,也许主子平常喜欢,但某日就不想吃了。 尤其这差事没有人能明说着教,尤其当主子的不说话,将自己的喜好透露出来。 然而这活儿对沈雨燃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她跟萧明彻在民间相依为命生活了三年,每日吃着粗茶淡饭,萧明彻便会说从前在东宫里他喜欢嫡出的那些菜。 今日是萧明彻的生辰宴,桌上的膳食自是东宫最高规格,但沈雨燃知道,萧明彻不喜欢大鱼大肉,喜好精细饮食。 她一手压着袖子,一手拿起银箸,避开桌上的大菜,先给萧明彻添了口蘑鸡片,然后一碗清汤鱼丸,紧接着是清炒茭白和蟹黄豆腐。 她十指纤纤,手腕皓白,一举一动都娴静而从容。 所有人却都看着她给萧明彻布菜,神情各异。 第34章 谁的琴艺更高 徐宛宁自不必说,一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沈雨燃知道她在看自己,萧明彻自然也知道。 在沈雨燃要给他布第二轮菜的时候,萧明彻道:“不必了,长安来伺候吧。”m..Com “是。”沈雨燃将手中银箸递给长安,自己端起碗用膳。 皇后饮食的时候不喜欢言语,其余人自然也配合着她来,不仅不说话,连用膳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安静得连咀嚼声都听不到。 等到一顿饭吃完,宫人们将饭菜撤下去,重新呈上茶点、果品,水上戏台的歌舞继续着。 长安呈上戏单,请皇后点戏。 皇后翻看这单子上的曲目,只觉得兴致乏乏,随意点了一出《牡丹亭》里的唱段。 戏台上的名角儿技艺精湛,水榭里的人都却都无心观赏。 “颖初,你平常在北疆也会听曲吗?”皇后笑问。 云颖初摇了摇头,轻声道:“北疆没有什么戏班子,不过当地人有些自己的戏曲,跟京城里的戏班不可同日而语。” “你也不习武,平常都怎么打发时间呢?” “臣女有时候看书,有时候抚琴,倒也有趣。” “哦,你会抚琴?”皇后惊叹道,眸光瞥向萧明彻,“本宫记得,东宫收了一把好琴,不如取出来让颖初弹奏一首?” 东宫的确收着一把焦尾琴,是萧明彻十四岁时皇帝赏赐的。 从前做皇子时有闲情逸致抚琴,如今日日处理政事,许久未曾碰过了。 云颖初看萧明彻神情淡漠,顿时有些神伤,推辞道:“臣女技艺不佳,只能自娱自乐,若是在此抚琴恐怕污了娘娘和殿下的耳朵。” “什么污不污的,今日是家宴,都是自己人,随意些就好。”皇后说着,朝萧明彻那边望去,然而萧明彻一言不发。 荣安见状,催促道:“皇兄,快把你的焦尾琴拿出来,如此有名的古琴,该时常弹奏,方不辜负这名琴。” 萧明彻望向荣安,见荣安向自己递眼色,知道她在提醒自己顺着皇后的意。 他什么事都可以顺着皇后,但他自己的婚事想自己做主。 于是他道:“焦尾在库房尘封许久,是该拿出来了,长安去取了来。” 顿了顿,他望向徐宛宁:“上回宛宁说要试琴,今日母后既然有雅兴,不如宛宁也奏一曲吧。” 徐宛宁是公主伴读,自幼在宫中随公主学习琴棋书画,师从名师,琴技虽然称不上是出神入化,但在年轻一辈中算得上是极为出色的了。 见萧明彻如此重视徐宛宁,睿安公主顺水推舟道:“云姑娘是贵客,远道而来跟咱们都不熟悉,表姐不如抛砖引玉,先奏一段。” 睿安是个极聪明的人,话也说得漂亮,甚至连皇后听了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也是,宛宁,你先奏一曲为彻儿贺寿吧。” 徐宛宁对自己的琴技很自信,听到皇后也这么说,盈盈起身道:“是。” 长安很快将焦尾名琴取了过来,摆在了水榭之中。 徐宛宁坐到琴前,美人名琴,倒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沈雨燃的眸光冷淡地落到她身上。 今日是萧明彻生辰,徐宛宁自然穿得隆重,妩媚娇俏的流云髻上饰以金簪,耳畔缀着水珠形状的白玉,衬得脖颈修长,肌肤胜雪。 不得不说,国公府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姑娘,的确不俗。 徐宛宁自幼出入宫廷,时常见到帝后,跟皇子皇女情同手足,今日这种场面她自是不怯。 只见她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拨动,动作行云流水,悠扬的琴声如流水一般缓缓响起。 沈雨燃固然恨她,不得不说,徐宛宁的琴艺有天底下最好的琴师调教,技法娴熟,无懈可击。 不过,技法固然无可挑剔,但无论什么乐器,都是抒发弹奏者的心怀。 徐宛宁生性恶毒,为人刻薄,奏出来的曲子并不能打动人心。 沈雨燃神情无波,眸光不经意瞥向身旁的萧明彻。 只他素来沉稳的脸庞上噙着一抹笑,目光温柔坚定的落在徐宛宁身上。 沈雨燃的心刹那间被狠狠刺痛。 前世她拼命供养萧明彻,他许她为妻,恩爱缠绵时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可那么多的恩爱都抵不过徐宛宁这一抹白月光。 在萧明彻心中,没有什么比徐宛宁更重要的。 沈雨燃深吸一口气,她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她压根不想跟徐宛宁抢萧明彻,但老天爷既然要她重活一世,她就不能让他们俩过得如此痛快。 看到云颖初忧虑的神情,沈雨燃能够感受到她的那种无力和担忧。 她帮不了上辈子的自己,但她可以帮帮此刻的云颖初,让她不要这么狼狈。 她悄然起身,走到云颖初的身后。 “云姑娘,等下不妨弹奏一曲《云水天长》。” 云颖初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回头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淡淡一笑,朝她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 片刻后,徐宛宁一曲奏完,皇后赞道:“许久不曾听宛宁抚琴,琴艺似乎又精进了许多。” 徐宛宁站起身,朝皇后笑道:“娘娘若是喜欢听,宛宁以后常给娘娘弹奏。” “甚好。”皇后笑着,转向云颖初,“颖初,你也奏一曲,给本宫和太子凑个趣儿吧。” “是。”云颖初眸光波动,显然有些犹豫。 她坐到古琴旁边,抬起双手,却迟迟没有弹奏。 刚才徐宛宁弹奏得的确不错,荣安以为她在紧张,便道:“母后都说了,今日随意些就好,你再弹得不好,也一定比我好。” 梁王慢悠悠道:“那倒也是,你若弹琴,怕是连牛都要被你吓走。” 荣安公主的确对乐器一窍不通,宫中乐师都毫无办法。 此话一出,水榭中的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稍稍松弛了些,云颖初亦跟着笑了下,眼睛却下意识地望向沈雨燃。 她知道沈雨燃是萧明彻的宠妾,而她是皇后属意的太子妃。 按理说,沈雨燃对她这位情敌应该是不友好。 为什么要走过来悄悄让自己弹奏《云水天长》?这首曲子是太子殿下喜欢的还是厌恶的呢? 太子殿下本来对她冷淡,若是贸然弹奏此曲,惹得他勃然大怒又该怎么办? 第35章 云水天长 “好啊,这可真是个好彩头。”瑞王拍手叫好,“就这么办,今儿这生辰宴可算是有意思了。” 话是萧明彻说的,皇后眸色一沉,不好再说什么了。 徐宛宁对自己的琴艺极为自信,即使萧明彻不偏帮,她也相信自己的琴艺一定在云颖初这个北疆来的乡巴佬之上。 当下她朝着皇后微微颔首,开始抚琴。 只见她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拨动,动作行云流水,悠扬的琴声如流水一般缓缓响起。 沈雨燃固然恨她,不得不说,徐宛宁有天底下最好的琴师调教,技法娴熟,无懈可击。 不过,徐宛宁弹奏的技法固然无可挑剔,但无论什么乐器,都是抒发弹奏者的心怀。 她生性恶毒,为人刻薄,奏出来的曲子并不能打动人心。 沈雨燃听着这曲子,心中毫无波动,眸光不经意瞥向身旁的萧明彻。 只他素来沉稳的脸庞上噙着一抹笑,目光温柔坚定的落在徐宛宁身上。 沈雨燃的心刹那间被狠狠刺痛。 前世她拼命供养萧明彻,他许她为妻,对她海誓山盟,恩爱缠绵时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可三年的恩爱都抵不过徐宛宁这一抹白月光。 在萧明彻心中,没有什么比徐宛宁更重要。 沈雨燃深吸一口气,她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她压根不想跟徐宛宁抢萧明彻,但老天爷既然要她重活一世,她就不能让他们俩过得如此痛快。 看到云颖初忧虑的神情,沈雨燃能够感受到她的那种无力和担忧。 她帮不了上辈子的自己,但她可以帮帮此刻的云颖初,让云颖初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狼狈地输给徐宛宁。 她悄然起身,走到云颖初的身后。 “云姑娘,等下不妨弹奏一曲《云水天长》。” 云颖初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回头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淡淡一笑,朝她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 片刻后,徐宛宁一曲奏完,皇后虽然不喜欢,却依旧夸了一句:“许久不曾听宛宁抚琴,琴艺似乎又精进了许多。” 徐宛宁站起身,朝皇后笑道:“娘娘若是喜欢听,宛宁以后常给娘娘弹奏。” “甚好。”皇后转向云颖初,“颖初,你也奏一曲,不必在意输赢,今日赢的人可以拿走焦尾琴,输了的人本宫另有赏赐。” “是。”云颖初眸光波动,显然有些犹豫。 她坐到古琴旁边,抬起双手,却迟迟没有弹奏。 刚才徐宛宁弹奏得的确不错,荣安以为她在紧张,便道:“母后都说了,今日随意些就好,你再弹得不好,也一定比我好。” 梁王慢悠悠道:“那倒也是,你若弹琴,怕是连牛都要被你吓走。” 荣安公主的确对乐器一窍不通,宫中乐师都毫无办法。 此话一出,水榭中的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稍稍松弛了些,云颖初亦跟着笑了下,眼睛却下意识地望向沈雨燃。 她知道沈雨燃是萧明彻的宠妾,而她是皇后属意的太子妃。 按理说,沈雨燃对她这位情敌应该是不友好。 为什么要走过来悄悄让自己弹奏《云水天长》?这首曲子是太子殿下喜欢的还是厌恶的呢? 太子殿下本来对她就有些冷淡,若是贸然弹奏此曲,惹得他勃然大怒又该怎么办? “颖初,怎么了?”皇后见云颖初迟迟没有弹奏,以为是徐宛宁方才弹得太好,云颖初自惭形秽,知道自己会输了比赛胆怯了,于是体贴道,“若是不想弹奏,不弹也罢。”m..Com 云颖初收回思绪,竭力让自己镇定一些。 她并不完全相信沈雨燃,但她是个聪明人,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奥妙。 太子殿下显然喜欢那位徐姑娘,这位沈奉仪应当是希望自己能够压制徐姑娘,所以《云水天长》这首曲子不会有问题,很可能还是太子殿下喜欢听的曲子。 “回娘娘的话,臣女不是不想弹奏,只是在想弹奏什么曲子。” “想好了?” 云颖初点头,抬手轻抚琴弦,悠长悦耳的琴声便从指尖流淌而出。 这首《云水天长》来自于二十年前宫中梨园所编排的一出戏里,因着曲调动听,很快有人誊写了曲谱流传了出去。 当然,沈雨燃之所以让云颖初弹奏《云水天长》,并不是因为这首曲子好听,而是因为萧明彻前世亲口告诉她,这首曲子是他的母妃在梨园做乐伎时谱写的曲目,只是后来做了嫔妃,皇帝不希望有人提起她做乐伎的过往,不许有人提及此事,所以无人知晓。 沈雨燃一直盯着萧明彻的神色。 果然,《云水天长》的曲声一出,萧明彻的眸光便震动了一下。 他完全没料到云颖初竟然会在此刻弹奏这首曲子。 为什么…… 《云水天长》的曲声哀伤柔婉,云颖初的技法虽然不似徐宛宁那般娴熟,可她弹得情真意切,奏出来的曲声亦更有灵气。 很快,萧明彻的情绪便随着琴音起起伏伏,思绪也被带的很远。 徐宛宁初时并不在意云颖初的弹奏,她感觉到云颖初对这首曲子并不熟悉,甚至还听出云颖初弹奏的几个错处,然而听着听着,她便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即使弹错了音,但这琴声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将水榭中众人的耳朵狠狠抓住。 不止是皇后、荣安、沈雨燃等人,睿安和瑞王也听得出神,更可怕的是,萧明彻似乎也在认真聆听。 徐宛宁听着曲声,亦感觉到越来越不妙。 也不知道为何,云颖初的琴声竟然跟连云师父有相似之处。 《云水天长》并不长,徐宛宁坐在水榭中,却是如坐针毡,如芒在刺。 好不容易捱到一曲终了,却是皇后带头为云颖初鼓掌叫好。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荣安亦是惊喜地夸赞道:“颖初的琴声太好听了,若是连云师父听到,不知道会喜欢成什么样呢!” 水榭中的人神色各异,然而梁王却只关心一件事。 “两位姑娘的曲子都奏完了,不知太子殿下觉得谁琴艺更高呢?” 第36章 棋高一着 萧明彻的思绪还被《云水天长》牵动着,听到静王这话,眸光立时锐利起来,冷冷瞥向静王。 感受到萧明彻的森然目光,静王并不畏惧,漫不经心地扬起下巴,朝萧明彻示威一般地回望过去。 唇边虽是笑意,眸光中却尽是挑衅。 “太子哥哥,你觉得谁弹得好?”六皇子浑然不觉静王和萧明彻的剑拔弩张,只觉得比试有趣,盼着表姐徐宛宁能够赢。 睿安公主以为稳操胜券,望向徐宛宁,却发觉徐宛宁的神情不太好,凑到她身边:“表姐,怎么了?” 徐宛宁非常郁闷,却不肯承认云颖初弹奏得比自己好。 “难道她弹得好?”睿安公主不通音律,方才云颖初弹奏时也没认真听,在她听来,两个人都弹得差不多。 徐宛宁道:“也不是,她弹错了好几处……” 睿安见状,宽慰道:“我就说嘛,她的琴艺怎么可能越过你去。再说了,不管她奏得如何,太子哥哥都会让你赢的。” 皇后适时感慨道:“颖初的琴声虽然不够纯熟,可自有一股灵动之意,本宫许久没听到纯净的琴声了。” 云颖初羞涩垂眸,“娘娘谬赞了,臣女对这曲子不熟悉,实在是这曲子谱得好,打动人心。” “是啊,”皇后听到这句话,眯起眼睛想了想,想起了萧明彻母妃的事,下意识地看向萧明彻,“彻儿,这曲子……” 萧明彻知道皇后想起了《云水天长》是自己生母做乐伎时谱写的,朝皇后微微颔首。 皇后知道他不想提生母的事,便按下不表,只道:“今儿是你的生辰,颖初弹了这首曲子,倒真真合了你的缘法。” 萧明彻眸光微动,没有言语,眸光转向徐宛宁。 “太子哥哥,你这把焦尾琴到底要赏给谁呀?”六皇子听着这些话,感觉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只催促着太子快给云颖初和徐宛宁分个高下。m..Com 徐宛宁隔空撞上萧明彻的目光,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萧明彻不会要让云颖初赢过自己吧? 她的心突突狂跳,拼命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望向萧明彻,轻轻摇了摇头。 看着徐宛宁这副模样,萧明彻的心动摇了。 他收回目光,喉结轻轻动了动:“孤以为,宛宁这首曲子更胜一筹。” 沈雨燃闻言冷笑。 果然,连亲娘谱的曲子都比不过徐宛宁的一滴眼泪。 萧明彻,你真是活该被废。 沈雨燃看戏似的望向皇后,果然,萧明彻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皇后就变了脸色。 荣安公主离皇后近,见皇后动怒,忙替萧明彻转圜,“其实我觉得宛宁和颖初的琴艺各有千秋,不分高下。” “你觉得有什么用,都说了,今日太子是寿星,寿星既然给两位姑娘分了高下,自然有高下之别。”静王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一副拱火的模样,“恭喜宛宁姑娘,琴艺力压云姑娘,拔得头筹。” 徐宛宁听到太子已经让自己胜出,刚刚勉强涌出的泪意迅速收了回去,故作大方道:“什么力压不力压的,只是切磋琴艺,为殿下贺寿助兴罢了。” 皇后心中窝着火,听到静王那番话,冷冷道:“你少说两句。” 静王遭到皇后训斥,并不紧张,依旧风轻云淡。 “母后教训得是。” 六皇子却还在为徐宛宁赢了而高兴,高声欢呼道:“宛宁表姐,你赢了,焦尾琴归你啦!” 却是萧明彻又开了口:“虽是宛宁更胜一筹,不过云姑娘远道是客,这把焦尾琴便归云姑娘吧。” “啊?”云颖初其实在弹奏之前便看出太子跟徐宛宁有情义,并没指望自己能给获胜,没想到萧明彻要将焦尾琴赐给自己。 抚琴之人,谁不想拥有一把名琴。 云颖初方才弹奏时,已然感觉到这把琴跟自己平常所弹奏的琴有多大差别。 听闻太子要把焦尾赐给自己,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朝萧明彻谢恩。 “多谢太子殿下赏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六皇子见状,嚷嚷着为徐宛宁鸣不平:“皇兄,可是宛宁表姐赢了,她没有彩头,那可不公!” “好了,”皇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斥了一句,“彻儿是寿星,谁赢了,谁输了,谁领赏,谁不领赏,都听彻儿的。” 睿安公主轻轻碰了六皇子一下,六皇子不敢顶撞皇后,只能怏怏缩在一旁。 静王在旁冷眼瞧着一切,发现萧明彻和皇后竟然没有因为此事闹翻,眸光顿时阴沉了许多,他眸光一动,锐利地瞥向徐宛宁。 徐宛宁正因为云颖初得了焦尾琴、自己得了虚名而烦恼,猛然对上静王的目光,顿时心中一凛,慌忙把眼光避开。 “主子,宫里来人了。”长安匆匆走到萧明彻身边。 “出什么事了?”皇后问。 长安朝皇后一揖,恭敬道:“说是维州来了急报,那边也发了蝗灾,陛下召太子即刻进宫商议对策。” “这蝗灾竟然又闹到维州了,看样子本宫明日得率领后宫女眷去天坛为百姓祈福了。” “母后母仪天下,着实辛劳。”萧明彻道。 “走吧,本宫跟你一同进宫。” “是。” 萧明彻扶着皇后起身,皇后看着云颖初,又对众人道:“今日难得聚在一处,你们也不必散去,在东宫好吃好玩着。” 顿了顿,皇后望向荣安:“你带着颖初在东宫逛逛,说会儿话。” “儿臣明白。” 皇后和萧明彻离开了,水榭中的气氛一下就松快了许多。 静王打了个哈欠,望向旁边的宫女:“本王今日乏得很,给本王找间清净的屋子,本王得好好打个盹儿。” 今日静王惹了那么多事端,荣安早有不耐,见他这般,便道:“既要睡觉,回你的王府睡去,何必赖在东宫?” “皇妹此言差也,母后让咱们留在东宫,儿臣岂敢违背母后的意思?” “哼。”荣安公主知道静王巧舌如簧,口舌之争赢不过他,只得作罢。 她走到云颖初身边,笑道:“云姐姐,我带你去东宫的花园里转转吧,若你想去太液池泛舟,也成。” 云颖初正对着焦尾琴爱不释手,听到荣安的声音,忙起身道:“我都好,公主决定吧。” 荣安想了想:“刚用过午膳有些乏了,先去泛舟。” “好。”云颖初挽着荣安公主的手往外走,没走两步,回过头,望向沈雨燃,“沈奉仪,可要同行?” 第37章 在太子身上下功夫 云颖初竟然邀请她同行,沈雨燃颇为意外。 抛开她是帝后相中的太子妃不提,即便是她镇北侯府大小姐的身份,便足以傲视沈雨燃。 尤其,此刻是荣安公主邀云颖初逛园子,一位公主,一位未来太子妃,沈雨燃这个小小的奉仪自然是高攀了。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沈雨燃跟着荣安公主和云颖初一起走出了水榭。 皇后和萧明彻离开后,太液池旁边的气氛的确松快了许多,纱帐里的公子小姐们自在不少,欢声笑语不断。 当然,水榭之中还是别样沉闷。m..Com 静王望着脸色大变的徐宛宁,打着哈欠懒洋洋道:“看样子,太子很喜欢那个云颖初嘛,明面上照拂了你的面子,好处全都给你了云颖初。” 徐宛宁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没有搭话,睿安公主有些听不过去,反驳道:“太子殿下既然判了宛宁表姐赢,那就是看重宛宁表姐,把琴给云颖初,也只是给母后面子罢了。” “母后的面子多大,荣安不敢不给,太子也不敢不给啊。”静王哈哈笑了起来。 他说出“荣安”二字,立即令徐宛宁心绪大动。 今日发生的好多事都令徐宛宁始料未及。 先是萧明彻被云颖初的琴声打动,她使了些小伎俩改变了萧明彻的主意,可萧明彻终归是把焦尾琴给了云颖初。 她虽得了面子,可水榭里的人谁都看得出云颖初得了里子。 再然后是荣安。 明明荣安跟她那么要好,为什么今日会这样帮着云颖初? 难道仅仅是因为皇后吗? 不,如果只是皇后的意思,那方才云颖初邀请沈雨燃同行泛舟的时候,荣安也会说话。 荣安竟然愿意跟沈雨燃一起泛舟? 是因为上回在东宫发生的事吗? 徐宛宁狠狠攥紧了衣袖。 那日她让荣安帮忙压制沈雨燃,惹怒了荣安吧……应该是这样,难怪这些日子见到荣安,她总是神情淡淡,话也不多说几句。 “老四,老六,本王先回府了,你们多玩一会儿。”梁王站起身,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又朝静王点了下头,迅速转身离开。 静王看着同胞兄弟离开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水榭里的人听着他这声唾骂,心领神会。 皇后所出的长子早逝,梁王虽然是二皇子,其实就是长子,当初皇帝也是对梁王寄予厚望的,可惜萧明彻有皇后亲自抚养,兼之聪明有手段,在皇帝的几次试炼中打得梁王狼狈不堪,甚至被萧明彻抓住罪证差点送进监狱。 还是皇帝顾虑到皇家颜面,将梁王贪墨银两的事遮掩下来,但经过此事,梁王彻底失去了争夺储位的资格,在朝中的职务也被一并抹去。 自此之后,梁王变得沉默寡言,宫中宴饮如非必要,绝不出现。 睿安公主见状,便笑道:“梁王毕竟是咱们的二哥,总要留些面子吧?” 静王并不愿意搭理睿安公主,他冷哼一声,朝徐宛宁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紧跟着出了汀兰水榭。 湖面上的歌舞继续唱着,纱帐里的公子小姐们继续说笑着,水榭中只剩下睿安公主、六皇子和徐宛宁。 六皇子正是顽劣的年纪,见哥哥们都走了,自己也坐不住,跑出水榭去找相熟的男客们玩耍了。 “表姐,你跟荣安闹崩了?”这会儿没人,睿安公主终于得了机会询问徐宛宁。 徐宛宁见水榭中还有几个宫婢太监,没有着急言语,而是挽着睿安公主往外走。 午后有些闷热,连从太液池上吹过来的风都不怎么清凉。 徐宛宁心情烦躁得很,等到走到湖边栈道上,拿着宫扇遮挡住暖阳。 “上回来东宫的时候,我见那沈雨燃勾引太子,见急躁了些,惹得荣安不快。” “沈雨燃?”睿安跟徐宛宁是表姐妹,血脉相连,自然关系不同,闻言立即与徐宛宁同仇敌忾起来,“那女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居然敢勾引太子哥哥?” 徐宛宁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而且太子看起来对她也不太抵触,所以我当时想让荣安略施弹压,小惩大诫,谁知荣安会这样?” 睿安闻言,却是淡笑了下:“你平素跟荣安走得近,还不知道她的脾气?自以为是嫡出公主,跟我不同,只会装模作样罢了。” “我跟她走得近,不也是……”徐宛宁朝睿安笑道,“你是我的亲表妹,嫡亲嫡亲的表妹,咱们之间不用多说什么也是最亲的,我才没做那些表面功夫。” “我又没说什么,我只是提醒你别太相信荣安,她是靠不住的。” “我知道,她爱亲近谁亲近谁,我也不在乎。只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皇后好像一心要让云颖初做太子妃,你说我……” “你先别乱了阵脚,这云颖初才回京城,事情出得突然,等我回宫跟母妃商议一下,请她帮忙去父皇那边打探消息。” 徐宛宁大喜过望,连连拿宫扇替睿安扇着风:“果真到了要紧关头,只有自己的亲人靠得住。” “那当然。”顿了顿,睿安又道,“只是若父皇当真跟母后想的一样,也相中云颖初,母妃可能就帮不上忙了。母妃说了,表姐,最关键的还是看你自己。” “我自己?我能怎么样?你瞧见了,皇后如今得了云颖初,对我有多敷衍。” “谁让你去皇后那里下功夫了,相中你的人是太子哥哥,你自然是在他身上下功夫了。” “下什么功夫?” 睿安闻言好笑:“我的好表姐,你跟太子哥哥青梅竹马了这么些年,男人的事还来问我?” “那你叫我下功夫?” “不是我,是母妃说,让你多下功夫。”睿安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说到这里,便红了脸,小声道,“母妃说,太子哥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你得让他尝些甜头,不然他就会去别人尝的。” 第38章 泛舟 尝? 徐宛宁闻言,却没有红脸。 男女之间这些事,娘亲早就拿着册子一点一点跟她说过。 她也想过跟萧明彻有进一步的接触,只是……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不能在太子跟前这么做。” “为什么?那个沈雨燃都敢在太子哥哥跟前脱衣服,你有什么不敢的?” “她只是一个贱妾,做什么下贱的事都不稀奇。” 睿安道:“下贱归下贱,可她毕竟生得美,勾引一回,太子哥哥忍得住,勾引二回、三回呢?一定能忍住?” 说到这里,睿安的脸愈发红了,她左右环顾,确定旁边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母妃说,你一定要做太子哥哥的第一个女人,男人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会记一辈子的,你可千万别让其他女人抢了去。” “贵妃姨母是要我……那怎么行……我得清清白白地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怎么可以……”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举,眼下还不知道父皇的心意,但母后是铁了心要让那什么云颖初做太子妃,太子哥哥一向孝顺,万一他松口了,让云颖初做正妃,你做侧妃呢?你愿意做侧妃?” “当然不愿意,凭什么是我做侧妃?我是堂堂荣国公府嫡女,怎么可能做侧妃?” 睿安叹道:“你的家世固然好,可那云家可是名满天下的忠臣之家,我担心,让云颖初做太子妃未必是母后一个人的意思,若是父皇的意思,除非太子哥哥坚决拒绝,否则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徐宛宁面露为难,没有言语。 “罢了罢了,你是金尊玉贵的公府嫡女,母妃和我给你出这些主意,是枉做小人。” “不是的,不是的。”徐宛宁见睿安动了怒,连忙道,“是因为……我……我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最是天真烂漫,所以他才会格外怜惜我呵护我,若是我同沈雨燃做一样的事,往后便不好办了。” 睿安并不太懂男女之事,听着徐宛宁的话也不以为然:“左右我把母妃的话,带到了,做不做,怎么做,全看你自己。”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何尝不想做太子妃,只是……我再想想。” “表姐,我不是逼你,只是东宫里已经有一个貌若天仙的沈奉仪了,若是再进去一个才貌双全的云颖初做正妃,此刻她们两人正在太液池上泛舟。表姐将来便是做了侧妃,又能如何呢?”m..Com 一句又能如何,狠狠揪住了徐宛宁的心。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睿安望见徐宛宁心中的决心,满意地点了点头。 * 徐宛宁和睿安躲在湖边栈道上说悄悄话的时候,沈雨燃正在太液池上泛舟。 太液池碧波荡漾,小舟随着涟漪轻轻摇晃,别是惬意。 荣安公主坐在沈雨燃的对面,眸光明澈,淡淡笑道:“沈奉仪,许久不见,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 沈雨燃道:“上回见面时,臣妾初到京城,水土不服,是以礼数不够周全,多得公主殿下宽宏大量。” “上次的事,原是我思虑不周,不怪你。” “谁都怪不着,也是阴差阳错,叫公主殿下误会了。” 荣安公主微微颔首,没有再言。 “原来公主殿下和沈奉仪早就认识?”云颖初见她们俩寒暄起来,顿时笑道,“早知如此,我不必那么纠结了。” 早知道沈雨燃跟荣安公主关系好,她不假思索就会谈《云水天长》了。 荣安公主好奇地问:“纠结什么?” 云颖初正要开口,沈雨燃抢着道:“方才见云姑娘很是苦恼的样子,我便上前帮着云姑娘参详了一下。” 荣安公主跟萧明彻很亲近,万一让萧明彻知道,是自己让云颖初弹奏《云水天长》便节外生枝了。 因着沈雨燃含糊其辞,荣安公主果然没有追问,而是转向云颖初。 “云姐姐,你们镇北侯府是武将出身,为何你没有习武?” “我自幼身子不好,大夫说不能吹风,便不曾习武。” “原来如此,你从前回过京城吗?” 云颖初摇头:“这是我第一次来京城。” “那你觉得是北疆好玩还是京城好玩?” “各有各的好。” 荣安公主沮丧道:“说起来我还不如你们呢,我还从没离开过京城,云姐姐到过北疆,沈奉仪来自江南,这两个地方我都想去游玩。” “总在诗词里读到江南风光,我也心向往之。” 沈雨燃当然也思念江南。 上一世她死在了东宫,也不知道这一世她能不能顺利从东宫脱身,回一趟家乡。 吹着太液池上清爽温柔的暖风,三人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云颖初说北疆的风物,有说有笑的,格外融洽。 直到太阳落了西,方命人将小舟靠岸。 秦怀音见她们归来,忍着心中的不悦迎了上来。 “公主殿下。” 荣安公主见纱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便问:“怎么宾客都离开了?” 秦怀音道:“太子殿下派人传话回来,说是晚膳不回东宫用了,也不知道什么回来,请公主殿下安排宾客离开。我见公主殿下游兴正好,便自作主张没有去打扰公主,送客人们离开了。” “怎么会是自作主张呢?”荣安公主的眸光落在秦怀音身上,淡淡笑道,“皇兄都说了东宫后宅诸事皆由秦奉仪打理。” “我只是区区奉仪,只是协理罢了,不敢擅专。” “你有这份谦逊,很好,往后母后和皇兄必不会亏待你。” 秦家是皇后的远亲,算起来跟荣安公主也有点亲戚关系,所以荣安对秦怀音还算友善。 “多谢公主殿下勉励。” 跟秦怀音寒暄过后,荣安公主转向云颖初:“云姐姐,既然东宫没有晚膳,咱们还是离开吧,省得饿肚子。” 云颖初掩面一笑,朝沈雨燃点了点头,跟荣安公主挽着手一起离开了。 秦怀音对待荣安公主,自是殷勤周到,亲自送她们离开。 沈雨燃这一下午过得还算惬意,看着她们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 然而一转身,便对上了一个陌生而高大的身影。 第39章 调戏 静王?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在东宫。 沈雨燃暗暗一惊。 静王看起来是个轻佻放荡的闲王,实则处心积虑,背地里一日都没有放弃过储位之争。 上一世,就是静王设计把萧明彻从东宫拉下马的。 从这一点来说,沈雨燃跟他的利益倒是一致的。 不过静王萧明承性格乖张,最是喜怒无常,又沉迷女色、花天酒地,沈雨燃可不敢跟他做朋友。 “王爷。” 她往后退了几步,垂眸朝静王行了一礼。 “本王不过是午睡了一会儿,怎么人都走光了?” 静王并未直接离开,反而慢悠悠地朝沈雨燃走近了几步。m..Com 他的唇瓣极薄,眉眼也是清俊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得太多,一双丹凤眼看起来坏坏的,带着一股入骨妖气。 那双眼睛带着几分讥诮,往沈雨燃身上一盯,令她有些毛骨悚然。 “王爷有所不知,今日太子殿下在宫中处理政事,不知几时能回东宫,所以晚宴取消,宾客也都离开了。” “真没意思。”静王哼了一声,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沈雨燃不知他要做什么,想了想,朝他福了一福,便想离开。 静王却道:“本王要出府,沈奉仪怎么不送一送?莫非这就是东宫的待客之道吗?” 沈雨燃当然不想送他出府,可是静王显然是个难缠的家伙,跟他撕扯下去,她得不到便宜。 “王爷,这边。”沈雨燃做出个请的手势。 静王眸中含笑,剑眉轻轻挑起。 “带路吧。” 他既开了口,沈雨燃只得走在他前头。 她的步子迈得很快。 偏生静王慢悠悠地,不是走路,而是在散步,沈雨燃走出一段,又得停下来等他。 “沈奉仪这是何必?本王又不是吃人的怪兽,何必拒本王于千里之外?” 沈雨燃不想跟他搭话,只维持着一点客气的笑意。 静王不在意她的反应,眸光稳稳落在她的腰肢上。 “萧明彻真是暴殄天物,放着沈奉仪这样的绝色美人不享用,偏喜欢徐宛宁那种庸脂俗粉。” “王爷自重!”沈雨燃听着他说话不着调儿,冷冷说道。 “哈哈,”静王放肆地笑起来,猛然上前两步走到沈雨燃跟前,用暧昧的语气道,“萧明彻有眼无珠,你跟着他,怕是到死都是黄花闺女,世上有的是惜花护花之人,你若在本王身边,本王夜夜都守着你、疼着你。” 说着,他伸手朝沈雨燃摸去。 沈雨燃飞快地躲开,静王的指尖只碰到了她的衣玦。 一怒之下,沈雨燃口不择言:“就算萧明彻有眼无珠,他至少行事正派,不会对女人做龌龊的事。” “你说什么?”静王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沈雨燃的话,忽而笑起来,“好,本王没有错看你,能说出萧明彻有眼无珠几个字,沈奉仪,本王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眼看着局面无法控制了,沈雨燃提高了音量,厉声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太子吗?” “你会告诉吗?你去告诉萧明彻,你骂他有眼无珠不识货?”静王眯起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再说,告诉了又能如何?他只看得见徐宛宁,徐宛宁的坏话,父皇母后说得多了去,你看他听得进去吗?” 只看得见徐宛宁……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沈雨燃。 萧明彻对待徐宛宁的偏爱,的确是不问缘由、不分是非。 她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的情绪平复。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王爷教导。从这里直走出去便是府门,王爷自便。” 丢下这句话,她果断离开。 静王看着她袅娜纤细的背影,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 这么个天仙一样的绝色,就这么枯耗在萧明彻的内宅,真真是可惜。 罢了,等萧明彻完蛋那天,他做回好人把她带走,到那时再好好的疼爱。 静王露出个阴沉的笑意,大步往东宫的大门走去。 在他走远了之后,秦怀音带着丫鬟从旁边的小路里走出来,眼光十分复杂。 身旁的绿衣丫鬟朝中沈雨燃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真不要脸,在大路上就敢勾搭男人,这种荡妇怎么配留在东宫?” 说到这里,丫鬟对秦怀音道:“夫人刚才为什么不站出来抓住这对狗男女?就凭着沈雨燃秽乱东宫这一条,便能将她打死了扔去乱葬岗。” “你懂什么?!”秦怀音何尝不希望沈雨燃跟野男人私通,然后抓个正着,让她浸猪笼,“那男人是谁你看不出来吗?是静王,堂堂王爷,我惹得起?” 她听到了静王对沈雨燃说的话,这些虎狼之词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那是死罪,可以即刻拿下乱棍打死。 可那是静王,连皇后和太子都敢顶撞的人,她一个小小的奉仪,身边又没有别人,若是站出来指证静王,就算闹大了,皇帝皇后也不会凭着一面之词定静王的罪,反倒会遭到静王的报复。 “就这么算了?”丫鬟懊恼道,“好不容易抓到她的错处,就这么放过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知道沈雨燃这贱人水性杨花的性子,往后肯定还有机会。如今我掌着内宅,你帮我找一个可靠的人盯着她。” “是,奴婢记下了。” 沈雨燃这下贱的狐狸精,早晚有一天会把她和奸夫堵在床上。 * 萧明彻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庆贺生辰的彩灯都还亮着,只是宾客已经尽散。 暮春的深夜,吹到脸上的夜风是温暖的。 趁着月色,萧明彻回到琅华宫,换上寝衣后,坐在榻边净足。 白天在宫里因为蝗灾的事情,大臣们吵作一团,争执不下。 萧明彻站了大半日,腿脚都有些酸麻,小太监按压过后,觉得舒服了许多。 他正半眯着眼睛养神,瞥见长安不远不近地站着。 “鬼鬼祟祟做什么?” 长安笑着上前,朝捏脚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即刻退下,长安一边替萧明彻捏着脚,一边道:“暗风来了,有事要向主子禀告。” 暗风? 安排他去盯着沈雨燃已经有一阵子了。 萧明彻听从傅温书的建议,一个月不曾再召见沈雨燃,暗风深夜前来,是沈雨燃那边出什么岔子了吗? “进来。” 第40章 她是在吃醋 萧明彻话音一落,无需长安出去传召,一袭黑色劲装的暗风便从窗户外头飘然而至,跪在萧明彻跟前。 “属下拜见太子殿下。” “她怎么了?” 萧明彻问的这个她,自然指的沈雨燃。 暗风低声回道:“主子离开后,沈奉仪同荣安殿下和云颖初姑娘在太液池泛舟,在舟上玩了很久,快到晚膳时分船才靠岸。” “她们三个?怎么玩到一处的?”萧明彻扬起下巴。 离开水榭前,他听到皇后嘱咐荣安带着云颖初玩耍,可沈雨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跟她们一起? 生辰宴的时候暗风离得远,这些事倒不清楚了。 还是长安回到东宫后,从底下人那里知道了些状况,适时回道:“奴才听说,是云姑娘主动叫上沈奉仪一起的。” “云颖初叫了她?她们认识?”萧明彻的眉心拧得愈发的紧。 长安道:“当是不认识的,不过奴才看到沈奉仪在水榭里跟云姑娘说话,或许投了缘法。” “她一直坐在孤的身边,什么时候跟云颖初说的话?” 长安垂下眼睛,小声道:“那会儿徐姑娘在奏琴,殿下正在欣赏,怕是没留意到沈奉仪起身了片刻。” “宛宁抚琴的时候,她过去跟云颖初说话了?” “是。” 萧明彻的目光肃然起来。 云颖初一直在犹豫弹奏什么曲子,而在她犹豫之前,沈雨燃去找她说话了。 其实今日听到《云水天长》的时候,萧明彻就已经有些怀疑了。 《云水天长》当初虽然名噪一时,可这些年弹奏的人已经很少了。 听曲的时候,萧明彻虽然也被打动。 奇怪的是,如果云颖初喜欢这首曲子,应该对曲子很熟悉才对,怎么会弹错好几个音? 听长安这么一说,弹奏《云水天长》是沈雨燃的主意? 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云水天长》? 她让云颖初弹奏《云水天长》,就是笃定这首曲子能够打动自己吧? 想到这里,萧明彻的神情愈发凝重,他猛然望向暗风:“继续说。” 暗风点头,继续道:“她们的船靠岸后,荣安殿下和云姑娘便离开了,沈奉仪遇到了静王。” “她见了萧明承?她是萧明承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她一切奇怪的举动也都说得清楚了。 暗风见萧明彻误会了,忙道:“不是的,属下是发现,静王他对沈奉仪出言调戏,若非在东宫之中,恐怕会对沈奉仪动手动脚。” 萧明承调戏沈雨燃? 这狗东西见色起意不是什么稀奇事。 “说了些什么?” “静王武功高强,属下不敢离得太近,不过他们说得声音很大,属下大部分都听到了。”现在想想,沈奉仪应该是故意说的那么大声。 “说。” “静王说,萧明彻真是暴殄天物,放着沈奉仪这样的绝色美人不享用,偏喜欢徐宛宁那种庸脂俗粉。” 话音一落,长安明显看到萧明彻的手指颤了一下,顿时着急起来。 蠢货,就不知道委婉些说吗? 长安悄悄瞪向暗风,拼命递眼色,暗风却面无表情不以为然。 暗风是训练有素的暗卫,负责监视沈雨燃,萧明彻有令,他就要从命。 萧明彻吸了口气,冷冷道:“还有呢?” 暗风记忆力过人,将静王和沈雨燃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长安听着这些话,只觉得额头直冒冷汗。 静王自幼就跟萧明彻不对付,以前萧明彻没有做太子的时候,静王就伙同梁王一起欺负萧明彻。 如今萧明彻已经贵为太子了,静王居然还敢在东宫调戏嫔妃,出言不逊,实在是该死。 夜风从窗棂吹进来,一点暖意都没有了。 静默片刻后,他问:“她真的说了那句话?” 他?还是她? 暗风听不明白萧明彻要问的是哪句,长安却是立即明白过来。 萧明彻口中的她,只有一个人。 “主子是问你沈奉仪说了那句话吗?” 暗风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有眼无珠那一句。” 暗风认真回忆了一下,肯定道:“沈奉仪原话是,就算萧明彻有眼无珠,可他至少行事正派,不会对女人做龌龊的事。” 是吗? “哼。” 萧明彻轻笑了一声,眸光却夹带着杀气,看得暗风不知就里。 长安蹲在萧明彻的身边,清楚看见萧明彻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拳,止不住地颤抖。 他知道,萧明彻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不过长安不明白,明明静王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主子气的是沈奉仪? 细论起来,沈奉仪除了说主子有眼无珠之外,后面两句不都是夸赞殿下刚直不阿吗? 想归想,长安可不敢说出来触萧明彻的逆鳞。 “属下前来就是想请示主子,若是以后再遇到此等状况,属下是否要出手阻止。” “阻止什么?”萧明彻的眼神阴沉得似要暴风雨即将来临一般,几乎是咬牙切齿,“她这么能耐,用得着你出手帮忙?” 暗风动了动嘴,被长安狠狠剜了一眼,终于没再说话。 长安劝道:“奴才想,沈奉仪是一时情急,才会失言。” “一时情急?” “静王咄咄逼人,她……”长安竭力想着措辞,“她那句有眼无珠,应该是说……” 萧明彻扬起下巴,冷笑着看向长安,想看着他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她被主子冷落了一个多月,被静王这么一挑唆,自然是对宛宁姑娘起了醋意,所以那样说。”尒説书网 吃醋吗?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这个女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了。 她知道母妃的腰带系法,知道《云水天长》,还说他行事正派? 她以为她是谁,很了解自己吗? 眼前又浮现出沈雨燃的模样来。 她今日打扮得很用心,不似平常那样随意简单的模样,锦衣华服,金钗玉锭,如含苞待放的百合一般,将绽却未绽,风姿娇柔清丽。 这女人可真是个麻烦。 见萧明彻迟迟不语,暗风拱手道:“属下告退。” 就在暗风转身的一刹那,萧明彻开口了。 “你只管跟在她身边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过来禀告。” “属下遵命。” 暗风身影轻晃,整个人从殿中消失了。 就在这一刻,萧明彻再次开了口。 “别让她死了。” 窗外树影摇晃,夜空中响起暗风的声音。 “是。” 第41章 告密 萧明彻的生辰宴顺利结束后,东宫上下都松了口气。 当然,最扬眉吐气的还是秦怀音。 不仅晋了位分成了奉仪,又得了协理内务之权。 说是协理,东宫没有女主人,她这协理其实就是她一个掌管。东宫各处管事每日都要去她那边请示禀告,她这个八品奉仪,硬生生过出了太子妃的威风。 沈雨燃的日子,也算不错。 晋为奉仪之后,月钱便多了十两,当日库房就送了过来,打赏完前来恭贺的太监宫婢过后,还余了三四两,这样一想,升官还是值得的。 当然除了月银之外,吃穿用度都比做侍妾的好了。 最显著的便是搬离了原来那个逼仄的小院,搬进了宽敞明净的悦春阁,不仅比原来多了一间屋子,前后都有小院,前院栽着一株繁盛的海棠,后院植着几株芭蕉,便如词人写的那般杂花生树,明媚诗意。 倒比前世做太子妃的时候还悠闲些。 这日沈雨燃正坐在后院翻着从东宫书房里找出来的记录前朝工匠技法的古书,看前朝工匠如何制香粉,紫玉捧着香茶过来。 “奉仪,宋夫人来了,说之前身子不适,没来得及恭贺晋位之喜。” 宋绮心? 沈雨燃整日足不出户,自从生辰宴之后便没再见到宋绮心了。 想了想,沈雨燃道:“请她进来说话吧。” 宋绮心进来时,便见沈雨燃坐在青绿的芭蕉旁,石桌上摆着香茶果品,以及一册没读完的书。 “问沈奉仪安。” 奉仪才八品,但侍妾见到,仍然需要行礼问安。 “妾身恭贺沈奉仪晋位之喜。” 说着她朝沈雨燃递上贺礼,不必沈雨燃吩咐,紫玉上前接过贺礼。 “宋夫人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因着上回的事,紫玉很机灵地给宋绮心添了茶,然后默默退下。 宋绮心在旁边的竹椅落座,看向沈雨燃的眸光带着艳羡。 “奉仪的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可喜可贺。” 沈雨燃笑着摸了摸脸颊:“是胖了些。” “不是胖,是恰到好处。” 沈雨燃的确比之前丰腴了些,肤色终于不再过分苍白,显出珍珠一样的光华。 柔滑轻薄的纱衣穿在身上,勾勒出体态的轮廓,看得出峰峦柔美,纤腰细软。 暖风从后院吹过,鬓边垂下的头发在她耳畔拂动,愈见妩媚。 饶是宋绮心是女子,亦挪不开眼。 “宋夫人这一向可好?”沈雨燃问。 “好,没什么不好的。”宋绮心惨然一笑,“每日晨起便要去秦奉仪那边点卯问安,陪着她处理东宫内务,看着她威风八面,然后适时吹捧,怎么会不好呢。” 沈雨燃知道,宋绮心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不甘于居于秦怀音之下,她今日找过来,必然是想跟沈雨燃商议对付秦怀音的策略。 “你跟她到底以姐妹相称,她还每天让你立规矩吗?” “若是东宫里再多几个人,或许我还能讨着点好,东宫就咱们三个人,她固然嫉妒沈奉仪,但沈奉仪跟她平起平坐,她要耍威风,不是只能耍到我这边来么?” 也是。 以秦怀音的性格,不踩人那才奇怪呢。 沈雨燃想起前世的事。 上一世,秦怀音一个人晋了位分做了奉仪,风头一时无两。 也就是在她最得意的时候,被宋绮心告发她花高价采买高家商行的东西,贪墨东宫公中的银两。 萧明彻命人彻查过后,发现秦怀音动过不少手脚,虽然碍于皇后的面子没有立即将秦怀音赶出去,把她贬为宫女,又将宋绮心擢升为了奉仪,协理东宫事务。 当初沈雨燃没有参加争斗,懵懵懂懂的,不知秦怀音为何那么着急吃银子,这一世冷眼旁观,倒是明白了。 秦怀音初入东宫,便领到了生辰宴的差事,她为了办好生辰宴,从秦家得了许多助力。 生辰宴办好后,她协理东宫家务,之前投入的银两,秦家人自然想收回去。 况且,秦怀音并不是太子妃,协理家务的差事并不长久,所以她做得格外急迫,要赶在太子大婚前多捞一些。 这一世秦怀音又是大手笔的操办生辰宴,秦家花出去的银两肯定还要再拿回来,所以宋绮心还是可以打倒她。 不过,沈雨燃可以借着此事,多卖宋绮心一个人情。 “秦夫人如今协理东宫家事,难保不会出错。” 宋绮心听着这话,果然有所感悟,望向沈雨燃:“不知沈奉仪说的是?” “生辰宴如此铺张,不似东宫的作风。” “我听说是秦夫人娘家补贴了许多,很多东西是秦家商船从扬州运过来的,东宫并没有这项开支。” “秦家人富得流油,他们不是傻子,而是生意人,投入了多少,自然要赚回多少。” 沈雨燃点到即止,宋绮心却即刻领悟了。 “她这两日的确在更换东宫的采买,要了好多秦氏商行的东西。你说,她会从中捞油水吗?” “我跟她一个月都见不了一回,这些事我不知道,不过,宋夫人跟她天天见面,想来,只要多留意,必然会有所收获。” 宋绮心擅长数算,这方面的确比常人敏锐。m..Com 她望向沈雨燃的目光愈发佩服:“沈奉仪足不出户,却将所有事都看在眼里,着实令我拜服。” 沈雨燃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宋夫人随意一听就好。” “说起来,我今日还在秦奉仪那边听说了一事,也跟夫人有关。” “何事?” “今春蝗灾频发,皇后娘娘日日斋戒诵经,祈求风调雨顺,慧贵妃便提出请白马寺的高僧做一场法会,便在十日后,秦奉仪那边已经知道了此事,她正找人誊抄佛经,准备在法会上拿出来焚烧祈福。” “所以,她故意不告诉我,想让我毫无准备地去参加法会出洋相?” “我看她是这个打算。” “多谢宋夫人告知,我心里有数了。” 宋绮心道:“不知奉仪打算如何应对呢?” 她把此事告诉沈雨燃,自然是想在沈雨燃跟前卖个好儿,可沈雨燃若是因此做了准备,秦怀音很可能会怀疑是她泄密。 第42章 打脸秦怀音 沈雨燃看出她的担忧,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她看出破绽的。” “沈奉仪聪慧,是我多虑了。”宋绮心说着便站起身,“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该离开了,不打扰奉仪的清净。” “打扰什么,若不是因为秦奉仪,你我日日串门说话,那才快活些。” 宋绮心笑着点头,欠身离开了。 待她走后,紫玉上前收拾空茶杯,小声问:“奉仪,这宋夫人往后是跟咱们交好了吗?” “没什么交好不交好的,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其余的事不必多想。” “奴婢知道了。” 沈雨燃依旧调脂弄粉,在悦春阁过着悠闲清净的日子。 而事情也如同宋绮心所料,十日后的深夜,秦怀音在派人来悦春阁,让沈雨燃第二日一早随她去白马寺参加慧贵妃主持的大法会。 紫玉不知道宋绮心已经告密,在门口跟传话的宫女好一阵吵吵。 沈雨燃心中有数,翌日清早便更衣吃斋,来到东宫门前。 没多时,秦怀音便到了,再等片刻,萧明彻也出来了。 萧明彻的目光在沈雨燃的身上落了一下,然后迅速转头,登上了马车。 沈雨燃和秦怀音只是侍妾,没资格跟萧明彻同乘,两人挤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中,谁也不搭理谁。 白马寺在京城郊外,行了快一个时辰才到。 萧明彻贵为储君,抵达白马寺之时,全寺僧众皆站在山门外迎接。 慧贵妃带着宫中嫔妃以及梁王、瑞王和六皇子也先萧明彻一步到达。 萧明彻上前,向白马寺主持合十行礼,与主持一起往大雄宝殿走去,其余人皆跟在他们身后。 为民祈福的法会庄严盛大,听着僧人的诵经声,沈雨燃亦觉得凝心静气。 法会过后,便是众人布施之时。 慧贵妃施舍了一尊玉佛,萧明彻施舍了一座玉珊瑚,其余皇宫贵族各有表示。 而秦怀音这里,她拿出誊抄的经书和五十两黄金,出手阔绰。 轮到沈雨燃时,秦怀音满含奚落地看着她,等着她出丑。 她知道沈雨燃身无分文,给东宫下人的赏赐都抠抠搜搜,这次法会她刻意不告知,便是想让沈雨燃措手不及,在萧明彻眼前出洋相。 只见沈雨燃神情自若,捧着一幅卷轴上前。 自生辰宴后,萧明彻又是好久没有见到她,眸色在她身上停驻片刻,方问:“这是什么?” “臣妾画的一幅驱蝗神画像,祈求驱蝗神保佑蝗灾尽退。” 慧贵妃早听睿安公主说过许多回沈雨燃的事,今日一见,当真是个绝色,昂首到:“知道画驱蝗神,也算是有心了,听说你出自江南的诗书大家,展开画轴瞧瞧吧。” 她身边的嬷嬷走上前接过画轴,在慧贵妃和萧明彻跟前展开。 沈雨燃的画技谈不上多出众,胜在笔触清晰流畅。 慧贵妃轻笑道:“怎么看着墨迹未干?沈奉仪这是赶鸭子上架昨儿才画的吗?” 她知道沈雨燃屡次跟 “娘娘料事如神,臣妾确实是赶鸭子上架,昨夜才画的。” “沈奉仪,今日的法会乃是为民祈福,你如此仓促作画,可是对神佛不敬啊。”慧贵妃语气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却很重。 她的话音一落,睿安公主便在旁帮腔道:“今日出宫前,母后还特意嘱咐母妃,一定要督促女眷诚心祈福,沈奉仪,你这可是公然作践母后的心意啊。太子哥哥,沈奉仪是东宫的嫔妃,还得由你行赏罚。” 萧明彻听着她们母女俩说了这么多,神情没有半分动容。 徐宛宁原本期盼地望着他,没想到望见他这副表情,顿时失望起来。 看样子,萧明彻又要包庇沈雨燃了。 睿安说得没错,萧明彻眼下还没有对沈雨燃动情,日后未必不会。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雨燃成了萧明彻的第一个女人。 “为何昨夜才画?”萧明彻问。 沈雨燃之所以选择画驱蝗神,为的就是连夜画画,拿出来时墨渍未干,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等的就是萧明彻问这句话。 沈雨燃垂眸道:“臣妾昨晚戌时才知道今日要跟随殿下来白马寺为民祈福,有些来不及准备,便画了这副驱蝗神的画像,希望蝗灾可以尽快平息。” 话音一落,萧明彻那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转向了秦怀音。 秦怀音一心想着让沈雨燃出洋相,却没料到沈雨燃靠着一幅墨渍未干的驱蝗神画像不动声色地将火烧到了自己这里。 萧明彻久居高位,早已凝结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秦怀音本就心虚,一对上萧明彻的眸光顿时腿脚发软,跪了下去。 “殿下恕罪,臣妾……”跪下之后,她慌乱得连话都说不出。 沈雨燃见她这般狼狈模样,适时道:“殿下息怒,秦姐姐协理东宫事务,每日从早忙到晚,想是忙得忘了,请殿下恕罪。” 秦怀音听到沈雨燃的话,一时又急又怒,暗悔自己被沈雨燃将计就计倒打一耙,可她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顺着沈雨燃的话往下说。 “臣妾着实是有些忙碌,这才忙中出错,忘记知会沈奉仪了,请殿下恕罪。” 萧明彻面无表情:“即使忙不过来,便把手头的事交给旁人做,省得误事。” 秦怀音心中突地一跳。 太子是要把她管家的事情分给沈雨燃吗? 她万般不愿意,却只能道:“是。臣妾明白。” 慧贵妃原是想借机敲打沈雨燃,没想到没敲到沈雨燃,反而帮着沈雨燃压制了秦怀音,她不禁对沈雨燃刮目相看。 “罢了,都是小事,既然法会已经结束,大家各自去后山的客房休息,吃些时候一起用了斋饭再回京。” “就按慧母妃说的办。”丢下这句话,萧明彻便匆匆离开了。 睿安公主和徐宛宁扶着慧贵妃到后山的禅房休息。 慧贵妃阴沉着脸道:“那个秦怀音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可这沈雨燃真不简单。” 徐宛宁委屈道:“姨妈,这可怎么办,她生就一副狐媚相,又跟真狐狸一样狡猾,我怎么对付她?” 第43章 各自的算计 慧贵妃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心里骂了一句“没出息”,面上却和蔼道:“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小小的奉仪,不足为惧。” “可是……” “你把心思放在太子身上,等你顺利做了太子妃,本宫慢慢教你怎么折磨她。” “嗯,我听姨妈的。” 慧贵妃拉着徐宛宁的手,在榻边坐下,语重心长道:“当初本宫和姐姐父母双亡人人可欺,如今我们姐妹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公府夫人,能有今日,靠的就是相互扶持,现在我们老了,你们俩得立起来。太子妃之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拿到,懂吗?” “宛宁明白。” 慧贵妃见她乖巧地应下了,满意地颔首,朝睿安使了个眼色。 睿安撇了撇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绸缎包袱。 “姨妈,这是什么?”徐宛宁好奇地问。 “这是本宫给你准备的衣裳,你换好了就去找太子,把生米煮成熟饭。今日机会难得,千万要抓住。” 徐宛宁望向那个包袱,心中仍然犹豫,再一抬眼,对上慧贵妃锐利的眸光,哪里还敢违抗,称了声“是”,便拿着包袱离开了慧贵妃的禅房。 睿安送她出门,关上门转向慧贵妃:“母妃,这么霸王硬上弓,真的有用吗?” 慧贵妃看着睿安担忧的脸庞,笑着捋了捋她的头发。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怎么会没用?” 睿安不以为然:“云颖初一回京就被父皇册封为了县主,日日进宫赴宴,跟荣安在坤宁宫同进同出的,太子妃之位就跟她的囊中之物一样,太子哥哥真的能忤逆父皇吗?” 慧贵妃的眸光意味深长,含笑道:“本宫何尝不知让云颖初做太子妃是陛下的意思,昨日去御书房,本宫还跟陛下说了,云颖初做太子妃比宛宁更合适。” “那?那母妃为何还要表姐去做无用功?” “怎么会是无用功呢?”慧贵妃柳眉一挑,眸光变得锐利起来,“宛宁年纪尚小,心气儿太高,若是陛下下旨让云颖初做太子妃,她指不定就闹起来,不肯嫁到东宫做侧妃,现在让她跟太子生米煮成熟饭,将来她就没得选了。” 徐宛宁把身子都给了萧明彻,要她做侧妃,也只能老老实实的。 睿安动了动嘴,无所谓的“哦”了一声。 想了想,又问:“等她回过神来,会不会怪咱们?” “怪什么?要不是本宫,她能自幼出入宫廷,能做荣安的伴读吗?她能给太子做侧妃,那都是托了本宫的福。是她自己没福气做太子妃,怪我们做什么。” “母妃说得是。” “太子身边必须有咱们家的人,是太子妃最好,不是也没关系,”慧贵妃细细分析给女儿听,“等她进了东宫,就会明白,什么位分、什么家世在男人眼中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她能抓住太子的心,就算是太子妃也低她一头。” 见睿安听得懵懵懂懂,慧贵妃的眸色和蔼了许多:“这些内宅生存之道,你是不需要懂的。” “为何?儿臣将来总要嫁人。” “你的父亲是皇帝,你是金枝玉叶,是你的夫家需要讨你的喜欢,而不是你去讨夫家的喜欢。” 睿安提到这事,却是眸光一黯。 “好女儿,怎么不高兴了?” “父皇如今只为荣安择选驸马,不提我的婚事。” “你放心,昨儿本宫才跟陛下提了,他说了一直给你留意着。” 睿安愤愤道:“留意着又怎么样?所有人选不都得让荣安先挑了,方才轮到我吗?我也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就要挑荣安挑剩下的?” “她看不中的,未必就是不好的。”慧贵妃道,“你放心,母妃心里有数,已经快有眉目了。” “啊?”睿安闻言,脸颊不自觉微红,“母妃相中的是何人?” “先不告诉你,本宫正派人查他底细,若真个是好的,再跟你细说。” “母妃,你就别卖关子了。” 慧贵妃拍了拍她的手:“别操心驸马的事了,你多往你父皇书房跑跑,皇后这阵子在给荣安张罗筹建公主府,样样都逾制,你去你父皇那边哭一哭,让你父皇同样对待。” “能行吗?”睿安担忧道,“荣安那边毕竟是母后……” “怕什么,你不去说,你父皇怎么会想着一碗水端平,你去提了,至少面上得过得去才好。” “儿臣知道了。母后放心。” * 法会结束后,沈雨燃并未立即回到禅房,而是沿着石阶往山上走。 白马寺的后山清幽,松柏参天,古树掩映,如同诗中描写得那般,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越往山上走,景色越古朴野蛮。 她两世皆困于东宫之中,难得出来一趟,只觉得无比自在和舒畅。 若非此刻身无分文,她甚至想就这么往深山里走去,远离东宫,远离萧明彻,远离一切的是与非。 “沈雨燃,你给我站住!” 怒火冲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雨燃回过头,见秦怀音带着两个丫鬟,气急败坏地往她这般走来。 这是来找她算账的? 山道狭窄,只有一条路上山下山,沈雨燃无处可避。 她微微蹙眉,望见不远处有僧人在砍柴,而石径上还有人影正在往山上来,于是安了心。 “秦奉仪有何指教?” “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要在白马寺举行法会?”法会结束后,秦怀音稍稍回过点味儿来,好端端的,沈雨燃怎么会绝地翻盘呢,她会不会早就知道法会的事了。 沈雨燃不动声色:“秦奉仪这话说得奇怪,举行法会是宫里的事情,我若在宫里有人脉,能得到通风报信,还用得着居于你之下吗?” 秦怀音想想也是,那天宫里来传话的太监,只停留了一刻,还是她亲自送出东宫的,怎么可能给沈雨燃传递消息? 见秦怀音被说动,沈雨燃又道:“秦奉仪若是早几日知会我,我早些把驱蝗神的画像画了,也不会惹出今日之事了。” “哼,你以为就凭你那些小手段就能夺走我的掌家之权吗?”秦怀音怒道,“你做梦!”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难道你敢抗旨?” m..Com 第44章 金丝雀 秦怀音冷笑,目露凶光:“哼,太子殿下说的找人分担东宫里的事务,可没说把事情分给你做。沈雨燃,东宫之中不止你一个嫔妃。要分担我也是给宋绮心,你想都不要想。” 宋绮心? 沈雨燃心中好笑,见秦怀音骂得如此起劲,沈雨燃索性给她添了把柴。 “来日方长,今日分走你的掌家权,明日指不定掌家权就落在我这里了。” “你这个贱人!蹬鼻子上脸了是吗?你是什么东西?你敢抢我的掌家之权?你不会以为皇后夸了你两句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 “皇后说了不算,你说了算吗?”一道清越的声音从秦怀音的身后响起。 山路狭窄,秦怀音带着两个丫鬟挡了沈雨燃的视线。 沈雨燃方才转身时便见到有人上山,此时离得近了,才看清是荣安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婢。 “公主殿下。”秦怀音惊慌之下转过头,心脏狂跳不止,低头朝她见礼。 荣安公主斜睨她一眼,径直往山上走。 秦怀音只得带着丫鬟退到石板路之外,径直的绣鞋一脚踩到了污泥。 “公主殿下。”沈雨燃亦朝她福了一福。 荣安公主道:“在佛祖跟前,众生平等,不必客气。” 她并没有听到秦怀音和沈雨燃之前说了什么,只是听到秦怀音最后说的那一句,见秦怀音对皇后出言不逊,便出声阻止。 “秦奉仪。” “在。” “母后高居凤位,母仪天下,你身为母后的远亲,不修品德,有失体统,该当何罪?” “我……我只是一时口不择言,望公主殿下恕罪。” 荣安公主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主儿。 她本来对秦怀音还算亲切,今日见到这般丑恶嘴脸,望之越发厌恶。 “你是皇兄的嫔妃,论理,轮不到本宫责罚你,不过你既是母后的远亲,本宫看在亲情的份上,若不敲打一二,往后恐怕你铸成大错。” 听到荣安公主要责罚自己,秦怀音顿时慌了神:“公主殿下,我……” 荣安却不想再听她狡辩,别过眸光,冷冷道:“今日来白马寺,是为民祈福,秦奉仪不妨去大雄宝殿,为百姓跪诵一卷经文。” 秦怀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若是不服,下山之后大可不去大雄宝殿,而是去皇兄那边告本宫一状。” “没有不服,没有不服,”秦怀音得罪不起荣安公主,只在心里把这笔账记在沈雨燃身上,指甲几乎掐进手指的皮肉里。 沈雨燃,你不得好死! 她看似淡然地朝荣安公主一拜,低着头带着丫鬟往山下走去。 荣安公主转过身,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道:“今日是我先跟秦奉仪起了口角,请公主一并责罚。” “你们是皇兄的嫔妃,你们怎么口角、怎么争执,我管不着,但她既然敢带上母后,我非管不可。” 荣安公主虽然是惩罚了秦怀音,却并不是为了沈雨燃。 这一点,沈雨燃很清楚。 她见荣安公主身后的宫女手中提着一个金质鸟笼,便问:“公主是要上山放生吗?” “是。” 沈雨燃见那只小鸟通身翠羽,很是美丽,不禁道:“久居金笼的小鸟,就算放归山野,既难存活,养在笼中,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荣安公主听闻此言,不禁对她高看几分,耐心解释道:“这只鸟是被六弟用捕鸟笼抓到的,我也是靠着母后的威仪才夺了过来,只在宫里养了一个月,今日可算的机会放生了。” “公主积德行善,功德无量。” “沈奉仪既然要上山,不如与我同行,一齐将这雀儿放生。” “是。” 沈雨燃和荣安公主拾级而上,石径曲折萦回,越往上走,空气越干净清新。 走到半山的观景台,两人都有些喘了,便不再上行。 宫女将金丝鸟笼举了起来,荣安公主打开金丝鸟笼,只听到一声清脆响亮的鸟鸣,那只雀儿便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 沈雨燃陪着荣安公主在半山腰放生鸟雀的时候,徐宛宁正在禅房中对着桌上的衣裳发呆。 慧贵妃给她准备的是两件薄如蝉翼的肚兜,一件蓝色,一件藕荷色。 这肚兜应当是天蚕冰丝裁制的,上头有精美的绣花,但若穿在身上,这些绣花根本起不了什么遮挡作用。 真的要穿上这样的肚兜去勾引太子吗? 徐宛宁始终很犹豫。 在太子心中,她是最纯真的小仙女,若是穿成这样,往后他会怎么想她? 可姨妈说得对,现在东宫里不仅有沈雨燃这个狐狸精,又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云颖初争她的太子妃之位。 如果放任下去,云颖初会成为太子妃,沈雨燃会成为太子的第一个女人。 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太子的第一个女人必须是她,太子妃也必须是她。 徐宛宁握了握拳,褪去外裳,将那件蓝色天蚕冰丝的肚兜穿上。 天蚕冰丝果然不同凡响,穿在身上冰冰凉凉的。 徐宛宁将外裳穿好,推门出了禅房。 白马寺是皇家寺庙,徐宛宁自幼便来过许多次,对寺中地形非常熟悉,也知道萧明彻住在哪一间。 眼下已经是暮春,不过山寺中已经凉爽。 徐宛宁走到萧明彻的禅房门口,长安见到她来,忙迎了上前:“宛宁姑娘有什么事吗?” “殿下呢?” “殿下正在禅房歇息,恐怕躺着呢。” 徐宛宁转向房门,淡声道:“我有些话想跟殿下说。” 说着她便想伸手去推门。 长安赶忙拦住她,“宛宁姑娘不可。” 徐宛宁今日已有破釜沉舟之心,当下也不管不顾地在禅房门口,大喊起来:“彻哥哥,彻哥哥。” “唉,宛宁姑娘别喊啊,奴才进去帮你通传就是。” 徐宛宁却不肯放弃,依旧大声喊着。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禅房的门打开了。 萧明彻似乎在从榻上刚起来的,发髻有些散乱,身上穿着寝衣,只在肩膀上披了件衣裳。 “怎么了?” 徐宛宁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容颜不整的萧明彻,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不禁红了脸。 “彻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何事?” “我……我要去房里说。” 第45章 彻哥哥,不要推开我 房里? 萧明彻微微有些诧异。 徐宛宁虽然时常出入琅嬅宫,但并未随意出入,而是跟荣安公主一起,即便来了也不会久呆。 两人幼年相识,虽然情投意合,但萧明彻一直视她如珠似玉,并未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轻薄过她,始终恪守着男女大防。 徐宛宁见他蹙眉不语,把心一横,便拉着他的手进了禅房,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宛宁,到底出什么事了?” 徐宛宁听到这话,顿时眸中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彻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你为什么这样问?” “人人都说你要娶云颖初了,人人都轻视我,彻哥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如此直白的言语,萧明彻听着她这些委屈的话,自然要安慰她一番。 “宛宁,赐婚的事父皇母后并未决定,孤会尽力转圜,不会让你失望。” “真的?”徐宛宁止住了哭泣,眼眸水汪汪的,抬眼看向萧明彻,“彻哥哥,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吃不好,睡不好,总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 萧明彻轻笑一声:“别胡思乱想了。” “我不是胡思乱想,如今东宫里有三个貌若天仙的侍妾,宫里又来了个云姑娘,荣安也不理我了,彻哥哥,我……” 萧明彻自然知道荣安是因为什么不理徐宛宁了。 荣安是嫡出公主,一出生便享受着无上荣宠,也养成了她直来直往的性子。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丝毫不会遮掩自己的喜怒。 她心中不喜欢徐宛宁了,便不会做表面功夫, “父皇和母后的确很喜欢云姑娘,所以这些日子荣安跟她见得多。” “那你还说我不用担心。彻哥哥,我现在真的好害怕。”说着,徐宛宁扑到了萧明彻的怀中。 萧明彻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一时惊愕,却又不忍心推开她。 “宛宁……” “彻哥哥,你抱抱我,抱抱我好吗?反正我这一生是认定你了,就算你不娶我,我也不会嫁给别人了。” 这几日皇帝的确在萧明彻眼前提过好几回云颖初的事,叫他为朝廷着想,迎娶忠臣的女儿为太子妃。 萧明彻回绝了几次,已经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见徐宛宁愁云满面的哀伤模样,萧明彻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 徐宛宁见萧明彻抱住了自己,心中一喜,仰起头,朝萧明彻的薄唇吻去。 萧明彻本意是想安慰她,没想到徐宛宁会突然有此动作。 他常年习武,武功高强,饶是徐宛宁动作迅猛,他亦飞快地别过脸去。 徐宛宁这一吻,直接扑到了他的脖子上。 “彻哥哥。”徐宛宁没想到他会躲开,讶异的愣住,“你为什么要躲开?” 为什么? 萧明彻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没有思考,本能地躲了过去。 面对徐宛宁的追问,他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宛宁,孤只是,不想如此唐突。” “如果我不觉得唐突呢?” 萧明彻微微一愣,旋即叹了口气,“宛宁,孤知道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你心烦意乱,孤也明白。你放心,孤既然对你许诺,便不会毁诺。”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彻哥哥,我只是……” 徐宛宁说着,忽然抬起双手拉住领口,然后将身上的衫子猛然往两边一拉。 那件蓝色天蚕冰丝的肚兜,以及被这肚兜包裹着的白净柔腻的身子,赫然出现在了萧明彻眼前。 * 沈雨燃和荣安公主在观景台站了一会儿,便一起往山下走去。 她们上山的时候走的是女眷禅房那边上来的,而观景台上还有另一条路可以下山,于是便走了另一条路。 不同的路,风光便不一样。 两人并肩走着,有说有笑。 “沈奉仪,你瞧那边那座院子。” 沈雨燃顺着荣安公主的手往山下看去,只见半山腰上有一处四合院,修建得格外规整,端庄大气。m..Com “那是陛下和娘娘歇息的地方吗?”沈雨燃问。 “是啊,那些且思斋,若是父皇母后来了白马寺,便会在那里歇脚。小时候母后带我和皇兄过来上香,也是住在那里。” 石径又转了一个弯,在且思斋之下又看到了一个齐整的院子,比且思斋小一些,样式倒也古朴雅致。 与空荡荡的且思斋不同,这座小院的院子里站着十余个侍卫,院落里有人来来往往。 “这边是太子殿下歇息的禅房吧。”沈雨燃道。 “是啊,你瞧那个在院里来来回回的人,不就是长安吗?”荣安公主望着院子里来回踱步的身影,脸上的笑意稍稍松弛,“长安素来沉稳,怎么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是出事了吗?” “公主别急,院子里那么多侍卫呢,不可能是出事了。” “也是,不过他这样子总觉得不太寻常,走,我们过去瞧瞧。” 沈雨燃也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长安如此坐立不安。 正好荣安想去看,她也可以顺理成章的看个热闹。 两人下了山,径直往萧明彻的禅房走去。 守门的侍卫见是荣安公主,果然没阻拦,然而院子里焦躁不安地长安,见荣安公主和沈雨燃来到,顿时长大了嘴,赶忙上前朝荣安公主一拜。 “公主殿下,沈奉仪。” 见荣安公主的目光朝萧明彻的禅房望去,长安忙道:“主子正在休息呢,公主殿下和沈奉仪若有什么事,可先告诉奴才,等主子醒了,奴才即刻通传。” “我倒没什么事,我只是看你奇怪。” “奴才?”长安的笑僵在脸上,“奴才有什么奇怪的?” 荣安公主见状,直言道:“方才我和沈奉仪从山上下来,看到你在院里急得团团转的,担心皇兄这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来问问。” “哦,哦,”长安下意识到往山上看去,之间一条曲折的石经通往山顶,顿时后悔自己这么沉不住气,只好道,“奴才……是自己有点烦心事……” 长安正在想该编什么话圆过去,禅房里传来一个女子悲戚娇怯而颤颤巍巍的声音。 “彻哥哥,不要推开我,不要推开我!” 第46章 沈雨燃的禅房 这声音楚楚可怜,又相当熟悉。 不管是荣安公主还是沈雨燃,都一瞬间听出来了,这是徐宛宁的声音。 徐宛宁在萧明彻的禅房里? “公主,既然太子殿下有事忙碌,咱们还是离开吧。” 荣安公主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道:“宛宁?宛宁怎么会在皇兄的禅房里?” “我想,他们应该是有要事详谈。”沈雨燃语气淡淡,心中却是冷笑。 徐宛宁刻意勾引,主动献身,萧明彻应该甘之如饴吧。 “宛宁……她不是这样的人……”荣安公主已经沉浸在震惊中。 长安见状,忙高声道:“荣安公主驾到。” 也是亏了他了,声嘶力竭地高声通传,终于惊动了禅房中的人。 片刻后,禅房的门打开了。 萧明彻站在了门口。 他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储君龙袍,腰带也还齐整。 头发不算乱,但素来平淡无波的脸颊有些发红,似乎情绪经过剧烈的波动。 荣安公主和沈雨燃刚才听到徐宛宁那声音,又见到萧明彻这副模样,哪有猜不出里头发生了什么状况的。 “哼。”荣安公主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飞快地离开了。 萧明彻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眼睁睁看着荣安公主离开。 沈雨燃站在原地,眸色清冷。 想到他们俩在佛门清净之地厮混,只觉得无比恶心。 既然荣安公主已经跑了,不等萧明彻开口说什么,沈雨燃道:“殿下既有要事忙碌,臣妾不便打扰。” 说着,朝萧明彻福了一福,便要告退。 “站住。”萧明彻道。 沈雨燃心中一惊,他要做什么?难不成因为自己无意间搅和了他跟徐宛宁的苟且之事要发脾气吗? 早知如此,荣安公主离开时,她应该紧跟着离开。 她沉下心绪,淡淡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你的禅房在何处?” “臣妾的禅房?往前走一段跟女眷们在一起。” 萧明彻径直走到她的身边,说了声“带路”。 带路? 他要去她的禅房? 沈雨燃有些惊愕,搞不清楚萧明彻要做什么。 他去她的禅房是何用意,难道还要午睡吗? 沈雨燃依言往前领路,心中却在冷笑。 此刻衣衫不整的徐宛宁怕是在他的禅房里,他故意跟着自己离开,就是想让别人以为他中午歇在了自己的禅房,跟徐宛宁完全没什么牵扯吧。 他为了徐宛宁,真是费尽了心思。 沈雨燃歇息的禅房并不是独门独院,而是跟秦怀音和另两个贵妇同个院子。 两人一路走去,一路遇到了不少人,见到萧明彻,纷纷让到一边行礼。 萧明彻目不斜视,径直来到沈雨燃的禅房,进了门便在榻边坐下。 “关门。”萧明彻简短命令道。 沈雨燃的心不自觉地拧得很紧,她不想跟萧明彻共处一室,但现在的她显然没有违抗萧明彻命令的底气。 她反手关上了禅房的门。 萧明彻那没有温度的目光落在沈雨燃身上。 今日来白马寺祈福,她打扮得极为素淡,头发用一支银簪子挽着,身上一袭宽松的淡蓝色衫子,遮掩住了婀娜的腰身。 若不是萧明彻曾经见过她,他根本不会想到那样难看的衣服里会包裹着无限的美景。 萧明彻的心往下一沉。 “你为何擅闯孤的禅房?” 擅闯? 她哪里擅闯了? 她若真的擅闯,就该一脚踹开他的禅房,将他和徐宛宁这对狗男女当场抓住。 沈雨燃无可奈何:“臣妾在山道上遇到了荣安殿下,她瞧着长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有些奇怪,便想过来一问。” 这个回答,萧明彻谈不上满意,但也无法反驳。 放眼整个皇宫,也只有荣安会无视他的侍卫擅自闯他的地盘。 “不是你撺掇的?” 撺掇?他以为他是谁? 沈雨燃微哂。 “臣妾只是一个小小的奉仪,并无能力左右公主殿下的行动,更没有胆子擅自闯太子殿下的禅房。” “你在禅房外听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听到。”沈雨燃答得干脆,眸光转向别处,对这个问话极不耐烦。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听到他跟徐宛宁男欢女爱的声音吗? 萧明彻看着她的神情,忽而道:“把衣裳脱了。” 嗯? 沈雨燃有些诧异,俏丽的杏眼木然地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依旧端坐在榻上,神情毫无波澜。 她是听错了吗? 就在沈雨燃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时,萧明彻又说了一遍。 “把衣服脱了。” 这一次,他提高了音量,让沈雨燃确定自己不是幻听。 然而她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人会说出这句话。 萧明彻跟静王萧明承不一样,萧明彻是一个不近女色、行事正派的。 他是中宫皇后养大的皇子,是天潢贵胄,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即便上辈子沈雨燃跟萧明彻夫妻恩爱时,他爱说些甜言蜜语哄着她,也绝不会说什么下流无耻的话。 听到萧明彻这句话,沈雨燃第一反应就是萧明彻疯了。 然而眼前的男人目光清明,正襟危坐,如青松绿竹一般坐在她的眼前,看起来并没有疯癫。 “殿下?”沈雨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要臣妾做什么?” “要你把衣裳脱了,就一句话,你用得着问这么多遍吗?” 沈雨燃的脑子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惊愕得合不拢嘴。 她想不明白,萧明彻这是要做什么? 他刚刚不是在自己的禅房跟徐宛宁才鬼混过吗?他怎么会追着来自己的禅房,还要自己脱衣裳?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沈雨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望向萧明彻,不卑不亢道:“殿下,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臣妾不敢肆意妄为,以免亵渎神明。” “你是孤的女人,在孤跟前脱衣裳,何方神明会怪罪?”萧明彻说着,轻笑起来,“孤已经说了三遍,如果还需要说第四遍,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吗?” 这种笑意带着一股上位者才有的傲慢和不屑。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又仿佛在提醒沈雨燃,他即是神明。 第47章 只对她有感觉 沈雨燃当下的确有一丝诧异。 她没想到萧明彻会在禅房里提出这种要求,她不想满足他,当然身份有别,她也没办法直接了当的回绝。 况且,她更想不通的是,萧明彻为什么在跟徐宛宁厮混过后,还对她提出这种要求。 想到这里,沈雨燃忽然对萧明彻和徐宛宁之间发生的事产生了怀疑。 她上辈子跟萧明彻做了三年夫妻,夜夜都在一起,她非常清楚男人在那件事之后身上的味道。 萧明彻虽然头发有一点乱,但衣衫完好,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根本没有办完之后的那种气息! 他跟徐宛宁在禅房中做的,应该不是苟且之事,而只是卿卿我我。 按他跟徐宛宁的关系,卿卿我我不是很正常吗? 即便被荣安公主和自己撞到,也能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萧明彻为何要跟着自己离开? 他一走,屋子里可不就只剩下徐宛宁了吗? 他是故意躲开徐宛宁? 倒是说得通,可他为什么非要自己褪去衣裳?这完全说不通啊? 沈雨燃的思绪飞快的飘着,竟没注意,一直坐在榻上的男人已经站起了身。 直到萧明彻走到她的身前才回过神。 “太子……” 话未出口,萧明彻已经攥着她的领口,沈雨燃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已经挨到了墙壁,退无可退。 萧明彻如泰岳一般立在她的眼前,她根本无法撼动。 沈雨燃并不怕他要了自己。 两人上辈子本来就是夫妻,对这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她只是不想而已。 萧明彻盯着她的眼睛,神情依旧淡漠。 他亦有些疑惑。 沈雨燃是扬州知府送进东宫讨他欢喜的美人,他命她褪去罗衫,她难道不应该欣喜若,立即从命吗? 为何这般抗拒?m..Com 萧明彻看得出,她并不是欲拒还迎,她的眸光里全是倔强。 她是真的不愿意。 萧明彻此举,当然不是为了在禅房里要了她,可她这般反应,多多少少令萧明彻有些不舒服。 他忍着心中的憋闷,将她的蓝色春衫往旁边拉了下去。 如今天气热起来了,衫子里头都不会再穿里衣。 这么一拉,沈雨燃身上的杏色肚兜便露了出来。 她这肚兜样式十分寻常,杭绸裁制,绣着百合,只是她近来丰润了不少,光是这一件肚兜,遮不住她身上的峰峦。 萧明彻的目光落在那起伏之上。 只是一瞬,却看得呆了。 尔后他飞快松开了沈雨燃,寒着脸重新坐到了榻上。 “把衣裳穿好。” 然而沈雨燃并没有去整理衣裳,任由衫子挂在胳膊上。 萧明彻冷着目光望过去,又飞快把眸光挪开。 “孤要歇息了,退下吧。” 这个男人,真是可恨又莫名。 沈雨燃穿好衣裳,重新理了腰带。 “臣妾告退。” 然后推开禅房的门走了出去。 等到房门重新关上,萧明彻始终紧绷的神情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他低下头,暗暗嘶了一口。 刚才看了沈雨燃身子那一眼,只是一眼的时间,他果然有了变化。 活了快二十年,总共有两个女人在他眼前露了身子。 第一次是在琅嬅宫,因为他要试探沈雨燃腰带的事,不小心带落了她的衣衫。那一天,对着沈雨燃,他有了变化。 第二次则是今日,徐宛宁在他跟前主动褪去了衫子。 他万万没想到徐宛宁会穿着那件几近透明的宝蓝色肚兜往自己身上扑。 那肚兜真是薄如蝉翼的一层纱,他完全不敢相信徐宛宁会穿这样的肚兜。 然而奇怪的是,徐宛宁都穿成这样了,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在听到长安高声打断的时候,完全没有震怒,而是松了口气。 只是一出门他就见到了沈雨燃,令他立刻想起了上回琅嬅宫的事。 为何上次对着沈雨燃有了反应,对着徐宛宁却没有呢? 他有些不信邪,又急于逃离禅房中献身的徐宛宁,便来到了沈雨燃的禅房。 也是为了确信心中的想法,他强硬地命沈雨燃褪去罗衫。 面对只着一件肚兜的沈雨燃,如同在琅嬅宫里一样,他又一次有了感觉。 上次出现这种状况,他认为是沈雨燃对他下了什么迷药,可在琅嬅宫里查了那么久,没有查出一丁点有问题的东西。 他已有一个多月不曾召见过沈雨燃,沈雨燃没有近过他的身,根本不可能再用什么手段。 唯一的解释是,他确实只对沈雨燃的身子有感觉。 * 沈雨燃出了禅房,心情乱糟糟的。 因着萧明彻的到来,本来跟她同个院子歇息的女眷们都退了出去。 侍卫们把守在院子外头。 沈雨燃叹了口气。 萧明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跑到他的禅房歇息,不出半个时辰,怕是来白马寺祈福的嫔妃、公主和皇子都会知道。 等到明日,整个京城高门都会传起今日的事,说起太子殿下有多么“宠爱”奉仪沈雨燃,即使来白马寺祈福,也要跑到沈奉仪的禅房里歇息。 由此怕是会引出许多别的闲话来。 沈雨燃不怕闲话,她只是心里有点堵。 明明是徐宛宁和萧明彻这两个狗男女在佛门清净之地厮混,到最后萧明彻却让她替徐宛宁担了恶名。 好在刚才荣安公主跟沈雨燃同行,荣安公主知道了实情,那么皇后也会知道实情。 这样一想,沈雨燃又舒坦了许多。 “沈奉仪。”长安从院外匆匆进来,见沈雨燃站在禅房门口,上前恭敬喊了一声,“主子已经歇下了吗?” “嗯。”沈雨燃淡声应下,瞥眼看向他,“公公把屋子里的残局收拾好了?” 长安的笑意有些勉强,尴尬地笑了声后,低声道:“替主子清丽屋子原是我们做奴才的的本分。” “公公是个厚道人,其实今日的事原是不需要公公那么着急的。若不是公主见到公公失了分寸,也不会过去询问的。” “都是做奴才的错,奴才……” 长安的声音戛然而止,沈雨燃顺着他的眼光望出去,只见徐宛宁站在院子外面,一脸怨毒地望着她。 第48章 沈雨燃必须死 沈雨燃迎着她怨毒的眸光,淡笑着回望了过去。 落在徐宛宁眼中,自然是胜利者耀武扬威的炫耀,她狠狠地瞪了沈雨燃一眼,转身飞快地离开。 “唉。”长安叹了口气。 徐宛宁是萧明彻的青梅竹马,此事宫中人人知晓,长安作为萧明彻的贴身侍从,更清楚萧明彻对徐宛宁的感情。 今日之事,他不好说谁是谁非,但事情的发展确实有点出乎长安的预料。 他一直守在萧明彻的禅房外,当然听到了徐宛宁恳求萧明彻“要了她”的那些话,也听到了萧明彻对徐宛宁的拒绝。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着急地在院子里踱步。 做奴才的都想给主子分忧,他就在琢磨该怎么把主子从禅房里拉出来。 正好荣安公主和沈雨燃来了,解了主子的燃眉之急。 但长安没想到主子竟然丢下宛宁姑娘,来了沈奉仪的禅房。 长安走进禅房的时候,几乎都惊呆了。 宛宁姑娘呆呆跌坐在地上,身上只挂了件透明的蓝色肚兜。 她目光呆滞,连长安进了禅房都不知道。 还是长安捡起了她扔掉的衣裳,伺候着她穿上,又替她梳好了头发。 直到走出禅房时,徐宛宁才清醒了许多。 她追问萧明彻的去向,长安没有隐瞒,告诉她萧明彻到了沈雨燃的禅房。 宛宁姑娘的禅房是跟慧贵妃在一个院里的,她回禅房并不会路过这里,所以她是刻意走到这边来看的。 刚才宛宁姑娘站在院子门口的眼神……可真有点可怕…… 都说后宫里的女人可怕,眼下主子还没大婚,就已经各种明争暗斗了。 “公公既然来了,我就不守在这里了,趁着还没离开,想去正殿上一炷香。” “奉仪请便。” 长安目送着沈雨燃风轻云淡离开的样子,心中不禁感慨。 明明宛宁姑娘占尽优势,偏偏那么沉不住气,屡出昏招,倒是沈奉仪,尽显大气之风。 若他要选,倒要选沈奉仪了。 * “姨妈。”徐宛宁不顾宫女的阻拦,哭喊着闯进了慧贵妃的禅房。 慧贵妃正在午睡,听到哭嚷声顿时满心不悦,坐起身见徐宛宁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回事?出师不利了?” 不可能啊,太子再怎么行为端方,也是个男人,他又喜欢徐宛宁,徐宛宁主动献身,他没道理能扛得住。 “姨妈,我……”徐宛宁捂着脸大哭起来,一句囫囵的话都说不出。 慧贵妃朝门外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匆匆离去。 睿安公主的禅房紧挨着慧贵妃,听着徐宛宁的哭声,也被吵醒了,披了衣裳过来查看。 “表姐这是怎么了?” 慧贵妃摇了摇头,示意睿安公主先不要说话。 睿安公主只得扶着徐宛宁坐下,拉着手以示安慰。 没多一会儿,宫女去而复返,附在慧贵妃耳边说了一席话,又低着头退了出去,将禅房的门关上。 “你先去找的太子,太子怎么会去那个沈雨燃的禅房?”慧贵妃听说此事,显然也很惊愕。 徐宛宁只是抹着眼泪,却不说话。 慧贵妃从榻上起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没按本宫说的做吗?给你的肚兜穿上了没有?” 对上慧贵妃锐利的目光,徐宛宁忽然生出了一点怯意。 她不敢说实话。 要是说出实情,姨妈和表妹一定会觉得她没用,不会再为她争取太子妃之位了。 她拿帕子擦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 “我是按姨妈所说的做的,真的,”徐宛宁说着,把自己的领口拉开了一些,“肚兜我都穿着呢,我去了太子的禅房,他还说他一定会在皇上和皇后跟前转圜,要让我做太子妃。” 慧贵妃的脸色稍稍和缓,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按姨妈说的那样,只穿着肚兜……求……求太子殿下怜惜我。” 慧贵妃微微颔首。 徐宛宁道:“当时,太子殿下也动了情,可是没想到那个沈雨燃,她、她不知道跟荣安公主说了什么,把荣安公主带到太子的院里了,太子就出去了解释了几句,我当时躲在屋里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地,太子就被沈雨燃那个贱人勾走了。” “荣安?” “也不知道沈雨燃对荣安使了什么迷魂药,两人要好得很,姨妈,荣安经过这回的事,怕是更不会搭理我了,你说,她会不会去皇后跟前乱说啊?” 慧贵妃心中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面上稍稍和缓。 皇帝和皇后看不上徐宛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有了云颖初,她也没妄想徐宛宁能做太子妃。 左右能当个侧妃,勾引太子这点事也算不得什么。 “罢了,皇后早就知道你跟太子情投意合,一时忍不住动了情也是有的。再说了,你是姑娘,太子是男人,谁忍得住,谁忍不住还不一定呢,皇后未必会怪你。”顿了顿,慧贵妃又道,“你在房中勾引太子的事,荣安和沈雨燃清楚吗?” “应该……应该不太清楚。” “那就得了,太子身边的人不会乱说话,皇后若真问起此事,本宫会说是太子没有忍住,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记住了。”姨妈不愧是贵妃,果然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徐宛宁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姨妈,今日的事会被打断,全是因为那个沈雨燃,姨妈能不能想想法子,把这个可恶的女人解决了!” “沈雨燃能把太子勾到自己的禅房去,着实本事不小。” “若不趁早除掉她,以后恐怕会留下祸患。” 慧贵妃斜着眼望向徐宛宁,“你要除掉这个沈雨燃?” “是,”徐宛宁眸中戾气乍现,“沈雨燃心如蛇蝎,几次陷害我,必须除之而后快!” “一条贱命罢了,除了也除了。不过你想怎么做呢。” “我……姨妈,你帮帮我。” “你是本宫的亲人,能帮的本宫自然会帮。可是本宫告诉,这种事是不能沾自己的手的。” “那怎么办?” “东宫里还有别的女人,我瞧着那个秦怀音也记恨着她呢,正好可以利用利用。” 徐宛宁闻言,顿时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姨妈指点!” 沈雨燃,她必须死。 第49章 太子又烦了 日头偏西的时候,慧贵妃带着宫中女眷动身回宫了。 萧明彻并未与宫中车马同行,他留在白马寺,同方丈大师探讨了许久的佛理禅机,直到晚上用过斋饭方才启程。 他不在,秦怀音忙着诵读佛经思过,沈雨燃下半日倒过得清闲。 她坐在半山腰的竹亭中,喝着僧人们自己炒制的粗茶,品着茶点,望着远处的月影夜幕,反复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萧明彻把勾引失败的徐宛宁丢在了屋子里,徐宛宁不会忌恨萧明彻,反而会把这笔账都算在沈雨燃头上。 凭徐宛宁的狠毒心性,必然会出手害她,往后行事,需得处处小心。 等到长安派人来知会她,她才不疾不徐地下了山。 回程仍然跟来时一样,萧明彻独乘一辆马车,沈雨燃和秦怀音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上,秦怀音跟徐宛宁一样,一脸怨毒地看着沈雨燃。 今日高门女眷尽数来到白马寺祈福,秦怀音被罚在大雄宝殿跪诵经文,沈雨燃却勾得萧明彻到自己的禅房休息,不用等到明日,这两桩事就会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人人都会知道她失宠,而沈雨燃得宠。 沈雨燃浑不在意她的目光,径自坐在车窗旁边,望着外头的夜色。 “沈雨燃,你不会一直得意的。” “哦?”沈雨燃淡笑着应道,“这句话不是应该告诉你自己吗?今日之前,得意的人可是你。” “你别以为花言巧语几句能够哄骗荣安公主,我们秦家跟皇后娘娘血脉相连,怎容你挑拨?” “看样子秦奉仪还是不长记性,你大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等着看皇后娘娘是不是跟你血脉相连,心意相通。” “你!”秦怀音满脸涨得通红,没了言语。 她当然有数。 他们秦家跟皇后只是远亲,家里虽然富庶,但在皇后眼中算不得什么。 这些年伯父做了扬州知府后,帮着皇后做了几件差事,才算亲近些。 旁的人或事上或许皇后会偏向自己这个远亲,今日她是被荣安公主惩罚,在荣安公主这个亲女儿跟前,皇后怎么会偏向她? 只盼着荣安公主不要将今日的事告诉皇后才好。 都怪沈雨燃这个祸水! 沈雨燃对上秦怀音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劝了她一句。 “你如今做了奉仪,又是掌着东宫事务,你不把眼睛放在太子殿下身上,整日盯着我,有什么用?” “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轮不到你来管!” 秦怀音丢下这句话,便把脸别过去了。 此后两人再不多言,一路沉默着到了东宫,各回各院了。 今日去白马寺上香,秦怀音知会沈雨燃轻车简行,不带随从,因此沈雨燃既没有带紫玉也没有带李嬷嬷,而秦怀音则以掌家之名带了两个丫鬟。 回到悦春阁,紫玉一脸兴奋地迎上前问:“奉仪今日去白马寺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她在白马寺可是看了好几出大戏。 沈雨燃的眸光一动,看见院子里握着扫把的小丫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目光隔空对上,小丫鬟低头继续扫院子。 “听着大师们诵读经文,心情平复了许多。” 等到进了屋子,沈雨燃让紫玉关上房门。 “紫玉,外头那两个丫鬟是分派过来的,还是嬷嬷和你去挑回来的?” “是秦奉仪那边分派过来的,李嬷嬷原想着挑两个机灵的,可秦奉仪不让咱们挑,就指了银杏和杨柳过来。” 这两个洒扫的丫鬟过来也有些日子,做事还是勤勉,不过刚才无意间对上的那一眼的确让沈雨燃有些怀疑。 之前这个丫头似乎就有意无意地在打量着她,好几回了…… “奉仪,她们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记住,别让她们俩进出我的屋子。” “奉仪放心,里屋都是我和嬷嬷亲自打理的,没让她们沾手。” 沈雨燃微微颔首:“秦奉仪有意利用白马寺的事害我,被我反戈一击。她心胸狭窄,必然会报复,我们都得仔细着些。” “奴婢记下了。奉仪今日奔波辛苦了,嬷嬷给奉仪备好了浴桶,奉仪去泡汤解乏吧。” “好。” * 沈雨燃在浴桶中泡汤解乏的时候,萧明彻也进了他的汤池。 京城里没有温泉,但皇宫和东宫都仿照温泉的样式建了汤池,以备主子解乏。 萧明彻浸泡在温热的浴汤中,心绪却已经不能平静。 “长安。” “奴才在。” “把傅温书叫过来。” “是。” 侯府离东宫不远,一炷香的时间后,傅温书就到了东宫。 萧明彻已经从汤池里出来,披上了宽松的寝衣。 长安已经在汤池旁边张罗了一桌酒菜,傅温书过来的时候,萧明彻已经在自斟自饮了。 “太子殿下。”傅温书朝萧明彻拱手一拜。 萧明彻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也懒得说话,径自饮了半杯酒。 傅温书温和地笑了下,自己在萧明彻身边坐下。 “听说今儿在白马寺很热闹?” 侯府的女眷今日也跟着去了白马寺上香,傅温书因此也知道了萧明彻歇在沈雨燃房中的事。 “怎么传的?” “还能怎么传?说太子殿下身边的沈奉仪美得出尘脱俗,很得太子殿下喜欢,连到了佛门清净之地亦难以自持。”傅温书轻笑道,“上回在东宫,殿下对沈奉仪还诸多猜忌,想不到一个月后便峰回路转了。” 萧明彻神情颇为无奈,问道:“你不是说帮忙查查她的底细吗?可有什么眉目?” “已经查过了,沈奉仪的过往十分简单。青石镇沈家在江南十分有名,族学兴盛,不仅沈氏子弟在族中求学,还有很多外姓人前来求学。不过沈家这两代子弟资质不大好,科考没什么成果,最有希望高中的就是沈奉仪的父亲,可惜还没等到进京赶考便意外身亡了。没多久沈奉仪也丧了母,就一直寄居在族中。” “你说她有没有可能跟静王有什么关联?” “静王?不太可能,沈奉仪来京城之前,甚至都没有离开过青石镇。” 真的是他想多了吗? 第50章 她是他的例外 傅温书道:“殿下若是还放心不下,臣可以派人去扬州再查。” “不必了,若她连青石镇都不曾离开过,再查也查不出什么。” 傅温书没有说话,默认了萧明彻的想法。 见萧明彻神色凝重,傅温书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殿下如此介怀?” “此事与宛宁有关,孤不想谈与他人知道。” 徐宛宁? 傅温书眉梢一动,并未催促萧明彻说话,而是想了想:“今日在白马寺,殿下去了沈奉仪的禅房。” 萧明彻沉默。 “臣记得,白马寺有专门的禅院供陛下和殿下歇脚,殿下没有呆在自己的禅院,而是跑去了沈奉仪的禅房,此事又与宛宁有关,那就是说,当时宛宁在殿下的禅院里?殿下为了躲避她,这才跑去了沈奉仪的禅房?” “不愧是断案如神的傅公子。” 傅温书尚无功名在身时,便帮着京兆尹破了好几桩大案子,在百姓中亦有神捕的威名。 “殿下过奖了。”萧明彻微微一叹,事情都被傅温书推测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今日宛宁来孤的禅房,说了许多不智之言,也行了一些不智之举。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心绪不宁,也是情有可原。” “跟镇北侯府的云姑娘有关吗?” “你也听说了?” 傅温书淡淡笑道:“殿下知道的,臣的娘亲最好打听。她说京城里来了个云姑娘,陛下和娘娘喜欢得不得了,不但封为县主,还日日都召她进宫宴饮。” “侯夫人怎么说?” “娘亲说云姑娘是名门忠烈之后,又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看得出陛下和娘娘是真心喜欢。” “是啊,母后的确很喜欢她。” “天下掉下个云姑娘,宛宁一时接受不了。” “其实孤很明白她的感受,孤同她一样,无法接受此事。不过今日宛宁闯到孤的禅院里来,着实不智。” “殿下已经去了沈奉仪的禅房遮掩耳目,想来别人不会牵扯到宛宁身上。” 萧明彻微微一叹:“别人是不会,可母后会。” “皇后娘娘?” “荣安对此事一清二楚,想必此刻已经禀告给了母后。” 傅温书会意:“皇后娘娘对宛宁做太子妃一事已经有所不满,眼下知道宛宁的不智之举,恐怕会更加坚定。” 萧明彻眸光幽深:“但令我烦心的,并不是此事。” “哦?”这下傅温书倒是迷惑了。 徐宛宁不能做太子妃这么大的事,太子都不烦心,太子还能烦心什么? 也不知道为甚么,傅温书脑中浮出了一个名字。 沈雨燃。 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可自从他第一次从太子口中听到沈雨燃这个名字,他便感觉到了不一样。 萧明彻素来沉稳,对除了徐宛宁之外的女人毫无兴趣,但自从沈雨燃到来,他见识到了萧明彻许多次的破例。 “跟沈奉仪有关?” 萧明彻深深看了傅温书一眼,“现在我可算明白了,为何古代昏君的身旁都要留一些蠢货做佞臣,而不留下聪明人。” 傅温书微微一笑:“若臣不够聪明,又如何为殿下分忧呢?” “恐怕此事你无法为我分忧。” “竟如此棘手?” 萧明彻朝长安看去,长安会意,领着殿内的内侍尽数退了下去,只留下萧明彻和傅温书两人。 “老傅,你,”萧明彻迟疑了一下,显然是有些难以启齿,“你对喜欢的女人,会有欲念吗?” “当然。”傅温书答得干脆利落,他绝顶聪明,立即想到了一个问题,有些迟疑道,“难道殿下你……你对宛宁没有那种欲念吗?” 萧明彻淡淡“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 静默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我对沈雨燃有。” 傅温书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两桩事情一对比,他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殿下跟宛宁在禅院里?” “嗯。”萧明彻眸色寒凉,“宛宁衣衫不整,求我要了她,可我回绝她,固然是着眼大局,但我的身体没有一点反应。” “所以殿下去了沈奉仪那边?” “不错,我褪去了她的春衫,只看了一眼,便已经……”傅温书是男人,又是萧明彻的至交好友,此处四下无人,萧明彻说得愈益直白,“坚固似铁。” 傅温书眉峰一动。 如此,问题可大了。 * 去白马寺奔波劳碌了一日,又爬了两回山,沈雨燃接下来几日都过得很惫懒,一步也不出悦春阁。 不过她明显感觉得悦春阁的饮食比之前又好了起来。 作为萧明彻的“宠妾”,她受得心安理得。 她替萧明彻和徐宛宁遮掩丑事,拿这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这日她正坐在后院里翻看制作脂粉的工匠书,紫玉前来通传,说宋绮心到了。 “请宋夫人进来吧。” “是。” 紫玉很快领着宋绮心来了后院,为奉茶过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沈雨燃朝宋绮心看去,见她一袭海棠纹阮罗衫子配杏色襦裙,行动间清丽婉约,灵动照人。 当然,宋绮心看起来这么美,并非只因着衣裳。 上回她过来时神色黯淡,愁云满面,今日却是眉飞色舞,满面春光。 “宋夫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全靠沈奉仪相助,方能在东宫有立足之地。” 那日在白马寺,秦怀音遭到萧明彻训斥过后,回到东宫便乖乖地把家事分了一些给宋绮心掌管。 宋绮心虽然没有去白马寺,却从秦怀音的口中得知了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宋夫人过奖了,那日我能扭转局面,全因为宋夫人提前告知了秦怀音的计划。” 宋绮心摇了摇头,“其实那日我也有些担心,生怕沈奉仪提前准备了祈福的物件,惹得秦怀音对我起疑,没想到沈奉仪画了一幅驱蝗神的画像,靠着没有干的墨渍分了她的掌家之权。我如今能管着几处园子,全靠沈奉仪。” 说到这里,宋绮心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香囊,放到了石桌上。 第51章 纸鸢会 “这是?”沈雨燃望着香囊,不动声色道。 “这是二十两纹银,请奉仪先收着。” “无功不受禄,上回借的银子还没还你,怎么能又收你的。” “其实那日我也有些担心,生怕沈奉仪提前准备了祈福的物件,惹得秦怀音对我起疑,没想到沈奉仪画了一幅驱蝗神的画像,靠着没有干的墨渍分了她的掌家之权。我如今能管着几处园子,全靠沈奉仪。”宋绮心含笑道,“我也是投桃报李,沈奉仪如今交际应酬多了,我这里还宽裕着,沈奉仪先拿银子去支使,等着转圜过来了,再给我就是。” 沈雨燃的确看重宋绮心的聪明,又欣赏她的数算本领,既然宋绮心值得相交,不妨对宋绮心多说一些。 “其实我缺银子,并不是要拿出去应酬。” “那是?” “你我都是孤女,虽有母家,关联却不多,如今远在京城,更是指望不上,所以我一直想着自己做点小生意。” “哦?”宋绮心闻言,“不知沈奉仪想做什么生意?” “你知道的,我身无分文,做生意也是一窍不通,眼下正在考虑,不过我族中有个亲戚在江南做脂粉生意的,我想着想京城里支一间脂粉铺子也是不错的。”顿了顿,沈雨燃道,“若是宋夫人有意,你我可以合伙做生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能有自己的产业固然是好,不过我没做过生意,也不知能不能成。这香囊里头有二十两银子,怕是不够的。” “银子我的确很缺,便不同你客气,先收下了,往后我的铺子若真支了起来,这些银子就算作宋夫人入的股了。” “如此甚好,我这什么都不用做,便成了东家,着实是托沈奉仪的福气,”想了想,宋绮心又道,“既然是要做东家,二十两自然是不够的,我那边还有五十两闲钱,回头我让丫鬟送过来。” “宋夫人如此信得过我?” 宋绮心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秦奉仪是皇后娘娘的远亲,拔得头筹掌管东宫后宅事务,沈奉仪都能虎口拔牙,让她把内宅事务分些出来。东宫之中尚且如此,何况只是区区的脂粉铺子?” 做生意的事情既已说定,沈雨燃不再多言。 又问:“宋夫人在东宫之中一向与我疏远,怎么今日来悦春阁了?” “其实是秦奉仪让我过来传话的,再加上她那边有客造访,我便能在沈奉仪这边多坐一会儿。” “传什么话?”沈雨燃问。 “这几日天气正好,荣安公主想去畅心园办个纸鸢会,给东宫也下了帖子。” “你去吗?” “这回倒是有我的份儿。” 放纸鸢啊? 沈雨燃不太会,总是放不了多高就会掉下来,不过整日困在东宫里,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秦奉仪那边有客人?什么客人?”沈雨燃好奇地问。 “是荣国公府宛宁姑娘派来的人,说是昨儿在白马寺捡到了秦奉仪掉的镯子,特来归还。” 徐宛宁派来的人? 沈雨燃心中冷笑,不愧是徐宛宁,昨儿才发生的事,今日便急不可耐地找秦怀音对付自己。 徐宛宁想怎么样?像上一世一般除去自己吗? 以徐宛宁的恶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来这纸鸢会,是给她的鸿门宴啊。 沈雨燃如今势单力薄,倒是不能轻敌,要小心应对才是。 “多谢宋夫人告知。” “比起沈奉仪对我的帮助,这些算不得什么。” 当下两人品着香茶,闲聊了起来。 * 纸鸢会定在六日后。 萧明彻一早进宫处理政事,说了未必会去。 东宫的三位嫔妃自己收拾妥当了便到东宫门前登车前往。 三人同乘,秦怀音和沈雨燃无话可说,倒是宋绮心打着圆场,如从前一般挤兑沈雨燃几句,又吹捧秦怀音几句,气氛倒比上回去白马寺要松快一些。 畅心园是皇帝新建的一座皇家园林,就在京城之中,地方算不得开阔,胜在离皇宫近,修建得也颇具江南风格,皇亲贵眷们去了可图个新鲜。 今日的纸鸢会是荣安公主攒的局,邀请的都是与她相熟的后宫嫔妃和贵女千金。 没人敢不给荣安公主面子,是以所有人都到得很早,反倒是东宫这三人姗姗来迟。 秦怀音走在最前头,见荣安公主正跟云颖初坐在凉亭里有说有笑,走上前道:“倒是我们来晚了,请公主殿下恕罪。” 上回在白马寺,荣安公主罚了秦怀音,不过荣安公主并未放在心上,此时见到她,脸上笑意未减。 “今日没有长辈,自在些就好,那边备了纸鸢,想放就挑一个去玩,若跟我一样惫懒,坐在这边说话就是。” 秦怀音才得罪了荣安公主,知道自己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自然不愿意留在凉亭说话。 “许久没放纸鸢了,我去玩一会儿。”说着便离开了凉亭。 她一走,宋绮心自然也跟着离开了。 “公主殿下,云姑娘。”沈雨燃上前福了一福。 因着白马寺那番倾谈,荣安公主对沈雨燃的心性很是欣赏,亲切道:“沈奉仪不必客气,快请坐吧。” 云颖初道:“可算见到沈奉仪了。” “哦?云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家里可巧有个镯子,很适合沈奉仪,”云颖初说着,拿出一个成色极好的金宝地嵌珠宝手镯,“请沈奉仪笑纳。” “这怎么使得?我只不过瞎出了个主意,算不得什么。” 却是荣安公主笑道:“颖初也赠了个镯子给我,我都已经收了,你就别推辞了,不然我也不好意思了。” “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拿了云颖初的礼物,倒是比得萧明彻的赏赐要欢喜得多。 毕竟,萧明彻赏的东西都是御用了,每一件都有皇家印记,不得买卖。 云颖初给的镯子是民间物品,将来若着急使钱了,还能变卖了应急。 三人坐在凉亭中没说多一会儿话,又有两位贵女过来,拉着荣安公主去放纸鸢。 凉亭里只剩下云颖初和沈雨燃。 云颖初道:“沈奉仪跟我应该都是头回到畅心园来,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第52章 云颖初的决心 “也好。” 这凉亭在花园的正当中,人来人往的,沈雨燃的确懒得打招呼。 她拿起宫扇,跟云颖初一起往花园外走去。 花园的旁边是一个池塘,女眷们三三两两在池塘边的草地上放纸鸢。 沈雨燃和云颖初走上湖边的栈道,看着欢喜雀跃的女眷们,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漾起笑意。 “云姑娘,从前玩过纸鸢吗?” 云颖初摇了摇头:“北疆春日的风沙太大,不适合放纸鸢。沈奉仪呢?” “江南倒是很多人会放纸鸢,我不喜欢放,只喜欢看。” 沈雨燃说着,见云颖初眉心紧缩,似有什么心事,便问:“云姑娘可有什么烦恼之事?我虽无能,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痴长你两岁,或许能出出主意。” “沈奉仪不必那么客气,别叫我云姑娘了,叫我颖初就好。” “颖初?” 云颖初微微一笑,“那我就叫你沈姐姐了?” “也好。你为何愁眉深锁?是思念爹爹了吗?” 云颖初叹了口气,“虽然我一直住在北疆,但爹爹常年在军中,其实不怎么陪我的。” “那你都是一个人在府中吗?” “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两位表姐和奶娘。” 云颖初出身高贵,是镇北侯府的独女,人人艳羡的千金明珠,却不想这童年过得与孤儿无异。 不过云颖初再怎么孤寂也是衣食无忧、金尊玉贵,轮不到沈雨燃来同情。 “颖初妹妹在京城里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云颖初望着远处嬉闹的姑娘们,眸中显出几分黯然。 “沈姐姐,我在京城举目无亲,有些话,我实在不知道该对谁说。” “你且说说,我且听听,若是不该听的,今日听过我便忘记。” “不是不能听,只是这些话我羞于启齿罢了。”云颖初的眼睛有些哀伤,“沈姐姐,你觉得太子殿下喜欢我吗?” 喜欢? 沈雨燃的薄唇轻轻动了动,到底没发出声音。 上辈子,她献出自己的性命才搞清楚,萧明彻根本不爱她。 云颖初尚未婚嫁,便已想到这一层,着实比她强一些。 “颖初,你……外头都说你是陛下和娘娘相中的太子妃,为何会有此顾虑?” 云颖初叹了口气:“陛下和娘娘的确很疼爱我,我日日都能在宫中见到太子殿下。可我知道,太子殿下并不想见到我。” 沈雨燃沉默。 “沈姐姐,你说,太子殿下喜欢我吗?” “殿下他才认识你,或许不太熟络,所以不想说话。” 云颖初笑了笑,摇了摇头:“荣安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沈姐姐,我初来乍到,京城里举目无亲,实在不知道有谁会跟我说一句实话。” 若沈雨燃不是重生,或许她会含糊过去。 但沈雨燃经历过嫁给不爱自己之人的痛苦,看着天真纯粹的云颖初,不忍心她陷进去。 于是道:“我进东宫不过一月时间,哪里知道太子殿下的真实心意。只是,宫里宫外的人都说荣国公府的徐宛宁姑娘跟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徐宛宁姑娘?”云颖初眸光一动,旋即苦笑道,“果然如此,上回在太子殿下生辰宴上,我就看出太子殿下对她很亲切。可我问荣安公主的时候,她说徐宛宁姑娘是她的伴读,自幼跟太子殿下相识,太子殿下看徐宛宁姑娘跟看她是一样的,都只当做妹妹。” 说到这里,云颖初吸了吸鼻子:“我真傻,居然相信了。” 沈雨燃见她如此伤心,又后悔说了实话,劝慰道:“荣安殿下说的未必不是真的,我认识太子殿下和徐宛宁姑娘才一两月时间,如何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哥哥妹妹一样的关系,还是……还是那样的关系。”m..Com “我不是傻子,我感觉得到的,那天在东宫的时候,太子看徐宛宁的目光就很温柔。” “不管他怎么看待徐宛宁,只要陛下和娘娘认定了你做太子妃,就没有人能改变。” “不。”云颖初虽然眼眸中挂着泪珠,神情却异常坚定,“我娘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嫁给一个喜欢我、疼爱我的男子,若太子殿下对我无意,我不愿意做太子妃。” 沈雨燃诧异地望向云颖初,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上一世直到萧明彻被废黜,皇帝和皇后都不曾为他和云颖初指婚,想来,除了萧明彻态度坚决之外,云颖初的态度应该也很坚决。 她不想嫁给不爱自己的人。 云颖初不愧是将门虎女。 沈雨燃对她愈发佩服:“颖初,你打算怎么做了?若是你直接告诉陛下和娘娘,恐怕会惹他们不快。” “的确,可我别无他法,明日我就会进宫辞别陛下和娘娘,启程返回北疆。京城太大,皇宫太过奢华,并不适合我。” “明日,明日你就要走?” 云颖初拿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见沈雨燃目露不舍,朝她娇俏一笑:“沈姐姐是舍不得我吗?” 两人相见不过两三回,若说不舍多少有些过了,但沈雨燃的确很欣赏云颖初。 “北疆离京城路途遥远,京城风光,不止在皇宫一处,妹妹可再多游玩些日子。” “若是不用天天进宫,四处游玩听起来也不错。不过无论如何,我明日就得进宫面圣,拖延下去,恐怕陛下、娘娘跟太子殿下之间还会再生嫌隙。” 萧明彻一心只有徐宛宁,对云颖初来说,尽早抽身才是上策。 沈雨燃由衷为她高兴。 “颖初,沈奉仪,你们在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荣安公主放纸鸢累了,在凉亭里没寻到她们,便走到了池塘边。 “沈姐姐说春日京郊的风光甚好,让我多出门游玩呢!” “京城外头确实有几处风景不错的地方,等我禀明了母后,你我一同出去游玩。” 云颖初闻言,顿时有些恍惚。 沈雨燃正欲说话,旁边突然跑过来一个宫女。 “沈奉仪,秦奉仪那边有点事,想请你过帮个忙。” 第53章 秦怀音出招 “帮忙?”秦怀音能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的。 当着荣安公主和云颖初的面,沈雨燃不好多问,心中却是起了戒备。 “秦奉仪在哪儿?” “她在那边放纸鸢呢。”宫女说着朝那边一指,沈雨燃转眼望过去。 春风吹过池塘,荡起阵阵涟漪。 池塘的对面,正值芳龄的贵女们拿着纸鸢嬉闹,画面明媚惬意,畅快自在。 秦怀音和宋绮心都站在边上,正在说着什么。 见她们俩周围的站着不少贵女、太监、宫女,兼之宋绮心也在,沈雨燃稍稍安心。 这么多人在,不信秦怀音能搞出花样来。 不过目光所及之处,沈雨燃并没有见到徐宛宁。 徐宛宁是荣安公主的伴读,又是睿安公主的表姐,这样的纸鸢会,她没道理不来。 沈雨燃看似随口地问:“说起来,我今日怎么没见到宛宁姑娘呢?” 提到徐宛宁,荣安公主明媚清亮的眸色顿时黯淡了几分,她转过脸,淡淡道:“宛宁上回去过白马寺之后,就染上了风寒,这些日子一直在家调养” 也对。 徐宛宁私闯萧明彻的禅院,犯了宫中大忌。 那日萧明彻虽然帮着她遮掩下来,可再怎么遮掩,也瞒不了皇后。 荣安公主眼中容不得沙子,必然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皇后。 徐宛宁做出这样的事情,哪还有脸面来进宫交际应酬? “两位且玩着,我去秦奉仪那边瞧瞧,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你去忙吧。” 沈雨燃朝她们俩微微颔首,转身跟着宫女离去。 池塘边碧青的草地上,秦怀音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宋绮心在一旁劝慰着什么,等着沈雨燃过来了,秦怀音望着她,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道:“你可算来了。” 沈雨燃跟她素来平淡,连装都懒得装好姐妹。 “秦奉仪看着脸色不太好,这是怎么了?若是身子不舒服,跟公主殿下说一声,可回东宫歇着,不必在此强撑。” 秦奉仪被沈雨燃抢白这一句,顿时不悦,然而她今日竟颇为难得的忍了下来。 “刚才我的纸鸢断了线,过去拾纸鸢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一个荷包,那荷包里装着东宫库房的钥匙,今日我没带人出门,我们三个分头行动,赶紧去那边找一下。” 找东西? 沈雨燃蹙眉:“出门来放纸鸢,秦奉仪为何把库房的钥匙也带上?” 秦怀音答得极快:“你不当家,怎知当家的艰难?哪个当家能把库房钥匙放在家里?不在家的时候,谁知道底下人会动什么手脚?” “丢了这么要紧的东西,还是早些禀告公主殿下,让她多派人手帮忙寻找。” “不行。”秦怀音断然回绝,“家丑不可外扬,弄丢东宫库房钥匙,这么大的事,传了出去,岂不是丢东宫的颜面?” 说着,她拼命朝宋绮心使眼色。 宋绮心望向沈雨燃,装作恳切地道:“沈奉仪何苦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今儿秦姐姐这边没带人,你就帮个忙吧,你帮了秦姐姐,回头秦姐姐肯定给你送谢礼的。” 秦怀音压根没想过什么谢礼,闻言干巴巴地说:“对,谢礼,我给你一份重重的谢礼。” 看着秦怀音略显慌乱的模样,沈雨燃几乎可以肯定让她去找什么荷包是个陷阱。 “荷包掉在哪儿了?”沈雨燃问。 秦怀音见她终于接了茬,忙不迭道:“就在前头的小花园,我去拾了纸鸢回来,荷包便不见了。” 沈雨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边有一座爬满鲜花的矮墙,里头杂花生树,翠绿嫣红,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如同绚烂的锦缎。 美则美矣,然后那花园看起来十分幽静,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当下她懒得纠缠,“秦奉仪精神尚好,我却有些体力不支,要找东西就赶紧去,不然一会儿被人捡了去。” 说着,她不再多言,径直往凉亭那边去。 秦怀音大惊,想伸手拉她却又师出无名,只得恨恨望过去。 宋绮心站在一旁,她也觉得秦怀音的行动有些古怪,试探着问:“秦姐姐想要她去那边是为了什么?” 秦怀音白她一眼:“你有空在这里问东问西,倒不如帮忙想想,到底怎么把她弄去那个小花园。” 宋绮心是个聪敏的人,光凭着这一句便猜出秦怀音心中有鬼。 她心里很可笑,秦怀音这般沉不住气,连她都看出端倪来,又怎么瞒得过沈雨燃?尒説书网 只是她很奇怪,秦家再有本事,秦怀音也不大可能在皇家园林里生事吧? 她们三人来畅心园,连个丫鬟都没有,秦怀音能给沈雨燃设下什么陷阱呢? 没多时,有个宫女走上前,秦怀音一见,顿时神情一肃,对宋绮心道:“你先去找荷包,我等会儿过来。” 宋绮心瞥了那宫女一眼,眼生得很,是她没见过的。 她朝秦怀音点了点头,然后往秦怀音说的丢荷包的小花园去了。 待宋绮心离得远了,宫女冷冷道:“怎么回事?沈雨燃怎么去凉亭里了?” “她跟我平起平坐,不会听我的指使,此事,恐怕还得请宛宁姑娘再想想办法。” 宫女的眼睛一横,低声斥道:“什么要宛宁姑娘去做?要你做什么?宛宁姑娘在太子心尖上的人,你不帮着她分忧,还想指使她做事不成?” 秦怀音苦着脸道:“我当然想除去沈雨燃,可我是个小小的奉仪,她不听我的,我有什么办法?今日荣安公主又在这里,我哪里敢跟她争执?还是得请宛宁姑娘想个万无一失之策才好。” “小花园那边我一切都部署妥当了,就差你带人过去,这还不是万无一失。” “她不听我的呀,她若是个好脾气的,宛宁姑娘又怎么会在她那边吃亏?” 听完秦怀音这句话,宫女脸色顿时垮了。 然而秦怀音说得有理,沈雨燃跟她平起平坐,今日又是荣安公主攒得局,一味逼迫沈雨燃是没有用。 “出师不利,罢了,宛宁姑娘那边会再想办法,你可要听命行事。” “放心,宛宁姑娘迟早是东宫的女主子,我当然听命行事。” 第54章 她比晚霞绚烂 在畅心园用过晚膳后,众人纷纷登车离去。 回去的路上,秦怀音脸色难看极了,宋绮心也不像来时那样没话找话。 倒是沈雨燃神色轻松,主动问道:“秦奉仪的荷包找到了吗?” 秦怀音冷哼一声:“你又不帮忙,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我说了呀,身上乏得很,怕给秦奉仪帮倒忙。秦奉仪说得对,都是东宫的嫔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秦奉仪弄丢了库房钥匙,那我不得在太子殿下跟前受罚么?” 宋绮心见秦怀音被沈雨燃气得极了,忙帮腔道:“不劳沈奉仪费心,荷包已经找到了。” “那就好。”沈雨燃笑吟吟应下,没有再言语。 这时节天色还没完全变黑,沈雨燃倚坐在马车窗前,望着外头熙熙攘攘的街市,心中些许期盼。 用不了多久,她就不必困在这马车里,而是融入外头的街市了。 等到了东宫宫门前,下了马车,沈雨燃登上石阶,余光瞥向天边,顿时被深深吸引,忍不住驻足回看。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但天边的晚霞仍在。 紫红色的晚霞,瑰丽奇绝,这是天然的造化,鬼斧神工,钟灵毓秀,即使是世间最厉害的能工巧匠,也画不出如此灿烂的美景。 萧明彻亦是在此时策马回到东宫。 他还没下马,便看见沈雨燃站在东宫府门前的台阶上,如痴如醉地望着天边。 他顺着她的眸光望过去,见霞光如织,美不胜收,只觉得赏心悦目。 然而比晚霞更美的,是她。 萧明彻回望过去,见她盈盈立在府门外,霞光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瑰丽的圣光。 这种光芒并非珠玉能及,那种极不真实的朦胧光晕,是只有仙界才会有的姿容。 漫天紫霞光晕之下,她那张脸依旧是惹眼的。 萧明彻的目光无法挪开,牢牢停驻在她身上。 他忽然明白为何徐宛宁会在沈雨燃出现之后屡屡失态,行不智之举。 面对沈雨燃,他的确做不到无视。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门房瞧见萧明彻立在马上,立即高喊着上前迎道。 府门前的侍卫跪了一地。 沈雨燃被这声音惊扰,此刻收回了思绪,跟着其余人朝他拜去。 已经踏进东宫的秦怀音和宋绮心,听到宫门外的动静,忙不迭地跑出来,站在沈雨燃的身边,一起迎接萧明彻回来。 萧明彻跳下了马,将缰绳往旁边一扔,径直朝宫门这边走来。 “你们今日出门了?” 沈雨燃和宋绮心沉默,秦怀音抢着道:“前几日臣妾跟殿下提过,荣安殿下今日办了纸鸢会,让我们三个过去凑凑热闹。” 如今秦怀音掌着家事,隔三差五就会借机去琅嬅宫向萧明彻回禀,有露脸的机会。 萧明彻“嗯”了一声,想起了这事来。 秦怀音见他似乎情绪不错,又道:“殿下在宫中劳累了一日,臣妾早上命厨房给殿下熬了参鸡汤,等会儿就给殿下送去。” 萧明彻不置可否,径直进了东宫去。 他一句话都没说,秦怀音却是喜不自胜。 没有回绝,便是默认了让她送鸡汤过去,当下她也不理会沈雨燃和宋绮心,径直往东宫厨房赶去了。 沈雨燃和宋绮心相视一眼,慢悠悠地往里走去。 今日她们俩都没有带丫鬟随行,此时身旁又没有其他人跟着,倒是很好说话。 走出一段后,沈雨燃问:“她今日让我找荷包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回绝她之后,她脾气就很大,往我身上撒了不少起。” 沈雨燃蹙眉:“那你陪她去花园找荷包了吗?”尒説书网 “找了,荷包的确在花园里。” “那个花园可有什么不同寻常?” 宋绮心认真想了想,“没有什么不同寻常,那座花园很小,不过里头的花木都很茂盛,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 没有什么不寻常? 那秦怀音为什么非要让她去找荷包呢? 宋绮心道:“我在想,她会不会就是想折腾一下你?” 不会。 秦怀音明明知道,这种小打小闹根本动不了她,今日又是荣安公主的纸鸢会,明知荣安公主跟自己要好,秦怀音不可能只为了找茬吵架。 她们俩真吵起来,最后吃亏的,只会是秦怀音。 “沈奉仪别急,我等着过两日再问问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雨燃微微点头,又嘱咐道:“你也仔细些,她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让她知道你我交好,恐怕会对你不利。” “放心,我心中有数的。” 两人说过之后,便路过悦春阁,沈雨燃回了院子,宋绮心继续往前走。 如今秦怀音和沈雨燃都搬进了宽敞的院子,只有她还住在刚进东宫时分得的逼仄小院里。 她心情颇为复杂,等回屋时,心腹丫鬟彩云便看出了端倪。 彩云扶她坐着,把房门关上,关切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今儿在纸鸢会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宋绮心叹了口气,望向彩云:“东宫的水,比我想象得要深得多。” “夫人,到底怎么了?”彩云追问,“秦奉仪是个蠢货,不足为惧,夫人已经跟沈奉仪结盟,何须担心?” “秦家枝繁叶茂,沈雨燃固然聪明貌美,可我总觉得,她未必斗得过秦怀音。” 见彩云一头雾水,宋绮心便将今日在纸鸢会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秦奉仪竟然跟不认识的宫女有勾结?”彩云诧异道,“她为什么要非要让沈奉仪去那个院子呢?” “我不知道那院子里藏着什么,但我进那院子找荷包的时候,分明感觉到暗中有眼睛在盯着我,盯得我头皮发麻。” 彩云吓了一跳,“难道说秦奉仪在那个院子里埋伏了人,要对付沈奉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宋绮心心乱如麻。 彩云想了想,试探着问:“夫人为甚么不把此事告诉沈奉仪呢?” “秦怀音跟皇宫里的人有这么深的勾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命跟她作对。” “那咱们往后跟沈奉仪要交恶吗?” 宋绮心思忖片刻,终归有了决断。 “且看看吧,若沈雨燃能过一关,往后我便死心塌地帮她都秦怀音。若她没命过关……” 一个死人,还有什么斗不斗的呢? 第55章 萧明彻生气了 秦怀音在厨房里忙活许久,张罗出了一桌子像样的丰盛夜宵。 她满怀欣喜地往琅嬅宫送去,祈求得到萧明彻的垂青,却被长安拦在外头,连门都进去。 “主子正在沐浴。” “殿下同我说了,要喝鸡汤的。” 长安的态度还算温和,耐着性子道:“奉仪留步,主子今儿在宫里处理了整日的朝政,沐浴完就要歇了。” “可是……” 见秦怀音还不肯放弃,长安道:“鸡汤留下吧,等主子沐浴过后,奴才问问要不要用。”m..Com “好吧,有劳公公。”秦怀音在琅嬅宫不敢造次,见长安始终不肯放她进去,只得把食盒都交给了长安。 回到她的秋月轩,贴身丫鬟见她神情不悦,关切地问道:“奉仪,难道今日计划不顺利吗?” “沈雨燃这个狐狸精狡猾着呢,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去那小花园。” 丫鬟道:“奴婢早就觉得这计划有疏漏。纸鸢会是荣安公主召集的,沈奉仪跟荣安公主又交好,要在纸鸢会上带她去事先埋伏好的地方,也太难了。” “可她不是说,就是因为是荣安公主办的纸鸢会,别人才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那日荣国公府派人来给她送东西时,她就得知了徐宛宁想跟她携手除掉沈雨燃的事。 她恨极了沈雨燃,对徐宛宁的计划万分赞同。 那座僻静的小花园里埋伏着两个男子,等着沈雨燃进了那花园,便轮流将她玷污。 不管事后何人追查,沈雨燃这副残花败柳之躯也不配留在东宫了。 “可恨!”秦怀音还在因为计划失败而难过,“沈雨燃这个贱人就该被最肮脏最粗鄙的男子践踏玩弄!” 光是死,都不足以平复秦怀音的愤怒,她要沈雨燃受尽屈辱和折磨去死,才可解恨。 丫鬟见秦怀音满面怒意,表情无比狰狞,不禁有些害怕。 “奉仪,这回精心安排的计划被沈雨燃躲了过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秦怀音狞笑道,“怕什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徐宛宁肯动手,不愁弄不死她!” 想到这里,她越发得意。 “沈雨燃这个蠢货,仗着自己嘴皮子利索,得罪了徐宛宁,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且等着看吧。” * 萧明彻沐浴过后,长安立即替他裹上了寝衣。 “主子,秦奉仪送了鸡汤过来,主子要用些吗?” “不必。”萧明彻心情不大好。 今日皇后留他在坤宁宫用膳,一直在说徐宛宁品行不端、不堪为太子妃,他替徐宛宁分辩了几句,惹得皇后不快,后面母子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光是闷头吃饭了。 原本,萧明彻是想拉动母后站在自己这边,帮忙劝说父皇的。 徐宛宁做出勾引之事,在母后看来,是绝对不会让她做太子妃了。 真是头疼。 长安跟在萧明彻的身后进了内室,小声道:“主子,暗风有事禀告。” 萧明彻的思绪被打断,抬头问:“纸鸢会闹出什么岔子了?宛宁不是没去吗?” “是啊,宛宁姑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公府静养了,奴才也不知道暗风要禀告何事。” 萧明彻当然知道徐宛宁的“静养”并不是真正的“静养”,他倒是赞成此举。 毕竟母后在气头了,徐宛宁若害日日出门,会惹得母后更加不悦。 闭门不出,只是表明了“思过”的态度。 “叫他进来吧。” 暗风早已候在外头,听到萧明彻的命令便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室,跪在萧明彻跟前。 萧明彻轻轻扬了扬下巴,暗风会意,恭敬道:“属下今日在纸鸢会发现了一些异常。” “嗯?不是放纸鸢吗?” “女眷们的确都在放纸鸢,畅心园的草地开阔,属下不敢靠近,只远远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躲着,也是这个时候,属下发现了畅心园里有来路不明的人躲着。” “什么人?敢在畅心园里埋伏?” “属下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因不知对方什么路数,不敢贸然行动。” 萧明彻思索片刻:“畅心园是母后如今最爱去的地方,今日母后并未过去,她身边的暗卫自然不会在。荣安身边没有暗卫,至于纸鸢会的其他人,更不可能带着暗卫同行。” 说到这里,萧明彻眸中精光一轮,盯着暗风:“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属下没有真凭实据,但是我觉得那些人埋伏在那里跟东宫有关?” “哦?东宫?” “他们躲避的地方是在宁心小筑。” 畅心园修好之后,萧明彻时常陪皇后过去游玩,对里头各个园子都很熟悉。 宁心小筑原本是花房,花匠们巧手妙想,把花房装点得十分漂亮,母后很喜欢,便把花房挪去了别处,改名宁心小筑。 里头地方不大,只有一座木制凉亭。 不过四季花繁叶茂,如花朵的宫殿一般。 “为何说与东宫有关?” “因为昨日去过宁心小筑的人,只有秦奉仪和宋夫人。” “什么?”萧明彻闻言,眉宇间带出薄怒。 对于秦怀音和宋绮心二人,萧明彻一直没什么兴致,只是依着皇后的嘱咐善待而已。 但这两人的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么深的密谋? 他以为她们只是两个貌美的江南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点心机,但不多。 万万没想到,她们有能力在畅心园安排埋伏? 惊诧之下,萧明彻想到了什么。 “沈雨燃没去吗?” “属下以为……” “以为,埋伏在宁心小筑的人,可能等得是沈奉仪。” 萧明彻的手指动了动,不生声色地问:“为何?” 暗风认真地分析起来:“到了畅心园之后,秦奉仪和宋夫人便在池塘边放纸鸢,沈奉仪一直跟云姑娘在一起。后来是秦奉仪派了宫女请沈奉仪过去。属下见她们没说多久的话,沈奉仪便回了公主那边。此后宋夫人和秦奉仪往宁心小筑去了。属下担心出事,就跟了过去。” “结果呢?” “结果她们平安无事进去又出来,埋伏那里的人也悄悄撤离了。” 萧明彻扬起下巴,眸光锐利起来。 “畅心园里,不但有人能设下埋伏,还能进退自如?可笑,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自由出入禁宫。这是把父皇和孤颜面狠狠踩在地上啊。” 第56章 桃林深处的危险 “是。” 长安在一旁听着,也觉得事情很严重:“秦奉仪家中是盐商,纵然富庶,也没有这个能力。不过秦奉仪家中有人做官,会不会?” “不可能,”萧明彻冷冷道,“她的伯父只是一个小小的扬州知府,怎么可能把手伸进京城的皇家园林里?若他有这个本事,也不必费尽心机替母后物色美人进东宫,来巴结母后了。” 说得有道理。 “主子,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你多长几双眼睛,看看秦怀音和宋绮心私底下都跟什么府外的人来往。” 长安恭肃道:“奴才遵旨。” 思忖片刻,萧明彻看向暗风:“你继续在暗中看着沈雨燃,若她再出府,便叫上暗月一起行动,务必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作祟。” “属下遵命。” “若真有人害她,以她性命为先。” 这回,不但是长安,连暗风也明白了,太子殿下口中的“她”是何人了。 * 沈雨燃虽然知道秦怀音有意在畅心园算计自己,但她并不知道秦怀音设下了什么陷阱。 宋绮心一直说要帮忙打听,可打听了好几日也没什么消息。 想想也是,秦怀音并不是百分之百信任宋绮心,不告诉宋绮心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沈雨燃为了畅心园的事烦恼的时候,宋绮心又来递了消息。 说睿安公主邀请宫中女眷去西山桃林赏花。 如今是暮春,桃花早就谢了,但西山地势很高,比京城里的时节要晚一个多月,这时候桃花开得正盛。 沈雨燃跟睿安公主虽然没什么交集,可她跟徐宛宁是表姐妹,凭这一条就足以让沈雨燃警醒。 她本想推脱不去,偏生秦怀音不放过她,给她扣帽子,说要闹到萧明彻那里去。 沈雨燃多少有些好奇秦怀音的计划,终归是应下了。 三日后,又是秦怀音、宋绮心和沈雨燃三人同乘,皇家宴会,以她们的身份并不能带贴身丫鬟,只有秦怀音叫了个嬷嬷同行。 西山在京城西面,因着先皇后特别喜欢此处的桃花,先帝便命人把西山围了起来,供皇家游玩。 春时赏花踏青,秋冬骑马游猎,前山是桃林,后山是猎场,四时风光迥异,趣味不同。 还没到达山门,沈雨燃便望见西山一片红海,从山脚到山顶的上千株桃树齐齐绽放,红云绵延,蔚为壮观。 等到马车停下,再抬眼望去愈发震撼。 前山为了不破坏十里桃林的景致,并未修建宫殿,而是在桃林各处修建了凉亭,以备歇脚。 秦怀音先领着沈雨燃和宋绮心拜见了睿安公主。 “早听说西山桃林美不胜收,今日托了公主殿下的福气,才能到此游玩。” 睿安公主微微颔首:“秦奉仪不必客气,便是本宫不邀你们,皇兄也会带你们前来的。” 秦怀音窘迫地笑笑。 萧明彻才不会带她们出来游玩呢! 睿安公主跟她寒暄过后,又微笑着望向沈雨燃:“沈奉仪的气色比上回在白马寺看着更好了。” “劳公主殿下惦念,比起初来京城时的水土不服,已经适应了这边的饮食气候。” “今儿颖初姐姐没来,荣安便落了单,刚才来时还寻沈奉仪呢。” “云姑娘没有来吗?”想起上回云颖初在纸鸢会上说的那些话,沈雨燃不禁问道。 纸鸢会后,她一直在琢磨秦怀音到底给自己设下了什么圈套,忘记打听云颖初的事了。 睿安公主神神秘秘地笑了下:“荣安跟她关系好,等会儿见到荣安,沈奉仪问她吧,她说得更清楚。” “是。” “要不要本宫安排个人带你去找荣安?” 沈雨燃摇了摇头:“不必那么麻烦,我自己去寻就是。” 睿安公主颔首,眼见得又有客人到了,睿安便道:“三位夫人随处走随处逛,想吃什么喝什么跟宫人们说一声就是,就跟纸鸢会一样,不必客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到“纸鸢会”三个字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秦怀音看了一眼。 “多谢公主。” 三人朝睿安公主拜了一拜,一起退了出去。 沈雨燃跟秦怀音互相不对付,自然不可能一起游玩。 当下秦怀音和宋绮心一道赏花去了,而沈雨燃朝宫女问过荣安公主在何处之后,便朝宫女所指的方向去了。 宫女指的是半山腰上的一座凉亭,望过去亭子里有好几道身影。 “多谢。” “都是奴婢们该做的。”宫女长得挺漂亮的,说着忽然伸手去拉沈雨燃的裙摆。 “怎么了?”沈雨燃蹙眉往后退了一步。 宫女笑道:“奉仪的裙后面挂了些花瓣,奴婢替奉仪拍掉。” 说着,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沈雨燃后面的裙摆,当真拍了些桃花瓣落下来。 “多谢。” 宫女朝沈雨燃福了一福,不再说话。 沈雨燃总觉得心神不定,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沿着石阶往那亭子走。 走了约莫百余步石阶,终于看得清凉亭里站在说话的话,果真是荣安公主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贵女。 说笑之间,荣安公主也看到了正在上山的沈雨燃,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沈雨燃提着裙摆,正欲快步走过去,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危险在临近。 像是有什么东西……危险的东西……在飞快地靠近。 她猛然警觉起来,抬眼四下望去。 入目处皆是繁盛的桃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在此时,半山腰的凉亭上有宫女花容失色地尖叫起来。 “有野兽!有野兽!桃林里有野兽!” 这一呼喊,凉亭里的人亦惊慌的张望起来。 沈雨燃的心突地一跳,本能地觉得这野兽是冲着自己来的。 耳边似乎听到了“野兽”的低吼声。 沈雨燃转过身,只见桃林里窜出几条黑乎乎的庞大影子,正朝她猛扑过来。 命悬一刻的时候,沈雨燃终于看清是什么东西。 扑向她的不是野兽,而是五六条壮硕的猎犬,这猎犬凶猛异常,转瞬扑到她的眼前,露出了森然的牙齿。尒説书网 逃不掉了! 哪怕是重活一世,她也斗不过狠毒的徐宛宁吗? 沈雨燃绝望地闭上眼睛。 第57章 天神降临 耳边疾风阵阵。 沈雨燃没有感受到犬牙刺入皮肉,却听到了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望见两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挡在自己身前,手持短刀将飞扑上来的第一只猎犬斩杀。 是暗月和暗风! 萧明彻身边的风花雪月四大暗卫上一世都跟沈雨燃都很熟悉,也很要好。 所以沈雨燃立即认出了他们,一时之间,她来不及去想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保护自己。 劫后余生,令她倍加感激地望向他们。 然而还来不及道谢,其余的猎犬已经跑得了近前。 暗风反手一刀,干脆利落地刺入猎犬的脖子,放倒了第一只猎犬。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疾声道:“奉仪躲去旁边。” “好。”沈雨燃急忙应下。 她知道,一直站在他们身后,非但帮不上忙,还会妨碍他们施展拳脚。 “沈奉仪,你没事吧。”暗月问道。 “我无事。” “属下先护送沈奉仪去凉亭躲避,那边有侍卫在。” 沈雨燃惊魂未定,却竭力保持着冷静,看着汹涌而至的猎犬,她有些担心暗风的安危,于是道:“我自己跑过去,你们只管处理恶犬,不必管我。” 暗月听到这话,微微有些吃惊。 沈雨燃竟然如此担忧他们。 他朝沈雨燃点了点头,留下来跟暗风并肩作战。 趁着他们俩抵挡疯犬的时候,沈雨燃折身往山腰的凉亭跑去。 荣安公主身边有七八个带刀侍卫,躲去那边会安全许多。 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雨燃一跑,那些猎犬亦跟着调转了方向,绕开了暗风和暗月,径直朝沈雨燃扑去。 暗风暗月正在对付已经冲到近前的猎犬,完全没想到后面的猎犬会放着他们不扑,只扑沈雨燃。 这回却是来不及营救了! 这些精心饲养专门陪皇帝打猎的巨犬,凶狠异常,连虎狼都敢扑杀,何况是她?! 沈雨燃本能地朝旁边闪躲,然而躲得过第一只,躲不过第二只。 眼看着扑过来的猎犬离她的脖子近在咫尺,沈雨燃脑中那根清明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要死了……她也死了。 就在此时,一股劲风夹杂着桃花的香气扑到沈雨燃脸上,一抹伟岸的红色身影替她挡住了恶犬。 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味道,她知道。 是萧明彻来了。 她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却是萧明彻,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萧明彻手中长剑舞动,暂时挡住了猎犬的攻势。 趁着它们暂退,他转身保住沈雨燃,将她打横抱起,运转轻功,将她送进了荣安公主所在的凉亭里。 “皇兄,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吧?”荣安公主关切道。 “无事。”萧明彻说着,眸光望向沈雨燃,“你呢?” “我……”沈雨燃受到惊吓,一时神志不清,看着从天而降的萧明彻,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我……” 就在此时,数道羽箭从桃林中射出,将这六七条疯了似的猎犬悉数射杀。 见此情景,暗风和暗月交汇了眼神,飞身离开,很快隐匿了身形。 “什么人!不许走!”一个统领模样的人拿着剑追了过来,似乎想要追击。 萧明彻见状,淡淡道:“无妨,不必追。” 那统领忙恭敬上前,跪在荣安公主跟前:“属下是御前侍卫廖大云,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责罚。”m..Com “今日是你负责西山的布防?”萧明彻眸色冷峻,看不出喜怒。 廖大云道:“属下奉皇后护送两位公主来西山赏花,并不负责西山的布防和守卫。” “把守卫找来。” “属下即刻便去。” “皇姐,出什么事?”睿安公主一脸焦急地从山下走来,看着血泊里横七竖八的猎犬尸体,捂着胸口惊吓的样子,天哪“这些狗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有人受伤吗?” 廖大云恭敬道:“回禀公主,这些狗看起来都是养在后山猎场的猎犬,没有打猎的时候应该一直关在狗舍里,不会放出来。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属下立即去查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属下告退。” 睿安公主往凉亭里望去,见沈雨燃安然无恙,非但如此,萧明彻还站在她的身边,顿时感觉不妙。 只是她竭力保持着镇定,朝萧明彻福了一福。 “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萧明彻神情冷得厉害:“昨儿听秦奉仪说要来西山,孤便想来,可巧今儿父皇退朝早,就赶过来了,没想到桃花没赏着,竟差点看到孤的嫔妃被疯犬撕成碎片。” 听着萧明彻不轻不重的语气,睿安公主的心情越发沉重,她当即关切地转向沈雨燃:“沈奉仪,你没事吧?要不要即刻传太医?” 沈雨燃脸色煞白,动了动嘴,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荣安公主关切地扶着她坐下,见沈雨燃一脸木然的样子,望向萧明彻:“皇兄,沈奉仪被吓坏了。我看还是尽快送她回东宫,让御医看看吧。” 萧明彻的目光亦落在沈雨燃身上,果真如荣安所言,她被惊吓过度,连眸光都有几分涣散。 在萧明彻的记忆中,她固然外表柔弱,眼神却从来都很坚强倔犟。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 他心中不由得一动。 不是动心,而只是恻隐之心。 他走到她的身边,语气比平常柔软了一点。 “你感觉怎么样?” 沈雨燃正陷入前世和今生的记忆纠缠中,望见萧明彻走到眼前,一时之间,情绪便有些崩塌。 她再也没办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扑到萧明彻怀中大哭起来。 “我很害怕,我很害怕。”她的脸放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滑落到他的颈窝。 萧明彻有些惊愕。 他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她的身子很纤细,很修长,也很温暖。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发丝间的香气。 但萧明彻心里提醒自己,他不喜欢她。 这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扑到他的怀里,是蓄意勾引。 更何况,凉亭站着那么多人,还有他的两个皇妹在侧。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把她推开。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并没有。 第58章 扑到他怀中 秦怀音和宋绮心闻讯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凉亭正当中,萧明彻将沈雨燃搂在怀中轻声安慰。 秦怀音张大了嘴。 为什么? 为什么沈雨燃会毫发无损? 为什么那些比人还高大壮硕的猎犬会全部死了? 为什么太子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沈雨燃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化解一切,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在今日之前,纵然旁人都说沈雨燃得宠些,但她心里并不在意。 毕竟,太子从来没有召幸过任何一个人。 沈雨燃之所以看起来得宠,是因为她奸诈狡猾罢了。 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竟然把沈雨燃搂在怀中哄着……很显然,太子对沈雨燃已经动了男女私情。 静默片刻过后,荣安公主清嗽了一声,红着脸提醒道:“皇兄,还是先送沈奉仪回京吧。” 萧明彻望向沈雨燃,她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冷汗,看着着实可怜,正欲说话,又有人来到凉亭前。 “启禀太子殿下,属下是西山侍卫统领罗城,臣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赐罪。” 萧明彻淡淡瞥了一眼,“有罪无罪,查过便知。廖大云。” “属下在。” “即刻起,西山布防由你负责,禁止一切人等出入,所有东西保持原样。孤会让傅温书彻查此事。” 傅温书这个名字一出,所有人皆是心头一震。 他除了侯府公子,还是鼎鼎大名的神探,有他出手,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是,”廖大云抱拳拱手,“属下遵旨。” 荣安欣喜道:“不错,这些猎犬都是饲养多年的,即使放出来寻常也不会袭人,这些猎犬直奔沈奉仪而来,肯定有古怪?” “会不会是疯狗病?”睿安心中有鬼,故意打岔,“我看那些狗真的跟疯了似的。” “是不是有古怪,等傅温书查过就知道了。”萧明彻淡淡道。 他看着怀中三魂没了七魄的沈雨燃,终是道:“荣安。” “皇兄有何吩咐?” “孤来时未曾坐马车,沈奉仪便托你照顾了。” “好。”刚才猎犬齐齐扑向沈雨燃的情景,荣安全都看见了,所以她很心疼沈雨燃,“沈奉仪,我们走吧。” 她挽着沈雨燃的手,将她从萧明彻的怀里牵出来。 沈雨燃有些懵懂地望着她,跟着荣安公主往前走了几步,又茫然回过头,望向萧明彻。 她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望着他。 但萧明彻总觉得,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萧明彻忽然有一瞬间后悔把她托付给荣安公主。 她这样柔弱,本该他亲自护着她的。 然而他毕竟是萧明彻。 冷静自持的萧明彻,不可能为任何女人而破例。 所以他的喉结只是动了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静静注视着她跟着荣安离开。 西山山门外,荣安公主和沈雨燃上了第一辆马车,睿安公主上了第二辆马车,秦怀音和宋绮心上了第三辆马车,所有人都各怀心思,一言不发。 今日荣安公主乘坐的马车是皇后的凤鸾车,最是奢华宽敞,乘车之人还可以躺着休息。 一上马车,荣安公主便跟宫女一起将沈雨燃放平了躺下,不仅燃起了安神香,还喂沈雨燃饮了些早上从宫中带出来安心凝神汤。 如此一番过后,沈雨燃的脸色和缓了许多。 她闭上眼睛,随着马车的颠簸,心绪终于不再混乱,等到马车停到东宫门前时,她终于恢复了镇定。 “沈奉仪,你醒了?”荣安公主见她醒了,示意宫女将她扶起来。 沈雨燃站起身,朝荣安公主深深一拜。 “今日多谢公主殿下关怀。” 荣安公主见她言语神志恢复如常,终于放了心:“你今日受了惊吓,要多休养。你也不必谢我,你该谢的,是皇兄。” 萧明彻? 沈雨燃的眼前,又浮现出他宛若天神一般从天而降的情景。 是啊,萧明彻救了她。 今日如果不是萧明彻带着暗卫出现,她应该已经被那些癫狂的猎犬撕成了碎片,惨死在那片繁花盛开的桃林里。 可她也记起了自己因为神志不清,扑到萧明彻怀中大哭的情景。m..Com 她怎么就……怎么就扑到他怀里去了呢? 见沈雨燃蹙眉不语,荣安公主体谅地挽着她的手送她下马车。 萧明彻是骑马,先她们一步到东宫。 见荣安公主扶着沈雨燃下了凤鸾车,下意识地就朝沈雨燃伸出了手。 他的手是很好看的,修长、白净,骨节分明,如竹一般。 然而沈雨燃并没有把手放在他的手掌上。 她垂下眼眸,朝他拜了一拜。 “殿下。” 萧明彻的手掌就那么悬在半空中。 他眯起眼眸。 刚才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凉亭中那个无助的、脆弱的、需要他保护的沈雨燃已经不见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又是那个倔强的、高傲的、敢随口骂他的沈雨燃。 手还晾在半空中,萧明彻的脸上顷刻间布满了乌云。 还是荣安公主反应过来,她笑着朝萧明彻伸手,拉着他往东宫里去。 “皇兄,我都到东宫了,你赶紧把你最好的茶拿出来招待我。” 一边说着,兄妹俩手牵着手便进了东宫。 此时,秦怀音和宋绮心也从马车上走下来。 沈雨燃的目光落在秦怀音身上。 她想过秦怀音要害自己,也想过秦怀音和徐宛宁要谋她的性命。 但她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已经恶毒到了这种地步,竟然丧心病狂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被恶犬围攻,活活咬死。 她们不仅要她死,还要她死得很难看。 如果她再不反击,下一次不知道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 秦怀音本来因为计划落空而失落,此时对上沈雨燃的目光,忽然有些膝盖发软。 她竭力让自己镇静些,挤出些笑容来。 “沈奉仪,你无碍了吧?” “无碍,”沈雨燃淡淡道,“但我知道,想害我的人,不会无碍。” 说着,沈雨燃径直进了东宫,只留下后背被冷汗湿透的秦怀音站在原地。 第59章 口是心非 进了琅嬅宫,见萧明彻的脸色依旧沉得能滴出水来:“皇兄,你不会真的生沈奉仪的气了吧?” 萧明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有什么值得孤生气的?” 口是心非。 荣安公主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她当然肯定他生气了,她第一次看见皇兄朝女人伸手,女人竟然不领情,换作是她,她也生气。 “沈奉仪她今日受了惊吓,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言行举止才会失当。皇兄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神志不清? 萧明彻自然看得出,他救下沈雨燃的时候,她看起来已经吓懵了。 但令他生气的地方就在这里。 这女人只有神志不清的时候才会对他投怀送抱! 罢了,他对她也没有意思。 他也并不稀罕她的投怀送抱。 萧明彻冷着脸道:“孤说了,与她无关。孤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在皇家园林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是啊,那些猎犬已经在西山后头的猎场养了许多年了,虽然行猎时凶猛,可从来没有伤过人。” “孤会查清楚的。” “我当然相信皇兄了,今日也不早了,我先回宫了。”荣安说完,见萧明彻依旧板着张脸,心中固执的以为与沈雨燃有关,“皇兄,沈奉仪那边,你还是要多多安抚,我瞧她真是吓坏了。” “知道了。”萧明彻说着,望向长安,“回头你带上御医给她瞧瞧,跟她这些日子就免了宴饮,好好在院里歇着吧。” “奴才遵旨。” 荣安公主补道:“再多给沈奉仪一些补品,她今儿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萧明彻没有不说话,只点了头。 长安道:“奴才都记下了。” 荣安公主这才满意了,往琅嬅宫外走了几步,萧明彻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 “今日的事,可能牵扯到宫中,你劝着母后不必为此烦恼,说我已经让傅温书彻查了。” 堂堂皇家园林中出现猎犬失控伤人这样的事,不但会惊动皇后,皇帝亦会震怒。 这意味着铁桶一块的皇宫布防,钻进了蛀虫。 西山桃林,皇帝和皇后年年都会亲临,若今日那猎犬扑的是皇后、是皇帝,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荣安颔首:“我知道了,皇兄不必担心。” “送公主出宫。” “是。”长安躬身走到荣安身旁,“公主殿下。请。” 两人走出琅嬅宫,往宫门方向走去。 荣安公主若有所思道:“长安。” “奴才在。” “你觉不觉得,皇兄他对沈奉仪,有些不一样。” 长安的眼珠子转了转,恭敬道,“公主觉得哪里不一样?” “我在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荣安公主轻笑,“当真是皇兄的好奴才。” “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哪里说得清?” 荣安知道他是个忠仆,不会随意跟别人透露太子的事情,没有逼问。 不过她实在好奇的很,哪怕长安不说话,她也想自言自语。 “皇兄对女人一向是生人勿进的。这些年他虽然对宛宁很好,可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对待宛宁。” 荣安感觉得到,徐宛宁一直很想亲近萧明彻的,但萧明彻总是遵循男女大防,纵然待徐宛宁很亲切,亦不会逾矩。 若无荣安在场,萧明彻不会私下见徐宛宁。 有一回荣安看见徐宛宁去抓皇兄的手,徐宛宁娇羞脸红,她正想避开,却被皇兄叫住。 她看见皇兄蹙眉,这才知道他并不喜欢这样。 今日在西山桃林里,沈雨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扑到皇兄怀中,以皇兄的性格应该不喜这样的举动。 他非但没有推开沈雨燃,甚至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 荣安公主当时就站在他们俩身旁,萧明彻的神情,她看得格外清楚。 想到这里,荣安朝长安道:“你呀,往后好生伺候沈奉仪,她可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这是自然,奴才侍奉沈奉仪,一向都很仔细。” 这句话一出,荣安公主顿时明白了,这老狐狸早就看出端倪了。 不知道为何,她由衷地为沈雨燃高兴。 至于徐宛宁,荣安公主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她直觉西山桃林的事情一定与她有关。 她跟徐宛宁多年相交的情分,只希望徐宛宁不要犯傻才好。 * 沈雨燃回到悦春阁时,紫玉和李嬷嬷都吓了一跳。 “奉仪,你怎么了?是病了吗?”李嬷嬷关切道。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怎么半日的时间就面色苍白如纸了。 “西山桃林那边发生了些事。” 紫玉低下头,见她的裙摆上不仅沾了许多污泥,还沾了暗红色的血迹,顿时吓了一跳。 “奉仪受伤了?” 沈雨燃无力地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血。” 李嬷嬷虽然也担心,不过她看得出沈雨燃已是强弩之末,急需休息。 “紫玉,你去厨房问问,有没有什么温补、凝神的汤水,我先伺候奉仪更衣。” “哦。”紫玉赶忙往厨房去。 李嬷嬷伺候着沈雨燃换上寝衣,扶她到榻上躺下。 沈雨燃感激地朝李嬷嬷看了一眼,“我如今心里乱得很,身上也没有力气,若有什么事,嬷嬷看着办就行。” “奴婢知道了。” 想了想,沈雨燃又道:“若是琅嬅宫来了人,问问是什么事。” “好,奴婢都记下了。” 李嬷嬷喂她喝了一杯温水,替她放下了帐子,然后同紫玉一起守在了房门口。 先是宋绮心派了丫鬟过来询问,李嬷嬷依着沈雨燃的吩咐打发了。 没多时便是琅嬅宫来人了,竟是长安。 “总管怎么来了?” “沈奉仪如何?” 李嬷嬷道:“沈奉仪看起来很虚弱,奴婢伺候她躺下了。” 长安点了点头,似乎是看出李嬷嬷心中有疑惑,便道:“今日沈奉仪在西山遇到了恶犬,受了些惊吓。” “恶犬?”李嬷嬷知道西山是赏桃之地,又是皇家园林,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恶犬? 不过,李嬷嬷知道,长安不会再说更多了,只得道:“奴婢瞧着沈奉仪心神不宁,怕是要问医才好。” “嬷嬷不必担心,我已经把御医请来了。” 第60章 第一个要收拾的人 李嬷嬷看着长安身后提着药箱的御医,想起沈雨燃的吩咐,忙道:“稍等,奴婢先进屋瞧瞧奉仪睡着没有。”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 李嬷嬷进到里屋去,很快退了出来:“里边请。” 沈雨燃披了衣裳坐在榻边,御医替她诊过脉,只说她因着受惊吓过度,心脉受损,需好生调养着,不可再受刺激。 想起她在遭遇猛犬围攻后脑子一片空白,沈雨燃问:“大夫,先前我遇到恶犬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回到东宫后,依旧心悸不止,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便是心脉受损之兆,”御医道,“奉仪的心脉原就虚弱,今日受到如此惊吓,所以才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在只是短暂的状况,奉仪能恢复神志,便可喜可贺。” “那能治好吗?还是说只能慢慢调养?” “奉仪的心脉先天虚弱,谈不上是病,因此没什么治疗的法子。”见沈雨燃愁眉深锁,御医宽慰道,“奉仪放心,长安公公带了许多上等的灵芝、人参过来,都是世间绝佳的益气强心之物,下官即刻便为奉仪开方。只要奉仪按时服药,静心调养,过几日想必就不会再心悸。” “有劳了。” 御医提着药箱去外间开方,长安上前道:“奉仪只管安心休息,若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尽管让李嬷嬷来知会奴才。” “多谢公公。” “奉仪不必谢奴才,都是主子的吩咐,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一提起萧明彻,沈雨燃的眼前又浮现出他的身影。 在那森然的犬牙就要咬破她的喉咙之际,是他如天神降临一般,挡在她的身前,救了她一命。 说她毫无感觉,那是谎话。 在她心里,依然觉得萧明彻是个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在她脑中一片空白时,慌乱中扑到了萧明彻的怀里。 她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更恨自己的不争气。 她对萧明彻的爱,应该在前世就已经消磨殆尽、灰飞烟灭了,为何惊吓之后,会选择扑到他怀中呢? 难道以为萧明彻能爱她、能护她吗? 不,萧明彻的心里只有徐宛宁,今日他选择护她,只是因为徐宛宁不在场。 若她和徐宛宁同时置于犬牙之下,他会毫不犹豫的救下徐宛宁,留下她被犬牙撕碎。 不错,上辈子就是这样。 沈雨燃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萧明彻的身影从脑中彻底赶走,淡淡道:“劳烦公公替臣妾谢过殿下。” 长安见她如此冷淡,不知道说什么好。 紫玉却是在此时上前笑道:“我们奉仪是个清华寡欲的人,吃的穿的都不在乎,奴婢倒是想替奉仪求个恩典。” “你说,若能办到的,奴才一定去办。” 紫玉恳求似地望向朝沈雨燃,沈雨燃颇为无奈,微微点了下头,紫玉得她应允,这才道:“咱们这悦春阁离东宫厨房有些远,如今奉仪病了,每日得熬药,又得吃热汤热菜,奴婢想着,悦春阁后边有个闲置的小厨房,能不能把这小厨房用起来?” 东宫厨房现在是秦怀音管着,虽说明面上不敢克扣沈雨燃的饮食,可暗地里使过不少绊子,紫玉和李嬷嬷过去拿东西都没少挨那群婆子的白眼。 既然长安说了伺候着奉仪好吃好喝的,她便斗胆提了出来。 东宫中三位嫔妃的关系,长安自然清楚,眼下萧明彻对秦怀音已有诸多不满,对沈雨燃已然偏爱,长安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沈奉仪如今要养病,的确有个小厨房要方便些。这事奴才便能做主,回头就安排厨娘过来。” “多谢公公。” “奴才告退。” “等等。”沈雨燃喊住了他。 “奉仪还有什么需要?” “今日的事,太子殿下以为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长安神色一凛,没有想到沈雨燃会问这个。 斟酌片刻,长安道:“殿下已经差了傅温书傅大人彻查此事,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定然逃不过去。” 想着沈雨燃是江南人士,恐怕不知道傅温书的本事,长安又道:“傅大人是京城里头一号的聪明人,破案无数,奉仪可放心。” 沈雨燃当然放心了。 傅温书是萧明彻最好的朋友,前世沈雨燃跟他的关系也不错。 有傅温书出马,沈雨燃的确安心。 “多谢公公告知。” 长安再一拜,告退。 紫玉送走了长安,重新回到里屋,见沈雨燃若有所思,忙道:“奉仪不会责怪我自作主张吧?” 沈雨燃道:“你的确不该自作主张,下回再有什么想法,先跟我说一声。” “我若说了,奉仪才不会答应。”紫玉小声嘀咕道。 “你替我张罗小厨房,我怎么会不答应?” “平常秦奉仪亏待奉仪的吃穿用度,我和李嬷嬷去理论,奉仪总是不赞同。” 是啊。 沈雨燃蹙眉。 她一味低调,只求能尽快离开东宫,过跟上一世不一样的生活,但是从第一天系错腰带开始,就被卷进了漩涡之中,一切都由不得她。 更何况,她要面对的是徐宛宁、秦怀音这样狠毒的人。 退让只会让她们肆无忌惮。 既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沈雨燃看向紫玉:“放心,往后她们再敢缺斤少两,你只管去闹,我一定支持你。” “真的?”紫玉大喜,“说起来宫里刚送了夏衣过来,奉仪原该做四套衣裳的,却只拿了两套,说是料子不够了。” “叫她们补上,明日之前若送不来,你便去告诉长安。” “是。” 李嬷嬷从外头端着参鸡汤进来,正巧听到这两句,口中直念阿弥陀佛。 “奉仪刚回来时,身上一点精神气儿都没有,奴婢真的担心死了。” 眼下亲耳听到沈雨燃叫紫玉去要衣裳,知道她非但没有被打垮,反而比之前更有斗志,顿时欣慰起来。 沈雨燃见她们俩如此欢欣雀跃,心中不由得淡淡的愧疚。 一直以来,她在东宫里以弱示人,李嬷嬷和紫玉应当都受了很多委屈。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她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秦怀音。 第61章 傅温书的坚持 东宫犹如铁桶一般,外人不可能在东宫里对她不利。 躲在暗处的人之所以如此频繁地对她下手,就是因为能准确掌握她的行踪。 秦怀音这个内应必须拔除。 前世秦怀音和宋绮心跟她没什么交集,这一世也没想结仇。 可惜她错判了,秦怀音骨子里跟徐宛宁是一样,些许事情便动了杀心。 既然她不仁,别怪沈雨燃不义。 “奉仪,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紫玉见神情紧绷,关切地问。 “没什么,只是在想今日的事呢。” “奉仪先别想这些了。药已经熬好了,御医说里头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喝过药睡一觉能好些。” 沈雨燃点了点头,放下了即刻去找秦怀音算账的念头。 算账固然要紧,保养身子更重要。 喝过药没多久,果然有困意袭来,便睡了过去。 * 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傅温书踏进了东宫。 太监一路领着他进了琅嬅宫。 “殿下。”傅温书刚从西山桃林策马疾驰而归,风尘仆仆。 不等萧明彻发话,长安便命人进来给傅温书净手洁面,然后退了出去。 屋里除了萧明彻和傅温书,还有今日直面恶犬的暗风和暗月。 “查得如何了?”萧明彻问。 傅温书道:“跟殿下猜得差不多。这些猎犬不是从外头跑进来的,而是一直养在后山猎场里。有些已经驯化了五六年,短的也有两三年,从未从猎场跑出来伤过人。” “养狗的人呢?问过了吗?” “都死了,”傅温书眸色一黯,“臣带着仵作去验过了,在猎犬放出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萧明彻神情阴沉,屈指在书桌上敲了几下。 “好大的手笔啊,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人、放狗、袭人,便是孤也做不到这一步。” “如果对方目标明确,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以办到。” 萧明彻问:“你觉得他们的目标是谁?” 傅温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暗风和暗月:“你们以为呢?” 暗风道:“依属下愚见,那些疯狗都是直奔沈奉仪而去的。” “不错,属下本来已经挡住前面的狗,沈奉仪也往凉亭那边跑去,可是后面的狗竟然丢下我们,直奔沈奉仪而去。这些狗要扑杀的只有沈奉仪。当时若非主子及时赶到,沈奉仪恐怕已经……” 傅温书徐徐道,“猎犬是养在后山的猎场的,驯兽师已经被人杀害,这些猎犬从后山跑到前山的的路不短,这一路上它们并非袭杀任何人,而是直到跑到沈奉仪跟前才发动袭击。臣以为,这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要用这些猎犬杀害沈奉仪。” “谁呢?” 傅温书道:“要查出是谁做的,并不难,但……殿下确定要查下去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萧明彻冷冷问。 “臣没什么意思,只是作案是需要动机、时机和手法三者……” “谁的动机强?” “沈奉仪是殿下的宠妃,看她的不顺眼的人,自然是倾慕殿下的人。” 萧明彻紧紧盯着傅温书,傅温书神情泰然,眼神并无半分躲闪。 “傅温书,你才查了几个时辰,就准备把罪名扣在宛宁身上了吗?” “臣只负责查案,不会给任何人扣罪名。” 他们是君臣,亦是朋友,傅温书在萧明彻跟前,一向是个硬茬子。 “此事既已惊动父皇母后,又发生在西山桃林,就算孤不想查,他们也会查下去。” 一则,他不相信徐宛宁会跟此事有牵扯,二则,若徐宛宁当真跟此事有牵扯,他必须先于父皇母后一步,向徐宛宁问个清楚,再行定夺。 他不相信徐宛宁会做这样的事。 “臣明白了。” “你那边还需要什么吗?” “臣今日下午已经给西山桃林里的相关人等录了口供,眼下还不清楚贼人的作案手法,还需要找沈奉仪录个口供。” 萧明彻道:“长安。” “奴才在。” “沈雨燃怎么样了?” 长安道:“下午奴才探望时,沈奉仪还很虚弱,说心悸得厉害,御医给了她开写助眠的汤药,恐怕这会儿还睡着。” “那今日便问不成。” 傅温书道:“今日不成,明日也得问,时间拖久了,许多物证或许叫人给毁了。”m..Com 萧明彻瞥他一眼:“那你明日再来。” “臣遵旨。” * 萧明彻和傅温书在商讨查案的同时,睿安公主正在储秀宫里坐立不安。 “怎么办啊?母妃,皇兄让傅温书来查今日的事,傅温书那么聪明,他一出手,定然会把今日的事查清楚。” 看着心急如焚的的女儿,慧贵妃倒是一派镇定。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燕窝,不理会坐立不安的睿安公主。 “母妃,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慧贵妃道,“你是公主,金枝玉叶,别说这点小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有你父皇替你撑着呢,塌不下来。” “父皇……若是父皇知道这些事……” “知道什么知道?”慧贵妃吃过燕窝,把碗搁在桌子上,又拿帕子擦了嘴。 她父母早亡,娘家不显,十七岁便被送进宫。 她姿容秀丽,又饱读诗书,很得皇帝喜欢。 宫中不断有新人进来,总有人比她更得宠,可皇宫唯一有子有女、荣宠不断的嫔妃,便只有她一人。 细论起来,连皇后都没有她的福气大。 位居中宫又如何,膝下只有一个养子和一个女儿,花花架子而已。 至于温贵妃,虽生了两个儿子,却是两个废物,一个贪图蝇头小利,一个只知眠花宿柳,皇上连看一眼都厌烦。 而她的睿安公主和六皇子萧明恒,自出生起就是皇帝宠爱的孩子。 “不是还没出人命吗?那个沈雨燃一根毫毛都没伤到,追究什么?” “那可是傅温书啊,他去查,肯定会查到我们头上。” “傅温书来查怎么了?狗又不是你放的。” “狗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慌什么。” “狗虽然不是我放的,可是沈雨燃身上……” 慧贵妃眉心一拧:“你插手了?” “我没有插手,可是,可是我今日回宫的路上才知道,宛宁让我的宫女对沈雨燃动了手脚。” “你身边的宫女?你不知情?” 睿安公主眼睛里有了泪,拼命摇头:“女儿真的不知情。” 第62章 初遇傅温书 “你这丫头,真是……”慧贵妃一阵头疼,“本宫把你保护得太好了,结果成了不知人间疾苦的傻子。你瞧瞧,你的贴身宫女居然瞒着你帮宛宁做事?” “母妃,我该怎么办啊?傅温书若查到我这里,他会怎么看我?” 看着睿安公主坐立不安的模样,慧贵妃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狐疑道:“你怕傅温书做什么?莫非你喜欢傅温书?” 睿安公主的脸色骤然间涨得通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知道母妃在说什么?” 慧贵妃盯了她一眼,认真告诫睿安公主,“傅温书的人品不错,出身也好,又聪明过人,可惜不是嫡长子,不能袭爵,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思。” 睿安公主别过脸去:“都说了没心思,母妃说这么多做什么。” “没有就好。”慧贵妃没有继续往下追问,话锋一转,说回今日的事,“哪个宫女给宛宁帮的忙?” “绿柳。”睿安公主瞅着慧贵妃的神情,不安道,“母妃,绿柳侍奉我许多年了,我离不得她。” “什么离不得,这贱蹄子,居然敢背着你帮徐宛宁做事,光凭这一条就不能留她。” 慧贵妃的眸光中闪出狠厉,睿安公主嗅到了她的杀意,恳求道:“母妃,你想想办法,把绿柳留下吧。” “留下绿柳,你就不怕傅温书查到你了?”慧贵妃横她一眼。 睿安公主闭了嘴。 慧贵妃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本宫从前太骄纵你些,养得你不知人情世故,被人利用也不自知。你身边的人,必须是得忠心于你的人,那绿柳敢瞒着你帮徐宛宁做事,往后有人要她害你,你猜她敢不敢?” “可她是帮表姐啊。” 慧贵妃轻轻一叹,冷笑道:“你这位表姐,可不一般。一个宫女而已,她买通谁不是买通,为何非要买通绿柳?” “为了……拖我下水?” “还算没有笨死。”慧贵妃缓缓道,“那日在白马寺,她对沈雨燃已然有了杀意,本想求我出手杀了沈雨燃,却被本宫拒绝,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动手,可她还是不甘心,到底要把你牵扯上去,先是让你筹办宴会邀请沈雨燃赏花,紧接着更是让你身边的宫女亲自参与此事。如此一来,本宫为了你,不得不为她善后。” “那现在该怎么做呢?” 慧贵妃神色坦然:“放狗的事既然是荣国公府的人做的,罪责自然是他们担,查不到你身上来。” “那绿柳?” 慧贵妃看她一眼,睿安公主低下头。 她明白,母妃不会让人有机会查绿柳的。 “本宫年纪大了,未必能护你一辈子,你得自己长点心,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知道了。” * 御医开的助眠汤药果然厉害,沈雨燃服过之后,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睁开眼时,感觉心悸已经好了许多。 紫玉听到响动,上前拉开帐子,拿银钩挂了起来,扶着她起来更衣洗漱。 暖阁的小桌上置齐了一顿午膳,有醋鱼、牛肉羹、煮干丝,都是江南风味小菜。 紫玉笑道,“这些小厨房给奉仪做的第一顿饭,厨娘也是扬州人,长安公公说了,若是吃着不合口,再换一个。” 之前秦怀音当家,厨房做菜都是按秦怀音的喜好来做。m..Com 她虽是扬州人,却喜好闽越菜系,沈雨燃固然不挑食,但天天吃总是单调。 李嬷嬷见沈雨燃气色大好,顿时欣慰,上前道:“奉仪,早上长安总管遣人来问过,像是有事,奴婢说等奉仪醒了去知会他,是现在就去琅嬅宫吗?” “现在去说吧。”长安找她什么事,沈雨燃心中大概有数。 萧明彻既然命傅温书彻查此事,以傅温书查案的风格,必然会挨个问话查证。 李嬷嬷称“是”退下,沈雨燃不急不慢用膳,等到吃得差不多时,李嬷嬷去而复返。 “奉仪,总管说有位大人领了殿下的旨意,要查昨儿的事,请奉仪去琅嬅宫一趟。” 果然。 “知道了,这就过去。” 沈雨燃没有耽搁,换了衣裳便前往琅嬅宫。 今次连通传都不必,守在门口的太监直接将她领了进去。 傅温书跟萧明彻在书房里说着话,沈雨燃走进去,先朝萧明彻福了一福。 “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语气不冷不淡,眼神不冷不热。 这副姿态,多少令萧明彻有些不爽。 萧明彻冷着脸,翻看起桌上的奏折,一言不发,似乎毫不在意沈雨燃的到来。 沈雨燃将眸光转向傅温书。 说起来,前世她跟萧明彻有那么多的爱恨纠葛,却一直跟傅温书的关系很好。傅温书也因为劝说萧明彻认清徐宛宁的真面目多次发生争执。 再见故友,沈雨燃的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傅温书亦是在此时第一次看清这位令太子在意的女子的真面目。 书房两面都是大窗户,春光照在沈雨燃身上,她亭亭立在屋子当中,双眸如秋泉含波,灵动清澈。 他微微一哂。 这般姿容,难怪萧明彻会如此在意。 “臣傅温书给沈奉仪请安。” “傅大人免礼。” “臣奉殿下旨意彻查昨日恶犬伤人一案,有几件事想问问奉仪。” 沈雨燃颔首。 “奉仪遭遇恶犬后的事,臣已经从两位暗卫那里得知了,臣想问问在那之前的事。” “之前?” “出东宫到西山,一路上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沈雨燃垂眸回忆了起来。 其实昨日发生的事情她反复回忆过好多次了,她一出东宫,就跟秦怀音、宋绮心一起乘马车,在马车上连东西都没吃。 等到了西山桃林,又一齐去跟睿安公主说了几句话。 “有没有接触到什么平常没有见过的人?” “我跟秦奉仪、宋夫人是一起到西山桃林的,也一起跟睿安殿下说了几句话,睿安殿下说荣安殿下问起了我,出了凉亭,我们便分头行动。” “说说分头行动后的事。” 傅温书的声音清冽,言语有力,似乎给沈雨燃紊乱的思绪指了一条明路。 “我出了凉亭,便询问凉亭外的宫女,荣安殿下在何处,宫女给我指了方向,我便往那边去,半道上那群猎犬就冲了过来。” “仅仅如此?没有别的人?那宫女只指了方向?” 沈雨燃的薄唇动了动,捕捉到了一点她之前没有想过的事。 第63章 一齐破案 傅温书察觉到她眼神的变化,“她还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沈雨燃猛然望向傅温书:“那宫女碰了我的裙摆,很突兀的动作,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我裙摆上沾了桃花花瓣,又蹲下身替我整理了裙摆!” 傅温书眸光一凛,沉声问:“那身裙子在何处?” “那裙子里沾了许多污渍,已经穿不得了,丫鬟说要扔了,或许还没扔,我去找找。” 意识到那裙子是解开恶犬袭击之谜的关键物证,沈雨燃跟傅温书对望一下,两个人一起朝琅嬅宫外走去。 琅嬅宫里静悄悄的,静得连掉根针倒地上都能听到。 长安小心翼翼地觑着萧明彻的神色,不敢说话,悄悄替他添了茶水。 他看得出,自打沈奉仪进门跟傅大人说上话,太子殿下的脸色就难看得很。 几乎跟那日朝沈奉仪伸手,结果扑了个空差不多。 主子在气什么? 气沈奉仪回答了傅大人的话吗? 还是气他们俩一起跑跑出去找证据把主子扔在这里呢? 罢了,主子有烦恼,做奴才的就该为他分忧。 长安笑道:“主子,要不要去悦春阁看看?” “孤去做什么?” 萧明彻横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悦春阁? 他不稀得去,更何况,这两人连问都不问就跑了出去,他若再跟着过去,成什么体统? 长安振振有词道:“傅大人毕竟是外臣,沈奉仪的闺房,他怕是去不得的。沈奉仪昨日被吓得六神无主,万一物证有什么损毁,还是得主子过去主持大局才好。” 这番说辞的确有理。 萧明彻犹豫片刻,扔下了手中奏折。 “孤去瞧瞧。” 悦春阁并不偏僻,离萧明彻居住的琅嬅宫也很近。 萧明彻脚程极快,片刻便到了悦春阁门口。 沈雨燃已经不见身影,只有瘦高个的傅温书独自站在那里。 “殿下。”傅温书见他来了,朝他拱手一礼,“沈奉仪进屋找物证了。” 萧明彻拿鼻子“嗯”了一声,信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两个粗使丫头在清扫,见萧明彻来了,只知道行礼,忘记通传。 萧明彻眸光环视,跟琅嬅宫相比,这里自是逼仄狭小,但见庭院洁净,暖日晴云,还算惬意。 正欲往屋子里去,沈雨燃从屋里欣然出来。 “傅大人……” 话才刚说了三个字,她便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萧明彻,眉目顿时肃然。 “殿下。” 萧明彻的心情却在此时狠狠往下一沉。 这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笑靥姣美朦胧,双眸妩媚流波,怎么一见到是他,那抹笑意顿时藏匿起来。 她就想对着傅温书笑吗? 可笑。 萧明彻目光泠然,不带一丝感情地问:“衣裳找到了?” “万幸找到了,丫鬟还没扔掉。” “傅温书。” 院门外的傅温书恭声道:“臣在。” “进来瞧瞧有没有什么问题。” “是。” 傅温书走到两人中间,仔细看着裙摆。 李嬷嬷见三人都站着说话,忙朝沈雨燃使眼色。 沈雨燃故作不知,她不想请萧明彻进屋子去坐。 倒是长安机灵,笑道:“既找着了物证,主子不妨坐下,让傅大人好好看个清楚。” 李嬷嬷见沈雨燃始终不说话,壮着胆子道:“殿下,后院有个石桌,地方还算宽敞阴凉,殿下坐在那边等候,要舒适些。” 她虽是东宫做事的老人,可地位很低,平常连萧明彻的面都见不到,今日还是头一回跟萧明彻说话。 一时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贸然开口,惹怒了萧明彻。 谁知萧明彻闻言,欣然点头。 李嬷嬷和紫玉立马去备茶,沈雨燃心中无奈,恭敬地在前领路。 “殿下请。” 悦春阁修得轩敞规整,当中是沈雨燃居住的三间正屋,前院轩敞开阔,两侧是丫鬟仆婢的耳房,穿过正屋两侧的垂花门,便是后院。 前头的庭院沈雨燃没有动过,都是让东宫花匠循例打理。 后院是她每日调脂弄粉的地方,是以后院每一处地方都是她亲自布置的。 原本靠墙植的几株芭蕉挪到窗前,每日晨起在屋里便能望到芭蕉。 石桌没有摆在院子当中,而是挪到了海棠树下。 海棠树的话多和树叶不算密集,暖光透过花瓣和树叶落在身上,不会太阴凉,也不会太晒。 除此之外,院里养莲的石缸、太湖石堆砌的假山,都经过沈雨燃的调整,放眼望去,花圃亭堂、植木蓊茂,端是个幽静秀致的所在。 “臣记得,以前来过悦春阁,院子没这么别致,想来沈奉仪颇费了一番心思。” 沈雨燃的声音温软:“傅大人谬赞了,我整日闲着无事,瞎折腾罢了。” 萧明彻的记忆中,悦春阁只是个稀松平常的院子,没想到后院被沈雨燃打理成这副模样,原也想说两句,却被傅温书抢了先。 听着两人的一问一答,心中又添了憋闷,沉默着坐到了石桌旁。 紫玉和李嬷嬷很快呈上茶点,一碟松子糖,一碟蜜饯青梅,一碟芸豆糕,一碟鸳鸯卷。 按规矩,萧明彻来了,沈雨燃需要亲自伺候。 她先摆好茶点,又给萧明彻倒了一杯茶。 萧明彻没有看她,随意抬手去接,却抓出了她的手腕。 隔着轻薄柔滑的衣袖,感觉到她手腕纤软,不由心猿意马。 沈雨燃微微蹙眉,他抓着自己手腕不放,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一直专心致志研究衣裳的傅温书高声道:“找到了!就是这玩意儿。” “什么?”萧明彻回过神。 趁着他分心的空档,沈雨燃不动声色地抽走了自己的手腕,将茶杯放在了他的跟前。 “殿下,你看这里,这块污渍。” 裙摆的下方,除了些已经发黑的血污,还有一块褐色的污渍。 “是沾的泥土吗?”沈雨燃问。 “不是。”傅温书果断道,“这东西好比是狗吃的五石散,一旦闻着,便是隔着百丈狗也能闻着味追过来。” 难怪,难怪那些狗只追沈雨燃,不咬旁人。 第64章 开始搞事 弄清楚疯狗追咬沈雨燃的缘由后,傅温书又问起了那个宫女的情况。 沈雨燃向他仔细描述了那宫女的样貌、身形和特点后,傅温书眉头舒展,望向萧明彻。 “事不宜迟,劳烦殿下带臣进宫,只要找到这个宫女,便可揪出幕后凶手。” 萧明彻正在饮茶,听到傅温书这话,着实有些不悦。 他喜欢这方小院,才刚添第二杯茶就要走? 不过这只是片刻的情绪,萧明彻当然知道轻重缓急。 能去西山桃林的宫女,要么是荣安身边的,要么是睿安身边的……的确需要尽快揪出来。 萧明彻放下茶杯,下意识地望向沈雨燃,却见她正含笑向傅温书道谢。 他沉眉不语,径直往外走去。 等到后院清静下来,沈雨燃方舒了口气。 紫玉道:“太子殿下第一次踏足内宅,便是来了悦春阁,下一回奉仪就是该侍寝了吧?” 侍寝? 若要跟萧明彻躺在一张榻上,沈雨燃宁可去睡狗窝。 李嬷嬷亦很欢喜,“自从三位夫人进东宫,太子殿下从来没有传召谁侍寝,也没有踏足谁的院子。今而奉仪是拔得头筹了。”m..Com 看着紫玉和李嬷嬷如此欢喜,沈雨燃不忍心扫她们的兴致,不再多说什么,喝过药又去睡了。 如此养了三日,心悸好了许多。 用过早膳,感觉精神不错,命紫玉把宋绮心叫了过来。 宋绮心来得很快。 望见沈雨燃坐在后院若有所思,玉面含怒,她深吸了一口气,恭敬走上前。 “沈姐姐。” 沈雨燃抬眼,眸光落在她的身上,轻轻打量着她。 这一打量,便令宋绮心有些心虚。 “这个时辰你去过秦怀音那边了吧?” 沈雨燃并未叫她落座,而是直接问话。 宋绮心捏了捏手指,笑道:“刚从秦奉仪那边出来,还没走到院里就遇到紫玉了。一直想来探望,今日见沈姐姐气色,想是大好了。” “是好了许多。”沈雨燃扬起下巴,觑着宋绮心的神色,不想再废话寒暄,“自从宋夫人登我的门,我便一直以诚相待。” “沈姐姐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 “我直言了,可你直言了吗?”沈雨燃盯着宋绮心。 宋绮心的眼神没有躲闪,只是脸上带着些歉意。 沈雨燃啜了口茶,沉眉冷道:“你早知道秦怀音想谋害我的性命,对吗?” “我……我只是知道她有所谋划,并不知她的计划。” “我没问你知不知道她的计划,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秦怀音要谋害我的性命?” 沈雨燃的声音不大,语气中没有半分怒意,姿态却令人畏惧。 宋绮心知道她不信自己的说辞,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哼,”沈雨燃轻笑,“看来这声沈姐姐,我是担不起了。” “沈姐姐,沈奉仪,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到了这一步,宋绮心只能坦诚道,“那日在畅心园,我的确察觉到秦怀音意在沈奉仪的性命,可是……” “你选择了沉默不语,等着看我有没有被秦怀音弄死。” 宋绮心清秀的脸庞涨得通红,喘过几口气,歇斯底里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秦怀音摆明了勾结了外人,能在畅心园里做手脚的外人!我若告诉你,她会来对付我!” “你我称了这么久的姐姐妹妹,难道连知会我一声都办不到?” “你有底气,我没有。若那日秦怀音要对付的人是我!若那日那些疯狗扑的是我?太子殿下不会来救我,我不会像你这般安然无恙地坐在院子里,我会被那些狗撕得血肉模糊、死无全尸!” 沈雨燃眸心闪了闪。 那日萧明彻到底为何会出现,她也想不通。 只是巧合吗? 沈雨燃摇了摇头,竭力把萧明彻从自己的思绪中赶走。 “你误会了,我跟你一样势孤力弱。” “可你有太子殿下的宠爱和庇佑。”宋绮心说着这话,神情中带着艳羡。 沈雨燃没有直接否认这个说法。 要彻底将宋绮心收为己用,让她以为萧明彻喜欢自己比不喜欢自己要强得多。 “纵然秦怀音勾结了外人,两次对我下手,都无法伤害我分毫,你怎么选?” 怎么选? 宋绮心眉心一动,顿时大喜过望。 在去西山桃林之前,宋绮心其实是认为沈雨燃斗不过秦怀音的,事实证明,秦怀音对沈雨燃的算计的确狠辣。 但万万没想到,护着沈雨燃的人是太子殿下。 放眼天下,除了皇上和皇后之外,谁还能抗衡太子殿下呢? 沈雨燃养病这几日,宋绮心坐立难安,后悔自己有所保留。 “沈姐姐,你还愿意信我?” 沈雨燃淡淡道:“你我势孤力弱,只要你肯以诚相待,我们还是合作。” “以诚相待,”宋绮心将这四个字在口中默默念了一遍,然后重重一叹。 “不乐意?” 宋绮心苦笑,“我自然乐意,可是我若以诚相待,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怕沈姐姐更不肯信我。” “说来听听。” “我本就不是个好人,自打进东宫,你和秦怀音都是我的敌人,我原来想的便是挑起你们二人之间的争斗,以便坐收渔利。” 沈雨燃当然知道宋绮心不是好人,但宋绮心很聪明,若她真肯帮忙,能省去她不少的麻烦。 “我要你做的,并非对我忠心,你我只需合作,不必似是而非谈什么姐妹。” “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的投名状。” 投名状? 宋绮心呆住了。 沈雨燃也不着急催她,不疾不徐喝着茶,片刻后宋绮心方下定了决心。 “沈姐姐要我做什么,我做就是了。” “我要你拿到秦怀音贪墨东宫公中银两的证据,去太子殿下跟前告发她。” 宋绮心惊讶的看向沈雨燃。 就在两天前,她的确拿到了一个账本,可以证明秦怀音勾结自家亲戚,利用采买贪墨公中银两。 沈雨燃怎么会…… “沈姐姐要我……” “办不到?”按前世的记忆,宋绮心此时应该拿到了证据才是。 宋绮心垂眸,把心一横,咬牙道:“可以办到。” 第65章 送上门了 宋绮心离开悦春阁后不久,沈雨燃便出了门。 她平常都窝在后院里看书、调脂,今日萧明彻来了后院,令她有些不爽,吩咐李嬷嬷将后院重新打扫,带着紫玉出门闲逛。 外头春光明媚,视线开阔,比窝在后院舒服得多。 沈雨燃摇着宫扇,沿着太液池周遭走了一会儿,至汀兰水榭歇脚。 萧明彻在西山桃林将她从犬牙下救出的消息,当晚便传遍了东宫,坐实了她的“宠妃”之名。 顶着这个名头,沈雨燃不管走到哪里,宫婢仆从们都待她恭敬日常,风头比秦怀音这位掌家娘子更盛。 一进水榭,还未落座,值守的宫女便上前问安,扶着她坐下。尒説书网 也不必紫玉开口,宫人们鱼贯而入,有人上茶,有人上果品,有人替沈雨燃打扇。 上辈子沈雨燃虽然做过太子妃,仔细回忆,竟没有如此轻松惬意的时候。 还是没心没肺的人活得自在。 汀兰水榭是东宫景致最好的地方,隔着碧波荡漾的太液池与皇城遥遥相望,琼花瑶草,水清花媚,如今这时节更是姹紫嫣红,风光无限。 紫玉玩心大起,出去摘了些花枝编成手环给沈雨燃戴上,又拿剩下的枝条编小篮子。 主仆二人玩得兴起,却不想此刻的悦春阁剑拔弩张。 “秦奉仪,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嬷嬷站在院子门口,一脸震惊。 而院门外的秦怀音满面怒容,身后还跟着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和六七个高大的婆子。 “我掉了件要紧的东西,要进去找找。” 秦怀音语气不善,李嬷嬷却没有半分退让:“秦奉仪说得好古怪,你掉了东西,怎么要到悦春阁来找?你几时来过悦春阁?” “我没来过悦春阁,保不齐悦春阁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藏起来。”秦怀音说着,朝身边婆子使了个眼色,当即冲上来两个婆子,想将李嬷嬷架起来。 李嬷嬷倒是眼疾手快,赶紧去关院门,外头人在推门,李嬷嬷招呼院里打扫的丫鬟过来帮忙。 “沈奉仪不在,咱们必须守住院子。” 叫银杏的小丫鬟毫不犹豫地走过来帮忙,另一个叫杨柳却迟迟没有动。 李嬷嬷快要撑不住门了,怒道:“还不快来!” 杨柳道:“秦奉仪是协理东宫事务,咱们不能违抗她的命令。” 非但不帮忙,还将帮忙的银杏拉开。 院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李嬷嬷倒在院子里。 “秦奉仪,你、你就不怕殿下知道你这么做吗?” 怕……秦怀音当然怕。 但她丢了要紧的东西,若是找不到这东西,她和家人的命就没了,顾不得怕了。 “进去,给我搜!”秦怀音一声令下,身后的太监婆子一起闯进了悦春阁,进屋便开始翻箱倒柜。 正在此时,长安出现了。 “秦奉仪这是在做什么?” 秦怀音没想到长安来得这样快,慌忙道:“都停手!” 刚进屋子里的太监、婆子悉数退了出来,一见长安,嚣张的气焰顿时消散了。 “我掉了个要紧的东西在,沈奉仪恰巧不在,我心里着急就想让奴婢们快些找到。” “秦奉仪丢了什么东西?奴才禀明太子殿下,让东宫上下一齐找。” “不必惊动殿下,只是个镯子,不值钱,不过那是我娘亲给我的,所以必须找到。” “的确珍贵,不过奉仪请恕奴才直言,殿下最重视内宅规矩,奉仪擅自在东宫四处搜查,恐怕不合规矩。”长安的目光,看向被推倒在地上的李嬷嬷,“何况,还动用死刑。” “是啊,太不合规矩了,”秦怀音连连道,一边朝旁边使眼色。 刚才还帮忙阻拦李嬷嬷的杨柳顿时会意,扶着李嬷嬷起来。 “长安公公,我也是思母心切,一时情急,此事就不要惊动太子殿下了吧?” 长安道:“奴才奉旨每日来给沈奉仪请安,今日悦春阁被秦奉仪搜查,此事沈奉仪若有不满,奴才自然要将这不满禀告太子殿下。” “不会的,我这就去找沈奉仪解释清楚。” 秦怀音说着,带着人从悦春阁里离开,一转身,便是咬碎银牙、面露惊慌。 “嬷嬷无事吧?”长安问道。 “多谢总管,若不是总管及时赶到,只怕还真让她把悦春阁闹得翻天覆地了。” 长安微微一笑,倒不是他偶然赶到。 殿下如今在意起了沈奉仪,他自然会留双眼睛看着悦春阁的动静。 等着长安离开,李嬷嬷这才疼得喊了几声。 “嬷嬷哪里不舒服?”银杏问道。 “人老了,摔一下都难受,去廊下坐会儿也就好了。” 李嬷嬷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成,我得去找奉仪。” 刚一转身,腰便扭得疼。 她捂着腰对银杏道:“你赶紧去找奉仪,把院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秦怀音这回做得实在太过火了,李嬷嬷不希望自家主子又忍气吞声,放过秦怀音。 “我往哪边找啊?” “奉仪喜欢太液池,你往那边走走。” “知道了。”银杏说着便跑了出去。 跑到汀兰水榭的时候,里头沈雨燃同紫玉一人编了三四个小花篮,又拿花篮盛了鲜花,摆着很好看。 “奉仪,奉仪。”银杏想进水榭,却被守在门口的宫女挡住。 沈雨燃抬头,见是悦春阁的粗使丫鬟,顿时有些迷惑。 紫玉见状,放下花篮去了门口。 “跑得这么急,这是怎么了?” 银杏道:“方才秦奉仪带了好多人到悦春阁,说要搜查,连李嬷嬷都被她们推倒了。” “什么?搜查悦春阁,她凭什么?李嬷嬷受伤了吗?”紫玉怒道。 “还好长安公公到了,要她来给奉仪赔罪,李嬷嬷让奴婢过来先跟奉仪说一声。” 话音一落,旁边值守的宫女提醒道:“沈奉仪,远处好像是秦奉仪来了。” 沈雨燃微微蹙眉:“拦住她,别叫她进来。” “是。”宫人们都是跟红顶白,沈雨燃得宠,纵然品级一样,也乐意听沈雨燃的。 片刻后秦怀音走到这里,便被拦在门外。 秦怀音勃然大怒:“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拦我的路?”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搜查悦春阁?”水榭中的沈雨燃冷冷反问。 第66章 一起算账 “你……你敢骂我,”秦怀音愣住,“我、我……” 沈雨燃收回目光,依旧慢条斯理地编着花篮:“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既进了水榭,你想进来,且等着吧。” “我不是进来坐,我是有话问你!” 沈雨燃不再搭话,紫玉和银杏堵在门口,对秦怀音怒目而视。 等到沈雨燃把剩下的花篮编好了,方淡声道:“叫她进来。” 秦怀音在门外站了许久,进来时已经热得满脸通红。 上回徐宛宁想对她略施惩戒,便是让她在汀兰水榭外苦等了一个多时辰,走进来时比秦怀音要狼狈得多。 “不知秦奉仪有什么指教?”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唇边浮着冷笑,让秦怀音的心愈发往下沉。 秦怀音看着她摆了一桌的鲜花和茶点,忍着一肚子的气对水榭中的宫女道:“都退下。” 然而别说紫玉和银杏了,水榭里的其余宫女,也没有挪步,只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眸光沉静地看着她。 眼前这个女人,跟自己没有什么深仇大怨,相识不到两月,却已勾结徐宛宁两次害她的性命。 若说对宋绮心她是择机利用,对秦怀音她是半点犹豫都没有了。 论品级,两人同为东宫奉仪,平起平坐,论权力,沈雨燃只是个闲散妃子,秦怀音却握着掌家大权。要是论起家世,两人更是天壤之别。 秦怀音家中有做知府的伯父,又有当盐商的爹爹,随便出手打赏仆婢都是数十两。 手握如此好牌,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她过不去。 秦怀音被她这么一盯,心不由自主地咚咚乱跳:“我找你是有事要说。” 沈雨燃慢条斯理地往小篮子里装花,有桃花、有杏花,还有海棠花。 “有话便说,何必屏退宫人?难道有什么不能让下人知道的事?” 秦怀音素来脾气火爆,平常沈雨燃多看她一眼,都会惹怒她,引来连番责问。 今日却是难得的好脾气,被沈雨燃连番回怼,也不敢说话。 “我……” 紫玉见状,忍不住道:“既然你有事想跟我们奉仪讲,那就好好说话。” 秦怀音忍了又忍,竭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了些:“我有事请教沈奉仪,请沈奉仪屏退左右。” 沈雨燃把小花篮放好,望向紫玉,“出去帮我挑几只好看的牡丹,剪了拿回来插瓶。” “是。”紫玉领着其余宫女出门,水榭中只留下了沈雨燃和秦怀音。 “说吧。” 话音一落,秦怀音便迫不及待地问:“我的账本,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沈雨燃的眼光依旧温和明丽,听着这声质问,反问道:“秦奉仪一向仔细,连出门放纸鸢都要带上库房钥匙,怎么会弄丢账本?” 秦怀音见她没有否认,顿时大怒:“果然是你!?沈雨燃,你到底怎么偷到的?” 那本记录真实采买状况的账本丢了两日了,秦怀音在自己院里翻来覆去的找,就差把自己的院子掘地三尺了,却一无所获。 她怀疑过、质问过宋绮心,昨儿晚上带着人把宋绮心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没有找到。 情急之下她想到了沈雨燃。 在东宫之中,唯一跟她有死仇的人就是沈雨燃。 那账本实在太重要了,不但能扳倒她,甚至可以扳倒秦家。 她带着人呼呼啦啦地去悦春阁想要故技重施,想要直接搜查,把账本搜出来。 谁知长安会来。 她假称要向沈雨燃解释搜查的事,想来试探一下沈雨燃的虚实,没想到沈雨燃竟然没有否认。 看着情绪激动的秦怀音,沈雨燃面色无波。 “你在问我?” 秦怀音愣了愣,面色发白:“你……你偷我的东西,我当然问你!” “那东宫被偷的东西呢?” “沈雨燃!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把账本交出来,你……” “怎么?你还要在东宫里放狗咬我?” 秦怀音听着这话,如遭雷击一般狠狠一颤。 “你别胡乱攀扯,狗、狗咬你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说了不算,太子殿下命傅温书大人彻查此事,自有他来找你问话的时候。” “哼,”秦怀音故作镇定,狡辩道,“我在跟你说账本的事,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沈雨燃,你确定你要跟秦家斗吗?” “斗不斗的,”沈雨燃摆弄着桌上的花篮,眸子一动,一抹锐利的目光看向秦怀音,“你有资格跟我谈吗?” “你想怎么样?那个账本你要怎么样才肯交出来?”秦怀音的掌心被冷汗湿透,两只手止不住的打颤。 沈雨燃风轻云淡。 “秦怀音,现在不是我求你,是你求我。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你!”秦怀音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顿时大怒。 然而沈雨燃淡声道:“之前你为了筹办太子的生辰宴,从你们秦家拿了不少钱,如今你好不容易拿了当家的差事,自然想快些回本。毕竟,太子一二年间就会大婚,你这个掌家之权也只有这么短短的一二年,我说对吗?” 沈雨燃字字句句皆落到了实处,每一句都直戳进了秦怀音的心窝子。 她竭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指甲扣进了皮肉里都不觉得疼。 “你、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若论家世,我的确斗不过你们秦家,可这里是东宫,是非曲直,自有太子殿下判断。太子殿下看了账本,若是动不得你们秦家,那还有皇上和皇后,总有人能处置你们秦家。” 秦怀音的额头上冒出大滴冷汗,她深吸几口气,低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纵然我跟你有仇,你犯不着惹秦家吧?” “我已经告诉你了,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好,我求你,沈雨燃,沈奉仪,我求你把账本还给我。”秦怀音咬牙道。 沈雨燃的眸色愈发深沉。 “今日你胆敢闯进我的悦春阁,打伤我的宫人,这笔账总得先算。” “我赔你银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银钱? 沈雨燃微微挑眉,她的确需要银钱,不过,在这之前,她要的是另一件。 “我与你无冤无仇,自我进入东宫,你便处处刁难,时刻挤兑。” “是我错了。”秦怀音铁青着脸认错。 这般态度,沈雨燃当然不买账。 “既是错了,那便跪地赔罪。” 第67章 扳回一城 “沈雨燃,你敢!”秦怀音赫然变色,再次撕下了方才低声下气的面具。 沈雨燃当然敢。 何况,让秦怀音下跪,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她依旧端坐着饮茶,仿佛秦怀音的情绪与她无关。 秦怀音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声嘶力竭道:“你一个卑贱的女人!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拿到账本你就能拿捏我?” “我并不觉得我比你卑贱。秦怀音,你的父亲不过是个商户,而我的父亲是举人出身,士农工商的道理,你不该不懂?” 秦怀音闻言,瞳孔猛然瞪大。 沈雨燃继续慢悠悠道:“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扳倒你们秦家,不过既然拿到了账本,姑且试试。” 两人目光在空中隔空撞上,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怒火攻心。 秦怀音方才晒得发红的脸庞,此刻愈发泛红。 虽然同样是因为脸庞发热而红,此刻却与太阳无关,仅仅是因为屈辱和怨恨产生的恨意。 她站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盯着沈雨燃。 僵持片刻,沈雨燃悠然起身,花篮和手环编了一堆,也该回悦春阁了,没功夫跟秦怀音虚耗。 只是没走几步,秦怀音忽然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 沈雨燃冷淡地回过头:“还有事?” 秦怀音死死咬着唇,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她只觉得心中剧痛,可丢了账本,意味着秦家的命门被人狠狠拿捏。 她的双亲、兄弟、姊妹、祖父、叔伯都会因此遭难。 “沈奉仪,”秦怀音的声音轻轻颤抖着,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她的双膝缓缓落到地上,身子僵硬得如石头一般,“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狼心狗肺,是我嫉妒沈奉仪的美貌和荣宠,处处为难沈奉仪,求沈奉仪宽恕。” 沈雨燃倒没想她会真的下跪。 这一跪,多少也令她有些惊愕。 毕竟,秦家多么厉害,是皇后的远亲,又是富得流油的盐商。 秦怀音有这样的家世何须惧怕自己? 要她下跪,是气不过她闯进悦春阁打伤李嬷嬷,想羞辱她一番。 却不想她真的怕了。 看样子,秦家的家族前程才是秦怀音的软肋和死穴。 在她心中,家族荣耀远胜过她个人的尊卑。 沈雨燃忽然没那么着急夺去秦怀音的掌家之权了。 汀兰水榭的门并未关上,站在水榭外的紫玉、银杏以及值守的宫女都看到了素来不可一世的秦怀音对沈雨燃下跪了。尒説书网 她们一时忘记了宫中规矩,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紫玉。” 听到沈雨燃的声音,紫玉这才回过神,上前将水榭的门带上。 沈雨燃静静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秦怀音,并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你想拿回账本,也不是不能商量。” 秦怀音闭了闭眼睛,神情僵冷。 “只要沈奉仪开口,能办到的,我一定会办。” “你进入闯进悦春阁,打伤李嬷嬷,要向她赔礼。” “好。” “我知道你们秦家在东街有十几个铺面,差不多半条街都是你们秦家的产业。”之前沈雨燃托李嬷嬷的兄长在京城里看铺面,打听出了秦家在京城里有不少。 既然今日秦怀音肯下跪认错,她倒不妨再留她些时日, 在极度的愤怒和极度的屈辱过后,秦怀音反倒冷静了下来。 听到沈雨燃开出的条件,她诧异道:“你只想要那些铺面?” “秦奉仪不是很清楚吗?我只是个孤女,没落世家的孤女,两个铺面对秦奉仪来说是九牛一毛,对我来说却很稀罕。” “好,两个铺面。” 别说是两个铺面了,就是那一条街的铺面全拿出来交换那个账本也不为过。 沈雨燃见她应下,当机立断:“今晚天黑之前,我要在悦春阁看到地契,否则,明日账本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给你地契,那你几时给我账本?”秦怀音追问。 沈雨燃斜睨她一眼,轻笑着不语,径直推门走出了汀兰水榭。 该说的话,她已经说过好几回了,秦怀音根本没有跟她谈条件的资格。 “奉仪。”紫玉和银杏一见她出来,赶忙上前扶着她。 这一会儿的功夫,紫玉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 先是高高兴兴地陪沈雨燃摘花编花篮,接着银杏跑过来说秦怀音要搜查悦春阁,李嬷嬷还受了伤,再然后秦怀音竟然向自家主子下跪了。 自打一进东宫,秦怀音时时刻刻使绊子,主子受了不少闲气,她们这些下人更是时常被秦怀音责骂。 今日秦怀音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主子下跪了!? 哪怕紫玉亲眼目睹,也难以相信刚才见到那一幕。 “奉仪,她……她为何下跪啊?” 水榭外的她们并不知道里头的人说了什么。 沈雨燃道:“她胡乱欺负人,自是理亏。” 啊?理亏? 以秦奉仪的性子,只是理亏,怎么可能下跪? 紫玉看着沈雨燃,一脸佩服道:“以前奉仪总说若秦奉仪太过分,必不会退让,奴婢心里总觉得……” “觉得我在嘴硬?” 紫玉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主仆三人说笑着,便回了悦春阁。 “奉仪。”李嬷嬷正坐在廊下歇息,看到沈雨燃回来,本想询问状态,见她们主仆三人神色轻松,顿时知道没有大碍。 沈雨燃见到李嬷嬷,关切地问:“听说嬷嬷伤了腰,严重吗?” “没有伤到腰,就是被她们撞了一下。”李嬷嬷担忧地问,“秦奉仪凶神恶煞地走过来,说要找什么东西,还好长安总管来得及时。奉仪,她还会再过来闹吗?” “晚些时候,她还会过来,不过不要紧,她会向你赔礼。” “啊?”李嬷嬷目瞪口呆。 且不说主仆尊卑有别,秦怀音那性子怎么可能给人低头认错。 见李嬷嬷难以置信,紫玉捂嘴笑道:“你老人家就等着秦奉仪给你赔礼吧。” 说着便跟着沈雨燃进了里屋。 银杏仍留在院子里打扫,李嬷嬷进了屋,便道:“奉仪,那个杨柳果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奸细。” “怎么说?” “今儿秦奉仪过来搜院子的时候,我叫杨柳、银杏跟我一起把院门关上,竟使唤不动杨柳,她非但不帮忙,还把我推开,放她们进来。” “如此,”那杨柳时常偷偷打量沈雨燃,她早就留意道了,今日既抓到了现行,自然不再留用,“紫玉,你把杨柳带去秦怀音那里,说要退回去,你再重新挑个机灵的过来。” 第68章 斗智斗勇 “是。”紫玉今儿亲眼看到秦怀音向沈雨燃下跪,对秦怀音已经毫无畏惧,得了这个命令,跃跃欲试,要去秦怀音那边扳回一城。 “杨柳,过来。” 李嬷嬷瞧着紫玉把杨柳带出了悦春阁,诧异地望向沈雨燃。 “主子跟秦奉仪之间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敲打了她一下,她知道自己错了,往后会收敛。” 沈雨燃说得轻描淡写,李嬷嬷却是目瞪口呆,愈发地好奇沈雨燃跟秦怀音之间发生了什么。 出去玩了这么久,沈雨燃也乏了,倚在美人榻上看起书。 李嬷嬷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小厨房里给沈雨燃张罗午膳。 没多时紫玉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一个叫春草的小丫鬟,圆圆的脸蛋很讨喜。 沈雨燃倚着窗前,看着忙活的丫鬟们,只觉得神清气爽。 与悦春阁此时的满室融融相比,秦怀音居住的含香居死气沉沉。 秦怀音刚回来不久,紫玉便带着杨柳过来了,耀武扬威地说杨柳不老实,侍奉主子不忠心,要换一个人。 沈雨燃在她跟前得意也就罢了,紫玉一个狗腿子都在她跟前甩起脸子来了。 秦怀音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 毕竟,她当着紫玉的面向沈雨燃下跪,紫玉的每一道视线,都是对她的嘲讽和羞辱。 她留下了杨柳,任紫玉重新挑了个丫鬟。 她只觉得心中憋着一团火,将她从里到外灼烧着,烧得快要炸开了。 她恨沈雨燃,她恨紫玉,她恨所有在水榭看她下跪的人。 可她能怎么办呢? 两次埋伏都动不了沈雨燃分毫,更是连太子都亲自出手保护沈雨燃。 她一败涂地,只能求着沈雨燃不要赶尽杀绝。 秦怀音痛嚎一声,将屋子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狠狠砸到地上。 * 天快黑的时候,悦春阁里接连来了两拨人。 先是秦怀音上前向撞倒李嬷嬷赔礼,奉上两张地契,紧接着是琅嬅宫的太监过来传旨,请沈雨燃去琅嬅宫说话。 秦怀音本想当场向沈雨燃索要账本,听到太子深夜传召沈雨燃,又急、又怒、又妒,却无可奈何,只得灰溜溜离开。 沈雨燃换了衣裳,跟着太监往琅嬅宫去。 萧明彻传召自己,不可能是侍寝。 等到了琅嬅宫,见到殿内站着的傅温书,她立即明白过来了:是为了猎犬伤人的事。 对傅温书而言,这只是一个小案子,算算时间早该查清楚了。 沈雨燃清楚的知道此事是徐宛宁所为,以傅温书的本事,应该很快就能查到徐宛宁那里去。 不过,萧明彻会舍得给徐宛宁定罪吗? 沈雨燃心中冷笑。 不。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查的必要。 “殿下。”沈雨燃将目光迅速从傅温书身上收回来,垂眸朝正当中坐着的萧明彻行礼。 萧明彻一袭宝蓝色常服,胸口前绣着的金龙张牙舞爪。 他肤白如玉,面容清逸,着实当得起玉面琼姿四个字。 此时的他,依靠在椅子上,白皙修长的手掌闲散地搁在扶手上,不时以食指轻轻敲击,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听说秦奉仪去你院里吵吵了?” 长安果然将悦春阁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了,那么汀兰水榭里的事他也应该知道了。 萧明彻不动声色,沈雨燃自然也不动声色。 “秦奉仪说是丢了东西,非要去悦春阁找,臣妾院里的人觉得她没道理便吵吵了几句,不想惊动殿下了。” 萧明彻轻笑:“你倒是有本事,能叫她跪地求饶。” 沈雨燃垂下眼睛,“臣妾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仗着殿下的威仪狐假虎威罢了。若不是长安撞见了秦奉仪搜查悦春阁的模样,臣妾也拿捏不了她。”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谦卑又从容。 饶是萧明彻存了挑刺的心思,亦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萧明彻心中颇为无奈。 沈雨燃看似柔弱,却绵里藏针,每每对上她,总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很不得味。 “猎犬袭击你的事情,温书那边已经有了些眉目。” “傅大人,不知幕后主使到底是何人?” 傅温书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 他似乎叹了口气,方才道:“那日给沈奉仪指路的宫女,没有找到。” “哦?”沈雨燃故作懵懂,“难道是从外头混进来的?” “那倒不是,给奉仪指路的宫女名叫绿柳,是睿安殿下宫里的人,臣找到宫里的时候,晚了一步,绿柳已经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也不知道绿柳是受何人指使?臣妾身份卑微,睿安殿下自然不可能对臣妾动手,也犯不着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如今绿柳已死,看样子,这是桩悬案了?”沈雨燃轻笑道,眸光似不经意地落在萧明彻身上。 傅温书何等聪明,在他手底下绝不会有悬案。 绿柳是睿安公主的贴身宫女,既然绿柳参与了,不是睿安指使的,便只有徐宛宁了。 沈雨燃想得到,傅温书想得到,萧明彻更想得到。 感受到沈雨燃那抹略带嘲讽的目光,萧明彻微微蹙眉。 “奉仪放心,臣还会接着差,宫里的线索断了,马场那边还有线索可循。” “那便交托给傅大人了。” 傅温书垂下眼眸,“都是臣应该尽的本分。” “殿下,”沈雨燃转向萧明彻,“既然这幕后真凶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 “对方能在西山桃林对臣妾下手,显然是臣妾所不能抗衡的,那日若非殿下及时赶到,臣妾早已身首异处。” 萧明彻是注定要包庇徐宛宁的,从前他是,现在他是,将来他还是。 她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靠得住的,但她确定,萧明彻是靠不住的。 沈雨燃有足够的智计去跟徐宛宁斗,但她手无缚鸡之力,遇到猎犬简直毫无办法。 她的身边需要暗风、暗月这样的贴身护卫。 凭她的地位,当然不会有暗卫,但还有别的法子。 “臣妾听闻宫中有会武功的侍婢,斗胆向殿下讨个恩典,求殿下赐臣妾一个贴身武婢。” 第69章 留下来侍寝 萧明彻眸光一沉,没有立即表态。 傅温书当然也没有说话,他是外臣,没有资格议论东宫里的事。 殿内静悄悄的。 沈雨燃也没有把握萧明彻能够答应。 只是萧明彻素来自诩公平,心中偏爱徐宛宁,拉过偏架后也会赏其他人一个甜枣儿。 前世就是如此,每回徐宛宁胡闹过后,他给足了徐宛宁面子之后,会偷摸送些珠宝玉器给沈雨燃,以示安抚。 从前的沈雨燃痴傻,把拿到的珠宝玉器尽数砸了。 如今想想,珠宝玉器多好,比起萧明彻虚无缥缈的情爱实在多了。 “你只是奉仪,依照宫规,院里不能配武婢。” 萧明彻倒不是推脱,宫规森严,什么品级配多少仆婢、配什么样的仆婢都有严格的规定。 譬如萧明彻自己,从前做亲王的时候,身边只有风花雪月四个暗卫,册立为太子之后,才增加为十人。 沈雨燃是八品奉仪,若是配了武婢伺候,便是逾矩。 傅温书想了想,斟酌着开了口:“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眼下的确有人躲在暗处想要谋害沈奉仪的性命,至少在臣破案之前,应该安排人手保护沈奉仪。” 萧明彻还没有言语,长安道:“的确不太合适,若给沈奉仪配了武婢,那秦奉仪必然也要配的。” 琅嬅宫里陷入了沉默。 沈雨燃、长安和傅温书都把该说的话说了,只等着萧明彻决断。 片刻后,傅温书道:“时辰不早了,殿下和奉仪早些休息,臣告退了。” 萧明彻微微颔首。 沈雨燃正欲开口,萧明彻眸光一闪,“你留下。” 丢下这句话,萧明彻折身进了内殿。 沈雨燃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恭喜奉仪,”长安满脸喜色,走到沈雨燃身边,压低声音道,“贺喜奉仪。明儿个一早,奉仪就不是奉仪了。” 经长安这么一提醒,沈雨燃才猛然想起东宫里有一条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嫔妃晋位并不随意,遇到侍寝、有喜、产子这样的大事才能晋封。 她和秦怀音从侍妾晋为奉仪已经是皇后的恩典,若要再晋位分,必得侍寝过后。 萧明彻要她留下,是要她侍寝? 沈雨燃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只想为自己求一个强有力的武婢,没想到竟求来了侍寝? 短暂的惊慌过后,沈雨燃平静了下来。 以她对萧明彻的了解,他对徐宛宁情根深种,是不会碰她的。 这样一想,她顿时心无波澜。 至于他为什么愿意给她晋位分,她不知道,也不重要。 长安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进内殿,沈雨燃迈步跟了进去。 内殿的光线比外头要昏暗一些,萧明彻此时已经坐在了榻边,听到沈雨燃的脚步声,眸光朝她望过来。 他身姿挺拔,从来不会弯腰驼背,即使身在寝宫、坐在榻上,依旧如松如柏。 沈雨燃在里他五六步远的地方站定。 “更衣。”萧明彻淡声道。 琅嬅宫的布置,沈雨燃其实是很熟悉的,他的寝衣放在哪里,常服放在哪里,礼服又放在哪里。 然而此时,她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望向萧明彻。 “臣妾手脚粗笨,还是让长安公公来做,妥帖一些。” 萧明彻闻言,本来平淡无波的脸上浮起一抹不耐。 他不明白,她明明是自己的嫔妃,为何她压根不想接近自己? 今夜这种情形,换作其他女子,换作秦怀音、宋绮心,甚至换作徐宛宁,都不该是欣喜万分的吗? 上回在白马寺,徐宛宁自己脱了衣裳,梨花带雨地求他要她。 偏偏沈雨燃…… 冷不丁的,萧明彻又想起上回暗风转述她的那句话,那句“就算萧明彻有眼无珠,可他至少行事正派,不会对女人做龌龊的事”。 长安说,她这话是在夸他。 后半句的确在夸。 但凭萧明彻对沈雨燃的了解,她绝对不是想夸他,她就是想骂他有眼无珠。 静王说他不享用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是暴殄天物。 她很赞同,跟着说他有眼无珠。 这样一想,她应该盼着侍寝才对,觉得他识货了,有眼有珠了。 怎么是现在这副表情? “别让孤说第二遍。”想到“有眼无珠”,萧明彻的心往下一沉。 “臣妾的确不知殿下日常起居的习惯。” 萧明彻心中莫名烦躁,她的话里明明挑不出错处,偏生她平淡的语气、天衣无缝的说辞,都得激得他恼怒。 甚至他都不知道恼怒的来源。 “长安。”终归是萧明彻退了一步。 一直守在外头的长安走了进来,觑着内殿的情景,呈上了一把。 沈雨燃接过梳子,走到萧明彻的身后。 别的可以说不会,梳头不会,就说不过去了。 她轻轻替他摘下玉冠,放在一旁。 长安默不作声地替萧明彻洗脸、净手,又端来盆子伺候他净足,然后默默退下。 寝宫中,萧明彻一边泡脚,一边闭目养神。 身后的沈雨燃替他散了头发,一下一下替他束着头发。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为蝗灾忙碌着,又因着婚事跟父皇母后拉锯着,每日不得闲,也不得空,许久没有这样闲适惬意的时候了。 沈雨燃跪坐在他身后,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萧明彻忍不住嗅了一口。 嗯,很香。 沈雨燃的心情跟他完全相反。 重生以来,她是第一回跟萧明彻这样静静的呆着。 这样静静地陪他在琅嬅宫里,是前世的沈雨燃最渴望的事情。 她是太子妃,她是他的妻子,理当陪他住在琅嬅宫,红袖添香,妇唱夫随。 可他偏偏让她失望。 许她太子妃之位,却将妻子该有的东西给了另一个女人。 上辈子没盼到的东西,这辈子她不想要了。 长安把萧明彻的寝衣挂在了紫檀木架子上,另外还有一件蜜合色寝衣,是给沈雨燃备的。 沈雨燃拿起寝衣时,萧明彻站起了身。 她垂眸,拉开他腰间的玉带,替他脱下了宝蓝色常服。 手指碰到萧明彻肌肤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微烫的感觉指尖漾起,然后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 一些沉寂许久的记忆从心底复苏。 一些还算甜蜜的记忆。 她和萧明彻恩爱欢愉时的记忆。 第70章 难以自持 “怎么了?”萧明彻的声音打断了沈雨燃的思绪。 他的眼神幽深,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看她的时候,并不是初见时的冷漠疏离。 “臣妾突然分神,请殿下恕罪。” “无妨。” 沈雨燃心中苦笑,已经死去了记忆,想又何用? 她收敛了神色,心无杂念地替萧明彻换上寝衣。 他的寝衣是杭绸制的,用同样颜色的丝线绣了龙纹,裁剪得颇为修身,勾勒出他宽肩窄腰、颀长挺拔的身材。 这般风流模样,也难怪京城里那么多贵女为他心醉。 萧明彻换了寝衣,便上榻坐着,拿起枕头边一本书。 他果然是没有临幸的意思。 沈雨燃松了口气,当然,这种释然里又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她拿起另一件寝衣,绕到屏风后,默不作声的更衣。 也是在她转身之后,萧明彻抬眼望了过去。 屏风那边还亮着一盏灯,将她的身形照在了屏风上。 那是个仕女屏风,上头是书画大家云从安画的一个窈窕美人,可沈雨燃的身影落在那窈窕美人的旁边,竟硬生生地衬得云从安的画技粗陋了几分。 萧明彻不禁心神一晃。 若今晚临幸她,也不错。 这个念头一从脑海中冒出来,萧明彻便失了分寸。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并不想像静王那样荒唐风流的过日子,他想娶一个真心喜爱的女子,与她白首偕老、生儿育女。 东宫里这几个女人都是母后硬塞进来的,他不喜欢,也不想要! 萧明彻深吸了几口气,将此“邪念”从脑海中摒除。 只是,心魔可以压制,身魔却不能。 萧明彻把书扔在一旁,拉了薄被搭上,依旧掩盖不住身体的变化。 屏风后的沈雨燃换好了寝衣,马上要过来了。 若她知道,自己光是瞧见她换衣裳的影子就已经有了反应,那…… 萧明彻正在天人交战之时,沈雨燃已经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 “咳……”萧明彻清嗽了一声,翻身侧卧过去。 在他翻身的那一刻,沈雨燃便捕捉到了萧明彻的变化。 躺在那里的人毕竟是萧明彻,是她同床共枕过三年的男人。 她知道他一直都很迷恋她的身子。 上回在白马寺时,他非要褪了她的衣裳,也立即有了反应。 沈雨燃面无表情地解散了发髻,自己净面净足,然后从柜子里重新抱了一床薄被出来。 他们俩都没有做那事的想法,各盖各的,睡得还能自在些。 同榻,不同衾,是她的坚持。 萧明彻靠里躺着,沈雨燃坐在榻边,拿起金剪子灭了帐子外的灯烛。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萧明彻松了口气。 他的理智清晰而强大,纵然身体有所反应,他仍然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 他有他的骄傲和坚持。 但身边女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里,令他甩不开、逃不掉。 他愈发心猿意马,翻身平躺着,眼睛却望向沈雨燃。 适应了黑暗过后,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沈雨燃闭着眼睛,似乎入睡了。 她的青丝垂散在锦缎枕头上,即使在黑夜里亦如缎子般惹眼。 她身上的寝衣穿得很齐整,连最上头的扣子都扣上了,连锁骨都不曾露出。 萧明彻暗暗咬牙。 寝衣穿成这样,是为了防着他吗? 在她心里,他不是有眼无珠但不做龌龊事的人吗?怎么今日防成这样了? 沈雨燃的呼吸变得绵长和平稳。 她是真的睡着了。 萧明彻的胆子忽而更大了些,他不再平躺,侧身面向沈雨燃躺着。 隔着帐子,又微弱的光从外面照进来,将沈雨燃的侧脸映照得清楚。 她的五官玲珑秀致,眉骨生得极好,睫毛纤长,鼻梁的弧度也恰到好处,嘴唇薄薄的,看起来非常柔软,下巴和脖颈亦是流畅,还有她的胸脯…… 萧明彻胸口一滞,猛然拉起被子盖住脑袋,翻身睡了过去。 * 翌日,沈雨燃睁开眼睛的时候,萧明彻已经不见了。 她坐起身,长安便从屏风旁边露出张脸来。 “承徵醒了?” 听着这个称呼,沈雨燃略微有些惊讶。 “承徵?” 她本是奉仪,若晋一级,该是昭训,怎么越过昭训,直接册封为承徵? 长安看出了沈雨燃的疑惑,多提了一句:“按照宫规,承徵才有资格配备武婢。” “如此。”沈雨燃朝长安感激地望向,“多谢公公。” “承徵谢奴才做什么,这是主子对承徵的眷顾,承徵该好好谢谢主子才是。” 眷顾? 沈雨燃笑道:“公公应该很清楚,殿下真正眷顾的是谁?旁人或许会艳羡我的得宠,但落在公公眼中,应该很可笑才是。” 长安有些讶然。 他没想到沈雨燃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并未追问。 毕竟他整夜值守在外面,既没有听到屋里的响动,也没有看到榻上的落红,应该很清楚两人只是和衣睡了一觉。 沈雨燃压根纠结此事,反是追问道:“公公,武婢几时能到?” 她急需武功高强的人,纵然不如暗风、暗月那样厉害,但有个高手在自己身边,足以自保。 长安没想到她心念转得这样快,忙道:“承徵才刚刚晋位,若是等着奴才们去通传,再等宫中挑选合适人选,怕是要等个七八日。” “如何能快些?” “若承徵想快些,可亲自去掖庭局挑选,遇到的合适的,今日便能带回来了。” 沈雨燃被他说得动心了。 一来,西山桃林的事给她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她希望自己身边能够尽快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婢女。再者,掖庭局送过来的人,未必放心。 毕竟,徐宛宁的亲姨妈是贵妃,堂堂贵妃,想在掖庭局动手脚太容易了,搞不好身边混进来一个徐宛宁的眼线。 事不宜迟,趁着旁人还不知道她要挑武婢,今日就把人选定下来。 沈雨燃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下便站起身,要更衣出门。 长安垂眸,正想退下,忽而转过身。 “即便奴才知道承徵并未侍寝,亦不觉得承徵得宠是笑话。” 第71章 沈承徽进宫 长安是萧明彻的贴身近侍,自幼服侍萧明彻,对他最是忠诚,口风甚紧。 他突然说这么一句,的确出乎沈雨燃的意料。 “多谢公公提点。” 沈雨燃淡淡应下,径直去更衣。 长安默默退了出去,站在外头的太监小德子见他出来,忙问:“师父去给沈承徽道喜了?怎么这副模样?没领赏钱吗?我听说沈承徵家世不好,手头很紧,所以拿不出赏钱。” 小德子年纪小,运道却不错,一进东宫便被长安收作徒弟。 “狗东西,少掰扯主子的事。”长安训了一句,小德子缩着脑袋退到一旁。 长安不明白,殿下如此厚待沈承徽,给她晋位分,留她住在琅嬅宫,她竟然一点喜色都没有。 要知道,她可是第一个在琅嬅宫过夜的女子。 长安服侍了主子这么久,见多了姑娘们对主子的趋之若鹜、倾心仰慕,还是头回见到对主子如此冷淡的女子。 沈承徵说主子有眼无珠,心里还是记挂主子的吧? 所以她不高兴,只是不高兴主子没有真的临幸她。 长安正在琢磨着,沈雨燃已经从内殿穿好衣裳出来了。 “承徽。”长安上前福了一福,“早膳已经备好。” 沈雨燃有些惊讶,长安意味深长地笑道:“是主子特意吩咐的。” 见到长安那一副“看吧,主子真的很宠你”的笑意,沈雨燃颇为无语。 罢了,长安也是好意。 沈雨燃没有再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便去用膳。 琅嬅宫的膳食规格自然比悦春阁高出很多,虽是早膳,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着二三十个碗碟蒸笼,光是包子就备了六种馅料的,有荤有素。 沈雨燃喝了碗桂圆莲子粥,吃了个三鲜包子,又尝了些酥炸的鱼圆。 “承徽既要去掖庭局,让小德子跟过去吧,他去过好几回,熟门熟路的。” “好。” 沈雨燃已是承徽,不再是低等嫔妃,在东宫里称得上半个主子。 她要出门,底下人迅速备好车马。 一路走出去,沿途遇到的太监宫女皆躬身退让到一旁行礼。 沈雨燃微微挑眉。 上辈子她明明做了太子妃,怎么处处憋屈,还没如今这个承徽当得威风? 她无奈地登上马车,没多时便到了掖庭局。 掖庭局在皇城外围,是专门为皇宫训练宫女的地方,选秀失败的女子、礼部查没的官眷,都会送到掖庭局,这里的姑姑们会根据每个人的长处、特点,安排她们学习专门的技艺,三到五个月后,若能通过考核,便可进宫当差,若是不能通过考核,就会被扫地出门。 “沈承徽,咱们到了。”待马车停稳,小德子挑起车帘,扶着沈雨燃下车。 长安早已派人知会了掖庭局,得知东宫风头正劲的沈承徵要来挑人,总管太监早早地就在门口迎接了。 “奴才给承徽请安。” “公公不必多礼,”沈雨燃正在说话,忽而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转过头,便见一个粉衣女子朝这边策马而来。 皇宫大内禁止策马,虽然此处是皇城外围,能够如此张扬大胆的人就只有公主了。 沈雨燃心下有了猜测,没有进掖庭局,站在原地等候。 片刻后,粉衣女子已至近前,果然是荣安公主。 “沈奉仪?你可大好了?”上回见到沈雨燃,还是在西山桃林。 那天荣安公主亲眼见到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猎犬扑向沈雨燃,虽是有惊无险,却吓得够呛。 “劳公主记挂,养了几日便好些了。”沈雨燃道。 旁边小德子朝荣安公主道:“殿下,咱们主儿不是奉仪,是承徽了。” “哦?”荣安公主听到沈雨燃晋了位分,好奇道,“什么时候的事?” 沈雨燃淡笑道:“今儿早上的事。”m..Com “恭喜了,”荣安公主说着便下了马,将缰绳丢给旁边的太监,走到沈雨燃身边,“承徵怎么到掖庭局来了?差人手吗?” “在西山出了那样的事,太子殿下便给了恩典,容我挑一个武婢随身侍奉。” 提到上回的事,荣安公主心有余悸。 “真凶尚未揪出来,的确应该仔细些。我闲着无事,陪你进去瞧瞧。” “也好。”沈雨燃素知荣安公主心性,中宫嫡出的公主,帝后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自然是目下无尘,矜持骄傲的。难得的是,荣安公主心地善良,为人宽厚,从不仗势欺人。 即使不是出于功利的目的,沈雨燃也乐意跟她结交。 两人并肩进了掖庭局。 本来为了迎接沈雨燃,掖庭局的阵仗已经很大了,现下又来了荣安公主,掖庭局上下自然是全员出动。 当闲听差的共有六个武婢,沈雨燃原想挑一个合眼缘的,荣安出了主意,让她身边的武婢出手试一下功夫,几番比拼过后,试出了一个功夫最好的,领到了沈雨燃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沈雨燃问。 那武婢看着年纪颇小,脸上还带着稚气,听到沈雨燃问话,上前恭敬回道:“奴婢灵凡,今年十七了。” 年纪倒是合适,沈雨燃想了想,又问:“你愿意跟着我去东宫吗?” 留在掖庭局,或许会有其他品级更高的人挑中她。 灵凡毫不犹豫道:“奴婢愿意跟随承徽,保护承徵。” “那你便跟着我吧。” 沈雨燃不敢许诺跟随自己的人有什么荣华富贵,但只要是忠心于她的人,她一定不会亏待。 择定了武婢,沈雨燃本该离宫,荣安公主却拉着她,非要留她饮茶。 沈雨燃推辞不过,随荣安公主去了她居住的玉华宫。 落座后,荣安公主吩咐宫人看茶,看见沈雨燃望向不远处的一叠图纸,笑道:“那是公主府的营造图。” “已经修好了吗?”沈雨燃问。 “都布置妥当了,过来瞧瞧,”荣安公主拉着沈雨燃走到书桌旁,展开最上头的一张,“这是总图,这边是寝殿,这边是花园,这边是跑马场。” “还建了跑马场?” “是啊,宫里不许跑马,我每回想骑马,要么……” 说到这里,荣安公主沉默了。 从前想骑马时,要么是跟萧明彻一起,要么是跟徐宛宁一起,如今萧明彻贵为太子,日理万机,而徐宛宁则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第72章 追问 见荣安公主眸色渐渐变得晦暗,沈雨燃继续翻看着图纸,将话锋转开。 “既已经收拾妥当了,公主什么时候搬去公主府呢?” “还得再等等。” 沈雨燃眉眼一弯,笑问:“要等着择定驸马吗?” 提到驸马,荣安公主不禁红了脸,急忙否认:“不是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父皇原是这么打算的,可这事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定下来了,等着睿安的公主府布置妥当了,我们俩就一齐搬出去。” 荣安公主和睿安公主年纪相仿,荣安公主只大了月份。 她虽是中宫嫡出,但皇帝对两个女儿是一样的宠爱,至少在明面上不曾有过偏颇。尒説书网 “怎么睿安殿下那边还没弄好?”沈雨燃瞧出荣安面色不虞,不动声色地问。 “原本早该弄好的,偏生她打听到了我那边的布置,非要改得跟我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沈雨燃明白了,睿安是想什么都比着荣安公主来,便劝道:“住在宫里,日日都能见到陛下和娘娘,也是极好的。” “宫里有宫里的好处,只是住在宫里,处处都要遵循宫规,做什么都不方便。就说骑马这事吧,父皇母后虽不在意,总会有其他的风言风语。”说到这里,荣安公主望向沈雨燃,“这些话,旁人听了不明白,沈承徵应该懂的。” 沈雨燃当然懂。 上回在白马寺的山腰放生那只雀儿的时候,沈雨燃和荣安公主便明白彼此是同道中人。 皇宫也好,东宫也好,金堆玉砌,雕梁画栋,却也如黄金铸就的笼子一般,将人困在其中。 “公主不必忧虑,睿安殿下那边再怎么耽搁,至多几个月的时间,不会太久。” 沈雨燃这话不止是在安慰荣安公主,也是在安慰自己。 再等几个月就好,再等几个月,她就可以不做这劳什子东宫宠妃了。 “嗯,等我搬去公主府,咱们要来往也就方便了,到时候你一定得来帮我暖居。” “那就说定了。” 荣安公主重新高兴起来,拿着营造图给沈雨燃介绍着各处的布置,哪里栽什么花、哪里种什么树都兴致勃勃地告诉她。 等到看完营造图,荣安公主又拉着沈雨燃去后院看她新养的一对锦鲤。 半人高的缸里养着一株睡莲,莲叶之下,不时有金色晃动。 沈雨燃拈了鱼食撒到缸中,忽而道:“有件事我一直不知该问谁。” “何事?” “好端端的,云姑娘怎么突然离京了?” 上回在畅心园放纸鸢的时候,云颖初对沈雨燃说了许多心事,沈雨燃如实相告,云颖初便说不再迷恋萧明彻。 云颖初想是说到做到,到底沈雨燃还是想问个明白。 荣安公主似乎有些犹豫,想了想,开了口:“颖初跟你投缘,说了也无妨。” “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只是颖初告诉母后,说太子哥哥有意中人,她虽然仰慕太子哥哥,却不愿意勉强成婚。” “皇后娘娘生她的气了吗?” 荣安公主摇了摇头:“母后当时有点生气,不过她很喜欢颖初,过后便没什么了,只是可惜太子哥哥错过了颖初这么好的姑娘。” 沈雨燃心下冷笑。 那不叫错过,那叫高攀,萧明彻根本配不上云颖初。 “云姑娘如今回北疆了吗?” “没有,她难得来中原,自然要好好游历一番,此刻想是到了江南。”说到这里,荣安公主的眼中颇为艳羡,“我还想与她同行呢,可惜母后不肯应允。” “等殿下搬去公主府,想去哪儿就自在了。” “嗯,”荣安公主重重点头,又想起了什么,“沈承徵是江南人士,若将来能有你做向导,带我游玩江南,也是极好的。” 回江南吗? 关于江南的记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的确该回去一趟。 荣安笃定的说:“会有机会的,太子哥哥一直也很向往江南,他去年还说要带我和……” 声音戛然而止。 荣安公主深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沈雨燃刚才的黯然只是思念故乡,跟萧明彻没有半点关系,自然不介意,反而笑道:“太子是说要带公主和宛宁姑娘去江南吧?” “太子哥哥一直对我有求必应,知道我去哪儿都会带上宛宁的。” 话都说到这里,沈雨燃心中一动,想起了一桩困扰她许久的事。 荣安公主跟萧明彻兄妹情深,跟徐宛宁又做了十多年的姐妹,除了萧明彻和徐宛宁之外,他们俩之间的事,应该就属荣安公主最清楚。 “公主,有件事我很好奇,不知公主能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 沈雨燃在心中稍稍斟酌了一下,缓缓道:“自从我进东宫,便一直听人说起,太子殿下跟宛宁姑娘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荣安公主没有言语,静静听着沈雨燃的话。 “太子殿下是储君,我只是送进东宫的侍妾,听到这些当然不会有什么嫉妒,只是跟宛宁姑娘接触了几回,所以好奇了起来。” “你好奇什么?” 沈雨燃弯唇一笑,又拈起了一点鱼食撒进缸中。 只见水波一动,睡莲下闪出一抹金黄的颜色,旋即又消失了。 “我只是好奇,云姑娘白璧无瑕,如空谷幽兰一般,又是那样好的出身,殿下都不为所动。而宛宁姑娘,出身固然高贵,可几回接触下来,并不觉得是个可亲可近之人,殿下为何会对宛宁姑娘如此痴迷,对云姑娘却不屑一顾呢?” “可能这世上的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没什么道理,”荣安公主也很喜欢云颖初,但她更清楚萧明彻对徐宛宁的偏爱。 沈雨燃没有听到想要答案,又道:“这么说来,若是云姑娘自幼生活在京城,或许太子殿下喜欢的人,就会是她了。” “倒也未必。”荣安公主低声道。 沈雨燃心中一动,荣安公主定然是知道徐宛宁为何把萧明彻迷得那么死去活来的! 她忍住心中的狂跳,没有立即追问,只是握着鱼食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深吸几口气后,沈雨燃故作轻松地抛出句话。 “这么说,宛宁姑娘跟殿下是有什么特别的缘分了?” 第73章 静王又来调戏了 荣安公主闻言,下意识地望向沈雨燃。 见她神色宁静,眼神恬淡,唇边挂笑,的确像是随口提起模样。 皇兄和徐宛宁的往事,是皇兄信得过她才告诉她的,不能轻易告诉旁人。 想了想,她含糊道:“他们俩相识得早,有些彼此经历过的事,皇兄是个重视承诺的人,当然会坚守初心。” 萧明彻许下了什么承诺? 沈雨燃虽然好奇,却知道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问出来的。 当下没有追问,遂笑吟吟道:“缘分的确是不讲道理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是啊,没道理可讲。”荣安公主点了点头,又说起了别的事。 坐了一会儿,沈雨燃起身告离。 荣安公主没有再留,只说下回出宫邀她一起去公主府看看。 临近正午,外头暑气正盛,沈雨燃问荣安借了一把宫扇遮阳。 她一手举着扇子,一边朝宫门走去。 出了玉华宫,长长的甬道两旁没有丁点儿树荫,地面被晒得发烫。 沈雨燃穿的珍珠绣鞋,鞋底很薄,踩上去如同走在火炉上一般。 走了片刻,沈雨燃热得无奈,决定从旁边的慈宁花园绕出去。 路是远了些,可一走到树荫底下,立即清凉了许多。 今日没能从荣安公主口中探知萧明彻和徐宛宁的秘密,着实有些可惜。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才是最难的。 徐宛宁所有的一切,依仗得不过是萧明彻毫无条件的偏爱。 她既然要认真对付徐宛宁,那必须从根源着手,将徐宛宁打得一败涂地。 好在今日的追问没有惹起荣安公主的不快,既然两人还是朋友,往后还有打听的机会。 沈雨燃拿定了主意,继续往前走,余光瞥见有个高大的男子朝她这边走来。 目光望过去的时候,男子亦正看向她。 男子一袭红色绛纱袍,身姿颀长,不是旁人,正是上回在东宫对她出言不逊的静王萧明承。 静王在京城里名声不好,在皇帝跟前也时常受到训斥,但谁都不知道,他看似放荡不羁、花天酒地,却一直在暗中培植了许多势力,一举将萧明彻从东宫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 论理来说,沈雨燃跟静王算是同道之人,可惜这家伙见到她,根本不会好好说话。 果然,静王一见是她,那双俊美的桃花眼便毫不避讳地往她身上招呼。 “这不是沈奉仪吗?” “王爷。”沈雨燃神色平淡地朝他行礼。 静王在她跟前站定,眼睛眯了起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个人陪着,怪招人疼的。” 刚才在甬道那边晒了一会儿,沈雨燃白皙的脸庞微微发红,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薄汗,原本就水灵的杏眼更是氤氲了了一层水雾。 她今日的打扮比起上回在东宫遇见要华贵许多,一袭海棠软烟罗春衫,配着淡若玉色的月华裙,裙摆上那金线绣着瑞草。 风一吹,裙摆如水波般飘然。 “这么热,是不是穿得太厚了?” 话里挑不出什么毛病,但语气和神情全然是调戏之策。 对于静王,沈雨燃其实挺想跟他合作,盼着他早些把萧明彻从东宫撵出去。 上辈子他都能做到,这辈子一定也可以。 而且她还可以提醒静王,一定斩草除根,不要给萧明彻东山再起的机会。 无奈此人太过轻佻,一遇到她,半句好话都没有。 “怎么?是不是改主意了?想跟本王了?” 沈雨燃见他言语间只有调戏,微微扬起下巴,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答了声:“是啊。” 静王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眸光露出几分愕然。 东宫里风头正盛的宠妃,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望向沈雨燃的眼睛。 这是一双很美的眼睛,顾盼生辉,撩人心怀,像是掬着一汪春水。 这双美丽的眼睛,现在正回望着他。 只是,除了美丽之外,他看不出这双眼睛背后的喜怒。 有点意思。 静王喜欢美人,尤其是有意思的美人。 他素来胆大包天,沈雨燃敢接他的调戏,他当然要回应。 “此话当真?本王可不喜欢开玩笑。” 沈雨燃思忖片刻。 以她的身份,不会常常遇见静王,更不会有多少私底下见面说话的机会。 今日若是不试试,恐怕后来再难寻觅机会。 “刚才那句的确是玩笑,请王爷不要在意。”看到静王眼中变色,沈雨燃低声道,“我知道王爷不是传言所说的那样,而是胸怀大志。” “那你说说,本王有何大志?” 沈雨燃微微一笑,眉眼霎时柔软下来,添了几分婉约情致。 “我是真心想助王爷一臂之力,王爷若不信,那就罢了。” 说着,沈雨燃朝静王福了一福,径直朝前走去。 皇宫大内,静王倒也没有如上回那般动手动脚,而是转过身,静静目送着沈雨燃离开。 沈雨燃心中微微舒了口气。 这是她跟静王的头回交锋,不宜说太多。 静王能蛰伏多年,必然城府极深,不可能她一开口就相信了,肯定还会诸多考虑和试探。 但沈雨燃今日说了这几句,便是留下了一个合作的口子,日后静王若真有需要,必然会来找她。 徐宛宁其实并不容易对付。 前一世她能在东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萧明彻毫无道理的偏爱之外,她还有宫中做贵妃的姨母和渐渐势大的荣国公府。 萧明彻、慧贵妃和荣国公府,都是沈雨燃所没有的助力。 要一个一个的拔除,当真有些困难。 静王是一个最理想的合作伙伴,他游离于徐宛宁的这三大靠山之外,又对萧明彻虎视眈眈。 若她帮了静王对付萧明彻,静王或许可以投桃报李,帮她扳倒荣国公府。 沈雨燃长长的舒了口气,心下自嘲地一哂。m..Com 梦想很美好,谋划很庞大,但需要她扳倒一个太子、扳倒一个贵妃、再扳倒一座公府。 随便哪一样都不是她区区一个承徽能够办到的。 不过萧明承倒台是既定的,或许扳倒慧贵妃和荣国公府也有可能。 沈雨燃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 今日跟静王搭了话,至少是多了一个可能。 第74章 出谋划策 出了宫门,小德子、灵凡都在马车旁等她。 “承徽,”小德子恭敬上前,“奴才在马车里备了汤水和点心,承徽若是累了,先用一点。” 沈雨燃微微颔首,进了马车,招呼灵凡一起进来。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动,沈雨燃喝着清凉的茉莉汤,顺便问起灵凡的状况。 灵凡的父母皆是西北人士,是南来北往走镖的镖师,灵凡自幼跟随父母习武,十一岁那年,父母走镖时遇到了劫匪,不幸遇难,同行的幸存镖师带着灵凡到了京城,几经辗转进了宫。 她有武功底子,年纪又小,所以掖庭局一直让她潜心精进武功,今年刚刚学成,就被沈雨燃挑中了。 灵凡长得一脸稚气,说话不会拐弯抹角,颇得沈雨燃喜欢。 很快回到东宫,沈雨燃带着灵凡往悦春阁走,半道上呼啦啦走出来五六个人拦住了去路。 沈雨燃眼眸一黯,淡淡道:“秦奉仪,你这是做什么?” “沈承徽,好威风啊,诳了我两张地契,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给我?” 沈雨燃并不想失言。 从昨儿到今日,她脚不沾地,去了琅嬅宫,早上起来又去掖庭局。 这才刚进东宫,秦怀音就这么急赤白脸的拦住她的路。 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样磨。 “该给你的时候,自然会给你。”沈雨燃丢下这句,便往前走去。 “沈雨燃!”秦怀音怒火冲天,伸手就去抓沈雨燃的胳膊。 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跟在沈雨燃身后的灵凡突然出手,抬手捏住秦怀音的胳膊,将她用力往后一推。 秦怀音连沈雨燃的衫子都没有碰到,整个人便被扔出了半丈远,狠狠砸在石板路上。 “啊——” 秦怀音的背摔得生疼,不禁痛呼起来。 这变故来得极快,连沈雨燃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你敢对我动手?!”秦怀音扶着腰想站起来,却根本动弹不得。 她带出来的丫鬟婆子想帮忙,却被灵凡一个眼神吓退。 沈雨燃觉得好笑:“你都敢对我动手,我为何不敢?灵凡,我们走。” 说着,沈雨燃带着灵凡回了悦春阁。 李嬷嬷和紫玉听说灵凡把秦怀音一把摔在地上,都佩服得不得了,紫玉还说往后出门都要带着灵凡,好跟着她威风威风。 用过午膳,沈雨燃躺着歇了一会儿,正想着去后院看书,紫玉走了过来。 “宋夫人来了,承徽午睡的时候,她来了两趟,这是第三回了。” 沈雨燃大概想得到她是为何而来。 “叫她进来。” 沈雨燃先去了后院坐着,片刻后紫玉将宋绮心领了进来。 “妾身给沈承徽请安。” 沈雨燃使了个眼色,紫玉忙拉着灵凡一起退下。 宋绮心虽称不上是自己人,好赖如今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沈雨燃懒得说废话,开门见山道:“我已经答应秦怀音把账本还给她了。” “好,我随后就把账本给承徽送来。” “你倒是藏的好,她冲去你院里也没搜出来。” “平常出入她屋子的人就只有我,她首先怀疑的肯定是我,经过这回,怕是她也不肯信我。” “她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信不信你,有什么要紧?” 宋绮心很清楚,沈雨燃给萧明彻侍过寝,已经被册封为了承徽,不但是跟她有天壤之别,连秦怀音都难望其项背。 “承徽所言极是。” 沈雨燃轻笑道:“我用那账本跟秦怀音换了两张地契,都是京城里最好的铺面,账本既是你拿的,地契我也给你一张。” 宋绮心稍稍有些不解:“靠那账本,承徵可以轻而易举地从秦怀音手里拿过掌家之权,何必在意这一张地契?” 沈雨燃没法向她解释,萧明彻很快要倒台,比起东宫的掌家之权,两张京城旺铺的地契要踏实得多。 想是以为自己说了沈雨燃不爱听的话,宋绮心忙道:“妾身鼠目寸光,就是瞎说几句,承徵千万不要在意。” “我当然不在意,”沈雨燃道,“我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做姐妹,只要坦诚合作就行。你不必担心言语上得罪我,只要合作顺利,那就绝不会得罪我。” 宋绮心点了点头。 沈雨燃想了想,“其实我遇到了一个难题。” “妾身能为承徽分忧吗?” 沈雨燃身边有李嬷嬷、紫玉这样忠心可靠的人,又添了灵凡这样武功高强的婢女,可她身边并没有一个能够一起商量的事。 很多事情靠她自己琢磨,想到头痛也想不出办法。 宋绮心这个女人正邪难辨,却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 不妨听听她的见解? “我有一个很难对付的仇家。” “总不会是秦怀音吧?” 沈雨燃轻轻一笑,继续道:“她的家世很好,不是你我这样的孤女,也不是秦怀音那样的商户之女,她的家族很庞大,在宫中、朝中都有助力,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对付她?” 宋绮心听着疑惑,仔细思索着她的话。 “难道这个仇人就是联合秦怀音对付承徽的人吗?” 这女人果真聪明,只怕再聊下去,她就能猜出自己说的人是徐宛宁了。 也不怕她知道。 徐宛宁要对付自己,本不是秘密。 宋绮心道:“承徽有太子殿下的宠爱,凭着太子殿下,纵然对方在朝中和宫中都有人,又怎么能对付得了承徽呢?” “宠爱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今儿喜欢,明儿可能就不喜欢了。你帮我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 宋绮心想了想,“承徽若是想处处压制对方,那就得在宫中和朝中都有人才行。” 在宫中和朝中都有人? 理是这个理,可是眼下沈家没落了,要不然不会做出把族中女子送进东宫为妾这样有辱斯文的事来。 “青石镇沈家是出了名的诗书世家,那么多人、那么多子弟,难道无人在朝中为官?” “你有所不知,我们沈家的私塾虽然有名,可最近十几年,沈家族中子弟并无人中进士……” 话说到这里,沈雨燃忽然想到了什么。 第75章 萧明彻迟疑了 按前世记忆,明年春闱的时候,沈氏族中会有一位子弟高中进士,位列头甲。 那个人跟沈雨燃一样,也是孤儿,寄居在族中,幼时一同玩耍过。 只不过此时萧明彻已经被废为庶人,各方人等避之不及,沈雨燃怕给人惹麻烦,识趣地没有去寻亲。 后来萧明彻重回东宫,那人正好调回京城,递了帖子来东宫求见时为太子妃的沈雨燃。 沈雨燃想着他已经是朝廷命官,怕留下结交朝臣的话柄,又因为被伯父送进东宫的事耿耿于怀,不想见到沈家的人,因此回绝了。 现在想想,也是犯蠢。 世家之所以会成为大族,就是因为同族之人互相扶持、相互帮忙。 所有缔结的盟约,都不可能比血缘更加牢固。 沈氏族规定下了抚育族中孤儿寡母的规矩,家族庇佑了她,她也应该帮扶自己的家族,在家族强大之后依靠家族。 “沈承徽?”宋绮心见她想得出了神,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想到了什么吗?” 沈雨燃回过神,心念电转之间,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对方势力强大,若是要斗,得在宫中、朝中都能压制才行,我一介孤女,沈家又是没落门楣,拿什么跟人争呢!我还是顾着眼前的日子要紧。” 宋绮心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起来,上回你说宋家在京城有亲戚,是做什么的?” 宋绮心道:“有一位表叔在京城居住,他在太仆寺当差,官职不高,只是六品,不过他久居京城,我这一向多得他帮忙。” 沈雨燃颔首:“那你得了地契,倒有人帮忙打理了。” 宋绮心是个一点就透的,闻言道:“承徽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说一声。” 的确有事要帮。 秦怀音给的这两家铺子位置都挨着秦家其他的产业,况且这铺子不是正常买的,而是从秦家手里硬拿的,沈雨燃要做生意,自然不能在这里继续。 她想的是卖了铺子,用这钱在京城里重新寻个合适的店铺,最好是后面带着小院的,这样既能做生意,也方便居住。 东宫之外,沈雨燃只有李大叔一个帮手,李大叔从前在走街串巷做小买卖的,跑跑腿买买东西还行,若是买卖店铺,还是得交给其他人来办。 “你那张地契应该是想卖的吧?” “是。”直接从秦家手里夺走的铺子着实烫手,必须得卖掉。 “那就劳宋夫人一并帮我处置了,市价就可。” “好,那我明日便跟表叔递消息,尽快帮承徽办妥。” “有劳了。” 宋绮心站起身,朝沈雨燃福了一福。 正欲转身,又听沈雨燃道:“账本我是答应还给秦怀音了,但是不意味着她往后就能过安稳日子了。” 宋绮心眸光动了动,若有所思地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轻声道:“她依然在协理东宫,其实,她的才智、胸襟全在宋夫人之下,我觉得,连殿下也不想让她继续再管下去了。” “殿下若是不想让她协理,承徽劝一劝,殿下肯定把协理之权交给承徽。” 毕竟,现在的沈雨燃品阶最高,交给她管合情合理。 “我并不想管这些事。况且,她跟皇后娘娘沾亲带故,殿下要撤换她,也得有个由头。” 沈雨燃言尽于此,没有再说什么。 宋绮心是个聪明人,不需要她说得太明。 古人有云,穷寇莫追,沈雨燃不想再对秦怀音出手。 但她不出手,别人可以。 “至于那账本,你不必送还给我,你随便想个法子拿给秦怀音就是。” “知道了。”宋绮心应下,转身往悦春阁外走去。 紫玉走过来,将石桌上的茶壶换成热茶。 沈雨燃心情不错,便道:“前儿做好的那些脂粉,拿出来给我瞧瞧。” 之前摘的许多花,沈雨燃一朵都没浪费,全部做了香粉,做的是“珍珠粉”。 宫中女眷以珍珠研碎涂面,民间女子虽亦好美,却无法如此奢侈。 于是民间便以花为材,制作成本低廉的珍珠粉。 这种珍珠粉跟珍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采集紫茉莉花的花实,取出花实中的核仁,蒸熟即成了脂粉。 敷在脸上虽不如真的珍珠粉那般润泽,亦有不错的颜色,深得民间女子喜爱。 沈雨燃前世做小工的那间铺子便是专门售卖珍珠粉。 老板娘见她冰肌玉肤,滑腻似酥,时常让她接待贵客,她借得这机会了解了制作工艺。 她天生肌肤胜雪,这些脂粉涂在她脸上,对她毫无增色。 于是,试脂粉的活儿便交给了紫玉。 紫玉一边往脸上涂粉,一边道:“要我说,就该让灵凡来事,她晒得黑,若她敷上了觉得好,那就一定好。” 沈雨燃觉得有道理,忙把灵凡叫过来。 灵凡自幼习武,从来不涂脂抹粉,自是不愿意,紫玉却越发得了趣儿,跟银杏一起硬拉着灵凡敷粉。 “我不敷粉,要敷,我给你你敷!” “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 “就是就是。” 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打闹起来,沈雨燃在一旁瞧着有趣,忍不住也笑起来。 萧明彻跨进悦春阁的时候,便听到了后院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 他朝惶恐跪在一旁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他信步穿过正屋旁的垂花门,便瞥见了倚坐在石桌旁的沈雨燃。 潋滟春光透过海棠树枝丫落在她身上,徐徐和风吹动她额间和鬓边的碎发。 她以手支着下巴,眉眼间含笑睇着旁边打闹的小丫鬟们。 她身上穿着鹅黄色春衫,衫子很素淡,没有什么绣花,于她却是淡得恰到好处。 她笑得舒展,那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肆意。 春风吹过后院,海棠树被拂落不少花瓣,同样在拂过萧明彻的心上。 亦不知为何萧明彻脚步稍顿。 堂堂太子,在此时竟生出了迟疑,隐隐觉得他不应该再踏入这方后院。 就在萧明彻犹豫之时,灵凡瞥见了垂花门下的他。 灵凡从没见过萧明彻,但在掖庭局呆了许久,她辨别得出萧明彻服色不是普通人能穿的。 “太子殿下。”她赶忙行礼。 萧明彻亦是在此时,看到沈雨燃脸上的笑意刹那间消失殆尽。 第76章 为她心神恍惚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沈雨燃倏然起身,朝萧明彻恭敬一拜。 萧明彻眉峰微动,心中生出种很古怪的感觉。 没看到他之前,这女人神情舒展,笑得比春光还明媚。 一见到他,就笑不出来了? 她就这么不想见到他? 萧明彻眸似泓光,紧紧盯着她。 “不知殿下驾临,未曾迎接,请殿下恕罪。” 沈雨燃声音柔软,一副端庄沉稳的样子,愣是让他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萧明彻心中有气,却不知该如何发。 他索性一言不发,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 他这一坐,倒是令沈雨燃有些心塞。 悦春阁后院是她为自己打造的一方小天地,只想看看书、喝喝茶、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可没想要留他在这里坐。 紫玉、灵凡和银杏见状,忙默默退下。 “殿下有何旨意?” “没有旨意,就不能来?”萧明彻眉峰耸动,反是问道。 沈雨燃的确是个这个意思,只是不能承认。 非但不能承认,还得说些场面话打圆场,“臣妾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悦春阁地方狭小,殿下驾到,令臣妾有些惶恐。” 惶恐? 萧明彻可没看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坐着,沈雨燃看出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无奈之下,吩咐紫玉取了悦春阁里最好的茶具,替他上茶。 “坐下说话。” “多谢殿下。” 萧明彻饮过香茶,看着石桌上那一排香粉盒子,缓声道:“你成日在东宫摘花,就是忙活这些?” 原来他知道自己摘花的事。 也难怪,长安身为总管,对他那么忠心,自然会将东宫里的一切事无巨细地禀告他。 沈雨燃道:“臣妾不通诗文,白日里无事可做,便做些胭脂花粉来玩,请殿下恕罪。” “花么?种出来便是供人赏玩的,摘些也无妨。”萧明彻说着,眸光落在她那双纤纤素手上,“你成日调脂弄粉,难怪手上那么香。”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了些。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她的手很香,其中自然包含着了很多意味。 沈雨燃当然懂。 但她决定装不懂。 “殿下若喜欢花香,该尝尝这茶,臣妾让丫鬟往茶叶里添了不少花瓣,一冲水,便香气四溢。” 说着,沈雨燃又往他茶杯里添了点茶水。 萧明彻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沈雨燃却浑不在意。 之前几回凑到他近前,只是为了给徐宛宁找不痛快罢了,这会儿徐宛宁又不在,她何苦费心讨好他。 添过茶水,她似不解风情的木头一般杵在旁边,既不给他逗趣儿,也不给他解闷。 两人对坐着沉默许久,终于还是萧明彻沉不住气了。 “上回西山桃林那桩案子,傅温书那边有眉目了。” “哦?”沈雨燃倒是挺关注此事的。 哪怕她知道萧明彻一定会包庇徐宛宁,她也想知道萧明彻最终会拿出什么样的结果来糊弄她。 “傅大人查出真凶是何人了吗?” 萧明彻眼眸一眯。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在说“傅大人”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亲昵了很多。 “查出来了。” “是谁?” 她倒要知道,萧明彻要抓哪个倒霉蛋出来给徐宛宁背锅。 萧明彻故意卖了个关子。 “晚些时候他会来东宫,到时候便知道了。” 晚些时候是什么时候? 这话沈雨燃当然没说出口,她察觉到萧明彻的脸色有些差,心中冷笑。 因为她的事,牵扯到了他心爱的徐宛宁,所以迁怒于她吗? 既如此,何必假惺惺地让傅温书去查? 沈雨燃心中盼着萧明彻快些离开悦春阁,谁知他竟纹丝不动。 眼看着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李嬷嬷上前来请示哪里摆饭,沈雨燃迫于无奈,命小厨房准备两个人的晚膳。 晚膳就摆在了正屋西侧的暖阁里。 萧明彻和沈雨燃走进去的时候,杯盘酒菜已经布置妥当。 小厨房这边食材有限,只出了四道菜,其余菜色是长安从大厨房那边张罗过来。 因着萧明彻在,这顿晚膳的规格比沈雨燃平常用的要好了许多。 暖阁里不甚宽敞,紫玉等人都退到了外面。 沈雨燃见萧明彻自己拿起筷子夹菜,心里松了口气,安安心心地享用了起来。 她素喜美食,算得上半个饕餮客,吃到喜欢的,忍不住夸赞一两句。 等着吃好了,她才想起身为嫔妃的职责,拿起汤匙替萧明彻舀了一碗鱼汤,递到他跟前。 鱼汤熬足了时辰,汤底白皙,香气四溢。 对萧明彻而言,比起在后院喝茶的尴尬场面,这顿饭吃得颇为惬意。 菜色可口不说,身旁的女人脸上始终挂着笑,还不时点评几句,既不吵嚷,也不过分沉默。 暖阁的四角都掌着灯,灯光给她莹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润泽的光晕,跟午后海棠树下的她又有几分不同。 美自然都是美的。 海棠树下的她,肆意明媚,是不可亵渎的仙子。 灯光下的她,柔软了许多,也妩媚了许多,仿佛是枝头上随风轻颤的花苞,等着人来采撷。 萧明彻冷若寒泉的眼底渐渐变得浓稠。 薄唇似乎变得有些干燥了…… 沈雨燃正常品尝着大厨房精心熬制的鱼汤,余光不小心瞥到了萧明彻身上。 眸光相碰的一刹那,沈雨燃心头猛跳。 几年的夫妻,她当然知道萧明彻这个表情意味着他想干什么了。 她神情微冷,眸光在刹那间黯淡了下来。 萧明彻自然感受到她的变化,那一瞬间的冲动重新被强大而清晰的理智压了下来。 他素来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但被沈雨燃这么瞥了一眼,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未平。 他深深后悔自己的失态,又不甘心自己对她的心神动摇。 他深吸了几口气,令自己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沈雨燃重新垂眸,继续喝鱼汤。 暖阁的气氛骤然降了下来,甚至比下午在后院喝茶的时候还要僵冷几分。 正在这时候,长安匆匆走了进来。 “主子,傅大人来了,说是事情已经了了。” 第77章 萧明彻从不让人失望 了了是什么意思? 沈雨燃有些好奇。 以傅温书的性格,他要么不管,若要管肯定会把真凶揪出来,绝对不会随便找人背锅。 他能说事情了了,必定是抓住人了。 “傅大人抓到真凶了吗?” 倒是很期待抓的是谁。 长安道:“是,不过详情还是傅大人才说得清楚。” “如此。” 沈雨燃这番神情,落到萧明彻眼中,又是另一番解读。 这女人一听到傅温书来了,顿时两眼放光,问这问那,看着期待的样子。 他突然不太想让傅温书进门了。 长安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猜不出他的心思,只能小声提醒:“主子,傅大人还在外头候着呢。” 萧明彻神情冷沉,眸光轻飘飘地瞥向沈雨燃。 见她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听他怎么说?”萧明彻问。 按他最初的想法,应该先让傅温书去琅嬅宫,商议好如何善后,等所有事情都落到实处之后,再给沈雨燃一个结果。 但午后无事,不知怎地就想起悦春阁这方宁静恬淡的后院。 他不想一个人坐在琅嬅宫里看书,只想来这方小院坐一坐。 哪怕沈雨燃不怎么言语,哪怕气氛有些凝结,他也不舍得离开悦春阁。 “臣妾的确想快些知道,幕后真凶是何人。” 这个理由很充分。 萧明彻想,她对傅温书那么关注,只是因为想快点抓到害自己的人吧。 他心情轻松了几分,扬眉对长安道:“把他领到这边来。” “是。” 说完,萧明彻似自言自语道:“暖阁有些狭小,不如去后院坐着说吧。” 沈雨燃的眸光闪了闪。 这男人还真是看上她的院子了? 她不想他去后院,偏偏他就要去。 沈雨燃木着脸没有接话,萧明彻也不等她答应,径自地对李嬷嬷吩咐道:“叫厨房做些小食送过来,再温一壶酒。” “是。”李嬷嬷心里为沈雨燃高兴,领了命兴冲冲地忙活去了。 沈雨燃忍不住道:“臣妾这院子狭小,平常臣妾一个人呆着还成,殿下留在这里饮酒,着实有些委屈。” “你是嫌悦春阁狭小,想让孤给你换个宽敞的地方?” 沈雨燃无语凝噎。 悦春阁说大不大,也不算小。她一个人住着很合适。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萧明彻却不是随口一说,而是认真道:“想换也不是不行。孤瞧着福熙阁和映月轩都不错。” 这两处的确不错。 福熙阁院落宽敞,阶柳庭花,赏心悦目。而映月轩跟汀兰水榭一样挨着太液池,坐在院子里便可看见月光倾照在太液池和湖对面的皇城的盛景。 地方是好,距离萧明彻倒台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她才把悦春阁的后院打理得舒服,懒得折腾了。 “殿下误会了,臣妾很喜欢悦春阁,地方虽小些,却安静雅致,只是不方便待客罢了。” 沈雨燃说的不方便待客是指萧明彻,落在萧明彻耳朵里,却以为她在不高兴自己让傅温书过来的事。 “下回不让他过来就是了。” 他? 沈雨燃的睫毛微颤,听出他说的是傅温书,心下翻了个白眼。 傅温书若是要来,她开门欢迎,倒是他…… 想归想,眼下还低他一头,只能陪着笑了下。 “多谢殿下。” 言谈之间,外头银杏通传:“傅大人到了。” 萧明彻和沈雨燃走出暖阁时,刚好傅温书穿过了垂花门。 紫玉和灵凡把后院里的两盏宫灯燃了起来,仍然觉得不够亮,又往海棠树上挂了两盏羊角灯笼。 "殿下,承徽。"傅温书朝他们二人恭敬行礼。 萧明彻丢下一句“坐吧”,自己亦坐在了石桌正中间。 沈雨燃坐在他的左手边,傅温书则在他右边落座。 “如何?”萧明彻开门见山的问。 傅温书望向沈雨燃:“人昨儿抓到之后,用了一夜的刑,已经全招认了,人证物证齐全,现下一干人等都关在刑部大牢。” 抓到了一干人等? 沈雨燃神色清冷,等着看背锅侠是什么人。 “宫里知道了吗?” 傅温书颔首:“御前侍卫统领已经向陛下和娘娘回禀了。” 此时发生在皇家园林里,御前侍卫难辞其咎。 傅温书奉太子之命彻查此案,其实并非他的职责范围,轮不到他进宫复命。 “抓了许多人吗?到底怎么回事?”沈雨燃问。 傅温书正色道:“主犯名叫徐敬,是锦衣卫中的一个千户。” “姓徐?”沈雨燃重复了一遍,眸光瞥向萧明彻。 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了罢? 萧明彻感受到她的注视,静静回望着她,眸光深邃,不辨喜怒。 沈雨燃收回目光,看向傅温书,柔声道:“傅大人,我从未跟锦衣卫的人打过交道,亦从没听说过什么徐敬。我与此人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害我?” 傅温书道:“承徽的确没见过徐敬,他却知道承徽。” “是吗?京城姓徐的人,我只认识荣国公府的宛宁姑娘,莫非这徐敬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雨燃故意提到徐宛宁,在她说出这个名字的刹那,萧明彻的眉峰猛然耸动了一下。 傅温书倒是神色无波,淡然道:“他们是亲戚,徐敬是宛宁姑娘的堂兄。” “这么说,徐敬要杀我,跟宛宁姑娘有关系?”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萧明彻动了动嘴,似乎要说话。 却是傅温书抢在他的前头开了口:“据徐敬交代,他跟宛宁姑娘兄妹情深,听到宛宁姑娘对承徽诸多抱怨,因此对承徽心生怨恨。他是锦衣卫,对于皇宫和各处园林都非常熟悉,所以便设计了这个计划,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以帮自己的堂妹排忧解难。” 沈雨燃轻轻一笑,“宛宁姑娘可真是好福气,表妹也好,堂兄也好,这么关心她。” 萧明彻瞥她一眼,淡淡道:“若无证据,别胡乱攀扯别人。” 沉默了这么久,他终于忍不住出来回护徐宛宁了。 沈雨燃早知如此,到切切实实听到,又是另一番感受。 对萧明彻终归还是报着几分期待吗? 沈雨燃莫名心烦起来。 她希望自己猜错一回,但萧明彻,从不让她失望。 第78章 吵起来了 傅温书听出两人言谈之间的火气,思忖片刻,开了口。 “承徽,臣有话要说。” “傅大人请讲。” “臣查了许久,此事跟睿安殿下的确没什么关系,至于宛宁姑娘,臣不敢说百分之百,但桃林里猎犬袭击承徽这件事的人的确是徐敬,抓获的其余人等也都是这么交代。” 傅温书的话说得很直白,徐敬顶下了所有的罪,牵扯不到徐宛宁。 “如此。” 沈雨燃静静听着傅温书的话,眼睛弯如新月。 但萧明彻和傅温书,都感受不到她脸上有分毫笑意。 不知为何,她什么话都不说,无形中却有一块巨石压在了萧明彻和傅温书的胸口,压得他们难以开口。 长安立在一旁,眼见得后院陷入僵局,上前道:“主子,今儿宫里送了一只上好的羊羔过来,这会儿夜风凉了,要不叫厨房做了锅子,就着酒暖暖身子。” 萧明彻的神情松了几分,望向傅温书,岔开话题:“你还记不得,上回我们去草原得了只新鲜的羊羔,那次没做锅子,叫牧民烤了吃,那滋味,孤今日都还记得。” 傅温书唇角弯了下,亦无甚笑意。 他觑着沈雨燃神色,起身拱手道:“时辰已经晚了,臣告退。” 萧明彻目光冷凝,终是点了下头。 傅温书转向沈雨燃,行了一礼。 沈雨燃道:“傅大人为抓真凶,忙碌这些日子,辛苦了。” 她刻意将“真凶”二字说得极重,傅温书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在转身之际,仍是多说一句:“对臣而言,查案抓凶,是件简单的事。有时候辨明真相,未必就辨明了是非曲直,让承徽失望,是臣的无能。” “怎么能怪傅大人呢?我知道傅大人已经尽力了。” 傅温书的确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感受得到,沈雨燃的不满是对萧明彻,他惊叹于沈雨燃的聪慧和敏锐,却对此有些无奈。 他可以破案,却无法梳理清楚人与人之间的是非曲直。 他朝着萧明彻再拜,没再言语,径直转身离去。 长安紧紧盯着萧明彻的神色,见他眉宇紧绷,心道不妙,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殿下,要……传膳吗?” 沈雨燃和傅温书刚才的对话,萧明彻一字不漏,听得分明。 他沉眉看着她,平静无波的心中生长出了一根细刺,扎得他有些疼。 这女人话里话外都笃定是宛宁在害她,言语中更是透着诸多言外之意,意在于他。 “你觉得傅温书查案不明?”萧明彻问。 沈雨燃道:“当然不是,傅大人是京城有名的断案高手,他查出来是徐敬做的,就一定是徐敬。” “哼。”萧明彻冷笑,“那你有何不满?” 沈雨燃眉目清冷,对上萧明彻如深渊一般沉邃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畏惧。 “臣妾想说的话,殿下可能不爱听。” “你今日说的话难道都是挑孤喜欢的说?” 夜风吹过,悬挂在海棠树上的灯笼随风摆动,落在石桌上的光影轻轻摇晃。 沈雨燃道:“惹怒殿下,是臣妾的错,请殿下恕罪。” “沈雨燃!”萧明彻只觉得她不可理喻,“这案子从一开始是孤让傅温书查的,从头到尾孤未曾干预过他,难道你以为,孤在其中做过什么吗?” 听到萧明彻这般理直气壮的回答,沈雨燃倒有些想笑了。 她一直知道萧明彻是待她有情意的。 他那样的人,若是不喜欢的女人,压根不会碰的。 前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是这样。 哪怕这一世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萧明彻提前注意到了她,还是对她产生了情意。 他愿意给她晋位分,愿意让她在东宫住得好些,愿意踏足她的小院,愿意夸她香,愿意与她同榻。 这一切宠爱的前提是,徐宛宁不存在于两人之间时。 一旦涉及徐宛宁,萧明彻对她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暧昧便会荡然无存。 所谓的宠爱,都抵不过徐宛宁分毫。 她敢说徐宛宁半句不是,萧明彻就会翻脸不认人。 沈雨燃觉得好没意思,也懒得跟萧明彻掰扯,自甘退让,有些疲惫地道:“臣妾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只是臣妾愚笨,觉得有些道理说不通,才会抱怨几句,殿下若是生气,尽管责罚。” “哪个道理说不通?”然而萧明彻非要揪着她说个明白。 “臣妾只是觉得,徐敬既然是锦衣卫的千户,必然不是冲动行事的狂徒。纵然宛宁姑娘跟他兄妹情深,他怎么可能因为宛宁姑娘的几句抱怨而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痛下杀手呢?殿下觉得合理吗?” 她说话的音量不高,眼神也并不凌厉。m..Com 她望着萧明彻,仿佛只是真心求教。 萧明彻却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显出了狼狈。 的确不可能。 老实说,在听到傅温书说徐敬认下所有罪责的时候,他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若是徐敬的供词里牵扯到了徐宛宁,他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父皇母后必然震怒,徐宛宁在皇家园林纵凶杀人,哪怕只是牵扯,也绝对会受到重罚。 到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保住徐宛宁。 徐敬是锦衣卫,时常出入宫廷,因着徐宛宁的关系,萧明彻待他还算亲切。 他行事沉稳,算得上是荣国公府这一代能顶事的人。 以萧明彻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因为徐宛宁几句诉苦就对沈雨燃布下如此杀局。 看到萧明彻神情变得僵硬,沈雨燃似是自嘲地一笑。 “不过,这个结果也挺好的,若牵扯了宛宁姑娘,事情就复杂了。她一个千金万贵的大小姐,卷进这样的杀人案子里,臣妾倒要惶恐了。” “你惶恐什么?” “臣妾蒲柳之姿,哪里值得宛宁姑娘这般兴师动众?” “沈雨燃,孤说过,若是无证据,不要攀扯其他人。” 沈雨燃本来已经决定不争口舌之快,听到他的话,微微挑眉。 “是殿下问了,臣妾才答。既然殿下不想听,臣妾不说就是。” 沈雨燃倏然起身,朝萧明彻虚拜了一下。 “惹怒殿下是臣妾的错,气大伤身,殿下消消气,臣妾告退。” 说罢,沈雨燃转身,将萧明彻丢在了后院中。 第79章 被气疯的萧明彻 春夜月斜,朗照清影。 明明是晴朗的月夜,萧明彻却觉得心口憋闷。 他着实想不到沈雨燃竟敢就这么把他晾在院子里。 他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酒壶都倒了。 “主子,气大伤身啊。” 这四个字是方才沈雨燃说给他听得,长安又说一遍,萧明彻狠狠瞥向他,直盯得长安后背发凉。 他猛然站起身,大步朝屋里走去,砰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子里紫玉正在给沈雨燃散发,见萧明彻这样气势汹汹地走进来,顿时吓了一跳。 “都滚出去。” 紫玉下意识地看向沈雨燃,非常担忧她的处境。 沈雨燃朝她笑了下,示意她出去。 紫玉放下钗环,默默退下。 沈雨燃转过身望向萧明彻,满头青丝披垂,跟平常所见有些不同。 该说的话她刚才都已经说了,见萧明彻全无端方模样,又是踹门又是呵斥奴婢,一脸蛮横地站在屋子里,知道他是被自己说得没理气急败坏了。 她站起身,垂眸道:“殿下,臣妾已经知罪了,若是殿下不肯宽恕,尽管责罚就是。” 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萧明彻觉得胸中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他进来自然是要问罪,可他还没开口,她就抢着请罪。 他明白,她这是拿话堵他,又要赶他走。 “沈雨燃,你当真知道自己的罪吗?” “知道。” “说。” 沈雨燃目光沉静,看着萧明彻眼中的锋芒,缓声道:“臣妾的罪责在于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宛宁姑娘的名声还重。就因为自己差点丢了性命,空口无凭想胡乱攀扯宛宁姑娘,这就是臣妾的罪。” 她并非信口胡诌,说得全是她的心里话,两辈子的心里话。 沈雨燃在心中微微一叹。 前世丢了性命,她总以为已经彻底放下萧明彻,到头来还是把自己弄得难受了。 “臣妾回屋,并非对殿下不敬,只是不想碍殿下的眼罢了。” “孤几时说你碍眼了?”萧明彻压低声音。 “至少,臣妾碍宛宁姑娘的眼了不是?要不然,她又怎么会向自己的堂兄哭诉呢?” 见萧明彻沉默不语,沈雨燃笑道:“臣妾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殿下,还是容臣妾告退吧。” 说着,沈雨燃往前迈步,想绕过萧明彻往外走去。 萧明彻抬手便拽住她的胳膊。 沈雨燃想要掰开他的手指,他剑眉深拧,索性将她往后一推。 “殿下。” 沈雨燃被他逼得靠墙站着,语气带着几分恼意。 他凭什么拦她? 既然徐宛宁的堂兄设计杀害自己,他都不觉得徐宛宁有罪,他守着他的宝贝徐宛宁去,非要拦她做什么? 难道他和徐宛宁之间的爱情非要拉着她做垫脚石吗? 最初的怒火过后,萧明彻其实也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沈雨燃的眼睛,耐着性子道:“事实就是傅温书查出来的那样,孤并没有干预。再者,没有人说你的性命不重要。” “是吗?”沈雨燃的神情依旧冷静,语声愈发清冷,“如果那天臣妾死了,给臣妾陪葬的就是徐敬,对吗?” “徐敬他犯了死罪,就算你安然无恙,他也一样会死。” “若臣妾是死了呢?” “没有如果,孤不会让你死。” 不会让你死…… 沈雨燃觉得有些可笑,事实是,她已经在徐宛宁手上死过一回了。 萧明彻看着她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消失,整个人黯淡下来,满是怒火的心突然有些愧疚。 “往后,暗风会一直保护你。” 暗风? 他要让暗风跟随自己? “暗风是谁?”沈雨燃装傻。 “他是孤的暗卫,有他在,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沈雨燃现在已经有了灵凡在明面,如果暗处还有暗风,的确妥帖了许多。 萧明彻身边暗卫的功夫都是顶尖的,即使徐宛宁再动杀机,她也无需畏惧。 可是暗风是萧明彻的心腹,她不想要萧明彻的人在自己身边。 “多谢殿下,但臣妾是女子,不习惯身边有男人。” 见她终于不再淡漠,萧明彻的心情随之一松。 今日他其实过得挺快活的,午后有她陪着坐在海棠树下饮茶,晚膳有她陪着一起在暖阁里用膳。 甚至入夜后重新回到后院,他也是在跟她一起赏月。 他很喜欢看她笑,肆意张扬的大笑,温柔淡然的浅笑,都很好看。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的过日子了。 他是储君,站在众人仰望的位置,实在亦是站在风口浪尖。 在他之上,有尚在壮年的父皇,在他身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兄弟。 他的母妃早亡,并没有母族支撑,皇后虽然疼爱他,可他们并非亲生母子。 从小到大,他一步一步前行,经历过无数的危机,一步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纵然他已经站在东宫,亦没有一刻松懈过。 因着方才的争执,两人贴在一起站着。 萧明彻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的打量着她,感受到她窈窕的身子,不禁心猿意马,又涌起了将她占为己有的冲动。 他望着她嫣红的薄唇,俯身吻了下去。 然而出乎意外的,他没有感受到她嘴唇的柔软娇嫩,而是碰到了…… 萧明彻直起身子,见眼前的沈雨燃捂住了嘴。 她……竟然在他吻她的时候捂住了嘴?! 萧明彻额间的青筋刹那间爆起。 沈雨燃面色沉静,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他的雷霆之怒。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她看着他的神色一点点恢复平静。 “请殿下恕……” “闭嘴!”萧明彻不想再听她请罪,丢下这两个字,便夺门而出。 长安一直守在外面,悄悄听着里头的动静,见萧明彻突然出来,连忙往前追。 可惜萧明彻走得如疾风一般,饶是长安一路奔跑,亦没有追上。 直到进了琅嬅宫,才看到萧明彻挥袖将桌上的奏折笔墨尽数甩到地上,然后整个人仰面坐到了椅子上。 萧明彻一向冷静自持,长安已经记不清他上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敢贸然劝解,缩着脑袋跪在地上,将散落一地的奏折捡起来。 捡到了一半的时候,他听到萧明彻闷声道。 “方才孤想亲近她,她竟躲了。” 第80章 她不领情 长安听闻这话,猛然一震,刚捡起来的奏折又抖落到了地上。 这…… 主子和沈承徽在后院你一句我一句火气旺盛,沈承徽负气回屋,主子怒火冲天的追进去……竟然不是问罪,而是想临幸沈承徽吗? 这样的发展和波折,着实令长安意想不到,太多的信息,他得慢慢消化。 “奴才想,沈承徽还在气头上?”过了一会儿,长安试探着说。 “她气什么!?孤连暗风都答应给她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啊?暗风?”长安吓了一跳。 萧明彻身边的暗卫虽然不少,但只有风花雪月四个人武功最高,也是萧明彻亲自培养的。 这就把暗风给出去了? 长安有些没回过神:“殿下是让暗风继续盯着沈承徽?” 萧明彻闷声道:“不是。” “那是……真给了?” “她不想要!不领情!”萧明彻厉声道。 “沈承徽……沈承徽太不识抬举了。”见萧明彻动了真火了,长安赶忙附和着骂了起来。 萧明彻陷入沉默,长安心中一叹。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得萧明彻嘀嘀咕咕道:“捂嘴是吗?孤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捂一辈子的嘴。” 结合主子先前的话,长安明白了。 主子去亲沈承徽,沈承徽捂着嘴不让他亲! 这的确…… 长安眼皮一跳,后悔先前没有留下傅温书。 傅大人要是在,定然能说出一番大道理,他也不必听这些了。 “都已经跟她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她到底在别扭什么?” 听着萧明彻说这些负气的话,长安觉得颇为新鲜。 更新鲜的,当然是萧明彻对沈雨燃的态度。 上回在白马寺的禅院里,宛宁姑娘向主子投怀送抱,主子是不乐意的。 今日主子追着沈承徽要亲近,却被沈承徽拒绝。 长安咂摸到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其实,奴才倒是能理解沈承徽的心情。” “你懂个屁!” 长安愈发震惊,伺候萧明彻十几年了,还是头回听到他说粗鄙之言。 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 他是真想替萧明彻分忧,于是认真分析了起来:“奴才那日虽不在西山桃林,事后听暗风暗月说起,十几条疯犬围追着沈承徽,连他们俩都有些应对不了,若非殿下及时赶到,沈承徽便会丢了性命。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沈承徽自然是心有余悸。” 萧明彻沉默。 长安见他听进去了,大着胆子继续道:“站在沈承徽的角度,她跟徐敬素未谋面,固然难以相信徐敬会对她布下如此杀局。” “可事实如此,是傅温书查出来的。” 长安道:“奴才当然明白,主子对沈承徽的好,只是她当局者迷,对宛宁姑娘又不熟悉,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 萧明彻眸光一动。 他认识徐宛宁好多年,把她放在心上也好多年。 可他熟悉徐宛宁吗? 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沈雨燃的脸庞来。 “至少,臣妾碍宛宁姑娘的眼了不是?要不然,她又怎么会向自己的堂兄哭诉呢?” “如果那天臣妾死了,给臣妾陪葬的就是徐敬,对吗?” 她的连番质问在他耳边回响。 萧明彻心烦意乱,握拳重重打在书桌上。 “西山桃林的事查清楚了,再派人去查畅心园的事。” 长安有些疑惑:“主子是怀疑?可是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连暗风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躲在暗处。” “西山桃林的事是徐敬做的没错,查一查畅心园的布防是什么人,徐敬有没有可能在畅心园动手脚。” 长安会意了。 如果畅心园的事跟徐敬能扯得上关系,说明的确是徐敬对沈承徽动了杀机,连番设下杀局。 如果畅心园的事跟徐敬扯不上关系……那就说明想杀沈承徽的人不是徐敬,徐敬只是负责西山桃林刺杀而已。 主犯另有其人。 * 荣国公府,正院。 徐宛宁坐在母亲姚氏的身边,脸上挂着泪痕,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姚氏是慧贵妃的姐姐,姐妹俩相差一岁多,模样长得很像。姚氏虽是国公夫人,不比贵妃养尊处优,看起来要比慧贵妃大五六岁。 比起徐宛宁的惊慌,姚氏显然要淡定得多。 母女俩沉默地等了许久,终于进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附在姚氏的耳边说了许多话。 姚氏屏退左右,转向徐宛宁道:“徐敬已经全部招认,签了字画了押,谁也翻不了案。” “那他……” 姚氏面沉似水:“他的事我自会料理,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太子吧。” “娘,女儿……女儿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徐宛宁说着,又哭起来,“荣安已经彻底不搭理我了,睿安那边也因为绿柳的事在生气,我现在哪有法子见太子殿下。” 姚氏瞥她一眼:“瞧你那沉不住气的样子,之前嚷嚷着要杀了那沈雨燃的气势呢?才受了一回挫折就这样。往后你是要当太子妃的人,要应对的女人多着呢。” 徐宛宁撅起嘴:“娘,我还能做太子妃吗?” “其实对你威胁最大的人,就是那个云颖初,眼下她既然知难而退,自然也就构不成威胁,只有殿下心意不便,太子妃之位自然是你的。” “真的?” “当然,不过,往后可不要再节外生枝,跟那个沈雨燃公开闹起来。” “为什么?” 姚氏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放出一道锐利的光芒:“这女人不简单,有几分本事。之前你想对付她的时候,我没有多问,只是觉得一个区区贱妾不足为惧。但太子能亲自跑到西山护她,这说明她有几分狐媚功夫。” “那怎么办?太子已经被她蛊惑了。” “你眼下要争的,是太子妃之位,等你做了太子妃,多的是收拾她的手段。” “可我不想忍。” 姚氏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不想忍也得忍,当年我为了这个国公夫人之位,隐忍了足足五年,你想当太子妃,想当皇后,就得忍得更多。” “那我还要在家里呆多久?” “谁让你在家里呆着呢?你又没犯错,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该赴宴就去赴宴,谁也别怕。你好好想想,下次见到太子,该怎么挽回。” 徐宛宁紧咬薄唇。 “女儿知道了。” 第81章 如何忘掉一个男人 跟萧明彻争执了那么许久,沈雨燃也累了。 叫紫玉伺候着沐浴盥洗过后,便换了寝衣。 可惜心里乱糟糟的,想躺下,压根没有什么困意。 紫玉本想替她灭了灯烛,见她如此烦躁,又把帐子用金钩挂了起来。 “承徽,要不我替你揉肩解乏吧?” 沈雨燃摇了摇头。 她不乏,她就是烦。 紫玉见她有些黯然,便劝道:“承徽别着急,虽然殿下走的时候气呼呼的,不过他明儿一定就消气了。” “你怎么知道他明儿就消气?” “我猜的。”紫玉见沈雨燃乐意说话,索性把自己想的都说了出来,“殿下让人又是备夜宵,又是温酒的,想来是预备在咱们悦春阁多呆一会儿,承徽不想理他,所以他才生气。” 说得通。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纡尊降贵来了悦春阁,她不笑脸相迎,他自然是不高兴。 但沈雨燃没工夫理会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命悬一线,他对幕后真凶坐视不理,还好意思来找她温酒说笑? 想起萧明彻方才要俯身来亲她,沈雨燃心里就堵得慌。 纵然她很清楚,她还没有把萧明彻彻底从心里赶走,也绝不愿意让他来吻自己。 紫玉不知她心中所想,自顾自地劝道:“奴婢觉得太子殿下很在意承徽的,绝对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生生承徽的气,承徽就别烦恼了。” 听着这番驴唇不对马嘴的劝解,沈雨燃倒被她气笑了。 “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好啊。”紫玉用力点头,“承徽放心,奴婢一定老实回答。” “就是,如果想忘掉一个男人,该怎么做呢?” “啊?”紫玉瞪大了眼睛,“承徽你要忘记谁?不会是殿下吧?” “算了,我换一个问题,从前在青石镇的时候,你是不是喜欢我大伯收的一个弟子,叫什么刘什么……” 紫玉顿时红了脸,“承徽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你每回撺掇我出门,都会遇到他。” “原来承徽都知道了。”紫玉丧气道,“那就是个混蛋,明明家里已经娶妻了,还想骗我……骗我跟他……现在想起来都气。” “嗯,别想他了。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只伤心了几天,之后天天开开心心的?” 紫玉狡黠的一笑:“因为我发现另一个罗公子比他更英俊。” “那你跟我来京城,不是就见不到那位……罗公子了吗?” “见不到就见不到,”紫玉满不在乎地说,“那京城里不是更多王孙公子吗……” 紫玉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她不好意思地朝沈雨燃笑道:“反正男人嘛,一个不好,再找一个不就得了?” 再找一个? 真的就这么简单? 沈雨燃舒了口气。 按她的想法,就算离开了萧明彻,她也不打算再沾染任何男人了。 真的要再找吗?尒説书网 紫玉见沈雨燃像是真听进去了她的话,担忧道:“承徽,你真要找男人啊?” 说到这里,紫玉缩了缩脖子,“你……你可是东宫嫔妃,红杏出墙可是大罪。” 沈雨燃白她一眼,“随口一问罢了。” 她现在确实没法找男人……身旁除了萧明彻,哪儿来的男人? “是气话就好。” 见沈雨燃神情轻松起来,她也放了心,重新放下帐子,往香炉里撒了一把安神的香料,剪灯离去。 这夜的大吵过后,接下来沈雨燃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 萧明彻没有再踏足悦春阁,沈雨燃每日去太液池边走走散心,颇为自在。 期间不断有消息递过来。 先是那徐敬和一干人等被刑部定了死罪,不日就要问斩,再然后是宋绮心拿了银票过来,说是两座铺子都已经出手了。 这不奇怪,秦家的铺面位置当道,又宽敞,这么好的铺面市面上很难买到,房屋中介那边放出消息很快就有人来出价。 宋绮心给了沈雨燃两千两银子,比市价要高出不少。 沈雨燃没有细问,左右她乐意给,她收着便是。 有了这几张银票,沈雨燃的心骤然安了下来。 之前攒的都是些散碎银子,买了做香粉的材料就没有剩下多少了,现在她突然富了起来,能够在京城买铺面置宅子了。 但她还是缺一个能在外帮掌眼的人。 思量再三,沈雨燃写了一封家书,让族中明年参加春闱的几位族兄族弟提前来京城。 信是托长安送的。 私底下派人送信回去,大伯或许不当回事,走东宫的路子送信回去,扯着萧明彻的虎皮做大旗,他们自然不敢轻慢,会一一照办。 紫玉递了消息去琅嬅宫,长安很快就过来拿信。 “承徽这一向身子可好?” “挺好的,”沈雨燃寒暄过后,简短道,“这是我的家书,劳烦公公尽快送回青石镇。” “奴才得跟承徽说一声,东宫里有规矩,凡是往外送的信件和物件,奴才得查证过后再送出去。” “无妨,只要尽快送出就行。” 长安陪着笑,“承徽放心,送去扬州的信,驿站不敢耽搁,只消三五日就能送到承徽家人手中。” “有劳了。”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长安却还杵在沈雨燃的面前不肯离开。 沈雨燃知道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好道:“殿下近来可还妥帖?” “主子这几日就是忙呢,东边的蝗灾刚消停了些,西边的蝗灾又闹起来,主子可真是顾不上睡,顾不上吃的。” 沈雨燃道:“秦奉仪最善熬汤,殿下如此辛苦,回头我让秦奉仪熬了汤给殿下送去。” 长安的笑意僵在脸上,心道沈承徽的气性真不是一般的大,嘿嘿干笑了两声,便退了出去。 打发走了长安,本以为再过几天清净日子,谁知宫里来了皇后的懿旨,要沈雨燃进宫赏花。 皇后召见,沈雨燃不敢拖延,早起便梳妆更衣,早早地踩着时辰进了宫。 东宫的马车自然排在各府的前头,沈雨燃只等了片刻,便有黄门领着往坤宁宫去了。 从宫门往坤宁宫的这条路,沈雨燃前世走过许多回。 第82章 向皇后吹风 因着祖上的关系,皇后待她这个儿媳还算和气,时常召她进宫说话。 比起东宫里剑拔弩张的夫妻关系,婆媳之间倒是颇为融洽。 沈雨燃跟着黄门穿过数道宫廊,不多时走到了坤宁宫前。 她望着眼前雄伟的殿宇,不禁心生感慨。 内侍通传过后,很快便召她进去。 她来时尚早,皇后还没更衣,正在临窗饮茶。 闲居时她穿得简单,但身上的蜜合色宫装依旧价值千金,连系扣都是用的大拇指甲盖大小的南珠。 “娘娘万福金安。” 见沈雨燃来了,皇后笑道:“陪哀家坐会儿吧。” “是。”沈雨燃谢恩过后,宫女搬了绣墩过来,放在皇后的旁边。 “听说太子又给你晋了位分?” 沈雨燃道:“是殿下错爱了。” “你不必紧张,这次在西山桃林,你受了大委屈,平素又都是你在侍奉太子,是该给你晋位分。” 沈雨燃知道皇后对她说的这句喜欢不是敷衍。 萧明彻太重视徐宛宁,所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皇后都不太喜欢徐宛宁,总觉得徐宛宁拿捏住了萧明彻。 皇后是个宽厚善良之人,纵然不喜欢徐宛宁,至多对萧明彻说几句,提点一下要雨露均沾而已,并没有亲自出手整治过他的后宅。 沈雨燃一向敬重皇后,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她忽然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对恶人宽厚良善,并不是真正的良善。 反而是对恶人纵容和默许,是助纣为虐。 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向皇后。 “委屈谈不上,但着实是吓了一跳。我只是没想到,在天子近前的皇家园林里,竟然有人能避开侍卫的耳目,纵犬行凶。” “你放心,涉及此事的所有人等,无论主犯从犯,皇帝都判了斩立决。” “圣上英明。只是我素来胆小,每每想起此事,总觉得后怕。那天在桃林里,除了我之外,还有秦奉仪、宋夫人,还有睿安殿下、荣安殿下……荣国公府当真是势大,那日在桃林中的人,他们是想杀谁就能杀谁啊。” 沈雨燃刻意加重了“荣安”两个字,果然,她话音一落,皇后的眸光猛然一滞。 是啊,那日荣安也在西山桃林,跟沈雨燃就隔了几丈远。 若是旁人要加害的是荣安,是不是荣安也遭了毒手? 皇后久居中宫,享受着无上荣光和尊崇,似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威胁到她。 然而沈雨燃这一句话点醒了她。 她并不是刀枪不入。 她唯一的骨肉也能被人轻而易举地伤害。 沈雨燃小心觑着她的神情,低声道:“那个徐敬是锦衣卫的千户,做起这些事熟门熟路的样子,也不知道在这之前做过多少害人的勾当。” “是啊。”皇后神色冷沉。 如此顺当在西山桃林安排好了一切,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呢? 沈雨燃见自己的话已经在皇后心中掀起波澜,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地陪坐在一旁。 静默片刻后,宫女入内通传道:“娘娘,荣安殿下来了。” “叫她进来。” 荣安公主很快走进殿来,唤了声“母后”。 见皇后和沈雨燃神情端肃,便问:“母后跟沈承徽在说什么呢?” 沈雨燃道:“是我不好,跟娘娘说起西山桃林的事情了。今儿这么好的天气,着实不该再说那些。” “都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荣安公主走到皇后身边坐下,抱着皇后的胳膊摇晃着撒娇,“母后,沈承徽说得对,外头的天气可好了,儿臣陪你出去赏花吧。” 看到娇俏可爱的女儿,皇后心中柔软,却愈发放不下沈雨燃刚才说的那些话。 徐敬纵犬伤人,谁能保证,那些疯犬在咬死沈雨燃之后,不会去咬旁边的人? 荣安那日也是跟阎王爷擦肩而过啊! 皇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失去的两个孩子,感觉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 “母后,你怎么了?”荣安见皇后脸色发白,忙转过身对宫女道,“快传御医。” “是。”宫女匆匆离去。 皇后稳住心神,拍了拍荣安的手背,“本宫没事,你们俩先去御花园逛逛,本宫更衣过后再去。” “母后,你真的没事?” “你们先去吧。” 荣安见皇后的神色平复下来,点了点头,跟沈雨燃一起出了坤宁宫。 一出坤宁宫,荣安迫不及待地问:“沈承徽,你跟母后到底说了什么呀?” 沈雨燃道:“的确是在谈西山桃林的事,也是怪我,不该什么话都对娘娘说,惹得娘娘心烦。” “你说了什么?” 沈雨燃叹了口气,“我不信那徐敬是要杀我的真凶。” 荣安的眸光动了动,她瞥了一眼身边的宫女太监,见他们都落后几步,方小声道:“我跟徐敬还算熟悉,他城府极深,的确不是什么冲动之人。” 她其实也不太相信徐敬是听了徐宛宁的哭诉冲动布局杀人。 没有人会相信徐敬是幕后主使者,除了萧明彻。 “可如果不是徐敬,会是是谁呢?傅温书都查不出来,还能是谁?” 沈雨燃眸光微冷。 傅温书并不是查不出来。 只是对方事情做得干净,徐敬又肯顶罪罢了。 “我也不知。” “你觉得是宛宁吗?不会的,宛宁她再怎么闹也不可能到这一步。” 沈雨燃明白,荣安跟徐宛宁自幼一起长大,纵然她如今不喜徐宛宁了,对荣安而言,依旧无法将徐宛宁跟杀人凶手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无凭无据的,我说不上会是谁,只是感觉不是徐敬。” “那倒是。” 沈雨燃和荣安沉默地往前走着,静默了好一会儿,荣安道:“今儿她也进宫了。” “公主说的是宛宁姑娘吗?” “嗯,我从御花园路过的时候,见她正跟睿安在说话。” 说话间,两人便走到了御花园门口。 此刻园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说说笑笑不好热闹。 守在门口的太监见是荣安,赶忙恭敬地将她们迎了进去。 御花园正当中的八角凉亭里,慧贵妃、温贵妃正闲坐着说话,睿安和徐宛宁站在旁边。 听到太监通传,慧贵妃抬眼望过来,满含笑意地望了过来。 而徐宛宁也在此时回过了头。 第83章 帮公主相亲 “给两位母妃请安。”荣安公主上前福了一福。 沈雨燃跟在她身后,亦是同样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这位是……” 荣安拉着沈雨燃的手走到温贵妃跟前,“温母妃,这是太子哥哥身边的沈承徽。” 温贵妃是皇帝在王府时的老人了,年纪比慧贵妃大一些,如今虽不大得宠,但她生育了梁王和静王两位皇子,在宫中地位稳固,仅次于皇后。 她今日穿着鲜艳的胭脂色宫装,衬得气色极好,眸光在沈雨燃身上逡巡了一番,和气道:“近来本宫近来时常听人说起,太子身边有个标致得不得了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比传言里说得还要惊艳。” 沈雨燃垂眸道:“贵妃娘娘谬赞了,宫中美人环绕,站在娘娘跟前着实自惭形秽。” “人长得美,小嘴儿又甜,难怪太子会钟情于你。” 听到温贵妃这么说,慧贵妃毫不在乎地冷笑道:“花无百日红,如今虽然得宠,到底还是要谨言慎行,规行矩步,方是长久之计。” “多谢慧贵妃提点。” 温贵妃道:“说起来下月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了,到时候只怕宫里和东宫都会添新人了。” 荣安不喜欢听她们聊这些,拉着沈雨燃道:“难得今日天气好,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 “好。”沈雨燃颔首,有荣安带路,她毫无顾忌地就走出八角凉亭。 温贵妃见她们俩并肩离去,瞥向旁边的徐宛宁,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荣安不是一向跟宛宁形影不离么?怎么她跟太子一样,喜新厌旧了呢?” 徐宛宁气得脸色发白,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姚氏在家跟她叮咛了许久,要她隐忍,要她无事发生,她在家里想得好好的,真看到风光无限的沈雨燃,听着旁人的奚落,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自幼得宠,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她有慧贵妃这位亲姨妈庇佑,有萧明彻的青睐,又是坤宁宫的常客,跟荣安、睿安两位公主亲如姐妹,谁都不敢轻慢她,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都怪那沈雨燃! 慧贵妃到底护短,淡然道:“太子一向不近女色,是个心意坚定的人,倒是听说静王府里又添了新人,温贵妃怕是很快就要当祖母了吧?” 静王风流成性,被皇帝训斥过许多回,这番话简直直戳温贵妃的心窝子。 不过温贵妃久经风雨,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失了姿态。 “儿子大了,身边自然得有人伺候。太子从前总不要敬事房的宫女过去,如今皇后替他挑了好的,不也甘之如饴?等六皇子大了,慧妹妹就知道养儿子的不易了。” 荣安公主和沈雨燃走得快,避开了这些无聊的机锋,两人在御花园里闲逛,入目皆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赏了一会儿花,又往假山上去,园子里人多,还是上头清净些好说话。 “定下搬去公主府的日子了吗?”沈雨燃问。尒説书网 荣安摇头,怏怏道:“父皇没松口,还是说一起搬。” “就为了等着睿安公主?” “也不全是她,”荣安无奈地笑了下,“母后不乐意我这么快搬出去,不帮我说话,还说一起搬才好。” 皇后膝下只得荣安一个亲骨肉,不舍亦是人之常情。 “父皇就是非要逼着我择定驸马才让搬去公主府,”荣安说到这里,重重一叹,“为着这些事,今儿宫里才这么热闹呢。” 不是女眷进宫赏花吗?跟驸马有什么关系? 见沈雨燃面露不解,荣安轻声道:“今日父皇给头甲和二甲的进士授官,之后留他们在北苑游春用膳。” 这话一出,沈雨燃明白了,含笑瞥向她:“那公主还在御花园打转做什么?赶紧去北苑好好瞧瞧呀。” 荣安脸一红,慌忙道:“谁要去瞧了?有什么可瞧的?” 沈雨燃明白她在害臊,也不打趣她,只道:“我想去瞧瞧,公主带我去吧。” “你!”荣安知道沈雨燃是在给自己解围,自是心中欢喜,其实她也希望沈雨燃可以陪自己去,“那我带你去瞧瞧,不过,若是皇兄问起,我可不会包庇你。” 他? 沈雨燃心下无奈,知道荣安最敬爱的就是萧明彻这个哥哥了,没有在荣安跟前说他坏话,笑着混过去了。 两人下了假山,一路往北苑过去。 跟御花园里的花团锦簇不同,北苑依山傍水,地势宽阔,所以风光轩敞大气。 一进北苑,荣安便拉着沈雨燃往右侧走,很快到了一座临湖的阁楼前。 门口宫女见是荣安来了,忙开门将她们迎了进去。 两人上了阁楼的二层,这里已经摆好了一桌小食茶水。 待荣安屏退宫女,沈雨燃忍不住问:“殿下,这里是?” 荣安满脸涨得通红,拉着沈雨燃走到一扇挂着珠帘的窗边。 沈雨燃恍然大悟。 这扇窗户正好对着湖畔的一座庭院,院里三三两两地站着数十人,虽高矮胖瘦都有,但各个都是意气风发,满面春风。 不必询问,便知这些人就是今年科考被点为头甲、二甲的进士。 人群之中,沈雨燃一眼就看到了傅温书。 他身形高大,气质清举,并未同其他人寒暄应酬,而是落单站着边上。 这也难怪,他是侯府公子,又是太子伴读,没做官时便时常进出皇宫和东宫,今日赐宴,对他自是寻常。 沈雨燃放下珠帘,回头笑问:“陛下和娘娘相中的是何人?” 都已经站到这里了,荣安没有什么好害羞的,索性跟沈雨燃和盘托出。 “父皇喜欢状元郎。” 也是,能够参加殿试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学识相差不大,最终排名如何,全看殿试的表现和皇帝的喜好。 能够被皇帝点为状元,自然最得圣心。 “公主见过吗?是哪一个?” “喏,那边,跟傅温书隔着三个人站着的。” 沈雨燃顺着她的眸光望去,见那人个子比傅温书略矮一些,看着是个清骨文质,温润谦恭的人,难怪陛下会点他做状元。 “看起来样貌和气度都是上佳,公主不喜欢吗?” 第84章 萧明彻有点绿 见她不语,沈雨燃猜出了答案。 荣安是嫡出公主,她若相中了状元,帝后必然极力促成,就不会是此刻这般烦恼的模样。 “公主不喜欢他?” “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荣安说得简单,却也清楚明了,她对状元郎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老实说,那位状元郎看起来是个四平八稳的人,的确不是那种会令少女一见倾心的风流人物。 见沈雨燃若有所思,荣安突然起了玩心。 “沈承徽,若是让你在底下那些人里挑一个做夫婿,你会挑谁?”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公主自己挑去。” “沈承徽,沈姐姐,你说说嘛。”荣安不肯放过她,娇声央求起来。 “公主就非得在他们之中择一个?京城还有那么多公侯之家呢?” 荣安叹了口气:“要是我能从公侯之家挑,就不用拖不到现在了。” “哦?”沈雨燃想了想,“所以眼前这些人,已经是陛下和娘娘给你的最后通牒了?” 荣安不想承认,又不得不点头。 就这么远远的看一眼,就要择定终身,的确有些仓促。 然而一转念,她连萧明彻的面都没见过,便两世都被送给萧明彻为妾,比起天底下盲婚哑嫁的女子,荣安公主已经是何其幸运了。 “沈姐姐,你瞧着谁好一些?”荣安追问道。 沈雨燃压下自己的心绪,重新隔着珠帘望出去。 “这些人里嘛,”沈雨燃认认真真地一个一个打量起来,“嗯……公主是想让我作为自己来挑,还是要以你的立场来挑?” “难道挑出来的是两个不同的人?”荣安好奇道。 “如果是作为公主,状元郎当然是最好的选择,陛下和娘娘提出这个人选之时,肯定查清楚了他的家世和人品,定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又或者说,陛下就是为了让他做驸马,才会点他做状元。 “他跟你一样,是出自名门,清河谢家的嫡子。” 清河谢家跟沈家可不一样。 沈家已然没落,谢家可是如日中天,一门三进士。 不,加上眼前这位,应该是四进士了。 荣安望着沈雨燃,一脸佩服:“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难怪太子哥哥那么在意你。” 沈雨燃眉心一跳,没有言语。 好在荣安很快又问:“那如果你就是你自己,不是我,也不是东宫的承徽,现在让你在底下那些人中选择一个做夫婿,你会挑谁?”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体己话,沈雨燃倒也没有太拘泥,随口便道:“这些人里么……我当然挑傅大人了。” 萧明彻往阁楼二层走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他顿住脚步,没有再继续往上。 长安跟在他的身旁,眼见得他本来轻松愉悦的神情骤然间黑了下来,长安顿时后悔自己跟进了阁楼。 楼上的谈话还在继续。 “傅温书?沈姐姐觉得他好吗?” “不好吗?”沈雨燃反问,她其实也很好奇,为何帝后为荣安择婿,没考虑过傅温书,“傅大人是贵裔公子,出身不必多说,他跟公主自幼相识,学识人品样样可靠。更何况他那么聪明,再复杂的案子到了他的手里都能轻而易举地破解。” “傅温书是很聪明,可是……”荣安公主撇了撇嘴,“你不觉得他长得不够英俊吗?” 沈雨燃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若论五官,的确算不得多么英俊,不过傅大人身形颀长,气度清举,好似清风冷月一般,令人仰慕。” “夸得这么好?那傅温书和皇兄比,你选谁?” 沈雨燃眨了眨眼睛。 若有得选,她还真想选傅温书。 “啊!你!你你你!我要告诉皇兄!”荣安公主见沈雨燃竟然迟疑了,顿时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沈雨燃见她咋呼起来,忙道:“是你让我替你挑的,替你挑了你又闹,看来我还是不说话的好,让你顺顺当当地嫁给状元郎。” “不要,不要。”荣安公主忙道,“状元郎我不要了,傅温书嘛,我也不要了。” “那你到底相中了谁?” 荣安叹了口气,“我谁也没相中。都这个时候了,皇兄怎么还不过来?” 沈雨燃惊讶问“他要来?” “对呀,”荣安原就是想着要让萧明彻陪着自己想看的,只是在坤宁宫遇到了沈雨燃才临时起意。 见沈雨燃的神色突然就沉了下来,荣安问:“沈姐姐,怎么了,你跟皇兄闹别扭了?” 沈雨燃收敛了神情,淡淡道:“我怎么敢呢?只是殿下现在怕是不想见到我。” 想了想,沈雨燃道:“我还是先回御花园吧。” 荣安见她要走,忙拉住她:“别急着走,皇兄说帮我相中了一个,不知是谁,你留下帮我瞧瞧。” “殿下相中的不是状元郎?” “不是,他知道我不喜欢状元郎,说是有一个更好的。”m..Com “也在这些人里面?” 荣安点头。 沈雨燃伸手挑开了珠帘,仔细打量着底下那些人,片刻后便已有所得。 “不必等他来,我现在就能帮你参谋。” “啊?”荣安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道,“你知道皇兄说的是谁?” 说着,她凑到窗前,将珠帘拨得更开,“谁呀?” “就那个,青色长衫的,傅温书往左数三个,状元郎往后数四个人。” 荣安张望出去,很快找到了沈雨燃说的那个人。 “如何?相中了吗?”沈雨燃问。 荣安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倒是还算俊逸,不过似乎太瘦弱了些。沈姐姐,你怎么觉得是他?你又不知他的家世来历。” “猜的?” “怎么猜的?” “就……”沈雨燃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含糊道,“猜他就欣赏那样的。” 其实不是猜的,是萧明彻上辈子亲口说的,不管男女,他都喜欢纤细的,白净的。 荣安看看那人,又看看沈雨燃,终于发现了什么:“那个人乍一看去跟沈姐姐有点像哦,都一样细细长长的,也白皙得很。” 沈雨燃没想到荣安真能看出其中的奥妙来,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强自辩解道:“不是,是因为公主想挑英俊的,剩下其他人也只剩下他还算英俊。” “诶,沈姐姐说皇兄喜欢那样的,其实就是想说皇兄喜欢你这样的?沈姐姐好不害臊。” 沈雨燃有口难辩。 上辈子萧明彻说过那样的话,可她真没往那方面去想。 “公主说话好没道理,反正殿下要来了,公主不必我陪着了。” “沈姐姐别走,我不说了。”荣安公主见她真要走,急忙去拉她。 然而沈雨燃动作极快,几步便走到楼梯口,跟站在楼梯上的萧明彻撞个正着。 竟是狭路相逢。 第85章 她竟然还不领情?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接,皆没有躲闪。 缩在萧明彻身后的长安干咳了两声:“主子刚到。”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沈雨燃和萧明彻都没什么好脸色。 一个暗骂他蠢货,此地无银三百两,暴露自己站在这里偷听的事。另一个则是有些心虚,毕竟刚才百无禁忌说了许多话,也不知道萧明彻听了多少进去。 “皇兄,你可算到了,”荣安公主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作为始作俑者,她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分外有趣。 她笑嘻嘻地走上前,拽着萧明彻的胳膊上来,“沈姐姐一直在帮我出主意呢,就等你了。” 他们兄妹俩站到了窗户边上,沈雨燃本想借着这个空档离开阁楼,然而长安杵在楼梯上,既不上,也不下,显然就是站在那里堵路。 无论沈雨燃如何示意他让开,长安只微微笑着,假装自己没懂她是什么意思。 “沈姐姐,你快过来呀。”荣安见她站在那边不动,催促了两句,索性走过来,同样挽着她的胳膊回到窗边。 她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看着他们俩这么别扭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皇兄,你之前说的那个不错的人是谁呀?” 萧明彻不冷不热地瞥了沈雨燃一眼,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头那些才俊,眸光不禁冷了几分。 还没看够吗? 听到荣安的话,他缓缓道:“那个穿青色长衫的。” “还真是他?!”荣安惊喜道,回头看向沈雨燃,“沈姐姐可真是神了,一下就猜出皇兄中意的人选。” 沈雨燃没有接茬。 既是为妹妹择婿,萧明彻暂且撇下那些烦躁,认真道:“他叫盛修远,来自岭南,他们家在当地也是望族,不过这些次要的,孤跟他接触过两回,他这人不止长得好,学识不错,也颇有格局,将来必成大器。” 提起这个名字,沈雨燃一下想起什么来了。 上一世,此人为萧明彻重回东宫出力不少。 萧明彻重新被立为太子后,他立即重用盛修远,举荐盛修远入阁办事。 虽然位居内阁末席,却已然是本朝最年轻的阁老了。 她从前没有留心过政事,骤然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明彻竟然早在被废之前便已经留意到盛修远了吗? “怎么?还是看不上?”萧明彻见荣安不说话,眯起眼睛,“你想要个英俊的驸马,孤可是给你找了。” “远看是不错,他为人真的妥当吗?” “当然,你若不信,改日孤召他来东宫议事?” “皇兄很看重他?”荣安问。 萧明彻没有否认,也没有将话说得太明。 “遇到过两回,闲聊了几句。” 即便他是储君,私交朝臣也是很忌讳的事。 傅温书这样一起长大的情分,皇帝不会计较,但若是别的朝臣,就需要避嫌了。 荣安自幼长在宫里,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没有追问。 “那好吧,再等等,若是父皇一直逼我,我就选这个盛修远了。” 前世荣安公主并没有看上盛修远,后来是皇后为她选择了一个公府世子作为驸马,不过虽然定了亲,却迟迟没有大婚,那位准驸马纳了几房小妾,连孩子都生了几个。 直到沈雨燃死的时候,荣安还是独自居住在公主府。 从前她不知其中缘由,现在想想,荣安一直没有找到喜欢的人,最终由帝后为她择定了人选。尒説书网 后来朝中宫中发生了许多事,萧明彻被废,储位之争愈演愈烈,皇帝心力交瘁,无心再管束荣安的婚事,任由她推脱下去。 不过这些对沈雨燃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萧明彻竟然这么早就跟盛修远有来往了? 在萧明彻被废黜之前,他已经跟盛修远有往来,在他重回东宫后,立即重用盛修远。 那么在他被废的三年之间,他们暗中还有往来? 可萧明彻明明日日饮酒,日日颓废…… 沈雨燃有一种直觉,有什么被掩盖的惊天大秘密,被她揭开了一个角。 “唉,好无趣啊,皇兄,你带我和沈姐姐去骑马吧?” 萧明彻瞥向沈雨燃。 沈雨燃收回思绪,推辞道:“我不会骑马,殿下和公主去吧,不必管我。” “那怎么能不管你呢?”荣安道。 萧明彻轻描淡写的说:“不会骑可以学。” 荣安眉眼一弯,顿时会意,“皇兄的骑术可好了,让他教你,肯定一会儿就学会了。” 沈雨燃不为所动,迅速想好了推脱之语道:“我身子不好,怕是连缰绳都攥不住,还是不学为妙。” 听到她推三阻四,萧明彻亦有些恼怒,只看向荣安道:“走,去马场。” “那沈姐姐?” “不用管她。”丢下这句话,萧明彻便径直下了阁楼。 荣安没想到萧明彻气性这么大,有些为难。 “公主最喜欢骑马,赶紧去吧。” “皇兄在气头上呢,别担心,等会儿我去帮你说些好话。” 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沈雨燃柔柔笑道:“多谢公主。” 萧明彻的确在气头上。 上回两人在悦春阁爆发了那么大的冲突,他等了几天没等到沈雨燃来请罪,也就罢了。 今日碰巧遇见,他没有追究之前的事,要教她骑马,她竟然还不领情? 萧明彻怒火中烧,飞快往前走。 荣安几乎是小跑才追上了他。 “皇兄,你别走那么快嘛。”荣安不悦道。 萧明彻听到声音,回过头,却只看到荣安。 “她呢?” “啊?”荣安愣了一下,“你说沈姐姐,她不是说了吗,不去啊。” 得! 长安暗暗想,今儿一天都不能在主子跟前乱说话了。 * 他们兄妹俩走后,沈雨燃在阁楼里乐得清净。 湖边的宴席已经开始了,闻着外头的饭菜香,沈雨燃也觉得有些腹饿。 她坐在桌旁吃了些小食,这才不紧不慢地下了阁楼。 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沈承徽。” 她回过头,讶然驻足,竟见傅温书朝她走来。 第86章 她喜欢你 荣安公主嫌弃傅温书的样貌不够俊美,可沈雨燃当真觉得,傅温书气度高华,淡泊平静,虽出身公侯之家,却有一股超脱世俗的仙气,是个良配呀。 “傅大人。” 傅温书朝她拱了拱手:“沈承徽怎么落了单?” “啊?”沈雨燃有些诧异,旋即会意。 她跟荣安公主在阁楼上频频挑帘,旁人或许没有留意,善于破案的傅温书却一定察觉了。 “太子殿下过来了,公主便同他一起去了马场。” “殿下也来了?他是不是?”傅温书没有往下说。 沈雨燃心里有数,知道傅温书怕贸然说出盛修远的事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心里对萧明彻和盛修远的事情很在意,淡淡笑道:“陛下和娘娘为公主相中了状元郎,殿下又为公主相中了盛修远盛大人,不过……” “不过公主都没看上。”傅温书其实跟荣安也很熟悉,虽然君臣有别,但他自幼跟萧明彻同进同出,看待荣安也如妹妹一般,“陛下今日在北苑安排这场宴席,从一开始就徒劳无功。” “难道傅大人知道公主喜欢什么样的人?” “臣当然不知,”傅温书笑得轻松,“公主生性自由,不喜欢旁人给她安排好的东西。若是公主无意间认识状元郎或者盛修远,都有可能相中,但他们是被人领到公主眼前的,那必然不会相中。” 竟是这个道理吗? 傅温书这么一点,沈雨燃顿时觉得说得通。 先前在阁楼上的时候,荣安公主站在窗户前,压根没有仔细瞧,反而跟她扯东扯西的闲聊。 枉费她那么认真的帮忙挑选了。 “宴席未散,傅大人怎么走出来了?” “我受刑部所托调查一桩案子,说好今日要去验尸,所以趁机溜号。” 验尸? 听起来离沈雨燃的生活太遥远了,但又有些好奇,有些向往。 倒真是羡慕傅温书这样的人生。 出身高贵,衣食无忧,身居朝堂,却无需拍马逢迎,只专注于破案断案,谁还能比他更潇洒呢。 “仵作是不是会见到许多吓人的情景?” “见得多了,自然不吓人。” “那倒是。” 两人一边说着,眼看着就要走出北苑,迎面却撞上了睿安公主和徐宛宁。 那两位自然也看见了他们。 春日暖阳映照在沈雨燃身上,仿佛在她身上笼上了浅浅的一层纱光,美得浑不似真人。 而她身旁的傅温书身姿清瘦,温柔持重。 不止是徐宛宁,连带着睿安公主都有些憋闷。 她虽不是中宫嫡出的公主,但身为皇帝唯二的掌上明珠,她亦是养在金楼玉阙中的天之骄女。 荣安公主目下无尘,谁都看不上。 她未曾表态,但每回父皇母妃问起,她亦是同样回答。 但她说的不是实话。 她喜欢傅温书,很早就喜欢了。 一开始只是淡淡的好感,喜欢追到萧明彻宫里去玩,只为见一见他,后来长大了,才明白自己是喜欢上他了。 可她知道母妃不会让她嫁给傅温书的。 慧贵妃出身苦寒,作风十分强势,总是对她耳提面命,不让她有半步行差踏错。 她说没有什么荣华富贵是长久的,但公侯之家的爵位是可以代代相传的。 傅温书不是侯府世子,光这一条母妃就不可能同意。 她知道自己无法违背母妃的意思,于是将这份喜欢埋在心底,没有表露过。 眼看着就要择定驸马了,这份喜欢越发难以压制。 睿安公主只觉得有一团东西堵在胸口,叫她喘不过气。 她勉强笑道:“傅大人怎么同沈承徽走到一处了?” “公主。”傅温书朝睿安公主拱手一拜,淡淡道,“臣奉旨进宫赴宴,出宫的路上碰巧遇到了沈承徽。” 徐宛宁一直沉默地站在睿安公主身后。 今日进宫,她是为了见萧明彻而来。 太监说萧明彻来了北苑,她带上睿安急匆匆往北苑来,没想到沈雨燃也在这里。 这个女人,果真跟毒蛇一样死死缠着萧明彻。 “原来如此,傅大人可遇到皇兄了?” “不曾。”傅温书说完,淡淡道,“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恕臣告退了。” 西山桃林的案子是傅温书亲自查的,虽然最后结案的时只查到徐敬这里就断了,可谁都明白,徐宛宁和睿安公主都脱不了干系。 若说从前,傅温书对她们两还算亲近,经过这回的事,他看到她们,连多说一句话都不太愿意。 睿安公主的目光一直在傅温书身上,立即敏锐得察觉他的变化。 他的眼神一直是锋利清冷的,她喜欢他身上这种清冷,总觉得他像是天生的月亮一般不可攀折。 他固然清冷,但这种冷从来都不是针对她的。 但现在,跟傅温书目光相接的刹那间,睿安感觉像有千百根针扎到自己身上似的。 这种感觉明明白白地提醒着她,他讨厌她。 徐宛宁察觉到睿安的异样,不得已,挽着睿安的手道:“公主有事要找殿下说,既然傅大人没遇到,我们再去别处瞧瞧。” 不由分说便拉着睿安匆匆从他们身边绕过了。 傅温书和沈雨燃继续往前走。 因着刚才的事,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西山桃林的案子,其实不能算结案。”傅温书天生刨根问底的性子,这桩案子眼看就要水落石出了,却被摁头掐断,着实令他意难平。 “除我之外,恐怕所有人都希望就此结案。” “怎么会?至少,臣不是。” “多谢傅大人,可惜……”沈雨燃没有言语。 “可惜殿下不是这么想的。” 傅温书果然还是跟前一世一样,不论亲疏,只问对错。 “殿下自有殿下的想法,我左右不了,也不想左右。”沈雨燃不想再谈萧明彻的事,见傅温书蹙眉深思,忽而道,“傅大人可知……” “可知什么?”傅温书问。 沈雨燃微微一笑,“可知睿安殿下的心事。” 傅温书本以为她要说些西山桃林一案有关的事,见她说睿安,顿时没什么兴致,“不知。” “睿安殿下,她喜欢你。” 第87章 追到马场去 傅温书愕然,惊讶地望向沈雨燃,似笑非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又可笑的事。 “承徽说什么?” 沈雨燃见他是一头雾水,只得把话挑明。 “傅大人方才对睿安殿下着实冷淡,若不是徐宛宁强行把她拉走,她会在傅大人跟前哭出来的。” 傅温书回忆了一下方才的状况,的确记起了睿安那副委屈的模样。 但他并不认同沈雨燃的话。 “承徽误会了,睿安公主是天之骄女,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今日臣未曾恭维,所以她会不悦。” 沈雨燃知道他不肯相信,也不打算说服他。 男子怎么会明白女儿家的心事呢? 以睿安的秉性,若有人敢当面对她不敬,她一定会当场发作出来,狠狠折腾对方。 她是皇上宠爱的公主,有这个资本。 她明留意到了傅温书眼中的轻蔑,可她并没有勃然大怒,却是垂眸隐忍。 可见一斑。 说来也怪,这世上那么多男子,睿安都看不上,偏生看上了眼中容不下沙子的傅温书。 慧贵妃和荣国公手腕了得,能够将事情遮掩干净,但瞒得过世人,瞒不过傅温书。 睿安这一段暗恋,恐怕只能无疾而终了。 片刻后,沈雨燃和傅温书便走到了北苑门口。 沈雨燃还要回宫里,傅温书要去衙门,两人就此分别。 “这回西山桃林的事,多亏傅大人帮忙。” “真凶尚未揪出,何谈帮助?” 沈雨燃道:“若不是傅大人出手,只怕他们不知道推个什么阿猫阿狗出来顶罪?此番能抓住徐敬,想必他们元气大伤,不敢再贸然出手了。” “若是这么算,承徽应该感谢的人是殿下。当日若非殿下及时赶到,禁止西山桃林的人擅动,保护了证据。要不然,臣再赶过去,恐怕一切罪证都已经被销毁了破坏了。” 萧明彻…… 沈雨燃想起那日他从天而降挡在自己身前的事,心情颇为复杂,淡淡道:“那是自然。” “臣告退。”傅温书不再多言,拱手离开了。 * 徐宛宁拉着睿安在北苑转了一圈,靠着睿安的面子,到底打听出了萧明彻去了马场。m..Com 她催促着睿安即刻套马车赶过去,睿安却是狠狠一甩手。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徐宛宁见睿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知道她还在为傅温书的态度难受,心里有些不屑,不得已还是劝慰道:“姨妈不会让你嫁给他,同他形同陌路也坏不到哪里去。” “都怪你!”睿安气得花容失色,“要不然你非要把绿柳掺和进你的事里,他不会这样看我。徐宛宁,你就是存心拖我下水!” “怪我?”徐宛宁正为着萧明彻的事情烦恼,心中也窝着火,脱口道,“那上回在白马寺,是你撺掇我去找太子,若不是你乱出主意,我不必这样去找太子解释。” “去杀沈雨燃,是我的主意吗?母妃和我都劝了你,你肯听吗?” 见睿安动了真火,声音也放大了,徐宛宁赶紧赔着笑。 “我知道你委屈,我也委屈,你不高兴就先回宫去吧,我自己去马场。太子跟傅温书那样要好,等我跟太子和好了,请他出面帮你说几句好话。” 睿安垂下眼睛,没有言语,气头过去之后,道:“罢了,我陪你过去吧。” 她即刻命人套了马车,往马场去了。 萧明彻和荣安去的这个马场在京城里边,平时羽林卫和锦衣卫都会在这边操练。 兄妹俩牵着马,飞快翻身上马,一时畅快肆意。 荣安时常在皇城外围骑马,到底担心伤人,不敢骑得太快,而萧明彻这阵子忙于朝政,忙得焦头烂额,亦许久没有纵情驰骋了。 跑过几圈过后,心中堵着的那口气才算松了一些。 “今日那些人,你当真一个都没有瞧中的?” “皇兄在那里偷听了许久,难道不知?”荣安揶揄道, 萧明彻板着脸:“什么偷听,那会儿刚到。” 荣安“嘻嘻”地笑了几声,朝萧明彻眨了眨眼睛,“我不像沈姐姐站得那么远,余光早看到你站在楼梯上了。” 萧明彻不言语。 荣安道:“皇兄,是我让沈姐姐帮我看哪个好的,她才畅所欲言,你可不许怪罪她。” 他倒是想怪罪她,可这个女人一见了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恨不得挖个洞躲起来,他就算想怪罪也没得机会。 “你跟她倒是亲近,都已经喊上沈姐姐了。” “彼此彼此,皇兄看沈姐姐,不也亲近了许多吗?” 亲近了吗? 萧明彻不觉得,但他的确有些在意那女人。 他耳边回想起她夸赞傅温书的那些话。 对着傅温书她全是溢美之词,什么清风冷月,令人仰慕,对着他就是“有眼无珠”? 萧明彻御马疾行,越骑越快。 徐宛宁赶到马场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萧明彻马随人驰的身影。 只是望一眼,便觉得他气势如虹,威猛矫健。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朝萧明彻策马的方向走去。 荣安先看到她。 “皇兄,宛宁来了。” 萧明彻耳力极佳,纵然耳边风声萧萧,亦听得清楚。 他微微蹙眉,并未立即下马,跟荣安一起沿着马场又跑了几圈后,方才停下。 见睿安和徐宛宁站在场边朝他们挥手,兄妹二人将马匹交给旁边的侍从,坐到了帐中歇脚。 睿安今日虽然跟徐宛宁有了争执,到底是表姐妹,对外素来一致,当下她拉着徐宛宁的手,紧跟着赶到帐子里。 “皇兄,你带荣安来骑马,怎么不带我?”睿安笑问。 萧明彻淡淡道:“你平时不是都跟老六一块儿骑马的吗?” “他的骑术太差了,我想多跟皇兄一起玩。我瞧着,荣安都比我骑得快了。”说着,睿安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拉起荣安,“好不容易在马场碰到,走,咱们俩跑下场比比看。” 荣安跟萧明彻已经骑了一会儿,本想歇歇,但她明白,睿安是想给徐宛宁制造机会,让徐宛宁得以跟萧明彻独处。 从前,都是她给徐宛宁制造机会。 荣安到底顾念着从小长大的情分,点了点头,跟着睿安一齐往外走。 帐子里只剩下萧明彻和徐宛宁。 第88章 忍到做太子妃那天 她们一离开,一直站在帐子门边的徐宛宁便抬起眼,一言不发地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喝过茶后,亦望向她。 说起来两人已有好些日子不见了。 徐宛宁自从白马寺之后,一直称病在家,关了这么些日子,从前圆润的脸蛋清减了不少。 “听荣安说,你一直在家养病,可好些了?” 见萧明彻主动开了口,徐宛宁心下大喜,面上却还是一脸忧虑。 “我的病是心病。彻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你若是不气了,我的病便好了。” 萧明彻对她一向比旁人都宽厚。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是徐宛宁给了他慰藉,陪着他走过那些日子。 但是徐宛宁怎么会跟杀人案子牵扯上关系? 虽然他没有承认过,但傅温书和沈雨燃说得对。 徐敬再是锦衣卫的千户,再是手握权柄,也没有理由对一个没见过面的东宫嫔妾设下杀局。 除非是…… “宛宁,孤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据实相告。” 听到萧明彻喊她“宛宁”,而不是“宁宁”,徐宛宁悬着一颗心,鼻子一酸,眼睛里似乎就有了泪意。 “彻哥哥,我几时对你撒过谎?” 萧明彻眸光似水,眉目冷凝:“西山桃林的事,是徐敬一人的主意吗?” 徐宛宁没料到萧明彻如此直言不讳地问,攥紧了衣袖。 “当……当然。”感受到萧明彻眼中的凉意,徐宛宁不敢再跟他对视,捂着脸小声哭起来,“彻哥哥,你变了。” 萧明彻见她如此,眸光越发深邃。 难道变的不是她吗? 他心目中的宛宁,是最温柔最善良的姑娘,连花树上的虫子都不忍心伤害。 “不是孤变了,是……” 徐宛宁听到他这话,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急忙道:“彻哥哥,那你没变,是不是?” 萧明彻的眼前,浮现出沈雨燃的影子。 她今日站在阁楼上,倚窗望着外头的才俊,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纵然北苑春光怡人,在她跟前亦黯然失色。 “彻哥哥?”徐宛宁期期艾艾的声音打断了萧明彻的思绪。 萧明彻望着眼前的徐宛宁,见她容貌秀丽,宛若美玉莹光,很美,可是不及沈雨燃。 谁都不及沈雨燃。 “西山桃林的事,我真的不知情。但……是不是徐敬一人所为,我也不知。” 萧明彻觑着她:“那你知道什么?” 徐宛宁低下头,“彻哥哥,还记得白马寺的事吗?” 当然。 萧明彻没有言语,徐宛宁心急如焚,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咬牙道:“上回我……白马寺的事情过后,母亲便狠狠责罚了我,罚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彻哥哥,其实我心里很委屈。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为何那样做是错的?”m..Com “那是佛门清净之地。” “如果不是在佛门,我们……” “与此无关。”萧明彻打断了她的话。 徐宛宁眼眶里的泪倏然落下。 萧明彻心烦意乱,他明明是想向徐宛宁问个清楚,脑子里却全是沈雨燃的模样。 有她生气的样子,有她冷淡的样子,有她明媚的样子,还有她惊恐的样子。 徐宛宁见他出神地想着什么事,压根不看自己,一颗心越来越沉重。 她事先在家里想好的说辞都已经全说完了,可萧明彻还是不为所动。 她实在不明白是怎么了? 明明从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她去求萧明彻,萧明彻立即就会答应的。 她把心一横,抹了抹眼泪,带着几分赌气望向他。 “我知道了,彻哥哥,你要毁诺,从前你答应我的事全都不算数。” “不是。孤不会失信于你,可你实在太过分了。” “你冤枉我!你觉得我能做出纵犬伤人那样的事吗?我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想得出那样的计划。” 西山桃林的杀局必然是徐敬布下的,这一点傅温书确认过了。 但是,徐宛宁到底跟徐敬说过什么,萧明彻不知。 “孤再问你一回,只要你说实话,无论真相如何,孤都不会计较。” “真相就是傅温书查的那样,你若不信我,往后就别见我,也别娶我,让我自生自灭去吧。”说到这里,徐宛宁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大哭起来。 萧明彻见她如此伤心,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徐宛宁猛然一震,一双带着水汽的大眼睛定定看向萧明彻。 “彻哥哥,你还会娶我吗?” 萧明彻眸色深沉,神情似乎比平常还冷一些。 就在徐宛宁从希望到绝望的时候,萧明彻开了口。 “孤既然许诺,自然应诺。” 徐宛宁的睫羽微颤,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挂着泪痕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彻哥哥,我相信你,我会乖乖等着你来娶我,不会再乱发脾气了。” 萧明彻沉默地点了下头,起身疾步出了帐子。 睿安和荣安还在骑马,见他出来,两人一齐策马向他。 “皇兄,要回东宫了吗?”见萧明彻神色不佳,荣安关切的问。 萧明彻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拂袖离开了马场。 他一走,荣安自然也不想再留,紧跟着就回了宫。 睿安见萧明彻如此态度,顿时有些焦急,忙驱马到了帐子外头。 一进帐子,望见徐宛宁神色淡定从容,稍稍放了心。 “怎么样?跟皇兄谈妥了吗?” 徐宛宁轻轻舒了口气,“算是吧。” “可我见皇兄的脸色不大好。” “他是有些累了,所以才急着回去。他让我安心,说一定会娶我的。” “那就好。” 徐宛宁虽然言语稳住了睿安,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今日她本来在萧明彻跟前哭一哭,消除两人之间的隔阂,谁知萧明彻始终在盘问她西山桃林的事。 虽然他不说,但徐宛宁知道,他心中已有芥蒂。 娘亲说得对,自己太冲动太急躁了,被沈雨燃逼得方寸大乱。 如今堂兄徐敬已然被关进死牢,荣国公府人心惶惶,不会再有人为她卖命。 她只能忍。 忍到萧明彻把她娶进东宫,忍到她成为太子妃。 到那时,她自有万千方法对付沈雨燃。 第89章 情爱滋味 萧明彻离了马场,脸色阴沉得厉害。 长安不知帐子里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再劝。 眼看着马车要驶到东宫,萧明彻面无表情道:“去平远侯府,找傅温书。” “是。”长安忙命车夫驶向侯府。 萧明彻来得急,侯府上下匆忙迎接。 平远侯和世子常年在外带兵,只有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迎了出来。 “傅温书呢?”萧明彻开门见山地问。 侯夫人见萧明彻如此着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道:“他今日进宫赴宴,尚未回府。” 世子夫人道:“二弟早上出门时,说今儿要帮人查案,恐怕出了宫也不会立即回府。” 萧明彻眸色晦暗,不置一词,径直往侯府里走。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不解其意,不约而同望向长安。 长安小声道:“没大事,夫人赶紧派人去把傅大人找回来就是。” “是。”有了长安这句话,侯夫人安了心,着家丁去衙门把傅温书寻回来。 萧明彻从前不是太子的时候,时常进出平远侯府,对侯府的一切都很熟悉,无需任何人领路,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傅温书的院子。 他随意,别人不敢随意。 世子夫人张罗着下人伺候,把府中最好的茶拿出来招待萧明彻,又命人上了萧明彻平素喜欢吃的桂花糕。 然而今日,萧明彻望着那桂花糕,却是蹙眉不语。 世子夫人是个极其伶俐的妙人儿,见状,不动声色地将那碟桂花糕端起来交给旁边丫鬟:“这桂花糕看着有些发黄,许是蒸得太久,去换些别的糕点过来。” “是。”丫鬟将桂花糕撤换下去,很快又呈了栗子糕、豌豆黄、芸豆卷和金丝酥上来。 萧明彻看得眼前的人,眸光微微一动:“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为何没进宫赏花?” “母亲这几日身上不大爽利,只得向皇后娘娘告罪,在家休养。” 婆婆不舒服,媳妇自然在家侍疾。 萧明彻颔首,世子夫人朝他福了一福,“殿下慢用,妾身告退了。” 萧明彻微微颔首,等到她离开,方才拿起一块糕点。 傅温书是半个时辰后回到侯府的,被家丁从衙门喊出来的时候,他两只手都还放在尸体上扒拉。 听到是萧明彻在找他,他心下已经有了猜测。 一进小院,见萧明彻的脸上阴云密布,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今日宫里那么热闹,沈雨燃在,徐宛宁也在,萧明彻想不烦都难。 他不着急上前劝慰,朝萧明彻笑道:“殿下,听说悦宾楼新来了个大厨,手艺极好,殿下有没有兴致过去尝尝?” “也好。” 当下萧明彻进了屋子,从里头寻了件鸦青色的衣裳换上,看上去像个俊俏的富家公子。 他从前便时常这样,跟傅温书结伴在京城的街市上游玩。 出了小院,迎面便撞上了世子夫人。 “殿下不在侯府用膳吗?” 傅温书道:“嫂子不必忙碌,我陪殿下去外头转转。” “是。”世子夫人说着,让到了一旁。 “叨扰了。”萧明彻说完这句,跟傅温书一起往侯府外走去。 侯府的位置当道,出了巷子便是大街。 两人在街市上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悦宾楼。 这里的小二是认识傅温书的,见侯府公子前来,即刻把他们俩请进贵客才能进的包厢。 包厢位于酒楼的第三层,并不正对着大街,因此十分安静。 站在窗边,能遥望巍峨的皇城。 两人落座之后,傅温书点过菜,见萧明彻依旧不语,笑着叹了口气。 萧明彻瞥他一眼,傅温书替他斟上酒。 “殿下的心事,臣恐怕无力化解,只能陪殿下喝一杯。” 说着,傅温书自斟一杯酒,不等萧明彻说话,便一饮而尽。 萧明彻眯起眼睛,看向他:“看样子,你的心情也不好。” “一向如此。”傅温书苦笑。 “干杯?” 萧明彻举起酒杯,傅温书亦举杯,碰杯过后,两人一饮而尽。 “今日臣进宫赴宴,在北苑遇到了沈承徽,”见萧明彻眸光微动,他微微弯了下唇角,“还有宛宁姑娘。想来,殿下也都见过她们了。” 萧明彻“嗯”了一声。 “殿下的烦恼便是由此而来?” “傅温书,你会变心吗?” 傅温书眸光微闪,下意识地想要回答,突然意识到了萧明彻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他惊讶地看向萧明彻。 他本来以为,萧明彻是在沈雨燃和徐宛宁之间难以抉择,但没想到,已经到变心的程度了? “臣……” “你不会,即使知道你的意中人永远不会同你在一起,你也不会变心。” 傅温书沉默。 于他而言,这的确就是答案。 萧明彻不禁扶额。m..Com 想了想,傅温书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臣此刻心意未变,明日或许会变,也未可知。其实,臣倒觉得,殿下未必是变心。” “此话怎讲?” “殿下与宛宁姑娘相识已有十几年了,与臣相识亦有十几年了。” “然后呢?” “殿下待宛宁姑娘一向亲切有加,宫中人尽皆知。臣是殿下的伴读,这十几年的时间里,臣从未见过殿下为情烦恼。” 萧明彻目光微冷,“那是因为一切顺利,无甚可恼。” “是吗?”傅温书避过他眼中的锋芒,望向远处的皇城,“但臣以为,情爱之所以令人欲罢不能,因它既苦又甜。殿下从前的一切顺利,未尝不是无所求?” 外头小二叩门,进来上菜。 萧明彻深吸了一口气,闻着菜肴香气,毫无波动。 是啊,自从认识了沈雨燃,他每日的心情的确会忽上忽下。 会因为看到她的惊恐害怕而下定决心保护,会因为看到她肆意张扬的笑容而随之开心,也会因为她的冷淡疏离而心烦意乱。 这些感觉,的确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殿下,尝尝这三鲜鸭子,臣来吃了几回,怎么都吃不腻。” 萧明彻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鸭肉,然而悬在空中,迟迟没有入口。 他放下筷子,望向傅温书。 “没有这么简单。”萧明彻声音低沉,“孤不会变心。” 他既已对徐宛宁许下了相伴一生的承诺,便不能毁诺。 他不愿意,也不会做出移情之事。 第90章 家书 养心殿内,皇帝刚用过午膳,正在闭目养神。 太监进来传话,说是皇后来了。 皇后难得来养心殿一趟,会来这边,一定是有事。 该是荣安的婚事吧? 皇帝命人请她进来,笑问:“荣安相中了谁?朕即刻赐婚” “臣妾此来,不是为她。”皇后叹了口气,“她这孩子,还是老样子,一个都瞧不上,在北苑呆了一会儿便拉着彻儿去骑马了。她心性未定,婚事不知几时才能定下来。” “皇后勿急,朕的女儿都是主意极大的人,晚些成婚便晚些成婚,也没什么打紧。”说着,皇帝微微一叹,“倒是几个儿子该定下来了,你可有留意着?” 皇后知道他在说萧明彻的婚事。 比起两位公主,几个儿子的婚事更该早些操办。 “这些事的确该早议定,不过今日臣妾过来,不是为孩子们的婚事。” “哦?”皇帝微微露出些诧异,“皇后在为何事烦恼?” 皇后道,“臣妾一直在想西山桃林的事。” “此事的一干人等,朕已经下旨严惩,不日就要问斩,杀一儆百,皇后不必烦忧。” “臣妾不可能不烦恼。陛下可曾想过这事情背后的前因后果?” 西山桃林的事情,皇帝的确有些震怒,但事情处置迅速,真凶很快缉拿,又没有出现伤亡,所以他已经把事情撇过。 “什么样的前因后果?” 皇后道:“前些日子臣妾命人送了三位侍妾进东宫伺候彻儿,其中有一个很得彻儿的喜欢,这次疯犬袭杀的对象,便是这个得宠的人。” 皇帝并未关注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一切都是照章办事,眼下皇后提起,他自然咂摸到了其中的深意。 “徐宛宁这丫头,本宫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得伶俐可爱,性子也活泼,彻儿和荣安都喜欢她,本宫虽觉得她心性不纯,到底没犯过什么错,也一直由着他们。如今彻儿身边出来一个稍稍得宠些的侍妾,还没怎么样呢,便设下这样的杀局。陛下,臣妾想到这些,真是心惊胆战。” “此女不可入东宫。”皇帝作出决断。 “彻儿那边……” “朕自会教训他,皇后不必担忧。” 皇后微微颔首,“彻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心软,皇上也不要太严厉了。” “放心吧,朕有分寸。”见皇后似乎欲言又止,皇帝问,“还有什么事吗?” “西山桃林的事,牵连到睿安了,陛下知道吗?” 皇帝眼眸一黯,沉声道:“朕问过睿安了,她毫不知情。” 皇后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慧贵妃一向得宠,皇帝也颇心疼睿安和六皇子这两个孩子。 这次的事,查到徐敬为止,除了线索断在徐敬这里,暗地里少不了皇帝的授意。 以他护短的性子,绝不容许自己疼爱的女儿牵扯到这样的事情中来。 “臣妾也不相信会跟睿安有关系,这孩子固然骄纵,却是个知道分寸。她身边的宫女能犯下这样的事,说明她到底还年轻,容易受人利用。” 皇帝听着皇后的话,喜怒难辨。 “以皇后之见,应该怎么做呢?” “臣妾知道,皇上施行仁政,驭下宽厚,可事情发生的时候,荣安和睿安都在西山桃林,那些猎犬近在咫尺,实在是令臣妾不安。纵然事情止于徐敬一人,其余人也不可不敲打。” 皇帝沉吟片刻,“荣国公府此次作为的确应当敲打。” 皇后不语。 “慧贵妃那边,朕也会有责罚。” * 沈雨燃在御花园里闲逛,结识了几位年纪相仿的夫人,玩了许久,皇后也未曾出现。 也没等着宫中赐宴,便回了东宫。 她一向惫懒,没有宴饮绝不出门,在悦春阁里关门呆了几日后,紫玉将扬州来的家书递给了她。 沈雨燃忙不迭地打开了信封。 信是大伯写的。 得知沈雨燃获封承徽,万分高兴,盼着她保重身体。 两页的寒暄过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如今朝中青黄不接,朝廷急需人才,今年的春闱才刚刚结束,皇帝已经下旨明年加开恩科,再选人才。 族中有两名子弟今年中举,明年可入京参加恩科会试。 大伯以为让他们二人进京备考的主意甚好,族里在筹措银两准备让这两名子弟上京城,不日便可抵达京城。 上回沈雨燃寄的家书,为的便是此事。 这两名族弟,一个叫沈宴,一个叫沈凌云,都是沈家年轻一辈中的人才。 前世他们也是一起中举,一起参加了恩科,不过只有沈宴考中进士,沈凌云遗憾落榜。 沈宴自不必说,沈凌云即使没中进士,亦能步入官场。 无论如何,沈雨燃都需要在萧明彻被废之前,提前在宫外布置,光凭一个李大叔办不了大事,她也不能事事都依托宋绮心。 虽然两人合作还算愉快,但宋绮心绝不是什么可靠之人。 置办房产、置办产业这样的大事,还是得自家人才靠得住。 紫玉见沈雨燃一脸高兴,好奇地问道,“大老爷信上说了什么,承徽高兴成这样?” 沈雨燃合上信件,也不隐瞒她,“沈家有两位族弟中了进士,明年要进京参加恩科,我上回写信让伯父安排他们提前进京,伯父应下了,想必他们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进京?”紫玉有些惊讶,“家里使得出这银子吗?” 沈家是清贵的读书人家,虽然带着贵字,可重在一个“清”,跟别的大家族比起来穷得叮当响。 要不然,沈雨燃这个正儿八经的姑娘也不会被扬州知府当礼物送出去。 “我跟伯父说了,在京城的花销我会想办法。” 紫玉想起在扬州的种种,有些为沈雨燃不平:“从前大老爷对承徽那样,夫人还肯帮忙,真是太好心了。” 沈雨燃道:“我也不是为他们,沈宴和沈凌云若能中进士,将来也能帮我的忙。” “那承徽要送他们去书院吗?”紫玉又问。 书院? 沈雨燃一时没想那么多,紫玉一提,这也的确是个问题。 “奴婢听说,京城的贵族子弟都在国子监读书,要不夫人去求求殿下,让两位公子去国子监吧?” 第91章 她对他爱搭不理 国子监是本朝的最高学府,监生一百多人,都是从七品以上的官员子弟中择优录取。 沈家没有做官的人,沈宴和沈凌云做不了监生。 但除了正式的监生,有门路的人也可以去国子监旁听。 沈家的族学虽盛,却无法跟名儒云集的国子监相比。 沈凌云前世虽然名落孙山,但沈雨燃小时候跟他接触过,知道他是个聪明踏实的人,若是能得机会去国子监旁听,指不定这一世能够跟沈宴一起考中呢。 若沈家能出两个进士,于她今后在京城立足大有裨益,值得她全力襄助。 只是……要去求萧明彻? 安排两个人去国子监旁听,对萧明彻来说的确是件小事。 但是她因为西山桃林的事情跟萧明彻争执得那样厉害,前几日在北苑又没给他好脸色,萧明彻明显憋着一肚子气的。 现在去求他,他未必会帮忙。 该怎么办呢? 去求荣安殿下帮忙?荣安毕竟是女眷,跟国子监可能从未打过交道,她想帮忙怕是也麻烦。 去找傅温书? 一则她跟傅温书的交情并不深,二则傅温书来东宫都是找萧明彻的,以她的身份根本没什么机会见傅温书。 沈雨燃颇为苦恼,好在沈宴和沈凌云还没到京城,尚有时间准备。 若是实在去不了国子监,好好打听一家书院也成。 眼下能帮忙跑腿的只有李大叔,先请他往各书院问问,有没有位置,要多少束脩。 * 萧明彻这些日子稍稍有些忙碌。 徐敬等人已经问斩,西山桃林的事按说已经尘埃落定,但父皇似乎没有就此放过的心意,将锦衣卫中与徐敬过从甚密的人一应清理出来。 非但锦衣卫中大肆清洗整顿,素日与徐敬相交甚密的朝中官员也纷纷受到牵连,不是寻了错处贬官,便是调任外地。 当然,徐敬是荣国公府的旁支,与徐敬往来最多、最亲近的人的就是徐氏一族。 荣国公府如今有官职的人本就不多,这样一来,徐家在朝中任职的人几乎一扫而空,连荣国公在鸿胪寺领的虚衔都没有保住。 西山桃林的案子关系甚大,萧明彻并不认为这责罚很重,但皇帝把此事交给他来做,背后的用意不可谓不深。 他心里清楚,父皇是在向他昭示自己对荣国公府的不满,也是在提醒他跟荣国公府保持距离。 在养心殿时,父皇说的那些话句句意味深长。 他知道父皇在暗示他的婚事,故意装傻没有接话,明显惹得父皇有些不快。 回到东宫,萧明彻有些疲乏。 不知为何,他颇为想念悦春阁的那方宁静小院,仿佛那是个世外桃源,只是想想,便觉得安宁温暖。 然而他没往悦春阁去,径直回到了琅嬅宫。 “主子。”长安见他有些疲乏,便道,“今晚要不泡个汤吧?” 泡汤的确解乏,萧明彻点了头。 长安又道:“要不要召沈承徽过来伺候?” 她来伺候? 萧明彻的梦境里的确出现过两人共浴的情景,梦里的她,周身肤白若雪,像是面团捏成的人儿,柔若无骨,腰肢细软…… “不必。”萧明彻狠狠掐断遐思。 长安原以为,经傅大人劝解过后,殿下跟沈承徽之间应该毫无芥蒂,怎么自从那日跟傅大人在宫外吃过饭后,殿下反而越发疏远沈承徽了呢? 主子的事,他不敢过问,只得立即张罗晚膳,山药樱桃肉、熏肘花小肚、鸭肉溜海参、肉片焖玉兰,再配上各色时蔬、汤盅、果碟,满满当当一大桌。 萧明彻提起筷子,尝了一口,忽而想起那日在悦春阁的暖阁里用膳,沈雨燃坐在他旁边,不时点评一二。 她那日其实对他就爱答不理的,可是看着一桌子的菜肴,她似乎心情好了许多,还肯说几句话。 萧明彻尝了一口樱桃肉。 那天也有这道菜,沈雨燃很喜欢吃,还说做樱桃肉挂糊不能太薄,薄了就挂不住汁儿。 瞧她的模样,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懂庖厨之事? 萧明彻心事重重地用膳之时,暗雪悄然进了琅嬅宫。 长安一见他,顿时神色一凛。 听过暗雪的回禀,长安匆匆回到萧明彻身边,见萧明彻在出神,没有贸然言语,等着萧明彻最终放下筷子之后,上前道:“主子,暗雪那边已经查清楚了。” “说。” “畅心园放纸鸢那天,徐敬并不在京城,非但那天不在京城,前后几日都不在,他当时领了锦衣卫的差事,在外办差呢。” 萧明彻的手掌微微握成拳。 若徐敬那些日子不在京城,那畅心园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是徐敬谋划的。 正如沈雨燃自己所想一样,徐敬并不是害她的主谋。 那会是…… 长安觑着萧明彻的神色,低声道:“还有一事,奴才没来得及禀告主子。” 萧明彻瞥他一眼。尒説书网 “主子之前让奴才多长只眼睛,盯着秦奉仪的动静。” “她干了什么?” “秦奉仪私底下跟荣国公府的下人有往来。” “因何往来?” 长安道:“第一回是秦奉仪丢了东西被荣国公府的主子捡到了,送到了东宫,这是畅心园事情之前的事。后面荣国公府的人没再来东宫,但是秦奉仪掌着家,她身边的丫鬟时常出入东宫,暗雪跟过两回,一回是见秦家的人,一回就是跟荣国公府的人接触。” 顿了顿,长安道:“这回是畅心园之后,西山桃林之前的事。” 萧明彻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着。 “跟荣国公府什么人接触的,暗雪查清楚了吗?” “查了,是荣国公夫人的陪房。” 荣国公夫人? 萧明彻听到这个答案,稍稍释然了些。 他跟徐宛宁亲近,自然与荣国公夫人姚氏接触过不少回。 谈不上印象不好,但姚氏身份低微却能成为荣国公的继室,自然手段不少。 也不止她。 荣国公夫人还有她的妹妹慧贵妃……这回的事跟睿安和宛宁都扯上了关系,必然是这两个女人从中起作用。 “主子,咱们该怎么办呢?此事还要继续查吗?” 萧明彻眸光深敛,“查。” “可案子已经结了,徐敬诸犯,业已伏法,咱们的人也不能直接抓荣国公夫人问话。” “何必抓她?东宫不是有个现成的人证么?” 第92章 大厦将倾 因着想找人打听去国子监读书的事,沈雨燃眼巴巴地等着宫中再行宴饮,也不知怎么地,素日隔几日就有宴饮,这回却等了足足半月也没有消息。 就在沈雨燃为此苦恼的时候,荣安公主登门了。 她出入东宫,素来跟自己家一样,沈雨燃才刚听紫玉说她来了,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她银铃般的声音。 “沈姐姐,你这院子虽然不大,看着却很舒服呢。”荣安一袭绯色宫装,模样娇俏可人。 沈雨燃笑着迎出去,朝她伸手,拉着她进屋。 “公主谬赞了,我这前院后院加起来,都不及公主的后院大。” “未必就是越大越好,我瞧着你这里舒适些。” “公主今儿怎么想着来找我玩了?” “今日我要去公主府瞧瞧,一个人也是无趣,便想让你陪我,怎么样?一起去吗?” 沈雨燃欣然应下。 这些日子她其实过得充实忙碌,既忙着迎接沈家两位族弟,又忙着拾掇脂粉,从早到晚都有事操心。 但一直呆在悦春阁,到底烦闷,能有机会出门自然是极好的。 沈雨燃立即回屋更衣,重新梳了发髻。 因她体弱,紫玉又在衫子外头替她搭了一件披风。 收拾妥当,这才与荣安一起出去。 车驾一直在东宫门外等候,两人登上马车,没多时便到了公主府。 前世沈雨燃并未登门造访过公主府,只在上回看了营造图,对这座府邸也有些好奇。 荣安的公主府早已落成,府中各处已经有人当差,各司其职。 门房见是主子来了,自是上下人等隆重迎接。 荣安带着沈雨燃一路往里走,但见花草繁盛,山石嶙峋,重楼画阁延绵相接,各处风景目不暇接。 如此府邸,除了主人的用心布置之外,足见皇上和皇后对荣安的宠爱。 也难怪睿安会眼馋,非要将自己的公主府改得跟荣安一样。 公主府不像东宫那边挨着太液池,只从外头引了活水进来蓄了个湖,湖面不大,游湖泛舟有些狭窄,因此从东到西修了蜿蜒曲折的栈道。 虽不及太液池碧波荡漾,到底波光粼粼,风吹涟漪。 两人在湖畔的凉亭坐下。 这座凉亭亦是雕梁画栋,沈雨燃仰头,见凉亭的顶上亦有女娲补天的彩绘,五彩斑斓,栩栩如生。 “我可算知道公主为何着急搬出了?我若是公主,只怕一天都不想耽搁。” “可不是么?”荣安得意得笑道。 这座公主府处处都是她精心设计,为此准备足足三年,可不想着早点搬过来么? 坐在凉亭中,暖风从湖面上不断吹过来,令人舒畅。 笑着笑着,荣安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什么时候才能松口让我搬过来。” “想是快了。”沈雨燃安慰道。 两人坐在亭子里吃着点心,静静坐了一会儿。 “公主,有件事我有些奇怪?” “什么事?” “平素宫中三五日便有宴饮,这阵子怎么如此平静?” “皇兄没告诉你吗?”荣安问。 他? 沈雨燃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自打上回在北苑碰面之后,她一直没见过萧明彻呢。 再说了,以她和萧明彻的关系,就算见面了,他们也不会说这些事。 “殿下整日忙于朝政,哪里得空同我闲话。” “那倒是。” 听到荣安此言,沈雨燃颇有些意外,萧明彻还真的忙吗?他的忙碌跟宫中停了宴饮又有什么关系? 荣安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这阵子父皇发了很大的火。” 凉亭里只有她和沈雨燃两人,凉亭外站着灵凡和她的贴身宫女,倒没什么不可言的。 “为了什么?”沈雨燃好奇地问。 “就是西山桃林的事。” 西山桃林? 沈雨燃略微有些惊讶,只是神色未变,轻声问道:“这案子不是都已经结了吗?” “是啊,主犯从犯都已经砍了头,我也以为父皇不会再追究了。” “陛下还在追查吗?”沈雨燃好奇地问。 “倒不是追查,不过跟徐敬有过来往的官员,全部都从重责罚,这件事父皇还是交给皇兄来办的呢。” 交给萧明彻办的? 沈雨燃诧异过后,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是在敲打萧明彻,希望萧明彻可以跟荣国公府的人划清界限。 “不过,这跟宫中宴饮又有什么关系?” 荣安的目光望着湖面上被风吹动的涟漪,淡声道:“沈姐姐还记得在睿安身边的宫女绿柳吗?” “记得,就是她给我指路让我去寻公主,也是她在我的衣裳上动了手脚,让那些疯犬直奔向我。” “那日真是凶险。”荣安不无感慨道,“若不是皇兄及时赶到,恐怕沈姐姐已经……想必沈姐姐的衣裳也会被疯犬扯碎,没人能发现上头的脏东西,也没人能追究绿柳的罪。” 那日萧明彻挡在她跟前的情景,她的确没忘。 “但绿柳失踪,陛下和娘娘能怎么做呢?” “绿柳是跟着睿安从西山回了宫,一切进出都有据可查,她一个宫女,不会莫名其妙地在宫中消失。” “但绿柳跟徐敬一样,线索断在他们那里,攀扯不到背后的人。” 荣安听闻此言,微微叹了口气,拉着沈雨燃的手:“是啊,所以父皇只是狠狠斥责了慧贵妃和睿安,罚她们禁足一月。母后下令后宫嫔妃引以为戒,所以这阵子宫里都没有宴饮。” “娘娘很生气吗?”沈雨燃问。 “当然,可惜就像你说的,线索断在绿柳和徐敬那里,攀扯不到背后的人,所以只能斥责了事。” 区区斥责,算不得什么。 但沈雨燃的心情却因为荣安的这句“当然”变得轻松起来。 皇帝对荣国公府的清算和对慧贵妃的斥责,很有可能是因为皇后的话。 而皇后之所以会去皇帝跟前提这些事,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天她在坤宁宫对皇后说的那些话。 这次的事,徐宛宁的确逃了过去。 但她并不是全身而退,而是损失惨重。 或许,大厦倾倒,也不是不可能。 第93章 看上他了 沈雨燃和荣安在公主府坐了许久,闲聊之际,愈发觉得投契。 待到中午,又品尝了府中厨子的手艺。 今儿的菜色偏清淡,羊肉炖菠菜豆腐、熏干丝、黄韭菜炒肉、五香鸡丝、醋鱼、炸春卷,沈雨燃吃着尚可,荣安却不喜欢,嚷着要让父皇给她换两个御厨过来。 用过膳,原本是要告辞的。 难得有机会能出东宫,沈雨燃想去街市上晃悠。 李大叔之前看好了几个带着后院的铺面,沈雨燃一直想亲自过去看看。 然而刚一说要走,荣安拉着她说要跟她一起回东宫。 这些日子里宫中没有宴饮,这位小公主怕是憋坏了,就得拉着人一起玩。 沈雨燃无奈,只好跟她一起返回东宫。 快到东宫门前的时候,荣安挑着车帘往外看,见东宫门外有侍卫在驱赶着什么人,蹙眉道:“什么人呐?居然敢在东宫门前闹事。” 因着门前有人阻碍,荣安的车驾提前停了下来。 侍卫见公主车驾被阻,顿时急了:“方才见你们是读书人才客气一些,你们再不退开,休怪刀剑无眼!” 对方依旧不肯离开。 “侍卫大哥,我们真的是沈承徽的家人,不是冒充。” “无凭无据的,谁能信你们!公主车驾已到,速速退开!” 荣安一直趴在车窗看热闹,听到这对话,顿时回过头,打趣道:“沈姐姐,那两个乞丐一样的人,还说是你家里人呢。” 沈雨燃一怔。 算算日子,沈宴和沈凌风的确该到京城了。 可他们怎么会是乞丐模样? 沈雨燃立即挑开马车的车帘,果然见侍卫正在驱赶两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人,已经亮出了白刃。 虽不知是不是沈宴和沈凌风,她立即道:“住手!” 她声量不大,不过她一喊,荣安公主跟着她一起站在马车门口,帮腔道:“都给本宫住手。” 荣安毕竟久居上位,中气十足,她一开口,侍卫们纷纷收刀跪下。 “公主殿下,沈承徽。” 那两个人满身尘土的人见状,欣喜地朝马车这边跑过来,一起朝着沈雨燃喊“五姐姐”。 等到两人跑到近前,沈雨燃看着他们这副落魄模样,惊讶道:“你们怎么这副模样?伯父不是说给你们备足了盘缠吗?我寄回家的信为何不拿给侍卫看?” 这模样简直就是一路讨饭来的。 左边这个略矮一些的是沈凌风,听到沈雨燃问起,忍不住瞪了沈宴一眼:“族叔是给足了盘缠,只是……” 另一个补道:“路上出了些意外,好在有惊无险,我和凌风顺利到了京城。” 万幸,是平安抵达了。 在东宫门口不好问东问西,沈雨燃见荣安公主好奇地打量他们,忙道:“你们俩过来,拜见荣安殿下。” 听到这话,本来神色各异的两人一齐朝荣安恭敬行礼。 “草民沈凌风、沈宴拜见公主殿下。”m..Com “你们是沈姐姐的弟弟,不必这么客气,免礼吧。” 沈雨燃见他们来了,有些歉疚地望向荣安:“殿下,我得先安置一下他们,恐怕不能陪殿下玩耍了。” “他们俩这副模样,你要带去哪儿?不如先进东宫让他们洗洗干净再吃顿饭吧。”荣安说着,自己便跳下了马车,帮着沈雨燃张罗去了。 以沈雨燃的身份,是不能贸然把亲戚带进东宫的,即便是族弟,也需要向萧明彻请示。 好在今日有荣安随行,替她省去了许多麻烦。 沈宴抬手,扶着沈雨燃下了马车。 沈凌风迟疑道:“五姐姐,我们这副样子真的能进东宫吗?” 这副尊容的确…… “既是公主的命令,从命便是。” “是。” “进去后别乱说乱看,先稍事整顿,我想想晚上让你们去何处落脚。” “知道了。” 这两人倒是肯听沈雨燃的话,跟着她一起进了东宫,没再多言。 因着有荣安公主吩咐,再加上沈雨燃这宠妃身份,很快便有管事将沈宴和沈凌风安排去客房梳洗更衣。 沈雨燃不想兴师动众,便命小厨房这边准备膳食,又让紫玉和李嬷嬷把后院清理出来,准备摆饭。 荣安兴致勃勃地在后院里张望着。 “沈姐姐,你这后院当真打理得好,这样吧,改天我让人把公主府的营造图送过来,你帮我看看怎么改动。” “就这么个小院子我都绞尽脑汁了,哪里懂看营造图啊?公主就别为难我了。” 沈雨燃说着,给荣安沏了茶。 “刚才进来的时候,见这石桌上摆了许多瓶瓶罐罐,这是做什么用的?” 沈雨燃道:“我素日闲着无事,自己动手做些香粉胭脂。” “难怪你身上总是很香,有现成的吗?拿给我试试。” “那怎么行?我随意做着玩的,比不得宫中调制的上品。我做的那些珍珠粉,里头一颗珍珠都没有。” 宫中嫔妃使用的珍珠粉,是工匠用一颗一颗上等的明珠磨出来的。 “那有什么打紧,快给我试试。”荣安催促道。 沈雨燃无奈,只好吩咐紫玉进去取一盒出来。 “公主先闻闻气味,若是闻不惯,我再换一盒别的。” 荣安兴致勃勃地打开香粉,用力吸了口气。 “很香,但是不浓郁,恰到好处。” 听到荣安的夸赞,沈雨燃自然欢喜,她以手指轻轻蘸了点香粉,亲自为荣安涂上,仔细为她上妆。 想想,上一次为别人敷粉是前世的事,也不知道几时才能有自己的铺子。 沈雨燃如同从前在脂粉铺子做小工时那样,把荣安当成自己的顾客, 等到妆成,沈雨燃将铜镜捧到荣安跟前。 “公主瞧瞧吧。” 然而荣安怔怔望着旁边,仿佛没听到沈雨燃的话。 沈雨燃放下铜镜,转过身,见整理过仪容的沈宴和沈凌云已经进了后院,站在不远处等着传召。 沈凌云一袭青色锦袍,沉稳端方,儒雅温和,而沈宴则着了一身白色锦衣,长身玉立,俊目澄澈。 “公主殿下,五姐姐。”见她们俩都望了过来,两人一齐行礼。 “过来吧。”沈雨燃不动声色地说。 眼见得两人走到近前,沈雨燃觑着荣安公主的眼睛,终于确定了她在看谁。 第94章 萧明彻的无名之火 刚才在东宫门前,两人都是落拓模样,分不清彼此,于是沈雨燃重新介绍道:“公主,他们俩都是我的同族兄弟,这是沈宴,这是沈凌风。” “公主殿下。”两人再次郑重向荣安行礼。 荣安目不转睛地望着沈宴。 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庞清逸俊秀,长得跟姑娘一样好看。 尤其那双眼睛,干净、清冽,仿佛是用雪山最纯净的水洗涤过一般,没染上半分尘埃。 荣安见过无数的公侯王孙,但她觉得,只有眼前这人才是她想象中的少年模样。 沈雨燃看着荣安直直盯着沈宴,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好吩咐道:“紫玉,带两位公子去暖阁用膳。” “是。”紫玉有些惊讶,不是准备好了在后院吃的吗,怎么又改去暖阁了。 嘀咕归嘀咕,紫玉麻利地将沈家两人领去暖阁用膳了。 沈雨燃回过头,望向荣安,见荣安还看着沈宴离去的背影。 “咳——”沈雨燃轻嗽一声。 荣安公主依旧没回过神,直到沈宴的背影消失,方才喃喃道:“沈宴?” “公主?”不得已,沈雨燃只得再喊她一声。 这回,她可算回过神来,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沈姐姐,你叫我?” 沈雨燃听荣安说过几回,说她挑驸马不挑别的,只看样貌够不够英俊。 她总以为荣安是随口说说,现下这样子,莫非荣安是当真的? 小时候沈雨燃跟沈宴一起玩过,那会儿他就是个清秀的毛孩子,时常因着太过秀气被旁的男孩欺负。想不到如今长大了,竟成个罕见的美少年。 只是沈宴跟荣安之间,身份天差地别,压根就不合适。 但荣安什么都没说,她贸然提醒,也有些失礼,只得装作不知。 “等他们俩吃过饭,我还得安置他们,不如公主先回宫去,改日我再进宫找公主玩?” “啊。”荣安不想走,可沈雨燃说得合情合理,她想不到什么借口赖在这里。 她绞尽脑汁,终于道:“母后有几句话让我带给皇兄,我还得等他回来呢。” 沈雨燃明知荣安是在瞎编,又拿她毫无办法,只想着让沈宴和沈凌风快些吃过饭,去京城安顿好。 紫玉倒是很快出来,止不住地偷笑。 “怎么了?”沈雨燃问。 “两位公子可真能吃啊,跟饿了十天半月一样,就这么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就先把饭吃光了,还说要再添呢。” 想起头先在东宫门口见到他们的模样,可不是饿了十天半月的模样么? 沈雨燃道:“别给他们添了,叫他们别吃的太急。” “是。” 打发了紫玉,沈雨燃又让李嬷嬷着人把李大叔叫过来。 沈宴和沈凌风初来乍到,对京城一切都不熟悉,还是需要李大叔给他们些指引。 “沈姐姐,那个沈宴是你的堂弟吗?” “不是堂弟,他的爹爹跟我的爹爹是堂兄弟。” “原来如此,可我瞧着你们俩倒像是亲姐弟似的,长得都一样好看。” 沈雨燃不想接这个话茬,只招呼着荣安吃茶点。 荣安托着下巴,既不喝茶,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时,沈凌风和沈宴吃过饭,重新从暖阁里出来。 这回不等沈雨燃说什么,荣安便招呼他们坐到石桌旁喝茶。 沈凌风和沈宴知道她是公主,自然不敢上前。 不得已,沈雨燃让紫玉搬了凳子,叫他们俩隔远些坐着,另外看茶。 “你们在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盘缠没了?”荣安好奇地问。 沈凌风道:“回公主的话,我们上京的路上遇到了水贼,把我们随身带的行囊洗劫一空,所以盘缠没了,五姐姐的书信也没了。” 听到这话,沈雨燃也惊讶了,“水贼?从扬州来京城的运河上那么多往来船只,什么水贼这么大胆?” “还不是怪阿宴?说运河两边的风光太过单调无趣,不坐大商船,非要租一艘渔船走旁边的小水系,这才遭了水贼。” 这…… 沈雨燃顿时头疼,沈宴也太胡闹了。 沈宴听着沈凌风的抱怨,又收到沈雨燃责怪的目光,眉目依旧柔和。 “虽说遇了水贼,可咱们一路所见,不是风光无限吗?” 沈凌风愤愤道:“风光再好,也不值当被洗劫一空啊!” 见沈宴不以为意,沈雨燃拿起了姐姐的威严,提醒道:“钱财是小,安危是大,这回你们是有惊无险,下回切不可再冒险行事。” 荣安一直认真地听着沈宴说话,听到此处,忍不住道:“千金难买心头好,能饱览风光,损失盘缠也算不得什么,我也觉得值当。” 出于礼节,沈宴一直未曾直视过荣安,此刻荣安出言附和,他下意识地转过去,给荣安递了个同道中人的笑意。 荣安只觉得沈宴这一笑,仿佛雨过天青、云破月来。 她被这笑意一震,脸上迅速地泛起红晕。 “罢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先去京城里找一家客栈落脚。”沈雨燃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她当机立断,吩咐紫玉给了沈凌风一袋碎银子。 “是。”沈凌风和沈宴也知道东宫不是久留之地,起身告退。 然而两人还没走出后院,便见萧明彻的身影出现在了菱花门下。 “皇兄,你回来了。” 沈雨燃没想到他这当口来了,愈发无奈,上前拜迎:“臣妾恭迎殿下。” 沈凌风和沈宴没想到来京城第一天就遇到了太子,自是惊讶万分,忙朝太子跪下。 萧明彻的眸光在小院里逡巡。 一回东宫,便听到底下人的呈报,说荣安来找沈承徽玩,又说沈家也来了两个人,一身邋遢跟乞丐似的,进了东宫又是沐浴又是更衣。 他许久没见沈雨燃了,有此由头,顺理成章地就来悦春阁瞧瞧动静。 他一进来就闻到了暖阁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气,进到后院,又看到了石桌上精致的茶具和满满当当的茶点。 萧明彻的心底顿时窜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合着谁来悦春阁都有热茶热饭招待着,就他没有? 第95章 相谈甚欢 萧明彻的身上还穿着朝服,通身威仪,贵不可言。 沈雨燃见他眉目冷峻,似乎带着怒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沈宴和沈凌风进了东宫的事生气,心中万分后悔,早知就该给他们银子叫他们自己找地方安置。 “皇兄,”荣安自然也发现萧明彻在皱眉头。 这下倒是想起上回在北苑的时候,萧明彻和沈雨燃似乎在闹别扭。 她忙坐到萧明彻身旁,笑着打岔问:“皇兄,今日朝中事情很多吗?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你倒是玩了大半天了,怎么还不回宫?” 沈雨燃道:“公主说有事要跟殿下说。” “我……”荣安没想到沈雨燃这会儿提起这茬,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自己要跟萧明彻说什么。 情急之下,她道:“是悄悄话。” 说完,她捂着嘴巴,凑在萧明彻耳边小声道:“皇兄,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沈姐姐不想让我在这里玩了。你想办法让我多玩一会儿。” 萧明彻无言以对,瞪向荣安。 荣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皇兄,我难得出宫……” 原来她也不是只赶他出去,荣安她也会赶。 如此一想,萧明彻心里那股无名之火顿时消散了。 他微微挑眉,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荣安顿时大喜:“多谢皇兄。” 这一幕落在沈雨燃眼中,自是又不同。 也不知道荣安对她皇兄说了什么,萧明彻本来阴云密布的脸突然又轻松了起来。 这样也好。 沈雨燃不怕得罪萧明彻,但沈宴和沈凌风还在这里,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跟萧明彻之间的恩怨牵连到他们身上。 “殿下,”沈雨燃走上前,替他斟了大半杯茶。 沈宴和沈凌风还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萧明彻存得什么心思。 “他们是臣妾的从兄弟,今年刚中了举人,臣妾想着让他们在京城寻个书院读书,以待明年恩科。只是他们进京的路上遭遇了水贼,臣妾才让他们先进东宫拾掇一下。” “水贼?何处遭的水贼?” 荣安忍俊不禁,狡黠道:“皇兄问的跟沈姐姐一模一样。” 沈凌风恭敬回道:“回殿下的话,草民等人是在吴山镇遭遇的水贼,当时曾报了官,也不知如今抓到水贼了没。” “吴山镇?”萧明彻皱眉,“你们乘船为何会路过吴山镇?” 沈宴见状,也不推脱,拱手道:“都是草民听说吴山镇那边水系颇为狭窄复杂,河道众多,风光别致,执意租了一条渔船从那边绕道,这才遭了水贼。” 萧明彻的目光落到沈宴身上,见这少年玉面琼姿,虽是初次踏足京城,神态分外舒然,微笑道:“吴山镇的风光的确清幽。多年前孤亦曾路过,有一段河道两旁峰峦叠嶂,长满了杂树,枫叶似火,松柏苍翠,银杏金黄,许多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当真是极美。” “草民本来觉得所见已是极美,听殿下所言,草民仿佛错过了时间。” “四时风光本就不同,想来这时节春水泛涨,山花烂漫,亦是盛景。” 荣安见皇兄跟沈宴聊上了,忍不住插嘴道:“真要是那么美,可以秋天的时候再去。” 萧明彻瞥她一眼。 荣安不服气道:“皇兄,你上回去江南的时候就不带我,现在我长大了,你可没理由不带我。” “行啊,你在母后那边说得通就成。” “你答应了?那我们今年秋天就去。” 沈雨燃心道,到今年秋天的时候,萧明彻可就管不着你了。 “皇兄,两位公子远道而来,别让人跪着回话了。” 萧明彻颔首:“坐下说话吧。” 沈宴和沈凌风站起身,正要去刚才的凳子上坐下,沈雨燃道:“殿下,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臣妾想让他们快些出去,找地方落脚,若是晚了,只怕不便投宿。” “你们沈家在京城没宅子?”萧明彻问。 “没有。” 沈雨燃答得干脆。 沈家没落,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荣安眼珠子一转,笑道:“东宫里这么多空着的院子,何必出去住?是吧,皇兄?” “不行,这不合规矩。” 的确是不合规矩。 沈雨燃只是个承徽,她的家人没有资格算作萧明彻的亲戚。 更何况,就算是萧明彻的亲戚,也没道理随便在东宫住下的。 “什么规矩不规矩,皇兄是太子,他说的话就是规矩。”见萧明彻眸色不虞地盯过来,荣安讨好地望着他笑。 萧明彻望向沈宴和沈凌风:“你们既已中举,就该好好备考,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宴只是笑,没有说话。 沈凌风道:“我们是想在京城寻一家书院,在扬州的时候,就听说过鸿阔书院、思源书院、翰藻书院,想着等安顿好,逐家去问问。” 之前沈雨燃还为他们二人读书的问题烦恼过,听到他们早已想好了,心中不觉得安慰。 果然是两个无需她操心的人,找他们俩来京城是走对了。 只听得萧明彻道:“鸿阔书院是京城最大的书院,开办的时间也久,不过自从他们的老山长过世之后,已经走了好几位坐馆先生,不如从前。思源书院,无功无过,倒是翰藻书院,今年春闱,成果斐然。” “多谢殿下指点,到时候便先去翰藻书院问问。” “皇兄,你太厉害了,怎么对京城里这些书院了如指掌?” 沈雨燃听着萧明彻这番话,心中亦有些吃惊。 这人当真是事无巨细,什么都知道。 荣安一边感慨,一边想到了什么,“我们认识的人,不都是在国子监读书的吗?为什么不去国子监呢?” 沈雨燃见沈宴和沈凌风都已经想好了之后的安排,知道他们俩是能自己拿主意的人,便放下了安排他们去国子监旁听的念头。 于是道:“公主,国子监是从七品以上官员子弟中择优录取,不是随便就能进去读书的。” “哦。”荣安点了点头。 她认识的人,的确都是王孙公子。 就在此时,萧明彻慢悠悠道:“只是进去旁听,倒不逾矩。” 第96章 是她有求于他 沈宴和沈凌风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国子监里名儒云集,身为读书人自是万分向往。 虽然不能成为监生,能在旁听课亦是受益匪浅了。 “殿下?我们真的可以去国子监旁听吗?”沈凌风激动得有些结巴。 沈宴虽然没说话,但看得出他亦是一脸期盼地望着萧明彻。 荣安见状,立马也看向萧明彻:“皇兄!” 萧明彻本来也已动了心思,对上这么三张期期艾艾的脸庞,轻轻点了下头。 “多谢太子殿下恩典。”沈宴和沈凌风向他郑重一拜。 沈雨燃亦是轻轻舒了口气。 之前困扰她许久的事,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这其中,荣安公主功不可没……可她是因为沈宴才这么积极……这倒是另一桩麻烦了。 无论如何,两位从兄弟能去国子监读书,都是好事。 沈雨燃看着萧明彻,亦朝他一拜:“谢殿下恩典。” 萧明彻闻言,抬眼道:“如何谢?” 沈雨燃微微一怔,着实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又没要他帮忙,他自己帮了,还能向她讨谢? 沈雨燃一时哑口。 倒是站在旁边的荣安“呀”了一声,“这些话你们还是留着自己悄悄说吧,我可不要听。” 沈宴和沈凌风亦抿唇,重新朝萧明彻行礼:“草民告退。” 萧明彻颔首,荣安见沈宴要走,忙起身道:“皇兄,我也要回宫了。” 说着,便走到沈宴的身边去了。 萧明彻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他指着他们的背影,望向沈雨燃。 “殿下,两位族弟初来乍到,臣妾送他们出去,顺道叮嘱几句话。” 后院一下就清净了下来。 明明刚才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人,就这么片刻功夫,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跑吧,总要回来的。 * “五姐姐,你怎么出来了?殿下那边?”沈凌风见沈雨燃追了过来,顿时有些担忧。 沈雨燃笑道:“你不必担心。” 见荣安一直跟在沈宴身边,沈雨燃道:“公主,我请了人带他们俩去京城安置,此刻在侧门等着,便不跟公主同行了。” “啊,”荣安顿时有些失望,可是她的车驾停在东宫正门,的确没有理由再跟着他们了,“那……两位公子好身休息,别着急去国子监,先在京城多游玩几日。” “恭送公主殿下。” 等到荣安走远了,沈雨燃轻轻舒了口气。 “我们走这边吧。”一边走,沈雨燃一边将自己打算说了出来,“在侧门那边等你们的人是我身边李嬷嬷的兄长,叫他李叔就好。”m..Com “知道了。” “李叔平常帮我在京城里跑腿办些事,你们初来乍到,对京城里有什么不熟悉问他,若是出门,最好也与他同行。”想了想,沈雨燃又道,“离东宫最近的是春风客栈,不过生意极好,你们先过去问问。” 沈凌风不好意思道:“五姐姐不必为我们费心张罗,我们俩看着办就是。” “也是,”沈雨燃笑了起来,“你们俩身无分文都能平安抵达京城,的确无需我费心张罗。” “这……这也是没办法。” 眼看着走到了侧门前,一直沉默地沈宴终于开了口。 “自从五姐姐离家,我一直都很为五姐姐担忧,只恨自己身无功名,在族中说不上话,今日见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待五姐姐如此亲切,我……才稍稍安心些。” 将家里的姑娘送去给人做妾,不管送到何处,对读书人家来说都是家丑一桩。 沈雨燃跟沈家人前世没有联系,对沈家虽然谈不上恨,却也是回不去的家乡。 此刻听到沈宴如此言语,心中不禁微微一叹。 沈宴先前衣衫褴褛之时,尚且神情明媚,此刻说起这些,竟然容色哀戚。 沈凌风见状,忙拍了拍沈宴的肩膀,“五姐姐亦是东宫的承徽,过得很好,你也瞧见了,殿下连带着对我们都施恩,可见是重视五姐姐的,别说这些丧气话了。” 沈宴不以为然:“万幸罢了。” 沈雨燃眸光微动,朝着沈宴笑了笑,“左右是我的缘法,既来之则安之,你们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坦然应对。你们自己也是,若去了国子监,便好生读书,明年你们成了进士老爷,我也好,族中老小也,便不必再仰人鼻息了。” “是。” 李叔果然已经在侧门外等候了,他的模样跟李嬷嬷有些肖似,沈雨燃一眼就看出来了。 叮嘱几句过后,两人离开了东宫。 沈雨燃站在侧门边,静静看着他们走远了,方才叹了口气,往悦春阁走。 她的心情还不错。 沈宴言简意赅,但她听懂了他的担忧和关切。 自从双亲离世,她再也没有感受到这种亲人间无私的关怀。 这种关怀令她觉得很温暖,很舒适。 她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到悦春阁,一进门,紫玉便上前道:“殿下还在后院呢,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刚刚长安总管过去问殿下喝什么茶,都遭到殿下训斥,我和李嬷嬷都躲出来了。” 萧明彻还在? 沈雨燃的思绪骤然被拉回了现实。 也是,刚才萧明彻可没说要走,可他要在这里做什么? 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精神往后院走去。 “殿下。”到底萧明彻承诺了要送沈宴他们去国子监旁听,沈雨燃此刻对他的观感要比平常略好一些。 萧明彻何等敏锐,自是察觉到她态度柔和了些。 他眼眸幽深,声音不自觉地喑哑了几分。 “人已经走了?” “是,他们今晚去附近的客栈落脚。” 半月不见,已至初夏,眼前的她穿得比之前还要清凉,衣衫越发贴合在她的身子上,勾勒出柔美的线条来。 萧明彻不是不想见她,只是在竭力克制。 今日终于见到,他又不舍离开。 “殿下,他们俩几时能去国子监?” 提到那两位族弟,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漾起了浅笑,似乎在讨好他。 萧明彻听到她婉转软语的那一刻,忽而明白了,其实她很想要送两个弟弟去国子监吧。 先前荣安在帮腔,他倒是忘了卖个关子。 今日既是她有求于他,他该好好利用。 毕竟,来都来了。 第97章 那臣妾求求殿下? 初夏阳光明媚,长空湛蓝。 萧明彻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目光落在石桌上,慢条斯理道:“孤的茶水有些凉了。” 站在院子边上的紫玉闻言,正想上前去换茶,却被长安攥住,狠狠使了个眼色。 紫玉不敢动了。 沈雨燃立即想起他先前那句“怎么谢”,原来他不是随口说的,竟在这里等着? 她伸手拿了一个茶杯,重新替他斟茶。 “殿下想要什么谢礼?” 萧明彻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反诘道:“有你这么道谢的吗?既是你要谢孤,不该多费点心思?” 沈雨燃还怕他开口要什么,听得此言,她眼波一动,伸手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凉了的茶。 “殿下大恩,臣妾无以为报,便以茶代酒,谢……” 沈雨燃话还没说完,萧明彻眸色一变,抬手捏住她的手掌。 他是想让她想法子讨自己欢心,谁知这女人竟然想以茶代酒糊弄过去。 “孤可是帮了你的大忙。” 沈雨燃心里堵得慌,这是想到沈宴和沈凌风之前那副欢喜的神情,不好拿话堵她,只得婉言道:“殿下身份尊贵,是天潢贵胄,什么都不缺,臣妾哪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感谢殿下的?” 缺,当然缺…… 萧明彻把目光从她的眼睛挪到她的唇畔,旋即飞快移到旁边翠绿的芭蕉上。 “孤当然不要你的东西,只是你这般态度,怎么都不像求人办事。” 沈雨燃本就没有求。 她一时吃不准他的心意,也不想令他不快,便道:“那臣妾求求殿下?” 这话说得甚是无用,偏生她语气柔婉,兼之眉眼带笑,萧明彻便十分受用。 他抬手端起沈雨燃刚斟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缓缓道:“上回在你这儿吃饭,听起来你精通庖厨之道,不如便由你亲自下厨,做一顿晚饭?” 沈雨燃眸光一滞,不禁心中剧震。 她的确会下厨。 却是因着萧明彻被迫去学的。 前世萧明彻被废为庶人,东宫仆从尽散,但萧明彻从前是天潢贵胄,饮食极其精细,吃街市上那些便宜吃食总是容易腹痛,沈雨燃眼见他消瘦,心疼得不行。每日除了出去做小工,还要为他洗手做羹汤。 他这人挑剔,沈雨燃为了他的口腹之欲,厨艺也越来越精进。 上辈子做这些的时候,沈雨燃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如今回想起来,却是肝肠寸断,悔不当初。 “臣妾不会下厨,之前只是纸上谈兵,请殿下见谅。” 萧明彻眼见得她神情骤变,本来顾盼流波的眼睛一下就黯然下来,顿时皱了皱眉。 这女人未免脾气太大了些,便是不会做,就不能让丫鬟厨娘帮着一起做,讨他个欢心吗? 想到这里,萧明彻自个儿有了答案。 她从来也没有想要讨过他的欢心…… “如此,”萧明彻的神情维持着惯常的清冷,仿佛对沈雨燃的态度毫不在意,“那便随意吃些东西,算作答谢。” 听着他这话,沈雨燃神情稍缓,只是她不明白,小厨房里的厨娘手艺远不及给他做饭的厨子,他做什么非要来悦春阁吃? “是,那臣妾即刻便去安排今晚……” 话还没说完,萧明彻道:“不是你亲手做的,便请孤用三顿晚膳,菜式不得重复。三顿吃满,你那两个兄弟便可去国子监旁边。” 三顿? 萧明彻见到她眼中的诧异,微微自得,倏然起身,往外走去。 沈雨燃见他要走,忙道:“殿下今晚不留在这里用膳吗?” “孤还有事,改日得空了再说。” 再说? 明明是他说要以三顿饭答谢,这会儿又说没空,难道还指望自己去请去求他来吗? 沈雨燃心中憋闷。 按说三顿晚膳而已,只要三天就能完成,可是他住琅嬅宫,她住悦春阁,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月都不必见面。 他是太子,的确忙碌,要凑齐三顿饭,简直就是刁难。 沈雨燃愁容满面的时候,紫玉却是喜不自胜地走上前道:“恭喜承徽。” 紫玉上回亲眼见到沈雨燃是如何跟萧明彻争执,把萧明彻晾在院子里,又把萧明彻气得踹门,本以为沈雨燃一定完蛋了,谁知太子殿下压根就不在意。 今日殿下过来,对沈家两位公子宽和友善,要安排他们去国子监旁听不说,这么大的人情居然是来悦春阁用三顿晚膳。 这哪里要承徽感谢,分明就是找机会多跟承徽亲近。 “我有些乏了,进屋躺一会儿。” 沈雨燃懒得跟紫玉解释那么多,今日出去在公主府逛了那么久,又张罗着沈宴和沈凌风的事,真是脚不沾地。 紫玉扶她进屋,刚上台阶,李嬷嬷就走了过来。 “李叔他们安顿好了吗?”沈雨燃问。 “承徽放心,刚得了消息,两位公子已经在春风客栈投宿了,他们身上一点行囊都没有,我大哥带着他们去街市上采买些东西。” 这些事情相信沈宴他们自己能办好,沈雨燃就不多过问了。 李嬷嬷跟着她进了屋子,又道:“宋夫人来了,说是要向承徽回禀家事。” “家事?”沈雨燃有些不解。 她的确是乏了,只是宋绮心既已经到了,也不好让她吃闭门羹,遂点了头,坐到窗户边的美人榻上。 紫玉给她呈了刚熬好的梨汤,夏天喝这个最是爽口舒畅。 “妾身给沈承徽请安。”宋绮心一进来,朝沈雨燃恭敬地福了一福。 沈雨燃淡笑道:“宋夫人免礼,李嬷嬷说你要来向我回禀家事,这些事,不是该向秦奉仪回禀的么?” “沈承徽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前儿说皇庄里有账目出了问题,秦奉仪去庄子上查看了,长安公公便说让妾身暂管着内宅之事,只是每日向承徽禀告。” 秦怀音去了庄子上? 不知为何,沈雨燃总觉得有些古怪。 宋绮心见她有所察觉,朝她使了个眼色。 沈雨燃会意,让紫玉和李嬷嬷退了出去,待房门关上,方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第98章 与谁合谋 “我说不清楚,但此事透着古怪。” “如何古怪?” “庄子上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东宫里的事。” 沈雨燃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可这回秦怀音不止自己去了,连带着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都去了。”宋绮心道,“而且去得很急,东宫的事情一句也没有交代。” “是长安来找你让你接替她的事?” 宋绮心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见沈雨燃毫不知情,宋绮心道,“我以为是承徽在太子殿下跟前说了什么,殿下才有此安排,因此昨儿未曾知会承徽。” “不打紧。” 好端端的,秦怀音不会自己跑去庄子上,还带着所有的亲信。 必然是被迫的。 在东宫能够逼迫秦怀音的人,只有一个。 萧明彻。 可他为何要打发秦怀音去庄子上呢…… 见沈雨燃若有所思,宋绮心又道:“秦奉仪这趟可真是匆忙,今天秦家的人来东宫找她,压根就不知道她去庄子上的事。” “若此事另有玄机,只怕也不是我们能弄清楚的。” 宋绮心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她把东宫采买都换成秦家商行,从中牟利的事叫殿下察觉了?” 既然是长安出面交代了家事,肯定是萧明彻有所谋划。 但沈雨燃不觉得是牟利的事。 上辈子是宋绮心出面告发,萧明彻才行了责罚。 那时候宋绮心是拿出了明明白白的证据,萧明彻也只是夺了秦怀音的掌家之权,降了她的位分。 毕竟,秦怀音采买秦家商行的东西,最终目的是希望秦家能成为皇商,贪墨的银两其实不多。 如果真是因为此事,萧明彻绝不会带走秦怀音和她的亲信。 这么大的阵仗,事情一定不小。 事涉萧明彻,沈雨燃决定装聋作哑,以免引火烧身。 “既然长安公公这么说,咱们这么办就是,也不必管其他了。” 宋绮心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将她这一日管家的事都同沈雨燃说了一遍。 掌家的权力大,但也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管。 “我已经把账本都带过来了,外头丫鬟拿着,承徽要不要过目?” “不必了,”沈雨燃不通数算,看着账本就头疼。 “那我先回去了,明日……” “我也不是东宫的女主子,你不必每日都来向我禀告,长安既然让你管事,必然也是殿下的意思。” 宋绮心淡笑道:“殿下时刻都惦记着悦春阁,哪里会知道我会管家?” 那可未必,萧明彻不是傻子。 他堂堂一个太子,站在云端里的人,却连京城有几家书院,每家书院的优缺点都能说得出。 沈雨燃又有些忐忑起来。 从前的她,一直仰望萧明彻,觉得他是最完美的人,是最好的太子,可具体好在哪里,仿佛说不出来,一切都是她的想象而已。 重活归来,回到他的身边,萧明彻跟她的想象一样,又不一样。 他是很厉害,又厉害在一些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比如西山桃林的从天而降,比如他跟盛修远的提前结识,比如他对京城书院的熟知,又比如秦怀音和亲信的消失。 这些事看似没有联系,但沈雨燃总觉得有。 只是她也说不清。 宋绮心继续道:“可我毕竟身份低微,若是东宫内宅之事都由我做主,只怕别人不服。” “殿下让你管的,谁敢不服?再说了,眼下说的是你帮秦怀音管着,别人说不上什么。”想了想,沈雨燃突然有了主意,“若你担心,我倒是有个法子。” “承徽请说。” “我从前教过紫玉识字,可惜我不通数算,因此她也不懂。眼下你既管着帐,不如让紫玉跟在你身边学一学?” 既是学,亦是放一个耳目在宋绮心身边。 宋绮心自是明白,但也不能推脱。 “这主意极好,紫玉是承徽的贴身丫鬟,那些管事见紫玉在我身边,自然知道我是跟承徽一条心的,不敢造次。” “那你把账本先留下来,我让紫玉瞧着,明儿起她就去你院里学着管帐。” 以后要做生意,身边肯定得有个懂帐的人。 紫玉很聪明,若她能学会,对沈雨燃、对她自己,都是好事。 “就依承徽说得办。” 事情说定,宋绮心起身告退。 沈雨燃把紫玉叫进来,说了学管账之事,紫玉虽然担心自己学不会,还是应承了下来,抱着宋绮心留下的账本去自个儿的耳房里研究去了。 * “主子,该用膳了。” 琅嬅宫里摆好了饭,长安恭敬走到萧明彻的身边提醒道。 萧明彻此刻已经换好蟹青色的常服,冲淡了他惯常的冷傲。 他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起身往饭桌走去。 桌上摆着极丰盛的晚膳,萧明彻却兴致缺缺,拿起筷子随意吃了些便又放下了。 “主子,”长安小心翼翼地问,“味道不好吗?要不奴才让厨房把菜换了?” 他压根没留意菜的味道,他的眼前都是那道修长轻盈的身影。 她今日穿的那身衣裳挺好看的,彩绣叠纱,锦带束腰,她似乎很久没有用锁心结束腰了,其实,锁心结很衬她的腰身…… “主子?” “不必。” 说也奇怪,萧明彻独自用了十几年的膳,还是头一回生出孤寂的感觉。 仿佛用膳时,就该有人坐在旁边,一起吃,一起点评一二。 早知如此,他该留在悦春阁的。 少一顿就少一顿,大不了之后再寻别的借口罢了。尒説书网 见萧明彻有些烦闷,饭也不想吃了,长安上前道:“主子,暗月和暗雪递回来了。” “哦?” 护送秦怀音去庄子上的人,正是暗月和暗雪。 当然,他们俩此行的职责,可不止是护送。 “秦奉仪和她的丫鬟婆子都已经全招认了。” “这么快?” 长安无奈道:“秦奉仪毕竟是大家闺秀,哪里见过暗月、暗雪他们这种阵仗?都没动刑呢,就吓得全招了。” 萧明彻从没担心过秦怀音会不招,他只是有些担心,秦怀音到底能招出什么人来。 “她招出来是跟谁合谋的了?” 第99章 敢动孤的女人 “招了。”长安觑着萧明彻的神情,低声道,“秦奉仪说,是宛宁姑娘与她合谋的,她告诉宛宁姑娘每回出门的时间,宛宁姑娘负责筹划。” 萧明彻神情未动,似乎并无波动。 然而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长安知道此刻不应该说话,也不敢说话,只能静静等着。 过了许久,方听到萧明彻道:“她是跟宛宁当面谋划的吗?” “那倒不是,是她身边的丫鬟彩月和荣国公府的崔婆子在街市上碰面。” “他们在畅心园的计划是什么?”萧明彻声音很轻,却句句问到实处。 长安的眸光闪了闪,显出几分不忍来。 “那日暗风在畅心园里遇到的就是他们的人,一共两人,埋伏在了僻静地方,等着秦奉仪将沈承徽引过去,便将沈承徽……” “如何?” “便将沈承徽玷污,这样沈承徽就没法再留在东宫了。” 萧明彻的手猛然握拳,眉目森冷起来。 长安又道:“那日沈承徽并未听信秦奉仪那番丢东西的说辞,未曾落单,因此计划落空。” “畅心园的事情之前,来东宫找秦怀音的人,是这个崔婆子吗?” “不是,是宛宁姑娘身边的梧桐。崔婆子是在畅心园的事情结束之后,跟秦奉仪身边的丫鬟在街市上碰的面,商议的西山桃林的事,她们一共在街市上见了两回,第二回就是去西山的前一天,奴才猜测,秦奉仪是把她们几时出门的消息告诉了崔婆子。” 暗月和暗雪办事牢靠,每一桩都审得很清楚。 “不错,只有精确地掌握了她们离开东宫和抵达西山的时间,才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杀人放狗,免得让其他人察觉到猎狗出了事。” 皇家猎场的人手不少,没有人能同时买通所有人,一切都必须在最准确的时间内完成,以免节外生枝。 为了一个沈雨燃,他们竟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长安在萧明彻身边侍奉十多年了,自然猜得出他心中所想,由是劝道:“主子,这案子已经结了,到这份上,要再查下去,也不好查。更何况……” “何况什么?你想说,此事摆明了是宛宁做的?” 长安听得他有些动怒,不敢吱声。 可谁能说不是徐宛宁做的呢? 崔婆子是荣国公夫人姚氏的陪房,梧桐是徐宛宁身边的丫鬟,她们俩出面跟秦怀音搭的线,一切人证都指向徐宛宁,硬说不是,也太牵强了些。 萧明彻扬起下巴,气势威冷:“让暗月和暗雪查下去。” “这……”长安有些不明白了,“秦奉仪该招的都已经招过了,旁的没什么可问。” “继续看管好秦怀音,最好再换个地方,隐蔽一些,对外便说在庄子上病倒了,休养好了再回来。” 长安疑惑道:“主子,关着她们,也蹦不出更多的东西了,实在不知还能查什么呢?” 萧明彻眸色微黯,喉结轻轻动了动。 “把崔婆子和梧桐抓起来,问清楚到底是谁命她们做这些事。” 抓起来? 这是要直接动荣国公府的人了? 虽然是两个下人,但此举可非同一般。 “殿下,这会不会动静太大?” 萧明彻冷笑:“西山桃林的动静大吗?” “这动静,当然大。” “他们连孤的女人都敢动,孤动两个奴才还动不得了?” 长安赶忙道:“殿下是储君,动谁都能动得,奴才的意思是,殿下是要继续查这桩案子了?” “先抓人,再审,记得录口供。” 长安眼珠子动了动,斟酌一番后,还是道:“奴才知道主子不愿意相信宛宁姑娘跟此事有牵连,奴才的意思是,万一……万一就是宛宁姑娘呢?” 萧明彻迎着他的目光,冷硬地看回去。 “孤是不相信宛宁会做这种事,孤懒得瞎猜,抓了人,审一审不就清楚了吗?” “主子英明,是奴才犯蠢了,奴才即刻传信给暗月、暗雪。” 萧明彻颔首,闭了闭眼睛。 长安知道他累了,又道:“过两日是平远侯夫人的生辰,奴才依着往年的例子给夫人送一份贺礼过去?” 论身份,萧明彻自然不必给一位侯夫人送礼。 但他跟平远侯府素来亲近,平远侯和侯夫人都算是他敬重的长辈,每年侯夫人生辰他都会备一份贺礼送去侯府。 萧明彻正想颔首应下,忽而想起了什么。 “她整日在家无事,让她去侯府凑个热闹吧。” 长安当然知道这个她指是谁。 毕竟,主子金口玉言,说了“她”是他的女人。 “奴才遵旨。”尒説书网 * 沈雨燃没料到,萧明彻会让自己去侯府给侯夫人贺寿。 因着傅温书的关系,沈雨燃对平远侯府的观感尚好。 侯夫人能养出傅温书这样的儿子,想必是个心胸宽广、温和善良的夫人。 她欣然受命,算着时辰乘车前往平远侯府。 侯府门前井然有序。 沈雨燃下了马车,即刻便有人迎了上来。 “妾身穆氏,问沈承徽安。” 来人生得貌美清雅,墨缎般的头发高堆成云髻,妆花缎衣之下是一袭绣着瑞草仙鹤的月华裙,有几分清冷的丽光。 沈雨燃上辈子跟眼前的人打过几次照面,知道她是平远侯府的世子夫人穆亦瑶。 当下只能装作不认识,含笑点了点头。 “世子夫人不必客气,今日我受殿下之托来为侯夫人贺寿。” 说话间,沈雨燃身后的灵凡呈上了备好的贺礼。 “多谢殿下恩典。” 穆亦瑶跪受了贺礼,领着沈雨燃往侯府中去。 两世以来,沈雨燃还是头回进到平远侯府。 傅家是兴旺了两百年的簪缨世家,原是鄂州望族,当年萧氏祖先揭竿而起之时,傅家独具慧眼,料定萧氏能平息乱局,率领族中子弟投靠,襄助萧氏夺得天下,尔后顺理成章地封了世袭的侯爵。 从龙之功虽已过百余年,但傅家子弟人才辈出,荣宠犹在。 穆亦瑶领着沈雨燃穿过侯府的重轩复道、迤逦回廊,因着初夏暑气渐盛,沈雨燃正觉得暑热,忽然觉得有香风不轻不重地吹到脖颈上,倍感清凉。 侧过头,见穆亦瑶莞尔望她,手中的团扇轻轻晃动着。 沈雨燃不禁心中一动。 如此妥帖的妙人儿,难怪傅温书会痴恋于她。 第100章 嫂子多情 傅温书喜欢嫂子穆氏的事,自然是萧明彻告诉她的。 前世萧明彻被废黜的时候,傅温书并不在京城任职,而是在于京城远隔千山万水的一个偏僻地方做县令。 沈雨燃跟着萧明彻去陋巷居住的时候,与傅温书亦没有打过交道。 萧明彻时常饮酒,酒醉之时,最喜欢骂的人便是傅温书。 骂傅温书重色忘义,骂傅温书难成大器。 沈雨燃自然不知道其中缘故,后来跟萧明彻亲密无间后,才敢问他怎么回事。 萧明彻便咬牙切齿地将傅温书的事告诉了她。 傅温书喜欢的人叫穆亦瑶。 穆亦瑶的爹爹是平远侯手下一员大将,傅温书随平远侯外出游历时,在穆家住了几个月,也就是这几个月时间,他喜欢上了穆亦瑶。 彼时两个人的年纪尚小,便将这些情愫埋在了心里。 傅温书素喜游历,天南海北到处远行,等到一次游历归来时,得知家中为兄长定了亲事,定下的人便是穆亦瑶。 没多久,穆亦瑶便嫁进了平远侯府,做了世子夫人,也做了傅温书的嫂子。 傅温书能够接受穆亦瑶嫁给自己的哥哥,却不能接受自己娶不喜欢的女人。 他的婚事一拖再拖,等到他中进士授了官,他不堪平远侯和侯夫人的逼迫,寻了个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地方做县令。尒説书网 直到萧明彻被废后一年,他才想法子调回了京城。 当然,这些故事,沈雨燃都是从萧明彻那里听说的。 她后来见到傅温书,也见到穆亦瑶,两人之间压根看不出来有什么情愫。 除了……傅温书的确一直没有成婚。 眼前所见的穆亦瑶,眼角眉梢尽是沉静温婉,风华万千。 傅温书会喜欢她,的确一点都不奇怪。 平远侯和世子都在军中,因此今日宴请的都是女客,宴席也摆在后宅的暖厅。 一进门,便是一座巨大的松鹤延年屏风,绕过屏风,只见暖厅里已经坐了许多人,正在饮茶闲聊。 穆亦瑶径直将她领到了侯夫人跟前。 “母亲,沈承徽来了。” 侯夫人是一品外命妇,论理不必向沈雨燃行礼,不过因着萧明彻的面子,侯夫人起身拉着沈雨燃坐下,熟络的寒暄了起来。 暖厅里坐的许多客人,有些是之前在宫中见过的,有些并不熟悉。 因她是太子身边的宠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的身上。 沈雨燃并不在意,恭贺过侯夫人的生辰之喜,又问起了侯夫人的身体。 侯夫人与她寒暄过后,又为她引荐了在座的其余客人。 侯府往来的当然多是公侯之家的夫人贵女,沈雨燃轻笼衣袖,打起精神一一寒暄,问候,等介绍到一位穿着绯色锦衣的贵妇之时,沈雨燃顿时神色一凛。 “沈承徽,这位是荣国公夫人。” 徐宛宁的生母姚氏! 前世徐宛宁进东宫为侧妃之后,姚氏来过东宫几回,每回都给沈雨燃挖了大坑。 沈雨燃深知这个妇人甚是难缠,恐怕徐宛宁的恶毒和算计皆出自她的真传。 然而此刻见到,姚氏待她颇为和气,对着她一顿夸赞。 沈雨燃想起西山桃林的事,知道姚氏脱不了干系,对着自己竟然能亲热成这样,可见是个狠人。 她一直也想做个这种心口不一的狠人,可惜,她永远没办法像她们这样恶毒这样虚伪。 对着姚氏这张脸,她只觉得胸闷难受。 好在暖厅里客人众多,侯夫人很快打断了姚氏的话,又给沈雨燃引见旁人。 待到一圈寒暄过后,沈雨燃便起身走出了暖厅。 她实在是有些透不过气。 “沈承徽,”穆亦瑶从暖厅里跟了出来,走到沈雨燃身边,关切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果然很细心,瞧出异样来了。 “我脸色看起来很差吗?”沈雨燃苦笑道。 穆亦瑶微微点了点头。 见沈雨燃不语,穆亦瑶拿起宫扇,凑近了她道:“西山桃林的事,我听二弟提起过,沈承徽受了委屈。” 听到她口中说着“二弟”,仿佛就是寻常嫂子跟小叔子的关系,沈雨燃倒是释然了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不会有烦恼呢? 只不过跟姚氏打个照面而已,往后还有打交道的时候呢。 沈雨燃深吸了口气:“多谢世子夫人关系,今儿实在是有些热,暖厅里人太多,我觉得闷罢了。” 穆亦瑶微微颔首,不再多劝,轻笑道:“暖厅后头还有个凉亭,要不,我陪承徽去那边坐会儿。” “府里这么多客人,夫人不必管我。” “承徽是殿下心上的人,我怎么能不管承徽呢?” 沈雨燃听闻这话,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夫人别胡说了,京城里谁不知道殿下中意的人是荣国公府的宛宁姑娘。” 穆亦瑶笑道:“从前我也觉得是,不过我们侯府有个神探,想必承徽是知道的,他说承徽是殿下心上的人,那必然是我弄错了。” 沈雨燃倒不惊讶于傅温书说出这样的话,她只是有些奇怪。 按萧明彻的说法,傅温书跟穆亦瑶从前互生过情愫,穆亦瑶应该是知道傅温书心思的,世子常年在外,他们俩不该是恪守礼节,保持距离,注意避嫌的吗? 听着穆亦瑶口中所言,她跟傅温书倒是挺亲密的。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 “傅大人或许在说笑,夫人当笑话听过便是。” 她正想着寻个什么借口从侯府溜走,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沈姐姐,原来你在这儿!” 是荣安。 沈雨燃大喜,循声望去,见荣安正从游廊上往这边走来。 “公主,你也是来给侯夫人贺寿的吗?” “是。”荣安答得飞快,却朝沈雨燃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沈雨燃收到她这目光,顿时察觉到几分微妙。 荣安快步走过来,也不着急进暖厅,唤了声“世子夫人”。 穆亦瑶看出她们有话要说,识趣地回了花厅。 荣安道:“沈姐姐,我在宫里遇到皇兄了,他说你来侯府贺寿,我就跟过来了。” “你来找我?” “咱们……去街市上逛逛?” 第101章 瞒不过傅大人的眼睛 要去街市? 荣安的眉眼中藏着欢喜,耳根子有些微微泛红。 听到她巴巴地从宫里赶到侯府来寻自己,便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雨燃故意装作不知,“殿下命我来给侯夫人贺寿,侯府这么热闹,我又才来,怎好离开?” “沈姐姐,”荣安见沈雨燃没听懂她的意思,她拉着沈雨燃的衣袖,“若要说热闹,街市上人多,那才热闹呢……” 说话间,平远侯夫人匆匆从暖厅里走出来。 “不知公主驾到,未曾出府接驾,还请殿下恕罪。”侯夫人实在没想到荣安公主会亲临侯府,心里知道她不是为自己贺寿而来,大抵有些意外。 好在太子也好,荣安也罢,都跟平远侯府比较亲近,没有太拘束。 “侯夫人不必客气,本宫不请自来,勿要见怪才好。” 荣安虽是临时起意,但并非全无准备,当即命宫女送上了贺礼,只不过她并不想进暖厅里去,只在外头跟侯夫人和穆亦瑶寒暄几句,以示亲厚,便拉着沈雨燃离开了侯府。 今日姚氏也在,沈雨燃当然不乐意留在平远侯府,此举正合她意。 上了马车,她看向荣安:“咱们去哪儿?” “就……坐着马车在街市上随便逛逛,看到哪里好玩就停下来,如何?” 沈雨燃看着这位天真烂漫的小公主,颇为无奈。 荣安虽说穿着常服,可她贵为公主,通身穿戴依旧贵不可言。 而她今日是来赴侯府的寿宴,也穿得颇为隆重。 这副模样怎么能去街市上转悠? “要不还是去公主府吧?” “公主府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意思。”荣安见沈雨燃还不上钩,只好说,“沈姐姐,上回你那两个族弟在京城安顿好了吗?” “他们已经在客栈落脚了。” 荣安眼睛一亮,脱口问:“哪家客栈?” 沈雨燃眨了眨眼睛:“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荣安被沈雨燃这么一反问,脸颊不自觉地就红了起来,“那……那位公子都是千里迢迢从扬州赶过来投奔沈姐姐,沈姐姐当然得好好安置一下。难道沈姐姐打算把他们扔在客栈不管?” 沈雨燃当然想见沈宴和沈凌风。 那日在东宫实在匆忙,话都没说上几句。 其实跟荣安一起行动,做很多事情都方便。 罢了,荣安会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同样,沈宴会不会对荣安有一样的感觉,也不归她管。 这样一想,沈雨燃心情轻松了许多。 “我也不知道他们此刻情况如何。” 荣安顿时大喜:“我可巧没什么事做,陪你去瞧瞧吧。” 沈雨燃道:“我们穿成这样,跑去客栈恐怕不太方便。” “我们先回公主府,换了衣裳再出来。”荣安立马做出了安排。 沈雨燃的确不想回去,于是应下。 马车直奔公主府,两人将头上的金钗玉坠尽数卸去,只拿银簪子绾了个髻,换上不怎么打眼的衣服。 望着镜中素净的自己,沈雨燃不禁有些恍惚。 锦衣华服,美玉宫绦,并不是她想要的,也不知道几时才能真正洗净铅华,离开这流金之地。 “沈姐姐生得这样美,荆钗布裙也一样好看,快别顾影自怜了。”荣安见她站在镜子前发呆,硬是把她直接拉开,飞奔出门。 车驾辘辘而行,很快到得春风客栈。 沈雨燃为求妥当,没让荣安下马车,派灵凡去客栈里找人。 灵凡很快带着沈凌风过来,让他上了马车。 他本以为只有沈雨燃在,没想到荣安公主也在马车中,正要向荣安行礼,荣安着急地说:“本宫微服出行,不必行礼。怎么只有你?另一位沈公子呢?” 沈雨燃见荣安如此开门见山,一时有些头疼。 沈凌风老老实实地答道:“沈宴嫌我买的纸笔不称手,说要去街市上自己挑,出门好一会儿了。” “他去哪儿采买了?” “我也不知,不过客栈掌柜的说京城西大街那边全是卖文房四宝,他应该去了。公主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看着荣安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西大街找人,沈雨燃只好对沈凌风道:“是我有些事要问他,凌风,你先回去吧。” “是。”沈凌风退出马车。 沈凌风一走,荣安便命车夫立即驾车去西大街。 可马车一停下来,两人便傻眼了,这里有一整条巷子都是卖文房四宝的,少说有二三十家铺子,熙熙攘攘全是人,这可怎么找啊。 “公主,我们还是回客栈等吧,或许他都已经回去了。” 荣安撅着嘴,就是不动。 沈雨燃只好道:“那我们进巷子里去找找?” 荣安依旧蹙着眉:“这么多人,万一错过了可怎么办?” 沈雨燃无奈了。 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 “要不,公主在这里等着,我去巷子里看看?这样,万一我没找着他,他从巷子里出来,肯定能遇到。” 这话一出,荣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沈姐姐,你身子弱,你在这里等吧,我自己进去找。” 沈雨燃见她如此体贴,无奈笑着点了点头。 荣安身边跟着的武婢功夫高强,倒是不必担心。 她正站在巷子口朝里张望着,生怕自己错过了沈宴,荣安还不知道如何折腾。 “沈……”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沈雨燃回过头,见傅温书一袭鸦青色锦衣,正朝他走过来。 此处人多嘴杂,他并未如常向沈雨燃行礼,而是径直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问:“承徽怎会在此?” 沈雨燃没料到在此遇到傅温书,想着不便将荣安的心事说出,便道:“我有亲戚要采买些笔墨,公主便帮我去巷子里寻他。” 这番话听起来怎么都怪怪的,沈雨燃不便解释,反问傅温书:“傅大人怎会在此?” “我刚从翰林院出来,见公主的车驾停在这里,便好奇过来瞧瞧。”m..Com 沈雨燃懊恼道:“我和公主特意换了装扮,以为能掩人耳目,却瞒不过傅大人的眼睛。” 傅温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见她一袭素净的莺黄色衣裙,连绣花都没有,头上亦无金钗花钿,只有一根素银簪子。 他不禁抿唇。 第102章 适合做相公的人 凭她的姿容,无论穿成何等模样,旁人都无法忽视吧。 这个念头从他脑中甫一划过,他立即意识到有些僭越,迅速掐断杂念。 “承徽有亲人来京?” “嗯,”沈雨燃点头,“是我的两个同族兄弟,他们明年要在京城参加恩科,家里便让他们提前入京。” “如此,这条巷子的确是买文房四宝最好的地方。” “傅大人对此地可熟悉?” 傅温书觑向沈雨燃,顿时会意:“莫非承徽是想让我帮忙找人?” 沈雨燃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有否认。 巷子里这么多家铺子,荣安要挨家去找,得找到几时去。 傅温书思忖片刻,望向沈雨燃:“令弟要采买何物?” “他来京的路上丢了行囊,用惯了的笔没有了,昨儿个买的不称手,今日便又来了。有哪家铺子的专营毛笔的么?” “有倒是有,不过令弟未必知道。” 沈雨燃觑着他的神情,仰头看着他:“傅大人已经有眉目了?” 傅温书被她这样盯着,随之笑了。 “这附近有家商行,专营江南来的东西,也有笔墨纸砚,令弟既是丢了旧物,或许会去那边寻找。” “远吗?” “不远,往前走一段就是。” 沈雨燃身边只有灵凡了,可她若带着灵凡去找人,万一荣安回来没见到人,肯定着急。 傅温书仿佛读懂了她的疑虑。 “承徽的丫鬟留在这里等候公主,我陪承徽过去瞧瞧。” “多谢。”沈雨燃眉眼一弯,顿时笑了起来。 傅温书所说的那家江南商行在另一条街。 走出一段儿,沈雨燃悄悄瞥向傅温书,又想起今日在平远侯府见到穆亦瑶的情景。 若论样貌,论性情,两人自是般配,可惜穆亦瑶已经嫁做人妇,还是傅温书的嫂子……想到傅温书因此一直未婚,沈雨燃不禁有些可惜。 她忍不住道:“今日倒是巧了,我才去了侯府贺寿,出来竟在大街上遇到了傅大人。” “承徽去侯府了?”傅温书稍稍有些意外。 “嗯,”沈雨燃点头,不动声色道,“世子夫人真是温柔,一直陪着我说话。” 她紧紧盯着傅温书的表情,果然,在提到世子夫人这几个字的时候,傅温书平静的眼睛里泛起了点涟漪。 果真是喜欢呀。 “嫂子一向细心,就是母亲身子不好,侯府的家事都压在她的身上,很少出门来玩,不然,她跟承徽会是很好的朋友。” 傅温书说起穆亦瑶的时候,语气温柔了许多。 沈雨燃有些感慨,只是这段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也不知道为甚,她总是为傅温书有些不值。 像他这样的人,若是做相公,应该是个极体贴、极可靠的相公。 她想开解傅温书几句,可惜,跟傅温书的交情,远没有到聊这些份上。 纷纷思绪,只得压下。 说话间,两人便行到了傅温书所说的那家商行,一进门,便见沈宴拿着支笔站在柜台前,正跟掌柜争执,白净俊秀得脸都涨红了。 “便是这笔是从江南运来的,贵了三倍也太多了些。” “京城就这物价,买不起就不要买。”掌柜的毫不客气。 沈雨燃见状,便喊了一声:“沈宴。” 沈宴回头,见是沈雨燃,顿时惊讶道:“五姐姐,你怎么出……” “我今日正好有事,便出门来看看你们。” 沈宴见她来了,心中愤愤一叹,转头搁下银子,拿着笔朝沈雨燃走来。 “怎么不砍价了?”沈雨燃笑问。 “五姐姐难得出门,我怎好因着这些事耽搁时间。” 沈雨燃道:“即使寻着趁手的笔了,贵些也无妨,只不要再向上回那般丢了就是。” 沈宴脸一红,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这位是傅温书傅大人。” “傅大人。”沈宴恭敬行礼。 傅温书却是笑问:“怎么丢了行囊?” 于是,沈雨燃又将沈宴贪看风景,绕路遇到水贼的事说一遍。 傅温书听着这段轶闻,打量沈宴片刻,轻笑道:“难怪。” “难怪什么?”沈雨燃望向他。 傅温书笑而不语,朝前方扬了扬下巴,沈雨燃望去,便是荣安公主在马车前一脸焦躁不安的模样。 还是灵凡眼神好,提醒了她。 荣安转过头,见他们走过来,本来乌云密布的脸上浮起娇俏的红。 “沈……”话一出口,她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地将后头那个字改成了,“……姐姐。” 荣安快步走上前,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矜持些。 “沈姐姐,你去哪儿,我还担心你出事呢?” “方才遇到了傅大人,他指点我去了一家江南商行,果真找到了沈宴。” 沈宴抱着刚买好的笔墨,好奇地问:“五姐姐,你是特意来寻我的?有什么着急的事吗?” 还能有什么着急的事? 就为了找沈宴,荣安拉着她在京城里来来回回坐了一大圈马车,亲自找了十几家铺子不说,还搭上一个神探傅温书,才把他找到。 偏生,什么事都没有。 对上荣安可怜巴巴地目光,沈雨燃只好道:“那日在东宫匆忙一见,实在有许多话还没叮嘱,想着再出来瞧瞧你们。”m..Com “五姐姐见过凌风了?” “嗯,”沈雨燃点头,“是他说你来这边采买了。” 见沈宴一直没看自己,荣安忍不住道:“你缺笔吗?我那里有好多呢,我都用不上,改日我拿来给你吧。” “多谢公主恩典,我用惯了这家工坊的笔,买到了就好。” 荣安听到这话,顿时撅起嘴。 傅温书在旁边瞧得热闹,想了想,他道:“今日难得在街市上遇到,此刻快到用膳的时间,不如由我做东,去悦宾楼用膳吧。” “好啊,好啊。”荣安正愁找不到话跟沈宴多说,听到这个安排,顿时大喜过望。 荣安的马车宽敞华贵,不过为着避嫌,傅温书和沈宴都在马车外坐着。 很快到了悦宾楼,傅温书是熟客,小二立即安排了他惯常的包厢,麻利的传菜去了。 傅温书站在外头对长随叮嘱了几句,这才关上包厢的门。 第103章 三鲜鸭子 荣安此生从未受过挫折,刚才沈宴拒绝她的笔,她沮丧极了,闷闷坐在沈雨燃身旁,不想说话。 沈雨燃没有察觉到她的失落,询问着沈宴最近的事。 沈宴有问有答,将这几日的事都一一告诉了沈雨燃。 他和沈凌风丢了行李,这几日都忙着在买东西,倒是差不离了。 傅温书走过去时,便听到沈宴问:“五姐姐,我们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几时能去国子监旁听啊?” “这个嘛……” 想到萧明彻索要的那三顿饭,沈雨燃顿时头疼。 萧明彻册立为太子之后,皇帝将许多政事都交给他打理,他的确忙碌,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再者,是她自己……昨儿她想着去请萧明彻用膳呢,走到半道上又折回去了。 三顿晚膳,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傅温书在沈雨燃旁边坐下,身姿岿然。 见她面露为难,便望向沈宴:“沈公子打算去国子监旁听?” “是啊,”沈宴道,“原是想着在京城寻一家书院读书,不过想着若能去国子监旁听,自是更好。我和凌风在江南的时候,一直在族学里念,不曾得过旁的老师指点。” “既已安顿妥当,沈公子明日便去国子监吧。” “明日?” 沈宴惊愕了,连带着沈雨燃竟惊讶得张了嘴。 傅温书见他们姐弟二人目瞪口呆的模样,有些困惑地笑:“怎么了?” 沈雨燃收敛了神情,重新恢复平静。 “他们明日便能去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是我的表舅,我从前也在国子监读书,对那边情况还算熟悉,旁听而已,小事一桩。”昨日傅温书面见萧明彻时,便听萧明彻提起此事,他当即便应下了,只是萧明彻说沈家兄弟初来乍到,还没收拾妥当,过些日子再去。 眼下听到沈宴这样说,傅温书自然顺水推舟。 沈雨燃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心中立即雀跃起来。 一方面为沈宴和沈凌风可以去国子监旁听高兴,另一方面却是为自己高兴! 萧明彻借着此事大做文章,非要她陪着吃三顿饭才肯办此事,还说什么菜式要不同? 沈雨燃好容易重活一世,实在没工夫伺候他。 旁边的荣安恰巧抬起了头。 沈雨燃生怕荣安说出萧明彻的事来,想了想,沈雨燃把话岔开道:“今日街市上人似乎格外多,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傅温书抬手替荣安和她都斟上茶,温和道:“今日城中有庙会,想是京城附近许多人都进城来凑热闹。” “傅大人身居庙堂,对城里的事竟也如此熟知?” “我生性如此,好凑热闹、好打听。” “我也爱凑热闹,”荣安顿时来了精神,摇着沈雨燃的胳膊,“沈姐姐,咱们也去逛庙会吧。” 沈宴一直在跟沈雨燃说话,也不搭理她,她心里憋屈得慌。 想着等下吃完这顿饭,又要分道扬镳。 现下听到有庙会,自是不想错过。 “庙会上人太多,三教九流都有,我一个人恐怕看护不了公主和承徽的安危。” “不用你看护,我的宫女会武功,再说了,也不止你一个人啊。”荣安眨了眨眼睛。 沈宴感受到三个人的目光一起望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功夫,不过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 傅温书和沈雨燃对荣安的话心领神会。 但沈雨燃多少有些担心。 荣安毕竟是千金之躯,万一有什么损伤,她担待不起。 “今日出门,殿下是让我去侯府给侯夫人贺寿的,我已经离了侯府,不好耽搁太久,吃过饭,我们回东宫吧。” “才出来一会儿,着急回去做什么?皇兄不会怪罪的。” 傅温书见沈雨燃似乎还要劝,笑道:“先吃饭吧,吃过再说。” 店家很快上菜。 傅温书知道他们几个都是头回来悦宾楼,叫店家上的都是这里的招牌菜,姜汁鱼片、三鲜鸭子、荷叶鸡、明珠豆腐、桂花鱼条、金饼茄子、脆笋腐竹,满满当当一大桌子。尒説书网 沈宴十几年一直生活在青石镇,偶尔去扬州城就算远行。 这几日在京城也一直在收拾安置,只在客栈吃了几顿家常便饭,不是很合口,心中对京城的饮食存了偏见。 今日是傅温书做东,五姐姐和公主也在,他自然不敢挑剔。 然而尝试过后,立即被惊艳到了,连连夸赞。 荣安公主吃惯了御厨的手艺,偶然吃到外头的菜,亦觉得新鲜,两个人一拍即合,一边吃着,一边点评,有来有回,颇为热闹。 傅温书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旁边沈雨燃怔怔看着桌子,吃了两口便举着筷子没有再动,关切道:“是菜式不合口吗?我让厨子换些江南风味?” 并不是不合口味,而是这口味……实在太熟悉了。 她两辈子都是头回来悦宾楼,但这些菜,前世的她已经吃过许多回了。 傅温书不知她心中所想,笑道:“尝尝这三鲜鸭子,这道菜可是连殿下都赞不绝口呢。” 沈雨燃勉强笑了笑,抬手夹了一块鸭肉。 这道菜虽叫三鲜鸭子,除了鸭子之外,还放了猪肚和咸肉,菜里一粒盐都不放,全仗着咸肉提味,快要炖好的时候,再添进去新挖的竹笋,一口下去,鲜掉眉毛。 萧明彻喜欢,她也很喜欢。 “如何?”傅温书问。 “很好吃。”沈雨燃说着,拿出帕子假意擦嘴,将自己的半张脸蒙住。 前世她要在脂粉铺子做工,整日整日地不在家里,萧明彻颓废沮丧,拿着钱出去喝酒。 她劝过几回,他也不听,只能由着他。 好在他每日都会赶在沈雨燃回家前回来,还时常给她包些热菜回来。 其中便有这三鲜鸭子。 她吃着好吃,问他哪里买的,他说是夜市上专门卖给酒鬼的便宜下酒菜,她竟也信了。 毕竟,萧明彻身上没几个铜板。 原来上辈子她吃的那些菜全都是出自悦宾楼吗? 也难怪,萧明彻那么挑剔,即便离开东宫也不会随意在街边买东西。 若说之前沈雨燃怀疑萧明彻在隐藏着什么,见到这一桌子菜,她完全可以断定,上辈子萧明彻被废之后,那副颓废沮丧、一蹶不振、浑身酒气的样子…… 是装的。 第104章 叫我夫君 从前的她整日忙着做工,完全没有想过这些。 此刻回忆起来,其实也有很多迹象。 沈雨燃生得惹眼,平常在铺子里做工的时候,青天白日的都会有人出言调戏,她那时被逼着泼辣,遇到都会怼回去。 只是每晚下工后,她独自沿着小巷回去心里都很害怕。 她有回跟萧明彻说起自己的担忧,萧明彻还笑话她,以为自己生得多美呢,谁都垂涎她,气得她不想说话。 没过几日,便有两个流氓在巷子里截住了她,快要上手的时候,萧明彻恰巧喝完酒回来,将那两个流氓打跑了。 第二天她去铺子里做工,听说护城河里昨夜淹死了两个人,好巧不巧的,死得就是前一天晚上企图羞辱她的那两个人。 她当时只当是报应,是天道有轮回。 现在想想,哪有什么报应,不过是萧明彻是扮猪吃虎罢了。 至于她为什么被蒙在鼓里…… 沈雨燃眸色恍惚,神情微凉。 显而易见,她是别人眼中唯一陪在萧明彻身边的人,她过得越惨,越能遮掩住萧明彻的真实状况。 罢了,比起后来的那些事,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雨燃强打起精神,只是心里堵得慌,眼前这些菜,她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傅温书以为她吃不惯京城饭菜,也没多劝,只是帮她添了几回茶水。 等到一碗饭用过,荣安便吵嚷着要去庙会。 “公主今日微服出行,带的人手太少,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为妙。” 见荣安要反驳,沈雨燃抢在她开口前道:“傅大人说得对,庙会上太多三教九流之辈,公主实在不宜过去。” “你们两个胆子也太小了!”荣安气呼呼地说,“要是皇兄在,他肯定答应让我去。” “不错。” 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包厢里的众人齐齐回头。 门被人推开,一袭茶白锦衣的萧明彻就站在门外。 他贵为太子,平常衣着尽皆沉稳贵气,甚少穿着这样清淡,那种天潢贵胄的威压减去了不少,此刻任谁见了,都只觉得是个俊美无俦的浊世佳公子。 “太……”沈宴见是他,下意识地站起来迎,刚一开口又意识到萧明彻是微服出行,不能暴露身份。 萧明彻一进来,外头穿成小厮模样的长安便将包厢门关上。 “三哥,你来了!”荣安没想到萧明彻真的来了,欢喜地站起身,挽着萧明彻坐到自己和沈雨燃的中间,指着沈雨燃和傅温书愤愤不平地说,“他们俩不让我去逛庙会,你快替我主持公道。” 萧明彻到来之时,其实已经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傅温书的话当然有道理,偶尔微服出宫在京城里逛逛不算什么,但庙会上实在人太多,不宜前往。 但听到荣安口口声声的“他们两个”,萧明彻心里刺得慌,又想起她从前夸赞傅温书如“清风冷月”一般。 他们,算什么“他们两个”! “想去就去呗,我陪你去。” “真的?” 荣安其实有些忐忑,毕竟萧明彻跟傅温书亲如兄弟,再加上他近来对沈姐姐颇上心。 傅温书和沈姐姐都不想去庙会,皇兄大概也会站在他们那边。 万万没想到皇兄竟然要去庙会! “太好了,还是我的皇……还是我的三哥最好,哪像你们两个,哼,没胆色。” 傅温书感受到萧明彻眸光不善,不以为意,笑问:“殿下在宫里用过膳了吗?要不要叫他们重新上菜?” “不必。” 他在坤宁宫陪着皇后用午膳,听着长安说了悦宾楼的事,匆匆更衣出宫。 荣安见状,忍不住道:“三哥,那我们现在去庙会吗?现在有你,有傅大人,还有沈公子,你们三个保护我和沈姐姐足够了。” 萧明彻扬起下巴,看着傅温书不紧不慢道:“侯夫人今日生辰,你早些回侯府尽孝。” 傅温书目光和他对视片刻,旋即会意:“多谢殿下提醒。” 说着,便起身离开。 出了包厢,长安麻利地将门带上。 傅温书想起萧明彻方才的模样,看向长安,指了指包厢里的方向,轻声问:“不高兴?” 长安皮笑肉不笑。 先前听到傅温书的消息,主子的心情本来不错,走到半道上突然念叨起来“他们怎么会遇到”,脸色旋即阴沉了下来。 这不明摆着吧,主子在吃傅大人的飞醋。 “傅大人还是快回府吧。”长安道。 傅温书颇为无奈地笑了声,转身离开了。 * 沈雨燃看着傅温书离开,动了动嘴,到底没说话。 要说走,她才是真的想走。 她暗暗下定决心,下回不管荣安再怎么吆喝,她都不要跟荣安同行了。 要她跟萧明彻逛庙会,她宁肯关在悦春阁里发呆。 “殿下,我们现在就去庙会吗?” 沈雨燃把心一横,反而催促着快些去庙会。 反正走不了,与其跟萧明彻这么面面相觑地坐在包厢里,不如去街市上。 萧明彻望见她敷衍的神情,眉头一皱:“着急什么,连称呼都不改,去街市上闹出乱子么?”m..Com “是。” 荣安见状,笑道:“三哥是萧公子,我是萧姑娘,沈姐姐么……是萧夫人,你就管三哥叫夫君吧。” 夫君? 这个称呼太过久违,。 沈雨燃从前的确这么唤过他,可他呢?装疯卖傻,明明在外头吃香喝辣的,回到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个铜板都不给她,一句真话也不告诉她。 沈雨燃强压下心底的情绪,淡声道:“我的身份自然是丫鬟,服侍公子的丫鬟罢了。” 她的声音过于清冷,以至于包厢里的三个人,都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沈雨燃究竟为何伤心,只是以为她因为自己嫔妃的身份不配称萧明彻为夫君而自伤自怜。 萧明彻见她这般,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女人,果然还是流露出脆弱的时候,要可爱一些。 他清嗽一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微服游玩而已,不必拘着那些俗礼,叫夫君就是。” 第105章 将她堵住 沈雨燃闻言,自哂似地笑了下,神情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她站起身,迎上萧明彻的目光,“公子,请吧。” 萧明彻感受得到,在她的温和顺从之的笑意之下,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每回他想靠近,她总是轻描淡写地把她推开。 萧明彻眸色幽深,旁边的荣安却是兴高采烈,望向沈宴道:“那我们走吧。” 说着,两人便当先出了包厢。 萧明彻深深看向沈雨燃,沉声道:“既是丫鬟,那得紧跟主子,尽心伺候。” 沈雨燃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虞,淡淡笑道:“奴婢知道了。” 她退到一旁,恭敬等着萧明彻走在前头。 男人拂袖出门,她立在包厢里缓了片刻,这才跟上。 庙会离悦宾楼不算远,萧明彻是骑马过来的,而荣安的车驾太过打眼,于是决定步行过去。 微服出游,原就是要体会民风民情,在街市上走走方能感受烟火气。 因为刚才沈雨燃不肯叫夫君的事,沈宴有些难过。 荣安不知他怎么了,不禁撅起嘴来。 她生在皇宫之中,是帝后精心娇养大的掌上明珠,看着尊荣肆意,其实也有很多规矩束缚,并不是那么随心所欲。 见到沈宴这般在水乡间野蛮生长的少年,自是心驰神往。 想着他才刚买了笔墨,便问他那笔究竟有什么妙处。 沈宴毕竟少年心性,见她纡尊降贵地来问,不敢轻慢,很快有说有笑起来。 沈雨燃看着他们俩肆意说笑的背影,颇为感慨。 她很想跟荣安一起走,又觉得自己若过去打扰,实在煞风景。 她走在萧明彻身边。 京城原就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今日是庙会之期,街市上的人更是接踵并肩。 荣安和沈宴走得极快,很快就跟他们相隔十余人。 “殿……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再往里走,人就更多了。 这会儿萧明彻和灵凡勉强都在她附近,若人更多,只怕会被冲散。 萧明彻侧头看她。 她侧脸的轮廓秀致清晰,黛眉之下,眼尾的弧度流畅而妩媚,睫毛如同孔雀的尾羽一般卷翘。 她张望着附近的人潮,目露担忧。 萧明彻对庙会没什么兴致,不过是随意寻个由头与她一起罢了。 正欲应下,附近忽然杂耍班子敲锣开耍,人群猛然攒动,沈雨燃避之不及,整个人被后头的人往前挤。 灵凡在她身边,眼明手快地去扶。 然而灵凡手快,萧明彻更快。 他伸手揽着沈雨燃的肩膀,将她囫囵个儿拥在怀中,半拽半抱地带着她躲到路边。 这个变化来得骤然,沈雨燃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落进了萧明彻的怀中。 萧明彻本就长得高,比她足足高出大半个头。 她被迫贴着身后的矮墙站着,两人站得太近,他温热的鼻息正好飘到她的眼睛附近。 她压根不能直视前方,目光一正,恰恰对着他的薄唇。 “没事吧?”萧明彻问。 沈雨燃垂眸,别过脸去看旁边的地面。 “多谢殿下,已经没事了。” “又忘记我们在微服出行了?” 沈雨燃心中厌烦得很,淡声道:“没忘。” 萧明彻望着怀中的温香软玉,鼻尖又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幽微的香味。 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下意识地更贴近她一些。 “那你该怎么称呼?” “多谢公子。”沈雨燃明显感觉到的逼近。 她虽然纤细,但身子玲珑有致,萧明彻往她身上一凑,首先便是碰到那一双峰峦。 换作前世的沈雨燃,跟他什么都做过了,叫他抱一下自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然而此刻的她,还是个黄花闺女,身子从未叫男人碰过。 他这样故意来蹭,沈雨燃顿时感觉胸口那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些细密而又轻微的酥麻,身子便有些发软。 她下意识地去推,眼前的男人却纹丝不动。 “这里人太多了,公子还是先去寻找姑娘吧,我担心姑娘那边有什么意外。” 庙会上的人的确有些超乎萧明彻的想象。 不过离开悦宾楼之时,他已经命身边暗卫跟随在荣安身边,再加上荣安带的武婢,料想不会出岔子。 “无妨。”他答得轻松,手却已经箍着她。 沈雨燃见他铁了心要在这里占自己的便宜,却拿他无法。 两人越发紧密地贴在一起…… 沈雨燃从前对萧明彻是予取予求,他想要,她立即就给。 便是有些不想做的,为着他高兴,也会竭力去做。 如今她不乐意给他了,倒不想,他竟是如此下流无赖之人! 沈雨燃油然生出一种窒息感。 “公子,放开我。” 萧明彻与她近在咫尺,自然看得清她的神情。 听到她这抵触的话,他皱起眉,声音喑哑了几分。 “还在闹脾气?” 身后是喧嚣的人群和熙攘的庙会,过分吵嚷。 怕她听不见,便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说。 “你要的真相,孤会给你。” 真相? 沈雨燃心中一动。 按照萧明彻的意思,他应该以为自己是为他包庇西山桃林的凶手在跟他闹脾气。 所以这句话是在说,他还在查西山桃林的事? 她抬眼去望他,眼睛里似盛了汪清泉一般,神采流动,容光脉脉,看得萧明彻心神一荡。m..Com “殿下还在抓真凶?” 萧明彻听出她的声音明显甜软了一些,既受用,又释然。 原来她真是因为西山桃林的事在生他的气。 她一味躲着他、避着他,不是因为她真瞧上了别的男人,只是以为自己在包庇害她的凶手。 “嗯。”萧明彻颔首。 事情还没了结,不便说太多。 以他平素的习惯,要等事情了结之后才会发话。 若不是她一再无视他,他不会开口。 “殿下觉得真凶是谁?” “孤说了不算,人证物证说了才算。” 沈雨燃听着他的话,半信半疑。 西山桃林的事,直指徐宛宁,他真的在追查吗? 感受到她怀疑的目光,萧明彻颇为不虞。 他毕竟是身居高位的东宫太子,低声下气地哄她,她竟半分颜面也不给,语气自然冷了几分:“沈雨燃,莫非你以为我在说假话吗?” 沈雨燃当然不信他的话。 这可是萧明彻,事事以徐宛宁为先的萧明彻。 第106章 这人是畜生吗 “臣妾不敢,”对上萧明彻深邃的眼眸,沈雨燃到底冷静了几分。 他如今还是权势滔天的储君,跟他硬碰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就是不讲道理,就是一面跟徐宛宁谈情说爱,一面又要想她的身子,她也拿他毫无办法。 重活一世,沈雨燃绝不是想跟他玉石俱焚。 男人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身上,她已经有了一种置身火炉的感觉。 她知道,萧明彻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硬逼他放手,他绝不会放。 沈雨燃深吸了口气,柔声唤道:“公子。” “嗯?”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沈雨燃扬眉,摆出一个承徽对东宫太子该有的微笑,黑白分明的双眸眼波流动:“公子息怒。” “息怒?”萧明彻的眉峰动了动。 她这副态度待他,他如何息怒?又凭什么息怒? 别说其他女人了,就算是在皇帝和皇后跟前,他也不曾这样低三下四? 她倒好,见到他就甩脸子、发脾气,连话都不想跟他说。 想归想,她肯用这样甜软的声音喊他,他又受用得很。 他刚松开她一些,便见她飞快地抬起手护住胸口。 萧明彻见她这般羞怯,低头细细看去。 时值初夏,她的衣衫更单薄了,她缩在自己怀中,那薄衫包裹身躯纤细柔美。 他突然就血脉喷张。 两人紧紧贴着相拥而立,沈雨燃怎么会感觉不到他的变化。 她万万没想到,在这样人头攒动、比肩接踵的庙会上,他居然会想做那事?! 前世做夫妻的时候,萧明彻在这些事上一向都很贪。 沈雨燃没作它想。 毕竟,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常年习武,龙精虎猛的。 她爱慕着他,他向她索取,只是甘之如饴,即便他有时冒出些荒唐的想法,她也竭力让他餍足。 但是,不管两人那时候如何胡天胡地,那都是两个人关起门来的事,绝不曾在外胡闹过。 然而此刻,在这满是人潮的街市上,萧明彻居然有了那种感觉? 这人……这人……是畜生吗? 沈雨燃怒极反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殿下,你……” “闭嘴。”萧明彻低声喝道。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京城的大街,他当然知道在他身后有成百上千个百姓。 但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他的理智可以控制的…… 他是想要她,但也没猴急到在大街上就要的份上。 至于他为什么有感觉…… 萧明彻咬牙切齿地看着怀中的女人,看着她款款的身子扭来扭去……还不是因为她! “殿下,你快放开我!”恼怒的沈雨燃再次想要推开他。 他依旧抱着她不肯撒手。 “别动。” 他现在情况难堪,如果就这么走在街上,若有眼尖地立马就能看见他的异样,叫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萧明彻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别乱动,我……我一会儿就好了。” * 荣安和沈宴走了一会儿,便意识到庙会上的人实在太多。 想折身去找萧明彻和沈雨燃,发现他们已经不见踪影。 沈宴虽说天性无拘无束,到底知道轻重,忙对荣安道:“我们还是先退出去,等着跟公子他们汇合了再说。” “嗯,好。” 荣安想的就是跟沈宴在一处,至于是往回走还是往前走,她根本不在意。 前头杂耍班热热闹闹地耍了起来,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荣安好奇地望过去,不料有人挤了过来。 “啊——”她忍不住尖叫起来,还好她身后的武婢一把将撞过来的人推开。 “公主,你没事吧。”沈宴关切道。 荣安摇了摇头。 此时,她也意识到了傅温书所说的危险,不敢再逞强。 “我们快去找三哥他们。” “嗯,”沈宴攥住了她的袖子,拉着她往前走,“姑娘跟在我身后。” 荣安低下头,看着沈宴修长的手指握着自己袖子的一角,不禁微微脸红,“嗯”了一声,跟着往前去。 逆流而行,自然比来时要满,沈宴小心翼翼地带着她沿街边走,行了一阵,忽而听到身后宫女道:“公子在那边。” 沈宴和荣安抬起头,见萧明彻抱着沈雨燃站在街边的矮墙旁。 “三哥他们可真是……”见此情景,荣安的脸愈发红了。 同时,又有些震惊。 在她心里的萧明彻,一直是克己复礼的端方君子,即使她时常带着徐宛宁去找他,他也从来没对徐宛宁做过任何逾矩的事。 但是现在……他居然就这么站在大街上抱着沈姐姐? 荣安甚至有些怀疑,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女子的人到底是不是她的太子哥哥。 “姑娘,我们还要过去吗……”沈宴一时不知进退。 荣安不可思议地盯着那边,想了想,到底还是算了。 “我们先出了这条街,再说吧。” 沈姐姐毕竟是皇兄的嫔妃,虽然不该在大街上就做这样的事,到底轮不到荣安来管。 两人正准备低头从旁边走过去,沈雨燃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他们。 她狠狠捶了萧明彻一下,“是沈宴他们过来了,快松手。” 萧明彻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松开了她。 沈雨燃如蒙大赦,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径直往荣安和沈宴身边跑去。 “五姐姐。”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姐姐,沈宴只能装聋作哑,“原来你在这里,我和萧姑娘正在找你呢?萧公子呢?他人呢?” 荣安望着沈宴,见心思简单的他应变如此之快,原本震惊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些。 她也跟着装瞎:“沈姐姐,你看到我三哥了吗?” “没有。”沈雨燃刚才被欺负成那样,想杀了萧明彻的心思都有,“我们走吧,不必等他了。” “啊?”荣安有些惊讶,不过沈雨燃这样说,她自然应下。 皇兄是个要面子的人,被人撞见在街上做这种事,估计也拉不下脸吧。 荣安心中微微一叹,挽着沈雨燃的手径直离开了庙会。 “他们走了吗?”庙会旁边的一条巷子里,萧明彻冷着脸问。 长安瞥了一眼他的衣衫,把脖子缩得极低。 “走了。” 第107章 命悬一线 萧明彻目光敏锐,当然看到了长安的目光瞥向何处。 正欲发火,长安抢在他开口前道:“主子,暗雪递了消息过来,已经将人拿住了。” 徐宛宁的丫鬟和荣国公夫人姚氏的陪房,平常都是深居内宅的,不易下手。 不过,荣国公府既然派她们出门跟秦怀音传讯,这两人自然是不时进出公府的。 暗雪等人在荣国公府周围埋伏了数日,终于寻到机会将此二人拿下。 萧明彻闻言,眸色未动分毫。 “审了吗?” 长安道:“还没审呢,刚抓着人。” 见萧明彻目光幽深,长安小心翼翼地问:“主子,若是审出来,幕后主谋不是徐敬,这……” 萧明彻把脸一沉:“孤几时说过幕后主谋就是徐敬?” 长安讪讪笑着,不敢应声,心里却直犯嘀咕,当初把徐敬定为主谋的时候,主子也没说不是啊。 要不然,沈承徽能跟你闹这么久的别扭么? “主子,庙会的人实在太多,还是回东宫吧?” “嗯。”萧明彻的马还在悦宾楼的后院拴着,要回东宫,还得先回悦宾楼。 荣安的马车也在那边,等下见到沈雨燃的时候,她只怕又是气鼓鼓的呢。 萧明彻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的香味。 他又回味起方才拥她在怀的感觉。 这女人对他的态度又冷又硬,偏生身子又香又软。 这样想着,萧明彻的呼吸又有些沉重起来。 刚才……若是再多蹭一会儿就好了。 * “真不等我三哥了吗?”走出了庙会,荣安顿住脚步问。 沈雨燃忍着恼怒道,“不必等了,他是骑马来的,便是一起回到悦宾楼,也是分头行动。” 理是这个理,但是…… 荣安小心地瞥了一眼沈宴,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若是立即回到悦宾楼,那不是就要跟沈宴分开了吗? “等等吧,别叫我三哥落单。” 沈宴不知沈雨燃跟萧明彻之间的事,想着萧明彻是储君,身为臣民,自是该等。 “要不五姐姐你们先回悦宾楼坐马车,我留在这里等公子,等会儿我走回客栈就是。” 沈雨燃瞧出荣安的心意,只好作罢。 想了想,沈雨燃对沈宴道:“等会儿回了悦宾楼,你记得让小二上几个招牌菜,给凌风带回去。” 荣安和她是直奔着沈宴来的,带着沈宴又吃又玩的,虽不是故意冷落沈凌风,到底不好。 沈宴即刻会意,“五姐姐放心,我记着了。” “你身上还有银子吗?” “有的,之前五姐姐给的,我和凌风一人一半带着呢。” 沈雨燃微微颔首。 那日给的那袋碎银子里头约有十余两,不多,足够他们安置了。 她手头虽有钱,却不想给他们太多。 毕竟京城什么人都有,身上的钱太多,未必是好事。 因着萧明彻尚未到来,沈雨燃左右张望,见附近有家糕饼铺子,便道:“我过去瞧瞧那边的果子。” “五姐姐,我陪你去。”沈宴道。 “灵凡跟我去就是。” 那家糕饼铺子是京城很有名,许多达官贵人都会清早派家丁过来排队购买。 果不其然,沈雨燃走过去一问,最有名的几种都已经售罄了。 她只得挑了几种中规中矩的,绿豆糕、杏仁酥、芝麻饼、豌豆黄,都是京城这边的常见点心。 沈宴和沈凌风初来乍到,称给他们尝尝。 等待掌柜的用油纸把糕饼包起来的时候,沈雨燃感受到有一股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的确有人在望着她。 跟她目光一对上,那人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沈雨燃生得招人,轻狂孟浪之人盯着她看是常有的事。 但沈雨燃觉得那人有些古怪。m..Com 刚才目光相接之时,她瞧见那人身着褐色布衣,可身形精悍,瞧着倒像是习武之人,绝不是寻常老百姓。 是萧明彻身边的暗卫吗? 不,他身边最常跟着是暗风、暗月他们几个,上回在西山桃林里,出手的也是暗风和暗月。 那个人她从没见过。 虽然讲不清缘由,沈雨燃总觉得有些不安。 “姑娘,你的糕点都包好了。”掌柜的声音将沈雨燃的思绪拉了回来。 “灵凡。” “是。”灵凡付过前,接过了四个油纸包。 沈雨燃心中不安,快步朝荣安和沈宴那边走去。 街市上有危险,必须尽快离开。 她看到荣安朝前头挥手,下意识地侧目望去,见萧明彻和长安正往这边走来。 正欲继续朝前,眼前忽然有黑影飞扑而来。 沈雨燃来不及反应,却是身后的灵凡猛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身后一甩。 她摔在地上,浑身生疼,再一抬眼,灵凡已然挥着随身携带的匕首跟那黑影缠斗在了一起。 铁器碰撞出极其尖锐的声音,周围的百姓见此情形,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沈雨燃不禁为灵凡捏一把汗,心中愈发疑惑。 荣国公府为了杀她竟然敢在大街上行刺了? 说不通,可事实摆在眼前。 她强忍着身上的痛楚,爬了起来,正寻思找个地方躲起来。 忽而有一道身影飘到自己身后,将她揽住。 “受伤了吗?” 听着他的声音,沈雨燃稍稍安心。 “没有。” “刺客很多,若是等下走散,你就往悦宾楼跑。” 萧明彻刚嘱咐完这句,沈雨燃只觉得一阵森然的劲风朝自己袭来。 只听见三声兵器撞击的声响,定了定神,才发觉萧明彻手持短刃,挡住了三枚骨钉。 沈雨燃紧紧抓着萧明彻的手,片刻之间,掌心已经尽是冷汗。 “走。”有暗卫冲过来挡在了他们前面,萧明彻抓着这个空档,拉着她往前跑。 他人高马大,腿也长,沈雨燃拼尽全力也跟不上他。 他索性将沈雨燃抱了起来,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正当沈雨燃感觉松一口气的时候,巷子两旁的屋檐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四个黑色身影。 萧明彻猛然回头,见来时的路上也站了四个人。 被包围了? 萧明彻将她放下,伸手往旁边一推。 “记住孤刚才的话。” 沈雨燃退到屋檐下,惊惧地望向他。 还没说话,那些站在屋顶上的黑影,便如食腐的鹰鹫一般,扑向了萧明彻。 她明白了。 他们要杀的,是萧明彻。 第108章 会错意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沈雨燃本来因着狂奔而力竭的身躯突然又有了力气。 她望向萧明彻,那些黑影如鹰鹫一般围着他,她几乎看不到他的白色身影。 趁着无人杀她,她拼尽全身力气朝巷子外跑去, 刚出巷子,迎面便撞上了长安。 “承徽,主子呢?” “在里面。” 话音一落,长安身后的数道影子齐齐朝巷子里扑去。 “承徽跟奴才来。” 长安领着沈雨燃往前走。 街市上已经乱成一团,长安领着沈雨燃沿着街边走出一截,便见路边停着一辆青帷马车。 “荣安殿下呢?” “公主无事,她身边有暗卫护着,”想了想,长安道,“对方,也不是冲着公主去的。” “他们是要行刺殿下吗?” 长安苦着脸,没有应声,只道:“马车会带承徽去安全的地方,承徽不必担心。” “那你呢?”沈雨燃关切地问。 “承徽放心,奴才贱命一条,那些人瞧不上的。” 说着,长安放下车帘退了出去。 满大街都是乱窜的人,马车行得不快,挨过两条街后,沈雨燃听到外头有卫队行进的声音。 太子当街遭人行刺,怕是有的他们忙。 沈雨燃方才只顾逃生,此刻想想那八道黑影扑向萧明彻的情景,不禁有些忐忑。 他不会交代在那条巷子里了吧? 沈雨燃说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爱?应该不多了。恨?好像也没到要看他惨死的地步。 她还等着萧明彻被废,好去他跟前耀武扬威一番呢。 就这么死了…… 应该不会吧,毕竟他的暗卫立即赶到了。 沈雨燃微微一叹。 万一死了,也是他这一世的命。 她都死过一回,他死一回,才算公平。m..Com 她心里乱糟糟的,想起荣安,顺带想起沈宴来。 对方既然是冲着萧明彻来的,应该不会动沈宴。 不过刺客这么多,街市上又那么乱,希望沈宴不要被误伤才好。 还有灵凡,要不是灵凡机敏,恐怕头一个没命的人就是她。 沈雨燃心中默默祈求上天,保佑沈宴和灵凡平安无事。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沈雨燃自己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座青瓦白墙的宅院,看起来十分幽静。 “这里是?”沈雨燃望向车夫。 车夫一袭劲装,跳下来朝她一拜:“承徽,请进府吧。” “进府做什么?不回东宫吗?” “属下只是听从主子的吩咐,承徽,请。” 对方的身形看起来跟暗风他们极为相似,料想也是萧明彻身边的暗卫之一,只会听从萧明彻一个人的吩咐。 好在,沈雨燃知道,萧明彻无论如何不会伤她性命,平复心绪过后,跟着他进了宅院。 与东宫相比,这座宅子不算宽敞,前后一共两进。 沈雨燃进了最里的那一间正屋,暗卫便退下了。 很快有人给她端了茶水过来,只是随意抓的茶叶冲泡。 屋里陈设简单,虽有床榻、桌椅、博古架,却没有分毫有人住过的痕迹。 刚才跟着那人一路进来,每个十步便有一个值守的人。 看来,这里并非别苑那么简单,而是萧明彻培养的暗卫所在。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沈雨燃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在这屋子里约莫坐了半个多时辰,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响动,像是许多人闯了进来。 她忙站起身,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房门被人推开,好几个人一起进来,抬着什么人往榻边去了。 是萧明彻吗? 沈雨燃的心突突跳了两下。 还能抬进来,那应该是没死罢。 迟疑之间,又有人进来了,有人提着一个大药箱,还有端着一个盛水的银盆,其余人都给他让出位置来。 也就是在这时,沈雨燃看到了倚坐在榻上的萧明彻。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无,连薄唇都十分苍白。 今日为微服所穿的白色儒衫却遍布血色。 身旁的人飞快地扒下被血染红的衣裳,替他止血、替他服药。 药粉撒在伤处,剧痛无比,他咬紧牙关一声没吭,只能沉沉地“嘶”了一声。 他的余光瞥见了倚在门框上的沈雨燃。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沈雨燃有些恍惚。 屋子里的场景似曾相识。 前世她濒死之时,她似他这般坐在榻上,忍着剧痛跟他说话。 而那时的他,就像此刻的她一样,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痛苦和挣扎。 彼时的萧明彻,是不是也跟此刻的她一样,有那么几分廉价的心疼和同情,更多却是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呢? 不,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萧明彻的身边,有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在竭力保全他的性命。 但她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 沈雨燃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继而凝结成了水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放心,孤死不了。”萧明彻的额头冷汗涔涔。 本来用来抑制痛楚的力气,尽数用这里说话上。 略一分神,便大声“嘶”了一声。 旁边的暗卫见状,动作愈发地快,几下便为他包扎好了。 “都退下吧。”长安低声道。 挤在屋子里的人悉数退了出去,长安瞥了一眼默默流泪的沈雨燃,轻声道:“暗卫们粗苯,承徽手轻心细,请承徽为主子擦把脸吧。” 沈雨燃猛然从思绪中剥离出来,回过神,看到萧明彻正深深望着自己,她本能地低下头,擦去脸上的眼泪。 “公公说了什么?” “奴才们手脚粗苯,请承徽为主子擦把脸。” 刚才萧明彻忍着剧痛上药,已经满头冷汗。 沈雨燃竭力压制心绪,走到榻前,从银盆中捞起帕子拧干。 因着心绪未平,手轻轻颤抖着。 萧明彻感受到她的颤抖,脸色虽然苍白,然而目光却亮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明明刚才如千刀万剐一般的疼痛,此时仿佛都荡然无存。 她是江南水乡里长大的女子,是斜风细雨里养大的花朵,何曾见过这样的刀光剑影。 上回在西山遇到猎犬便六神无主,今日见他满身是血,定然吓坏了。 可她为他流泪了。 真好。 第109章 人比花娇 “吓坏了?”萧明彻轻声道。 “啊?”沈雨燃稍稍回过神,重新在银盆里拧了帕子,将他身上没有受伤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殿下伤得太重了。” 那八道黑影扑向萧明彻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萧明彻浑身上下的刀伤怕是拜他们所赐。 话说回来,在那样的包围和夹击下,能活着已然是奇迹。 萧明彻轻描淡写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小伤? 旁的不说,但是他左手胳膊上那一道伤口,足有五寸长,怕是几个月都不能行动自如。 沈雨燃懒得拆穿他。 “殿下吉人天相,那些刺客自然伤不着殿下。” 替他擦过身上冷汗,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套干燥的衣裳替萧明彻搭上。 他身上那么多伤口,怕是要不停换药,把衣服穿上了反而麻烦。 萧明彻力战许久,又身受重伤,着实使不上什么力气。 偏他仍然抬眼去看沈雨燃。 因着刚刚哭过,她的眸子看起来雾蒙蒙的,眼眶亦微微泛红。 “沈雨燃。”萧明彻唇角微动,声音是极难得的温柔,“没什么可害怕的。” 说着,费力抬手去握她的手腕。 “殿下。”沈雨燃避开他的手,将他手臂按下,“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受了伤,千万不可乱动。” 萧明彻嗯了一声。 瞧出他已经累极了,沈雨燃扶着他躺下,替他拉了薄被盖好,见他闭上了眼睛,方才出门。 长安正在廊下烧水,见她出来,忙问:“主子如何了?” “殿下看起来很累,已经躺下了。” 长安“唉”了一声,神情颇为沉重。 沈雨燃见状,好奇问道:“殿下为何不回东宫?要来这里?” “殿下受伤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东宫里人多嘴杂,若回了东宫,定然会走漏消息。” “可殿下在大街上遇刺,这消息能瞒得住吗?” 长安见她还没有明白,只得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殿下是储君,前朝后宫都盯着这个位置,若是叫人知道殿下受伤,有损皇家威仪。况且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若是回了东宫,殿下身在明处,对方得知殿下重伤,或许会铤而走险,再度下手。” 原来如此。 此处的所有人都是萧明彻培养的死士和暗卫,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更何况,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对方即便追到了这里“原来如此,”沈雨燃颔首,“可公公为何要让侍卫把我带到这里,我也帮不上忙。” “怎么会帮不上忙?”长安道,“承徽瞧瞧这里,全是些粗苯的汉子,没人能照顾殿下?” 沈雨燃心中窝着火,“不是还有你吗?” “伺候主子当然是奴才的本分,只是如今主子重伤,许多事情都要奴才张罗,主子身边也离不得人。” 罢了。m..Com 沈雨燃只能认命。 “殿下受的都是皮外伤吗?” “也不尽然,”提到这里,长安又担忧起来,“身上的刀剑伤多是皮肉伤,只是中了一枚骨钉,那骨钉是啐过毒的。” 有毒? 沈雨燃想起在街市上朝她飞来的三枚骨钉,的确带着绿莹莹的光芒。 “那殿下……” “暗卫里都擅长用毒,已经替殿下拔过两回毒了。” 难怪,明明援军已到,萧明彻还是比她晚了半个多时辰到这里。 “那就是无碍了?” 长安摇了摇头:“对方是奔着殿下的性命来的,那毒厉害得很,恐怕已经侵入肌体了,方才已经取了伤处的毒血,若能找出是什么毒,就能对症下药了。” 说话间,铜壶里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长安重新给沈雨燃泡了茶,又给萧明彻留了一半的水放着。 他们俩把萧明彻扶着坐起来,正在给他喂水的时候,暗卫带着平素给萧明彻请脉的御医过来了。 御医仔细查验过后,说他的伤势不轻,尤其腰腹处被利刃刺伤,万幸没有伤及五脏六腑。 至于那枚有毒的骨钉,多亏暗卫处置及时,将其中的剧毒拔除了大部分,虽然还有残余,到底不至于伤及性命,只能慢慢试药拔除余毒,有个一年半载应当就能痊愈了。 听到御医的话,长安终于松了口气。 倘若主子当真伤得重了,恐怕储君之位不保。 皇帝纵然知道他是被害,也绝不会把江山传给一个病秧子。 有了御医的话,长安便吃了定心丸,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众人来。 有的去照方抓药,有的准备药膳,还有的去搜集祛毒方子。 萧明彻仍然在昏睡中,沈雨燃别的事帮不上忙,只能坐在榻边,不时地给他喂水喂药,抑或是拧了帕子帮他擦脸擦身。 如此过了三日。 萧明彻依旧没有清醒,但沈雨燃瞧得出,他的气色一点一点在恢复。 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中了剧毒,居然还能或者,也是命硬。 沈雨燃守了他三日,身心俱是疲惫。 吃过早膳,她走到窗边伸了伸懒腰,舒展一下筋骨。 已经是初夏了,院子里的海棠快开败了。 沈雨燃想起自己花团锦簇的悦春阁,不禁有些感慨,她不在,紫玉和李嬷嬷应该会精心打理那些花儿草儿吧。 她瞧见博古架上摆着空置的花瓶,一时起意,便走到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仍然和来时一样,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好在暗卫们都极其安静,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沈雨燃旁若无人地走到海棠树下,从已经衰败的花枝中挑了三支看着好的,折了下来。 萧明彻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望见沈雨燃抱着海棠花枝进来。 初夏的阳光清冽明亮,她从那晨光里走进来,仿佛自己身上也带着光似的。 “殿下醒了?”沈雨燃见他睁眼,诧异道。 她手上还捧着花,于是她将那三支花枝插到瓶中,又往花瓶里添了些清水,然后搬到萧明彻的榻边。 海棠是刚从树上折下来的,花瓣虽然不再粉嫩娇艳,却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动人依旧。 但比花更动人的,是她。 “殿下稍侯,臣妾即刻去传御医过来。” 见她转身,萧明彻忍着身上的疼痛道:“别走。” 第110章 殿下请禁欲 沈雨燃顿住脚步,回头望向他。 她的耳畔坠着那日出门时佩戴的玉坠,长长地自耳畔垂下,随着她转头而轻轻晃动,衬得她脖颈修长。 萧明彻一时望得痴了。 见他不说话,沈雨燃只当他伤迷糊了,径直出了门,叫长安把御医领过来。尒説书网 听闻萧明彻苏醒,御医来得很快,为他把过脉后,拱手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的脉象已趋平稳,度过危险。” 萧明彻依旧觉得使不上力,但疼痛的确比那日减轻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又问:“孤体内的毒呢?” “尚未查明是什么毒,不过殿下既然醒过来,说明臣给殿下服用的解毒药膏有用,哪怕查不出是什么毒,只要慢慢用药拔除,最终也能解毒。” 萧明彻蹙眉。 “那些刺客剩下活口了吗?” 长安见他问起这个,低头道:“当时留了两个活口,带回去还没有开始审,就都毒发身亡了。” “那就是一个活口都没有?” 京城布防森严,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当街行刺太子。 萧明彻亲自跟他们交过手,那些刺客训练有素,出手凶猛,绝非寻常,他们一死,线索就断了。 不过,这天底下想要萧明彻性命的人,并不多。 哪怕没有留下任何活口,幕后凶手左不过他的亲兄弟罢了。 “是,都怪奴才们无能。”长安小心地觑着萧明彻的神色,“主子失血过多,身上又有残毒,还是以主子的安康为重。陛下龙颜大怒,已经命锦衣卫彻查此事了,也说让主子安心养病。” 萧明彻的余光瞥见垂眸站在旁边的沈雨燃,心中稍稍一松。 也是,在她跟前说这些,只怕她会担忧。 于是道:“尽快查出孤中的什么毒。” “臣遵旨。”御医说着,仔细给长安交代了一番,几时换药,几时服药,连带着炉子里的熏香,洗脸的水,都有讲究。 等到说完,御医小心翼翼地看向萧明彻。 萧明彻眉眼未动:“说。” “殿下所中的毒异常凶猛,虽然已经拔除了大部分,但还有残余。” “你不是说了慢慢拔除么?孤已经知道了。” 御医的目光在沈雨燃身上飘了一下,然后迅速收敛。 他低下头,恭敬道:“为了殿下安康,臣不得不再多言一句。” 这回,不等萧明彻发火,长安便斥道:“有话就直说,支支吾吾做什么,殿下还等着休息呢。” “臣以为,在拔除所有余毒之前,殿下最好是禁欲。” “禁……”长安张大了嘴,刚说出一个字便不敢再言。 他转过头望向榻上,看着萧明彻苍白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萧明彻重伤的身体明明只能勉强倚坐,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然僵直了。 “你……”长安暗道不妙,他虽是无根之人,却也知道此事关系着男人的颜面。 这狗御医也真是的,说就说了,为何还当着沈承徽的面说,这让主子的脸往哪儿搁? 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凉了下来。 却是沈雨燃柔声道:“有劳太医了,外头的药正煎着,请太医帮忙瞧瞧火候吧。” 听到她这句话,御医如蒙大赦,赶忙道:“臣这就随承徽过去。” 沈雨燃瞥了萧明彻一眼,身姿款款地领着太医往外去了。 长安把头埋得极低,压根不敢看萧明彻,也压根不敢说话。 可萧明彻久久未发一语,他多少有些头皮发麻。 罢了,进也是一刀,退也是一刀,谁叫他是主子的奴才呢,这一刀怎么都得挨到他身上。 “主子别急,御医不是说了么?拔除余毒,最多一年半载,再说了,咱们手底下有那么多用毒高手,肯定能提前解毒,让殿下重振雄风。” “滚。”萧明彻咬牙切齿道。 长安松了口气,麻溜地滚了出去。 廊下的药已经熬好了,沈雨燃刚把药倒出来,便见长安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 “发脾气了?”沈雨燃笑问。 长安见她笑靥明媚,忍不住道:“承徽怎么这么高兴?” 高兴吗? 沈雨燃并未收敛笑意,她捧起手中的药盅,“殿下该服药的,公公要进去吗?” “不了,主子才刚命奴才滚,这会儿进去,怕是连药都不肯喝,还是劳烦承徽进去吧。” 沈雨燃并未推辞,捧着药盅推门进去了。 萧明彻听到门开的声音,怒目忘了过来,见是沈雨燃,神情稍稍一松。 然而因为御医的那番话,令他不愿意面对沈雨燃,下意识地便将目光别了过去。 如长安所言,沈雨燃的心情的确很好。 今日在大街上,萧明彻竟然对她起了反应,她一则厌恶,二则十分担忧。 她是萧明彻的承徽,是他的女人,若他动了心思,她哪有理由拒绝侍寝。 一次两次或许能推拒,若萧明彻执意要她,她根本无法抵抗。 现在好了,他重伤又中毒,御医让他禁欲一年,为了活命,他绝不会碰女人。 沈雨燃无比感激起行刺萧明彻的人来。 会是静王吗?极有可能。 虽然差点要了她的命,好歹阴差阳错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希望静王再接再厉,顺利将萧明彻拉下马去,恢复她的自由之身。 到那一天,她愿意去庙里给静王点一盏长明灯。 “殿下,药已经熬好了。” 沈雨燃捧着药盅,径直坐到了榻边。 她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口气,感觉不烫了,这才喂到萧明彻的唇边。 “殿下?” 萧明彻望着她,眼底似有黑云压顶一般。 “你好像,心情很好?” 确实很好,刚才长安提醒过了她,她很想压制笑意,可怎么都压抑不住。 “对啊,臣妾心情很好。” “沈雨燃,你……你……”萧明彻怒气暴涨,饶是他苍白虚弱,也霎时浮起了一身冷厉之气。 沈雨燃一双眼睛顾盼神采,恍若未察觉萧明彻的怒气一般,唇角轻扬。 “殿下逢凶化吉,臣妾自然为殿下欢喜,殿下熬过了眼前这难关,往后便都是吉祥如意了,这叫遇难成祥。” 沈雨燃一边说着,心中一边泛着嘀咕。 现在发这么大脾气,往后还有比中毒和禁欲更难的事呢。 第111章 谁忍不住了? 萧明彻定定盯着她。 只见她笑意清浅,眼神澄净坦荡,丝毫不似作伪,见他盯过来,目光没有分毫的躲闪。 他想起两人在街边相拥时,她拼命抵触的模样。 怕是无人教导她该如何侍寝,她才害怕他对她做的那些事。 萧明彻望着她,又想起她扶着门框为他流泪的模样,旋即弯了唇角。 她虽然处处跟他闹别扭、闹脾气,可真到了要紧关头,心里还是念着他的。 他可以等,可以慢慢来。 沈雨燃就这么看着萧明彻转怒为喜。 这男人的心思可真是六月天,说变就变。 “殿下先把药喝了,再等下去就凉了。” 萧明彻“嗯”了一声。 药很苦,只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还是沈雨燃在喂药。 萧明彻静静注视着她。 她脸上一点脂粉都无,饶是如此,肌肤仍然看不出一点瑕疵,身上的衣衫换成了素色,只是不太合身,将她的身子包裹得很紧。 他忽然又有些口干舌燥,赶紧移开目光,默念:禁欲,禁欲。 一盅药很快喝完,沈雨燃见他精神尚可,又问:“殿下,要吃些东西吗?厨房里已经备好了药膳。” 萧明彻一点胃口都没有,他难受得紧,喝了一盅药,肚子里有些翻江倒海,遂摇了摇头。 沈雨燃见状,替他倒了半杯温水,喂他净口。 “殿下躺着歇会儿吧,晚些时候再用膳。”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了。 萧明彻看着她款款的背影,不禁弯了下唇角。 他这回的伤不轻,再加上中了毒,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说话都费劲儿。 他刚闭上眼睛,又听见推门的声音。 她回来了? 萧明彻睁眼扭头望去,看见长安正往榻边走来。 “主子,”长安一进门就先吃了个白眼,又不能退出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宫里来消息了。” 萧明彻听到这话,神色一凛,精神为之一振:“父皇怎么说?” “陛下把巡查京畿的几位将军全都革职查办了。” 萧明彻微微颔首。 刺客青天白日地敢在大街上行刺,兵马司和城防护卫中必然有问题,只是刺客悉数灭口,想要揪出究竟是何人,的确有些麻烦。 父皇此番宁可错杀,不愿放过,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还有别的么?” 长安小声道:“按照主子的吩咐,陛下只知道主子受了刀伤,不知道主子中毒。” 毒的事,可大可小。 更何况还不知道是什么毒。 他和父皇虽是父子,却也是君臣。 如果父皇觉得他伤得过重,恐怕也会有别的心思。 “静王和梁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梁王还是老样子,足不出户,静王也是老样子,夜夜笙歌,不过这几日因着殿下遇刺的事,静王府比平常消停些。主子,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吗?” 萧明彻弯了弯唇角,“叫人放出消息,就说孤伤得很重,而且还中了毒,快要死了。” “啊?”长安不解,“可咱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瞒住陛下,这……” “孤自有办法让父皇消除疑虑,你只管把消息放出去,继续盯紧梁王和静王。” “奴才遵旨。” 沈雨燃一直坐在廊下。 这几日身边只有长安能陪着说话,她搬了把太师椅在廊下,跟长安一边守着炉子,一边闲聊。 见长安进去之后,房门紧闭,知道他跟萧明彻在商议要事,她索性泡了壶茶,悠然坐着,听着风声鸟鸣。 院子里虽然站满了暗卫,但他们训练有素,不说话,行动也不会发出声音,沈雨燃已经习惯了无视他们的存在。 “沈承徽。”长安从屋里出来,朝她一拜。 沈雨燃道:“上回请公公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吗?” 长安恍然,猛拍了一下脑袋:“瞧奴才这记性,有消息了,昨儿就有消息了。” “如何?” “承徽放心,沈公子和灵凡都平安无恙,灵凡受了点小伤,无碍的。” 平安就好。 沈雨燃松了口气。 “多谢公公。”尒説书网 “承徽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吩咐奴才就是。”长安道,“算着时辰,主子该换药了。” “好。”沈雨燃站起身。 京城的初夏已经很热了。 萧明彻浑身是伤,御医叮嘱勤快清理伤口,随时擦身,保持身体的洁净和干燥。 这活儿是细活儿,必须轻手轻脚,否则便会牵动伤口,因此都是长安和沈雨燃来做。 之前萧明彻昏睡着,这活儿做起来还算简单。 但是现在……沈雨燃一进门,便见萧明彻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长安打了水进来,恭敬道:“主子,该换药擦身了。” 萧明彻“嗯”了一声,由着长安把自己扶坐起来。 这回他受的刀伤多在手臂和腰腹,换药还算方便。 长安熟门熟路地换过药,正想另取一张帕子帮着萧明彻擦身,忽然收到了萧明彻的眼刀子。 他顿时一凛,忙道:“奴才去厨房瞧瞧药膳好了没有。” 说着飞快地溜走。 屋子里只剩下沈雨燃和赤膊的萧明彻。 长安可真是萧明彻的好奴才。 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底的不爽压抑了下去,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 长安能跑,她也能跑。 萧明彻微微抬眉,深邃清幽的目光望着她。 “擦完了?” “擦完了。”沈雨燃神情平淡道,“殿下若是觉得臣妾擦得不好,等会儿让长安公公再擦一遍就是。” 老实说,萧明彻受伤这些日子,沈雨燃一直尽心尽责地照顾着他。 一则她还要在萧明彻手下混几个月,总得做做样子,二则那日在街市上,他的确救了自己。 但他和长安合伙起来耍心眼,她也能耍心眼,谁还不能偷个懒? “孤几日没沐浴了,再帮孤擦擦腿吧。” 这男人衣裳都没穿,就身上搭了薄被,就这样居然想要她擦腿? 沈雨燃没好气道:“殿下忘了自己身上还有残毒么?御医可说了,殿下若不禁欲,残毒立即就发作起来。” 萧明彻目光一沉,一本正经地训斥道:“你在想什么?孤不过禁欲一阵,你就按捺不住了?” 什么? 沈雨燃完全没想到他倒打一耙,说的她不希望他禁欲似的,她无语凝噎,扔下帕子便出门了。 第112章 暗流涌动 亏着萧明彻倒打一耙,沈雨燃下定决心,逼着长安搬了个美人榻放在窗边,自己铺了被子和枕头。 之前萧明彻一直昏迷,睡在一个榻上是为了方便照顾,如今他既醒了,又满脑子坏水,隔得越远越好。 萧明彻自知理亏,接下来几日倒是相安无事,长安也不再有事没事催着沈雨燃去帮忙,反而尽心尽力地让她住得舒服些。 知道她素日无事,便抱了一堆话本子放在桌上。 院里的海棠全凋谢了,屋里的花瓶却每日都插着新鲜的花儿。 还有美人榻临的那扇窗户,原本挂着竹帘,也被换成了天蚕冰丝的纱帘。 萧明彻白天里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多,不过,他似乎有许多事要做,每日都跟长安窃窃私语,只在睡前戏弄沈雨燃几句。 只要不是动手动脚,沈雨燃应付得了。 * 沈雨燃在别院里过着如水般的清静日子的时候,荣国公府却是暗潮涌动。 徐宛宁用过早膳,便去姚氏的正院请安。 正院里的仆婢低着头,个个神情肃凝。 徐宛宁匆忙进屋,见姚氏蹙眉坐在桌前,跟前的早膳一勺也不曾动过。她给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关上门出去了。 “娘,崔妈妈和玉燕还没找到吗?” 姚氏摇了摇头。 “别太担心了,最近京城里不太平,连太子都遇刺了,她们俩可能是出府的时候遭遇意外了。” “没这么简单,”姚氏面露焦虑,冷声道,“她们俩前后差一天出府,几乎同时失踪,这绝不是什么意外。” 崔妈妈和玉燕都是荣国公府的家生子,世代都在荣国公府做事,靠着公府的恩惠,也在京城里置了房子。 所以有时间她们就会出府回家一趟,跟家里人团聚。 徐宛宁心里也有些着急。 “而且,我派人去秦家打探过了。” “秦家?这事跟秦家有关系吗?” “你忘了,崔妈妈和玉燕都跟秦怀音打过交道。” 徐宛宁的心突突跳了起来,“那……秦家的人怎么说?” “秦家的人说,秦怀音去了皇庄上打理东宫的一些庶务,许久没跟他们联络了。” “既是去了皇庄,应该不便联络。” 姚氏没有回答,只是不停摇头。她久经风霜,此刻亦有些焦虑。 “娘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有人不愿意把徐敬的死当做事情的结束,还在继续挖西山桃林的事。而且……” “而且什么?” “不止西山桃林,玉燕没插手过西山桃林的事,抓了她,一定是为了查畅心园的事。” “可畅心园什么事都没发生啊?就算是沈雨燃自己,恐怕也不知道,怎么查?” 姚氏目光幽深,沉着脸道:“畅心园的安排,秦怀音是知道的。” 秦怀音这条线可以把崔婆子和玉燕串起来。 “沈雨燃她只是个孤女,父母早亡,家族也是个破落户,怎么可能做得了这么大的事?” “她做不了,有人做得了。” “谁?”徐宛宁下意识道,目光跟姚氏对接的刹那,她难以置信地摇头,“不,不会的,不会是殿下!殿下他一向善待荣国公府。” 姚氏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的,那是从前,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一切就不一样了。” “没有不一样,我问过殿下的,他说他心意不变,一定会娶我的。” “宁宁,你要认清现实,西山桃林里,那么多疯狗扑向沈雨燃,是太子突然出现救了她。” “那是巧合?” 姚氏摇头,笃定道:“那绝不是巧合,徐敬的安排天衣无缝,只要沈雨燃一死,没人能查出蛛丝马迹,是太子出现,不仅护住了她,还拿到了所有的人证物证。” 徐宛宁霎时泪眼婆娑:“那该怎么办?也许,也许崔妈妈和玉燕不会招的。” 姚氏看她一眼,见她还是一派天真,叹道:“她们一定会招的。” 如果是落到了太子手中,有的是手段让她们招。 “娘,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听说这次太子伤得很重,还中了毒,若他死了,此事就了结了。” 死了? 徐宛宁想起萧明彻,讶异地张大嘴,正想反驳姚氏,可一转念,若萧明彻当真还为了沈雨燃追查这些事,那她不就是跟徐敬一样的下场吗? 若真如此,萧明彻还是死了的好。 “可万一,他死不了呢?”徐宛宁小心地问。 姚氏目光幽深,她拍了拍徐宛宁的手背,“娘再琢磨琢磨,再想想办法。” * 皇宫,养心殿。 梁王萧明宜和静王萧明承站在皇帝的书桌前,皇帝锐利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逡巡,一言不发。 本朝开国已有百余年,皇权稳固,皇帝并不需要用联姻的方式来笼络朝臣,因此后宫嫔妃大多是选秀出来的绝色女子,个个国色天香、貌若天仙,名花倾国两相欢。 皇帝是个博爱之人,后宫尤甚花团锦簇,是以皇子皇女们,个个俊美无俦。 梁王和静王是他最不喜欢的孩子,外貌依旧无可挑剔。 梁王肖似皇帝多一些,生得宇颜英振,静王肖似母亲温贵妃多一些,容貌俊逸秀美。 殿内静默许久过后,静王道:“不知父皇召儿臣兄弟两个前来,究竟有何旨意?”尒説书网 “朕的旨意,你们猜不出?” 梁王依旧沉默,头埋得很低,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倒是静王面不改色,还挂着一抹微笑:“儿臣不敢擅自揣测圣意,请父皇明言。” 这个萧明承自幼便狂放不羁,时常出言顶撞。 皇帝眯起眼睛盯着他,他依旧面不改色。 对视片刻,皇帝冷声道:“太子遇刺的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儿臣自然为太子殿下的健康担心。” “只是担心?”皇帝冷笑。 静王道:“自从太子殿下遇刺,儿臣几番去东宫探病,都叫东宫的侍卫拦住,连门不让进,儿臣无奈,只得在家为太子祈福。” 话音一落,梁王道:“儿臣也派人往东宫送了人参灵芝,东宫的人没收。” “父皇,太子殿下究竟情况如何?”静王不动声色,望向皇帝,似漫不经心,“锦衣卫查了这么久?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行刺太子?” 第113章 她能要萧明彻的命 养心殿中幕帘长垂,龙涎香浓。 皇帝神情威严,看着两个神色各异的儿子,眸光越发幽深。 今天召他们前来,是为试探他们对太子遇刺一事的态度。 没想到,一个一如既往的胆小畏惧,一个一如既往的混不吝,非但没问出什么来,竟然还反客为主,向他刺探起锦衣卫查案的进展来了。 “锦衣卫若查出来了,自然会向朕禀告,”皇帝站起身,慢慢踱步走到他们两个跟前,望向梁王,梁王顿时浑身一抖,将头埋得更低,皇帝暗自摇头,又望向静王,静王下巴微扬,毫不示弱。 相较而言,他偏向静王一些,风流浪荡,好歹有皇子的傲气和骨气。 皇帝在两人跟前来回踱步,目光徐徐在两人身上扫过,沉吟不语。 他们与太子自幼不和,同是皇子,太子遇刺,他们的嫌疑最大。 锦衣卫仔细盘查过了,刺杀前后几日,梁王和静王都没有什么动静,梁王足不出户,静王夜夜笙歌,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饶是皇帝怀疑他们二人,也得讲究证据。 他深深叹了口气,重新回到龙椅上。 “你们俩已至弱冠之年,该收收心,成家立业了。” “儿臣悉听父皇的安排。” 梁王说完,静王没有言语。 “安排?就你们俩这德行,京城哪个世家贵女愿意嫁给你们?” 静王轻笑道:“她们不愿意嫁,儿臣还看不上呢。” “看不上?你王府那一堆莺莺燕燕哪儿来的?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大婚之前,全部送走!”皇帝怒道,“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儿臣早就想收心,可母后偏心,太子不娶,也不让我们娶。” 皇帝脸一沉,咬牙道:“你胆敢对你母后不敬?!” “实话实说而已。太子的婚事迟迟不定,二哥跟儿臣老大不小了,母后也不让我们成婚,儿臣不过收了几房小妾,被母后斥责了多少回。二哥就惨了,二十岁的人,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太子是父皇的儿子,难不成儿臣和二哥是从外头捡回来的么?” 皇帝低喝道,“胡说八道什么。” 帝后一向感情和睦,皇后为人宽厚,处事大方,他甚少插手后宫之事。 几个孩子的婚事,他一直是说交给皇后来管,皇后以太子为先,倒也没错。 不过,的确拖得太久了。 静王的话说得混账,但有道理。 皇帝转头看向梁王,当初虽做错了事,这几年还挺老实,如今他年岁渐长,再这么压下去,怕是人都废了。 思忖片刻,皇帝道:“明儿起,你去礼部当差吧,跟在崔相身边好好学学。” 首辅崔崇业,国之肱股,正执掌着礼部,皇帝让梁王去礼部做事,显然有勉励重用之意。 梁王大喜过望,屈膝跪下:“儿臣谢父皇恩典,儿臣在礼部一定好好办差。” 皇帝瞥向静王,静王仍然端正站着,笑嘻嘻地等着皇帝发话。 “六部之中,你想去哪里历练?” “儿臣就喜欢工部。” “那就去工部,”皇帝缓缓啜了口茶,颔首应下,“从前你们怎么胡闹,朕可以既往不咎。朕既为你们安排了差事,往后好好当差,不要懈怠,若惹出什么事来,朕决不姑息。” “儿臣遵旨。” 养心殿里的金色瑞兽缓缓吐着香气,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又道:“下月宫中会举行选秀,朕会在其中为你们择定王妃人选。” 从秀女中选择王妃? 梁王默不作声,静王笑道:“选秀不是给父皇充盈后宫的吗?儿臣瞧着宫里都是些老人了,是该添些新鲜的面孔了。” 皇帝狠狠盯向静王,静王挑了挑眉,识趣地闭上了嘴。 “父皇,儿臣有一事启奏。”梁王极为难得的开了口。 “说吧。” “母妃一直在为儿臣物色王妃人选,颇为辛苦,儿臣不知……”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娶妻娶贤,王妃的人选必须由朕来定,至于侧妃,你们母妃定了就是。” “多谢父皇恩典。” “退下吧。” 梁王和静王出了养心殿,沿着台阶并肩往外走。尒説书网 走出好一段了,梁王压低了声音道:“行刺萧明彻的事,是你干的吗?” 静王脸上半分笑意也无,瞥了一眼梁王:“本王还以为是二哥做的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么?”静王嘻嘻笑着,慢悠悠道,“若是本王出手,萧明彻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行刺失败这种事,除了二哥还能是谁?毕竟,二哥在萧明彻手底下不是头一回吃亏了,手下败将而已。” 梁王的脸气得发白,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不是手下败将似的,你若没败,储君怎么不是你?” 静王冷哼一声,目光阴沉。 “二哥骂起本王来,倒真是狠,也不想想刚刚是谁在父皇面前帮二哥说话的。” 梁王闻言,神情缓和了些:“谁让你说话那么难听?” “在萧明彻眼中,咱俩可都是他的仇人,若再不一致对付他,将来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本王知道,”梁王小声道,“现在外头都说,他伤得很重,咱们要不要?” “要什么?闯进东宫去杀他?那不是自寻死路?” 梁王的手不自觉攥紧:“现在萧明彻地位稳固,咱们想动他,实在太难了。何况,他还有母后护着。” 静王瞥他一眼,轻声道:“要解决他,必得让他和母后翻脸。” “怎么翻?” 静王没好气道:“二哥自己没脑子么?这做弟弟的还指望着二哥呢。” “你——”梁王勃然大怒,气得再说不出一句话,拂袖而去。 静王神情不变,继续往前走,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 萧明彻身为太子,协理朝政,羽翼渐丰。 要杀萧明彻,很难。 不管是他,还是梁王,抑或两人联手。 当今世上能够夺取萧明彻性命的人,只有他们的父皇。 想到这里,静王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纤丽轻盈的倩影,耳边随之响起她那婉转轻柔的声音。 “我是真心想助王爷一臂之力,王爷若不信,那就罢了。” 说这话时,她的眸色潋滟,笑意如清泉般明媚。 静王的眼底悄然添了暖意。 听说遇刺的时候,萧明彻拉着她一齐逃走,还因此受了重伤。 若是她想要萧明彻的命,应该能得手罢。 第114章 夺走沈雨燃的一切 院子里晚风柔暖,月光倾泻。 沈雨燃坐在廊下的躺椅上,摇着宫扇,静静望着夜色。 身后的房门紧闭,长安进去了许久,也不知道在跟萧明彻禀告什么要紧的事。 沈雨燃饮过三盏雪梨汤后,长安方推门出来, “承徽,主子请你进去说话。” 沈雨燃有些诧异,这十来天萧明彻一直都是喊长安伺候的,怎么突然又要她了? 她无奈地放下扇子,起身往屋里走去。 “殿下有何吩咐?” 萧明彻坐在榻边,见她进来,淡声道:“伺候孤更衣。” 这些日子,他身上大部分刀口都已经结痂,不像之前那样摸不得、碰不得。 “殿下不穿着寝衣么?还要更什么衣?” 萧明彻扶着榻站起来,许是太久没有站过,身子摇晃了一下。 沈雨燃下意识地伸手去搀他。 萧明彻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神情颇为轻松。 “给孤换件常服。” 说着,他朝她张开了双臂。 沈雨燃满腹狐疑,懒得追问,从旁边柜子里随意拿了件玄色长袍放在一旁,又去脱他的寝衣。 寝衣是宽松披着的,因此并不费力,她一只袖子一只袖子地帮他褪下来。 萧明彻端然站着,趁着她低头,嗅了嗅她青丝间的香气。 察觉到他的动作,沈雨燃猛然抬头,瞪着他:“要不还是让长安进来伺候吧?” “今晚有正事。”萧明彻断然回绝,见她目露凶光,又道,“等下要离开这里。” “现在离开?”沈雨燃惊讶道。 萧明彻“嗯”了一声。 “可是殿下的伤还没好啊?” 他的手臂上、腰身上全是刀伤,大部分已经结痂,还有一处重伤的地方包着白布。 见她盯着自己的腰腹,萧明彻问:“好看吗?” 沈雨燃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老实说,他身上的肌理精瘦紧实,腹部的轮廓线条分明,的确好看。 但对沈雨燃来说没多少吸引力。 毕竟,她早就看够了、摸够了,对他已经心如死水了。 她面无表情地替他穿好衣裳,伸手为他系上玉带。 这个动作似在抱他一般,萧明彻心中一动,故意往前倾了一些。 他比沈雨燃高出许多,自然也重许多,他这么一压,沈雨燃的肩膀登时扛不住了。 “殿下,你做什么?” 萧明彻板着脸,“孤身受重伤,站这么久实在没劲儿了。” 沈雨燃咬牙扛着他,感受到他的手搂住了自己的腰,便知他是装的。 她怒不可谒,腾出一只手往他腰上戳了一下。 “啊——”萧明彻痛得大喊起来。 趁他分神,沈雨燃猛然将他往榻上一推。 萧明彻捂着腰,疼得龇牙咧嘴,飞快结了袍子查看伤处。 那里是他全身最重的一次贯穿伤,至今没有完全愈合。 被沈雨燃这么一戳,那里包扎好的白布很快渗出了血。 沈雨燃看着殷红的血,也有点惊讶,可她又不理亏! 所以理直气壮道:“臣妾是为殿下着想,御医说了,殿下应该禁欲,离臣妾远一些好。” 因怕萧明彻借怒算账,赶紧跑了出去。 长安一直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见沈雨燃满脸通红地跑出来,忙问:“承徽,怎么了?” “殿下伤口又流血了,你去瞧瞧吧。”见长安目瞪口呆,沈雨燃道,“我手脚粗笨,公公还是不要叫我去伺候的好。” 长安闻言,急急跑了进去。 沈雨燃重新坐到了躺椅上,看着长安和御医进进出出,约莫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屋子里才消停下来。 很快,她便见一袭石青色长袍的萧明彻从屋中走来。 她为他挑的那件玄色衣裳染了血,自是不能再穿了。 萧明彻出了门,目光又恢复了惯常的泓邃幽深。 “殿下。”沈雨燃生怕他算账,忙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殿下的伤势好些了吗?” 萧明彻抬眼,“你干的好事?你不知道?” 沈雨燃惊讶于他的无耻,吸了口气,若无其事道,“臣妾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殿下的伤势?” 萧明彻看着她佯装镇定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愉悦。 不管怎么说,他今晚还抱了她一下不是。 “走吧。”丢下这句话,萧明彻径直往前走去。 沈雨燃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回东宫吗?” “不,去皇宫。” * 萧明彻带着沈雨燃前往皇宫的时候,皇宫西北角的储秀宫里,刚刚通过了初选的秀女们正在聆听女官教导。 站在秀女最末位的女子名叫段清澜,是个戍边的百户之女,却生得貌美清雅,淡雅脱俗。 她低头垂眸,看似乖巧听训,实则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毕竟,这些训话,她上辈子就已经听过了。 上一世,她在大选之期被皇帝相中,将她赐给梁王为妃。 那时候她欢天喜地,没想到自己能给成为王妃。 然而大婚后,噩梦慢慢开始。 梁王并不满意她的出身,骂她是贱妇,骂她毁了他的前程。 他羞辱她,折磨她,对外称病,将她困在王府,还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 那些小妾知道梁王厌弃她,变本加厉地折磨她来讨好梁王。 就在她被折磨得快要死掉的时候,是登基后的萧明彻带人查抄了梁王府,将她救了出来。 她的家人早已被梁王残害,萧明彻便将她安置在慈宁宫,与太妃们住在一起。 萧明彻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天神。尒説书网 可惜,萧明彻对她的善心仅此而已,她知道,萧明彻不会给她一分一毫的眼神,甚至也不会给其他女人一分一毫的眼神。 她最终死在了慈宁宫,再一睁眼,她竟然回到了十八岁,干瘪枯萎的脸庞变得滑腻如酥。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这不是梦,而是老天爷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 此刻的她才十八岁,萧明彻也才十九岁。 她要好好筹谋,等到萧明彻被废为庶人的时候,她要抢在沈雨燃的前面,陪在萧明彻的身边。 沈雨燃那个蠢货,有命无福。 空占着位置,害了自己,也害了萧明彻。 她不一样,她会陪着萧明彻登临帝位,凤凰在冠,母仪天下。 第115章 为她铸金屋 夜幕下的皇宫宛如一只沉睡的神兽,宁静、安详却不失威严。 沈雨燃跟在萧明彻身后,自洞门穿过巍峨的城楼,踏着平整的石板一路前行。 之前几回,沈雨燃都是从侧门进宫,看今日这架势,竟不是去后宫? 她不禁有些忐忑。 走到分岔路之时,萧明彻向左而行,没多时便走到了养心殿外。 她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是进宫来见皇帝的。 养心殿的规制远不及皇宫三大正殿,却也修得恢弘堂皇。 最初皇帝搬到这边来,只是为着散心,住着住着,发觉这边比正殿更为舒心随意,索性不回去了。于是偏于宫城一隅的养心殿便成了皇宫中权力中心所在。 御前总管守在殿外,见萧明彻来了,又看见他身后的沈雨燃,稍稍有些意外,旋即笑着将两人请了进去。 皇帝正在批阅内阁送过来的奏折,这些日子萧明彻在养病,他这边便没那么清闲了。 听到内侍通传,他立即放下手中奏折,只见殿内明黄色的帐帘晃动,萧明彻领着个貌美女子走了进来。 皇帝稍露诧异,担忧的神情随之消散了些。 还能惦记女人,看样子外头那些说他伤重的传言的确不实。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雨燃站在萧明彻身后,跟随他一起跪地叩拜。 “平身,”皇帝见萧明彻跪拜之姿如常端方,显然的确没有伤筋动骨,不过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不禁有些心疼,忙命内侍赐座。 “行刺你的凶手迟迟没有抓出来,朕心难安,见你无恙,稍稍得些安慰。” “儿臣谢父皇关怀。” “往后日常进出,身边多带些人,若是没什么好手,可到大内侍卫中挑选。” “儿臣遵旨。” 今日皇帝召萧明彻进宫,是听萧明彻自呈伤势已愈,想宽慰他几句,顺道说些父子间的体己话。 这次萧明彻遇刺,梁王和静王都是嫌犯,但锦衣卫愣是找不出一点证据。 那日梁王和静王来了养心殿,皇帝又一时心软,将他们俩安排去六部当差。 他怕萧明彻心生嫌隙,想着说一下这么做的缘由,没想到萧明彻会把沈雨燃带过来。 皇帝瞥了眼沈雨燃,见她站在萧明彻的身后,恭敬垂首,一副温婉乖顺的模样。 他早听说皇后送进东宫的三位女子之中,有一人很得萧明彻喜欢,想必就是眼前的女子。 沈雨燃感受到皇帝的目光注视,不敢动弹。 听着皇帝同萧明彻寒暄数语,内侍再次入内:“万岁爷,坤宁宫派人来了,说是皇后娘娘听闻太子入宫,想请太子过去说几句话。” 皇帝看向萧明彻,见萧明彻垂眸不语,遂道:“时辰不早了,叫皇后不必等。” “是。” 内侍离去,萧明彻看向皇帝:“多谢父皇。” “皇后也是担心你,过几日你气色好些了再去看她,今日便早些回东宫歇着。” “儿臣遵旨。” 萧明彻和沈雨燃再次叩拜谢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养心殿。 太监提了灯笼过来,沈雨燃接过灯笼,与萧明彻并肩往宫门走去。 夜风徐徐,吹得灯笼中微晃。 “殿下为何带我进宫?陛下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殿下说。” 萧明彻哑着嗓子道:“若不带你,还不知道父皇要留我说多久的话。” 原来他是故意的,这趟进宫只是为了向皇帝证明,他的身体无碍。 沈雨燃侧头看他,方才在养心殿中还身姿岿然,风姿翩翩的他,眉宇间尽是痛楚。 硬撑到极限了吗? 他的确重伤未愈,出门前还被她戳得裂开了伤口……不过,怪不着她。 * 回到东宫,长安匆忙迎上来,望见萧明彻神色紧绷,顿觉不妙。 关上宫门立即用步撵将他抬回了琅嬅宫。 沈雨燃独自回到悦春阁,一进门,紫玉和灵凡就迎了上来。 “灵凡,我听说你受了伤?” 灵凡笑道:“多谢承徽关心,只是一点擦伤,不碍事,早就好了。” “这些日子还算太平吧。” 灵凡动了动嘴,紫玉却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话。 沈雨燃看向紫玉,不知道这个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紫玉眉飞色舞,硬是不吭声,拉着沈雨燃就往屋里走。 一进屋,沈雨燃立即察觉到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屋子里的桌椅柜架都没动过,花瓶盆栽也都在……但是全都不一样了。 “这屋里的东西换过了?”沈雨燃诧异道。 紫玉朝着她连连点头,喜道:“十日前东宫副总管来了,说是奉太子殿下的旨意重新修葺悦春阁,承徽不在,我们只能依着安排挪到旁边去住,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悦春阁就变成这样了。” 李嬷嬷亦道:“帐幔窗纱、桌椅柜架全部换成新的了,却跟咱们原来用的样式一样。承徽,你瞧,这帐子的系扣缀着都是珍珠呢。” 不等沈雨燃说话,紫玉拉着沈雨燃走到窗边,指着后院的桌子道:“原来承徽最喜欢的石桌也换成大理石的了,副总管还说,以后咱们院子里的花都五日一换,保证悦春阁四时花开不败。” 沈雨燃看得出来,眼下摆在悦春阁的这些家具,所用的木材都十分贵重,恐怕跟琅嬅宫里用的相差无几,至于窗纱帐幔,用的都是数百金一匹的上品,至于香炉、砚台、挂钩、珠帘,也全是收在东宫库房的珍品。 从外面看,悦春阁似乎还是原来那个不够轩敞的悦春阁,内里来说,悦春阁已然是一座金屋。 萧明彻为什么这么做? 十日前,他还躺在榻上不能动弹,倒有心思管这些事。 是长安自己的主意? 不,这么大的手笔绝不是一个内侍能擅自做主的,必然是萧明彻的意思。 他是感激自己对他的照料吗? 沈雨燃觉得不大可能,但似乎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 她明显能感觉到,萧明彻受伤之后,对她的态度柔和了许多,或者说,要纵容了许多。 虽然这些日子照顾他有些劳累,不至于这么隆重的赏赐。 沈雨燃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 左右离他被废也就两三月的时间,金屋也好,银屋也罢,跟草屋没多大分别。 第116章 选秀 那日萧明彻许是真的伤得重了,回到东宫后不曾外出,一直在琅嬅宫静养。 琅嬅宫中内侍环绕,轮不到沈雨燃来伺候。 她在悦春阁里过了十天的清静日子,便有坤宁宫的女官前来传话,说皇后召她即刻入宫觐见。 她不敢耽搁,即刻上了薄妆,更衣出门。 萧明彻遇刺已有半个多月,暑气越发的重了。 皇后也没有住在坤宁宫,而是搬到靠近太液池的霜云殿居住。 沈雨燃品阶低微,入宫无人撑伞,一路走到霜云殿,已是满身薄汗。 她担心仪容不整,又无人替她查看,只得硬着头皮请内侍通传,很快让她觐见。 还没进殿门,便听到里头有说笑声传出来,顿时心中一松。 不是单独召见就好。 一进霜云殿,顿时觉得一阵清凉之气扑面而来。殿内的凤座上并没有人,内侍带着她进了偏殿,便见皇后坐在贵妃榻上,正含笑跟荣安公主说话。 “娘娘,沈承徽到了。” 母女俩一起朝她看过来,沈雨燃忙屈膝请安。 “起来,坐下说话吧。” 皇后今日穿得随意,一身赤色常服,既慵懒又不失雍容。 “沈姐姐,你这一向可好?”荣安关切道。 半个多月不见,荣安依旧娇憨可亲,起身拉着沈雨燃到自己身边坐下。 荣安待她亲厚,她却不敢在皇后跟前失了分寸,柔声道:“多谢公主关怀,那日嫔妾并未受伤。” 皇后见她礼数周全,心中颇为赞赏,颔首道,“这些日子你一直侍奉在彻儿身边,着实辛苦。” “母后,既然沈姐姐有功,可不能只是空口嘉奖,得重重赏赐才行。”荣安见状,索性帮沈雨燃讨起赏来。 “你这孩子,”皇后嗔怪地瞥了荣安一眼。 沈雨燃怕皇后误会自己挑唆荣安讨赏,忙道,“伺候殿下本来就是嫔妾的本分,不敢居功。” “论功自然要行赏,不过你的彻儿宫里的人,本宫不想越俎代庖,还是让彻儿来赏吧。”尒説书网 沈雨燃不敢接话,倒是荣安看出她的窘迫,又跟皇后说起别的事来。 没多一会儿,内侍进来,恭敬道:“娘娘,玉明殿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皇后没有说话,径直起身往里去。 偏殿的茶室里只剩下沈雨燃和荣安。 “公主,娘娘召我进宫是为什么事?”她跟皇后还没到喝茶闲聊的地步。 “上回出宫遇到那么大的事情,母后不许我出宫了,”荣安沮丧道,“我太久没见你了,想着今日宫中有热闹可瞧,便撺掇母后让你进宫来玩。” 就这样? 沈雨燃傻眼了,感慨道:“娘娘当真是宠极了公主。” 荣安颇为自得,又道:“也是我天天吵着要出宫,母后烦不胜烦,只好答应我。” 吵着出宫,只怕也不是想找她,只是想顺藤摸瓜找沈宴罢? 沈雨燃不再追问,问:“宫中有什么热闹可瞧的?” “沈姐姐一直在给皇兄侍疾,想是不知道今日是宫中的大选之期。” 沈雨燃确实忘记了。 “的确是件大事。” 前世大选的时候,皇帝没怎么留人在宫里,倒是给三个大了的儿子都挑了不少人。 想到这里,沈雨燃不禁雀跃起来。 上辈子皇后在选秀上为萧明彻择中的秀女,与沈雨燃性情投契,是她从前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等她进了东宫,剩下这两三月的日子就不难熬了。 “公主,承徽,娘娘已经更过衣了,即刻摆驾玉明宫。” 玉明宫其实就在霜云殿的旁边,选秀定在那里,也是因着皇后如今住在霜云殿。 沈雨燃和荣安分别站在皇后的两边,跟随凤驾前往玉明宫,周遭秀女、宫人悉数跪拜,颇有些狐假虎威的阵势。 几十位经过初步遴选的秀女站在玉明宫前的平地上,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凝神屏息地等待着贵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沈雨燃一眼就看到了何采薇。 何采薇还是如记忆里那般眉目如画,侧颜秀致。 “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温贵妃和另外几位妃嫔已经等候在玉明宫中,慧贵妃尚未解除禁足,是以她并不在场。 “陛下呢?”皇后问。 “养心殿派人来传过话了,陛下还有些朝政要处理,叫娘娘不必等了,可先看着。”温贵妃今日颇有些紧张。 皇帝已同她说过,会在这些秀女中为梁王和静王择定合适人选作为王妃,也不知道皇帝会挑中什么样的儿媳妇。 皇后当然也知道此事,也知道皇帝对梁王和静王迟迟没有定亲的事不虞,她只做不知。 于是便命女官分批召秀女们进殿问话。 玉明宫外的段清澜深吸了一口气。 为了今日的大选,她已将身上所有银两都拿出来贿赂女官,请女官帮忙把她的名字换到何采薇的前排。 前世,何采薇先她一步进殿,被皇后看重,留在了东宫。 也不知那女官收了银子会不会办事。 女官先喊了五个人的名字,没有段清澜,也没有何采薇。 这五人进殿后,皇后淡淡扫了一眼,随意问了几句,便叫太监记下了其中两个的名字。 很快,女官又出来喊了五个人的名字,然而既有段清澜,也有何采薇,好在段清澜的名字的确在何采薇之前。 五个秀女依着名字的次序走进玉明宫。 “秀女段清澜,凉州兵马司百户段兆雄之女。” 段清澜深吸了一口气,上前盈盈一拜。 “秀女段清澜给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请安。” 温贵妃笑道:“一个百户之女,怎么娶了个如此清雅的名字?抬起头来瞧瞧。” 到这里,一切都跟前世一样,接下来就是翻盘的机会了。 成败在此一举。 段清澜挺直脊背,迎着嫔妃们的目光抬起头来。 就在此时,她看到了一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清丽脸庞。 沈雨燃?!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她只是东宫里一名寂寂无名的侍妾,她怎么会穿戴得如此华丽,还站在皇后的身旁? 段清澜见此变故,顿时慌乱起来。 与此同时,沈雨燃敏锐地察觉到了段清澜的注视。 第117章 抢夺气运 沈雨燃是认识段清澜的。 虽然两人没有交情,但段清澜身为梁王妃,与同为太子妃的沈雨燃打过一次照面。 记忆中的段清澜气色很差,除了那次除夕宫宴,其余时候都在梁王府闭门养病。 她为何盯着自己?难道因为自己样貌惹眼? 这个念头一出,沈雨燃自嘲一哂,可真瞧得起自己。 等她再望过去时,段清澜目光已移向别处,遂没有在意。 骤然见到沈雨燃出现在这里,段清澜当然紧张,好在她前世亦曾历经波折,慌忙中竭力镇定下来。 “臣女爹爹虽是武官,但臣女的外祖父是个秀才,他给臣女取了这个名字。” “如此,”温贵妃微微颔首,“那你自己读过书么?” 前世温贵妃问过这话,段清澜老实答了没有。 这一世,她当然不能再这样回答,她必须借着这个问题,引起皇后的注意。 “臣女在家时,多习女红,闲暇时会翻看诗词。” 这句话是何采薇说过的,她原封不动,一字未改。 话音一落,段清澜果然见皇后的眸光微动:“最喜欢谁的诗词?” “臣女最喜欢温飞卿的词。” “譬如?”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这首词…… 沈雨燃记得,何采薇最喜欢的就是这首了,惊讶之下,她望向何采薇,果然见何采薇微露讶异。 果然,段清澜诵的也是她最爱的词。 皇后道:“温庭筠这首《蝶恋花》,本宫亦很喜欢。” 段清澜含笑站着,姿态清雅谦和。 皇后朝旁微微颔首,女官会意,记下了段清澜的名字,紧接着通报了何采薇的家世。 “翰林院侍讲学士何启宏之女何采薇。” 翰林院侍讲学士是从五品,品级不算高。皇帝年纪大了,选秀愈发不重门第,更重品貌。 因此今次秀女之中,何采薇的家世算得上是很好的。 皇后对读书人家的姑娘有好感,闻言再次抬眼。 温贵妃瞧出皇后的欣赏之意,笑道:“翰林院学士家的女儿更是饱读诗书吧?咱们娘娘可就喜欢你们这样知书识礼的小姑娘。” 皇后听出温贵妃的揶揄之意,淡淡道:“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本宫却不这么认为。都进了宫,伴在君王身边,若是大字不识一个,纵然披金戴银,跟乡野村妇又有什么分别?” 温贵妃出身不好,入宫多年,字自然是认识了,别的全不知了。 被皇后骂作乡野村妇,敢怒不敢言,依然温和笑道:“娘娘母仪天下,饱读圣贤书,臣妾身为妃嫔,自然难望项背。如此佳人,留在东宫是再妥当不过的了。” 沈雨燃以为这一世因为自己的重生出了意外,换成段清澜进了东宫,何采薇的命运就此改变,没想到事情转圜,何采薇竟然有进东宫的希望。 上一世遣散东宫众人后,何采薇的家人将她接了回去,另行婚配,夫妻恩爱,诸事顺遂。 沈雨燃不想因为自己让她有什么变故。 皇后没有言语。 论样貌论气度,何采薇的确是她喜欢的。 不过她刚才既已经决定留下段清澜,这两个女子之间倒要好好斟酌了。 她素知萧明彻近来对沈雨燃上心,塞多了人,只怕他不高兴。 “先记下名字。” 她们这一排走下去之后,选秀继续进行着,等着所有秀女都进过玉明宫后,养心殿那边又传了旨意,说是皇帝政务繁忙,今日不来玉明宫了。 前儿好些地方都闹了蝗灾,如今蝗虫是没了,可庄稼也没了。 朝廷安排了钦差前去赈灾,可花了几十万两银子,百姓依旧流离失所,皇帝颇为心烦。 皇后道:“把记下名字的名册送去养心殿请陛下过目,等待圣裁吧。” “是。”女官恭敬应下。 皇后站起身,其余人跪地恭送,沈雨燃和荣安一起跟随皇后出了玉明宫。 “本宫有些乏了,你们自己去御花园也好,北苑也好,随处逛逛吧。” 皇后知道荣安这些日子在宫里憋坏了。 只是街市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哪里还敢让荣安随意出宫。 “多谢母后。母后今日操持选秀着实辛苦了,赶紧回宫养神,晚些时候儿臣再来请安。” 说完,荣安拉着沈雨燃就往自己宫里去了。 荣安公主的住处离玉明宫不远。 她拉扯着沈雨燃一路过去,没多时就到了,立马把宫女都撵了出去。 “沈姐姐,你后来见沈宴了吗?” 那日街市乱起来之后,沈宴不会武功,却一直小心地护着她。 想想,心中亦是温暖。 后来卫队来了,荣安被侍卫们带回了皇宫,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沈雨燃摇头。 “唉,之前父皇母后虽不让我搬去公主府,好歹我想出宫就出宫,这回好了,既不能出宫,搬去公主府更是遥遥无期了。” 沈雨燃能够明白荣安的心情,她何尝不想早些离开东宫? “沈姐姐跟着我叹什么气?你如今在东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正是春风得意呢。” “什么春风得意?” “不是吗?”荣安眨了眨眼睛。 “公主想出宫就出宫,我想出东宫一趟,不知道有多难。我见凌风和阿宴,也是上回同公主一起,现在想寻机会瞧瞧他们,怕是也难了。” “你去求求皇兄嘛,你去求他,他肯定会答应。” “公主想得太简单了。便是去求,也得有个由头,哪里能像公主这般想散心就散心?” “也是,”荣安见状,宽慰道,“沈姐姐再忍一忍,等我搬去公主府了,到时候没有母后管束,我天天带你出门游玩,想踏青就踏青,想骑马就骑马,就算搬到公主府来陪我居住都成。” 沈雨燃知道她是说玩笑话宽慰自己,可仔细一想,她如今有了钱,等到离开东宫,可不就是想出门就出门,想踏青就踏青么。 搞不好比荣安还先过上快活日子。 想到这里,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沈雨燃陪着荣安闲聊了许久,算着时辰差不多,便告辞离宫。 从荣安宫里走出去,必得经过慈宁花园。 她忽而想起上回在慈宁花园遇到了静王,还暗示他可以合作对付萧明彻的事。 余光朝旁边一瞥,却看到那边站着一个颀长的赤色身影。 对方见沈雨燃望了过来,从树后跨出来半步,那双坏坏的桃花眼朝她上挑了一下。 还真是静王?! 第118章 小嫂 “沈承徽好像在找本王?” “王爷误会了,我只是路过这里。” “这么说,咱俩是第二回碰巧遇到的,啊呀,你说,这是不是证明咱俩之间是有缘分的?” 沈雨燃朝他福了一福,不再应他,转身准备离开。 静王能出现在此处,自是已经打听清楚自己今日进宫,也算准了自己还会从慈宁花园这边路过,故意在这里等她的。 大街上刺杀的事,多半是静王做的。 那天的刺客可是先奔着她去的,若不是灵凡和萧明彻出手,她已经横尸街头了。 她没胆子跟静王合作。 静王见她要走,眼中忽而一抹利光划过,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往他刚才所站的地方去了。 “王爷。” 沈雨燃被她这举动吓得不轻。 她进宫素来是不能带婢女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慈宁花园里又没有人,他要做什么? 她试着甩开他的手,因着他步伐太快,走得踉踉跄跄。 好在对方很快松开了钳制。 “王爷到底想做什么?” 沈雨燃抬眼,冷冷看着他。 静王的一双眼睛牢牢黏在沈雨燃身上。 每逢进宫,沈雨燃总是穿得隆重鲜丽,高髻金钗,衣裙如雾,望之楚楚动人。 “许久不见,小嫂嫂倒是气色更好了。” 沈雨燃被他这声小嫂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爷若无事,我先告退了。” 静王这回没有再拉她,却是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要跟本王合作么?这么急着走,可不是要合作的态度?” “我哪里敢跟王爷合作?” 静王眼眸微眯。 夏日的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她的身上,衣袖和裙摆中暗藏的银线如水波般漪漪而动,只是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瞪着他,着实有些煞风景。 “本王哪里惹到你了?”静王对她的怒气有些不解, “王爷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静王轻浮的笑意微敛,“愿闻其详。” 沈雨燃瞧着他似正经了几分,忍下心中的怒意,淡声道:“那日庙会遇刺,那些刺客头一个杀的人是我!王爷既然杀伐果决,我自然不敢攀附。” “庙会上的事,你以为是本王做的?” 沈雨燃不悦地扬起下巴,眼底的恼意毫不掩饰。 静王都要杀了她,她还费什么功夫遮掩情绪。 见她这副模样,静王颇为头疼,扶了扶额心:“本王杀你做什么?便是要算计你,那也是派人把你抢到王府里好好……” 沈雨燃听出他又要说那种不堪入耳的话,急忙打断:“不是王爷就好。总之我不敢再掺和太子的事了,保住小命比较重要,上回那些话,王爷只当我从没说过吧。” 静王眼眸一眯,一张俊逸的脸显出妖气来。 “覆水难收,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收不收的,王爷能怎么样呢?” 静王看着她那张吹弹可破的脸庞,唇角不自觉地一弯,凑近了她道:“你想本王怎么样?”m..Com 沈雨燃瞪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该说的话她已经说过了。 静王见她真要走,开口道:“今日既遇上了,不妨互换个消息,如何?” 沈雨燃狐疑地看向他:“换什么消息?” 不等静王开口,沈雨燃道:“你先说换什么消息,我再说换还是不换。” 静王定定看着她,旋即笑着摇了摇头:“没人能跟本王谈条件。” 沈雨燃撇了撇嘴,不过,还没转身,静王便道:“本王可以为你破例。” “你想知道,街市上的刺客为何会先杀你吗?” 沈雨燃的目光猛然转向静王。 她确实想知道,不过—— “你想知道什么?” “外界传言,萧明彻伤得很重,身上还中了剧毒,是真的吗?” 沈雨燃沉吟不语。 静王盯着她,语气有些质疑:“你这反应可不像恨他的样子?” “他毕竟在大街上救了我,”沈雨燃没有否认,思忖片刻应了下来,“可以,但是得王爷先说。” “你在得寸进尺。” “王爷现在反悔,也不吃亏。” 静王抿唇,盯了沈雨燃一瞬,终是道:“萧明彻的身边至少四五个暗卫跟着,这些人训练有素,身法、站位皆有讲究。萧明彻自己的武功高强,偷袭只有一次机会,可如果突破不了他的暗卫,那便毫无胜算。” “所以呢?”沈雨燃不会武功,静王的话听不懂。 静王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蹲下身,捡了跟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 “这是萧明彻的暗卫。” 紧接着又在圈里划了一个小圈。 “这是萧明彻。要想杀他,得他让自己跳出这个圈,才有机会,懂吗?” 沈雨燃懂了大半,“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静王随手将树枝扔了,站起身把刚画的圈一脚踩了。 “他不是过来救你了吗?庙会上那么多人,他自己跑了,身边的暗卫跟不过来的。” 原来如此。 沈雨燃又想起了那条小巷子那些鹰鹫般的身影。 “动心了?”静王见她沉思,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容易心软。” 沈雨燃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只问:“你还想不想知道他的伤势?” 想,当然想。 静王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沈雨燃。 只见她神色淡然:“他的伤势不轻,不过也不重,养些日子就能好了。” 话音一落,静王的眼睛里明显涌起了一阵失落。 见他这样,沈雨燃好奇道:“外头都说他伤重得快要死了,是你放出去的消息吗?” 静王收回思绪,面不改色地问:“你在试探本王?” 沈雨燃摇了摇头。 “钱货两讫,我告辞了。” “他中毒了吗?”静王追问。 沈雨燃心念电转,瞬间有了主意:“没听说呀,似乎都是外伤。” “上次你说的话,真不算数了?” 原来他还想着合作的事。 沈雨燃是真的不敢了。 “王爷恕罪,从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不知道自己夹杂在你们这些泰岳只中,随时可能粉身碎骨,况且我区区承徽,帮不上王爷的忙。” 静王却不肯死心,依旧拦着去路。 “本王送你一个礼物,如何?” 第119章 曲意逢迎 “无功不受禄,多谢王爷美意。” 前路被拦住,沈雨燃索性转身往回走。 她喜欢走慈宁花园只是想借树荫遮阳,也不是非走这边不可。 她瞅准时机,见静王若有所思,立马转身就跑。 待静王回过神,她已经到了几丈之外。 见她走得飞快,裙裾随着她的脚步,被风拂得飘然轻扬,身姿曼妙秀致。 静王当然不会追上去。 这里毕竟是皇宫,闹出动静叫父皇知道了,那就不妙了。 这个沈雨燃很不简单,到萧明彻身边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便把徐宛宁打得节节败退,不止如此,连带着荣国公府都要死不活。 是该拉拢一下。 * 沈雨燃径直出了宫,回到悦春阁用过午膳,只觉得浑身燥热不已。 外头树上知了不停的在叫,想睡觉也睡不好。 紫玉叫了两个小太监过来捕蝉,抓了好几只,却还剩下一只漏网之蝉,知了知了地没完没了。 沈雨燃索性不睡了。 “你跟着宋夫人学看了那么久的账本,可有长进?” 紫玉道:“一开始跟看天书似的,什么都看不懂听不懂,现在好些了,正在学算盘呢。” 沈雨燃一边擦汗,一边点头。 不怕学得慢,就怕不肯学。 数算不简单,不过紫玉素来机灵,只要她肯学下去,定有所成。 “承徽进宫的时候,李大叔来了,说是两位公子很惦记承徽的身体。” 沈雨燃陪萧明彻躲在那处别苑养伤的时候,沈宴和沈凌风来东宫打听了几回,只是没人敢随便透露消息。 等到沈雨燃回来,他们俩已经去国子监旁听,早出晚归,无暇分身来东宫问候了。 “厨娘备的东西给他了么?” 上回沈雨燃本想买些京城里的点心给他们尝尝,可惜遇到刺客,称的糕点尽数被踩踏成了泥。 “承徽放心,都是厨娘的拿手点心,装了满满一大个食盒呢。” 说到这里,紫玉压低了声音:“李叔说了,他带着两位公子去看了几处宅子,有两处他们都觉得不错。居于闹市却很安静,而且就是承徽要的前头铺面连着院子的宅子。” 沈雨燃叹了口气,若是她能亲自看看,怕是立即就能定下来。 紫玉像是瞧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承徽别急,宴公子很会画画,李叔说他会把两处宅子都画出来,等画好了送到东宫来。” 如此,倒是极好了。 紫玉替她不停打扇,说过了正事,又道:“承徽可知道,东宫里有一座自雨亭,就在太液池边上,听说水车引湖水到亭顶,然后顺檐直下,如下雨一般,坐在里头可清爽了。承徽要不去那边吧?” 沈雨燃何尝不知道自雨亭里坐着凉爽,不说自雨亭了,便是萧明彻的琅嬅宫,也一点不热。 他是太子,整个东宫储存的冰块都是按照琅嬅宫的用量来备的。 若悦春阁要用冰,此事必得惊动萧明彻。 冰是小事,令有件事,倒是得尽快去萧明彻那边说一声。 沈雨燃的脸庞上浸出薄汗,有些热得受不了了。 之前虽热,也不至于难以忍耐,今儿这天,倒像是一下就入暑了似的。 沈雨燃犹豫片刻,问过厨房,说今儿熬了甲鱼汤,便命人装了一盅,提着往琅嬅宫去了。 小德子见是她提着食盒过来,忙让她站到廊下等着,省得被烈日晒着。 片刻后很快有了消息,说是萧明彻让她进去。 一进琅嬅宫,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沈雨燃心中微微一叹,但凡分些冰给悦春阁呢。 她跟着小德子走进去,难得的见萧明彻没有坐在书案前,而是坐靠在长榻上翻书。 他还在养伤,因此身上穿着舒适宽松的薄绸衣裳,腰带亦系得松垮。 今日他并未用玉冠束发,一头墨发散乱地垂下,散在他的肩膀和胸前。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沈雨燃提着食盒,恭敬向他问安。 他恍若未闻般一言不发,慢条斯理地翻着书。 屋子里的长安和小德子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只留沈雨燃。 见萧明彻眼皮子都不动一下,沈雨燃一时无奈。 她提着食盒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萧明彻慢吞吞地翻书。 他是个聪明人,看书向来一目十行,何况手中拿的是前朝的一本章回体话本,何至于这么慢。 还好她食盒里只有一盅汤,他想慢慢看,她就慢慢等,只怕演着演着,自己就等不下去了。 果然,萧明彻慢悠悠地翻了三页过后,自己演不下去了,将话本子扔到一旁,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雨燃。 “何事?” 沈雨燃提起食盒,柔声道:“今日小厨房里熬了甲鱼汤,想着殿下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便盛了一盅过来。” “你熬的?” 沈雨燃眉心微跳,依旧温和婉约道:“是臣妾命厨房熬的。” 萧明彻轻哼了一声,显然觉得她心意不诚。 “尝尝。” 沈雨燃放下食盒,将汤盅取了出来。 长安适时进来,向她递上银汤匙。 沈雨燃坐到榻边,捧着汤盅,一勺勺喂着他。 萧明彻脸色难看,倒是把一盅甲鱼汤全喝了。 见时机差不多了,沈雨燃道:“今日过来拜见殿下,是有事想禀明。” “什么?” “之前殿下说可以让我两位族弟去国子监旁听……” 是有这么回事。 萧明彻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当时孤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三顿晚膳,一顿都还没吃呢。 “臣妾当然记得,”沈雨燃眉眼一弯,姿态极为柔顺,“这些日子殿下一直在养病,臣妾也随殿下呆在别苑那边,两位族弟碰巧遇到了傅大人,便将此事向傅大人一说……” 萧明彻原本慵懒闲适,闻言顿时错愕:“傅温书帮他们……” 这些日子他忙着养病、忙着对付那些阴沟里的臭虫,的确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眼下她一开口,他想起自己的确跟傅温书提过一嘴。 沈雨燃见他脸色难堪得紧,反应这么大,心中却是稍安。 事涉沈宴和沈凌风,沈雨燃不能在此事上轻易得罪他,否则难保他会迁怒旁人。 “如此,倒不必为此等小事影响殿下静养了。” 萧明彻听着她的声音,心中愈发烦闷。 这女人在他眼前婉转笑语,摆出恭敬的姿态,分明心中为着省了那三顿饭欢喜得不得了。 这等曲意奉承的事,她倒得心应手! 第120章 审个明白 萧明彻心中有些憋闷,目光不善地盯着她。 沈雨燃瞧出他的不悦,只好将笑意收敛了些,又问:“殿下还要吃些什么?今儿天热,让厨房冰一些杨梅汤过来?” 萧明彻心中一动。 酷夏时分,他最喜欢喝的便是冰镇后的杨梅汤。 这个女人怎么跟解语花似的,总是能猜准他的心意……不知道怎地,萧明彻忽而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腰带系成了母妃才会的锁心结。 以及在他的生辰宴上,她提议云颖初弹奏了母妃的《云水天长》。 这两桩事当初都曾引起他的怀疑,还叫暗风盯着她。 只是非但没抓到她的错处和破绽,反倒发现了其他人对她的杀心。 经历这么多事,他对她的感觉在不经意间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伸手拉起她的腰带。 沈雨燃不知他此举的用意,以为他又要对自己毛手毛脚,正欲提醒他禁欲的事,却听他问:“怎么不打之前那种结了?” “太……麻烦了。”沈雨燃随口道,“天气一热,就惫懒得很。” 萧明彻定定看着她腰间那根绸带,着力拉开,就像那日他召她进书房时那般出其不意。 “殿下,你的身子……” “别动。”萧明彻解开她的腰带,并未扒拉她的衣裳,而是将腰带重新系上。 先将腰带打个活结,这个结需要用力一些,既是为了勒出纤腰,亦是为了让腰带留长一截。 尔后似编辫子一般将腰带编起来,到末端开始打成花朵状的结。 “多谢殿下。” 这个本是萧明彻教她系的,沈雨燃却只能装傻充愣。 “殿下心灵手巧,竟会如此繁复的系法。” 萧明彻静静盯了腰带一瞬,抬眼看她。 “你知道这个结叫什么名字吗?” 沈雨燃真不知道。 当年萧明彻只是教了她,并未多说什么。 “什么名字?” “是孤的母妃取的,锁心结。” 沈雨燃听着他的话,心中微微一动。 “很好听的名字。” 萧明彻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意味深长,似乎有话要说。 然而片刻后,萧明彻将目光挪开,望向窗外。 窗外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今年热得很早,恐怕过不了多久,父皇母后就会去避暑山庄。” “殿下也会去吗?”沈雨燃问。 “父皇要去,孤自然不能去。” 皇宫里总要留人照应的。 萧明彻缓声道:“京城里想是热得很,你跟荣安一起过去避暑吧。” “真的?” 看着她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萧明彻本来因着烈日烦躁的心情随之轻松了起来。 他轻轻颔首。 “多谢殿下。” “你来得很巧,今日本来也想召你过来的。” “殿下有何吩咐?” “有件正事,本该早就了结,只是庙会遇刺,耽搁了许久,今日午后才算在父皇那边有了定论。” 沈雨燃有些疑惑,见他的眸色沉了下来,忽而想到了什么。 “殿下是说西山桃林的事?” 萧明彻颔首。 沈雨燃深吸了口气。 纵然她对萧明彻毫无期待,亦有些好奇他查出来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真凶是徐敬吗?”沈雨燃不动声色地问。 萧明彻对上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无奈:“你就那么自信,是你想的那样?” 果然不是,她就说呢,太阳还能打西边出来? 见她不怒反笑,萧明彻忍不住道:“你想知道真凶是谁,今晚随孤进宫。” 进宫? 他要包庇徐宛宁,她没兴趣看她的大戏。 似乎看出了沈雨燃的不满,萧明彻重新拿起了扔开的话本子。 长安走近前道:“承徽先回悦春阁,等到进宫的时辰,奴才派人去请承徽。” 沈雨燃心里窝着火,只是想想,很快可以离开萧明彻去避暑山庄住几个月,等到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废,也就舒服多了。 如此过了两三个时辰,等到暮色四合,琅嬅宫终于来人,叫沈雨燃进宫了。 今晚跟上回夜里入宫不同,太子车驾的仪仗摆足了,显然是向所有人昭示,太子殿下遇刺后已然康复,并且可以出门了。 没多时,车驾停下,沈雨燃跟在萧明彻的身后一起进宫。 然而不是去养心殿,而是去了白天去过的霜云殿。 一进殿内,顿时察觉到有些气氛不一般。 再抬眼,见皇后高居于凤座之上,素来温和的脸庞上满是怒气。 大殿之中,温贵妃和许久未见的慧贵妃都在,神情俱是端肃。 此外,除了皇后身边站着个女官,大殿两旁站起十余个太监,这些太监跟寻常伺候的那些不一样,个个人高马大,目露凶光,给殿内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道:“你这身子还需得多养,坐下说话吧。” 宫人很快搬了椅子,让萧明彻坐下。 “既然彻儿来了,那就开始吧。” 身旁女官颔首:“孙公公,把人都带进来吧。” 很快,一个精明干瘦的大太监领着五人入内,沈雨燃认得此人,他是东厂的首领太监孙奇,是皇帝的亲信。 跟在孙奇身后的则是荣国公、荣国公夫人姚氏以及他们的两子一女,已远嫁的嫡长女不在其中。 沈雨燃原以为萧明彻又从哪里扒拉出了阿猫阿狗替徐宛宁顶罪,不想今日的阵仗这么大。 非但荣国公府的人悉数到场,连孙奇这号人物都来了。 就沈雨燃所知,孙奇是皇帝的亲信,与萧明彻也并不亲近,前世萧明彻倒台,其中便有孙奇发挥的作用。 有他在场,至少说明今晚的事,并不是萧明彻能够左右的。 “启禀娘娘,一应人犯也已经押到偏殿。”孙奇三十多岁,身材短小,看起来精明强干,“奴才想着那些人犯低贱蠢笨,怕惊扰娘娘凤驾,还是由东厂的人在旁边审问,递口供上前。” 他说话并不像有些太监那样尖声尖气,反而斯文客气。 不过连京城的黄口小儿都知道,东厂鹰犬心狠手辣,如豺狼虎豹。 沈雨燃也不会被外表迷惑,以为他是个良善之人。 皇后神情肃然:“既然大费周章把所有人都喊过来了,便是要当面对质。” “奴才谨遵娘娘懿旨。”他瞥了一眼荣国公府众人,朝旁边的太监扯了扯嘴角,“先把秦奉仪请过来吧。” 秦怀音? 沈雨燃颇为诧异,失踪了许久的秦怀音竟是落到东厂手中了? 第121章 三堂会审 片刻后,两个高大的东厂太监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进了正殿。 许是担心人犯面目狰狞,形容猥琐,惊扰了凤驾,因此并未押到殿中央,而是远远地扔在了殿门口。 “妾身……妾身秦怀音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殿下。” 离得太远,沈雨燃看得不太分明,只觉得跪在那边的那个女人,跟东宫里趾高气扬、眉飞色舞的秦奉仪着实不像同一人。 但凡当初秦怀音多存一分善念,如今还在东宫里继续风光的当家,岂会落得这样下场? 孙奇扫了一眼战战兢兢地荣国公府众人,转向皇后道:“经奴才仔细查问,秦怀音一共有两回与荣国公府的下人来往,头一回是荣国公府的丫鬟玉燕以送回失物为由,让秦怀音把沈承徽引去畅心园一处偏僻的地方。第二回则是秦怀音派了身边的邢婆子去找了荣国公府的崔婆子,将东宫车驾出发前往西山桃林的时辰告诉了崔婆子。” 他语气平淡,声音亦不大。 但这番话一出,不啻于一道惊雷打在众人头上。 尤其荣国公闻言,当即跪了下来,不敢言语。 沈雨燃看着悉数跪下的荣国公府众人,回想在琅嬅宫时,萧明彻反问她为何那么自信,她想当然以为萧明彻所谓的真相是胡编乱造的。 听孙奇所言,倒是跟她从前猜想的一致。 果然在畅心园的时候她们便已经有所图谋。 沈雨燃下意识地朝萧明彻望去,对方竟也在望她。 她飞快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徐宛宁。 那位今日穿得素淡,跪在父母兄弟身后,双手攥紧了衣袖,眸光含泪地望着萧明彻,只可惜,萧明彻并未看她。 皇后面若冰霜,冷冷问:“秦怀音,这些是真的吗?” 秦怀音重重跪地叩首:“是真的。娘娘,我已经知错了,求娘娘网开一面。” “继续问。”皇后道。 孙奇不疾不徐地问:“据秦怀音交代,她对沈承徽心生嫉妒,嫉妒沈承徽貌美得宠,所以当玉燕找上门来,说要一起对付沈承徽时,便一拍即合。” 霜云殿内气氛沉闷,所有人愁眉深锁,除了温贵妃。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里,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与此事相关,只有温贵妃全然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孙奇说的这些,落到她耳朵里,如听戏文一般有趣。 她忍不住问:“一拍即合?她们到底商议出了什么诡计来对付沈承徽啊?” “他们在畅心园中埋伏了两个男子,计划让秦怀音将沈承徽引到埋伏之处,毁了沈承徽的脸,污了她的清白。不过,那日沈承徽并未上当,因此计划失败。” “所以又有了西山桃林的计划?” “贵妃娘娘所言甚是,他们计划在西山桃林里引猎犬发疯,将沈承徽撕成碎片。” “猎场那些个猎犬已经驯养了四五年,为何会突然发狂?” 孙奇道:“他们在沈承徽的衣服上使了点小手段,吸引着发狂的猎犬去扑咬沈承徽。若非太子殿下及时赶到,救下了沈承徽,这手段也就无从发现了。” 温贵妃捂着胸口,似害怕的样子,“记得当时睿安也曾派人来问本宫,要不要一起去赏桃花,可惜本宫的身子不太爽利,没能成行。倒不知还有这么大的阴谋!” 说着,她那双妩媚的眼睛朝慧贵妃瞥去。 慧贵妃向来最护短了,平常若听到别人攀扯睿安,定然要反唇相讥,今日却异常沉默。 温贵妃极为难得的扬眉吐气,又笑问:“怕也是秦怀音在路上对沈承徽的衣服动手脚吧?” 孙奇不疾不徐道:“那倒不是,是睿安殿下身边的宫女绿柳做的。” “绿柳?这可是睿安的贴身宫女啊,少说也伺候了……本宫想想,怎么着也伺候睿安九年了吧,这绿柳能听什么人差遣谋害沈承徽啊?” 这话便是直指睿安陷害沈雨燃了。 皇后和萧明彻沉眉不语,慧贵妃不得不站出来:“温姐姐多虑了,此事陛下已经命锦衣卫查过,绿柳是与徐敬互相勾结,睿安并不知情。” 温贵妃冷哼一声,“贴身宫女出了差错,慧妹妹倒是帮睿安撇得干净。” “不是本宫替女儿撇清,这些锦衣卫查证过,事实如此。” “当初这案子锦衣卫已经结案,这不也翻案了么?”温贵妃见慧贵妃被自己说得神情冰寒,添了几分笑意,“这些年来,锦衣卫出错颇多,倒是东厂,办了许多大案,想必孙公公这边已经有了答案。”尒説书网 孙奇道:“据奴才查证,此事与锦衣卫的结案陈词确实略有出入。” 话音一落,不仅是荣国公府众人,连带着跪在远处的秦怀音,近处的沈雨燃都有些吃惊。 睿安公主是皇帝宠爱的女儿,皇帝必然会保住她,在这一点上根本不可能翻案。 沈雨燃望向慧贵妃,见她依旧神情镇定,不禁佩服起来。 只听慧贵妃沉声问道:“不知孙公公查出哪里有何不同?” “睿安殿下的确与此事无关,不过绿柳并非失踪,而是被人带出了皇宫,然后灭了口。” “噢?”温贵妃的柳叶眉微微一动,望着慧贵妃笑道,“也不知谁有这本事?” 孙奇道:“皇后娘娘,绿柳离宫当天,有两名当值侍卫收取重金,将绿柳和慧贵妃娘娘身边的小福子放出了宫去,一个时辰后,小福子独自返回。这两名侍卫和小福子的口供都已经有了,倒是慧贵妃娘娘这边,奴才不敢擅自询问。” “口供呢?” 一名太监匆忙上前,呈上数页口供, 皇后飞快翻看,递给萧明彻,尔后冷冷看向慧贵妃。 “慧贵妃,你是打算自己认了?还是把这些狗奴才拖上来与你对质?” 慧贵妃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声音明显低沉了不少。 “绿柳身为宫女却勾结外人,妄图在西山桃林里陷害他人,罪该万死!本宫既然知道了此事,当然要出手处置,只是事关后宫颜面,本宫才没有大肆声张,还望皇后娘娘明鉴。” 沈雨燃听得暗暗佩服。 慧贵妃字字句句都认下了事,但字字句句却没有认罪。 一则绿柳已死,受何人指使死无对证,二则事涉后宫,她要保皇家颜面无可厚非。 温贵妃亦没想到她如此能言善辩,一时哑口,心中暗骂了一句狐狸精,只能望向皇后。 第122章 到底哭诉什么? “你认了就行,是非曲直,本宫自会请陛下圣裁。”皇后威严沉稳的目光在殿中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孙奇身上,“继续问吧。” 孙奇颔首,扬眉道:“把秦怀音带下去,将荣国公府丫鬟玉燕带上来。” 沈雨燃知道,这个玉燕是徐宛宁的贴身婢女。 前世,玉燕曾作为徐宛宁的陪嫁进了东宫,徐宛宁春风得意的那些日子,玉燕自然跟着狐假虎威。 之前审秦怀音的时候,她心中并无什么波动。 见到玉燕被押进大殿的那一刻,沈雨燃的一颗心在胸口狂跳起来。 她忍不住朝萧明彻看去,却见他的目光飘得很远,不知在想什么。 在想如何为徐宛宁辩驳开脱吗? 以他从前对徐宛宁的态度,但凡她质疑徐宛宁,他都会说出无数个理由为徐宛宁辩驳开脱。 只是这样想着,沈雨燃又知道不是。 秦怀音是他拿下的,玉燕和崔婆子恐怕也是。 如果他真的想为徐宛宁开脱,今日绝不会有霜云殿这一幕。 他真的会定徐宛宁的罪? 他那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又是什么意思? “玉燕,你当日前往东宫找秦怀音是受何人差遣?”孙奇的问话,开门见山,直击要害。 沈雨燃神情紧绷,望着玉燕,却不知道一直若有所思的萧明彻,在此时转头看向她。 玉燕身上的衣裳挂着斑斑血迹,像是受过刑。 不同于秦怀音的灰头土脸,玉燕整个人都有些佝偻,跪也跪不直。 孙奇见她不语,朝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太监一脚踹在玉燕身上,阴恻恻地说:“说不出话,就用手指,指不出来,就爬到你的幕后主使那里去。” 玉燕抬起眼,目光有些涣散,她茫然望向跪在那边的荣国公府众人,微微抬起手,看不出是在指谁。 她身后两个太监见状,飞快地将她架了起来,抬到荣国公府众人跟前。 徐宛宁看着玉燕满身血迹,顿时捂嘴哭了起来。 玉燕的手在此时抬了起来,徐宛宁惊得在此刻跳了起来,“不是!不是我!你胡说!” 旁边的太监按住徐宛宁的肩膀,摁着她重新跪下。 沈雨燃的目光在这一刻绷得极紧,她望向萧明彻,萧明彻果然在蹙眉。尒説书网 他不忍心了吧……毕竟跪在那里接受审判的是徐宛宁。 然而就在此时,玉燕忽然一动,颤颤巍巍地指向的荣国公夫人姚氏。 是姚氏? 沈雨燃之前想过无数种可能,独独没想到是姚氏。 这个答案令她无法反驳。 毕竟,要调动徐敬,恐怕不是徐宛宁这个没出阁的姑娘哭诉两句就能办到的。 “荣国公夫人?”温贵妃闻言,又来了劲儿,朝慧贵妃故作惊讶道,“堂堂一品诰命夫人,想谋害东宫嫔妃,这是为什么呀?说起来,国公夫人是慧贵妃的亲姐姐呢,想来,慧贵妃是知道个中缘由的?” 慧贵妃神色不变,看向温贵妃:“孙公公正审着呢,温姐姐还是不要频频打断得好。” 两位贵妃一来一回,沈雨燃在旁听着,便明白为何生育了两位的皇子的温贵妃会一直被慧贵妃压制,明明入宫时间更长,却连封号都没有。 孙奇等着两位贵妃打完了机锋,继续道:“玉燕的供词奴才已经录下,与她所说的一致。崔婆子亦是对此供认不讳,供出是姚氏安排她出府去通知秦怀音配合,并且,崔婆子还说出了姚氏与徐敬密谋的过程,所有一切,奴才都已经让她们签字画押。” 一直保持沉默的萧明彻终于开了口。 “呈上来。” 立即有人将供词呈上,萧明彻只是潦草翻了一下,便递给了沈雨燃。 沈雨燃接过崔婆子和玉燕的供状,却是认真的翻看。 不同于孙奇的言简意赅,供状写得非常详细,太监问了什么,她们如何回答,一字不差地都记录了下来。 东厂果然手段厉害,沈雨燃自问,若是由她亲自审问,未必能审得如此清楚。 “也不止崔婆子和玉燕,所有相关人等,东厂皆已一一查问,的确能与她们的供词对应上。而且……” 孙奇拉长了声音,干笑着说了下去。 “当初锦衣卫其实给徐敬录了两份供词,其中一份是当初的结案陈词,徐敬自认主谋,另一份则是供认了姚氏如何找到他,如何与他商议出疯犬咬人的计划。” 当初锦衣卫录了两份供词? 这么说,皇帝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想想也是,在皇帝的眼中,是非曲直哪有皇室的颜面重要? 可是皇帝为何又让孙奇重审此事,是因为…… 沈雨燃看向萧明彻,他亦正望着她。 比起她的紧张和凝重,他的神情轻松许多。 沈雨燃低下头,也是,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 “沈承徽,你是事主,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多谢娘娘关心,孙公公查得分明,妾身并无疑问。” 温贵妃见状,目光扫了一眼身姿端然的慧贵妃,皱眉道:“娘娘,臣妾倒是有个疑问。” “你说。”皇后道。 “荣国公府里这么多人,姚氏一个内宅妇人居然可以这么兴风作浪吗?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从旁协助呢?” 这倒也是沈雨燃的疑问。 姚氏做了这么多,难道徐宛宁就真的片叶不沾身吗? “娘娘明鉴,臣对此事,的确一无所知啊!”荣国公哭嚎起来。 孙奇干咳了两声,恭敬道:“奴才多方查问过,此事的确系姚氏一人所为,荣国公和两位公子确不知情。” “那宛宁姑娘呢?”沈雨燃出声问道,“妾身记得,当初徐敬声称是宛宁姑娘向他哭诉,他才决定要杀了妾身为宛宁姑娘出气。” 孙奇一直神色淡然,听到沈雨燃这句话,眸中现出精光。 而萧明彻,亦望着她。 “据奴才所知,的确是因为宛宁姑娘的哭诉,姚氏才决定设计杀害沈承徽。” 听到这里,皇后亦冷着声音开了口:“哭诉,哭诉,她到底哭诉了什么?!” 跪在地上的徐宛宁顿时花容失色,跌坐到了地上。 她惊恐万分地望向萧明彻,目光中尽是哀求,结结巴巴道:“我只是……我只是……” 第123章 绝不变心 皇后的眸光瞥向孙奇,眸光中尽是怒意。 片刻安静后,孙奇朝身后的太监使了眼色,那太监会意,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本来奄奄一息地玉燕忽然惊恐地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说,徐宛宁究竟向姚氏哭诉了什么?一字不漏,全部招出来。” “姑娘……姑娘说,沈雨燃是个狐狸精,光会脱衣服勾引男人,把太子殿下的心都勾走了,必得杀了这个女人,不然……不然……” 身旁的太监目露凶光,玉燕猛然痛呼了一声,旋即道:“不然……不然姑娘这个太子妃之位就坐不稳。” 太子妃之位坐不稳? 沈雨燃知道,这是徐宛宁能说出来的话,也是徐宛宁最耿耿于怀的东西。 上一世的徐宛宁什么都有了,只除了这个名头,她都非要沈雨燃死不可。 这一世她提前引起萧明彻的注意,徐宛宁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份未雨绸缪的心态,当真令人钦佩。 徐宛宁闻言,一直紧张、焦虑和不安的眼神忽而呆滞。 不可能了。 她不可能做太子妃了。 “太子妃之位?”温贵妃见状,瞥了一眼皇后的神色,轻笑道,“太子的婚事自有陛下和娘娘做主,本宫倒不知,什么时候成了荣国公府的囊中之物了?” 荣国公伏在地上,如捣蒜般重重磕头:“皇后娘娘,宛宁自幼出入宫廷,一向仰慕太子殿下,她……她是生出了不该生出的心思,臣以后一定严加管教,请皇后娘娘宽恕她这一回。” 姚氏的罪已成定局,可这个女儿尚能求情一保。 “徐宛宁是慧妹妹的亲戚,自幼出入宫廷,当年本宫就很奇怪,明明慧妹妹也有女儿,怎么不让徐宛宁做睿安的伴读,反而做了荣安的伴读?” 一直神情自若的慧贵妃终于在此时略有动容。 之前温贵妃那些话无非是奚落嘲讽,可是这一句话却是直指慧贵妃居心叵测,算计皇后和太子。 纵然慧贵妃在皇帝跟前得宠,也绝不敢同时与皇后和太子作对。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皇后跪下。 “当年宫中为两位公主挑选伴读,是皇后娘娘亲自操持,宛宁无论年纪、家世都在待选之列。荣安是睿安的姐姐,是荣安先挑了宛宁作为伴读,臣妾纵有百般心机,也无法左右荣安的选择!温贵妃污蔑臣妾,望皇后娘娘明鉴。” “今日审的是西山桃林一案,这些陈年旧账,不必再翻。” 慧贵妃恨恨看向温贵妃,她并未插手荣国公府的事,今日之事本与她无关,可恨温贵妃大做文章,祸水东引,纵然她能够辩解,皇后定不会轻易释怀。 她竭,提醒自己稍安勿躁。 东厂行事干净利落,眨眼之间,已经将连日查证的事实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荣国公携子跪地求饶,倒是姚氏像是认命了一般不发一言。 温贵妃自然要求皇后严惩,慧贵妃望向不远处的亲姐姐姚氏,两姐妹的目光碰到一起,感受到姚氏的无声恳求,她在此时叩首为徐宛宁求情。 “请娘娘听臣妾一言,凡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即使宛宁一厢情愿地仰慕殿下,亦并非罪过。若论心问罪,这天下有几个清白之人?请娘娘念在宛宁年幼无知,口出狂言,宽宥她一次。” 殿内众人争执不下,皇后一时头疼,她看向沈雨燃。 “你觉得慧贵妃说得有理么?”尒説书网 沈雨燃立在萧明彻身边,冷淡袖手。 “贵妃娘娘的话当然有道理。但贵妃娘娘弄错了一件事,常言道,人言可畏,说出来的话可不是无人知晓的心意。言语跟刀剑一样可以伤人。宛宁姑娘只不过对着荣国公夫人哭诉一番,便有十几只恶犬一起袭杀妾身,这几句话,难道不比刀剑棍棒更可怕吗?” 慧贵妃自以为能言善辩,可没想到即刻被沈雨燃拆穿了话术中的漏洞。 她无计可施,只得望向萧明彻。 “太子殿下是知道宛宁的,她一向无拘无束,口无遮拦,话不过心的。” “贵妃所言甚是,孤自幼与宛宁相识,以为素知她心性,今日得知内情,颇有些始料不及。”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 然而他这平静缓和的态度,顷刻间将慧贵妃和荣国公府众人心目中的希望狠狠击碎。 连带着沈雨燃亦有些侧目。 皇后叹道:“未必就是你识人不明,便是陛下和本宫,不也都被她这小丫头骗了吗?” 徐宛宁跪在殿中,仰头看着萧明彻,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痕。 今日她穿得素淡,灰绿色的衣裳,半点金银都没有,此情此景,愈发楚楚可怜。 皇后将她的神情的收在眼底,心中厌烦。 “孙奇。” “奴才在。” “将犯妇姚氏押进东厂牢房,待禀明圣上后再行定夺。至于荣国公府其他人,”皇后的目光缓缓在徐家几个人身上扫过,很快有了决断,“带回荣国公府,本案结案之前,不许踏出公府半步。” “奴才遵旨。” 温贵妃闻言,忍不住道:“慧贵妃随意打杀宫女,难道就不惩戒?” 皇后瞥了温贵妃一眼,并未理会,只冷冷道:“荣国公。” “臣在。”荣国公战战兢兢道。 “女儿年纪大了,该早些定人家,若是京城里找不到合适的,就去京城外找找,远嫁未必不好。” 徐宛宁遽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敢相信皇后要逼自己远嫁,惊慌失措地望向自己的娘亲,惊觉娘亲已然定罪,根本帮不了她。 她慌乱之下看向爹爹,可荣国公连连点头,显然不敢忤逆皇后的旨意。 她抬头看向慧贵妃,慧贵妃冷若冰霜。 先前那一番话,已是看在姐妹亲情的份上为保住徐宛宁性命所说的话,再说其他,已经是不可能。 徐宛宁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萧明彻身上。 萧明彻神情僵冷,他看着徐宛宁的眼神有些沉重,亦有些锋利,仿佛是一把在火焰上灼烧过的刀,仅仅是靠近,便被刀锋上的热气灼伤。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萧明彻。 青梅竹马,数年倾慕,他一向是把她捧在掌心的。 也是他,答应她,无论如何会娶她。 徐宛宁在震惊、慌乱和茫然过后,紧紧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彻哥哥,我那日是……气疯了才会说那些话,不是真心所想。旁人不信,难道你也不信我吗?” “彻哥哥,我不要远嫁,你说过的,你绝不变心!” 第124章 那你陪着吗? “闭嘴!”皇后实在忍无可忍。 她素来心软,方才提醒荣国公将徐宛宁远嫁,已是存了宽恕之意。 只要徐宛宁肯安分守己,远嫁他乡,皇后可以去皇帝跟前替他们说几句话,将她轻轻放下。 谁知徐宛宁竟这般朝萧明彻大喊。 皇后望向萧明彻,赶在萧明彻开口之前道:“闭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太子说这样的话?!孙奇!” “奴才在。”孙奇一个眼色,旁边太监立马上前将徐宛宁押了起来。 “放开我!”徐宛宁拼命挣扎却无用,她双目通红地看着萧明彻,“彻哥哥,你说过要保护我!你就让他们这样对我吗?” 萧明彻盯了一瞬,冷声道:“放开她。” “彻儿!”皇后大惊,从凤座上站了起来,瞧向萧明彻的目光既惊又恼,“此等心思歹毒的女子,你还要留在身边?若你执意如此,本宫……本宫绝不答应!” 沈雨燃见着殿中的变故,却是好笑。 果然走到了这一步。 见皇后怒不可谒,沈雨燃伸手扶住皇后,柔声道:“娘娘息怒,为了这些事,气坏身子不值得。” 这话既是对皇后说的,亦是对自己说的。 话说回来,她见到萧明彻这样的反应,还真的没有生气,宛如看戏一般。 “宛宁,孤向来信守承诺,但承诺不是免死金牌,是非曲直业已在母后跟前辨明。既种下了因,便要承受这苦果。” 徐宛宁眼睛中的光亮在刹那间熄灭,脸颊和唇边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 所有的难以置信尽数化作不甘,可再多的不甘,又能如何? 她已经一败涂地。 徐宛宁愕然跌坐到地上,霜云殿内的金砖冰冷,但再冷也冷不过萧明彻的言语。 皇后听到萧明彻的话,长长松了口气,再看向徐宛宁时,眼中尽是嫌恶。 “带下去,本宫再也不想看到这张脸!” 这次不等孙奇发话,厂卫们便将荣国公府众人尽数带了出去。 皇后疲惫地压了压眉心:“本宫乏了,都退下吧。” “是。” 慧贵妃面无表情,飞快离开霜云殿,温贵妃心中不满,却只能紧跟着出去。 “母后今日受累了。”萧明彻愧疚道,“这些事情,原不该劳烦母后的。” 皇后看着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心中颇多感慨,伸手拍了拍萧明彻的肩膀。 “本宫是皇后,这些事情原就是本宫处置的。徐宛宁也好,慧贵妃也好,从前在宫中俱是如鱼得水,不能不说是本宫识人不明。” “论起来,这些麻烦都是儿臣惹起来的。” “本宫知道你心软,不过此事你就不要再管了。”说到这里,皇后的目光重新凝重起来。 萧明彻并未言语。 皇后看着他的神情,心中一叹,并未逼他,只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东宫了,你的伤势还未痊愈,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着,皇后对沈雨燃道:“你今晚陪太子多说会儿话。” 沈雨燃虽则诧异,亦恭敬应下,跟着萧明彻走出了霜云殿。 出了殿门,迎面而来的夜风暖暖的。 宫中花匠格外勤勉,各处皆是花团锦簇,风里都带着花香 沈雨燃的思绪并未因着这香风而平复。 今晚在霜云殿里闹腾了这么久,沈雨燃从最初的冷眼旁观,到中间被口供说服,再到最后的盖棺定论,起起伏伏,千头万绪。m..Com 当然,最令她在意的,还是萧明彻态度的转变。 从前她总以为萧明彻对徐宛宁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如今瞧着,他心里竟也是有杆秤的? 沈雨燃有些无奈。 或许,正如萧明彻不认识真正的徐宛宁那样,她也并不认识真正的萧明彻。 今晚的徐宛宁一败涂地,很奇怪,沈雨燃并没有报复的快感。 是因为她已经不恨徐宛宁了吗? 不对,徐宛宁对她动了杀心,她怎么可能不恨? 是因为…… 沈雨燃的目光看向旁边的萧明彻。 夜色中的萧明彻看起来格外白净,身上带着月亮洒下来的光,身上衣袍被风轻轻吹起,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能轻易令女人心醉的男子。 她好像……不太在意萧明彻的态度了。 萧明彻命东厂厂卫放开徐宛宁,她并不生气。后面萧明彻又让徐宛宁承受后果,她亦并不欢喜。 她的喜怒哀乐,跟萧明彻都没有关系了。 就在此时,沈雨燃的手被人握住了。 萧明彻的手掌宽大,平常掌心的温度是很暖的,但是此刻,整张手掌都很凉。 沈雨燃温暖的小手被他的手捉住,感受到他的指腹压在她的手背上,上头的薄茧清晰可辨。 “殿下?” 沈雨燃侧头觑着他,他扬起下巴,“走,孤带你在宫里逛逛。” 在宫里闲逛? 这个时辰已经很晚了,再逛下去,恐怕宫门就要落锁了。 “殿下还在养伤,早些回东宫歇着吧。” 萧明彻不肯听,拉着她的手往后宫硬拽。 “殿下。”沈雨燃有心劝阻,却不敢在宫中闹出动静,“殿下若想散步,回东宫再说吧,宫规森严,这时候散步不是好时机。” 萧明彻回过头,似孩子般瞪着她:“那你陪着吗?” 沈雨燃哑口。 盯了他片刻,便察觉出他的异样来。 萧明彻那双眼睛,向来是深邃沉敛,喜怒不形于色。 此时他的眼睛却像一滩搅浑的水一般,暗沉沉的。 她忽而想起离开霜云殿时,皇后命她陪太子多说些话。 知子莫若母,那个时候皇后就已经瞧出他情绪不对劲了吧。 他跟徐宛宁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岂是轻易可以抹去的? 只不过,他跟徐宛宁决裂,倒要她陪着开解? 今晚当真是峰回路转,起伏不定。 “殿下若想散心,臣妾自该在旁伺候。” 沈雨燃唇角一弯,抬眉静静看向他。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无害又无辜,像是将旁边太液池里的水都盛在眼中一般。 萧明彻定定觑着她,扣着她的手腕猛然将她拉到怀中。 他抱得很紧、很紧,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身体里。 第125章 萧明彻的答案 “殿下。”沈雨燃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压根掰不动他的手。 他听到她的声音,却依旧不肯少一分力气。 夜风从太液池上吹来,吹动着两人的衣裳,沈雨燃腰带上的锁心结,亦是被风吹得扬了起来。 “殿下,有人走过来了,快放开我。” 听着有说话声靠近,沈雨燃连连提醒他几声,他依旧不肯撒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便听到了女子的惊呼声。 谁知萧明彻冷冷抬头,朝那边瞥了一眼,并未松手。 “殿下!”沈雨燃趁着松开这空档,从他怀中钻出来,退到他的身后,借着他的身形隐匿自己,不叫人看清。 不过,她倒是偷偷望了过去,看清来人是被皇后和温贵妃记下姓名的秀女们。 想来夏日燥热,储秀宫不能用冰,兼之宫室狭小,管事宫女便领着这些小主们来太液池转悠。 人群中,何采薇和段清澜都很惹眼。 “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惊扰殿下,罪该万死!”掌事宫女知道秀女们不认识萧明彻,忙跪下谢罪。 惊闻眼前人是太子,秀女们慌忙跪了一地。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退下。”萧明彻低声喝道。 “奴婢遵旨。”储秀宫掌事宫女赶紧应下,领着秀女们转身离去。 等着他们俩离得远了,秀女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那位便是太子殿下吗?”有秀女问,语气间尽是仰慕。 其余秀女亦窃窃私语起来。 “太子殿下当真玉质金相,丰姿不凡。” “可不是呢!我从没见过比殿下更英俊的人。” “刚才跟殿下在一起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嫔妃?能引得殿下无法自持。” “前儿听说东宫有一位承徽很得殿下喜欢。” “她真是好福气,太子殿下如此年少英俊……” “若我也能进东宫就好了。” 虽说入宫为妃是最荣耀的,可有这样一位少年太子,谁不想进东宫呢? “都闭嘴,”掌事宫女低声训斥道,“今夜带小主们出来夜游,已是不合规矩,如今冲撞太子殿下,还不知收敛。” 说着,她赞许地看向何采薇和段清澜:“各位的小主的去处,主子自有了定论,不日便会公布,勿要再说这些话了,将来若去了别处,今日之言便会惹人诟病。” “多谢姑姑提点。”秀女们低下头。 何采薇亦看到了俊美无俦的萧明彻和他身边的沈雨燃。 她并不认识二人,又不喜欢在背后议论人,所以并未说话。 段清澜同样没有说话。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那日沈雨燃一袭华美衣饰出现在皇后身边已经足以令她疑惑,今日萧明彻竟然在宫中拥着她?而且看那情形,居然是萧明彻不肯松手?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段清澜百思不得其解,是萧明彻?还是沈雨燃? 她的心突突跳了起来。 秀女们走得很急,很快就没影了。 萧明彻怀中空空,再次拽着沈雨燃的胳膊想重新抱住她。 沈雨燃抬头,狠狠瞪他一眼。 萧明彻看到她眼中的不悦,只好压下心底的情绪:“好,回东宫。” “多谢殿下。” 两人一前一后往宫门走去,彼此无言。 没走出多远,便有内侍从身后疾步追来,挡在两人身前。 是皇后身边的内侍梁福。 “母后有何旨意?” “殿下英明,娘娘想着宫门怕是落锁了,找人开宫门多有不便,请殿下今夜就歇在霜云殿。” “那母后……” 梁福笑道:“殿下放心,娘娘已摆驾回坤宁宫,奴才传过旨意,也径直去坤宁宫。” “知道了,替孤谢过母后恩典。” 梁福传过旨意,恭敬告退离开。 萧明彻拉着沈雨燃的手,重新往霜云殿走去。 默然进了霜云殿,沈雨燃正想询问宫人如何安置,萧明彻却屏退了宫人。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走。”沈雨燃正寻思着如何劝萧明彻早些安置,不料萧明彻径直拉着她往后殿走去。 “殿下。”她将手从他掌中收了回来。 萧明彻道:“跟着我。” 说着便往前走去。 见他神情冷凝,并非走向寝宫,沈雨燃心中一叹,跟在了他的身后,走到了那日跟荣安一起来过的茶室。 打开这边的大窗户,可以看到太液池的旖旎风光。 然而萧明彻并未开窗,而是将侧边一道窄门推开,沈雨燃走过去,这才发现这里有一条石板路可以径直走到太液池边。 “当下脚下。” 萧明彻径直走到湖边,这边有几块巨大干净的湖石,径自坐了下来,又朝她伸出手。 虽说东宫也临着太液池,但那边水深一些,又修了栈道,并不能这般亲近湖水。 夜里的太液池静谧安宁,在月光的映照下,湖水呈现出很好看的深蓝色,仿佛夜空一般。 沈雨燃头回来这边,一时有些新奇。 她把手搭在萧明彻手上,借着他的力,踏上了那块巨石。 不过,她并未坐到萧明彻的身旁,而是坐到了石头的另一端,与萧明彻一左一右坐着。 她当然是想离萧明彻远些,但也是为了自己坐得舒坦些。 湖边巨石经过烈阳一整日的暴晒,即使入夜,也是温热的。 沈雨燃将双腿舒展着坐着石头上,温度经由石头传到腿上,似乎疲乏都减轻了许多。 萧明彻看着她舒适自在的模样,轻轻一笑。 “小时候,我时常来这里玩耍。霜云殿外面的湖水很浅,脱了鞋袜踩水也很有趣。” 沈雨燃扬起下巴,静静听着他说下去。 “荣安殿下素性贪玩,最喜欢在这里踩水了,时常浑身打湿,被母后训斥。” 提到荣安,沈雨燃不得不想到另一个人。 她似乎明白他为何会提起此事了,也似乎明白他为何如此急切地想来太液池边。 “那宛宁姑娘呢?想来曾与殿下在此纳凉吹风,谈天说地了?” 萧明彻闻言,眸光望向沈雨燃,他的眼神与平常迥异,既不锋芒毕露,也非深藏不露,而是极其罕见的。 很柔软。 “没有。” 答案出乎沈雨燃的意料。 第126章 他问心有愧 萧明彻看出她的疑惑,思绪渐入回忆之中,缓声道:“霜云殿是母后夏日休养的地方,宛宁是公主伴读,入宫只是陪伴荣安读书,吃住都是荣安宫里,哪里能随意出入母后的宫殿?何况这里临着水,母后生怕我们胆大妄为,总是命内侍严加看管,若非得她旨意,绝不让我们靠近。” 这倒是,小孩子不知分寸,在水边玩耍很容易遭遇危险。 如果这里不是萧明彻和徐宛宁回忆的地方,他为何如此感伤? 罢了,沈雨燃本就没道理宽慰他,索性也不看他,转头望向太液池,欣赏起帝后平素欣赏的美景。 夜风拂过,湖面上激起阵阵涟漪,不时有鸥鸟低空飞过,留下一道道浅色月影。 的确是美不胜收。 “她没有说过,但我知道,宛宁一直很想来霜云殿游玩的。”萧明彻低低道。 沈雨燃对他和徐宛宁的过去没有兴趣,静静看着太液池,并不插话。 “她从小就随姚氏进宫,在慧贵妃宫中的常客,后来又做了荣安的伴读,对公主们的吃穿用度都了如指掌。” 萧明彻说到这里,垂眸静默了一会儿。 “她离皇家太近了,所以皇家的一切都令她神往。我以前就知道,她的心气儿很高,但我从未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一个人喜欢吃的好些、住得好些、用得好些,并不是错。” “的确。”沈雨燃随口道。 她心中冷笑,谁不想吃住好些呢?可谁会像徐宛宁那样踩着别人的性命去争? “或许她从小耳濡目染的一切,令她对太子妃之位如此固执。” 沈雨燃依旧没有言语。 萧明彻觉察她眼中的讥讽:“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殿下与徐宛宁相识十余年,臣妾认识她不过几月,哪里知道她的心性?” “在你心里,她是个恶毒的女子?” 沈雨燃道:“莫非在殿下心中,她是个善良的女子?” 萧明彻盯着沈雨燃,沈雨燃神情坦然,下巴微微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毫无畏惧地望着他。 有意思的是,这两句对话,他们俩上辈子说过。 前世两人说过这话之后,萧明彻和她俱是勃然大怒,彼此认为对方不可理喻、一叶障目,然后不欢而散。 当真是造化弄人。 “案子早就结了,若我认为她善良,还会有今日霜云殿之事?” 沈雨燃陷入沉思。 “沈雨燃,你可真是……”萧明彻以为她油盐不进,狠狠吐了口气,颇有些恼怒,“对旁人你和颜悦色,对着我……你总是那副模样,好像我欠你什么似的。” 沈雨燃眉宇一黯,淡淡道:“殿下误会了,臣妾侍奉殿下一向恭敬,岂敢不尊?” “我之所以一直说她不可能是真凶,是因为我了解的徐宛宁,绝对设计不出这么精巧的计划,她根本想不出在西山桃林纵犬咬人,然后瞒天过海、完美脱身的计划,她想不出来这样的办法!” 沈雨燃微微皱眉。 前世的萧明彻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徐宛宁不会使坏,就因为她笨? 徐宛宁才不笨,笨的是她。 沈雨燃不愿再纠缠这些事,开门见山道:“如今证据确凿,证明徐宛宁虽然对臣妾动了杀心,但是所有的杀人计策都是姚氏主谋的,殿下若是不忍心徐宛宁的遭遇,为何不在霜云殿为她开口求情?” 以当时的情形,慧贵妃和荣国公都已经放弃了姚氏,转而力保徐宛宁。 皇后并非狠厉治后宫的人,如若萧明彻再有表态,徐宛宁定能全身而退。 “这是两码事。” “可殿下答应过要娶她?莫非她做了阶下囚,殿下依然信守承诺?” “那是自然。除非……她自己不愿意嫁了。”萧明彻答得简单。 沈雨燃微微一怔,忽而想起在霜云殿时,皇后命荣国公将徐宛宁尽快远嫁。 她望向萧明彻,男人目光沉稳,显然正是此意。 男人多情的时候,是当真多情,而当他们无情,也比女人无情百倍千倍。 上一世,沈雨燃亲尝了这滋味,到如今,终于也轮到徐宛宁品尝了。 沈雨燃突然想笑。 她从巨石上站起身,小心地走到石头边上。 今晚月光极好,将她的影子清晰地映照在了湖面上。 水中那个女人如霜云殿外的那一排牡丹一般瑰姿艳逸,娇艳婉丽。 自幼便有许多人夸赞沈雨燃生得美,她知道自己是个美人,从未觉得自己有多美。 但是此刻,她瞧见水中的自己眉目舒展,神情平静。 旁人怎么看她不知,但她觉得这样不为任何男人烦恼的她,比从前的自己要美上许多。 萧明彻见她蹲在水边顾影自怜,手边摸到一块小石子,轻轻朝她扔去。 他的准头极好,小石子砸落在她水中的影子上,漾起阵阵涟漪。 沈雨燃回过头,风从她身后吹过来,垂下的额发遮住她小半张脸。 萧明彻看着她,有片刻失神。 “殿下,夜风起了,回霜云殿吧。” 萧明彻的思绪被她的声音拉了回来,他“嗯”了一声站起身朝她伸手。 湖石并不平整,沈雨燃蹲在边上,站得不太稳。 她并未逞强,扶着萧明彻的手站了起来,又由着他牵着自己走下去。 回到霜云殿,宫人们已经将寝殿收拾妥当,一走进去,室内陈列的金质瑞兽吐着凝神静气的香。 萧明彻唤了内侍过来伺候更衣沐浴,不必沈雨燃搭手。 她打理好了自己,便径直钻进了被子。 等到萧明彻走过来的时候,便见她裹紧被子背对着自己的模样。 他有点恼,亦有点好笑。 他摇了摇头,自己拉了被子躺下。 霜云殿里的床榻宽阔,即使两人同时躺在榻上,也隔得挺远。 沈雨燃一直背对着他,他不知道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沈雨燃。” 她没有回答。 “我会在父皇跟前为徐宛宁求情。” 她依旧没有动弹。 萧明彻长长舒了口气。 今晚他的心实在有点乱。 为徐宛宁,更为沈雨燃。 他对沈雨燃说了很多话,可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 她怪他偏袒徐宛宁。 他极力否认,但他心里清楚,他的确在偏袒徐宛宁。 那日徐宛宁问他,有没有变心,他说没有。 这个回答,他问心有愧。 第127章 十指交扣 里侧沈雨燃的呼吸平静而绵长。 萧明彻自幼习武,听得出她是真的睡着了。 沈雨燃整日侍弄花草,即便不佩戴香囊,身上也染了花香。 萧明彻躺在榻上,只觉得一股异香钻进他的鼻子里,叫他辗转难眠。 里侧的她忽然动了动,翻身平躺着,一只胳膊不安分地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萧明彻不禁失笑。 今夜本就燥热,母后怕凉,宫中不会用冰,她把自己裹成粽子,能不热么? 他伸手将她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将她两只胳膊都露在外头。 她的秀眉明显舒展了许多。 她是没那么热了,萧明彻却舍不得松手。 沈雨燃的胳膊纤细,捏起来并不十分的骨感,反而柔软温热。 萧明彻捏着她的手臂,慢慢摩挲,握住她的手腕,再捏住她的手掌,最终成十指交握。 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萧明彻终于满意了。 他垂下手,看着旁边气吐如兰的她,忍不住心中怅然。 若他一开始认识的人是她就好了,若陪伴他十年的人是她就好了,如此便万事圆满、处处顺遂,他不必亏欠谁,她也不必介怀他的过去。 萧明彻紧紧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他身上残毒未清,精力比从前差了不少,只是今晚发生太多的事令他心绪难安。 此刻握着她柔弱无骨的手,很快得以安睡。 还做了个香艳的梦。 梦中的沈雨燃不似眼前这般倔强疏离,反而柔情似水、媚眼如丝,对他予取予求。 真是个好梦。 奇怪的是,梦里的他居然跟沈雨燃住在一处破砖烂瓦的房中,明明他们睡在锦帐软枕中,身上也盖着合欢锦被。 毕竟是梦,所以跟现实有异罢。 * 沈雨燃早萧明彻一步醒来。m..Com 睁开眼,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抓着。 低下头这才发觉手掌被萧明彻紧紧握住,更有甚者,还是十指交扣着握在一起。 如此一来,沈雨燃根本没有可能把手拿出来。 她一时气短,想重新睡过去,却气得压根没有睡意。 这男人明明昨儿还在跟她示威似的说要去给徐宛宁求情,半夜里悄无声息就拉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也不知哪里来的脸皮。 “殿下,时辰不早了,该起身了。”沈雨燃实在没耐心等着他慢慢起身,索性在他耳边大声说话。 萧明彻睡眠极浅,她这么一喊,自是悠悠睁开了眼睛。 “不早了?什么时辰?” 沈雨燃还不知道什么时辰,随口道:“辰时了吧。” “难道你不知道孤正在养病,无需早起?” “殿下正在养病,臣妾需要早起打点,好叫殿下伺候得妥当些,还请殿下先松手。” “哦?” 因着昨夜的美梦,萧明彻的心情不错,因此任由沈雨燃在自己跟前胡说八道。 “那你赶紧去打点吧,孤再睡一会儿。” 萧明彻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沈雨燃赶紧收回手,被十指交扣着握了一整夜,手指的指骨都有些发麻。 她握拳揉捏了片刻,还是不太舒服。 她憋屈地看向萧明彻,男人闭上眼睛再度睡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雨燃小心翼翼地从榻边爬了出去,吩咐内侍们准备早膳。 难得有机会到霜云殿来,沈雨燃不能放过享受的机会。 她命内侍将饭桌摆在霜云殿外头,晨光照在后院,内侍们又飞快地扎了简易的帐子,能挡住清晨微凉的风。 沈雨燃坐在纱帐中,看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用了一碗滋补益气的茯苓山药粥,再吃个薄皮儿包子,就差不离了。 吃过早膳,又叫内侍沏了茶。 等到萧明彻起身出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沈雨燃优哉游哉坐在纱帐里饮茶的模样。 霜云殿的后院晨光明媚,旁边的太液池清波荡漾。 沈雨燃坐在轻纱帐中,容貌昳丽,身上莹然有光,美得似一幅画。 萧明彻眉心微跳。 若此生每日醒来都是见到这幅画,倒是了无遗憾。 “殿下。” 后院里服侍的内侍见他出来,齐齐向他行礼。 沈雨燃的闲适也在这一瞬间褪去。 “殿下。”她放下茶杯,起身朝萧明彻福了一福。 萧明彻步入纱帐,坐了下来。 无需沈雨燃吩咐,内侍们重新呈上萧明彻的早膳,自是比先前丰盛得多。 沈雨燃并不多言,沉默地为他布菜。 萧明彻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喝什么茶呢?” “沾了殿下的光,是娘娘特意赐的龙井。” 真正的龙井只有一株茶树,每年统共能炒出两三斤茶叶,悉数送进养心殿供皇帝独享。 皇帝今年大方了一回,分了些给皇后。 皇后不多喜欢龙井,于是一早叫内侍送过来给萧明彻。 “茶叶而已,你喜欢就留着,什么沾光不沾光。”萧明彻说得面无表情,“东宫里也有不少好茶,回头叫长安给你送些去。” 沈雨燃知道他话里有话,装作没听懂,继续给他布菜。 吃到一半的时候,宫女上前道,说是皇帝听说萧明彻昨夜留宿宫中,传他去养心殿说话。 既是圣上口谕,萧明彻立即便起了身。 可算是走了。 沈雨燃松了口气,等着萧明彻的身影进了霜云殿,重新端起了龙井。 * 萧明彻一进养心殿,殿门当今关上。 龙涎香的气味非常特别,轻柔、绵长,没有分毫攻击力,闻着些许便能令人头脑清醒。 然而萧明彻闻着扑面袭来的龙涎香,却是流连起沈雨燃指尖萦绕的花香。 “彻儿,你身子怎么样了?” 御案后的皇帝见他蹙眉,本来想说的话没有立即说出,倒是关切起儿子的身体来。 “多谢父皇关怀,儿臣近来好转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嗜睡了。” “既然进宫了,等下叫陈太医给你把脉吧。” 陈太医不是太医院院首,却是宫中医术最高明的御医,只伺候皇帝一人。 “儿臣这点皮外伤,不必劳烦陈太医这样的国手。” “你是储君,让他替你看看也是应该。” “儿臣不敢。”萧明彻神情一肃,朝皇帝跪下,“儿臣虽为储君,永远都是父皇的儿臣。” 储君与君王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萧明彻步步为营才走到这个位置,更是明白其中的厉害。 皇帝的眸光在萧明彻身上落了一瞬,旋即轻笑了下。 “你这孩子,就是过分谨慎。” 第128章 不怪萧明彻动心 “儿臣侍奉父皇,自当谨慎。” 皇帝的神情松了许多,笑道:“你身子不好,不要动不动就跪,起来说话吧。” “多谢父皇恩典。”萧明彻站起身,顺从地坐在了御案旁边的凳子上。 “昨夜霜云殿的事,孙奇都已经向朕禀告了。荣国公府一干人等如何处置,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萧明彻眸色清冷,面上稍露犹豫:“犯妇姚氏,公然在皇家园林中屡屡谋划凶案,实属首恶,必当除之。” 皇帝眯起眼睛,“那荣国公府其他的人呢?” “此案早已经由锦衣卫结案,不宜大动干戈,儿臣恳请父皇……对荣国公府其他人网开一面。” 皇帝闻言,垂眸看向萧明彻,沉声问:“纵然徐宛宁心思歹毒,你还是不忍心么?” “儿臣曾对她许诺终身。”萧明彻低着头道。 他毁诺了,对旁人动了心,能为徐宛宁做的,便是保住她的命。 “徐宛宁绝不可能进东宫。唉,你这孩子……朕听说,你很宠爱那个沈承徽,在东宫里凡事都依着她。朕还以为,你对徐宛宁的心思已经淡了许多呢。” 父皇对东宫的动静一清二楚。 萧明彻听着皇帝轻描淡写的话,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他忍下心头情绪,神色平静道:“父皇和母后总提醒儿臣凡事要以国事为重,勿贪恋儿女私情,儿臣从前不肯听话,叫父皇母后担心了。” 皇帝微笑着颔首:“儿女私情不是不能谈,不过要分得清楚孰轻孰重,你能得这些教训,荣国公府这些人倒是办了件好事。此事朕会让孙奇处置妥当,你就安心养病吧。” “儿臣不孝,固执己见,令父皇担忧了。” 皇帝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宫里正在选秀,皇后又替你相中了两个秀女,她怕你嫌东宫里的女人太多,一直拿不定主意留哪个,今日既说到这里,朕便做主两个都留下。”尒説书网 又要送两个女人过来? 萧明彻微微蹙眉,脑中不禁浮现出沈雨燃那张清丽绝俗的脸庞。 听到东宫里要再添两人,她那双如春泉含波的眸眼睛不知道会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见萧明彻不吭声,皇帝沉声道:“怎么?你不答应?” “儿臣不敢,只是选秀本是为父皇充实后宫,东宫里添人,实在令儿臣不安。” 皇帝知道他在推脱,脸色旋即沉了下来。 “你还是放不下徐宛宁吗?难不成,你一个堂堂太子,要为了她当和尚?朕今日跟你说的这些话都白费了。”皇帝的眸中显出精光,定定看着萧明彻,“萧明彻,你听好了,这是朕的旨意。” 既是旨意,便没有转圜的余地。 萧明彻低下头。 “儿臣遵旨。” 皇帝又盯了他一眼,想了想,终归还是吐了些心里话。 “朕亦曾似你这般年少时,也曾钟情于一女子,对她痴心一片,恨不得将九天皓月、定海神针都捧到她跟前,只为博她一笑。” “父皇所说的女子是母后吗?” 皇帝“哼”了一声,似是冷笑,缓了缓方继续道:“可惜朕如此待她,她却践踏朕的真心。正如徐宛宁之于你,荣国公府的人以为她拿捏住了你,所以敢在皇家园林里肆意妄为。这是朕的教训,也是你的教训。” “皇后不是朕最钟情的女子,但她是朕的妻子,也是最适合坐在凤座上的女人。” “彻儿,你要记住,帝王注定是孤家寡人,臣子也好,女子也罢,都只是你手中的棋子。” “儿臣……谨记。” 皇帝眼眸半闭。 “当初册立太子之时,你执意住在王府,如今难得回宫,在霜云殿多住几日吧。” “儿臣遵旨。” 说了这么久的话,皇帝亦是累了,挥了挥手,萧明彻便躬身退下。 他一走,屏风后的孙奇便走了出来。 “唉,”皇帝伸手抚了抚眉心,“彻儿这孩子,模样越发像他的生母了,就怕他的脾气,也跟他生母一样倔。” 孙奇恭谨站在一旁,谄笑道:“太子殿下高明远识、勤政爱民,性情定然是随万岁爷的。” “哼,”皇帝眸光深邃,似冷笑了一声,沉吟良久,眸中戾气渐消,“荣国公府的事尽快处理妥当,面子上做得好看些。” “奴才遵旨。” 孙奇恭敬退下,离开养心殿,径直往东厂过去。 快到东厂的时候,孙奇忽然身形一晃,使着轻功跃进了旁边茂密的树丛里。 “静王殿下一路跟着奴才,当真是辛苦了。” 静王道:“公公整日为父皇办差,这才是真正的辛苦。” 孙奇皮笑肉不笑:“奴才的确有急差要办,王爷长话短说。” “荣国公府的事父皇怎么说?” “跟王爷所料不差,姚氏除去,其余人从轻发落。” “那徐宛宁还能进东宫吗?” “自是不能。” 静王略微吃惊,“萧明彻没有力争?” 孙奇摇了摇头。 “嗬,”静王的脑中立即浮现出了沈雨燃秀丽的身影,得了沈雨燃,不怪萧明彻动心,便是他,也未必把持得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当真是半路杀出了程咬金,本王原打算利用徐宛宁的事让萧明彻跟父皇母后翻脸,如今简直无计可施。” “也不是毫无办法。” 静王闻言,眼前一亮:“求公公救命!” 孙奇嘿嘿笑了两声,开口说了一个字,然后径直离开了。 * 萧明彻去养心殿后没多久,霜云殿里又来了客人。 “沈姐姐!” 荣安一听说沈雨燃留宿皇宫,用过早膳便往霜云殿来了。 见她坐在帐子里喝着茶,忍不住笑道:“你倒比母后还惬意些。” “公主被笑话我了,若叫人听见,该治我的罪了。” “有皇兄在,谁敢治你的罪。” 沈雨燃拉着荣安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见她秀眉微蹙,便问:“公主还在为出不了宫的事烦恼吗?”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难道……”能令荣安愁眉深锁的,只有一件事,“公主的亲事定了?” “那倒没有,但是,”荣安叹了口气,“睿安的亲事定下了。” “哦?”这样一说,沈雨燃想起了上回在北苑遇到睿安的事。 那天傅温书在场,他对睿安冷言冷语,睿安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定了哪一家?” 第129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崔相的小儿子,”怕沈雨燃不清楚崔相是何人,荣安解释道,“首辅崔崇业的嫡幼子,崔既源。” 沈雨燃听说过这个崔既源。 他的年纪与萧明彻相仿,是京城里有名的风流才子。 才情和样貌都属上乘,只不过据说他很是风流,跟京城第一花魁过从甚密,为这花魁写了许多艳曲,文采极好。 说书先生们也为这相府公子和京城花魁编出许多极其香艳的故事在坊间流传。 从皇家挑选驸马的角度看,怎么都不是一个上佳的驸马人选。 “怎会定了崔相的儿子?”沈雨燃奇怪道,“我记得慧贵妃一心想让睿安嫁进公侯之家,还非得是承袭世子之位的。” 上一世,睿安嫁的就是一个侯府世子。 虽然沈雨燃对慧贵妃深恶痛绝,但不得不说,慧贵妃这番考量很有道理。 公侯之家未必能一直有圣宠,却有世袭的爵位保证世代的地位。 崔相固然权势煊赫,可一旦崔相不在首辅之位,崔家可能即刻就没落了。 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沈姐姐怎么会知道慧贵妃的心思?”荣安不记得自己跟沈雨燃说过这个。 沈雨燃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忙补道:“之前听太子殿下说过一回。” 这就说得通了。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荣安没有怀疑,撅起嘴道,“不过母后说一点也不奇怪。” “为何?” “你想啊,荣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慧贵妃可不得赶紧在朝中抓住一棵大树。” 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崔相便是太子詹事,一路辅佐皇帝登上龙椅,是皇帝最信任和最依仗的大臣。 毫不夸张的说,有皇帝在一日,崔相就能在内阁为首辅一日。 睿安嫁到了崔家,着实是为慧贵妃添了很强的助力。 不……是为六皇子萧明恒添了很强的助力。 皇后和荣安不知道不久之后萧明彻会被废黜,到那时储君之位空悬,萧明恒也已十八九岁,便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 毕竟,皇帝素来不喜梁王和静王,但一直很疼爱六皇子。 这一世慧贵妃让睿安嫁去了崔家,崔相为着自己的荣宠,恐怕会竭力推举六皇子上位,以后会有什么变数就不知道了。 沈雨燃不禁对慧贵妃深深的佩服起来。 昨儿晚上才遇到挫折,今儿立马就想出对策来了。 不过…… 沈雨燃想到上回睿安在傅温书跟前的反应。 “睿安殿下接受这桩婚事了吗?” “唉,”荣安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心里不太舒服也是因为这个。” “为何?”沈雨燃好奇道。 “本来她嫁给谁都与我无关,可是这次是慧贵妃一早就去养心殿求的,父皇并没有问睿安的意思,直接就下旨赐婚了。我是用早膳的时候听到这消息,只怕睿安不比我知道得更早。” “昨晚在霜云殿的事,公主知道吗?”m..Com “知道啊。” 沈雨燃眉目微敛:“慧贵妃擅自处死宫女,皇后娘娘原本还要责罚的,没想到今日慧贵妃还能去求陛下赐婚。” “父皇一向疼爱睿安,慧贵妃做什么,父皇也不会迁怒睿安,何况……” 沈雨燃猜测道:“陛下一直宠爱慧贵妃?” 荣安点了点头,“昨晚母后没有立即处置此事,也是知道父皇不会深究。” 说到这里,荣安朝沈雨燃道:“现在你知道皇兄为了查这件事,费了多大的劲儿了吧?他是真的心疼你。” “啊?”沈雨燃没想到荣安把话转回到自己身上。 倒也不无道理。 她的性命在皇帝的眼中是微不足道的。 上回能派锦衣卫调查,揪出了徐敬,已经是看在皇后和萧明彻的面子上给出的交代。 这回又动用了东厂厂卫,为她区区一个东宫嫔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皇帝已经不耐烦了。 萧明彻他……沈雨燃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做,也不愿意去琢磨。 天底下的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初西山桃林案发之时,她压根想不到此事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眼下慧贵妃将女儿嫁去了相府,又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皇宫是权力的漩涡中心,个个都是人精,她没什么本事,还是尽早远离得好。 “太子殿下。”内侍们悉数跪地恭迎。 “皇兄,”荣安见萧明彻来了,蹦蹦跳跳地走过去,扶着他进了纱帐。 萧明彻伸手拍了拍妹妹的发髻:“不必那么小心,孤已经痊愈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母后说了,你这一年都得好好静养,不能乱动。” 荣安坚持扶着萧明彻坐下。 “殿下。”沈雨燃亦站起身,朝他福了一福。 萧明彻望着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在聊什么呢?说得那么入神。” 他走过来的时候,沈雨燃都没看见他。 “公主在说,今儿一早,陛下为睿安殿下赐了婚。” 萧明彻有些诧异:“是吗?怎么这么匆忙,定的哪一家?” 荣安道:“你才从父皇那里回来,都没听他说么?” “说的是别的事。” 荣安想到昨夜之事,心头一跳:“处置荣国公府的事?父皇怎么说?” 沈雨燃默默饮茶,并未插话。 他们兄妹二人与荣国公府素来亲近,与徐宛宁相识十余年,一向亲密无间,对待此事的态度自然与别人不同。 萧明彻将沈雨燃的动作收在眼底,淡声道:“父皇自有主张。” “噢。”荣安亦小心地看向沈雨燃,压下了心底的疑问。 “父皇到底给睿安定的哪一家?”萧明彻问,“成国公府?威远侯府?” 这两家的世子都跟睿安、荣安年纪相当,尚未婚配,皇后和慧贵妃的首选其实都是这两家。 沈雨燃依旧沉默。 荣安道:“不是这两府的世子,是崔相的小儿子崔既源。” “崔相家?”萧明彻的神情变得捉摸不定。 以萧明彻的心计和城府,沈雨燃能想到的事情,他当然也能想到,并且比沈雨燃想得更多更深。 慧贵妃能一夜之间定下崔既源,恐怕之前便与相府有联络了。 第130章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皇兄,那个崔既源可是有名的风流才子,虽然有才却到处留情,我记得,有一回,他还跟四哥争一个花魁,两个人在大街上就打起来了,睿安肯定不喜欢。” 萧明彻似乎冷笑了一下。 不过,沈雨燃再看向他时,他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慧贵妃打得算盘不错,不过,婚嫁之事,不是靠算计能算计得好的。” “皇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明彻笑问:“你觉得睿安喜欢崔既源吗?” 她喜欢傅温书。 沈雨燃在心中道。 不过,她不愿贸然把此事说出来,毕竟是睿安的少女心事,又涉及傅温书,还是不说为妙。 “应该不喜欢吧,她跟我一样,早就认识崔既源了,若是喜欢,哪里还用等到今日?” “以崔既源放浪不羁的性子,必不会刻意讨好睿安,”萧明彻神情冷淡,“再者,睿安亦不喜欢崔既源,她跟你一样,都不是慧贵妃那种可以随时放低身段的性子,即便嫁去相府,未必能帮慧贵妃做多少事。” “慧贵妃要做什么事?”荣安奇怪地问。 萧明彻抿唇,再度伸手拍了拍荣安的脑袋,“你还是好好琢磨自己的婚事,睿安的事,就让睿安自己烦恼。你就不怕,父皇突然为你赐婚?” 荣安吓了一跳。 若是之前,她的确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睿安的事情一出,她立即就怕了。 父皇纵然再疼爱她们,毕竟也是帝王,一念之间便能觉得她们的命运。 一旦父皇下了决心,纵然是母后也不能违抗。 “皇兄,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像睿安那样被突然指给不喜欢的人!” 萧明彻原本只是随口逗她,却不想荣安一下竟哭了出来。 “你放心,睿安的事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母后不会拿你的婚事作为筹码。”萧明彻道,“父皇未必想睿安嫁给崔既源,此事定然是慧贵妃拼命求来的。” 他劝得极有道理,然而荣安非但没有止住眼泪,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公主,”沈雨燃见她如此伤心,猜测跟沈宴有关,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 平心而论,她并不希望沈宴当驸马。 不过这是荣安和沈宴之间的事,她不愿意插手,最终如何,是看荣安和沈宴的决定。 荣安伏到沈雨燃的肩膀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沈雨燃朝萧明彻使了个眼色。 萧明彻知道她在赶他走,颇为无奈,只得起身往霜云殿内走去。 等到萧明彻走得远了,沈雨燃轻轻拍着荣安的背。 “公主就那么喜欢他吗?” 荣安猛然抬起头,含着眼泪的眸子瞪着沈雨燃:“你说的是谁?” 沈雨燃叹了口气,“我说的自然是一个姓沈的人。” 荣安的脸庞在眨眼之间变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什么姓沈的人,我都不知道什么姓沈的人……” “不说就算了,我还是请太子殿下过来劝解公主。” “沈姐姐,”见沈雨燃要起身要走,荣安赶忙拉住,“我不是不说……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雨燃有些无奈。 她又不是瞎子,荣安对沈宴那态度,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 “公主殿下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若是陛下和娘娘已经为公主有了考量,公主往后还是不要再见沈宴了。” “不。”荣安脱口道,“我不要,我要见他!” “万一陛下和娘娘有了别的旨意,公主怎么办?沈宴又怎么办?他只是一介穷书生,若是叫陛下和娘娘以为他引诱公主,他就完蛋了。” 荣安听到这里,微微一愣。 皇后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如果沈宴是一个京城贵族子弟,只要她一开口,皇后一定会成全她。 她一直没有向皇后吐露心思,正是因为沈宴只是一个江南来的穷举子。 “沈姐姐,你是说我会害了沈宴吗?” 沈雨燃没有否认,轻声道,“我只是为沈宴和公主担心,他跟公主之间身份悬殊太大。” “可是沈宴很聪明,明年恩科考试,他一定能高中。到那时母后一定会答应的。” 沈雨燃当然知道沈宴会高中,只是…… 本朝并无驸马不能入仕的先例,不少外戚都凭圣宠做官。 只是这种途径做官的人,自是为士林清流所不齿,在官场上落了下乘,难成大器。 当然,如果沈宴自己喜欢荣安公主,那就另说。 站在沈雨燃的立场,如果沈宴娶了荣安,只怕以后她跟萧明彻之间也会纠缠不清。 “沈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觉得我不应该喜欢沈宴吗?”见沈雨燃出神地想着事情,荣安蹙眉问。 “这是公主和沈宴之间的事。”尒説书网 “我问的是你!” 沈雨燃沉吟片刻,终归是道:“若是公主问我的想法,我的确认为,你和沈宴不太合适。” 荣安倏然起身,瞪着眼睛盯着沈雨燃,片刻后,拂袖而去。 沈雨燃在心底叹了口气。 才解决了一堆麻烦,紧接着又来一堆麻烦,而且比之前更加麻烦。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她最大的“麻烦”便出现在了眼前。 “你跟荣安说了什么?她好像气得不清。” 沈雨燃当然不敢把沈宴的事说给他听,只好道:“就是些姑娘家的私房话,殿下别打听了。” “私房话?”萧明彻眯起眼睛,“什么私房话,你的?还是她的?” “都说了私房话,我怎么会告诉殿下?” 萧明彻看出她不会说,轻哼了一声:“罢了,反正你最会的就是气人。” 什么? 他居然说她最会气人? 明明是他们兄妹二人,想一出是一出的,沈雨燃才被他们气得够呛。 “荣安喜欢沈宴?” “你看出来了?” “哼,就知道是这样。”萧明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孤又不瞎。” 沈雨燃赶紧捂住嘴。 她正心烦意乱着,萧明彻这么冷不丁地一问,她当下便没有防备,脱口说了出来。 “殿下,”她顿时慌了神,“这是公主的心事,殿下能不能装作不知?” 荣安喜欢沈宴是一回事,萧明彻插手其中,事情立即就复杂了。 “不能。”萧明彻答得斩钉截铁。 看着沈雨燃近在咫尺的脸庞,萧明彻忽而有些口干舌燥。 他俯身到她耳边,低声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 第131章 第一个吻 沈雨燃见他故技重施,自是不愿再上当。 她眸中流波微动,将目光别了过去:“反正是公主的私房话,殿下想对旁人说就说去。” 凭什么要挟她? 萧明彻居高临下地觑着她,目光从她的眉眼挪到琼鼻,又挪到唇瓣。 听到她毫不在意的语气,心中微哂。 以她谨慎的性情,若是对荣安和沈宴的事毫不在意,便不会说话触荣安的逆鳞了。 于是他佯装道:“荣安既然喜欢沈宴,做哥哥的自当成全,明儿去给母后请安,便替她禀明母后……” “不要——”沈雨燃心中剧震,阻止声脱口而出。 若沈宴跟荣安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如今尚不知沈宴想法,贸然把事情捅到帝后跟前,此事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萧明彻抬眼,神情是惯常的清冷。 沈雨燃知道他是故意拿乔,却没有办法,只好开口婉声道:“求殿下三思。沈宴正在准备明年的恩科,若是现在闹出这些风波,将来便是高中,旁人会说他闲话。” 萧明彻刹那间明白了她的顾虑,板着脸道:“你之前吞吞吐吐的,还以为你担心母后嫌弃沈宴,没想到你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嫌弃荣安拖累沈宴。沈雨燃,你好大的胆子。” 沈雨燃目光微黯。 早知道荣安会看上沈宴,她就不写信叫沈宴过来了。 片刻沉默的对视。 夏日穿着清凉,她低着头,萧明彻一眼便瞧见她白皙的锁骨,本来生硬的语气,也在刹那间化成了一滩水。 “你家这沈宴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的确称得上天资过人。若他明年能中进士,放眼整个朝堂也属出类拔萃。” 士林官场这些门道,萧明彻比沈雨燃清楚得多。 且沈家是世代诗书之家,虽然清贫,但在官场上,出身这样的清贵人家,远比出身豪强贵族要更受推崇。 不过,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沈宴明年考中进士。 “你就那么笃定,沈宴可以高中?” 见萧明彻神情正经了一些,沈雨燃亦把心事说了出来:“我不是笃定,更不是轻视公主,只是沈宴是我的家人,他如今读书有进益,我希望他能够专心备考,万一他能够高中呢?沈家没落已久,沈宴是全族的希望。” 萧明彻看出了她眼中的担忧和委屈。 她心里,对自己被家族送进东宫,一直耿耿于怀吧?尒説书网 “你想拖延此事,直到恩科结束?” 那样当然最好。 大半年的时间,足够让荣安和沈宴冷静。 如果只是一时冲动,届时问题迎刃而解,如果是真心相爱,那么彼此也是坚定的选择。 “这个不难。”萧明彻被她那样看着,神情恢复如常的冷矜。 萧明彻不再言语,似是等着她主动开口。 以荣安对萧明彻的信服和崇拜,的确是轻而易举。 这个诱饵太过诱人,沈雨燃想了想,朝他屈膝行礼:“臣妾求殿下……” “谁要你跪了?”在她膝盖跪地的一刹那,萧明彻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几乎把她揽在了怀中。 两人离得很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他不稀罕她跪,他从来不缺人来跪。 沈雨燃知道他想要什么谢礼,只能把心一横,仰起脸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 这个吻来得太快,也来得突然,以至于沈雨燃从他怀里溜走的时候,他还是懵的。 “殿下既然答应了要办,就不能反悔,一定要办到。” 萧明彻还在回味下巴上温柔湿润的感觉,听到沈雨燃的冷声提醒,这才惊觉那女人已经离他几步之遥了。 他压根没把她这点警告放在心上,只后悔方才没有搂紧了她,竟叫她溜走了。 沈雨燃见他冷着脸不说话,以为他说话不算话,心中烦躁,转身往霜云殿内走去。 萧明彻看着她转身离开,太液池上的风徐徐吹来,吹得她裙裾翩跹。 他重重呼出了一口气,仰头坐到了椅子上。 沈雨燃进东宫这么久,两人也有不少亲近的时刻,他看过她,也碰过她,但每回都是他去逗她。 她对他的进攻,从来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今日是两人的头一回亲吻。 竟还是她主动。 萧明彻的脑中反复回味着刚才的情景,回味着她仰头朝他凑近的模样。 她的唇瓣温柔娇软,虽然只是轻轻贴在下巴上,但余味足够悠长,也足够炽热了。 至少,太液池的风无法吹灭他心头的火苗。 * 萧明彻在太液池边坐了许久,直到用膳的时候才回来。 沈雨燃没再跟他说话,只希望他能说到做到,帮忙让荣安对沈宴的心思收一收。 便是收不了,也得拖一拖。 住在霜云殿里,她也不得闲,各宫各处知道萧明彻在养身子,礼物、补品如流水一般送来,从前在东宫,这些事情都是长安打理,但长安这回没有随侍,事情便落到了沈雨燃头上。 她陪着送礼的人寒暄问候,又将礼品登记在册。 萧明彻收了礼,又让沈雨燃挑些东西往睿安宫里送去,以兄长身份恭贺她定亲之喜。 沈雨燃在霜云殿忙碌着这些事,他也没闲着。 皇帝没让他上朝辅政,却命他多去内阁参与议事。 夜里两人同寝,各自相安,萧明彻不时把手搭在她身上,倒没有再十指交扣了。 一晃六日过去了,萧明彻向帝后禀明要回东宫。 临到要出宫,沈雨燃想起睿安的贺礼还没送去,命宫人抱着锦盒跟随自己往睿安的玉莘宫去。 等待内侍通传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叱骂声。 “笨手笨脚的,擦个花瓶都能打破!不给你点教训,往后只怕要骑到我们头上去呢!” “姑姑,花瓶不是奴婢打碎的,奴婢洗好了放在几案,等去拿了花回来就碎了,不知是谁打碎的。” “你这狗奴婢还敢狡辩,趁着我此刻还好说话,自己掌嘴!” 院子里响起了清脆的皮肉声音,沈雨燃听得蹙眉,内侍走出来道:“公主请承徽进去说话。” “有劳了。” 沈雨燃跟着内侍进了院子,余光下意识地朝院落一角瞥去。 这一瞥,便是愣住了。 第132章 砸回去! 站在院墙一角里被掌嘴的宫女,不是旁人,正是前世对她忠心不二,一直陪着她走到生命最后一刻的人,芳苓。 此时的芳苓穿着一身低等宫女的绿色宫装,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一下一下往自己的脸上打巴掌。 打了六七下,下半张脸都已经肿了。 “沈承徽,请吧。”内侍见沈雨燃盯着那边受罚的小宫女,出声提醒道。 训斥芳苓的宫女见沈雨燃看过来,也并不在意,催促着芳苓再打重些。 沈雨燃从前知道,芳苓被分去东宫之前在宫里做了几年事,倒不知她刚进宫时伺候过睿安。 见此时的芳苓过得这样辛苦,沈雨燃于心不忍。 可以她的立场和处境,哪里能向睿安讨要宫女? 万一睿安知道她看重芳苓,或许会变本加厉地折磨芳苓。 想到这里,沈雨燃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不看过去。 进了正殿,见睿安倚坐在窗边,头也不抬地看着窗外。 内侍道:“公主,沈承徽来了。” 睿安也不吭声,内侍不敢再言,恭敬退到一旁。 沈雨燃强压下因为见到芳苓而剧烈波动的心绪,也不管睿安如何,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听闻公主与相府崔公子定亲,特意挑了一份贺礼,为公主道贺。” “皇兄送了什么贺礼啊?”睿安慢悠悠地转过头。 沈雨燃示意身后宫女捧锦盒上前。 锦盒里放着沈雨燃精挑细选的一支金镶玉鸾鸟宝钗,乃是名匠潜心打造,鸾鸟口中衔啄的美玉更是价值千金。 睿安贵为公主,当然识货,她伸手拿起宝钗,在手中把玩了一下。 “替本宫谢过皇兄。” “殿下说,兄妹之间,不必客气。” 睿安放下宝钗,冷眼瞥着沈雨燃。 每每进宫,沈雨燃相较平常都穿戴得隆重些。 这几日住在霜云殿,皇后又赏赐了不少东西,萧明彻自是都给了她。 此刻睿安望去,见沈雨燃锦衣华裳,金钗玉玎,即使淡妆秀眉,亦一派明丽照人之姿,暗暗咬着银牙。 她的亲人此刻受到帝后重罚,全是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 睿安是公主,心里有气没有忍的道理,冷笑道:“沈承徽真是好本事。” “不知公主指得是?” “装傻充愣是吧?你进东宫不过三二月的光景,竟把东宫搅得天翻地覆。” 沈雨燃并不意外睿安的奚落。 毕竟,慧贵妃随意打杀宫女、瞒天过海的事情抖露出来后,皇帝为示惩戒,已经褫夺了她的封号,并降为妃位。 宫中已无慧贵妃,只有姚妃。 对睿安而言,可不就是天翻地覆么? “公主此言差也,搅弄风云的人不是我,我身份低微,并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哼,你倒是谦虚呢。就你那身狐媚功夫,怕是整个京城都挑不出第二个来。” 沈雨燃心下冷笑,面上依旧淡淡:“公主尚未出阁,倒是对内帏之事如此熟悉,想来嫁得如意郎君,婚后日子一定舒心顺畅了。” “你……”睿安本就为婚事伤心,这话一出,自然听出了沈雨燃的嘲讽之意,“沈雨燃,你怎么敢如此跟本宫说话,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低贱的身份!你只不过是被人送东宫角门塞进去的玩意儿,居然敢在本宫跟前趾高气扬!” 沈雨燃跟姚妃一派早已撕破脸皮,睿安如此说话,她不必以礼相待。 “听闻当年姚妃娘娘以宫女身份入宫,给皇后娘娘和温贵妃娘娘都梳过头,还是得了皇后娘娘的举荐,去陛下身边伺候梳头,若她听到公主这般言语,只怕会伤心了。” 睿安脸色骤变,抬手拿起手边的茶壶朝沈雨燃狠狠砸去。 沈雨燃并未躲闪,茶壶落在地上,砸得粉碎,溅起不少茶水在她的裙摆上。m..Com “公主殿下保重身体,安心待嫁。” 丢下这句话,沈雨燃转身往外走去。 睿安看着她淡然的身影,大骂了一声“贱人”。 沈雨燃听到背后这声叱骂,也毫不在意,她四下张望,院子里已不见芳苓的踪影。 比起睿安,她更关心芳苓。 好在知道芳苓如今的下落,往后便可想法子把她接到自己身边。 她信步回了霜云殿,萧明彻已经坐在了桌子旁等着用膳了。 他眸光锐利,一眼瞥见她的裙摆打湿了,蹙眉道:“你去哪儿了,裙子怎么回事?” “臣妾奉殿下之命去给睿安殿下送礼,言语冲撞了她,就……”见萧明彻关切的眼神,沈雨燃心中微动,垂眸道,“睿安殿下便拿茶壶砸了臣妾。” 跟睿安交锋的那一幕着实令她心绪不佳,她没必要在萧明彻跟前瞒下这些口角。 “什么?”萧明彻脸色一沉,眸中寒意闪现。 原本,他是顾念着兄妹情分,才让沈雨燃去给睿安送上贺礼的,没想到睿安竟然心胸狭小至此,居然拿茶壶砸沈雨燃。 “你受伤了吗?” “多谢殿下关心,臣妾并没有受伤,只是打湿了裙子。” “她拿茶壶砸你,你为何不躲?” “臣妾就是……” “就是什么?” “臣妾想着自己毕竟是代表殿下去恭贺她的定亲之喜,她再怎么生气,也该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至于真砸过来,只是没想到,臣妾失算了。” 萧明彻的脸色难看至极,不过,他并非冲动之人,思忖片刻,又问:“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沈雨燃便将自己进殿之后的遭遇如实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她淡笑道:“其实也怪臣妾。公主的话虽然难听,毕竟说的是实言,臣妾的的确确是被人送东宫角门塞进来的人,不该因着这些实言顶撞公主。” “哼,实言。”萧明彻忽而站起身,拉着沈雨燃往外走,“走。” 沈雨燃惊讶道:“殿下要去哪儿?现在是用膳的时辰。” 萧明彻回过头,着力握住她的手腕。 “她拿茶壶砸你,礼尚往来,你也该给她砸回去,不是吗?” 沈雨燃的确有心在萧明彻跟前给睿安上眼药,但她万万没想到萧明彻居然要她砸回去。 睿安是堂堂公主,这怎么可能? 第133章 公主低头 “殿下,”沈雨燃反抓住他的手,试图拉住他,“不若算了吧,毕竟没真砸着我。” 萧明彻瞧着她一脸担忧的模样,也不说话,冷着脸往霜云殿外走去。 沈雨燃心中虽不愿在皇宫闹出动静,但确实有气,随意劝了两句,便跟着萧明彻一起往外走。 没多时走到玉莘宫,守在门口的太监见萧明彻来了,自是不敢阻拦。 一进院子,便听到殿内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随之而来是尖利的叱骂声。 “什么下贱玩意儿都敢骑到我的头上!一个个的,真把我当死人了!” 内侍急忙高声道:“太子殿下驾到。” 殿内又砸了个什么东西,旋即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睿安匆匆从殿内出来,一见萧明彻和沈雨燃,顿时愣住。 “睿安拜见太子哥哥。” 睿安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惊讶和震怒,姿态颇为恭敬地朝萧明彻行礼。 她实在没想到,沈雨燃会向萧明彻告状,也实在没想到萧明彻会来玉莘宫找她算账。 萧明彻面无表情地进了殿中,见到一室狼藉,并未言语。 他走到当中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在殿内环视,最终瞥到了一个砸碎的茶壶。 那便是砸向沈雨燃的茶壶么?m..Com 萧明彻眼眸微眯,现出几分寒意,威仪几乎与皇帝匹敌。 睿安对上他的目光,心中不禁惶恐。 一直以来,萧明彻待她不如荣安亲密无间,亦颇为友善,兄妹关系十分融洽。 她还是头回望见这样的萧明彻。 “听闻太子哥哥这些日子一直在静养,不知现下可大好了?” “嗯。”萧明彻神色微沉,“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 “我只是……” “对孤送的贺礼不满呢?” “不是的!这话是沈承徽说的吗?太子哥哥,你别误会了,”睿安自然不肯承认,忙道,“我很喜欢那支鸾鸟宝钗,已经命宫女收好了。” 萧明彻神情冷沉,语气倒是轻飘飘的,“这么说,你是不喜欢父皇给你定的婚事了?” 睿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孤去养心殿替你说一说,把这婚事取消了?” “不是的,”睿安自然想取消婚事,可是她不能,“我……我很喜欢父皇赐下的婚事。” 父皇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赐下的婚事岂有收回的道理。 再者,姚妃替她定下这门亲事,为的是拉拢崔相,如果萧明彻把此事捅到父皇跟前,母妃绝对不会原谅她。 “是么?”萧明彻轻笑道,“玉莘宫砸得噼里啪啦的,这么热闹,想瞒住父皇,也很难办的。” “太子哥哥,我今日只是一时心烦才砸了东西,与婚事无关。” “一时心烦就拿东西砸人?” 萧明彻略微挑眉。 睿安愣了愣,看向萧明彻身边的沈雨燃,明白他是为了给沈雨燃出气而来。 她堂堂公主之尊,怎么能纡尊降贵给沈雨燃赔礼? “太子哥哥,我不知道沈承徽怎么同你说的,我没有拿茶壶砸她,我只是手滑了才摔了茶壶。太子哥哥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孤只看到,她的裙子湿了。”萧明彻语声淡淡,却有一种逼得人喘不过气的威慑。 睿安一时怒火攻心。 她是堂堂公主,可以向太子行礼,可以向太子妃行礼,断没有向一个区区承徽赔礼请罪的道理。 倘若向沈雨燃赔礼,天家威仪何在?颜面何在? 但母妃刚被褫夺封号,降为妃位,绝不可能在此时为她出头。 至于父皇……如果萧明彻说她对赐婚不满,父皇一定会站在萧明彻那边,而不会帮她。 萧明彻见她久久不语,懒得多言,径直站了起来,朝沈雨燃伸手。 “走,陪孤去宫里转转。” “是。”沈雨燃恭敬应道。 萧明彻牵着她往玉莘宫外走去,两人尚未走出大殿,睿安快步追了过来。 “沈承徽。”睿安的脸庞涨得通红,“今日是我不对,不该失手砸了茶壶,弄湿你的衣裙,回头我会命人送一身新的衣裙给你,望你海涵。” 睿安一向目下无尘,视旁人若无物,见她今日因为萧明彻的威压而向自己低头赔礼,沈雨燃丝毫不觉得痛快。 看向睿安的目光,亦有些嫌恶。 这样心思歹毒的女子,怎么会喜欢傅温书呢? “衣裙就不必了,妾身只是希望公主殿下能宽厚驭下,毕竟,下人也是人。” “记住了么?”萧明彻神情僵冷。 “皇兄的教诲,睿安谨记于心。” 萧明彻知道她不服气,想了想,终归道:“在宫中,父皇和姚妃总是纵着你,将来去了崔府,吃亏的人还是你自己。” 姚妃指望着睿安能够替她拉拢崔家。 可睿安自诩骄傲的凤凰,又岂会心甘情愿、低眉顺眼做崔家妇,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兄妹一场,萧明彻只能点到即止。 说完,便牵着沈雨燃离开了玉莘宫。 * 睿安在玉莘宫里砸了许久东西,自是闹出了动静。 再加上萧明彻和沈雨燃的到来,于是玉莘宫发生的事情,由内侍尽数禀告到了坤宁宫。 今日皇帝正在坤宁宫陪皇后用膳。 听着内侍的回禀,皇帝眉头微蹙:“这两兄妹可真是……” “这怎么能怪彻儿?”皇后替皇帝布了菜,凤眸稍稍一弯,缓声道,“自打陛下给睿安赐婚之后,玉莘宫里就没消停过,睿安不是砸东西,就是打骂宫人。本宫想着孩子大了,骂多了不好,便没管她,谁知她竟变本加厉,还敢拿东西砸彻儿身边的人。” “你是她的母后,管她多大了,该骂的都得骂。”皇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赐婚之后,她一直这样闹吗?姚妃跟朕说,是睿安自己的意思。” 皇后轻笑道:“既然睿安自己求来的,那她定然高兴,想是本宫误会了。” 皇帝沉默以对。 皇后面上尽是嘲讽,姚妃那点心思,皇帝未尝不知,结果还是允了。 “睿安既不是不满意赐婚,想来还是任性才会打砸东西。崔相治家一向严谨,恐怕在睿安出嫁之前,还是得请几个嬷嬷好好立一下规矩,省得到时候丢了皇家颜面,也影响君臣和气。” “此事便劳烦皇后了。”皇帝说着,沉着脸继续用膳。 第134章 两个萧明彻 出了玉莘宫,沈雨燃默默将手从萧明彻手中收了回来。 萧明彻用鼻子“哼”了一声,忍不住道:“怎么着?过河拆桥?” “殿下此言差矣,”能见到趾高气扬的睿安低头赔礼,沈雨燃虽说不上多么高兴,到底身心舒畅。 萧明彻此番是为她出头,但她不至于感恩戴德。 她看得出,萧明彻待她极好,且正在兴头上。 这份上心追根溯源,似乎要追溯到那日在太液池边在他下巴上啄的那一口。 沈雨燃心中轻舒一口气,想明白了一个事实。 如今站在她眼前的这个萧明彻,跟前世同她爱恨纠葛的萧明彻其实还不大一样。 他还不是那个冷酷无情、手刃兄弟的萧明彻,也不是那个郎心似铁、不念旧情的萧明彻。 此时的他尚未经历一系列的变故,亦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会因为一个吻而开心。 他身上尚存着磊落的少年意气,导致她对眼前这位“仁兄”有些恨不起来…… 沈雨燃多少有些郁闷。 这神情落在萧明彻眼中,又是另一番解读。 “怎么?还不解恨?” “当然不是,只是今日得罪了公主殿下,将来她和姚妃娘娘指不定怎么收拾我。” “怕她们找你算账?” 沈雨燃瞥他一眼:“殿下自然是不怕的。” “那你也不必怕。”萧明彻神情淡漠,“姚妃这个女人,绵里藏针,图谋大着呢,你放心吧,她一定会规训睿安,绝不会再让睿安来招惹你。” 姚妃的确是个胸怀大志的女人,她图谋的是萧明彻的位置,不会跟自己这个区区承徽折腾下去。 “殿下。” “嗯。” “那姚妃会来对付你么?” “随她便呗。”萧明彻慢悠悠道。 沈雨燃看着他这风轻云淡的的姿态,眨了眨眼睛,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自己露出什么表情来。 果然还是稚嫩了些,不知道世间险恶。 要对付你的人可不止姚妃,不久的将来,你就会被他们拉下马。 当然,沈雨燃已经知道,即使萧明彻被拉下马,他也不会饿死在街头。 总而言之,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牵一发而动全身,出现一点点变化,她所有计划就得重新来过。 罢了,左右他翻身不会太快,她先把京城的铺子弄好,之后再想法子寻一处世外桃源。 回到霜云殿,沈雨燃命内侍重新传膳,两个人在太液池边用过午膳之后,才离了皇宫。 “承徽,你回来了!”紫玉见她回来,欢喜地迎了上来。 霜云殿富丽堂皇,金堆玉砌,又有太液池徐徐吹来的凉风,实在是安逸的住处。 可再好的住处,哪里比得过自己的小窝惬意。 进了悦春阁,沈雨燃方觉得浑身松懈了下来。 她长舒了一口气,仰头躺在美人榻上。 “承徽这几日在宫中伺候殿下累坏了吧。”李嬷嬷见状,忙拿了小玉槌过来,替沈雨燃捶腿。 紫玉亦给沈雨燃盛了一碗解暑的绿豆汤来,一勺一勺的喂着她。 沈雨燃简直想流泪。 “这几日东宫里可还太平?” “承徽放心,没什么事。”李嬷嬷道,“就是我大哥昨儿来东宫递了话,说是宴公子已经把看好的几处宅子都画出来了,不过他想等着承徽回来了,亲自来东宫跟承徽说一说,奴婢今儿就递消息过去,告诉他们承徽回来了。” “有劳嬷嬷了。” 等着李嬷嬷说话,紫玉神神秘秘道,“还有一件事,承徽听了一定高兴。” “什么事?” “承徽还记得秦奉仪去皇庄查账的事吗?” 沈雨燃眸光一动。 在霜云殿见到那个秦怀音,灰头土脸的跪在地上,全无初进东宫时的风采。 “她回来了?”沈雨燃不动声色地问。 “没有,我今日听宋夫人说,她在皇庄上不小心染了时疫,病得很重,要在庄子上多休养一阵子,怕是回不了东宫了。” 萧明彻打算把秦怀音就这么扔在庄子上? 也是,一则秦怀音是个从犯,并非主谋,二则秦家跟皇后是远亲,自是网开一面。 对这个处置,沈雨燃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她心底唯一好奇的是荣国公府的人,尤其是徐宛宁。 真的会远嫁吗? 不知为何,沈雨燃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徐宛宁不会这么轻易的离开。 沈雨燃在悦春阁血了一宿,翌日清晨,李嬷嬷便来传话,说沈宴和沈凌风从国子监下了学便来东宫给她请安。 她自是欢喜,命紫玉往琅嬅宫那边递话。 萧明彻已经如常进宫处理政事,长安在,自是说无妨。 待到太阳偏西的时分,沈宴和沈凌风终于来了。 上回见面还是在庙会上遇刺的时候,算起来也快一个月了。 “五姐姐。” 紫玉领着他们俩进到悦春阁的后院,一见沈雨燃,沈宴便面露愧疚,“那日在街市上,没能看顾好五姐姐,实在是我的疏忽。” “你又不会武功,那种时候保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沈凌风亦道:“真没想到,京城大街上居然有人敢行刺太子殿下,要是早知道有危险,我就该跟五姐姐一起去找阿宴,好歹多个帮手。” “大家都平安无事,就无需为前事挂怀了。”沈雨燃招呼着他们俩坐下,亲自给他们斟了茶,询问起他们在国子监旁听的事情来。 原来两人进国子监还经过了一次考核,分去了不同的地方旁听。 国子监名儒云集,两人虽然勤勉,到底有些不适应,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挑灯苦读。 听到他们这样说,沈雨燃倍感欣慰,为此事的奔波担忧到底也值得了。 沈凌风道:“五姐姐,我们跟李叔一起在京城看了好几处宅子,全都是铺面连着后头宅院的,不同时辰过去看了几回,都觉得这两处是最好的。” 沈宴默默地将随身带的画卷拿了出来,铺陈在沈雨燃眼前。 他的画工精巧,笔触流畅,两处宅院都跃然纸上。 沈雨燃忍不住夸赞道:“你这墨当真挑得好,隔这么远都能闻到墨香。” 沈宴的脸庞微红,没有说话。 却是一旁的沈凌风揶揄道:“可不是香么?用得可都是宫中贵人才能使的墨呢。” 第135章 一个枕头怎么睡 沈雨燃听着这话,哪有不明白墨的来历。 那日在街市上,沈宴自个儿买了笔墨,那这墨是…… “公主后来找过你?”她不是禁足了么? “不曾。”沈宴望着沈雨燃的神情,解释道,“那日庙会之后,公主府来人送了些笔墨纸砚,说是公主谢我当日在庙会上相护,我不敢留下,只是对方坚决得很,便留了一方墨。” 沈雨燃自是为沈宴担忧。 荣安是公主,有帝后的疼爱,她做错事也好,走错路也罢,帝后都会为她兜底撑腰。 沈宴不一样,他是穷苦读书人,只有考取功名这一条路。 一旦走错了路,便是万劫不复。 沈宴抬起头,迟疑道,“五姐姐,我不该留么?” “一方墨而已,用就用了,”沈凌风也在旁边,沈雨燃不好多说什么,便把话题岔开,“可巧我让紫玉给你们收拾了些笔墨,回头你们离开的时候记得带上。” “多谢五姐姐。” 沈雨燃仔仔细细地看着图来。 沈宴画工了得,虽然纸上没有用别的颜色,但各处墨色深浅不一样,浓淡得宜,别有意趣。 经过方才的事,沈宴颇为沉默,只有沈凌风一个人在跟沈雨燃解释着宅院各处的状况。 沈雨燃瞥向沈宴,见他身着青色儒衫,白净儒雅,姿仪优美,恰是诗里写的“皎如玉树临风前”的美少年。 也不怪荣安会一见倾心。 “五姐姐瞧着哪处更好?京城的房子都是极抢手的,之前我们看好的一处,还没等阿宴画完,就已经卖出去了。” 沈雨燃看完图纸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问问槐树巷这一家吧,看看八百两银子能不能买下来。” 京城宅子贵,动辄数百金。 这院子不算多宽敞,不过一头是铺面一头是宅院,正是沈雨燃想要的。 左右她已经攒了两千多两银子,不急着一口吃成胖子,先买下一处,再慢慢打算。 “知道了。” 正事说完,沈雨燃便留他们在悦春阁吃晚膳。 上回带着沈宴在悦宾楼吃了顿好的,沈雨燃早有心思请沈凌风尝尝鲜,便让大厨房也做了几道好菜送过来。 如今东宫内宅虽是宋绮心管着事,可都是以沈雨燃为尊,添几道菜轻而易举。 饭依旧摆在暖阁。 桌子上满满当当摆了十几个碟子,既有烤羊肉、酥骨鱼、糖醋排骨和蒸鹅这样的大菜,又配了炒鲜百合、素鸡、糯米藕片和几样开胃爽口的凉菜,汤品也备了两种,既有杂菌鸡汤,又有云腿笋片汤,都有滋味。 “自家人吃饭,不必那么拘礼,想吃什么就自己夹,我可不管你们。” “知道了,五姐姐。” 沈凌风和沈宴此行北上丢了家里给的行囊,面上虽打着哈哈,心里却愧疚的,身上虽有沈雨燃给的银子,却想着不能再叫沈雨燃给银子了,因此花得节省,从国子监下了学就吃一碗阳春面。 沈雨燃倒不知这些,见他们吃得香,也觉得欣慰。 她稍稍用了些,便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云腿笋片汤。 萧明彻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他们姐弟三人满室融融一起吃饭的场景。 外头天色将暗,暖阁点了两盏灯笼,沈雨燃坐在桌子的一侧,碗筷整齐地放在跟前。 她在家时穿得素淡,发间没有金玉装饰,只簪了一朵玉色薄纱堆叠而成的宫花。 因着随意,她坐得歪歪扭扭,伸了只手支着下巴,笑看着两位兄弟。 萧明彻站在暖阁门前,脚步顿住,轻轻干咳了一声。 “太子殿下。”沈宴和沈凌风先瞧见他,连忙放下筷子,起身朝他行礼。 沈雨燃诧异他的到来,缓一步起身,朝他福了一福。 “殿下。” 许是因着暖阁内气氛融融,萧明彻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也露了点笑意。 “免礼,坐下吃吧。” 沈凌风和沈宴皆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依言坐下,却不敢再动筷。 萧明彻径直在沈雨燃的位置上坐下,沈雨燃无奈,只得叫紫玉另搬了椅子进来。 “殿下用过膳了么?” “嗯。” 萧明彻说完,朝沈雨燃脸上瞥了一眼,见她一脸释然的表情,暗暗恼怒。 这女人也太别扭了,她到底是有多不乐意自己过来用膳啊? “你们俩都已经去国子监旁听了?” “是。” “听过哪些先生的课?” “这两天都在听庞博士讲学,前几日是崔博士。” 萧明彻对国子监的情况颇为熟悉,跟沈宴和沈凌风有问有答。 沈雨燃倒是被冷落在了一旁。 话说回来,萧明彻侍从名儒,学识颇高,又身居高位,见识远非沈宴和沈凌风这种一直在书斋里念书的书生可比。 沈家两兄弟跟他一番倾谈,获益匪浅。 一直到月上中天,沈凌风才惊觉时辰已晚,捅了捅沈宴的胳膊,示意他起身告辞。 沈雨燃忙叫紫玉拿了备好的点心笔墨等物,因萧明彻还在暖阁里坐着,她不便走远,便知将他们送出了悦春阁。 再回暖阁时,紫玉和杨柳都已经将桌子收拾出来,摆上了安神汤。 “这花是你自己剪的?”萧明彻望向旁边的花瓶。 “是。” “剪得不错,可惜这花瓶俗气了些,库房里有些薄胎青瓷瓶,配你这悦春阁正好。” “多谢殿下。” 紫玉端了水盆过来,沈雨燃伺候着萧明彻净了手,拿不准他过来是为了什么。 暖阁里的气氛跟刚才迥异,安静得连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备的糕点不给孤尝尝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同时把话说完,两双眼睛对上,俱是诧异。 萧明彻轻笑了声。 沈雨燃心下无奈,笑吟吟地问:“都这么晚了殿下再用点心怕是有些油腻,不如殿下先回去歇息,明儿一早臣妾给殿下送去。” 话说得漂亮,一早送糕点,萧明彻却听得出她的赶客之意。 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看起来是要离开。 沈雨燃跟在他的身后,眼见得穿过了正屋,正要出门,萧明彻长腿一踱,径直进了里间的寝室。 挂着薄纱帐幔的拔步床上,只摆着一个彩绣枕头。 萧明彻的喉结滚了滚,瞥向沈雨燃。 “就一个枕头,如何歇息?” 第136章 要叫她终生难忘 沈雨燃一时无言。 悦春阁是她住的地方,不放一个枕头要放几个? 这话说得……像是他要睡在这里似的。 她的惊愕落在萧明彻眼中,惹得他心中窝火。 他径直坐在榻边,也不言语,一副等着伺候洗漱的模样。 沈雨燃看他这副姿态,明白今晚悦春阁这座小庙送不走这尊真神了,只得吩咐丫鬟准备就寝的东西。 因着萧明彻的到来,平日里颇为松散的悦春阁下人个个如临大敌,手脚麻利打起精神做事。 宫女们很快备好热水软巾,沈雨燃伸手拧了帕子替他擦脸。 一抬手,轻纱衣袖便滑落到臂弯处,露出一截皓白的小臂。 近在咫尺的烛光,给这只手镀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 光是看着这只白皙细腻的手,萧明彻便有些失神。 沈雨燃见他别过脸去,只以为他又要刻意为难,不叫自己为他擦脸。 “殿下是嫌臣妾手脚粗笨么?要不还是叫长安公公进来伺候吧。” 她声音恭敬,眼中却带着一抹狡黠。 萧明彻知道她想偷懒,却没有拆穿她。 她这般近在咫尺的模样,便是说些偷懒耍滑的话,也如在他耳边喁窃私语一般,令他心神动摇。 “嗯。”他故作淡然地应下。 她不喜欢伺候人,他也不想看她在自己跟前伺候。 很快长安进来,沈雨燃绕过屏风,去了外间。 一出门,便见紫玉抱着一对鸳鸯绣枕进来。 “你做什么?”沈雨燃倒吸一口凉气。 紫玉喜不自胜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殿下今晚不是要歇在悦春阁么?刚才奴婢都听见了,殿下说枕头少了呢!” “别进去了,拿了枕头被子放到暖阁的贵妃榻上去。” “啊?”紫玉惊讶地张大了嘴,“承徽要睡在抱厦?” 悦春阁的抱厦只有小小的一间,只摆了张美人榻,日头太强的时候,就倚坐在这边看书。 沈雨燃给了紫玉一个眼神,紫玉吐吐舌头,抱着枕头往抱厦那边去了。 没多时,她换好了寝衣,回到里间时,萧明彻已经拉了被子坐在榻上。 “殿下。” 沈雨燃身上寝衣宽敞,只是质地柔软,因此将她的腰肢和身形都显了出来。 萧明彻望了一眼,恨不得跳起来将被子裹到她的身上。 他忽然明白从前的帝王为何要金屋藏娇。 这般妩媚、这般娇柔的沈雨燃,他绝不能叫别的男人瞧见,一眼都不行! 沈雨燃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袅袅走到拔步床边,扶着他躺下,伸手替他拢好被子。 “殿下的身子还未大好,还是早些安寝吧。” “你的枕头呢?” “臣妾这拔步床太小,挤在这里殿下该睡不舒坦了。” 说着,她拿起剪子灭了床边的蜡烛,摸着黑走了出去。 萧明彻躺在榻上,长长舒了口气。 分开睡也好。 他体内残毒还未清楚,拿起兵器稍稍练一会儿便会觉得乏力。 若要行周公之礼,的确不是好时候。 这女人老是把“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挂在嘴边,硬着头皮提枪上马,指不定如何偃旗息鼓叫她笑话。 再说了,他们俩的第一次,他不想仓促行事。 总要叫她终生难忘才好。 * 翌日清晨,沈雨燃起来的时候,萧明彻已经离开了悦春阁。 比起床榻,美人榻着实狭窄了些,沈雨燃站起身,只觉得腰酸腿疼,赶忙唤了紫玉进来揉肩。 “殿下几时走的?” “殿下起得可早了,长安公公说要去参加早朝,这一日怕是要晚上才回东宫。” 沈雨燃心想,越晚越好。 等着紫玉帮她狠狠捶了几下腰,她方能站直了。 紫玉跟着她出了抱厦,又在一旁道:“殿下离开后没多久,宋夫人也过来了,在院子里等着跟夫人说话了。” “哦?叫她进来吧。” 紫玉很快领着宋绮心进了屋。 “妾身给承徽请安。” 许久不见宋绮心,她的气色极好,脸上也随时挂着笑。 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宋夫人一大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承徽贵人事忙,想是忘了今儿是东宫里添新人的日子,等会儿宫中会送人过来,承徽是东宫品级最高的嫔妃,自是要出门接旨的。” 沈雨燃的确把这茬忘了。 也不知道何采薇能不能顺利进东宫。 她立即让丫鬟伺候梳妆更衣,正在描眉的时候,李嬷嬷进来传话,说是宫中传旨的太监到了。 选秀选出来的人名义上都是皇帝赐的人,自然跟沈雨燃当初进东宫的时候不同,一切都得照章办事。 沈雨燃领着宋绮心出了东宫,便见传旨太监领着两个妙龄女子站在东宫门前。 正是她认识的何采薇和段清澜二女。 太监见她们出来接旨,忙将皇帝的旨意宣布,何采薇和段清澜一样,都册封为了奉仪,但意外的是,沈雨燃和宋绮心都跟着晋了位分。 沈雨燃晋为良媛,宋绮心晋为了奉仪。 “谢陛下恩典。”沈雨燃接了圣旨,却没多高兴。 晋位分固然是好事,可她这位分越晋越高,如今都成了良媛! 等到萧明彻被废之时,她顶着这么高的品阶,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怕是不好逃走了。 赐过赏钱,送走传旨太监过后,段清澜和何采薇一起走到近前。 宋绮心素知沈雨燃不太管事的脾气,见她蹙眉不语,以为她怕别人分走萧明彻的宠爱,正在伤心难过,忙道:“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再说吧。” 沈雨燃茫然被人簇拥着回了东宫,周遭侍卫、宫人纷纷跪地,为她这位良媛道喜。 紫玉和李嬷嬷自是喜不自胜,一路当着散财童子。 等回到悦春阁,已是囊中空空。 宋绮心见沈雨燃依旧闷闷不语,只得对段清澜和何采薇道:“两位妹妹,先来拜见沈良媛,恭贺良媛晋位之喜吧。” “妾身见过沈良媛。”二女一起拜道。 何采薇虽不认识沈雨燃,不过打从前两日得知自己要来东宫伺候太子之后,也听说了沈雨燃如何得宠的事。 当下见沈雨燃天生丽质,眉目倾城,心中不免忐忑,上前朝她一拜。 沈雨燃的余光瞥见何采薇,转回了笑脸。 “快快起身,不必客气。” 说话间,她对上了段清澜的目光。 嗯……这个段清澜,看她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第137章 皇家儿媳妇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段清澜飞快地低下头。 真是奇怪…… 前世遇到段清澜的时候,分明是个举止正常的人,今日怎么这般畏缩目光闪躲,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 想到这里,沈雨燃又觉得自己不该擅自揣度别人。 或许段清澜就是初入东宫,心中紧张呢。 “不知两位妹妹怎么称呼?家乡是何处?”沈雨燃令自己的微笑柔和了一些,客气地问。 “妾身何采薇,就是京城人士。”许是因为这一世见面时彼此身份悬殊,何采薇的态度客气疏离。 沈雨燃略微有点难过,不过等日子久了,想来也能如从前那般要好。 “妾身段清澜,家里是军户。” “既入了东宫,往后都是自家人,两位妹妹不必多礼。” 紫玉当惯了散财童子,立即会意,上前给二人递上贺礼。 给何采薇的是一只金桃花顶簪,给段清澜的是一只金素钏。 两件见面礼都称得上是厚礼,沈雨燃并不心疼。 东宫的这些东西将来谁都带不走,趁着如今还能指使,拿出来给大家用用。 宋绮心也站了出来:“妾身恭贺良媛晋位之喜。” “也恭喜宋奉仪晋位之喜。” 沈雨燃话音刚落,杨柳站在门口通传道:“良媛,太子殿下来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的四个女子都面露惊讶。 宋绮心进了东宫几个月了,连话都不曾跟萧明彻说过,虽知萧明彻不曾把自己放在眼中,到底有些期盼。 何采薇那日在太液池边远远见了萧明彻一眼,未曾有太多波动,只是如今进了东宫,再听到萧明彻的名字,心境自是不同,亦转头朝门口望去。 段清澜这一世重生便是为萧明彻而来,那晚遥遥一见已是心神摇晃,此时更是两眼直勾勾地望向门外。 至于沈雨燃,则是一股无名之火窝在心口。 才在悦春阁赖了一宿,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 “良媛,”紫玉如临大敌,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去看屋子里的另外三个女人。 望着她们三人翘首以盼的模样,沈雨燃并无嘲讽之意。 她们,不就是从前的自己么? 萧明彻很快走了进来。 今日是他遇刺后头回参加早朝,回到东宫并未进琅嬅宫,而是直奔悦春阁。 通身穿戴得格外齐整,乌纱折上巾、赤色绛纱袍,前后及两肩上金线织就的盘龙赫赫生威。 萧明彻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出现,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既有卓然于他人的俊逸绝伦,又有天家的尊贵威仪,因着未及弱冠,还有几分清澈澄净的少年之气。 看着这样的他,沈雨燃不奇怪前世为何会飞蛾扑火般地跟着他。 进门之前,萧明彻原是挂着一抹笑的,进屋看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顿时蹙眉:“怎么这么多人?” 沈雨燃上前,领着众女朝他一拜。 “殿下,宫中来人将何奉仪和段奉仪送了过来,臣妾正跟她们说着话呢。” 萧明彻已从皇帝那边知道要送两个秀女过来的事,父皇母后喜欢往东宫塞人,他无法拒绝,只能先把人收下,以后再说。 “免礼。”萧明彻说着,径直走到沈雨燃跟前。 “殿下怎么来悦春阁了?” “孤不能来?” 萧明彻就知道她这张娇俏的小嘴里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屋里还站着这么多人,沈雨燃只好道:“紫玉说殿下进宫参加朝会了,臣妾以为殿下要天黑才回来呢。” “今儿朝会散得早,孤的糕点呢?” 沈雨燃听着发愣,这才想起昨晚为了哄他离开,答应一早给他送糕点。 都住下了,还要糕点? 萧明彻唇边漾着冷笑,懒洋洋地看着沈雨燃。 屋子里还站着另外几个女人,沈雨燃着实不想让旁人以为他们俩有多亲密。 “紫玉,去小厨房端些糕点过来,多拿些,大家都尝尝。” 萧明彻用鼻子“哼”了些。 他回来是跟她一起吃糕点的,不是跟“大家”。 他抓起沈雨燃的手腕,也不说旁的,径直就拽着她往后院去了。 屋子里剩下三个女人面面相觑。 紫玉本来担心太子殿下会被新人勾走,见太子一眼都不看她们,拉着沈雨燃就走,打心眼里为沈雨燃高兴。 不过,沈雨燃天天教训她行事务求低调,当下她压下脸上的笑意,上前对宋绮心道:“宋奉仪,你看……” “良媛要侍奉殿下,我们先告辞,明儿再来给良媛问安。” 紫玉将她们三人送了出去。 出了悦春阁,三个人都忍不住往回望一眼。 “太子殿下很宠爱沈良媛,对旁人都不屑一顾的。”宋绮心叹了口气,淡淡道,“两位妹妹习惯了就好。” 段清澜和何采薇都没有言语。 自打知道被指来东宫,何采薇对萧明彻是有些期盼的。 那天夜里太黑了,隔得也远,她看得并不分明。 方才在悦春阁里一见,倒是被萧明彻的卓然风姿所拜服,可惜萧明彻不曾看她一眼。 沈良媛的确貌美,即使何采薇是女子,也承认沈良媛的美,群芳难逐。 只是她已是东宫嫔妃,太子殿下偏宠沈良媛一人,往后在东宫的日子怕是孤寂难捱了。 比起何采薇的想法,段清澜自然是复杂得多。 前世她与沈雨燃相交不多,只在宫宴上匆忙见过一次。 当时沈雨燃初为太子妃,比今日还要风光。 那年元夕灯会上,宫中各处流光溢彩,火树银花,交错的流光中,沈雨燃仍是最瞩目的一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位出身低微的太子妃,所有嫔妃贵妇们都在窃窃私语着。 她们说沈雨燃是被人当成礼物送进东宫的,能有今日的造化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还有人说太子并不喜欢她,只是她携恩自重,逼着太子立她为正妃,太子真心倾慕的是荣国公府的徐宛宁,这才一复位就把徐宛宁接进了东宫。 段清澜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梁王妃。 那晚的她如木头一般坐在梁王身边,遥望着对面琼姿花貌的沈雨燃。 沈雨燃似乎不太高兴,整晚没跟身边的太子说话。 段清澜看到太子几回去拉沈雨燃的手,都被沈雨燃推开。 那时她心里就泛酸了。 同样是皇家儿媳妇,沈雨燃怎么就那么好命。 第138章 雨露均沾 后来梁王变本加厉地折磨她,不再让她以梁王妃的身份进宫赴宴。 偶尔听宫女们说着东宫的闲话,说太子宠爱徐宛宁,一个侧妃的吃穿用度都越过正妃去了。 闲话越传越多,说太子妃小产失了孩子后遭到太子厌弃,又说如今东宫都是徐宛宁说了算,太子妃形同虚设。 她惊讶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 当初在宫宴上,太子看沈雨燃的目光还很温柔,到头来还是跟她一样的结局。 也是直到梁王府被查抄,她进了慈宁宫,才知道当初并没有错看萧明彻的眼神。 原本她重生的时机甚好,恰好在选秀之前。 可为何沈雨燃提前就得了萧明彻的宠爱? 她该怎么办…… “段奉仪,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宋绮心的声音打断了段清澜的遐思,“啊?宋奉仪?这里是?” “这是你的院子,那边是何奉仪的,”宋绮心见她分神,眼神微沉,淡淡道,“良媛要侍奉殿下,东宫许多杂务都是我在打理,两位妹妹有什么需要尽可来找我,没什么事,就别去打搅良媛的清静了。” “多谢宋奉仪指点。” 安顿好了段、何二人,宋绮心径直离开了。 * “殿下,良媛,点心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紫玉把点心摆在后院的桌子上,领着宫人们悄然退了出去。 今日天上有云,再加上海棠树的荫庇,坐在后院里也不太晒。 桌子上摆着十几种各色糕点,有些是小厨房里现成的,有些是从大厨房里端过来的。 沈雨燃替他斟了茶,正色道:“点心都上齐了,点心请吧。” 萧明彻本来不爱吃这些甜腻之物,一时兴起说了糕点,也是因为之前见沈雨燃在后院里招待旁人吃点心,也想试试罢了。 “殿下,这金丝卷特别好吃,外头的金丝炸得酥脆,里头的豆沙馅儿又甜软。” 豆沙馅儿? 萧明彻光是听听就已经被腻到了。 沈雨燃见他一口也不吃,余光忽然瞥到了一碟桂花糕。 她知道,桂花糕对萧明彻有非同寻常的意义,琅嬅宫的桌子上必不可少的糕点就是桂花糕。 她问过他,他却不肯说,只猜到跟徐宛宁有关。 沈雨燃不动声色,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到萧明彻跟前。 “殿下尝尝桂花糕。” 萧明彻看着桂花糕,稍稍有些诧异,他猛然抬眼看向沈雨燃。 沈雨燃似笑非笑地回望着他。 “你尝一口。”萧明彻道。 “臣妾吃不惯,殿下慢慢享受吧。”沈雨燃的声音很柔和,向来顾盼流光的眼睛却像结了薄冰一般,带了些料峭的冷意。 “茶水有些凉了,臣妾去添壶热的过来。” 萧明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峰微拧。 为何她对桂花糕如此介怀……她知道桂花糕? 萧明彻只对荣安说过此事,莫非是荣安告诉了她? 这个耳报神! 不知为何,萧明彻没有太生气。 她如此在意桂花糕,是因为在意他吗? 萧明彻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回遇刺中毒后,她扶在门边无声哭泣的模样。 她是读书人家养大的姑娘,心气儿高,所以才会那么在意那些事。 桂花糕……徐宛宁……这些事令萧明彻有些不是滋味。 如今需要他在意的,只有沈雨燃,不是么? 萧明彻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到廊下。 沈雨燃蹲在红泥小炉边,正守着烧水的铜壶。 “水都开了。”萧明彻蹲在她的身后,语气颇为无奈。 明明水都开了,还蹲在这里发呆。 就那么生气么? 沈雨燃本来是想蹲在这里躲个清静,也没想他跟过来,一时无言以对,索性站了起来。 萧明彻跟着她站起来,见她又要走开,只能紧跟着挪步上前,伸手逼得她倚柱而立,幽深的眼睛在她的脸上逡巡。 沈雨燃低下头,看向旁边。 “跟你件高兴的事?” “殿下有话就说,别卖关子了。” 见她反应淡淡,萧明彻道:“不想听我就不说。” 沈雨燃心中无奈,她现在唯一想听的好消息,就是离开东宫。 其余的,算什么好消息。 “殿下请说。” 见她如此敷衍,萧明彻无奈至极,知道这游戏玩不下去,只好道:“云颖初回京城了。” “哦?” 算不得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但的确令沈雨燃精神一振。 “怎么会回京?当初她说游历结束便回北疆去。” “云侯过继了一个儿子,已经上书为此子请立世子之位,云侯戍边,不便回京,云颖初就回京城帮忙打点侯府的事务。” 云颖初不会武功,镇北侯府也的确需要传承。 “陛下怎么说呢?” 册立世子是大事,似云家这种状况,朝廷也有旧例收回侯爵的。 “那人跟云侯的亲缘虽隔得远些,也是云家人,而且听说他天资很高,武功堪匹敌云侯,北疆总需要能人守护,父皇今儿在朝会上已经准了。” “今日给母后的请安的时候,遇见云颖初了。” “哦?”沈雨燃黛眉微挑,听出他还有后话。 萧明彻扯了下嘴角,继续道:“她说后日侯府要为世子举行宴会,想邀你去侯府。” “真的?”沈雨燃大喜过望。尒説书网 本来沾着荣安的光,可以时常出入东宫,偏生赶上萧明彻遇刺,害得她这一个月没法出门。 “出趟门就这么高兴?” 沈雨燃道:“殿下是殿下,随时都能出门,自是不稀罕。” “那孤稀罕什么?” 萧明彻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俯身凑近。 沈雨燃不自觉地往后退,可身后是冰冷的廊柱,退无可退。 “殿下。”沈雨燃的眉眼揪了起来。 萧明彻“嗯”了一声。 “东宫新来了两位奉仪,既是陛下赐的,殿下不该冷落,过去瞧瞧才好。” 又要打发他走? 萧明彻刚涌起的那点子旖旎情愫,又被她的粉拳打散。 “孤不是正在瞧你么。” “殿下是太子……对东宫嫔妃总该雨露均沾,既瞧了臣妾,该去瞧瞧其他姐妹了。” 一番话说得深明大义,萧明彻却知道她压根就不是这么想的。 抵在廊柱上的手放了下来,拢在她的腰上。 “雨露均沾?总得先叫你沾上雨露,才轮到她们不是?” 沈雨燃别过脸,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流氓。” 第139章 萧明彻不行了 男人的手停在她的腰间,并未有旁的动作。 拥了片刻,终是萧明彻忍不住开口。 “给你带了好消息,你就这反应?” 沈雨燃见他又故技重施,也不理他,只道:“臣妾不是备了这许多的点心向殿下致谢么?殿下一口不吃呢。” 被他这般抵着廊柱抱在怀中,根本无处躲藏,还不是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过,沈雨燃听着他的话,忽而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哪儿不对呢? 沈雨燃觉得灵光乍现,但是转瞬即逝。 是哪句话? 刚才萧明彻说“给你带了好消息,你就这反应”…… 反应…… 对,就是反应。 以往两人这样贴身而站时,萧明彻必定会有反应。 灼热的、僵硬的,令她难以直视也难以无视的反应。 今天他把自己堵在这里,两人贴着身子站了这么会儿,他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雨燃抬眼看看他,又低头望下去。 嗯,果然是平平无奇。 “你在干嘛?”萧明彻察觉出了她的异样,顿时眉峰一拧。 沈雨燃弯唇道:“没干什么,臣妾只是担心殿下的身体。” 她的声音很轻,也说得很慢。 见她低头望去的地方,萧明彻哪有不明白的。 这两日太医给他换了解毒药方,说是药效更强,只是服下去会有些其他的不良影响。 萧明彻解毒心切,自是不在意。 但是没想到太医所说的不良影响,竟然应在这里! 之前虽则嘱咐禁欲,但他还是个正常的男子,但是今日…… 萧明彻看到沈雨燃那促狭的笑意,自尊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打击。 他愤愤松开怀中的温香软玉,飞快地离开了悦春阁。 沈雨燃可算松了口气,摇着头进了屋去。 “良媛,殿下怎么气呼呼地走了?奴婢还以为他今晚还要歇在咱们这里呢!” “谁知道他的。” 紫玉小声道:“良媛就不怕殿下去了何奉仪和段奉仪那边?” 去就去吧,最好是去。 不过他那里都不行了,怕是哪儿也去不了了。 沈雨燃眉梢一扬,表示不在乎。 紫玉当然也不是真担心。 上回良媛跟太子大吵过后,太子又是踹门又是拂袖,回头对良媛更好了。 她就知道,太子殿下已经被良媛吃死了。尒説书网 她笑眯眯地看向沈雨燃:“良媛,后院那些糕点怎么办?” “拿去分着吃吧。” “多谢良媛。” 紫玉欢欢喜喜地出了后院,招呼灵凡、银杏、春草一块儿过来吃糕。 几个丫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后院又热闹起来。 沈雨燃托着下巴,想起刚才的状况。 萧明彻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想起他从前在榻上的模样,沈雨燃不禁感慨,能把萧明彻的下三路给废了,这毒还真是厉害。 * 因着沈雨燃的嘲讽,萧明彻接连两人不曾露面。 沈雨燃当然不在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去镇北侯府做客。 刚下马车,便听见云颖初久违的声音。 “多日不见,沈姐姐愈发娇艳了。” 今日是庆贺侯府册立世子之喜,沈雨燃自是不敢惫懒,发髻高堆,珠钗轻晃,轻薄宽敞的海棠薄衫随着她的脚步摇曳,裙摆如水波荡漾。 云颖初在侯府门前这样夸赞,自是令沈雨燃不好意思。 “颖初,快别这么说。” “本来就是大美人,还怕人说么?”云颖初笑着拉她上前,“沈姐姐还没见过我兄长吧。” 云颖初身后十几步远,站着个锦衣玉冠的少年。 少年的年纪与云颖初相仿,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只是眉宇甚是锐利,那种凌厉的目光跟京城里养尊处优的王孙贵胄截然不同。 沈雨燃的脑中无端端地冒出了一种猛兽——狼。 “大哥,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沈姐姐。” 少年朝沈雨燃拱手,眼睛看向云颖初。 云颖初恍然,赶紧道:“沈姐姐是太子殿下宫中的良媛。” 太子的嫔妃? “沈良媛。”少年略一颔首,“在下云峥,有礼了。” “世子。” 侯府门前又有马车驶来,云颖初见状,便先拉着沈雨燃往府中去了,给丫鬟交代了几句,又走出来。 见云峥还望着沈雨燃的背影,云颖初笑道:“我没骗你吧,沈姐姐是不是比你从前见过的姑娘都美?” 云峥收回目光,点了下头。 “美是极美,可惜看着太弱不禁风了些。” “大哥只知道习武,哪里懂得江南美人的韵味?” 云峥嗤笑:“你懂?” “反正我见了沈姐姐,才算知道诗里那些写美人的句子都不假。” “她抢了你看上的人,你还跟她这样要好?” “嘘!”云颖初赶忙道,“我跟太子殿下已经没关系了。这里是京城,大哥别再乱说话了。” 云峥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跟着云颖初一起去跟新来的客人寒暄。 “良媛,这边请。” 京城的镇北侯府是开国皇帝钦赐给云家的宅院,当初也是京城的一座名园。 云家世代都在北疆,留在京城的时间甚少,宅院渐渐荒芜,不复当年盛景。 不过侯府里重轩复道,楼阁轩敞,两旁高树清嘉,虽无京城高门的豪奢气派,且有一番古朴恢弘的气魄。 沈雨燃跟着丫鬟一路沿着曲廊往里走,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最后行到一处临水的敞厅。 绕过屏风,便见敞厅里坐着一个穿着鹅黄色锦衣的女子。 “公主?”沈雨燃见是荣安坐在那里,顿时有些惊讶。 上回两人在霜云殿不欢而散,此后再没有碰到过。 萧明彻虽邀功说已经跟荣安说清楚了,但那日两人争得激烈,想来荣安是有芥蒂的。 荣安见沈雨燃的神情,主动起身,拉着她道:“沈姐姐,还在生我的气么?” “当然没有。”沈雨燃轻声叹道,“当日原是我冒失了,无论如何,那是公主和沈焰之间的事,轮不到我来置喙。” 荣安拉着沈雨燃的手走到敞厅的窗户边。 外头夏阳灿烂,阳光撒在水面上,照出粼粼波光。 两人倚窗坐下。 “不是这样的,那日本来也是我追着问姐姐的想法。” 沈雨燃看向荣安,见她神情平静,眸中并没有什么担忧,亦无甚愁苦,稍稍松了口气。 “殿下是不是跟公主说了什么?我不是有意告诉他,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荣安笑了起来:“皇兄知道也没什么的。皇兄跟我说了,如今的沈焰一无所有,我若闹着他,只会影响他的前程。” 沈雨燃吃不准她的想法。 不知她是要放弃沈焰,还是想…… 思忖片刻,终归是开门见山地问:“那公主往后打算怎么办呢?” 第140章 少年侯爷 荣安趴在窗户边,看着水面上波纹划过,一抹红色鱼身晃动,随后消失不见。 她的心中亦泛起涟漪。 沈雨燃知道自己问得太急,又后悔了。 沈焰的前程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伤害荣安。 “公主……” “沈姐姐,你的心情我都明白。” 沈雨燃叹道:“其实我知道,沈焰若能娶到公主这样的女子,是他的福气。” 荣安看着池子里那些自在摆尾的鲤鱼,声音轻得像从远处飘来的。 “我是被沈焰吸引,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况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公主的意思是?” 荣安紧抿着嘴唇,目光只盯着水中的鲤鱼,低声道:“我和沈焰才见过两回而已,不想去想太久远的事,或许他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或许我遇见了更俊俏的郎君……等等再说吧。” 她是堂堂公主,她有她的骄傲。 余生会不会执手同行,要等沈焰自己来跟她说。 沈雨燃望着荣安神情,心中不由得佩服起来。 荣安年纪尚小,又是帝后宠溺的女儿,竟然能如此通透。 她握住荣安的手:“公主和沈焰,将来都会很好的。” 他们俩都有着赤子之心,无论将来成与不成,都会过得好。 荣安转过头看向她,轻笑道:“那是自然。” “公主殿下,沈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云颖初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沈雨燃和荣安收敛了心绪,一起望向她。尒説书网 云颖初见二人神色有异,浅浅笑道:“这是怎么了?” “我跟公主说了些私房话,不能告诉你的。” “哼,”云颖初努起嘴,“当初我离京的时候,你们俩还没这么要好呢,竟是背着我如此亲近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荣安亦是笑着站起身,走到云颖初身边,得意地扬起下巴,“谁让你一个人出去游历,把我们丢在京城?现在知道还是跟我们一处玩才好罢?” “那是当然。”云颖初一手挽了一个人,拉着她们到桌边坐下,“这些糕点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们尝尝。” “真厉害。” 桌上只摆了两种糕点,一碟枣泥糕,一碟马蹄糕。 对沈雨燃而言,枣泥糕太过甜腻,倒是马蹄糕清爽弹牙,夏日里吃着最是解暑。 于是连着吃了两块。 擦过手后,沈雨燃望向云颖初:“颖初,怎么不见其他女客呢?” 云颖初和荣安一起笑了起来。 荣安道:“没有其他女客,只有我俩。” “怎么说?” 云颖初解释道:“今日本来是以兄长的名义请客,镇北侯府在京城的亲故不多,按家父的意思,只请了朝中一些大人,未请女客。” “前儿颖初进宫给母后请安,遇到我了便说起此事,我许久没见沈姐姐了,便让颖初借机把你找出来。” 沈雨燃瞥她一眼,“是因为许久没见我了,还是因为许久没出宫了?” 荣安被沈雨燃戳穿,当即挂不住脸了,起身冲到沈雨燃身边挠她的痒痒。 沈雨燃自是不甘被欺,当下也起身反击。 正闹得欢时,沈雨燃忽然瞥见屏风的旁边出现了一个人。 少年抱臂而立,唇角衔笑,姿态甚是不羁。 屋子里的笑闹立时停止了。 “大哥!”云颖初见是云峥,赶忙过去推他出去。 云峥不甘不愿地往屏风便挪了两步。 “公主和沈姐姐都在呢,你怎么就往里闯了?” 云峥蹙眉:“我又没做什么。” 云颖初知道他自幼长在军中,整日只知习武,又非侯府公子,并不知宫中礼仪。 也是因此,爹爹才写信务必要她在册立世子时回京,帮着云峥打点事务。 “还好没请别的女客,公主和沈姐姐都是自己人,不会问你的罪。” “问罪?”云峥愈发不解。 云颖初知道一时半会儿跟他说不通,只好道:“你怎么不在前厅会客?难道你把宾客都晾在那里,自己跑过来了?” 云峥道:“方才东宫遣了人过来,说是太子殿下请我今晚去趟东宫。我怎么回?要去吗?” 镇北侯府跟东宫素无往来,只是因为上回云颖初回京,帝后有意赐婚才跟东宫有所往来。 太子殿下邀请云峥过府一叙,想来是有笼络之意。 爹爹怎么把这些难题扔给自己啊…… 云颖初瞥向屏风后面荣安公主和沈雨燃的影子,顿时有了决断。 “去吧。” 她颇得皇后喜爱,又跟荣安和沈雨燃交好,落在旁人眼中,怕是早以为镇北侯府跟东宫亲近了,去一趟也不碍事。 云峥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只是眸光又朝敞厅里望去。 她身姿纤细,影子拉得很长,倒是很好认。 云颖初绕过屏风,回到桌前,朝荣安和沈雨燃拱手道:“我那兄长不知内宅规矩,让两位好姐姐受惊吓了。” “这有什么惊吓的。” 荣安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而沈雨燃历经两世,自然付之一笑。 “不过,我倒是好奇,”荣安托着下巴问,“世子虽不是你的亲兄弟,也是你们云家的人,难道他不住在侯府吗?不懂这些规矩吗?” 云颖初摇头:“我们的祖父是堂兄弟,他们那一脉早就搬出侯府了。你们知道的,五年前北疆有一场恶战,我的嫡亲兄长还有三位叔叔都死在了草原上,那之后爹爹把他们这些远亲召集到侯府里,想暗中寻接班的人。不过为了历练,也都是在军中。” “原来如此。我瞧着世子跟你挺亲近的,还以为他自幼便在侯府呢。” “大哥那个人是这样的,看起来不怎么说话,不过为人极可靠,爹爹和我都信得过他的人品,虽是继子,在我心中也是真正的兄长。” 看着云颖初自豪的样子,沈雨燃微露笑意:“听殿下说,世子在北疆立下过许多战功?” “嗯,他习武的天资极高,如今连爹爹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皇兄武功也很高啊,不知道谁更厉害。” 云颖初想了想,“这不一样,不能比的。” 沈雨燃了然,的确没法比。 萧明彻的武功是在演武场里跟着侍卫们练出来。 而云峥是从尸山血海里踩着无数人命走出来的,征战沙场历练出来的杀气是京城里绝对生长不出的气质。 荣安倒没想这么多,她又吃了块马蹄糕。 “世子今晚要去东宫吗?” “嗯。” “你去不去?” 沈雨燃和荣安一起看向她。 第141章 他的沈雨燃 “这……”云颖初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笑意,“殿下又不是召我去东宫,我自是不去。” 也是。 沈雨燃若邀请客人登门,也得跟萧明彻知会一声。 再者,看云颖初的模样,似乎不大想去东宫。 沈雨燃知道,云颖初当初虽是帝后相中的太子妃,但她对萧明彻亦有些动心的,也曾想过争取。 她最终决定放弃太子妃之位,离开京城四处游历,心中对萧明彻未必全无在意。 沈雨燃笑着岔开话题。 “颖初,你这回都去了哪些地方,好好同我和公主说说,让我们俩跟着沾光听个新鲜。” “的确去了许多有意思的地方,我这一路还买了许多东西,走,你们去我房里。” 提到这次的游历,云颖初又来了精神,拉着她们俩出了敞厅,往旁边的院子去了。 初次回京时,她便将自己的闺房重新装潢了一番,因此这边比起侯府其他地方要精致许多,庭院轩敞,布置俨然。 进门便是一座绣金仕女屏风。 绕过屏风,后头靠墙的博古架上摆着各种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这些都是你游历途中买来的?”荣安问。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去街市上转转,每处买下几件东西,留作纪念。” 云颖初自豪地点头,一件一件地讲起来历。 她买的都不是什么名贵的物品,都是精巧别致的小玩意儿,有绣着鸡鸭的锦帕,有细竹编的小花篮,有活灵活现的彩色泥人,还有木工雕刻的小马、小牛。 沈雨燃和荣安围在她的身边,听着云颖初如数家珍,连午膳都顾不得用上。 三个女子就这么聊了大半日,直到暮色四合,才听到丫鬟说:“姑娘,世子过来了,说他那边的客人都已经送走了。” 荣安眨了眨眼睛,有点发懵:“啊?都这么晚了吗?” 沈雨燃抬起头,发现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公主,再不回去,恐怕宫门要落锁了。” 荣安毫不在意:“最好是落锁,那样我就直接去公主府了。” 公主府那边什么都齐备,只等着她这个主人入住。 沈雨燃看着她的神情,猜到她好事将近,“莫非公主很快就要搬去公主府了?” “确实。萧妙瑜已经定了亲事,父皇正在择日让她搬去公主府,我是她的姐姐,到时候一起搬也是顺理成章。” 萧妙瑜是睿安的名字。 “恭喜公主。”如果真搬去了公主府,荣安便是真正的自在了。 “颖初。”院子里传来了云峥不耐烦的声音。 “倒把他忘了。”云颖初吐了吐舌头,出了屋去。 云峥瞥她一眼,低声道:“说了一整日的话,有这么多话可说么?” “姑娘家的事大哥少打听。”云颖初教训道。 “时辰差不多了,我是不是该去东宫了?” “是该过去了,”云颖初想了想,“公主和沈姐姐都还在这里,天色已晚,大哥正好可以护送一下。” “护送?” “大哥不知道吧,前阵子有人公然在京城大街上行刺太子殿下,沈姐姐和荣安殿下也差点受伤。今儿能把她俩请到侯府来,是我在皇后娘娘跟前拼命求来的。” “哦?敢刺杀的太子的刺客,我倒是想会会。” 武痴。 云颖初无奈叹道。 “你可要好好护送,若有差池,娘娘和殿下饶不了你。” 云峥觑着她的神情,蹙眉问:“她很得太子喜欢?” “嘘!”云颖初赶紧示意他噤声。 云峥无奈地摇了摇头。 云颖初回了屋里,将护送的事对荣安和沈雨燃说了。 荣安和沈雨燃想着云峥本就要去东宫,便没有推辞。 当下云颖初送着她们出门上了马车。 荣安不舍得跟沈雨燃分开,非要同乘。 夜里的风也是暖风。 沈雨燃将两边的车帘挂了起来,恰巧看到云峥翻身上马。 他的动作极为干净利落,甚至连马镫都没踩。 白马上的云峥世子身姿挺拔,如载华岳。 许是因着出门,他锦衣之上披了一袭银色织金的披风,跟月光洒下清辉相得益彰。尒説书网 察觉到有人注视,他猛然抬眼,目光如炬。 沈雨燃并未躲闪,朝他颔首示意,月色下的笑靥朦胧皎洁。 云峥收回目光,打马走到车前去了。 街道两旁无甚行人,白马的马蹄踩在路面上嗒嗒作响。 沈雨燃有些怅然。 若她也习了独步天下的武功,一人一马,仗剑天下,该有多潇洒、多惬意? “沈姐姐在看什么?”荣安见她呆呆望着车窗外,好奇地上前问道。 “没什么。” 荣安道:“是不是担心这么晚回东宫,皇兄会怪罪?” 沈雨燃笑道:“许久没出门了,舍不得回去。” “我想想法子尽快搬到公主府,到那时咱们天天出门。” 如此甚好。 马车辘辘行至皇宫,送走了荣安,继续往东宫而去。 等到沈雨燃下了马车,长乐便冲到了跟前。 “良媛可回来了,殿下正命奴才去侯府接人呢。” 接? 今日的确是在侯府玩得忘了时辰,沈雨燃颇为无奈,见云峥已经下马,便道:“这位是镇北侯府世子。” “在下云峥。”他的确如云颖初所言,不爱说话,言简意赅。 “原来是云世子。”长乐没想到是世子护送沈良媛回来,忙上前躬身作揖。 沈雨燃见云峥不认识长乐,便道:“这是东宫总管长乐公公。” “公公。” “殿下一直在等世子呢,世子里边请。” 沈雨燃跟长乐领着云峥往东宫里走。 云峥前几日已经进宫面圣,跟萧明彻打过照面,因此神色淡然。 沈雨燃本想伺机溜回悦春阁,谁知长乐说他是奉命出门去接,既遇上了还是先去琅嬅宫叫主子安心才好。 没多时行到琅嬅宫前,沈雨燃和云峥站在外头等候长乐进去通传。 长乐进了内殿,见萧明彻蹙眉坐在书案后,知道他担心沈雨燃安危,忙道:“主子,沈良媛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 话还没说完,萧明彻倏然站了起来,快步往外走去。 一出大殿,便见皎皎月光下站在两个人。 女子黛眉杏目,似有心事,低头看着随风摇漾的裙摆。 少年风华正茂,身姿挺拔修长,目光冷峭坚毅。 而他这目光正肆无忌惮地落在沈雨燃身上。 他的沈雨燃。 第142章 一个枕头引发的…… 沈雨燃虽然没在看那少年,但两人站得很近,在今夜这般清风明月的映衬下,两人如珠玉相映。 萧明彻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沈良媛。”长乐嗅到了身旁萧明彻有些不对劲,忙唤了一声。 沈雨燃正心烦着,今日出门太久的事,萧明彻既命长乐来寻,必是不悦了,等下少不得又是一番纠缠。 听到长乐的声音,忙抬起头,见萧明彻神情复杂的站在殿门口。 心中不禁奇怪。 至于吗?不就是出去久了一点。 两人目光交汇,萧明彻的脸色明显越来越难看了。 跟他硬碰没什么好处,沈雨燃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上前朝他一拜。 “殿下。” 萧明彻窝着一肚子的火,可沈雨燃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便如清风拂面一般,轻而易举的卸去了他的士气。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荣安殿下也在,于是就在侯府多说了会儿话。” 一会儿话? 当他是傻子么? 到底是跟荣安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是跟云颖初,亦或是她身后这位云世子? 萧明彻的目光瞥向她身后的云峥。 云峥见萧明彻望过来,上前抱拳行礼:“臣云峥,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萧明彻重新看向沈雨燃,“你先回悦春阁,孤今晚过来。” 今晚过来? 他都那样了……他还要过来干什么? 沈雨燃只敢腹诽,口中只能恭敬地称“是”。 小德子提了灯笼送沈雨燃回悦春阁,见沈雨燃满脸不悦,自作聪明道:“良媛不必担忧,主子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想着良媛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怕是良媛遇上了什么事。” “是么?”沈雨燃知道小德子想歪了,也不解释,只跟着附和道。 “是啊,奴才请旨去接良媛,殿下都不让,非得让师父带上侍卫去接才放心。” 是这样么? 沈雨燃没多在意,她只是担心一会儿萧明彻来了悦春阁,只怕又要赖着不走了。 回到悦春阁,李嬷嬷和紫玉忙伺候着沈雨燃擦脸更衣。 因着萧明彻说要来,并未换成寝衣,而是穿上了闲居的常服。 沈雨燃在外玩了一日,着实乏了也饿了,李嬷嬷端给她一碗肉汤,连着汤里的肉和山药一块吃了,还觉得不够,又吃了几块糕点。 紫玉笑道:“这侯府怎么回事,还叫我们良媛饿着回来?” 沈雨燃嗔她一眼:“玩得太过久了,今儿晚膳我还用了一整晚饭呢。” “良媛在外头玩得久,可把殿下急坏了,今儿差小德子过来问了四五回呢。” 提起萧明彻,沈雨燃又不想说话了。 他说要来,也不知几时回来。 沈雨燃梳洗完毕,将头发散散的挽了个堕马髻,拿了话本子坐在美人榻上。 只是今日着实乏得厉害,没多时,沈雨燃手中的书便滑落到了榻边,倚着身后的软枕睡过了。 * 琅嬅宫里,萧明彻和云峥的会面并不太愉快。 萧明彻看着眼前的侯府世子,眼神淡漠,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云峥更不必说,他目光锐利,宛如一把神兵利器,光是拔剑出鞘,便已令身旁的人寒气骤升。 “不知殿下今日召臣前来,有何旨意?”云峥毕竟是臣子,还是先开了口。 萧明彻召他前来,本是存了笼络之意。 但方才琅嬅宫外那一幕,实在令萧明彻无法不计较。 这个云峥一路从侯府将沈雨燃护送过来,他明知沈雨燃是他的嫔妃,竟然那般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萧明彻身为男人,自然读得懂云峥看沈雨燃的眼神并不一般。 他啜了口茶,缓缓道:“听闻世子武功高强,如今连云侯都不是对手了。” “侯爷手下留情,臣侥幸获胜。”云峥漫不经心地说着自谦之词,年轻英气的脸庞上却微微露着狂傲。 萧明彻看着云峥,眼眸沉如冰渊。 “云家世代为朝廷镇守北疆,侯爷后继有人,着实令孤欣慰。” 云峥神色泰然,淡淡道:“职责所在。” 一问一答之间,萧明彻看着云峥漫不经心的神情,已然明白云峥对他并无敬畏之心,遂彻底放下笼络之意,转而跟云峥说了些北疆风土人情的闲话。 三盏茶之后,便命长乐送客。 萧明彻蹙眉深思,刚才那一番话虽挑不出云峥什么错处,萧明彻的胸口却郁结着一股不平之气。 云峥对沈雨燃肆无忌惮的打量,实在令他不舒服。 片刻后他起身,往悦春阁去。 悦春阁里静悄悄的。 屋里还亮着灯,暖融融的光透过窗纱溢出来,比外头清冷的月辉要温和得多。 廊下值守的银杏见萧明彻来了,忙起身替他挑起帘子。 萧明彻迈步进去,径直走向里间。 沈雨燃倚坐在美人榻上,一条腿悬在外头,正恬静而懒散地睡着。 几时书卷掉在地上了,也不知道。 银杏如今才被紫玉提拔到屋内侍奉,今晚是头回值夜,一时疏忽,以为沈雨燃一直在屋里看书等着萧明彻,不知道沈雨燃已经入睡了。 见状顿时吓了一跳。 “殿下,奴婢这就把良媛叫醒。” 萧明彻径直走上前,展臂将熟睡的沈雨燃从美人榻上抱了起来。 银杏再傻,也知道这是什么场面,赶紧低了头退了出去,再将房门拉上。 萧明彻抱着沈雨燃走到榻边,见榻上依旧只摆着一个枕头。 刚刚被她的睡颜融化的心又冷硬了起来。 这女人是半点也不肯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萧明彻着实不想再喊丫鬟进来,他将沈雨燃放在榻上,学着她平常的模样,拿剪子剪了烛心,再放下帐子。 她榻上这顶蝶戏百花的帐子是重工精绣的,一放下来,便将外头一切光线隔绝开来。 萧明彻自己霸占了枕头,见沈雨燃歪歪扭扭地睡在旁边,想了想,便伸臂至她的脖颈,以臂为枕。 起先因为枕头的那点子不痛快旋即烟消云散。 一个枕头,也有妙处。 第143章 传下去,太子不行 翌日清晨,沈雨燃睁开眼睛的时候,先看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男子胸膛。 她还没大睡醒,恍惚着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猛地睁开眼睛。m..Com 萧明彻是正对着他侧卧的,她梦中拼命蹭着的那个软枕竟是他的手臂? 沈雨燃依旧昏沉着。 昨夜……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半握着拳头捶了捶还有点懵的脑袋。 她记得昨夜萧明彻说要来悦春阁,她一直坐在榻上等,然后……睡着了? 沈雨燃稍稍清醒了一些,想着先坐起来。 这一动才发现,男人除了一只手给她做枕头外,还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 昨夜他竟是这样半搂着自己睡的? 沈雨燃有些发憷。 她身上的衣裳还算完好,但那只手并非乖乖搭在身上,而是放进她的衣裳里。 感知着那只宽大手掌上的薄茧,沈雨燃忍着情绪将萧明彻的手从衣裳里抬了出来。 然而那只手晃了晃,重新将她扣住。 她猛然抬头,对上了萧明彻泓邃的目光。 “殿下。”沈雨燃勉强喊了一声。 萧明彻其实还没睡醒。 不过他一向警醒,即使睡觉也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怀中的人最开始动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见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手拿开,自是装不下去了。 “枕了孤的手臂一晚上,就没什么想说的?” 沈雨燃朝他笑了笑,就势坐了起来,轻柔地替他捶着手臂。 “殿下昨夜几时来的?”她声音柔婉,落在萧明彻耳中很是动听。 她睡前并未更换寝衣,萧明彻怕换衣裳弄醒她,只替她解了腰带。 此时她坐起身,衣衫松垮地穿在身上,一头绸缎般的青丝略微凌乱地垂了下来,披在她的胸前及肩膀上,一路蜿蜒至腰间。 手臂叫她枕了一夜,的确有些发酸,然萧明彻看着她这副媚态横生的模样,只觉心头猛跳。 他的目光牢牢黏在她的身上,抬起微微发酸的手将她往怀里拉。 “孤困得很,再睡一会儿。” 沈雨燃被他拉拽着扑到他的胸膛上,被他死死抱着动弹不得。 抬起头,便是他硬挺的鼻梁和刚正的下巴。 “殿下既是还困着,便好好休息,臣妾先去准备早膳。” 萧明彻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假装睡了过去。 沈雨燃知道他在装睡,看着萧明彻一脸恣意的模样,沈雨燃索性懒得挣扎了,侧头趴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动了,萧明彻眸光一动,看着她乌黑的青丝逶迤铺在他的身上。 他不动声色挪了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怀中的女人依旧没有动。 她习惯了他的碰触了吗? 萧明彻眉峰微耸,忍不住弯了唇角。 她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他清晰地感受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子。 这是他的女人。 纵然云峥之流可以窥探她的美貌,可有些风景和美好是只会向他展露的。 锦帐将这方不够宽敞的榻隔绝成一方小天地,只属于他们俩的小天地。 萧明彻越发觉得这榻比霜云殿的榻舒适多了。 霜云殿的榻实在太宽,两人躺在榻上隔得老远,还不如这般挤在一处亲近。 屋子里的安神香一直燃着,两人抱着抱着,没多时又睡着了。 廊下,紫玉正跟银杏悄悄嘀咕着。 “昨儿殿下是把良媛抱去榻上了?” 银杏想到那一幕,不禁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良媛昨晚已经……”紫玉不禁为主子开心起来。 银杏道:“不能吧。” “乌鸦嘴,”紫玉小声反驳,“咱们良媛那么美,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把持得住?” “之前不也把持住了?”银杏一直守在外头,昨夜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总不会是殿下他……”紫玉蹙眉深思,看太子殿下的模样是很喜欢良媛的,但他们俩也不是头回睡在一起了,没叫人掌灯也没叫人送水,的确不像是成事了。 “哎哟,要命了,你们俩真是什么都敢说!”李嬷嬷听着半茬,赶紧过来捂她俩的嘴。 紫玉是跟着沈雨燃进东宫的,只粗粗学了几日东宫规矩,素来口无遮拦,而这银杏年纪尚小,从前又是粗使丫头,习的规矩也不多。 再加上沈雨燃宽厚驭下,院子里的仆婢个个没大没小。 “叫旁人听到你这么议论殿下,那是得拖出去打死的。” 紫玉撇了撇嘴,心下满不在乎,还想着改日要问问沈雨燃呢。 “紫玉。” 屋子里传来沈雨燃的声音。 紫玉赶忙推门进去,见沈雨燃已经起身了,身上还穿着昨日睡前的衣裳。 再一瞥榻上,殿下已经坐了起来,床单被褥都干干净净的。 确实没成。 紫玉扶着沈雨燃去屏风后头更衣,心里泛起嘀咕,太子殿下看起来身强力壮,没想到内中虚空,真是苦了自家主子了。 沈雨燃看着紫玉一脸同情地望着自己,狐疑道:“看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陪着良媛的。” 沈雨燃不知道这丫头在抽哪门子的风,索性不理她。 等到她更衣梳洗完毕,萧明彻已经领着小德子回了悦春阁。 * “主子,”长乐见萧明彻回来,忙张罗着给他整理。 昨儿萧明彻去悦春阁的时候是乌云压顶,这会儿回来是春风满面,想来这一晚睡得不错。 见萧明彻心情不错,长乐道:“主子,要不奴才收拾些主子的常用物件送去悦春阁?” 这话说到了萧明彻心中,他弯了唇角。 “也好。” 长乐觑着萧明彻的神情,小心翼翼道:“还有件事,奴才昨儿没来得及回禀。” “说。” “毒妇姚氏业已伏诛,陛下又让荣国公去戍边……这几日阖府就要搬出京城了,公府那边羽林卫还一直围着。” 提到荣国公府,萧明彻自然想到了徐宛宁。 不久之前,徐宛宁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公府明珠,短短几月,竟变成谋害他人性命的恶女。 是造化作弄,还是本性如此? “有什么问题?” “是六殿下,他想进府探望,陛下不允,今儿他一早来东宫想求见主子说这事,被奴才挡回去了。不过,他还是让奴才转达他的意思,主子的意思是?” 往昔旧事从萧明彻的脑海中翻过。 末了,他道:“毕竟是亲人,归期不定,让萧明恒去探吧。” 第144章 做他的第一个女人 被团团包围的荣国公府,此时一片愁云惨淡。 守在门口的卫兵见皇子车驾到来,上前抱拳行礼。 “开门,本殿要进去。” 六皇子萧明恒年纪尚小,素来喜言爱笑,偶有顽劣,如今脸色却是难得的焦急。 卫兵已接到东宫的传话,打开了荣国公府的府门。 六皇子匆匆往里走去,身后的侍从却被挡住。 “放肆!太子已经允许我入府了。” “殿下,东宫的旨意是让殿下进府探望亲人,旁人不允许进去。” “你……”六皇子几时受过这样的挫折,却毫无办法,只得独自进府。 荣国公府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仆婢已经被侍卫遣散,只留下了少数的老家仆。 六皇子对荣国公府很是熟悉,进了正堂,世子迎了出来,说是荣国公身子不适,正在卧床养病,怕过病气给萧明恒,便不出来了。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令萧明恒猝不及防。 寒暄了几句,便直奔徐宛宁的院子。 “宛宁表姐。”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积攒了不少落叶无人清扫,门口坐着一个丫鬟,见萧明恒进来,也不说话。 却是屋子里的徐宛宁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恒儿?”徐宛宁一见到他,顿时捂着嘴低声啜泣了起来。 “表姐,”萧明恒快步走上前,握住徐宛宁的手,“我来看你了。” 那日霜云殿的审判过后,徐家众人便被软禁在了府中。 母亲姚氏下落不明,宫中又来旨意,赐了荣国公一个边关小吏的官职,要他带着全家离京。 徐宛宁心灰意冷,整日关在这院子里,不想等到了萧明恒。 她瞥了一眼门口的丫鬟,“去院门守着,我跟恒儿说几句话。” “是。”丫鬟没精打采地退了出去。 徐宛宁拉着六皇子进了屋,将房门关上。 “恒儿,你可有我娘亲的消息?” 六皇子见她焦急的神情,神情僵硬。 “姨妈她……她已经……没了。” 徐宛宁早料到结果如此,可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无情的碾碎。 “娘……”徐宛宁脸上的所有血色褪尽,只觉得身子一软,整个人往后倒去。 “表姐。”六皇子赶紧抱住她,扶她到榻上坐下,“母妃知道这个消息,也哭了几日,表姐,你要节哀。” “节哀?如何节哀?”徐宛宁红了眼眶,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滚滚滑落。 都怪她,沉不住气,催着母亲出手,更怪沈雨燃那个贱人,勾引了萧明彻。 要是没有她就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向六皇子。 “恒儿,娘娘和公主近来可好吗?” 听到徐宛宁口中生疏的称呼,六皇子微微一愣:“表姐,你在生她们的气?怪她们没有出手相助吗?” “不是的,恒儿,”徐宛宁的眼泪掉得更快了,“我们一家已经是戴罪之身,再攀扯亲戚关系,恐怕会连累你们。” “我不管,”六皇子亦红了眼睛,执拗道,“我不怕连累。” 徐宛宁看着他,无力的笑了笑,笑意凄凉。 “表姐,我不喜欢你离开京城。” “可是有皇命在,我们不能不走。” “我去求父皇。”六皇子说完,很快又泄了气,他只是想进公府探望一下父皇都不应允,又怎么会答应放过他们呢?“我去求求太子哥哥。” “他?”提到萧明彻,徐宛宁的心如刀子一般被割得痛,“没有用的,他已经变心了。” 她很早就知道,他的心被沈雨燃那个贱人勾走了。 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 “不是的,”萧明恒道,“我能进公府来看你,也是太子哥哥松了口。” 徐宛宁眼中难掩泪意,也难掩恨意。 她好喜欢萧明彻,也真的想嫁给萧明彻,想做他的妻子,想为他厮守一生,生儿育女。 那么多花前月下的畅想,都是跟萧明彻有关。 可区区一个沈雨燃,便让一切天翻地覆。 “表姐,你放心,等会儿我出府就再去东宫,这回我一定要见到太子哥哥,告诉他你如今的状况。” 徐宛宁摇了摇头,冲着六皇子凄凉的一笑。 “恒儿,他不是你,他不会心疼我的。” “他明明一直都喜欢你……” 在霜云殿里的嘶吼是她最后的法子了,萧明彻还是不为所动,他已经听信了沈雨燃的谗言,不会再相信她了。 她不要离开京城!不要被随意婚配! 百般沮丧之中,徐宛宁瞥见了眼前这张青涩却焦急的脸庞。 “恒儿,我指望不上旁人了,能指望的,只有你。” “可我……”六皇子狠狠捶了自己一下,“我太没用了,我真是个没用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妃被褫夺封号,眼睁睁看着姐姐嫁给不喜欢的人,眼睁睁看着你离开。” 徐宛宁伸出食指,放在六皇子的唇边。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不是没用,你只是年纪尚小,羽翼未丰,等再过两年,等你封了王,便有保护旁人的能力了。” “嗯,”六皇子看着徐宛宁眼中的泪,连连点头,“等我封了王,我就把你们一家接到我的封地,不让别人欺负你们。” 徐宛宁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朝六皇子嫣然一笑:“恒儿,你要是跟我一样大就好了。若你大一些,我从小喜欢的人就不会是太子,一定是你。” “我?”六皇子愣愣看着她。 徐宛宁垂眸,忽而把脸埋在他的肩膀。 “帮姐姐一个忙,求你了。” 六皇子感觉到徐宛宁的手在拉自己的腰带,感觉到身上华服滑落,一时手足无措,呼吸亦急促起来。 “皇后逼着我嫁人,我不想失身于那些腌臜的男人,救救姐姐,好吗?” 六皇子感觉得徐宛宁的手在他身上游动,下意识地也抱住了她。 徐宛宁感觉到了他的回应,仰起脸,将自己的嘴唇送到六皇子唇边,双手拉开了自己的衣裳。 白皙嫩腻的肌肤迷乱了六皇子的眼,他的表情开始迷离,只觉得身上的血气在一股一股地往脑子里冲。 睿安说,男人会记住他的第一个女人,姚妃姨母也催她去做萧明彻的第一个女人。 她也想,可萧明彻不乐意。 她已经没得选了。 她只能做萧明恒的第一个女人。 这样,萧明恒一辈子忘不了她,才会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 第145章 孤舍不得你 “表姐,你真好……” 夏光明媚,荣国公府中,六皇子和徐宛宁交缠在一处。 少年白净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 徐宛宁仰面倒在榻上,紧紧勾着他的脖子。 六皇子年纪还小,依着宫中规矩,明年敬事房才会安排宫女教导房中之事。 因此他对这事一窍不通,全凭着本能行动,压根不知怜香惜玉,如同初生牛犊一般。 徐宛宁脸色苍白,只是紧抿着唇不吭声。 她看着眼前的六皇子,却情不自禁想起了萧明彻。 若那日在白马寺的禅房里,萧明彻能这样对她,该有多好。 有只蝉挂在窗外茂盛的树枝上,没完没了地知了知了的叫着。 等到知了终于叫累了,屋子里的两个人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六皇子躺在榻上,神情惶恐,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身上还有余韵,脑中却是一团浆糊。 他不敢直视榻上的一片狼藉,更不敢直视徐宛宁。 徐宛宁忍着疼爬起来,捧着他的脸,逼他直视着自己。 “表姐……”六皇子俊俏的脸庞狼狈极了。 他只是想来探望徐宛宁,把母妃给的银票都留给她,却没想到发展到了这一步。 “恒儿,你喜欢我吗?”徐宛宁问。 “我……”六皇子垂下眼睛。 徐宛宁见他神情,轻声道:“去年咱们去行宫避暑的时候,我那屋子狭小,便去睿安那边,她屋子里有个温泉池子。” 六皇子眼神躲闪了下。 “我在温泉池子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旁边偷看了?” “我那日也在姐姐屋里玩了,玉佩不见了,我就去寻。” “恒儿,我只问你,你知道我发现你了,为何不撵你出去?” “为何?” “因为我喜欢被你看着。” “真的?”六皇子眼睛一亮,一下抓住了徐宛宁的手。 “当然是真的,”徐宛宁的明眸深深望着他,“今日你能来,我真的很欢喜,纵然往后再见不到了,此生也无憾了。” “表姐。” “多陪我一会儿,好吗?” “好。”六皇子紧紧抱着她,心中十分难受。 他本就舍不得让徐宛宁离开,又发生这样的事,愈发眷恋。 只是他手中毫无实权,能使唤的只有宫里的太监宫女和几个侍卫罢了。 他一咬牙:“表姐,我身边有个侍卫为人极可靠,你先离京,等过些日子,我让他去寻你。” “真的?”徐宛宁大喜过望,又飞快压下喜色,担忧道,“你身边没人保护,可怎么办?” “你在那边无人照应,才需要人护着,我会想法子早些封王,到时候我就能保护你了。” * 荣国公府里的这般山盟海誓,沈雨燃自是不知。 此刻悦春阁,正沉浸在一片喜悦中。 “宅子当真已经买下来了?” “是呀,两位公子一齐去跟主家谈的,原是想按良媛说的八百两银子买下来,那主家见两位公子是读书人,心生敬佩,竟又让了二十两银子出来,最后说下来七百八十两。” “谢谢嬷嬷,还得谢谢李叔。” “帮良媛办事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至于李叔,良媛给的工钱也很丰厚,不用走街串巷日晒雨淋的卖货,一家子都很感激良媛。 紫玉在旁笑道:“良媛也真是的,太子殿下珠宝玉器跟不要钱似的搬过来,良媛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买个宅子,倒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沈雨燃道,“东宫里这些东西都是太子殿下的,不是我的,这宅子可是我自己的。” 听沈雨燃这么一说,紫玉也转过弯来,跟着点了点头。 沈雨燃沉吟不语,李嬷嬷见状,便道:“奴婢去厨房瞧瞧良媛的燕窝好了没。” 说着走了出去。 沈雨燃低头翻看着地契,有些爱不释手。 “良媛,”紫玉走到沈雨燃身边,轻轻替她捶着肩,小声道,“奴婢知道你想说什么。” “啊?”沈雨燃惊喜抬头,“当真?” 紫玉哀伤地点头,“良媛是不是想说殿下的事……” “他怎么了?” “他、他不行啊。” 沈雨燃看着紫玉涨红的脸,懵了一下,旋即明白紫玉在说什么。 “你呀,竟知道琢磨这些。” “不是奴婢琢磨,殿下不行,往后良媛就无法有孕,如何立足啊。”紫玉道,“你瞧瞧宫里的温贵妃和姚妃,当初都是靠着生育皇子才封的贵妃么?殿下连着在咱们悦春阁歇了好几晚了,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别说奴婢了,这院里的下人哪个不嘀咕啊。”尒説书网 沈雨燃知道紫玉是为自己打算,自然也不责怪于她。 “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你这阵子跟宋奉仪学帐学得如何了?” “看账本倒是都能看懂了,就是要算账,还是差点。” “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让你去学帐?” “良媛想让我帮忙管家?” “是,也不是。”沈雨燃叹了口气,“有件事,我现在同你说了,你未必会明白,但是这事对我很重要,我只信得过你,才叫你去办。” 紫玉见她如此慎重,忙认真地点头。 “我打算让你离开东宫,去帮我张罗宅子和铺子。” “离开东宫?” 沈雨燃无法向紫玉解释未来的事,只能深深看着紫玉。 “良媛,你是嫌弃奴婢伺候得不好吗?” “你我情同姐妹,我谁都不要也不会不要你。你放心,我先想法子帮你落良籍。” “真的?”紫玉睁大了眼睛。 沈雨燃正欲说话,外头珠帘响动,银杏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子殿下驾到。” 她还没起身,已见萧明彻跨步进来。 他身上还穿着常服,沈雨燃伺候着他换上常服,拿着软巾小心替他擦脸。 “殿下今日回来的倒是早,厨房里熬了干荔枝汤,喝一碗解暑吧。” 萧明彻原本有些心事,见沈雨燃婉转眉眼中,藏着几许讨好,顿时轻哼了一声,“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雨燃黑白分明的眸子不为所动,坦然得很,“殿下来悦春阁,臣妾几时不殷勤了?再说了,也是殿下指点臣妾,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眼前的女子双眸含波,气息如兰。 萧明彻明知她在曲意逢迎,却受用得很。 他一把抱住近在咫尺的她,因着太用力,她手中的软巾掉在地上。 “孤实在……舍不得你。” 舍不得? 什么意思?这又是哪一出? 沈雨燃懵了。 第146章 变数来了 短暂的诧异过后,沈雨燃想起了什么,轻笑道:“娘娘要起驾去行宫避暑了么?” 之前萧明彻说过,允她跟帝后圣驾同行去避暑。 舍不得,是说此事? 萧明彻摇头:“朝廷赈灾的事出了岔子,流民越来越多,父皇斩了三个人,还是无济于事,他要孤亲自前去赈灾。” 此举当然有多重用意,一则自是为了赈灾,二则也是为了给年轻的太子增加功绩,确立威信。 萧明彻不能推辞。 沈雨燃却想起了前世的事。 那会儿她只是东宫里籍籍无名的侍妾,压根接触不到这些事,仅有的关于朝廷风声,都是从何采薇那里知道的。 萧明彻被废,不仅仅的因为在婚事上顶撞帝后,跟赈灾也有关系。 这么说,等他这次归来…… 沈雨燃压抑住心中的波动,望向沈雨燃:“殿下几时启程?” “明日。” 明日就走? 沈雨燃懊恼起来,这么匆忙,那紫玉脱籍的事指望不上他了? 也怪她自己,该早些把紫玉摘出去。 这番反应落进萧明彻眼中,自是另一番解读。 沈雨燃平常爱搭不理的,每每亲近她都敷衍了事。 但在关键时刻,她的举动都令他心中怦然。 他抬手抱住沈雨燃的后脑勺,摁着她不许她动。 “要不,你与孤同行?” 同行? 沈雨燃傻眼了。 萧明彻明显感觉到怀中的温香软玉变得僵硬起来。 “你可真是……” 萧明彻恼羞成怒,低下头去咬她的耳朵。 “殿下。”沈雨燃捂着耳朵,缩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萧明彻恨得牙痒痒,又拿她没有办法,拥了片刻,只得将她松开。 “孤渴了。” 小厨房熬的干荔枝汤很快端了过来,沈雨燃陪他坐在暖阁里,仔细喂着他喝。 干荔枝汤比绿豆汤、茉莉汤之类的要甜一些,萧明彻喝了两口就摆手了。 “方才你想说什么来着?”萧明彻问。 还有希望? 沈雨燃重新打起精神,望向萧明彻,眉眼昳丽。 “臣妾身边的丫鬟紫玉,跟臣妾情同姐妹,臣妾一直想替她脱了奴籍,给她些本钱,让她做些小生意谋生。” “给紫玉脱籍?”萧明彻挑眉。 “嗯。”沈雨燃知道此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讨好似地看着他,“殿下能答应臣妾么?” 暖阁四面挂着窗纱,暖热的夏风从外头吹进来。 因着萧明彻的到来,悦春阁里也不缺冰,温度恰到好处。 萧明彻看着她期盼的眼神,自是心绪舒畅。 “可以。” 沈雨燃雀跃起来,又不敢展露笑意,只能做出一副忐忑的模样:“可是殿下明儿个就要离京了。” “离京就不是太子了?” “臣妾只是担心给殿下添麻烦。”沈雨燃说得乖觉。 萧明彻斟酌了起来。 往常这些事情,他习惯于交给傅温书去办,不过说起来他已经许久没跟傅温书私下说话了,这要离京了,还是有许多事得跟他交代一番。 “放心吧,孤会让人帮你办妥的。不过……” 沈雨燃立马望向他。 黛眉之下,她的双眸如掬着一汪清泉,萧明彻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紫玉一直服侍你,离了紫玉,身边不就没有贴心的人了吗?” 沈雨燃的确离不得紫玉。 父母早逝,伯父伯母虽未虐待,对她的确不怎么好。 漫长孤寂的童年,全是因着活泼伶俐的紫玉陪伴才过得快乐一些。 上辈子萧明彻恢复储君之位后,沈雨燃求萧明彻派人去寻紫玉,可他并没放在心上,直到她死,也没听到紫玉的消息。 “又不舍得了?”萧明彻问。 “不是,紫玉脱籍是好事,臣妾怎么会不舍?臣妾只是不知殿下这回要去多久。” 听到她在思索自己的事,萧明彻想了想,缓声道:“少则一二月,多则三四月。” 毕竟,灾情祸及几省百姓,贪官污吏绝不是少数,清除这些害群之马,得花不少时间和功夫调查。 这样算起来,的确就是他回来的时候了。 终于快到这个时刻,沈雨燃不禁忐忑起来。 并非是为萧明彻担心,而是这一世出现了变数,她害怕事情会变得跟上一世不一样。 比如,这一世段清澜没有成为梁王妃,而是进了东宫。 萧明彻看着沈雨燃可怜巴巴的眼神,捧起她的脸狠狠啄了两口。 “琅嬅宫那边还有些事,孤先过去一趟,你在这里等着。” “是。”沈雨燃莫名其妙被亲了两下,捂了下脸,送萧明彻出去。 明日要走,萧明彻颇有些不是滋味,即使只是离开悦春阁,也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还没出院门,便见段清澜带着丫鬟往悦春阁走来。 沈雨燃心下无奈,这还真说“变数”,“变数”就到。 一见萧明彻,段清澜那双眼睛顿时有了光彩。 “妾身给太子殿下请安。” 萧明彻正在琢磨沈雨燃的手为何十指纤纤,握起来却柔弱无骨。 听到这声音没抬眼去看,道了声“免礼”,又看向沈雨燃:“晚膳不必等了,孤在琅嬅宫用。” “是。” “就不留一下?” 沈雨燃颇为无奈,他要在琅嬅宫用膳,她留什么? 想着段清澜还在旁边,她不想说那许多,只道:“臣妾给殿下备些可口的宵夜。” 萧明彻总算是满意了。 正欲说些什么,旁边段清澜道:“殿下处理政事实在操劳,的确该用些宵夜。” 萧明彻本想顺势再调戏沈雨燃几句,听到这话,顿时蹙眉,他转向段清澜:“你是何人?杵在这里做什么?” 段清澜被他一问,顿时脸上青白交加。 沈雨燃对段清澜印象不好,对她此刻的处境,却很理解。 上一世初进东宫时,她也是这般仰慕萧明彻,却入不得萧明彻的眼。 见萧明彻让段清澜尴尬至此,柔声解围道:“这是陛下赐到东宫的段奉仪,跟何奉仪一起的,前儿还在悦春阁给殿下请过安呢。” 萧明彻兴致缺缺,径直离开了。 沈雨燃看着沮丧的段清澜,温言细语地宽慰道:“殿下平素忙碌,操心朝政大事,旁的不太记事,段奉仪不要放在心上。” 段清澜看着沈雨燃,目光闪烁。 上辈子她搬进慈宁宫后,太妃和宫女议论已故皇后沈雨燃,永远都是夸赞,说她有多么美,有多么贤惠,可惜红颜命薄、为奸人所害。 此时看着眼前温柔开解自己的沈雨燃,段清澜似乎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说沈雨燃的好。 她感激沈雨燃为自己化解尴尬。 但是……从前她见到的萧明彻从来都是清冷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看到刚才他对沈雨燃那般亲昵那般眷恋…… 对不住,她太想要了。 第147章 刻意模仿 沈雨燃见段清澜目光闪烁,也不知她想做什么。 “段奉仪来悦春阁有什么事吗?” 段清澜回过神,恭敬笑道:“妾身在屋里坐着无事,想着那日匆忙一见,未曾跟良媛好好说话,特地过来请安。” “段奉仪进屋喝杯茶吧,请安就不必了。” 沈雨燃只是良媛,纵然如今有宠在身,没有要其他嫔妃过来请安立规矩的道理。 “多谢良媛。” 沈雨燃客气地将段清澜领了进去。 时序渐入浓夏,艳阳高照,她不大往后院去,带着段清澜去了暖阁。 紫玉奉上了果品茶水,退到沈雨燃身后侍立着。尒説书网 沈雨燃不知段清澜来意,一时没有开口。 段清澜遂笑道:“如今天气炎热,良媛这边倒是凉爽得很。” “近来殿下歇在这边,所以总管往多放了些冰。”沈雨燃答得简单,态度十分疏离。 “妾身那院子热极了,往后若是无事的时候,能否良媛这边多坐坐吗?” 沈雨燃微微诧异。 她习惯清静,宋绮心与她熟悉些,也深知她的脾气,没事的时候不会过来。 何采薇从来没有来过,看起来宋绮心跟她们交代过。 段清澜说要来,自然不是简单的想要讨好自己。 莫非…… “良媛不要误会,妾身只是听说良媛喜欢自己制脂粉膏子,妾身在东宫无事,实在不知该做什么,想给良媛打打下手。” 打下手? 这段清澜对自己也太上心了,都打听到她爱制脂粉了?难道不应该去打听萧明彻的喜好? 她没有说话,端起茶啜了一口。 段清澜并未察觉沈雨燃的不悦,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看沈雨燃喝茶的姿势,看沈雨燃抬手时微微翘起的手指。 她反复想过萧明彻喜欢沈雨燃的原因。 貌美固然是其一,但能令萧明彻那般念念不忘的,必不是只有美貌。 毕竟,朝臣们为了讨好萧明彻,物色了许多绝色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甚至有一人跟沈雨燃有七八分相似,但萧明彻并未动心。 她要借着在东宫的机会多接近沈雨燃,看看她说话做事的方式。 这一世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让沈雨燃提前得宠,但只要萧明彻被废,她还是有机会的。 段清澜爱慕了萧明彻那么久,她绝不会因此放弃。 “我是自己做着玩罢了,哪里用得着帮忙的。” “良媛说错了,怎么用不着人帮忙了?”旁边紫玉走上前替沈雨燃添了茶水,乖巧道,“院子里这么多活儿,奴婢们都来不及制脂粉,可巧段奉仪喜欢做,让她帮忙吧。” 沈雨燃瞥了紫玉一眼,正想说她两句,段清澜殷勤道:“是啊,良媛,让妾身留下来帮忙吧。” 紫玉把段清澜扶起来:“巧了不是,昨儿新买了几百个罐子,放在后院里还没打理,劳烦段奉仪全都洗一下,等着晾干就能用了。” 脂粉膏子最是娇气,储存的罐子也好、盒子也罢,都得洗得干干净净,不能留杂质。 “啊?洗罐子?”段清澜有些傻眼。 紫玉眼睛一抬,语气凉了几分,眉眼里还是笑:“怎么?段奉仪又不想帮忙了?” “当然想,当然想。”段清澜连忙道。 “春草。” 紫玉喊了一声,在外头忙活的春草忙跑了过来。 “段奉仪要帮你把那些罐子全洗了,赶紧给段奉仪谢恩,带她过去吧。” 春草还迷糊着,这活儿还有抢着干? 对春草来说当然是好事,忙领着段清澜往后院去了。 沈雨燃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转过头,隔着暖阁的纱帘看出去,见春草当真给段清澜端了盆水,刷子帕子都给了她,一时无言以对。 “她可真是……” “诡计多端。”紫玉小声骂道。 沈雨燃知道段清澜不是真心帮忙,只是想赖在悦春阁,伺机跟萧明彻多碰面。 她不在意有人要抢萧明彻,只是悦春阁就这么大,她一个人自在惯了,段清澜要留在这里,行动起居都不方便。 “你折腾她做什么?我把她打发走不就得了?” “良媛就是如今太得宠了,不知道旁人多羡慕你,多想把殿下抢走,你瞧她那模样,是能打发走的么?”紫玉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良媛这副样子,奴婢实在不放心,不脱籍了,等着良媛给殿下生下皇孙奴婢再走。” “罢了罢了,”沈雨燃道,“她想刷罐子就刷吧,你想闹就闹,不过别闹过火了,她若不想做了,让她赶紧走。” “良媛说得奴婢像是什么恶霸似的,她一个奉仪,奴婢还能吃了她去,外头晒,奴婢给她送些水去。” 沈雨燃点头。 她坐在暖阁里喝着茶,看着紫玉捧了水壶送去后院,也不知道跟段清澜说了什么,似乎段清澜的脸色更差了。 银杏给沈雨燃端来了几味茶点,又端上厨房现熬的雪梨汤。 沈雨燃吃着东西,翻过一卷书后,见段清澜居然还在那里刷罐子。 虽说是坐在海棠树下,可外头天那么热,便是银杏、春草她们,也都是在廊下干活。 沈雨燃明显看得段清澜热得面红耳赤。 紫玉进来收拾茶点碟子,见沈雨燃张望着后院,笑道:“段奉仪刷得正高兴呢,良媛就别管了。” “她若是热晕在后院,我还能不管?” “哪里至于那么娇气了,刚奴婢出去跟她说几句,精神好着呢。” 沈雨燃简直无法理解,“她怎么怪里怪气的?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做,非要跑到这里做粗活。” “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良媛可长点心吧。” 沈雨燃还是不懂,难道她觉得在悦春阁顶着炎夏刷一天罐子,萧明彻能多看她几眼? 紫玉又道:“听说这段奉仪和何奉仪都是皇后娘娘挑中的,何奉仪倒是斯斯文文的,就是她……娘娘怎么会挑中她呀?”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紫玉这么一说,沈雨燃忽而想了起来。 选秀之时,段清澜还吟诵了一首温庭筠的词作,沈雨燃记得,那是何采薇最喜欢的。 想到这里沈雨燃突然知道她为何会觉得这段清澜古怪了,她不止在选秀时吟诵何采薇喜欢的词句,当时她说话神态和方式,也很像何采薇。 简直就像是……知道何采薇一定会被皇后看中才刻意模仿的…… 第148章 沈雨燃值得 “良媛太心善了,奴婢瞧着段清澜一直偷瞄良媛,真的是贼眉鼠眼。” “噢?她一直在偷偷看我?” 见沈雨燃终于引起了重视,紫玉忙道:“是啊,连良媛喝茶吃点心,她都看得目不转睛地盯着。” 沈雨燃听着瘆得慌,也总算明白跟段清澜喝茶时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等她刷完罐子,叫她进来一趟。” “知道了。” 沈雨燃不想看书了,又去摆弄已经做好的那些胭脂,等到晚膳时分才收手。 后院里,段清澜还在清洗那些瓶瓶罐罐。 这些活儿紫玉她们几个丫头一起做还得忙一整天呢,沈雨燃本以为她做一会儿就会放弃,没想到坚持到这么晚。 “良媛,要摆饭么?”紫玉上前问。 “先把她叫进来。” 段清澜还在这里,若是摆饭,岂不是还要留她一起用? 沈雨燃可没这闲情逸致。 段清澜很快进来。 炎炎夏日,她坐在后院洗了半日的罐子,虽有海棠树遮阳,整个人却也被烤灼得没精打采。 “紫玉,给段奉仪端碗雪梨汤来。” 段清澜累了一下午,捧着汤盅一饮而尽。 沈雨燃道:“今日辛苦段奉仪了,如今天气天热,不适宜制粉制膏,且让丫鬟们趁着入夜慢慢做着就好。” “是有些热,不过,能有事情打发时间,也是极好的,比妾身独个儿呆在屋里有意思多了。” 果真是不肯离开。 沈雨燃笑了笑,温声道:“记得选秀时,段奉仪说喜欢温飞卿的诗词?” “啊,”段清澜没料到沈雨燃突然说起这个,支支吾吾道,“是啊,妾身很喜欢他的词,良媛也喜欢么?” “谈不上喜欢,今儿恰巧翻到了一首他的词,倒是想起你了。” 段清澜垂眸一笑,没有接话。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温飞卿这首词,段奉仪喜欢吗?” “也喜欢的,妾身就爱读温飞卿的词。” 沈雨燃微微颔首,说了几句闲话,朝紫玉使了个眼色。m..Com 紫玉领着段清澜往外走去。 沈雨燃坐在暖阁内,却是眸光微冷。 刚才那首词,是韦庄吟咏江南的名句,沈雨燃故意说是温庭筠的。 段清澜若当真喜欢温庭筠,怎会张冠李戴? 沈雨燃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 段清澜在选秀时为何要学着何采薇说话?莫非她觉得何采薇一定会中选? 不,她自身样貌不差,上一世才被皇帝挑中,定为梁王妃。 那么她模仿何采薇的唯一原因是为了进东宫? 她怎会知道皇后喜欢何采薇那样的姑娘?她又怎么知道皇帝会送何采薇进东宫? 她本该是梁王妃,放着正妃不做,要给萧明彻做小小的奉仪? 简直……就像笃定萧明彻会登基称帝一样。 想到这里,沈雨燃吓了一跳。 难道她跟自己一样,也重活了一世? “良媛,已经把她打发走了。”紫玉进来,见沈雨燃心事重重,以为自己的话吓到她了,反过来宽慰她,“也别太担心了,她那样的人,咱们殿下才瞧不上呢。” “往后她再来悦春阁,不要让她进来。” “是。”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 萧明彻这一下午忙碌得很,跟太子詹事商议了许久朝中局势。 自从梁王和静王进入六部办事,睿安又与崔相家定亲,便有不少暗流涌动。 萧明彻这回离京的时间长,自是要做好一应布置。 等到做好所有的安排,太子詹事告退,长乐上前道:“殿下,傅大人到了。” “传膳吧。” 萧明彻走到桌前坐下,太监们传菜之时,长乐领着傅温书进来。 “殿下。”傅温书恭敬一礼。 这些日子萧明彻跟傅温书打过几次照面,私底下还没见过。 细究起来,还是上回遇刺之前在悦宾楼,碰见傅温书带着沈雨燃、沈砚和荣安吃饭。 当时只是因着包厢里其乐融融的气氛,回想一下,倒是他小气了。 “坐下吧。” 傅温书依言落座,从长乐手中接过筷子,等着萧明彻开动,才跟着吃起来。 两人用得差不多了,太监把桌上饭菜都撤下去,摆上了一壶梨花白和几道佐酒小菜。 碰过杯后,萧明彻方道:“孤明日离京。” “听闻殿下要去赈灾,不想如此匆忙。” “是啊,早去早回。” 傅温书道:“贪墨赈灾银粮一事,臣亦有所耳闻,恐怕背后并不简单,殿下当心。” “嗯,你那边呢,礼部的调令还没下来么?” “已经下来了,魏县县令,只是刑部那边几个案子都没有了结,刑部尚书向陛下讨了个恩典,让臣缓些离京。” “当初你若来东宫做幕僚便好了,你要来,太子詹事一职自是你的。” “臣在别的位置,不是更好帮殿下的忙么?” 也是。 “有桩小事,要交给你。” “殿下请说。” 萧明彻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沈雨燃身边有个丫鬟叫紫玉,跟了她许多年,她想给这丫鬟落良籍。” 的确是小事一桩。 “臣遵旨。” 萧明彻看着傅温书,心中微微有些波动。 “孤不在京城的时候,你多留意着些,她这人,生得遭人恨,难保出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沈良媛独得殿下恩宠,的确是很惹眼。 傅温书道:“良媛身在东宫,应该无碍,殿下不必担心。” “荣安很快就会搬去公主府,孤不在,她必整日跟着荣安跑。暗风倒是一直跟着,不过谈不上万无一失。” 傅温书从这句话中品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太子若不想沈雨燃出门,大可下一道死令,但他不愿意惹她不高兴……再者,暗风是太子身边最可靠的暗卫之一,居然一直跟着沈雨燃么? 眼前浮现出沈雨燃的模样。 傅温书想,她那样的女子,的确值得最好的对待。 “臣知道了。” 萧明彻侧头,见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 这个时辰悦春阁已掌了灯,想到沈雨燃坐在那间烛火暖黄的屋子里等他,忍不住翘起唇角。 傅温书抬眼时,便见萧明彻望着窗外微笑的模样。 他与萧明彻固然亲近,无非是痛快地喝酒聊天,不曾见他露出这般温柔的情态。 “不知有什么好事令殿下如此高兴?” “不过是……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臣不懂?” 萧明彻扬起下巴,打量了傅温书一眼:“两情相悦的事,你自然不懂。” 第149章 谈情说爱 傅温书眸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老傅,”萧明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孤不是故意要在你跟前戳你的心窝子,只不过……” “殿下不必向臣解释。” “你的事孤甚少劝解,今日既说到此处,不妨多说几句。穆亦瑶的事,已成定局,你没必要钻牛角尖,她固然好,可你应该看看其他风景,有时候柳暗花明又一村。” “臣并没有孤独终老的打算,只是未曾遇到心动的人。”傅温书说着站了起来,“殿下佳人有约,臣就不叨扰了。” 萧明彻知道傅温书不想说这事,也有些无奈,只得点头应下。 罢了,他的确想早些去悦春阁。 等着傅温书离开,萧明彻正欲起身,却见长乐猫着身子站在一旁,目光闪烁,畏畏缩缩。 萧明彻只能将奔赴悦春阁的念头暂且放下,耐着性子,沉声问:“还有什么事?” 长乐的神色着实古怪,像是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暗月回来了,说有事禀告主子。” 萧明彻点了下头。 暗月如一阵风飘到了殿内,跪在萧明彻跟前。 自从萧明彻命他蹲守在荣国公府外拿人,直至今日,他一直恪尽职守地守着荣国公府。 “主子,今日六皇子去荣国公府探望,守卫依着主子的吩咐放他进去了。” 萧明彻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端着酒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六皇子在荣国公府里逗留了两个多时辰,属下觉得有异,便接了瓦查看,发现……”暗月有些说不下去了。 “发现什么?” “六皇子和徐宛宁都在榻上,帐子遮着属下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听着声音像是二人在……行男欢女爱之事。” 长乐在一旁听得焦急,却又不知如何劝解。 “当真?”萧明彻手上的工作一顿,神情倒是看不出来任何波动。 暗月低下头:“属下为防弄错,特意听了许久,那种喘息声还有他们说的话,绝对不会有差池。” 徐宛宁和萧明恒? 萧明彻放下酒杯,侧头看向窗外。 夜色正浓,外头树影都是黑漆漆的。 他其实不太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他认识徐宛宁十几年了,从她递给他桂花糕的那一刻起,便决定将眼前的小姑娘放进心中,珍之重之。 数年相伴,数年珍视。 然而一切都因为沈雨燃的到来产生了动摇。 他知道自己对沈雨燃的感觉,也确切知道自己对徐宛宁并无那种心动。 他为此辗转反侧。 他不想做负心汉,却不想在徐宛宁的心中,这数年的相伴和倾慕也是一个笑话。 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在暗月方才的短短几句话之间,被碾得粉碎。 他当初选择徐宛宁,是因为绝境中的一点温情。 现在看来,这种温情和由此产生的情思简直是无稽之谈。m..Com 在一些惊讶、困惑和遗憾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 徐宛宁这个名字,从此与他无关了。 “知道了,从明儿起,你不必守着东宫了。”萧明彻的眼神微沉,声音平淡道,“暗花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你过去搭把手。” “主子不要属下随行么?” “无妨。” “属下遵命。”暗月飘然出去。 长乐走到萧明彻近前,担忧道:“主子。” 萧明彻对上长乐的目光,笑着站起身,径直往外走去。 长乐跟着他出了琅嬅宫,见他直奔悦春阁而去,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有沈良媛。 已是月上中天。 萧明彻走到悦春阁外,见浓浓的夜色中,院子门口挂着两盏宫灯,必是为他而留。 他快步走去,身上的锦袍被风吹得飘动起来。 “太子殿下驾到。”灵凡见他来了,高声通传起来。 萧明彻走得极快,不等里头的人出来接驾,便已挑帘入内。 沈雨燃正跪坐在美人榻上,在紫玉和银杏的手臂上试刚做好的胭脂。 她没料到萧明彻此刻就来,放下胭脂想起身行礼。 萧明彻却走过来,熟稔而亲密地按住她的肩膀,坐到她的身边。 紫玉和银杏见状,识趣地低头退了出去。 “殿下怎么忙到这个时辰?宵夜都凉了,臣妾还以为殿下不过来了呢。” “说了要来,自然不会失言。”萧明彻瞥向几案上那些小罐子,“这就是你摘花儿做出来的小玩意儿?” “这叫玉簪粉。”沈雨燃拿起一罐,眼中尽是珍视。 往后离开东宫,她便要靠这些胭脂水粉养活自己呢。 “孤帮你试试?” 他要试? 话说回来,萧明彻肤白如玉,不逊女子,的确可以一试。 沈雨燃拿手指蘸了一点,轻轻抹到萧明彻的脸颊上。 旁边烛火跳动。 萧明彻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俏丽眉眼,一时呼吸急促,伸手将她抱在怀中。 “殿下,”沈雨燃微呼了一声,一时不备,手中的脂粉罐子落到了地上,粉全都洒了出来。 真是可惜…… “沈雨燃。”萧明彻声音微哑,他双手紧紧抱着她,因为抱得太紧,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殿下。” 似乎是留意到她声音的颤抖,萧明彻松开了她一些。 沈雨燃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以为朝政上有什么令他不悦的事,也没有多言,只道:“殿下明日一早就要离京,臣妾伺候殿下早些歇息吧。” 萧明彻没有言语,重新抱紧了她。 沈雨燃无奈,只得垂头由他抱着。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萧明彻松开沈雨燃,深邃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你可有什么事瞒着孤?” 沈雨燃有些诧异,不知他为何问起这话。 暖黄的烛光微微摇晃,在萧明彻那张俊整英气的脸庞上落下几分阴影。 她坦然望着他,轻笑道:“谁会没有秘密呢?” “那你的秘密是什么?” “既是秘密,自然不能告诉殿下。”沈雨燃答得坚决。 萧明彻低下头,额头抵在沈雨燃的额头上,温热的鼻息扑到沈雨燃的脸颊。 “你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但是,永远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沈雨燃微微一怔。 纵然她已经习惯了在萧明彻跟前虚情假意、曲意逢迎,听到他这个语气,亦有些不忍心回答。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萧明彻倏然松手。 他没想到,回应他的会是沉默。 第150章 深夜悸动 两人的目光静静交汇着,一个沉微锐利,一个淡薄坦然。 “为何不言语?”萧明彻问。 “侍奉殿下是臣妾的本分,殿下说的这些,臣妾听不懂。” 听不懂? 萧明彻盯了她一瞬,片刻后,他垂下头。 “沈雨燃,可……真有你的。” 明日便要离京,匆匆赶来悦春阁,不过为着和她多一些耳鬓厮磨,说一些体己话。 可她却装疯卖傻。 她到底明不明白他的心意?萧明彻不禁心灰意冷。 “殿下早些歇息吧。”沈雨燃弯唇一笑,轻声道。 她后悔自己一时的软弱,方才若糊弄他一句,岂会落到这般尴尬的境地? 沈雨燃沉默地帮他宽衣,等着梳洗完毕,走到了榻边。 前几日萧明彻执意要沈雨燃枕着他的胳膊,因此榻上一直只摆着一个枕头。 今夜却…… 等着萧明彻躺下,沈雨燃替他拢好被子,折身去柜子里取了枕头放在他的旁边。 悦春阁的床榻着实不够宽敞,即使今晚两人有心疏远,胳膊也紧挨着胳膊。 沈雨燃只得翻身,背对着他侧躺着。 许是因着午后浅眠了会儿,沈雨燃久久没有入睡。 听着身后萧明彻的呼吸渐渐绵长,她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倚墙抱住了膝盖。 借着帐子透进来的光亮,他的眉眼清晰可辨。 前世刚成为他的女人时,她便喜欢偷偷在半夜打量着他。 他是令她仰望的男人,即使他们俩已经合为一体,她仍不敢相信他会属于自己。 于是便有很多这样偷摸的打量,她看着他,听着他的呼吸,偶尔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他,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来确信不是在做梦。m..Com 重生以来,她记得的很多都是苦和恨,此时深夜静谧,倒是有些甜蜜往事缓缓掠过心头。 明早萧明彻便会离京,依着前世的记忆,他这回赈灾,会被狠狠栽一个跟头,前世的废黜诏书上,写的就是赈灾这事。 这一世,她本想悄悄从他身边离开,却不想因缘际会,成为了他的“宠妃”,更是提前让他认清了徐宛宁的真面目。 没有徐宛宁这个导火索,单是赈灾不力之事,他会被废吗? 沈雨燃自认力量渺小,不足以改变朝堂局势。 这不该是她操心的事,静王、孙奇等人处心积虑那么久,必然会办到。 所以今晚,是她以嫔妃身份陪在他身边的最后一夜,也是这一世同床共枕的最后一夜。 她静静看着熟睡的萧明彻,看着他在黑暗中依旧英挺的侧脸,幽幽吐出口气。 前世死的时候,她说她跟萧明彻再无纠葛。 那时她的确是不爱了。 可那时她是恨的。 恨他的冷漠,恨他的无情,恨他的背弃。 倘若他在最后一刻幡然悔悟,痛哭流涕求她原谅,那些恨很可能再变成爱。 但是现在,沈雨燃很确定,即使萧明彻悔悟,也没有这个可能。 因为—— 没有恨了,自然,也不会有爱。 她悄悄挪到萧明彻的身边,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 是真正的告别了…… 沈雨燃正想抬头,忽然有一只宽大的手掌抚在了她的后脑勺,紧接着,闭眼熟睡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沈雨燃呆住了,在她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之前,男人起身,抱着她将她翻倒在榻上,然后欺身压住。 “偷亲我?” 萧明彻今晚饮了不少梨花白,一开口便是带着淡淡梨花香的酒气。 “臣妾……臣妾想起身拿些东西,一时不慎……”沈雨燃急忙编造理由,可惜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说出来的理由实在拙劣。 萧明彻嗤嗤笑了起来。 他惯常淡笑,平素笑不露齿,今夜却是笑得欢畅。 “燃燃,”他捧着她的脸,鼻尖挨着她的鼻尖,亲昵地唤着她的闺名。 温热的鼻息令沈雨燃脸颊有些痒。 他口中唤的这两个字,令她有些分神。 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有点生疏。 “燃燃,”他似乎喊得很顺口,“你今晚吓到我了。有时候你的嘴硬十分可爱,有的时候你的嘴硬只会让我难过,明白吗?” 沈雨燃目光一动,纤长的睫羽戳到了他的眉骨。 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她不敢擅动,也不敢说话。 萧明彻显然也没打算说更多的话。 他一手捧着她的脸颊,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低下头衔住了她的薄唇。 起初是轻柔的、克制的,然而她的薄唇实在太柔软也太甜蜜,令他欲罢不能。 今夜本就饮了不少酒,借着酒劲儿太医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抱着温香软玉,得寸进尺地撬开了她的贝齿。 那是完全不同与浅吻的滋味。 与此同时,他宽大的手掌向下游动。 她是他的,他要掠她、夺她,占有她。 这一刻,他不再是冷峻疏离、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而是一个男人,一个想要女人的男人。 沈雨燃有些措手不及。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萧明彻仿佛天生就是高手,压制得她无法动弹。 她无力反抗,甚至于连呼吸都很困难,一开口便是含糊不清地呜咽声。 她被逼无奈,只得悄悄摸索着向下,在软肉上着力一掐。 “啊——”他痛呼起来,猛然抬起了身,龇牙咧嘴地看着她,“沈雨燃,你这女人!” “殿下的体内还有残毒……”她理直气壮。 萧明彻喘着粗气,竭力抑制着自己将她活活咬死的冲动。 “你到底能不能说些好听的?” 沈雨燃猜到他饮了不少酒,怕他借酒发疯,虽不愿再骗他,却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道:“臣妾只是不想一时欢愉,影响殿下康健。臣妾心中,只盼着殿下能尽快清除残毒,这样……方才长久之计。” 萧明彻呼吸滚烫,眼睛微红。 他深深盯着怀中的女人,喑哑着声音问:“当真?” “当然。” 萧明彻深吸了几口气,将翻涌而上的酒气和血气压了下去。 他抬手将沈雨燃的枕头抽了出来,扔到帐子外,尔后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重新躺了下去。 帐子里终于恢复了静谧。 良久,沈雨燃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萧明彻咬牙切齿道:“等抓到行刺的狗贼,老子要剁了他的命根子,扔去喂狗!” 第151章 等我 太子出巡是大事,首辅崔崇业会率文武百官至城门恭送轺车。 东宫眷属自是一早起来开始忙碌。尒説书网 昨夜两人颇为“恩爱缠绵”,沈雨燃便是在萧明彻怀里醒来的。 她稍稍有点懵,然后飞快地从他怀中爬了出来。 萧明彻果然在她动弹的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昨夜算是宿醉,夜里又闹了半宿,是以眼神并非惯常的高冷,而是略显朦胧含糊地朝沈雨燃望去。 沈雨燃打了个哈欠,隔着帐子问什么时辰。 银杏在外回了话,沈雨燃摇着萧明彻的胳膊:“殿下,该起了。” 萧明彻反倒闭上了眼睛。 沈雨燃无奈,只得将帐子挂了起来。 外头暖黄的天光照到榻上来,照得萧明彻眼睛疼。 他知道沈雨燃是故意的,也拿她无法,只能揉了揉眼睛,跟着坐起来。 长乐和小德子一起进来服侍。 昨夜萧明彻喝了不少,来了悦春阁又一直跟沈雨燃闹着,洗漱得颇为匆忙。 内侍们早早就备好了热水,服侍着萧明彻沐浴。 悦春阁不够宽敞,沈雨燃换衣裳时,也能听到浴桶里水花溅起的声音。 等到她坐到暖阁里再见到萧明彻,他已是一身贵重冠服。 沈雨燃亦是锦衣丽裳,金钗珠饰,黛眉修如远山,唇瓣口脂鲜丽。 早膳当然丰盛,爽口小菜、糕点笼包,还有萧明彻喜欢用的肉粥,沈雨燃喜欢清淡,自己吃的清粥。 用过膳食,已至出发的时辰。 萧明彻亦起身,却并未往外走,而是站到她身边。 “殿下还有什么嘱咐?”沈雨燃问。 萧明彻没有言语,伸手将沈雨燃头上那支梅花流苏簪拔了下来。 沈雨燃不知他要做什么,诧异地望向他。 长乐适时捧着一个锦盒上前。 “打开瞧瞧。” 锦盒里放着一支金累丝双蝶簪。 这簪子打造得十分精巧,簪子上有一大一小两只蝴蝶,蝶身缀着红宝石,蝶翼极薄极轻。 光是将簪子拿在手中,蝶翼便会轻轻颤动,若在簪在发间,行动间便会摇曳晃动。 宝石金簪在宫中并不稀罕,但能打造出这般灵动金簪的工匠,恐怕屈指可数。 “喜欢吗?” 漂亮的东西谁都喜欢。 沈雨燃颔首。 萧明彻拿起簪子,插在她的发间,眯起眼睛欣赏了一下。 她一抬眼,发间两只金蝶齐齐振翅,摇曳生姿。 果真是配她。 “我不在京城的时候,每日都戴着它。” 沈雨燃没想到他临到要离京了,还有这般闲情逸致,眸光恍惚了一下。 前世萧明彻也在立妃之日赠了她一支名贵的凤钗,也要她日日佩戴,那时自是欢喜的从命。 沈雨燃吸了口气,撇下心中杂念,恭敬道:“臣妾遵旨。” 萧明彻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沈雨燃没料到他要牵,无法抗拒,只能跟着他向前。 他今日衣袖宽大,两人交握的手都藏在了袖子里。 出了悦春阁,宋绮心、何采薇和段清澜都已经盛装候在门口。 见萧明彻出来,三人齐齐朝他跪拜。 萧明彻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驻一瞬,冷声道:“孤不在东宫时,一应事宜由沈良媛做主,不得造次。” “是。” “起来吧。”萧明彻说着,牵着沈雨燃继续往前走。 早间云雾散了许多,天上日光渐浓。 明媚的晨光照在东宫交错的甬道上,萧明彻和沈雨燃一路往外走去,看着周遭的繁茂嘉木、花团锦簇,只觉赏心悦目。 东宫门前,轺车已然停当。 身着官服的崔相站在百官之前,朝萧明彻恭敬行礼。 “众卿免礼。” 萧明彻顿住脚步,目光朝身旁的沈雨燃看去。 沈雨燃眉眼含笑,想了想,低声对他道:“殿下一路平安。” “嗯。” 袖子里的大手松开了沈雨燃的小手,却在刹那间成十指交握。 他着力握了一下,旋即松开。 “等我。” 沈雨燃目送着他登车,车驾缓缓而动。 风动锦帘,冠盖贵重。 待到太子车驾消失在视线中,沈雨燃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位嫔妾。 “殿下车驾已经远离,都回去吧。” “是。” 三人一起起身,看向沈雨燃。 刚才萧明彻说东宫一应事务皆有沈雨燃主理,宋绮心不免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没有言语,领着她们回府去。 走到悦春阁,未让她们进屋。 沈雨燃站在院门,道:“内宅事务一向劳累宋奉仪在打理,如今何奉仪和段奉仪也在,不如帮忙分担一些。” 也省得她们俩无事可做。 “有人分担甚好,只是不知如何分配?” 宋绮心区区奉仪,所谓的掌家也都是些后宅杂务。 萧明彻常常流连悦春阁,沈雨燃这边的用度早不是她能管的了,吃什么用什么都是总管长乐直接送去。 她无非按时把月例银子送去而已。 沈雨燃明白她的心思,淡淡道:“宋奉仪最清楚东宫的状况,自是宋奉仪为主,领着何奉仪和段奉仪来做。” “是。”何采薇和段清澜恭顺道。 说完话,她径直进了悦春阁。 段清澜觑着她的身影,抿唇想往里去,却被紫玉挡住。 “段奉仪有什么事吗?”紫玉笑问。 段清澜被她一问,顿时有些发憷,勉强笑道:“良媛今儿要做脂粉么?妾身今日也能帮忙。” “不必了,良媛昨儿伺候殿下有些劳累,今日得好好歇歇。” 紫玉话里有话,段清澜脸色发白。 不等段清澜再说话,紫玉便把悦春阁的院门关了。 见沈雨燃站在廊下,不动也不说话,紫玉上前道:“良媛放心,奴婢把那段奉仪打发了,真是搞不懂她,殿下都离京了,她还巴上来做……” 紫玉正小声嘀咕着,沈雨燃忽然转过身,冲她弯唇一笑。 饶是自幼侍奉沈雨燃,对她的美貌早已习以为常,紫玉仍是被这一笑震慑住了。 “良媛……怎么这样欢喜?” 沈雨燃当然欢喜。 她站在廊下,眺望着院里和院外的绿荫,只觉得心神荡漾,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晴天的畅快。 萧明彻走了,再没有人能赖在悦春阁不走,没人能霸占她的床榻。 她伸手拔下那只金累丝双碟簪,交给紫玉,然后快步回了屋子。 日子总算是清静了下来,唯一要做的事,便是等待。 等了五日,门房那边终于递来了消息,说傅大人求见。 第152章 阶庭兰树 沈雨燃心中一喜。 这回太子詹事跟随萧明彻同去赈灾,她早就猜测萧明彻会把紫玉脱籍的事交给傅温书,没想到还真是…… 傅温书是外臣,萧明彻又不在,不能再如上回一般在悦春阁说话。 东宫里有专门会客的迎晖堂,想了想,沈雨燃命人把傅温书请去了迎晖堂的偏厅。 这回长乐随侍在萧明彻的身边,东宫这边便是长乐的徒弟小德子里外忙活。 沈雨燃略微更衣梳妆,领着紫玉往前院去。 “良媛,傅大人已经在偏厅里头等候了。”小德子恭敬地将沈雨燃领了进去。 傅温书正站在偏厅中间,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朝沈雨燃一拜。 “臣傅温书给沈良媛请安。” “傅大人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傅温书今日未着公服,一袭深蓝色长衫儒雅清隽,腰间垂着一枚青色玉佩,如主人一般温润清寂。 等着沈雨燃落座,他方坐下,开门见山道:“日前殿下交托臣为紫玉姑娘脱籍,户籍文书已经办妥,今日特意送过来。” 话音一落,沈雨燃和紫玉俱是惊喜。 “多谢傅大人。” 见她们主仆二人连连道谢,傅温书笑道:“这是殿下的旨意,臣不过奉命行事,良媛不必客气。” “傅大人屡屡出手相帮,我无以为报,以茶代酒,敬傅大人一杯。” 沈雨燃替他斟了茶,递到他手上。 傅温书并未推辞,等着沈雨燃端起茶杯,两人隔空碰了杯。 饮过茶,傅温书道:“说起来也是巧了,臣昨日路过国子监,遇到了两位沈公子。” “我只知道他们俩在国子监旁听,也不知道他们俩学识如何了,傅大人瞧着,明年恩科开考,他们能否高中?” “这可说不好,臣对科考无甚心得。”傅温书没想到沈雨燃问这个,认真想了想,“国子监的曹博士说,沈砚沈公子天分极高,想来榜上有名的机会很大。” 沈砚的确不成问题,只盼着凌风也能高中才好。 现在东宫里无人能管她,倒是方便跟他们见面了,多督促督促才好。 正说着话,小德子进来了。 “良媛,荣安殿下驾到。”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贵客一个接一个的临门。”沈雨燃朝傅温书笑了下,叫小德子赶紧把荣安公主请进来。 荣安很快就到了迎晖堂。 沈雨燃望见她身上朴素的装扮,猜测荣安又是要叫她出门去玩。 “傅大人也在,”荣安正惊讶着小德子为何带她来迎晖堂,而不是去沈雨燃的悦春阁,进门一见傅温书,便知缘由。 “臣拜见公主。”傅温书起身,朝荣安一拜。 “都是自己人,傅大人不必客气,”荣安说着,朝沈雨燃眨了眨眼睛。 沈雨燃笑道:“公主喜气洋洋,莫不是要搬去公主府了?” “那倒没有,是别的好事,”荣安歪着脑袋,“皇兄应当跟你说过吧,母后已经定下了去避暑行宫的日子,后日启程,我特意跟母后讨了恩典,到了行宫咱们俩住一个宫里。” 往年都是荣安和睿安两姐妹住一个宫,如今姚妃出了那档子事,皇后自然不会再让荣安跟睿安一处住了。 沈雨燃之前很盼望着去避暑行宫,眼下萧明彻已经离京,倒是没那么想去了。 只是皇后那边都已经定下了,哪里能说改就改。 京城酷夏难捱,去了倒也不错。 “颖初也会过去,到时候我想想办法,我们三个人都住在一起。” “甚好。” 傅温书道:“臣听闻陛下不去了。” 说到这个,荣安眸色微黯。 “为何?”沈雨燃问。 “父皇原想着皇兄留在京城主事,如今皇兄离京,父皇便不去避暑行宫了。” 沈雨燃觑着她的神情,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 想着傅温书和沈雨燃都不是外人,荣安也就不隐瞒了。 “父皇新得了一位美人,喜欢得跟眼珠子似的,夜夜留宿养心殿,母后劝解了几回,跟父皇争执起来,所以……” 原来如此。 当今圣上谈不上多么贤明,于政事倒是一直勤勉,对朝臣百姓也不严酷,只是十分好色,环肥燕瘦,来者不拒。 沈雨燃好奇道:“这位美人是选秀时留下来的么?” 秀女们虽然姿容出色,但以沈雨燃所见,似乎没有能令帝后大动干戈的绝色殊容。 “是秀女。不过,不在我们那日所见的秀女之中。” “怎么回事?” 荣安道:“那个韩美人生得极美,孙奇为了投父皇所好,未将韩美人送到母后跟前过目,也是因此母后才会生气。” 怪不得。 后宫莺莺燕燕这么多,孙奇偷摸藏人献美,显得皇后不容人似的。 不过皇帝不去避暑行宫,对沈雨燃来说倒是好消息。 她跟荣安交好,皇后在避暑行宫主事,玩起来当然自在得多。 荣安不想谈这烦心事,望向傅温书。 “你们平远侯府什么时候过去?” 皇家避暑行宫位于京城以北百里外的叠雾山,终年气候凉爽、云雾缭绕,因此得名。 行宫建好之后,京城的达官贵人纷纷在行宫之外修建了避暑别苑。 地位越高越尊崇的贵族,别苑离行宫越近。 平远侯府世代尊荣,侯府的避暑别苑里便临着行宫。 “家母和长嫂的确打算前往别苑。” 沈雨燃目光一动,望向他。 傅温书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微挑:“臣会护送她们前往,在别院小住几日再回京。” 他如今还没正式上任,虽要去刑部办事,却是来去自如。 “太好了,有你们俩,还有云峥和颖初,咱们在叠雾山能好好热闹一下。”荣安重新高兴起来,“记得小时候,皇兄和你非要去山里猎豹子,这回皇兄不在,你还去吗?” “山上还有豹子?”沈雨燃吓了一跳。 “没有,就傅大人呗,非说后山的野兽脚印是豹子,皇兄听他忽悠,天天半夜往山上钻。” 傅温书一本正经道:“良媛不要相信公主,臣不是忽悠,那野兽脚印的确是豹子,只是我们运气不好罢了。” 沈雨燃莞尔,并没有说话。 两世认识的傅温书,从来都是肃肃如松下风,濯濯如春月柳,阶庭兰树,宗庙琏瑚。尒説书网 他说的话,沈雨燃当然都信。 第153章 脂粉铺子 傅温书在迎晖堂陪着她们说了会儿话,想着不便久留,起身拱手告辞。 沈雨燃看着紫玉手中的户籍文书,眼睛动了动。 “沈姐姐,你是不是也想出门?”荣安适时开口。 的确是想的,她想自己带着紫玉出去看看宅子,让紫玉尽快安顿妥当。 眼前既有傅温书,又有荣安,这个念头自然不好说出来。 听到沈雨燃要出门,傅温书想着萧明彻临行前的嘱咐,思忖片刻道:“如果良媛要出门,臣可随行护送。” 她在京城的亲故只有沈家两兄弟,荣安要跟着去,定然是想见沈砚。 一转念,荣安是堂堂公主,来去自如,无人能挡,她若真想找沈砚,天天都能去,愿意过来找自己一起,也是不想让沈砚太过留意吧。 如此想来,她要拦也拦不住,遂点头应下。 小德子很快命侍卫套了一辆青色马车,又安排了四个侍卫改易便服随行。 他是长乐手底下最机灵的徒弟,深知沈雨燃在萧明彻心目中的重要性,无需沈雨燃吩咐,便将一切打点妥当。 算着时辰,这会儿国子监还没下学,一行人直奔国子监。 他们坐到国子监旁边的茶楼里,吃着东西,听着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解奇闻轶事。 说起来也是稀罕,沈雨燃活了两世,还是头一回优哉游哉地坐在热闹的茶楼里听说书。 她心中暗下决心,等到将来离了东宫,她还要去戏园子里逛逛。 三人有说有笑的,约莫一个时辰,才等到沈砚和沈凌风出来。 沈雨燃不着急去看宅子,索性就在茶楼里点了一桌子菜,味道不如悦宾楼的好,但热热闹闹的吃着。 等到从茶楼里出来,天色将暗,荣安恋恋不舍地起身道别。 上回在街上遇到刺客令皇后心有余悸,荣安今日出宫也是磨了许久,允诺在天黑之前回宫。 萧明彻跟她说的话似乎是真的听进去了,既没有坐到沈砚旁边,也没有刻意搭话。 只在临上马车的时候,特意回头去看沈砚。 可惜那会儿沈砚正跟傅温书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沈雨燃看到荣安的眼神刹那间黯了下来,心中也不是滋味,只狠着心想:总归要等沈砚考过恩科再说。 “良媛在京城置了宅子?”傅温书从沈砚那边得知了宅子的事,开口向沈雨燃询问。 “沈家在京城没有宅院,家人来了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便寻了个小宅子。”沈雨燃见他已经知道了,也没有隐瞒,“前头带着个铺面,如今紫玉在京城落了籍,往后铺子就交给她打理了。” 让紫玉做脂粉铺子的老板是沈雨燃近来做的决定。 这一世她跟萧明彻之间已经有了纠葛,她不可能在京城安身立命过日子。 等到离开东宫,她先帮着紫玉在京城里立足,再想想往后去什么地方。 沈凌风和沈砚知道她想看宅子,立马将她带去了槐树巷。 沈砚画工了得,宅子竟跟沈雨燃想象中差不离。 前头是一间大小适中的临街铺面,柜台后面还有楼梯通往二楼。 穿过铺面是一个狭窄的小院,连着两间屋子,这个小院里有一道侧门通向槐树巷,再往里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小院,带着三间正房和两间偏房,这里就算是内院了。 紫玉虽不愿离开沈雨燃身边,见到这宅院,想着以后要打理脂粉铺子的生意,不必再做丫鬟,心里也是欢喜,叽叽喳喳地跟沈雨燃说着哪里要摆什么东西。 今儿人多,你一眼我一语的,把宅子该怎么布置都说得七七八八了。 傅温书想了想,望向沈雨燃:“这铺子只卖自己做的胭脂水粉吗?” 他果然心细。 沈雨燃想过此时,柔声道:“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做了一些,也不少了,不过若想真正经营,光是几个人做不出来那么多货。” 专营自己的货品,必须要有自家的工坊,对沈雨燃来说还遥远了些。 “那有什么打算吗?” “京城里没什么经营江南水粉的铺子,我想着是从江南再采买些货品过来,也算是铺子的特色了。” 傅温书微微颔首,“京城有家龙虎镖局,京城往江南走水路的镖,若是良媛这边要采买货物,可以找他们。” “傅大人跟他们相熟吗?” “之前查案跟他们镖头有些往来,改日遇到我会跟他提一句。” “多谢。” 沈雨燃心中其实很忐忑。 虽然活了两世,但她的日子过得很简单,只在青石镇的老家和东宫里呆过。尒説书网 别说这个天下,只是眼前的京城足以令她眼花缭乱,茫然无措。 沈雨燃感激地看向傅温书,不禁心生感慨:若他不是萧明彻的好兄弟就好了。 看过了宅子,沈雨燃彻底放了心,地契仍叫沈砚收好。 回到东宫,沈雨燃关起门来又跟紫玉说了许多话。 说好过两日便要将她送出东宫去,太多事情都需要紫玉张罗。 宅子里留下来的家具要好好清点,能用的留用,不能用的拉出去扔了,再让她采买两个丫鬟,再雇一个账房,若是遇到身手不错的护院,也可以雇一个。 李叔毕竟年纪大了,万一有人登门闹事,铺子里得有帮手。 紫玉听得一愣一愣地:“良媛,这么多事你不是才想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 从沈雨燃重活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琢磨开铺子的事。 可惜变化来得太快,以萧明彻如今对她的重视,京城这间铺子只能让紫玉做老板。 “良媛,”紫玉叹了口气,“奴婢也不知道说错了没有,奴婢总觉得良媛既不喜欢殿下,也不喜欢东宫。” “说错了,”沈雨燃笑道,“你已经不是奴婢了。” 紫玉跟着笑了起来。 “需要你做的事很多,我手头不缺钱,咱们不着急盈利,你一件事一件事的办。遇到什么难处就问问李叔,或是去找凌风和阿砚。” “嗯,奴婢……我都记下了。” 三日之后,沈雨燃便替紫玉收拾了行囊,跟李嬷嬷一起将紫玉送出了东宫。 与此同时,离数百里之外的驿馆中,萧明彻正在饮茶,听着长乐念着京城发来的奏报,剑眉不禁拧起。 “傅温书又带着她出门了?” 第154章 孤枕难眠 长乐听出他的不悦,忙道:“依着暗风的说法,傅大人是给送紫玉的户籍文书的时候,赶巧遇到荣安殿下和沈良媛要出门,就遇上了。” 萧明彻莫名烦躁。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 她要出门,有傅温书护在身边,自然是更安心,何况,这也是离京前他交代傅温书的。 可是…… 他上回想陪她逛逛庙会,没走多远就遇到刺客,反观傅温书,竟然好生地陪她逛过两回了。 见萧明彻阴沉着脸不说话,长乐道:“主子,暗月和暗花那边也有奏报。” 此话一出,萧明彻顿时神情一凛:“怎么说的?” “他们已经找到当年侍奉在娘娘身边两位宫女的下落了。” 母妃的死,一直是萧明彻心中的痛。 那时候他虽然年幼,却知道母妃很得宠,身体也很康健。 目睹沈雨燃遭受的接二连三的算计之后,萧明彻越发肯定,母妃所谓的病逝定然是宫中遮掩真相的说辞。 说起来,她跟母妃有不少相似之处。 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殊色,都是毫无家世背景的飘萍,正因如此,才会成为别人加害的目标。 如果母妃还活着,见到她应当会很喜欢。 “主子,暗花想赶回来为主子解毒。” 暗卫之中,暗花精通医理,也最善运毒,只是这一两年来一直在调查萧明彻母妃遇害之事,不在京城。 “既有了消息,先把人找回来。毒……缓缓再说。” 沈雨燃不在身边,着急解了毒也没什么用。 “是。” 从前他势孤力弱,无力查证,如今他既有了能力,自然要找寻母妃过世的真相。 萧明彻平素沉定的眸光变得阴鸷,太多的往事浮上心头。 若是让他查出是谁害了母妃…… 萧明彻双手握拳,将指节捏得发白。 良久,长安轻声道:“主子,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尒説书网 他侍奉着萧明彻更衣躺下,替他放下帐子。 萧明彻侧头看着空荡荡的床榻,生平头一次明白,什么叫孤枕难眠。 也不知这时候,沈雨燃有没有在想他。 * 很快就是皇后摆驾温泉宫的日子。 紫玉离了东宫,沈雨燃这回便带着灵凡和银杏随行。东宫里事务不少,得留下李嬷嬷在悦春阁照应。 她一早进宫,跟着荣安一起去坤宁宫接驾。 因着跟选秀一样是伴在凤驾旁边,因此出宫的时候反倒是走在了后宫众嫔妃之前。 荣安公主的马车奢侈豪华,路上丝毫不觉得颠簸。 说说笑笑了两日,车驾终于抵达了叠雾山的避暑行宫。 叠雾山并非一座孤峰,而是一座层峦叠嶂的巨大山脉,林林总总共有十余座山峰。 皇家的避暑行宫占据了叠雾山最大的一条山谷。 一下马车,谷中吹出来的凉风潮湿而清凉,两旁山势险峻,杂花生树,一条小溪自山上蜿蜒而下,从行宫中穿过,溪边碧草茵茵,望去如诗如画。 “走吧,沈姐姐。”荣安见她看得呆了,伸手挽着她的胳膊,跟在皇后的身边一齐进了行宫。 皇帝进来偏宠那位新进宫的韩美人,帝后起了几次争执,是以皇后心绪不佳。 来了行宫之后,依旧怏怏,每日都在宫中读佛经静心。 沈雨燃每日跟着荣安去皇后跟前请安,除此之外,倒是多了许多闲适的时间。 这日晚膳过后,荣安留下来陪皇后说话,沈雨燃识趣地告退,出门后也没回宫,只沿着小溪散步。 落日熔金。 泛着金光的溪水欢畅地自山上流下来,一路溅起水花。 沈雨燃很想脱鞋去袜去踩水,灵凡却说溪水太凉,又要入夜了,寒气都上来了,踩水极易感染风寒。 灵凡在宫中呆了多年,虽然年纪颇小,却极讲究规矩。 要是紫玉在就好了。 若是紫玉在,非但不会阻拦她下水,还会撺掇她多玩一会儿。 她蹲下身,伸手在溪水里搅动,拨起阵阵水花。 溪水是有点凉,还是改日寻个午后再来。 沈雨燃起身,沿着小溪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行宫的边缘。 “良媛,天已经黑了,再往前走也没什么风景了,还是回去吧。” 这丫头…… 沈雨燃叹了口气,折身往回走。 这回换了路线,没走溪边,而是从花园里穿过,没走几步,迎面而来的夜风中夹杂着一股香气。 她平素弄花调香,对香味极为敏感,刹那间便闻出这味道似曾相识。 她伸手拦住灵凡,交换了一个眼色。 主仆二人站在原地没动,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娘娘闷闷不乐,令我着实担忧。是因为那什么韩美人么?” 果真是静王。 此人喜怒不定,沈雨燃前儿一时不慎招惹了他,心中仍有些乏怵。 “韩美人在宫中风头一时无两,本宫岂敢嫉妒?” 这声音也很熟悉……是姚妃! 他们俩勾结到了一起? 这也难怪,毕竟这一世的走向与前世不同,萧明彻已经成为他们共同的敌人。 沈雨燃忽然觉得有些倒霉。 若只是遇到静王,她还觉得可以应对,一个静王加一个姚妃,若是叫他们发觉自己在偷听,岂不…… 老天爷真是在坑她,她不想偷听他们如何陷害萧明彻。 “听说韩美人恃宠生娇,硬生生地把娘娘的十匹云锦都抢了去,当真不知死活啊。” “哼,温贵妃告诉你的?” “娘娘聪慧貌美,圣宠不衰。母妃一向羡慕娘娘。” 姚妃似乎在冷笑:“什么圣宠不衰,在宫里是个笑话,如今恰巧本宫就是那个笑话。话说回来,区区美人算得了什么,比她更得宠的本宫也不是没见过。” “娘娘所言甚是。说起这个,我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娘娘听了想必会开心一些。” “萧明彻那边有动静了?” 沈雨燃正听得仔细,然而姚妃这句话说完后,静王却迟迟没有声音。 她心道不妙,拉着灵凡的手赶紧往溪边退去。 然而没走出多远,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旁边一晃,拦住了她的去路。 果然被发现了。 “王爷。” 静王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沈雨燃,轻笑道:“多日不见,小嫂嫂身形又丰腴了不少,这些日子没少得皇兄的雨露滋润吧。” 第155章 白马少年 静王说话向来是这般不干不净,沈雨燃并不会因此动怒。 越计较,他说得越难听。 只是身后的灵凡听到静王如此羞辱沈雨燃,上前一步,挡在了沈雨燃跟前,朝着静王怒目而视。 有灵凡在,沈雨燃到底安心些。 若她独自面对静王和姚妃,搞不好被他们俩在此处杀人灭口了。 “你这丫鬟看着挺厉害呀。”静王扬起下巴,朝沈雨燃瞥去,“怎么着,她听你的话么?” 他是担心灵凡把今日的事说出去? 沈雨燃只想尽快离开,便道:“她是我的婢女,自然听我的。皇后娘娘和荣安殿下还在等着我过去饮茶,还请王爷让路,免得娘娘久等。” 静王依旧拦着路,眸光阴恻恻地落在灵凡身上。 “你生得美,本王可以放你离开,但是她……看起来喜欢胡说八道,不行。” 他要杀灵凡灭口? 灵凡闻言,全然不惧,目光灼灼地跟静王对峙。 片刻的慌乱过后,沈雨燃也不怕了。 静王若要杀人灭口,杀她自是轻而易举,但灵凡不一样,纵然不敌静王,但双方打斗起来,必然会惊动侍卫。 “王爷多虑了,方才我们走到这里,什么都没听到,就看见王爷出来拦路。” 静王盯了她一瞬,目光忽而闪烁起来,片刻后,他笑了起来,“你这眼睛当真生得漂亮,若是进宫,怕是没那韩美人什么事了。” 沈雨燃听得满头雾水,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说话没个章法。 正在这时,静王忽而身形一动,让出路来。 “多谢王爷,我们走。” 沈雨燃拉着灵凡匆匆离开。 走出一段,回头看去,静王居然还站在那里。 “今日发生的事,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沈雨燃回过头,步伐迈得更快。 灵凡有些不解:“可是静王分明对良媛不敬。” 敬与不敬的,并不重要。 静王是扳倒萧明彻的主力,眼下还得靠着他呢。 “他素来行事乖张,陛下和娘娘训斥了多回也是如此,便是去告状,也没什么用。” “奴婢知道了。” 回想起刚才他们说的那些话,沈雨燃叹了口气。 莫名其妙偷听到静王和姚妃密谋,听了许久又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真是白白担了罪名。 * 静王站在原地,等着沈雨燃主仆走出了很远,方才转过身,飞快回到刚才的地方。 姚妃见到他,忙问:“是谁?你去了这么久,应该解决了吧?” “是沈雨燃和她的丫鬟。” 听到沈雨燃的名字,姚妃脸色微变,望向静王:“她知道本宫的声音,你为何不解决掉她?” “娘娘未免太沉不住气了。”静王慢悠悠道。 “别忘了,她是萧明彻的女人,她肯定会出卖我们。莫非,你也被她的美色迷住了?” “本王的确想跟她春风一度,不过娘娘放心,本王还没有色令智昏到那份上。” 姚妃冷笑,显然不信他的说辞。 “那你为何不杀了她?” “别整天打打杀杀的,你们家在西山桃林吃的亏还不够吗?” “这……这是两码事。”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精密布局,却伤不了她分毫,反而是荣国公府被连根拔起么?” 这话戳到了姚妃的痛处,想到死去的姐姐,对沈雨燃的恨无以复加。 “请王爷赐教。” “你们太轻敌了,以为她是从一个穷乡僻壤来的,无家无势,任你们宰割。” “不然呢?”姚妃反问。 静王微笑:“你以为她是运气好被萧明彻救下,就没想过,萧明彻的暗卫一直就跟着她,护着他么?” “你是说,西山桃林出现的暗卫不是跟着太子身边的,而是跟着沈雨燃的?” 静王微微挑眉,没有言语。 姚妃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可唯有此才能解释得通,沈雨燃被疯犬追咬的时候,暗卫为何出现得那么及时。 姐姐跟徐敬商议的计划天衣无缝。 疯犬袭人,侍卫上前,毁灭证据,事后根本无从查证。 姚妃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都说不出。 当初徐宛宁提出要杀了沈雨燃,他们虽觉得有些冲动,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错。 毕竟,一个小官送进东宫的礼品,死了也就死了,有什么打紧。 可没想到萧明彻竟然动用自己的暗卫护着她…… “娘娘不必难过,她的靠山是萧明彻,等扳倒了萧明彻,其他的不就好说了么?” “那暗卫发现我们了吗?” 静王满不在乎道:“他看到我了,无所谓,我跟萧明彻本来就势同水火。娘娘不必担心,我是等着他走了才过来的。” 姚妃深吸了一口气,“为免节外生枝,我们在行宫不要再见面了。” 静王自无异议。 棋局已经布好,剩下的就看萧明彻如何落子了。 * “沈姐姐,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 一进殿,荣安便迎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我以为公主会在娘娘那边会多呆一会儿,就带着灵凡在溪边散步。” 荣安笑道:“颖初已经到了,走,咱们去行宫门前接她。” “这么快就到了?” “那可不,我跟她说好了,必须早些过来,否则决不轻饶。” 两人一齐说笑着到了行宫门前,却没有看见马车。 张望片刻,忽而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再一望去,是一男一女策马而来。 两人俱是神采飞扬,宛如御风而行。 沈雨燃和荣安看得呆了,再回过神时,两人已经下了马朝他们走来。 女子自然是云颖初,而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兄长云峥。 “你们怎么是骑马来的?”荣安惊讶道,眼神中尽是羡慕,她最喜欢骑马了,平素要么绕着皇城骑马,要么就是在演武场里跑圈,哪里能像他们这般纵情恣意。 “公主,沈良媛。”云颖初蹦蹦跳跳地走上前朝她们一拜。 “行什么礼呀,都是自己人。” 云颖初一袭翠绿色骑装,看起来英姿飒爽。 她笑道:“大哥嫌马车走得太慢,又不肯让我自己乘车,便让我跟他一起骑马。” “那你的马车呢?” “带的东西都得明日才到。” “无妨,行宫里什么都不缺,”说着,荣安瞥向她的身后,小声道,“世子怎么也来了?” 云峥牵着马缓缓走得近前。 夜色正浓,山中的星空格外绚烂,云峥白衣白马,尤为显眼。 第156章 沈雨燃喝醉了 “公主,沈良媛。”云峥抱拳执礼。 荣安道:“世子不必客气。” 镇北侯府在叠雾山没有别苑,荣安原来是跟云颖初说好,让云颖初跟她一起住,没想到云峥也来了。 “世子今晚就住在……”荣安发起愁来。 皇帝把韩美人留在宫里,其余嫔妃皆跟随皇后来了行宫,行宫里住得满满当当。 若是让云峥去静王宫中借住……想想静王都不会答应。 “不必了,”云峥淡淡道,“颖初既已平安到达叠雾山,我这就回京城去。” 云峥此行并非是来叠雾山避暑,只是担心云颖初的安危,送她来行宫。 “连夜就走?”沈雨燃也有些诧异。 云颖初见状,忙解释道:“大哥他奔波惯了,公主和沈姐姐不必担心。” 担心自是不担心,不过人都来了,又叫回去,总归是不合情理。 荣安道:“世子既然都已经到了叠雾山,索性玩两日再走,除了行宫,还有那么多别院,随便找家借住就好了。” 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抚掌道:“平远侯府吧,昨儿他们刚到。他们家别院很宽敞,离行宫又近,住在那边最是妥当了。” 傅温书也到了么? 云颖初想了想,劝道,“你一个人回京城也是无趣,有你在,我们才敢到处游玩。” 那倒是。 云峥武功高强,若有他在,更不用怕静王了。 不过沈雨燃跟云峥毫无交情,不好贸然出言相劝。尒説书网 她若劝人留下,恐怕会引起误会。 “大哥,留下来玩吧。” 云峥恃才傲物,待人接物都疏离淡漠,唯独对云侯和云颖初很不一般。 毕竟,他一袭武艺都是得云侯亲传,如今又过继为子,承继镇北侯府的衣钵,对云颖初这个妹妹极为珍视。 想着沈雨燃和荣安在大街上遭人行刺过,云颖初跟着她们俩,指不定也会遇到危险,终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块儿去平远侯府吧。” 荣安拿了主意,沈雨燃和云颖初想不出来更好的,云峥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于是一行人就这么往平远侯府的别苑去了。 这么晚了,一大堆人冲去平远侯府,送人过去留宿,这种疯狂的念头,也是傅温书跟萧家兄妹俩格外亲厚,才能做出来了。 行宫的外围有重兵把守,出了关口,再往前行一些,便是平远侯府的别苑。 四个人呼呼啦啦到了侯府别苑门前,当然惊动了侯夫人,她领着穆亦瑶和傅温书一起迎出来。 荣安跟侯夫人寒暄几句,拼命朝傅温书使眼色,傅温书便请穆亦瑶带母亲回房歇着,自己领着他们往府里去。 不同于皇家行宫的恢弘大气,侯府的别苑修建得清雅婉约,没有金堆玉砌的华饰,入目皆是青砖黛瓦、曲桥烟柳。 不多时,傅温书领着他们到了一处横跨在溪水上的敞厅。 这条小溪并非穿过行宫那条天然溪流,而是挖渠引流过来,因此水势缓和,能看得见鱼群悠然游动。 荣安引见道:“傅大人,这位是镇北侯府的世子云峥,这是世子的妹妹,云颖初。” “世子,云小姐。” 镇北侯府的威名傅温书当然听过,当下同两人都见过礼。 云家兄妹久在北疆,倒是没听说过傅温书。 沈雨燃道:“傅大人博古通今,断案如神,没做官时已帮着衙门破了许多奇案。” 被她如此夸赞,傅温书有些不好意思。 “良媛谬赞了,臣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说到这里,沈雨燃想起了什么,望向傅温书,“傅大人,你如今在何处任职?” 傅温书道:“魏县县令。” “魏县?那你不是要离京了么?” 对上沈雨燃关切的目光,傅温书温和道:“是,等着手头的案子结束,便要赴任。” “不打紧的,傅大人如此高才,别说刑部了,父皇不会让他一直做县令,指不定明年就回京了。” 依着朝中惯例,科考结束后,只有状元、榜眼、探花和头甲前几名能留在翰林院,其余进士都要外放。 以平远侯的能力,傅温书要留在京城不难,只是他压根没兴趣进翰林院。 “云世子和云姑娘都是跟臣初次见面,你和良媛如此谬赞,令臣世子汗颜。” 荣安笑了起来,“我们才不是谬赞,刑部那些积年没破的案子,若不是有你在,怕是永远都破不了了。” 听到这里,云峥倒是来了兴致,问起傅温书手头的奇案。 傅温书挑了几桩已经破获的讲起来,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 “二弟。”穆亦瑶从院子外进来,见院子里这么一派其乐融融,近前笑道,“说什么呢,怎么这么热闹?” 傅温书见她过来,喊了声:“嫂子。” “穆姐姐,我们正在听傅大人讲手头的案子呢,可有意思了,你也坐下听吧。” 穆亦瑶坐到了荣安和沈雨燃的中间。 “母亲安置了吗?”傅温书问。 “已经歇下了。” “嫂子辛苦了。” 父兄常年在外,孝敬婆母和操持家事都落在穆亦瑶的身上。 傅温书纵有心帮忙,因着两人从前的旧事,又不得不疏远。 “傅大人,我猜这凶手是死者的相公,对吗?”云颖初忽然道。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原来你呆呆愣愣的,一直在想案子呢。”荣安打趣道。 云颖初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么喜欢破案,不如拜傅大人为师吧。” “公主别瞎说了。” 穆亦瑶见他们兴致甚高,命仆人在溪边生火摆酒。 仓促间备的东西不多,一大盘烤羊肉,一大盘烤鱼片,其余便是菜蔬瓜果。 深夜里烤肉的香气着实诱人,沈雨燃亦忍不住吃了许多。 头顶是浩瀚苍穹和满天星辰,身旁是溪水流淌,火光映照在众人脸上,如此畅快惬意之时,自然少不了酒。 呈上来的是梅子酒,闻着很香,沈雨燃浅啜了一口,觉得酸酸甜甜的,乘兴喝了一杯,然而喝下去没多时,便觉得晕晕乎乎的。 “这酒……” 穆亦瑶道:“这梅子酒是别院仆人自酿的,埋了许多年,这才挖出来,后劲极大。” 酒劲儿上来的极快,沈雨燃忽而头重脚轻起来,大感不妙。 “的确是醉了,我得回去了。” 说着,她站起身想往外走,可惜才走两步,身子就晃动起来。 傅温书眼疾手快,霍然起身从后扶住她的肩膀。 第157章 醉扶归 感觉到身后有人扶住自己,沈雨燃艰难地回头。 她晕乎得厉害,似乎眼冒金星,眼神亦变得迷离。 好不容易看清是傅温书,想向他道谢,可惜头晕得更厉害了,整个人朝前栽倒。 她隐隐约约觉得额头撞到了一堵墙,更发晕了。 想扶墙站起来,却怎么都站不直。 “她醉得厉害。”是傅温书的声音。 她又听见荣安在笑:“沈姐姐的酒量太差了,一杯就倒。” 是这酒太厉害了! 想反驳,却压根说不出话。 “二弟,我看还是送沈良媛去客房歇息吧。” 穆亦瑶走上前来,想从傅温书手中把沈雨燃接过来,谁知沈雨燃紧紧攥着傅温书的衣襟,根本不撒手。 傅温书没有回答,他扶着沈雨燃,回头看向荣安,“公主和云姑娘今晚也住这里?”尒説书网 荣安瞧着沈雨燃已经醉得走不动道儿了,又不能留她一个人宿在侯府,遂点了头。 “那臣派人去行宫向皇后娘娘禀告一声,”他看向穆亦瑶,“劳烦嫂子将寻芳院收拾出来,让公主她们歇下。” 穆亦瑶点了头,目光瞥向醉得不省人事的沈雨燃。 她原本肌肤如雪,此刻醉得厉害,脸颊通红,呈现出一种与素日气质不一样的媚态。 傅温书明白两人此刻的状况有些不合适,他拉着沈雨燃的手腕晃了晃,到底晃下来一只手。 穆亦瑶扶着沈雨燃的另一边,与傅温书一左一右缠着沈雨燃去了寻芳院。 溪边的火堆旁只剩下荣安和云家兄妹。 云峥目送着三人离去,收回目光,拿着铁棍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火堆。 “没想到沈姐姐酒量这么浅。”云颖初笑道。 “真是只喝了一杯就不行了。”荣安道,“等皇兄回来,我得告诉他可不能再让沈姐姐沾酒了。” 云峥略微挑眉,慢悠悠道:“她喝醉了攥着别的男人不撒手,公主还是不要告诉太子的好。” 太子小气得很,上回他不过是多盯了她几眼,太子的脸色就阴沉得厉害。 云峥对傅温书很有好感,多说一句,省得傅温书平白遭人记恨。 荣安对傅温书的感觉也像对萧明彻那般,原本觉得没什么,这么一想,觉得云峥说得很有道理。 沈姐姐毕竟已经嫁人了,若皇兄知道,肯定不高兴。 “那我不玩了,回去照顾沈姐姐。” * 傅温书和穆亦瑶扶着沈雨燃进了房间,将她安置在榻上。 沈雨燃后背一躺下,整个人便瘫在榻上,攥着傅温书衣裳的手终于松开了。 也在此时,她睁开了眼睛。 “醒了?”傅温书轻声问。 沈雨燃眨了眨眼睛,眼神依旧朦胧,冲着他笑了一下。 “良媛。”灵凡从外头匆匆跑进来。 头先主子们聚在一处玩闹,便把丫鬟们都打发下去吃酒了。 听到侯府下人说沈良媛醉了,灵凡赶紧跑过来。 傅温书稍稍松了口气。 沈雨燃既有人照料,傅温书和穆亦瑶退了出去,重新往溪边走去。 已是深夜,周遭静谧,只不时有几声鸦雀的鸣叫。 傅温书在前,穆亦瑶在后。 穆亦瑶道:“没想到沈良媛的酒量这么浅。” “她应该没喝过酒,把梅子酒当成酸梅汤了。” 穆亦瑶听着傅温书的话,微微垂眸。 “二弟,这位沈良媛跟你很相熟么?” 方才沈雨燃抓着傅温书衣裳的情景,她看得清楚。 傅温书顿住脚步,回头看向穆亦瑶。 “嫂子想说什么?” 穆亦瑶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觉得她喝醉了会抓着你,应该很信任你。” “她醉了,怎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是殿下心爱之人,嫂子往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别坏了人家的清誉。”傅温书说完,快步朝前走去。 他生气了? 穆亦瑶站在原地,片刻后,重新跟上去。 “傅大人。” 荣安他们过来正好遇见,于是分头行动,傅温书领着云峥下榻,穆亦瑶带着荣安和云颖初去寻芳院歇息。 翌日清晨,沈雨燃从榻上坐起来,只觉得额间隐隐作痛。 她握拳捶了捶脑袋,方觉得清醒一些,再一睁眼,又吓了一跳。 陌生的架子床、陌生的鸳鸯锦帐…… 她记起昨夜贪饮了一杯梅子酒,再后来,她就不省人事了。 身旁有人在动,沈雨燃惊惧之下朝旁边看去,见荣安紧紧裹着被子睡得正酣。 她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那梅子酒也太厉害了些,一杯就把她放倒了。 “良媛。”灵凡的声音在帐子外头小声响起。 沈雨燃挑起帐子,小心地钻了出去,又把帐子重新合拢。 “公主还在睡呢。”沈雨燃搭着灵凡的手推门走了出去。 晨光铺得很早,小院里清新金黄,铺面而来的山林气息让沈雨燃宿醉的昏沉消退了许多。 “这里是侯府?” 灵凡点头:“昨儿良媛醉得厉害,公主便说歇在这里,不回行宫了,云姑娘住在楼上。奴婢先服侍良媛沐浴吧。” 沈雨燃身上正难受得紧,赶紧进了浴汤。 等到她泡了半晌再出来时,荣安和云颖初都已经起身了,正等着她一块儿去敞厅用早膳。 见到荣安,沈雨燃小声问:“昨儿我喝醉之后,丢脸了么?” “嗯……也没做什么就是……”荣安凑到她耳边,把她揪着傅温书衣裳不放的事小声说了。 沈雨燃张大了嘴。 荣安拉着她去敞厅用早膳,云峥和傅温书都已经到了。 许是因为昨儿夜里吃肉喝酒的,早膳很贴心地备了白粥绿菜。 荣安跟云家兄妹说着话,沈雨燃闷头喝粥,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在做什么? 竟然揪着傅大人的衣裳不放? 想想那场面,沈雨燃都觉得丢人。 傅大人会不会觉得她是表里不一的女子,平素装得端庄,酒后暴露了真面目? 等到用过早膳,荣安又在说今日要去哪里游玩,沈雨燃站在角落里,小心地朝傅温书瞥去,两人的目光恰巧碰上了。 沈雨燃见他跟其余人隔了几步远,悄悄挪步过去。 “傅大人,昨夜我……失仪了。” “昨夜臣也醉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傅温书轻声道。 这话说得贴心。 沈雨燃暗暗松了口气,抿唇道:“反正,就是,多谢了。” 傅温书眼见得她的笑意刹那间明朗起来,转身朝荣安公主追去。 其实他并没有说谎。 昨夜,的确有几分醉了。 第158章 绮念 荣安跟云颖初商议许久,决定去行宫后面爬山。 穆亦瑶听闻后,细心地为他们备了干粮和水。 临到要出门了,傅温书却说不想去。 “别扫兴嘛,一起去山上,指不定今日能遇到豹子呢!”荣安兴致正高,听不得这话,劝道,“你不在,我们可拿豹子无法。” 傅温书微笑:“有云世子在,来两只豹子也无妨。” 云峥武功高强,有他陪着,她们的安危无需担忧。 “傅兄为何不同行?你呆在别苑也是无趣。”昨晚倾谈过后,云峥跟傅温书颇为投缘。 他跟姑娘们没什么可说的,巴不得傅温书同行,还能多个说话的人。 “我已是魏县县令,该早些去魏县赴任,如今母亲和嫂子平安到了别苑,自然不能耽搁,赶着回去把京城的案子结了。” 他有公差在身,跟他们几个闲人不一样。 这话一出,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劝了,只好跟他拱手告别。 沈雨燃想,他办完案子就要去魏县做县令,等到下回他回京的时候,京城里早就物是人非了吧。 她如今沾着萧明彻的光才能跟他做朋友,往后想来是陌路了。 她认真朝傅温书拜了一拜:“傅大人保重。” 傅温书的喉结动了动,终归没有说话。 车驾很快离开了侯府别苑,傅温书转过头,正欲进府,见身后的穆亦瑶正望着他。 “二弟,你今日真要走?” 傅温书点了一下头,径直进了门去。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穆亦瑶道:“之前不是说好陪母亲小住几日么?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 傅温书转过身,看向穆亦瑶。 身后长随识趣地往旁边退了几步。 “好不容易来了,又着急走,”穆亦瑶轻笑道,“莫非是被我说中了?你是为了避开沈良媛才着急走的。” “不是,”傅温书低声否认道。 “是与不是的,你心里清楚。” 傅温书说得坦然:“我自然清楚。沈良媛貌美清雅,姿容出众,我是个俗人,一时失礼多看她了几眼,仅此而已。” 跟沈雨燃相处时,傅温书的确觉得舒服,也愿意跟她说话。 昨夜她喝醉后,突然而来的举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但的确……仅此而已。 “当真?”穆亦瑶幽幽看向他,“如果不是,你为何着急逃走?” “逃走?” 穆亦瑶垂眸道:“当年,你不是也这样,找个地方躲起来么?”尒説书网 傅温书眸光一滞,一时心中刺痛。 他彼时年少,无法面对挚亲的兄长要迎娶心爱之人的打击。 兄嫂定亲之后,他不知如何应对,只独自离京,在巴陵之地游历了一年,遍访巴山蜀水,等到回京时,兄嫂已然成亲。 傅温书深吸了一口气,将杂念尽数压制。 “嫂子,你我谈论这些,恐怕不太合适。” 他刻意加重了“嫂子”这声称呼,既提醒自己,也提醒穆亦瑶。 “是不太合适。”她定定看着傅温书,眸中尽是无奈和凄凉,“其实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些。” 傅温书别过目光,没有言语。 穆亦瑶没有住口的意思,她继续道:“你有喜欢的人,我为你高兴。你喜欢谁,我也管不着。我只是想着她是太子的女人,听说太子爱极了她,若你……对你对她都不好。” “嫂子误会了。” “即使误会,那便无事了。” 说完这句,穆亦瑶飞快地往内院走去。 傅温书在原地站了片刻,侧头看向长随。 “公子,咱们是……” “备马,回京。” * 侯府别院里因她而起的争执,沈雨燃自是不知。 她跟荣安手拉着手,彼此搀扶着沿着山道往上走。 云峥自不必说,云颖初的体力也极好,在山道上走得很快,兄妹俩将沈雨燃和荣安远远甩在后头,站在山上耀武扬威地笑着。 沈雨燃累极了,却不愿意放弃,坚持往前迈步。 从前是没法子,天天困在东宫的一方小院里,如今难得回归山野,怎么放弃。 勉强向前走了一段,荣安决定放弃,坐到石阶上怎么都不愿意往上走了。 “算了吧,沈姐姐。”荣安道。 沈雨燃不想算了,可是腿实在动不了了,也坐下了。 云颖初站在半山的凉亭里,朝她们挥手道:“殿下,沈姐姐,别放弃啊,再走一百梯就到半山了,这边风景可好了。” “不了,这边风景也挺好的。” 云峥在凉亭里坐了半天,听着她们有来有往的说着废话,终于忍不住飞跃而下,一手捞起沈雨燃,一手捞起荣安,飞快地到了半山的亭子里。 等她们俩回过神来,脚已经落地了。 两人都没料到云峥这般举动,又不知该说什么,云颖初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三个姑娘面面相觑,又一起大笑起来,笑声肆意明朗。 * 一个月后,裕城。 这是萧明彻巡查抵达的第二个地方。 裕城是今年遭受蝗灾最早的几个地方之一,庄稼被蝗虫啃了个精光,流民跑到了许多地方,惹出不少祸事。 这里受灾早,也是朝廷最早赈灾的地方,可惜那么多银子和钱粮投下去,竟连个响都没听到。 萧明彻来了之后,很快查出了裕城知府贪墨赈灾银两的证据,当即将其斩杀,以平息民愤。 “殿下,暗风和暗雪的奏报都到了。” “暗雪怎么说。” “他和暗花已经问出了主子想知道的事,只是兹事体大,他们需要多方查证,证实后再亲自向主子禀告。” 萧明彻目光凝重,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抬头:“她那边如何了?” 长乐笑了笑:“主子放心,沈良媛一切安好。” “萧明承没再骚扰她?” “静王已经离开行宫回京了。” “狗东西。” 萧明彻冷哼一声。 他知道萧明承好色,没想到萧明承居然敢在行宫里拦沈雨燃的路,回京之后要好好算一下这笔账。 夜已经深了,萧明彻迟迟没有上榻歇息。 这些日子,他仍然时常梦到沈雨燃。 不同于从前那些回味无穷的绮梦,这阵子的梦境十分奇怪。 梦里的他,总是在跟沈雨燃争吵。 他努力想听清楚在吵什么,却怎么都听不清。 醒过来时只记得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不过,梦境中的沈雨燃衣饰华贵,看着像是太子妃的打扮。 她做了自己的太子妃,也算是个好梦? 第159章 太子回来了 沈雨燃这三个月过得颇为自在惬意。 整日流连于俊美山峦、清溪奇石之间,与好友畅快游玩,恣情大笑。 若世上当真有世外桃源,想来也不过如此。 陆陆续续有萧明彻的消息传来。 先是说他巡查中抓了不少贪官污吏,得到百姓交口称赞。 没过多久,说被萧明彻斩杀的官员之中有一个好官。 后来,状况变得更糟,说那个好官并非被错杀,而是萧明彻有意冤杀,只因为贪墨的官员跟萧明彻暗中勾结,为了保住自己的人,故意冤杀那位好官。 再往后,更多的事情对萧明彻不利,说萧明彻借那贪官之手私铸钱币,偷偷将赈灾的官银混入私钱。 这可是大罪,御史纷纷上奏,弹劾萧明彻,请求皇帝废黜萧明彻的太子之位,将他绳之以法。 “母后,皇兄怎么可能故意冤杀朝臣、私铸钱币,这一定是有人陷害。”荣安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坐不住了。 沈雨燃前世困于东宫内宅,并不知道萧明彻到底是如何被废。 只隐约知道外有朝臣弹劾,内有帝后迁怒。 她并非是为萧明彻担心。尒説书网 以萧明彻的本事,哪里轮得到她为他担心? 她只是在想,徐宛宁已经离开京城,萧明彻也无娶徐宛宁之意,他和帝后之间并未决裂,这一世还会被废么? 会…… 沈雨燃想起那日撞见的静王和姚妃。 他们比她更清楚,皇后对萧明彻的维护,一定会有所动作。 皇后道:“你别着急,本宫已经派人快马给彻儿传讯了,等知道真正的状况,本宫自会回京,向陛下陈情。陛下知道彻儿的性子,不会听那些个御史胡说八道的。” “唉,”荣安叹了口气,“母后,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别胡思乱想的了,彻儿不是糊涂人,本宫绝不相信他会私铸钱币,以私钱换官银。” 私交朝臣倒是有可能,不过这不是什么大罪,皇帝训斥几句就罢了。 皇后没有分毫的慌乱,笑道:“你们下去歇着吧,明儿不是要去钓鱼么?” 荣安还是为萧明彻担忧,愁眉苦脸道:“母后倒记得清楚。” “朝政的事你别操心了,”皇后看着娇俏婉丽的女儿,意味深长道,“瑾儿,你老实告诉母后,是不是喜欢云峥?” “啊?”荣安吓了一跳,花容失色,“母后,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不喜欢?那你整日叫人家陪着你游山玩水的?” “他不是陪我!” 荣安急红了脸,却不知道该如何跟皇后解释。 皇后只以为她在害羞,朝着沈雨燃笑道:“瞧她被本宫说中了心事,话都说不出来。” 沈雨燃在一旁陪着笑,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峥不是云侯的亲子,不过他既然已经被册立为世子,将来必定是要承袭爵位的。”皇后说着,“若陛下知道你心仪之人是云峥,一定很宽慰。” 皇帝之前相中云颖初,便是想同镇北侯府结亲,可惜萧明彻不乐意,云颖初也心高气傲。 若是荣安嫁给云峥…… 荣安嚷道:“母后,你别乱点鸳鸯谱了,世子跟我们一起游玩,只是因为无事可做罢了,我不喜欢世子,世子也不喜欢我。” 见荣安果真急眼了,皇后无可奈何地摇头,朝沈雨燃看去:“瞧瞧萧妙瑾,被本宫宠得不成样子,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 沈雨燃依旧不敢搭话。 荣安道:“眼下最该操心的是皇兄的事,母后就别为我操心了。” “好好好,不操心。”皇后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荣安怏怏地拉着沈雨燃走出殿去。 “娘娘也是担心公主。”沈雨燃终于开了口。 荣安撅着嘴不说话,她当然知道皇后在担心她的婚事。 可她答应了萧明彻和沈雨燃,不能把沈砚的名字太早说出来。 沈雨燃挽着她的手往前走:“公主,有个问题其实我一直很好奇。” “什么?”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你说嘛,说了我才知道会不会生气。”荣安苦笑。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有遇到沈砚,而是先认识了云峥,你会喜欢云峥吗?” “啊?”荣安惊愕得张大了嘴。 “我说了,公主不许生气。” “不会。” “为何?”沈雨燃不解,“云峥……他的样貌也很出众,而且武功盖世,难道不吸引公主吗?” “那他吸引你了吗?” 沈雨燃被回呛住,愣了愣,方道:“我都已经进东宫了,怎么会想这些?” “倘若你没进东宫呢?” “是我先问的公主,公主得先回答,才能问我。” 荣安依旧摇着头。 “云峥的确长得不错,武功也好,不过,沈姐姐,你不觉得他眼神太凶了吗?” 她不喜欢云峥的眼神,看着懒洋洋的一个人,可当他看过来的时候,那目光太锐利了些,着实叫人害怕。 她喜欢沈砚的眼神,那种干净清冽,不掺杂任何俗世杂质的眼神,只有沈砚有。 “是有点凶。”沈雨燃赞同。 云峥看人的目光,就像在打量猎物。 就算她此刻不是东宫的良媛,她也不会喜欢云峥。 若她是自由身,她要喜欢,也是喜欢…… “沈姐姐,你在想什么呢?你该不会看上云……” “公主别胡说。” “我不逗你了,”荣安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怅然,“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要是在叠雾山的不止我们四个,皇兄在,沈砚也在,那便好了。” 若萧明彻在,那才是不好。 “皇兄,皇兄。” 沈雨燃听着荣安连喊了两声,觉得有些奇怪。 正想开口,忽然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警觉地回过头,望见不远处一个黑漆漆的高大身影。 夜风中,衣角吹得扬起。 “殿下?”沈雨燃愕然开口。 萧明彻并未言语,快步走上前将她拥在怀中,轻唤了声“燃燃”。 三个月了,他终于将心心念念的女子抱在了怀中。 荣安赶紧转过身去。 萧明彻身上的服色仍然贵重威仪,可沈雨燃窝在怀中,立时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汗味。 他素爱洁净,想来是这些日子的事情令他应接不暇,连日来奔波周旋。 沈雨燃抬起头,看着他玉冠之下眉目冷峻,下巴上冒出了青青胡茬,轻声道:“殿下怎么此刻回来了?” 萧明彻眸光一黯。 他的喉结轻动,将她松开:“在这里等着。有些事,孤要问问母后。” 第160章 母子裂痕 沈雨燃目送着萧明彻朝前走去。 “皇兄回来就好了,他必定能跟母后商议出对策。”荣安长长松了一口气,似乎在安慰沈雨燃,又像在安慰自己。 真的是商议对策吗? 以沈雨燃对萧明彻的了解,他刚才那副神情,丝毫不像是进去拜见母亲,反倒像是——兴师问罪。 见沈雨燃望着宫殿蹙眉,荣安叹道:“沈姐姐每天玩得乐不思蜀似的,如今皇兄回来了,才算是原形毕露。” 老实说,沈雨燃此刻真的很担心。 若是这一世萧明彻没有如期被废,她该怎么办呢? 如果萧明彻安然无恙,她要离开东宫就太难了。 不过,就算萧明彻没跟皇后闹翻,只要私铸钱币的罪名定下来,这个储君的位置怎么都坐不稳的。 私铸钱币可是谋逆大罪。 “唉,”荣安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很担心。” 她纠结了片刻,突然拉起沈雨燃的手,从宫殿侧门往里进。 守在侧门的宫女见是荣安,不好阻拦。 荣安带着沈雨燃往前殿走去,皇后身边的女官见状,忙上前拦住,低声道:“娘娘和殿下正在议事,公主和良媛去后殿等待吧。” 站在此处隐隐约约能听见前头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却能感受到不妙的氛围。 “他们在吵架吗?”荣安惊讶地看向女官。 这时候不是该同仇敌忾商议对策吗? 女官亦是面带焦急,垂眸道:“殿下在向娘娘询问一些事情。” 怎么反而是皇兄问母后? “什么事?我得去听听。”荣安说着便往前走去。 她并未闯到殿中,而是站到了凤座之后垂下的帘幕旁。 女官并未阻止荣安,而是捧着茶杯上前,在皇后身边说了几句,尔后侍立在旁。 沈雨燃思忖片刻,跟着走到了荣安身边。 殿中长垂的明黄色帘幕厚重,看不见前殿的状况,却能清楚听到外间的动静。 “彻儿,本宫实是不知……你这些年竟然一直在查这些事?” “她是儿臣生母,当年儿臣年幼,虽不知内情,可儿臣知道,她身体康健,没有生病,这回儿臣找到了随侍母妃身边的宫女,她们也说,母妃并不是病逝。” 皇后声音微凉:“她们还说了什么?” “她们还说,那日阖宫的宫人被尽数带到掖庭局,挨个审问,可也不知道要审什么,只说是母后在查证,她们足足被审了四五日才被放出来,被赶出宫的时候,听说儿臣母妃已经殁了。” “那你想问本宫什么?” “母后,母妃她到底犯了什么死罪?” 皇后看着萧明彻冷峻的神情,心中刺痛。 养旁人的孩子,终归是无趣。 顿了顿,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江妃身为陛下的嫔妃,却心系外男,本宫身为皇后,既然知悉此事,自是要整肃后宫,彻查此事。彻儿,你或许埋怨本宫,但本宫问心无愧。” 心系外男? 沈雨燃听说过萧明彻的母妃出身不高,但姿容绝美,进宫后直到过世前都十分得宠,倒不知她的死有如此内情。 萧明彻是个聪明人,彼时年幼,却也有所察觉。 身旁的荣安神情惊惧,显然也是第一回听说此事。 “所以是父皇赐死了她?” “陛下并未赐死她,本宫亦来不及责罚。江妃性情刚烈,当时本宫只是屏退宫人问话,训斥了她几句,留她在殿内思过,谁知她竟吞金自戕。” 宫中最忌嫔妃自戕,江妃的死因顺理成章地被遮掩成了病逝。 沈雨燃明白,皇后所作并无过错,何况她这么些年一直无私地抚养着萧明彻。 但对此刻的萧明彻的来说,肯定是难以接受的。 原来如此……沈雨燃恍然大悟:这就是姚妃和静王密谋的事情。 姚妃是宫中老人,又聪明有手段,不知道如何听说了江妃过世的内情,她把这些事告诉了静王,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透到了萧明彻这边。 “儿臣明白了。”萧明彻并未多言。 皇后觑着他的神情,心中绞痛不已:“彻儿,朝堂上发生那么多事,你一句不说,跑到叠雾山就是为了问这事吗?” “是。” 皇后肃容沉目,紧紧看着他,半晌,终归摇头。 “本宫对你很失望。” 萧明彻淡声道:“打搅母后休息,是儿臣的错。儿臣告退。” “往后未经宣召,不得再来。” 听到这里,荣安再也忍不住了,她挑起帘幕冲了出去,一把拉住萧明彻。 “皇兄,我知道你此刻伤心难过,可是江妃娘娘的事母后是无心之过,你不要因为这事就坏了跟母后的母子情分。” 母子情分四个字,落在皇后耳中不啻于笑话。 她勃然大怒,朝荣安道:“萧妙瑾,你给本宫闭嘴!” 皇后和萧明彻都是荣安最重视的亲人,见他们俩起了隔阂,她万分难过,本想宽慰萧明彻几句,不想惹得皇后动怒。 方才荣安掀帘出去之时,萧明彻瞥见了同样躲在幕帘后的沈雨燃。 他收回目光,伸手拍了拍荣安的脑袋:“陪母后说会儿话。” 说着,萧明彻径直朝沈雨燃走去。 沈雨燃微微垂眸,由着他牵着往外走去。。 这一幕母子决裂固然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情,但这一世皇后和荣安待她都极好,看着她们如此难过,沈雨燃有所不忍。 当然,她并不打算做什么。 贵为皇后和公主,即使一时伤悲,很快也会平息过去。 行宫外,站在几个牵马的玄衣侍卫,都是平常跟在萧明彻身边的心腹。 见萧明彻出来,齐齐拱手。 他并不言语,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 萧明彻的坐骑是一匹通身黑亮的大宛名马,据说性子极烈,当初为了驯服它,萧明彻颇费了一番功夫,如今在他跟前却是乖顺极了。 许是感知到主人的低落,黑马也垂下脖子,轻轻蹭着萧明彻。 沈雨燃见它鬃毛光亮顺滑,忍不住伸手摸了几下。 “它倒肯让你摸。”萧明彻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还有心情说这些呢。 沈雨燃收回了手。 “殿下说的,好像臣妾不配去摸似的。” “嗯,你肯摸它,是它的荣幸。” 萧明彻有些无奈,翻身上马,然后伸手将沈雨燃抱到了马背上来。 沈雨燃轻呼了一声。 荣安一直念叨着说要教她骑马,她胆小不肯学,迟迟没有上马。 这么突如其来的被萧明彻抱上马,属实意外。 “殿下,我们回京吗?”沈雨燃问。 萧明彻摇头。 “我累了,跑不动了。” 他身上有千里奔波的风尘,想来许久没合眼了。 山谷里夜风清凉,萧明彻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沈雨燃身上,然后催马跑动。 马背颠簸颤动,沈雨燃初次骑马,自是紧张。 身后的胸膛宽阔,令她安心了不少。 第161章 为了见你 荣安公主眼睁睁看着萧明彻带着沈雨燃离开。 她心乱如麻,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回过头,见皇后脸色极差,忍住跟着萧明彻离开的想法,走到皇后身边。 “母后息怒,儿臣刚才那样说,只是不希望母后跟皇兄之间有嫌隙。” “如何息怒?养育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这般回报!” 皇后深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 “皇兄,他只是一时情急,母后不要跟他计较。” 见荣安公主一脸担忧,忍不住问:“你还在帮他说话?” “母后,现在皇兄处境艰难,我们还是尽快回京,去父皇跟前帮皇兄说些好话吗?什么斩杀忠臣、私铸钱币,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荣安素来心思单纯,甚少算计和谋划。 但发生在萧明彻身上接二连三的事情,令她不得不起疑。 父皇对皇兄不满,现在连母后都生气了,一定有古怪。 她知道皇后生气,只能竭力劝说皇后先回京城。 “他不认本宫了,本宫去替他说什么?”皇后猛拍了一下凤座的扶手,眸色寒沉,“本宫养育了他十几年,捧着他坐上储君之位。什么生恩没有养恩大,如今看来,这话只是拿出来哄傻子的。”m..Com “皇兄只是听到江妃娘娘的死因跟母后有牵连,所以才来问,母后都已经解释清楚,皇兄他缓过来后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皇后冷笑,“你以为本宫说的话他会信吗?他只会在心里恨透本宫,逼死他的生母。” 荣安没有说话。 静默良久,荣安小声道:“那母后到底有没有逼死江妃娘娘?” 话音刚落,皇后倏然抬头,错愕地看向荣安。 荣安并未躲闪。 母女俩的目光撞上,片刻之间,皇后脸色骤变。 “萧妙瑾,你……你竟然……本宫实在没想到,捡来的儿子靠不住,自己亲生的女儿也靠不住。” “儿臣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实情况。如果当中是误会,自是尽力化解。” “真实情况本宫已经说过了,有人向本宫揭发江妃心系外男,本宫问两句后她便自戕,你还想知道什么?如果不是误会,你要如何?” 听着皇后的这句反问,荣安神情一顿。 不是误会……难道江妃娘娘真的是被母后被逼自戕的吗? 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一些,只是她这片刻的失神被皇后看在眼中。 “萧妙瑾,如果本宫跟萧明彻断绝母子关系,你站在谁那边?” “断绝母子关系?”荣安连连摇头,“不会,皇兄不会那样的……” “本宫问的是你!” 荣安被皇后的目光逼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会放下母后,也不会放下皇兄,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一样会关心。” 皇后苦笑一声。 萧妙瑾的确是她的女儿,但她的确是萧明彻的妹妹。 甚至,她更偏向萧明彻! “母后,我们先回京,再从长计议……” “够了,此事本宫不想掺和!”皇后怒斥道,“本宫没有亲儿子,谁当太子,对本宫来说没有分别。” 听到皇后这样说,荣安也动了气,口不择言道:“无情的人是母后才对!皇兄只是来问母后一句,母后就怒不可谒,依我看,母后就是心虚!” “你说什么?” 皇后脸色骤变,万没想到自己的亲女儿会说这样的话,一怒之下便抬起了手掌。 荣安看着抬手要打自己的皇后,一时呆住。 从小到大,她因着嫡出公主的身份,从没受过一丝委屈,是皇宫里最荣宠的明珠。 皇后别说责打她了,连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 见此刻皇后要打,她倔强地昂起头。 纵然在盛怒之下,皇后对着唯一的女儿终归是舍不得,恨恨一叹,手掌拍到了荣安的胳膊上。 荣安被打得往后退了两步,也不再看皇后,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皇后怒问。 “母后不愿意认皇兄做儿子,我要认,我自己回京去求父皇。” 说完,荣安径直朝外飞跑而出。 皇后心口极疼,想唤侍卫拦住荣安,只觉得头疼欲裂,整个人往后倒去。 身旁女官连忙扶住皇后,惊呼道:“娘娘,来人,快传御医。” * 萧明彻带着沈雨燃驰马出了重兵把守的谷口,一路往南行。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拐进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山谷里。 谷口仅容一人通过,连马都进不去。 沈雨燃这些日子跋山涉水的,走起山路已经是熟门熟路。 无需萧明彻牵着,自个儿扶着山壁往里走去。 不过这山谷里潮湿的很,岩壁上一直在渗水。 沈雨燃穿的不是爬山的木屐,走了没几步脚底就湿了。 穿过狭窄的谷口,里头豁然开朗。 沈雨燃抬眼看去,见山谷里站着七八个黑衣侍卫,她一眼认出了暗月和暗雪,其余的就不认识了。 萧明彻重新牵着她,走到一处高地上,那里是一颗巨大的榕树。 沈雨燃见萧明彻径直倚着树干坐下,忍不住道:“殿下,地上潮湿,当心身子。” “无妨。” 萧明彻顺势扯着她也坐下。 他的衣袍宽大,沈雨燃侧身坐在他的袍子上。 “冷吗?”他扶着沈雨燃的手臂,轻声问。 沈雨燃是被他突然拉出来的,身上的罗衫单薄。 “殿下的披风都给了臣妾,倒是殿下会冷吗?” 萧明彻摇头,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素色玉簪上。 “给你的那只蝴蝶簪呢?” “臣妾收着呢。” 临走的时候,他叮嘱要她天天戴,沈雨燃自是阳奉阴违。 倒不是她不喜欢那支簪子,簪子很美,她很喜欢,只不过她每日跋山涉水的,衣饰发饰都以舒适为要,戴那支双碟簪实在太过累赘。 他方才跟皇后吵成那样,居然还有心思问起发簪的事? “平常去山里,戴那簪子行动不便,”她看向萧明彻,轻声问,“殿下今晚为何不留在行宫?” “你想回去?” 她固然想睡在高床软枕,而不是荒郊野岭。 但是此刻,还真是关心他的行踪而已。 朝堂上的情况她都是从荣安那里断断续续听说的,不知道如今到什么份上了。 “臣妾当然是跟在殿下身边了。”沈雨燃垂眸道,“只是听公主说了些朝堂上的事,为殿下担心……” 萧明彻疲惫地舒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 “朝堂上的事的确有些麻烦,我今晚不能留在行宫,是因为孙奇一直带人追着我跑,若再耽搁一会儿,他定然追上来了。” “孙奇?那个东厂的公公?他为何要追殿下?” “他是父皇养的狗,自是奉父皇的皇命。” “皇命?” 沈雨燃捂着胸口,一副吓了一跳的模样。 “陛下为何要捉拿殿下?” “还没到捉拿那份上。”萧明彻轻笑道,“父皇让孙奇秘密带我回京问话,我不想被那阉人拿住,便自行回京。想着……想着先来叠雾山一趟。” “就为了问娘娘那些话吗?”沈雨燃问。 萧明彻抬起她的下巴,认真看着她清澈的眼睛。 “为了见你。” 第162章 似曾相识 “殿下说这些做什么?”沈雨燃一时气结,别过脸去,“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呢。” 萧明彻脸上轻松的神情淡了一些,眸色中添了几分凝重。 他来叠雾山,固然是要见皇后,也是为了带她离开。 他已经中了旁人的圈套,此次回京见父皇,未必能扭转乾坤。 不如在事发之前提前将她安置妥当。 “燃燃,孤没说同你笑。” 他伸手抱住沈雨燃倔强的脑袋,将她摁到自己的胸口。 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可以清晰地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 “还记得我上回养伤住的那处别苑吗?” “臣妾记得。” “等回京城,你就别回东宫,住到那里去,没人知道那是我的别苑。” 搬去那别苑。 沈雨燃猛然一怔,脱口而出道:“不行。” 对上萧明彻的目光,沈雨燃道:“殿下来叠雾山带走臣妾,回到京城,臣妾又不见踪影,若是叫旁人注意到,恐怕会节外生枝,给殿下惹麻烦。” “没人找得到你就行。” 那不是就被萧明彻藏起来了? 沈雨燃倚在他的肩膀上,做出依恋的模样。 “臣妾要跟在殿下身边。” 萧明彻没有言语,只“嗯”了一声,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他实在是太累了。 “殿下歇息吧,”沈雨燃从他这声回答里听出他的疲惫。 萧明彻闭着眼睛道:“你若饿了,去找他们要些东西吃。” “知道了。”沈雨燃见他果真累极了,便从他怀中站起身。 这山谷中阴冷得很,沈雨燃没有把披风还给他。 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侍卫们。 许是担心被东厂厂卫追击,山谷里并未升起火堆。 不过今夜晴朗,借着满天璀璨的星光,视线十分清明。尒説书网 山谷里这些人大部分是萧明彻身边的东宫侍卫,只有四五人没有穿侍卫衣裳,其中就有暗月和暗雪。 那聚在一起的四五人应该都是萧明彻的暗卫。 “良媛有什么吩咐吗?”暗月见她望过来,极为难得的主动开了口。 他们这些暗卫,平常只向萧明彻回话,对其他人都不必搭理的。 上回在西山桃林,暗月跟沈雨燃打过一次照面。 那日情况危急,沈雨燃生命垂危,却还关心着暗风和暗月的安危,着实令暗月心生好感。 “殿下把披风给了我,他这会儿睡了,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搭在身上驱寒的东西吗?”沈雨燃问。 暗月道:“有的。” 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坐在阴影里的人起身从身后的马鞍袋里拿了一块薄毯,递给沈雨燃。 那人脸庞黝黑,有一道山羊胡子,看起来很不起眼,跟暗风、暗月他们的样貌迥异。 “多谢,”沈雨燃接过毯子,忽然瞥见那人的胸脯鼓鼓的。 是个女人? 她不禁多看了一眼。 那人察觉到沈雨燃的打量,迅速又蹲坐了下去。 “良媛这边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暗月问。 沈雨燃摇了摇头。 她在行宫里已经用过膳了,并未什么需要。 她拿着毯子回到萧明彻身边,萧明彻缓缓睁开眼睛,朝她笑了下,又重新闭上。 手中的毯子虽是从马鞍包里拿出来的,却柔软干净,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嗅了一下,是萧明彻喜欢的那种木香。 “怎么还不给孤盖上?”萧明彻闭着眼睛道。 沈雨燃收回思绪,替他搭上毯子。 她转过身,坐在他的身旁。 萧明彻忽而往她身边倒下,枕在了她的腿上。 不等她说什么,萧明彻低声道:“让你枕了那么多回胳膊,枕一次腿不为过吧。” 沈雨燃无话可说。 明明是他不让丫鬟们多摆枕头,倒成了她想枕他的胳膊了。 非要她说,胳膊哪有她的软枕舒适? 她不接话,萧明彻很快又睡了过去。 想着不久之后要发生的那些事,沈雨燃百感交集。 既盼着变故快些来,心中又有几分忐忑,担心这一世跟上一世的不同,令她难以应对。 想着想着,她终于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荣安一路疾驰着回到京城。 天刚刚有些光亮。 今日有大朝会,皇帝起得很早。 荣安风尘仆仆赶到养心殿外,想要求见,却被太监拦住。 “公主殿下请回吧,陛下说了,朝堂之事朝堂上自会见分晓,后宫不得干政。” “儿臣只是想给父皇请安。” 太监恭敬道:“皇后娘娘还在叠雾山休息,身边需要人伺候,公主殿下还是快些回去。” 荣安心中一沉。 父皇竟然连见都不肯见她? 皇兄此次回京,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她心急如焚,可她能怎么办呢? * 山谷的清晨来得特别早。 晨光一照过来,沈雨燃的眼睛就睁开了。 怀中的萧明彻已经不见了,而她身上搭着那块香软的毯子。 抬眼四顾,萧明彻正在谷中跟几个暗卫说着什么。 似乎有人说她已经醒了,萧明彻回头看了她一眼,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醒了?要吃些东西吗?有热的烧饼。” “腿都麻了。”她刚刚就想站起来,可腿叫人枕了一夜,早都麻了。 “孤倒是睡得不错。” 萧明彻伸手替她揉了揉腿,又轻轻捶了几下。 沈雨燃看着那块毯子,又想起那个可疑的暗卫,忽而问:“殿下的暗卫里还有女子么?” “嗯?” 沈雨燃浅浅笑道:“这块毯子是专门给殿下备的吧?还熏过香。” 萧明彻眯了眯眼睛,盯着她笑了起来:“燃燃,怎么你平常都冷脸冷眼的,吃起醋来反倒特别厉害呢?孤的侍卫,你都要盯?” 她不是吃醋……她只是见到那个女暗卫时有些奇怪的感觉。 好像,似曾相识。 沈雨燃顺水推舟,也不解释,抿唇道:“殿下还没说呢,昨夜给臣妾毯子的暗卫是女子吗?” 萧明彻点了一下头。 “她长得好看吗?”沈雨燃问。 “你在瞎琢磨什么?” “殿下还没回答。” 沈雨燃的无理取闹,对萧明彻来说颇为新鲜。 饶是十万火急的关头,他依旧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无缘无故的醋意,然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 见沈雨燃一脸不高兴,萧明彻捏了捏她的脸蛋,“她常年易容,是真忘记她长什么样了。腿还麻么?” 原来是易容术。 怪不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不知道是谁。 “已经好多了。” 说着,萧明彻拉着沈雨燃站了起来。 “你真要回东宫?” “要。”沈雨燃答得坚决。 被萧明彻藏起来,那才是插翅难飞。 萧明彻点头。 状况还没有糟糕到那一步。或许,这次回京向父皇解释清楚,会拨开云雾见青天。 “走吧。” 萧明彻牵着她往山谷外走去。 侍卫们已经将萧明彻的马牵了过来。 萧明彻接了缰绳,翻身上马,正欲抱沈雨燃上马,身旁那个女暗卫伸手去拂了萧明彻的靴子,替他拂去上头沾到的尘土。 看到这个动作,沈雨燃忽而呼吸一滞。 她终于知道眼前这个暗卫是谁了。 第163章 危机四伏 前世萧明彻被废黜,东宫仆婢就地遣散。 但长乐身为萧明彻的贴身侍从和东宫总管,是萧明彻的心腹,同东宫的幕僚一起被问罪下狱。 等到萧明彻平反昭雪,重回东宫,这些人都被放了出来。 长乐在狱中受过酷刑,腿疾无法治愈,不再适合作为太子近侍,仍为东宫总管,却不再适合伺候萧明彻的饮食起居。 琅嬅宫的管事换成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太监池玉。 池玉做事细心周到,琅嬅宫里外打理得十分妥当,对萧明彻更是忠心耿耿、尽心竭力。 但他的性格与长乐截然不同,他的细心、周到却只是对萧明彻一人。 沈雨燃曾不止一次看到池玉严苛责罚低等宫人,只因萧明彻书房窗外的树叶未曾修剪得漂亮。 当时沈雨燃身为太子妃,过问过两回,叫池玉不要过分苛待低等宫人,些许小错训斥就够了,实在没必要动辄责打。 池玉答得振振有词,说侍奉太子殿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他是萧明彻的近侍,沈雨燃说话他不听,只能对萧明彻说。 萧明彻让她不必在意这些小事,说池玉绝对忠心,留在身边放心。 彼时她迷恋萧明彻,听到萧明彻如此维护旁人,自是不悦。 见池玉样貌清秀,身形纤柔,沈雨燃说他不像太监,更像个女人。 萧明彻说她太爱吃醋,叫她不许胡思乱想。 那时候她跟徐宛宁的矛盾已经摆在台面上,知道萧明彻意有所指,嫌她太爱吃醋,于是不了了之。 不过,沈雨燃由此多留意了池玉几分,发觉他对萧明彻的忠心近乎病态,丝毫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当然,也包括她这位太子妃。 在那之后没多久,她与萧明彻决裂,自顾不暇,无心再管旁人了。 沈雨燃之所以确认那位暗卫是池玉,是萧明彻对池玉极度信任,只有他自己训练的暗卫才会有这样的信任。再者,是池玉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木香…… 前世,她以为那是因为池玉在琅嬅宫做事沾染了萧明彻身上的木香。 但昨夜池玉递过来的那块毯子,说明她完全搞反了 是池玉知道萧明彻的喜好,才故意把自己所用之物都熏染上木香。 “他”还真是个女人,是个对萧明彻关怀到极致的女人。 暗月、暗风他们这些暗卫,同样对萧明彻绝对忠诚,但他们不会关心萧明彻盖的毯子要不要染上木香,也不会在意萧明彻的靴子上会不会沾上灰尘…… “想什么呢?”萧明彻伸手把呆呆的沈雨燃抱上了马。 他掰着她的脸,仔细看了一眼:“怎么脸色这么差?” 沈雨燃胸口堵得慌。 前世她只知东宫里有盛宠无双的徐宛宁,竟不知萧明彻身边忠心妥当的池玉对他如此痴心。 怪不得池玉待她,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可真是…… 沈雨燃不曾不自诩是聪明人,尤其身在皇家,嫔妃也好、皇亲也罢,连带着太监宫女,也个个都是人精。 前世斗到最后,便是筋疲力尽。 重生以来,重新审视从前的事,有太多的意料之外。 她看着萧明彻,苦笑着叹了口气:“只是……有些心累。” “心累就不要想了,什么都不要想,回到东宫,让宫女嬷嬷给你备一桶水好好沐浴解乏。或者,你去长春池泡一泡。”尒説书网 长春池是萧明彻在东宫独享的汤池,他要她过去沐浴,所昭示的恩宠不言而喻。 可惜沈雨燃没有兴趣。 “这些小事,不必殿下来费神安排。” 的确有太多事要办了。 萧明彻微微挑眉,没有再言语,催马动身,朝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荣安沮丧地出了皇宫,在京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国子监门口。 她为什么会走到这里……荣安心中愈发难过。 她已经答应皇兄和沈姐姐,在沈砚科考之前不再见他,来这里做什么? 想是这样想,荣安并未转身离开。 实在是她不知道该去哪儿。 国子监旁边有一家茶楼,里头说书先生正说在兴头上。 上回她陪沈雨燃来国子监,便在茶楼里听了很久的说书。 她茫然进了茶楼,这说书先生竟然在说太子错斩忠臣的事,字字句句,都在说萧明彻是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京城里的说书先生平常是不敢拿皇帝和太子开涮的,今日能在国子监的门口大喇喇地骂太子而无官差上前阻拦,显然…… 荣安心中惧怕极了。 在叠雾山这三个多月,的确像在桃花源一般无忧无虑,同样像在桃花源一般与世隔绝。 竟不知,京城里的形势竟然发展到这一步了? 荣安听着那说书先生越说越不像话,把萧明彻说成谋逆的贼子,有心开口阻拦,却被人拉住了袖角。 她猛然回头,对上了沈砚那张干净明晰的脸庞。 “怎么是你?” “出去再说。” 沈砚轻声道,捏着她的袖角将她领出了茶楼,走进了旁边一条巷子里。 这巷子紧邻着国子监的红墙,十分僻静。 “你怎么没在国子监上课?”荣安问。 沈砚似乎叹了口气,神情倒是平静。 “他们都知道我姐姐是东宫宠妃,如今……与其听那些闲言碎语,倒不如出来逛逛。” “他们欺负你?”荣安怒了,“这帮势利眼,我去收拾他们。” “博士讲的那些,我都听得差不多了,不听也罢,”沈砚对学业向来自信,此刻他更关心沈雨燃的处境,“公主怎么会独自在街上?我五姐姐不是同公主一起去了行宫吗?” 沈雨燃置宅之后,紫玉负责打理宅子,沈凌风和沈砚也从客栈搬了出来,住进了前院,从紫玉那边得知了沈雨燃去行宫避暑的事。 “沈姐姐跟皇兄在一起的。” “啊?”沈砚惊讶道,“太子殿下不是在赈灾么?五姐姐怎么会……她会不会有事?” “你放心,皇兄不会让她有事的。” 说这话本来是为了宽慰沈砚,可话一出口,荣安也心急起来。 昨夜她虽然着急,总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今日回京,父皇闭门不见,京城贵族和百姓对皇兄议论纷纷……这实在是不妙,太不妙了。 说书先生敢在人来人往的茶楼里编排太子,显然是有人为之,有人纵容。 第164章 少年心性 虽然荣安说了沈雨燃无事,沈砚依旧忧心忡忡。 沈雨燃是东宫嫔妃,跟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砚虽不是官员,但身在国子监,听着那些监生和博士的议论,知道太子如今处境艰难。 如果太子被废黜,那五姐姐…… 当初五姐姐被家中送入东宫,已是可怜,万幸太子宠爱五姐姐,眼下过得优渥闲适,倘若太子被废,五姐姐岂非再次流离? “公主这次回京,见过陛下了吗?”沈砚问。 他一开口询问便问到了要紧的地方,荣安眉心微跳,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沈砚眸光一动,斟酌片刻,终归问了。 “不知是陛下不肯召见公主,还是公主尚未来得及进宫?” “父皇不肯见我。”荣安愈发沮丧,“倘若母后跟我一起回京就好了,母后向父皇进言,父皇一定会听的。” “莫非皇后娘娘另有什么成算?” 荣安依旧默然,只摇头。 “怎会如此?” 沈砚对宫中状况并不熟悉,只是紫玉是个喜欢说话,对他和沈凌风说了许多事。 他知道萧明彻是中宫养子,跟皇后和荣安都很亲厚。 萧明彻是皇后一手扶持着走上储君之位的,如今萧明彻岌岌可危,难道皇后要冷眼旁观吗? “发生了一些事,母后和皇兄之间出了些嫌隙,我也为此跟母后起了争执。” 原来如此。 沈砚正奇怪,荣安公主为何会在这茶楼里独自神伤。 “公主,可否让我知道到底是什么嫌隙?” 皇家秘辛原本不能对外人道,但如今情况危急,问的人又是沈砚…… 于是荣安道:“皇兄的生母很早就过世,那时候都说是病逝。但皇兄一直不肯相信,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查证。如今出来另有玄机。” “此事跟皇后娘娘有关?”沈砚微微蹙眉,“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恰在此时提起,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确实。” 之前荣安隐隐约约觉得哪里奇怪,并未想得清楚。 此时沈砚一提,她愈发相信内有玄机。 “公主,你必须立即返回行宫,提醒皇后娘娘,千万不要被奸人扰乱。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太子殿下。” “可是我跟母后吵架了,母后已经生我的气了。” 沈砚微微一愣,没有再说话:“是我失言了。” 看着沈砚白净俊秀的脸庞,荣安忙道:“不,我不是怪你,我想给皇兄帮忙,可我怕我去说了,母后会更生气。” 昨日便是这样。 沈砚有些诧异,思索片刻,垂眸道:“原来如此,公主殿下的确不便出面。” “为何?”荣安是当真不明白,明明皇兄跟母后说过话时,母后虽然生气,却不是盛怒。 反而是她劝过之后,母后的情绪几近失控。 沈砚“我虽然没见过皇后娘娘,但是见公主和太子亲厚的模样,想来皇后娘娘对太子是视如己出。” 荣安连连点头。 “太子向皇后娘娘询问生母之事,必然令皇后娘娘伤心,认为在太子心中,养恩不如生恩重。”沈砚道,“公主是皇后娘娘的亲生骨肉,在娘娘心中,公主殿下是最重要的人,公主去帮太子说话,无疑是让娘娘觉得……” “觉得什么?你说吧,我不会生气。” 荣安看着沈砚蹙眉深思的模样,对他的感觉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初见时只觉得他是个俊秀洒脱的少年郎,以为他少年顽劣,心性未定。 今日听着他的一席话,这才惊觉这少年郎并不只有外貌,更是心思通透,行事虽洒脱,却绝不是不知分寸、不分轻重。 “会让皇后娘娘有背刺之感。” “背刺?”荣安眉头微蹙。 见他还是不明白,“娘娘会觉得,抱回来养的靠不住,自己亲生的也……” “怪不得,”荣安恍然大悟,“怪不得母后还问我在她和皇兄之间怎么选?” “公主的回答让娘娘伤心了么?” 荣安没有回答。 母后都气得要打她了,必然是伤心极了。 昨夜荣安还只为萧明彻担忧,如今听沈砚这么一说,愈发后悔昨日对皇后说得那些话。 她就那么从行宫里逃了,母后该有多伤心啊。 “那我该怎么办呢?”荣安问。 沈砚看着荣安,并未立即言语,过了片刻,方才道:“公主想怎么做,都没有错,遵从公主的本心就好。” 听着沈砚温柔的声音,荣安的心情豁然开朗。 母后说,不管哪个皇子继位,对她来说都没有分别。 其实是有分别的。 静王、梁王和六皇子的生母都健在,他们跟母后虽有母子名义,却没有母子情分。 若是他们继位,母后在宫中的处境必然艰难。 不管母后有多生气,从母后把皇兄抱进坤宁宫的那一天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捆在一起了。 荣安必须回到行宫,向母后道歉,再心平气和地寻求帮助皇兄的方法。 不过,她不想一个人去。 * 比起小巷里心急如焚的沈砚和荣安,悦春阁里的沈雨燃闲适太多了。 回到京城,本来跟在萧明彻的身边的几个暗卫都没了踪迹。 萧明彻骑马将她送回东宫,立即马不停蹄地往皇宫去了。 沈雨燃回到阔别三月的悦春阁,命李嬷嬷煮了一壶茉莉汤,一边饮汤,一边检查她不在时,丫鬟们做出来的脂粉。 虽然这一世跟前世有了些许偏差,总得来说,大差不差。 斩杀忠臣和私铸钱币的事照常发生了,这两项是大罪,前者让萧明彻失了民心,后者让萧明彻涉嫌谋逆。 从前的她太关注情情爱爱的,对朝堂之争一窍不通。 以为是萧明彻为了娶徐宛宁才闹到被废。 其实只要这两项大罪坐实,萧明彻必然当不成太子。 “前儿紫玉姑娘还来东宫跟奴婢说了好久的话。”李嬷嬷恭敬道。 “她那边情况如何了?” “两位沈公子住在前院,紫玉姑娘住在后院,她也是惯会说笑的,说把后院正屋给良媛留着,良媛岂会去那里住?” 李嬷嬷只知道紫玉是出去帮沈雨燃打理脂粉铺子的,哪里知道是沈雨燃为自己做的盘算。 沈雨燃自己的宅子,当然要去住。 “她有这份心自是好的。”沈雨燃轻轻揭过,又问,“她那边添人手了么?” “添了,她去人牙子那里买了个小丫鬟,又请了个厨娘,听说还找到了一个账房一个伙计,只是如今铺子还没开张呢,都是白给工钱,没干活的。” 沈雨燃不差这点工钱,先把人手安置齐全,等到能脱身时便高枕无忧了。 她正要开口,银杏进了暖阁,朝她福了一福。 “良媛,宋奉仪、何奉仪还有段奉仪来了,说是要给良媛请安。” 她们三个来做什么? 第165章 收拾细软 “请她们进来吧。” 沈雨燃不想见她们,不过萧明彻不在,她毕竟是东宫里称得上半个主子的人,这种时候不见她们,也说不过去。 好歹说几句稳住她们,省得东宫里人心惶惶。 银杏很快将她们三人领了进来。 宋绮心走在最前头,见沈雨燃喝着茶汤摆弄脂粉,目光中顿时露出诧异。 “沈良媛。”三人一起朝沈雨燃行礼。 “不必客气,都坐下说话吧。” 银杏给她们三人上了茶,跟李嬷嬷一起站到了暖阁外头。 还是宋绮心先开了口,试探道:“良媛怎么突然从行宫回来了?” 沈雨燃在叠雾山过着世外桃源的日子,宋绮心一直在京城,对于外头的风声自然比她知道的多。 “殿下去叠雾山给皇后娘娘请了安,我便随殿下一同回京了。” “殿下回京了?” “是的。”沈雨燃点头 “那殿下可曾跟良媛说过什么?” “不曾。” 沈雨燃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 宋绮心忧心忡忡,何采薇神色低落,但是段清澜……眸色淡定,甚至还炯炯有光! 沈雨燃正瞧着她,她的目光恰好跟沈雨燃对上,便立马低下头。 萧明彻被废,对东宫上下来说都是大事。 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尤其她们这些女眷,名义上是萧明彻的女人,实际上跟他半分情义都没有。 若是萧明彻被废,她们如何自处? 宋绮心和何采薇的反应都在常理之中,但段清澜的表现属实意外。 三人之中,就属段清澜的家世最差。 宋、何都慌了,她倒不慌? 除非……她跟沈雨燃一样,都知道皇帝对东宫的处置还算宽厚,只清算了萧明彻的幕僚和亲信,对其余人都网开了一面。 上一回沈雨燃只是怀疑段清澜的身份,这回更加深了几分。 看着目光躲闪的段清澜,沈雨燃不动声色道:“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咱们身为东宫嫔妃,自然要相信殿下。” “良媛说得是……”说是这么说,宋绮心依旧愁云满面。 沈雨燃看到段清澜又在悄悄打量自己,心中着实不喜,便望向宋绮心。 “我许久不在东宫,宋奉仪同我说说各处的事吧。” “好。” 见沈雨燃留下宋绮心,何采薇便起身告辞。 段清澜纵然不愿意,却也没法,只能跟着何采薇离开。 沈雨燃屏退了左右,让李嬷嬷带上了房门。 “这些日子我不在京城,起身好多事情我也不知,你家里人是在朝中做官的,他们是怎么说的?” 宋绮心道:“殿下错斩忠臣的事,良媛知道吗?” 沈雨燃轻点头,“知道有此事,但是不知内情。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会斩杀忠臣?” 这个问题,沈雨燃纯粹是出于好奇。 “我只是隐约从叔父那里听说了一些,说那知府是因为蝗灾严重,瞧着百姓流离失所,心力交瘁染了恶疾,殿下召见问话时几次没能前往,殿下便以他玩忽职守问了罪,尔后又有人参奏知府曾经贪墨银两,殿下审过他之后,让他画押认罪。” “之后呢?” “之后有流民冲击衙署,说是青天大老爷被冤杀了,事情愈演愈烈,御史纷纷上奏,要求朝廷彻查此案。” “查着查着,又闹出私铸钱币的事儿了?” “正是如此。如今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说此事,朝堂上一半人保持中立,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弹劾殿下。” 沈雨燃虽然历过了一次,上辈子却是懵懵懂懂的,闹不清楚。 想了想,沈雨燃记起姚妃把睿安嫁到了崔相府中,便问:“崔相爷是什么态度?” 崔相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又是内阁首辅,他的态度很可能是皇帝的态度。 “崔相看似中立,可他的门生纷纷上奏弹劾。” 沈雨燃心中有数了。 皇帝是想废萧明彻的。 宋绮心说到这里,感慨道:“如今看来,良媛身边的紫玉真是命好,我都羡慕她。” “殿下毕竟还是太子,未必就走到那一步的。” “良媛是这么想的么?” 沈雨燃淡淡道:“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对此无能为力,只能静静等待。” 宋绮心长舒了一口气。 见她如此,沈雨燃不禁道:“你在京中还有亲眷,便是……最遭的情况,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良媛同我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也是因着无父无母,才会被人送到这里。如今亲眷肯来往,无非是我还身在东宫,一旦……谁会管我呢。” 这番道理,沈雨燃的确感同身受。 只是宋绮心行事素来有些不计手段,沈雨燃不敢与之深交,于是没有说话。 “走一步看一步吧,未必就会那么糟的。” 宋绮心苦笑:“但愿吧。” 送走了宋绮心,沈雨燃便吩咐银杏去东宫门前守着。 当天夜里,萧明彻并未回来,宫中派人来传话,说是陛下让太子在宫中小住,还让长乐一同进宫,说是去伺候萧明彻。 沈雨燃不动声色,命人把紫玉和李叔叫来,将悦春阁里做好的胭脂水粉悄悄带出去。 当然,也不止是胭脂水粉。 悦春阁是萧明彻为她筑的进屋,里头的陈设布置样样都很值钱,其中大部分都是宫中御制,也有不少东西既没有皇家徽记,也没有在东宫库房登记入册。 这些都是可以拿走。 钱多不压身,反正留下来也是充公,皇帝富有四海,哪里缺这点东西,不如留在她手中用处大。 她悄悄收了起来,让紫玉悄悄带出去。 身为东宫中品阶最高的嫔妃,这些事沈雨燃做得了无痕迹。 五日后,宋绮心得了消息,说萧明彻所谓的“小住”,其实是软禁,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宫中能流出这样的消息,说明萧明彻的确大势已去,沈雨燃抓紧收拾东西。 七日后,宋绮心又从亲眷那里打听到皇后娘娘回了宫,听说在陛下跟前为萧明彻求情。 这可不是好消息。 沈雨燃心情忐忑,又跟院子里的仆婢们吩咐,将来万一无处可去,可以去紫玉那边帮忙,总归有个落脚之处。 就在这样的忐忑之中,又过了两日,终于来了大队锦衣卫将东宫团团围住。 第166章 走出东宫 同上一世一样,锦衣卫只是围困,禁止任何人进出。 宋绮心、何采薇都慌了神,又想来悦春阁找沈雨燃拿主意。 李嬷嬷秉持着沈雨燃的吩咐,将她们俩拦在门外,只说沈雨燃病了需要静养。 悦春阁的仆婢自然也人心惶惶,不过沈雨燃这个主子还稳着,她们也都强压下不安。 沈雨燃此刻什么都不能说。 按着前世的记忆,锦衣卫包围东宫的第十日,圣旨就会来东宫。 眼下东宫不得进出,紫玉没法进来,好在值钱的都已经拿得七七八八了。 沈雨燃躲在屋子里数日子。 等到第十日的晚上,终于又来人宣旨。 圣旨同跟上一世一样,萧明彻被废,贬为庶人,东宫仆从,有罪者问罪,无罪者就地遣散。 锦衣卫带着禁军把控着东宫各处通道,带着名册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数人、搜身、然后放行,不叫人带走任何东西。 悦春阁里的粗使丫鬟最早被叫了出去,紧接着是近身伺候的宫女,最后剩下李嬷嬷陪在沈雨燃的身边,担忧地流下眼泪。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嬷嬷别担心了,嬷嬷在京城有家有宅,离了东宫便可回家。若是找不到谋生的法子,去槐树巷找紫玉。” 李嬷嬷听着沈雨燃有条不紊地安排,“良媛……良媛真是未雨绸缪,奴婢命好,这辈子才能侍奉良媛。” 沈雨燃偷偷将悦春阁里的东西搬出去的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每日打理屋子的李嬷嬷。 主子要做什么,做奴仆的自然不问,心里却是不明白,太子殿下便是受罚,也不至于就这样。 直到圣旨下来,李嬷嬷才恍然佩服起沈雨燃的深谋远虑来。 良媛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女人,怕是从殿下那里知道了很多内情,所以才能早做准备。 李嬷嬷心中寒凉。 太子也好,良媛也好,对她来说都是极好的主子,如今…… 宫女们被一个一个叫了出去,再后来李嬷嬷也被喊了出去,沈雨燃在悦春阁里转着圈散步,看着自己打理出的院子,心生感慨。 这一世她大部分的日子都在悦春阁度过的,老实说,过得还不错。 仰头看着枝繁叶茂的海棠树,沈雨燃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相信自己以后还会打理出更好的院子。 月上中天,临近子时了,锦衣卫的人终于将她喊了出去。 沈雨燃跟他们走到迎晖堂,宋绮心已经站在了那里,见沈雨燃也被带过来,朝她望过来,露出个哀戚的笑容。 比起之前预想的最差的结果,已经好了许多,没有充入官婢,也没有流放,原地遣散出去,好歹能谋一条活路。m..Com 很快,何采薇和段清澜也被领了过来。 何采薇情绪还算镇定,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段清澜依旧如上次一般,目光躲闪,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锦衣卫统领在她们四人身上来回看着,冷冷道:“你们都是伺候过废太子的人,本官给你们留些体面,就不让人搜身了,自个儿把钗环首饰留下就可以走了。” 沈雨燃摘下耳环、发簪、项链和手镯,连腰带上挂着的玉扣也都解了下来,放在桌上。 “大人,我可以走了么?” “走吧。” 听到这声回答,沈雨燃颔首,转过身看向另外三人,淡淡道:“保重。” 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这一刻当真来临的时候,心情反而出奇的平静。 甬道两旁站满了锦衣卫和禁卫军的人,沈雨燃在这些陌生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出了东宫。 东宫外头依然有层层卫兵把守,深夜里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沈雨燃回头看向东宫。 往昔种种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其实是不喜欢这里的。 前世她最多的欢愉是在那陋巷之中,等到搬进了这尊贵荣宠的地方,却最终落得一败涂地。 深吸了一口气,着力握了一下拳。 在别人眼中,她是从云端跌落尘泥,只有她知道,她终于从笼子里出来了。 从此刻起,她再也不是什么良媛,而只是沈雨燃。 她迈步往前走去,很快走出了卫兵的包围。 穿过一条街,沈雨燃又穿过了一条街,然后站在了街口。 紫玉之前来东宫取东西的时候,沈雨燃就曾跟她叮嘱过被撵出东宫的事,紫玉当时不信,但都牢牢记下了。 按照约定,沈砚、沈凌风和紫玉会来这里接她。 人呢? 还没收到消息吗? 不会吧,太子被废的消息应该全京城都知道了,他们怎么会不知? 沈雨燃正在街口四下张望着,黑暗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她往后一拉。 她吓了一跳,猛然回头一看,秀眉不禁蹙起。 她对萧明彻太熟悉了。 即使是在黑暗中,即使只看得见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她也能一眼就认出他。 “放开我。”沈雨燃低声道。 萧明彻并未言语,拉着她在黑暗的小巷子里疾走。 他力气极大,沈雨燃的手腕被他紧紧握住,根本动弹不得。 巷子深处,黑漆漆的一片,像是无底洞一般。 她不能再这样被萧明彻牵着走了! “放开我!”沈雨燃提高了音量,用尽力气去掰他的手。 见她挣扎得厉害,萧明彻不得已停下来,松了她的手腕,轻声道:“燃燃,别怕,是我。” 当然知道是他。 沈雨燃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语气带着疏离:“殿下别拉我了,沈砚他们还在等我,我得出去找他们。” 说完,她疾步巷子外走去。 “燃燃,”萧明彻追了过去,挡在她的身前,似苦笑了一声,“我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 是啊,从圣旨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一个庶人。 只听得他低声道:“母后和三位阁老拼死求情,父皇网开一面,只将我废为庶人,不得离开京城,任何人也不得接济我。” 皇后为萧明彻求了情? 如此想来,前世东宫上下能得此宽厚处理,也是因为皇后求情。 她是个宽厚善良的女人,对萧明彻一直视如己出。 不管这两世是即使因为徐宛宁还是江妃产生了龃龉和隔阂,终归心疼萧明彻,竭力保全他的性命。 留下性命,就是留下反杀的机会。 难怪后来萧明彻对待皇后愈发孝顺。 “你有何打算?”沈雨燃改了称呼。 萧明彻伸手抱住沈雨燃的肩膀:“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带你去落脚的地方。” 沈雨燃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不必了。” 巷子口,云峥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听到这声回答,唇角忽然弯了起来。 有点意思。 第167章 一别两宽 “燃燃?” 借着夜色,沈雨燃看到萧明彻的眼中流露出诧异。 有一种人,无论身处在什么样的地方,便能牢牢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萧明彻便是这类人中的翘楚。 即使整个人沉浸在小巷子的黑暗中,也难掩他的清华俊美。 她曾经那么沉醉于他,渴望他淡漠的眼睛能看到他、 在她关于未来的所有想象中,都有他。 只可惜,只是从前的她。 沈雨燃抬眼看着他,坦然道:“我有去处,就不劳你费心了。” 听着她这声生疏的回答,萧明彻愕然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燃燃,我已经给你安排妥当了,还记得我养伤那个地方么……我今晚先送你过去。”萧明彻朝她迈进一步,“他们都在盯着我,我暂且不能过去,你安心住下,不会有人找到你的。” 沈雨燃往后退了一步,同他保持着距离。 “殿下已经不再是殿下,我自然不再是什么良媛了,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从今往后,你我就没有瓜葛了。” “你说什么?”萧明彻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去抓她的手。 沈雨燃错身挪步,让他抓了个空。 萧明彻神情有些僵硬,他侧过头,深吸了几口气:“你……你不想跟我走?” “是。” 很久以前想过,但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为什么?燃燃,你……”萧明彻怎么也想不通,上一回见面,他还枕在她的腿上睡了一夜,她怕他着凉,还去找侍卫讨毯子给他搭上。 他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拉错了人,眼前的人不是沈雨燃,而只是一个长得像她的人。 “圣旨说得清楚,东宫仆从,原地遣散,我不再是良媛,往后不会跟随在你身边,也无需伺候你了。” “你是不是被吓傻了?”萧明彻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燃燃,我是被废了,但我不会任人宰割,你只管去别院安置好,其余的事无需担心。” “我并没有担心。你是天潢贵胄,学的是经世治国的大道理,身边又有一群忠心耿耿的人,自然不会任人宰割。” 萧明彻听着这话,神情稍稍一松,正欲说话宽慰,却见沈雨燃垂下眉眼。 “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也烦请你,不必为我担心。” “你是要同我撇清关系吗?” 沈雨燃看着他震惊的神情,在心中微叹,依旧神情淡淡。 “你我的关系,还需要撇清吗?”沈雨燃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是旁人送进东宫的礼物,当初你并不愿意收下这份礼物。” “是因为当初我冷待过你,你就记恨到现在?沈雨燃,你简直在无理取闹!” 沈雨燃直视着他盛怒的目光,冷冷道:“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根本不愿意进东宫,也根本不愿意伺候你。现在圣上下令遣散东宫女眷,我感恩戴德。” “你说什么?”听着她这番疏离的话,萧明彻仍然难以置信,可脑中浮现出许多场景。 他的确宠爱沈雨燃,但沈雨燃对他总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我……我知道是被迫进了东宫,可是……可是你我相处这么多时日,难道你心中未曾有任何波动?” “没有。”沈雨燃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东宫。” 萧明彻愣愣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他很喜欢她那双眼睛,从来都是顾盼生辉,灵动照人。 可是此刻,她这双眼眸里透着的光却叫他骤生寒凉。 “不,你在说谎。”萧明彻神情惶惶,再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沈雨燃道:“你我身份云泥之别,我只是你的妾室,没资格同你说什么一别两宽。多谢你曾经对我的保护和关照,往后……山高水长,莫再相忆。” 说完这句,沈雨燃毅然转身,朝巷子外走去。 “沈雨燃!”萧明彻下意识地大喊着她的名字,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往前走,飞快追上去,“你要去哪儿?” 他果然没这么轻易放自己离开。 沈雨燃心中微沉,愤然道:“去哪里都与你无关!” 萧明彻俊逸的脸庞一片狼狈。 即使听到父皇绝情的言语,即使听到废为庶人的诏书,他仍然淡然自若,想着如何反击, 但是沈雨燃…… 她居然说她无时无刻都在盼着离开自己。 他绝不会让她离开。 “沈雨燃,我不准你走。”他心中戾气横生,狠狠捏着她的手腕,“不管你是自愿还是不愿进东宫,你已经进了东宫,便休想离开。” “可我已经走出了东宫,你也不是太子了。” “不是又如何,你始终是我的女人!” 沈雨燃冷笑:“东宫女眷尽数遣散,往后婚嫁各凭心意。你曾经那一宫的女人,没有一个还属于你。” “你要嫁人?”萧明彻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扬起下巴,定定看着萧明彻,轻笑道:“我还是清白的身子,离开了你,嫁人又有何不可?” 萧明彻被她这句轻飘飘的话彻底镇住。 刹那间,所有的理智全数溃散。 他忘了自己是一个被废黜的太子,忘了自己需要卧薪尝胆,忘了自己要谋求复位。 他只记得沈雨燃是自己的女人,而他,决不允许她嫁给旁人。 恶念一瞬间升起。 他抓住眼前女人的肩膀,将她狠狠推到墙边。 “你以为,你还能留着清白的身子?” 沈雨燃对上他凶狠的双眼,神情依旧淡漠。 “怎么?你要在此强辱我?” 萧明彻目露凶光:“你是我的女人,把我伺候舒服,原是你的本分。” 沈雨燃微哂。 “随你的便。” 她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愤怒。 “不过,这里离东宫并不算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会惊动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只怕那时你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圣旨说的很清楚。 萧明彻以戴罪之身废为庶人,不得再犯事,一旦犯事,新罪、旧罪一起重罚。 上回萧明彻在街市上被废之后,京城的城防越发严密,夜里随时都有金吾卫在巡逻。 更何况今日查抄东宫,锦衣卫和东厂大队人马出动。 他若想在巷子里强辱她,怎么不闹出动静? 沈雨燃笃定他不敢。 “就为了离开我,你竟如此费心?” “你是人中龙凤,又怎会懂得,似我这样的蒲柳想要做一件事有多艰难?” 沈雨燃的声音,不像之前那般冷漠,稍稍添了些温度。 她看着萧明彻俊逸的眉眼,许多过往浮现在眼前。 偏巷陋室,金殿暖阁,眉目清寂的他,慵懒温柔的他,那一声“燃燃”曾令她心甘情愿的沉沦。 “你从来都不懂我,又谈何爱我?” 萧明彻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那凶狠暴戾的目光在沈雨燃温柔的注视之下,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最终……一败涂地。 第168章 你要娶她? 该说的话沈雨燃都已经说了。 她把萧明彻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掰开,从他的怀中钻了出来。 “不准走!” 沈雨燃的话令他无法反驳,他只知道他不能让她走。 她回过头,看着萧明彻眼睛发红,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我说,你怎么也是当过太子的人,总该知道什么叫体面。这么死缠烂打的,不好吧?” 是云峥。 沈雨燃有点惊讶,胳膊却被萧明彻攥得更紧了。 他冷笑:“怎么?你要娶她?” 云峥慢慢走近,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站定,轻轻挑着眉:“也不是不行啊。” 沈雨燃听得心尖打颤。 这个云峥……太添乱了。 她明明都把萧明彻稳住了,他倒跳出来拱火。 “如今你只是个庶人,她跟着你能有什么好?跟着我,至少能在侯府享福不是?” 云峥说话慢条斯理的,可一句接着一句,简直是在萧明彻的伤口上撒盐。 沈雨燃狠狠朝云峥瞪了一眼。 云峥满不在乎地朝她一笑,又瞥向萧明彻,目光灼灼:“我一直想跟你比划比划,要不,就今天?” “你?配么?” 面对沈雨燃,萧明彻狼狈不堪、措手不及,但面对其他人,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姿态昂扬。 剑拔弩张的时刻,沈雨燃伸手拉住了萧明彻的袖子。 他心中一动,已成死灰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燃燃。” 在叠雾山游玩的三个月里,沈雨燃跟云峥已经很熟悉了,她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帮她脱困,可是她也不想把萧明彻逼急了。 毕竟,此时萧明彻还是养尊处优、顺风顺水的少年郎君,不是后来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萧明彻,存着几分少年心性,行事不全然按照章法,很容易冲动行事。 细究起来,那日去叠雾山询问皇后,便是冲动之举。 “让我走吧。”沈雨燃低声道,“你如今要做的,是自保,是反击,不是么?” “这些我都会做,但我也要你。” “可我不要你!” 沈雨燃重重说道,看着他的目光霎时变得空洞,硬着心肠道:“我知道你如今只是龙游浅水,一时落魄,他日定然可以重新遨游九天。至于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也不想留在这里,如今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萧明彻空洞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她的身上。 他松开了她的手臂,指腹却捻着她的脸颊。 沈雨燃肌肤胜雪,柔嫩滑腻得吹弹可破,每每碰触到她的肌肤,总是担心将她捏碎。 他心中钝痛无比,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所有情绪尽数收敛。 这才是萧明彻。 沈雨燃飞快转身,几步走到云峥身边。 “世子,我们走吧。” 云峥却依旧望着萧明彻,还没说话,便有数道身影闯进了这条小巷,将他们团团围住。 紧接着孙奇走了过来。 “这么条狭窄的小巷子竟然挤了这么多人,可真是热闹。”孙奇趾高气扬,全无当日在皇后和萧明彻跟前的恭谨。 他走上前来,先看了一眼萧明彻,又望向云峥和沈雨燃。 “云世子,圣上有旨,庶人萧明彻自食其力、自谋生计,任何人不得接济,否则以同党论处。” “接济?”云峥悠悠笑了起来,“孙公公怕是误会了,我跟这位庶人没什么交情,不过瞧着这位美人儿可怜,想接进侯府里,这于圣旨无碍吧。” 孙奇的目光落到沈雨燃身上,他皮笑肉不笑道:“世子好眼光。” 云峥道:“公公替陛下办差辛苦了,你瞧瞧他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吃了,劳烦公公多盯着他一下,别叫他把我的美人儿抢走了。” “世子武功盖世,哪有人敢去镇北侯府抢人。” “那倒是,”他说得嬉皮笑脸,目光却是阴恻恻的,“要是真有人敢进侯府滋事……我还真想试试在京城里杀人是什么感觉?” 云峥的气质不同于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重重的杀气,轻飘飘的说几句话,也能令在场的人脊背生寒。 孙奇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云峥看向沈雨燃,两人目光交汇,一起走出了小巷子。 “不谢谢我?”云峥问。 沈雨燃莫名有些堵。 萧明彻虽然对她有执念,但她知道他是个骄傲的人,能够应付他。 云峥跑出来一顿添乱,场面差点就失控了。 不过云峥也是好心,尤其他最后当着孙奇的面说出的那一番话,更是大大帮了她的忙。 姚妃和静王如今占了上风,静王非敌非友,还好说些,姚妃……那是要将她除之而后快的。 让孙奇他们知道自己有镇北侯府做靠山,姚妃必不敢轻举妄动。 沈雨燃将来是要离开京城的,但不是现在。 “世子大恩,没齿难忘。” 云峥笑道:“不怪我占你便宜了。” “堂堂镇北侯府世子,怎么会占我便宜,是我高攀。” 云峥饶有介是地点了点头,忽而剑眉一蹙,瞥向前方:“什么人?滚出来。” 沈雨燃顿住脚步,循声望向前方。 只见路边走出来一个瘦弱的身影,支支吾吾地喊了声“沈姐姐”。 “是你?” 段清澜目光闪烁:“沈姐姐,你……可曾见到殿下?” 沈雨燃一离开东宫,她也紧跟着离开,随沈雨燃来了这条街,可一不留神,沈雨燃就不见了踪影。 她找萧明彻? 沈雨燃警觉地望向段清澜。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迹象都只是怀疑,那么此刻段清澜迫切地寻找萧明彻,一定有问题。 “我一出东宫,也在找殿下,”沈雨燃道,“你呢?” “我没看见。”段清澜顿时惊慌起来。 她原以为这一世的沈雨燃跟上一世的不一样,结果还是在找萧明彻? 不行,如果让沈雨燃找到了萧明彻,萧明彻绝不会把自己留在身边。 沈雨燃不动声色道:“那我继续往前找找。” 段清澜含糊地“嗯”了一声,飞快地离开了。 云峥听着沈雨燃跟段清澜的对话,疑惑道:“这人是谁?你为何说你在找萧明彻?” “她也是东宫嫔妃,行事古怪,总想试探我,所以我说那些话搪塞她。” 云峥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问:“刚才,你跟萧明彻说的那些话,是出自真心?还是拿来搪塞旁人?” 第169章 替身 “当然是真话。我不想留在东宫,也不想跟他有什么纠葛。”沈雨燃答得坚决。 云峥眉梢一动,想想也是。 若她喜欢萧明彻,大可以接受萧明彻的安排,何必跟他唱这样戏。 云峥 “你说的那些话,都挺狠的。” 狠吗? 沈雨燃不觉得,她只是实话实说。 云峥继续道:“虽然从第一眼开始,我就看不惯萧明彻,不过同为男人,听到你说的那些话,真有些同情他。如果我是他,遇到你这样的负心人,我一定会……” “会怎么样?” 云峥咧嘴一笑,没有言语。 沈雨燃哂笑:“大开杀戒?” 云峥干咳了几声,目光斜斜落在沈雨燃身上。 按他的脾气来说,大开杀戒不是没可能,但如果负心的人是她……恐怕比萧明彻潇洒不了几分。 要杀她,怎么下得去手? 云峥干咳一声:“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拭目以待。”沈雨燃笑了笑。 看着沈雨燃轻松惬意的模样,云峥挠了挠头,欲言又止:“老实说……” 支支吾吾可不像他的作风。 沈雨燃狐疑地看向他:“世子想说什么?” 云峥斟酌片刻,瞥了一眼沈雨燃,悠悠道:“之前听颖初说,你劝她放弃萧明彻时,我以为你是那种有心机的女人,故意花言巧语的骗她,想给自己除去敌人。” 如此。 怪不得当初刚认识的时候,总觉得云峥看她的目光很凶。 “那现在呢?”沈雨燃问。 “自然是多谢你早早地就提醒她全身而退了。” 云峥很清楚,萧明彻那种人,不是靠感动可以动摇的男人。 沈雨燃也很清楚,这个功劳她不敢拿。 颖初看似柔弱,其实是个果断坚毅的女子,前世沈雨燃不曾认识她,她最终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不过,云峥愿意感谢,再好不过。 “五姐姐!”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雨燃抬眼看去,见沈凌风正急匆匆朝她走来。 “凌风。”沈雨燃欢喜道。 他们果然过来接她了。 “阿砚和紫玉呢?” “那些卫兵不让我们靠近东宫,紫玉认出了那位宋奉仪,她说你比她还早一步离开东宫,我们怕跟你走散了,就分头找你。”顿了顿,沈凌风道,“五姐姐可能还不知,阿砚这阵子没在京城。” “没在京城?”沈雨燃听迷糊了。 沈凌风看了看云峥,没有说话。 “凌风,这位是镇北侯府的云峥世子,我跟侯府的颖初姑娘是好友。” “在下沈凌风,见过世子。”沈凌风忙向云峥拱手行礼。 “凌风正在备考明年的恩科。” 云峥点了点头,望向沈雨燃:“看样子颖初白担心你了,你早就安排好了退路。” 沈雨燃笑而不语。 她无权无势,无父无母,不多为自己打算些怎么行呢? “不过,”云峥拉长了声音,“我看你今日还是跟我一起回侯府比较好。” “为何?” “萧明彻虽然失势了,可他身边还有人跟着,刚才那条巷子里,至少隐匿着三个人。万一他派人半夜把你敲晕了怎么办?” 而且……沈雨燃身边也跟着一个。 在叠雾山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沈雨燃还真被他的话吓到了。 思忖片刻,她对沈凌风道:“今日我先随世子去镇北侯府,之后如何,再做打算。” “知道了。” 沈凌风并不知道沈雨燃跟镇北侯府的关系,但镇北侯府云家威名赫赫,历代镇北侯都是光明磊落的真英雄。 本来他为太子被废的事焦灼,担心沈雨燃的将来,但是见沈雨燃安然无恙,还有镇北侯府的世子和千金庇护,顿时放了心。 “此刻很晚了,你快些寻了紫玉回去。”沈雨燃叮嘱道。 “五姐姐放心,我跟紫玉姐姐约好了,找不找得到人都去前头那客栈门口碰面。” 沈雨燃颔首,想着沈凌风说沈砚不在京城,又道:“跟紫玉说,明儿白天我会去铺子里。” “嗯。” 既是说定,当下便各自分头行动。 * 小巷子里,孙奇眸光不善地看着萧明彻。 “这沈良媛刚出了东宫,就住进了镇北侯府,云世子可真是丝毫不给殿下留颜面啊。也是,不是殿下了,是庶人。” 萧明彻听着这话,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面无表情地瞥了孙奇一眼。 “这东宫都没了,今晚住哪儿好呢?总不能睡在大街上?” 孙奇一个人说了一堆,萧明彻始终没有开口。 跟孙奇这种走狗,有什么话可说? 他径直从孙奇身边走过,往街上走去。 空荡荡的街市上,已经没有了沈雨燃和云峥的身影。 其实,她能去镇北侯府住着,是好事。 至少没人能伤得了她。 两道黑影飘到了萧明彻的身后。 “主子,今晚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了,在悦宾楼后面的梨香阁。” 梨香阁是一座妓馆,当然,妓馆的老板是萧明彻的人。 听起来不好听,但妓馆里亦是香枕软榻,既能掩人耳目,又舒适清净。 萧明彻似没听见暗雪的话一般,阴沉着脸继续往前走着。 另一道黑影跟在萧明彻身后,见他如此神伤,忍不住道:“主子何必为沈雨燃那样自私薄情的女人难过,她根本就配不上主子。” 萧明彻猛然回过头,猩红的眼眸森然可怖。 “是、是属下僭越了。” “有人来了。”暗雪出声提醒,两道黑影倏然隐匿。 萧明彻冷冷望向前方,见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急匆匆朝他走来,脸上尽是担忧和关切。 “殿下,殿下,臣妾终于找到你了。”段清澜见萧明彻孤身走在街上,心中大喜过望,眼神期期艾艾地看向他。 跟萧明彻的眼神一对上,段清澜身子一抖,顿时心生畏惧,总觉得下一瞬他就会捏断自己的脖子。 不,她不能退缩。 段清澜竭力安慰着自己,她比沈雨燃先找到萧明彻,老天爷是站在她这边的。 这一世成为太子妃的人,是她,不是沈雨燃。 她竭力做出一副哀戚的模样,语声轻柔地说:“臣妾知道,殿下是被奸人陷害,臣妾相信殿下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萧明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耐烦地皱眉。 “别挡路。” 第170章 愿意为奴为婢 段清澜脸色煞白,只是都走到了这一步,她无论如何不能退缩。 当初沈雨燃不也是这样死皮赖脸的跟着他,跟了三年,才登上太子妃之位的么? 只不过,眼前的情形让段清澜对前世的沈雨燃有些刮目相看。 萧明彻这样冷漠的态度,沈雨燃竟然坚持了三年? 段清澜朝萧明彻挤出一个笑,朝旁边退了两步。 萧明彻面无表情地径直朝前走去。 她稳住心神,快步跟在他的身旁。 “殿下,臣妾知道从前没有留意过臣妾,但是臣妾自从见到殿下的第一眼起,就心意已决,要永远追随身边。” 萧明彻依旧朝前走着,仿佛没听到段清澜的话一般。 “臣妾不奢求殿下能够多看臣妾一眼……可殿下如今形单影只,身边总需要人照顾……臣妾自知容貌不堪,不似沈姐姐那般出尘脱俗……” 对着萧明彻说了这么多话,终于在说完这一句的时候,侧头看了她一眼。 当然,这一眼看得段清澜心惊胆战。 她看着萧明彻,大着胆子继续道:“臣妾想留在殿下身边,不求什么名分,哪怕为奴为婢,只要能侍奉殿下就好。” 萧明彻依旧没有言语。 段清澜愈发慌乱了。 上辈子沈雨燃到底说了什么才让萧明彻留她在身边。 想着沈雨燃前世做的那些事,段清澜急忙道:“臣妾可以出去做工,养活殿下。” “做工养活我?”萧明彻终于缓缓开了口。 * “沈姐姐!” 云颖初见到沈雨燃进来,焦躁不安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了。 她快步上前握住沈雨燃的手。 “颖初,谢谢你。”沈雨燃心生感慨,跟云颖初的友谊属实意外,但云颖初待人赤诚,帮了她许多,实在令她受之有愧。 云颖初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沈姐姐在京城没有家人,府里可巧儿有空的屋子,你过来陪我,是我占了便宜呢。” 说着,云颖初垂眸道:“可惜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接济殿下。” 这丫头心里还记挂着萧明彻吗? 沈雨燃眸光一动,正好跟云峥的目光对上,云峥想起刚才在小巷子那一幕,着实忍俊不禁。 “已经很晚了,我送你们回院里吧。” “沈姐姐,你先住我院里,明儿我带你在府中逛逛,你喜欢哪里就住哪里?” 沈雨燃想着明儿再跟云颖初说说自己的安排,遂点了头,跟着她一起进了院子。 云颖初已经梳洗过了,等着沈雨燃进了屋,便走出来朝着云峥一拜。 “今晚多谢大哥替我跑这一趟。” 云峥看着她,撇了撇嘴:“你知不知道我今儿看到了一出好戏。” “好戏?”云颖初生气了,“大哥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太子和沈姐姐出了这样的事,冷嘲热讽的做什么?” “你就不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好戏?” 云颖初瞪着他:“那大哥到底看到了什么?” 云峥朝院里努了努嘴,轻笑道:“她出了东宫就跟萧明彻划清界限,让萧明彻以后再也不要缠着她。” “什么?”云颖初一脸难以置信,“太子殿下和沈姐姐一向恩爱和睦,怎么会?我不信你说的。” “我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萧明彻求她,她眼皮子都不动一下的,还说她在东宫的时候就一直想走。” 云颖初愕然得说不出话。 “你若不信,自个儿问她吧。” 丢下这句话,云峥扬长而去。 云颖初心中忐忑,想着沈姐姐那么说必然有她的道理,许是因着陛下命所有人不得接济废太子,才故意避嫌吧。 * 这一晚沈雨燃睡得不算安稳,入睡极晚,醒得极早,从榻上爬起来的时候,丫鬟说正房里的云颖初还没有起。 她梳洗过后在房中发了许久的呆,才听到正房那边有了动静。 又等了许久,丫鬟来请她过去用早膳。 “听丫鬟说沈姐姐起得很早,是不是床榻不舒适?” 沈雨燃摇了摇头:“发生了太多事,忍不住去想。” 想着云峥昨日的话,云颖初并没有询问,人总有自己的难处,何必追问呢,沈姐姐愿意跟她说的时候自然会跟她说。 “等会儿用过膳,我带你去府里转转,你挑一处喜欢的院子。” “颖初,我今日想先出趟门,去瞧瞧我的家人。” “也是,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云颖初既是挚友,沈雨燃便不再隐瞒,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 “我已经在京城置办了一处宅院,紫玉替我打理着,我今日过去瞧瞧,尽快把铺子开起来。” “沈姐姐要开铺子?”云颖初惊讶道。 “我喜欢调脂弄粉,在东宫的时候闲着无事做了许多,打算支一间脂粉铺子。” “甚好。沈姐姐往铺子门口一口,那些媳妇姑娘定然都去铺子里买胭脂了。”云颖初笑道,“你放心去忙吧,我在府中替你挑一处好的院子。” 沈雨燃已经想好要在镇北侯府住一阵子,没有推辞:“不必费心去挑,就你旁边的芝兰院就很好,离你近,咱们也好说话些。” “也好,等会儿我过去布置一下。” 用过早膳,沈雨燃便乘着侯府马车到了槐树巷。 这是她刻意为之。 在京城做生意,既要跟官府打交道,也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 沈雨燃是个女人,又是从东宫被遣散出来的女人。 落魄而孤单的女人,在旁人眼中都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乘着侯府马车过来,好好狐假虎威一番,叫周遭看热闹的人知道这家跟镇北侯府亲厚,往后会省许多麻烦。 寒暄过后,沈雨燃打发沈凌风回房读书,让紫玉带着她好好看看宅子的变化。 哪处添了家具,哪处换了陈设。 请的厨娘和粗使丫鬟看着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昨日离开东宫之时,我跟院里的人都叮嘱过了,若是无处可去,便来槐树巷寻你,若她们来投奔了,把她们都留下。” “知道了。”紫玉说着,又道,“之前良媛……” 沈雨燃看她一眼,紫玉忙改口道:“姑娘。” 姑娘? 沈雨燃忽而鼻子发酸。 这称呼真是久违了。 第171章 冤家路窄 “姑娘让我聘个护院,一直没寻到。京城里有专门买卖奴婢的坊市,要不今儿去瞧瞧?” “也好。” 沈雨燃和紫玉上了马车,朝那坊市而去。 “对了,昨晚凌风说,沈砚近来不在京城,是怎么回事?” 紫玉道:“就是,我想一想,就是姑娘刚回京城的时候,砚少爷有天出了门就没回来,写了张字条叫人送来,说有要事需要离京,叫我们不必担忧,凌风少爷说是他的字迹,之后就没见到了。” “什么?”沈雨燃知道沈砚一向天马行空,可也太肆意妄为了。 明明让他在京城安心备考,不去国子监也就罢了,怎么还离京了? 恼怒归恼怒,沈雨燃无计可施,只能盼着他早些回来。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坊市,一下马车,朝里走了几步,便听到嘈杂的叫卖声。 “西域昆仑奴,身强力壮,什么活儿都能做,瞧一瞧,看一看了。” “今儿才到的江南婢女,刚满十四,水灵儿乖巧……” 这些人被当成货物买卖,令沈雨燃心中涌起了浓浓的不适。 她从前的处境何尝不是这样? 正难受着,前方忽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沈雨燃下意识想赶紧离开,那人下一刻便转过身,一眼看到了她。 不是别人,正是昨夜才断绝关系的萧明彻。 沈雨燃真的很讨厌冤家路窄这句话。 昨夜才说了后会无期,竟然第二日就遇到了。 他下巴上胡茬青青,面容有些憔悴疲惫,白天看得格外分明。 两人隔着几丈远站着,目光无声的碰在一处,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姑娘?”紫玉也瞧见了萧明彻,小声喊了她一声。 “往后只当不认识吧。”沈雨燃淡淡道,拉着紫玉往旁边走去。 萧明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涌动的人潮中,良久方转过身去。 “姑娘,你说太……萧公子为什么会来这里?” “谁知道呢?”沈雨燃的确不知。 以萧明彻如今的处境,采买仆役不太可能,皇帝也不会允许。 他来这里,难道是要找活儿做? 有这个可能。 沈雨燃使劲儿摇头,她都跟萧明彻划清界限了,想他的事做什么? 第172章 真正为奴为婢 “救她?”沈雨燃听着一头雾水。 且不说段清澜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东宫查抄的那天夜里,段清澜到处在找萧明彻。 沈雨燃见她有主意的很,哪里需要自己去救? 不过何采薇毕竟是前世好友,沈雨燃还是耐着性子问:“她出什么事了么?” “清澜,”何采薇焦急道,“她被殿下卖到妓馆了。” 妓馆? 沈雨燃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看着何采薇:“你是说萧明彻把段清澜卖去了妓馆?” “是。” 何采薇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颤。 事情的确蹊跷。 但—— 段清澜很可能跟她一样,是重活一世的人,沈雨燃并不想掺和到段清澜的事里,以免被段清澜看出端倪。 她淡淡道:“我如今不是什么良媛了,跟殿下也好,跟段姑娘也好,都没什么关系。我一个平民百姓,能救得了谁?” “沈姐姐,我也实在没法子才来找你。” 沈雨燃看向何采薇,疑惑道:“段清澜平素待何姑娘也不亲近,为何要管她的事?” “清澜是同我一起进宫选秀的,那会儿我们就住在一间屋里,后来一起被指到了东宫,毕竟有相伴的情分。” “所以你想帮她?” 何采薇点头:“我是京城人士,从东宫出来家人就接我回去。想着清澜的家人父母都不在京城,派人去寻找,才打听到这事。” “所以你想替她赎身?” 沈雨燃不太清楚萧明彻怎么会把段清澜卖去妓馆。 以她对萧明彻的了解,应该不会做出什么逼良为娼的事。 但是何采薇这么说,段清澜人在妓馆肯定是不争的事实。 “我是想替她赎身。” “要多少银子?”沈雨燃问。 “沈姐姐误会了。”见沈雨燃以为自己是来要银子的,何采薇赶忙解释,“赎身的银两我有,只是我去了妓馆,她竟然不让我给她赎身。” “什么?”沈雨燃这回是真的惊掉了下巴。 自古以来,沦落风尘的女子都是身不由己,卖笑卖身只为着有一日能脱离苦海。 段清澜竟然不愿意赎身? “她不愿意离开妓……那种地方,我怎么帮她?” “昨日我苦口婆心跟她说了许久,她怎么也不肯听,还魔怔似的提沈姐姐的名字。” 沈雨燃眉心一跳,“提我的名字做什么?” 何采薇亦有些迷惑,不好意思道:“说什么沈姐姐做得到,她也做得到。” 她也做得到? 沈雨燃彻底明白了,也彻底确信了。 段清澜是想学着自己前世那般,跟在萧明彻身边,陪他度过被废黜的日子,等到萧明彻重回高位,她便能做太子妃了。 这样一想,之前她种种古怪的举动都能说得清了。 她上辈子经历过选秀,知道何采薇说了什么话令皇后看重,她有样学样地说了出来,顺理成章地进了东宫。 萧明彻被废,她丝毫不慌,甚至是期盼已久。 怪不得那天晚上满大街地寻找萧明彻。 “沈姐姐,我听说你住在镇北侯府,便去侯府找你,云小姐说你在这里,我就寻过来了。沈姐姐,你能过去劝劝她么?” “妓馆那样的地方,你给她赎身她都不走,任谁劝了都不会听的。” 沈雨燃有十足的把握确定段清澜跟自己一样活了两世,绝不会再跟段清澜接触,让她看出自己的异样。 还好那晚段清澜试探自己的时候,她作了一番戏,搪塞了过去。 “可若不赎身,往后她想脱身就难了。” 沈雨燃哂笑着摇头。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大慈悲难渡自觉之人。 段清澜一心跟在萧明彻身边,谁去劝都没用。 何采薇去也好,沈雨燃去也好,段清澜都只会觉得她们在阻碍她的太子妃之路。 指不定,连萧明彻说话都不好使。 只不过沈雨燃不明白,上辈子她死得那么惨,段清澜怎么会想走她的老路? “既如此,那就不打搅沈姐姐了。” 何采薇见沈雨燃心意坚决,话中也有道理,只能叹了口气。 她抬眼看着如意坊的牌匾,又问:“这是沈姐姐的铺子吗?” “是我们沈家在京城的铺子,我暂且帮着打理。”说起铺子,沈雨燃来了些兴致,“铺子里的胭脂既有我亲手做的,也有从江南商行采买的。下月便能开张,何姑娘往后有什么需要,可以过来瞧瞧,若亲朋要买,也帮我介绍一下。” “那是自然。从前便听说沈姐姐会自己做脂粉,早想着用用呢。” 沈雨燃道:“往后若是无事,来我这里坐坐,咱们说说话,喝喝茶。” “好。”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何采薇对沈雨燃的印象是高傲的、淡漠的,今日一见,倒觉得亲近了不少,生出好感来。 只是她还为段清澜担忧着,不肯坐视相识的朋友坠落,始终盘算着做些什么,便匆匆告辞了。 紫玉一直在铺子里清理东西,将两人说得话听得七七八八,等着何采薇一走,赶忙探出脑袋。 “姑娘,那个……” “进屋再说。” 铺子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只有一排空着的货架等着镖局把江南的脂粉运过来。 紫玉勤快,每天都带着春草银杏把铺面打扫得干干净净。 “段清澜真的进妓馆了?她不会已经失身了吧?” “那就不知道了。” 进肯定是进妓馆了,还是被萧明彻卖进去的。 “那姑娘要帮吗?”紫玉一直很讨厌段清澜,不过好端端的听到人进了妓馆,总归没法幸灾乐祸。 “怎么管?何姑娘要给她赎身,她都不乐意。” 如若何采薇是缺赎身的银子,沈雨燃会心软给她添补上去,可段清澜不愿意赎身。 当太子妃就那么有吸引力吗? 连在妓馆都不愿意赎身? 沈雨燃无法理解,也不愿意理解。 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 皇宫,坤宁宫。 “回娘娘的话,属下还没找到公主的下落。”御前侍卫站在皇后跟前,恭敬垂着头。 “唉,这个萧妙瑾!” 皇后重重一叹。 她听从荣安公主的劝说,连夜回鸾,联合了内阁中行事正派的另外三位阁老,以证据不足为由,一齐向皇帝进谏。 力争之下,最终萧明彻的谋逆大罪没有定下来。 只是对荣安来说,萧明彻被贬为庶人,仍然是难以接受的。 本在回京路上的荣安,带着侍从突然离开,说是要去散心,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那日在行宫时,荣安身边陪着个清逸明秀的少年,当时只顾着彻儿的事,来不及询问,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这孩子行事未免太随意了些。 虽知荣安心性,不会闹出乱子,为人父母终归不放心。 “娘娘,此事要禀告陛下吗?” “当然不用,彻儿的事已经够心烦意乱的了,再加上荣安,陛下还不知道要如何迁怒于本宫。” 见皇后神色不虞,侍卫把头埋得更低。 “属下还有一事要禀告娘娘。” “说。” “殿下……已经在京城安顿好了。” “那就好。”皇后拍了拍胸口,轻轻舒了口气,虽然她一直派人留意着萧明彻的动静,可她不敢细问。 侍卫道:“殿下住在城中一处妓馆的后院。” “什么?”皇后大吃一惊,“妓馆?” 侍卫不敢抬头,低声继续道:“东宫里有位段奉仪,也跟殿下一起在妓馆中。” “段奉仪?”皇后思索片刻,想起选秀时那位吟诵温庭筠诗词的女子,“段清澜,她倒是有情有义,这样都还肯跟在彻儿身边。彻儿身边有人照顾,本宫也可放心些。” 听着皇后这样说,侍卫不敢再言。 若是皇后知道,萧明彻能在妓馆中有一席之地,是因为把段清澜卖给妓馆,才被老板应允住在后院的柴房,不知作何感想。m..Com * 梨香阁。 未到入夜时分,尚无客人登门。 阁中的姑娘们都是老鸨的催促下上妆更衣,为迎客做准备。 “澜儿,去打盆水来。” “澜儿,我的胭脂用完了,去给我拿一盒新的过来。” “澜儿,叫你沏的茶水呢?” 段清澜听着这些妓子的吩咐,脸色苍白。 旁边一个体格健壮的丫鬟猛然推她一下:“喊你呢!愣着干什么?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夫人呢。” 这丫鬟力气很大,段清澜只是被推一下,连骨头都疼了起来。 她稳住心神,忙道:“听到了,听到了,我这就去!” “等等!”壮丫鬟拦住了她,“我什么我?瞧着你也不是不懂规矩的,在姑娘们跟前,要自称奴婢,知道么?” 段清澜咬着牙。 别说她在东宫里是主子,就算是在家中,她也是有丫鬟服侍。 现在居然要对着一群妓子自称奴婢。 她告诉萧明彻,愿意为奴为婢、做工养他,万万没想到殿下把她卖到了妓馆做奴婢。 她想服侍的人只是萧明彻,不是这些低贱的妓子。 不过,萧明彻也寄居在这妓馆里,好歹她能天天见到他。 等到做完工,她再去侍奉他。 再说了,她已经拒绝了何采薇帮忙赎身,哪有退路。 段清澜深吸了口气:“奴婢知道了。” 旁边看热闹的妓子们见着曾经的东宫嫔妃自称奴婢,全都哈哈笑了起来。 笑吧,笑吧,等到她做太子妃的那一天,要把今天笑的这些妓子婢女全部打死! 第173章 故人归来 梨香阁的后院柴房,萧明彻正坐在一方简陋的木榻上休息。 柴门轻轻一晃,从外头闪进来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 “又在这里偷懒呢?啊?” 这人是梨香阁的管事,生得肥头大耳,惹人讨厌。 不过,柴房的门一关,他立即换了一副恭肃的面孔,跪在萧明彻跟前。 “属下给主子带了一壶好酒。” 萧明彻眉目冷峻,身在柴房,却仍同在琅嬅宫中一般端肃镇定。 “我要的是劣酒。” “属下只是担心劣酒伤身……” “打过来就是,我不会喝。”想要酒气熏天,倒在身上就行了。 “属下明白了。” “阁里有多少人知道我的身份?” 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声道:“只有老板和属下知道,其余人恐怕会对主子不敬。” “就是要他们不敬。我住在这里,东厂的人必然会死死盯着,这柴房也好,梨香阁也罢,他们都会反复搜查,不要露了行迹。” “是。” “没有我的吩咐,暗卫一个也不许过来。” “暗雪他们已经出京城了。” 东宫被查抄,他身边的幕僚和亲信都被抓了,只剩下他自己训练的暗卫。 他们虽然忠心,毕竟人手太少,做不了什么事,还得再招募人手。 顿了顿,萧明彻忽而道:“暗风那边有消息吗?” “有,他说沈姑娘那边一切安好,这些日子沈姑娘一直忙着打理铺子,想来很快就能开张了。” 脂粉铺子要支起来了? 眼前浮现出沈雨燃坐在海棠树下摆弄胭脂的模样。 她喜欢制胭脂,东宫的花儿都遭了殃,任何时候去悦春阁,后院里都堆满了摘回来的花,整座院子都香到甜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梨香阁里姑娘众多,也弥漫着一股胭脂水粉的味道,却不是她的香气。 “她还住在镇北侯府?” “是。” 想到云峥对着沈雨燃那些轻佻的打量,萧明彻心中钝痛。 燃燃是他的女人,如今却要送到觊觎她的人手中才能安全。 昏黄的夕阳从柴门的罅隙中洒进来几缕金黄。 这个时辰,燃燃都会在暖阁里备上一桌膳食,她喜欢蟹粉豆腐,喜欢糯米藕片,几乎隔两日就要吃。 这些都是姑娘家喜欢吃的菜式,萧明彻本来不爱吃,陪着她吃了几回,也喜欢上了。 本不该这样的…… “不过沈姑娘早出晚归,在镇北侯府也就是过个夜。” “是吗?” 胖管事虽然不认识沈雨燃,但每回来柴房跟主子回话,主子都会问起。 他经营着风月场所,明白些男女之事,能感觉得到沈雨燃是主子心里顶要紧的人。 当下忙从暗风回的话里捡了要紧的说:“沈姑娘一心只在脂粉铺子上,忙碌得很。” 话音一落,萧明彻紧绷的神情果然松弛了些。 “让暗风其余人一概不管,只护好了她。” “主子放心,暗风知道的。” “出去吧,你也给我安排些活儿了。” 见萧明彻要起身,胖管事忙道:“主子,还有那个段姑娘……” “谁?” “就是主子带到梨香阁的那个姑娘。” 萧明彻想起来了,蹙眉问:“她还没逃走?” “没有啊,”胖管事也觉得奇怪。 那天主子把她卖给梨香阁当奴婢的时候,叮嘱他们给她多派些活儿,给她机会逃走。 胖管事叫她一个人伺候三个姑娘,寻了个由头叫其他人使尽折腾她,又给钱让她出去买东西,谁知她竟一点也不想逃走,老老实实买了东西回来。 主子交代的事情没办好,胖管事觉得颜面无光,讪讪道:“属下觉得她绝不会逃走。前天来了个官家小姐,说要拿银子要给她赎身,她都不走!那样子是打定主意要跟随主子了。” 萧明彻听得不耐烦了。 “喜欢干活儿就多给她些活儿,支使远点,别让她来烦我。” “属下遵命。” * 一大串火红的鞭炮在如意坊的门口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等了一个月,镖局终于把采买的江南胭脂运到京城,货架一填满,沈雨燃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张。 沈雨燃站在门口,朝着周遭看热闹的人道:“小店既有独门秘方制作的胭脂水粉,也有从江南运过来的上品,都是物美价廉,不妨进去瞧一瞧看一看。” 今日如意坊开张,沈雨燃特意打扮了一番。 月白色锦衣之下是一袭红色月华裙,质地无法同在东宫时穿着的那些昂贵织锦相比,看着随意,行动间自有一番柔婉情致,叫周遭人都看呆了。 这种打量,沈雨燃倒是习惯了。 前世做小工时,老板也是让她这样出来招呼顾客。 “你涂的就是用独门秘方做出来的胭脂么?”人群中有个少女好奇地问。 “我今儿涂的是珍珠粉,姑娘若是好奇,不妨进店瞧瞧,我替你姑娘试一试。” “我不买,也能试么?” “今儿小店开业,便是不买,也不妨进去试试。姑娘,请吧?” 沈雨燃生得好看,说话温柔,那少女本是随口一说,被她这样一看,自是盛情难却,跟着沈雨燃进了店去。 今日有沈雨燃吩咐,紫玉、春草和银杏也都用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做了妆面。 虽说还是一脸稚气,打扮起来个个水灵标致。 有她们做活招牌,好多看热闹的姑娘媳妇都乐意进店瞧瞧。 沈雨燃没有什么秘方,靠的就是用心,每一盒脂粉都没有偷工减料。 试过之后,顾客几乎都满意,只是买的人不多。 沈雨燃不着急。 做生意得把口碑立起来,店才刚刚开张,持怀疑态度的人更多。 她正在铺子里忙活着,忽而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捧着礼盒走了过来。 李叔忙上前道:“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我们是镇北侯府的人,今日如意坊开业,特意奉小姐之命来给沈老板恭贺开业大喜。” 一听镇北侯府的名头,周遭顾客窃窃私语起来。 颖初实在太客气了…… 之前一直说要过来看如意坊开业,沈雨燃担心太过招摇,不让她来,她竟派家丁来送贺礼,变着法给她撑腰。 “替我谢谢云小姐了。李叔,带几位小哥去后院喝茶歇脚。” “是,老板。” 沈雨燃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镇北侯府都送礼了,看样子,我们平远侯府不送就太失礼了。” 这个声音…… 沈雨燃猛然转身。 第174章 要划清界限吗? 傅温书一袭水蓝色锦衫,手中抱着一盆金灿灿的小桔树,正站在铺子外头眉目柔和地看着她。 “傅大人,你回京了?” 欣喜漫上了眉眼,沈雨燃忙迎了出去。 “昨日刚回京。” 秋风拂过,傅温书捧着桔树,长袖藏风,衣角轻轻卷起。 沈雨燃听着他的回答,稍稍有些心虚。 昨日刚回,那他或许还没见过萧明彻吧,所以待她还如之前一样亲和。 “听家里人说你的铺子开张了,特意备了薄礼,恭贺沈老板开业大吉,财源滚滚。” 他手中那盆金桔修剪得十分漂亮,正是秋日,上头满满当当的挂着金黄的果实,当真吉利得很。 “多谢傅大人。” 沈雨燃伸手去接,傅温书却没有松手。 “有点沉,我替你搬进去。”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铺子里的顾客有紫玉她们招呼着,沈雨燃领着傅温书穿过铺面,到了里间。 傅温书将金桔放在桌上,左右环顾:“沈老板这铺子已经初具规模了。” “只是一个店面罢了,我想再聘两个人帮忙做脂粉,往后要添置的东西呢。” 说到这里,沈雨燃小心地看向傅温书。 “傅大人怎么突然回京了?是因为……” 傅温书“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没想到短短几月时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在县令的任上,不敢擅离,拖到前几日才告了假。” “那你见过他了吗?” 傅温书摇头,苦笑道:“我一进京城就收到孙奇的警告,走到哪里都有东厂厂卫跟着,回家一问,知道整个平远侯府都被东厂重点关照。” 侯爷和世子常年在军中,萧明彻的两桩案子并未牵扯到他们。 不过傅温书是萧明彻的伴读,平远侯府跟东宫一向亲近,东厂巴不得抓到平远侯府接济萧明彻的证据,好把侯府拖下水。 沈雨燃替傅温书斟了茶,等着他饮下,缓缓道:“傅大人可知……” 傅温书放下茶杯,静静注视着她。 “圣旨有言,东宫眷属、仆从一应遣散。” “嗯。” “所以我和萧明彻,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没有什么关系了。” 傅温书听着这话,自是万分诧异。 她知道傅温书没听明白她的用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说完是不行的。 况且,从她这里说出来,总比傅温书从别人那里听说要好。 “离开东宫时,我便同过去划清了界限。” 傅温书眸色渐浓。 同过去划清界限,这个过去自然是指萧明彻。 是因为东厂的逼迫吗? 不会的。 如果只是因为东厂的逼迫,她的眼神不会是这样。 “能告诉我,是为何吗?” 沈雨燃垂眸道:“从一开始我就是不乐意进东宫的。” “如此。”傅温书答得简单。 沈雨燃没有去看傅温书的表情,只继续道:“他很生气。” 傅温书想象得到萧明彻的心情,他的目光挪向沈雨燃:“所以,你是要同我也划清界限吗?” 沈雨燃脱口道:“不是。” 话一出口,她后悔自己答得这样急,又道:“自我跟傅大人相识以来,一直多得傅大人的照顾和相帮,我知道傅大人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帮忙的,我说出来,只是怕枉费傅大人的好心了。” 沈雨燃的目光落在旁边那盆金桔上,恐怕这贺礼还没焐热,便要被拿走了。 傅温书见她定定看着金桔,忍俊不禁道:“想让我把金桔搬走?”m..Com “不是……我是怕你要跟我划清界限。” 傅温书轻笑。 看着他的反应,沈雨燃心中松快几分,望向傅温书,“你不会把金桔拿回去吗?” “当然不,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真的?” 傅温书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刹那间明媚起来,忽而有些失神。 他别过目光,轻声道,“不过,你刚才说的话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他并不知萧明彻跟沈雨燃日常如何相处,只是瞧着萧明彻说起她时的模样,总不至于是一厢情愿吧? 不过,他们俩的事情,傅温书不打算干涉。 毕竟,以他对萧明彻的了解,即使沈雨燃要划清界限,萧明彻也绝对不会答应。 “我之所以愿意帮忙,并非看谁的面子,只是想帮而已。” 沈雨燃心中欢喜,不知该说什么,只朝着他点了下头。 她一直很担心因为萧明彻的事,傅温书不会再同她往来。 倒不是为着什么帮忙,只是傅温书这样的朋友,谁会不想要呢? “沈老板。” “嗯?” “帮我挑几罐胭脂,嗯,要五罐。” “这么多?” 傅温书微微一笑,“这回回京匆忙,没来得及给家里人带礼物,正好你这里开张,替我省事了。” 沈雨燃知道他在照顾自己生意,自是欢喜。 “那我替你挑,你稍等。” “嗯。” 沈雨燃很快选了两盒上等的胭脂,拿过来给他:“这一盒白罐子最是润泽,给侯夫人最适合。这一盒青色罐子给世子夫人,剩下三个蓝色罐子的给侯府里的三位姑娘。” 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傅温书接了胭脂,递了银钱给她。 “如意坊这样忙,我不耽搁沈老板做生意了,先告辞。” 今日开业,事情的确很多。 当下她没有留傅温书,将他送出如意坊,继续招呼起顾客。 * 傅温书出了如意坊,便朝梨香阁走去。 梨香阁其实离如意坊不算远,穿过两条大街就是。 还没走近,傅温书便感受到有目光在打量自己。 东厂鹰犬果然盯得很紧。 大白天来见萧明彻的确是不智之举。 傅温书目不斜视地从梨香阁门前走过,在前头一家糕饼铺子里称了一斤桂花糕,一斤姜汁糖,径直回了侯府。 已经入秋,侯府的花园里菊花盛放。 世子夫人穆亦瑶正陪着婆婆散步赏花。 侯夫人宽厚大气,穆亦瑶性情温婉,婆媳俩相处得极为融洽,赏着花儿笑语不断。 傅温书提着点心走过去的时候,便见到婆媳二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母亲,嫂子。”傅温书上前恭敬一拜。 这回傅温书匆匆从魏县回来,侯夫人明白他是为了什么。 东厂的人三番几次上门警告,不许接济废太子,侯夫人就怕傅温书忍不住。 “没出什么岔子吧?”侯夫人不禁担忧起来。 太子被废虽然可惜可叹,但侯夫人不想傅温书因此受到牵连。 “母亲放心,儿子只是在街上逛了会儿,给你们买了些东西回来。” 说着,傅温书将手中包好的东西递给侯夫人身后的丫鬟。 穆亦瑶看向那些盒子,眸光一动,瞥向傅温书:“如意坊?” 一早出门,不是去见萧明彻,而是去了沈雨燃的脂粉铺子? 第175章 重逢 傅温书道:“给母亲嫂子还有三个妹妹都挑了胭脂。” 顿了顿,他又道:“白色罐子的最是润泽,是给母亲的。” 侯夫人听到他说这些,不禁笑道:“你倒懂这些!” “儿子也不懂,只是问了老板,她是行家,听她的准没错。” 穆亦瑶轻声道:“我倒瞧着老板天生丽质,根本用不着涂脂抹粉的,未必懂得这些。” 侯夫人听着有些意外,望向穆亦瑶,温和问:“怎么?你也认识这如意坊的老板?” “不止是我,母亲也认识的。如意坊的老板是从前东宫的沈良媛。” “噢?她在京城开了脂粉铺子?” 穆亦瑶淡笑道:“是的,前天去安宁伯府做客的时候,大家都在说这事呢。东宫倾覆,沈老板倒是安然无恙。” 傅温书微微蹙眉:“议论什么?” 穆亦瑶看到傅温书神情,轻声道:“她们在说,从前不得宠的段奉仪跟着殿下寄居在妓馆之中,殿下最喜欢的沈老板倒成了镇北侯世子的贵客,开风光的开起了铺子,怎么不叫人唏嘘?” 京城的街角巷尾如今对废太子的事津津乐道。 都知道曾经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在妓馆里当打手,而他曾经的嫔妃在伺候那些风尘女子。 不等傅温书说话,侯夫人怒道:“这些嚼舌根的人,无非是瞧着太子殿下被废,树倒猢狲散,跟着过来踩罢了。沈姑娘若是攀上镇北侯世子的高枝儿,还开什么铺子?” “母亲说的是。” “谁都知道咱们平远侯府亲近皇后、亲近太子,往后你出门做客,遇到在你跟前说这些话的人,那是故意生事的,不必给他们脸面。” “二喜知道了。”穆亦瑶垂眸应下。 傅温书朝侯夫人,万分佩服道:“还是母亲看得分明。” 萧明彻好端端的活着,后宫里有皇后,朝堂上除了平远侯府,也有不少支持他的朝臣。 并非没有反击的可能。 侯夫人叹了口气,感慨起来:“一个宠妃突然成了庶人,孤零零一个女子能在京城支间铺子养活自己,也是不易,往后咱们侯府采买胭脂便去如意坊吧。” “可陛下有令,不得接济废太子。”穆亦瑶又道。 “买点胭脂而已,怎么接济了?若是真用着好,我倒是再多买些送人呢。” 平远侯在朝堂上并未公开支持过萧明彻,但因着傅温书的关系,所有人都知道平远侯府跟萧明彻亲厚。 着急撇清关系,只会叫人看笑话。 于情于理,支持下沈雨燃的生意,都是好事。 “儿媳明白了。” 穆亦瑶看着侯夫人安然的神情,心中微哂,若是母亲知道自己疼爱的儿子喜欢上废太子的女人,又是什么表情呢? 侯夫人没在意穆亦瑶的表情,转向了傅温书:“如今京城的水浑得很,我本来不想让你回来,谁知你这么心急,这阵子别出门了,就说给我侍疾。” “听母亲的。”傅温书恭敬应下,转身回院去了。 就这么直愣愣地出门是见不到萧明彻的,还得另寻办法。 * 夜幕降临,如意坊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春草和银杏关了铺子打扫,沈雨燃跟紫玉在柜台对着账本。 账目和货物清点完毕,紫玉伸手打了个哈欠。 “忙活一天,顾客不少,却没卖出几样东西。” 沈雨燃道:“咱们铺子里的货对她们来说,价格高了些,能卖出这些已是不易了。” 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售价都不低。 江南运来的那批货加上镖局那边采买的费用,价格比在江南翻了一倍。至于沈雨燃之前在东宫做的那批货,用的花都是宫廷花匠精心培育的品种,原料实在太好了,也不能定价太低。 要不然等这一批货卖完,顾客再来买,同样的价格买不到一样的品质,定然会质疑如意坊的货品不稳定。 若是想卖得多,还是得想法子在京城里有可靠稳定的货源。 现在想着在附近聘两个人,叫银杏带着做,也不知道能不能供应得上。 见铺子的门已经关上了,沈雨燃便道:“今儿大家忙活了一天,都快些歇息吧。” 知道开张会忙到很晚,早上出门便跟颖初说了一声,今晚歇在铺子里。 紫玉陪着沈雨燃走在最后。 “姑娘,傅大人送的这盆金桔,看着喜庆,要不要摆到前头去?” 沈雨燃看着那株金灿灿的小桔树,满满当当的挂着果子,的确很喜人。 她跟紫玉一起把金桔摆在柜台旁边,想了想,又让紫玉回屋去取些东西过来。 金桔树并不贵重,花盆却是官窑烧出来的上品。 沈雨燃拿帕子稍稍一擦,便锃亮锃亮的,仔细一瞧,上头竟有山水暗纹。 “姑娘,丝带拿来了。” 沈雨燃用红色丝带在树干上系了个漂亮的花结,映照在烛光里,看着十分精致。 紫玉瞧着沈雨燃把桔树打理得这么漂亮,趁着屋里没有旁人,忍不住对沈雨燃道:“姑娘,你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 “你跟傅大人……”紫玉眨了眨眼睛。 “你别胡说,傅大人,他有意中人。” “啊?”紫玉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 傅温书喜欢穆亦瑶呢,上辈子为了穆亦瑶,一直没有娶妻。 “那姑娘呢?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这丫头! 沈雨燃瞪她一眼:“第一,我没有移情,无情可移。” 她不是移情,她早就不喜欢萧明彻了。 要不是老天爷作弄她,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萧明彻。 紫玉见她话说到一半就不吭声了,迅速抓到了什么。 “但是你别恋了?” “不是。” 她也没有别恋。 她受够了事事以徐宛宁为先的萧明彻,就算要喜欢,也不会喜欢心有所属的男人。 真跟傅温书在一起,穆亦瑶打个喷嚏就把他招过去,这辈子起步也白活了。 “我都告诉你了,傅大人有喜欢的人。” “谁呀?” 沈雨燃瞪她一眼,“总之,跟我没什么关系,跟你也没关系。” 紫玉怅然地叹了口气,感觉颇为可惜:“傅大人真的蛮不错的,又是侯府公子,为人又正值可靠,就是长得没有殿下那么英俊。” “怎么没他英俊了?” “姑娘,就算殿下被废为庶人了,也不能胡说八道,放眼整个京城,没有比殿下更英俊的人了。” “别提他了。还有,傅大人的事,也不许胡说了。” 紫玉嘟起嘴,还是不死心。 “那要是傅大人没有喜欢的人呢?你会怎么样?” 没有喜欢的人? 沈雨燃还真没想过,不过,就算他没有喜欢的人,他们之间的身份也是天差地别,堂堂侯府公子怎么会迎娶东宫废妃呢? 如果是从前一张白纸的沈雨燃,或许会奋不顾身去追逐,但是现在的她…… 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 夜里,京城四处静谧,却是梨香阁最热闹的时候。 京城的好色之徒都知道梨香阁的姑娘美,趋之若鹜,一入夜几乎都是满座。 萧明彻如今是梨香阁的打手,夜里在大堂里守着,若有客人闹事,便上前劝阻,不听得一概扔出去。 这活儿对他而言甚是轻松,他身份特殊,再加上功夫高强,谁敢在他跟前生事? 胖管事在阁中巡视了一圈,走到萧明彻身边时,飞快地使了个眼色。 萧明彻会意,又站了一会儿,从后门迅速离开了梨香阁。 跟梨香阁隔着一条巷子的旁边是一家商行的货仓,萧明彻进了货仓,见高高的货箱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纵身一跃,坐到了他的身边。 “想见殿下,可真是不易。”傅温书笑着,递给萧明彻一个酒壶。 “别叫什么殿下,听着烦,”萧明彻饮了一口,“老傅,你们侯府的家酿酒,比外头那些实在好了许多。” “那就……萧兄?” “好,倒是跟从前微服出游的时候一样了。” 傅温书回京的第一天,萧明彻就知道了。 东厂的人盯得太紧,一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 “你什么时候离京?”萧明彻问。 “明日。” 萧明彻点了点头,“早点走也好,你留在京城也帮不上什么忙。” “是啊,这几天东厂的人一直在侯府门前蹲守着。” “孙奇……是我看走眼了,从前我只以为他是父皇养的一条狗,谁知道他居然跟萧明承还有勾结。” 一朝天子一朝臣,孙奇是皇帝挑选出来的爪牙,但皇帝老了,他总要给自己谋个将来。 “此人心术不正,你没有接下他的投名状,也是对的,养不熟的狗,早晚会反咬主子。” “嗯,不可惜。” 萧明彻拿起酒壶,跟傅温书碰了一下。 “你们侯府酿的酒,劲儿太足了。”他皱眉喝了一口。 听着萧明彻这话,傅温书忽然想起上回叠雾山的时候,沈雨燃喝了侯府的梅子酒,一杯就倒了。 “你回京后,见过燃燃吗?” 傅温书的目光顿了一下,轻轻“嗯”了声:“刚回京的时候听说她的铺子开张,过去看了一下。” “她那铺子生意好吗?” “开张的时候人倒是挺多的,想来生意不错。” “她看起来如何?” 傅温书看着萧明彻的神色,想起那日沈雨燃说的那些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第176章 不同的梦 “我到如意坊的时候,听沈……姑娘说了些事。” “关于我?”萧明彻的声音漫不经心,眼眸却在刹那间深邃起来。 傅温书轻轻“嗯”了一声。 “她怎么说的?” 傅温书斟酌片刻,将沈雨燃说的那些话简短成了一句。 “她说当初进东宫并非自愿。” “哼,”萧明彻的神情看不出来喜怒,“她只说了这个?” 仓库里关着门,气氛有些沉闷。 傅温书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他那些话如何说? 男女之事原是讲不通道理的,更何况,萧明彻和沈雨燃的态度看起来都很坚决。 他只能沉默以对。 “老傅,有件很古怪的事。” “怎么?” “我很早就同你说过,我会梦到沈雨燃。” 那些……春梦。 “殿下如今还?” “我已经很久没做那种梦了。”萧明彻低声道,回忆起那些梦境,忽而觉得头痛,不禁抬手扶额。 傅温书见他这般模样,蹙眉道:“那是梦到了什么?” 萧明彻轻轻吐了口气。 “离京之后,我总是梦见同她在争吵。” “争吵?” 萧明彻点头,“说起来也好笑,梦中的沈雨燃已经是太子妃了,可她随时都在同我争吵。那时候还觉得这梦不错,至少她成了我的太子妃。” “你愿意许她太子妃之位吗?”傅温书问。 “当然。”萧明彻忽而自嘲似地笑了起来,“现在的我也没有许她太子妃之位的资格。” 他从云端跌入尘埃,从东宫太子到一无所有的庶人,还能许她什么?尒説书网 走到哪里都有人侧目,还不如布衣百姓自在。 “龙游浅水,一时的困境而已,实在不必自伤。” “你说这话倒是跟她说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傅温书默然。 “眼下她能开起铺子,过上安生日子,也是好事,”萧明彻抬眉,眼底浮出一抹担忧,“只是我近来一直梦到……” “梦到什么?” 萧明彻抬起双手,扶住额头。 “我总是梦到同一个场景,一个很可怕的场景。燃燃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对我说着一些绝情的话,就像……在安排后事一样。” “梦境总是虚幻的,当不得真。”傅温书只能勉强劝道。 “不是这样。”萧明彻摇头,“我总觉得这些梦不是毫无缘由的。”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离开东宫前,她不是跟你说了许多,绝情的话么?” 傅温书的话也有道理。 萧明彻重重呼出口气,无论如何,还是要重回东宫才行。 “那个段奉仪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一直跟着你?” “不知道,”萧明彻微微蹙眉,眸光刹那间锐利起来,“这女人有些古怪,我把她卖到妓馆,给她机会逃走,她也不逃,有人来给她赎身,她也不走,跟狗皮膏药一样。” 傅温书思忖片刻,看向萧明彻,“会不会是谁派来的人?” “按说不会,当初进东宫的两个人都是母后亲自挑的。” 也是,那么多秀女,谁能猜得中皇后喜欢谁呢?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不能不防,”萧明彻眯起眼睛,“父皇最宠的韩美人就是孙奇的手笔,这回韩美人可是在父皇那边吹了很枕头风,未必不会故技重施。” 傅温书点头,“东宫幕僚被一网打尽,京城里还是需要能够照应的人。” 首辅崔崇业已然站到了萧明彻的对立面,好在内阁中尚有三位阁老支持皇后。 可是萧明彻平素使唤的朝臣被削职的削职,贬官的贬官。 “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让大哥回京城。” 平远侯府是武将世家,世子注定要子承父业,自幼随平远侯在军中历练,如今已经是四品武将了。 “他想回京吗?怎么突然提起此事?”萧明彻问。 “是母亲提起来的,大哥和大嫂成亲也有几年了,两人聚少离多,一直没有子嗣,母亲觉得要早做打算。” “就这样?”萧明彻眉梢一动,看着傅温书的神情,“没这么简单吧?” 傅温书知道他一向敏锐,却不言语。 能怎么说呢? 难道他告诉旁人,觉得自己的嫂子对自己太过关注吗? 他并不怪她。 大哥常年在军中,她嫁给大哥后,夫妻相处的时日十分短暂。她一人留在京城里侍奉母亲,侯府生活固然优渥,却也无趣。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留意自己吧? 若是大哥回来,问题应该迎刃而解。 “到底出什么事了?”萧明彻催问。 “没出什么事,如今跟从前不同了,我也外任,侯府里没有男丁,只有母亲和嫂子在支撑门庭,实在辛苦。” 这个说法,萧明彻倒是觉得很充分。 “那倒是,让侯爷跟魏阁老提一下,或许能成。那些老狐狸都精得很,虽然帮我说过话,之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 他还是太子时,要人事调动不难,如今只能仰仗他人,迂回曲折了。 “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他还喜欢你。”萧明彻揶揄道,“眼神,看得出来。” 傅温书听到这样的话,并不开心。 “你呢?”萧明彻追问。 “我什么?” “你对她啊。没想过,还是不知道?” 傅温书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酒壶,淡淡道:“想过。” “你们俩这样处下去也是麻烦,若按我的性子,索性就挑明了吧,大不了带着她远走高飞,凭你的本事,在哪里不能立足?” “不是这样。”傅温书道。 “也是,要私奔的话,成婚前就应该私奔。” 傅温书苦笑:“从前不会私奔,现在更不会。我原本就是薄幸之人,儿女私情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是后悔没有同她说清楚就走了。” 穆亦瑶嫁入侯府之前,说清楚就没事了。 嫁入侯府之后,她已经是他的嫂子,再没有谈论这些的道理,竟一直拖到了现在。 “哼,”萧明彻看着傅温书,“果真薄幸。” 傅温书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得嘞,不扯这些闲话了。” “还有正事?” “确实还有正事要你去办,除你之外,我也找不出其他人能替我去办的了。” 第177章 无处不在的萧明彻 如意坊里,紫玉和银杏两人正在长吁短叹。 已经十几天了,除了刚开张那天客人多些,这些天压根没有客人登门。 “怕是外头都说咱们在胭脂贵,别人不敢来了。”紫玉怏怏道。 “难道贵的胭脂就没人买吗?”银杏有些不解。 紫玉撇撇嘴,没有说话。 贵的胭脂当然也有人买,可是京城里买得起贵价胭脂的高门大户都知道姑娘是东宫出来的人,心里忌讳着。 布衣百姓不在乎这些,可胭脂对她们来说又太贵了些。 沈雨燃走进铺子的时候,便看到两个丫头愁眉苦脸地坐在这里,好在柜台上那盆金灿灿的桔树,让人觉得不那么沮丧。 “你们这副苦瓜脸,主顾上门了,怕是转身就走了。” “姑娘来了。”紫玉吐吐舌头,赶忙换成笑脸。 铺子里生意不怎么好,沈雨燃这几天也没有起早贪黑。 今日在镇北侯府陪着云颖初用过早膳才到铺子里来。 沈雨燃道:“李叔已经去打听京城制作胭脂的工坊了,若人家肯做我们的货,到那时我们也能卖些实惠的货品。” “嗯。”紫玉知道沈雨燃不缺本钱。 只不过做生意嘛,总是要有顾客登门才觉得有意思。 “姑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 “秦三儿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这会儿在后院帮忙劈柴呢。” “哦,那我过去瞧瞧。” 据那人牙子说,秦三儿是个贼,但是劫富济贫的侠盗。 不管是好贼还是坏贼,这样的人恐怕不愿意在这小小的脂粉铺子里干活儿。 紫玉领着沈雨燃进了后院,果然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拿着斧头劈柴。 他背对着她们,手脚利索,抬手间便劈好了一根大柴火。 他的耳力极好,沈雨燃和紫玉刚走近了些,他便转过身。 “紫玉姑娘,有什么吩咐?” 秦三儿的样貌跟英俊沾不上边,只能说长得不难看。 因着干活儿,他把衣袖都挽了起来,看得出来手臂精瘦,是个练家子。 紫玉道:“这是我们如意坊的沈老板。” “沈老板。”那日获救之时,秦三儿便见过了沈雨燃,他连忙朝沈雨燃抱拳一拜。 沈雨燃微微颔首,看向秦三儿:“听紫玉说,你已经痊愈了?” “是。多谢沈老板救命之恩,沈老板的恩德我秦三儿一定会报答。” 沈雨燃道:“你是江湖中人,如意坊只是一间小小的脂粉铺子,恐怕也没有你的用武之地,若是你想离开,我也不会留你。” “不,我不想离开。”秦三儿忙道,“我听紫玉姑娘说,铺子里还缺一个护院,我虽然没别的本事,但是功夫还不错,不是我自吹自擂,一般的毛贼在我手底下走不了几招。” 紫玉揶揄道:“你这么厉害?怎么被人打成那样,还被人牙子当货物卖?” 沈雨燃瞥了紫玉一眼,紫玉吐吐舌头。 秦三儿的表情自然也有些难堪,他有些惭愧道:“我在江南得罪了一个狠角色,他请了十几个高手围剿我,把我打成那样。” “什么人?” “甄家。” 甄家跟秦家一样,都是江南的大盐商,不过甄家行事风格跟秦家截然不同,秦家是皇后的远亲,平素行事还算温和,但甄家就嚣张得多,百姓都颇有怨言。 只是听说甄家背靠着朝中大官,不管什么事都能压下来。 “你做了什么?” “甄老爷得了一壶西域美酒,我去了甄府,在酒壶里……撒了泡尿。” 紫玉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雨燃亦有些无言。 “沈老板,我已经无处可去。江南是回不了了,就让我留下来吧,我知道为了给我治伤用了很多名贵的药材,我愿意做工来还。” 救秦三儿只是动了一时的恻隐之心,没想到眼下这些事。 如意坊的确缺一个会武功的护院……若是灵凡在就好。 那回萧明彻从叠雾山的行宫把她带走,却没有带走灵凡,如今皇后都已经回宫了,也不知道灵凡去努力哪儿。 “沈老板,我的功夫真的不错,我可以证明自己,我知道你身边跟着……” “跟着什么?”沈雨燃警觉起来。 秦三儿见她表情,稍稍有些诧异,“沈老板不知道吗?” 沈雨燃摇了摇头,她的确不太明白秦三儿的话。 秦三儿压低了声音:“你身边一直跟着个人,你不知道吗?” 跟着个人? 沈雨燃吓了一跳,然而片刻的失神后,她旋即想到了什么。尒説书网 暗卫。 是萧明彻安排跟在她身边的暗卫。 “他现在在哪儿?” “没在院子里。” 如意坊其实很小,大白天的,院子里根本藏不住人。 秦三儿又道:“那个人的轻功很好,也是沈老板住在如意坊那两晚,我才留意到房顶上有人。” “那你那时为什么不说?”紫玉不满道。 “我瞧着他没有什么举动,那时候身受重伤,你们也不会武功,说出来反而会惹麻烦。” 紫玉道:“你是怕给自己惹麻烦吧。” “真的不是。” 沈雨燃若有所思。 会是谁呢? 那一次跟着萧明彻从叠雾山出来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当时跟在萧明彻身边的都是他最后剩下的、也是最可靠的人手了。 暗雪、暗月都在,甚至连前世未曾露出真容的池玉也在,没道理最受萧明彻倚重的暗风不在。 除非……暗风一直是跟在她身边的。 是她跟萧明彻在京城分开后安排的吗? 如此,倒是想得通静王在别院的举动了。 她撞破了静王和姚妃勾结的秘密,静王一开始气势汹汹的拦住她,最后轻飘飘的放她离开。 静王一副要杀她的样子,暗风必然会有所动作。 应该是暗风。 前世她刚为太子妃时,萧明彻也是安排暗风保护她。 秦三儿看着沈雨燃阴晴不定的神情,“是沈老板的仇家吗?要不要我想法子把他抓出来。” “能抓住吗?就我们几个?” 暗风可是顶级暗卫,连萧明彻的轻功都比不过他,如意坊就一个秦三儿会武功,凭她们这帮虾兵蟹将能抓住暗风吗? 秦三儿认真地想了想,低声道:“抓不一定能抓住,但逼他现身没问题。” 沈雨燃有些矛盾。 她的确很需要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尤其灵凡还不在。 但是暗风是听命于萧明彻的,被萧明彻的眼睛这样日夜盯着,又实在难受。 萧明彻……萧明彻…… 明明都已经划清界限了,怎么处处都是他? “下雨了,老板,你们快进屋吧!”廊下的银杏朝他们挥手。 第178章 他太想她了 “澜儿,下雨了,快把衣裳都收起来。” 梨香阁的后院里,段清澜忙不迭地在收衣服。 她一个人给五个姑娘做粗使丫头,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萧明彻的面都见不到。 想象中的跟萧明彻同甘共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到。 饶是这样,她仍然咬牙坚持。 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可以退缩呢? 当初没有被卖身妓馆还好说,如今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在妓馆里当奴婢,哪里还有回头的份儿。 段清澜有些难受。 前世是萧明彻把她救出了梁王府那个火坑,是萧明彻将她安置到了慈宁宫,跟太妃们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在她心里,萧明彻是个有温度的好人。 为什么此刻的他会这么难以接近? 她思索了很久,琢磨了很久,想着他才刚被废,所以沮丧颓废,不爱搭理人吧。 要怎么改变眼前的局面呢。 她的容貌比不过沈雨燃,但她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或许可以利用这些事吸引萧明彻的注意。 她知道萧明彻被废之后遭遇过凶狠的追杀,可她只是从梁王那里偶然听到的只言片语,压根不知道是谁做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段清澜一边收衣服,一边悄悄往柴房瞥去。 那是萧明彻住的地方。 他夜里是梨香阁的打手,白天呆在柴房里不出来。 阁中的人知道他废太子的身份,除了几个不知死活的妓子,无人敢去招惹他。 这会儿他在做什么呢? 段清澜把收起来的衣服放到一旁,悄悄往柴门走去。 柴门是虚掩着,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那不是什么好酒,闻着十分刺鼻。 段清澜忍着难闻的酒味推开门,还没进门,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无需萧明彻开口,段清澜压根没胆子进去。 “外、外头下雨了。”她结结巴巴道,“若是晾着衣裳,得赶紧收了。” 下雨了? 萧明彻冷峻的眉目松动了几分。 昨夜那个噩梦的最后,似乎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段清澜见他表情柔软了些,顿时大喜过望,想再说些什么,萧明彻已经从那方简陋的竹榻上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给他让出路来。 “澜儿!你这死丫头,让你收衣服,你跑到哪里去偷懒了!”阁楼上的姑娘见段清澜衣服还没收完,顿时大骂起来。 正想再骂,见萧明彻从柴房里出来,顿时噤了声。 萧明彻浑似没听到这些,站在柴房外,伸手去接那雨滴。 秋风秋雨愁煞人。 他自幼师承名儒,不爱吟诗作赋,总觉得那是诗人词人们的无病呻吟。 看着手中的雨滴,想着许久没见的人,他忽然懂了诗词里抒发的那些意境。 秋风秋雨愁煞人,浊酒一杯欲断魂。 “殿下,有件事……” 段清澜话还没说完,萧明彻飞快地走进了雨幕里,从梨香阁的后门闯了出去。 沈雨燃要跟他划清界限。 沈雨燃要跟着别的男人走。 她绝情!她自私!她势利! 可他已经太久没见到她了。 关于他的消息,一点一滴都是从旁人口中听到的。 这样下雨的日子,他疯狂地想她。 哪怕知道见面,她也不愿意理他,他仍然想去见她。 萧明彻冒雨跑出了梨香阁,一路往槐树巷跑去。 他知道她的宅子,也知道她的铺面。 她一向心细,她的铺面一定打理得像悦春阁一样温馨喜人。 萧明彻踩着雨水飞快地跑,没多一会儿便跑到了槐树巷。 雨水遮挡了视线,但他只是往街边一扫,便辨认出哪家是她的铺子。 门上的牌匾字体劲瘦秀丽,是她喜欢的风格。 他站在如意坊的门口。 隔着雨幕,他看到一袭绿衣的沈雨燃坐在柜台后,正漫不经心的摆弄着一盆金桔。 她跟从前一样,眉目秀致,般般入画。 只是从前在东宫的时候,乌发总是高高堆起,梳成端正的高髻。 此时一头青丝却是用丝带绑了起来,梳了几根细细的辫子从耳畔垂了下来。 她不时抬手,将披垂下来的头发往后捋,露出皓白的手腕。 从前在江南待字闺中时,便是这样梳头的罢? 隔着几丈的距离,隔着重重雨幕,萧明彻的目光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如意坊的生意本来就不大好,一下雨,别说进店的客人,就是门口的行人都不见了。m..Com 无人登门,沈雨燃便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她面前摆了许多好看的鹅卵石,都是银杏和春草去外头捡回来的。 花盆里直接露着泥土不太好看,她想在泥土上铺一层鹅卵石。 当然,铺在上头的鹅卵石得是大小相近的,颜色鲜艳的。 她挑得仔细,摆了许久也才铺了一半。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有人在盯着她。 是暗风吗? 沈雨燃抬眼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铺子外头的萧明彻。 他怎么来了? 两人的目光隔空对望了一瞬,沈雨燃起身想往离间走。 萧明彻却快步进了如意坊,一进门,身上的雨水便浸湿了地面。 “有客登门,你却转身离开,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沈雨燃侧头看向他,耳朵上挂着的珍珠耳坠随之轻晃。 “你要买什么?” “胭脂?水粉?拿出来瞧瞧。” “那你稍等,我请人来给你介绍。紫玉!” 紫玉正跟银杏在里间擦拭被雨水打湿的花瓣,听到声音,赶忙出来,笑道:“来客人了吗?要看……” 一见浑身湿透的萧明彻杵在铺子里,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点什么?” 萧明彻的眼神挪不开,始终牢牢落在沈雨燃身上。 他来如意坊看什么,不言而喻。 感受到他的打量,沈雨燃忍不住往里间走去。 然而萧明彻抬脚跟上,紧跟着她进了里间。 “你跟着我做什么?”沈雨燃恼道。 她这一声音量不小,后院的所有人,春草、银杏、秦三儿、李叔都往这边看过来,连在屋里读书的沈凌风都跑了出来。 “里头不是做生意的地方,你快点出去。”李叔没见过萧明彻,以为是街上的登徒子,急忙上前斥道。 紫玉赶忙朝李叔使眼色,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得李叔一头雾水。 “我叫你出去,你听到没有。” 他不说话,却也不走。 那日在奴隶坊市上匆匆见了一面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呢?告诉她,自己想她了,得到的只会是她的冷笑。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样说。 两人对峙片刻后,沈雨燃别过脸去。 “你不走,我走。” 第179章 兄妹姐弟 铺子外头还下着雨,沈雨燃被雨阻挡,只得站在铺子门口,让紫玉回去取一把伞。 萧明彻从里间跟了出来。 沈雨燃听着他的脚步声,只当做不知,也不回头看他。 铺子里只有他们俩。 萧明彻的心情稍稍松弛了一些,想说什么,仍然无从开口。 他盯着她的背影,见她始终不回头,又看向她刚才摆弄的那株金桔。 矮矮小小的一株桔树,却结满了金黄的果实。 树干上还丝带系了花结,看着很喜人。 萧明彻伸手摘了一颗塞进嘴里。 “好酸。” 沈雨燃听着不大对劲,回头一看,顿时脸色骤变:“你在干什么?” 萧明彻听到她这质问,不禁染上薄怒。 他冒着雨跑过来看她一眼,她连话都不肯多说,揪了个金桔而已,倒宝贵得跟什么似的。 在她眼中,他竟是连颗果子都不如了? 看着沈雨燃对他横目挑眉,萧明彻眸色一沉,顺手又在桔树上抓了一把,揪下来好几颗。 他手掌宽大,力气也不小,这么一揪,半拉的金桔都叫他给扯了下来,滚落到地上。 沈雨燃看着狼藉的桔树,竭力维持的镇定也变成了恼怒。 很多旧事又浮到眼前。 “你既然生气,何必迁怒这些花儿草儿的,直接冲着我来不行吗?” 萧明彻看着她那双质问的眼睛,忽而头痛起来。 在他的梦中,沈雨燃也是这样扬着头跟他争执。 梦里…… 那些梦境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萧明彻心上。 他很清楚,在那些梦境的最后,是沈雨燃死在了他的面前,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今日,他只是想过来看看她。 “燃燃,我不是冲着你……” “姑娘,伞来了。”紫玉拿着油纸伞从里间出来,看着掉落地上的金桔,看着一脸痛苦的萧明彻,又看着脸色发白的沈雨燃,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在这时候,雨幕中又冲进来了两个人。 “沈姐姐!” 清脆响亮的声音,是荣安? 沈雨燃回过头,见两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人一前一后闯进了如意坊。 “公主?”沈雨燃诧异道。 “是呀,是我!我回到马上就来看你了!”走到前头那个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白净娇俏的脸庞,正是许久不见的荣安公主。 沈雨燃下意识地看向荣安身后。 那人慢几步进来,摘下斗笠,竟是沈砚。 沈砚离京,是一直跟荣安公主在一起吗? “阿砚?”沈雨燃看着沈砚,眸中的惊喜和担忧交织在一起。 沈砚读懂了沈雨燃的眼神,他微微低头,喊了声“五姐姐。” “皇兄,你也在这里?”荣安来如意坊,原本只是来寻沈雨燃,却不想萧明彻也站在铺子里。 自那夜在叠雾山行宫分别之后,兄妹再也没见过面。 重逢之日,她还是公主,萧明彻却已经被废为庶人。 饶是荣安早已知道此事,并在沈砚的劝解下心情好了许多,亲眼见到萧明彻,仍然心如刀绞。 “皇兄!”荣安扑到萧明彻怀中,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萧明彻见到许久未见的妹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担心,我没什么事。” “皇兄,你现在住在这里?你怎么会浑身湿透?” 沈雨燃知道荣安对萧明彻感情很深,不想在如意坊里跟她发生什么冲突,等着他们兄妹叙旧之时,从紫玉手中接了油纸伞。 “阿砚,你送我回镇北侯府吧。” “好。”沈砚尚不知沈雨燃为何要去镇北侯府,不过他知道沈雨燃肯定有许多话要问自己,重新戴上斗笠跟着沈雨燃走了出去。 “你当日到底为何匆匆离京?” 雨势不小,沈雨燃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我在街市上遇到了公主,她说殿下遇到了大麻烦,跟皇后娘娘起了争执,想进宫面圣,但圣上也不肯见她。我知事情严重,便劝公主回行宫向娘娘道歉求救。” 沈砚并不知道沈雨燃的遭遇,当然是为萧明彻担忧的。 毕竟他不知自己跟萧明彻之间的纠葛。 沈雨燃没有因为这个要责问沈砚什么,她只是有些惊讶,“你去了叠雾山行宫?你见到皇后娘娘了?” 沈砚微微颔首。 见沈雨燃目露担忧,沈砚道:“只是远远见了一面,我并未进到行宫里。” 那还好。 “这么说。娘娘未必知道你的身份?” “应该是不知,我也,特意跟公主提过。” 他倒是粗中有细。 不过沈雨燃还是疑惑。 “皇后娘娘早就回宫了,你和公主又是去了哪儿?” 沈砚原本神情自若,听到沈雨燃问起这个,忽而有些羞涩。 “是因为连夜赶路,公主不小心感染了伤寒,便没有与娘娘同行,留在行宫养病,等到病愈之时,京城里就传来了殿下被废的消息,公主深受打击……” “所以呢?” 沈砚垂下头。 那日消息传来,荣安公主哭得厉害。 沈砚见她那般神伤的模样,忽而感同身受的心疼起来。 沈雨燃隐晦的提点过他,他隐约猜得到荣安对他的心意。尒説书网 数年寒窗苦读,他当然明白事事要以科考为先。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察觉到了自己对荣安的那一点点悸动。 他想起在上京路上绕道去的那个风景秀丽的吴山镇。 萧明彻说那里秋天的时候更美。 而今正是秋天。 他开了口,荣安当然应了下来。 他们坐着船一路南下,他是沈砚,而她只是萧妙瑾,他们一起坐着船穿行在曲折的河道上,看着两旁的山峰层林尽染,叠翠流金。 “阿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沈雨燃问。 “知道。” “那你会后悔吗?” 沈砚没有回答,却只是冲着沈雨燃笑了下。 他行事固然随性,却并非盲目。 就像他来京城的路上一样,纵然遇到了水贼,也绝不后悔往吴山镇走一遭。 今日同样如此。 就算当时沈雨燃在旁劝阻,他做出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五姐姐,对不起,让你担忧了。” “你不后悔就好。” 沈砚有自己的父母兄弟,轮不到沈雨燃来替他做主。 “我只问你,你们有没有……” 沈雨燃话音一落,便见有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的雨雾中。 第180章 男人围着她转 雨太大了,又都撑着伞,沈雨燃费了好大功夫才认出来人是段清澜。 数日不见,段清澜已经变了模样。 前世她一直在梁王府养病,沈雨燃见到的她,苍白虚弱。 这一世两人提前碰面,比起印象中的模样要健康不少。 现在的段清澜,脸色固然不似前世那般苍白,身形却是一样的瘦弱。 沈雨燃不知道在妓馆里做丫鬟是什么样的日子,但看段清澜的气色,显然是过得非常不好。 为了萧明彻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得吗? “段姑娘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儿?”沈雨燃先开了口。 每回见段清澜,沈雨燃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都是重生之人,而且段清澜知道的事情比她多,不得不防。 段清澜见到沈雨燃,稍稍一愣,旋即看向她身边那个披蓑戴笠的人。 不是萧明彻。 她看着萧明彻从梨香阁跑了出去,想着他许是去找沈雨燃了,找了半天拿到了一把旧伞,跟着朝外头跑。 因不知道沈雨燃的脂粉铺子在哪里,只能茫然在街上走着。 “沈姑娘……你见到殿下了吗?”段清澜问。 沈雨燃摇了摇头,看向段清澜的眼神,多了几分羡慕:“你一直跟殿下在一起吗?” 提到这个,段清澜不禁挺直了脊背,故作淡然道:“是呀,方才殿下出门走得急,没有带伞,我特意出来寻他。” 她的语气十分熟稔。 若非沈雨燃才见过萧明彻,恐怕都会信她。 “如此,不耽搁段姑娘了,”沈雨燃垂眸,望向沈砚道,“我们走。” 沈砚不知就里,跟着沈雨燃从段清澜身边走过。 段清澜并未立即离开,而是一直望着他们的背影。 沈雨燃身旁的那个少年戴着宽大的斗笠,又披着蓑衣,遮挡得很严实。 刚刚擦身而过时,她才认出那是她的族弟沈砚。 前世她只见过沈砚一回,却听说过他的许多事。 沈砚是朝堂上的传奇。 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十八岁便春风得意马蹄疾,高中进士,几个阁老争着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还不止如此,他的仕途更是顺风顺水,二十五岁时便得皇帝看重,入阁办事。 等到后面皇权交替,旁人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却被萧明彻擢升为了首辅。 虽然段清澜认为萧明彻对沈砚的重用跟沈雨燃有莫大的关系,但在那之前沈砚就已经政绩斐然了。 段清澜眸光阴沉。 她想起那夜陪在沈雨燃身边的云峥,那也是个狠角色,几年之后,他会立下奇功,重振镇北侯府的威名,成为赫赫有名的战神。 她承认沈雨燃生得美。 可就因为美貌,天底下这些出色的男人全都围着她转? 已经有了一个萧明彻还不够,又来一个云峥! 连她的兄弟都是人中龙凤,想想自家那几个粗鄙无知的兄弟,段清澜万般愤恨。 雨越下越大,她从梨香阁拿的这把伞有些老旧,扛不住这雨。 萧明彻也不知道去哪儿,还是先回梨香阁吧。 * 行出一段距离后,沈砚问:“五姐姐,那人就是随殿下寄居在妓馆中的女子吗?” “你都听说了?” “来京城的路上听说了,她跟殿下很亲近么?”沈砚说得很谨慎。 沈雨燃明白他在说什么,想了想,低声道:“如今我已经离开了东宫,从前的事我不想再纠缠,只想好好过日子。” “可是殿下还是很关心姐姐?” “你应该能明白的,当初我是被人送进东宫的。” 沈砚的确能够明白。 “我知道了。” 除了傅温书,终于又有一个可以明白她的人了。 沈雨燃松了口气,叹了口气:“公主同他亲近,往后或许不会再同我往来。” 沈砚默然。 荣安对废太子的兄妹之情的确很深,若知晓沈雨燃的想法,定然不理解。 “你们怎么刚回京就来了槐树巷?” “瑾儿……公主很着急,只是她不方便去妓馆,所以一进城就跟我来了槐树巷。” 跟荣安之间的亲密偶然说漏嘴,沈砚稍稍有些难堪,红着脸解释道:“在外行走,说话多有不便,所以才以姓名相称。” “她怎么叫你?”沈雨燃笑问。 “沈砚。” 只是沈砚。 旁人或许不懂,沈雨燃却懂得,情人之间直呼姓名时才最是亲密。 之前想问沈砚的话被打断,沈雨燃思忖片刻,终归还是问出了口。 “你对公主可曾做了逾矩之事?” 按说沈砚不会,荣安也不会,但两人孤身在外的,沈砚是个不拘一格的,荣安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所以沈雨燃必须问…… 第181章 姐姐放心 镇北侯府离如意坊本不算远,因着雨势过大,姐弟二人走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有到。 沈雨燃撑着伞,绣鞋和裙摆都被雨水打湿。 沈砚问:“如意坊这边都已经打理妥当,五姐姐为何还要住在镇北侯府?” “说来话长。” “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雨燃微微一叹,缓声道:“你也看到了,他是不肯跟我划清界限的,住在侯府,多少能避一避他。” “殿下经常找上门吗?” “那倒没有。” 算起来今日是他头回上门。 “我住在侯府,也是为了躲避其他的人。” “难道五姐姐有什么仇家?” 沈雨燃微微一叹,将她进东宫后遭遇的事情捡要紧的说了一遍,关于徐宛宁、荣国公府以及姚妃。 “东宫果然是是非之地,当初我到京城时,还以为五姐姐过得不错,真是愚钝。” “姚妃失去了姐姐,对我恨之入骨,如今我离开东宫,她必然会伺机报复。我寄居在镇北侯府,也是为了避她。” “那姐姐往后有什么打算?” “暂且在京城里住着,等着你们都安顿妥当了,我再择机离开,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 沈砚紧紧蹙眉,没有言语。 眼见得要走到镇北侯府,沈砚道:“姐姐没有做错任何事,实在不必离开。” 沈雨燃没有回答。 她的确没有做错什么事,可老天爷把她和萧明彻裹在了一起,许多事情便身不由己。xしewen “首先,姚妃固然难以对付,但眼下不足为虑。” “为何?” “我同公主南下之时,听她说过不少宫中的事,据她所说,姚妃绵里藏针,是个心机颇深的人。” “不错,姚妃在宫中荣宠多年,的确很难对付。” 沈雨燃跟姚妃接触不多,但每回遇见,对姚妃的城府和应对都极为佩服。 “从前姚妃会纵容荣国公府对姐姐,是为了谋求太子妃的位置。” “如今太子倒了,对她来说不是更好下手吗?” “若姚妃没有儿子,她会抓住这个时机为荣国公夫人报仇,可她自己有一个儿子,如今东宫空悬,她要谋求的便只有一个东西。” 储君之位? 的确。 此一时非彼一时也。 当初萧明彻地位稳固,圣心、民心都有,其他皇子根本看不到争储的希望。 对那时的姚妃而言,支持自己的外甥女在东宫谋求位置便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不同了。 萧明彻已然倒台,其余三位皇子都有了希望。 梁王早已失宠,静王名声不佳,六皇子年纪小,却一直深得皇帝喜爱。 相较两位兄长,一张白纸的萧明恒胜算不小。 “阿砚,没想到你对后宫争斗看得这么清楚。” 沈砚继续道:“这种时候,姚妃绝不会轻举妄动,便是五姐姐走到她跟前给她机会报复,她也会当做什无事发生。” “依你这么说,我现在搬回如意坊也无碍了?” “不错。” “可是还有萧明彻……” “改日我去一趟梨香阁,跟他聊聊。” “跟他说什么呢?” “跟他说,让他不要再来如意阁了。”沈砚正色道,“姐姐放心,从前是我太无能,才会让姐姐处处被动。往后不管什么难处,我都会设法为姐姐转圜的。” 沈雨燃看着眼前这个披蓑戴笠的少年,忽而生出一种感觉。 假以时日,他羽翼丰满,又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 有家人可依仗的感觉,真不错。 * 静王府中的一处水榭里,一个纤腰酥胸的艳丽美人正在喂静王吃着刚送进王府的西域葡萄。 旁边还坐着孙奇。 今日孙奇没有穿东厂督主的衣裳,而是换了一袭富贵的常服。 他的样貌原是不错,打眼看去,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员外。 静王自己搂着美人儿,当然不能把孙奇晾着。 孙奇身边跪坐着一个清俊的小生,白净瘦削,口中唤着“督主”,恭敬地给孙奇倒酒。 “看清楚了?萧明彻进了如意坊?”静王漫不经心的问。 水榭当中,一个黑衣探子跪在地上,将在如意坊中看到一幕禀告给了静王。 “是,废太子冒雨去了如意坊,雨太大了,属下不敢靠近如意坊,废太子进去了没多一会儿,又有人到了,沈雨燃跟着其中一人离开了。” “本王就说了,他喜欢的是沈雨燃。冷不丁的冒出来个什么段清澜,就是想作戏给本王看。” “姓段的当真不是王爷的人?”孙奇问。 “咦,段清澜不是督主的人吗!” “不是杂家派的!那梨香阁里一个杂家的人都没有,若有,也犯不着这么发愁了。” 见孙奇动了怒,静王“唉”了一声,“督主养的韩美人把父皇迷得七晕八素的,就不能安排个人哄哄萧明彻?” 孙奇懒得搭理,转头看向探子:“带走沈雨燃的是云峥吗?” “他戴着斗笠,又下着雨,属下实在看不清楚。” “滚。” 看着黑衣探子退下,静王抬手挥了两下,殿内服侍的美人、小生也一起退了出去。 静王慢悠悠道:“公公稍安勿躁,沈雨燃也好,其他人罢,都是小角色,不足为惧。这回咱们没能一击即中弄死萧明彻,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这回的事咱们做得粗糙了些,圣上心中是有疑虑的。” “哼,父皇狠不下心,咱们可是没有回头路啊。” “都走到这一步了,王爷怕杂家反悔不成?” 静王轻笑道:“督主跟萧明彻之间结下了死梁子,可是姚妃那边呢?” “姚妃怎么了?” “萧明彻倒了,姚妃想扶自己的儿子上位,督主站在哪一边?”静王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话挑明。 “杂家跟王爷是过命的交情,这还有什么可问的呢,杂家当然是支持王爷了。” “当初若不是得督主指点,本王怎么会知道姚妃跟萧明彻的生母曾是挚友呢?”静王眯起眼睛,“督主知道这些事,跟姚妃的交情怕是比跟本王更深吧?” “那时候杂家只是做粗活的小太监,哪里能跟姚妃娘娘扯交情?” “我猜,当年江妃的死跟姚妃脱不了干系?” “王爷若真好奇,不如问问温贵妃。” “母妃若是知道这些,本王还用费这么多劲儿吗?” 孙奇嘻嘻笑道:“温贵妃福气好,用不着那么多算计,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本王也羡慕不来。” “王爷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孙奇问。 “不能再让萧明彻活着了。”静王的眸光在刹那间阴沉下来。 废黜也好,立储也好,都是父皇一句话的事。 只有萧明彻死了,这事才算真正了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春光摇的二嫁东宫 御兽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第182章 喜欢什么样的 镇北侯府的大门开着,门房见沈雨燃走来,上前恭敬道:“沈姑娘回来了,可巧了,世子和小姐也刚到。” “他们今儿出门了?”沈雨燃好奇的问。 早上她离开的时候,颖初还在府里。 “是啊,他们……” 门房正回话,云颖初听见动静,从府里走了出来。 见沈雨燃裙摆湿了,关切道:“下这么大雨,沈姐姐怎么不叫辆马车?这位是?” 云颖初的目光好奇地落在沈砚身上。 沈砚摘下斗笠放在一旁,朝云颖初抬手一拜:“在下沈砚。” “你就是沈砚?”云颖初眼睛一亮。 说话间云峥走了过来,目光在沈雨燃和沈砚身上扫过。 “你们这是淋雨玩呢?” 沈雨燃无言以对,只得道:“这是我的同族兄弟沈砚,沈砚,这是镇北侯府的世子和大小姐。” 沈砚重新见礼。 云颖初微笑:“外头雨下得正大,沈公子进府喝杯热茶吧。” 沈砚看向沈雨燃,见她没有异议,便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人一齐朝府中走去。 云峥和沈砚走在前头,沈雨燃和云颖初走在后头。 冒雨回来,沈雨燃的鞋袜早都湿透了,先回屋去更衣。 “颖初,你知道沈砚?” 刚才云颖初的表情,不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确实早就知道他了。”云颖初神秘地笑了起来。 “啊?”沈雨燃惊讶了。 云颖初小声解释:“有阵子公主心里烦得很,就跟我说过他的事。”m. 原来是荣安跟她吐露过心事。 沈雨燃拿着干燥的衣裳走到屏风后头,迅速地换好。 云颖初坐在外间,继续道:“上回公主跟娘娘吵架后,我知道是他陪着公主回行宫的。” 是在叠雾山的时候碰到了吗? 沈雨燃道:“他和公主今日回京了。” “公主回来了?他们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呀?”云颖初小声问。 萧明彻来了行宫,直接把沈雨燃带走。 当天夜里,荣安也离开了行宫。 云颖初独自在行宫里住了几日,实在有些不安,便离开了行宫,跟云峥一起在傅家的别苑住了几天,尔后知道了萧明彻的事。 “他们刚回京,我没跟沈砚说上几句,下回遇到公主,你自己问她吧。” 云颖初眨了眨眼睛,“公主知道你跟殿下划清界限的事吗?” 这个嘛…… 荣安这会儿正在跟萧明彻叙兄妹情,或许萧明彻会告诉她吧。 第183章 暗度陈仓 云颖初眨了眨眼睛。 要说漂亮的女人…… 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纤丽的身影,她猛然一凛,抬手指着云峥:“你!” 云峥看着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扬起下巴,故作淡然。 “指指点点地干什么?” “你!”云颖初左右看了看,见仆婢都没在附近,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喜欢沈姐姐?” 云峥眼睛动了动,缓了一下,慢悠悠道:“谁?” “沈姐姐!”云颖初重重重复了一遍,朝着云峥冷哼了一声,“你就装吧。” 要比漂亮,谁能比得过沈姐姐。 她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 云峥对骑马习武之外的事没有兴趣,可是那晚她请云峥去东宫接沈雨燃过来,云峥一声不吭就去把人接过来了。 “你不承认也没用,我就是知道。” “你知道什么?”云峥颇为烦躁,“别胡说啊!” 云颖初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那副着急否认的模样,想了想:“是因为沈姐姐嫁过人吗?” 这一点来说,的确是个小麻烦。 沈姐姐是东宫出来的人,虽然跟废太子没了牵连,可若是嫁做镇北侯府的世子夫人,不知道会被人编排出多少故事来。 “跟这个没关系,我不在乎这种事。” 云颖初眼睛一亮,还没说话,云峥又道:“不是你想的这样,总之,你不许去她跟前胡说。我的事我自有主张。” 丢下这句话,云峥径直离开了。 这人,他不说,她又怎么知道是怎样的呢? 自有主张? 是要亲自去跟沈姐姐说吗? 云峥既然发了话,云颖初自是不会插手他的事。 这位哥哥主意大得很,闹起脾气来,连爹爹的话都听不进去,何况是她? * 梨香阁的后院,荣安公主看着萧明彻寄居的柴房,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下。 “三哥,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有遮风挡雨的屋顶,有榻有被褥,不是挺好的吗?” 看着萧明彻一脸轻松的样子,荣安愈发伤心落泪。 “没事的,我都已经在这里住习惯了。” “父皇只是要你自食其力,京城这么大,你用不着住在妓馆啊。” “妓馆挺不错啊,有饭吃,有酒喝,漂亮的姑娘也多,多好。” “三哥,你为何不去沈姐姐的铺子里做事呢?” 见荣安提到了沈雨燃,萧明彻眸色一黯。尒説书网 “她已经同我划清界限了。” “什么?”荣安勃然大怒,巴掌大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就因为你被废了,所以她要跟你划清界限吗?” 萧明彻看着荣安的反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道:“是我的意思。” “啊?”荣安微微一愣,不解地问,“你的意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故意跟她划清界限,这是秘密,你不要去问她,也不要告诉旁人,连母后都不能说。” 荣安不解:“为什么?你留在这里当打手,还是去脂粉铺子做家丁,不都是自食其力吗?又没有违抗父皇的圣旨。” “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萧明彻淡淡道。 他很了解荣安的性子,如若荣安知道沈雨燃真实的想法,定然会去找沈雨燃吵闹。 他被废为庶人,但荣安仍然是帝后珍爱的公主。 只要让人知道沈雨燃依然是荣安的好友,她在京城里会少很多麻烦。 “瑾儿,我不会轻易认输的,你不必担心。” “嗯,”荣安的眼眶又热了。 她当然相信三哥,她只是不忍心看他住在这种地方。 “你跟沈砚那个小子去哪儿了?”萧明彻问。 “他……我……就是……我们去吴山镇看了三哥说的彩林。” 吴山镇河道两旁的景色的确很美。 也不知道他几时能跟沈雨燃一起泛舟同游。 萧明彻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愁绪。 “你的眼光不错,不过,别让人知道你和沈砚的关系。” 荣安原本对萧明彻刚才的说辞有些怀疑,听到他说出跟沈雨燃一模一样的话,彻底放了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连母后都不会说。” 萧明彻颔首:“往后你别再来梨香阁了。” “那我去哪儿见你?” “我去见你。” “说话算话。” “当然。时辰不早了,一会儿梨香阁就要开门了,你快回宫。” “嗯。”荣安面上应着,心中却敲着边鼓。 还不能回宫,离开如意坊的时候让侍从去寻沈砚了,赶紧回公主府把沈砚打发走了才是。 * 翌日清晨,云颖初起床梳妆,用过早膳去相府做客。 睿安公主和相府公子崔既源的婚事将近,近来相府中宴饮颇多。 云峥今日约了人去京郊骑马打猎,早早地就出了门,云颖初独自前往相府。 云颖初进了相府花园,女眷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说话。 她跟崔相夫人寒暄问好过后,自己寻了个清静的角落坐着,等着坐满半个时辰再告辞。 “听说荣安公主回京了?” 身后的树丛里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云颖初微微皱眉,转身去看,却看不清人脸,只听得到说话的声音。 “是啊,听说往江南跑了一圈,还是跟个年轻男子。”这是睿安的声音。 “啊。”另外几人惊呼了起来。 睿安道:“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妙瑾天天跟沈雨燃那个狐狸精混在一起,难保不受影响。” 事涉荣安公主,其余几人不敢附和,悄悄把话头转开。 “那沈雨燃真是有本事,刚出了东宫,转头成了镇北侯府的贵客。” “是因为她跟云小姐交好吧。” 睿安冷笑:“表面上是这样,实际上么……” “实际上怎么回事?” 睿安没有再说话,却是有人帮腔道:“听说她早就在叠雾山勾引了镇北侯世子。” 有人惊讶地捂住嘴:“叠雾山?她怎么那么大胆?那么多娘娘都在呢。” “之前就跟云世子?怎么可能?”又有人道,“之前她可是东宫嫔妃呀,怎么会如此大胆。” “这些可不是本宫瞎说的,在叠雾山避暑的人家都听说过这事。沈雨燃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与云峥一同游玩,叠雾山有多偏偏你们知道吧?他们净往山沟里钻。”睿安悠悠道,“只怕早就暗度陈仓了。” 第184章 再次招惹 扯到了这种事上,几个没出阁的姑娘都吱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声说:“我那时也在叠雾山,荣安殿下和云小姐都是同行的,不是只有沈雨燃和云世子啊。” 睿安轻蔑地笑了一声:“幌子罢了,母后纵着萧妙瑾,萧妙瑾被她带偏了,可不就这么胡闹么?” 又是一阵沉默。 沈雨燃是个废妃,说说闲话也就罢了,荣安公主的闲话可没人敢接。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的说:“那日我在岐山王府做客,看华淳郡主看云世子的眼神很倾慕,以为能成就一段良缘,没想到……” “沈雨燃那样的女人,不可能娶进镇北侯府做世子夫人吧。” “就是,那多丢人啊。” “她可真是得陇望蜀,当初废太子那么宠她,居然早早就勾……” 又有人感慨:“可不是么?她在东宫那么风光,居然还做出这样水性杨花的事。” “废太子沦落到妓馆做打手,实在令人唏嘘。” 提起萧明彻,几个姑娘心中都起了涟漪。 京城里出众的贵裔公子不少,有的清俊张狂,有的温润清贵,有的淡漠孤傲,有的风流不羁。 但谁都比不了萧明彻。 对春闺中的贵女们而言,萧明彻宛如天上的皓月一般。 他龙章凤姿,天质自然,通身的贵气令人仰望。 又文武兼修,刚柔并济。 无论是提笔做文章,还是提剑上战马,无一不精通,就连投壶、斗鸡都甚少有人能赢他。 从前他亲近徐宛宁,徐宛宁便是京城最风光的贵女。 后来他宠爱沈雨燃,沈雨燃又是众人心中命最好的女人。 只是造化弄人,他竟被废为庶人。 见她们可惜起了萧明彻,睿安沉声道:“废太子冤杀忠臣,私铸钱币,都是父皇钦定的大罪,不值得可怜。” “公主所言甚是,我们只是想着沈雨燃太有手段,不止废太子,连云世子都遭了她的狐媚功夫。” “可惜了华淳郡主的一片痴心。”睿安故作惋惜道,“纵然嫁去了镇北侯府,又岂是沈雨燃的对手?只怕宠妾灭妻,下场凄凉。” 才不会呢! 镇北侯府的人从不纳妾,门楣清正。 树丛这边的云颖初心中气愤,微微捏紧了拳头。 这些公主贵女,平常一个个温婉有礼、端方大气,背地里编排起人来竟是如此刻薄恶毒。 若是平常,她会站出去驳斥,但是现在…… 云峥好像真的喜欢上了沈姐姐,万一他们后面在一起了,她这会儿出去说话,将来更是麻烦。 罢了,云峥行事,素来不看旁人眼色。 犹豫片刻,云颖初选择了沉默,她站起身,径直离开了相府。 她也为此怏怏了几日。 原本她最喜欢找沈雨燃说悄悄话的,可那些人议论的是沈雨燃,说出来只会让沈雨燃心情不好。 憋屈了好几天,终于往沈雨燃的院子去了。 第185章 萧明彻羡慕了 “五姐姐。” 沈雨燃一进如意坊,便见沈砚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沈雨燃笑问。 “答应姐姐的事,我已经办到了。” 沈雨燃微微一愣,想起沈砚回京那日在雨中对她说的话。 “你是说萧明彻?” 沈砚点头:“不错,往后没有你的应允,他不会踏入如意坊的大门。” “他真的会答应?”沈雨燃对萧明彻的脾气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赶走他,他出于自尊或许不会登门,可若是要逼他答应不再登门,简直比登天还难。 “当然,而且,暗卫的事你也不必担心。” 沈雨燃还沉浸在惊讶之中,沈砚又道:“今日我做主,为姐姐聘了一个护院。” 说完,沈砚朝旁边挥了挥手。 只见一个青色布衣的高个男子走了过来,朝沈雨燃拱手一拜。 暗风?! 沈雨燃大吃一惊。 “老板有理了,小的陈风。” “他……”沈雨燃看向沈砚。 沈砚小声道:“他就是一直跟在姐姐身边的暗卫。” 暗风在如意坊当护院? 沈雨燃前世跟暗风还算熟悉,对暗风没有抵触。 可明明都要跟萧明彻划清界限,留下他的暗卫在身边算什么。 许是看出了沈雨燃的想法,沈砚对暗风,不,如今的陈风道:“你先下去干活儿吧。” 等着他去了后院,沈砚方道:“我知道姐姐想跟殿下划清界限,不过我看得出他对姐姐还有……那个人是暗卫,咱们纵然把他揪了出来,但只要有殿下的命令,赶是赶不走他的。” “索性留下来?” “对啊,留在明处,姐姐要做什么,避开他就行了。” 如此一想,的确有道理。 如今萧明彻被废,京城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有暗风这样的高手在身边,对她是好事。 “阿砚,劳你费心了。” “五姐姐把我和凌风接到京城,又送我们去国子监旁听,这份恩情我们俩都牢牢记着。”沈砚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点小事,我都不能替姐姐办好,实在是我没用。” “已经很有用了。”沈雨燃神色坦然。 只要眼下萧明彻不登门闹事,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事了。 躲在明处的暗风,的确比躲在暗处要好太多。 沈雨燃走到后院,见暗风正跟秦三儿一起在劈柴。 有他们俩在,李叔轻松了不少。 “你也别在铺子里忙活,去看书吧。” 沈砚道:“今日国子监有曹博士讲学,我得过去听听。” “你要去国子监?” “我和凌风都想开了,又没被除名,何苦为了那些闲言碎语不去听课的,有的课可以不听,有的必须听。” 正说着话,沈凌风拿着书袋从房间里出来,喊了声“五姐姐”,便同沈砚一块儿往国子监去了。 后院的门被人推开,一张久违的面孔探了出来。 “灵凡!” “姑娘!” 灵凡跟着春草一起去买了菜回来,一见沈雨燃,放下菜篮欢喜地朝她跑过来。 “奴婢可算见到姑娘了。” 第186章 鸿门宴 回到镇北侯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雨燃领着灵凡进了侯府,没走多远,便见前头倚树站着一个人。 “世子?”沈雨燃有些诧异,试探着喊了一声。 站在那里的人的确是云峥。 他的目光扫向沈雨燃身后的灵凡。 “你的丫鬟回来了?” “嗯,”沈雨燃点头,见云峥直直盯着自己,有些许不安,“出什么事了吗?” 云峥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沈雨燃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侧头对灵凡道:“你先回院里吧,不认识路边便叫下人带你过去。” “是。” 等到灵凡离开,沈雨燃再次望向云峥,“到底怎么了?” 云峥这才开了口:“明日我和颖初要去岐山王府的马场,听说他们也邀了你,为何不去?” 居然是问这事。 沈雨燃怕跟云峥解释不清楚,便仔细说道:“我如今跟从前身份不同,只是平民百姓,这种全是些公子贵女的场合,我去了不合适。再者,我不认识岐山王府的人,不清楚他们为何要邀请我。” 云峥明白了她的意思,只道:“那个马场的风景挺好的。” 还是在劝她去? 沈雨燃不解地问:“世子要我过去,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就不能出去逛逛?” 不等沈雨燃回答,云峥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瞥向沈雨燃,闷闷道:“那你去吗?” 神神秘秘的。 云峥帮过她,犹豫片刻,终是点了头。 “去。” 云峥轻“哼”了一声,吹了声口哨,转身离开。 沈雨燃回了院里,让灵凡去跟云颖初知会了一声。 没说是云峥的意思,只说自己决定要去。 翌日清晨用过膳,府中三人便一起出城,沈雨燃和云颖初乘车,云峥骑马。 岐山王府的马场在京郊,因着府中公子姑娘都喜欢骑马,又在马场旁边修了一座宽敞轩阔的别苑,时常比城里的王府还热闹。 近来秋高气爽,岐山王府今日攒了马球局,京中高门驾车纷沓而至。 马场旁边搭起了数个纱帐,姑娘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里头说话,等着观看马球。 “今日郡主当真下帖子邀请沈雨燃来了?”开口说话的是左都御史家的姑娘戴燕婉。 “嗯,不过,我觉得她最好是别来。” 答话的人是光禄寺卿家的姑娘苗倩兮,她跟华淳郡主是表姐妹,十分亲近。 那日在崔相府中是她告诉其他人,华淳郡主对云峥的心思。 当时她一时口快说了出来,之后一直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惹出事来。 “怕什么,你提前把这些事告诉郡主,是省得郡主吃亏。”戴燕婉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在宫里赴宴的时候见过沈雨燃两回,不过她高傲得很,只跟荣安殿下说话,不知道如今还是不是那么趾高气扬。” 苗倩兮没有说话,眸光朝远处望去。 没看到沈雨燃,倒是看到睿安公主和崔相的小女儿崔既柔一起到了马场。 “公主怎么也来了?”苗倩兮小声道。 戴燕婉跟她关系还不错,小声道:“那日你瞧见了,她厌烦沈雨燃得很,今日有的热闹看了。” 一个睿安公主,一个华淳郡主,沦为庶民的沈雨燃能应对得了吗?xしewen “公主。”等到睿安公主走近,戴燕婉和苗倩兮起身朝她一拜。 “免礼,都坐下说话。”睿安公主坐到了纱帐的正当中,环顾四周,淡淡道,“沈雨燃还没来?” 戴燕婉刚想回答,便看到三个身影出现在马场门口。 “他们来了。” 走在最前头的是云峥。 他喜穿淡色衣裳,今日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策马而来,衣袖已然卷起,修长挺拔的身姿尽显。 在他身后站着云颖初和沈雨燃。 云颖初正值二八年华,亭亭玉立,娉婷袅娜。 而沈雨燃…… 众人目光一落在她的身上,顿时神色各异。 有人感慨她的殊色姿容,有人觉得她脸皮厚实,有人觉得她风骚透骨,还有人觉得她面目可憎。 “沈姐姐,睿安公主来了,恐怕我们得过去问安。” 这就是沈雨燃不想来的原因。 云峥瞥见她的神情,“走,我陪你们过去找地方坐下。” “好。”云颖初欢喜应下。 云峥锋芒毕露,寻常姑娘压根不敢跟他说话,再说了,有他在,睿安公主想来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 三人一起朝正当中的纱帐。 云颖初望过去,见那日说小话的人都在这里坐着,虎视眈眈,跟鸿门宴似的。 “见过睿安殿下。” “不必拘礼,”睿安公主没想到云峥会陪着她们过来问安,心中自是不悦,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淡笑道,“马球赛就要开始了,世子不去挑马备赛,怎么还在这边溜达?” 云峥波澜不惊,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好准备的?” 睿安见他如此不识礼,目光转向沈雨燃:“多日不见,沈姑娘可好啊?” “民女一切安好,谢公主殿下关怀。” 从前宫宴时,她是萧明彻的宠妃,进出都是跟荣安公主一起,走到哪里都是炙手可热,众星捧月。 现在她只是庶民,且不说纱帐中这几个跟睿安交好的贵女,便是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纷纷侧目而视。 “我三哥如今寄居在妓馆,以你们俩的情分,想来时常过去探望吧?” 去妓馆探望萧明彻? 沈雨燃明白睿安是想当众羞辱她,正欲开口,却被云峥打断:“那边还有纱帐空着,快去占着,省得一会儿没地方坐。” 说完,云峥朝睿安公主道:“公主所言极是,马球赛马上要开锣,臣得赶紧过去,告退。” 他是笑着说的,可神情明显淡漠。 云颖初虽觉得不妥,可云峥话都说了,自是乐得脱身。 “这个云峥,真是无礼!”睿安气得脸都发白了。” 崔既柔道:“只是云侯捡回来的贱民而已,以为自己册立成世子就登堂入室了,公主不必跟他计较。” 苗倩兮不敢说话,戴燕婉在旁附和道:“听父亲说,朝中好多大臣都觉得镇北侯既没儿子袭爵,就该收回侯爵。” “哼,不知天高地厚!” * 沈雨燃三人走到最边上的纱帐,坐下之后,云峥朝云颖初使了个眼色:“你眼神好,去帮我挑一匹好马。” 云颖初点头跟上,兄妹俩进了马厩,云峥随便牵了一匹白马。 “那个什么公主,跟咱们府有仇吗?” “她跟沈姐姐有仇。”云颖初说完,又补了一句,“跟你也算有仇。” “跟我有什么仇?” 跟沈雨燃有仇一点也不奇怪,跟他?能有什么仇? 云颖初气呼呼道:“她在背后说你和沈姐姐的坏话。” “什么坏话?” “她说沈姐姐勾引你,还说你们在叠雾山就暗度陈仓了。” 云峥没有说话。 他鼓起腮帮子,双手捏成拳,轻轻对击了下。 “挺会说话的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春光摇的二嫁东宫 御兽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第187章 出意外了 京中高门热衷于打马球,宫中不止王孙公子,各府贵女亦不乏好手。 废太子的事牵连到了不少人,宴饮停了不少。 这回的马球赛在京城之外,周遭空气清新,草木凄凄,一扫在京城里的沉闷之气,男男女女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纷纷想要下场纵马击球。 岐山王府世子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便将原本的五人局换成了十人局。 只听得一阵热闹的锣鼓声响,两队人马一起骑马入场,左边的队伍马脖子上挂着蓝布,右边的队伍马脖子上挂着绿布,既有英朗男儿,也有飒爽女郎。 沈雨燃前世在宫中观赏过一次马球,那回帝后在座,气氛不像今日这般随意热烈。 那场马球赛,沈雨燃看得并不开心。 贵为太子萧明彻亲自下场击球——和侧妃徐宛宁一起。 他们俩配合默契,心有灵犀,萧明彻自不必说,徐宛宁骑术高超,给他照应助攻,让他毫无顾忌的冲锋,两人在场上所向披靡。 忆起旧事,沈雨燃轻轻呼出口气。 当时她羡慕徐宛宁,又有些不服气,现在想想,何必呢? 徐宛宁是京城世家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马术也是京城贵女中的翘楚,跟萧明彻有太多的同好。 其实徐宛宁说得没错,如果自己不曾出现就好了。 如果她不曾出现,萧明彻娶了徐宛宁,他们俩会恩恩爱爱,琴瑟和鸣。 “大哥!”云颖初朝着马球场上的云峥挥手。 沈雨燃收回思绪,朝马场上看了过去。 云峥白衣白马,一手握缰,一手执杖。 他眸色沉凝骑在马上,骨子里散发出来那种锋芒毕露的气质跟周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截然不同,在马场上很是惹眼。尒説书网 不过他旁后那个红衣白马的姑娘,看着更显眼。 他似乎跟云颖初年纪相当,一袭红色骑装绚烂如晚霞,衬得她腮如腻雪,娇艳动人。 瞧出那姑娘在看云峥,沈雨燃小声问:“颖初,那个红衣服的姑娘是谁?” “是岐山王府的华淳郡主。”云颖初瞥向沈雨燃,见她神色淡然地望着马场,“沈姐姐为何问她?” “你不觉得她一直在看世子吗?”沈雨燃笑道,“我觉得她喜欢世子。” 云颖初的确看出来,但是……大哥中意的人是你呀。 咦,不对,大哥也没有在看沈姐姐。 马场上的云峥目光在流动,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沈雨燃也发现了云峥的异样。 “世子在找谁呀?” 云颖初摇了摇头,是真不知道。 大哥带沈姐姐来马场,难道不是想在沈姐姐跟前展露风采么? 到底在张望什么? 锣鼓声再次响起,岐山王世子也不废话,简单说了一下今日的彩头和规则,便鸣锣开赛。 马场四周彩旗招展,场上马蹄奔腾,公子贵女个个劲装纵马,英姿飒爽。 沈雨燃也被这情绪带动,跟着周遭观赛的人一起观赛喝彩。 云峥和华淳郡主同在蓝队,也不知道怎么地,云峥今日有些反常。 虽然他策马在场上来回驰骋,身姿矫健,不时挥杖击球,还进了两个球。 但沈雨燃总觉得,以他的马术和功夫,在场上有些过于安静了。 蓝队有他在,不是应该碾压绿队吗? 眼下两队却是旗鼓相当,战况焦灼。 一炷香的时间快要到了,两队各进了六个球之后,已经最紧张的时候。 也是这个时候,沈雨燃留意到云峥的眼神有了变化,接连几次挥杖都迅猛精准,赢得了阵阵喝彩。 绿队众人见云峥猛攻,知他难以对付,分出好几人紧咬着他。 云峥策马远离,后面的人紧追不放。 蓝队的华淳郡主等人趁此机会发动进攻,绿队急忙回防,就在此时,华淳郡主奋力一击,将球打向最远处的云峥。 云峥策马驰骋,动如脱兔,神情淡然,却在球飞过来的刹那间骤然使力。 绿队的人顿时如临大敌,数人纵马提杖去击球,一时之间,几匹马都凑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接到了。 只见那颗五彩斑斓的七宝球如流星一般在马场划过,直直飞向场边的纱帐。 “啊——”观赛的众人惊呼起来。 片刻后,只听到有人大喊:“公主,公主。” “睿安殿下被球打到了!” “好吓人啊,睿安殿下满脸是血,一动不动的。” “不会死了吧?” 远处的云峥安然立于马上,轻快地吹了声口哨。 死不了。 若是他直接朝睿安击球,倒是会死,不过这球转了个弯,又被别人格挡了一次,力道大减,也就是让睿安吃个教训罢了。 睿安公主受伤,岐山王府世子自是有些慌乱,急忙将纱帐里乱作一团的几个姑娘拉开,上前查看过鼻息后,稍稍安心。 “公主只是晕过去了。都让开点,先把公主抬去别苑。” 听到睿安只是晕厥,周遭的人都松了口气。 很快有王府的仆从过来,将睿安抬了过去。 “刚才是谁把球打过来的?”确认睿安无事过后,周遭有人悄悄议论起来。 “没看清楚啊,刚才为了阻挡云世子,六七个人都挤在一处,看不清楚是谁把球打过来的。” 绿队众人纵马到了纱帐前,一个个急赤白脸的分辩起来。 “不是我,我还没挥杖,球就已经飞出去了。” “也不是我,我被韩公子当着,根本伸不出手!” “不是我,我累成这样了,只是跟着大家跑跑。” 王府世子带着睿安公主去了别苑,留下弟弟在这边照应。 刚才场面的确混乱,从云峥击球到绿队回击,就是一瞬间的事,压根没人看清是谁打的最后一球。 更何况睿安受伤,绝不会有人站出来承认。 出了这档子事,马球赛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不少人纷纷告辞。 “沈姐姐,我们也早些回去吧。” “嗯。” 云颖初跟沈雨燃坐在最边上的纱帐,远离漩涡中心,压根没看到睿安公主的惨状。 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 两人在纱帐里坐了片刻,便见云峥策马过来。 望着云峥淡然自若的神情,沈雨燃心中浮起疑惑。 刚才的最后一球不是云峥击出的,可是她总觉得此事与云峥有关系。 她正抬眼盯着他,目光跟云峥撞上。 第188章 告白 “云世子,颖初。”不知什么时候,华淳郡主走到了纱帐外。 “郡主。” 华淳郡主的目光在沈雨燃的身上落了一下,便飞快地转向云颖初。 “刚才公主殿下受伤,同纱帐的好几位贵女都受了惊吓,几位兄长不便照顾,府中又只得我一个女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过去跟我一同照料?” “除了公主,还有人受伤吗?” “那倒没有。” 岐山王府俨然成了是非之地,云颖初本意是立即离开的。 不过华淳郡主待她一向和善,她开口求助,云颖初不好拒绝。 “好。”她点头应下,正准备走出纱帐,又回头去看沈雨燃。 华淳郡主随之再次看过去。 她在宫中曾远远见过沈雨燃一回,只是圈子不同,两人没有说过话。 见云颖初望过去,便道:“这位是沈姑娘吧?不如跟世子一起去别苑稍事休息。” 沈雨燃道:“郡主不必在意我,纱帐里有吃有喝的,我在这里等着颖初就好。” 华淳郡主点了点头,想着她和云峥那些传闻,看了云峥一眼,默然拉着云颖初一起离开了。 云峥跳下马,把缰绳甩给旁边的仆人,纵身跃上台阶,进了纱帐。 想着他打了这么久的马球,许是累了,沈雨燃抬手替他倒了一壶茶。 岐山王府给客人们备的是六安瓜片,清香四溢。 云峥瞥着她倒茶的素手,飞快别过脸去。 “世子喝杯茶?” “嗯。”云峥接过茶,一饮而尽。 沈雨燃也不奇怪,云峥原就是这个性子,没这些风花雪月的雅韵。 对他而言,茶也好,酒也好,跟水没什么分别,解渴而已。 “你盯着我做什么?” 沈雨燃环顾四周,见纱帐附近除了灵凡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道:“我觉得,世子今天打马球的时候,有点古怪。” “怎么古怪了?” “世子明明很厉害,今天却手下留情了。” “我很厉害吗?”云峥慢悠悠的反问,目光顺势飘向沈雨燃,“不厉害啊,我在北疆的时候没有打过马球。” 从前是没打过马球,不过以云峥的骑术,打马球不过是小菜一碟。 见沈雨燃不以为然的表情,云峥轻声道:“怎么着,你一直盯着我?” “我……我是观赛。”沈雨燃冷不丁地被他反问,心剧烈跳动起来,她望向云峥,两人的目光只碰上一瞬,他便迅速转开了。 他…… 沈雨燃感觉自己在云峥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什么,又不敢确信。 毕竟,一直以来,云峥待她都淡淡的。 虽然他帮过自己几回,不过那都是颖初的意思,不是吗? 沈雨燃一直很讨厌睿安,不过她找不到云峥讨厌睿安的理由。 云峥目光微顿。 他面向马场坐着,沈雨燃只看得见他的侧脸。 教训睿安只是临时起意罢了。 对云峥而言,控制马球的方向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骑着马在场子里跑了几圈,感受一下风的方向,便知道击球需要什么方向。 谁接球并不重要,他天生神力,旁人即使挥杖,根本不是击球,而是跟球对撞,把球撞向睿安所在的纱帐。 “我是瞎问的,我又不懂马球。” “不懂可以学啊。” 沈雨燃叹道:“我连骑马都不会。” “我可以教你。” 教她? 沈雨燃忽而想起前世那场马球赛过后,萧明彻瞧出她的落寞,说要教她骑马。 她当时满心期待的,踮起脚亲了他一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萧明彻再没提过此事,她始终没有学会骑马。 沈雨燃淡淡道:“不用,马背那么高,只怕我上去就摔了下来。” “怕什么,”云峥面无表情,语气有些生硬,“有我在,不会让你摔的。” 沈雨燃不是少不经事的小姑娘,这句话不管如何解读,多少有些暧昧的情愫。 云峥对她…… 沈雨燃觑向云峥。 今日两人的目光交汇过好几次,云峥每回都是飞快转开。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挪开目光。 少年的目光依旧锋芒毕露,攻击性极强,如同他无数次对阵敌前一般,势在必得。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却是沈雨燃败下阵来,转头望向别处。 在她心绪不宁的时候,她听见云峥用难得的柔和语气在问:“你想学吗?” 沈雨燃心乱如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是你的回答?” 他的声音还是慢悠悠的,但沈雨燃听得出语气中的失落。 “你说的话,实在太突然了。”沈雨燃依旧没去看他的眼睛,垂眸答道。 “是惊喜,还是惊吓?” 云峥说话言简意赅,可每句话都直击要害。 沈雨燃被他追问得脑子都要懵了。 在她无言以对的时候,云峥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萧明彻,我也知道他还会缠着你。如果你肯跟……跟我……我带你一起回北疆,在那里不会有任何人再纠缠你。” 听着这番话,沈雨燃惊讶地看向他。 她忽而意识到,云峥并非一时冲动说出这些话。 他考虑过她的处境,考虑过要面对的问题,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沈雨燃当然要离开京城。 她有自己的计划。 她要寻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走一条万无一失的路线,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在京城安家的时候,消失在这个世上。 云峥的话让她无比动心。 跟云峥在一起,似乎一切变得简单了。 可她若为了这个应下,岂不是在利用他吗? 沈雨燃在心中苦笑,她望向云峥:“世子知道……外头有些流言吗?” 云峥轻笑,“什么流言,说你搬进镇北侯府就是为了诱我?” “你都知道?”沈雨燃没料到他说得这样直白。 “我在你眼里是傻子吗?” 当然不是。 以后云峥这个名字会名扬天下,比如今的云侯还要威风。 “你在犹豫什么?”云峥追问,“觉得配不上我?” 沈雨燃眸光一动,朝他笑了起来:“配得上吗?” “我不是侯爷的儿子,我的亲爹虽然姓云,却只是侯府马厩的管事而已。所以,我没什么好高贵的。” 居然是这样吗? 沈雨燃还是第一次听云峥说起自己的身世。 “如果你是担心流言,更无必要。那些流言,都是恶意揣测。” 云峥素来冷傲,从不会在人跟前展露心事。 今日对着那双令他心猿意马的眼睛,他流露出了一直隐藏的情绪。 “我起这份心思,远在你进府之前。” 第189章 心急 远在她进府之前? 若说之前沈雨燃犹豫不定,分析利弊,此刻听到他这句话,多少有些触动。 云峥静静看着她。 的确有些日子了,但从哪一天起的,他不知道。 那时的沈雨燃是东宫宠妃,娉婷秀雅,婉转风流。 他从未见过江南的娇柔美人,轻而易举就被她攫走了注意力。 她总是站在萧明彻的身边。 而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只能远远看着她。 他和沈雨燃,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直到那夜听到她跟萧明彻说的那些话,那些一直掩藏在心底的情愫悄然复活。 说出来,总有一分可能不是。 微风吹进纱帐,沈雨燃的鬓发轻轻晃动。 帐子里的两人沉默着。 该说的话,云峥都已经说了,他要做的,只是等待她的回答。 “我……” “你可以点头,也可以摇头。” 沈雨燃徐徐替他添了茶,放下茶壶,抬眼看着他。 “没有这么简单。” 云峥眉心一跳,直直盯着她:“所以不是摇头?” 他可真会见缝插针。 沈雨燃忍不住笑,只是笑意有些无奈,“我跟你有太多不一样,我每日想的都是怎么活下去,从没有想过其他的事。” 云峥尚是一张白纸,她已经是书写了许多篇幅的文书了。 她知道他满腔诚挚,可是她…… 现在的沈雨燃没有能力去回应他的诚挚。 前世她心力交瘁,万念俱灰,如今的她虽是从灰烬中站了起来,却只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紫玉说,忘记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是寻找一个新的男人。 可沈雨燃第一次爱一个男人,爱得遍体鳞伤。 云峥交给她的一颗真心,她能给云峥什么呢? 一个遍体鳞伤的自己吗? “你活不下去?”云峥稍稍一愣,有些不理解的看着她,本能道,“那……跟我一起活下去?” 沈雨燃被他的神情逗笑了。 云峥见她莞尔,目光在她的脸上慢慢逡巡。 沈雨燃的反应令他很高兴。 虽然她没有答应,至少她不抵触,对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想将眼前的女子拥在怀中。 若非她眼神中露出困惑,他恐怕已经这么做了。 “你还要想吗?”云峥问。 沈雨燃正要开口,余光忽而瞥见云颖初往这边走来。 “颖初,”她开口唤道,提醒云峥不要再说了。 云颖初怏怏走进来,“沈姐姐,我们回府吧。” “出什么事了吗?”沈雨燃关切地上前扶着她。 “睿安公主清醒过来了,在那边大喊大叫地,要世子和郡主把今天打马球的人都抓起来。”云颖初蹙眉道,“郡主好言相劝,她说得话都可难听了。” “她骂你了?”云峥冷声问。 云颖初摇头:“没有,我就是听到她对着世子和郡主发脾气,觉得她有些过分。” 并不奇怪。 沈雨燃道:“她素来骄纵,脾气又大,惯会作威作福的。” 云峥微微抬头看着沈雨燃。 她这样说,怕是从前跟睿安打交道的时候没少受气。 先前挥杖击球的时候,力气还是少了几分。 “回城里吧。” 沈雨燃挽着云颖初的手走出马场,一起上了马车。 本来她为睿安受伤的事震惊,可云峥在纱帐中跟她说的一番话,彻底搅乱了她的心绪。 马车辘辘而行,沈雨燃把车帘挂了起来,直直看着外头开始发黄的山脉。 “睿安公主还能骂人,看样子伤得不重了?” “府医说不算重,只是……” “只是什么?” “那七宝球不偏不倚就砸到了她的脸上,听说鼻梁砸断了,还掉了好几颗牙,怕是有损容貌,她哭嚎得可凄惨了。” 沈雨燃道:“姚妃一向爱女心切,得知此事定然震怒。” 云颖初不以为然:“可谁都没看见那球是怎么砸到睿安公主的,姚妃就算要迁怒,难道还能把今日来看马球的人全抓了么?再说了,姚妃想追究,那还得看皇后娘娘的意思呢。皇后娘娘处事一向公正,不会让姚妃瞎胡闹的。” 沈雨燃想了想,“陛下一向宠爱睿安公主,见她伤成这样估计心疼的不比姚妃少。” “沈姐姐觉得,陛下会怎么处置?”云颖初好奇地问。 今日的意外发生在岐山王府,王府会首先去皇帝那边请罪。 再然后是绿队那几个挥杖击球的那几家人,也会去御前请罪。 当然了,他们摆出了低姿态,皇帝也会宽宏大量,毕竟只是意外,不会真的责罚谁。 睿安这个亏,是吃定了。 “法不责众,陛下不会如何。” “说起来真是倒霉。”云颖初又道,“听说下月睿安公主就要跟崔公子成亲了,这时候发生这种事,估计她会很难受。” 沈雨燃看着云颖初轻轻笑了下。 颖初心思单纯,纵然厌恶睿安,也能为着睿安考虑一二。 “对了,今日荣安殿下怎么没来?” “我好像忘记告诉沈姐姐了。” “怎么了?” 云颖初道:“公主私自去江南,皇后娘娘很生气,罚她一个月不许出宫。” 原来又被禁足了。 眼看着马车过城门,沈雨燃道:“等会儿路过如意坊的时候,我想下车。” 往镇北侯府去,恰巧会路过如意坊。 给云峥什么答案,沈雨燃没想好。 但无论如何,今日云峥说了这番话,镇北侯府是不能继续住了。 不知道的时候,还能当做问心无愧,知道了,一切都不一样。 好在沈砚解决了暗风的事,如意坊里有三个武功不错的人,暂且住在铺子里没什么问题。 没多时,马车停到了如意坊门前。 沈雨燃下了马车,抬眼朝旁边骑马的云峥看去,他果然在看着她。 感受到他眼底中的追问,沈雨燃心绪翻涌。 “姑娘,”紫玉从铺子里迎了出来。 沈雨燃收回目光,挽着紫玉往里走。 就在此时,云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沈雨燃的身后。 “我等不了太久。” 他凑得很近,声音又压得低。 这句话带着热气传到沈雨燃的耳朵里,让她有些紧张,动了动嘴,感受到身后的人飞快离开。 真是的…… 沈雨燃强压下心绪,快步进了铺子,紫玉狐疑地看着云峥骑马离去,跟了进去。 “姑娘,世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没你的事。”丢下这句话,沈雨燃飞快地往内院去了。 秦三儿和暗风正在铺子里搬货,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暗风稍稍皱眉。 云世子跟沈姑娘说了什么,她的耳根子……好红。 第190章 利刃剜心 “陈风,你愣着干嘛?”秦三儿手中抱着颇沉的箱子,半天不见暗风来接,不满地催促起来。 暗风回过神,飞快地接过箱子放到柜台上。 紫玉还在蹙眉深思。 想着沈雨燃慌忙逃走的样子,总觉得有古怪,还是追了进去。 如意坊是两进院子,最里面的正屋是沈雨燃居住的。 紫玉盛了温热的汤水进去,见沈雨燃趴在榻上,忙道:“姑娘今儿累坏了吧。” 沈雨燃闷闷“嗯”了一声。 “厨娘熬了雪梨汤,姑娘喝一碗解乏。” 沈雨燃没有动弹。 紫玉放下汤水,走到榻边坐下,终归按捺不住,开门见山地问:“云世子临走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能等?他等什么呀?” “说了,跟你没关系。”沈雨燃没好气道。 “是跟我没关系,不过我关心你啊,你不说,我去问问云姑娘。” 沈雨燃抬头狠狠瞪她一眼:“别胡闹。” 瞅见沈雨燃通红的脸庞,紫玉立马猜到了什么。 “云世子他……” “让你别说话了。”沈雨燃说着,把紫玉从榻上推下去,然后飞快地放下帐子,“我累死了,要睡一觉。” 紫玉眨了眨眼睛:“那姑娘今儿还回侯府吗?” “不回。” 紫玉忍住笑,原来云世子也喜欢姑娘呀。 云世子倒是极好,身份高贵,英气逼人,武功高强。 不过,她看得出沈雨燃是一点也不想说这事,便岔开话题:“早上宋绮心来了。” “她来做什么?”离了东宫,这个名字好久没想起了。 “她寄居在亲戚家里,看起来过得不大好,在咱们铺子里转悠了好久,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宋绮心精明能干,沈雨燃的确动过跟她合伙做生意的念头,不过若是真同她合伙,将来自己离开京城,紫玉她们未必能应对她。 想了想,沈雨燃道:“她说了还来吗?” “我说了姑娘今儿出门,明天或许过来。” 沈雨燃微微颔首,吩咐紫玉退下,搭上被子躺下了。 只是没清静多久,春草便急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 “姑娘,姑娘。” 着急忙慌地,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雨燃从榻上坐起来,挑起帐子,见春草一脸惊慌,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秦……秦怀音来了。” 秦怀音? 比起宋绮心,这个名字要久远得多了。 东宫旧人尽数遣散,想来波及到了皇庄,被一直关着的秦怀音也放了出来。 来者不善,秦怀音对她恨之入骨,恐怕是来闹事的。 沈雨燃从榻上坐了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问:“灵凡呢?” “她跟着厨娘去城东坊市买鸡了,算着时辰该回了,可还没到家。” 灵凡力气大,厨娘出门采买总喜欢带她。 “秦三儿和陈风呢?” “今日镖局那边到了一批货,刚卸完了一些,秦三儿又往镖局去了。” “陈风不是该留在铺子里吗?” “对啊,可就是找不见他了,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得,三个最能打的人都不在。 沈雨燃理好衣裳,跟春草吩咐了几句,让她从侧门出去,自己往前院走去。 铺子里,秦怀音正冷笑着站在柜台前四处打量,她身后带着四五个丫鬟婆子,门外还有几个家丁。 “秦小姐登门,有何贵干?”沈雨燃上前冷冷问,“若要采买胭脂,何必摆这么大的阵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秦怀音看着她,丝毫不掩饰恨意。 “沈雨燃,你拿着我们秦家的银子开脂粉铺子,好威风啊!” 沈雨燃淡然笑道:“秦家的银子?秦小姐被关了这么久还是不长记性,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你这个贱人,”秦怀音怒骂道,“如今没人撑腰,还敢在我跟前这么嚣张?给我砸!” 第191章 他不装了 走出如意坊的时候,沈雨燃一眼就见到了街对面的萧明彻。 上次见面,还是萧明彻冒雨冲到如意坊那天。 他浑身湿透,形容狼狈。 同那日相比,今日看起来利落得多。 除了身上穿着褐色布衣,风姿气度,竟与从前在东宫时差不多。 还是那般身姿如岳,还是那般星眸朗目。 纵是布衣草鞋,依然不减通身的清俊端贵。 不装了吗? 沈雨燃心中冷笑,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佯装没看见他,径直跟着兵马司的人离开了。 到了兵马司,秦怀音全无方才嚣张的气焰,只是眼睛还恨恨看着沈雨燃,低着头躲在秦家仆婢的后头。 没多时有秦家主事的人过来了,与秦怀音嚣张跋扈的态度迥异,对方极为温和,连连向沈雨燃道歉,直说愿意多赔偿一些损失。 沈雨燃知道他们家有钱,当然没有客气。 她这边收下银子,校尉训斥了秦怀音几句,便放他们都走了。 回到如意坊的时候,萧明彻已经不见踪影。 紫玉她们还在收拾铺子,暗风正在把砸碎的瓶瓶罐罐往后院搬。 “你方才去哪儿了?” 她的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澄澈若水,暗风心虚,压根不敢直视。m. “头先去镖局的时候我落了东西,我就去追秦三儿,让他给我带回来,才知道铺子里的事。” 沈雨燃看着暗风脸色有些差,想着他毕竟是忠于萧明彻的,说了也白说,索性没言语。 暗风稍稍松了口气。 他刚刚被主子狠狠训斥,若是这会儿又被沈姑娘训斥,真是太难堪了。 主子说了,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沈姑娘半步,他得牢记,不能再出岔子。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晚上咱们就不在铺子里吃,去外头寻个酒楼。” “好啊好啊,”紫玉欢喜道,“我听人说京城里悦宾楼的味道最好,咱们就去悦宾楼吧。” 悦宾楼? 那里很有可能跟梨香阁一样是萧明彻开的,她才不去。 沈雨燃道:“悦宾楼我吃过两回,味道不怎么样,咱们去东边杏园居,听说那边更雅致。” 因着出去吃饭,众人欢喜起来。 等到沈砚和沈凌风从国子监下学,便关了铺子,一起往杏园居去。 得知秦家人上门闹事,沈砚颇为生气。 沈雨燃得了赔偿的银钱,心情还算不错,叮嘱沈砚找个机会去兵马司拜访一下那位校尉,送些谢礼。 在人家的地盘上做生意,适当的孝敬还是需要的。 接下来的几日,如意坊清静了许多。 萧明彻没有再现身,云峥也没有来。 那日他说他等不了太久,沈雨燃还以为他很快会来催问。 没来也好。 沈雨燃忙着铺子里的事,领着紫玉在京城里寻访了一些做胭脂的工坊,只可惜,要么人家生意很忙,不愿意再接新单子,要么作坊水平不足,沈雨燃也没瞧上。 福祸相依,如意坊生意不好,存货还有不少,不着急进货。 “沈老板,好久不见。” 沈雨燃抬头,见宋绮心领着丫鬟从外头走来。 如今的打扮比起在东宫时简朴了许多,沈雨燃微微一笑,邀她去了后院。 “宋姑娘这一向可好?” “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跟段清澜比起来总归是好的吧。” 沈雨燃不置可否。 旁人觉得段清澜过得不好,她自己可是乐在其中。 “对咱们来说,有个栖身之所,就算好了。” 宋绮心笑着点头,望着沈雨燃,认真道:“你这铺子开得红火,我着实眼馋,当初你也想过咱们合伙做生意,咱们都离开了东宫,正好名正言顺的做这些事。” “你不想回江南吗?”沈雨燃好奇的问。 她记得上一世,宋绮心是回江南嫁了人。 “我同你一样父母早亡,回去做什么?”宋绮心眼神微冷,“如今我人在京城,那边一封接一封的书信催我回去,早早地开始为我物色下家。” 原来前世出嫁是被家里人所逼。 也是。 “所以你想跟我一起做生意?” “托你的福,我手上攒了些银子,吃穿用度都是花自己的钱,京城的亲戚也不着急赶我走。不过我得尽快搬出来。” 当初秦怀音拿出两个铺面买回账本,沈雨燃并没独吞,而是跟宋绮心一人一个。 宋绮心手中的银子足够她花一辈子了,自是不想回江南任凭家里人婚嫁。 “在京城置宅买铺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何必同我合作?” “你我同为江南人士,又都是孤女,都知道一个孤女在外支应门庭的难处。”宋绮心叹道,“我离了东宫,亲戚们只当我是个麻烦,不愿意再照应我,你我合作不是很好吗?” 宋绮心说得都是事实,但沈雨燃深知她的为人。 她看起来斯文娇弱,内心可不是。 不过要在京城立足,娇滴滴的小白花确实不行。 思忖片刻,沈雨燃忽然灵光乍现,有了主意。 “不是我推脱,如意坊里里外外都打理妥当,着实不需要人再入股。” 听到这句话,宋绮心神情一黯。 沈雨燃继续道:“近来我一直在京城里寻一个制作江南胭脂的工坊,大工坊瞧不上我这点生意。若是你能开一家工坊,货品都供应给如意坊,也算是合作了不是?” 宋绮心思忖片刻,却是蹙眉:“我对调脂弄粉一窍不通。” “你是工坊的东家,又不用自己制作,我知道你们宋家产业不少,从江南请几个老师傅过来,教会这边的工匠就成了。” “你想得这样清楚,为何不自己开一间工坊呢?” “沈家的人只会读书,对生意一窍不通,光是请老师傅这一桩事就能难倒我。” 当初问秦怀音要铺子,没有要银票也是因着这个原因。 她身边没有能替她买卖铺子的能干亲戚,凡事只能依靠自己。 再者,为了如意坊,她手上已经花出了不少钱,再开工坊,只怕所有的银子都会用光。 她还要离开京城,手上不能没有银子。 “我先回去想想,看看能不能行。” 宋绮心并未一口应下。 没有东宫奉仪的身份,想支使宋家的人做事也不容易。 沈雨燃陪着宋绮心往外走,刚出铺子,便见一袭白衣的云峥抱臂站在门前。 第192章 差一点 长空湛然,秋阳落在云峥身上,照出他那副肩宽腰细的好身材。 真是……要么都不来,要么全撞在一起来。 沈雨燃没有立即同他言语,也没有走上前去,只把他晾在那里,跟宋绮心走在一处。 宋绮心并未见过云峥,但猜得到眼前这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是来找沈雨燃的。 听闻沈雨燃寄居在镇北侯府,或许这就是镇北侯府那位年轻气盛的世子。 她收回目光,温和道:“今日着实叨扰沈老板了,等我回去想清楚了,改日来讨茶喝。” “静候宋姑娘佳音。” 沈雨燃目送着宋绮心上了轿子,然后才望向云峥。 见她落了单,云峥缓步走过来。 “今日颖初说你怎么还不回去。” 是该正式跟颖初道谢辞别。 “嗯。”沈雨燃点头,“我在侯府里还有些衣裳,改日我过去取。” “你想好了?”云峥道。 沈雨燃正要开口,云峥忽而道:“别在这里说。” “啊?”沈雨燃稍稍一愣,长长的眼睫扑闪了一下。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说这些,不大合适。” “那去哪儿说?” “听说今日城东有重阳花会,京城里养花的人都会过去斗菊,我们过去瞧瞧?” 云峥这番话说得颇为生硬,赏花斗菊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陌生。 想来是知道她喜欢花,特意打听的? 从前云峥说话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遇到什么事都仿佛置身事外,漠不关心。 如今才知他不是不关心,只是默默记在心里罢了。 京城四季都有花会,还会选出花王和花后,花农花匠为了在花会上夺得头筹,都会铆足了劲比拼。 沈雨燃早想在京城里寻一个可靠的花农,好买花制粉,既然有花会,过去瞧瞧,或许会有收获,遂点头应下。 两人便一起往城东的花会走去。 如意坊里,暗风正向外张望着。 紫玉眯起眼睛,趁着暗风不备,猛然“啊”了一声。 她原想吓他一下,谁知暗风竟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平静地转过头:“紫玉姑娘有什么事吗?” 这人…… “你盯着我们老板做什么?”紫玉没好气道。 “老板一个人出门,我在想她会不会有危险,要不要让灵凡跟着?” “老板跟云世子在一起,能有什么危险?” 暗风没有说话,心下却道,跟云世子在一起,那才危险大了。 紫玉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姑娘说,你是个暗卫,你的武功跟云世子比,谁更强?” “世子。”暗风平静的说,“我武功不好。” 这么谦虚,真没意思。 紫玉撇了撇嘴,又问:“那世子跟萧公子比呢?” “当然是主子。” 说完这句,暗风面无表情地往后院去了,紫玉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喊:“你是不是又要去通风报信?不许坏了姑娘好事!” 又要? 暗风有些无语。 先是泄露的行迹,被秦三儿这个江湖飞贼发现,现在又是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这暗卫,怕是干不长了。 可沈姑娘跟着云世子走了,还是得想法子知会主子才行。 * 今年的重阳花会在城东的忆园。 这里本是前朝一位名臣的私园,后来几易其主,落到了京城商会会长的手中,他是个爱花之人,每年择几个日子开放忆园举办花会,在花会上斗花赛花成了京城的盛事。 沈雨燃和云峥并肩往忆园走去。 云峥道:“来京城这么久,我一次都没有这么悠闲的在街上逛过。” “我也没有。” 上辈子虽然在京城里住了三年,对京城的大街小巷很熟悉,但那时候萧明彻被废,整日颓废饮酒,沈雨燃忙着做工,哪有这样闲适的心情。m. “京城太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跟北疆完全是两个样子。” “人多有人多的热闹,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云峥闻言,稍稍侧头瞥向她,“那你喜欢人多的地方还是人少的地方?” “我不喜欢京城。”沈雨燃答得干脆。 “你喜欢江南?” “江南,是很好,但我也不想回去了。” 双亲早亡,江南虽是她长大的地方,却不是家了。 云峥的唇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两人继续往前走,没多时便至忆园。 秋高气爽,天气宜人,园中游人如织,各处一盆一盆、一簇一簇的菊花怒放,在秋阳的照耀下赏心悦目。 这里的菊花虽不是宫中那些价值千金的贵重名品,也得花农的精心培育,别有风姿。 沈雨燃不是特别懂菊,只粗粗识得几个品种。 因着云峥一窍不通,沈雨燃只得扮作行家,粗浅地告诉他,斗花是如何个斗法,也暗暗记下几家花圃的名字。 忆园已有百年,园中高树清嘉,走得累了,两人便去树荫下的凉亭小坐。 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准备食盒,只能这么干坐着。 轻风吹过,沈雨燃发间的丝带随风摇曳。 “世子要的答案我已经有了。” 听着她的声音,云峥的眉梢轻轻一抬,目光毫不避讳地望向她。 沈雨燃今日穿得素淡,莺黄的衫子配月白色长裙,倒是应了菊花的蕊寒香冷。 盯了一瞬,云峥别过脸去。 “我知道了。” 知道了? 沈雨燃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失望。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在镇北侯府门前初见的时候。 少年将军衣衫飘举,意态舒然,漫不经心中锋芒毕露,那一声“在下云峥”言犹在耳。 将来,他是要征战沙场、封狼居胥的人,实不该为她这样的小女子流连停驻。 “你那天就想好了,是不是?”云峥问。 沈雨燃望着云峥,轻轻摇了下头。 他很好,他真的很好。 她认认真真地想过,也切切实实的犹豫过,只是最终做出了决定。 她相信云峥会待她好,也相信他会保护她,照顾她,只是跟他在一起,终归少了一点心动的感觉。 爱过一次别人,她很清楚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如果她不爱却跟他在一起,那算什么? 云峥倏然起身,背对着沈雨燃,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沈雨燃虽然活了两世,却是头一次拒绝旁人的的心意。 云峥是个骄傲的人,恐怕一时难以面对她。 想了想,她跟着站了起身。 “世子,如意坊那边还有些事,我先回去了。” 她没有去看云峥的表情,径直出了凉亭。 云峥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眉峰深深拢起。 “等等。” 第193章 再想想? 沈雨燃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你真的不再想想了?”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沈雨燃的指尖颤了一瞬。 可她只能狠下心。 “不想了。” 身后的云峥没再说话,沈雨燃吸了口气,再度往前走。尒説书网 然而云峥追了过来,挡在她的身前。 “世子?” “你往后不会再来侯府了?” 沈雨燃没有吭声,点了点头。 云峥抿了抿嘴,把脸转向别处。 “那你……往后也不会同我说话了?” “当然不是。” 沈雨燃说完,心中却暗暗道,有事当然会说话,但若无必要,自是不再说。 “那你能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嗯?” 沈雨燃微微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仰头看向他。 云峥望着沈雨燃的眼睛,似是恳求道:“不要不理我,也不要不见我,只当此事没发生过,好不好?” 他从来高傲,此时却是轻声呢喃,低头在询问她。 沈雨燃纵然下定决心,此时也心软了几分。 “好,我不会不理你,咱们……还同从前一样。” 云峥似乎松了口气,“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今日你什么都没问,只是陪我到花会来寻合适的花农。” 看着沈雨燃潋滟如清泉的双眸,云峥心中因为被她拒绝而涌起的那些情绪有一点一点的消散。 是他太唐突些,也是他吓着了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终于恢复如常。 “那到底有没有寻到合适的花农?” 说起花来,沈雨燃自是顺畅多了:“刚才咱们只逛了一半,若是你不嫌累,那咱们把剩下的一半也看了。” “反正我一窍不通,只能做保镖。” “那就有劳了。” 沈雨燃见他又是平常那个懒散又骄傲的少年将军,心里松了口气,同他一起又去赏花了。 待到傍晚时分,云峥才把沈雨燃送回如意坊。 进了铺子,紫玉满脸喜色地迎上前来,沈雨燃低喝了一声“不许说话”,飞快地回屋去了。 紫玉吐吐舌头,快步跟了上去。 等着沈雨燃进了屋,紫玉将门关上,转过身,见沈雨燃脱了鞋子,屈膝坐在榻上,模样看着很可怜。 “姑娘,你今儿跟着云世子出门去玩了一整天,可别告诉我,你们还没成?” 沈雨燃没好气地看着她:“成什么成?” “这还没成?”紫玉惊掉了下巴,“你都跟着他出……” “你别瞎说。” 看着沈雨燃烦闷的模样,紫玉止住了自己的想象,“你跟云世子到底怎么回事呀?” “他……” 刚开了口,沈雨燃想起自己答应云峥,要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既然无事发生,那就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他只是陪我去花会瞧瞧有没有适合的花农,往后可以采买鲜花做脂粉。” “就这样?” “不然呢?我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能相配吗?” “有什么不相配的,姑娘连太子都配得,配他怎么了?” 沈雨燃知道紫玉是在宽慰自己,朝她笑笑:“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过两天你去一趟镇北侯府,把我留在那里的东西都拿过来,也不多,就是几件衣物。” 当初她从东宫孑然离开,身无长物,多亏云峥和颖初收留,这份恩情她记在心中。 “嗯,我去取回来。” 沈雨燃想了想,又道:“你再去挑几盒胭脂,要最好的,拿锦盒装起来,一并给颖初送去。” 紫玉一一应下,看着沈雨燃的神情,撇嘴道:“姑娘,你跟云世子真的不行吗?” 沈雨燃摇了摇头。 “唉,”紫玉觉得有些可惜,明明可以做世子夫人的呀,这么一比,比从前在东宫做良媛还要好些呢。 可惜姑娘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紫玉知道她的脾气。 就好像从前太子殿下无论多宠姑娘,姑娘不喜欢,所以总是淡淡的,她再怎么劝也没用。 不过紫玉不急,姑娘这样美这样好,即便没有太子,即便没有云峥,也会有好的归宿。 紫玉出了门,替沈雨燃将门带上。 沈雨燃爬起身,目光落在桌上那株残缺的金桔上。 那日桔树被萧明彻揪秃了一半过后,沈雨燃就把它搬到自己房里了。 桔树的右边还挂着十来粒金灿灿的果实,右边却只有绿油油的树叶,看着霎时可怜。 沈雨燃想了想,从柜子里找出些金色丝带。 她素来手巧,很快将丝带打成简单的球状结,一个一个仔细地挂在桔树的左边。 挂好又稍稍往后一退,确保两边看起来差不多。 如此忙活一阵,方把桔树重新装饰妥当。 “咦,姑娘真厉害,这样一装饰,比之前还好看些呢。”紫玉捧着汤水进来,见沈雨燃在摆弄这株金桔,不禁夸赞起来。 沈雨燃自己也很满意。 “那要不要重新摆在柜台上?” “摆出去吧。”沈雨燃伸手摸了摸还挂在树上的金桔,满意道,“过些日子怕是这些果子也会掉,到时候再做一些金球挂上去就得了。” * 夜幕降临,梨香阁里热闹极了。 阁中那些或清丽、或妩媚、或娇小的姑娘们巧笑倩兮,使出浑身解数令身旁的大爷满意。 萧明彻冷眼站在旁边,神情若水,酽冷孤傲。 他虽已落魄,可并没有人敢来招惹他。 之前有个醉酒的客人对他出言不逊,叫他一拳就打歪了鼻子。 胖管事从他身旁走过,飞快地使了个眼色。 萧明彻一闪身,进了旁边的屋子。 “说。” “沈姑娘今日随云峥去了城东的忆园,那边有花会,直到天黑才回来。” 花会? 萧明彻眉目微敛,这个云峥居然带着沈雨燃去赏花? 他果然是觊觎沈雨燃的。 他明知道沈雨燃是自己的女人,居然还敢抢,萧明彻绝对不能忍。 胖管事小心地觑着萧明彻的神情,赶忙道:“主子放心,沈姑娘只去看花的,沈姑娘在每一个花农那边都问过。云峥武功高强,咱们的人不敢离得太近,等他们走了,去找花农确认过,沈姑娘是想采买鲜花。” 这番话的确让萧明彻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沈雨燃喜欢调脂弄粉,从前就天天在东宫摘花。 如今东宫没了,她自得出去买花。 胖管事这番话的确让萧明彻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咱们的人,混进静王府了吗?” 他嗤笑了一声,将此事暂且放下,重新问起别的事来。 沈雨燃喜欢花,他得快些帮她把花园找回来才行。 第194章 补牙 昨日沈雨燃让秦三儿去京郊的花圃买了一车鲜花回来,后院里花团锦簇。 趁着近来秋阳灿烂,得赶紧把花瓣都晒出来。 要不然到了冬天,如意坊可能就缺货了。 “沈姐姐。” 云颖初一走进来,便看见沈雨燃带着如意坊上上下下在后院忙活的场景。 沈雨燃见是她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花朵,拍了拍手,迎了出来。 “怎么今儿想着过来了?” 问是这么问,沈雨燃知道她肯定是因为自己搬出侯府的事过来的。 她搬得突然,自己也没亲自登门,只是叫紫玉过去拿了东西。 对云峥来说是避嫌,对颖初却是失礼了。 “早就想来姐姐的铺子里,都是你不让我来。” “你来我高兴着呢,就是一直没打理妥当,到处乱糟糟的,不好意思请你过来。” 云颖初环顾四周,虽说院子里摆满了花,可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乱。 “沈姐姐,你也教我做胭脂吧?” “我这里正忙着呢,你若得空,来帮忙,我就教你。” “好啊。”云颖初应得痛快。 “走,去我屋里喝茶。” 沈雨燃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往里院去。 沏好香茶,沈雨燃替她斟了半杯:“我这里的茶不比从前,你将就着喝些。” 云颖初吸了吸鼻子,惊喜道:“很香呀。” “茶叶是去外头买的绿茶,我添了些自己晒的花瓣。” “北疆没有京城这些精细的玩意,我时常跟着爹爹喝粗茶呢。”云颖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好意思地看向沈雨燃,“实不相瞒,我平常出门赴宴,听到别的贵女说些花呀茶的事我都插不上话。” 沈雨燃听着这句,想起从前初为太子妃时的窘迫,淡笑一笑。 “京城为天下繁华之最,不说皇宫贵族,便是寻常百姓,也是市井买醉,雅园赏花,郊野春歌,比别处热闹得多。” “有时候我都想,若是在这流光之地呆久了,再回北疆会不会不习惯。” “说什么傻话,侯爷让你在京城议亲,就是想让你留在京城。” 见云颖初神情微动,沈雨燃眸光一动,笑问:“是不是有相中的公子了?” 云颖初红了脸,急忙否认:“不是。” “我可不信。” 云颖初抿唇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是有一个人。” “谁?” “盛修远。沈姐姐听说过吗?” 沈雨燃当然听说过,盛修远将来可是萧明彻的左膀右臂。 “他来找过大哥两回,说想提亲,大哥说得问我的意思,没答应他。”见沈雨燃出神地想着什么,云颖初问,“沈姐姐知道他,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了。你对他意下如何?” 云颖初露出苦恼的样子:“他说在崔相府中见过我,可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了。” “那你为何苦恼?之前那些提亲不是直接打发了么?” “是大哥对他印象不错,让我好好想想,可我没印象,想有什么用。” “各府宴饮颇多,下回你稍稍留意就行。” “沈姐姐不知道,他不是京中高门的公子,如今他是翰林院的编修,那日是有公干去相府。平常的宴饮,他不会参加的。” 沈雨燃记得,萧明彻说过,盛修远来自岭南世家,想是在京城里没多少亲戚。 “这也好办,你请世子邀他一起出城骑马郊游,再多叫几个相熟的贵女公子,便不着痕迹了。” “大哥这些日子心情不好,连话都不想说,更别提出门了,我也不想拿这些事烦他。” 沈雨燃当然知道云峥心情不好的原因,没有接话。 “沈姐姐,”都说到这里了,云颖初终归是忍不住道,“沈姐姐,你搬出侯府是因为大哥吗?” “当然不是。”沈雨燃道,“你也瞧见了,铺子里事情多,我每日来回跑的也不方便。灵凡回我身边来了,再加上秦三儿和陈风会功夫。我搬回这里,也不必担心有人闹事。” 见沈雨燃矢口否认,云颖初没有追问,心下却是明白的。 那日大哥特意询问了重阳花会的事,兴冲冲地出门,却是一脸沮丧的回来。 他认识的人里喜欢花儿的就只有沈姐姐。 自那日夜里回来后,他整日在演武场里耗着,除了练功就是练功。 云颖初猜得到他在沈姐姐这边受挫了。 她虽然为云峥难过,不过她不会来问沈姐姐什么,今日过来,也只是刚从别府赴宴回来,路过如意坊,临时起意进来说说话。 “对了,睿安公主到底怎么样了?”沈雨燃不想说云峥的事,问起了别的。 “没有什么大碍,今日我遇着华淳郡主了,她之前跟着兄长去御前请罪,陛下什么都没说,待他们也很亲和,”说到这里,云颖初小声道,“不过,她去睿安公主那边的时候,睿安公主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把她送的赔礼都扔了出去,郡主也有点生气。” “睿安的容貌有损毁吗?” “说起这个,现下最紧张的就是太医院了。” “怎么说?” “她的鼻梁断了,御医替她接了骨,说是慢慢养着就能痊愈。只是,牙齿的麻烦大了。” “掉了几颗?” “足足四颗门牙。” 四颗门牙,那岂不是一张嘴前头都是兜风的么? “太医有什么弥补的法子吗?” 骨头和皮肉都能慢慢长好,这牙齿掉了该怎么办呢。 “陛下给太医院下了死令,必须要在睿安大婚前治好,御医说要拿象牙来补,只是谁都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成。” 象牙来补? 到底是皇帝的爱女,损了几颗牙齿拿象牙宝石来补也算不得什么。 “象牙怎么补呢?难道还能生进牙床里去?” “听郡主说,只能补个样子罢了。先拿象牙打磨成牙齿的形状,再用银线绑到旁边的牙齿上。” 原来是这样,象牙看起来跟人的牙齿差不多,绑上去只是看着不漏风了。 沈雨燃算是开了眼界,“你跟华淳郡主很要好吗?” “荣安殿下一直被关在宫里,我只能偶尔过去陪她说说话,你又搬出府了。” 看着云颖初委屈巴巴的模样,沈雨燃不禁弯起唇角:“那日见华淳郡主在马场上英姿飒爽,想来是个爽利大方的女子。” 云颖初认识华淳郡主的时间不久,对华淳郡主很有好感。 可若是谈华淳郡主,免不了又要扯到云峥,云颖初便浅浅道:“的确如此。说起来她今日还问我用的是什么胭脂呢,沈姐姐你给我的是什么,我买几盒送给她。” “你要用,只管拿就是。” “那怎么行?我用的沈姐姐送我,旁人要用必须得买才行,否则怎么显得出我同姐姐的要好呢?” “罢了,依你,我陪你去挑。” 沈雨燃领着云颖初到了铺面,想着那日见到的华淳郡主的模样,挑了几盒她觉得好。 云颖初拿起挑好的胭脂,“沈姐姐,我有主意。” “什么?” “这里装胭脂的罐子都是纯色的,若是想做出名头,还是得专门去烧制一些带着如意坊标记的罐子才好。这样旁人拿到胭脂,才会想起如意坊来。” “说得甚是。之前我也想过,只是这一向忙碌,还没来得及去办,如今生意清淡,的确该尽早打响名头。” 如意坊的生意,不能一直这么差下去了。 第195章 针锋相对 “瑾儿,过了今日,你就要搬去公主府了。”皇后看着眼前的荣安,一脸不舍。 荣安跪在皇后跟前,郑重其事地向皇后叩头。 公主不似寻常女儿家,即便大婚,也可以继续居住在公主府。 对公主而言,从皇宫搬去公主府,便是成年。 “母后放心,儿臣会隔三差五进宫请安,到时候母后可别嫌女儿烦。” “你这孩子,本宫怎么会嫌你烦呢?” 虽在说笑,皇后的眼角仍然有了湿意。 养大的两个孩子,一个被废为庶人,一个搬去公主府,往后都不是天天能见着面的了。 荣安见皇后仍然如此伤心,只得宽慰道:“我不隔三差五的进宫了,还是天天进宫给母后请安,这是不是就还跟从前一样了?” 见女儿如同哄小孩一样哄着自己,皇后稍稍释然,点了点头。 “罢了,你被禁足了那么久,难得今日宫里热闹,你去御花园玩一会儿了。” 下月睿安就要大婚了,所以皇帝决定让两个女儿一起搬去公主府,今日皇后特意办了宫宴,要在宫里热闹一番。 “没什么好玩的,我宁可在这里陪母后说话。” “萧妙瑜都成婚了,你呢,还是这副孩子气的模样,你到底肯不肯跟本宫说说去江南的事?” 这话皇后已经盘问过她无数回了,荣安答得也还是那样。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母后就别心急了。” 皇后嗔怪地看向她:“你的终身大事,本宫怎么可能不心急?” “母后在叠雾山不是见过他么?” 那时候荣安急匆匆地来商议萧明彻的事,皇后也为萧明彻而揪心,只在离开行宫的时候,不远不近地看了那少年一眼。 是个干净清逸、琼姿玉貌的少年郎。 “他是出身高门吗?怎么本宫从没见过?” “母后放心吧,他出身大族,只是不是京城的世家罢了。” “怪不得。”皇后斜睨她一眼,“你不会被人骗了吗?” “谁敢骗我?敢骗我,父皇和母后绝对轻饶不了他!” 皇后拍了拍荣安的手背:“去养心殿给你父皇请安吧。” “那我要不要在父皇跟前提一下皇兄?” “你提吧,他就算不爱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当初萧明彻被废的时候,皇后不知道在皇帝跟前争取了多少回,也争执过许多回,夫妻情分也耗了不少。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帝后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名字。 但荣安不一样。 她是皇帝的女儿,皇帝也知道她跟萧明彻的情分,她去提两句,皇帝不会怪罪。 “儿臣明白了。”荣安说完,小声道,“母后,你别为皇兄担心,他如今处境虽不好,可他并没有被打倒。” 皇后没有言语,只微微点了下头。 荣安起身告退,出了坤宁宫,径直往养心殿去。 门口太监见是她,忙进去通传。 片刻后,荣安进到养心殿内,皇帝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在他身旁站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那美人酥胸纤腰,妩媚娇柔,眉梢眼角尽是入骨媚意。 不是旁人,正是宫中风头一时无两的美人韩秋芙。 见荣安从重重帘幕后走过来,韩秋芙娇声道:“公主殿下来了,陛下就别批阅奏折了。” 说话间,她便将那支象牙羊毫从皇帝的手中拿了出来。 如此大胆的行径,皇帝竟然龙颜大悦。 荣安忍着心中的不满,垂眸上前道:“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的两个女儿,今日都要搬去公主府,朕实在万般不舍啊。” 荣安正要说话,韩美人道:“睿安殿下和荣安殿下都是极孝顺的,搬出去会常来探望陛下的。”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是自然。” “父皇的教导儿臣从来不敢忘,莫说儿臣了,便是三哥,也是时时记挂父皇的。”m. 提到萧明彻,皇帝的脸色顿时一变。 旁边的韩秋芙见状,唇角轻轻弯了起来,娇声道:“公主殿下何必提那庶人,做出那等谋逆大罪,便是辜负了陛下的教导。” 这个女人…… 要不是她这么一直在父皇身边吹枕边风,父皇也不会跟母后争执得那么厉害。 “韩美人进宫才多久,又不认识我三哥,怎么会知道三哥侍奉父皇的孝心呢?” “臣妾的确没见过废太子,不过若真侍奉陛下至孝,又怎么会做错事让陛下伤心呢?” 可恨。 真是会狡辩。 荣安说不过她,一时情急,转向皇帝:“父皇,儿臣自幼跟三哥一起长大,怎会不知他的为人?所谓的做错事,一定是有人陷害。” “够了。朝堂上的事已有定论,不必再多言。” 韩秋芙娇声叹了口气,抬手为皇帝拍背顺气。 “陛下息怒,依臣妾之见,就该下道圣旨,往后不许人再提废太子。” “父皇,这韩美人分明是想让父皇责罚儿臣?父皇从小教导儿臣要关爱家人,儿臣关心父皇,也关心三哥,这也有错吗?” “好了,好了。”皇帝素知荣安跟萧明彻亲厚,虽然他对萧明彻已经彻底失望,到底不会迁怒到自己的女儿,“朕还要批阅奏折,你们俩都去御花园那边热闹热闹。” 皇帝既开了口,荣安和韩秋芙都不敢再说话,默然告退。 出了养心殿,荣安再也忍不住了,冲着韩秋芙大喊:“你这恶毒的女人,平常便对母后不敬,你今天居然敢挑拨我和父皇的关系?” 韩秋芙脸上笑意收敛,冷冷的眸子看向荣安,跟方才在养心殿里妩媚婉转的尤物判若两人,竟是一付冷若冰霜的面孔。 “公主殿下在陛下跟前直言不讳,臣妾也是直言不讳,何来挑唆之说?” “你到底在父皇跟前说了多少三哥的坏话,他跟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到底图什么?” “什么都不图,我做事,只图个开心。” “你……等着瞧!”丢下这句话,荣安气呼呼地朝前走了。 韩秋芙看着她的背影,唇边挂起一抹冷笑。 她抬手将披帛拢紧了些,摇曳生姿地往前走去。 不过,她并没有跟随荣安,而是转了弯往慈宁花园走去。 这个时节慈宁花园的树木已经萧瑟了许多。 没有茂盛的树荫遮挡,韩秋芙远远地便看到了静王的身影。 第196章 狐媚手段 “怎么又是你?我义父呢?”韩秋芙冷着脸走过去,隔着几步站着。 静王笑嘻嘻地打量着她:“本王不比孙奇那个老东西好看?” “以后无事可说,别来找我。” “唷,谁惹本王的大美人不高兴了?”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说给你听?” 韩秋芙虽只是个美人,可自她进宫,便独得圣宠,吃穿用度都得皇帝亲赐,只是被皇后和温贵妃竭力压制着才没晋位分。 此时一袭云锦织成的璀璨罗衣,长裙如云如雾,披帛如水,环佩玎珰,望之飘然若仙。 她眉眼生得艳丽,此时神情冷漠地站着,当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饶是静王阅美无数,也看得有些呆了。 他收起一贯的轻浮笑意,看向韩秋芙:“父皇那么宠你,不会给你气受,母后和我母妃想给你气受,也气不到你,如今也认了。姚妃就更不可能了。是睿安还是荣安?睿安自从没了牙,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是她吗?” “不是,”听着静王这一番分析,韩秋芙神情稍稍和缓了些,淡淡道,“另一个。” “荣安?你跟她说甚么了?” “她在陛下跟前帮废太子说好话,我顶了她两句,便冲我发起了公主脾气。” “这丫头只听萧明彻一个人的话,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母后,她也会顶嘴,所以,没什么好气的。” “皇后喜欢受气,我不喜欢。” “今天父皇没帮你?” 韩秋芙不说话。 “本王活了二十年,也没听过父皇训斥这俩臭丫头,你何必气,”静王长长叹了口气,“若是有的选,本王也想投个女儿身啊。” 见韩秋芙始终神情冷淡,又道:“放心,我早晚杀了萧明彻,替你出气。” “替我出气?王爷说这话就不怕死吗?” 静王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死就死呗。” 韩秋芙听到这句,终于笑了起来。 *尒説书网 直到进了御花园,荣安还在生气。 那个韩秋芙太可恨了,居然敢当面在父皇跟前上眼药。 难怪当初母后会被气病! “公主。”云颖初正跟华淳郡主坐在一起,见荣安进了御花园,上前迎了过去。 见是云颖初过来,荣安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一点。 想说话,瞥见后面的华淳郡主,把话头压了下去。 “免礼。” 荣安跟着她们一起在小凉亭里坐下。 她跟华淳郡主相识很久了,只是没怎么在一处玩,并不熟悉,也就没有开口。 而华淳郡主也不是熟络的性子。 场面冷了下来,只有云颖初干巴巴地说着话。 没多时,御花园里引起一阵骚动,云颖初抬眼望去,见一个体态婀娜的美人儿摇曳生姿地进了御花园。 那美人穿着富丽绚烂的云锦,如朝霞一般耀眼,偏生她神情冷得要命,好似谁都不入眼似的。 “好美的人啊。”云颖初忍不住道。 “美什么,”荣安怒道,“就是个狐狸精!目中无人的狐狸精!” 华淳郡主见云颖初不认识来人,小声道:“那位是韩美人。” “原来她就是韩美人,这么美,怪不得……”云颖初刚说两句,瞥到荣安公主阴沉的脸色,猜想她今日这么生气就是因为韩美人,忙把夸赞的话收回肚子里,“之前听传言,我原以为她是个风情万种的解语花,倒不想她看起来如此高傲。” “那是在其他人面前。你是没瞧见她在父皇跟前谄媚的模样,她的笑脸,只给父皇。” “为何?一个人的性子还能变来变去吗?”云颖初不解的问。 “我以前也不懂,还是听温贵妃说,她故意只给父皇笑脸,父皇就会觉得她待父皇是独一份的欢喜,所以那么宠她,这就是厉害的狐媚手段。” 云颖初和华淳郡主都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恍然大悟,又大开眼界,原来还能这样争宠。 “她为了争宠,什么事都做,什么话都敢说,你们知道吗?”荣安压低了声音,“温贵妃说,她在父皇那里……” 荣安把她们俩拉近,想着华淳郡主不算熟悉,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恨恨叹了口气。 云颖初见她如此生气,便道,“韩美人是很美,不过,我觉得没有沈姐姐好看。” “那当然,沈姐姐是仙女,她就是个妖女!她不配跟沈姐姐比。” 嘴上说得痛快,但荣安和云颖初心里都明白,韩秋芙的姿容并不在沈雨燃之下,两人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沈雨燃是鹅蛋脸,是清雅脱俗的神仙玉骨,即便是眸色冷下来,也只是让人不忍亵渎。 韩秋芙就不一样了,她下巴尖尖,一副眉眼生得浓墨重彩,若是眼中没笑,那双眼睛便如杀人的武器一般勾魂摄魄。 华淳郡主若有所思:“若是沈姑娘在宫里,倒是可以跟韩美人站在一处比一比。” 平心而论,若沈雨燃跟韩秋芙站在一处,还是有攻击性的韩秋芙更惹眼。 荣安越发生气。 “看着就碍眼,把御花园搞得乌烟瘴气的,走,我们出宫去玩。” 荣安从今日起搬去公主府,出宫也不必向皇后请示,当下她带着云颖初和华淳郡主直奔槐树巷,谁知沈雨燃却不在。 春草道:“我们姑娘一早出门了。” “出去做什么?”荣安不解地问。 春草神情古怪,含含糊糊道:“姑娘出门做生意呢,前几日都是天黑了才回来的,今日就不知了。公主若有急事,奴婢让秦三儿去寻。” “不必那么麻烦,”荣安眨了眨眼睛,“反正无事,我在院里等沈姐姐就是。” “我们院里乱得很,怕是没地方给公主坐。” “沈姐姐买了许多花,说是要在入冬前晒干,想来院子里全是花了。”云颖初道。 春草连连点头。 云颖初见状,便说:“这里离侯府不远,不如先去侯府坐会儿,等沈姐姐回来了,春草派人来知会我们。” 荣安却不乐意:“你们去侯府玩吧,我去后院帮忙晒花。” “公主,使不得。”春草见荣安要帮忙干活儿,连忙阻止。 “有什么使不得的,沈姐姐早说要教我做胭脂呢。”荣安说着,朝云颖初使了个眼色。 云颖初知道荣安来如意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挽着华淳郡主的手,笑道:“公主喜欢干活儿,咱们可别累着自己,去侯府饮茶等着吧。” 华淳郡主看得出荣安一心想赖在如意坊不走,不过,这跟她没有什么关系,自然不会点破。 更何况……云峥许久没出门了,去侯府或许可以见到他。 等她们俩一离开,荣安便忍不住问:“沈砚呢?” “砚公子在国子监呢。” “他都几时回来?” “两位公子近来勤勉,想是要晚膳的时候才回来。” “算了,我先帮你们晒花吧。”荣安怏怏道。 “公主使不得。” “别喊了,在宫外我叫萧妙瑾。” “是,萧姑娘。”春草无奈,只得带荣安去后院。 沈雨燃领着众人忙活了一个多月,采买的鲜花都晒干了,眼下就是要挑选,把成色好的干花瓣挑出来,这活儿不难,却是个精细活儿,所以做起来很慢。 除了如意坊里原有的人手,又在附近巷子里请了两个妇人过来帮忙。 荣安听着春草的话,很快明白该怎么做。 沈雨燃回到如意坊的时候,便看到荣安坐在几大簸箕的干花中忙得焦头烂额的模样。 第197章 逃走 “公主?” “沈姐姐,你可算回来了。”荣安放下手中的花瓣,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做胭脂真不容易,我忙了这么久,连一个簸箕的花瓣都没挑完。” 见到荣安,沈雨燃着实意外。 她跟萧明彻划清界限,荣安不是应该生她的气,从此不再与她往来吗? 怎么还会到如意坊? 是因为沈砚? 纵然为了沈砚,也不至于跟她这样毫无芥蒂的说话。 不过,荣安没来质问她,对她自是轻松一些。 “公主来多久了?” “在外就别这么叫我了,叫瑾儿就是。” “那怎么行?”沈雨燃笑着将荣安往屋里拉去。 人都来了,自是要尽地主之谊,落座后便叫丫鬟们奉茶捧果。 两人坐在雕花窗下,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倒有些在悦春阁时的意味了。 因时辰不早,荣安让春草去侯府传个口信,让云颖初和华淳郡主不必过来。 “听颖初说,公主被娘娘禁足了?” “我私自下江南的事,母后生气了,”提到这事,荣安红着脸看向沈雨燃,“沈姐姐,沈砚他……” “他已经将他的心意告诉我了。” “他怎么说的?”荣安忽而来了精神,眼巴巴地望着她。 “公主想听什么好话,自己问他不就得了。” 自己问是自己问,她就是想知道沈砚对家里人是怎么说他们的事。 “他说,他绝不会后悔。” 荣安闻言,稍稍有些发愣,耳根子显得更红了。 沈雨燃见她露出少女情态,也不打趣她,问道:“今日既找了颖初和郡主玩,怎么一个人跑到如意坊来了?” “她们到御花园赴宴,御花园多无趣,我索性带她们出宫来了。” 说到这事,荣安就来气。 “沈姐姐,你是不知,宫里一点意思都没有。萧妙瑜天天发疯,闹得鸡犬不宁,还有那个韩秋芙恃宠生娇,简直可恶。” 睿安公主掉了那么些牙,找人出气不算意外。 “我一直无缘得见这位韩美人。” 韩秋芙进宫后,沈雨燃便到了叠雾山。 后来回京,东宫岌岌可危,自是没有进宫赴宴。 而前世……似乎在静王之乱的时候,韩秋芙香消玉殒了。 那时候沈雨燃虽为太子妃,在宫里却没什么朋友,萧明彻忙着稳固地位,个中内情无人告诉她。 “就是个妖女,比不得沈姐姐的美貌,不见也罢。” 沈雨燃无语凝噎。 她只是想见见,不是要跟人家比美啊。 她看得出荣安只是在说气话,好奇韩美人到底说了什么让这位小公主大动肝火。 “韩美人顶撞皇后娘娘了吗?” 荣安摇头:“我本想趁着父皇高兴的时候替皇兄美言几句,谁知她当面挑唆父皇跟我的关系,还不停说皇兄的坏话,依我看,皇兄被废,少不了她的枕边风。” 韩美人这么拼命在皇帝跟前说萧明彻的坏话……再加上前世死的时机……看样子她是静王安排在皇帝身边的棋子。 不过,与沈雨燃无关。m. “公主搬去公主府,往后便眼不见为净。” “不是这样的。那个韩美人得宠一日,就会说一日皇兄的坏话,真是后患无穷。” “毕竟是后宫之事,公主如何插手?” 荣安叹了口气:“也是,我就是想想。” 静默片刻,荣安抬起头:“沈姐姐,丫鬟说你天天出门做生意,难道你还要走街串巷的吆喝吗?” 沈雨燃无奈道:“如意坊生意不好,我思来想去,还是价格高了些,京城里愿意买贵价胭脂的,除了高门夫人小姐们,便只剩下一类人。” “什么人?” “妓馆的姑娘们。” “那……你每天出门是去妓馆兜售?” “对啊,妓馆白天没有客人,过去还算清静,卖出去不少呢。” 荣安眨了眨眼睛。 如今皇兄寄居在梨香阁,沈姐姐跑去妓馆兜售胭脂,是想跟皇兄同甘共苦吗? “改日见了母后,我请母后让宫里的人来如意坊采买。京城里的贵女最爱学宫里,知道宫里也用你的胭脂,肯定趋之若鹜。” “若真如此,我先谢过公主了。” 沈雨燃并未推辞,两人说了会儿闲话,紫玉进来说沈砚和沈凌风回来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沈雨燃命人在院中摆饭,谁知荣安竟说要回公主府。 她其实也不想走。 自从回京,已经许久没见到沈砚了。 不过都说好要让沈砚安心备考,就要做到。 她今天临时起意来如意坊,也只是想看沈砚一眼。 说到做到,她跟沈砚交换眼神过后,便离开了如意坊。 除了沈雨燃,恐怕其他人都看不出她跟沈砚之间的端倪。 已是深秋,天一黑,院子里有点凉。 沈雨燃看着桌子周围的一张张脸庞,忽而在心底微微一叹。 这恐怕是今年在院子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桌上的膳食不比从前在悦春阁里名贵,雪白浓稠的鲫鱼汤,金黄酥脆的豆腐丸子,酥软白胖的蒸馒头,爽口开胃的拌鸡丝,还有几样新鲜时蔬,都是可口的家常菜。 沈雨燃用了一些,便放下筷子,如往常一般询问沈砚和沈凌风的功课,问国子监里有什么新鲜事。 等到他们俩说完,沈雨燃道:“你们要记住,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明年的恩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以恩科为重。” “五姐姐放心,我们记下了。”沈砚以为沈雨燃在提醒她不要因为荣安公主分心,神情什么慎重。 用过晚膳,沈雨燃带着紫玉和灵凡回屋。 “城西那边还有几家妓馆,明日咱们再去走走。” 紫玉道:“跑完城西,咱们算是把京城的妓馆都逛了一遍。真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逛妓馆。”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呢。”沈雨燃意味深长道,“明儿还是你们俩陪着我去,陈风跟着跑了几天,让他歇歇,明儿叫秦三儿跟咱们去。” “是。” 虽然灵凡功夫好,但去妓馆那种地方,还是带着男子方便些。 “下去歇了吧。” 紫玉和灵凡一起退下。 沈雨燃轻轻舒了口气,起身打开了妆奁,里头装着数十张银票,每一张都是十两或二十两的面额。 这些银票并非出自一家钱庄,是沈雨燃隔三差五吩咐手底下的丫鬟去外头换的。 如意坊当真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 可从她知道萧明彻对自己上心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失去了如意坊。 萧明彻爱她一天,她就一天不能在京城里立足。 她只能逃。 她没有计划,没有帮手,没有目的地,也只有这样,才可能真正的逃走。 第198章 她不喜欢我 镇北侯府里,云颖初听着下人的回禀,点了点头。 “知道了,退下吧。” 她转向华淳郡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大哥他就是个武痴,练起功来什么都忘了。” 荣安公主要留在如意坊见沈砚,这她明白,华淳郡主想来侯府见大哥,她也明白。 不过沈砚跟荣安公主两情相悦,在如意坊必然能见面诉衷肠。 但是…… 云颖初都派人去请大哥两回了,大哥还是在演武场里呆着,不肯过来喝茶。 华淳郡主起身道:“天色已晚,颖初,我该回王府了。” “改日咱们再约着玩,我送你出府。” “你陪着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也累了,让丫鬟给我带路就行。” 华淳郡主往外走去,只是有些心事重重。 也不知道云峥到底怎么了,之前还时常出门骑马打猎,这些日子足不出户的。 原以为他不想跟京中公子哥儿往来,却不想在镇北侯府里也是这样。 眼看着要走出侯府,华淳郡主忽而下定决心,开口问:“演武场在何处?带我过去。” 月上中天,蟾宫皎明。 还没走进演武场,她便听到刀戈碰撞的声音。 “再来。”云峥冷冷的声音响起。 华淳郡主快步走进去,只见云峥手上拿着一柄长刀,面前站着四个看起来筋疲力尽的兵士,地上尽是掉落的武器。 许是因着整日不出门,云峥的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挂着几滴汗,眼神也比往常更加凶狠。 华淳郡主倒觉得,平常那般锦衣华服、玉冠束发的装扮不适合云峥。 眼前这般冷眼提刀的凌厉样子才是他的真面目。 “你怎么来这里?”云峥问得毫不客气。 华淳郡主上前,弯腰捡起一把剑,望向云峥:“我陪世子走几招?” 云峥瞥她一眼,并未放在眼中:“你在我手上,走不过三招。” 华淳郡主自幼习武,听到这话自是不服气。 走不过三招?也太瞧不起人了。 见云峥转身要走,华淳郡主挥剑刺了过去。 云峥身形未动,反手把刀提了起来,挡住了这一刺,尔后刀柄一甩,顺势朝华淳郡主砍去。 他动作很慢,华淳郡主自是看清了他的招式,持剑格挡。 然而刀剑相撞的一刹那,铿锵一声,华淳郡主被震退了好几步。 手中的剑虽没掉落在地上,可虎口连着整只手掌都被震得生疼。 “没事吧?”云峥问。 听到他这句话,华淳郡主稍稍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说话会全无温度呢。 “我认输了。” 云峥从她手中拿过剑,将刀剑一起放回兵器架上,头也不回的说:“回去自己用药酒揉一揉。” “嗯。”华淳郡主跟在云峥身旁,悄悄打量着他,“之前听说你能拉一百旦的弓,我还以为是他们言过其实,没想到你力气真的这么大。” 一起骑马打猎的时候,虽然都看得出云峥武功高强,但从来没有真的交过手。 云峥的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你武功并不差,若是认真打,走个十招没问题。” “爹总说我下盘不稳,招式花哨,真跟人对上肯定吃亏。”华淳郡主对自己的武功并不自信。 她喜欢骑马打猎,但幼时练功时,不喜欢枯燥的基本功,家里人因着她是姑娘,只随她喜好去。 兄弟幼时被打得厉害,长大了倒是功夫都练了出来。 她后悔也没用了。 云峥收拾好演武场上的东西,眼看着要往外走,华淳郡主追上前道:“世子,你这些日子为何不出门了?” “不想出门。” 华淳望着他神情,忍不住问:“是因为外面的传言吗?” “什么传言?”云峥蹲下脚步,蹙眉看向她,“又有什么嚼舌根的人?” “只是一些非议。” “你喜欢听这些,何必来镇北侯府,这里没人爱听。” “我不是喜欢听这些,”华淳郡主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诮,一时觉得委屈,忍不住道,“我只是担心你被这些传言影响,所以才不高兴。” 云峥静静注视着她,泠然道:“你为何邀请沈雨燃去看马球?” 华淳郡主稍稍一愣,垂下眼眸。 “我的表妹跟我说,你喜欢沈姑娘,所以我邀请沈姑娘来,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话说到这份上了,华淳郡主没有隐瞒的意思,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的说,“这就是我的心思。” 云峥扬起下巴,“那你见了,又想如何?” “我没想如何,你平常不怎么说话,我只是想知道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看着华淳郡主低头难过的模样,云峥别过脸去。 “传言也不全是假的,我是喜欢她。” 华淳郡主诧异地望向他,想着他这些日子关在府中的样子,心下明白了:“所以你心情这么差是因为沈姑娘?她……”尒説书网 “她不喜欢我。” 云峥回答得这么直白,让华淳郡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去了。”云峥猛然转过身,飞快离开了演武场。 此事他连云颖初都没说过,告诉华淳郡主做什么。 真是的…… 华淳郡主看着云峥逃也似地离开。 她想起沈雨燃清丽脱俗的模样,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喜欢看云峥难受,不过,沈雨燃不喜欢他,也算好事,不是吗? * 萧明彻走到如意坊的时候,正值晌午。 算起来,他已经有十七日没见过沈雨燃了。 上回见面,也是这样状若无意地从如意坊门前走过,看着她在铺子里跟客人介绍胭脂。 那些人不过是买盒胭脂,便能得沈雨燃的笑脸。 而他,想见她一面都如同登天。 萧明彻站在街边,如上次一样往铺子里望去。 真不巧,沈雨燃没在铺子里。 他想起胖管事说,沈雨燃这几日在京城的各大妓馆转悠,向妓子们兜售她的胭脂,今日怕是又出门去了。 见不到她吗? 他抬眼望去,见如意坊斜对面有家茶铺,信步走过去,花五个铜板买了碗茶坐下。 也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日必须要见到沈雨燃才行。 第199章 沈雨燃呢? 此时的沈雨燃正坐在一辆出城的马车上。 一早去过两家妓馆后,她便说起城外有家花圃价格低廉,想过去瞧瞧。 于是秦三儿喊来一辆马车,一行人往城外去。 沈雨燃看着马车外的风景,静静发着呆。 “停一下。”沈雨燃道。 车夫很快停车,沈雨燃道:“这附近有座庙很灵验,灵凡陪我去上柱香,祈祷咱们如意坊的生意越来越好。” “好。”灵凡欣然应下。 秦三儿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们下了马车,怎么去花圃?” “不妨事,等你们去花圃瞧过了,再来这里接我们就是。” 沈雨燃说着,朝紫玉看了一眼。 用过早膳,沈雨燃跟紫玉说了自己的打算。 紫玉百般劝说,万般不舍,却依旧动摇不了沈雨燃的决心。 “姑娘,让我陪你去上香吧。”紫玉忍不住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花圃那边还需要人过去看看呢,你去看,我放心。” 紫玉怔怔望着她。 沈雨燃知道,越耽搁,越不舍,拉着灵凡匆匆往官道的另一边走去。 “走吧,去花圃。”紫玉怔怔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官道上,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车夫继续向前。 这附近的确有座庙。 沈雨燃和灵凡往前走了一段,便看到了山门。 这座庙不似白马寺有皇亲踏足,但香火还算旺的。 山门前停着不少马车,沈雨燃带着灵凡走过去,问过价钱后,命车夫将她们送到最近的渡口。 “姑娘,咱们要去哪儿?” 饶是灵凡一向对沈雨燃言听计从,也对她的安排迷糊了。 “一直呆在京城多无趣,灵凡,你陪我出去游历一番,如何?” “游历?”灵凡实在太诧异了,“那如意坊的生意怎么办?” “紫玉会打理的,再者,还有阿砚和凌风呢,无妨。” “姑娘想游历多久?” 多久? 沈雨燃也不知道,就随便走,随便看,等寻到一处想安家的地方,或许就停了下来。 “且行且看。” “若是银子用光了怎么办?” “放心,”沈雨燃看着灵凡,拍了拍自己的荷包。 “可,若咱们遇到盘查的官兵,又该怎么办?” 贸然到处跑,万一被当做流民抓起来就麻烦了。 “我手里有一块镇北侯府的令牌,是颖初给我的,遇到盘查,咱们便亮出来便是。” 不过,最好是不用,镇北侯府的令牌一旦亮出来,她们的踪迹便有迹可循了。 “姑娘早都想好要走了吗?”饶是灵凡素来死心眼,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姑娘连银子和令牌都带在身上,怎么可能是临时起意? 行到这一步,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沈雨燃点了下头。 “为什么呀?为什么姑娘还带着我们天天出门找生意?” “如意坊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铺子能开起来,我很开心。就算我不在,紫玉、银杏、春草她们也需要一个立足的地方。再说了,万一哪一天回到京城,如意坊也是咱们的落脚之地。” “咱们还会回去吗?” 也许吧。 沈雨燃也舍不得铺子,可这一世跟萧明彻再度纠缠到一起,她只能放弃如意坊。 “灵凡,你想跟着我四处看看,还是回京城?” “我当然乐意跟着姑娘。”说到这里,灵凡叹了口气,“我算是明白紫玉为何那么伤心,她一定很羡慕我,可以跟在姑娘身边。” 沈雨燃何尝不想带紫玉走,只是前路未卜,要躲避萧明彻,她必须把紫玉留在京城。尒説书网 萧明彻知道紫玉是她最信得过的人,紫玉留在如意坊,应该能帮她多拖延几日。 “姑娘,等会儿到了渡口,是要坐船去江南吗?” 沈雨燃摇了摇头。 她没有目的地,也只有这样,才可能从萧明彻眼皮子底下逃脱。 * “紫玉姑娘,沈老板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明明出来看花,半路要去上什么香?” 马车行到花圃,紫玉带着秦三儿在花圃里转了一圈。 这里的花的确比城里卖得便宜些,只是路途稍远,出来采买多有不便。 “紫玉姑娘,紫玉姑娘?”秦三儿见紫玉出了神,连喊了她几声。 紫玉回过神,又迅速分神。 这会儿也不知道姑娘走到哪里了? 她身边虽然带着灵凡,可她们俩都没有在外奔波过,遇到贼人、骗子可怎么是好? 眼泪从紫玉眼角滑落。 “你怎么哭了?”秦三儿愈发摸不着头脑。 紫玉的情绪忽而一发不可收拾,她蹲了下来,大声哭嚎起来。 秦三儿手足无措,连花圃的老板和花农都跑了过来。 紫玉哭过一阵,哭到身边没什么力气了,方才止住眼泪,跟秦三儿一起回到马车上。 “咱们回京吗?”秦三儿问。 “再等等,赶在城门落锁前回去。” 紫玉舍不得沈雨燃,也不明白沈雨燃为何视萧明彻为洪水猛兽,可既然沈雨燃已经离开,她自是要按沈雨燃的吩咐行事。 她要帮沈雨燃拖延时间,越长越好。 * 天快要黑的时候,萧明彻才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如意坊的门口。 这女人为了多卖些胭脂居然拼命成这样? 想到沈雨燃从前在悦春阁中慵懒松散的模样,萧明彻多少有些不敢想象。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紧紧望向那辆马车。 先是坐在马车外的秦三儿跳下马车,紧接着紫玉挑开帘子下了马车。 十七日之后,终于又要见到她了么? 然而车帘没有再次挑开,车夫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沈雨燃呢? 萧明彻惊愕地望着如意坊,那种强烈的不安再次翻涌上来。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感觉,还是沈雨燃在街上跟他划清界限的时候。 他本不该再踏入如意坊,在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控制下,他飞快地走茶铺里走了出来,冲进了如意坊。 “殿……萧公子有何贵干?” 紫玉没料到他来得这样快,一时有些结巴。 “沈雨燃呢?”萧明彻目光阴沉。 纵然布衣加身,他身上依旧带着一股威仪气度,更何况,他此时的脸色着实吓人。 紫玉被这种目光盯着,强忍着恐惧道:“我们姑娘的事跟萧公子无关。” “我最后问你一次,沈雨燃呢?” 第200章 真面目 “出什么事了?”沈砚正在用晚膳,听到铺子里的动静,忙出来查看。 见萧明彻眸色阴沉地看着紫玉,铺子里不见沈雨燃的踪影,一时有些迷惑,下意识问:“五姐姐呢?你们早上不是一起出门的吗?” 紫玉道:“回城的时候,姑娘跟灵凡提前下了马车,说是歇在镇北侯府。” 说着,紫玉朝秦三儿看去。 秦三儿听到她这番瞎话,自是觉得奇怪。 不过他并未点破,而是跟着紫玉点了点头:“听说云小姐说想她了,非要她过去小住。” 这话圆得漂亮,沈砚觑了紫玉和秦三儿一眼,转向萧明彻。 “公子不是同我说好,不再踏足如意坊么?若是公子不能说到,恐怕五姐姐不会再相信公子。” 萧明彻的眸光在如意坊每个人的脸上划过,落在暗风身上的时候,眸色深凝。 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安由何而来,但他确信他们在撒谎。 “知道了。” 他不再多言,径直出了如意坊。 他一走,如意坊里的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好了好了,大家都去忙吧,先把铺面关了。”沈砚带着紫玉往里间走,给自己和紫玉都倒了茶,询问道,“紫玉姐姐,你们今儿去花圃看得如何了?” 沈砚一边询问,一边以手指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 ——人呢? “那里的花的确更便宜,若是雇一辆大些的马车过去运花,一次多买些,算下来比在城里卖划算。” 紫玉学着他的样子,蘸了茶水写了两个字。 ——走了。 沈砚愕然地看向紫玉,紫玉面露哀伤,几乎又要落泪了。 “这……” 沈砚飞快地又写了两个字。 ——何处。 ——不知。 沈砚惊诧之下,却是无奈叹息。 五姐姐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京城了,难怪之前一直叮嘱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以科考为重。 指的就是今日离开之事吗? 既是五姐姐自己的决定,他只能尊重。 只是……沈砚心中暗沉。 看似平静的如意坊,看似平静的京城,恐怕会因为五姐姐的离开,掀起轩然大波。 只是他并没有入局的资格,只能做个看客。 沈砚抬起手,将剩下的茶水泼在桌子上,瞬间将两人写在桌上的字浸湿淹没。 周遭的人还在忙碌着,沈砚神情低落地回了屋子,紫玉跟春草交代了些事,也回屋去了。 暗风留意着一切,沉默地帮忙关了铺面,等着铺子里都打扫干净,灭了灯烛,这才回屋收拾洗漱。 如意坊虽有两进院子,只有李叔夜里要回家住。 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屋子并不算多。 因此暗风和秦三儿住在一间屋里。 暗风回屋,见秦三儿躺在榻上,不动声色的问:“好端端的,老板怎么去镇北侯府了,之前不是说再不去了吗?” 秦三儿听到这话,朝暗风看过来,笑了笑:“你想问什么?” 看萧明彻的神情,似乎情况紧急,暗风开门见山地问:“老板是去镇北侯府了吗?” “紫玉姑娘说的话,你不信?” 暗风道:“能信吗?” 秦三儿从榻上坐起来,觑着暗风的神情:“听说你从前是帮太子办事的。” 暗风没有言语。 “我知道你们公门中人都是听命行事,我们江湖中人有江湖的规矩。” “什么规矩?” 秦三儿压低了声音,“想拿消息,使银子买。” “多少银子?” “不多,两百两。” “我没有银子。” “你没有,你的主子肯定有。” 暗风眯起眼睛,秦三儿笑了笑,“沈老板可是已经走了,何苦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早些花了银子岂不痛快?” “我怎知你的消息是真是假?” “风兄,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哪里敢用假消息惹你们?” 暗风退出了屋子,很快去而复返。 “两百两。”他朝秦三儿递上银票。 秦三儿收了银票,也没有拖泥带水:“出城后行了十来里,快到揽月寺的时候,沈老板带着灵凡下了车,说是要去上香。” “之后呢?” “之后我就跟紫玉去了花圃,紫玉在花圃里嚎啕大哭,看她那样子,老板是不会再回来了。” 暗风神色一凛,正要离开,又被秦三儿喊住:“风兄,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比刚才的那一个更值钱,你要买吗?” “什么消息?” “五百两。” 暗风再次递上银票。 秦三儿收好银票,继续道:“在你之前,已经有人向我买了第一个消息,若是我没估计错,这会儿对方早就追出京城去了,风兄还是赶紧吧。” 暗风眸色未动,转身往外走去,却在开门的一刹那,回身打出一枚暗器。 秦三儿从榻上跃起,暗器避开了他的要害,打在了他的胳膊上,一时鲜血如注。 他忍着痛道:“我可没卖假消息给你。” “沈老板救了你的命,你却恩将仇报,这枚暗器,我是替她打的。” 秦三儿不再言语,飞快地破窗而出。 暗风出了门,并未追击,迅速出了如意坊。 他轻功极好,片刻后便至梨香阁的后院。 柴房里,胖管事正在向萧明彻回禀:“主子,属下已经派人去镇北侯府的门房处打听了,沈姑娘并没有去过。” “主子,”暗风即刻将从秦三儿那边得到的消息,禀告给了萧明彻,“属下即刻出城去寻。” “不。” 萧明彻倏然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深秋的夜晚,更深露重,夜风已经带着不尽的凉意,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 沈雨燃在躲他,他自然要亲自去寻。 “主子不能出城。”胖管事急道。 萧明彻的眼底,乌云翻滚,声音冰凉得让人害怕。 “命人把暗花找来。” 暗花擅长易容,她可以暂时在梨香阁假扮萧明彻,掩人耳目。 “属下明白。” “咱们现在还能召集多少人手。” “除开暗花,加上属下,京城附近还能召集十三人。” 萧明彻微微颔首:“即刻召集这十三人,立即随我出城。” “主子,”胖管事从柴房里跟了出来,苦劝道,“东厂的人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主子,追沈姑娘踪迹的人定然是想逼主子出城,好抓到把柄,令主子无法翻身。请主子三思啊。” 梨香阁里灯火辉煌,响彻着靡靡之音。 萧明彻栖身于此,谋求的是蛰伏,是忍辱,是来日反击。 如若被人知晓他不顾皇命,擅自离京,便前功尽弃了。 暗风跟在沈雨燃身边已经有数月之久,明白沈雨燃的突然离开对主子而言意味着什么,胖管事的这番劝说,主子是不会听的。 果然,萧明彻面不改色,径直出了梨香阁。 没想到的是,刚出梨香阁,便有一人踏着夜风而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201章 温柔乡 商船沿着运河一路往南行。 沈雨燃坐在船舱里,望着两岸不停往后移动的景色,静静发着呆。 她的命运是从乘船北上开始发生变化,耽搁了这么久,终于坐船往南行了。 算起来离京已有十余日,距离京城足有百里之远。 这五天的时间里,沈雨燃换了三次马车,又换了两次船,最终改易成书生打扮,上了这艘前往扬州的商船。 萧明彻应该已经察觉她的消失。 只希望他不要为难紫玉才好。 沈雨燃摇了摇头,努力将过往的一切抛到脑后。 都已经走出这一步,便不能再优柔寡断,瞻前顾后。m. “姑娘,”一身长随打扮的灵凡推开舱门,呈上了一碟切好的雪梨。 船上蔬果不易得,这个雪梨还是灵凡使银子问船家要的。 沈雨燃让灵凡坐下一起吃。 “咱们要一直坐到扬州吗?” 沈雨燃点头。 灵凡道:“还以为姑娘不想回家乡呢。” 她当然不想回家乡。 去扬州不过是临时起意。 扬州是江南最大的码头,她和灵凡在小渡口上船下船,着实有些惹眼,恐怕萧明彻的人稍一打听就能问出来。 “等下商船还会靠岸,姑娘要下船去走走吗?” 沈雨燃摇了摇头。 虽然她穿着儒生衣裳,可她的易容术并不怎么高超,出去晃悠多了,只怕露出马脚,还是越少露面越好。 没多时,商船停到了岸边。 这里是一个小镇,船工要上岸补给,许多晕船的人也会去岸上走走站站。 看着外头人多,沈雨燃关上了窗户。 约莫停靠了半个时辰,商船再次动了起来。 “姑娘,我去取午膳。” 沈雨燃点头。 她重新打开窗户,等着灵凡取膳食回来。 没多一会儿,外头有人叩门。 想是灵凡回来了,沈雨燃起身过去开门。 一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沈雨燃惊讶之下,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东西捂住了沈雨燃的口鼻。 好香。 香到令她无法呼吸。 失去知觉之前,她看到灵凡手持短刃朝这边扑了过来。 逃命去吧,别管她了。 沈雨燃想开口,然而周身力气转瞬即无,眼前一片黑暗。 …… 睁开眼睛的时候,沈雨燃只觉得头疼无比。 脑袋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砸过一般,七零八落,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难受。 好渴,也好饿。 沈雨燃稍稍动了一下,感觉自己躺在一座宽大柔软的榻上。 她竭力睁开眼睛,看到帐子顶上绣着繁复的菊纹。 是什么地方? 昏迷前的情景映入脑海,她急切地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想知道灵凡是否安全。 这里是萧明彻从前养伤的别苑吗? 沈雨燃竭尽全力想坐起身,然而四肢实在乏力,身体刚刚离开床榻,又沉沉砸了下去。 帐子外似乎坐着个人。 听到她的动静,那人起身走了过来,隔着帐子打量着她。 沈雨燃望向那道高大的影子,心中遽然一沉。 “小嫂嫂,你可终于醒了。” 她曾预想过逃跑失败的后果,是被萧明彻抓回去,然后囚禁起来,承受他的愤怒和羞辱。 但眼前的结果,显然比预想的更坏。 她落到静王手中了。 “头是不是很痛?”静王抬手拉起帐子,坐到了沈雨燃的身边。 他脸上挂着笑意,语气也如从前一般轻柔,然而那双眸子里渗出来的意味,让沈雨燃不寒而栗。 “怎么这副表情?见到本王,你不开心吗?你瞧瞧你,邋里邋遢的,哪里还有在东宫时半分风采?” 静王一边说着,一边抬手为沈雨燃整理头发。 “别碰我。”沈雨燃想躲,身上却没有力气。 “萧明彻碰得,本王碰不得?哼,”静王丝毫不在意沈雨燃的反应,用手指替她梳理着头发,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嗯,顺眼多了,不过,你这身上可不好闻啊,还是洗洗,咱们再好好叙旧。” 洗? 沈雨燃浑身僵硬。 就在这时候,静王站了起身,走上来两个丫鬟,将沈雨燃扶了出去。 这里似乎是一处布置得奢侈华丽的密室。 锦绣帐幔,熏香玉鼎,入目之处皆是名贵的器具。 只是没有窗户。 丫鬟扶着沈雨燃到了旁边,伺候着她沐浴更衣,尔后重新将她送了回去。 屋里灯烛明亮,静王坐在桌旁,笑吟吟地看向她。 “小嫂嫂今日没有进食,怕是饿坏了吧,快来吃些东西,不然……一会儿没力气。” 静王笑得意味深长。 沈雨燃只觉得毛骨悚然,却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确又饿又渴。 落座的时候,看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肴,肚子甚至响亮的“咕”了一声。 静王抿唇一笑,抬手替她舀了一碗粥,贴心地喂她。 “许久没进食,不可贪多,先吃些软和的东西。” 说得很在理,沈雨燃顺从地喝粥。 桌上摆的并非山珍海味,都是是家常味道,有鱼粥,有脆笋,有山药,还有糕饼。 静王很贴心的每样喂了她一些。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沈雨燃,沈雨燃却是心惊胆战。 等到一顿饭用过,沈雨燃忍不住问:“王爷,这是什么地方?” “你猜。” 沈雨燃怎么可能猜得出。 看着她满脸悲愤,静王却是目光柔和地笑道:“不喜欢这里吗?” “我的丫鬟呢?灵凡,她怎么样了?” “噢,你那个臭脸丫头啊,本王看她很不顺眼,扔河里喂鱼了。” 灵凡…… 沈雨燃没有任何的思考,眼泪瞬间从脸上滑落。 灵凡死了? 不—— 静王看着沈雨燃往后栽倒,扔掉手中碗筷,伸手将她搂住。 唉,这个小嫂嫂,可真不经吓。 第202章 比美 “醒了?” 静王看着沈雨燃,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静王说在开玩笑,那就是说灵凡没有事? 跟第一回醒来的时候不一样,沈雨燃此时头脑清醒,身上也不痛。 说不痛,有点不太准确,她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来,吃点补品。” 他伸手捏住沈雨燃的下巴,迫使她张了嘴,拿着一个白瓷瓶往她嘴里喂水。 冰冰凉凉的药水,带着一股钻心的苦味。 “喝了这个,你就不会痛了,”静王弯了弯眼睛,温声道,“当然,也没什么力气。” 见沈雨燃不说话,静王问:“你就不好奇本王为何抓你?” 沈雨燃依旧没有言语。 上回萧明彻在街市上遇刺后,静王亲口对她说过,刺客近不了萧明彻的身,要杀萧明彻,得先杀她。 静王抓她,自然是为了萧明彻。 “看样子,你已经猜到了?”静王翻过身,侧躺着支起脑袋看着她。 密室里不分昼夜,时时都燃着烛火。 沈雨燃生得极美。 在萧明彻生辰宴上初见时,静王已被沈雨燃惊艳,在东宫里便起了调戏之心。 如今……这个美人竟是躺在了他的身侧。 感受到静王的注视,沈雨燃刻意不让自己去看她。 静王幽幽道:“你说,萧明彻几时会来救你?” “他不会来。” 至少沈雨燃不希望他来,为他,也为她自己。 静王微微蹙眉。 京城的探子回报,萧明彻的确还呆在梨香阁里,按部就班地做他的打手。 不应该啊。 以静王对萧明彻的了解,他不应该如此淡然。 “他不来,那可不行。” 静王忽而欺身靠近,离沈雨燃只在咫尺之间。 沈雨燃没有出声,只是四肢轻颤,强忍着心绪让自己镇定。 “我与他已无干系,王爷凭什么觉得他会来救我?” 静王冷哼一声,低喝道:“把人带上来。” 他又要做什么? 沈雨燃正在惊讶,忽而被静王抱了起来。 有人被押到了屋里。 “灵凡?” 沈雨燃心中狂喜:灵凡还活着。 她的手脚都被捆着,嘴巴也被布条堵着,一见沈雨燃,立马想冲过去,却被一把按住。 “乖乖的,别说话。” 静王一只手搂着沈雨燃,另一只手悄然放到她的脖子上,手指按在最薄弱的地方。 “臭丫头,有个差事要交给你去办。去梨香阁,找萧明彻,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诉他,求他来救你的主子,明白了吗?” 灵凡看着眼前的情景,木然点了点头。 “你可得快点,本王色急,万一他慢吞吞的来,你家主子被玩坏了,可别怨本王不惜花。” 灵凡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已被身后的人提起来带了出去。 沈雨燃的眼底浮起愧色。 是她思虑不周,将灵凡卷进这样的事里来。 “想什么呢?”静王转过身,见沈雨燃若有所思,凑到她跟前,“想萧明彻了?” 沈雨燃没有言语。 静王伸手扶她躺下,跟着躺在她的身边。 “别想他了,现在躺在你身边的是本王,你应该好好琢磨怎么讨本王开心,万一本王一高兴,把你放了呢?” 沈雨燃不会做这样的梦。 萧明彻也好,静王也好,在他们心里,皇位永远是最重要的。 见沈雨燃不吭声,静王道:“其实本王很后悔,当初你说要帮本王对付萧明彻的时候,本王怀疑你了。” 说到这里,静王重重叹了口气:“要是你肯帮忙,哪里至于弄这么复杂,给你准备把锋利的匕首,你把萧明彻伺候得欲仙欲死,随随便便给他一刀,问题就解决了。” 见沈雨燃并未因为自己的话紧张害怕,静王撇了撇嘴,慢悠悠道:“你说这会儿,想萧明彻在干嘛?在想你?还是搂着梨香阁的姑娘快活。” 以萧明彻的性格,当然不会搂着梨香阁的姑娘快活。 会不会想她? 沈雨燃不知道。 萧明彻若在想她,对她,对他,都不是好事。 她斜睨了静王一眼,见眼神飘得有些远,忽而意识到了什么:“王爷在想谁?” 静王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问,回过神,警觉地盯她一眼。 “有你在这里陪着,本王还能想谁?” 沈雨燃道:“王爷不必说话吓唬我。我这般粗陋姿容,入不了王爷的眼。” “你怎么会粗陋呢?”静王在笑,“本王心里有你,早就想一亲芳泽,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两人的目光对上,沈雨燃知道他在说瞎话。 她不敢自认懂男人,只是以她跟萧明彻在一起的经历来看,男人若要对一个女人做那种事,绝对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之所以会躺着聊天,要么是不行,要么是不想。 静王府里那么多小妾,静王应该不是不行……他是不想? 无论如何,沈雨燃都松了口气。 她谨慎地看着静王,没有说话。 静王忽而生出了感慨:“小嫂嫂,你说人真的很奇怪。从前本王看你,觉得哪儿哪儿都顺眼,如今你躺在本王的身边,本王竟然看你哪儿都不顺眼了。” 沈雨燃思忖片刻,不动声色道:“王爷说得没错,我本就资色平庸。” “你当然不平庸了,你若平庸,萧明彻又怎么会被你勾了魂去?你也就是……”静王眯起眼睛,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脸蛋肉了些,脖子还不错,胸也不错腰肢也细,屁股小了点。” 饶是当初进东宫的时候,沈雨燃也没被人如此直白的点评过。 短暂的屈辱感过去了,她从静王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静王说她的脸蛋太肉,屁股太小,其余地方刚好……他是用什么标准在点评她?他是在拿什么人跟她比较吗? 冷不丁地,沈雨燃的脑海中浮出了一个名字。 韩秋芙。 她没见过韩秋芙,但荣安提到韩秋芙时,也是将她们俩的容貌做了比较。 静王心里想的人会是韩秋芙吗? 沈雨燃瞥向静王,见他定定看着帐子顶,的确不似他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原来我在王爷眼中如此不堪,我倒想问问,王爷觉得谁才是刚刚好?” 第203章 谈心 静王轻笑,却没有言语。 “是宫里那位韩美人吗?” 静王的眉宇跳了一下,语气平缓:“你见过她?” “不曾。不过那日荣安殿下到我铺子里来,说起韩美人来。” 是那回么……那回韩秋芙的确被荣安气得不轻。 “说些什么?” “荣安说,两相比较,觉得我更美。”沈雨燃添油加醋道,“韩美人美则美矣,却只有皮相,输了风骨。” “嗤。”静王冷笑一声,“她懂个屁的风骨。” 还真是喜欢。 沈雨燃眉梢微挑,心中有数了。 “怎么着,你不服?” 沈雨燃道:“我又没见过,有什么服不服的?只不过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韩美人有些同病相怜罢了。” 静王似乎察觉到沈雨燃在套话,冷冷道:“怜不怜的,与本王无关。” “刚刚王爷还在夸韩美人,怎么这下就无关了?” 静王沉默着没有出声。 沈雨燃因知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心绪彻底平复下来。 不过,静王已然有了防备,她不好再开口,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静王道:“你跟她,同病相怜?” “只是一种感觉罢了。”沈雨燃淡淡道。 静王若有所思,又沉默了片刻,方道:“你们俩的确有相似之处,不过也不尽然。” “王爷的意思是,我不如韩美人美,也不如她得宠吗?” 静王轻笑了声:“你身世虽然坎坷,却没她坎坷。” “噢?”沈雨燃颇为意外,“王爷还关心过我的身世?” “你想跟本王合作,本王不得查查?” 原来说得是这个。 爱查不查,沈雨燃并不关心此事,继续追问韩美人的事:“听荣安殿下说,韩美人性格乖张,不大好相处,竟看不出她身世坎坷。” “哼。”静王不以为然,“后宫那群只知道嚼舌根的女人懂什么?难道父皇宠爱她,会是因为她脾气差?” 沈雨燃心下一哂。 按荣安所说,后宫里嚼舌根搅得最厉害的人就是温贵妃呢。 “王爷以为是何故?” “除了父皇,她在宫中孤立无援,其他人都想看她死,她何苦还赔着笑脸?” “王爷如此通透,韩美人能得王爷为知己,实在令人羡慕。” 知己? 算吗? 她平常看到他,连个笑脸都没有,怎么可能当他是知己? 沈雨燃看着静王的反应,眸光微动。 “莫非,王爷是单相思?” “沈雨燃。”静王的语气中不无警告之意。 “我不说话了。”沈雨燃很识趣的闭了嘴。 然而片刻后,静王又自己开口:“你说,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沈雨燃很认真地想了想。 将心比心,如果她站在韩秋芙的位置,恐怕什么男人都不会喜欢。 不过,眼下么,她自然不能这么回答。 “韩美人既是身世坎坷,想来需要一个知她、怜她的人,才能走进她的心。” “你这说的是废话。”静王的声音沉了下来。 他喜欢她,也怜惜她,可她永远都是不咸不淡的,偶尔露个笑脸。 “我又不知韩美人的过去,哪里能说得清楚?” 静王眯起眼睛:“你想打听什么?” 沈雨燃道:“我是王爷的阶下囚,王爷还怕我打听?莫非,王爷觉得萧明彻能把我救出去?” “那是不怕,这里是我给萧明彻精心挑选的坟场,他只要敢来,就必然会死在这里。”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沈雨燃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 “那王爷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她跟你一样,没有双亲,但她比你还惨,家里的人一个都不剩了。” 一个不剩? 是被抄家灭族了吗? 沈雨燃心下嘀咕着,越发惊讶于静王的态度。 他行事素来狂放,哪怕是在皇宫大内,当着帝后的面,也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此刻这块滚刀肉却在她的面前说起了心上人的过去。 还以为他是对韩秋芙起了色心,谁知却是动了真情? “王爷既然如此在意她,为何要把她送进宫去?” “谁跟你说是本王送她进宫的?本王若早……”静王生生止住了话头。 他若早认识她,岂会把她送进宫去? 他只会把她留在身边。 “难道她是姚妃的人?” “小嫂嫂,看起来你没少琢磨宫里的事啊。” “姚妃跟我有仇,我自然得琢磨。” 那倒是。 静王打了个哈欠:“不是她。” 不是静王,不是姚妃……沈雨燃想起当初听荣安公主说过,孙奇并没有把所有秀女带到皇后跟前,而是偷偷替皇帝留了几个貌美的,韩秋芙就是其中之一。 不对呀,秀女都是有出身家世可考的,灭家灭族的人怎么可能进宫选秀? 韩秋芙的身份是假的? “那只能是孙奇了。” 静王“嗯”了一声,忽而道:“你说,如果萧明彻喜欢她,她会喜欢萧明彻吗?” “他应该跟我一样,没见过韩美人吧。” “我是说如果。”静王冷笑,“喜欢萧明彻的女人一直都很多。你们这些女人,就喜欢他那样装模作样,明明他只搭理徐宛宁,其他女人却越发的夸赞他,倾慕他。” 好久没提到徐宛宁这个名字了。 沈雨燃淡淡一笑。 静王说得也是事实。 毕竟,她从前也羡慕过徐宛宁。 “不说陛下的三宫六院了,便是寻常男子,也可三妻四妾。哪个女人不想要情有独钟呢?” “你是因为这个才想离开萧明彻吗?” 算是吧。 沈雨燃没有回答。 她跟萧明彻的事情,哪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那你说,本王若是把家里的妾室都送走,她会高兴吗?” “送走?静王府里可是有王妃的。” “那是父皇挑的,不是本王要的。” 沈雨燃还没有说话,忽然有人急切的敲门。 “王爷,王爷。” 静王眸色一冷,飞快从榻上坐了起来。 “何事?” “有人突袭地宫,来势汹汹,前头的弟兄快要顶不住了。” 第204章 不允许他跪 有人闯进来? 沈雨燃下意识地抬眼,静王也正好回头看她。 他们俩都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名字。 比起手下的惊慌,静王却是一脸轻松。 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不就是为了把萧明彻引过来吗? 静王幽幽叹了口气:“老实说,本王还挺喜欢跟你聊天的。” 沈雨燃没有言语。 静王巴咂了两下,“线报还说他在京城,怎么来得这么快,看样子本王的探子有点蠢啊。” “未必是他。”沈雨燃道。 “哼,不是他,还能是谁?”静王冷笑,刹那间变了颜色,眸中阴翳尽显。 他伸手将沈雨燃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后走。 这屋子的后面居然有一道厚重的石门。 静王推动石门,半拽半拖着带她往外走去,石门之后跟最初那间华丽奢侈的屋子不同,甬道纵横交错,在拐角处才燃着一点烛火,宛若迷宫。 这里像是荒废许久一般,散发着一股沉闷的霉味。 前方黑漆漆的,仿佛巨兽张大了嘴,随时吞噬掉一切。 “王爷,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疑惑地问。 “这里是几百年前一位皇帝为自己修建的陵墓,被盗墓贼搬空之后,变成了如今这空荡荡的地宫。”许是因着头先两人说了许多话,静王如实相告。 “竟然有这样的地方,王爷真是厉害。” “是啊,地宫里的宝贝虽然早就被搬空,但整座地宫设计精巧,本王非常喜欢。” 他喜欢这里? 在这之前也来过很多回吗? 他来这里做什么? 说话间,静王带着沈雨燃钻进了一个铁笼。 沈雨燃还没缓过神,铁笼忽然晃动着往上移动,她忽而身子一晃,尖叫了一声,扑倒在铁笼边上。 静王见她如此胆小,轻轻“嗤”了一声,没有管她。 沈雨燃支起身子,双手紧紧扶着铁栏,以免自己再摔倒。 铁笼子越升越高,就在沈雨燃快被晃晕的时候,静王拉着她出了铁笼子,飞快往前走去。 “王爷要带我去哪儿?” “许久没见萧明彻了,想他吗?”静王附在她耳边轻声问。 “我想他做什么?” “你不想他,可他想你啊。” 他要带自己去见萧明彻?尒説书网 沈雨燃心乱如麻,耳边传来刀戈相击的铿锵之声越来越清晰。 一瞬间,百感交集,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明知是陷阱,他还是来了吗? 她竭力抑制着心绪,脸色愈发苍白。 很快,静王的脚步停了下来。 沈雨燃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高台的边缘,高处不胜寒,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将她身上的衣衫吹得猎猎鼓起。 “在那儿呢。”静王轻声道。 沈雨燃顺着他的声音往下一看,这才发现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她和静王所在的地方只是崖壁上突出的一个小台子。 底下宫殿正当中,有十余人正在持剑打斗。 她一眼就看到了萧明彻。 他依旧穿着那身褐色布衣,想是数日未曾换洗,衣衫染尘,鬓发凌乱,极是不整。 可他始终还是他。 纵然布衣褴褛,纵然被人围困,依旧端如山岳,姿态岿然,目光似刀剑般冷厉锋锐。 底下十几人缠斗在一起,依旧一眼能看到他。 沈雨燃有些呆愣。 熟悉的眉眼身姿,却是陌生的场面。 她见过他骑马打猎,见过他习武练功,见过他指挥谋划,但她从未见过萧明彻与人生死搏斗。 眼前的他身手迅捷,迅如疾风,手中长剑晃动,立即有人血溅三尺。 “萧明彻!”眼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一个倒下,静王咬牙切齿地大喊了一声。 他居高临下,这一声喊出来,所有人的听得清楚。 静王一个眼神,他那些被打得节节败退地手下趁机往后退去,高台之下,只有萧明彻和他的暗卫。 “你的女人,在本王手里。”静王 说话间,静王猛然抬手,扣住沈雨燃的喉咙,将她提了起来。 沈雨燃痛呼一声,只觉得呼吸不过来,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燃燃!” 萧明彻望见沈雨燃被静王掐着脖子挟持,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心口。 多日不见,沈雨燃比之前更瘦了,一张脸更是苍白得吓人。 “萧明承,你想怎么样!”他眼中怒火灼灼,神情寒如冰霜。 “很简单,你给本王磕个响头。” 沈雨燃被他卡着喉咙,呼吸不畅,又被静王喂食了药物,使不出力。 饶是如此,她仍竭尽全力,将右手的袖子往上轻轻一提。 她手中攥着一截生锈的铁钎。 是她在铁笼子里捡到的。 尖叫和摔倒,都是为了藏匿这截铁钎。 静王掐着她的脖子挟持着她,将她挡在身前,看不到她的动作,但是萧明彻看得见。 他不动声色地道:“只是磕头而已?” “只是磕头而已,”静王盯着他,“但你的动作得快点,磕晚了,本王兴许改主意了。” “主子,不可。”身后暗卫忍不住出声阻止。 萧明彻往后一瞥,暗风、暗月皆不敢再言。 在一片死寂中,萧明彻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屈膝朝高台跪下。 沈雨燃被静王卡着脖子,几近窒息。 他真的下跪了? 沈雨燃竭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 她想过萧明彻会来救她,但没想过萧明彻会向静王下跪。 毕竟两世加起来六七年的相处,萧明彻总是骄傲矜持的,除了帝后之外,他从未向任何人下跪。 但此刻,这难以置信的一幕却实实在在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忽然不忍心了。 她不想看到萧明彻被逼下跪,她不乐意,也不允许。 握住铁钎的手依旧止不住地颤抖着,她用另一只手攥紧手腕,迫使颤抖停止。 “哈哈哈,”静王完全没想到萧明彻会真的下跪,得意地大笑起来,“你还真的跪啊!萧明彻,等你走到奈何桥的时候,希望不要喝孟婆汤,好好记住……” 话音未落,身前的沈雨燃猛然抬手,举起手中的铁钎朝他的脖子扎去。 静王本能地往旁边躲去。 嘶—— 铁钎在他的脸颊上擦过,刮破他的皮肉,留下了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萧明彻捡起地上的长剑,跃身站了起来,猛然抬手,将手中长剑朝高台上狠狠掷去。 长剑破风,直直飞向静王。 第205章 背你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静王完全没料到这个变故。 万幸,这高台距离底下相隔甚远,长剑飞到近前之时,明晃晃的剑光逼近眼前,他终于回过神来,飞快地往后一退。 嚓—— 飞剑齐齐斩掉了静王的发髻,擦着他的脑袋而过,叮地一声刺进了旁边的墙壁中。 静王一阵后怕。 若是刚才他慢一瞬,被飞剑斩掉的就不止是发髻,而是他的脑袋了。 皇子们自幼一起读书,一起习武,萧明彻从来都是被嘉奖的那一个。 静王没有服过,但刚才那一下,他不得不服。 如果是他和萧明彻易地而处,换作萧明彻抓了韩秋芙要挟他,他绝对扔不出那一剑。 没有那个臂力,也没有那个果断。 静王往后躲避的时候,沈雨燃摔在一旁,趁此机会,她挣扎着起身,可惜四肢乏力,只能堪堪坐起来。 “别想走。” 静王听到动静,迅速平复思绪,重新将她抓住,挡在自己身前。 还好他给沈雨燃服食了软骨散,要不然,刚才那一铁钎很可能就要了他的命。 “萧明承,不许动她。” 高台之下,萧明彻怒吼道。 然而高台上没有任何回音。 他看不到沈雨燃,也看不到萧明承。 “主子,有动静。”暗月急道。 地宫四周,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光滑的石壁上,随之出现了数个孔洞。 “是暗驽!” 片刻之间,数十架巨大的连弩对准了下方。 “散开。” 萧明彻话音一落,铁弩如雨般破空而来。 他此行带的都是暗卫,轻功绝佳,饶是四下没有遮挡,仍然能运起轻功往光滑的石壁上躲去。 “设法破坏连弩。” “是。” 萧明彻一声令下,暗卫们齐齐行动,利用火石和暗器去破坏连弩。 一炷香后,所有连弩终于被毁掉。 地宫里再次陷入黑暗和沉寂。 “主子,入口已经被落下的自来石挡住。” 萧明彻并不惊慌。 “这地宫设置精巧,布置起来绝非一朝一夕,先将此处彻底搜查一番。” “是。” * “混蛋!”静王拽着沈雨燃沿着石阶一路上行,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的叱骂。 他之所以在此处挟持沈雨燃,为的就是要让萧明彻出丑,受辱。 他不想让萧明彻简单的死去。 可是没想到,才刚开了个头,他的头发就被削去大半,脸也被划破。 他抬手抹了下脸,殷红的血染到掌心。 可恨,来日他必将十倍奉还! “王爷何苦还要把我带走?”沈雨燃问。 静王冷哼一声,忍着疼将她抓得更紧一些。 “你以为本王会成全你和萧明彻做一对死鸳鸯吗?做梦!等萧明彻死了,本王会把你婚配给瘸子、聋子、瞎子,在萧明彻的尸体前成亲!”说到这里,静王狞笑道,“你别心存侥幸,萧明彻,他死定了。” “未必吧?” 静王在沈雨燃在耳边轻声道:“帝陵之中本设有许多机关,有流沙、烟毒、暗驽、火气。可惜尽数为盗墓贼所破。本王无力修复机关,但地宫里所有的暗驽,本王都修好了。” 所以,这里就是他给萧明彻准备的“坟场”? “本王其实很想看着萧明彻被刺成筛子的模样。可惜了。” 他能躲过吗? 沈雨燃心中艰涩。 静王带着她走过一段长长的台阶,竟是走到了一处荒山野岭。 “王爷。”周遭站着十余个黑衣侍卫,见静王形容狼狈地从地道里出来,顿时都吓了一跳。 沈雨燃酸软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动。 她下意识地望向静王。 经历了方才的狼狈过后,静王终于又恢复了如常的镇定。 “地宫的石门已经全部落下,这些石门本王都命工匠特意为萧明彻改造过,从外头关,从外头开,他就算有本事躲过暗驽,也会活活饿死在里面。” “你就这么恨他?” “当然,他不死,本王怎么做太子?” “王爷受了伤,还是尽快回别苑处理。” 沈雨燃袭击他的铁钎上沾满了铁锈,的确不能大意。 静王点了头,待手下牵了马过来,便径直上了马。 他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沈雨燃,冷冷道:“看好她,记得给她按时服药。” “是。” 深夜的山林,格外可怕。 沈雨燃倚着树坐着,出神地想着地宫里的情景。 静王说他修好了所有的暗驽……萧明彻,他能躲过吗? 这一次,静王是以她为要挟,诱他入了陷阱。尒説书网 无论如何,他是为了她才身陷险境。 该怎么办呢? 心急如焚的时候,忽而听到有利器破空的声音。 身旁看守沈雨燃的人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一个、两个、三个…… 沈雨燃心头狂跳。 有人来相救了? “注意,有人袭击!”静王的手下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会是谁呢? 沈雨燃正在张望着,忽而看到有一个白色身影从不远处地空中落下,惊起一片呼嚎。 白衣…… 是云峥。 沈雨燃正要呼喊出声,忽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瞥见一张久违的面孔。 “傅大人?” 沈雨燃惊愕地喊出声。 云峥和傅温书竟然来了。 绝望之中,忽而涌现出了无限生机。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们没绑你?”傅温书想要为她松绑,却发现并没有绳索。 沈雨燃说话带着哭腔:“没有,他们没绑我。可是他们给我服用了什么东西,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如此。”傅温书蹲下身,回头朝她笑了下,“我背你。” 沈雨燃说话带着哭腔:“没有,他们没绑我。可是他们给我服用了什么东西,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如此。”傅温书蹲下身,回头朝她笑了下,“我背你。” 第206章 有他在 “主子,那边有一间暗室,里头装着十几口箱子,全是私铸的钱币。” 铸币案果然也是萧明彻在搞事。 当初那些私钱在街市上流通得突然,几乎是几天之内,各地都出现了私钱。 官府四处查探,抓捕了些人,却都是小喽啰。 突然有一天,官府接到线报说发现了私铸钱币的窝点,大理寺和锦衣卫一起派人包围,将所有人犯一举擒获,最后人证物证都指向萧明彻。 萧明彻自是不认罪,但他的手下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是谁铸的私币。 而在他担上罪名之后,那些私钱又在一夜之间没了踪迹,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原来这座地宫才是真正的铸币窝点。 呵,萧明承为了杀他,这次倒是下了血本,把老巢都暴露了。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吗? 眼前浮现出静王掐着沈雨燃脖子的场景,萧明彻的眉目骤然森冷。 “主子,里里外外都仔细看过了,两个出口都已经被自来石阻断。没法出去。” 萧明彻收回思绪,轻轻“嗯”了一声:“稍事休息,原地待命。” “是。” 正在此时,地宫四周再次响起了轰隆声,萧明彻站起身。 “走。” 萧明彻一声令下,领着暗卫们朝着声响的传来的地方疾行。 先前还被自来石堵住的出口,已经徐徐打开了,激起阵阵尘土。 静王为了杀他真是煞费苦心。 他知道自己身边只剩下十几名忠心耿耿的暗卫,面对偌大的地宫,根本不可能从容应对。 不过,萧明彻意外得了强援,将他留在地宫之外做后手。 地宫的门被顺利开启,看样子,他完全控制住了外头的场面。 萧明彻沿着台阶一路往上,待走出地道,不禁沉默了。 荒山上满是尸首,云峥坐在树下,身上白衣染血,蹙眉道:“怎么这么慢?” “你……” “不用谢。”云峥拍了拍手,不耐烦地道,“我也不是帮你。” 萧明彻看着一地的尸首,冷笑道:“谁说要谢你了,这么多人,本来都可以做人证,现在一个活口都没有。” 活口? “要留活口不早说?没这个习惯。” 战场上刀剑无眼,拼的是你死我活,出手为的就是夺敌人性命。 “沈雨燃呢?” “她没事,怕吓着她,让傅温书先带她走了。” 萧明彻点了点头。 他长舒了一口气,学着云峥的模样倚树坐下。 拼杀的了一整夜,着实身上没力气了。 先在此处歇口气罢。 毕竟,把她交给老傅,就安全了。 * 傅温书背着沈雨燃一路下了山。 他猜想静王给她喂了迷药一类的东西,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沈雨燃一直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鼻尖匀净的呼吸正好呼到他的耳朵上,令他的耳朵又痒又烫。 他背着她一路下了山。 他和云峥的马都留在这里,见主人回来,迅速跑了回来。 傅温书松了口气,带着沈雨燃上了马,一路回到事先约定好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农家小院,前后只有三间屋子,他们赶过来时,萧明彻和他的暗卫就驻扎在这里。 萧明彻没剩下多少手下,去地宫救沈雨燃时已经带上了所有能用的人。 留在外面接应的只有云峥和傅温书。 农家小院里空无一人。 下了马,傅温书把沈雨燃抱进屋,安置在榻上。 他本想立即退出去,想着如今的状况,终归还是留在屋子里。 留她一人在屋子里,终归有些危险。 沈雨燃睡得很沉。 静王给她服食迷药药劲儿很大,四肢酸软无力,饶是在昏睡中也极为不舒服。 恍惚中,她又回到了地宫中的那个高台上。 静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萧明彻远远地看着,却无力救她。 窒息感越来越强,她垂死挣扎,拼命求救。 “救命!” “沈姑娘,沈姑娘,”一双温柔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雨燃猛然惊醒,望见傅温书的脸庞,神情呆愣。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 沈雨燃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轻轻喊了声:“傅大人。” 她垂眸,动了动手腕。 傅温书飞快地转过身,替她倒了半碗水。 “不知道静王给你服的是什么迷药,多喝些水准没错。” 沈雨燃点了点头,捧着碗大口将水喝下。 喝过一碗,仍是口干舌燥,又喝了第二碗,方才舒坦些。 “傅大人,你和世子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收到殿下传书赶过来的,至于世子,”傅温书弯了下唇角,温声道,“你失踪之后,殿下以为你留在镇北侯府,派人去侯府寻找时,惊动了世子,他便一直同殿下四处寻找你。” 竟然是这样。 沈雨燃蹙眉不语。 傅温书看着她的神情,忽而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你离开京城,是为了彻底离开他?” 沈雨燃点了下头。 “傅大人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当然不是,”傅温书摇了摇头,思忖片刻,他道,“我只是觉得,不至于此。” 沈雨燃并不指望谁能明白她。 就算是重活一世的段清澜都不能,何况是他们呢? 沈雨燃的目光定定望着傅温书,若有所思。 “怎么了?”他问。 “若傅大人是我的朋友,而不是他的朋友,就好了。” “我就会帮你逃走?” “若是傅大人想从这世上消失,应该能想出天衣无缝的法子。” 傅温书眯起眼睛,认真思索了起来。 沈雨燃觑着他的神情,忍不住道:“你不会已经想出来了吧?” “其实你的计划已经很好了,想抓你的人被你戏弄了十余天才抓到你。可你知道你的计划里最大的漏洞是什么?” “是什么?” “你易了容,也没有按照特定的目的地行进,还多次走回头,这些都很能迷惑追击的人,只不过……” 沈雨燃等着他说下去。 傅温书忽而一笑,沉声道:“不能再说了,毕竟我是他的朋友,不是你的。”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去。 沈雨燃再一次愣住。 他…… 他是在把她前面说的那句话还给她吗? 他不高兴自己说他不是朋友吗? 沈雨燃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话而已,就算是,他们也只是朋友,有什么好在意的。 偏偏沈雨燃心乱如麻。 外头又响起脚步声。 他过来了吗? 沈雨燃竭力让自己平复心绪,等着门被人推开,她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卷着秋风走了进来,腰间悬挂的宝剑轻晃,乱发之下眉目冷峻。 “燃燃。” 第207章 如芒在刺 屋子里静了下来。 沈雨燃看着进屋的萧明彻,眸色沉静了下来。 萧明彻看着她的变化,目光亦是晦暗不明。 对着她那双眼睛,千言万语,只成了简短几个字。 “你没事吧?” 然而沈雨燃连话都没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如此冷淡的反应,令萧明彻眸光骤紧。 昨夜在地宫中,两人默契配合,打得静王一个措手不及,他以为,他们已经没事了。 但沈雨燃的反应显然不是这样。 “燃燃,为什么你要逃走?” “该说的话,我不是早就同你说了吗?” 萧明彻眼色微变:“所以,我来救你,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 沈雨燃沉默。 她瞥了他一眼,见他袖子有些破,似乎还带着血迹。 “你受伤了?” “你管这些做什么?我受不受伤,你在意吗?” “你受伤,毕竟跟我有关。” 萧明彻自嘲似地笑了起来:“那是不是我死在地宫里,反倒更好。” “不是。”沈雨燃别过脸去,“我从没盼过你的不好。” 即使是刚重生的时候,她也没想过报复他。 “你只想离开我?” 他死死盯着她,眼中浓云翻滚。 “我做的这一切,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沈雨燃迎着他的目光,低声道:“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被静王盯上?” “那你知道,为什么他对付我非得抓你吗?沈雨燃,连他都知道我的软肋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沈雨燃沉默。 “萧明彻,我跟你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好久好久。 她以前那么爱他,但他的爱从来都是点到即止。 她知道他不滥情,她知道他许了自己太子妃之位,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喜欢你的女人那么多,你何必强求?” “我就是要强求!” 萧明彻沉沉吼了一声,不由分说地上前,将她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沈雨燃往后退去,他却往前逼近,借着臂膀和墙壁将她囚住。 温香软玉在怀,萧明彻已顾不得太多。 被废为庶人之后,一个个辗转难眠的深夜,他想的全是她。 “燃燃,你心里有我的,我知道。” 他紧紧抱着她。 昨晚在地宫,他被静王逼得下跪之时,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神情。 所以,她现在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别再离开我了,好吗?燃燃,留在我身边,永远留在我身边。” “雨燃!” 沈雨燃还没回答,屋外传来云峥的声音。 借着萧明彻诧异的时候,她飞快地从他怀中钻了出来,跳到了地上。 “雨燃!” 他……怎么自己改了称呼? “世子。” 沈雨燃高声回答,云峥推门进来,见萧明彻站在榻边,沈雨燃却站在地上,眸光微微一沉。 “好热闹啊。” “昨夜多谢世子相救。” 云峥昨夜甚至没看到沈雨燃,见她脸色苍白,眸光微敛,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你没事吧?”云峥问,“静王那个混蛋有没有……” 沈雨燃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 云峥点了下头:“算他识相,要不然……” “燃燃的仇我自然会报,不牢世子费心。” “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替她报仇?”云峥毫不客气道。 屋子里剑拔弩张,傅温书走到云峥身后,干咳了一声:“早膳准备好了,吃些东西吧。” “好。” 沈雨燃只想快些离开这间屋子,飞快地往外走去。 两个男人目光锐利,沈雨燃如芒在刺,竭力走了出去。 院子很小,出门便看到了用膳的桌子。 说是用膳,其实只有很简单的馒头和清粥,在这样的地方,能有吃的东西已是极好了。 沈雨燃不想落座,拿了一个馒头便往旁边的院墙走去。 暗风和暗月正蹲在这边吃东西,见沈雨燃过来,皆是稍稍一愣。 沈雨燃也不管他们俩的打量,就站在他们的旁边啃起了馒头。 暗风、暗月立马站起身来。 “老板。”暗风在如意坊里做了一阵子的杂活,跟沈雨燃还算熟悉,便开了口,“那边有凳子,不用站着吃。” “我不想过去,你们吃你们的,别管我。” 暗风和暗月都知道萧明彻对她的在乎,只是他们不明白两个人为何别扭成这样,也不敢问,只好闷着头继续吃。 “殿下?世子?”傅温书看在屋里的两个男人,一时无奈,伸手把他们俩都扯了出来,“好不容易去农家买回来的粥,如今天气冷,赶快趁热吃了。” 云峥轻“哼”了一声,当先走了出去。 一出门,见沈雨燃跟萧明彻的暗卫站在一处啃馒头,一时无言以对,坐下便闷头吃饭。 傅温书看着屋里面色深凝的萧明彻,想起沈雨燃昨晚说的那些话,有些不是滋味,他上前拍了拍萧明彻的肩膀:“不管怎么说,都平安把她找回来了,不是吗?” 萧明彻深吸了一口气,侧头瞥了傅温书一眼,稍稍点了下头。 沈雨燃在静王手里吃了不少苦头,他不能逼她逼得太急。 只是刚出门,看到沈雨燃跟暗风暗月凑得很近,眼底的火焰又燃了起来。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那么抵触? “殿下。”傅温书在他耳边轻声提醒。 “不吃了。” 萧明彻冷声说完,径直去了旁边屋子。 暗风和暗月看到他这反应,一时面面相觑,两口把手中馒头吃了。苏丹小说网 “你们再吃点吧。”沈雨燃见他们想开溜,急忙喊住。 暗风道:“老板不用担心,主子已经回屋了,他几天没合眼,累坏了。” 暗月想着这些日子的情景,总觉得沈雨燃太过无情,又道:“沈姑娘,主子是真的在意你,他为了你,都肯向静王那种货色下跪……” 沈雨燃平静地看他一眼,暗月识趣地闭了嘴。 主子最不喜欢的,便是他们越界。 要是主子听到他说这些,非得受罚不可。 沈雨燃沉沉叹了口气。 暗月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可她能怎么样呢? 去心疼萧明彻,然后走前世的老路吗? “别站着了,过来坐下吃吧。”傅温书走了过来,颇为无奈道,“你现在不太适合吃馒头,喝粥比较好。” 她现在……只适合离开。 “傅大人,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我……我可以走吗?” 第208章 赠马 平心而论,眼前的场面,傅温书也觉得有些棘手。 别说是沈雨燃了,连他都想离开这里。 怪不得云峥肯来帮忙。 原来,云峥不是投靠萧明彻,而是为了沈雨燃。 前几日都在一直追寻沈雨燃的踪影,云峥一直听从萧明彻的安排,两人并未发生什么冲突。 现在沈雨燃救出来了,两人之间不止是暗流涌动,更是剑拔弩张。 云峥喜欢沈雨燃,当真是个麻烦。 稍一不慎,云峥就会变成萧明彻的敌人。 实在太微妙了。 “昨日一番苦战,都累了,先吃饭吧。” 沈雨燃摇头。 “想现在就走?” “当然。” 这么小一方院子,这么小一张桌子,萧明彻和云峥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都不是能隐忍的性子,随时可能爆发冲突。 “你打算去哪里呢?” “如意坊。” 傅温书点了点头。 萧明彻绝不可能让她离开京城,他唯一能接受的,就是让她回如意坊。 “那应该可以。” 沈雨燃叹了口气。 她根本没得选择。 她孤身一人,身上的银票又被静王洗劫一空,还得尽快赶回京城,去钱庄挂失。 该死的静王,堂堂王爷,居然把她的银票全都拿走了。 不过那点银子,他应该不会立即去钱庄兑换,或许能找回来。 “傅大人不回京吧?” “嗯,我打算在这里彻底调查地宫的事,过两日回魏县。” 他是魏县县令,收到萧明彻的传书就赶了过来,处理完这边的事,还得回任上去。 沈雨燃沉默。 傅温书不回京城,那就意味着她要跟萧明彻和云峥一起上路。 那还能顺利回京城吗? “等会儿我同殿下商议一下。”傅温书明白其中的难处。 云峥武功高强,昨夜一战,以一当百,可以说彻底扭转了局面。 加上他镇北侯世子的身份,北疆十万雄兵,绝对是萧明彻值得拉拢的人。 就算不能拉拢,也不能做敌人。 还得小心处理眼前的事。 沈雨燃感激地看向他,又问:“地宫里,还有什么要查探的事吗?” “你记得当初殿下被废的时候,有一个罪名是私铸钱币吗?” 她点头。 “昨夜殿下在地宫里搜出十几箱私钱,我打算过去仔细盘查,看看能不能再找到线索,找出他们究竟在何处铸币。” “找出来的话,是不是就能翻案了?” 傅温书点了点头。 沈雨燃转过目光,陷入沉思。 如果是这样,那萧明彻恢复太子之位的时间是不是比前世更提前了? 小院的矮墙外,几匹马在悠闲地吃着草料。 他们几个习武之人,常年骑马,马认了主不会乱跑,因此并没有将马套起来,而是散放着。 沈雨燃出神地看着那几匹马,忽而眸光一动:“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说的漏洞是什么。” 傅温书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两人说过的话,明白她说的是逃跑时的漏洞。 “是什么?” “我换了很多条路,可不管是乘船还是乘马车,一路上都会被人看到,所以再怎么换路,追击起来也很容易。如果我会骑马……” 如果她会骑马,天大地大,任她驰骋,谁知道她会去哪儿。 “还好不是我说的。”傅温书瞧着她的神情,微微肃容,“你一定要放弃他?” 沈雨燃别过脸。 这不是放弃不放弃的事。 过去的记忆太惨痛,只要她跟萧明彻在一起,就会不断想起。 她不想折磨自己。 “你们在说什么呢?说这么久,也不过来吃饭。”云峥扔下碗筷,抬眼看向院墙边的两人,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直直望着沈雨燃。 “世子。”她温声道。 他千里迢迢赶过来救她,于情于理,都不能一直躲着他。 傅温书见状,往旁边走去:“我先去吃东西。” 云峥站到她的身边。 沈雨燃问:“那匹白马是你的?” “嗯。”云峥点头。 他骑的这匹白马是突厥马,身形高大,鬃毛飘逸,看起来十分潇洒。 沈雨燃径直往院外走去,站在白马的旁边。 “你真的不想学骑马?”云峥问。 她想学骑马,不是在这里学,也不是要让云峥来教。 沈雨燃岔开话题:“世子,多谢你舍命前来相救。” 云峥听着她这番客气的话,心中沉闷,却又拿她没辙。 “我在京城里闲得发慌,所以才过来,不必道谢。” 他那身白衣,染血之后实在刺眼。 昨夜拼杀过后,他甚至还来不及换身衣服。 “世子受伤没有?” “那些喽啰伤不了我。”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云峥见她始终垂眸,没有看他,心中微微刺痛。 “上次你说,往后还理我,是不是在骗我?” 她的确骗他的。 花会上他说了那么多肺腑之言,她拒绝了他,却不忍心多说狠话。 云峥的白马缓缓踱步,轻轻摇晃着脖子蹭了蹭她的手臂 鬃毛很柔软,蹭得沈雨燃的颈窝很痒。 她不禁伸手摸了摸白马的头。 “它喜欢你。”云峥轻声道,“很喜欢。” 沈雨燃的手指有些僵硬,不敢回头看他。 白马忽而打了个响鼻,沈雨燃往后退了一步。 云峥拉起马的缰绳,让马安静了下来。 “别怕,它跟了我两年多了,性情很温顺,不会乱蹦乱跳。” 沈雨燃沉默地点了下头。 “你把它留下吧。”云峥忽而道,“初学骑马的人,正缺这样已经驯化的马。” “我怎么能要世子的马?” “我知道你想学骑马。只是,你不会让我教你。” 沈雨燃没有说话。 “留下这马,我就死心了。” “真的?” 云峥眸色一沉,露出一个艰难的笑意。 若是她没问这两个字,或许死不了心。她都这样问了,不死心又能如何? 云峥把缰绳递到她手上。 “沈雨燃,你自己保重。” “也请世子保重。” 云峥转过身,顺手在旁边拉了匹马,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白马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离开,有些焦躁不安地动了起来,沈雨燃学着云峥的模样,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摸着它的鬃毛,果然慢慢安静了下来。 暗风和暗月站在院墙旁边,看着云峥骑马离去,稍稍松了口气。 昨夜荒山上那一地的尸体,着实令人震惊。如果可以,他们不希望跟云峥交手。 走了就好,走了主子和沈姑娘就太平了。 不过—— 暗雪转头看向暗风:“云世子骑走的,是不是主子的汗血马?”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春光摇的二嫁东宫 御兽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第209章 只除了一件事 “世子倒是潇洒。”傅温书看着云峥策马离去的身影,忽而感慨了一句。 沈雨燃回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过后,方觉得心绪稍安。 “世子是讲道理的人。” 傅温书弯了下唇。 那谁是不讲道理的人呢? 他有些无奈,此事着实不是他能插手的。 傅温书转言道:“世子那匹马虽然已经驯化,不过突厥马太高,你初学骑马,还需要多加小心。” “嗯,”沈雨燃点了点头,“我那个族弟,沈砚,傅大人还记得吗?” “当然,令弟洒脱俊逸,丰标不凡,令人无法忽视啊。” “他来京城之前不会骑马的,可是他学骑马只花了几日。” “沈公子艺高人胆大,所以学得快。” 沈雨燃好奇地问:“如果我不怕,是不是也能学得快?” “应该是,不过也不能太不怕了,摔下来也很危险。” “如此。” 见沈雨燃似乎又心生畏惧,傅温书道:“你可以先同马熟悉熟悉,给它喂喂草料,带它去河边喝水。” “好啊。” 沈雨燃说干就干,起身去外头牵马。 傅温书刚站起身,眸光一动,又坐了下来,命暗风跟着沈雨燃过去。 * “主子,云世子已经离开了。” 暮色四合的时候,萧明彻睡醒了。 他数日未曾在榻上睡过,都是在荒郊野岭凑合眯一会儿。 今日才算睡了个齐整的觉。 听到暗雪的回禀,萧明彻颇为诧异。 云峥这厮早上还在跟他针锋相对,怎么就走了? 他的心忽而狂跳了一下。 “沈雨燃呢?他把沈雨燃带走了?” 暗雪忙道:“主子放心,沈姑娘还在这里,世子自己走了,不过……” “不过世子把他的马留给了沈姑娘,把主子的汗血马骑走了。” 这混蛋! “他怎么舍得走的?” “是沈姑娘跟他说了什么,他就离开了?” 萧明彻眼睛一亮,“沈雨燃赶他走的?” “是。” 本来乌云密布的脸庞,因着这个回答,如雨过虹出、云破月来一般豁然开朗。 燃燃不喜欢他。 “燃燃在哪儿?” “沈姑娘很喜欢云世子的马,吃过晚膳又牵着马去河边散步了。” “她一个人?” “暗风和暗雪跟着的。” 萧明彻松了口气,起身披上了暗卫们采买回来的夹袄。 已是深秋,山里冷得很。 他推门出去,见傅温书坐在小院里。 “殿下。”见萧明彻出来,傅温书朝他挥了挥手,“独酌实在无趣,快来陪我喝几杯。” 萧明彻四下张望,田野里黑漆漆的,压根看不到沈雨燃的身影。 他只得压下心底的情绪,走到傅温书身旁坐下。 “世子已经离开了。” “我知道。” 傅温书见萧明彻神情不错,明白他因何高兴。 想了想,还是道:“沈姑娘说想尽快回如意坊去。” “她真这么说?” 傅温书点头。 萧明彻不置可否。 “沈姑娘这次离京,是存了不被任何人找到心思。现下已经找到,她也只能回如意坊。” “老傅,你说她,为何那么厌恶我?” 傅温书的确不明白。 “连暗风暗月都能陪着出去遛马,可我不行。” “殿下和沈姑娘之间的事,我未能尽知。”傅温书思忖片刻,“不过,我总感觉……” “感觉什么?” “感觉每回提到此事,沈姑娘的表情都很痛苦。她似乎在隐藏什么。” “隐藏?” 的确,从沈雨燃第一次系着锁心结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其实就有所察觉。 还有她知道母妃所作的那首曲子。 “殿下想到了什么?” 萧明彻抬手扶额,苦笑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些梦吗?” 傅温书点了下头。 “其实,在沈雨燃出现之前,我甚少做那样的梦。” “但是在她出现之后?” “我夜夜都能梦到她,相似的梦,却各不相同,都是她,也都是我。” 那些梦太旖旎,太香艳,以至于他每回见到沈雨燃,又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些梦,也不可抑制地有了反应。 最严重的那一回,甚至在看庙会的时候就有了些反应。 “殿下现在还做这样的梦吗?” 萧明彻摇了摇头。 “从她去叠雾山开始,梦境就变了,梦里我们总是在争执,总是在生气,那阵子莫名其妙就很心烦。我被贬为庶人后,梦境就更差了。”萧明彻微微捏拳,“我梦见她死了,死在我眼前。” 傅温书微微一怔。 古语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总的来说,梦境都是虚幻的。 但萧明彻这些梦似乎有迹可循。 先是春梦,紧接着是争执,最后是死亡。 简直……像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傅温书反复思索,却也不得要领。 “有句话我不知……” “讲。”https:/ “沈姑娘既然愿意回如意坊,殿下就不要再去问她为何离开了。” 回想起早上两人在房间里争执的情景,萧明彻点了下头。 他可以不问她,不过,他也不会再让沈雨燃这样逃掉了。 傅温书正要继续说话,忽而听到有马蹄声和脚步声靠近。 两人抬眼望去,见沈雨燃牵着马正往回走。 她身上穿着的也是暗卫们从镇上买回的夹袄,里头塞了不少棉花,看起来圆滚滚。 “傅大人。” 沈雨燃一眼望见了傅温书,笑着打了声招呼,眸光再转向萧明彻时,又黯淡了几分。 萧明彻心中自是有些堵,他朝傅温书使了个眼色。 傅温书会意回了屋,暗风和暗月也立马从沈雨燃手中接过缰绳,退了下去。 沈雨燃并没有躲他,而是走到桌子旁,坐了下去。 “只有酒。” “我不渴。”沈雨燃有水壶。 她身上还有迷药,傅温书叮嘱要多喝水,她这一天身上都带着水壶。 “明日一早,我让暗风送你回京城。” 沈雨燃抬眼:“那你呢?” “我还要处理萧明承的事。” 也不止萧明承的事需要处理。 暗花易容在梨香阁里顶替着他,难得有机会离京,他不能立即回去。 有几位封疆大吏,他得亲自见一见。 夜风很大,饶是沈雨燃穿着夹袄,鼻尖亦被吹得通红。 萧明彻看着她疏离的眼神,心中又钝痛起来。 “你不想我陪你回去,我可以不陪。你想做什么事,我都可以让你做,只除了一件。” 空旷的山野中,萧明彻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第210章 夜奔 沈雨燃望着他,只觉得他无药可救。 当然,她也无药可救。 一切的一切,都起源于这一世初见时的那个锁心结。 沈雨燃不怨老天爷,只怨自己的糊涂。 他贬为庶人,她离开东宫,看起来一切美好,但她依然是他的囚犯。 只是牢笼从东宫换成了如意坊。 “知道了。” 沈雨燃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顺从。 “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回屋了。” 她知道自己斗不过萧明彻,把姿态放得极低。 萧明彻看着她冷静的眼神,心中愈发痛得厉害。 他一点也不喜欢看她这样。 她喜欢如意坊,他也喜欢看她在如意坊里张罗时的样子。 她想做什么都行,他只是想陪着她而已。 偏偏她…… 他猛然拉住沈雨燃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 这个动作来得极为迅猛,沈雨燃的头重重撞在他的肩膀上,甚至耳朵都嗡嗡作响。 风吹得呼呼作响。 暗雪大喊:“有刺客。” 院里院外都有暗卫,刺客并未到近前,刚才不过是一波暗箭。 傅温书持剑从屋里出来,跟萧明彻相视。 两人俱是会意。 萧明彻将沈雨燃打横抱起,径直往屋后跑去,暗风和暗月跟随在他身后,恰到好处地牵了马过来。 伴随着马的嘶鸣,萧明彻带着沈雨燃上马疾驰。 “是静王的追兵吗?” “没事,他来得正好。” “你知道他会来?” 萧明彻“嗯”了一声:“云峥昨夜一个活口都没留,我故意留了些痕迹让他找过来。” 不过,他没想到静王来得这么快。 原是算着等暗卫把沈雨燃先送回京城的。 约莫在夜色中驰骋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到达一处轩敞的宅子。 有人出来迎接,恭敬地叫着“殿下”。 沈雨燃被冷风吹得厉害,头痛得要命。 萧明彻径直带着她回了屋,有丫鬟盛了姜汤上来。 沈雨燃喝过姜汤,梳洗过后,静静在屋子里坐了许久,听到外头脚步声传来,知道是他,顿时心中一凛。 “怎么不躺下?”萧明彻问。 沈雨燃没有说话。 他进了屋,反手将门关上。 屋里点着蜡烛,隐隐传来甜香的味道,屋里燃着炭炉,跟捡漏的农家小院迥异。 烛影晃动,两个人的脸都是忽明忽暗。 之前在小院里跟傅温书对酌了不少,萧明彻有几分薄醉。 微弱的烛光下,沈雨燃的脸庞柔和温暖,只是那双平素绰约照人的眼睛里全是戒备和恼怒。 他其实是有点生气的。 气她逃走,气她无情,气她的无动于衷。 他为了她,连向萧明承下跪都毫不犹豫,可是她依旧是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他很想发火,很想抓住她,将她扔到榻上,狠狠教训一番。 可是不知怎么地,萧明彻脑中浮现梦中跟沈雨燃争执的画面。 梦里他们争执到最后的,是沈雨燃的死亡。 萧明彻不敢想象这样的结局。 他总觉得那些梦是有谕示的,是在提醒他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将自己心中的戾气和不甘压了下去。 “累了就躺下,别硬撑着。” 沈雨燃不动声色。 他想睡就睡,她不睡就是了。 萧明彻看着她的反应,并未言语,自己脱了鞋上榻,倚墙坐着,修长的腿搭在榻边,目光牢牢的黏在她的身上。 “萧明承抓了你几天?”他问。 “今日是什么时候?”https:/ “十月二十七。” 沈雨燃微微一怔。 竟是十月二十七么? 她本来想在自己生辰的这日庆祝新生,却不想是在这一日重新落到萧明彻的手中。 “我被抓那天,是十月二十二。” “四天?” 沈雨燃点头:“当时我在船舱里被迷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地宫,也就是昨日。” 萧明彻静静注视着她,见她一边说话,一边流着眼泪,立马起身走到她身边。 “他欺负你了?” 这个问题,萧明彻没有问过。 静王好色,垂涎沈雨燃的美色,在赶到地宫之前,萧明彻一直担心沈雨燃受辱。 不过在见面之后,静王说的话令他打消疑虑。 他没碰过沈雨燃,倘若静王强占了她,自会得知沈雨燃仍是在室之身。 以静王的性子,必会拿此事大做文章来羞辱他。 静王什么都没说,证明他并没有碰沈雨燃。 然而沈雨燃哭成这样,萧明彻一下就慌了神。 “燃燃,就算萧明承那个畜生欺负过你,算不得什么……” 萧明彻一想起静王在沈雨燃身上行禽兽之事的情形,周身血气往脑门上直冲。 如若静王就在眼前,必得一刀一刀把他的骨头拆出来才能解恨。 萧明彻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怒火,捧起沈雨燃的脸:“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沈雨燃抬眸问。 “我当然是在乎你了。”萧明彻终于又如此靠近她,眼底的神色渐浓,“我说了,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沈雨燃静静注视着他。 鼻尖有淡淡的酒意萦绕,她看得出他有几分薄醉,双眸不似寻常那般清冽,只是依旧沉静。 他捧着她的脸,指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肌肤相亲之时,许多深藏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萧明彻感觉到她的目光柔软了些,心不禁跳得快了些,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没有看错,她心里是有他的。 酒意又浓了几分,萧明彻眼神愈发迷离,离她更近,额头和鼻尖都贴在了她的脸上。 在他还想更近一步的时候,沈雨燃睫毛颤了颤,别过脸去。 萧明彻的动作僵住,缓缓直起身子。 “沈雨燃,我真的不明白你。” “其实,我也不明白你。” 萧明彻神情紧绷:“你不明白什么?说出来?” 沈雨燃仰头看着他,心中泛酸。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从前怎么都争不回来的男人,会对她如此温柔、如此妥协? 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非要作弄她,想要的时候不给她,不想要的时候又一个劲儿地塞给她? “到底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啊!你说出来,让我听听,到底是什么弥天大错!” 萧明彻被她的抗拒和抵触已经磨得没了耐性,他紧紧扣住她的肩膀,眼眶发红。 明明她不是没有感觉的。 她连对暗风、暗月他们都可以和颜悦色,偏偏对他不行。 “若真有弥天大错呢?”沈雨燃忽而道。 萧明彻闻言,看着她猩红的眼睛,惊讶于她的回答,顿时茫然起来。 他真的做错过什么? 第211章 杀我 萧明彻声声质问,沈雨燃听得刺耳。 从前许许多多的事情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眼泪无声流下。 “不许哭。”萧明彻低低喝道。 他今日非得跟她说个清楚明白,她一哭,他又要心软了。 “我做错了什么?欠你什么?你不许含糊过去!” 沈雨燃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定定看着她。 “如果我说,你欠我一条命,你信吗?” “你在无理取闹!” 她有事,他哪回不是竭力相护,怎么会欠她一条命? “你要的答案,我说了,你不愿意信,我也没办法。” 沈雨燃淡淡地说。 说完,她也不理会萧明彻,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沐浴过后,她身上穿着宽大的寝衣,一抬手,袖子便往下堆叠,露出白玉似的手臂。 萧明彻的眼中泛着血丝,看着她神情纹丝不动。 他原本以为的无稽之谈,她竟是认真的吗? 不知怎地,萧明彻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梦境。 梦中的沈雨燃脸色苍白,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栽倒在地上。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梦,偏偏这个梦重复了许多回,让他怎么都忘不了。 他忽而发起了狠,从身上拿出一柄防身的匕首,砰地一声摆在桌上。 “你既然认定我欠你一条命,我的命现在就摆在你面前,你若要讨债,尽可讨就是。” 桌上的匕首名贵异常,刀锋上啐着银白色的光,刀柄上缀着蓝色宝石,两者相加,愈发森冷阴寒。 沈雨燃没料到他有这举动,诧异地望着他。 萧明彻目光寒沉,只盯着她:“我不是犯了弥天大错么?你动手啊。” “你疯了。”沈雨燃别过脸去。 “动手!”萧明彻抓过她的手放在匕首上,“我欠你的命,你现在拿去,若是没杀死我,往后留在我的身边,不许再说一个不字,也不许再逃走!” 他的声音低到沙哑,神情也几近偏执。 沈雨燃认识萧明彻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自寻死路。 恰如前夜在地宫时一样,被逼着向萧明承下跪。 这两桩绝不可能发生在萧明彻身上的事,都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沈雨燃眼前。 “刀就在你手上!”萧明彻捏着她的手,逼她拿起了刀。 “你放开我!”沈雨燃道。 “我不放!沈雨燃,我不知道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今日既说到这里,不如给个痛快。你若杀死了我,你就彻底自由了。” 沈雨燃还没说话,萧明彻猛然捏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扎去。 他的匕首是名匠铸造的神兵,锋利无比。 略一使劲,刀锋便刺穿了衣裳,刺进了他的血肉。 屋子里安静极了。 沈雨燃清晰地听到皮肉破开时的声音。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明彻,忽而回过神来,大喊道:“暗风!暗月!” 这样大声的尖叫,屋外的暗卫立即冲了进来。 看到眼前的场景,上前扶住萧明彻。 “主子!” 萧明彻终于松开了沈雨燃的手。 沈雨燃往后退了一步。 带血的匕首砸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沈雨燃跌坐到榻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抬眼望向萧明彻。 他胸前有一个伤口,正在往外冒着血, 然而他却依旧紧紧盯着她。 “沈雨燃,我给了你讨债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往后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疯子。” 沈雨燃的眼眶有些湿润。 萧明彻却笑了起来。 她太固执,他得逼她看清楚。 “主子,属下立即去找大夫。”暗风和暗月却是急得冒冷汗。 “不必了,死不了,包扎起来就是。” 暗卫们随身都带着金疮药和外伤药,手脚麻利地替萧明彻处理伤口。 如他所言,伤口并不深,可伤在了胸口上,也大意不得。 萧明彻包扎完毕,又将暗卫们赶了出去。 见沈雨燃依旧倚着榻边坐在地上,他亦是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 “吓坏了吗?”萧明彻轻声问, 沈雨燃没有说话, 萧明彻又道:“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我如何逼得了你?” “沈雨燃,刚才我给你算账的机会,也给你脱身的机会,是你不要,从这一刻起,我不想再跟你重复这些话了。” “那好,我跟你聊聊别的。” 沈雨燃看着他的神情,唇边勾勒起一丝带着冷意的笑意。 “你还记得你的宁宁吗?” 听到这个名字,萧明彻的眼神闪了一下。 距离徐宛宁离开京城才几个月的时间,但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到他的反应,沈雨燃继续道:“我初入东宫时,你待徐宛宁如珠似宝,旁人说不得半句坏话,她连你的书房都闯得。才过了几个月,你连提都不想提这个名字。”https:/ “你想说什么?难道我忘记她也是弥天大错?” 沈雨燃继续道:“你和徐宛宁十几年的情分都能说忘就忘,何况是我?你如今追着我不放,无非是因为你还没得到我。” “我跟她的确相识十几年,但我没想到这十几年我都错看了她。” “你从前是太子,身边多的是女人,如今虽不是太子了,也有段清澜这样的姑娘心甘情愿相伴。萧明彻,你不是非我不可的。” “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这个你非离开我不可?” 这当然不是全部。 “你身边永远不会缺女人的,即使我留在你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新的人出现,让你喜欢。到时候,或许我也会做出像徐宛宁一样的事。那时候你会怎么做?” “你不会。” “我会的。萧明彻,我也是一个女人,如果我爱一个男人,我也会吃醋。” 第212章 与你何干 沈雨燃的声音清冷,一字一句都清楚明晰地传进了萧明彻的耳中。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忽而眉眼动容。 “燃燃,你真会为我拈酸吃醋吗?” 他以为,她的心是石头做的,无论他怎么做,她都不为所动。 可她问起了徐宛宁,问起了东宫里的其他女人,这证明她一直都是在乎他的。 沈雨燃听着他这句话,立时心中洞然,神情恢复往昔的冷淡。 “我会为所爱之人拈酸吃醋。” 她这话答得妙。 萧明彻听着却是无比刺耳。 她待他,从来都是淡淡的,岂不是说她根本就不爱他么? 他刚刚那句话,只是想确认她的心意,她却把话岔开去。 萧明彻的心再次烦闷起来:“你提徐宛宁,便是在吃醋。” 就算不提徐宛宁,还有东宫里那么多的莺莺燕燕。 她斗得过徐宛宁,未必斗得过其他人。 她是生得美,可再好的容颜终将老去。 更何况,江山代有才人出。 莫说将来了,眼下就有一个韩秋芙比她更美。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沈雨燃提醒着他。 “哼。” 萧明彻冷笑一声。 他为了她连尊严和命都愿意舍了,她竟还在这边不依不饶。 萧明彻侧头看向她。 她这两日憔悴得很,头发拿一根竹筷绾成髻,额前耳边垂下来许多碎发。 脸颊上未施粉黛,眉眼不曾描画,发间耳畔亦无任何金银玉饰装饰。 饶是这样天然雕饰的模样,依旧清丽柔旖,令他挪不开眼。 “你为何想听我的答案?”他反问,“既然我不是你所爱之人,我要纳多少女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雨燃太固执太倔强。 非得逼得他动刀见血,才肯丢开那些“弥天大错”的说辞。 她追着问自己要比翼双飞的承诺,却不敢承认为自己拈酸吃醋。 他非得再逼她一下。 沈雨燃神情微动。 她没想到他竟能拿这话来回击自己。 她轻轻“嗯”了一声,“你说得对,你和徐宛宁之间的事,原是我不该过问的。我不想知道了。” 沈雨燃说着就要站起身。 萧明彻攥着她的手,着力将她往回一拉。 她跌坐到他的腿上,回头瞪着他。 “沈雨燃,你现在坐在我身上,跟我搂搂抱抱的,还说什么跟我没关系,你觉得像话吗?”看着沈雨燃眼中的愤怒,他的语气里尽是揶揄。biquiu “是我要坐你的怀里吗?”沈雨燃沉着脸反问,“只要你放开我,我可以立即滚蛋,滚到十万八千里的天边去。” 萧明彻低声道:“不管你怎么想,你都坐在我的身上,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也别想嫁给旁人,你嫁给谁,我就杀了谁。” 沈雨燃冷笑:“看样子,我只能入宫侍奉君王了。” 萧明彻眸心一闪:“你敢!” “为何不敢?如今宫中韩美人风头正劲,若我入宫,或许还能与她平分秋色呢。” 萧明彻气得七窍生烟,然而略一细想,便知道她是在故意说话气她。 他压下心底的情绪,捏起她的下巴。 “要不,等回京我就送你进宫?父皇好美,若得了你,指不定一高兴就给我复位了。” 两人目光相对,谁都不肯退让。 门外,暗月恭敬道:“主子,傅大人到了。” 萧明彻抱着她站起身,把她放在榻边坐着,见她神情冷淡,忽而伸手把她簪在发间的竹筷拔了,墨色长发尽数披垂下来,如缎子一般搭在肩上。 沈雨燃总觉得自己像是不认识萧明彻一般。 他一向都是进退有度,冷静自持。 如今却是连连出乎她的意料。 先是拿刀逼她杀他,又是跟小孩一样捣鬼般地整他。 萧明彻慢悠悠道:“我还是喜欢你披头散发和不穿衣服的样子。” 见沈雨燃白皙的脸颊瞬间涨红,萧明彻得逞似地笑了,甩着长腿走了出去。 沈雨燃坐在榻边,用力捏着被褥。 这两天实在发生太多的事,让她心乱如麻,起先竟生出了几分跟萧明彻摊牌的心思。 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复心绪。 她着实没想到,萧明彻对她有这么深的执念。 他为了她追出京城,为了她向静王下跪,还拿着刀朝自己的胸口去扎。 她竟也被逼得差点撂下实情。 已是丑时,折腾这么久,沈雨燃也乏了,反正发髻都已经散了,她径直躺下,没多时就睡着了。 * 萧明彻出了屋子,没走几步便见傅温书上前。 “如何?” “来了四十人,逃走十二人,杀死二十六人,抓了两人。” “好。” 这才是办事的方法,哪像云峥那个只懂得用蛮力的武夫。 傅温书嗅到了一股金疮药的味道,眼睛一眯,肃然道:“殿下受伤了?” “没有。” “那是沈姑娘?” “也没有,”萧明彻不愿意详说自己跟沈雨燃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别问了。” 傅温书微微一愣,唇角微动,扯出个无奈的笑意来。 “你今晚辛苦了,先下去休息,抓回来的人我今晚亲自审。” “殿下要连夜审?” “嗯。” “这些日子殿下也累了,不如也早些休息吧。” “睡不着。”刚才跟沈雨燃闹成那样,胸口也疼得厉害,哪里睡得着? 还不如去审人犯。 “你先下去吧,明早我们再商量对策。” “是。” 傅温书说完,暗月道了声“傅大人请”,便领着傅温书往外院的客房走去。 是也,月明星稀。 走出一段后,傅温书还是觉得刚才闻到的药味奇异,忍不住问:“是殿下受伤了吗?” 暗月没有吱声,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伤在哪儿?严重吗?” 提起这个,暗月就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胸口。 “殿下的胸口怎么会受伤?”傅温书颇为不解,“静王今夜派过来的人应该都被我们拦下了,谁袭击了殿下?” 如果萧明彻都受伤了,那沈雨燃呢? 暗月身为暗卫,是不能将萧明彻的一切透露给其他人的。 只是今晚所见实在在太惊讶了。 他低声道:“是沈姑娘做的。” 傅温书微微一怔。 沈雨燃伤了他? 也是,除了沈雨燃,谁能伤得了萧明彻吗? 可沈雨燃对他的抵触竟已到这一步了吗? 傅温书忽而觉得,似乎该重新审视此事了。 第213章 撷香 丑时一过,梨香阁的客房也终于陆陆续续熄了灯烛。 今晚段清澜侍奉的姑娘都在接客,用不着近前伺候,段清澜终于得了空闲。 看着萧明彻往柴房走去,段清澜急忙跟了上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萧明彻转身看向她。 “有什么事吗?” 这些日子,萧明彻待她依旧是冷淡的,但多少愿意跟她说几句话,不似从前那样,她说了一堆,却连个眼神都不给。 段清澜露出个妩媚的笑意。 “我白天出门帮姑娘办事的时候买了些风干的羊肉,店家说这风干的羊肉能保存得久,公子放在柴房里,饿了吃一根,很是顶事呢。” 萧明彻瞥了一眼她手中捧着的风干羊肉。 “用不着,你自己留着吃吧。” 虽然是拒绝,但段清澜心中还是温暖的。 若是之前,萧明彻压根连拒绝都不会说,直接就关上柴房的门。 他肯说话回绝,证明他的态度比之前缓和了。 段清澜道:“公子不必客气,我那边还留了的。” 说完这句话,她将手中的风干羊肉全塞到萧明彻手上,转身就跑。 等到她跑回阁中,回头偷偷望去,见萧明彻拿着风干羊肉回了柴房。 太好了,他终于肯收自己的东西了。 等他吃完这包风干羊肉,待她会比从前更亲切吧。 * 审过人犯之后,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托云峥的福,静王的亲信精锐已经被杀了大半。 傅温书抓到的这两人,一个是东厂的番子,一个是王府的卫兵,对静王都不是绝对的忠心,用刑一审,便都吐露了出来。 不过,也因着不是亲信精锐,这两人知道的东西也不多,派不上大用。 萧明彻到此时终于有些疲乏,径直往屋里走去。 榻上的沈雨燃睡得正酣。 隔着屏风都能听到她匀净的呼吸声。 萧明彻走上前去,伸手拨开帐子。 墨色长发散在枕头上,下巴和脖颈的线条秀致玲珑。 他最喜欢看她睡着的模样,一时有些口干舌燥。 他忍不住抬手掀开了被子。 沈雨燃感觉到了冷意,下意识地缩了起来,抱着膝盖侧躺着。 竟是这般防备的姿势。 萧明彻看着她这样的睡姿,多少有些心疼。 这女人实在太胆小了些。 他坐在榻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腰肢。 沈雨燃这些日子到处奔波,瘦了不少,腰比从前更细,摸起来也没有那么柔软。 不过,从肩膀到腰,再到腿,这一起一伏的弧度比从前更加曼妙。 萧明彻愈发口干,也是在此时他想起沈雨燃被静王侮辱。 她是在室之身,经过那样的蹂躏,想必惨不忍睹。 一想到她经历的这些,起先因为她的固执而升起的恼怒又烟消云散。 他起身取了外伤药来,轻手轻脚地褪去了她的亵裤,想为她上药。 他掰着她的身子,仔细查看,忽而一愣。 预想中受伤害的画面并未出现。 燃燃干干净净,曼妙玲珑,完好无损。 果然跟他之前想得没差,可沈雨燃当时为何不否认? 又是为了气他? 哼,萧明承,你救了你自己。 萧明彻怒火消散的同时,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既是为她不曾受到伤害而高兴,当然,也为他自己。 燃燃还是只属于他。 萧明彻深深悔起自己拿刀的事,若是没有受伤…… 他吸了一口气。 碰不了,亲一亲总没事吧。 * 沈雨燃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光已经大亮。 她坐起身,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是……裤子吗? 沈雨燃低下头,裤腰带没系。 她的心狂跳了一下,旋即又镇定下来。 身子毫无感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若是萧明彻干的……他必然…… 应该是昨晚不小心自己拉动了裤腰带。 昨晚她做了好多噩梦,乱七八糟的,一个比一个吓人。 沈雨燃舒了口气。 外头丫鬟听到响动,进来伺候着她更衣梳洗。 “他呢?去哪儿了?”沈雨燃问。 丫鬟有些懵懂,没有回答她的话。 沈雨燃换好衣裳,走出门,见暗风站在院子口。 “老板。”他依旧如同在如意坊的时候那样喊她。 沈雨燃走上前:“萧明彻呢?” 听着这声不客气的称呼,暗风倒是坦然。m..nět 毕竟,沈老板连刀子都能往主子胸口上捅,喊声名字又如何呢? 暗风恭敬道:“主子和傅大人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暗风眼睁睁看着沈雨燃一如死水的脸庞骤然如春风满面。 他实在不知道该为自家主子抱什么样的心情,只能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做什么?”沈雨燃问。 “暗月会跟属下一起护送老板回京城。” “好。” 见沈雨燃答应得这么痛快,暗风小心翼翼地说:“主子的意思是,以后暗月也留在如意坊,老板若是出门,我们俩都必须跟着。” 跟着就跟着呗。 沈雨燃并不意外。 “可如意坊这么小,哪里住得下暗月?” “他可以跟属下一起住。” “你们那间屋?住三个人?” 见沈雨燃还不知道秦三儿的事,暗风便将秦三儿如何卖消息的事告诉了她。 “那他是静王的人吗?” “应该不是。” “孙奇的?” “也不像。” “我还以为江湖人士会是豪爽侠义的,没想到出了事,第一个出卖我的人就是他。” 紫玉在竭力帮忙拖延时间,若是秦三儿没有卖消息,指不定她还真跑掉了呢。 见沈雨燃一脸可惜的样子,暗风忍不住道:“老板,你还想逃走吗?” “不啊,我这回回了京城,就安安心心地做生意,过日子。你放心吧。” 暗风呵呵笑了一声。 放心,他哪里敢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的沈老板比之前更不好对付了。 沈雨燃实在不想再跟萧明彻同处一室,当下便命暗风暗月出发。 他们俩套好马车,一路疾驰将沈雨燃送回京城。 也是在这个时候,沈雨燃才知道自己被静王掳到了肃州。 这里离京城不远。 倒是没想到,离京城不远的地方会有那么大一座恢弘的地宫。 地宫…… 沈雨燃回想起当初跟静王说的那些话,神情微动。 那座地宫,或许还能有用处。 第214章 一了百了 马车赶在城门落下前进了京城。 看着两旁熟悉的街市,沈雨燃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赶了一天的路,三人早就饥肠辘辘。 也不等回如意坊,先在路边的小摊上一人吃一碗阳春面。 “面饼来咯。” 老板端上来三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因怕暗风和暗月吃不饱,又给他们每人添了一个夹肉的胡饼。 沈雨燃拿了筷子,正要开动,忽而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 “沈……沈姑娘?” 沈雨燃抬起头,见段清澜提着几个油纸包从面摊旁路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段清澜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 “段姑娘。”沈雨燃淡淡喊了声。 “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 段清澜瞥了一眼跟沈雨燃同桌的暗风和暗月,以为是她的相好。 凭沈雨燃的姿色,勾搭男人不是难事,竟能一回勾搭两个,也不害臊。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跟萧明彻的亲近,不禁微微得意。 “沈姑娘离了东宫,倒是不曾得闲。” 沈雨燃知道她意有所指,懒得不理会她,只顺着她的话道:“都是瞎忙罢了,哪里比得了段姑娘?” “我还赶着给……”段清澜一笑,掂了掂手中的油纸包,“给朋友送宵夜呢,就不打扰沈姑娘吃面的雅兴了。” 她着重强调了“朋友”两个字,生怕沈雨燃不知道她是给萧明彻送吃的。 “段姑娘好走。” 段清澜点头,提着油纸包径直离开。 暗月觑着沈雨燃的神色,见她面色无波的继续吃面,忍不住道:“沈姑娘不必在意,主子压根都不搭理她的。” 暗风跟在沈雨燃身边,暗月和暗雪不时会到梨香阁,帮着萧明彻解决些麻烦,很清楚萧明彻平常跟段清澜并无往来。 沈雨燃猜得到段清澜买的那些东西是给谁的。 萧明彻这些日子没在京城,定然有人在梨香阁里替他顶包当差。 这些宵夜只怕全都孝敬了假萧明彻。 一片苦心全都白费了。 沈雨燃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这不关她的事。 吃过阳春面,三人继续往如意坊去。 这个时辰如意坊早已关了门,暗风上前叩门,没多时,沈凌风前来应门。 一见沈雨燃,顿时惊掉了下巴道:“五姐姐?!你游历回来了?” 紫玉跟众人说的是沈雨燃要四处游历,一年半载回不来。 没想到大半月又回来了。 沈凌风也顾不上跟沈雨燃寒暄,回过头便朝院子里喊“五姐姐回来了”。 片刻时间,前院后院的人都迎了出来。 旁的人不说,紫玉一见沈雨燃,立即流下眼泪,上前紧紧抱住沈雨燃。 “可算回来了。” 这些日子,紫玉没睡过一个好觉。 既担心沈雨燃被萧明彻抓回来,又担心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沈雨燃。 沈雨燃知道她有千言万语要说,拉着她的手道:“我一切安好。对了,灵凡回来了吗?” 紫玉摇头。 静王从地宫把灵凡放走有两天了,也不知道灵凡这会儿到什么地方了。 “五姐姐。” 沈砚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望见沈雨燃,眉宇间并不轻松。 “都这么晚了,大家先回去睡觉,明儿咱们再慢慢说话。” 春草望向暗风旁边的暗月,小声道:“老板,秦三儿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我已经知道了,这是……” 她给暗风取的名字叫陈风,暗月起个什么才好呢? “这是木月,往后秦三儿的活儿都归他。” 晨风沐月,比萧明彻取的风花雪月雅致多了。 众人见沈雨燃神色泰然,虽然个个都满腹疑问,当下乖乖听从吩咐,各回各屋去了。 紫玉挽着沈雨燃的手,陪她一起进了屋。 “姑娘这些日子可是吃了苦头?我瞧着你,瘦了好多。” 沈雨燃当然不能把遇到静王和萧明彻的事情告诉她,只道:“在外奔波自是比不得在家里闲适,虽是瘦了,体力却更胜从前。” “明儿我就让厨娘出去多买几只鸡,给姑娘重新养得白白胖胖的。” “好啊。” 见沈雨燃精神不错,声音甜软,紫玉暗自舒了口气,小声问:“姑娘是被陈风和木月抓回来的吗?他们俩都是萧公子的人?”m..nět 沈雨燃点头:“是啊,往后不管我去哪儿,他们俩都会跟着我。” 提起萧明彻,紫玉忍不住道,“姑娘不知,你走的那天,我一下马车就被萧公子拦住了。” “真的?” “嗯。”紫玉点头,“春草说,他在对门的茶铺坐了好久,就跟知道姑娘要跑似的。” 是秦三儿走漏的消息吗? 如果萧明彻来得那么早,不会是秦三儿透露的消息。 只是巧合吗? 不,不是巧合,是冤孽。 沈雨燃转而宽慰起紫玉来:“都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 “姑娘还想走吗?”紫玉小心翼翼地问。 沈雨燃摇了摇头。 至少,暂时不走,也走不了。 “我不在京城这些日子,铺子生意如何?” 提到这个,紫玉顿时来了精神:“姑娘可不知道,如今咱们如意坊的胭脂可是京城里最抢手的东西了,每日一早就有人在铺子门口排队,等着买咱们的货。” “什么?” 沈雨燃傻眼了。 原本担心着她走了之后如意坊会经营困难,谁知她一走,竟生意兴隆? 这是想气死她么? 紫玉见她神情不对,忙解释道:“姑娘走之前带着咱们去秦楼楚馆兜售胭脂,可巧儿有一位姑娘买了咱们的胭脂,之后京城里办了花魁大会,她一举夺魁,看客们都夸赞她肤若凝脂、冰肌玉肤。” “然后呢?” “她得了花魁,便有青楼的姑娘偷偷打听她在哪里做的衣裳、哪里买的胭脂,就打听到咱们如意坊来了,一传十,十传百的,也不止她们,城里的姑娘媳妇们听说之后也跟着来采买。” 原来如此。 当初沈雨燃去妓馆兜售胭脂时,也是存了试一试的心思。 倒不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咱们第二批货被秦怀音砸了,这么卖下去,岂不是都卖空了?” “镖局那边又帮忙订了货,过两天就到。而且宋老板出了个好主意。” “宋老板?” 紫玉点头:“宋老板出钱买了一座胭脂工坊,又在槐树巷里买了座宅子,每天都要来咱们铺子里呢,姑娘明儿就能见到她了。” 宋绮心的动作倒是快。 “她出了什么好主意?” “她想的跟姑娘一样,咱们从前在东宫里做的那些胭脂都是上品,往后再不可得了,绝对不能随意出售,她让我们立下规矩,每日只出售十罐。” “的确是个好主意。” 沈雨燃果然没看错,宋绮心精通数算,又心思缜密,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跟她合伙,生意一定会越做越大。 都怪萧明彻。 若不是他,她已经过上梦寐以求的自在日子。 想起昨晚他发狠的模样,硬逼着自己拿刀刺他。 真要刺进去,也就一了百了了。 她怎么就狠不下心呢? 第215章 回京 秋末冬初,日光惨白惨白的,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到热度。 沈雨燃穿着厚实的夹袄,又披了件斗篷,方觉得暖和些。 今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 紫玉说旁人都排着队来买胭脂,她想亲眼看看,旁人是怎么排队来买胭脂的。 她自侧门出去,从巷子里绕去铺子前。 也没招呼谁,暗风和暗月就跟在了她的身后,像尾巴似的。 还没走出巷子,前头嘈杂的说话声就传过来了。 一大清早,附近街市都空落落的,如意坊门前却有上百人在铺子前围着,附近卖早点的小贩都跑到这边来摆摊儿。 “老板做的胭脂当真那么好用吗?”看这些人顶着寒风来买胭脂,暗风忍不住道。 “当然。” 从东宫带出来的那批胭脂是真的好,用的花都是极品。 春草、银杏她们虽不是经验丰富的匠人,可她们都是聪明伶俐的宫女,对沈雨燃的吩咐悉数听命,每一道工序都不曾偷懒。 沈雨燃回头瞪了一眼,暗风立马噤了声。 暗月见状,小声道:“你现在话这么多吗?” 这么多话,若是跟在主子身边,早不知被打发去哪儿了。 暗风讪讪道:“等你在如意坊呆久了,你的话也多。” 他们俩在身后嘀咕,沈雨燃并未理会,径直去旁边的早点摊子买好了早膳。 她给自己挑一个豆腐粉条包子,给他们俩每人买了三个猪肉白菜馅儿。 “我说不会离开,便不会离开,你们俩别这样时时跟着我。” “静王如今不知去向,属下也得保护老板。” “我只是出来买包子而已,静王要杀,在这里跟在院里有什么分别。” 暗风和暗月都不说话。 沈雨燃道:“你们俩若真的闲,多去劈柴挑水,我要出门的时候,自然会叫你们跟着。” “是。” 正说着话,如意坊的门开了,紫玉走了出来,看了看排在前头的几个人,认出有几个人昨日来过,便让他们离开,再将排在最前头的十人请了进去。 等到客人陆陆续续出来,紫玉又跟着出来,说最上等的胭脂今日已经卖完了,铺子里还有别的胭脂,请大家进去看看。 来都来了,没买到上品的也不想空手离开,都进去瞧了。 看着热热闹闹的如意坊,沈雨燃生出一种平实安稳的满足。 铺子生意好了起来,当初跟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小丫鬟,也能独当一面了。 她站在街边吃着包子,看了一会儿,又买了些旁的早点,从侧门回了院里。 紫玉带着春草、银杏在铺子忙活着,两个采买的粗使丫鬟采英、采萍在打扫院子。 地上的都是最后的树叶了,扫过今日,明日树上便无树叶可落。 暗风和暗月得了沈雨燃的训斥,老实去厨房劈柴。 “五姐姐,”沈砚起得早,见沈雨燃手里提着东西进来,忙笑道,“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有包子,赤豆羹,还有汤饼。” “正想吃包子呢。” 说着,沈砚从她手中接过早点,领着她去了侧门旁边的一间配房,向她解释道,“天气渐冷,就没在院子里摆饭了,挪到这屋来了。” 姐弟二人进了屋子,沈砚将门带上。 就着赤豆羹吃着包子,很是惬意。 “这些日子,姐姐可安好?” 沈雨燃想了想,便将这一路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些。 如何变换路线,如何被静王所掳,又如何被萧明彻救下,最后回了京城。 “没想到静王一直暗中虎视眈眈,不过,姐姐能回来,我是高兴的。” 看着沈砚青涩的脸庞,沈雨燃道,“之前在庙会上行刺,我猜是静王做的,不过他没有承认。” “那兴许不是他,姐姐别忘了,除了静王,还有梁王、康王。” “康王?”沈雨燃有些迷惑。 沈砚点了点头:“昨日陛下正式下了诏书,封六皇子萧明恒为康王。” 六皇子封王,朝中又无太子,姚妃该是扬眉吐气了。 姚妃是个可怕的女人,不过那会儿萧明彻和徐宛宁还没有结束,她不至于对萧明彻痛下杀手。 她毕竟身在后宫,耍心机耍手段可以,要培养那么大批的杀手不太可能。 “姐姐既牵扯进了储位之争,想要离开恐怕困难。” 沈雨燃点头,“我也知道,且安稳在京城过些日子吧。” “姐姐当真那么不喜欢吗?” “嗯。”沈雨燃答得简短。 她不想谈萧明彻,也不想想他的事。 见沈砚蹙眉深思,又问,“别说我的事了,你呢,这些日子在国子监还顺利吗?” “无非就是听课,没什么顺利不顺利的。” “你是我的亲戚,在旁人眼中跟废太子有所牵扯,我是担心会有闲言碎语。” “不至于。”沈砚笑道,“国子监祭酒是傅大人的亲戚,当初是祭酒大人安排我和凌风去旁听的,他们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明面上不敢说什么。” 明面上说三道四,那是不给祭酒大人面子了。 “公主后面来过如意坊吗?” 沈砚点头:“来过一回,她惊讶得很,不知道姐姐为何突然出门游历。” “她搬去公主府,日子想是自在多了。” “的确自在,她天天跟华淳郡主和云小姐一起玩,”沈砚说着说着,忽而蹙眉深思起来。 沈雨燃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姐姐说的那座地宫,若得机会,真想过去一瞻帝陵的风采。” “地宫虽然被盗墓贼洗劫一空,依旧气势恢弘,我在里头呆的时间不长,总觉得,地宫里还有很多秘密。” “当真?”听着这句话,沈砚的猎奇之心大起,恨不得立即前往地宫。 见他这般模样,沈雨燃道:“你现在千万别去,静王的人很可能还在地宫埋伏着,傅大人那边也要着手去地宫调查。” “五姐姐放心,我只是想想,什么事都得等明年恩科考完再说。” 姐弟二人说着话,沈凌风也进来了,沈雨燃略坐了一会儿,便去前头铺子查看。 比起刚开门时的人头攒动,这会儿人已经少了些。 见紫玉她们忙得口干舌燥,沈雨燃上前帮忙,也帮着顾客挑选。 如意坊里售卖的江南胭脂,是扬州城里的老字号,招牌传承了百年,品质不错,价格也适中。 “沈老板,生意兴隆啊。” 正忙碌着,忽而听到一个声音,转头一看,却不是宋绮心。 她……怎么来了? 第216章 你和他太尴尬 沈雨燃没料到,穆亦瑶会来如意坊。 身为平远侯府的世子夫人,穆亦瑶打扮得贵重端庄,一袭海棠红的彩绣夹袄,外加一件银红洒金斗篷,发髻间金钗耀目,明珠生辉。 这身打扮很符合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不过,到街市来,似乎太过惹眼。 “世子夫人。” 来者是客,短暂的惊讶过后,沈雨燃忙上前相迎。 穆亦瑶看着门庭若市的如意坊,矜持地笑道:“早听说如意坊的胭脂难买,今日一见,传言果然非虚。” “世子夫人谬赞了,铺子里人多,请里面坐吧。” 沈雨燃跟穆亦瑶谈不上交情,只是在叠雾山避暑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 见穆亦瑶来,猜不出她的来意。 落座之后,沈雨燃替她斟茶:“夫人怎么来如意坊了?” 穆亦瑶道:“就要入冬了,亲戚间往来走动了,便想采买些胭脂,都说如意坊的胭脂好,自是来了。” 采买些胭脂而已,哪里用得着世子夫人亲自来? “往后侯府若有需要,我派人送过去,让夫人挑选就是,不必亲自来跑。”苏丹小说网 沈雨燃问清她要的数目,命春草直接带侯府的丫鬟去取。 “离了东宫,一个女子在京城支起这么间铺子,你也是不容易。” “也多亏家人和朋友帮衬照应。” “往后侯府的胭脂,也都从你这里买。” “多谢世子夫人。” “你跟二弟是知交,原是该多往来的。” 穆亦瑶突然提起了傅温书,知交二字听着有些刺耳,沈雨燃道:“一直多得傅大人帮忙,如今又得世子夫人关照生意,实在过意不去。” 穆亦瑶眸光微动,“二弟可不是热心肠,谁的忙都会帮的。他愿意帮沈老板,自是看重沈老板。” 沈雨燃面露诧色。 穆亦瑶是故意在她跟前提傅温书吗?又是知交,又是看重的。 为何? 沈雨燃想了想,谨慎的开口:“夫人怕是误会了,我跟傅大人并无特别的交情。” “是吗?”穆亦瑶忽而收起了笑意,目光幽深,“你摆在店外的那株桔树,是二弟送的吗?” “是如意坊开业的时候,傅大人送的贺礼。” 穆亦瑶道:“那日他听我说如意坊要开张,命下人出去买桔树,下人买回来十几株他都不满意,又自己跑出去买了。这份心意,难道不是看重?” 沈雨燃有些惊讶。 若穆亦瑶说的是实情,那么傅温书对她? 这事着实出乎沈雨燃的意外。 傅温书对她? 她不禁想起如意坊开张那日,傅温书捧着桔树站在铺子门口的情景。 余光飘到穆亦瑶身上,见她正注视着自己,旋即收敛了神色。 穆亦瑶为何要跑来跟她说这些? 沈雨燃不想跟她打机锋,径直问道:“世子夫人为何同我说这些?” 她的回答太过单刀直入,叫穆亦瑶始料不及。 想了想,穆亦瑶索性挑明:“二弟年纪不小了,家里为他相中了一个姑娘,家世人品都是极好的,可惜昨儿收到他的家书,又是回绝。” “世子夫人的意思是,这事跟我有关系?” 穆亦瑶说的都是实话,却只是一半的实话。 傅温书在家书上写道,说他已有心仪之人,让家人切勿为他担心,他自有谋划,静待佳音便可。 侯夫人因为这信喜不自胜,直念叨傅温书这万年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穆亦瑶立即想到了沈雨燃。 傅温书喜欢沈雨燃,还要娶她? 他跟沈雨燃根本就不合适,但他为了沈雨燃,竟然要向家中挑明吗? 她竭力想控制自己不去想此事,然而她着实无法忍耐,坐立难安,一早便隆重梳妆来了如意坊。 本意只是试探沈雨燃,谁知沈雨燃如此直白,便把话赶到了此处。 穆亦瑶看着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沈老板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确明白,”沈雨燃淡淡道,“我知道傅大人为何不想议亲,不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这话着实在穆亦瑶的意料之外,她既惊且怒,倏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沈老板慎言。” 沈雨燃依旧端坐着,看着穆亦瑶的反应,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傅大人是位挚友,多次出手相助,我很感激他,仅此而已,别无他想。” 她上门来质问自己跟傅温书的关系,就不许自己反问? 沈雨燃忽而明白,穆亦瑶来,是为了警告自己远离傅温书。 难道她对傅温书还有余情? “不是就好。”穆亦瑶强压下心底的情绪,“你根本不了解他,就算一时动情,也不会为了这点情分做出什么忤逆长辈的事情来。” 沈雨燃神色淡淡:“我与傅大人相识不过几月,有自知之明,夫人不必担心。” 听到沈雨燃这话,穆亦瑶稍稍松了口气,语气重新柔和了下来:“我知道你如今在京城谋生艰难,以你的才貌,可以寻一处不错的归宿,你的身份尴尬,是不可能嫁进平远侯府的。” 尴尬? 她的身份再尴尬,能比穆亦瑶更尴尬吗? 纵然她与傅温书不般配,但穆亦瑶与傅温书不是不般配可以形容的了。 沈雨燃几乎想质问回去,只是傅温书帮过她好多回,穆亦瑶是傅温书的心爱之人,看着傅温书的份上,好歹忍住了冲动,依旧秉持着礼数,起身送客。 “世子夫人的来意,我已经明白了,铺子里还有许多事要忙,恕不远送。” 说着,沈雨燃不愿多言,径直往前头铺子走去。 片刻后,穆亦瑶跟着走了出来,又恢复了平常端庄大方、荣光照人的世子夫人模样,温柔地命丫鬟买好胭脂,径直出了铺子。 紫玉帮跟前的客人包好胭脂,回头见沈雨燃望着柜台上的桔树发呆。 沈雨燃离京后,树上剩下的半边金桔也陆陆续续地掉了,紫玉学着沈雨燃的模样,用金色丝带做成彩球挂上去,整株树依旧是金灿灿的。 “傅大人送的这株金桔可真是好彩头,摆在这里,如意坊的生意也一天一天好起来了。” “是啊,是好彩头。” 沈雨燃看着桔树,想起了跟傅温书相识以来的许多事。 他总是温和谦嘉,丰仪俊雅,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决麻烦。 他对她有意? 不,穆亦瑶说得对。 她跟傅温书是不可能的。 纵然不说两人之间的身份鸿沟,单就她东宫废妃的身份,的确担得上尴尬两个字。 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只当今日穆亦瑶并未说过那些话,无事发生。 第217章 沉河 忙活到中午时分,沈雨燃打发紫玉她们先回院里吃饭休息,自己跟李叔一起守着铺子。 这会儿是饭点儿,酒楼茶肆正热闹着,铺子里没有客人。 沈雨燃翻看账本,李叔拿着扫帚扫地。 宋绮心便是此时进了门。 “沈老板。” 沈雨燃抬眼望去,将手中账本合拢:“多日不见,宋老板气色极好。” 宋绮心弯唇一笑,领着丫鬟走了进来。 “终于狠下心买了置宅,住着自己的房子,事事顺心,还胖了些呢。” 她原本是个弱质纤纤的娇柔美人,一颦一笑皆是惹人怜爱,眼下穿着厚实的夹袄,抬头扬眉,看起来精神气儿都不一样了。 沈雨燃挺佩服她的。 宋家不似沈家,声势依旧显赫,宋绮心不听从家中安排回江南成亲,反而在京城置宅,便是摆出了与宋家决裂的姿态。 看着眼前的宋绮心,沈雨燃忽而想,若是这一世她没招惹上萧明彻,过的便是宋绮心如今的日子吧。 如此想着,再看向宋绮心,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羡慕。 宋绮心道:“怎么那样看着我?” 沈雨燃笑了笑,拉着宋绮心进了屋去。 跟宋绮心打交道有一阵子了,始终带着防备之心,到今日才流露出些许亲近之意。 之前宋绮心想要入股如意坊,她并未答应。 她离京后,宋绮心帮着紫玉她们出主意,倒是能看出几分心意来。 “进来说话。” 沈雨燃领着宋绮心进了里间,想起之前穆亦瑶也在这里喝茶,多少有些不悦,索性将宋绮心带到自己的屋里去。 “紫玉说沈姐姐出门游历了,怎地这么快就回了?”宋绮心问。 沈雨燃道:“你我年岁相当,从前我位分比你高些,你称一声姐姐我也就应了,如今都出了东宫,又是合伙做生意,便是朋友了。” “好。”宋绮心柔声应下。 “天气太冷,便先回了,等着开春了再出去玩。” 宋绮心目光微动,看着沈雨燃道:“你离京没几日,秦家人送秦怀音回江南了。” “哦?” “船行了几日,便撞上了河里的暗石,一艘船都沉了下去。” 沈雨燃本来神情淡淡,听到此处猛然抬眼:“沉船了?那……岂不是有许多死伤?” “那倒没有,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船那么多,这艘船出了事,自是有人救助,不过……” “不过什么?” “据说秦怀音夜里睡得沉,船舱都紧锁着,丫鬟在外呼喊也没人应,便弃船逃走了,只她一人跟着船沉了河底。” 秦怀音居然就这么淹死了? 这一世从进东宫的那天起,秦怀音就一直针对她,处处给她找麻烦,后来竟勾结徐宛宁出手害她。 他们秦家是皇后娘娘的远亲,皇后宽恕她,留了她一条命。 东宫倾覆,她也恢复了自由身。 都到了这一步,还追上门想砸了她的如意坊。 落得如今这下场,只是活该。 沈雨燃道:“什么因种什么果,这般结局也是她自己酿的苦果。” “你就是太心软了,若是我……”宋绮心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朝沈雨燃微笑了下,“你是知道我的,不是什么好人。” 沈雨燃只是笑,心下却是怅然。 当初她在东宫是风头正劲的良媛,要对秦怀音下手不难。 但她知道自己做不来这样的事。 活了两世,依旧没有铸就铁石心肠。 聊过秦怀音的事后,两人便说起了宋绮心盘下的那处工坊。 宋绮心既在京城置宅买铺,跟族中断了往来,之前想的在江南聘请工匠的法子便行不通了。 工坊虽有了,却连一个会做胭脂的人都没有。 沈雨燃思忖片刻,便有了主意。 如意坊里囤了许多晒干的花瓣,宋绮心那边缺乏材料,正好可以买了去。 至于工匠,沈雨燃没请过工匠,如意坊里的紫玉、银杏、春草都是熟手。 前世在脂粉铺子里做小工时,沈雨燃便知道,铺子里那些做杂工的妇人,制脂粉不比工匠差,只是因为是女子拿不到多少工钱,只能等家中不忙的时候出来做小工补贴家用,根本没法认真的做。 槐树巷附近都是民居,有许多整日操持家事的媳妇、姑娘,只要多出些工钱,肯定能留下来人。 不是这些女人不想出去做事,实在是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 “那我把银杏和春草带走?” “不是让你带走,是你出工钱请她们过去做大师傅。” “是是是,马上入冬,梅花便要开了,是不是又能攒一批材料了?” “四时花开不败,随时都有能做的胭脂的花。”说到这里,沈雨燃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一直想给铺子里的胭脂好好取名儿,这么一说,我忽而有了主意。” “什么主意?” 沈雨燃拿起桌上的毛笔,蘸墨后,略一思索,写下了八个字。 洗春,抹夏,画秋,染冬。 宋绮心略一思索,不由得拍手叫好。 一洗,一抹,一染,一画,可不就是女子涂脂描妆时的动作。 而春夏秋冬也正应了花的季节。 冬天的胭脂都是梅花做的,那自然是染冬。 “我才去烧制了一批罐子,本来只有如意坊的红印,这么一说,我得赶紧过去,通知他们再印上染冬这两个字。” 宋绮心立即起身,刚走了两步,回过头把沈雨燃写下的字拿起来。 “这是我随便写的,阿砚的字写得好,等他回来请他写了再用。” 之前预定的罐子上“如意坊”三个字就是沈砚写的。 “我倒觉得你这字体纤细疏朗,配这几个字极好。”宋绮心审视片刻,回头笑道,“你临的是瘦金体吗?” “从前在家时随意临的。” 宋绮心收好字帖便离开了。 几日后,暗月带着灵凡和云峥的白马回了京城。 如意坊本来住的人就不少,添了一匹马,愈发的热闹。 铺子里的生意渐渐步入正轨,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暗风、暗月越发不像暗卫,干活儿分外勤勉,话也多了起来。 萧明彻始终没有出现过,如同他当初承诺的那样。 只要她回京,其他都可以依她。 很快,第一场雪落下。 第218章 扫雪 刮了一夜的风,沈雨燃睡得不太安稳。 推开窗户,寒风从窗户缝儿里钻了进来。 “姑娘快出来瞧瞧,下了好大的雪。” 紫玉和银杏起得早,见雪铺满了院子,便拿起铁铲和扫帚,想扫出条路来。 沈雨燃穿上了新制的棉袄,又披了件厚厚的斗篷,这才往外去。 初雪来得凶猛,风雪交杂落了一夜,小院里里外外都铺上了雪被。 紫玉生平第一次见到雪,挥着铁铲也格外兴奋。 “这个时候东宫里应该很好看,”紫玉忽而道,只是话一出口,又很快噤声,跟银杏扯起旁的事来。 沈雨燃前世的确在东宫见过好几场雪。 东宫殿宇高峻旁边,下雪的时候,宫殿被雪覆盖,白顶和红墙相映,别有一番意趣。 沈雨燃开了侧门,拿簸箕往巷子里一趟一趟的运雪。 这是个力气活儿。 进进出出七八趟之后,腰有些发酸了。 她放下簸箕,站在巷子里喘口气。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打量着自己。 一抬眼,余光瞥见巷子口有人影晃过。 “陈风。” 沈雨燃一开口,暗风立即便从屋里出来了。 “老板,出什么事了?” “巷子里像是有人,你去瞧瞧。”biquiu “是。” 暗风很快回来,说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捡起低声的簸箕自觉地去清理积雪了。 沈雨燃左右张望了会儿,的确没看到什么人。 但她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是萧明彻吗? 最好不是。 记得有一年冬天,雪也是很大,她和萧明彻住的那间破屋被雪压得岌岌可危,两人半夜起来去屋顶扫雪。 萧明彻先跳上房顶,又回过头把她拉上去。 她忙着除雪,萧明彻却在自己的手掌上捏了个小小的雪人,说送给她。 她双手捧着雪人,萧明彻接了扫帚,把屋顶的雪都清理干净。 她想,等到下一场雪的时候,她要堆个雪人送给萧明彻。 一年后大雪又至,萧明彻跟徐宛宁在琅嬅宫前堆了一个好大的雪人,那雪人手上拿着玉如意,眼睛是猫儿眼,嘴巴是红宝石,还系了一条珍珠腰带。 那真是她见过的最华贵的雪人。 相比之下,那个只有巴掌大的雪人看起来好可怜。 沈雨燃摘了手套,弯腰掬起一捧雪。 有点冰。 摊开手掌,雪从指缝中纷纷落下。 她转身回了院里。 如意坊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起床了,纷纷拿起铁铲扫帚,齐心协力,没多时便将院坝和门前的雪清理感觉。 “打今儿起,各屋炭盆都烧起来,别冻着了。” 如意坊只是寻常民宅,没有修建地龙,更何况,便是有地龙,沈雨燃也用不起这么奢侈的东西。 于是她采买了许多木炭用来过冬。 众人都知道如今谋生不易,一直推脱着没有用,眼下都下了雪,的确是冷极了,该烧炭了。 “是。” 如意坊开门没多一会儿,便有公主府的仆婢登门,说是公主府的早梅开了,荣安公主请她去赏花煮茶。 荣安公主跟沈砚挑明心意后,也是沉住了性子,没有随便往如意坊跑。 沈雨燃回来之后,她只是乘着马车路过时,进来说了几句话。 今日派人来请,沈雨燃欣然应下,让紫玉重新梳了发髻,带着灵凡和暗月一起过去。 公主府的后院栽了十几株梅树,虽然不大,但经工匠精心培植,一株一株开得极好。 沈雨燃走过去的时候,听见梅林旁边的亭子里传出来阵阵说笑声。 “公主。”沈雨燃上前一拜。 “都是熟人,不必拘礼,外头冷,快进来吧。” 因着天寒,荣安命人用纱幔将凉亭围了起来。 有将凉亭当中的桌子挪走,摆了个炭炉,一边煮茶,一边赏花,旁边佐了几味茶点,梅香、茶香交织,着实惬意。 “沈姐姐。” “沈姑娘。” 亭子里的人的确都是熟人,一个云颖初,一个华淳郡主。 两人年纪相仿,身份相当,宴饮都坐在一处,很是要好,俨然成了挚友。 见过礼后,沈雨燃跟着落了座。 “如意坊的生意太好,沈姐姐整日忙着做生意,也不出来跟我们玩了。”云颖初笑道。 华淳郡主从云颖初那边得了一些,亦附和道:“的确好用,涂在脸上很润泽,颜色虽淡些,对我来说却刚好。” 她们几个都是芳华少艾,正是肌肤最好的年龄,涂这样淡淡的胭脂最是适合。 云颖初轻轻哼了一声:“当初我跟好多贵女说如意坊的胭脂好,根本没人肯信我,如今瞧着别人说好,排队也买不上,又一个个跑来找我,让我帮忙去沈姐姐那里要,我才不答应呢。” 之前如意坊生意不好,云颖初一直想帮沈雨燃的忙。 可惜因着沈雨燃东宫旧人的身份,贵女们都不肯光顾。 如意坊的口碑起来了,又一个个的趋之若鹜。 大清早在如意坊门前排队的人,一多半是各府的家丁小厮。 寻常老百姓要谋生计,哪有闲工夫追逐这些风潮。 沈雨燃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怎么把这股热闹维持下去。 说了好一会儿胭脂的事,荣安忽而道:“萧妙瑜的事,你们可都听说了?” 云颖初和华淳郡主点了点头,沈雨燃却是一片茫然。 她如今只是庶民,无从知晓睿安公主的闲话。 “睿安殿下已经嫁到相府了吧?” 相府公子尚睿安公主的半月前的事,皇帝初次嫁女,格外重视,仪式办得隆重奢侈,虽不是十里红妆,依旧是轰动京城。 沈雨燃没有过去凑热闹,只是听着如意坊的客人说,睿安公主的嫁衣是宫廷尚衣局的宫人们缝了五个月才制好的,花纹繁复,点缀着上百颗珍珠玉石。 “是呀,嫁过去还不到二十天,便把相府闹得人仰马翻。” “怎么会?” 姚妃的野心很大,特意为女儿谋了这门亲事,便是存着要拉拢崔相的心思。 睿安出嫁,她定然会耳提面命,百般叮嘱,以便将来为六皇子,不,是现在的康王铺路。 这么用意深远的谋划,姚妃能允许她闹吗? 第219章 剪梅 “她仗着父皇的宠爱,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我以为,姚妃娘娘会管束着。” 荣安莞尔:“睿安是想婚后继续住在公主府的,但姚妃一定要她出嫁后搬去相府。相府虽然大,可崔相妻妾不少,五子七女,还有孙辈,一大家子住得满满当当,再加上仆婢家奴,那么多人,是非自然少不了。” “到底闹出什么事了?”沈雨燃听得起了好奇心。 云颖初见状,紧跟着说了起来,“崔既源公子的书房里有几个如花似玉的丫鬟,是他的红颜知己,睿安公主见着她们,自是不悦。” “她嫁去相府,难道相府里没有把姬妾打发走吗?” 华淳郡主道:“沈姑娘有所不知,崔大哥身边那几个丫鬟个个识文断字,的确是为他侍书添香的,并非他的通房。” “原来如此,”沈雨燃道,“同为女子,我倒是能理解睿安公主为何不悦。” 夫君身边有这么些貌美的知己,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那你不会对着这些丫鬟撒气呀。”荣安道,“萧妙瑜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雨燃、云颖初和华淳郡主都深以为然。 虽然她们没被睿安公主折腾过,可都知道她有多骄纵无礼。 “她不去说崔既源一句,直接喊人把那几个丫鬟弄去院里,又是掌嘴又是打板子的,崔既源回府后,看到她这么折磨人,同她争执起来,两人闹得狠了,阖府都来看热闹。” “相爷怎么处置的?” “相爷命人把丫鬟带下去养伤安抚,她觉得相爷在下她的面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跑回宫里找父皇告状。” 这也不奇怪,崔相虽然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为官的口碑却极好。 盖因他处事宽厚,体恤下情。 “那陛下为睿安殿下出头了吗?”云颖初好奇地问,她只听说了相府的热闹,不知道宫里的情形。 “刚成亲就闹成这样,父皇头疼死了,让母后来管。” 丢给皇后?三人面面相觑,不过想想,也说得过去。 崔相是辅佐皇帝几十年的老臣了,皇帝纵然偏心女儿,也不好说什么。 皇后母仪天下,是睿安的嫡母,由她出面解决自是妥当。 “母后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让睿安先搬回公主府去。” “分开一段时间,不失为个好法子。” 荣安冷笑:“母后是真心为她想法子,可惜呀,姚妃不领情,昨儿亲自出宫,把萧妙瑜送回相府。” “睿安殿下老实回去了吗?” 这是昨天的事,云颖初她们也好奇了起来。 “姚妃亲自过去,相爷和夫人当着姚妃的面训斥了崔既源,还把他书房里的丫鬟全都发卖了,说以后书房只用小厮伺候。” “睿安殿下该满意了吧?” 荣安笑道:“她是满意了,旁人就未必。” 云颖初好奇地问:“谁不满意?崔公子吗?” “姚妃前脚刚走,崔既源后脚就套了马出京城去了,只给门房留了一句话,说要外出游历,归期不定。” “崔公子行事如此大胆?” 华淳郡主续道:“崔既源跟家兄关系不错,他这人风流得很,处处留情,跟秦楼楚馆的姑娘相交甚密,还给她们写诗作赋。他书房里那几个丫鬟跟在他身边好几年了,睿安公主逼着相府把她们发卖出去,下场肯定凄惨,这事触了他的逆鳞了。” 崔既源是相府公子,生得俊秀风流,行事潇洒不羁,在京城颇有盛名。 原是个不错的人,只是红颜知己太多。 云颖初道:“他就不怕龙颜震怒吗?” “父皇就算不高兴,也不好说什么,人家虽是驸马,又不是睿安的奴隶,想出门游历挑不出什么错。” “那倒是。”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 四人说起旁的事来,临近晌午的时候,便起身告辞。 荣安让她们去折几支梅树带回去插瓶。 沈雨燃正站在梅树下仰头看着,云颖初悄悄挪步到她身旁。 “沈姐姐这回出门,是不是遇到了凶险之事?” “是有些事,”沈雨燃想到云峥,“世子他说什么了吗?” 云颖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是,他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看着吓人得很。” 分别时,云峥那一袭白衣都被血染红了,看着的确吓人。 “世子还在京城吗?” 云颖初摇头:“他在兵部领了个差事,带着千牛卫的人去西南边剿山匪了,快的话也得明年开春才能回来。” 见云颖初面露担忧,沈雨燃宽慰道:“以世子的武功,该担心的不是他,而是那些山匪。” “我不是担心剿匪的事,我是担心他和你……” 原来颖初都知道。 沈雨燃也不遮掩,直言道:“我跟世子已经把话说开了,往后不会再出什么事。” 说开了? 看样子的大哥是被沈姐姐彻底拒绝了,难怪要跑。 云颖初拉着她的手:“那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好吗?” “当然。”沈雨燃道,“不过你知道京城那些传言的,往后我不好再去侯府,你若得空,多来如意坊坐坐。” “我一定常去。” 沈雨燃剪了七八根梅枝,好生捧在怀中,想好了回去要摆在何处。 今日赏花尽兴,又捧花回家,着实惬意。 荣安亲自送她们出了公主府,等着云颖初和华淳郡主先上马车走了,忙命人塞了个锦盒去沈雨燃的马车里。 “公主又要送我什么好东西呀?”沈雨燃问。 “都是我新得的一些纸笔,你知道的,我用不上这些。” “是给我的?”沈雨燃故意逗她,“还是给沈砚的?” 提到这个名字,荣安的眼睛一亮,“姐姐想用就用好了,不给他。” 说着她便飞快地回了公主府,待府门关上,荣安走向旁边一个高大的黑脸侍卫,揶揄道:“三哥,门都关上了,看不到啦。” 梨香阁里住着个假萧明彻,萧明彻一进京城,也改易了容貌。 他收回目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天这么冷,荣安她们几个都穿着灰鼠皮斗篷,沈雨燃却只有棉袄。 她明明身形纤弱,穿得却臃肿笨重。 “母后午膳后还会睡一会儿,咱们也先去吃饭吧。” 萧明彻却还在想沈雨燃的事。 “三哥?” “你后院那些梅花开得不错,都摘了送去如意坊吧。” 都摘了? 梅花昨夜刚开,这就要全摘了? 第220章 江妃 皇后是午时三刻到公主府的。 公主府从筹建到落成,再到荣安搬进来,皇后未曾来过。 她是荣安生母,趁着梅花开了,出国来坐坐,也在情理之中。 到了梅园,荣安屏退了左右侍从,只留了皇后身边的女官和一个侍卫在旁边伺候。 待周遭清静下来,萧明彻朝皇后郑重叩拜。 “儿子给母后请安。” “彻儿,”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明彻,一时有些哽咽。 上回相见,还是在叠雾山行宫,母子二人针锋相对,不欢而散。 当时皇后固然生气震怒,却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般景象。 萧明彻易了容,脸庞看起来有些陌生,只依稀能看出他英挺的鼻梁和清隽的眉骨。 他一袭侍卫服,身上带着奔波千里的风尘仆仆,跟从前那个气度端贵,年纪轻轻便身居储位的皇太子迥异。 “是儿子不孝,让母后操心了。” 萧明彻很清楚皇后为他付出了多少,十几年的抚育和相伴,这份母子情里虽掺杂了其他东西,却仍然是真的。 皇后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的确不孝,所以你得想办法把失去的一切都挣回来,好好孝顺本宫。” 萧明彻低下头,没有言语。 “起来吧。”皇后示意他坐下。 萧明彻并未落座,站到皇后身边,抬手替皇后斟茶。 “这些日子萧明承一直称病不出,可是同你有关?” “他掳走了沈雨燃,以此为要挟,想诱杀儿子。” 萧明彻能安然无恙的站在公主府,而萧明承闭门出门,证明萧明承的奸计未能得逞。https:/ “你如今手上能用的人不多,千万不要托大。” “儿子明白。” 皇后想了想,抬眼看向萧明彻:“京城里都盛传沈雨燃无情无义,你跟她竟没有断?” 荣安道:“母后,这是三哥跟沈姐姐商议好的事,就是怕旁人拿沈姐姐要挟三哥,谁知四皇兄还是看出来了。” “你这孩子,就是太重情太意气用事了。”皇后看着眼前恭谨的萧明彻,微微一叹,想了想,缓声道,“这一点,倒是像你母妃。” 萧明彻的眉心猛然一跳。 他没想到,皇后会主动提起母妃。 “当初儿子去质问母后,是儿子思虑不周……” 皇后摆了摆手,“原本此事本宫已决定永不提起,既然都翻出来了,倒不如全说出来,省得你有心结。” 事涉生母,萧明彻的眼神骤然凝重了起来。 他的确很想知道。 “江妃原是是一名女乐,梨园主事为了讨好陛下,给了她一个要御前抚琴的机会。她貌美清雅,姿容出众,陛下见了她,自是龙颜大悦,当夜便幸了她,封为选侍。” 回忆起过去的事,皇后的声音中不无感慨。 “宫中那么多美人,没有一个能与江选侍争色,当年她的势头,不逊于今日的韩秋芙。” 江妃过世时,萧明彻才六岁多一点,记得些事,却也不多。 他记得母妃很美很温柔,会唱曲儿哄他睡,也教他用腰带打锁心结。 但他并不知道母妃的过往,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宫人们纵然对他恭敬有加,对母妃的事却是讳莫如深。 “江妃得宠之后,很快有了身孕,陛下便给她晋了位分,封为昭仪。她有孕之后,温贵妃复宠,她是个好生养的,不久也有身孕,这时候姚妃得了机会在宫中冒头。” 忆起往昔宫中百花争艳的场景,皇后笑得无奈。 “姚妃不如江妃貌美,可她温柔体贴,最会哄陛下开心。反倒是江妃,生下你之后性情越发清冷,对谁都爱搭不理,陛下虽给她封了妃位,宠爱却不复从前了。”皇后叹了口气,“这时候,宫中突然起了流言,说江妃有心上人,还质疑你身上的血脉。” 竟有这样的事? “流言传到本宫这里,本宫自然当做无稽之谈。嫔妃承宠,敬事房都是登记在册的,江妃怀上你之前,几乎夜夜都在接驾承宠,你的皇嗣身份怎么可能有问题?” 萧明彻沉默。 “本宫抓了几个散播流言的宫人,当众责打训斥,没人再敢乱说,也不知怎么地,皇帝突然召本宫过去。” “难道父皇听信流言,怀疑我不是他的儿子?” “你的身份血统没有任何疑问,不然皇帝怎么会册立你为太子?他怀疑的,是江妃的心。” “母妃她?” 皇后叹了口气,“江妃话不多,笑也不多,本宫一直以为她就是性子清冷。可直到那日皇帝来说,本宫才知道江妃侍奉皇帝一直是不情不愿的,连刚开始侍寝的时候都时常流泪。” 萧明彻忽而明白了。 最初的时候,父皇一心只得到母妃,不在意她的心意。 等到新鲜劲儿过去了,自然会在意自己的女人是不是不忠。 “皇帝要本宫查清楚此事,却根本没有头绪。”皇后叹了口气,“恰巧这时有宫人向本宫告密,揭发江妃曾和乐坊的一位乐师私定终身。” “母后审了这位乐师?” “之前的流言是捕风捉影,眼下有名有姓的说出来了,再加上皇帝的口谕,本宫无法置之不理。乐坊主事交代,说江妃从前的确跟一个吹笙的乐师交好,但并无逾矩之处。江妃侍寝后没多久,那人的手受了伤,无法再做乐师,早已离宫。” “所以母后直接询问了母妃?” “不错,那乐师早已离宫,跟江妃没有牵扯,只要江妃回个话,本宫便可去皇帝跟前结了这段官司。谁知她竟什么话都不说。” 江妃的沉默令皇后不解,不悦,也无奈。 她不否认自己跟旁人有私情,皇后便无法结案,只得命她在宫内禁足思过。 谁知她竟吞金自尽了。 “无凭无据的,根本没人能定她的罪,就算失宠,有你这个儿子在,在宫中不会过得差。本宫实在没想到她会吞金!”皇后重重一叹,看向萧明彻,“彻儿,你的相貌很像江妃,本宫看着你,不时想起此事,本宫都不明白,江妃为何如此决绝?难道她舍得你吗?” 舍得吗? 是啊,母妃自戕之前,没想过他一个人在宫中如何生存吗? 第221章 栗子 “当然,也怪本宫,当时若是留些人看着她,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不是母后的错。” 在皇后身边呆了十余年,萧明彻很清楚皇后的人品。 母后既然开了口,说的定然是实话。 萧明彻抬眼,看向皇后,“小时候的事,我其实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些细枝末节的事,隐约记得父皇是很宠爱母妃的,母妃她也一直都很疼爱我,她不会这么抛下我的。” “你怀疑她不是自戕?” 萧明彻坚定地点了点头。 皇后想了想,思索过后,却依旧是摇头:“当年的的确确是江妃让贴身宫人出去,还叮嘱奶嬷嬷一定要照顾好你,就跟在交代后事一样。不过,那时候本宫才失去了你二哥没多久,心神恍惚,有所疏漏也未可知。” 萧明彻敛眉肃容,没有言语。 倒是过了一会儿,皇后续道:“本宫知道的就这么多,当年能查问的人,你也找了,没问出什么,其余知情的人,也就只有……” “请母后明示。” “姚妃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她跟你母妃一直是有往来的,或许她知道什么,不过她绝不会向你吐露半个字。” 姚妃…… 若说之前萧明彻只是怀疑母妃死因有异,牵扯到姚妃身上,几乎可以断定了。 “母后不必为此事在烦忧,眼下还不急着查此事。” 皇后点了点头:“除夕家宴,本宫会设法让你进宫。” 萧明彻神色一凛,望向皇后:“父皇应该还在气头上,现在见面恐怕不妥。” “你被废之后,他给静王和梁王安排了不少差事,没出什么岔子,可听两位阁老说,陛下是不太满意的。再加上静王莫名其妙地病了,他心里其实念起你的好来了。说到这个,彻儿,静王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萧明彻微微一笑,“没什么大事,就是脸被沈雨燃用铁钎划了一道。” 皇后和荣安诧异道:“脸被划了?那他岂不是容颜损毁?” “尚不知划得有多深,当时沈雨燃被他喂了迷药,没什么力气。” “若是伤得不重,他为何闭门不出?我看定然是划破相了,永远无法恢复。”荣安一想到静王处心积虑利用沈雨燃来算计萧明彻,愈发生气,“真想立即让父皇瞧瞧,他如今是什么模样。” 皇后想了想,“养了这么久的病也没好,明日本宫遣御医过去给他瞧瞧。” 约莫在亭子里坐了一个时辰,皇后摆驾回宫,萧明彻也悄然离了公主府。 * 沈雨燃这日过得还算闲适。 下午陪着宋绮心在工坊里转了一圈,一切井然有序。 两人如今算是合伙做生意,如意坊的事,宋绮心会过问,工坊的事,沈雨燃也要插手。 账目倒不合在一处,还是各归各的。 忙碌到傍晚时分,方回到如意坊用晚膳。 紫玉已经把她带回来的梅枝都插了瓶,屋里有花,立时便雅致了起来。 沈雨燃坐下来跟丫鬟们说笑了一会儿,便搭上披风往屋里去。 风呼呼地吹着,天色阴沉得厉害,晚间兴许还要下雪。 她一进屋子,赶紧把门关上,省得风灌进来。 只是她转过身,便见榻上坐着个陌生人。 屋子里已经燃起了炭,玉炉香暖,他穿着一袭玄色锦衣,坐在她那张新铺着厚褥的榻上,双眸幽深,目光牢牢黏在她身上。 虽然面容变了,但沈雨燃知道是他来了。 “不是说了,回京便由着我怎么做么?你来做什么?” “看看你,顺便给你送些炭。” 他这么一说,沈雨燃方才留意到屋子里虽然燃着炭盆,却闻不到呛人的味道。 烧得是宫里用的红萝炭。 “等这些用完了,我再想法子给你送些来。”今日带过来的这些,是顺手从公主府拿的。 “不用那么麻烦,我这里有。” 沈雨燃依旧站在门口,并未进屋,预备着出门。 “你来,就为了送炭?”https:/ 萧明彻摇了摇头,一向端稳的身姿晃了晃,仰头倒在榻上。 “你……” 沈雨燃没料到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躺在自己的榻上。 榻上被褥是昨儿才新铺上的厚褥子,正好赶着下雪的时候用。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就这么躺下去,弄脏她的被褥。 沈雨燃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提起来,可又知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暗暗生气。 “燃燃,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听着萧明彻这话,沈雨燃明白自己是赶不走他了。 只能吸了口气,“你想睡就睡,我走就是。” “别走。”萧明彻的语气听起来很疲惫,又有点可怜,但沈雨燃还是打开了门,朝外迈步。 萧明彻猛然从榻上跳起来,几步走到门口,又把她拽了回来。 天一黑,外头果然又下雪了。 风雪呼啸着吹到廊下,两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萧明彻猛然关门。 “我今天来,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见沈雨燃没有再动,萧明彻松了手,走回榻边坐下。 沈雨燃坐在桌旁,依旧同他保持着距离。 “姑娘,”紫玉在外头叩门。 “怎么了?” “厨娘今日买了好多栗子,说是等各屋都燃了炭盆,把栗子埋进去,慢慢剥着吃,我给你拿了些来。” 外头风雪加交,坐在暖融融的炭炉旁,慢慢地烤着栗子剥来吃,的确舒适。 但她不想烤给萧明彻吃。 “我晚上用得多,吃不下了,帮我留着,明儿再吃。” 紫玉刚要说“好”,便见沈雨燃的身后冒出个男人来。 “拿来。” 是个陌生人,不过看着有几分熟悉。 紫玉瞥向沈雨燃,见她一脸不悦,却没有言语,转过身就回了屋。 陌生男人笑了笑,从紫玉手中接过托盘,砰地一声关上门。 紫玉心中五味杂陈,百般疑惑,却只能悄悄离开。 萧明彻把栗子尽数倒进炭炉里,拿铁夹子拨着炭埋了起来。 两人围着炭炉坐着。 沈雨燃冷着脸道:“你要说什么,现在说罢。” 萧明彻正拨着炭,瞥见她的神情,忽而笑道:“你这屋子我怎么瞧着很眼熟啊?” 沈雨燃呆了一瞬,反驳道:“哪里眼熟?” 萧明彻拿着铁钳指了指墙边的博古架:“那个花瓶,还有那边的银盘,还有桌子上的笔架,沈雨燃,可都很眼熟。” 第222章 围炉 当初给沈雨燃布置悦春阁的差事是长乐办的。 长乐知道萧明彻在意沈雨燃,投其所好,事无巨细都向他禀告。 那会儿萧明彻正静卧养伤,乐得听这些琐碎的事。 东宫库房里的有些东西,他觉得不好,便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出来。 花瓶、银盘还有笔架都是萧明彻让长乐添进去的。 更何况他时常出入悦春阁,这些东西看着的确眼熟,一眼就知道了来历。 沈雨燃有一种行窃被主人抓包的感觉,白净的脸颊骤然变红。 “你别胡说,这些都是无主之物。” “无主之物?”萧明彻眯起眼睛。 沈雨燃厚着脸皮道:“东宫登记在册的东西我可一件都没拿,再说了,我不拿,也落不到你手上。” 萧明彻私闯民宅都不害臊,她有什么可胆怯的。 “很有道理。”萧明彻唇角勾起。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拿给沈雨燃的,沈雨燃就是主人,他当然不计较。 不过…… 萧明彻忽而想到了一件问题。 这些物品虽然谈不上是大件,却不是轻易能拿出东宫的东西。 沈雨燃从东宫离开的时候,身无长物,只剩了一身衣裳。 她早早地就开始从东宫搬东西了吗? 为何? 难道她知道自己会被废黜? 以那时的形势,猜到自己被废黜并不奇怪,但怎么会知道父皇会从宽发落,遣散东宫故旧呢?https:/ 沈雨燃看着身旁的男人笑意敛尽,眸色渐渐变得深沉,不禁有些忐忑。 炭炉里的栗子发出“啪”地一声脆响,裂开了道口子,溢出一阵甜糯的香气。 萧明彻被这声音拉回了神,拿起铁钎将那颗烤熟的板栗夹到雪白的瓷盘上。 他强压下心底的疑惑,忆起自己的来意。 “今日我见了母后。” 沈雨燃浅浅“哦”了一声。 “母后主动同我说起了母妃的事。” 皇后主动提的? 上回在叠雾山行宫的时候,皇后还对萧明彻大发雷霆呢,看样子他们母子间的嫌隙已经消除了。 沈雨燃知道,江妃是萧明彻心中的一根刺。 他一直不肯相信江妃是自戕而亡,从未放弃过追查真相。 皇后在叠雾山的反应,看起来像在此事中有所牵扯。 但是能把话说开,说明皇后的确没有过错。 “娘娘怎么说的?”沈雨燃问。 萧明彻将陆续裂开的栗子夹了出来,一边剥栗子,一边将皇后说的内情讲了一遍。 等到说完,刚好剥出来了一盘。 “趁热吃。”萧明彻道。 沈雨燃也不客气,直接取了来吃,刚烤好的板栗着实太香了,又甜又糯,她吃得高兴,一颗都没给他剩。 “眼下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就是姚妃,但姚妃绝不会说实话。” 沈雨燃吃过栗子,又忍不住舔了舔指尖。 “其实,知道内情的人不止姚妃。” “还有谁?温贵妃吗?”萧明彻摇了摇头,“我查探过,她同母妃并不亲近,一直针锋相对。” 江妃侍寝前,温贵妃是宫中最得宠的嫔妃,江妃的到来让她失了宠,还是在江妃怀孕后短暂复宠怀上了静王,又迅速被姚妃趁机上位。 温贵妃一直厌恶江妃。 这也是为什么,梁王和静王两兄弟自幼便对萧明彻怀着强烈的敌意。 后来江妃死了,温贵妃专心抚育两个儿子,没了争宠的心气儿,处事随和了许多,但兄弟间的仇恨却一直持续至今,愈演愈烈。 “温贵妃毕竟是宫中老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不过我说的也不是她。” “谁?” “陛下呀。” “父皇?” “皇后娘娘不是说了么?她本来都把流言当做无稽之谈,是陛下要她去彻查,可见陛下知道很多事。” 萧明彻猛然一怔,神情忽而激动起来:“你是说父皇杀了母妃?父皇?” 父皇是九五之尊,是皇宫的主人,他杀任何人都如同捏死蚂蚁一般容易。 如果是父皇动手…… “应该不是,”沈雨燃道,“如果陛下对江妃娘娘痛恨到了这种地步,他不会让你搬进坤宁宫,更不会让你搬进东宫。” 事实上,萧明彻的的确确是帝后最疼爱的儿子。 前世到了很后面的时候,沈雨燃才知道,萧明彻被废之后,皇帝命东厂监视他,不让人接济他的同时,还有另一道旨意,保护萧明彻的安全。 这也是孙奇不敢对萧明彻动手的原因。 至少在京城之内,他绝对不敢。 “的确。”萧明彻思忖片刻,深以为然,“那些流言的目的是要让母妃失宠,要让她成为一个不贞不洁的嫔妃,要让我变成野种,必然会想方设法在父皇身边做文章,父皇一定知道很多事。” 他转过头看向沈雨燃,笑意深晦:“聪明。” 说到这里,他幽然道:“但父皇绝不会跟我透露半个字。” “不跟你说,未必不会跟旁人说。也许有人能缠着陛下说些关于你的事,说些从前宫中的事。” 萧明彻看向沈雨燃,见她依旧是围炉烤火的姿态,眼睛却被火光映照的亮晶晶的。 “韩秋芙?” 萧明彻尚未见过她,却从许多人口中得知这韩美人深得圣心,独得恩宠。 “可她恨极了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是孙奇安排进宫的人,所以才会拼命说你的坏话。” “你怎么知道?” 沈雨燃淡声道:“在地宫的时候,静王告诉我的。那时候他志在必得,以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应该不会说假话。” “他还跟你聊天了?”萧明彻蹙眉。 沈雨燃自然不会说她跟静王在躺在床上聊得天,只点了下头:他都说得很隐晦,就知道韩秋芙的身世坎坷,对孙奇感恩戴德。” “韩秋芙的身份是孙奇伪造的吧。” 沈雨燃颔首。 “静王的意思是,韩秋芙跟我一样没有双亲,而且比我更惨,连一个亲人都不剩了。” 萧明彻眯起眼睛,“这就是说她家被灭门了?” 很有可能。 “孙奇之所以能当上东厂督主,是因为他办过好几桩大案子,有好几位朝廷大员在他手中被抄家灭门,依你所说的话,韩秋芙很可能出自其中一家。” 韩秋芙的真实身份,很可能是犯官家眷。若她不肯听话,也能凭着此时将她扳倒,铲除这个麻烦。 他看向沈雨燃,眸色渐浓。 火光映照在沈雨燃脸上,肌肤柔腻莹润。 萧明彻心中微动。 “燃燃,你对我真好。” 第223章 纠缠不清 沈雨燃别过脸去,没好气道:“上回你在地宫救了我,韩秋芙的事就当是谢礼了。” 说完,沈雨燃觉得自己亏了。 静王是抓了她,可她现在不也被萧明彻关押起来了吗? 也就是被关押的环境舒适些。 还好没有告诉萧明彻,静王对韩秋芙的心意,算是有所保留。 想了想,她问:“傅大人说会彻底搜查地宫,可搜出什么来了?”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那破地方你不会再去了” 沈雨燃道:“第一次见到帝陵,总归有些新奇。” “他把地宫的地图画出来了,想要吗?” 当然。 沈雨燃没说话,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萧明彻对这样的目光非常受用,他低声道:“可以求我。” 求? “求你做什么?你说的话,没一句准的。” “哪句不准?我说过,你只要不逃走,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好好做着生意,我几时干涉过你?” “你答应过沈砚,不踏进如意阁。” 现在呢,非但登堂入室,还堂而皇之地躺在她的床上。 萧明彻眸光动了动,理直气壮道:“如意坊不是在前头吗?” 无赖! 沈雨燃在心中暗骂道。 萧明彻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博古架上的那些陈设,“前头的如意坊是你的,我不踏足。这间屋子怎么着得有我的半间吧?” “那你现在就把东西拿走。” “我不拿,”萧明彻慢悠悠地起身,“东西都摆在这里,我什么时候想欣赏了,什么时候就过来。” “不行,你现在拿走。” 这是她的屋子,他想随进随出的,绝无可能。 萧明彻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不是在玩笑,心中一叹。 “燃燃,每回我觉得离你近了一些,你又立刻把我推开。我们俩一定要这样吗?” “这句话该我问的,我们俩一定要这样吗?”沈雨燃眸光暗了下来,亦是叹了口气,“桥归桥,路归路,不好吗?” “不好。” 萧明彻说得断然。 炭炉静静散着热气,屋子里暖融融的,两人的脸颊都有些发红。 萧明彻站了起来。 “说过的话,我不会食言,今日是……发生了些事,我不知道该跟谁说。所以才过来,外头天都黑了,你早些歇着吧。” 他不是不知道该跟谁说。 他只想跟她说。 他从屏风后头取出来一件大氅,披在身上。 沈雨燃又是胸口一滞。 进她的屋子又是脱衣又是上榻的,他是想做什么?又是想干什么? 难不成他真是要来留宿的么? “好走不送。”沈雨燃起身替他开了门。 外头的风雪呼啸着往门里钻。 萧明彻走到她身边,瞥眼看着她。 不管她如何抗拒自己,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譬如在地宫时的眼神,又譬如刚才围着炭炉的一番倾谈。 她只是嘴硬。 萧明彻抬手,飞快地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心满意足了,反手替她将门关上。 沈雨燃闭了闭眼睛。 她跟他纠缠不清,这算什么?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方止住了情绪。 开关门的时候着实把她冷到了,明儿得跟紫玉说说,在廊下挂副厚竹帘。 * 每逢腊八节,宫中总是格外热闹。 皇帝在前朝赐百官腊八粥,后宫亦有庆典。 今年的腊八宴是皇后亲自主持,各宫各处都分外勤勉,尽心竭力。 等到大宫宴结束,皇后携嫔妃皇子们已经在后宫等候了。 今日的朝会上,有大臣就今年遭受蝗灾的州县赋税问题大吵特吵,皇帝颇为头疼。 这会儿听着悠扬的乐曲,看着袅娜起舞的美姬,品着御膳房刚出炉的佳肴,总算了惬意了不少。 皇帝扫了一眼到场的皇子皇女,微微蹙眉:“萧明承呢?” 腊八家宴在宫中算是一年中比较隆重的时候,除了废为庶人的萧明彻之外,其余皇子皇女只有静王不在场。 皇帝既问起来了,温贵妃忙恭敬道:“承儿的身子还没养好,如今天儿冷,臣妾便向皇后娘娘求了恩典,允他在家养病。” “如此。”皇帝微微颔首。 皇后瞥了一眼温贵妃,放下手中的筷子,缓缓道:“承儿这到底是什么病?前儿本宫派了御医去王府给他诊脉,他也不让御医近前。” 皇后身为嫡母,皇子身体抱恙,派御医前去诊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这么说起来,皇帝的确觉得静王已经闭门养病了好一阵子了,他看向温贵妃:“承儿到底怎么了?不是说骑马摔断腿了么?这么些日子,还不能下地?” “这孩子他……实在是……”温贵妃一脸的为难,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一个月前,他一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腿没有大碍,就是脸擦伤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不等着脸上那擦伤好了,不会出门也不会见人的。” 皇后在心中轻蔑一笑。 萧明承一肚子坏水,偷鸡不成蚀把米,里子都坏透了,还要什么面子?https:/ “脸受伤可不是小事,承儿是皇子,若是脸上落疤,那就……” 温贵妃连忙道:“不会落疤的,臣妾派人去看过,只是擦伤,就是擦的地方大了点。” “皇后说得有理,还是让御医去瞧瞧,宫里的外伤膏总比外头的强一些。”顿了顿,皇帝道,“明日请方院判过去看看。” 方院判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御医,也是平常替皇帝请平安脉的御医。 皇后扬起下巴,慢条斯理道:“陛下对承儿拳拳关爱之心,希望承儿的擦伤能早些痊愈才好。” “臣妾替承儿谢陛下和娘娘隆恩。” 皇后的眸光在众人身上淡淡扫了一眼,哀愁地叹了口气。 “还是温贵妃命好啊,梁王和静王都身子康健,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大过节提起这样的事,自然是扫兴,但她是皇后,她要扫兴,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旁人都不敢说话,连皇帝都没有言语。 被皇后夸赞命好的温贵妃只能陪着笑道:“娘娘谬赞了,娘娘是中宫皇后,母仪天下,统率六宫,是万凰之王,在娘娘跟前,臣妾怎担得起这夸赞?” “怎么担不起了?”皇后道,“梁王和静王平平安安的长大,这就是最好的福分。本宫呢?两个儿子都夭折了,好不容易养大了彻儿,却连面都见不着。” 姚妃已然明白皇后想说什么,朝康王萧明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出头。 却是不远处的韩秋芙眸光一动。 第224章 除夕 韩秋芙只是美人,今日宫宴位居末席。 见身居高位的嫔妃不敢说话,她杏眼一抬,大声笑了起来。 “陛下每日忙于朝政,后宫原是该让陛下休息解闷的地方,皇后娘娘提那些有罪之人做什么?” 荣安公主见韩秋芙居然站出来顶撞皇后,顿时生气。 “韩美人,母后正在同父皇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韩秋芙妩媚一笑,看向皇帝:“陛下说是家宴,让大家都轻松些,臣妾也只是听陛下的话,知无不言罢了。” 又把父皇扯出来。 荣安正要反驳说话,却见皇后示意她不要言语。 “彻儿是本宫养大的孩子,他纵然有罪,陛下已经罚过。他如今不是皇子,可血缘亲情在这里,他依旧是陛下和本宫的儿子。陛下,大过节的,身为母亲见不到自己的儿子,难道还不能说吗?” “皇后,”皇帝缓缓开口,“既是庶民,自然不能进宫赴宴。” 皇后轻笑道:“说起来,如今的情形,倒是跟当年很像。江妃死后,彻儿身边的奶嬷嬷都被人撵出宫去,他虽在宫中,却无人照料,陛下把他送到坤宁宫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活气了,连方院判都说要熬不过去了呢。” 谁都没想到皇后会突然提起江妃。 殿内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皇帝道:“除夕家宴,让他进宫罢。” 话音一落,殿内数人捏紧了衣角。 但圣旨就是圣旨,皇帝发了话,那便是一锤定音。 皇后得偿所愿,命殿内歌舞再起,殿内复欢融起来。 * 腊八节一过,年节就越来越近了。 如意坊正好赶上了这趟,各家各府备年节礼,少不了给女眷备些胭脂水粉,生意竟比之前还要好。 但沈雨燃并不满足于此。 静王在地宫抢走的那些银票,想是赏给手底下的人了,沈雨燃回到京城去钱庄挂失,只找回来一半。 还好如意坊的生意有了起色,手头还算宽裕。 她很清楚,如意坊的货品其实有些单一,只售卖胭脂是没法多多的挣钱。 在铺子里跟客人攀谈过后,沈雨燃忽而起了制绢花的念头。 与金银首饰相比,绢花制作简单,成本也比较低廉,即使卖得不好,也不至于血本无归。 沈雨燃一向觉得金银首饰太过沉重,喜欢簪绢花,宫中那几种簪花样式她都很熟悉。 起了主意之后,她立即让紫玉买了些丝带绢帛回来,尝试着做了几种。 几个小丫头看着都说好看。 沈雨燃又去请教了京城里有名的金石工匠,因她只需要素的金簪和银簪,能在工匠那边直接买,当下金簪银簪各买了两百支,赶在过年前制出了第一批簪花。 如意坊的胭脂水粉都分四寄时序,这次卖的绢花以梅为形,当然也应时节,唤作“映雪”。 因着做出来的数量不多,并未大规模的售卖,只向铺子里的熟客兜售,很快就卖光了。 这些绢花是以宫中制法为参照,将其中的繁复之处做了简化。 毕竟,宫中匠人制作绢花,只求好看、惹眼,可以为了制一朵绢花耗费数日。 借着“染冬”和“映雪”,如意坊赶在年底前赚了不少银钱。 沈雨燃心中高兴,决定让大家热热闹闹的过个年,将前院、后院装饰一新,连着门上的牌匾都换成烫金的。 “老板,挂在这里可以吗?” 沈雨燃审视片刻,“再往上一点。” “好,”挂牌匾的伙计又问,“这样合适了吗?” 高度倒是合适了,但总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对劲。 “再往右挪一点,不要太多,半寸就好。” 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沈雨燃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猜出来人,她回过头:“傅大人回京了?” 傅温书微微点头,“出来替妹妹买杏子糖,见这边正热闹着,就过来看看。” 他手上提着几个油纸包。 妹妹要吃糖,亲自出门来买,真是位不错的兄长。 沈雨燃浅浅笑了下,吩咐伙计按傅温书说的话将牌匾挂好。 若是往常,沈雨燃该邀请傅温书进铺子里去喝茶坐一坐,但上次穆亦瑶过来说的那些话…… 罢了,穆亦瑶来说那些,原就是没安好心,只是为了给她添堵,她何必因为那些话影响自己呢? 傅温书帮过她那么多忙,于情于理,都不该失了礼数。 沈雨燃道:“傅大人进去喝杯茶吧。” “也好。” 傅温书跟着沈雨燃进了铺子,一眼就看到了柜台上的那株桔树。 已是隆冬,当初结的那些沉甸甸的果实早就凋零,但主人用丝绢做了许多彩色小球,挂在树枝上依旧好看。 “傅大人才回京吗?” “嗯,前日回的。” 办完萧明彻的事后,他回了魏县继续做县令,直到赶回来过年。 沈雨燃望向紫玉,紫玉会了意,捧着锦盒上前,里头有有八瓶胭脂还有八支绢花。 自从支起这间铺子,沈雨燃多得朋友帮助,临到要过年了,给各家都准备了一份谢礼。 公主府和镇北侯府的礼已经送过去了,华淳郡主还有当初令如意坊胭脂在京城风行的花魁也都各留了一份。 平远侯府一直在如意坊采买胭脂,侯府里三位姑娘也不时会过来逛逛,原是该早些送去的,只是沈雨燃不想遇到穆亦瑶,一直拖着没去送。 今日傅温书既来了,正好可以给他。 傅温书接过锦盒:“如意坊的胭脂和和绢花都极为难得,多谢沈老板了。” 沈雨燃看着他,忽而想起地宫的事,心中一动,问道:“地宫那边可查出什么来了?” “就查到了十几箱铸造好的私钱,依旧不知道他究竟在何处铸的钱。” 怪不得静王还好好做着他的王爷。 只是那些私钱是扳不倒他的。 寒暄几句过后,傅温书告辞离开,拿着杏子糖和和锦盒回了侯府。 平远侯和平远侯世子今年回京过年,外任的傅温书也回了家,侯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傅温书进到正院的时候,便听到屋里传来阵阵笑声。 “二哥回来了。”侯府二房的长女傅幼姣眼神极好,一眼就看到了挑帘进门的傅温书,笑着迎了上来,“二哥,杏子糖买回来了吗?” “买了,还买了些别的,你们都尝尝看。”傅温书笑眯眯地提起了手中的油纸包交给府中下人。 傅幼姣瞥见长随捧着的锦盒,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好吃的?” “不是吃的,不过也是好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另外两位妹妹也坐不住了,起身过来看热闹。 打开锦盒,顿时欢呼了起来。 “是如意坊的绢花和胭脂!” “二哥真厉害,如意坊的绢花说是只制了一点点,我派丫鬟去买的时候就已经售罄了。” “上回我过去问的时候,沈老板说等开了春还要再做,”傅幼姣看向傅温书,狡黠地一笑,“到时候我能不能自报家门,让沈老板偷偷先卖给我?” 穆亦瑶微笑道:“如意坊的沈老板跟二弟是好友,往后你们还想要什么货,只管同二弟说就是了。” “太好了。” 三个妹妹兴高采烈地试着绢花,傅温书朝穆亦瑶看过去,两人目光交汇,又迅速挪开。 侯夫人道:“什么绢花,拿过来瞧瞧。” 傅幼姣从锦盒了拿了一朵送到侯夫人跟前,“大伯母,你瞧,是不是很精致?” “这是做的梅花么?颇有几分针工局的风格。沈老板也是个肯动脑筋的。”侯夫人笑道,“历来民间时兴什么衣饰首饰,都是跟着宫中的风尚走,她倒是看得清楚。” 说着,侯夫人伸手拿掉了傅幼姣发间的金簪,替她戴上了“映雪”。 对豆蔻少女来说,这样的绢花的确比金银要灵动得多。 “娘,我先回院里去了。” “外头天寒,你回屋还是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是。” 傅温书恭敬应下,出门离去。 *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进了腊月,日子过得特别快,沈雨燃还没细细体会每一日的习俗,就到了大年三十。 如意坊里都是些孤家寡人,除了李叔和厨娘,其余人都无家可回,全都留在坊中过节。 沈雨燃体恤厨娘的辛劳,早早地就打发厨娘回家去了。 留在铺子里的人一起动手整治出一顿年夜饭来。 紫玉抢在所有人之前选了天麻炖鸡,银杏要做羊肉锅子,春草要做蒸鹅,沈砚要做醋鱼,沈凌风要做红烧肉,暗风暗月则提前向厨娘学了狮子头和拌三丝,沈雨燃思来想去,偷懒做一道清炒冬笋。 八个人忙活了大半日,等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才将齐齐坐在了桌前。 沈雨燃是老板,自然先举杯。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可如意坊的生意的确是靠着大家伙的努力越做越好了。 温酒下肚,众人都举起了筷子。 * 如意坊中其乐融融的时候,宫中的除夕夜宴却是一片紧张。 朝臣们都知道,废太子萧明彻要进去后宫赴家宴。 有那些消息灵通的,打探到是皇后坚持要萧明彻赴宴,可皇帝终归是应下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皇帝心中,还是拿废太子当儿子看待的。 废太子尚有起复的机会。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在朝臣心中一晃而过,在崔相的带领下,群臣小心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等到酒过三巡,帝后便携手离席,去后宫守岁。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高声通传。 皇帝缓步走进殿中,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门口的萧明彻。 今日他以庶人身份进宫赴家宴,座位排在了最末端,是以帝后一入内,便瞧见了他。 皇帝的眸光微微敛紧。 数月不见,他不再是一袭华服的太子,也没有玉冠束发。 比起从前贵重威仪的打扮,他如今的穿着实在可怜。 一袭玄色布衣,上头没有任何的花纹,虽然他的身姿依旧端稳挺拔,清隽颀长,但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着实格格不入。 第225章 家宴时 “陛下?”皇后见皇帝的目光稳稳落在萧明彻身上,站在殿门口止步不前,心中虽是一喜,依旧低声提醒道。 皇帝收回目光,径直往前走去。 既是家宴,又是守岁,不比前朝宫宴那般恢弘大气,胜在精致温馨。 此刻御膳房呈上的各种菜肴都要家常许多,又多了许多饮料果品。 皇帝先发话祝祷,皇后又举杯,尔后便命众人随意些。 帝后都没有提及庶人萧明彻,但因着他的存在,殿内众人都有所忌惮,连窃窃私语的人都没有。 梁王一向沉默,自不必说,才“病愈”的静王今次也沉默得吓人。 姚妃见状,朝坐在对面的康王使了个眼色。 康王原本也不想说话。 徐宛宁从前跟萧明彻情投意合,出双入对的,现在徐宛宁是他的了,见到萧明彻便没那么自在了。 只是姚妃频频示意,不得已,他康王只能朝皇帝道:“父皇,今年会跟咱们一起坐到子时吗?” 皇帝对幼子一向亲切宽和,见他开口,沉凝的脸上添了一丝笑意。 “父皇老了,不能陪你守岁。” “父皇正值盛年,一点也不老。” 皇帝微微一笑:“恒儿都要娶妻了,朕还能不老吗?” “啊?”康王微微露出丝诧异,“儿臣还没……” 见康王茫然的样子,皇帝眸色一沉,瞥向姚妃,姚妃忙笑道:“恒儿的婚事只是臣妾自己琢磨着,想先问问陛下的意思,若是陛下亦觉得好,再告诉他,省得他分心。” 前几日姚妃特意在皇帝跟前提起了康王的婚事,想定平远侯府的三姑娘傅幼薇为王妃。 傅幼薇是傅温书的亲妹妹,年纪跟康王相仿,生得娇俏灵动,性子活络,很招人喜欢,帝后都很喜欢。 皇帝想着萧明彻跟平远侯府的关系,未曾应下,只说等平远侯回京的时候,问问他的意思。 “恒儿,你若有心上人,不妨告诉朕,朕去为你求娶。” 康王没想到皇帝会这样说:“父皇能让儿臣自己选王妃吗?” “当然。” 萧明彻做太子时,为娶妻的事,便父子起过很多回的冲突了,到他被废都未曾娶妻。 到梁王和静王的时候,皇帝一手包办,替他们俩都择了柔顺温婉的妻子。 但这两个儿子显然都不领情,王妃在府中形同虚设。 譬如今晚这宫宴上,他们俩都不曾跟身旁的梁王妃和静王妃说过半句话。 睿安公主的婚事也不顺当,崔既源出门游历后一直音讯渺无,从前那个骄矜活泼的女儿看着跟个怨妇似的,大过年的连个笑脸都没有。 如今且不用管萧明彻了,但萧明恒和萧妙瑾的婚事,他决定由他们去了。 “父皇,儿臣想……” 康王的话还没有说完,姚妃端起酒杯啜了一口,似被呛到一般干咳了一声。 皇帝瞥了姚妃一眼,姚妃笑道:“西域进宫的葡萄酒实在太香甜了,忍不住贪多,真是闹出笑话来了。” “酒贪多了,不打紧,这心要是贪多了,那可就不好了。”皇后轻描淡写道。 康王忽而道:“娶妻乃人生大事,儿臣愿意让父皇母后做主,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问。 “不过儿臣可不可以自己做主纳侧妃?” 看到康王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皇帝道:“你的后宅当然是你自己说了算,朕准了,不必再问旁人。” 姚妃笑道:“还不快谢过父皇。” 脸上虽是笑着,心中却有凉意。 皇帝待她一向很好,这回睿安的婚事,她去求了,皇帝也一口应下。 只可惜睿安大婚没多久就跟崔既源闹出那么大的别扭,皇帝心疼女儿,把不满全都发到她这里来了,她去养心殿好几回,都被皇帝拒之门外。 还是前几天听说皇帝带着韩秋芙去北苑上门,假装碰巧过去说了几句话。 若不是说的康王的婚事,只怕皇帝也不会搭理她。 “等儿臣纳侧妃的时候,父皇可不能失言。” 皇帝大笑起来,姚妃忙责怪道:“你这孩子……” “放心吧,朕既允了你,自然不会忘记。” “儿臣多谢父皇。” 因着萧明恒喜笑颜开,家宴的氛围一下松快了许多。 酒过三巡,皇帝便有些累了,摆驾回养心殿。 因是除夕,他并没有召韩秋芙同行,而是携皇后一起回了坤宁宫。 去年帝后离席后,是身为太子的萧明彻带着兄弟姐妹一起守岁,迎接大年初一的到来。 废为庶人的萧明彻自然不能再领着众人守岁。 相反,帝后一走,他这个不属于宫廷的人要立即离开。 “三哥,”见他站起身,荣安公主忙喊了一声,紧跟着站了起来,“我也要出宫。” 睿安冷笑:“你堂堂公主,跟一个庶人走在一起,合适吗?” “合不合适的,轮不到你来置喙。” 温贵妃道:“陛下命咱们守岁,咱们就得在这里好好守着,除了闲杂人等,都留下吧。” 闲杂人等? 萧明彻看了一眼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神情自若地走了出去。 因着他的离开,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 有人忍不住道:“也不知道陛下为何要让庶人进宫赴宴?” 温贵妃微微笑道:“陛下施行仁政,喜欢与民同乐罢了,大家不要胡乱猜测。” “还是贵妃娘娘说得在理。” 梁王倏然起身,“母妃,儿臣也有些困了,明日还要随父皇去太庙祭祖,就先回王府了。” 皇子中以梁王为长,没有了萧明彻这位太子,许多事情皇帝都交给梁王来办。 “那你先回去歇着。” 温贵妃话音一落,梁王立即离开,静王、荣安还有睿安也紧跟着起身出了大殿。 这兄妹四人走出大殿,却不见萧明彻的身影,只能互相瞪一眼,各自离开了。 “陛下都走了,这家宴着实没什么意思,臣妾也有回了。”韩秋芙身姿袅娜地站了起身,懒洋洋地打了哈欠,朝温贵妃虚拜了一下,也不等温贵妃发话,径直往外走去。 有嫔妃恨恨道:“当真是恃宠生娇,目中无人。” 温贵妃和姚妃却都没有附和,只端坐着,当无事发生。 韩秋芙走出大殿,有宫人提灯上前,她只接了兔毛斗篷披上,目光冷冷。 那宫人只是含笑,转身在前为她引路。 除夕夜,宫中各处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韩秋芙看着入目处的光彩罗绮,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天上又在飘着雪。 韩秋芙裹紧斗篷往前走去,却不是朝自己居住的景阳宫。 “义父怎么说?” “督主已经命人带着他往宫城北门去了,美人此刻过去,还能跟得上。” 跟得上? 韩秋芙的眸色有些凉薄。 义父命她进宫笼络皇帝的心,她做到了,她也日日在皇帝的身边吹枕边风。 但这样还是扳不倒萧明彻。 所以义父又想出了新的计策。 见韩秋芙止步不前,宫人道:“督主请美人不要……” “不必多说,带路。” 第226章 冤情 太监提着灯匆匆行在前,刻意跟萧明彻拉开一段距离。 虽然走这条路是为了绕过后宫,但这……未免绕得太远了些,都已经走到宫城边缘的流月园了。 为何要带他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今夜他入宫赴家宴,不知道挨了多少人的眼。 宴席上风平浪静,意味着他们有后招。 萧明彻放缓脚步,前头太监察觉到,立即停下脚步,回过身催着道:“走快点,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 对着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萧明彻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跟着那太监往前走。 他看得出,那太监绝非普通的黄门,能立即发现他往后退,耳力过人,必然是个练家子。 是东厂厂卫? 孙奇这狗东西……萧明彻忽而明白了今晚会唱哪出戏。 也好。 萧明彻径直向前,带路太监却越走越快,突然间没了踪影。 流月园里静悄悄的,四周的梅花默默吐露着香气。 冷风寒冽,梅香愈发沁人心脾。 若是沈雨燃在这里,一定会忙着摘花,无心欣赏。 想到沈雨燃,萧明彻的心忽而柔软了几分。 今晚除夕,如意坊里一定很热闹。 他在这宫里跟孙奇这样的货色勾心斗角,暗风暗月却陪着沈雨燃守岁? 萧明彻莫名烦躁起来,索性走到旁边的八角亭里坐下。 在亭中坐了片刻,便见一道婀娜的身影提着灯出现在了亭子前。 那身影驻足张望,没多时便瞧见了坐在亭子里的萧明彻,稍稍有些意外。 风太大,韩秋芙一路逆风而行,走得极慢,本以为追赶不上萧明彻了,谁知他竟坐在此处等着她。 韩秋芙心觉不妙,却无退意。 她提灯上前,盈盈走进亭子去。 除夕宫宴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嫔妃自然打扮得隆重。 发髻高堆,金钗点缀其间,额间一枚梅花花钿。 身上则是一袭妆花缎袄,贵重却不笨重,勾勒出了她的瘦腰。 斗篷上的白色兔毛随风摇晃,愈发衬得她肤若凝脂。 她的身后是雪地梅花,如此突然出现,像是梅花仙子似的,美得惊心动魄。 今晨收到孙奇的传信,韩秋芙便为今晚精心准备,陪皇帝用午膳时,看着皇帝的反应,便对这身装扮颇为自得。 见萧明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上下审视着,心中更是冷笑。 “真是巧了,想出来赏梅,竟也能遇见人。” “巧吗?”萧明彻收回审视的目光,轻声反问,“难道你不是特意过来寻我?” 韩秋芙柔然一笑,将宫灯放在一旁,在萧明彻身边落座。 “我倒觉得,你在特意等我呢。都这个时辰了,还赖在宫里不走。” “我确实是在等你。” 两人并未见过,即使在殿中也未曾说过话,但一开口语气便熟络得很。 韩秋芙稍稍有些愣住,巧笑倩兮的脸庞忽而覆盖上了冰霜。 “等我做什么?” “我等着在这里看你的表演。” 韩秋芙的秀眉蹙起:“你既知道,为何还坐在这里等?” 他会功夫,又识得宫里的人,今日她来得太迟,若他不在这里坐着,这时候或许已经走到宫门前了,她寻过来只能扑个空。 萧明彻道:“等你过来,说几句话。”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韩秋芙冷冷道。 她望向萧明彻,见他依旧端然坐着,心中忽而下定了决心,身子朝他挪了几分,若是有人从远处瞧来,只怕会以为两人依偎在一起。 “你不该留在这里,现在想走,已经晚了。” 说话间,韩秋芙解了身上的兔毛斗篷,又朝萧明彻伸手。 但萧明彻抬起胳膊,不疾不徐挡住她的动作。 “你就这么想害我?搭上你自己也不怕。你要知道,若是你我定下私通的罪名,我会死,你也一样。” 韩秋芙微微一笑。 死,有什么可怕的。 从她进宫的第一天起,就是来找死的。 “咱们玉石俱焚,不好吗?” “不好。”萧明彻冷冷道,“你没资格陪我一起死。” 韩秋芙轻笑了一声:“听说从前东宫有位宠妃清丽绝俗,她有资格陪你死吗?” 她解不了萧明彻的衣裳,伸手拽住他的袖子。 “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今晚在这里陪你的,只能是我。” 萧明彻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竟无言以对。 “你家里出事的时候,你才十二岁,我也不过长你一岁,你把家仇记在我头上,未免失当。” 话音一出,韩秋芙的粉面忽然变了颜色,惊愕地看向萧明彻。 “我今日留在这里陪你废话,也是看着你爹一生效忠朝廷,却被人诬陷,遭灭门之祸的份上。” 韩秋芙竭力稳定着自己的心绪,声音起伏不定。 “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萧明彻略一使力,扯出了自己的袖子,起身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是韩秋芙。真正的韩秋芙死在了前年冬天,她生得也不美,虽然熟悉她的人都已经被孙奇杀了,但她活了十七年,见过她的人不少,找几个人证并不难。” “原来你都查出来了,”韩秋芙并不慌张,“你赢了。” 她原本就没有生路可言。 成了,她活不了,不成,她也不活了。 不过功亏一篑,多少有些失落。 “我来,并非是为了揭穿你,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是你该报复的人。” “哼,”韩秋芙冷笑,“你知道什么?” 萧明彻瞥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本名温漾,是凉州知府温远山的女儿,温远山因为军马案被抄家灭族,是孙奇偷偷救了你、养大了你。” “什么军马案,我从来没听说过。” “孙奇应该是告诉你,此事与母后有关,所以要进宫争宠,要害我,要害母后,”萧明彻缓声道,“我为何被废?是因为私铸钱币和冤杀忠臣这两桩案子,这两桩案子做得干脆利落,你觉得,朝野上下,谁才是炮制冤案的高手?” 韩秋芙一直神情自若,直到此刻,她才猛然一怔。 “不……” “你进宫时日不短了,应该很清楚母后的为人。” “伪善罢了。” 萧明彻听到她如此回应,蹙眉道:“温漾,你不要冥顽不灵,连京城里的黄口小儿都知道东厂是什么货色,你却认为他们是好人?” 韩秋芙的手微微颤抖,没有言语。 “既然你咎由自取,那便与人无尤。” 见萧明彻走出凉亭,韩秋芙忽而抬头,猛然追了上去。 第227章 陪她守岁 “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 萧明彻见她神情激动,眼中似有悲愤,想了想,还是道:“确实是我的猜测。” “哼。”韩秋芙冷笑,“没有真凭实据,我凭什么信你?”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爹蒙受冤屈,以孙奇东厂督主的身份,翻案不是轻而易举吗?这案子当年是东厂查办的,如果真是母后陷害,他为你翻案,又能扳倒母后,一举多得的事情,他为何不做?” 萧明彻低声质问,问得韩秋芙哑口无言。 “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如果真是……” “他留下你,只是因为你是个美人胚子,让他觉得奇货可居。母后想陷害你家的事,他是不是在你进宫前才告诉你的?” “是……” 萧明彻一语中的:“他以前不说,只是因为还没想好,要让你对付谁而已。” 韩秋芙还没开口,忽然听到一大群人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抓奸的人来了么? “你现在还来得及按照孙奇的计划行事。” 按照孙奇的安排,不管萧明彻碰不碰他,韩秋芙都会脱了衣裳去拉扯他,即便拉扯不住,也要大喊大叫,让所有人都听到萧明彻在侵犯她。 韩秋芙垂眸不言。 萧明彻眸光微敛,身影一晃,飞快地隐匿了身影。 孙奇埋伏了轻功绝顶的高手在附近,但萧明彻知道,这些人此刻不会阻拦他。 因为韩秋芙中止了计划,没有脱了衣裳缠住他。 既不能给萧明彻定死罪,那着实犯不上把韩秋芙这颗绝妙好用的棋子毁了。苏丹小说网 “韩美人,你好大的胆子!” 听着呵斥声,韩秋芙迅速收敛了方才流露出的神情,冷眼转了过去。 来人以温贵妃为首,姚妃和其他本该在殿内守岁的嫔妃都来了。 方才有人进来告密,说韩秋芙在流月园私会男人。 韩秋芙得宠后嚣张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早就被宫中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听闻她私会男人,众人都坐不住了,立时便往流月园赶。 远远地,就看到两个身影站在园中,谁知走近了,却只剩下韩秋芙独自站在这里。 “臣妾做了什么,让温贵妃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韩秋芙这般淡然,温贵妃怒道:“你刚才是不是在这里私会男人?” “哪有男人?” “刚才我们分明都看到了两个人影,你们说是不是?” “是。”有一个才人应道,话一出口,却见其余人没说话。 姚妃自然也没有说话。 韩秋芙缓缓道:“既然温贵妃认定我与人私通,多说无益,将我送去皇后娘娘那里治罪。” 温贵妃固然恼怒,可没有将那奸夫抓住,闹去帝后跟前,她讨不着什么好。 罢了,只能作罢。 * 走出皇宫,已近子时。 萧明彻知道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只得信步往梨香阁走去。 托静王的福,他使出金桥脱壳之计,改易容貌在外偷了几个月闲,也算因祸得福。 静王和孙奇都知道在梨香阁的那个人是假货,却因为在地宫被杀得元气大伤,不敢擅动。 萧明彻慢悠悠回到梨香阁。 除夕晚上的梨香阁,门庭终于冷清了些,除了少数客人还流连其中,大部分姑娘伙计都在后院热闹吃锅子。 见萧明彻走回来,有那大胆奔放的姑娘借着酒意上前。 “唷,废太子殿下,要不要本姑娘陪你好好过个年啊?走,去我屋里,不收你的钱。” 周遭的人发出一阵鄙夷声,那姑娘依旧直勾勾地看着萧明彻。 萧明彻还没发话,段清澜飞快地走过来,挡在萧明彻前头:“姑娘,掌柜的那边还等着你敬酒了!” “澜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又不是你的男人。” “怎么不是?”段清澜脱口道,“我是皇后娘娘赐下来服侍公子的。” 胖管事出来打了个哈哈:“好了好了,大过节的都别吵了,把酒杯举起来,咱们再喝一轮。” “好,都满上!” 那姑娘被人拉开,段清澜得意地转过身,却见萧明彻已经往柴房走去了。 “公子,公子,”段清澜快步追了过去,“我给你留了一碗羊肉汤。” 萧明彻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反手将柴房的门关上。 段清澜愣在原地,这是怎么了?昨儿不还好好地说话吗? “主子,段清澜已经走远了。” 柴房里,易容成萧明彻的暗花躬身对他回禀道。 萧明彻不置可否,并不关心此事。 “帮我易容,还是之前那个样子。” “这么晚了,主子还要出去吗?”暗花说罢,迅速低下头。 主子要去哪儿,并不是她该过问的。 除夕之夜,主子刚从宫里回来,又急着出门,只能是去一个地方。 萧明彻淡淡道:“你现在的话比暗风还要多。” “属下知错。属下只是不明白,主子为了她跟静王大动干戈,她恩将仇报,用刀伤了主子!她简直就……” “够了。”萧明彻蹙眉,“从明日起,我不想在京城里再见到你。” 暗花猛然一惊,朝萧明彻跪下。 “属下罪该万死,求主子责罚,只是暗卫中没有人的易容术比属下更好,求主子留属下继续为主子办事。” 她说的都是实话。 萧明彻眼下能用的人并不多。 “主子放心,属下绝不会再对沈姑娘有任何异议。” “如若再犯,决不轻饶。” “是。” 萧明彻易容过后,从柴房的后面悄悄离开。 这是胖管事趁着东厂的监视放松,为了方便真假萧明彻互换特意留了一个暗道。 萧明彻出了梨香阁,避开在外盯梢的东厂番子,直奔如意坊。 子时就要到了。 他得赶快些,陪着沈雨燃一起守岁。 街道上又慢慢的积起了雪,踏雪而行,一路狂奔。 如意坊的大门紧闭着,隐隐约约看得到后院露出的光。 那光亮跟从前悦春阁的光相似,都是暖融融的。 萧明彻进了旁边小巷,纵身跃进了院子了。 然而脚一落地,忽然传来一声戛然而止的尖叫。 定睛一看,才见暗风捂着紫玉的嘴。 这小子总算是上道了。 萧明彻微微一笑,朝暗风使了个眼色。 暗风会意,小声道:“老板困了,已经回屋歇着了。” 萧明彻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等到他跑远了,暗风才松开了紫玉。 “你……”紫玉气得脸发白,“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采花贼是你引来的?” 第228章 田螺姑娘 “什么采花贼?他不是……”暗风的神情变了又变,可是又不能说出太子的真实身份,“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紫玉恨恨瞪他一眼,骂了声“叛徒”,紧赶慢赶地往后院去了。 沈雨燃房门前的走廊上已经挂上了竹帘挡风雪,站在院里看不到门口什么状况,紫玉快步上前,见“采花贼”站在竹帘后,并没有推门进去。 最初的惊吓过后,紫玉已经想起来了,翻墙而来的“采花贼”就是那天给姑娘送栗子的时候躲在姑娘屋子里的人。 这人…… 紫玉盼着姑娘能嫁个好男人,可这人鬼鬼祟祟的过来,又老是夜里来,找姑娘……能是好男人吗? 担忧归担忧,紫玉的身份也不能去阻止姑娘,改天旁敲侧击地劝劝吧。 * 萧明彻驻足在沈雨燃的门前。 他本想直接推门进去,但犹豫片刻,他抬手叩了一下门。 屋里的沈雨燃正在准备明日一早去庙里供奉的东西。 做生意的人嘛,总要去庙里求个好意头。 有叩门声响起。 沈雨燃下意识地想喊进来,忽而警觉起来,如果是紫玉,不会只敲门。 是他来了吗? 沈雨燃猜到他会来,又希望他不要来。 她没有说话,只做没听到。 然而又响起了第二声,第三声。 这人真是…… 难道他以为他敲了门,她就会眼巴巴地开门请他进来么? “燃燃。” 果真是他。 沈雨燃还是不理他,径直灭了灯烛,坐到了榻上。 萧明彻看着屋子里的亮光忽而消失,多少有些失落。 今夜是除夕,他不想两个人大过节的剑拔弩张,所以没有直接闯进去。 “燃燃,你真的不开门吗?” 他没想对她做什么,就想跟她静静呆在一起。 围炉烤栗,送走旧年,迎来新年。 就像那天一样。 屋里静悄悄的,好像沈雨燃真的已经睡下了。 还是不愿意开门吗? 萧明彻转过身,倚着门站着。 外头风雪交加,吹得廊下的竹帘一下一下地打在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索性拉起竹帘。 旧岁新年之交,京城内外都是火树银花,天上的云却是厚厚堆叠,风雪飞舞,如絮,如雾。 萧明彻伸手抓了一把,掌心里的雪片晶莹剔透。 他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弯唇一笑,倚着门坐下,静静看着雪落纷纷。 隔着一道门而已,他在守岁,也守着她。 * 新年的头一个清晨,沈雨燃是被紫玉的声音吵醒的。 “姑娘,姑娘,你再不起的话就抢不到大师开光的平安符了。” 吵死了! 昨晚因为萧明彻来了,沈雨燃防备着他,前半宿根本不敢合眼。 她原是个贪睡的人,只睡半宿根本不够,脑袋昏沉的得很。 “你先下去!我等会儿就起。”沈雨燃恼道。 门外安静了下来,沈雨燃在温暖的榻上又赖了好一会儿,才爬起身。 一开门,便看到个白生生的影子,她吓了一跳,睡意跑了大半。 再仔细一瞧,竟是个圆乎乎的雪人。 “谁把雪人堆在廊下的?差点绊倒我。” 紫玉听到她起了,又走过来,撇了撇嘴:“你心里清楚。” “我清楚什么……” 话一出口,沈雨燃确实是清楚了。 能在门口堆雪人堵她的人,除了萧明彻还能是谁。 不过,紫玉那口气也太奇怪了。???.BiQuge.biz “你干嘛那样看着我?” 紫玉幽幽道:“咱们这院里呀,住了个田螺姑娘。” 灵凡恰巧走过,好奇地问:“什么田螺姑娘?” “又是堆雪人,又是隔三差五的送炭,不是田螺姑娘是什么?” 她是真的不明白,姑娘这样的姿容,什么男人找不到,连云世子都想求娶,就非得跟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在一起?图什么,图一辈子有炭烧? “你不想用,就扔了。” “我才不扔,”红萝炭多好用呀,屋子里一点烟味儿都没有,紫玉泄了气,“算了,大年初一的,我不想说你。” 新年伊始,追究野男人的事多少有些不吉利。 “雪人身上还挂着东西呐,姑娘不瞧瞧?” 这雪人没做眼睛嘴巴,但是插了两支树枝当做手,其中一支挂了一个红色的香包。 沈雨燃没有动,紫玉弯腰拿了起来。 香包上绣着白马寺三个字,闻着有淡淡檀香。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平安符。 “姑娘不瞧瞧?” 紫玉把平安符摊开,沈雨燃瞥了一眼,上头写的并不是庙里送给香客的那种祝祷之词,像是专门写给她的。 平安顺遂,来日方长。 紫玉悄悄瞥了一眼,不咸不淡道:“田螺姑娘又送东西了,看样子用不着去抢香包了。” 沈雨燃把平安符放回香包,手指微微捏紧。 谁要跟他来日方长? 她想扔了这香包。 可毕竟是白马寺的法物,上头的笔迹不是萧明彻的,兴许是与他时常论佛法的方丈大师所书,不可随意处置,只能回屋放在了博古架上。 “咱们去庙里上香吧。” “是。” 一年伊始,万象更新。 京城的女眷们都要去佛寺进香。 白马寺是皇家寺庙,又远在城外,沈雨燃当然不会过去。 她要去的是城里的清水寺。 这里离如意坊不远,半个时辰便至。 沈砚和沈凌风想去附近的新年庙会凑热闹,也跟她同行。 清水寺平常香火不算旺盛,不过遇到大年初一,大多数人还是不想舍近求远,还没抵达,马车夫便道:“马车实在过不去了,我退点钱给你们,自己走过去吧。” “不必退了。” 下了马车,沈雨燃带着丫鬟一起朝清水寺走去,沈家两兄弟自己去逛了,约好等会儿在这里碰头。 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沈雨燃庆幸自己起得晚,避过了头香的阵仗。 三人提着供奉之物进了寺里,敬了香又退了出来。 人实在太多,改日再来求签好了。 走出清水寺很远,街市上依旧热闹的,到底没有那么拥挤。 到了约定的地方,还不见沈砚和沈凌风,也不知他们是不是逛得兴起,忘了时辰。 沈雨燃让灵凡去寻他们,自己带着紫玉在原地等。 正张望着,忽而见到不远处一辆高大的华盖马车旁有一道端稳的身影。 是傅温书。 目光停驻的同时,他也看见了她。 第229章 元夕 看到了,便避无可避,沈雨燃朝他笑了笑。 傅温书提步往这边走来,目光含笑:“沈老板来上香?” 许是因着新年,他身上的衣饰格外华贵,玄色锦袍,绣工繁复,身上还搭着一件黑底织金的披风,跟平常清隽的模样不太一样。 “生意人嘛,自是要求个好彩头,”沈雨燃微微垂眸,收回打量。 “如意坊的生意,佛祖应该一直很关照。” 沈雨燃笑了起来,反问道:“傅大人是来上香还是逛庙会的?” “家中女眷过来上香,大哥陪着她们进去了,我在这里等着。” 沈雨燃好奇地问:“侯府怎会在此上香?” 清水寺的名气不大,地方也不宽敞,京城的达官贵人甚少踏足。 “家母跟清水寺的方丈有旧交,侯府平常的供奉都在清水寺。” “原来如此。” 寒暄完毕,沈雨燃正欲告辞,忽而有人笑道:“二弟,你在跟哪家的姑娘说话?” 沈雨燃回头,见有一个身姿魁梧的男子朝他们笑着走来。 那男子的模样跟傅温书有些相似,不过看起来要气势要威猛一些。 听这称呼,他应该是平远侯府的世子、傅温书的大哥傅温言。 “大哥,”傅温书朝傅温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闹,“这是我的朋友,如意坊的老板沈姑娘。” 傅温言收敛了玩笑之意,朝沈雨燃拱手见礼:“沈姑娘。” “这是我大哥,傅温言。” 傅温书说得简单,沈雨燃屈身一福,“世子。” 虽然傅温言跟她素不相识,可见着傅温言,沈雨燃就忍不住想到穆亦瑶。 她不了解傅温言,但是看起来是个刚直洒脱的公子。 穆亦瑶都已经嫁给傅温言了,还在他们两兄弟之间摇摆不定,这不是在玩火自焚吗? 沈雨燃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穆亦瑶是她的朋友,她定然要劝阻的,可惜了,穆亦瑶如今对她有敌意,她就算想劝阻提醒,人家也不肯听的。 傅温言都已经出来了,想必侯府女眷也在不远处。 沈雨燃朝紫玉使了个眼色。 紫玉会意,忙道:“姑娘,咱们不是还要去庙会上找砚公子和凌风公子吗?” 沈雨燃还没开口,傅温书便先道:“既然还有事,改日再叙。” 她笑着朝傅家两兄弟点了点头,领着紫玉飞快朝庙会走去。 傅温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朝傅温书眨了下眼睛。 “大哥,不是。” “我什么都没说,你否认什么?”傅温言笑得意味深长,“爹娘怎么挑,你都不满意,原来你喜欢……你别说,爹娘帮你挑的那些,的确没有沈姑娘好看。” “别胡说了,你对着我胡说八道没什么,别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傅温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想了想,又道:“她是商户,所以你担心爹娘不会答应?” 不等傅温书回答,他真心实意的说:“二弟,你若当真喜欢,我去爹那边替你说,只要人品端正,就算是商户女,我也尽力帮你促成。” “多谢大哥的瞎操心。”傅温书丢下这句话,索性跳上了马车去,不想再跟傅温言说话。 傅温言愣住,无奈道:“真不喜欢?”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这孩子,杵在这里说什么呢。”穆亦瑶搀扶着侯夫人刚好走过来,后面跟着傅家三位姑娘。 侯夫人见傅温言在这里自言自语,忍不住问。 傅温言自是要保守弟弟的秘密,看着妻子也望着自己,温柔地笑道:“没什么。” 侯夫人知道问不出来,也不追问了:“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温书呢?” “他去马车上休息了,咱们这会儿回府,正好赶得及午膳。” * 关了两日过后,如意坊在大年初二这天重新开了门。 正月里是走亲访友的日子,京城添了许多平常不在京城的人,街市上随时都很热闹。 沈雨燃的绢花早已售罄,宋绮心那边采买了一批品相甚好的玉容膏,拿过来给沈雨燃试过之后,摆在如意坊里售卖,也是销路极好。 如意坊上上下下忙得跟陀螺似的,很快便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夕。 沈雨燃知道,坊里的姑娘们都想去逛灯会,过了中午就把铺子关了,一个个描眉扑粉,精心打扮起来,用过晚膳,便催促着沈雨燃出门。 她给众人分了赏钱,让大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玩归玩,都且仔细着,灯会上鱼龙混杂,兴许就遇着歹人了。” “知道了。”拿着沉甸甸的荷包,小丫头们一个个都很欢喜。 她们都是在宫里长大了,即使被放出东宫,也一直是在如意坊里,沈雨燃多少有些不放心。 想了想,又把她们分成两拨,一波有暗风同行,一波跟暗月同行。 她自己则带着灵凡。 暗风和暗月自然不答应,在如意坊里可以干活儿,要出门了,可得时时刻刻跟在沈雨燃身边。 无奈之下,沈雨燃自己带了暗月,让灵凡跟着丫头们一处走。 商议完毕,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 “大哥、二哥,你们真的不去看元夕灯会吗?” 平远侯府里,傅幼薇正拉着傅温言和傅温书的袖子撒娇。 傅温书道:“你知道的,我不爱凑这些热闹,你们三个出门,多带些家丁,别乱跑。” “你不去,我就要乱跑。”傅幼薇朝傅温书吐了吐舌头。 这个小妹! 傅温书颇为头疼。 “大哥,你难得在京城,陪她们出去逛逛吧。” “我……” 傅温言还没说话,坐在一旁的侯夫人道:“好了,你们俩都去,温言,你带阿瑶好好逛逛,买只花灯。” 成亲好几年,傅温言一直在外,的确没有陪穆亦瑶逛过元夕灯会。 听到母亲的话,傅温言看向妻子,见妻子始终垂眸不语,有些愧疚道:“好,我和阿瑶都去。” “太好了,太好了,”傅幼薇大声欢呼起来,“二哥,现在只有你不去!只有你!你这模样,我明年也没有二嫂。” 傅温书不客气地回击道:“看样子,做兄长的该给你张罗个婆家了。” “娘,你看他!” “薇薇不怕,大哥给你做主,绑也要把他绑出去!”傅温言走上前,一把将傅温书揪了起来。 第230章 灯市 上元节,五城兵马弛夜禁,百姓张灯饮酒为乐。 家家户户不分贵贱,都在门口悬彩张灯,爆竹、放花、箫鼓之声,彻于街巷。 年轻的郎君姑娘们纷纷盛装出门,喧嚣于市。 街市上金鼓管弦,衣香鬓影,繁华盛景望之令人沉醉。 “姑娘,瞧瞧这花灯!” “姑娘,看看这剪纸吧。” 沈雨燃独自在街边的小摊上转着,路过一个又一个的小摊,不曾停驻。暗月不远不近地跟着,并不打扰她。 她本来不想出门的,可如意坊里的姑娘们都想来,她一个人留着也是无趣。 因着怕扫兴,才没同她们走在一起。 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热闹如斯,可这些热闹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游离于这些热闹之外。 她好像得到了从前想得到的一切,可是一切仿佛空中楼阁,随时都会倒塌。 她知道问题的症结在何处,偏生没有力量解决。 * 平远侯府的车驾到了灯市外面便停下了。 傅家三个姑娘都精心打扮过,窃窃私语着。 “走吧。”傅温言道,“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有大哥在。” “谢谢大哥,”三个姑娘顿时欢喜起来。 傅温书看向她们三个迫不及待的模样,开口道:“灯市上人太多了,咱们这么多人很容易走散,不如分头走,你跟大嫂去逛,我带她们进去。” “不嘛,二哥,我们想自己逛,再说了,有丫鬟和家丁,出不了事。” 傅温书伸手在傅幼薇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是谁非要我来的?想甩掉我,没门儿。” “哼,”傅幼薇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今天全京城的姑娘都出门了,总能给我找一个二嫂吧。” “是不是想嫁人了?” 傅幼薇红着脸道:“不是,我替娘催你,谁叫你不听话,娘都愁死了。” “好了,别斗嘴了,”傅温言止住了两人的打闹,“先一块儿走,一会儿想分开了再说。” 他看得出,穆亦瑶今晚的兴致不是很高。 跟她说话也不怎么接茬。 常年在外,夫妻间多少有些生疏,或许一大家人走在一处还好些。 既是大哥发了话,傅温书没再多言,陪着傅幼薇走在前头。 街市两旁,挂着许多奇巧花灯,傅温书给傅幼薇和傅幼瑄各买了一盏兔子灯,给傅幼姣买了一盏走马灯。 “阿瑶,你喜欢什么灯?”傅温言问。 穆亦瑶看了眼架子上琳琅满目的花灯,淡声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大嫂也买一盏兔子灯吧?”傅幼薇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花灯,“多讨人喜欢呀。” “你们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我用不着了。” “前头还有好多摊儿呢,嫂子,我们慢慢逛。”傅幼姣见状,上前挽起了穆亦瑶的手,拉着她往前走了。 傅温言没有说话,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架子上的花灯。 “大哥,”傅温书也留在了原地。 姑娘们身边跟着丫鬟和家丁,灯市上又有官差巡逻,没什么危险,不必跟那么紧。 “好久没回京城了,都不知道京城里时兴什么样的东西。” 傅温书道:“其实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分别。” “帮我挑一盏灯?” 傅温言的灯是要送给穆亦瑶,傅温书笑了笑:“在我眼中,的确都差不多。” 仔细看了好久,傅温言取下了一盏莲花灯。 “这盏如何?” “不错。” “走吧,一会儿她们该走远了。”傅温言提着灯,兄弟俩一起朝前走去,脚步却放得极慢。 “二弟,其实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嫂子在想什么。” “怎么会?” 傅温言苦笑道:“我常年在外,她在家操持家务、侍奉婆母,一切都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说到这里,傅温言看向弟弟,“其实你不着急成亲,是好事。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不可仓促行事,我希望你能娶一个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姑娘。” 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 傅温书何等聪明,自然听出了兄长话中的意思。 “这回大哥回京就留在兵部,不必离开,对侯府是好事。” 当然,对他们夫妻更是好事。 “分开的时间太久,或许就会生疏吧。”傅温言道。 傅温书点了点头。 他忽而生出一股愧疚。 如果不是他没处理好,大哥和她或许就没有这种问题。 “二弟,你看那边,是不是你的熟人?” 街上人影交错,十余步外的花灯摊前,站着个意态舒然的女子。 周遭彩灯绚烂,落在她身上亦是五彩斑斓的,却依旧看得出她侧颜秀致,眉目如画。 “过去吧。”傅温言道。 “大哥,我说了不是。沈姑娘……她是……”傅温书正想解释沈雨燃的身份,忽而心中一动。 今夜,大哥和穆亦瑶之间已然有了隔阂,应该趁着上元节这个机会好好倾谈一番。 他留在这里毫无益处。 “大哥快去前头吧,不必管我了。” “嗯。”傅温言拍拍他的肩膀,提着莲花灯往前去。 傅温书转过身,眼前仍是人潮涌动,沈雨燃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随意朝前走去,没多时便走到了猜灯谜的地方。 路边的架子上挂满了灯笼,上头粘着谜题,任人猜测。 他随手拿了一个。 “品尝杜康樽半空……” 原本这些灯谜对他来说是信手拈来,谁知第一个就难住了他。 正冥思苦想着,身旁走过来一个人。 “这个灯谜,傅大人猜不出来么?” 原来她也走到这里来了。 傅温书把字条递给她:“请沈姑娘指教。” “这是个花名,你一时没想到罢了。” 傅温书恍然有了答案。 “棠棣?” * 萧明彻到如意坊的时候,铺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门前挂着一盏华灯,上头画着花草,又拿琉璃球、万眼罗和水晶帘做了装饰,比别家悬挂的都更别致,一看就是沈雨燃的手笔。 走得这么早吗? 灯市上那么多人,这会儿过去恐怕不好找了。 不好找,也得找。 除夕在沈雨燃这儿吃了闭门羹,今日上元节,无论如何都要同她一起过。 第231章 误会 “春秋各一半。” “秦?” “兔子请老虎。” “寅吃卯粮。” 傅温书和沈雨燃一路高歌猛进,很快猜了十个灯谜。 打灯是有奖励,猜对十个便可换一盏灯。 沈雨燃递上灯谜,换了一盏宝塔灯。 宝塔灯以竹为骨,扎得十分精巧,看着寻常,却比兔子灯这些更费工夫。 满街灯火盛美,沈雨燃看向傅温书:“方才还没来得及问,傅大人怎么落了单?三位姑娘呢?她们跟大哥大嫂在一处呢。” “世子和世子夫人也来了么?” “嗯。”两人说着话,缓缓随着人群走着。 今年灯市上有打铁花,百姓都往挤着,想去看热闹。 傅温书见状,让沈雨燃往边上走些,免得被撞到。 见沈雨燃的神情因为刚才那一句话就沉了下来,傅温书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 “是什么?”沈雨燃问。 “是不是我大哥惹恼了你?” 沈雨燃忙道:“不是。” 傅温书依旧解释道:“初一那日我大哥是误会了,所以才会出言打趣,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雨燃眉梢一动,想了想,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不是世子误会了,是世子夫人误会了。” 傅温书微微一怔,转头看向沈雨燃:“她……她怎么了?” “之前世子夫人来如意坊找过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她说了什么?”傅温书蹙眉。 沈雨燃话一出口,又有些误会。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劝她把这些话宣之于口。 以她的性格,这些事她本该绝口不提的。 毕竟,那是傅温书。 是有心上人的傅温书,是跟萧明彻有过命交情的傅温书。 或许是满城绚烂的彩灯迷了她的眼睛,或许是眼前流光溢彩的铁花晃了她的心神,又或是是街市上眉目传情的男女撩拨了她的心弦,沈雨燃忽而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想要甩开所有顾虑。 毕竟,那是傅温书。 是遥遥若高山之独立的傅温书,是肃肃如松下风的傅温书。 沈雨燃吸了口气,抬眼望着他:“世子夫人说傅大人跟我之间暧昧不明,她希望我能有自知之明,往后跟傅大人不要再来往。” 傅温书脱口问:“这是几时的事?” “腊月里的事。” “她……她居然跟你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从前镇定自若的傅温书,忽而乱了方寸。 “哇——” 前头的匠人奋力挥捶,击打出了巨大的铁花,火花四溅,在半空中绽开成星星点点,足足冲到了几丈高,因着离得近,比观焰火还要惊艳几分。 灯市上一下就璀璨起来。 沈雨燃看着在半空中绽开的铁花,心中的勇气更盛。 “世子夫人说的那些话,是误会吗?” 是误会吗? 穆亦瑶会做这样的事,傅温书不算意外,但沈雨燃问的这句话着实让傅温书惊讶。 沈雨燃……沈雨燃在问他? 他胸膛的心在狂跳,猛然抬头看向沈雨燃。 她并未躲开他的目光,依旧定定望着他。 皓月当空,彩灯绚烂,她的双眸顾盼流波,丝毫不逊于皓月和彩灯的光辉。 她在问他?她在问他! 傅温书想要开口,却是喉咙艰涩。 一瞬间,许多画面浮起。 两人相识不久,却经历了不少事,当然,所有的画面中,有一个人,无法忽视。 夜风吹过,沈雨燃头上的簪花和耳畔的银坠都在随风晃动,连鸦羽似的睫毛亦微微颤动。 他自以为一切都掩藏得很好,也以为一切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但沈雨燃……竟然在问他的心意? 一向有城府、有谋算,胸有成竹、进退得当的傅温书在这一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我……” 他根本开不了口。 “原来是误会。”沈雨燃的睫羽扑闪了一下,方才流露出的神情迅速收敛,脸上重新挂起得体的微笑,“既是误会,我不会放在心上,傅大人也不必在意。” “不是这样的。” “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沈雨燃说完,飞快地朝旁边走去。 “等等,你等我把话说完。” 傅温书忽而清醒过来,紧跟着追了过去。 今年的灯市横跨小月河两岸,沈雨燃走街市上逃开,径直到了河边。 刚才的话,刚才的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清静。 “雨燃,你先别走,等我把话说完,好吗?” * “咦,那不是姑娘吗?” 紫玉、春草和暗风也挤在人群里看打铁花。 春草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东张西望,竟然看到沈雨燃站在对面人群的外围。 紫玉闻言,也望向沈雨燃:“姑娘也真是的,口口声声说不爱凑热闹,结果还是来挤着来看打铁花呢。何必一个人走着,不如跟我们一起。” “姑娘不是一个人啊,木月跟着,而且……”暗风长得高,眼神也最好,“傅大人跟老板一起呢。” “傅大人?他在陪姑娘看灯?”紫玉眼睛一亮,果然看到沈雨燃身旁的男人是傅温书。 见紫玉一脸兴奋的样子,春草问:“傅大人是不是喜欢咱们姑娘呀?” “别胡说。”暗风忙道。 紫玉嫌弃地看他一眼:“你懂什么?我是最了解姑娘,她呀……” 说到这里,紫玉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卖起了关子。 “她怎么了?”暗风追问。 “你一个叛徒,少问东问西的。” 春草直愣愣地望着那边,“我感觉也有点事,姑娘和傅大人根本没看打铁花。” 而是……互相看着…… “紫玉姐姐,你说我们姑娘能嫁进侯府做夫人吗?”春草不禁担心起来。https:/ “能。” “不能。” 紫玉和暗风异口异声道。 “你别乱说了,老板只会嫁给一个人。” “什么人?那个采花贼吗?” 暗风还没说话,春草又道:“啊,姑娘跑了,傅大人追过去了。” 真有情况?! 暗风吓了一跳,他再是木头,也看得出眼前这幕你追我赶的戏码有问题,下意识地也朝那边跑去。 “不好,这个叛徒要破坏我们姑娘的好事,我们得拉住他。” 紫玉见状,带着春草赶紧追了上去。 第232章 三人 沈雨燃走到河边,听到身后傅温书的声音,停下脚步没再往前。 “傅大人,刚才的事……我只是随口一问。” “我知道。”傅温书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说完。” “说出来彼此都会难堪,又何必说呢?” 傅温书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家的事,知道我、我嫂子……我曾经很多次的想,如果当初说得更清楚些,是不是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跟你说个明白,是好是坏,都在今晚结束。” 远离灯市,寒意立即料峭了许多。 冷风一吹,沈雨燃刚才冲动而起的那番心气儿烟消云散了。 她望向傅温书,见他的目光又如平常那般清澈平和,心中竟有几分释然。 他说的有理。 她点了点头,只是把目光转向小月河。 上游是放河灯的地方,一盏一盏的莲花灯从河上飘过,随着涟漪起伏。 “我一直觉得跟你之间好像有种默契。我不知道这种默契是不是喜欢,也不想去深究,毕竟你我之间并无可能。”傅温书说到此处,垂着眼睛叹了口气,“刚才你问我,那是不是误会。我其实亦很犹豫。” 其实不是犹豫,那一刻他甚至动了心。 他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手没去拉她。 “可我没办法那么做。”傅温书看着她,目光的光芒忽明忽暗,“雨燃,我是他的好友,他什么话都会对我说,我太知道……我太知道他有多喜欢你了。” 萧明彻的喜欢? 沈雨燃并不意外傅温书的回答,她从没怀疑过萧明彻和傅温书之间的交情,她的理智也一直知道傅温书并不是适合她的人。 傅温书说得很对,他们俩太相似了,都太冷静太克制,绝对做不到不管不顾。 但凡…… 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的性子冲动一些,或许事情会不一样。 可那样就不是傅温书,也不是沈雨燃了。 这是一个死结。 “雨燃,他真的很喜欢你……如果我们……他会疯的。” “很喜欢吗?”沈雨燃自哂。 “当然,从你一进东宫,他就处处留意你,虽然那时候他对你心怀戒备,可我了解他,我知道他已经在意你了。” 一进东宫? 沈雨燃觉得难以置信。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进东宫那会儿,他喜欢的人是徐宛宁。” 他那么喜欢徐宛宁,连书房都可以随意出入。 “我没有搞错。我知道你不相信,其实他自己,也未必很清楚,但是,旁观者清。” 看着沈雨燃诧异的神情,傅温书直觉,她跟萧明彻之间有太多的误会和隔阂,他们之间的羁绊也远超他们自己的想象。 他忽而有些庆幸,方才火花四溅时并未顺从心意冲动行事。 她和萧明彻之间,并没有结束。 但这不是他该向沈雨燃解释的事,萧明彻自己的心意,该他自己向沈雨燃说明白。 不知不觉间,他已然逾越了界限,他该做的,是收回界限之内。 “你知道吗?”傅温书忽而道。 “什么?” “我其实曾想过,你我之间要怎么样才有可能。” “怎么样?” “还记得我家那位做国子监祭酒的长辈吗?” 沈雨燃点头。 “他曾经劝爹娘送我去江南的书院求学,推荐了好几家书院,其中便有你们沈家的族学。” 沈雨燃静静听着他往下说。 “如果当初我去江南求学,或许一切会不一样。” 那样他就不会进宫做萧明彻的伴读,不会跟他成为生死之交。那样他也不会遇到穆亦瑶,大哥大嫂可以幸福平静的过日子。 沈雨燃道:“是啊,如果。但是,没有如果。” “的确。” 其实太相似的两个人,未必适合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确是有些默契的,沈雨燃明白,傅温书也明白,那个时刻已经永远地过去了。 眼前的沈雨燃不会再问出那个问题,他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丫鬟们会担心。” 傅温书点了点头:“的确,我也该去寻妹妹们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所有的一切到此为止,那些淡淡的情愫已经随着小月河潺潺的流水飘远了。 转过身想往灯市走,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萧明彻? 他什么时候来的? 沈雨燃望着他熟悉的星眸朗目,却发现他的目光在与她相接的刹那间,分分寸寸地黯淡下去。 她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刚刚松掉的那口气,又悬了起来。 不远处是喧嚣的灯市,小月河边,冷风流水,与世隔绝。 “不是你想的那样。”傅温书开了口。 萧明彻抬头看着他,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薆荳看書 “我想的什么样?说出来听听。” 傅温书的确难以开口。 刚才的某个瞬间,他的确对沈雨燃起了绮念。 “怎么办呀?”紫玉紧张道。 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紫玉、暗风还有春草都躲在这里。 他们看着沈雨燃跑到这里,又看着傅温书追过来。 不过两个人只是站着说话,没做什么。 本来都松了一口气,却看到之前翻墙的采花贼也来了。 春草道:“那边的人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 紫玉没说话,她有些忐忑,总觉得要出事。 她看向暗风,小声道:“要不,你过去劝劝采花贼,让他走吧。” 劝? 暗风看看紫玉,又看看自家主子。 虽然主子站着没动,也没什么表情,但暗风知道,他动怒了,动大怒了。 这时候冲到主子跟前去,那是找死。 且不说暗卫的本分,他是真不想出去,还是老老实实当暗卫,躲起来为妙。 “傅温书,你刚才不是能说会道的吗?怎么这会儿一个字都不说了?”萧明彻拖长了腔调,缓缓朝傅温书走近,目光阴恻恻地。 天上忽然下雪了。 寒风烈烈,细碎的雪片落在三个人的身上。 “我跟谁说话同你有什么关系?”沈雨燃开口道,“萧明彻,你不要蛮不讲理。” 萧明彻瞥眼望向她。 今天是上元节,沈雨燃穿得比平常喜庆许多,头上簪着自制的绢花,身上糯白的短袄配嫣红的长裙,外头搭着件红色披风,雪片纷纷扬扬,落在她乌黑的头发和红色的披风上。 她只要站在那里,他便百看不腻。 “你闭嘴,”萧明彻恶狠狠道。 他猛然回头,一把揪住了傅温书的领口。 “傅温书,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第233章 捅破 萧明彻眼中的阴翳越来越浓。 他攥着傅温书的领口,脸上尽是阴沉的笑意。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失望吗?傅温书!谁都可以喜欢沈雨燃,你,不可以!” 风雪呼呼掠过小月河,吹得三人衣袍猎猎。 傅温书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真正视为兄弟的人。 静王、梁王、康王虽然与他血脉相连,可他的兄弟只有傅温书。 “今日之事,是我的错。”傅温书道。 萧明彻闻言眼底的怒火更盛。 认错,表示他承认了对沈雨燃的心思。 “萧明彻,我有话跟你说。” 她知道萧明彻的性格,如果此时不拉开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萧明彻闻言,神情瞬息变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奇书屋 “沈雨燃,我回回过去找你,你都无话可说,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你现在有话说了?” 沈雨燃的确没话可说。 她早就不想跟他有什么纠葛,就算她找男人,也不必跟他交代什么。 只是眼下这局面令她不安,担心萧明彻一时失控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是。” “那你等着,等我杀了他,你慢慢的说。” 下一瞬,他忽而朝傅温书挥拳。 傅温书并未躲闪,胸口当前挨了一拳,被震得后退数步。 他喘了几口气,重新站直了起来。 “消气了吗?” “看你断气我就消气了。”萧明彻目露凶光,猛然挥拳招呼。 此刻的他,对傅温书恨之入骨。 他没听见他们说多少话,可他看到了两人站在河边那相视一笑。 皓月的清辉落在沈雨燃身上,她脸上的笑意清清楚楚。 自从离开东宫,她不曾对他展露半点笑颜,有的只是疏离、防备和躲避。 她却在元夕之夜对着傅温书笑了,眉眼中是许久不见的清澈灵动——跟在他眼前的神情迥异。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就算发了疯一样的想得到她,却因为她的抵触克制着自己的占有欲,偷偷对她好,慢慢等她回心转意,谁知她竟对着另一个男人展露妩媚和温柔。 萧明彻忽而想起把沈雨燃救出地宫之后,他把匕首扎进胸口的感觉。 现在,那种被利刃破开皮肉的痛感重新席卷而来。 不仅仅因为此。 云峥觊觎沈雨燃,但他并不是萧明彻的兄弟,所以可以跟云峥并肩作战。 但傅温书不一样。 他觊觎沈雨燃,是背叛。 萧明彻的怒火愈盛,打得红了眼睛,傅温书见他出手狠厉,亦抬手反击。 两人本是一同念书,一同习武,情同兄弟,此刻却是拳脚相加,愤怒地缠斗在了一起。 “萧明彻,”沈雨燃大惊,想要走上前阻止,却是暗月从阴影里跳了出来,将她拦住,她看向暗月,急忙道,“你知道他跟傅温书的交情,还不快去阻止?” 暗月有些为难。 他奉命跟在沈雨燃身边保护她,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复杂的状况,实在无能为力。 “属下怎么可能拦得住主子?这世上能拦住主子的人,只有老板。” “那你拦我做什么?”沈雨燃急道,“快让开。” “拦你是主子的吩咐。” 沈雨燃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打斗,一拳一脚发出钝重的声响。 细密的雪片随风打到脸上,冰冷得让人害怕。 如果说那夜在地宫的萧明彻杀伐果断,锐不可当,此时的萧明彻却已经失了理智,近乎癫狂。 “都住手!” 远远地一道声音传来,暗月立即警觉,沈雨燃亦随之望去。 只见一道黑影冲到近前,站到了正在打斗的萧明彻和傅温书之间。 “都是自己人,你们在做什么?”傅温言一脸震惊。 他远远地看到两人在河边打斗,急忙冲了过来,看着他们简直不可理喻。 沈雨燃转过头,见十数步外,穆亦瑶和侯府的三位姑娘站在那里。 不知道为何,看到穆亦瑶,沈雨燃心中浮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萧明彻目光阴森地瞥了来人一眼,笑得不怀好意又肆无忌惮:“自己人?谁跟他是自己人?什么人会觊觎自己人的女人?” 傅温言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旁边的沈雨燃身上。 “沈姑娘是……其中有些误会。” “萧明彻,你快让暗月放开我。”沈雨燃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忙开口打岔。 傅家的事与她无关,但今夜的纷争由她而起,她不想这个本来就复杂的事情搞得更复杂。 萧明彻听到她的声音,缓缓转过头,却是寒如冰霜。 沈雨燃口口声声有话要说,说到最后,又是想替傅温书遮掩么? “傅温书惦记他嫂子多久了?傅温言,你跟我一样,就是傻子!蠢蛋!被自己的兄弟偷了女人也什么都不知道。” 空旷的小月河边,萧明彻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 傅温言怔在那里,遥遥回望向穆亦瑶,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的手还挡在傅温书的肩膀上,只是突然之间丧失了力气,猛然捶了下来。 其他人的目光都从刚刚打斗的两人身上转到穆亦瑶身上。 穆亦瑶的身子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袖口,她竭力想维持从容和体面,然而傅温言的目光望过来,令她只觉得难堪。 她再也无法站在这里,转身朝旁跑去。 “嫂子。”傅幼薇着实震惊,又着实无措。 二哥喜欢嫂子? 从前二哥在家的时候也不怎么跟嫂子说话,后来外放做了县令,更是毫无关系,怎么会呢…… “薇薇,你们先去找大嫂,一起回侯府。”傅温书忽而开口,“跟娘说,我和大哥晚些回去。” “好,好,”傅幼薇带着两位姐妹,急忙去追穆亦瑶。 “大哥,”一切疮疤被捅破,傅温书反而有了一种轻松,“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傅温言看了一眼弟弟,点了下头,一起离开了河边。 风雪依旧,远处的热闹也依旧。 但沈雨燃的眼前只剩下满目疮痍,感觉疲惫和无力。 她抬眼看向萧明彻,“你满意了吗?” “我满意了,”萧明彻反问,“沈雨燃,你满意了吗?” “让暗月放开我。” “放开她。” 暗月松开了对沈雨燃的钳制。 沈雨燃转身离去。 风雪依旧很大,河边积了不少雪,行走不易。 沈雨燃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着,鲜红的披风在雪地上拖曳。 萧明彻就那么看着沈雨燃往前走。 既是她走得那样蹒跚,可仍然一点一点的在远离他。 眼看得沈雨燃的身影要消失在视线中,他忽而飞奔上去。 第234章 月色逐人 “姑娘。”紫玉和春草见沈雨燃独自走来,赶忙上前去扶。https:/ 还没说上话,便见萧明彻踏雪追了过来。 “沈雨燃。” 她回过头,手上提着的宝塔灯晃悠了几下。 萧明彻看着那宝塔灯,想起他今日来灯市的缘由。 他寻她,原是为着灯火婵娟时,月色逐人来。 却不想蓦然回首,她却在旁人的身边。 “公子,你的手出血了。” 气氛僵冷之时,忽然有人从旁边走上前,关切地看着萧明彻。 “怎么伤成这样?” 段清澜说着,回过头怨恨地看向沈雨燃。 这些日子以来,她跟“萧明彻”相处得不错,时常送吃的过去,不时能说上几句话。 上元节,她本想去柴房找萧明彻一起来灯市的,不想去晚了一步,柴房里已然空空。 她只好来灯市碰碰运气。 遍寻萧明彻不得,却早早看到了独行于灯市的沈雨燃。 因着无所事事,索性远远跟着沈雨燃。 她看到沈雨燃跟傅温书猜灯谜,看铁花,也看到两人跑到了小月河边。 看到这一幕,她其实很高兴。 沈雨燃越勾引别的男人,她跟萧明彻就越远。 她前世跟沈雨燃无冤无仇,对沈雨燃的命运还颇为唏嘘。 可这一世不知道出了什么偏差,沈雨燃居然在东宫时就得了萧明彻的专宠。 要不是沈雨燃提前勾了萧明彻的心,她的计划早就成功。 现在沈雨燃自甘堕落,正是她的好机会。 她没有靠近,站在河对岸远远瞧着,以为两人会在这暗处做些男欢女爱、颠鸾倒凤的勾当,到时候她引人过去撞破,让沈雨燃颜面尽失。 却不想两人干站在那里说话,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更没想到的是,萧明彻突然出现。 段清澜没等到沈雨燃丢人现眼,等到了萧明彻为沈雨燃发疯,等到了萧明彻和傅温书大打出手性命相搏。 怎么会这样…… 明明之前在梨香阁柴房里提起沈雨燃之时,他都一脸冷漠甚至鄙夷的样子,为何突然为沈雨燃发疯? 沈雨燃她,凭什么?就凭着脸蛋好看吗? 勾引萧明彻,勾引傅温书,连如意坊里的几个伙计都不放过,偏偏这些男人还为她争斗,打得头破血流。 “我替你包扎一下。” 段清澜忙拿出帕子想替萧明彻包扎,萧明彻却皱眉抬起手。 “别碰我。” 沈雨燃瞥眼望去,果然见萧明彻的手背上有一大片擦伤,正在渗着血珠。 段清澜拿着手帕愣住:“可是……你的手……” 萧明彻皱眉没有说话,伸手拉着沈雨燃的手往前走去。 “都别跟过来。” 暗风、暗月领命称是,将段清澜拦住。 段清澜惊愕地看着暗风和暗月,认出他们是跟沈雨燃在大街上深夜吃阳春面的男人。 他们是萧明彻的手下? 萧明彻还有手下? 萧明彻的手下一直跟在沈雨燃的身边保护她?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拳头一般砸向段清澜,拳拳到肉,砸得她一片空白。 她忍辱负重在妓馆做小工,伺候那些低贱的妓子,省吃俭用地给萧明彻送东西,这一切都是笑话?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话? 原本坚定无比的信念瞬间崩塌,原本甜蜜美好的梦想骤然成了不甘和怨念。 看着萧明彻和沈雨燃离去的背影,她忽而失声大喊起来:“沈雨燃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对她!她根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刚才你没来的时候,她跟傅温书在大街上亲亲我我,她手上的花灯就是傅温书给她买的。” 沈雨燃感觉到萧明彻抓着她手腕的手立即用力了几分。 她有些惊愕,她没想到段清澜会这样胡说八道,但她并未开口解释。 萧明彻也像没听到一般,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抬臂抱住沈雨燃的腰,半抱着她往前走,走得更快。 段清澜的眼神猛然一震,她像着了魔一般大喊:“你没到河边的时候,我亲眼看到她跟傅温书抱在一起!两个人摸来抓去……” “她在胡说八道,”紫玉并不知道沈雨燃手中的花灯是怎么来的,但她知道沈雨燃跟傅温书在河边什么都没有做,她看向暗风,“你也在那里,你都看见了的。” 暗风抬手朝段清澜的后脖子敲去。 暗月皱眉,“你一直在河边躲着?” 暗风干咳一声,把脸别开。 “我先带她回梨香阁,”暗月扛起昏迷的段清澜,狠狠瞪了暗风一眼,这小子,现在居然敢躲差事了。 * “你不该那样对她。”沈雨燃道。 远离了灯市的喧嚣,远离了嘈杂的声音,萧明彻终于停下脚步,带她站到一处茶肆的屋檐下。 茶肆早已打烊,门户紧闭。 屋檐下挂着两盏喜庆的大红灯笼,顶部沾了雪,随着寒风晃动着。 离这边不远处是皇城,宫门前正在放焰火,一朵一朵的烟花在空中绽开,与先前打铁花相比,又是另一种震撼。 这个时辰,帝后正带着嫔妃皇子们登临城墙,观看烟火,与民同乐。 “你还有心情可怜别人?”萧明彻冷笑。 刚才萧明彻不曾回头,但沈雨燃回头了。 她看到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那女人愿意吃苦,也愿意受累,只是希望得到一个男人的垂青和偏爱。 好像……从前的自己。 怪不得那时候萧明彻不喜欢看着她说话。 原来拼命求人施舍爱意的模样是那么难看那么可悲。 但沈雨燃知道,她没有疯,只是万念俱灰,只是垂死挣扎。 认识段清澜这么久,沈雨燃头一回有不一样的感觉。 沈雨燃抬眼看向萧明彻,缓缓道:“自从你被废为庶人,她一直跟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留在梨香阁也没有怨言,难道你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没有,”萧明彻看着她,莫名烦躁。 “那她陪你住在梨香阁,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吗?” “废话!”萧明彻狠狠打断她,捏着她的肩膀将她逼到墙边,“我实在是搞不懂你,你问这些事,是因为你在吃醋吗?沈雨燃,如果你会吃我的醋,为什么对着傅温书笑,对着我又是这样?” 吃醋? 沈雨燃听到他提起傅温书,耳边又回响起傅温书在河边说的话。 “从你一进东宫,他就处处留意你。” 是这样吗? 不是的。 第235章 竹骨 雪渐渐停了,风却比方才更盛,声音完全盖住了远处的烟火声。 “沈雨燃,你刚才不是口口声声有话要说吗?我现在给你机会。”一回想起刚才在河边的情形,萧明彻浑身气血翻涌。 但沈雨燃心中却全是段清澜刚才失控的模样。 “沈雨燃!”萧明彻抓着她的肩膀。 她身上的夹袄是簇新的,带着一股被太阳晒过的味道,又有她用惯的脂粉香气。 这两种好闻的味道钻到他的鼻子里,不动声色地化解着他的怒火。 沈雨燃回过神,轻声道:“你想听的,段清澜不是都说了吗?” “我不想听她说,我想听你说。” 想到河边发生的那些事,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你早就做出了判断,我怎么说,重要吗?” “重要。” 傅温书亲口承认了他对沈雨燃的心思,那么沈雨燃呢? “你……你对他……” 看着沈雨燃清澈通透的瞳眸,萧明彻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算了,我不想知道,从此以后,我不准你再提傅温书这三个字。” 他凭什么不准? 然而沈雨燃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跟他不会再有什么牵扯。” 这是事实,在萧明彻出现之前,她和傅温书就已经达成的共识。 萧明彻闻言,他沉下眸色,声音故作冷硬:“你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说着,他猛然拉手,就势将她拥入怀中。 下巴抵在她耳边的一刹那,他俊逸的眉眼间终于漾起了笑意。 没有人能压抑他的怒火,没有人能劝得了他,但沈雨燃只要肯低头跟他说句话,他轻而易举地就动摇了。 在她跟前,他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沈雨燃被他这样搂着,眼角却有些酸涩。 萧明彻方才在河边因她失控,现在又因着她的话平静下来。 她知道他在乎自己,在乎的要命,这种在乎却令她格外难受。 萧明彻感受到怀中的人在颤抖,稍稍松开了她一些,眉宇重新凝重起来。 “沈雨燃,呆在我身边,就这么难受?是不是又要说我欠你的债?你到底还想怎么讨债?你说清楚!” 夜已经很深了,因着满街的白雪,屋檐下并不黑暗。 萧明彻刚才跟傅温书一番打斗,虽然占了上风,依旧很狼狈,眼神疲惫而焦灼。 种种往事浮上心头。 皓月当空,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呼啸的风声中问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当初离开东宫的时候,我跟段清澜一样,一心跟在你的身边,你会如何想?” 也不知道怎么地,今日有勇气和冲动做那许多平日里不该做也不敢做的事。 “我会如何?”萧明彻听着这摸不着头脑的话,颇为恼怒,“不过是半年前的事,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你离开东宫那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我说的不是那样,我是说,如果你从未留意过我,如果我和段清澜易地而处……” “你为何非要和段清澜比?”萧明彻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沈雨燃却依旧平静。 “倘若我不曾在东宫里跟你说过只言片语,却非要跟着你,你会怎么想?” 见萧明彻在冷笑,沈雨燃淡淡道:“你心里清楚,这不是没可能的,如果那一次你不曾在书房留我说话,不曾因为腰带拉扯掉我的衣裳,徐宛宁不会注意我,你和她,还会像之前那样好。有她在,你不会这样对我,对吗?” 她的目光明净而澄澈,照得萧明彻心神恍惚。 他心中的怒火因着她的眼神瞬间平息了许多,他不甘心道:“沈雨燃,今夜该算账的人是我,不是你。” “我不是跟你算账,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 弄清楚傅温书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明彻望着她的神情,沉默了好一会儿:“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你成日绷着脸,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东西吗?” “不是胡猜乱想。” “已经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没有如果。” “你说得对,已经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没有如果。”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了,这些都不是胡猜乱想,都是……都是……”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萧明彻一把抱住她:“都是什么?说清楚!” 他力气太大,猛然抱住她,令她的手一软。 沈雨燃手中的宝塔灯滚落到雪地上。 烛焰一歪,灯油洒出来,立即点着了竹制的骨架,很快燃了起来。 风吹得火焰呼呼作响,火苗蹿得老高。 “都是……我的切肤之痛。” 萧明彻眼眸一沉。 “怎么可能?” 沈雨燃看着他,在他身后在漫天绚烂的烟火,忽然下定了决心。 “我曾经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萧明彻瞧着她眼中的神情,很难得的没有打断,静静地听着她说下去。 沈雨燃站直身体,墨黑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照出火光。 “在梦里,我被送进东宫,没有系锁心结,所以也没有被你喊去书房,直到你被废黜,我也不曾跟你和徐宛宁有过交际。在那个梦里,我和现在的段清澜一样,不顾一切地跟在你身边,做小工,想跟你过日子。” “然后呢?” “然后你重归东宫储君之位,册封了我做太子妃。” 萧明彻道,“不好吗?” 沈雨燃莞尔:“你纳了徐宛宁为侧妃,让她与你在琅嬅宫同住,我嫉妒徐宛宁,在你跟前歇斯底里争夺宠爱,争到最后,连命都没有了。” “这只是梦。” “也许只是梦,的的确确是我的切肤之痛。” 萧明彻看着她的神情,叹了口气。 “你非要拿梦来做比较,好,我可以告诉你,别说段清澜只是赖在梨香阁做小工,跟我毫无关系,就算她真的割肉放血救了我的命,我也不可能许她太子妃之位。” 沈雨燃没有说话。 萧明彻看着他:“如果谁对我有恩,我什么都可以用来报恩,但是绝不会娶她为妻。你不信吗?” “我相信你。”沈雨燃道。 雪地里那盏燃烧的宝塔灯渐渐熄灭,只剩下烧得焦黑的残余支架,看着格外可怜。 “萧明彻,我信你全部的话,可是在梦里我用尽全力的爱了你。看到那些灰烬了吗?那就是我,现在的我。”bi 死灰不能复燃。 “就因为梦?” “就因为梦。” 她掰开萧明彻的手,再一次地离去。 萧明彻站在那里,看着沈雨燃的背影渐渐走远,越来越远。 仍是皓月银辉,仍是流光交错。 他如独自站在冰山雪岭,感受不到半分人间温度。 他压下了眼中的酸涩之意,拾起了被烧成焦炭的宝塔灯竹骨。 第236章 前世的秘密 傅温言和傅温书沿着小月河走了很远。 上元节天寒风大,放在河里的莲花灯漂不到这边便被风吹灭了,只剩下最后一盏灯孤零零地随波逐流,岌岌可危。 兄弟俩并肩站着,就那么看着那盏灯在河中飘摇。 “什么时候的事。”傅温言先开口。 傅温书微微捏紧了拳头,然后松开。 “大哥还记得那年我在外头闯了祸,爹出门来找?” “记得。” 那时候傅温言刚进军营历练,听说傅温书在外打伤了一位封疆大吏的独子,被当地官府关了起来,平远侯让他留在军中,即刻赶去解决此事。 “我把对方伤得很重,自己也受了伤,不重,只是伤到脚踝,需要静养,不便挪动,爹就带我去了穆家借住。” “那时候就喜欢了她?” 傅温书并未正面回答,其实他很久没有去回想了。 当然,是刻意没去回想跟穆亦瑶有关的事。 记忆稍稍有些模糊。 想了一会儿,他继续道:“穆府当时有位丫鬟数日未归,最后曝尸荒野,牵扯进了一桩案子,我那时腿脚不便,身边的小厮又呆头呆脑,大嫂帮了我许多忙。” “她聪颖过人,玲珑剔透,的确很适合查案。”傅温言笑了起来,“那是你在京城之外办得第一桩大案,云姜案,名声大噪。原来是她陪着你一起破的案子。” 第一位死者是一位叫云姜的浣纱女,最初她的死没有人引起任何人注意,后来官府陆续发现了几位女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其中便有穆府那位丫鬟,傅温书把这几桩案子串了起来,揪出来一个人面兽心、专门掳掠孤女玩乐后杀害的朝廷命官。 傅温书垂下头:“等到我康复之后,你来了穆家,我却不想跟你们回去,偷偷从穆家溜走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从京城一直到岭南,只是中途受了脚伤,他不甘心游历就此中断,非要走完全程才肯回家。 “你那时候才十五,不像我……”傅温言恍然大悟,想笑,脸上却怎么都挤不出笑意,“不像我,见到她觉得喜欢,便立即开口求爹帮我提亲。” 等到傅温书游历结束,回到京城的时候,迎面便是家人告知长兄定亲的喜讯。 他自是欢喜,恭贺过后,才得知定下的是穆亦瑶。 傅温言和穆亦瑶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婚期定在了不久之后。 傅温书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对穆亦瑶的那些情愫,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再次偷偷从家中溜走,避开了他们二人的婚礼。 等到再次回府时,穆亦瑶已经是他的长嫂。 他固然难过,但他竭力将这份感情埋在心底,把穆亦瑶当成自己的长嫂来尊敬。 她的确值得尊敬。 父兄常年在军中,娘亲年纪大了精力有所不足,穆亦瑶担起了掌家娘子的职责,操持着侯府里两房繁杂的家事,用心照顾着婆母和弟妹。 只是偶尔面对他时,会看到她眼神中流露出的不一样的神情。 他心里明白,她放不下他们在穆家一起破案的那四个月。 那段时光的确美好,傅温书此后没有那样快活的时光。 只是他明白,时过境迁,过去的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他无法面对这样的穆亦瑶,所以才拒绝了萧明彻和平远侯想要把他留任京官的提议,执意前往魏县任县令。 “大哥,请你相信我,大嫂一直尽心竭力地侍奉娘亲,操持家务,与我并无逾矩之行。” 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傅温言感觉得到。 他是常年在外,但他不是傻子。 傅温言看向傅温书,眼眸中没有温度,“如果你当初告诉我就好了。” “我……” 那时太过年轻,连喜欢一个人都是后知后觉,怎么会知道如何处理才是最好? “对不起,大哥。” “你一直不肯议亲,也是因为这个?” 傅温书低下头:“有关系,但不是因为存着什么不该有的念想才不成亲。我只是想遇到一个能心动……” 因为体会过心动,所以明白心动是是什么感觉。 因为见识过美好,所以想等待美好。 “然后你就遇到了沈姑娘?”傅温言冷笑,“你看到殿下彻这阵仗了,你喜欢她,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明白。” 他很清楚,所以在灯市上刚刚冒出头的那一点点火星子,被他狠狠掐断。 傅温言深吸了一口气。 凛冽得寒气侵入他的体内,让他不禁凉到了心口。 “你走吧,回你的魏县。我不想见到你,恐怕殿下也不想见到你。” 傅温书沉默着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小月河边。 * “主子,傅大人刚刚……” 暗雪刚开了个头,便见到萧明彻阴沉的目光瞥过来。 “是傅温书。”暗雪赶忙改口道。 他虽然没有得见小月河边的热闹,但暗月送段清澜过来的时候便听说了。 “叫他滚。” 暗雪心里哆嗦了一下,低下头:“傅……傅温书已经走了,他把手头办的事跟属下交代了一番,说他回魏县暂时不回京,若主子这边有什么吩咐,传书过去就是。” 萧明彻脸色阴翳,没有吭声。 暗雪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松了口气,又道:“主子,段清澜该怎么处置呢?她醒了之后,一直闹着要见主子。” 旁边一直沉默的暗花道:“段清澜居心叵测,傍晚送到柴房来的点心里掺了催情药。” 萧明彻皱眉。 暗花续道:“这女人觊觎主子,时常夜里跑到柴房来,我多次拒绝,没想到她变本加厉,居然在梨香阁里偷了脏东西想给主子吃。” 萧明彻瞥她一眼:“谁让你吃她的东西?” “属下之前以为她是东宫旧人,侍奉过主子,所以不敢完全不理她。” “带她过来。” 片刻后,段清澜被暗雪带到了柴房里。 想到自己知道他暗藏实力的秘密,恐怕凶多吉少,她连忙跪在他跟前:“我一心爱慕公子,绝不会出卖公子,求公子饶我一命,让我继续留在梨香阁侍奉公子。” “闭嘴!”暗花冷冷道,“你给主子准备这些添了催情药物的点心,心怀不轨,还敢说自己爱慕主子?” “不,我只是……”段清澜用膝盖往前挪动着,想凑到萧明彻跟前,却被暗雪拦住。 她只得望向萧明彻:“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我想跟你做夫妻,做真正夫妻,我会永远陪着你,绝不背叛。” 萧明彻冷冷道:“你我之间,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可是之前你明明都已经接受我了。” 萧明彻瞥向暗花。 暗花道:“蠢货,收你东西的人不是主子。” 不是萧明彻。 段清澜愣住,她抬头看向一袭黑色劲装的暗花,见她脸上的冷笑,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是你?” 暗花道:“主子不必担忧,属下自会处理好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处理? 不,她不能死! 生死濒临之际,段清澜惊慌得看向萧明彻:“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很多秘密,我知道你会恢复储君之位,我也知道谁杀死了沈雨燃……” 第237章 疯话 萧明彻闻言,皱起了眉头,缓缓道:“你若真想留着一条命,就该盼着沈雨燃一点好。” 望着萧明彻的神情,段清澜急急朝他的腿边爬去,怕他不信自己的话,如倒豆子一般什么都吐露了出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是现在的事,是以后的事……”段清澜仰起头,期期艾艾地看着萧明彻,“你现在虽然被废,但是,三年、三年之后你会重返东宫,重新掌权。静王他狼子野心,一直想要谋你的性命。” 段清澜前世是梁王妃,只是一直被梁王冷落,拘在梁王府中,断断续续听说些风声。 “不过,他不会得逞的,很快,他会栽跟头。但是你要小心梁王,他只装作懦弱的样子,他其实一直没有放弃过争夺储位。” 萧明彻听着这些话,丝毫不在意。 静王也好,梁王也罢,他自然都知道不是好东西。 “我对你说的这些没兴趣,沈雨燃可怜你,我留你一条命,送你回原籍。” 段清澜的眼神一散,茫然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被送走? 明明她每一步都计划好了,明明她那么努力想留在萧明彻的身边。 “不,不,我不走。殿下,你相信我,我不是胡说八道,我……”段清澜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望着萧明彻,狠心交出了底牌,“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 萧明彻面色无波,“你死过一次?” “对。我知道你会重返东宫,但我还知道很多事,有我在你身边,你一切都会顺遂。” “所以你死死跟着我,想等着鸡犬升天?” 段清澜闻言,惊愕地摇头:“不是的,我是真心爱慕你,前世你救了我的命,我只是想……” “只是想什么?” 她只是想取代沈雨燃,陪他度过这艰难的三年,随他回到东宫,一世荣华,双宿双栖。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抢沈雨燃的路。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话吞了进去:“沈雨燃是个短命的女人,她陪不了你多久,反而害得你痛苦不堪,殿下,你不要再跟她有纠葛了。” “闭嘴。”萧明彻的眸色在刹那间冷了下来,“沈雨燃不会早死,她会活得好好的,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段清澜闻言,无力地笑了起来。 “你是储君,你以后还会是统御江山的君王,可你留不住沈雨燃,怎么都留不住的。” 萧明彻眸中寒光乍现。 段清澜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继续道:“她心里只有傅温书,就算跟了你,她也一直念着傅温书!你若一意孤行,只会孤独终老,我能陪你,只有我能陪你!” 暗花见萧明彻被段清澜激怒,心中厌烦,上前道:“主子不必听她胡言乱语,属下直接料理了她。” 就像今晚跟在萧明彻附近盯梢的那几个东厂番子一样,用化尸水料理得不留一点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段清澜的心突突狂跳了起来,她看向暗花,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上辈子沈雨燃死了之后,萧明彻发了疯一样的在追查,东宫里人人都被审问,可最后的真相却令人意外。 她忽而抬起手:“是你!你跟我一样爱慕殿下,可你比我狠毒,是你杀了沈雨燃!” “主子,这就是个疯女人,什么死了一次,什么知道未来,全都是一些疯话,属下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暗花听到段清澜的指责,急忙转向萧明彻,见萧明彻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她下意识地跪了下去,“这个女人都是在胡说的。” “我不是胡说。”段清澜其实不太确定眼前这黑衣女子就是杀害沈雨燃的真凶。 毕竟,她常年被梁王拘在王府里,并不太熟悉东宫里的面孔。 能记得清楚的就是沈雨燃和徐宛宁了。 “是……是不是她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一个叫池玉的人,她跟徐宛宁勾结在一起,把沈雨燃害死了。” 池玉这个名字一出来,萧明彻的眸光稍稍动了一下,暗雪亦微微动容。 段清澜怎么会知道暗花的真名? 暗花自是震得往后退了几步:“你……你胡说八道!” 段清澜见着她的反应,想着她这些日子一直假扮萧明彻来欺骗她,害她以为萧明彻已经动心,这才豁出去在点心里下催情药,好在元夕这日跟萧明彻成事。 要不是这个池玉,她还能好好地呆在梨香阁里,还能继续等待机会。. 段清澜所有的挫败在这一刻变成了斗志。 她忽然来了精神,指着暗花大骂道:“就是她,就是这个池玉,明明只是殿下的奴仆,却妄想做殿下的女人。上辈子沈雨燃是太子妃,徐宛宁是侧妃,这个池玉跟徐宛宁勾结在一起,害死了沈雨燃。沈雨燃在她手里死得很惨很惨,她……” 柴房里白影一晃,段清澜的声音戛然而止。 暗花拔除了藏在袖中的软剑,结果了她的性命。 “暗花,你……”这个变故来得突然,暗雪根本来不及阻止。 萧明彻眸光动了动,瞥向暗花。 暗花丢掉手中的软剑,朝萧明彻跪下。 “主子,她说的都不是事实,属下不知道她怎么得知了属下的本名,借此来陷害属下。她很可能是静王或者梁王派来的奸细,就是为了削弱主子的势力。” “所以你就结果了她?”萧明彻问。 “属下……属下只是……” 萧明彻深吸了一口气。 段清澜说她死过了一次,沈雨燃也说她爱过了一回。 梦里的情景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与他在破屋里缠绵悱恻的沈雨燃,与他在东宫里争执冷战的沈雨燃,在他跟前苍白无力死去的沈雨燃。 很多场景重重叠叠,最后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萧明彻神色无波地看着暗花。 “她说你杀了沈雨燃。” “不……不是……” 暗雪见状,跟着朝萧明彻跪下:“段清澜说的那些话太匪夷所思,属下总觉得不可信。不能这些莫须有的话就……” 萧明彻脸上的波动依旧不多。 他站起身,瞥了一眼地上的段清澜。 “别化尸了,找个地方好好安葬。” “主子,属下……” “我不能拿沈雨燃冒险。” 第238章 残局 “主子。”暗花身为暗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是全然慌了神。 萧明彻顿住脚步,并未转身。 所有暗卫都是他亲自选拔亲自训练的,尤其是风花雪月这四人,是他最信得过、也最得力的人。 暗花跪在地上,苦求道:“属下对主子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只想做主子手中的一把刀,绝对没有半分不臣之念,请主子千万不要中了段清澜的挑拨之计。” 暗雪亦跪下为她求情道:“即便段清澜所言是真,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暗花什么都没有做,沈姑娘也平平安安的,主子三思。” 四大暗卫一起练功,一起习武,一起执行任务,情同手足。 萧明彻背对着他们,忽而抬起手。 暗花和暗雪不敢再言。 “你跟随我多年,一直没有出过差错。” 甚至可以说,暗花是四个暗卫中最拼命的一个。 暗花定定看着萧明彻的背影。 “但你刚才之所以下手杀了段清澜,是因为她戳中了你的痛处。” 暗花张了张嘴,想否认,却无法否认。 萧明彻的声音没有温度。 “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暗雪转过头,看着暗花在一瞬间如被人拔掉了三魂七魄一般,瘫坐在地上。 这回暗雪却没有再为她求情。 主子说得并没有错,暗花的反应的的确确证明了段清澜所说的话。 暗花对主子,已经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已经不适合做暗卫了。 离开,或许对她是最好的安排。 * “姑娘,你的脸都冻红了。” 回到如意坊掌起灯,紫玉这才发现沈雨燃手和脸都红红的。 伸手碰了碰她的手,发觉都有些僵了。 她赶忙跟春草分头行动,一个去备浴桶,一个去熬姜汤。 “都这么晚了,别这么麻烦,去被窝里暖和暖和就好了。” 如今不比在东宫,要放那么大一桶热水来沐浴,着实麻烦。 屋子里虽然有浴桶,但沈雨燃几乎没有用过。 紫玉见她真是疲惫极了,替她打热水来擦脸洗脚。 等到扶她到榻上,春草把姜汤也熬好了送过来。 “你们俩也喝一碗。” 春草道:“姑娘放心吧,我熬得多,刚还给凌风公子送了一碗过去。” “阿砚呢?” 春草道:“砚公子还没回来呢。” 沈雨燃眸光动了动。 沈砚跟荣安公主许久没见面了,今夜是元夕,想来他们俩要偷偷见面。 怪不得晚上吃元宵的时候,沈砚囫囵吞了两个就拉着沈凌风出门了。 沈雨燃将姜汤一饮而下,肚子里顿时升起一股火辣辣地暖意。 紫玉打发春草下去早些休息,自己还留在这里。 “今晚我跟姑娘一块儿睡,陪你说说话,如何?” “好啊。”沈雨燃笑着往里挪了些,给紫玉腾出一个位置来。 心里憋着好多事,的确想有个人陪着。 紫玉弯唇一笑,吹灭了蜡烛,然后放下了帐子。 屋子里黑漆漆的,如意坊的位置当道,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远处的烟火声。 “姑娘,你跟傅大人……” “已经没事了。” 紫玉“哦”了一声。 “其实傅大人真的很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傅大人跟殿下关系太好了,而且你知道的,侯府里那么多人,就算殿下不闹,未必就能顺当。” “嗯。” 静默了一会儿,紫玉小声道:“姑娘真的没喜欢过殿下吗?” 她记得,从进东宫起,沈雨燃就对争宠没什么兴趣,每回紫玉和李嬷嬷自作主张替她争什么,她还会生气。 紫玉那时候就不明白,现在还是不明白。 “我跟他的事……”沈雨燃幽幽道,“紫玉,如果一个人狠狠伤过你的心,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当然不了。姑娘是说殿下他伤过你的心吗?” “是他,也不是他。” “我又听不懂姑娘的话了。”紫玉怏怏道。 “就是……有一个人,狠狠伤过你的心,然后有一天他失忆了,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他又遇到了你,他说他很喜欢你,对你也很好,你能接受他吗?” 失忆? 太子殿下生龙活虎的,怎么都不像失忆的样子。 紫玉琢磨不透,只好认认真真地想沈雨燃的话。 “是同一个人吗?” “是。” “那应该不行吧,如果他以前伤过你,虽然他失忆了,可是谁能保证他以后不会犯同样的错。” 沈雨燃若有所思,又道:“如果情况已经变化了,他绝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了呢?” “那……”紫玉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把自己也绕晕了,“姑娘怎么总琢磨这么难的问题。人活一世,也没几十年的时间,何必想这么多?姑娘若是还喜欢的,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无妨。” 喜欢吗? 沈雨燃并不觉得喜欢。 她是真的想离开萧明彻,偏偏萧明彻一直不肯放过她。 这一世两人纠缠到现在,又经历了许多事,前世对他的绝望和恨意已经渐渐消解,又变成了其他的东西。 * 傅温言回到平远侯府的时候,侯府上下还是灯火通明。 下人领着他到了侯爷和侯夫人居住的正院。 “爹,娘。” 侯夫人上前就照他的脑袋劈了一下,“你跑哪里去了?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让你带阿瑶和妹妹去看花灯,你就这么带的?怎么你一个人回来的?阿书呢?” “他……他有些公差要办,先回魏县了。” “什么?”侯夫人诧异道。 出门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就有公差了。 不过傅温书一向如此,说出门就出门,侯夫人也没有再说什么。 傅温言听着娘亲的责怪,强打起精神道:“是儿子的错,想了些事情,有些分神就跟家里人走散了。” 傅幼薇知道灯市上所有的纷争,上前小声道:“大哥,嫂子在灯市上晕倒了,我们就送她回府了,刚请了府医过来。” 她朝傅温言无声地做了口型:爹娘不知道。 “晕倒了?”傅温言神色一凛,一把拉住傅幼薇的手,“她怎么了?” 见他如此,侯夫人又揍了他一下:“都要当爹的人了,还这么莽撞不稳重,你这样子,怎么照顾好阿瑶和孩子?” “当爹?”傅温言有点懵。 平远侯道:“方才府医给儿媳妇诊过脉了,身子没有大碍,只是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傅温言在年前就接到回兵部任职的调令,回京已近两月,算起来…… 侯夫人拍了他一下:“别愣着了,快去瞧瞧阿瑶。” 第239章 春信 “是。”傅温言有点怔忪地走出了正院。 “爹,娘,女儿也回屋歇着了。” “去吧。” 傅幼薇出了正院,赶忙朝傅温言离开的方向追去。 “大哥,大哥。” 傅温言本就心神恍惚,妹妹喊了好几声才转过头。 “怎么了?薇薇。” “大哥,我跟两个姐姐都已经商量好了,今晚的事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看着妹妹小心翼翼的模样,傅温言苦笑了下。 “看样子我们薇薇长大了,都开始给大哥出主意了。。” 傅幼薇想冲大哥笑一下,终归还是笑不出来。 能做的事她都已经做了,其余的事,着实不是她这个小姑娘能干预的了。 “我先回屋了。” 傅温言目送着妹妹走远,这才继续往院里走。 走到门口,忽而有些犹豫。 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穆亦瑶。 屋子里亮着灯。 他听到丫鬟对穆亦瑶说:“厨房已经在熬安胎药了,得等半个时辰才好。大夫说今儿夫人晕倒了,这些气血不足,一定要喝了药再睡。” “知道了。”穆亦瑶的声音有些虚弱,“世子呢?” “刚听人说世子已经回来了,在正院陪着侯爷和侯夫人说话呢。想是已经知道好消息了。”丫鬟顿了顿,又道,“夫人别担心了,大夫说只要安心养胎,不会有事的。” “嗯。” 傅温言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世子。” 丫鬟恭敬地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 穆亦瑶倚坐在榻上,身后垫着厚厚的软枕,她往了傅温言一眼,又低下头。 屋子里暖意融融,气氛却有些僵冷。 “薇薇说你晕倒了?” “只是气血不足,没有大碍。” 傅温言缓缓走到榻边,坐在她的身旁。 “你……你自己不知道吗?” “月信晚了七日,倒是没往这边想。” 傅温言瞥向榻上的妻子,此刻她的腹中有了他们的孩子,元夕佳节,本该是他最快活的日子。 “阿瑶……我……” “你的决定是什么?不管如何,我都无话可说。” 傅温言红了眼睛,他一把握住了穆亦瑶的手:“我没有决定,阿瑶,做决定的人是你。我想知道,留在我的身边,就那么让你痛苦吗?” 穆亦瑶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的傅温言,她咬住嘴唇。 “他已经都跟我说了。”傅温言的眼睛有些酸涩,“他怎么遇到你,怎么跟你一起破的案子,又怎么错过你,都已经告诉我了。我只想问你,你还喜欢他吗?” 穆亦瑶的身子微微颤抖。 “我……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错过他?”傅温言哽咽道。 “不是,”穆亦瑶的脸上露出痛苦,“我不甘心……不甘心他当初没有争取过我,却……却对沈雨燃那么好。” 听到沈雨燃这个名字,傅温言有些诧异。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穆亦瑶自嘲地笑起来,“其实从我嫁进侯府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接受了你,尽心竭力地做好你的妻子。可是……可是我没想到沈雨燃的出现让我那么难受。” “你在难受他没有那么喜欢你?所以当初不曾争取?” “你没想到吧,没想到我还是个妒妇。” 傅温言的确没想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身,背对着穆亦瑶道:“前几日见到兵部尚书,他说东南沿岸起了海盗,本想举荐我去整备海防,只是因着爹坚持要我回京,这才没说。若是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写封信给我。” * 沈雨燃接到放榜的消息时,还在如意坊里忙活。 春光渐暖,踏青赏花正当时,铺子里的生意很好,京城的姑娘媳妇们都抢着来买“洗春”。 再加上沈雨燃以迎春花为型新制的绢花“喜春”,两者相得益彰,又在京城风行一时。 “恭喜沈老板,两位沈公子都榜上有名,沈家大喜!” 两人都高中了? 沈雨燃大喜过望,连忙让紫玉拿了赏钱出来,不仅过来报喜的人有份,站在铺子外恭贺的人也有糖吃。 李大叔拿出早早就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 报信的人得了赏钱,又细细说道:“沈凌风老爷位列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沈砚沈老爷名列头甲,进士及第,被陛下钦点为探花,这会儿正在骑马游街呢!” 探花? 上一世沈砚也是位列头甲,不过并未高中探花。 而沈凌风前世在会试中落榜,最后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做了主簿,同进士出身虽然不是进士,但也能名正言顺地授官,实在可喜可贺。 因着早知至少沈砚会高中,沈雨燃这边早已做了准备,这会儿得了确切的消息,如意坊立即便关了铺子,开始给沈砚和沈凌风张罗起后续的事情来。 紫玉笑道:“听说礼部外头有许多榜下捉婿的,咱们家两位公子都如此出众,不会叫人给捉了去,回不来了吧?” “不怕的,有陈风在,哪个敢捉他们?” 早上沈砚和沈凌风出去看榜,沈雨燃便让暗风跟着过去帮忙了。 不过,便是暗风不去,沈雨燃也不担心。 荣安公主最最关心沈砚,才不会让沈砚被人捉去当女婿。 如此忙碌到天黑,沈砚和沈凌风才终于回到了如意坊。 “五姐姐,听说你这边给出去许多赏钱,这也太让你破费了。”沈砚愧疚道。 “放心吧,”沈雨燃笑道,“前儿大伯还给了二十两银子,说是备着给你们做应酬之用,可巧派上用场了。” 沈砚道:“其实那些宴饮破费不说,也很没有意思,我压根就不想去。” “不去也不成啊,你们俩很快还要授官,总得四处打点一下。” 沈砚还好,他是探花,按照朝廷旧例是可以留任翰林院的。 但沈凌风就得外放了,这里头弯弯绕绕可就太多了。 闲话了一会儿,沈凌风打着哈欠回屋去了,沈砚却还留着。 “阿砚,你这边还有事吗?” 沈砚点头:“五姐姐,你可知道,殿下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第240章 探花 距离上元节已有两月。 这两月里,萧明彻没有再来纠缠过沈雨燃,只是有几回在如意坊门前路过,远远地看了一眼。 元夕那夜发生了所有事,好像都随着小月河冰冷的河水飘远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雨燃收回思绪,并没有追问,笑着打趣:“你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怎么关心起他来?” “五姐姐此言差矣,我如今是朝廷命官,朝堂之事,自然要多留意。”沈砚笑道。 朝堂之事? 沈雨燃看向他,好奇地问:“到底做了什么事?” 沈砚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对着静王一番穷追猛打,静王快被打趴下了。” “我记得在地宫里没发现什么证据吗?” “跟地宫没什么关系,”沈砚道,“这回是直捣黄龙,锦衣卫把静王的老巢翻了底朝天,如今朝野上下震动,静王府被团团围住,就如当初的东宫一样。” 直捣黄龙? 沈雨燃恍然大悟:“你是说静王的封地查出什么来了?” “静王在京城里成日醉生梦死,从来不去封地,可他既然有实力跟殿下对抗,一次又一次的设计陷害,还能在肃州修复那么大一座地宫,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当地官府。” “他明面上从不去封地,实际上却一直在封地深耕?萧明彻暗中指使大臣参奏了他?” “没这么简单,”沈砚道,“静王如此大的野心,变本加厉地盘剥封地百姓,横征暴敛,许多家中独子都被硬逼着去服徭役,名义上是修河道,我猜被弄去地宫的不在少数。” 是啊,地宫如此宏大,静王手底下的府兵根本不够用。 沈雨燃心有哀戚:“那些被强抓去修缮地宫的百姓恐怕有去无回。” “是啊,其中有个黄角村,一共损失了十几名壮丁,十几户村民家破人亡,那村子原是同姓之家,一时唇亡齿寒,拿着锄头菜刀便冲去了县衙,将县令诛杀。” “这算得上是哗变了,朝廷必然严惩。” “不错,暴民之乱很快就平息,不过因此惊动了朝廷,锦衣卫查出了那横死的县令与静王过从甚密,搜刮民脂民膏讨静王欢心,所以才起了暴民。” 上回在地宫,静王掳掠了她,还逼萧明彻向他下跪。 以萧明彻的性格,的确会反击。 这些日子路过如意坊的萧明彻,她很确定是他,而不是暗花假扮的,他一直在京城里,还能安排那么远的事吗? 沈雨燃有些怅然。 他那么厉害,无需为他操心。 “阿砚,你对这些事情倒是了如指掌。” 沈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一直留在国子监,也是喜欢听他们说这些。” “国子监的人能了解得这么清楚?” 沈砚只是笑,却不说话。 荣安公主知道他喜欢听这些,时常去皇后跟前留心打听。 皇后虽然意外女儿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过现在朝中风云变幻,多听听朝堂上的事,没有坏处,便都细细说给她听。 这些内情又跑到了沈砚耳中。 提到荣安公主,沈雨燃问:“你如今高中探花,公主把你们的事禀告给皇后娘娘了吗?” 她心中其实还有个疑问。 上一世沈砚的确官运亨通,不过并没有被点为探花。 会跟荣安有关系吗? 只是这个问题,她不好直接问出。 沈砚却听出沈雨燃的弦外之音,坦然道:“公主并未将我们的事禀告皇后娘娘。而且……” “怎么了?” 沈砚迟疑片刻,缓缓道:“我暂且没有成婚的打算。” “啊?” “我并不打算留任京城。” “你是探花郎,按照朝廷惯例,会授为翰林院编修,这是天子近臣,你竟不愿意?” 沈砚道:“五姐姐知道我的性子,原是野惯了,京城并不适合我,倒是像傅大人那样离开京城,令寻个自在的去处更好。” “可是若是圣意下来,你难道要抗旨吗?” “我正在想法子。” “什么法子?” 沈砚抬手替沈雨燃倒了水,“这些日子姐姐一直忙碌,有件事还未来得及告知姐姐。” “何事?” “一月前内阁几位相爷去了国子监,看了我们呈上去的文章,对我颇多赏识。” 见沈雨燃目露诧异,沈砚道:“那日崔相与我相谈甚欢,后来会试出了结果,崔相又来了一回国子监,问我榜上有名后可有什么想去衙门,我便说了想外任做县令。” “然后呢?” “他说,县令为一县之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赋税、邢狱、户籍、工事样样都要管,能做一方县令的人,将来才能驾驭朝廷的中枢。” “他这么跟你说的?在殿试之前?” 沈砚点了下头。 这么说来,这一世沈砚能被点为探花,跟崔相有莫大的关系。 通常会试的前十名都实力相当,最终谁能位列头甲,全凭皇帝的喜好和心情。 他们的试卷也是经由主考官点评后呈到御前的。 皇帝日理万机,未必会看得很细,看看主考官点评,看看殿试的表现,也就做出判断了。 “可你是探花,循例必会留馆。” 沈砚挠了挠头:“崔相是这届恩科的主考官,我们都算他的门生,明日我跟状元、榜眼会一起去相府谢师恩,到时候再探探相爷的口风。” “状元和榜眼跟你投契吗?” “今日才认识,榜眼比我大了十岁,很是老成,状元郎比我大六岁,系出关中名门。” 沈雨燃将沈砚说的这些一一记下。 沈家在京城没有长辈,来往应酬只能是她帮着操持。 今日才是放榜,之后各种贺礼拜帖应酬回礼还有得忙碌。 沈砚对此颇为愧疚:“事无巨细都得劳烦五姐姐,实在辛苦。” 沈雨燃却是笑:“你和凌风如今多的是人想巴结,想替你们张罗,我们沈家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沈家已经二十几年没出过进士了,沈雨燃的爹爹中举之后,原是很有希望考进士的,可惜英年早逝。 往事不可追。 沈雨燃压下愁绪,又叮嘱道:“你若得崔相青眼,不妨帮凌风美言几句,看看授官的时候能不能行些方便。” “五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https:/ 沈雨燃舒了口气。 沈砚天资过人,性情率真,如同璞玉。 他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知世故而不世故,甚为难得。 也难怪几位相爷都对他颇为赏识,都愿意提携他。 沈雨燃隐约记得前世沈砚娶了某一位相爷的女儿,哪一家却记不清了。 这一世不知道他跟荣安会怎么样。 对沈砚的前程来说,娶相爷的女儿比娶皇帝的女儿要好。 但沈砚跟荣安两情相悦,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对佳偶。 罢了,沈砚如今是探花老爷了,婚事自己拿捏,沈雨燃管不着。 第241章 再探 子时,梨香阁里稍稍消停了些。 萧明彻回了柴房,微微阖目休息。 胖管事悄然进了柴房,心虚地跪在他的跟前。 “还是找不到?”萧明彻淡声问。 胖管事不敢吭声。 萧明彻缓缓睁开眼睛,瞥向地上的胖管事,眸色微冷。 元夕那夜,暗花独自离京。 萧明彻当时并未让暗雪动手。 因为他知道,暗雪也好,暗风暗月也罢,根本下不了手杀她。 于是让胖管事派人出城杀了她。 派出那几人一直音讯全无,想是已经被她毁尸灭迹了。 在暗卫之中,暗花的武功算差的,但她擅长易容和用毒,眼下被她逃掉,倒是有些麻烦。 “主子,属下会再派人去追查。” 萧明彻眯起眼睛。 “她暂时没胆子回京城,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将此事告诉暗风暗月。” “是。” 想了想,萧明彻又道:“你那边另外再寻个身手好的,送去如意坊。” “知道了。”顿了顿,胖管事道,“属下这边有一个好消息要禀告主子。” 除了暗花逃走的消息,近来的好消息其实不少。 萧明彻并无太大波动,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的人已经抓住了秦三儿,等候主子发落。” 萧明彻想了一下,终于想起这人是谁。 说来也好笑,这秦三儿出卖了沈雨燃,可若不是他图财出卖,沈雨燃搞不好真的逃掉了。 可也是因为他图财出卖,把沈雨燃逃跑的消息卖给了萧明承,让沈雨燃吃了不少苦头。 “捆了扔去如意坊,随她处置去吧。” * 如意坊一大清早就颇不平静。 厨娘一进院子便看到院子当中躺着个大粽子,吓得尖叫起来。 等到熟睡的众人被这尖叫声惊醒,纷纷披了衣裳出来,这才发现这大粽子是个活人:身上困着麻绳,脸上蒙着布袋,听到声响就一蹦一蹦的。 沈雨燃亦是打着哈欠走出来,一见这阵仗顿时迷惑。 暗风早知道这是谁,上前一把扯掉了套在头上的布袋。 “秦三儿!”春草先认了出来。 沈雨燃看着暗风和暗月的神情,顿时明白是萧明彻把这叛徒抓了回来。 老实说,沈雨燃有点恨他。 当初在奴隶坊市上,是沈雨燃把奄奄一息的她救了回来,又拿灵芝人参给他续命。 谁知他却恩将仇报,把她逃走的消息卖给静王和萧明彻。 若不是他的背叛,沈雨燃或许真的就逃掉了。 如今又看到这人出现在自己跟前,沈雨燃的怒火一下就冒起来了。 “叛徒!”紫玉狠狠啐了他一口。 当初为了救他,用了多少从东宫带出来的上等药材,那么多好东西,没想到全喂狗了。 紫玉道:“姑娘,我看咱们就把他送去官府,本来就是个飞贼,关他个十年八年的。” 地上的秦三儿连忙朝沈雨燃露出哀求的神色。 沈雨燃恨恨道:“只是关起来,未免太便宜他了。” 银杏跟着道:“那就先打一顿,当初怎么进如意坊的,就先打成那样再送出如意坊。” “我看行。”沈砚咧嘴笑了起来, 他蹲在秦三儿身边,伸手从他嘴里拿出抹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板饶命,老板饶命,当初是我急着用银子,不得已才想出这挣钱的法子,求老板饶命。” “谁不急着用银子?我还急用呢,你倒是给我些。” 秦三儿道:“我有,我怀里还有八百两银票,老板,你都拿去吧。” 不等沈雨燃吩咐,暗风便上前搜身,很快搜出了银票。 沈雨燃道:“当初为了救你,花费的药材也不止这个数目,这些银子我且先收着,但帐不可一笔勾销。” 秦三儿低下头:“老板,我的确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只是我当初真的急用银子。我之所以会跟甄家结仇,是因为他们重金买走了我喜欢的女人,我筹钱也是为了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惜……” “又在这编故事!”紫玉骂道。 倒是沈砚饶有兴致地问:“可惜什么?” “可惜她嫁给甄老爷做了小妾,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根本不愿意跟我走了。” 紫玉压根听不进去,奚落道:“唷,还是个痴情种呢!你痴情你的,偏要害我们姑娘,这上哪儿说理去?” “沈老板,我知道我欠你天大的人情,我也还不起,往后我愿意当牛做马还你的恩情。” 这回,不等紫玉发话,沈雨燃便道:“你的人情我可收不起。” 把他留在如意坊,指不定什么时候一把火就把如意坊给烧了。 倒是沈砚若有所思:“如意坊里现下有陈风和木月两位大哥,的确用不着秦三儿,五姐姐这边若使不上的话,把他交给我,成吗?” 沈雨燃没想到沈砚想把秦三儿留在自己身边,她觉得不是好主意,可架不住沈砚恳求,终归应了下来。 “阿砚,你是堂堂探花郎,若想找个护卫,另外找就是了,何必要他?” 沈砚小声道:“我不是要护卫,我就是想要个飞贼。” 说着,他瞥了一眼暗风和暗月,见他们俩都在秦三儿身旁守着,拉着沈雨燃到旁边。 “我还没授官,眼下正有空档,想去探一探静王那个地宫。” 沈雨燃被萧明彻带回京城后,沈砚就不止一次流露出对地宫的好奇。 没想到他高中探花了,居然还念念不忘。 沈砚胆子虽大,却不会功夫。 若冒险去地宫,的确有个会功夫的人跟着才好。 暗风暗月是奉命守着沈雨燃的,自然不可能随沈砚过去,更何况,他们跟去了,萧明彻便会知道此事。 秦三儿是个飞贼,做这样的事倒是很适合。 “你真要去?”沈雨燃问。 沈砚眸色炯炯,一脸认真。 “秦三儿武功不差,你能驾驭得住他?” “五姐姐,将来我可是要做父母官的人,要是一个飞贼都管不了,还怎么管朝廷大事?” 老实说,沈雨燃也很想再去地宫,总觉得那里还有很多秘密,可惜她无法离开京城。 沈砚若能代她去一趟。 倒也不错。 沈砚是个急性子,想着朝廷不日便要授官,即刻便收拾东西,带着秦三儿出门“游历”。 只不过,他走了才三天,荣安公主就登门了。 第242章 时疫 “沈姐姐。”荣安站在铺子门口,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沈雨燃知她是为沈砚而来,连忙上前挽着她往里去。 沈砚那日走得太急,还是沈雨燃派人去公主府知会了一声。 早猜到荣安公主会来问,她解释道:“你知道他的性子,想起什么来就即刻要做,那日他跟人说起肃州的风光好,说走就要走,根本拦不住。” 荣安公主蓦然抬起头,眼中隐隐似有泪水。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啊?”沈雨燃有些诧异,想了想沈砚之前所说的话,疑惑道,“难道是因为他说暂且不想成婚?” 这事其实沈雨燃不太同意。 沈砚既然跟荣安公主已定情,当初说好了要等恩科考完再说,如今考完,又说暂且不想成婚,多少有些不讲道理。 见荣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沈雨燃忙拉着她进了屋,坐下说话。 “公主先别急,等阿砚回来,我同他说说去。” “我说的也不是这事,这事我们商量过的。”荣安公主吸了吸鼻子,“他不想留在京城,想外放做县令,过两三年回京了再说。” “你同意了?”沈雨燃有些惊讶。 荣安点头:“他跟我年纪都不大,晚两三年也无妨。” 这倒是。 荣安今年才十六,本朝十六七岁的姑娘可议亲婚配,一般都要等十八岁时再出嫁。 不过,看起来,沈砚是把荣安吃得死死的。 “那到底出什么事了?”沈雨燃问。 荣安抬起头,看向沈雨燃:“今儿一早我去宫中向母后请安,好多嫔妃和外命妇都在,他们都在向崔夫人恭贺。” “崔夫人?”沈雨燃不解地问,“崔相的夫人?” “嗯,他们恭喜崔夫人得了乘龙快婿,说今科探花沈砚与相府的崔既柔是佳偶天成。”. “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怎么传的?”沈雨燃把自己从沈砚那里得知的说给她听,“崔相很赏识阿砚,之前在国子监跟他聊过天,高中之后阿砚跟状元、榜眼一起去相府拜会过崔相,感谢师恩,除此之外便没有旁的往来了。” 沈砚天天都为去地宫的事操心忙碌着,怎么可能跟人议亲呢? 想了想,沈雨燃问:“她们既是在恭贺崔夫人,那崔夫人怎么说的?” 此话一出,荣安眼中的泪水倏然滚落。 “崔夫人说,她和相爷看着那孩子甚好,年龄也与崔既柔相配,母后还说可为他们赐婚。” 赐婚? 沈雨燃傻眼了,若是要赐婚,那可就覆水难收了。 “公主,你得赶紧进宫,去娘娘那边阻止赐婚的事。” 一旦赐婚懿旨下来,就由不得沈砚不乐意了。 沈雨燃急道:“相府的打算,沈砚未必知道,一定要阻止赐婚。” “那我……”荣安亦有些犹豫,“我怎么跟母后说?” 沈雨燃道:“你还不想把你跟沈砚的事禀告娘娘?” 荣安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小声道:“我们商量的不是这样的。” “那你们是如何商量的?”沈雨燃好奇地问。 “就是他跟沈姐姐说的那样,暂且不谈婚论嫁,也不把此事告诉父皇母后。” 沈雨燃毕竟不是沈砚的亲姐姐,不能替他拿主意。 “无论如何,你得先阻止赐婚,”沈雨燃思忖片刻,很快拿了主意,“你去跟娘娘说,阿砚是我的同族兄弟,一直住在如意坊里,阿砚虽然没有婚约在身,却已经有心仪的姑娘,只等功成名就上门提亲。” 这倒是个好说法。 “我就这么去说?” “你别提你自己的事,只说崔公子娶了睿安公主,我跟姚妃有仇,断断不肯去跟崔家攀亲戚的,”沈雨燃继续道,“你不止要去娘娘那边说,还得让人把这事传出,必然能止住些招婿的念头。” 说到这里,沈雨燃拉着荣安公主的手,安慰道:“沈砚是个有主意的人,只要娘娘不赐婚,等他回京,让他出面去解决这些麻烦,你就别操心了。” 荣安公主听着她的宽慰,心绪渐渐平复。 沈雨燃知道荣安公主为了沈砚受了莫大的委屈,多少为她有些难受。 两人喝了会儿茶,又一起去街上的酒楼吃了东西,这才分别。 沈雨燃说的法子还真是奏了效,没过几日,荣安又兴冲冲地来寻她,说是再有人去崔夫人跟前说,崔夫人便拉下脸来,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沈砚带着秦三儿往肃州去,接连十几日都没得消息。 沈雨燃忙着铺子里的生意,也是在此时,得知龙虎镖局的总镖头前往西北运镖的时候,不小心遇到了染了时疫,同行十几名镖师都染疫丧命。 总镖头和他的儿子都不行遇难,沈雨燃跟龙虎镖局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生意往来顺畅,自是要登门吊唁。 也是此时,得知镖局的女主人心力交瘁,无心再经营镖局,想变卖镖局,带着婆母和幼子返乡。 沈雨燃闻言,便动了心思。 脂粉铺子的生意渐渐稳定,京城里脂粉铺子不少,用脂粉的人也就这么多,再怎么用心经营,一年挣几百两银子,也就到头了。 想挣更多的钱,便得开辟新的路子。 镖局的声音沈雨燃不熟,但她知道龙虎镖局还有二十几名身手不错的镖师,二十匹马和一条商船。 若是把这盘下来…… 沈雨燃不禁想到自己上回从京城里逃走。 如果是用自己的马车,如果是用自己的船,如果有自己的镖师…… 沈雨燃眼下并没有逃走的打算。 但不得不说,镖局这买卖比脂粉铺子要有用的多。 有自己的武力,还有自己的运力。 这样一比,卖脂粉简直太小家子气了。 沈雨燃打定主意,直接拿钱将龙虎镖局盘了下来,她亲自打理,而如意坊的生意则让紫玉全权处理。 也是此时,有消息传来,说西北那边的时疫越来越厉害,朝廷已经下令封城。 沈雨燃忽而想了起来。 萧明彻被废之后,的确有一年时疫很严重,朝廷下令封死了两座城池,才将时疫灭绝。 困在这两座城池里的人,自是没了性命。 “可打听到朝廷要封哪座城了吗?” 暗风道:“平州。” 最先闹起时疫的就是平州。 平州…… 沈雨燃忽而抬起头望向暗风:“是不是靠近肃州?” “对,这两城相邻。” “遭了!” 第243章 火疮 前世被官兵封死的两座城,正是平州和肃州。 沈砚迟迟没有回来,莫不是染了时疫? 虽然上一世直到沈雨燃死的时候,沈砚都平平安安的,但这一世发生了诸多变化,万一沈砚…… 沈雨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当时的情形。 她记得,时疫来势汹汹,感染时疫的人连日发烧,浑身遍布红疹,水米无进,直接烧到人都没了。 因着生出的疹子鲜红耀眼,太医将此时疫命名为火疮。 百姓受灾,朝廷派太医院前去平州治疫,却接连折损了几位御医。 不得已,朝廷下令封锁了平州和肃州,有胆敢出城者,直接射杀。 锦衣卫和兵马司紧守京城城门,火疮并未传入京城。 沈雨燃跟其他京城百姓一样,在人心惶惶中继续度日。 至于萧明彻,他看起来对这火疮毫不在意,依旧日日饮酒作乐。 直到三个月后,一名村野游医发现了一味草药,正好对症下药,朝廷这才开启了平州和肃州的城门,可经过了三月,城中百姓已经折损了大半。 那是上万条人命,沈雨燃区区弱质女流,听闻此消息,也只能唏嘘一声,无能为力。 如果能提前找到那位游医,提前找到那味草药,那么这上万条人命是不是能救活许多?沈砚的危险也就就此解除了。 可是她不知道那位游医的姓名和行踪,该怎么办呢? 沈雨燃冥思苦想,倒是想到了一点草药的线索。 那会儿她在脂粉铺子里听外地来的客商闲聊说,万物相生相克,火疮自平州而起,解火疮的药也在平州。 他曾从平州路过,死里逃生,说是平州郊外生长了许多,摘了那草药做护身符。 沈雨燃当时看了一眼,那草药平平无奇。 她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了。 不过,如果是很常见的草药,那么去平州郊外看看,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 她虽然没什么印象了,若是当真瞧见了,必然能认出来。 该怎么办? 现在平州被官兵团团围住,附近的百姓也都染了火疮,如果现在过去,很可能也会染上火疮。 暗风见沈雨燃蹙眉不语,开口道:“老板若想派人去接砚公子回京,属下可以前往。” “不是这样。”沈雨燃脱口道。 暗风虽是暗卫,可火疮不长眼睛,他并没有见过那草药,便是说是常见的,他也未必寻得见。 她必须亲自过去。 为了沈砚,也为了那上万百姓,她必须去一趟。 她这一世改了命,也该让那些惨死的百姓改一改命。 “暗风。” “老板有何吩咐?” “我必须离京一趟,往平州去。” “不可,”这回轮到暗风脱口而出了。 沈雨燃见他断然回绝的模样,忙道:“你放心,我不是逃走,其实,我想带上你和暗月同行。” 火疮汹涌,京城被围成铁桶一块,暂且无忧,京城之外,大有水深火热之势。 “如今平州和肃州都被官兵围了起来,此行或有性命之忧,你愿意随我去吗?” 暗风为难道:“不是属下贪生怕死,实在是……主子绝不会同意老板犯险的。” 暗月站在一旁,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沈雨燃道:“他给你们的命令是什么?” “护卫老板的安全,如果老板离开如意坊,老板去哪儿我们就跟去哪儿。” “所以,这并不违背萧明彻的命令,不是吗?” 暗风和暗月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是不违背主子的命令,可主子若是知道了,定然会大发雷霆。 “人命关天,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从前沈雨燃是没有能力救那么多百姓,眼下她有这能力了,又岂能坐视不理? 再说了,她也不是盲目蛮干。 她认识那草药,就算是在路上不甚染了火疮,她也能用草药自救。 “老板,既是人命关天的事,交给属下去办就好,保证把砚公子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不仅仅是他的事,把他一个人带回来了也不够,我跟你们说不清楚。”沈雨燃已下定决心,“你们不走,我走。” 这些日子,沈雨燃在打理如意坊生意的同时,也请了位女镖师教她骑马。 骑术虽然不精,但足以骑行。 云峥赠她的白马就养在院里,沈雨燃不理会暗风和暗月,自己简单收拾了些干粮和银票便牵着马出门了。 紫玉见状,疑惑地看向暗风和暗月。 “姑娘要去马场练习吗?” “不是。”暗风和暗月不敢强拦沈雨燃,只得赶紧追了上去。 不过,守在如意坊院外的另一名的暗卫收到暗月的暗示,转身朝梨香阁跑去。 肃州和平州其实离京城不算远,骑快马一日便能抵达。 速战速决! 出了京城,沈雨燃带着暗风暗月一路上疾行。 她其实怕得要命。 学会骑马才一个月,平常都是在马场里慢慢的转圈,哪里像这般风驰电掣的狂奔过。 不过云峥赠她的白马的确是匹良马,沈雨燃很快感觉道,即使驰骋得飞快,马背也是稳稳当当的。 她想起女镖师教她的骑快马的诀窍,稍稍将头埋低,双手像抱住马脖子一样拿住缰绳。 之前她总是做得不好,眼下却是在心中默念,慢慢调整着姿态。 果然骑得更顺畅了。 京城外还算一片祥和,越往平州方向过去,路上便渐渐有了流民。 这些流民大多是提前从平州和肃州逃出来的,少数是紧邻平州和肃州两地的百姓,因怕火疮蔓延,所以提前拖家带口的逃难。 他们已经在附近流亡多日,一见到这骑着快马的三人,不要命地想上前哄抢,十几人一起拦在沈雨燃的马前。 暗风暗月骑术了得,自是纵马避开。 可沈雨燃一路疾驰,根本来不及调转马头,白马被生扑上来的流民生生抱住马腿,沈雨燃亦从马上跌落。 眼见得要落入流民之手,暗月纵身而来,将她一把捞起。 “我的马!”沈雨燃惊呼道。 “顾不上了。” 沈雨燃心中明白,能从流民手中逃脱已是不易,怎能让暗风暗月为了马涉险。 三人继续往前狂奔,沈雨燃忍不住回头。 却见白马跃起前蹄嘶鸣而起,从流民堆里纵了出来,朝着沈雨燃追过来。 第244章 追她 白马几纵几跃,生生从一拥而起的流民群中跳了出来。 沈雨燃眼眶有些发热。 不愧是跟着云峥上过战场的马! 她看着白马飞驰而来,那些尚未被马蹄踩踏的流民又朝这边跑来。 “他们已经饿红了眼,”沈雨燃忽而有了主意,猛然看向暗月,“拿些干粮出来!” 暗月立即会意,拿出自己带的干粮,着力挥手朝远处分不同的方向扔去。 “是吃的东西!” “有吃的!有吃的!” 流民发现食物,顿时哄抢起来。 趁着这个空档,白马冲回沈雨燃身边,她抓住时机,在暗风、暗月的帮助下飞快上了马。 三人拼了命策马往前狂奔,才终于将这群流民甩掉,继续往前赶路。 官道上不时有缉捕流民的官兵。 时疫凶猛,这些流民都是从害疫之地逃出来的,不少人也染了火疮,官兵拿人之后,也不问病情,全都送去流民所里关起来自生自灭。 暗风身上带着公主府的令牌,这一路畅行无阻。 快要天黑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平州城外的隘口。 果不其然,这里有重重官兵在把守。 弓箭手埋伏在附近山上,一旦有人想从平州逃走,即刻射杀。 “老板,我上去跟他们说说。”暗月道。 “能行吗?” “官兵接到的命令应该是不许平州城里任何人出来,咱们若是要进去,应该不违背他们的军令。” 沈雨燃思忖片刻,决定先带暗风进城,暗月留在这边接应。 于是换成暗风上前去说,把守官兵好心劝他们不要进去,不过沈雨燃态度坚决,他们最终同意放行。 带着尖刺的路障被抬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入口,沈雨燃和暗风策马入内,很快,身后路障重新合拢。 沈雨燃多少有些忐忑。 正如把守的官兵所言,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进来了,只有尽力找到解药。 她和暗风径直驰向附近的山坡。 正值春日,山坡上草色青青,铺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还有许多野花盛放。 一路上,沈雨燃都在仔细地回忆着那种草药的模样。 叶片尖尖的,小小的,边缘处有浅浅的锯齿。 原以为寻找草药会是容易的过程,只是没想到小小的一片山坡上居然有好几种野草都是长这样的叶片,只是有的叶子大一些,有的形状圆一些。 “老板,这些草有什么用处吗?”见沈雨燃一直盯着野草,暗风不解地问。 沈雨燃没法子解释重生这档子事,只能含糊道:“我小时候家里人也有得过像火疮一样的疫症,恰巧遇到了一位游医给他吃了种野草治好的,我想着碰碰运气。” “是什么样的野草?”暗风好奇地问。 沈雨燃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大概是这种样子的。” 她弯下腰把跟记忆中形状接近的几种野草都拔了起来。m..cc 时疫刚起之时,朝廷派了太医院的人过来,附近州县也有不少大夫自发前来救治病人。 城里应当还有懂医的人,她不懂医也不懂药,但是相信大夫是懂的。 与其自己在这里冥思苦想,不如先把跟记忆里相像的野草都先摘一些,交给懂行的人看。 平州城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 有暗风帮忙,两人迅速采摘了许多草药,骑马往城门而去。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平州城里居然一点也不乱。 朝廷将城池死死围住,但万幸的是,平州知府并未染疫,他一直带着城中官兵和劫后余生的百姓竭力维持着城中的秩序。 这里原是个富庶的城池,水源充足,储备得粮草不少。 火疮来势汹汹,十余日便可夺走人的性命,但世间事从来都是福祸相依,病情发得迅猛,反倒给幸存的人留下了更多的粮草。 衙署和寺庙都在施粥,熬得稀一些,每日喝上两碗便能糊口。 沈雨燃和暗风直奔府衙,亮出了公主府的令牌后,两人顺利进了府衙。 * 暗卫赶去梨香阁传讯的时候,萧明彻并不在。 “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胖管事有些不解,也有些窝火。 元夕那一回出手处理了东厂几个盯梢的番子,虽说无迹可寻,可这阵子东厂盯梨香阁盯得更紧了。 眼下在阁中假扮主子的人,易容术不似暗花那般高超,这么大白天的冲到梨香阁来找主子,是怕东厂的人不留意吗? “是沈姑娘的事。” 暗卫一开口,胖老板稍稍变了色。 萧明彻呆在梨香阁这数月以来,都是胖管事在侍奉,他当然知道沈姑娘在萧明彻心目中的重要性,登时紧张地问:“沈姑娘怎么了?” “沈姑娘离京了。” “又逃了?”胖管事诧异得张大了嘴。 暗卫挠了挠脑袋,“不是逃,她是带着暗风、暗月离京的。” 胖管事长长松了口气,“不是逃就好。既然暗风暗月跟着,应该出不了大事,不必着急知会主子。你还是回如意坊守着吧,若是暗风暗月再传消息过来,再行通报。” “是。” 因着胖管事拿了这个大主意,等到萧明彻得知此事,已经是二十日后。 一进梨香阁,便见胖管事一脸焦灼却又讨好的走上前。 “主子。” “出什么事了?”萧明彻话音一落,眉眼冷峻下来,“沈雨燃怎么了?” 胖管事被他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道:“沈姑娘二十日前带着暗风暗月离京办事,属下想着有暗风暗月跟随,应当没有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萧明彻铁青着脸,一把揪起胖管事的领口。 那么胖那么壮的一个男人,竟生生被他单手拎了起来。 “主子,主子,沈姑娘在平州城染上了火疮……” 火疮? 沈雨燃染上了火疮? 萧明彻猛然将胖管事扔在地上,飞快转身往外走去。 “主子,主子。”胖管事想喊住他,偏生他走得太快,又不敢高声大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匆匆离去。 出了京城,萧明彻一路往平州疾驰。 平州!平州!沈雨燃居然去了平州。 她是不要命了吗! 一边骂着,却又心急如焚。 萧明彻夜驰整夜,终于在天亮前抵达了平州城外。 平州城外还是半个月前那般模样,只许进不许出。 和沈雨燃来时一样,守兵自是放行,并且警告他,若要再出城,即刻射杀。 城中并不混乱,不过,每个人脸上都是愁云惨淡。 “唉,既然都已经有了治火疮的解药,朝廷为何还不放咱们出去?” “或许等咱们都好了,就能出城了。” “走吧,去安济堂领碗药。” 萧明彻略一蹙眉,朝路人询问了安济堂的方向,领着手下策马而去。 安济堂是平州府衙下属的赠医施药的地方。 还没抵达,便见外头密密麻麻站满了排队领药的百姓。 数十步之外,立着一抹熟悉纤细的身影。 第245章 再逢 算起来,自从元夕之后,两人没有见过面。 此时远远一瞥,便知她又瘦了许多。 燃燃。 萧明彻的喉结动了动,想喊她,却没有发出声音。 手下人说她染了火疮,这一路疾驰而来,心中早已撕裂成无数块。 倘若她真的有事,他该如何呢? 他又能如何? 拼了命地往平州赶,只为确定她的生死。 此时见她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施药,竟又裹足不前。 她还活着,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给别人发药。 他立在原地,目光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沈雨燃身上穿着一袭蜜合色薄衫,头发只拿丝带缠了一些细细的辫子,并无半点发饰。 许是因为日光太强,她用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了额头和眼睛。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顾盼间灵动照人。 不过…… 萧明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的眸光猛然一震,穿过人群快步朝沈雨燃走去,一把拉起了她的手腕。 “沈雨燃,你……” 她戴着面纱,大半张脸都遮挡住了。 但在她白皙的额头上有了五六颗猩红的疹子。 这些疹子……跟眼前这些排队领药的病患脸上一模一样。 “你真的染疫了?” 沈雨燃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冷静下来,试图让他松开:“是的,我染疫了,你快松手。” 萧明彻这才留意到她的一双手都戴着手套,包得很严实。 “沈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旁边另一个年轻女子见她这边出了状况,走上前来问道。 萧明彻既然来了,绝不会轻易离开。 这里的百姓都还在等着服药,怎可在这里拉扯?m..cc 沈雨燃道:“遇到了一个故人。容大夫,劳烦你替我站一会儿。” 那女子与沈雨燃年纪相仿,打扮得更素淡干练些,她看了萧明彻一眼,点头道:“你去忙吧,这里有我。” “多谢。” 沈雨燃转身往旁边走去,萧明彻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走在前,萧明彻落后两步。 远离安济堂,周遭清净了下来,铺面稀稀拉拉的开着,路边也没几个行人。 元夕夜两人闹成那样,再重逢,竟又心平气和了。 差点生死相隔,感触自是不同。 沈雨燃顿住脚步,背对着他道:“你快出城吧。” 他武功高强,身边有那么多暗卫,想离开平州不难。 “我是带你走的。” 沈雨燃听着他的脚步声,知道他在朝自己走近,飞快向前迈了几步,转过身朝他伸手,示意他不要再上前。 “你今日刚进城,应该没接触到多少人,赶紧离开,兴许不会染上。” 萧明彻定定看着她露出来的额头,那些鲜红的疹子甚是醒目。 他心中钝痛。 萧明彻的声音惯常坚定:“我说了,我要带你回京。” “容大夫已经找到了治疗火疮的方法,我依着她的方子服了药,已经没事了。”顿了顿,沈雨燃道,“暗风和暗月比我晚染病几日,这两天正烧得厉害,要等退烧了才行。” 他们是因为陪她来平州才染疫的,她怎么能走? “你痊愈了?” “的确已无大碍。” “既无大碍,你为何戴着面纱?” 说着他跨步走到她的身前,伸手就要摘她的面纱。 沈雨燃大惊失色地往后退去,却被他拉住了手腕:“你要做什么?” 他陡然提高声量:“我要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那你看吧。”沈雨燃知道他的性情,索性不遮掩了,将挂在耳畔的面纱摘了下来。 她的肌肤看起来还是从前那般吹弹可破。 只是这张吹弹可破的脸庞上,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十几颗鲜红的疹子,恰如一张上等的宣纸被顽童泼洒了墨汁一般触目惊心。 萧明彻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呼吸狠狠一窒。 良久,他清冷的声音里透露出了少见的温柔。 “沈雨燃,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火疮不知道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我能这样,已是上天眷顾了。” “解药已被你找到,你可以功成身退了。” 沈雨燃微微一愣,旋即否认道:“不是我,我只是瞎采了些草药,医治火疮的解药是容大夫一种一种试出来的。” 安济堂的年轻女子便是沈雨燃口中的大夫容蕊。 她正是前世拯救了平州和肃州百姓的游医。 也是在遇到容蕊之后,沈雨燃才知道平州刚有时疫的时候,容蕊就来到这边义诊,救治染疫百姓,最终找到了能够医治火疮的草药。 见萧明彻蹙眉不语,沈雨燃催促道:“你快点走吧,再有一两月,平州城里的时疫应该就能解除了。” “你非要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只是……虽有解药,可你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白白染疫受罪。” 萧明彻看着她眉宇间的焦急,紧绷的心松弛了些。 她急着赶自己出城,是担心他也染上火疮。 “既然来了,我当然是要带你一起离开。” 沈雨燃没再多言。 他态度坚决,她根本赶不走他。 “他们找到了解药,你继续留在这里没有任何好处,也帮不了任何人的忙,必须立即回京看病。”萧明彻道。 “我退烧了,大夫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事了。” “那这些疹子是什么?” “你以为,这场时疫为什么叫火疮,这些疹子就是我染过疫的证据。”沈雨燃苦笑,起初她也无法接受这些红疹,可不接受又能如何? “你快走吧,若是你留下这么一脸麻子,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萧明彻眉目深邃。 他从她掌中拿出面纱,替她重新戴上。 “你在何处落脚?” 听他问起了旁的事,沈雨燃深吸一口气,将愁思压了下去,“再往前走有座晚园,是知府大人给我和容大夫暂居的地方,暗月和暗风也在那边养病,他们如今正烧得厉害,你没别靠近他们。” 萧明彻“嗯”了一声。 沈雨燃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没多时就到了晚园。 这里本是一位富商的宅邸,平州城起了时疫之后,便举家离开,晚园便空置了出来。 晚园一共有三进院子,沈雨燃和容蕊住在最里头那一进。 萧明彻彻夜未眠的赶路,已是疲惫至极。 进了她的屋子,便径直在榻上躺下。 沈雨燃知道拦不住他,也没想拦他。 第246章 他的所求 见他很快入睡,沈雨燃在廊下坐了一会儿。 当初从京城赶到平州城,多少有些冲动。 来时自信满满,以为到了能顺利找到那种解药,谁知对着满坡的野草傻了眼。 府衙里的大夫都当她说的是天方夜谭,根本不愿意拿她采的那些寻常野草来配药,只有容蕊信她。 两人在安济堂里一遍一遍的试药,还没找到解药,沈雨燃便病倒了。 说来奇怪,她这般孱弱的身体,居然扛住了病情,自己醒了过来。 这些日子养病、放药,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倒把萧明彻这茬忘了。 他……真的来了。 沈雨燃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平州城是被朝廷放弃的地方,城里什么状况外人根本不知道。 他来平州,只是为了她。 就算现在有了解药,他若染上火疮,也会跟她这般,落下一身疹子。 一个满脸麻子的儿子,皇帝还会给起复的机会吗? 他对她的这份心,她真的能承受得住? 许多埋藏在心底的旧事翻上心头:前世的萧明彻,今生的萧明彻…… 沈雨燃心乱如麻,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去偏院看暗风和暗月的状况。 容蕊找到解药后,知府自是大喜过望,不但让容蕊负责安济堂的事务,还把晚园拿给她们落脚。 一开始还好,暗风暗月也在安济堂帮忙,没两天他们也染上时疫了,沈雨燃分不出手来照料他们,便雇了个染过火疮的小丫头翠儿在晚园帮忙。 “沈姑娘回来了。” 翠儿是土生土长的平州人,家中原是殷实人家,可惜时疫来时,大哥先没了,尔后是爹娘、嫂子和三岁的侄儿,只留下了她一个。 跟沈雨燃一样,翠儿退烧后,行动无碍,留下了一身的红疹子。 她坐在廊下打瞌睡,听到推院门的声音,赶紧站了起来。 沈雨燃当然不会责怪她,柔声问:“他们今日睁眼了吗?” 翠儿认真地说:“月大哥今天睁了一会儿眼睛,我趁着他醒了给他喂了药,风大哥状况差一些,就一直昏睡着,他牙关咬得太紧,药根本喂不进去,试了三回都不成。” “辛苦了,你下去歇一会儿吧。” “是。”没走几步,翠儿又问,“晚饭沈姑娘想吃什么?” 沈雨燃没什么胃口,不过……她猜得出萧明彻是得知消息后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他这会儿正睡着,等醒了肯定要吃东西,总得给他做一些。 想了想,沈雨燃道:“厨房里还有一块咸肉,拿出来炖了吧。” “可巧儿昨儿买到了山药,一起炖最好了。” 自从找到解药,平州知府便向朝廷上了书解除平州城的封锁。 千牛卫依旧封锁着城池,不过隔三差五会从封锁线外投些粮草果蔬进来。 昨日便有几车果蔬运进城里,翠儿眼疾手快买到了几根山药,炒着吃了一顿,剩下的刚好拿来炖咸肉。 “晚园里来了三位客人,你再去街上瞧瞧有没有菜,有什么就买什么。” “知道了。” 等着翠儿离去,沈雨燃推门进去。 暗月睡得平静,暗风却如翠儿所言一般,牙关紧咬,五官狰狞,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火疮病势凶猛,大部分人不吃解药很难熬得过去。 沈雨燃看着旁边放凉的汤药,起身拿去热了一下,尝试着给暗风喂药。 暗风的嘴的确撬不开,硬往嘴里倒,全从嘴角留下来。 想了想,沈雨燃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在汤药里浸泡了一会儿,然后叠起来放在暗风的嘴上。 这样一直用汤药浸润着嘴唇,多多少少能吃下去一些。 萧明彻霸占了她的屋子,她索性就在这里一直守着,保持着帕子的湿润。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翠儿送饭过来。 一个馒头,一碗山药干笋咸肉汤,一大盘咸菜。 咸菜和干笋都是翠儿下午去街市上买回来的。 沈雨燃就着咸菜吃了馒头,换翠儿在这边守着,自己起身去了厨房。 安济堂那边事多,容蕊此刻还没回来。 算了算如今晚园里住着的人口,再煮了一锅饭,将厨房里剩下的半块咸肉拿干笋炒了一盘。 吃起来口重,倒是好下饭。 整治好这些,她拿了托盘备了一份饭菜,往自己院里走去。 院子里站着两个黑衣侍卫,是跟着萧明彻一起来平州的。 “厨房里有热菜热饭,你们过去趁热吃了吧。” “是。”两人都脸生得很,对沈雨燃态度也很恭敬。 听了她的吩咐,有一人先往厨房去了,剩下一人守在院里。 沈雨燃端着托盘进了屋,刚推开门,榻上的男人就坐了起来。 早知道他睡眠很浅,也没什么诧异的。 她径直把饭菜放到桌上。 萧明彻揉了揉眼睛,坐到了桌子旁边。 “哪道菜是你做的?”他的目光抑制不住地落在她的身上。 沈雨燃没有应声。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山药咸肉汤和咸菜炒咸肉,拿着筷子夹了一道干笋。 “手艺不错。”他悠悠道。 沈雨燃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也不想追问。 萧明彻却吃得欢喜。 厨房里的食材虽然简陋,但沈雨燃做事素来精细讲究,切的笋也大小相似,不像那山药,大大小小恨不均匀。 等着她吃得差不多了,沈雨燃方道:“容大夫的屋子就在隔壁,她是游医,自在惯了,你的护卫守在这里,她可能会不自在,等会儿吃完,我带你去旁边的院子住。” 人家容蕊一直住在这里,哪里能因为萧明彻来了就挪动。 晚园的房间很多,方便安置。 萧明彻“嗯”了一声,没有反对。 “你把这碗药也喝了吧。” 萧明彻暂时不打算离开平州城,显然也有染上火疮的危险。 容大夫说这药多少有些预防的功效,自是得让他喝药。 萧明彻没有质疑,端起碗一饮而尽。 这药异常苦涩,还泛着一股酸味,饶是萧明彻都喝得直皱眉。 他望向沈雨燃,微微敛眸,“听说这病发作起来浑身剧痛难捱,你之前染上的时候……” “是听许多病患这么说,”沈雨燃闻言,却是轻巧地笑了笑,“我身子弱,发烧没多久就昏迷过去了,倒是因祸得福,没吃多大的苦。” 沈雨燃是到平州城的第五日开始发病的,料想是在安济堂陪容蕊试药的时候染上病的。 火疮果然跟传言中一样凶猛。 染疫后就烧了起来,浑身烫得吓人,因她身子孱弱,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上酸痛无比,每一块肉、每一块骨头都仿佛被巨石砸过一般。 容蕊告诉她,她已经整整烧了五天五夜。 也是这五天的时间,容蕊终于找出了能够治疗火疮的那味草药,沈雨燃服过解药后,很快行动与思考皆无碍了……只是留下了一身猩红的、鲜艳的、难看的疹子。 “这些疹子,那位容大夫是怎么说的?” 沈雨燃默不作声。 火疮之所以叫做火疮,就是因为染过疫的人都会落下一身红疹子。 沈雨燃跟在容蕊身边见了不少痊愈的人,没有一个人的疹子完全消退了,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变得淡一些。 “容大夫看过许多病患的疹子,她说应该无法消除的。” 萧明彻眉目冷峻:“她只是一个游医,医术有限,你即刻随我回京。” 沈雨燃摇了摇头。 跟容蕊相处了这一阵子,沈雨燃想起了一些前世忽略的细节。 容蕊虽是以游医的身份拯救了平州城,但她其实出自某个杏林世家。 跟容蕊倾谈过后,才得知家中的医术传男不传女,她的祖父偷偷传授她医学被族人发现,祖父因此病逝,容蕊不愿意再留在那个家中,浪迹天涯做一名游医。 所以,沈雨燃对容蕊的医术没有丝毫怀疑。 容蕊说好不了,就真的好不了。 “难道你并不为此烦恼?”萧明彻问。 沈雨燃有些愣住。 不烦恼吗? 最初染疫的时候,她所念所求就是活下去。 能够死里逃生,已是万幸,哪里有机会思索这些红疹的问题。 清醒过来的这些日子,沈雨燃日日跟着容蕊在安济堂忙活,见多了死去的人,也见过垂死求生的人,明白能从火疮中死里逃生,已是万幸,既没有闲暇亦没有闲心来操心红疹的事。 此时萧明彻问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上的疹子。 比起刚醒过来的时候,疹子已经焉了许多,只是浅浅的鼓起一点。 容大夫说,等再过些日子,就摸不出来了。 她多日不曾照过镜子,看着晚园里同样一脸红疹的翠儿,猜得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愁思,看向萧明彻。 “即使痊愈,红疹亦是不会消退的,你不能继续留在平州城了。”她轻轻闭了闭眼睛,“你与我不一样,你有抱负,你要储位,你不能只求活命。” 萧明彻望着她的神情,轻笑了一下。 并非笑她,而是自嘲。 “燃燃,你说错了,我所求的一切都在平州城,在晚园,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 第247章 同病相怜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沈雨燃无法强装毫无波澜。 他千里迢迢跑到平州城来,为的是她。 纵然不会丢失性命,可他赌上的是他的前程。 这份心意她无法视而不见,她的心跳得极快。 可她依旧秉持着理智。 他是萧明彻,曾经狠狠伤过她的萧明彻。 即使这一世他不一样,可前世的梦魇仍在,她若沉溺其中,亦永远无法圆满。 她用不热不冷的声音说:“你是皇子,旁人可以落一脸的疹子,你不行。” 如若他此刻还是太子,即便染了时疫,落下疹子也没有大碍。 他区区庶人身份,皇帝尚有好几位皇子,绝不会册立一位容貌损毁的太子。 萧明彻听出她言语中的焦急,心中不禁松快了些。 “燃燃,听到你这么关心我,我很欢喜。” 沈雨燃正经跟他说话,没想到他却想这些事。 她别过脸冷着嗓子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想好,若是真染上了,莫要赖我。” 说完她起身往外走。 萧明彻紧跟着站起身,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肩膀。 “萧明彻,我都这样了,你怎么……” 沈雨燃大病初愈,哪有力气跟他拉扯,只能由着他抱着。 “什么怎么?” “放开我。”她低声道。 他闻言,抱着她的手稍稍一顿,喑哑着声音道:“燃燃,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只不过是落了身疹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过,要我放开你,除非我死了。” 不,死了也不愿意放手。 沈雨燃冷笑:“对着这样一张麻子脸,难道你不觉得恶心?” 萧明彻猛然松了手,将她掰了过来,摘了她的面纱,捧着她的脸颊仔细端详了一番。 “有点难看,倒不至于恶心,多看几天兴许就看顺眼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沈雨燃有些诧异,又有些憋闷。 元夕过后,两人明明都已经形同陌路,他怎么…… “你不生气了?” 萧明彻被她这么一反问,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眸光动了动,飞快地反问了一句:“你不变心了?” 变心? 沈雨燃也不清楚自己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铁花飞溅时对傅温书那一瞬间的动心是真的,但在小月河边说开之后她心中竟是无比的轻松,仿佛卸去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她猜,傅温书也是这么想的。 这算是真的动心吗? 沈雨燃不清楚,也没有必要去深究。 “燃燃。”萧明彻眸色幽深地喊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抬眼望向他。 他俯身吻了下去。 他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他不愿意让她分心去想旁人,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靠近她、入侵她、占有她。 沈雨燃有些喘不过气。 可她根本推不开他,只能随着他呼吸的节奏一起呼吸。 院子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容蕊回来了,正在跟萧明彻的护卫说话。 沈雨燃恼怒地拍了他几下,他终于松了手。 嘴唇和半边脸颊都是湿润的,她拿袖子擦了一把,这才走了出去。 “容大夫。” 院子里,容蕊果然正在跟萧明彻的两个护卫说话。 见沈雨燃和萧明彻一前一后地从屋里出来,容蕊眸光动了动,朝她点了下头。 “沈姑娘,我正跟你的朋友说呢,我调整了预防火疮的药方,只要按时服药就不会染疫。” “真的?”沈雨燃惊喜道。 容蕊道:“给你做的止痒药膏也成了,你拿去吧。” 说着,容蕊将一个白瓷瓶递给她,又道:“我先去熬药了。” “多谢容大夫,晚膳在灶上温着,你赶紧去吃吧。” “有劳了。”容蕊朝她点了点头,径直往厨房那边去了。 萧明彻走到她的身边,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你打算把我扔去哪儿?” 沈雨燃没有吭声,默默领着他往旁边的院子去。 暮春时分,星夜晴朗,微风徐徐,带起沈雨燃的裙角。 这些日子以来,萧明彻一直各处奔波,已经想不起这样跟沈雨燃静静走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有清风,有朗星,有沈雨燃。 真好。 “这边的院子平常没有人住,等下得先把房间收拾妥当。” “你别忙了。”萧明彻拉住了她。 也是,他身边有护卫,不必她来操心这些。 沈雨燃想走,却被他抓住了手掌。 她的身子顿时僵住。 “你既累了,早些歇着。” “你在安济堂忙了一天,就不累吗?”萧明彻反问。 沈雨燃的心愈发紧绷,她猛然看向他,急道:“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想……” “还想什么?”萧明彻反问。 沈雨燃的耳根子一瞬间变红:“你放开我。” 萧明彻似乎叹了口气,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缓声道:“你脸色这么差,我没想做什么,但我的确不想让你走。我太久没见你了,太久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悲伤。 并非强烈的悲伤,而是淡淡的,不着痕迹的悲伤。 沈雨燃不由自主地软和了态度,“太久没见,难道不是因为不想见吗?” “不。” 恰恰相反,太久没见,正是因为太想见她了。 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处理好妨碍他们的人和事。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沈雨燃道:“不巧,我现在不想听人说话。” 萧明彻弯了唇角,忽而道:“你还记得段清澜吗?” 沈雨燃没想到他会在此时突然提起段清澜。 虽然段清澜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他不是一向对段清澜毫不在意,肆意践踏段清澜的心意么? “她怎么了?” 萧明彻神色不变,口中却用一种淡淡的语气道:“她死了。” “死了?”沈雨燃有些诧异,猛然抬头望去,“她……她怎么会死?是你……” “不是我。”萧明彻答得干脆。 沈雨燃跟段清澜并无交情,死了也谈不上多悲伤,但她不希望是萧明彻做的。 毕竟,段清澜对萧明彻痴心一片。 “你还关心着她?” 沈雨燃摇了摇头。 的确不关心,只是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堵得慌。 是因为同病相怜? 段清澜与她一样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前世比她还活得久,知道的事情也更多。 这一世草草了结了性命,不知道段清澜心中是否后悔去招惹萧明彻? “她怎么死的?”沈雨燃问。 “此事,说来话长,”萧明彻眼眸微动,目光牢牢黏在沈雨燃身上,“段清澜死前,说了许多奇怪的话。” 第248章 前世负了她 沈雨燃猛然一怔,短暂的失神后,立即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漠不关心一些。 “什么奇怪的话?”她淡淡说着,又不经意地将脸别过去。 萧明彻继续道:“她说,她是死过一回的人。”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很轻,落在沈雨燃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段清澜居然跟萧明彻承认了重生的事? 她怎么能…… 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将一切和盘托出? 她尚在惊愕之中,萧明彻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还说,她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沈雨燃忽而头重脚轻。 她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笑着说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萧明彻垂下眼睛,静默了许久,才缓声道:“是我的错。” “你?”沈雨燃心口一滞。 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维持淡然的姿态,只能转过脸去,不叫萧明彻看见自己眼中的神情。 “你杀了我?”奇快妏敩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句话…… 沈雨燃听着有些恍惚。 他说他没有保护好她……前世她告诉他,有人在害她,她的身子突然变差,一定另有缘故,可他根本不信,只以为她在装病争宠。 前世与今生重叠在一起,既可笑,又可悲。 “生死有命,死也是我自己找死,怎么攀扯得到你呢?” “燃燃,你是我的妻子,怎会攀扯不到?” 萧明彻想要伸手把她的身子掰过来,手指动了动,终归没有动。 “妻子?这也是段清澜说的么?我什么身份,怎么配做你的妻子?” “你不信吗?” “当然不信。”沈雨燃连吸了几口气,转过身来,坦然地朝萧明彻笑了起来,“难道你相信?” 萧明彻眸色幽深,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出两个字。 “我信。” 沈雨燃刚刚强行平复下来的心情骤然起了波澜,两人四目相对,任何情绪都无法掩藏。 “你可是萧明彻。”沈雨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淡一些,“你会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萧明彻弯了下唇角,伸手重新将她抱在怀中,下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 他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很紧绷。 “我不得不信。” “为何?”沈雨燃问。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现在的你为何对我这样狠心。” 话音一落,怀中人猛然抖了一下。 “燃燃,是这样吗?” 沈雨燃忽然手脚冰凉。 她知道段清澜重活了一世,她也知道段清澜知道的事情比自己多。 段清澜到底说了什么? 把她短暂又可笑的前世告诉了萧明彻吗? “什么这样那样的,她还说了什么胡话?” “她说,我不会一直落魄,用不了太久,我就会重回东宫。” 沈雨燃轻笑道:“她仰慕你,相信你不会永远龙游浅水。说出这番话不能说明她真的重活了一世。” “当初离开的东宫的时候,你也说了这样的话,难道你也仰慕我?” 这话说得猝不及防,沈雨燃短暂地空白之后,沉下脸道:“离开东宫时,我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说了这些,你就信了她?” 萧明彻弯了弯唇角。 “她还说,前世跟在我身边的人不是她,而是你。” 沈雨燃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感受到她的战栗,萧明彻不免有些心疼,他俯下身,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我以前不懂,你为什么总是对旁人亲切,待我冷冰冰的。燃燃,我现在都明白了,是前世的那个人负了你,对吗?” 负了她? 沈雨燃有些惊愕。 萧明彻居然说他负了她? 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止不住地在颤抖。 这种时刻,她应该冷漠些、淡定些,又或者转身离开,不让萧明彻有任何揣测她的机会。 沈雨燃稳住心神,眼睫轻颤,横了他一眼。 “你和段清澜这些胡说八道的事,与我无关,我还得回去上药,你早些歇着罢。” 她去推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 这回他倒是很顺从地松开。 沈雨燃稍稍松了口气,从他怀中抽身离开。 萧明彻看着她往门边走去,看着她开了门,在她要跨门出去的一瞬间,他道:“燃燃,你跟她一样,对吗?” 沈雨燃扶着门板的手猛然一颤,手指捏得生疼。 “是吧,都一样是东宫出来的女人。”丢下这句话,沈雨燃飞快出了门,反手将房门关上。 她站在门外,想快点离开这里,却手脚僵硬,根本无法挪动。 萧明彻所说的一样是什么? 是说她跟段清澜有相似之处吗? 不,他已经说了,段清澜自称重生者,那么他所说的一样,只能是说她也是重生者。 可她一直在段清澜跟前掩饰得很好,段清澜并不知道她是重生者。 即使段清澜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也不可能暴露她的身份。 可是……沈雨燃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段清澜想不到的事,萧明彻想得到。 倘若段清澜真的将一切和盘托出,这一世她跟前世截然不同的做法,萧明彻又岂会猜不出其中的猫腻? 他的算计和谋略,从来都在她之上的。 他当真知道了一切,她该怎么办? 在京城的时候尚且逃不掉,何况是在被官兵围成铁桶一块的平州城? 院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容蕊和翠儿端着熬好的预防汤药进来。 “沈姑娘,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翠儿一眼望见她面如死灰地站在廊下,顿时关切了起来。 容蕊看着她苍白虚弱的模样,没有说话,亦是蹙眉望着她。 “我没事,就是这些一直日子一直使不上力气,刚刚又有些晕眩。” 容蕊把汤药交给萧明彻的护卫,上前扶着她。 “你刚刚好些,千万不要逞强,明日别去安济堂了。” 不去安济堂,那她岂不跟萧明彻留在这晚园之内? 她正要开口,听到萧明彻推门出来。 “容大夫。” 容蕊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沈雨燃,她还不知道这位俊逸过人的男子是何人,该如何称呼。 萧明彻道:“在下沈明,是雨燃的族兄。” 沈? 他凭什么姓沈? “沈公子。” 萧明彻走上前,朝着容蕊拱手一拜:“听舍妹说,染疫之后全凭容大夫救治,多谢容大夫救命之恩。” “沈公子言重了,救治伤者原是我的职责,更何况沈姑娘发现了时疫的草药,功不可没。” 沈雨燃明显感觉到萧明彻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倘若之前,她有自信拿说辞含糊过去,但是现在……她只能闭嘴。 第249章 对月倾谈 “如此。” “这是刚熬好的预防汤药,沈公子可先服下。” 萧明彻“嗯”了一声,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另外两个护卫见状,也跟着喝了药。 翠儿收好了碗,便往院外走去。 容蕊亦朝萧明彻点头,转身看向沈雨燃。 “我也回院里了。” 她跟着容蕊一起出了院子,听到身后的院门关上。 萧明彻没跟过来? 沈雨燃稍稍松了口气。 容蕊瞧出她紧张失神的模样,未曾言语。 认识沈雨燃这些日子,两人相处得不错,闲暇的时候常常聊天,不过沈雨燃始终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 容蕊十来岁离家,在外浪迹了七八年,见惯世间冷暖世故,看得出那位俊逸过人的男子跟沈雨燃并不是什么兄妹。 两人虽然一个赛一个的俊美标致,却长得一点不像,神情间更是一点兄妹的模样都没有。 世人皆有难言之隐,既然沈雨燃不说,她就当不知道了。 回了院子,沈雨燃径直回屋躺下,容蕊继续琢磨药方。 时序渐进暮春,夜里也暖烘烘的。 容蕊燃着灯,桌上摆着十几味药和厚厚的一沓医书,房门开着,好让夜风吹进屋子里来透气。 最早的解毒药方用药比较猛,适合生命垂危的火疮患者,眼下大部分人的病情稍缓,再按之前的方子服药反倒伤身,必须调整药方。 她增减药材,配了好几种方子,不知不觉忙到深夜。 正想去关门,却见有人进了院子里来。 那人身上披着月光,那袭素蓝的劲装将身形勾勒得挺拔颀长,在夜色中看着格外清冷。 容蕊有些意外地看着来人。 “沈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沈姑娘屋里已经熄灯多时了。” “我有事想请教容大夫,可否能借一步说话?”萧明彻并没有立即走上前,而是站在院门旁边。 容蕊点了头,出门走到了院里。 夜已深沉。 论理,这时候晚园里的人已经睡熟了,除了沈雨燃。 听他提起那些事,她恐怕很难入眠。 不过萧明彻的确是来找容蕊的。 “听闻容大夫医者仁心,于危难中来到平州城,一直为火疮病患义诊,如今又开出了治疫药方,想来这世上最了解火疮的人就是容大夫了。” “沈公子过誉了,我实在愧不敢当。当时赶来平州城义诊的大夫很多,只是我比较幸运,未曾染上火疮,所以能一直守在这里。” “火疮并非是碰到就会染上?” 容蕊点了点头:“火疮席卷了平州城,许多路过的客商都染上了,但不少人跟我一样,从头至尾没有染过。我估摸着,城里有三成这样的人。” 譬如平州知府,也是因为他始终未曾染疫未曾弃城,平州才没有失控。 “如此。” 见萧明彻对此感兴趣,容蕊极为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即使是染上火疮的患者,一半的人是可以自己撑过去的。不过现在有了解药,只要及时服药,大多能活下来。” 萧明彻不由道,“痊愈后落下那一身红疹,不知容大夫有何见解?” 这话一出,容蕊顿时明了,他今夜是为沈雨燃问的。 “实不相瞒,我并没有仔细研究过如何去除红疹,给沈姑娘的药膏都是用来止痒的。” 眼下的平州城,救人命是摆在第一位的。 “所以,这红疹并非无法可解?” 容蕊摇了摇头:“我见过的所有痊愈的人身上都有这样的红疹,如果能消退,必然会有人是自己消退的。这红疹应当是火疮带来的热毒,发作在了肌肤上,留下永远的痕迹。” “热毒?”萧明彻对医理只是略知一二,不过对于用毒倒是知道的更多,“既是毒,应该可以解毒?” 容蕊想了想,没有把话说死:“理是这个理,只怕很难办到。” “多谢容大夫。”萧明彻朝容蕊拱手一拜。 容蕊正要回屋,见萧明彻驻足望着沈雨燃屋子。 她心中一动,只当没看见一般,径直回去了。 这回,她关上自己的房门。 深夜的风依旧是暖和的。 萧明彻在院子里立了片刻,终归还是离去了。 今日他说了那几句话,沈雨燃已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她大病初愈,还虚弱得很,不能逼她太过。 反正他到了平州城,不必急于一时。 接下来的几日,晚园里相安无事。 沈雨燃依旧跟着容蕊去安济堂帮忙,萧明彻留在晚园照顾暗风和暗月,翠儿则操持着七个人的一日三餐。 直到第六日傍晚,沈雨燃跟容蕊一同回到晚园,被萧明彻拦住去路。 容蕊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寒暄过后径直往里去了。 “有什么事吗?”沈雨燃问。 “今日在街市上买到了一壶酒,你我小酌一杯,把上回没说完的话说完。” 说起小酌,沈雨燃立即想到了从前跟荣安、云颖初一起在叠雾山避暑的时光,她不小心喝醉酒,洋相百出。 “我酒量不好。”沈雨燃答得平淡,“上回的话,不都说完了么?” 萧明彻并不知道她的酒量如何。 两人相识以来,没有坐下来好好喝过酒。 “那请你赏脸一起吃饭。” “不必。” 萧明彻状若无意道:“就算段清澜在胡言乱语,当作一个故事来听也未尝不可。” 沈雨燃心中一动。 前世她的命比段清澜短暂,若是段清澜还活着,她的确想听段清澜说说后来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顾一切来平州城寻她,她总觉得,面对萧明彻,她无法似之前那般坚定的拒绝了。 “走吧。”萧明彻领着沈雨燃进了晚园。 晚园很宽敞,有亭台楼阁,也有回廊水榭,只是因为主家的离开,无人打理,全都荒废了。 萧明彻领着沈雨燃走到一处凉亭,周遭花木野蛮生长,同荒郊野岭的树木没什么分别。 亭子外一派破败,亭子里倒是收拾的妥当齐整,石桌石椅都整理得干净。 桌子上摆着四碟小菜,炒干笋,青菜汤,拌萝卜丝,干笋炖咸鱼。 城内物资缺乏,这样一桌菜已是几近奢侈。 另外还有一壶酒,两个杯子。 夜色渐暗,和风习习,月亮朦胧在没有全黑的天幕上显出一点淡黄的轮廓。 “坐。” 萧明彻当先坐下,沈雨燃见状,坐到了他的对面。 在安济堂忙了一天,她的确饿了,不等萧明彻招呼,自顾自地就吃了起来。 萧明彻并未动筷,而是静静注视着她。 等着她吃得差不了,方才给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眉眼间的冷意尽消。 显然,他要开始讲故事了。 段清澜口中的故事。 第250章 再叙前世 该来的还是要来。 饶是沈雨燃做了好几日的心理准备,亦忍不住呼吸急促。 她佯装困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就快一些,忙了一天,我还想早些回房休息。” 萧明彻复自斟自饮了一杯,眉头微拧。 他的目光沉凝,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雨燃不喜欢他这样的打量,欲起身离开时,他终于开了口。 “曾有一个太子,被诬陷而遭到废黜,东宫从属皆被遣散,唯有一个侍妾自愿跟随在太子身边,不离不弃,照料他,陪伴他。” 沈雨燃弯了弯唇角。 她自愿留下,自愿不离不弃,全是一厢情愿,太子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在京城里寻了间破屋落脚,侍妾在脂粉铺子做小工,废太子每日沉沦,饮酒虚度光阴。” 每日饮酒虚度光阴? 这样的鬼话只有从前的沈雨燃会相信。 他做了几年亲王,又做了两年太子,暗中不知道扶持了多少势力。 拿这一世来说,他给了她暗风和暗月,身边很快又有了其他人手。 “后来废太子洗刷了冤屈,重返东宫,将这侍妾册立为了太子妃。” “然后呢?”沈雨燃平淡无波地问。 萧明彻望着她的眼睛,在她的眼神中感觉不到分毫的柔软。 “然后东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了,先是太子的青梅竹马,然后是帝后遴选的嫔妃侍妾,莺莺燕燕一大堆女人。” “毕竟是太子,东宫就该多充盈些女人,好为皇家开枝散叶。”沈雨燃道。 她说得轻巧,内中却有万千苦涩。 起初萧明彻只是要迎徐宛宁为侧妃,皇帝想赐人过来,萧明彻回绝了。 过了一年,沈雨燃和徐宛宁都没有身孕,皇后坐不住了,一口气送了五个人过来。 收下皇后送来的这五人过后,皇帝也跟着赐人,萧明彻索性全都收下。 “太子忙于政事,在东宫后院的时间越来越少,见太子妃的时间也变少了。” 重回储君之位后,他的确忙于政事,可徐宛宁陪他住在琅嬅宫,日日都能见到他。 见得少,无非是想见与不想见的差别罢了。 “以那侍妾的身份,本就不堪太子妃重任,被冷落也在情理之中。” 沈雨燃这话说得凉薄。 可事实比她所说的要凉薄百倍。 见萧明彻望过来,她神情坦然,并不躲避他的目光。 他既然想提旧事,这就是旧事,也是事实。 “太子既然愿意立侍妾为太子妃,自是认为她能担起这个重任,愿意以她为妻。” 以她为妻…… 沈雨燃悄悄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攥紧了裙摆,不动声色地擦去掌心里冒出的冷汗,微微挑起秀眉,反问道:“是吗?那这太子妃结局如何?” “她……得了很重了病,身子在短短几月就垮了。那病来得蹊跷,连太医都诊不出来。” 一开始,沈雨燃只是时常头晕,好在晕眩只是片刻,很快就能好转。 太医过来请脉时,说是她失了孩子,气血亏损,需要补血益气。 这说法合情合理,沈雨燃按时服药,饮食里也添了进补药膳,可养了一个月,头晕丝毫没有缓解,晕厥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太医再来看时,依旧是之前的说法,沈雨燃觉得内里蹊跷,提出要换一个太医来看。 那时候徐宛宁掌着东宫内宅事务,听说此事,好一番冷嘲热讽,说她污蔑太医。 沈雨燃强压着火气,去找萧明彻分辩。 那位太医侍奉东宫多年,萧明彻认为他的医术、人品并无问题,是可信之人。 再加上徐宛宁在旁煽风点火,两人争执了起来,不欢而散。 沈雨燃设法请了京城里的名医过来诊脉,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萧明彻那里去了,他竟过来听这名医诊脉。 只是这名医的说辞同东宫太医说得一样,说她小产后气血两亏,需要调理,需要静养。 进补无用,想是思虑过重。 两个大夫都这么说,沈雨燃也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只是落在萧明彻眼中,是沈雨燃小产后伤心过度,对徐宛宁掌家不满,迁怒徐宛宁,迁怒东宫太医,故意装病。 沈雨燃心中悲愤,再次与他起了争执。 萧明彻勃然大怒,让沈雨燃挪去偏僻的听澜轩,静思己过。 这之后徐宛宁彻底得了势,听澜轩里每日的汤药未断,但吃穿用度不断削减,她身边的人手被一拨一拨的调走,最后只剩下一个芳苓。 沈雨燃睫羽微微颤了颤,将所有的思绪压了下去,泠然道:“到底是什么病?东宫里的太医都诊不出来?” “太医诊不出来,并非医术不济,是因为她得的并不是病。” “哦?” 沈雨燃心中涌起波澜。 “她中了一种奇毒,无论她怎么进补,她的气血都会不足,那种毒药就像深渊一般,吸干了她的精气神,直到她油尽灯枯。”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不管怎么服药,不管怎么进补,依旧打不起精神。 中毒了? 她有些怔忪。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人,池玉。 难道前世她竟是错怪了徐宛宁? 不对,前世段清澜身在梁王府,怎么会对东宫里的事如此熟悉? 沈雨燃忽而冷静下来,抬眼看向萧明彻。 “这个故事真是段清澜所说?” “嗯。”萧明彻眸光闪烁了一下,旋即坚定地点了头。 沈雨燃不置可否,静默片刻,又道:“在那之后呢?谁做了太子妃?” 其实不用想,以前世萧明彻对徐宛宁的深情,她一腾出位置,自是要立刻将徐宛宁扶正的。 “没有人做太子妃。” 沈雨燃的眸光稍稍露出些诧异:“是么?”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前世临死前的那一刻,她栽倒在雪地中。 那一刻萧明彻看起来是那么的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莫非在她死后,他当真悔了? 可笑。 沈雨燃抬眼看向他:“段清澜莫非是那侍妾的密友么?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不是,故事的段清澜没有进过东宫。” 沈雨燃轻笑了一声,神情淡漠。 萧明彻缓缓道:“段清澜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东宫里的这段公案在后来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 沈雨燃道:“后宫内宅的阴私之事,向来见不得光,怎会闹得人尽皆知?”【1】 【6】 【6】 【小】 【说】 “别的事或许是阴私,永远见不得光,但这一件不同。” “有何不同?”沈雨燃反问。 “死的是太子妃,是太子的妻子。” 沈雨燃神色平静,毫无波澜:“所以呢?就这阴私事昭告天下了?” 看着她冷漠的模样,萧明彻的喉结滚动,心中钝痛。 “东宫侧妃徐宛宁和太子近侍池玉勾结,毒害太子妃沈雨燃,罪证确凿,判车裂之刑。” 第251章 不一样的萧明彻 她的死,是徐宛宁和池玉合谋所为? 沈雨燃有些意外,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徐宛宁一直视太子妃之位为囊中之物,对她的恨意自不必说,池玉深爱着萧明彻,为了能留在萧明彻身边甘愿假扮太监,这份情指不定比徐宛宁还深。 她占了太子妃的位置,也占了萧明彻的发妻之位,她们如何能忍? 徐宛宁出身公府,有贵妃姨母,又有祖荫庇护,在东宫根基深厚。池玉是萧明彻亲自训练的死士,武功高强,最善用毒和易容。 这两个人联起手来,想要不着痕迹地谋她性命,的确如探囊取物。 她猜到了在明处的徐宛宁,却始终猜不到池玉。 真是可笑,上辈子她拼了命想要求一个真相,求一个公道,这一世居然轻而易举从萧明彻口中得知,实在有些讽刺。 沈雨燃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燃燃。” 听到萧明彻的声音,沈雨燃回过神,提起精神朝他浅浅笑了下。 “太子能将此二人绳之以法,着实大快人心,料想那短命太子妃地下有知,该是感恩戴德了。” 萧明彻听着这些凉薄之语,眸色幽深。 盯了她片刻,等着她别过脸去,方缓缓开口:“活着的时候没能护好她,死了之后做什么也无用,千错万错都是他,是他无用。” 短短几句话,恰恰戳中了沈雨燃的心事。 她的气息有些不稳,笑容亦是无力。 “是那太子妃自己无用,斗不过旁人,全是因为她不自量力,才枉送性命。当初遣散东宫时,她本该自行离去,即便重返东宫,也应有自知之明,甘居妾位,将正妃的位置让与贤人。” 萧明彻静静注视着她。 元夕那日,段清澜自陈重生的那些话,他已然明白了全部。 沈雨燃进东宫时的锁心结,她对他始终疏离的态度,她在悦春阁不肯承宠的坚决,以及,她在东宫遣散前那些未雨绸缪的安排。 种种迹象都证明,她跟段清澜一样,都是重活一世的人。 只是他不敢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 而段清澜的话将这最后的疑点彻底打消。 沈雨燃对段清澜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她从不亲近段清澜,却总为段清澜说话。 如果段清澜重活了一世,那么沈雨燃…… 想透了这一点,萧明彻知道自己所有的梦境都是真实的。 所有梦到的事,都是前世在他和沈雨燃之间切切实实发生过的,那些欢爱,那些争执,那些决绝…… 他遍寻京城,找到了沈雨燃做工的那间脂粉铺子,也找到了在小巷深处那间破败的屋子。 站在那间铺满回忆的屋子前,他终于想起了前世所有的事。 他离开京城,想要尽快解决掉静王、梁王这些麻烦,让自己快些拥有保护她的力量。 他如今只是庶人,太弱了,实在太弱了。 分别这些日子,他日夜冥思苦想,想着要如何跟她挑明。 他不能承认自己知道了前世所有的事,只能将一切推到段清澜身上。 前世的沈雨燃恨透了那个他,心灰意冷,绝不会再原谅。 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唯有一个办法。 “燃燃,我不会逼问你,你也不必向我解释什么。” 解释? 沈雨燃听着他笃定的语气,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 她那些托词可以唬得住段清澜,却绝对唬不住萧明彻。 夜风徐徐拂过凉亭,仍是暖融融的,沈雨燃周身却浮起了寒意。 她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居然就这么被捅破了。 如果没有段清澜,就算她自己告诉旁人重活过一世,旁人也未必相信。 偏生段清澜在萧明彻跟前亲口承认了此事。 段清澜说出了前世那么多事,以萧明彻的聪明,自然会牵连到她的身上。 “故事既然说完了,我回屋了。” 沈雨燃兀地站起身,往凉亭外走去。 然而萧明彻动作迅捷,几乎与她同时起身,他大步走到她伸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萧明彻,你……”沈雨燃几乎咬着牙道,“你要我听故事,我听完了。”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他低声道。 沈雨燃去掰他的手,他的手臂纹丝不动。 “燃燃,从前是我不知道前世那些事,不明白你为何那么做,现在我都懂了,你别离开我了,好吗?” 他的声音低到喑哑,姿态更是低到了尘埃里。 然而他这几句话不偏不倚,恰恰说中了沈雨燃的愁苦。 “从前你不知道那些事,所以你对我苦苦纠缠,如今你既然知道了缘故,就该痛快放手。” “不。”萧明彻答得异常坚决,“燃燃,你不能这样待我,是前世那个人负了你,不是我。” “他是萧明彻,你也是萧明彻。” “可一切都不一样了,对吗?”萧明彻紧紧拥住怀中的人,“前世的他没能保护你,也没有信任你,可我不是。燃燃,你知道的。” 这一世,他的的确确护过自己好多次。 最早是在西山桃林出手阻挡疯犬,后来是在地宫里朝静王下跪求生,然后是现在,他来到了时疫汹涌的平州城。 他的确跟上一世的萧明彻不一样了。 沈雨燃轻轻闭了闭眼睛。 “萧明彻,我做不到的。” “怎么做不到?” “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前世那些事,想起你跟徐宛宁同进同出的恩爱,想起你和徐宛宁一起用宝石堆的那个雪人,想起你们一同从宫中赴宴归来的模样,这些事,我永远也忘不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萧明彻知道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一件件一桩桩都是她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痛。 听着她轻飘飘的声音,他的心像被人用拳头狠狠捏住了一般。 可他不能言明内情。 沈雨燃永远不会原谅前世的自己,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只能跟前世的自己彻底划清界限。 数日以来,他辗转反侧,斟酌着说辞,只待今日。 第252章 来者犹可追 月上中天,凉亭周遭笼上了一层暖黄的光,亭子外野蛮生长的花木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燃燃,再等等,让我把话说完。” 他从伸手紧紧抱着她,便是想走,又如何走。 她只觉得身心疲惫,随意道:“我听着。” “你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太长了,记忆里的一切都是他。”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 “谁说的!”萧明彻薄醉的眼眸中尽是深意,“你我相识不过一年,这一年间发生了许多事,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三四月而已。哪怕是这三四个月里,你也一直抵触我,远离我,根本不曾靠近过我,这对我不公平。”ωWω.GoNЬ.οrG “所以呢?” “前尘已是过往,来者犹可追。燃燃,你别再推开我,今生还很长,我们可以一起往前走许多的路,比前世的路更长、更远。到那时你就不会再想前尘旧事了。” 沈雨燃的身子微僵:“我就是前世的人,我认识的是前世的萧明彻,你若要公平,不该找我要。” 她不是未曾书写过的宣纸。 她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这一张纸已经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感受到怀中人的低落,萧明彻把身体靠得更近一些。 她发间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令他眸色益深。 “是老天爷非要让我找你要公平。燃燃,天意不可违。” “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老天爷岂会在乎我的死活?” “倘若老天不在意,便不会让你再进一次东宫。” 是啊,当她从进京的官船上醒来之时,她就感受到了老天的捉弄。 既然要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为何非要在那艘官船上醒来? 见她神色有所松动,萧明彻续道:“倘若老天不在意,怎会让你初进东宫就系上锁心结?” 这…… 沈雨燃心中滞涩。 一切的一切,都怪那个锁心结。 为了那锁心结,她不知悔了多少回。 “你真是因为我系了锁心结才开始留意我的吗?”沈雨燃问。 “当然。” 萧明彻注视着她,眼中尽是柔软。 “那是母妃教我系的,我曾经下定决心,要教我的妻子系锁心结,燃燃,你系着锁心结出现在我眼前,我怎能忽视?” “以你的性情,难道不对此怀疑?” “起初,起初的确怀疑有诈,”萧明彻微哂,“还让……让人去彻查你的底细,也让暗风盯着你。” 沈雨燃听到这话,疑惑道:“你那时便命暗风盯着我?” “嗯,”萧明彻颔首,“他盯着你,也在暗中保护了你。你在畅心园踏青时,他察觉了有人在暗处给你设了圈套,只是没抓到现行。” “如此。”如此一来,沈雨燃明白了。 萧明彻早就察觉有人在暗中对她下手,所以当西山桃林里的那些疯犬朝她袭杀而来的时候,暗风暗月出手相救,而萧明彻也适时出现。 “屡屡谋害你的秦怀音,已经有了报应。” 沈雨燃诧异地望向他,他的目光没有挪开,眸中温情尽显。 从宋绮心那里得知秦怀音死讯时,沈雨燃便觉得蹊跷。 运河上多少船只往来,便是沉船,也能有人施救。 再者,船上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偏死了一个秦怀音,怎么听着都古怪。 当时她懒得深想,原来是萧明彻做的。 沈雨燃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若非萧明彻出手,她恐怕在西山桃林里被疯犬啃食得血肉模糊了。 “你当时既怀疑我的身份,为何不直接除掉我?” “除掉你?”萧明彻苦笑,“燃燃,我怎么可能除掉你?” “为何不能?” 他一路看似顺遂,实则每一步都走得小心。 倘若他对她身份起了疑,直接动手除掉不是最简单的么? “你觉得前世的那个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你的?”萧明彻忽而问。 沈雨燃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前世,略一思索,便道:“是东宫遣散时,我执意要跟着他,那个时候他才留意到我。” “当初在你眼里的萧明彻走投无路,身无分文,所以留下你。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沈雨燃冷笑:“你即使失去太子之位,还有自己暗中扶持的势力。况且皇后娘娘一直支持你,朝中也有大臣效忠你,当年留下我,只是想拉我做个幌子,让你的敌人都以为你过得真的很惨。” 萧明彻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我有那么多手下,为何非得拉你做幌子?” “是我自不量力,恰巧冲到你跟前,你只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就把你推成太子妃?” 从他这里俯视过去,她微颤的睫毛长而翘,眼角流露出绰约的风情。 在平州城初见的时候,她问他,看到满脸麻子作何感想。 那时他说有点难看,多看看兴许就顺眼了。 现在他看了好几天,的确很顺眼。 萧明彻的喉结动了动,“燃燃,前世那个我会留你在身边,是因为喜欢你。我让暗风暗月保护你,也是因为喜欢你。” 那种喜欢来得悄无声息,以至于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直到她决然离开时才真正意识到。 “喜欢我?”沈雨燃自嘲地一笑,“那时候你跟徐宛宁正情投意合着,或许对我有些怜悯,让暗风暗月留我一条命。说什么那时候就喜欢,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吗?”萧明彻发问,“暗风和暗月都是我最信得过的暗卫,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在意你,我怎么可能让暗风一直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暗风、暗月的确是他最信得过的暗卫。 如果早在畅心园之前就让暗风保护她…… 沈雨燃的心绪愈加复杂。 “燃燃,这一世有许多事都不一样了,连你自己,也跟上一世的你不一样了,对吗?” 萧明彻的声音低低响起。 是啊,是不一样了。 从前的她事事以萧明彻为先,无论如何都想陪在他的身边。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冒着大雪去东宫门前等待萧明彻的时候,何尝不是存了一丝希望。 只可惜,等到她闭眼的那一刻,才看到萧明彻神情变了。 她爱了一辈子,把命都爱进去了,才终于幡然悔悟。 好不容易幡然悔悟的今生,还要跟他在一起吗? “燃燃,我也不一样了。”萧明彻低声道。 第253章 再进东宫 沈雨燃眼神微黯。 的确不一样了。 可就算真的不一样了,她就非得跟他在一起吗?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正要说话,萧明彻却抬起食指搁在她的唇边。 “从你系着锁心结站在我眼前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别再推开我了,好吗?” 沈雨燃冷笑。 “推开你?你的力气这样大,我站在你跟前想走远几步都不成,如何能推开你?” 更别提当初他拿着匕首威胁,若想逃走,除非他死了。ωωω.χΙυΜЬ.Cǒm 他口口声声要她别推开她,从头到尾都未曾给过她推开的权力。 她答什么,根本不重要。 萧明彻却是无奈道:“你恨透了前世的我,倘若不使些非常之法,你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好一个非常之法。 沈雨燃只是笑,着实无话可说。 只听得萧明彻又道:“燃燃,我只想知道,等到我复位之时,你还愿不愿意再入东宫,做我的太子妃。” 这一句话何其耳熟。 前世从萧明彻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沈雨燃欢喜地落了泪。 萧明彻是天潢贵胄,自幼养成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即便沈雨燃陪伴了他三年,也不敢确定他的心意。 直到他说出要迎她进东宫,立她为太子妃,她才终于安了心。 再后来…… 想到前世的结局,沈雨燃淡淡道:“此事恐怕你说了不算。你迟早会恢复太子之位,凭我的身份,根本高攀不起你,更何况,如今的我容貌尽毁。” 皇家怎么可能容许一个满脸麻子的儿媳妇过门?岂不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你以为我在拿空口白话哄你?燃燃,如果我能做到呢?” 他想要一个答案,她可以给他。 “即使你能做到,我也不愿意再入东宫,我不想再同旁人争抢男人,上一世过得太累了,这一世我要嫁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人,如若找不到,我宁可自己在如意坊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燃燃,我不会再让你过上一世那样的日子。” 沈雨燃轻笑一声,并未作声。 “我知道你不信。老实说,倘若你的容貌一直无法恢复,父皇母后不会答应让你做太子妃,但我已有了对策。” 对策? “这些红疹永远不会消退的。”沈雨燃提醒道。 “不管红疹能不能消散,如果我能迎娶你为正妻,你愿意嫁给我吗?” 还愿意嫁给他吗? 沈雨燃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有些无言。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 眼前的萧明彻跟前世那个他的确不一样了。 这一世相识以来,他一直尽心护着她,哪怕是被她冷脸相待,也不曾变过。 对着这样的他,她的确恨不起来。 但—— “我永远不会像从前那般去爱一个人。” 她不会再把任何一个男子摆得比自己还重,不会再盲目付出,傻傻等待。 “我知道。”萧明彻的声音里泛着苦涩,却也带着无比的坚定,“我会再将你迎进东宫,做东宫的女主人。除你之外,东宫里不会再有其他嫔妃。” 不等沈雨燃回答,萧明彻便道:“我知你不信,倘若我能做到,你待如何?” “我为何要为虚妄之事立下承诺?倘若真有旨意册立我为太子妃,我能如何呢?” “好。”萧明彻忽而笑了起来。 他终于松开了紧紧箍在沈雨燃腰间的手,上前一步走到她的身前。 “燃燃,一年,至多一年,我一定能做到。” 他的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似乎对此胸有成竹。 沈雨燃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她沉下脸道:“我不能答应你什么。” 萧明彻挑眉:“你此刻也不必说什么,等平州的事情了结,回如意坊安安心心等着就是。” 等? 他这般笃定,沈雨燃着实没精力与他分说,她此刻还被萧明彻紧紧箍在怀中,又能跟他分说什么呢? 思忖片刻,沈雨燃道:“倘若一年之内,我做不了太子妃,你以后不许再干涉我的行动。” “燃燃,我说过,只要你不想逃走,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你是不干涉,你只是让暗风暗月监视我。” “你讨厌他们俩?”萧明彻发问。 沈雨燃这一世多得暗风暗月保护,对他们俩其实并不抵触。 只是他们对萧明彻太忠心了,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呈给萧明彻,她岂能安心? “我不是讨厌他们,我是讨厌你安排眼线盯着我,萧明彻,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做你的发妻,可实际上我是你的囚犯。” 听着沈雨燃的语气越说越重,萧明彻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会再做安排。” 再做安排? 他又要做什么安排? 萧明彻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又恼了,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个口哨。 “放心吧,这回的安排包你满意。” 她的满意跟他以为的满意怎么可能相同? “若是你把话都说完了,我要回房歇息了。” 在安济堂忙了一天,她是真的困了。 “嗯,我送你回去歇息。” 萧明彻终于松了手。 今夜的谈话终于结束了,沈雨燃飞快脱离他的怀抱,径直往前走去。 萧明彻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的背影弯了下唇角,然后跟着追了过去。 他生得高,步子自然迈得大。 不过,他并未与沈雨燃并肩行走,而是落后她两三步。 沈雨燃知道他在跟着,只能随他跟着。 等到进了院子,身后的萧明彻突然喊了一声“燃燃”。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男人那张俊逸的脸忽而凑了过来,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 容蕊和翠儿刚好一齐推门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萧明彻自是神色泰然,冲着她们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沈雨燃的脸颊滚烫,勉强说了句“我先回屋了”,然后赶紧进了屋子。 翠儿满脸狐疑地看向容蕊,小声道:“怎么回事?沈公子……沈公子不是沈姑娘的……” 容蕊倒是不一样,只叮嘱了一句。 “旁人的事少过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第254章 新主子 半个月后,平州城等来了解封的消息,此时距封城已有三月之久。 城中活下来的人忍受了时疫的折磨、亲人的离世、物资的匮乏,终于熬了过来。 城门大开,朝廷的赈灾物资一车一车运进城中,沿街百姓有人欢呼庆贺,亦有人泣不成声。 晚园里依旧安静。 暗风和暗月在平州解封前痊愈了。 跟沈雨燃一样,他们身上也落下了红色的疹子,相比沈雨燃的风轻云淡,他们显得更不在乎。 探过病后,沈雨燃转向萧明彻:“你知道肃州那边状况怎么样了吗?” 当初冲动离京,本就是为了在肃州的沈砚。 只是解火疮的草药长在平州,她必须先来平州找解药,以防万一。 找解药的过程远比沈雨燃想得复杂。 先是她染上火疮,紧接着是暗风和暗月染疫,算起来一刻功夫都没耽搁,也生生在平州城住了一个月了,实不知道肃州那边状况如何。 萧明彻见她那双清澈澄净的眼眸中尽是焦急,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沈雨燃不能说出沈砚去肃州探查地宫的事,只捡了要紧的说:“沈砚想趁着朝廷授官前外出游历,肃州封城那会儿,他正好走到了肃州。” “所以你紧赶慢赶地到平州来找火疮的解药?” 沈雨燃颔首。 挑明了前世的事也好,许多事不用费心思去解释了。 “这解毒草药只在平州城外生长,肃州至今还没有拿到解药,朝廷此番解封,也是为了尽快将平州的解药送往肃州。”说到这里,萧明彻看向沈雨燃,“你别太担心了,也不用再去肃州,沈砚这家伙不是短命相。” 沈雨燃垂眸不语。 她已经染过火疮,不怕再度染上,她离京就是为了找沈砚,自然是想去肃州。 萧明彻也在,若去肃州,只怕麻烦得紧。 但若不去找沈砚,万一出了什么事…… 沈雨燃正担忧着,萧明彻道:“我派人去肃州看看,你先随我回京。” 她只想确定沈砚的安全,萧明彻能派人过去,比她亲自过去还要容易些。 “那就有劳了,我们几时启程?” 见她那双善睐的明眸中重新浮出神采,萧明彻亦随之心情舒畅。 “你我之间不必见外。” 沈雨燃不语。 萧明彻猜得出她的心思,却不气恼,续道:“今日便可动身,一个时辰?” 的确没有留在平州的必要。 沈雨燃“嗯”了一声,“那我去跟容大夫说一声。” 与容蕊相识时日尚短,但这些日子两人一起经历生死、相互扶持,情谊不浅。 分别在即,自当好好道别。 “等等,”萧明彻见她要走,出声拦住。 沈雨燃对他之前突然吻她的事心有余悸,不曾转身,只站在原地。 “还有何事?” “答应你的一桩事,今日可以办了。”见她说话没好气,萧明彻不禁勾唇,唤了声,“暗风,暗月。” 守在廊下的暗风和暗月立即进屋,朝他拱手一拜。 他看着她,“从今以后,他们俩就供你差遣,不再听我的号令。” 这话一出,不止是沈雨燃,连带着暗风和暗月都大吃一惊,齐声道:“主子?” 萧明彻淡淡瞥他们一眼,暗风和暗月旋即低下了头。 “燃燃,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 沈雨燃有些不太适应他的温柔和贴心,淡淡道:“他们俩都是你的暗卫,是你自己训练的,在这世上他们只会忠于你,就算你当着我的面说让他们效忠于我,回头我不在的时候,又不知是不是把我的动静事无巨细都禀告你。” “你若不信,可以让他们以血盟誓,从此效忠于你。” 沈雨燃看着他的眼睛,感觉他是认真在说此事。 她瞥向旁边的暗风和暗月,见他们俩都素来平静沉稳的脸庞上都显出不安和焦躁,明显同她一样,都是刚刚知晓此事。 暗风和暗月的身手是一等一的,轻功更是顶级,倘若真能为她所用,自是好事。 只是,真会像他说的那样效忠于她? 看着沈雨燃怀疑的目光,萧明彻看向暗风和暗月。 两人意识到主子是铁了心要让他们从此效忠沈雨燃,当即不再迟疑,如同当初通过暗卫训练时的那样,割破手指,以血盟誓,从此效忠沈雨燃。 沈雨燃第一次见到人发血誓,有些新奇,亦有些怀疑。 等到暗风和暗月两人盟过血誓,一起朝她拱手喊“主子”的时候,才感觉像那么回事了。 看着在一旁颇为自得的萧明彻,沈雨燃心里有些不自在,忽而道:“既然你们俩从现在起都效忠于我,那你们现在就把萧明彻给绑了。” “啊?”暗风和暗月面面相觑,根本不敢动手。 沈雨燃冷冷着看向萧明彻,质问道:“还说不是作戏?” 萧明彻亦没有想到,沈雨燃的第一个命令是让暗风和暗月对付自己。 他有些头疼,无可奈何道:“燃燃,我还有两个护卫,我自己也会武功,他们俩动手也绑不了我,何必白费功夫?” “办不到,跟没有办,是两码事,”沈雨燃“哼”了一声,“倘若你命令他们把我绑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动手?” “燃燃,他们都以血盟誓了,你怎么还不信他们呢?” 萧明彻话音一落,一旁的暗风忽而朝沈雨燃拱手:“主子请放心,我和暗月既已立下血誓效忠,绝不会失言,只是事出突然,要我们立即对……前头的主子动手,实在有些不习惯。” “属下也是。”暗月为难着道。 沈雨燃叹了口气。 她是跟萧明彻置气,并不想为难别人。 “罢了,我也不需要你们替我打打杀杀,只要你们往后别把我的动静告诉他就成。” “主子放心,属下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主子的行踪。” 听到暗风暗月的齐声保证,沈雨燃微微颔首。 他们的话她自然不会全信,不过既然发誓效忠她,往后明面上自然得听她的话,多少都会更便利。 “你们既然是我的手下了,往后就别叫暗风暗月了,就叫陈风和木月。” “属下悉听主子吩咐。” 沈雨燃非常满意他们的训练有素,颔首道:“我们走吧。” 说完,便丢下萧明彻,径直带着两个护卫往回去。 第255章 回京之路 “容大夫。” 回到院里,沈雨燃并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站在容蕊的房门前轻轻叩了门。 平州城里的火疮渐渐平息后,容蕊便不再整日守在安济堂了,而是整理着自己在平州医治病患的文书。 沈雨燃进屋的时候,屋里的桌上、地上都摆满了一页一页刚写好的宣纸。 听到声音,容蕊抬起头,见沈雨燃站在门口,遂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温和道:“沈姑娘是来辞行的吗?” “是啊。” “我这屋子乱得很,就不请你坐了。” “容大夫不必客气。”沈雨燃好奇地看了看摆在地上的纸页,“你要把这次在平州医治火疮的经历编纂成书吗?” “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游医,又是女子,未必有书局愿意出书。” “容大夫是拯救平州城的在世华佗,很快便会名扬天下,多得是书局要来找你。” 容蕊:“当初来平州城义诊的大夫很多,我只是幸运地活了下来,可不敢居这功劳。倒是沈姑娘带着草药而来,你才是解平州之围的英雄。” “这称赞我实在不敢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了。” 沈雨燃哪里敢自诩英雄,她不过是仗着前世的记忆帮了点小忙而已。 “容大夫,我知道你四处行医,居无定所。今日一别,恐怕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倘若有朝一日你到了京城,可到如意坊与我叙旧。” “如意坊是?”容蕊问。 “如意坊是我经营的脂粉铺子。” 提到胭脂水粉,容蕊立即想到了那日“沈公子”过来询问她的那些事。 “如意坊,我记下了。平州的困局虽解,但我暂时不会离开,我会设法看看这红疹如何消除,若我寻到了法子,我会写信寄往如意坊。” 红疹…… 沈雨燃有些怅然。 火疮落下的这身疹子难看得要命,如今大家的命都保住了,接下来自是该烦恼这些事了。 “那我在如意坊静候容大夫佳音了。” “对了,我前几日为你写了个调理的方子的,你回去可以照方抓药,调养身体。”见沈雨燃有些疑惑,容蕊补了几句,“这些日子时常给你把脉,看出你心脉孱弱,便多此一举了。” “哪里哪里,多谢容大夫,我回去一定照方服药。” “沈姑娘保重。” “容大夫也请保重。” 道别过后,沈雨燃回屋整理东西,翠儿帮着忙,亦不舍地落泪。 萍水相逢,却一起历经了生死。 想到翠儿家破人亡又容貌尽毁,沈雨燃亦很怜惜她,将身上剩下的银钱都给了她,叮嘱她往后要好好生活。 沈雨燃来时轻装简写,走时没什么好收拾的。 恰巧萧明彻身边的的护卫说马匹已经备好了,她立即带着陈风和木月两个人往外走去。 “你们认识那个护卫吗?”这回跟着萧明彻来平州的两个护卫都很面生,沈雨燃两世都不曾见过。 “认识。” 沈雨燃道:“以前不都是暗雪跟在他身边么?还有那个……” “主子说的是暗花?”木月道。 “她应该在京城假扮萧明彻吧?” 陈风和木月相视一眼,陈风缓缓道:“暗花叛逃了,暗雪也去了外地去办差事,如今是其他的暗卫兄弟在京城当差。” 准确的说,现在跟在萧明彻身边的都是比他们风花雪月几个人晚一两年开始训练的。 他们俩没料到暗花会背叛主子,但暗花跟暗雪一向亲近,想是主子不会再留暗雪近身。 至于他们俩…… 既是主子的决定,他们自然会服从。 他们都很清楚沈雨燃在主子心目中的地位,让他们跟在沈雨燃身边,并非惩罚。 更何况,在如意坊呆了这么些日子,他们都乐意跟随在沈雨燃身边。 晚园门前已经备好了马。 沈雨燃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白马。 在平州城的这些日子,白马一直养在府衙的马厩里,沈雨燃一直病着、忙着,只去马厩看过一回。 “委屈你了。”沈雨燃拿着缰绳,轻轻抚摸着白马的鬃毛,“等回了京城我好好替你洗个澡。” 萧明彻从府里出来的时候,恰巧看到她跟白马亲近的模样,顿时心中不悦。 “燃燃,你既喜欢骑马,我送你一匹大宛名马。” “不必了。”沈雨燃说完,扶着马鞍翻身上马。 萧明彻:“教你骑马的人没有告诉你,不能抓着马鞍上马么?” 的确说过,可云峥这匹马对沈雨燃来说着实高大了些,若是不扶着马鞍很难骑上去。 见沈雨燃不搭理他,他也无半分恼意。 “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出发吧。” “嗯。走吧。” 等到出了平州城,沈雨燃忍不住回头去看了一眼。ζΘν荳看書 这一趟平州之行称得上艰险,但总算是安然无恙的解了困局,没有违背初衷。 一行人往京城方向疾驰,赶在关城门之前抵达了京城。 萧明彻此时并未易容,因此在城外与沈雨燃分道扬镳。 沈雨燃自然不过问他的去处,径直带着陈风和木月回了如意坊。 “姑娘,姑娘!”紫玉正没精打采地在柜台后头算账,准备关铺子,突然闯进来三个人,立马欢喜地从柜台后迎了出来,“姑娘怎么戴着面纱?” 话音一落,她这才留意到沈雨燃身旁的陈风和木月脸上都长了难看的红疹子。 她顿时吓了一跳:“你们染上火疮了?” 沈雨燃点了点头,“不过我们都已经痊愈。” “可是你的脸……”紫玉已经瞧见了沈雨燃额头上的那几颗红疹,话还没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咦,是姑娘回来了!”春草、灵凡和银杏听到铺子里的动静,也都从后院里赶过来,将沈雨燃围了起来。 银杏没留意到发生了什么,只笑着打趣道:“姑娘才出去玩了一个多月,紫玉姐姐怎么高兴得哭了?” “是啊,别哭了。”沈雨燃伸手抹了抹紫玉脸颊上的眼泪,“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至于这些疹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这铺子里这么多好胭脂,多涂一些定然能遮掩住。” 听着沈雨燃的话,灵凡她们终于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为她担忧,也为她难过。 沈雨燃看着她们一个个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原本在平州城的时候,随处可见长红疹的人,她心里其实很平静。 这一回京城,她这个麻子脸立马成了稀罕的东西,想忽视,周围人的反应都令她无法忽视。 正怅然着,忽而听到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 “五姐姐!” 第256章 千头万绪 “阿砚?你回京了?”沈雨燃惊愕道。 沈砚一袭白色儒衫,长身玉立,从里间正往铺子里走来。 他身上没有丝毫的风尘,显然不是才刚回来的。 “我十日前就回京了,五姐姐,你怎么……”沈砚一眼就看到了沈雨燃额头上的那些红疹,顿时变了神情。 他去过肃州,知道这些红疹都是火疮痊愈后落下的痕迹。 “你染上火疮了?”沈砚何等聪明,立即猜出沈雨燃此次出京是为了寻他,却不幸染上了火疮。 “已经痊愈了。” 沈砚止不住地难过起来,加上紫玉在抹眼泪,余下众人纷纷跟着神伤。 见他们这副模样,沈雨燃笑打岔道:“赶了一天的路,我饿死了,厨房里有饭吃么?” “有,有,天气热起来了,厨娘煮了一大锅南瓜粥,”紫玉忙抹了眼泪,竭力打起精神,“我给姑娘再炒几道佐粥的小菜。” “好啊。” 暖和之后,又是在院里摆饭。 此时天色已暗,院里点了灯笼挂在树上,沈雨燃坐在当中,如意坊其他人都围在一处,听她说在平州城的遭遇,纷纷为她捏一把汗。 紫玉则带着春草去厨房里忙活,很快张罗了出了几道小菜,香菇豆腐、滑炒猪肉、香煎小鱼、凉拌三脆,以及沈雨燃最喜欢的火腿笋片汤。 沈雨燃正说得累了,菜一端上来便拿起了筷子。 等到填饱肚子,沈雨燃只觉得困顿不堪,起身便回房去睡了。 方才吃饭时沈雨燃摘了面纱,那一脸的红疹着实醒目。 众人忍着没说话,这会儿沈雨燃回屋去了,银杏终于忍不住道:“老板说平州城里痊愈的人都落下一身疹子,那这疹子是不会消失的吗?” 沈砚和沈凌风皆是沉默。 陈风虽然不在乎自己身上落下的红疹,不过明白他们为沈雨燃担忧的心情,便安慰道:“红疹应该只是暂时的,平州城缺医少药的没法医治。现在回了京城,肯定能治好。你们这样,老板心里更难受。” 这话纯是空话,但陈风把实话藏在了心里。 主子,不,前主子那么在意沈雨燃,就算寻遍天下名医,也会给沈雨燃治好的。 灵凡深以为然,“对,咱们不能在姑娘跟前哭哭啼啼的,打明儿起,咱们就当没看见那些红疹一样,不然姑娘会更伤心。” 这一夜,沈雨燃睡得还算踏实,但如意坊里其他人都为她担忧着。 尤其是沈砚。 想到五姐姐是为了寻他才去了平州,更是辗转反侧,到天明方睡着。 临近午时,有人在外敲门。 “砚公子。” “怎么了?”沈砚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老板说,若你醒了就去她屋里说会儿话。” 沈砚登时困意全消,从榻上跳了起来,穿上衣裳就往后院去。 沈雨燃许久没回家,上午刚带着丫鬟把屋子打扫了一遍。 见沈砚来了,便领着他去窗边坐下喝茶。 “五姐姐,这次的事都怪我,我不该耽搁那么久,让你担心。”沈砚愧疚地说。 “是去寻你了,不过,我没去肃州,阴差阳错去了平州,在平州城困了一个月,染上火疮,但也痊愈了。” 沈雨燃明白他的心意,但并无责怪他的意思。m.33qxs.m 起初是她是因为沈砚才开始琢磨火疮的事,但最终促使她离京的,是她自己的决定。 “我已经痊愈了,至于这些疹子,京城里这么多名医,定然会有法子。” “怪我!全怪我!”沈砚懊恼道。 “是我自己要去的,怎么怪你?”沈雨燃说完,见沈砚仍是低着头,转而问道,“肃州至今没有解围,你到底怎么回京的?” 提到此事,沈砚稍稍打起了些精神,“我和秦三儿在地宫里发现了一条密道,那密道年久失修,许多地方有碎石挡道了,我们一边清理一边前进,从密道出来之后发现已经到了禹州。” “那座地宫位置偏僻,在几个州县的交界处,恐怕除了肃州和禹州之外,还有别的通道。” “是啊,可惜朝廷不日便要授官,我也无暇再去探查了。” “此事不急,我倒有事要提醒你。” “五姐姐请说。” 斟酌片刻,沈雨燃开门见山地问:“你回京后跟荣安殿下见过面吗?” 沈砚稍稍一愣,不好意思道:“见过两回,不过没说上话,只是远远打了照面。” “离京之前,荣安殿下来见过我,跟我说了些心事。” 沈砚明白,荣安公主的心事大抵是因为他。 他垂着头,默默听沈雨燃说下去。 “从前你在备考,我是不赞成你跟公主过多往来的,但你既已高中,总该给公主一个交代。” “我……”沈砚朝气蓬勃的脸上极为难得的出现了愁绪。 沈雨燃不由得吓了一跳:“阿砚,莫非你改主意了?” “不是,不是,”沈砚否认道,“我没有改主意,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沈砚抿了抿唇,有些为难道:“我虽然高中,却仍是从前那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在京城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凭什么向瑾儿提亲呢?” “公主是天之骄女,若论家世,谁能配得上她呢?” “不是这样的,我总要……总要有些什么……” “你是探花郎,还不够吗?”沈雨燃问。 沈砚薄唇紧抿,没有说话,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沈雨燃有些无奈,想了想道:“那你想这么拖下去?” “不是想拖,只是……我还没想再等等。” 沈雨燃实话实说,“不是我想干涉你的事,你明明已经考中了探花,可以留在翰林院做官,为何非得赴外任?” 沈砚道:“五姐姐,你知道我的脾气,翰林院的日子不适合我,我宁可做一个小小的县令,也不愿意埋首故纸堆。” 前世,沈雨燃是在做了太子妃之后收到了沈砚递过来的拜帖。 她记得,萧明彻说沈砚的官运亨通,很得皇帝和首辅的赏识,年纪轻轻就位居四品。 按照前世的记忆而言,沈砚的确能够很快回京赴任,并且年纪轻轻便蜚声朝野。 可这些未来发生的事,沈雨燃没法子拿这些去劝慰荣安。 “罢了,你们之间的事,你自己处理,我只是提醒你,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沈砚苦恼地看向沈雨燃。 沈雨燃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颇为无奈地点头:“我听说,崔相有意招你为婿,此事你可知道?” “啊?”沈砚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的。 “你之前见他的时候,他一点都没透露意思?” 沈砚想了想,认真地说:“上回去相府道谢的时候,的确遇到了一位姑娘,想是崔相的千金,不过只是匆匆一瞥,未曾说话,相爷也没说什么。” 是没说什么,但沈雨燃几乎确定了相府的盘算。 好端端的,相府千金怎么会出现在他们这些客人跟前,肯定是家中有定亲之意,不放心跑来相看的。 既是相看…… 沈雨燃虽然没见过状元和榜眼长什么模样,但沈砚……单看外貌,沈砚五官精致,玉面琼姿,比许多姑娘都生得好看,那两位恐怕无法胜过他。 崔家千金若亲自相看,相中的人必定是沈砚。 那可是令荣安公主一见倾心的少年! “此事并非空穴来风,我离京前,设法传出了你在家中已经议亲的风声,不过崔家既有议亲之意,恐怕会问到你这里来,你要小心应对,别得罪了崔相。” “我知道了。” 沈砚听完沈雨燃说的这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砚,我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只是我看着你跟荣安一路走到现在,也看着你努力备考高中探花,一切都来之不易,总要小心守好才是。” “五姐姐,我知……”沈砚正在点头,目光忽然一动,从沈雨燃的身上挪向窗外。 沈雨燃随之回过头。 院子里站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那张脸陌生得很,但沈雨燃一眼就知道是谁。 才回京一日,怎么又来了…… 第257章 送药 “五姐姐,那人是谁?”沈砚见院中那人的目光毫不避讳地黏在沈雨燃身上,顿时狐疑地问。 萧明彻这回的改易的容貌与之前的都不一样,如意坊里只怕除了陈风和木月都认不出来。 沈雨燃只得道:“一个朋友。” “那我先回房了。” “嗯,方才同你说的事,你好生琢磨琢磨,不要伤了荣安殿下的心,也不要得罪崔相。” “我知道了。”沈砚显然有些苦恼。 他一向意气风发,锋芒毕露,此刻却难得地满脸愁绪。 少年已识愁滋味。 沈雨燃倒是不为他担忧,他可是以后要做大官的人,这点小事算不着什么。 她跟着沈砚出了门,站在廊下,看着院里的男人。 “有什么事吗?” 萧明彻扬起头,慢悠悠道:“来看看你。” “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见沈雨燃冷漠的模样,萧明彻笑着走到廊下。 “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有你这样不请自来的客么?” “既然都说了我不请自来了,那我似乎没有再客气下去的需要。”话音一落,萧明彻径直往屋里走去。 “你——”沈雨燃不欲闹出动静,惊动如意坊其他人,索性不搭理他,不跟着进屋,径直转身朝前头走去。 她如今满脸疹子,不适合再去铺子里兜售胭脂水粉。 院子里晒满了从花市里采买回来的鲜花,春草和灵凡正仔细把簸箕里面那些晒得枯黄的花瓣捡出来。 这是个细活儿,但也特别的凝神静心。 沈雨燃仔细挑着花瓣儿,没多时便把萧明彻过来的事情抛到脑后。 等到吃过午膳,想回屋小憩时,才想起萧明彻来的事。 房门虚掩着,沈雨燃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走了? 沈雨燃进了屋子,发觉桌子上摆着一青一白两个瓷瓶和一张纸条。 “燃燃,瓷瓶里装着宫中秘药,飞云蔷薇露和玉容白石膏,你可在两只手上分别试试,看看是否有用。” 原来他是来送药的…… 沈雨燃呆了一瞬,瞥向桌上的那两个瓷瓶。 昨夜才抵京,今日便把宫里的药送过来了,萧明彻…… 沈雨燃收起瓷瓶。 罢了,下回再见,再向他致谢吧。 想是这么想,可在那之后萧明彻没再在如意坊里再露面。 沈雨燃当然也没有功夫去梨香阁找他。 她按着容蕊给的药方调理身子,也认真涂抹着那两种药膏。 身上的红疹虽未消除,但她的身子的确养好了许多,身形丰润了不少,气色也渐渐红润,便认认真真打理起生意来。 如意坊在京城站稳了脚跟,龙虎镖局那边却是乱成一团。 当初镖头和不少镖师染上了火疮,一命呜呼,对镖局的生意打击很大,再加上换了东家,剩下的镖师也都人心惶惶。 沈雨燃重新召集了镖局的所有人,还愿意留下来做事的,继续留用,不愿意留下来的,给些银两遣散。 镖局有一艘商船,原是走水路送镖送货的,沈雨燃略一琢磨,便让木月和秦三儿都到镖局做事。 木月却说,若是走水路送镖,派秦三儿一个人盯着就够了。 秦三儿本就是江南的飞贼,对江南的水路十分熟悉,让他管商船的事再合适不过。 只是秦三儿有背叛沈雨燃的前科,她不放心直接把商船给他。 木月请她不必担忧,别说让秦三儿走镖了,就算让他去劫镖,他也不敢不从。 想想也是,当初秦三儿出卖沈雨燃的消息挣钱,后来被萧明彻的人抓了回来,恐怕在那边吃了很多苦头。 再回如意坊后老实得不得了,跟着沈砚去地宫也任劳任怨的。 沈雨燃当机立断,让秦三儿专走江南这条线,木月则总揽着镖局事务,招募和训练新镖师。 她忙着打理生意的这些日子里,朝堂之上也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有人参奏静王在封地强征徭役,逼得良民哗变,再是有人参奏静王有谋反之心,在封地募集私兵、铸造兵器。 奏折上将静王藏匿兵器的三个地方写得清清楚楚,锦衣卫迅速将这些兵器缴获。 再然后,有人揭发静王私铸钱币,却诬陷前太子萧明彻。 一桩桩、一件件,很快都摆在了皇帝的御案前。 铁证如山,罪无可赦。 皇帝很快有了旨意,命锦衣卫和大理寺查抄静王府,将静王萧明承打入天牢。 沈雨燃从沈砚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惊诧不已。 上辈子,萧明承的确是在扳倒了静王之后,重归储君之位的。奇快妏敩 但那是他费了三年的功夫才做到的。 这一世萧明彻被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如此迅猛地抓出了静王所有的罪证? 未免……太厉害了些。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沈雨燃正为此烦恼的时候,有人将一封密信送到了她的手中。 第258章 密函 春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沈雨燃手中的信纸沙沙作响。 看完密信,她震惊地看向灵凡:“信是谁给你的?” “是静王的手下。”灵凡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怎么确定是静王手下?” 灵凡道:“送信的人是当初在地宫关押我的人,我认得他。” “他怎么找上你的?” “早上我去花市取定好的花,回来时驾车的马夫突然开口说话,我才认出是他。”灵凡小声道,“我本想制住他,可他武功比我厉害,反而给我点了穴,叫我务必把这封信给姑娘。” 见沈雨燃蹙眉,灵凡忙问:“姑娘,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是,我在想别的事,你先下去做事吧,倘若那人再来找你,你不要搭理。” 等到灵凡出了屋子,沈雨燃看着手中的信,满腹狐疑。 天牢里的静王怎么会想见她呢?还说要跟她做一笔划算的买卖。 静王被萧明彻打得满盘皆输,有什么资格跟她谈买卖? 更何况,天牢是什么地方,岂是她想去就能去的? 也亏他想得出来。 沈雨燃把信攥在手心里,径直去了厨房。 厨娘刚把今儿的汤熬上,这会儿正在切菜备菜,如意坊里人多,每顿都得做十来个菜。 见沈雨燃走进来,忙跟她寒暄起来。 沈雨燃同厨娘说着话,不动声色地将揉成一团的信扔进灶膛里。 直到密信化成灰烬,她依然无法将密信的事抛诸脑后。 静王到底要同她做什么买卖? 他都被抄家了,还有什么能跟她交易的东西? 沈雨燃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 地宫…… 静王是唯一知道地宫里所有密道的人! 他知道她在查地宫的事? 也是,那里本就是他的地盘,沈砚和秦三儿进出的时候,应该已经惊动了他。 只是他被朝堂上一道又一道的弹劾奏折打得喘不过气,无暇再管这些事了。 倘若他拿地宫的秘密来交换……他要换什么呢? 不会是要她救他出天牢吧? 沈雨燃倒吸一口冷气,他真要提出去天牢劫狱这样的要求,那只能说明他真的被萧明彻逼疯了! “姑娘,你怎么在厨房里?”紫玉从外头进来,见沈雨燃呆呆坐在灶膛前,“我在院里找了你一圈。” “有什么事吗?”沈雨燃问。 “公主殿下和云小姐来了,我刚请她们到你屋里去了。” “我这就过去,你先去沏茶。”沈雨燃站起身,这才发觉自己满脸是汗。 本来就热,又在灶膛前坐了这么久,她竟没有察觉。 她拿帕子擦过脸,这才出了厨房。 一进屋子,原本坐在桌子边的荣安公主和云颖初都惊愕地站了起来。 暮春的天儿已经很暖和了,她在如意阁不再佩戴面纱,脸上和脖子上的红疹一览无余。 在荣安和云颖初心目中,沈雨燃从来都是肤若凝脂、冰肌玉骨的大美人。 “沈姐姐,你……” “吓到你们了?”沈雨燃并不意外她们的反应。 云颖初连忙摆手:“不是的,只是想着沈姐姐此番染上火疮,定然是遭了大罪。”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找御医帮你瞧瞧?”荣安公主亦关切道。 “你们别担心,我已经痊愈了。” 这话倒不是推辞,沈雨燃按照容蕊给的方子调养,体力和精神都更胜从前了。 荣安看着她脸上的红疹,颇为难过,“还是让御医瞧瞧吧,明儿你就来公主府,不许推辞。” 恰好紫玉奉了茶进来,沈雨燃道:“别站着,坐下慢慢说。” 云颖初啜了口茶,放下茶杯望向她。 “沈姐姐怎么会突然离京去了平州?” 沈雨燃道:“那会儿阿砚在外游历,一直没有消息,我有些担心就出京去寻他,阴差阳错被困在平州。” 不能明说的事,只能全推到沈砚身上了。 “真是阴差阳错,沈公子平平安安的回来了,沈姐姐却……” “我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沈雨燃认真回忆了在平州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从自己染疫,到她跟容蕊一起并肩作战,这一个月里见过的生死比之前两世见过的都要多。 也是那时候,她明白了容蕊举手投足间那种从容和淡定是如何凝练出来的。 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倘若有的选,她真想似容蕊那般行遍天下。 “去平州这一趟,我并不后悔。” “你真的不在乎脸上这些疹子吗?”荣安公主担忧地问,“你不怪沈砚?” 她亦有些自责,若非她来找沈雨燃说了沈砚的事,或许沈雨燃也不会离京。 “怎么能怪他?”决定离京跟沈砚其实没多大关系,但这黑锅只能让沈砚先背着了。 沈雨燃转了话头,含笑问:“颖初,你的亲事议得如何了?跟那个盛修远定下来了吗?” 云颖初没料到沈雨燃会突然反过来问她,一时语塞,白净的脸庞涨得通红。 “没有……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荣安公主道,“你若真不喜欢,就让世子帮你回绝了。” 从前帝后给荣安张罗婚事的时候,荣安烦的要命,只觉得这种事应当快刀斩乱麻。 云颖初眼神微黯。 “大哥才不会去回绝呢,他和我爹都很欣赏他。” “侯爷知道此事了?”沈雨燃问。 “是啊,那人也不知道怎么地,居然自己跑去北疆,向我爹提亲。” “去北疆提亲?”这回不止沈雨燃惊讶,连荣安都大吃一惊,“他居然跑去北疆提亲?可真是精诚所至……” 云颖初却是垂眸道:“若当真有诚意,不该去找我爹。” “那该找谁?”沈雨燃笑问,“应该直接找你谈婚论嫁么?” “我只是……”云颖初没了声音,“想问他几句话。”m..nět 揶揄过后,沈雨燃认真思索了起来。 云颖初不会武功,但她外柔内刚,又在北疆长大,某些方面跟云峥有相似之处,自己的婚事要自己拿主意。 那位盛大人依着京城这边的规矩登门提亲,不敢唐突佳人,却不知因此惹得佳人恼怒。 沈雨燃与那盛大人没有交情,只盼着他自己能顿悟过来。 “要不让世子请他过府一叙?”沈雨燃道。 离京这段时日,云峥在外剿匪大胜归来,得了皇帝的嘉奖,在京城中声名大噪。 云颖初摇头,没有说话。 大哥自己也烦着呢,她哪里能因为自己的事去找他? 沈雨燃察觉到她眼中细微的表情,知道事涉云峥,不好多问。 荣安撇了撇嘴:“往年春天,京城里可热闹了,马球赛、赏花、纸鸢会,日日宴饮都不带重样的。今年时疫闹得太凶,宫里宫外都停了宴饮,也没给盛大人机会见你。” “已经找到了医治火疮的解药,或许不久后便能跟从前一样了。” 荣安摇了摇头:“时疫是平息了,静王那边才刚开始呢。” 静王犯的是谋逆之罪,皇子谋逆,谁敢在这时候宴饮呢? “你们都不知道,我那四哥成日在天牢里闹呢。” “他闹什么?”沈雨燃好奇地问。 “骂天骂地,骂皇家无情,说他下狱了,没一个姓萧的人去探他。” “温贵妃总会去探望吧?” “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就晕过去了,病得厉害,这些日子一直躺着呢。” “梁王呢?” “他怕惹火上身,才不去呢。”说到这里,荣安长长叹了口气,“梁王都不去,母后居然让我去天牢看看。” 沈雨燃不动声色地看向荣安:“那公主要去吗?” 荣安哼了一声:“他把三哥害得这么惨,我才不想探望他,回头找人给他送些吃喝进去就是了。” 想到那封密信,沈雨燃忽然意识到,静王闹这动静就是为了让她有机会去天牢…… 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259章 探天牢 “公主殿下,沈姑娘到了。” 公主府中姹紫嫣红,春光明媚。 宫女领着沈雨燃上了台阶,站在门前恭敬通传过后,里头荣安道:“请她进来。” 那日荣安说要请御医替沈雨燃瞧瞧,沈雨燃推脱不过,依言来了公主府。 今日正好是宫中御医给荣安请平安脉的日子,荣安看过后,御医顺手给沈雨燃瞧瞧。 这御医是专门给后宫嫔妃看病诊脉的,于美容养颜之道颇有心得,只是头一回接触到火疮患者,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姑娘近来服过什么药?” 沈雨燃把容蕊的方子说了出来,御医闻言,眯着眼睛赞道:“这药方是在一个基础补气方子里添了三味药,添得妙啊。” “这药方对我身上的疹子应该没什么助益?” “的确关系不大,姑娘可曾用过什么外用药膏。” “之前在平州的时候用过些止痒药膏,回京之后用了些宫里的养颜膏。” 御医自然对宫中的养颜膏了如指掌,“你擦的是玉容白石膏?” “是。” 飞云蔷薇露涂在红疹上总觉得肌肤发紧,用了一回就停了。 “玉容白石膏确有除疤的功效,不过未必对火疮的症,这样吧,老夫回去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在玉容白石膏里再添些东西,等调制妥当了,老夫送到公主府来。” “有劳大人了。” 送走御医,荣安笑道:“沈姐姐放心吧,你身上的疹子一定能治好的。” 要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话。 若能治好这身红疹,再好不过了。 沈雨燃重新戴上了面纱。 此时,宫女进来道:“公主殿下,送去天牢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天牢? 听到这两个字,沈雨燃心中一动,她不动声色地望向荣安,装作不经意道:“公主殿下要去天牢探静王的监么?” “我才不去呢,给他送些吃喝进去,已是全了兄妹的情分。” 荣安公主跟静王原本就不亲近,如今知道萧明彻被废是他陷害的,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这会儿派人送去吗?”沈雨燃问。 “嗯,早送去早了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虽然有些突兀,但沈雨燃顾不得许多了。 “要不,我替公主送去天牢?” “你想去探他?”荣安反问。 “不是探望他,他这人可恶得很,从前我还在东宫的时候他就出言调戏,我倒想瞧瞧,他沦为阶下囚是什么模样。” 静王好色,尽人皆知。 荣安对沈雨燃的话深信不疑,也没有多想:“那你去瞧瞧热闹吧,记得帮我骂他几句,他陷害三哥,着实可恨。” 沈雨燃笑道:“我才不骂呢,在牢里远远看一眼他的狼狈模样就是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雨燃便起身告辞。 荣安公主派了马车将她送去天牢,因有宫中的交代和公主府令牌,查验过随身物品后,沈雨燃顺利进了天牢。 虽然名为天牢,这里实则是一座地牢,沈雨燃跟着狱卒从狭窄的入口进去,发觉里头暗无天日,每间牢房只有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 沈雨燃头一回来这种地方,莫名有些紧张。 “最里头那一间就是。”丢下这句话,狱卒便离开了。 毕竟是公主府派来的人,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 沈雨燃提着食盒继续往里去。 接连路过的几间牢房都是空着的,只有最里头的那一间蹲坐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跟其他黑黢黢脏兮兮的牢房比起来,这一间牢房算得上洁净,至少地上铺的稻草看起来是干燥的。 “王爷?”沈雨燃低低喊了一声。 那人缓缓抬起头,见是沈雨燃,疲惫的脸上浮出笑意。 他的眉眼仍是从前的俊俏风流模样,只是未曾梳洗,披垂打结成一团,十分难看。 “小嫂嫂,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都沦为阶下囚了,居然还是这副轻浮的调调。 沈雨燃蹲下身,把食盒里的东西投过牢门一碟一碟放到牢里。 “这些东西都是荣安殿下为你准备的,兄妹一场,这是她的心意。” “哼,”静王冷笑一声,慢吞吞地爬了过来,径直坐在地上,他瞥了一眼那些吃食,并未动手,冷着一双眼睛看向沈雨燃,“你让你那兄弟去地宫干什么了?” “他就是好奇,所以去瞧瞧。” “好奇什么?” “好奇帝王的陵墓究竟是什么样的。” “小嫂嫂,你我之间,说话不必这么客气的,你想知道地宫的秘密,直接问我不就成了吗?” 他果然是想拿地宫的秘密来跟她做交易。 沈雨燃道:“我的确想要地宫的秘密,但我不可能劫天牢的狱把你救出去。” “谁说我要你来劫狱了?”静王冷笑。 “难道你要我……我也不可能去求萧明彻放过你。” “怎么?你承认自己爱上他了?” 沈雨燃没好气道:“我的意思是,他根本不可能放过你,要我去求他,就跟让我劫狱一样,不可能办到。” 静王看着沈雨燃,眼神忽而柔软起来。 “本王要你做的,不是此事。” 第260章 天大的秘密 天牢幽暗。 沈雨燃看着静王此刻的表情,忽然想起当初在地宫的时候,静王曾用这样的口吻提过一个人。 韩秋芙。 “王爷想让我保住韩秋芙?”沈雨燃问。 “是啊,”提到韩秋芙,静王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惆怅和柔软,“萧明彻变得无所不知,把我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挖得干干净净,我毫无还手之力,我完蛋了,孙奇很快也会完蛋,到那时候,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变得无所不知? 仿佛一只手不经意间拨动了沈雨燃脑中的一根弦。 是啊,前世萧明彻跟静王缠缠绵绵斗了三年,才拿到静王不臣的罪证。 她记得起初朝臣们参奏静王的只有强征徭役这一条大罪,铸造兵器和募集私兵都是后来锦衣卫查出来的。 这一世不过短短几月,萧明彻就把静王做的那些事全部抖露了出来,进展得太快太顺利了。 是段清澜告诉萧明彻的吗? 不对,前世段清澜是不得宠的梁王妃,足不出户,又不得宠,知道的事绝不可能比沈雨燃更多。 她连沈雨燃都可以糊弄过去的人,怎么可能告诉萧明彻说这般详尽的事情。 只能是萧明彻自己…… 沈雨燃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 是萧明彻自己吗? 她忽而想起那日两人在平州争执时,他说了一句:“你是我的妻子。” 当时沈雨燃没有细想,此刻想想,依他们俩这一世的关系,顶多称一句她是他的女人,哪里谈得上妻子? 她的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难怪她总觉得在平州城里的萧明彻有些古怪。 萧明彻生来是天潢贵胄,母妃是后宫宠妃,即便在宫中过得不快活,从未让萧明彻受过委屈。 江妃过世后,萧明彻短暂地吃过一阵子的苦,但很快他便被皇后养在中宫,成了最尊贵的皇子。 所以他看似内敛沉稳,其实脾气挺大的。 元夕那夜的事情触了他的逆鳞,他大发雷霆,恨不得把所有人拖下地狱。 这才是萧明彻的作风,这才是他发脾气的样子。 这回他来平州,沈雨燃屡屡出言顶撞他,以他的性格,纵然理亏,也是要会回怼回来的,但他却照单全收,压根不为此恼怒,还待她十分温柔。 他说的那些承诺,要娶她为妻,要迎她进东宫,还说会在一年之内办到,分明都是她想要的东西,至少是前世的沈雨燃想要的东西。 他怎么可能在一年之内扫除所有的障碍重回东宫,怎么有自信让帝后不干预他的婚事……除非……除非他拥有前世的记忆,他知道所有人的弱点,他可以在一年之内扳倒静王、梁王和康王,让皇帝别无选择。 “小嫂嫂?” 静王说完,迟迟没等到沈雨燃的回音,眯着眼睛望去,发现沈雨燃眼神慌乱,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怕的事。 “外头快入夏了吧?你戴着面纱就不怕热吗?”静王问。 听到静王的声音,沈雨燃回过神来,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顺着先前的话道:“你要我救韩秋芙?” “嗯。” “办不到。她在陛下跟前说了太多萧明彻的坏话,行事又嚣张跋扈,得罪了整个后宫,别说皇后娘娘和后宫嫔妃了,就连荣安公主都讨厌她,我区区平民,如何帮得了她?”.?anbkj.??m “她被孙奇送进宫的那一刻起,便没想活着离开。” 沈雨燃默然。 韩秋芙从前的行事作风,的确是不要命。 “她做那些事,并非是跟萧明彻有仇,只是孙奇逼她去做。现在孙奇自顾不暇,宫里都是她的敌人,”静王顿了顿,“你说过,她的处境跟你很像,都是逼不得已。你就可怜可怜她,带她离开皇宫吧。” 带韩秋芙离开皇宫? 沈雨燃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王爷,你还记得我上回从京城逃走是什么下场吗?我自己都走不了,哪有本事从宫里带走一个活人?” “你想想办法。” “你还不如让我劫狱。” 皇宫大内的护卫,可比天牢森严多了。 思忖片刻,沈雨燃认真地替他出了个主意:“你既然还有人手在外头,倒不如叫你的人进宫去劝劝韩秋芙,叫她先发制人,早些去陛下跟前请罪,说她被孙奇收养,一切坏事都是孙奇逼迫她做的。” 皇帝素喜韩秋芙的倾城容色,倘若她在两人浓情蜜意之时委婉请罪,皇帝应当会心软宽恕,留她一条性命。 本来,陷害萧明彻的事,静王和孙奇才是元凶,她一个孤女,起不了多大作用。 静王的表情有些无奈,“你不懂,她根本不怕死,不会去求饶的。” 不想活了? “王爷另请高明吧。” 她的确对地宫好奇,也的确想知道地宫的全貌,但她没想拿命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等等,”见沈雨燃要走,静王突然说起了别的事,“萧明彻一直以来都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错杀个把大臣,父皇根本不会生气,而私铸钱币的证据并不是很充分,你知道为什么父皇还是将他废黜了吗?” “为什么?” “因为银作局的的确确被盗了一套铸模。” 银作局铸模被盗? 萧明彻并没有私铸钱币,铸私钱的人一直都是静王。 “是你偷的?”沈雨燃问,“但是铸出来的钱为何很快就被朝廷发现了?” 倘若是用银作局的铸模铸出的钱币,虽是私钱,但跟朝廷铸造的钱币没有差别,就是真钱,流通于世怎么会叫人察觉呢? “聪明,”静王看出沈雨燃的疑惑,续道,“当初在市场上流通的钱币并非用这套真铸模做的,只是专门为萧明彻铸的私钱。虽然跟朝廷铸的钱币不一样,但因为丢了真铸模,父皇很生气,所以那一阵子他是真疑心萧明彻的。” 皇帝跟萧明彻的父子情,沈雨燃并不关心,她只关心—— “这套铸模现在何处?” 静王忽而凑到牢门旁边,一字一顿道:“这套铸模和铸出来的钱币都藏在地宫,只有本王一人知晓密室的位置。只要你救出韩秋芙,这些就全归你了。” 第261章 泼天财富 铸模和钱币都在地宫? 沈雨燃愕然,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要拿这些东西跟我交易,换韩秋芙离开皇宫?” “不错。” 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道:“我凭什么信你有这些东西在手?又凭什么相信你会给我?” “与其以后落到萧明彻手里,我宁愿给你。” “我只是一个会做胭脂的女人,哪里守得住这样的东西?” 静王道:“东西千真万确,你若真不想要,可就跟泼天的富贵失之交臂了。” 沈雨燃沉默。 朝臣们弹劾了静王几大罪状,强征徭役、募集私兵、铸造兵器,每一桩都已经被锦衣卫和大理寺查证做实。 但其中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征了那么多的徭役、兵役,铸那么多的兵器,都是要大量银子的。 静王虽有封地,但每年封地的赋税朝廷那边都是有数的,就算他贪墨银两,也根本不可能从赋税里头抠出那么多的银两。 何况静王若当真贪墨封地赋税,早就被人弹劾了。 只能说明他的银子另有来处。 他的确偷了银作局的铸模,在地宫里铸造了大量官钱,神不知鬼不觉。 似乎是看出沈雨燃有所意动,静王道:“世间之事,向来都是风险越大,获利越大。倘若这些东西真的落到你手上,你有了这些财富,要做什么事做不成?” 片刻沉默后,沈雨燃道:“有钱固然好,那也得有命花才是。” “你怕本王诓骗你?本王都在牢里了,给你设陷阱做什么?” “王爷足智多谋,我在王爷手上吃了那么多次亏,不得不当心。” “你想得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若非走投无路,本王不会找你做交易。”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颓丧。 在天牢里暗无天日的关了一个月,虽然没有受过刑,三餐也不差,可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消失了。 高大的身形看起来也有些佝偻。 沈雨燃看着他这般模样,多少有些松动。 “你们兄弟为了争夺储位,私底下培植了那么多势力,难道你自己真的救不出韩秋芙?” 静王摇了摇头,明显地苦笑起来。 “本王不是说了么?萧明彻就像是本王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别说本王身边的侍卫了,就连朝中和军中暗暗支持本王的暗桩都接连出了意外。” 地宫的工程是他亲自管的,所有参与地宫修复的工匠也都灭了口。 他原本是很自信的。 可是现在,就算萧明彻明日便掀了地宫,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那些铸模与其落到萧明彻手中,倒不如给沈雨燃。 萧明彻心狠手辣、赶尽杀绝,沈雨燃跟他不一样。 她若答应了救韩秋芙,必然会保韩秋芙一条性命,纵然营救失败,只要她开口去求萧明彻,萧明彻也会应允她的请求。 “你犹豫什么?这买卖对你来说稳赚不赔。若一切顺利,你可以得到泼天的富贵。若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天塌下来有萧明彻替你顶着,他为了你连下跪都肯,还能真让你去死?” 提到萧明彻曾为她向静王下跪,沈雨燃五味杂陈。 “我跟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哼,”静王神情微动,冷笑道,“本王是不知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你既然不想留在他身边,利用他又有何妨?” 利用他又何妨? 是啊,他信誓旦旦地说他跟前世的萧明彻不一样,也信誓旦旦地说所有的事都是听段清澜说的。 他能心无芥蒂地睁眼说瞎话,为何她就不能利用他呢? 静王看着沈雨燃的神情,知道她已有所松动,便道:“本王如今在京城里还有两名暗卫没有被抓,这两个人可以供你差遣。” “其中一个是给灵凡传话的人?” “嗯。” 这两个人不知道哪天会被萧明彻抓到,早些让他们投奔沈雨燃,还能留一条活路。 静王抬起手,从大拇指上摘下了一个玉质扳指。 “这个给你,他们见了,便知道你是他们的主子。” 若真要把韩秋芙从宫里救出来,的确需要武功高手。 陈风和木月对她虽然忠心,但他们毕竟曾是萧明彻的暗卫,让他们做这事多少有些不放心。 静王这边有人手,那是再好不过了。 沈雨燃接了扳指,收进荷包里装好。 “那本王就静候小嫂嫂的佳音了。” 沈雨燃道:“把人救出来后,我如何拿地宫里的东西?” “你再来天牢找我。” “天牢是什么地方?我想来就来?” 静王憔悴的脸上浮起虚弱的笑意:“风险越大,获利越大,本王若把东西交给别人,本王信不过,你又信得过吗?” 那倒是,若是有其他人知道地宫的秘密,只怕早就被萧明彻知道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本王给你那么好的东西,你总要多想想法子,不是吗?” “回去之后,我会再想想,若是做不到,这天牢我就不再来了。” “哼,”静王轻笑起来,“跟萧明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你也狡猾了,要了我的暗卫,还想反悔不办事吗?” “王爷不是说了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我办那么大的事,给我两个暗卫算什么?” 天牢的走廊里遥遥传来了脚步声。 沈雨燃忙站起身,将空食盒收好,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的静王沙哑着嗓子道:“本王不知道几时会被定罪,小嫂嫂,你可要快一些。” 快? 这可是从皇宫里偷嫔妃,稍不留意就要掉脑袋的事。 她得慢慢回去琢磨。 若是行不通,她绝对不会涉险去做。 反正静王已经是走投无路的阶下囚,她反悔了,他也拿她无法。 至于那两个暗卫……若是想对她不利,她也不怕,大不了就是让萧明彻出手处理了呗。 想通了这一点,沈雨燃的确轻松了不少。 果然,人还是该多考虑自己。 从前她考虑这个考虑那个,要顾全大局,又要注意小节,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活得很累。 沈雨燃没有回答静王的话,径直提着食盒往外走。 果然她呆的时间太长了,狱卒起疑过来查看。 见沈雨燃出来,狱卒远远地朝最里面牢房看去,见静王盘坐在地上吃喝,遂放下心来,放沈雨燃出了天牢。 第262章 重归于好 从天牢回来,沈雨燃接连几日心神不宁。 地宫里吸引她的是其间复杂的地道。 除了众人皆知的肃州那个出口,沈砚探到了抵达禹州的出口,她猜想除了这两个出口之外,还有第三个出口。 前往天牢见静王,原本就是为了探知此事,却不想牵扯出这么大的事。 回到如意坊平复心绪过后,又想到了更多的问题。 静王偷盗铸模,是为了陷害萧明彻吗? 不,铸模他是自己要的,要不然他直接把铸模当做罪证一起告发萧明彻,便能将萧明彻铸造私钱的罪名坐实。 他宁可让案子有疑点,也要保住铸模。 静王要铸模,是为了铸钱给自己花,他要制造兵器,他要豢养私兵,他要大修地宫…… 可铸模本身不值钱,要铸钱首先得有金银。 静王的封地并不富庶,治下亦无金银铜矿,他拿着铸模又有何用? 除非…… 沈雨燃心头狂跳。 静王一开始就没有说实话,那座地宫并没有被盗墓贼挖掘过,是他强征徭役开启了地宫。 帝王陵墓,必然有大量陪葬。 只是前朝帝王陪葬的金银上必然印刻着当时的年号,要拿出来用就得重新铸造,所以静王必须偷到铸模。 他也不是喜欢那座地宫,只是必须在地宫里铸钱。 沈雨燃有些无奈。 老实说,她只是对地宫的密道感兴趣,至于金银财宝……她根本无需那么多,有一些置宅买田的银子也就够了。 为了一笔她用不着的钱,着实犯不上去蹚这趟浑水。 更何况,沈砚已经帮她探知到了一个萧明彻所不知的出口,倘若她真要利用地宫逃离萧明彻,这个出口已经足够了。 她只是有些意外,静王拿出这么多东西,只是想换韩秋芙平安离开。 他怎么会突发奇想要自己从皇宫里偷人呢…… 沈雨燃耳边响起静王那句话。 “天塌下来有萧明彻替你顶着,他为了你连下跪都肯,还能真让你去死?” 他压根就没指望自己能靠两个暗卫去皇宫里偷个大活人出来,他就是想让她去求萧明彻,给韩秋芙求一条生路。 她就说呢,他看起来没疯,怎么会提出那么胡扯的要求? “姑娘。” 沈雨燃正在发呆,紫玉忽然敲了门。 “怎么了?” “萧公子来了。” 他来了?莫非他知道自己去天牢了? 现在的萧明彻可不是从前的萧明彻,知道什么她都不意外。 沈雨燃迅速把静王的扳指收好。 静王的暗卫她不打算差遣了,静王的事情她也不打算掺和了。 有朝一日遇到韩秋芙,把扳指给她,算作是她的善心了。 沈雨燃喝了口桌上的冷茶,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这才道:“叫他进来吧。” 紫玉很快将萧明彻请了进来。 萧明彻今日并未易容,依旧穿着那身在梨香阁做打手的褐色布衣,但一推门,整个人卷着春光和暖风一起进来,衣玦轻轻扬起,尽是清隽风姿。 “外头春光明媚,怎么门窗紧闭?” 沈雨燃迎着他的目光,柔声道:“院子里全是花,香得太过,反倒不美了。” 这般居家闲话的语气,萧明彻许久没听过了,多少有些恍惚。 “燃燃,我还以为你不会让我进门呢。” 沈雨燃抬手,替他倒了半杯茶。 “上回你送药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谢谢。” 许是因着沈雨燃的今日松软的态度,萧明彻眼波里含了笑,“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替你找两罐药算什么。” 沈雨燃的手微微一颤,茶水从壶嘴里抖了些出来。 她怕被他瞧出什么,忙拿出帕子,低着头去擦茶渍。 在平州都脱口而出是妻子了,这回竟还记得说是没过门的妻子。 上一世她死在他的跟前,这一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说要娶她。 他是聪明人,知道她永远不会原谅前世的那些事,所以一口咬定他不知前世的事,说前世的事都跟他没关系。 这人……当真可恨。 “那些药好使吗?”萧明彻问。 沈雨燃收回思绪,放下帕子。 “飞云蔷薇露擦上之后很不舒服,我就没用了,一直涂的玉容白石膏。前几天去公主府的时候,公主请御医帮我瞧了,说会在玉容白石膏里再添几味药,或许有用。” “嗯。” 萧明彻抬起眼,细细盯着她脸上那十来颗红色疹子。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你脸上的红疹比之前小了一圈。” “时间长了,的确会小一些的。”在平州城里,她见过最早染疫存活下来的人,身上红疹的确比最初发出来的时候小很多。 第263章 赐婚 静王尚未定罪,萧明彻便等到了平反诏书。 这道诏书与前世不同,并非恢复他的太子之位,而是恢复了他立为储君前的亲王之位,封为越王。 想想也是,萧明彻从堂堂太子被废为庶人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倘若立即恢复太子之位,倒显得皇帝这边太儿戏了些。 消息传到坤宁宫之时,荣安公主正在陪着皇后染蔻丹。 内侍回禀过后,皇后头也没抬,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手。 荣安望一眼殿中的内侍,吩咐“下去吧”。 内侍恭敬退出,殿内只剩下皇后和荣安母女二人。 “母后,父皇怎么只恢复了皇兄的亲王之位,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 皇后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抬起手在荣安眼前晃了晃,“帮本宫瞧瞧,这蔻丹是不是染得太浓了些?” 荣安只得按捺住心中想法,仔细看起来皇后的手:“不浓,儿臣还觉得淡了些,儿臣帮母后重新染色吧。” “诶,”皇后连忙摆手,“本宫一把年纪了,别弄得太艳丽了。” “母后别胡说,我瞧着母后气色正好,娇艳着呢。” “胡说八道。”皇后轻笑着嗔了荣安一眼,“你也,就是沉不住气。” “儿臣怎么沉不住气了?”荣安公主不服。 “你皇兄被废为庶人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若是立即就恢复了太子之位,旁人看着,岂不以为立储一事是儿戏?” “那……只能等吗?” “当然,依本宫看,不再等个三年五载的,皇帝不会重提立储之事的。” “要等那么久吗?”听到这个,荣安顿时替萧明彻沮丧起来。 “不过也说不准的,当初本宫还以为没个三年五载的,彻儿翻不了案,如今不到一年,不也翻案了吗?他如今能独当一面了,朝堂上的这些事,咱们就别替他操心了。” 说到这里,皇后重重一叹。 “母后,怎么了?是不是那个韩美人又惹母后生气了?” “不是。” 提到这个,荣安忽而来了兴致:“儿臣听说,她最近失宠了,是真的吗?” “你呀,堂堂公主,关心后宫的事作甚?” 荣安吐吐舌头:“谁让她那么讨厌!儿臣就想看看她失宠的时候还能不能那么拽?” 皇后微微蹙眉,有些迷惑道:“她也不是失宠,就是突然……” “突然什么?” “她从前一个劲儿地往陛下身边凑,每日没有传召,也会自己往养心殿凑,你父皇也纵着她。不过近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屡屡称病,敬事房撤下她的牌子许久了,一直在屋里养着呢。” “是真病还是装病啊?”荣安冷哼了一声。 “谁知道呢,随她去吧。” 荣安撇了撇嘴:“依儿臣看,她就是四哥送进宫的棋子,要不然怎么就那么敢说三哥的坏话?” 提到这个,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等萧明承那边定了罪,要查其他人就简单多了。” “父皇会不会包庇她?” “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朝堂的事有彻儿,后宫的事本宫心里有数,”皇后深深定着荣安,“至于你,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的婚事。” 提到此事,荣安眼眸微黯。 这些日子沈砚来找过她几回,但她没有见他。 她知道,只要沈砚一开口,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她都会被他说服。 所以,她索性不见他。 “瑾儿?” “儿臣不想匆忙成婚,母后也瞧见萧妙瑜的下场了,当初嫁去相府的时候,谁都说是好亲事,结果呢,夫君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大肚子女人。” 崔既源是个风流公子,出门游历也少不了红颜知己相伴。 上月回京城的时候,带着一个大肚子女人回来,要纳为妾室。 睿安公主大闹一场也是无用,自个儿搬回公主府去了。 有她这么个例子再去,皇后自然清楚强扭的瓜不甜。 “一个你,一个彻儿,真是让本宫伤透脑筋。” “对,母后别只盯着儿臣,赶紧给皇兄张罗王妃的事吧。” 皇后没有言语,忽而道:“你时常跟沈雨燃见面吗?” “母后怎么突然问起沈姐姐?”见皇后盯着自己,荣安道,“不常见到,她……她在平州染了时疫,身体不太好,很少出门。” “听说染了火疮的人都会落下一身疹子,是真的吗?” 荣安点了点头。 “她那样一副好相貌,倒真是可惜了。” “也许能治好呢。” “彻儿这些日子从本宫这儿拿了不少养颜佳品,怕是都给了她吧?”皇后道。 “啊?”荣安听着皇后的语气,总觉得有些古怪,“母后知道的,皇兄从前就很喜欢沈姐姐,被废为庶人之后,他跟沈姐姐也一直有来往的。儿臣觉得,就算沈姐姐容貌损毁,皇兄的心意也不会变的。” “那你觉得,彻儿对她是什么心意?” “当然是喜欢了。” “喜欢到什么程度?” 当然是很喜欢了,很喜欢很喜欢。 从前荣安觉得皇兄喜欢徐宛宁,可是跟对沈雨燃的感情比起来,从前那些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荣安明白,皇后肯定不喜欢听这些话,于是道:“皇兄被废为庶人这些日子,跟沈姐姐一直暗中往来,总有些患难真情的。” “患难真情?”皇后摇了摇头。 “母后在担心什么?就算皇兄喜欢沈姐姐,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他的年纪早该成婚了,陛下也有属意的人选了。” “那……母后是担心皇兄会因为沈姐姐拒绝父皇的旨意吗?” 皇后看向荣安,“你觉得呢?” 荣安沉默。 * 养心殿内,瑞兽吐香。 萧明彻手捧诏书,跪在皇帝跟前,神情坚决。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拧眉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眸中尽是审视和疑惑。 “那么多贵女,你一个都看不上,就非得娶那沈雨燃为妻?” 第264章 天家父子 “父皇曾说,娶妻当娶贤,萧氏已是天潢贵胄,再高贵煊赫的家族又岂能与萧氏谈门当户对。”ζΘν荳看書 这话不假。 萧氏江山已稳坐百余年,皇权稳固,四海升平,根本无需通过联姻笼络朝臣,皇帝后宫之中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见皇帝有所意动,萧明彻续道:“何况,二皇兄和……四弟娶的王妃出身平平,儿臣又岂能与他们有所区别?” “那是为了……”皇帝见他如此,“朕一片苦心,莫非你不明白?” 萧明彻垂眸道:“儿臣心中别无他念,只盼望父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彻儿,你知道的,朕对你的期望与旁人不同。” “儿臣愧不敢当。”萧明彻道,“今日父皇与儿臣一番推心置腹之言,儿臣句句铭记在心。当初是儿臣行事有差池,才会让旁人钻空子,父皇只是秉公处理而已。经此一事,儿臣自知历练不足,难当大人,只想与心爱之人相守,做一个闲散王爷。” 养心殿中帘帐长垂,朱窗明亮。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明彻,星眸微垂,俊秀的脸上尽是谦逊。 他亲掌朝政十余年,岂会不知近来朝中风云变幻是何人所为? 萧明彻的聪明和谋算,着实令皇帝有些诧异。 天家父子便是如此,希望儿子聪明有能耐,却不希望他比自己更聪明更有能耐。 当初明知冤杀忠臣和私铸钱币两个案子有疑点,皇帝还是查办了他。 一是为了磨砺,二也是为了压一压他的锐气。 但现在萧明彻说要做一个闲散王爷,不想再领朝中差事,还执意要娶沈雨燃,多少令皇帝觉得,他的确收到了教训,对太子之位并不执着了。 当然,此刻的萧明彻很明白皇帝的心思。 倘若他求娶什么权臣将相之女,皇帝会认为他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沈雨燃无父无母,娶了她得不到任何娘家助力。 娶她,只是因为喜欢她。 皇帝固然认为婚事不妥,却相信他对权位没有那么贪恋。 他在妓馆里做了一年的打手,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历了多少艰辛,想过得随心所欲些也在情理之中。 僵持片刻,皇帝神情松弛了许多,眯起眼睛缓缓道:“还记得当初你曾跪在这里,执意让朕把徐宛宁赐给你吗?” “儿臣记得。” “不过一年的时间,你的正妃人选就从徐宛宁变成了沈雨燃,是不是再等一年,又要换成其他女子了?” 萧明彻闻言,神情并无半分动容。 “从前是儿臣少不经事,识人不明,如今儿臣已经明白心中所想。倘若明年儿臣变卦,请父皇将儿臣再废为庶人。” “你以为废立太子、废立亲王是儿戏吗?”皇帝盯了他一会儿,眸光稍稍柔软了些,“那沈雨燃本是你宫中旧人,你要接回去也就接了,立为正妃着实不妥。” 见萧明彻不语,皇帝道:“听不进去?” “儿臣不敢。” “萧明彻,你这是屡教不改,肆意妄为。”皇帝言辞激烈,然语气并不严厉,缓了缓,皇帝道,“你的婚事,朕会再斟酌,你去坤宁宫瞧瞧皇后吧。” “儿臣遵旨。” 出了养心殿,萧明彻径直往坤宁宫走去。 这会儿荣安公主已经出宫去了,皇后料到萧明彻会过来,差遣内侍在殿外候他。 见他来了,不必通传,径直领着他进了内殿。 “儿臣叩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彻儿。” 上回见萧明彻,还是除夕家宴时他一袭布衣进宫赴宴。 此刻的萧明彻身上冠服贵重,赤色盘领袍的胸前和两肩绣着精致繁复的盘龙,头戴翼善冠,腰系白玉带,通身气度贵不可言。 这才是彻儿该有的样子,这才是她的儿子。 皇后的眼角微微湿润。 “是儿臣不孝,令母后担心了。” 皇后拭过泪,命宫人呈上新茶和点心。 “坐到本宫身边来。” 萧明彻恭敬地坐到皇后身边,抬手替皇后斟了茶。 待屏退左右,皇后问:“陛下跟你说了些什么?” “父皇说,他还是倚重儿臣的。” 皇后微微颔首:“陛下的确是看重你的,只是你被废还不到一年时间,要是再立你为太子,他面子上挂不住。” “儿臣已向父皇表明心迹,无心参与朝中事务,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 “什么?”皇后有些诧异,急道,“你刚封为亲王,朝中事务的确不宜操之过急,但你若把话说得这么死,将来如何转圜?” “母后放心,儿臣心中有数。” “那就好。”皇后相信他不是托大。 扳倒萧明承的事,他做得迅猛又干净。 她这边还没想出可行的法子呢,他就从庶人又变回了皇子。 他有自负的资本。 “儿臣有一件很要紧的事,需要母后帮忙。” “何事?” “儿臣的终身大事。” 萧明彻话一出口,皇后凤眸微眯,明知故问道:“说吧,你想纳哪一家的贵女为妃?” 他岂会不知皇后的弦外之音,起身跪在皇后跟前。 “你这是做什么?” “儿臣心意已决,恳请母后帮助儿臣。” “本宫要是不帮呢?”皇后狠狠瞪着他。 “她本就是母后为儿臣挑选的嫔妃,母后当初要儿臣接受她,如今反倒变了?” “你这是胡说八道,我挑中她,不是为了给你做正妃。” “儿臣求母后成全。” 萧明彻心中明白,皇后是真心疼爱自己,固然不赞同自己的想法,最终还是会答应自己。 毕竟前世之所以能立沈雨燃为太子妃,也是因为求得了皇后的支持。 “彻儿,你当真想清楚了?瑾儿说她去平州染了火疮,身上落下了红疹,容貌损毁,别说是迎进东宫了,就算留在王府都有些勉强,怎可为你正妃?” “她去平州,为的是儿臣。” 萧明彻早知沈雨燃容貌损毁的事无法隐瞒,已经想好了对策。 皇后凤眸威仪,露出些许疑惑:“为了你?她去平州怎会是为了你?” “母后有所不知,儿臣这些日子并不在京城。” 皇后略微有些吃惊,但并不意外。 萧明彻被废为庶人,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即便朝中还有人忠于他,明面上并不敢帮他做事。 搜集静王罪证这些事,必然是他亲力亲为。 “你去平州做什么?” “儿臣当时路过平州,被困在城中,得父皇母后洪福庇佑,未曾染上火疮。只是因着消息不同,雨燃担心儿臣染上了火疮,不顾一切去平州,染上了火疮。” “她又不是大夫,去平州能顶什么用?” “如何没用?万一儿臣死在平州,总要有人替儿臣打理后事。” “胡说!” “母后息怒,儿臣被废这一回,再难听的话都已经听过了,已经百无禁忌。雨燃跟儿臣是患难夫妻,儿臣必不能舍弃她。雨燃去平州,也并非无用,若不是她和大夫一起找到了治疗时疫的草药,此次时疫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说得这些话,既是假,也是真。 从前的沈雨燃,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哪怕是去死。 “本宫听说过那游医的事,雨燃的事还是头一回听说。” “儿臣所言,千真万确。” 僵持片刻后,皇后先松了神情。 “这孩子的心性原是不错的,只是她出身寒微了些,若为太子妃,多少有些担不起。” “只要儿臣能担得起太子之位,她自然就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皇后看着萧明彻坚决的态度,心中忽而明白。 眼前的萧明彻已经不是需要她羽翼庇护的那个孩子了。 他有足够的力量在朝堂上搅弄风云,他根本无需任何娘家的助力。 “话说回来。今年科考,他们沈家一门出了两个进士,寒微已是过去。” 沈家能一口气出两个进士,至少能保十几年的家运了。 “母后答应帮儿臣了?” “本宫就算不答应,你会乖乖听话吗?”说到这里,皇后一脸无奈,“一个你,一个瑾儿,什么都好,偏生这婚事让本宫头疼。” 提到荣安,萧明彻微微一笑:“瑾儿的婚事母后尽可放心。” 听到萧明彻这话,皇后的眸光顿时有了神采:“你知道她相中的是何人?” 萧明彻颔首。 “这个人选,绝不会令母后失望。” 毕竟,前世沈砚和萧妙瑾相识的过程虽然曲折,但过得最幸福的人就是他们了。 第265章 揭了她的面纱 沈雨燃着实没想到,会有宫中内侍前来,传皇后懿旨,召她入宫觐见。 上次萧明彻说要在一年之内迎她进东宫那些话,沈雨燃不得不猜想这召见与此事有关。 以皇后对萧明彻的关怀,不太可能坐视他做此决定。 且不说两人之间身份地位悬殊,如今沈雨燃容貌损毁,让她做了萧明彻正妃,岂不丢了皇家颜面? 沈雨燃接到传召,即刻更衣梳妆,跟随内侍一起进宫。 时序由春入夏,因着暑气渐盛,皇后同往年一般挪到了霜云殿居住。 沈雨燃站在殿外,忽而想起去年萧明彻遇刺受伤后,曾带着她在霜云殿小住过几日。 在殿外候了片刻,便有女官领着她进了殿去。 皇后正坐在里头的茶室里。 刚刚入夏,还不至于用冰降温。 茶室这边窗户悉数开着,风从太液池吹进来,顿时阵阵凉爽。 “民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放下茶杯,见沈雨燃戴着面纱,只看得见额头上有几颗红疹子。 “听说你在平州找到了医治火疮的草药,于国于民有功。” “民女不通医理,只是偶然采了些草药,将草药入药是一位叫容蕊的大夫之功。” “你不贪功,这样很好。”皇后对她的回答很赞许,微微颔首道,“平州知府已经向陛下上书,为你和那位容大夫请功。” 请功? “这……民女恐怕受之有愧。” “本宫明白,你立下此功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既然有这机缘,那便是老天爷的意思。” 察觉到皇后话里有话,沈雨燃没有贸然去接。 皇后继续道:“他被废为庶人后,你依旧待他有情有义,这份情义本宫很欣赏。但本宫并不赞同他立你为妃。” 这些话是萧明彻对皇后说的吗? 也是,他若不编些瞎话,皇后又怎么会答应让他娶自己呢? 沈雨燃垂眸听着皇后训话。 “你毕竟容颜损毁,若是做他正妃,皇家颜面何存?” “民女不敢痴心妄想,请娘娘明鉴。” 皇后见她一点就透,微微扬起下巴:“该说的话,本宫已经对彻儿说了,只是他态度坚决。” “请娘娘明示。” “他喜欢你,听得进去你说的话,你去劝劝他。” 劝他? 沈雨燃自己不知道因为此事跟他发生过多少回冲突了,岂能劝得住他? 好笑的是,上辈子皇后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的沈雨燃伤心欲绝,忍着悲痛应下,回去之后依言劝说了萧明彻。 然而不久后圣旨到来,却是立她为太子妃的。 也不知道他最后又是如何劝说帝后的。 沈雨燃摒弃心中杂念,恭敬道:“民女谨遵娘娘懿旨。” “你放心,本宫不会亏待你,等到彻儿大婚之日,侧妃之位一定是你的。”皇后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是让沈雨燃吃亏,旋即给她一颗定心丸,好叫她安安心心等着做萧明彻的侧妃。 “谢娘娘恩典。” “娘娘,各宫嫔妃过来请安了。” 皇后昨日挪到了霜云殿借太液池的水气消暑,各宫嫔循例都要到霜云殿这边来问安。 听到通传,沈雨燃道:“民女告退。” “不急。”皇后缓缓道,“你留在这里替本宫侍茶吧。” “是。” 沈雨燃跪坐在皇后身边,抬手替她斟茶,刚放下茶壶,便听到脚步声传来。 她并未抬眼去张望,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皇后身旁。 “给皇后娘娘请安。”进来的嫔妃齐声朝皇后跪下。 “平身,都坐下说话吧。” “谢娘娘恩典。” 自从静王府被查抄之后,温贵妃就病了,多日不曾外出,是以宫中嫔妃皆以姚妃为首。 姚妃一眼就瞧见了跪坐在皇后身旁的沈雨燃。 “娘娘身边这位美人儿是谁呀?妹妹怎么瞧着那么眼熟?” 皇后道:“这是雨燃,进宫来过好多回了,自然眼熟。” 因着提到自己,沈雨燃稍稍侧过身,向众嫔妃颔首致意。 “这么热的天,怎么戴着面纱?不怕热么?” 姚妃自然看到了沈雨燃额头上的那几颗红疹,眼下却是明知故问。 她身后的另一位嫔妃见状,紧跟着道:“怎么侍奉皇后娘娘还戴着面纱呀?恐怕是大不敬。” “民女前些日子不慎染上了火疮,身上落了红疹,若是不戴面纱恐怕会惊扰娘娘凤驾。” 火疮二字一出,茶室里的众嫔妃都吓了一跳,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姚妃倒是不似其他人那般惊讶害怕。 她笑吟吟道:“沈姑娘染上火疮也能痊愈,着实是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姚妃娘娘关怀。” 有人小声道:“听说染上火疮的人身上会落下一身鲜红的疹子,沈姑娘额头上的就是吗?”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叫火疮呢,看起来是好红啊。” “脸上尽是那样的红疹,得多难看啊?” “说什么呢?”姚妃低低斥了一句,不紧不慢道,“沈姑娘容貌损毁,全靠面纱遮丑,你说这样的话,她心里头不知道多难过,都少说一句。” 众嫔妃皆闭了嘴,只是都悄悄盯着沈雨燃。 沈雨燃貌美,宫中尽人皆知。 她虽是东宫嫔妃,与后宫嫔妃无甚冲突,但她姿容出众,见过她的嫔妃自然都觉得她当初的风光。 皇后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面上虽是谈笑姿态,口中却下了逐客令。 “你一句我一句的,本宫听了便头疼,都退下吧,让本宫安安静静喝会儿茶。” “是。” 沈雨燃跟着各宫嫔妃一起起身告退。 仍是姚妃当先走着,其余人跟在后头。 沈雨燃只是平民,身份低微,当然走在最后。 然而站在她身旁的一位宫女,忽然抬手扶她一把,恰巧拉住了面纱的一角,将她的面纱扯了下来。 宫女得逞似地朝姚妃递了个眼色,旋即捧起面纱,愧疚道:“沈姑娘,实在抱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雨燃身上,不,是她的脸上,连皇后亦不意外。 这变故来得突然,沈雨燃却没有丁点的惊慌失措。 她伸手从宫女手中接了面纱,并未重新戴上,而是拿在手中。 她的双眸澄净,坦然地对上了所有看过来的目光,浅浅地弯了唇角。 这副姿态,分明还是沈雨燃,从前那个风华绝代的沈雨燃。 第266章 牵手回家 方才嫔妃们叽叽喳喳议论着沈雨燃的时候,皇后佯装没有听见。 话虽然难听,但沈雨燃若要跟在萧明彻身边,哪怕是侧妃也会遭人非议。 若是连这些话都听不得,那这侧妃也不必做了。 但当众揭了她的面纱,着实出乎皇后的意料之外。 姚妃果然还对她怀恨在心,非要叫她当众出丑。 此举突兀,沈雨燃应对却大方得体。 皇后看着神色坦然的她,眸光中尽是赞赏。 她素知荣安公主与沈雨燃走得很近,但她对沈雨燃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 荣安公主打小就喜欢黏在萧明彻身边,什么都喜欢学萧明彻。 从前萧明彻喜欢徐宛宁,她就跟徐宛宁交好,后来萧明彻喜欢沈雨燃,她便乐意跟沈雨燃凑在一处。 荣安是公主,想跟谁玩就跟谁玩,只要不胡来,皇后不会干预。 在皇后心中,沈雨燃她身世凄苦,父母双亡,纵然长在诗书传家的沈氏族中,没有长辈教导,心性难免不足。 那宫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摘掉了她的面纱,她居然处变不惊,泰然应对,着实让人另眼相看。 皇后重新打量着沈雨燃,风华正茂的年纪,纤细袅娜的身姿,顾盼灵动的眼波,纵然身上有那些扎眼的红疹,仍不失风采。 她眼底浮起一抹不虞,朝身旁女官看去。 女官会意,上前对那宫女喝道:“你是哪宫的人?” 拉扯沈雨燃面纱的宫女没想到会被御前女官喝问,忙低眉顺眼朝皇后跪下。 “奴婢苑棋,是在姚妃娘娘身边侍奉的。” 姚妃没想到皇后会在此时发难,上前求情道:“苑棋手脚粗笨,不慎拉到了沈姑娘的面纱,臣妾回去一定责罚,多加管束。” 皇后端起面前的香茶,转头望向窗外的太液池。 此间凉风习习,池上烟波浩渺,令人心旷神怡。 处置宫人这等琐事,根本无需皇后多言,女官知道该怎么处置。 “姚妃娘娘宫里的事,皇后娘娘自然不会过问,只是苑棋在霜云殿失仪,不罚不行。”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苑棋忙不迭地磕头认错,没喊几声便被内侍拖了下去。 姚妃不敢再言,朝皇后一拜,捏紧袖角往外走去。 其余嫔妃跟在她的身后。 这回,没人敢再多看沈雨燃一眼。 各人心中怀着心思,不知皇后此番找沈雨燃进宫,又为她出头是什么缘故。 不过,一出霜云殿,众嫔妃便明白了缘由。 “是越王。”有人低声道。 后宫嫔妃跟皇后一样,上回见到萧明彻是除夕家宴。 那一回庶人萧明彻虽然得以进宫赴宴,却位居末席,未得与帝后说上只言片语。 眼前的萧明彻重新穿上了那身赤色亲王服,身姿颀长,龙章凤姿。 不知为何,众人都觉得,他眼中的气魄竟比从前威仪更甚。 姚妃走在最前面,含笑与他寒暄。 “王爷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么?” 萧明彻既没有答话,也没有看她一眼,当然,他没有看其他人。 他神情淡漠,眉目冷峻,目光直直越过一众嫔妃,落到最末尾的那个人身上。 她没戴面纱,长着红疹的脸庞,站在人堆里格外显眼。 沈雨燃也看见了他。 倒是没想到他站在这里等她。 周遭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有他站在这里,多少给了她一些从容的底气。 “我陪你出宫。”萧明彻道。 沈雨燃有些诧异:“你不用进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么?” “不用。” 早在沈雨燃进宫之前,他已向帝后问过安,留在宫里只是知道皇后今日会召见她。 沈雨燃当然不需要他送,只是霜云殿外这么多人,不好跟他纠缠,只能轻轻点了下头。 嫔妃们走出霜云殿,忍不住回过头去。 霜云殿外夏花如锦,萧明彻立在沈雨燃身边,身姿微微朝她侧着,目光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他脸上衔着笑意,她垂眸听着,明媚的夏光落在他们身上,宛如一对璧人。 说话间,两人并肩朝宫外走去。 “不是说那沈雨燃离了东宫在京城里自立门户,压根不搭理越王么?” “好像开了个什么胭脂铺子。” “她都这样了,越王还不嫌弃她?” “许是患难真情吧。” “我瞧着她容貌虽有损毁,气质倒还比从前沉淀了些。” “皇后娘娘都召见了她,想来还是会让她进王府的。” “她真是好命,都毁容了还能跟着越王。” “那可不,前途无量啊。” 虽然萧明彻现在只是亲王,但谁都明白,他能从庶人翻身为亲王,证明了皇帝对他的宠爱。 这太子之位还是他的囊中之物。 嫔妃叽叽喳喳说着话,姚妃却是寒着脸,一言不发的飞快离开。 * 萧明彻和沈雨燃出了皇宫,王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了。 “上马车。”萧明彻道。 “不必送我回去。” “不是送你回如意坊,是有正事。” 萧明彻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将她半拉半抱地带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开始前行,他才松了她的手。 没等沈雨燃开口,他先问:“母后跟你说什么了?” “娘娘让我劝劝你,叫你不要执迷不悟,非要立我为妃。” 他跟她一样,都是有前世记忆的人,皇后的反应他必然都知道的,她没什么可隐瞒,照实说就行。 萧明彻当然不意外,又问:“还有呢?” “若是我替娘娘办好了此事,娘娘会把侧妃之位留给我。” “你应下了?” “应下了。” 萧明彻轻轻点了头:“往后无论母后同你说什么,你只管应下就是,不必照办。” 沈雨燃没有作声,心中冷笑。 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确是他的拿手好戏。 她不动声色地问:“王爷到底要带我去何处?” “回王府。” 沈雨燃呼吸一紧。 “你当初说的是要把我迎进府,不是这么稀里糊涂地去。” 萧明彻看她一眼:“你以为我带你进府是要做什么?” “那你说的是什么?”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颇有些无奈道:“给你治病的人到京城了。” 沈雨燃问:“不是宫中御医?” “不是。”萧明彻道,“御医的法子都给你试过了,也不见好转,料想是无能为力,还是往解毒的路子试试。” “解毒?” 提到他身边能解毒的人,沈雨燃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人。 “是你的暗卫?” 萧明彻当然知道她想的是谁,想到她前世的惨死,心中顿时绞痛。 他强压下心底的痛楚,维持着脸上的镇定。 “不是,他来自南诏,用毒功夫厉害,暗卫里那些使毒的人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解毒?行得通吗?” “容蕊也说这火疮是一种热毒,或许能另辟蹊径,除去这身疹子。” 沈雨燃不置可否。 这疹子药石无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放心,他给你开的药我会再找人看过再给你服用,不会有问题。” 怎地这般谨慎? 是因为前世她被徐宛宁和池玉合伙毒死,所以他现在对她的事谨慎了? 沈雨燃神情淡淡。 萧明彻看着她的模样,并未多言。 马车辘辘而行,没多时停在了越王府门前。 沈雨燃下了马车,看着熟悉的府邸,心中感慨。 这里本就是萧明彻初封亲王时的王府,后来他册立为太子,这里便成了东宫。 现在他封为越王,皇帝将这府邸再次赐给他,变成了眼前的越王府。 当初离开这里时,沈雨燃走得决绝,实没想到还会重返此地。 “燃燃?” 萧明彻提醒了她一声,等着她回过神,忽而握住了她的手掌。 察觉到沈雨燃拼命想把手缩回去,他反而牢牢抓住她。 沈雨燃手指纤细,手掌软软小小,刚好被他包在掌中。 这样的手,他已经很久没有握过了。 他要牵着她,带她回家。 第267章 再度拥她 沈雨燃心中不虞,抬眼看着他:“我自己会走。” 萧明彻长身玉立,侧头看着她。 不知是看得太久了看顺眼了,还是宫中那些名贵稀罕的药膏起了作用,沈雨燃脸上的红疹看着淡了不少。 初夏日光明媚,照在身边女子身上,黑白分明的眸子神采照人。 萧明彻忽然记起有一回也是这么站在府门前,沈雨燃看着天边的晚霞,他却只想看她。 他不愿意松手,沈雨燃只能由着他,跟着往府中走去。 王府里的一切跟从前没什么变化。 一进琅嬅宫,便有内侍上前跪下问安。 “王爷,沈姑娘。” 声音熟悉,一看居然是小德子。 东宫仆从遣散之后,也不知道他们流落去了什么地方。 沈雨燃能力有限,能护住悦春阁的人已是不易。 “你师父呢?”沈雨燃关切地问。 小德子小心地看向萧明彻,见他无甚表情,恭敬朝沈雨燃回道:“师父他做了好几个月的苦役,身子不太好,主子说让他休养一阵子。” “如此。”沈雨燃没有多言。 萧明彻明白她在为长乐担忧。 上一世长乐被罚苦役,又被静王偷偷抓起来严刑逼供,身上落下了残疾,萧明彻起复后仍让他做东宫总管,却终身行动不便。 他想起前世所有事之后,立即有所安排。 长乐是他近侍,早已受过了刑罚,万幸的是,这一世及时送医看药,腿脚还有得救,如今正在东宫里休养着。 “他没什么大碍,养一阵子就好了。”萧明彻装作随口说道。 那就好。 不管怎么说,上一世沈雨燃失势后,长乐对她释放过善意,算得上雪中送炭了。 “解毒的大夫在哪儿?” 萧明彻闻言,知道她一心想早些了事,早些离开,无奈吩咐道:“把白驷带过来。” 小德子忙说:“主子,盛大人来了好一会儿,还在殿外候着呢。” 盛修远吗? 沈雨燃早知道这盛修远是萧明彻的人,不过此时在意他,只是因为他跟云颖初的关系。 也不知道这位盛大人能不能迎娶云颖初回家。 “如此,先叫他过来回话。” “是。”小德子恭敬退下。 “既然你有正事,我先回避了,”沈雨燃看向他,“那位南诏毒医在哪儿?” 见沈雨燃要起身回避,萧明彻拉着她在桌子旁坐下。 “你且等等,我就跟盛修远说几句话,白驷脾气古怪,你问他,他未必理你。” 很快有内侍呈了香茶和点心过来,都是从前悦春阁小厨房里常做的那些。 “臣盛修远拜见越王殿下。” 盛修远个子颇高,看起来有些瘦削。 沈雨燃只是远远瞧过他,留下了个不错的印象,此刻离得近了,看得出他长相英俊,气质温和,人也颇为白净。 盛修远没见过沈雨燃,因着萧明彻没有发话,他只恭敬朝沈雨燃拱手拜了拜,然后立在一旁。 “坐下说话。” 萧明彻发了话,盛修远依言落座:“殿下前日说的那些事都已经办妥了。” “嗯。之后就按兵不动吧,不管他有什么动作,都只当不知。” “臣明白。” 沈雨燃心中一动,也不知道萧明彻口中的“他”是谁。 是静王吗? 静王被关进天牢里了,那副绝望落魄的模样,还要她帮忙救韩秋芙,显然没有力量再与萧明彻抗衡。 难道是梁王? 不对,前一世直到沈雨燃死的时候,梁王还好好当着他的亲王。 那要对付谁? 康王? 前世徐宛宁是萧明彻的宠妃,姚妃也好,康王也好,跟萧明彻关系都很亲近。 这一世萧明彻出手对付了荣国公府,也让姚妃从贵妃降为妃位,两人之间已经结仇,姚妃肯定会不顾一切扶自己的儿子上位。 萧明彻跟盛修远又说了些话,这回说的都是些家常。 原来盛修远在外任县令半年就调回京城,眼下在鸿胪寺当差。 鸿胪寺的差事还算清闲,怪不得他还能抽空去北疆提亲。 萧明彻道:“过些日子,我会设法让你去户部办事。” “臣知道了。” 等到盛修远起身告退,萧明彻侧头望去,见沈雨燃仍然看着盛修远,忍不住道:“就那么好看?” 沈雨燃收回目光,问:“你知道他去镇北侯府提亲的事吗?” 听到沈雨燃的回答,萧明彻明白她是在解释自己为何去看盛修远,莫名舒畅了许多。 “有所耳闻,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沈雨燃道:“颖初为此很是烦恼,见到他,就想起此事来了。” 萧明彻跟云家交情不深,对云峥更是头疼,丝毫不想掺和云家的事。 “小德子,把白驷带过来。” 小德子很快领了那位南诏毒医进殿来。 那毒医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中原服饰,但五官明显看得出是是异族人。 “要诊脉吗?”沈雨燃迟疑着伸出手。 “不用诊脉。” 萧明彻抓住她的手掌,将她的食指捏了起来。 毒医白驷从随身的箱子里取了一根银针,在火上烧过之后,戳破了沈雨燃的手指。 血一滴一滴渗出来,被他尽数装进瓷瓶了。 “够了吧?”萧明彻寒着脸问。 白驷道:“这毒老夫没见过,得慢慢琢磨,若是血取少了,下回还得再取。” 这毒医看起来年轻,一开口说话却如同耄耋老者。 看样子他并不年轻,只是驻颜有术。 沈雨燃忍着疼,等到白驷接了小半瓶血,才终于收手。 “忍着点。” 萧明彻给她的指腹洒上止血药粉,又拿布条缠住手指。 小德子极有眼力见,趁机把白驷带出了琅嬅宫。 “只是戳破了一点皮,用不着包扎。” 萧明彻全然听不进去她的话,用布条打了个利落的结。 “我该回去了。” 见她起身,萧明彻亦飞快起身,挡在了她跟前。 沈雨燃微微蹙眉,眼波中流露出恼意。 萧明彻丝毫不介意她的恼怒,此刻两人身在琅嬅宫中,他自是无所顾忌,伸手便将她搂在怀中。 因她挣扎,着力揽着她的肩膀往自己怀中压。 “燃燃,不着急走。” “萧明彻,你不是说要明媒正娶把我迎进府吗?怎么又变了?” “谁说我变了?” 萧明彻紧紧抱着她,鼻尖是她身上熟悉和久违的香气。 好久没抱她了。 几个月? 不,对这一世的他来说是几个月,对上一世的他而言,却是几十年。 忍受了漫长而孤寂的几十年后,再度拥她入怀。 第268章 旧友归 “燃燃,我没有变,从来都没有变过。” 沈雨燃听着这话,呆了一瞬,旋即抬手捶他。 她被他箍得太紧,快要喘不过气。 “放开我。” 萧明彻听出她气息有些不畅,稍稍松开了些。 沈雨燃微怒道:“我是答应了等你来娶,可我不想跟你这样不清不楚的牵扯,你若再这样,我不会再进越王府的门,你也别来如意坊找我。” 她知道萧明彻拥有了两世的记忆,她不可能原谅他。 答应等他来娶,只是缓兵之计。 又怎肯跟他过分亲密? 萧明彻低声道:“我只是……只是太久没亲近了。” 沈雨燃没有说话,冷眼看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 “我不动手了,不过,你别着急走,咱们留在这里说会儿话,成吗?”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听起来十分可怜。 但他只会说话装可怜,手上从来没对她留过情。 “你的手。” 萧明彻终于松了手。 沈雨燃往窗边走了几步,背对着他,眼睛瞧着窗外的景色。 “你要说什么,现在说吧。” 天光正好,佳人窈窕。 她倚窗立着,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萧明彻心中微叹。 他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是想留她在这里多呆一会儿,说些家常,或者什么都不说,两个人静静呆着。 斟酌片刻,他干巴巴地开了口:“想不想去悦春阁看看?那边前院和后院,我都已经让人打理出来了,还跟你从前住的时候一样。” 悦春阁…… 沈雨燃很久没想起这个地方了。 悦春阁只是她在东宫的栖身之所,于她而言并无什么特别的意味。m.?anbkj.??m “外头这么热,懒得走。” 萧明彻看着她神情淡淡,又开口问:“你还跟云颖初往来还多吗?” 沈雨燃知道他在没话找话说,淡声应道:“身份有别,往来不多。颖初是个善良的姑娘,总是关照着铺子里的生意,隔一阵儿会来坐坐。” “如此。” 又没什么可聊的了。 萧明彻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茶杯却没有喝,缓缓踱步到沈雨燃身边。 沉默片刻,忽而想起一桩她感兴趣的事了。 “那个游医,容蕊,过些日子会来京城。” 沈雨燃当真有兴趣,抬眉望向萧明彻:“你怎么知道?” “她在平州城立下大功,平州知府为她请了功,朝廷论功行赏,要嘉奖她。” “容大夫看起来性子淡薄,或许不会来京城。” 萧明彻戏谑道:“你跟人家不过萍水相逢,怎么就知道人家的性子了?” 沈雨燃闻言,不禁皱眉,反诘道:“你知道?” 萧明彻见她神情似有恼意,遂解释道:“在平州时我觉得她有些眼熟,回京找人打探了一下。” 这么一说,沈雨燃的确想起,容蕊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容大夫出自京中高门?” “她的祖父是从前的太医院御医容奎,每日都会来坤宁宫给母后请平安脉,她的眉眼跟容老太医有些相似,所以我觉得有些眼熟。” 沈雨燃前世并不认识容蕊,只隐约记得她出自杏林世家,原来是御医世家。 “听容大夫说,她被家族背弃,才会浪迹天涯做游医。京城是她的伤心之地,即便受到朝廷嘉奖,她应该也不想回京城。” “未必。” 见萧明彻说得笃定,沈雨燃静静望向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许久不曾被她这样看着,心中微微自得,将底下人呈报上来的事细细说给沈雨燃听。 “容家是杏林世家,代代都有人在太医院任职。他们有家族秘传的医书,医术不仅不传外人,也不传女子。当年容老太医违背祖训,将医术传给容蕊,为家族所不容,容老太医因此郁郁寡欢,病逝了,年幼的容蕊也独自离家。” “容大夫行走天涯,宅心仁厚,被她救治的人恐怕比整个容家救下的人都多,这回在平州,更是功德无量。容老太医若地下有知,当可安慰了。” “所以她一定回京城的。” “也是。”之前在平州的时候,容蕊明明说自己写医书无望,却仍然认真整理着书稿。 她固然不慕名利,但心中是渴望自己的医术得到别人认同的。 只有这样,才能告慰祖父的在天之灵,证明祖父当年传授她医术是正确的。 沈雨燃轻轻舒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萧明彻。 暖风拂过,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处。 萧明彻道:“我说对了?” “你早都把人的底细查清楚了。”沈雨燃转过脸去,只看着窗外盛放的花簇,“我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被你查得底朝天了?” “燃燃,我在平州的事不能让旁人知道,虽然易了容,但知道你身份的人很容易就猜出我是谁,我不得不防。” 说到底,萧明彻是为了她才去平州的。 沈雨燃没再说话。 眼见得到了用午膳的时辰,萧明彻命小德子在琅嬅宫的偏殿摆饭,冷盘四个,热菜四个,另有果盘汤盅,林林总总,满目琳琅。 两人吃着饭,偶尔说一两句,倒是颇有几分从前相处的随意。 只是用过膳后,沈雨燃坚持要回如意坊。 这回萧明彻没再硬拉她留下。 “等白驷这边配出解药,我给你送去。” 沈雨燃点了头,径直离开了越王府。 午后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沈雨燃虽是乘着马车,回到如意坊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汗。 还没进如意坊,便见紫玉站在铺子门口朝她挤眉弄眼的。 沈雨燃瞧着古怪,狐疑着走上前。 “怎么了?” “傅大人来了。”紫玉压低声音道。 沈雨燃眨了眨眼睛,等到回过神来,顿时愕然地看向紫玉。 “哪位傅大人?” 元夕那一晚的热闹,紫玉看得分明,当然知道沈雨燃、萧明彻和傅温书之间微妙的关系。 “当然是傅温书傅大人,我请他进去坐着喝茶,不过这会儿他应该在院子里看灵凡她们晒花。” 沈雨燃对傅温书已无绮念,对他的登门颇为意外。 以傅温书的为人,不会无事不登三宝殿。 应该是有要紧的事…… 这样想着,她倒是坦然了,穿过铺子往后院走去。 后院里,傅温书正拈起一片晒干的花瓣,透过日光细细看着。 依旧是玄衣玉带,依旧是姿容俊整。 沈雨燃朝他走去,客气地喊了声“傅大人”。 第269章 何为知己 傅温书循声望过来,眸光落在沈雨燃身上,稍稍一顿。 沈雨燃浅浅笑了下。 她此刻没有戴面纱,一脸疹子瞩目,任谁都会多看一眼。 “灵凡,这会儿暑气正盛,等日头偏西些再做吧。” “是。”丫鬟们纷纷把簸箕摆好,回房歇着去了。 傅温书见她站在廊下,很快挪开目光,朝她拱了拱手:“沈老板。” 他的姿态客气疏离,经过元夕那一晚,两人的关系并未进一步,显然,只能退得比从前还要远些。 倒是令沈雨燃安心一些。 “傅大人请进屋喝茶吧。” 傅温书颔首,跟她一起进了屋子。 紫玉奉茶过来,又默默退下。 “你……染上火疮了?”迟疑片刻,傅温书还是问了出来。 “之前出京了一回,染上了火疮。” 傅温书并不知道她染疫的事,一时有些踌躇。 他不说话,沈雨燃便问:“傅大人调回京城了?” “没有。家里有些事所以回来几日。” 见他似有迟疑,沈雨燃开门见山地问:“傅大人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的确是有事的,不过没想到沈雨燃染了时疫,倒不好开口说了。 傅温书斟酌片刻,还是开了口。 “你近来跟殿下有接触吗?” 沈雨燃没料到他是问萧明彻事,想了想,如实道:“见过几回。” 傅温书神情沉凝。 “你有没有觉得他变得不一样了?” 沈雨燃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问:“你是说什么不一样了?” “我许久不曾见他,但观他近来行事风格,与从前大相径庭,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倒不是换了一个人……只不过现在的萧明彻多了前世的记忆,对朝中局势和人心了然于胸,所以不再需要谨慎行事。 傅温书不愧是傅温书,他是萧明彻的好友,又心细如尘,心思缜密,即使远离京城,也能察觉出萧明彻的变化。 他是担心萧明彻出事了,所以才过来找她询问吗? 萧明彻恢复前世记忆这种事自然不能说。 沈雨燃想了想,缓缓道:“他近来行事激进,是因为情势所迫,他还是他。” “如此。”傅温书微微颔首,朝沈雨燃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看着傅温书的神情,沈雨燃心中一动。 在傅温书心中,极其看重跟萧明彻的友情,把萧明彻摆在很靠前的位置。 两人两世都是生死之交,这一世他们俩关系还僵持着呢…… “你多久没见过他了?” “元夕之后我便离京去魏县了。”傅温书坦言道。 “既然回京了,你去见他吧。” 此话一出,傅温书多少有些诧异,苦笑着说:“恐怕此时他还没有消气。” 如果是这一世的萧明彻,自然不会消气。 但现在的萧明彻不是这一世的萧明彻。 “我也是随口一说。” 傅温书看着她的神情,看出她不是随口一说。 “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沈雨燃脸上那些红疹着实醒目,傅温书本想多问一句,再一想她出了事,萧明彻必定上心,会集天下名医之力为她诊治,何须他多言关切? 该问的话已经问过了,傅温书不便久留,遂起身道:“侯府还有些旁的事,我先告辞。” “傅大人且去忙吧。” 沈雨燃跟着起了身,并未出门送他。 紫玉等着傅温书走出铺子,紧张地走到沈雨燃身边。 “姑娘,傅大人对你还没死心吗?” “别胡说。”沈雨燃横她一眼,“傅大人是有正事询问的。” 傅温书今日前来是为了萧明彻,不是为了她。 元夕的事已经永远停留在了元夕。 想了想,沈雨燃叮嘱道:“那晚的事不许再提。” “姑娘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我只是担心……” 紫玉撇了撇嘴,没有说下去。 她只是担心傅大人跟姑娘之间还没有结束,以萧明彻对姑娘的执着,从前是庶人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现在是越王殿下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姑娘跟傅大人没有瓜葛,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 傅温书出了如意坊,站在铺子门口,却没有立即离开。 这次回京城,是收到侯夫人病重的家书赶回来的。 他自是心急如焚,连夜回家,却发现侯夫人好端端的,压根没有生病。 他才知道大嫂有了身孕,大哥却自请去整饬海防,不管爹娘如何催促都不肯回家。 小妹看着爹娘苦恼的模样,忍不住将元夕那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爹娘。 爹娘便想出这个法子给两个儿子都写了信,说侯夫人病重,要他们立即回京。 算算日子,大哥今日该到了。 事情比元夕那夜更加复杂。 他可以坦然向大哥认错,可大嫂已有身孕,大哥避而不见,他们夫妻之间的事真是他该插手解决的吗? 又如何能解决? 傅温书自诩聪明,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泰山崩于前亦可不变色,此刻却生平头一回体会到了棘手。 他忽而想起了萧明彻。 从前他苦恋穆亦瑶时,许多心事都是说给萧明彻听。 沈雨燃让他去找萧明彻。 元夕的事对萧明彻而言果真过去了吗? 傅温书有些怀疑,但沈雨燃的话,值得一试。 拿定主意,傅温书信步往越王府走去。 越王府的门房已经换了新人,并不认识傅温书,等着他自报家门后便如常进去通报。 这个时辰萧明彻正在午睡,小德子尚不知元夕那夜发生的事,听到傅温书来,自作主张先将他请了进来。https:/ “傅大人,久违了。”小德子一见傅温书便熟络地寒暄起来。 “德公公。” “主子正在午睡呢,傅大人喝杯茶稍等一会儿。” 傅温书挑眉道:“他不知道我来了?” “正睡着呢,还没通传。” “那我还是在门口等着,等你回过话再说。” 小德子有些惊讶,只能由着傅温书往外走去。 他回到廊下值守,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到殿内有了动静,他赶忙跑进去,伺候着萧明彻起身更衣。 “主子,傅大人求见,在门房那边候着呢。” 小德子话音一落,便见萧明彻的眸光沉了下来。 他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傅大人心细,自己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主子跟傅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居然生分了。 “主子要召见他吗?” 要召见他吗? 一瞬间,萧明彻想起了很多事。 当然,大多是前世的事。 他跟沈雨燃僵持疏远的时候,傅温书劝过他一回。 在沈雨燃死后,他怀疑沈雨燃的死因,也是傅温书抽丝剥茧查出了真相。 第270章 随风 前世的种种太过沉重,跟这些比起来,这一世在小月河边发生的那点事算得了什么呢? 萧明彻扬起下巴,重重呼了口气。 “叫他进来吧。” 小德子松了口气,很快领了傅温书进来。 两人上回见面剑拔弩张,此刻在琅嬅宫的茶室中,清茶袅袅,香风阵阵,两人相对而坐,一时生出隔世之感。 静默片刻,傅温书先开了口:“臣恭贺殿下洗脱冤屈,重回王府。” “你那县令当得有滋有味的,怎么舍得回京了?” 语气跟从前一样的熟稔。 一听这句话,傅温书便知,在萧明彻这边,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他如释重负,眉眼间紧绷的神情立即松弛了下来。 “家里有些事,爹娘传书让我回来。” 平远侯府的事萧明彻自然清楚,毕竟,侯府的水是他亲自搅浑的。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傅温书对他的忠心是一回事,那天夜里沈雨燃差点跟他跑了也是事实。 “傅温言还没回来?”萧明彻问。 “今晚应该会到。” “劝劝他吧。” 傅温书微微一愣,“劝他什么?” “劝他别折腾了,守着妻儿好好过日子。” 上一世没有傅温书和沈雨燃这些纠葛,傅温书最终放下了对穆亦瑶的执念,未曾再娶也与穆亦瑶没什么关系,而傅温言和穆亦瑶日子过得不错,还生一双讨人喜欢的儿女。 这一世傅温书提前放下了穆亦瑶,傅温言和穆亦瑶这边却出了变故。 是该拨乱反正了。 “大哥知道大嫂已有了身孕,却避走出门,我只怕他心意有变。” “以我对傅温言的了解,他要是变了心意,直接就会挑破一切。” “那倒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跟萧明彻短短几句话,傅温书便有了决断,不过他抬眼看向萧明彻,微微眯起眼睛。 萧明彻横他一眼:“看什么?” “殿下,你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傅温书笑道:“我说不清楚,但殿下应该心里清楚。” 萧明彻心中当然清楚。 傅温书自幼跟他一起长大,很清楚他做事的风格。 这回对付静王的手段太过迅猛,他会怀疑并不奇怪。 但萧明彻当然不会承认。 他冷冷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今殿下胜券在握,想来已经没有什么能用到微臣的地方了。” “那倒不是。” 有一桩事,没有人比傅温书更合适。 傅温书探寻地望向萧明彻。 “宫中有位美人韩秋芙,听说过吗?” “韩美人有倾国倾城之貌,宠冠六宫,臣的确有所耳闻。” 萧明彻颔首,继续道:“她是孙奇改易姓名送进宫的棋子,在父皇耳边说了我很多坏话。” “后宫之事,臣恐怕不好干预。” “她本名温漾,是官宦之后,爹娘皆被东厂冤杀,我答应替她平反此案,她也愿意作证扳倒孙奇。” 傅温书了然:“殿下要臣查清当年的冤案?” “你先查着,不要惊动任何人。” 扳倒静王的事的确做得太快了些,傅温书察觉出异样不要紧,就怕父皇也引起警觉。 所以孙奇的事先查着,放一放,等过阵子再拿出来。 傅温书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缘故,他神情微肃,朝萧明彻点了点头。 “老傅,那天晚上我说得许多话都非出自本心。” “臣明白。” 萧明彻看着眼前的傅温书,眸光炯炯:“只除了一句。” 傅温书眉梢微动,眼前浮现出沈雨燃的身影来。 他弯了弯唇角,那抹虚影便随风逝去了。 “臣,明白。” * 沈雨燃这些日子颇为忙碌。 沈砚和沈凌风高中之后,往来应酬特别多,他们俩住在如意坊里,跟人交际也不太方便。 如意坊一直生意兴隆,镖局的生意也有了起色,沈雨燃便想重新置一处宅子。 看来看去,最终买在了跟如意坊隔了一条街的地方。 这回买的不是带铺面的宅子,而是正经的两进院落,坐北朝南,方方正正,沈雨燃一见就很喜欢,当场付了定钱。 等到拿到地契,便先让沈砚和沈凌风两人搬过去。 兄弟俩刚从如意坊搬出去的第二天,容蕊就到了京城。 “容大夫。”沈雨燃听到春草来说,忙迎了出来。 容蕊仍然跟从前衣着素淡,见到沈雨燃,亦是展露笑意。 “没想到你的如意坊在京城里名气这么大,我随便找了个路人打听,便帮我指了路。” 沈雨燃笑道:“回头给你几盒胭脂试试,便知道为何名气这样大了。” “我可用不惯那些东西。” 沈雨燃知道她的脾气,也不以为忤,径直拉着她往里走。 “你今日才进城的吗?” 容蕊点头:“我跟知府大人一起进的城,他们在驿馆落了脚,我并非朝廷命官,留在驿馆终归不合适,所以想出来找间客栈,想着问问你,有没有便宜些的。” 此次平州时疫能够解除,平州知府也居功不小,应该是一道来京城领赏的。 沈雨燃道:“还找什么客栈?既然来了,就住在如意坊。” 容蕊与家族决裂多年,即便回到京城,也不可能回家居住。 她对沈雨燃有救命之恩,两人在平州时又有相互扶持之谊,沈雨燃当然愿意留她在如意坊住下。 更何况,沈砚和沈凌风搬了出去,刚好空出了屋子。 “那……我就不推辞了。” 沈雨燃是真心实意留容蕊住下,不过,以容蕊清冷的性子,她应该会推辞才对。 想到萧明彻说的容家那些事,沈雨燃不禁问道:“容大夫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实不相瞒,我跟你说过,我们容家世代行医,只是我不曾告诉你,容家世代都是御医。当年我祖父传我医术,为家族不容,所以我才离家做了游医。” 果真跟萧明彻说的一样。 “容家的人知道你回京了?” 容蕊点了点头:“今日我随知府到了驿馆门前,便看到了容家的人,我立即离开,又不知该去哪里,便来了你这边。” “你不想见他们?” “不想。” 容蕊答得坚决。 祖父的死,完全是族中人逼迫所致,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沈雨燃正欲说话,忽然见萧明彻从铺子里走了过来。 他眉眼间笑意颇深,似乎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第271章 论功行赏 只是他这笑意在看到容蕊的时候稍稍凝滞了一下。 “沈公子。”容蕊见到萧明彻,起身跟他寒暄。 “容大夫到京城了?”萧明彻面不改色地回道,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向一旁的沈雨燃。 算起来有七八日未曾见面,她的气色似乎好了不少。 原本一年的时间很快,如今却觉得一天过得也很慢。 “是啊,”容蕊自然看出了端倪,主动对沈雨燃道,“我从平州一路赶过来也有些乏,想先去歇会儿。” “我这就命人带你过去。” 沈雨燃吩咐春草先领容蕊去房间歇息,自己领着萧明彻往里院去。 他如今不再是庶人,通身打扮端贵华丽,杵在这边惹眼得很。 “有什么事吗?”沈雨燃问。 萧明彻今日心情甚好,见她这般冷淡也不以为意,进了屋子便忍不住道:“燃燃,白驷那边已经制出了解药。不过他说,未必一次就能治好,或许要多试几回。” 说着,把两个白瓷瓶摆在桌上。 瓷瓶里的药他让御医看过,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能否消除她脸上的疹子,要试过方知。 沈雨燃打开瓷瓶闻了闻,有一股酸涩的味道。 “是服用的还是外用的?” “内服。外用还是涂之前给你的玉容白石膏。” 沈雨燃点了点头,正欲服药,萧明彻忽而按住她的手。 “等等。” “怎么了?” 萧明彻把她手中的瓷瓶夺了回来,重新盖上:“容蕊是最了解火疮的人,她既来京城了,不妨把解药拿去给她瞧瞧,看看她有什么见解。” 试药总归是带着风险的,让沈雨燃贸然服药,萧明彻始终悬着心。 沈雨燃听他如此,也很赞同。 她也惜命,不想贸然试药。 毁容的事对她来说不至于要死要活,但总归想治好的。 顶着一脸麻子,将来走到哪儿都能被人轻易认出来。 “是不是把药方抄录一份给容大夫更好?” 萧明彻点了点头,把瓷瓶放下。 “你先把解药拿过去,晚些时候,我派人把药方拿过来。” 正事说完了,萧明彻却舍不得走。 搜肠刮肚地想了片刻,开口道:“你知道,平州知府也向朝廷为你请功了吗?” “给我请功?那……那我要跟着进宫去吗?” 知府大人倒是仁厚,一个都没落下。 “封赏是在明日,我估摸着今晚会有人来如意坊传旨。” “知道了。”想了想,沈雨燃道,“方才容大夫说,她家里人去驿馆堵她了,她才躲到如意坊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来找容大夫麻烦的。” 萧明彻倒是不以为然:“她现在是朝廷封赏的有功之臣,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这些闲事萧明彻懒得管,不过……容蕊现在住在如意坊,若是容家的人上门骚扰容蕊,也就是骚扰沈雨燃。 “我派人去容家敲打敲打。” 这是他给的定心丸! 沈雨燃闻言,下意识地朝他笑了下:“那就最好不过了。” 萧明彻许久没见她露出这样的笑意,被她眉眼中浓浓的笑意,心被狠狠击中,更不舍得走了。 他开始琢磨,该怎么样才能伺机将她搂住。 “容大夫见到你了,倘若她再问起,我还说你是沈明吗?” “都随你。” 沈雨燃听着他风轻云淡的语气,知道他对局势了如指掌,什么都不怕。 萧明彻见她出了神,伸手拨了一下她垂在肩膀上的细辫。 沈雨燃回过神,抬眉觑着他。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那股发辫,酸溜溜地说:“说了这么久的话,连杯茶也不给吗?” “请用茶。” 沈雨燃抬手给他倒了杯茶,等他接过茶杯,她拿起桌上的瓷瓶便去找容蕊了。 至于萧明彻,他想赖多久就赖多久。 春草把容蕊安置在沈砚之前的屋子里,这会儿刚铺好床。 见沈雨燃过来,春草乖巧地退了出去。 “沈姑娘,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客气的称呼,沈雨燃道:“咱们在平州城那会儿是萍水相逢,如今在京城重逢,是不是算是朋友了?” 容蕊点了点头。 “往后咱们就以名相称,如何?” “雨燃。”容蕊先改了口。 “阿蕊。”沈雨燃也跟着改口。 “沈公子走了吗?” 听她主动提起萧明彻,沈雨燃道:“他不是我的同族兄弟,他在外行走时,一向都会化名,都成习惯了。” 容蕊早就看出他们俩关系不一般,并不意外。 想了想,沈雨燃补道:“他不姓沈,姓萧。” 容蕊微微动容。 她早就看出“沈公子”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贵气,没想到出身皇族。 “原来如此,之前是我失敬了。” “不打紧的。”沈雨燃把萧明彻拿过来的两个白瓷瓶放在桌上,“他找了一位南诏毒医制了这两瓶药,想请你帮忙看看,是否妥当。” “南诏毒医?”容蕊拿起瓷瓶,打开闻了闻,“不会是白驷吧?” “好像是这个名字,你听说过他吗?” 容蕊点头:“白驷医术高明,用毒更是出神入化,不过这个人有些邪气,行踪不定,很难找到他求医。” 萧明彻的暗卫都是白驷的徒子徒孙,只怕早就在替萧明彻办事了。 “我对南诏那边的草药不太熟悉,若是有药方会好办些。” “他一会儿会派人把药方送过来。”顿了顿,沈雨燃又道,“你安心在如意坊住着,容家的人不会来骚扰你的。” 当年容蕊的祖父因为传授她医术遭到族人唾骂,郁郁寡欢而亡,容蕊早已将家族抛下。 此次回京,也是为了给祖父和自己正名,不想跟容家那些人有什么牵扯。 听到沈雨燃这话,容蕊顿时大喜过望。 “真的?” 沈雨燃朝她点头,示意她安心。 正说着话,紫玉匆匆而来,说是宫中来人传旨,要沈雨燃明日明日进宫领赏。 “你的衣裳都太朴素了些,不如我陪你去街市上转转,买一身新的。” 容蕊游历天下,对衣饰打扮并不在意。 不过要进宫面圣,自是不能掉以轻心。 她跟沈雨燃去街市上精心挑选了一身衣裳,配了首饰,在悦宾楼用过晚膳才回去。 萧明彻自是早已离开。 翌日清晨,沈雨燃和容蕊妆扮妥当,一齐到驿馆与平州官员们汇合,赶到宫门外等候宣召。 第272章 药效 除却平州来的人,还有肃州和其他几个州县的人等候封赏,粗略看去,约有几十人。 内侍依着品级传召,等到朝廷命官们都进去了,才轮到容蕊和沈雨燃。 两人并肩进了金銮殿,跟皇帝离得很远。 想是上朝许久,皇帝有些累了,并没有同她们说话,两人跪在殿中,听着太监宣布封赏。 她们各得白银千两,另有一块皇帝亲笔题写的牌匾。 容蕊那一块是“悬壶济世”,沈雨燃得的则是“女中豪杰”。 沈雨燃很喜欢这四个字,回到如意坊便命人将这御赐的牌匾挂在铺子的正中央。 容蕊看着自己得的那块牌匾,萌生了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她要在京城里开一家自己的医馆。 从前她不敢想,但现在她有了一千两银子,还有御赐的“悬壶济世”四个字,人人都知道她是救了平州百姓的神医,不会因为她女子身份而怀疑她的医术。 沈雨燃自是赞同,帮着她在如意坊附近寻了一处店铺。/ 医馆不比别的生意,需要投钱的地方很多,别的不说,光是采买药材就是一项极大的开支。 因此容蕊并未买铺子,只租赁了五年。 趁着店铺在装潢的时候,容蕊专心起了白驷给沈雨燃配的药。 配药的事沈雨燃帮不上忙,便帮着容蕊盯着医馆的进程。 也是在这段时间,沈砚和沈凌风终于授了官。 沈凌风要去岭南,沈砚则去北疆。 相较而言,岭南虽然偏远,但气候温暖,地方也太平,北疆却是苦寒之地,风物贫瘠,战乱不断。 沈雨燃去询问,沈砚却说是他自己的主意,崔相是成全他罢了。 总归是沈砚自己的路,要怎么走都是他来定。 沈砚离京的时候,荣安公主随帝后前往叠雾山避暑,朝中诸事皆由梁王打理。 萧明彻未在朝中任职,整日在王府中斗鸡走狗,过得逍遥自在。 沈雨燃知道他是装的,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等到炎夏结束之时,容蕊终于配好了消除红疹的药方。 “我在白驷的药里又添了三味药。” “配药真是艰难。” 容蕊为了这药方,可谓是殚精竭虑,每日捧着医书、守着药材,熬得眼圈都红了。 “这些不算什么,能配出药来便是值得。陈风和木月都试过了,你有没有发觉他们脸上的疹子淡了许多?” 沈雨燃眯着眼睛想了想,猛然道:“我说这两天见到他们俩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这样。的确淡了些。” 话音一落,沈雨燃忍不住问:“你怎么给他们服药,不给我?” 容蕊自然不能说,是陈风和木月担心药方有差池,主动找她要替沈雨燃试药。 于是她解释道:“药方里有不少南诏独有的草药,药性猛烈,你身子弱,我怕你试药会有什么差池,便先叫他们服了。” 试都试了,沈雨燃不好说什么。 无论如何,他们俩能够祛除红疹,都是好事一桩。 喝下去就能去掉一身的红疹吗? 沈雨燃的心怦怦直跳。 她看向容蕊,容蕊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眼前的药汤一饮而尽。 好苦! * 东宫。 萧明彻捧着酒杯,意味阑珊地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舞姬。 他原本就对这些没有兴趣,为了装这闲散王爷,天天欣赏歌舞,着实乏味,遂挥挥手让舞姬们退了出去。 “主子。”小德子恭敬地走上前。 “说。” “白驷在殿外求见。” 他是为了治沈雨燃的红疹才来京城的,他要求见,萧明彻自然要见。 “叫他进来。” 白驷很快进了琅嬅宫,他无法无天,见了萧明彻也没下跪,就拜了一下:“老夫拜见越王殿下。” 萧明彻当然不甚在意。 “配出新药了?” “上回交给殿下的,就是老夫能配出来的最好的解药了。” 萧明彻冷笑:“那你过来做什么?” 白驷道:“今日如意坊那个女大夫派人给老夫送了个药方过来。” “哦?” 他对白驷的医术原本是很自信的,可他找了两个患过火疮的人服了药,红疹并未消退,便再没有催促沈雨燃服药。 他一边命白驷重新配药,一边也寄希望于容蕊。 “她配出来了?” 白驷的脸上露出些许不甘:“她在老夫的药方里添了三味药。” “如何?” “应该……应该能药到病除。” “当真?”萧明彻闻言,顿时欣喜若狂。 不管沈雨燃变成什么模样,他都要她。 可他不忍心看着沈雨燃每每出门都要戴上面纱的模样。 他的沈雨燃,本该是光芒万丈的。 “我去如意坊瞧瞧。” “殿下稍等。”白驷忽然出声。 “怎么了?” “她的药方的确配得很好,但是有一个小问题。” 看着白驷卖关子的模样,萧明彻眸色瞬间冷了下来:“把话说清楚。” 白驷干咳一声,依旧慢条斯理地说:“沈姑娘一直在外用宫中秘制的玉容白石膏,药方里新添的三味药中,有一味药与玉容白石膏相冲,恐怕……” 不等白驷把话说完,萧明彻便冲出了琅嬅宫。 * “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如意坊里,沈雨燃的脸庞涨得通红,她伸手捂着脸颊。 手掌很烫,脸颊也很烫。 这几天都入秋了,晌午虽有残存的热气,但天色一暗就凉快了下来。 可此刻的她真是热得要命。 “发烧了吗?”容蕊瞧着她的模样,亦是有些不解。 陈风和木月服药过后,看起来一切如常,只说红疹处有些发痒,没有似沈雨燃这般面红耳赤。 “雨燃,你把手伸出来。” 沈雨燃依言伸出手腕,容蕊搭上她的脉搏,顿时吃了一惊。 “我是怎么了?阿蕊?” 沈雨燃的脉象急促,感觉到她周身气血翻涌……简直像……服用了媚药一般…… 可是不对啊,她的药方没有这样的药效。 更何况,陈风木月跟她服用了同样的药,他们都没有问题,沈雨燃怎么会有问题? “你这些日子在服其他的药吗?” 沈雨燃的身上越来越燥热。 她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哑着嗓子道:“刚回京的时候一直用你的药方调理了两个月,近来没有服什么药。” 那就不对啊。 眼看着沈雨燃的脸庞越来越红,容蕊只能如实相告。 “你现在的脉象很奇怪,像是服了媚药一般,你呆在屋里别出去,多喝些水,我马上去医馆取点药过来。”说完,容蕊便飞快地出门去了。 媚药? 沈雨燃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只能听从容蕊的安排呆在屋子里。 桌上有茶水,她猛灌了一壶冷茶,却依旧口干舌燥,忍不住拉扯自己的衣裳。 她咬着唇,竭力忍受着身上的不适,期盼着容蕊快些取药回来。 就在她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第273章 她的解药 “燃燃。” 萧明彻一眼望见瘫坐在榻上的沈雨燃,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绯红,清秀的脸庞更是痛苦地拧在一起。 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快步上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得她的滚烫。 “放开……放开……”沈雨燃拼着最后一丝清明说道。 可她难受死了,身上仿佛有万千只蚂蚁在啃噬,她忍不住往萧明彻的身上蹭去。 “别怕,我马上带你回王府。” “不,不要带我走!我不出去!”沈雨燃拒绝着,手却不受控制地勾住了萧明彻的脖子。 此举自是让萧明彻有些诧异,他来不及细想,抱着沈雨燃便往外走去。 他要赶紧带沈雨燃去见白驷。 “姑娘。”紫玉、灵凡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跑过来查看。 见萧明彻把沈雨燃从屋里抱出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两人出了院子。 方才从王府过来的时候很急,萧明彻是骑马一路冲过来的。 他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抱着沈雨燃,飞快翻身上马。 沈雨燃微微眯着眼睛,整个人往他怀里钻。 怀中人身体滚烫,又柔软,这样的亲近闹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他调转马头,稳住心神说:“白驷说容蕊开的药方跟玉容白石膏药性冲突,我现在带你回王府。” “不,阿蕊她……” 沈雨燃竭力想告诉他容蕊已经去取药了,偏生喉咙像着火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 萧明彻不敢再耽搁,轻轻“吁”了一声,纵马往王府赶。 街市上行人不少,好在萧明彻骑的是战马,比寻常马匹灵敏得多,自己晓得避人。 萧明彻仍是不敢掉以轻心,聚精会神骑马的时候,忽然觉得下巴有些湿润。 目光略微往下一瞥,见沈雨燃正在仰着脸亲他的下巴。 不仅如此,她原本抱着他脖子的两只手开始不老实,不停地拨着他的领口。 耳边是熙熙攘攘地闹市嘈杂声,沈雨燃却在马上对他做这样的事。 萧明彻忽然想起刚才沈雨燃一直喊“不要出去”。 她到底怎么了? 她这副模样根本不像是有性命之忧的模样,倒像是吃了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一样。 该死! 他应该等白驷把话说完再走。 “燃燃,我们很快就到王府了。” 他刚一低头,沈雨燃把脸往上一抬,咬住了他的下唇。 * “紫玉,雨燃呢?” 容蕊取了药回到如意坊,却见沈雨燃的房门开着,屋内空无一人。 紫玉见她面露焦急,忙道:“刚才,刚才越王殿下过来了,把姑娘带走了。” 越王殿下? 容蕊并不知道萧明彻的真实身份,不禁愈发迷惑:“越王怎么会来如意坊?” “我看姑娘面红耳赤的很不好的样子,”想了想,紫玉倒是不慌张了,反过来安慰容蕊,“容大夫,你别急,越王殿下最在意的就是我们姑娘,姑娘跟他在一起,应当无碍。” 这话一出,容蕊立马想起萧明彻来了。 原来他是王爷,也是从前的太子殿下,怪不得沈雨燃让她无需担心容家的事。 不过…… 他必定爱慕沈雨燃,沈雨燃那副模样,恐怕两人这回…… 容蕊有些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莫非是天意? 无论如何,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她是无法阻止了。 * 萧明彻带着沈雨燃疾驰,很快回到了越王府。 侍卫们见他策马回来,忙上前迎接。 “都滚远点!”萧明彻厉声喝道。 沈雨燃刚才解不开他的衣裳,开始扒拉自己身上的。 他猛然拉住缰绳,马儿前蹄腾空,长长嘶鸣一声过后,停在了王府门前。 侍卫们闻言,纷纷往后退去。 萧明彻解了自己的外袍,飞快将沈雨燃裹住,几乎是抱着她从马背上跃了下来,抱着她往琅嬅宫飞奔而去。 他的衣袍宽大,将沈雨燃手脚裹得严实,根本动弹不得。 沈雨燃越发地难受,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着她的哭声,萧明彻心疼不已。 “主子。”小德子见萧明彻飞奔而来,忙上前迎道。 “叫白驷滚过来。” 丢下这句话,萧明彻便进了寝宫。 沈雨燃的脸庞红得似猪肝一般,身上乱窜的药力折磨得她半死不活,一双眼睛里充盈着的泪水。 萧明彻把她安置在榻上,轻声安慰道:“燃燃,马上就没事了。” 沈雨燃从他的外袍里挣扎出来,扑到他怀中。 “燃燃。” 她的身上只剩下小衣,温香软玉紧紧贴着他,令他脊背紧绷。 她是沈雨燃,纵然身上落着红疹,也能轻易地挑起他心中的火苗。 明知道此刻的她不对劲,依然舍不得将她推开。 沈雨燃原本眼泪汪汪,感受到他的回应,得意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望见她这个眼神,萧明彻的心忽而化成了一滩水。 他捧着她的脸,鼻间呼出的气息越发浓重。 “燃燃,大夫马上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沈雨燃恳求道:“我不,我不要大夫,我要你!” 萧明彻狠着心肠,死死按住她的双手,任凭沈雨燃又哭又喊,也不松开。 药性相冲,不知会有多凶险。 必须确定她的安危。 小德子进了寝殿,听到殿内的动静,站在屏风后头,不敢往前。 白驷站在他的后边,脸上并没有半分意外。 容蕊添的药与玉容白石膏的药性相冲,没有性命之忧,但却有强烈的催情效用。 “走吧。”白驷低声道。 小德子却有些犹豫。 毕竟,主子进门之前的旨意是,把白驷带过来。 犹豫片刻,小德子提高了声量:“主子,白驷到了。” 说是说了,心里却紧张得很。要是师父长乐在,肯定能猜到主子的心思吧。 “白驷,怎么回事?”屋子里萧明彻的声音有些喑哑。 “老夫已经告诉殿下了,那女大夫添的药跟玉容白石膏药性相冲。” “那她会怎样?” “就像现在这样。” “不会伤身?” “不会伤身,药劲儿过去了就过去了……”说到这里,白驷嘿嘿笑了两声,“殿下顺其自然就行。” “滚。” 小德子长松了一口气,拉着白驷飞快地退了出去,小心地将琅嬅宫的宫门带上。 没有性命之忧。 萧明彻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顺其自然? 沈雨燃跪坐在榻上,两只手腕都被他扣住,眸中全是眼泪,近乎哀求地看着他。 “萧明彻。”她带着哭腔喊他的名字,“萧明彻,我要!” 顺其自然? 萧明彻的手指猛然抖了一下。 第274章 有兴趣 沈雨燃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了。 好难受……几乎跟那会儿染上火疮一样难受了。 脑袋昏昏沉沉地,她握着拳,狠狠去捶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燃燃。” 有人握住了她的拳头,抱着她的肩膀扶她坐起来。 熟悉的声音……是谁? 她头晕得厉害,眼神亦很朦胧,隐约看见身旁坐着个高大的人影。 “先喝水。” 她的确口干舌燥,嗓子眼像冒烟儿了一般,顺从地张开嘴,咕噜咕噜地喝着。 “燃燃,不能喝太急。” 她抗议地“唔”了一声,对方却坚决地将杯子挪走了。 沈雨燃完全没喝够,但喝了一些水后,好歹感觉活了过来。 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方红绡软帐,重工精绣,花样繁复。 萧明彻坐在她的身边,将她半抱在怀中,正侧头看着她。 混乱的记忆迅速复苏。 她记得容蕊给她喝了调配好的解药,接着她开始口干舌燥、浑身滚烫,容蕊说她像是服了媚药,再然后……萧明彻来了。 沈雨燃感觉到肩膀和后背冷飕飕的。 她低头一瞥,发觉自己身上没有衣裳,只是有一床薄被搭在身上而已。 因为坐了起来,薄被已经滑落到了腰间,峰峦浮现。 她猛然抬起头。 “燃燃,昨……” 啪…… 沈雨燃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萧明彻常年习武,反应灵敏,本能地将头往旁边偏了一点。 她的手没拍到他的脸颊,刚好打在他的下颌的骨头上。 “疼吗?”萧明彻的下巴有点发红,却关切地握住她的手。 沈雨燃怒道:“放手。” 他骨头硬,沈雨燃的手的确震得很疼。 萧明彻松开她的手,眸光从她的脸庞上往下滑,剑眉轻轻挑起。 沈雨燃飞快地拉起薄被。 他颇为无奈道:“燃燃,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没发生? 沈雨燃呆若木鸡,只下意识地把薄被拉起来一些,偷偷往里看。 身上的确看起来干干净净地,自己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他真的没有? 昨日那种难堪的感觉她有点印象,她被药力控制,变得很想要……很想要…… “是没有吧?”萧明彻又问。 沈雨燃没有立即说话。 她屈膝坐着,将薄被拉过肩膀,以防备的姿态面对着他。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容蕊往药方里新添的药与你一直外用的玉容白石膏药性要冲突,好在不会伤及性命,只是有催情之效。” 沈雨燃没有服食过催情之物,但昨日那种躁动她的确有所预料。 “你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到如意坊来?” 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容蕊把自己的药方送了一份给白驷,白驷知道你在用玉容白石膏,看出了问题,所以我来了如意坊。” 沈雨燃别过脸去,咬了咬牙:“其实你不来也成,容蕊当时已经出去拿药了。” “是啊,”萧明彻望着她的神情,自嘲地笑了下,“我怕你出事,没听白驷把话说完就跑过来了。” 沈雨燃藏在薄被下的手微微捏紧。 原来他是因为担心她才来如意坊的。 “我见你被折腾得厉害,就让白驷给你熬了解药,你服了药就昏睡着,出了几身汗,我嫌麻烦就没让宫女给你穿衣裳。” 沈雨燃依旧低着头。 萧明彻看着她的模样,却是暗自咬牙。 昨夜沈雨燃服药后人事不省,他却备受煎熬。 她衣衫破碎,春情万种,他躺在她的身边,竭力自持,不敢靠近,宛若受酷刑一般。 想着昨夜的情景,他忍不住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碰你吗?” 沈雨燃心口一紧。 她的确想知道,为什么昨天她那样了,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萧明彻听到她追问,心中稍稍欢喜了些,故做高傲道:“对着一个麻子女人,我怎么可能有兴趣?” 沈雨燃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左右看着,没在榻上找到自己的衣裳。 正想开口询问,身旁的男人忽而伸手抱住了她。 他几乎是扑身而来,沈雨燃整个人往后仰去,后背贴到了墙壁。 “萧明彻。”沈雨燃有些恼怒,“你不是对麻子没有兴趣吗?” 两人这般拉扯着,她身上的薄被又往下滑了一截。 萧明彻刻意忽略她的柔软,只抱着她的肩膀。 “刚才是我胡说。有兴趣,我有兴趣。” 沈雨燃听着他的话,既无奈,又无力。 男人的呼吸渐重,不过他依旧只是抱着她,没有其他举动。 两人这样相拥着,也僵持着。 过了好一会儿萧明彻才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 沈雨燃蹙眉不语。 “我答应过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依你。燃燃,你不愿意做,我就不做。” 沈雨燃被他紧紧搂着,身上又缠着条薄被,宛如置身于火炉之中。 “我知道了,你先放开我,我快热死了。” 萧明彻终于松开了她一些。 趁此机会,沈雨燃飞快地把薄被往上提。 “我的衣服呢?” “早被你扯破了。”萧明彻的喉结轻轻滚动,“白驷说你至少得躺到午时才能起身,别乱动了。” 沈雨燃只得抱着被子躺下。 她的身下没有枕头,依旧是枕着萧明彻的胳膊。 萧明彻侧身躺着,静静注视着她。 “别看了。”沈雨燃道。 “你脸上的疹子好像淡了些。” “哪有那么快,暗风暗月比我先服药,都还没完全好呢。” 萧明彻叹了口气,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 在平州城那些日子,沈雨燃瘦得厉害,回京养了几个月,终于养得丰腴了些。 腰肢纤细,却十分柔软。 萧明彻轻轻抚着她的腰,不免又被勾起火来,不甘心道:“燃燃,你知道我为何能忍住吗?” “你刚才说的不是实话?”沈雨燃不客气地问。 “是实话,只是……没有说完。” “剩下的实话是什么?” “我知道,你前世受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委屈。我说过,现在的我跟从前不一样,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我想要你,想要得发疯。但我必须忍住,我们的第一次,要等到我们大婚的那一天。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缺憾。” 沈雨燃心中微动。 “这些是你的实话?” “当然。”灼灼目光盯着她,他答得不假思索。 她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隔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你对我,没有任何欺瞒之处?” 第275章 她知道了 锦帐之中,两人的目光静静碰在一处,谁也没有说话。 外头天光已经大亮,秋日暖阳隔着帐幔往榻上透进了一些光,帐子上绣着的合欢花似乎有了几分生气。 沈雨燃看着眼前的他,心绪起伏不定。 眼前的男人将来会是太子、会是帝王,他睥睨天下,却愿意为她置生死于度外。 他做的事,她并非看不见。 如果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还是数月前那个青涩的萧明彻,她或许改了主意,愿意同他此生厮守。 可他若是知晓前世的一切,她怎么可能若无其事跟他重归于好? 因此,问这一句是多此一举。 沈雨燃很清楚,也很确定,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就算他承认了,又有什么分别? 然而她还是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如果他承认了呢? “你想知道什么?”萧明彻反问。 听到这句,沈雨燃心下一哂。 她就不该对萧明彻抱有期望,他在猜她问这句话的意图,在他没猜出来之前,他不会给任何的答案。 沈雨燃倒想知道,他能拖出个什么说辞来。 “所以你对我是有欺瞒还是没有欺瞒?” 萧明彻看着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眉眼,心中浮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他稍稍将目光挪开了些,伸手替她拢好薄被。 “燃燃,人总是有秘密的,你是,我亦是。” 沈雨燃转过目光,深深盯着花团锦簇地帐子顶,没有说话。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萧明彻的心却猛然一沉。 “我的确有很多秘密,我不知道该从何对你说起。但我答应你,只要你问,我一定告诉你。” 沈雨燃依旧望着帐子顶,心中无声答道: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他那么聪明,却故意装傻。 不就是想含糊过去么? 含糊着把前世的事拖过去,含糊着把她这一世再娶过去。 “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萧明彻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说话,再坐起来看时,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心中莫名有些惆怅,怎么都躺不住了。 * “紫玉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傅温书下了马车,见紫玉和另一个陌生女子站在越王府门前,上前询问道。 紫玉望见是傅温书,心中一喜,只是有些惊讶他也来了越王府,走过去朝他福了一福。 “傅大人,我……我想求见王爷。” 第276章 默契 “紫玉姐姐。”小德子见内侍把紫玉和另一个陌生女子领了进来,忙上前热络地打招呼。 当初萧明彻还是太子时,小德子便知道太子殿下对沈良媛的上心。 昨日殿下抱着她进了琅嬅宫,又亲自照料了整夜。 旁人不知道琅嬅宫里的情景,小德子可知道两人在一张榻上睡的。 沈雨燃迟早要再回主子身边,而且会比以前更得宠。 他当然不敢怠慢沈雨燃身边的人。 “德公公?”紫玉也认出了小德子,惊喜道,“你回东……回王府当差啦?” “是啊,得亏咱主子仁厚有念旧,他回来,咱也就回来了。” 紫玉没忘记今日来王府的目的,寒暄一句立马直奔正题。 “德公公,我们姑娘在王府吗?” “在呢,没有大碍,这会儿在休息,两位坐下稍等,主子都已经交代了,等会儿沈姑娘醒了,你们在王府用过膳再回去。” 萧明彻不在琅嬅宫,小德子当然不能领她们进琅嬅宫,将她们带到琅嬅宫旁边的一座凉亭里等候。 紫玉从前在府里是做丫鬟的,这回被请到亭子里喝茶,还有小德子站在旁边侍奉,多少有些拘谨。 容蕊对王府的一切一概不知,神色泰然地落座饮茶。 “长乐公公呢?”紫玉又问。 “师父也在王府呢,不过他之前被罚做苦役,身子不大好,暂时当不了差。” 从前在东宫时,长乐对悦春阁一直都很关照,紫玉也是感念他的好的。 “这样吗?”紫玉看到身旁的容蕊,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是容大夫,她可是救了平州和肃州百姓的神医,等容大夫的医馆开起来,让长乐公公来医馆瞧瞧吧。” “原来这位就是容神医。” 容蕊一直神色淡淡,听到这声“神医”,忙摆手道:“神医二字,我实在担不起,公公不必客气,我只是个寻常大夫。” “容大夫。”小德子见容蕊不喜,机灵地改了口。 紫玉却是认认真真地说:“容大夫可厉害了,我们姑娘从平州回来那会儿身子可差了,用容大夫开的方子调养了一阵,现在气色比之前气色更好了。” 且不说容蕊被皇帝钦赐了“悬壶济世”四字,小德子随侍在萧明彻身边,自然知道容蕊在白神医的药方里添了药,连白神医都说改了之后方子更好了。 他连忙朝容蕊行大礼:“还请容大夫替我师父瞧瞧。” 容蕊正要说话,琅嬅宫的门忽然打开,一袭锦绣衣衫的沈雨燃从里头走了出来。 “姑娘。”紫玉喊了一声。 沈雨燃循声过来,见是他们,心情顿时轻松了一些,笑着走到凉亭中。 “你们怎么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呀,”紫玉小声嘀咕着,却关切地站起身扶她坐下,“怎么样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已经没事了。昨天发病之后,白神医给我服了些药,缓解了病症,我一觉睡到现在才起。”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紫玉当然不明白,容蕊却听得清楚了,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她看得出沈雨燃和萧明彻之间有情愫。 但她不太确定两人是什么关系,明面上看,一个是王爷,一个是脂粉铺子的老板,至少他们不是夫妻。 昨日沈雨燃是因为她配的药才发作媚态,怎么都是她这个大夫的疏忽。 倘若沈雨燃因此失身,她难辞其咎。 也是她提议紫玉,一起来越王府问问沈雨燃的状况。 见沈雨燃双眸神采流动,释然地望着自己笑,容蕊朝她伸手。 沈雨燃走到她身旁坐下,由着她给自己搭脉。 之前在平州的时候,两人便有这样的默契。 “主子。”旁边的小德子忽而惊呼道,凉亭里的众人一齐看过去,见萧明彻朝这边一路飞奔而来。 萧明彻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沈雨燃解释,可他只有一个直觉,要过来见她,阻止事情变得更糟。 听到小德子的声音,他顿住脚步,心仍然狂跳不止。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凉亭里坐着这么多人,他和沈雨燃的事怎么可能在这里掰扯,只得强行将情绪按捺下来。 “殿下。”紫玉最先回过神,朝萧明彻行礼,容蕊也跟着起身行礼。 “都坐下吧,不必客气。” 萧明彻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凉亭中。 他虽让人落座,紫玉却压根不敢坐,容蕊也站在一旁。 沈雨燃也该站起身,淡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先让容大夫给你诊过脉吧,”萧明彻独自落了座,“看过再说吧,王府里药材多,需要什么拿就是了。” 容蕊道:“殿下放心,雨燃的脉象已经恢复如常,只是昨儿那碗药算是白服了。” “那她的疹子怎么办?无药可解了?”萧明彻诧异蹙眉。 “当然不是,只要把其他的外用内服的药停了便可。” “她之前一直在用宫中的玉容白石膏,用了得有几个月了,要等多久?” 容蕊思索片刻,“得再等上五六日。” 五六日? 那还好。 萧明彻心中稍安,望向沈雨燃,却见她正朝着容蕊点头,并没有看自己。 “到午膳的时辰了,你们留在王府用过膳再回去吧。” “不用了。”沈雨燃态度坚决。 容蕊见状,朝萧明彻行了一礼,“多谢王爷美意,不过午后会有几位病人登门,民女也不便久留。” 萧明彻此时的心绪亦有些紊乱,终是点了头。 小德子极有眼色地唤内侍上前,吩咐道:“安排马车送三位姑娘回如意坊。” 沈雨燃带着容蕊和紫玉出了王府,马车已经等候在了府门外。 紫玉先扶着她上了马车。 容蕊不经意地回过头,见傅温书也从王府里出来。 刚才萧明彻突然惊慌失措地跑开,傅温书多少有些不安,但他并未跟着他离开。 只不过,萧明彻是在询问了他去如意坊的事之后失态,令他多少有些不安。 傅温书从王府里出来,并没有看见沈雨燃和紫玉上马车,有心询问容蕊,但两人并无交情。 正迟疑的时候,容蕊忽然抬起手,指了指马车。 傅温书恍然。 他无声地朝容蕊说了声“多谢”。 容蕊点了点头,紧跟着上了马车。 第277章 深夜造访 “姑娘,有扬州来的信。”一回如意坊,灵凡便拿过来了一封书信。 容蕊见状,便道:“雨燃,我先回房了。” “今日实在是麻烦你了。” “原是我的疏忽。” 等着容蕊离开了,沈雨燃从灵凡手中接了信,径直回屋去了,坐在窗前拆了来读。 紫玉替她倒了茶,见她看得若有所思,忍不住问:“姑娘,信上怎么说的?” “伯父知道沈砚和沈凌风已经离京赴任了,说宅子这边也需要人打理,想让伯母带着堂妹还有沈砚的妹妹来京城住一阵子。” “啊?来京城住?”紫玉皱起眉头,“好好怎么突然要来京城住?莫非以后沈家要搬到京城来么?那得买多大的宅子?” 就算现在如意坊生意好,姑娘能住下沈氏全族的宅子。 更何况,沈家的宅子凭什么姑娘来买? “沈家不会搬的,”沈雨燃道,“我猜,两个妹妹都及笄了,到了议亲的年纪,许是伯父想让她们在京城议亲吧。” 沈砚和沈凌风高中进士,对沈家的助力很大,的确可以试着给家中姑娘谋好些的亲事。 “在京城议亲?”紫玉在京城呆了这么些日子,对高门贵族也有了些了解,“现在沈家出了两个进士,咱们家的姑娘也都算是官眷了,在京城议亲的确比在扬州好些。可是沈家在京城毫无根基,两位少爷也都不在京城,太太带着她们来了京城,谁能带着她们去交际呀?” 沈雨燃叠好家书,若有所思。 紫玉道:“不会是指望姑娘吧?” “指望我定然是不成的,倒是阿砚和凌风有那么同榜进士的朋友,跟京城高门子弟也混了脸熟,或许能说上好亲事。”沈雨燃自己只是个平民,跟荣安公主、云颖初往来也少了,根本没有正儿八经的高门交际,“就算说不上亲事,她们来京城一趟也是好事。” “怎么说呢?” “姑娘家难得能出门,从前咱们就窝在青石镇上,连扬州城都没去过,她们这个年纪,能来京城逛逛,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让沈砚操心妹妹们的婚事? 他连自己的婚事都还是一笔糊涂账呢,不过见世面倒是好事。 “也是,她们先到京城这边熟悉熟悉,等年底砚公子和凌风公子回京的时候就能议亲了。” 沈雨燃想了想,叮嘱道:“她们几个女眷头回出门,怕路上不太平,让镖局的人去接她们过来比较妥当。” 反正镖局有自己的商船,带她们来京城也是顺路。 “知道了。” 等着紫玉退下,沈雨燃感觉身上还不太舒服,回榻上躺下。 周遭有人的时候,她情绪还算稳定,可当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便忍不住去想萧明彻。 他一路往琅嬅宫跑,应该是为了找她。 以他的聪明,应该都已经猜到了。 他跑过来找她,是已经想到辩解之词了吗? 沈雨燃压根不想听他的解释,偏偏他一定会再来的。 她心烦意乱,拉着被子蒙头睡着,等到她终于睡醒,已经是深夜了。 先前紫玉来喊她用晚膳的时候她不想吃,这会儿夜深了,肚子倒饿得难受了。 也不知道厨房里还有没有东西可以果腹。 沈雨燃坐起身,忽然看见门边立着个黑漆漆的修长人影。 “燃燃。” 没等到她惊呼出声,他便先开了口。 沈雨燃捡起旁边的衣裳披上,神情淡淡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那你说啊,我听着的。”沈雨燃说得淡然,眸中尽是冷意。 她不信他能说出什么样的花来。 偏生在此时,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个声响。 “你饿了?”萧明彻抬眉,信步朝她走过来,平素清冷的声音带着温柔,“要不去厨房瞧瞧,还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沈雨燃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谁知他会突然过来。 她的确饿得慌,若是强撑着不去吃东西,只怕还会难堪。 她“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去。 今夜是个晴朗的夜晚,屋外并不黑。 天上一颗星子都看不见,只有圆月挂在当中。 “厨房在哪儿?” 萧明彻每回来如意坊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对里面的格局并不清楚。 沈雨燃也不答话,径直往厨房走去。 厨娘离开的时候便将灶膛里的火熄了,晚膳剩下的菜和饭都已经清理干净。 只有一个红泥炭炉上放着一口锅,里面热着今日熬剩下的鸡汤,这是特意留下来明天给沈雨燃熬粥的。 沈雨燃正寻思着要做什么的时候,萧明彻打开了柜子,从里面翻出来包好的面条。 他转过身,朝沈雨燃晃了晃手中的面。 “煮面?” 沈雨燃看着他这个动作,心口一窒,一些死去的记忆突然翻涌了出来。 萧明彻看着她的反应,弯唇轻轻笑了笑。 他把熬煮得咕噜咕噜的鸡汤端到灶台上放好,重新摆了口小铁锅烧水。 沈雨燃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锅里的水,没有说一句话。 锅里平静的水慢慢冒起热气,小小的气泡一点一点浮起来。 萧明彻蹲在红泥炭炉旁,等着水烧开,将油纸包里的面条撒进去,拿起筷子在锅中搅动着。 他的动作并不利索,但有条不紊,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煮面条。 等到锅里的面条全都浮起来,萧明彻挑起面条,然后往碗里舀了几勺鸡汤。 “燃燃,尝尝看。” 他手中捧着的鸡汤面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对着这样一碗面,沈雨燃饿得更难受了。 她的眼睛被热气熏得有些发酸发涩。 前世她跟萧明彻相依为命的时候,萧明彻给她煮过一碗面。 沈雨燃没想到造化弄人,她还会这样站在灶台旁,看着萧明彻捧着面碗给她。 “先吃面。” 沈雨燃冷笑,他纡尊降贵煮的面,前世她的确吃得很开心,可他凭什么以为,她这一世还会想吃他煮的面? “你承认了?不装了?”沈雨燃质问。 萧明彻目光没有闪躲,眼神深不见底,却藏着几分苦楚。 “我承认,我是我,但我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 沈雨燃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记得那个我……只是那个时间的我,现在的你跟前世的你不一样,我也跟前世的我不一样。” “所以呢?” “你并不知道,我后来经历了什么。” “不想知道。” 无外乎三宫六院,儿孙满堂,她为何要听? 第278章 我没有碰她 萧明彻当然明白,沈雨燃说的是气话。 倘若她不想知道,早上就不会问他有没有欺瞒之处。 这是沈雨燃惯常的口是心非,亦或,是沈雨燃惯常的自保方式。 他捧着面碗站在一旁,幽深的目光在她的身上逡巡。 月夜里四下寂静,她神情若水,一双眼睛灵动又无辜,像一只被猎人围追的小鹿,即使被逼至绝境,也不愿意就范。 以前的他,会认为她咄咄逼人,不知轻重,任由心中情绪宣泄,放狠话逼她低头。 现在的他却明白,沈雨燃双亲早亡,无依无靠,她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这些倔强和自尊在保护她。 萧明彻并不恼怒,更不会与她怄气。 即便她在说赌气的话,他也会一句一句认真回答。 “失去你后,我过得不好,很不好。” 沈雨燃忍不住瞥他一眼,语声淡淡:“有多不好?”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眼神却锋芒毕露,将两世以来积攒的心酸和悲愤展露无遗。 炉子里的火光静静照着,萧明彻眼底的浓云翻涌。 “孤独终老。” 沈雨燃听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不可理喻。“胡说。” “我没有骗你。” “段清澜已死,随你怎么说都成。我前世命短,的确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可死前那一刻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 沈雨燃一直竭力维持着冷静,说到此处,声音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怎么,你忘了吗?” 萧明彻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格外狼狈。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我带着徐宛宁进宫赴宴,父皇和母后听说她有了身孕,很开心,留我们在宫中说了许久的话,等到我回东宫见到你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很晚了? 是的,很晚了,晚到她已经油尽灯枯。 “要过年了,东宫里那么热闹,挂着彩灯,扎着绢花,你有那么如花似玉的嫔妃,还有你的青梅竹马的徐宛宁,还有……”说到这里,沈雨燃的声音忽而很轻柔,“还有你们的孩子,你期盼了很久的孩子,一切都很圆满。” 东宫里唯一不圆满的存在就是她,她死了,这一点点的不圆满也就没有了。 “我的确很盼望有个孩子。” 沈雨燃弯唇笑。 当初她有身孕的时候,萧明彻眼中的欣喜不是假的。 他和徐宛宁的孩子,他当然更喜欢。 有娇妻,有稚子,有帝后宠爱,有储君之位,没有她的日子,他真是十全十美了。 “但前世的我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 沈雨燃神情未动,淡淡瞥他一眼。 “徐宛宁肚子里怀的并不是我的孩子。” 沈雨燃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她忍不住抬眼看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是萧明恒的。” 说来奇怪,当初也好,现在也好,萧明彻每每想起此事,心中并无半分难堪和愤怒,反而……别样的轻松。 “康王的?” 前世徐宛宁怀的孩子是康王的? 沈雨燃有些懵,她直接不相信,但仔细一想,两人要私通也不是毫无机会。 康王是皇帝疼爱的幼子,一直在京城王府居住,未曾搬去封地,时常进宫陪皇帝和慧贵妃说话。 而慧贵妃姚氏是徐宛宁的姨母,徐宛宁为表对皇后的孝心,日日都会进宫请安,趁机去见见慧贵妃也不稀奇,和康王的确有机会接触。 可是…… “她是你的宠妃,为何要跟康王私通?” “他们的事,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我并不关心,”萧明彻眉目清冷,“早知今日,我该设法保住段清澜,至少,多一个人证。” 沈雨燃眸心微动,没有说话。 萧明彻道:“这一世他们两人已经搅合在了一起,过些日子应该就知道了。” “可这事跟我有关系吗?” “有。” “笑话。徐宛宁跟人私通,岂会跟我有关?” 红泥炭炉烧得锅里的面汤剧烈翻滚着,萧明彻手中那碗鸡汤面已经坨在了一起,他将面碗放在灶台上,又把锅抬下来,重新把煨鸡汤的瓦罐摆上去。 两人静静听着瓦罐里的响动。 沈雨燃有些疲惫。 “前世的我都已经死了,后面发生了些什么,的确与我关系不大。” “如果我说,我从来没碰过徐宛宁呢?” 沈雨燃扬眉看向他。 “萧明彻,我……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你是想哄得我回心转意,那你应该说一个更好的谎言。” “不是谎言,我的确没有碰过她。”萧明彻神色冷沉,目光是惯常的坚定,“当然,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怀的不是我的孩子,我以为……” “我虽然觉得你看不清徐宛宁的真面目,但你不是傻子,你碰没碰过徐宛宁你都不知道?” “我是傻子,”萧明彻僵着声音道,“所以我一叶障目。” 红泥小灶里的火一直烧着,沈雨燃有些难受。 她转身出了厨房。 这会儿月亮升到了半空,院子里比先前还亮了些,沈雨燃站在廊下,静静看着天上的月亮。 萧明彻跟着走了出来,他倚着廊柱站着,静静看着她赏月。 似醉烟景凝,如愁月露泫。 并肩赏月,原是极风雅之事,可两人心口的那股沉闷始终无法消散。 静静站了一会儿,萧明彻终于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静。 “徐宛宁进东宫后,我的确没碰过她,这应该就是她与萧明恒私通的原因。燃燃,我跟你说过,她与池玉勾结在一起,害了你。” “所以呢?” “池玉是白驷的得意门生,用毒用药都很厉害。” “池玉喜欢你。” “在我看来,她对我很忠心,可以用命来效忠我。所以我不曾疑过她,她特意给我配了一味药,让我误以为自己临幸了徐宛宁。” “为什么这么麻烦?她直接给你下催情药,让你临幸徐宛宁,不是更简单吗?” 萧明彻眸光闪动,没有说话。 沈雨燃却自己回过味来。 “池玉喜欢你。” 她喜欢萧明彻,所以她不会给他下催情药,让他跟另一个女人云雨。 这说得通,但他和徐宛宁,他明明那么宠爱徐宛宁。 月下清辉朗照,她望向倚柱而立的萧明彻。 “你为何会不碰她?” 第279章 别有内情 萧明彻伸手扯了扯沈雨燃的袖子,目光极是柔和。 沈雨燃不解他意,抬眉觑着他。 “给你讲个故事?” “嗯。” “故事有点长,坐下来听。” 沈雨燃没有吱声,由他拉着坐到了廊下。 石板冰凉,两人并排对月而坐,别有一番滋味。 “说的还是从前那个被废的太子。” 上回在平州,他也是用这样旁观的语气说着上一世的故事。 沈雨燃的脸庞被月色镀上了一层淡黄的光晕,浑不似真人。 “他被废为庶人之后,东宫里有一个侍妾自愿跟随他,照顾她。其实他并不是看起来那样一无所有,他还有自己的母后在暗中支持,也还有自己偷偷扶植的力量。” 这些都是沈雨燃早就知道的事,听到萧明彻亲口说出,感受又是不同。 “他根本就不需要那个侍妾跟在自己身边。” “是,但他还是把她留了下来。”萧明彻的神情和声音俱是温柔。 “为什么?”沈雨燃诘问,“是为了让她给他做幌子,让别人误以为他过得很惨?” 萧明彻摇头。 “他在宫外早有安排,废为庶人后住在哪儿、要做什么,全都安排妥当。” “梨香阁?” “嗯。” 是啊,在梨香阁里做打手,说出来很难听。 可那是他手下开的妓馆,他住在梨香阁可以不愁吃不愁喝,比跟她住在那个逼仄的陋巷舒适多了。 “那为什么留下她?” “因为,他看着她的眼神,实在无法说出拒绝。” “就这样?” “就这样。”萧明彻看着沈雨燃眼眸中的困惑,苦笑起来,“东宫遣散那天夜里,她拦住他的时候,他生平头一次任由理智胜过了情感。” 在那之前,他从不知道东宫里有这样一个她。 他以为自己只有徐宛宁,从未正眼瞧过父皇、母后赐过来的侍妾。 可是那天夜里,当沈雨燃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中泛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他不想拒绝她。 他想留她在身边。 他不忍心带她去梨香阁那种地方,于是跟着她去了她栖身的破屋。 “他虽然被废了,但心心念念想要复仇,想要复位,这是他的秘密,他疑心病很重,即使很喜欢她,也没有告诉她。”筷書閣 “真的喜欢?”沈雨燃反问。 过去的事其实已经尘封了许久,被时间一点一点尘封了起来。 想要挖出过去的真相,虚把这份平静一点一点地撕扯开来。 撕扯真相的过程,远比沈雨燃以为的要更痛苦。 “一开始是一点点吧,他本不是主动的性子,而她也是小心翼翼地,即使睡在一间屋子里,两人也什么都没做。后来有一天……”萧明彻忽而笑了起来,“燃燃,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 沈雨燃当然记得。 那时候他们俩已经在破屋里住了两个月了,两人各占据了床榻的一端,各睡各的。 快要入冬的一天,夜里忽然打起了惊雷。 一个接一个的,雷声轰隆。 沈雨燃被吵醒了,不经意瞥见萧明彻呆愣地坐在墙边。 她没有见他露出过那种神情,忍不住过去关怀,才知他做了噩梦。 她竭力安慰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以为大功告成,想要缩回自己的被窝,却被他抱住。 暴风骤雨,天明方休。 “那晚过后,他当然更喜欢她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她抱在怀里。可是他是男子,压根没想到一个问题,他们既有了夫妻之实,她极有可能怀有身孕。” 沈雨燃的手微微捏紧衣角。 “他是很后来才留意到此事,他和她夜夜缠绵,为何她迟迟没有身孕?可他没有细想,他一心一意要对付朝堂上的死敌。等到他终于重返东宫,他竭力说服了皇帝和皇后,立她为太子妃。” “他以为自己解决了一切问题,可是在大婚之前,皇后将他叫去了坤宁宫。” “娘娘说了什么?” “皇后告诉他,说宫中御医例行为她把脉的时候,诊出她营血不足,恐难有孕。皇后非常生气,哪怕圣旨已下,也想阻拦她册立为太子妃。” “恐难有孕?”沈雨燃有些惊讶,“可是……可是太医没有跟我说过?” 萧明彻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他当然也不相信。出宫之后,他命自己的亲信太医为她把脉,查出来的也是同样的结果。他小心地去套了她的话,这才知道她一直偷偷在服用避子药。” 女子自是在这些事上想得多。 沈雨燃并不知他隐藏实力,想着两人居于陋巷,养活自己都难,如何养活一个孩子? 于是她去找大夫开了避子药,一直悄悄服用着。 “是因为那些避子药?可是,那是保和堂开的方子,不会有问题。” 保和堂可是京城里的百年老字号医馆。 “药方是没问题,可她身上银钱不多,买不起保和堂的药,便去小药铺抓药,药材低劣,长期服用便损伤了根基。” 沈雨燃怔忪。 “他怕她伤心,因此隐瞒了此事。他答应过她,要娶他为妻,不能食言,所以他恳求皇后不要阻止婚事,他向皇后保证,会广纳嫔妃,绵延子嗣,开枝散叶。皇后是一个很心软的人,也很疼爱他,最终应了下来。他如愿以偿地娶她进了东宫,立她为太子妃,也不得不广纳嫔妃。” “那徐宛宁呢?我不信你是被迫纳她。” 萧明彻自嘲地笑了笑。 “被废的三年里,徐宛宁没有出嫁。复位之后,徐宛宁来找他,说自己心意从没变过。东宫里有那么多嫔妃,多徐宛宁一个无妨。” “可是徐宛宁住进了琅嬅宫。” “那时候,他其实对徐宛宁很愧疚。” “愧疚什么?” “他曾经对徐宛宁许下过诺言,要娶她为妻,但他失言了。不止如此,他彻底变心,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子,所以他心怀愧疚,想要从别的地方弥补徐宛宁。” 沈雨燃闻言,越发不肯信:“如果你心中愧疚,那你更不会不碰她。” 萧明彻轻轻舒了口气。 “燃燃,你在东宫毫无根基,如果你没有生下我的孩子,你很难在东宫立足。太医说你很难受孕,我心里想,难,未必就是怀不上,只要你多调养身体,总是能怀上的。” “你没碰徐宛宁,是为了让我先有孕?” “你是因为服了避子药才损伤了身体,我心里恨极了这东西,又对徐宛宁心怀愧疚,不希望她也服用避子药,所以……” 第280章 夫妻离心 萧明彻说的,都是沈雨燃从前一直渴求的真相,可不知道为何,一字字、一句句的真相,压根没有令她感到轻松,反而愈发沉重。 “你还是喜欢她的。” “我不喜欢她,燃燃,我很清楚自己不喜欢她。” 沈雨燃微不可察地皱了眉。 前后种种,实在矛盾。 “早在册立太子妃的时候,不,早在我教你系锁心结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燃燃,我喜欢的人是你,我的妻子是只能是你。” 天上月影晃动,在萧明彻身上投出一片阴影。 “年少时我不识情爱滋味,也不懂男女之情,给她许下过一些承诺,当时的确出自真心。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我才知道那些感觉并非心动。立她为侧妃,只是出于愧疚。” 只是出于愧疚,怎么会让徐宛宁长居琅嬅宫,怎么会同她一起堆那样奢侈的雪人? 无数旧事浮上心头,无数疑惑在心中回荡。 有很多事很微小,偏偏记得格外清晰,在不经意狠狠划伤她。 她记得萧明彻对徐宛宁的纵容,也记得萧明彻对徐宛宁的偏爱。. “萧明彻,人人都知道你独独宠爱徐宛宁。我也很清楚,倘若你不宠她,又怎么半夜从我屋中跑去看她?” “燃燃,那是我和徐宛宁之间的一个交易。” “交易?” “她在父皇母后跟前装出独得宠爱的样子,我在东宫给她所有的体面。” “我想要你先生出嫡子,在东宫站稳脚跟,你是我的太子妃,若你迟迟没有身孕,父皇母后一定会迁怒于你。”萧明彻闭了闭眼睛,“母后她知道你身体不易有孕,如果她知道我只宠你一人,你这个太子妃如何坐得稳?” 沈雨燃微微一怔,定定望着萧明彻:“你故意做出宠爱徐宛宁的样子,做给陛下和娘娘看?” 萧明彻喉结微动,缓缓点头。 “她与我自幼相识,有青梅竹马之谊,父皇母后早知我有娶她之意。我宠爱她,他们不会怀疑,只会真心认为是独宠于她,冷落东宫其他女人。这样……即使东宫里没有孩子出生,他们也不会怪到你身上。” 这…… 前世宫里宫外都知道,太子萧明彻独宠侧妃徐宛宁,除了每月会太子妃那边点个卯,压根不临幸别的女人。 皇后屡屡在宫宴上训诫徐宛宁,萧明彻时常回护,惹得皇后对徐宛宁越发不喜,对沈雨燃多得怜惜。 “你有孕之后,我让你把东宫内宅交给徐宛宁,是因为在我看来,只要你能平安生下孩子,地位稳固,这些事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沈雨燃彻底陷入了沉默。 “那时候我真的是……万分欢喜,觉得老天真的开了眼,你我苦尽甘来,终于能把这一切闹剧停止。直到太医告诉我……” 萧明彻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雨燃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太医告诉你,孩子保不住?” 即使时隔了这么久,提起那个未曾见面的孩子,萧明彻仍然会锥心般的疼痛。 他没有说话,沈雨燃却猜到了后续。 “你早知道孩子会没有的,所以我小产的时候,你看起来并不悲伤,反而很冷静。” “是,”萧明彻垂下眼睛,“我早知道那个孩子是保不住的。” “在我看来,你冷漠无情。况且,我觉得孩子没得奇怪,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那个时候,沈雨燃本以为他会跟自己一样伤心,却没想到他反应异常冷静。 她怀疑有人在她的药里做手脚,他却坚决不信。 本就伤心欲绝的沈雨燃,再也无法抑制心底的情绪,朝他尽数宣泄了出来。 “那天一切都失控了。”萧明彻的眼睛里显出泪意,“我知道一切,居然还跟你争执。是我的错,燃燃,你什么都不知道,会胡思乱想本在情理之中。” 那天的争执是两人成婚以来最严重的冲突。 沈雨燃歇斯底里,萧明彻更是雷霆震怒,命人立即把沈雨燃送去听澜轩静养。 “冷静下来后,我明白不是你的错,我去听澜轩找你,你却不肯见我。” “所以你更生气了。”沈雨燃反倒笑了。 “那个我心里也很乱。我知道我们会失去那个孩子,我以为我可以承受这份痛苦,可是当我意识到你我之间往后不会再有孩子,我……燃燃,我不是不想见你,我根本没有勇气见你。” 太医早对他说孩子保不住,他虽有准备,到底存了一分希望。 或许就能保住呢? 当这个孩子真正失去的时候,他忽然清晰的意识到,太医说的很难有孕并非实话,太医只是猜出他的心意,用“极难”二字在婉言提醒:沈雨燃被劣药伤身,无法再有身孕了。 “你总是怀疑太医有问题,其实你的感觉并没有错。他是奉我的命令隐瞒你的病情,你服的药从来不都是他写在方子上的药。” “都到了这一步,你为何还不肯告诉我真相?” “那些日子,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即使是从前被废为庶人,我也不曾失了分寸,可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了。” 即使他贵为太子,也有不可能办到的事。 他无法掌控生老病死。 他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也养不好沈雨燃的身体。 “那阵子我很消沉,每日从宫中回来,都觉得心力交瘁。徐宛宁有一日过来陪我饮酒,我便将此事告诉了她。她劝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你,说你刚刚小产,身子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能生育的打击实在太大,若是告诉你,怕你会心灰意冷。” 沈雨燃淡淡道:“这话听起来不无道理。” “是啊,当时我让你养一阵子,等到身体康复了些再把此事告诉你。那阵子北疆起了战事,我每日要在内阁忙到深夜才回东宫,我故意埋首于繁忙的朝政,想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却也忽略了你,让歹毒的人有机可乘。” 萧明彻看着她,只觉她的神情比月光还凉。 他凑近了她,伸手掰着她的肩膀,令她无法回避自己的目光。 “燃燃,我到了很后来才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你有你的苦衷,何错之有?” 她并非出言讽刺,只是感慨世情无常。 前世殊途,不是他一人之错。 “我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以为自己可以解决任何事,保你平安、无忧,”萧明彻的心疼得厉害,他前世经历过痛苦、挣扎和绝望,沈雨燃何尝不是,“我也把你想得太弱,一味隐瞒,终至夫妻离心。” 第281章 萧墙之乱 的确是夫妻离心。 沈雨燃轻轻推开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仰起脸庞,静静看着的天上的月亮。 乍看是一片橘黄,仔细看去,月亮上似乎有许多黑色的脉络,越想看清就越看不清。 她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后来呢?我想听听我死之后的事。” 萧明彻蹙眉深吸了几口气。 “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失去你……” “别再说你是怎么想的,不然,说到天亮也说不完。” 沈雨燃轻声打断了他。 先前她跟着萧明彻口中说出的那些话被裹挟进了前世的痛苦之中,差一点沉溺。 此时终于从失控的情绪中抽离,重新摆出了隔岸观火的姿态。 她不断提醒自己,纵然痛苦,也已经过去。 萧明彻看着她,“嗯”了一声。 夜已经深了,小院里十分寂静,偶尔从远处的街市上传来几声打更的啰声。 “你出事得那么突然,我当然怀疑你的死因,所以我让傅温书彻查此事,他的聪明你是知道的,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 “池玉自行认罪。” 沈雨燃抬眼看向他,双眸中波光闪动:“她主动认罪了?” “她向我主动认罪,交代了是如何跟徐宛宁密谋害你,如何帮着徐宛宁瞒天过海。” “她为什么这么做?就因为我是你的女人,可徐宛宁也是你的女人,她就不恨徐宛宁?” “她……”萧明彻嗅着她近在咫尺的气息,缓缓道,“她疯癫乖张,行事全无章法,你不必在意她。” 也是在那个时候,萧明彻才知道池玉对自己那种癫狂而偏执的感情。 池玉并没有妄想做他的女人,只是她认为萧明彻的一切痛苦都源于沈雨燃,是沈雨燃害得萧明彻没有子嗣,是沈雨燃害得萧明彻心烦意乱。 所以她决定将沈雨燃铲除,即使自己送命也心甘情愿。 “池玉去哪儿了?这一世的池玉去哪儿了?” “那时候我记忆尚未恢复,段清澜指认前世是她杀了你,她冲动之下杀了段清澜,我当时对段清澜的话半信半疑,未曾当场动手,命人带她出城,谁知被她跑掉了。” 池玉跑了? 见沈雨燃目露诧异,萧明彻安慰道:“你放心,她的武功不怎么样,暗风和暗月对她十分熟悉,也知道她叛逃一事,若她敢靠近你,他们俩一定能察觉。” 怪不得这阵子陈风老是在她身边晃悠呢。 “可池玉擅长的是易容和用毒。”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世,沈雨燃可不想再死在同一个人手里。 又能改变容貌,又能悄悄下毒,池玉本事不小,都不是武功能解决的。 “她的易容术和用毒术都是白驷教的,这回我让白驷出山,除了给你医治火疮留下的疹子,也是为了捉拿池玉。” “白驷是易容过的吗?”沈雨燃好奇地问。 “是啊,”见沈雨燃的神态轻松灵动了些,萧明彻的心绪也随之轻松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究竟有多大,至少得六七十了。” 上回见面,沈雨燃便觉得白驷声音苍老,跟外貌极不匹配,原来他是易了容。 “抓不到池玉,白驷不会离开的。” 沈雨燃若有所思,看向萧明彻,又问:“上回你说,因为谋划了我,徐宛宁和池玉都被处以车裂之刑?” “是。” “那其他人呢?” “你想问谁?” “比如跟徐宛宁私通的康王。” 萧明彻弯了下唇角,“当时是留了他一命。” 当时? “后面怎么样了?” “没过两年父皇的身子突然变差了,便将皇位传于我,带着母后去了叠雾山行宫专心养病。梁王不服,起事造反,康王参与其中,我便将他们一并收拾了。” 沈雨燃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梁王?” 萧明彻点头,“他一直深藏不露,隐忍不发。这一世你我在庙会遇刺那回,就是他的手笔。” “那次行刺的人是梁王?” “嗯。” 沈雨燃忽然想起她就此事问过静王,他说庙会的事不是他做的,没想到他居然说的还是真话。 “梁王比你年长,对储位有想法不奇怪,只是以康王的性子,应该不会掺和这些事吧。” 萧明彻略一挑眉。 对萧明恒这个弟弟,他一向关爱有加。 萧明恒才智平庸,性情也比较胆小,原本萧明彻是不会跟他计较什么的。 偏生他是真心喜欢徐宛宁,居然两世都跟她牵扯上了。 更何况,他还有那样一位母妃…… “他是不掺和,他身后那位可不会闲着。” 姚妃? 那倒是。 “他们俩死了之后……” “死了?”沈雨燃诧异。 萧明彻挑眉:“他们毕竟是我的兄弟,不可能诛灭他们九族,他们死了,追随他们的人杀一些,事情就差不多平息了。” 梁王、康王,再算上之前的静王,算是把他的兄弟都杀光了。 帝王之路,注定就是孤家寡人吗? “觉得我太狠了?” 沈雨燃摇头。 倒不是觉得萧明彻心狠。 这几个兄弟,有的想要他的命,有的想要他的皇位,还有的想要他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狠,燃燃,其实我就是不够狠,如果我够狠,我根本无需作戏,也根本不会与你夫妻离心。” 说到这里,萧明彻弯唇笑道:“父皇统共这么几个儿子,如果他们死得够早,谁又能逼我纳不喜欢的女人,谁又能左右我立谁为妃呢?” 沈雨燃猛然一怔。 那这一世萧明彻在她跟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要一年之内解决所有的麻烦,迎她进东宫…… 萧明彻见她那样望着自己,明白她已经猜到自己的打算。 “他们死之后,我如同父皇当初宽宥东宫仆从一般,也宽宥了王府中的嫔妃仆从,想离开的离开了,想留下的可以留下。” “留下?”沈雨燃有些奇怪。 “段清澜前世是梁王妃,王府被查抄后,她并未离开,我应允她在慈宁宫与太妃们同住。” “她进了宫,能够不时见到你,因此心悦你,重活一世,便想留在你的身边。” “她未必多心悦我,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沈雨燃倒觉得未必。 段清澜知道前世那么多事,若只是想过好日子,根本用不着死心塌地地跟在萧明彻身边。 她看萧明彻的眼神里,是有几分情意的。 不过,人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第282章 生如逆旅 天上月光静照,院里风动树梢。 这会儿情绪平复了些,沈雨燃又觉得饿了,起身回厨房里舀了一小碗鸡汤,捧着碗坐在廊下喝着。 炖了好几个时辰的老母鸡汤,只洒了点盐便鲜美得很。 萧明彻等着她喝过了,接了她的空碗放在一旁。 两人从前议论过几次段清澜,萧明彻明白,沈雨燃在段清澜身上寄托一些复杂的情绪。 沈雨燃性子清冷,但萧明彻很清楚,她是个心软的人,哪怕段清澜跟她毫无关系,她对段清澜也多有同情。 他缓缓道:“当初她死的时候,我未觉出什么,如今也盼着她能活着。” “盼她活着给你做证?” 萧明彻的眼底霎时泛起些苦涩。 有些话,旁人帮他说出来,比他自己说出来要好得多。 失去沈雨燃那几十年的日子,怎么都不该从他口中说出。 “人死不能复生,希望她下一世能过得好些。”沈雨燃说完,淡声道,“你还是把你的故事讲完。” “后面的日子,没什么可说。” “你说,你是孤独终老?东宫那么多嫔妃,有她们陪着你,宫里岂不热闹?” 萧明彻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我登基后并没有大封后宫,你从前认识的那些女人,都被我尽数遣散。皇宫里空荡荡的,怎么不是孤独终老?” 遣散了? 没等沈雨燃言语,萧明彻看着她继续道:“我登基时,只册封了一位皇后。” “岳良娣?” 前世东宫里那位岳良娣出身世家,才貌双全,性情温婉。 萧明彻重回东宫的时候,帝后力主她为太子妃,最终没拗过萧明彻,立沈雨燃为太子妃。 皇后顾念岳小姐对萧明彻痴心一片,坚持将她送进东宫,封为良娣。 萧明彻轻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应该不是。 在沈雨燃的记忆里,萧明彻在东宫时没临幸过岳良娣。 那会是谁? “我册封的皇后是你。” 沈雨燃眸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你不信?” “我……没有不信。”沈雨燃轻哼了一声,她亦是极敏锐的人,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这样,段清澜不会那样偏执地想跟在你身边。” 之前她一直想不通。 她上辈子跟随萧明彻三年,的确被封为了太子妃,可日子过得并不舒坦,下场更是凄凉,段清澜明知如此,为何执意跟在萧明彻身边。 现在她明白了。 段清澜不是奔着太子妃的位置去的,她想做萧明彻的皇后,做萧明彻唯一的皇后。 诱惑的确很大,令她心甘情愿在妓馆里当牛做马。 “你登基之后,后宫里没有女人?”沈雨燃好奇地问。 “嗯。” “没有皇子?” “嗯,我一个人在宫中住着,直到我死。” “怎么可能?那你……那谁来承继你的江山?难道传给了梁王之子?” “我传给了身上流着萧氏和沈氏血脉的孩子。” 萧氏和沈氏的孩子? 沈雨燃蹙眉,忽而想起了两个人:“是沈砚和荣安?” 萧明彻见她诧异地模样,默然颔首。 “前世我与沈砚并不相熟,但我记得他官运亨通,还娶了一位相爷的女儿。” 是哪一家的姑娘,沈雨燃记不清楚了。 他缓声道:“前世他们俩相识得很晚。” “多晚?” “沈砚的妻子在生子时难产而亡,留下了一个孩子,孩子的身体很孱弱,我允他带孩子来太医院问诊。来来回回地,他就遇到了荣安。” 跟这一世一样一见倾心了? “公主不是定了亲吗?” “你知道的,她不喜欢成国公世子,一直拖延婚期没有出嫁,世子也没闲着,小妾纳了好几房。等到我登基之后,索性取消了这门婚事。” 萧明彻饱尝婚事之苦,不会逼迫自己的妹妹受同样的苦。 萧妙瑾贵为长公主,是她的妹妹,凭什么要委曲求全嫁给不喜欢的男人? 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终身不嫁也没什么。 后来,是萧妙瑾到他跟前,说她与沈砚两情相悦,请他促成。 沈砚是他看重的朝臣,又担着一个“沈”字,他自无不允的道理,替两人热热闹闹地办了婚事。 他们俩成亲一年后,生下了一子。 这孩子身上流着萧氏的皇族血脉,又有沈氏的血脉,萧明彻觉得命中注定,将孩子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取名萧承思,仍叫沈砚和萧妙瑾养着。 朝堂之上当然有人进谏反对,甚至连萧妙瑾都劝他,斯人已逝,再纳嫔妃,生下皇子承继江山,方是正理。 第283章 赖着不走 男人欺身而上,封住她的嘴唇。 沈雨燃刚才盖好了被子,即使他压了过来,两人之间还隔着层被子,不算贴得太近。 她的唇被他封住,发不出丁点声音。 萧明彻拥着温香软玉,汲取着她的柔情和甜蜜。 他想她,许久,许久。 两世的时间加起来,久到他想不起有多久了。 明明思念入骨,偏生为了不叫她起疑,死命地克制着。 今晚她既已知道了全部的真相,知道他拥有两世的记忆,他不必再压抑他的情绪和渴望。 沈雨燃并未如从前那般推搡他,他心中愈发慰藉。 她心里是有他的。 月光透过窗扉透进屋里来,将床榻照得透亮。 萧明彻反手抬起,扯落了轻柔的帘帐。 他的亲吻变得愈发温柔,但怀中的人却扭动了起来。 他支起胳膊,松开了她的嘴唇,直直看着她,眸色渐浓。 沈雨燃没有说话,拉起被角擦了擦脸,昭示自己的态度。 “燃燃,我不想走。”他亦立即表明态度。 沈雨燃愕然抬头。 她本来以为,他今晚要留在这里? 沈雨燃负气想要起身,却被他挡住去路。 他身姿颀长,腿也长,这么长一个人在榻边一躺,里边的人便没处下榻。 她不服输,使出全力去推他。 又如无数次一样,他根本纹丝不动。 “今夜在如意坊耽搁太久了,已是丑时,我虽是王爷,也不能不顾京城的规矩,宵禁后还四处行走。”萧明彻无赖道。 笑话。 他在京城行走,几时顾过规矩和王法? “你真不走?”沈雨燃问。 萧明彻抿唇不语,将她用被子裹起来往里推。 榻上只有一个枕头,他自己占了,又把胳膊分出来给她。 对上沈雨燃不悦的目光,他一本正经道:“往后若不想枕我的胳膊,叫紫玉多摆一个枕头。” 沈雨燃无望地闭了闭眼睛,知道他今夜不会走了,索性翻身背对着他。 两人静静躺在榻上,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她冷不丁道:“萧明彻,你是不是觉得,你把什么都说了,事情就过去了?” 她说话极不客气,但萧明彻丝毫不恼。 他不怕她骂自己,只怕她眼中没有自己。 “对你而言,我说还是不说,事情不都已经过去了吗?” “哼。”沈雨燃冷笑,“既然过去了,你为何扭着我不放?” “燃燃,这一世你重活了过来,你改变了许多事,可最终你还是跟我纠缠在了一起,不是吗?” 沈雨燃无法否认。 “如果我没有想起前世的那些事,其实,你都已经决定接受我了。” “谁说的?” “我说的。”萧明彻答得颇为自信。 可见沈雨燃不语,他又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是不要恢复记忆的好。要不然,我此刻已经把你抱在怀中了。” 身后的男人说话滴水不漏,沈雨燃倒是怀念起之前那个还有略带青涩的萧明彻了。 “燃燃,来者犹可追,你我彼此有情,前世已然错过,何苦再彼此折磨?” “你也知道你在折磨我?” 萧明彻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女人,想抬手去抱她,终归还是忍住了。 “那你可以多折磨我一些,算作惩罚。” “好啊,那你现在去地上躺着。” 沈雨燃话音一落,萧明彻坐了起来,挑帘走了出去。 她听着身后响动,微微敛眉,继而传来他翻箱倒柜的声音。 她坐起身,挑帘看去,见他从柜子里拿了被褥、枕头铺在地上。 听到她这边的响动,萧明彻冲她笑了,然后躺了下去。 沈雨燃放下帐子,重新躺回到枕头上。 “萧明彻,往后你就打算这么赖下去吗?” 他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那你呢?燃燃,你能放下过去的事吗?” 沈雨燃没有言语。 放下过去? 她一直在尝试着放下过去,开始这一世的生活,甚至她都已经想要跟这一世的萧明彻过不一样的日子。 可他恢复了记忆,明知道他是过去的那个人,她怎么放得下过去?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多久?一年够吗?”萧明彻追问。 “也许一年两年,也许三日五日,我也不知道。” “好。”萧明彻松了口气,“那我等你,慢慢的想。” 沈雨燃愿意想,便是愿意给他的机会。 她慢慢的想,他可以趁着这时机把朝堂上那些烦人的事处理掉。 “那我们就说定了?”似乎是担心沈雨燃反悔,萧明彻追问了一句。 沈雨燃心情复杂。 她不想回答他,也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 跟他争执此事,永远得不出结果。 她问起了刚才想起了另一事。 “有件事,我一直忘记告诉你。” “什么事?” “静王……就是萧明承。” “他惹你了?” “不是,他之前让我去天牢里见了她一回。” “你去见了?” “去了。” 萧明承是阶下之囚,此刻的萧明彻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说他喜欢韩秋芙。”沈雨燃道。 “哦?”这事倒是挑起了萧明彻半分兴趣,“觊觎父皇嫔妃,的确是他的做派。” “他说韩秋芙是被孙奇利用,是个无辜之人,想让我帮帮韩秋芙。” “让你帮?” “我没本事帮谁,他让我帮,自然是想让我找你求情了。” 外头的萧明彻静默了片刻。 沈雨燃没有立即说话,等了一会儿,才听到萧明彻道:“韩秋芙是有罪的官眷,被孙奇救下来当做棋子,在父皇跟前说了我不少坏话。” “所以不能放过她?” “那倒不是,我已经让傅温书查清他们家的冤案,她则投桃报李,出面指正孙奇。” 居然是这样? 看样子,静王白担心了。 “她进宫的身份是伪造的?” “嗯,顶替了别的秀女身份。” “那她出面揭发孙奇,往后还能留在宫中吗?” “按理是不能,不过这得看父皇的意思。” “陛下那么宠爱她,想必会留下她。” “你这么关心她?” “我都没见过她,是你们老是把我跟她放在一处比较,我才对她有些好奇。” “她没你好看。” 沈雨燃语声泠然:“我如今只是个麻子。” “是麻子也比她好看。”萧明彻答得不假思索,“再说了,暗风暗月身上的疹子都消了很多,等你能服药了,也就没事了。” 这话不能说听得不开心,但也没有多开心。 “上辈子,我记得韩秋芙死在了宫里,那是怎么回事呀?” 第284章 步步谋算 沈雨燃肯跟他多说话,无论说什么萧明彻都乐意。 他认真地想了想前世的事,扯了扯嘴角:“当年温家被满门抄斩,只活下来她一个,孙奇许诺助她复仇,她心甘情愿为他所驱使,帮他办事。” “她姓温?” “她本名温漾。” “倒是挺好听的。” 地板冷硬,虽然身下垫了床褥子,还是硌得不舒服。 萧明彻起身,又去柜子里抱了一床褥子。 沈雨燃的被褥都是在太阳底下晒过的,闻着很舒服。 他一边铺褥子,一边说:“她活着只为温家洗刷冤屈,前世静王倒台后没多久,孙奇也被我杀了,她以为温家的冤屈没指望能洗清,在宫中自戕了。” 原来是这样。 嫔妃自戕是宫中大忌,难怪当年风头一时无两的韩美人突然销声匿迹了。 沈雨燃忽而“哼”了一声。 “想帮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吧。” 宫中上一个自戕的嫔妃是萧明彻的母妃。 前世他是不知道温漾的事,这一世他知道了,应该会有不一样的安排。 萧明彻重新躺下,铺了两床褥子后,果然感觉舒坦了些。 听到沈雨燃的话,萧明彻没有否认。https:/ “温家本就无辜,前世也为他们平反了的,这一世打算早些办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 想起除夕那夜遇到温漾的情景,萧明彻蹙眉道:“我看她的样子,不管温家能不能平反,都不太想活命。” “她做美人的时候行事乖张,得罪了那么多人,就算你帮温家平反了,没了孙奇的暗中扶持,在宫中恐怕会很难。” 皇后那么宽厚仁慈,对韩秋芙都颇有微词,更何况后宫嫔妃?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萧明彻问。 沈雨燃今晚才知道韩秋芙是被冤枉的官眷之后,全家被孙奇陷害冤杀,自己反倒被孙奇这个仇人利用,心中不禁有些怜惜。 “她不能留在宫里,得想办法让她离开皇宫。” “怎么离开?她的身份是假的,的确不合宫规,应该逐出宫廷。但她生得太好看了,就算身份有问题,父皇也不会计较,依旧会宠爱她。” 太好看了? 沈雨燃轻笑了一声。 萧明彻听着这笑声,品出些不一样的意味,立即补道:“我是说,在父皇眼中她很好看。” “美就是美,在谁的眼中都很好看。” 沈雨燃说得很平淡,萧明彻清嗽了一声,迅速把话岔开:“所以你认为要保她的性命,必须让她离宫?” “这是我的想法,未必是她的。她都已经投靠你了,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不等萧明彻再说话,榻上的沈雨燃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然后不再说话了。 萧明彻闭了闭眼睛,却没有睡意。 今夜月色极好,想着今晚跟沈雨燃说的那些话,越发地精神。 躺了好一会儿,他起身走到了榻边,抬手拨开了帘帐。 月光顺着这一丝缝透进了帐子里。 沈雨燃已经睡熟了,仔细听着,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她虽然并未原谅他,但她肯开口跟自己说话,已是极好的结果。 他耍无赖地留在屋子里,只是贪恋跟她相处的光景。 她越恨他、怨他,他越不能离开。 必须时常陪着她,与她相伴相处,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再次对自己动心。 萧明彻俯身进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尔后替她掖了掖被角,放下帐子悄声离开。 回到王府时,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 他彻夜未眠,此时方有些困意,上榻后睡得很沉,直到午后才起来。 他如今是个闲散王爷,在朝中没有职务,不必上朝,在王府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德子恭敬服侍着他更衣起身:“主子,这会儿传膳吗?” “传。” “傅大人过来了,在殿外候着呢。” “叫他进来一起用吧。” 内侍们捧着食盘鱼贯而入,小德子很快领了傅温书进来。 等到桌上摆满了琳琅菜色,萧明彻一挥手,内侍们悉数退下。 殿内只剩下萧明彻和傅温书两人。 前世活到最后,萧明彻无父母兄弟,无妻子儿女,只有傅温书还一直陪着他。 即便今生发生了那些事,萧明彻对傅温书心中并无芥蒂。 萧明彻有些饿,先舀了几勺蟹黄豆腐,伴在饭里,吃了大半,才放下碗筷。 “傅温言找到了?” “是,多亏殿下的暗卫。” 傅温言接到侯夫人病危的家书后,连夜策马回京,一心求快便走了偏僻的山路。 不想那座山连日下雨,有山石滑落,马匹受惊后他便坠马了,还好被进山采药的山民发现。 只是那地方偏僻,山民说着土话,又不识字,没能替他传消息出来。 “你不去接他?” “爹知道我们兄弟间的别扭,不让臣去,亲自过去接他。” 萧明彻笑道:“当年你在外头闯祸受伤,侯爷也是这么去接你的。” “是啊,都这么大了,还让爹操心。”傅温书有些感伤,“等到大哥回来,希望一切都能平息。” 萧明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世子伤势如何?” “伤了一条腿。” “如意坊寄居的那个大夫容蕊,医术极好,连白驷都心服口服,等着世子回来,让容蕊帮忙瞧瞧。” 容蕊? 傅温书心中闪过上回在越王府门前见过的人,颔首道:“多谢殿下。” “温家的案子,如何了?” “温家冤案是孙奇一手炮制的,物证和旁证都已经有了,殿下什么时候拿下孙奇,有他的口供便可重审翻案。” “静王的事已了,尽快把孙奇查办了。” “现在就办孙奇吗?”傅温书有些迟疑,“陛下和娘娘一直在叠雾山行宫,梁王大权在握,近来动作频频,殿下还要继续隐忍吗?臣发现他在悄悄拉拢禁军里的人,禁军守卫皇宫,梁王野心不小啊。” 是野心不小,萧明彻上辈子都小瞧这位二哥了。 现在他知道禁军里哪些人投靠了梁王,也就不足为虑。 “随他去吧,咱们只作不知。他野心越大,父皇越不能容他。” 父皇是嫡长子继位,登基为帝,一路走得很顺利。 因此父皇行事并不狠厉,任何时候都留有余地。 梁王也好,静王也罢,都是父皇的亲儿子,纵然犯错,父皇都会尽力保全他们的性命。 想逼父皇下狠手,那就得让他们玩大一些。 有必要的时候,萧明彻还要推波助澜呢。 “原来殿下早有成算,是臣多虑了。” “不是你多虑,只是还不到时机。眼下温漾的事更急一些。”萧明彻继续道,“拿孙奇是小事,你设法把温漾带出宫。” “带出宫?”傅温书有些诧异,“她想离宫?她已经是嫔妃了。” “圣驾下月会回鸾,必须在这之前把她带走。” “不用她出面揭发孙奇吗?” 萧明彻稍稍挑眉,手指的骨节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低声道:“她出面指正孙奇,留下口供,然后孙奇恼羞成怒,派人灭口……懂了吗?父皇不在宫里,这事不难办。” 懂是懂了,傅温书好奇地望向萧明彻。 “多管闲事可不是殿下的风格。” 的确不是他的风格。 不过沈雨燃说得很对,他既然决定拉温漾一把,不让她重走前世自戕的老路,就必须多此一举。 更何况,沈雨燃关心温漾的事,等到这件事办完,他可以顺理成章地跑去如意坊跟她说会儿话。 “她揭发孙奇,有功于我,能帮就帮。” 他不在意这一世傅温书和沈雨燃之间那点子旖旎,但他的确不想再在傅温书跟前提沈雨燃。 沈雨燃是他的,谁都别想惦记。 第285章 姿容再现 沈雨燃一觉醒来,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天光已然大亮,她坐在榻上,看着地上堆叠的褥子,一时忿忿。 这都是前儿紫玉才拿出去晒好的,秋日里就晒了三床被子换用,一晚上全让他给嚯嚯了。 “姑娘起了。”紫玉推门进门,看见地上乱糟糟的褥子,脱口道,“天儿都凉了,姑娘怎么打地铺?” 话一出口,紫玉便想到谁会在这里打地铺,讪讪看着沈雨燃。 除了萧明彻,谁还能在沈雨燃房里打地铺。 她干咳两声,岔开话头:“姑娘想吃些什么?厨房熬了粥,不过拿鸡汤煮面也是极好的。” “吃面吧。” 昨日少吃了一顿晚膳,夜里又跟萧明彻说了那么久的话,喝粥压根不顶事。 “知道了。” 紫玉转身出去,沈雨燃起身梳妆,没多一会儿鸡汤面就煮好了。 用过膳,沈雨燃便往沈砚租赁那处宅子去了。 沈砚和沈凌风都没在京城,家里人要过来长住,总得把屋子收拾出来。 那俩兄弟日子过得糙,根本没好好打理宅子,缺的东西很多。 这些事很琐碎,沈雨燃亲自料理着,一点一点添置东西。 五日后,容蕊告诉她,可以再次服药了。 她说药方的效力因人而异,陈风和木月服了药后,一个七日便见效,通身红疹全消,一个一直服着身上都还有一半的疹子。 沈雨燃怀着忐忑的心情服了药,每天不敢照镜子。 她盼着自己跟陈风一样很快痊愈,又不敢相信自己有那样的好运气。 服到第七天的时候,紫玉和灵凡神色凝重,她不必照镜子,便猜出了结果。 萧明彻夜里赶过来瞧了她,在屋里赖了半宿才走。 翌日白驷来了如意坊,与容蕊一道重新调整药方。她接连又服了十几日的药,感觉紫玉、银杏、灵凡、春草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才终于松了口气。 “姑娘,还在照镜子呢?”紫玉一进门,便见到她呆呆坐在妆台前的模样。 仔仔细细看了好多遍,脸上和脖子上的确一颗红疹都没有了。 沈雨燃听着紫玉的打趣,怅然道:“长了那么久的疹子,突然看到没有疹子的自己,都有些不习惯了。” 紫玉捂嘴笑道:“姑娘若是不习惯,我拿胭脂帮你在脸上画一些疹子就是。” 沈雨燃轻轻“哼”了一声。 紫玉把手中的汤盅放在桌上,走到沈雨燃身后,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女子,腮似细雪,明眸潋滟,连她都不舍得挪开目光。 “姑娘放心,还跟从前一样雪肤花貌,不,比从前气色更好。” 沈雨燃自己瞧着,也比从前红润了些,不是一味的白。 “姑娘从前总说不在意有没有疹子,说得风轻云淡的,我差点被骗过去了。”紫玉吐吐舌头。 那也不是高兴长一脸的疹子啊……只是长都长了,还不是得安慰自己,不当回事。 沈雨燃克制着不再去照镜子,转过身问道:“今儿炖的什么汤。” 入秋一个多月,天气已经彻底凉了下来,沈雨燃每日都要喝一碗温补的汤。 “鲫鱼汤,可鲜了,不过还有点烫,放一放再喝。” 沈雨燃微微颔首,又问:“镖局的船是不是今日该到京城码头了?” “是啊,李大叔和灵凡已经去码头等着了,不会错过的。姑娘放心,宅子那边该添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等会儿接到人了,他们会差人过来传信的,姑娘再去宅子那边就是。”紫玉说着,目光落在沈雨燃的脸上,“倒也是巧了,她们今日到,姑娘脸上最后一颗疹子也在今日没了。” 是啊,是赶得挺巧的。 若家里人见着她的一脸麻子,少不得要一番询问,她还得麻烦解释。 沈雨燃道:“大伯母毕竟是长辈,咱们去那边宅子等着伯母她们。” 历经两世,沈雨燃对很多事的看法都改变了。 伯父伯母固然待她不亲,到底没让她这个孤女流落街头。 家族有家族的生存之道,倘若不想叫家中女眷受苦,唯一的路子便是家族繁盛。 “是。” 等着沈雨燃喝过鲫鱼汤,紫玉服侍着她换了衣裳,一起往租赁的宅子去。 当初是为了让沈砚和沈凌风方便跟同僚交际,特意寻了这地方,位置不好,但十分宽敞,家里人过来也都住得下。 只是宽敞了布置起来就麻烦,沈雨燃前前后后忙活了快一个月,才初具规模。 进了宅子,沈雨燃带着紫玉里外又看了一遍,正坐着喝茶的时候,陈风从外头进来。 “到了?” 陈风摇头,将一个信封递给沈雨燃。 “老板,是王府送过来的。” 王府? 萧明彻又搞什么明堂。 沈雨燃满腹狐疑,打开信封一瞧,里头居然放着这座宅子的地契。 “是地契呀,”紫玉小心地偷看了一眼,惊喜道,“王爷把宅子买下来送给姑娘了?王爷对姑娘,真是上心啊,知道今儿沈家的人过来,特意给姑娘撑场面呢。” 沈雨燃却高兴不起来。 这举动不能不说是有心,只是一想到他是存了一点一点软化她的心思,怎么让她痛快得起来。 算起来他有十几日没露面,如意坊里的一切却都避不过他的耳目。 她装好地契,交给紫玉,目光转向陈风。 “王爷怎么知道我家里今日到京城?” “不是属下通风报信的。”陈风赶忙解释,“属下只是拿了信封过来呈给老板,都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地契。” 见沈雨燃不语,陈风无奈道:“属下真的没有再跟王爷禀告过姑娘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 “如意坊外面至少有两个暗卫在盯梢……属下的意思是在护卫姑娘的安全,有他们在,咱们铺子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王爷。” “你就不能把他们打发了?” “他们……” 陈风面露为难,如意坊这边加派人手是因为暗花一直还没有抓住,王爷担心姑娘的安危。 王爷也叮嘱了不要跟姑娘说太多暗花的事,省得姑娘害怕。 他正迟疑着该怎么跟沈雨燃解释,院子里忽然嘈杂起来。 紫玉朝外望去,眼前一亮。 “姑娘,家里人来了。” 第286章 家人团聚 沈雨燃立时起身,往屋外走去。 按这一世来算,她只一年多没见到家里人了,不算太久,但实际上已经隔了一生一世了。m..nět 灵凡领着三位女眷朝这边走来,当中一位中年妇人,后头跟着两位妙龄少女。 三人身上都穿着簇新的衣裳,看得出是为了进京新做的,只是神色都有些局促。 这也难怪,这是她们三人头回到京城,面对如此繁华如此陌生的地方,难免有些畏惧。 沈雨燃迎上前去,朝着那位妇人拜了一拜:“伯母。” 大伯母的样貌跟记忆里没什么分别,只是历来严苛的她,此刻眸色有些闪躲。 “太太。”紫玉也跟着行礼。 “是雨燃啊,”伯母忙把她扶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快,快见过你们姐姐。” 身后那两位姑娘闻言,凑上前来行礼。 “姐姐安好。” 左边一个生得杏眼桃腮,玲珑娇憨,是沈雨燃的堂妹,沈雨澜。 大伯家里有四个孩子,只有这一个小女儿,比沈雨燃还小一岁,出生时便顺着沈雨燃的名字取了名。 她们俩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只是脾气不太相投,并不亲密。 沈家虽然没落,但沈雨澜是族长的女儿,在青石镇那一方小天地里算得上有头有脸,生性要强。偏堂姐沈雨燃处处不如她,却生得比她漂亮,一直让她不大高兴。 当然,这些只是姑娘间的意气,偶尔有些言语冲撞,并未对沈雨燃做过什么。 右边那位少女的模样跟沈砚有五分相像,清秀澄净,明眸善睐,是沈砚的妹妹,沈墨。 沈砚家里是旁支庶族,往来不多,若不是现在跟沈砚接触多了,在街上遇到沈墨未必识得是自家亲戚。 “两位妹妹不必多礼,我已经备好了茶点,进屋去坐着说话吧。” “好。”伯母干巴巴道。 当年沈雨燃寄居在伯父家中时,伯母待她不算好,后来伯父要送沈雨燃进京时,伯母更是说了好些刻薄的话。 这回她本不想来京城,但伯父一再说是为了澜儿能说门好亲事,她只得听从。 此时再见面,伯母显然有些拉不下脸,低头喝茶,不怎么说话。 沈雨澜和沈墨看着一桌子精致的糕点,因为头回出远门兴奋不已,但沈雨澜只吃糕点,也不说话。 只有沈墨心无芥蒂,言笑晏晏说个不停。 “姐姐,听说你有一间脂粉铺子,离这里远吗?”沈墨问,“哥哥写信说他学会了制胭脂,我也想学。” “不算远,等你们休息妥当了,我带你们过去瞧瞧。”沈雨燃说完,看向伯母和沈雨澜,“你们别光顾着说话,尝尝这些糕点,都是紫玉一早去京城里最有名的糕饼铺子买的。” 桌上摆了七八种点心,既有绿豆糕、枣泥糕这类各处都有的,也有杏仁酥、芝麻饼、豌豆黄这些只在京城里时兴的。 沈雨澜拿了一块芝麻饼,尝了一口,又酥又脆,很快又拿了第二块。 “姐姐,哥哥说租赁这座宅院管你借了银子,爹娘让我带过来了。”沈墨道。 “不必给了。” “那怎么行?哥哥上京时丢了行囊,都在姐姐这边白吃白住了这么久,怎么还能叫姐姐吃亏呢?”沈墨急了起来。 沈雨燃道:“哪里白吃白住了,阿砚和凌风能吃多少,伯父给的钱绰绰有余了。” “那这是宅子的租金嘛,姐姐就收下。” 紫玉瞧着太太和沈雨澜的模样,心里不大高兴,便插嘴道:“的确不必给了,越王殿下今儿刚把这宅子买下来送给我们姑娘。” “越王殿下?” 这回不止沈墨,一直沉默的伯母和沈雨澜都愕然了起来。 “越王殿下,是从前的太子殿下?”沈墨问。 紫玉知道沈雨燃不喜欢说这些,淡笑着仍然继续说道:“是呀。” 最初沈家人得知太子被废,心中甚是惶恐。 本以为沈雨燃成了东宫宠妃,还把沈砚、沈凌风接去京城备考,沈家能沾到东宫的光,谁知太子竟然被废。 沈家战战兢兢,生怕因为太子的倒台受到牵连,更担心影响了沈砚和沈凌风的前程。 谁知沈雨燃安然无恙地在京城支起了铺子,买了宅子,沈砚和沈凌风也依旧在国子监旁听,后来更是一举高中。 沈雨燃远在京城,又不依靠沈家活着,书信往来的时候伯父没有提过她的婚事,这回伯母来京城,接到伯父的授意,询问下沈雨燃的心意。 她父母双亡,于情于理,沈家族长都要出面操持她的终身大事。 没想到她还跟越王有牵连。 看紫玉那意思,显然两人之间颇有情意。 “如此,”沈墨有些茫然,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要把租金拿给沈雨燃,眼下倒不知该怎么做了。 “这院里已经布置出了三间屋子,你们一路奔波辛苦了,先休息几日,有事可以叫丫鬟来找我。过阵子我再带你们去京城里四处转转。” “也好,你先回去忙吧。” 伯母站起身,沈雨燃扶她坐下,“伯母请坐,哪有长辈送晚辈的道理?” “婶婶,我送姐姐出去吧。”沈墨跟着起身,走到沈雨燃旁边挽起了她的手。 伯母朝沈雨澜使了个眼色,沈雨澜放下手中的芝麻饼,心不甘情不愿的起了身。 沈雨燃只做没看见,挽着沈墨朝外走去。 她跟沈墨幼时虽没打过交道,但一见投缘,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没理会跟在一旁的沈雨澜。 “那是姐姐的马车吗?”沈墨好奇地问。 沈雨澜循声望过去,见宅子门口停着一辆异常高大的华盖马车。 “不……”沈雨燃的“是”字还没说出口,马车上便跳下来一人。 那人身姿颀长,几步就走到了她的跟前。 “燃燃,你痊愈了?” 萧明彻今日算是微服出行,并未穿着皇子服侍。 着一袭剪裁修身的青蓝色锦袍,又以玉冠束发,除了腰间悬挂的一枚和田玉佩之外别无装饰,少了几分平常的贵气,愈发显得眉目清寂,温润如玉。 沈墨和沈雨澜见他突然冲到近前,看清样貌后,都不自觉地有些呆了。 第287章 好色之徒 “墨儿,雨澜,这位是越王殿下。” 人都冲到近前了,沈雨燃只得在阶前驻足,颇不情愿地开了口。 听到这声越王殿下,沈墨和沈雨澜都惊了,沈墨立刻松开了挽着沈雨燃的手,往旁边退了一步,低头不敢再看萧明彻。 沈雨澜也下意识地低了头,余光却偷瞄着萧明彻,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 她早就听说东宫太子宠爱沈雨燃,连带着沈砚和沈凌风都沾光去了国子监旁听。 她以为,这太子定然是个好色之徒,满脑肥肠,所以才会被沈雨燃的美色迷晕,失了神志。 等到太子被废的消息传来,沈雨澜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认为萧明彻是个废物,所以连太子之位都守不住。 沈雨燃纵然得了富贵,可整日讨好一个废物丑八怪,还是做妾,有什么好的。 更何况东宫倾覆,富贵没了,清白也没了。 但是眼前的萧明彻……即使没有太子或是亲王的身份,光是这副外表便已经足以称得上人中龙凤。 这样的人居然对沈雨燃如痴如醉? 起先在屋里寒暄时,紫玉插嘴说越王殿下赶在今日买下这处宅子送给沈雨燃,沈雨澜多少不信。 一座宅院对堂堂王爷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可人家怎么会特意赶在沈家人来的时候送给沈雨燃? 堂堂王爷,哪里就会对她这样上心了?定然是紫玉这丫头故意夸大其词,好给自己和娘亲一个下马威。 谁知道越王真的对沈雨燃这样上心,沈雨燃在里头陪亲戚,他居然一直在宅子外等着! 沈雨澜正怔忪着,忽然感觉有人狠狠扯了她的袖子。 她回过头,见沈墨正冲她使眼色。 她这才惊觉自己一直盯着萧明彻发呆,实在失礼,慌乱过后,下意识地又看向萧明彻,却发现萧明彻的目光牢牢停驻在沈雨燃身上。 “听说你好了,我等不及过来瞧瞧。” 沈雨燃不喜他这亲昵的语气,只是不想在自家亲戚跟前跟他闹起来,省得他又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 “多谢王爷关怀,这是我的堂妹,沈雨澜,这是阿砚的妹妹,沈墨。” 她说话的时候,萧明彻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逡巡。 离开东宫之后,沈雨燃一向打扮得素淡,今日她穿着一袭玉色衣衫,腰间的缎带系出窈窕的身姿,裙摆上绣着的玉兰亦贴她的气质。 即使没有佩金饰玉,她周身上下依旧莹然有光。 她的容色,是珠玉光华难以企及的。 这才是燃燃该有的样子。 听到她说话,萧明彻飞快瞥了沈雨澜一眼,又看向沈墨。 “是跟沈砚有些相像。” 沈墨羞恼道:“亲戚们都说我和哥哥都长得像娘亲。” “你们初来乍到,在京城里若是被谁欺负了,尽管到王府来找我,我替你们出头。” 出头? 沈雨澜和沈墨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要去出头?真把自己当……姐夫了? “多谢王爷,有雨燃姐姐在,没人敢欺负我们呢。”沈墨笑道。 沈砚在书信里虽然没有说过沈雨燃跟越王之间的纠葛,但沈雨澜想到的,沈墨也想得到。 王爷今日特意送了宅子给雨燃姐姐,又亲自到这里等着她,显然待她情意深重。 “回如意坊吗?” “我雇马车回去。” “我有正事跟你商量。”萧明彻直勾勾地看着她,“上马车再说。” 话音一落,他不由分说拉着往马车那边走。 沈雨燃略微迟疑,顺他的意上了马车。 沈墨和沈雨澜站在门前,目送着华盖马车离开。 “王爷好在意五姐姐呀。”沈墨感慨道。 沈雨澜纵是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堂堂王爷亲自来接人,足以昭示着对沈雨燃的重视。 更何况,从沈雨燃的反应来看,她对王爷淡淡的,反而是王爷殷勤待她。 “你说五姐姐以后会做王妃吗?” “怎么可能?”沈雨澜断然道,“你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进东宫的吗?她只是个侍妾,就算得了宠爱,封为良娣也就到头了,怎么轮得到她做王妃?”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沈墨也沉默了。 沈雨澜心中终于舒服了些,脸上浮起笑意,得意地说:“站了这么久都累了,我得回屋歇着去了。” 马车上的沈雨燃自然不知道她们说的这些话,她正望着身旁的萧明彻:“什么正事?” “刚见你就已经说了。”萧明彻的声音沉缓,眉间笑意浅浅。 说了? 沈雨燃有些疑惑。 萧明彻看着她茫然的表情,心中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着了一般。 “让我瞧瞧你到底好全乎了没有。” 他忽然上手捧起她的脸。 沈雨燃回京后一直仔细养着身子,脸庞圆润了不少,因着萧明彻把她的脸捏了起来,顿时变成了圆嘟嘟的脸,看起来玉雪可爱。 “我记得鼻子这里有颗疹子,我瞧瞧还有没有痕迹。” 萧明彻忽而凑近,目光直直地看着沈雨燃的鼻子。 因为离得太近,他呼出的气息直接飘到沈雨燃的眼睛里,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唔。”沈雨燃往后退了些,他却立刻逼近。 “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眼睛下面有两颗,我再瞧瞧。” 沈雨燃继续往旁边退,萧明彻忽而压低了声音:“不许乱动,燃燃,你敢乱动,我就要检查你身上好没有。” “你……” 沈雨燃本能地瞪他,发觉他一向清澈的眼神有些晦暗。 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暂且按捺下心中的恼意,垂眸看着地上,任由他看。 萧明彻仔细端详着手中这张毫无瑕疵的脸。 燃燃以为他想占便宜,其实他是想仔仔细细地确认她痊愈了没。 现在的他拥有两世记忆,看似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可同上一世一样,他依旧无法掌控生老病死。 沈雨燃满身的红疹,亦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东西。 听到手下说她恢复了容貌,他根本无法忍耐,立即赶到如意坊瞧她。 得知她来接沈家人,又立马追了过来。 直到亲自确认,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才终于落地。 他不在乎沈雨燃是不是毁容,但他希望这一世的结局比上一世要好。 马车停了下来,沈雨燃挑帘出去,发觉压根就不是在如意坊门口。 这地方看着有些眼熟。 沈雨燃回头看向马车里的萧明彻。 “到底要做什么?” “正事。”萧明彻笑道,“另一桩正事。” 第288章 倾心交谈 “这院子看着有些眼熟。”沈雨燃道。 萧明彻颔首,领她往里走去:“那回在街上遇刺,你陪我在此处养伤。” 听着他如此熟络地说起遇刺的事,沈雨燃心下忽而迷惑起来。 他一向敏锐,追问道:“怎么了?” “我有些闹不清楚。” “哪里不清楚?” 入秋后天气转凉,甬道两旁的树叶尽数变黄。 沈雨燃看着眼前青衣磊落的男子,对上他明澈而深邃的目光,轻声问:“你到底是谁?” “嗯?” “你说起前世的时候,我觉得你是前世的那个人,可你说起这一世的事,口吻又让我有些迷惑。” 萧明彻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将手轻轻揽在她的腰间。 “我还是你这一世认识的那个人,只是……多了前世的记忆。你若问我是谁……都是我,也都不是我。燃燃,我跟你一样,都不完全是我们彼此记忆里的那个人。” 沈雨燃若有所思。 虽然没有言语,心中却赞同他说的话。 她是死后重活一世的沈雨燃,可她现在的想法跟前世的沈雨燃截然不同。 就算不跟前世比,此刻的她跟刚刚重生后的她不一样。 到底哪个是真的她? 诚然,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两人进了里屋去,有侍女迎了上来,奉上香茶,恭敬喊了声“主子”。 上回沈雨燃来的时候,院里院外都是暗卫,可没有娇俏的侍女。 她瞥向萧明彻,萧明彻却已经落座。 “沈姑娘,请随我来。”侍女对沈雨燃道。 她不知道萧明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懒得问了,径直跟着侍女走。 出了正堂,带着几分凉意的秋风铺面而来。 沈雨燃跟着侍女走过一个游廊,来到一处小院前。 这并不是当初萧明彻养病的地方。 沈雨燃看向侍女,还没发话,侍女温和道:“沈姑娘,主子安排温姑娘住在这里。” 温姑娘? 片刻的茫然过后,沈雨燃立即知道了温姑娘是何许人也。 “她……什么时候的事?” 侍女恭敬回道:“温姑娘是三日前住进来的。” “萧明彻让我去见她?” 侍女点头:“温姑娘搬进来后看起来很消沉,送过去的饭食也不怎么动。主子的意思是,请姑娘帮忙劝解一下。” 劝解? 萧明彻几时变得这样热心了? 想归这么想,沈雨燃还是跨进了小院。 这院子布置得简单洁净,只是没养护什么花草,看起来许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温姑娘?” 沈雨燃喊了一声,院里没人答应。 房门紧闭着,她想了想,走到廊下叩了门。 “温姑娘,你在吗?” 屋里已经没有声音。 都走到这里了,沈雨燃也想着见了面再说。 “我要进来了。” 屋里终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嗯”。 沈雨燃推门进去,见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倚在榻边坐着,神情冷漠地看着窗外。 她比沈雨燃丰腴不少,即使身上披着宽大的寝衣,也看得出身形的轮廓。 听到沈雨燃进门的声音,她终于动了动,转过脸看过来。 她脸上半分脂粉也无,却依旧瑰姿艳逸,如明珠般耀目。 沈雨燃早听荣安说过许多回“韩美人”的绝色姿容,此时亲眼得见,方知传言不虚。 温漾望见沈雨燃,蹙眉道:“你是这里的主人?” 这…… 沈雨燃听得迷糊,她不知道是萧明彻出手救了她?怎么会角儿自己是主人? “你是谁?”不等沈雨燃回答,温漾又问。 “沈雨燃。” 温漾听到这个名字,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释然地笑起来。 “你进门时我就该猜到的,毕竟,宫中人人都盛赞的美貌,寻常哪里能够看见。” 当初温漾进宫得宠的时候,东宫恰巧倾覆,沈雨燃从良媛变成了平民。 上回沈雨燃进宫的时候,“韩美人”正在称病静养,也未曾见到。 “温姑娘谬赞了。” 温漾道:“我在宫中听人说你容貌损毁,言之凿凿,没想到竟是谣言。” “不是谣言,之前我染上了火疮,的确落下了一身红疹,万幸遇到了良医,才刚刚痊愈。” 温漾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你为何要救我?” “你……”沈雨燃看着她的模样,迟疑片刻,“你跟静王之间……” “跟他?”温漾闻言,蹙眉诧异地看向沈雨燃,“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 沈雨燃犹豫着拉了椅子坐到了温漾的身边,“你跟他不是两情相悦吗?” 温漾像是听到了什么极荒谬的事情。. “我统共才见过他四五回,怎么会跟他两情相悦?难道你以为我跟他两情相悦,才把我带出宫?可你不是越王的人吗?你是静王的人?” 倒也不是他的人。 沈雨燃心中腹诽了一句,继续问道:“我去天牢里见过静王,是他要我带你出宫。” 顿了顿,沈雨燃道:“我看他对你,情意很深的样子。” 温漾毫不在意的说:“你既然跟他打过交道,应该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稍有姿色的女人,他都深情得很。” 静王寻花问柳的名声在外,沈雨燃不能为他辩驳什么,但她明白静王待温漾是不一样的。 只是看温漾的反应,她这才恍然,静王竟是单相思。 “他的想法我不清楚,但他的确请我帮忙带你离宫。” “他请你帮忙你就帮?”温漾反问,不信她的说辞。。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就不必管了,”沈雨燃道,“如今你既已离宫,有没有什么打算?” 温漾刹那间面色骤变,冷笑道:“我的家人都被孙奇那个狗贼害死了,家破人亡,我无处可去。” 越王既然为她的家人平反,她心愿已了。 “就算家人亡故,你还活着啊,天大地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温漾眸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你离开皇宫,就没有半分喜悦吗?”沈雨燃不解的问。 “你离开东宫的时候,难道很开心?” “当然。” 沈雨燃答得不假思索,着实令温漾有些诧异,“怎么会?” 人人都说她是东宫里最得宠的女人,在皇后跟前都有几分脸面,跟荣安公主更是处得像姐妹似的,一夕之间一无所有了,怎么还能开心? “静王当初让我来劝你,是因为觉得你我之间有些相似之处。” 温漾轻笑了下,显然对此不以为然。 “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你那样的变故,但我自幼父母早亡,一直寄居在伯父家中。我根本就不愿意被送进东宫。” “可越王……我听说他待你很好,连你毁容的时候,他都不离不弃。” “我跟他之间,并非没有情意,只是……”只是她和萧明彻的事,根本一言难尽,她不想跟旁人过多解释,“若不是他执意强留,我此刻必不会在京城。” “你想去哪儿?” “天大地大,东西南北,各有风景,坤仪万象,哪里都好,哪里我都想去瞧瞧。” 第289章 新居 温漾静静听着她的话,脸上并无什么波动。 见她冷淡地注视着自己,沈雨燃颇为无奈。 该劝的话都已经劝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真的没什么地方想去吗?没有什么事想做?你别管能不能做到,只说你想要的。” 温漾注视着她,眸光在这一刻稍稍柔软了些。 “我从前想着,若有一日能活着离宫,得回家去给家人们上一炷香,可当年温家的人被处死之后,全都扔去了乱葬岗,连个上香的地方都没有。” 沈雨燃思索片刻,忽而有了主意:“大理寺正在重审温家的案子,不日便可为温家平反,纵是尸骨无存,也可为他们立衣冠冢。温家只剩下你一人,能为他们做此事的人,只有你。” “是啊,只有我,可是……我连明日会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天气渐渐转凉,帝后很快就会回京,温漾绝对不能在京城久留。 除此之外,沈雨燃也能明白她别的担忧。 虽然从皇宫出来了,可她孑然一身,身无分文,又是女子,想去什么地方,想办什么事都无比艰难。 温漾绝色姿容,走到哪里都会惹人注意。 “你别急,若你想去,我替你想想法子。” “你想法子?”温漾显然对此心存怀疑。 沈雨燃眉梢抬了抬,有些不好意思的挪开目光,“送佛送到西,他们一个两个都说咱们有缘,既遇到了便是缘分,再说了,我不会吃亏的。” 温漾听着她的话,轻轻笑了起来:“不吃亏就好。” “此处别苑隐秘,你安心歇着,若是有了消息,我再来知会你。” 温漾点了点头:“多谢。” “无妨,我也是受人之托。” 沈雨燃出了屋子,方才那位侍女迎上前,重新把她领回先前那处正堂。 屋里香茶袅袅,萧明彻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品茶看书。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含笑道:“这么快?” 沈雨燃进了屋子,坐到他身旁,把另一杯茶喝了。 萧明彻又给她添了半杯。 “她得离开京城吧?” “父皇回京之前,得把她送走,不过……倒也不急。” “为何?”听他提到此事,沈雨燃不禁有些迷惑,“这回陛下和娘娘去叠雾山避暑,是不是去得时间太长了?” 这都入秋好久了,还迟迟没有回京。 萧明彻的眸光有些闪了闪,语气中尽是无奈。 “你应该清楚父皇的脾性,他是位仁德的君王,可是他有自己的弱点。” 皇帝好色。 年轻时想成就一番帝王霸业,还竭力克制着,上了年纪之后不知为何愈发不加节制? 前世还曾闹出夜召数女的乱子,皇后一怒之下离宫别居。 “可温……韩美人不是没有去行宫吗?” “前些日子她跟父皇闹别扭,惹得父皇心烦,后来她又称病静养,没了宠爱。梁王为表孝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两位美人,送去行宫陪伴父皇。” 帝后去行宫静养,朝中大事虽说都要报去行宫决断,但小事便由梁王和内阁处理。 梁王此举,简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知道他不安好心,为何不阻拦?” “这天底下多少女子?我拦得住一回,拦得住两回吗?再说了,梁王只是投父皇所好,只要父皇还好美,就会有人源源不断地进献美人。” “梁王这样大权在握,对你岂不是不利?” 萧明彻听到沈雨燃这句话,唇角微微上扬:“燃燃,你在关心我。” “我只是随口一说,朝廷里的事我听不懂,也不想懂。对了,温漾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我?” 萧明彻很认真的点头。 沈雨燃犹豫片刻,缓声道:“她想离京回到家乡,给她的族人立衣冠冢。” “这事不急。如果被人发现温家立起了衣冠冢,必然会怀疑到她身上。” “如果她不能回家乡,我想不到她能去哪里了。唉,”沈雨燃叹了口气,“要不你再留她多住一阵子,等我再想想?” “这是你的宅子,你想留谁就留谁。” “我的宅子?”沈雨燃忽然想起,先前见到温漾的时候,她一开口就问自己是不是宅子的主人,“你又要做什么?” “如意坊太狭窄,里里外外,你住在那里不方便。” 沈雨燃不觉得不方便。 要说不方便…… 沈雨燃看向他。 她的屋子旁边住着紫玉、灵凡她们几个,她们平常虽然不说,但萧明彻进出她的屋子她们定然都能察觉的。 什么不方便,是他自己不方便吧。 对上沈雨燃的目光,萧明彻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有些得意。 “我让人把我们从前养伤那座院子收拾出来。” 话音一落,他不由分说拉起了沈雨燃的手。 “做什么?”沈雨燃抬眼看他。 他没有望着她,而是低头去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沈雨燃的手指修长白嫩,指尖跟削葱似的,几乎跟萧明彻手上的玉扳指同色。 他忍不住举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 “萧明彻。”沈雨燃忍不住低声喝道。 他弯唇一笑,重新恢复正色:“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屋子。” “我乏了,不想看。” 沈雨燃本是想推辞,然而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萧明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往外走去。 出了门,秋风夹裹着凉意扑来,沈雨燃下意识地把脸庞凑近他宽阔温暖的胸膛。 他的眼中有火苗在窜动,索性放慢了脚步,尽情享受着片刻的温情。 要去的是正院,与这正堂只隔了一座花园,萧明彻不走近道,愣是抱着沈雨燃慢悠悠地绕了一座游廊一座画阁,穿了半座后院才终于停下。 “放下。”沈雨燃隔着衣袖抓了抓他的手臂。 萧明彻恋恋不舍地松了手,沈雨燃刚一离他身,他便开始回味方才的余韵。 这里虽是正院,从前沈雨燃过来的时候,布置得甚是简单。 她提着裙摆走进去,发觉院里院外都焕然一新。 院子里新移植了几株桂花树,绿叶间挂着沉甸甸的黄花,淡淡香气弥漫,并不过分浓郁。 进门是一抬山水绣金四扇屏风,绕过屏风,是一张黄花梨圆桌。隔着流苏珠帘,里头是一张簇新的拔步床。 第290章 尝鲜 不得不说,这屋子布置得很精致。 屋子格局不一样,但这些奢侈的手笔很像从前的悦春阁。 萧明彻走到她的身后,目光环视屋内陈设后,停驻在了她的身上。 “如何?” 入目处是金玉明珠,满眼是富贵吉祥。 萧明彻这人自幼用功读书、习武,学习帝王之道、权衡利弊,没什么闲情雅致研究风花雪月之事。 她知道,这已经是他用心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布置了。 沈雨燃静静看着这间屋子,没有说话。 “哪里看不顺眼?” 沈雨燃迅速收敛了思绪,眸光动了动,唇边漾开笑意:“都很好,只是这间屋子里多了一样东西。” “什么?” 萧明彻话一出口,便见沈雨燃转过身来,下巴微扬,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屋子里金堆玉砌,绣彩华美,全然不及她的眉眼昳丽,清扬婉兮。 萧明彻的目光不禁凝滞,片刻后方回过神来,听出她言语中的讥讽。 多了一样东西,说的可不是多了他么? 呵! 他自是不恼,反而笑道:“那就是喜欢了?” 沈雨燃的睫羽微微颤了颤,笑意冷了下来,将视线转开。 如今萧明彻油盐不进,任她如何讥讽都不会动怒,着实无趣。 “若我不喜欢呢?”沈雨燃问。 萧明彻眯起眼睛:“那我再去给你找一处更合心的宅子。” 果然。 说到最后,沈雨燃还是拿他无法。 “不过,燃燃,其实我挺希望你住在这里。”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雨燃稍稍有些诧异:“为何?就因为你在这里养过伤?因为我也在这里住过?” 萧明彻“嗯”了一声。 这一世的他是在这里养伤的时候,看见她扶在门边伤心落泪的模样,彻底为她动心。 但他现在明白,沈雨燃重活一世,那个时候的落泪无论出于何种缘故,但绝不会是因为心疼他。 不提也罢。 沈雨燃见他不愿意多讲,她也没多好奇,没有追问。 片刻沉默的对望过后,沈雨燃道:“既然你今天要行善,我这里还有一桩事,想请你这位大善人帮帮忙。” 一天送她两座宅子,可不就是大善人么。 “哦?”萧明彻没想到她会开口让他帮忙,顿时来了兴致,挑眉问,“你说。” “当初静王拜托我帮忙带韩美人离宫,就是温姑娘,如今她既已经离宫,我想去一趟天牢,跟他说一声。” “你要说什么,我派人去知会他就是。”他刚说完,沈雨燃正想着该怎么劝说,又听他嘀咕了一句,“他什么东西,凭什么见你?” 沈雨燃道:“那你就是不帮?” 她的音量不高,但神情显然不悦。 萧明彻无奈道:“罢了,你难得开口求我,想见去见就是。” 话音一落,他明显看到沈雨燃的神情雀跃起来。 他忍不住道:“你就这么想见他?” 话里话外,多少有些酸溜溜。 他想见沈雨燃,都是自己眼巴巴地跑过来见,萧明承那家伙,凭什么要沈雨燃去见他? “不是去见他,我只是把温姑娘的事告诉他罢了。”说着,沈雨燃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沈雨燃道:“他一直关心着温姑娘,不过我看温姑娘对他并无情意。” “那不是好事吗?”萧明彻冷冷道,“他那种人,还指望谁看上不成?” 也是。 静王深陷天牢,必死无疑,要是温漾真喜欢他,恐怕真活不下去了。 “你该不会想替他求情吧?” “当然不是。”沈雨燃可没忘记,当初静王掐着她脖子威胁萧明彻的事。 虽然他意在萧明彻,但沈雨燃知道,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他们兄弟为皇位相争,失败的结局他们都很清楚。 “我真的是过去,知会他一声。”萧明彻“嗯”了一声,看向沈雨燃喜不自胜的模样,道,“我帮了你的忙,是不是该回报一下我这位大善人?” “如何回报?”沈雨燃没料到他还有后招。 “我饿了。” 沈雨燃瞪他一眼,无言以对。 饿了就饿了,跟她说做什么,她又不是他娘! 萧明彻隔着衣袖晃了晃她的胳膊:“悦宾楼新来了一位西北的大厨,你陪我去尝尝鲜?” 沈雨燃看着他身上那一袭常服,锦带束腰,身姿颀长,忍不住问:“你早想好了要去悦宾楼是不是?” 今日的一切他早都已经安排好了。 不管她有没有开口求他帮忙,他都会带她去悦宾楼吃饭。 当然,现在她求了他,压根没法回绝。 萧明彻答非所问:“一起去尝尝吧。” “反正悦宾楼是你的,不吃白不吃。”沈雨燃缓缓道,“上辈子你在悦宾楼吃香喝辣的时候,我还在啃馒头呢。” 这话说出来,萧明彻的眸色明显黯淡了些。 “你放心,从前你没吃上的,全都给你补上。” 沈雨燃不置可否,别过脸去。 萧明彻又问:“还走得动吗?” 想起他方才把自己一路抱进来的场景,沈雨燃没有迟疑,径直往外走去。 悦宾楼离别苑并不远,走出巷子再过一条街便是。 两人并未乘马车过去,而是一齐往前走去,出了巷子便是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 京城乃是天下繁华之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两旁的铺面客似云来,沿街商贩的小摊子亦是琳琅满目。 沈雨燃放缓脚步,随意看着摊子上摆的小玩意,有些精巧别致的,忍不住多看两眼。 萧明彻跟在她的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过去。 她看的银簪子,买。 她看的蛐蛐笼子,买。 她看的手帕,买。 他要买,沈雨燃也不阻拦他,反倒走得更慢,看得更仔细了。 两人这么一路买一路走,走到悦宾楼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还没进门,便看见悦宾楼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车轮上刻着镇北侯府的徽记。 颖初来悦宾楼了?还是…… 应该不是云峥,他出门不会坐马车的。 她心念一定,余光忽而瞥见萧明彻,他亦正在打量她。 显然,他想的跟自己一样。 沈雨燃不是很想遇到云峥,当然,萧明彻更是。 “要不,去别家?”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这话一出,萧明彻心中的火苗蹭地一声起来了。 云峥算什么? 他在才好,让他看清楚沈雨燃是谁的女人。 “说了尝鲜,当然尝过再走。”萧明彻看起来面色无波。 沈雨燃想想,想着悦宾楼这么大,萧明彻定然是在包厢里吃,未必会遇到。 她默然往里走去,萧明彻紧跟在她身后。 悦宾楼跟梨香阁一样,都是他暗地里在京城里置办的产业。 伙计小二们不认识萧明彻,可掌柜的的知道,一见他进来,赶忙迎上前恭敬道:“公子,请随我去包厢。” 掌柜的领着两人往楼上走去,可巧有两个衣饰华丽的人从楼上走上来。 左边的少女一袭嫩绿衫子,容颜秀丽,眼眸莹然有光。 右边的少年身量极高,玄色锦袍修短合度,眉目冷厉,整个人宛若神兵利器一般,望之令人凛然生寒。 正是沈雨燃许久未见的云峥。 第291章 春心悸动 “沈姐姐。”云颖初先看到沈雨燃,惊喜地喊了一声过后,正想上前,便看到她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萧明彻,旋即失声喊道,“王爷。” 话音一落,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云峥。 云峥自是看到了他们俩。 他先是望向沈雨燃,目中露出担忧。 他早从云颖初那边得知沈雨燃染上了火疮,容貌尽毁,他有心探望,却又听云颖初说她毁容之后萧明彻仍然一直守着她。 现在看到她容颜如初,也为她松了口气。 只是传言果然不虚,她还是跟了萧明彻。 看萧明彻手中提的东西,猜得出他们俩在街市上逛了许久,这才到悦宾楼来吃东西。 云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无论什么滋味都只能强压下。 他收回眸光,朝萧明彻拱手一拜:“越王殿下。” 云颖初回过神,重新向萧明彻行礼。 看到云峥的目光在沈雨燃身上停驻,萧明彻自是不悦,冷着脸道:“本王今日微服出行,世子和云姑娘不必多礼。” 说完,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沈雨燃的身前,用亲昵的语气说:“燃燃,我们走吧。” 沈雨燃知道他是有意为之,不过她跟云峥的确是越疏远越好。 她顺从地“嗯”了一声。 掌柜的见势,朝云家兄妹笑道:“世子、云小姐,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两位这就可以用车了。” 云峥没有出声,云颖初拉住他的袖子,往旁边退让了一步。 “王爷和沈姐姐先请。” 萧明彻轻点了下头,他倒是想牵着沈雨燃上去,好让云峥这小子彻底死心。 可惜他双手都提满了东西,只能朝沈雨燃说了句“走”。 沈雨燃“嗯”了一声,垂眸跟在他的身后往上去。 云峥却是抬起头,看着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了二楼。 “大哥。”云颖初着实有些担忧,“咱们走吧。” 云峥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快步往下,走出悦宾楼。 “颖初,你先回府。” “那你去哪儿?” “随便走走。”云峥答得含糊,不等云颖初再问,身影便融入了街市,不见踪迹。 云颖初根本来不及阻拦。 “姑娘,我们先回府吧。”丫鬟道。 她有些烦闷,摇了摇头。 “那姑娘要去哪儿?” “我也随便走走吧。” 云颖初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丫鬟只好跟着。 没多时走到了小月河边。 这时节不算冷,秋高气爽的,还有不少泛舟游玩的人。 云颖初站在石拱桥上,静静看着河上穿梭的船只。 她搬来京城才一年多,日常交际认识了不少人,能说上知心话的人却屈指可数。 沈雨燃算一个……但自从知道大哥喜欢她之后,她就一直在跟自己保持距离,今日这种事更不可能找她倾诉。 荣安公主当然也是,只是她今年陪帝后去了叠雾山,至今未归。 还有华淳郡主…… 云颖初沉沉叹了口气。 王府一直在为华淳郡主张罗婚事,世子跑来探云峥口风,却被云峥回绝,华淳郡主冲动之下来侯府找了云峥。 云颖初不知道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但华淳郡主离开侯府的时候双目通红。 弄成这样,云颖初不好去劝说,亦无法若无其事地继续往来。 也不知道大哥这婚事要怎么样才能解决。 “云小姐?” 云颖初正发着呆,忽而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 她转过身,见隔着三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着水蓝色长衫的男子。 男子身形瘦削,面容清俊,双袖藏风,整个人宛若被微雨洗涤过一般气度清举。 她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却不知道是谁。 “公子是?” 男子朝她抱拳行礼:“在下盛修远。” “盛……”云颖初的脸庞霎时涨得通红,她实在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就是跑去北疆向爹爹求娶自己的人,一时结巴了起来,“原来是盛大人,失礼了。” 盛修远为官一年多,虽然年少,却也沉稳。 他看出云颖初的窘迫,适时将目光挪开,如她先前一般,朝小月河上往来的小船看去。 “此处有小桥流水,有烟火人家,的确是京城里最适合发呆的地方。” 他声音清朗,语声淡淡,落在云颖初的耳中甚是温润。 适合发呆? 他看自己多久了?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发呆? 她心中忐忑,忍不住拿余光偷偷瞥他。 知道盛修远有意求娶自己已经有半年多时间了,大哥说他很好,远在北疆的爹爹见过他一回后也说他好。 但云颖初始终没有松口。 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就是不甘心盲婚哑嫁。 云峥想安排云颖初和盛修远见面,也屡屡不成。 他今年在外的军务颇多,呆在京城的日子很少,而盛修远是朝廷命官,不似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儿一样,整日得空骑马游猎的,也甚少得空。 没想到今日竟在街市上遇到。 “盛大人今日不当差吗?” “嗯,今日休沐,想去小月河上乘船散心,不想看到了小姐。”盛修远语气稍顿,目光瞥向身旁的云颖初。 少女的云鬓间没有金玉点缀,只戴一朵绢纱堆叠的宫花,如她本人一般兰熏桂馥,淡雅脱俗。 他一向克己复礼,从未想在定亲前唐突云颖初,此时却忽而涌起了冲动。 “不知小姐,可愿与在下同行?” 秋日长空湛然,耳畔市井喧哗。 云颖初的心悬了起来,心中打起了小九九。 哪有头回见面就跟着去泛舟游船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然而——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悦宾楼新来的西北大厨果然手艺了得。 沈雨燃一向饮食清淡,都没忍住啃了两只羊蹄,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 萧明彻看着她那副馋嘴的模样,方才因为遇到云峥那点子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 “饭吃完了,大善人的恩情我可是还了。” 沈雨燃擦过嘴,眨了眨眼睛便想走人。 “翻脸不认人啊?”萧明彻看着她狡黠的目光,忍不住感慨起来。 “你既送了我别苑,我要搬家,不得早些回去收拾吗?” “别苑里什么都有,你连人都不用带,直接去住就是了。” “那不行,我离不了紫玉和灵凡。” 萧明彻当然明白她的小心思,点头道:“别苑够大够宽敞,把如意坊那一大家子人挪过去都够住了。” “多谢了,大善人。” 他既松了口,沈雨燃立马告辞。苏丹小说网 回到如意坊,便将搬家的消息告诉了众人。 如意坊地方小,丫鬟们都是几个人住一间屋子。 等到搬去别苑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一间屋,众人自是欢喜不已,当下便要收拾行囊说要搬家。 沈雨燃磨不过她们,在如意坊用过晚膳便往别苑那边去。 只是在她们进了别苑之后,一道黑影出现在了别苑的围墙外。 第292章 闯入 一行人进了别苑,里里外外看一圈,几个小姑娘都最喜欢正院旁边一处别致的小院。 “成,往后你们就住在这里。” 自从离开东宫,她们一直尽心竭力地跟随在沈雨燃身边,照料她,也照料着如意坊,如今紫玉独挡一面,春草和银杏制胭脂的手艺比沈雨燃还好。 沈雨燃不打算让她们继续做自己的丫鬟了。 因着搬了新家,众人兴致极高,在院子里摆酒吃饭。 先是划拳行令,觉得不尽兴,又掷骰子赌钱,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的闹腾。 沈雨燃往常都是看着她们玩,今日乐得跟她们一起闹。 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带着醉意往正院去。 灵凡瞧她眼神有些迷蒙,扶着她一路走着。 夜已深,白日里还算温和的秋风突然有了攻击性,扑面而来的凉意让沈雨燃清醒了几分。 “你在看什么?”见灵凡朝旁边张望,沈雨燃忍不住问。 “没什么。” “到底怎么了?” 灵凡低声道,“姑娘,这宅子里有很多侍卫吗?我感觉周围都不少人在盯着咱们,也许是我的错觉。” 不会是错觉。 灵凡的轻功不及暗风暗月,到底是练家子,能够察觉周遭的危险气息。 侍卫不知道,但萧明彻安排的暗卫肯定不少。 宅子里必然是有什么动静。 沈雨燃没有出声,等到回了正院,让灵凡回去歇着,这才喊暗风出来。m.biQuge.biz “灵凡说宅子里有很大的动静,出什么事了?” 暗风本来不想惊动沈雨燃,既然她问起了,自是如实回话。 “有人悄悄闯了进来,侍卫们正在搜捕。” “是池玉吗?” “或许是她,但人没抓到,尚不知是谁。” 按说对沈雨燃有杀意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暗花,也就是池玉,但今晚这个人……暗风听着其他侍卫说起他的身法,根本不是暗花的路数,不知道是什么人。 见沈雨燃面露担忧,暗风道:“老板不必担心,属下会带着人一直守在这里,今晚白驷也在,倘若真的是暗花,定然能将她抓住。” 沈雨燃听出暗风的语气有些低沉,眉头微动:“你跟池玉很要好吗?” 暗风微微一怔,知道自己失态了。 静默片刻,他道:“我们四人一起被殿下选中为暗卫,一起学艺,一起为殿下办事。她……是女子,我们待她便如妹妹一般。” 不等沈雨燃说话,暗风忙补道:“我的确早就察觉到她对殿下的想法……暗雪跟她关系最好,劝过她,她说她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只想尽力为主子办事,也不知道怎么弄成今天这样。” 他们不知道前世那些纠葛,沈雨燃无法向他多说什么。 “无妨。” 暗风坚定的说:“老板放心,暗花既然已经决定做叛徒,属下绝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沈雨燃笑着颔首:“我明白。” 她没再多言,径直回了屋子。 这里是萧明彻布置许久的地方,是他重伤后能够安心潜藏的地方,住在这里绝对比在如意坊更安全。 她没什么可操心的,打了个哈欠,径直更衣洗漱去了。 * 云峥隐匿在树丛中,生平头一回感觉到紧张。 其实上回从静王手中把沈雨燃救出来之后,她就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 他们俩没可能。 他接受了这个事实,拼命忙于军务想忘记这些事,看起来心情渐渐平复。 谁知今日在悦宾楼遇到沈雨燃,心中又起了波澜。 看到沈雨燃低眉顺眼跟在萧明彻身边,听着萧明彻亲热地喊她“燃燃”,实在堵得慌。 他天生脾气拧,萧明彻越不想让他跟沈雨燃说话,他偏得找过来说。 说什么他没想好,也许就问个好吧。 他跟着沈雨燃从如意坊来了这座别苑,等着天色彻底暗下来,才翻墙而入。 谁知这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别苑,布防竟然如此严密。 没走几步,便被人察觉了动静。 好几个顶级高手追着他一路跑,个个武功高强,简直不输皇宫大内的高手。 是萧明彻安排保护沈雨燃的人吗? 云峥心里更不服气了,甚至有些拔凉拔凉的。 不对,也太凉了些…… 云峥忽而想起方才闻到了一股的香风,当时他觉得那香风有些诡异,不像是园子里的菊香和桂香,立即屏住呼吸,但被几个高手围追,一时疏忽还是吸入了一些。 心口愈发凉得难受,手脚开始发软。 不成!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云峥猛提了一口气,身形一闪,纵身从树丛中跃了出去。 刚跑没几步,身上突然没了力气,往旁边跌去。 他意识到这药并不是单纯的迷药,他越是运功,药性发作得越快。 云峥捂着心口,努力平复气息朝前走去,可身后追击的脚步越来越近。 他环伺左右,硬撑着翻进了旁边一座黑漆漆的小院。 药性发作得越来越猛,他根本不可能离开这座宅子。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搜屋子,不管了,先躲再说。 云峥进了屋子,拼着最后一分力气把门关上,长长舒了口气。 要是被这些侍卫抓住,定然是把他送到萧明彻的手上。 那厮虽然不会把他怎么样,但绝对会竭尽全力地羞辱他。 云峥心中烦闷,侧耳倚在门边听着外头的动静,屋外很安静,追赶他的人并没有跟进这座院子。 本该是松口气的,但他本能地觉得有些奇怪。 那些人对他穷追猛打的,不可能放过这座院子不搜查,唯一的原因是…… 云峥眸色一沉,猛然抬眼望前看去,见屏风旁边站着个头发披垂的窈窕美人。 屋子里黑漆漆地,但那女子脸庞和脖子都异常白皙。 她五官绝伦,生得腮凝新荔,瑰姿艳逸,着实是秀色可餐。 当然,云峥此时没什么心情欣赏美人。 他一看到她,脑子里便“嗡”地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这院子里果然是住了人的,那些侍卫虽然在大肆搜捕他,却不会惊动宅子里的人。 他心口更凉,手脚也更软了,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被侍卫们五花大绑地送到萧明彻跟前的场景。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第293章 我是云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云峥捂着心口看向那女子,那女子亦抬头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你是来杀我的?”女子出声道。 云峥诧异极了,下意识地反问:“我杀你做什么?” 他中的毒药十分厉害,心口越来越难受,几乎要透不过气。 几个呼吸之间,他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滑坐到了地上。 现在的他,手软脚软,跟软脚虾似的。 莫说是外头那些侍卫,就算眼前这女子也能轻而易举杀了他。 见她没有大声尖叫引人来抓自己,云峥心中存了一分希望,哑着嗓子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住在这里?” 如意坊上下的人他都见过,没有她这号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既然你不是来找我的,那就请你离开。” “你是在平州救了雨燃的那个大夫?” 听到这声“雨燃”,温漾的神情稍稍松了些:“你是来找沈姑娘的?” 云峥的胸口越来越闷:“你帮我去找她,就说……就说我不行了。” 他宁可让沈雨燃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也不想落到萧明彻手里。 沈雨燃很温柔,她不会让自己难堪。 温漾依旧站在屏风旁边,淡淡地问:“你怎么了?” “你别管我,反正去找她,不要让人传话,要亲自跟她说。” 温漾神情漠然:“我凭什么帮你?” 云峥此刻穷途末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万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冷漠。 “你是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不是。” “你、帮了我,以后我还你人情,什么都行。”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如何传话?” 云峥没想到她居然松口,大喜过望,连喘过几口气后,强撑着一口气说:“我是云……” 话音未尽,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喂——”温漾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静静等了许久,见他当真是一动不动,小心走过去踢了他一脚,依旧没哼一声。 “死了吗?” 温漾蹲下身,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有气息,不过脸颊摸起来有些凉。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静静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少年。 虽然他现在闭着眼睛,但看得出眉骨生得很好。 温漾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袖。 贵重的衣料,袖口的暗纹繁复精致,定然身份不低。 他开口要自己去找沈雨燃,应该是认识的,要去传话吗?这个时辰了,沈雨燃定然已经睡下了。 贸然去找,恐怕有些失礼。 深更半夜私闯民宅,就算是贵族,也是个心术不正的贵族,索性晾着他罢。 片刻间温漾便拿定了主意,转身径直回榻上去了,直到翌日辰时才起。 在这宅子里住了好几日,温漾足不出户,侍女按时送来三餐,并不过问其他,不会来催她起床。 她悠悠披了衣裳起身,余光瞥见了躺在门口的人。 温漾不紧不慢地梳妆更衣,等着收拾妥当了才往外走去。 侍女见她是要去找沈雨燃,忙领着她去了正院。 这个时辰,沈雨燃才起了没多会儿,一边用早膳,一边听着暗风在那里自责。 “请老板恕罪,昨夜那位不速之客没有抓到。” “是池玉吗?”沈雨燃只关心此事。 “没抓到人始终无法确定。他明明中了白驷的迷香,按理说绝对走不出去的,可我们搜遍了整座宅子,也没找到他。” “算了,这几日我不出门就是。” 说话间,沈雨燃的余光瞥见了站在院子里的温漾。 “温姑娘,快请进来。” 温漾进门,见沈雨燃跟前摆着的那些精致碗碟,浅浅喊了声:“沈姑娘。” “你用早膳了吗?坐下一起吃吧。” “多谢沈姑娘,不必了。” 沈雨燃放下筷子,好奇地望过去:“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昨天见面的时候,温漾分明很冷淡,今天一早就过来了,实在令她好奇。 “我不知道算不算要紧。昨天夜里有个陌生男子闯到我的屋里,没说几句话就晕了过去。晕倒之前叮嘱我来找你,应该是想请你救他。” “男子?”沈雨燃一直以为昨天夜里闯进来的人是池玉,莫非池玉易了容,“他伤你了吗?” 温漾摇了摇头:“没有,他说,他是云……你知道谁是云吗……” 云峥? 昨夜是他? 沈雨燃的情绪转瞬之间变得复杂。 昨天在悦宾楼遇到的时候,萧明彻故意在他跟前说那些话,想是刺到了他。 所以他想来找她?尒説书网 有些无法理喻,却又是云峥的行事做派。 “他晕倒了?” 温漾点头,“所以他的确是你朋友?” “是。” 沈雨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望向旁边站着的暗风。 暗风即刻会意:“老板有何吩咐?” “白驷还在府里吗?” “在。” “你现在叫他过来。” 沈雨燃当然知道云峥为什么要让温漾来找自己,他不想被萧明彻的人抓住。 暗风很快把白驷带了过来,一行人径直去了温漾的院子,推门便看见躺在地上的云峥。 “他就在这里躺了一夜?”沈雨燃难以置信道。 温漾泰然地点了头。 沈雨燃无言以对,示意暗风先把云峥挪到旁边的美人榻上。 “白神医,他不是什么刺客,请你为他解毒。” 白驷慢悠悠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青色小瓷瓶,拔了塞子在云峥的鼻尖晃了晃,旋即对沈雨燃拱手道:“毒已经解了,过一会儿应该就能醒。” “有劳了。”等到暗风和白驷退了出去,沈雨燃转头看向榻上的云峥。 在地上躺了一夜,身上衣衫沾了不少尘埃。 她伸手替他轻轻掸掉了些。 温漾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沈雨燃忧虑的模样,忽而问:“他是谁?” “他是镇北侯府的世子,云峥。” 云峥? 温漾身在后宫,对这个名字略有耳闻。 想起他晕倒前那含混不清的“我是云”,颇为好笑。 “他怎么夜里来找沈姑娘?” 沈雨燃一时语塞。 她也不知道云峥为何要半夜前来。 明明……上回他们都已经说清楚了。 温漾看着沈雨燃蹙眉的模样,目光又转向躺在美人榻上的云峥。 他依旧双目紧闭,但此刻整个人浸在晨光之中,说不出的俊逸高华。 第294章 喂药 这样一位世子,居然为了沈雨燃做出夜闯之事,对她当真深情。 本以为这别苑是个清静之地,没想到如此热闹。 既有越王殿下造访,又有侯府世子夜闯。 “温姑娘。” 听到沈雨燃的声音,温漾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她。 “沈姑娘有话要说。” 沈雨燃道:“刚才白神医说世子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他身上中了毒不便挪动,能否让他在这屋子里暂且歇一会儿?” 听着沈雨燃商量的口吻,温漾淡淡道:“这里是沈姑娘的宅子,自然是由沈姑娘做主,何况世子昨夜已经在这里躺了一宿,没什么不方便的。” 沈雨燃一颗心乱得很,走到桌子旁,在温漾身旁坐下。 云峥夜闯别苑的事,迟早会传到萧明彻那边,还得想套说辞,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见她蹙眉忧虑的模样,温漾替她倒了茶。 “多谢。”沈雨燃端起茶杯,见温漾面无表情,忽而心中一动,“昨晚云世子闯进来的时候,你怎么没让护卫过来?” 温漾放下茶壶,回忆起昨夜的情景,眸中微微动容。 “我本以为他是过来杀我的。” “谁会杀你?即便是陛下,也未必杀你。” “是孙奇。他在东厂经营多年,统率宫里宫外的东厂番子,我出面揭发了他,有效忠他的察觉到我是假死,一定会想除去我。” “你别担心,别苑里很安全。” 云峥是顶级高手,连他闯进别苑都不行,更何况是其他人。 温漾垂眸:“原本我以为我是不担心的,甘心受死的,可以为他是杀手的那一刻,忽然发现我也不是那么坦然受死。” 听着她的话,沈雨燃松了口气,笑道:“看起来世子偷偷闯进来,也不是坏事。” “昨夜听到你们那边院子欢声笑语的,这院子里还住了其他人吗?” “都是如意坊的姐妹。”说完,沈雨燃补了一句,“如意坊是我开的脂粉铺子。当初东宫遣散后,跟在我身边的丫鬟走散,留在如意坊帮我,昨儿她们也搬到这宅子里来了……” 沈雨燃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身后突然有了响动。 她和温漾一齐转过头,见躺在美人榻的云峥猛然从榻上坐了起来,警觉地望着四周。 “世子。”沈雨燃唤了他一声,关切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是你?” 云峥见到她,眸中的杀气顿时消散。 “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还难受吗?” “我没事。”云峥道。 沈雨燃见他晃晃悠悠想要起身,劝道:“你看起来很苍白,再多躺一会儿,我让大夫再给你瞧瞧。” “不必。”云峥强撑着站了起来,可还没朝前走动,腿脚一软便往地下跪去。 沈雨燃眼疾手快地扶着他在美人榻上坐下。 云峥的脸庞涨得通红,转过脸去,不敢看沈雨燃。 看出他的窘迫,沈雨燃道:“你先歇着,我去找大夫给你瞧瞧。” 云峥闷声“嗯”了一声。 从昨晚到现在,丢脸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只想尽快离开,不想说话。 沈雨燃望向温漾,见她低头看着茶杯,想想云峥此刻不想见到的人是自己,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往外走去。 等着她出了门,坐在榻上的云峥终于松了口气。 “世子还要在这里逗留多久?”温漾开口问道。 云峥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抬眼看去,想起她是昨夜见过的那个女子。 “姑娘怎么称呼?” “温漾。” “多谢温姑娘相救。” 云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沈雨燃,而不是萧明彻,实在得多亏温漾去报信。 温漾道:“世子不必客气。昨夜世子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什么话?”云峥愣愣道。 温漾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顿时别过脸去。 云峥见她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不明就里。 屋子里的气氛僵持住了。 “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先告辞了。”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云峥再次起身,偏生膝盖仍然发软,他竭力维持着让自己不再坐回去。 温漾拿胳膊支着下巴,静静看着他。 她眸光凌厉,眼神毫不客气,云峥莫名烦躁:“我中毒了。如果我没中毒,这座宅子的侍卫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温漾“噢”了一声。 云峥听着她懒洋洋的回答,心里一急,又腿软坐了下去。 “世子。”沈雨燃带着白驷再次进屋,望见云峥扶坐在美人榻上喘气的模样,“白神医,世子还是不太舒适,劳你替他看看。” 白驷慢悠悠道:“沈姑娘,老夫的迷药是为了抓捕殿下的死敌配置,解药方才给世子用过了,恢复需时,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医术盖世,肯定还有别的法子。”沈雨燃小心劝着。 这话听着顺耳……白驷眯起眼睛,从怀中又拿出一个瓷瓶:“服了这个,能恢复得快些。” “多谢。”沈雨燃欢喜地接了瓷瓶,递给云峥。 云峥伸手去接,手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沈雨燃知道他此时没力气握住药瓶,自己打开药瓶,倒了一颗药丸。 药丸拿在手里却有些迟疑,就这么喂云峥服药也太…… “扔过来。” 扔? 想想也没别的法子,她抬起手,把手里的药丸朝云峥的嘴扔过去。 云峥稍稍歪了下头,把药丸吞了下去。 萧明彻急匆匆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他一早醒来听说有人夜闯别苑,便赶过来查看。 到了别苑知道昨日夜闯的人不是暗花而是云峥,他飞快地跑过来,却没想到沈雨燃给云峥服药。 “王爷。”沈雨燃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瞥见他的脸色,上前喊了他一声。 萧明彻听出了沈雨燃语气中的提醒。 片刻之间,他已神色无波。 “吃早膳了吗?” 听着萧明彻的声音,沈雨燃松了口气,果真是转了脾气。 若还是之前那个他,只怕比上回元夕闹得更厉害。 毕竟,今天在这里的不是傅温书,而是云峥。 “我吃过了。”沈雨燃走到萧明彻身旁,朝他眨了眨眼睛,“世子中了白神医的毒,派人送他回侯府吧。” “我还没吃呢,等下就在这边用。”萧明彻对着沈雨燃的时候和颜悦色,抬眼瞥向云峥的时候瞬间凉了下来,“云世子,好走不送。” 第295章 岁月温柔 云峥早知自己跟沈雨燃没有可能,只是心中不曾放下。 他知道萧明彻如同昨日在悦宾楼那般故意刺他,偏这一招屡试不爽,他再度朝沈雨燃看去。 沈雨燃神情坦然地站在萧明彻, 萧明彻留意到云峥的眼神,神情微变,伸手揽住沈雨燃的腰。 感觉到萧明彻的手突然抚在腰间,沈雨燃横他一眼。 屋里除了他们俩之外,还有三个人在,沈雨燃当然不喜欢他这样做,却没有闪躲。 若是不叫云峥彻底死心,往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云峥看着萧明彻熟稔地抱她,也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斜睨着萧明彻。 虽是瞪他,却带着几分娇嗔的意味,并非真的动怒。 “告辞。” 云峥忍着身上和心中的两重难受,径直往外走去。 白驷识趣地朝萧明彻拱手一拜:“王爷,老夫告辞。”说完溜了。 等到看着云峥出了院子,沈雨燃才去掰萧明彻的手。 “你真没吃早膳?” “嗯。” “那你先去用膳。我跟温姑娘说几句话。” 头回当着外人的面拥她这么久,萧明彻多少有些舍不得她的纤腰,手指流连片刻后才依言离开。 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沈雨燃转过身,略微窘迫地看向温漾:“叫温姑娘看笑话了。” “怎么会?”温漾若有所思道,“宫里日日闹腾的那些才叫笑话,今日这些算什么,应要算的话,只能算,真情流露?” “不是这样的。”沈雨燃脱口道。 “为何不是?”温漾抬眼看她,“王爷对姑娘,世子对姑娘,难道不是真情流露吗?” 她昨夜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此刻却是弄清楚了。 夜闯之人是镇北侯府世子,温漾记得皇帝对云峥的夸赞,说这云峥天纵英豪,武功盖世,颇有初代镇北侯的风范。 想起昨夜云峥摇摇晃晃说“我是云”的情景,温漾初时觉得好笑,却细思极恐。 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居然被逼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完,证明这别苑的布防严密,不输皇宫大内。 不但有武功高手,还有顶尖用毒高手。 怪不得沈雨燃让她安心住着,不必担心孙奇的人报复。 连云峥都闯不了,何况是其他人。 “我跟镇北侯的千金很要好,世子也对我多有照顾,帮过我许多忙……” “沈姑娘不必对我解释,我不会乱想,更不会乱说。就算我想乱说,也没地方可说去。” 沈雨燃抿唇。 正如温漾所言,她隐姓埋名足不出户的,也不会影响云峥的名声,当此事没发生过就是了。伍壹壹文学 “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侍女来找我。” 温漾颔首。 沈雨燃道:“这屋子空得很,回头我让人给你买些话本子。” 她是官家小姐,定然是识字的。 “多谢。” 回了正院,沈雨燃见萧明彻命人重新摆了膳桌,正在用早膳。 别苑厨子是他精心挑选的江南师傅,早膳做得极为精细,粥、面、点心都有,他端着一碗鲜肉小云吞,精致小巧,一勺一个,咸鲜可口。 “云峥找你所为何事?”萧明彻放下碗勺,抬眉觑她。 这会儿只剩下他们二人,沈雨燃听出了他语气中强压下的烦躁。 “不知道。” 沈雨燃刚才吃到一半被打断,闹了这么会儿又饿了,径直落座。 她拿起一个白生生的包子,咬一口,居然是芸豆肉丁馅的,肉香很足,又有芸豆解腻。 认真吃完包子,发现萧明彻在看她。 “我真是不知。”她无奈道。 萧明彻轻笑:“我没问这个,只是在欣赏你的吃相而已。” 能静静看着她吃包子,不失岁月温柔。 沈雨燃拿帕子擦手,低头道:“我早上见到他的时候已经中毒晕过去了,就请白神医给他解毒,他服解药的时候你就来了。” 萧明彻冷冷“哼”了一声,重新吃起了云吞。 便宜这小子了。 早知如此该让白驷直接上剧毒,他夜闯沈雨燃的住处,死了也就死了。 沈雨燃看着萧明彻狠狠皱眉的模样,知道他还在为云峥的举动生气。 想着云峥前世的名声和功绩,沈雨燃不禁担心起来。 云峥是可以守土开疆、建功立业的人,倘若因为她影响了云峥的前程…… 萧明彻吃完了云吞,端然坐着,静静打量着她。 “又在恼什么?” 沈雨燃的思绪被打断,见侍女端了水进来给他们洗手,便主动替萧明彻挽袖。 他人虽高大,露出的一截手臂细瘦好看。 “我在想,王爷胸襟宽广,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迁怒镇北侯府吧?” “本王胸襟宽广?” 昨夜的事令人生气,但沈雨燃温柔的口吻对他来说十分受用。 “不是吗?”沈雨燃又拿起软巾替他擦手。 萧明彻没有直接回答,眉目沉静,缓缓道:“燃燃,你知道镇北侯府为什么百年来能一直掌握兵权,屹立不倒吗?” “因为云氏家风严谨,对朝廷忠心不二?” “可以这么说。”等到侍女把碗碟撤下去,重新上了茶水,萧明彻替沈雨燃倒上茶,“两年前的乱世,群雄逐鹿,跟随萧氏先祖征战天下的英雄豪杰很多,至今仍然兴盛的家族不超过五家。傅家算一个,但始终固掌兵权的,只有云家。” “你从前可不乐意跟我说朝堂上的事。” “想听吗?” 沈雨燃的确想听,朝堂博弈比什么秘闻流言都有意思多了。 “初代镇北侯极有远见,他不要金银封赏,自请为朝廷镇守最麻烦的北疆,抵御大漠的威胁,还留下祖训不让子孙参与朝廷纷争,云家只忠心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所以?” “云侯也好,云峥也罢,我曾试着拉拢过,他们态度恭敬,却不亲近。”萧明彻继续道,“他们对静王和梁王也是如此,对我而言,只要云家继续保持中立,我对他们的态度也不会改变。” 沈雨燃若有所思,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云家世代为朝廷镇守北疆,为何世子却没有回北疆,而是在兵部领着其他军务呢?” “你想赶他走?”萧明彻挑眉。 “我在认真问你。” 萧明彻觑着她的眉眼,能这样近在咫尺与她说话,他自然也认真。 “他不是云侯的亲儿子,之前在军中立下的功劳,朝廷都是听云侯奏报,父皇特意让兵部给他安排差事,就是为了试试他的真本事。” “陛下现在应该打消了顾虑。” “是啊,是时候把他撵出京城了。” 云峥是镇北侯世子,承袭镇北侯衣钵的人,的确该回北疆。 见沈雨燃神情平静,萧明彻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比起傅温书,他更忌惮云峥。 傅温书行事会有顾虑,有会考量,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但云峥…… 某种程度上,萧明彻有些庆幸沈雨燃心动过的人,是傅温书,而不是云峥。 如果她对云峥有哪怕分毫的情意,云峥早已带着她远走北疆了。 第296章 兄弟之间 “老板,到天牢了。”暗风在马车外恭敬道。 沈雨燃提着食盒下了马车。 自从云峥夜闯别苑的事情发生后,她过了好几日清净的日子,直到王府那边递消息过来说可以去天牢了,她即刻乘马车过来。 “我自己进去就好。”沈雨燃让暗风留在天牢外等候。 比起上回来时的森严盘查,天牢的狱卒们今天看起来要客气得多,只简单查看了一下食盒便放她进去了。 静王仍然是住在天牢深处的那一间牢房。 这回狱卒不止把她带了过去,还把牢房门打开,准她进去。 “王爷?”沈雨燃进了牢房,见角落里蹲坐的静王始终背对着他,喊了一声,“我给你带了些点心过来,还有刚熬的雪梨汤。” “事情都办妥了?”静王问。 他的嗓子哑得厉害,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是他,根本听不出是他在说话。 沈雨燃小心地朝牢房外看去,走道上空无一人,她蹲下身,把食盒里的点心和杯盏拿出来摆在地上,一边小声道:“她跟我住在一起,气色不错。” “是吗?”静王死气沉沉的声音稍稍有了点活气,“那就好。” 沈雨燃以为他会多问些温漾的事,没想到他并未多言。 “刚做好的桂花糕,尝尝吗?” “不必。” 见他如此消沉,沈雨燃忍不住问:“他们对你用刑了?” 静王冷笑:“他们敢吗?” “那王爷为何如此……上回见到王爷的时候,王爷精神还很好呢。” 静王阴恻恻地笑起来:“沈雨燃,我人在天牢里蹲着,不见天日,连看见只老鼠都稀罕得很。大理寺给我定了几桩大罪,奏请父皇杀了我,你想要看我精神多好啊?” 沈雨燃的确不知道静王案审查的进度。 迟疑片刻,她问道:“你的案子,大理寺审理完了?” “嗯。” 铸造兵器、扩充私兵,静王犯下那么多事,每一桩都是死罪,大理寺奏请问斩,的确在情理之中。 而且上一世,他的确被判了秋后问斩。 想了想,沈雨燃还是宽慰道:“你毕竟是皇子,陛下或许会从轻发落。” “就算父皇想从轻发落……” 静王说完这句,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是说萧明彻不会放过你。” “他是你的男人,会不会放过我,你不清楚?” 听着静王说话还是如此粗鄙,沈雨燃有些无奈:“这些我的确不清楚他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他并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 “没什么。” “你想说,萧明彻并不在乎我的死活。” “我的意思是,他不是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的。”沈雨燃重新想好了措辞,“如果不是因为你步步紧逼,他怎会反击?” “看样子你如今跟他是一个鼻子出气了?” “我只是据实相告,你做的那些事,难不成还是他逼你做的?” “我是干了许多坏事,你知道他做过多少脏事吗?呵呵,你现在爱上他了,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只有他是好人。” “朝堂争斗的是非不好论孰是孰非,可在他小时候,是你和梁王在欺负他?” 说起来,他跟徐宛宁之间的缘分,也是因为梁王、静王两兄弟欺负他。 “连小时候的事,他都告诉你了?他可真是爱你。不过,他知道你背着他跟我谈交易吗?”静王冷笑。 见他这样,沈雨燃也没什么好说的。 “今日过来,只是想告诉王爷,温姑娘已经平安,王爷无需记挂。” 沈雨燃最后看向蹲坐着角落静王,果断朝前走。 “站住。”静王忽然喊道。 沈雨燃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这么急着走,我答应你的东西,难道你不想要了吗?” “不要了。” 静王显然没料到沈雨燃这句回答。 “你真不要了。” “我跟温姑娘很投缘,今日过来,的确是想跟你报一声她的平安,了却你的牵挂。” “你真不想离开萧明彻了?” “与你无关。” “真是……真是可惜,我倒是还有想让你办的事,若你能办成,我可以帮你逃走。” 沈雨燃缓缓转过身,朝静王屈身拜了一下:“我只是一个庶民,一个女子,能力有限,不能再替王爷办其他的事。” “你的脸好了?”静王看着她那张吹弹可破的脸庞,又如初见时一般惊艳了。 沈雨燃点了点头:“王爷若还有余力,还是多帮帮自己。” “你是在笑话我?” “不是。” “其实你说得对,萧明彻的确讨厌我,但他并不是最想要我命的人。” 那是谁? 静王没有说,沈雨燃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人:“梁王?” 按理说,他们两兄弟是齐心协力对付萧明彻的……怎么会……不过也难说,毕竟前世梁王藏得那么深,连萧明彻都差点被他耍弄。 “是不是很意外?哈哈,但事实如此,我自诩聪明,也是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实在可笑,哈哈!” 静王突然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在天牢里听着,多少有些渗人。 他笑得这样大声,恐怕很快会引来狱卒。 “王爷珍重。” 沈雨燃丢下这句话,径直往前走去。 没做出多远,果然见几个狱卒匆忙朝这边走来。 见是沈雨燃独自走过来,没说什么便放她过去,继续往静王的牢房那边去了。 出了天牢,暗风见沈雨燃面色阴晴不定,忙上前问道:“里头出什么事了吗?” “无妨。我们走吧。” “回别苑吗?” 沈雨燃想了想,“去如意坊吧。” 这些日子她天天呆在别苑里,跟温漾一起看话本、聊话本,也不知道容蕊那边开医馆的事进展的如何了。 “是。” 暗风即刻应下,驾车带着她回了如意坊。 脂粉铺子一切如常,今儿是紫玉和春草一起守着生意,沈雨燃跟她们闲话了几句,便往容蕊的医馆去了。 “有人在吗?”沈雨燃见医馆的门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 “咱们医馆还没开张呢,若是要看病,去前头的五福堂吧。” 有个小丫鬟正在药柜前头整理着,头也不回地说着。 “我不是来看大夫的,阿蕊在吗?” 小丫鬟转过身,见是沈雨燃,忙道:“是沈老板啊,你先坐一会儿,我们大夫去平远侯府给世子瞧病去了,过会儿才能回来。” 平远侯府世子? 容蕊去给傅温书大哥看病了? 第297章 滋生 “世子得了什么病?”沈雨燃问。 自从元夕过后,沈雨燃跟傅温书统共见过两回,两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当然不会拉家常说起这些事。 而萧明彻虽然跟傅温书和好了,在她跟前也绝不会谈傅家的事。 她只知道傅温书的大哥离京了,并不知道他得了病。 小丫头放下手中的草药,朗声道:“世子不是得病,听说是在山里坠了马,不但摔断了一条腿,还伤及五脏六腑,所以我们大夫隔两日会去侯府替他诊脉。” “阿蕊不是说,医馆开张之前都不看诊吗?怎么接了侯府的诊?”沈雨燃好奇地问。 容蕊性子淡淡的,行事惯有主张。 “侯府的二公子跟我们大夫认识的呢,是他登门来请,所以才去帮忙。” 傅温书和容蕊认识吗? 也有可能,容蕊是京城人士,祖父又是御医,许是跟侯府有旧交。 沈雨燃没有多想,枯等着无趣,索性帮着小丫鬟整理药材,把柜台上那些散开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放进药柜里。 当初在平州城那一个多月,她给容蕊打下手,抓药、熬药,常见的药材她都识得。 许久没闻到这些药材气味,感觉颇为提神。 “雨燃。” 忙活了一阵子,身后传来容蕊的声音。 她转过身,见容蕊背着药箱从外走来,她放下药材,拍了拍手,朝容蕊走过去,笑道:“好久没见你背着药箱出诊的模样。” “怀念起平州的日子了?” 沈雨燃帮着她放下药箱,感慨道:“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不过不知道怎么地,日子久了,总觉得那一个月似乎没那么苦。” 容蕊淡淡一笑,“你难得过来,怎么办,医馆里连茶叶都没有?只有白水招待你。” “那就喝水。”沈雨燃道,“改日我给你送些桂花茶来。” 别苑里金桂飘香,沈雨燃趁机晒了好多桂花,正好可以配茶。 “那我就等着你的桂花茶。” 容蕊挽着沈雨燃的手,进了里间坐下。 沈雨燃四下张望了番,轻笑道:“里里外外都布置得差不多了,看样子是开张在即了。” “原想着下月开张,不过有两味常用的药材成色不好,我换了别家采买,等货来时,估摸着下月开不了了张。” “做生意是这样,总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波折。” 当初沈雨燃开如意坊的时候,也是提前几个月让紫玉、李大叔在外筹办。 容蕊颔首:“我不急的,有殿下关照,又有你帮忙,其实已经很顺利了。” “你是陛下金口夸赞过的神医,多得是想给你锦上添花的人,不必客气。”说到这里,沈雨燃顺嘴问起了侯府的事,“我听小兰说,平远侯府世子伤得很重?” “是伤得不轻,不过侯府不缺好药材,慢慢养着,有个一年半载就能痊愈。” 傅温言离京,是因为萧明彻捅破了傅温书曾喜欢过穆亦瑶的事,算起来跟沈雨燃也有关联。 听到容蕊说能够痊愈,到底松了口气。 “那就好。不过,既是需要静养,怎么还需要你隔三差五地过去?” 容蕊眸光动了动,继续道:“世子回京的时候宫中御医给他瞧过,开的方子很好,况且跌打损伤非我的强项。我去侯府,是去给世子夫人看诊的。” “世子夫人怎么了?”这回轮到沈雨燃惊讶了。 “世子夫人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穆亦瑶要生了? “那是好事呀。” 容蕊低声道:“她胎位不正,恐怕生产不顺,我去侯府是为了帮她正胎位。” “原来是这样。” “侯府很忌讳对外说这样的事,所以我对旁人说给世子调养。” 女子生产都是走鬼门关,胎位不正的确很凶险。 沈雨燃道:“有你出手,应该无碍吧。” “倘若她没有提前发动,应该无碍,就怕……” 虽然她跟穆亦瑶之间相处得不愉快,但她一直受着平远侯府的关照,自是盼着穆亦瑶能够顺利生产。 “容大夫,容大夫。” 医馆前头突然有人在喊,容蕊应声出去,沈雨燃跟着站起身,认出来人是傅温书的长随。 见容蕊跟那长随在说着什么,沈雨燃重新坐下喝水。 片刻后,容蕊进来,神情有些变化。 “出事了?” 容蕊摇了摇头:“没事。侯府知道医馆药材出了问题,帮忙打听了一下,京城有家医馆药材存得多,可以先分些给我。” 她说是侯府的意思,但来传话的人是傅温书的长随。 傅温言和穆亦瑶都抱恙,侯府里有这份心思的人只有傅温书。 “如此甚好,有了药材救急,下月便能开张了。” 沈雨燃说完,发觉容蕊有些出神。 “容大夫?” 她轻声唤了一声,容蕊这才回过神。 “是啊。希望之后能一切顺利。” 沈雨燃本想让容蕊一块儿去悦宾楼吃饭,见她心不在焉,闲聊几句其他的事,便起身告辞。 回到别苑,刚出马车,暗风便道:“老板,殿下的马车停在路边。” 萧明彻来了? 沈雨燃望向暗风说的方向,却只看见马夫。 信步回了院子,果然见萧明彻已经坐到了屋里。 “回来了?” 姿态熟稔,语气亲昵。 沈雨燃神色如常地坐到了桌旁。 “跟萧明承说了什么?累成这样?”萧明彻问。 “就说了温姑娘的事,他还突然说起……” “说起什么?” “说起你们兄弟间的事,说最想他死的人不是你,是梁王。”166小说 萧明彻轻哼一声,脸上带着自负的微笑:“他一直视我为争夺储位的劲敌,也算得上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谋,把自己的亲哥哥当成废物,还总是想着要拉他一把,谁知梁王只是扮猪吃虎而已。” 见沈雨燃若有所思,萧明彻道:“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沈雨燃并不是在想静王的事,但她不知道此事要不要跟萧明彻说。 犹豫片刻,她开了口。 “平远侯世子受伤的事,你知道吗?” 听到她提起平远侯府,萧明彻突然不想说话了,眉梢挑了一下,算作是回答。 沈雨燃见他这样,“不想说就算了。” 见她要起身,他赶紧伸手把她拉了回来:“想说!” 第298章 终身大事 沈雨燃见他居然出尔反尔地降低身段,拍掉他的手,重新落座。 萧明彻见她只是佯怒,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温柔。 “傅温言回京路上在山崖坠马,失踪了一段时间,是我派人寻到他下落,回京后又让御医过去给他瞧过,没什么大碍,就是得养着。” “我想说的不是世子的事。”沈雨燃话音一落,又感觉到萧明彻神情僵了些。 他这人……真是……沈雨燃忍不住轻笑起来。 萧明彻原本如临大敌,见她突然笑了,心情也随之松了些。 “燃燃,你想说什么都成。” “我感觉阿蕊她对……”在背后说旁人笑话总是不好的事,沈雨燃开了口,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 萧明彻听到她说容蕊,往平远侯府那边一想,立即猜出了答案。 “你是说傅温书和容蕊?” “我瞎猜的。”沈雨燃忙道,因着萧明彻已经把最难出口的话说出来了,往下说就顺畅了,“没发生什么事,阿蕊说世子夫人胎位不稳,她隔三岔五都要去侯府给世子夫人正胎位。” “然后呢?”老实说,萧明彻对此事很感兴趣。 “我今日去医馆的时候,她恰好从侯府回来,然后傅大人的长随过来跟她说了些医馆的事,我看着她的反应像是……有点……” 萧明彻微微扬起下巴,若有所思。 “你觉得不是?” “我信你的直觉。不过这种事只能看他们自己,能成则成,不能只能作罢。”萧明彻答得很平淡。 “我没想插手他们的事。” “他们的事”这几个字落在萧明彻耳中甚是悦耳,当然,欢喜之余,他没打算继续跟沈雨燃说下去。 傅温书的事,再是无关紧要的,也不想跟沈雨燃聊。 “饿了吗?厨房备了午膳。” 沈雨燃先前找容蕊就是想一起去酒楼吃饭的,耽搁这么久,早就饿坏了。 当下便让底下人上菜。 不知是不是萧明彻特地吩咐过了,今日午膳格外丰盛,既有蒸鹅、烧肉这样的解馋硬菜,也有脆笋、山药等爽口小菜,除此之外,还有应季的桂花烫饼和沈雨燃近来最爱的鱼汤,林林总总,约莫十来道菜。. 沈雨燃看着满桌佳肴,立马拿起了筷子。 萧明彻看到她着急进食的模样,说了声“吃吧”,然后拿小碗替她盛了半碗鱼汤在旁边放凉。 沈雨燃不管其他,拿起筷子只挑自己喜欢的来吃。 听着她进食时发出的轻微声响,萧明彻的目光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此刻的沈雨燃,应当是满足的。 那么他也别无所求了。 * 萧明彻陪着沈雨燃用过午膳便离开了别苑。 回到王府,他眯着眼睛想要小憩,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下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宁,直到天黑之后,小德子说盛修远和傅温书来了,他重新打起精神。 很快,两人来到了萧明彻的书房。 萧明彻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傅温书身上。 感觉到他的打量,傅温书稍稍抬头,征询地看过来。 萧明彻旋即收回目光,转头对盛修远道:“梁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王爷料事如神,臣派人盯了足足两个月,终于等到了梁王和禁军统领韩江的密会。” 不是萧明彻料事如神。 前世也是到梁王彻底谋反的时候,才知道禁军统领韩江早已被梁王收买。 数年前,韩江幼子不甚走失,是梁王替他寻了回来,韩江记下了梁王的大恩。 但两人从未在京中来往过,甚至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不但皇帝被欺瞒,后来登基的萧明彻也不知道守护皇城的禁军统领是梁王的人。 梁王前世发动宫变的时候,萧明彻还差点因为韩江身陷险境,有性命之忧。 “王爷,韩江是禁军统领,皇宫内外安危皆由他把控,他既投了梁王,是不是派人把他除掉为好?” 萧明彻摇了摇头。 “韩江是父皇一手提拔的人,曾两次救过父皇的命,我们把他除了,父皇一定会彻查到底。” “可梁王若发动宫变,有韩江支持他,咱们没什么胜算啊。”盛修远不无担忧道。 “无妨,他虽是禁军统领,也只是一个臣子,禁军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随他造反送死的。” “王爷已有安排?” 萧明彻点了点头:“梁王和韩江有往来的事,前往不能传出去,就要让梁王以为自己能在皇宫里釜底抽薪。” 说完,萧明彻眸光一动,朝盛修远使了个眼色。 盛修远知道傅温书和萧明彻的关系,恭敬说了声“臣告退”,便离开了书房。 等到他离开后,傅温书道:“禁军副统领曾世超曾在我爹麾下领兵,当初是我爹举荐他进禁军,他绝对效忠王爷。” 萧明彻“嗯”了一声,“这事天底下人都知道,梁王也知道。接下来,梁王应该会让韩江不动声色地排挤曾世超,务必让他隐忍,装作信任韩江的样子。” “知道了。” “别站着说话,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傅温书见萧明彻对朝堂之事兴致乏乏的样子,却留他说话,不免有些迷惑。 他依言落座,很快小德子呈上了一壶桂花酿和几碟下酒菜。 “我替你在京城寻了个好位置,往后别离京了。” “多谢王爷,臣恭敬不如从命。” 穆亦瑶临盆在即,大哥又伤重,爹娘皆是忧心忡忡,他身为次子,的确不应离家。 “就不问问是什么位置?” “王爷说好,那一定是好。” “大理寺。” 傅温书淡淡笑道:“的确是好地方。” “你从前没有做官时,就对刑部和大理寺的运转了如指掌,按父皇的想法,你做大理寺卿绰绰有余,眼下梁王领着内阁办事,不好太张扬,先做个丞吧。” 大理寺丞,为从五品,掌议狱,正科条。 若是旁人,从七品县令到从五品的京官,那叫平步青云,可在傅温书身上,却是遭梁王压制后双方博弈的结果。 傅温书当然不在意。 他也好,盛修远也好,都死死站在了萧明彻这一边。 只要萧明彻能赢,一时的品级算不了什么。 然萧明彻此刻根本没想朝堂上的事,他看着自己眼前那杯桂花酿,幽幽出了声。 “你近来……考虑过终身大事吗?” 第299章 云端跌落 傅温书的眼睛微微一震,并未料到萧明彻会问这话。尒説书网 他知道萧明彻的脾气,不会平白无故地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跟沈雨燃有关? 可他近日并未与沈雨燃有什么接触,何况,以他对沈雨燃的了解,她对自己应当没什么绮念了。 萧明彻看着傅温书的反应,低下头抿了一口酒。 “这桂花酿是今年新做的,太淡了,实在不够味。” 侍立在旁小德子觑着神色各异的两人,忙上前陪笑道:“主子稍等,奴婢这去取往年陈酿过来。” “别紧张,我随口问问。”萧明彻看着傅温书的反应,心里已有判断,知道他对容蕊并无意思,“你知道盛修远定亲了吗?” “镇北侯府终于应了?” 萧明彻缓缓道:“他一表人才,满腹经纶,既是文官,又是京官,恰是云侯想要的乘龙快婿,早就相中了,是云小姐一直不曾松口。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终于说动了美人心。” 傅温书颔首:“能娶云小姐为妻,盛大人的确好福气。” “你呢?没遇到什么心仪的女子?”萧明彻摆弄着小德子刚呈上来的酒壶,垂眸问道,“有时候好福气就在身边。” 傅温书听出他话里有话,却又不明白他到底意在何处,只能如实相告。 “臣此刻并无心仪之人。” 容蕊看着是个内敛淡薄的人,恐怕她的心意没有在傅温书跟前流露半分。 萧明彻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没再提此事,又说了两句大理寺那边的差事,便打发傅温书走了。 今夜是个晴空,天上没有半分的云,只有一轮清月。 萧明彻却没有赏月的心情。 他独自坐着,连饮了数杯桂花陈酿。 “主子,这会儿夜风凉了,要不要把酒温一下再喝?”小德子见他喝了那么多冷酒,上前小声提醒道。 萧明彻觑他一眼,眉头皱起:“把你师父叫来。” “是。”小德子恭敬退下,很快把还在静养的长乐带了过来。 当初东宫仆从遣散时,长乐作为萧明彻的近侍被打入牢狱,受了不少刑罚,后来又被扔去做苦役,上一世便是这样落下了残疾。 这一世萧明彻起复得早,腿上的伤都还能治。 走路还有点瘸,已无大碍了。 “主子。” 萧明彻见他过来,眸色深了一些。 长乐原本是圆脸,胖乎乎地看着很和气,被折磨了一年,脸都瘦长了。 他别过目光:“坐下说话。” “这……”长乐可不敢坏了规矩,“奴婢不敢。” 萧明彻脸色一沉,冷冷道:“那你就跪下。” 长乐知道他动了怒,站着不敢动,还好小德子机灵,从廊下搬了个凳子进来。 萧明彻“哼”了一声,由着长乐坐到凳子上。 “主子,怎么自个儿在喝闷酒啊?” 来的路上,长乐听小德子说傅温书刚走。 从前主子心里有事的时候,都是傅温书陪着说话,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 “你说傅温书……” 长乐心中悬了起来,原来主子是为傅大人心烦? 傅大人怎么会惹主子心烦呢? 伺候萧明彻这么多年,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不管主子遇到什么事,傅大人都能三言两语地开解。 他小心觑着萧明彻的神情,“傅大人怎么了?” “你说,女人会喜欢他什么呢?” 长乐转了转眼珠子,不敢说话。 他一年多没跟在主子身边了,这一年里发生了些什么事,他不清楚。 女人? 哪个女人喜欢傅大人让主子如此在意? 长乐知道傅大人跟自己的嫂子曾有过情愫,但主子应该不会为此苦恼。 能够让主子记挂苦恼的女人,只有沈雨燃。 傅大人跟沈…… 不能吧。 但以主子跟傅大人之间打小的交情,以主子对沈雨燃的在意,要想出一个主子跟傅大人的矛盾……还真是有可能是因为女人。 长乐咽了口唾沫,小心道:“奴婢一直觉得,傅大人看起来不像有女人缘的样子。” 果然,这句话一出,萧明彻眉梢动了动,低垂的眉眼抬了起来。 长乐侍奉他多年,晓得这句话他听得高兴了。 “胡说八道,堂堂平远侯府二公子,进士出身,怎么会没有女人缘?” “傅大人的出身和才干的确没得说,可就是人生得黑了些,看着有些糙,又喜欢摆弄尸体什么的,不够风雅,京城贵女们不喜欢这样的公子。” “谁说的?睿安就喜欢他。” 长乐愣了愣,他还真不知道睿安公主喜欢傅温书。 “还、还有这回事?主子真是洞察一切,奴婢就没瞧出来。” 倒不是萧明彻洞察一切,只是前世偶然得知此事。 长乐看着萧明彻神秘莫测的神情,干咳了两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有人喜欢面如冠玉的郎君,自是有人喜欢黑一些的,萝卜白菜,各有所好。” 萧明彻忽而站起身,走到窗边。 才一会儿的功夫,夜空里竟然堆积了厚厚的云层,将月亮挡住。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没有喝醉,但一站起身,多少有些飘飘如云端的感觉。 回想起元夕时在河边撞见傅温书和沈雨燃站在一起的场景,当时他便有一种踩在云端的感觉,总觉得随时会坠落到地上。 千算万算,他没算到沈雨燃会对傅温书动心。 傅温书是他的好友。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傅温书,他当然知道女人们为何会喜欢傅温书。 傅温书固然不是面如冠玉,俊美绝伦,可他美词气,有风仪。 在萧明彻的记忆里,傅温书从来都是温柔、细腻、体贴、尊重,这是他的处事方法,亦是他的灵魂烙印。 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傅温书皆以此相待。 连萧明彻都愿意靠近他,何况是经历过那么多波折的沈雨燃。 她自幼父母双亡,又被伯父送进东宫,即便后来得了他的宠爱,得了太子妃的身份,也如踩在云端一般,随时会跌落。 更何况,她真的从云端跌落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这样的沈雨燃当然会想要温柔、踏实、坚定的爱意,譬如傅温书那样。 萧明彻站在窗前,狠狠掐紧了手指。 第300章 兑现承诺 沈雨燃坐在桌前,对着一堆图纸发呆。 午睡起来,灵凡过来找她,说找画师画了冬天的胭脂盒子图样,要拿给她瞧瞧。 除了顶上那几张,底下居然放到的是地宫地图。 是因为温漾被救出来了,所以静王履行自己的诺言吗? 还算是有信誉。 沈雨燃认真翻看起地图,发觉地宫的规模远比她想象得更宏大。 要是沈砚见到了,不知道会有多兴奋。 “姑娘,送图纸的人还捎带了一句话。”灵凡上回帮静王的暗卫传递,这回算是驾轻就熟了。 “什么话?” “他说,随时听候姑娘差遣。”灵凡说完,又小声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呀?他也是姑娘的手下吗?” “静王的确提过,我还没应。” “他武功应该很好,我觉得,不比陈风差。” 静王的身边的暗卫,就算比暗风差一些,也差不到哪里去。 见沈雨燃不语,灵凡小声问:“姑娘是不敢用他们吗?” “不是不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灵凡刨根问底。 “他们毕竟身份特殊。” 沈雨燃对他们不能完全信任,再加上萧明彻时刻都在她身边,留下静王的人,只怕事情会搞复杂。 “先不管他们了,我这边用不着人,你先下去吧。” 说完,见灵凡还站在自己跟前不动,沈雨燃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灵凡支吾了几声:“姑娘,我能不能不去如意坊?” “你想去哪儿?” “当然是留在姑娘身边,保护姑娘了。” 灵凡是习武之人,对胭脂水粉的本来就不感兴趣,当初如意坊缺人手,她才搭手帮忙,眼下如意坊雇了新人,她不太乐意过去了。 沈雨燃知道她的性情,当然不会不会勉强。 “知道了,往后你就陪着我。” 灵凡闻言大喜,朝着沈雨燃简单地点头“嗯”了声。 “对了,姑娘,先前紫玉姐姐嘱咐我跟你带话呢。” “什么话?”沈雨燃奇怪地问。 “紫玉姐姐说,太太说这个月十五想带两位姑娘去寺里上香,问姑娘要不要同行。” 沈家的人来京城后,沈雨燃看得出大伯母和沈雨澜对自己都不太亲近,她不会自己凑上去。 自从那日接了她们过后,只派人送过几回东西,没再登门。 “姑娘要去吗?” 沈雨燃喝了口茶,大伯母在她跟前端惯了长辈的架子,突然来邀她上香,恐怕是在京城行走时碰了钉子。 沈家那点书香世家的名头,在京城这些高官贵族眼中,压根算不得什么。 倘若沈砚或者沈凌风在京城还好,大伯母一个从未在京城行走过的人,说着外地口音,不懂京城世故,凭着祖上十几二十年前的一点亲缘交情,人家哪里会给眼色。 “不去。”沈雨燃淡淡说完,瞥见灵凡的眼神,笑问,“觉得我不近人情?” 灵凡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不是。” “大伯母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还是不要见面的好。”沈雨燃坦然道,并没有改主意,“这几日别苑里的桂花开得好,去把两位姑娘请过来赏桂喝茶吧。” 大伯母的心结怕是打不开了,她也不想打开,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沈墨玉雪可爱,她乐意多往来。 至于沈雨澜,不过是幼年时存了些较劲儿的小心思,都长大了也不必放在心上。 “知道了,这就派人过去传话。” 等到灵凡退下去,沈雨燃重新拿起了静王送过来的地图,一时看得入迷,连午膳都只匆忙用了一点。 吃过饭没多久,灵凡说沈家两位姑娘到了。 沈雨燃之前就命人在花园的凉亭里布置好了,径直过去,坐了片刻两人就过来了。 沈雨澜和沈墨在京城里住了些日子,发髻和衣着都换成了京城里时兴的样式,看起来就跟京城里的姑娘没什么分别。 “五姐姐。”沈墨一见沈雨燃,隔着老远一段路便朝她挥手。 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声音也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沈雨澜跟在沈墨后面,跟上回一样神情淡淡的,走到近前了才轻声喊道:“姐姐。”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快坐吧。” 落座后,沈墨好奇地张望着凉亭四周的景色,忍不住感慨道:“五姐姐这座宅子好宽敞气派呀。” 凉亭旁边有一方水池,里头的荷花荷叶虽然败了,但仆人把水面打理得很干净。 秋风夹带着院里的桂香拂过,心旷神怡。 沈雨燃刚拿起一块蜜饯,没工夫说话,沈雨澜便道:“姐姐不是住在如意坊吗?居然住这么好的宅子,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吗?” 沈墨道:“五姐姐若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又怎么会叫我们过来赏花。” “宅子是越王殿下送的,我也是才搬过来。”沈雨燃吃过蜜饯,缓缓答道。 越王殿下送的? 沈墨笑道:“五姐姐,你偷偷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进王府呀?” 沈雨燃摇了摇头,实言相告:“没影的事,我也不知道。”. “姐姐不会又是想瞒着我们吧,越王殿下这样看重的姐姐,进王府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沈墨目光微动。 王爷若是想纳妾,的确是他一句话的话。 来京城这些日子,多少也知道了些京城里的事。 越王殿下至今并未娶妻,他如此宠爱五姐姐,却没有接她进王府,可见他不是要纳五姐姐为妾。 王府之中,只有正妃或是侧妃才需要得到帝后首肯。 沈墨看向沈雨燃,见她神色平和地饮茶,忽而起了一种直觉。 越王殿下一定是想娶五姐姐为正妻,绝不是侧妃。 “这几日你们都去哪儿玩了?”沈雨燃并不想跟她们多说自己和萧明彻的事,遂问起其他来。 沈墨收回心绪,将她们这阵子在京城的经历捡要紧的说了一遍。 不出沈雨燃所料,大伯母带着她们去拜访了跟沈家攀得上亲戚的几户人家。如今沈氏有子弟出息了,人家乐得跟沈家认亲,但她们三个女眷才从青石镇过来,头回来京,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多少有些窘迫。 第301章 我可以等 “人情原是要多往来才有的,沈家人十几年没来京城,初时难免生疏。” 沈墨点了点头,未及言语,沈雨澜轻哼道:“那是瞧不起人,可不是生疏。” 沈雨燃知道她心性高,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憋闷。 想了想,还是开解了几句。 “历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世情如此,不必庸人自扰。” “五姐姐放心,我们不会在意的。”沈墨乖巧应道,沈雨澜不以为然把脸别过去。 沈雨燃也不管她,只看向沈墨:“你们这些日子先在京里玩着,熟悉熟悉京城的风土人情,等到年底阿砚和凌风回来,邀你们去做客的帖子定然会多起来。” 沈墨家的长辈没跟着来京城,家里也是盘算着让沈砚这个做兄长的帮忙张罗一门亲事。 沈砚虽然年少,却是沈家官位最高的人,他做得了主。 沈雨澜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们俩说话,余光不经意间瞥向凉亭外,忽然望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吓得立马站了起来。 “澜澜,怎么了?”沈墨不解地看向她,目光随之望去,紧跟着站了起来,“王爷。” 沈雨燃回过头,果然见萧明彻立在不远处。 他今日穿得颇为华丽张扬,紫袍金冠,玉带束腰,通身是尊贵的天家气度。 她亦站起身,领着两个妹妹远远朝他福了一福。 萧明彻走到近前,一双冷寂的目光落在沈雨燃身上。 沈雨燃见他这般模样,也不知道他这般心事重重地模样是在想什么。 沈雨澜和沈墨都在,她不想当着她们俩的面跟萧明彻掰扯,遂转过头看向沈墨。 沈墨对上她的目光,立即会意,扯了扯沈雨澜的袖子:“都坐了这么久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沈雨澜没说话。 “你们先回吧,改日再过来玩。” “是。”当着萧明彻的面,沈墨有些局促不安,匆匆拉了沈雨澜的手就往外走去。 等到走出好远,沈墨才松了口气。 “王爷真是不怒自威,他什么话都不说,光是站在那里,我就怕得要命。” 沈雨澜道:“那是自然,人家可是王爷,天潢贵胄呢。” “澜澜,你说,王爷是不是每天都要见五姐姐的面呀,怎么咱们两回都遇上了?” “谁知道呢。”沈雨澜不以为然,眸中露出些轻蔑,“兴许是故意的呢。” “故意的?”沈墨迷糊了,“你说王爷故意来遇咱们?” 沈雨澜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低声道:“当然不是说王爷,我说的是她。” “五姐姐?” “堂堂王爷,哪儿能天天追着她跑?她就是故意让咱们撞见王爷找她,好在咱们跟前耍威风。” 沈墨想了想,还是摇头:“就算五姐姐是故意的,那也得王爷肯来这别苑才行。” 沈雨澜沉下声音,轻声道:“她从前伺候过王爷,想要王爷来……” 到底是没出阁的姑娘,说到这里她没胆子说下去了。/ 沈墨看她一眼,眸色忽而一凉,没有说话,跟她隔开两步往前走去。 * 沈雨燃见萧明彻站在凉亭外,不说话,也不往她身边走,着实有些奇怪。 这会儿日头已经偏西了,风凉了下来。 沈雨燃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冷,看着萧明彻那副冷肃凄清的模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懒得理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说来也奇怪,萧明彻平常遭她冷遇,怎么都会拽住她,今日却是由着她离开。 灵凡跟在沈雨燃后头,一边扶着她,一边悄然回头,见萧明彻似尾巴一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心中顿时一惊,忍不住在沈雨燃耳边轻声说:“姑娘,王爷一直跟着你呢。” 爱跟就跟吧。 沈雨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心情去猜他问他。 回到院里,她自顾自进了屋子,将静王送来的地宫地图收好,再一抬眼,见萧明彻竟然极其罕见地没有追进屋子里来,而是站在院外。 沈雨燃让灵凡关上窗户,坐到美人榻上翻了会儿话本子,看到精彩的,便让侍女给温漾也送一本去。 “姑娘,该用晚膳了。”灵凡提醒道。 沈雨燃点了点头,“摆饭吧。” “要去请王爷来吃吗?” “请他做什么?他堂堂王爷,不缺这一顿吃的。” 沈雨燃着实不知道萧明彻今日是闹的哪一出,看到他先前那副神情,她甚至有些头疼。 那副可怜巴巴地模样,是来做给她看吗? 沈雨燃不禁扶额,她竭力把萧明彻从自己的脑中赶走,让自己专心眼前的饭菜。 灵凡等着沈雨燃吃过饭,开始收拾桌子。 “他走了吗?”沈雨燃问。 “还在院子里。” 沈雨燃悄悄走到窗户边,从缝隙中往外看去。 夜色渐深,廊下挂了一盏灯笼,落在萧明彻身上只有淡淡的昏黄。 如此凉薄的夜晚,他独自站在院中,有种莫名的孤寂。 真是的…… 沈雨燃愈发猜不透萧明彻要做什么。 心中赌气似的想,她什么都没做,他这副样子是来向她示威吗? 纠结片刻,终是道:“叫他进来。” “是。” 传过话后,萧明彻终于走了进来,也是直到此刻,他那双沉寂的眼睛里才炯然有光。 沈雨燃对上他的眼神,后悔起把他叫进来。 他喜欢在外头守着,就该让他守个够。 可惜人都已经走到近前,没后悔药可吃了。 她只能面色不虞地看着他:“有话就说。” “燃燃,我的确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没人捂你的嘴。”沈雨燃没好气道。 他可是萧明彻,平常要怎样就怎样,她不想要的东西,不想做的事,他有的是办法逼着她低头。 只是萧明彻低声道:“燃燃,我心里装着很多话想对你说,可你若是不想听,我可以等,等到你想听的那一天再开口说。” 沈雨燃本想怼他一句“爱说不说”,偏生他的眼神中没有半分的凌厉,竟是罕见的恳求。 她别过目光。 “我听着。” 萧明彻听到这句回答,始终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了下来,他朝沈雨燃伸出手,低沉的声音如蛊惑般温柔。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第302章 敞开心扉 “这么晚了,我不想出门。”沈雨燃道。 “不出门。” 萧明彻朝她伸手。 他的手指白净修长,手掌宽大,掌心里的纹路清晰可辨。 见她望着自己的手掌,萧明彻问:“你还会看手相?” 他的生命线看得很清很深。 沈雨燃没有言语,转过脸去,把手放在他的手中,由着他牵自己出了屋子。 满院清寂,天上那轮弯月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正想问他要去何处,他忽而揽住她的腰,未及说话,便抱着她跃上了屋顶。 并不是第一次跟他一起上屋顶。 前世那间破屋漏雪漏雨,萧明彻时常都会上房顶修补,有时也会抱她上去…… 沈雨燃正陷入回忆,屋顶上突然有瓦片响动。 她和萧明彻一起朝声音的方向看去,见暗风猛然从屋顶上坐了起来。 “老板,殿下,属下……” 原来他躺在屋顶上负责护卫院子,因着今晚平静无事,便抬头看月亮,等到萧明彻和沈雨燃上了屋顶才回过神来。 他自知犯错,惊扰了两位主子谈情说爱,不敢多说话,飞快地翻身离开。 萧明彻牵着沈雨燃走到屋脊上。 “坐啊,燃燃。” “你坐吧。”沈雨燃不会武功,更不会轻功,没有旁人帮助,根本没法站到这么高的地方。 高处风景,自是与别处不同。 萧明彻独自坐下,仰头看向身旁的她。 沈雨燃削肩纤腰,一袭长裙随着秋风摇曳,云鬟酥腰,娉婷秀雅。 只是屋顶上的风未免太大,她纤细的身影立在屋顶上未免有些太过柔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折似的。 萧明彻重新站起身,解了身上的紫色外袍披在她身上。818小说 沈雨燃侧头看他:“不是有话要说吗?” “嗯。” 沈雨燃的确有些冷,她裹紧了他搭上的紫衣,似他先前那般坐到了屋脊上。 萧明彻亦坐到她身边。 夜幕彻底落下,别苑里星星点点晾着灯笼,整座宅子光晕朦胧。 “燃燃,从前是我不好,我总是自以为是,不曾去想你的立场。” 沈雨燃稍稍有些意外。 她静静望着远处的灯火,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也不只是从前,今生的我,亦是如此。我是皇子,你不是。同样的一件事,我做,还是你做,结局全然不同。” 沈雨燃的目光始终沉浸在远处的灯火中,眼底莹然有光。 “怎么不同?” “你我吵架,你让我滚出去,那是一句话,换作我让你滚出去,即刻便会有人带你出去。” 前世便是如此。 两人之间的那些争执,互相说的那些狠话。 她说的那些是真的说过就算,可他说出来,却是一字一句都变成了现实,让旁人钻了空子,令两人彻底殊途。 “燃燃,我已经知道错在何处,再不会武断自负。” 月亮的清辉落在萧明彻分明的轮廓上,沈雨燃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歉疚。 这男人从来都是高不可攀,今日却是朝她低头。 她的黛眉微微蹙起。 “萧明彻。” “你听我说完。” 沈雨燃依言抿唇。 “往后我绝不会再对你出言不逊,无论发生什么事。” “你是说,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发脾气?”沈雨燃黛眉轻挑,忽而问道。 “嗯。” “若我喜欢上别的男人呢?你怎么做?” “我……”萧明彻哑然失声,他看向沈雨燃,见她目光灼灼,正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他知道她是在拿元夕那夜的事在刺他。 可对上沈雨燃眸光那一刻,他垂眸笑了起来。 旁人眼中的沈雨燃温柔婉转,只有萧明彻知道,她脾气里的尖刺。 她什么都没有,所以对得到的一切都有些怀疑。 她会故意说一些伤感情,只是为了试他。 想看看他会不会真的生气,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会离开她。 这种想法有些可笑,又可怜,可这就是沈雨燃对感情的处置之道。 她害怕失去一切,所以要一遍又一遍的确认。 “倘若你喜欢上别的男人,我会很生气、很伤心,但我不会放弃你,我会等着你回头。” 萧明彻的语声平淡,心却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前世他负气转身的时候,但凡有一回转回去哄她,恐怕都不会到那步境地。 “说得好听。”沈雨燃淡淡道。 她神情冷漠得很,但萧明彻觉得她的眼神并不冰冷。 他“嗯”了一声,“以后我都会说得好听,难听的话一句也不说,即使是赌气。” “若是我要离开呢?” “你还要离开?” “我几时说过我不离开了?”沈雨燃反问,“若不是你阻拦,我早就离开京城了。” “不。”萧明彻道,“若不是我,你并不想离开京城。你想在京城开一间脂粉铺子,想自己养活自己,想过些清闲日子。” “当初在东宫的时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可现在……” “现在你真想离京?为何?” 夜里的风果真凉的很,尤其是坐在屋顶。 沈雨燃缩了缩脖子,然后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今日萧明彻既然放弃了所有的姿态说了他的心里话,那么她也愿意将自己的心事如实相告。 “从前我的世界太小了。除了青石镇,就是东宫。东宫……当然令人仰望,可令人仰望的是你的储君身份。倘若你不在,那里就是一座宅子而已,一座无趣又拥挤的宅子。” 萧明彻眼眸微敛,目光沉如深渊,心中更是隐隐作痛。 “这一世有很多事都不一样了,你很早就留意到了我,也……对我起了心思。除此之外,我也终于见识到了青石镇和东宫之外的世界。我的世界里不止是要跟其他女人争夺你的宠爱,我跟荣安、颖初还有绮心都做了朋友,跟阿砚和凌风认了亲,也认识傅大人还有云世子这样的人物。” 说到这里,沈雨燃瞥向萧明彻。 萧明彻见她望过来,知道她在试自己是不是言而无信,咬着牙朝她一笑。 女子娇丽的脸庞上终于漾起了笑意。 “我真的拥有了一间铺子,日子真的跟从前很不一样。后来我又阴差阳错去了平州,那一个月里我见到了两辈子都没见过的生离死别,也跟容大夫做了朋友。忙碌之余,她跟我说了许多她做游医的经历。那时候我就想,我只是离开了东宫,便已经历了这么多。天地这样大,不止有京城、平州和扬州,其他地方不知又是什么样的景色。萧明彻,你幼时曾四处游历,你应该明白的。” 第303章 四海潮生 “所以呢?” 之前沈雨燃所有的试探,萧明彻都明白只是试探。 他愿意让沈雨燃试探他、甚至责骂他,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还在乎他。 可沈雨燃这一番剖心之言令他难以面对。 她所烦恼的,并非男女之事,她心里装着的,也不是情情爱爱。 她喜欢傅温书也好,喜欢云峥也罢,他可以去争,可以去抢,也可以把人赶走。 可她想寄情山水,游历天下,他跟谁去争?又跟谁去抢? “你的决定还是要走?” 萧明彻心中难受得紧,这种难受甚至比当初沈雨燃在东宫门前执意离开他更加难受。 沈雨燃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是要走,但也不是。” “怎么说?” “我不是想从京城彻底消失,不是不再回来。我对京城有许多的眷恋,这里有我的铺子,有我的朋友,有我很多的……不舍。” 不舍。 萧明彻追问道:“那我呢?是舍的,还是不舍的?” 明明经历过那么多事,可此刻的他,依旧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为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牵动着心神。 看着他焦灼的眼神,沈雨燃缓了片刻,认真地答道:“也许,等我离开京城,才知道是舍的还是不舍。” “天涯海角,我也有许多未曾去过的地方。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可以陪你去。” “难道你要把储君之位抛下?丢给梁王或是康王?” 萧明彻淡淡道:“未尝不可。” 四海潮生,风云卷动,天地之间也就一个沈雨燃。 他有何割舍不得? 沈雨燃正色道:“别说傻话了,梁王为人阴毒,手段狠厉,绝非仁君。至于康王,倘若他登基为帝,只怕姚妃要垂帘听政了。” “你还琢磨这些?” “那不然呢?你以为我喜欢琢磨什么?” 萧明彻垂下眸光:“除此之外,你还愿意琢磨我吗?” 她心中装着山川湖泊,装着朝廷时局,装着如意坊的胭脂和她的朋友,还有多少地方能给他呢? 沈雨燃静静注视着他,想起了许多往事,重重叹了口气:“其实……” “其实什么?” “元夕那天。” 沈雨燃眸色如波,萧明彻的心口却是猛然一滞,问出了一句他一直竭力忽略的话。 “那天,你真想跟傅温书走?” 这个名字,他曾决定再也不要在沈雨燃跟前提起,可这个名字始终不得不提。 “那天的很多事,其实我不太清楚是怎么发生的。”pinsんuke 铁花四溅的一瞬间,她的确有片刻的心神恍惚,只是那一瞬间。 见萧明彻别过脸去,沈雨燃亦望向远处。 “我在河边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 “不想我出现?” “不是。”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到你那个表情的时候,我其实很难过。” 萧明彻猛然转过身,“难过什么?” 沈雨燃缓缓仰起脸,眸中有些不忍。 “为你难过,为你不值得。那时候的你,对前世一无所知,我因为前世的事那样对你,很不公平,我有些不忍心。” “所以那天晚上你说的那些狠话,全是口是心非?” “算是吧,不全是。”沈雨燃无奈道,“我当时是真的希望你放弃。” 萧明彻眼底有温情浮起:“也是那天晚上,我从段清澜口中得知了前世那些事,如此想来,老天爷不算太作弄我。” 沈雨燃想了想,的确是这样。 “燃燃,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萧明彻问。 沈雨燃答非所问:“我说了,我要离京游历。” “带上我。” “倘若不带你,你答应吗?” “我不想答应。”萧明彻实话实说。 沈雨燃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萧明彻苦笑:“那这算是没有和好?” 沈雨燃依旧背对着他。 萧明彻猛然起身,坐到她的另一边,果然瞥见了她的笑靥。 “燃燃。”他心中喜悦,可又伴随着阵阵钝痛。 若前世他便如此,又怎会落到那般境地? 他忽而情动,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将她抱在怀中。 怀中人没有任何的推拒,反是将她的脸庞倚在他的颈窝。 风声呜咽,他听到她说:“萧明彻,不要再让我失望。” * “今日去了白马寺,你们到佛祖跟前要诚心祈福,祈求佛祖让你们得偿所愿,在京城里说一门好亲事。”沈家大太太来京城后有些水土不服,之前一直强忍着,以为过一阵子能好,谁知竟越闹越厉害,整日昏昏沉沉的。 本来说好一起去白马寺进香,谁知今日乏得厉害,连地都下不了了,便让沈雨澜和沈墨自己去。 来京城这么些日子了,两个小姑娘也自己出过门,倒是没有大碍。 “我得祈求佛祖让娘快些养好身子。” “白马寺香火很旺,你一定……你们俩都得求姻缘才是。快去了,一会儿我让人请大夫。” “是。” 沈大太太见状,又叮嘱了一句:“白马寺是连皇家都会去上香的地方,平常都是达官贵人进出,你们过去上完香早些回来,别惹麻烦。” “就是去上香而已,能惹出什么麻烦?娘别胡思乱想了,赶紧歇着吧。” 沈雨澜替母亲盖好被子,又叮嘱了丫鬟几句,这才跟沈墨出了门。 她虽然骄纵任性,侍奉双亲却也孝顺。 白马寺在京城外,地方倒是不远。 那日沈雨澜在别苑里说了那些关于沈雨燃的话之后,沈墨就不怎么跟沈雨澜说话了。 沈雨澜知道沈墨站在沈雨燃那边,心中也憋着一股气,也故意不理她。 沈大太太虽看出俩姑娘有些不对付,也懒得管。 一方面她水土不服精神不济,另一方面俩姑娘来京城都是说亲,也不是来处姐妹的,只要不影响办正事,她也懒得管。 因此,一上马车,沈雨澜和沈墨便隔着老远坐着,谁也不说话。 沈雨澜从前在家里时是族长家的姑娘,谁都宠着捧着,此刻见沈墨这态度,心中自是不悦。 又知道沈墨的亲哥哥的探花,恐怕能在京城里说一门极好的亲事,所以不把她当回事。 她越想越气,等到马车在白马寺的山门前停稳,她便道:“既然咱们话不投机,索性别一处逛了,各走各的罢。” 沈墨还没说话,沈雨澜就带着丫鬟径直往山上去了。 第304章 山寺偶遇 看着沈雨澜高傲离开的情景,沈墨着实无奈。 “我们走吧。” 丫鬟见沈雨澜对着沈墨甩脸子,颇为不平:“姑娘何必忍让着她,就算她的爹爹是族长,咱们家少爷可是探花老爷,姑娘才是正经的官眷。” “她就这副脾气,我也不是因为这个跟她置气。” “那是因为什么?” 沈墨摇了摇头。 她真是不明白沈雨澜。 明明她跟五姐姐的堂姐妹,五姐姐过得好,对她不也是好事的,居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还说那些难听的话。 沈雨澜不想跟自己一起走,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在佛祖跟前,咱们要诚心祈福,不说别的了。” “是。” 丫鬟提着准备好的供奉,跟着沈墨一起进了山门,很快到了大雄宝殿。 白马寺不在京城里,但因着是皇家寺庙,庄严宏大,天子都曾来过这边,香火非常旺盛,光是点香的地方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沈墨在香客里挤了许久,又排队解签,等到一个时辰后才出山门。 原以为自己耽搁了时间定然会惹来沈雨澜生气,谁知沈雨澜居然还没到马车这边。 沈墨上了马车,左等右等的,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沈雨澜满面春风地回来。 “看起来是求到好签了?”沈墨道。 沈雨澜听到沈墨主动跟自己搭话,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得意道:“寺里人那么多,我上过香就去后山转了,可巧认识了一位年纪相当的姑娘,甚是投缘,还邀我改日去她府上赏菊呢。” 说着,沈雨澜挑帘看着马车外:“喏,那边那辆马车就是她的。” 沈墨从车窗看出去,远远看到了一辆高大的华盖马车,一看就知道主家地位不低。 “那是工部侍郎家的马车。”沈雨澜得意道。 工部侍郎,的确是好大的官。 来京城这些时日,沈墨算是明白了京城里高门女眷的相处之道,那就是门当户对。 一品官跟一品官的家眷玩,二品官跟二品官的家眷玩。 未必是人家势力,左右不是一个圈层的,说不到一处去。 沈墨直觉,工部侍郎家的姑娘能和沈雨澜投契,着实有些古怪。 见沈墨微微蹙眉,没有说什么恭维之词,沈雨澜冷“哼”了一声,再不说话了。 * 自从那日在屋顶上说开过后,萧明彻每日都要来别苑坐一会儿。 有时候在这边用一顿晚膳,有时候陪着沈雨燃下一局棋。 沈雨燃虽然会下棋,并不精于此道。 前世跟萧明彻对弈,几个回合便被萧明彻打得落花流水。 庭院安静,两人坐在凉亭里摆起了棋盘。 这一世倒是换了个下法,她执白子,走五步,再换黑子,走五步,两人如此交换着,棋局倒是杀得难分难解。 “你每日就这么无所事事的,真不会被梁王钻空子吗?”沈雨燃布下棋子,抬眼看向萧明彻。 萧明彻看着棋局,漫不经心地放下棋子,看向沈雨燃。 “他现在根本不屑钻我的空子,就等着找机会捏死我呢。” “你不用不防着?” “防啊,我一直都在防着,我心里有数。”说到这里,萧明彻拿着棋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不过,明日之后我恐怕不能天天过来了。” 不来就不来呗,沈雨燃没什么感觉。 但他都这样说了,她自是要问一句。 “那你要去做什么?” “父皇圣驾明日就到京城了,这段时间他对梁王不太满意,无论我怎么推脱,他必然要我入朝办事。” 沈雨燃想了想,又问:“那梁王会怎么对你?”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再说了,他现在得先弄死萧明承。” “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置静王于死地?他杀死自己的同胞兄弟,就不怕温贵妃伤心难过吗?” “私铸兵器也好,私铸钱币也罢,这些事虽然是静王主导的,可跟梁王脱不了干系。” 沈雨燃恍然:“所以他一定要置静王于死地,才能让他担下所有的罪名?” “孺子可教。”萧明彻看到沈雨燃分析得头头是道,继续道,“也不止如此。” “还有什么原因?” “这回虽然查抄了静王的封地,拿到了一些私钱和一些兵器,但我点过数,查抄的那些东西根本用不了那么多的徭役和私兵,必然还有很多东西流落在外。” 沈雨燃心中一动。 没有被朝廷查抄到的那些东西,都在地宫里? “梁王手中应该也藏着一部分,所以他必须杀了萧明承,省得他以后说出来。” “你都料到了,所以梁王也不足为惧了。” 萧明彻点了点头,目光瞥向沈雨燃,见她低着头望着棋盘,轻声道:“有一桩事,我想着先告诉你一声。” “你说呀。” “萧明恒上书要纳侧妃。” 康王要纳侧妃? 他才定亲没多久,王妃虽然没过门,但身为王爷,先纳侧妃并不逾矩, 只是她并不关心康王的事。 萧明彻见她头也不抬,继续道:“他的侧妃人选,是徐宛宁。” 徐宛宁? 沈雨燃已经好久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康王要纳徐宛宁为侧妃? “她……他……你上回说,前世徐宛宁怀的孩子是康王的?” 萧明彻没有出声,重重点了下头。 沈雨燃觉得难以置信,又明白萧明彻不会撒谎。 他们俩是表姐弟,自幼相识,恐怕有些情愫。 “陛下能准吗?” “父皇给过他许诺,侧妃人选由他自己决定,当初荣国公府虽然被赶出京城,但并非罪臣,并不逾矩。” 徐宛宁,还真是厉害,居然又以王府侧妃的名头回来了。 “燃燃,你不必担心。” 沈雨燃稳稳放下棋子,“知道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 “你说。” “明日荣安会回京。” “真的?”沈雨燃大喜过望,再不关心什么徐宛宁之事了。 这回帝后在叠雾山呆了好长时间,沈雨燃太久没见到荣安了,她有好多话想跟荣安说。 见沈雨燃炯炯的眼波,萧明彻颇有些吃味。 “怎么觉得,你见荣安,比见我还热络得多?”苏丹小说网 沈雨燃笑而不语。 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她果断地落下棋子,笃定道:“你输了。” 萧明彻看向棋盘,略微挑眉:“的确是我输了。” 因着明日圣驾回京,下过棋,萧明彻便离开了别苑。 沈雨燃命人收起棋盘,翻书等着用晚膳的时候,灵凡走了过来。 “姑娘,静王的手下又传消息过来了。” 第305章 临终一别 天牢的最深处,依旧是静悄悄的。 走廊上经年不熄灭的火光映照在沈雨燃的脸上,看得出她有些焦灼。 比起上回探监,狱卒对她的态度更恭敬了,打开静王的牢房后,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沈雨燃独自进了牢房。 与前几回始终面朝墙壁瘫坐的的样子不同,听到她的响动,墙角的静王立即转过身。 沈雨燃这才看清他的模样。https:/ 他穿着深褐色衣衫,看起来还算洁净,想来因为皇子的身份,狱卒们并未苛待。 只是被困数月不见天日,他看起来比从前瘦了一大圈,下巴上全是胡茬,从前那双坏坏的丹凤眼看起来憔悴无神。 “小嫂嫂。”静王缓缓开了口。 听着他这声称呼,沈雨燃倒是有些感慨,她看着静王,一时有些迟疑。 静王看着她的神情,却是笑了起来:“我要的东西,小嫂嫂带过来了吗?” 沈雨燃为难地看着他,轻声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不然呢?”静王冷笑,“难道还有转圜的余地?” 刑部判决已下,静王萧明彻犯谋逆大罪,不日问斩。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要面子,我可不想被一群低三下四地围着看我身首异处的惨样。”说着,静王朝沈雨燃伸出了手,“给我。” 十日前,静王的手下又给沈雨燃递了消息,让沈雨燃看在地宫地图的份上给静王送一样东西进地牢——毒药。 他不想当众问斩,想给自己留一个全尸。 沈雨燃第一反应当然是回绝,只是信中的语气近乎恳求,她又有些纠结。 萧明彻看出了她的烦闷,问了她几句,沈雨燃索性把这事挑了出来。 她本以为,萧明彻会对她暗中帮助静王的事生气,谁知他竟说这样也好。 也是因着他这句话让沈雨燃下定了决心。 “在这里。”沈雨燃缓缓伸出了手。 她手心里拿着一个白色瓷瓶,里面装着静王想要的东西。 他不由分说接过了瓷瓶,只是没有立即喝下,而是定定看着瓷瓶。 “你真的想好了?”沈雨燃见他有所迟疑,皱眉询问道。 她活了两世,处置过许多人,但从来没有处死过什么人。 毒药虽是静王自己求的,毕竟是从她手中递过去。 沈雨燃劝道:“也许到了行刑的那一日,陛下会改变主意也未可知。多活一日,多一分希望。” “呵,”静王轻笑起来,缓缓地摇头,“母妃一直在为我求情,甚至萧明彻为表仁爱姿态,也为我求情,父皇若真想饶恕我,早着顺着台阶下了。” 沈雨燃没有言语。 她的确劝得很没有底气,毕竟,前世静王也是以谋逆大罪处死了。 不过,在他死后,皇帝的确后悔了,还赐了温贵妃封号,加了许多赏赐。 因着这件事,皇帝对梁王和康王都格外纵容,并且要求萧明彻善待兄弟姐妹。 想了想,沈雨燃又道:“要不,你派人去跟温贵妃娘娘说说,就说是梁王在背地里使坏,要置你于死地,她毕竟是梁王生母,若她苦劝,也许梁王会听。” 静王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拔开了瓷瓶上的软木塞。 沈雨燃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见他似乎要喝,立马道:“等等。” “怎么了?”静王斜眉看向他,唇边漾起一抹笑,神情竟与当初在东宫调戏她时如出一辙,“舍不得本王死了?” “你要喝,等我走了之后再喝。” “不。”静王答得坚决。 “你……你不是想安安静静地走吗?” 静王叹了口气,“本王的确想安安静静的走,但是也不想孤孤单单的走。” 沈雨燃苦笑起来。 静王看着她苦恼的模样,心情愈发轻松。 “你跑到天牢来见我,萧明彻应该知道吧?” 沈雨燃动了下头,算作是回答。 “他就由着你?” “嗯。” 静王摇了摇头:“他对你,倒真是一往情深啊,你说,他图什么?想要美人,他一晚上找一百个都成。” “大概……他跟你不一样,不想要那么多。” “哼,”静王冷哼一声,忽而暴怒起来,“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论样貌、论心计、论手段,我哪一样不如他?凭什么父皇那么偏心他?在父皇眼中,只有他萧明彻是亲儿子,其他人都是路边的野狗!” 沈雨燃认认真真想了想,回答道:“论样貌,你是不差,但还是他更好看。至于心计和手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被关在这里,并非是他运气比你好。” 即便是前世一无所知遭到暗算的萧明彻,依然在三年的时间里翻身复位。 “好你个沈雨燃,我就知道你以前都是在装,你心里只有萧明彻,现在可算是把实话说出来了。” “我以前说的是想离开他,倘若你问这些,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只是想离开他,从没怀疑过他的本事。 静王神情冷冷地瞥着沈雨燃,盯了一会儿,猛然拿起手中的瓷瓶一饮而尽。 他这动作来得突然,沈雨燃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白瓷瓶被他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爷……” “你拿得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喝?” 沈雨燃片刻沉默,有些无言以对。 毒药在五脏六腑之中发作起来了,静王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再也坐不稳了,整个人朝旁边歪去。 沈雨燃下意识地去扶住他。 “什么鬼东西?难喝死了。” 他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了,还在抱怨毒药的难喝。 见他如此执着,沈雨燃只好道:“是砒霜。” “砒霜?”静王咬牙切齿道,“本王堂堂亲王,你就给本王吃毒耗子的玩意?” “我只买得到砒霜。”沈雨燃有些无语,她又不像他们兄弟一样,手底下养着杀手毒医的,哪有那么多毒药可供选择。 眼见得静王的五官越来越扭曲,沈雨燃想着人之将死,到底还是道:“王爷,愿你下一世长命百岁,福泽绵延。” 她说得诚恳,满怀祝福。 大限将至,静王躺在她的怀中,忽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唉,倘若真是来世,我想像萧明彻这样,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试试。” 第306章 身后事 沈雨燃从天牢里出来的时候,心情颇为沉重。 直到秋阳重新照在身上,才觉得好过些。 “老板,”暗风见她出来,忙上前小声道,“殿下来了。” 她点了点头,跟着暗风往前走,拐了弯,在天牢旁边巷子里看到了越王府的马车。 萧明彻今日一袭天青色锦衣,玉冠束发,如青竹一般屹立在马车前。 看着沈雨燃神情低落的模样,他伸手将她拉上马车,“他当着你的面喝了?” “我本以为,他会等我离开后再喝。” 沈雨燃没杀过人,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会难受。 萧明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半抱在怀中:“这是他自己求来的,与你无关,你给他送砒霜,是对他的仁慈。” 沈雨燃没有言语,随他一起上了马车。 “陛下若真的仁慈,就该留他一条性命。”亲眼目睹静王死在自己跟前,她多少有些心有余悸,“其实再求求情,应该能赦免他吧?” “心软了?”萧明彻问。 沈雨燃不知道怎么表达此时的心境,她瞥向萧明彻:“你不也向陛下求情了吗?” 说是这么说,她当然清楚,萧明彻向皇帝求情并非真心。 只不过梁王要求皇帝严惩静王,萧明彻求情,能够显示出他对兄弟的友爱之情。 也就是在皇帝跟前说几句虚话,并未真心求情。 “今日这事本是我的差事,他想让你给他送毒药,我顺水推舟,还不算仁慈吗?他能死在你跟前,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凭他也配?” 说着说着,萧明彻也带了几分恼意。 沈雨燃默默感慨,这两兄弟还真是水火不容,不死不休。 “他的尸身如何处置?” 想葬入皇陵怕是不能了。 “我在白马寺方丈那边求了个人情,让他在白马寺后山下葬。父皇也觉得很好,让他佛祖身边忏悔恕罪。” 有梵音檀香作伴,的确是个好去处。 将来她自己死了,不知道会葬在何处? “回去吧。”沈雨燃怅然地叹气。 见她平复了情绪,萧明彻微微挑眉。 静王已死,他的事算是彻底解决了,等到解决了梁王,离他迎娶沈雨燃就不远了。 已是深秋,寒意瑟瑟。 萧明彻拿起斗篷裹在沈雨燃身上,将她送回了别苑。 * 静王死后,沈雨燃接连好几日不曾出门,直到荣安公主登门,才重新打起精神。 远远地看见公主府的马车过来,沈雨燃便下了台阶。 等到马车在门前停稳,荣安公主自己挑帘跳了下来。 许久未见,荣安公主仍然是彩衣锦绣,环佩玎珰,通身尊贵气派,只是在叠雾山时常出游,肤色比从前黑了丁点。 “几个月不见,沈姐姐居然搬进这么大的宅子了,你那脂粉铺子就这么挣钱?”荣安打量着别苑的门脸,朝里头看去。 沈雨燃如实道:“铺子挣的钱不够买这么大的宅子,是他送的。” 荣安当然知道“他”是谁,笑道:“就该他送,下回让皇兄送一座更大的。” 说着,挽着沈雨燃的手一块儿往里走去。 别苑规模不小,从前无人居住,各处布置都十分简单,沈雨燃搬进来之后,闲暇时便打理起了宅子里的花花草草。 如意坊跟京城里各大花坊都有生意往来,很快将别苑里外整饬得生机盎然。 虽是深秋,各处都是怒放的晚菊,又有移植进来的早梅,看起来并不萧瑟。 沈雨燃领着荣安公主进了屋子,荣安环顾四周,看着屋子里金贵的布置陈设,又打趣道:“倘若把我眼睛蒙上带到此处,恐怕以为回到了从前的悦春阁呢。” “这里的确也是他的手笔。” 荣安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他知道你这么嫌弃吗?” 沈雨燃点头。 “唉,”荣安怅然叹了口气,拉起沈雨燃的两只手,“瞧见你们俩如此恩爱,我可真是……” 沈雨燃眉梢动了动,没有反驳,顺着荣安的话问:“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荣安公主故意装傻。 “沈砚离京的时候,去找你,你怎么不肯见他?” 荣安一双眼睛都盯着桌上的花瓶,没有吭声。 “他很难过。” 荣安“哦”了一声,抬眼看向沈雨燃:“沈姐姐是帮他做说客的?” 之前沈雨燃挺为沈砚担忧的,不过萧明彻说前世这两人兜兜转转都在一起了,这一世早早遇上,一见倾心,她当然不担忧了。 “我是想着,公主若是不想搭理他了,我好跟他说说,叫他往后别再纠缠。” 这话一出,荣安立马“啊”了一声,再一看沈雨燃站在一旁巧笑嫣然,顿时明白她在戏弄自己。 “就知道你帮着他。你虽然跟他一样姓沈,可你是我亲嫂子,你该算是我们萧家的人。” 沈雨燃知道荣安公主跟萧明彻的感情,听到荣安这么顺口的喊出“亲嫂子”,多少有些恍惚。苏丹小说网 前世荣安公主没这么称呼过她,见面寒暄,也只是客客气气喊一声“皇嫂”。 她收起思绪,重新看向荣安:“我不是帮着他,我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怕你们一时意气,相互错过。” “我哪有什么意气,”荣安忽而沮丧起来,“在他跟前,我连脾气都没有。” 这一世沈雨燃跟荣安相识得早,与她相知相交。 养在金殿玉宇里的天之骄女,自幼得帝后宠爱,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帝后为了给她挑选驸马,几乎看遍了全天下的王侯公子到才俊儒士,荣安公主都没有相中,独独对沈砚情有独钟。 当然,沈砚琼姿玉貌,翩翩少年郎,虽是书生,却气度豪迈,英气卓然,兼之胸有丘壑,腹有诗书,也当得起荣安公主的喜欢。 “他想离京,便是为了尽快回京。” “这是什么歪理?他是探花,明明可以进翰林院,留在京城,非要去北疆苦寒之地!沈姐姐,我什么都可以听他的,可他这样做,不是躲我吗?”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你的委屈,不过我也能明白沈砚的心情。” “他什么心情?” 沈雨燃缓缓道:“你是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而我跟沈砚……沈家没落多年,他从小到大,被长辈们耳提面命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要考取功名,建功立业,重振沈家。沈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在做官,他也是为了肩负整个家族。” “京城里那么多衙门,还不够他做官的吗?”荣安气鼓鼓道,“我就知道你是站在他那边的,回头我得去皇兄那边告状,说你不帮我。” 沈雨燃正要再说,灵凡忽而走进来:“姑娘,墨姑娘来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起来有点伤心。” 第307章 闺中 “墨姑娘是谁?”荣安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听到灵凡说沈墨看起来有些伤心,沈雨燃不禁有些担忧,先吩咐道,“快去请她进来。” “是。” 等到灵凡退了出去,沈雨燃这才转向荣安,“墨儿是阿砚的妹妹,上月刚到京城。” “啊?”荣安有些吃惊,下意识地张了嘴,“他家里人都来京城了吗?” “没有,沈家只来了三个女眷,阿砚爹娘并未过来。” “怎么让一个姑娘家自己来京城?”荣安有些不解。 “青石镇毕竟地方狭小,如今阿砚是朝廷命官,家里人便盘算着让墨儿在京城议亲。” 沈雨燃话音刚落,便见沈墨神情低落地跟着侍女走进来,一见到她,便委屈地喊了声“五姐姐”。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委屈?” 沈墨走到近前,刚要说话,便瞧见了坐在沈雨燃身旁的荣安。 她虽不识得荣安,可荣安佩金饰玉,发饰、衣着无一不精致名贵,饶是沈墨眼拙,也能感受到她通身的贵气。 这身打扮可比她在京城里见过的所有官家小姐都华丽得多。 意识到荣安身份不反,她顿时神情一肃,不敢再随便说话了,目光求助似的望向沈雨燃。 见她颇为不安,沈雨燃忙替她引见道:“这位是荣安殿下。” “公主殿下?”沈墨吃了一惊,连忙朝荣安跪下。 荣安笑道:“免礼,咱们年纪相仿,起来坐着说话。” “民女不敢。” “没什么不敢,快起来,”沈雨燃伸手拉了沈墨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沈墨局促不安地看向沈雨燃,沈雨燃却是冲她笑笑,示意她不必紧张。 “荣安殿下最是宽和,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当着堂堂公主殿下的面,沈墨哪里敢有什么说什么,只能求助似的望向沈雨燃。 荣安颇为闲适地吃着蜜饯,目光在沈墨脸上打转。 沈墨的样貌清秀,眼角眉梢、脸颊鼻梁,无一处不精致,尤其肤色跟最上等的和田玉似的——跟哥哥沈砚一样。 沈砚……一想起他,荣安心中又是怅然,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沈砚此刻到底在做什么。 “你方才受了什么委屈?”沈雨燃问。 “也没什么委屈,就是跟澜儿拌嘴,明明是澜儿的错,婶婶还说我不懂事。” 大伯母一向宠溺沈雨澜,帮亲不帮理,着实不意外。 沈雨燃想了想:“要不今儿你别回去了,留在别苑住几日。” 沈墨闻言,顿时大喜过望:“五姐姐,我能住在你这边?” “当然。” 欣喜之余,沈墨不免担忧:“可是我若搬来,婶婶那边……” “没什么可担忧的,咱们本来是亲戚,你好不容易来京城,自该走动的。别说只是住几日,便是想一直住在这边,也没什么。” 沈雨澜是跟着自己亲娘过来的,沈墨孤零零一个小姑娘,本就该多加照顾。 当初让沈墨跟着她们一处住,一是因为如意坊地方狭小,腾不出地方,再者她跟沈墨不太熟悉,想着她跟沈雨澜住在一处,恐怕自在些。 谁知沈雨澜跟她也并不要好。 “那我听五姐姐的。” 正说着话,侍女在门外通传道:“镇北侯府的颖初姑娘到了。” 荣安见沈雨燃有些疑惑,忙道:“我派人叫她来的,咱们三个许久未见,今日多说会儿话。” 沈雨燃点头道:“快请进来。” 侍女打起帘子,云颖初走了进来,见桌旁还坐了个沈墨,好奇道:“这位妹妹是谁?” 沈雨燃起身拉她坐下。 “这是阿砚的妹妹。” “咦,那岂不是管你叫……” 云颖初笑着看向荣安,荣安连忙瞪她一眼,打断她的话:“你跟那位盛大人正式定亲了吗?” 说到此事,云颖初的脸庞微微一红,小声道:“哪有那么快,他非得要自己再去北疆正式提亲。” “都去过一回了,居然还要去,这盛大人果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沈雨燃见云颖初的脸庞红得不像样子,帮腔说道:“颖初是侯爷的掌上明珠,盛大人想求娶,自然是一道仪程都少不了。” 沈墨坐在一旁,悄悄看着她们三人说笑打趣的情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跟堂堂公主坐在一处喝茶吃糕点。 还有另一位姑娘,居然是名闻天下的镇北侯府的千金。 一位公主,一位侯府小姐,居然都是五姐姐的闺中好友,五姐姐可真厉害。 想到这里,沈墨意识到自己今日来得不是时候,坐在这里恐怕她们说话都不方便。 于是她望向沈雨燃,小声道:“五姐姐,我有些乏了,想回房歇着。” 沈雨燃知道她呆在这里不自在,荣安公主和云颖初在这里的确会说许多私房话,遂点了头。 “灵凡,你带墨儿过去安置吧,就……住在归月轩。” “是。” 她本来想让沈墨自己挑一座喜欢的院子,但别苑里还住着温漾,还是让沈墨住在紫玉她们旁边比较妥当。 “是。”灵凡应声道。 沈墨朝荣安公主和云颖初福了一福,跟着灵凡一起退了出去。 云颖初见沈墨走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是不是我来了,吓到墨儿姑娘了?” 荣安道:“是咱们俩吓到她了。” 云颖初道:“墨儿姑娘的样貌跟沈大人有几分像,脾性倒是迥异。” 提到沈砚,荣安神情微动,想了想云颖初的话,亦笑起来:“他素来无法无天,随心所欲,别说是在我跟前了,就算是在父皇母后跟前,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拘谨!” “咦,”云颖初揶揄地笑起来,“表面上听着是在嫌弃,实际上可是在夸呢。” “你才是!”荣安反唇相讥,“从前是个可害羞的姑娘,如今有了盛大人,什么话都敢说了。沈姐姐,你说是不是?” 云颖初微红着脸,并不否认,笑着拿起一块桂花糕,一边吃一边道:“昨儿大哥收到了爹爹寄过来的家书,还提到了沈大人呢。” 第308章 坐听秋雨 “侯爷怎么会在家书里提到沈砚?”荣安公主不安道。 之前京城里好些德高望重的老臣都想招沈砚为婿,连崔相都意动,此事着实令荣安公主心有余悸。 一听到镇北侯在家书里夸赞沈砚,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云颖初知道她想岔了,忙道:“公主别误会,我爹时常在家书里跟哥哥说些北疆的事,跟军务无关,不过提到了沈大人,说他年纪虽小,却很有见地。” 荣安公主听到云颖初的话,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患得患失。 颖初已经定亲了,侯爷再怎么欣赏沈砚,也不会招他为婿。 见荣安有些窘迫,沈雨燃适时笑问:“阿砚是县令,区区七品官,云侯怎么会留意到他呢?” 她亦好奇,云侯这样的传奇人物会怎么评价沈砚。 “沈大人官职虽低,眼界却高。北疆连年征战,敌军虽然不曾得逞,尤其到了夏季草原茂盛的时候,敌国骑兵南下,许多村落被劫掠,不少无辜百姓受害。沈大人在北疆这些日子,并未闲着,这几个月来,沿着草原的七八个州县都有损伤,却只有他治下无人伤亡。” “阿砚竟如此厉害!” 沈雨燃前世就知道沈砚官运亨通,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平步青云的。 这一世接触得多了,她知道沈砚聪明有气魄,也知道几位相爷都很推崇他,私心里觉得他的样貌占了很大的便宜,并未往深处去想。 眼下听着云颖初如此一说,她是真真佩服了起来。 她看向荣安,荣安也露出了跟她一样的神情。 她抬手把桂花糕往荣安跟前推去,荣安回过神,对视过后却是微微垂下眼眸:“他是对的,留在京城,根本发挥不出他的本事。” 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不是这样的。”沈雨燃宽慰道,“阿砚一直说的是,翰林院并不适合他,他早晚会回京城的,京城里有许多适合他的位置,在那些位置上,才能真正发挥他的本事。” 她不敢说的太明确。 前世沈砚可是年纪轻轻就入阁办事了呢。 云颖初道:“事涉军务,我爹并未在家书上言明沈大人是怎么做的,不过他对沈大人赞不绝口,还说要让我大哥回北疆一趟,好跟沈大人讨教一番呢。” 其实云侯在家书里说得直白。 沈砚是探花,没有依例进翰林院当差,而是来了北疆苦寒之地,显然是特意安排。 有能力做此安排的人,只能是内阁那几个老家伙。 沈砚并非池中之物,早晚一飞冲天。 云家从不参与朝堂争斗,并非遗世独立。 若云峥能早些与沈砚结交,对镇北侯府来说是一桩好事。 云颖初笑道:“我爹怎么都想不到,大哥在京城的时候就跟沈大人相交,喝了好几回酒呢。” 在京城呆了这么久,云峥跟那些个公侯之家的公子们都是泛泛之交,的确对沈砚另眼相看。 “世子要回北疆了吗?”荣安问。 “是啊,兵部这边已经下了调令。” 云峥不是镇北侯的儿子,虽是云家血脉,旁人对他立为世子颇有微词。 这一年来,兵部给他派了不少苦差事,每一桩云峥都办得很漂亮,一身绝世武功也令众人心服口服,朝廷总算放心让他去北疆接云侯的差了。 荣安眨了眨眼睛,突然也好想去北疆。 见荣安心不在焉的,沈雨燃又跟云颖初说了些别的闲话,眼看着日头偏西了,荣安和云颖初起身告辞。 沈雨燃将她们送出宅子,再回到屋里,觉得有些乏了,恨不能直接去榻上躺着,只是还没吃晚膳,又有些饿了,便坐到窗边的美人榻上等着吃饭。 坐了没多久,便看到窗外有一个身影在晃动。 宅子里那么多护卫,能这么大喇喇杵在这里的人只有萧明彻。 自从那一次两人在屋顶上说开之后,他没再往她屋里闯过,都是等着侍女们通传过后才进来。 沈雨燃只做不知,倚在美人榻上静静看着他的身影。 萧明彻身姿颀长,窗户上映出的影子也是长长的一道。 如今已是深秋,别苑里尚未燃起地龙,也没有点炭炉。 他站在廊下,应该会有些冷吧? 沈雨燃喝了口热茶,拿起旁边摆着的话本子,努力想忽视他的存在。 翻了好几页,依旧是心不在焉。 她盯了那影子片刻,忽而扔下话本子,跪坐在美人榻上,猛地朝外推开窗户。 窗外的萧明彻像是料到了她这动作,往后跳了半步,没被窗户撞到。 “燃燃,你想偷袭我?” 偷袭? 沈雨燃板着脸道:“我开个窗户透气,谁知道你会站在这里?” 萧明彻的眼底漾出笑意,他倒是很满意沈雨燃想对他恶作剧的举动。 “外头已经飘雨了,这么冷的天,你还需要透气?” 沈雨燃朝他身后望去,果然见秋雨落下,细细密密的雨丝从屋檐下垂落。 秋雨不比春雨缠绵,片刻之后越下越大,搭在院里的青石板上滴答作响。 滴答雨声,将他们俩与天地万物隔绝开来。 沈雨燃干巴巴道:“闭了一天的门窗,总得打开通风,现在透过了,舒服了。”说着她就要关窗。 萧明彻却在此时上前一步,在她合拢窗户前凑近。 沈雨燃不意他突然离得这样近,她也并不想往后退。 她稍稍垂眸,没去看他。 萧明彻望着她的神情,眸光微闪。 他缓缓靠近,拿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然后缓缓向下,从她的眉骨间划过,再到她的鼻尖。 他贪恋这样微凉落雨的秋天,贪恋这样触手可及的香软,他想这样一直同她耳鬓厮磨。 沈雨燃的手撑在窗户上,微微颤抖着。 她亦觉得奇怪。 明明她跟萧明彻什么都做过,她不明白,如今怎么会只是靠近便如此紧张。 是因为从前的他们并未这样静静的、慢慢的陪伴过吗? 沈雨燃悄悄抬眼。 两人离得太近,睫毛都碰触到了一处,清澈的眸光里映照出对方的影子。 “萧明彻。”沈雨燃轻轻喊了一声。 她正想说话,腹中忽然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 外头下着雨,这声音原是听不清的,偏生两人离得太近,即使微不可闻,彼此耳朵里亦清晰可辨。 “饿了?”萧明彻挑眉。 沈雨燃不觉得丢人,只是酝酿好要说的话又退了回去。 “跟荣安和颖初说了好久的话,光顾着喝茶了,没吃东西。” 她的确饥肠辘辘。 萧明彻抬起手,在她娇艳的唇上点了一下,声音喑哑:“先吃东西。” 第309章 分离在即 他替沈雨燃关上窗户,从门外走了进来。 外头秋雨纷纷,噼里啪啦地落在屋檐下的石板上,十分醒耳。 天光昏暗,沈雨燃命丫鬟多点了一盏灯。 灵凡知她催了几回膳,等着厨房那边备好饭菜,立刻就呈了上来。 厨房做的都是沈雨燃爱吃的淮扬菜。 她饿极了,没同他说话,自己先吃了起来。 萧明彻并不饿,拿着筷子陪着吃了些菜,等到沈雨燃心满意足地放下饭碗,缓缓笑着,给她递了帕子擦嘴。 沈雨燃擦过嘴后,望向萧明彻,见他目光灼灼,便问:“你今天来,是有话要说?” 萧明彻微微颔首。 “你不是一直想外出游历么?” 沈雨燃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含糊地“嗯”了一声:“所以呢?”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马上就要入冬了,你不妨往南边走走,等到明年开春暖和了再回来。” 屋内灯光柔和,光影交错,越发照得萧明彻鼻梁高挺,轮廓分明。 沈雨燃眸光动了动,“为何?” 萧明彻道:“梁王近来连连遭到父皇的训斥,手底下有几个干将被夺了职,我看他按捺不了多久了,至多除夕肯定会发难,他势必会冲着我来。” 冲着萧明彻去,自然也会冲着她。 那回在街市上,梁王派出的杀手便先朝她动手,以诱萧明彻出局。 见沈雨燃蹙眉不语,萧明彻问:“又不想离京了?” 沈雨燃道:“不是不想,只是你突然说起,京城里还有这样那样的事呢,不说别的,别苑里眼下住着墨儿,还有温姑娘,我能丢下她们一走了之吗?” 萧明彻眯起眼睛,想了想,“沈墨先送回你们沈家那边住着,免得她被牵扯进来,至于温漾……” 他看向沈雨燃:“我瞧着你跟她还算投缘,要不,你带上她一起走,路上还能做个伴。” 也不是不行。 温漾曾是皇帝嫔妃,留在京城本来就是一个隐患。 况且她本就因着家族遭遇,思虑过重,把她困在一方小院里恐怕于她并无帮助,带她出去游山玩水,或许心情还能豁然开朗。 “也好。” 沈雨燃话音一落,明显看到萧明彻的眸色黯了黯。 他…… 是觉得自己答得太干脆了? 沈雨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端起桌上的桂花茶喝了一口,说起别的事来:“梁王若是真有起事之心,必然派人盯着这座别苑,我和温姑娘想离京没那么容易。” 萧明彻道,“只要你这边决定好什么时候出发,我会尽快安排。” “墨儿那边好说,温姑娘那边我得去跟她谈谈。”沈雨燃双眸澄净,柔声道,“不过她在别苑里住得并不开心,猜想是要快些离开。” 萧明彻低声应道,“那你呢?” 沈雨燃对上他的目光,稍稍一顿。 两人的目光相接,沈雨燃亦轻轻“嗯”了一声。 萧明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本来不意她会回答,却不想她给了如此肯定的回应。 他忽而笑了起来,起身走到沈雨燃身后,将她从椅子上拉扯起来,抱在怀里。???.BiQuge.Biz 沈雨燃缩在他的怀中,扭头看他一眼。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下,抱着她回到先前的那方美人榻上。 挨着窗户坐着,外头的雨声听得愈发清晰。 他依靠在窗边,沈雨燃坐在他的腿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生疏。 他忽而想起了一句诗。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燃燃……” “你知道……”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同时轻笑起来。 “我听着呢。”萧明彻道。 “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这样静静地听过下雨的声音。” “也有。前世我们居于陋巷时,多得是听雨听雪的时候。” “但不是这样的。” 从前萧明彻落魄时,沈雨燃每日要去脂粉铺子做工,回来还得张罗吃食,好不容易躺到榻上,身旁的萧明彻却只想折腾她。 她当然并不反感,也喜欢与他厮缠,但等到事闭,早就撑不住睡过去,哪里能如此闲适地依在他的身旁听雨听雪。 到后来进了东宫,她做了太子妃,两人之间掺杂了太多的人和事,纷纷扰扰,吵吵闹闹,更没有这样的机会和心境了。 既想起徐宛宁,沈雨燃索性把自己一直想问的话说了出来。 “我一直没问过你。” “什么?” “徐宛宁想方设法回了京城,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呢?” 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轻飘飘的。 萧明彻的手掌扶在她的腰间,体会着怀中的温香软玉,淡淡道:“倘若她老老实实地远离京城,我是打算放她一马的。” “现在呢?” “她既然自愿入局,便要承受入局的后果。”萧明彻的目光深浓,语气中并无犹豫,“你知道我母妃因何而死吗?” 沈雨燃能猜到是被人所害,具体是谁…… “是姚妃?” “那女人与母妃交好,得知母妃在乐府中与一男乐师交好,那支《云水天长》便是两人一同所作,后来那男乐师手指受伤,不能再抚琴,便离宫归家,母妃一直为失去知己而惋惜。” “姚妃借此大做文章?” “她在父皇跟前搬弄是非,硬说那男乐师是母妃的情人,母妃痴心于他,所以才对父皇冷冰冰的。” 沈雨燃迟疑片刻:“那事实的真相是?” “母妃对男乐师,并无儿女私情,只是彼此欣赏技艺罢了,母妃对父皇冷淡,并非是她记挂旁人,只是因为她并不想做嫔妃。” “我还是不明白,江妃娘娘既然已有了你,就算不想做嫔妃,也该为你着想,为何那样决绝地自戕?” 萧明彻眼眸中闪过一抹痛楚。 “那女人在宫里到处散播流言,不但说母妃与人私通,还说我并非父皇血脉。此事父皇并未相信,但终归因为母妃的冷淡而震怒,母后前去斥责了母妃,还让她闭门思过。”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姚妃偷偷派人给母妃递了消息,说父皇已经怀疑我的血统,正在跟母后商议如何不惹人注意地将我除去。母妃走投无路,留下一封绝笔,以死明志。” 好歹毒的心思! 沈雨燃明白,萧明彻不可能放过姚妃,当然,也不会放过康王。 徐宛宁自甘为康王的家眷,那她的结局也已经注定。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第310章 再值隆冬 “沈姑娘,咱们这一路都要这样易容吗?” 马车里,温漾好奇地望向沈雨燃。 今晨一大清早,白驷就帮温漾改易了容貌,镜子里的人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 紧接着她换上了别苑里丫鬟的衣服,跟着几个采买的婆子一起去了菜市。 在菜市晃悠了一圈,又换上了寻常市井女子的衣裳,跟着一辆牛车出了京城。 等待了半个时辰后,终于等到了来接她的马车。 初时温漾还不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何人,等到听到对方温柔地喊了声“温姑娘”,方听出她是易容后的沈雨燃。 “白神医说改易的容貌能够维持好几日,咱们先走着,什么时候没用了,咱们什么时候就不易容了。” 温漾微微颔首,依旧有些不解。 “我身份特殊,为何沈姑娘也要易容?” 沈雨燃当然不能告诉她,梁王躲在暗处想拿她去要挟萧明彻,只能含糊道:“我没易过容,觉得有些新鲜,所以麻烦白神医也帮我易容。” 温漾极其聪慧,猜到她有难处,没有再继续问易容的事,又问:“咱们要去什么地方呢?” 几日前,沈雨燃来找她,说要外出游历。 她整日憋闷在巴掌大的小院里,当然想尽快离开京城,一口应了下来。 沈雨燃说要去安排,没再说其他的。 所以,对于目的地,温漾一无所知。 “你想去什么地方?”沈雨燃问。 “我……自然是想先回故乡,为我的家人立衣冠冢。不过……我也明白,眼下不能做这事。” 温家突然立了衣冠冢,肯定会有人怀疑温家还有人活着,温漾假死的事或许就会被揭露出来。 “此事的确不能着急。” 温漾认真想了想,又道:“如果不能回故乡的话,我想去江南。江南是你的故乡,对吗?” “我祖籍扬州,这回咱们出京不能大肆张扬,我肯定不能回扬州。不过你我可以绕过扬州,往苏杭去,江南之美,尽在苏杭。”筆趣閣 “沈姑娘,你去过苏杭吗?”温漾问。 沈雨燃摇了摇头,微笑道:“从前在家时,都只在镇子上呆着,连扬州城都没去过几回,更别说苏杭了。” “所以当初你到京城是生平第一回出远门?” “是啊。” 温漾知道沈雨燃跟自己一样无父无母,多少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 “沈姑娘,多谢。” “谢什么?”沈雨燃问。 “你我萍水相逢,你带我离宫已是天大的恩德,你本可放我出去自生自灭,如今还要带着我游历四海,实在是……无以为报。” 温漾搬进别苑后,态度一直不温不热的,对什么都没兴趣似的。 “客气什么……有温姑娘这般佳人陪伴,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我心里高兴着呢。” “你从前说是受静王之托帮我,我知道,静王那样的人,跟你不会有什么交情。” “起初的确是因为他的关系,倒如今嘛,当然是因为你我投缘。” 温漾听着她的话,弯唇笑了起来。 “既然……” “嗯?”沈雨燃认真地望向她。 “既然你我投缘,你也愿意把我当作朋友,不必称呼得那样客气。” “甚好。我往后叫你漾漾。”沈雨燃笑道。 漾漾? 这声称呼着实太久违了。 温漾从前在家中时,爹娘兄姊便是如此唤她的。 她的眼眸不禁有些泪意,再看向沈雨燃时,愈发添了几分情绪 “谢谢你,雨燃。” * 不知不觉,沈雨燃离京已经有三个月了。 有暗风暗月跟在沈雨燃的身边,一封接一封地给他传书。 他知道沈雨燃去了虎丘山,去了西湖,去了钱塘。 这些地方他年少时也曾走过,如今沈雨燃去见识她曾见过的风景,自然是好事。 可惜…… 萧明彻仍然不时去别苑转悠,可惜别苑里人去楼空。 时序渐进入冬,沈雨燃养的菊花都凋谢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寂。 他当然可以一声令下,让花匠们忙活起来,可那有什么意思? 沈雨燃不在,院子装点得再鲜艳又如何? 等到她回来之时,自是春暖花开,万物峥嵘。 “王爷,该进宫了。”见萧明彻静静坐在窗前,长乐上前恭敬道。 又值除夕,宫中夜宴。 梁王起事,应该就在今夜了。 处理好了梁王,他迎娶沈雨燃的事,也能顺当许多了。 萧明彻收敛神情,更衣过后,动身前往京城。 去岁除夕,他曾以庶人的身份赴宴,席间无人搭话。 不过一年的时间,宫中格局大变,静王萧明承身死,他从庶人变成了越王。 冬日里天黑得早。 萧明彻进了宫门,冷眼瞥了巡查的侍卫。 果然,今夜当值的禁军头目,都是效忠于梁王的人。 他神情自若地步入皇宫。 因是除夕,宫中各处张灯结彩,宫灯明亮,整座皇宫喜庆而威仪。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待到钦安殿时,梁王和康王已经到了,见到萧明彻,两人都是俱是心怀鬼胎。 梁王意在谋反,自不必说。康王纳了徐宛宁为侧妃,在萧明彻跟前更是抬不起头。 萧明彻神情平和,同这两位兄弟虚与委蛇地打了招呼,然后淡然落座。 没多时,荣安和睿安两位公主也到了,睿安还极为难得地带了驸马崔既源入宫。 吉时将近,帝后携后宫嫔妃抵达。 虽然今年死了一个儿子,今年的家宴依旧看起来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萧明彻漫不经心地饮着酒,梁王状若不经意地起身,往殿外走去。 殿内众人依旧欢快地宴饮着,萧明彻放下酒杯,眸色渐深。 一炷香之后,梁王一袭戎装,率领着几百禁军,径直奔往钦安殿。 守护钦安殿的侍卫见梁王和禁卫军统领韩江气势汹汹地前来,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疑惑道:“王爷,韩统领,陛下还在殿中,你们这是?” 梁王眸色深邃,韩江道:“陛下为庶人萧明彻所蒙蔽,诛杀亲子,既非仁君,更非慈父,今夜,王爷要清君侧,正超纲。” 片刻的诧异过后,侍卫拔剑相对:“你们想造反……” 话音刚落,远处一道弓弩飞来,将那挡路的侍卫穿了个透! 第311章 退位让贤 钦安殿里,皇帝听到内侍的通传,喝了半宿的酒意刹那间醒了。 皇后手中的筷子落到了地上,惊讶道:“你说什么?梁王和韩统领带弓箭手包围了钦安殿?” 惊诧之下,皇后声音有些尖利,钦安殿内还在宴饮的一众嫔妃听到这句话,纷纷吓得尖叫起来。 弓箭手?造反? 皇帝依旧保持着镇定,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不过是几个杂兵造反,慌什么。”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维持着一国之母的威仪。 殿内其他人见龙颜震怒,饶是心中慌乱,也不敢再言,只是个个面色慌乱。 一直在暗处守护皇帝的潜龙卫在此时现身,执刀护卫在帝后身旁。 皇后的目光在大殿内逡巡,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萧明彻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迹,她心中顿时有数了,迅速平静了下来,朝荣安望去,示意她不必惊慌。 “梁王是要谋反吗?温贵妃可真会养儿子,一个两个的,都不安分啊。” 自从静王死后,温贵妃大病了一场,连除夕夜宴也未曾出席。 皇帝亦察觉到了萧明彻不在殿内,他望向仍在大殿内的康王:“恒儿,你出去问问你二哥,围攻钦安殿,是想做什么?” “儿、儿臣出去?”康王没想到皇帝会点自己的名,惊慌之下看向姚妃。 姚妃跟梁王并无牵扯,自是不知今晚梁王发难。 以她推断,梁王并无弑父的胆子,但他必然不会让其他皇子活着。 萧明彻不知去向,皇帝居然点了康王的名,愈发害怕康王一出去,便会受害。 当下姚妃顾不得许多,忙起身朝皇帝跪下。 “陛下,恒儿年幼,未曾见过这般凶险,梁王气势汹汹,恒儿倘若出去,恐怕会为他所害。” 康王是姚妃的指望,亦是睿安公主的指望,见状睿安公主亦起身跪下。 “父皇,儿臣去问问二哥,他到底想干什么?”荣安公主忽然站起身。 皇后正要阻止,荣安竟然已经往殿外走去。 “萧妙瑾,你站住。”皇后急道。 就算萧明彻留有后手,这会儿跑出去不是撞到梁王的枪口上吗? 荣安公主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往外走去。 一出大殿,冷冽的寒风迎面吹来,钦安殿本来的侍卫和潜龙卫悉数站住廊下,与不远处的梁王叛军对峙。 “妹妹怎么出来了?”梁王披甲执剑,阴恻恻地看向荣安,“萧明彻呢?准备躲在你后面当缩头乌龟吗?” 荣安看着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微微蹙眉。 虽然跟随在梁王身边的禁军只有几百人,但禁军配备了重型弓弩,即便钦安殿里有潜龙卫,却一时拿他们没有办法。 “二哥糊涂,你现在跪下祈求父皇谅解,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哈哈哈,”梁王忽而大学起来道,“下跪?我向父皇跪得还少吗?父皇拿正眼瞧过我?” “倘若不是你一再犯错,父皇又怎会屡屡斥责你?四哥之事难道你还不能引以为戒吗?” “闭嘴,你没资格说老四。”梁王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若不是父皇对老四那么心狠,我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二哥悬崖勒马吧。”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萧明彻,你是要拦他,还是要随他一起闯进殿里去?” “他不会站在这里,他也永远不会对父皇母后拔剑相向。” “萧明彻人呢?叫他滚出来。” 荣安道:“父皇尚在钦安殿中,未得父皇命令,三哥岂会出来见你?” “这么说,是父皇让你出来的?” “不错,父皇让我问问二哥,到底想干什么?” 梁王似笑非笑道:“父皇和萧明彻既然不敢出来,那你进去替我传个话。父皇偏心萧明彻,听信萧明彻的谗言残杀其他皇子,朝堂不宁,后宫不宁,我身为萧氏子孙,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呢?” “请父皇即刻逊位,写下诏书传位于我,再让萧明彻和萧明恒把诏书送出来。”/ 荣安明白,一旦父皇写下诏书,梁王会即刻动手杀死萧明彻和萧明恒,父皇母后也一定会被他软禁起来。 “写诏书费不了什么功夫,你让父皇快一些,我可以等,身后这些弓弩等不了。” 冷冷的寒风吹到梁王身上,他眸中的寒光却比这夜风还要寒冷。 那些重型弓弩可以很轻易的穿破钦安殿的窗户,即使有潜龙卫在,弓弩齐发,也护不住殿中众人的安危。 只要他一声令下,殿内众人顷刻间便会丧命。 梁王的眼中戾气横生,声音森冷:“倘若妹妹不愿意进去传话,那就是故意断绝兄妹之情。我没有退路,只能动手清君之侧。” 他身边有数百禁军,必须速战速决除掉所有挡路的人。 一旦皇宫外的卫队赶来,他就满盘皆输。 父皇要是死硬不肯写诏书,那他也不必顾念父子之情,索性全部杀光,一了百了。 “萧明宜,听说你想见我?” 熟悉而傲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梁王的眼睛猛然震动。 兄弟手足二十年,他当然立刻听出了这是萧明彻的声音。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一般。 在他尚未回过神的时候,耳边已有弓箭破空的声音传来。 身旁的韩江拔剑替他格挡住飞箭,却有数名弓箭手中箭倒地。 “王爷,怎么办?越王不在钦安殿中。” 梁王的震动当然不小。 他跟韩江往来隐秘,根本不可能有人能预料到他能调动禁军在除夕夜动手。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纵然他不相信,也不得不面对!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杀了萧明彻,一切还能转圜。” 梁王说着,持剑朝萧明彻冲去。 韩江跟随梁王造反,此时也无退路。 的确,只要萧明彻死了,还能筹谋其他的人,遂跟随梁王拔剑朝萧明彻冲杀而去。 “请殿下后退,此处就交给臣来处理。” 锦衣卫指挥使抱拳朝萧明彻道。 萧明彻眸色幽深,淡淡“嗯”了一声,朝他看去,意味深长道:“梁王是父皇的血脉,父皇说了,要抓活的。” “殿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 话音一落,锦衣卫指挥使带着锦衣卫众人和未曾叛变的禁军铮然拔剑,与叛军刀兵相见。 一时之间,钦安殿前喊杀声震天。 第312章 报仇雪恨 萧明彻不太关心眼前的乱局,他轻轻抬头,望向天空。 今夜有风无雪。 钦安殿殿宇高峻,气势磅礴,两侧飞檐如鹰翼般凌空展开。 萧明彻看着恢弘的钦安殿,听着风声啸啸和刀兵铿铿,忽而想起沈雨燃来。 也不知她在什么地方守岁。 此刻,她会想起他吗? 她没有双亲,这世上能排在他之前的人不多了,约莫是会想到他。 但萧明彻知道,即便想,也不会有多想。 他忽而想起去年除夕之夜,他进宫赴宴,子时方回,等赶到如意坊的时候,沈雨燃已经歇下了。 他坐在她的门外,陪着她从旧岁走到新年。 当时他曾想,下一年一定要真真地陪着她守岁,屋里要熏着香,要燃着炭炉,炉子里烤着她最爱吃的栗子,他剥栗子喂她,听着她温言细语的说话…… 没想去年还只是隔着一道门板,今年竟远隔千里了。 萧明彻心下一哂。 无妨,这一生,他多得是时间,也多得是耐心。 只要扫清障碍,就没什么能阻挡在他和沈雨燃之间。 他眉目忽而冷下来,瞥向前方打斗地两方人马。 梁王虽然策反了禁军统领韩江,今夜安排当值的禁军全都是效忠韩江的叛贼。 不过萧明彻提前作了准备,禁军副统领带着其余未曾被策反的禁军,再加上锦衣卫的人马和皇帝身边的潜龙卫,这几百人的叛变实在无足畏惧。 梁王带来的重型弓弩手被最先杀死,有潜龙卫守护宫门,梁王的人根本攻不进钦安殿。 锦衣卫和禁军很快控制住了场面。 不过…… 不远处,锦衣卫指挥使手起刀落结果了一人,转头看向萧明彻,朝他点了下头,然后高声道:“叛王萧明宜和叛将韩江已经逃走,留下一半人马护卫钦安殿,其余人随我前去拿人,他们肯定还藏在宫中。” “是!” 指挥使带着一半人马离开,剩下的禁军跟内侍一起迅速清理钦安殿前的尸体。 萧明彻踩着尸体走进钦安殿。 “儿臣护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萧明宜人呢?” “二哥见势不妙,领着残兵逃走了,不过宫门皆已落下,他逃不了多远。” 今日一早,萧明彻便前往养心殿请安,将梁王勾结韩江意图谋反一事禀告了皇帝。 韩江跟随皇帝多年,曾三次救过皇帝性命,是皇帝视为心腹的忠臣。m.biQuge.biz 他当然不相信韩江会谋反,不过在萧明彻的坚持,他把锦衣卫交给萧明彻指挥。 今夜皇帝看到梁王起身离席时,心中仍存了一丝希望,希望梁王只是起身出去透气,片刻后便会返回。 然而他没等到梁王回席,却等到他带着禁军弓弩围困钦安殿的消息。 数年父子情分,毁于一旦。 “彻儿。”皇帝缓缓开了口。 萧明彻朝他恭敬一拜:“父皇放心,锦衣卫指挥使正在追击梁王,不会有差池。” 皇帝点了点头,一直威冷的眉目终于在此刻松了几分。 然而他亦在此刻苍老了许多。 萧明彻微微皱眉,目露担忧:“儿臣送父皇回养心殿休息。” “不必了。”皇帝摆了摆手,缓缓回过头看向皇后,“摆驾去坤宁宫吧,朕累了,这些事都由彻儿处理。” “彻儿大了,本就该多为陛下分忧的。” 数十年夫妻,皇后明白,皇帝固然好色多情,但他的确不是心冷狠厉之人,梁王这般逼宫造反,对皇帝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她起身扶着皇帝,两人并肩出了钦安殿。 钦安殿里剩下的人神情各异。 方才帝后一番对话,很明显对萧明彻寄予厚望。 梁王谋反失败,必死无疑,康王胆色还不及荣安公主,是个没用的废物,这太子之位简直就是萧明彻的囊中之物。 “皇兄,你没事吧?”荣安公主走上前,关切地看向萧明彻。 “没事,倒是你,怎么胆子就那么大?” 荣安道:“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也不怕他杀我,再说了,我不出去,难道让父皇母后纡尊去见他么?” 萧明彻淡淡一笑,没有多言,转头看向殿里其余嫔妃。 “钦安殿不是久留之地,禁军会将你们护送回宫,锦衣卫尚在追捕梁王,回宫之后,千万不要擅自离宫。” “知道了。” 萧明彻此刻虽是亲王身份,但无人敢对他的安排有异议,纷纷起身出去,依着禁军的安排各自返回后宫。 “皇兄,现在还没抓到二哥吗?”荣安问, 萧明彻略微挑眉,不动声色道:“迟早的事,不必担心,你先出宫吧。” “他还在宫里躲着,我怎么能不担心?” 萧明彻哂道:“我心里有数。” 荣安只好也跟着禁军离开,萧明彻目送着她走出钦安殿,随后朝旁边冷冷一瞥。 在他身旁的侍卫神情恭肃,朝他拱手道:“主子,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萧明彻眉目冷峻,大步从钦安殿后门走出。 护卫在这边的禁军,皆是效忠于萧明彻的人。 他一出来,便有人恭敬递上一副弓箭。 萧明彻接了弓箭,纵身跃上了钦安殿的屋顶。 钦安殿规模宏大,比周遭殿宇都要高出一截,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周围的情景。 寒风烈烈,吹动着萧明彻的衣袍。 他看见各宫嫔妃在禁军的护卫下往各宫的方向走去,目光逡巡之下,他很快找到了往景阳宫方向走去的一行人。 姚妃走在正当中,步履匆匆,康王和睿安公主走在她的旁边,两个人都垂着头,似乎在听她教训着什么。 萧明彻的目光在刹那间变得寒凉阴鸷。 这个毒妇,设计陷害母妃,逼得母妃在宫中自戕,让他自幼无母,与他有血海深仇。后来他阴差阳错跟徐宛宁有了纠葛,她也在其中推波助澜。等到他心仪沈雨燃之后,这毒妇也挑唆着徐宛宁对沈雨燃痛下杀手,新仇旧恨,萧明彻不能不报。 他拉满弓弦,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箭矢弹射出去。 一道寒光划破夜空,径直扑向姚妃的背后,又狠又准地将她胸膛洞穿。 第313章 胜局 隆冬的深夜里寒意逼人,钦安殿前满地伏尸,血染金砖。 姚妃中箭倒地,整个人痉挛似地倒在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跟前。 隐匿在他们附近的暗卫,也在此时朝他们射箭。 随行的嫔妃宫婢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当然,第二波箭羽并未伤到任何人,而是落在了众人的脚下。 萧明彻神情未动,在琉璃瓦屋顶上坐下。 他远远瞧着睿安把倒下的姚妃抱在怀中,看着萧明恒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 血流满地,在灯笼的映照下格外凄清。 今夜梁王逼宫,萧明彻固然要拿梁王,但他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姚妃这毒妇。 他盯着那具身躯渐渐变得僵冷,一动不动,方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远处。 除夕之夜,宫中各处本就灯火辉煌,坐在钦安殿顶上,可将一切尽收眼底。https:/ 跟随梁王身边的叛军或战死,或跪降。 约莫半个时辰后,皇宫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萧明彻缓缓起身,纵身跃下。 “都妥了?”萧明彻问。 侍卫朝他拱手一拜:“主子放心,梁王和韩江皆已生擒,叛军余者尽数投降。至于姚妃,不幸被叛军的流矢射中,属下亲自查验了,已经死透了。” 萧明彻点了点头,径直往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此刻仍然掌着灯。 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饶是皇帝把一切都交给萧明彻处置,他依旧难以入眠。 通传过后,萧明彻随内侍进了坤宁宫。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皇帝已经喝了两碗安神汤,却没有一丝睡意,他缓缓抬起眼睛:“萧明宜呢?死了吗?” 萧明彻恭肃道:“二哥和韩江已被锦衣卫生擒,他手臂受了点轻伤,并无性命之忧,父皇无需担忧。” 听到这话,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些欣慰之色。 梁王一心要杀了萧明彻逼宫篡位,兄弟二人早已成水火之势,今夜萧明彻应该也会顺势将梁王除去。 倒没想,萧明彻如他在养心殿里所应承的一般,当真留了梁王一条命。 “锦衣卫已经带人围了梁王府,不过王府里的小郡主是父皇的第一个孙女,她尚在襁褓之中,实在不能吃牢狱之苦,二哥虽有罪,却罪不及小郡主,儿臣以为,应该将小郡主带入宫中,安排奶嬷嬷照料。” 前世的梁王妃是段清澜,这一世她设法进了东宫之后,皇帝在秀女中另择了一位品貌俱佳的女子为梁王妃。 这位王妃的运气比段清澜要好一些,进王府后不久便有了身孕。 皇帝膝下无孙,因着这身孕,梁王待这王妃不错,盼着她能为自己生下一个儿子,成为皇帝的长孙。 最终王妃诞下了一位小郡主,顿时失了荣宠。 不过皇帝倒是很心疼这孙女,十天半月地就让人把小郡主抱进宫来。 萧明彻这几句话,全然说中了皇帝的心思,他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就依你说的办。先养在……” 温贵妃是梁王的生母,这孙女该让温贵妃来养的,但静王死后,温贵妃身子就很差,再加上梁王的事,怎么可能还有心力抚养孙女。 “先把孩子抱到坤宁宫来吧。”皇后主动开了口,“自打荣安搬出去了,这坤宁宫就冷清得很,有个孩子也好。” “好,有劳皇后了。” 萧明彻不动声色道:“父皇,叛军在宫中逃窜时,还曾伤及无辜,有后宫……” “彻儿,这些事明日再说。”皇后打断了萧明彻的话,关切地看向皇帝,“陛下操劳过度,还是早些歇着吧。” 皇帝撑到此刻未就寝,是为了确定梁王的死活。 再不讨喜的儿子也是亲儿子。 见萧明彻将梁王府的事处置得如此妥当,皇帝顿时松懈了下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微微抬手,示意萧明彻退下。 萧明彻退出坤宁宫,冷冽寒风扑面而来。 姚妃既死,梁王被擒,胜局已定。 萧明彻疾步往宫外走去,衣袍被冬风吹得翻动。 冷冽的寒气钻进他的鼻子,继而进入他的肺腑,非但没有令他难受,反倒令他愈发振奋。 出了皇宫,侍从牵马过来。 萧明彻翻身上马,却没有立即动身。 “主子?”随从见他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小声地提醒道。 萧明彻回过神,并未出声,径直策马前行。 他没有回越王府,而是径直到了别苑。 不能陪着她一起守岁,在她的家里呆着,也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回王府。 萧明彻进了宅子,径直往沈雨燃的院子走去。 她的小院门口,也悬着两盏灯笼,随着夜风摆动。 院门……并非他之前来的那样紧闭着,而是开了半扇。 萧明彻的心忽而快速地跳动起来,不过他仍理智地提醒自己,应该是别苑里的紫玉春草她们来挂灯笼时忘记关院门了。 他从那开着半扇门里往院里走去,目光猛然一滞。 屋子里亮着融融的暖光,透过窗户隐隐约约看得见有道纤细的身影坐在窗前。 是燃燃?! 萧明彻难以置信,立即飞奔上前,推开了房门。 珠帘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坐在妆镜前的女子没有回头,继续涂抹着胭脂,漫不经心地问:“紫玉,是陈风他们回来了吗?” 这声音熟悉而温柔,曾令他魂牵梦萦。 萧明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情绪,快步上前,将妆镜前的人搂在了怀里。 脂粉盒子掉到了地上。 沈雨燃从镜子里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有些诧异,却更是安心的笑意。 “宫里的事都结束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萧明彻紧紧搂着她,声音里带着不确定和不自信,“燃燃,你不是……你不是十日前还说到岭南了吗?怎么回京了?” 沈雨燃轻笑起来:“那会儿我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故意让暗风那样给你传信的。” “为什么?你怎么突然决定回京了?” 萧明彻将她从绣墩上提了起来,掰正她的肩膀,仔仔细细端详着她。 此刻的沈雨燃穿得隆重,一袭惹眼的银红锦衣,脖子和袖口都缀了兔毛保暖,愈发衬得她粉腮如雪,滑腻如酥。 她头上戴着金钗,额间贴着花钿,两道黛眉描得柔情婉约。 萧明彻一时看得痴了。 “都这么晚了,还梳妆打扮做什么?” 沈雨燃莞尔:“等你呀。” 第314章 又逢新岁 屋内灯烛明照,萧明彻觑见她神采奕奕的笑靥,多少生出些不实之感。 他捧起她的脸庞,先在额头上落下一吻,碰触到她滑腻如酥的肌肤,切实感受到她的温度,才终于确信怀中人是她。 今夜在冷风中凝练的戾气悄然溶解。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唇。 他抱她的力气着实有些猛,沈雨燃腰间微微作痛,但闻着萧明彻身上熟悉的气息,却无比安心。 拥吻片刻,萧明彻终于将她松开了些。 屋里的炭炉烧得正旺,萧明彻问:“今日有栗子吗?” 沈雨燃摇了摇头。 “你在这里梳妆,是想去越王府见我?”萧明彻又问。 “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在等你。” 沈雨燃是赶在城门落下前回京的,回到别苑后也不敢擅自离开,派暗风出去打探消息。 萧明彻拥有前世的记忆,照理说对付梁王是胜券在握,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到最后一刻,分不出谁胜谁负。 “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今晚会不会出宫,只能让暗风去越王府等消息,若你不想过来,那我……” “那你怎么样?”不等沈雨燃把话说完,萧明彻急切地问道。 沈雨燃扬眉一笑,俏丽的眉眼里尽是柔情婉致。 “还能怎么样?你若不来,我便只能去王府寻你。” 萧明彻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万分旖旎,再次将她拥在怀中。 “去年此时,我想着今年一定要陪你守岁,此刻早已过了子时,不过……燃燃,听到你这样说,比什么都好。” “子时虽过,依着旧例,守岁是要一直到天明的。” 沈雨燃从他怀中挣脱,拉起他的手往炭炉旁边走。 刚走两步,摸到他手上有些什么东西,举起来一看,他手腕和袖口都沾染了些血迹。 “不知道几时沾上的。” 沈雨燃刚才擦过脸,见状便去拧了帕子,拿过来替他擦脸擦手。 “衣服上的怕是擦不掉了。” “无妨。” 萧明彻说着,便把身上的外袍解了。 沈雨燃目光一动,“你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一起守岁。” 沈雨燃轻笑道,“屋子里就只得这一个炭炉,哪有什么守岁的样子?还得布置一番才好。” “怎么布置?” 这时辰紫玉她们都已经歇下了,沈雨燃也不想麻烦她们,她转身出门,自己往库房去了。 别苑里原本是萧明彻的一处秘密据点,地库里藏着不少东西,准备起来也很快。 院门已经挂了灯笼,院子里头却还是冷清。 沈雨燃挑了许多小灯笼出来,想着把院子里凋零的树都装点起来。 正踮着脚尖在挂灯笼,身后有人从她手里接了灯笼,挂在了高处的树枝上。 “外头很冷,你没穿袍子别出来。” 沈雨燃说着,转过身,却见他身上披着一件银红洒金的披风,连兜帽都戴上了。 她顿时忍俊不禁。 “很可笑吗?”ζΘν荳看書 沈雨燃摇了摇头,认真地打量着他。 “你穿我的衣裳还挺好的。” “是吗?”萧明彻得意地挑眉,“比你好看?” 沈雨燃道:“光穿我的衣裳还比不出来,等会儿我给你梳个跟我一样的发髻,一齐站在镜子前头才分得出胜负。” 说话间,天上飘起了雪花。 白雪映着红灯笼,美不胜收。 “今晚在宫中凶险吗?”沈雨燃问。 “还好,”萧明彻顿了顿,把最终的结果告诉了她,“梁王被锦衣卫生擒,姚妃被流矢射中。” 沈雨燃提灯笼的手微微一顿。 流矢? 姚妃身边那么多人,寻常流矢怎么会射中了她? 除非…… 沈雨燃抬眼看向萧明彻,轻声道:“今夜江妃娘娘可瞑目了。” “不,燃燃,人都死了,再如何报仇也无法瞑目。” 这是他从前花费余生才明白的道理。 不管姚妃下场如何凄惨,母妃早死也是定局,她也永远回不来了。 沈雨燃看着身旁的男人。 他戴着披风上的兜帽,只露出一张如玉的脸庞,恍惚之间,像是看见了一位绝代佳人。 “你想什么?”见她提着灯笼发呆,萧明彻问。 “以前听人说几位皇子都长得肖似生母而不像陛下,我瞧着着你这般打扮,似乎瞧见了江妃娘娘当年的风采。” “既是夸赞母妃,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萧明彻从旁边的框子里拿起灯笼,一盏一盏点燃,陪着她挂满了整棵树。 院子里终于有了年节的气氛。 两人搓着冻红的手回到屋里,坐在炭炉边商量着要吃些东西。 沈雨燃匆匆回京,路上吃了些干粮囫囵果腹,至于萧明彻,宫宴也没吃什么东西,此刻夜深,两人都饿坏了。 想着除夕夜底下人歇得早,不好再把人喊起来,他们两个人吃锅子最是省事。 两人映着雪光去了厨房,看看厨房里还剩什么东西没。 亏得紫玉、春草她们一直在这里住着,除夕夜厨房里剩下的东西不少,不但有羊蝎子、羊羔肉,有山珍有蔬菜,现包的饺子也还剩了一些。 沈雨燃挽起袖子忙活起来,洗得洗,切得切,把捯饬好的食材整整齐齐地装进食盒里。 萧明彻看着她在灶前打转的模样,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在陋巷中相伴的时候。 现在想想,那时候虽然清苦,但逢年过节,沈雨燃总想办法会置办得丰盛些,让这个年过得热闹些。 萧明彻垂下头,将她切好的葱丝、姜丝放进铜锅里,再把剁好的羊蝎子码进去。 忙活了好一会儿,沈雨燃捧着食盒,萧明彻端着铜锅,两人一起踩着雪回到屋里。 当下萧明彻把铜锅摆到炭炉上,沈雨燃把食盒里要涮的食材摆到几案上。 别苑地窖里还有她离京时酿的桂花酿,这会儿喝着正好。 没多时,铜锅咕噜咕噜地冒气泡,锅中飘出了诱人的香气。 萧明彻端起酒杯,沈雨燃举杯迎上,杯盏轻微碰撞。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第315章 新岁气象 沈雨燃睡醒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榻上。 后脑勺枕着的不是枕头,而是一只胳膊。 鼻尖是萧明彻熟悉温热的气息,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她有些恍惚。 怔忪片刻,沈雨燃微微抬眼,却对上了萧明彻的视线。 清晨清新舒爽,但萧明彻惯常清隽的眼神却有些意味不明。 沈雨燃本来还睡眼惺忪,对上他的眼神顿时清醒了许多。 她咬着唇想要瞪他,却发觉他早就在她睡着的时候搞了许多小动作。 腰带早不知几时被扯开了,里衣只是散散搭在身上,至于他,早就贴在自己身上了。 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沈雨燃霎时有些发软。 也是因为昨夜屋里只得一个炭炉,她才会一直紧紧偎在他身边取暖。 沈雨燃不自觉地红了脸,萧明彻见她这般模样,愈发舍不得远离她,索性翻过身按住她的手。 两人由此离得更近了。 “不许看了!”沈雨燃缩了缩脑袋。 萧明彻看着她躲闪的模样,抿唇打趣道:“还这么紧张?” 前世两人第一次的时候,沈雨燃便是很紧张的,手脚都是僵硬的,萧明彻哄了她许久她才放松下来。 萧明彻收敛了笑意,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吻。 “没到时候。” 沈雨燃的鼻子哼了口气,不请我我宝去我爸都去我我博文七点半闷了片刻,睫羽颤动了下。 “那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你我大婚的时候。”萧明彻不是不想,可他都忍了这么久到这里前功尽弃了怎么说都有些亏了。 若是想赶早,那他在……罢了。 沈雨燃推了推他的肩膀:“那你起开。” 萧明彻纹丝不动。 “左右你还困着,我陪你再躺了一会儿。” 说得好听,分明是想再占一会儿便宜。 沈雨燃再次蜷缩了些,“你沉得很。” “这简单。” 萧明彻坏笑了下,抱着她翻了个身。 沈雨燃趴在他身上,气恼道:“这样子我还能睡得着吗?” “怎么睡不着,把脸埋下来。” 萧明彻轻轻捧着她的脸庞,让她侧脸躺在自己怀中,这样倒是睡得舒服了许多。 他看着怀中的沈雨燃,锁骨处有浅浅的红色印子,那是他昨晚的杰作。 他沉沉叹了口气。 梁王和姚妃的事都已经了结了,再等等,应该等不了多久了。 两人相拥着在榻上沉沉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儿,萧明彻被长乐的声音叫醒。 “主子,该进宫了。” 他睡眠一直很浅,长乐站在屋外喊一声,他立时就醒了。 见沈雨燃躺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他轻手轻脚把她抱起来平放在榻上,又替她掖好被角,这才轻声道:“进来吧。” 每年初一,皇子公主都会踩着吉时进宫去给帝后请安。 昨夜虽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但宫中规矩不能废。 更何况,父皇母后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姚妃中流矢的事了,他还得进宫善后。 长乐昨夜就知道萧明彻来别苑这边了,早上直接带着衣裳过来,正想伺候萧明彻更衣。 萧明彻道:“她还在睡,去旁边屋子。” “是。”长乐恭敬应道,抱着衣裳跟着萧明彻去了旁边的配房。 匆匆更衣过后,他随便用了些饭就进了宫。 梁王叛变,姚妃身亡,这两桩事到底给皇宫蒙上了一层血腥之气。 不过,对萧明彻而言,却是神清气爽,旧貌换新颜。 所有的野心与阴谋,仇恨与算计,全都止于旧岁,被新年的第一场大雪尽数掩埋。 接引太监领着萧明彻去了养心殿,但皇帝并未见他。 服侍在皇帝身边多年的太监道:“昨儿发生太多事了,万岁爷他……他心里难受,早上从坤宁宫回来,一句话也没说,就关着门,连奴才都进不去。” “有劳公公了,我今日会一直留在宫中,若父皇心情好些了,劳烦公公知会我一声。” “王爷放心。” 傻子都知道这座皇宫未来属于何人,太监们对待萧明彻自是恭敬有加。 萧明彻朝着养心殿遥遥拜了一下,转身往坤宁宫去。 守在门口的宫女见是他来,没有通传就径直领着他往里走。 “荣安来了吗?”萧明彻一边走一边问。 “娘娘一早派人去公主府说了,宫中新年宴饮取消,叫公主今日不必过来了。” 萧明彻进了内殿,皇后便屏退了内室,殿中只剩母子二人。 “昨夜梁王起事你是早有准备了?”皇后开门见山地问。 “儿臣的确早已察觉。” “可真是的,也不知道事先跟我通个气!” 昨儿刚听到梁王带着禁军围困钦安殿的时候,皇后是真的吓了一跳。 梁王意在皇位,或许他不敢弑父,但皇后身为萧明彻的养母,他必然会除掉的。 “请母后恕罪,梁王勾结韩江,行事隐蔽,儿臣也是临到这几日了才拿到确切的证据。母后放心,儿臣之所以敢瞒着母后,是有十足的把握确保母后的安危。” 皇后当然不怀疑萧明彻对自己的孝心,不过想到昨日,到底心有余悸。 她叹了口气,又问:“那姚妃是怎么回事?她跟萧明宜有勾结吗?” “他们二人并无勾结。” “那她……”皇后话一出口,又压低了声音,“真的是流矢取了她性命?” 萧明彻肯定地点头,“锦衣卫都已经查验过了,射中姚妃的箭羽跟梁王叛军使用的箭羽乃是同一批打造,箭头上的标记也是一样的,应该是叛军在宫中东躲西藏的时候射中了他。” 他说得振振有词,有理有据,皇后无法反驳。 但皇后毕竟是皇后,静默片刻,她开口道:“早上陛下起床的时候才知道这事,锦衣卫说得跟你一样,本宫倒是帮你补了一句。” 萧明彻眉峰一动,静静听着皇后说下去。 “萧明宜昨夜在钦安殿外大喊大叫地要杀了你和萧明恒,本宫猜测着,射杀姚妃的那支箭羽定然是要取萧明恒性命的,只是射中了萧明恒旁边的姚妃。陛下也认可了本宫的猜测,想着兄弟相残,实在残忍,所以大受打击。” 萧明彻的说法的确无懈可击,但皇后的补充,显然更合情合理。 姜还是老的辣。 萧明彻朝皇后拱手一拜:“母后英明,儿臣不能及也。” 皇后凤眸微动,唇角挂起一抹嘲讽。 “姚妃是个绵里藏针、深藏不露的人,可惜养了个废物。” “康王怎么了?” 第316章 剖白 皇后眉眼间尽是嘲讽,慢悠悠道:“说是康王昨儿见到姚妃死在自己眼前的惨状,被吓到了。” “吓到了?”萧明彻神情未动,眉梢微微一挑,有些怀疑地反问道。 生母死于自己跟前,当然会受刺激,悲痛万分,但皇后说吓到,萧明彻倒有些疑惑了。 皇后稍稍压低了些声音:“早上御医过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说的。” “御医?”萧明彻愈发好奇,康王到底被吓成了什么模样,居然还惊动了御医,“他哭晕过去了?” “御医说,倘若哭出来了那就没事了。姚妃死了之后,康王愣是一句话都没说,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一动不动的,跟傻了一样,昨天被人抬回去的,说是一夜没合眼,水米未进。” “他自幼长在宫中,得姚妃庇护甚多,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吧,兴许过几日就缓过来了。” 皇后当然不关心康王的死活,轻描淡写的说:“睿安昨夜跟他一样在姚妃身边,一样的瞧着姚妃死透了,也是伤心难过,可没像他这么不中用。” 姚妃虽然明面上从未得罪过皇后,可姚妃在宫中步步为营,工于心计,皇后深知她的人品,对她没有半分同情。 萧明彻对这一家子的事已经没有了兴趣,话锋一转,朝皇后抱拳:“儿臣有件事想求母后。” “什么事?” 皇后话一出口,见萧明彻面含期待地看着自己,她不禁皱眉:“你要求什么?” “母后是中宫之主,母仪天下,一定会应允的,对吗?” 皇后听着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愣了好一会儿,对上萧明彻笃定的目光,忽而想到了什么。 “你要娶沈雨燃?” 萧明彻没有说话,上前跪到皇后跟前,慎而重之道:“儿臣仅此一个心愿,还请母后成全。” 殿内的气氛陡然微妙了起来。 于情于理,皇后都认为沈雨燃难当太子妃大任。 她出身书香门第,勉强沾得上名门的边,可她父母早亡,是个孤女,从前在东宫里也只是个良媛而已。 就算萧明彻喜欢她,给她个侧妃已是皇恩浩荡,做太子妃实在差点意思。 然而眼前的萧明彻不发一言,眼神中虽带着请求之意,却藏着笃定和坚毅。 皇后盯了她片刻,心中微微一叹。 萧明彻早已不是从前依附在她膝下需要她庇护的稚子了。 他长大成人,羽翼丰满。 他以亲王之身,可以不动声色地在皇宫之中平息叛乱,生擒皇子,诛杀后妃。 他决定了的事,无人可以更改。 良久的沉默之后,皇后再度抬眼。 “彻儿,倘若我不答应你,你是不是也一定要娶她为妻?” “是。”萧明彻眉目凝沉,答得果断,“儿臣早已决定此生只要雨燃一人。” “胡闹!”皇后听到他这句回答,只觉得心口气血翻涌。 萧明彻微微一顿,神情有柔和了些许:“儿臣想要也不止是她。儿臣也想要母后认可她,让她跟儿臣一起孝顺母后。” “萧明彻!”皇后斥道,又吸了口气,将声音压低,半是恼怒半是无奈道,“你不要你话说得好听,本宫就会被你糊弄过去。你如今虽是个亲王,可梁王、静王已经自寻死路,康王也废了,这天下早晚是……你一口一个心意,把儿女私情凌驾于朝堂皇权之上,简直是不可理喻。” 内殿之中,母子俩四目相对。 听到皇后的训斥,萧明彻的神情依然平静。 “母后息怒,儿臣并未将儿女私情凌驾于朝廷皇权之上,儿臣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萧家的江山社稷不是儿戏。眼下朝堂稳固,劲敌尽除,儿臣以为,并不需要强大的外戚来帮衬儿臣。” “本宫当然知道你的能耐,但你的妻子,将来会是一国之母,她能担得起这职责吗?” 能。 前世沈雨燃做太子妃时,父皇和母后都很喜欢她,东宫也被她掌管得井井有条。 萧明彻不能将这些话宣之于口,继续道:“母后不想让儿臣娶雨燃,是因为不喜欢她吗?” “当然不是。” 单只从样貌和品性来说,皇后其实很喜欢沈雨燃。 她只是觉得,一个没落世家的孤女,怎么可能担得起一国之母? “你尽可去找皇帝,看看他会不会答应你。”皇后愤愤道。 萧明彻抬起头,迎着皇后的怒意看过去。 “不管父皇母后作何感想,儿臣都一定要娶雨燃为妻,儿臣今日之所以来坤宁宫,是因为母后跟儿臣是一家人。倘若母后执意如此……” “你要怎样?要为了一个女人跟本宫断绝母子情分吗?”皇后怒道。 “儿臣不敢,但儿臣希望母后明白,沈雨燃,是儿臣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 唯一的念想? 与其说是在顶嘴,这句话更像是剖白。 “你就……就那么喜欢她?”皇后听着萧明彻这句宣告,一时不知该要说些什么来回应。 “是。”萧明彻依旧挺直腰身跪着,神情坚定道,“为了得到她,儿臣可以毁掉一切,也可以舍弃一切。” “你连皇位都要舍弃?” “皇位自然好,但儿臣并不是非要不可。” 当然,其他人想要皇位,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儿臣之所以跪在这里,是因为儿臣无法舍弃母后。儿臣愿意以性命护雨燃一生,也同样愿意以性命护母后周全。” “你——”皇后猛然拍在凤座的扶手上。 她看得出,萧明彻今日所言全是发自肺腑,她知道他对沈雨燃的痴迷是真,她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孝心是真。 但看着他说话不假思索的样子,皇后总觉得心口堵着一口闷气,压不下去也发不出来。 她左右环顾,端起手边已经冷掉的茶,猛喝了一口。 “你如今翅膀硬了,本宫的话你听不进去了,你的事,往后本宫再也不管了。” 萧明彻听着皇后已经软和的语气,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了几分。 他仍是双膝跪地,朝皇后郑重拱手。 “母后是儿臣的家人,儿臣要娶妻,母后不能不管。” “你还想怎么样?”皇后仍然堵得慌,语气里还带着些恼怒。 萧明彻道:“有个忙,天底下只有母后一人能办到。” 第317章 风光 “萧明彻,你不要得寸进尺。”皇后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被他挑了起来,瞥了一眼跪得笔直的萧明彻,见他眸光明澈,眼神坚定,有些生不起气了。 顿了顿,皇后道:“本宫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萧明彻正欲开口,皇后的贴身女官隔着殿门道:“娘娘,荣安殿下过来了,说想进来陪娘娘和殿下说话。” 这女官是打小侍奉皇后的婢女,跟着皇后一起进宫,忠心耿耿。 皇后知道,定然是女官听到自己跟萧明彻在争吵,见荣安也进宫了,才特意进来打断。 “叫萧妙瑾进来。” 荣安很快进了内殿。 今儿一早起来,荣安公主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先是听说姚妃死了,萧明恒傻了,进宫之后来给母后请安,又听说皇后跟萧明彻在激烈争执,这可把她吓坏了。 一进内殿,她的确发现皇后脸色不好,再一看,萧明彻居然跪在皇后跟前说话。 荣安正担忧着,见萧明彻忽而转头冲自己笑了下,她心里明白,没什么大事。 “儿臣给母后请安。”荣安笑着上前,也不拘着规矩,径直走到皇后身旁,替她揉起了肩膀,柔声道,“母后,今儿是初一,新年新气象,可不兴发脾气的。小时候母后一直跟皇兄和我说,天大的事也得等到初二再说,初一就是安安稳稳的过。” “本宫倒是想安稳。你问问你哥哥,他让本宫安稳吗?” 荣安的睫毛颤动了下,“皇兄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母后这么生气?” 萧明彻没有言语,依旧恭敬地跪着。 皇后又气又无奈,想着萧明彻跪了许久,指着他道,“快把他拉起来。” “儿臣遵旨。”荣安这会儿是真笑了,确定皇后已经消气,上前把萧明彻扶了起来,兄妹二人一起坐到皇后身旁。 萧明彻问:“母后这是应允了?” 皇后头疼得直皱眉:“你逼成这样,本宫不应允又能如何?” “母后,皇兄,你们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呀?” 皇后道:“他非要娶沈雨燃为妻。” 这事荣安当然知道,而且她早就知道,萧明彻对沈雨燃的心意不一般。筆趣閣 眼下静王已死,梁王、康王也离完蛋不远了,皇兄的确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荣安道:“母后是知道沈姐姐跟儿臣的交情的,她若做儿臣的嫂子,儿臣当然赞成。” “可她的出身……”皇后到底耿耿于怀。 “沈姐姐出身不低啊,沈家是江南名门,今年他们沈氏可是出了两个进士,其中一个还是探花,这可是全天底下独一份的荣耀,现如今,谁不知道沈家呀。” 荣安明明是在帮沈雨燃说话,但说到沈家这两位进士的时候,心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倒是他们沈家的时运起来了。只是那两个进士虽然姓沈,却不是她的亲兄弟。”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们俩进京赶考,一直住在沈姐姐的如意坊呢。” 皇后横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那样清楚?” 荣安脸一红,忙道:“儿臣去如意坊玩过几回,当然知道如意坊住了哪些人了。母后都说了沈家的时运起来了,这前朝有两个进士,后宫多一个姓沈的儿媳妇,可不是真的时运来了?” 皇后想了想,又道:“可她到底……” “所以皇兄才请母后帮忙,让沈姐姐能风风光光的做王妃嘛。父皇在皇兄这年纪都已经当爹了,母后不是一直想让皇兄早些娶妻吗?沈姐姐貌美倾城,又心思玲珑,他们俩生下的孩子一定又好看又聪明。母后就成全皇兄吧。” 荣安是皇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这样软绵绵娇滴滴地恳求着,皇后彻底败下阵来。 “她是孤女,娘家形同虚设,想要风光大嫁……不然就认一个显赫的干亲。” 荣安见皇后终于松口,朝萧明彻得意地使了个眼色:“京城里这么多公侯之家,母后随便点一家把沈姐姐认作干女儿,到时候从那里出嫁就好了。” 皇后正若有所思,萧明彻道:“不如认在平远侯府?” “也好,平远侯府跟你素来密切,侯夫人最是宽厚,落到他们家去必然能把此事办妥。” 平远侯府自然会尽心竭力地办此事,不过萧明彻希望侯夫人认沈雨燃为干女儿,当然是因为……这样一来她跟傅温书就成了兄妹。 虽然萧明彻知道沈雨燃对傅温书早已没什么感情,心里终归是不爽的。 “还是母后想得周到。”荣安适时夸道。 皇后道:“晚些时候外命妇会来坤宁宫问安,到时候本宫再跟她交代一下。” “多谢母后。” 萧明彻和荣安公主陪着皇后说了一会儿话,又在坤宁宫一起用了午膳,快要离宫的时候,养心殿那边传来旨意,说皇帝叫萧明彻过去说话。 他放下筷子,立即往养心殿赶去。 养心殿中依旧是帘幕长垂,龙涎香浓,但皇帝却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看起来疲惫不堪。 “父皇请保重龙体。” 萧明彻见到皇帝这般模样,心中亦有不忍。 “朕听说萧明恒看起来也很不好。” 皇帝再怎么端稳威冷、运筹帷幄,两个儿子接连谋反,宠妃惨死,幼子惊吓,他也实在难以保持冷静。 “父皇放心,太医院正在为六弟看诊,的确是受到了惊吓,不过母后已经命人早些把六弟送回王府,想来离皇宫远些,昨夜之事便能淡忘。” “姚妃一直宠溺恒儿,朕说过她许多回,她就是不听,恒儿也最听她的话,最依赖她,他眼睁睁看着她死……” “人死不能复生。”萧明彻道,“父皇请节哀。” 皇帝微微抬眼,看着稳稳站在御前的萧明彻,忽而有些发愣。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只剩下萧明彻这一个堪用的儿子了。 他缓缓端起跟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皇后说得对,姚妃死在宫里,恒儿只要离皇宫太近,便会想起姚妃的惨状,把他送出宫,离皇宫越远越好。” “父皇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把他送回封地,慢慢休养。” 萧明彻不置可否,缓声道:“六弟封王已有时日,按照朝廷惯例,的确是该回封地了。” “彻儿,你说,他回了封地,身子能养好吗?”皇帝沉目问。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萧明彻神情无波,恭敬道:“儿臣以为,只要他安心静养,假以时日,定是能养好。” 第318章 喜事将近 “那就尽快让他回封地养病吧,彻儿,此事朕交给你办。”皇帝眼神冷凝。 “儿臣遵旨,”萧明彻答得恭敬,令皇帝又挑不出什么错。 经历了这么多事,皇帝固然对萧明彻不满,但昨夜起事的人毕竟是梁王,与萧明彻无关。 至于姚妃……昨夜出事时萧明恒和萧妙瑜都在她的身边,倘若萧明彻真的有杀意,当时便一起动手了。 他疼爱萧明恒,却很清楚,萧明恒懦弱胆小,难堪大任,回到封地做一个闲王便是最好的结局。 皇帝心念及此,又想到了梁王。 “萧明宜被锦衣卫收监了?” “是,昨夜是锦衣卫将他和韩江生擒的,受了轻伤,并无大碍。锦衣卫还等着父皇示下,看是把他们交到大理寺还是刑部去?”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皇帝沉沉反问道。 萧明彻知道皇帝此时已有不快,很有眼色地垂眸道,“儿臣不知,一切听从父皇安排。” “朕问得就是你。”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逼人的威压。 当然,萧明彻并无半分慌乱。 他知道皇帝既要保康王,对梁王也心存不忍。 “四弟死在天牢里的事,不过数月,倘若再把二哥打入天牢,于温贵妃而言,恐怕是天大的打击。” “所以呢?” “儿臣希望父皇能看在温贵妃多年殷勤侍奉的份上,留下二哥的性命。” 他不说是为了皇帝,只说是为了温贵妃。 “留?怎么留?他和韩江公然谋反,逼朕逊位,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朕难道只处死韩江吗?” “二哥前几年身体抱恙,在王府闭门不出,安心静养,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这两年他看起来好些了,父皇才委以重任,把朝政托付给他,谁知引得他旧病复发,心智失常,犯下如此滔天大错。父皇仁慈,念在他身患重疾的份上,将他幽禁。” 皇帝的脸色终于在此时微微动容。 当初决定杀萧明承的时候,他曾犹豫过,终归还是下定了决心。 只不过,在得知萧明承的死讯之后,皇帝接连数日不得安稳,深深后悔没有保住他的性命。 相较萧明承当初私铸兵器、蓄养私兵的罪过,梁王当然罪责更重。 因有萧明承的前车之鉴,皇帝彻夜未眠,到天明时已经决定要保住萧明宜的性命。 他虽有长子,但长子早夭,萧明宜其实是他真正养大的长子。 回忆从前的点滴,父子之间有许多天伦之乐。 一想起这些,皇帝愈发不忍杀他。 但萧明宜公然造反,实在是难以遮掩。 “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韩江纵然罪大恶极,他毕竟不是首恶,怎么只处置韩江?” 梁王公然勾结禁军逼宫,根本无需审问,即刻便可处死。 若皇帝保下梁王,其他人…… 萧明彻道:“禁军谋逆,原是该罪加一等。韩江等人跟随二哥起事前应该就已经料到失败后的结果。不过,父皇既然对二哥网开一面,不妨也对他们略施恩德?” “你要朕也饶了他们性命?”皇帝怒道。 对皇帝而言,谋逆是头等大罪,敢谋逆的人,怎么可能留下性命? 萧明彻道:“谋逆原是该诛灭九族的,儿臣恳请父皇饶过他们族人性命。” 皇帝的确不是那等嗜杀之人。 造反禁军有数百人之多,倘若尽数诛灭九族,要杀的人的确太多。 “彻儿,你想得很周全。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吧。” “儿臣遵旨,不过儿臣不知,该把二哥幽禁在何处?” 皇帝沉吟片刻:“要放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让他永远不能再作乱。” “儿臣会好好斟酌。” 说到这里,皇帝早已精疲力尽,抬抬手道,“彻儿,朕已心力交瘁,实在难以支撑,近日朝堂的事你跟崔相商量着办,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萧明彻看着皇帝的满脸疲态,心中多少有些难过。 皇帝好色,年纪越大,越发不加节制,前世便是突然中风而亡。 这一世因着几个儿子出了这么多事,怕是提前发作出来。 只是身为儿子,又怎么能提醒自己的父亲修身自养? 想了想,萧明彻道:“父皇龙体要紧,一定要听御医的话。” 皇帝看着萧明彻,缓缓笑了笑,“你早些娶妻,让朕含饴弄孙,身体定然好些。” 萧明彻神情微动。火山文学 娶沈雨燃的事,他并未立即打算告诉皇帝,原想着等皇后帮忙做好准备后,再由皇后来提。 皇帝既然问到这里了,萧明彻觉得此刻是个好时机。 “父皇,儿臣的确有娶妻的打算,只是宫中发生这么多的事,儿臣本不想提起的。” “发生再多的事,跟你婚事又有什么关系?”皇帝听到他有意娶妻,神情总算松快了几分,“朕很好奇,到底是哪一家的贵女能入你的眼?” 萧明彻道:“不是哪一家的贵女,她是儿臣从前宫中的人。” 皇帝微露诧色,“朕想起来了,那回你遇刺受伤,她还跟着你来过养心殿一回。你要娶她?” “是,儿臣想娶她,为正妃。” 养心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萧明彻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皇帝耳中。 皇帝听着他的话,微微皱眉:“你要让她做你的正妃?” “是。” 皇帝没有再说话。 萧明彻恭敬站在御案前。 良久,皇帝忽而笑起来:“朕知道你很喜欢她,就娶她吧,朕觉得很好。” 萧明彻有些诧异。 他以为此刻的皇帝要么是不在意他会娶谁,亦或是跟皇后一样,看不上沈雨燃的出身。 却不想,皇帝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甚好。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萧明彻心中大喜,忙朝皇帝跪地谢恩。 “要朕给你赐婚圣旨吗?” “要,不过,这道圣旨儿臣想晚些时候再请。” “为何?”皇帝反问。 “母后觉得雨燃出身不够显赫,想着让平远侯和侯夫人认她做干女儿,所以,等他们认过亲后,儿臣再来养心殿请父皇的赐婚圣旨。” “也好,等他们认亲的时候,朕送份贺礼吧。” 贺礼? 萧明彻猜不出皇帝要送什么贺礼,但皇帝既然说了,那必定是天大的好处。 “儿臣替雨燃谢父皇恩典。” 第319章 喜信 离了养心殿,萧明彻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昨夜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半数禁军跟随梁王起事,把他们抓了,意味着负责皇宫守备的人少了一半,眼下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在帮忙,还得尽快安排人接班。 除此之外,梁王的去处也是一个难题。 皇帝要把梁王放在眼皮子底下,又不能让他再有机会生事…… 萧明彻思忖片刻,很快有了定夺。 正想出宫,却有人拦路,说几位相爷都在内阁等他过去议事。 原来皇帝已将龙体不适、由越王萧明彻总领朝政的旨意传到了内阁,初一原是休沐的时候,可几百禁军造反,牵连到朝堂人事变动,内阁那边的几位阁老纷纷穿上官服来内阁办差。 如此,一直忙碌到夜深,萧明彻才走出皇宫。 他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寒风凛冽而来,扑到脸上有些刺 骨。 看样子今夜会有风雪。 萧明彻披上大氅,径直上了马。 已是亥时,料想沈雨燃已经歇下,但萧明彻依旧骑马往别苑去。 他想,沈雨燃千里迢迢赶回京城来陪他守岁,总不能让她这个年过得孤零零的。 到了别苑,果然天下飘起了雪。 萧明彻还未开口询问,守在宅子门口的侍女上前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见是沈雨燃屋里在伺候的人,萧明彻问:“她还没歇下?” “姑娘下午小憩了一会儿,这会儿正在屋里烤栗子呢。” 昨夜问她有没有栗子,今日竟马上备下了。 侍女见萧明彻立在原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地询问道:“王爷要进去吗?” 萧明彻“嗯”了一声,便甩着长腿大步往里去了。 沈雨燃喜欢看雪景,没让底下人把雪清扫干净,只扫出一条窄窄的路来。 萧明彻等不及让底下人掌灯带路,自己在天寒地冻的黑夜里一路疾行,几回差点滑倒。 等看到她屋里暖黄的光亮,又情不自禁地翘了唇角,快步朝屋中跑去。 许是因着在等他,房门并没有关上,只是放下了厚厚的暖帘隔绝外头的寒风。 萧明彻挑帘进去,见沈雨燃果真坐在炭炉旁边,拿着个精致的小铁钳正在炭炉里拨弄着,把烤熟的板栗一粒一粒地夹出来。 她尝试着要去剥栗子,指尖刚碰到栗子却被烫了一下。 她忍不住“嗷”了一声。 萧明彻微微皱眉,上前蹲到她跟前,仔细检查起她的手指。 发觉指尖有点发红,他轻轻吹了两口气。 “傻不傻,刚夹出来就动手去剥,还烫着呢。” 沈雨燃道:“栗子就是得趁热吃,这一点点不打紧的。” 她就喜欢捣鼓这些,说着便从萧明彻手中抽出手来,重新去抓栗子。 萧明彻捏住她的手腕,“我来剥。” 沈雨燃也不跟他抢,重新拿起小铁钳。 炭炉里的栗子被烤得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陆陆续续裂开了口子。 沈雨燃把栗子尽数夹了出来,再一扭头,见萧明彻已经剥开了一小碟栗子肉。 他常年习武,指腹上有茧子,剥栗子时并不觉得多烫。 他把碟子推到沈雨燃跟前,沈雨燃吃了几颗,抬眼问:“你在宫里用膳了吗?” “在内阁随便吃了点,不过,这会儿又饿了。” 沈雨燃道:“长乐从王府那边送了不少食材过来,我让厨房都做了。” 侍女很快将菜呈了上来。 当先一道是板栗烧鸡。 今日的栗子是王府送过来的,沈雨燃留了一半烤着吃,剩下一半让厨子做了烧鸡,软糯可口,又加了一点点辣椒提味。另外又烤了一支羊腿,端上来时还滋滋冒油。 除了这两道大菜,还有羊杂汤和酥骨鱼,每一道都是凛冬时节温补的佳肴。 外头天寒地冻,寒风呼啸,两人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东西,听着外头的风雪声,别有一番惬意。 “燃燃,今儿我在宫中办了一桩大事。” “什么大事?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 “这么快就把梁王处置了吗?”也是,静王毕竟是密谋,梁王可是直接逼宫。 萧明彻忍俊不禁,唇角勾起:“他算老几,大事怎么轮得到他?” “人家是老二,排在你前头。”沈雨燃揶揄道。 “他有了个好去处,我说的可不是他。” “什么好去处?天牢?” 萧明彻道:“没有,父皇舍不得杀他。” 沈雨燃眨了眨眼睛,想起静王来。 因为静王死了,所以,即便梁王谋逆逼宫,皇帝也舍不得杀他了。 他倒是占了静王天大的便宜。 “那要流放他吗?” “他狼子野心,流放出去反倒是个祸害,父皇说要把他幽禁在眼皮子底下?” “总不能关在宫里吧?” “当然不行,那多晦气,”萧明彻压住唇边的笑,“萧明承葬在白马寺的后山,都是温贵妃的儿子,他做哥哥的过去陪弟弟也是应该的。” “把他关在白马寺的后山?” 萧明彻道:“是啊,已经命锦衣卫在后山给他划了一亩三分地,往后他就在那里自给自足了。” “那梁王妃和小郡主呢?” “小郡主是父皇头一个孙辈,父皇很心疼她,把她接进宫里了,暂且由母后照料着,至于梁王妃,这会儿还跟其他王府女眷一起关在梁王府呢。” 沈雨燃好奇道:“那你说的是谁?康王?睿安?” 姚妃死了可不是小事,康王和睿安身为子女,肯定会觉得姚妃死因有异,会想要弄清楚的。 萧明彻喝了口桂花酿,无奈道:“不是他,他也有好去处了。” “康王去哪儿?” “他是亲王,当然回他的封地了。” 沈雨燃眸光动了动,想起徐宛宁来。 康王费力求娶了徐宛宁做侧妃,肯定会带着徐宛宁回封地。 “王府里的人都去封地吗?” “嗯,全都不留。”顿了顿,萧明彻道,“昨夜姚妃惨死在康王眼前,他有些承受不住打击,变得呆呆傻傻的。” “变得呆傻?” 萧明彻点头:“御医说,状况很不好,或许永远好不了。” “那陛下知道吗?” “父皇知道,但他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沈雨燃低头闷了一会儿,决定不再去想徐宛宁的事。 “那你说的大事到底是什么?” 屋里的烛光映照着沈雨燃瓷白的肌肤上,看起来莹然有光。 萧明彻心中微动,不自觉缓和了眸光。 “燃燃,父皇和母后答应了你我的婚事。” 第320章 初八 萧明彻说得这件“好事”当然令沈雨燃有些猝不及防。 这一世不同于前世,前世她跟萧明彻有三年贫贱夫妻之情,帝后对她多有赞许,虽有犹疑,还是让她做了萧明彻的正妃。 但这一世…… 萧明彻像是看出了沈雨燃的疑惑,解释道:“母后的确反对过,但被我说服,父皇却是一口应允。” “是因为昨夜发生的那些事吗?”沈雨燃问。 “也不止是昨夜的事,还有之前静王的事,父皇深受打击,现在的他只希望其余子女能够平平顺顺的活着,旁的都没那么在意了。” 沈雨燃想了想,却觉得萧明彻只说对了一半。 静王也好,梁王也罢,萧明彻在应对处置之时,已经展露出了非同寻常的手腕。 在皇帝眼中,他已经是一个能自己拿主意的人了,因此他想娶谁,皇帝无心、也无力反对了。 “可我这回回来只是跟你一起过年,温漾还在外地等着我回去,继续游历。” “谁说不让你游历了?”萧明彻笑了起来。 “我还能出京?” “当然。” 从前不肯让沈雨燃离京,是因为知道她会一去不复返,永远消失在他的眼前。 如今他确定了沈雨燃的心意,知道她即便身在千里之外,也依旧牵挂着自己,也依旧会赶回京城陪他守岁,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萧明彻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在离京之前,你还有一件事要办。” “什么事?” “跟刚才的好事有关。” 沈雨燃没有说话,静静听着他说下去。 “母后想让平远侯夫人认你做义女。” 沈雨燃微微一愣:“这是娘娘的意思?” “母后……她还不知道你的好,心里存着些门第之见,不太看好你我的婚事。” “所以我得抬高自己的身份?” “母后年纪大了,咱们做晚辈的总得哄着她不是?”萧明彻柔声道,“只是认个干亲,你不用上侯府的族谱,更不用改名换姓,你还是沈家的姑娘,沈雨燃。” “侯夫人德高望重,善良大方,跟她攀亲是我的荣幸,不过……”沈雨燃拉长了声音,斜睨了萧明彻一眼,“让我跟侯夫人认干亲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啊?” 萧明彻被沈雨燃戳破了小心思,清嗽了两声,面不改色地说:“是母后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平远侯府跟我走得近,侯爷在朝堂上一直鼎力支持我,将来他算得上是半个国丈,也算是我对他们傅家的回报了。” 说得头头是道,无懈可击,沈雨燃却知道他还是有点在意傅温书的事。 她弯下头,凑近了侧着脸去看他。 萧明彻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恨恨冷笑了声:“瞧给你得意的。” “我得意什么了?” “你都打算扔下我跟别人跑了。”想到去年在小月河边的情景,萧明彻至今还心有戚戚焉。 沈雨燃眨了眨眼睛,其实那次元夕节,她跟傅温书还远远没到要打算一起跑了的地步。 当然,傅温书这个人,根本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跟人跑。 所以在他们俩彼此流露出一点点心意的时候,他便立即用理智狠狠掐断。 “那你从前还娶了那么多女人呢?”沈雨燃也跟着哼了一声。 “只有你,我娶的人只有你。” “强词夺理。”沈雨燃说着,便歪过头去。 萧明彻见状,起身将她抱了起来。 “放开我,我要去睡觉了。” 萧明彻无赖道:“我也要睡。” 说着,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昨夜在宫中处理完梁王谋逆的事,又跟沈雨燃一起守岁,直到天明才合拢眼睛。 今日进宫,比昨夜更加忙碌,要善后,要劝说帝后答应自己的婚事,还有跟内阁那几个老狐狸讨论朝堂之事。 饶是萧明彻素来睡得少,这会儿也已经熬不住了。 沈雨燃见他眼睛里面已经有了些血丝,没再打趣他,命侍女打了水来,更衣梳洗过后两人便一起上了榻。 仍是跟昨夜一样,和衣而睡,相拥而眠。 沈雨燃一觉醒来,身边的那个大暖炉已经不见了踪影。 皇帝把朝政都交托给了萧明彻,他这“富贵闲王”是再也当不下去,天不亮就得进宫。 留下长乐跟沈雨燃传话,说是两个人大婚之前,他都不再在别苑过夜了。 这些日子朝廷皇宫事情多,他会先住在宫里,若是要来别苑会先派人来传话。 也对,两人尚未成婚,他若夜夜宿在这边,的确很容易遭人非议。 一般人的闲话也就罢了,皇后娘娘本就对她颇有微词,再闹出这些恐怕横生枝节。 沈雨燃虽不着急嫁给他,却也不想给他增加阻碍。 因要等着跟平远侯府认干亲的事,沈雨燃一时不得离京,在别苑里无趣地呆了几日,等到初八的时候,平远侯府终于来了帖子,邀请她过府一叙。 沈雨燃不敢怠慢,精心打扮了一番 荣安公主想是从萧明彻那里知道了要认干亲的事,赶着她出门的时辰来了别苑,要陪她一起去侯府。 “公主怎么特地过来了?”马车上,沈雨燃忍不住问道。 荣安道:“还不是三哥,怕别人欺负你,非要我跟在你身边给你撑场子。” 不等沈雨燃说话,荣安又道:“旁人不知道状况的也就罢了,平远侯府都是自己人,谁不知道三哥怎么对你的,还敢怠慢你吗?” 沈雨燃眨了眨眼睛。 从前她只是东宫良媛的时候,侯夫人就待她如同上宾,的确不可能怠慢自己。 萧明彻让荣安公主跟着自己一起去侯府,恐怕还是担心她一个人遇到傅温书。 这个男人…… 沈雨燃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荣安揶揄道:“你们是老夫老妻,看把你高兴的。” “你知道阿砚明天会回京吗?”沈雨燃哪里甘心被她奚落,不动声色道。 北疆离京城很远,沈砚原是想赶回京城过年的,结果县里又出了些事,晚了十几日启程,年前来了家书说初九才能到京城。 提到沈砚,荣安公主脸上的神情顿时滞了下来。 第321章 好久不见 沈雨燃见她那般模样,又不忍心揶揄她了。 她伸手搭在荣安公主的手背上:“还没想好见不见他?” 荣安撅着嘴,委屈地点了点头。 沈雨燃心中微微一叹,柔声道:“算起来他初九才到京城,过了十五立马又得回去,这次回去,怕是得明年回京过年才能见到了。” 荣安公主蹙眉不语。 “要不,就给他一个机会,听他怎么说?” “沈姐姐,你还是帮他。” 沈雨燃道:“可不是我帮他,若你去问你哥哥,他也会这么说。” 荣安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沈雨燃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静静坐在马车上,等到马车在平远侯府门前停稳,这才携手下车。 在别苑时她便派人快马到侯府说荣安公主也要过来,因此平远侯和侯夫人领着侯府众人都在府门前迎接。 “臣等拜见公主殿下。” 荣安小时候跟着萧明彻时常出入平远侯府,跟傅家的人都很亲近,此时一时一脸亲和娇憨之态,笑着说:“侯爷和侯夫人不必客气,今儿我是陪沈姐姐来侯府喝茶,她是主客,我是陪客,不用在意我。” 平远侯并未见过沈雨燃,这回皇后让侯府认沈雨燃作干女儿,他才从侯夫人那边得知萧明彻跟沈雨燃的那些事。 既是皇后的意思,平远侯心中也清楚沈雨燃已经是皇家认定的儿媳妇,让侯府认下她,是为她锦上添花,也是为侯府锦上添花。 “沈姑娘,里边请。”平远侯朝沈雨燃客气道。 “多谢侯爷。” 荣安笑道:“往后都是自家人,叫沈姑娘可太客气了。” 平远侯跟沈雨燃毕竟是初次见面,一时有些迟疑,侯夫人跟沈雨燃还算熟悉,一把拉起沈雨燃的手笑道:“公主所言极是,该叫雨燃了。” 沈雨燃有些感激地看向侯夫人。 认亲虽是锦上添花,但从前离开东宫时,侯夫人也曾雪中送炭。 她诚挚地朝平远侯和侯夫人拜谢过后,又跟侯府其他人点头寒暄。 今日傅温书并不在,也不知是去衙门当差了还是侯府的特意安排。 荣安公主挽着她的手,跟随侯府众人一齐往里去。 邀请沈雨燃来侯府喝茶,到了正堂,简单的客套过后,平远侯和侯夫人开门见山地说他们的打算,包括定在什么日子,要请哪些人,都一一跟沈雨燃说过。 傅家是世家大族,操办这些事情自无不妥之处,沈雨燃自是没有异议。 等到正事说罢,又说起其他事来。 “之前听说世子在外受了重伤,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去年傅温言出事之后,侯爷和侯夫人都知道傅温书从前喜欢过穆亦瑶的事,也知道了小月河边发生的事。 今日邀请沈雨燃上门,也特意没叫傅温书出面。 听到沈雨燃问起傅温言的事,侯夫人道:“去年我身子不大舒服,他回京的时候走了急路,坠了马,伤筋动骨,伤得很重,接回来又有些耽搁伤势了,好在有宫中御医和那位容神医的妙手回春,腿脚已经无大碍了。” “世子吉人自有天相。” 侯夫人又道:“瑶瑶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温言嫌家里人多太吵了,过完初一带着他们母子俩去京郊庄子上住着了。” 看样子他们夫妻已经和好了。 虽然他们夫妻吵架,跟沈雨燃没有直接关系,但因为是萧明彻惹的事,跟她还是有所牵扯。 听到他们重归于好,到底令她安心一些。 “真是太好了。我离京之前就听阿蕊,就是容大夫说世子夫人在请她安胎,我还有点担心。” “是啊,瑶瑶的胎位不正,当时我们都很着急,还好有容神医在。”侯夫人道,“说起来,容神医跟你是好友吧?” 沈雨燃点了点头:“我跟她是在平州相识的,算得上是患难之交。” “如此,兜兜转转还是亏得你把容神医带回京城,才救了瑶瑶和孩子。” “阿蕊医术的确了得,不过,她若在这里,定然会说京城里高手如云,就算没有她,也有杏林圣手能帮侯府的忙。” 平远侯笑了起来:“你们果真是好友,说的话都一样。” 沈雨燃跟着忍俊不禁,原来容蕊早就已经谦虚过了。 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倒是颇为投缘,看着到了吃饭的时辰,侯府便留她们用膳。 因着都要认亲了,沈雨燃没有推辞,留在侯府吃了饭才终于告辞。 她和荣安仍是手挽着手出了侯府。 “先别急着回公主府了,去我那里玩吧,晚上咱们做羊肉锅子吃。” 荣安撇了撇嘴:“一入冬就天天吃锅子,我都吃腻了。” “那你就是不想去我那里玩了?”沈雨燃佯装生气。 荣安嘻嘻笑了起来,摇了摇沈雨燃的胳膊,笑道:“逗你玩的。” 两人乘着马车回了别苑。 下了马车,往里走没多一会儿,沈雨燃道:“我想起来了,厨房里有个新鲜的东西,你肯定没吃过。” “什么东西我没吃过?”荣安不以为然。 她可公主,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沈雨燃道:“是我特意从外头带回来的,保准你没吃过。” “我不信。” “那你先去我屋里等着,我这就去厨房,你要是没吓到,就算我输。” 见沈雨燃这般信誓旦旦的样子,荣安也起了赌心,“好呀,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东西吓住我。” 沈雨燃神神秘秘地朝她笑了笑,丢下荣安公主站在原地,自己往厨房走去了。biqubao 荣安自然不以为忤,她对这别苑也是熟门熟路,不需要谁带路就可以找到沈雨燃住了正院。 在院子里冒风走了那么久,她裹着兜帽飞快地往屋里去。 她得赶紧暖和暖和。 廊下的侍女见她匆匆而来,丝毫没有意外,恭敬喊了了声“公主”,便挑起厚厚的暖帘请她进去。 荣安没有细想为何房门未关,径直钻进了屋里。 暖帘一放下,她终于感觉到了另一个温暖的世界。 不过…… 屋里似乎坐着个人。 第322章 鸿雁之约 少年一袭白衣,盘腿坐在炭炉旁边的地上,眸光明澈,眼中似有水泽在波动。 数月不见,沈砚依旧如从前般肤白如玉,眉目清寂,只是身上的白衣染了一路风尘而至,看起来不太洁净。 日思夜念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荣安愣愣站了片刻,并未往里去。 她想,她应该要转身离开的,偏偏太久没有见到他,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沈砚站了起身,走到荣安跟前。 “你还是不想搭理我?” 荣安委屈地想掉眼泪,恼道:“你都已经得逞了,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没有立即从这屋里离开,便是对他认输了。 沈砚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一时心中一动,忍不住道:“瑾儿,我很想念你。” “虚伪。”荣安的鼻子愈发地发酸,“若你真的想念,就不该去那么远的地方。” 就算不留在京城,离京城近一些,她也能偷偷跑去同他见面。 偏生要去北疆那么遥远那么苦寒的地方…… 荣安垂眸不想看他,低着头,发觉他手掌朝前动了动,又缩回了身边。 他想干什么? 荣安的心怦怦直跳,悄悄抬眼朝他望去。 对上她的目光,沈砚忽而添了勇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荣安的脸庞涨得通红,正想把手缩回来,忽而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抓起沈砚的手,摊开他的手掌一看,只见手掌上全是冻疮。https:/ 从前两人一齐外出游历的时候,也曾拉过手。 那时候沈砚的手指劲瘦、手掌温润,全然不是这副模样。 荣安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你说你非要去那么冷的地方做什么?” 沈砚难为情道:“的确是我大意了,没在极寒的地方呆过,冬日里出门没戴手套和帽子,差点没把我的耳朵冻掉。” 他长在江南那样的温润之地,只在京城里过了一个冬天。 到了北疆,那边,以为再冷也不过是京城这样的下雪天,逞强没戴手套和帽子就出门去了。 “耳朵也冻伤了?” 荣安惊讶地去查看他的耳朵,这才看见他耳朵上也结了痂。 “你……” 看着荣安担忧的模样,沈砚笑道:“放心吧,往后我知道了,不会再做傻事。” “真知道了?” 沈砚点了点头,扯了扯荣安的袖子,“五姐姐房里有好多栗子,我等你的时候烤了好多,你来尝尝。”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荣安公主就想起沈雨燃哄骗自己的话了,生气道:“沈姐姐还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嫂子,要帮我,结果还是帮着你骗我。说什么你明儿才到京城!又说什么要去厨房给我做吃的!骗子,你们沈家就没有好人!” “五姐姐可是好人,”沈砚拉着荣安公主在炭炉旁坐下,一边剥栗子,一边道,“之前我寄回来的家书的确是说明儿才到,不过,我想快些回来,每日早出发一个时辰,所以提前了一日。” “你妹妹一个人在京城里呆着,你是该早些回来。”荣安没好气道。 沈砚眉梢一动,笑道:“你见过墨儿了?” 她“嗯”了声,嘴唇微微嘟起:“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比她的哥哥着调多了。” 沈砚咧嘴笑了起来,“听你这么说,墨儿在京城里怕是也不寂寞。” 沈雨燃离京游历之前,拜托过荣安和云颖初对沈墨多加照料。 沈墨是沈砚的亲妹妹,不需要沈雨燃多说什么,荣安也会关心。 不过她身为公主,不好直接跟沈墨来往,便由云颖初做东约了几回赏花喝茶,把沈墨引见给京城的高门闺秀。 沈砚今年在北疆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朝中许多人都留意到了沈砚,再加上沈墨心思伶俐、讨人喜欢,也有了几位相熟的朋友,自己也约着出去玩了几回。 “瑾儿,多谢你。” 荣安之前一直不愿意见他,除了心头有气,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若见了他,一定会心软。 她看着沈砚,听着他的软语,甜蜜之余又有些担忧。 “沈砚。” “你说。” “我其实很想问你,你去北疆是为了躲避你我之间的事吗?” 沈砚的眸光猛然一顿,着急地抓住了荣安的手:“你是这么想的吗?这些日子你一直都这样的心情吗?” 荣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但我忍不住去想。” “瑾儿,倘若你不是公主,我即刻便赶提上两只大雁去你家里提亲,可你是公主,我想让自己配得上你。” “就算我是公主,你也可以提两只大雁去我家提亲。” 沈砚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已经是探花郎了,没人会说你配不上。就算是父皇母后,见了你也不会觉得你配不上。” 沈砚就是这样的人。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哪怕他穿着粗布麻衣,哪怕他站在人群之中,也能一眼吸引别人的目光。 当初他还是一文不名的乡下小子的时候,荣安便被他吸引。 沈砚听着她的话,忽而抓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 荣安“呀”地惊呼了一声,双颊霎时通红。 “沈砚,你大胆。” “瑾儿,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等我能堂堂正正进宫面圣的时候,我一定提着大雁去向陛下提亲。” 荣安羞红了脸,嗔怪道:“又在胡说八道,侍卫才不会放任你提什么大雁进宫呢。” “你不必管,反正我能做到。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只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但不知道为何,从沈砚口中说出来,荣安便有一种笃定,笃定他能办到。 * 萧明彻走进厨房的时候,沈雨燃正在炸酥骨鱼。 这是她最喜欢吃的菜,自己也时常琢磨做法,游历时买到两种没见过的南洋香料,正好今日拿来试试。 “沈砚回来了?” 外头天寒地冻的,萧明彻坐到了灶膛边的小板凳上烤火。 “嗯,今儿刚到,他这回回来,也是急着见公主的,我想了想,便让他们在别苑见一面。” “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放心吧,他们俩怎么着都能成。” 沈雨燃斜睨了他一眼:“公主是你的妹妹,我帮他们操心,不也是想她少忧虑几分吗?” “这么说,是为了我?” 萧明彻心情大好,起身捏了捏她的脸颊。 第323章 又年元夕 “我是为了阿砚。”沈雨燃轻哼了一声,继而叹了口气,“阿砚这一路日夜兼程今日回来,过完十五就得走,就这么几天,他还得张罗墨儿的婚事,我若不帮忙,他连公主的面都见不着就要走了。” 两人离得近,萧明彻的手指从她的脸颊挪到耳朵,轻轻拨着她垂在耳畔的青丝,鼻息略微沉重了些。 油锅里的酥骨鱼滋滋作响,萧明彻狠狠掐断心思,重新坐回灶膛旁边,往里头丢了跟柴火。 “他现在不能回京,有付出才有回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调他回来?”沈雨燃问。 “燃燃,这不是取决于我,是取决于他自己。如果他自己想留在京城,甚至连一开始都不用去。” “前世他在北疆呆了多久?” “得有三年吧。” 回京之后便青云直上了。 见沈雨燃还有些不明白,萧明彻道:“平定北疆、收复收地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事。” 沈雨燃愈发迷惑:“他是文官,又只是个县令,哪里能做这些事?这不是镇北侯和世子做的事吗?” “这还真是沈砚做的事。”萧明彻道,“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何升官能升那么快?” 平定北疆、收复失地虽然靠的是打仗,但是打仗从来都不只是武将的事。 百姓口中最后传颂的是大破敌营的云峥,朝廷封赏的却不止云峥而已。 “他要在北疆呆那么久,荣安等得了吗?” 萧明彻道:“有什么等不了的,定亲是定亲,成亲是成亲,荣安想要快些确认的,本就是他的心意。” “你这么明白,倒是多开导一下她呀,她可最听你的话。” “偏偏我不希望她太快成亲,成亲了可不会最听我的话了。” 沈雨燃忍俊不禁。 以荣安对沈砚的态度,成亲后可不就是对沈砚言听计从的吗? 想到这里,沈雨燃也不担忧他们俩了,都见上面了,两人肯定能化解心结重归于好。 酥骨鱼在油锅里炸得金黄,沈雨燃把炸好的鱼肉捞进盘子里。 忽而又想起一事来,“你记得前世沈墨的夫君是何人吗?” 这还真把萧明彻问到了。 前世沈砚跟荣安相识得晚,沈墨早已出嫁,且不是嫁在京城,婚后跟沈砚一家往来也不多,所以萧明彻没什么印象了。 “你前世不认识墨儿?” “没什么印象。” 前世沈家在京城没有落脚的地,沈砚外任做县令的时候,家里人定然为沈墨在扬州议了亲事,压根没来过京城。 正说着话,侍女从外头进来,恭敬道:“姑娘,公主派奴婢过来问,几时能吃上东西,她已经饿了。” “把酥骨鱼装到食盒里。” “是。” 沈雨燃转头看向萧明彻,笑道:“看起来他们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 萧明彻道:“我也饿了。” 说着,他牵起沈雨燃的手朝正院走去。 一进屋,便见沈砚和荣安围坐在炭炉旁说着话,火光映照在两人脸庞上。 看着荣安宛如清月的眼中尽是笑意,萧明彻心中亦是欣慰。 “三哥,”荣安听到动静,先瞧见了他,忙羞涩地站了起来。 萧明彻走到两人中间坐下,将他们隔开来。 沈雨燃走进来,对上荣安公主恼怒的目光,也不以为忤,坐到了她的身旁,小声问:“看样子是和好了?” 荣安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沈砚,轻微点了下头。 “来尝尝我炸的酥骨鱼。” 沈雨燃从食盒里把刚做好的鱼端了出来。 “这香味好独特啊。”沈砚赞道。 “里头有两种没见过的南洋香料,的确很特别。” 尝过之后,纷纷觉得好吃,很快盘子就见了底。 沈雨燃想着四人都围着炭炉坐着,挪来挪去的也麻烦,索性命人拿了铁架子放在炭炉上好吃烧烤。 底下人做事勤快,很快就将鱼羊鸡鸭各种肉类切好,又备了瓜果时蔬和调料蘸酱。 沈砚在北疆呆了大半年,学会了烤羊肉的本事,自告奋勇要负责烤肉。 其余三人乐得清闲,专注喝酒吃肉。 四人久已未见,说话笑闹,划拳行令,十分尽兴。 * 那日醉酒之后,沈雨燃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清醒过来。 她酒量不好,喝得时候倒是痛快,喝过之后却是遭大罪。 她暗暗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喝酒了。 很快便到了十五。 这是平远侯和侯夫人约定好要认她做干女儿的日子。 正月下了许多日的雪,到元夕忽然就放晴了。 天上云气疏薄,庭院披映暖光,明净如妆。 紫玉一大清早便过来为她梳妆。 如今紫玉不是沈雨燃的丫鬟了,可今日是个大日子,她可不想错过。 她正在帮沈雨燃戴头面的时候,灵凡从外头进来。 “砚公子,墨姑娘和澜姑娘来了。” 平远侯府那边知道沈家还有人在京城,也下了帖子邀请。 沈雨燃到底还是把沈雨澜也叫上了。 等到梳妆完毕,沈雨燃一出门,便见他们三人站在院子里。 沈墨道:“五姐姐今日好美啊。” 沈雨澜闷闷喊了声“姐姐”,神情有些黯淡。 这几个月沈墨结交了许多京城贵女,时常有人邀沈墨出门做客,她心里不舒服得很。 偏生娘亲一个劲的叫她巴结沈墨,好让沈墨带着她一起出门。 她别扭着不肯,还是不跟沈墨说话。 今日能去侯府做客,沈雨澜挺欢喜的,还认真打扮了一番,只是想到一会儿去了侯府,沈雨燃肯定跟沈墨亲亲热热的,再加上有沈砚在,只怕风光的还是沈墨。 沈雨燃当然看得出沈雨澜有情绪,只是沈雨澜从没把她当姐姐看过,她想劝解,恐怕沈雨澜也不想听。 她看向沈砚和沈墨,“劳你们陪我去侯府了。” 沈砚道:“虽是要跟侯府认干亲,可我们沈家才是五姐姐的娘家,当然得过去撑场面。” 沈雨燃点了点头,带着他们出了侯府。 今日恰巧元夕,侯府的门脸装点依旧喜气洋洋,与上回不同,今日是世子傅温言和妹妹傅幼薇站在门前迎客。 见沈家的人过来,兄妹俩立时走了上前。 “世子。”沈雨燃朝他福了一福。 面对傅温言,沈雨燃心里有些愧疚。 毕竟,去年元夕,其余人都是各怀心思,唯有傅温言是一无所知地牵连其中,遭了无妄之灾。 第324章 女儿的身份 “往后都是自家人了,不必客气。”傅温言伸手做了邀请的姿势,“进府吧,爹娘都在等着你呢。” 之前说着要认干亲,沈雨燃心里还没什么感觉。 这会儿听到傅温言说到“爹娘”二字,突然酸楚起来。 这两个字离她实在太久远了,她甚至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喊出这两个字是什么时候。 “世子有礼了,在下沈砚。” 见沈雨燃神情有些怔忪,沈砚适时上前朝傅温言抱拳行礼。 傅温言没见过沈砚,但他知道今日邀请了哪些沈家的人过来,听见眼前这少年就是近来在京城里频频有人议论沈砚,也立即见礼。 见沈砚姿容俊逸,仪表不凡,正色道:“原来是沈大人,久仰了。” “这是舍妹沈墨和沈雨澜。” 沈砚说罢,傅温言忙让傅幼薇上前来见礼:“这是舍妹傅幼薇。” 傅幼薇笑着上前福了福:“墨姐姐我见过两回了,倒是雨澜姐姐还没见过。” 她是个活络伶俐的性子,上前挽着沈墨和沈雨澜的手便往侯府里去了。 傅温言他们兄妹俩本来就是来门口迎接沈雨燃的,当下一齐进府。 正值元夕,又要认亲,侯府处处布置得精心,甬道两旁高高悬挂着精致的灯笼,楼台的窗棂上都贴上了吉祥窗花,还请了戏班子在府中演出,鼓乐笙箫,好不热闹。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正厅,平远侯和侯夫人已经领着傅氏的族人在这里等候了。 虽然不是过继,但沈雨燃身份特殊,平远侯府对今日认亲之事极为重视,将傅氏家族里能说得上话都请过来做见证,除此之外,跟平远侯府交好的公侯之家也都邀请了。 她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黏在她身上。 今日沈雨燃盛装而来,眉眼勾描得明艳婉丽。 额间花钿秀致,黛眉秀如远山,双眸顾盼生辉,一袭云锦长裙富丽绚烂,站在那里,便如雪中梅花一般,独一无二,风华万千。 在周遭人无所遁形的惊艳中,沈雨燃跟着傅温言往前走去。 见她来了,平远侯和侯夫人并未起身,只是含笑看着她。 沈雨燃跪在 他们跟前,有族老上前主持仪程,将沈雨燃以平远侯义女的身份记入了傅家族谱。 “义父、义母,请受女儿一拜。” 沈雨燃叩首过后,眼角忽而有些发酸。 爹娘去得太早了,他们俩是什么样的人,沈雨燃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了。 侯夫人见她有些泪意,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忙拉起她的手:“雨燃,往后平远侯府就是你的家,你遇到高兴的事了,遇到伤心的事了,都可以来跟我说说。” 沈雨燃竭力想将眼眶里的眼泪逼回去,捏紧了手指。 平远侯亦适时说了些殷切的祝福。 “咱们俩呀别光说话,把见面礼拿过来。”丫鬟捧着锦盒上前,里头摆着一对玉镯,玉质澄澈,毫无瑕疵,一见便知是难寻的珍品。 傅家的其他人也为她备了礼物。 傅温言赠的是一支金簪,傅温书则是赠了一幅前朝名家的山水画。 许久没见,傅温书依旧如从前一般气度高华,清贵卓然。 两人的目光交汇,皆是平静无波。 “多谢……”傅大人三个字还没出口,沈雨燃飞快改了口,“多谢二哥。” 又逢元夕,两人的身份和心境与去岁相比,早已天差地别。 傅温书温和道:“妹妹不必客气。” “姐姐,这是我亲手绣的帕子,希望你喜欢。”傅幼薇想起去年的场面,心里有些犯怵,见状忙凑了上前。 沈雨燃接过帕子,仔细看了看上头的绣花:“妹妹的绣工好精致呀。” “姐姐喜欢就好,往后我再多绣些送给姐姐。” 厅堂中尽是道贺之人,沈雨燃被众人簇拥着,跟这个见过礼,又跟那个寒暄。 正忙碌着,突然有仆婢匆匆跑进来,高声道:“侯爷,宫中来人了,请速去府门前接旨。” 圣旨? 这个时候怎么会来圣旨? 平远侯和侯夫人迅速交换了眼神,两人又一起看向沈雨燃,沈雨燃亦是茫然地看着他们。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萧明彻也没说过。 “既是圣旨来,不可耽搁,咱们快去接旨吧。” 今日这样的日子,宫中有旨意传出,必然不会是坏事 ,只是也猜测不出圣意。 平远侯领着傅家上下的人一起走到府门前,果然见门前已经站了传旨太监,赶忙跪地接旨。 沈雨燃跟在侯夫人身后跪下,听着太监口中宣读的圣旨却是呆愣住。 “……封傅氏义女沈雨燃为平阳县主,食三百户,钦此。” 皇帝居然封她为县主? 这个身份可比傅家的义女要厚重得多了。 是萧明彻去皇帝跟前求的吗? 沈雨燃的心情骤然复杂起来。 侯夫人回过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沈雨燃忙收了心绪,起身接旨谢恩。 平远侯跟宫中太监还算熟络,等到太监道贺过后,又递上红包,这才领着众人回到侯府正厅。 因着这道圣旨,刚才已经跟沈雨燃道贺过的人又重新道贺,厅堂里外喧哗热闹。 侯夫人一直在沈雨燃身旁帮衬着,见她眉眼间露出疲态,示意傅幼薇带沈雨燃先去后宅休息。 “姐姐,跟我来吧。” 傅幼薇挽着沈雨燃从后头往后院走去。 “爹娘给姐姐收拾出了一处院子,也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欢,我先带姐姐过去瞧瞧,若是有什么要改的,姐姐尽管给我说。” 沈雨燃惊讶道:“还给我准备了一处院子?那怎么使得?” 她还以为侯夫人是要让她去客房休息。 “姐姐是我们家的姑娘呀,还没出阁,在家里怎么能没住处?” 傅幼薇笑着,拉着沈雨燃很快到了一处轩敞的院子。 屋内陈设装饰一新,门口是一架六座山水屏风,帘帐窗幔皆是清新明媚的样式。 整间屋子不像别苑里那般珠光宝气,但处处都是流苏珠帘,一看就是专门为闺阁姑娘备的屋子。 沈雨燃当然住过更奢侈、更华丽的宫殿,她从没住过这样的屋子:一间爹娘精心为自家姑娘准备的屋子。 先前在正厅里竭力抑制的眼泪,终于在此时不受控地滚落出来。 傅幼薇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掉眼泪,一时慌了神,不知道她是什么缘故伤心。 “姐姐,我……我说错话了吗?你别伤心了,我……” 有人推门进来。 “她没事,你先出去吧。” 第325章 天黑了来接我 傅幼薇看到萧明彻进来,惊讶地张大了嘴。 上回见到萧明彻是去岁元夕。 她记得很清楚,从来高高在上、端稳内敛的萧明彻在小月河边失态地大喊大叫,吓人得很。 见萧明彻径直朝沈雨燃走来,傅幼薇赶紧收敛了目光,朝他飞快地福了一福,低着头遛了出去。 沈雨燃没有回头去看,站在原地不动。 他一开口,她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萧明彻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白净柔腻的脸颊上挂着泪痕,心疼的伸手去替她抹眼泪。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你家有喜,怎么这么伤感?” “是喜事,所以……”沈雨燃自己拿出帕子,把脸颊上的泪擦干,“我很开心。只不过听到侯爷和夫人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在想,如果爹娘还活着,看到我要出嫁了,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不是也会这样叮咛嘱咐我?” 萧明彻自幼丧母,但他贵为皇子,还得到了皇后的百般疼爱,无法跟沈雨燃感同身受。 思忖片刻,萧明彻劝慰道:“燃燃,你我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离奇之事,所以我相信你爹娘在天之灵,此刻一定为你欣慰。” 沈雨燃想了想,跟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经过这么多事,我相信人死之后灵魂不灭,爹娘应该什么都能看到。不过——” “想到什么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老天爷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希望能让我回到爹娘都还活着的时候,我一定要想法子让他们俩活得久一些。” 萧明彻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微叹。 他那可怜的岳丈过世的时候沈雨燃只是个奶娃娃,就算她重回到了那个时候,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伸手揉了揉沈雨燃的脑袋:“老天爷会成全你的想法,还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留任何缺憾。” 沈雨燃听得出他在哄自己,即便这样,她心情还算轻松了许多,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 萧明彻轻轻将她抱在怀中。 “很累了?” “嗯。”“我也没想到父皇会封你为县主。不过,这样很好。” “你不知道此事吗?” “我跟父皇提过平远侯认你做义女的事,他说他会送一份贺礼,我以为他会赏赐些金银玉器给你,却不想是这个。” 沈雨燃若有所思:“我记得去年你生辰的时候,陛下封了颖初为县主。” 萧明彻微微挑眉,含笑道:“是啊,当初父皇有意让云小姐做太子妃,现在父皇心目中的人选,是你。” “那……”沈雨燃压下心头的千头万绪,“那我们几时……” “几时什么?”萧明彻明知故问,追问道。 沈雨燃道:“当初我答应过你,给你一年的时间,我只是提醒你,距离你我约定的期限不远了。” 娶沈雨燃为妻,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有的障碍都已经扫清,帝后也在心中认可了沈雨燃这个儿媳妇。 只是当初萧明彻答应沈雨燃的是要将她迎进东宫。 现在的萧明彻并非太子,而是越王。 “太子之位对我而言是囊中之物,但父皇经过这几桩事深受打击,倘若现在就催促他立我为太子,恐怕他心中会有疙瘩。” 天家父子与寻常父子不同,既是父子,更是君臣,其间有许多不能逾越的雷池。 现在的萧明彻并不畏惧皇帝,父子亲情犹在,他希望皇帝和皇后都能活得久一些。 萧明承死了,萧明宜幽禁起来了,萧明恒被赶出了京城。 他们每个人都是咎由自取,但死的死,关得关,傻的傻,父皇心中难受,深受打击。 他身体不适,将朝政都交托给萧明彻和内阁打理,但他并没有立即册立太子的打算。 甚至,这一世册立太子的时间会比前世更晚。 其余皇子都已经出局,已经没有册立太子的必要了。 “知道了,”沈雨燃道,“说说而已,其实,我没有做过王妃,试试也未尝不可。” “越王妃?你当真愿意?” “反正我过几日就要离京了,其余的事都随你吧。” “这么急着走?” “还有别的事?” 本来是没什么事,不过父皇既然封你为县主,母后也知道父皇的用意,她肯定会召你进宫说说话,你再等等吧。 “那我派人给阿漾传信,让她再等等。”沈雨燃多少有些愧疚,当初说好了她只是回京呆几日,后来要认干亲有让她等到十五之后,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还得让她等多久。 萧明彻想了想,“她身边不是带着人么?她自己到处逛着,过些日子你再去找她。” 当初静王留给沈雨燃的那两个暗卫,沈雨燃让他们听从温漾差遣,除此之外,还留了几个越王府的护卫跟在温漾身边,倒是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也好,反正看看阿漾自己的意思,若是不想等着我了,便先出去玩着,到时候我去找她。” 说话间,外头有人敲门,说是前厅那边开席了。 今日沈雨燃是主角,不能一直躲着。 她坐到镜子前稍微整理头发。 萧明彻抱臂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梳妆的她。 “等天黑了,我来侯府门前接你。” 去岁元夕,他兴冲冲地去如意坊想要带她去街市看花灯,却扑了空,最后在小月河边看到了跟傅温书站在一起的她。 沈雨燃从镜子里瞥见他的目光,察觉有些幽怨,心里有些好笑。 她放下梳子,起身看着他。 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姿容俊整,生就一副俊秀骨相,眉宇间却尽是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气质。 沈雨燃看着这样的他,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萧明彻的情景。 他生得好看,她只一见便对他倾心。 “萧明彻。” 沈雨燃喊了他一声,他才刚“嗯”了声,她便踮起脚尖,在他侧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这一下来得突然,萧明彻的脸颊被温软的唇瓣重重贴上,余味悠长。 只亲一下脸怎么够? 萧明彻的眼中有火苗窜动,本能地伸手去抓她。 她却飞快地抽身离开,拿起挂在一旁的兔绒斗篷罩在身上。 转身时裙裾卷动,沈雨燃眸光如水,潋滟如清泉。 “那就说好了,天一黑,你就来接我。” 第326章 再猜灯谜 侯府的午膳摆在花厅。 今日认亲宴来的大部分是傅家族人,还有侯夫人娘家亲戚和沈家几个弟弟妹妹,都是亲戚,虽然男女分席而坐,但并未用屏风隔开。 沈雨燃带着沈雨澜、沈墨跟傅家几位姑娘坐一桌,大家说说笑笑地用饭,热闹又亲近。 等到吃过饭,侯夫人招呼客人们去吃茶听戏,晚辈们还坐在花厅里,商议着天黑出门去看花灯的事。 傅温言道:“今年我就不陪你们出去逛了,若是瞧见好看的花灯,替你们嫂嫂买一盏。” 他的孩子还小,夜里睡得不太安稳,穆亦瑶带得很辛苦,他得陪在她身边。 更何况,去年的元夕对傅温言而言,着实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知道了,”傅幼薇当然也明白,转头望向傅温书,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哥不去,二哥可得陪我们去。” “好。”傅温书答得痛快。 傅温言温和笑着,目光落在沈雨燃身上,片刻后,他道:“今晚有沈兄弟同行,这么多人,定然很热闹。” “啊?”沈砚下意识地开了口,支支吾吾道,“是啊,有我,我带……带墨儿和雨澜一起……。” 他昨儿跟荣安约定好了,用过晚膳便去公主府接她一起去灯市。 约定的时候他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元夕佳节当然要跟喜欢的姑娘在一起。 这会儿才想起还有沈墨和沈雨澜需要照顾。 今年不像去年,沈凌风回了扬州老家陪父母,没在京城,他唯一一个当哥哥的,总不能丢下两个初来乍到的妹妹自己跑去玩了。 沈墨虽然见过荣安公主好几回,但她并不知道沈砚跟荣安公主的事,至于沈雨澜更是一无所知。 所以她们俩都不知道沈砚支支吾吾地在说什么。 傅温书看出沈砚的窘迫,笑着开口:“今儿的确人多,除了我,还有二房、三房的几位兄弟,大家都在一起互相照应。” 沈雨燃亦道:“墨儿和雨澜对京城街市比你熟悉多了,说不准谁照顾谁呢。” 沈砚知道他们俩是在替自己解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朝他们感激地笑了下。 众人在花厅里说笑了一会儿后也就散了。 沈雨燃觉得有些乏了,想回到自己的小院休息。 沈雨澜头回来侯府这样的地方做客,心里欢喜得很,一点也不想休息,只想过去看戏。 沈墨也不想睡,沈雨燃便让她们自己出去玩。 她独自小憩了一会儿,重新梳妆过后,跟着去戏园那边看了两出戏。 侯爷和侯夫人知道他们对元夕灯会翘首以盼,早早地就命人备好晚膳,用过晚膳,姑娘们纷纷回房更衣梳妆,天一黑便一起往府外走去。 沈雨燃跟沈墨一起挽着手走着,出了侯府,四下张望却始终没看到萧明彻的身影。 不是说好天黑就出来吗? 一出侯府,沈砚便已经偷偷溜走了,他要是真不来,他岂不是真的又跟傅温书一起了? 是在宫里耽搁了吗? 今夜毕竟是元夕,宫中应该有晚宴,皇帝去年有四个儿子陪着过节,今年只剩下三个,萧明彻怎么都得在宫中多呆一会儿。 应该是这样。 沈雨燃心不在焉地跟着沈墨一起走着,没多时就到了街市上,依旧是满目华彩,光华迷离。 “雨燃。” “姑娘!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雨燃转头,看见容蕊跟紫玉站在不远处朝她挥手。 她心中欢喜,连忙朝她们挥手。 紫玉、春草、银杏都住在别苑里,天天能打上照面,但这回回京,她还没得空见容蕊。 见沈雨燃要往这边挤,容蕊连忙朝这边走来。 “雨燃,好久不见,你可安好?” “也是托你的调养方子,如今越发有力气了。” 容蕊目光一动,见沈雨燃旁边站着的侯府众人,“听说平远侯和侯夫人认你做了义女,真是可喜可贺。” 沈墨闻言,在旁笑道:“五姐姐可不止是侯府的姑娘,如今还是陛下亲封的县主呢。” 容蕊与沈雨燃相识的时间不算长,却深知萧明彻对沈雨燃的情意。 她生性淡泊,不喜欢过问旁人的私事,但萧明彻和沈雨燃身份地位悬殊,她作为好友,多少为沈雨燃的将来担忧。 听到沈雨燃被封为县主,知道沈雨燃可以成为萧明彻的正妻。 “雨燃,恭喜你。”容蕊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多谢。”沈雨燃正欲说 话,傅温书和傅幼薇两兄妹朝这边走来。 之前容蕊为了给傅温言夫妇看病,时常出入侯府,与傅家上下都很熟悉。 见是容蕊,傅温书和傅幼薇皆是朝她行礼。 “傅大人和傅小姐不必客气。” 沈雨燃觑着容蕊的神情,又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忽而心中一动:“阿蕊,既然都遇上了,咱们就在一处逛吧,正好说说话。” “对啊,一起逛吧,人多才热闹。”傅幼薇笑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容蕊说着,目光朝傅温书瞥去,又迅速收了回来。 傅温书正跟旁边的堂弟说着话,并没有看这边,沈雨燃却将容蕊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阿蕊果然是有几分喜欢傅温书的。 她内敛沉默,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傅温书才会明白她的心意。 可惜这是别人的事,沈雨燃纵然关心,也只能干着急。 一行人继续在灯市上走着,姑娘们看到喜欢的花灯就买下来提在手里。 沈雨燃始终没有买灯。 她的花灯,要等着萧明彻送。 “看,前头那盏琉璃水灯是今晚猜灯谜的彩头,”傅幼薇大喊道,“之前听人说这琉璃水灯我还觉得不稀罕,没想到这么精致好看。” 高高挂在前头的琉璃水灯看起来晶莹剔透,随风晃动时仿佛水波流动,的确精巧罕见。 “二哥,二哥,帮我们赢下琉璃水灯吧。”几个小姑娘一起缠着傅温书。 傅温书无奈道:“灯谜不难,难的是要猜得比所有人都多,你们若想我赢,赶紧去各处寻灯谜,拿回来我来猜。” 今年猜灯谜的规则跟往年不同,灯谜全都分散在灯市各处,需要自己寻找搜集然后解答。 有人提醒道:“好像还得两人组队,去前头登记过后才能参加,今晚的灯谜规则可复杂了,一共要比两轮呢。” “二哥,你挑一个聪明的跟你一队吧。”傅幼薇笑道。 傅温书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你们一个个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挑不出来。” 沈雨燃却是灵机一动,把身旁的容蕊推了出去。 “阿蕊最聪明了,你们俩组一队,一定能拔得头筹,把琉璃水灯赢回来。” 第327章 花灯复燃 容蕊听到沈雨燃说的话,立马抬眼望过来,素来平静的眼睛里显出几分慌乱来。 沈雨燃知道,她和容蕊的性情虽然天差地别,两个人其实是同一类人。 对傅温书的好感是容蕊藏于心底的秘密,容蕊知道窥破了自己的秘密,便会如刺猬般保护自己。 沈雨燃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倒是旁边的傅幼薇听得连连点头:“好主意,有容大夫出手,那盏琉璃水灯一定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其余人纷纷赞同这个提议。 傅温书征询似地看向容蕊,温和笑道:“不知容姑娘愿意与在下结伴去猜灯谜吗?” “我……”容蕊悄悄朝沈雨燃瞥去,沈雨燃回望着她。 容蕊平常穿得素淡,头发只拿一支簪子挽着。 今夜的她却穿了身鲜艳的衣裳,如新月清晕,又如花树堆雪,极为雅致清丽。 想来她出门前,是存了几分期盼的。 总要试试,不是吗?沈雨燃轻轻点了下头。 容蕊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看向傅温书笑了笑,“倘若我拖了后腿,你们可不要笑话我。” “不笑,不笑!”一行人簇拥着两人去前头参赛的地方报名。 因着第一轮是比谁的灯谜猜得更多,众人便在灯市上散开去帮忙搜集灯谜。 沈雨燃叮嘱沈雨澜跟沈墨在一处走,自己领着灵凡在灯市上慢慢走着。 傅温书和容蕊都是顶级聪明的人,他们俩要赢琉璃水灯,简直是易如反掌,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她只是为萧明彻烦心,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过来。 皓月之下,灯光璀璨。 沈雨燃漫不经心在灯市上走着,看着身边路过的男男女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月河边。 正月里连下了好几场雪,今年冬天比去年要冷一些,小月河的河水都被冻住了。 沈雨燃站在石拱桥上,出神地看着结冰的河水。 “河里没放水灯,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雨燃飞快地转过头。 萧明彻着一袭青色长袍,身姿修长挺拔,如青竹般屹立于她身侧。 他本就生得好看,五官毫无瑕疵,长眉若柳,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藏着几许情意。 沈雨燃佯装生气,轻飘飘地瞪他一眼:“不是说好了天一黑就来侯府门口接我么?为何食言?” “今晚元夕宫宴冷冷清清的,父皇心里难受,萧妙瑾又溜得早,我只能多陪着父皇母后说会儿话。” 果然跟沈雨燃预料得一样。 “我不想听。”沈雨燃依旧冷着脸,“萧明彻,你做不到就不要轻易承诺。” “是我错了。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可好?” “你要怎么弥补?”沈雨燃微微扬起下巴,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 萧明彻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弯唇笑了笑。 沈雨燃这才留意到他一直背着手——他在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她探究地看去,萧明彻如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了一盏花灯。 一盏精致华丽的宝塔灯。 沈雨燃的心猛然一动。 宝塔灯? 怎么会是宝塔灯? 去岁元夕时,她猜灯谜赢得了一盏宝塔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在她跟萧明彻激烈争执中,宝塔灯摔到了雪地里,灯油洒了出来,把宝塔灯烧得只剩下一副烧焦的骨架。 “这是你给我的赔礼?” 萧明彻提起宝塔灯,在沈雨燃跟前晃动了一下:“喜欢吗?” 沈雨燃盯着那宝塔灯,睫毛微微颤动,迟疑道:“这灯怎么看着……” “是你去年烧掉的那盏灯,我让宫中工匠重新在骨架上浇脂固型,用绸缎新做了灯面。” 这居然是用去年烧成焦炭的骨架做的灯? “可是……” “新制的骨架易燃,不能再添灯油,所以挂了一颗夜明珠在里面。” 夜明珠? 怪不得灯光看起来怪怪的,虽然很亮,但不像寻常花灯那样看起来红彤彤的。 “去年的时候,你对我说死灰不能复燃,你觉得,现在是复燃了吗?” 争执中的话语,他居然都还记得。 沈雨燃的心像是被一团柔软而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一样,让她有些无法呼吸。 冬深天寒,她狠狠吸了几口凌冽的冷气,好叫自己冷静一些。 她看着手中亮着莹莹白光的宝塔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不止是复燃,看起来,以后也不会熄灭。 或许,永远不会熄灭。 萧明彻觑着她的眉眼,伸手牵住她纤细的手腕,继而摩挲着握住她的指尖。 “这时辰不算晚,灯会也热闹着,燃燃,我陪你逛会儿灯市,如何?” 沈雨燃动了动手指,与他十指紧扣。 “好啊,刚才在灯市上看到有卖簪子的,有好几支我都很喜欢,只是拿不定主意要买一支,你既来了,便替我拿个主意。” “好啊。”萧明彻说着,朝她伸出手。 沈雨燃一手由着他牵着,一手提着宝塔灯,心中升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满足。 沈雨燃挑好了簪子,又挑了一块绣帕,正想让萧明彻帮她选个手串,问了两声却没听到他的回答。 她抬起头,见萧明彻出神地望着远处。 “看到什么稀奇的事了?倒是指给我瞧瞧啊。” 听到沈雨燃的揶揄,萧明彻收回目光,“没什么,看到了个熟人。” 熟人? 沈雨燃踮起脚尖朝他刚才看的方向看去,很快看到了傅温书和容蕊正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下,那里似乎挂了不少灯谜,两人收获颇丰,脸上尽是笑意。 萧明彻见沈雨燃脸上挂着笑,忍不住道:“你高兴什么?” “我在为阿蕊高兴啊。”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有什么好高兴的。” 的确是八字都没一撇……但是…… 沈雨燃奇怪道:“你不看好他们?” 萧明彻自然有自己的观点,但关于傅温书的事,他并不想跟沈雨燃分享。 “没看好,也没有不看好。燃燃,往后你别管这事了好吗?” 沈雨燃关心此事,的的确确只是因为容蕊,而不是因为傅温书。 她问心无愧,但萧明彻不会这么想。 左右缘分天注定,傅温书和容蕊将来能怎么样,全看他们俩的缘分。 “刚才我看到前头有卖糖人的,我们去瞧瞧吧。”沈雨燃如他所愿,不再关心傅温书和容蕊的事。 萧明彻露出笑意,牵着沈雨燃继续往前走。 灯市上人潮涌动,糖人摊子前更是人挤人。 于是萧明彻走在前头,沈雨燃抱着宝塔灯走在他的身后。 正费力朝前挤着,沈雨燃的额头突然撞到萧明彻的后脑勺。 怎么不走了? 第328章 糖人 沈雨燃从他肩膀后探出头,看见沈砚和荣安公主站在路边。 街市旁彩灯辉煌,荣安公主和沈砚并肩而立。 荣安手中拿着一个糖人,自己吃一口,又拿给沈砚吃一口,想是滋味甜蜜,两人眉眼中尽是笑意。 但身旁萧明彻的表情的确很古怪,像是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画面。 “你这表情是,不高兴?”沈雨燃奇怪道。 沈砚和萧妙瑾是两情相悦,前世他应该没少见这两人卿卿我我的样子。 可是…… 沈雨燃不禁蹙眉:“想什么呢?” “没什么,燃燃,摊子前头人太多了,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买。” “也好。” 沈雨燃可不想让人挤坏了自己的宝塔灯。 “你想要什么糖人?”萧明彻问。 “要好看的,你挑就成。” “嗯。”萧明彻痛快应下,把沈雨燃牵到路边,自己钻到人群里去。 沈雨燃提灯站在路边,瞧着沈砚和荣安吃过糖人,又并肩往别处去了。 “燃燃,给你。”没多一会儿,萧明彻拿着两个糖人过来,一个是嫦娥,一个是杨贵妃,都是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怎么这么快?”沈雨燃惊喜道。 摊子前挤着那么多人,她以为要等许久呢。 萧明彻挑了下眉,微微得意道:“花了十两银子从别人手里买来的。” 十两银子?把糖人摊子买下来都还有剩。 沈雨燃尝了一口五两银子一支的糖人,的确挺好吃的。 萧明彻从她手中接过宝塔灯。 沈雨燃学着方才荣安公主的模样,也喂他尝了一口。 “好吃吗?” 萧明彻心满意足地点了头,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带着她在人潮中继续往前走去。 沈雨燃问:“刚才你看到阿砚跟公主在一起,到底不高兴什么?” “我不是不高兴他们在一起,只是突然想起些事情。” “什么事?”沈雨燃好奇地问。 萧明彻将沈雨燃揽得紧了些,怅然道:“你不是说想生个闺女么?倘若咱们的闺女长到萧妙瑾这么大,背着你我在外头认识了个臭小子,元夕不在宫里看灯,溜到宫外跟那臭小子卿卿我我的,我……” 沈雨燃忍俊不禁。 他刚才垮着脸就是为了这莫须有的事? 她忍住笑意,又问:“若是跟公主一样偷偷溜出来见情郎,你会阻拦吗?” “当然。”萧明彻答得不假思索,说完后,他看向沈雨燃,“难道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沈雨燃道,“她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为何要生气?” “万一那臭小子欺负她呢?” 沈雨燃斜睨他一眼:“像你欺负我这样?” 萧明彻被沈雨燃这句反问噎住,无言以对。 沈雨燃乐得看他吃瘪,抿唇道:“咱们的女儿真要遇到像你这样的也不用怕,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咱们会替她撑腰不是?” “五姐姐!” 旁边忽然传来沈墨的声音,沈雨燃转头望去,见沈墨跟傅幼薇站在一处,这才发觉她跟萧明彻转回猜灯谜的地方了。 萧明彻一直揽着她的腰,他们俩的关系不是秘密,又是元夕节,没什么好遮掩的。 “雨澜呢?”沈雨燃问。 沈墨道:“澜儿遇到了她认识的那个朋友,就没跟我们一处逛了。” “什么朋友?”沈雨燃蹙眉。 “就是之前去白马寺上香的时候,雨澜认识了一位叶姑娘,说是工部叶侍郎家的,还请她去叶府喝过两次茶。” 萧明彻见沈雨燃有些担忧,轻声道:“工部侍郎的确姓叶。” 傅幼薇亦道:“姐姐放心,叶姑娘我识得的,刚才她都跟我说好了,一会儿会差人把雨澜姑娘送回这边。” “如此。”沈雨燃只是有些奇怪,觉得侍郎家的姑娘怎么会对沈雨澜如此热情,莫非真的投了缘?不过沈雨澜只怕不喜欢自己过问她的事,遂摒弃了念头,望向傅幼薇,“你们怎么没去逛街?站在这里做什么?” “二哥和容大夫已经过了第一关,整会儿正在酒楼里比拼第二轮呢。”傅幼薇道。 “彩头是什么?”萧明彻问。 “是一盏琉璃水灯。” 萧明彻点了点头,看向沈雨燃:“咱们再去别处转转?” 沈雨燃还没说话,酒楼里已经传出来阵阵欢呼声。 “看样子灯谜大赛已经有结果了。”傅幼薇拉着沈墨朝前走去。 萧明彻揽着沈雨燃,没有转身离开,望着酒楼那边。 片刻后,傅温书和容蕊被一群人簇拥着从酒楼里走出去,容蕊手中提着那盏琉璃水灯,神情看似如常淡薄,眼底却隐隐有火光在跳动。 萧明彻微微侧头,凑到沈雨燃耳边轻声道:“你没看错,她的确喜欢傅温书。” “二哥,你真厉害。”傅幼薇看着那琉璃水灯欢呼雀跃起来,“这灯离得近了,比远远瞧着还精致呢!” 傅温书道:“最后那一道灯谜是容姑娘猜中的,这灯理当给容姑娘。” “啊。”傅幼薇眼中明显流露出失落,不过她素来乖巧,旋即笑道,“容姐姐赢得的,该给容姐姐。” 容蕊大方地把花灯递向傅幼薇:“说好了是帮三姑娘的忙,当然要说到做到。” 傅幼薇迟疑着没有接,看向傅温书,见傅温书没有说话,这才接了琉璃水灯:“多谢二哥,多谢容姐姐。” 说话间,傅温书看见了站在街边的萧明彻和沈雨燃。 他朝萧明彻微微示意,并没朝他们走去,而是转头对家丁道:“夜深了,去把弟弟妹妹们都找回来吧,再不回爹娘该担心了。” “是。” 这会儿灯市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家丁很快就把人带回来了。 沈雨燃不打算回侯府住,也不放心沈墨和沈雨澜两个小姑娘深夜回家,今晚带她们回别苑住着。 因着紫玉等人也要回别苑,容蕊便要落单。 傅温书说要派家丁送容蕊回去,沈雨燃想了想,邀请容蕊也随她去别苑。 “我过些日子还要出京,你今儿跟我睡一屋,咱们好好说说话。” 容蕊听她这样说,欣然点了头。 萧明彻听着沈雨燃这话,不禁有些酸溜溜的。 他想在沈雨燃屋里多呆一会儿都得死缠烂打的,旁人倒是这般轻易地就跟她睡一屋。 当下一行人兵分两路,傅温书带着弟弟妹妹们回侯府,萧明彻送沈雨燃她们回别苑。 第329章 倾心之谈 “到了。” 马车停稳,沈雨燃挑开车帘,见萧明彻已经下马走了过来。 他朝她伸手,扶着她下了马车。 “我回去了。”萧明彻道。 今晚沈雨燃跟容蕊同屋,他压根没机会再跟她耳鬓厮磨。 沈雨燃倒不觉得有什么。 这次回京,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跟萧明彻黏在一起,还没得空跟自己的闺中密友谈天说地。 今晚虽是元夕,可她跟他一处搂搂抱抱地逛了半宿的灯市,算是圆满了。 “夜里天寒,快回去吧。” 说的倒是关心之辞,偏生萧明彻见她一转头,便伸手去扶容蕊下马车。 临近子夜,冷风寒凉,掀动了她的发丝和裙衫。 周围杵着这么多人,萧明彻不好再做什么,伸手替她戴上兜帽。 见沈墨和沈雨澜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沈雨燃伸手连推他两下,催促他快些离开。 萧明彻被她这样嫌弃驱赶,心中甚是不悦,却只得离开。 等到萧明彻上了马,沈雨燃这才领着众人进去。 “姑娘,今晚怎么住啊?”紫玉问。 别苑里空置的院子很多,不过都这么晚了,再收拾怕是来不及。 “雨澜跟墨儿就住之前墨儿住的那院子。阿蕊跟我住一起。”沈雨燃说着,看向沈雨澜,“你若是想自己住一处,我也可以让侍女去收拾出来。” “不用了,我跟墨儿住一起就好。”沈雨澜神情轻松,看样子今晚玩得挺高兴的。 高兴就好。 沈雨燃不指望跟沈雨澜能做好姐妹,只要她不发脾气甩脸子,大家就能继续维持着亲戚关系。 沈墨和沈雨澜住的地方挨着紫玉和春草住的地方,有紫玉领着她们过去,沈雨燃径直带着容蕊回了正院。 她亲自踩着板凳,把萧明彻送的宝塔灯挂到廊下,这才进屋去。 一进屋子,容蕊便被里头金晃晃的陈设布置吓了一跳。 回京之后,容蕊多次进出过平远侯府,平远侯府是兴旺百年的簪缨世家,底蕴已非寻常富贵人家能比,但沈雨燃这间屋子,显然比平远侯府还奢侈出了许多。 沈雨燃见容蕊惊讶的样子,含糊其辞道:“这宅子原是萧……越王的别苑,摆的都是他喜欢的物件。” “如此。”容蕊没有追问。 沈雨燃想,往后可不能再让萧明彻动手布置自己的屋子了。 她舒了口气,笑道:“阿蕊,咱们泡脚吧。” “好啊。” 沈雨燃跟着萧明彻在灯市上来回晃荡,容蕊和傅温书到处收集灯谜更是走了许久的路,腿脚早就酸痛了。 侍女很快打了两盆热水进来。 沈雨燃屋子里香料和花瓣都很多,往脚盆了添了许多,屋子里顿时香香的。书包阁 两人把疲惫的双脚浸入水中,身上的疲乏顿时消除了大半。 侍女呈上两碗牛乳燕窝,默默退了下去。 沈雨燃吃着燕窝,听到容蕊开了口。 “雨燃,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谢什么?”沈雨燃听到容蕊这话,眸光一动,意识到了什么,又不好直白的问出来。 她放下手中的燕窝,迂回问道,“你……今晚过得开心吗?” “很开心。” 看样子她跟傅温书相处得很愉快,沈雨燃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自己有些冒失呢。” 容蕊聪颖,定然知道自己是有意在撮合她和傅温书。 她瞥向容蕊,见她神情淡漠,出神地想着什么事,不似喜悦,稍稍迟疑过后,沈雨燃开口问道:“阿蕊,你觉得傅大人如何呢?” “他……当然是个极好的人。” 气度高华,秉性正直,又温柔妥帖。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容蕊轻轻摇了摇头:“雨燃,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你只管说。” “从明日起,你就当不知道我的心意吧。” “怎么了?”沈雨燃本以为容蕊是要托她撮合,却没想她开口说的是这个,遂诧异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今晚过得很开心吗?阿蕊,你既然心中有他,为何不试一试呢?” 容蕊心中稍稍起了些涟漪,脸上也有笑意。“今晚的确很开心,元夕夜,跟他一起猜灯谜、赢花灯,是我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所以呢?” “跟他呆了一晚上,我也确定了他的心意,他对我无意。” “你……问他了?” “这种事未必要宣之于口。” 也是。 容蕊这半年为了给傅温言和穆亦瑶看病,时常出入平远侯府,如果傅温书有心意,应该早就有所暗示了。 屋子里烛光轻晃,将容蕊的侧影投映到了墙上。 她生了一副很耐看的容貌,明眸皓齿,淡雅脱俗。 沈雨燃看着心中难受。 “阿蕊,今晚是我冒失了。” “怎么会?”容蕊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忧虑愁苦,倒是十分的坦然,“我说了,今晚过得很开心,我很感激你,若不是你,我恐怕永远没有勇气做这样的事。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医馆才刚刚开起来,还没在京城里打响招牌,一直要写的医治火疮的书才刚刚起了个头。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真的到此为止了?或许,他只是比较迟钝呢?” “你觉得他迟钝吗?” 沈雨燃紧抿薄唇,没有言语。 或许这世间真有迟钝的男子,但绝不会是傅温书。 沈雨燃和萧明彻都看出了容蕊对他的心意,他身在局中又岂会不知情? 她顿时后悔起今晚怂恿容蕊去跟傅温书一起猜灯谜了。 “你怎么了?”容蕊看到沈雨燃沮丧的模样,笑着晃了晃她的胳膊,“我都说了今晚很开心,你倒是伤心起来了。” “阿蕊,是我对不住你,我搞砸了。” 萧明彻之前就跟她说过别管这件事,是她没有细想。 他会这么说,必定是试探过傅温书。 他跟傅温书多年知己,当然知道傅温书的心意。 “我都说了没事了,说起来,我还没好好恭喜你呢,你跟侯府认了干亲,又被陛下封为县主,王爷迎娶你是水到渠成的事了。恭喜恭喜,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你只能做王爷的妾室。” 沈雨燃还是高兴不起来。 容蕊又道:“宫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听说陛下深受打击,也许你们的亲事会早早就办,给皇家冲喜呢。” 梁王逼宫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一年里接连折损了两位皇子,想来皇帝是伤心的。 冲喜? 搞不好皇帝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下旨册封她为县主,好让萧明彻早些成婚。 真的要嫁了吗? 第330章 急中生策 外头天寒地冻,屋内玉炉香暖。 听到容蕊问起婚事,沈雨燃有些出神。 前世嫁给萧明彻的时候,她心中万分喜悦,也万分担心,担心自己做不好太子妃。 这一世,欣喜淡了许多,也没有从前那么紧张。 两世的牵绊和相处,沈雨燃知道自己对萧明彻的心意,也斟酌过将来的变数。 世事无常,倘若哪一日萧明彻当真变了心意,她会平静接受。 “王爷跟你商议过婚期吗?”容蕊没等到她回话,又问道。 沈雨燃收回思绪,摇头道:“不会太快,等过了正月,我还会出门游历。” “是该趁着是自由身的时候多玩耍,等你做了王妃,出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雨燃最喜欢听容蕊说从前做游医的经历,容蕊知道,她很向往外面的广阔天地。 顿了顿,容蕊道:“上回你要出门的时候,我就想给你个东西,只是你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 “什么东西?” 容蕊从身上取出一个香囊,“这是我配的避毒药包,你带在身上,去了野外,蛇虫鼠蚁都不敢靠近。” “这么厉害?我自己会不会被毒倒?” “当然不会,”容蕊温和笑道,“这是我给自己做的防身之物,里头有我做的避毒丹,寻常迷药毒药奈何不了你。今日本来想让紫玉带回来给你的,可巧遇上你了。” “阿蕊,谢谢你。” 怪不得容蕊孤身一人便敢行走天下,原来她有这么厉害的物件。 因着刚才说到了跟萧明彻的婚事,沈雨燃想了想,把心底的隐忧说了出来。 “阿蕊,你一直在替我把脉,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这副身子能有孕吗?” 容蕊奇怪道:“怎么突然担心这个?” 沈雨燃不能直白地告诉容蕊,自己前世极难有孕,好不容易怀上了也没保住孩子。 萧明彻说是她吃的避子药有问题,但她担心自己原本就是不易有孕的。 毕竟,吃避子药的人不在少数,旁人都没吃出什么差错。 “之前御医替我看过,说我先天心脉不足。” “你的心脉是有些 孱弱,但你无须担心,这跟你能否有孕并无牵连。” “那就是没有问题?” 容蕊道,“你若是担心受孕之事,我开方帮你调养,你这要出门了,煎药不便,我回去替你做些丸药,你带着身边服食。” “阿蕊,谢谢你了。” “都是顺手的事,不打紧的。” 两人梳洗过后,上榻又零零碎碎说了些其他的事,直到夜深了才睡着。 * “什么时辰了?”睿安公主从榻上坐起来,望见外头天光大亮,失声问道。 守在外头的宫女绿荷忙走进来,恭敬道:“回殿下的话,刚过辰时一刻。殿下放心,康王的车驾要午时后才离京。 睿安捂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 自从母妃惨死在自己跟前,她没有一晚睡过好觉。 母妃…… 想到姚妃被流矢刺穿,胸口汩汩冒血,死不瞑目的样子,睿安公主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 “公主,请节哀。”绿荷见她伤心起来,安慰道,“王爷病成那样样子,公主还得打起精神来,姚妃娘娘地下有知才能安息啊。” “我打起精神有什么用?母妃走了,父皇对我和恒儿就没了半分怜爱,既不给母妃追封,也不把恒儿留在京城。”说着,睿安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出生的时候姚妃就一直是宠妃,父皇只得她和荣安两个闺女,纵然荣安是中国嫡出,她的荣宠也丝毫不逊色。 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事,都有母妃出面解决,父皇也会溺爱她。 但现在,母妃死了,父皇就不肯搭理她了。 “王爷的年纪也不小了,去封地也是朝廷的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四皇兄死了,二皇兄被幽禁,现在就只剩下恒儿能跟……跟三皇兄争储君之位,一定是三皇兄不让父皇追封母妃,还让父皇把恒儿赶出京城。” 绿荷的目光动了动,见房门关着,叹了口气,劝慰道:“娘娘已经去了,公主还是得往前看。” “怎么往前看?现在温贵妃废了,母妃死了,后宫就是母后一个人把持,再加上三皇兄,什么都由 他们说了算,我能怎么样?” “公主毕竟是陛下的血脉,陛下不会不管的,就算他们在意康王殿下,也不会容不下公主的。” “他们真的会杀了恒儿吗?” 在睿安公主心中,只有姚妃和萧明恒是自己的亲人,现在姚妃已经没了,要是再失去萧明恒…… 绿荷忙握住她的手道:“陛下还在呢!陛下会护着公主和王爷的。” “会吗?”睿安苦笑。 “当然会,”绿荷连连点头,“梁王都逼宫造反了,陛下都饶了他一命。” “父皇是不会杀我们的,可是还有三皇兄呢。 绿荷叹了口气:“以前越王跟公主的兄妹感情挺好的。” “那是因为……”想到徐宛宁,睿安公主皱起眉来,“不管之前怎么样,三皇兄爱极了沈雨燃,前二还让父皇封沈雨燃为县主,沈雨燃肯定会嫁给他。徐宛宁屡次对沈雨燃出手,他们不会放过徐宛宁的。” “奴婢不明白,好端端的,徐宛宁怎么就成了康王殿下的侧妃?要不然,就算越王和沈雨燃恨她,也牵扯不到康王这边来。” 提到此事,睿安公主心里也有气。 “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勾引了恒儿!恒儿那么温和的人,居然敢跟母妃争执非要娶她不可。” “唉,原本康王跟越王的交情不错,他知道康王性子温和,不是梁王和越王那等无法无天的。” “是啊。恒儿最是老实了,威胁不到他。” “康王执意留徐宛宁在身边,越王不可能不在意的。” 睿安公主愈发焦急:“那该怎么办?” “当初徐宛宁可是一心想要沈雨燃的命,这可是血海深仇,就算徐宛宁躲得远远的,可等着沈雨燃做了王妃、做了太子妃,这笔账一定会算的。” “可恒儿执迷不悟,就非要她,被吓傻了都还认得她。” “是呀,康王受了惊吓,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王府上下都是徐宛宁这个侧妃在做主,她过得这般得意,越王和沈雨燃绝不会坐视不理。”绿荷说到这里,“公主,为了你自己和王爷,要下定决心啊。” 第331章 表姐 睿安公主沉眸不语,不辫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绿荷道:“梳妆吧。” 绿荷觑着她的神情,一时猜不出她的想法,不敢再说话,默默伺候着睿安更衣梳头。 片刻后,睿安公主便清点了公主府的人手,带着二十个护卫前往康王府。 睿安公主的公主府离康王府不远,乘马车片刻便至。 王府门前,侍从们正在一箱一箱的往外搬东西。 宫里传出来的口风,京城这边既不用留人,也不用物,康王一应物件,全部搬走。 睿安公主看着门前的马车,胸口愈发的憋闷。 这架势,分明就是不想再让萧明恒回京城。 睿安公主匆匆进了王府,一路皆是萧瑟之景,等走到康王居住的宫殿,殿门紧紧关着。 守在门口的侍从见是她来了,恭敬上前朝她拜了拜。 “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 睿安蹙眉,狠狠瞪过去,“你敢拦我?” 内侍低下头,为难道:“昨儿王爷睡得晚,这会儿侧妃还在里头伺候,想是还睡着的。” 萧明恒自除夕受惊过度后,一直痴痴傻傻的,只是还认得徐宛宁和睿安。 他的亲事虽然定下了,王妃尚未过门,只把徐宛宁抬了进来,王府里大小事务都是徐宛宁说了算,睿安没在王府的时候,一直是徐宛宁在照顾萧明恒。 “滚开。”睿安冷冰冰道。 内侍不敢言语,默默替她开了门。 睿安进了殿内,忽而心念一动,没有出声,放轻脚步朝里间走去,在泥金屏风后面驻足。 “恒儿,今儿咱们就要离京了,该起床了。”是徐宛宁的声音 萧明恒没有回道。 只听着徐宛宁又道:“这回咱们离开京城,往后怕是不能再回来了。” 萧明恒依旧是沉默。 “等着去了封地,你就要娶妻了。” “不。”萧明恒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我不要,表姐,我不娶妻。” “你的王妃是姨妈亲自为你挑选的,陛下都赐婚了,怎么能不娶呢?” “表姐,我只要你。” 徐宛宁似乎是笑了:“你别忘了你今日说过的话。不过,我知道恒儿不会骗人,当初你说了会来接我,就真的来接我了。” 屏风后的睿安公主捏紧了手指。 她和母妃一直很奇怪恒儿怎么突然就执意要接徐宛宁进府了,原来是早早地就被徐宛宁说动了。 这女人,那时候还为了萧明彻哭天抢地以泪洗面的,居然暗地里对萧明恒下了手。 睿安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喊了声“恒儿”,绕过屏风往里走去。 榻上衣衫不整的徐宛宁倚墙坐着,将萧明恒搂在怀中。 “公主怎么这时候来了?”见睿安突然闯进来,徐宛宁有些诧异,飞快地拿了衫子披上。 睿安压住心中的怒火,冷冷道:“外头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还不起床做什么?” 说着,她朝萧明恒伸手,将他从榻上拉了起来。 萧明恒在睿安这个姐姐跟前一直老老实实的,被她一吼,赶忙从被窝里爬出来。 睿安唤了内侍进来伺候萧明恒,等到他更衣洗漱完毕,陪着他一起用些早膳。 “一会儿就要启程,你多吃些,在路上可就只有干粮了。” 萧明恒闷头吃着。 睿安看着他神情低落的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母妃……” 刚开口,萧明恒手中的筷子就握不住了,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失声大哭起来。 内侍忙道:“王爷这几日情绪稳定了许多,只是还是不能在他跟前提、提娘娘。” “恒儿,我知道……” 睿安话音未落,穿好衣裳的徐宛宁匆匆跑进来,见萧明恒这般模样,忙将他抱住:“恒儿不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萧明恒呜呜地小声哭着,徐宛宁瞥向睿安:“太医说了,恒儿受惊吓过度,得慢慢养着,别再说话刺激他了。” 睿安冷眉道:“他是王爷,你是侧妃,你这么称呼他,合适吗?” 她们表姐妹之间一向亲密,听到睿安这样生疏傲慢的态度,徐宛宁无言以对,只能干巴巴道:“我先扶王爷去休息。” “谁让你扶了?我跟恒儿还有话要说,你退下吧。”顿了顿,睿安又道,“全都退下去。” 徐宛宁窝了一肚子的火,在睿安跟前却敢怒不敢言,她悄悄瞥向萧明恒,可萧明恒垂着头并没有看她,她只能跟着内侍一起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睿安和康王姐弟俩。 睿安看着眼前小声啜泣的弟弟,猛然拍了下桌子:“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傻了,你只是被吓到了。我跟你一样,都不相信母妃的死是偶然,那天晚上,我们那么多人在一起走着,那支箭不知道从哪来飞过来,就直直射中母妃的背心,不是偶然,绝对不是偶然。” 想到除夕的事,睿安的脸上也挂着了两行清泪。 萧明恒依旧在啜泣,眼睛却望向睿安。 “你要知道,现在母妃已经不在了,父皇身边有皇后、有萧明彻、还有萧妙瑾,把你赶出京城是他们的主意,他们不会再让我靠近父皇。”说到这里,睿安公主眼中也有了泪光,“恒儿,我们必须自己想法子活下去。” “他们、他们还要杀我?”萧明恒喏喏道。 “为什么不可能?四哥已经死了,二哥也被关了起来,现在唯一能跟萧明彻抢储君之位的人,就是你。” “我不抢!他知道我抢不了。” “就算你不抢,萧明彻能放过你吗?”说到这里,睿安的眸光变得锐利,“他要娶沈雨燃了!当初徐宛宁拼上整座荣国公府也要杀沈雨燃,连累母妃从贵妃降为妃位,这深仇大恨,他怎么可能放过?” “可……那……那我们现在离开离京,躲得远远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你想逃去天竺?逃去南洋?” 萧明恒哭道:“那如何才能让三哥放过我?姐姐,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睿安深吸了一口,稳住心绪,拍了拍他的肩膀:“吃完饭,你即刻离京,头也不要回,去你的封地,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等着成亲。” 萧明恒听得连连点头,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那表姐呢?她什么时候来?” “她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在京城照顾好她。” “可、可我答应了她……” “你到底想不想活命?” “我想。”萧明恒哭丧着脸道。 睿安公主怒道:“想活命,就得听我的话!” 想到萧明恒此去封地,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再见面,睿安亦是垂泪,等着萧明恒吃过了饭,姐弟二人一起朝王府外走去。 萧明恒回过头朝正殿望去,见睿安从公主府带来的侍从将正殿围了起来。 他心中难受,却无能为力,狠心跟着睿安往外走去。 第332章 和好 容蕊起得极早,连早膳都没用就径直离开别苑。 她那医馆诊费收的不多,开张后人满为患,她一直都不得闲。 沈雨燃贪睡,快到午时才起身,感觉腹中空空,刚命人摆饭,想起沈墨和沈雨澜还在别苑里,忙叫人去请,却只来了沈雨澜一个。 “墨儿呢?” 沈雨澜道:“姐姐忘了,砚哥哥今天离京,她去送了。” 倒是没忘,沈雨燃之前跟沈砚道过别。 沈砚离京,荣安自然要送,她就不去凑热闹了。 只是沈墨不知情,所以今日跟去送了吧,他们都是一家人也无所谓。 “别光站着了,坐下吃吧。”沈雨燃随意道。 沈雨澜没有吭声,乖顺地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 见她不夹菜,坐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模样,沈雨燃只得问:“怎么了?菜式不合口味?” “不是。” 沈雨澜摇了摇头,小心地看沈雨燃一眼,把手中的筷子放了下去。 沈雨燃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昨儿灯会上她还好好的,这睡了一觉又怎么了? 她正不想搭理的时候,沈雨澜道:“堂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这从何说起?” “就是,我以前对你不好。” 沈雨燃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见她态度放得极低,到底还是坦诚道:“伯父伯母从未苛待过我,有些事我知道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你,你生来就是那个性子,对谁都一样,也并没有对我不好。” 沈雨澜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自从来了京城,她的心境几经波折。 从前在小镇子上的时候,她是众星捧月,人人夸赞的,等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的出身根本算不得什么。 沈砚是朝廷命官,沈墨是他的亲妹妹,京城里的高门贵女只想跟沈墨结交。 直到初一那天,沈雨燃被平远侯认了干女儿,更被皇帝亲封为县主,送上门请沈墨赴宴的帖子全都邀她同行。 她纵然任性,也明白高门对她态度的转变是因为沈雨燃的身份。 从前沈墨说沈雨燃会做王妃,她不相信,现在沈雨燃是堂堂县主,嫁给谁都肯定是正妻。 她新结交的那位叶侍郎家的姑娘也提醒过她,陛下其他皇子死的死,关的关,能承继皇位的人只有萧明彻。 昨晚在灯会上,萧明彻陪着沈雨燃逛了那么久,还把她们送回别苑才离开。 他的确是很爱沈雨燃的。 沈雨燃势必要做王妃、太子妃,还有…… 她的爹爹虽是族长,在沈氏族中说话有分量,可她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哪里还想回青石镇? 沈墨肯定能有好亲事,而她想在京城结一门好亲事,希望全寄托在沈雨燃身上。 “多谢堂姐。”沈雨澜道。 沈雨燃对伯父一家的确没什么仇恨,再怎么说他们一家也养大了她。 沈家并不富庶,伯父伯母偏心自己的子女也是人之常情。 见沈雨澜主动低头示好,沈雨燃自是不会为难。 “我们都姓沈,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人,从前那些事不算什么。”想到伯母躲着她不见,别别扭扭的样子,沈雨燃道,“我很感激伯父伯母的养育之恩,伯母实在不必会以前的事挂怀。” “真的?”沈雨澜听到她这么说,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细说起来,她倒是不是讨厌沈雨燃,只是觉得沈雨燃太好看了,总是抢自己的风头。 至于她的娘亲,一直不喜欢这么个在自己家里白吃白住的侄女。 爹呢,态度上倒是把沈雨燃当沈家的姑娘,不过当初爹做主把沈雨燃送到扬州知府那里去的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 “昨儿墨儿说要在别苑里多住几日再回去,我能不能也在这边住下。” 沈雨燃轻轻点了下头,“想住就多住几日吧,不过,留伯母一个人在那边妥当吗?” 沈雨澜喜道:“我就住几日,娘不会说什么的。” “那倒是,你每天也可以过去跟伯母问个安。” “嗯,知道了。”沈雨澜乖巧地应下来。 这一顿饭,姐妹俩倒是吃得颇为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