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傩主》 第一章 傩师 荒山,破庙,夜雨。 谢羿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一面黑漆古镜,轻轻摩挲着。 古镜呈圆形,横径七寸,形制古拙。 镜背中心刻着一个盘膝而坐,双臂缠蛇的神人图案,周围浮刻一圈圈眼睛形状的灵纹,如花瓣般绽开。 镜面光滑黑亮,内里深邃如古井,仿佛连通着一个黑暗诡秘的世界。 谢羿手指划过镜面,涟漪阵阵,他思绪纷飞,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三年前,他大学毕业,回老家祭祖,在老屋发现了这面古镜,机缘巧合之下,被古镜带到了这个世界。 快意江湖,神鬼妖仙,很多前世小说里的浪漫想象,在这个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 穿越之后,他遇到了师父,学会了修行,成了傩教的傩师。 三年过去,他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如今已彻底融入这个玄奇瑰丽的世界。 忽然,谢羿心有所感,有人往破庙来了。 他手在古镜上一点,古镜缩小,飞入眉心,化成一只竖着的眼睛。 这是古镜化成的一只神眼,内生双瞳,漆黑冰冷,不带一丝人的情感和温度。 他心念一动,神眼闭合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一个踉跄的身影从雨中跑来,到了庙前,却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雨中观望。 谢羿抬眼看去,外面站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年轻女人,扮着男装的女人。 作为一个修行者,黑夜在他眼里,与白昼无异。 他看到女人胸前微微鼓起,怀里抱着个包袱,左腿包着白布,上面有血迹。 一个女人不该出现在这里,时间,地点,天气都不对,更何况她还受了伤。 事有蹊跷,蹊跷往往意味着麻烦。 谢羿不怕麻烦,他自己就是个麻烦,不过通常是别人的麻烦。 他拿起一根木柴,戳了戳火堆,忽然笑道:“茫茫江湖,相逢即是有缘,外面雨大,进来烤烤火吧。” 外面的女人犹豫片刻,一瘸一拐地跑进了庙里。 她在火堆旁坐下,衣服已经湿透,浑身颤抖,紧紧抱着包袱,一只手伸进包袱里,仿佛抓着什么东西。 荒山野庙,大雨滂沱,一个黑衣道士和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两人之间似乎有种奇怪的默契,都没有开口说话。 庙外雨声连绵,庙中异常安静,只有木柴劈啪作响的声音。 女人一直在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在害怕。 谢羿低头朝火堆吹了口气,火焰立刻明亮温暖了许多。 女人感受到暖意,惊讶地看了谢羿一眼,低声道:“谢谢。” 谢羿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剑锋般射向庙外风雨中,手握住了膝上横放的剑。 外面有东西来了,是跟着这个女人来的。 有风从庙外吹进来,女人抖得更厉害,闭着眼睛缩作一团。 火焰在风中颤栗,木柴劈啪作响,火星飞卷。 很快,风止住了,谢羿收回目光,闭上眼睛,手仍放在剑柄上。 “谢谢你。”女人又道了声谢,终于不再发抖,低头烤着火,没有再说话。 小山顶上,两个鬼魅般的黑影站在树下,注视着对面山下的破庙。 “老鬼,好不容易遇上个肉嫩的丫头,为何要拦着我?”其中一个说话了,是个声音娇媚的女子。 “赶路要紧,那道士不简单,莫要去招惹他。”另一个接口道,是个声音嘶哑的老者。 女子冷笑一声,“哼,一个刚入化气境的野道士,就算修了神道法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个淫祀野神,能有几分神通?我连城隍都吃过,还怕招惹他?正好一起杀来吃了,打打牙祭。” “这道士身上有大恐怖,我一靠近就觉得浑身发颤,仿佛一进门就要被生吞一样,比见着城隍那次还怕。”老者声音颤抖,心有余悸。 “两位真是好雅兴,老爷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你们却在这里商量吃喝的事儿。”这声音如闷雷,突兀地响起,是一个汉子的声音,树下又多了个人影。 “呦,韩大哥来了,多年不见,奴家想你想得好苦啊。”女子娇笑道。 “走吧,老爷正等着呢。”大汉说完,转身便走,另外两个黑影也跟着走了。 天已大亮,雨也停了,地上的火还燃着。 忽然,一阵冷风涌入庙中,女人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她竟然睡着了。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脸上顿现喜色,跑到庙门边往外看,晨雾中立着一个人影,在向她招手。 她立刻眼眶发红,跑了出去,刚出门又忽然顿住,她发现腿上的伤竟是一夜之间愈合了,转身看向庙中。 破庙里,一个黑衣道士盘膝而坐,年轻俊美,双目紧闭,膝上横放着一柄漆黑古剑。 他端坐庙中,不动如山,似乎对周遭的事毫无察觉,也毫不关心。 火光明亮,映得他满面金红,像是一尊渡了金漆的神像。 女子面露感激,跪在门外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离去,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晨雾中。 很快,火焰熄灭,地上的柴早已烧尽,只剩一堆冷灰。 谢羿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他看着地上那一点血迹,思索起来。 那女人刚入炼形门槛,五脏玄关只通了心窍,比寻常人稍强一点,看穿着举止是个富家小姐,可能是和家里闹矛盾偷跑出来的。 刚才外面那人是她哥哥,和她血脉同源,昨天夜里就来了,在外面站了一宿,是化气境修士,一身煞气,绝非善类。 追她的一妖一鬼,都是化气圆满的修为,那妖颇有些来头,身上法宝不少。 “早就听说安平地界热闹,想不到一来就碰上了。” 谢羿想到那一妖一鬼,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可惜,那老鬼鼻子太灵,我刚漏点气儿,他就怂了,不然开山爷能饱餐一顿,我也能跟着喝点汤。” 他手在脸上一抹,红光一闪,手中多了一张老旧斑驳的脸子。 脸子主色暗红,金黑为辅,是一个凶神模样,头生双角,戴着金箍,眉发赤红如火,怒目圆睁,獠牙外露,凶恶骇人。 谢羿出身傩教,是个傩师。 傩师行走天地,以斩妖除魔,驱鬼除疫为业,是非常古老的修行法派。 每个傩师都有一张傩面,里面供奉着一尊傩神。 谢羿这张傩面里供奉的开山爷,又名开山将军,开山莽将,开山猛将,是世间有名的大傩神,也是傩教诸多傩神中凶名最盛的凶神。 他知道,那女人包袱里有件法器,寻常野兽山匪近不得身,让她那么怕的肯定是修行人或者异类。 他让那女人进来,一来是救人一命,二来是抱着钓鱼的心思。 开山爷是凶神,神通大,胃口也大,妖魔鬼怪来了正好当祭品,给祂老人家填填肚子。 当时那老鬼嗅到他身上开山爷的气息,直接吓跑了。 谢羿也没想到,来的是两个化气圆满的异类,若打起来,还真不容易对付。 不过他不虚他们,必要的时候,傩面一戴,谁也不爱,宰了他们,就算事后受点罪也不亏。 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 这就是傩师行走天下的底气。 谢羿将傩面往脸上一戴,红光一闪,傩面消失不见。 他摸着自己的脸,暗暗反省道:“以后得藏得严实点,好不容易遇到两条大鱼玩脱钩了,开山爷跟着我天天喝西北风,估计又要托梦了。” 他正想着,腰间纳物用的银丝小袋忽然颤动,里面有锣声响起。 手在小袋上一抹,灵光一闪,手中多了一枚巴掌大的令牌。 令牌黑而冷硬,玄铁所铸,正面刻着一个瞠目龇牙,执戈扬盾的凶神,有四只眼睛,皆为金色。 此神名为方相,是傩教传说中统帅诸多傩神的傩首,也是傩教总堂的镇守神。 令牌背面刻着八个古字,是傩师才认识的傩文,写的是“驱鬼逐疫,天下太平。” 此物唤作傩牌,和傩面一样,都是傩师独有的传承。 傩牌震动,有敲锣的声音,是傩教总堂的报事官在叫他。 他手在傩牌上一点,一点金光飞出,落在地上化成一个人。 这人戴着乌纱帽,穿黑衣,后腰斜插着一面小旗,一手拿小棍,一手拎着锣,脸上戴着一个哭脸面具,是个消瘦的中年男子模样。 报事官身在桃源洞总堂,这是他借傩牌显化的投影。 笑脸报喜,哭脸报忧,一看到报事官戴的是哭脸面具,谢羿眉头一皱。 “下官拜见将军。”报事官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谢羿没有动,报事官不是向他行礼,而是向他身上的开山爷行礼。 开山爷是大傩神,地位颇高,教中除了少数几位傩神,其余傩神见了祂,都要行礼。 “不知报事官找我何事?”谢羿等他起身,才开口问道。 “焦弟那傻小子遇到点麻烦,现在人在石水村,他向总堂传信求助,正好你离他近,总堂请你去帮帮他。”报事官道。 总堂传令,军令如山,从来不容拒绝,不过开山爷特殊,所以总堂对谢羿很客气,只用“请”字。 “我来安平办事,教中无人不知,他怎么不直接用傩牌联系我呢?”谢羿问道。 “他和舞伞童子都很怕开山爷,原因你又不是不知道。”报事官苦笑道。 开山爷肚子里有两座地狱,傩师或者傩神犯了大罪,会被祂一口吞下,关在地狱中受刑,所以傩教很多人都怕开山爷。 谢羿一时间没想到这一点,叹了口气,直接说道:“好,我即刻动身,还劳烦报事官回去代我向师父问声好。” 报事官笑道:“小事一桩,我一定带到,你放心吧。” “多谢。”谢羿拱手。 “安平地界多凶险,万事小心为上。”报事官拱手说完,又躬身一礼,“下官拜别将军。” 一声锣响,报事官的投影化作一片金色粉尘,随风而散。 谢羿此来安平地界办事,对安平一带的地图早已熟记于心,石水村离他很近,就在向西三十里的地方。 他立刻出门,施展御风之术,纵身跃起,双臂张开如飞鸟,向着石水村方向飞去。 第二章 石水 石水村已存在三百多年,是安平地界有名的修行大村。 村中有一口古井,井中有神水,喝了可以延年益寿,增长气力,身上的伤病很快就能痊愈,十分神奇。 不过这水只有石水村的人能喝,别人喝了,五脏六腑会变成石头,活生生疼死。 石水村这个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谢羿已到了石水村外,果然是风水宝地,四周草木茂盛,生机勃勃,灵气浓郁。 远山青翠,山下有一个很大的村子,村中屋舍林立,白石砌成的石屋错落有致。 白石铺就的小路,连通着村中所有的屋舍,让整个村子气息相通,浑然一体。 这是修行人布下的法阵,任何一间石屋出了事,其他屋子都能立刻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 石水村传承三百年,自有大村的底蕴和气派。 谢羿刚到村口,便有人出来迎他,“来的可是傩教的朋友?” 说话的是个敦实矮胖的年轻人,圆圆的脸,笑眯眯地,一看就是脾气很好的人。 “傩教谢羿,幸会。”谢羿笑了笑,拱手道。 “石水村石龙,幸会。”年轻人拱手还礼,问道:“你是来找焦弟的?” “我听说他遇到点麻烦,特来寻他。” “他的确在这儿,走,我带你去见他。” 两人刚进村,走到第一间石屋前,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响起,“且慢。” 石龙听到这声音,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直接僵住了。 谢羿也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屋内,只见屋里坐着一个少女,背对着门,背影纤细娇小。 只听她说道:“石龙,你最近越来越不懂事了,客人远道而来,你连碗水都不给喝,就把人往村里领,如此怠慢,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了,岂不笑我石水村不知礼数?” 听她的声音大概只有十五六岁,比石龙要小很多,却直呼其名,说话老气横秋的。 石龙低着头,面色发苦,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少女说完,他立刻躬身道:“祖奶奶教训的是,是孙儿考虑不周,怠慢了客人。” “你既已知错,还不快给客人端水?”少女又道。 石龙立刻进了石屋,很快又出来,捧了一碗水送到谢羿面前,苦笑道:“谢兄弟远道而来,喝碗水解解渴吧。” 碗中透出一片灰白法光,不是凡水,而是石水村古井之中的神水,蕴含能石化五脏的诅咒之力。 附近有人看见这里的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唉,祖奶奶不喜外人进村,又要请人喝神水了。” “这后生应该不敢喝,喝了肚子里要长石头哩。” “别说了,小心祖奶奶听见。” 谢羿听到他们的话,笑了笑,接过水碗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一抹嘴,颇有江湖豪客的做派,“痛快,痛快,此水甘甜清凉,果然名不虚传。” 石龙看着谢羿,心中惊疑,“他刚才没有施法自保,喝了水却能安然无恙,到底怎么做到的,难道只凭肉身就将神水的石化之力化解了?” 附近的人看到谢羿喝了水,立刻骚动起来。 “这后生哪里来的?真上了祖奶奶的当,连我们村的水都敢喝,不要命了。” “好像是来找那小子的,也是那个什么傩教的傩师。” “是条直爽汉子,可惜了。” “嘘,别说了,祖奶奶出来了。” 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从石屋走出,附近的人立刻散了,看起来都很怕她,石龙也退到一边。 石心看着谢羿,拍着手,脆声道:“早听说傩教卧虎藏龙,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面色如常,内心却大为震惊,“此人体内遍布金光,看似轻柔如水,实则霸道炽烈,瞬间就将我的神念燃尽了,不知修的是什么法门?” 每次她请外人喝水,都会放一丝神念在里面,她喜欢看别人五脏六腑慢慢石化的过程。 刚才谢羿将那碗水喝了之后,她什么都没看到,只感应到一片煌煌金光,神念瞬间就被烧没了。 谢羿早知水里有古怪,也不点破,只将碗口对着石心,里面一滴水不剩,笑道:“我过关了吗?” 石心哼了一声,转身对石龙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带他过去。” 石龙愣了愣,躬身一礼,拿着碗进屋去了。 从村口进来,有一条主路宽阔笔直,地上铺着白色石头,十分平整,直通村子中央一座高大庄严的石屋。 谢羿跟着石心在路上走着,他凝目观望,见到石屋上空灵雾升腾,笼罩着整个石水村,村中灵气人气都以此屋为中枢远转,显然是村中法阵的阵眼。 “那里有个厉害的修行人,石屋是他的道场,我一进去就如同进了神灵的庙宇,若是动起手来,只怕要束手束脚。” 目前来看,石心只是不喜外人才刁难他,石水村对他还是很友善的,动手的可能性非常小。 但他不知不觉,就想到了斗法打架的事。 他本不是好战之人,自从戴上了开山傩面,他的性格也渐渐有了变化,变得好战好斗。 傩师和傩神朝夕相处,一直在被傩神影响着。 他一生出斗法的念头,法力气血就动起来了,气机一变,前方的少女就感应到了。 石心转身,嗤笑道:“还想在这儿动手?你这点微末道行,就算请了神,也挨不住我爷爷一个巴掌。” 她话音一落,那座石屋中就有声音传出,“哈哈,心儿莫要胡说,开山将军法驾降临,老朽岂敢造次?” “你是开山将军的马脚?”石心惊呼道,她看着谢羿,眼神恐惧,声音都在颤抖。 古时神道昌盛,每位天神的马头和车驾前,都有一个执事使者,供神灵差遣,有驱魔逐鬼的神通。 给神灵牵马驾车的人,就是修神道法的修士,以前叫做神使。 如今仙道昌盛,神道落寞,神道修士常被叫做马脚,带着一点不屑的意味。 不过石心只是顺嘴,没有瞧不起谢羿的意思,傩教诸神,开山将军最凶最恶,这不是传说,而是尸山血海堆起来的名声,她现在很害怕。 谢羿朝她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抬起衣袖遮住下半张脸,只漏出一双眼睛,额头的皮肤在扭曲膨胀,仿佛有两只角要从肉里长出来一样。 “不要。”石心惊叫一声,将整张脸蒙住,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傩师一旦戴上傩面,就会接引一丝傩神意志降临,神灵威严高绝,不可直视。 开山将军是绝世凶神,以前有修行人只是看了祂一眼,直接心神失守,变成了疯子。 谢羿哈哈大笑,他看石心年纪轻轻,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就忍不住逗逗她。 “你耍我?”石心听到他的笑声,这才反应过来,娇喝一声。 “你请我喝水,我和你开个玩笑,大家礼尚往来。”谢羿笑道。 “行了,你们再耽搁一会儿,焦弟就不行了。”石屋中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谢羿神色一凛,化作一道金光箭一般射了出去,眨眼就冲进石屋之中。 第三章 天罡一气 焦弟受了伤,现在非常虚弱,正在沉睡,他有傩神护体,离“不行了”还很远。 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整个人被一股摄人的寒气包裹,身子冻得直打颤。 他的胸口有一道薄而浅的伤口,一寸多长,伤口处结了霜,没有血流出,血已被寒气冻结。 这是剑伤,一柄薄而锋利的剑,剑气森寒冷寂,就像大雪龙山上万古不化的冰雪一样冷。 谢羿是用剑的,一眼便看出焦弟是被大雪剑宗的剑所伤,他用玉瓶从伤口处摄了一缕剑气,收在银丝小袋里。 傩教的人被大雪剑宗所伤,以后定要讨个说法,这就是证据。 石友田在一旁叹息道:“村里人在河边发现了他,老朽将他带回村子,只能压制他的伤势,至于这剑气,老朽实在无能为力。” 他是石水村的村长,结了阴神的藏幽境修士,其实可以去除这剑气,不过此事涉及傩教和大雪剑宗的恩怨,他不想掺和太深。 谢羿也清楚这一点,抱拳一礼,说道:“石老能带他回来,帮他压制伤势,已是莫大的恩义,傩教感激不尽。大雪剑宗的剑气冰寒刺骨,寻常手段难以化解,石老无需介怀。” 石心好奇地问道:“听你的口气,难道有办法化解这冰寒剑气?是什么手段?” 修行人结丹之前三道坎,炼形,化气,藏幽。 她知道爷爷修为高,有法子解决,只是不愿出手,谢羿一个化气境就说能解决这剑气,她不相信。 因为她也是化气境,她就做不到。 石有田斥责道:“闭嘴,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人在江湖莫要多话,尤其不要打听别人的手段,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在修行界,即便交情很深的人,也不要打听对方的手段,这是江湖大忌。 别人的手段不光是个人私隐,还可能涉及宗门的秘法传承,不能被外人知晓,连问都不能问。 石心闭上嘴,她知道自己犯了忌讳。 谢羿摆摆手,“石老不必怪她,我这手段不过是些庄稼把式,上不得台面,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凝神静气,法力汹涌而出,有金光透出,在他体表形成一层水韵般流动的光膜。 石友田和石心知道他要替焦弟去除剑气,先是一惊,接着同时后退三步。 他们惊的是谢羿说到做到,没让他们回避,直接当面施法,毫不掩饰自己的手段。 后退是为了避嫌,怕离得太近影响到他救人,事后扯皮,这就是江湖人的人情世故。 谢羿抬起右手,浑身金光流动,在掌中汇聚,身上的光膜渐渐变淡,右手如纯金铸成,金光大放,耀眼夺目。 整个石室被他的手掌映得金黄,明亮而温暖。 石心看着他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是她刚才神念感应到的金光。 刚才匆匆一瞥,那种霸道炽烈让她印象深刻,此刻她目不转睛,要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石友田看着他手上的金光,眯起眼睛,面露沉思。 谢羿将金黄的右手按在焦弟心口,金光随之渗入。 噗通,噗通,噗通...... 石室内有心跳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越发沉闷有力,如战鼓雷鸣,这是焦弟的心跳声。 他的皮肤变得近乎透明,一颗金黄的心脏在他胸中跳动,每一次心跳,都有金光在胸腔之内扩散,很快,他的五脏六腑都被金光沁满,变得金黄明亮。 他浑身开始发烫,终于不再发抖,脸上也多了血色。 只到这一步,石心已看出谢羿的确有本事祛除剑气,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石友田面色不显,心里也很惊讶,他看得比她更多,他觉得谢羿不光手段高明,心思更是巧妙。 谢羿先以金光护住焦弟的心脉,然后刺激他的五脏之气,让他全身的生机血气活跃起来,与金光共同祛除剑气。 整个过程由内而外,步步为营,不光祛除了剑气,还唤醒了焦弟体内被冻结的生气。 这剑气如冰霜,若是从外部施加力量,剑气受了刺激,被逼入脏腑,那就是杀人,而不是救人。 石友田心中感叹:“此人看似豪放,不拘小节,实则心思细腻,做事颇有章法,以往开山将军的马脚全是莽夫,只知请神厮杀,这谢羿却是个异类。” 很快,伤口处的冰霜开始融化,如雪遇骄阳,化作丝丝白雾从伤口中散出,蒸发殆尽。 伤口处的血肉褪去霜寒,鲜活红润,血肉中透出金光,肉芽经络生长,连接,剑伤肉眼可见地愈合,一丝疤痕都没留下。 第四章 断魂箭 “事情解决了?”报事官问道。 “焦弟身上的麻烦解决了,还有点麻烦,我得找大雪剑宗的人才能解决。”谢羿将装有剑气的瓶子拿给他看。 报事官知道谢羿办事自有分寸,没有多问,说道:“这次我来是有新的命令传达。” “古洞府的事有变?”谢羿问道,他有种直觉,古洞府的事绝不简单。 “不错,阴阳判官查过古籍之后,找到一些模糊的信息,此次古江神洞府开启,可能有大凶之物出世,稳妥起见,总堂决定加派人手。” 报事官说完,看着谢羿说道:“这次任务不变,依然以你为主,焦弟与你同去,崔英男已经从总堂出发,正在来安平的路上,会尽快与你们汇合。” 焦弟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这正是他想要的。 谢羿却皱起了眉,这次傩教派了三个人,以前非常少见,说明那古洞府里非常凶险。 傩教虽是大教,教众五百三十人,其中傩师一百三十二人,在外行走的傩师只有一百二十位,平时分散天地各处,独来独往,很少会结伴行动。 那座古神洞府六十年前曾开启过一次,其中力量诡异,修为越高,受到的影响越大,上次有结丹修士强行进去,只待了两天就疯掉了。 所以此次进去的人,最高只有藏幽境界的修为,不会有结丹修士。 谢羿和崔英男都是化气修为,焦弟是炼形圆满,有傩神的神通法力加持,他们在同境界中难有敌手。 若要拼命,谢羿和崔英男请神之后,和藏幽境界也能掰掰手腕。 此次进入古洞府的人中,这个阵容已经是很强的配置了,可见总堂之慎重。 谢羿想了一会儿,说道:“此次古洞府凶险,我先去安平城打探消息,搜集一些有用的信息。” 各路人马齐聚安平,定有各门派的精英和高人,他要去看看这些人的实力,顺便打听打听有关古洞府的事。 上次古洞府开启,进去的人很多,他们傩教的人没出来,却有别人出来了,定然知晓洞府之中的情况。 “好。”报事官点头,他知道谢羿向来谨慎,不打无准备的仗。 “谢大哥,那我呢?”焦弟问道。 谢羿往焦弟胸腹处看了一眼,说道:“我看你五脏之气有交融如一的趋势,此次你被追杀定有收获,就先留在石水村修炼,若能开辟气海,进入化气境,下个月进古洞府也更安全,你觉得如何?” 焦弟立刻点头道:“好,我这次确有所悟,就先呆在石水村闭关,争取在古洞府开启前破境,到时候不拖你们后腿。” “哈哈,不要有压力,有问题就找石老,他一定很乐意指点你,毕竟你进去了也能帮他的忙。”谢羿笑着道。 “呵呵,我晓得。”焦弟笑着道。 谢羿对报事官说道:“麻烦你转告崔英男,让她来石水村找焦弟,然后一起去安平城找我汇合。” 报事官点头称好,没有耽搁,向开山爷行了礼,便在锣声中消失了。 小雨淅沥,暮色将近。 谢羿和焦弟分别后,一路向西,顺着官道一直往西走,朝着安平城的方向走。 道路宽阔,车辙很深,可见常有车马经过。 安平地处大乾西北边陲,往西是大雪龙山,再往西是黄风大漠,往北是于凉国,位置特殊,地处两洲两国交界之地,商队旅人很多。 谢羿走在雨中,没有用法术抵挡风雨,浑身已被淋湿,衣服贴着身子,他丝毫不觉得冷,反而很享受这种感觉。 道法自然,天地间真正有名的法术,都是从天地自然所悟的,呼风唤雨,移山填海,包括他的天罡气,都是如此。 人生天地之间,体内自有天罡之气,日精月华为天地之罡气,两者相合,内外如一,便是天罡派的天罡一气功。 修炼天罡气,需要采炼日精月华,沐浴风霜雨雪,感悟天地之气,就像农人种的庄稼,从播种到成熟,日月光华,风雨露水,都是必不可少的。 天罡派的开山祖师,就是一个老农,所以天罡派都说自己练的是庄稼把式。 谢羿走在泥泞的官道上,专心感受着雨水的气息,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破风声。 林中突然射来一只冷箭,箭上覆着乌光,直射他的后心。 箭未至,杀气先至。 谢羿被杀气一激,浑身紧绷,在电光火石的一瞬,身上金光遍布。 这是他的天罡气被杀气刺激,自动护主,结成金光,不是水韵形态,而是凝结如坚冰。 叮的一声,仿佛金铁交击,箭已射在了金光上。 金光未损,箭上乌光散去,只听咔嚓一声,黑硬如铁的箭身直接断成两截。 “失手了?” 疤脸心中一惊,脸皮开始抽动,脸上蜈蚣似的刀疤仿佛活了过来,更加狰狞可怖,他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 就在刚才,他如往一样蹲守猎物,要射杀路人,抢夺钱财宝物。 一看到那黑衣道士,他心中顿生贪念,道士腰上的银丝小袋和宝剑都是好东西。 最让他惊喜的是,那道士正在修炼,浑身破绽,毫无防备。 所以他毫不犹豫,突放冷箭,要杀人夺宝。 他这箭有名堂,名叫断魂箭,不光杀人见血,还能直刺神魂,是山寨的大当家赏给他的。 刚才那一箭倾注了他浑身的法力,力求一击必杀,箭出如电,从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射出来,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那道士未入藏幽境,没有结化阴神,神魂不坚,即便有护身法器,挡得住箭,也挡不住箭上能伤神魂的乌光,不死也要重伤。 他前些日子就杀过一个化气修士,杀死那人之后,他的断魂箭威力更加强大了。 然而结果却让刀疤大吃一惊,他的断魂箭竟被那道士的金光给挡住了。 “这道士明明只有化气修为,一身金光好生霸道,不知是法器还是功法,竟直接将我的断魂箭震断了。” 疤脸心中痛惜,人却没有动,整个人气息完全凝结,沉寂如一截木头,躲藏在茂密的枝叶中。 此地距离官道超过百丈,对方不过是化气境,神念感知没这么远,他并不担心对方找到自己。 而且他现在法力耗尽,一动就有暴露的危险,若是动起手来,他必死无疑,所以他只能等,等自己的法力恢复。 谢羿拿着断箭,箭身冰凉,看似铁制,实则轻如羽毛。 箭上刻着无数扭曲的法纹,勾连如骷髅恶鬼,大张着嘴,正在无声嘶吼着,欲择人而噬。 “断魂箭,是挟魂崖的人?” 他已认出,这是黄风洲挟魂崖的成名法器,断魂箭。 此箭百发百中,既伤血肉,更伤神魂,有一箭断魂的杀名。 修行者一旦被断魂箭射中,神魂会受箭伤,神魂之气从这伤口不断流失,若不能及时救治,最后会魂飞魄散,悲惨死去。 然而神魂不比肉身,神魂无形无质,在藏幽境界之前,没有结化阴神,修行者的神魂非常脆弱,一旦受伤,极难治愈,几乎只有死亡的下场。 所以挟魂崖的断魂箭,素来有一箭断魂的杀名,藏幽之下,必死无疑。 谢羿摸着箭上的法纹,细细查看了两截断箭的断口,又发现了一些事。 这箭的确是断魂箭,射箭的却不是挟魂崖的人。 箭身之上本有裂纹,此人根本没有发现,也没有修复,一直在强行使用。 所以刚才这一箭连他的护身罡气都没有射穿,直接就被震断了。 雨雾朦胧,远山若隐若现。 谢羿双目灵光闪动,看向山上的一片树林,他早就知道箭是从那里射过来的。 疤脸神色一惊,只觉一股摄人的杀气扑面而来,仿佛箭一般直刺他眉心。 “我滴亲娘咧,这人好敏锐的灵觉,早就发现我了。” 他顾不得法力尚未完全恢复,直接拿出两张符纸,上面绘着彩色的马,将符纸贴在双腿之上,纸上的马仿佛突然活了,发出两声马嘶。 马嘶声中,他转身就走,双腿灵光闪动,疾快如风,眨眼便消失在密林中。 谢羿看着对方逃走,也没有去追,只是有些惊讶,“呵呵,快马堂的神行甲马,你小子修为不怎么样,东西还不少。” 他想了想,双手各拿着一截断箭,断口相对,法力注入箭身,箭上恶鬼骷髅般的法纹仿佛活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 接着他双手感受到针刺般的剧痛,有鲜血流出,被断箭汲取,漆黑的断箭也渐渐变成了暗红色。 两截断箭同时抖动,竟是生出了感应,相互吸引,要合在一起。 他手一松,两截断箭悬在身前,断口相对,缓缓靠近。 只见两个断口中同时放出红光,有血丝从中深处,相互连接融合,让断口完美接合。 这只箭暗红如血,箭身不断颤动,传出一声声若有若无的鬼哭之声,箭尖处寒光闪动,摄人心魄。 谢羿拿着修复好的箭,面色苍白,嘴角却勾起了笑意。 他看向那人逃走的方向,双目闭合,眉心神眼睁开,双瞳转动,有九色光华闪耀。 他眉心神眼有观千里,窥鬼神的神通,那人已经被他看见了,在他心里留下了烙印,无论跑到哪里,他的神眼都能看得见。 九色光华闪过,他的视线一变,看到极远处一座大山中,有个疤脸大汉呼呼喘着粗气,正朝着一处山寨跑去,他腿上的神行甲马神光暗淡,显然已耗尽了法力。 谢羿笑道:“就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做百发百中,一箭断魂。” 他话音一落,法力涌入断魂箭之中,箭上的鬼哭之声瞬间敛去,直接破空飞去,无声无息,飞入无边雨雾之中。 第五章 贼窝 天已黑了,清风寨里灯火通明,有男人的笑声和骂声,也有女人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山寨之外,小树林中,安静漆黑,只有连绵不绝的雨声。 此处距离山寨外墙只有十来丈距离,疤脸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终于安全了。 对方并没有追来,就算追来了他现在也不怕了。 清风寨的大当家昨夜出门,不知道有没有回来,但是二当家三当家都是在的。 “那道士要是敢追来,定叫他有来无回,剁成肉泥。”他在树下站定,恶狠狠想着,忽然又觉得很难受。 此次出门什么猎物都没打到,反而丢了大当家赐的断魂箭,还将神行甲马消耗了一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发了。 他知道山寨里的人,早就嫉妒他得到大当家赏赐宝物,都眼红嫉妒的很,巴不得他摔跟头。 此次他大败而归,连对方衣角都没摸到,就落荒而逃,若是被那些人知道,只怕要骂他堕了山寨的威名。 “马上就要回山寨了,我绝不能露出败相。” 疤脸提醒着自己,他站在树下,将腿上的神行甲马折好放在衣襟里,擦了擦额上的汗,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深深吸气,平复着翻腾的气血。 待到一切都整理好了,他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嘿嘿一笑,大步朝着山寨走去。 “山寨里的灯光明亮,那里有肉,有美酒,有兄弟,还有女人,一时的成败算得了什么?” 想到酒和女人,他步子走的更快,忽然,他感觉眉心一凉,接着又是一股热意淌下。 他下意识抬手去摸,手还没抬起来,视线已模糊,接着他直接向前扑倒。 泥水浑浊,腥臭,带着马粪和马尿的味道,他却闻不到了,他什么都闻不到了。 谢羿从黑暗中走出,断魂箭飞回,缩小,直接钻进了袖子里,他在尸体上摸索一阵,拿了几样东西,又退回了黑暗中。 地上湿漉泥泞,却连脚印都没留下。 忽然,清风寨安静下来,静寂如斯,连灯火都全部熄灭了,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座死寨,融入到黑暗中。 不久之后,一只灰色老鼠从地上钻出,四处看了看,嗅了嗅,确认没有危险,飞快爬到尸体身边,直接钻进了尸体的衣服里。 尸体背后的衣服鼓起一个小包,不断移动着,最后到了后心的位置,一阵嘎吱声响起。 那老鼠仿佛在啃食着什么,没一会儿,尸体背上的鼓包不见了,老鼠钻入了尸体的胸腹中。 然后,疤脸的尸体就动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清风寨走去。 待他走到寨门前,嘎吱一声,寨门开了,尸体走进去之后,又合上了。 谢羿看着这一切,心中沉思,“这山寨人气浑浊,其中有一丝妖气潜藏,我本以为是妖魔躲在此处修炼,原来这贼窝里的人都知道,有意思。” 看着前方漆黑的山寨,他知道里面全力戒备,有无数山贼拿着刀在等他,还有妖魔在等着吃他的肉。 “请君入瓮,嘿嘿,你们这瓮太小,斗得不舒坦,我给你们换个大的。” 他冷笑一声,手在脸上一抹,戴上了开山傩面,面具一戴上,他整个人的气势就不一样了,变得沉重,庄严。 此刻他戴上面具,虽然没有请神借法,身上却已有了神力庇护。 周身一丈之内,没有一丝风雨,雨水落下,在空中直接改变了轨迹,近不得身。 谢羿看着漆黑的夜空,张开双臂,双掌掌心向上,然后低声说道:“请开山爷借法,封闭山门。” 他只说了一句话,却吐出两个声音,一个清朗,是他的本音,一个却沉闷如雷,仿佛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在说话,又像是他脸上的傩面在说话。 这句话一出口,整座山瞬间刮起了狂风,风自草木上生出,自地面生出,仿佛整座山在向外吐气。 突然,他的手动了,双掌在头顶相击,轰隆一声,山中响起一声巨响,似山崩,又似惊雷,风瞬间停了,雨也停了,整座山恢复了寂静。 明明外面山头还有雨,却落不到这座山里。 现在这座山已经被封了,谢羿刚才借助开山爷的力量,调动了一山之灵气,在山外结成了结界。 那一声巨响,就是漫山灵气化成结界时发出的声音,这座山就像一间屋子,刚才那声响就是关门的声音。 现在这间屋子,不许进,也不许出,成了他给清风寨准备的大瓮。 山寨里的凡人山贼,自然用不着他这么大费周章,主要是为了那鼠妖。 鼠妖通常都是会土遁的,现在那鼠妖就是钻破了头,也别想从这山里出去,除非它能与一山灵气对抗,才能强行打破结界。 清风寨里显然已经发现了什么,出现了躁动和惊叫,但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谢羿脸上红光一闪,傩面消失,如今关门打狗,他暂时用不到开山爷的力量,对付这些贼人,他有的是手段。 傩师行走天下,做的是降妖伏魔,替天行道的事,从来不以正道自居。 一些在别人看来不光明体面的事,恰恰是傩师的拿手好戏,比如下毒,下迷药。 谢羿从银丝小袋里,拿出一颗拳头大的泥球,上面有很多小洞,如蜂巢一般,这东西叫做醉生梦死。 此物一爆炸,会释放出浓浓的烟气,无色无味,人闻了就像喝醉或者做梦一样,要么烂醉如泥,要么直接睡着,对群攻十分有效。 谢羿双手捧着泥球,发力注入其中,泥球小洞之中,有五色光气闪动,忽明忽暗,最后开始颤动,竟是直接飞了起来。 清风寨中一片漆黑,山贼们拿着刀剑,隐藏在黑暗中,有的躲在门后,有的在趴在屋顶,有的透过窗子往外看,他们在等敌人进来。 但是来的不是敌人,而是一道五色彩光。 众目睽睽之下,那光从寨子外飞起,飞到寨子上空,悬停片刻,轰隆隆一声巨响,五色霞光将夜空照亮。 “大家小心,可能有毒。” 那烟花般梦幻美丽的画面,让山贼们惊呆了,此刻听到喊声,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在服丹,有人直接用布遮住了口鼻,有人直接找夜壶。 夜空中,无数彩色尘埃落下,就像下雨一样,又像是天上落下的星尘,还没落地,就在空中消散了。 有人想去屋子里躲着,还没走近,直接倒在了地上。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整个清风寨的人都倒下了。 醉生梦死是灵物炼制的秘药,随风而散,无孔不入,即便身在屋子里,或者屏住呼吸也没用。 除非能闭合全身十万八千个精孔,否则吸入一丝,便会忍不住吸第二丝,一直停不下来,就像喝酒一样,直到喝醉倒下为止。 谢羿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估摸着秘药已全部扩散,他侧耳倾听,里面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收割的时候到了。 第六章 杀 清风寨没有清风,只有臭风。 这种臭不是鼻子嗅到的臭味,而是一种发自身体和心灵的排斥厌恶。 山寨之中气息浑浊驳杂,集合了血腥气,阴气,煞气,秽气和妖气,若是长时间呆在这种地方,人会心性大变,变得凶恶,嗜血,邪淫。 修行人也不例外,若是定力不够,肉身会被煞气污染,自身神魂灵性也会蒙尘。 清风寨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能在这种地方活着,时刻被这种浑浊之气包裹侵染,好人也要变恶人。 这寨子就像一池浑水,能活下来的人,都是适应了浑浊的鱼,适应不了的鱼,早已经死光了。 谢羿一路走来,见到很多山贼,他们吸了醉生梦死,正在沉睡,此刻就算拿刀捅他们,他们也没有感觉,更不会醒来。 他没有动他们,当他们吸入醉生梦死时,就已经死了。 凡人中了这种秘药,没有独门解药,会一直沉睡下去,没人管的话,一般都是饿死或者渴死。 这个过程没有一点痛苦,饥饿,寒冷和伤痛都感觉不到,如醉如梦,直至死亡,这就是醉生梦死名字的由来。 不过这药对修行人用处不大,修行人开灵之后,肉身十万八千精孔可以自由开合,闭合精孔便将这烟气隔绝了。 谢羿一路走着,周围突然多了很多黑色藤蔓,如爬山虎一般缠在树上,屋子上,地上,汲取着大地和草木的生机。 很多山贼也被藤蔓缠住,有藤蔓伸进他们的眼耳口鼻之中,汲取他们的血肉,将他们杀死了。 越往前走,地上的黑色藤蔓越密集,越粗壮,渗出黄色的水,尸臭熏天,仿佛到了乱葬岗。 忽然,一根黑藤如蛇一般动了,向他小腿缠来,他不闪不避,天罡气透出,金光遍体。 藤蔓触到金光,呲呲作响,像是水淋在了烙铁上,竟是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瞬间缩了回去,却在半道上自燃了。 那藤蔓燃起的部分直接断掉,不断燃烧着,周围的黑藤像是惧怕那火焰,瞬间退出了火光的范围,火一灭,又围拢上来。 谢羿看也没看,一步步走着,前面的黑藤越来越多,他一身金光护体,所照之处,黑藤如活物般让开了道路,不敢靠近,等他走后才重新围拢。 他一直向着山顶而去,那里有一座聚义堂,整个屋子都被黑藤笼罩,那里阴煞聚集,如乌云翻滚着。 如果说黑藤是一张蜘蛛网,那么结网的蜘蛛就在那聚义堂里,很明显有修行人在那里布了阵法,正等着他。 忽然,一阵吱吱声响起,他循声看去,只见一只老鼠趴在屋顶。 老鼠一身灰毛,油光发亮,身上覆着一层白光,周围的黑藤连草木生机都不放过,却对它视而不见。 那只灰色老鼠见他看去,立刻对着他作揖,指着一个方向吱吱叫了两声,好像要他跟着去。 这老鼠开了灵,有一些妖气和灵性,却不是那鼠妖,而是它的子孙。 “清风寨两个有修为的,一个人在那里布阵,用尸藤吞噬一切生机,看来是要和我拼命,一只妖躲躲藏藏,竟让子孙找上我了,有意思。” 这两个家伙看起来像是闹翻了,也可能实在耍诡计。 谢羿都无所谓,无论什么阴谋诡计,他都不惧怕,直接大步向前,跟着那灰色老鼠走了。 屋子虽有藤蔓笼罩,却比别的地方要少很多,也没有那种活性,反应很迟钝,没有及时躲避他的金光,直接烧了起来。 他推开门,老鼠直接进了屋子,钻入黑暗中,他也进了门,门嘎吱一声合上了。 屋中昏暗,屎尿气味刺鼻,角落里躺着五个人,三女两男,衣衫不整,脸上脖颈处有淤青,有的伤痕是新的。 看他们的样子,明显是被山贼掳来的,做泄欲之用。 他心中叹息,吐出一团天罡气,散成五个金光气团,落在五人身上,金光一闪,他们身上的淤青就消失了。 天罡一气,采炼日月,合人身天罡之气炼成,蕴含了日月精华和人身气血生机,能治愈伤病。 现在情况未定,他没有给他们解药,呆在这里还算安全。 谢羿看向屋中一角,那里黑暗一片,他却知道有东西在那里,“看在你救了这几个人的份上,给你个机会,说说吧,怎么回事?” 黑暗中白光闪动,走出一个佝偻老人,身穿白袍,尖下巴,一双小眼睛望着他,眼神中带着喜色,又夹杂着恐惧。 老者躬身一礼,说道:“老朽灰风,拜见道长。” “灰家的人?”谢羿问道。 大乾东北广阔,有白山黑水,古老神秘,有五种异类自称仙家,受百姓香火供奉,庇护一方,在修行界颇有名声,其中灰家的真身便是老鼠,自号灰仙。 “老朽正是灰二太爷家的人。”灰风又是躬身一礼,态度十分恭敬。 “你受伤了?”谢羿听他说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神魂虚弱,左臂有伤口,是被断魂箭所伤,神魂之气不断流出,不过魂气没有逸散,而是被他那件白袍裹住,压制住了伤势。 “道长好眼力。老朽之前在黄风洲被挟魂崖的断魂箭所伤,侥幸逃回了玄黄洲,便在这里做了三当家,隐在此地治伤。”灰风说道。 “原来疤脸的断魂箭是从你这儿来的。”谢羿道。 “是我送给大当家的,他看不上,赏给了疤脸。”灰风说道。 “你们大当家呢?”谢羿倒是想看看这个大当家,连断魂箭都看不上,眼光还挺高,即便是破损的断魂箭,也是难得的法器。 “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我本打算今晚悄悄杀了孙四娘就走,只是疤脸突然死了,我查看了他的伤势,以为是挟魂崖的人来了。”灰风顿了顿,接着道:“后来便是封山,然后看到傩教独有的醉生梦死,才知道是傩师来了。” 后面的事,谢羿也能猜出大概,孙四娘知道傩师来了,必定很害怕,想找灰风一起对付他。 结果灰风根本瞧不上她,直接和她撕破脸了,两人斗了起来,然后便是他进来看到的。 谢羿摸了摸鼻子,他已看出这灰风的确是个善类。 那件白袍是灰家某一任家主的皮所制,只有灰家嫡系才会有,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和那些山贼野妖同流合污。 “你请我来,是想和我一起去杀了孙四娘?”谢羿问道。 “不错,这疯女人修炼邪术,培养尸藤,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老朽身为灰家子弟,是绝不能容她的,若不是受了伤,早就了断了她的性命。” 灰风严肃地说道,刚说完,左臂伤口传出剧痛,他的伤势有复发了。 门忽然开了,有黑色藤蔓如蛇一般探进来,谢羿冷哼一声,金光陡亮,将昏暗的屋子照亮,黑藤呲呲作响,尖叫着退了出去。 这间屋子上的黑藤都被金光吓退了,退到了外面,却徘徊不去,还有无数黑藤从别处伸过来,越聚越多。 灰风面色凝重,这屋子本是一直被他的法力保护着,刚才他伤势又发作,一不留神,竟是漏了气息,被那黑藤寻到了。 他转头看着角落里的灰色老鼠,眼神流露出悲伤,对着谢羿躬身到地,恳切地说道:“老朽愿与先生同去,诛杀那邪魔,若老朽遭遇不测,只求先生保全我孙儿的性命。” 那只灰色老鼠吱吱叫着,跑到他身边,趴在地上,不住朝谢羿作揖,眼里竟是流出了泪水。 谢羿看着他们,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师父,他们虽不是同类,却有着同样的感情。 他大步上前,将灰风扶起,拱手道:“你们在此稍候,我去杀她。” 说完他将一张符递到灰风手上,转身便出了门,门自动关上了。 符纸赤红,遍布如血管一样的金丝脉络,灵文交织,红如金日,一股暖意在符纸上流淌,温暖却不灼人。 灰风手在颤抖,他已认出这是定日甲光符,摄日精之气成符,能形成甲光笼罩一方,刀剑难入,水火不侵。 “此人好生大方,这可是灵阶法符,能抵住化气修士全力攻击至少一盏茶的功夫,太贵重了。” 他眼神虽不舍,却知道耽搁不得,一挥手,符纸直接贴在了门上。 金光如水一般蔓延开,墙壁,门窗,屋瓦,整个屋子里里外外都被金光晕染,连屋内地面都是金色的,仿佛变成了金子铸成,不留一点缝隙。 外面的黑藤等谢羿走后,本要在围上来,却被金光灼烧,直接燃起来了。 谢羿深吸口气,看着山寨最高处,那里有一间非常大非常气派的屋子,匾额上写着:聚义堂。 气海法力汹涌而出,天罡气透出,化作一片水一般粘稠的金光遍布全身,接着他化作金光冲天而起,如一只金色的箭,划破夜空,直射聚义堂。 砰的一声巨响,厚实的大门直接破了个大洞,洞中有藤蔓生长交织如网,很快便将洞遮住。 谢羿站在聚义堂中,双目金光明亮,像是两颗金珠一般,观察着屋中景象。 遍地尸体,在大堂里堆积如山,都是刚死不久的山贼,却发出浓郁的恶臭,仿佛到了乱葬岗。 有黑色藤蔓扎根在血肉中,如血管一样蔓延,从尸体蔓延到地上,再爬上墙壁,梁柱,屋顶。 外面看不出什么异样,只一进来,才会发现整个屋子都被藤蔓覆盖了。 这藤蔓是尸藤,一种只在乱葬岗生长的奇物,以死尸为养分,能分泌蕴含尸毒的尸水。 四周阴煞逼人,寒气刺骨,像是一下进到了寒潭之中。 不过他一身天罡气,只是感受到阴冷,却不惧怕。 周遭寒气煞气扭动如蛇,直往他身上钻,却怎么都钻不透他这金光。 屋顶垂下一大片尸藤,像是一条条倒吊着的黑蛇,有黄水从尸藤上滴落,落在地上滋滋作响,眨眼便是一个小坑。 一滴黄水落下,滴在金光之上,呲的一声,仿佛水滴在了烙铁上,瞬间蒸发了。 谢羿抬头,看着屋顶垂下的藤蔓,他知道那里有个人,“给你这么长时间准备,就弄出这么点阵仗?” “呵呵,让公子见笑了,奴家一介散修,这么点阵仗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可比不得你们傩教的人,一出手就是封山这种大手笔。” 屋中遍布藤蔓,生着叶子,每一片叶子都发出一个娇媚的声音,叫人听不清来处,声音多而不乱,层层叠叠,有种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 谢羿身上的金光薄膜涟漪阵阵,对方想用摄魂类法术影响他,却直接被他天罡之气挡住了。 天罡一气作为天罡派镇教法门,光明正大,变化随心,能挡刀兵水火,还能辟邪挡煞,传说练到最高处可到达金刚不坏的境界。 孙四娘躲在屋顶藤蔓之中,将下方的谢羿看的清清楚楚,这屋里每一片叶子都是她的耳目。 她心中暗骂:“草特爹的,那疤子真他娘害人,自己死在外面就好了,非要跑回来死,把这个煞星引到家里来了,我的尸水剧毒无比,竟连他的罡气都破不了,连迷魂咒都不起作用,真他娘的见了鬼了。” 她看过疤脸的尸体,知道疤脸死在断魂箭下,在聚义堂布下藤蔓大阵,主要是担心断魂箭。 这里到处都是藤蔓,若是断魂箭放出来,被藤蔓缠住,或者沾染上尸水,灵性会大损。 但是现在看来,这傩师一身罡气刚猛无铸,阳气旺盛,照在周围的尸藤上,竟有种焦灼感传到她心里,比那断魂箭还让她害怕。 “这位公子,不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放我一马如何?”孙四娘说道。 “是关于你们大当家的秘密?”谢羿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孙四娘实在惊到了,她入清风寨三年,就是为了那个秘密。 她本以为世上除了大当家本人,就只有她知道。 别人若是知道了那个秘密,绝对要来抢的,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宝物天成,有德者居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谢羿顿了顿,接着道:“我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孙四娘声音颤抖,屋顶的尸藤却忽然扭动起来,仿佛蛇一样发出嘶嘶声,腥黄的尸水直接从尸藤中射出。 谢羿抬着头,看着漫天黄水洒下,握住了腰间的剑,“我是来杀你的。” 声音一落,一道金光纵身跃起,如箭一般直射屋顶,空中雨幕般的黄水一分为二。 他的人已消失,一身金光浓烈到极致,屋顶垂下的尸藤受不住金光,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虚空仿佛在扭曲,整个屋子开始震动起来。 灰风感受到了震颤,听到外面的尸藤在尖叫,立刻出门去看。 只见夜色之中,聚义堂屋顶,有金光透出,接着屋瓦炸裂,一团黑气冲天而起。 夜色浓浓,如一张漆黑画布,那黑气飞入黑暗中,仿佛钻进了画里,就要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屋顶破洞中飞出,冲天而起,直追那道黑影而去,没入黑暗中。 夜色,黑暗,万籁俱寂。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忽听仓啷一声,剑吟乍起。 一道白色剑光划破夜空,将夜幕画卷斩出一道口子。 一道人影飞出,落在高高的檐角上,一身道袍随风飞舞。 一柄剑斜斜向下,雪亮的剑锋上,一串血珠滴落。 夜色中忽有鲜血如雨,两截残躯落下,落进屋顶的破洞中。 孙四娘,死。 第七章 义鼠 谢羿调动一山灵气封山,只张开了结界,并没有阻隔外面的探视。 剿灭山贼,斩妖除魔,这是义举,不是江湖仇杀,他不怕人看。 别人看了,能受到震撼威慑,不敢作恶,这也是好事。 驱鬼逐疫,天下太平,这是傩教的教义,也是傩教的希望,不光要打打杀杀,还要威慑教化。 他初来安平,清风寨是他第一场戏,自然要唱好。 孙四娘死的这一幕,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 封山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一发现就跑来附近看热闹,或在远处施展手段观望。 有的人不光是看热闹,还等着里面两败俱伤,等结界一开,要浑水摸鱼,占点便宜。 孙四娘一死,结界就开了,没有一个人进山。 夜浓如墨,风雨飘摇,聚义堂高高的檐角上,黑衣道士持剑而立,剑光森寒,耀眼夺目,看到的人,眼睛都不自觉眯了起来。 不管是修行人还是异类,看到了刚才那一剑,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好快的剑。 清风寨孙四娘在附近小有名气,不光因为她修炼邪术,尸藤恶毒,还因为她有一面皂雕旗。 皂雕旗又名遮天旗,是昔年大周神国一位神灵的宝物,能遮天蔽日,化昼为夜。 世间仿品无数,孙四娘的皂雕旗也是仿品,距离遮天蔽日差了十万八千里,却也是一件难得的法宝。 法力催动,旗与虚空相融,可化作夜幕笼罩一方天地,可以用来避敌,也能用来困敌,颇为玄妙。 此宝在夜晚尤其厉害,化成夜幕与夜色相融,借天象增加威力。 修士进入其中,两眼一抹黑,跟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着,其它感知也会被削弱。 除非修士到了藏幽境,结化阴神,神念强大,才能在里面看清东西。 凭着这件宝贝,孙四娘可阴死过不少人。 众人见她刚才飞出屋顶,遁入夜色,知道她遁入了皂雕旗中。 那道士竟然追了进去,他们心里笑他不知死活,只等着孙四娘拎着他的头出来。 一声剑吟之后,皂雕旗被划开,道士飞出,孙四娘却断成两截掉了出来。 从头到尾,只有一声剑吟,一道剑光,那道士只出了一剑。 一剑之下,人与法宝皆斩。 此等剑术,比大雪剑宗弟子也毫不逊色。 谢羿此时杀气正盛,剑锋正利,没有人想以身试剑,都悄悄退走了。 石水村古井边,石友田和石心看着井底,水光盈盈,画面变幻,正在显化清风寨发生的事。 修行者到了藏幽修为,结化阴神,神念强韧,阴神可以出窍,夜游四方。 分出的神念同样能寄藏外物,去到很远的地方,就像是放风筝一样,凭借一丝神意远远操控。 现在是雨天,石水村修的是水法,正适合石友田施法。 他摄了一片井水,藏一念于其中,化作一片云气飞到清风寨上空,观望着那里发生的一切。 不久之前他正在打坐,忽然感应到远方山气异动,明显是封山的动静,立刻就想到了谢羿。 “好快的剑,剑不出鞘则已,出鞘便一鸣惊人,此人果然深藏不露。”石心说完这句话,终于松了口气,刚才她是憋着气看的,生怕错过什么。 石友田抚须点头道:“不光剑快,剑意更是纯粹,必杀,必胜,必死,此等剑意,锐不可当,当真惊艳。” “天下万剑,飞星最疾。飞星将军的佩剑到他手里,也不算辱没了。”这声音苍老,如一个久经沧桑的智者,在井底响起。 石友田和石心俱是一惊,立刻跪地磕头,老祖已一百多年没说话了,今日竟为一个外人开口。 “老七的头这次能不能找回来,就看此人了。”这句话说完,井中陷入死寂。 地上有一个灰白色小瓶,由井水凝结而成,里面装着一粒丹药,五色灵光闪耀,在瓶中跳动不止。 石友田和石心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谢羿这一剑,不光让沉寂百年的老祖开口夸赞,还送这么珍贵的丹药助焦弟破境,村里人都没这个待遇。 “这是五气朝元丹,服用后,五脏之气立刻合而为一,开辟出气海,直接进入化气境。没有副作用,没有风险,百分百破境,送你了。” 石心面无表情,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将药瓶放在焦弟手上,转身便走。 焦弟一脸懵,看到石心要走出门,才急忙说道:“替我谢谢石老,焦弟感激不尽。” “不必,去谢你的谢大哥吧。”石心头也没回,直接走了。 焦弟愣了愣,看向西北方向,忽然两眼放光,一脸崇拜。 石老给他这么珍贵的丹药,一定有原因,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一定和谢大哥有关。 谢羿远在清风寨,不知道别人看了一场直播,直接给焦弟打赏了一枚异常珍贵,能百分百破境的五气朝元丹,就算知道,他最多也只是笑笑。 别人付出的越多,要他办的事就越难。 修行界有句老话说得好,天下哪有白吃的五气朝元丹? 火光冲天,清风寨燃起了熊熊大火。 里面死人太多,即便孙四娘死了,尸藤依旧在野蛮生长,为了不祸害世人,谢羿直接放了一把火。 风雨飘摇,火越烧越大,山仿佛一支巨大的蜡烛,将天地照亮。 灰风站在寨子外,看着熊熊火焰,默然不语。 “灰兄弟舍不得?在这里住出感情了?” 谢羿生性豪爽,虽是傩师,却不迂腐,他知道人分好坏,妖也如此,世间万灵皆是如此,遇到入眼的,也称兄道弟,从不忌讳。 这灰风虽是妖,心地却不错,自己和人斗法斗不过,还不忘救人。 清风寨的事,是人的事,与他无关,他只是隐在这里养伤,却还是保护了那五个人。 一只妖能为不相干的人出手,岂非也是侠义。 “毕竟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不管里面的人如何,我们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灰风没有说谎,他们这一族天生会遁地,对土地的确有特别的感情。 “想不到还是个感情丰富的妖。”谢羿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从银丝小袋里摸出个玉瓶,递给灰风。 “你是化气修为,被断魂箭射伤,神魂无法自愈,靠那袍子压制不是长久之计,我这里有一粒养魂丹,你拿着吧,应该能起作用。” 灰风看着玉瓶,养魂丹对他伤势极为有用,配合白袍基本能治愈他的魂伤,但他没有接,这种治疗神魂的丹药实在太珍贵了。 他知道谢羿此来安平是为了那件事,安平最近来了很多外面的人,几乎都是为了那件事。 养魂丹如此珍贵,必是傩教给谢羿准备的,那古洞府凶险,一颗丹药很可能就是一条命。 “我听说白山黑水的人素来豪爽,怎么磨磨唧唧的?拿着吧,我兜里还有。以后我去了你们那里,也许还要找你帮忙呢。”谢羿道。 灰风本以为谢羿和他称兄道弟,只是场面话,傩师和妖做朋友,简直是荒谬。 但是他看谢羿眼神明亮,言辞真诚,再看那养魂丹,立刻知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兄大恩,灰风没齿难忘。”他面有愧色,躬身一礼,接过养魂丹收入袖中。 又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谢羿,郑重地说道:“这是我老家祖祠的泥土,道长日后行走天下,遇到五仙子弟为难,有此为凭,皆要给三分薄面。” 传说灰家祖宅在白山深处一古洞之中,洞中有奇物,名为五色灵土。 谢羿看袋子里有五色闪动,知道就是此物,灰家祖宅的土,可不止三分薄面这么简单。 他双手接过袋子,收入银丝小袋里,拱手道:“多谢,日后有缘到白山黑水,我们再一起把酒言欢。” “好,有缘再见,不醉不归。”灰风拱手还礼,小灰鼠也在他肩头朝谢羿作揖。 火烧的很旺,也烧的很快,其中有谢羿神念操控,并没有蔓延出寨子,很快就熄灭了。 那五个人的醉生梦死早已经解了,这是灰风救的人,他自会善后。 谢羿和灰风道别,脚尖一点,直接化成一道金光,往西北方向飞去。 第八章 人在江湖 七月二十九,谢羿已到了灵官镇。 他住在客栈里,打算好好歇一天,明天沿河北上,去一个叫枫林渡的地方。 枫林渡有一个很大的集市,叫做红叶集,那里有很多修行人的铺子。 八月初一是集日,三教九流齐聚,龙蛇混杂,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谢羿知道,那里一定会聚集很多人,而且很多都是为了古洞府而来的人。 桌上摆着三件东西,清风寨一行,他得了不少东西,看得上的,也就断魂箭,皂雕旗,还有一本法书。 断魂箭是挟魂崖的成名法器,杀力惊人,每杀一人,摄取其魂气,威力会越来越强。 他将断魂箭缩小,收进袖子里,行走江湖,浴血厮杀,袖里箭这东西往往有奇效。 皂雕旗旗面漆黑,上面被开了个口子,法光暗淡,灵性受损,暂时没法用了。 不过只是破了口子,旗面没有缺失,法纹很完整,到时候去红叶集找个裁缝铺,修复一下就可以了。 他将皂雕旗收入银丝小袋,桌上就只剩一本法书了。 这法书灰白,上面有尸气附着,是尸皮制成的法书,上面写着四个歪歪曲曲的字,黑气萦绕,笔画仿佛蛇一样蠕动着,透出一股邪异。 傩师行走江湖,斩妖除魔,常年出没在奇境险地,不光要有武艺和法术,还得博闻强识,知道的越多,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谢羿认得,这是一种古老的尸文,用尸血写成,他在傩教总堂学过,“献尸秘录,原来孙四娘是献尸派的人。” 当时孙四娘自称散修,他是不信的,散修可弄不出尸藤大阵那种东西。 也就他的天罡气玄妙,恰好克制阴邪尸毒,换别的人只怕进都不敢进去。 天下有三千六百旁门,献尸派就是其一,专做开棺盗尸的勾当。 修行人食气练法,一身所学皆烙印在肉身之中,即便死去多年,尸骨中仍有灵性残留。 他们以秘法向尸者进献祭祀,与其残存的灵性相通,可以看到尸者生前的一些记忆,运气好的话,可以知道很多死人才知道的秘密,还能获取其功法传承。 很多门派的坟都被献尸派的人挖过,黑白两道都对他们深恶痛绝。 江湖传言,献尸派见过的尸体,比见过的人还多。 谢羿翻开书页,里面记载了各种献祭秘法,寻坟探墓的窍门,还有孙四娘写的日记。 尸体身上残存的灵性,往往蕴含着强烈的执念和怨念,一个人死了都放不下的事,才能刻在骨子里,经久不散。 献尸派长期与死人灵性沟通,自身灵性会被各种怨念执念侵染,日子一长,会变得记忆错乱,甚至精神失常。 他们写日记,是为了记载重要珍贵的信息,害怕自己哪天忘记了。 谢羿在傩教总堂看过典籍,知晓很多法派的法术特点和修行习惯,知道写日记是献尸派的常规操作。 最后一页写了一段话:“嘉景十七年,八月初九,我于白骨滩偶得一漆黑指骨,问灵之后,发现清风寨叶家竟是烧山宗余孽,其身上或有烧山宗至宝。” “这是三年前写的,看来孙四娘说的秘密,就是这件事了。” 谢羿很是惊讶,当时他听孙四娘说有秘密,只是随口说出宝物能者居之的话,想不到一语中的,那秘密竟真牵扯到一件稀世奇宝。 千年之前,黄风洲有一宗门名为烧山宗,其宗门至宝是一块玉璧,名为九龙神火壁。 传说此物是两千年前大周神国一位神灵的遗宝,有“九龙一出,焚江煮海”的威能。 不过千年之前,玄黄洲发生过一场颠覆阴阳的天地大劫,无数生灵被卷入其中,烧山宗在那场大劫之中覆灭,此神物也销声匿迹。 看孙四娘写的话,她也不确定那东西在不在清风寨,毕竟此神物已经消失千年了。 谢羿觉得非常有可能,天罡派当年也在那场大劫中没了,他不照样在修行那一门的天罡气和纵地金光。 “烧山宗,九龙神火壁,天罡派,天罡气,纵地金光。” 他喃喃自语,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昔年那场大劫中消失的东西开始重现人间,以后只怕会越来越多,这天地难道又要大变了吗? 谢羿推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冷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中的阴影。 天空灰白,白的像是死鱼的肉,一股寒气自苍穹倾泻而下,化作片片雪花随风而落。 七月二十九,安平,大雪。 安平西面便是大雪龙山,此山纵贯南北,山上积雪万古不化,如一条巨大的白龙俯卧大地,将黄风洲和玄黄洲隔绝开。 古老传说,两千年前大周神国曾有两位神灵斗法,其中一神灵不敌,被砍下头颅。 头颅自九天坠落大地,燃起熊熊火焰,将无边大地化成火海,火焰向东蔓延,大有吞噬一洲之凶相。 另一位神灵自知犯了天条,为了弥补过错,直接跳入火海,化成山岳,将火海阻隔在玄黄洲西面。 自那之后,玄黄洲多了一座大雪龙山,西面被火烧过的地方变成了无边大漠,变成了黄风洲。 安平地处大雪龙山下,受寒气笼罩,气候多变,上午还是晴天,中午就可能突然下雪。 冷风刺骨,雪如鹅毛,街上几无行人,客栈里却坐满了人,人声嘈杂,非常热闹。 悦来客栈是镇上唯一的客栈,大雪来的突然,无论是赶路的旅人,还是做买卖的客商,都被这场雪赶到了客栈里。 风雪是天象,是天地之力的显化,有时候,也代表着冥冥之中的天意。 世事无常,冤家路窄,风雪赶进来的不光有人,还有恩怨。 雪落不久,一对年轻男女进了客栈,坐在角落里。 两人都带着剑,白衣如雪,身上隐隐透出股寒气,傻子也看得出是修行人。 客栈这么拥挤,他们旁边竟是空出了两张桌子,无人敢坐。 谢羿走下楼梯,每走一步,胸中热血就滚烫一分。 焦弟之前胸口的那一道剑伤,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第九章 论剑 自古以来,剑客无数,惊才绝艳者辈出,多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三天三夜都数不清。 能称得上天下第一的剑客,只有一人。 天绝客。 此人十五岁出道,以一把无名铁剑,会遍天下剑客,败尽世间英豪,三十一岁时,成就天下第一剑客之名。 从古至今,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然此人锋芒太盛,剑道能人辈出,却没有一人能盖过他的锋芒。 蜀山以剑道闻名天下,历任蜀山掌门惊才绝艳,剑术通神,也只敢自称天下第二剑客。 这样一个传奇人物行事做派,自然就有无数剑道修士效仿。 天绝客与人斗剑有个规矩,先请对方喝酒,若对方喝了,就代表应战。 若是不喝,便要折断佩剑,此生不再握剑,不以剑客自居。 斗剑时,对方若是败了,不必折剑,只需自断一指,之后勤学苦练,随时可再去挑战他。 这样的做法,后来成了剑道约定俗成的规矩,名为论剑。 谢羿现在就要和这两个大雪剑宗的弟子论剑。 他大步走到他们那张桌子,坐下,自银丝小袋中拿出一壶酒,放在桌上,笑道:“两位朋友,相见即是有缘,一起喝一杯?” 自他从楼上下来,齐越和赵小云就察觉到了异样,佩剑铮铮作响,这是被谢羿身上的剑意刺激到了。 剑客相遇,人未言,剑已生感应。 齐越听他说话,就知道他要和自己两人论剑,心中暗道:“此人敢在大雪天和我大雪剑宗的人论剑,还想以一敌二,好生狂妄。” 修行人观人望气,就算不知他们是大雪剑宗的弟子,也能看出他们一身冰寒气韵,与外面大雪相合,占尽天时,以二对一,又占了人和。 这点眼力都没有,还敢找他们论剑,简直可笑。 大雪剑宗弟子从不惧怕与人论剑,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让他们拔剑的。 他正要出言讥讽,赵小云却低声咳了两声,向他使了个眼色。 女人爱美,对衣着服饰的研究自比男人强。 她看谢羿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法光莹莹,上面缀着一粒粒明珠,乃是江南锦绣堂所制的上品法袍。 此袍名为明珠落日袍,价值三百灵钱,寻常修士可穿不起。 齐越上下打量了谢羿一眼,他看出谢羿法袍不凡,却没看出谢羿的身份,还是面无表情,冷冷道:“我虽好酒,却不是什么酒都喝的。” 他说这话是让谢羿自报家门,与人相争,问对方的师门,就是要看对方修的是什么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谢羿笑了笑,“我叫谢羿,这是我从桃源洞带出来的桃花酒,酒名桃花面,饮下后满口生香,面若桃花,虽没有大雪剑宗的十日寒有名,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酒,必不会让两位失望的。” 齐越和赵小云听他说话,面色一冷,对方明显是知道他们的来历,还敢上来论剑,简直是不把大雪剑宗放在眼里。 齐越现在知道谢羿是傩教的人,论剑的原因也清楚了,冷声道:“你是为那个拿伞的傩师来的?” “不错,你们与那女剑客的恩怨,我那兄弟并不知情,也无意卷入,却白白受了一剑,今日见了面,不管是不是误会,那一剑都要了了。”谢羿语气平淡,眼神却很坚定。 齐越和赵小云心中暗叹,此前他们追杀焦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现在也是后悔不已。 之前焦弟请出傩神,他们就生了悔意,那一剑也收了手,否则一个化气境加一个炼形境怎么拿不下一个焦弟。 但是事情已经做了,自己理亏,再解释也没用,其中曲折,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而且谢羿说的话很明白,不管是不是误会,那一剑都得还。 两人接受了论剑之邀,同时说道:“好,请倒酒。” 谢羿大声道:“掌柜的,拿碗来。” 在谢羿坐到齐越那一桌,客栈里就已安静下来,他们也看出这是修行人之间有恩怨,要对上了。 掌柜靠着柜台,浑身都在发抖,他是小本买卖,最怕这些江湖人在店里打打杀杀,若是闹出了人命,哪还有客人敢来。 谢羿见掌柜的不动,起身朝众人拱手,笑道:“大家放心,我和这两位朋友喝了酒就出去,绝不打扰诸位。” 掌柜的已将碗拿来了,他只希望这三个人喝完就走。 谢羿手在桌上一拍,酒壶盖子飞起,三股酒水飞出,落在三人碗中,一滴都没有溅出来,酒水入碗的同时,盖子盖在壶口。 客栈的人眼睛都瞪大了,此等手段,比变戏法的还精彩。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谢羿这一手,以力道震起酒壶盖子的同时,以神念操控酒水,一心二用,分毫不乱,酒落盖合,时间刚刚好。 齐越和赵小云出身名门,知道他能做到这种程度,说明他对肉身和神魂的修炼已到了非常精细的地步,心中俱是一惊。 此事虽小,他们却未必能做到这么从容完美。 三人没有多话,喝完酒便出了客栈。 灵官镇是百姓居住的地方,自然不能斗剑,要打只能去镇外打。 谢羿起的头,自然是他选地方,齐越和赵小云只是跟着,反正整个安平都在下雪,去哪里他们都有天时的优势在。 地上的雪已积得很厚,谢羿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咯吱作响,留下很深的脚印。 齐越和赵小云跟在他身后,踏雪无痕,他们看着地上的脚印,惊讶地发现,谢羿每一步的距离和深浅都一样,一丝不差。 他们走路时,只要全神贯注,心念集中,也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他们惊讶的是,谢羿浑身放松,步履自然,完全没有刻意去走,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就像他走路本来就是这样的。 这种行为不是天生的,需要长时间刻意修行,才能养成习惯,最后习惯成自然。 这修行不会增加多少法力,看似无用,实则非常磨炼心性和对身体的控制,追求的是准确,稳定,平和。 这样的人无论遇到什么变故和危险,都能临危不乱,保持镇定,就算心有起伏,身体依然能下意识地保持稳定和精确。 高手相争,生死一念,只在方寸分毫之间,紧张在所难免,但是身体不能紧张,动作不能乱。 若是手抖一分,脚偏一寸,便是极大的破绽,直接就能决定生死。 齐越和赵小云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手里的剑,周身风雪也有些乱了。 他们走在雪中,气息与周身寒气相合,对此次论剑本有十足的把握,现在两次被谢羿展现出来的实力所惊,气势已然输了一筹。 谢羿走在前面,他感受到身后两人的气息微乱,心中也是一笑,他做的事都没有刻意的成分,不存在什么攻人先攻心的计谋。 他是为同门讨回公道,无需任何计谋,他心中无愧,出剑自能一往无前。 此次论剑,他就算天时人和都不占,占了一个理字,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三人很快到了镇外一片宽阔地,无树木阻挡,无乱石障碍,正是光明正大,一决胜负的好地方。 谢羿朝着灵官镇的方向躬身一礼,“傩教谢羿,今日在此地与大雪剑宗弟子斗剑,还请向灵官约束百姓,顺便做个见证。” 齐越二人也朝镇子方向拱手,“大雪剑宗齐越,赵小云,今日在此地和傩教谢羿斗剑,请向灵官做个见证。” 灵官镇有一座灵官庙,里面有修神道的修士,这里是他的辖地,要在这里动手,自然要知会主人一声,这是江湖规矩。 风雪中传来一个声音,“呵呵,灵官镇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三位有此雅兴,老夫自无不允,只是各位出身名门,当以和为贵,点到为止,莫要伤了两派的和气。” 谢羿虽然来这个世界只有三年,却也是老江湖了,他知道自己这三人都是大派出身,要是在灵官镇出了岔子,向灵官不好向傩教和大雪剑宗交代。 “向灵官请放心,我与这两位朋友只是切磋剑术,自有分寸,必不叫灵官为难。” 他的确是要切磋剑术,他看出齐越和赵小云最后手下留情了,否则焦弟的修为,面对一个化气境和一个炼形圆满,根本逃不了。 不过该还的要还,焦弟受了一剑,他要对方一人还一剑,再各断一指。 若是这两人没有手下留情,或者刚才还要狡辩,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他心底还记着一剑,等以后见到那个跛足女剑客,再好好算算。 谢羿看着两人,神色从容,眉眼含笑,“两位,拔剑吧。” 第十章 心剑 “两位,拔剑吧。” 齐越和赵小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本以为是轮流斗剑,想不到谢羿要他们同时出手。 大雪剑宗在大雪天斗剑,占了天时,两个轮流打一个,占了人和,这已经占了大便宜。 两人若还同时出手对付一人,无论胜负,传到江湖上都要被人耻笑。 谢羿笑道:“你们一起出手伤了焦弟,我要还那一剑,自然要在你们同时出手的情况下还,这才算是公平。” 齐越和赵小云沉默了,他们知道谢羿这话的意思。 他们同时对焦弟出手,焦弟请神后只能落荒而逃,还是受了伤。 这事传扬出去,有人听了,会觉得大雪剑宗不讲武德,以多欺少,倚强凌弱。 还有的人听了,会觉得傩教不过如此,傩师请了神也只能逃,不如大雪剑宗的弟子。 他们已经明白,此次论剑,谢羿不光要替焦弟还那一剑,还要替傩教正名。 不管论剑结果如何,谢羿敢以一敌二,同时和两个大雪剑宗弟子斗剑,江湖上的人,再不能说傩教的人没种。 “好。”齐越和赵小云答应了。 此事关乎傩教颜面,他们再婆婆妈妈,那就真要和傩教结仇了。 不过两人都没有拔剑,只将佩剑往空中一抛,两柄剑同时飞上高空,悬停在风雪中。 大雪剑宗名满天下,作为名门弟子,他们自有身为剑客的尊严和骄傲。 此次是论剑,不是生死搏杀,他们已经占了天时人和,若还动用灵剑,那就太辱没师门声誉了。 两人伸手在空中一抓,风雪凝聚,各自手中多了一柄幽蓝冰冷的冰剑,这是风雪之气凝结而成的。 齐越是化气境,赵小云是炼形圆满,所以齐越的剑光更亮更冷一些。 “好,今日是切磋论剑,不宜动用灵兵。” 谢羿说完,将飞星剑往远处一抛,化作金光飞走,眨眼的功夫,又飞了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三尺长的枯枝,是刚从远处树林折来的。 齐越顿时大怒,指着谢羿说道:“姓谢的,你竟敢如此羞辱我们,真当大雪剑宗好欺负吗?” 赵小云也咬紧了牙,怒视着谢羿。 不怪两人发怒,他们手里的冰剑虽不是真家伙,却是风雪灵气所化,割喉断肢不在话下,比凡间铁剑更加锋利。 那根枯枝无尖无锋,干枯易折,小孩子打油菜花都瞧不上。 谢羿要以此来和他们斗剑,这也太瞧不起大雪剑宗了。 “两位稍安勿躁,难道你们没有听过那句话吗?”谢羿问道。 齐越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赵小云接话道:“哪句话?” “心中无剑,掌中神兵不堪用,心中有剑,一根枯枝可杀人。”谢羿说道。 天绝客年轻时,有一次被人灌醉,那人盗了他的铁剑,又拿着一把灵剑来挑战他,要借他扬名。 他手中无剑,只好折了一根枯枝对敌,只一剑,就将那人连人带剑一起斩断,然后说出了刚才这句话。 天绝客将枯枝视为剑器,以精气神灌注其中,无锋无刃,亦能杀人断兵,并将此法命名为心剑。 修行人的法力,是炼化过的天地灵气,寻常刀剑都难承受,不能圆润自如,更何况一根枯枝。 要做的这一点,需要有非常纯粹的剑意,才能约束法力成剑,不将树枝撑破。 传说天绝客心剑大成后,目之所及,剑意所至,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将变成他的剑。 齐越和赵小云出身剑宗,自然知道心剑之法,他们想不到,谢羿竟要学那天绝客,以心剑对付他们。 心剑极难练成,就算他们大雪剑宗五百年传承,也只有四个人练成过。 齐越看着谢羿,眼神非常认真,“你已练成心剑了?” 谢羿没有说话,手指抚过枯枝,法力注入其中,枯枝颤抖着,散出一种锐利的气韵,周身风雪都被破开了。 齐越和赵小云眯起了眼睛,眼中又惊又喜,又带着难以置信。 “此人出身傩教,竟也学会了心剑,当真是天赋异禀。“ “真是小瞧了他,除了二师姐,门中还没人走到这一步。” 他们两人心声互传,同时握紧了冰剑,一身寒气散开,与风雪相合,直接消失在风雪中。 他们人虽消失,剑却未消失。 风雪更大,更冷,刺骨的风雪像是一柄柄剑,被人操控着,全部朝着谢羿刺来。 “漫天风雪如剑,天下谁可掌之?” 大雪剑宗开山祖师在大雪龙山顶观摩风雪百年,悟出风雪剑意,开创了大雪剑宗。 漫天风雪,就是大雪剑宗的剑,剑气森寒死寂,有冻结万物生机之寒意。 谢羿周身冷风刺骨,齐越二人的剑气渗入风雪,朝他刺来,在消磨他的生机,冰冻他的意志。 他修行后,能感觉到冷,却不怕冷,也不会被寒气冻伤,此刻他却觉得手脚冰冷,已有些冻僵了。 齐越两人的剑已化成风雪,无处不在,避无可避。 这两人修的是风雪剑气,在大雪天占据天时,一身气息融入风雪中,水乳交融,难分彼此。 谢羿只能硬抗,没法还击,他感知到对方就在附近,身形却是随风而动,与雪相合,变幻莫测。 他的心剑刚入门,枯枝只能出三剑,剑意耗尽就会崩碎,他不能轻易出剑,必须等待机会。 风雪越来越大,他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雪越积越厚,直接被冻成了雪人。 他浑身精孔闭合,守住一点生机不灭,神念收紧,保持一丝清明,像是冬眠的蛇一样,在伺机而动。 现在情况陷入了僵持,要么谢羿先扛不住,慢慢被冻死,要么齐越二人法力耗尽,剑气一衰,暴露身形,被谢羿发现。 “你觉得谁会赢?”镇中灵官庙内,向灵官问道。 “傩师。”庙中黑暗里还站着一个大汉,看不清面容,只听到沙哑的声音。 “这场雪是大雪龙山上飘下来的,大雪剑宗就在大雪龙山上,那两人简直如鱼得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傩师要赢他们,我看没戏。”向灵官抚须摇头道。 “赌一把?”大汉道。 向灵官看着黑暗中,眼睛微眯,问道:“呵呵,赌什么?” “傩师赢了,我要灵官印。”大汉语气平淡,说的话却胆大包天。 向灵官是灵官庙里的庙祝,一丝神念依附在灵官印上,与灵官像相合,百姓拜灵官,就是在拜他。 他既是庙祝,也是窃取神灵香火,私占神位的伪神,要拿灵官印,就是要拿他的命。 向灵官听了这话,眼睛眯成了缝,笑的像只老狐狸,说道:“好,如果傩师输了,我要那件东西。” “好。”大汉说话一直简单干脆,这次却是犹豫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向灵官一直看着镇外,忽然有些兴奋地说道:“筛盅要开了。” 第十一章 千钧一发 先动的是赵小云。 三人之中,谢羿和齐越都是化气境,只有她是炼形修为,没有开辟气海,法力比不过这两人。 气海是储存法力的地方,炼形修士没有开气海,一身灵气法力融于血肉中,可以斗法,却不能长久。 谢羿和齐越可以等,她却不能等。 谢羿看似被动,实则占据了主动,一身气息收敛,剑意紧缩,以守待攻。 时间一长,她法力一竭,气息一显,就会暴露在谢羿剑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这个一直以齐越为首,沉默寡言的女子,心中却有一份决绝果敢。 忽然,风中雪花同时闪动白光,雪花汇集,结成一朵朵冰花。 冰花纷飞,片片晶莹,有种别样的美感,这美丽中却蕴藏着无尽寒意。 寒气笼罩一方天地,接着剑吟声响起,一声剑吟,却有四道剑光。 漫天冰花之中同时飞出四道人影,手持冰剑,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直向谢羿刺来。 这四个人都是赵小云,浑身寒意森森,神情冷漠,仿佛冰雕一般,样貌气息,手中冰剑,全都一模一样。 剑极快,转瞬即至,漫天冰花被四柄剑牵动,从四方涌来,将谢羿困在其中。 雪女散花,花中藏剑,幻身为四,难辨真假,叫人眼花缭乱,无从招架。 赵小云一出手,就是大雪剑宗成名绝技,雪女散花。 寒气冻结虚空,剑气逼人眉睫。 谢羿周身积雪瞬间崩散,手中枯枝猛然刺出,如冬眠被惊醒的蛇,疾快如电,枯枝上有剑吟乍响。 他刺的不是四面飞来的人,而是仰头,抬手,直刺头顶。 叮的一声,枯枝末端一点寒光乍现,一柄冰剑显露出来,不光是剑,还有握剑的赵小云。 赵小云闪过一丝惊愕,她刚才施展雪女散花,以霜雪幻化四个幻身围攻谢羿,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 她自己隐于上空花雨中,自上而下,暗施冷剑。 大雪龙山上有一种雪莲草,天生灵性,能借风雪幻化假莲,本体则于风雪中隐藏,这是天生的幻术神通,保护自己不被采摘。 雪女散花这一招,就是模拟了此物幻术,幻身与真身的外表气息一般无二,门中修习此术的弟子,也常常分辨不出真假。 谢羿却瞬间看破了真假,还发现了她真身的位置。 “此人年纪轻轻,对剑意感知如此敏锐,竟已有了剑心通明的迹象,当真不凡。” 她心中惊叹,手中冰剑颤抖,冰剑与枯枝针锋相对,正是剑意角力之时。 一股锐意从枯枝传来,其中剑意纯粹锋利,如一柄无形的剑刺入她的心灵,让她心口一痛,如被针扎。 她手中冰剑是风雪凝结,蕴藏她的剑意,被枯枝一点,心剑直刺她心神,剑意立刻散了,咔嚓一声,手中冰剑寸寸崩碎。 一剑之下,胜负已分,漫天冰花散成飞雪。 赵小云眼神决绝,身子猛然下坠,手掌张开,运起一片寒光,迎向谢羿向上刺出的枯枝。 她掌中寒光散去,手掌被枯枝直接洞穿,噗呲一声,鲜血飞溅。 鲜血滴在谢羿脸颊上,冰寒摄人,结成一片薄冰。 两人四目相对,谢羿看着赵小云的脸,清冷秀丽,眼睛深处有幽蓝寒光隐现,他心中颇为佩服。 他这枯枝蕴含剑意,施展心剑之法,不光能刺穿血肉,还能直刺心灵。 她明知如此,还敢以肉掌迎上枯枝,被刺穿之后,不光血肉剧痛,心灵也要承受剑刺之苦,却哼都不哼一声。 这女子看似沉默寡言,动起手来却如此狠辣果决,毫不惜身,实在令人动容。 他心念转动间,赵小云坠势不减,头避过枯枝,右手手掌顺势而下,被枯枝一插到底。 她右手五指大张,直接抓住了谢羿握着枯枝的右手,左手瞬间扣住了谢羿右手脉门,双掌寒气吐出,侵入他右臂血肉之中。 接着她身子翻转,一条腿直接绞住了他的右臂,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另一只脚直踢他的面门。 谢羿身上挂个人,腰杆依旧挺得笔直,身形不动如山,见赵小云一脚踢来,神色不变,左手闪电般探出,直接抓住了她的脚踝。 电光火石之间,谢羿整条右臂都被寒气冻结,失去了知觉,他的左手抓着她的脚踝没有放开,两只手都被牵制住了。 就在此时,大雪剑宗另一柄剑已来了。 头顶一声龙吟响起,一股肃杀寒意倾斜而下。 漫天风雪飞卷,一条风雪聚成的龙影落下,龙口之中寒光闪动,那是齐越的剑。 他人与龙影相合,挟漫天风雪寒气,持剑刺下,直刺谢羿右肩。 论剑不是杀人,能伤了谢羿的右肩,就代表能断他握剑的手,也能断他的项上人头。 谢羿若是受了此剑,浑身被寒气冻结,再难反抗,他们就已胜了。 谢羿双手被制,腾不出手还击,身上被赵小云寒气沁入,气血凝滞,法力运转也不自如,即便脚能动,也避不开这从天而降的一剑。 若是生死厮杀,他可以请神,可以用天罡气阻挡,或者使用别的法术,但这是论剑。 论剑论剑,比的是剑术,剑气和剑意,一旦他使用其他法术,此战就已败了。 面对此等绝境,他看着头顶落下的剑光,心中反而生出一种敬佩。 这两人师出同门,配合默契,赵小云修为稍低,先出来以幻身迷惑,再从头顶暗刺冷剑。 计谋很好,机变也足,一剑不中,立刻近身缠斗,限制他的枯枝和行动。 在她之后,齐越的杀招紧随而至。 他发现赵小云的时候,就怀疑齐越也在上方,两人师出一门,寒气同宗同源,正适合掩护气息。 赵小云是幌子,是吸引他枯枝的肉盾,上面隐藏着齐越,赵小云缠住他的瞬间,齐越便可出剑。 现在看来,他的猜测果然没错。 剑已杀来。 齐越一剑刺下,龙吟震耳,虚空仿佛都被那冰龙冻结,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灵官庙中,向灵官和那大汉都屏住了呼吸,从赵小云开始攻击到现在,战况变幻莫测,一切都在转瞬之间,三人斗智,斗勇,斗剑,好生精彩。 齐越的剑已到谢羿头顶一尺,马上就要刺到他的右肩。 千钧一发,胜负将定。 第十二章 胜负 大雪龙山名字里带了一个“龙”字,因为这座山上真的有龙。 雪山顶上有一天池,池中常有白龙飞出,在山间遨游追逐,呼风唤雪,发出阵阵龙吟。 大雪剑宗环池而建,据说他们的开山祖师常年观看白龙戏水飞腾之相,搅风弄雪之神通,创出一门剑法,名为白龙吟。 一剑出,剑气化作白龙,白龙过处,万物冻结,是大雪剑宗威震天下的剑术。 齐越现在用的就是白龙吟剑术,他所学剑术中最强的一招。 他此次用出不为杀人,不为名利,只为了以剑会友,验证心中所学。 心剑之术,是世间剑修梦寐以求的剑术。 他见到谢羿会心剑,又惊又喜,心中技痒,想要与他切磋切磋。 与高手论剑斗法,把酒言欢,当为剑客人生中一大快事。 所以他这一剑完全没有留手,一身法力尽数施展,借漫天飞雪之寒意,将这门白龙吟用到了极致,他的极致。 灵官庙中,向灵官和大汉同时发出一声叹息,以他们的眼力,自然看出了这一点,他们知道谢羿要败了。 剑未至,剑气已至,一股强大的寒意倾泻而下。 谢羿只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一柄剑,而是一条真正的龙。 白龙吐出寒气,将虚空冻结,风雪似乎静止了。 风雪没有静止,是他的反应变慢了。 这一剑的寒气和法意,不光将他一身血肉法力冻结,连他的神魂,心念,意识都变得迟钝缓慢,仿佛正在封冻一样。 赵小云手没动,心中已经松了口气,她看到齐越出剑落下,就已经松了口气。 她知道谢羿败了,同等修为下,没有剑术能比得过白龙吟,没有人能破解齐越这极致的一剑。 也许蜀山的人可以,毕竟他们是天下第一剑宗。 但是谢羿出身傩教,不是正统剑门的人,就算天赋异禀,练出了心剑,也没法子破解齐越的这一剑。 谢羿已呆住了,仿佛变成了木头,身上结了一层冰霜,他的气息都消失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心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问题。 在他第一次看天绝客手札时,就看到的一个问题,他一直没有答案。 心剑是什么? 即便是修成心剑的人,也不敢说自己能答对。 人都不一样,心中的剑也不一样,世间之剑千奇百怪,剑法千变万化,心剑更是无形无质,虚无缥缈。 现在,在漫天寒气的封冻下,他忽然有了答案。 他想到了火,他觉得心剑像一团火。 有风来,火就动,有剑来,他的心剑就动,所以他知道赵小云的剑在头顶。 齐越这一剑剑意森寒,直接将他手中枯枝寸寸断裂。 他浑身剑意被压得收缩,收缩到了极致,就像一团火缩成了一点火星。 但是这团火没有熄灭,只要他活着,这一团火就不会灭。 这是他三年来,日日夜夜在风雨中拔剑挥剑,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练出的一颗剑心。 火能带来光明,能照亮黑暗,剑心明亮如火,便能感应到别人剑术中的破绽。 现在,他已感应到了齐越这一剑的破绽,那一点不圆润不和谐的地方,让他的剑心跳动了一下。 谢羿身上突然爆发出无尽剑意,周身冰霜瞬间崩碎,露出一张呆滞的脸。 他双眼无神,仿佛已痴了,嘴巴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一点鲜红飞出,那是一柄极小的血剑。 赵小云浑身的汗毛忽然乍起,像是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猫,想要从谢羿身上窜开。 但她动都不敢动,心脏都是一缩,仿佛有一把剑抵在她的心脏上,她一动就死。 齐越呼吸一滞,冰剑就要触到谢羿的肩头,却是陡然慢了下来,咔的一声,冰剑上满是裂纹。 谢羿身上的剑意消失了,仿佛全部融入那一柄血剑之中,血剑一出口,剑吟乍响,如电光般直接刺入齐越的冰剑之中。 世间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万籁俱寂,连风声都已消失。 齐越的剑距离谢羿肩膀只差一寸,人却不动了,砰的一声,冰剑崩碎,漫天风雪化成的白龙也瞬间炸开。 这一剑聚集了齐越浑身法力和漫天风雪寒气,此时碎裂,一股巨大的灵气波动炸开。 轰隆隆一声,齐越被狂暴的灵气直接掀飞,地上冰柱凸起,以谢羿和赵小云为中心,如一朵巨大的冰花绽开。 地上的积雪荡出一圈波纹,一丈高的雪浪朝着灵官镇淹没而去,灵官庙中飞出一道金光,化成一个金甲神人,两把金锏交叉胸前,金光扩散,化成一个金色护罩,如碗一般倒扣着,将整个小镇笼罩。 金光护罩直接挡住了雪浪,没有波及到镇里的房屋百姓。 漫天雪花落下,此战已落幕。 齐越和赵小云身上有些狼狈,袍发散乱,被冰霜爆炸的灵气波及,受了轻伤。 刚才他们耗尽法力,不能再施法自保,是谢羿身上涌出金光,为他们加了一层保护,否则不死也要重伤。 赵小云看着谢羿,心中生出一股感激钦佩之意,不光感谢他不计前嫌,保护了自己和齐师兄,还为他最后那一剑折服。 她看得清楚,谢羿在被齐越完全压制的情况下,最后吐出一点舌尖血。 那血中蕴含谢羿一身精纯的剑意,出口直接化成一柄极小的血剑,瞬间将齐越那一剑击碎了。 那血剑冷酷,尖锐,锋利,剑意又如火焰般炽烈,摄人心魄,实在难以言说。 此次论剑,谢羿没用别的手段,在最后关头,还是用剑意凝血化剑胜了。 三人站在雪地里,相互拱手施礼。 谢羿笑道:“两位的剑术和斗志,实在令我大开眼界。” 他不是客套话,赵小云虽是女儿身,明知敌不过他,还敢冲杀出来,不惜拼着受伤,也要和他近身缠斗,为齐越创造机会。 此种勇猛精进,一步不退的意志,正是一个绝佳剑客才有的品质。 剑客相斗,方寸之间,凭得就是一往无前,出剑无悔的锐气。 而齐越一剑合风雪,人气与天象相合,施展出白龙吟剑术,这不光需要法力,还需要对风雪剑意有非常深刻的领悟。 赵小云笑了笑,“你的心剑也让我大开眼界,若有机会,我们再切磋切磋。” 谢羿笑道:“好,能与你这样的剑客对剑,我求之不得。” 齐越面色苍白,刚才那一剑集合了他浑身力量,剑碎之时,他也受到了反噬,受了内伤。 他罕见地笑了笑,“刚才我那一剑已发挥到了极致,即便是我自己面对,也没有信心击破,你竟是寻到那一剑的破绽,以血剑破之,剑意之精纯,剑心之通透,实在令我心服口服。” 刚才他那一剑强则强,剑势却不圆满,有了一丝不圆润的地方,这是他剑术的破绽。 谢羿刚才就是找到了那一丝破绽,以浑身剑意凝聚血剑,直击那处破绽,才能四两拨千斤,以巧破力,碎了他的冰剑。 “承让了。” 谢羿从银丝小袋里,拿出一个小瓶,里面装有一丝冰寒剑气,他直接当着齐越两人的面将瓶子捏碎了,“焦弟的事,一笔勾销。” 原本论剑败的一方,要自断一指,他看两人都受了伤,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齐越却忽然抬起右手,并指如剑,直接将左手小指和无名指斩下。 赵小云看他断了两指,便知他替自己断了一指,刚要说话,却被齐越抬手止住了。 谢羿想不到他会这么做,想阻止已慢了一步,叹气道:“你这是何苦呢?” 齐越捡起地上的断指,手中寒气吐出,将手指冰封后收好,“伤焦弟那一剑,是我刺出去的,赵师妹一直以我为首,追杀焦弟也是我的主意,这是我应得的惩罚。何况论剑是我们输了,按规矩也该如此。” 他顿了顿,又说到:“这次白龙吟发挥超出了我的预期,你的心剑也让我受益匪浅,断两根指头算什么,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能再比一场。” 谢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本来对这个齐越观感不是很好,现在却觉得这人敢作敢当,倒是个性情中人。 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为了师门仇怨冲动上头,千里追杀别人。 他朝着齐越拱手道:“好,我答应你。” 第十三章 意外收获 谢羿和齐越二人不打不相识,三人约好先调息恢复,晚上一起喝酒。 结果齐越中途收到同门剑讯,有人发现了那跛足女剑客的踪迹,两人向谢羿告罪一声,匆匆走了。 谢羿虽觉可惜,却没有怪罪,只让他们多加小心,下次有机会再把酒言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便是追寻超脱自在的修行人,也会被恩怨情仇裹缠。 赵小云临走前,送了他一坛大雪剑宗的十日寒,算是意外之喜。 谢羿好酒,早就对十日寒心生向往,之前自报家门的时候提了一嘴,想不到赵小云就记住了,直接送了他一坛。 客栈房间里,谢羿自饮自酌,喝的是十日寒。 此酒冰寒,咽下时如吞冰魄,冻人却不伤身,酒入腹中,化作一片冰凉之气散布全身,仿佛有风雪拂面,整个人冰冰凉凉的。 据说喝了此酒,身上的凉意十天不会散,所以才有了十日寒之名。 他一边喝酒,一面盯着桌上立着的一面古镜,正是带他穿越的黑漆古镜,镜中画面变幻,正在显化他与齐越二人斗剑的过程。 古镜是神物,能映照天地,山河日月无所不现,是他的眼睛,也是他的心。 他所见所感皆会在镜中留下烙印,随时可以查看,所以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现在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镜中画面复盘,每次和高手对战后,他都会这么做。 这也是修行,回顾战斗过程,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应对施法有无不妥,观摩别人的施法和战斗,将对方的长处学来,化为己用。 赵小云修为虽不高,那一手雪女散花却用的巧妙,若非他练成心剑,剑心通明,对剑意感知敏锐,还真没法看破她的幻身。 齐越那一剑更是恐怖,现在他以旁观者的角度看都深受震撼,那种冻结天地的寒气和龙威,仿佛能从镜子里透出来一样,让他遍体生寒。 谢羿看完整个过程,将古镜收入眉心,发出一声长叹,“此二人剑术之精妙变化,远飞寻常剑修可比,这就是大雪剑宗五百年的底蕴啊。” 傩教修的是神道法,对剑术的涉及非常少,毕竟不是正统剑门,没有剑派剑宗无数代积累下来的底蕴。 他的剑术是看天绝客手札,自己琢磨出来的,除了心剑之法,他所会的招式很少,都是直来直去,以快取胜。 天绝客天纵奇才,却如昙花一现,只活了五十九岁,他死前将一生爱恨情仇刻在了蜀中剑门山石壁上,供后人瞻仰。 上面的文字被人拓印了下来,做成了手札,主要讲天绝客的生平,除了一门铁线篆书法,没有任何剑术招式。 所以谢羿向齐越二人提出论剑,一来是想以剑会友,免得伤了两派和气,二来就是想看看大雪剑宗的剑术。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开始演化齐越二人的剑招。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若能将这两人的剑术剑意参悟,变成他的东西,那他的剑术又能更上一层楼。 灵官庙中,向灵官一抬手,神像手中托着的金印直接飞起,落在他掌中。 他将灵官印递向黑脸大汉,笑道:“这次我真没想到他会赢,愿赌服输,东西是你的了。” 灵官印是一庙香火愿力之中枢,也是请神的信物,向灵官一身修为都在灵官印上,他竟真要将印交给黑脸大汉。 黑脸大汉没有接,灵官印是有主之物,不是想拿就拿得走的,除非向灵官死了,否则没人能将灵官印带出这座庙。 他之前要灵官印,不是真的要印,是要请向灵官入伙,之前看老家伙赌得爽快,他以为向灵官答应了,现在又忽然整这一出。 他面带不悦,“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个,何必装糊涂呢?” 向灵官眼睛眯起来,笑道:“你亲口说的要灵官印,老头子耳朵又没聋。” “古洞府机缘之大,你我心知肚明,古洞府中金丹不入,这次咱们一起进去,你一个藏幽,再加我们五个化气,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其中宝物可尽收囊中,你本来答应了,现在怎么又要变卦?” “嘿嘿,老朽年事已高,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灵官印我给你,要么你拿着印走,要么你空着手走,自己选吧。”向灵官手还伸着,眼睛却已闭上,这是下逐客令了。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确,印他给了,黑脸大汉要拿印,就杀了他拿走,不拿就自己走。 “我知道你寿元将尽,肯定是要进去的,你不和我们进去,就是要和别人进去,那再见面就是敌人,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黑脸大汉说完直接走了,没有动手的心思,在神灵庙宇之中弑神夺印,傻子都不干。 向灵官睁开眼睛,看着手中金印,笑眯眯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仗着你那死鬼老爹的遗物,聚了几个邪魔外道,就以为稳操胜券了,要不是你爹与我有点交情,我连门都不会让你进,还想拉我入伙,让我给你做苦力,你也配?” 他知道黑脸大汉的老爹以前进过古洞府,从里面带出一件宝贝,还知晓里面的情况,所以才能聚了一帮子人,想再进去夺取宝物机缘。 黑脸大汉想拉他入伙,他的确心动了,毕竟有人带路好办事,他非常需要古洞府中的灵药续命。 但是看了谢羿三人斗剑之后,他忽然改变了注意。 谢羿不光修出了心剑,还练成了天罡一气功。 这样的宝贝疙瘩,傩教能让他来古洞府范险,他身上的傩神一定非比寻常。 向灵官知道谢羿隐藏了傩神气息,他虽不知到底是哪一位,却知道一定大有来头。 与其跟着黑脸他们一群乌合之众瞎搅合,勾心斗角相互算计,不如跟着傩教的人比较好。 自从谢羿进入灵官镇,向灵官就一直在观察,他发现这个谢羿豪爽大方,颇有豪侠气度,而且恩怨分明,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想到这里,他已打定了主意,“心剑,剑心,看来这个谢羿出现是老天爷的意思,罢了,游花遁剑术虽然宝贵,却不如自己的命重要,老头子我就再赌一次吧。” 第十四章 十面埋伏 夜,雪已停,月光照在积雪上,白莹莹一片。 镇外空地上,谢羿在练剑,他身影翻飞,掌中寒光闪动,将这片积雪照得大亮。 月色下,剑吟乍响,剑光一闪,他人随剑走,直接到了前方一丈之外,剑光再一闪,他又出现在了左边两丈处,仿佛在瞬移一样。 他的身形飘忽,如蝴蝶在花间飞舞,姿势优美,速度却极快。 向灵官站在灵官庙顶,看着谢羿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白天谢羿和齐越两人斗剑,他就看出谢羿所知剑术很少,这也难怪,傩教并不是正统剑门,这也是他打赌猜谢羿输的原因。 他想和谢羿同去古洞府,便投其所好,送了谢羿一本剑术秘籍。 游花遁剑术,取灵蝶花间畅游之灵动,剑光闪逝,人随剑走,刹那之间便可化剑光瞬移。 此剑术以快著称,用剑者化剑光而走,灵动飘忽,叫人难以捕捉其踪迹,如蝶游花间,片叶不沾,故此得名。 这本是他年轻时偶然所得,也曾尝试修炼,一年都没有入门,只能搁置起来。 他本以为谢羿学会心剑,只要十天半月就能入门,在古洞府就能用上。 想不到谢羿得到这本书后,只练了两个时辰,竟已有了一丝剑术真意。 他看着镇外那一道飘忽灵动的身影,一闪即逝的剑光,就像是看到了一只剑光所化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花瓣飘落,那是被剑光斩下的头颅。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此人短短两个时辰就已入门,当真为剑而生的天纵奇才,假以时日,只怕又是一个天绝客。” 向灵官想到此处,顿时一惊,他想不到自己怎么会突然生出此念,拿谢羿和天绝客比较。 但是看向镇外那一道闪逝的剑光,又觉得未必没有可能。 良久之后,他怅然若失,苦笑一声,跃下屋顶,走进庙中,“呵呵,后生可畏啊。” 谢羿还在练剑,远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眼中满是怨恨之色。 “老匹夫,我敬你是长辈,好心好意来请你,你瞧不上我也就罢了,竟转头和这个外面来的傩师勾搭上了,还将游花遁剑术都给了他,哼,你想和他合作,我偏不让你如愿。” 七月三十,黄昏。 谢羿早上从灵官镇出发,沿着河边官道,向枫林渡而去。 雪花纷飞,河边官道上,一匹白马缓步走着,神俊高大,身上全无杂色,通身雪白发亮,比地上的积雪还要白三分。 马鞍金黄明亮,仿佛纯金铸成,鞍边挂着一柄黑柄黑鞘,造型奇古的长剑。 马上的人眉眼冷峻,带白玉发冠,着一身雪白长袍,袍子上缀着明珠,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更衬得人潇洒不羁,风流倜傥。 “龙马花雪毛,金鞍武陵豪。寒星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谢羿拿着冰玉雕成的小酒坛,曼声吟诵出这首小诗。 诗当然不是他写的,这是那位诗仙李太白的诗,不过被他改了几个字,用来形容自己,自我陶醉。 他已有些醉了,人一喝醉,说话就难免有些自恋,有些狂气。 好在四下无人,他就算再狂一点也不会有人笑话他。 山上茂密的树林中,有三个人正看着谢羿的身影,其中一个就是在灵官庙和向灵官打赌的黑脸大汉。 在他身边站着两人,一个是身穿黑衣的佝偻老妪,手中木杖挂满了骨头和黑色小铃,一个是干枯消瘦的中年人,书生打扮,眼如蛇瞳,脸上生着碧绿蛇鳞。 “黑云老大,这人看着不像傩师啊,身上没有一丝神灵气息,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你不会搞错了吧?”碧鳞书生道,他说话时舌头吐出来,细长有岔,如蛇的舌头一般。 “若是个富家公子,黑老大早就抓回去在被窝里享受了,那还用得着唤我们来?”槐老婆子看着黑云,眼神玩味地说道。 “嘶嘶嘶,槐老婆子,还是你了解咱们黑云老大,他遇到年轻俊俏的公子,啧啧,比见着绝色美女还急呢。”碧鳞书生也笑了。 黑云冷冷道:“行了,少说废话,待会儿都机灵点,这小子虽是化气修为,实力却不容小觑,昨天斗剑胜了大雪剑宗的人,又得了那老匹夫的游花遁剑术,身上还有傩神,你们可别轻敌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游花遁剑术,这是什么手段?”碧鳞书生道。 “一种遁术和剑法结合的剑术,很厉害,我以前听我爹提过一嘴,那老匹夫自己没有练剑的天赋,昨日将剑术送给这个傩师了。”黑云恶狠狠地说道。 他昨天被向灵官拒绝,一直心怀怨恨,在镇外徘徊,要看看向灵官和谁合作。 向灵官昨天和他赌斗时,答应将灵官印输给他,明显是答应了他入伙。 结果斗剑之后,向灵官态度大变,拒绝和他合作,仿佛突然找到了新的合作人选。 晚上他看到谢羿在镇外练习剑术,立刻想到了游花遁剑术。 他知道向灵官要和傩教的人合作,心中愤恨难消,立刻发了灵讯,让手下人过来,要将谢羿杀了,让向灵官的如意算盘落空。 “这么厉害,要不咱们再等等,等巧儿和秃驴过来了再动手?”碧鳞书生长舌一吐,竟有些怕了。 “等他们?这点肉还不够咱们两分的,巧儿那饭量你还不清楚吗?她若来了,你最多只能分到一只手。”槐老婆子冷笑道。 黑云也有些等不及了,他看着谢羿的法袍和骏马,眼中露出一丝贪婪,这样的法袍和灵画化成的马,只有他这种福缘深厚的人才配拥有。 就在这时,他看到谢羿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心中猛然一惊,“难道他发现我们了?” 他心中刚生出这个念头,就看到谢羿又往别的地方看了看,然后从马背上跃下,跑到路边树下解开了裤带。 “他奶奶的,原来这小子是酒喝多了要撒尿,吓老子一跳。”碧鳞书生拍着胸口说道,刚才他还真怕对方发现了。 黑云却皱起了眉,刚才那一眼让他感觉不太舒服,想了想,说道:“还是等巧儿和大师过来吧,此人身上傩神是哪一位还不清楚,小心驶得万年船。” 槐老婆子也点了点头,“等等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到了晚上,老婆子也好施展手段。” “走,我们先去前面看看情况,找个合适的地方,等天黑人齐了就动手。”黑云说完,便带着两人消失在了树林中。 谢羿舒舒服服放了一次水,又重新骑上马,一边喝酒一边哼歌。 “刚擒住了几个妖,嘿,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他就这么多。” 第十五章 大戏开场 六十年古洞府开启过一次,那次进去的人很多,出来的却只有八个。 其中一个叫黑苑,是个散修,一出来就被人盯上了,很多人去追杀他,要抢他在古洞府里得到的东西,有的则要问他古洞府里的情况。 那些人没有杀得了他,很多都被他反杀了。 江湖传言,黑苑在古洞府中得了件宝贝,是个铁匣子,里面藏着古洞府的地图,他就是靠那地图才从古洞府里出来的。 后来黑苑突然销声匿迹,就像是死了一样,再没人见过他,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 傩教总堂卷宗记载了六十年前古洞府的事,谢羿来安平进古洞府,专门做过功课。 昨天向灵官来找他,要和他一起进古洞府,他答应了。 灵官庙那一尊灵官是前朝所封的正神,向灵官在江湖上的名声也很好,人家一个藏幽境界的修士找他合作,出手就是珍藏多年的剑术秘籍,他没理由拒绝。 之后向灵官和他说了黑云的事,他才知道黑云竟是那黑苑的儿子,那铁匣子也在黑云手上。 向灵官还说,那黑云心胸狭隘,贪婪成性,被拒绝之后一直在镇外徘徊,不知是想报复,还是对谢羿有想法,毕竟他身上的法袍很扎眼。 谢羿昨晚在镇外练剑时,发现远处有人窥探,目光带着恶意,他猜测就是那个黑云。 今早他出了灵官镇,黑云就一直远远跟着他,后来又来了两个帮手。 黑云盘踞在黑风林,是安平一带有名的邪道,手下还聚集了四个邪魔外道,他们义结金兰,自称黑风林五杰,专做烧杀抢掠的恶事。 谢羿来安平之后,也听过五杰的恶名,他刚才感受到三人露出的杀气,知道对方忍不住要动手,故意往后看了一眼,吓一吓他们,让他们收收杀心。 既然是结义金兰,那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人还没来齐,怎么能提前开席呢? 自他来到安平,开山爷一直饿着肚子,这次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自然要等菜上齐了再动筷子。 万一他杀到一半,另外两个远远看见了,直接吓跑了怎么办? 暮色深沉,大雪纷飞。 谢羿骑马迎着风雪前行,只觉前方黑暗中,隐隐传来一股肃杀之意。 前方三里外的山林中,黑云三人正在等待,面色焦急。 风雪中,一点乌光落下,黑云抬手接住,直接放到嘴里咀嚼着。 槐老婆子急声问道:“黑老大,巧儿和秃驴到底搞什么鬼,这么久了还不来?” 黑云吐出一团黑泥,叹了口气,“他们在十里外,和尚疯病突然发作,巧儿也被他缠住,让我们先动手,和尚一清醒立刻就赶来。” “哼,每次都是这样,办事的时候不是发疯就是拉稀,吃的时候准赶得上,他们就是不想出力,只想占便宜。”槐老婆子冷笑道。 黑云也很无奈,他们虽然号称五杰,同进同退,实则各有私心,并不是铁板一块。 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和尚和巧儿常在一起,和他们三个渐生疏离,只怕心中已有去意。 “再等等吧,和尚的疯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应该来得及。”黑云道。 就在这时,一道碧绿光芒自雪地中钻出,化成一条竹叶青飞入碧鳞书生的袖子里。 碧鳞书生长舌吐出,发出一阵急促的嘶嘶声,“来不及了,那小子已经来了。” “怎么来得这么快?”黑云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槐老婆子看他面色犹豫,急声道:“黑老大,不能再等了,这小子再往前就进入木府的地盘了。” 黑云三人选的这个地方,距离木府的地盘很近,前走一里处有一块落马石,过了落马石就进入木府的地盘。 今日木姑娘办百岁宴,木府请了很多宾客,此时正在府里听戏,其中不乏妖魔邪道。 傩师斩妖除魔,专杀异类邪修,天下皆知。 他们三个将埋伏的地点选在这里,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若这傩师身上的傩神厉害,或者有别的厉害法宝,他们不敌,便可将他引入木府的地盘,让木府里的人来对付他。 这是他们计划好的最后一条退路。 黑云知道现在必须动手,此地不在木府地盘里,木府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干预。 若是这小子过了落马石,木府的人就会插手,到时候他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杂念,眼中寒光一闪,“好,他一到咱们就动手,还是老办法。” “明白。”槐老婆子和碧鳞书生同时答道,接着碧鳞书生化作一道碧光钻进积雪中,槐老婆子拄着拐杖,一步踏入黑暗中。 风雪萧瑟,黑云一人站在山林中,看着下方官道,他的右手藏在袖子里,正拿着一只铁匣,摩挲着上面的符纹。 世人皆传这里面装着古洞府的地图,这话也不假,却没有人知道这地图是活的,还会吃人。 向灵官之所以想要这东西,其余四杰之所以依附他,是因为他将古洞府地图画出一部分给他们看了,他们真以为这里面装着的是地图。 其实这匣子里的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这是他的秘密,绝不会轻易示人。 此刻他心神不宁,只有这个匣子才能给他安全感。 风雪渐大,夜色浓浓,谢羿骑着马走在积雪的官道上。 马身白光莹莹,他的法袍也散发着灵光,将沿路的积雪映得银白发亮。 忽然,两边积雪飞出十几条青光,速度疾快,如箭一般,直射马背上的人。 谢羿一手握剑,一手直拍马背,身子借力,直接凌空飞起。 在他跃起的瞬间,白马随之化成一道白光,没入他腰间银丝小袋中。 他人在空中,青光紧追不舍,在风雪中蜿蜒如电光,直向他射去。 仓啷一声,剑光一闪,在空中划出一道雪白的弧光,十几道青光应声而断,化成一片被拦腰斩断的小蛇落下。 碧鳞书生正躲在雪下,暗中操控蛇光追逐,蛇光是他神念妖气结合所化。 只要他不死,蛇群斩后自生,源源不断,一招就足够让敌人手忙脚乱,往日就算蛇群被斩,也能立刻一变为二。 刚才谢羿那一剑,却是直将他蛇光中的神念斩去了大半,竟是再难重新凝聚。 他张开嘴,无声的蛇嘶响起,空中落下的断蛇身上青光又现,断身骤然生长,一条变两条,原本十几条青蛇数量骤然翻了一倍。 “此人剑意如此锐利,直逼心灵,黑老大事先竟是一句不提,让我们先攻,这是要让我们送死啊。” 就在刚才,碧鳞书生蛇光被斩之时,一种锐利透过他的神念传来,仿佛直接斩在他心里一般,让他心中一痛。 他顿生恐惧,全力催动蛇光,化成青朦朦一片,朝着谢羿围去,他自己隐在积雪下,往一个方向遁去。 那里是槐老婆子布下的法阵,本是后手退路,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剑之下,蛇妖已方寸大乱。 第十六章 双杀 谢羿出剑之前,就看出这些蛇是灵光所化,有蛇妖在背后操控,蛇妖不死,蛇就杀不死。 他的感知敏锐,知道雪下藏着一条蛇妖,只是另外两人藏身在山林之中,隐藏了气息,他一时难以寻出。 刚才一剑,就是要用心剑让这蛇妖惊惧,让他方寸大乱,去寻他的同伴帮助。 看着周围聚拢的蛇群,他心中暗笑:“还敢施法?看来是怕得不够狠,逃得不够快。” 谢羿本悬在高空,此时身子翻转,头下脚上,一剑刺出,直刺下方。 这一剑他施展了游花遁剑术,身化剑光在蛇群中游走,蛇群密密麻麻,却摸不到他的边。 正是蝶游花间,片叶不沾。 剑吟乍响,剑光一闪,他人突然消失不见,原本围来的蛇直接扑了个空。 谢羿刚才还在九十丈高的空中,此刻忽然已到了山坡上,距离地面只有一丈。 这一剑他速度疾快,如一只坠空的箭,直接刺向积雪的地面。 黑云身上贴了一道符,隐在山林之中,他看到这一幕,直接瞳孔一缩,心神震动,“好快的剑,此人昨日才得了游花遁剑术,此刻施展,竟然一剑破空,瞬移了八九丈,比昨晚他练剑时更强了。” 碧鳞书生此刻正在雪下游走,分神操控空中的蛇群,发现扑了个空。 接着头顶一声剑吟响起,一股锋锐杀气袭来,让他肝胆俱裂,气海法力瞬间释放,浑身青光大涨。 轰隆一声,山野震动,地面积雪下青光炸开,无数小蛇飞出,密密麻麻,源源不断,仿佛地下有个蛇窝炸了窝一般。 有的蛇往远处飞,有的蛇钻入了树上,有的蛇钻入积雪中,有的蛇直往谢羿扑来。 谢羿不闪不避,天罡气透出,在体表结成一层水韵般的金光,蛇群扑在金光之上,瞬间被震开,崩散,化作点点青光消散。 他落势不减,手中长剑直刺地面,剑身一弯,接着他整个人借力一荡,顺着山坡掠了上去。 心剑直刺心灵,蛇妖被心剑刺伤,便在神魂之中留下了一丝剑意。 此刻山坡上的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剑心通明,能清晰地感应到自己的剑意,直接持剑杀去。 碧鳞书生此刻化成一条小蛇,本以为蛇群能混淆视听,将谢羿拖住,让他有片刻逃生的机会。 忽然后方一声剑吟乍响,他吓得遍体生寒,不用回头,就知道谢羿已追来了。 他张开嘴,发出一声满是惊惧的喊声,“救我!” 忽然,黑暗的山林中阴风乍起,每一片树叶都发出嘎嘎怪笑,阴森恐怖,“嘎嘎嘎,慌什么?” 阴风过处,夜色更浓,地上的积雪骤然由白变黑,仿佛墨染一般。 无数骨矛从雪地上刺出,森白尖锐,矛尖却被染黑,明显淬了毒。 骨矛如杂草般疯长,瞬间遍布小半个山坡,形成一片白骨矛林,一条小蛇钻入其中,瞬间消失不见。 谢羿见骨矛向他刺来,身子陡然止住去势,手中剑光却是大涨,直接脱手飞出,如箭一般射入骨林之中。 长剑脱手,他身子猛然一弓,接着脚往下一蹬,一声闷响,脚下虚空被踩出一圈波纹,仿佛实地一样被他踏出声响。 纵地金光,踏虚空如地。 他借着一蹬之力,化作金光冲天而起,在他飞起的瞬间,袖中有红光飞出,一闪即逝,直接射入黑暗的山林中。 谢羿悬停在高空,浑身金光收敛,俯瞰着下方的山林,在寻找黑云的踪迹。 半山腰上布满了骨矛丛林,其中一道剑光闪过,无声无息,飘逸灵动,如一只灵蝶在花间畅游。 周遭骨矛连连凸起,其上还有枝丫生出,如树木枝叶一般盘结成网,想要拦住这柄剑,却根本捕捉不到它的踪迹。 这是谢羿在游花遁剑术学的一招御剑术,剑如灵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碧鳞书生在骨矛丛林中逃窜,速度却慢了许多,刚才他施展爆身之法,以一身化千身,元气大伤,法力已耗尽了。 而且这片骨林是槐老婆子布下的骨矛阵,骨矛丛生,矛尖淬毒,那傩师定不敢进来,他便放松了警惕。 忽然,茂密的骨矛丛林中闪过一道剑光,剑光无声无息,朝他飞射而来。 他心中惊骇,刚想窜逃出去,身子忽然一痛。 一柄寒光闪闪的剑,直接将他细小的蛇身钉在了骨矛上。 他浑身一软,想抬头喊槐老婆子救他,嘴刚一张开,还没发出一点声音,头就垂下了。 就算他喊出来,槐老婆子也救不了他,她已经死了。 山坡上,骨矛密布,其中一颗大树上有红光闪动,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那是谢羿的断魂箭,此刻正插在树干上。 树皮粗糙,有一张老妪的脸凸显出来,仿佛从树皮里长出来的一样,面露惊恐,表情已凝固,箭正插在她的眉心。 断魂箭红光闪动,上面符纹勾勒出的骷髅恶鬼嘴巴大张,树上不断有黑气被箭身吸收,那老妪的脸也渐渐淡化。 槐老婆子临死也想不明白,谢羿是怎么发现她的。 她是槐魅,是一缕幽魂附在千年槐树所生化的妖魅,天生与草木亲和,槐为阴木,她一半是木妖,一半是阴灵。 所以她之前附在树上,一身气息融入树中,这里是山林,木气弥漫,如一片湖泊,只要她紧缩气息不散,就如一根发丝藏在湖水中。 加上此刻是晚上,正适合阴灵出没,她潜伏起来,融于夜色之中,更是无影无踪。 这也是谢羿之前发现不了她的原因,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施展法力,开启骨矛大阵攻击谢羿,去救那蛇妖。 刚才那老妖婆说话的时候,虽然是借了阵法开的口,但是法力一动,杀机一现,谢羿就感觉到了。 只要锁定了一丝气机,断魂箭就能百发百中。 断魂箭是挟魂崖的成名法器,本是此门派专门在黄风洲夜间猎捕鬼类之用,上面刻的符纹法禁天生对阴魂鬼类有感应。 槐魅一半为阴灵,所以谢羿这一箭必中,中则必杀。 十息不到,黑云的同伴都已死了,林中青蛇和骨矛都已消散。 他却躲在山林中动都不敢动,浑身冷汗直冒,心跳的飞快。 就在刚才,谢羿长剑脱手,正是绝佳的出手时机,他正要上前施展手段,杀了这个傩师,身上的铁匣子忽然发出一种极为强烈的情绪波动。 那种情绪传到他的心里,渗入他的骨髓,让他立刻止住,极力隐藏气息,动也不敢动。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遭遇险境,这匣中之物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没有发出过这样的警示。 “我感觉再上前一步,这东西就要被活活吓死了,此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竟让它这等凶物都怕成这样?难道是他身上的傩神?” 黑云也被它的情绪感染,怕得要命,他浑身气息紧缩,身上贴了三道符,三层法光将他笼罩,让他完全透明,无形亦无息,但是他仍旧觉得害怕,打心底里怕。 他虽然害怕,却不绝望,刚才碧鳞书生爆炸动静不小,此地距离木府很近,只怕已有人察觉到了。 木府的异类很多,只要他喊出此人傩师的身份,到时候必会引起骚乱,他也可以趁乱逃走。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远处黑暗中有响动,火光点点,人影攒动,好像有很多人过来了。 远处风雪中,一个慵懒的声音飘来,“巧儿姑娘,你说要带我看傩师的,这荒山野岭的哪有傩师,你不会骗我吧?” 第十七章 神与魔 听到这个声音,黑云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他真想飞过去,跪在地上给木姑娘磕三个响头。 木姑娘和巧儿终于来了。 谢羿循声望去,只见风雪弥漫的官道上,一群人缓步走来,队伍整齐有序。 两个带刀武士在最前方开道,后面四个仆人举着牌子,拿着纸幡,接着四个轿夫抬着一顶大红色花轿,轿子两边各有两个丫鬟提着灯笼,最后四个仆人提着食盒,抱着酒。 牌子,纸幡,灯笼上都写了一个“木”字,他们是木府的人。 谢羿心中惊叹,他知道这些人看似与活人无异,其实都是纸做的纸人,他们浑身从上到下,从衣服到物件,全都是纸做的。 安平木府以纸人法扬名,制出的纸人看起来与活人无异,除了端茶倒水,还能为主人战斗,另有诸多玄妙,在修行界很有名。 那顶花轿大红,上面画满了很多颜色艳丽的花朵,透出一种奇异的法韵,刚才的声音是从花轿传出来的,木姑娘和巧儿应该就在轿子里。 谢羿双目灵光一闪,想看进轿子里,轿上花朵瞬间活了,缩成一个个花苞,他的目光落下,直接被轿子弹开了。 不过他这一眼,也让木府众人停住了脚步,不再往这边走了。 他没有说话,要看看这个木姑娘究竟搞什么名堂,就算是木老太君亲至,也不敢插手傩教的事。 轿子一停,木姑娘慵懒的声音又响起,“巧儿姑娘,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我啊?是不是哑巴了?” “嘻嘻,小姐,巧儿姑娘当然不是哑巴,只是她的嘴巴被缝上了,开不了口的。”一个甜美的声音从轿中传出,听语气是木姑娘的丫鬟。 巧儿的嘴被缝上了?黑云陡然一惊,他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谢羿依旧面无表情,他虽然看着那群纸人,余光却不时瞟向山坡上。 “我看看,呀,还真是缝上了,这是谁干的?好大的胆子,巧儿姑娘来府上给我贺寿,怎么把她的嘴给缝上了?”木姑娘怒道。 “小姐慎言,这是老太君亲手缝的,她老人家看戏的时候,最讨厌别人乱说话打搅她了。”丫鬟道。 黑云心已沉了下去,他怀疑和尚和巧儿早就到了,一直不现身,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却没想到巧儿去木府搬救兵去了,估计还没来得及说话,嘴直接被木老太君缝上了。 他清楚木老太君的脾气,她一出手,巧儿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谢羿早上从灵关镇走得时候,向灵官就和他说过木府今日寿宴的事,还说宾客之中多邪魔,让他小心,所以他刚才杀的很快。 蛇妖爆炸动静不小,他也奇怪木府那边竟没有一个人过来,原来是木老太君出面了。 他也看出木姑娘此来不是为了搅局,是来代表木府向他说明缘由,向他示好的。 谢羿不再看她们,转头看向山坡,寻找着黑云的位置。 “唉,这么机灵可爱的小姑娘,嘴巴叫人缝上了,真是可怜呐,甜儿,你帮她把线拆开吧。”轿中木姑娘又道。 “好的,小姐。”甜儿刚说完,轿中又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哎呀,小姐赎罪,甜儿不小心将巧儿姑娘的头掰断了。” “那就扔了吧,头一断,纸人就没用了,唉,也怪她咎由自取,谁让她来木府乱嚼舌根子的。” 木府的人已走了,来得快,去得也快,木姑娘自始至终都没露面。 雪地上留下一个无首纸人,还有一个纸人头,灵光一闪,就变成了一具断了头的尸体。 黑云看着巧儿的尸体,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一股绝望顿时涌上心头。 远处一座小山上,一个赖头和尚看着巧儿的尸体,面来伤悲,眼里竟是留下两行泪来。 “巧儿啊巧儿,我早就说过木老太君不好惹,让你不要去木府,你偏不听,这一去竟是白白断送了性命。” 说着他又一抹眼泪,看着谢羿,脸色顿时变得凶狠,“你放心,待会儿他们斗起来,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我就将他们都杀了,给你报仇,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说完他脸色又变得悲伤,捂着嘴开始流泪哭泣。 这和尚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变了一个人,疯疯癫癫的。 谢羿知道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目光满怀恶意,估计就是五杰中一直没出现的和尚。 “黑云一直躲着不出来,那和尚也在暗处阴着,刚才闹出动静,木府的人不来,群山之间只怕有东西已察觉到了,唉,再这么拖下去,只会越来越麻烦。” 他摸了摸眉心,犹豫片刻,自语道:“本打算到古洞府里再用这一招,算了,速战速决吧。” 他双目闭合,眉心神眼张开,双瞳转动,渐渐融合。 黑云自从木府的人走后,就一直在想怎么脱身,他手里捏着张乾坤挪移符,以他的法力,能瞬间传送到百里之外。 这是他保命的底牌,但现在没到生死威胁的时候,他还在犹豫,舍不得用。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上方有动静,抬头一看,竟是忽然呆住了。 他看到空中那个傩师浑身散发着九色光韵,居高临下,神情冷漠,宛如身居九天的神灵。 傩师额头长着一只竖眼,此刻正直直盯着他看。 那眼睛里一点神光闪耀,光分九色,美丽梦幻,神光越来越亮,如一朵九色神花渐渐绽开。 黑云被那只眼睛盯着,就已经暴露了,但他没有惊慌,反而面色呆滞,双目也泛起九色光华,他的思绪已被那只眼睛吸住了。 就在这时,他怀中铁匣子颤动不止,从他衣襟里掉了出来,里面忽然传出小孩子才有哭喊声,声音尖细,直入黑云的心灵。 黑云心中一痛,仿佛心脏被针扎了一样,眼中九色光华散去,他瞬间清醒,浑身汗毛乍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接窜上天灵盖。 这是他面对生死威胁时才有的感觉。 他甚至没有去捡那个铁匣子,手中乾坤挪移符灵光闪动,法力涌入其中,正要催动。 忽然眼前一亮,九色光华变幻,接着便被无尽的黑暗和死寂吞没。 远处山头上,赖头和尚双目暴凸,眼珠子仿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腿间的裤子湿了一大片,正在滴水,他竟是直接被吓尿了。 他刚刚看得清楚,那傩师额头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神光,光分九色,快如闪电,瞬间射中黑云。 然后黑云被一片九色光华笼罩,符都没用出,身体直接炸开,化作无数彩色尘埃,随风消散。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化气境修士,就像放烟花一样,一点声音没发出,直接就灰飞烟灭了。 冷风吹来,赖头和尚打了个寒噤,瞬间惊醒,他哆哆嗦嗦地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佛门第一戒就是不杀生,巧儿,你的仇我报不了了,你别怪我,我刚刚说的话都是放屁,不,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他一直重复着那六个字,眼神渐渐变得呆滞,慢慢将手伸进嘴里,摸索一会儿,掏出半截血淋淋的舌头,往雪地上一扔。 他手上嘴里都是血,神色突然变得平静安详,双手合十,身上金光盈盈,竟是忽然生出了佛光。 他看向谢羿,佛像般庄严肃穆的脸上,突然露出满含慈悲的笑意,接着他朝巧儿尸体的方向合十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谢羿看着和尚离去,渐渐皱眉,刚才那和尚对他笑的时候,他竟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和尚真他娘的邪门儿。” 第十八章 大有蹊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黑风林五杰除了那和尚,全都留在这荒山野岭了。 谢羿眉心神眼一开,射出九色神光,黑云直接灰飞烟灭,地上剩下一身衣服,几张灵符,一个铁匣子,他全都收了起来。 又御风到了槐魅之前附身的树前,手中灵光闪动,伸进树里,直接从树中掏出一根木杖,杖上有白骨黑铃铛,也被他收入银丝小袋中。 手一招,树上插着的断魂箭落下,缩小之后钻进他袖子里。 同时一道剑光飞来,飞星剑落在他掌中,上面插着一条软趴趴的小蛇,正是死透的碧鳞书生。 “进入安平这么久,第一次让开山爷吃到本地菜,肉虽小,聊胜于无啊。” 他感慨一声,脸上开山傩面出现,傩面嘴巴红光一闪,直接将小蛇吞了进去,然后傩面消失不见。 他又来到巧儿的尸体旁,将她的如意袋拿了,直接屈指弹出一点金光,天罡气采炼日月炼成,有日精的霸道炽烈,尸体转眼就烧没了。 尘归尘,土归土,烧了总比被野兽妖魔吃了强。 开山爷是凶神,吃妖魔鬼怪,却不吃人。 杀人是把人当敌人,吃人是将人当成食物,这是有很大区别的。 做完这些,谢羿看着远处木府方向,那里灯火明亮,被一片磅礴法光笼罩,隐隐有唱戏的声音从那里飘来。 此次他能顺利拿到铁匣子,还是多亏木老太君出手,封住了巧儿的嘴,免去了他很多麻烦。 这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府里的宾客都没有察觉,也是木府帮他遮掩了。 其实那些妖魔闻声而来,谢羿有开山爷在身也不惧怕,但是场面一乱,黑云就难杀了,即便杀了,也可能会泄露铁匣子的秘密。 这是他此次设局钓鱼的目的,不能有失。 “木府的恩情,谢羿记住了,今日贵府设宴,宾客云集,我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 谢羿朝着木府方向拱手说道,他不打算去木府,那里人多眼杂,万一有人瞧出他傩师的身份,一闹起来,会给木府添麻烦。 他自从进了安平,灭了清风寨,在灵官镇和大雪剑宗的弟子斗剑,都是大出风头的事,万一有人认出他,岂不是搅了木姑娘的百岁宴? “呵呵,谢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谈不上什么恩情,若谢公子不着急赶路,就来府里喝一杯酒,歇息歇息如何?”一个慈祥和蔼的声音从风中飘来。 谢羿眉毛一挑,他能想到的事,木老太君自然也能想到,还邀请他喝酒,那就不止喝酒那么简单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以前只听人说,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谢羿这次真是体验到了。 刚才他就是坐着一顶大红花轿来的,还是之前木姑娘坐的那一顶。 轿子很轻,轻的像是纸扎成的,轿子被四个纸人轿夫抬着在天上飞,一点颠簸的感觉都没有。 他坐进去,帘子一合上,眨眼的功夫,帘子一开,就到了木府深处一座僻静的小院里。 风雪飘飘,雪一直在下,风却很轻,没有外面那种彻骨的寒意。 院子上空有彩色灵光飘动如带,就像他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极光,这是阵法的法光,将整座木府笼罩着,像是一层滤网,风吹进来便弱了许多。 屋子里灯火通明,他刚从轿子里出来,里面就传出木老太君慈祥的声音,“贵客登门,老身腿脚不便,不能亲自出来迎接,还请公子莫怪。” 木府木老太君身患腿疾,多年来遍访名医都无法治愈,常年坐着软塌被人抬着走,一直居住在木府深宅之中,这是江湖上都知道的事。 谢羿连忙朝屋内拱手道:“老太君言重了,谢羿冒昧登门已是打扰,哪里敢劳烦老太君亲自迎接?” “呵呵,你不必拘礼,到了这里就当到了自己家一样,随意就好,老身久居深宅,就喜欢外面的娃娃来家里玩,这样才热闹。” 谢羿听到“当自己家一样”这几个字,心头一跳,他初来木府,人都没见着,就对他这么热络,有点不合常理啊。 他正想着,就听木老太君冷哼一声,“甜儿,还在那里杵着干嘛,还不快将谢公子请进来,外面风雪那么大,把他冻坏了怎么办?” 甜儿刚才正看着谢羿发愣,此刻闻言浑身一哆嗦,立刻朝谢羿行礼,“谢公子,快随我进屋吧,别冻着。” 她说“别冻着”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看向谢羿的眼神别有深意。 谢羿跟着甜儿进屋,屋子里明亮温暖,烛台上火光明亮,灯罩上布满了金丝纹路,释放出热意。 屋子里的摆设素雅简单,却都是老物件,处处都有朦胧的法韵散发。 木府的纸人妙用很多,能施法诅咒杀人,也能做替身挡劫,在修行界很畅销,据说连黄风洲都有木府的分店。 此地虽地处荒山野地,进到宅子里,却处处彰显出修道豪门的气派。 谢羿从坐上花轿就在想,木老太君请他来做什么? 自从他进到安平,别人对他礼遇有加,都是为了古洞府里的东西,石水村要一颗石人头颅,向灵官要续命灵药。 木府若要在古洞府找东西,完全不需要他帮忙,直接贴出告示,重金悬赏就行了,反正木府有的是钱。 他带着这个疑惑,终于见到了传说之中的木老太君,还有木姑娘。 老太君斜倚在铺着紫貂皮的软榻上,一身黑色袍服严肃庄重,上面绣着金丝花纹,又显出一股富贵人家才有的气派。 她的脸上有老人斑,虽是满头银丝,却梳得一丝不苟,丝毫没有多年卧病在床的颓相。 尤其她的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地,目光虽不摄人,却让人不敢直视,这是常年身居高位者才有的威严。 和她一比,木姑娘的打扮就素净很多,她坐在软塌边的凳子上,面容清丽,不施粉黛,一身浅绿色长裙,气质干净清雅。 她的眉眼却带着一丝迷离,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没睡醒一样。 “傩教谢羿,拜见木老太君。”谢羿见了木老太君,直接行躬身大礼,对方帮了他,他理应如此。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兰儿,快把谢公子扶起来。”木老太君像是被他的大礼惊到了,连忙催促道。 “哦。”木姑娘打了个哈欠,直接站了起来。 这下倒把谢羿给惊到了,木姑娘之所以被称为木姑娘,是因为她一百岁还没有出阁嫁人,所以才被叫做姑娘。 他和木姑娘素未谋面,今日也是初到木府,木府深宅大院,规矩森严,木老太君叫自己未出阁的孙女来扶他这么一个陌生男人,实在不合常理。 他本想自己起来,但是给长者行礼,对方没让他起来,他哪有自己起来的道理? 而且木姑娘已经站起来了,他自己起身,岂不让对方尴尬。 不仅如此,他还感受到木老太君正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仿佛他一动,对方就要翻脸。 没法子,他只能任由木姑娘将他扶起,两人离得很近,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木兰花的香气。 他面色如常,没有一丝绮丽的念头,心里反而在打鼓。 刚一见面,木老太君就玩这么一手,实在是太出乎他意料了。 “有蹊跷,大有蹊跷。” 第十九章 梦城 木兰已睡着了,就睡在软榻上,躺在老太君的怀里。 谢羿坐在软塌旁她刚才坐过的凳子上,看着她恬静的睡容,若有所思。 修行人食气练法,摄天地灵气滋养神魂肉身,他们的肉身神魂比寻常人要强很多。 身强则力壮,神清则少眠,修行人精力充沛,三四天不睡觉也不会觉得困倦。 自从他见到木兰,这女子就哈欠连天,眼神迷离,带着一股浓浓的困意。 他本以为是修行了什么功法的原因,只刚才和木兰一接触,才发现她身上有一股异样的气息缠绕。 那气息很淡,加上方才他心中震惊,没有立刻察觉,现在一细想,就发现了端倪。 化气境修士开了气海,即便熟睡,也能从外界摄取灵气炼成法力,汇入气海丹田之中,有腹结云霞,体生灵光的异像。 此刻木兰睡着了,浑身气息却很晦涩,一身神气灵光暗淡,就像明珠蒙了一层尘埃。 那异样气息就是蒙在她身上的灰尘,也是她一直困倦的原因。 “谢公子灵觉敏锐,想必她刚才扶你的时候,你就有所察觉了吧?”老太君轻拂木兰的秀发,叹气道。 谢羿点头,他知道老太君为什么让木兰扶他了,“这气息纠缠于血肉神魂之中,好生诡异,是怎么来的?” 他出身傩教,总堂记载了世间很多法术的特点,他全都熟记于心,这种法术气息还是第一次见到。 “老身也不清楚,一个月前兰儿做了个怪梦,醒来之后就有了这气息,然后便一直嗜睡贪眠,我用尽手段,还找了朋友,都祛除不掉。”老太君叹息一声。 修行人神魂清明,妄念不生,很少会做梦,一旦做梦,就不是简单的梦。 谢羿听到怪梦二字,微微皱眉,“她梦到了什么?” “她梦到了一座城,还说城里有人叫她的名字,只一个月前做了那怪梦,后来再没有做梦了。”老太君道。 “我一个月前也没做过梦,也没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这么困是练功太累了,不是中了什么法术,奶奶你不要老是找人来看,我都烦了。” 原本熟睡的木兰突然开口说话了,她说完打了个哈欠,没有睁眼,反而往老太君怀里蹭。 “好,好,是奶奶年纪大了,记错了,你困了就去睡吧。”老太君宠溺地摸了摸她的秀发,笑呵呵说道,笑容却有些勉强。 甜儿站在门边,听到这话立刻过来,将木兰扶着出门去了。 谢羿坐在那里,皱眉沉思,他知道老太君没有记错,反而是木兰自己忘了。 “怪梦,一座城,有人叫她的名字。”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凝,呼吸瞬间有些乱了。 老太君时刻在关注他的动静,看他如此反应,眼神也有些慌了。 但她知道木兰还没走远,便笑呵呵说道:“谢公子赶了一天的路,又和人斗法,想必也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谢羿会意,立刻起身,拱手说道:“我今日确实乏了,就先去休息了,明日再尝尝木府的好酒。” 风雪飘飘,前院依旧能听到唱戏声,很是热闹。 后院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寂静冷清。 谢羿跟着一个纸人来到客房,门一关,屋中一片黑暗死寂,他心中思绪翻腾,久久不能平复。 “想不到木府一行,竟然牵扯到那座传说中的神城,真是来对了。” 傩是上古轩辕时代就有,傩教却是两千年前大周神国时才有的,所以他们对于大周神国的了解,远比世间绝大多数宗门都要多。 昔年大周神国覆灭后,很多神灵都烟消云散了,却有少部分不知借着什么力量留了下来,躲在阴阳之外,苟延残喘,希冀有一天能重归天地。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木兰在梦中见到的那座城,是昔年大周神国一位梦神的道场,叫做梦城。 那梦城虽在阴阳之外,却与众生梦境相通,很多生灵在奇缘巧合之下,会在梦中进入过那座城。 据说城中混合了世间生灵的梦境,光怪陆离,只要进入其中,极难出来。 绝大多数生灵只能在梦境中越陷越深,永远被困在城中,在那片虚无缥缈的梦城中游荡,不生不死,变成梦魇。 进入城中的生灵,有极少数醒过来的,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机缘。 而且那城诡异,里面被困住的生灵,有法力强大的,能影响现世。 会施展手段入现世生灵的梦境,将现世生灵的意识唤入城中,将他们的意识吞噬,并夺取他们的身体。 此城涉及大周神国,在傩教也属机密,一般傩师都不知晓,谢羿也是听他师父说的。 他推测,现在木兰遇到的很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而且他可以确定,木兰每次睡着都是因为城中有东西在唤她的名字。 一个月的时间,以她身上那诡异气息的浓郁程度来看,很可能已经被唤入城中了。 木兰现在睡着之后,应该还在城中游荡,暂时没有遇到那东西。 如果她真的碰到了,只怕立刻就会被那东西吞噬,那东西便能借她的肉身重回人间。 事关孙女安危,老太君很快就来了,为了不引起木兰的注意,她直接施展修为飞来的,没有让府里的人抬她过来。 两人坐在黑暗中,谢羿开口道:“此事我已有眉目,但是情况特殊,我无法细说,还请老太君多多包涵。” “你当真知道兰儿为何会变成这样?” 老太君有些不信,她见多识广,找来的人个个都是好手,擅长入梦寻灵。 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搞不清楚的事,谢羿一个小年轻怎么可能看一眼就知道了。 她这是关心则乱,忘了谢羿背后还站着傩教这个传承了两千多年的庞然大物。 谢羿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的确知道,不过此事事关傩教机密,所以不能多言。” “哦,对,对,你是傩教的人。”老太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道:“既然谢公子知道,那可有救她的法子?” 老太君虽然看不出木兰身上的气息从哪里来,却清楚木兰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以前她能施展手段,刺激木兰的神魂将她唤醒,现在却是效果甚微,她知道再这么下去,木兰总有一天会一睡不醒。 谢羿知道她对木兰很关心,却不得不摇头,“此事已超出我的能力,我也不敢保证,只能回桃源洞总堂问问我师父,看他老人家有没有法子。” 第二十章 桃源洞(求个收藏和追读) 大乾疆域辽阔,几乎占据了半个玄黄洲,中部有一武陵郡。 郡中有一座连绵千里的武陵山,传说傩教总堂就在此山之中,却没有人知道具体在哪里。 九百年前,大景王朝有一个樵夫,在武陵山中打柴时,山中突然大雾弥漫,他迷了路,意外穿过一狭窄山洞,进到一处世外桃源。 那里桃花满山,人人安居乐业,与世无争,是一座四季如春,山清水秀的古洞天。 后来此事被一位大儒写成文章,广为流传,世人才知道傩教总堂在武陵山中。 曾有人想加入傩教,成为傩师,在武陵山中寻找,寻找多年,都找不到那山洞入口。 桃源洞乃是古傩神开辟的桃花洞天,不是傩教的人,没有傩教的人带领,外人是进不去的。 那樵夫之所以能进去,是因为他受到了傩面的感召,进入桃源洞不久之后,他就成了傩师。 谢羿此刻远在大乾西北的安平县,要回桃源洞当然不是走着回去,而是借傩牌之力显化投影,重回桃源洞中。 他手握傩牌,法力注入,心中默念道:“傩师谢羿,有要事须回总堂,请方相神接引。” 傩牌上方相的四只眼睛金光闪动,他眼前金光弥漫,散去时,已到了桃源洞中。 漫山桃花盛开,远处桃林中,站着三个书生打扮的人,脸上各带着一张傩面,样貌虽不懂,却都是清秀书生脸。 他们一手拿笔,一手拿书,翻开的书页上写满了字,笔在书上一点,书页上的字灵光闪动,一点灵光飞起,飞上树梢,枝头瞬间多了一朵桃花。 傩教共有傩神一百零九位,傩首方相镇守总堂,其余一百零八位傩神暗合天罡地煞之数,分为正神,凶神,民间俗神三类。 一百零八位傩神,共有一百三十二位傩师,在外行走的只有一百二十位,剩下的十二位长居总堂,有的炼药炼器,有的负责文书情报,各有分工和职责。 这三个傩师戴的面具分别是甘生八郎,柳三,杨泗,都是书生成神,属于民间俗神一类,主要负责文书整理,情报归档。 这桃林中的桃花,都是他们书中记载的情报信息所化,傩师有需要可以随时查看。 他们三人见到谢羿的投影,立刻停住动作,远远朝谢羿行礼,恭声道:“小生拜见将军。” 谢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们是在向他身上的开山将军行礼。 行过礼之后,有两人远远朝他点头示意,继续手上的事,离他最近的傩师,直接飞了过来。 白森是武陵山下一个村子里的书生,考了秀才之后,突然厌倦了科举,到处游山玩水,一年前受柳三傩神感召,进入桃源洞成了傩师。 他朝谢羿一拱手,举止斯文,笑道:“谢老大不是去安平办事了吗?怎么有空回来?” 开山将军在傩教地位很高,谢羿在年轻一辈中也最能打,最能喝酒,与他相熟的年轻傩师便给了取了个外号,叫他“谢老大。” 虽然傩教很多人都怕开山爷,但是也有不怕的,白森就是其一,他和谢羿经常一起喝酒。 谢羿笑道:“遇到点麻烦,要回来问问我师父,你知道他在那里吗?” 白森心中一惊,他知道谢羿的本事,入教三年还没向总堂求助过,他知道有大事,也不废话,“六爷在神堂,你直接去吧。” 谢羿和他熟悉,点了点头,也没寒暄客气,心念一动,身影消失不见。 他是投影所化,念动便可瞬间移动,眨眼已到了神堂前。 神堂是一座老旧的黄泥屋,屋顶生满了青苔,外面四面黄泥墙上挂满了傩面,形象各异,五颜六色,都是刚上漆不久,正挂在外面吹风。 这些傩面没有开光,里面没有傩神,虽然雕刻的栩栩如生,却没有神力灵光散发。 一张傩面制成工序繁杂,要经历选材,取样,画形,雕刻,挖瓢,打磨,上漆,开光八个步骤。 开光是最后一个步骤,需要傩师自己请神入面,有时没法一次成功,所以要多准备一些傩面。 前面七个步骤,是教中退下来的老人完成的,他们以前也是傩师,年老之后,傩神选定新的继承者,他们就闲下来了,在总堂安养天年。 若是闲不住,也可以帮教中做事,指导新人的武艺和法术,炼丹炼药,或者帮助雕刻傩面。 谢羿的师父比较特殊,以前不是傩师,却常年在总堂居住,倍受教众尊敬。 神堂很乱,斧头,锯子,凿子散落一地,角落里堆放着风干的桃木,都是桃源洞自生的灵木,也是制作傩面的木料。 最里面摆着神案,墙上贴着方相神的画像,下方有一把太师椅,坐着一个白发老人,穿粗布麻衣,正拿着毛笔给傩面上色画脸。 他须发皆白,狮口阔鼻,此刻大马金刀地坐着,一言不发,神情专注,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谢羿站在门外看着,没有进门,也没有出声。 他知道老人家做事的时候,最不喜别人打扰,即便是自己的徒弟也不行。 这老人就是谢羿的师父,姓吴,叫什么无人知晓,即便谢羿也不知道。 他左手天生六指,教中的人都尊称他为“六爷”,连教中最年长的那个樵夫也这么叫。 “大雪剑宗的剑怎么样?”六爷还在做事,头也没抬,却忽然开口问道,声音沉闷如虎啸。 “剑不错,人也不错。”谢羿听到师父的话,没有丝毫惊讶。 昨天他和大雪剑宗的人交过手,身上残留了对方的气息剑意,虽然很淡,寻常修士察觉不到,却瞒不过师父的眼睛。 老人家究竟什么修为,他也不清楚,因为师父在他眼里,就像个平凡的老人,没有一点修行人的痕迹。 平平无奇,深不可测,这是他对自己师父的印象。 “开山爷说那丫头的情况很严重,你感觉如何?”六爷又道,这次他是看着谢羿说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傩教绝大多数傩面都是出自师父之手,谢羿的傩面也是,开山爷和师父对话,他并不奇怪。 “那气息如跗骨之蛆,渗入血肉神魂,极其”谢羿说到此处忽然停顿,心中一惊。 他看到师父眼中的笑意,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我也被那气息沾染上了? 他和木兰接触之后,仔仔细细查探过,还用天罡气炼过身,确定自己没有沾染上那诡异气息,但师父这眼神明显不对啊。 “你小子这点提防都没有,还想纵横天地,超脱阴阳,呵呵,还嫩得很呢。”六爷呵呵一笑,说话的同时,毛笔在手中傩面上随意一点。 谢羿立刻感觉右手手心一凉,他借傩牌显化万里之外,投影蕴含他的一丝神念,也是有知觉的,不过感觉很淡。 他一抬手,发现掌心多了一点朱漆,接着他就感觉身上发痒,不仅身上痒,心里也痒。 师父在他手上施了法,不光在他虚无的投影上留下了痕迹,还牵动了他远在安平的本体。 谢羿闷哼一声,眼中画面变幻,意识已回到木府肉身之中。 接着他浑身颤抖,痒得他只想大叫,只想抓破血肉去挠自己的骨头和内脏,但他一直咬牙忍耐着。 屋子里还是黑的,老太君坐在谢羿旁边,一直在在等他回来。 她知道傩师有傩牌,能将一丝神念传回总堂,一个傩师要回总堂求助,那一定是非常棘手的事。 她本以为谢羿至少天亮才能回来,想不到谢羿刚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更想不到的是,谢羿一回来就变得这么痛苦,接着她就看到有丝丝缕缕的灰气从谢羿浑身精孔散发出来,飞入他右手掌心之中。 她认得那灰气,正是缠绕在自己孙女身上的诡异气息。 “他只和木兰接触一次就被那气息缠上了,那我岂不是” 老太君顿时有些慌了,如果连她都出事,那还怎么救木兰? 谢羿这时已安静下来,他看着掌心那一点朱漆,心中后怕,自己这么小心,还是被那诡异气息沾染上了。 他握紧手掌,看到老太君脸色变幻,立刻安慰道:“老太君不必惊慌,这气息是冲着我来的,你们都没事。” 老太君刚才以神念查探自身,什么都没发现,心里更慌了。 现在听他如此说,本想开口问问情况,确定自己没事,但是看到谢羿紧握的右手,就没再追问了。 谢羿之前说得很明白,此时事关傩教机密,她问了也是白问。 “谢公子回来,可是有法子祛除那诡异气息了?”她刚才已经看见那些灰气被谢羿右手吸走了,此刻发问,是在催促谢羿救人。 谢羿点头,直接起身,“还请老太君带路。” 第二十一章 劫起 就在谢羿浑身灰气被朱漆吸收时,另一边闺房里,木兰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眼睛还闭着,却发出一声叹息,她走下床,走到梳妆台边坐下。 台子上有个香炉,里面插着安魂助眠的香,这是老太君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此刻正燃着,飘着丝丝青烟。 木兰手一抬,有风动,香头闪了闪了,有灰色的烟气弥漫。 甜儿就睡在闺房外的小房里,作为木兰的侍女,到了晚上她反而不能睡觉,要打起精神,守着自家小姐。 忽然,她嗅到一阵淡淡的烟气,然后眼睛一闭,直接熟睡过去。 谢羿和老太君已来了。 老太君一进屋,就闻到了这股烟气,她心中立刻生出一股倦意,都没反应过来,眼睛一闭,直接睡着了。 她本是御风悬空飘来的,此刻一睡着,御风的法术直接散了,就要倒在地上。 一片清风将熟睡的老太君包裹,放到了屋中一把太师椅上。 谢羿施了法,没去管她,直接推开木兰闺房的门。 屋子里昏暗寂静,灰雾弥漫,肉眼可见,所有物件都蒙上了一层灰色,变得很不真实。 一点烛火摇动,梳妆台前,正有一个女人在梳头。 谢羿进到屋子里,走过之处,灰雾直接散开,竟是不能近他的身。 他停住脚步,没有走近,他知道那女子不是木兰,而是另外一个人。 “你来了。”这声音从木兰身上传出,却不是木兰的声音,清冷孤寂,仿佛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在虚空中回荡,让人忍不住心生倦意。 谢羿身上有师父的法术印记,刚才灰气近不得身,一直都是清醒的。 此刻听到这声音,他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意识直接陷入了沉睡。 他的眼睛闭上,手心红光一闪,眼睛再次睁开,人已变了模样,变成了六爷的样子。 他掌心被六爷施了法,留下了法术印记,此刻意识沉睡,身体已被远在桃源洞的六爷掌控了。 “我来了。”六爷开口道,声音苍老,沉闷如虎啸。 “自从看到这孩子,我就感觉到了故人的气息,看到了故人的影子,我本以为是杨三哥,毕竟天罡气和纵地金光是他们那一门的东西,想不到等来的却是你。” 那清冷的声音响起,屋中灰气突然汇聚,附在木兰身上,变成一件灰蒙蒙的纱衣。 她放下梳子,站了起来,转身时眼睛睁开,脸上有灰气闪过,模样变幻,变成了一个眉眼清冷的绝色女子。 她看着六爷,躬身行礼,笑道:“千年不见,六哥风采依旧,小妹这厢有礼了。” “哼,当年那人死后,我便脱离了甲子道,和你们恩断义绝,你不必再唤我六哥了。”六爷冷哼道。 “唉,一千年了,六哥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固执,那人想染指天条,要掌控我们所有人的命,我们杀他也是为了自保,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再旧事重提呢?”清冷女子叹息道。 “当年我们同入白玉京,除了我,你们都想要那东西,杀人都是为了一己私欲,何来什么苦衷。”六爷嘲讽道。 “是,我们都是畜生,为了那东西对结义金兰痛下杀手,就你清高,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和你不一样,一入天条,生生死死尽在他人一念之间,我们虽是修道之人,可我们也怕死啊。”清冷女子情绪忽然激动,说完竟是低声哭泣了起来。 六爷沉默了很久,终是叹息一声,“罢了,梦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走吧,我今日就当没见过你。” 梦娘本在哭泣,此刻忽然笑了起来,脸上满是癫狂,“哈哈哈,走?我凭什么要走?我在那鬼地方呆了一千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具合适的肉身,就凭你一句话,我就要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六哥,千年过去了,你还当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渠帅吗?” 六爷听到“大渠帅”三个字,眼睛忽然一眯,轻笑道:“呵呵,十七,你敢这么和我说话,看来梦神的东西你已得了,那就让我看看,这一千年来,你究竟有几分长进了?” 风雪飘飞,夜浓如墨,木府深宅大院里,忽然响起一声虎啸,啸声惊天动地,漫天风雪惊散。 木府听戏的人还在,他们有的是人修,有的是妖魔异类,此刻听到虎啸,皆是心神震动,心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同时抬头看天。 天上雪云已散了,繁星满天,闪闪发亮,时不时有流星破空,划破苍穹。 西方天穹之上,有七颗星辰格外耀眼,星光闪动间,彼此呼应,仿如一体。 此等异像,凡人不能感知,天地各处却有无数强大的生灵心生感应,同时抬头望天。 东海长生洲,一座破旧的道观里,一个老道看着诸天星斗,不断掐指推算,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嘶声道:“乱了,乱了,全乱了。” 南海云梦洲,千河百江之中,无数蛟龙飞上夜空,发出阵阵恐惧的龙吟,一时间风云变色,大雨倾盆。 北海北冥洲无尽雪原中,一个部落的祭坛上,一具冰棺颤动,从里面散出无尽寒气,将整个部落淹没,将一切都冻成了冰雕,棺材里有声音传出,“杀,杀,杀,杀” 黄风洲无尽大漠中,一群穿着黄衣的人,正对天朝拜,眼神竟是癫狂,“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安平城外,鸣春江边,一老叟正在江边垂钓,此刻已上了鱼,他却没有提竿,只是注视着天上的异像,感叹道:“老东西,躲了一千年,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大乾明京,有一座高楼,名为摘星楼,这是大乾国师修行的地方。 此刻国师正站在最高层,观望西方苍穹的异像,神色冷漠,喃喃自语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第二十二章 新的开始 七月三十,晴。 地上积雪未化,在阳光下闪动如玉。 谢羿站在檐下,看着雪上的光,正在想事情。 昨天他回去求助师父,是想让师父找个傩教修为高的傩师帮他,没想到老人家会亲自出手。 师父常居桃源洞,一百多年没离开过,除了三年前出去把他带回桃源洞,再没出过门,也没和人动过手。 昨天师父在他手上点那一点朱漆,他就有种预感,师父和缠着木兰的梦魇认识。 而且木府的人和木兰朝夕相处,都没沾染上那诡异气息,只他和木兰见了一面,就被那诡异气息缠上了。 这绝不是巧合,他感觉对方是故意找上他的。 昨晚他进入木兰闺房之后,听到对方说的那句话,立刻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 那女子说的那三个字,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他师父说的,那语气明显就是认识的。 这件事前因后果,谢羿没有问,他知道老人家的脾气。 师父愿意说,他不必问,师父不想说,他问了也没用。 三年相处下来,他觉得师父身上藏着很多秘密,仿佛一直隐在迷雾中,叫人看不真切。 谢羿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他听到那女子说话之后,便睡着了,还做了个怪梦。 他梦到一座灰蒙蒙的大城,悬在一片混沌之中,然后听到一声虎啸,混沌中一只巨大的白虎跃出,大口一张,直接将那大城吞掉了。 这个梦很短暂,那城被吞之后,他就醒了,老太君和甜儿也醒了。 他问过她们,两人都没有做梦,也没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还让老太君问过昨夜听戏的宾客,他们说一直在听戏,除了天上的雪云突然散了,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那些宾客猜测,是古洞府的事引来了大修士,在安平上空斗法造成的。 只有谢羿知道,那雪云应该是师父和那梦魇斗法时震散的,但是他老人家改了这些人的记忆,没有人知道木府后院发生的事。 “看来师父只让我看到那一幕,姜还是老的辣啊,多年沉寂,一出手就吞了一座神灵道场,这才是纵横天下的大修该有的手段,不知道师父将如何处理那座梦城?” 他回忆着昨晚的梦境,想到师父去阴阳之外,于混沌中化身白虎,一口吞掉一座神城,不由心生向往。 就在这时,有人抬着老太君来了,后面还有木兰和甜儿跟着。 “谢公子昨晚睡得好吗?”老太君笑容很慈祥,很亲切。 她很感激谢羿,木兰身上的诡异气息终于没了。 她昨晚和甜儿都睡着了,没有看到谢羿施展的是什么手段,却猜到昨晚雪云散去,应该和谢羿有关。 具体过程她没问,也不会告诉别人,事关木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想木兰再惹人注意,再遭遇什么怪事了。 谢羿拱手道:“托老太君的福,昨晚那坛火云烧下肚之后,睡得很踏实,一觉睡到大天亮。” “呵呵,你喜欢就好,来人,再取十坛火云烧来,让谢公子带着路上喝。”老太君笑道,她知道谢羿马上要走了。 旁边一个仆人听了,立刻领人抬酒去了。 “长者赐,不敢辞,那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羿很喜欢火云烧的味道,那种黄风洲特产的烈酒,就像那片大漠一样狂野热烈,入口如吞炭,喝了之后浑身发热出汗,像是蒸桑拿,那滋味儿实在爽快。 “木兰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木兰走上前,向谢羿盈盈一拜。 她自从一个月前梦到那座城之后,一直昏昏欲睡,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这一个月来,醒着的事,她还记得清,睡着之后,每次都会做梦,但是梦中的事,完全记不清了。 作为一个化气修士,她知道这种情况非常可怕,要么是被人施了法术,要么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若是没有谢羿帮忙,很可能会死,所以她很感激谢羿的救命之恩。 谢羿抬手虚扶,一股清风将她托起,“斩妖除魔,祛除邪祟是傩师的天职,木姑娘不必客气。” 木姑娘嘴动了动,本想问问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但是想到奶奶之前的交代,说此事涉及傩教机密,便没再多问了。 她拍了拍手,两个仆人走上前,双手捧着托盘,分别放着一个鼓鼓的如意袋和一只很精致的木匣。 老太君看到只有两件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和木兰明明商量好了要给三件东西的。 五百枚灵钱,一对她珍藏多年的纸人,还有一块玉佩。 那玉佩是最贵重的,它代表着木府的承诺,日后谢羿遇到麻烦,持玉佩到木家分店求助,木府的人都要竭尽全力帮忙,绝不会推测。 不过老太君知道木兰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刚硬,自有主见,她也不好当着谢羿的面询问。 “公子大恩,木兰无以为报,略备薄礼,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木姑娘说的很谦虚,木府是富贵人家,出手阔绰,十坛火云烧就值一百灵钱,她专门准备的东西,自然不会差的。 若是唤作平常人,自然要推辞说施恩不望报,但是傩师做事,都是要收钱的,没钱,也要受物,总之不能白干活。 因为傩师身上有傩神,不管傩神出没出力,傩师做了事,必须要收东西。 他们受的谢礼,从某种意义而言,是别人献给傩神的祭品。 谢羿笑了笑,他也没打开看,直接挥手将东西收入银丝小袋***手道:“多谢。” 去取酒的人已来了,十坛火云烧摆在地上。 他也不客气,一挥手,全部收了起来,然后朝着老太君和木姑娘拱手笑道:“多谢款待,谢羿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 “好,谢公子有事要办,老身也不强留,日后公子有暇,随时来我木府做客,我木府别的没有,就是酒多,包你喝个痛快。”老太君笑道。 “好,老太君的话,小子铭记于心,以后有机会定来叨扰。”谢羿道。 众人一路相送,送到了门外。 谢羿一拍银丝小袋,袋中飞出一道白光,那是一卷古画。 画一展开,画中白马长嘶一声,跃出画纸,落在雪地上化成白马。 他翻身上马,向众人拱手,“诸位留步,谢羿告辞了。”然后直接策马远去。 刚走没一里路,后方突然传来马蹄声,谢羿回头,只见一青衫女子策马追来。 “木姑娘你这是?”他看着木姑娘勒马停在他身边,疑问道。 木姑娘长发用一条青带束着,一身束袖青衣,腰间还悬着一柄青色短剑,做江湖女子打扮。 闻言展颜一笑,拱手道:“小女子经此一事,自觉修为浅薄,正要游历江湖,好好修行,想和谢大哥搭个伴,还请谢大哥莫要嫌弃。” 说完她不等谢羿回答,轻笑一声,直接一扬马鞭,胯下枣红马吃痛,直接飞驰而去。 谢羿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策马追了上去。 木府门前,老太君望着远方,沉默不语。 甜儿在一旁说道:“老太君,小姐刚过此劫,应该好好休息,你怎么真让她跟着去了啊?” “她一百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我管得了她啊?腿在她自己身上长着,她要去哪儿,跟谁走,我拦得住吗?”老太君语带不满地说道。 “唉,谢公子长得也好,法术也好,人品也好,可惜,却是傩教的傩师,只希望小姐不要真的喜欢上他才好?”甜儿忽然叹气道。 世人皆知,傩师与神为伴,是不能婚配的。 神不与人通婚,这是傩教传承了两千多年的规矩。 若要婚配,必先摘下傩面,舍弃傩师身份。 傩神法力强大,傩师请神借法,与神灵无异,这种力量,鬼神皆惧,哪个修行人舍得放下? 江湖常有人说三不嫁,一个是漂泊无定的江湖浪子,一个是视剑如命的剑客,还有一个便是傩教的傩师。 很可惜的,谢羿这三点全占了。 老太君看着木兰离去的方向,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罢了,她母亲自尽以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出门,善缘孽缘,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随她去吧。” 第二十三章 奇怪的信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天空湛蓝如翡翠。 河边官道上,行人往来不绝,这样的天气,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谢羿和木兰坐在路边茶肆里,正在喝茶乘凉。 他们都是修行人,食气练法,身透灵光,早已到了寒暑不惧的地步,这日头虽大,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 之所以进来,是木兰久居深宅,多年不曾出门,想进来坐坐,喝点茶,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 谢羿只要八月初一赶到枫林渡红叶集便可,也不着急赶路,便陪她坐坐。 他抿了一口茶,问道:“你真打算一直跟着我浪迹江湖?” “这一早上你问了七遍,我答了七遍,答案都是一样的,你为何就是不信呢?”木兰笑道,她看着外面路过的行人,觉得很新鲜。 她虽是一百岁的人,性格长相都和少女差不多,一开口,便将周遭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木兰面容清丽,气质清雅,虽做江湖女子打扮,却有种大家闺秀的才有的温婉气质,这样的女子可不多见。 谢羿暗叹一声,他一路上旁敲侧击,木兰就是不说跟着他的真实原因,让他颇有些头疼。 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救了木兰一命,对方就对他芳心暗许,要和他一起浪迹天涯。 若木兰真是这种性格,也不会一百岁还没出阁了。 他想了想,说道:“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可以跟我到安平城,但是不要进古洞府,我去里面是执行任务,可顾不了你的安全。” 木兰转头看着他,杏眼微眯,轻笑道:“你放心,古洞府那么危险,我才不会去呢,我又不傻。” 谢羿点了点头,不管木兰说的是真是假,他话已说透,对方无论怎么做,都不关他的事。 就在这时,一个老汉进到茶肆里,四处看了看,径直朝谢羿这桌走来,“请问这位可是武陵郡来的谢公子?” 这老汉身形佝偻,穿着草鞋,脚上带着泥,一看就是刚在地里干过活的。 谢羿一挑眉,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人,对方也不是修行人,怎么会认得他,还知道他是武陵郡来的? 他起身拱手,笑道:“在下谢羿,确是武陵郡来的,不知老伯找我何事?” 老汉闻言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 茶肆对面的树林里,老汉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谢公子,有位公子托我送一封信给你。” 这老汉走了很远的路,衣衫都已湿透,那信封被他放在怀里,拿出来时却很干净,一点褶皱都没有,字迹清晰,写着“谢羿亲启”四个字。 谢羿接过信封,立刻感受到上面有灵气附着,他微微皱眉,写信的人是个修行人,字迹却很陌生,不是他认识的人。 “老伯,那位公子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那位公子没说,只叫我送信过来,让你看到信就赶快去,去晚了要出大事哩。”老汉擦了擦额头的汗,表情有些夸张地说道。 “哦,那位公子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穿什么衣服,你还记得吗?”谢羿又问道。 “咦,奇怪,我刚刚还记得的,怎么突然就想不起来了?”老汉想了一会儿,有些诧异地摇头。 谢羿知道老汉记不住那人的样子,是对方施了法术,要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他拿着信没看,朝老汉拱手道:“多谢老伯跑一趟,要不要去茶肆喝一碗凉茶,茶钱我来付。” 老汉摆摆手道:“不了,地里还有活儿,我拿了钱就回去。” 谢羿听得一愣,立刻就反应过来,那人要老汉送信来,竟是没有给钱。 木兰正端着碗喝茶,周围的客人都在盯着她看,她却恍若未觉,一直看着茶肆对面的树林。 突然,她耳边响起谢羿的声音,“妹子过来一趟,哥和你商量个事。” 听到这话,她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白皙的脸瞬间通红,慌乱地擦了擦嘴,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很快,谢羿和木兰回到了茶肆里,继续喝茶。 谢羿看着信封,忽然咬牙说道:“你找人送信,却要我来付钱,张口就让我掏一百两银子,实在可恶,你小子可千万别被我逮到了。” 他的声音出口,只有木兰能听到,毕竟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他不能害了那个老汉。 木兰低声道:“他空口白牙一句话,就让那老人家跑了这么远的路,还让你背了这么大一笔债,我倒觉得此人颇有手段。” 一听到债,谢羿面色一苦,他兜里灵钱近千,世俗所用的银钱却很少。 从桃源洞出来,他带了五十两银子的盘缠,一路上全买酒喝了,如今只剩下三两银子。 刚才老汉要一百两,那钱不给,老汉估计要气哭,他没法子,只好找木兰借了一百两银子。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谢羿暗叹一声,他纵横江湖三载,第一次体会到银子对一个修行人的重要性。 木兰一直在憋笑,茶碗都端不住了。 “等我到了红叶集,用灵钱换了银子就还你。”谢羿说道。 刚才他要用灵钱抵债,木兰不同意,说自己不缺灵钱,只要银子。 “算了,我和你开玩笑的,这点小钱本姑娘还不放在眼里,免了吧。”木兰笑着摇头。 “别,我这人从来不要别人欠我的,也从来不欠别人的,还了我心里踏实。”谢羿道。 “你先看信吧。”木兰直接转移话题,她知道这封信价值一百两银子,也好奇里面写了什么。 谢羿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 木兰对信的内容很好奇,但这是别人写给谢羿的,谢羿没给她看,她也不好窥视,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喝茶。 忽然,桌子颤动起来,上面碗中的水荡起波纹。 不是桌子在动,是谢羿放在桌上的佩剑在颤动,在铮铮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出鞘一样。 茶肆众人都吓到了,以为谢羿要拔剑杀人,有人拿起行礼直接从后门溜了,连老板都吓得躲了起来。 “信上写了什么?竟让他生出如此浓烈的剑意。”木兰心中一惊,看向谢羿。 就在这时,谢羿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剑光,剑吟乍响,他手中信纸直接一分为二,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剑从正中间劈开了。 他一松手,两张纸缓缓落下。 木兰知道这是让她看了,直接吹了口气,两张破开的纸落到桌面时,恰好合在一起。 她终于看清信上的字,两弯柳眉一皱,“这是什么文字?我竟然不认识。” 第二十四章 恶蛟 信很短,字迹却很奇特,一笔一划,细如铁丝,刚劲瘦硬。 这些字透出一种锋利尖锐感,就像一根根黑长的剑丝折成的。 木兰自小聪慧,喜欢看书,对奇文异字也有涉猎,却不认得这种字。 “此为铁线篆,乃是昔年天下第一剑客天绝客自创的,你不是剑道中人,不认识也正常。”谢羿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铁线篆。”木兰虽不认得这字,却听过这字的名头。 昔年天绝客锋芒太盛,三十一岁成就天下第一剑客之名,却遭遇天妒,在五十九岁时病故。 他死前将生平刻在在蜀中剑门山石壁上,供后人瞻仰。 除此之外,还刻下一门自创的铁线篆,供后辈剑修钻研学习,有锤炼剑意,磨砺剑心的妙用。 “这是剑客写的,你刚才这么大反应,难道对方要约你斗剑?”木兰道。 她昨夜醒来之后,专门找人打听过谢羿的事,知道他在灵官镇和大雪剑宗的人论过剑,还胜了,是个很厉害的剑客。 谢羿刚才一身剑意激荡,像是要拔剑和人打架一样,所以她觉得这信是别人下的战书。 谢羿摇头,“此人篆文中所含剑意淡而生涩,不是用剑的人,这信不是战书,而是一封观剑的邀帖。” 说完,他直接将信的内容说了出来,“明日清晨,枫林渡口,蜀山弟子与人相约斗剑,请君一观,切莫错过。” “原来是听到蜀山的人了。”木兰听到信的内容,对谢羿刚才的反应也理解了。 天下剑派无数,锋芒最盛者,当属玄黄洲的蜀山剑派。 蜀山弟子与人斗剑,要展露蜀山的精妙剑术,任何一个剑客听了,都会心神激荡,不能自已。 谢羿现在已冷静下来,对于此事真假,他并不怀疑。 蜀山弟子与人斗剑,枫林渡只怕早已传开了,他去了一问便知,对方也骗不了他。 他倒是对此人的身份很好奇,“此人专门通知我去观剑,明明是好意,却不显露身份,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木兰虽不是剑修,却对这场斗剑很是期待。 蜀山天下闻名,门下弟子个个剑术非凡,蜀山弟子的对手,自然也是剑道高手。 剑客相争,高手相斗,这可比府里唱的戏刺激多了。 她一出门就遇上这种事,恨不得立刻飞到枫林渡去,她甩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拉着谢羿就走。 “快走,快走,此地距离枫林渡只有四十里,我们快马加鞭赶过去,休息一夜,明早好看热闹。” 枫林渡口在河流和鸣春江的交汇处,以渡口为中心,有茂密的枫林散开,如一张红毯铺在大地之上。 这片枫林绵延十里,都属枫林渡地界。 日落时分,谢羿和木兰已到了枫林外,他们翻身下马,打算休整一下,等天黑了再进去。 红叶集的集日将近,各路人马都往这里赶,有人赶路,就有人发财。 他们一路上发现了很多尸体,身上的东西被抢走了,有的连衣服都被扒光了。 两人来的路上,专门放慢了速度,硬是一个劫道的都没有。 他们很不甘心,想等天黑了再进去,毕竟某些人的胆子只有天黑之后才更大一些。 地上生了一堆火,木兰坐在火堆旁,手拿一把短刀,正在给兔子剥皮。 刀身如弯月,薄而尖锐,刀刃中沁着血色,刀光殷红,刀尖过处,兔子皮瞬间分开。 这是一件厉害的法宝,也是木兰真正防身的武器。 谢羿知道木兰不会使剑,她那柄短剑贵重,却华而不实,只能算装饰品。 木兰手持短刀,动作熟练,神情专注,她双手沾满鲜血,眼中显出一种异样的兴奋。 谢羿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明白木兰为什么跟着他了。 木兰有心结,多年来压抑在心里,渐渐生了心魔,正因为她心里有破绽,才会被那梦魇找上。 她估计也是意识到了这点,此次出门,可能是想解开自己的心结。 这是谢羿刚才得出的结论。 “你一直盯着我干嘛?”木兰忽然问道,手中动作没有停。 “没什么,你先忙着,我去抓几条鱼,一只兔子可不够我们两个人吃。”谢羿笑了笑,起身朝河边走去。 暮色渐深,河水哗啦。 谢羿站在河边,手里拿着一只铁匣子,这是之前从黑云手上得到的。 铁匣子巴掌长,三指宽,黑得发亮,上面布满了符纹,如网一样将整个匣子裹住。 盖子上刻着一行小字,“许真君封。” 九百年前,云梦洲天降洪水,水淹一洲,无数蛟龙自海中飞到云梦洲,兴风作浪,危害百姓。 江南万寿宫的许真君一剑破空,直接飞到云梦洲,剑落大地,分江定河,开辟出一千多条水脉。 他让蛟龙入水,协助他治理洪水,拯救苍生,有不从者,直接一剑斩杀,他也因此被称为斩龙真君。 后来他在云梦洲卧云山开辟道场,坐镇一洲,千江百河的蛟龙都不敢作恶。 许真君在七百多年前飞升天外,他的名声和事迹却长存人间,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名声依旧让世间蛟龙胆寒。 谢羿知道这匣中封印了一条恶蛟,封印早已松动,那恶蛟却不敢出来,只因为盖子上刻着“许真君”三个字。 他抚摸着盖子上的符纹,脸上红光一闪,开山傩面显现,他身上蒙上了一层红光。 木兰正在给兔子开膛,忽然心有所感,看向河边,发现谢羿隐在一片红光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她感应到了神灵气息,知道谢羿借傩神施法,蒙蔽了外界的感知,“抓个鱼还搞得这么神秘。” 开山傩面一出现,匣子里的东西感受到开山爷的气息,不断颤动,里面传出小孩子的哭声。 “开山老爷饶命,开山老爷饶命,别吃我,别吃我,我的肉是臭的,呜呜呜呜。” 谢羿笑了笑,这东西知道怕就好,他咬破手指,在盖子上一抹,留下血迹。 “许真君在上,今有傩师谢羿,愿救此蛟脱困,让它造福苍生,日后定当严加管束,愿助它早褪妖身,修成大道,若有违背,愿入刀山地狱,受千刀万剐之刑。” 他在心里许下誓愿之后,铁匣子灵光一闪,化成一枚铁指环套在他左手中指上,上面有一道符纹隐现。 这指环是誓成的信物,也是许真君留下的封印所化,可助他约束匣中凶物。 “多谢真君成全。”谢羿心中拜谢。 铁匣子消失了,在他掌中留下一条黑色小蛟,头生独角,生有细小的鳞片,样子很像壁虎,只有一寸长。 也不知这东西在匣中关了多少年,身子干枯僵硬,瘦得皮包骨头,生气枯竭,闭着眼睛,浑身没有一点光泽。 谢羿手指轻抚蛟身,将法力注入它的身体,“我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这小蛟身子一颤,眼睛微睁,竟是流出了两滴眼泪,也不知它是喜还是忧。 第二十五章 秘密 修行人食气练法,以天地灵气洗涤身心,很少生出妄念杂念。 一旦生出妄念,要及时祛除,否则会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株毒藤,将自己缠绕束缚住。 等到有一日爆发出来,会比寻常人更可怕,常人最多疯癫,修行人却可能堕入魔道。 木兰就有点疯魔的迹象,她此刻拿着烤鱼,狼吞虎咽。 她的吃相很不斯文,就像三四天没吃过东西的人,和之前那个斯文守礼的富家小姐判若两人。 自从她杀了那只兔子,剥兔皮,将兔子开膛破肚,她的气质就开始变了,变得躁动不安,总是有种莫名的兴奋。 她拔刀之后,谢羿就看出她有心事,那把短刀对她一定有着不寻常的意义。 他吃着烤兔腿,什么话都没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不想被他人知道的心事,即便是熟悉的朋友,对方不说,也不要多问。 就像木兰已发现他左手那枚铁环,也什么都没问一样。 他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却像多年的挚友一样,彼此之间已生出一种奇异的默契。 木兰吃完烤鱼,拿着那把短刀,起身朝枫林走去,“你慢慢吃,我去遛遛弯,消消食。” “好,小心一点。” 谢羿知道木兰要去做什么,没有阻止。 那刀锋上闪烁不定的红光,就像木兰此刻躁动不安的心,她要去杀人。 谢羿忽然有种感觉,他们分手的日子快到了。 木兰这一去,压抑多年的心事释放出来,就像洪水决堤,她一定会直奔心中郁结所在,去直面自己的心结,不会再跟着他了。 风很冷,火焰摇曳。 谢羿知道木兰现在一定很痛苦,他也忽然没了吃东西的兴致。 一条黑色四脚蛇从他袖子里钻出,尾巴缠在他指尖,身子倒悬,接着嘴巴一张,将火堆边的烤鱼都吸进了嘴里。 “你叫什么名字?”谢羿问道。 “主人,我叫黑云,以前龙宫的人都叫我三太子。”小黑蛟砸吧砸吧嘴,又补充道:“不是鸣春江龙宫,是云梦洲的黑水河龙宫。” “黑云?和黑苑的儿子同名?”谢羿听到他的名字,很是惊奇,这小蛟竟与那黑苑的儿子同名。 黑云想了想,顺着他的手臂飞速爬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主人,我是被豢龙道的人带到鸣春江古洞府的,黑苑不光发现了我,还从那人遗骸上得到了豢龙道的龙胎秘法。” 听到豢龙道三个字,谢羿就明白了。 豢龙道是非常古老的修行法派,他们修行的法门非常古怪。 此道中人会在腹中豢养一条蛟龙,以自身精气神喂养,就像在哺育自己的孩子,同时也能借助蛟龙之力战斗。 等到时机成熟,他们会施展龙胎秘法,直接夺取蛟龙肉身。 他们将自己当做母体,魂魄生机与腹中蛟龙相融,让蛟龙化成龙胎。 龙胎成形后,他们已与蛟龙融为一体,龙胎会破腹而出,将他们的人身吞噬。 此时他们实现了由人到龙的转化,真正成了一条能飞腾九霄,遨游四海的蛟龙。 黑苑给儿子取名黑云,是为龙胎秘法做准备,要夺取小蛟的肉身。 天地万物皆有名,名字对任何生灵都很重要,很多法术都依托名字施展。 豢龙道的龙胎秘法,不是夺舍那么简单,他们夺取的是蛟龙的一切,包括名字,神通,气运。 提到豢龙道,黑云唉声叹气,他觉得自己很可怜,不光被封印了无数年月,还差点被夺走了一切。 谢羿也有点同情黑云,他看着左手的指环,忽然问道:“你小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还要许真君亲自封印你?” 听到许真君三个字,黑云浑身一颤,沉默良久,只发出一声长叹。 看来他也有不想说的秘密。 “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以后你跟着我,当好生修炼,造福苍生,莫要再犯错了,否则。”谢羿道。 “黑云知道,黑云知道,主人放心,我一定不会再作恶的。”黑云知道开山爷的名声,吓得立刻作揖保证。 “好,大家都是修道的道友,你不是我的奴仆,我也不是你的主人,你就和我朋友们一样,叫我谢老大就行了。”谢羿道。 黑云听到谢羿的话,愣了愣,接着大声说道:“黑云知道了,谢老大。” 说完他抬起爪子,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睛,就在刚才,他听到谢羿说的话,忽然想起一位故人。 月洒银辉,有月光从枫叶的缝隙间漏下,照在满地落叶上,一片红光闪动。 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悬在空中,随风而动,宛如幽魂。 无数根丝线缠住他的身子,将他吊在树上,丝线黑细如发,在夜色中很难发现,所以看着像是悬空的。 他的眼耳口鼻也被黑线缝上了,衣襟敞开着,已被人开膛破肚,胸腹一片血红,内脏肠子从伤口垂下来,吊在空中,不住淌血。 谢羿站在树下,看着这幅惨状,嗅到满地血腥,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这人被吊在树上还未死去,木兰用黑线将他的眼耳口鼻一针针缝上,然后解开他的衣服,用那把短刀划开他的肚子。 这里已进入枫林渡地界,距离红叶集只有三里路,却是最危险的地方。 黄昏时,他们到这里的时候,就感应到枫林中有很多人,都是埋伏起来,等着杀人劫财的修行人。 谢羿一路走来,只发现了三具这样的尸体,其他人应该都被吓跑了。 他松了口气,“看来她没有失去理智,还能克制住杀意。” 他就怕自己进来,看到遍地都是尸体,再看到木兰发疯乱杀的场景,那就不妙了。 这些人都是亡命徒,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做的是杀人劫财的买卖,死不足惜。 但是木兰动起手来,难以自制,沉迷杀戮之中,那就要堕入魔道了。 “只杀了三个,你会不会觉得我心太软了?”木兰从黑暗中走出,笑着道。 “我觉得你不是心太软了,而是刚才吃得太撑了,所以追不上他们。”谢羿笑道。 他说完,两人同时大笑。 第二十六章 街斗 红叶集就在枫林中,房屋成片,灯火通明,规模和一个小镇差不多。 因为集日将近,这里聚集了很多人,红叶集住不下了,外围枫林中都聚集了很多人。 各种各样的人都有,男女老幼,高矮胖瘦,有的带刀,有的拿剑,有的躺在席子上,有的在喝闷酒。 地上生着七八堆篝火,旁边围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围在一起唱歌喝酒,颇有江湖气息。 一眼望去,十个有八个是修行人,身上都带着灵气波动。 谢羿和木兰一到,很多人立刻看了过来,主要是看木兰,她的长相气质走在哪里都吸引人。 有个年轻人眼前一亮,起身想过来搭讪,却被旁边的人拉住,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那年轻人脸色一变,直接坐下了,低着头,竟是再不敢看木兰。 谢羿和木兰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 看来刚才木兰在枫林里做的事,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这样也好,省了很多不必要的纠缠。 两人很快到了红叶集入口,一座牌坊耸立,上面写着红叶集三个大字,龙飞凤舞,颇有大家风范。 街道笔直宽阔,人头攒动,各种叫卖声,笑声,骂声响成一片,随着肉香酒香扑面而来。 一间间店铺分立街道两边,牌匾精致,装修华丽,各色幌子迎风飘动,像是一位位彩衣少女在扭动腰肢。 街道上空拉着绳子,挂着一盏盏绘着枫叶的红灯笼,火光交相辉映,如红霞一般笼罩在红叶集上空,照的黑夜如白昼,十分壮观。 谢羿第一次来红叶集,感觉很是新鲜,却没有到震惊的地步。 木兰看他只是笑,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有些失望,“不愧是傩教的人,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 谢羿笑道:“武陵山是郡中名山,一开山市,全郡修士聚在一起,那才壮观呢,这点小场面当然镇不住我。” “哎呦,那有机会可得去看看世面了。”木兰笑道,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心里却真想去武陵山的山市见识见识。 “行啊,今天你带我逛逛,下次换我带你。”谢羿笑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木兰皱了下鼻子,哼了一声,下巴一扬,大步朝前走。 两人并肩走在人群中,离得很近。 谢羿已将飞星剑摘了下来,左手握剑,剑身斜下,剑柄的角度是他最顺手拔出的位置。 他的眼神锐利,身上剑意附着,看到他的人,或者离他近的人,皮肤会有被针扎的感觉。 红叶集人群熙攘,龙蛇混杂,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 他这么做虽然霸道了些,却会少很多麻烦。 果然,两人走过的地方,人群自觉让开了道路。 面摊摆了三张桌子,却只坐了一个客人,是个身量如山的胖子,满面虬髯,光着头,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白肉,胸口生满了黑毛。 伙计将面端上来,他筷子都不用,直接抓起滚烫的面塞进嘴里,嚼都不嚼,直接咽了下去。 他桌上面碗堆积如山,看起来至少有七八十个空碗。 旁边有人路过时,都刻意躲着他,脸上带着畏惧,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 这胖子身量高大,虽然坐着,却比别人站起来还高,他的眼睛越过人群,看向远处一对年轻男女,视线落在那女子的胸前。 面摊对面是家酒楼,二楼窗户边坐着一对爷孙,两人穿着西南苗疆苗人的服饰,老人打扮朴素,少女身上挂着很多银饰。 “爷爷,唐胖子又不老实了,咱们找个机会把他骟了吧。”少女双手抱胸,语气厌恶地说道。 “嘿嘿,他这次碰到硬茬子了,那个傩师会收拾他的。”老人嘬了一口酒,轻笑道。 “傩师,哪个是傩师?”少女本是坐着的,闻言直接站了起来。 她双手按在窗沿上,半截身子探出窗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兴奋和惊奇,落在远处一对年轻男女身上。 老人坐着没动,拿出根银制的烟杆抽着,笑道:“你等着看好戏吧。” 不止他们,不少店铺的主人都出了门,有的甚至搬出小凳子坐在门前,手里抓着瓜子点心,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 街上行人立刻察觉到了异样,纷纷退到街道两边,有的站在店铺门前,有的跃上了街边的小摊棚子上,有的直接飞上了屋顶。 街上瞬间空出一大片地方,寂静如死,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做好的看热闹的准备。 谢羿和木兰早已站定,看着远处面摊的那个胖子。 木兰早就发现他眼睛不老实,双目一阵冰寒,人群一退,她的手直接摸向腰间的短剑,接着她愣住了。 她的手确实摸到了一柄剑,却不是她的短剑,而是谢羿的飞星剑。 谢羿盯着那胖子,面沉如水,眼中有寒光闪动,冷声道:“我来吧。” 木兰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将飞星剑拿住,抱在了怀里。 唐胖子看着两人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面汤,用力咽下,发出一阵猥琐的笑意。 接着他盯着木兰的胸,满是油汤的右手,竟是缓缓伸到桌下,摸向两腿之间。 木兰拿剑的手瞬间握紧,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就在这时,她听到唰地一声。 一道金光从她身边冲了出去,金光如电,在空荡的街道上一闪即逝。 唐胖子刚才盯着木兰,余光却一直瞟向谢羿。 尤其是谢羿将剑递给木兰之后,他对谢羿的警惕已提到了最高。 谢羿身子飞出的瞬间,他大嘴一张,吹出一阵狂风。 桌上七八十个大碗如飞石般射了出去,射向飞射而来的金光。 同时他摸向下阴的手直接一转,抓住了桌腿,双腿在地面狠狠一蹬,地面震动。 他小山般的身子直接跃起,拎着桌子飞到空中。 谢羿法力狂涌,遍体生光,身上天罡气附着,纵地金光的速度也开到最大。 他看向迎面而来的碗,不闪不避,直接冲入其中,咔嚓作响,七八十个大碗被他装的瞬间炸裂,碎片如雨一般射向四周,钉在街边木制的门窗上。 他人飞到胖子刚才坐着的位子,直接单脚蹬地,身子借力,如箭一般冲天而起,迎向胖子砸下的桌子。 第二十七章 撼山印 这张四方桌本是红漆,被面摊用了三四年,沾满油污面汤,早已黑的发亮。 如此大的一张桌子,被唐胖子一身巨力投掷下来,破风声尖锐,速度竟是比箭还快。 谢羿遍体金光,不闪不避,迎头直上,直接将桌子撞碎了,木屑飞射四散。 酒楼二楼的少女看到这一幕,眼睛圆睁,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是气的。 下方观战的人皆是一叹,“这小子上当了。” 唐胖子悬在空中,看着那桌子,忽然抬起右手,在胸前捏诀,指尖灵光闪动,“镇。” 随着他咒声出口,下方黄光大放。 空中那一片木屑中灵光闪动,光色土黄,一道道黄色灵符飞出,符光勾连,灵纹交织,引得天地元气涌入,一股沉重的法意顿生。 唐胖子刚才提着桌子飞到空中时,在桌上布下了九道重山符,一直隐藏着,此刻才骤然引动。 那九道灵符法意相连,直接形成符禁,化作一个土黄色的球形结界散开,横径两丈,笼罩一片虚空,将谢羿困在其中。 此刻街上已站了很多人,他们知道胜负已定,谢羿已经败了。 有来得早的,知道唐胖子有一枚宝印,沉重如山,威力巨大。 只是不能驱使自如,速度慢,没法命中灵活的敌人。 前两天唐胖子遇到两个敌人,都身怀神行甲马,他就是先用重山符困住对方,再施展宝印击杀的。 他们看到谢羿飞空而起,直面那桌子,就知道他已上了那胖子的当。 酒楼二楼的少女气的直发抖,“大傻蛋,大傻蛋,爷爷,要不你出手帮帮他吧。” 老人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淡定地嘬着烟杆,吞云吐雾。 木兰看着谢羿被困住,刚想飞上去棒忙,怀中谢羿的飞星剑忽然颤动,让她停住了脚步。 飞星剑是灵剑,和谢羿心灵相通,刚才的动静,是谢羿不让她上去。 唐胖子悬在空中,看着街上正在担心的木兰,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快感,兴奋地浑身发抖。 “待会儿我将这小子碾成肉泥后,那个小娘皮一定会哭得很惨,像师母当年那么哭才最好。” 唐胖子本名唐冲,师承王屋山担山派,七年前杀死恩师,奸污师母,然后叛出山门,专做奸淫妇女之恶事,是个十恶不赦的邪修。 不过他来红叶集并没有暴露本名,所以别人都叫他唐胖子。 谢羿却认识唐冲,担山派出了那档子事后,曾多次派门中弟子追杀此人,很多弟子都被他手中宝印反杀了。 担山派为了弟子安危,没有再派本门的人,却广发悬赏,出一千灵钱买唐冲的命,傩教也收到了担山派掌门专门寄的书信。 傩教傩师行走天下,去的地方多,认识的人也多,消息灵通,找到唐冲的可能性很大。 谢羿之前那么生气,不光是此人对木兰无礼,还因为此人坏事做尽,罪该万死。 他知道唐冲成名多年,接近化气圆满的修为,对于担山派的重山符十分精通。 担山派修山法,此派重山符能聚天地灵气,演化山岳之法意,沉重无比,能镇压肉身心神,十分厉害。 此刻他周围的结界中,有九道亮光闪烁,九道重山符灵纹交缠,法意相连,形成的结界坚固无比,如铜墙铁壁一般。 他还知道唐冲弑师之后,得了一枚撼山印,用出时可化山岳,威力巨大。 寻常藏幽境修士若被击中要害,也要殒命。 唐冲见到谢羿被困住,依然没有露出惊慌,反而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戾气。 “小子,你死到临头了。” 他狞笑一声,猛地吸气,天地灵气尽数涌入他口中。 他双腮鼓起,像是含着两个球,接着他嘴巴缓缓张开,一点黄光飞出,天地陡暗。 撼山印土黄,形如微雕的小山,只有核桃大,法意却无比沉重。 出现之后,悬在谢羿上空,天地元气翻涌,一片土黄色的云气聚集,将撼山印包裹。 黄云遮天,下方的灯笼瞬间熄灭。 那灯火不是凡火,而是灵气所化,此刻被撼山印法意压迫,直接熄灭了。 夜色更浓,夜空之中,一点黄光闪烁,周遭一片黄云弥漫,下方九道灵符形成的结界在收缩。 街上观望的人看着撼山印,心中沉重,呼吸困难,隔那么远,他们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山岳般的压迫感。 谢羿看着头顶的撼山印,他离得近,感受到的压力更大。 那沉重的法意有镇压心神的力量,让他再没法维持天罡气,身上金光已散。 他被那种法意笼罩,心跳呼吸都已停滞,身上像是压着一座山,动也不动。 在这种生死关头,他却看着唐冲,忽然笑了。 无论怎么看,谢羿都是瓮中之鳖,死期将近,那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唐冲心中惊疑,他抬手捏诀,口中默念法咒,那片黄云骤然收缩,飞速涌入撼山印中。 一股沉重如山的力量碾压而下,虚空闷响,大地震颤。 屋顶的人全都承受不住,纷纷跳下屋顶,有的直接摔在地上。 街上乱做一团,有法力弱的人,身子摇摇欲坠,口鼻流血。 各家店铺的主人面色凝重,双手捏诀,店铺匾额上一片法光散开,将整个店铺罩住。 很多人立刻躲进法光之中,纷纷远转法力,让法光形成的保护更加坚固。 酒楼二楼之上,少女被她爷爷吐出的烟气笼罩,倒是感受不到什么压力。 她面色焦急,看着空中的谢羿,喃喃道:“大傻蛋,这人是个大傻蛋。” 木兰站在街上,望着空中谢羿的身影,眼中满是担忧。 怀中飞星剑一直在颤动,谢羿不让她帮忙,她却不知道谢羿到底要做什么。 红叶集寂静无声,所有人抬头看着那一方小印,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分生死的时候到了。 在那些偏僻无人的黑暗中,有很多眼睛一直关注着这场战斗。 唐冲聚精会神,全力催动法印,黄云已消失,撼山印法光耀眼,如一个土黄色的太阳悬在夜空。 “去。” 一声大喝之后,天地寂静,撼山印跳动了一下。 谢羿看着上方,只见那印上的符纹放出黄光,肉眼可见地变大,化成一座屋舍大小的黄色小山。 接着陡然坠下,朝他碾压而来。 第二十八章 借法(先发后改,刚改过了) 山印落下,黄光莹莹,带着一股无比沉重的法意,砸向谢羿头顶。 唐冲悬在空中,眼睛注视着谢羿,神念却环绕周身,时刻准备逃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谢羿被困住之后,没有做出任何反抗,街上那个女子也没有来帮忙,他就一直警惕着。 他是恶人,多年作恶还能活着,因为他不光恶,还擅长逃命,这是在无数次追杀中练出来的。 他选在空中施法,一来是让撼山印自上击下,能发挥最大威力。 二来是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远离人群,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别人的偷袭。 从这场战斗开始,他就感应到下方至少有七八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眼神带着恶意贪婪。 他和谢羿斗法,下方的看客聚集,可不都是为了看热闹,还有想趁乱捡便宜的。 “待会一有意外我就遁走,至于那个小娘皮,以后有的是机会。” 唐冲心中早已做好决定,手中捏着一张乾坤挪移符,灵光闪烁,他的法力已注入符中,随时可以引动。 刚才催动法印消耗了很多法力,但是引动此符,还是能瞬息遁出二十里外,足够他远离所有麻烦了。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撼山印就要砸到谢羿天灵时,他脸上红光一闪,开山傩面直接出现。 唐冲看到那凶恶恐怖的面具,心中大骇,“他娘的,这人竟是开山将军的马脚。” 作为一个老江湖,他早就听说过傩教开山将军的大名,也知道开山傩面的样子。 只是之前谢羿隐藏傩神气息,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否则木兰再漂亮,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挑衅。 开山将军的凶名如雷贯耳,此时谢羿请出傩面,他就知道形势不妙了。 他顾不得收回撼山印,心念一动,瞬间引动乾坤挪移符。 刹那之间,撼山印所化的小山击中谢羿头顶。 重山符所化的球形结界中,撼山印瞬间消失,黄光敛去,红光大放,如一朵猩红的火焰燃起,将昏暗的天地照亮。 所有抬头看的人,眼前一片血红,耳边响起一声巨吼,似山崩,如惊雷,仿佛远古巨人发出的咆哮,无边凶意,直逼心灵。 很多人大脑瞬间空白,面露迷茫,意识陷入混乱,身体却在到处乱跑,连滚带爬的,好像在恐惧着什么,除此之外,没受到什么伤害。 那些躲在阴暗中的人,却要凄惨的多,有人瞬间倒地,七孔流血,很快没了气息。 还有的人眼珠直接爆掉,眼窝淌血,神魂刺痛,捂着脑袋疼得满地打滚。 有几个藏幽修士眼蕴灵光,看到了一点模糊的画面,却不清晰,只看到一道模糊的红影,接着一片血雾炸开。 红叶集中,唯有那苗疆老人看清了一切。 就在刚才电光火石之间,唐胖子引动手中乾坤挪移符,灵光一闪,瞬间消失。 谢羿身处一片红光之中,手一伸,一抓,周身红光化成一只红色巨手虚影,抓向唐胖子消失的位置。 那血红巨手快如闪电,一下就没入虚空之中,又闪电般缩回,手里抓着一个大胖子。 唐胖子小山般的身子和那血红巨手相比,就像一只小鸡仔,接着血红巨手一握,一片血雾炸开。 天上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被一片血光笼罩,看不清面容。 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冷漠高绝,居高临下,俯瞰着下方的红叶集。 老人知道那人就是谢羿,此刻已经戴上了傩面,向神灵借了法力。 虽然没有请神上身,但是身上已有了一丝神灵意志。 他收回目光,没有去看那双眼睛,神灵威严不可直视,即便只是一丝意志,也如山岳般沉重。 他贵为南云五仙教的大长老,这具分身也有藏幽圆满的修为,但他也不敢对开山将军不敬。 盏茶之后,街上已有人渐渐清醒了,他们头昏昏沉沉的,正在交头接耳,讨论刚才发生的事。 他们只记得那黄色小山砸下,接着看到一片红光,听到一声巨吼,然后就记不清了,当自己清醒过来,已不在原来的地方。 原本斗法唐冲稳占上风,就在决生死的时候,却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两人究竟谁胜谁负,大家都不知道,因为两个人都消失了。 陶贡站在二楼窗户边,悠闲地嘬着烟杆子,看着漆黑的夜色,喃喃道:“唉,傩师借法果然厉害,化气境修士借法之后,竟然有了藏幽境的修为,这小子一下能借来这么多法力,真是个厉害角色,我得让花儿离他远一点。” 他的孙女陶花就在对面坐着,浑身烟气缭绕,正在熟睡。 枫林渡口,夜风湿冷,漫天枫叶飞舞。 木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她发现自己已不在红叶集内,而是到了渡口,正坐在河边一颗枫树下。 她脑袋昏昏的,像是宿醉刚醒一样,用力揉了揉眉心,她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但是她和街上那些人一样,只记得那黄色小山砸下,然后红光一闪,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你醒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沉闷如雷,一个清朗如风,语气话语一样,仿佛是一个人说的。 木兰听到谢羿的声音,心中一惊,她亲眼看到谢羿被那小山砸中了。 “谢大哥,你在哪儿,你还好吗?”她立刻起身,焦急地问道,她还没有完全清醒,感知有些模糊。 “我没事。”那两个声音又同时响起。 木兰循着那声音,终于看到了谢羿,表情却一下变了,惊疑不定,眼神中带着一丝恐惧。 现在谢羿的样子实在有些诡异。 他站在前方一颗枫树上,居高临下看着木兰,腰间挂着飞星剑,一身白袍已变成了红衣。 他脸上戴着开山傩面,暗红如血,眉如火焰,双目淡红,口中獠牙外露,闪着寒光,头上一对尖角如牛角,纹理清晰。 面具不再是那种木刻的质感,像是皮肤血肉一样,多了一些生气,紧紧贴着他的脸,仿佛已和他的皮肤长在了一起。 他的头发披散着,比他的身体还长,随风而动,泛着红光,如一条红色的绸带。 那飘动的长发上,血光朦胧,竟是有一张张扭曲的脸若隐若现。 鲜红如血,张扬如火,沉重如山,诡异如魔,凶邪如鬼,威严如神。 木兰刚才看到谢羿,就是这种感觉,非常复杂,难以言说。 她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小声问道:“你真的没事?” “没事,借法之后就会这样,过一会儿,神力消退就好了。”谢羿笑道。 木兰不再说话了,她生怕说错了话,惹谢羿生气。 毕竟谢羿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修行人的样子,一身气息诡异,倒像是被什么凶神厉鬼附身了一样。 第二十九章 有缘再见 谢羿的袍发已恢复原样,傩面也消失了,但是开山爷的神力却没有完全消失。 他左脸红光闪动,长了一块巴掌大的红斑,像是胎记一样,这是开山爷残留的神力所化。 开山爷是大傩神,祂的神力所饱含的意志异常强大,虽只有零星一点,却如刀锋般尖锐。 谢羿盘膝而坐,面色淡然,看不出丝毫异样,其实他此刻非常痛苦。 脸上红光每一次闪动,身上会有刀割一样的剧痛,肉身神魂皆是如此。 那是他体内残存的神力在躁动,在侵蚀他的身体。 神道中人遇到危险,向神灵借法力,会尽快用掉,不过借来的神力是耗不干净的。 神道修士是容器,就像一个碗,神灵法力如水,在碗里装过,就算水倒掉,也会留下痕迹和印子。 神道修士每次借法,体内都会残留神力,其中蕴含神灵的意志和气息。 虽微弱,却如烙印一般,深入血肉神魂,永远无法祛除,会不断侵蚀神道修士的肉身神魂。 若是一直被那神力侵蚀,被那神灵意志缠绕,最终会变成疯子,甚至是怪物。 修行界常说,十个神道九个疯,这就是获得力量的代价。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请神借法虽有后患,但只要将这些残存的神力炼化,便能得到很多好处。 修行人的气息会和神灵更加契合,以后请神借到的力量更多,神魂得到神意滋养,会变得更加坚韧,甚至可能得到神灵的法术。 傩教传承两千多年,教中有一门秘法,可以让傩师炼化神力,与傩神的联系更加紧密。 谢羿施展秘法,将开山爷残存的神力炼化吸收,很快,他脸上的红斑就淡了,只剩下两个指甲大小的红点。 河风湿冷,扑面而来,他站在河边吹风,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很凉快。 木兰站在旁边,看着他脸上那两点印记,心里也松了口气,刚才谢羿的模样的确吓人。 “原来你身上的那位,竟是传说中的开山将军,难怪你连剑都不用,就敢和那胖子斗法。” “此人恶贯满盈,我今日遇上,绝不能放过他,若是寻常那样斗法厮杀,我不一定打得过他,必须借法才能稳胜。”谢羿道。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他和唐冲斗法,就算最后手段尽出,那也是惨胜。 红叶集看客众多,其中不乏妖魔邪道,定会暗中偷袭,想趁乱捡便宜。 所以他必须借助开山爷的力量,以雷霆手段快速结束战斗,然后远离人群。 木兰也知道这一点,刚才谢羿和那胖子斗的时候,她就感应到人群中有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不光盯着谢羿,也有盯着她的。 “江湖诡谲,人心叵测,这次算是见识到了。”木兰叹了口气,说道。 “哈哈,你一个千金小姐能说出这句话,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谢羿笑道。 木兰却没有笑,沉默着,眉眼间带着一丝忧郁。 她本想在枫林渡口和谢羿分开,去杀一个人。 那人也是神道中人,拜的是野神,法力却不弱。 她身怀重宝,想着对方就算请神,她也能拼个玉石俱焚。 直到谢羿将借法后发生的事说了,她听了之后,便觉得自己太过天真了。 “有心事?”谢羿问道,他早已看出木兰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想到你借法后的无上神威,生出些感慨罢了。”木兰笑道,笑的很勉强。 谢羿看她表情,沉吟片刻,忽然说道:“你的刀久藏鞘中,早已失了锋利,杀气虽盛,却难成大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的刀磨得更锋利一点,有了一击致命的把握,再去动手也不迟。” 木兰沉默良久,忽然拱手一礼,郑重说道:“你说的对,我的刀的确该好好磨一磨了。” “有什么打算?”谢羿问道,他早有感觉木兰会和他分开,现在这种感觉更加清晰,他知道木兰要走了。 “还没想好,本想去东边了结一桩旧事,现在看来还是不去为好,我怕自己忍不住。”木兰道。 “那就忘掉那件事,往西走,一直走,一直磨刀,等刀磨到你自己都害怕的时候,再回头向东,万里奔袭,一路将杀气锐气积累到顶峰,等到刀光出鞘时,必能势若山崩,无人可挡。”谢羿道。 安平再往西,过了千丈青壁关,就到了黄风洲,那片大漠混乱残酷,是最适合磨刀的地方。 “好,就此别过,有缘再见。”木兰深深看了谢羿一眼,转身就走。 她虽说有缘再见,心里却已决定,今日之后,她不再和谢羿见面了。 黄风洲凶险,她要做的事也凶险,她不想谢羿和她纠缠太深,以后卷入她的麻烦里。 谢羿看着她单薄萧瑟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等一下,我送你件东西。” 木兰转身,站在一丈之外,眼中带着一丝狡黠,半开玩笑地说道:“不会是定情信物吧?我把你当朋友,你可别会错意啊。” “你想得倒美,接着。”谢羿无奈一笑,手在腰间银丝小袋一拍,一点灵光飞出。 木兰接住,是一卷画,她立刻将画打开。 纸上画着一株桃树,树上桃花灿烂,树下站着一个黑衣道士,望着满树桃花,腰悬宝剑,负手而立,只是一个背影。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谢羿的背影,面色立刻变得古怪。 一男一女都没成亲,男人将自己的画像送给女人,这不是定情信物是什么? 谢羿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你别胡思乱想,先看看题字。”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示圆阇梨偈,释心月。” 木兰看着题字,虽不知释心月是哪位佛门大能,却能看出这首佛偈蕴含的深刻哲理,不觉有些痴了。 夜色浓浓,水声滔滔。 谢羿负手站在河边,面带追忆,说道:“此画是我三年前入教时画的,在那之前,我的人生一片迷雾,不知前路,直到成为傩师的那一刻,我才有认清方向,那一刻拨云见日的感觉,我永远都忘不了。” 说完又看着木兰,“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颗明珠,常被世事所困,被恩怨情仇缠绕,一时蒙尘算不得什么,千万不要丢弃,只要守住它,终有尘去光生的一天。” 木兰痴痴地看着他,已明白谢羿送画的用意。 他是想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她,莫要迷失本心,被仇恨蒙蔽双眼而堕入魔道,只要本心不失,终有重见光明的一天。 “谢谢你的礼物,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话,守好这颗明珠的。” 谢羿笑了笑,拱手道:“江湖多风雨,一路保重,有缘再见。” 第三十章 千钧压心 江湖多风雨,起于恩怨,随人而来,随人而去。 有的是斜风细雨,有的却是腥风血雨。 “什么?潘驼子死了!” “不光他死了,齐八爷,常风,薛婆子都死了,棉姑娘眼睛也瞎了,都是那傩师干的。” “啧啧,那傩师看着年轻,下手可真狠。” “那是他们自找的,唐胖子大印落下时,他们全都暗中用了手段,要偷袭那两人,傩师借法之后,杀了唐胖子,也没放过他们。”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连他们悄悄弄手段都知道?” “有人醒了去问过集主,我也是听他们说的,你当时换裤子去了,不然你也知道。” 酒楼里的人都在讨论刚才斗法的事,经历过的人说着,引得旁人连连称奇。 很多人刚来,听到刚才的事,脸上满是遗憾,竟觉得自己错过了天大的热闹。 傩师请神少有人见,请的傩神竟还是传说中的开山将军,那就更难得了。 当时很多人都被吓蒙了,没几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傩师请开山将军的事,还是红叶集集主说的。 这些修士听到开山将军的名头,又惊又怕又喜。 他们今晚听到那一声巨吼,感受到开山将军的神威,想到那种直逼心灵的凶煞,又惊又怕。 但是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又觉得喜悦,这件事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谢羿坐在酒楼里,听到他们的谈话,也猜到他们的心思,只是笑了笑。 他刚才闹出了大动静,为了不引起骚动,刻意改了装扮。 他用了秘药,脸上生满了络腮胡子,头戴斗笠,穿一身黑色束袖武士袍,剑也用黑布缠着,和寻常剑客一样打扮,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他此来主要是看看红叶集的情况,确定自己刚才那一吼没有伤到无辜的人。 开山爷是大凶神,神通大,杀气也大。 每次他请神借法,引一丝傩神意志降临,心中都会生出一种嗜血好杀的冲动。 虽然他克制着,却还是担心会伤及无辜,这也是他一般不请神借法的原因。 他就像一个小孩子,手里拿着一柄力量强大的神剑,必须谨慎,一个不好,就是伤人伤己的下场。 谢羿出了酒楼,往一家裁缝铺子走去,他要去问问那面皂雕旗能不能修复。 “掌柜的,这皂雕旗能修好吗?” 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拿到旗子看了一眼,看到是剑划破的,微微皱眉。 “旗面完整,被剑划破了,法纹接起来有些麻烦,费用稍微贵些,五十枚灵钱,半个时辰就好。” 这家店在红叶集很有名,专做法袍定制和修复的生意,法旗如意袋也能修补,手艺好,价格也公道。 谢羿付了钱,出门在街上闲逛。 经过刚才的事,很多人都被开山将军的名字吓跑了,却也有很多人被吸引过来,比刚才更加热闹。 整个集市呈圆形,集主的住处在正中间,东西南北各有一条街道。 西南北三条街都很繁华,屋舍地砖都很新,有的店铺专门一种商品,有的店铺什么都卖,多是修行人用的东西。 法宝,法袍,灵画,丹药,灵符,灵兽,法书,金精,药草等等,商品琳琅满目,品类五花八门。 唯有东街房子老旧,路面凹凸不平,没有一家正经铺子,全是摆地摊的。 地上铺一张破布或者草席,东西往上面一摆,人往上面一坐,扯开嗓子就开始吆喝。 这些修士要么是路过的,要么是附近的,趁着红叶集最近人多,临时来赚一笔。 他们卖的东西有好有坏,法器基本都是破损的,符上带着血,也有干净完好的,价格却贵一些。 谢羿一直走,没有停留,这些人卖的东西,他一样都看不上。 直到他走到东街最偏僻的一角,忽然被一个小摊吸引了目光。 摊主是个年轻书生,衣服有些旧,被洗的发白,脸倒是白白净净,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身书卷气。 他坐在小凳子上,身前摆着一张小桌,上面书法字画书籍,摆的整整齐齐的,旁边还放着一个书箱。 他没有吆喝,拿着一本书在看,看得很认真,这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他丝毫不受影响。 谢羿走到他摊子前,看着桌上的东西,视线停留在一只笔匣上,“这桌上的东西都卖吗?” 那书生没看他,翻书的动作却是顿了顿,开口道:“摆出来的都卖,只许看不许摸,看中了再问价。” 他的态度很冷淡,声音却有些虚弱,像是没吃饭一样,有气无力的。 谢羿听到这话有些惊讶,他想不到书生会把这件东西拿出来卖,如果他没猜错,这应该是书生的传家宝。 他指着黑铁铸成的笔匣,问道:“能不能打开看看?” 徐言抬头,看到是个满面胡须的剑客,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放下书,伸手将那笔匣打开了。 笔匣里放着一支毛笔,毫尖雪白,笔杆晶莹剔透,为青玉所制。 笔杆上浮刻山纹,山纹之上有青色灵气流淌,如瀑布飞挂,颇有雅意。 谢羿看到这支笔,心中一沉,胸口有些发闷,仿佛心里被压了什么东西。 他心中暗喜:“千钧压心,果然是千钧笔。” 安平地界有三个修行势力最出名,驱云观,枯林禅院,青山书院。 千钧笔是青山书院独有的灵笔,笔身用书院后山特产的青玉制成。 那青玉名叫洗山青,颜色青绿,灵气流淌如水,如同刚被雨水洗过的青山一样。 这笔看着小,却有六斤六两重,有压心的神妙。 人们面对危险时,常说千钧一发,压心就是那种心弦紧绷的感觉。 拿起这笔要的不是气力,而是心力,也就是神魂之力,有千钧压心不压手的美名。 一旦拿起此笔,心力会快速消耗,很快就会感觉到累。 只有神魂强的人才能长时间握持,运用自如。 长期手持能炼心,锻炼神魂,若是持此笔书写文字或者画画,神魂之力会飞速提升。 青山书院只有每一届最优秀的三名学子,才能得到书院特制的千钧笔,十分罕见。 谢羿说道:“这只千钧笔多少钱?我要了。” 第三十一章 试笔(求收藏追读和月票) 谢羿好剑,好酒,好丹青。 他修行是为了长生久视,超脱阴阳,成为站在长生道顶峰的人。 在这个求道的路上,他希望自己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用三尺长剑与天下英雄论道,以一碗烈酒与世间豪杰对饮,以一纸丹青画遍世间大好河山。 所以他看到这青山书院的千钧笔,简直高兴地要跳起来,有这千钧笔相助,他的画技一定能飞速提升。 徐言之前看谢羿一身剑客打扮,以为他不懂货,是来闲逛看新鲜的,所以态度冷淡。 此刻他看到谢羿眼睛里的光,那种炽热和欣喜,就知道谢羿是个懂货的人。 他面色一正,起身拱手道:“小生徐言,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不远处摊位上看到的人,顿时吃了一惊,心道:“这姓徐的小子冷淡傲慢,集主来了都只行礼不吭声的人,今日吃错药了,竟对一个剑客这般礼待。” “燕赤霞,幸会。”谢羿拱手道,他现在要隐藏身份,不想引起骚乱,所以报了个假名。 之前他在灵官镇和人斗剑,报了身份,今日借法杀唐冲,显露傩师身份,都是大出风头的事,江湖上估计都传开了。 稍有江湖经验的人一琢磨,身材样貌一对比,就能猜出是同一个人。 “燕道友,你既然说出此物名字,想必知道此物来历玄妙,可要想清楚再买。” 徐言这么说,是担心谢羿心力不够,买了用不了,把这个宝贝搁置了。 “徐道友的家传宝物,我买了自然会珍惜的,道友放心。”谢羿笑道。 徐言面露惊疑,嘴巴大张,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只千钧笔的确是他爷爷的遗物,如今他急需用钱,不得已才将此物卖掉。 他听到一个陌生剑客认出千钧笔已是惊奇,对方竟还知道这是他家传宝物,简直震惊到了极点。 “笔匣年头至少已有甲子,上有青山书院独有的标记,道友年轻,不可能是此物原主,加上你修的法门出自青山书院,我才猜测这是你家中长辈之物,看来我猜对了。”谢羿笑道。 他看徐言一身气息清澈,流动如水,心念却很静,法意沉静如山,山水相合,动静相生,这是修行“我见青山法”才有的气象。 青山书院的人来摆地摊,着实让他惊奇,所以他才走过来的。 “道友好眼力。”徐言本是个冷淡的性子,此刻也不禁露出了笑意,赞叹道。 他不光惊叹谢羿的眼力,还好奇谢羿的来历,能一眼看出他的法门,认出匣上青山书院的秘密标记,绝不可能是个寻常剑客。 以谢羿刚才展露出的眼力和见识,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他在红叶集摆摊三天,听过很多江湖传闻,却从没听说一个叫燕赤霞的剑客。 “现在道友愿意将这只笔卖给我了吗?”谢羿道。 “卖倒是可以卖,但是小生还有个不情之请。”徐言拱手道。 “请说。”谢羿已猜到徐言要说什么,估计是想试试他能不能用这只笔。 “如道友所言,此物的确是我爷爷的遗物,如今我急需用钱,不得已将它卖掉,却希望为它寻一个好主人,莫要辜负了它。” 徐言顿了顿,接着道:“我想请道友现在用它写一个字,写什么都行,只要写出来,我就将它卖给你,不知道友能否答应?” 谢羿笑了笑,“徐道友这话合情合理,我自无不允,那就献丑了。” 徐言看出谢羿不是寻常人,能用这笔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他还是要让谢羿试笔,做个确定。 其实他心里也希望谢羿能用,这样他将笔卖掉,也能得一笔灵钱,解他的燃眉之急。 此刻听谢羿答应,很是高兴,立刻将小桌上的东西收走,腾出地方。 桌上纸已铺好,砚台里有墨,是徐言自书箱里拿出来了的,他将东西布置好,亲手将千钧笔拿起,交到谢羿手上。 谢羿接过千钧笔,只觉浑身一沉,这种沉不是身体变重,而是他被笔上的法意影响,神魂和心念上生出的一种异样压迫感。 他站在桌边,正在感受体内法力的流动,发现浑身法力远转缓慢。 法力随心而动,如今他神魂被压迫,法力自然也就慢了。 他伸手,手中千钧笔悬在纸上,缓缓落下,法力注入笔中,手顿时一沉,感觉这笔重如千斤,差点就握不住了。 他精神一震,瞬间集中心念将笔握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道:“千钧压心,果然好笔。” 徐言看他动作,心跳的很快,感觉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心中却生出一种希望。 第一次握千钧笔没有掉下,还能笑得出来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以前徐家那些叔叔伯伯都想要这只笔,送给他们的儿子,那些个堂兄堂弟却没一个拿得稳的。 谢羿拿着笔,笔悬在纸上没有落下,他眉头微皱,面色微红,气息有些乱了,手也在抖。 他本想写一个字,每次想要落笔时,却都无从下笔,总感觉一落笔,下面的桌子都会压垮一样。 千钧笔是灵物,有压心的神妙,现在他的神魂和心灵都被笔压着,已生出错觉了。 徐言也紧张起来,千钧笔神妙,他知道谢羿现在在和千钧笔的神意角力。 要是能写出第一个字,不管写什么,好不好看,只要写出想写的字,都算战胜了笔意,有使用这笔的资格。 若是第一个字都写不出,就算买了,以后也写不出一个字,每次写都会想到今日的挫败,心意大乱。 这就是千钧笔的神妙之处。 附近很多摊子的主人都在观望,那些客人们也在观望,周围的吆喝声和讨价还价声顿时没了。 摊主们关注,是知道这姓徐的书生和集主关系不一般,他们好奇这书生究竟卖的什么东西,之前集主来看过之后,气得拂袖而去。 客人们则是看那笔不一般,一个化气修士竟拿得这么艰难,他们好奇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红叶集中心有一座三层高楼,这里是集主住的地方。 三楼书房内,有一幅很大的壁画,占据了一面墙,画的是一座巍峨青山,山上有云气流淌,山腰处有一道瀑布。 瀑布之上灵光盈盈,画面变幻,显示的正是东街谢羿和徐言二人之所在。 一个中年儒生站在壁画前,周身法光流动如水,眼神却沉凝如山,静静看着那瀑布显化的画面。 旁边站着一个少女,也做书生打扮,戴黑色儒巾,穿青色儒服,袖口下摆绣着山纹,领口绣着云纹。 此刻面色紧张,连呼吸都停滞了,脸憋得通红。 儒生忽然抬手,袖子一甩,打在她的背上,“读书人当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少女没有答话,她正在连连咳嗽,刚才一口气憋得太久了,“咳咳,爹,你说那剑客能写成吗?咳咳。” “写不写得成,都是徐言自己的事,与我们何干?”儒生冷哼道。 少女吐了吐舌头,心道:“要是不关你的事,你天天盯着这壁画看他干嘛?” 但她立刻捂住嘴,她爹不喜欢她吐舌头,觉得不合礼数,看到了要训她的。 儒生根本没空看她,他盯着那壁画中的人影,眼神忽然有了一丝波动,说道:“他要下笔了。” 第三十二章 人心叵测 谢羿要动笔了。 他之前思绪繁杂,气息紊乱,此刻却已舒展眉头,手也不在颤抖。 千钧笔压心,让人心弦紧绷,如临大敌,才会让人心力飞快消耗。 寻常人初次握笔,体会到这种感觉,难免心中抵触,一抵触就和笔意较上劲了,会觉得笔比越来越重,难以握持。 谢羿却适应的很快,他是傩师,也是剑客,常年与妖魔厮杀,在危险边缘游走,他的心早已被锻炼得坚如铁石。 这种心弦紧绷的感觉,对别人而言是压抑,对他而言却是家常便饭。 徐言也看出了这一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对谢羿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谢羿深吸一口气,手中千钧笔慢慢落下,笔尖和纸接触的瞬间,灵光乍现,一划而过,留下一道细而直的墨痕。 他落笔缓慢,写字时却干脆利落,落笔提笔,仿佛只在瞬间完成。 徐言在旁边看着,双眼微眯,浑身汗毛乍起,后背已渗出了冷汗。 刚才这一划,他全程看在眼里,只觉谢羿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拔剑。 那笔尖灵光划过,他仿佛看到了一柄宝剑出鞘,寒光划过,剑吟乍起,在纸上留下一道细长的剑痕。 他站在谢羿的右侧,那一划自左往右,如一柄剑朝他刺来,他的感觉更加清晰,所以才如此紧张。 此刻他再看纸上笔迹,只觉这一横细长如丝,又透出一种锋利的味道。 徐言作为青山书院的传人,他的眼力和见识自然不差,一眼就认出这是铁线篆才有的字意。 他看着谢羿手中的千钧笔,心中有些恍惚,暗道:“此人第一次握笔,就写成了字,写的还是传说中的铁线篆,当真是厉害。” 第一次用千钧笔的人,能适应压心的玄妙,将心中要写的字顺利表达出来,写在纸上,已是非常难得。 若写的还是特殊的灵篆,那就更不一般了。 这不光需要强大的心力,还要对那灵篆有非常高深的理解才可以。 附近观望的人发现了徐言的异样,他们只见谢羿拿笔在纸上一划,徐言就浑身紧绷。 心中顿生好奇,想知道纸上究竟写了什么,竟然徐言那么紧张。 谢羿拿着笔,笔尖灵光淡去,他忽然感觉脑袋发晕,身形一晃,竟是差点站不稳了。 徐言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顺手接过了千钧笔,让他长长松了口气。 千钧笔极耗心力,他握笔时心弦紧绷,浑身气息被压抑,心头仿佛压着一座山。 此刻写出一个字,心力倾注纸上,心弦一松,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就仿佛刚经历一场生死对决一样。 他心念坚韧,若是随便写个字,倒不至于如此,写的是铁线篆,对心力消耗更大,所以才会这么疲惫。 “初次用笔就写这种篆字,还是有些勉强,差点出丑,叫兄台见笑了。”谢羿笑道。 徐言摇头道,“无妨,心有所想,便付诸行动,这才是剑客所为,我只会佩服你,哪里会取笑。” 他是书生,经常写字画画,知道人一握笔写字,必然是写自己最拿手的字。 这是人拿笔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与自身心境相合,写出字来,念头通达,反而能写得更好。 谢羿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拿到笔第一个念头就是写铁线篆,就真的写成了。 现在想来,若是犹犹豫豫,再去写别的字,还真不一定能成。 徐言将笔放在笔匣中,正在看桌上的字,越看越喜欢,他生平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各类书法。 铁线篆他以前只在天绝客手札上看过,这一次亲眼见到书写的过程,又是用他祖传的千钧笔写的,这张纸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他朝着谢羿拱手道:“燕道友,你这字写得很好,能不能送我,我带回去收藏。” 附近的人都知道徐言心高气傲,对集主都是爱答不理的,现在竟要把那张纸拿回去收藏,更加好奇了,开始议论起来。 谢羿听到了周围的声音,他笑了笑,拱手道:“兄台能看上我的字,是我的荣幸。” 徐言听他答应,面色一喜,立刻拱手道:“多谢,道友稍待,我先收拾东西,收拾完我们就去集主那里交易。” “好。”谢羿知道红叶集的规矩。 整个红叶集的买卖,金额超过两百枚灵钱,需要到集主的青山阁交易。 一来是大额交易涉及灵钱数目多,红叶集提供了地方,需要抽成。 二来是做个见证,交易数目大,代表物品珍贵,需要集主确定双方意愿,然后写字据,双方签字画押。 之前有人在红叶集花大价钱买了东西,过了一段时间发现有问题,来红叶集找不到卖家,便去找集主扯皮,因为是在他的地盘买的货。 这种事多了,集主也烦了,便定下了这个规矩,签了字据之后,有问题自己负责。 附近的人听到二人要去青山阁交易,顿时吃了一惊,那支笔至少价值两百灵钱,那写的字定然很不一般,讨论声更大了。 谢羿听到人群中的话,却是微微皱眉。 徐言将砚台盖好收入书箱,又拿出一个木匣,正要装那页纸。 围观的人中,忽有一矮个子中年人高声道:“徐公子稍等,刚才这位写的是什么字啊?能不能让我看看?” 徐言拿着木匣,看到那矮个子浑身灰尘,手上还沾着泥,微微皱眉道:“就是个‘一’字,没什么好看的。” 他倒不是小气,而是这页纸他要带回去收藏,若是给此人看了,旁人定也要看,大家摸来摸去,就将这纸弄脏了。 他在红叶集摆摊三天,知道这些人最喜欢起哄,而且还不爱干净。 矮个子被他一说,顿觉被驳了面子,面色一红,没有在说话,旁人却是有话要说。 徐言每天摆着凳子桌子,在那里看书,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周围的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现在见他卖出这样的宝贝,都很眼红,此刻听到徐言拒绝,立刻有人帮腔。 “哟,徐公子好生小气啊,咱们一起在这里摆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一眼那张纸都不行啊。” “胡说,徐公子三天不开张,一开张就是这么大的买卖,怎么可能是小气人呢?徐公子,我要是你,就把那纸甩到这胖子脸上,让他直接闭嘴。” “呵呵,你们都别说了,徐公子是读书人,爱干净,他是嫌我们手脏,怕我们弄脏了他的藏品。” 徐言听到这些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偏偏说到他心中所想,他又不好承认。 他拿着木匣站在那里,气得发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却不知道,人群中说话的人很多都没看他,也不是盯着那张纸,而是盯着那笔匣。 谢羿却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钱不要命的人,哪里都有。 周围的人见徐言不吭声,说得更起劲了,话语间带着煽动之意。 “他嫌我们的手脏,哈哈,我们的手一点都不脏啊,来,我们走近点,让徐公子看看我们的手脏不脏。” “我昨天刚洗过的手,怎么可能脏呢?走,一起让徐公子看看清楚。” 周围的人知道集主三天前来找过徐言,关系不一般,但是那次集主拂袖而去,之后再没出现,想来是闹了矛盾。 而且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怕集主来,到时候乱作一团,集主还能把人全杀了不成。 说话间,很多人渐渐围了上来。 青山阁三楼,少女看着这一幕,面色焦急,带着哭腔,说道:“爹,你快去帮帮徐大哥啊,你再不去,他就真出事了。” 中年儒生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些人想做什么,正要施法前去阻止。 仓啷一声,壁画上忽然响起一声剑吟,一道剑光闪过,只听一个粗狂的声音说道:“你们要看,好,老子让你们看个够。” 第三十三章 蜀山一字剑 矮个子中年人混在人群中,朝着徐言的摊子围上去。 他双手藏在袖中,一只手捏着一道烈风符,一只手握着一个装着毒烟和毒针的小瓶。 只要人群一到徐言摊前,他就引动烈风符,将前方人群全都吹向那剑客和徐言。 到时场面必将大乱,他顺势跟着前面的人,冲到摊子前,然后引爆装着毒烟和毒针的小瓶。 在那剑客和徐言慌乱应付之际,他便可浑水摸鱼,直接将那笔匣抢走。 这次动手的不止一个人,还有两个朋友,都在等他出手。 只要他风符一发,他们便会跟着出手,施法制造混乱。 待会他抢东西的时候,若是有人向他出手,不管是那剑客或者徐言,还是其他的人,那两人便负责施法阻拦,为他制造机会。 就在他法力注入烈风符,将要引动之际,忽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剑吟。 他浑身汗毛顿时乍起,刺骨的杀机如尖针一般直刺他后心,烈风符瞬间引动。 狂风乍起,却不是吹向前面的人,而是吹向后面的人。 后面的人刚听到那一声剑吟,心中一惊,正要回头去看,头还没转过去,身子已被一股狂风卷到空中。 他们一个个面朝前方,身子凌空,向后倒飞出去,一时间还没搞清楚情况,脸上带着迷茫。 就感觉一声剑吟在耳边响起,一道白光自鬓边掠过。 他们只感觉到一阵寒意擦身而过,甚至还没看清,还没得及害怕,便听到一声惨叫。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前方的人听到一声剑吟,回头的过程中,后方忽有风声大作,等他们回头时,便看到后方空了一大片,人都飘在空中。 后方的空地上,只有一个人站着,是个矮个子中年人。 他们看到身后突然少了这么多人,先是迷茫,看到那矮个子,脸色皆是大变,露出恐惧和惊疑。 矮个子一直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胸前,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的心口有一截剑尖透出,寒光闪动间,一滴鲜血顺着剑尖流淌,滴落。 就在这时,街对面一间屋子的顶部,忽有一个粗狂的声音响起,“你们要看,好,老子让你们看个够。” 这声音响起,众人皆是一惊,朝那屋顶看去。 那矮个子此刻听到那声音,下意识抬头去看,头还没抬起,身子一软,向前扑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一个装着黑烟的半透明玉瓶从他袖中滚出,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柄剑插在他背上,剑刃已刺入他的后心,红色剑穗随风飘动,如鲜血般殷红。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人看了。 远处看热闹的人,站在徐言摊子前的人,刚刚被风卷起,现在已落地的人,包括徐言和谢羿,还有青山阁里那少女和中年儒生。 所有的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那屋顶的人。 一个年轻人坐在屋瓦上,一手拿剑鞘,一手拿葫芦,正仰头咕噜噜喝着酒。 此人身材高瘦,皮肤黝黑,脸上生着短须,长发披散着,穿一身陈旧,带着补丁的青色长袍。 虽然外貌平平无奇,身上却有种放荡不羁的独特气质。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他却毫不在意,连续喝了十几口之后,才放下葫芦。 他提着葫芦,看着下方众人,朗声笑道:“刚才那一剑,就是铁线篆篆文演化出的‘一字剑’,看够了吗?” 此人说话时虽是看着下方所有人说的,最后话音落的时候,看的却是谢羿。 谢羿笑了笑,朝他拱手道:“蜀山剑派剑法高绝,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多谢兄台出手,诛杀此獠。” 他刚才早已发现了那矮个子要弄鬼,和人群中两人眉来眼去的,之所以不出手,有两个原因。 一来,他来到徐言摊子上,就发现集市中心有人在施法观望此处,他知道是集主。 红叶集集主出身青山书院,和徐言师出同门,绝不会让这些人对徐言不利的。 二来,那些人围上来时,他就看到了屋顶那人,那人还对他笑着点头。 对方那一身精纯浓郁的剑意,他立刻就想到了明早要斗剑的蜀山弟子。 谢羿看那人的意思,就知道对方有意出手,所以他一直握着剑警惕,没有轻易拔剑,他知道这一次不需要自己动手。 徐言和下方的人眼神震惊,先是看向谢羿,又看向那屋顶的人,心道:“这人竟是蜀山剑派的人,是他在转瞬之间将那矮子杀了?” 矮子的尸体他们都看到了,仍觉得难以置信。 方才他们听到剑吟就转头看,看到的时候,矮子已经被剑刺中了。 “哈哈哈,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的剑不错,字也不错,铁线篆不该被这种不懂剑的俗物玷污,死了活该。” 那蜀山弟子说完,也不见他起身,直接化作一道剑光飞走了。 他化身剑光离去时,插在矮子尸体上的剑发出一声剑吟,也化作剑光随他而去。 徐言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眼中震惊尤在,刚才一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 他虽然听到了剑吟,却根本跟不上那剑光的速度,只见白光一闪,那矮子就被刺中了。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喃喃道:“剑来杀一人,剑去不留名,素闻蜀山多剑仙,行事洒脱不羁,颇有游侠之风,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谢羿笑了笑,看着前方众人拱手道:“方才我用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一’字,用的是天绝客自创的铁线篆,各位还有兴趣看一看吗? 众人此刻都看着那蜀山弟子离去的方向,听到他说话,皆是一愣,然后都摆手摇头。 “算了,算了,一个字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是啊,就这矮子想看,他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有的人看着地上矮个子的尸体,摇头苦笑。 刚才他们还想借着看纸的机会,制造混乱,抢夺那笔匣,在那蜀山弟子一剑之后,都没了那心思。 就在这时,两个红衣大汉走到徐言摊子前,袖子领口绣着枫叶纹,他们朝谢羿和徐言拱手道:“两位,集主有请。” 第三十四章 壁画 青山阁二楼,谢羿正拿着字据在看,这是他和徐言交易的凭证。 上面写着交易的时间,地点,千钧笔的来历玄妙,成交价格,全都写得很详细,上面还有交易双方的签字画押。 字据一式三份,谢羿和徐言两人各持一份,青山阁留一份。 有字据为证,日后有任何问题,都是买卖双方自己的事,红叶集概不负责。 千钧笔价格定为五百灵钱,是正常市价,徐言自己提的。 他虽急需用钱才卖这只笔,却没有狮子大开口,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作为读书人,这点德行他还是有的。 谢羿一口答应了,没有压价,也没有多给。 他知道徐言有难处,对徐言的观感不错,刚才两人也算共患难了,但是他没有多给一个子儿。 两人进了一楼,并没有见到集主,而是集主女儿做的见证,写的字据。 那女孩一见到徐言,就叫了一声“言哥哥”,语气亲昵,如见自家兄长。 谢羿立刻知道,集主和徐言关系不一般,绝不止同门那么简单,两家很可能是世交。 徐言这么缺钱,都没有向集主去借,而是摆摊卖传家宝,说明他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 谢羿和他只是初见,交情不深,没必要加钱,这样反而会伤了徐言的自尊。 两人交易完成后,徐言便走了。 那少女领着谢羿来到二楼这房间里,然后去找集主,却是迟迟没有回来。 现在已过了盏茶的功夫,集主一直没有现身,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谢羿将字据收起,起身来到一处墙壁下,看着墙上的壁画。 壁画上青山巍峨,白云渺渺,山间一道瀑布飞挂,颜色亮而不艳,笔墨清雅脱俗,显然出自名家手笔。 这是一幅灵画,是用特殊的笔墨绘制而成,其中蕴含了修行人的法力和神意。 若是寻常人看,这幅画是静止的,除了觉得好看,不会有特殊的感觉。 但是修行人眼里,这幅画却是动的,那画中的花树,白云,瀑布,天上的日光,全都是活的。 谢羿也会画灵画,他画的最好的,是那匹白马。 这样一幅巨大的山水图,需要的法力和神念巨大,他目前还画不出来,但是不妨碍他欣赏。 他盯着那画,只觉那山离他越来越近,有风从墙壁上吹下来,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清风拂面,他脸上的胡须被吹动,他嗅到了泥土花朵的气息,听到了风声,树叶沙沙声,鸟鸣声,还有瀑布飞落发出的水声。 灵画有化虚为实,化假成真的玄妙,这些气味,声音,感觉,全都是画中法意所化,却无比真实,就像他真的在一座山里一样。 谢羿沉浸在这种法意中,身体放松,心灵平静,耳边的声音,鼻尖的气味,周身缠绕的风,都变得越加清晰。 壁画在发光,有风声水声从画中响起,有阳光云气自画中透出,缠绕在谢羿的身上,画中神意已和他的神魂勾连在一起。 谢羿眼睛虽是闭着的,此刻思绪中却已看到了画面,他的心神已连接了壁画,正在壁画中游走着。 他走过树丛,趟过小溪,翻过山坡,走到一片山花烂漫处。 阳光明媚,山坡上各色野花盛开,蝴蝶飞舞,蜜蜂采蜜。 这虽是壁画中的画面,他却感受到了真实。 阳光的温度,野花的香气,蝴蝶闪动翅膀带起的风声,蜜蜂嗡嗡的声音,全都和真的一模一样。 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中年儒生,一个儒服少女,正是红叶集集主枫临,还有他的女儿枫溪。 他们走进房间里,没有出声,只是注视着壁画下的谢羿。 谢羿一直站在墙下,像是根本没有发现他们,他仰头对着壁画,面露痴迷。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眼皮却在颤抖。 他身子在发抖,浑身气息已乱了,想往回收,却收不回去,他已壁画上的法意被缠住了。 壁画上的线条和色彩已模糊,变成了颜色各异的气,丝丝缕缕的,从墙上飘下来,缠绕在谢羿身上,像是蜘蛛在缠绕猎物一样。 谢羿并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此刻他正躺在山坡上,感受着明媚的春光和花朵的芬芳。 “这里山清水秀,远离红尘俗事和江湖恩怨,若能在此结庐而居,每日饮酒作画,煮茶听风,那该有好多?” 他心中忽然生出退出江湖,在山中隐居的念头。 这念头一生出,便如种子落地,生根发芽,在他心里疯长。 忽然,他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哭泣声,那声音仿佛从山野间传来,穿过林间,有风乍起,树叶沙沙作响。 他浑身汗毛扎立,只觉这漫山遍野的野花,透出一种刺骨的杀机。 就像他见到一处开满鲜花的草地,正要满心怀喜地躺下,花丛中突然窜出一条毒蛇,张嘴露出毒牙,朝他脖颈处咬来。 这一喜一惊之间的巨大落差,比纯粹的惊吓还有恐怖。 房间里,谢羿身上缠绕的气丝瞬间收紧了。 枫溪眼神一惊,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差点就要叫出来。 枫临却没有动,负手而立,身上气息流动如水,眼神却镇定如山,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像山一样安静,沉重,也像是山一样无情。 就在这时,谢羿颤抖的眼皮霍然掀开,眼中红光一闪,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 声音一出,在屋内炸开,如惊雷,似山崩,屋子都是一震,桌上的茶壶茶杯瞬间崩碎,炸开。 谢羿身上缠绕的气丝瞬间崩散,壁画上延伸出来的气丝像是受惊的蛇,瞬间缩了回去。 咔嚓一声,墙壁上有裂纹瞬间散开,整面墙壁都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壁画上的颜色也暗淡了。 谢羿看着墙上的壁画,只见那裂纹中心处,正是他刚才心神所在的那片山坡。 山坡上开满了野花,野花丛中躺着一个绝美少女,人虽只有瓜子大小,画的却很精细,身着彩衣,五官俱全。 她的脸上满是惊骇和恐惧,眉眼口鼻有鲜血渗出。 谢羿额头已见汗,他看着壁画上那女子的脸,眼神带着一丝惊惧,“好险,差点就被这画中囚禁的妖灵吞噬了。” 还好刚才他反应及时,在危险来临之前,直接从那壁画幻觉中挣脱出来,发出那一声冷哼。 那一声冷哼蕴含开山爷的一道法术,名为震山吼,又名癫吼。 他之前借法杀唐冲时,就用这吼声将街上众人吓得满地乱爬,如同突然之间疯癫了一样,还将有的人吓得屎尿齐出。 神灵之法,蕴含神灵之威势,有震荡神魂,恫吓心灵的神威。 刚才那妖灵虽是一缕分身,却有着迷惑人心的诡力,将他诱入幻境之中,趁他心神松懈时,要吞噬他的神魂,直接被他震死了。 “开山将军选中的人果然不凡,一声癫吼就将这画中被困了百年的妖灵震死了。”枫临沉声道。 第三十五章 妖灵 世事如潮,水深且浊,很多事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修行人都知道,百年前枫家开设红叶集时,曾在此布下了一座极厉害的阵法,名为三山三才阵。 青山阁有三层楼,每一层都有一幅山水图,都是青山书院的我见青山图,由百年前枫家三位大儒所画,是大阵的基石。 三幅壁画,三座青山,山意重叠,对应了天地人三才,一山接引地气,一山接引人气,一山接引天光。 枫林渡附近有山,有小河和鸣春江,十里枫林扎根大地,不断汲取地气,山气,水气,此为地气。 集市中的人每一次说话,斗法,呼吸,活人的一切行为,都会散发出精气神,此为人气。 红叶集上空悬挂的灯笼,昼摄日精,夜受月华星光,此为天光。 这座大阵聚拢八方灵气人气,汇聚到青山阁中,三才汇聚,山意层叠,非常厉害。 百年来,枫家一直有子弟在此镇守,主持阵法,十年一换,个个都是藏幽境大修。 正因如此,红叶集一直比较安定,虽有修行人斗法厮杀,却从没出过大乱子。 修行人都以为枫家布下这法阵,是为了保护红叶集,保护自己的生意。 谢羿之前也这么以为,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他看着墙上那一幅山水画,微微皱眉,“原来枫家设此集市,布下大阵,不是为了赚钱做生意,而是为了镇妖。” 那幅山水图法光莹莹,色彩亮丽,和他刚来时一模一样。 他方才施展法术震杀妖灵,只是让壁画有了些许震动,有大阵灵气加持,那些裂纹眨眼便恢复了。 唯一不同的是,壁画中那开满野花的山坡上,有一个绝美少女正躺在花丛中,正是那壁画中潜藏的妖灵。 刚才她被谢羿法术震杀,面色惊骇,七孔流血,从壁画中显出本相。 但是在壁画恢复的过程中,她脸上的血迹飞快消失,面色从容,闭着眼睛躺在花丛中,仿佛睡熟一般,看不出丝毫痛苦和惊骇。 谢羿一直旁观整个过程,渐渐看出了一点端倪。 那妖灵刚才的确被他震杀了,却有一点诡异生机凝而不散,死而不僵。 那画中少女就像一朵妖花,花虽凋谢,但是花枝还在,那诡异生机就是花枝,也是这妖灵的根。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一点诡异生机不灭,这妖灵是杀不死的。 此刻花枝尚在沉寂,蛰伏,假以时日,花枝重新长出花苞,开放,这妖灵只怕又会活过来。 谢羿想到刚才集主的话,那妖灵被困在壁画中百年,显然是开设市集就镇在此处的。 他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将她囚禁在壁画中百年,是杀不了她,还是不想杀她?” 此妖灵诡异,明明只有一丝神念,却能蛊惑人心,连化气修士都能迷惑。 以谢羿的法力修为能震散那一丝神念,却破不了那一点生机,无法彻底杀死这妖灵。 但是枫家百年前就是大家族,族中有结丹大修,而且他们和青山书院关系密切,以他们的手段和人脉,应该能杀死这妖灵的。 “百年之前,我们枫家老祖和青山书院的山长都试过,还找了很多帮手,都抹不掉那一点生机。”集主淡淡道。 谢羿大吃一惊,枫家老祖和当时那位山长,可都是结丹的大修士。 以他们的人脉,找的帮手中只怕还有结了元婴的老怪物,如此多大修出手,竟然都没法解决这一丝妖灵分身。 谢羿看着那壁画中睡容恬静的少女,开口道:“此物如此诡异,究竟是从何而来?” 集主叹了口气,说起了枫家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 原来百年之前,枫家有一位很厉害的年轻俊杰远渡东海,去到了长生洲游历。 十年之后,那人回到枫家,一身精气枯竭,神志不清,已变得疯癫了。 他当时就被那妖灵缠住了,妖灵如草木一般,扎根在他肉身神魂之中,汲取生机魂气。 当时枫家请了很多修士为他医治,都没法彻底杀死那妖灵。 那妖灵能杀,但是抹不去那一点诡异生机,没过两天,那妖灵又会活过来。 那年轻俊杰不断被妖灵折磨,吞噬生机,一年之后便死去了,死的时候头发花白,浑身气血枯竭,就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 那人死前,有片刻清醒,竟是画了一幅山水壁画,并且留下了几句遗言。 “我死以后她不会再伤害别人,你们将我的尸体封存,莫要毁坏,安置在枫林渡,派人好生看守,百年之后,会有一个人手持信物来枫林渡找你们,他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这样的话,我欠她的也算还了。” 集主将那人的遗言说了出来,说的时候看着那壁画上的少女,眼神复杂难明。 谢羿听到这话,便知那人和妖灵关系不寻常,很可能有一段复杂的恩怨纠葛。 枫家应该知道一些曲折,集主不说,他也不好多问,毕竟这算是枫家的家事。 他正想着,集主忽然转头看着他,说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将你请来,让你看这幅壁画吗?” “难道是那手持信物的人已出现了,是那人让你们这么做的?”谢羿刚才被那妖灵迷惑,便知道集主是故意让他看那幅壁画的。 他们之间无冤无仇,集主又是青山书院的君子,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他看那妖灵。 “不错,今天中午,有个年轻公子突然到了我这里,手持那位长辈的信物,让我将壁画交给你。”集主说道。 谢羿听到年轻公子,立刻想到中午让老汉送信的那个神秘公子。 虽然这世上年轻公子有很多,但是他听到这话的时候,一下就想到了那个人。 他忽然觉得,那人送信给他,看似是要他来观剑,实则是为了这件事。 “这么多年过去,你们怎么知道他就是你们要等的那个人?” 谢羿这么问,是想让集主说一些那人的事,他想多了解那人的信息。 “壁画中的妖灵沉寂百年,那人一来,她就被吓醒了,还开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 第三十六章 礼物 集主走了,屋子里只剩下谢羿一人。 他站在壁画下,看着画中那熟睡的少女,心神震动,久久难以平复。 “那人叫袁天佑,他说自己来自长生洲,想和你交个朋友,这壁画之事牵扯甚多,有凶险,也有机缘,算是他送你的见面礼。” 这是集主走之前说的,是那神秘公子托他转告谢羿的。 谢羿听到这句话,才明白枫家为什么那么相信那个公子,初次见面就照对方说的做了。 枫家对那人的遗言不是完全信任的,那人说他死后妖灵不会再害人,枫家还是建立了红叶集,布下法阵,将那妖灵镇在法阵之中。 他猜测,若是真有人手持信物而来,枫家看过之后不信任,一定不会照来人说的做,更不会把藏着尸骨和妖灵的壁画交出来。 刚才集主让他看这幅壁画,还告诉他百年前的旧事,明显是遵从了那神秘公子的意思,要将藏着族人尸骨的壁画交给他。 谢羿立刻猜到那神秘公子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来历,能妥善处理百年前那桩旧事。 枫家知晓那件旧事的曲折,又认同那公子的身份和能力,才对那公子言听计从的。 “长生洲,姓袁,原来是阴阳观袁家的人,难怪枫家的人信他。” 不光枫家的人信他,谢羿也信,这个袁天佑说要和他交朋友,一定是真心话。 阴阳观袁家修阴阳术算之道,行窥探天机之法,是天下间有名的术算世家。 修术算之法的人说话,一言一语暗合天机,会在天地间留下烙印,说到就要做到,是绝对不能胡乱开口的。 “要和我交朋友,却不直接来找我,要送我壁画,却写信让我来观剑,搞得这么神秘,还真是卦师一贯的做派。” 谢羿也没怪罪,卦师所修法门特殊,说话做事都是这般拐弯抹角,这就是他们常说的“天机不可泄露。” 他看着墙上的壁画,法光朦朦,比起刚才已暗淡了许多。 这幅壁画是枫家那人百年前所画,画中藏着那人的尸骨和妖灵,并不是青山阁阵法那三幅画之一。 集主离开前已将这画上的法禁解了,他随时可以收走。 虽然那神秘公子说将壁画送给谢羿,但是枫家不会勉强,收与不收,还得看谢羿自己的意愿。 谢羿已决定收下了,阴阳观袁家的人找上他,诚心要和他交朋友,还送他见面礼。 这礼物看着还不一般,他自然不会拒绝。 而且他也很好奇,这幅壁画究竟牵扯到什么,妖灵那一点诡异生机,连结丹修士都抹不掉。 他在腰间银丝小袋一摸,有画卷飞出,在空中展开。 白纸之上,灵光朦朦,陡然生出一股吸力,壁画上的线条色彩纷纷化作气丝飞出,被吸入画卷之中。 很快,墙上的壁画消失不见,那幅山水图已到了画卷之中。 谢羿将画卷系好,没有直接收入银丝小袋中。 这画中有那人的尸骨,也有那诡异的妖灵,那妖灵随时可能复苏,他不能随意放置。 他想了想,脸上红光一闪,开山傩面显现。 傩面长满獠牙的嘴一张,内里红光转动如旋涡,直接将画卷摄入其中。 谢羿闭上眼睛,神念与傩面勾连,他的眼前场景变幻。 他站在空中,下方群山连绵,草木不生,一眼望去,山上像是有积雪覆盖,一片白光闪动。 那不是雪,而是无数白森森的尖刀,刀光森寒,交错如狼牙,密密麻麻长在地上,漫山遍野都是刀光。 刀光闪动间,刺骨的寒意和杀气在山间流淌如风,那是刀山之上吹起的刀风。 这里是刀山地狱,是开山爷肚子里两座地狱之一。 谢羿一进到这里,就打了个寒噤,心中生出浓浓的寒意,如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中一般。 若非他是开山爷的傩师,神念意识一进到这里,瞬间就会被这刀山地狱无处不在的刀风撕裂。 他看到那幅画卷悬在空中,上面被一层红光笼罩着,才算彻底放心。 不管是那画中妖灵复苏,还是别的诡异力量从那画中生出,只要在这刀山地狱之中,就翻不了天。 七月三十,夜,亥时未到。 谢羿从青山阁出来后,去取了修复好的皂雕旗,此刻正坐在一家酒肆里喝酒。 集市上空悬挂的灯笼很明亮,将大街上照的亮如白昼,窗外行人如织,人声鼎沸,此刻虽是夜晚,却比白天还要热闹。 他一边喝酒,一边梳理自己最近遇到的事。 他从石水村离开后,最开始的计划是打探消息,红叶集八月初一有集日,人多口杂,最适合打听情报。 不过他中途经过灵官镇时,被黑云盯上了,那场大战之后,他得到了铁匣子。 小蛟是六十年前被那个豢龙道修士带进古洞府的,那人给它看过古洞府大部分区域的地图。 谢羿有小蛟引路,目前掌握的情报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多,不用再特意向别人打听了。 “等到了安平城,所有修行人汇聚一处,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报吧。” 谢羿夹起一粒蚕豆,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不时拿起杯子喝一口酒,感觉很放松,很惬意。 天一黑他就进了市集,连续经历了斗法,试笔,看壁画这一连串的事,实在有些累了。 现在他就等着天亮,明天早晨看过斗剑之后,他就离开红叶集。 他已做好了计划,明日沿着鸣春江逆流而上,去往西面三百里外的安平城。 路上寻一些妖魔给开山爷当祭品,最迟八月初八赶到安平城。 然后在那里好好休整,苦练游花遁剑术,为八月十五进入古洞府做准备。 这次谢羿进入古洞府是有任务的,他要去寻六十年进入古洞府的那个傩师。 那傩师上次留在古洞府里没有出来,六十年过去了,却一直没死。 傩师出门在外,即便有傩神庇护,也会遭遇不测。 若是傩师死了,身上的傩面会自毁,其中傩神会被方相神接引,回到桃源洞神堂之中。 那傩师的状况很不好,不知那古洞府究竟有什么古怪,此人已经疯癫了,身上的傩神也出了问题,和总堂方相神的联系很是模糊。 世间万物皆有命数,神灵也会死,也会生病,也会疯癫入魔。 这种事出现过不止一次,昔年大周神国就是最好的例子。 傩教这次派谢羿进古洞府,就是要他将那人带出来,若事不可为,也要将傩神带出来。 想到此处,谢羿忽然有种预感,这次进古洞府,他和那位疯癫的同门之间,一定会有一场恶战。 第三十七章 酒鬼 谢羿一边喝酒,一边回忆着他今晚的收获。 那千钧笔有压心之妙,对于锤炼神魂大有裨益。 他画画写字时,有那沉重的笔意加持,字画之中的神意法韵会非常凝练,品质也会更高。 在他结丹之前,这只千钧笔可说是最好最适合他的灵笔。 那幅壁画出自那枫家弟子之手,那人也是青山书院的人,那一幅山水画的技法神韵,颇有我见青山图的影子。 我见青山图真本不光是青山书院的食气观想图,还是极负盛名的丹青名作。 谢羿若能将那壁画中的技法神韵学到几分,会为他画山水丹青打下非常夯实的基础。 不过这两件宝贝不是杀敌用的,对他的好处和裨益,需要时间长了才能看出效果。 三件宝物中,唯有撼山印能让他的实力直接提升。 担山派的观想法,出自昔年大周神国一位担山神人,所以他们的法术,法宝,符箓全都是以山为本。 撼山印用出时化作一座小山,看着不大,却有着山岳般沉重的法意,一旦打实了,藏幽修士不死也要重伤。 不过使用撼山印的要求很高,不光对法力神意要求高,对自身气力要求也高。 要担山行法,就要有担山的气力,担山派的人个个都有一身神力。 别人得了这法宝都不一定能用,大印化成小山,还没砸死人,自己先被大印的神意和重量压死了。 谢羿却不担心这一点,他身上的傩神是开山将军,神灵的名字可不是随便取的。 担山神人有一肩担山的力气,开山将军则有徒手开山的力气。 传说开山爷在成为傩神之前,就是天下有名的凶神,经常化身巨人推倒山峰,撕裂山岳,将地下的山根扯出来充饥。 这传说是否有夸张,谢羿并不知晓,但他成为开山爷的傩师后,常年受开山爷神意法力的侵染,的确生出了一身极为恐怖的神力。 这撼山印对他而言,简直像是量身打造的一样。 尤其古洞府开启在即,其中危机重重,他得到这样一件杀器,可说是如虎添翼。 今日有喜,谢羿决定奖励自己一次,他拿出了从木府得到的火云烧。 泥封一开,坛中红光隐隐,其中酒气凝而不散,如火云一般翻涌着。 谢羿深吸口气,一股灼热浓烈的酒气钻入鼻中。 他仿佛到了无边大漠之中,有灼热滚烫,混着沙砾的热风扑面而来,他的脸顿时有些红了。 酒未饮,人先醉,当真是好酒。 周围的人看到酒坛中的异像,也知道那是极好的酒,都瞪着眼睛望着,鼻子猛吸,还有人馋得直吞口水。 谢羿没有管他们,让掌柜拿来一个碗,独自喝了起来。 他刚喝了一碗,便有一个人走到窗外站着,看着碗中氤氲不散的红色酒气,双眼放光,赞叹道:“一碗火云烧,十里大漠风,这酒气岂止飘了十里,二十里外我都闻得到。” 谢羿哈哈大笑,“淡酒宜一人独酌,烈酒当群雄豪饮,兄台既然来了,何不。”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那人已化作一道剑光,飞旋转折,剑光一闪,已从大门飞到了谢羿对面的凳子上。 “掌柜的,拿碗来。” 张烈应了谢羿的邀请,一点客气话没说,直接喊掌柜拿碗。 谢羿也笑了,他早就知这蜀山弟子是个酒鬼,之前杀那矮子时,这人都是先喝了酒才动的剑。 碗上来了,张烈一点没客气,拿起酒坛子倒了一满碗,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一滴都没浪费。 他连喝了三大碗之后,面色微红,打了个酒嗝,用衣袖抹了抹嘴,才朝谢羿拱手道:“蜀山张烈,见过谢道友。” 他是藏幽境修士,神念坚韧,灵觉敏锐,谢羿这装扮骗骗别人还行,可骗不过他。 谢羿也清楚这一点,他正要回礼,忽然耳朵微动,看向窗外,“你果然没说错,这酒飘了的确不止十里。” 他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直奔酒肆而来,除此之外,还听到了吞口水的声音。 看来又有一个酒鬼闻着味儿来了。 张烈挑了挑眉,他刚才也发现来人了,却没想到谢羿也发现了,反应只比他慢了一丝。 他心中暗道:“此人只是化气修为,灵觉竟如此敏锐,都快赶上我了。” 很快,窗外又站了一个人,看着桌上酒碗里氤氲发红的酒气,眼睛都红了,一边吞口水,一边说道:“好酒,好酒。” 这道人二十来岁,穿一身白色道袍,上有金丝绣成的祥云纹,宽大的道袍让他的身材更显瘦削。 他的脸色苍白,眉毛头发却是淡红色的,眼圈有些发青,带着三分病气。 他说完话就捂着嘴咳嗽起来,衣袍抖动间,有药味散发。 谢羿一看到这道人,就知道他先天阳盛,这是天生阳气过旺而成疾,所以他的眉发才会泛红。 张烈看着外面的道人,面色一冷,皱眉道:“我们在里面喝酒,你在外面咳,病道人,你是故意来搅局的吧?” 谢羿听到他对着道人的称呼,就知道两人是认识的,而且关系还不错。 张烈是蜀山弟子,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可能用这种语气对不熟悉的人说话。 病道人没说话,他咳得更厉害了,先天阳盛之人是不能喝烈酒的。 但是他嗜酒如命,一闻到火云烧的酒气就忍不住赶来了,隔得远还好,隔得近了,闻到的酒气更浓烈。 火云烧的酒气滚烫,瞬间就将他体内蓬勃的阳气引动,所以他咳得这么厉害。 谢羿看出这道人是个货真价实的酒鬼,明明先天阳盛,不能喝这种烈酒,却还是不愿走。 他没有觉得厌烦,反而觉得这人很有趣,直接一抹腰间银丝小袋,将之前赵小英送的那坛十日寒拿了出来。 “这位朋友大老远赶来,燕某岂能让你空着肚子回去?来,进来陪我们一起喝吧。”谢羿朝病道人拱手笑道。 “啧啧,你这袋子里究竟装了多少好酒?又是火云烧,又是十日寒,看来我们三个之中,你才是名副其实的酒鬼。” 张烈只看那冰玉雕成的坛子,就知道里面是大雪剑宗的十日寒。 病道人坐到凳子上,朝着谢羿和张烈拱手道:“驱云观祁连,见过燕道友,张道友。” 谢羿看他身上的云纹法袍,就知道他是驱云观的人,但是真听他自报山门,还是吃了一惊。 在安平地界,驱云观和青山书院齐名,观中供的是一位名为驱云使者的神灵。 他们这一门修的是水法,有驱云唤雨的神通。 这病道人天生阳盛,体质属火,和驱云观的水法可说是水火不容。 “这人能入驱云观的山门,还真是稀奇。” 谢羿心中虽疑惑,却没有多问,这是别人门派的私事。 他却问了另外一件事,“明天和张道友斗剑的人,就是祁道友你吧。” 第三十八章 暗流涌动 “咳咳,正是在下。” 病道人又开始咳了,他立刻喝了一碗十日寒,体内阳气才安定下来,但是他的呼吸却有些乱。 自家事自家知,他离开驱云观太久,体内阳气已有些压制不住了。 谢羿感受到他身上熊熊如火焰般的阳气,微微皱眉。 祁连体内阳气躁动,一咳起来,浑身气息法力不能自控,这可不是好兆头。 剑客相争,方寸之间决胜负,剑锋无眼,出鞘就是杀器。 若是两人都是正常修士,气息安定,能完全掌控自身法力,真到危急时刻,还能收得住手,最多只是轻伤。 但是祁连这种情况,斗剑时心神紧绷,病情一定会发作,而且发作起来,必定比现在厉害数倍。 到时候两人剑锋相交,一人犯病,两个人都有可能出事。 张烈看着他咳嗽,也知道这是件麻烦事,他已后悔答应和祁连斗剑了。 昨天祁连就在咳嗽,不过咳得不严重,又一直死缠着他,还保证明天会调息恢复好,他才答应斗剑的。 现在看来,祁连的病情不光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坏了。 “你现在咳得比昨天还厉害,到了明天只怕更严重,这次比试还是算了吧,等你病情稳定了再说。” 他是剑术高手,剑势能收能放,却怕祁连病情突然发作,身形一乱,直接撞到他的剑上,那就要出大事。 祁连也皱起了眉,沉默着,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已濒临爆发,明日斗剑一定会发病,但他实在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这次他好不容易偷跑出来,要和外面的剑客高手过招,又是受了高人指点,才知道红叶集有蜀山弟子。 若是能和张烈过招,见识到蜀山剑法,他的剑术一定会有很大长进。 “张大哥,要不再等等吧,看看明天我能不能好些?” 张烈听得直皱眉,这人怎么这么倔呢? 他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老弟,哥哥答应你了,下次等你好了,随时通知我,我亲自到驱云观,认认真真和你打一场,明天还是算了吧。” 祁连听他这么说,只好点了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自己不怕危险,却不想给张烈带来麻烦。 他眼神暗淡,脸上满是失落,错过这次机会,他不可能再和张烈斗剑了。 这次二姐跟着大姐出门做事,他偷偷跑出来,回去之后一定会被禁足。 就算以后病情稳定了,二姐也不会让他和张烈这种高手动剑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摸向腰间如意袋,那里面有一颗特制的丹药,是用来压制他体内阳气的,持续时间只有一天。 “要是吃了这药,现在斗剑都没有问题,但是我斗剑之后必须立刻赶回驱云观,否则药效一过,浑身阳气爆发,我会有性命之忧。” 祁连心中想着,以他化气圆满的修为,一天时间足够他赶回驱云观了。 但是如今安平地界不太平,有很多妖魔邪道走动,万一他被缠住就麻烦了,他还在犹豫。 谢羿不知其中隐情,以为祁连只是在难过,正要安慰两句,腰间银丝小袋忽然传出异动。 他在银丝小袋上一抹,拿出一个信封,正是之前袁天佑写的那封信。 他将信取出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上面的字本是黑色的铁线篆,现在墨迹却已变成了红色,鲜红欲滴,如血一般,透出一种不祥之意。 张烈和祁连都察觉到了异样,见他拿着信脸色不好,知道有事发生,却没有开口问。 信件是私物,主人自己不说,旁人是不好问的。 “两位,看看吧。”谢羿面色沉凝,将信举了起来。 张烈和祁连先是疑惑,不知道他为何让他们看信,但是看到信上的内容,又同时皱眉。 他们都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也从那血光之中感受到了不祥的味道。 “这封信是一位朋友中午送给我的,原本是白纸黑字,写的内容你们也都看到了,就是观剑的事,没有什么特别的。” 谢羿顿了顿,接着道:“就在刚才,此物在我如意袋中异动,我拿出来便是这个样子了。” 张烈灵觉敏锐,他在信上感受到了一种非常玄妙的法气,知道这信是被人施了很特别的法术。 他想了想,忽然道:“你这位朋友是修术算之法的卦师?” “不错,他的身份我不便透露,但是我可以保证,他算卦的本事非常厉害。” 张烈和祁连出身名门,都知道卦师有一言断祸福的能力。 卦师写的信呈现这种异样,就说明他们二人斗剑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 血光之灾,可是大凶之兆。 他们知道谢羿没有骗他们,因为谢羿刚才看到信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而且这信是阻止他们斗剑的,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咦,我昨天见到的那个卦师,他说我这次斗剑最多轻伤,绝不会有事的啊。”祁连忽然道。 谢羿和张烈顿时一惊,这场斗剑还有另一位卦师牵扯进来? 祁连看着那信上鲜红的字,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立刻将昨日的事说了。 原来祁连前天偷跑出来之后,打算去安平城找高手过招,结果在路上偶遇一个算卦的卦师。 他见那人气质修为不一般,不是江湖骗子,便找那人算了一卦,想问问哪里有剑术高手。 那人便指点他来红叶集,说这里有个蜀山弟子剑术很厉害,他和蜀山弟子斗剑只会轻伤,不会有危险。 他听了之后,立刻便赶过来了,当时他太过兴奋,赶路太急,病情才发作了。 祁连说着,又想到谢羿那封信异动时,正好是他决定吃药的时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谢羿和张烈不知他心里所想,只当他被这件事吓到了,这明显就是那卦师设了局,要让祁连和张烈斗剑,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卦师号称眼观天机,口算阴阳,修行法门特殊,在修行界是很特别的存在。 他们随口一句话,就可能让一个人死里逃生,也可能让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死去。 “看来古洞府事的确不简单,已经有人开始布局,要对大势力动手了。” 谢羿沉声道,他听到祁连的话,便知道那卦师没安好心,这是要挑动蜀山和驱云观斗起来,将两方人马拉入恩怨旋涡之中。 祁连不一定会进古洞府,但是他知道张烈就是代表蜀山来安平的。 一旦斗剑出了意外,祁连大概率会是应血光凶兆的人,张烈修为高,应该不会立刻有事,但是会和驱云观结仇。 “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差事还真不容易啊。” 张烈也感觉到有人在布局算计他,叹息了一声。 谢羿沉默着,他想到了焦弟被大雪剑宗追杀的事。 焦弟被那女剑客找上,绝对不是偶然,或许从那时起,古洞府引起的暗流就开始涌动了。 他忽然叹息道:“世事诡谲,人心难测,这就是江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