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惊蛰》 第1章 01 端午过后,南泉市暑气渐起,梧桐树枝叶层层叠叠地拥挤在一起,翠色秾艳,日光匝地,如同热脱了皮的树干一般,一片斑驳。 正值下班高峰期,人行道上各式各样的鞋碾过散落一地的树皮和碎影。 温宛冰步履匆匆地从人群中穿过。 手机里进来一通电话,陌生号码,接通后温宛冰将手机举到耳畔。 “你好,是……温宛冰女士么?”那边传来很御的女声,语调很慢,报她的名字时还卡了一下,“这里是lo潜水馆——” 开场白听着像是推销,温宛冰急着去找温星,没等对方说完,回绝道:“抱歉,没兴趣。” 对方像自顾自地继续道:“您女儿在我们lo——” 从推销升级成了诈骗。 路上人来人往,温宛冰没了耐心,冷声再次打断:“我母胎lo。” 对方漏出低轻的一声闷笑。 温宛冰皱着眉头挂断电话。 过了安检,刷卡进站,温宛冰的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温宛冰按了接听:“妈。” 电话里母亲何秀英带着哭腔的声音里透着焦灼:“水水,星星丢了!在小公园,我就给人指了个路,转头就不见人了,今天她一直挠手。你给买的定位手表也没带,我在附近找了两圈都没找到她,怎么办啊?” 温宛冰心咯噔一下,温星有自闭倾向,易丢难找,她捋过额前的头发,强作镇定地问:“报警了么?” “报了报了。” 温宛冰边加快脚步下地铁站边说:“你在附近街道再找找,我现在过去。” 何秀英连声应“好”。 温宛冰看着手机想起前一通电话,不是诈骗。 正要回拨过去,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这次是一条短信和一条彩信。 【这位名叫温星的小朋友在南泉市lo潜水馆麻烦家长前来认领。】 彩信里温星双手捧着糯米糍啃,葡萄似的眼睛看着镜头,笑得腼腆。 拍照人的手入了镜,纤细的指尖夹着一张纸条。 温宛冰将照片放大看清了上面的字。 两年前,温宛冰用工资给温星定制了一个星星状的挂件做项链,带有夹层,里面就放着这张纸条,写着温星的病情以及她的姓名、联系方式。 同时还买了智能手表,挂件里的纸条一直没派上用场。 以至于温宛冰一时没想起来这事。 温宛冰回复:【我现在就去,之前不好意思】 那人发来一个句号,显然是不满她两次失礼地打断。温宛冰没在意,回了句“谢谢您”,随后搜索了lo的地址。 南泉市首家拥有平静水域训练池和布景拍摄池的潜水馆,位于南泉市体育中心。 再坐三站就能到,温宛冰给何秀英拨了电话说了情况:“你先回去休息,我去接。” 何秀英也找累了:“行。” 二十分钟后,温宛冰在潜水馆前停下了脚步。 潜水馆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卡通树脂雕塑,左边是躺在圆形鱼缸里的美人鱼,右边是趴在鱼缸缘的潜水员。 店招上“s”尾巴设计成了鱼尾,“ol”像是护目镜和氧气管,最后一个“o”是圆圆的气泡,气泡上的高光点会顺时针旋转 都是温星喜欢的元素。 温宛冰走进去询问前台道:“你们这是不是捡到一个六岁大的小朋友?” 前台盯着她愣了两秒:“稍等”,拿起对讲机:“胡老师,家长到了。” 对讲机里电流声滋滋啦啦了一会儿,传来女人的声音:“你让她来一趟休息室吧。” 听音色不是和她打电话的人。 “好的。”前台放下对讲机,指路道,“抱歉我这儿走不开,麻烦您往里走,右拐,走到头。” 温宛冰颔首:“好,谢谢。” 进馆往右拐是条走廊,左面墙上摆置着各种奖杯证书,右边贴着教练简介海报。 温宛冰匆匆扫了眼,快步进入休息间。 环顾一圈,在五米宽的玻璃窗前找到了温星。 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温宛冰走过去唤道:“星星。” 温星只看了温宛冰一眼,又转向了玻璃窗:“姨,鱼。” 话音刚落,她突然有点激动,双手按拍在了玻璃上。 温宛冰侧头看向玻璃窗。 里面是布景池的底部,光线投入水中,映照得珊瑚礁和假山石上波光粼粼,细小的气泡镂空出涌上,如梦似幻。 一抹流光蓝在礁石假山间滑过,海藻般的长发随水波飘动,窈窕身段灵动又优雅地起伏出曼妙曲线,宛如礼裙拖尾般的鱼尾漾出柔美的弧度。 温宛冰这才反应过来温星口中的鱼是什么。 一条婀娜多姿的美人鱼。 惊鸿一现,撩动心弦,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你是她家长吗?” 温宛冰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将目光转了过来。女生看着年纪不大,小方脸,留着一头鲻鱼头发型修饰脸型,杏眼,很温存。 教练海报上有她的照片,名字挺特别,叫胡椒。 “我叫温宛冰,是她小姨。”温宛冰自我介绍道。 胡椒点点头,考虑到温星见到温宛冰没什么太大反应,提议道:“保险起见,还是麻烦给看一下短信、通话记录和合照。” 温宛冰配合地从手机里调出来给胡椒看。 “你们一家颜值都好高哦。”胡椒指着其中一张三人合照问,“这是她妈妈么?” 照片里的女人和温宛冰有四分像,但不同于温宛冰的清冷出尘,女人的气质更显温柔。 温宛冰半垂的长睫颤了一下,收起手机,滚了滚喉咙挤了个“嗯”字,岔开话题:“今天谢谢,麻烦您照看她了,我给您发个红包吧。” 话说得体面,但没什么感情,走流程似的。 胡椒愣了愣,解释:“我没怎么照看,是我朋友发现她在我们门口站着,天太热,怕她中暑,就把她哄进了馆里,我们一开始以为她是哪个顾客的孩子,问她话她也不答,也亏我朋友有耐心,后来小朋友给看了那个挂坠里的纸条,才知道是和家里人走散了。” 听到这里,温宛冰眼里划过一丝讶异。 胡椒没注意,继续道:“所以一直都是我朋友在陪她,也就刚去拍宣传视频才让我看着的,至于发红包——” “老胡~摄影师找你。” 从身后方向传来的女声,磁性撩人像薄轻柔软的纱,裹着略微熟悉的慵懒调调,拂过耳畔。 “嗳,我朋友来了,你们交流,我有点事,先撤了。”胡椒朝温宛冰身后指了一下,急匆匆跑开了。 温宛冰顺着她指的方向转过身。 视线里,来人披着一条浴巾,摆下白皙修长的两条腿交叉步行,摇曳生姿。刚从水里出来没多久,长发还是湿的,柔软地搭在胸前。 与几分钟前潜水池里出现的美人鱼尾鳍同色的泳衣包裹着姣好身材,在微微敞开的浴巾间影影绰绰。 温宛冰半垂下眼移开视线。 来人拢了下浴巾,弯腰俯下身,伸手到温星面前,摊开。 掌心上躺着一颗圆润饱满泛着光泽的珍珠。 看品质,不便宜。 “看看这是什么?” 温宛冰这回听出来了,眼前人就是电话联系她的那位,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对方的脸掠过。 极具冲击性的明艳美感扑面而来。 五官轮廓清晰立体量感大,鼻子尤其好看,窄鼻梁高山根,线条流畅,鼻尖趴着一颗小痣,风情中添了一丝娇俏。 极少有互动回应的温星伸出手,一字一顿,口齿不是很清晰:“珍、珠” “答对了~”傅珺雪作势要将珍珠放入温星的手心。 温宛冰抬手隔档住。 傅珺雪敛着眉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只手。 肤质不算好,一看就是做事的手,指节修长,手背上的青筋和骨骼形状清晰可见,像冰川下的山脉。 但肤色白,顶灯的光照下,几乎白出了冷调感,以至于一点瑕疵都清晰可见。 虎口下方有一块疤。 颜色很浅,近圆形,像是很久以前被什么烫伤后遗留下的痕迹。 手背碰触到了傅珺雪的指尖,温宛冰蜷了蜷指节,垂下手说:“谢谢,我们不能收。” 傅珺雪还是将珍珠递给了温星,漫不经心道:“这是送她的,能不能收该有她自己决定。” 闻言,温宛冰抬眼,直直地撞进了对方的眸里。 眼眸黝黑,眼尾细而微微上翘,让这双显得妩媚含情又深邃,目光流动间分外勾人。 似乎对视了很久,其实不过几秒的光景。 是温宛冰先移开的视线,她妥协道:“星星,对阿姨说谢谢。” 温星转着珍珠,没抬头,奶声奶气:“谢谢,姨姨。” “不客气~”傅珺雪看着她话锋一转,“你是那位~母胎lo?” 语气没变,调子拉得很长,拐着弯,前半句是哄小孩,后半句则是满满的揶揄意味。 温宛冰置若罔闻,摸摸温星的头,不咸不淡道:“我们得走了。” 她再一次道谢:“今天谢谢。” 傅珺雪忽然开口道:“不是要发红包感谢么?” 温宛冰愣了愣,她把这茬给忘了。 也是头一次遇到对红包半点不推拒,甚至还主动提的人。 情理之中,但在意料之外。 尤其是前一分钟,这人才阔绰地送了颗珍珠给温星。 “怎么发?”温宛冰问话时不由地多看了傅珺雪一眼。 恰巧傅珺雪也在看她。 目光相触的一瞬,傅珺雪笑得浅,眼里都是狡黠:“手机不在身边,联系你的那个手机号可以添加我微信,加好友发吧。” 温宛冰点了点头。 傅珺雪弯腰,对温星道:“下次见~小星星~”直起身后,像怕温宛冰又忘记似的叮嘱,“记得加我~” “……” 温宛冰当下就拿出手机申请添加好友,凝在一起的唇瓣碰了碰:“记得通过。” 傅珺雪发出一声类似轻笑的哼声。 与之前电话里那声闷笑很像,温宛冰抬头,果然看见傅珺雪唇边漾着不加遮掩的笑意。 犹如一朵肆意绽放的娇花。 带刺的那一类。 莫名的,温宛冰有种和这人交流总像是过招的感觉。 “牢记于心~”傅珺雪拖腔带调,挂着一脸诚挚的笑,尽态极妍。 “……” 第2章 02 从潜水馆出来,太阳刚落,天色昏暗但还没全黑,热闹的霓虹灯已经提前点缀了街道两侧。 温星忽然撇开了温宛冰的手。 “怎么了?”温宛冰蹲下身问。 温星低着头转着手里的珍珠,默不作声。 温宛冰柔声引导温星开口道:“你要说出来你想做什么,我才能明白。”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来往的人不断投来打量的目光,温宛冰耐心又引导了一次,温星终于吐出两个字:“不走。” 没想到温星这么快就适应一个新环境并且不愿意离开,温宛冰愣了愣说:“姥姥还在家等我们回去吃饭,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们得回去了星星。” 半晌,温星重新抓住了温宛冰的手,她另一只手依旧转着珍珠。 视线扫过去,温宛冰有些愣神。 温星有明显的社交障碍,沟通都非常困难,可那人居然能把她哄进潜水馆,还能让她主动拿出星星挂坠里的纸条。 温宛冰不由自主回想起傅珺雪弯眸浅笑、柔声细语的模样。 ——“加我好友发。” 脑海中画面陡然一转,滤镜破的稀碎。 温宛冰收拢思绪,拨了电话给何秀英。 刚接通,何秀英先出声问道:“找到了么?” 温宛冰紧了紧牵着温星的手:“找到了。”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何秀英想到说,“我得去销个案。” 挂断电话,温宛冰瞥见通知栏提示有新微信消息。 以为是傅珺雪通过了好友,温宛冰点开微信,才发现是leader海聆发来的消息: 【这两周辛苦了,等sniff香水广告项目结束就给你放年假,周一到周五,前后连着周末共九天,正好星星放暑假,你也可以多陪陪她,不过工作还是得盯着点的。】 空气中残留着白日积攒的热气,没什么风,有些滞闷。 温宛冰喘了口气,回复:【好,谢谢。】 她点进通讯录里看了眼,好友申请还没有被通过。 不知道为什么,在之后的时间里,温宛冰总忍不住去看傅珺雪有没有通过好友。 直到回家忙碌起来,才将这事抛之脑后。 晚饭过后,温宛冰接到11栋两家租户电话说客厅灯和厨房水管坏了。 何秀英从厨房走到玄关:“我去找你张叔给他们修。” 张叔就住对门,老婆走的早子女在国外,一个人住。刚搬来时,张叔帮何秀英拎了行李,何秀英送了些自己做的菜给他,一来二去,就熟了。 “行。”温宛冰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 何秀英走后,温宛冰折回客厅,见温星坐在手工桌前,正从收纳格里拿粘土。 温星喜欢将一天里印象最深的事物,用粘土捏出来。 “星星今天想捏什么?”温宛冰支起手机给她录像。 温星没吭声,但表情很放松,对录像也不排斥。 温宛冰看她做了一会儿,也着手用粘土捏出数字的形状。 为了增加交流,温宛冰会弄出算术题,时不时让温星回答:“星星等于号的右边我要捏什么数字?” 温星揪了不喜欢的灰色粘土塞到温宛冰手里:“9。” 温宛冰勾着唇角继续揉搓新的题。 第七个题后,温星没有理睬温宛冰,突然在身上摸索起来。 温宛冰侧目看过去。 温星的作品已经完成了,是一只躺在鱼缸里的小美人鱼,形象和lo潜水馆门口雕塑差不多。 这时温星从口袋里摸出了那颗珍珠,丢进了粘土捏的鱼缸里:“还了。” 温宛冰愣住。 她才发现温星捏的粘土娃娃发色和发型都有点像那人。 珍珠丢给粘土娃娃就是还回去了。 “咔哒——”大门被打开。 温宛冰神思回笼,往门口看了眼,是何秀英回来了:“修好了?” “嗯。”何秀英边换拖鞋边应。 温宛冰把温星做的粘土娃娃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柜里,拍了张照,转身,见何秀英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两盒糖在温星面前晃,问道:“哪儿来的糖?” “老张给的,说是他丫头从国外寄来的。”见温星没兴趣,何秀英把糖丢进茶几上的果盘里,顺势看了眼墙上的钟,“我陪她,你去忙你的吧。” 温宛冰“嗯”了声,往房间走。 何秀英念叨:“也别总忙工作,又忙不出什么名堂来,都单了多少年了,再找个对象谈谈吧,以后再遇到今天这情况,就好让对象去修,也不用麻烦人家老张了不是,星星也好多一个人照顾。” “像11栋那位,还是得请张叔,像……”温宛冰滚了滚喉咙,话锋一转,“不靠谱的,星星也不会多一个人照顾。” 何秀英又无语又好笑:“那你就不能找个靠谱的!” “随缘吧。”温宛冰疲惫地应付,进房后,立刻反手关了房门,倚着门板呼了一口气。 忙完工作,剪辑录像发布到“如水的星星”账号上,温宛冰拿着睡衣进了淋浴间。 安静的环境,重复单一的洗漱动作,很容易让人发呆沉思。 何秀英常常像刚刚那样说她。 其实不是只顾工作不想谈恋爱,她曾经也有期待过,像小说里一样充满浪漫色调的爱情。但后来,她又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实和理想的差距,生活的琐碎足以撕碎所有空想。 她已经不会傻傻地去幻想,可以遇到契合的另一个人,拥有所有她所期望。 - 吹干头发,手机电也充满了,屏幕上不断地弹出短视频的评论提示,其中间杂了一条微信消息。 温宛冰先点开微信,看见列表最上面多了个人。 聊天栏里显示的是她加好友时填写的备注:【红包】 对方昵称单一个六角雪花符号。头像是一只孟买猫,侧颜棱角分明,皮毛黑得油光滑亮,猫眼是像宝石一样的烟青色,很漂亮。 除了简单粗暴的“红包”两字以及一段已添加好友的系统提示,再没下文。 温宛冰咬着嘴皮开始盘算发多少钱的红包。 不能确定珍珠的价格,温宛冰将照片发给了曾经曾经接过珍珠广告项目的海聆咨询。 海聆:【看着像是澳白,这一颗我估计最少两千多】 海聆:【买珍珠怎么不找我?】 icey:【别人送的】 回完,温宛冰切到了傅珺雪的聊天框,思忖片刻,按进红包界面,输入了5000。 界面弹出提示:【单个红包金额不可超过200】 温宛冰改为转账,又被提示:【输入对方姓氏】。 “……” 发了25个200的红包,温宛冰又觉得可能不够,数字也不太吉利,于是又补了一个。 - 另一边,傅珺雪边按摩小腿,边刷短视频打发时间。 也许是之前有搜索自闭症,大数据推送了自闭症有关的视频。 其中有个捏粘土的,每一步都出其不意,傅珺雪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正准备划到下一个,视频里一只成人的手入镜接过了小朋友手里的粘土。 傅珺雪眸光定格在手虎口处的圆形浅疤上,低叹:“真巧。” 评论区里有人留言:【星星是去学潜水了么?之前有新闻报导自闭症学潜水干预治疗的效果很好,期待星星的变化】 傅珺雪点了个赞,去搜一下相关资料,看了一半,微信提示接二连三地蹦了出来。 列表里只有亲妹孟栩然会像这样连续发十几条消息过来,但孟栩然这会已经在睡美容觉了。 傅珺雪纳闷地点进微信。 十多分钟前被她腹诽从纯白头像到空空荡荡朋友圈处处透着“此号已废”既视感,昵称为“icey”的温宛冰,此时此刻在给她刷屏发红包。 [雪花]:【?】 icey:【?】 傅珺雪盯着这两个问号,觉得它们要蹦到她头上跳dis了。 [雪花]:【你在给我下红包雨么?】 icey:【转账要输姓名。】 [雪花]:【姓名:傅珺雪】 屏幕上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定格了有三十多秒。 icey:【已经发完了。】 “……” 傅珺雪想像着温宛冰无语的模样,毫不客气地把红包全收了。 [雪花]:【5200?】 icey:【酬谢费加珍珠,不够我再发】 说了珍珠是送的还偏要还。 傅珺雪眯着眼敲字:【够了,5200,26个,数字都很好,[爱了爱了]】 温宛冰看着手机,后知后觉:“……” 没回复傅珺雪,她切到短视频后台,看到了那条评论,随后去查了资料。 别的城市早有人利用潜水干预,效果显著。 温宛冰有些心动,戳傅珺雪问:【温星可以在lo学潜水么?】 [雪花]:【可以】 以温星的情况只能让她有好感的傅珺雪教。温宛冰问:【可以指定你做教练么?】 [雪花]:【我不是lo的教练】 [雪花]:【不过可以代课】 [雪花]:【小星星情况特殊,建议你先学会】 三段话让温宛冰心情犹如坐了一趟过山车,此起彼伏。 icey:【我和星星都报课的话,有优惠么?】 傅珺雪转了转眼眸,敲字:【如果你也指定我做教练的话~可以有】 “对方正在输入…”又悬了三十多秒。 icey:【我想想】 也不知道是在想要不要潜水,还是想要不要指定她做教练。 傅珺雪轻笑了声,将空调调低了两度。 第3章 03 温宛冰翻了个身,垂眼盯着手机,按进傅珺雪的名片里想输入备注,神思却不自觉地飘远。 她纠结到底该不该报潜水课。 就这么愣愣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眼皮沉重,逐渐闭上。 空调吹久了很干燥,晚上也不是很热,所以温宛冰支了台电扇在床边,风声鼓鼓的,和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蛙叫,偶尔还有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让温宛冰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半夜,温宛冰迷迷糊糊地醒了,挣扎着坐起身,走到阳台。 阳台的窗户开着,风灌进屋内掀起窗帘,明明是夏天,风却冷得刺骨。温宛冰侧头看过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如水的月色淌进屋内,一个温柔秀丽的女人沐浴在月光下,周身被渡了一层皎洁的光,白到几乎快要呈现出透明的状态。 她太瘦了,从后侧方看过去腰是薄薄的一片,与脚边那盆快要枯死的吊兰一般,显得脆弱不堪。 一种微妙复杂感探出尖利的长喙,啄痛了温宛冰的心房。 “姐……”从喉咙里滚出的字眼,带着强烈的酸涩感冲击着口鼻咽喉,让她挤不出第二个字。 温宛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出手,掌心碰触到女人背。 就在触手可及的瞬间,似近非近的鸣笛声随风飘过来,铁锈色从白色的衣裙的裙摆晕染蔓,干裂,变成无数干枯色的花瓣,被风扬起,从她的指间掠过,化作齑粉,洋洋洒洒地飘散。 “不要!” 温宛冰心脏跟着狠狠一跳,瞳孔散大,怔怔地瞪着定格在半空不受控颤抖的手,她被绝望操控着,无法动弹。 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月光,没有星星,像一团厚重浓郁的雾,从她的手指一点点蔓延,缠绕住她整个身体,越缠越紧,猛地将她拽入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温宛冰一个激灵,蓦地惊醒了过来。 又是这样的梦…… 残留的痛感和令她喘不过气的愧疚,清晰真实,绵长的痛苦像雨后潮湿的空气附着在身上,驱散不掉。 温宛冰用小臂遮住眼睛,感觉到眼角氤氲的湿润满满洇开。 滞闷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褪去,她摸出手机,调出傅珺雪的微信号。 icey:【怎么报课?】 [雪花]:【想好了?】 间隔不到两分钟。 凌晨四点十八,天刚刚破晓,朦朦胧胧的光线透过窗帘投落进屋里,像落一层银灰色的薄纱。 没想到傅珺雪回复得这么快,温宛冰回了一个“嗯”后,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 icey:【你是没睡,还是刚睡醒?】 几乎是同时,傅珺雪发来了一张《aida医疗调研》截图。 [雪花]:【看一下有没有里面罗列的身体疾病恐水么?能够独立不间断游泳200米么?】 温宛冰看了看图,边轻手轻脚走到了客厅倒水喝,边言简意赅地回复:【没有,不恐,能】 傅珺雪很快就发来一条语音。 怕吵到何秀英和温星,温宛冰将音量开到最低,举起手机将听筒对准耳朵。 “睡了,但被你弄醒了呢~” 可能是还没睡醒,傅珺雪说话没用什么力气,尾音又轻又长,嗔怪中透了点撒娇的意味。 落入耳中,犹如被湿润的舌尖舔过,招得人耳朵痒。 温宛冰移开手机,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喝了大半杯,回复:【抱歉。】 “抱歉的话,抽空来一趟lo,我们当面聊聊。” 又是一条语音,傅珺雪好像清醒一点了,语气正经了许多。 温宛冰莫名有一种学生时期被老师请去办公室谈话的感觉。 icey:【聊什么?】 新的一条语音前三秒都是傅珺雪愉悦的笑声:“聊钱啊,你报课不交钱么?” 从感谢礼红包到报名费,两人之间的联系似乎就没离开过钱。 这人真是掉钱眼子里了,温宛冰觉得线上也能交钱,字敲了一半。 傅珺雪就像是在她肚子里塞了窃听器,又发来一条:“开玩笑的,聊课程安排、时间规划,主要是小星星的,当面聊能聊得清。” 温宛冰想了想,只能确保周五不加班,回复:【周五晚上七点可以么】 [雪花]:“嗯哼~不见不散~” 温宛冰放下手机,又倒了一杯水。 - 周五晚上六点十五,温宛冰保存好文档准备下班。 海聆嘬完酸奶,脚蹬地连着座椅往后挪,将捏瘪的盒扔垃圾桶,歪头看了看收拾桌子的温宛冰,关了电脑说:“沝沝,等等一起走,我送你回家。” “我有点事,先不回家。”温宛冰婉拒道。 海聆愣了愣,想起昨晚温宛冰咨询珍珠时说是别人送的,恍然道:“哦!谈恋爱了,要去约会?是不是?” “不是。”温宛冰否认。 海聆夸张的神情放松下来,打趣:“那追你的都还有机会。” 温宛冰笑笑,没接这茬,她把椅子往桌前推了推,拎起包说:“先走了。” 从公司坐地铁到lo潜水馆大概二十分钟,七点不到便抵达了目的地。 温宛冰给傅珺雪发消息:【我到了。】 耳机里播放的歌被傅珺雪的语音切断:“我大概还有十分钟,你去休息室等我吧。” 温宛冰回“好的”,在服务台进行了登记后进了休息室。 上次注意力都在温星身上,这次温宛冰才发现左边还有个水吧,里面工作人员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年轻女孩,正倚着柜台闲聊。 “听说傅珺雪要代课了。” 温宛冰坐到了高脚凳上,听到这一句,心不在焉地看饮品单,不自觉地支着耳朵听。 那两人聊得火热没注意到她。 “啊,她好好看!课肯定要爆。” “嘁,做那种工作的就没不好看的吧?” “什么工作?” “说是陪人谈恋爱的工作。” “怪不得每次都穿那样,好几次我都看到有人送她珠宝首饰,嗳,她是不是男女通吃啊?” “是有钱就吃吧,说得好听叫陪人恋爱,说难听点其实就是——” “一杯五分糖红茶柠檬。”温宛冰冷声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做完饮品后那两人没再聊傅珺雪,开始聊些其他有的没的,说童星出道的顾悦微如今长开了,神似当年艳绝娱乐圈的魏浔,背后定有金主捧,资源过分好了。 温宛冰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先前的八卦,衍生出来的纷乱思绪,让她等的有些焦躁。 红茶柠檬喝到三分之一,温宛冰收到傅珺雪发来快到了的消息,下意识往在门口方向看,果然瞥见到了傅珺雪的身影。 她穿了件草灰色的缎面吊带裙,勾勒出的身段曲线姣好,长卷发垂在一侧,耳朵上缀着什么东西,闪着光,很吸引人注意。 旁侧一身正装的女人递了她一样东西和一份文件夹说了些什么后转身离开。 随后,傅珺雪走了过来,歪身坐在了右侧的高脚凳上。 那个凳子离温宛冰很近,水吧顶灯的光投落在她脸上,温宛冰甚至可以看清她脸侧细小的绒毛浮着淡淡的光。 温宛冰看清了她耳朵上坠着一片镶钻的小雪花。 视线往下,温宛冰看见她红唇一张一合:“路上好堵,又有点事耽搁了。” 嗓音听着微微有些哑。 温宛冰瞥了眼她放在台上的小鲨鱼夹和淡蓝色文件夹,想起刚刚听到的闲言碎语,不自然地低头抿了口红茶柠檬。 半糖的柠檬有些酸,红茶微涩。 “等太久,生气了?”傅珺雪问得轻柔。 像恋人之间的耳语呢喃。 温宛冰后知后觉地回:“没有等很久。”又捧着杯子继续喝。 傅珺雪支着脑袋,视线聚在那杯红茶柠檬上:“好喝么?” 温宛冰松开吸管:“你没喝过?” “没呢。”傅珺雪故作委屈,“会胖。” 她骨架偏大,虽然有肩有胯身材凹凸有致,但维持体型要付出更多。 以往傅珺雪这么说,听到的都是“一杯而已”、“这么瘦还要减肥么”。 没有恶意,但无人理解,傅珺雪其实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好身材是自己的,怎么维持是她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自然不需要旁人理解她的辛苦。 不过现在,她不太想听这样的话从温宛冰嘴里说出来。 正细究其中原因,傅珺雪余光瞥见温宛冰将杯子推离了她的视线范围。 “不是很好喝。” 温宛冰说这话时,很认真,声音温柔。 傅珺雪因她的举动笑了出来:“不要搞的好像我要抢你的好嘛~” 温宛冰回味傅珺雪直勾勾的眼神:“是有点像。” 傅珺雪:“……” 温宛冰看傅珺雪无奈的扶额,一颦一笑间万般风情。 空调风将她身上的香水味拂过温宛冰鼻尖,像潮漉漉的雪拂落在艳绝的红玫瑰上。 温宛冰又把杯子提溜回来继续咬着吸管嘬了两口,换了话题:“报课最多能优惠多少?” “我与胡椒,”傅珺雪清了清嗓子,“就是lo的老板,商量了一下,你的课程可以打八折,星星第一阶段课程不收费,看干预效果你决定要不要给她继续学习,如果干预效果可以,你能够帮忙宣传的话,后续课程都免费,看宣传效果可再包一年会员,会员期内你们可以随时来潜水。” 温宛冰轻蹙眉头:“怎么宣传?” “在‘如水的星星’这个账号上发视频就好。”傅珺雪补充解释,“昨天我刚好刷到了视频,想了这么个方案。” 温宛冰眉头舒展:“谢谢。” 这个方案为她省了太多。 “没问题的话,”傅珺雪扬了扬唇角,“我们商量一下课程安排?” 温宛冰:“没问题。” “你先学自由潜,之后星星学ow水肺。”傅珺雪建议道,“星星学的时,你也能轻装下水陪同安抚,看星星的学习情况,是否能前往开放水域,你再酌情学习ow怎么样?” 温宛冰没意见。 接着是时间安排,傅珺雪问得随意:“你是南泉本地的?” 温宛冰摇头:“现在定居南泉。” “那方便。”傅珺雪提议,“那下周开始吧?” “可以。”温宛冰说,“我七月放年假九天,想用来陪温星学习,所以我的课程只能安排在这段时间的晚上和周末。” 傅珺雪点了点头将课程安排发给温宛冰:“有时间就联系我,我会根据具体情况给你调整。” 想到傅珺雪的职业传闻,温宛冰脱口而出:“这个时间安排,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不会,我最近不忙。”傅珺雪突然想起她从没提过自己的工作,但听温宛冰的语气像是知道她是做什么的,试探地问,“影响我什么工作?” 话一出口温宛冰就后悔了,毕竟是道听途说,她抿了抿唇,糊弄道:“我哪知道什么工作。” 傅珺雪睨她:“你刚刚关心我会不会被你影响的时候可不像是不知道呢。” 话说得暧昧不清,温宛冰把吸管咬得扁扁的,没吭声。 “明明知道还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 听着是不高兴了,温宛冰侧头,发现傅珺雪低垂着眉眼,有棱有角的鲨鱼夹在她透粉的指尖下翻转。 鲨鱼夹没转好,坠落到文件夹上,发出闷闷的响声,与此同时,温宛冰松了口:“陪人谈恋爱的工作。” 傅珺雪愣了下,不答反问:“从哪儿听来的?” 温宛冰瞥了眼吧台,两个工作人员在另一边,隔着一段距离。 傅珺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哼笑了声。 摸不清笑声的含义,也看不出傅珺雪神情的变化,温宛冰晃了晃吸管:“是像电视剧里那种租女友一样的工作么?” 傅珺雪看了温宛冰一眼,没立即回话,她将视线转向两个工作人员,等她们走近了后,漫不经心道:“陪人恋爱的工作来自于一档国外的新职业采访,视频发给你了,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虽然我看完之后很羡慕这样轻松且疗愈的工作,但~” 话没说完,傅珺雪耸了耸肩。 手机暗下去的屏幕,两位工作人员由苍白涨红的脸,空气里蔓延的静默,傅珺雪坦荡的眼神。 一切都指向一个不言而喻的答案。 这不是傅珺雪的工作。 “抱歉。”温宛冰诚恳道歉,“是我误会了。” 其实这样的职业听起来就很夸张,她开始也并不相信,但下意识地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 是一种试探。 想听傅珺雪自己说,是不是真的陪人谈恋爱,以及怎么陪人谈恋爱。 “没关系。”傅珺雪很无所谓的笑了笑,话锋一转问她,“你谈过没?” 温宛冰顿了顿,老实回答:“没有。” 傅珺雪托着脸颊端详起温宛冰。 从第一眼她就觉得温宛冰生得好看,淡颜系的五官并不惊艳,但骨相优越,天鹅颈与肩的舒展感极佳,彰显气质出众,越看越觉得干净舒服。 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如冰雪下的雾霭朦胧的温泉,又像夏夜丛林里淌过的溪流,冷淡与温软交织。 最重要是她没有想歪所谓的“陪人恋爱工作”。 在这个物欲横流,恶意揣测充斥的世界,善意而又正直的思想显得弥足珍贵。 “那……”傅珺雪张了张口,还没问出完整的话来,因为嗓子干涩被呛着了。 台子上除了面前的红茶柠檬再没其他。见傅珺雪咳不停,温宛冰下意识地递过去,扫见被咬扁的吸管,又尴尬地想要拿回来。 傅珺雪快她一步接过了杯子,红唇微张含住了吸管,抿了一口。 吸得艰涩,松开后,傅珺雪盯着眼下扁了一截的吸管看了足足有六七秒。 温宛冰眸光从吸管扁平处淡淡的绯色上艰难地移开,只觉得有一股热意从脖子腾升蔓延到了耳朵。 下一秒,耳朵烫得像是在被灼烧。 因为傅珺雪突然倾身凑近了,她脸上泛起的浅淡绯色还没褪下,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热气,像裹着一种侵蚀力。 “那你会不会想试一试?” “试什么?恋爱么?”温宛冰转过头问,“和谁?” 视线里傅珺雪饱满潮润的唇一张一合,听觉下她的气音撩人心弦。 “和我。” 第4章 04 听到回答,温宛冰微微一怔。 看到温宛冰的反应,傅珺雪嘴角向上提了提,笑着解释道:“我就是有点好奇,如果我没有否认,你会不会想和我谈一场?” 温宛冰肩线往下塌了点:“不会。” “好果决啊。”傅珺雪问,“是因为接受不了同性?” 没想到傅珺雪会绕到这个问题上,温宛冰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没有接受不了。” “冒昧问一句,”傅珺雪没有等温宛冰回应,直接了当地问道,“是能接受别人和同性谈,还是也能接受自己和同性谈?” 过分直白,相当冒昧,但温宛冰并不反感,认真回道: “都能接受,但目前我没有办法分辨这种意识的产生是因为自己喜欢同性还是因为不喜欢异性。” 傅珺雪眉梢往上挑了挑:“乍一听好像没什么区别。” “没有遇到合适的异性,与纯粹的对同性有兴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温宛冰说,“这两种的责任意识会有所区别。” 前者比后者多了一份选择,也就多了一种风险。 傅珺雪坐直了身体,拉开了距离,将那杯红茶柠檬推到温宛冰的面前,很随意地提议:“搞不清楚的话,或许可以试试。” 杯子上凝结了一层水汽,沿着杯壁滑下汇聚在杯底,推过来时在两人之间蜿蜒了一道痕迹明显的水渍,像一条连接某种关系的透明水线。 温宛冰盯着那道水痕,动了动唇:“和谁试试?” 傅珺雪还是那句:“和我。” 温宛冰发现傅珺雪说话就像不爱用力气,轻飘飘的,听起来总是辨不清话音里的成分。 温宛冰也笑了一声:“谢谢配合。” 傅珺雪扬眉:“如果我说不是配合呢?” 水吧里的两个工作人员缩在另一侧的角窃窃私语不知道聊些什么八卦,听不清内容但又能听见声音,反衬得这里氛围格外安静。 就像是一面冰层,很薄很薄,很容易破开,可触碰时,又能感受到里面透出的危险。 温宛冰抿了抿唇:“为什么会想和我?我们才第二次见面而已,你应该也不缺人追求。” “事实上我并没有人追求。”傅珺雪唇角抿开似有若无的笑意,“空窗期太久,看完那个采访就挺想谈一场恋爱,你很合我眼缘,直觉上我对你有好感。” 温宛冰侧过头,看傅珺雪那双妩媚多情的眼睛半垂着。 她动了动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如果你想,恰好我也想,我们可以试着接触。如果你不想,就当是个冒昧的玩笑,我提前道歉。”傅珺雪挪开了手,将鲨鱼夹和文件夹朝她推了过来,“夹子是送给小星星的。” 无比自然地结束上一个话题。 温宛冰长睫颤了颤。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那个鲨鱼夹,设计的像是宇宙星球,中间一颗海蓝宝圆珠,围绕着它的金属圆环上串了两颗蓝白色过渡自然的星星,内蕴光彩。 傅珺雪已经是第二次送礼给温星了。 下意识的,温宛冰拿起小小的鲨鱼夹就想还回去,但傅珺雪的手毫无预兆地按了上来,压在她的手腕上。 不轻不重的力道。 不容忽视的温热。 “看到这个夹子就想到小星星了。”傅珺雪很快就松开了手,“不贵。” 没有包装,之前又被她转在指尖把玩,似乎真的不贵。 “我挺喜欢小星星的,单纯想送她,不需要回报。”傅珺雪望着她,眼睛和话音里都有显而易见的笑意,“所以请icey小姐今天别再给我下红包雨了。” 虽说是送温星,但温星年纪小并没有该不该收礼的意识,最终还是由温宛冰决定。 温宛冰并不觉得别人的给予是理所当然,如果对方有所图那自己必然得有所回报,如果单纯因为善意,则更不能辜负别人的善意,她总想着以同等价值或者更高价值还回去。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太驳对方面子。 垂眼盯着折射出光点的鲨鱼夹,温宛冰低轻地说:“谢谢。” 日后再找机会还回去好了,温宛冰将鲨鱼夹装进了包里。 傅珺雪抬手看了眼腕表,挽起的一绺发别到耳后,起身说:“时间也不早了,没其他问题的话,就去前台登记信息办卡吧。” “好的。”温宛冰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眸光落在没喝完的红茶柠檬。 还剩小半杯,扁平的吸管上残留的口红印淡得几乎看不清。 犹豫两秒,温宛冰将杯子拿了起来,转身时发现傅珺雪正侧着身安静地等着她。 傅珺雪垂着眼,睫毛纤长浓密,沉重地耷拉着,视线的方向正对着她手里的杯子。 “不想喝的话可以扔掉,门口有垃圾桶。”傅珺雪抬眸,笑了笑,“不好意思喝了你的水,下次请你喝一杯完整的。” 又挂上了那种近乎于招牌的浅笑,得体、大方,含着一种微妙的慵懒感,好像任何事在她面前都不算事,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态度。 确实也不算什么事,何况茶还是她推过去让她喝的,傅珺雪都不在意是她喝过的,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用。”温宛冰自然道,“一口而已。” 傅珺雪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 并肩走在走廊上,傅珺雪随口问道:“你怎么来的?坐车?” 温宛冰没在意她跳跃的话题,诚实回道:“地铁。” 傅珺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走到服务中心,因为温宛冰和一般客户不太一样,傅珺雪觉得和前台口述太费时间,直接坐到了前台的位置亲自帮温宛冰办卡。 温宛冰配合地输入个人信息,付了钱后,之后基本没她什么事,于是翻开文件夹看了看。 是一份针对孤独症儿童的潜水教学方案。 “我上网查过,申市的一家潜水馆有针对孤独症儿童潜水教学,他们是五年前成立的项目,现在课程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体系。”傅珺雪瞥了她一眼,说得云淡风轻,“所以白天我去了一趟申市和他们专门负责这块的教练取了经。但是考虑到每个孩子的情况不一样,还是得因材施教,就把教学方案复印了一份给你,你回去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温宛冰没说话。 夹着两张纸的文件夹忽然变得分外沉重,连带着她整颗心向着傅珺雪坐着的方向倾。 “卡拿好。”傅珺雪递过两张印着美人鱼图案的卡片给温宛冰。 卡是横着拿的,她的手占了一大半的面积,温宛冰接卡时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她的指尖。 指腹温热、柔软,先前被按握住的手腕似乎还残留着余温,被带起来连锁反应。 温宛冰蜷了一下手,收起卡:“谢谢。” 傅珺雪懒洋洋地敲着键盘输入信息,用那只手抵着脸颊,无意碰触温宛冰的手指就搭在红润的唇下。 说话时若有似无地在那一处摩挲。 “不客气,为客户服务是应该的~” 可能是快关门了,空调制冷不如之前,人来人往,玻璃门被不断地推拉开,凉气散了些许。 有些热。 温宛冰敛下眼睫,一口咬在了吸管上,又不自觉地磨着那处,小半杯喝尽时,那处被磨出了一个小洞。 再抬头时,撞进了傅珺雪深邃的眼里,那里没有笑意,像美丽幽深的漩涡。 从电梯下来一波人里,有人将护目镜不小心弄掉了。 清脆的声响下,温宛冰心脏也跟着一跳。 “好了,搞定。”傅珺雪站起身,让位给了前台。 她从服务台里出来,对温宛冰说:“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前半句是问句,后半句是陈述句,声音低轻语气温柔,蕴着魔力,很容易让人跟着她的节奏行事。 温宛冰还是摇头拒绝了:“我坐地铁回去就行。” 这个点地铁还没有关门,傅珺雪没有强求。 走到在馆外,左边是停车场,右边可是通往地铁站的路,傅珺雪再次提议:“要不送你去地铁站吧?” 温宛冰抿了抿唇:“不用。” 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没有说任何告别语,直接离开。 走了两步,傅珺雪在身后叫住她:“温宛冰。” 温宛冰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记得看教学方案,有需要修改的告诉我。”傅珺雪边低头按手机边叮嘱道。 温宛冰“嗯”声。 “刚发了发你理论课视频和法兰佐的视频。”傅珺雪扬了扬手机,“看看有没有收到。” 温宛冰拿出手机点进微信,入目第一条是傅珺雪发给她的新职业采访视频。 “收到了。”温宛冰垂下手,抬起头。 潜水的灯混着路灯,晕出暖黄色的光柔柔软软地洒落在地上,飘浮在她们之间,把她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展到在光线最弱几乎要与夜色相融之处。 光的尽头,影子在无声碰触。 傅珺雪声音很轻,音色如水,尾音带一点上扬,犹如溅起的水花。晚风将这一片水花,以及她身上遥不可及的随性肆意,一并吹向了温宛冰。 “记得看。” 第5章 05 潜水馆里不断有人出来,停车场的车灯时不时随着按锁声亮起,温宛冰抱着文件夹,手指蜷起,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闭了闭眼,转身朝反方向走。 刚刚那一瞬间,如她以往见到黄昏下手牵手过马路的老人;听见电影院里情侣交头接耳、欢声笑语;看见短视频里窝在一起睡觉的猫时一般,她以为是一潭死水的心湖会泛起细微的涟漪。 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涟漪,漾得格外悠长。 也许是因为母亲和海聆都提到谈对象的事让她有些许动摇。 也许是因为傅珺雪这个人,美丽优雅、慵懒随性,又善良温和。 浑身上下充满了危险的吸引力。 会让温宛冰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与傅珺雪这样的人恋爱,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效应? 这并不是个好念头。 温宛冰很清楚,无论这个过程中可以收获多少,结果都是一样的。 时间、精力甚至有可能再添上感情,都会随着关系的结束付之东流。 六月的蝉鸣悉悉索索,并不聒噪,但也不容忽视,尤其是在这样算得上寂静的道路上。 温宛冰踩着蝉鸣和路灯投落的暗淡光影,走在人行道上。 步子由快转慢,渐渐停下,瞥了眼路边倒了一排的自行车,喘了口气,挨个扶了起来。 过程中,被傅珺雪的言行搅得快速跳动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 车子里,傅珺雪刚关上主驾驶的门坐正身体,就见胡椒急匆匆地从潜水馆跑出来,跟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对她挥手示意:“等等我!” “还好还好,赶上了顺风车。”傅珺雪总喜欢把东西放在副驾座椅上,胡椒深知这点,自觉地拉开后车门往里钻,“话说,你这个课不好代啊,那个小朋友情况也太特殊了,你能搞得定么?” 傅珺雪系了安全带,老实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想代课?”胡椒嗓音高了八度,“也不怕把我们招牌给砸喽。” “不试试就是完全搞不定,试试说不定能搞定呢。”傅珺雪从储物格里拎起保温杯拧开,抿了口水。 “你嗓子怎么了?这么哑。”胡椒问。 “早上去申城和那边教练讲了大半天的话,下午回来又开了个会,没喝几口水。”傅珺雪顿了顿,慢条斯理又喝了几口,说,“你后面记得开车。我这几天要去申市培训,就不来lo了,可没顺风车给你搭。” 胡椒懵了:“培什么训?” “针对孤独症潜水教学的培训。”傅珺雪回道,“我和那家潜水馆商量过了,他们愿意给我培训五天。” 胡椒纳闷:“你怎么对那小朋友那么上心?” “长得好看,讨喜。”傅珺雪懒洋洋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敷衍。 “就这?”胡椒吐槽,“上次有个长得更好看的小孩,都没见你搭理。” 傅珺雪对胡椒说的更好看的小孩毫无印象,也懒得再编理由,不解地问:“对一个人有好感,想做一些事,一定要理由么?” 胡椒撇了撇嘴,无力反驳。 印象里的傅珺雪已经维持这德行很久了,自由和兴趣至上,做很多事都没有理由,全凭自己有没有兴致去做,随心所欲,潇洒肆意。 说走就走的旅行在她身上时常发生;想到什么就会立刻着手准备去做,不会去计较结果如何;交朋友也是处的来就处,处不来抽身果断。 想到这,胡椒思维发散,骤然想起了傅珺雪的性取向,忍不住问:“你是真对那个小朋友上心,还是别有目的啊?” “什么目的?”傅珺雪瞥了眼后视镜,突发奇想道,“如果搞定了,你也搞个项目得了,南泉市还没有做这项的潜水馆。” “都听你的。”胡椒思想觉悟很高,“出钱多的是老大。” lo的启动资金几乎都来源于傅珺雪。 “不过你别拿这个搪塞我,我觉得你目的不是这个。”胡椒又添了一句。 “你觉得我目的是什么?”傅珺雪好笑道。 “我直说了啊,你可别揍我。”胡椒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道,“我感觉你好像对人家小姨很有兴趣。” 傅珺雪像是听了个笑话一般,笑了起来。 “别光笑啊。”胡椒催她回应,“是不是?” 傅珺雪没直接回答:“我前两天跟你聊到那个国外的新职业采访,谈恋爱的那个。” “哦!记得。”胡椒说,“花时间陪陪人谈恋爱,吃饭看电影,输出彩虹屁就能赚钱的那个。” 傅珺雪“嗯”了一声。 “怎么?”胡椒问道。 “被水吧的两个小女孩听了一耳朵以为我就是做这个工作呢,估计今天讨论这事,又给在水吧等我的温宛冰听见了。” “卧槽有毛病吧!那种话也信,还背后嚼舌根?”胡椒顿时不高兴了,“我要把那俩人开了,什么都不知道,嘴巴这么碎的讨论别人,这叫什么,造谣!毁谤!” 傅珺雪对此不想多费口舌,继续道:“她还挺有意思,第一反应是像不像租女友那种,没有往恶俗的方面想。” “真难得。”胡椒感慨,她还记得那些字眼肮脏的弹幕。 “嗯,我跟她说了是一档节目。”傅珺雪顿了一下,慢悠悠地坦白,“然后我问她要不要和我试试。” 胡椒愣了愣,猛地一拍大腿:“你果然没安好心!” “什么呀~怎么就没安好心了。”傅珺雪辩驳,“我就觉得她挺有趣的,年纪不大,跟个制冷机似的,有点好奇,和她谈恋爱会是什么样。” lo办卡需要录入个人资料,胡椒知道傅珺雪亲自给温宛冰办卡,顺势问:“她多大啊?” “才24。” 却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感。 “豁!比我还小。”胡椒想起来道,“你不是对冷冰冰的人没兴趣的么?干嘛逗人家,还用这种玩笑,也不怕人真下单跟你谈恋爱。” 以前傅珺雪有个舍友,看起来温和,实则凉薄。混血,长得格外好看。胡椒还以为长期合租下傅珺雪会和对方产生感情。 结果傅珺雪却说,她对骨子里凉薄的人没有兴趣。 傅珺雪在人行道前停了车礼让行人,眸光往右边偏了偏。 远处鳞次栉比的大厦,多数都还亮着灯,应和着白亮的地铁站,出入口人流如梭,穿着体面光鲜,行色匆匆,对路边倒了一排的车漠不关心。 构成一副精致利己主义色调的油画。 光带的尽头,大自然的夜色与城市的繁华交界处,不断弯腰将车扶起来的人,仿佛被剥离在另一幅水墨画里。 直到后车按了喇叭,傅珺雪才收回眼,近乎呢喃地回:“她不算吧。” 温宛冰给她的感觉,表面是一座巍峨的冰山,承载着的,都是水。 - 两人再次见面是一周后的下午。 那天温宛冰跟着海聆一起去到七夕香水礼盒拍摄现场盯梢。 海聆往影棚看了看说:“预计四点半之前能结束,我和人事打过招呼了,结束就不用回公司打卡了,不过今天得把周报做给我,周末别忘了盯着sniff的广告数据。” 临近sniff项目的尾声,工作繁忙,几乎每天都是晚十一二点才下班,难得一日可以带薪“早退”,温宛冰欣然应:“好。” 海聆抬眸,侧目,看向身侧,为了不影响拍摄,他们站在了角落,从摄影棚方向散发过来的光晕,像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温宛冰如玉的脸上。 模糊了容颜,如梦似幻。 温宛冰摸出手机给傅珺雪发消息:【我今天大概4点半能下班,你有空的话,可以今天把理论课先上了么?没空就定明天吧。】 傅珺雪大概是有事,没有立刻回复,她敛着眉眼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聊天记录。 那天回去,她根据温星的情况对教学方案做了小幅度的调整,之后傅珺雪每天督促她练习法兰佐,以及了解她下班时间以方便后面约时间见面教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没主动提过有没有考虑好要协议恋爱,傅珺雪也没追问。 就像是不了了之了一样。 “等会儿是直接回家?”海聆突然开口道。 温宛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介意我去蹭个饭么?”海聆在信号灯前停了车,感慨道,“有段时间没见到星星了。” 温宛冰抬了抬眼睫,很快又被震动的手机攫取了注意力。 [雪花]:【可以~刚好胡椒也有两名学员要上课,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看到这条回复,温宛冰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边打字给傅珺雪解释:【出来办公,不出意外的话四点多能结束,不用回去加班。】 边回应海聆:“今天可能不行,我有点事。” “又有事?”海聆扬眉,“你这一到周五就有事,真不是谈恋爱了?” 几乎是同时,傅珺雪发来了回复。 [雪花]:【你到lo大概多久?我好估算时间】 icey:【二十分钟步行路程。】 [雪花]:【ok,你结束后通知我】 icey:【好的。】 回完,温宛冰发消息给何秀英说了晚归的事。 迟迟等不到回应的海聆唤了她一声:“沝沝。” 温宛冰这才慢半拍地回海聆道:“嗯?不是。” 海聆动了动唇,眸光在她已经暗下去的屏幕上逗留了十几秒,还是将想追问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楼下有家星巴克,你去买几杯咖啡上来吧,小票留着,我给你报销。” “好。”温宛冰快速清点了摄影棚的人数,快步下了楼。 这个点,星巴克人不算很多,点单很快,但备餐需要一些时间。 右侧是一整面玻璃窗,边角竖了个橱窗里展示着六月推出的海洋主题杯和流沙杯垫,色泽清凉,设计可爱。 温宛冰百无聊赖地立在看了会儿,一旁有人拿起了流沙杯垫,她下意识地瞥眼看过去,目光遽然一顿。 玻璃窗外,一辆红色牧马人停了车。 霸道硬朗的车型,热情奔放的红色,在停车位上一排非白即黑的小轿车衬托下格外引人瞩目。 驾驶位的女人戴着墨镜,侧颜的鼻梁弧线优越,温宛冰想到了傅珺雪。 女人朝玻璃窗歪了歪头。 阳光在玻璃窗和墨镜镜片上跳跃,辨不清视线是相撞还是错开。 仿若定格时间的按钮又被按了一次,身旁的女孩将流沙杯垫放回了原处,银蓝色流沙洋洋洒洒往下落,红色牧马人驶离了视线。 温宛冰收回眼,快步走了过去,等着服务员将咖啡挨个装袋,小心地拎起往门口走。 两只手都拎着袋子,就在温宛冰准备用肩膀去推门时,有人先一步从外面拉开了门。 温宛冰看着傅珺雪纤细莹白手指勾着的墨镜,眉梢不自觉地挑了一下。 刚刚那辆红色牧马人里的人,就是傅珺雪。 昨天傅珺雪说要送她时,温宛冰有想像过傅珺雪会开什么样的车,她想到了如傅珺雪人一般明艳的红色,却没想过会是牧马人这样的车型。 但似乎又是再适配不过了。 随性的象征,野性的优雅,还有与众不同的独特感。 外面的热气裹着傅珺雪身上馥郁迷人的花香果调与店里的冷气碰撞。 ——【如旋风般回响出生命中的机缘巧遇,是一场俗世里的浪漫邂逅。】 温宛冰恍惚地想到了早上brastor中,她构想出来的香水广告文案。 傅珺雪噙着笑意,将尾音咬出一种亲昵感。 “好久不见呀~温小姐。” 第6章 06 不过一周未见,温宛冰并没有觉得久,也许是因为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好巧。”她低低地感叹。 “是挺巧,”傅珺雪笑说,“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就在隔壁给车做保养呢。” 在温宛冰说去lo大概要走二十分钟时,傅珺雪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这一片距离lo也是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那时她就在想会不会碰到,便突发奇想地来到她几乎不喝的星巴克。 还真遇见了。 温宛冰颔首,没多和傅珺雪寒暄客套,提了提手里的纸袋示意道:“我还有工作。” “那不耽误你。”傅珺雪侧身给她让道,瞥了眼她纤瘦的身板和挂了满手的纸袋,“需要帮忙么?” “不用了,谢谢。” 擦身而过时,温宛冰听见傅珺雪的声音轻飘飘地钻入耳朵。 “下班通知我。” 当面提醒仿佛是要在这等她下班一般。 纸袋里冷萃饮品凝结出细小的水珠,渗在纹理里。摄影棚里的同事还等着喝咖啡,温宛冰红唇阖动了两下,没说什么,径直离开。 出去后,绕到写字楼的大门,侧边便是玻璃墙,温宛冰忍不住往里瞄了眼。 傅珺雪站在橱窗前,就在她刚刚的位子上,将流沙已经沉底的杯垫晃了晃,洋洋洒洒,折射出复杂的光彩。 穿行在斑驳的日光与阴翳之间,温宛冰的情绪也像杯垫里的银蓝色流沙,轻袅漂浮,细密地交织纠缠。 直到电梯的开门声扯回飘散的思绪。 温宛冰敛了敛心神,快步往影棚方向走。 影棚内,海聆被摄影团队围在中间,讨论最后一组照的拍摄需求,温宛冰将咖啡摆放在桌上,凑过去旁听。 五分钟后,讨论结束,海聆招呼道:“我让icey买了咖啡,先歇歇再拍吧。” “好耶!” “谢谢ocean!谢谢icey!” 温宛冰往旁边挪了挪,给要拿咖啡的同事腾位置。 “先别拿,让我拍个照!” “摆个爱心摆个爱心,发朋友圈酸死3c组的!” “摆什么爱心,就这样随手一拍,不经意地秀才更凡尔赛。” 温宛冰眉心一动,蓦地想起这段时间常在朋友圈里常刷到傅珺雪的动态,也许也有这方面的因素,才让她没有好久不见的感觉。 傅珺雪是个很乐于分享生活中美好碎片的人。 前一条动态里,她在申城最有名的潜水馆,一头扎入十二米深的潜水池,有力而流畅地踢动脚蹼,发丝和身体舒展的美感很抓眼球。下一条动态,她又幕天席地、依山傍水的露营,闲坐繁星下,悠然烤大虾。 潇洒肆意的人生与她截然不同,充满了吸引力。 朋友圈里不乏大秀特秀多姿多彩生活的人,照片多有些刻意。 但傅珺雪的每一张生活记录都很随意,几乎都是抓拍。 当温宛冰想到傅珺雪似鹊鸟轻掠闲婉柔靡地绕着钢管旋转,不知是谁给录的像时,突然醒悟,她发现自己过于关注傅珺雪,且想得太多。 海聆拿了两杯走过来,递给温宛冰一杯,随口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人多。”温宛冰面不改色地胡扯,从口袋摸出小票递交了过去。 “转你微信了。”海聆提醒,“注意查收。” “好。”温宛冰点开微信收了款。 海聆状似随意地问她:“等会儿下班是要去办什么事?” 温宛冰诚实地回:“去lo学潜水。” “lo?蛮有名,前段时间老刷到网红打卡视频。”海聆问,“怎么突然想去学潜水?” “就突然想了。”温宛冰的回答有些敷衍,因为她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傅珺雪发来的消息上。 是一张咖啡饮品的照片,与温宛冰买的是同款,杯子上只有最上面沁着水珠,下面被抹开了,深褐色的桌面上用水渍划拉出一个立方体图案。 [雪花]:【你常喝这个么?好甜。】 icey:【不是,常喝热水。】 想到傅珺雪连柠檬红茶都觉得会胖,又提醒了一句:【糖分炸弹,少喝。】 傅珺雪没再发消息过来。 朋友圈蹦出一个红色的1,温宛冰点进去看了眼,是摄影团队的女同事发了动态并圈了她。 像这样的动态,一旦过早地点了赞或者评论,会被一直提示新的点赞评论消息,温宛冰战术性地晾到晚上再点。 正要退出去,刷到一条新动态。 傅珺雪把那张照片发了朋友圈,文案只有两个字:【偶尔】 像回应。 温宛冰盯着看了许久。 咖啡喝到一半,为了尽早完工下班,摄影团队很快归位继续拍摄。 温宛冰也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但总被一种若有似无的浮躁感包裹着,就像是蒙进了一个气泡里,被绵密牵扯,似模糊又似分明。 四点二十多,拍摄结束。温宛冰给傅珺雪发了消息:【下班。】 [雪花]:【ok】 温宛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你还在星巴克么?”立马又删掉。 问这种问题显得她像是在期待傅珺雪留在那里等她下班,而且显得有些自作多情,别人凭什么等她。 温宛冰直接将手机塞进了口袋。 帮忙收拾了一会儿,温宛冰和海聆打了声招呼后先撤,进了电梯,海聆看了会儿手机突然问:“你说的lo是不是就在南沿路?” 温宛冰“嗯”了声。 电梯门开,两人并肩往大厦外走,一起将喝完的咖啡杯纸袋扔进垃圾桶内。 海聆提议:“我送你过去吧。” 如果不回公司,以海聆回家的路线来看是不会经过lo的,温宛冰摇头拒绝:“不用了。” 她在台阶前停下脚步,拿出手机调出地图准备步行过去。 “我正好要去趟世纪广场,经过那。”海聆作势要拉她的胳膊,“走吧。” 温宛冰轻蹙眉头,巧妙地避开了:“真不用。” “沝沝。”海聆垂下手,有些无奈,“不用和我这么生分的,只差一点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温宛冰眼睫颤了颤,半耷拉下去,敛着眸子里的情绪,没说话。 一辆红色牧马人停在了面前。 车窗降下,傅珺雪傅珺雪小臂架在车窗沿,歪身偏过头,意味深长的打量目光在温宛冰和海聆周身来回轻扫。 微风像是将车里的香薰味都轻拽了出来,是傅珺雪身上的那种味道,更浓郁。 是海风揉散了玫瑰,冷冽通透里包裹着一丝柔情。 “等你半天了,上车?”傅珺雪问着话,开了锁。 温宛冰愣了愣,没想到傅珺雪真的在等她下班。 “这是?”海聆问。 比起海聆,温宛冰潜意识更愿意麻烦傅珺雪,对海聆解释道:“我教练,她刚好也在这附近,顺路捎上我,就不麻烦您了。” 她拉开车门,坐到了后座,舒了一口气:“为什么等我?” “反正也没什么事,星巴克的环境也还可以。”傅珺雪升起车窗,睨了眼左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海聆,又看了眼正在系安全带的温宛冰,“课程将近4个小时,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去lo?” 之前才喝了一杯咖啡,温宛冰摇头,又想到傅珺雪在开车看不见,说道:“不用,我不饿。” 傅珺雪又说:“冒昧地问你个问题。” 上一次傅珺雪提“冒昧”两字时,问问题问得很直接。温宛冰抬眸看向后视镜,等着她提问。 果然,下一秒,傅珺雪就直言无讳道:“刚刚那是你前男友么?” 她听到了“差点成为家人”那一句。 她们隔着后视镜安静地对视。 “也可以不回答。”傅珺雪边发动车边笑说,“抱歉,没忍住作祟的好奇心,让你困扰了。” 温宛冰如实回答道:“不是,是我领导。” 傅珺雪“哦”了一声:“忘了,你母胎lo。” 温宛冰:“……”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傅珺雪从后视镜瞥到温宛冰一脸无语的表情,发出低低的气音笑。 “你领导是在追你么?”语气懒洋洋的,问的很随意。 这一次温宛冰没回答。 车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 傅珺雪换了个问题:“视频都看过了么?” 温宛冰“嗯”了一声。 “那个新职业采访视频也看过了么?”傅珺雪又问。 温宛冰撩了撩眼皮:“看过了,与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傅珺雪问。 温宛冰回:“我以为只是应付家长的一种工作形式。” 那天回家后她就看了采访视频。 有不擅长处理与对象之间人际关系的人,借此学习恋爱中该如何与另一半相处。 有在快餐社会下因为压力很大的人,借此寻求一份陪伴。 被采访者无一例外,都不在乎在这段注定会结束关系中花费的一切。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善解人意、完美符合理想型的对象陪在身侧,给予他们时间以及正面的回馈,陪伴他们完成一个人不敢尝试的梦想。 让他们重拾信心,变得更加热爱生活。 “更像是一种情感疗愈过程。” 温宛冰低声补充,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声线下的渴望。 “嗯。”傅珺雪很赞同,“所以看了以后才会有再想谈恋爱的冲动。” 再?温宛冰侧目看了傅珺雪一眼。 “母胎lo小姐。”傅珺雪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搭在上面,食指摩挲着拇指指腹,拖腔带调将问话拉扯得很随意,“不考虑谈一场恋爱试试么?” 温宛冰反问她:“和你么?” 傅珺雪松开揉搓的手指,眉眼弯出和善的弧度:“是啊,你不会谈恋爱的话,我可以教你。” 温宛冰问:“你经验很丰富?” “和你比的话。”傅珺雪回道。 “哦。”温宛冰垂眼,拒绝得果断,“不考虑。” 气氛瞬间荡下去。 傅珺雪轻“啧”了一声,替她补充:“理解,暂时不考虑~” 温宛冰可以用“永远”不反驳,却失声一般说不出口,没搭话,侧头看向窗外。 外面的天很蓝,白云团簇,像用油画笔涂抹在幕布上。太阳敛在云层后,隐隐透出光,晕出的一片阴影,衬得云层略微厚重。 温宛冰闭了闭眼,感觉心底深处的答案就像是从云层后的太阳,不知道还能敛藏多久。 07 抵达solo后过了十多分钟,胡椒名下的两位成员一前一后的到了,四点四十五理论课开课,由傅珺雪讲课。 傅珺雪讲解很细生动又风趣,不仅仅只是结合官方视频,还提到了许多她以往的潜水经历。 只是听她三言两语,便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那两位女孩被她勾得心痒痒,左一个“君君老师”右一个“君君老师”问了许多问题。 每每回答完,傅珺雪总要把眸光落过来:“icey同学有问题么?” 在solo报课的学员都会给自己取一个代称,女孩子们大部分使用的都是叠词,温宛冰总觉得叠词称呼被不太熟的人叫出来听着有点别扭,所以直接用了工作上使用的英文名。 饶是如此,被傅珺雪用带了点鼻音的慵懒声调提多了,每日听麻了的英文名都透出拉丝的肉麻感。 温宛冰压下突兀的奇怪感觉,故作镇定地回:“没有,君君老师。” 那一瞬间,傅珺雪的眼睛很亮。 像是因为称呼,又像是被顶灯揉进了光烨的错觉。 最后是法兰佐讲解。 “舌尖贴在上牙内侧,然后由前往后将贴向上颚,用力将舌头根部。”傅珺雪阖上红唇,下颌抬起,指着喉咙部位,“这一块,用力向上向后抬,抬到抬不动放松复原。” 傅珺雪示范了一次,特地走到她们桌前,前倾身体,角度对着温宛冰,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喉咙滚动收缩的痕迹。 “再来是捏鼻子抬舌根,鼻翼向外扩张,耳朵内能明显听到bo的声音,大概率就成功了。”傅珺雪尾音总是上扬,拟声词听起来格外可爱。 “之前就有让你们练了,来试试,让我确认确认。” 两女生还不得其法,打马虎眼让傅珺雪宽限几天再检查。 “这个要对着镜子勤加练习,法兰佐通了AIDA二星才好过。”傅珺雪说完,歪身倚着温宛冰的桌子,“你呢?icey同学?” 温宛冰视线从她纤细的腰上移开,抬了抬头,试了一次。 傅珺雪俯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耳膜鼓胀的感觉比她独自练习时要更明显。 “挺好的~”傅珺雪直起身,“奖励一朵花。” “?” 紧跟着傅珺雪手托着脸颊,笑靥如花。 “哈哈哈哈,救命,君君老师你好皮啊。”两女生被逗得直笑,其中一个问,“等我们学会了能不能也奖励啊,能不能拍照发朋友圈呀。” “不行哦。”傅珺雪弯着眉眼,“就一朵呢。” “啊啊啊!早知道刚刚就拍照了呀。” 温宛冰在笑闹声中仿佛还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课程结束,傅珺雪被那两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说要看她以前拍的潜水视频和照片,咨询好身材是怎么练出来的。 温宛冰收起笔记本和笔,不声不响地绕道了后门,离开之前她扭头又往教室里面看了眼。 傅珺雪娇艳红润的唇弯翘着,游刃有余地回答问题,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美态。 这一眼十分短暂,温宛冰很快就收了回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傅珺雪美眸微转,目光在后门定了定,不动声色地移开,全程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随意地一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气象报道预测这几日就要进入梅雨季了。 温宛冰一直有备伞在办公室,但今天盯梢拍摄走得急,她忘记塞包里。 肚子有点饿,温宛冰干脆先去了趟休息室的水吧。 水吧换了两个女孩工作,这会没人,两个小姑娘正在聊为什么来兼职。 “我父母去的早,是我姑妈养我,她自己还有个儿子。” “是不是亲自己儿子,就使唤你出来打工?!” “不是不是,我姑姑和哥哥对我都挺好的,我是想出来自己赚赚学费,减轻她的负担。” 女孩注意到了温宛冰,止住话头问道,“您好,需要什么?” 温宛冰回过神:“一杯燕麦。” 离开吧台,温宛冰坐在了靠窗的座位,可以看到外面的天气情况。 雨还在下,但小了许多,细蒙蒙的,温宛盘算是打车回去,还是走一段看到超市买一把伞更划算。 燕麦还剩一点底子时,何秀英拨来了视频通话。 温宛冰摸出耳机戴上,接通视频:“妈,怎么了?” “小水。”何秀英将手机镜头对着墙角堆放的礼盒,“海聆刚来了一趟,送了很多东西过来,我说不要不要吧,结果他见你没回来放这儿就走了,我要看着星星,也来不及把东西送下去。” 温宛冰略烦躁地捋了下头发说:“不要拆,我明天寄还给他。” “行吧。”何秀英叹气,“你——哎!星星,小祖宗,不能碰那个。” 镜头里温星蹲下身要去拆海聆送的玩具,紧跟着,一阵天旋地转,画面变成了天花板,何秀英应该是把手机放下了。 没多久,手机里传来温星尖锐刺耳的哭叫声和拍桌子的声音,何秀英急得语无伦次得哄,乱糟糟的声音震得耳膜隐隐作痛。 “星星怎么了?”温宛冰调低了音量,叫了两声没回应,正准备挂断视频拨电话过去时,手机被捡了起来。 “星星,你看,”何秀英将温星抱在怀里,指着镜头里的温宛冰说,“你看看这是谁?” 隔着手机,依稀能看见温星全身都在发抖,她手里攥着个东西,攥得很紧,小手都被硌得发红。 “星星,看着我。”温宛冰配合何秀英轻轻颠着温星的举动柔声轻哄引导,“乖,停下,告诉我怎么了?” 温星尖叫声还在持续,没有一开始那么尖锐,声音降低的同时,她慢慢松开了手。 通红的掌心里躺着傅珺雪送的鲨鱼夹。 夹子上的饰品只剩下了圆球和半个环。 “你上周带回来那个夹头发的,上面的两颗星星被班里小男生给掰掉了,那个环也断了。”何秀英皱着自责道,“刚给她解头发随手放桌上,忘记收起来了唉。” “星星乖,先放一边,等我回去看看怎么修。”温宛冰哄道,“没事的,星星,没事的。” 不断引导下,温星的尖渐渐低了下去,她盯着屏幕,眼睛瞪得很大,抽抽噎噎,嗓音嘶哑:“夹、夹子,修。” 温宛冰应允道:“好,修,会修好的。” 得到了处理方案,温星从何秀英的怀里挣脱出来,攥着夹子跑进温宛冰的房间,何秀英不放心地举着手机跟在后面。 温星将夹子放在床头柜上,又拿起来,放在了温宛冰的枕头上。 “哎哟,这丫头是生怕你给忘了。”何秀英扬起的笑很快敛了下去,压低声音问,“那个还能修好么?要不重买一个吧。” 为了日后回报傅珺雪,收夹子的当天温宛冰就特地搜了上网搜了搜。 全网都找不到同款。 温宛冰没应声,岔开话题询问何秀英:“星星今天在学校闹没闹?” “没闹,老师发现的早,哄骗她夹子上的星还在,我还想等你回来再说的。”何秀英想到说,“对了,今天班主任说如果期末考试星星离及格线差太多,建议留级,不然越到后面越跟不上,她让我们这段时间做个心理准备。” 温宛冰看着玻璃窗外没有路灯陷入阴雨蒙蒙的茫茫黑夜,闭了闭眼:“知道了,我准备回去了,先不说了。” “好好好。”何秀英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结束视频通话,温宛冰面上仅有的微浅弧度拉平,摘下耳机,走到大门处深深地喘了口气,听到一声轻咳,一转头,对上傅珺雪深邃的眼,一口气差点没吊上来。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傅珺雪弯了弯唇,“溜得那么快。” “是准备走的。”温宛冰将手机塞进包里,看向外面朦胧的雨雾。 傅珺雪了然:“没带伞?” 温宛冰抿唇“嗯”了一声。 “走吧,我送你。”傅珺雪走到外面的走廊,停下脚步,偏过头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温宛冰,“淋雨感冒可不能学潜水了。” 迟疑了两秒秒,温宛冰跟了上去:“麻烦你了。” 傅珺雪睨了她一眼:“你是真的很怕麻烦人。” 被戳穿的温宛冰选择了沉默。 走廊可以穿行到停车场,为了防晒遮雨,地面停车场做了顶棚设计,一路过去都没有淋到雨。 快到停车位前,温宛冰说:“送到地铁站就可以了,谢谢。” “送到地铁站就行么?”傅珺雪不放心,“要是出了地铁站还是下雨呢?你要淋回去么?” “地铁站里有租借雨伞。”温宛冰答道。 傅珺雪提出合理猜想:“万一都被人借走了呢?” 温宛冰红唇阖动,一本正经:“fg不能乱立。” 傅珺雪发出几乎是气音的轻笑声,没再多说。 来到车前,温宛冰下意识去开后座的门,听到傅珺雪说:“坐前面吧,后面放了东西。” 从拉开的门缝里能看到后座座椅上放了好几条硅胶鱼尾。 温宛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眸光聚焦在中控台的黑猫香薰摆件上。 很像傅珺雪微信头像里那只孟买猫,猫眼睛是用两颗绿宝石做的,散着淡淡的光泽,内蕴沉稳的华丽感。 “你送星星的那个鲨鱼夹是在哪里买的?”温宛冰问道,“可不可以把店铺推给我?” “恐怕不行。”傅珺雪补充,“那个是我自己做着玩的,没卖的。” 温宛冰流露出一丝讶异,惊叹于傅珺雪的动手能力,同时叹了口气,也怪不得网上都没有。 余光瞥见温宛冰垂头丧气的,傅珺雪问:“怎么了?” “之前的那个坏了。”温宛冰解释,“上面的星星和星球环被温星的同学弄坏了,她很喜欢,我想再买一个给她。” “这样啊。”傅珺雪说,“我得回去找一下材料先,再看能不能重新焊新的上去。” 温宛冰眼睛亮了亮,感激道:“谢谢,麻烦你了。材料费和修理费你估个价吧,我转给你。” 趁着红灯傅珺雪侧目轻扫了温宛冰一眼。她是个不吝啬给予的人,所以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接受方。 对于温宛冰这种人而言,接受他人的付出会有压力。 “很早以前囤的材料了,忘了多少钱,而且手工制品也不好估价。” 傅珺雪看回正前方的路,路灯投射在她眼里,亮得狡黠灵动,“不好意思的话,不如请我吃饭怎么样?你要觉得一顿不够呢,我不介意你请我多吃两顿~” 温宛冰想了想,同意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告诉我,我安排。” 傅珺雪欣然应允:“好啊~” 抵达地铁站,傅珺雪靠边停了车,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把雨伞往后递:“喏。” 温宛冰抬眸,没接:“你不用么?” “不用,淋不到。”傅珺雪又朝她那儿递了递。 “谢谢。”温宛冰接过伞又说,“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顺路而已。”傅珺雪的回答让她受惠的心理负担减轻到了最低。 温宛冰解开安全带,扭身朝车窗后侧方看。 “再见~”傅珺雪与她道别。 温宛冰没有回应,确认后方没有行人,推开车门。 雨声细细密密地从打开的车门灌了进来。 傅珺雪声音混在棉绸的雨里,不是很清晰,听起来有些黏糊地叫她的名字:“温宛冰。” 温宛冰撑伞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向傅珺雪。 “我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了。”傅珺雪笑了笑,“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和人道别?” 温宛冰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每次都不和我说再见。”傅珺雪给的理由直白又简单。 温宛冰冷静反驳:“算上这次,我们不过只有四次分别。” 傅珺雪笑意加深,别有深意道:“你记得好清楚呀~” “……”温宛冰手握上把手,准备开门下车。 “可你是个很有礼数教养的人。”傅珺雪掰着手指一一例举,“动不动就谢谢啊抱歉的。” 明明是夸奖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总带了点调侃的意味。 温宛冰抿了两下唇,承认道:“是,我不喜欢和人道别,抱歉,失礼……了。” 话音顿了顿,还真是相呼应。 傅珺雪发出一声气音笑。 温宛冰以为她会追问为什么,但她没有,她也庆幸她没有。 钻到伞下,回身关门时,温宛冰看见傅珺雪斜靠着座椅靠背,眸子里漾着被雨雾晕染开的路灯光晕,飘摇朦胧的美随着她绽开的笑一点点地溢出来。 接着,是她如山泉清润的声音:“不喜欢就不说,我就是确认一下,这样下次我也不和你说了~” 温宛冰站在雨中,颤了颤眼睫,有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在潜水池里翩游的美人鱼,产生了一种幻觉。 她们像置身在广阔无垠的海里,周身是翻涌滚动的暗流。 裹着人鱼蛊惑人心的美妙吟唱,短暂地将她裹卷,沉溺其中。 “我想想,如果不道别的话说什么好呢?嗯~icey小朋友,明天记得带好装备,记住老师的话了么?” 08 “记得了。”温宛冰后知后觉被调侃,耳根隐隐发烫。 她站直身体,立马关了车门。 直到车驶离,仿佛还能听到空气里残留的傅珺雪银铃似的笑声。 宽阔的大道被雨浸透,与夜幕交融,车如流水在氤氲中灯影婆娑,像一条长长的绳索,无声无息地将她们连接。 微妙感充盈在温宛冰混沌的脑子里,一直持续到她回到家。 客厅里没人,海聆给的那些礼品被何秀英摞放在了玄关墙角,玄关本就不大,鞋柜门只能开一半,拿鞋放鞋都不容易。 温宛冰瞪着碍事的礼盒,叹了口气。 何秀英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客厅发现水壶里没有水,拎着水壶到厨房,路过玄关看到这一幕。 她轻轻拧一下眉头很快又松开,揉了揉太阳穴说:“回来啦。” 温宛冰立刻收敛神情,“嗯”了声,随后摸出手机给海聆发了消息:【谢谢好意,但那些东西我们不需要,明天我会把东西寄还给你,你都退了吧。】 “小水。”何秀英凑过来倚着墙,看着那堆礼盒,将视频通话时被温星打断的话说出了口,“你和海聆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温宛冰反应过来了,蹙眉道,“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不喜欢?”何秀英疑惑,“他多好啊。” 海聆发来了回复:【那些东西里,有给你的护肤品,给阿姨保健品还有给星星的玩具,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想你们应该是需要的。】 温宛冰按着手机:【我不太喜欢欠别人的,有需要我自己会买,不要再破费了。】 何秀英还在一旁念叨:“你看你连个原因都说不出来,就说不喜欢,我看海聆挺好的,个子高长得帅又有钱,最重要的是,他对星星也好。” “妈,我说了,我不喜欢他,我不可能去喜欢J……”温宛冰滚了滚喉咙,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生生止住。 “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何秀英不以为意,“说不定谈了就喜欢了,” 与此同时海聆又发来回复:【这怎么算欠,我又不需要你回报什么,不要多想。】 温宛冰略烦躁地捋过头发,深深地呼吸。 她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会在傅珺雪总给她感觉微妙了。 因为从来没有人在意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仿若在阴翳中窥见了一点微茫,因为从未有过,所以显得弥足珍贵,以至于被深埋的困兽在沉睡中有了苏醒的迹象。 手机震得掌心发麻,身后何秀英还在絮絮叨叨:“光喜欢有什么用,看看前车之鉴,喜欢个不好的,最后什么结果?孩子孩子也不管了,还到处犯事,还是找个人品好又对你好的才行,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 “可是产生好感和对方人好也可以不冲突,这并不是二选一的单选题。”温宛冰打断何秀英的念叨,她被情绪牵扯,说得又急又快,“而且我说了,我不可能喜欢他,不可能的意思是,我就算是死了——” “哐”的一声,是水壶落了地。 心陡然一慌,温宛冰连忙看向何秀英。 “什么死不死的?”何秀英脸色煞白,眼神空洞,像是听不明白温宛冰的话。 她一遍又一遍舔唇,开始陷入极度焦虑的状态,来回打转,语无伦次:“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是想你、想你有个好的归宿!你不要,你不能再和那人牵扯不清了你懂不懂?他就和你爸一样!” 话音倏然一顿,何秀英眼睛睁大,捂着头呢喃:“妈妈错了,妈妈错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可妈妈是为了你好……” 越说越乱,声音不高,但越来越尖锐,伴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像是尖利粗糙的长喙在嘶鸣声中一下又一下地啄着温宛冰,将她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啄弯。 从温星情绪失控时,她就该注意的,何秀英也会受影响。 手机第二次震动,温宛冰无暇顾及,走上前,拉下何秀英的手:“我知道,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你不知道。”何秀英反握住温宛冰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她虎口处的疤,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颤着声哽咽道,“你不知道,水,水水,你不在了的话,你让妈妈怎么活,怎么活啊……是妈妈错了,妈妈错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何秀英摩挲着那道疤,像是要感受它的存在,力道越来越重,不带停歇,将那里搓得通红。 很疼,从疤渗透到心里。 温宛冰长睫脆弱地颤动,眼眶泛红,眼底沁出莹润的水光,安抚地拍了拍何秀英的手背,喉咙像被粗粝的砂滚过,干涩发苦,挤出的声音发哑:“我不会不在的,没事的,妈妈没错,没事的。” 何秀英在她的安抚下,大口大口地喘息。 见她逐渐平复了下来,温宛冰牵着她到沙发坐下,开了电视调到她常看的台,陪她看电视分散注意力。 一直到何秀英松开手,温宛冰才站起身。 何秀英再次拉住她,紧张道:“去哪儿?” 温宛冰拍了拍她的手背,勉强扯出一抹笑:“我去烧水啊,别担心,我一直都在。” 何秀英很慢很慢地松开手。 温宛冰捡起水壶去厨房烧了水,等水开,倒出一杯,等水温下来,融了助眠的药进去,端给何秀英喝。 一直陪到药效发作,何秀英犯困进屋,温宛冰看着她上床入睡,才轻手轻脚地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大,东西很少,显得很空旷,但温宛冰依旧感觉自己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屋子里被挤压得透不过气。 她试图通过扯开衣服让自己得以喘息。 扯得用力,拽断了线,纽扣弹崩到地板上,发出不脆不闷的声音。 脱掉衬衣时,手机从衬衣口袋里滑落到地板上,亮起了屏幕,显示着两通未接来电。 温宛冰手指卷着吊带衣摆,指尖停留在不平整的疤痕两厘米处,她低垂着眉眼,视线定格在手机屏上。 刻意没接的电话并不是海聆拨来的,而是傅珺雪。 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傅珺雪坐在车里和她说话的模样,红唇柔艳,一张一合说着让她心里触动的话。 屏幕暗了下去,整个房间又陷进了幽暗,温宛冰犹如被泄了气的球,缓慢地蹲下身,倚着床边坐下,拾起手机,按亮,在微弱的光亮中迟疑了片刻,回拨了过去。 一声接一声的回音铃,几乎要与她鼓动的心跳声重合。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不过二十多秒的光景,电话被接通了。 “唔?”傅珺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睡醒,不想用力气说话似的,字眼像咬在舌尖,含糊不清,裹着一种暧昧叫她的名字,“温宛冰?” 温宛冰拿起床头柜的表,凌晨一点十五。 很晚了。 电话里传来什么东西掉地的声音,以及黏黏糊糊的猫叫,温宛冰听见傅珺雪无奈又带了点气地“哎呀”一声。 声音忽远忽近。 “小坏猫……温宛冰。” 傅珺雪以为第一声温宛冰没听见,对着手机,又叫了她一次。 连在一起,仿佛前面那句娇滴滴的“小坏猫”是在说她一样。 温宛冰喉咙滚了滚,诚恳道歉:“抱歉,我没注意时间,打扰到你休息了。” 那头的傅珺雪轻笑了一声,很悦耳,她再开口,声音依旧带了点鼻音和喉咙干涩的微哑:“我又没怪你。” 温宛冰半垂下眼帘,月光盈盈洒落在地板上,一直延展到手边,她蜷了蜷手指,仿佛能感受到月光的温度。 傅珺雪似乎是在喝水,温宛冰听到了吞咽声,很轻,在安静的氛围中又朦胧又清晰。 眼前不适宜地回放傅珺雪含着她咬扁了的吸管,喉咙上下滚动抿着柠檬红茶的画面,温宛冰闭了闭眼,言归正传:“你打电话给我是为什么事?” “喔~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原先制作星星的材料没了呢,不过有类似可替代的,但不在我这里,我让……朋友明天一并带来给我。”傅珺雪说,“你明天把夹子也带着吧,我看看怎么弄,你也挑一挑。” “好。”温宛冰说。 “嗯~”傅珺雪懒洋洋的,将一个字拖出三个字的调。 接着是一阵沉默,应该是要结束通话不必在浪费时间的,但这一刻,温宛冰并不想挂断电话。 哪怕一直无声,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也是好的。 对面也并不是完全无声,有传来走动的声音,接着是像拉门又像拉开窗户的声音。 傅珺雪说:“又下雨了。” “是么?”温宛冰低头,感觉月光是稀淡了很多。 “听见了么?雨的声音。” 傅珺雪的声音变得很远,似乎是把手机递了出去,温宛冰听见风的声音,她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夹着雨。 “嗳你知道么。”傅珺雪说,“城市的雨声和山林里的雨声不一样。” 温宛冰想到了傅珺雪朋友圈里露营游玩的照片。 “傅珺雪。”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电话那头,傅珺雪沉默了四五秒:“嗯?” 温宛冰曲起双腿,蜷到最小体积,将自己完完全全融在阴影里:“怎么才能短暂地逃离城市?” 傅珺雪像是被问住了,没有回话。 温宛冰也没有等待,她指尖点在掉落在地板上的发圈中间,从鼻腔发出一声气音,像轻笑,又像轻叹:“你有没有被什么羁绊住的时候?” “有啊。”这次傅珺雪回得很快。 温宛冰眼底滑过一丝讶异。 优雅矜贵的举止,潇洒肆意的态度,直白不失礼貌的问话,甚至是大胆随性的职业,种种迹象都让温宛冰觉得,傅珺雪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 她本也就是随便问问而已,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雨由小转大,噼里啪啦地拍打在对面的窗户上,雾霭朦胧,将外面的夜色晕染得更深。 “温宛冰,你不开心。”傅珺雪的声音含着关心,很轻很柔。 笃定的语气。 没有问“你怎么了”,这句之后就没了下文,把说不说的选择权完完全全放在她这里。 精准而又温柔地戳破了蒙住温宛冰的透明气泡。啵的一下破开,一瞬间,四溅的水花折射出五彩斑斓复杂色彩,消融在沉沉黑夜里。 “没有不开心,”温宛冰声音平静无波,“不早了,就不多打扰你休息了。” 她在傅珺雪回话之前,果决地挂断了电话。 过了片刻,温宛冰点开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提示消息。 代表傅珺雪没有找她。 温宛冰松了一口气,却没有觉得放松。 无意识地点进朋友圈,倏然想起了还没给同事点赞,温宛冰滑动屏幕翻到所有秀下午茶的同事动态,挨个点了赞。 再滑到最顶部时,跳出了一条新动态—— [雪花]:【其实只要勇于踏出第一步,之后的每一步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配图里昏黄的路灯晕染出老电影的复古色调,画面的中间,素手纤纤,指尖点雨,定格了时间。 看了许久,温宛冰倚靠着床沿仰头,后脑勺贴着床,眼睛盯着天花板,深而长地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海里漂浮了很久很久的人,陡然遇见了一座美丽的岛屿。 向往游上岸得到短暂的休息。又清楚的知道岛上不止有美丽的景色同时还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岛屿也会在某一天消失。 届时,她又会回归原位,会比之前更加孤寂地飘游下去。 温宛冰闭上了眼睛,偏了偏头,再睁开时,视线锁住了枕头上的小夹子。 小夹子上的海蓝宝星球隐隐约约透着光彩。 温宛冰伸手过去,攥在手里,金属环断开的地方硌着她的掌心。 ——“陪同对方去做她想尝试却因为无人陪同不敢尝试的事。” 温宛冰不断地想着采访视频里的话。 她很清楚其实没必要。 但她站在理智的边缘,清醒的犯起了糊涂。 床边的电子表不断地跳着数字,雨停了,屏幕上显示时间02:51:48 傅珺雪收到了微信—— 【我们试试吧】 09 消息是温宛冰半梦半醒时发的。 繁忙多姿的生活在夜晚会变得单一,喧嚣嘈杂变得微弱,感性会占据上风,容易冲动做些不该做的决定,尤其是她的情绪处于一个低谷期。 温宛冰本以为洗了澡可以消除疲惫也可以冷静一点。 然而事与愿违,当躺在床上,看见被放在枕边的夹子,名为欲望的困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眼不见为净,温宛冰把夹子收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很困,却睡不着,她翻来覆去,攥着手机,不断地切换微博、小红书,机械地观察广告投放数据纪录在备忘录里。 占用休息时间的工作就是最好的催眠曲。 温宛冰终于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她被最深处也是最真实的意识牵引,敲着九宫格键盘打字。 在睁眼的缝隙里瞥扫到挣扎了整整一周的答案发送出去的瞬间,犹如卸下了沉重的包袱,陡然变得轻松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温宛冰想傅珺雪大概会像上一次她决定报潜水课时那样问她,“想好了?” 她还有反悔的机会。 手机从垂下的掌心滑脱,屏幕越来越暗,聊天框里弹出了一条回复。 [雪花]:【那等今天上完课,聊聊吧。】 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从客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交织在一起,音量不大但足以扰人清梦。 温宛冰皱着眉头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习惯性地摸手机看时间。 屏幕界面停留在她和傅珺雪的聊天框。 视线胶着在傅珺雪最后的回复上,温宛冰眼睛一点点地睁大,有点懵。 温宛冰茫然地坐起身。 icey:【你这次怎么不问我有没有考虑好了?】 傅珺雪几乎是秒回,发来了一条语音。 “距离我第一次问你到你给我回复都过去一周了,我想,你应该是深思熟虑、慎重考虑后,郑重地做了决定,对吧?” 如果这是文字,温宛冰也许还能狡辩一下,推翻自己的决定,做回缩头乌龟。 偏偏傅珺雪发来的是一条可以听清语气的语音。 温宛冰困意被她这通语音打得烟消云散,顿时清醒了许多。 整整一周,决定权一直攥在她自己手里。 只要她踏出一步,就注定收不回了。 温宛冰从前往后捋了一把头发:【上完课聊什么?】 又是两条语音。 “嗯~聊聊我们未来的关系以及相处模式。比如,恋人之间的牵手、拥抱、接吻——” 温宛冰呼吸一滞,慌乱地掐断了语音,只觉着一股热气蹭蹭地往上冒,从脖子攀升到耳根,整个耳朵都在发烫! 她找出空调遥控器,打开,调低了一度,身体后倾,背靠上床头,缓慢地吸气吐气,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视线定定地落在语音消息上。 好一会儿才点了继续播放。 “再比如吃饭、看电影、旅行等等,鉴于你母胎solo,我们还是当面聊会比较清楚。” 秒变正经。温宛冰舒了口气,暗暗羞赧。 她还以为会越来越不正经。 第一条语音结束,温宛冰点开第二条。 “下课后可别又偷偷溜了,去我车上聊吧~女朋友觉得怎么样?可以么?” 女朋友…… 还没完全褪下的热意,就像是将灭不灭的红炭,被轻轻一吹,火星子瞬间灼得更旺了。 这时门被敲了两下。 温宛冰吓了一跳,像年幼时看被突击检查一样,下意识地将手机熄屏,放到身侧:“进。” 门推开,温星率先走进来,奔到床边半趴在床上,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温宛冰看:“苹果。” 温星前几日的作业里有一句拟人句“苹果羞红了脸”,她不能理解,读了很多遍。温宛冰反应过来温星是想说她在害羞,顷刻脸烧得更红。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烧了?”跟在后面的何秀英伸手探在她额头上。 温宛冰观察了一下何秀英,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睡梦中将不好的记忆当做梦一样封存在脑海最深处,一觉睡醒情绪就恢复正常了。 “也不烫啊。”何秀英对比着自己额头的温度关切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温宛冰用手捂脸,随口胡诌道,“睡觉的时候被被子闷的。” “……大夏天的还捂着个被子,都没话说你。”何秀英嗔了一句,用指尖点了一下温宛冰的头。 温星被这个动作戳到了,抿着嘴笑。 “我去买菜,星星交给你了。”何秀英“啧”了一声,感慨,“哎呀这下雨天真够糟心的。” “我去买菜吧。”温宛冰说。 “不用,我跟你张叔约好了一起去,他说他家那个保姆啊,做的菜不好吃,想吃我做的菜,我让他跟我一起去买,看看想吃什么。”何秀英边理着钱包里的钱边问,“你想吃什么?” 温宛冰回道:“我随便。” “随便随便,哪有随便给你买。”何秀英边说边往外走,叮嘱道,“别拿被子捂脸了!别捂出病来,你看你那脸到现在都红着!跟个猴屁股似的。” 目送何秀英出去后,温宛冰一转头看见温星爬到了床上绕到了她身后,抱着她的手机在捣鼓。 温宛冰心脏倏地一跳,连忙用床头柜上的球形小夜灯换回了手机,温星喜欢圆溜溜的东西,很快就放下了手机。 拿到手机定睛一看,温宛冰只觉得两眼发黑。 居然发出去了一条语音,她屏气点开。 何秀英最后埋汰她脸红的话无比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傅珺雪回了一条语音过来,前半段一直在笑,有多动听就有多扎耳:“温宛冰,你脸红了?” 说的好像看到她脸红似的。温宛冰抿唇,回复得无力又苍白:【没有。】 为了转移话题,她特地圈出傅珺雪提议在车里聊的那条消息回复:【可以】 [雪花]:“好~都听女朋友的~” 明明是自己的提议却说要听她的,温宛冰又无语又好笑地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随即后知后觉,她这么回复算是默认傅珺雪可以称呼她女朋友了。 屏幕上又弹出一条语音。 “到时候会不会又脸红成猴屁股了?” 话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笑音。 温宛冰歪身倒在床上,一把扯过被子盖到发顶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好像这样就能真的当做脸发热是被被子捂出来的。 手机蹦出两声电量提醒。 给电量告急的手机充上电,温宛冰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幔、玻璃窗透气。 玻璃窗外灰蒙蒙的云霭犹如水墨晕染,此深彼浅,连绵的雨线织成了一片薄薄的轻纱,倾泻而下,笼出一片朦胧感。 她不喜欢下雨。 因为下雨的时候,出门奔波劳碌会很不方便。 因为下雨的时候,天气阴沉,空气潮湿,感觉很不好。 雨滴落在屋顶上,拍在窗户上,砸在梧桐枝叶上,嘈嘈切切。 ——“听见了么?雨的声音。” 温宛冰像照片里的傅珺雪一样,伸手出去,兴许是屋里空调吹得她手冷,雨滴落在了指腹上竟带了点可以感知的温度。 或许下雨也没那么糟糕。 或许她做的这个决定可能也没那么不好。 10 下午出门前,温宛冰将海聆送的东西悉数寄了回去,等快递员将礼盒装箱拖出去后,她边将快递单号发给海聆,边缓慢地关门。 何秀英要带温星去自闭症干预机构上课,正牵着温星来玄关。 从还未合上的门缝往外瞥见快递员拐了弯,何秀英动了动唇,隔了两秒说:“跟海聆说让他下次别送了,咱们需要自己会买是不是,也省的每次都寄来寄去,还浪费来回邮费。” 温宛冰眼神亮了一下很快又更深地黯淡下去。 以前无论她怎么表示不喜欢平白无故地接受他人恩惠,何秀英都充耳不闻,不是劝她收下海聆一片好心送来的东西,就是苦口婆心地说服她尝试接受海聆这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受昨晚的影响,何秀英竟然改变态度了。 如果是,就意味着何秀英没有忘记不好的事。 “你张叔说晚上要是不下雨,公共电影照常放,你回头练完了那个潜水早点回来帮他弄一下。”何秀英给温星穿上雨衣,一转头见温宛冰握着个手机愣愣地盯着屏幕,也不知是在看东西还是在走神,轻轻推了她一下,“知道么?” 温宛冰收拢思绪:“知道了。” 她将手机递到何秀英面前。 “干嘛?”何秀英不明所以。 “你跟海聆说,我说没用。”温宛冰按着语音键,往前又递了递。 “海聆啊,我是阿姨哎,别再送东西了啊,太破费了。”何秀英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是谢谢你哦,有空来吃饭。” 温宛冰眉心倏地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语音发了出去。 “发出去啦?让我听听。”何秀英凑过来点开语音自己听了一遍。 最后那句还是被录了进去,海聆秒回:【好,谢谢阿姨,有空一定去。】 温宛冰头隐隐作痛,由衷希望这只是客套话。 一旁的何秀英睨她一脸不痛快的表情:“怎么了?” 温宛冰揉着眉心,闭了闭眼,疲惫地长叹了口气,拎起放在鞋柜上的包说:“没什么,我先走了。” - 到了solo,傅珺雪已经坐在水吧吧台等着了。她今天穿了身白色字母短上衣,配了一条破洞设计的高腰牛仔短裤。 腰部位置,衣摆被打了个蝴蝶结,系着带有镶钻字母的宽腰带,衬得腰身纤细,盈盈可握。 微卷的长发披散着,侧边夹了个亮晶晶的雪花状夹子,反射出细碎的光,很漂亮。她低着头,精致的脸上神情认真,鼻尖上的小痣温柔又迷人。 简单的装扮,精巧的搭配,一如既往夺人眼球。 温宛冰脚步突然像灌了铅一样,她又有点后悔昨晚的决定。 现在的关系暧昧不清,她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傅珺雪。 但潜水还是得学。 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温宛冰硬着头皮,强压下尴尬走上前。 傅珺雪面前放着杯冰水,杯壁上凝结了一层水雾,正对着傅珺雪的那一面蜿蜒着一道还算清透的水痕,是被她用指腹抹出来的。 温宛冰站定在傅珺雪身侧,看着她用沾着水的指尖在桌上画了个立方体。 昨天傅珺雪在星巴克拍的照片里,桌上也有这么个立方体。 温宛冰没忍住好奇,问道:“这画的是什么?” “冰块啊。”傅珺雪头也没抬地说,语气很随意,仿佛随口一说,仿佛随手一画,没有其他含义。 就跟一阵风似的。 只有听的人,确确实实感知到风轻飘飘地拂过。温宛冰眉头很轻很轻地跳了跳。 傅珺雪指尖挪了一下,指着她刚画的立方体旁边已经变得很不明显的水渍说:“喏,你看。” “什么?”看不清,温宛冰凑近了一些,弯腰时偏棕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软软地搭在了傅珺雪的手腕上,傅珺雪手指蜷了一下,温宛冰垂眸,不动声色地捞起那捋发别到耳后。 傅珺雪就在这时微微侧了侧身体,偏过头看向她,红唇阖动:“之前画的冰块,等你等的,都蒸发了。” 又是一阵轻描淡写的风,拂得心湖泛起细小的涟漪。 温宛冰站直身体,侧开身避开视线接触,生硬地切换话题:“是不是可以去换衣服上课了?” “可以。”傅珺雪拎起放在另一边凳子上的包,站起身,走到温宛冰身边,歪头饶有兴致地盯她,“我还以为你脸红了呢。” 温宛冰抿着唇没说话,板着脸,冷冷淡淡地瞥了傅珺雪一眼。 面上虽装的淡定,但被傅珺雪这么一调侃,别头发时露出的耳朵还是红了,她皮肤很白,红一点都很明显。 傅珺雪视线慢悠悠地扫过去,没戳破,也没再打趣她,勾唇笑道:“走吧,温同学。” solo的更衣室全部都是独立隔间,充分保护了顾客的隐私。找了两间空的,温宛冰和傅珺雪分开换衣。 从更衣室出来,傅珺雪正站在外面扎头发,嘴里抿了根发圈,她身上是前襟带拉链设计的连体湿衣,衬得身材极好。 真正的性感会让人看着觉得舒服和高级,傅珺雪就是这样。 几乎每一个从更衣室出来的女孩子都要朝她看一眼。 也会看温宛冰一眼。 “你就差一个脸基尼把脸也遮住了。”傅珺雪边扎丸子头边看着她好笑地埋汰道。 “水下泡久了对女性身体不好,要注意保暖。”温宛冰一本正经地解释,她买了长裤款湿衣,还穿了潜水袜,从头裹到脚。 “你说得对。”傅珺雪唇角扬起,在前面带路道,“走吧,老干部温同学。” 又在调侃她。 温宛冰抿了抿唇,慢腾腾地跟上傅珺雪的脚步。 两人乘坐电梯上到三楼,先去服务台拿了脚蹼,傅珺雪还要了一双潜水袜,随后领着温宛冰到最大深度6m的潜水池进行教学。 做完拉伸后,傅珺雪让温宛冰先下水游泳适应在水里的感觉。 距离上一次游泳隔了有三年多,但肌肉记忆一直在,温宛冰游了一个来回,回到池边时,傅珺雪正坐在池边俯着上半身曲着膝盖穿长筒潜水袜。 温宛冰不自在地移开了眼。 就在她想再游个来回时,傅珺雪下了水,开口道:“先练呼吸技巧和耳压平衡。” 温宛冰“嗯”声,面上未露分毫,但在水下的手因为紧张和无措,无意识地搓着指腹。 不过很快她就安了心,因为傅珺雪上课时很专业,没有调侃,说话认真,也很温柔有耐心。 傅珺雪说:“在水下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温宛冰正练习穿着脚蹼在浅水区走路,不是很轻松,只能侧着走和倒着走,因为氛围轻松,让她格外放松,接茬时不再是一板一眼:“像鸭子的感觉么?” 傅珺雪被逗笑了:“那你一定是可达鸭。” “为什么?”温宛冰不解。 “因为。”傅珺雪噙着笑,看她走路的模样,“有点呆。” “……”温宛冰发出一声气音轻哼,切回话题,“所以在水下是什么感觉?” “静谧、畅快以及自由的感觉。”傅珺雪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慢下来了,你甚至可以细细感受水流的涌动,洗涤内心里的纷乱。” 温宛冰听着她的描述,想要认真感受,一时走神,脚下的长蹼打架,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栽。 本能的想要抓住什么,她扑腾的手抓住了傅珺雪的臂膀,在水花四溅涟漪荡漾下,把傅珺雪抓进了自己的怀里抱着。 她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的声音。 傅珺雪似乎也愣住了,表情出现了几秒的空白,她的睫毛很长很密,在轻轻的颤动。 温宛冰不由自主地跟着眨了一下眼,抬眸的瞬间直直撞进傅珺雪眼里。 深邃莹润,映着她的身影。 刻意被压下去的暧昧感,像是被丢进了一颗曼妥思的可乐,快速上涌。 稳定身体后,温宛冰立刻松了手,捞过泳圈趴在上面缓着心跳。 “不用着急,可以慢一点的。”傅珺雪含着笑意看她说,“别人是吓得脸白,你倒是不一样。” 温宛冰抬了抬眼睫。 “你是吓得脸红呢。”傅珺雪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唇角的弧度深了点。 温宛冰:“……” 之后温宛冰宁愿栽到水里,都不伸手去抓傅珺雪当救生圈了。 傅珺雪看在眼里,只笑了笑,把游泳圈朝她那儿推了推。 课程结束后,回到理论课教室考试,傅珺雪没有批改温宛冰的试卷,而是放进了包里。 温宛冰站在一旁问:“不改么?” “上车再改,等上车你要先仔仔细细看我们的恋爱合约,我总得找点别的东西看看分散注意力。”傅珺雪拎着包站起身,走到温宛冰身侧,歪了歪头,“不然我盯着你看,又把你看脸红了,反悔了怎么办?挺浪费时间的,对吧,温同学。” 如人鱼的吟唱含着蛊惑的魔力。 温宛冰喉咙上下一滚:“放心,不会。” 一抬眼,看到傅珺雪绽开一抹妍丽的笑,连眼睛都弯出了漂亮的弧度。 11 两人从solo出去的时候,雨停了有一段时间,出了太阳,地面上残留下的水渍深深浅浅,与梧桐叶隙里漏下的橙黄色阳光交织,光怪陆离。 温宛冰跟在傅珺雪身后,踩在这一片片斑驳上,感觉像是在踏上一条通往虚幻之境的路。 路的尽头是傅珺雪那辆色泽鲜艳的红色牧马人,solo的停车场从不乏豪车,再加上傅珺雪这次停得偏,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车。 确实不失为一个谈秘事的好场所。 上了车后,傅珺雪先开了空调,随后从包里拿出温宛冰的试卷和一份文件夹。 她随手将包丢在了后座,瞥了一眼温宛冰放在腿下的包问:“包要放后面么?” “不用。”温宛冰心想签合约不需要花太久,等签完就下车,再去后座拿包太麻烦了。 然而当傅珺雪递过来一份整整六页纸的文件,她随手一翻竟然看到了选择题时,温宛冰有点懵:“这确定不是考试卷?” “别怀疑~这就是合约,一式两份而已”傅珺雪打开储物格从里面摸出一支签字笔,“ 有什么不懂的,别不好意思,随时问我~慢慢看,细细选。” 她拖着尾音,字咬的很轻却有一种着重强调的感觉,最后才把笔递了出来。 “……” 温宛冰懒得搭理她的调侃,接了笔。 笔杆上还残留着傅珺雪手心的温度,她攥在手里,那抹温热从她的掌心渗进去。 合约里的选择题其实并不多,有点像网络上做的那种测试题,是询问能接受的约会地点、想要和恋人一起完成的事之类了解喜好的问题。 不过部分可接受的亲密行为看得人面红耳赤。 温宛冰死死咬着唇,才勉强压下合上文件夹的想法,硬着头皮往下看。 傅珺雪批改完了试卷,轻微侧了侧头,朝温宛冰看过去,顿时乐了。 眼睁睁看着温宛冰近乎于冷调感的莹白皮肤,被血色弥漫,从薄薄的耳垂到脸颊到脖颈都透出红润来,十分明显。 温宛冰长相清冷,性格又冷静自持,之前就算傅珺雪时不时逗她,也多是露出无语的神情。 犹如一台冷冰冰的制冷机,从内到外都没什么温度。 没想到特别害羞的时候,会像是要冒烟的模样。 反差越大,那一刻涌上的惊喜和新鲜感越大,吸引力也就越大。 至于么,牵手拥抱都能看脸红。傅珺雪饶有兴致,忍不住逗她道:“只是看看字就脸红成这样?” 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温宛冰松开咬着的下唇,抿了抿,认真严谨地回答:“文字有留白,会引发遐想,这个冲击力会比实际接触要更大些。” “哦~”傅珺雪忍着笑拖腔带调,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问,“ 所以你遐想到了什么?” 温宛冰一时梗塞,肩线下榻,没说话。 “嗯~”傅珺雪话音里的笑意溢出了些,“所以你今天上课抱我的时候,你脸红什么?” 温宛冰肩线立刻支棱了起来,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是因为,上课走神,又把你当成了泳圈,略感羞愧。” 始料未及的答案,傅珺雪忍不住笑出了声,意味深长地重复:“羞愧~” 温宛冰顿时脸更红了,磨了磨牙,强迫自己镇静些,她扭头反问道:“你没有脸红羞赧的时候么?” 这一句令傅珺雪有些恍惚,她被勾起了一些尘封了很久的回忆。 傅珺雪唇边的笑意敛了一些,她的目光落在温宛冰手里的协议上,眼神却是不聚焦的,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温宛冰没有追问她,在等待回答的过程里,燥热感一点点褪去。让她脸热的纸张,握在手里,透出锋利的冷感。 “女孩子哪有不会害羞的。”傅珺雪又挂上了她招牌的微笑,慵懒随性。 夕阳余晖透过玻璃车窗,将傅珺雪包裹其中,为她精致的脸上染了一层风情又温柔的妆,鼻尖那颗痣给她添了几分娇俏。 温宛冰将视线挪回到了合约上,入目是协议里的一道选择题——做攻还是做受? 温宛冰攥着笔无从下手,纠结了好几秒,她问:“选攻和选受的区别是什么?” “选攻的话,更照顾人吧。”傅珺雪注视着温宛冰,长睫轻抬的眼睛像是慢镜头下的被拉近的细节,里面有着流动的光彩,忽暗忽亮,“做受的话,被照顾。” “都是女性,难道不是应该互相照顾么?”温宛冰落笔就要在攻的选项上打勾。 傅珺雪愣了愣,随后瞥了她一眼,察觉到了什么,倾身凑近了看过去。 她身上的香味,弥漫在鼻尖,充盈在温宛冰周身,熏染着意志力。 温宛冰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协议,笔尖点在纸上,顿住,没能划出痕迹来。 “你想做攻?”傅珺雪的语气里是明晃晃的不可思议。 温宛冰偏头,对上傅珺雪深邃的眼眸,突然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我想做攻,有什么问题么?”温宛冰反问,话虽尖锐,但她的语调很平,几乎听不出情绪。 傅珺雪嘴角勾了勾,眼神越发温柔了起来,“你会么?母胎solo小姐。” 又来。 “……照顾人有什么不会的。”温宛冰不以为意。 她已经形成惯性了。 察觉到傅珺雪看她的眼神充满兴味,温宛冰想也许恋人之间的照顾不太一样,补充道:“就算不会也可以学。” “学?”傅珺雪低低地呢喃,温宛冰能感觉到傅珺雪的指尖动了一下。 “学的话也得有范本吧。”傅珺雪漾出微笑,“和谁学?” “和你。”温宛冰说,“你不是经验丰富么。” 傅珺雪眼睛眯起来,开玩笑的语气:“和我学了以后去照顾别人?” 温宛冰没说话,心想放纵一次就够了。 傅珺雪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了笔上。 温宛冰抬了抬眼帘,由着傅珺雪借着握笔的姿势包裹住她的手,牵引着她,在攻的选项上打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勾。 两只手紧密贴合,有种微妙又奇特的交融感。 香味仿佛更重了,张牙舞爪撩拨着温宛冰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我可不是负责的好老师,温同学得自己多努力。”傅珺雪侧头,唇瓣从她遮住耳朵的发丝上擦过,犹如被放慢的镜头,拉扯出暧昧的气氛,“可能从我这学会的招数只对我适用。” 温宛冰蜷了下手指,只觉得手上残留的体温在香气里发酵,很热。 最后一道选择题是选恋爱期限。只有两个答案,三个月、三个月后看情况延时、不限时。 温宛冰选了三个月。 傅珺雪“啧”声:“为什么不选第二个?” 温宛冰盯着第二个选项,产生了短暂的犹豫,随后又被理智及时遏制:“没必要,长期的经营费时费力费钱。” 傅珺雪笑了声,没说什么,直接在合约上签了字。 签完字,温宛冰准备离开。 傅珺雪说:“我送你。” 温宛冰习惯性地拒绝。 傅珺雪好笑道:“我们现在也算是对象了,不必这么生分吧女朋友?” 温宛冰只能又坐回去,对于突如其来的身份转换她还有点不适应。 “对了,小星星的夹子呢?我看看怎么修。”傅珺雪切了个让温宛冰可以放松的话题,从包里翻出一个丝绒袋,扯开,“你看看星星会喜欢哪个?” 里面是透明盒子装着的裸石。 温宛冰倏然想起来昨夜她把夹子放进了抽屉:“……我忘带了。” 傅珺雪动了动唇,想说下次带也行,还没开口就被温宛冰的来电铃声打断了。 是何秀英拨来的电话。 “水啊,什么时候回来啊?”何秀英说,“别忘了要帮张叔弄公共电影的,早点回来。” “今天弄?”温宛冰诧异。 “我下午才跟你说你就忘啦!”何秀英嗔道。 温宛冰拧了一下眉头,应道:“想起来了,等会儿就回去。” “你再买两个卤菜回来。”何秀英说,“海聆来了呢,他之前买的东西都寄过来了,怕我们退着麻烦,特地来拿,我让他留下来吃饭了。” 温宛冰一阵头疼:“你留他吃饭了?” “刚好也要请老张过来吃饭,人多热闹。回头再一起去看公共电影。” 温宛冰揉着眉心缓了口气:“知道了,不说了,我准备回去了。” “好。”何秀英叮嘱,“记得买菜。” 通话没有外放,但距离近也能听得清,见温宛冰挂断电话,傅珺雪眸子一转,接着说道:“我还答应朋友选出来之后,不要的裸石明天一早就还给她呢,怎么会忘带了呢?” 温宛冰垂着眸子问:“你晚上有事么?” “没事。”傅珺雪问,“怎么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吧。”提议有点突兀,温宛冰干巴巴地补充,“之前说要请你吃饭的。” “啊,才确认关系就要见家长了么?” “不是……”温宛冰抬眼。 却见傅珺雪笑了起来,点开了导航说:“把你家地址告诉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温宛冰总觉得傅珺雪嘴角弯翘的弧度像只狡猾的狐狸。 12 温宛冰报了小区名,半垂着眼看傅珺雪戳着屏幕一个音一个音地输入,每蹦出来一个字,她心里就麻花似的拧一下。 导航弹出五条地址选项,东西南北中五个门,在不同的路段,傅珺雪问道:“哪个门离你家近一些?” 温宛冰倏然回过神,默了几秒,答非所问道:“我还是下次再请你吃饭吧。” “嗯?”傅珺雪愣了一下问,“怎么突然又变卦了?” “我家里还有别的客人。”温宛冰抿了一下唇,掰了个看似正当但并没有说服力的理由,“既然要请你吃饭,还是单独请比较好。” 傅珺雪半趴在方向盘上,歪了歪头看着她,很直接地提出质疑:“你在提出请我吃饭之前就已经知道你家里还有别的客人,为什么那时候没有这么想,依然邀请我了呢?” 温宛冰闭了闭眼。 因为那时,她看着合约最后的保密规定里写遇到亲朋好友会装作是朋友,突然萌生出了决定——带傅珺雪回家。 她没有朋友,所以从未带人回过家。 以何秀英的性格,一定会多照顾她第一次带回家做客的傅珺雪,就不会把注意力都放在她和海聆身上,她也可以打着照顾“朋友”的幌子冷落海聆。 “我猜猜?”傅珺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因为家里两个客人里有你不喜欢的人,想带我回去做挡箭牌。” 温宛冰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傅珺雪,眼底流露出讶异。 “看样子是猜对了。”傅珺雪笑着说话时,妩媚多情的眉眼之间浮上温柔,“我有一个妹妹,她和奶奶的关系不太好,所以每回回家吃饭一定要拖着我。” 温宛冰想,傅珺雪和妹妹的关系一定很好。 她回想起小时候,但只有一瞬间,短暂到她只是回忆起那人纤瘦孱弱的背影,便被后车的喇叭声拉回了现实。 “抱歉,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想你应该很擅长社交。”温宛冰琥珀色的瞳孔里流动着从窗外透进的光,漾着很深很复杂的情绪。 傅珺雪扬了扬眉。 “但擅长并不代表喜欢。”温宛冰声音很低,像不愿意用力气说话,话里的情绪被敛到几乎察觉不到。 傅珺雪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每一次和温宛冰相处她都会有一种感觉。 仿佛有一层很薄很清透的冰镀在温宛冰的周身。 外表坚硬,内里是清晰的柔和,却教人看着会难过,好像一个假象,好像下一刻就会碎掉。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我快要饿死了呢。”傅珺雪结束了这个略微沉闷的话题,果断地做了决定,随手按了一个南门的地址,“别纠结了,就去你家蹭饭了。” 导航显示出路线距离和大概要花费的时间,开车过去要半个小时。 “还挺远。”傅珺雪疑顺势换话题,“小星星那天是怎么跑到solo的?” “她有学生卡,会坐公交车。”温宛冰忽然话锋一转,“我妈做的菜热量都很高。” “嗯。”傅珺雪转着方向盘驶出停车位。 “你不是怕胖么。”温宛冰说。 傅珺雪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唇,发现无话可说,蹦出一个:“so?” 看傅珺雪油盐不进,温宛冰放弃挣扎:“饭前多喝水,能少吃点。” “……”傅珺雪睨了一眼温宛冰面无表情的脸,再回味她正经的语气,实在忍不住哼笑了两声。 温宛冰没注意,她拨了电话通知何秀英要带朋友一起回去吃饭。 何秀英新奇地“啊”了一声,小声笑问:“男朋友?” “女朋友。”温宛冰说完才发觉这个词有歧义,下意识地朝傅珺雪看了一眼。 傅珺雪正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开车,但眉梢上挑的小动作表示她听得分明。 跟个尾巴似的,在温宛冰心上扫了一下,让心跳漏了一拍。 温宛冰欲盖弥彰地多解释:“女性朋友。” 而后看见了傅珺雪勾起的唇角。 这人就算是不说话,也能调侃到她。 “谁啊?”何秀英追问。 “潜水教练,以后会教星星潜水。”为了让何秀英对傅珺雪多关注一点,温宛冰多说了些,“星星那个坏掉的夹子是她亲手做的,她答应帮星星修,但是我今天忘带了,想着带她回去拿顺便吃个饭。” “哎呀什么顺便,你这丫头真的是,你也不早说,早说我就不留海聆吃饭,也不叫老张过来了啊。这不得单独请人家吃一顿饭。”何秀英嗔道。 “没事,回头我再请一次。” “记得买卤菜,先不说了我去忙了,你这丫头真是。”因为何秀英忙着炒菜,这通电话很快便结束了。 温宛冰慢慢垂下手,以为傅珺雪会拿“女朋友”打趣她。 但傅珺雪没有,而是说:“可以和我大概介绍一下你家那两位客人么?” “一个是隔壁邻居大叔,帮过我们家不少忙。还有一个……”温宛冰停顿了一下,“是我领导。” 傅珺雪很敏锐:“是上次我见到的那位么?” 温宛冰:“嗯。” 领导竟然在休假日跑员工家吃饭,傅珺雪指尖点着方向盘,又问:“他是在追你?” 这是第二次,傅珺雪抛出疑问。 这一次,温宛冰没再沉默,给出了答案:“不是,他以前是我姐的男朋友。” 傅珺雪听胡椒说过她看过温宛冰一家的照片,她说温星的妈妈很漂亮,是非常大气的美,气质隔着屏幕都能给人强烈的冲击。 胡椒用了两种花形容姐妹俩—— 牡丹和芍药。 男朋友,不是老公,以前。 傅珺雪捕捉到了关键词,针对其中不太涉及隐私的,深入询问:“以前的男朋友,那现在呢?” 绿灯亮了,窗外,路两旁的风景开始倒退,天边的红日收敛了光芒落在朦胧的山影尖头上。 就在傅珺雪以为温宛冰不会回答时,听见她的声音低轻的夹在嘈杂的喇叭声中。 “阴阳两隔。” 这四个字,为话题划上了一个生硬的句号。 很长的一段沉默持续到温宛冰让傅珺雪停了车去买卤菜。 下车前,她问傅珺雪:“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从窗户往外看,能看见外面街道,人行道上的砖凸起了好几块,来来往往的人趿拉着人字拖将板砖踩下去,灰扑扑的墙里内嵌了一排老旧的店铺,卤菜店就夹在其中。 傅珺雪撩了一下头发,别到耳后。 温宛冰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从她手腕上名贵的手表上扫到她发侧雪花状的夹子,最后从耳垂上挂着的迷你雪花耳坠上掠过。 傅珺雪从上到下的精致,与这里格格不入,温宛冰想这个问题问的真是有些多余。 “我想吃柠檬凤爪。”傅珺雪却在这时开了口,她笑着,很自然地说,“但是我吃不多。” 温宛冰开门的动作顿了顿:“好。” 回到家时,何秀英已经在布菜了,张叔在一旁搭手帮忙,温星坐在电视机前看广告,海聆陪着她。 门开的那一刻,一屋子除了温星都朝玄关方向看了过来。 “回来啦。”何秀英放下手里的菜,瞥了一眼玄关换鞋的温宛冰问,“你朋友呢?” 傅珺雪从温宛冰身后探出半个身体,礼貌又大方地应道:“阿姨好~” 何秀英瞧见她明艳昳丽的脸,呆愣了一下,应道:“嗳,你好你好,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吧。”她走上前拉了一下温宛冰,低低地问:“怎么称呼啊?” “她叫傅珺雪。”温宛冰介绍道。 “小傅啊。”何秀英很自来熟地叫上了口,“水这丫头也是,都不和我提前说一声,没准备什么菜,不要介意啊。” 水?傅珺雪挑了挑眉,笑起来,她很会控制自己笑容的弧度,显得温润柔软:“阿姨谦虚了。” “先去沙发坐一会儿,一会儿就开饭。”何秀英用肩膀拱了温宛冰一下,吩咐道,“你照顾着点啊。” 温宛冰点了点头。 从客厅经过,温宛冰对张叔打了声招呼,刻意忽视了海聆,领着傅珺雪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傅珺雪站在门边,打量着房间内饰,很大,像是两间房打通成了一间,但是东西很少,一张床、一张床头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柜,连个摆件都没有。 清一色的白,像酒店客房,没有归属感。 温宛冰手从她身侧绕过,握住门把手,拉上了门:“可以在这里呆着,等开饭再出去,不会尴尬。” 毕竟外面那些人,对于傅珺雪来说都是陌生人。 随着“咔哒”一声,门被带上,傅珺雪往温宛冰的面前挪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温宛冰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若有似无地靠着傅珺雪的腰。 这个姿势像是把傅珺雪半圈在怀里。 傅珺雪轻笑了一下,眼睫轻抬,对上了温宛冰的眼睛:“那你呢,会在这里陪我么?” 她唇边的弧度深了几分,从乖巧温顺又变得狡猾慵懒。 13 这样的姿势、距离以及问话都很暧昧,暧昧到傅珺雪说话时阖动的唇瓣,落在温宛冰的眼里,化成了极为缓慢的镜头。 唇形饱满,轮廓清晰,色泽鲜艳。 有一回做口红广告,海报上的口红代言人顾悦微也是这种唇形,那时项目leader说,这种唇型,又叫“索吻唇”。 傅珺雪眨巴眨巴眼,眼底的流光里狡黠和委屈交织,接着说:“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留在你房间吧。” 温宛冰乱窜的思绪收回许多,她垂下握着门把手的手,不添杂感情地理性分析:“没有人会让认识不过一周多、第一次来家里的客人独自留在卧室,所以这个问题只会有一个答案。” “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么?”傅珺雪被逗笑了,漂亮的眼睛弯出月牙状。 她歪了歪头,让暧昧的姿势错开出可以喘息的空间。 “像在做语文的理解。” 像在深邃而又美丽的大海前,徘徊在边缘与沉溺之间,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浪裹卷到最深处,无法脱身。 温宛冰同时在心里给出另一个答案。 “你对别人也这样么?”温宛冰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朝床头柜的方向走。 “哪样?”傅珺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懒洋洋地反问。 温宛冰开了空调,不咸不淡道:“打趣人。” “为什么会觉得我在打趣你?”傅珺雪笑问道。 “明知道只有一个答案还问。”温宛冰在床头柜前停下脚步,拉开了抽屉。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万一你就给出别的答案了呢?”傅珺雪手背在身后,重心放在一只脚上倾斜身体,顺着温宛冰的手看过去,视线从她虎口上的疤掠过,落在了抽屉里,“毕竟你这么特别,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温宛冰指尖在鲨鱼夹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拿起。 鲨鱼旁边,是一个相框,似乎被摔过,外面的玻璃从下面延展出好几道裂痕,几乎都裂在了右边,最粗的一道将玻璃下面照片里的两人切割成一左一右两块。 那是一张复古旗袍写真,虽然右边支离破碎,但依稀能看出来女人形体气质极佳,就如旗袍上盛开的牡丹绣花一般,雍容华贵。她右手揽着个女孩,与她有三四分像,稚气未脱,唇边挂着清甜的笑,眼睛很亮。 傅珺雪问:“那是你和你姐姐么?” 温宛冰指腹不由自主地从女人脸上摩挲过,不过一下,很快蜷起。 傅珺雪关心道:“被扎到了?” “没有。”温宛冰指尖蜷在掌心里,攥着鲨鱼夹,关上了抽屉。 傅珺雪夸赞道:“姐姐很漂亮。” 她把“姐姐”叫得仿佛是自己的姐姐。 温宛冰转过身,扯了扯嘴角说:“我还不知道你多大。” “比你大三岁。”傅珺雪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意思,“所以我应该称呼你姐姐为姐姐还是妹妹?” “她比你大,大四岁。”温宛冰笑意敛了下去,她低垂着眉眼,将情绪敛得严严实实,递过鲨鱼夹,“你看看,能修么?” 看似无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从她轻颤的长睫,傅珺雪敏锐地察觉到,姐姐对于温宛冰是不可碰触的话题。 就像是相框的那些裂痕,碰了,就会被扎疼。 傅珺雪轻巧地接过鲨鱼夹,托在掌心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圈:“可以修,就是有点麻烦,得花时间。” 温宛冰点了点头:“能修就行。” 这时门被敲了两声,没等回应,就被打开。温星站在门外朝里探头,眼睛圆溜溜地转了一圈,定格在傅珺雪手里的夹子。 她快步走到傅珺雪面前,站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珺雪手里的夹子。 温宛冰担心温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出一些什么事来,或者当着傅珺雪的面发出像指甲刮过黑板的尖利叫声。 “星星。”温宛冰唤了温星一声,连忙蹲下身,“这个姨姨你还记得么?送你珍珠的……” 恰巧傅珺雪也在弯腰下蹲,她俩围站在床边,又被温星堵在角落,地方很小,肩头不可避免地轻轻撞在一起,几乎是同时侧头看向对方。 视线碰撞,空气仿佛被挤压,心跳仿佛顿住。 不知道为什么,温宛冰感觉这种不经意之间的拉近,比起傅珺雪有意的撩拨,冲击感还要再强烈一些。 温星在这时挪了一步,站在了两人中间,影子笼罩过来。 她用力地掰开傅珺雪的手,一把薅走了夹子。 有点疼,傅珺雪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瞥了眼手指节上小小的指甲印,不动声色地埋在小臂下,眸光转向温星,抱着膝盖,温声问道:“星星,还记得我么?” 温星垂着眼,没有抬头看傅珺雪,也没有回话,只将鲨鱼夹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里。 断开的金属环在她柔嫩的手心上压出红痕。 温宛冰蹙起眉头:“星星,放松点。” 温星充耳不闻,依旧攥得很紧,她小声强调:“我的。” “星星,你看上面少了两颗小星星是不是?它们搬家啦,去了别的星球,现在这颗星球空空的,有新的小星星想住进来。”傅珺雪从包里拿出裸石,一盒一盒地放在地上,“现在,星星选两个小伙伴住进那颗星球好不好?” 温星看向地板上的裸石,傅珺雪很有耐心,没有催促。 盯了好一会儿,温星弯腰拿起其中两盒,她的手太小,拿不过来便搂在怀里。 “可是你看,现在它们都孤零零地躺在盒子里嗳,”傅珺雪哄道,“星星把夹子和它们都交给姨姨,姨姨帮它们建造新的家,然后再交给星星好不好?” 温星眼皮又动了动,飞快地瞥了一眼傅珺雪,没有动。 从客厅传来何秀英的唤声:“准备吃饭啦,星星,把你姨姨她们叫出来。” 犹如按下了开关,温星突然有了动作,她往前走了两步,靠在傅珺雪的怀里。傅珺雪会意地伸出双手,温星将裸石和夹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傅珺雪的手心。 “下次见面,它们就会住到这里去了。”傅珺雪指着断开的部位说,承诺道,“到时候,姨姨就将它亲手交还你。” 温星抬起眼看傅珺雪:“骗子,汪汪。” “咦。”傅珺雪做出恐慌的样子保证道,“姨姨绝对不做小狗汪汪汪。” 温星抿着的唇很小幅度地弯了弯,很轻地“嗯”了一声。 全程,温宛冰没有开口,侧头看着傅珺雪。 房间顶灯的光是最没有温度的白,洒落在傅珺雪的身上,她的脸精致明艳,唇边翘起的弧度柔软生动,她轻声细语,温柔细腻。 温宛冰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温星就会对傅珺雪心生好感。 没有人会不喜欢散发出美好的事、物与人。 温星又看向地上其他的裸石:“球球家,没有,石头,住。” 傅珺雪没明白她的意思,转头用眼神询问温宛冰,温宛冰移开眼看着地上一排排的盒子解释:“那些裸石也是孤零零的,没有星球住。” “它们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星球的。”傅珺雪说。 得到想要的答案,温星心满意足地跑出去了。 傅珺雪看着小丫头跟兔子似的一蹦一跳的背影,从鼻腔发出一声气音轻笑,将夹子和温星选定的裸石塞进丝绒袋子里,再把其余的挨个往包里丢。 “上次,温星走丢去了solo那次。”温宛冰帮着她收了最后两盒,递过去问道,“你就是这么哄她把项链给你看的么?” “你猜?”傅珺雪故意卖了个关子,站起来。 她很少蹲这么久,起得太猛,头一阵晕眩,又踩着一双细高跟,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左摇右晃,下意识地想找什么撑着。 于是,手掐在温宛冰纤长的后脖颈上,而后胯骨一歪,靠在了温宛冰的背上,硬生生地将要站起来的温宛冰按了回去。 “……”温宛冰手撑着地板稳了稳身形,有点懵,“是猜不对就不让起来么?” 毫无起伏的语调,说着让人想笑的话。 傅珺雪笑起来,饶有兴致道:“是啊,那你猜是不是?” 幼稚,温宛冰心想,还有点可爱。 她回:“我猜,是。” 从温星出现时腾升出的担忧沉闷不知不觉就消弭了。 “温宛冰,你之前的问题我觉得我可以再认真的给你另一个答案。”傅珺雪唇角弧度更深得漾开,连声音都充满了雀跃,“不是每一个人我都会打趣的,只有你,不是每一个人都这么有趣的,只有你。” 温宛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站直前,傅珺雪微微弯着腰垂着手,指腹从温宛冰的后颈摩挲过,忍不住揉了揉温宛冰被血色充盈的耳垂。 莹润、小巧又可爱。 傅珺雪随口问:“你有耳洞么?” “没有。”温宛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摸着被傅珺雪温热的指腹揉捻过的耳垂,体温没变,但她晕乎乎地觉着有股燥热正在从那里蔓延。 傅珺雪回到了上一个话题:“上次我不知道她的情况,没怎么哄,问了一堆话,她也不回应。问得我口干舌燥,从前台冰柜拿了糯米糍,她眼巴巴看着,我给了她一个,然后她就给我看了那个项链。” 门留着半人宽的缝隙,温星扒着门歪头往里看,在等着她们出去吃饭,她的视线总是乱飘,少数的几次聚焦都落在傅珺雪的身上,唇角很腼腆地翘着。 温宛冰说:“星星很喜欢你。” 温星极少会对人,尤其是外人,产生好感。 “我也很喜欢她。”傅珺雪偏过头,对着温宛冰血色还没褪下的耳朵,含着笑低轻地说,“也很喜欢你~” 14 听到后半句,温宛冰微微一怔。 即便开着空调,大到略显得空旷的房间依旧微微透出闷热感。 外面何秀英招呼吃饭的声响隐隐约约传进屋里,天花板上的顶灯,散发出冷淡的白光,静静的铺撒在每一个角落,稀释了暧昧。 “出去吃饭吧。”温宛冰弯腰拿起遥控器关了空调。 又自然而然地就把话题转移了,配合她温吞的动作,像只蜗牛,有着灵敏的触角。 傅珺雪跟在温宛冰后面往外走,漫不经心地提醒:“别忘了给我倒水喝,水~” 温宛冰步子迈小了一截,傅珺雪看在眼里,以为她是被突然叫了小名愣了一下,笑了笑,没多想。 从房间出去后,温宛冰让傅珺雪先坐下,去厨房倒了两杯水过来。 “新杯子,没用过,烫过了。”温宛冰将其中一杯递放到傅珺雪面前,“喝完再加。” “一杯就够了,要是喝太饱,吃不下菜,阿姨要以为我觉得菜不好吃不给面子了。”傅珺雪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顺着感觉看过去。 斜对面,温星捧着矮胖的哆啦a梦杯,正定定地盯着她的杯子看。 傅珺雪垂下长睫,视线从杯壁上戴着竹蜻蜓的小多啦掠过,瞥见到温宛冰的杯子上印着掏口袋的多啦。 是一套的杯子。 指腹摩挲过杯壁,杯子因为用开水烫过温温热热,傅珺雪捧起来,小心地抿了口,才发现水也是温热的,一点都不烫嘴。 视线里,温宛冰正拎着水壶往海聆面前的透明玻璃杯和张叔自带的茶杯里添水,热气袅袅腾升。 杯缘下,傅珺雪的唇角勾了勾。 好贴心啊。 “原来是在远辰上班啊,厉害的,远辰很不错的!”张叔手撑着下巴想了想说,“那个瑞星你知道啊?” 海聆眉头轻皱了一下,很快捋平,下意识地朝温宛冰瞥了眼。 温宛冰低着头,长发垂落在一侧,将脸上的神情遮得严严实实。 手里的水壶倾斜了一些,水一下倒多了,刚好漫到茶杯口,温宛冰及时收住:“抱歉张叔,倒多了。” “没事没事。”张叔摆摆手不是很在意,继续道,“瑞星老总身体不好,半退以后就不太行了。” 温宛冰放下水壶,去了趟卫生间洗了脸。 水流动的声音落在空寂里,温宛冰抬头,在镜子里看到湿漉漉的自己,睫毛上的水滚落下来,模糊了视线,几乎看不清五官。 温宛冰闭了闭眼,关掉了鸭嘴龙头,随手拽了两张纸擦了脸,视线清晰时,她深深地呼了口气。 从卫生间出去回到位置上,刚落座,面前递过来两张纸,温宛冰抬眼。 “这里有水。”傅珺雪指尖轻轻碰触在她的下颌与脖颈的交界处,看着水珠蜿蜒在纤长的侧颈。 从傅珺雪指尖传来的触感,仿佛将残留的水珠渗透进皮肤,突兀了一瞬后,是融进血液的自然。 “谢谢。”温宛冰慢半拍地接过纸巾,敷在脖子上, 这时温星从凳子上滑下来,捧着杯子站到了她和温宛冰中间,把手里的杯子推放上桌,强迫症地将三个不同图案杯子,整整齐齐排成了一排。 而后一声不吭地杵在中间。 傅珺雪想到了什么,轻轻地笑了两声,温宛冰想问她笑什么,就见她扭头问温星:“星星要坐中间么?” 温星漂亮的眼睛转了转,点了点头:“坐。” 温宛冰站起了身推了椅子到中间给温星坐,温星麻利地爬到椅子上坐着,下巴搭在臂弯上,继续盯着三个杯子看。 傅珺雪也跟着温星一起趴着,低低地感叹了一句:“更像了。” “像什么?”温宛冰拖过另一把椅子。 傅珺雪歪头,对上她的眼睛,精致的脸上漾开柔软明丽的笑,没有回话。 没一会儿,何秀英端了汤来,招呼大家动筷子,温宛冰喝了口汤,收到了延迟提醒的微信提示消息,她低头点开手机看了眼。 [雪花]:【像一家三口】 汤卡在喉咙里,差点没让温宛冰一口呛上西天。 温星体贴地将自己的杯子推到了温宛冰面前。 “哎哟,慢点的,都说了几次了吃饭不要看手机。”何秀英说着又夹块红烧肉进傅珺雪的碗里,“小傅你吃这个,就这种带一点点肥的最好,还有这个猪蹄,我下午就开始炖了,特别烂,补充胶原蛋白的。” 和温宛冰猜想得差不多,何秀英的注意力几乎都在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的傅珺雪身上,从开饭到现在,傅珺雪的碗里被铺了一层菜。 傅珺雪正偏头睨着温宛冰狡猾地偷笑,一转头看着碗里的菜,笑意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很快又弯翘出得体礼貌的弧度:“谢谢阿姨。” 眼见何秀英又去夹鸡腿,傅珺雪连忙清了清嗓子吸引温宛冰的注意力,冲着她挤了一下眼睛。 温宛冰挑了挑眉,递过去一个“让你再逗我”的眼神。傅珺雪瘪嘴,摆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无声地说:快帮帮我。 “妈,她自己想吃什么自己会夹的。”温宛冰终是不忍心,制止道,“而且她还要保持身材,晚上不能吃这么荤。” 何秀英一筷子鸡腿已经落在傅珺雪的碗里了,不以为意道:“又不胖,没事的。” 傅珺雪抿着唇笑了笑,只觉得面前这一碗大鱼大肉光是看看就腻了,她端起杯子喝完剩下的小半杯水。 “她是潜水教练,要做美人鱼的。”为了让何秀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温宛冰认真严肃地补充,“要是吃胖了,就成儒艮了。” 这回轮到傅珺雪呛了一下,差点咳到去世。 温星咬着筷子,眨巴眨巴眼,看傅珺雪的杯子空了,又默默地把自己的杯子从温宛冰那里拖拽到了傅珺雪的面前。 - 饭后,何秀英收拾碗筷,吩咐温宛冰和海聆同张叔去小公园支投影仪播放影片给小区内的孤寡老人们看,又热情地邀请傅珺雪道:“小傅要是没什么事,也一起去看,老张说今天放那个《罗马假日》,好看的!” 傅珺雪欣然应允:“好呀。” 温宛冰收拾了蚊香、驱蚊液和水,拆了一瓶娃哈哈给温星抱着,海聆帮忙拿了凳子,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小公园。 “我以为你不会想来看。”温宛冰牵着温星和傅珺雪并肩走在最后。 “我小时候常跟着奶奶一起去看过公共电影,”傅珺雪说,“影片内容是不记得了,就记得大家坐在一起看很有意思,后来去影院都没有那样的感觉。” 前面的张叔听见了,接茬道,“是吧!我闺女带我去过电影院,没那个感觉咯,她就给买了这个投影仪,让我弄公共电影,可我不会用,得亏了小温帮忙。” 傅珺雪问道:“这个多久弄一次呀?” “也不多,一个月一到两次吧。”张叔说,“有空就来看。” 傅珺雪笑着应了声:“好。” 到了小公园,张叔安排已经到场的老人们按照自带的板凳高低有序地坐好。温宛冰在前面有条不紊地弄投映,傅珺雪牵着温星站在一旁看着。 刚弄好,海聆走过来问道:“沝沝,打火机呢?” 温宛冰摸了摸口袋:“好像忘带了,我等会儿回去拿吧。” 傅珺雪单边眉梢轻轻往上一扬,从包里摸出打火机递给了海聆:“用我的吧。” 海聆愣了愣,接过了打火机:“谢谢,点完蚊香还给你。” “去后面坐着吧。”温宛冰领着傅珺雪坐到了侧后排。 温星对没有视觉冲击的黑白电影没有兴趣,扒拉着傅珺雪的手表看,圆圆的表盘里都是细碎的钻石,很亮。她抱着傅珺雪的胳膊不撒手,傅珺雪索性把温星抱坐在了腿上。 随着抱起的动作,温宛冰盯着傅珺雪露出的腿,路灯的光照下来,依稀能看见白生生的肌肤上落着几个鼓成饼状的蚊子包,比温星还招蚊子。 温宛冰从袋子里拿出驱蚊液和绿草膏递过去:“涂了能止痒。” “你看我有手涂么。”傅珺雪将温星往上抱了抱,见温宛冰又想递东西又想抱走温星给她腾出手,弄得手足无措的模样,好笑道,“你的手是干嘛用的呀,你帮我涂不就好了嘛。” 温宛冰拧开绿草膏的盖子,弯腰,借着路灯的光,用指腹蘸了膏体安静细致地涂抹在一个个鼓起的红色小包上,感受到傅珺雪的小腿微微抖了一下,她问:“很痒么?” “嗯。”傅珺雪想了想,提议,“要不,你都给掐个十字吧。” 明明是很成熟的御姐却总做些幼稚的事。 温宛冰哼笑了声,配合地掐了十字。 不知道掐到第几个时,傅珺雪问:“为什么你领导叫你zǐzǐ?哪个zǐ?” 温宛冰手上顿了顿,回道:“两个水的沝,是我小名。” “我以为你小名是小水么?”傅珺雪说,“阿姨叫你水。” “嗯她叫我水,有时候也叫小水,你想怎么称呼我都行。”温宛冰喉咙上下一滚,叮嘱,“别在我妈妈面前叫我沝沝。” 声音很轻,没有波澜起伏,像平静地包容一切的大海,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感受到里面的暗流涌动,掺着寂寥与悲凉。 傅珺雪抿了抿唇,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但是涉及到温宛冰家庭私事,她不主动说,傅珺雪便也很有分寸感地没有多问。 “沝沝、温宛冰,水好多哦。” 温宛冰最后一个十字掐得很重,听见傅珺雪嘶了一声。 “抱歉,手重了。”语气里毫无道歉之意。 “没事,挺爽。”傅珺雪咬着唇,轻笑道,“我是说你名字里的水多。” 夏日的晚风时有时无,清凉的绿草膏香气、似有若无的蚊香,空气裹卷着白日下雨残留的潮气充斥在两人之间。 温宛冰抬头:“我知道,不用特地解释。” 傅珺雪那张精致昳丽的脸被昏黄的路灯照耀,散发出明艳动人的光彩,温宛冰对上她湿润的、饱含深情的眼睛。 潮热的风里傅珺雪的声音很轻柔,她大约就是深海里的美人鱼,声线有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即便温宛冰很清楚她们俩现在关系,不过是一张协议维持的虚假情谊,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一点点地沉沦下去。 “我喜欢你的小名,温沝沝,沝沝,君沝之交,你看我们连小名都很般配呢。” 15 温宛冰没有回应傅珺雪的话,因为海聆送还了打火机,何秀英也收拾完了碗筷匆匆赶来。 陆续到场的老人将她们围在了中间,电影开始播放。 大屏幕上散发的灰白色调与暖黄色的路灯碰撞交融,温星抓着傅珺雪的手腕转过来转过去,表盘上的钻石时有时无地折射出细碎的光点缀着夜色。 让一切都显得迷离起来。 夏日里闷热的晚风,含着微微嘈杂电流的影视原声,裹着四周低低的笑声、交谈声,忽轻忽重地从耳畔淌过。 嘈嘈杂杂反衬得她与傅珺雪这一角,仿佛被剥离在无形屏障里。 温宛冰微微仰头看着大屏幕,听着声音,她装作看得很认真的样子,思绪却总在剧情和现实中交替。 冲破桎梏的公主与记者度过了最难忘的一天,明明他们刚刚认识,却能够以一种极度舒适的状态相处。 他们无视枷锁,忘却烦恼,沉溺在美好的爱情里。 但终究那些枷锁依然存在。 这场限时恋爱,注定是曲终人散。 电影播放到公主和记者成了落汤鸡,在接吻。 温宛冰时而出走的神思才全部收回。 回忆起后面的分别场景,她潜意识产生回避心理,站起身离开了座位,从一侧的小道绕到前面,随时准备电影结束后收拾投影支架。 温宛冰捡了根细细的枝条,百无聊赖地蹲在蚊帐盘面前拨弄堆砌的蚊香灰。捣碎,抹平,划上一个“X”。 “X,是雪么?”傅珺雪慵懒独特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温宛冰抬头,看见傅珺雪捋平裤腿也蹲下了身,从角落挑挑拣拣拾了根枝条,一点点挪正身体。 “也可以是星,”温宛冰顺势问,“星星呢?” 是也可以,而不是直接否认。 傅珺雪勾了勾嘴角,解释道:“小星星睡成小奶猪,被阿姨抱走了。” “麻烦你抱她那么久。”温宛冰问,“怎么不看电影了?” “不用这么客气。”傅珺雪在蚊香灰里戳了个歪歪扭扭的立方体,枝条尖在旁边点了点,“来找这个。” 温宛冰瞥了一眼。 远处火车的鸣笛声突兀地穿透夜色,她心头一跳,一时分不清是因为鸣笛,还是因为蚊香灰里的小方块。 “冰块么?” “答对了!~奖励你一朵花。” 温宛冰扬眉抬眼等着她手托着腮变“花”,结果这次傅珺雪伸出手到她面前。 有浓郁的花香从指缝间溢出来,她手腕轻轻一转,指尖冒出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傅珺雪笑着解释:“旁边奶奶给的。” “然后,你就这么给了我。”温宛冰接过了栀子花。 傅珺雪笑得落落大方:“你会好好保管的不是么?毕竟是女朋友转送的。” “可能不会。”温宛冰不咸不淡地回,“毕竟是转送的。” 去掉“女朋友”,强调“转”。 傅珺雪没好气地伸手道:“那你还给我吧。” 温宛冰指尖捻着花转了转,停了片刻,理直气壮:“不还。” 傅珺雪忍不住笑了,夜色过浓,她看不清温宛冰是不是又红了耳朵,但能察觉到她的不自然。 罗马假日只剩遗憾,现实才是有趣的开端。 笑过后,傅珺雪回到上一个话题,反问道:“你为什么不看电影了?” 温宛冰垂着眉眼:“以前看过。” “好巧,我也是。” 傅珺雪说完这句,不知道在想到了些什么,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蚊香,尖头粗糙的枝条有时落在灰烬里,有时落在蚊香上。 蚊香被戳断开。 那一截掉落在烟灰里,火星子忽明忽暗。 傅珺雪像是才回过神,她盯着掉落的一小截很轻地“啊”了声,从随身斜挎的包里摸出打火机:“再重点吧。” “不用了。”温宛冰站起身,侧头看向投影仪,“电影结束了。” 老人们还留有几个在小公园里闲聊,何秀英和张叔也在其中,何秀英摇着扇子帮温星赶着蚊子说:“你弄完那个投影,就先送他们回去吧,我和你张叔等人都散了再走,把这几个凳子也带回去。” 温宛冰帮张叔收拾好支架投影仪后,先回了趟家放下凳子,让海聆把寄来的礼盒带走。 下楼到了停车位前,傅珺雪接到一通电话,温宛冰听见她问对方:“又怎么了啊,嘘嘘小祖宗。” 不耐烦的语气,却是极温柔宠溺的语调。 不知道是曾经的哪个客户。 像是又要下雨了,空气有些闷,温宛冰没继续深想,转头先送海聆离开。 看着海聆将礼盒塞进行李箱,温宛冰开口请求道:“下次别送这些了。” 海聆深深地闭了闭眼,突然说:“前段时间,又梦到你姐姐了。” 温宛冰羽睫轻轻颤了颤。 “梦里她和我说担心阿姨,担心星星,也担心你,怕你们过得不开心过得不好,”海聆揉了揉鼻梁解释,“我也不知道我能够做些什么,所以醒来后想了很久,就下单买了这些。” 温宛冰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得很紧,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细微的疼一点点漫开。 在她的梦里,总是那个血色与夜色融合的场景。 她唇瓣碰了碰,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如鲠在喉,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我知道了以后不送了,别多想。”海聆发动车子说,“先回去了,再见。” 温宛冰依旧没吭声,海聆叹了口气,驱车离开。 片刻后,傅珺雪结束了通话,将车开到温宛冰面前,车窗降下,她懒散地靠着窗沿,看向她攥得很紧很紧的右手:“温宛冰,栀子花要被你捏烂了?” 仿佛一下被从不断塌陷几乎要湮没口鼻剥夺呼吸的泥沼里拉扯了出来。 温宛冰神思回笼,松开手,背在身后,克制地深呼吸,摊开另一只手说:“它在这里。” 被保护得很好,傅珺雪眸光漾了漾。 “你打完电话了?”温宛冰状似随意地问。 “嗯。”傅珺雪埋汰道,“家里那个妹妹娇气得很,工作不顺心,天天都要来哭着吐槽。” 不是客户。 温宛冰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的感觉,像是荡在海里浮浮沉沉。 “你和你妹妹感情很好。”她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聊,平淡地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嗯好~”傅珺雪打量她,沉默了一小会儿,眼珠子微转,低头“呀!”了一声。 温宛冰下意识地凑近问:“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你不喜欢道别,不如我们像电影里那样,”傅珺雪往前倾了倾,进一步拉近了距离,笑意加深,眼睛弯了弯,红唇在温宛冰的眼底阖动,“不如我们吻别好了。” 电影里激情拥吻的画面因为这句话浮现在脑海里,车里的熏香萦绕在鼻尖,更添了一分暧昧。 静默充盈在旖旎的氛围里,空气有一瞬间仿佛凝结了。直到风拂起长发,聒噪的蝉鸣、此起彼伏的蛙叫,随着晚风如同被掀起的浪潮漫过耳畔。 傅珺雪视线掠过她讶异得略有点呆的表情。 明明看不清,但傅珺雪就是知道这人脸红了,她伸着手,杏仁状的指尖抚过温宛冰被风撩起的长发,笑说:“温沝沝,你觉得怎么样?要体验一下么?” “我觉得不怎么样。”温宛冰抿唇,刻意不如看傅珺雪的眼睛,理智的弦绷得很紧,一本正经地提醒,“那是不可以的项目。” 傅珺雪“啧”了一声:“你还是这样更有趣一些。” 温宛冰抬眸。 傅珺雪的眼睛湿漉漉的,很亮,亮到温宛冰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视线一触即收,温宛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傅珺雪笑了笑,不仅不在意她的退缩,还善解人意地提议:“你先走吧。” 因为你不喜欢分别,所以你先走。 温宛冰仿佛又看到了美丽的漩涡,在她的面前旋转着,溅起微凉的水花,搅乱她的心神。 停滞了片刻,温宛冰不断往后退,退了不知道多少步,她转过身往小公园方向走,越走越快,与她的心跳同步。 走到快要拐角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扭过头,看见傅珺雪那辆红色牧马人的灯亮了亮,还在远处。 温宛冰回过头,步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再回到小公园,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何秀英提醒温宛冰道:“蚊香记得收收。” 温宛冰应了声,一盘一盘收拾。收到被傅珺雪戳断的那盘时,温宛冰愣在了原地。 戳断的蚊香又被傅珺雪点上了,之前断开的部分埋在灰里,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 仿佛从未断开过。 一小撮火星在墨一般的夜里明亮地燃烧着。 晚上,温宛冰在傅珺雪的朋友圈里看到了那盘蚊香的照片。 她才发现,断开的那截刚刚好掉落在傅珺雪划的冰块上,将“冰块”打散,那截蚊香顶端的火星还未灭。 更像是将“冰块”融化了。 傅珺雪的文案写:【很久没有看露天电影了,一场特别的约会,我很喜欢】 温宛冰以为她们的话题会从电影观后感开始,她并不想聊,甚至做好了岔开话题的准备。 但傅珺雪只字没提与电影有关的内容。 只问她:【栀子花是保存好了么?】 温宛冰回了她一张照片。 栀子花被封存在了方方正正犹如冰块的滴胶里。 两天后,又是一个下雨的夜晚,傅珺雪发来语音说:“温沝沝,要不要跟我逃离城市?” 上一个雨夜,她问她怎么逃离城市。 温宛冰心头微动。 傅珺雪又发来一条语音。 [雪花]:“朋友选定了一座无人岛露营,离南泉不远,就在周边,周五晚上走,所以这周五晚到……这周日你有空么?” 温宛冰看了工作时间安排,周五晚她可以和海聆打声招呼不加班,但周末原本是要学潜水的。 icey:【这样潜水课得重新调了。】 [雪花]:“那调么?” 她故意将语气放得小心翼翼,像是怕她不愿意去一样。 床头被封存在滴胶冰块里的栀子花似乎渗透出了诱人的香气。 温宛冰敲了个字过去:【调。】 [雪花]:【真惜字如金】 屏幕上弹出一张截图。 [雪花]:【那就这么定了,截图为证,不许反悔~】 截图里,温宛冰看见了傅珺雪给她的备注—— [冰块] 温宛冰兀地想起了那盘蚊香。 她是被这段恋情灼烧的冰块。 16 凌晨时分,傅珺雪发来了三份文档。 第一份文档里贴了同游出行的成员照片和姓名,算上温宛冰和傅珺雪一共七位,都是女性,胡椒和solo另外两位女潜水教练也在其中。 每一张照片下面傅珺雪用实心星星标注了友情指数,胡椒是五星,另外三个都是三星。 最后一位名叫孟栩然照片下面的备注栏里,星星只有半颗涂黑了,傅珺雪多写了一句:【有点友情,但是不多】 区别于所有人的特殊备注,以至于温宛冰视线在这一栏停留得最久。 女孩看着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标准的鹅蛋脸,五官轮廓很柔和,生了一双似若桃花的深情眼,很漂亮。 友情不多的意思,是别的感情多一些么? 经验丰富…… 本来也就是限时的协议恋情。 温宛冰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多想,继续往下看。 第二份文档是露营流程安排,具体到每一个时间点需要做什么事都详细地做了规划,连可能会出现的突发状况和解决方案都考虑到了。 第三份是露营需要准备的东西,每一个物品的购买链接、购买选项都有备注。 这三份细致的计划文档让温宛冰对这场特别的露营邀约少了许多忐忑不安,多了些许的期待,她久违地感到了兴奋,熬到很晚才有困意。 这一天,她的梦里,终于没有鲜红的血和漆黑的夜,没有姐姐苍白的脸和孱弱的背影,如泣如诉地唤着她的名字。 在梦里,无人岛上大片大片的绿植在盛夏的骄阳下生机盎然,那里有蛙鸣,有花香,潮湿的风里是傅珺雪柔软的嗓音叫她沝沝。 天亮以后,温宛冰在饭桌上想将露营的事告知何秀英:“妈,这周……” “对了,有个事我忘了跟你说。”何秀英打断了她的话,“就是前两天看完电影以后,那个11栋的老徐邀请我们一起报个夕阳红老年团出去玩嘛。 早上他在群里通知旅行团已经定下来了,去隔壁舟市,周五到周日,你看能不能请个假,把潜水课停一停,在家带带星星?要是不行……我就推了。” 说到最后一句,何秀英恳求的语气几乎成了乞求,仿若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含着一份可以察觉的卑微。 为了让她安心工作赚钱,何秀英的时间几乎都花费在了温星的身上,上课送,下课接,干预课程都是全程陪同,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少得可怜。 一口稀粥滚到喉咙仿若化作了固体,不上不下地梗在中间。 温宛冰没有办法自私地拒绝,更说不出自己的安排让一把年纪的何秀英为她退让。她滚了滚喉咙将那口粥咽下去,扯起嘴角:“行,回头行李我帮你收拾,别忘带东西。玩得开心。” 何秀英松了口气,开心地笑了起来,满眼的期待都快溢出来,拿出手机说道:“老徐在群里发了那个旅游攻略什么的,我发给你,你看看。” 温宛冰:“好。” 小米粥是按照她的喜好煮得很稀,小菜是何秀英自己腌的,也是她爱吃的菜,温宛冰却突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不吃了么?”何秀英见她放下碗筷问道。 “嗯,饱了。”温宛冰起身回道,“今天得早点去公司,攻略我抽时间看。” “不着急。”何秀英说,“把门口的垃圾带下去吧。” “好。” 趁着换鞋的空挡,温宛冰发了消息给傅珺雪 滑动屏幕甚至还能看到傅珺雪的那张截图。 她说,截图为证,不许反悔。 但不过一晚,她就反悔了。 出电梯时,傅珺雪拨了语音过来,温宛冰没有戴耳机,手里又是垃圾又是雨伞,外面还下着雨。 只能走到台阶前,放下垃圾袋,单手按了接通键握着手机举到耳边:“喂。” “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的么?” 不像之前早晨的语音裹着没睡醒的慵懒鼻音,这次傅珺雪的咬字很清晰。 是嗔怪的话,但裹着笑意。 温宛冰摸不准傅珺雪是不是不高兴了,这事是她理亏,便顺着傅珺雪的意纠正道:“傅珺雪。” “你这调调。”傅珺雪无语又好笑地轻哼了一声,“我是不是应该回一个,到!” 确实叫得太刻板了,温宛冰又叫了她一声,这回特地放柔了语气:“抱歉,要失约了。” “嗯~”傅珺雪拖腔带调,听着心情并没有受影响,“原因呢?” 温宛冰将何秀英要报旅游团的事解释了一遍:“星星的情况特殊,年纪也小,她得有人照看着。” “这样啊。”傅珺雪沉吟片刻,提议道,“要不带星星一起去吧,也许对她的病情也有帮助。” 从星星确诊以后,最远距离的出行就是南泉市的玄武公园。 但那次出行并不愉快,因为人太多,温星极度缺乏安全感,情绪一度失控。 也是在那次,她第一次见到姐姐崩溃地哭。 温宛冰深呼吸说:“我没有带她出过远门,所以不能确定,她的情绪是不是一直在我的可控范围。” “那个出游名单里,有个皮肤黑黑的,叫祁悦的成员,她是申市那家拥有自闭症潜水项目的老板,她之前有带过很多自闭症儿童去开放水域,很有经验。”傅珺雪没有强求,退一步建议道,“要不这样,你先咨询一下星星的医生和干预老师,再决定要不要带星星去,我这里也问问祁悦能不能到时候帮忙多照顾点。” 温宛冰“嗯”了一声。 等挂断电话,准备走时,温宛冰听见从身后传来何秀英的声音。 “水。” 温宛冰扭过头,何秀英牵着温星的手在理她两步远的位置。 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是不是周末有安排?”何秀英顿了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拧着裤子布料说,“要不,我和老徐说,我就不去了吧。” 屋檐泻着一长帘厚重的雨幕,噼里啪啦,凌乱地砸在地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 “不用。”温宛冰打开伞说,“你照常去,我看着安排,没事的,你难得和老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就好好玩,别想太多。” 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让人心安,何秀英这才松开手,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温宛冰向海聆提交了报告,并请了周五的假。海聆批假条批得很快,甚至连原因都没有问。 温宛冰拿到假条,去了趟卫生间,摸出手机看了看。 考虑了一早上,都拿不定主意,一直到午休时间傅珺雪发来了祁悦的回复,祁悦是个很直爽的人,当即表示她经验丰富,完全不是问题。 因着这条回复,温宛冰内心的天平彻底歪了,她遵循傅珺雪的建议,去询问了温星医生和干预机构老师。 现在两人都给了回复。 Dr.陈:【温星的程度算是比较轻的一类,我是建议可以适当地去人少、风景优美的地方游玩的,一来可以开拓她的视野,二来也可以促进她接受新事物和变化的能力。 人少,刺激到她情绪的概率也会大幅度的降低。】 林老师:【出去玩是可以的,但是需要提前做好准备。星星的听力敏感,要带好耳塞和耳机。车程太久就要准备好她个人使用的平板,强化物,如玩具,糖果之类的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分散她的注意力。 林老师:【你说出去无人岛露营,海浪、阳光、沙滩加在一起,对她会是一个过量的感官刺激。所以在去之前的这些天里,家长可以在家里给她在电视上看看大海,装一桶沙让她提前适应。】 林老师:【要在外面住的话,这几天,得带她外宿一次,让她提前适应,可以住酒店或者去比较亲密的朋友家,这样她适应得会更快一些。】 温宛冰挨个回了谢谢,准备从隔间出去时,听见了外面的议论声,推门的动作顿住。 “无语了,我之前去请假,o问了一堆,又是让我休息看数据,又是让我记得写报告。好家伙,刚刚icey去请假,一句都没说,批得贼快,这差别待遇还能再明显点么。” “o是不是喜欢icey啊?” “maybe~反正是热脸贴冷屁股,icey一看就很烦他。” 等两人走了后,温宛冰才从隔间出去,洗了手,她抬头看着镜子里抹着成熟的妆容显得不像自己的一张脸,又拨了下鸭嘴龙头,洗了脸。 因为周末注定不能学潜水,温宛冰与傅珺雪商量后,决定工作日每天抽一个小时出来学习。 下班后,她直接去了solo。 从池里往上浮出水面,温宛冰喘了口气,抹开泳镜上的水珠,看见傅珺雪也浮了上来。 “怎么翻了个身就上来了?”傅珺雪好笑道。 温宛冰说:“有点累了。” 游到了池边,温宛冰手撑着往上翻坐上岸,掀起护目镜,见傅珺雪游到了她身侧,一并坐了上来,靠得很近,肩头几乎都要碰到。 “怎么样,考虑好了么?”傅珺雪问道,“能带星星一起去么?” 温宛冰将医生和老师的话叙述了一遍:“我得先看看温星的适应情况才能做决定,感觉太影响你们的行程了,要不——” “住我家吧。”傅珺雪打断道。 温宛冰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偏过头。 “老师不是说,可以住酒店或者亲密的朋友家么?不如住我家好了,住酒店对小星星来说还是太陌生了,住我家,还能多一个熟悉的我陪着。” 傅珺雪拿下了护目镜解开了头发,一手撩过湿漉漉的长发。 “别觉得影响我的行程,露营不是重点,和谁去才是最重要的。” 有水珠落在了温宛冰的手背上,她不自觉地蜷了一下手指。 傅珺雪在这时侧头,对上她的视线,精致的脸颊上沾着水珠,潮润漂亮的眼睛弯出柔媚的弧度,眼底涟漪轻漾。 “话说回来,女朋友,应该是最亲密的朋友了,对吧~” 17 临近solo关门的点了,隔壁潜水池里的人游上了岸离开,长长的脚蹼带着水声哗啦啦地响彻在空荡的馆内。 温宛冰内心的涟漪如同池里的水,因为傅珺雪轻描淡写而又撩动心弦的几句话,一大片一大片的漾开。 再随着理智上涌,逐渐趋于平静。 温宛冰没有立即答应傅珺雪的提议。 她很不喜欢麻烦别人,因为无法确切衡量价值的人情比实体礼物还要难还。 但确实酒店对于温星来说会很陌生,温星从没有在外留宿过,多一个比较熟悉的人在身边,会多一份安全感。 思忖片刻后,温宛冰说:“我想先按照老师的建议,让她适应沙滩的感觉。如果那个可以适应话,再联系你。” 总是这样不紧不慢、考虑再三最后做决定。 傅珺雪盯着她,大致猜到以温宛冰不爱收礼的性子多半也不想住她家,她在心里评价:温吞又敏感的小蜗牛。 “可以呀。”傅珺雪应得很爽快,“沙子的话,solo就有,之前造景有用剩下的,胡椒一直懒得去扔,走之前你装一桶带回去。” 是要扔弃的沙,温宛冰少了心理负担,点了点头:“好,谢谢。” “不客气。”傅珺雪话锋一转,“我希望温星能适应,你们能来陪陪我,前天晚上有人按我家的密码锁,怪吓人的。” 温宛冰一愣,关切地偏过头。 就在她看过去的瞬间,傅珺雪冲她笑了一下。 微微弯起的眼睛湿蒙蒙的,傅珺雪注视着她,带着一点恰到好处、可以被察觉又不过量的委屈,轻声细语道:“不过也可能是人家走错楼了,我换了锁了,也和物业说过了,应该也没什么事。” 以退为进,她说得像是不需要人陪,却字字透露她需要。 温宛冰突然无法继续迎看傅珺雪蕴着可怜的眼睛,也无法再重复一遍“看情况”,甚至连扭过头不看傅珺雪都做不到。 总觉得任何一个带有拒绝含义的举动都会让对方再流露出更多难受的神情 于是,温宛冰垂下长睫,低声承诺道:“如果星星可以适应沙滩,就去你家住。” 不止是星星没在外留宿过,她也是,温宛冰说出这话时不自觉地想象同住一屋的画面,忍不住红了耳朵。 “好呀。”傅珺雪清了清嗓子,严肃了语气,“一言为定,再失约我就要生气了哦。” 相处以来,温宛冰觉得她像是个不会生气的人,不由好奇道:“怎么个生气法?” 下一秒,傅珺雪低轻的声音像无形的气泡裹住温宛冰整个耳朵。 “咬你。” 比水下做法兰佐更加夸张的感觉,从耳朵淌过四肢百骸,一直持续到温宛冰回到家才褪下。 - 按照温星的干预老师提供的方法,温宛冰将沙铺在盆里让温星踩着玩。温星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非常弱,她站在盆外,手足无措眼神乱飘。 温宛冰像从前让她尝试接受不同的食物时一样采取“奖励”吸引,但温星依旧不为所动。 沟通磨蹭了近三个小时,在温宛冰提出:“如果星星踩进去试试,我们就可以去君君阿姨家去拿小发夹。” 温星这才很慢很慢的有了动作,她扶着温宛冰的肩踩进了沙坑里,仰头看着温宛冰:“发夹,拿。” “好,拿。”温宛冰应道。 一旁的何秀英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哎呀,星星真棒!勇敢踏出第一步!” 转头,又小小声地问:“真去小傅家啊?要不去海聆家吧,海聆还熟点,你这才和小傅认识多久,就住人家家,还带着星星,太麻烦了。” 温宛冰边给傅珺雪发消息说拿夹子哄诱温星的事,边无奈地提醒:“妈,海聆是男的,你让我一个单身女性带着星星一个小女孩,去住男人家里像什么话。” “哎哟我这一把年纪的,糊涂了不是。”何秀英像是才反应过来,“是不好,要避嫌的。” 手机震动了两下,傅珺雪发来了回复。 [雪花]:【夹子后天能修好,带星星来拿。】 [雪花]:【书房里有一张折叠小床可以给星星睡。】 后一条消息是小床的照片,铺着很可爱的星空熊仔床单,还有同款的小被褥,靠枕是星星状的。 想象妩媚成熟的傅珺雪平时盖这么小孩子气的被子,实在是有点违和。 更像是特地为温星买的。 [雪花]:【这张小床只能一个人睡,我挪房间了,方便你晚上看着星星。我家大床只有一张,所以你就和我挤挤吧。】 [雪花]:【露营第一晚是住民宿的,那边的民宿环境也比较简陋,就当是提前预演了。】 好一个提前预演…… 与此同时,何秀英还在念叨:“还是麻烦小傅吧,都是女孩子方便点。我团购了葡萄,刚好后天到,你到时候给小傅带过去。” 温宛冰揉了揉眉心,看着傅珺雪发来的两段话,恍然觉得她和傅珺雪其实也不是很方便。 - 周三晚,sniff的项目彻底结束不用加班,温宛冰先去学了一个小时的潜水课,随后傅珺雪载她回家一起接温星。 家里,何秀英已经收拾好了温星的洗漱用品和要换的衣物,温宛冰也快速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傅珺雪坐在客厅等她,转头见温星打开展示柜的柜门,傅珺雪不放心,走过去看了眼。 温星指着上面咿咿呀呀:“姨姨,沙沙,垫垫,送,姨姨。” 傅珺雪揣摩她的意思,指着一个水蓝色的流沙杯垫:“这个?要拿出来?” 温星微微点了点头,依旧指着上面:“姨姨。” 傅珺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柜子里还有一排用亚克力罩保存的粘土人,其中有一个美人鱼还有一个小潜水员。 美人鱼的粘土人怀里抱着颗珍珠,是她第一次见面送温星的,潜水员的粘土人衣服颜色和温宛冰的一样。 第一个姨姨?是指温宛冰么? 傅珺雪指着潜水员粘土确认道:“这个?” 温星点头,垂下了手。 傅珺雪将两样东西拿起,手顿住,瞥见到后面,藏了厚厚一沓子奖状和放倒的奖杯。 其中有个桃枝形状的奖杯,傅珺雪再熟悉不过,她家里老宅也放了一个,是国内最具代表性的青少年舞蹈大赛的奖杯。 “我收好了。”温宛冰拎着包从房间出来,见傅珺雪站在展示柜前,手机拿着粘土和流沙杯垫,说道,“那两个是要送你的,粘土是温星做的。” 所以第二个姨姨是她。 傅珺雪收回视线,看了看手里的粘土,弯下腰,眉眼弯弯地对温星说:“谢谢,我特别喜欢。” 小家伙挺有意思,做了个Q版温宛冰送给她。 温星一扭身躲到温宛冰身后,抱着温宛冰的腿,探出头瞥两眼傅珺雪,笑得很羞涩。 傅珺雪直起腰,指腹摩挲过手里的杯垫,这个杯垫的配色和她在星巴克看到的海洋主题的杯垫配色很像,都是大海的背景,里面画着两个小人鱼。 不知道是她想太多还是什么,小人鱼的形象有点微妙。 像极了她和温宛冰。 “这个呢?也是温星做的么?”傅珺雪扬了扬手里的杯垫。 银色与蓝色相间的亮片洋洋洒洒地悬浮起,折射出细碎的光点,落在温宛冰的眼底。 “是我做的。”温宛冰抿了抿唇,“不知道你手工做的夹子的价格,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着上次你在星巴克看那个杯垫,就做了一个,做的不是很好,别介意。” “怎么会介意。”傅珺雪将杯垫和粘土人轻放进包里,唇角弧度加深,“我还是第一次收到手工礼品呢,我很喜欢。” 温宛冰笑了笑:“喜欢就好。” 等何秀英挑好了葡萄后,两人带着温星离开。 路上温星的反应还算好,但是一进电梯,踏入陌生的封闭环境,她开始感到不安,紧紧扒着温宛冰的脖颈。 傅珺雪的家比温宛冰想象中要大很多,现代轻奢风装修,低调内敛,高贵典雅。 与温宛冰家里的温馨感截然不同。 温星似乎意识到这么晚来到这里是要留宿,她整个人在温宛冰的怀里绷得非常紧。 就在关门的一瞬间,她在温宛冰耳边发出犹如挂过黑板的刺耳尖叫。 温宛冰注意到傅珺雪被吓了一跳,但她顾不上傅珺雪了,温星的指甲几乎要陷到她脖颈的皮肤里。温宛冰忍着疼,不断地轻拍温星的后背安抚她:“没关系的,星星,没关系的,姨姨在,不怕。” 效果甚微,耳朵被吵得嗡嗡的,压抑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滞闷感一点点笼罩住温宛冰。 傅珺雪在这时伸手也想安抚温星,温宛冰来不及制止,就见温星很用力地拍打开傅珺雪的手。 情绪不稳定的情况下,温星的力道会特别大。 傅珺雪白皙的手臂立刻就被打红了,还有一道被指甲划出的痕迹。 温宛冰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带她回去吧。” “我没事。”傅珺雪捂着小臂蹙了蹙眉头,“房子是隔音的,不用担心会吵到别人,让她叫好了,适应是需要时间的。” “对了,你等我一下。”傅珺雪想到什么,快步走到一间房前,打开了门,从屋里走出来一只黑乎乎的猫。 是傅珺雪头像那只,一路发出黏黏糊糊的猫叫,身子敏捷地跳到玄关柜子上,歪着头看着温星,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像在嫌弃温星吵,骂骂咧咧。 傅珺雪拿来了夹子,走过来说:“星星,你看这是什么?看看。” 温星的视线在傅珺雪手里的夹子停留了片刻,眸子一转,落在了小猫身上。 她的尖叫声逐渐低了下去,终于停止。 黑猫抬起猫爪挠了挠耳朵,一屁股坐下来开始舔爪子,舔完了爪子,伸了个懒腰跳下柜子,慵懒地踩着猫步往客厅走。 温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温宛冰尝试跟着猫进入客厅,温星眼睛盯着黑猫,没再那么抵触。 甚至温宛冰将她放下时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小猫在吃猫粮,温星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傅珺雪特地拿过来的蘑菇凳子上,攥着小夹子,看着小猫吃猫粮。 温宛冰那根绷紧的弦逐渐放松,有种脱力的极致疲惫感漫了上来,她坐在沙发上盯着温星的背影,肩线慢慢下榻。 傅珺雪递来一杯温水:“新杯子。” “谢谢。”温宛冰接过,捧着杯子没喝。 她在大夏天从盛着温水的杯子上汲取着温暖。 眸光扫过傅珺雪的小臂,温宛冰愧疚道:“对不起。” 她向来习惯说“抱歉”不好意思”。 这是傅珺雪第一次听她说“对不起”。 三个字弥漫了难过的气息,就算说“没关系”也不会减轻她的愧疚。 “嗯,没关系。”傅珺雪顿了顿,很困扰地说,“可我还是生气唉,怎么办?” 温宛冰滚了滚喉咙,沉默了好几秒,伸出手:“那你打。” 傅珺雪轻笑了一声:“打了你,我手还疼。” 温宛冰放下手,想了想,认真提问:“那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上次问我生气会怎么个生气法,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傅珺雪说。 ——“咬你。” 温宛冰回忆起她说的话。 18 温宛冰的呼吸倏然一滞。 傅珺雪还真咬了。 过电般的感觉,顺着血液麻痹了身体每一根神经,最后灌入心脏。 以至于过了片刻,仍旧残留有滚烫与躁动的余浪在心间翻涌。 一口气慢半拍地被倒抽上来,温宛冰本能地躲避,一只手捂住了耳朵,脑袋偏到一边,肩头不自觉地耸起。 锁骨凹得像展翅欲飞的蝶翼。 视线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傅珺雪抬眼,才发现温宛冰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转过头来,正轻蹙着眉头在看她。 那双冷淡的琥珀色眸子水润但不清透,如同将冻不冻的液体蕴着些许薄薄的冰絮。 傅珺雪没骨头似的酥软着上半身歪靠着靠枕,手臂搭在靠枕上,指尖点着唇瓣。 目光相触不过几秒,温宛冰立马移开了眼。 见她用手捂着耳朵,傅珺雪下意识地舔了舔齿尖问:“咬疼你了?” 不问还好,一问,温宛冰又想起刚刚那一刻。 掌心下,被咬的那处仿佛在灼烧。 “真疼?你给我看看。”傅珺雪倾身靠近,握住她的手腕,拿开,眼睛盯着她通红的耳朵眯了眯,“我感觉我没怎么用劲啊。” 温宛冰垂着的长睫狠狠一颤,她盯着傅珺雪手臂上那一片还没褪下的红,没有情绪起伏地表态:“温星也觉得自己没怎么用劲,很多时候人对自己施加在别人身上的力道并不是都有数的。” 傅珺雪好整以暇打量她:“生气了?” “没有。”温宛冰不咸不淡道,她的手还被傅珺雪握着,下意识地挣了一下。 “没有么?怎么听怎么看都像是在闹脾气嗳。”傅珺雪很快松开手,“别生气了好不好?” 温宛冰蜷了蜷指尖,明明已经松开,她却觉得整个人都被傅珺雪拿捏。 将要褪下的燥热如同又被插上电的水壶,温度上升,内里趋近沸腾。 不同于刚刚被咬时的猝不及防,傅珺雪这次的靠近在温宛冰的眼里融成了慢镜头,她身上馥郁迷人的香味交织着微凉的呼气,从侧颈攀升到耳畔。 伴随着温星短促的一声“啊!”,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像被戳破的气泡,消弭在空气里。 温宛冰瞬间惊醒,挣开傅珺雪的手,迅速站起身,朝温星看过去。 黑猫走到了温星的面前,嗅了嗅她的手,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指,温星有些激动,又发出了一声“啊!” 见温星没事,温宛冰松了口气,克制着自己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将语调压到最平静:“我真没有生气,这是实话。” 傅珺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愣了愣,随后自嘲地勾了一下唇,等温宛冰侧身看过来时,她嘴角往上提不着痕迹地勾出慵懒的弧度:“不生气就好~” 温宛冰“嗯”了一声,挪步坐到了温星对面,与傅珺雪拉开了距离,傅珺雪趴靠在大抱枕上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起身去了厨房。 水声隐隐约约地从厨房传到客厅,衬得客厅格外安静,温宛冰耳朵上的绯色就像是被水深洗涤,越来越淡,直至完全褪去,傅珺雪端着一盘葡萄再次坐回到沙发上,还是原来的那个位置,与她隔得不近不远。 傅珺雪将盘子放在了中间:“喏,吃葡萄。” “你又不怕胖了?”温宛冰剥了一颗给温星。 “你真是比我健身教练还关注我的身材呢~”傅珺雪故意打趣道,翘着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颌看温宛冰递给温星的动作顿了顿,得逞地笑了笑。 温星分了两口才将一颗小葡萄吃进嘴里。 葡萄的汁液顺着温宛冰白净的手指滑下,傅珺雪慢吞吞的收回视线,指尖点在葡萄上轻轻地转。 温宛冰当她是在愁身材,想吃又得忍住不吃,说道:“吃一颗没事。” “我是不想剥皮,会弄得满手都是葡萄汁,怪难受的。”傅珺雪指尖翘了翘,将那颗葡萄弹到了温宛冰那面,拖腔带调地说,“大猛一,能帮我剥一颗葡萄么?” 大猛一是什么鬼。 温宛冰动了动唇。 “你可别拒绝我。”傅珺雪笑眯眯地提醒,“第一课,学吧。” 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温宛冰咬着内唇,拈起一颗葡萄,细细剥了皮,递到傅珺雪面前。 傅珺雪前倾脖颈,张口,贝齿刺破葡萄果肉,甜腻的汁液溺过唇瓣,顺着果肉纹理低落,沿着拈着葡萄的白净手指缓慢淌过。 温宛冰长睫轻轻一颤,下一秒傅珺雪把葡萄叼走了。 吃完,傅珺雪舔了舔唇,评价道:“好甜哦。” 全程,她的视线都落在温宛冰的手指上。 空气里,葡萄甜美的香气仿佛在发酵。 温宛冰捻了捻沾满了葡萄汁指腹,是她受不住的黏。 “大猛一什么都好,就是好容易脸红。”傅珺雪站起身,看她脸红笑得很开心,好心情地没多逗她,说道,“剩下的你和星星解决一下,我去浴室放水,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洗洗睡吧。” 说完,傅珺雪转身去了浴室。 温宛冰盯着面前的葡萄,剥一颗回想一遍,吃完剩下的,整个人都快热麻了。 - 傅珺雪贴心地在浴缸里放了好几个小圆球,温星的注意力都在球上,洗澡勉强算安分,就是下水的时候反应激烈了一些,溅得温宛冰身上湿透,裤子沾了水又重又贴。 为了更好地给温星洗澡,温宛冰就只能将裤子脱掉。 等洗完,温星一刻都不愿意在浴室多呆,温宛冰没办法,拉开一道门缝:“傅珺雪。” “嗯?怎么了?”傅珺雪担心温宛冰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守在门外玩手机。 闻声,她收起手机走进去,门缝拉开一头宽,依稀能看见温宛冰衣服湿水贴身的模样。 见她过来,温宛冰下意识往里面挪了挪。 傅珺雪了然:“帮你拿衣服?” “你先带星星去房间吧,她要找那个小猫。”温宛冰想起来叮嘱,“那个蓝色的背包里有一只多啦A梦的玩偶,星星晚上一定要抱着玩偶才能入睡,你帮她拿出来。” “好。星星,来。”傅珺雪又往前靠了一步。 温宛冰放下扶着门的手,将温星推出去,没了手臂的遮挡,衬衣透出另一种颜色。 “你直接洗澡吧。”傅珺雪牵过温星说,“我帮你拿衣服,你的内衣也在那个包里么?” “嗯……”温宛冰想了想说,“你帮我把包直接拿过来吧。” 傅珺雪笑了声,充满了调侃。 - 温宛冰洗完澡出来时,温星正坐在床上看黑猫梳理毛发,傅珺雪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平板。 听见动静,傅珺雪扭过头,打量她一身封闭欲望的穿着,勾了勾唇说:“我去洗澡,你可以先睡。” 床其实很大,起码够四个人滚的,但温宛冰看着床上仅有的一条薄薄的空调被,看着傅珺雪指尖点着唇思考穿什么睡衣。 她莫名就想到了吃葡萄那一幕,只觉得房间的熏香都变了味。 傅珺雪离开房间后,温宛冰才坐到床上,她盯着温星,在心里期盼着小祖宗可以早点入睡,这样她也可以在傅珺雪回来之前假装已经睡着。 可惜,一直等到傅珺雪回来,温星才一手抱着她的玩偶,一手搭在黑猫的背上,合上眼慢慢进入梦乡。 温宛冰给她盖了小被子,慢腾腾地回到床上,靠着边角躺下。 明明躺在一张床,傅珺雪差点忍不住感慨一句“好远”。 “关灯了?”傅珺雪怕吵到温星,用气音问。 温宛冰“嗯”了一声。 灯被熄灭。 陌生的环境,温宛冰睁着眼睛看着温星的小床,毫无困意。 黑暗中,沉默不知道蔓延了多久,温宛冰翻了两次身,听到傅珺雪很轻很轻的哼笑声。 “还没睡?” “睡不着?”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碰撞,交汇融合,两人都愣了一下,温宛冰率先反应过来,问道:“刚刚你笑什么?” “笑你睡那么远怎么没掉下去。”傅珺雪说,“过来点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温宛冰静滞了片刻,挪了两下,离近了许多。 傅珺雪提议:“睡不着那聊聊?” 温宛冰问:“聊什么?” 傅珺雪沉吟片刻,听见猫咕噜咕噜的声音,开了个话头:“没有想过给星星养只猫么?” “以前,有其他谱系家长说养猫有助于减少谱娃分离焦虑,改善同理心,我姐姐就给她买了一只。”温宛冰顿了顿,昏暗的夜色中她闭了闭眼,继续道,“但是不到一个星期就没了,星星因为小猫的离开病情加重,在那之后,就不敢再养了。” “买到星期猫了?”傅珺雪问道。 “不是。”温宛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喉咙用力地上下一滚,生硬地转开了话题,“这只小猫叫什么?什么品种的,感觉很少见。” 傅珺雪默了默,没追问,回答道:“孟买猫,是我妹妹买的,刚好是小满那天生的,就起了个名叫小满。” 温宛冰:“很可爱。” 傅珺雪顺着话题问得很随意:“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一个要命的日子。”温宛冰侧头,微微勾起唇说,“一月四号。” 要死,要命。 “家里有你都不需要空调。”傅珺雪无奈无语又好笑地感叹,“你真的很会制冷。” 温宛冰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傅珺雪的打趣,她反而觉得自己的生日不冷了。因为这两句玩笑话,她放松了许多,侧过身问:“你呢?” 刚巧,傅珺雪也侧过了身。 即便在晦暗又浓郁的夜色里,依旧可以看清对方的眼睛,点缀着暧昧朦胧的光,两人的呼吸近到仿佛在纠缠。 温宛冰的视线顺着傅珺雪的鼻梁下滑,脑海里浮现出她鼻尖上娇俏可爱的小痣,再往下。 浮现出她叼走葡萄的模样。 葡萄的汁液的粘腻感,葡萄的清香好像从回忆里弥漫了出来。 傅珺雪红唇一张一合。 温宛冰走神了,脑海里浮现出葡萄汁缓慢淌下的景象。 19 为了让温星睡得踏实香甜, 傅珺雪在屋里点了醇厚的木质熏香,香气清淡悠长。 明明是镇静安神的助眠香味,缭绕在温宛冰的周身却像是浓醇的迷香, 她整个人都不清醒, 傅珺雪说的话, 虽然很轻, 但每一字都清晰地落在她耳里,组合在一起她却又像是听不懂了。 “你说什么?” “我说, ”傅珺雪往前靠了点,她的鼻尖轻轻地碰触到温宛冰的鼻尖,“这么想了解我啊?” “不是说攻方要照顾受方么?”温宛冰认真地说,“那基础的了解应该很有必要。” 暧昧氛围分分钟被她一本正经的回答降到最低。 寥寥月色又或许是朦胧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 傅珺雪的眸光融在其中,像一层薄薄的轻纱落在温宛冰阖动的唇上。 傅珺雪突然想到协议里, 在亲密行为的接受度那道题,温宛冰的答案出乎意料。 “嗳,你会接吻么?” 清甜的白桃香随着傅珺雪每一个字的蹦出从齿尖溢出, 混合着她气音之下温热的呼吸, 若有似无地嵌进温宛冰的唇缝。 像一撮火苗尖尖燎了过来,温宛冰长睫轻颤, 轰地一下烧起来。 突然跳跃的问题张牙舞爪地往上燎烧。 是空调冷气都拯救不了的热度, 温宛冰下意识地解开了睡衣的一颗扣子。 “怎么不说话,母胎solo小姐。”傅珺雪的目光随着她的举动下滑,“是不会么?” 光线昏暗, 只能大致看到衣襟的轮廓。 优美细长的天鹅颈;似若蝶翼振翅欲飞的锁骨;潮漉衬衣下影影绰绰的水蓝色;拈着葡萄的手……幻灯片一般在傅珺雪的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温宛冰白里透红的侧颜上。 即便在黑暗中看不清,傅珺雪也能想象出, 此时此刻,温宛冰白净冷淡的脸一定比成熟的水蜜桃还要红嫩,会弱化她高挺的鼻梁、优越的骨相所营造出来的清冷疏离。 温宛冰装得淡定自若:“会又怎么样?不会又怎么样?” 这人年纪不大却喜欢端着,人如其名,总是摆出一副封存一切欲望的小冰块模样,冷冰冰的,离修仙成道可能就差一步了。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恶劣的想法,想剥离她坚硬的外壳,看她在陷入爱情。 看反差的美感,在她的眉眼间绽放。 “我想你给我一个晚安吻,我再告诉你生日。所以会的话,能不能给我一个晚安吻?”傅珺雪说,“不会的话,我教你怎么样?” 语气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戏谑,听得温宛冰有些不好受。 因为何秀英和温星的特殊情况,温宛冰习惯清醒地用理智压抑自己的需求,将喜好和欲望敛埋到最深处,但遇到傅珺雪以后。 有些想法就克制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破土而出。 从这场恋爱开始,傅珺雪好像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她。 也许是肆意的性格使然纯粹是觉得打趣她有意思,也许是一种试探,无论傅珺雪的理由是什么,那些情绪和欲念如同藤蔓,龇牙咧嘴地疯长,堵在心口。 温宛冰内心被她勾得蠢蠢欲动,又竭力保持自己残存的理智,最终,她闭了闭眼,克制地亲了一下傅珺雪的额头。 傅珺雪愣住,没再说出些蛊惑人心、诱人沉沦的话语。 窗外,忽近忽远的蝉鸣蛙叫混着很近猫咕噜声在静默而又暧昧的氛围里此起彼伏,将微妙的旖旎拉扯出细腻的情绪,交织纠缠在两人之间。 温宛冰的眼前又一次不合时宜地缓慢播放傅珺雪在客厅让她剥葡萄皮,而后叼走葡萄的画面。 纤维纹理包裹着果肉,在被齿尖咬破的瞬间,甜腻的果汁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隔壁,睡梦中的温星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梦里在吃什么好吃的,“啊”了一声后,又bia叽bia叽了好几声。 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温宛冰倏然清醒,退离,翻身,动作一气呵成。她又隐回了边角的晦涩阴影里。 看温星没有醒,才放松神经找回被刚刚停滞的呼吸,深深地、克制地、不发出一丝声音地吸气吐息。 可是心跳不会说谎,它鼓动的节奏是压不住的悸动。 身后,傅珺雪还没缓过神,愣愣地用指腹抚抹被亲过的地方。 什么啊…… 是单身太久了么?还是温宛冰的纯情会传染?还是温宛冰的屏气敛息过分认真?还是温宛冰温温软软的触感与她想象中不一样? 以至于不过是个连多余动作都没有的亲亲,还是亲额头就能让她在碰触的那一刻,心跳漏了一拍。 气息似乎平稳了,温宛冰抿了抿唇说:“睡觉吧。” 语速比往常要快。 她感觉到傅珺雪靠了过来,但不算特别近。 也许是为了气音能被她听清。 “就这?”傅珺雪强调,“晚安吻?你管这叫吻?” 赤果果的嘲讽。 “晚安吻就应该是静静的亲吻松果体帮助睡眠,”温宛冰背对着她说,“不然就不该叫晚安、吻了。” 从小纯情的嘴里蹦出的吐槽别有一番特别的味道。明明语调不带感情,却忍不住让人想笑。 傅珺雪舔了舔唇,饶有兴致地问:“那应该叫什么?” 温宛冰平静无波地陈述解答:“唇部运动,唤醒大脑。” “噗……”傅珺雪被戳中了笑点,又怕吵到温星,将脸埋在了温宛冰的肩后。 呼吸渗进睡衣。 温宛冰垂放在脸侧的手蜷起,指尖在床单上划拉出一道不明显的褶皱和细微的摩挲声。 傅珺雪终于停了笑,轻声说:“行吧,睡觉。” 她伸出手环抱住温宛冰,立马感觉到温宛冰僵成了木头人,笑道:“不习惯被抱着睡么?” 恰恰相反,温宛冰应该是最习惯被搂抱着入睡的,依偎所构成的安全感会让她睡得安稳。 即便长大后需要独立了,她也会偶尔在泼墨般蕴藏浓厚孤寂的夜里,想念可以有所依赖的感觉。 但傅珺雪的搂抱,参杂了一些其他的情愫,透着股危险,沉沦其中形成依赖就不好了。 因为这并不是一段可持久维系的感情。 温宛冰滚了滚喉咙,挤出一个违心的“嗯”。 “情侣都是抱着睡的,会很有安全感。”傅珺雪动了动身,寻了个服帖舒适的睡姿,“多抱几次就习惯了。” 温宛冰缓着呼吸,想起来提醒:“你还没说生日日期。” 傅珺雪回道:“十二月七号。” “大雪。”温宛冰立刻对应上了那天对应的节气。 怪不得名字带雪。 “嗯。”傅珺雪笑了笑说,“我妹妹是大暑的生日,我妈常说,我俩真会挑日子,从生日上就水火不容。” 温宛冰无声地翘了翘嘴角:“夏日的暑气,冬季的大雪,是两个季节最让人深刻的一天,不是水火不容,是相辅相成。” “好温柔的解释。”傅珺雪眼底柔情微漾,“你们也是么?” “嗯?”温宛冰反应过来。 “你和你姐姐。”傅珺雪说。 温宛冰将空调被往上拽了拽,无意间摩挲过傅珺雪的手背,微微停顿了一下,平静地开口道:“也算。” 去死和要死。 也算是两个季节里让人深刻的一天了。 没有一点点情绪波动的两个字,莫名让傅珺雪难受。 唇边笑意收敛,她突然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困了。”温宛冰睁着眼睛说瞎话,近乎呢喃,“晚安。” 傅珺雪张了张口,终究无话可说:“晚安,温沝沝。” 话题终止,谁都没有再说话,昏暗的房间终于陷入了无声的寂静。 床头柜上傅珺雪摘下的腕表指针一格一格地走,时间在过细小的钻石之间悄然流逝。 温宛冰想忽视身后起伏的频率与弧度,可越是刻意越是在意,不知道熬了多久,傅珺雪大概是睡着了,终于松开了她。 她却没觉得轻松,反倒生出空落落的感觉,很想转过身去找回拥抱。 但仅限于想想。 依赖一个人很容易,但抽离时很难,就像被剥开壳的蜗牛一般,在失去庇佑后,怀念于过去,羞愧于当下,瑟瑟不安于未来。 空调停了一会,重新运作起来。 温星翻了个身,也许翻身是会传染的,身后傅珺雪也翻了个身,又贴了过来。 猝不及防,温宛冰僵了一瞬,很快放松下来。 不知道又撑了多久,才逐渐合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环境、床的触感以及熏香都是陌生的,又或许是睡前谈论的话题牵扯着过去,在失去意识后,她被摁回了那个寒冷可怖的冬季。 南泉市常被人调侃是一座只有两季的城市,夏季与冬季交替,春季秋季的感觉很浅,经常热着热着莫名就冷了。 那年冬季来得很早,连下了几日的雨,潮湿的空气透着股阴冷,阳台门才开一个缝隙,寒风就窜了进来,屋里什么东西被刮倒了,清脆的落地声。 震得温宛冰心慌。 所幸,门又被关上了。 “嘶,好冷,换一条围巾,这条是刚织的,长,多绕两圈能遮住脸。” 温宛冰垂眸,帮她系着围巾的手手型很漂亮,但是因为从小都在干活皮肤很粗糙,怎么保养都补救不回来。 围巾被甩到后面,温宛冰的目光落在了她右手虎口处,那里有一块圆形的烫疤。 疼痛若有似无地传递到大脑,温宛冰蜷了蜷自己的手,瞥了一眼,白白净净,连颗痣都没有。 “到学校记得给我和妈发信息报平安知道么?” 温宛冰点头,乖巧地应了声:“好,记着了。” “唐朗,你好了没?”女人对着屋里喊道。 “快了,小妹先下去吧。”里屋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小妹,门口的垃圾能麻烦你帮忙带下去扔掉么?” 客气,温和,虚伪。 温宛冰眉头拧起,从心底里厌恶这道声音,也排斥开门,可意识与身体是剥离的。 身体不受控制,她是被回忆操控的牵线木偶,只能在特定的场景里做着事。 门像是被风抵着,推得很艰难,开了一道缝隙,半封闭阳台外的风裹着一丝腥气扑鼻而来。 屋里,传来女人纳闷的声音:“小白到底去哪里啦,房子大也不好,猫都找不到了。” 小白是挠了那人以后不见的。 温宛冰低头,看向门口堆放的垃圾,有一袋没封口,在风中缭乱地翻飞,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的光景。 被血色染得污糟的白色皮毛。 她颤着手拨开袋子,刺鼻的铁锈腥味被风灌进口鼻,几日前还在她面前黏糊糊地讨要罐头的小白猫,现在就毫无生机地躺在里面。 眼睛越睁越大,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 “啊被你看见了啊。”像女人又像是男人的声音,幽幽地落入耳中,“哈,活该。” 眼前的黑色垃圾袋在风中张牙舞爪地延展,扭曲的空间里墨色晕染,白色的皮毛变了质地,成了白色的棉裙。 又在她触手可及的瞬间,大片的雪白如同凋零的花,被·干枯色吞噬,融进了无尽的黑雾里,压抑的冰冷感沉重地压下来,那些浓稠的黑雾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脖子上,掐住了她的咽喉。 就在她喘不过气的时候,桎梏在喉管的黑雾被一双手拨开,温宛冰深深地呼吸,长睫轻轻颤动,在迷蒙狭窄的视线里,瞥见到那双手温柔地撩开服帖在她脸上凌乱的发丝。 温热从掌心覆在微凉的脸颊。 仿佛在交换体温。 温宛冰恍惚地想起了小时候,寒冬腊月里被爷爷锁在门外冻得手脚都没知觉时,隔壁院的门总会打开,何秀英和温如水会悄悄地把她捡回家。 火光在墙上染着暖黄的光晕,她和温如水一起依偎在何秀英的怀里,听何秀英说她在电影院工作时偷偷观看的剧情,那些美好的爱情故事好像可以冲淡一切悲伤。 “温沝沝,做噩梦了么?”傅珺雪见她眯着眼,还以为她醒了。 可不过几秒,温宛冰又闭上了眼睛,挪了挪身体,靠近她怀里,又保留有些微的距离。 温宛冰的睡姿很乖巧,两只手握成拳放在下巴处,看上去就像是趴在手背上。 像一只被人拎回家喂了一口饭的可怜小狗。 有时候傅珺雪会透过温宛冰想到自己的妹妹,但又没办法把温宛冰当做妹妹。 也许是因为温宛冰有着超脱同龄人甚至是大龄人的沉稳和克制。 她们靠得很近,唇与唇之间大概半拳的距离,可以很清晰地在昏暗里看清轮廓。 仿佛夜色里唯一一点明亮都被切割在了她俩之间。 傅珺雪伸出手,微微弯曲手指,从她的发根沿着发梢描摹,逐渐偏离了轨道,落在她清晰的下颌线,顺着细长的侧颈,定格在凸起的锁骨。 她喜欢一切恰到好处的线条,像宝石的切割工艺,由最合适的线构成的每一面,都将不同的光泽与美丽突显得淋漓尽致。 温宛冰就是她见过最清晰也是最模糊的一条。 明亮得很显眼,模糊得看不透。 她身上有着独特的气质,坚强又脆弱;安稳又躁动;冷淡又生动;被动又主动…… 所有矛盾的词在她身上巧妙地融合成了一体。 吸引人,又疏离人。 就在唇快贴上时,傅珺雪失望地垂下了手,果然,还是要对方清醒才有感觉。 她坐起身摸索到空调遥控器,调高了两度。 小床上,温星也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滑下床,擓着有她半人大的哆啦A梦玩偶,来到大床的床边。 傅珺雪在昏暗里与她大眼瞪小眼。 半晌,傅珺雪琢磨着问:“要上厕所?” 温星点了一下头。 傅珺雪轻手轻脚下了床,牵着温星去了卫生间。 回来后,傅珺雪看着温星爬回到小床,等到小满跟着跳上床才乖乖躺下,虚虚握着小满的尾巴。 小满扭了个身,用屁股怼着温星的脸,藏起猫爪在身下,发出温星心安的咕噜声,见小满抽出尾巴,傅珺雪确定温星是睡着了,才移步到大床床边。 温宛冰的睡姿有了变化,蜷缩的幅度比她们离开房间时要大。 傅珺雪很慢很慢地挪向她。 距离如同电影的细节镜头一点点地拉近,温宛冰似乎还是被她已经压到最低限度的动静影响到了,微动了动身。 傅珺雪立马静止不动。 很奇怪的是,这次温宛冰挪近后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是几乎紧密地贴靠,就连手臂都缠了上来。 不太舒服,是因为呼吸。 但温宛冰身上很凉,而她怕热,也还不错。 傅珺雪盯着天花板,长睫扑闪,闭上了眼。 她在后半夜做了个零碎的梦。 如同被打碎的镜片,四分五裂,零零散散落在深海里,倒映出出光怪陆离的画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乱七八糟地割在她身上。 明明很疼,却不见伤口。 最后那些碎裂的镜片又变成了细碎的冰块,浮在面前,像一颗颗亮眼的宝石,折射出不一样的光彩,她捞过那些宝石一般的冰块拼凑出了人形。 在海洋里的丁达尔效应下,冰块逐渐融化。慢慢展现出温宛冰的身影。 蜷缩的身躯展开,像阳台那株在今年迟迟不盛开的白色芍药。 落在她们之间的光线,与涌动的暗流,像是将她们切割到了两个深度。 她沉溺在下面,没有力气,也没有多余的呼吸浮上去了。 随着下意识地喘息,傅珺雪猛地清醒了过来。 她喜欢睡在极致的黑夜里,所以窗帘选得很厚实,但没拉好,留有一道缝隙,透进来一束阳光从地板延伸到她脸上,令她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偏过头,床边空空荡荡,温宛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离开了。 枕头、床单被捋得很平整,仿佛不曾多一个人睡在这里过。如果不是床边有个温星,傅珺雪都快以为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梦了。 小满窝着身体在睡觉,温星顶着小发包,夹着她修好的鲨鱼夹,穿着校服坐在小蘑菇凳子上,托着下巴,一会儿看看猫,一会儿看看她。 “星星,你姨姨呢?”傅珺雪坐起来问道,嗓音透着刚睡醒的哑。 温星直起身,转动眼睛想了想说:“姨姨,看着,饭饭,姨姨。” 傅珺雪揉了揉刚睡醒混沌迟钝的脑袋,生了锈似的运转,揣摩这四个词结合当下情景能造出什么句子。 “你姨姨是让你看着我?”傅珺雪问,“还是看着饭?” “看饭饭。”温星抿了抿唇,拧着小眉头,“看姨姨。” 到底看什么? 傅珺雪思忖片刻,抬手指着自己,给出了合理猜想:“饭饭等于姨姨?” 温星点头。 “我是饭?”傅珺雪不确定地重新组织出完整的语句,“你姨姨跟你说我是饭,她让你看着我,搞什么,我又不是饭。” 句子太长,语速太快,温星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记得最后的字,用力地点头:“是饭,吃。” 傅珺雪懵了:“……” 温宛冰一进房就听到这么一段神逻辑对话:“……” 她俩视线在半空中碰撞,温宛冰化了妆,穿衣搭配还是第一次见面那样,里面一件修身的T恤,外面是宽松的格子衬衫,一条水洗牛仔裤。 简单清爽,一成不变。 傅珺雪撩开身前的长发,指了指温星,又指向自己:“星星说你说我是早饭?” 指尖刚好点在唇瓣上,一侧的肩带随着她动作幅度从白玉一般的肩头滑下,耷拉到与领口齐平。 空调被傅珺雪夜里调过后维持在27度,几乎没什么制冷效果,盛夏的早晨已然散发出热意。 温宛冰深敛的眸光投落过去,一触即收,回道:“那这个早饭属实有点太丰盛了。我点了……真的早饭外卖,我让他送到单元楼下的,不过那个大门密码你等我们走了再重新设置一下吧,要一起吃早饭么?” “要啊。”傅珺雪弯了弯眉眼,起身,从抽屉里拿出老虎夹,将头发全部挽起来,拖腔带调地重复,“你刚刚说什么?我这个早饭属实丰盛?什么意思?” 当面调侃人很不好,温宛冰红着脸转身就出去。 再抬头,傅珺雪就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不由的笑起来,觉得虽然没有睡到自然醒,但这一天的心情真不错。 温宛冰将早饭一一从袋子里拿出来,抱着温星上桌,刚给她拨开馄饨的盒盖子,就接到了何秀英的电话。 电话那头何秀英询问她这一夜过得怎么样。 温宛冰想起了昨晚的晚安吻,以及早晨苏醒时近在咫尺的傅珺雪的脸,停顿了片刻回道:“挺好的。” “星星呢?”何秀英担心道,“没惹麻烦吧。” “没。”温宛冰没提温星情绪失控的事。 “那就好。”何秀英放心地吐了口气,又问她,“晚上回来么?” “回的。”温宛冰抬眼看傅珺雪洗漱完从卫生间里出来,一手解开老虎夹,自然不做作地甩了甩长发,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她身上带着洗漱过后清新的香气。 温宛冰卡壳到她走到面前,才继续道,“连续外宿会适得其反,而且还要给你收拾行李。” “嗯嗯。”何秀英应了两声,以为她在忙,叮嘱送温星上学别迟到便挂断了电话。 傅珺雪状似随意地问:“你们晚上回去住?” 明知道傅珺雪听到了她最后特意说的话,温宛冰还是多解释了一遍:“我妈明天要去旅游,我晚上回去给她收拾行李。” 傅珺雪点头表示理解,提醒道:“明天记得把你和星星的行李收拾好,晚上7点我去接你们。对了,小星星对小满太依赖了,我怕到时候没有猫陪,她的情绪还是会不稳定。正好胡椒总是带她家大橘猫旅行,我和她商量了一下,这次把大橘也带着。祁悦家有一只服从性很高的退役黑背犬,到时候也会带着。” 温宛冰愣了愣,心湖荡漾:“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体贴的关照不是应该的么?”傅珺雪笑了笑说,“太客气就生分了。” 温宛冰敛着眉眼,以几乎冷漠的冷静语气说:“热恋期里体贴关照是应该的,厌倦时,就成了彼此的旧账。” 傅珺雪扬起眉梢,讶异温宛冰在感情史上一片空白,却已经被染上了消极色彩,但她却很难不苟同。 “为什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么?”温宛冰反问。 从她有记忆开始,所见到的都是这样的,明明给予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大方,大方到让人以为是深爱,可在感情淡却后,翻旧账索要偿还的嘴脸又是那么的可怖。 “那你是这样的人么?”傅珺雪拉开椅子坐下,又将问题转向了她。 她是这样的人生下的,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温宛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那就够了。”傅珺雪说,“起码你不想,就会努力不去成为那样的人。” 客厅没有开灯,这一片有些昏暗,傅珺雪没有化妆,那张脸依旧精致昳丽,她没有挂着招牌的微笑,从容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宛如傅珺雪阳台养的玫瑰花,明艳瑰丽,丝绒的质感增添了阴翳的颓靡。 温星正一把手抓握着勺子舀馄饨,没舀好,馄饨被勺子从碗里弹飞出去,温宛冰拈起那枚馄饨放在了餐巾纸上,又拽了一张擦了擦桌子,顺势岔开话题道:“吃早餐吧。” 傅珺雪出走的神思回笼,看向桌子,露出笑,故意夸大了语气惊叹道:“真实的早饭也这么丰盛?” 有豆浆油条茶鸡蛋,馄饨米粥三明治,还有胡辣汤和豆腐脑。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甜的辣的,还是咸的清淡的。”温宛冰解释,“就只能把我们常吃的给你点一份了。” “我不挑食。”傅珺雪坐下选了豆浆和豆腐脑说,“不过偏好辣的。” “记得了。”温宛冰点头,拿出手机快速敲了一行字。 傅珺雪戳了吸管,揭开豆腐脑的盖子,偏头看了眼,是备忘录,她看到了里面的数字,是她的生日。 “你是在做笔记么?”傅珺雪不确定地问。 温宛冰点头,一本正经:“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傅珺雪舀了一口豆腐脑,从嘴里烫到心里,很不是滋味,“能给我看看么?” 本来就是记和她有关的内容,温宛冰没避讳,递过了手机。 【昵称:[雪花] 小名:君君 生日:12月7日 爱好:潜水、露营、旅游、健身,可能还有养花(大概是个颜控,喜欢繁复的、明艳的花) 怕热贪凉,空调开好低,潜水寒凉,提醒注意祛寒保暖。(备姜糖和姜汤粉) 爱喝水(备温水) 生气了会咬人 怕胖,不吃肥腻的食物(例如五花肉、猪蹄) 吃葡萄不喜欢剥皮(合理怀疑懒,怕麻烦) 喜欢戴首饰(尤其是珠宝类) 偏好香味:玫瑰 牙膏口味:白桃 偏好口红色调:烂番茄 偏好颜色:红蓝绿(牙刷怎么是白色的) 食物口味偏好:辣 (特殊时期注意忌口)】 傅珺雪“啧”了一声,温宛冰会错了意,说道:“记得不多,有错误的可以纠正,有想补充的也可以加进去。” “我是有点羡慕你未来对象了,这么认真地学习怎么做个梦中情1。”傅珺雪举起她手机,酸溜溜地加了个标题。 “不用羡慕。”温宛冰低声说,“这是属于你的。” 她甚至觉得,未来并不会有别人,花钱买这段恋爱是她二十四年以来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 而恋爱对象傅珺雪,是二十四年以来最令她惊艳的人。 未来无论遇到谁,她可能都会不自觉地与傅珺雪对比,而能够与傅珺雪这种职业恋人相比较的,她觉得微乎其微。 傅珺雪抿了一口豆浆,视线胶着在生日日期上。 豆浆是鲜榨的,醇香浓郁,但是没放糖,还有些绵密的碎渣。 现在是她的,以后会是别人的。 傅珺雪说:“我生日在十二月,那时候我们的协议都到期了,你还会给我陪我过生日么?” 温宛冰低着头,咽下口里没滋没味的粥说:“如果你需要。” 不是非常肯定的会,但也不是直觉的拒绝。 她站在主动的位置,却选了个被动的选项。 傅珺雪唇角往上扯了扯:“如果我就是不说我需不需要呢?” “那你会陪我过生日么?”温宛冰问。 傅珺雪吸着豆浆,兴致盎然地盯着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你需要。” “如果你需要,我就也需要。”温宛冰四两拨千斤。 一场拉扯的游戏,总要有人主动地松开手,分出输赢,才能进行下一场,否则僵持着就没意思了。 傅珺雪边在手机上敲字,边松了口:“哦,那我还挺需要的呢,所以就这么说定了?要陪我过生日。要是你失约了怎么办?” “给你咬。”温宛冰咬着勺子飞快地说。 一旁的温星舀起馄饨,盯了一会儿,实时地配音:“啊呜!” 温宛冰脸迅速涨红。 傅珺雪愉悦地笑出声:“这咬一口可不解气。” “得咬很多口才行呢。”她将手机转了一圈推给温宛冰,咬着字眼意义深长:“我今年过完生日,28岁了,你要是失约,我就咬你28口。” “……属狗的。” 温宛冰不合时宜地想,那耳朵可能要不保了。 垂眸。 手机屏幕上,开头多了个标题:【傅君君专属】 结尾多了三个字:【晚安吻】 - 再见到傅珺雪,是周五下午六点多。 彼时温宛冰已经收好了行李,正在给洗香香的温星梳她喜欢的发型。 傅珺雪的到来比预计早了近一个小时,温宛冰去开门时,率先看到的是一盆玫瑰。 就是前一天在傅珺雪家阳台看到的玫瑰,有着丝绒质地般的花瓣。 那天离开之前,温宛冰问她那种玫瑰叫什么。 “黑巴克。”傅珺雪问她,“喜欢?” 温宛冰对植物其实没有太多的感觉,说道:“觉得很像你。” 没想到今天,傅珺雪直接带了一盆过来:“喏,见花如见人,好好养。” 温宛冰愣愣地捧着花进屋,将花安置在了她房间的阳台,问道:“不是七点来接么?” “我怕你遗漏东西,提前你帮你检查。”傅珺雪坐到了她原本坐的位置上,拈起温星散开的头发,“君君姨姨帮星星扎好不好?” 温星正处于刻板行为中,转动着手里的哆啦A梦保温杯,没吭声。 傅珺雪帮她编好了头发。 “……”温宛冰从房间出来,看着温星缠了不同颜色的头绳的满头麻花辫说,“晚上你给她拆。” “这是脏辫,可以不拆。”傅珺雪看温宛冰抿了抿唇无话可说的模样,弯出狡黠的弧度,“行李呢,我检查检查。” 温宛冰没多想,把立在墙边的行李箱放倒,打开。 等傅珺雪根据从行李箱拿出她装着内衣的袋子,打开,往里面瞥了一眼,感慨说:“话说,都一个颜色,分得清么?” “什么?”温宛冰不解。 傅珺雪指着行李箱里面,抬头,和温宛冰四目相对了半晌,而后装作后知后觉的模样,“啊”了一声,捂着嘴,小声说:“不好意思,那天,不小心,都看见了。” 温宛冰倏然回忆起那天的场景。 她当时还以为傅珺雪什么都没看见。 结果是,什么都看见了。 腾地一下,温宛冰脸上晕开绯红,她感觉自己离熟透可能也就差一撮辣椒面了。 下一秒,傅珺雪就把辣椒面撒了过来。 “别不好意思啊,要不,公平起见,我也给你看看。” 20 傅珺雪从行李箱前站起, 作势手叉腰,她腰身很细,胯骨突出, 光是搭手姿势就已经形成一种慵懒性感的视觉冲击。 温宛冰立即非礼勿视地双手捂住眼睛, 脚跟一转, 赏了个背面给傅珺雪。 “打住, 我才不要看,我没这种癖好, 你正经点!”温宛冰拎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端起来喝时,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朝傅珺雪方向瞟了一眼。 被傅珺雪逮了个正着:“没有么?那你偷偷瞥我干什么?” 温宛冰面红耳赤,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怕傅珺雪又借此调侃她,温宛冰装作被水呛到的样子, 象征性地咳咳两声,握着杯把的手攥得很紧,克制着情绪, 义正言辞道:“我是在看星星, 怕你带坏小朋友。” 傅珺雪往后看了眼,温星还在刻板行为中, 连续不断地转着保温杯, 连对温宛冰提到名字都没有反应。 “哦~~”傅珺雪把一个字拖出“我不相信”的调调,她蹲下身继续检查行李,慢悠悠地说, “那等星星不在旁边的时候再看好了,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怎么也得了解一下对方的喜好……” 话音顿了一下。 温宛冰挑了一下眉梢, 她发现,两次当着温星的面,傅珺雪都没有明说恋人关系。 敛藏在细节里细腻被发现的一瞬,宛如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湖面,漾起涟漪阵阵。 温宛冰放下杯子朝傅珺雪看了过去。 夕阳的光从阳台折进屋里,橘黄色的光带将客厅切割成了两面,傅珺雪就蹲在交界处。她敛在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温宛冰的角度依稀能瞥见到摆放在阳台的玫瑰花瓣的一角。 网上有人说,黑巴克玫瑰在寒冷的环境里或者酸性的土壤里,花瓣几乎是黑的。 “起码得知道喜好颜色、穿的型号,不然也太不称职了。”傅珺雪已经回过了神。 温宛冰摩挲着杯壁:“需要这么称职,这么了解么?” “理论上是需要的。”傅珺雪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唇边绽开明艳的笑,“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什么?”温宛冰问。 傅珺雪答:“酸味。” 温宛冰拎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面无表情,一本正经:“柠檬水今天泡得很淡,味道应该传不到那么远,你是狗鼻子?” 狐狸,犬科动物。 “有你在旁边,这个夏天都不热了呢。”傅珺雪又无语又好笑地戏谑,随后切回到之前的话题问道,“如果你的对象不是我,也会那么认真地记备忘录么?” 温宛冰沉默了。 一是因为这个问题她从未设想过。二是,她突然察觉到她和傅珺雪的相处似乎进入到了另一个模式。 就像是电视剧里、里总会出现的真心话大冒险剧情,桌子上的酒瓶转到谁,谁回答问题,暧昧拉扯的两人总是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然后将问题甩回给对方。 “会么?”傅珺雪追问道。 温宛冰放下杯子,陶瓷杯在玻璃桌面上碰撞出不大但清脆的声响:“不会。” 如果对象不是傅珺雪,她可能不会做这么出格的事。从遇见傅珺雪,就是她出格的开始。 夕阳的余光就落在手边,傅珺雪垂眸看着掌心里的橙黄色调,仿佛感受到那一撮温热从掌心蔓延到了胸腔。 “恋情中的称职是需要相互的,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人为我记过备忘录。”傅珺雪将手里的袋子扯开得更大,视线往里探了探,巧妙地结束了话题,“唔?” 她歪头打量,一副怀疑的模样:“啧,完全看不出来啊。” 太瘦了,衣服又宽松,藏的真深。 看不起谁呢?温宛冰咬牙:“别看了,没你看得出来。” 几步上前,把袋子拉链拉上按回到行李里。 傅珺雪一手勾过耳边的头发,抱着膝盖,踮着脚前后晃,黑色的瞳孔里流光婉转。 晃近温宛冰时,她脚跟翘起,定格住。 柔声细语,如同这盛夏傍晚的风,揉碎了还没散去的热意,飘过温宛冰耳畔。 “你怎么知道啊?你偷看?” 温宛冰长睫颤了颤,压着越来越快的心跳、腾升的体温,移开眼,摆出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没有,是个人,有双眼睛,都能看出来。” “这是在夸我身材好么?” 温宛冰不看她,脑海里却怎么都抹不掉,晚霞染红天的背景下,她如玫瑰摇曳的妍丽残影。 - 临近七点。 露营群里的人陆陆续续发了“已出发”的消息。傅珺雪牵着温星,温宛冰提着行李箱,三人一起出了门。 已经坐过一次傅珺雪的车,温星情绪状态在整个路程中都很稳定。 一直到抵达离小海岛最近的海边村落与众人集合的时候,因为人数突然增多加上环境陌生,温星开始表现出不安。 下车后她就将脸埋在温宛冰怀里,耳朵上的耳机硌在温宛冰的锁骨上,手掐在了她的肩颈上,随着温宛冰每一步,掐得越来越深。 很疼。 温宛冰脚步一顿,停下了。 “怎么了?”傅珺雪侧目看过去,才发现温宛冰后颈那一片几乎都是温星留下的小指甲印和抓痕。 新的,旧的,都快没一块好的了。 小丫头指甲明明已经很秃了,不知道是用了多大力。 而前一天,温宛冰披着头发,又穿着翻领的睡衣,傅珺雪根本没注意到。 不远处零零散散站了些人,都是傅珺雪的朋友。 温宛冰抚摸着温星的后脑勺,安抚得有点心不在焉,她很怕下一秒,温星会发出尖叫,将所有人的心情破坏。 她开始怀疑,来这里到底对不对。 “温星她……不太好。”温宛冰在压抑中缓了口气。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傅珺雪说完先一步走向大部队。 温宛冰揉了揉温星的后脑勺,开始向她灌输这次游玩会经历的事,其实这几天她每天都会对温星说,但温星听是一回事,真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所幸,还是有点作用的,起码温星没有像去傅珺雪家那天那样失控。 “姨姨。”温星伏在她耳边小声唤。 “姨姨在。”温宛冰看见傅珺雪抱了一只大肥猫过来,她身侧还跟着一位黑皮肤羊毛卷女人,牵着一只黑背犬,她继续说,“这次旅游我们会结交新的朋友呀,温星不想交朋友么?” “……想。”温星回道,“可乐。” 可乐是学校里温星的班长,平日里对温星很照顾。 “还有小满。温星还记得小满么。”温宛冰提醒,“君君姨姨家的黑猫。” “喵喵。”温星掐她的力度小了很多。 “对,喵喵,这次有新的喵喵朋友。”温宛冰抱着温星蹲下,刚好傅珺雪走到她面前也抱着猫蹲下。 过分默契了,她俩隔空对视了一眼,傅珺雪笑了笑说:“还有汪汪哦。” 一旁的祁悦拍了拍黑背的脑袋,发布指令,“大佬,坐!” 黑背很乖顺地坐下了。 温宛冰转了一下身,让温星可以正对猫和狗,哄道:“那星星看看新朋友好不好?” 听见了别人的声音,温星的脸依旧靠在温宛冰怀里,紧紧搂着她脖子,温宛冰耐心地又哄了好几遍。温星终于小幅度地抬起脸,瞥眼看过去。 入目是傅珺雪怀里的橘猫,很胖,它横在傅珺雪怀里,比傅珺雪宽很多。 温星眨了眨眼:“大黄猪。” “噗哈哈哈哈哈。”祁悦发出爆笑声说,“我就说是猪吧!我要去告诉胡椒,小朋友都说是猪了!大佬先交给你们啦,它很乖的。” 橘猫很懒地甩了一下尾巴,瞥了温星一眼,似乎很不满意自己的定位。 再转头,黑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温星,温星从没见过这样的狗,新奇地“啊”了一声。 黑背也压着音量哼唧地“呜”了一声, 一人一狗以这两个音节交流了好一会儿,在橘猫不耐烦的哈欠下,温星终于松开了手。 晚间在夜宿的民宿吃饭、睡觉,温星几乎全程靠着黑背和她口里的“猪”。 住宿环境并不好,因为来这里露营的更注重洗澡的环境,所以店家将大部分房间弄成了浴室,睡觉是在二楼打通铺。 天亮之前需要登岛,想窝在二楼睡觉的人很少,都宁愿去车里睡,或在楼下吹牛打牌打发时间。 二楼女卧室里就只剩温宛冰,她要哄温星入睡。原本还有傅珺雪,不过被那名叫孟栩然的女孩子拉走了。 温星睡得四仰八叉,头枕在黑背的肚子上,手搭在橘猫的屁股上。 温宛冰给她提了一下被子,去了外面阳台吹风。 依稀能听到楼梯口传来交谈的声音。 “我这不是成立了公司,想要招好设计师么,想到你那个舍友学的服装设计师问问嘛,要是回国,你推荐一下呗。” “知道了,去去去!别抱我,东西给我赶紧走,孟栩然!扯我头发了!” “切,真无情,给你给你,用完人家就这样。” 风里带着海水的潮气和咸涩,不紧不透气,还有点闷。 温宛冰搭在栏杆上的手蜷了蜷,深呼吸,准备回房。 可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反而像被定住了脚,动弹不了。 “星星睡了么?” 傅珺雪在她身边站定,长发被风撩起,在她脸侧划过,娇嫩欲滴的玫瑰香若有似无地融在风里。 “嗯。”温宛冰动了动唇,想问她刚刚和孟栩然在聊什么,又觉得,偷听本就不好,还管得太多。 微微凉意触碰到了后颈。 温宛冰一怔,朝傅珺雪看过去。 傅珺雪用湿纸巾擦过,又用纸巾擦了一遍,最后捏着碘伏棉签,撩开她的头发,光线很暗,她凑得很近,几乎是要吻上后颈的感觉。 碘伏的凉意,傅珺雪温热的呼吸,交错着覆在那一片,温宛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终于没忍住,说出了口:“我刚刚,听见你和孟栩然谈话了。” “嗯。”傅珺雪嗔道,“烦得要死。” 很亲密的嗔怪。 温宛冰滚了滚喉咙,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你们……什么关系?” 傅珺雪顿住,从后面贴上,下颌搭在她的肩头,微微偏头,含着笑问:“现在没有柠檬水,哪里来的酸味?” 温宛冰垂头,以最平静的语气和姿态,说着不平静的话:“哦……可能是醋味。” 21 没料到温宛冰会这么直球, 傅珺雪愣了愣,有一些恍惚。 平静无波的语气,坦荡的承认, 如果她们是真情侣, 如果温宛冰的感情史不是一张白纸, 这就是敷衍地哄她开心。 也许再深问, 会得到一句“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么?” “这么坦诚?”傅珺雪弯着一双笑眼,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是真吃醋还是反过来逗我呢?” 温宛冰微微偏头:“我又不像你。” 清冷的月色倾撒在两人之间,朦胧似轻纱,含着潮气的海风拂着楼下的橡树树叶沙沙作响,空气躁动又湿凉。 不是想要的答案, 也不是不想要的答案。 傅珺雪挑了挑眉,顺着话头问:“我怎么了?” 她退回去, 将剩下没涂抹到碘伏的地方都涂抹上。 温宛冰低下头,无意识地扒着手指甲侧面翘起来的一块死皮,话音里不自觉地带了点怨念:“那么喜欢逗人。” 几分真几分假都让人分辨不出来。 碘伏棉签深深地按在温宛冰肩头的一处小指甲印上, 弯弯的印子融在深褐色里, 夜色的滤镜下,像小月牙挂夜幕上。 傅珺雪不在乎温宛冰对她的定位, 更关心问题的本质, 她声音低得飘渺,隐含试探:“所以是真的吃醋咯?” “我不知道。”温宛冰默了默,询问道, “怎么样才算是吃醋?” 傅珺雪快被她逗笑了:“你不知道?那你还说是醋味?” “感觉……应该是吧。”温宛冰迟疑道。 不知道是她害羞红了脖子,还是自己视觉错觉,碘伏的颜色不那么明显了。傅珺雪盯着她的脖颈, 觉得她的反应有趣极了。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娇憨。 忍不住就想多逗逗她,看她脸红,听她直接说出心里想法。 傅珺雪兴致盎然道:“什么感觉?你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是不是吃醋了。” 语气仿佛知心大姐姐在开导小朋友。 什么感觉? 明明很好听的声音变得刺耳,明明是应该欣赏的颜值落在眼里不自觉地会去和自己对比,明明不应该多管多问就是想刨根问题…… 介怀、难受、在意、在意……乱七八糟的情绪乱麻一样绞在一起,复杂难以言喻。 温宛冰蹙了下眉头,沉吟道:“形容不出来,有点像……” 话音顿了顿,这么多年她在意的人也不多,绞尽脑汁想到的例子都和温如水有关。 温宛冰话锋一转:“像生病一样。” 这种形容傅珺雪不是第一次听,花言巧语比之更腻歪的都听过,但从温宛冰嘴里说出来,不一样。 少了夸大其词的油腻感,多了一丝迷茫和认真,是严谨斟酌出来的形容。 这人在爱情层面上还真就是一张白纸,傅珺雪笑着低声戏谑:“经验为0的小纯情~” 拖腔带调。 温宛冰抿唇,脸有点热,反击:“那你是什么?经验丰富的老狐狸?” 傅珺雪用纸巾包住用过的棉签,转身,后背靠着栏杆,边“啧”了一声,很直白地表达道:“狐狸呢我喜欢,毕竟美,‘老’这个字我就不喜欢了,我也不过才比你大三岁嗳,我怎么就老啦,小屁孩。” 关系比之前熟稔很多,加上相处轻松,以至于温宛冰说话有点放肆。 “老”字确实有点不尊重人,尤其是对女孩子。 “抱歉。”温宛冰斟酌问,“那大狐狸可以么?” 明明很认真,可就是莫名有点好笑,就不能去掉前面的形容词? “勉强可以吧~”傅珺雪将手里用过的棉签扔进卧室门口的垃圾桶,后退,双臂往后搭在栏杆上,后仰,看向温宛冰,“我更想你叫我狐狸姐姐呢~” 耳垂上坠着的耳链轻轻地晃。 “狐狸J——”温宛冰卡壳,别扭得叫不出口,红唇阖动,嗫嚅了好一会儿,艰涩地蹦出一个,“精。” “什么呀,狐狸精?”傅珺雪笑出了声,问她,“叫不出姐姐?” 很久没有说过这两个字了,温宛冰长睫轻颤,眸色如同天穹上云卷云舒敛了月色和星光,黯淡了下去,她没回应这句:“你还没说你和孟栩然是什么关系。” 话题转得格外生硬。 傅珺雪看了她一眼,随手转着手指上设计感很强雪花戒指,漫不经心地解释:“她是我妹,我和老爸姓,她和老妈姓。” 温宛冰微微侧身,面向她,流露出讶异的神色。 名字毫不相关,长相也毫不相似,甚至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艳丽风情的玫瑰和素雅娇柔的芙蓉,即便知道傅珺雪有一个妹妹,温宛冰也从没将孟栩然代入进这个角色。 傅珺雪被她惊讶的表情逗乐了,笑着打趣:“哇哦~某人好像白吃醋了呢。” 什么某人,就差没指着她鼻子说了。 温宛冰维持了几秒钟的冷淡神情,这是她惯用的招数,只要足够冷静,就能让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 可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傅珺雪,视线相撞的一瞬间,她还是感觉到了一阵热意直往耳根和脸上窜。 温宛冰撇了一下嘴,低声且飞快地报了一串数。 “什么?”傅珺雪甚至都没听清。 “帮你报某人我的身份证号。”温宛冰一脸凌若冰霜,不咸不淡地给自己补刀。 傅珺雪愣了一下,被戳中笑点,笑得直不起腰,感慨道:“但凡你不要这么直言正色,也不会这么像冷笑话了,真是又冷又好笑。” “哪里好笑。”温宛冰蹙眉认真道,“我认真的。” 更好笑了。 傅珺雪笑了好一会儿,直到被楼下的争执给打断。 “好像下雨了。” “我就知道梅雨季出来露营跟他丫的踩雷似的。我就说不来吧,非要来,上次就够糟心了。” “阵雨,一会儿就停了。” “地还不是湿的,烦死了,这次你自己弄帐篷吧。” 傅珺雪往楼下瞥了一眼,是同行的两个潜水教练,两人是一对,其中一个甩开另一个人的手不想再沟通的模样,坐回了车里。 “滴”的一声,锁了车。 另一个站在雨中,片刻后,抬手抹了一下脸。 傅珺雪转过脸,唇角的弧度慢慢地拉平。 海边村庄的空气本就蕴着海水的潮气,如今又开始飘雨,更加湿润,将傅珺雪如同夜色般的眼睛浸润得潮漉又飘渺,连眼神仿佛都渗入了海水的咸涩。 “温沝沝,我挺喜欢你这样的。”傅珺雪转了个身,手勾过头发在耳后,随意地搭在栏杆上,掌心摊开感受风夹着雨从指缝间流逝的痕迹,“有生病的感觉了呢,就直说,而不是藏着掖着憋着,长着一张嘴不是囤积脂肪就是当摆设,一声不吭地冷暴力。” 仿佛被火忽远忽近地燎了一下,一时温,一时又灼,温宛冰垂眸,手蜷了蜷,指尖流窜的风像无形的绳子,欲缠不缠。 温宛冰看见傅珺雪手腕一转,垂下了手。 带了点怨气的样子。 也许是天更晚了,也许是因为下雨,风里挟着些许不属于夏季的凉意。 温宛冰拧了一下眉头,顺着她的感慨询问:“你被冷暴力过么?” “对啊。”傅珺雪又转回来,侧靠着栏杆,迎上温宛冰的视线,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觉得原来我这样好看的、条件很好的人也会被冷暴力。” 她以为温宛冰会像别人一样发出这样的感叹。 但温宛冰更深地蹙起了眉,她又端出成熟的年长者姿态,严肃道:“难道不好看或者是条件相对弱一些的一方被以冷暴力甚至是暴力对待,就可以不意外了么?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感慨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难道最应该受到口诛笔伐的不是施暴方么?难道最应该意外的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病态……” 温宛冰喉咙用力一滚,闭了闭眼,微不可察地深呼吸调整情绪:“抱歉,我——” “抱什么歉?”傅珺雪双手覆上温宛冰温热的脸颊,揉了揉,而后朝唇的方向挤,温宛冰柔软的唇瓣被动嘟了起来。 软嘟嘟的唇小幅度地一张一合地认真解释:“抱歉,我情绪有点失控。” “哈哈,好可爱,我意思是不用抱歉,不是真的问你抱什么歉。”傅珺雪的视线和动作都定格住,唇边笑意微妙、缓慢地收敛,长睫微微一颤,“我其实也不希望你发表那样的感慨,会让我觉得受到过冷暴力的我,也不过乏善可陈。” “还有,我喜欢你失控的样子,不那么端着了,很鲜活。” 耳畔的风声好像在这一瞬间就静止了,空气里有种不流通的闷热感。 脸已经很烫了,从傅珺雪的掌心有更多的热意源源不断地渗进肌肤,融进血液里,在专注的视线下升温,仿佛快要沸腾。 她鼻尖安静趴着的小痣迷人又温柔。 潜意识地想退离,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胶着在原地。温宛冰长睫颤了又颤,感受着傅珺雪的手从她的脸颊到脖颈,很慢地游走,最后停留在她的胸膛。 “温沝沝。”傅珺雪唤她的名字,声音很低,几乎没有用力气说话,字眼在唇齿间被拉出黏糊糊的感觉,“我喜欢你这样,能看见这里,藏有一个美妙的,好像与我很契合的,灵魂。” 温宛冰长睫轻颤。 几乎要产生幻觉,她就像是定在海面夹板上,与会蛊惑人心的美人鱼在僵持对视,在沉沦于深海的边缘徘徊。 傅珺雪换了问题:“刚刚情绪失控,是想到什么了么?” 22 温宛冰没说话。 雨从乌漆的夜空汩汩地撒落下来, 细细密密地灌满了尘世里的空隙,将被失控连带出的零星碎片也浸泡得发胀,支着棱角割得心口处隐隐约约的疼。 傅珺雪也保持着沉默没有追问。 从楼梯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人还未到, 话音先传了过来, 听着像是胡椒的声音:“君啊!下雨了!下雨了!救命啊——” 声音随着距离拉近越来越大, 温宛冰担心温星,直接回了屋。 也许是入睡之前温星的神经太紧绷, 这会儿睡得还挺死,倒是黑背敏觉地睁着滴溜溜圆的眼睛盯着门的方向,支着耳朵听动静。 如果温星醒了,黑背多半会叫的。 温宛冰放下心, 又退了出来,轻轻带上门, 余光瞥见傅珺雪朝楼梯口方向走,边走边压着音量警告胡椒道:“小朋友要是被吵醒了,你就一个人负责天幕和帐篷。” 上到最后一节台阶的胡椒麻溜地抬起双手捂住嘴, 紧张兮兮地歪头看过来。 温宛冰摇了摇头:“没醒。” “那就好那就好。”胡椒喘了口大气放松下来, 用手拍了拍心口,又压低声音和傅珺雪说, “别吓唬我一个人弄天幕和帐篷了, 我刚和老板娘吹牛,她意思是这要是阵雨,天亮之前停, 出个太阳就还好,要是一直下,基本咱们在那个荒岛是过不了夜的。” 胡椒话音顿了顿, 眼珠往侧边转了一下。 意思很明显了,成年人还能忍一忍,但还有个温星。 “建议是如果一直下到早上,这趟露营之旅就可以泡汤了。”胡椒继续道,“你怎么看?” 傅珺雪“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没立即给出确切的决定,只说:“等雨停了再说吧。” “天气预报显示是明后天没雨,希望准一点,雨赶紧停,白天出个大太阳。”胡椒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洗脸巾做的晴天娃娃,她把棉线用窗户夹起来,“本来是要挂楼下的,做的时候给孟栩然说这玩意儿的歌谣,死活不给挂了。” 温宛冰好奇道:“什么歌谣?” 胡椒侧头对她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有些瘆人:“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去车里睡了,我会说梦话,肯定会吵醒小朋友的,你俩也早点休息。” 等胡椒走后,傅珺雪挪步到温宛冰身边,拨了一下晴天娃娃,线夹得不紧,晴天娃娃荡了半圈就掉下来了。 温宛冰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傅珺雪慢了一步,接的不是娃娃而是温宛冰的手,掌心与手背紧密相触,轻凉和微热的碰撞,交融成了温暖。 屋檐上雨滴滴答答地滚落,落进了杵在墙角的水缸内,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泛开。 傅珺雪用指尖挠了挠她的手背,看着她指节因为微妙的酥麻感不自觉地蜷起,笑着移开了手。 温宛冰蜷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晴天娃娃圆圆的头,没话找话地说:“窗眉上有个钉子,可以挂那个上面,我重挂一下。” 很像和领导汇报工作流程的员工。 傅珺雪想到问:“如果露营真泡汤了,会不会很失望?” “不会。”温宛冰捏着束缚着晴天娃娃脖颈的棉绳,摸索到窗眉上的钉子。 “不会么?”傅珺雪语气里透着不信任和些微的意外,“明明就那么期待。” 为了这场“逃离”,温宛冰花费了很多心血,做了很多的准备,一份时间挤成三份用,上班、学潜水、为星星做心理建设,就为了在这两天放任自己卸下所有包袱。 淅淅沥沥的雨声混杂着似近似远的交谈声被风拂进耳朵里。 嘈嘈杂杂的。 某一瞬间温宛冰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坐在教室里,听着同学们热烈的讨论,她明明坐在正中间,却像是被剥离在另一个无人的角落。 “你们小时候有没有春游秋游过?”温宛冰问。 “有啊。”傅珺雪笑了起来,觉得她的问题很有意思,“你们难道没有么?” “有。”温宛冰也跟着笑起来,“但我没有。” 也许是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逃离”的过程遇到了意外,也许露营会泡汤这个消息让温宛冰联想到了她与傅珺雪的关系。 也许在某一天,关系突然终止,她与傅珺雪再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这样的设想所引起的情绪驱使下,温宛冰在这一刻愿意剖开自己一些的过往,展露在傅珺雪的面前。 也是不让自己更多的沉溺,让傅珺雪看清楚,她敛藏在深处的灵魂背负着许多枷锁,短暂的阳光是无法照亮所有阴暗。 那个灵魂其实并不有趣,也不会与她美好的灵魂契合。 晴天娃娃只绕了一圈,为了不让娃娃掉下来,温宛冰将另一端的绳头绕在自己的指尖上,侧倚着墙,整个人隐在阴影里。 温宛冰以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说:“第一次被老师通知学校要春游的时候,大概是……三年级?班里就像是水溅在热油锅里,噼里啪啦地炸了,我也特别期待。” 那时候她听前后左右商量买什么吃的,也开始盘算着怎么省吃俭用,盘算留着她微薄的饭钱能够买些什么零食。 她无心上课,开始幻想旅行的过程,即便她一次都没有经历过,却还是能想象到自己置身在那些如梦似幻的场景中。 “我父母在我出生没多久就离婚了。”温宛冰顿了顿,对傅珺雪解释,“你那天见到的其实是我婶婶。” 傅珺雪动了动唇,生出了很多疑问,但她没有问出口,这涉及到温宛冰家事,应该是温宛冰主动说,而不是她去越界冒犯。 “我被判给了父亲,他嫌麻烦,就把我丢给了爷爷奶奶养,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嘛,也没有工作,基本是靠着我的抚养费生活。” 而春游是要交钱的。 温宛冰的话还没有说完,傅珺雪就几乎已经猜到了结局,她的眼前出现了画面,她就站在小小的温宛冰的身边,与她一起听着两位老人的数落。 诸如“我们哪有那么多钱?”“你要想去就让你爸妈掏!”“你爸你妈,哪个都不想要你你还有心思玩,就该被扔出去认清现实,要不是我们,你这会儿估计在垃圾堆里呆着呢,还好意思来要钱去玩。” “后来是姐姐偷偷给我塞了钱,姐姐和我说,第一次春游,她也没能去,以至于她很长一段时间与同学都无话可聊,她被排挤了,她不想我也被排挤。” 温宛冰平静无波的语气在此时才有了细微的波动。 “你没去。”傅珺雪猜测道。 “嗯。” “是为什么?” “因为第二天我婶婶和姐姐被叔叔打了,算账的时候叔叔发现少了160块钱,而姐姐给我的刚刚好好160。” 温宛冰盯着栏杆外漆黑的像是要吞噬一切的夜,思绪被风吹进雨雾里,拉扯回那个哭叫声刺激耳膜好像看不到天亮的夜晚。 “其实我一点都不好,你知道么,我当时攥着那些钱,竟然还犹豫了。”温宛冰轻笑了一声,满是嘲讽,“过了几分钟,我才去敲他们家的门,可能我再晚一点,我姐姐可能都要被打死了,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我,只有一句责怪的话,还是‘干什么要把钱还回来’。” “那是她帮别人抄写作业、帮对门阿姨缝娃娃赚到的钱,每夜每夜地熬,手指磨了茧子,都给了我,到头来,却还是进了叔叔的口袋。” 可姐姐不知道,知道真相后的她更难受更愧疚,更没有办法一个人享乐去春游。 温宛冰低垂着眉眼,晴天娃娃的棉绳在她的指节上勒出了深深的痕迹。 傅珺雪顺着线看向窗眉上的晴天娃娃,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她的视线落在娃娃脖子上缠绕的线上。 被箍住咽喉的娃娃,很可怜。 “这事传到了我爷爷的耳里,他觉得我是为了春游偷了婶婶的钱,把我打了一顿。” 温宛冰没说,那一顿打几乎要了她半条命,春游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泡汤了,因为她连床都下不了,更别提出门。 “后来秋游、学校组织去看电影,任何一个需要交钱的活动我都去不了,因为没有钱,即便有钱,他们也会说不应该花费在这个地方。” 说完,她抬头看向傅珺雪,又恢复到了平淡的语气,仿佛刚刚那一切都只是一个故事:“从那时候开始,就算再期盼的事不能实现,我也不会失望了。” 她没有失望的资格。 夜色是氤氲的雾,弥漫着水汽,温宛冰看见傅珺雪被浸润的眼睛里慢慢溢出类似于难受的情绪。 这双美丽得很会勾人的眼睛,不应该被这样负面的情绪包裹。温宛冰轻轻叹了口气,学着傅珺雪之前所做的,将她的脸揉了揉,成功看到傅珺雪脸上的神情变为讶异,温宛冰勾唇笑了笑。 “不用替我难过。”温宛冰故作轻松道,“其实后来,我姐姐也有带我出去玩的,我们会骗大人要补课,然后偷偷去婶婶上班的地方看电影,或者去城区的小公园逛一圈。” 这是第一次,温宛冰主动提起过去以及她讳莫如深的姐姐。 “你姐姐对你很好。”傅珺雪试探地问,“她是个特别好的人对不对?” “对。”温宛冰长睫颤了颤,“她很好很好,我曾想变成像她一样的人。” 傅珺雪心头一跳,心里盘旋的疑问就像是一团杂乱的毛线突然找到了头,轻轻一扯,一目了然。 树静风止,雨停了,傅珺雪却像才经历一场电闪雷鸣的惊蛰。 而现在,她真的成为了她。 23 “温宛冰, 你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用梦想成为别人,做自己就可以。”傅珺雪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墨色的瞳孔很亮。 像夜晚海面上的浮标灯一般, 是无边无际的黑里最明亮的光。 温宛冰无法与她这么对视下去, 仿佛会被看透, 不过几秒钟, 她低垂下长睫错开了视线,无意识地绕着手指上缠紧的细绳, 她带了点逞强的心理,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做自己?” “难道不是么?” 问句,却是笃定而又不令人反感的语气。 傅珺雪被她之前提到的话弄得有些郁闷,而这种滞闷的感觉,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体会过了,现在又冒出来, 引起了戒断反应。 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镶钻的烟盒和打火机,侧头询问温宛冰:“介意我抽根烟么?” 温宛冰摇了摇头。 “明明年纪不大,却要端着架子, 装出老成冷静的模样。”傅珺雪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细长的雪白的烟。 温宛冰绕着线缠在指节上。 “明明内里很有趣, 幽默、生动,小孩心性, 却要压抑着本性, 成为别人的依靠。”傅珺雪靠着墙,烟叼进了红唇里,含出令人销魂的优雅。 温宛冰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 棉绳从她指尖上缓慢地旋转、脱离。 她见过女人抽烟,很多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偶尔睡醒了睁眼,温如水就坐在飘窗上,指间、唇间总会有那么一点星火。 温宛冰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的脸,只记得那一撮小火星,忽明忽暗,从她初中点到了大学。 再也没有燃起过。 “从你姐姐离开后,你就像这个被束缚的晴天娃娃,承载着别人对晴天的希望,被高高挂起。”傅珺雪转着打火机,拨开、点火,火光将她的脸照耀出颓靡的艳丽。 棉绳又被一圈圈地绕回去。 “你很不喜欢现在的生活,被羁绊,被困缚,你想逃离的不是城市,而是,现在的你自己。” 傅珺雪吐出一口烟,她那张精致美丽的脸敛在飘渺的烟雾里,连眼神都变得朦胧。 “所以为了不让别人的期望破灭,那根掐住你咽喉的命运之绳,其实一直被扯在你自己手里,就像你现在,拉着这根绳,不让晴天娃娃掉下来一样。” 她的声音,就是这世上最温柔美妙的人鱼吟唱,柔情的背后透着真实的残忍。 线又缠绕好了,杂乱地捆在手指上,温宛冰蓦地将它拉紧,指尖因为充血涨红,她没有说话,不想承认傅珺雪说的话,但也做不到否认。 傅珺雪看不下去她指腹被棉绳勒得凹陷了,夹着烟的手递过去,烟头的火星在夜色里亮了亮,燎断了那根绳:“这样不勒么?” 声音很轻,落在耳朵里,一时分辨不清她说的是“勒”还是“累”。 “还好。”温宛冰平淡道。 晴天娃娃从窗眉上掉落了下来,因为脖颈上捆得不够紧,下坠的过程中打着转与棉绳分离,掉落在地时散架成了一片轻飘飘的洗脸巾和一坨裹成一团的纸巾。 温宛冰拨绕开残留的棉绳,敛着眉眼看着地上的两块白,仿佛看到了被傅珺雪剖白的自己。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傅珺雪蹲下身,拾起,没有将它们重新组合成晴天娃娃。 也许是她手里夹着烟,又攥着烟盒,并不方便。 温宛冰盯着镶钻的银色烟盒看了几秒,伸手过去,触手可及的瞬间,傅珺雪背手在身后避开了她的触碰,还拍了一下她的手。 沉郁的气氛仿佛也被这一下拍散了。 傅珺雪“啧”声:“这可不是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你还要抽?”温宛冰垂下手,她本就是好奇那个看起来很昂贵的烟盒,并不打算抢夺里面的烟。 “我已经在戒来着,还不是……”傅珺雪顿了顿,并不打算说是被她影响的,话锋一转,“有点难,对了,怎么突然愿意和我分享你的事了?之前动不动就换话题避而不谈的。” 温宛冰的指节还残留着余温,热热的,不知道是被勒出来的,还是被傅珺雪拍的。 “因为我想你多了解我一点……” 后面的话艰涩地说不出口,导致单独的前半句传进傅珺雪的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 傅珺雪含着笑意蕴着调侃:“温沝沝,你知不知道,与对方分享自己的事和希望对方了解自己,都是喜欢的开始。” 到喉咙的字成了固体卡在中间上不去下不了,卡得温宛冰脸渐渐漫上了绯色。 “不知道。”温宛冰嗫嚅出了理直气壮的语气。 傅珺雪听笑了,挑了挑眉:“那现在知道了。” 温宛冰放弃多余解释,免得傅珺雪又衍生出其他含义,她准备进屋休息。 刚将门把手下按,被傅珺雪按住了,傅珺偏过头看向温宛冰的耳朵,昏昧看不太清,但她觉得那里应该已经红了。 克制地吸烟,瘾反而被勾得更明显,想放纵又被束缚的感觉让人抓心挠肺,她滚了滚喉咙有点想要其他更刺激的东西暂时缓一缓。 傅珺雪从唇间拿开烟,拖腔带调地提醒:“别跑啊,今天的晚安吻还没给呢。” 温宛冰摩挲了一下门把手,视线从傅珺雪手上攥着的洗脸巾上抬,对上傅珺雪的眼睛,她脚跟微转,脸对着她,揽过她的后脖颈朝自己压,顿住。 傅珺雪唇边漾开笑,故意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 温宛冰长睫颤了颤,低垂,视线落在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指腹按上去,堵住了最后一个字,又是克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傅珺雪伸出舌。 温宛冰宛如被电了一下,退开,结束了依旧短暂却与之前不一样的晚安吻。 脑海里一瞬间闪现过傅珺雪用烟头燎烧掉线的一幕。 她闭了闭眼说: “我是想要让你再看清一点,我这样的灵魂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也不会和你的契合。” 温宛冰打开门,她还是说不出那句——我们之间只是一纸合约所维系的虚假恋爱,不过是短暂时间的相互陪伴,不动心才是最好的。 首次坦诚布公的夜晚,从暧昧的氛围递进到了不欢而散。 进屋后,温宛冰趟在了温星的身边,她假装睡下,却忍不住睁着眼睛、支着耳朵,透过玻璃窗观察傅珺雪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珺雪的身影从窗户移开,她没有进屋,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见。 温宛冰盯着窗外高高悬于天际散发着清冷光泽的月亮。 在盛夏,寂寥和空虚将身体侵袭出了冬季的感觉。 ˉ 傅珺雪毫无睡意,觉着进了屋也只能干瞪着眼发呆,索性去了楼下堂前的吊椅上坐着,她又抽了一支烟,平复心情顺便整理思绪。 烟雾缭绕,傅珺雪捏起两条洗脸巾,抖落开,堂前支着的小夜灯的光从纹理渗透出来。 看着手里的洗脸巾和棉线,傅珺雪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温宛冰说的那些事。 突然想起何秀英对温宛冰的称呼,温宛冰说“沝沝”才是她的小名。 温星的短视频账号叫【如水的星星。】 所以水水应该是温宛冰姐姐的小名,傅珺雪折花的动作越来越慢,起初她只是以为温宛冰活成了姐姐的样子,丢失了自我。 可现在想想,其实现如今她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在把她当做另一个人。 令人惊愕的猜测冒出来后,傅珺雪觉得太荒诞。 温宛冰与她姐姐只是有几分相似,五官差别还是挺大的,远远没到被认错的程度。何秀英应该不至于连自己女儿和侄女都分辨不清吧。 就算有可能是女儿去世后受到刺激,错把侄女当做亲生女儿,那还有温星这个外孙女的存在,温星叫温宛冰姨姨的时候,何秀英应该也会感到奇怪才对,可何秀英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何秀英为什么会这样?在何秀英的认知里,温宛冰、温星与她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姐姐又是因为什么离世的? 小星星的自闭是先天还是后天?小星星的父亲呢? 会家暴妻女的叔叔去了哪里?吝啬刻薄的爷爷呢? 还有温宛冰自己的父母,为什么离婚,为什么生而不养,如今又是个什么境况? 傅珺雪到这时候才明白温宛冰先前为什么会情绪失控几乎是控诉的语调发表看法,明白她的感情册为什么还没染上色彩就早早地布下了阴影。 是因为从小看多了维系感情的错误方式与更为暴力的一面。 她们三个又是怎么离开那个会“吃人”的温家的。 那团已经被找到源头的毛线,看似一目了然,实则在拉扯后才发现是处处打了结,越扯,越乱。 傅珺雪略微有些烦躁地撩开凌乱披散的头发,她已经不算是个共情能力强的人,她喜欢过好自己潇洒恣意的生活,少操心别人,多关爱自己才是硬道理。 可现在,她有点操心温宛冰了。 不止操心,还好奇。 好奇也是喜欢的开始。 24 六点不到, 鸟雀的鸣啼间杂着忽大忽小、忽近忽远的交谈声,随着淌入屋内的第一缕光灌了进来。 温宛冰这一觉睡得不安稳,中间醒了好几次, 像是睡了, 又像是没睡。她在过去零散回忆的光门里来回穿梭, 有时是飘着雪的寒冬, 有时是和煦却如同刀片的阳光,有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有时又是将空寂无限放大的白。 最后在明暗的交界处是一缕灰色薄烟,缭绕的灰色烟雾里,傅珺雪叼着烟的侧颜若隐若现。 很美,又很虚无缥缈。 温星睡醒了, 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搂着她心爱的哆啦A梦, 翻了个身,将脸在橘猫柔软的毛里蹭了蹭。 橘猫昂着猫脑袋一脸生无可恋,举着爪子挥了两下, 到底是没舍得落在温星身上。 怕小家伙把橘猫压得不舒服, 温宛冰起身提溜她的衣领将人往后拽了拽,单手抱进了怀里, 询问道:“星星休息得怎么样?我们吃完早饭要上岛露营了哦, 那里有大海、沙滩、山林树石、帐篷、烧烤还有篝火。” 温星对这些要素不能完全理解,蹙了蹙眉头,扭身指了指舔毛的橘猫:“居居, 大狼。” 白嫩的手指刚往旁边的黑背指过去,黑背耳朵灵敏地支了起来,站起身哒哒哒地走到了门口, 竖着耳朵听了片刻,端端正正地卧腿坐下。 没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人敲了两下,温宛冰心跟着颤了颤,仿佛被提溜了起来,顿在嗓子眼。 “温小姐~起了么?”是祁悦声音。 不是傅珺雪。 悬着的心落了下去,坠到深不见底的地方,胸口处缺失的空落感不减反增。 温宛冰缓了口气,走过去开了门,扯出礼貌的微笑:“起了,等会儿去洗漱。” “嗯嗯,紫外线挺强的,记得抹防晒霜穿防晒衣,别晒伤了。”祁悦眨了眨眼,“你家君君老师特别要我提醒你的。” 温宛冰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那颗心脏和情绪组合成了溜溜球,线绳的另一端在傅珺雪那里,因为她,一时悬一时溺。 介绍表里五星以下的朋友关系应该是不知道傅珺雪的职业的,傅珺雪大概只与这类朋友介绍她为恋爱对象,所以祁悦从才会这么调侃。 被介绍给朋友的认知反而让温宛冰更加羞赧,她微微垂下头,让长发披散到肩头和侧脸,不至于耳朵和脸上的热意彰显落进祁悦溢满八卦和狡黠的眼里。 祁悦不止记得那位的叮嘱,还记得那位特别提醒小孩容易脸红经不起逗,要是逗得小孩不理人她可就要被教训了。她低下头摸了摸黑背的脑袋,给黑背穿上胸背带,借此收敛住想笑的冲动,说道:“洗漱完收拾好行李下口,我们六点四十上船,早饭在船上吃,看看适应情况,不然晕船会吐,九点登岛。” 温宛冰应了声“好”,状似随意地问道:“傅珺雪人呢?” “不知道哎,一早就没见她,反正登船之前她肯定会回来的。”给黑背扣好牵引绳后,祁悦站起身说,“我先带大佬去溜一圈,那个胡椒家那头猪就麻烦你等会儿帮忙带上船了。” 温宛冰点了点头:“好的。” 等祁悦走后,温宛冰拿出手机看了眼,傅珺雪没有发消息也没有发朋友圈,昨天聊天结束得并不愉快,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闹矛盾,温宛冰犹豫了好一会儿,发过去一个干巴巴的【早】。 洗漱过后,温宛冰单手抱着温星,温星在她怀里抱着猫,另一只手拎着行李箱,刚下到最后一层台阶,与正拖着收纳起来的帐篷往码头走的胡椒撞了个正面。 “啊,小星星今天好可爱。”胡椒笑眯眯地盯着温星头上插着竹蜻蜓的多啦A梦渔夫帽,“这有没有成人款的!” “有的,需要么?”温宛冰放下温星改成牵手。 “要要要!”胡椒忙不迭地点头。 “那我等会儿发给傅珺雪。”温宛冰顿了顿,往胡椒身后看,只看到孟栩然穿着一身旗袍,一手举着洋气的遮阳伞慢吞吞地拖着行李箱。 “行行行,你发她,让她发我。”胡椒没多停留,健步如飞。 温宛冰想问的话便对上了孟栩然:“你有看到傅珺雪么?” 孟栩然停下脚步,遮阳伞转了半圈,定住:“上船了。” 温宛冰眸色暗了暗:“谢谢。” “不客气。”孟栩然走了两步,扭头见她还在原地,“早点上船早点吃饭,快走吧。” 温宛冰回过神,愣了一下:“好。” 登船后,温星不适应陌生环境,温宛冰便又将她抱了起来。进入到休息舱,黑背已经在船上卧着了,见到温星,很开心地晃了晃尾巴,围到了温星身边,温宛冰感受到她的放松,微微松了一口气。 直到船开,温宛冰都没见到傅珺雪。 “开饭了开饭了~”胡椒弄了罐头和猫粮招呼橘猫,“总裁,来吃饭,船老大还送了小鱼干!” 橘猫从温星的臂弯里轻巧地跳了下去,摇了摇尾巴,懒洋洋地跟在胡椒后面。 “居居。”温星不满意橘猫的离开,也挣扎着要下去。 温宛冰用两只手环抱住她压制着不让温星乱动,耐心哄道:“居居要吃饭了,星星也要吃饭,吃完饭才可以再在一起玩。” 听不进去的温星很焦躁,扭着身子往后看橘猫,小手不断地挥舞按在温宛冰的脸上、眼睛上。 温宛冰只能一边重复地安抚,一边偏过头避开,眼眸微转,她瞥见傅珺雪和孟栩然端着碗从厨房出来,两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傅珺雪脸上漾着很柔软地笑。 就在傅珺雪投递视线过来的一瞬间,温宛冰错开了眼。 “胡椒,让总裁到这儿来吃吧。”傅珺雪指了指身侧的空地,旁边是小矮桌,专门给小朋友坐着吃早饭的,她放下手里的碗,看向温宛冰唤道,“温沝沝,过来。” 说完又转身进了厨房。 温宛冰抿了抿唇,抱着温星坐过去。 看到橘猫蹲在脚边吃猫粮,温星乖顺了许多,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橘猫吃猫粮。 面前的碗盛着面条,细面酱油汤,放了鱼片和虾,浮着绿油油的葱花,看着就很有食欲,闻着也很香。温宛冰捏起勺子,细细地撇掉葱花。 “不吃葱?”傅珺雪放下了两碗面,顺势坐在温宛冰的对面。 这桌太矮,除了她们没人再坐过来。 温宛冰撇葱的手顿了顿,解释道:“星星不吃葱。” 傅珺雪推了其中一碗到温宛冰面前,碗太烫,她“嘶”了一声快速搓着指腹。 “捏耳垂会好些。” 温宛冰将撇好葱的那碗面往左推,递过了筷子塞到温星手里。 看着温星开始别扭地夹面条往嘴里塞后,她转头,就见到傅珺雪坐姿很乖巧,手肘撑在膝盖上,两只手捏着耳垂,她今天的打扮很休闲,不好好穿露着肩头的牛仔外套、白色吊带、低腰束脚裤,耳朵上点缀着是橘红色渐变的圆形珠石,添了一丝性感,反衬得这个动作有点可爱。 温宛冰低头卷了一筷子的面。 傅珺雪很轻地“啧”了一声,攥着筷子紧紧盯着她。 眼神直白又灼热,温宛冰福至心灵地想起孟栩然说的话,猜测道:“面是你下的么?” “嗯哼~”傅珺雪夹了面,吹了吹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准备理我了。” “为什么会这么以为?”温宛冰诧异。 “刚刚不就是,你抱着星星站在那儿的时候,”傅珺雪往她之前站着的地方努了努下巴,控诉道,“我看了你一眼,你就转过脸去了。” “你有看我么?”温宛冰更诧异了,认真解释,“我当时在忙着安抚星星,没注意。况且昨天才说了冷战不好的。” 傅珺雪咬着筷子,弯唇漾起了愉悦的笑意,弧度扯到一半,僵了几秒,紧跟着越扯越高。 因为温宛冰又慢悠悠地甩锅回来道:“不应该是你不准备理我么,昨天晚上你都没有回房间……” 温宛冰话音猛地一顿,觉得自己这话这语气有点微妙的怪异。 “哦~独守空房幽怨的小媳妇不高兴了。”傅珺雪笑得眼睛弯出很迷人的弧度,故意逗她。心满意足地看她从平直的锁骨到脸颊再到耳朵,都犹如天边的云霞被朝阳晕染得像是连绵烧了一片。 温宛冰一口咬在了筷子上,在傅珺雪动听的轻笑声中,闷声纠正:“不是小媳妇。” “是什么?”傅珺雪追问。 温宛冰思忖一番,咬着唇,压下羞涩感,一本正经:“是女朋友。” 听她强调女朋友,总是感觉不一般。 会心跳加速。 傅珺雪深知她的脑回路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饶有兴致地问:“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么?” “小媳妇有种娇娇柔柔攀附对方的感觉,女朋友会平等一些。”温宛冰咬了一口面,咽下,“不过这是我个人敏感的见解。” 傅珺雪被她逗笑,托着下巴说:“那~独守空房的女朋友,下次可以把我扛回屋里箍在怀里睡的。” 超出理解范围了,温宛冰眨巴着眼睛,轻轻地“啊”了一声,透着疑惑和不解:“还可以这样的么?不太好吧。” “小情侣之间呢在没有闹大矛盾情况下,只是拌拌嘴什么的,适当的霸道也是一种情趣,学会了么,女朋友。”傅珺雪弯翘的眼睛里敛着狡黠,慵懒地补充,“不过这是我个人的爱好。” 25 温宛冰庆幸自己没有面条或者面汤在嘴里, 不然她一定会被噎死或者被呛死。 旁边大桌的人吃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里, 自然也没有听到傅珺雪的“豪言壮语”。温宛冰满脸通红, 怔怔地盯着傅珺雪, 看了好一会儿, 义正言辞地憋出一句:“大庭广众的,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傅珺雪被她逗笑。 温宛冰低下头, 抿了抿唇说:“被别人听见的话,会通过这些只言片语对你不产生不好的想法,对你声誉不好。” 低落的语调,认真的语气, 字里行间透着股过来人的劝诫。 脑海里浮起一些画面,凌乱而又零碎, 一闪而过,快到来不及捕捉,很快被她自己的记忆覆盖住, 傅珺雪皱了皱眉头, 不以为意:“我管别人怎么说。” “你身边的人会在意的。”温宛冰仿佛在克制什么的,声音压低到无力。 傅珺雪定定地望着她, 懒洋洋地笑了一声, 一样的低声,却显得有些尖锐:“是在意还是嫌弃?” “为什么会嫌弃?”温宛冰轻蹙了一下眉头,不理解傅珺雪为什么会偏离到这个层面, “没有人会愿意自己在意的人被别人诟病,就算是嫌弃,也只会嫌弃自己的无能为力。” 说到最后, 温宛冰抬了抬眼睫,越来越热烈的太阳光钻进船舱投落进她似水温润的瞳孔里,明明很亮,湿漉漉的眼神却黯淡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进入黑夜。 傅珺雪忽然没办法和她对视,更没办法再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活了二十七年,她在此时此刻才掰正被扭曲的观念, 被在意的应该是被护短和被偏爱的,而非嫌弃。 “那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就可以随便我怎么说了?”傅珺雪将“随便”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温宛冰“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后,脸上才褪下的红晕又迅速漫了上来,滚了滚喉咙,像个老干部一样正经道:“也不要太随便。” “这又是为什么?”傅珺雪明知故问道,“总不能你也会对我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吧?” 温宛冰想说不会,但话快到喉咙,脑子先转了弯,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别的“不好”,于是“不会”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默了半晌,温宛冰放弃挣扎,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面,露出来的耳朵比烧熟的虾还红。 偏偏傅珺雪还要再添一把火,强调道:“不说话我就当默认可以了哦~” 整整一碗面吃到底,温宛冰没吃出其他味来,被咸得连喝了两杯水,还觉得船舱里又闷又热。 早餐过后,温宛冰带着温星去二楼甲板吹风看海,胡椒利用橘猫成功将温星骗到了自己身边,一把薅掉了小丫头头上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胡椒!你多大啦,幼不幼稚!”祁悦没好气地撸起袖子,一把兜过胡椒的脖颈,摘下帽子,狠狠道,“傅珺雪是没给你培训么?温星这种情况很特殊的,她不是一般的小孩,你这么乱来会激化她情绪!你就该庆幸你家猪付出了多少!” 越说越气,祁悦抬起脸冲着倚着栏杆吹风的傅珺雪喊道:“傅珺雪!等露营结束,让这货来我这培训,老娘免费给她培!好好给她上一课!” “免费呀~”傅珺雪一副商人的模样,笑道,“求之不得~” 正说着话,祁悦一时没攥紧,手里的哆啦A梦小帽子被海风裹卷着在甲板上翻滚。 胡椒和祁悦一路追到侧面的栏杆住,齐齐伸手去抓,手碰触到了一起,像触电一般彼此弹开,再看小帽子,已经被吹落到了海里。 温宛冰连忙朝温星看过去,小温星抱不动橘猫了正蹲在地上,她仰着头视线紧紧跟着小帽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在帽子落下的一瞬间眸光晃了晃,温宛冰心脏一跳,快步走过去。 眼看温星嘴唇发抖,向下瘪,就要发出哭叫声,有人更快一步走到了温星身边。 孟栩然蹲下身,圆形的小洋伞笼罩住了温星,在她的头顶缓慢地转。 里面像是星空一样漂亮的涂层。 温宛冰看见温星仰着的小脸上神情逐渐放松,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太阳伞内的涂层上。温宛冰微微松了口气。 “说起来,我妹小时候也有点心理问题,不爱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傅珺雪走到她身边说,“和温星有一点点像但是不太一样,不过应该也有共同语言。” 温宛冰微微讶异,很难想象如今的孟栩然年幼时会和温星差不多。 “共同语言呢是没有的,面对面发呆说不定可以。”孟栩然站起身,捏着伞柄转,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星,“小萝卜头,小心晒成萝卜干。” 温星等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孟栩然看了一会儿,抱着头挡住太阳说:“萝卜干,难吃。” “英雄所见略同~萝卜干最好不吃了!”孟栩然问她,“我要回阴凉的地方了,你要不要一起?” 温星费劲地朝孟栩然抱起橘猫:“居居,一起。” “谁的猪谁抱。”孟栩然单边眉毛上挑,“我可抱不动。” “我们家总裁哪儿猪了哪儿猪了?”胡椒拎着湿哒哒的帽子从一楼上来,一听孟栩然的话怼道,“你自己都养猫,你连头猫都抱不动?” 孟栩然嗤道:“我们家小满和这等橘猪岂能相提并论。” 温星眼睛骤然一亮:“小满,好看。” “……”胡椒闭了闭眼,差点被气撅过去,转头对温宛冰说,“船员刚打捞上来的,我们用矿泉水洗了一下,对不起啊。” “没事。”温宛冰接过了帽子。 傅珺雪看着温宛冰那双好看的手没进潮湿软塌的帽子里,心情不太爽地埋汰道:“总裁是不猪,你挺猪的,抢小朋友的帽子,还弄到了海里。” “我错了,那,那弄到海里的也不是我啊,是她!”胡椒扭身刷地一下指向祁悦。 “我也错了。”后者耸了耸肩,回敬道,“但始作俑者是你。” “半斤八两的就不要互相指责了。”孟栩然一手牵着温星,妖妖娆娆地半扭着身体,“有这时间还不如划分一下,一人负责哪两个帐篷呢。哦对了,现在呢,我们星星公主要吃葡萄。” “葡萄!”温星适时的重复。 孟栩然笑眯眯道:“麻烦惹事的二位洗干净了剥好皮了送到船舱,谢谢~” 这哪儿是温星想吃,分明是孟栩然自己想吃。胡椒和祁悦互相看了眼,认命地叹气,一边争执大小帐篷划分,一边往船舱方向走。 温宛冰慢吞吞地侧头,朝傅珺雪瞥了一眼。 傅珺雪敏锐地察觉到了,斜睨过来:“看我做什么?” 温宛冰转过身,靠着栏杆,两只手探进帽子里撑开,让太阳可以更大面积地晒到帽子表面,一边说道:“就突然觉得,你挺温柔的。” “我本来就很温柔。”傅珺雪撩开被海风吹乱的卷发,侧头看她,提醒道,“小心点,别又掉下去了。” 拂过脸颊的海风是温热的,好像将拖腔带调的声音也浸泡得柔和,还含着一些亲密感。 温宛冰蓦地想起刚刚那一瞥。 宽大的帽檐下,傅珺雪的眉眼生动又明艳,阳光照进她的眼里,像黑夜亮起了橘黄色的明灯。温宛冰总觉得黑色是很压抑孤寂的颜色,但傅珺雪眼睛里的黑色总是最柔软的。 温宛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回应前半句还是回应后半句。 - 九点多上岛完毕,开始自由活动。 前一晚吵架的小情侣又和好了,两人负责自己的帐篷,胡椒和祁悦在孟栩然与温星的监管下负责剩下三顶帐篷,这两人一开始还以为是说着玩,直到孟栩然举着她那把小洋伞站在几步远外指挥,才知道是来真的。 偏偏一反抗,孟栩然使个眼色,温星就会抱着头说:“帽帽。” 瞬间被拿捏得死死的。 温宛冰随着傅珺雪支起天幕,时不时地朝孟栩然和温星的方向投过去两眼,没发觉傅珺雪的视线也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像盯紧属于自己的食物的狐狸。 “要不,你也去搭帐篷?”傅珺雪突然提议道,“这边快好了,剩下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温宛冰愣了愣,看向傅珺雪,明明傅珺雪脸上挂着慵懒的笑容,但温宛冰从中品出了一丝委屈和不悦。 “你要是也去,我就去。”温宛冰不觉得没有傅珺雪在身边,她能搭好帐篷,她想着傅珺雪笑颜里的愠色,想了想,解释道,“我是没想到出来一趟,居然可以这么长时间不用陪在温星身边。” 话音顿了顿,她握着撑杆,看着深陷在泥土里的末端:“从没有过这种经历,突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傅珺雪盯着她看了半晌:“那就好好享受当下。” 温宛冰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因为早饭吃得比较饱,中午解决得比较随意,是小情侣准备的寿司。吃完后,孟栩然带着温星窝在帐篷里午睡,有潜水证的几人换了泳衣下了海。 傅珺雪没有去,而是坐在天幕下,煮了一杯果茶,顺便准备晚上的烧烤,温宛冰坐在她身边,两人忙一阵,偶尔放松,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拍上岸,谁都没说话。 是难得的沉默氛围,但却没有一点别扭和尴尬。 一直到串完所有竹签,潜水游泳的人上了岸沿着沙滩开始挖蛤蜊,温宛冰才开口打破静默:“你为什么不去潜水?” “为了陪你啊~”傅珺雪对上温宛冰满眼不相信的眼神,轻哼了一声说,“在想事情,要看着你才能想呢~” 温宛冰烫着耳朵想,还不如前一个理由,但问出来的话却是偏向后一个:“想什么事情?” 傅珺雪唇角漾开笑意,托着下颌,突然想到说:“你给我看看你手机备忘录,我再告诉你。” 温宛冰抿了抿唇,拿出手机调出备忘录递过去。 更新了四条。 【不冷战(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怕烫 喜好霸道总裁爱上我 她会下面(我觉得没有我下面好吃)】 傅珺雪看着最后两条,眉稍抽搐地挑了挑,眯起眼睛,将手机递还回去,眼睫轻抬对上温宛冰等着答案的清亮眼睛,弯唇笑得昳丽动人:“呀,一看你备忘录我就忘了,等我想起来再说吧。” 26 温宛冰看着傅珺雪巧黠促狭的模样, 深觉傅珺雪在套路她的备忘录,但她没证据。 “我那么有趣带感的性.癖怎么到你备忘录里就变成了土味爱情呢?”傅珺雪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埋汰道, 她见温宛冰红唇嗫嚅想说些什么, 猜测她可能又要老干部似的规劝。 傅珺雪倾身靠近了, 几乎贴在温宛冰的耳边, 轻声细语如情人之间暧昧的调情:“现在可没别人,你之前说了的, 只有我们俩的时候,随我怎么说。” 话音落,她又坐直了身体,将分寸感和欲擒故纵拿捏出交叉感, 更暧昧。 温宛冰唇碰了碰:“本质没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傅珺雪拎着养生壶倒了半杯花茶进杯子里,漫不经心地推了一杯到温宛冰的面前。 “谢谢。”温宛冰接过, 顺势问道,“什么区别?” 傅珺雪端起杯子到嘴边,吹着杯子里的热气。 被她吹拂开的热气裹着清雅的玫瑰甜香, 顺着风馥郁地萦绕在温宛冰鼻尖。 “我重点是霸道, 可你备忘录里的重点是~”她抿了一口茶,一字一顿, “爱上我。” 被水泡开的小小玫瑰花在她红唇间绽放, 坠落,沉于杯中,在橙黄色的茶汤里漾起涟漪。 一圈又一圈, 如温宛冰的心湖。 像是广告视频的温馨画面刺激着温宛冰的视觉,慵懒迷离音色撩拨着她的听觉,犹如恋人气息的茶香勾引着她的嗅觉, 从茶杯传递到手心的温热冲击着触觉,甘香微涩的茶汤冲荡着味觉。 就在五感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快要沉浸迷失时,涟漪被抚平,温宛冰因为花茶的涩感清醒了过来:“可我不是霸道总裁。” 傅珺雪挑了挑眉:“那不重要,我可以是。” 她说的话不爱用力气,轻飘飘的,几乎是刚出声就被一路跑跳回来的胡椒的激情呐喊声给盖住了。 “啊啊啊啊!我跟你们说,好多蛤蜊吐水,说不定还有大蛏子,快快快带点盐去赶海哇,咱们晚上就能加餐了!” 祁悦在她后面拎着长蹼呼喊:“胡椒!你再不把你的脚蹼拿走,晚上就拿你加餐!” 被这么一岔温宛冰忘记了傅珺雪那句低语,她有些心动赶海。 见她一脸期待的神情,傅珺雪朝右边角落努了努下巴:“登山包里有小桶和铲子,你叫上温星一起吧,里面蓝色那把是我给温星特地准备的。” 温宛冰像得了指令一般,立马站起身去登山包里翻出小桶和铲子,蓝色的小铲子上画了哆啦A梦,手柄设计成了小星星的形状还填了一块晶石。 又是一份特别用心的礼物,温宛冰摩挲着晶石上凹凸不平的面,五味杂陈。 去帐篷找温星之前温宛冰转头看向坐着没动的傅珺雪,问道:“你不去么?” “懒得动。”傅珺雪朝她笑了笑,“你多挖一点,你女朋友我还挺喜欢吃蛤蜊的。” 温宛冰点了点头,边走边摸出手机认真真记下傅珺雪的喜好。 虽然看不到屏幕,但是傅珺雪猜到她是在丰富那条备忘录。 天边的烈日收敛了刺眼的光芒,像个娇羞的姑娘,将羞赧的色彩染在了云朵上,那抹柔暖掠过温宛冰专注柔软的侧脸、敲着手机键盘曲起的指节、微微突起的腕骨,最后落进傅珺雪的眼里,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漾开柔情。 一直以来贴在她身上最多的标签便是性感,可傅珺雪却觉得,那只是是浮于表面的假象,此时此刻在她视野里的温宛冰浑身上下散发的魅力才叫真的性感又迷人。 “你们把菜都串好了啊。”胡椒走到了傅珺雪身边,勾着脖颈看了看桌上串好的菜,又顺着傅珺雪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后,戳了戳傅珺雪的胳膊,“喂,发呆想什么呢?” 傅珺雪长睫颤了颤,慢吞吞地收回视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默了好几秒才开回答道:“我在想,极度理性的人温柔地做着极度感性的事,真是这世间最顶级的浪漫了。” “哈?”胡椒注意力在吃的上,没听明白,“说通俗点。” “通俗点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单身狗耳朵听不懂。”祁悦用脚蹼轻轻打了一下胡椒的屁股,打完就跑,“换衣服去了猪头。” 两人打打闹闹地往帐篷跑,傅珺雪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吩咐胡椒道:“把单反带出来给我。” 话音刚落,温宛冰牵着温星从中间的帐篷出来,她朝傅珺雪看了眼,唇角翘起浅浅的弧度:“我们去挖蛤蜊了。” 温星举起铲子对着傅珺雪说:“挖,吃,多多。” “好~”傅珺雪挂起愉悦的笑,操心地叮嘱,“别离太近,小心涨潮,注意安全。” 温宛冰牵着温星下到沙滩上。 傅珺雪的视线一直胶着在温宛冰的背影上,突然又想起刚刚的肖想。 在胡椒问话之前那刻,她其实在想:和温宛冰这样的人再有更深的接触,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同于表面的开放与放肆,傅珺雪骨子里其实是个十分保守的人,她热爱深处的自由而不是表面的解放。 比起肢体碰触,傅珺雪更倾向于灵魂与精神层面的交流。但灵魂都是独立的,于人世间遇见另一个与自己十分契合的灵魂太难了。 所以从未料到,会有一天,她居然能冒出这样的想法。 居然会幻想,和温宛冰热烈的接吻,灵魂碰撞会是个怎么样的场景。 被她以认真专注的眼神凝视,再看她面红耳赤,会引起什么样的极致效应。 是灰蓝色的暮霭与瑰色的绮霞碰撞,将一层层云雾揉碎出不同的层次;还是火烧似的的斜阳与深邃冰冷的海水交接,温暖的余晖摇曳荡漾翻涌的海浪上;亦或者是潮湿的海风与烧烤架上火舌燎绕的烈焰相触碰,氤氲出旖旎的热浪…… 温宛冰陪在温星身侧,蹲下身跟着温星一起挖蛤蜊,一大一小一样的姿势,柔软的霞光洒落出温暖的滤镜,晚风拂起她的长发,露出她专注迷人、线条流畅的侧颜,漾出一副美丽又温馨的画面。 “差不多咯,我们得回去了,不然君君姨姨要饿坏了。”温宛冰牵着温星站起身,说到后半句她在想傅珺雪委屈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嘴角。 “温沝沝。”温宛冰听见熟悉的声音,心头一跳,面上的笑容还没收敛,侧头看了过去。 画面定格,傅珺雪从单反后歪了歪头,露出脸,眼笑眉舒:“要不要看看,很漂亮。” 温宛冰撩开被拂乱的长发,但稳不住有点乱跳的心:“要。” 回去的路上,温星走不动路了,抱着温宛冰的腿:“抱抱。” 温宛冰将她抱了起来,傅珺雪便一张一张照片调出来给看,温宛冰才知道傅珺雪一路都在跟拍她们。 有款步走在沙滩上的;有站着看海的;蹲着挖蛤蜊的,有单人的,也有与温星一起的。 温宛冰从微微讶异到惊叹于傅珺雪的拍照技术。 光与影在相机里碰撞、交汇、融合,冲突又格外和谐。 “怎么样?好看吧。”傅珺雪很喜欢温宛冰眼里的欣赏,有被取悦到。 “嗯,很好看。”温宛冰不吝啬夸赞,突然想起来问,“你朋友圈那些照片也是自己拍的么?” “风景是我拍的,不过人像照,”傅珺雪顿了顿说,“有的是支起手机自拍,有的是同游的朋友拍的。” 怪不得感觉不一样。温宛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拍过照了。” “那以后你可能会经常拍照了,我很喜欢拍照。”傅珺雪收回单反,对着沉到海面的夕阳拍了一张,“有些美景,也许不会再有机会再欣赏一次了,记忆会淡退,要把它们定格在照片里。” “傅珺雪。” 傅珺雪举着单反侧过脸,看着温宛冰流露出扭捏的神情。 “再拍张合照吧。”温宛冰补充,“我和你。” 傅珺雪弯唇笑了起来,一口拒绝:“不要。” 温宛冰愣住。 傅珺雪已经转过身走在了前面,留了个背影给她:“连照片都没留的美景,往往更加意难平。” 温宛冰抿唇,腹诽:这人是真的很坏。 回到营地,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幕上缠绕的小灯泡都亮了起来。 烧烤架上摆着烤串,祁悦活像路边卖羊肉串的,边转动竹签边吆喝:“撒点胡椒!” 胡椒正在和小情侣摆弄篝火,抡起一根木头:“我打你哦!” 笑闹声在沙滩上荡开。 温宛冰放下温星给了她一个小风车转移注意力,孟栩然趁势揽活道:“我是咸鱼我先说,你们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弄,我看着星星行么?” “这就已经是最厉害的活了。”傅珺雪揉了揉她的头。 孟栩然挥开她的手,不满道:“又在摆姐姐的谱。” 温宛冰移开眼,沉默地拎着桶去洗了蛤蜊,倒进了锅里,架在火上煮,拎了个马扎坐在一旁看着。 没一会儿,傅珺雪坐到了她身边:“我还以为你又吃我和我妹的醋了呢。” “怎么可能。之前是不知道你们是姐妹。”温宛冰说,“名字完全看不出来。” 不是吃醋,大概就是想到自己的姐姐了。傅珺雪想到问:“还不知道你姐姐叫什么。” 温宛冰搅动蛤蜊汤的动作顿了顿,回道:“温如水。” “温婉如水。”傅珺雪评价道,“很好听。你名字也好听,冰心见月,温良宛冰。” 不是女儿如泼出去的水的如水。 也不是在生了女儿后心都凉了恨不得其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化作冰雕的宛冰。 压抑了温宛冰很多年的名字释义,在此时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注解。 火舌燎在锅底,汤水在沸腾,温宛冰的心也在那刹那之间,冒出了很多暖色小泡泡。 - 天黑以后,夜幕上挂满了闪烁的星星,气温降了下来,毕毕剥剥的声响下篝火火焰在夜色里张牙舞爪,添了一丝暖意。 像这样头顶浩瀚星空,背靠山石树林面朝大海,吹着海风,听潮汐涨落海浪拍岸声,与三五个好友聚在一起,酌一杯小酒,尝海鲜烧烤,胡天侃地,是温宛冰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在此之前,她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踏出这一步的勇气。 这个夏天因为这一场露营比往常哪一年都舒爽,时间是慢悠悠地晃。 是连温星都喜欢的舒适状态,她的表现出乎温宛冰的意料。 从踩着沙滩挖蛤蜊到现在坐在天幕下吃完饭,都没有出现过激的举动。 温星吃完了手里的虾,张开手由着温宛冰用湿纸巾给她擦手,嗫嚅道:“虾、雨。” “啊?下雨了么?”胡椒伸手到天幕外,“没下雨呀。” “小星星说的是虾,鱼。”祁悦将面前的鲳鳊鱼推到温宛冰面前,埋汰道,“你这什么耳朵。” “人耳朵呗,还能什么耳朵。”胡椒没好气道。 眼看欢喜冤家又要吵起来,温宛冰连忙道:“是温星发音不标准,我都以为是下雨。” 提到下雨,温宛冰想起前不久的通话里傅珺雪对她说的话,顺势转移了话题问道:“下雨的时候露营是什么感觉?” “糟心的感觉。”这是胡椒。 “崩溃的感觉。”这是祁悦。 “不想再有第二次了。”这是小情侣们。 “别说露营,下雨天,我门都不想出。”孟栩然耸了耸肩。 “你怎么突然想到问下雨天露营。”胡椒双手在胸前交叉,“哒咩!千万别尝试。” “有人之前和我说山林里的雨声和城市的雨声不太一样,我以为是露营的时候听的。”温宛冰的视线落在了傅珺雪身上。 傅珺雪蜷着脚坐在躺椅上,懒得没骨头似的,她轻轻晃着手里的酒瓶,抬了抬眼,对上她的目光,笑容妍丽:“那可不是露营,那是绿林里的小木屋,下次带你去那里听雨好不好?” 下次,真是个美好的词语。 温宛冰还没吭声,吃完了鲳鳊鱼的温星一拍掌,童声稚嫩:“好!还要下雨。” 小家伙平地一声雷,炸得众人都笑了起来。鲳鳊鱼和串虾烤熟的都吃完了,温宛冰拿了两串生的对温星说:“熟的,可以吃的都被吃完了,姨姨现在去烤,星星等等好不好?” 温星认真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等。” 温宛冰又拿了些其他人想吃的菜去烤架处。 祁悦怕她不会,走过去道:“我来吧?” “没事,我会的。”温宛冰驾轻就熟地拨了碳,点了火,布菜在烤架上。 祁悦挑眉道:“现在的小妹妹都这么全能的么?”? “时代在进步,人也在进步。”傅珺雪踩着妖娆的猫步走过来,笑眯眯地对祁悦说,“啊对了,蛏子快被胡椒吃完了。” 温宛冰做了份辣炒蛏子,味道和当初大学门口小吃一条街摊贩卖的差不多,很受欢迎。 “靠!”祁悦转身就往回冲,“胡椒!你给我留点!” “我们温沝沝小妹妹会的挺多,据说下面也比我下面好吃。”傅珺雪从前面绕到了她身边,“有机会让我尝尝?” 好记仇,温宛冰抿唇忍笑:“好。” 傅珺雪的手伸过来,指尖在她手背上很轻的划过:“刚刚的问题,你还没说好不好。” 有点痒,引起心底一阵酥麻。 “下次,要不要跟我去听雨?”傅珺雪又问了一遍。 温宛冰看着烤架上被炙烤的食材,模棱两可地回:“有机会。” 傅珺雪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有机会是什么意思?” “是希望在期限内有机会的意思。”温宛冰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 傅珺雪眼睫敛下,将面前的鱼翻了个面,那一面半生不熟,看着还带了点未化的冷意,她笑了一声,在心里嗔:制冷机。 嘴上却说:“那里的夏季炎热又多雨,那必然是有机会的,所以你只要说好不好就可以了。” 温宛冰撒孜然的手顿了顿:“好。” ˉ 最后一波烧烤吃完,桌上只剩竹签和一些残渣了。 温星的小肚子吃得鼓鼓的,葛优瘫在椅子上,光着的脚丫翘在黑背的背上,靠着睡觉的橘猫,怀里兜着哆啦A梦的玩偶,另一只手里拿着风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风车转。 “她这样看风车就好乖哦。”胡椒拿着手机连拍了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小星星怎么那么喜欢小哆啦?帽子杯子玩偶全是哆啦。” 温宛冰解释:“因为哆啦是圆的,她喜欢圆圆的东西。” “我还以为是喜欢哆啦的百宝袋。”傅珺雪接茬道。 “也有这个原因。”温宛冰说,“但是更喜欢圆的。” 强调的样子有点可爱,傅珺雪轻笑了一声。 “说到百宝袋,我也有。”祁悦从身后摸到小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就见她从包里摸出了一副纸牌。 “我还以为什么呢。”胡椒又后仰靠着背靠说,“就一副牌打不了的。” “可以玩抽鬼牌。”祁悦从中抽出三张黑桃AKQ和大小王,说明道,“大王是鬼牌,小王是魔法牌,抽到魔法牌可以从这三张里抽取魔法。A代表逆时针抽牌,K代表顺时针/逆时针牌,抽到对子可以抵消,最先抵消的是赢家可以要求最后只留有鬼牌的输家做一件事。” “那Q呢?”胡椒揪住了重点。 “Q是命运的□□。”祁悦解释,“抽中Q,即可以当A使也可以当K使,或者留到最后,如果不幸成为输家,就可以启动Q牌,拥有与第一位进行对视游戏的机会,对视游戏很简单,谁先眨眼谁就输。” “也就是多了一次可以赢的机会。”傅珺雪总结道。 “是这样。”祁悦问,“没问题就收拾收拾准备开始?” 大家一起收拾好桌子,祁悦洗好牌,给每人分发了七张:“开局发牌、换牌小王魔法牌都不发挥作用,抽中才算。” 游戏开始了。 小王落在了温宛冰的手里。 顺时针的方向,傅珺雪是温宛冰的上家,孟栩然是下家。温宛冰需要抽取傅珺雪的牌再去给孟栩然抽。 温宛冰停留在最左边一张上,看了眼傅珺雪,后者赖洋洋地睨过来,冲她眨了眨眼。温宛冰眼睫一颤,抽出了牌。 一张可以凑对的牌,手里从七张牌变成了六张,周围发出了倒抽气的声音:“一上来就少一张!” 温宛冰却觉得变得难了起来,她好像没办法和傅珺雪对视。 抽牌的氛围寂静又紧张。 几轮下来,温宛冰运气可能都在开头了,手里牌又多了起来,全场牌最少的是孟栩然,她手里还剩最后一张。 这种时候幸运的话很快就能消牌,不幸的话也许一直配不上对。 孟栩然就是不幸中的不幸,她抽中了小王,随后抽中了魔法K:“……我能骂脏话么?” 她下家胡椒要笑岔气了:“哈哈哈哈,快和我换。” 孟栩然眯眼:“我选逆时针换牌。” 这回轮到胡椒口吐芬芳,孟栩然开怀大笑了。 换牌以后温宛冰成了全场牌最少的人,她需要在傅珺雪那里抽到一张可配对的牌,才能赢。 指尖在牌上游走,温宛冰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打了一记直球:“我需要一张A,你有么?” “A没有,我只有一个1。”傅珺雪勾唇笑得妩媚,翘了翘手指,在温宛冰的指尖上摩挲过。 意味深长。 温宛冰手一顿,就抽走了她手按着的牌。 一张A。 几乎算是傅珺雪送她的了。 手里只剩下了小王。 孟栩然便又抽中了小王,这次她抽中了魔法牌A,逆时针抽牌,少了已经消牌的温宛冰,需要被傅珺雪抽牌。 大约是姐妹之间的心有灵犀,傅珺雪直接把小王拿走了,她抽到了Q,没有做AK使用:“我留到最后。” 到最后,傅珺雪成了只剩鬼牌的输家,理所当然地启动Q牌的命运之轮。 于是,早早赢了游戏的温宛冰与她面对面坐着,开始了一场对视游戏。 “对视对视!”胡椒起哄道。 “碰撞出爱的火花!”小情侣里头发较长的附和。 “是谁会先坠入爱河呢?”另一个配合。 “我赌五毛钱,是傅珺雪。”孟栩然接茬。 “好~现在双方已经准备就绪。”祁悦像个主持人一般在旁边解说,“温宛冰选手表现一如既往淡定自如,很沉稳,看似保持得还不错,而我们傅珺雪选手,嗯!也是她一贯的风格,慵懒,随意,嗯?等等!她靠近了!靠近了!她居然主动出击!温宛冰选手的耳朵红了!究竟会是谁先眨眼呢?” “……”温宛冰抿紧了唇,心道这个解说堪比火上浇油。 视野里,傅珺雪的动作仿佛是电影里的慢镜头里,一帧一帧地缓慢播放,鼻尖风情娇俏的小痣越来越近,迷醉的眼神如同薄薄的雾随着镜头的拉近被拨开,清透又深邃的黑一点点洇开,变得浓稠,水光潋滟,像是有什么要溢出来了。 温宛冰的呼吸停滞,最后一秒,傅珺雪偏了偏头,长睫慢慢下垂,温宛冰也忍不住随着她敛垂眉眼。 她的唇微微张开,有醇香的果酒味溢出,缠绕上呼吸,连空气都变得醉人。 火光从侧面照过来,晕出暧昧的氛围,某一下,火焰燎烧得很高,温宛冰闭了上眼睛,她听见傅珺雪低哑撩人的声音,在一段距离外传进耳朵。 “你输了,温沝沝。” 温宛冰倏然睁开眼,脑袋发热,心脏跳得乱七八糟,突然有一阵空落落的感觉袭上心头。 “卧槽。”与此同时胡椒感慨,“傅珺雪你这么玩,有点不厚道了啊,不是要人家的命么!为了赢不择手段!” “是么?”傅珺雪拉开距离,歪着头打量温宛冰,眸光从她的耳朵定格在她脸颊上,魅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会要命么?” 温宛冰在走神,愣了愣,“玩没命么?” 摇头认真道:“还不至于,还不至于……” 胡椒一口水全喷了出去,其他人一见她反应纷纷想歪,再回味温宛冰正儿八经的模样,都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 “咱能不能不要这么认真严肃地说这种话。” 看温宛冰纯情懵懂的模样,傅珺雪心里痒痒的,攀上她肩头:“温沝沝,小小年纪,老干部的作风。” 温宛冰蹙了蹙眉递过去一个不明白的眼神。 真的好纯情,傅珺雪忍着笑,声音压得更低轻,透着调侃:“你好认真好可爱,这样挺容易有歧义的。” 似懂非懂,温宛冰也不知道是被夸的,还是因为想多了,从耳根到脸都红得滴血,傅珺雪看见那抹绯色甚至蔓延到了她脖颈。 “至于么?”傅珺雪笑道,“又脸红了。” 温宛冰瞪了傅珺雪一眼。 都是近三十的人,身边真的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女孩子太少。大家都开始笑着打趣温宛冰。 温宛冰握着面前的瓶子喝了一半的酒,没觉得凉快,反而在笑声中越来越燥了,越来越招架不住,瞄了眼傅珺雪。 喝过酒后的眼睛水润润的,漾得傅珺雪心软。 “好了啊。”傅珺雪拍了拍手打断了逐渐要歪的话题,“打住,还有小朋友的哦。”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温星,才发现小家伙已经趴在温宛冰的腿上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孟栩然惊奇道,“这么吵。” 调侃停止,温宛冰松了口气,解开温星的头发猜测:“可能是太累了。” 温宛冰抱着温星起身,打了个呵欠:“我先带她回帐篷,等会儿再出来。” “总裁。”胡椒唤了声橘猫,“跟着小星星一起睡去。” 傅珺雪瞥了她一眼,扭着僵硬的脖颈,懒懒道:“看日出的话四点就得起了,都早点休息,散了吧。” “嗳等等,傅珺雪,现在两级反转是你赢了。”祁悦还记得游戏的后续,“你想让温宛冰做什么?” 胡椒和小情侣开始支招,知道温星睡着后,起的鬼点子都有点开放,什么面对面平板支撑、录音三十秒、热辣劲舞都出来了。 “热辣劲舞?”傅珺雪沉吟着重复。 温宛冰抱着温星侧身朝傅珺雪看了过去,见她若有所思,心里一紧:“我不会跳舞。” “你会。”傅珺雪直言戳破道,“奖杯都拿过怎么可能不会。” 温宛冰敛眉,藏在柜子最里面的那些奖杯果然被傅珺雪都看到了。 “那可不得跳一下!跳舞跳舞!”众人起哄道。 “我还有视频!”胡椒热情摸出手机找到视频递给温宛冰看,“一个坐着,另一个对她跳舞。” 温宛冰瞥眼看过去,立马涨红了脸,里面的舞蹈动作单看都没什么,不过是些基础的动作,但对着另一个人跳,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会跳舞,她也做不到当着傅珺雪的面跳。 起码现在,她做不到。 可是以后能做到这种观念冒出来,也足够让她心慌意乱。 “这不是属于我的惩罚嘛,就算我真让她跳,也是单独对着我跳,你们也看不到。”傅珺雪勾唇笑得又狡黠又好看,“这个先放放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欠呢。”胡椒“啧”声问,“那你要她做什么?” “别你们一岔我给忘了。”傅珺雪起身伸了个懒腰,“晚上想想吧。” “你个烂记性,还怪我们。”胡椒看破道,“这要输的不是温宛冰,你才不会忘。” 又忘了。 温宛冰想起白天被套路的事,抱着温星慢腾腾地进了帐篷。 原本是很困的,结果何秀英连发了很多照片过来,聊了几句后又没困意了。 海浪声、风声、虫鸣蛙叫此起彼伏,温宛冰看着帐篷顶,总忍不住想半夜会不会钻进一条蛇或者是青蛙,或者什么奇怪的动物来造访。 即便有祁悦的黑背守在帐篷口,她也还是担心。 一直熬到将近四点,温宛冰听见了些细微的动静,起身从帐篷里出去。 天幕下,傅珺雪和孟栩然窝在座椅里,盯着篝火上架着的奶锅,在闲聊。 “我要去睡回笼觉了。”孟栩然一回身看见了温宛冰,“你醒啦,星星呢?” “还在睡。”温宛冰说。 傅珺雪扭过头朝她看了眼问道:“你呢,不睡了?等日出?” “嗯。”温宛冰想她应该是睡不着了。 孟栩然眼睛一亮:“那我能和星星一起睡么?” 傅珺雪替孟栩然解释道:“她第一次露营有点害怕,你那个帐篷里还有大佬,会有安全感一点。” 温宛冰点头:“你去吧,大佬就睡在帐篷口。” 等孟栩然钻进帐篷,温宛冰去洗漱了一番,随后坐到了傅珺雪身侧,奶锅里煮着水,已经烧开了。 温宛冰帮她将奶锅弄了下来:“你几点醒的。” “也就比你早几分钟吧。”傅珺雪泡了两杯豆奶,有递过去袋装的小面包,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说道,“是不是不习惯?黑眼圈都出来了。” 还不是很饿,温宛冰只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搅着杯子里豆奶:“没有不习惯,和我妈聊了一会儿就不困了。” 喝完豆奶,傅珺雪带她去堤坝上,在那里看日出是最好的。 此刻的天空灰蒙蒙的,空气里弥漫着凉丝丝的潮气。温宛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傅珺雪视线落在她手机上:“更新了么,备忘录。” 温宛冰愣了一下,“嗯”了一声,很了解她的询问:“又想看?” 傅珺雪拖着音:“不能看?我不得检查检查,万一你记错了呢。” 温宛冰将手机打开,调出备忘录,递交到她手上。 【喜欢玫瑰花茶 喜欢拍照,但她不愿意拍合照(不过我觉得会有合照的) 她说她喜欢蛤蜊(结果蛏子吃得比蛤蜊多) 似乎偏向乳酸菌口味的酒 有机会和她去森林之屋听雨 有机会下面给她吃(其实我不止会下面条) 记性不太好,多吃核桃,补补脑】 看到最后一条,傅珺雪嘴角抽了抽:“我哪里记性不好了?” “老忘事。”温宛冰提醒她,“白天看我备忘录之前你说你在想事情,转头就忘了。晚上玩游戏也是。” “我才没忘。”傅珺雪推还手机给她,说,“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跟你说比较好。” 温宛冰怔了怔,抬起头:“现在。” 现在确实是个好时候,傅珺雪笑了笑。 “你之前说,你这样的灵魂并不会与我契合,我不能苟同,过去的事并不能决定你现在的灵魂。” 温宛冰攥紧了杯把手,她理智的弦绷得很紧,将敛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我当时更想说的是,我们不过是一纸合约维持的关系,互相不动心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傅珺雪微微一愣:“原来是这么想的么?” 温宛冰张了张口,突然说不出话。 傅珺雪无所谓地笑了笑,并不在意的模样,伸手到她的复古格子衬衫上。指尖沿着条条框框缓慢地游走。 “温沝沝,你一面不断告诫自己这是假的关系,劝诫自己不可以投入,一面又想利用这次的放纵彻底放肆一回,但这两者是矛盾的。” 傅珺雪的手指停留在了两道横线之间:“你把自己夹在理性和感性的缝隙里,不会觉得更压抑,更累么?” 残忍又直白地打破了她的平衡。 温宛冰哑口无言。 “不管你是这么想,既然开始了这段恋情,就应该负起责任,作为一个称职的恋人呢,应该要满足另一半的需求,我想了很久你的需求是什么?想到最后,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在你决定好好放纵自己的这段时间,做满你曾经想做却不敢做的疯狂的事,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这样,她也可以确定是否契合了。这句话傅珺雪没有说出口,她转头看向温宛冰,温宛冰也在看她。 视线相触的一瞬,温宛冰垂下了长睫,心虚地避开对视看向别处:“后来呢?” 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犹如一把小刷子刮在了傅珺雪的心上。 “后来,我不是赢了游戏了么,所以我不想邀请你了,我想直接通知你。” 温宛冰又抬起了眼,侧过了头。 视线里,傅珺雪眼里融进了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她鼻尖迷人的小痣靠近,从温宛冰的脸颊上轻柔地擦过,定格在她耳边。 “人生很短,为自己活一次,与美好的人事物碰撞才算是不负生命一场不是么?” 在傅珺雪的身后,一轮红日如同一团火焰从海平面上燎出了头,将海也染红,撒了无数永不熄灭的星火在浪潮里沉浮。 如同她如今的血液里,那些被束缚的、压抑的,也都在沸腾翻涌。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哪怕很疯狂。”傅珺雪顿了顿说,“温沝沝,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傅珺雪温热的呼吸随着每一个字一点点溢出,被海风吹拂着,嵌入温宛冰的耳内。 像在被熏蒸,热意滚滚腾升,在一点点侵蚀软化温宛冰矗立在心中的看不见的高墙。 海风拂起她们的长发,在半空中纠缠,温宛冰听见傅珺雪问她: “你第一件想做的疯事是什么?” 温宛冰看着远处冉冉升起的红日:“这是我第一次看海、看日出。” “如果你喜欢,还会有很多次。” 海面波光粼粼,天越来越亮,朝阳晕染了整片海,金色的阳光笼罩在傅珺雪身上,随着她吐露的每一个音节,慢慢点亮了温宛冰的眼睛。 在红日彻底悬于海面之上,温宛冰闭了闭眼,放任自己从理智清醒的边缘踏了过去。 “我想做的第一件疯事是……” 是深渊也好,狭窄的崎岖之路也好,宽阔的大道也好,她放弃做一个每做一件事都需要清醒地考虑他人的成熟冷静的人。 没有听到下文,傅珺雪侧头看向她:“嗯?” 温宛冰长睫微垂,吻上了诱她走出这一步的唇。 傅珺雪愣了愣,随即闭上眼睛,轻轻试探,碰了碰她,温宛冰脑袋嗡地一下,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傻乎乎的,傅珺雪翘起唇角,抵着她的鼻尖,维持很近的距离,不退离,但也没有更近一步。 直到温宛冰有点僵持不下去了,她才又一次试探。 从不知所措,到被动的被引导,再到主动。 醇香甜腻的豆奶淡化,白桃与薄荷相融。 当清甜的味觉逐渐淡化,隐约有一丝铁锈味刺激上来,温宛冰想,这是真的很疯。 “这就是我想做的第一件疯事。”温宛冰低低地说。 和恋人在日出时,迎着晨曦的光,热烈地接吻。 27 傅珺雪很喜欢反差冲突的美, 譬如奇形怪状的冰冷银色烘托如同鲜活心脏的红宝石;棱角分明的白金里内嵌着如蓝天深海的帕帕拉恰;细碎凌乱的富丽奢华金围绕着沉静脱俗的祖母绿。 又譬如冷静自持的人抛开理性做着开放大胆的疯事。 “你第一件想做的疯事……是和我接吻?”傅珺雪阖动的唇被吻得红艳艳、湿漉漉的,望向温宛冰的眼睛里也像蕴着一池春水。 温宛冰没有回避视线的接触,承认道:“是。” 红日出海, 曙辉万斛, 穿过灰色的雾霭里洒落下多姿的色彩, 将静坐于斑斓世界里的温宛冰晕染得绯红。 坦荡又直接的话语, 认真到不苟言笑的语气,与她满面羞赧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傅珺雪唇角扬了扬, 心生萌动。 她的人生只要与他人挂钩的事,也几乎都是迁就和退让,从未被人放在首位。 而现在,温宛冰第一件疯事是居然想和她接吻。她的疯狂, 是为了她。 心里被温宛冰这一个有棱有角的“是”字填满,被尖利的横竖摩挲得酥麻, 愉悦里裹着发胀的酸涩,从里往外渗。 “其实,严格来说, 第一件疯事不是这个。”温宛冰又开口道。 傅珺雪眉梢上抬, 飞扬的情绪又落了下去,她表面不露分毫, 问道:“是什么?” “我从小到大都挺乖的。”温宛冰说完, 觉得这是自夸,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又补充解释, “也不能说是乖,就是活在大人觉得乖的条条框框里,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闪恋, 还是和一个女人。” “和你恋爱,才是我第一件疯事。” 傅珺雪愣了愣,随即扬起唇角,她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一场放肆的沉沦,还指不定是谁拉着谁更深地陷落。 温宛冰扭头看看傅珺雪又低头看看海,像大部分刚刚确定恋爱关系的懵懂小女生,与恋人在一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最后她拿起了手机,修改了备忘录。 傅珺雪看了她一眼,舌尖舔过口腔内壁,顺着划过内唇,隐约还有铁锈味残留在嘴里。 回忆刚刚的吻让傅珺雪想到了被她喂食过的葡萄。 唇齿间馥郁的香气蔓延每一处角落,甘甜中含着青涩,毫无章法地在口腔内滚动,需要她以舌引导,青涩的葡萄才能被浸润发酵成美酒。 不存在的酒精麻痹着神经,撩拨着心弦,甚至连渗出的一丝丝血腥味都成了迷离的情调,越饮越上头。 “温沝沝,问你个问题。”傅珺雪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温宛冰打完字,关掉手机屏幕,不自在地滚了滚喉咙:“什么?” 傅珺雪外侧的手撑着地,偏靠过去,如同说悄悄话一样低低地问:“你以前有没有做过……嗯~那种梦啊?” 才褪下的绯色又漫了上来,温宛冰犹如犯了色戒的出家人,矢口否认:“没有!” “哦~”傅珺雪抬起手替她拨开颊边被风拂起凌乱飞舞的碎发勾到耳后,“难怪。” “难怪什么?”温宛冰侧过头,不明所以。 “难怪……”傅珺雪捏住她的耳垂,偏头靠近了,故意低声调侃道,“吻技欠佳。” 连梦里练习的机会都没有。 含笑的声音带着她温柔气息,随着指腹轻轻地揉捻下温热的体温渗透,蹭在温宛冰的耳边。 犹如火柴头擦过擦火皮,瞬间燃起烈焰。 温宛冰脸都要烧起来了,耳根尤其烫,感觉像极了题目没答对被老师当面批评,她想说些反驳的话,可脑袋转了一圈发现零经验的自己无话可说。 就在温宛冰想扭头不想搭理傅珺雪时,温软潮热的唇轻轻覆了上来,傅珺雪亲了她一下说:“多练练就好了。” 猝不及防的一下,温宛冰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傅珺雪觉得温宛冰这样纯情得过分,很可爱,但很快,她就不这么觉得了。 因为温宛冰突然想到说:“多练练好像在占你便宜,毕竟我们只是限时恋爱。” 当之无愧的制冷机,煞风景一流,盘旋在两人周身暧昧旖旎的氛围瞬间就淡褪了大半。 傅珺雪愣了愣,站起身,掸了掸裤子的灰尘,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转身往回走,似真非真地回答了问题:“也是,时间一到就要分道扬镳了呢。” 慵懒地拖腔带调,听起来像是并不在意,又像是有些无奈的遗憾。 温宛冰也站起了身,不紧不慢地跟在傅珺雪身后,盯着她清晰漂亮的跟腱线。 太阳光洒满了整座小岛,草地上的露珠折射出好看的光,五彩斑斓的光点在步伐之间跳跃。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很短,只需要她再快一点,步子迈得再大一些,或者让对方慢下来,就能并肩。 光被折射,影子从前变到侧面,温宛冰低低地说:“也许可以延时。” 延时下去,假的会成真么? 傅珺雪没想到温宛冰会说出这样的话,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她,后者低着头在缩短两人距离。 并肩走在一起,傅珺雪委婉地问:“星星的干预课程应该需要花费很多钱吧?” 从温宛冰提过的旧事里能察觉到她家的经济条件应该并不是特别好,目前的吃穿住行也是半点不露富。 还有那句经典的“费时费力费钱”。 温宛冰轻蹙眉头,很快又松开,傅珺雪捕捉到了,以为自己猜得没错,温宛冰需要节省很多钱用在家庭上。 但几秒后,温宛冰却给出了另一个答案:“属于星星的钱足够她养老了,我有给自己存钱,认识你之前基本没有要花钱的地方。” “所以你是个小富婆。”傅珺雪听懂了她的意思,勾起嘴角,打趣道,“那完了,谈恋爱很费钱的。” 温宛冰有种自己打自己脸的感觉。 先前的郁闷消失殆尽,傅珺雪心情变得很愉悦,唇角笑意加深:“赚钱很不容易。你谈了个败家的女朋友呢,小心时间一长,存款都没了。” “赚钱是不容易。”温宛冰想了想说,“但赚钱的方法很多,可以再赚。” 傅珺雪脚步慢了下去。 敏锐地察觉到傅珺雪落后,温宛冰停步,半侧过身:“怎么不走了?” “没什么,刚刚迷眼睛了。”傅珺雪随口掰了个原因。 温宛冰走近了掉,关心道:“现在还迷么?” “不迷了。”傅珺雪有模有样地眨了眨眼。 温宛冰向她伸出了手:“情侣之间好像都是牵手一起走的?” 傅珺雪视线落在她虎口处的疤,宛如自己被灼烫了一下,长睫轻轻一颤,将手搭了上去:“是吧。” 说完,她顿了顿又说:“也有不是的。” “?”温宛冰投过去疑惑的眼神。 “有的人不喜欢牵手,有的人不喜欢五指相扣怕走在街上被人看见了议论。”傅珺雪解释说,“当然大部分应该都是喜欢的。” 温宛冰眉头蹙了蹙,很快松开,直接牵过傅珺雪的手。 傅珺雪愣了愣,逗她:“小纯情还挺会的嘛。” “没吃过猪肉好歹也看过猪跑。”温宛冰面无表情地说,“偶像剧都是这么演的。” 她的模样仿佛不在回忆偶像剧而是历史正剧,画面莫名有点喜感,傅珺雪轻轻地笑出了声。 “是不是因为这样,在另一半停下时就可以第一时间发觉,就不会走丢了?”温宛冰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继续深问。 她的手一开始握上去凉凉的,在皮肤摩挲□□温才上升,从干燥掌心升起的热意蔓延到内心。 傅珺雪指节动了动,从温宛冰的指间穿过:“那得五指相扣才可以,我喜欢这样牵。” 温宛冰指尖蜷了蜷。 过了几秒,她收拢手指,将手指之间每一个缝隙填满,十指紧紧地相扣。 风吹草动,傅珺雪眼波漾了漾,感觉到心脏在安全感与归属感盈满的氛围里有力而又热烈地跳动。 但之前的话题,谁都没再提起。 是硌在浪漫里的现实。 回到露营地,温星刚好睡醒了,钻出帐篷,抱着她的玩偶迷茫地左顾右盼。 “温星睡醒了。”温宛冰突然开口,“我得带她去洗漱。” “去呗。”傅珺雪好笑道,“怎么连这个都要和我说。” “嗯。”温宛冰抬了抬两人牵着的手,“我的意思是,要松手了。” 傅珺雪还没反应过来,温宛冰已经松开了手,朝温星快步走过去。 怎么还有人连松手都要汇报的。 傅珺雪垂眸盯着掌心纹路发了一会儿愣,属于温宛冰的体温似乎还残余在皮肤肌理里,明明一开始冰冰凉凉的,现在却像是在发烫。 走到温星面前前,温宛冰蹲下身,柔声问道:“睡醒了?” 温星点点头,一只手摊开,掌心上放着傅珺雪给她编头发的彩色头绳,另一只手胡乱地扒拉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温宛冰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我们先把小哆啦放下,刷牙,洗脸,然后再梳头发好不好?” 与在家里的步骤一样,温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等洗漱完,温宛冰带温星坐到天幕下,准备帮她梳头发,温星眼转着手里的发绳说:“辫子。” 辫子是傅珺雪编的,温宛冰四处张望寻找傅珺雪的身影,刚一转过头,就见傅珺雪拿了瓶用热水温过的牛奶走到她身边,吸管戳进牛奶瓶里,搅了搅。 “我编了小脏辫就是为了你早上轻松点的,你倒好,昨晚上全拆了,谁拆的谁编。” 温宛冰盯着那瓶牛奶,感觉心绪也被搅得七上八下,一面感动,一面又局促。 她不会编那种辫子。 像是知道她不会,傅珺雪握着牛奶瓶,歪身倚靠着桌,将牛奶递给了温星,笑得眉眼弯弯:“想让我编也行~你说,求求君君了。” 温宛冰从没有亲昵地叫过她小名。 温星接过牛奶,捧在手里:“谢谢,姨姨。” 她葡萄似的眼珠看向傅珺雪,温星忽然想起上岛前是傅珺雪扎的头发:“辫子。” 原本不想求的温宛冰瞬间泄了气,她攥着桃木梳,别扭了片刻,红着快速又含糊地说:“求求君君了。” “怎么叫个小名跟要你命似的。”傅珺雪挥了挥手,示意她让位,瞥了眼她红透了的耳朵,“至于么,小开水壶。” 温宛冰把桃木梳塞给她,让开位,红着脸:“肉麻。” “那叫什么不肉麻?”傅珺雪轻笑,慵懒的音调拉出暧昧的语气,“宝贝?宝宝?亲爱的?” 温宛冰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又有一种微妙想要这么称呼傅珺雪的想法缠在里面,引得头皮都发麻。 话音刚落,最左边的帐篷蹦出呼喊:“亲爱的!” 胡椒和祁悦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胡椒鞋都还没穿好,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日出!日出的视频拍了么?靠,我丫的又睡过头了!都怪祁悦把我闹钟关了。” “你闹钟响了三次你都没起,还怪我。”祁悦不客气地戳穿她。 温宛冰趁机溜了,去给温星拿面包,再回来时就听到胡椒崩溃地控诉:“你俩……就没一个想起来拍视频的?那么美的场景就没想过拍下来?你你你傅珺雪,你那么喜欢拍照,这次居然没拍!我不信!” 傅珺雪漫不经心地回:“啊,就是场景太美,氛围太好,我太入迷~太沉醉其中了~根本没功夫拍呢。” 胡椒一听更崩溃了,直嚎嚎:“这么美么?” “是我经历过,最浪漫的日出了。”傅珺雪意味深长道。 被傅珺雪这么形容,连祁悦和小情侣都有些后悔没早起了。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角落的温宛冰,脸比朝阳红。 只有温星看着她,轻声呢喃:“苹果。”吸了一大口牛奶,满嘴奶渍的唇碰了碰,感叹,“甜。” 露营结束后,傅珺雪开车送她们回去,温宛冰觉得傅珺雪没休息够,有些不放心。 “不用担心。”傅珺雪柔声道,“我刚刚在船上补了一觉的。” 温宛冰轻轻蹙着眉,依旧没有松开。 傅珺雪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你会不会开车?” “有驾照,但不会。”温宛冰轻轻拍着已经睡着的温星的背,如实道,“大学考得驾照了,拿到驾照没有上路过,感觉已经都忘了。” 傅珺雪问:“为什么不买车?” 温宛冰偏头看向窗外,红艳艳的霓虹灯一盏一盏地闪过,超车的车轱辘快速地转动着,她闭了闭眼,不咸不淡地回道:“因为车贬值得太快了,用到的地方也不多,划算下来,如果有需要不如打车,还不用自己开。” 理性的考量,很符合温宛冰的作风。 傅珺雪漾起了笑,赞同道:“确实。”她顿了顿又问,“那想不想练车?我教你。” 温宛冰摇头,反应过来傅珺雪在开车看不见,想直接拒绝,话到嘴边却成了:“暂时还不想,得先学潜水。” 提到这个,温宛冰顺势问:“大概还有多少课可以考证?” 话题转移。 “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就可以去考证了。”傅珺雪说,“你年假批下来后告诉我一声,我把温星的课程安排整理好发给你。” 温宛冰“嗯”了一声。 “暂时不想学车,”傅珺雪沉吟着,话锋一转,“那就想想你之后的疯事想做什么吧。” 温宛冰提着的一口气缓慢地悄无声息地呼出,她垂眸看着睡梦中的温星,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从年幼到现在,她有很多想做不敢做、不能做的事。 过了许久,导航提示还有1.75公里,车在红灯前停下。 “想好了么?温沝沝。”傅珺雪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早上新戴的一款银色耳链轻轻地荡出柔软的弧度。 “我想打耳洞,纹纹身。”温宛冰说。 傅珺雪一愣,随即唇角上扬,愉悦地笑了起来。她还以为会蹦出一些更刺激的事,不由地调侃了一句:“小幼稚鬼,你后面想做的疯事就是这些?” “幼稚么?”温宛冰咬唇,眸光轻漾着清浅的笑意,“可是很想做,你会陪我么?” “耳洞我已经有了,纹身……对你的工作没有影响?”傅珺雪问。 温宛冰摇头:“没有,可以纹在不明显的地方。” “嗯~纹情侣的么?纹情侣的我才陪。”傅珺雪忍不住感慨,“听说纹身很疼唉。” 她还蛮怕疼。 “纹情侣的。”温宛冰想了想,又不想以此强迫傅珺雪和自己一起纹,补充了一句,“怕疼的话,你不用为了我去纹的,就陪我去看着我纹就好了。” 傅珺雪“啧”了一声:“说好你做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绿灯亮了,她将车开出去说:“看看我都肯为你疼了,以后你看到纹身,可得记着要好好疼我才行。” 28 车停在了楼下, 温宛冰轻柔地叫醒熟睡中的温星,在温星拧着眉头哼声不想睁眼时,温宛冰一直都在耐心地诱哄, 语调温柔似潺潺水流淌过。 傅珺雪扭着身子伏在座椅靠背上, 看她低垂眉眼, 清冷的气质被温和感笼罩, 中和成另一种令人心动的感觉,心生萌动, 提要求道:“下次也这么哄我起床吧。” 这个前提是两人一起睡。 温宛冰轻轻揉捏温星脸蛋的手停了下来,随即想到傅珺雪邀请她去林屋听雨,也不是没可能再有机会睡一起。 于是温宛冰“嗯”了一声,顿了顿, 又说:“幼稚。” 把刚刚傅珺雪对她的评价原封不动还回去了。 傅珺雪扬起了嘴角,得到了想要的答复, 对于幼稚标签不是很在意。 温星嘤了一声,醒了,但又没全醒, 搂着怀里的小哆啦呆愣愣地坐了没几秒钟就歪着身子朝温宛冰倒过去。 温宛冰伸出手撑了一下她, 哄道:“先下车,姨姨抱着再睡。” 下车后, 温宛冰将温星抱了起来, 绕到车后去拿行李箱时,傅珺雪比她快一步打开了后备箱,拽着行李箱的提手拎下地:“我送你上去。” “不用, 我一个人可以,你早点回去吧。”温宛冰调整成单手抱以彰显自己完全没问题。被颠了一下的温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搂着她的脖子, 下巴磕在她肩头上,嘟着嘴又闭上了眼睛。 傅珺雪将行李箱竖在地上,向上提拉杆,“啧”声埋汰道:“送你一路都不请我上去喝个茶休息一会儿,就赶我走了,小没良心的。” “不是。”温宛冰温声解释道,“刚刚我妈发信息过来说她收拾不动东西了,所以我想客厅应该挺乱的,如果带你一起,一方面我安置温星可能会顾不到你,另一方面我妈可能会因为屋子乱而尴尬。” 温宛冰停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蹙了蹙,唇角勾出了无奈的弧度,坦白道:“以她的回避心理,可能会再也不想你来家里了。” 而她希望何秀英对傅珺雪有很好的印象,希望以后傅珺雪去她家都可以被何秀英热情招待。 傅珺雪微怔,有一种被被画进了蓝图里、被人记挂在心里的微妙感觉像藤蔓一般,生长、蔓延、缠绕住心脏。 她定定地看着温宛冰,抿了抿唇却压不住上扬:“原谅你了。” 拖长的音调、娇娇柔柔的声音在盛夏的晚风中轻轻漾在温宛冰的耳畔,连带她的眸光和音色也不自觉地发柔:“下次。” “嗯哼,我记着了。”傅珺雪将行李箱推到了她的手边,“快上去吧。” 温宛冰握住拉杆,交接时不经意间触碰到傅珺雪温热的指尖,那种像是午睡后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怅然若失感竟然提前冒了出来,她压着寂寥空落的荒芜,滚了滚喉咙:“你先上车。” 不喜欢分别的人却让她先上车。 傅珺雪永远会为一些细节所打动,她想走得慢一点,又有点心疼温宛冰抱着温星同她在这里耗时间费力气,只能将步子走得如平常,不情不愿地打开了主驾驶的车门。 在跨坐上去的一瞬,傅珺雪瞥见到了储物格里用洗脸巾折成的花和小兔子,拿起来递了出去:“送你。” “这是什么?”温宛冰松开拉杆接到手里才发现是洗脸巾折成的玫瑰和小兔子, 玫瑰一层层涂了不同层次的腮红,瑰丽又精致。小兔子的脸上用眼线笔画了眼睛和嘴巴,脸颊与耳朵涂了一些橘红色的腮红,娇俏可爱。 “看不出来么?是玫瑰和兔子。”傅珺雪补充说明道,“之前它们是晴天娃娃。” 温宛冰呆愣住。 那一晚,傅珺雪说她就像是那个晴天娃娃,承载着别人的希望,自己攥着那根扼住咽喉的命运。 那时温宛冰在想,她只能是晴天娃娃,否则就没了价值。 可现在傅珺雪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不做寄托别人希望的晴天娃娃,那两张纸巾也是有价值的,是可以成为让人心情愉悦的精致玫瑰花与软萌小兔子。 “要好好保存。”傅珺雪说,“是我送你的礼物~” 听见礼物,温星睁开眼扭过身,目光定格在温宛冰手里的小兔子上,一把拿过,翻转了起来:“秃秃,星星存。” 傅珺雪被她逗得开怀大笑,视线朝温宛冰投落过去,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顺便当做提醒。 还有一朵玫瑰。 温宛冰长睫颤了颤,放裤子口袋怕压坏,她将那朵玫瑰花放进了格子衬衫上面的口袋里。 是靠近心脏的位置。 傅珺雪心旌荡漾,这次没有笑出声,唇角的弧度却更深,想起来道:“还有我送你的黑巴克,也要好好养。” “记着呢。”温宛冰颔首道。 她还记得傅珺雪说过,见花如见人。 “好乖。”傅珺雪迅雷不及掩耳地揉捏了一下她的脸,坐进车里,拉上车门,伏在窗沿多温宛冰说道,“好了,我上车了,现在轮到我看你上楼了。” 晚风掀起长发,拂过她发烫的脸颊与耳畔,温宛冰在聒噪的蝉鸣蛙叫声中低喃叮嘱:“你回去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消息。” - 回到家,客厅果然很乱,行李箱摊放在地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在一旁,何秀英收拾累了正坐在沙发上抓着手机和群里的老姐妹们发语音回味这次的旅行。 怀里的温星有些焦躁,她看不了太过凌乱的场面,温宛冰松开行李箱捂住她的眼睛带她进了房间,何秀英瞥见到她俩的身影放下手机,跟了上去:“回来啦,玩得怎么样?星星没闹吧?” “挺好的,刚去的时候有点不适应,一起去的人带了宠物,她有宠物陪着情绪就会稳定一些。”温宛冰将温星抱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温星把傅珺雪折的小兔子放在了桌上,趴在桌上静静看着。 何秀英好奇地走到桌前弯下腰凑近了,看清那一小坨是个小兔子,觉得挺有意思,笑了两声,想了想提议道:“嗳,要不给星星也养个宠物?不过要好好挑,买一只吧,买只温顺一点的,别又像上次那只养了没几天就跑了。” 温宛冰正准备去客厅拿粘土材料来,闻言停滞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甲扣进掌心,细密的疼压下腾升的郁气,快出房门时她才回道:“回头我看看吧。” 拿了粘土回来后,温宛冰摸了摸温星的头:“星星在屋里做一会儿粘土好不好?等姨姨收拾了客厅我们再出去。” 温星没吭声,依旧盯着小兔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何秀英的视线从小兔子投落到温星头上:“这辫子谁编的?” “傅珺雪编的。”温宛冰走出温星卧室,捋起袖子,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 “看看人家手多巧,每回让你编,都松松垮垮的。”何秀英也跟着走了出来。 温宛冰想起傅珺雪温柔又专注地给温星编头发,纤细莹白的手指在柔软的发丝里灵动穿梭的模样,眸光漾开,唇角提了一下,没反驳。 确实手巧。 何秀英径直走到沙发旁拎起靠放在沙发脚的两袋东西,挪步到温宛冰面前叮嘱说:“这两个是我买的特产,你抽空送给小傅和小海。” 温宛冰蹲在行李箱前,歪了歪身体,朝袋子里面看过去,都是何秀英买回来的茶叶、干贝和海货等特产,她只接了一袋,说道:“给海聆的明天你寄给他好了,傅珺雪的我带给她。” “你上班不是正好可以带给海聆么,干什么还要寄,多掏运费还麻烦。”何秀英纳闷道。 温宛冰温声解释:“会被人误以为是贿赂领导的。” “嗯,也是,那明天我给他寄。” 何秀英将手里那袋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回到客厅后边说着自己这趟看到的美景遇到的趣事,边在温宛冰需要的时候搭把手帮忙,等温宛冰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链竖起来后,她开始翻出照片分享给温宛冰看,想起来说道:“你发给我的那些照片,不是风景就是星星,你自己就没拍两张?” “有的,在傅珺雪相机里,我等会儿问问她。”温宛冰推行李箱的手微微转了一下,视线从腕表上扫过,离闹钟还有几分钟。 “要到了发给我。”何秀英看东西都收拾好了,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回到客厅,何秀英看到温宛冰正在阳台洗衣机前塞脏衣服,走过去还没站定,温宛冰的手机闹钟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何秀英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道:“哎哟,是有事要处理啊,还定个闹钟。” 温宛冰一手关洗衣机门,一手关闹钟,站起身后说:“都收好了,我先回房间了。” “去吧,早点洗洗睡觉,怪累的。”何秀英把水递给她道,“我看看星星去,给小家伙也洗洗澡。” 温宛冰拎着水杯回到房间,刚关上门收到了傅珺雪平安到家消息,与她估算时间定下的闹钟没差多少,温宛冰抿了一口水放下了心,走到办公桌前,拿出口袋里的小玫瑰,与先前的滴胶栀子花放在一起,打字问傅珺雪要照片。 [雪花]:【照片得导出来,过会儿发给你~】 icey:【好的,不着急,你刚到家,先休息吧】 一杯水下肚,傅珺雪都没回信,温宛冰放下水杯,去阳台看了那盆黑巴克玫瑰,傅珺雪没有告诉过她关于黑巴克的养殖方法,又前后两次叮嘱她好好养,摆明了让她自己上心。 温宛冰上网搜了养殖方法,还加进了一个养黑巴克玫瑰的群,群里人除了黑巴克还有养别的花,正在讨论今年的芍药开得很晚,温宛冰插不进话,默默潜了水,去整理养殖需要注意的事项。 黑巴克玫瑰又喜爱阳光,又喜爱潮湿的环境,又不耐积水。 矛盾又娇气。 温宛冰给阳台那盆浇了点水,用喷壶在周围也喷了些水,随后上网买了新的花盆以及适合黑巴克的沙质土和磷钾肥。她看了眼手机,傅珺雪依旧没有回消息过来,温宛冰拨了一下娇艳柔嫩的花瓣,起身回屋打开衣柜准备拿衣服去洗澡。 目光定格在抽屉里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内衣,她内衣颜色很丰富,黑色、白的、粉的、豆绿的、水蓝色的……温宛冰咬了咬唇,拿了水蓝色的那件,进了淋浴间。 直到洗完澡出来,温宛冰收到了傅珺雪的消息,她一手攥着毛巾擦着潮湿的头发,一手拿着手机滑动屏幕,一张张照片弹在聊天框里,都是这次露营她为她拍的照片。 除了最后两张。 那是两张手绘图,一张是花纹延展如瑰丽的六角花瓣一般的雪花图案,还有一张是正在融化的冰块,利用阴影将冰块的质感画得惟妙惟肖。 温宛冰立刻联想到了情侣纹身图案。 对话框里弹出了新的消息内容。 [雪花]:【刚刚在画这个所以没回你,你觉得这个图案做纹身怎么样?如果有别的想法可以告诉我,我试试画出来】 温宛冰又打开两张图看了看,她其实对纹什么图案不在意,只是想要经历纹身的过程而已,顺便,将那一处的疤遮盖住。 盯着冰块的图案,温宛冰突然想起从前傅珺雪在桌子上画的立方体,那时傅珺雪说,等她等的冰块都蒸发了。 现在,小冰块在融化。 icey:【这个就很好了,你要哪个?】 [雪花]:【我要雪花】 出乎意料,温宛冰愣了愣,她以为傅珺雪想要情侣纹身,会想要互相换着图案纹,结果却不是。 傅珺雪拨来了语音通话:“是不是很惊讶我没有选冰块?纹身很疼的,洗纹身更疼,还会留疤,女孩子有疤多不好看啊,所以纹身呢得为自己,图案呢最好是和自己有关。我能确保自己不洗纹身,不能确保你也不洗呀,所以我想了又想,要让你在为自己纹的前提下,又可以和我凑一对,就想到了这两个图案。所幸,我们天造地设,连名字都很配。” 轻言软语,每一个字都投掷进温宛冰的心湖,激起涟漪阵阵,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久久不能平静。 温宛冰回:“纹什么我也都不会洗的。” 傅珺雪轻轻笑了一声:“那我也还是要雪花,我要让你以后看到冰块就想到对应的雪花,看到自己名字都能想到我。” 她的语音又开始懒懒的拖长,不用力气的咬字,暧昧的吐息钻进耳朵里像在对她施咒。 温宛冰没按住头上的毛巾,掉落到了瓷砖地上,她弯下腰时,听见放在洗手台的手机里传来傅珺雪的声音说:“虽然算是定下来了,不过在去纹身之前你还是要好好考虑的,万一以后换工作要求不可以纹身,万一图案到后面看腻了,万一……” 傅珺雪话音一顿,温宛冰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打断道:“都考虑好了。” “好吧,那现在想想纹在哪里好呢。”傅珺雪说。 浴巾别进里面的一角在弯腰捡毛巾的过程中挤了出来,在温宛冰站起身的一瞬,整条浴巾从身上滑落下去,温宛冰的目光透过对面的镜子垂落,长睫轻轻下敛定格住,视线胶着在腹部,那里有一道泛白褶皱的丑陋疤痕,指尖轻轻抚上去已经毫无感觉。 “想纹在腰腹靠近肋骨的位置可以么?”温宛冰问。 手机那端沉默了片刻,傅珺雪回道:“你拍张照给我看看。” 温宛冰没多想直接答应了,挂了电话后她穿好衣服,拿着手机对着镜子,特地侧了侧身体,撩起衣摆完全展露出干净洁白的右侧,拍了一张照。她不想将那处丑陋的疤痕给傅珺雪看。 等照片拍出来发送出去,温宛冰走到床边时,傅珺雪发来一条语音。 “你真的很喜欢水蓝色啊。”低轻的话音里含着明显的笑意。 轰的一下,温宛冰感觉一股热意直直地往头上蹿,连忙点开照片看,她所有注意力都在不要露出疤痕给傅珺雪看到这件事上,根本没察觉右边连系带的一角也入了镜头。 她是认认真真想给傅珺雪看看位置的,这下倒好,成了另一种含义。 太羞耻了! 温宛冰把自己扔进被褥里,滚烫的脸埋在下面,想象自己是个鸵鸟。 手机响了两声提示音,过了很久,温宛冰才偏头拿起来看。 傅珺雪发来了两张图。 第一张还是温宛冰那张照,傅珺雪把冰块图案P了上去。 温宛冰觉得羞耻没有多看,直接点开了下一张。 那是傅珺雪人坐在洗手台上,右手举着手机从前面绕到左边肩头对着镜子拍的照。 衬衫款式的睡衣左半部分耷拉了半截下来,香肩半露,雪花图案就P在了肩头,肩膀内扣,头也偏向左侧露了半张侧脸,卸了妆的脸依旧明艳昳丽,妩媚动人。 温宛冰鬼使神差地将傅珺雪的照片保存了下来,心不在焉地回:【不知道纹出来又是什么效果。】 [雪花]:【可以再拍一组对比照】 温宛冰敲了个【好】字。 定好在考证以后再去纹身后,两人结束了聊天。 温宛冰满脑袋都在想象纹身的场景,还去网上查了注意事项。 大数据推送了很多情侣纹身图案。 温宛冰觉得那些花花草草、英文字母都没有傅珺雪画出来的冰块和雪花好。 在洗澡时她就有想过情侣纹身,、电视里似乎都是把名字纹在身上,她没想到傅珺雪会直接将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画成相对应的图案。 真的很般配,真的很情侣。 这种不似情侣胜似情侣的图案纹在身上,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暧昧,即便被人发觉,可能也只会感叹一句,你们这图案还挺配。 隐晦地将刺激感拉扯到了最大的限度。 脑海中浮现出傅珺雪P的照片。 温宛冰脸红耳热,拽起空调被盖住了脸。 半晌,她蓦地反应过来,拍对比照,那不是又要把同一地方再拍一次?! 傅珺雪就是个人间妖精,最会蛊惑人心!温宛冰咬牙,拽下被子,拿起手机,给傅珺雪改了第一个备注:【坏女人】 29 夜色晕染了整座城市, 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昼伏夜出是打工人的常态。 温宛冰细长的手指快速熟练地敲着键盘,瞥了眼右下角的时间, 缓而长地吐了一口气。 又是赶地铁的一天。 请假后遗留的工作比较多, 前两个工作日都是加班到晚上十点多, 险些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 右下角的绿色微信图标闪烁着, 提示有新的微信消息,温宛冰顺手点开。 傅珺雪发来了一张狐狸眼巴巴看着镜头的图, 下面写了一行字:【麻烦你把手头事放一放,该来敷衍我了】 icey:【。】 一张狐狸眯眼图片配了一句:【切,不会说话就闭嘴】 温宛冰配合地不回消息了,专心收拾办公桌。 等换成手机登录微信, 傅珺雪已经甩了一排表情过来,最后一张是狐狸在雪中张嘴的图, 图上文字:快回我消息! 温宛冰慢腾腾地敲字:【不是让我闭嘴么?】 坏女人:【让你闭嘴又没让你停手不打字】 钻空子的歪理,让人无法辩驳。 icey:【手在收拾东西】 坏女人:【……】 过了两秒傅珺雪发来了一个表情,是小狐狸一边奔跑追火车边嚷着“地铁!等等我”。 摆明了在打趣她这两天的状态, 表情包太生动, 温宛冰又无语又好笑,抓着手机乐了好一会儿。 这几天和傅珺雪聊天, 寥寥无几的表情库都充实了起来。 清一色狐狸的图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露营那天她说她是狐狸。 每当这么想, 再看着这些图,都会不由自主地透过狐狸的神态构想傅珺雪发消息的姿态,或慵懒, 或妩媚。 温宛冰正想找合适的表情回过去,突然被人叫名。 “icey。”是上周五在卫生间吐槽海聆差别待遇的人,叫Linda, 她手臂搭放在温宛冰的挡板上,双手拈着一张纸,“能和你商量件事么。” 听着生硬的语气倒更像是谈判。 “什么事?”温宛冰视线从纸上一扫而过。 是一张年假申请单。 Linda扯了扯嘴角说:“我想下周一休年假,但O说你也是那时候休,我俩得错开,他让我调假,但我调不了,你看,你方不方便调一下假期跟我错开。” 纹身恢复也要半个月的时间,不能潜水,温宛冰欣然同意:“方便。” 像是没料到温宛冰这么爽快,Linda愣了愣,随即态度缓和道:“谢了。” “客气了。”温宛冰拎起包将座椅往里推了推,快步朝电梯间走去。 进了电梯,连按了两下关门,指望着速度快点也许还能赶上地铁。 可偏偏电梯门刚要关上,又被人按开,海聆进了电梯。 温宛冰轻轻蹙眉头,瞥了眼腕表。 想要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可能有点悬。 厚重的电梯门慢悠悠地合上,龟速下降。 就在温宛冰调出打车软件时,海聆开口打破了沉默:“刚刚linda和我说你同意调休?” “嗯,把我的假期调到月中吧。” “七月四号是你姐姐生日,我原本想给你月初放假,你好方便点,去看看她。” 温宛冰动作顿住:“没关系,那天是周日。” “是么?”海聆看了眼日历,揉了揉眉心,“我还以是周一。” 温如水生前最后一个生日是周一。 温宛冰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温如水吹着蜡烛祈愿每一个她在乎的人幸福安康的模样。 那时海聆打趣温如水说,“说出来的愿望就不灵了,还有,怎么就漏了你自己,你不幸福安康,在乎你的人又怎么可能幸福安康?” 谁都没想到,一语成谶。 所有在乎她的人都因为她的离开,滞留在过去,释怀不了。 无法幸福,不能安康。 心口就像被缓慢地旋入一根螺丝钉,被拧得发疼,狭窄的电梯间也给人一种滞闷感。 电梯门开,走出单元楼,海聆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说:“挺晚的了,我送你回去吧。” 温宛冰回神:“不用了,不顺路,我打车回去就行。” 正要点屏幕,停靠在路边灯下的车按了声喇叭,在这一片寂静的夜色中尤为突兀。 “最近是流行牧马人么?”海聆顺着喇叭声看过去,感叹了一句。 温宛冰呼吸一滞,想到傅珺雪,很快又自我否定。 怎么可能会,她从未和傅珺雪说过公司地址。 “是你叫的车?”海聆眯着眼报出车牌号。 是傅珺雪的车牌号。 犹如坐海盗船,降低,腾空,心跳漏了一拍,随后砰砰跳得极快。温宛冰想回话,却在鼓动的心跳中,不自主地往车的方向走。 海聆在身后叮嘱道:“你到家跟我说一声。” 温宛冰心不在焉地“嗯”声。 驾驶位的傅珺雪透过前车窗玻璃好整以暇地看她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走近,唇角随之一点一点上扬。 温宛冰习惯性地拉后座的车门,没能拉开。 副驾驶的窗降了一截,温宛冰挪步到前面,车门锁开了,傅珺雪含着笑意的埋汰传入耳中:“今天又没有带小星星,还不坐副驾?” “抱歉一般打车都是带着星星,习惯坐后面了。”温宛冰坐进车,拉上车门,“不是故意坐后面把你当司机的。” “坐后面就是把开车的司机?虽然礼仪课确实有说坐后排不礼貌,不过每次自己开车就会在想我开车不就是司机么。再者司机这个职业多好呀,怎么当做司机就是不尊重人了呢,所以我个人并不在意这个。”傅珺雪笑了声,“我还不太喜欢不熟悉的人坐前面呢。” 温宛冰微微颔首:“抛开礼貌这个层面,坐后面和坐前面有什么区别么?” 话音刚落,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耳畔,拂过脸颊。 “区别是,有更多的机会更亲近一些。” 路灯的光悄悄滑入车窗缝隙,在昏昧的车里拉扯出一道暧昧轻暗的光带,光里,傅珺雪直视她的眼睛像揉碎了星辰。 细细碎碎的光点里,倒映出她的剪影。放轻的呼吸在被挤压的空气中纠缠,温宛冰僵直后背,感受到安全带从身前一寸寸地摩挲过。 “咔哒”一声,扣上,温宛冰长睫随之颤动了一下:“后座不可以亲近么?” “后座怎么亲近?”傅珺雪饶有兴致道,“你举个例子,比如?” “比如……”温宛冰大脑飞速运转,“锁喉?” 车内暧昧的气氛像气泡,被后两个字戳破。 傅珺雪轻笑出了声,坐回到主驾驶位,开了车内空调:“有你这个制冷机,空调都不用开太低。” 温宛冰抿了抿唇,无力反驳,干脆换了话题:“你怎么会来这里?” 傅珺雪拨动方向盘,将车开进主道:“来和你说,周六去苏市海洋馆考证,正好苏市我有朋友开纹身馆的,她和她师父技术很好,也可以把你第二件疯事解决一下,不过纹完很晚了,我建议在那留一晚你觉得呢?” “周日可以早点回来么?”温宛冰问。 傅珺雪问:“多早?” 温宛冰想了想:“下午三点之前。” 傅珺雪:“可以。” 温宛冰:“那留一晚吧。” “ok,结束考试后就不和胡椒她们一起走了,周六我去接你。”傅珺雪随口问道,“你周日是有事?” 温宛冰“嗯”了一声:“周六考试这事好像在微信上也能通知?” 看样子是不准备细说什么事了,傅珺雪顺着话题说道:“你不觉得加班到很晚,在最疲惫乏力的时候女朋友突然出现来接你回家很惊喜么?” 路灯在汽车行驶间时长时短,灯下树影婆娑,风影摇曳。 温宛冰搭在车窗上的手指蜷了蜷:“怎么知道我公司地址的?” 傅珺雪解释:“上次在你家吃饭的时候,那位大叔和你那个leader聊天,提到你们在远辰工作。” 温宛冰哑然,没想到那时张叔和海聆闲聊透露的消息被傅珺雪记在了心里。 “你还没回答我,惊不惊喜?”傅珺雪声音像藏了小钩子,勾得人心痒痒。 树欲静而风不止。 温宛冰嘴硬道:“有一点。” “只是有一点?”傅珺雪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其实不止是一点,不止是很,是十分,到现在都还残留着那一瞬冲淡她所有情绪的悸动。 敛藏在劳碌平庸生活里的细微浪漫,就像是棉花糖,糖絮看似随性地缠绕,内里却是细腻的,沁着无限甜蜜。 温宛冰听见了傅珺雪的轻笑,感受到耳朵在升温。 “你也喜欢这种惊喜么?”温宛冰问。 “怎么,”傅珺雪戏谑,“你要坐11路来接我给我制造同样的惊喜?” 温宛冰企图再获取一些其他信息:“11路好像在龙江那里。” 傅珺雪被逗乐了,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模拟走路的模样:“我是说两条腿走路的11路。” 温宛冰噎了一下:“你才是制冷机吧……” “我这是受你影响,被你同化了。”傅珺雪甩锅,“你得负责。” 诡辩。 但温宛冰被后半句迷了心。 傅珺雪不是制冷机,她是发热剂。 总能轻而易举撩拨、滚烫人心。 “怎么负责?” “来,说句情话听听。” 温宛冰空白了一瞬,低头拨弄手机。 傅珺雪瞥见她的举动,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吧,这还要百度么?” “我是务实派。”温宛冰为自己辩驳。 别说情话,从小到大,漂亮话都没怎么说过。 “务实派的意思是,爱不是靠说的,得用做的?”傅珺雪故意拖腔带调,将语句拉扯得意味深长。 “可以这么理解。”温宛冰后知后觉傅珺雪的话有歧义,拨开碎发揉着发烫的耳朵,生怕傅珺雪下一句问她怎么做。 所幸,傅珺雪的调侃一直都很有分寸感,点到即止:“不难为你,等哪天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到时候我会好好感受务实派的情话是不是更让人心动些。” 网络上的肉麻的话温宛冰也读不出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神思出游,她想象不到在什么样的情景下会让自己情不自禁,去说一些自己从不会说的话。 傅珺雪:“话说回来,你这下班时间,我不来接你,是不是真要坐11路了。” 温宛冰收拢思绪:“不至于,可以打车。” “大晚上,一个人打车也不安全,没看新闻么,这两年出了好多独身女性打车出事的案子。”傅珺雪说,“虽然我可以来接你。” 温宛冰接了后半句:“但也不可能一直来接。” 对于她的接茬,傅珺雪有些意外,饶有兴致地问:“这么说的意思,你是想我一直来接你么?” 温宛冰不进不退地反问:“你希望我想还是不想? 傅珺雪从喉底发出一声气音哼笑,如实道:“既希望你想,又希望你不想。 希望你不想是因为有些事一旦形成依赖,就会有所期望,当期望实现不了,便只剩了失望和戒断依赖感的痛楚。” 温宛冰心尖一颤,侧头看她:“经验之谈?” 窗外不断后退的路灯间歇性地撒进灯光,映照着傅珺雪线条明显的侧颜,忽明忽暗。 傅珺雪笑了声,像自嘲。 温宛冰:“那希望我想是因为什么?” 傅珺雪趁着短暂的红灯,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在乎一个人才会对对方有所期望。” 这一眼,迎着路灯,在眼神里晕染了柔和的、橙色的光晕,在绯色的氛围里,柔情四溢。 有一种多一秒就会沉溺其中的错觉。 温宛冰羽睫轻轻颤了颤,摆正头,提醒:“还有6秒绿灯。” 依旧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 傅珺雪收回视线,把车开过路口,也不再追问:“真不考虑练练车买辆车?” 其实加班到这个点的概率不算高。 上下班高峰期总在堵车,还不如地铁方便。 用车的地方不多。 汽车还是贬值品。 这些都是温宛冰曾经深思熟虑过的点,早就有了答案。 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温宛冰有点动摇了:“我考虑考虑。” 傅珺雪嗯声,又问:“如果我不来接你的话,你leader是不是会送你回家?” 温宛冰:“我准备打车的。” 傅珺雪唇角轻轻往上勾:“为什么不让他送?” 温宛冰:“不熟,不想麻烦他。” 傅珺雪:“他好像还挺想送你的。” 品出了话里的试探,温宛冰不答反问:“你好像很想我被他送?” 语气就像是蕴藏暗涌的平静水面。 前面的绿灯跳成了红灯,傅珺雪心脏也蓦地一跳。 哎哟,温吞的小蜗牛会攻击人了。 “他送,看起来是比你打车安全一点。”停好车,傅珺雪侧头,“不过你真觉得我大老远来接你是这么想的么?” 懒洋洋的语气,像不在意,问的话又像在意。 温宛冰移开眼,看向前方跳动着秒数的红灯。 不是。 那是什么呢?吃醋? 这一场限时恋爱对于傅珺雪来说就是打发寂寞时光的调剂品,以傅珺雪的成熟度应该最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理性分析不可能,感性希望是这样,已经两次了,情绪拉扯成一团乱麻。 温宛冰直接提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偏偏傅珺雪不直接回答:“我在想,你现在愿意麻烦我,是不是代表我们很熟?” 温宛冰微怔。 从上车到现在她有往麻烦傅珺雪这方面想过。 这意味着,她俩的关系在她的心里已经超出一般范畴了。 “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吧。 后半句在出口的瞬间,急转弯成了另一句,“不是恋人么?” 恋人之间,没有麻烦一说。 “是。”傅珺雪唇边的笑意如花绽开。 车停在楼下,温宛冰准备下车离开时,傅珺雪叫住她。 转头的瞬间,傅珺雪鼻尖娇俏的小痣倏然拉近,温宛冰长睫垂落,唇动了动,静止,承接温软。 温热的气息,挤破了空气,丝丝缕缕缠绵在晦暗的夜色里。 “晚安,my soulmate。” 从远处传来的蟪蛄声响、蝉鸣蛙叫此起彼伏,反衬得这一片更沉寂。 安静到仿佛能听到心跳。 原来,分别不是只会平添惆怅,还可以滋生心动。 ˉ 考试当天,温宛冰起了个大早,给何秀英和温星煮了粥,顺便煮了姜汤。 何秀英起床后正要去洗漱,闻着姜味了,走到厨房,盯着看了会儿说:“放点红枣,补气血的。” “放了。”温宛冰关了火盛出一杯,“妈,帮我拿个新的保温杯。” 何秀英打开头顶第二个的柜子,找出没拆封的保温杯,见温宛冰往旧的保温杯里舀姜茶,纳闷道:“原来这个不是在用,怎么还要新的?” “我给傅珺雪也带一杯。”温宛冰解释。 何秀英微微颔首:“明天把小傅叫家里吃饭吧?” 温宛冰拎着保温杯从厨房出去,擦肩而过时递给何秀英一个疑惑的眼神。 “明天不是你生日么。”何秀英说,“再把海聆也叫来。” “海聆有事,别叫了。”温宛冰语速很快,缓了缓又说,“等见面了我问问傅珺雪有没有空。” “有事那就算了,”何秀英问,“明天想吃什么?” 温宛冰:“随便吧。” “随便随便的,哪有随便这道菜。”何秀英嗔了一句说,“你等会儿碰见小傅,问问她想吃什么。” “她喜欢蛏子、蛤蜊,口味偏好辣,”温宛冰拉上背包拉链,走到玄关,答得很顺口。 何秀英埋汰道:“报别人爱吃的菜倒是挺利索。” 温宛冰拿鞋的手顿了一下。 “喜欢吃海鲜、辣的……”何秀英沉吟,“再弄个小龙虾?酸菜鱼?” 温宛冰想了想说:“到时候我来弄菜吧。” “也行,你弄吧,想吃什么弄什么。”何秀英说。 傅珺雪到了的消息发送了过来,温宛冰扫了一眼,应道:“嗯,您歇歇。” 她将包挎在肩头,出了门。 小区都是拆迁安置房,租户和老年人偏多,地面上停的车不是黑就是白,傅珺雪的红色牧马人停楼下格外显眼。 温宛冰走到车侧后方,脚步停住,定格了有四五秒,往后退了两步,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欣赏到全过程的傅珺雪手抵在唇边,遮掩压不住的弧度。 见温宛冰抱着包,傅珺雪收敛神情说道:“把包放后面吧,我还以为你又会习惯性的坐后面呢。” “原本是这样,但是突然想到你……”温宛冰扭身放包,姿势有点别扭,调整的过程中话音停顿住。 傅珺雪扭身问:“想到什么?” “后门可能锁了开不了。”温宛冰回过身。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交错,碰撞。两人同时愣了愣,于是在话音落下的一瞬,定格在了微妙的姿态。 犹如偶像剧主角侧头接吻的前一秒被按了暂停。 视线下,傅珺雪娇艳欲滴的红唇,很轻地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有温热的呼吸溢出,如同柔嫩的花瓣在夏季的晨风中轻颤。 温宛冰呼吸几乎停滞。 空气凝固了两三秒,一个脸色转绯,一个脸色转黑。 温宛冰是前者,傅珺雪是后者。 彼此拉开距离后,傅珺雪关了通风的车窗,将穿成露肩装的肩领往前拽了拽,大有一幅“我被你冷到”的架势。 而温宛冰却被撩得脸发烫。 明明已经接吻过,不止一次,却在刚刚暧昧僵持的那一瞬产生了比直接碰触到还深的悸动。 温宛冰心跳得飞快,强装镇定地拉拽安全带,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傅珺雪从鼻腔发出一声气音,像无语地哼笑,又像是无奈地轻嘲,她“哦”了一声,裹着失望和委屈的语调:“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记得要和我亲近一些了。” 温宛冰停顿了一下,低头将安全带按进搭扣:“也有。” 余光里傅珺雪放下了手刹,闻言,忽然转头朝她看了过来,温宛冰立马别过脸看向窗外。 傅珺雪勾了勾唇,把车开出了停车位,同时开了空调,过了片刻问她:“这个温度可以么?” 虽然南泉市已经迈入了夏天,但早上天气还不算太热,一般要八月才开始高温。 “不开也可以。”温宛冰问,“你热?” “我还好呀,不过~”傅珺雪话音里含着明显的笑,“看你耳朵好红,觉得你应该挺热的。” 温宛冰:“……” “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傅珺雪继续逗她,“其实不是热,是害羞了?” 温宛冰感觉到耳朵更烫,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明天,你有空么?” “怎么,要邀请我去约会?”傅珺雪没直接给出答案,“你明天不是有事么?” “明天是我姐姐的生日,不过我妈……也就是我婶婶把我认作是姐姐,以为是我的生日,所以想叫你去吃饭。” 温宛冰想可能傅珺雪有安排了,又补充道,“如果没时间就算了。” 傅珺雪没说话,趁着一轮漫长的红灯,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屏幕,等绿灯亮了,重新发动车子时才回道:“有空~” “你有什么想吃的么?”温宛冰补充,“我下厨。” “你下厨?”傅珺雪眉梢轻轻向上挑了一下,“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温宛冰勾了勾唇:“好,慢慢想。” ˉ 两个小时后,车停在了苏海停车场。 从车上下来,温宛冰才看清傅珺雪今天的装扮,和之前的风格很不一样。 用作防晒的外套是苔绿色的复古格子衫,内搭紧身的露脐吊带,勾勒出女性柔美的线条,配了条卡其色的浅格短裤,休闲又俏皮。 看似穿得很随意,饰品却搭配地十分精心,黑色皮质choker中间镶了个银色狐狸头,坠着的水滴吊坠就像是狐狸尾巴。 走到车头前,在两人并排时,温宛冰听到傅珺雪很轻的问了一句:“好看么?” 温宛冰脚步一顿。 从认识到现在,傅珺雪散发出来的最大魅力便是随性,这其中包含了很深的自信。因为足够自信,所以才能做到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尤其在外貌穿搭方面,傅珺雪属于清楚地知道自己很美并能大方展现身材优势的那一类人。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温宛冰侧过身看向傅珺雪,不确定地问道:“什么?” 傅珺雪歪了歪头,指尖勾着垂落的卷发别到耳后,娇艳的唇抿出弯翘的笑。 耳垂上坠着的五角星耳环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有那么一瞬间,温宛冰分不清是傅珺雪明艳的笑颜,还是耳环折射的光线,晃到了她的眼。 “我说,你看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温宛冰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对傅珺雪的打量有多直白。 看到温宛冰瓷白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傅珺雪唇边的笑意更深:“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温宛冰先是别扭地转过身,然后绷着声音说:“挺好看的。” “看了那么久,人都看呆了,就这一句?” 傅珺雪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其实除了觉得好看,还有一种微妙感觉,但温宛冰形容不出来。于是她想了想,补充:“一直都挺好看的。” 身侧传来傅珺雪一声笑,很轻,揉杂着夏季闷热的风里,若有似无。 傅珺雪没再说什么,快温宛冰半步带路,她低扎的丸子头很随意,像个鸡毛毽子,龇在外面的碎发会随着步伐晃,一步一步荡在温宛冰眼底。 从侧门进入海洋馆,电梯上到三楼,刚好碰到solo的其他学员。 算上温宛冰,solo里参加潜水证考核的学员一共六人,几乎都是女生,正围在一起聊衣服首饰。其中被围在中心的羊毛卷女孩性格外向开朗,话题几乎都是由她打开。 她与另一个马尾女生和温宛冰一起上过理论课,对当时教课的傅珺雪很热络。 一碰面,羊毛卷就夸赞道:“君君老师,你今天打扮得好辣啊!” 另外几个女生立马也注意到了傅珺雪的穿搭,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choker好漂亮!是哪家的呀?” “星星耳钉也好看,有链接嘛?” “君君老师,快把链接甩群里!” “等你们都拿到证了,我再把链接发群里。”傅珺雪捋起拎包的那只手的外衫袖子,“东西都带全了么?湿衣确定是合身的么?再检查一下,如果有没带的现在汇报,统一去服务台租。” “带了带了,刚刚胡椒老师才确认过一遍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刚落,胡椒走过来,拍着手说道:“泳衣换上湿衣都穿上啊,不然等会儿可不会停下来等你们换的。” 羊毛卷提醒道:“君君老师,等我们考完,记得把格子衫的链接也发群里~” 胡椒闻言,抬手朝温宛冰虚指了一下:“格子衫的话得问那位吧,她老穿格子衫。” 一帮人先是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icey是谁,随后顺着胡椒手指的方向,转过头齐刷刷地看向走在傅珺雪身侧的温宛冰。 羊毛卷把手往上举挡住一部分视线,嘟哝了一句:“这样看真的好像情侣装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温宛冰脚步微顿。 像踩空了一节台阶,心跳漏了一拍。到现在她才明白在看傅珺雪的穿着时所产生的微妙感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侧目看了傅珺雪一眼。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傅珺雪忽地凑了过来。 肩臂隔着薄薄的衣料轻微地碰撞,温宛冰听见傅珺雪轻声细语:“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格子衫?” 温宛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在单调的条条框框里敛藏着很多细节的变化,比如格纹的排列;颜色的碰撞;衣领的大小尖钝设计;不同的穿法……” 说到这里,温宛冰想到傅珺雪穿成了露肩装,不知怎么,又联想到那天傅珺雪发来的照片,朦胧的灯光像清冷的月色洒落在莹白的肩头,妩媚动人。 没想到温宛冰回得这么认真,傅珺雪愣了愣,笑道:“孟栩然要是听到你这么一番话,估计当场就要撬你去当服装设计师。” 服装设计,很烧钱的专业,怪不得傅珺雪做现在这份陪人恋爱的工作。温宛冰正妄自揣测着,又听傅珺雪说:“不过,她比较喜欢纯色的,还有旗袍之类的国风元素。” 在今天之前,傅珺雪的穿着也几乎都是纯色。温宛冰问:“你呢?” 傅珺雪说:“我?也挺喜欢,看起来很清爽。” 走到换衣间前的岔路口,温宛冰停下脚步,还是没忍住问她:“那为什么今天不穿纯色?” 傅珺雪脚跟一转,半侧过身,脸正对着她露出很漂亮的笑:“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温宛冰垂着眼,视线里两件衣衫的格柄,缭乱得不止是迷人眼。 “我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了么?”温宛冰不答反问。 傅珺雪露出惯性的漂亮笑容。 “因为你啊,想跟你穿‘情侣装’了,方便庆祝你快拿到证了,好好考啊,温沝沝小朋友。”进换衣间之前,傅珺雪手握成拳悄悄给她比划了打气的动作,“加油~” 一段话,让温宛冰脚像灌了铅,走的路却又像铺满了棉花,一时重,一时轻。 换完湿衣后,在池边等待考核,周围人七嘴八舌说的紧张话,温宛冰听入耳朵里,却没听进心里,脑海里不断回放傅珺雪的话。傅珺雪说话总是含着笑音,听起来三分真七分玩笑话,也许傅珺雪只是顺着羊毛卷的话头顺势调侃,但她撩动的余韵却是迟迟不消。 从小到大,从学习到工作,温宛冰从未让谁失望过,因为没有失望,所以不用操心,所以学习好、工作完成得好就成了理所当然。 曾经温如水说过:“操心沝沝什么都好,是不是穿不暖吃不饱?有没有感冒发烧?唯独不用操心她学不好考不好。” 这话一点都没错,温宛冰也一直认为自己不需要这方面的关心和鼓励,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不是不需要,而是一直没遇到即使对她有信心也会为她加油打气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傅珺雪的话,温宛冰有种被打了鸡血的感觉,虽然表面没显出什么,内里却十分亢奋。 AIDA二星考核包含四项内容,静态闭气两分钟、闭气动态平游四十米、恒重下潜十六米以及潜伴救援。 上午结束平静水域考核,中午在休息厅吃盒饭时,温宛冰看见傅珺雪在对另一名教练说:“踢蹼漂亮吧,我教的。” 下午从16米深的水下返回上岸时,温宛冰又听见傅珺雪对那位教练说:“鸭式下水好看吧,我教的。” 最后一项温宛冰拽着被救援的傅珺雪游到浮漂旁,顺利结束了全部考核。 傅珺雪歪头说:“我还以为要等很久。” 穿着湿衣只露了脸,也依旧不减五官美艳,她脸上水未擦,笑起来像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声音被水声敛得嗡嗡的。 温宛冰小声嘟哝:“哪一次有让你等很久。” 她以为陆续有学员浮出水面,带动的水声有点大,耳朵因为做通法兰左鼓鼓的,傅珺雪不会听见。 然而没过两秒,傅珺雪的声音就响在她耳边:“有啊,第一次。” 温宛冰记得第一次练习救援,胡椒特地来观摩,吐槽说:“潜伴救援又叫教练的噩梦,有等半天不见人影的;救援到一半没气了要拉教练共沉沦的;还有刚拽出水面啪把教练往水下按的,我得看着点,别把我们君君给整的阴影冒出来。” 那时温宛冰还想她不至于做那些事。结果救援时,潜了很久才找到傅珺雪,按面镜的动作做成了箍脖子,傅珺雪几乎是立刻拽住了她的手,临近出水面傅珺雪的手才松开。 胡椒在岸上说:“嗳嗳嗳,你要掐死她啊!” 当时胡椒是打趣的语气,但那一瞬温宛冰想到了一些事变得有些紧张没听出来,尤其是傅珺雪闭着眼没反应,她还以为傅珺雪被掐晕了,拖着傅珺雪游向浮漂。 “她好像晕了,怎么办?” 胡椒捂脸:“是不是下一句,给她渡气?” 隔着段距离,又夹杂着水声,温宛冰只听到后半句,愣了愣,盯着近在咫尺的红唇挣扎了几秒,就在她一点点靠近时,娇艳欲滴的红唇动了动。 “摘面镜啊,笨蛋。” …… 考试结束是Fundive的时间,羊毛卷招呼大家:“一起在水下一起拍个照纪念一下呀!” 平时不参与社交的温宛冰立马戴上面镜倒头扎进了水里。 一旁的教练还在夸:“这个鸭式真的还不错。” 傅珺雪单手扶着浮漂,盯着温宛冰刚刚下水的那一一片水面,涟漪一圈圈漾开逐渐平静,她慢悠悠戴上面镜,为那位教练上演了更优秀的鸭式入水。 在海洋馆的感觉与平时在潜水池感觉没什么太大区别,池子并不大,只是水深。唯一带来新奇感的是养在池里的海龟。 温宛冰与海龟共游了一段,直到遇见傅珺雪。 脚蹼拉长的身材比例让她的身段更加妖娆,每一个旋转翻身的动作都如流水般顺畅。 碰面时,傅珺雪凑近了过来,对她抿出惯性的笑。 很可惜,她鼻尖那颗小痣被面镜挡着。 一串小气泡漂浮在两人中间。 温宛冰踢着脚蹼又上去了。 傅珺雪跟着上去。浮漂周围只有她俩,傅珺雪问她:“躲我?” “没。”温宛冰手臂在浮漂上,低头解释说,“没气了。” 断句配上她的动作神情莫名显得有点可爱。 傅珺雪笑了一声,不和她计较了。 换完衣服在休息厅集合领取纸质证书,胡椒看了温宛冰一眼,往出口方向比了比手势说:“你证书在君君那儿呢。” 温宛冰顺着胡椒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傅珺雪正站在那里与另一个苏海教练闲聊,她边从包里拿保温杯出来边走过去。 教练凑一起,总要吐槽一下学员的奇葩事。 “五米的救援都没能过,十米更别想了。”苏海的教练说,“今天你们那个十米的学员潜伴救援挺标准。” “标准吧,我教的~”傅珺雪说话时连眉梢都在飞扬。 温宛冰也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给你得瑟一天了都,”苏海的教练摆摆手,“走了,我发证去了。” 等人离开,温宛冰走上前,接过傅珺雪递来的证书,随口问道:“你之前教的学员也这么优秀么?” 傅珺雪笑说:“要是换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妥妥的是自夸。” 温宛冰解释:“我不是。” “知道你这个制冷机没那么多意思。”傅珺雪摆了摆手,很懂的说,“就是单纯的问问而已对吧。” 温宛冰动了动唇,她想说,其实也不单纯,话没出口,傅珺雪先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很贵的,没带过几个学员,你是最优秀的那个。” 温宛冰抿着唇克制着神情,递过了手里的保温杯。 “这什么?”闻到了浓郁呛鼻的味,傅珺雪蹙了蹙眉头,“姜汤?” 温宛冰“嗯”了一声。 拧开杯盖,傅珺雪拧着眉抿了一口,不是很烫。 “那几个也想在苏市玩一玩再回去。”胡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指了指后面围在一起正讨论晚上怎么嗨的学员说,“一起吃个晚饭?” 潜水很耗体力,温宛冰不是很想再消耗精力社交,不过这话没法表示,太下人面子,正这么想着就看见傅珺雪移开保温杯问:“你们准备在哪儿吃晚饭?” 胡椒:“说是在附近的音乐餐厅吃。” 傅珺雪点了点头:“你带她们玩吧。” “这话的意思是不一起了?”从傅珺雪的神情获得答案后,胡椒没好气道,“那你还问我在哪儿吃。” 傅珺雪笑得很无害:“方便完美错开。” 温宛冰松了口气的同时弯了一下唇。 “啧啧啧,狡猾!”胡椒视线落在傅珺雪握着的保温杯上,“你这喝的什么?” 傅珺雪:“姜汤。” 胡椒问:“哪儿来的?” 傅珺雪喝完了最后一点,没说话,但胡椒瞥了一眼同样抱着保温杯的温宛冰立马就懂了。 “这么贴心。”胡椒挤眉弄眼。 温宛冰以为傅珺雪会丢出今天老说的那句,结果傅珺雪单边眉梢一挑说: “贴心吧,我的~” 温宛冰一口姜汤差点呛在喉咙里,她低着头,感受到脸被在温热的水汽熏蒸,在杯口下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ˉ 直到在苏海附近很有名的一家餐厅坐下,温宛冰被姜汤带起的热意才因为饥饿褪了下去。 餐厅位置不显眼,傅珺雪跟着导航开过了两次才找到,温宛冰后背靠着座椅背靠打量着四周,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吃完饭可以去后院坐坐,后院有孔雀和小松鼠,好像还有鸡鸭鹅。”傅珺雪拿着手机点了菜。 温宛冰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睛,顶灯的光落在她的眼底,称得很亮。 气氛很好,傅珺雪勾着唇等夸奖,结果等来温宛冰一句:“怪不得你被导航气得快发飙都非要来这家店。” 傅珺雪咬牙:“……有发飙的迹象么?” 温宛冰认真:“有。” “哪有……”将手机递给温宛冰,傅珺雪唇角弯翘的深度更深了点,很温柔带了一点不是很明显的撒娇语气,“难道不应该夸夸我选得真好么?” 温宛冰接过手机,甚至能感受到没有手机壳的冰凉机身下残留着的傅珺雪的体温。 “选得真好,”温宛冰垂眸,瞥见到傅珺雪只选了两道菜,招牌黄焖鳗鱼和银鱼炒蛋,就将近三百,接着脱口而出一个字,“贵……” 傅珺雪刚弯起的眉眼拉平,很快眼神又柔和起来:“这些我都吃过,想让你尝尝,如果你没兴趣可以去掉。” 温宛冰神情淡淡地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按了两下屏幕:“直接下单么?” 傅珺雪看着她,过了两秒,“嗯”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被一旁来搭讪的女生打断了,对方把傅珺雪认成了某位明星,上来要合照和签名。 “抱歉,我不是明星。” “啊抱歉抱歉,”女生连声道歉说,“不过我看你真的好眼熟。” “可能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傅珺雪的声音很温柔,笑得很温和。 “姐姐,你这还叫大众脸啊,特漂亮特有辨识度好么。”女生掏出手机,抿出不好意思的笑,“可以加个好友嘛?” “抱歉。”傅珺雪眼眸微转看了眼对面的温宛冰,半是羞意半是歉意,“我怕我女朋友会吃醋呢。” 没想到傅珺雪会公开说她是她女朋友,即便这里谁都不认识她们,都是陌生人。但刺激依旧很大。耳朵发烫,喝进嘴里的水像被瞬间凝固,呛得温宛冰直咳嗽,咳得面红耳赤。同时在心里感叹,这神情变换,傅珺雪不当演员真是可惜。 女生惊讶的目光在她俩身上转了一圈,见服务员端着菜过来了,“好吧,祝你们百年好合~”说完就溜了。 傅珺雪将纸巾盒往温宛冰方向推了推,好笑道:“至于么?” 温宛冰缓了缓问:“干什么拿我当挡箭牌。” “什么挡箭牌?我可是在说实话。”傅珺雪手撑着下巴,等服务员上了一道四方菜离开后,她冲温宛冰笑问,“你不会吃醋么?” 温宛冰给杯里添了水,老实道:“不会。” 傅珺雪:“哦。” 温宛冰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多说了一句:“人家对你也没那方面的意思。” “哦~”这次有了音调。 “那是有意思就吃醋了么?”调侃的语气。 “现在没意思,那指不定接触过后就有意思了呢,像你一样。”尾音打着弯,说不上的意味深长。 水温的热度源源不断从杯壁传到指腹,温宛冰蜷起摩挲杯子的手指,没说话,战术性的喝水。 傅珺雪:“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哦。” 温宛冰:“嗯。” 居然应声了,傅珺雪愣了半秒,饶有兴致地盯着温宛冰,用不同的音调重复:“嗯?” 温宛冰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身道:“我去趟卫生间。” 洗了脸缓了缓,等脸上的红晕褪下去,温宛冰才回到原位,刚好服务员上了最好一道菜。 “您好,菜已上齐,请慢用。” 傅珺雪长睫半垂,眸光落在桌上:“我还以为你会把我点的那两道菜换了。” “我很少在外面吃饭,比起家常菜,是真的觉得贵,但偶尔奢侈一下没有问题。”温宛冰顿了顿,又说,“而且你想让我尝的应该是你最喜欢的两道菜,没有要换的理由。” 傅珺雪眸光轻漾:“这样啊~那你快尝尝。” 温宛冰敛眸,执起筷子,在傅珺雪的眼神示意下夹了一块鳗鱼肉,不禁感慨:“你是真的很喜欢吃水里的东西,比如鱼虾蟹贝。” 傅珺雪托着腮,微微歪着头,漫不经心地说:“也不是啊,陆地上的也喜欢吃,比如……” 说到这里她长睫抬了抬,懒洋洋地对上了温宛冰的视线,灯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弯翘的唇角勾出弧度让她像一只盯着猎物的狐狸,“蜗牛。” 温宛冰:“……” “南泉有家花园法国餐厅,他们家的法式焗蜗牛很好吃。”傅珺雪笑着说,“下次带你去吃吃看。” 那家餐厅以天价出名,是只有上流才会出入的场所。在很久之前,温宛冰曾不止一次听那人说过,也被温如水邀请过,但一次都没有去过。她的物欲不高,对彰显金钱、权利、地位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 可现在,她居然开始禁不住想象所谓的“下次”去那些不曾感兴趣的地方,和傅珺雪一起。又久违地产生想要尝尝傅珺雪喜欢的料理,看看傅珺雪曾游玩过的地方,将这段短暂的感情再更久一点地维持下去。 又能维持多久…… “发什么愣。”傅珺雪挖了一勺银鱼炒蛋放进她碗里,“不合口味?” 温宛冰摇了摇头,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看见傅珺雪将勺子上附着的小银鱼舔掉后,垂头说:“很好吃。” 饭后小坐了一会儿,傅珺雪抓了一把瓜子,拉着温宛冰去了院子。 长长的铁丝笼挂在树间,有两只可爱的小松鼠在里面来回穿梭。左手边的笼子里关了一公一母两只孔雀,右手边的一排秋千上都坐着小朋友,再往后圈起的笼里放着鸡鸭鹅,围墙上趴着一只打盹的猫,整个院子充满了野趣。 傅珺雪分了一半瓜子给温宛冰说:“要是小星星星在,肯定会很喜欢这里。” “嗯,”温宛冰看着吃瓜子的松鼠很认同,“你上次折的兔兔被她放在了床头。” 傅珺雪问:“那玫瑰呢?” 沉默了片刻,温宛冰回:“和上次的栀子花在一起。” 傅珺雪想到温宛冰给她发过的滴胶栀子花照片:“所以被滴胶长久保存的栀子花和永不凋谢的纸玫瑰你放哪儿了?” 语言的魅力在于平凡的词语组合在一起,让听的人品出另一种含义,温宛冰联想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出神,如果失去滴胶,如果没有干燥剂,栀子花会枯萎,纸会受潮。 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温宛冰边拿手机边回:“我房间的办公桌上。” 电话是何秀英打来的,日常的问候关怀,温宛冰提了一嘴饭店庭院有很多小动物的事。何秀英说温星今天在小公园和一只野猫大眼瞪小眼了半个多小时。 聊了有十多分钟,结束了通话。 “阿姨的电话?”傅珺雪问。 “嗯。”温宛冰应了声说,“我妈让我给星星养个宠物。” 傅珺雪顺着她的新话题问:“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温宛冰以为傅珺雪会附和劝说她养,没想到反而是先关心她的想法,愣了一下,老实道:“有点纠结。” 傅珺雪:“还是担心再遇到之前猫猫离开导致星星病情加重的情况?” 温宛冰点了点头。 “不要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如果一直被过去束缚,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说到这,傅珺雪像是感应到了一般,侧过头,眼睛对上温宛冰的视线。 一瞬间,温宛冰有种微妙的感觉,仿佛这番话不只是在说养宠。 “养宠也是一种疗愈方式,我觉得很可以给小星星养一只属于她的宠物。”傅珺雪柔声建议道,“好好挑选一只健康的,温顺的,好好养,同一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不大。” 温宛冰收回思绪,“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傅珺雪也点到即止,抛出假设性问题:“如果要养的话,想养什么?” 温宛冰不假思索:“猫。” 选择不变,傅珺雪递过去一个讶异的眼神:“还是决定养猫?” “最适合疗愈的宠物就是猫和狗,狗的话,需要定时溜,我的工作时间太弹性了,妈要照顾星星,分身乏术。另外,也有研究表明患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儿童与猫的关系更好,可以更快地建立好良性且牢固的关系,不过也有说疗愈犬更好的。”温宛冰边说边挑出饱满的瓜子递给小松鼠,“综合考虑,选择猫更合适。” 傅珺雪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我发现,你每次在想做一件事前,都会深思熟虑,考虑很多。” 小到生活琐事,大到充当另一个人生活,都是站在各方面的角度去思考出一个最优的选择。 温宛冰听不出她的语气是夸还是感慨:“这样不好么?” 傅珺雪笑了笑:“挺好的。” 温宛冰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她想说的不是挺好。 “怎么这么看着我?”察觉到温宛冰的眼神,傅珺雪看向她,突然发现她这种拧巴的表情有点可爱,忍不住凑上前逗她,“是想亲亲?” “……不是。”温宛冰连忙别过脸,“是觉得你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傅珺雪笑出了声,凑到她耳边,用气音说:“你这么讲,我不得真亲你一下才行?” 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耳边,温宛冰咳了一声,闷闷道:“我是说前一句。” 傅珺雪回想了一下前一句是什么:“你是觉得我实际并不认为挺好的?” “嗯。” “挺好的是实话,”傅珺雪说,“不过我个人比较喜欢随心做事,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就直接去做,等遇到问题的时候再去想怎么解决。” 属于傅珺雪的处事风格,就如同邀请她做些疯事。 温宛冰没接话。 瓜子攥在她的手心里,尖端硌着指腹,是明显而有微妙的触感。 傅珺雪摊开手让松鼠透过笼眼伸出爪爪自己抓瓜子:“或许你可以让温星自己做选择,看看她更想养猫还是狗。如果她想养狗,你说的第二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因为是星星自己选择的小伙伴,好感在最初就已经建立,有好感就能更快地形成关系。至于遛狗,虽然麻烦,但是你们一家三口每天都可以有时间一起散散步、多交流不是么?” 太阳落了山,落日的余晖将傅珺雪的侧颜衬得很温柔,也朦胧得像是隔了段距离的模糊。 温宛冰动了动唇,最后只溢出淡淡的一声“嗯”。 喂完瓜子,在茶亭喝了一壶茶后,傅珺雪接到了纹身师的电话,两人驱车前往对方的工作室。 工作室在中心商场旁的写字楼103室,乘坐电梯上楼时,傅珺雪又向温宛冰确认了一次,问她是不是想好了,以后万一后悔,就算是洗也会有痕迹。 “你不是说想做什么就先去做么,以后反悔,等以后再说吧。你都问我好几次了,”温宛冰说,“你会怕后悔么?其实你可以……” 话还没说完,电梯开了,傅珺雪推着她的肩往外走:“你觉得我会去担心还未发生的事么?想跟你一起纹,是我现在想做的事,你不后悔就好,走啦。” 一直推到一面玻璃门前,傅珺雪才停下。 玻璃上贴着一根羽毛落下枝头的图样,写着“空枝”两个字,字帖后的玻璃倒映出温宛冰漾着清浅笑意的脸。 她在因为后一句而感到愉悦。 门推开,立即响起儿童玩具的机械音:“欢迎光临!” 装修风格有点暗黑,陈旧的木板地面,到处是黑色陶瓷和木制的装饰物,收银台灯光是幽暗的黄,明明是暖光灯,却没给人一点温暖的感觉。 再里面的房间门被拉开,光亮也投落到了客厅,拉出斜长的一道光带。 里面的老板走了出来,是个女人,五官深邃清晰,有点异域风情,像精致的漫画角色。 “来了啊。”老板招呼她们坐沙发,“真行,大夏天的带女朋友来纹情侣纹身,还是你发我的那两张图?” 温宛冰挠了挠鼻尖,听见傅珺雪“嗯”了一声,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我看了你给我的图案,感觉单针微写实风格比较适合。”老板说话很跳脱,前面讲风格后面就跳到了时长,“就我一个人,时间会比较久,你们没问题?” 傅珺雪笑道:“慢工出细活,没问题。” 老板也笑了笑,露出了虎牙,给她俩倒了果茶:“坐一会儿,墙上有些以前纹过的客人留下的照片,靠窗那边的微写实的风格,可以看看,我先去准备一下。” 温宛冰起身顺着墙走到窗边,视线被窗边放着的装饰物抓住。 那是一根落雪的树枝,上面立着一只很可爱白色的肥啾。都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涂了颜料,肥啾的眼睛镶嵌的是黑色玉石,很亮。 色调也是黑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给人一种很有温度的感觉。 “我第一次陪胡椒来也注意到这个。”傅珺雪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摸了摸肥啾的小脑袋,“这是沈老板自己雕的。” 联想到这家店的logo也是差不多元素,温宛冰问傅珺雪道:“外面的logo是不是也是沈老板自己设计的。” 傅珺雪点了点头。 温宛冰又问:“这个老板名字里是不是带有树枝或者和鸟有关的字?” “带一个羽毛的‘羽’字。”回话的不是傅珺雪。 “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沈,名稚羽,稚气的稚,羽毛的羽,别人都叫我沈老板。”沈老板探出半边身体,头往里面歪了歪说,“进来吧。” 进去后,入目便是细长的床和纹身需要的机器、工具,看起来更像是个刑场。 沈老板问:“怎么说?是微写实还是其他风格?” 温宛冰和傅珺雪对视了一眼,后者一幅你做什么我做什么的态度,她收回视线说:“微写实吧。” 沈老板把她俩的小动作收在眼底,笑了声,又问:“还是一个纹腰腹,一个纹后肩头?” “嗯我后肩,”傅珺雪指了一下温宛冰,“她腰腹。” “那腰腹的先来吧,那边复杂。”沈老板示意温宛冰躺到床上,“衣服撩起来,把要纹的地方指给我看看。” 温宛冰躺好,撩下摆的动作却顿住,下意识地在一旁坐下的傅珺雪那看了一眼。 傅珺雪挑了挑眉:“又不是没看过。” 她还没介意因为纹身温宛冰那截小蛮腰要给旁人看呢,倒是开始介意给她看了? 温宛冰无言以对。 “怎么是左边……” 尾音轻到几乎听不清,傅珺雪眼睁睁看着温宛冰撩起与照片反方向的下摆。 浅淡的疤痕被周围的莹白皮肤衬得十分狰狞。 傅珺雪立马就反应过来上次拍照温宛冰是故意拍的右边。 “是要遮住这个疤么?”沈老板大约是见多了用纹身遮疤的客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嗯。”温宛冰问,“能遮么?” 沈老板盯着疤看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留得疤?” “很早之前。”温宛冰补充,“有六七年了。” 沈老板戴上手套,给出了肯定答案:“能遮。” 先是消毒,后是描图,描完沈老板让温宛冰和傅珺雪都看了看:“看看成不成。” 大致效果出来虽然抽象但还可以,温宛冰表示没问题,傅珺雪就更没问题了。 “成,那我就开始纹线了。”沈老板说,“会有点疼,但是一般人都能忍,上色会比较疼,你头左侧有纸巾和一次性毛巾,可以擦汗,也可以咬着。” 听到最后一句,温宛冰嘴角抽了抽:“……” 傅珺雪被她说得有点紧张:“可以涂麻药么?” “一个负责的纹身师,是不会同意顾客打麻药的,能忍就纹,忍不了就建议别纹。”沈老板解释,“麻药影响皮肤,以后图案增生丑死了后悔的可是你们。” 傅珺雪看着温宛冰,她的眼睛里溢着担忧和心疼。 有那么一瞬间,温宛冰想吻她的眼睛。 “我不怕疼。”温宛冰冲她笑了笑。 与以往的浅笑不同,带了点安抚意味,让看起来很纯真可爱笑莫名透了点可怜。 傅珺雪想,哪有人不怕疼的,最多只是习惯了而已。沈老板已经带着口罩拈着纹身工具低着头,精雕细琢地在温宛冰那一片肌肤上一下下地戳了。温宛冰的表情还算平静,看起来不是很难忍。 四十分钟后,沈老板扭了扭脖子,换了工具说:“现在要开始阴影处理、上色,如果中间疼得受不了跟我说,可以缓一缓。” 温宛冰应了声:“好。” 上色的过程繁复,因为时不时会有血渗出,需要擦拭清理,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傅珺雪看温宛冰蹙着眉,眉头拧得比她还紧:“是不是很疼?” “还好,”温宛冰用纸巾擦去额头沁出的汗,咬牙说,“可以忍。” “你的耐痛力挺强的。”沈老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顿了片刻,又说,“上次跟她一起来的那位,从上色开始嚎到上色结束。” 之前还有陪人来过?也是顾客么?温宛冰蹙紧了眉。 傅珺雪立马问:“疼?” 沈老板停了一下:“要缓缓么?” “不用。”温宛冰咬了咬唇,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之前是陪谁来?” “胡椒。”傅珺雪翘了个二郎腿,指着大腿说,“有次吃砂锅她不小心弄翻了,汤的疤去不掉,夏天又想穿短裤,干脆来纹了个纹身,不过我没看着她纹,当时有点事,就送她过来,结束了接她回去而已。” 温宛冰表情稍微放松了点:“哦。” 提到烫疤,傅珺雪问:“你虎口那边的烫疤要不要纹点什么遮住?” 温宛冰下意识抬起手看了眼,圆形的烫疤映在眼底,纹身被戳刺的痛感仿佛传递到了烫疤上,她将手垂放下:“不用。” 虎口显而易见的烫疤不用遮,现在却要遮住压根不会露出来的疤。 傅珺雪昂了昂下颌,看向因为纹身泛红的那一片,顺势问:“你那个疤是怎么来的?” 察觉到温宛冰的僵硬,沈老板问她:“需要缓一缓么。” 温宛冰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说:“要。” 沈老板停下后瞥了眼温宛冰右手的虎口处说:“店里有纹身贴,想遮的时候可以贴一个。” 温宛冰问:“有星星图案的么?” 沈老板想了一下:“有。” 等温宛冰缓了点沈老板才继续,但之前的话题没能继续下去,被岔开后温宛冰没有回答,傅珺雪知道她现在不想说也没有追问。 图案的雏形大致已经出来了,傅珺雪将纹身过程拍了照,温宛冰就看到她攥着手机时不时点屏幕。 “哪个滤镜好看?”傅珺雪递过手机给她看。 第一个冷色调,第二个暖色调。 温宛冰:“第二个吧。” 傅珺雪又点了点屏幕,让温宛冰挑了贴纸,之后温宛冰便看她一直在屏幕上划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傅珺雪垂下手,无意之间温宛冰瞥到了她手机屏幕,看起来,像是画了一只海龟。 “好了,”沈老板关了机器,“坐起来包保鲜膜。” 傅珺雪扶着温宛冰坐起身。 沈老板边包保鲜膜边说:“现在皮肤红肿效果有点打折扣,等消肿就好了,3小时后再揭保鲜膜。” 傅珺雪直勾勾地盯着看:“感觉挺不错的。” “嗯哼,我纹的怎么会差。”沈老板顿了顿补充,“当然,你设计得也很好。” 明明图案是自己的名字,却有一种被烙下了属于傅珺雪印记的感觉,温宛冰突然觉得那一处灼烧感更强烈了。 花费了太长时间和精力,沈老板说饿了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于是三人商量着点了夜宵。 坐在待客厅吃饭时,沈老板开了吸顶灯,但好像也没提亮多少。 “你这地方整得像个老电影似的。”傅珺雪拆了外卖的包装袋,分了一晚赤豆元宵给温宛冰,一碗糖芋苗给沈老板说,“老待这么暗的地方不压抑么?” “艺术人,有时候很需要环境的挤压,才能迸发出灵感。”沈老板从葛优瘫坐直身体,拿起筷子虚点了两下,“你不是应该很懂么?” “我不懂。”傅珺雪又递了虾饺过去。 沈老板“嘁”了一声。 温宛冰完全被迟来的痛感支配着,没什么胃口,抱着杯子喝果茶。 “疼得厉害?”傅珺雪关心道。 “疼,也不算厉害。”温宛冰没再逞强,“就是火辣辣的,就像被抹了辣椒一样。” 不是纯粹的疼,细细密密渗出的感觉有点让人难受。 “明天就会好点了,别老想着疼,分散分散注意力。”沈老板说着起身去拿了印着注意事项的纸和纹身贴过来说,“挑挑看看。” 傅珺雪挪坐到温宛冰身边,两人头挨着头一起挑了几张,温宛冰将剩下的都还给沈老板。 沈老板接过,随手放在了一旁,突然问了一句:“你俩怎么谈上的?” 温宛冰正在喝水,呛了一下。 傅珺雪敷衍:“就那么谈上的。” 沈老板视线在她俩身上转了两圈,那个眼神,仿佛什么都看透了的模样,但她却没说什么,话锋一转,谈到了自己:“我以前也谈过一个女朋友。” 这一句之后便戛然而止。 温宛冰问:“现在呢?” “现在没啦,早分了。”沈老板慢吞吞地舀了一勺桂花糖芋苗,看着温宛冰说,“她的耐痛力也很强。” 前半句洒脱里带着遗憾,后半句却是柔情四溢。 能感觉到感情很深。 其实不该对别人私事刨根问底的,但温宛冰有点忍不住。她还没开口,心有灵犀一般,傅珺雪先问了出来:“为什么分?” 沈老板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食物,过了好一会儿,她喉咙滚了滚说:“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纯粹,用钱维系的,长久不了。” 无心一句,却像是带了棱角地落入耳里。温宛冰倏地有点滞闷。 就像是小小的可燃物丢进了火苗里,引起一撮明亮的火焰燎烧而上,灼得她有点疼,有点慌。 攥在手里的水杯却是凉得,里面的还剩一点底子的水轻轻地晃,将顶灯落下光漾得零碎,温宛冰在一片斑驳里,轻轻抬了抬眼皮,瞥扫到另一片光。 那是傅珺雪的眼睛,温宛冰知道,她在心里刻画出那双漂亮的眼。 眼尾上扬,内眼角微微下勾,望着人时,眸光微垂,妩媚慵懒,眼底蕴着的光会映出万物,却是万物都不被放在心上。 温宛冰突然抬不动眼睛与她对视。 沈老板还说了些什么,温宛冰没听进去,只在余光里看着傅珺雪,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点水。 吃完东西又休息了十几分钟,沈老板起身说:“来吧,吃饱喝足,该干活了。” 进到操作间,沈老板准备新的工具,傅珺雪反坐在椅子上,脱下外衫说:“帮我解一下吊带。” 温宛冰才发现傅珺雪穿的吊带是可解开的款式,去掉肩带,就能完美露出半个肩头,细腻莹润,犹如一件白玉艺术品,很漂亮。 解开的肩带被傅珺雪自己缠在了手上:“我怕疼,得攥着点东西在手里。” 温宛冰看她很紧张,迟疑道:“要不,你买纹身贴贴贴算了。” 傅珺雪抱着椅背,闷闷地拒绝:“不。” 跟着又催促沈老板:“沈大小姐,快点。” “来了。”沈老板准备好后戴上手套吩咐温宛冰说,“你拿着纸坐她对面吧,到时候给她擦擦汗。” 一开始温宛冰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开始上色。 傅珺雪是真的怕疼,那根黑色的系带被她两只手缠得歪七扭八,咬着唇,眉头紧蹙,冷汗直冒。温宛冰给她擦了汗,纸巾都湿透了。 换成了一次性毛巾,温宛冰勾着她的下巴,擦到一半,傅珺雪像是又点扛不住,轻嘤了一声。 细白手腕上缠着的黑色系带,被勾起后紧绷的下颌线,紧咬出痕迹的下唇,近在咫尺的鼻尖痣,汗湿的脸,疼到视线模糊的眼…… 这些投落在眼里的零碎元素勾勒出慢镜头下细腻的画面,暧昧旖旎的气氛弥漫在每一帧的间隙。 不该这么想,但就是这么想了。 因为这一声,沈老板停下手里的活,让傅珺雪歇一会儿再继续。 温宛冰迅速掐断了要继续歪下去的苗头,松开了傅珺雪的下巴,问沈老板道:“有水么?” “外面的水壶里有温水,旁边有纸杯。”沈老板说。 温宛冰去外面倒了一杯水进屋递给傅珺雪。 流了太多虚汗,傅珺雪是有点渴,但她现在感觉全身力气被抽去了一半,压根提不起劲去接杯子:“你喂我吧。” 温宛冰便举着杯子递到她嘴边,一点点地往上抬,傅珺雪微微仰着头,红唇抿着杯沿,眼帘半阖着,脖颈被拉得细长,随着喉咙滚动的痕迹,残留的汗珠缓慢地往下滑,拉出一条糜艳的痕迹。 这大概是认识傅珺雪以来,傅珺雪表现得最柔软的一次,像一只短暂收敛狡猾表现出温软柔弱狐狸。 没有故意撩拨,却更具蛊惑,甚至在唤醒温宛冰内心深处一些陌生的欲求。 傅珺雪“唔唔”了两声示意喝够了。温宛冰在发愣没有反应,傅珺雪挥了一下手,偏头半嗔半关心地问:“你在想什么呢?” 温宛冰这才移开杯子,理智压住了那些发胀的想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想你应该多补点水,等会儿好排汗。” 傅珺雪:“……” 纹身从肩头横向延伸到肩背,灵动蜿蜒的线条像风,坠着大大小小的雪花,比温宛冰的耗时冰久一点。 结束时,傅珺雪解脱地大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终于结束了,当初就应该一朵雪花了事。” “可是很好看。”温宛冰很喜欢傅珺雪身上的纹身,她觉得这个纹身十分贴合傅珺雪的气质,所以格外好看,“南方的雪就是这样的。” 涂了凡士林裹好了保鲜膜,傅珺雪缓了点,饶有兴致地问:“这样的?是哪样的?” 随风飘扬,似近又似远。 “抽象的。” 从沈老板的工作室离开,走起路温宛冰感觉到了不舒服,虽然T恤很宽松了,但随着步伐还是会时不时地摩擦到腰腹,刺激出强烈的燎烧感。显然,傅珺雪也不是很好受,格子衫已经耷到了腰的位置,肩线僵得笔直。 “别开了。”温宛冰摸出手机,“叫代驾吧。” “可以,我现在是开不了车了。”傅珺雪欣然同意,“按她沈大小姐的话,明天应该就好很多了。” 温宛冰下单的手顿了顿。 “叫了么?”傅珺雪问,“大概要多久过来。” 温宛冰回过神,垂下手说:“七八分钟。” 代驾司机来得很快。 去酒店的路上,傅珺雪说:“纹身也纹了,可以想想后面的疯事了。” 温宛冰想了想,突然注意到傅珺雪在车里闪烁着光的耳坠说:“打耳洞?” 傅珺雪愣了一下,笑出了声:“行!带你打耳洞,不过,温沝沝小朋友,我们可以再往大点的方面想想?” 见识不多导致温宛冰的想象力匮乏,直到下车办理了入住,她也不过只从今天拿到的潜水证,联想到:“想去真正大海里潜一次,如果可以,想带着星星一起,也可以不带,深潜一次。” “想入海啊~”傅珺雪用房卡开了门,“还有呢?” 房间楼层很高,进门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向下可以俯瞰到整个苏市沉浸在夜色里的模样。 从这样的高度看下去,会产生一种想要就这么坠下去的感觉。 于是,温宛冰笑了笑说:“还想上个天。” 傅珺雪也跟着勾起唇角:“好~我记下了。” 包裹住纹身的保鲜膜要三到四个小时后才能揭,所以洗澡只能用毛巾蘸了水擦拭,要避开纹身的地方,过程就被拉得有点漫长,温宛冰的纹身在前面还好,傅珺雪的在背后,就有点麻烦。 洗到一半,傅珺雪拉开门,探出头说:“帮个忙?” 温宛冰刚铺好床,有点疑惑洗澡要怎么帮,走近了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背后我擦不到,还怕碰到纹身。”傅珺雪轻言软语,“你帮帮我?” 温宛冰想了想,虽然都是女生,但是性取向下这样似乎不太好,建议道:“可以睡醒了再洗。” 傅珺雪:“……” 温宛冰往后退了一步,颇有一幅避之如蛇蝎的样。 “你别走。”气得傅珺雪笑了起来,“奔波一天了,我受不了睡醒再洗,这样我会睡不好的,睡不好明天谁给你做司机?” 温宛冰顿时理亏,无话可说。 傅珺雪直接拉开了浴室的门,温宛冰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接着就听到傅珺雪的轻笑:“温沝沝,你不要这么可爱好么,手放下来。” 温宛冰没放,还转过了身:“你找个什么东西遮一遮。” 傅珺雪从喉咙低滚出两声,听不出是无奈的笑,还是被气到的轻哼:“你把手放下来,转过来看看。” 温宛冰慢腾腾地转身,张开手指,从缝隙里往外看。傅珺雪长发像海藻一般披散着前面,一只手拽着浴巾遮挡在身前,一只手攥着毛巾递在她眼下。温宛冰这才垂下手,接过毛巾。 等傅珺雪背过身,展现出一大片毫无遮挡的瓷白,她才知道什么叫狡猾。 她看着那一片白,挪动一步,就感觉自己离某种边缘越近一点。 边缘的那端是什么她不敢去想,却清楚地知道,现在的每一步,没有人逼她。 出于一种强制自己理智清醒的惯性思路,又或者是她是有计较这样的待遇是否具有特殊性,在傅珺雪以往的恋爱中是否有存在。 “你以前恋爱也这样么?” 镜子里,傅珺雪侧过脸,看着镜中的她,笑得昳丽动人:“我说没有你信么?” 她俩的相处模式在很多时候都让温宛冰觉得是一局句酒桌游戏,酒瓶转动,瓶口对着谁谁就回答对方的问题,你来我往的试探。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傅珺雪先让游戏暂停下来。 这次换作了温宛冰让酒瓶停了下来:“信。” 傅珺雪在洗手台上的手指正点着台面,闻言,手一顿,好一会儿,她说:“那你还问我,占了便宜还卖乖。” 温宛冰不上套,理性分析:“是你让我帮忙的。” 说话的语气,被占了便宜的是她。 傅珺雪吃瘪轻哼了声。 温宛冰抿了抿唇,压下即将翘起的弧度。 毛巾浸了热水,轻柔地从肌背上摩挲过,擦到纹身附近,傅珺雪轻轻抖了一下,小声地吸了口气:“嘶——” “疼么?”温宛冰立马问。 “有一点。”傅珺雪说,“你……稍微轻点。” 温宛冰低下头,离得更近,更轻更缓。 淋浴间潮热的水汽凝聚在周身,将气氛包裹得有些暧昧。 触感就像轻柔潮湿的吻,傅珺雪撑着洗手台的手指蜷了又蜷,一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一时又觉得时间过得有点快。 “好了。”温宛冰退开,“你这个纹身,晚上是不是得侧着睡了。” “是啊,趴着躺着好像都会碰到。”傅珺雪往后扭着身看了眼后面的纹身,牵扯到肩部,疼得直拧眉,顿时放弃,转而去勾温宛冰的下摆,“给我看看你的。” 保鲜膜下依稀能看到纹身的图案,一小块水面下的图形是坠入水中,缓慢融化的冰块。 在水里的时间久了,冰块还会记得自己是冰块么? 纹身是固定的图案,冰块会一直存在在这里。 冰块下就是温宛冰需要遮盖的伤疤。 傅珺雪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在保鲜膜上游走,慢吞吞地垂下,衣摆也随之荡秒,温宛冰见她不看了,转身拧开水龙头冲洗毛巾,水声中揉进了傅珺雪的声音。 “你知道今天,沈大小姐给你纹好纹身的时候,我特别想做一件事。”傅珺雪侧倚着洗手台,眸光定格在温宛冰低垂的后颈上,温宛冰的头发全部挽了起来,脖颈又长又白,细腻莹润,当初温星在那里留下的指甲印早已经消失殆尽,毫无痕迹。 “最开始还是上次看到小星星应激抓你脖子的时候冒出的想法。” “什么?”温宛冰关了鸭嘴龙头,手搭在上面,僵在原地。 从掌心传递的冰凉,反衬得后背温热。 傅珺雪从身后将她圈在臂弯之间,贴的很近,温宛冰微微抬首,在镜子里看见傅珺雪与她头挨着头。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层水汽,莹亮却朦胧,她的脸被水汽熏出浅淡的粉,她的呼吸都扑撒在她的脖颈间:“温沝沝。” 她叫她的名字,声音像含了蜜糖,在灼热的气氛里甜腻得可以拉丝。 “嗯。”温宛冰回应她,表情绷得不露分毫。 傅珺雪侧头,擦过她的耳朵:“我想亲亲你的伤。” 温宛冰滚了滚喉咙,手指曲起,在台面上抓出一道道蜿蜒的痕。 傅珺雪低头,很自然地在她的后颈,烙下一个吻。 那一瞬,温宛冰的呼吸停滞。 傅珺雪柔凉的唇瓣,像一场滚烫的雪,温柔地覆盖在她不知道愈合过多少次的伤痕上,落在她的心湖,泛起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有什么落地的声音。 温宛冰垂眸。 看见浴巾如同覆地的雪,静静地躺在脚下。 极其强烈的冲动不断地腾升,温宛冰突然很想转过身,反客为主,看傅珺雪这只撩人的妖精惊慌失措的模样。 但她还没有有所行动。 莹白的足尖勾着浴巾提了起来,傅珺雪点到即止,往后退了两步,披着浴巾往里面走,摆了摆手说:“就当是今天的Good night kiss。” 温宛冰抬头,手不自觉地挪到后脖颈,悬在一段距离外,没有落下,怕将残留的触感一不小心抚去。 镜子里映照出她的脸,慢慢泛上了血色。 “粉色的小蜗牛,还要在里面呆多久?”傅珺雪声音带笑,“我要换睡衣了。” 温宛冰的脸越来越红,扭身就往外走,隐约还能听到傅珺雪的笑声,她捂着发烫的耳朵,低低地槽了一句:“妖精。” 傅妖精很细心周到,怕睡觉时呼吸蹭到纹身,睡不好,床是分开的。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因为纹身又辣又疼的感觉没有消退,还是临睡前那个特殊的晚安吻,温宛冰觉得疲累却睡不着,给温如水的账号发了“生日快乐”,平躺着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后,温宛冰又拿起了手机。 手机亮度调到了最低,但亮起的那一刻,另一张床上躺着的傅珺雪睁开了眼睛,轻声问:“睡不着?” “嗯。” 温宛冰划拉了一下屏幕,看见傅珺雪下午的时候把链接发在了群里,她点开了choker和耳钉的链接,都是同一个品牌,Fantacy。 “你怎么也不睡?”温宛冰关了群聊,随手点进备忘录。 “疼。”傅珺雪轻叹。 “转移一下注意力。”温宛冰看着备忘录里记录傅珺雪喜欢的吃食那行说,“想想明天吃什么吧。” “对哦,明天我们温沝沝大厨要大展身手呢,我想想啊~”傅珺雪起了点兴致,不由自主地想要调整一下睡姿,磨到纹身,倒抽了一口气,顿时想到沈老板最后让她们拍照留存的注意事项,上面有一行字格外醒目,她那点兴致被这一盆冷水泼得灭了大半,“算了,还是别让我想了。” 温宛冰纳闷:“为什么?现在想不到?也不着急你慢慢想。” “慢慢想我也想不到,还能吃什么呀,你看沈大小姐那个注意事项里写的,”傅珺雪重复上面的话,“忌辛辣生冷刺激,辣的、海鲜都不能碰了。” 话语中带着点怨念,字里行间都透着“我的快乐没有了”。 温宛冰笑了笑:“清淡的家常菜应该没问题,明天回去的时候可以去一下菜场看看。” “嗯哼~”傅珺雪兴致不太高,“大概只有你的厨艺让我期待了。” 温宛冰在打字更新备忘录,没接话。 傅珺雪又说:“别有压力,再不济还有蛋糕垫底。” 温宛冰举着手机呆愣了几秒:“明天回南泉我得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傅珺雪猜测道,“蛋糕店?” “我姐姐的墓地。”温宛冰垂下手,侧过头,动了动唇,想说的话临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想问傅珺雪要不要和她一起,又觉得邀请人去墓地,不吉利,正琢磨改口说什么。 “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看看她么?”傅珺雪打断她道,“毕竟明天蹭的饭是她的生日宴。” 夜色里温宛冰的眸光柔了又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 傅珺雪心想怎么会介意,更进一步,更多的了解。 30 前半夜温宛冰睡得不太安稳, 总会因为无意识地翻身不小心摩擦或者挤压到纹身,然后被痛醒。 后半夜,傅珺雪直接挪到了她的床上, 将她的手臂摊开, 枕了上去, 柔声柔气, 哄小孩似的语气:“姐姐压着你就不会翻过来翻过去了。” 温宛冰身体一僵。 直到睡着,迷迷糊糊中她朝傅珺雪的方向翻了个身, 几乎是下一秒,傅珺雪的胳膊便搭了上来,力道不轻,震得纹身处很疼, 温宛冰倏地睁开眼,呼吸几乎停滞。 大概是抬胳膊扯到肩背的纹身, 傅珺雪蹙着眉头轻哼了声,然后像一只请求主人抚摸的宠物轻轻地往前蹭:“温沝沝……” 带有温度的呼吸拂过温宛冰的脖颈,嵌进她的皮肤, 引起一阵颤栗。 只一句, 很轻,尾音几乎听不清, 之后又是均匀的呼吸, 温宛冰在想是不是错觉,更分不清傅珺雪是无意识地梦呓,还是有意识的低喃。 黑夜很容易让人内心深处的欲望膨胀, 挣脱束缚的牢笼。温宛冰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悬在了傅珺雪的肩头上方。 没有落下。 温宛冰微微松了口气。如果揽上去,傅珺雪估计要嚎着醒过来。 其实今天整个纹身过程中傅珺雪最多只是轻哼, 但温宛冰莫名就会想象她嚎的样子。 可能是受到了张嘴狐狸表情包的荼毒。 清冷月辉从落地窗投落进屋内,拉扯出不规则的图形,傅珺雪就沉睡在图形之间,从温宛冰的角度,隐约可以看到她肩头的保鲜膜的褶皱反光。 保鲜膜下的纹身图案浮现在温宛冰脑海里。 漂亮的六角雪花,肆意又自由地飘摇在风中。 莫名其妙的,温宛冰同时回想起沈老板说的话——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纯粹,长久不了,分手是必然结果。” 温宛冰悬在半空的手蜷了蜷,与傅珺雪错开,垂放到了自己身侧,碰触到了腰腹上的保鲜膜,摩挲过纹身,引起细微的刺痛。 她闭上眼睛,难以入眠。 和傅珺雪在一起的时光里,她似乎都是放松地由傅珺雪牵引着,按照傅珺雪的思路去生活,去疯去快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考虑太多。 温宛冰很喜欢且享受这种状态。 傅珺雪说她是蜗牛。 形容得很贴切。 她是一个背着沉重的壳逞强着行走了太久的人,偶然出格。 在感性上,她渴望能够放纵得更久一些。 可这些让她感到轻松的所有,都是短暂搭建的乌托邦。 随时都会崩塌。 有时候,偶尔一下,温宛冰会冒出冲动的想法。 但理性告诉她, 付出不对等的关系,长久不了。 这条路上要背起的担子太重了,一个人承担就好,不应该再拉另一个人下水,承受本不必要承受的坎坷。 夜色静谧而又浓郁,空气被晕染得粘稠,眼前的人眉头舒展睡得很沉,月光朦朦胧胧如同一层薄纱轻飘飘地覆盖在傅珺雪的身上。温宛冰一点点前倾凑近,鼻尖相触,视线下是只要再近一点就可以亲吻到的温软唇瓣。 温宛冰羽睫轻轻颤动出挣扎的弧度,她定格在这里,没有再往前。 如同有些美景可欣赏不可收藏,有些人也只可遇而不可求。 她希望傅珺雪一直可以是肆意飘扬的雪花,短暂地与她谱写浪漫序曲。然后随风飘离,飘得高高的、远远的,不要落在她这个正在融化的冰块上,也失去了自我。 ˉ 南泉市三大合法公墓,最为著名的便是望江路的孝园,北望长江,南瞻青山,靠着佛寺,风水极佳。 除了贵,挑不出一点不好,价格与其他墓园比简直是断层。 傅珺雪将导航定位到那里时,小小的讶异了一下,她听过温宛冰说有存款,也算是一个小富婆,当时只是调侃,没想到竟然真的财力不小。 不过很快这样的想法就被冲击了一下、 注意到傅珺雪的停顿,温宛冰担忧地看向她露在外面的肩,问道:“是还疼么?” “有一点,不过比起昨天可好多了,在可承受范围内,”傅珺雪输入了地址调出导航,话音含笑,“心疼我了?” 温宛冰嘴上说:“正常范围内的关心。” 身体却坐得笔直,不放心地盯着傅珺雪看。 “正常范围,”傅珺雪咬着字眼,笑盈盈地问,“那不正常范围的关心是什么样?” 温宛冰面无表情,与傅珺雪对视了好几秒,憋出一句:“就是不关心。” 傅珺雪的笑刷地一下收敛:“我看你才是口是心非。” 这话还是昨天温宛冰对她说的,昨天的温宛冰很诚实。 而今天的温宛冰是沉默。 傅珺雪故意把这沉默当做默认,反过来安慰说:“别担心,今天好多了,昨天真是疼,疼得都想抽烟。” 温宛冰拧着眉头:“纹身后不能抽烟,忍着点,顺便戒了吧。” 好一个顺便。 没有以为她好的名义强势地让她不要抽,也没有顺从地说等过段时间就可以抽了。 傅珺雪边发动车边笑着应了句:“知道了~管家婆。” 温宛冰被这个新称呼噎得没话说:“……” 直到车子发动,看傅珺雪是真的没什么问题,她才慢慢将背靠上椅背,迟疑了几秒后,问:“十万以内的车,有推荐么?” 傅珺雪愣了愣,确认道:“你是准备买车了?考虑好了?” 温宛冰“嗯”了一声。 从之前两次的谈话中傅珺雪能感觉温宛冰对买车的欲望并不强,不禁好奇道:“是什么促使你突然下这个决定的?” 不是突然,是从上一次被接下班就有了想法。 是从昨天叫代驾的时候,想如果她可以开车,今天你就可以轻松一点。 是刚刚你说有一点的一瞬,腾升而上的心疼。 这些肉麻话温宛冰没有说出口,她抿了抿唇,别扭地说:“决定已经下了,有推荐么?” 言下之意,结果已经出来了,过程无需探究。 傅珺雪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过方向盘,没追问:“十万以内?” 温宛冰点了点头,想起傅珺雪在开车看不到,回应补充道:“拿完驾照以后我就没有再碰过小四轮,得先练练。考虑到保险、磕碰维修之类的,感觉十万以内会比较合适。太贵的话会肉疼,会影响练车的胆量。” 最后一句真是发挥除了温沝沝特有的技能,一本正经的搞笑,傅珺雪发出一声气音笑。 温宛冰琢磨着她的态度,想这个价格是不是太低了,于是放宽道:“以内不行的话,左右也行。” “我对车不是特别了解,不过可以帮你问问朋友,”三十万以内的车傅珺雪压根没留意过,当下给不了推荐,针对温宛冰的顾虑,她提出了新的方案:“练车的话,不如拿我的练呀,不是可以更省?把那些磕碰维修的钱攒着,等你车技熟练了,预算也能往上提一提,最重要的是还能有个人美技术好的陪练。” 说到最后,刚好红灯,停下车的同时傅珺雪侧过头对她绽开笑颜,在投落进车里的阳光下,像盛开的黑巴克玫瑰,娇艳而又矜贵。 温宛冰空白了一瞬:“谁?” 傅珺雪笑融凝固:“……” 温宛冰反应过来了,低下头手肘撑在窗沿上,手自然地挡在唇前遮住弯翘的弧度。 傅珺雪睨了她一眼,扬眉问道:“难道温沝沝小朋友还有认识的人美技术好的教练?” 温宛冰回道:“有啊。” 这回换傅珺雪空白了:“谁啊?” 温宛冰:“你啊。” 傅珺雪:“……” 两秒后,两人都笑了出来,傅珺雪打趣:“制冷机偶尔制冷起来也挺可爱的。” 温宛冰板着脸强装淡定:“嗯。” 傅珺雪快速瞥了她一眼,注意到了她粉粉的耳朵,忍不住唇角越扬越高:“你应得这么爽快,是不是有点不谦虚了?” 温宛冰侧过头看她:“有么?” 傅珺雪笑了笑,声音很轻:“我夸的就没有。” 要是别人夸的就有。 “……”温宛冰扭过头,耳朵的色泽加深了两个度,她想,发热剂发热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傅珺雪扯回被岔开的话题:“怎么样?我这个建议。” 温宛冰一口回绝:“不怎么样。” “给个理由。”傅珺雪说。 温宛冰清了清嗓子解释:“我感觉自己和不会开车的没什么两样,怕磕碰坏你这个车。” 傅珺雪:“怕什么,又不会要你赔。” 温宛冰不喜欢欠别人的,立马回道:“那就更不好了。” “那你要是磕坏了,不如~”傅珺雪拖腔带调地说,“以身相许好了~” 尾音像含着一个小钩子,撩拨听者心弦。 温宛冰停顿了好几秒:“……不要。” 傅珺雪轻“啧”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又是口是心非呢?” 空气里的静默蔓延到暧昧逐渐被发酵出来时,温宛冰慢吞吞地吐出了两个字:“错觉。” 傅珺雪从鼻腔发出了一声轻哼,似笑非笑。她将车里的空调调高了两度,温宛冰瞄了一眼,很快收回,将心跳漏拍带出来的悸动不动声色地压了回去。 “别想那么多,坏了我才有理由换车。” 傅珺雪突然又切回了之前的内容。 能从她轻松自如的语气里听出来,她是真的不介意车子被糟践,也是真的有考虑换一辆车。 温宛冰看向了车窗外。 七月午后的太阳有点热烈,金灿灿的光铺满了整条路,不断的有车轮从上面碾过,那些快速旋转的车轱辘像是连接成了一条暗色的阴影,在阳光下不断地灼烧。 半晌,温宛冰应了声:“好。” - 孝园的东门外有很多卖花的,温宛冰和傅珺雪各买了一束,随后进园区停好车,步行到墓地。 作为南泉市唯一的生态式墓园,园区内的绿化覆盖率很高,一路设立欧式小花坛里簇拥着雅致的绣球花,间隔苍松翠柏,假山瀑布,极具传统的园林风格。 两人捧着花并排走着,傅珺雪欣赏着沿途的风景,看到一簇蓝白相间的绣球花,停下脚步:“等等,我想拍个照。” 温宛冰站定,回头就看见傅珺雪拿出手机弯下腰,在寻找最合适的角度为绣球花拍照。 角度找得怎么样温宛冰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她这里看过去,是一幅很漂亮的画。 拍完了照,傅珺雪拿着手机分享给温宛冰看:“你觉得哪张好看。” “后面三张都很好看。”温宛冰握着手机的手背到了身后。 傅珺雪一下一下滑屏幕时不小心将整个界面都划掉了,展露出备忘录的界面。 记录的是温宛冰昨天说想做的事。 温宛冰一愣:“这是……” 她还想再仔细看看具体的内容,傅珺雪眼疾手快按灭了屏幕收回了手:“你的疯事备忘录。” 想做的事屈指可数,根本用不到备忘录去记,但也不排除傅珺雪陪顾客做疯事的套路不止用在她身上从而记不住。 温宛冰抿了一下唇问:“怎么突然想到记这个,那么简单都记不住么?” “我怎么听出了一丝怨念?”傅珺雪歪头打量她,唇角笑意微妙,“是怪我没记在心里么?” 温宛冰矢口否认:“不是。” 傅珺雪歪着头盯她看,直到温宛冰脸颊晕红别过脸,才慢悠悠地收回眼解释:“你给我做的喜好备忘录我很喜欢,所以也想给你做一个,赠花予人的人怎么能不收到花呢~” 七月盛夏,连风都带着暖意,裹着傅珺雪柔软又慵懒地腔调,拂过耳畔,沁入心脾。 温宛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摆回脑袋,看了眼傅珺雪,唇角微微翘着,鼻尖小痣温柔又迷人,她走在阳光下,温宛冰敛在她的影子里。 “你说的虽然简单,但实行不简单,得好好计划一下。上天入海的计划我还没定下来,暂时保密~”傅珺雪侧头问她,“刚刚没看到吧?” 温宛冰摇了摇头。 上天入海后面写的一大串话温宛冰是没看到,但刚刚扫的那一眼,她注意到最后一行,只有两个字。 “听雨。”温宛冰回忆那两个字,问道,“也算是疯事么?” 其实是温宛冰说过有机会想和她一起做的事,傅珺雪随手记下免得自己忘了。但她听温宛冰这么问,突然不想好好回答:“说不定在听的过程中,你就做了什么疯事呢~” “只是听一场雨可以做什么疯事?”温宛冰认真想了想,“淋雨么?” 傅珺雪耸了耸肩:“也许到时候就知道了。” 温宛冰扬了扬眉,忽然有点期待,想知道届时能做成什么样的疯事。 两人继续往前走,经过壁葬的长廊时,傅珺雪看着空着的洞口里被塞的绣球说:“我爷爷就很喜欢绣球,他去世的时候,家里还考虑过把他葬这里,不过那会儿这里墓地价格就已经高达每平米八万,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四万的龙虎山墓园。” 温宛冰对此觉得没什么,半是安慰半是陈述:“人不在了,葬在哪里都没有什么区别,好的贵的都只是给活着的人多一点心理安慰而已,弥补人在世时的亏欠。” 删完照片,傅珺雪收起手机,装似随意地试探:“所以你们家是因为觉得亏欠你姐姐,为了寻求更多的心理安慰而选择孝园么?” 温宛冰笑了。 像夏季的风,能感觉到,却带着滞闷的温度,有不如没有。 笑不如不笑。 “一方面吧。”温宛冰笑说,没了下文。 傅珺雪问:“另一方面呢?” 话音还未落下,傅珺雪注意到温宛冰带她走到了一颗系有黄丝带的桂花树下,停下的那一刻,傅珺雪心咯噔了一下。 为了节省土地,孝园一直有在推出新型安葬模式,譬如庄重的塔葬、长廊的景观壁葬、家庭式合葬以及回归自然不立碑不留名的树葬,只有一根根黄丝带承载着亲人的寄托系在枝桠上。 推出树葬的头一年,不仅价低,还有补贴…… 放花时,菊花的叶子滑落在土壤上,傅珺雪看着,恍然想起温宛冰刚刚那番安慰话。 也是自我安抚。 “另一方面,说起来有点复杂。” 放下花后,温宛冰直起身,双手交握在胸前,默哀了三分钟后,看了眼导航说:“附近有家蛋糕店,星星很喜欢吃他们家的八味蛋糕,可以带我去么。” 傅珺雪以为温宛冰不会说另一方面了。 却在进入甜品店后,听见温宛冰突然开了口道:“除了复杂,还有点阴暗,听了情绪会低,还要听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傅珺雪没明白:“什么?” “另一方面。”温宛冰说。 傅珺雪反应过来:“要。” 温宛冰静默了片刻,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那个新闻。” 服务员端来了两杯果饮,说蛋糕要等会儿。 等服务员走后,温宛冰捏着长勺搅了一圈,杯子里的圆球冰块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男子求复婚不成,杀害前妻并碎尸。” 傅珺雪心尖狠狠一跳,想起那时她还在英国读书,与胡椒闲聊时,听胡椒说起过这事,那时胡椒发了整整十二条60s的语音让她有点印象。 第一条说事情影响太恶劣被压下来了,不到五分钟,网上流传的消息就被撤得干干净净。 五条,在说男人有多变态。 七条脏话不带重复地问候了男人的全家。 而引起胡椒那么愤怒的一大半的原因是,那男人还被爆出肢解过很多猫。 ——“但是不到一个星期就没了。” ——“星期猫?” ——“不是。”[1] 那时温宛冰短暂的沉默,凝固的神情,用力吞咽的动作,一一浮现在傅珺雪的脑海里。 七月盛夏,橙暖的阳光包裹住傅珺雪,她却感到了透骨的凉意,刺激得汗毛直立。 而温宛冰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从寒冷的冰里凿开。 “那是我姐姐。” 31 很小的时候温宛冰就明白一个道理, 把自己所承受过的痛苦说给别人听,只能获得一点同情而已,没有人可以做到真正的理解, 因为他们不曾经历。 而旁人的同情只会将痛苦弱化成无伤大雅的烦恼, 同时贬低了自身价值。 有些话搁在心里痛着, 比用嘴里说出随即被风扔掉的好。[1] 与其同旁人诉苦寻求一份敷衍的安慰, 不如自己咬着牙多爬一段路。 如果半夜没有想那么多,温宛冰大概也不会说这些。 出于一种自我告诫的心理, 她第一次将不敢碰触的回忆摊开,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也试图让傅珺雪了解过后,不要对她释放过多的魅力。 “出事的前一天那人约我姐出去吃晚饭顺便商谈关于星星的事。原本我姐不太想去, 但考虑到星星当时是疑似孤独症,正处于最佳治疗期, 干预课的费用并不低,我婶婶觉得是应该要谈一谈两方该怎么分摊这部分的费用,所以她就劝我姐去了。” 结果这一去, 就再也没能活着回来。 那天, 何秀英等着温如水回来,一直等到在沙发上睡着, 天未亮, 被闷闷的响声经营,她还以为是女儿回来了,推开门, 只看见了被染红的麻袋。 里面装着与她半生相依女儿,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案子审理了很久, 我姐是家里的主心骨,没了主心骨家里就一团乱。”温宛冰望着不远处手牵着手走的母女俩,思绪随着扬起的黄丝带飘远,回到了那段晦暗难熬的日子里。 “最开始,婶婶每天以泪洗面,拉着我的手说都是她害了我姐,我除了给她苍白的安慰,督促她按时吃药,什么都帮不了她。她因为精神恍惚差点出车祸,那之后就开始歇性地把我认成我姐。温星的状况也不太好,那时候她只对姐姐和婶婶亲近。” 在温如水出事之前,温宛冰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温星与她并不太亲。而何秀英在极差的精神状态下自顾不暇,更别说去带温星。 傅珺雪已经能够猜到后面发生的事,温宛冰说得轻描淡写,但可以想象到那时的她当时的处境。 姐姐的离世,外甥女的自闭、婶婶的精神状态,就像一座座厚重的石墙倾压下来,最后构成一个看上去平衡的局面,将她困在了那个狭小的中心点。 温宛冰低垂着眉眼,攥着勺子,一个接一个地舀出还没融化的冰球,语气越来越平淡: “期间对方的家人不断地恐吓、骚扰,引导舆论,诱发网暴,我婶婶的精神饱受折磨。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在她的认知里,与人结婚、生了温星、被杀的是温宛冰。好好活在她身边、不再受苦受难的是温如水。” 傅珺雪轻轻蹙了一下眉头。 这样的认知就好像是无声的一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发现只要顺着她的记忆设定,她的情绪就可以很稳定,就可以在温星不受控的时候,搭一把手。” 又舀出一个冰球,温宛冰的视线从冰球转落到右手的虎口。 “其实我真的也很希望,她的记忆就是真的。” 有那么一瞬间,温宛冰仿佛又看到熔化的热熔胶滴落下来,灼烧在皮肤上,燎烙出钻心的痛感,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冰球跌落到盘子里,滚了一小段停住了。 “温沝沝……”傅珺雪眉头拧紧。 “我婶婶和我姐姐对我很好。”温宛冰打断她继续道,“如果没有她们我早死了,婶婶她只是,只是太难受了而已,她不是真的希望死的是我,而是希望姐姐还活着。” “要配合婶婶的记忆设定,墓碑就不能写有我姐的名字。再加上刑事案件里涉及的民事赔偿非常少,虽然之后又打了个民事案索赔,但考虑到婶婶和星星的医疗费、换房搬家的费用……”温宛冰无力地松手,看着长勺的末端沉到杯底,“所以就选择了树葬。” 说完,她撩起眼皮,平静无波:“这就是另一方面。” 傅珺雪唇抿成一条直线,阳光蕴那双清凉的眼睛里,可平日里或慵懒或狡黠的光点好像都暗了下去。 陈述已经淌过的苦难,温宛冰完全可以维持好表面的平静,让自己看起来无坚不摧。可是傅珺雪看似温和的眼神下翻涌的情愫就像是一把倒钩,会勾出她极力敛藏的情绪。 只对视了几秒,温宛冰便移开了视线。 傅珺雪握着杯子喝了两口果饮。 杯子里还盛放着那些冰块,杯壁上蒙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有凝结的水珠蜿蜒着淌下去。 连握着杯子的手,都被称出冷感。 “做这个决定的那晚,你一定很艰难。”傅珺雪指节微动,在杯壁上抹开一道水痕,“辛苦了,温沝沝。” 当时事情有被人公开过,引起了一部分网友的注意,舆论风向被引导,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她,觉得她不顾虑婶婶和温星的想法;觉得她耽误了婶婶和温星的病情,没有及时带她们治疗;觉得温如水白对她这么好;觉得她想要侵占温如水的遗产,恶毒到连一个刻有逝者名字的碑都不给姐姐离,一个念想都不给活的人留。 只有傅珺雪会想,她在那晚,整宿难眠,咬到下唇出血,忍着疼,把心在刀刃上硬生生地磨出了一个决定。 只有傅珺雪是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的艰难。 “还好。”温宛冰眸光低垂,声音低到快要听不清。 “温沝沝,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逞强。” 傅珺雪的声音很平和,平到就像是在对她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可以出去看看美丽的风景”一般,不带一点安慰。 平静温和的陈述,带着某种魔力,戳穿她的表象,直击心灵深处的内核,织就一张看似温柔的网,等待着她坚硬的外壳破裂,捕获脆弱的柔软。 “我没有在逞强。”温宛冰捏着长勺在杯子里搅弄杯子里的果饮,杯底的青提浮起了两个。 “你有。”傅珺雪舀出青提,含进嘴里。 “要舍弃自我扮演另一个人。” “要在忍受逝去亲人的痛苦中,坚定地为她的官司奔波。” “要照顾婶婶的情绪。” “要学会干预外甥女的孤独症。” “要背负起整个家庭,成为新的主心骨。” 傅珺雪每说一句就会吃一勺青提,慢条斯理,漫不经心。 直到杯子里只剩下气泡水,她捏着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凡脆弱一点,都会被击垮,久而久之,坚强就成了逞强。 温宛冰攥紧了勺子,抬起眼,不发一言。 杯子里浮起的青提慢慢沉淀了下去。 傅珺雪捏着长勺的手突然往前伸了一下,温宛冰跟着举起了杯子,但没有喝。 看起来只是单纯地防止傅珺雪舀她杯子里的青提。 “啧,小气样。”傅珺雪盯着温宛冰的眼睛,小拇指翘起指了过去,“我是想说,比起你的嘴,你的眼睛可要诚实多了,刚刚分明在说它快要哭了。” 刚举起的杯子里水面还泛着涟漪,倒映出温宛冰的眼睛,漾开了眼波。 在静默的气氛中逐渐趋于平静。 温宛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放下杯子说:“眼睛不是嘴,它不会说话。” 傅珺雪:“……” “幸好不是嘴。”傅珺雪眼疾手快地从她的杯子里舀了半块青提,咬在唇间,齿尖用力戳破了果肉,“只会说话。” 粉嫩温软的唇瓣,浅绿湿润的青提,像一幅盈满夏季气息的话,抹上了暧昧的色泽。 温宛冰挪开眼,抿了一下唇:“也不是只会说话。” 服务员拎来了打包好的蛋糕。温宛冰觉得饮料还剩很多有点浪费,拿起杯子含住了吸管最后喝了两口。 傅珺雪走到了她身边,看着透明吸管里上涌的果汁,附和:“嗯哼~” 她的眼神温柔而又粘糊,如同被温宛冰裹吸进口里的青提,柔软而又甜腻。果肉被咬破的瞬间,暧昧的清香像她拂过耳畔的气息,四溢在唇齿之间。 咽下果肉,温宛冰拎起蛋糕,转身就走。 傅珺雪跟在她身后,盯着她挺直的背,看着被不平整的路面切割得佝偻的影子,若有所思。 之后,温宛冰带着傅珺雪去了菜场,考虑到纹身后的忌口,温宛冰没买多少菜。晚上只清炒了两盘时蔬,弄了份水果拼盘,还做了四杯不同口味的果饮。 “水这丫头也是,说你喜欢海鲜、辣的,非说要自己弄,结果就弄了这么两个菜。”何秀英边说边分饮料,拿到粉粉白白的那杯,鼻子翕动了一下,将傅珺雪手边的百香果茶换了,十分不好意思地说,“下次来,阿姨给你弄好吃的。” 傅珺雪扫了杯子一眼,里面是用桃汁果肉垫底,桃汁和养乐多汇成的果饮。 “谢谢阿姨。”傅珺雪勾出礼貌又漂亮的笑,替温宛冰辩解道,“是我让她随便弄的,想着还有蛋糕呢,留着点肚子吃蛋糕。” 何秀英笑逐颜开:“对对对,还有蛋糕。” 温宛冰端了两碗面条出来,闻言,将两碗面分给了自己和何秀英。再出来时,手上是两个宝宝碗,分别递给了温星和傅珺雪。 要留肚子吃蛋糕的傅珺雪捧着温星同款宝宝碗:“………” 饭后,温宛冰拿了蛋糕出来,何秀英将饮料重复倒入自己杯子里一小口一小口喝的温星说:“星星,你对姨姨说句生日快乐,我们马上就可以吃蛋糕啦。” 没有眼神交流,温星自顾自地重复刻板行为,毫无回应。 何秀英放慢语速引导了四遍后,温星卷翘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依旧没有看何秀英。 温宛冰想说“算了”,就听到温星奶声奶气地说:“你们说,生日快乐,我吃,糕糕。” 给在场的三人逗乐了。 “行,我们说。”何秀英拿出了蛋壳蜡烛点上,有模有样地唱起了生日歌。 收尾时,她侧过头愣愣地看着温宛冰,她的眸光被烛光晕得朦胧,有点不聚焦,但很温柔,“祝你生日快乐~!” 从何秀英把她认作是温如水以来,每一年都会在这一天,捧着蛋糕对她唱生日歌,祝她生日快乐。 温宛冰始终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承接这句祝福。 这不是她的生日,该过这个生日的人在这世间没多少快乐日子。 温宛冰扯出清浅的弧度,如鲠在喉。 所幸,何秀英也从不要她有所回应。 傅珺雪捧场地鼓掌,双手合十闭上眼:“祝小水生日快乐。” 说完,她睁开眼看向温宛冰:“希望你天天开心。” 慵懒的气音拂动烛火,橙色的烛光映在她的眼底,摇曳出温柔的余波。 前半句是对温如水说,后半句则是对她。 温宛冰对上傅珺雪的视线,心跳顿了顿,敛下眉眼,吹灭了蜡烛。 何秀英对蛋糕没什么兴趣,切了两块小蛋糕一角放进盘子里递给傅珺雪说:“这家挺不错的,口味都不一样,每个都尝一点。” “谢谢阿姨。”傅珺雪连忙接过,“造型也挺有意思。” 八种水果口味,对应八种水果造型,送的蜡烛还是鸡蛋壳。 “他们家水果慕斯里还是水蜜桃的形状好看,粉嘟嘟的小桃子,”何秀英后背倚向背靠,视线从傅珺雪手边的白桃果饮移到温宛冰的身上,“以前她妹妹很喜欢吃,我吧对这东西没什么感觉,水水会过敏,星星只吃固定的几个水果,只有她吃。” 傅珺雪掀了掀眼皮。 如今,摆放在桌上的八种口味小蛋糕里,没了粉嘟嘟的小桃子。 察觉到温宛冰挖蛋糕的手停了一下。一些记忆浮入傅珺雪的脑海。 下午买水果,摆放在最外层的框子里码了一排排水蜜桃,温宛冰脚步也停了一下。 因为这一下,傅珺雪驻足在箩筐前,闻到香糯的甜味,注意到了里面的水蜜桃,白里透粉,漂亮鲜嫩,端端正正躺在箩筐里。 莫名其妙的,傅珺雪想到被逗到脸红的温宛冰,想到她冷感而饱满的脸一点点晕染绯色又一本正经说话的模样。 温宛冰问她:“要不要吃桃?” 其实傅珺雪对水蜜桃没什么想法,她知道温宛冰要做水果拼盘,这种水叽叽的水果上不了盘,潜意识地摇头。 “你看了很久。”温宛冰非常直白,“还咽口水。” 傅珺雪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比她更直白:“是因为想到某人脸红的样子,你觉得我是想吃桃,还是?” 想吃你? 点到即止地留白,更容易引人遐想。 温宛冰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傅珺雪拿起桃子比在她脸侧,唇边的笑意加深:“喏!就是这样。” 然后,温宛冰绷着脸,从她手里薅走了那颗桃,一并结了帐。 余光里温宛冰拎起杯子抿了口饮料。 傅珺雪神思回笼,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果汁。 怪不得温宛冰只做了一杯桃子味的果饮,怪不得何秀英将这杯换给了她。 吃完蛋糕,温星到了捏粘土的时间,拖了工具箱出来便开始创新。温宛冰说:“她今天这个作品收尾,应该很快,我得给她录个像,等会儿再送你。” “不着急,我又没说要走。”傅珺雪捧着半杯桃汁,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着。 自闭症儿童在艺术这方面总比常人更注重不易察觉的细节,粘土人捏的没多好看,但能让人一眼就认出角色。 碧海蓝天沙滩,她抱着温星走在后面,傅珺雪面朝她们倒着走在前面。 像一张傅珺雪不答应拍的合照。 这副粘土画很快就被温星捏好。 完成后,温星拿出了前一幅作品。 是一张露营烧烤图,每个人包括大佬和总裁温星都没遗漏,画里空白处贴满了大虾。 傅珺雪好笑地感慨:“小朋友的喜好真是显而易见。” “给我妈乐坏了,连烧了两天的油焖大虾。”温宛冰说,“现在,我估计她可能是有点不喜欢了,都吃腻了。” 傅珺雪笑出了声。 温星将两幅粘土画并排放在了傅珺雪的面前,强迫症地对齐了边边角角,指指左边又指指右边。 傅珺雪以为温星是问她哪个好看,夸赞道:“两个都很好看。” 温星继续伸着胖乎乎的手指,左右来回指。 “应该是让你挑一幅,然后送给你。”温宛冰猜测道,同时给了建议,“你可以问问她是不是这个意思。” 傅珺雪愣了愣,询问温星道:“是要让我选了,送给我么?” 温星没有看她,继续指,大约是等不到傅珺雪回应,她有点急,咿咿呀呀地说:“拿!” “你可以拿……”看傅珺雪指尖落在三人图的画框上,温宛冰嘴巴瞬间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头轻微地蹙了蹙,很快松开。 傅珺雪睨了她一眼,绽出笑,指腹摩挲画框,上面雕刻着玫瑰图案,凹凸不平,她想起来道:“我送你的那株黑巴克怎么样了?” “在我房间。”温宛冰问,“又开了一朵,要去看看么?” “要。”傅珺雪对温星说,“姨姨得好好想一想要哪一幅,星星先捏新的图好不好?” 温星没说话,但拿出了新的画框和粘土,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中。 傅珺雪跟着温宛冰去看了她送的那株黑巴克。能看出来,温宛冰养的很用心,开出了两朵。 气温和光照对花朵颜色有一定的影响,气温高光照强,花瓣颜色越偏红,晚上的黑巴克色泽要暗沉一些。 这是傅珺雪第一次送人花,她喜欢送人礼物,享受在看到对方收到礼物而惊喜的愉悦感,弥补自己没有被如此对待的空缺。 只除了辛辛苦苦栽种出来的花。 因为怕用心的礼物被糟蹋。 但从温宛冰为她记备忘录的那刻,她产生了很强的分享欲。 “养得挺好,”傅珺雪随口问道,“你生日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 温宛冰愣了一下。 等她过生日的时候,她们还会再见么? 彼此说要陪对方过生日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互相试探下的玩笑。 没到那个时间,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那之前,她们的恋爱关系就会结束。 黑巴克的颜色固然好看,鲜艳欲滴的红添了黑色的阴影,让它拥有了丝绒一般柔软的质地,赏心悦目,旁人心生欢喜。 但是花型是杯型,花瓣外翻,像是随时就要凋谢的模样。 “没有什么想要的。”温宛冰淡淡道。 傅珺雪很慢地点了一下头,看起来像是理解她的意思,隔了两秒,却说:“是没有想要的,还是被压抑本性太久,忘记了自己喜好而没有想要的?” 她细长莹白的指节摩挲着杯壁,被沉在杯底的粉色桃肉称得柔嫩。 很多时候,温宛冰都觉得傅珺雪真的很像个妖精,不止擅长蛊惑,还很洞悉人心。 “难道我知道自己想要的,告诉你,你就能够送给我么?”温宛冰扯了扯嘴角,竭力地想让这句话听起来像个玩笑,但她的声音很平,冷静到带了锋芒。 这种问题,肯定的答案太虚假,否定的答案则证明勾出问题的那段话很无聊。 “前提是,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你要星星要月亮的,我没那个本事。”傅珺雪懒散地靠着墙,“但如果你是想要我~就只能我送给你了不是么?” 温宛冰愣了愣,脸颊红得像颗成熟又可爱的桃子,她别过脸:“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说完,她抬脚就往屋外走,边走边赶客:“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颇有一种“早点睡觉,不要白日做梦”的意味。 这人总能在火花四溅的时候,将拉扯戛然而止达到制冷效果。 傅珺雪轻轻晃了晃杯子,喝两口走一步。 走到门前,温宛冰握着门把手,停顿了几秒,松开手回过身:“那幅画……” 傅珺雪挑眉:“想让我选另一幅是么?” 温宛冰“嗯”了一声。 傅珺雪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过去,抿了最后一口桃汁,凑上前。 温宛冰正想说什么,蓦地僵在原地,傅珺雪就这么勾过她,扬起下颌,吻上她微张的红唇,浸透她最喜欢的甜腻桃汁的舌尖,裹卷着傅珺雪特有的侵略气息,在交缠的呼吸里,融进口腔。 分开后,傅珺雪的脸颊贴着她,交换细小温差下的体温,她含着笑的声音,将温宛冰口里还未散去的桃汁口感放大了好几倍。 “温沝沝,你分明很清楚,自己内心深处最想要的是什么。” 32 听到这话, 温宛冰微微一怔。 察觉到温宛冰的反应,傅珺雪嘴角上提勾出笑意,继续在她耳畔吐气如兰:“标准的口嫌体正直。” 温宛冰拧眉:“什么?” “你嘴上说不知道, 身体却很诚实。”傅珺雪解释道。 温宛冰不承认也不否认, 开始装傻:“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比如欲言又止地索要你喜欢的粘土画, 再比如……”傅珺雪抬起手勾开她的碎发, 揉捻着粉红色的可爱耳垂,声音压得很低, “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更主动,是因为你在下意识地裹吸你喜欢的桃汁……” 温宛冰闭了闭眼,脸一针发热。心想傅珺雪就是个老妖精,怎么能能用这么直白的字眼。 她在心里吐槽, 却没有阻止傅珺雪亲昵的小动作。 “比如靠近我,是因为……”傅珺雪的脸颊挨着她, 柔软而又微凉,对于被撩拨到脸颊发烫的温宛冰来说,是很舒服的温度, 诱惑着她一点点地偏过头, 缓慢地摩挲脸颊肌理。 “因为什么?” 唇角相接,被狭小空间挤压的呼吸纠缠出暧昧的气氛, 正一点点着侵蚀温宛冰为自己建立的理智“牢笼”。 傅珺雪没说话, 只是朝她偏了偏,一下将距离消除,紧密相触。 就在温宛冰快要克制不住沉沦的时候, 从客厅传进屋里的声响,像是何秀英在与温星交谈,房子的隔音不差, 听不清在聊什么,但足够让她清醒过来。 温宛冰侧过头,往后退到后背靠着墙,看着视野里傅珺雪那颗小小的鼻尖痣拉开距离,她白净的脸上还晕着标志着羞涩与热意的绯色,话音却是平淡且冷静。 “你下一个比如是不是就要说我内心深处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傅珺雪红唇微动,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温宛冰想听她能说出些什么,又怕她真的说出些什么。 在傅珺雪出声之前,温宛冰提前开口打断她:“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 比如你。 “如果你觉得是不能得到的,就一定不会得到,积极主动的争取,才有得到的可能。就像那幅粘土画,如果你不和我说你想要,我一定会选择那幅。”傅珺雪定格在她脸上的眼神很温柔,低轻飘渺的声音里蕴含着蛊惑的魔力,“想一想,你为什么想要那幅画?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开口让我换另一张?” 显然温星在另一幅大虾图上花费的精力时间更多,留存的价值要更大。 沉默了好几秒,温宛冰抿唇弯翘出一个清浅的弧度,突然切换了话题:“你是不是从事 有关心理学工作的?” 傅珺雪眉心微蹙,很快松开,单边眉毛上挑,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嘴角抿开的笑意收敛了许多,温宛冰撩起眼皮看着傅珺雪说:“很会揣摩人心和诱导。” 客厅白炽的灯光透过细窄的门缝投进屋里。 在她的眼睛里落下一个星点。 傅珺雪忽然想起温宛冰蹲在蚊香前等着露天电影结束的那次,她抬起脸看过来时,昏暗的夜色里,蚊香的火星子灼在她的眼底,忽明忽暗。 她的眼睛明明看上去很平静,傅珺雪却在那一刻,感觉想是站在雨里,细细密密的雨雾扯天连地。 雨中是迷了路的小朋友,迷茫又孤独。 大约就是从那一瞬间开始,傅珺雪真心地想要和温宛冰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纠正一下,”傅珺雪咬着字眼,往前跨了一步,将温宛冰堵在了墙角与她之间,歪了歪头,抿出漂亮但没有太多温度的笑,“‘引导’更合适。” 这个举动看起来就像是威胁。 退无可退,温宛冰低垂着眼帘,不去看傅珺雪的脸上的笑容,闷声反问:“有什么区别么?” 在她看来,从傅珺雪这种狐狸精一般的人的嘴里说出的话,太具有诱惑力。 “诱导听起来感觉我在带坏小朋友,我是在教你谈恋爱,可不是来带坏你的。”傅珺雪一把揽过温宛冰,做了一件她在墓园就很想做的事。 将温宛冰搂进了怀里。 拥抱摩擦到纹身,细微的疼伴着一丝丝的痒从融化的“冰块”中渗透出来,侵袭了温宛冰的心脏。 她不止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在依偎的胸膛里,不止是她的心,在疯狂跳动。 温宛冰长睫轻颤,没了反应,由着傅珺雪翻转她,牵住她的手。 耳畔是傅珺雪放柔的声音,如同自言自语,如同这个夏季最柔和的风。 “在一段良好的恋爱关系里,一个称职的恋人,是该引导另一方朝更好的方向发展,成为更好的自己。” 伴随最后两个字的尾音,傅珺雪将她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传递在手心,裹挟着热意的风吹过了,从远处传来的汽笛声就像是告诫的警铃,悠长地让人忽视不了。 “傅珺雪,你觉得我们算是良好的恋爱关系么?”温宛冰低低地问。 闪电恋爱,签署合约,限定时间,甚至都不能算是正常。 傅珺雪愣了愣,像是被问住了,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面对傅珺雪的沉默,温宛冰感觉有一丝失落,然而她其实并不想要傅珺雪的答案,只是一个提醒而已。 温宛冰转动门把手,淡淡道:“很好的一课,受教了,傅老师。我大概离称职恋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或许永远走不完。 傅珺雪眸色沉了下去。温宛冰第一次见她傅老师,她觉得有趣,而这次,她听着却有点不悦。 房门打开,话题终止。傅珺雪抿了抿唇,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最终傅珺雪将那幅可以代替照片的三人粘土画留给了温宛冰,带走了承载着温星喜好的大虾图。温星大概是觉得傅珺雪也很喜欢烤大虾所以选择了这幅,又送了一对立体的粘土大虾给傅珺雪。 之后温宛冰送她下楼,目送她离开。 这一天的相处,就像是刺在身上的纹身,瑰丽的图案下灼烧着细密的疼。 总体而言,这个过程是令人不舒服的,温宛冰感觉傅珺雪这样聪明的人,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在剩下的日子里,她和傅珺雪的关系大概不会再更亲近了。 温宛冰假装不在意,她安慰自己这样很好,畸形的恋爱关系应该被束缚在可控的范围内,她只是想短暂地放纵,而不是沉陷其中。 然而,事实的走向和她预想的方向相反。 在之后不用潜水的大半个月里,傅珺雪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的频率比之前一个月都要高。 从办公大楼出来,她总能看到傅珺雪那辆鲜艳且显眼的红色牧马人停靠在路边。 温宛冰下班时间晚,傅珺雪就直接送她回家,下班时间早,傅珺雪就陪她练车。 心照不宣的,谁也没再继续那些以不欢而散收尾的话题。 仿佛那天不愉快的讨论从未有过,她们之间的协议以十分和谐的形式继续进行中。 在休年假的前一周,温宛冰在傅珺雪朋友的推荐下,买了辆车,要适应新车,再练习练习,又与傅珺雪碰了面。 那天,温宛冰下班很早,天还亮着。 傍晚的云霞很美,像被打翻了一杯桃汁,粉色沁在云层里流淌在天边。傅珺雪就站在色泽最浓郁的云彩下,又套了件格子衫防晒,耳朵上坠着的大虾耳坠,看起来又猎奇又适配。 她倚着温宛冰的新车车门,手里捏着个方方长长的白色物件。成了这一带靓丽的风景线。 等温宛冰走近了,傅珺雪将手垂在身侧,开口就问她:“喝奶茶么?” “不喝。”温宛冰摇头,给傅珺雪开了车门,忍不住问,“傅珺雪,你是准备要金盆洗手开奶茶店,在考察各家么?” 这段时间傅珺雪每次见面就会问她:“喝不喝奶茶?” 起先,温宛冰总是下意识地拒绝。 被问多了,她开始尝试同意:“喝。” 傅珺雪便又会让她在有桃汁果饮的店和没蜜桃产品的店二选一。 温宛冰又从习惯性地选择无蜜桃产品的奶茶店,变成遵循自己的喜好,选择有桃汁的果饮,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体重蹭蹭蹭地涨,昨天看到体重秤上的数字给她吓了一跳。 两周胖了六斤。 傅珺雪刚要坐进副驾,闻言,动作一顿,扶着车门看她:“那你觉得哪家的哪款蜜桃产品最好喝?” 温宛冰想了想,认真给了答案:“CC家的芝芝桃桃。” 傅珺雪点了点头,坐进了副驾。 “你是真要开奶茶店?”温宛冰上车后问道。 傅珺雪觉得她一本正经追问问题的样子可爱极了,含着笑说:“主意不错,可以考虑。” 半真半假,温宛冰辨别不出来傅珺雪是在开玩笑,还是在以玩笑的语气说真话,她有一瞬希望傅珺雪是认真的。 转念一想不过奶茶店赚的不会比傅珺雪现在的工作高,也不会比现在的工作轻松。 想想都不可能换。 温宛冰侧头看向傅珺雪,看她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那个白色物件。 “那是什么?” “这个么?”傅珺雪抬了下手,看温宛冰微微颔首才垂下去说,“穿耳器,打耳洞的。” 温宛冰讶异道:“你帮我打?” 傅珺雪挑眉:“你也可以选择去耳饰店里打,附近就有一家。” 说完,傅珺雪朝导航显示屏昂了昂下颌,示意温宛冰可以自主选择。 温宛冰突然发觉,从温如水生日那天之后,傅珺雪似乎总在让她做选择题—— 包括去哪家馆子解决晚饭或者夜宵,吃什么菜,在哪条宽阔的马路上练车。 温宛冰调出了导航,去了江边。 那里人少车少,是她最近练车的绝佳场所。 车停靠在路边,温宛冰解开安全带:“怎么打?” 傅珺雪绽开笑:“就chua一下,我先消个毒。” 温宛冰被她的形容逗笑了。 傅珺雪从包里拿出酒精棉慢条斯理地给穿耳器消毒,问道:“怎么没选择耳饰店?” 温宛冰反问:“为什么最近总让我做选择?” 傅珺雪解开安全带,又拿出湿巾倾身靠过去给温宛冰擦耳朵:“我先问的。” 湿巾的凉与傅珺雪说话时吐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让温宛冰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想靠近,又想回避。 “我感觉这个应该没有技术难度。”温宛冰嘴硬地选择了一个事实作为答案,身体却朝傅珺雪那里歪了歪,拉近了距离。 小制冷机又开始散发冷气了,傅珺雪轻“啧”了一声,红唇微张,咬住温宛冰的耳垂,随即含住了整个耳廓。 最后轻轻地抿了抿。 温热的呼吸包裹住整个耳朵,温宛冰呼吸一沉,感觉浑身仿佛过了电,条件反射地就想躲。 傅珺雪比她快一步松口:“别动。” 温宛冰手握紧了方向盘,脊背僵得笔直,很听话地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随着耳垂上短促的刺痛感传递到大脑。傅珺雪低轻的声音淌进发烫的耳朵里。 “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选择了才有机会,相信了才有可能。” 选择成为你自己才有机会挣脱桎梏,相信你可以做到,才有可能做到。 温宛冰呆怔住。 傅珺雪一直在引导她,遵循内心,选择自己想要的。 耳朵越来越烫,傅珺雪的唇瓣摩挲在上面,带着舒服的凉意:“疼么?” 车窗外,红日燃烧着整个江面,洒落下一片斑驳的金光,对岸的山脉苍莽,被称得暗黑。 纹身时能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温宛冰闭了闭眼:“疼。” 傅珺雪凑过去:“吹吹就不疼了。” 话音刚落,傅珺雪贴近她的耳朵,微凉的风包裹住耳朵,肌肤却在升温。 温宛冰轻颤的长睫,蓦地抬起。傅珺雪的唇靠了过来。 散漫又细致地描摹,将那里祸得湿漉漉的,直到温宛冰喉咙滚动出一声,才慢悠悠地退开,带着笑意问:“还疼么?” 温宛冰听出了戏谑,偏过头:“都是酒精,要漱口么?” 傅珺雪笑出了声:“制冷机。” 虽然点很奇怪,但在关心人的制冷机。 温宛冰递了她矿泉水。 傅珺雪攥在手里,片刻后低轻地唤了一声:“温沝沝。” 温宛冰侧头看过去。 最后一点余晖落在傅珺雪的身上,为那张明艳到具有攻击性的脸度了一层柔和又朦胧的滤镜。 在这个盛夏,这人几乎以不可磨灭的姿态融进了她的生活里。 半晌,温宛冰低低回应了一声“嗯”。 33 新的广告项目结束后, 纹身与耳朵也恢复好可以下水了,温宛冰估算着时间向海聆请了年假。 拿到假条,海聆先看了一眼, 一边从笔筒里拿出笔一边随口关心道:“听阿姨说你买了车?” “嗯, 接送温星学潜水比较方便。”温宛冰搬出了说服何秀英的借口。 “最近天太热, 星星情况也特殊, 开车是要方便很多。”海聆想起来前段时间总来公司楼下接温宛冰下班的傅珺雪,又问, “那个开红色牧马人的,是温星和你的潜水教练?” 温宛冰点了点头,觉得海聆的神情有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觉得有点眼熟,”海聆拧着眉头努力地回忆, 签好名字后,他放下签字笔用手揉了揉额头说,“不过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温宛冰不以为意地提醒:“之前她来我们家吃过饭, 你也在。” 海聆“啊”了一声, 记起来这么件事,但眉心没有松开:“好像不是那次……”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大约是实在想不起来在那之前还在什么地方看过傅珺雪这个人, 最终摆了摆手说:“算了,估计是我记岔了。” 温宛冰也没太在意。 把假条递给了温宛冰,海聆谈起了另一件事:“对了, 瑞星[1]的老头子,昨天从南泉医院转到了北城的第一人民医院。” 转去更大的城市更著名的医院意味着病情很严重,南泉市的医疗设备已经不足以应对老头子目前的状况。 温宛冰接过了假条, 不自觉地捏紧了纸张边缘,脑海里浮起一些不太好的记忆。 那时,那位老人脸上被岁月刻下的每一条沟壑到他高耸的颧骨都充满了精神气,他的声音如同洪钟,他的梨花木拐杖落下时会震得人心头一颤。 ——“我的儿子一直以来都很优秀!很善良!就是遇到那个女人后他才变的!那个女人以前在酒吧工作的,后来在酒店上班被老板的老婆辞退,什么成分大家应该都很清楚了。离婚才多久?她就有了新欢!她生的那个有病的丫头是不是我儿子的都不知道!而我天真善良的儿子还想着和她复合,与她好好照顾那个有病的女儿。 为什么别人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就她生的有问题?那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中气十足,每一个字都剜得人心口疼。 “估计是没多少时间了。”海聆把笔往笔筒里扔,没有扔进去,反而砸得整个笔筒翻倒下来,“瑞星内部现在很乱。” 笔筒里面的笔散落了一桌,有几支滚落到了地上,海聆弯腰去捡。 温宛冰掐断思绪,拾起桌面上的笔:“唐明刚从里面出来,就急着接手公司。这几年帮着唐瑞管公司的大女儿唐如应该很不愿意退出吧?” “当然不愿意。”海聆直起身,“要不是碍着老爷子的面子,估计都要打官司了。现在是明着不能闹僵,只能暗着来,两边都在想办法收股权,以拿到瑞星的绝对控制权。” “之前唐如有转3%股权给温星作为补偿,现在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直接转掉,可以把消息透露出去,价高者得得。”温宛冰将手里最后一支笔放进了笔筒,“这事我不好出面,能不能麻烦你找人处理一下?” 海聆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抬眸看向温宛冰:“如果唐明要呢?” 温宛冰面无表情地重复重点:“价高者得得。” 海聆拧眉,很不赞同温宛冰的决定:“这不就相当于在帮那个渣滓!既然是唐如额外给的补偿,转给唐如是不是更合适?” “额外?什么叫额外?你觉得这个补偿是额外?在你心里我姐姐的生命是明码标价么?”温宛冰听笑了,一字一句地咬牙,“他们补偿多少都不够抵我姐姐的命!” 海聆面色倏地发白:“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是我用词不当。” 温宛冰情绪很快被控制,淡声解释:“像唐明那种人,唐瑞一生的心血落在他手上只会被败光,这种结果我挺乐意看到的。唐如要是真有本事对付她这个弟弟,也不差我这个3%。” 3%而已,对于唐家姐弟塞牙缝都不够,能帮到的只有她这一家孤儿寡母。 海聆盯她看着,慢慢的,眼神有些不聚焦,很快又恢复清明,他推着笔筒到办公桌的角落:“你和你姐姐,真的很不一样。如果是小水,她绝对不会转给唐明的。”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是大半个南泉市,被笼罩在浓郁的夜色里,远处亮着霓虹灯有些朦胧,但也很绚丽。 不知道为什么,温宛冰蓦地想起了傅珺雪。 在这段时间,想方设法让她拾起自己喜恶、正视自己内心欲望的傅珺雪。 “是我扮演她太久以至于您忘了么?”温宛冰淡淡开口道,“我和姐姐,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两个不同的人,做出的决定又怎么会一样。 ˉ 被水包裹住时,就像是身处在另一个世界,脱了了尘世的喧嚣,没有五彩斑斓的颜色,静谧,自由,充满了安全感。每一次潜入到水里,都让温宛冰感觉在经历一次进入灵魂的跳远。[2] 虽然这项运动充满了风险,但十分治愈。 温宛冰觉得温星应该会比较喜欢水下无声宁静的环境带来的安慰和自由。她以为温星那么喜欢潜水的傅珺雪,应该会适应得很快。 然而事实上,这个过程比她想象中要艰难很多。 八月天气炎热,学生放了假,潜水馆每天都有很多人。即便温宛冰之前有空就会带温星来潜水馆学穿水肺装备,提前适应熟悉环境,真正到了下水训练的时候,温星还是出现了很强烈的应激反应。 第一节课的时候,温星怎么都不肯下水,她站在岸边对着在鼓励她下去的温宛冰放声尖叫,叫声凄厉又尖锐,吓得离得近的胡椒都往后退了一步:“我靠,小星星这是怎么了?” 傅珺雪猜测:“应该是害怕。” 像是指甲划过黑板的叫声引起旁人的不满,过多的关注和周遭的窃窃私语不断地刺激着温星的情绪,紧接着温星开始不断地拍自己的头。 温宛冰心一紧,连忙上攥住温星的手腕制止她拍头的行为,一遍又一遍地叫她名字:“温星,温星,听话,看看我,乖,看着我,姨姨就在旁边,不怕……” 温星挣扎着挥舞手臂,巴掌都落在了温宛冰的身上,自闭症孩子对于力道没有概念,落在脸上的巴掌立马留下了红印,温宛冰顾不了疼,不断地重复语句安抚温星。 直到温星能听进去温宛冰的声音,尖叫声逐渐低了下去。温宛冰把她揽进了怀里,叫声慢慢停止。 温星搂紧了温宛冰的脖子,她将脸埋在温宛冰的怀里,闷声说:“姨姨不好,你怕……” “她是想说她怕吧?”胡椒问。 “小孩子都会分不清你我他的用法。”傅珺雪没好气地用肩膀拱了一下胡椒。 温宛冰有一下没一下抚拍温星的背,感受到她在放松。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听到从左后侧传来声音。 “这小孩是不是有神经病的啊,你们不能让她在这里啊太影响其他人了呀。”有来学潜水的孩子家长走过来说道。 傅珺雪蹙了蹙眉,朝胡椒使了个眼色,胡椒立马会意地走到家长身边做起了沟通工作:“这位女士,首先呢那叫精神病神经病是骂人的话,其次这孩子也不是精神病,来来来,我到那边给你们一起说啊,是这样……” 等胡椒把人拉走,傅珺雪蹲下身用手指,缓慢地从温宛冰脸上的红印抚过,轻颤的长睫下敛着心疼,跟着检查温宛冰的后颈。 果然又被温星掐得都是指甲印。 微凉的指尖游走在后颈,温宛冰抿了抿唇:“今天可能不行了。” “没事,很多孩子都是要两三天才能迈出第一步的。”傅珺雪起身,舒了口气说,“我去给你拿冰块,先把脸敷一敷。” 几分钟后,傅珺雪拿了冰袋过来,蹲下身帮温宛冰敷脸,问道:“星星以前有这样么?” “我刚开始带她的时候,经常这样,”温宛冰想从傅珺雪手里接过冰袋,“因为要做的改变太大了,她很难接受。” 但傅珺雪的手还按着冰袋,温宛冰只好握住她的手腕,傅珺雪的手很冰,难以忽视的温度,像她视线里难以忽视的鼻尖小痣。 “我自己来吧。” 暧昧距离里的僵持,在温宛冰开口后结束。 傅珺雪松开手,看向旁边的温星。 情绪稳定下来的温星安安静静地坐在泳池边,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看起来很乖,像个精致漂亮的洋娃娃。 让人难以将刚刚发生的事与她联系在一起。 “星星这么可爱,居然会有自闭症。上天可真会开玩笑。”傅珺雪忽然说。 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慢慢褪下去,逐渐被冰袋的冷代替,温宛冰捂着冰袋的手蜷了蜷,想起了唐瑞当年的话。 “傅珺雪。”温宛冰低声轻唤。 “嗯?”傅珺雪下了水,尝试通过自己潜水,吸引温星的注意力,听到温宛冰的声音,她从水里探出头。 温宛冰停顿了一会儿问:“如果温星是你的孩子,你会不会觉得她是上天对你的惩罚?” 傅珺雪不理解,眉梢上挑,她艳丽得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我做错了什么?上天要给我惩罚?” 温宛冰愣了愣,轻微地提了一下唇角。 “笑什么?”傅珺雪捕捉到她的微表情,游到她身边,扶在池边问。 温宛冰老实道:“笑我们的回答竟然是一样的。” 除了语气截然不同。 然后太过年轻还很内敛的她,被对方一堆歪理堵得说不出话。 傅珺雪皱眉:“是你姐有对你说过觉得温星是惩罚?” “没有,她从来没这么说过。”温宛冰摇头,“我那时候还在上学,她不想让我操心家里,不怎么和我说温星的事,一直不知道她对温星是什么看法,但有人这么说过。” 在带了温星后,温宛冰才知道温如水有多辛苦,面对温星时有多崩溃。 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养下来的女儿几乎不会回馈她任何反应。偶尔有反应也只是尖锐的大叫,不知轻重地拍打。 那时候,温宛冰总会想,在温如水的心里,温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再然后,她听那位老人说的话,明知道是不对的,可还是会受影响。 她偶尔会觉得,现状是上天给她的惩罚。 “所以你问我这个没结过婚没生过娃甚至连性经历都没有的人?”傅珺雪好笑地压低声音,只用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虽然知道傅珺雪说话向来大胆开放,温宛冰还是会被惊得脸红心跳,她立刻用冷冰冰的手去捂傅珺雪滚烫的唇:“你矜持点,别在这里用这么直白的字眼。” 傅珺雪被逗笑了,也太可爱了,她舔了舔唇,不经意地触碰到捂着嘴的掌心。 温宛冰惊慌失措收回了手。 傅珺雪笑意更深,若无其事地说: “如果不是我们的昵称看起来很像情侣名,我真想给你改个备注。” 温宛冰看着她被舔得亮晶晶的嘴唇,重新把冰袋往脸上敷:“什么?” 傅珺雪懒洋洋地回道:“纯情大猛1道德小标兵。” 温宛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温宛冰想到自己给傅珺雪备注的【坏女人】、【傅妖精】,又一次深切感受到了“姜还是老的辣”。 温宛冰清了清嗓子:“聊远了。” 傅珺雪发出一声气音,听不出来是戏谑的低哼还是调侃的轻笑。 过了十几秒,她认真回答了温宛冰提出的问题:“我会觉得是一份挑战,也是一份礼物。” 意外且新奇的答案。温宛冰看着她,等着下文。 傅珺雪声音很轻,她特有的慵懒调调让话语里裹挟的语气听起来很柔和: “我会相信是上天觉得我有能力照顾好她才让她来到我身边,这是是一份挑战,同时,在将她照顾好的过程中,收获的那些例如稳定的情绪,良好的心态,包容心、同理心……都是最好的礼物。 所以每一个把星娃照顾好的家长,都是拥有美好品质且很厉害的人。 比如姐姐,比如你。” 她把“姐姐”叫得很自然,扯出一丝亲昵,一直延续到“你”这个字眼上。 温宛冰长睫轻扇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傅珺雪身边的水波一圈一圈荡开涟漪,映射在她的眼睛里,眸光被牵引着轻轻摇曳。 “是应该有奖励才对。” 说着,傅珺雪弯起嘴角,她那张美艳到具有攻击性的脸孔,露出了温柔且真诚的笑。 “奖励我们厉害的温沝沝什么好呢?” 温宛冰被她带偏,手比脸颊旁,学着她教理论课的那次:“一朵花?”[3] “奖励你一捧水花。”傅珺雪没好气地从水下猛地抬起手,扬起了大一片水花。 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温宛冰猝不及防被淋了一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再抬起眼帘,傅珺雪已经像一尾鱼潜到了池子里。 无辜遭殃的温星,很不满地用脚踢了一下水面。 湿答答的水珠沿着温宛冰的脸颊融进了冰袋,加速了冰块的融化。 与其他家长沟通好后走过来想看看温星情况的胡椒问道:“小星星这是下过水了?” 温宛冰摇头。 怎么跟个落汤鸡一样。”胡椒看了眼温宛冰,“你怎么也跟个走水鸡一样,怎么搞的啊?” 温星踢着水说:“鱼!” 胡椒正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傅珺雪窜出来又扬了一片水花,这回温星没被淋到,胡椒挡在她面前接了个正着。 温星贴心地重复了一遍:“鱼雨。” 胡椒总算是明白怎么搞的了,捋着胳膊拉伸腿说:“胡椒阿姨替你好好教训一下那条鱼!” “我去。”温宛冰比她快一步下了水。 泳池很长,前浅后深,刚潜到深水区一眼就能看到前面的傅珺雪。温宛冰也不知道要怎么“教训”傅珺雪,想了想,决定悄悄地靠近,然后她浮起来换气的时候也泼她一下。 结果刚游近,傅珺雪又憋了一口气潜了下来,看到温宛冰时,愣了一下。 两人隔着面镜相望。 光透过水面投射在池底发出磷光,四面的水波在摇晃,在傅珺雪没有被遮挡的下半张脸上蒙了一层绸纱般的水光,面镜后那双慵懒漂亮的眼睛,趴在鼻尖上的可爱小痣,红颜软嫩的唇,又朦胧又清晰。 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里,温宛冰最深的渴望。 潮湿的环境滋养欲想。 温宛冰一把揽过她,吻了上去。 这是温宛冰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主动,以往,要么只是轻轻地碰,要么是报复性地咬一口,要么需要傅珺雪的带动,跟个算盘一样,拨一下动一下。 傅珺雪有些意外,意外温沝沝小朋友的学习能力有点超乎她的想象。 唇与舌,明明是很柔软的东西,却像是带了攻击性,翻搅得口腔都快发热。 抵达到憋气极限,濒临窒息的感觉将吻的细节放大了数十倍。 温宛冰默默把水下接吻列为目前的疯事首位。 胡椒眨巴眨巴眼,蹲在温星身旁。 一大一小两个人,动作身同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上,从泛开地涟漪看到冒出的小泡泡,最后定格在冒出来的两个人身上。 看着两人摘下面镜,胡椒龇牙咧嘴:“挺激烈啊。” 傅珺雪扶着梯子上了岸,闻言,抿了一下唇,还能感觉到舌根发麻。 温宛冰默默往水下沉了沉,只露了一双眼。 “下次别在水下打架,到岸上打,安全还方便围观。”胡椒问,“说吧,谁赢了?” “打什么架?”傅珺雪一头雾水。 “你泼了人两次水,人说要给你教训。”胡椒纳闷,“不是打架,你俩刚刚在水里干嘛?” “哦~教训。”傅珺雪抹开脸上的水,指腹从唇上划过,“受教了,温同学。” 温宛冰怀疑傅珺雪是故意说这句回敬上个月她那句“受教了,傅老师”。 抹唇的动作像是无意,又像是暗示,温宛冰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整个人沉到了水里。 温星看着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又踢了一下水面。 这一举动落在傅珺雪的眼里,她猜测道:“如果水下有温星感兴趣的东西,也许可以促使她勇敢地跨出第一步。” 于是第二堂课,温宛冰带上了温星最喜欢的哆啦A梦玩具,放在了泳池下面。 结果温星完全不能接受玩具被丢到了水里,又站在池边尖叫。 这一次,傅珺雪拦着温宛冰没让她安抚温星,她抚着温宛冰的后脖颈说:“不用顾虑别人的看法,大不了让胡椒关门几天,但你不能让温星觉得这样尖叫以及攻击行为是正确的。” 温宛冰一怔。 这些话温宛冰听很多星妈、干预老师说过。她也知道不可以总是安抚还需要惩罚措施,但环境影响会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尽早制止温星。 “关门几天?”胡椒被温星吵得头都要炸了,捂着头感慨道,“你就宠她吧。” 傅珺雪攥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后,而后抱着温星到了墙角罚站。 比起下水,温星更讨厌罚站。 三分钟后,温星停止了尖叫。 僵持了一下午,在尖叫、罚站、下水之间不断地循环,温星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开始尝试挪坐到漂浮垫上。 第三天。 温星在温宛冰和傅珺雪的鼓励下,慢慢下了水,并能沉到水里五个数字的时间。 第四天。 大约是体会到了在水里的舒适感,温星在自己的每日计划表上加上了潜水的图标。她开始期待在固定的时间,前往潜水馆。 第五天。 温星可以沉在水下二十个数字的时间,离开潜水馆时,她开始主动唤傅珺雪的名字,不过,因为胡椒总是“老傅”“老傅”地叫傅珺雪,另一个喜欢来看温星的潜水的小朋友的家长总是喜欢用“亲”称呼人。 直接导致温星也跟着奶声奶气地称呼傅珺雪为:“老傅、亲~” 气得傅珺雪真给胡椒关了一天门,然而胡椒花了一天的时间也没能纠正温星这个错误的称呼。 反而让温星越来越熟练,从磕巴的“老傅、亲”已经能顺溜到“老傅亲”了。 每当温星这么叫傅珺雪,温宛冰就忍不住笑,头一次,“老傅亲”这个读音蹦跶出来,不会让她觉得反感。 傅珺雪想到温星有时候会叫温宛冰作“小妈妈”,便立即挂着明艳的笑,眯着眼,凑到温宛冰耳边说:“我是老傅亲,你是小妈妈,真是攻受分明~” 温宛冰对此毫不介意:“网上说,受都喜欢争这个。” 傅珺雪:“……” 知道傅珺雪不喜欢这种男性的称呼,每天回家温宛冰都会指着傅珺雪潜水的照片纠正温星:“星星要叫她君君阿姨。” 第八天。 温星可以主动地沉到水下,到时间主动地浮上水面。在课程结束后,她主动地和傅珺雪道别:“君君阿姨,明天见。” 傅珺雪愣了愣,随即愉悦地漾开了笑。 胡椒大喜:“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你可别再怪我了啊。” 傅珺雪斜她:“又不是你下的功夫。” 温宛冰心头一跳,抬眼朝傅珺雪看了过去。 “不是我还能是谁?”胡椒叉腰。 傅珺雪没说话,她们的对话听起来就像是斗嘴,但她的眼睛对上温宛冰的视线,眉梢轻轻一挑。 暧昧在无声的对视里发酵。 “嘶——我也有教她啊,怎么不和我告别!”胡椒发现自己被温星无视了。 为了引起温星的注意,提高自己在温星心里的地位,胡椒在第七天带了总裁来围观温星潜水。 让温宛冰想起来要给温星养一个宠物的事。 于是,潜水课程结束后,温宛冰带着温星去了宠物店。在傅珺雪的建议下,温宛冰决定让温星自己选择喜欢的宠物。 可奇怪的是,温星对于店里的宠物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兴趣,在狗狗叫时,她会因为对声音敏感做出反应,但再没有其他表现出喜欢的行为出现。 甚至在宠物店老板养的布偶凑过来时,温星后退了几步。 从宠物店出去,傅珺雪建议道:“如果小星星没有喜欢的宠物,就不要养了。我查过,有些星妈表示,家里宠物对自闭症儿童没有疗愈作用,因为孩子对宠物没有兴趣。” 八月中旬的南泉,特别的热,路边的梧桐,枝叶层层叠叠,茂密得如同伞盖,被烈日照着,绿得发亮。 温宛冰说不上自己心里什么是什么感受,就像是从叶隙里漏下阳光。感觉一直以来,笼罩在自己上方的,茂密浓稠的,也裂了个缝。 “谢谢。” 傅珺雪疑惑道:“为什么突然说谢谢?” “谢谢你对星星这么上心。”温宛冰看她。 “对女朋友永远不要说谢谢,生分。”傅珺雪往她身边挪了挪,歪头,更拉近距离地教她,“感谢,要实质性的。” 说着,傅珺雪不满意地抱怨:“你不是务实派么,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她还期待着温宛冰可以像上次在水里那样,做出一些让她意外,且让她心脏狂跳的事。 她想,温宛冰简直就像一款纯度最高的烈酒。 尝一口,就会上头。 结果,温烈酒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问:“喝奶茶么?” 傅珺雪的笑僵在脸上两秒:“喝,我要——” “百香果柠檬茶。”温宛冰抢先答道,“三分糖,加冰。” 傅珺雪呆愣了一下:“对……” 她恍然想起来,在帮温宛冰重拾喜好的那段时间,温宛冰每天都有在更新备忘录。 也记下了她的所有喜好。 温宛冰把钥匙给傅珺雪说:“你和星星在车里等我,我去买。” 她怕晒。 傅珺雪牵过温星的手,接过车钥匙,看着车钥匙上晃动的钥匙扣,眸光轻漾。 十几分钟后,温宛冰拎着奶茶上了车,她把百香果柠檬茶递给傅珺雪时,忍不住问: “三分糖,不会觉得酸么?” “不会啊。”傅珺雪嘬了一口,“特别甜,比你的芝芝桃桃还甜。” 她说话的语气太认真,以至于这么明显谎话温宛冰信以为真,还真以为这次的百香果齁甜,鬼使神差地扭过身。 “要尝尝么?” 傅珺雪又嘬了一口,表情没有变化,看起来真的不酸。 温宛冰“嗯”了一声。 然后,傅珺雪一手遮住温星的眼睛,倾身过去飞快地啄了温宛冰一口,笑问她:“甜么?” 温宛冰:“……” 没再被挡眼睛的温星看着温宛冰的耳朵,慢吞吞地嘬着吸管,松开,说:“烫!凉凉。” 傅珺雪摸了摸她的杯子:“凉的呀,怎么会烫。” 温宛冰趁机扭过身,用冰奶茶凉了凉发烫的耳朵。傅珺雪看了她一眼,别过脸,忍了笑。 原本以为养宠物的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陪何秀英那帮老年人看露天电影时,其中一个老太太带了一只小白猫给温宛冰说:“丫头啊,你看看怎么给这个小猫找领养?我孙女捡的,她猫毛过敏,不能养。” 傅珺雪往里面看了眼,小猫才一个多月大的样子建议道:“先去查查有没有问题,然后我在学员群里问一问。” 温宛冰捧过了箱子,跟着傅珺雪一起到附近的宠物医院做了基本检查,又买了羊奶粉、猫粮、猫砂等必需品。 学员群里还没人回复,猫暂时放在温宛冰家里。 小白猫有些营养不足,蔫蔫的不会自己喝奶吃粮。温宛冰用温星小时候的奶瓶灌了羊奶喂给它喝。 也不知道是因为奶瓶,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在温宛冰喂小猫喝羊奶的时候,温星伸手过去摸了一下。 “要不把这只留下来吧。”傅珺雪说,“感觉温星对它有点兴趣。” 何秀英也觉得可以:“还挺好看,雪白雪白的,跟个糯米团子一样。” 温宛冰想了想说:“行,反正东西都买了。” “那我和她们说有人要了。”傅珺雪攥着手机回复。 喂完小白猫,温宛冰给她在纸箱里放了猫砂盆,小猫窝在纸箱里睡觉,温星就蹲在纸箱边上看着。 “给它起个名字?”傅珺雪提议。 温宛冰想也不想:“糯米团子。” 傅珺雪笑了起来:“你可真会捡现成的。星星,你给小猫咪起个名字吧。” “沝沝。” “什么?”温宛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温星看了温宛冰一眼,一字一顿地重复:“沝、沝。” “取得真不错。”傅珺雪伸手摸了摸小猫的下巴,她莹白的指尖没在雪白的毛里,咬着字眼,“沝沝~” 硬是叫出了另一种感觉。 温宛冰抿了一下唇:“毛这么白应该叫雪雪才好。” 温宛冰很少叫她的小名,突然冒出个小雪。 区分于别人常叫的“君君”,明明挺俗的称呼,从她嘴里溢出来,就像是情人在耳畔的低语。 傅珺雪愣了愣。 温星戳了戳小猫的毛:“雪雪。” “咦。”傅珺雪搓了搓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还是沝沝好听。” 她们蹲在箱子边你一言我一语,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倒水喝的何秀英将水撒了一桌。 最终小白猫的名字定下来叫雪球,温星起的。 温宛冰不是很会照顾这么小的猫,所以一天下来要请教傅珺雪很多问题,以及,发很多照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雪球很可爱的一面,看到温星逗雪球时很有趣的画面,就想要拍照给傅珺雪看。 她问傅珺雪:【我一直这么发这些给你,你会不会嫌烦人?】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我之前一直给你发表情包的时候你会觉得我烦人么?】 纯情大猛1道德小标兵:【也就只有保存不过来的时候会有点烦】 过了一会儿,傅珺雪发了一大堆表情包过来,最后定格在一句:【烦死你】 温宛冰:“……” 温宛冰心想好幼稚,嘴角却在上扬,其实保存不过来也没觉得多烦。 即便在工作最忙的时候,傅珺雪发很多消息过来她都不会觉得烦。 甚至有时候,她会期待傅珺雪的分享,通过分享的东西,与傅珺雪一同体验生活中的乐趣。 傅珺雪发了一条语音: “温沝沝,分享欲是感情里的保鲜剂,如果觉得烦了,那这段感情离枯萎也不远了。” 傅珺雪说话一贯不喜欢用力气,很慵懒,就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在风里,有雨的气息。 温宛冰来不及再品她话音里透露的情绪。就看到屏幕上又蹦出来一行字。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你好像答应我的一件事还没做?】 温宛冰攥着手机没回复。 傅珺雪发了一张截图过来,那是纹身之前她们的聊天记录。傅珺雪提议再拍一组对比照。她回了个“好”,但到现在都没拍。 温宛冰记得这个事,但是再拍一张那样的照片,光是想想都觉得羞耻,还要付诸行动,太难了。 索性就傅珺雪不提,她也假装忘记。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不想自己拍也没关系】 温宛冰松了口气,心想傅珺雪真是善解人意。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明天我帮你拍~】 温宛冰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34 自己拍照会觉得不好意思, 让别人拍只会觉得更加羞耻。 尤其是,这个“别人”还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狡猾狐狸精。 温宛冰瞥了眼她新给傅珺雪新设置的备注,打心眼里觉得傅珺雪是不会给她好好拍照的。 还是自己拍最稳妥。 温宛冰做好心理建设, 余光瞄见何秀英从浴室出来, 应该是放好了热水, 她摸了摸温星的头说:“去洗澡。” 温星很有秩序地关了正在播放哆啦A梦的电视机, 放下怀里的雪球,从沙发上滑下去, 径直朝何秀英走过去。 温宛冰抱起雪球也准备回房,突然听见何秀英低唤了一声:“沝沝……” 温宛冰心下突地一跳,脚步停了下来。 也许是潜意识地回避真相,何秀英这几年都没有提过温宛冰的名字, 无论是大名还是小名。 在温宛冰侧头看过去时,何秀英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指着她怀里的猫说:“是叫这个么?” 温宛冰微微松了口气,摇头:“叫雪球。” “雪球,这名字挺适合它的。” 何秀英眸光动了一下, 视线从温宛冰的脸, 定格在猫身上,“沝沝不行, 它不合适。” 隔着一段距离, 温宛冰分辨不清何秀英的目光所落之处,也看不清她半垂的长睫下复杂难辨的情绪。只是听着最后一句,有一瞬间, 心里有点五味杂陈。 但也只有一瞬间。 温宛冰故作轻松地附和:“是不太适合这小家伙。” 何秀英蹙着眉心,抿了抿唇,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过了几秒, 她语气不太好地强调:“这猫不合适。” 温宛冰愣了愣,讶异何秀英这么不想小猫和她同名。 雪球在往肩头趴,温宛冰把它提溜回怀里,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何秀英盯着温宛冰看了一会,她转过身背对温宛冰,话音里夹着叹息:“明天你还要上班,早点睡,别熬夜。” 浴室门被关上,咔哒一声后,整个客厅陷入了安静。直到雪球嗲声嗲气地叫了一声,温宛冰做了个深呼吸,挠了挠雪球的下巴,回了房间。 被这事一岔,温宛冰当晚忘记了拍照发给傅珺雪这茬。 直到第二天,温宛冰下班回家准备去接温星去solo学潜水,却意外地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傅珺雪。 “你怎么来了?” 仰头靠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的傅珺雪睁开了眼睛,睁眼的一瞬,她的眼神有点不聚焦的迷蒙,眸光对上温宛冰的视线时,长睫颤动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温宛冰想到了阳台的那盆黑巴克玫瑰,在吸收了阳光和水后变得无比娇润红艳,很细微的风,都会让它的花瓣轻轻地晃漾。 眼睛逐渐清亮,傅珺雪单边眉梢轻轻往上一挑,调整了坐姿半扭着身看她,反问:“我不能来你家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宛冰侧倚着沙发背靠,环顾了客厅一圈,没见到温星和何秀英,又问,“星星和我妈呢?” “星星回房间睡觉去了。”傅珺雪先往身后的小房间指了指,又侧过身朝厨房抬了一下手,“阿姨在厨房。” 温宛冰半垂着眼睛,盯着傅珺雪看了一会儿,半晌,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今天,这个腮红是不是打得有点重?” 傅珺雪扇了两下长睫,脸上挂起惯有的慵懒笑意:“嗯~我新买的腮红,很喜欢,一不小心就多打了一些,是不是不好看了?” 粉扑扑的脸颊,细腻的白皙里沁透出浓郁的绯红色,弱化了深邃的五官所带来的攻击性,吸顶的光像一层雾气投落下来,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被朦胧在粉嫩里,像一颗成熟的水蜜桃,添了一些诱人享用的柔软。 温宛冰垂着眸子,停顿了几秒后说:“不是,很好看。” 傅珺雪像要和她讲悄悄话一样,朝她勾了勾手指。温宛冰深敛的目光掠过她鼻尖可爱的小痣,顺着她细长弯翘如同小钩子的手指,像是放慢的镜头一般,一帧一帧地下滑。 好像从苏海那次后,傅珺雪就格外地喜欢她的穿衣风格,经常是格子衬衫内搭一件纯色吊带,很修身的那种,可以完美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弧度。 吊带的U型衣领下,饱满丰盈的光景,影影绰绰。 温宛冰微微抿了一下唇,转过身面对傅珺雪,手搭在了她身前的抱枕上,是想往上拽一拽的,但她没有动。 过近的距离,傅珺雪身上馥郁的花香果调扑面而来。 香水味似乎也和平时不太一样,糅杂了一种与傅珺雪气质不太符合的甜腻。 温宛冰还没有细细分出区别,傅珺雪那只勾着她靠近的手指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抚摸上她薄薄的眼皮,在微妙的香气里低声说着更加微妙的话语:“以后,不要用这样半垂的眼神看别人。” 温宛冰眼睫轻轻地眨了一下:“为什么?” 长睫扫在掌心,引起颤栗一般的微痒。 傅珺雪想着有段时间,胡椒又在回味她偶像霍缘君退圈之前的电视剧,时不时会来感叹一句:“我们阿离那双眼睛还好好的时候,那眼神,真是绝了,她的眼睛会开车的!特丫的,她隔着屏幕望过来的那个眼神,我就感觉衣服都被她扒干净了。” 当时傅珺雪不以为意,只觉得胡椒这人总爱夸大其词。 直到刚刚,温宛冰扫下来的目光,竟然让她口干舌燥。 傅珺雪笑了一声,舔了舔唇,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很霸道的话:“没有为什么,只可以这么看我知道么?” 温宛冰看着她红艳的唇瓣变得潮润,隐约有点明白,又不是太明白,但后一句足以让她放弃刨根问题。温宛冰滚了滚喉咙说:“知道了。” 傅珺雪很满意她的回复,脸上的笑意加深,握着她的手腕贴向自己的脸颊,拖腔带调地问她:“想不想知道这个色号的名字?” 话题跳跃有点大,傅珺雪的脸有些热,温宛冰愣了一下。 仗着底子好,又不想太浪费时间在化妆打扮上,温宛冰一般只涂个隔离和口红,她其实对化妆品没什么兴趣。 可是从指腹到掌心都紧紧贴着柔软的脸颊,眼底都快被绯色侵染,温宛冰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什么?” 从傅珺雪红润的唇间溢出一个英文单词。 她没用力气说话,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温宛冰听得清晰。 “asm.”[1] 温宛冰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几乎停滞,就像是被这句话电了一下,飞快地抽出手,站起身。 撩人心弦的罪魁祸首将下半张脸埋在臂弯之间,饶是温宛冰看不见她上扬的嘴角,也能从那双上抬着看她的眼睛里看出傅珺雪放肆的笑意。 停了一会儿的空调又重新运作起来,鼓鼓往外吹着冷气,拂去了身上残留的热气,温宛冰却还是觉得燥热,萦绕在她鼻尖的香味像是在高温下发酵出淡淡的酒味,融进呼吸,沁入心脾,引人入醉。 两人无声地对视,像暧昧的对峙。 直到厨房的门被拉开,传来何秀英的声音。 “回来啦,你吃过没?没吃的话,把锅里的菜热一热。” 温宛冰回过神,下班之前她吃了面包随便糊弄了一下,现在不饿,便说:“吃过了。” “小傅,”何秀英手里端了一杯水,走到沙发前,递给傅珺雪说,“把这个蜂蜜水喝了,温的,直接喝。” 傅珺雪已经坐直了身体,乖乖地接过水杯,笑着说,“谢谢阿姨。” 温宛冰紧绷的肩线缓慢地塌了下去,同时还有点懵:“这什么情况?” “哎呀还不是老张,”何秀英拍着大腿解释说,“送了一箱什么饮料,我以为是果汁呢,给小傅喝了两瓶,哪晓得是酒。这上脸了才发现是酒。” 到这会儿,温宛冰才明白过来傅珺雪脸上的红润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腮红,也更加证明了傅珺雪刚刚就是在故意撩拨她。 温宛冰面无表情地看向傅珺雪。 后者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蜂蜜水,迎向她视线的眼睛里漾着水光,看起来很无辜。 杯沿下的唇角却弯出了调侃的弧度。 喝完蜂蜜水,傅珺雪放下了水杯,她现在处于醉酒的状态不好在温宛冰家多呆,何秀英会越看她越自责。 傅珺雪装模作样地看了眼腕表,站起身瞄了一眼一脸懵还搞不清楚事情始末的温宛冰,转头看向何秀英说:“我得回去了。谢谢阿姨今天的款待,菜特别好吃~” 款待?温宛冰挑了挑眉。她知道傅珺雪不是那种不和她打招呼就来她家的人,只能是何秀英邀请她来家里吃饭的,可何秀英并不知道傅珺雪的联系方式…… “好吃下次就多来,下次,下次阿姨给你榨果汁。”何秀英对着傅珺雪寒暄了两句。 傅珺雪从沙发上起来,经过温宛冰身边时,脚步踉跄一副走不稳路的样子,温宛冰下意识地伸手就她揽在怀里,瞬间被她身上浓郁的香气包裹住。 耳边是何秀英焦急担心地问:“哎哟哎哟,没事吧。” 何秀英的声音很急语速很快,温宛冰的心跳更快,扑通扑通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了。 “你送小傅回家吧,她喝了酒,不好开车,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打车也不安全。”何秀英拍了拍温宛冰的肩吩咐道。 温宛冰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刚好,她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一问傅珺雪。 “麻烦了~”怀里傅珺雪歪了歪头,看着她,嘴角咧开狡黠的笑。 像奸计得逞的狐狸。 从出门到上电梯,傅珺雪都搂着温宛冰的胳膊半靠在她怀里,感觉像是喝多了,可又没让温宛冰真的用力扶。上车后,傅珺雪倚着座椅背靠闭上眼睛缓了缓,看了她一眼,倾身过去帮她系安全带。 就在两人处于最短距离时,温宛冰借着月色凝视着她鼻尖的小痣,忍不住问:“真的醉了?” 傅珺雪没说话,只有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扑撒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温宛冰又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傅珺雪是酒劲上来,准备扣上安全带时,傅珺雪睁开眼睛,偏过头,对着她的耳畔说: “你要再离我这么近,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就真的要醉了呢。” 一如既往懒洋洋的语气,尾音低到成了气音,像夏季的风一样轻柔里裹挟着会让人发热的轻佻。 安全带扣进锁扣里,咔哒一声打破了这句话之后短暂的静默。 温宛冰挪开身,开了空调,比平时低两度。 傅珺雪睨了空调显示的度数一眼,勾了勾唇,小制冷机失灵了,开始开物理外挂了。 也许是酒劲上来了,也许是今天知道了太多,她有点疲惫,没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车子碾过蝉鸣蛙叫,驶出小区,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温宛冰斟酌了很久,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我家吃饭的?” 傅珺雪闭着眼睛解释道:“下午阿姨带着星星去了solo,她陪星星上了今天的潜水课,结束后她邀请我去你家吃饭,我本来是想跟你说的,但一开始我手机在储物柜,钥匙在胡椒那,不好让阿姨多等,我就直接开始上课了。” 后来为什么拿到手机依旧没有通知她,傅珺雪没说。温宛冰猜到,多半是何秀英不让说。 温宛冰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们……是不是有聊什么?” 35 傅珺雪别过脸, 缓慢地睁开眼睛。 车窗外是一条长长的河堤,堤岸上伫立着一排路灯,每一盏隔着一大段距离, 从饱满灯泡中渗出的橘色碎在了水里。 水波一漾, 波光粼粼。 与solo的泳池一样, 阳光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 揉了一大片金色在水面上,她的头有点晕, 记忆伴随着晕眩的感觉漫涨在脑海里。 下午何秀英带着温星来solo时,傅珺雪正在陪孟栩然游泳。 游了一个来回,孟栩然就游不动了,双手撑在池边借力坐了上去, 等着傅珺雪像条鱼一样游近了,问道:“傅珺雪, 你什么时候正式回公司?” 傅珺雪摘下面镜:“说吧,是遇到什么事了?想让我帮忙?” “没有。”孟栩然傲娇地昂了昂头,瞥了傅珺雪一眼, 见傅珺雪挑了挑眉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强调道,“真没有!” 傅珺雪懒洋洋地拖着嗓子“嗯”了一声。 “老妈心疼老爸, 让我打探打探你新系列的灵感挖掘得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能设计出来,好回公司帮老爸分担分担。”孟栩然摊牌了。 傅珺雪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挤出一句:“国庆以后吧。” “哦,那也没多久了。” 傅珺雪眸光轻晃了一下。 孟栩然站起身, 伸展胳膊道,“休闲时间结束,我得回我的小公司了,储物柜的钥匙我回头给胡椒了啊。” 傅珺雪游到爬梯边,握着扶手上上了一阶,一抬头看到与孟栩然擦肩而过牵着温星四处张望的何秀英,愣在了原地。 就在前一天,温宛冰刚和她商量,把温星的上课时间调整到了晚上。 为什么现在何秀英会带着温星过来? “小傅!”何秀英看到了傅珺雪,眼睛一亮,挥了挥手打招呼道,“我带星星来上课了。” “阿姨。”傅珺雪迎向何秀英,试探地问道,“不是说晚上再来上课么?” “是我想着她每回年假结束工作都特别多,我现在带星星来上课,她就不用晚上再抽时间过来了,能早点忙完早点休息。”何秀英察言观色,“我这么突然过来,是不是现在不方便教课啊?” “没有不方便,现在刚好有空。”傅珺雪嘴角上扬勾出和善地笑,放柔了语气,贴心道,“不过阿姨,下次来之前,您得和我约一下时间,万一我不在,您不就白跑一趟了么。” “我想说的,就是没你的联系方式。也不好跟水说,说了她不让我来的。”何秀英摸出手机说,“我来存一下你的手机号,下回来,我一定提前跟你说。” “好~”傅珺雪把手机号码存进了何秀英的手机通讯录里,随后便开始教温星上课。 课程中何秀英也丝毫没有干涉傅珺雪的教学。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在盯着水面发呆,她看着温星,又像是透过温星想着另一个人。 傅珺雪当时以为何秀英是在想温如水。 课程结束后,傅珺雪像往常一样,带温星去休息厅点甜品吃。何秀英对此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连忙拒绝:“别破费别破费,她想吃什么,我回去可以给她做的。” “没关系的阿姨,我都去你家蹭了好几次饭了。”傅珺雪笑着说话时,眉眼会微微下弯,顿时显得亲切很多,她看何秀英放松了一些,自然地询问道,“阿姨有想吃的或者想喝的么?” 何秀英摇了摇头:“我喝白开水就好。” 傅珺雪盯着桌面上花里胡哨的单子,视线落在其中一款单品上,征求意见道:“姜汁撞奶可以么?” 何秀英动了动唇,没再拒绝。 甜品上桌时,太阳转到了休息厅侧边有落地窗的那一面,阳光没有两三点那么烈,暖橘色的光被窗沿切割了一半撒在杯子里。 浓郁的奶香沁着微微的辛辣姜味溢在空气里,将傅珺雪包裹住。 前一天她抱怨为什么姜茶不好喝,要是能像甜品一样就好了。温宛冰说可以做姜汁撞奶。这话被胡椒听见了,就在甜品单上加了一道新品。这事她和孟栩然打电话时提了一嘴,孟栩然便兴致盎然地尝试做了一碗。 傅珺雪不喜欢和不太熟悉的人干坐着,那样会加深尴尬的感觉,于是她从一杯姜汁撞奶切入了话题:“我妹妹前几天还试着自己做这个,可惜失败了,没有凝固。”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何秀英开始和她聊了起来。 “这东西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牛奶的脂肪含量、温度、撞姜的高度对凝固都有影响。”何秀英顿了顿说,“我们家,就沝沝一次做成功了。” 她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划递给傅珺雪看。 那是一张老照片,确切地说,应该是手机对着老照片拍的,时间久,照片接触过潮湿空气,表面泛了黄,二次拍摄有点糊,五官看上去就像是被十级磨皮过,只能看清照片里是三个人,一个女人搂着两个小女孩。 两个女孩个子差不多高,都很瘦,一个圆脸看着还好点,另一个就跟个竹竿似的。 何秀英粗粝的手指落在那根“竹竿”上,“这个是沝沝,她和小水是堂姐妹的关系。” “沝沝。”傅珺雪盯着照片沉吟,眉眼不自觉地发柔,“真像个小竹竿。” “嗯,小时候特别瘦。”何秀英笑了一下,“抱着都觉得硌得慌。” 傅珺雪回想着上次的拥抱,心想,现在也挺硌得慌的,转念想到温宛冰说过的童年往事,硌着的感觉戳破回忆钻在心尖上。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大约是想到了那段晦暗与希望交融的时光,何秀英脸上清浅的笑容也跟着消失,她是个从困厄中挣扎出来的女人,不笑时,疲惫和苍老都敛不住。 “沝沝其实挺可怜的,”何秀英说,“她爸妈因为工作分隔两地,五岁之前是跟着她妈生活。后来她爸妈不异地了,但矛盾太多,没多久就离了婚,她开始跟着她爸过。 她爸跑运输的,常年不着家,小孩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守着一个空房子。” “再后来,她爸也再婚了,空房子来了新人就容不下她了,她就被她爸送去了乡下给她爷爷带,被送来的时候,和星星差不多大。”何秀英抬手摸了一下星星的额发,“别的小孩到了新的陌生环境,都是又吵又闹的,她却不哭也不闹,特别懂事。” 懂事…… 这个词真是又讽刺又心酸。 是兜兜转转太多次,变得麻木,变得无比清楚,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容得下不懂事的她的地方了,她没有可以包容她哭泣的家了。 眼泪,只会让寄人篱下的处境更加困难而已。 傅珺雪自认为自己不是个特别容易共情的人。 过多地站在他人角度思考问题会让自己的生活不随性快活。 可不知道是不是温沝沝过去的生活太不容易了,又或者是有些境遇她也体会过,以至于,她三番两次地因为另一个人的遭遇,感到难受。 “她皮肤白,生得漂亮,成绩好,还会跳舞,四岁就拿到什么跳舞的奖了。” 何秀英说这话时神态里满满的骄傲。 “村里每家都说她,什么都好,就是不亲人,和谁都不亲。 有的小孩就是这样,在感情上很冷漠,我们都觉得她是这种的,像她父母。” 最开始,何秀英是这么想的。 那时老温家的房子是对门式的,老爷子的房子是村里常见的小二楼,对面是何秀英一家住的平房,中间隔着一个露天的小院子。 半边是个长廊,放着椅子和长凳,天气好的时候就和邻里邻居坐那儿晒太阳吹牛皮。 院子的角落里堆着何秀英种的花,每天打理那些花花草草的时候,何秀英和温如水总能看到温宛冰的身影,有时候她坐在小木凳上趴在长凳上写作业。也有时候,是被温老头撵到院子里不让回屋。 还有一次,是在一个夜晚,一场暴风雨后何秀英搂着温如水瑟缩在杂货房里,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看见了在对面阳台练舞的温宛冰。 “跳得是真好看。”这是何秀英的评价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脚尖、指尖,她舞动的身姿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点亮了那个狭小晦暗的杂货间。 也点燃了心底里,生的希望。】 这是温如水写在作文里的评价。 何秀英和温如水都挺喜欢温宛冰的,每回老头子抽风给她锁门外,何秀英都会偷偷招她进屋,温如水也经常会拿高年级的书给她,两人是她唯一的舞蹈观众。 特别捧场的那种。 你觉得她冷淡,她会因为你夸赞的话脸红羞赧,还自己做些吃的送过来。 你觉得她好相处了,她又板着脸把自己弄得跟个小冰人似的,回避过多接触。 导致之前的亲近看起来就像是礼貌地回应,又显得很疏离。 很多时候何秀英都觉得这丫头年纪不大但心思太重,养不熟,一来二去,对她也淡了些。 直到有一次,小丫头主动搭话,央求何秀英去学校,说是老师请家长,而她不想让温老头去。 那样子一看就是犯了错,何秀英问她为什么老师要请家长,小冰人又没了声。 何秀英想不到温宛冰会犯什么错。 出于好奇和心软,她去了温宛冰的学校。 去的时候,学校刚好下课,铃声一打,小屁孩们都像出了笼的鸡崽子,有的扑棱着翅膀往外窜,有的三五成群扎成堆。 温宛冰看到她,站起了身,个子高脖子长,又很白,如同误入鸡群的鹅。 格格不入。 没有人和她说话,更没有人和她玩。 老师说布置了两篇作文,《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她一个字都没写。 问她是不是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她回得耿直:“是。” 气得老师甩出经典台词:“叫你家长来。” 阳光照进半封闭的阳台,蜿蜒着爬上窗台,斜落到办公室内拉出一条斜光带,所有人都沐浴在暖橙色的日光里。 只有温宛冰孤零零地站在光带外,看着喧嚣热闹的另一端, 她问得认真:“没有要怎么憋?” 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她说得诚恳:“对不起,我不会说谎。” 那一瞬间,何秀英看她低着头,恍然想起她刚被送来乡下的那天。 也是这样,垂着头,站在老房子屋檐下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看着她爸的车轱辘掀起尘土,看着飞扬的尘埃,或被风吹散,或落在地面。 小丫头站在比她还大的行李箱前,里面是她的全部家当。 像一只迷茫的蜗牛。 背着她的行囊,一直在流浪。 回去的路上,何秀英迟疑道:“沝沝啊,以后婶婶就是你的妈妈,小水姐姐就是你的朋友好不好?” 温宛冰一怔,愣在了原地。 乡间的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何秀英弯下腰帮她理了理。 一低头, 看见她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眼眶憋得通红,里面水光潋滟。 脆弱的眼睫承受不住她悬在眼底的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往下砸。 那时万家华灯初上,炊烟袅袅,染灰了天,寥寥孤星挨着寂静的峰峦。 她问得小心翼翼:“可以么?” 我可以拥有妈妈和朋友么? “当然可以。” …… 何秀英梗塞了好一会儿,做了个深呼吸,将熄屏很久的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她就只和我们亲,一心想着好好学习,考出去,要带着我们一起离开那里。 多多赚钱,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可能因为这样没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去交朋友,也可能因为长了一张冰块脸,在感情方面又比较被动,给人感觉不好相处。 反正后来,也还是没交什么朋友。” 说到这里,何秀英抬头看向傅珺雪,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其实那丫头不冷淡,挺好的,特别好……” 傅珺雪抿了抿唇,想说温沝沝现在有朋友了。 可又陡然想起何秀英口中那个特别好的温沝沝,早就代替温如水死在了她的回忆里。 这个点的阳光是充沛饱和的金橘色,笼在何秀英的身上,就像是给她度了一层暖色调的复古滤镜。 看起来暖洋洋的。 但空气里的冷气充足到感受不到一点暖热。 姜撞奶仿佛在喉咙里凝固,梗塞得傅珺雪说不出搭腔的话。 温星吃完了小蛋糕,把小勺子放在了盘子上,发出了很清脆的声响。 何秀英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仿佛突然回过了神。 悬在她眼睛里的雾气慢慢散去,她笑了笑,邀请傅珺雪回去吃饭: “上次丫头做的菜太敷衍,阿姨今天给你做好吃的,麻辣小龙虾,爆炒花甲,想吃什么别客气直接和阿姨说。” 盛情难却,傅珺雪不好下长辈的面子,便答应了,意思意思点了两个菜。 临走前,傅珺雪拿出手机想和温宛冰说一声。 字打到一半,又听何秀英说:“就别跟她说了,不然她得没心思上班提前赶回来,明天就得加大班了。她要是下班晚,回头我给她留点就好。” 傅珺雪犹豫了片刻,把输入框里的编辑好的衣全部删除。 也不知道是之前关于过去的话题打开了,还是何秀英也喝了那个像果汁的酒,有些微醺了。 在饭桌上,发现果汁是酒后,她又絮絮叨叨地和傅珺雪聊了起来。 “我之前的男人,前夫,我是最怕他喝酒。每回喝醉了不是打就是骂。醒了,就跪在我面前说,老婆我错了。” “他求您原谅他一次,”傅珺雪蹙眉,“可是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是啊,沝沝也是这么说的,和我们亲近后,她经常劝说,婶婶你离婚吧,带着小水姐姐过好日子。”何秀英后背靠着椅背,叹了口气,“可我看着沝沝,就很怕我离婚,女儿会和她一样被判给老子,怕小水和她一样,寄人篱下,要看着人的脸色讨生活。 我要是不在,那她们就都没人疼没人爱了。 而且离婚以后就算能带走小水,我也带不走她。” “我男人的老子,她们的爷爷,那个死老头也不是个东西。养她就和养流浪狗一样,高兴了喂两口饭,不高兴了就丢外面不管不问。冬天,雪堆到脚脖子,他能把沝沝关在外面不让回屋。”何秀英闭了闭眼说,“我要不看着点,要不能带她一起走,她迟早是要死在那儿。” “所以我就想着,忍忍吧,再忍忍,等她们都长大,等她考个好大学先离开就好了。十几年都熬过去了,还怕再多几年么?” 傅珺雪长睫颤了颤,忍不住又喝了半瓶酒。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温宛冰甘愿舍弃自己在何秀英面前扮演温如水,为什么温宛冰明明和这个家里每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还要担负起沉重的责任。 因为她在不幸的童年里破碎,是被何秀英一点点拾起、粘合,才拼凑出来现在的她。 “后来是一直等到她们长大,才离开那里么?”傅珺雪问。 “在那之前,出了事。”何秀英说,“那天小水被她爸踹了一脚,头磕到桌子,晕得厉害。我带她去了医院。回家就看到家门口都围着人,沝沝被抬上救护车。” 何秀英手捂住左腹部说:“这儿全是血。” 傅珺雪想起温宛冰纹身下的疤,眉头拧紧,手里的易拉罐噼里啪啦被她捏凹进去:“是被……她爷爷打了么?” “是被打了,但不是老头打的。”何秀英说,“听邻居说是水她爸喝多了打老子,然后殃及沝沝了。老头子年纪大了当场就没了。小水她爸也因为这事进去了,进去没两年得胃癌没了,后来我就带着她俩离开了村子。” 何秀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没有什么逻辑顺序,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但都是围绕着温宛冰。 很微妙的感觉。 她像是没有记忆错乱,在为了巩固她们之间的友情,特地说这些好让傅珺雪更了解温宛冰。 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因为傅珺雪提到妹妹,被勾起了过去的回忆,不自觉地聊多了而已。 ˉ 等不到傅珺雪的回复,温宛冰趁着红灯停车,侧过头看向她,喃喃低语:“睡着了?” 傅珺雪没想好要怎么对温宛冰说她从何秀英那里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听着她的猜测,索性闭上了眼睛装睡着。 车刚好停在灯下,一大片的光漏进窗户里,温宛冰看见傅珺雪的长睫在那束昏黄中轻轻地颤动。 她扭过头,看着红绿灯的数字一秒一秒的跳。 跳到最后一秒。 温宛冰没忍住:“从我这个角度,能看见你的眼睛。” 能看到眼睛还问她睡没睡。 傅珺雪“啧”了一声,又是一副闲散的调调:“那个角度,我的眼睛好看么?” 温宛冰缓慢地眨了眨眼,差点被带偏。 默了几秒,她说:“你果然没睡。” 原以为第一个问句是诈她,结果第二句才是。还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文里。 傅珺雪愣了愣,轻笑了一声,摆正头,甩锅:“我分明是被你吵醒的,你这样不厚道,吵醒我还冤枉我,得补偿我~” 她好像真的睡过一觉一样,也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嗓子有点涩哑,不用力气说话时,有点烧耳朵。 温宛冰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撩开脸颊的碎发顺势揉了揉耳朵,才又开口说:“那你先回答我,我妈和你聊了什么?” 小制冷机最会坏气氛。 “没什么。”傅珺雪调整了一下坐姿,以更慵懒的姿势让自己可以说得更加自然,“说你像个小冰人,没什么朋友。难得交了我这么个朋友,让我多包容包容你制冷机的性子。” 温宛冰攥着方向盘,不自觉地用力。 心口像堵了什么滚烫的东西,暖烘烘的,但又闷得难受。 如果没有那些事情,何秀英本可以安享晚年。 温宛冰喉咙哽了哽:“还有呢?” 傅珺雪说:“没了。” “就说了这些么?”温宛冰不太信。 “嗯,就这些。”傅珺雪面不改色。 温宛冰信了,没再继续追问。 傅珺雪看了她一眼,不想让车里的气氛冷下去,也不想让温宛冰在沉默里多想,开口道:“问题我回答了,补偿呢?” 车刚好开到楼下,温宛冰停好车,问她:“你想要什么补偿?” “让我想想。”傅珺雪解开安全带,下车的瞬间身体晃了晃,她一手扶着车门站稳,一手抬起揉了揉额头,“嘶”了一声。 温宛冰走过来,撩开她的手看了眼她的额头,关心道:“撞到了?” “没,是酒劲上来了,有点晕。”傅珺雪觉得温宛冰关心的点挺有意思,扶着车门侧过头,看着温宛冰,笑了起来。 “……看出来你晕了。”温宛冰垂下手说。 傅珺雪饶有兴致:“怎么看出来的?” “笑得有点……”温宛冰认真地斟酌出一个委婉的字,“憨。” 傅珺雪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没两秒,她回温宛冰认真的语气,被戳中笑点,又笑了起来。 温宛冰觉得她是醉得厉害了,问:“还能走么?” 傅珺雪的笑停了下来,眼神越来越迷蒙,她突然问了一句:“我要是说不能走了,你会抱我上去么?” “啊,抱不动的话,背也行。” “行么?” 不知道为什么,温宛冰感觉这一刻的傅珺雪脸上虽然还是挂着她习惯性的微笑,看起来还是那么慵懒温柔,但就是透着股……危险。 像一只受了伤、炸毛的狐狸。 温宛冰没说话,拽过她扒着车门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把车钥匙塞在了她手里,憋了一股气,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随后,用脚关上车门说:“锁门。” 身体腾空的一瞬,傅珺雪心漏跳了一拍。她抬眼,视线沿着温宛冰精致下颌,落在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 整个世界好像都静音了。 走进单元楼,她才反应过来按车门锁。 滴的一声,像一个开关,这个夏季最喧嚣的蝉鸣蛙叫都落在她颤抖的心跳上。 从上电梯到她家门前开门锁,温宛冰都没将她放下来,傅珺雪问她:“我重不重?” 温宛冰回:“不重。” 傅珺雪又问:“累不累?” 温宛冰城市地回:“有点,但问题不大。” 傅珺雪笑了,低声轻语:“看着挺瘦,怎么这么有劲啊……” 她的呼吸都扑在温宛冰脖颈间,裹着还未散去的果香。 “抱温星练出来的。”温宛冰红着耳朵,回得一本正经。 傅珺雪又无语又好笑,搂紧她,往上牵动身体凑到她耳边说:“温沝沝,你比空调还敬业。” “……”温宛冰正把她往沙发上放,半垂着眸子看她,“你也不差。” 又是那种要开车的眼神,傅珺雪眸光一动。 “你躺一会儿,我去开灯,空调遥控器呢?” 在温宛冰准备站直身体前,傅珺雪跪坐起身,勾着温宛冰肩背的手推向她的前肩。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补偿呢?温沝沝小朋友。” 被推得猝不及防,温宛冰跌坐在沙发上,因为傅珺雪突然的举动愣了愣,但也没多想,只当这人在发酒疯,正正经经地回答:“不是抱你回来了么?” 这回轮到傅珺雪发愣了,半晌,她点了点头,一只手搭在温宛冰肩上,一只手手心朝摊买温宛冰眼下:“行吧,那纹身的照片呢?” 温宛冰握住她那只讨要照片的手压下去:“晚上拍给你。” “现在不就是晚上?”傅珺雪眯了眯眼,按着她肩的手用力向后推,直到温宛冰后仰着倒下去,她晕头转向的脑子里不断闪现何秀英话语中的场景,“不拍也行。” “让我亲亲它,可以么?” 声音很轻,落在昏暗粘腻的环境里,拉丝一般扯出暧昧。 如果傅珺雪说是“我要亲它”,或者直接亲上来,温宛冰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推开她。 可她温柔的请求,太具有蛊惑的效力。 以至于温宛冰想推开傅珺雪的手,定格在她的肩头。 脑海里浮出傅珺雪的纹身—— 那一阵裹着雪花的风。 好像缠绕住了她的手。 温宛冰看着天花板的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 感觉到微凉的指尖落在了那块纹身上。 从最上方浪花翻涌的水面游走到半融的冰块,定格在敛藏在冰块阴影下的不平整肌肤上。 在白天,微写实的立体冰块会近乎完美地遮盖住了那块丑陋的疤。 在深夜,那到疤毫无遮掩地硌在傅珺雪微凉指腹下。 游走在她柔软的唇间。 烫化在她温暖的吻里。 36 夏季室内的闷热空气, 滚烫潮润的触感,温宛冰再熟悉不过。 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光怪陆离的梦里。 那段最晦暗的过去幻化成滑腻冰冷的蛇紧紧地缠缚上来,可怖的蛇口里吐出的黑色蛇信子, 伤口里渗出的鲜红血液。 她反复承受着那时的痛楚。 在梦里, 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醒过来。 而现在, 是一团毛茸茸的狐狸窝在怀里, 温柔又怜悯地舔舐她早已经愈合的伤口。 她的呼吸几乎都快停滞。 在清醒中,一点又一点地放任自己沉沦。 “温宛冰, 温沝沝,小冰人……”傅珺雪低声轻语,换着称呼唤她,温热的脸颊靠在她纹身旁, 喟叹了一句,“你好凉快啊……” 温宛冰搭在肩上的手指挣扎地蜷了蜷。 在傅珺雪微微挪了一下脸时, 残存的理智占了上风,夺回她在混沌里沉浮的神志。 “你喝醉了。”温宛冰一手撑着沙发坐直身体,一手推开傅珺雪, 摆正她的姿势。 “是么, 怪不得又晕,又热……”傅珺雪声音懒得调子都在打弯, 一低头又磕进了温宛冰的肩颈, 在她颈侧寻找低温的慰藉。 “等酒劲下去就好了。”有点痒,温宛冰本能地侧头避开,“你酒劲上来的挺慢。” 在她家、在路上都好好的, 偏偏在这时候上头了。 “对啊。”傅珺雪低轻地附和,唇一张一合地摩擦,呼吸都揉进她的锁骨窝里。 “下次在外面留心点别人给的饮料。”温宛冰滚了滚喉咙, 在黑暗里她长睫半垂,看不出神情,“别在别人面前喝酒。” “嗯~是只能在你面前喝对么?”傅珺雪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又沿着她流畅的下颌线,贴向她的脸。 温宛冰歪头皱眉道:“安分点。” 傅珺雪安分了,只安分了两秒,跟着就很轻地笑了起来,发现新大陆一样说:“烫的,脸红了么,为什么会脸红?” “……你喝多了,产生错觉了。”温宛冰说。 “哦,是么。”傅珺雪闭了闭眼,似乎有些困乏。 温宛冰站起身架着她摸黑回卧室,进门时顺手开了灯,借着光亮挪到床边,将人放下。 傅珺雪懒洋洋地半趴在床上,大半张脸都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雪白的真丝枕巾衬得她脸粉嫩柔滑,如有流光。 真的像扑了一层腮红—— asm,蜜桃粉红。 如同一颗被洗干净还残留着水汽的水蜜桃,散发着成熟的诱人甜香。 温宛冰闭了闭眼,找到空调遥控器开了空调。天热,空调温度调得低,怕傅珺雪睡着被冻醒,她又将床上的空调被摊好盖在傅珺雪身上。最后,蹲下身,用手拨开傅珺雪披散的长发理了理。 也许是脸陷在枕头里呼吸不畅,傅珺雪顺着她的手扬了扬脸,调整了一下,温宛冰的视线从她闭着的眼,落了在鼻尖那颗痣上。 小小的痣趴在高挺的鼻尖,娇俏可爱,将优越高挺的山根鼻梁造成的攻击性美感中和了很多。 温宛冰指尖微动,蜻蜓点水一般停歇上去,荡漾开她心湖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泛开。 呼吸如同蜻蜓振翅掀起的微妙空气流动。 惊扰了没有沉睡的睡美人。 傅珺雪睫羽轻颤,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傅珺雪眉梢小幅度地往上轻轻一扬,叫她的名字:“温沝沝。” 温宛冰站起身拉开距离,问她:“要喝水么?” “嗯~不用。”傅珺雪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刚刚想做什么?” 温宛冰垂着眼看她攥着自己手腕的手,闻言,眼皮往上抬了抬,又落在了那颗痣上,没说话。 “好像涂了腮红。”傅珺雪松开手指了指她的脸,顿了一下,笑着问,“猜猜看,这次是什么色号?” 温宛冰“啪”地按上灯的开关。 屋里陷入黑暗的一瞬间,傅珺雪轻飘飘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desire。” 温宛冰心脏倏地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手背上还残留有傅珺雪的体温,她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黑暗中看不清傅珺雪的神情,但能听见她的轻哼。 像是应她,又像是低低的气音笑。 温宛冰不断地往后退,走到门口几乎是落荒而逃。 关上门,隔绝了屋里的冷气,夏季蒸腾的热气与小区池塘边的蛙叫席卷而来。 应和着她发烫的脸颊和急速的心跳。 温宛冰手抚上脸,遮住双眼,深长的呼吸从指缝间漏出。 desire。 欲望。 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随着凄厉悠长的蝉鸣,蔓延,戛然而止。 37 两瓶酒的后劲比想象中还大, 到了后半夜才退下去,口干舌燥得厉害,傅珺雪长睫颤动, 吃力地睁开眼, 生锈的脑子缓慢运转。 很安静, 窗帘门缝透不出一丝光亮, 夜色如同汹涌的浪潮裹卷着醒后的寂寥感淹没着屋里的每一寸。 温宛冰应该已经走了。 平安到家了么? 傅珺雪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手机,指尖碰触了到一张便签纸, 她没在意,拿起手机拧着眉心眯着眼适应屏幕的亮度,快速瞄了一眼消息列表,温宛冰没有给她发消息。 垂下手, 傅珺雪闭眼开了床头灯。 橘黄色的暖光照亮了床头一小片,她重新睁开眼睛, 视线顺着光,落在了床头柜的便签纸上。 上面的字字迹漂亮,遒美健秀。 【客厅茶几上水壶里的水是我走之前烧好的, 按了保温, 你醒了可以倒一杯喝,袋子里有些吃的, 都是在楼下超市随便买的, 饿了的话挑着吃。】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上面的每一笔每一划。 傅珺雪脑海里浮现出路灯下温宛冰把她抱起来的那一刻。 橙色的光晕里,她视野中温宛冰精致的下颌线,如同那一瞬间, 在她心里陡然划开的两道深痕,渗进了光。 最下方的一句被划了两道横线,看不太清。 傅珺雪支起身, 举着纸条对着台灯的光仔细辨认被划掉的那句话,一字一顿地读出来: “下、次、别、在、别人、面前、喝酒。” 在酒醒前,温宛冰于黑暗里对她说这句话时的清冽音色仿佛还响在耳边。 傅珺雪唇角一点点高高扬起:“欲盖弥彰。” 穿上鞋,傅珺雪捏着便签纸去了客厅,站在沙发前,手指拨开茶几上的塑料袋在里面挑挑拣拣。 饼干、面包和一些应付馋瘾的零食,所有东西挑了个遍,她视线微转,落在了一旁的水壶上,保温在温热状态,左边常用的玻璃杯旁单独放着一条蜂蜜。 傅珺雪坐进沙发,放下便签纸,倒水进玻璃杯,然后挤进蜂蜜。 暖黄色的蜜浆渗透进水中缓缓沉在杯底。 细长的勺搅动着杯子里的水与杯底里的蜂蜜,融合成一片,如同照亮黑夜的朦胧月色。 傅珺雪拿出手机拍了张照,下意识地想发给温宛冰,余光瞥见没有新内容的聊天记录,以及左上角的时间,3点42分。 不知是因为太晚了,还是在计较温宛冰没主动给她报平安发晚安。 可能都有,傅珺雪攥着手机没了下一步动作。 近处小区人工湖周围的蝉鸣蛙叫,远处道路上轮胎疾驰轧过路面的声响,反衬得屋里很静。 时间的指针一格一格地走。 玻璃杯内,没有长勺搅动的水面逐渐平静了下来。 傅珺雪转而点进了朋友圈,百无聊赖地划着屏幕,皇帝看奏折一般阅览动态。 指尖蓦地一停。 入目的照片里,通体雪白的小奶猫站在玄关,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歪着脑袋蹭在拍照人的手背上。 那只手随意地搭垂着,尖端没在白色的毛里,指节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一道淡淡的圆形烫疤。 傅珺雪长睫往上抬了抬。 发布人:【纯情大猛1道德小标兵】 文案只有两个字:晚安 傅珺雪盯着那两个字,直看到手机自动熄屏,又因公众号推送的消息“嗡”地一声亮起,在安静的夜色中,有些突兀。 小区里不知哪家的车这么晚才归,按了两声喇叭扰人清梦。 傅珺雪回过神,看了眼茶几上的便签纸,拎起杯子。 蜂蜜的甘甜滋味在口腔里蔓延,缓缓淌到心底。 ˉ 空调停了好一会儿,聚在卧室里的凉气褪了大半,门窗紧闭,空气逐渐被盛夏的燥热闷得稀薄,也将温宛冰刺青上的触感拉扯开。 如同裹在泥泞潮热的风中。 在梦里这股热风来源于前方的深渊,赤红的火光从底窜上来,时隐时现,是黑暗荒芜里唯一的亮色。 但越靠近,越能感受到可以融化一切的灼热。 充满了吸引力,也充斥着危险。 不应该踏过去,不可以踏过去 可意识不受理性操控。 下一秒,无法控制的失重感、即将被熔岩吞噬的恐惧感扑面而来,真实到在惊醒的那一瞬,温宛冰依稀还能感受到。 被子缠在腰腹上,睡衣里沁了一层汗,温宛冰扯开被子,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开了空调,顺手捞过枕畔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不到4点半。 想重新酝酿睡意,可一闭眼,不是傅珺雪落吻在她刺青上的一刻,就是梦里坠落深渊熔浆的那一刻。 两个画面碰在一起,将她残留的一点困意撞了个稀碎。 温宛冰侧卧着刷起了手机—— 将投放广告的app后台数据大致记录了一遍,然后登录温星的账号查看最新发布的vlog下的评论留言。 潜水的vlog发布没多久就被多加网媒转发宣传,引起了很多网友的关注,其中不少星妈询问潜水疗愈的效果、solo潜水馆是否会像申市的潜水馆一样专门开一个自闭症儿童疗愈项目……温宛冰挑了几个具有代表性的问题挨个做了回复。 最后点进了微信。 朋友圈界面显示了一个红色的1。 刚点进去,界面刷新了两秒。 最顶上弹出一条新动态,来自“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发布于五分钟前。 一句“早安”。 配图是撸猫下巴的照片,小满油光滑亮的黑色皮毛衬得入镜的那只手莹白如雪。 温宛冰的微信通讯录里没多少人,阴间时间段也没人更新朋友圈。 下面一条就是她自己的,被傅珺雪点了赞。 对应的文案,类似的照片。 仅彼此可见的特别备注。 和她俩的纹身一样,各自的名字,遥相呼应。 隐晦,而又暧昧丛生。 温宛冰的食指悬在点赞按钮上,顿了片刻,落了下去。 绯色如同梦里灼热的岩浆将小小的爱心灌满。 温宛冰心里,却是被梦里的熔岩蒸发了情绪,陡然之间变得空落落的。 手机震了一下,从朋友圈界面切出去,消息框里又多了一个红色的1。 傅珺雪给她发了一张图片—— 是她买的那些零食,每一袋都被拆开了口子,堆成了两堆,左边一堆上面P了个“美味”贴纸。 温宛冰更新了备忘录,根据包装袋和购买时的回忆,记录下傅珺雪喜欢吃的那几样。 梦境里的余悸蓦地又涌上来,再切到微信界面,温宛冰没回傅珺雪的消息。 她以为这么耗着不回复傅珺雪就会当她还没睡醒。 手机震动了一下。 聊天框里多出来一张图。 那位把朋友圈截了图,还用加粗红线给出现在点赞列里的“纯情大猛1道德小标兵”裱了个框。 温宛冰装不下去了:【在。】 她的回复落在醒目的红框斜下方,怎么看怎么像是承认了这个骚断腿的备注。 一个字,将亲昵感拉满。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我还以为你点了个赞又睡着了呢】 温宛冰正在输入框里敲着省略号。 只敲了三个点,她手一停,心想:失策了,就应该继续装死。 如今输入框里的三个点,每一个点都叫嚣着她的“心虚”。 温宛冰把敲好的点点点都删掉,回了一个字:【没。】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哦~】 小小的波浪号里溢满了调侃,如同盛夏的热浪,穿透屏幕席卷而来。 温宛冰翻了个身,把身上盖着的空调被掀开了大半,一字一顿地戳键盘,生硬地转移话题:【酒醒了?】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醒了】 温宛冰想起昨夜傅珺雪蔫蔫的模样:【还难受么?】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刚睡醒的时候有点难受,不过用你特地为我准备的蜂蜜和温水泡了蜂蜜水喝就好多了】 纯情大猛1道德小标兵:【以后少喝酒。】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三遍】 温宛冰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刚刚一遍,昨晚在沙发上一遍】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还有这个】 紧跟着一张照片发过来。 是那张她留了字的便签纸。 斜向上的拍摄角度、灯光的亮度,让她划掉的那行字在镜头里显得尤其突出。 字里行间里敛着的心思变得无所遁形。 温宛冰咬着唇,一本正经地解释:【酒量太差,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喝醉会很不安全。】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嗯~我懂~】 温宛冰看着那两个小波浪,一骨碌坐起来,把身上搭着的一点被子全蹬开,继续解释:【怕你醉着不记得,所以才多提醒了两遍】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我是喝醉又不是失忆】 过了两秒,她说:【我都记得】 记得月色清辉下的打横抱起。 记得如何满怀心疼将少有的温柔敷在敛藏于刺青下的疤痕上。 记得你小心翼翼的触碰,心猿意马地靠近。 也记得你的脸颊,沁着desire的色泽,晕在若即若离的氛围中,在关灯的那一刹那,隐于晦暗里。 夏季的清晨总是降临得很早,啁啾的鸟叫声中晨光从窗帘缝隙悄悄钻屋内,擦着温宛冰僵直的脊背,撒下一片不规则的亮色。 藏匿在黑夜里的回忆被扯向光里,而她攥着手机坐在阴影中。 温宛冰垂着眼,看着聊天框出神。 记忆里吻在刺青上的微凉触感。 梦里热气喷薄的风。 交织揉杂,把她往两个方向拉。 她的手悬在九宫格键盘上,犹如梦中,她伫立在熔浆翻涌的悬崖边。 屏幕上又跳出一条。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想提醒我,那为什么又划掉?】 为什么?温宛冰满脑子都在回放她一笔一划在便签纸上写下字的那一幕—— 写到末尾,她停了好一会儿,有点心烦意乱,想写,又不想写,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蝉鸣太过聒噪。在蝉鸣停下时,在最安静的那一刻,心里漂浮不定的字落在了纸上。 那支笔快没油了,“ 喝酒 ”两个字写了好几下才成形,而她也倏然清醒。 于是笔尖在最后一行划拉出两道横线。 像是摩擦出了火花。 磨得她心口发热。 傅珺雪在这时拨了语音电话过来。 手机在掌心里嗡嗡地震动,温宛冰回过神,盯着红色的挂断按钮迟疑了几秒,最终摸出耳机戴上,按了绿色的接听键。 傅珺雪开门见山地问她:“写了又划掉,是不想提醒我了?” 大约是刚睡醒没多久,声音带了点哑,仿佛含了几分幽怨。 温宛冰唇齿间挤出很轻地一声“嗯”。 “为什么突然不想提醒我了?”傅珺雪追问。 温宛冰抿了抿唇,随口说:“就是突然不想了。” 傅珺雪拖腔带调的“哦”了声,又说,“既然不想提醒我了,为什么不把这句撕掉,或者直接换纸重写?” 耳机里,傅珺雪用她那慵懒得像是在意又像是不在意的音色每问一句为什么,温宛冰的心跳就跟着咯噔漏跳一拍。 脑海里回放的划痕摩擦得也更深一点。 温宛冰将空调调低了两度,回道:“你是十万个为什么么?” 仿佛小小的雪球砸进火堆里,灼热的火焰压下去,没一会儿,又腾升起来。 傅珺雪承认得很坦荡:“是啊。” 片刻后她又问:“为什么只划两条线,让我能看见这句提醒?” 空调的风很凉,脑子却在发热。温宛冰闭了闭眼,很想通过这个举动把心灵的窗户也关上,想在冷气里冷静下来。 在限时恋情里投入太多,会万劫不复。 可一闭眼,缠绕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浓郁。 她沉默了太久,傅珺雪轻唤了她一声:“温沝沝?” 温宛冰深呼吸了一口气:“因为在写的时候,觉得这么提醒没必要,你有自己的圈子、好友,在她们面前喝酒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觉得我应该是劝你少喝,或者陪你,而不是以私欲要求你。可又怕……” 话音一顿。 那端默了一会儿,问:“怕什么?” 傅珺雪的声音又轻又柔,她独特的声线,恍若带了温度。 是盛夏黎明第一缕打进玻璃窗的光。 是梦境中深渊里腾升的火光与热风。 温宛冰垂着长睫轻轻地颤动,像被风拂过,如同在那个令她心悸的梦里,一步一步地迈向不理智的边缘。 “怕你喝醉以后的模样落在别人的眼里……而我不想。” 说到最后,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清。 像做错事的小孩,坦诚自己的错误一般。 漫长的沉默后,傅珺雪低低的笑声从耳机里淌出来。 有点痒。 温宛冰摘下一只耳机,隔了一点点距离,听见傅珺雪说:“等星星这阶段课程结束,solo的星潜项目正式开展,我们去解决一下你后面几件疯事吧……” 温宛冰又将耳机塞回去,傅珺雪最后一句,清晰地落进她的耳朵里。 “我想和你单独约会了。” 38 “差不多九月, 可以在中秋假期的时候,中秋……”傅珺雪顿了顿,“那天你是不是要留在家里过节?” 温宛冰回道:“我们家不讲究这个。” “那可以去海市, 那边有深潜也有跳伞, 价格不贵, 风景也不错, ”傅珺雪算了算时间,“飞过去的话, 你中秋假期的时间也够。” 温宛冰问道:“你去过么?” 傅珺雪停顿了两秒说:“没去过。” “听起来有点不可信。”温宛冰直言戳破。 傅珺雪轻声哼笑了声,理直气壮地说:“没和你去过的地方都算没去过。” 温宛冰斟酌道:“要不要优先选择你没去过的地方?” 手机那端傅珺雪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有哪些地方是没去过的,最后问她一句:“你不想去海市么?” 都没去过, 哪有什么想不想。 “不是。”温宛冰扯了扯嘴角,解释, “只是觉得你已经去过一次,没必要为了陪我再去一次,可以看看新风景。” “好玩的地方好值得二刷的。”傅珺雪柔声道, “况且我刚刚说了, 想和你单独约会。 所以对于你来说去哪里比较重要,而对于我来说, 是和你一起去比较重要。” 温宛冰心头一荡。 “海市的两个潜点算是国内自由潜海域天花板了, 可以海钓,拎着你的战利品去小餐厅加工,还有篝火派对, 沙滩表演,也可以躺着数星星,这些要两个人才有意思……” 明明傅珺雪是个看过无数人间繁华的人, 在说这些时的语调,听起来比她这个没去过的人还兴奋。 语言里透露的情绪是具有感染力的。 弯弯翘翘的语调,犹如小钩子,勾得温宛冰心发软。 那里有股又暖又甜的感觉漾开,将所有的犹豫不安都冲淡。 说到最后,傅珺雪问,“一起去好不好?” 彼时温宛冰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阳光霎时漫进了屋。 她站在阳光里,被光线刺得闭上了眼睛,薄薄的眼皮下是淡淡的暖红色,一开口,声音像被晒化了。 “好,都听你的。” ˉ 继sniff香水广告之后,远辰又拿下了一个大牌彩妆项目,海聆早上去与甲方洽谈合作细则签了合同,一回来就带着手下的AE和创意组一起开了头脑风暴会议。 甲方分了化妆水、粉底液、口红、腮红四个类目,需要分小组同时跟进项目,海聆有意让SAE独立带项目。 午休期间客户部这里都在讨论分组的事情。 “分组?O准备怎么安排?” “没说。”回答的人耸了耸肩,撇嘴道,“这男人比3c组那边的女强人还琢磨透。” “唉~好想要粉底液。”Linda正在补妆,说着边合上气垫,拿起化妆包里的口红,一边旋出来,一边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口红也行~” “应该会给你吧,头脑风暴里你给的脑洞和创意比创意组的都要多,创意组那边的leader不是还夸你了么,说你很懂女人的需求。” Linda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臭美,每天都带妆,热门的口红色号她都有,而且对各种口红的质地、适合什么样的肤色妆容都十分了解。 有人立马接茬道:“这不就是Linda姐的领域么~” Linda抹好了口红,抿着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她刚想说些什么,一抬头看见了解决完午饭刚回来的温宛冰,突然想起TVC的头脑风暴中海聆一直让温宛冰聊聊想法,黏腻的唇瓣缓慢松开,悬在唇角的弧度随之一点一点地往下拉。 话题骤然间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温宛冰的身上。她的出现打断话题的情况经常出现,过两分钟就会继续。温宛冰没在意,从聚集在一起讨论的人群中穿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个短暂的过程里,Linda的眸光一直追随着温宛冰,直到她落座那一刻,Linda直接歪过头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那可不一定哦,O这男人为什么比隔壁组的leader还要捉摸不透,因为人家领导秉承的是公平公正,他可不是,他那心啊是歪着长的。icey,你想要负责哪个类目?” 温宛冰正在收拾桌面,Linda前面的话她没注意听,被戳了才有反应,不答反问:“想要什么就可以分到什么么?” Linda扯出讥诮的笑:“你的话,说不定可以呢,O很照顾你不是么?”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将气氛搅弄得微妙,就像是在凝固的空气里不断摩擦的火线,一旦空气流通就会爆/炸。 而以温宛冰的冷淡性格,根本不会回应Linda,最多也只能擦出个哑火。 所以在场的人一会儿看看Linda一会儿看看温宛冰,都抱着看戏的心态。 温宛冰手上的动作停了有四五秒,她将工作笔记本摊开在面前,上面记录这头脑风暴会议中提过的甲方要求。 杏仁状的指尖指向的那一部分记录得最详细。 温宛冰开口道:“那我试试。” 谁都没想过温宛冰这次会回应,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空气静止了好几秒,被Linda发出的一声哼笑划破:“等你好消息咯。” 温宛冰眼睫抬了抬,眸光从Linda脸上掠过,落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那段字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空调风鼓鼓地往外吹,将办公室里闲谈堆积的热气氛敷得一干二净。 - 午休时间过后,温宛冰去找了海聆。 办公室里海聆敲键盘的手停下,人从电脑后面探出半个身体,看向对面站着的温宛冰,像是没听清温宛冰说话一般,提着嗓子问:“你说你想要负责哪个类目?” 温宛冰简明扼要地重复需求:“腮红。” “我在开会的时候说过,Anno这次主打的是保湿化妆水、粉底液,秋季限定枫叶红口红。”海聆把话说到了份上,摊手道,“你懂我意思么?” 腮红是在甲方定下前三个类目后,远辰给了特惠顺带捎上的产品,给的广告费用并不多,相对应的分成到手也没多少。 温宛冰点头:“我知道。” “前面三个类目里的任何一样,都可以让你稳升到经理,以后你都可以独立带项目,以及,参与比稿,你明白么?”海聆说完盯着温宛冰面无表情的脸看过去。 温宛冰继续点头:“明白。” 海聆:“……” 短暂的僵持后,海聆的肩线往下一塌:“理由,为什么想接腮红?” 办公室外的人声模模糊糊地渗进来,像那夜远远传进耳朵的蝉鸣蛙叫声。 办公室里,左手边是一面落地玻璃窗,地上摆放着小腿高的瓷白色花盆,里面栽种了一颗豆角树,羽状复叶层层叠叠。阳光穿过玻璃铺满了半边地板,只豆角树那一片,投落出不规则的阴影。 温宛冰就站在那一小片昏暗里,垂着眼睛,看着阴影与光的交界处。 明里暗里,都是不屈不挠的欲望。 温宛冰说:“喜欢。” 海聆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确认自己没听错:“行吧。” 温宛冰“嗯”声:“谢谢领导”,准备出去。 领导恨铁不成钢嗤了一声:“对了,那个股权……” 话音拖着调,欲言又止。温宛冰停下脚步看向海聆:“有出价么?” 海聆眉头挣扎地皱了一下,默了默说:“还没有。有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好,谢谢。”这次明显要有诚意一些。 温宛冰走到门前:“粉底液或者口红可以交给Linda的,她擅长。” 门外捧着杯子要去倒水的Linda耳尖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脚步蓦地一停,歪身支着耳朵偷听。 海聆揉着太阳穴说:“她还擅长腮红呢,你怎么不让她也揽了。” 温宛冰手握着门把手,边开门边说:“剥削员工要适度。” 说这话时温宛冰稍微顿了顿。 如果傅珺雪听到,一定会又说她是制冷机。 海聆灌了一口冷茶,凉得脑壳疼。 门打开,Linda立马摆正身体,温宛冰看了她一眼,带上办公室的门,脚跟一转,与Linda隔了半臂的距离,两人一道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Linda清了清嗓子说:“我……不小心听到了,谢谢啊。” 温宛冰平淡道:“不用。” 最后安排还是得看海聆的决定。 不适应温宛冰制冷机一般的态度,Linda撇了撇嘴说:“下次有你特别感兴趣的,我也会成人之美的。” 温宛冰其实对项目一般没什么执念,但为了不驳Linda的面子,还是客气地应了一声:“谢谢。” 手机震了几下,隔着口袋的布料,其实不太明显,温宛冰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拿出来看了看,果然是傅珺雪发来的消息。 一张怼脸的自拍,她画了很精致的妆,眉目如画,皮肤莹白泛着一层薄薄的绯红,像夏日鲜美的水蜜桃。 跟着又是一张照片,两块方正的腮红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上,腮红上方用红色的线画了弯弯曲曲的箭头,标注了色号。 她说:【能看出来我用的是哪款么?】 温宛冰对比了一遍又一遍,愣是没看出来:【。】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猜一个】 温宛冰想都不想:【Desire】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为什么猜这个】 旁边Linda感觉温宛冰没那么冷淡了,在温宛冰拐进卫生间时,感叹道:“真没想到你这种从来不用腮红的素颜人会对腮红感兴趣。” 隔间里都有人,温宛冰在洗手池前停了下来,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有点心虚,她不是对腮红感兴趣。 “啧啧啧,怎么感觉有点闷骚呢。”Linda已经走了两步远,低低的调侃还是钻进了温宛冰的耳朵里。 温宛冰站在洗手池前,打字的手顿住,她瞥了一眼旁边的镜子,有淡淡的红悄然爬上脸颊。 攥在掌心里的手机屏幕依旧亮着。 输入框里是她还没发送出去的消息:【因为像】 屏幕亮度暗了下去,温宛冰挪开眼,将那两个字删了,改成:【瞎猜。】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哦~真厉害呢,瞎猜都能猜对。】 过了一会儿,温宛冰感觉到脸上的热度下去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总觉得这个色号和你脸红的时候特别像~】 - 下午,温宛冰在做腮红的brief时,总是容易分神想到傅珺雪,到了下班的点,温宛冰难得没有在岗位上多留。 到家时,何秀英刚好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听到开门的动静,往玄关方向看了眼,惊奇道:“哎?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温宛冰长睫微垂,视线定格在何秀英手中的菜上:“星星还没吃过么?” 平时何秀英会提前让星星吃晚饭,等温宛冰到家可以直接带她去潜水馆。 何秀英:“下午我带她去过了。” 温宛冰愣了一下。 何秀英将手中的菜放上桌,折回来时看温宛冰还在玄关站着,催促道:“愣着干嘛,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嗯。”温宛冰慢吞吞地换了鞋。 客厅,温星站在饭桌前,小肥手扶着桌沿边,抿着唇压抑着馋瘾,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菜看。她旁边的椅子上,雪球也立着身体,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神态。 一人一猫,有点喜感。 温宛冰走过去,雪球很有眼力见地从椅子上跳了去,绕在温宛冰脚边转悠,温宛冰给她添了一些猫粮,随后去洗手。 回到客厅,何秀英已经将饭菜都端上了桌,还差筷子还没拿。温星坐在了椅子上,伏在桌面上,两只手捏着油乎乎的大鸡腿,很斯文地啃。 一看就是潜水完又累又饿的状态。 温宛冰揉了揉温星的头。 何秀英拿了筷子和勺子出来,说道:“后面你上班就我带星星去潜水吧,你要下班早,还能在家吃口热乎的饭,省的一天天在外面糊弄。” 温宛冰接过筷子,悬在半空,过了三四秒才收回来,斟酌道:“还是我带她去吧,你也不会游泳。” 何秀英不以为意,手比在自己腰旁边说道,“温星上课的那个泳池的水才到腰上面一点点。” 温宛冰抿了抿唇,干巴巴地说:“那也不安全,那边地滑,万一你晃悠晃悠摔到了呢?傅珺雪肯定也不放心,又要教星星,还得顾着你……” “放心吧,人家小傅人家都安排得好好的,那个泳池什么铺了防滑垫的,她还给我专门弄了个椅子坐着,离泳池远得很。”何秀英睨了她一眼说,“我就坐那里看着星星,根本不会到处乱晃悠给人添麻烦的。” 温宛冰:“我带星星去,正好学一下水肺。” 何秀英:“小傅有跟我说过的,那个三天就能学会,你找别的教练教呗,不然小傅又要教温星又要教你,哪儿教得过来。” 温宛冰一噎。 她能想到可以攻破的缝隙,都被傅珺雪提前补上了。 有个冲动,想立马找傅珺雪聊一聊。温宛冰放下筷子摸出手机。 “小傅这姑娘,真挺好的,也不怪星星喜欢她,教课有耐心,又有礼貌,一看家教就很好,说话细声细气的,长得也挺好看。”何秀英絮絮叨叨地夸,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嗳,这姑娘有没有谈对象的?” 几乎是同时,温星站起来夹鸡翅,没有夹好,鸡翅从筷子缝里滑脱了下去,很沉闷的一声。 温宛冰心脏也跟着咯噔了一下,眉头轻蹙了蹙,很快就松开,她攥着手机,界面停留在和傅珺雪的聊天窗口,九宫格键盘就在她的指腹下,却是迟迟没有凑出一个完整的字出来。 何秀英“嗯?”了一声。 “不知道。”温宛冰放下手机,帮温星将那块两次都没夹起来的鸡翅夹到了碗里,故作镇定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何秀英说:“老李家不是做相亲的么,每回在小公园看电影就听她说这个条件好,那个有钱的。想着小傅要是没对象的话,给她介绍介绍。” 温宛冰唇线微微抿直:“别乱介绍,她有对象。” “有对象啊,那你说不知道。”何秀英埋汰道。 温宛冰哑口无言。 “也就想想,指不定都是老李都是吹的呢。”何秀英顿了顿,低声感慨道,“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道什么人能配上。” 温宛冰没接话,半耷着眼睫下一双琉璃瞳没什么光泽。她发了一会儿楞,随手夹了一小块糖醋排骨。 塞进嘴里咬了一口,辛味从甜腻的酱里冲出来,才发现是块腌了酱汁形似排骨的生姜。 39 温宛冰思考, 如果何秀英包揽在工作日陪温星去上潜水课的任务后,她和傅珺雪可以接触的机会也会随之减少。 她一面潜意识地计划下班的时候去见傅珺雪,一面又强制自己理性不断地说服自己, 一段已知结果的限时恋爱, 就像那块看起来很像排骨的生姜, 陷入的越深, 在伪装都被褪去的那一刻,辛味越重。 左右摇摆的思绪就像是一条被来回拉扯的绳。 第二天晚上七点, 温宛冰下班后意外地见到了傅珺雪。 晚风拂去了些暑气,是盛夏气温最好的时刻,也是最美的时刻,伯爵茶色的云霭织在暮色中, 空气里弥漫着暗灰蓝色调,世界朦朦胧胧的。 薄香色的路灯光像被细细揉碎。 傅珺雪就站在那一束浅淡如薄纱的光线中, 她懒洋洋地倚着红色牧马人的车门,身后车水马龙,浮光幻影, 她与景构造出一副斑驳鲜丽的油画。 “阿姨要带星星上课, 她是长辈,不好拒绝。我就在想啊, 那我们温沝沝小朋友怎么办呢, 本来工作就忙,见女朋友的机会不就更少了?想来想去,突然就想到了~我可以来接你下班。” 她慵懒低轻的声线, 没在嘈杂的车流鸣笛声中,却清晰无比地淌入温宛冰的耳朵里,重重地沉下去。 那一瞬间, 绳断了。 之后每一天下班的点,温宛冰都能在公司楼下的路边见到傅珺雪。 有时候傅珺雪是坐在车里,将平板架在方向盘上画图,温宛冰无意之间瞥见过一次,很像设计图稿,但没看清楚具体是什么的设计图。 见到温宛冰时,她会收起平板,侧过身伏在窗沿,长发蓬蓬软软地从肩头滑下去,落在米金色的针织衫上,她高挑的眉毛轻轻往上一扬,望过来的眼神会勾人,软糯的红唇一开一合话音更具诱惑。 “小朋友~姐姐我今天好不好看?” 求夸夸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姐姐,更像是小朋友,温宛冰忍不住摸她的头,不吝夸赞:“很好看。” 傅珺雪又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温宛冰回她:“会有人不喜欢么?” 傅珺雪没说话,她的眼睛眯起来,浓密的睫毛垂落下一小片扇形阴影,红唇缓而慢地抿出细微的弧度。 像一只成了漂亮的金色狐狸。 大部分时候傅珺雪是低着头玩手机,玩的是消消乐。见到温宛冰总要用调戏的语气说一句:“把你的心给我。” 有歧义,听着微妙。 傅珺雪的心消耗得很快,一看就知道在沉浸在游戏里很长时间。 温宛冰好奇地问:“有这么好玩么?” “嗯~挺好玩的啊。”傅珺雪突然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问道,“是不是觉得幼稚?” 看起来很像是应该在子峰大厦吃着西餐,或者是清吧里品酒唱歌的御姐,居然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与其说是幼稚。 不如说,有一种很别致的反差感。 温宛冰老实道:“还好。” 傅珺雪很不满地轻“啧”一声,侧目看向副驾驶,温宛冰的手机屏幕在黄昏暮色的背景下很亮。 她干净清爽的手机桌面上,刚下载成功的稚气图标格外醒目。 还有一次,傅珺雪唇间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银白色的Zippo打火机在她纤长的五指之间快速翻转,火苗时不时被擦出来。 温宛冰皱着眉走过去,眸光跟着在她指间来回绕的火光转悠,说:“不怕烧起来么?” 傅珺雪扬了扬眉梢,嘴里含着的烟轻轻往上抬了一下。 打火机的盖子“啪”地一下合上,火苗瞬间敛进去,温宛冰没忍住,捞过打火机,然后夹住了那根咬在傅珺雪嘴里的烟。 她的手指离傅珺雪的唇很近。 白净干爽的手,和殷红黏腻的唇,鲜明的色彩对比刺激着眼球。 傅珺雪唇瓣动了一下,在温宛冰取走烟时,不轻不重地咬上去,很快又松开。 快到就像是一个错觉。 温宛冰眼睫颤了颤,仿佛只是被风拂了一下,她夹着烟的手垂到了身侧,缓慢地蜷起,指腹从烙在烟嘴的口红印上一点点地摩挲过。 微微粘稠的触感,十分清晰。 “温沝沝,你真是个制冷机,一点都不解风情。”傅珺雪没好气地嘟哝,“别人都是夸帅,就你在这担忧安全问题。” 温宛冰抓住了重点:“别人?” 傅珺雪比她更会抓重点,眉梢微挑,含着笑意说:“对啊,别人。怎么,听到我说别人夸我,在意了?吃醋了?” 温宛冰唇抿成直线,捻了捻手里的烟,生硬地转移话题:“不是说戒烟么?”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傅珺雪追问。 温宛冰顾左右而言他:“烟盒上都有写抽烟有害健康。” 傅珺雪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是不是吃醋了啊?” 温宛冰沉声:“人要自律。” 傅珺雪哼笑:“人要诚实。” 她俩各说各的,说了两轮,温宛冰终于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唇,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默认么?” 傅珺雪愣了愣,蓦地笑出来,而后继续学着她的句式说:“那你不知道没点燃的烟放在嘴里不叫抽烟么?” 温宛冰不说话了,天边的晚霞染在了她脸上。暮色晦暗,她还是怕被傅珺雪看见,偏了偏头。 傅珺雪瞥了她一眼,眸光往下,重叠在温宛冰覆盖了烟嘴的指节上,眸色暗了暗,柔声解释说:“我那个来了,心情不好,叼着玩玩。” 虽然都是女人,两人认识以来从没谈及过这种事,这是第一次,私密剖开,亲密感漫了上来。 停顿了两秒,温宛冰关心地问:“肚子疼么?” 干巴巴的语气变得温和。 “还好。”傅珺雪压低了声音,就像是没用什么力气在说话,隐约有种撒娇的意味,“就是情绪有点低。” “为什么不在家里休息?”温宛冰问。 傅珺雪抬起眼:“因为心情不好,就想来见见你。” 因为,就算我心情不好,也会来接你。 晚风吹皱护城河的水面。 撩起傅珺雪打着卷的长发。 将微微的潮气,盛夏空气里残留的躁意,和玫瑰味的香气,一并吹向了温宛冰。 微卷的发梢,弯弯绕绕,飘飘摇摇,荡在温宛冰的眼睛里。 掀起一片了涟漪。 - 九月中旬,入了秋,南泉市区的气温却冲出了新高度。 周末,solo的U形服务台前围了四五个中年人,你一言我一语不间断地抛出问题,中间混着开门关门时钻进来的高亢蝉鸣。 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热。 离服务台稍远一些的自动贩卖机前,温星蹲着从取货口里掏出了一瓶冰可乐,递给一旁的温宛冰:“姨姨,开开。” 温宛冰拧开瓶盖,递给温星。 温星漂亮得像是玻璃珠的眼睛盯着服务台的方向看,直到可乐递过来,她才挪开眼,咕噜咕噜地罐可乐。 要是以前,这么喧闹的环境会让温星很焦虑,很容易情绪失控。 但在水里的这些日子,温星对情绪的控制越来越好了。 潜水对温星的治愈效果比预想中的还要理想。于是solo正式开展了星潜项目,考虑到每一个自闭症儿童的情况不同,也担忧solo的潜水教练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胡椒找傅珺雪一起和温宛冰商量过后,从星星的粉丝里抽了两个家庭先行体验课程,今天两家的家长前来咨询,也是赶巧,凑在了一起。 灌了好几口可乐后,温星打了个嗝儿。 温宛冰嘴角很小幅度地弯了弯,蹲下身问:“还喝么?” 温星把可乐瓶口对向了温宛冰。 旋好盖子,温宛冰摸了摸温星的头提议:“星星,我们去休息厅等君君姨姨好不好?” 温星发了一会儿楞,直到服务台那里有人的声音稍微高了一点,才有了反应,慢慢地点了两下头。 温宛冰站起身,牵着温星往休息厅走。 路过服务台时,温宛冰发现询问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密集了,她下意识地往那里偏了偏头。 服务台里是有椅子的,但傅珺雪却是站着,她微微倾着上半身,与前来询问的顾客拉近了距离,平日里披散的长卷发低低地挽了起来,莹白的耳朵露在外面,每一个人的问题都没有遗漏。回答问题时,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莫名地让人觉得很心安。 温宛冰想起了前不久何秀英对傅珺雪的评价,有一瞬间的出神。 像是察觉到了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傅珺雪弯翘的眼睫忽然抬起来,视线穿过人群,撞上了她的目光,随即眼底的光漾了漾。 温宛冰收回神思,看着傅珺雪往休息厅指了指。 进了休息厅,温宛冰在水吧点了一份百香果柠檬茶,随手将吸管放在了一遍,没拆。 温星手里的可乐瓶被她晃过来晃过去,还剩小半瓶的可乐从底部涌上头,又荡回去。 不知道晃了多少下,温星手没拿稳,可乐瓶从她小小的掌心滑脱掉在了地上,朝门口的方向滚过去。 滚了小半米远停了下来,温宛冰刚准备起身去捡起来,一只手比她快一步捞起了可乐瓶。温宛冰视线顺着握着矿泉水的手,越过熟悉的手表,抬起,对上傅珺雪的眼睛。 傅珺雪弯了弯眉眼,把可乐放到温星面前:“这次要拿好了哦。” “好。”温星很慢地点了点头,用两只小胖手抱住了可乐。 傅珺雪坐到温宛冰左侧的椅子上问:“这个是给我准备的么?” 百香果的杯底汇聚了好几滴水珠,杯子表面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傅珺雪的手从水雾上划过,画出一个小爱心的形状, “嗯。”温宛冰撕开吸管外面的包装,“结束了?” “咨询结束了。”说了太多话,傅珺雪口干舌燥的厉害,温宛冰刚把吸管戳进去,她就凑过去就着温宛冰的手含住吸管猛吸了一口,松开吸管后缓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现在胡椒在带他们参观,我们等会儿再去上课。” “好。”温宛冰看了她一眼,“不急。” 傅珺雪再喝水时,放缓了饮水的速度,改成了慢慢抿,抿了两三口问:“你们中秋假期定下来没?放几天?” “定下来了。”温宛冰回道,“三天。” 傅珺雪又问:“有和阿姨说过你准备出去玩么?” 温宛冰点头,怕傅珺雪没看见,又“嗯”了一声。 说这事的时候她很忐忑,担忧何秀英会反对,出乎意料的是,何秀英很高兴,笑呵呵地说:“挺好呀,上次妈妈出去玩,这次也该换你放松放松了,好好玩,别担心我和星星。” 傅珺雪拿起手机,点了两下屏幕,然后推到了温宛冰面前。 备忘录的界面,温宛冰看了一眼开头:“旅游攻略?” 傅珺雪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很详细的出行计划,图文结合,把出发时间、几点的飞机、旅游地点、预估费用罗列得清清楚楚。 温宛冰一点点地往下滑,看得很认真。 滑到备忘录下半段,傅珺雪问道:“怎么样?” 温宛冰还在看,一本正经地评价:“写得挺好。” 傅珺雪“啧”声:“就这?没别的想说的了?” 温宛冰抬起脸,看向傅珺雪。 她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脸颊,精致的脸上挂着很浅的笑意,金色的阳光穿过透明的落地窗,为她镀了一层风情柔软的妆,她皮肤很白,几乎快要透光,鼻尖的小痣就落在最暖的光里,温柔又迷人。 “嗯……”温宛冰沉吟。 从水吧传来的鲜果茶香缭绕在空气里,融进,将温宛冰笼在里面,温宛冰又垂下了眼睛。 眼前的文字,方方正正,一个一个地崩进眼底,温宛冰却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县城的那段时光。 困了她十几年的院子也是四四方方的,门口种着两颗香樟,有着淡淡的樟脑香,枝繁叶茂,阳光下叶子绿得油亮,郁郁葱葱落下一大片斑驳的阴影。夏季停电的时候,屋里热得像个蒸笼,他们和隔壁邻居就都会聚在香樟树下。 也只有这时候,从老到小都瞧不上他们的邻居才会与他们搭两句话打发枯燥烦闷的时间。 隔壁小孩眉飞色舞地炫耀着旅游时的趣事,停顿的时候会撅着嘴对着沾满肥皂水的长管吹,无数的肥皂泡浮在香樟树下,温宛冰看着肥皂泡里院门扭曲成另一种入口,她总会想象离开那里去别的地方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可一摸口袋,幻想的肥皂泡就炸裂成了水花,它们五光十色,如梦幻碎影,蒸发在闷热的空气里。 没有羁绊的时候穷困潦倒,有钱的时候却又有了不能放下的羁绊,从温如水走后,她戴起责任的枷锁,连水花都没想过。 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 一笔一划地勾勒出那些彩虹色的水花,重新拢成小泡泡。 温宛冰有很多想说的,但她不知道怎么说,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盘绕在心头的触动漾到了唇边,挤出来时就成了两个字:“谢谢。” 一旁的温星听见这句,奶声奶气地接了一句:“不客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 傅珺雪眨了眨眼睛,盯着温宛冰看了好几秒,嘴角慢慢扬了上去,气音笑了好一会儿,最后嗓音有些喑哑,亲昵地嗔了一声:“小制冷机。” 温·小制冷机·宛冰坐在阳光里,只觉得很热。 - 因为这次旅行的时间很紧,中秋假期的前一天,温宛冰下班后直接跟着傅珺雪前往南泉市机场。 办理手续、过安检、候机、检票登机,整个乘机过程比较赶,如果不是有出行经验丰富的傅珺雪带着,温宛冰觉得自己应付不过来。 直到入座,温宛冰才稍稍有些松懈,但坐姿依旧板正。 完美诠释什么叫坐如钟。 还是个摆钟。 过道稍微传来点动静她都会扭头看看,没动静时就会侧头看向窗外,等待着起飞。 第五次摆头时,傅珺雪实在是没忍住,侧过头看向温宛冰,突然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伸手过去。 还没碰触到,温宛冰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对上傅珺雪的眼,羽睫轻扇,眸子里的呆愣和对什么都感到新奇的神色还没褪下去。 懵懵的样子有点可爱,像个小孩。 “黑眼圈出来了呢,没睡好?”傅珺雪在她眼下蜻蜓点水地点了两下。 指腹微凉,话音温热。 温宛冰眨了两下眼睛,别过脸不看傅珺雪,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又加班忙工作了?”傅珺雪关心道。 温宛冰微微颔首,顿了顿,又低低地说:“也不全是因为工作。”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坐飞机,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内心已经翻涌得不像样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姐姐塞给她钱让她去春游的那几天。 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 在出行前的一周,每一个夜晚,只要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到这次的旅行,温宛冰的精神就会亢奋得如同烧开的水,冒着无数盈满幻想的小泡泡,她浸泡在高涨的情绪中,根本没有睡意。 她甚至破荒地打开衣柜,对着一排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衣服,开始思考出行的这几天穿什么。 当然,无论穿什么都差不多。 临行前一晚收拾行李,看着衣服上缭乱的格子图案,温宛冰突然想起傅珺雪说在认识她之前都喜欢穿纯色的衣服。 她拎着椅子走到柜子前,站在椅子上打开最上面的橱柜,从深处摸出温如水最后一次给她的生日礼物—— 一件纯白色的法式连衣裙。 其实温如水给她买过很多条裙子,但都是跳舞时才穿得上的,只有这条最日常。 将这件礼物交到她手上时,温如水说:“我在商场一眼就看中了它,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沝沝。” 后来,毕业、面试、入职……这条裙子陪她度过很多重要的时刻。 从温如水离开后,温宛冰就再也没有穿过裙子,就像是曾经的她自己被封存在无人知晓的小角落。 她抱着那条裙子,坐在床边,看着已经合上的行李箱发了很久的呆,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扣好系紧。” 从广播里传来空姐温柔贴心的提示。 温宛冰收拢思绪,低头看了眼,她还没系安全带。扯过座椅外侧的一条,温宛冰低头找里侧的那条,刚要拽过来,手落下去,碰到的却是是傅珺雪的手背,晃了一下神。 就这么两三秒的功夫,傅珺雪拉着那根带子沟槽,对准温宛冰手里那根安全带的金属扣按进去。 “咔哒”一声后,傅珺雪拉拽着系带,一点点收紧。 “还因为什么?” 她问话时偏着身体,眸光从眼尾轻瞥过来,视觉效果下的距离近在咫尺,慵懒的气音,如同情人之间亲密低语。 温宛冰鼻息不自觉地放轻,眸光很轻地漾了漾,在对视的一瞬,克制地收敛在垂落的长睫下。 傅珺雪看着她,就在她以为温宛冰不会回答的时候,调节安全带长度的手突然被按住。 温热的、区别于她的另一种体温,从干燥的掌心传递到手背。 “有点紧……”温宛冰撇过脸看向舷窗外,清了清嗓子,声音反而越来越低,几乎快要听不清尾音。 傅珺雪松开手,坐正身体,背往后贴向椅背,反应了一会儿才抿出来温宛冰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是“张”—— 有点紧张。 越想越好笑,傅珺雪唇角越扬越高,压制着音调笑声钻进温宛冰的耳朵,撩得她有点局促,手撑在身侧调整了一下坐姿。 傅珺雪只当她是更紧张了,顺势戳了戳她的手背:“有我在,别紧张啊小朋友~” 舷窗外,一片漆黑,玻璃倒映出温宛冰的侧脸,寂静弥漫在黑夜里,不在她的眼睛里。 温宛冰手指蜷了蜷,反扣住傅珺雪的手。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局促,又或者是因为之前的熬夜,温宛冰晕机了。 飞机起飞没多久,她突然感觉耳朵鼓鼓胀胀,悠长的“滴”声像是要撕裂耳膜,比起耳朵里传出来的痛感,整体的不适感要更强烈,她胃里也一阵翻涌。前座的乘客在吃三明治,里面的培根味变得有些刺鼻,一阵一阵地飘过来刺激着温宛冰的嗅觉。 海市离南泉市两千公里,飞行时间两个半小时左右,平日里转瞬就过的时间,在这时候走得格外缓慢。 温宛冰闭眼仰在椅背上,眉头轻轻蹙着,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勉强压着反胃感。 夜班的飞机很安静,偶尔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温宛冰昏昏沉沉地辨别着那些动静转移注意力,突然察觉到身边的傅珺雪松动了动,幅度有点大,但是动作放得很缓,像是在调整坐姿。 没过一会儿,空姐走过来低声询问:“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你好,请问有……”傅珺雪的音调比空姐的还要低,温宛冰耳鸣得厉害,耳膜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后面的内容都听不太清。 大概是受傅珺雪的影响,空姐之后的声音也低成了气音,说了几句后离开了一小会又走了回来,傅珺雪松开了她的手。 温宛冰的眉头紧紧拧了一下,眼睛挣扎着睁开一条缝看过去。 与此同时,傅珺雪手伸在她面前,轻柔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把晕机药吃了。” 目光慢慢聚焦,温宛冰看清了她掌心上躺着的药片,以及另一只手握着一次性水杯。 温宛冰慢吞吞地拈着药塞进嘴里,喝了水把药咽下去。 “好乖哦。”傅珺雪哄小孩似的又给她塞了一颗糖说,“如果下次不舒服的时候说出来,就更乖了~” 嵌着话梅的糖,中间的话梅核抹了厚厚一层酸梅粉,含进嘴里酸酸甜甜的。 糖被抵到一侧,温宛冰闭上眼睛,语气毫无波澜地说:“太乖的小孩没有糖吃。” 傅珺雪笑了声。 她的手又覆了上来,温温软软的,具有熨帖不适的效应。 晚上十点多,两人抵达海市入住酒店休息了一夜,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温宛冰就完全好了。 但傅珺雪还是有点担忧,这一趟旅行,舟车劳碌,又是入海又是上天的,都很耗体力。 临到出门前,傅珺雪站在门便看着插在卡槽里的房卡,迟疑道:“退房时间到中午12点,要不要在酒店多休息一会儿?其实我们下午去潜水也可以的。” 小海岛的潜点分两个场次,上午一场,下午一场。其中一个潜点水深较浅,只有6米,海底是一层沙,下午场次体验潜水喂鱼的游客增多,海底的沙会被掀起来,能见度会降低很多,相应的体验感也会差很多。 “不要,我已经没问题了。”温宛冰抽出房卡直言道,“而且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床上。” 好好的关心让她多休息到她嘴里就成了浪费时间。 真是小制冷机。 傅珺雪“啧”声:“怎么能叫浪费在床上呢?” 温宛冰转过身面对傅珺雪,理了理手里的帽子:“在酒店除了躺在床上发呆还能干嘛?” “能干很多。”傅珺雪想都不想地回怼。 温宛冰问:“比如?” “比如……”傅珺雪噎了一下,随后漂亮的眼睛转了转,狡黠灵动在眼波中流转,温宛冰直觉不好。 终于想到了什么,傅珺雪眼睛亮了亮,她把手里的渔夫帽随手斜挂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边掏手机边说:“你等等,我找找看资源。” 温宛冰:“?!?” 傅珺雪攥着手机装模作样在屏幕上一通乱按,直到头顶上罩过来一片阴影,遮挡住视线,她抬了抬眼,从渔夫帽的边缘看见温宛冰垂下右手。 视线再往上,是一张红彤彤得像抹了腮红的脸。 还没来得及多看,脸的主人左手拎着鸭舌帽的帽檐往头上一扣,戴好后还往下压了压,把脸遮了一大半。 温宛冰开了门就往外走,没多久,傅珺雪就跟了上来,她的笑声每传过来一个音节,温宛冰的脸就烫一分。 九月的海市还是太热了。 她应该带点物理降温神器的。 - 小海岛位于海市的东南海面,距离市区有点远,需要坐小巴到海市最近的海岸,然后乘船过渡,渡船单程要只要十分钟左右,快要晕船的时候也就到达目的地了。 上岛后,傅珺雪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潜店,里面两个像还是学生的年轻女生正倚着柜台询问潜店老板海底拍摄的价格。 “单人一千八,双人三千六,每人五张精修和一段30s的视频。” 其中精心编了头发的女生有些心动:“要不要拍?” 另一个高个女生面露难色。 猜到两个女生的钱可能并不多,潜店老板提示:“你们自己有GoPro的话,可以互相拍的呀。” 编发女生无奈地撇了撇嘴:“想拍双人的。” 潜店老板点了点头,好心地提供一个意见:“你们可以问问那边两位姐姐,是不是可以互相拍一拍。” 编发女生顺着潜店老板的视线转过头,看到拿了潜水装备准备去试衣间的温宛冰和傅珺雪,眸光往下一点,她注意到了傅珺雪手里的GoPro。 “两位漂亮姐姐~”编发女生凑过去,扬了扬手里的GoPro,“你们需不需要拍双人的视频或者是照片的?” 温宛冰刚想起上一次露营傅珺雪不愿意合照,就听见傅珺雪笑说:“不需要呢。” 没想到会被这么快地拒绝,编发女生呆愣住。 “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拍,需要拍的时候在水下和我比一下剪刀的手势就行了。”傅珺雪伸出食指和中指并了两下。 编发女生回过神,连忙道谢。等她们走了几步远,她偏靠向高个女生,低低地问:“为什么会不要合照啊。” 温宛冰耳尖地听见了,她下意识地朝傅珺雪看了一眼,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她们整体的节奏,换完湿衣在潜导的带领下坐船到了潜点中心。 早上只有她们这一组人,能见度非常高,水很通透。 水底坐落着很多石佛像,站立的,躺卧的,大大小小十多座,与珊瑚、礁石相互映衬,错落有致地构成壮丽的景色。 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从石像边穿梭过,海葵附近与动画如出一辙的小丑鱼,褪色的石珊瑚丛里藏着黑白相间的宅泥鱼,潜伏在磷光烁烁礁岩下的炸毛狮子鱼,缱绻摇曳的浮游生物……梦幻得很不真实。 有一条圆鼓鼓的鱼,身上点缀着鲜艳漂亮的斑点,它游动的模样像极了被水流踢起的皮球,十分有趣。 温宛冰一眼就注意到了它,踢着脚蹼追着这只小皮球,一直游到石像中间。 然后跟丢了。 那条鱼看着圆墩墩很迟钝的模样,游得却飞快,扎到海底的细沙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温宛冰有些失望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水底,彼时傅珺雪给两个女生拍完照,正在水面换气。 温宛冰呼出一口气,一个圆圆的小水圈从她的呼吸管里挤出来,缓缓腾升,一点点地被撑大。 透过水圈,隔着面镜,温宛冰看到傅珺雪一个鸭式下潜又重新扎入水中,翩跹地穿过那轮被拉扯到最大限度的水圈,落向她。 水面之上依稀能看见似火的骄阳,金色的阳光笼罩在傅珺雪身上,她像是融在了最亮的光圈里。 周圈的金光零零碎碎从傅珺雪的身侧撒下来,穿透海水,逐渐勾勒出完整的光束形状。 世界很安静, 水流涌动的声音被反称格外清晰, 像悸动的暧昧暗涌。 海洋的一切充盈着皮肤和感官, 她们在海底的丁达尔效应里相拥。 那之后更壮观神秘的沉船潜点,更刺激的海上游乐项目,温宛冰毫无触动,而在静心的海钓过程中,她又一点都静不下心。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傅珺雪游向自己的时候会突然伸出手去拥抱,但她知道,在那个短暂的拥抱中,她的血液在发热,她的心跳清晰地漏跳了一拍。 她想起何秀英第一次叙说爱情电影的剧情时,年幼的她懵懂无知,分不清电影里男女主之间的喜欢,与亲人、朋友之间喜欢有什么区别。她听完了那个浪漫的故事,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忍不住问温如水:“怎么样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呢?” 温如水解释了很多,温宛冰那时听着似懂非懂,后来忘了大半,但对其中一句印象最深,记得最清楚。她说: “等到那时候,你身体每一处细胞,都会告诉你答案的。” 这一天里,她浸泡在微妙的情绪池里,在她身上焊死的“成熟伪装”臌胀开一条狭长的裂缝。 她变得不像自己,也可能是更像她自己。 当然表面依旧不太能看出来,不过表面也只维持到了晚上而已。 她们加工战利品的那家小餐馆是整个海滩人气最高的加工店,靠的不是厨艺,而是老板娘亲自酿制的椰子酒,用老板手工打磨的老椰子壳制成的小碗装盛,很有特色。 椰子酒的口味甘醇清甜,会让人忍不住多喝。点椰子酒时,老板娘特别提醒了说:“我们家这个酒,酒味不重,喝的时候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是酒劲还是有的,不可贪杯哦。” 温宛冰紧跟这对有过醉酒历史的傅珺雪说:“你少喝点。” 傅珺雪笑了笑,像只狡猾妩媚的狐狸,竖起食指说:“一口,我尝尝味可以吧?” 温宛冰很慢地点了一下头,抿着唇“嗯”了一声。 结果转头,这人自己连喝了三碗,甚至临走时还想再来第四碗。 傅珺雪好笑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让我少喝,你倒是好,一碗接一碗,喝这么多,不怕醉么?” “我又不像你,”温宛冰慢吞吞地补充,“酒量不好。” 傅珺雪哼笑了一声:“那要是你喝醉了呢?” 温宛冰端着椰子碗晃了晃里面最后一点底子,说:“那不是还有你么?” 傅珺雪好笑道:“敢情你不让我喝,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温宛冰也跟着笑,笑着笑着,收敛了些,把最后那一口抿掉,舔了一下唇说:“也不全是。” 傅珺雪眼睫上抬,眸光从她潮润的唇上掠过,瞥向她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太阳晒出的热气降了下去,温宛冰的皮肤看起来比平日白两个度,店里灯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墨色的瞳孔如同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一般。 酒好像都喝到眼睛里去了。 光从脸看,根本判断不了她有没有喝醉。 “温沝沝,你喝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傅珺雪问。 温宛冰摇头:“不知道。” 她的手点在椰子壳的边缘,小碗倾斜了一点,又回到原位,里面已经空了。 傅珺雪扬了扬眉梢:“再要一碗椰子酒?一碗够么?” “够了。”温宛冰说,“多了会醉,微醺刚好。” 傅珺雪这才确定这人有了醉意,但不多,她还可以清醒地控制自己最多只到微醺状态。 第四碗椰子酒下肚后,两人离开小餐馆,折回沙滩散步消食。 沙滩入口处在举办篝火派对,劲爆的音乐声间杂着人类返祖声震耳欲聋,有一群人围着篝火斗舞,张牙舞爪的火焰将现场的气氛烘得火热。 温宛冰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要去玩么?”傅珺雪问。 几乎是同时,温宛冰开口问道:“你也会跳舞对不对?” 傅珺雪愣了一下说:“嗯,怎么了?”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温宛冰又咕哝道:“那你怎么不跳舞给我看。” 傅珺雪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笑出来:“你想看我跳舞?” 温宛冰点了点头。 夜风吹起傅珺雪披散的长发,篝火的红光勾勒着她的眉眼轮廓,她鼻尖的小痣压在明暗的边界,明媚中夹着一丝不明显的羞怯。傅珺雪撩开被吹乱的长发,别到了耳后,她耳朵上别着的银色耳线轻轻地晃荡了两下,迟疑道:“现在?” “嗯~”温宛冰摇头否定,抬起脚往前走。 就在傅珺雪以为这小孩是占有欲又出来了,不想让她在别人面前跳舞的时候,听见温宛冰嘀嘀咕咕:“留到你要我跳舞的时候,用来抵消一下。” 傅珺雪:“……” 怎么会有人微醺的时候更制冷的? 傅珺雪哼笑说:“想得美,到时候我要你跟我共舞。” 温宛冰走在前面没有听见。 走了一大段,因为距离远,篝火派对那里的声音小了很多,酒劲慢慢淌了上来,温宛冰说了句:“累了。”席地而坐。 坐了没一会儿,慢慢躺下去,头枕着手臂看星空,傅珺雪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躺了下去。 身下的沙子细软,海洋的潮气浸润着空气,“哗哗”的海浪声逐渐淹没了喧闹的人声,微风轻拂面颊,惬意又舒适。 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个白金色的□□。 “你喜欢中秋的月亮还是平时的月亮?”傅珺雪的声线很特别,慵懒的,没睡醒一样,所以突然开一个话题也并不突兀。 温宛冰:“不都是同一轮月亮么?” 制冷机的角度总是很奇特。 傅珺雪无声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比起圆月,我更喜欢她平日有缺角的模样,其实那个缺角总是让我看着难受,但又觉得因为缺角她格外的独特。” 温宛冰很明白她意思地“嗯”了一声说:“就像你不愿意留合照一样。” 傅珺雪没反应过来:“嗯?” “连照片都没有留下的美景,往往更加意难平。”温宛冰微微偏头,侧目看着傅珺雪,重复露营那次她说过的话。 等待回答的过程中,温宛冰的心跳有点快,她想知道对于傅珺雪来说,是这一场限时恋爱或者她,是不是也算是一段有缺角的美景。 傅珺雪饱满丰润的唇张开,微微动了动,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我今天都后悔了呢,早知道让那两个小妹妹帮我们拍了,也许就能拍到海底里那两三秒的拥抱了,应该留恋一下的~” 傅珺雪想起那一刻,阳光很刺眼,以至于潜入水中时,眼前都是碎镜片一般的光点,直到她误打误撞地钻过温宛冰吐出的水圈,视野逐渐清明。 阳光从海面斜斜地穿透进海里,落在温宛冰的身上,从她的视角看过去,灰蓝色的海底,温宛冰成了唯一的亮色,充斥着温暖。 如同她曾经的梦。 与梦里不一样的是,没有她们没有被分割在不同的深度。 温宛冰怀揣着温暖拥抱了她。 海水涌进了她的心,里面有漂亮的银鱼游过。 傅珺雪安慰自己,可能就算让那两个女生拍也不一定能拍到,那个拥抱实在是太短暂了。 “没关系。”温宛冰收回眼,目光又融进了夜幕星河中,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在头侧点了点:“它烙在了这里。” 它在记忆里,是永远不会遗忘的回忆。 傅珺雪眸光动了一下,盯着温宛冰看了好半晌才转回头。 她收回之前的想法。 微醺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天空很漂亮,除了那轮圆月,星星也很多,一闪一闪的,像洒落在夜幕上的宝石。 傅珺雪伸手在虚空轻轻捞了一下,叹了一声:“星星好远。” 篝火派对结束了,喧闹声随着浪潮褪去,温宛冰低低的嗓音揉进了夜风和海潮里,听着有些模糊。 “你知道为什么会给温星起‘星’这个字做名字么?”她没有等傅珺雪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那段时间,我刚好在书上看到著名的天文学家卡尔萨根说过的一段话,他说,‘当我们抬头时,总觉得星星遥远,但其实宇宙大爆炸时形成的原子就是形成我们身体的原子。所以星星并不远,因为我们就是星星本身’。所以——’ 话音戛然而止。 傅珺雪转过头,撞进了温宛冰的眼睛。 那里水雾氤氲,海风一吹,才会陡然散开露出一点清明,而水汽裹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清甜酒香以及低沉的声音,都灌进了傅珺雪的心口。 她吻她的唇,含进了潮湿海岸的风。 风里揉着她低轻模糊的嗓音。 她说:“当我们在一起,就是两颗星星的相撞,而那个爆炸的瞬间,是我们宇宙诞生的伊始。” - 那之后,温宛冰噼里啪啦地吐出了很多类似的话。 她在说话时,一脸的平静,脸一点都不带红的。 起先傅珺雪的心跳还会乱一乱,听多了就有一种回到高中上物理课的感觉。她后知后觉温宛冰这种话痨状态可能是因为酒劲上来了。 她们在沙滩躺了一个多小时,温宛冰安静了。 在回去的路上,傅珺雪想逗温宛冰再说说那些听起来复杂又浪漫的话,温宛冰唇抿得像是被缝上了,一个字都不往外吐,酒店长廊的灯光下,她脸红得像是喝多了一样。 傅珺雪笑得嘴角就没下来过。 怎么会有人喝醉了和没醉的时候一样,没醉的时候反倒像喝醉了的? 临睡前,傅珺雪感慨道:“比起限定款,我果然还是喜欢现在这款。” 没头没尾,温宛冰问:“什么?” 傅珺雪嘴角扬起,她一笑,魅惑感就会从弯弯的眼睛里溢出来:“我在说制冷机呢,限定款的制冷机会吹情话风,但是不会变色,现在这款虽然不肯吹情话风,但她会变红嗳~” 温宛冰听懂了,制冷机等于她。 她没说话,拽起空调被往头上一罩,大有一种把傅珺雪的调侃屏蔽在外的架势。 傅珺雪觑她一眼,由着这人捂了一会儿,又怕她把自己闷坏了,想了想还是伸手过去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制冷机休眠了。 傅珺雪从鼻腔发出一声气音哼笑,鼻息都落在温宛冰的耳畔,她的手无意识地挥了一下耳朵。傅珺雪眼睛亮了亮,杏仁状的指尖从温宛冰的手背上缓而轻地划过。 毫无反应。 “我也真是佩服你,能在跳伞前一晚得那么好。” - 第二天坐在小飞机上等着往下跳伞时,温宛冰就一点都不好了。 她想起很久以前,温如水带她去游乐园,她们坐了跳楼机,那时候灵魂仿佛快要出窍的重感她至今都记得。 跳伞乘坐的小飞机里连教练一共坐了12个人,除了教练和她俩,其余人的脸色可以统一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傅珺雪看了温宛冰一眼,比起别人,温宛冰看起来更像是在发呆沉思,傅珺雪先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温宛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在想,重力加速度是9.8米每秒,垂直方向的初速度为零,如果忽略掉阻力,根据公式V等于GT,以及成年人一分钟自由落体的时速,可以大概算出自由落体的时间大约是5、6秒。” 傅珺雪有点懵:“算这个做什么?” 飞机越攀越高,她们是面朝机尾方向坐,整个人跟着倾斜,温宛冰脑子已经快要不能思考了,傅珺雪问什么她答什么:“网上说跳出机舱的前几秒自由落体的那段时间会有强烈的失重感。” 傅珺雪:“……” 傅珺雪突然反应过来了:“你紧张?” 温宛冰唇抿得紧紧的,用眼神回答了傅珺雪。 傅珺雪轻笑说:“你看起来还好嘛,还没前天坐飞机看起来紧张呢。” 温宛冰绷着脸说:“那可能是因为我面瘫,前天是晕机。” 她说话时的声音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带了一点点颤抖,一听就知道很气虚,再配上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违和感很强。 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小飞机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很快又崩得更紧了。 因为门口的教练忽然打开了舱门,一瞬间,飞机上一半人的心都被悬吊了起来。 猛然灌进机舱的冷风,叫嚣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下一秒,教练关上了舱门,提醒8000英尺的小组做准备。 温宛冰和傅珺雪要跳的是15000英尺的高度,之所以选这么高,是因为傅珺雪说:“既然要体验,就极致一点。” 现在温宛冰只有极致的后悔。 8000英尺的跳完后,小飞机继续往上上升了几分钟,温宛冰后面的教练开始叮嘱动作要领,温宛冰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向舱口移动时说的话她几乎都快听不进去了。 机舱内只剩三个人,骚动不安。 舱门打开,教练倒数:“3、2、1——” 下落之前,温宛冰下意识地朝傅珺雪看过去,她红唇阖动,说了一句话,但耳畔的风声太大,温宛冰没有听清。 她一直在想傅珺雪说了什么,以至于精心算过的失重时间都没有注意。 “别怕,还有我呢~”—— 终于想起来时,教练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张开手臂睁开眼睛。 一睁眼,温宛冰就看到了傅珺雪。 她们中间只隔了两个手臂的距离,傅珺雪的双臂一点一点地向她靠拢。 温宛冰立刻明白了傅珺雪的意思,将手递过去,才发现这个过程比她想象中要难很多。 风中的阻力很大,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被气流急速冲击。温宛冰无法想象,傅珺雪是怎么在下落后飞向她的。 因为困难,成功难能可贵,牵上手的那一瞬,两人相视一笑,温宛冰心头一动,指节穿过傅珺雪的指尖。 十指紧紧扣住。 这个过程很短,因为气流被迫松开手时,温宛冰甚至有点意犹未尽,直到教练开伞,绳索拽得有点疼才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平缓下落的过程中,温宛冰摘掉了挡风镜,烟绿色的汪洋、青绿色的植被和黑灰色的城市从高空看下去,像个巨大的沙盘。 温宛冰看着景色,吹着海风,回忆着跳伞的过程:“感觉比想象中简单。” 如果不是傅珺雪把一切都安排好,上飞机后不得不跳,她大概不会有这一场刺激又美好的体验。 教练展开手道:“是呀,眼睛一闭,踏一步,哎!~海阔天空!” 头上的天很蓝,脚下的海很阔,他们晃晃悠悠地飘在中间。 “也可能是粉身碎骨。”温宛冰的制冷机特质稳定发挥。 教练愣了一下:“我们设备很安全的。” 温宛冰:“开玩笑的。” 教练很配合地笑了几声,带着她做了好几个盘旋:“在结果发生之前,要尽情地去体验过程。” 温宛冰半垂的长睫颤了颤,很轻,就像只是被过耳的风轻带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海底的拥抱没留下照片,这次的跳伞傅珺雪特地安排了摄影师。 回到跳伞基地,摄影师让傅珺雪选两张照片洗出来,其余的会通过邮件方式发给她。傅珺雪选了两张不同视角下的高空牵手照,服务台的工作人员送了两个纸挂相框用来装照片。 纸挂墙相框是中间挖空的部分塞照片,配一片透明封膜,周围一圈可粘合的硬纸板。 工作人员指着纸挂墙相框的侧边里面的胶带说:“这边可以不用粘合,等哪天想换相框或者换照片,可以从这里直接抽出来。” 傅珺雪看了一眼她指的方向:“哦~挺方便的。” “我第一次用的时候直接粘牢了,后来就只能直接剪开。”工作人员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那时候塞了两张照片,时间久了都忘了,剪开的时候还挺惊喜的。” 傅珺雪被引出一个想法,她问工作人员要了两支笔,把其中一张照片推到温宛冰面前,翻了个面,空白的背面朝上,然后递过一支笔说:“两张照片,一张给你,一张我自留。我们在照片后面留一句话送给彼此怎么样?” 温宛冰应了声“好”,接过笔,停了半晌,笔尖落了下去。 最后的句号没有画满,被隔壁傅珺雪放下笔的细微声响打断。温宛冰下意识地看过去,傅珺雪反应极快地用手盖住上面的字说:“现在不可以看,等哪天你想把它从相框里拿出来的时候再看。” 温宛冰“噢”了一声,默默把照片塞进纸相框里。 粘合好相框边缘后,傅珺雪拿着照片和她交换:“你写了什么?” 温宛冰接过照片:“不可以看可以说?那你先。” 傅珺雪扬了扬眉梢:“我就是压不住好奇,随口一问,你可以不回答~” 温宛冰垂着眼,选择不回答。 手里的照片是从她那一侧视角拍的,镜头最前面是她们紧紧相扣的手,后面是傅珺雪绽开的笑颜,指腹从照片上她鼻尖娇俏又迷人的小痣上抹过。 【从前只喜欢春天,现在,四季皆喜。】 是藏在她心里的回答。 - 节假日的最后一天,她们乘坐飞机回到了南泉市。 到家的时候,何秀英和温星都不在家,温宛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4点,平时这时候何秀英会带温星去小公园玩沙子。 温宛冰收拾了行李,将在海边捡回来的贝壳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拿去阳台晾干时,手机里进来一通电话。 接通后只听到细微的电流噪声,温宛冰“喂”了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轻蹙了一下眉头,直接挂断了。 没几秒,又一通电话拨了进来,温宛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不同的号码,这才按了接听键。 对面传来了有一点点熟悉的女声:“喂,是温宛冰么?” 温宛冰拿开手机又确认了一遍号码,是她没有存储过的陌生号码:“请问您是?” “我是唐如。” 温宛冰脚步一刹,眼皮轻轻抽了一下,攥着手机的手蓦地收紧。 40 “唐”这个字钻进温宛冰的耳朵, 引发的都是一系列“苦”。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她听见这个字眼都会有应激反应。 还以为时隔这么久,会好点。 温宛冰捂着胸口, 那里滞闷得她喘不过气。想把电话挂断, 手却像是冻住了一般, 寒气从手心直往血液里流窜。 胃里一阵恶心。 想吐。 “喵呜~”雪球绕在她脚边。 雪一样洁白的毛, 茸茸地从脚踝扫过,温宛冰看着雪球的身上的毛, 大喘了一口气,找回了呼吸。 手机那端,唐如听着她的动静,语含歉意:“我知道你不想接我的电话, 不想听到我的名字,很抱歉这样打扰你。” 温宛冰咬着牙, 勉强忍下翻涌的恶心,从齿缝间溢出一丝冷笑。 唐如语速非常快地交代来意:“海聆出了车祸,脑内微量出血, 大腿骨折, 医生说要一到两周消肿后才能做骨折手术。他本人是不想告诉你这件事的,但我等会儿要去北城, 不能陪护。 他身边能算得上亲的人只有你们一家子, 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通知你一声。” 几段话里透露了太多信息,温宛冰眉头微微拢起。 唐如还在继续:“我把他住院信息发给你了。另外,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把我当初作为赔偿转让给星星的3%股权转卖给我,价格好商量,我会尽可能地满足你的要求。 最后, 给你一个建议,小姑娘还是不要插手进我们家这场战役中的好,我相信你应该很清楚,如果瑞星最后到了我弟弟的手里,对你们其实没有什么好处。一时的利益可比不上长远的安心呐。 我现在要去机场了,话就先到这。 如果你考虑好了可以给我电话,如果不想和我通话,也可以通过短信or email的方式。” 话音刚落,通话结束。 完全不需要她开口表态,温宛冰垂着眼咬着牙,好半晌,轻“呵”了一声。 雪球还在脚边绕着。 温宛冰摸了摸她的脑袋,拆了个罐头,起身时手机震了一下,唐如的短信这会儿才发过来。 住院信息后面还跟着一句:【日常用品我帮他在超市买过了,也请了护工。但你有时间还是去看看他吧。 主要是做手术那天。】 直看到屏幕暗下去,温宛冰挪开眼睛。 阳台的窗台上,盛放在盆里的小海螺贝壳被洗干净了表面的泥沙,躺在明亮的阳光下,不再是她印象里的模样。 温宛冰揉着太阳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给何秀英发消息说出门有事,随后转身走向了玄关。 - 到医院的时候,天色接近傍晚。 海聆坐在病床上,脸上带了点擦伤,面前架着笔记本电脑,他左手上打着吊针,右手也没闲着,单手戳着电脑键盘头也不抬地打字,看着精神状态很不错。 病房里就他一个人。 温宛冰拎着水果走到床边,瞄了一眼海聆的电脑屏幕,看出来是在整理广告数据报告,她把水果放在了床头柜上,问道:“护工呢?” “回去给他孙子烧饭了,晚上来。”海聆顺口回答完,意识到问话的声音是温宛冰的,猛地扭过头面露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很快,他想到了温宛冰会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唐如联系你了?” 温宛冰拉过椅子坐下:“我的电话是你给唐如的。” 陈述句,笃定的语气。 海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口。 温宛冰伸着手从装着水果的袋子里挑挑拣拣:“怎么出车祸的?为什么会和唐如在一起?股权的事你是不是先和唐如说了?” “你问题就不能一个一个来么?”海聆摆出一副窒息的表情,看温宛冰挑出一个小苹果开始削皮了才回道,“唐如是自己想起来这个股权,想找你买,但可能她不知道怎么跟你直接说,所以先联系到了我,我们今天见面就是为了商谈转卖价格。” 苹果皮从直直地垂下来变成打着弯,温宛冰问:“她出了什么价?” “市场价的两倍。”海聆说,“她说如果你不满意,可以直接提你准备开什么价,都好商量。” 温宛冰不咸不淡地“嗯”一声。 海聆说:“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温宛冰削下最后一点果皮,转移话题道:“车祸呢,怎么回事?” “过马路的时候,碰到一个酒驾司机闯红灯。”海聆下意识地觑了温宛冰一眼。 水果刀插进苹果里,温宛冰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她握着刀柄的手收得很紧,眼神中有锋利的寒芒在闪烁。。 海聆连忙说:“虽然和当年阿姨被撞的情形很像,但这次和唐明没关系。” 说完海聆就心道不好,懊恼地闭上了嘴,他就不该再把以前的事情翻出来。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意外时常发生,不可能什么恶事坏事都和他们唐家有关系。”温宛冰嘴角提了一下,勾出浅淡的弧度,盛着满满的讥讽,“我明白的。”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是在法院外,从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嘴里吐出,夹着嚣张猖狂的语气,听得人怒火中烧只想一拳挥下去。 比起那个人,温宛冰的声音被咬得很平,几乎没有起伏,绷成了一根被拉直的线。 却比那时候听着还要刺耳,只是这次心里没了愤怒,只剩下了线绞起来的疼。 海聆合上电脑,唇抿了又抿,斟酌道:“唐家现在的形式非常严峻,唐如和唐明现在的关系很紧张。” 话题太跳跃,温宛冰抬了抬眼睫。 “今天那辆车其实是冲着唐如去的。一开始我也以为和唐明有脱不了的干系,不过唐如安排人查了一下,结果是,真的和唐明一点关系都没有,”海聆顿了顿,看着温宛冰说,“这就是一场普通的交通意外事故,别多想。” “人是坏不是傻,”温宛冰举着水果刀递过苹果,“他要是再犯什么事被抓到小辫子再被送进去,还有什么资格和唐如争瑞星。” 海聆擦破皮的那半边眼皮蓦地抽搐了一下。 他才发现,那把水果刀是正对着苹果心插进去的。 静默像夜晚漆黑潮水淌在空气里。 直到隔壁床的大爷做完了手术被推了回来。 先是医生嘱咐了些术后注意事项,后是家属们陪护的时间,闹哄哄了好一阵,等人陆陆续续离开,病房才重新陷入安静。 陪护大爷的大婶叹了口气,一时不习惯热闹以后的安静。她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盯着正低着头剥橘子的温宛冰的后脑勺,对海聆说道:“你女朋友又回来看你了啊,还是不放心,哦?” 温宛冰拧了拧眉,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抬起了脸。 看清了温宛冰的正脸后,大婶愣了愣,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哎哟我这老花眼看不清人了,我还以为是之前那位小姐呢。” 海聆目光往温宛冰那边偏了偏,介绍说,“这是我小妹。” 温宛冰剥橘子的手停了一下。 大婶点了点头,呵呵笑着夸赞了句:“小妹长得标致的勒。” 温宛冰礼貌地笑了笑。 大约还是觉得有点尴尬,大婶拿起床头柜的遥控器开了悬挂在对面墙上的电视机,老人家眼睛不太好,要眯着眼睛看清楚角色和剧情才会按遥控器换台,在一部偶像剧停留了好一会儿。 剧里男女主被误会是男女朋友,女主急着撇清,男主却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车其实是朝唐如去的。温宛冰忽然想起海聆的解释,眸光一动,若有所思地转向海聆。 海聆察觉到她的视线:“怎么了?” 也可能只是多想了。温宛冰摇头:“没。” 扔掉手里的橘子皮,顺势瞥了眼腕表,温宛冰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路上注意安全。”海聆叮嘱道,“我住院的事别跟阿姨说,免得她担心。” 温宛冰挎上包:“还是跟她说一声比较好,反正也不严重。” 骨折地方痛得不行的海聆:“……” 隔壁大婶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这边的动静,闻言“噗”地一声笑出来,这个年纪的妇女见到讨喜漂亮的小姑娘,总免不了问问人生大事,大妈转了转椅子,往海聆的床边靠了靠问:“小妹有对象没啊?” 海聆正要替温宛冰回答大妈的问题,突然听见温宛冰低轻地应了声“有”。 他想温宛冰这么回复应该是为了提前打消大妈做媒婆的念头。 而当他察觉到手机震动声转过头,闻着混合在消毒水和药水味道中依旧可以被清楚分辨出来的柑橘芬香,看见温宛冰神色柔和地盯着屏幕,听见微微带了点鼻音的女声从手机听筒处钻出来:“睡着了,刚醒,你吃饭了没呀制冷机~” 心无端地跳了一下。 温宛冰是想长按语音条转成文字,没想到手一滑,语音直接播放了出来。温宛冰差点条件反射地把手机收紧口袋里。 所幸,傅珺雪没说其他什么。 虽然说话的调调听着亲昵,但是关系好一些的朋友之间应该也会这样问候对方的,吧? 可等温宛冰佯装镇定地从病房出去,再听一遍语音,傅珺雪的声音裹着刚睡醒的喑哑和慵懒,轻言软语里多了点撒娇的意味,顷刻之间就把她给自己的心里暗示都揉成了一团乱麻。 朋友之间要是也这样,那也太暧昧了吧! 傅珺雪对别人也会这样么? 温宛冰及时收住发散的思维不去深想,老奶奶打字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戳:【没有,有点事,过会儿吃饭,你吃饭了没?】 傅珺雪发来语音:“一看你就没有认真听我语音,我刚睡醒呢!”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 温宛冰心被她嗔怪的话狠狠地戳了一下,瞬间就软了。她发了一个猫猫认错的表情。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感觉你心情不错嘛】 温宛冰疑惑:【为什么会这么感觉?】 屏幕亮起来,傅珺雪引用了她的表情包:【↑】 表情包里的小白猫委屈屈巴巴眼泪汪汪地认错,过分可爱了,完全不符合她平时的聊天风格。 小白猫多伤心,发图的人就有多开心。 温宛冰:【……】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我要和我妹去觅食了,晚上回来再给你发旅游的照片~】 温宛冰回了一个:【好】 过了两秒,她又回了一个可可爱爱的表情过去。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哈哈~】 温宛冰也不知道哪里好笑,手机屏幕暗下来,倒映出她的脸,嘴角也带着弧度。温宛冰眨了眨眼睛,收起手机,敛了敛表情。 - 医院离家不算太远,但这会儿是高峰期,等到第三趟地铁温宛冰才挤上去,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屋里的何秀英听见了动静,直接从从里面开了门:“怎么忙这么晚才回来,吃饭没?” 温宛冰摇了摇头,换鞋进屋才发现桌上还摆着菜:“你们还没吃?” “吃了,你也没说不回来吃,我就给你留着了。”何秀英捋起袖子,摸了摸盘子,“菜还热着呢,汤凉了,我给你热一热去。” 温宛冰视线转了一圈,在阳台寻到了温星的身影,小温星的个子刚刚到阳台的窗台那么高,小小一个人费劲地昂着头看着盆里的小海螺贝壳。温宛冰走过去,将盆拿了下来:“要么?” 温星伸手碰了碰。 温宛冰放慢语速说,“星星拿折纸星星的纸和姨姨换,姨姨就把这些给你好不好?” 温星缩回了手,盯着盆里的海螺贝壳看了片刻,转头跑回房了。 何秀英端着汤回到客厅,瞥了一眼温宛冰催促道:“过来吃饭啊。” 话音刚落,温星从房间出来,捧着一大摞折星星的纸往温宛冰面前一递:“壳壳!” 温宛冰接过折纸,揉了揉温星的脑袋:“自己去挑。” 何秀英:“你要她那个纸干嘛?” “有用。”温宛冰回得模棱两可,等把纸放回卧室才出来盛饭。 何秀英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怎么旅游刚回来就出去忙,是公司有事啊?” “不是。”温宛冰夹了一筷子菜说,“是海聆被车撞了一下,住院了,我去看看。” “哎哟!”何秀英紧张道,“严重么?怎么会被撞的呢?住哪家医院啊?哎呀你怎么下午不跟我说呢,我也好一起跟过去看看呀。医生怎么说啊?住院东西准备了没?” 温宛冰突然理解下午海聆被她连环提问时窒息的感受了,她想说话,偏偏嘴里有菜,急着咽下去又被噎住了,猛灌了两口汤才找回声音:“不严重。” “你别是安慰我。”何秀英一脸不相信。 温宛冰一脸平静:“严重就不会告诉你了。” “……”何秀英看着她那张冷淡的脸,品了品她的话,犹如一团冷气扑过来,立马就不焦急了,“还真是这么个理。” 温宛冰点了点头,想安安稳稳吃饭。 下一秒,何秀英突然蹦出一句:“小水啊,你考虑考虑海聆呗。” 很长时间没听到这种话了,她还以为何秀英已经放弃这种想法了。 温宛冰蹙眉:“之前不是说清楚了么,这么突然又这么想?” “前段时间老李问我,你有没有对象的,说想给你介绍一个。我想着你不老说不喜欢海聆,那就多接触接触别人。结果啊,跟老李说了我们家的情况,介绍的都什么歪瓜裂枣的,我就有点不高兴,今天找她理论还吵了一架。”何秀英撕着手上的死皮,目光投落到蹲在阳台挑贝壳的温星身上,“她说什么,说我们家就是个火炉。” 谁进来都是死,谁会愿意进来。 何秀英很轻地眨了眨眼,收敛了情绪,没说出更难听的后半句,话锋一转:“海聆这么多年,对星星和我都很照顾,对你就更不用说了。不像老温家那几个,也不像那个……我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饭菜都是温的,吃进嘴里没什么感觉,进了胃里就不舒服了。 温宛冰垂着眼,用筷子夹了一小撮白米饭,缓慢地塞进嘴里,好像这样,堵住喉咙的就不会是某种情绪。 她把那口饭艰难地咽下去说:“人李阿姨没说错,我们家确实是个火炉。” 何秀英一听这话就气,急着找话辩解:“什么火炉,她是没见过真火炉什么样。” “你先别急,你听我说完。”温宛冰安抚了下她的情绪,继续说,“海聆也确实是挺好的。” 如果不好,姐姐也不会在对感情失望以后还能与他陷入爱河。 何秀英神色缓和道:“那你?” 温宛冰说:“所以我们怎么好拉海聆进这个火炉,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而且你有没有想过,海聆对我们好,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您。他是把您当作了母亲,把星星和我当作了妹妹。” “不能吧?他,虽然他父母走得早。”何秀英不敢相信,“是因为把我当妈妈才一直照顾我们家么?不太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温宛冰温和地看着何秀英,“你特别有妈妈的感觉,你对我们……对他就像一个妈妈对亲生小孩一样。” 何秀英眸光晃了晃,里面漾着复杂纠结的情绪。 温宛冰抿了抿唇又说:“我也不是除了结婚就没有其他路可以走,我还有工作,有星星,还有你,我可以一直陪在你们身边。” 何秀英的眼睫颤了一下,眼皮跟着就耷拉了下去,所有情绪都被敛了眼睫后,没两秒,她像是坐不下去了,起身朝温星的方向走过去。 她背对着温宛冰,抬手在脸颊边,顿了顿,撩开头发别在耳后,压着声音里的颤抖说:“吃完了你收拾洗碗,洗完碗早点休息。” 温宛冰盯着她略微佝偻的背影,半晌,垂下眼:“好。” - 那之后何秀英陪着温星做黏土,温宛冰洗完碗后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头发湿湿嗒嗒地披散在肩头,发梢上的小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电吹风的热风笼罩在头顶,吹得她头脑发热。 洗手台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屏幕上的新消息一条一条地蹦出来——傅珺雪将这趟旅游拍的照片发了过来。 温宛冰心不在焉地把它们都保存到相册。 旅游中的快乐片段,医院里海聆说的话、饭桌上的对话,交织在一起,拧成了圆柱体的铁炉,里面火光四溅。 最后一条是视频。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那两个小妹妹不小心录到了这个视频】 温宛冰点开视频。 一串热带鱼从镜头前游过,像彩色的帷幕被拉开,阳光包裹着傅珺雪优越的身姿,长长的脚蹼荡在水中,像划开一道口,光便穿透海水洒落进海底。 在那束光的尽头,她张开手臂搂抱住了傅珺雪。 因为视角的问题,拥抱看起来更像是在亲吻。 涌动的水流,像鼓动的风声。 脑海里的火炉“哔剥”一声,火焰张牙舞爪地从里面簇起。 电吹风一直没有挪动,吹风口下的头皮被烫得发疼。温宛冰倏然回过神,立马关了吹风机,拧开水龙头在头皮上敷了一下冷水,头皮温度褪下去后又往脸上泼了两捧冷水。 火炉。 何止不能拉着海聆跳。 为了缓解情绪,温宛冰从聊天界面切出去,点开了朋友圈。 结果,入目第一条就是傅珺雪刚发的动态。 一张高空牵手的照片,镜头记录下的是她的十指穿过傅珺雪的指间扣下去的那一刻。 她在文案写:【上天只给你一丁点的疯狂,绝对不能丢掉】 因为这条朋友圈,温宛冰又往脸上扑了一捧冷水,她抬起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眉梢眼角都挂着水珠,顺着皮肤肌理缓慢地往下滑, 她的脑海里,火炉里所有的事情和想法都在噼里啪啦地在燃烧,火光一点点地弱下去。 水珠滑至下巴,悬停,滴落,终于,火炉里最后一簇火苗被扑灭。 袅袅腾升的浓烟里,缠绕着跳伞教练说的话: “在结果发生之前,要尽情地去体验过程。” 因为喜欢,会想抓住,想让时间慢一点。 也因为喜欢,在迈入正轨之前,她想把属于自己的时间都献予对方。 - 照片视频发出去后没得到回应,傅珺雪猜温宛冰可能是睡了,她下午睡过了完全没困意,便发了个朋友圈,然后去泡澡。 等从淋浴间出来后,傅珺雪拿起手机看了看。 朋友圈十多个消息提示。 胡椒是第一个留下评论的人,她在下面问:【你跟谁手牵手呢?】 这私人账号里几乎都是她们俩的共同好友,见她起了个头,便一个个跟着发:【你跟谁手牵手呢?】 整整齐齐排了长长一列。 直到被一个人打断了节奏。 打断的那人顶着一张白色小猫照片的头像说:【。】 像在回应这群人的问题。 又像在回应她没有句号的文案。 41 两周后, 海聆做了骨折手术,11栋的两家租户先后退租,何秀英忙里忙外了好几天, 把两户房子都收拾干净让温宛冰挂了租房信息到网上, 这才有心思和隔壁张叔着手准备露天电影。 前一天和一群老闺蜜们在小公园商量看什么电影的亢奋劲一直维持到第二天, 下午在陪温星上潜水课的时候, 何秀英顺口就邀请了傅珺雪隔天来家吃饭、一起去看电影。 而这事,温宛冰到晚上才知道。 晚饭后, 温宛冰接到了看房的电话,她带人看完房后回到家,何秀英关心地问:“看得怎么样啊?” 温宛冰边换鞋边回道:“挺满意的,直接定下来了。” “我收拾得可干净了, 上个租客太不爱惜,那厕所脏的哟。”何秀英话音一顿又问, “对了,这次的租客怎么样?不要给男的租哦。” “是两个女学生一起合租,看着挺好的, 很有礼貌。”温宛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约了明天晚上6点半来签合同,到时候吃完饭我先去和她们签合同, 再去小公园弄电影的东西。” 何秀英跟在她后面点点头, 走到厨房门口了,突然“哎呀”一声说:“忘了问小傅明天想吃什么菜了,我还叫她明天过来吃饭一起看电影呢。” 温宛冰杯子举到嘴边了, 猛地一停:“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你要知道干嘛,你又不烧菜。”何秀英埋汰道。 温宛冰一噎:“……” “嗳我手机呢?”何秀英上下摸着身上的口袋边找手机边说,“我来问问小傅明天想吃什么。” 温宛冰抿了一口水说:“我来烧菜。” “那你烧吧, 你问问小傅想吃什么。”在身上没找到手机,何秀英转身往客厅走,“我来找找我手机放哪儿了。” “在星星的手工桌上看看有没有。”温宛冰放下水杯摸出手机,正要联系傅珺雪,手一顿,站在原地沉思了几秒,拎起厨房垃圾桶里的垃圾对客厅的何秀英说,“我出去扔个垃圾。” 扔完垃圾,温宛冰用湿纸巾擦了手后点开微信戳进傅珺雪的头像,问她:【我妈让你明天来吃饭?】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对啊】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方便语音么】 温宛冰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对面接得很快,一开口就是没用力气说话的慵懒语调:“懒得打字了。你在做什么?” 温宛冰放慢了回去的脚步:“在跟你打电话。” 傅珺雪沉默了两秒,低低地笑出了声,她想起了温宛冰联系她的目的,把话题扯了回去:“阿姨跟你说她邀请我明天去你家吃饭的事情了?” 温宛冰“嗯”声说:“没有,她是突然想起来忘记问你要吃什么菜,说漏嘴了我才知道的,你为什么也没跟我说这事。” 傅珺雪不满意她问话时冷淡的语气,哼声说:“又不是你烧饭请我吃。” 温宛冰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你们俩商量好的?” “什么?”傅珺雪没懂。 温宛冰解释:“她也是这么说的。” 傅珺雪忍不住了,笑了好一会儿:“和阿姨接触久了,培养出了默契呢。那你是怎么回阿姨的?” “我烧菜。”温宛冰回道。 “哇哦~我好期待。”傅珺雪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认真解释的架势,但嗓音里依旧含着笑意,“其实是想突然出现,给你一个惊吓的。” “又不是贞子。”温宛冰好笑道,“哪儿来的惊吓。” “哦~不是惊吓。”傅珺雪问,“上次我出现在你家,你讶异的表情里有惊,还有……什么?不是吓,那是什么?” 小区的人行道两旁立着煤油灯样式的路灯,灯罩子悬勾在半空,淡黄色的光洋洋洒洒落下来,把夜色晕染得朦胧暧昧。 温宛冰踩在最后一盏灯的光里说:“我现在在楼下,准备上楼了。” 傅珺雪拖腔带调:“所以呢?” “所以准备挂电话了。”温宛冰说。 傅珺雪“啧”声,嗔道:“冷血无情制冷机。” 温宛冰摸了摸脸,感觉没之前那么糖了,嘀咕:“总比发热剂好。” 傅珺雪没听清,怕她真把电话挂了,立马又补了一句:“你烧菜不问问我明天想吃什么么?” “不问。”温宛冰低低地说,“给你一个惊……喜。” 嗯,应该是惊喜。 “惊、喜~”傅珺雪被她绕着弯的回应给逗笑了,笑音里是压不住的愉悦,“你对自己的厨艺这么有自信啊?” 起了一阵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温宛冰的声音就夹在风声里,听着有些喑哑。 “不是,是对备忘录有自信。” 她们的时间在一天天地缩短。 而备忘录在一天天地被记长。 - 隔天,温宛冰烧了一桌子的菜,没有一样不是傅珺雪爱吃的。为此,傅珺雪也比平时多吃了些,她甚至感觉自己小肚子都鼓了点。 吃完饭,温宛冰接到了房客的电话,准备去签合同。她看了眼因为吃太饱,坐着难受,一站起来又会被何秀英招呼坐沙发看电视的傅珺雪,贴心地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正好消消食。” 傅珺雪忙不迭地应允:“好呀。” 何秀英说:“那你把温星也带着,电影的东西我等会儿带过去。” 温宛冰便把认认真真将贝壳从小到大排列的温星也哄走了。 临走前傅珺雪看了看地上排列的海螺贝壳,出门后她问道:“星星玩的海螺贝壳是你在海岛捡的那些么?” 温宛冰:“嗯。” “原来是给小星星带的小玩具。”傅珺雪回忆道,“我说你怎么捡了好多好多。” 温星奶声奶气地接茬:“好多好多,星星纸,壳壳,换。” 傅珺雪快速组装了温星散装的散装文字:“好多星星zhǐ换贝壳?星星zhǐ是什么?” 温宛冰动了动唇,正纠结着要怎么含糊地解释过去。温星从口袋里摸出瓜子给傅珺雪说:“瓜纸。” 于是傅珺雪恍然大悟地猜测说:“哦~星星纸是星星子啊~是星星乖一点就能换贝壳的意思?” 温宛冰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嗯,对。” 傅珺雪“哦”了一声,不疑有他。 11栋离温宛冰住的9栋很近,就在斜对面,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温宛冰签合同期间,傅珺雪看着温星微微打量了一下出租的房子,看着有70多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两个女生住刚刚好,打扫得非常干净,有的家具上还套着防尘罩,一看就知道出自何秀英的手。 签完合同,温宛冰打电话给何秀英确认她和张叔已经去往小公园后,牵着温星带着傅珺雪往那边走。 “不用回去拿椅子吗?”傅珺雪还记得上次他们一行人都要自己拎着椅子去。 温宛冰解释说:“上一任房客把沙发脚给弄断了,我换了个新的,把旧的那个搬去了小公园,想给我妈和张叔他们下午晒太阳闲聊的时候坐。 然后过了两天,其他叔叔阿姨觉得方便,都不家里不用的椅子搬过去了,所以现在不用搬了。” 傅珺雪说:“你们小区真是养老的好场所。” 温宛冰说:“这个小区都是拆迁安置房,原本南泉一村那一片的拆了都安置在这个小区,所以老年人多,不像市区那些公寓房、新小区那样年轻人多。” 傅珺雪问,“拆迁,你家分了两套?” “分了一套,然后把县城老家的房子卖了,又在这买了两套。”温宛冰说,“想给温星提前安排好一个方便的工作。” “收房租是很方便。”傅珺雪问,“那两套都租出去了么?” “没有。”温宛冰摇头,“11栋带顶楼的那户很大,没怎么装修,那笔钱我用来给星星上课了,简易装修比较难租出去。” 傅珺雪点了点头。 到了小公园,何秀英招呼傅珺雪坐第一排的矮沙发,温宛冰帮着张叔支起幕布调试好电影的画质和声音后也坐了过去。 这次播放的是一部经典的浪漫爱情电影《泰坦尼克号》,从悠长、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开始。 第一排离得近,幕布大,需要仰靠着沙发背,沙发的断脚被简单处理过,但还是有些微的倾斜。 在播放到最经典的桥段,温宛冰忽然想起了海底的拥抱,与此同时她的肩头一重,傅珺雪的头歪靠了过来。 她心脏跟着突地一跳。 这部电影她曾经看过,只是那时不懂,现在却是开了窍。 傅珺雪是在车厢部分挪开头的,为了确定温星是不是睡着了,大尺度的激情戏让人脸红,与长辈一起看这样的片段堪比社死,以至于明明她稍稍拉开了点距离,温宛冰却依旧能感觉到她依靠时的体温和呼吸。 当然也没有感受太久,这不止是Rose与Jack恋情的高潮,也是悲剧的前奏。 秋日的晚风带着微微的凉意,拂过人脸颊上咸涩的眼泪,好似幕布里裹卷着海水的冷风,扑面而来,扼住了观众的咽喉。 电影终止在罗丝美好的幻想中,他们重逢在船底那场盛世舞会里,e Dion的绝伦歌喉,为荡气回肠的悲情尾声添了意难平的缠绵悱恻。 电影的后劲很大,直回荡到曲终,围在幕布前的人才慢吞吞地离场。 送傅珺雪去停车处时,两人就电影聊了起来,话题是由傅珺雪先开启的,她说:“阿姨还跟我说是一部浪漫的爱情电影。” 结果是个大悲剧灾难片。 她话音里含着娇滴滴的嗔怪。 温宛冰:“不浪漫么?” 傅珺雪哼笑:“短暂的浪漫。” 小公园前往停车处的路段可以看到南泉市的长江大桥。 公路桥上白玉兰灯光线非常柔和,桥栏杆上的小盏灯映照得江面流光溢彩。南桥头堡、大型雕塑坐落在璀璨的灯光里。 整座桥就像一串夜明珠荡在夜空下。 温宛冰想到了电影里他们在璀璨的灯光下跳着踢踏舞。 “因为Jack,Rose学会如何享受自由与生命,挣脱世俗、阶层、家庭为她打造的精美枷锁,在疯狂的放纵里找回自我。而Jack也在Rose的陪伴下,体验到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虽然这个时间很短暂,但是是一段珍贵且浪漫的回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在隐射她们的恋爱。 傅珺雪扬了扬眉梢,看向她,半讨论半试探地问:“你说,如果游轮没有撞上冰山,他们会拥有一个Happy ending么?” 温宛冰沉默了片刻,温宛冰反问:“happy ending的定义是定格在他们下了游轮后还在一起,还是未来一直在一起?” 傅珺雪挑了挑眉:“一直。” “我觉得不会。”温宛冰说。 傅珺雪拧眉:“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温宛冰说,“游轮上的悸动和疯狂是在不考虑未来的前提下进行的。如果没有灾难,如果他们不分开。 如果没有在分开的过程中,肝肠寸断,深刻体会到这样的感情有多可贵。 生活的琐碎最终会磨平爱情的棱角,山盟海誓会支离破碎在柴米油盐里,惊心动魄的旷世之恋会变得平淡如水。” 傅珺雪视线落在沉沉的夜色里,琢磨着她的话,又问:“如果不是因为灾难分开,而是其他一些原因,然后他们再重逢,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温宛冰沉思了好一会,她想象不到,未来充满了不可控的未知。 “我不知道。” “所以你觉得故事停留在Titanic,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傅珺雪的声音依旧是她惯有的特色,懒洋洋的,很轻,但里面缠绕的情绪很重。 她说了一句陈述句,像是并不期待回答。 温宛冰上下唇瓣张开了一点,有一瞬间就快要说出些什么,旁侧一辆摩托突然飞快地驶过,鸣笛声打断了她的思路,也切断了这个话题。她眉头蹙起,身体反应比大脑还快,条件反射地拉着傅珺雪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拽。 下一秒,傅珺雪踉跄着扑进她怀里,温宛冰往后退了半步,紧跟着被搂住了腰。 满鼻都是香甜的玫瑰香,被晚风吹散了很多,清冽的粉红胡椒味悠悠地往外散发,夹着一丝温润的琥珀味道。 属于傅珺雪身上的香味,充斥在鼻尖。 来自胸膛的心跳清晰地像是要跳出来,不知道是因为那一瞬的担忧紧张,还是别的。 “有没有被撞到?”温宛冰问。 “没有。”傅珺雪羽睫撩起,眸光穿过间隙投落在温宛冰微张的红唇上。 温宛冰心跳还没稳定,又立马漏跳了一拍。 “温沝沝,过几天,我们去竹海听雨吧。” 傅珺雪的声音悠悠地传进耳里,像来自海底的人鱼吟唱,蛊惑着邀请她再次迈入从未体验的乌托邦,又清晰地提示她,属于她的时间不多了。 温宛冰垂着眼看她,夜灯把她的脸部轮廓勾勒地清晰,她的眼睛长而不狭,光蕴在里面,像一天里最美的暮色,鼻梁高挺优越,鼻尖上趴着小小的痣,慵懒且迷人。 有水滴落在小痣上面。 倒映在温宛冰的眼底,泛开一圈清浅的涟漪。 下雨了。 唇上微微的凉,温宛冰轻抿了一下,说: “好。” 42 这趟旅行是冲着听雨去的, 所以她们特地挑了阴雨绵绵的天气出行。 温宛冰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傅珺雪会把听雨也列在疯事里了。 三个月前,在一场雨夜,她迈出一步对傅珺雪说我们试试吧, 开启她第一件疯事, 和一个见面不过两次的女人开始一段限时恋爱。 三个月后, 在最后时限里, 去竹林听听傅珺雪所说的与城市不一样的雨声,等待着在旅行过程中会被随机触发的疯事作为收尾。 温宛冰想, 也算圆满。 只是圆圆的句号中心有点空而已。 临行前一晚,温宛冰又将那条白色连衣裙翻了出来,比起上一次的纠结,这次倒是决定得果断。 她把裙子叠好放进背包, 收拾好了所有要带的东西,包括要送给傅珺雪的礼物。她机械地洗了澡, 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的雨声,像中秋旅行那次一样, 失眠了。 不一样的是, 她心里没有多少期待。 她甚至不敢去构想这次的旅行的过程。 因为怕想到旅行之后的结局。 - 第二天,温宛冰去接傅珺雪, 两人在傅珺雪家门口的廊下碰面后, 傅珺雪盯着她那双比上次更严重的熊猫眼问:“又没睡好?” 温宛冰看她抹着精致妆容的脸,面色如玉,弯月似的眼睛里总是含着笑意, 眼波流转间,都是秋水的神韵。她很难描述这一瞬从心底里涌上的感觉,几乎是没有思考地反问:“你睡得很好?” 傅珺雪没吭声, 看了她一眼,在目光相触时又收了回去。 像是一种沉默的应答,又像只是单纯地回避问题。 外面的雨不大但是很密,朦朦胧胧地像上天铺下来的一层薄纱,傅珺雪抬脚走下门口的阶梯,温宛冰的伞跟着就隔断了那层纱,她倾斜着伞柄,慢了半拍才走到伞底。 “这次又是为什么没睡好?紧张?又不用坐飞机,还是……”傅珺雪朝她更靠近些,将距离缩短到手臂相贴,“因为别的什么?” 温宛冰干巴巴地甩锅给天气说:“雨声太吵。” 傅珺雪提醒:“竹海里的雨声更大。” 温宛冰抬眼看了看沿着伞面滴滴答答落下了雨珠说:“没事,适应了。” 傅珺雪唇角微微勾起,半开玩笑半埋汰地说:“……适应得挺快。” 温宛冰低头,“嗯”了一声,混在雨声中,显得模糊不清, 走到了车前,还没绕到车门旁,傅珺雪突然伸过手,掌心摊开在温宛冰的面前。 温宛冰愣住:“?” “车钥匙。”傅珺雪摊开的手,以不可察觉的幅度微微蜷了一下,说,“回程的时候你开。” 温宛冰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放在了傅珺雪的掌心上,她手腕上的表轻轻碰上傅珺雪的腕表。 边缘相触,表盘里的指针走了一格。 - 竹海风景区位于三省的交界处,总面积达一万亩,竹林、山脉、环林湖四面环绕,最外缘是安市最大的野生动物园区,里面种植着其他树丛,在秋季披了黄绿色的新衣。 据闻从高空往下看,整个风景区就像是一条多宝项链。而这条项链的中心,被翡翠簇拥着,呈现出暗褐色的黑色星光蓝宝石就是可以听雨的生态木屋。 黑色星光蓝宝石十分稀有,竹海中心的生态木屋也被称之为情侣约会必住之地,总共就几间,预定都要至少提前一周。 她们的入住时间的是第二天,所以第一天先住进了动物园外的酒店。下午两人在园区内坐观光小巴车体验了一番被野生动物观赏的乐趣,因为温宛冰犯困,便早早地回去休养生息了。 临睡之前,温宛冰听傅珺雪好笑地感叹说:“幸好不是今天住小木屋。” 她迷迷糊糊的,只当是傅珺雪调侃她这副困倦的样子,还没走进竹海就要睡在半路上了。 直到第二天,她们跋山涉水进到竹海中心,站在登记入住信息的服务台前,看着墙上加粗加大的温馨提示—— 【本酒店的生态木屋,为实木建造,林中湿气重,木制家具易瓢,虽定时更换,但也需小心使用!恶劣天气下漏雨属于正常现象,春夏天蚊子多,秋冬天易窜风,介意者勿住!】 温宛冰才明白傅珺雪那句感叹里面的含义,她看着墙上两行字差点没哼笑出来:“还有优点么?” “当然有呀!很多呀!”酒店老板娘唱美声似的往上挥手,“抬眼看看星星~”跟着双手合十比在脸颊边闭眼说,“闭眼听风声~” 老板娘再睁眼时,弯弯的眉毛向上挑,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老式煤油灯,“雨再大,也灭不了激情的火焰!竹影摇曳,住的不是木屋,是情趣~” 服务台前其他人被老板娘逗得捂着嘴偷笑,只有温宛冰一脸懵:“情趣?” 最后,老板娘浓妆艳抹的脸上挤出标准的商业微笑,双手递过煤油灯和房卡:“房卡拿好小宝贝儿~祝您入住愉快!” 老板娘这声“小宝贝儿”叫得浑厚粗噶,又透着一丝调侃。 温宛冰眼皮轻轻抽了两下,有点愉快不起来。 傅珺雪本来倚着服务台看戏,见温宛冰好不容易有了反应,结果是被冻住的模样,顿时笑弯了腰,她纤细白皙的脖子都泛了红,手在旁边直扇风。 真难得小制冷机被克住了。 温宛冰拎着煤油灯和伞,把房卡塞到她扇风的手里:“别笑了,住情趣去了。” 一本正经地口出狂言。 傅珺雪笑得更停不下来了,一直进了小木屋才堪堪止住。 木屋设计得十分别致,它被一片半高的绿竹高高架起,连接着一块很大的露天平台,平台的另一侧边缘接着木制楼梯。 像武侠剧里隐匿在世外桃源的屋子。 踩着楼梯进到屋里,入目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屋外绿油油的竹林和灰蒙蒙的天,窗帘是淡淡的米黄色,与整个屋子里的原木很适配,从屋顶到家具到踩在脚下的地板都是木制的,屋外的雨声从木头缝隙里渗进来,置身大自然的感觉便溢了出来。 “笑得我都出汗了。”傅珺雪从背包里拿出换洗的衣服说,“我先去洗个澡,你等会儿也洗一下?” 眼看风景只能走小道,一路徒步走到竹海中心淋了半身雨,出了一身汗,办理入住之前她俩还坐了竹筏钓晚饭,裤脚都湿透,是很不舒服。 温宛冰“嗯”了一声,把煤油灯挂到墙上,头上一凉,她抬头看向屋顶,讶异道:“真的漏雨啊。” 已经走到淋浴间门口的傅珺雪闻言在墙后面探出半身,唇边绽开笑,眉眼弯出狡黠的弧度:“小宝贝儿~那漏的不是雨,是情趣~” 温宛冰:“……” 在傅珺雪洗澡期间,温宛冰把饮水机的插头插上,检查了一遍房间,然后发现了摆放在角落里的唱片机。 原以为是个复古装饰,没想到是可以用的,简单琢磨过怎么使用以后,她去铺了床,单腿跪上去整理床单的时候,整个床嘎吱了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了。 温宛冰一怔,停顿了好几秒,特别缓慢地抬起膝盖。 从淋浴间方向传来了傅珺雪慵懒喑哑的声音: “小宝贝儿~” 温宛冰膝盖落下去。 又是嘎吱一声,她顺着傅珺雪声音的方向抬头。 傅珺雪倚靠着木墙,歪着头戴耳环,她穿着丝绒与雪纺拼接的吊带裙,V领开的很低,黑色的抹胸露出外缘,罩了件红色的宽松大廓型的针织长开衫,一侧垂搭在肩臂,称得肩头莹白。 刚洗完澡,她白净的脸上泛着红润光泽,整个人透着让人难以挪开眼的风情。 “湿气重,木制家具容易瓢,要小心使用。” 这是在学着老板娘的调子提醒。 或者应该说是调侃。 温宛冰站直身体,叹了口气,有点嫌弃:“这也是情趣么,老板娘的情趣还不如你的。” 傅珺雪从侧颈撩了一下长发:“你别逗我笑。” 温宛冰一脸“我很认真”的表情。 “去洗澡?”傅珺雪目光往眼尾淋浴间的方向瞥了瞥,“水挺热的。” 温宛冰点了点头,背对着傅珺雪拿了衣服,裹成一团进了淋浴间。 傅珺雪瞥了她手里的一团白:“嗳,温沝沝。” 温宛冰停下,呼吸一滞,还以为傅珺雪要问她手里拿得什么衣服。 下一秒,傅珺雪点了点自己的耳垂问:“好看么?” 耳垂上别着圆圆的珍珠,串着小小的碎钻和红豆大的小珍珠,末端坠着一片雪花。 温宛冰松了口气:“好看,很别致。” 傅珺雪满意地弯起眉眼。 半个小时后,温宛冰把头发吹了半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两个深呼吸,慢吞吞地走出去。 彼时,酒店的工作人员刚送完晚餐,傅珺雪抱着一个白瓷瓶,侧着身关门,余光瞥见温宛冰的身影,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关门的手停了下来。墙边的灯映在她的眼里,衬得格外亮。 磨磨唧唧了好久才出来,水蒸气熏出来的热气早就散了,温宛冰的脸因为羞涩还是晕着红,很淡,早春的桃花一般粉嫩。 温宛冰别开脸颊边的碎发,手有些无措地攥着裙子,低头看了看,脚趾紧张地蜷了蜷:“很奇怪么?” “嗯~~”傅珺雪摇了摇头,手往前一推关上了门说:“很漂亮,只是我第一次看你穿裙子,有点~”她话音顿了顿,像在斟酌字眼,“惊喜。” “以前有穿过,只不过后来觉得穿裙子不太方便,所以基本上就不穿了。”温宛冰别扭地解释。 “那这次是特地穿上的么?”傅珺雪抱着白瓷瓶一步步走近,以一种直白且欲的眼神看着她。 每踩一步,温宛冰的呼吸就重一点。 直到距离被拉近到鞋尖相抵。 傅珺雪抬手沿着微立起的衣领,在锁骨的位置停住:“为什么突然想穿裙子了?因为是最后一次旅行么?” 三个问题温宛冰都回答不了,她垂着眼,眸光落在了傅珺雪的腕表上。 表盘点着夺人眼球的碎钻,指针在折射的点点碎光中一格一格地拨动。 温宛冰长睫轻轻一颤,视线扫向了她怀里的白瓷瓶,问:“这是什么?” 转移了话题。 傅珺雪单边眉梢往上挑了一下,收回手,抱着白瓷瓶走到餐桌前:“蜜桃椰酒~网上有代购,我买了一瓶直接寄到了酒店,拜托老板娘帮忙收了快递,刚刚叫餐让服务员一并带过来了。” 餐桌上摆着几盘菜,清炒时蔬是她们下午挖的菜和笋,清蒸鱼是她们下午钓的。 傅珺雪将倒放的酒杯摆正,开了白瓷瓶的盖,对着酒杯倾斜:“这次没有旁人,我可以跟你一起微醺了么?” 蜜桃椰酒的清香随着酒液倒出飘散在空气中。 “嗯,微醺最好。”温宛冰捋着裙子坐下,坐姿端端正正。 特别像学生时期的好学生听课的样子。 傅珺雪埋汰:“你微醺的样子可不太好。” 温宛冰刚嘬了半杯酒:“?” “情话说得像上课。”傅珺雪眯着眼,“不知道比微醺程度再深点,制冷机会到达一个什么效果。” “可能连情话都不会说。”温宛冰想了想,又说,“反正不会撒娇求抱抱。” 傅珺雪忽闪着眼睫:“?” 因为这句话,傅珺把大半瓶的蜜桃椰酒都灌给了温宛冰,为了力证自己这次微醺不会求抱抱,她陪了剩下的小半瓶。 酒足饭饱,喝酒不上脸的温宛冰依旧端坐,愣是看不出来喝酒的模样。 另一个几乎要趴在桌上,懒洋洋地用手撑着红通通的脸,宛如熟透的桃子。 “你知道我刚刚看你穿裙子站在那里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么?”傅珺雪说。 温宛冰有点醉了,反应迟钝,慢半拍地问:“什么?” “莹润光华的海水珍珠,品质最好的那种,没有宝石那么华丽绚烂,但也足够璀璨,对了!” 傅珺雪边说边掌心撑着桌面站起身,站直转身时,外披的红色开衫又往下滑了一截。 温宛冰的注意力完全被她牵住:“你去哪儿?” 傅珺雪手撑在桌面上,扶额:“有点小晕,你抱我过去。” 果然是喝醉就会求抱抱。温宛冰问:“抱哪里?” 傅珺雪指了指两步远的化妆桌。 温宛冰:“。” 虽然无语这个距离,温宛冰还是配合地把她抱了过去,她把傅珺雪抱坐到了桌上。傅珺雪咯咯笑了两声:“你也不怕我把桌子坐塌。” “你对自己的体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温宛冰说。 傅珺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边往包里翻边说:“我有礼物要送你。” 翻出丝绒盒,傅珺雪递给跟过来的温宛冰,“快打开。” 温宛冰听话地打开,里面躺着一个耳环,和傅珺雪耳垂上挂着的是同款样式。只不过圆润的珍珠下勾着的是精雕细琢的冰块,从里面透出冰蓝色的光泽,温宛冰的指腹很轻地摩挲过“冰块”表面。 “这个是月光石。”傅珺雪眼里盛满了期待,“喜欢么?” 温宛冰把耳饰从丝绒盒子里拿出来,递过去说:“你帮我戴。” 字字没说喜欢,字字都是喜欢。 傅珺雪漂亮的眼睛弯出了愉悦的弧度,接过耳饰帮她戴上。温宛冰垂着眼,感受着银针穿过耳洞,莫名有一种无声戳进心脏的紧皱感。 这个算分别礼么? “好了。”傅珺雪轻轻拨了一下小冰块。 “我也有礼物要给你。”温宛冰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透明封膜盒,和一罐的玻璃瓶,“我不是很擅长给人准备礼物,又感觉你什么都不缺,就想到送你个手工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至少买不到。” 方方正正的透明封膜盒里躺着一个毛绒绒的红色羊毛毡狐狸胸针。 胖墩墩的玻璃瓶瓶口用闪银色的丝带系成了蝴蝶结,蝴蝶结下面垂着的丝带末端缀着两片滴胶做的雪花,瓶子里面一层一层的纸星星堆出了彩虹的颜色。 傅珺雪一手接一个:“都是你自己做的么?这个胸针是你自己戳的?” 温宛冰点头:“做的不太好。” “我,我除了我奶奶给我编手绳,织衣服,没有收到过手工的礼物。”傅珺雪垂眸看着手里火红的小狐狸和星星瓶,指腹一点点从玻璃瓶上摩挲着,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把东西往怀里搂,“都是我的。” 温宛冰眸光柔了下去:“没人跟你抢。” 傅珺雪凝视着她,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把礼物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背包里,转过身手往上一扬:“走~姐姐带你去听雨~” 裙摆小小的荡开,如同心湖里久久不能平静的涟漪。温宛冰半倚着桌沿,隔着一步的距离,直起身,她耳垂上的坠着的月光石轻轻地晃。 走到门边,傅珺雪突然注意到花架子上的唱片机:“嗯?之前来都没到过这个呢,是装饰还是真的?能用么?” “不是装饰,能用。”温宛冰走过去,开唱片机、再开唱放,放下唱臂后,她发现傅珺雪出去了。 屋檐挂下的雨丝,像稀疏串连水晶珠帘。雨比之前小了很多,滴滴答答落在竹林间、水洼里、地板上,清脆悦耳如同歌曲前奏。 与城市里的雨不一样,迎面扑来的潮湿氤氲,织进了泥土与青竹香的绵密。 傅珺雪仰着脸感受雨丝落下的瞬间,她的发丝、针织开衫都被雨丝淋湿。 “会感冒的。”温宛冰倚着门框提醒。 “你总是顾虑很多,我们不就是来听雨的么。”傅珺雪不以为意,依旧站在雨里。 “听雨,又不是淋雨。” 傅珺雪低头用脚尖点木板上的水,看涟漪在足尖泛起,“那你就没有想过在雨中跳一场舞么?你看,多好的水舞台。你听,大自然都在为你伴奏。” 这次温宛冰不说话了。 她想过。 但她总是会去考虑后果,所以总是迈不出一步。 屋里唱片慢慢地转,绮丽优美的旋律悠悠地传了出来。 它响起的第一个音节,温宛冰就辨别出了曲名。 Por una Cabeza 真是一首应景的曲子。 傅珺雪转过身,她长长的卷发在空中荡开柔软的弧度,不规则的裙摆如同盛开的花瓣。 “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当太阳升起,热烈的阳光会将水汽烘散。” 隔着一步之遥,她转过身,腰肢扭动如同风中的杨柳:“别说淋雨,雨的痕迹都会蒸发殆尽。” 温宛冰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 傅珺雪在这时伸过手邀请说:“美丽的温女士,你还欠我一支舞,请问你愿意和我共舞么?” 她站在雨里,一身红衣,像一朵冷艳高贵的黑巴克玫瑰,像一簇肆意燃烧的火焰,像黑夜里唯一的光。 她的手葱白干净,指尖懒懒地垂下,等着人伸手让她搭着。 温宛冰想,没有人能拒绝妖精的邀请。 她也从未如此渴望成为一簇火焰,就这样燃烧在这个黑夜。 墙上的灯投泄下朦胧浅淡的光,被飞扬的裙摆折出不同的形状,脚下的水溅起细小的水花,腾升在雨中,又随着雨珠一起落下。温宛冰并不熟悉探戈,只是本能地踩着节奏,也足够欢脱。 她像是从蜗牛壳里滑出来的蜗牛。 可当傅珺雪说:“Por una Cabeza,你还会再迈出一步么?” 她又缩回了壳里,没有吭声。 傅珺雪微微勾起唇角,低着头,舞步没有停转场到屋里,刚刚的问题仿佛随口一问,对于答案是什么,也并不在意。 曲终,两人累得瘫倒在地板上,从落地玻璃窗看向雨夜里水墨画一般的竹影,这个角度,还能看到泼墨一般的天空。 “我第一次来,是因为它的宣传语。那上面说,如果不下雨就能看到璀璨的星河,听见风对竹子诉说思念。”傅珺雪缓了缓气息,问,“你猜,它说下雨是什么?” 温宛冰眉头一跳:“下雨是喧嚣的爱意,是一场奋不顾身的拥抱。” 傅珺雪侧过头惊喜地看向她:“你也看过这个?” “是我写的。”温宛冰说,“那个广告是我姐姐做的,我那时候还以为是公益广告,没想到是这个酒店的广告。” “真巧。”傅珺雪低低地感慨,“我以前都不信巧合的。” 温宛冰勾唇:“现在信了?” 傅珺雪动了动唇,没说话。 不断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珠,像平日夜幕上的星星,傅珺雪眸光动了一下,瞥向了侧边桌上的星星瓶,问道,“‘当我们在一起,就是两颗星星的相撞,而那个爆炸的瞬间,是我们宇宙诞生的伊始。’那是卡尔萨根的话,还是你的话?” 温宛冰低轻地说:“我。” “那是你看到卡尔萨根名言后的感悟,还是一句认真的情话?”傅珺雪问。 温宛冰滚了滚喉咙:“后者。” 短暂的沉默后,傅珺雪翻过身,捧着她的脸:“温沝沝,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温宛冰眼睫颤了又颤,如被蛊惑,一字一顿地说。 傅珺雪像是被她一字字地咬住了耳朵,挪开了眼,眸光落在了她一张一合说着话的唇上。 在温宛冰说到最后两个字,她吻了上去。 雨打着窗棂,把傅珺雪的声音敲得模糊不清∶“放纵自己淋一场雨也是一件疯事,这其实比你有计划地去做从不敢做的事要更加疯狂,就像我们的开始。” 也是突如其来的决定。 Por una Cabeza已经停了很久,却好像还回荡在耳边,它的旋律是不断回环着推进,如同涨潮时的浪,在流逝中也会回卷。 如同她们在一起的时光。 傅珺雪牵住她的手,红色的针织开衫搭随之软软地覆在她的手背上:“温沝沝。” 像被火焰灼烫到,温宛冰蓦地蜷了蜷指尖,很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卷翘的长睫如同挣扎震颤地蝶翼,她眸底里落着烛光,很亮,燃着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 “要不要再听一场不一样的雨?”傅珺雪的声音这次落在了耳边,很轻,很清晰。 温宛冰滚了滚喉咙,眼底都是克制,半晌,她忍不住偏头靠过去。 她们在雨声中拥吻,亲密的吻犹如一场细密的雨。 飞檐下雨珠如帘,湖上涟漪连连,竹叶簌簌,雨势急骤,慷慨激越,而又淅淅沥沥,像一首快要终了的曲。 温宛冰的耳朵在傅珺雪的手下发烫,她将雨中的水都抿进唇缝里。 她于竹海深处,在粘稠的郁葱里,听一场雨,看绵绵的细雨回卷时光里的记忆,浸透生命里那道被称之为爱情的轨迹。 43 阳光被窗帘挡住了大半, 细缝中溜进一缕,掠过地板、悬在餐桌边缘的白瓷瓶、垂落下的被角,斜照在散落床头的乌发上, 乌发的主人翻了个身, 床跟着“嘎吱”一声。 头有一点晕,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 也可能是快要感冒了;腿酸腰酸,大概是因为爬山走了太多路;手臂也酸涩, 像零件受了潮生了锈一样,大概是因为淋了雨…… 太疯了,她居然和傅珺雪那么亲密,听了一场最为特殊的雨。 阳光晒在脸上, 有点烫,温宛冰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 抬起手臂,挡住了半张脸。 意识还没有清醒,记忆却已经开始漂浮。 天已经放晴, 昨夜雨声却仿佛还响在温宛冰的耳边, 淅淅沥沥,叮叮当当。傅珺雪慵懒的声音就落在嘈杂的雨声中, 时轻时重, 时起时落,间隙里的很多内容在回忆里暧昧又模糊。 唯一记得最清晰的是雨势最大的那会儿,傅珺雪低轻地问她:“沝沝, 要延时么?” 傅珺雪第一次没有带上姓氏直呼她的小名。 温宛冰停顿了很久,在傅珺雪问第二遍时,才喃喃地反问:“可以延时多久……” 可以延时多久? 她能将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给她, 她拥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 星星和妈妈可以一直情绪稳定么? 不稳定的时候怎么办? 她身上背负的一切就像是一团团刺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竖起浑身的刺,那些尖刺锋利尖锐,不仅会刺向她自己,也会刺向陪在她身边的人。 傅珺雪可以承受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刺得鲜血淋漓的生活么?她可以承受让傅珺雪承担这些么? 除了这些,她还能给傅珺雪什么? 她的爱情保鲜剂能将这朵黑巴克养到什么程度? 她满腹疑问,却搜寻不到一个答案。 傅珺雪又换了个问法:“所以你是想延时的对么?” 温宛冰喉咙梗塞。 冗长的沉默在一格一格拨动的指针里随着雨水缓慢地流淌,被傅珺雪很轻的笑声打断,后来,傅珺雪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的小痣轻轻贴向她鼻尖,抛出了第三个问句:“你知道成年人最大的魅力是什么么?” 傅珺雪只是提出问题,问完就剥夺了她回答的机会,自然也没有给出答案。 …… 温宛冰搭放在眼睛上的手蜷了蜷,在逐渐清醒中收回思绪。 成年人最大的魅力,责任和担当。 可她是一杆天平,两边都是放不下的责任,要怎么和傅珺雪坦诚相告,她可能维持不好平衡。 眼睫在小臂下轻轻地颤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宛冰垂下手,慢腾腾地掀起眼皮,转向枕畔,眸光很轻地震颤了一下。 空空如也。 傅珺雪已经起了。 什么时候起的? 是太累了么,她竟然一无所觉。 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温宛冰撑坐起身,在木床接连的“嘎吱”声中,眉头越拧越紧,她说不上来心里翻涌起来的是什么感受,像是突然的放松,然后一脚落下去,踩到的却是蓬松的云层,没有踏实的感觉。 呆坐了一会儿,完全没有听到屋里其他地方有传来任何动静 “傅珺雪?” 没有回应。 竹林里如洗的鸟声从每一块木板的缝隙钻进来,称得屋里格外安静。 温宛冰突然冒出了一种预感,这个预感其实是在预料之中,也在可接受范围,却让她心慌。 温宛冰侧身放下腿穿拖鞋,准备起床去找傅珺雪,还没有站起身,眸光忽地一动,落在了床头柜上。 桌面上放着一把玩具小水枪,粉粉嫩嫩的颜色,机身中间是流星形状的设计,流星的尾巴上镶着晶莹剔透的碎钻,很夺人眼球。 玩具水枪下面压着一张A4纸。 温宛冰挪开玩具水枪,拿起那张纸,看清了上面的字。 心咯噔一下,将将兜着她的云雾散开,一脚落了空。 那是她们限时恋爱的合约书带着签名的最后一页。 在纸张最下面,傅珺雪给她留言:【水枪是我和胡椒一起设计的,给报名星潜项目的孩子们的礼物,这是第一个,送给星星 记得给使用评价,发送到我的邮箱 雨停了,接下来都会是好天气,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已经写得很明白了,但温宛冰还是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 昨晚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叠放在化妆台的椅子上,挂在椅子上属于傅珺雪的包也不在了,台面上堆放的护肤品化妆品都没了踪影。 她拿起手机,点进傅珺雪的微信,手却僵住,连键盘都调不出来。 如果可以用微信联系,又何必在合约纸上留言。 目光重新落到纸张下面的字上。 字如其人,行云流水,洒脱飘逸。 温宛冰整颗心都被这三行字填得满满当当,堵得胸口发闷。她到此时才明白,成年人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是拿得起,放得下。 不知道坐了多久,温宛冰将给傅珺雪的备注删除,放下手机,起身走到淋浴间,她刷牙、洗脸、冲洗、换衣服,有条不紊。 到此为止,确实是最佳最优最理智的选择。傅珺雪不愧是比她大三岁,要比她成熟得多。多体面,多体贴,果断地结束,决绝地离开。不用她面对面的犹豫不决,在自我凌迟里痛苦地做一个决定。 镜子里映着她的脸,平静无波。 头发只是简单的擦拭过,湿哒哒地披散在肩头,发梢眉眼上都挂着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淋了雨似的,她眼睫轻轻颤了颤,垂下,连一眼镜子都不敢多看。 脸颊上水珠蜿蜒而下。 像水,像雨,又像眼泪。 模糊的视线里是腰腹处半融化的冰块图案。 刺青可以将成年旧疤完美遮盖。 往前走,时间会将旧时光都冲淡。 从淋浴间出去,温宛冰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背包里。 装了耳环的丝绒盒子,被雨浸透的白色连衣裙,盛过甘醇蜜桃椰酒的白瓷瓶,粉色的小水枪,最后是合约纸。 温宛冰右手拉开背包,左手捏着纸,指腹旁边是最后一道选择题。 三个月的恋爱期限前是她亲手画下的勾。 当初做选择时候的,她说长期的经营费时费力费钱。 她有想过通过这段恋情可以得到什么,成年人的抉择总是会权衡利弊。她想过在这段恋情里可以得到陪伴,得到短暂的放松,得到一定程度的治愈。 这些都是傅珺雪推给视频采访里的总结。 却没有想到,收获的远比这些多得多—— 做自己从不敢、未曾想过的疯事,在这个过程中捡起被生活研磨得支零破碎的自己。 这三个月是她二十四年来最快乐的时光,这段恋情是她最接近自由的旅程。 现在,旅程结束了。 她右手攥得很紧,背包的拉链齿深深地硌在手心里,刻出深到几乎透出血印的痕迹,左手连一点力道都舍不得用在那张纸上,她将它平整地放进背包里。 仿佛一场好梦,梦醒了,她把零星的碎片小心地收进回忆里。 - 回去后,温宛冰大病了一场,烧到39度,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 何秀英忙前忙后地照顾她,心疼得要命:“怎么会突然发烧的呢?是不是淋雨了?” 温宛冰头昏脑热,意识半梦半醒地呢喃:“换季了。” 南泉市从那一天开始降温,漫长的夏天消融在了短暂的初秋,仿佛一下子就迈向了凛冬。 与傅珺雪的一季度,就像是一个歌单,从第一首曲子完整地奏到结束,却让人怅然若失。 第三天她将傅珺雪送她的东西放进装有温如水照片的抽屉里,接手了海聆的口红项目,同时两个项目,忙得不可开交。 她努力把生活的轨道掰到认识傅珺雪之前。工作、回家,两点一线。 可是曾经拥有过,在失去后,是不会回到没有拥有过的时候。 周末,温宛冰带着温星去solo报名第三阶段的课程。 胡椒叫来了一位温宛冰面生的潜水教练说:“这位是小小老师,以后就由她全权负责星星的课程了。之前君君上课的时候她有在旁边辅助的,星星很喜欢小小老师,你不用担心。” 温星低着头转着手里的水瓶,对于换老师毫无反应。 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了,至少她不排斥。 小小个子小,声音也很小,介绍了温星第三阶段课程的主要内容,温宛冰听着听着就有点心不在焉,她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周,有陌生的身影,也有熟悉的身影。 就是没有她最熟悉的那一个。 临走之前,看见胡椒在水吧与人闲聊。温宛冰抱着温星脚步一转,也去了水吧,水吧的工作人员问:“请问需要什么?” “一份红丝绒蛋糕。”温宛冰回。 工作人员又问:“好的,请问还有其他需要的么?” 温宛冰喉咙一滚:“百香果柠檬水去冰三分糖。” 胡椒听见了,随口调侃说:“你这口味是被傅珺雪给带出来的吧,也不怕酸哦。” 三个字夹在在胡椒轻飘飘的语句中钻进耳朵,如同小小的石子落进湖面,一圈一圈,久久不能平静。 工作人员将所有东西都打包装袋递给温宛冰,她捏着纸袋的拎绳,把纹路都摩挲地清晰,终究没有忍住,状若随意地问:“所以她现在不来solo了么?” “谁?”胡椒看着她,眨巴了好几下眼睛,这几下中她眼里闪过好几种情绪,茫然,讶异,了然,最后全部收敛,说道,“昂!应该是不来了。她换工作了。” 温宛冰攥紧了手提袋,半晌,“哦”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她脑子里想着,其实挺好的,避免了见面的尴尬。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她喝完了一整杯的百香果,也填不满那个空洞。 还多添了一份酸涩。 十月末,温星捏好了她的新作品,与以前的不一样,这次是立体的,工程大,她捏了很久,最后的成果很惊艳。 大屏幕里站在甲板上相拥的Jack和Rose,屏幕外各式各样的椅子、沙发,各种各样看电影的人,白头发的,黑头发的,大的,小的。捏得最细致的就是第一排的人。 被捏得最漂亮的卷发小黏土人歪头靠着长直发的黏土人。 何秀英夸温星的手工做得越来越好了,话锋一转又感慨道:“小傅最近是不是很忙,有一阵没见到她了。” 温宛冰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是忙。” “忙什么?”何秀英问 温宛冰找了个亚克力罩将温星这副作品罩起来,放进柜子里,假装没听见何秀英的问话。 亚克力罩被推进去,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珍珠。温宛冰眼疾手快按住那颗珍珠,亚克力罩与柜子摩擦出一道尖锐的声音。 她攥着珍珠,看了眼罩子里的黏土人,心脏仿佛也被细细地摩擦过,不疼,只是那一瞬间溢出的难受有些难以忽视。 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一,温宛冰没有开车上班,加班到晚上11点,出了公司大楼掏出手机正准备叫车,路边停着的车“滴”得一声响。 她的心跟着猛跳了一下,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攥着手机的手倏然收紧,迟迟没有点开叫车软件,直到红色轿车挺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Linda侧过头说:“没地铁了吧,我送你呀~这个点打车不安全。” 温宛冰悬在嗓子眼的心,滚回到了原位。 她几乎都快要嘲弄地笑出来,还以为会再有惊喜么? Linda催促她:“上车呀,嗳,可别下我面子哦。” 温宛冰说:“谢谢。” 她下意识地开了副驾驶的门,随即听见Linda说:“谢谢你没把我当司机,我跟你说,我之前载的那几个,呵,全是坐后座,切,把我当司机使唤呢。现在的白领怎么一点礼仪都不懂……” Linda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了,温宛冰系了安全带听着听着就开始放空,她的目光融在车窗外浓浓的夜色里。 梧桐树在倒退,倒退回傅珺雪每晚来接她的时光里。 她突然想起来,她还没有给过傅珺雪被接下班的惊喜,哪怕是那时说的11路。 回忆里的遗憾,仿佛一大块拼图唯独漏了最中心的那一块。 窗台的黑巴克越养越多,红丝绒一般的花瓣,它们在风中摇曳,像极了那晚傅珺雪身上的红裙,在她的回忆里跳一场没有尽兴的舞蹈,永远只差一步,余留下的都是怅然若失。 雪球一天天长大,被她记录在朋友圈里,可再没见到那只叫“小满”的黑猫的照片出现在上面,与雪球的照片凑成一对暧昧的情侣照。 偶尔被点开的消消乐;偶尔温星拿出来戴在头上的小虎夹;偶尔打开抽屉闯入眼帘的桂花滴胶、纸玫瑰、装着最后一份礼物的丝绒方盒;偶尔出现在餐桌上的海鲜面,偶尔路过傅珺雪家附近的路口;偶尔在水果摊看见冬桃;偶尔在逛街时无意瞥见的珠宝首饰展示柜。 换衣服时总会瞥见的刺青;凛冬之前的最后一场露天电影;大雨敲窗,虫唱鸟啁,晚霞染天,日落黄昏;甚至是在路边抽烟的陌生女人…… 处处藏着失去和得不到。 她总是会被勾起回忆,被浮想划破平静的表皮。 傅珺雪早已戒了烟瘾,而她却有了戒断反应。 意料之外遇见的人,最是难忘。 十二月六日,大雪节气的前夕,南泉市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落下来。 温宛冰攥着手机站在窗台前,窗户开着,雪花被风吹进来,拂过脸颊,冰冰凉凉的。 她试了试围巾的长度刚刚好,毛线很柔软。 输入框里的“生日快乐”不知道躺了多久,始终没有被发送出去,她不怕对方不回复,她怕的是,发出去后消息框前面会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只要她不去试,就永远不会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结果。 指针越过零点。 说好要陪过生日,最终还是食言了。 温宛冰垂下手,在心里轻声默念:傅珺雪,生日快乐。 没关系,雪会听见。 而它不会告诉你,今夜我想你。 十二月末,温宛冰顺利升职为AM,合作过的品牌方寄来的礼盒有她一份,其中包括两个月前结束的彩妆品牌。温宛冰不化妆,她将自己那份礼盒送给了Linda。 而在下班走向停车位的时候,Linda追上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盒子,边角硌得手心微微的疼。 Linda说:“你不是喜欢这个么,我觉得你应该会想要留下一个~” 温宛冰垂眸,是腮红。 再抬眼,无意瞥见路过的情侣,女生挽着恋人的胳膊羞红了脸。 温宛冰忽然发觉,她真实喜欢的那款,已经随着傅珺雪的离开,消失很久了。 一月除夕夜,何秀英给温星洗澡,小家伙第一次认真宠幸那把玩具水枪。 刚拿回来的时候,温星玩过一次,小水枪不仅能滋水,还有音效,声音有点大,温星被吓到了,一直丢在一边,到现在才肯再尝试。 这次玩得很上头,小水枪的出水花样很多,温星来来回回不停地切换,不过也没玩多久,因为蓄水的部分太小,耐久力差没两下就玩不了了。温星便乖乖洗了澡,然后穿上了新衣服。 何秀英将展示柜里的珍珠打了孔,用红绳穿成了手链给温星戴在了手腕上,还给她戴上了小虎夹,最后把没储水的玩具水枪递给了温星说:“去跟你姨姨玩吧。” 温星便举着玩具水枪,扑到温宛冰怀里。 那些具有傅珺雪元素的东西晃在温宛冰眼前,她维持平静的一切,就又都归了零。 晚上,温宛冰洗完澡坐在飘窗的窗台上,像离开傅珺雪后的每一晚,夜不能寐。 她逼着自己与过去做一个割舍,将玩具水枪的评论,与她专门为傅珺雪记录的备忘录一并发送到了傅珺雪的手机邮箱。 手机界面切回到备忘录上,指腹在删除键上悬停着,颤抖着,就是落不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屏幕暗下去。 又过了很久,它在嗡嗡的震动声中重新亮起来。 新年祝福的短信、群里的红包不断跳跃出来,没有一条来自那人。温宛冰一条条回复,一个个领取再发送出去。 放空意识地忙碌只维持了一个多小时。 热闹过后的冷清,如同一转眼看见的窗外,烟花消散的黑夜,泼墨一般,夜色凉如水裹着落寞从身体每一处淌过。 温宛冰茫然地点开手机里的所有APP,试图通过游荡在各个APP中分散注意力。 却又被听歌APP里的Por una Cabeza攫取了心神。 Por una Cabeza的旋律最会勾人心绪。 温宛冰想起了温如水在刚离婚的那段时间在某一个周末,她回家陪温如水一起睡觉,半夜醒来突然看见温如水抱着腿坐在飘窗的窗台上。 从窗户往外看,华灯初上,南泉大桥像一条皓光闪耀的银河,上面车辆亮着灯来往穿梭,如流星飞逝。 城市的夜景有多繁华,温如水周身散发出来的破碎感就有多强烈。她问温如水是不是在难过。 她不懂,唐明一点都不好,他让温如水在一场失败的婚姻中逐渐失去自我。 离婚应该感到开心,为什么要难过。 温如水扯出很温柔但是一点都不开心的笑:“因为有过爱啊,有过爱就会难过的。” 知道她在感情方面的迟钝,温如水说:“你以后就会懂了。” 她前倾身体抱住温如水,笨拙地安慰:“姐姐,要往前走,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然后,温宛冰感受到温如水像小时候一样抚摸她的头,听见温如水很轻很柔地说: “我们沝沝,以后也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拥有与你最为契合的灵魂,然后你们会一起共度余生。” 她那时没有在意温如水的话,只觉得以后很遥远。 没有想过即便遥远,也会有到来的一天。 将近零点,江心洲的方向便开始腾升起各式各样的烟花,绽放在南泉市的上空,噼里啪啦的声响没过了Por una Cabeza的旋律,拉回了温宛冰的思绪。 温如水的微信还躺在列表里,每一年的除夕夜,温宛冰都会点进去发语音。 她对温如水说: “姐姐,星星今年学了潜水,她可以在水底钻十个呼啦圈,还会在水底算乘法。” “她的情绪控制能力越来越好了,今年没有留级,老师说看情况明年留级的概率也很低。” “对了,星星现在开始捏立体的黏土人了,捏得很不错呢。妈说,再过两年,没准都能靠这个赚钱了。” “妈今年也很好,和她的老闺蜜们一起出去旅游,我给你看她们经典的丝巾照昂。” “我们今年养了一只猫,叫雪球,一身白,特别漂亮。” “星星很喜欢雪球,喜欢给雪球喂罐头的,喜欢抱着雪球睡觉,就是不喜欢给雪球铲屎。 妈也很喜欢雪球,喜欢给雪球喂小饼干,喜欢给雪球梳毛,就是不喜欢给雪球铲屎。” 温宛冰说着,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闪烁着泪光。 “我今年也很好,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的……疯事……我……” 话音在颤抖,越来越低,逐渐没了声,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梗塞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语音还在录,温宛冰微微张着嘴调整呼吸,胸口却越发堵得厉害,她整个人歪倒下去,闭上眼睛,眼角湿湿凉凉的滑过。 录音超过了时间,自动发送了出去。 左上角的时间从23:59跳到了00:00 烟花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把手机贴向胸口,填补那段语音后40秒的空缺。 姐姐。 我遇到了一个人。 好像也懂了你总和我形容,我总是不能理解的那种感情是什么。 是一颗遗失在海底的珍珠, 或是一场我们看不见的大火。 窗外的烟花绽开、熄灭,她的身体瑟缩着,像一根被燎烧过的火柴,皱缩,蜷曲。 44 顺利升职成为AM后, 温宛冰的工作任务加重,春节只有三天的休息。在第二天,她就把时间和精力全部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假期结束后立马跟着团队到处跑紧盯TVC的拍摄。 她连轴转的工作状态像陀螺一样, 差点把自己的生日直接旋过去, 如果不是海聆送了蛋糕盒一束很漂亮的鲜花, 她估计不会想起来。意外的是,这一年除了海聆, 温宛冰还收到了陌生人的祝福。 养花的群里,常常回答她问题的那位姐姐看了她的个人资料记住了日期,在那一天给她发“生日快乐”。 那位姐姐的空间动态都是花。 除了黑巴克玫瑰,最让温宛冰印象深刻的是山茶花, 火红而又热烈。 山茶花会在绽放得最绚烂时凋谢,不是一辦一辦的飘落, 而是一整朵从枝头掉落下来。 温宛冰又想起了那三个月的爱情。 再重新转成陀螺时,她比之前更加忙碌,连把加班当做是精神信仰的创意组总监都叹为观止。 创意组的总监dy每每见到她, 都想要把她挖会自己部门, 每回温宛都只是当在开玩笑。 二月新接的项目甲方想要在长城拍摄,于是温宛冰随着小组团队一同前往首都。需要人工把拍摄的道具运到烽火台, 过程十分艰辛,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瘫坐在地上,温宛冰找了个角落刚坐下,面前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温宛冰抬眼, 对着递水的dy说:“谢谢。” dy坐在她身侧问:“icey啊,你说你当初明明是来我部门应聘文案的,怎么突然就跑客户部去了呢?是不是之前创意部有哪个小家伙欺负你了?” 温宛冰抿了两口水:“没有, 就是想去客户部了。” “客户部有什么东西如此吸引你,让你这么果决地舍弃我创意部,义无反顾扎进去?”dy顿了顿,试探地说,“是因为海聆么?” 随着海聆升为合伙人,公司里有关他们的流言蜚语也随之变多了起来。 温宛冰有意借dy的嘴压一压流言,直言解释道:“海聆是我姐姐的男朋友,我姐姐过世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所以他对我很照顾。” dy张了张口,一瞬间涌上来的愧疚让她哑然了很久,才说: “我,抱歉啊,这群人真的是,一天天的乱传什么鬼话。” 温宛冰扯了扯嘴角,说:“我其实是因为想要比稿,才进的客户部。” 在客户部工作的员工有为了锻炼自己社交能力,多接触甲方公司方便日后跳槽的,也有怀揣着某种情怀初衷,期待有朝一日能负责到自己心动的IP项目。为了比稿,至少dy是头一次听说,她讶异地重复了一遍英文:“petitive presentation?” 特别像翻译,温宛冰笑了笑,看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烧云把天织成华美的锦缎。 虽然道阻且长,但她总会有一天,或者不止一天,在比稿中拿下瑞星想要争取的每一个项目。 而这一天来得比温宛冰想象中要早一些。 - 立春过后,气象台说天气逐渐回暖,但南泉市的天气是带了点脾性的,暖了不过四天,等人把冬季的羽绒服都收起来,又突然变了天,气温骤降,瞬间冷回了凛冬。 下午四点,国际创意园内的国睿大厦门前,温宛冰疏丽的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目送着甲方的车驶入主道,直到对方的车开出视野范围以内,她收敛了快要僵硬的嘴角,隔着羊毛大衣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冷战。 街道两旁种植的梧桐树被风刮得哗哗作响,温宛冰看了眼吴阴阴沉沉的天,感觉随时都要飘下雨来,她拿出手机拨电话给何秀英提醒说:“妈,可能要下雨了,你去接星星的时候带着伞,路上慢点。” “放心,我知道的。”何秀英问,“你带伞了没?” 没有,温宛冰无声地叹息,没直接说,只让何秀英不用担心:“可能我下班的时候,雨就停了。” “这一天天的加班得没完没了,升职也不见得都是好事哦。”何秀英埋汰完,想起来说,“对了,我刚接到电话,有人想租11栋顶楼那间房,约了周六下午来看房,你到时候把时间空出来呀。” 温宛冰应了声:“好。” 结束通话后,温宛冰看了眼通话记录,没有未接来电。租房APP上留着她和何秀英两个人的电话号码,她的电话号码在前面,所以一般有人要租房都是先联系她。 可能是没拨通,也可能是何秀英的手机号更对对方眼缘。温宛冰没多想,手揣进口袋快步进了办公楼。 出电梯时遇到了要坐电梯下楼的海聆。 海聆一手抱着文件夹,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打电话,一见到温宛冰,快速结束了通话,叫住她道:“正找你呢,跟我出去一趟。” 温宛冰虽然疑惑,还是先进了电梯。 “Fantacy出了‘天然宝石·原’系列,对此进行了广告招标,想要通过比稿让多家广告公司彼此竞争,从中选出他们认为最合适且最满意的一家合作。”海聆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说,“这是Fantacy企业、市场、产品、消费者的调研资料。” “那我们现在是要参观Fantcy公司还是去消费者座谈会?”温宛冰翻开文件夹。 第一面的第一段介绍Fantacy品牌创始人叫傅长青,膝下两位千金,傅长青有意将Fantacy交给长女。 温宛冰表情呆滞了两秒。 傅。 Fantacy,去苏市考证那天,傅珺雪戴的choker和耳钉都来自这家。 巧合么? “参与比稿的广告公司有十多家,里面包括瑞星。我收到消息,在对方顾问和我们确认简报会议时间后,唐明就约了Fantacy那边的项目经理吃了一顿饭,唐如说唐明回来的时候好像已经十拿九稳的样子。” 海聆的话拉回了温宛冰发散的思绪,她轻蹙了一下眉头。 现如今的广告圈环境形式变化很大,比稿中的猫腻很多,稍有不慎比稿过程就会变成走过场,成为别人的陪标工具。 电梯门开,海聆抖开伞,径直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边走边继续说道:“不过这次‘原’系列的设计师是品牌创始人傅长青的长女,她拥有绝对发言权和决策权。我想我们可以从她入手,就找老总动用了一下人脉联系到了她,不过对方一直很忙,今天参加完北城珠宝展回来才能抽出一点晚饭时间和我们见一见。” “所以我们等会儿就要见到对方了是么?”温宛冰拉开车门坐进后座,拿出手机准备利用这点时间做出一份brief。 “是这样。”海聆坐进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说,“我们现在要去与Fantacy这位神秘的继承人共进晚餐了。” “神秘?”温宛冰翻着资料,发现里面没有关于这位继承人的介绍。 确实很神秘。 “有关于她的信息太少了,傅长青的长女、著名珠宝设计师、Fantacy的主要设计师及继承人,就这几个标签。”海聆顿了片刻,突然想起来说,“网上倒是还有一张她的照片。” 温宛冰心莫名一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上网搜起了照片。 “不过是一张合照,而且没露脸,看着挺胖的,说是长得丑所以什么采访都没有接受。” 那张合照此时此刻占据了温宛冰大半个手机屏幕。 合照里左边女生双手捂着脸,是有些胖,不过手肉肉的挡在脸前面的举动透着股娇憨。右边的女生举着手机,手机套了个很大的卡通硅胶壳,挡了整张脸,对比鲜明。 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信息。 果然是想多了,温宛冰缓慢地吐息,在心里嘲弄自己。“傅”姓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南泉市姓“傅”的又不是只那一个。 “我们拿下项目也不需要知道她的外貌如何,需要的是充分了解Fantacy的企业文化、设计师的创作理念,作品里包含的立意主旨,以此推测对方想要以什么样的广告呈现出来。”温宛冰关上手机屏幕,继续认真看着资料,看到对方的作品集彩照,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况且,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出众的灵魂万里挑一。” 海聆点着方向盘,微微颔首表示赞同:“Fantcy能打出现在的名气和地位,可不光是靠傅长青发家,还有她女儿的设计。据说成就Fantacy这个品牌的经典款,就是傅长青拿着她女儿四岁的时候画出的图做出来的。” 温宛冰指腹从彩照上的形态各异的珠宝胸针上摩挲过,沉吟道,“‘原’即真我,她的作品才是她的写真集。” 她开始对那个人喜欢的品牌的设计师有点好奇了。 - 半个小时后,车开进了挽风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挽风大厦的餐厅是出了名的贵,其中顶层的花园法国餐厅最甚。 以前傅珺雪有调侃地说带她来吃吃法式焗蜗牛,不过一直没有实现。 这是温宛冰率先想到的事,很快就被“这次远辰真是下了血本了,看样子Fantacy的项目很重要”给覆盖。 从B2坐电梯直达顶层84楼,电梯门开,入目便是花园法国餐厅。 包厢是对方助理提前定好的,海聆报了对方预留的手机尾号后,收银台前的前台确认了预定的信息说:“您预定的是江景小包,用餐人数是四人,那边请。”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立刻迎上来招呼两人往包间方向走。 穿过公共用餐区,进入到包间区,海聆问:“另外两位到了么?” “还没有。”工作人员回道。 温宛冰眸光转向眼尾,朝海聆的方向扫一眼,后者拿出了手机拇指快速地按着屏幕,看起来是在和对方发消息。 进了包厢,工作人员将方桌的椅子往外拉开,等两人落座后,给两人面前的玻璃杯分别添了茶水,问道:“请问是现在点单还是等人到齐了再点?” “等人齐了再点。”海聆把手机放在了一旁,像是和经理说,又像是和温宛冰解释,“她们有点堵车,一会儿就到。” 工作人员应了一声“好”,出门前说:“有事可以出门叫我。” 门慢慢合上,温宛冰继续在手机上记录要点,准备等会儿饭局上的谈话内容。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人还没到,温宛冰从文件夹里抬头,低声问:“什么时候到?” 海聆摇了摇头表示不确定,问她:“怎么了?” 可能是下午吹了一会儿冷风,头昏昏沉沉的。温宛冰揉了揉太阳穴说:“我去趟卫生间。” 去到卫生间洗了脸,感觉清爽了一些,温宛冰抓紧时间往回走。 刚到门口就看到两个身影进了包厢,守在包厢门外的服务员记得温宛冰,扶着门框等着她进去。温宛冰瞥过伞桶里的黑色雨伞。 傅珺雪的伞也是黑色。 用黑伞的人还真是很多。 温宛冰对着服务员笑了笑,转身进门。 与此同时,里面高跟鞋踩地的清脆声响落下,磁性柔软的女声响起。 “抱歉啊,有点堵车,让海总久等了。” 慵懒的语调像是没用什么力气说话。 却轻而易举地拨断了温宛冰脑中长期紧绷的那根线。 “嗡”地一下。 温宛冰出现了几秒的空白,停在了原地。 屋里的女人与海聆握完手,脱了外面的大衣递给身侧的助理,展露出里面Moment秋冬高定系列连衣裙,白金色系,剪裁别致,完美勾勒出女性的腰臀曲线,举手投足之间摇曳生姿,气场十足。 肩臂处是透明网纱设计,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的纹身。像是突然察觉到了门口有人,对方慢慢转过身,戴着华贵腕表的手撩开耳边的细发,露出了耳垂下坠着的雪花。 温宛冰眸光跟着那片雪花轻轻晃了一下,眼睫上抬,看清了对方的脸,如同她记忆里的模样,明艳殊丽。 四目相对。 温宛冰心倏然一跳,那些她曾竭力用忙碌搅散的一切,旧时光里的回忆,回忆里充斥的微妙、暧昧、拉扯、纠结乃至割舍,如饮甜蜜又如遭凌迟的所有,又以摧枯拉朽之势涌上了心尖。 外面的走廊人来人往,各种交谈声、走动声漫进来,愈发衬托得包厢里格外安静,安静得都有点怪异。 时间的齿轮往前滚动一格。 傅珺雪脸上绽开笑,打破沉默:“不进来坐么?” 45 在最初分开的时候, 温宛冰有幻想过和傅珺雪再有接触的场面。 也许是在朋友圈里点个赞,也许是玩消消乐的时候送一颗心。 她甚至不止一次的梦见过。 梦见她带着温星去solo的时候,傅珺雪歪着腰身倚着服务台与胡椒闲聊, 察觉到她们的身影后, 眸光悠悠地转向眼尾投过来一瞥, 依旧温柔地和温星打招呼, 然后好心施舍她一句“好久不见”。 梦见在南泉市的某一家店,某一个路口, 与很早之前星巴克的邂逅一般,阳光或者是雨珠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她们会踩着满地斑驳擦肩而过。 风会吹起她的长发,又轻轻落下, 像是彼此不认识的模样。 但时间不断推移,无论是想象还是梦境都没有发生。 而她也不会主动去纠缠。 渐渐的, 就不去想了。 所以当重逢真的降临,这一瞬间,温宛冰有一种意识与肢体剥离的不真实感。 她的意识并不太意外这次的重逢, 她的肢体却僵硬到动弹不了。 直到海聆再次出声提醒:“进来呀。” 温宛冰才像是被从梦中叫醒, 挪步到自己的位置上。 傅珺雪的眸光一直落在温宛冰身上,发现她化了妆, 唇红齿白, 气色挺好。 看样子分开的这段时间,小制冷机过得很不错。 随着温宛冰走近,她的视线跟着从下打量到上, 黑色的阔腿裤,黑色羊毛大衣,里面是一件柔软但是看着很单薄的杏色毛衣。 一身纯色, 是她喜欢的纯色。 傅珺雪心头微动,漾起了涟漪。卷翘的长睫上抬,先是注意到她长长的头发被低低地挽起来,碎发像鸡毛毽子一样垂散在一侧。 然后,傅珺雪注意到了她的耳朵。 打了耳洞的那只耳朵上,没有戴任何饰品。 顷刻间,涟漪消散,傅珺雪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助理递过来点菜的平板,傅珺雪顺势挪开眼接过平板,像是什么都没发现,故作自然地问:“你们没有点菜啊?” 海聆回道:“傅总选的餐厅,一定要等傅总来推荐推荐的。” 对于傅珺雪的出现海聆也感到非常意外,意外中还有些恍然。 他总觉得傅珺雪眼熟,又总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现在傅珺雪身份曝光在他面前,才明白熟悉感源自于父女的基因遗传,傅珺雪的眉眼有她父亲傅长青的影子。 起先,海聆还以为傅珺雪也算是温宛冰的熟人,事情会可以很轻松地进展, 很快,他敏锐地察觉到温宛冰和傅珺雪之间流动的气氛十分微妙,但他判断不出来这种微妙对于这次的谈判是好还是坏,只能观察着傅珺雪的神态,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家的菜都很不错。”傅珺雪瞥了眼平板,示意助理将平板递给海聆,转眼看着温宛冰又补了一句,“我个人最喜欢,焗蜗牛。” 温宛冰半垂的羽睫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傅珺雪看了眼,直直地撞进对方的眼底。 一触即收。 海聆接过平板,扯了扯嘴角附和道:“那一定要尝尝。” “如果吃不下这道菜可以不用勉强,这就是我个人口味而已。”傅珺雪很贴心地提前给了海聆台阶。 海聆划拉着平板看了眼,发现招牌菜都被傅珺雪点了,便没再添菜,直接把平板交给了服务员。等服务员从包厢出去后,海聆客套了几句,然后才言归正传,把话头递给温宛冰。 耐心地听完温宛冰对远辰优势的介绍,傅珺雪说:“这些在比稿中不是也会展示出来么,你们今天组这个饭局,是想我私下直接确定和你们远辰合作?还是想要通过这顿饭了解我更多的需求,好在比稿中脱颖而出?” 海聆直言表态道:“都有。如果可以现在就让傅总满意,直接定下我们远辰,这当然是最好的。” 傅珺雪手撑着下巴,半开玩笑地说:“那这是作弊呀~” 海聆无法判定傅珺雪究竟是开玩笑,还是借用开玩笑的语气表达对这种行为的不喜。他讪笑了两声:“没有没有,主要还是想要提前了解您的需求。” 傅珺雪歪了歪头,脸对着海聆的方向,目光定在温宛冰身上,问道:“贵公司参与比稿的小组负责人,是她么?” 温宛冰垂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蜷起。 这两人之间闹了矛盾一般的氛围,海聆要是再嗅不出来不对劲就是傻子了,他摸不清傅珺雪这个问题的意思,迟疑地回道:“是。” 傅珺雪点了点头:“我期待在petitive presentation中,温小姐可以大放异彩。” 言下之意,后面的内容等提案会议的时候再说,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海聆抿了抿唇,决定从另一方面入手。 来之前海聆就已经和远辰老总商量过最大让步,他没有一次性全部罗列出来,而是一点一点地往外倒,试探傅珺雪的弹性。 期间服务员时不时进门将一盘盘的菜往餐桌上放,傅珺雪用餐慢条斯理,回应海聆也是漫不经心。 从上餐到用餐的过程十分映衬他们的谈话。 海聆很清楚前面的小利小惠对傅珺雪不会有什么吸引力,但是没想到,他不断地将优惠放出来,在他看来已经是很大的让步,傅珺雪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最后一盘焗蜗牛上桌,海聆咬牙亮出了最后底牌,顺口说了一句:“傅总,大家也算是熟人,您看,是不是可以给个明示。”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谈话的温宛冰闻言不自觉地蜷了蜷手,她像一个受到磁场影响不受控的罗盘指南针,在怕对面给出否定的答案,又期待着对面回答之间来回摇摆。 傅珺雪扬了扬眉梢,示意服务员将鞑靼牛肉上的生蛋黄打散,悠悠地说道:“熟么?” 鞑靼牛肉这道菜的摆盘,一半生牛肉,一半烤面包。 半生不熟。 沉默在空气中缓慢地流淌。 傅珺雪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小钳子,夹起一个用双齿叉挑出壳里的肉慢吞吞送进嘴里,吃完,岔开话题:“尝尝看,法式焗蜗牛,很好吃的,要趁热吃,冷了口感就不好了。” 怎么听都像是别有深意。 给过海聆台阶,话摆明是对温宛冰说的,温宛冰照着她的吃法尝了一个。 “怎么样?”傅珺雪问。 “蒜香味的田螺肉,肉的质感比田螺肉要嫩一些。”温宛冰回得一本正经。 “那是好吃呢还是不好吃呢?”傅珺雪话音里含着笑意,仿佛之前的冷淡都是一场虚幻。 温宛冰撩起眼皮对上了她的眼睛。 江景包厢侧面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可以俯瞰见长江,但这会儿下着雨,雨珠打在玻璃上蜿蜒下一道道水渍,模糊了江景,只有雨声是清晰的。 温宛冰看着傅珺雪那双温润如琉璃的眼睛,听着淅淅沥沥雨声,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她回:“好吃。” 见傅珺雪的态度比之前温和很多,海聆乘势追击:“傅总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们能满足的会尽量去满足。” 傅珺雪端起手边的玻璃杯抿了小半杯水,像是在思考。 “我希望在广告拍摄上,我能够拥有绝对的权限。这个意思是,找什么人入镜、去哪里拍、怎么拍,都要听我的。” 其实只要钱到位,甲方提出的要求乙方都会想办法满足。但海聆刚刚才抛出了优惠,又不能确定傅珺雪的具体要求。海林思忖少刻问:“具体是什么样的,傅总有想好么?” “有,但是在说出具体之前我想先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傅珺雪说。 海聆有所顾虑,没有毛绒一口答应。 “这东西说好答应也好答应,张嘴一句话的事。说不好答应也不好答应没,我不说具体,你们肯定是有顾虑的,我能理解,所以不用急着现在就给我答复。”傅珺雪笑了笑说,“我个人建议,还是回去多准备准备,如果你们的提案很有创意,能够与我的思想合拍或者发生碰撞,那我一定会愿意根据你们的创意调整我的要求。” 说话期间,傅珺雪朝旁边的助理伸过手,助理立刻扭身从身后的手提包里拿出精致的手持包放在她手上,接过包,她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失陪。” 包厢门打开又合上,傅珺雪娉婷身影被厚重的门隔在视野以外,温宛冰还保持着侧头的姿势,没有回过神。 空气里除了菜香,还残留着傅珺雪身上淡淡的玫瑰香。 趁着傅珺雪不在,海聆向还留在包厢内的她的助理打探起了消息。 助理是个胖胖的年轻女人,局促地笑一笑:“海总真是抱歉,我只是傅总的生活助理,工作上的事项我不太了解,爱莫能助了。” 海聆坐立不安,最后拿出了手机。 紧跟着,温宛冰兜里的手机一阵一阵地震动,她拿出来看了看,消息全部来自就坐在旁边的海聆,从医院探望过后,确认海聆一直把她当做妹妹,两人之间疏离的客气礼貌就少了很多。 O:【不知道瑞星许诺了多少好处,】 O:【唐如说唐明回去后是胸有成竹,很有可能是直接同意了,然后了解到了她的具体需求】 O:【但这个要求也太广泛了点。】 O:【怎么看她这个态度都像是对远辰没有太大的合作意向,感觉我们有点悬。】 O:【要不,你去探探她的口风?看看能不能让她直接提出比较细的要求,我们也好针对她的喜好调整策略】 O:【你们是不是绝交了?】 温宛冰:“……” 海聆还在低着头打字,突然察觉到身旁的温宛冰有了动静,他侧目飞快地瞟了一眼,温宛冰拆了一颗薄荷糖进嘴里,站起了身。 与此同时,一排绿色对话框下面终于冒出了个白色的框。 框里写着:【我去了】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温宛冰走得很慢。嘴里的糖都化完,她才拐进女士卫生间外面的洗手间。 洗手台前,只有傅珺雪一个人站着,她举着小喷瓶,张开口朝里面喷了两下,听到动静,她侧头看了温宛冰一眼。 就一眼,很快收回,像是再看一个过路的陌生人一般。 傅珺雪又从包里拿出口红,一点点地往上旋,如同时间一下一下往前走。 温宛冰也竭力装作自然地模样,挪步到傅珺雪旁边的洗手池前,想开口,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只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傅珺雪。 傅珺雪抹了口红,抿了抿唇,旋回口红按上盖子,放进包里。一系列的动作结束都没等到温宛冰嘴里蹦出一个字。她的目光透过镜子,落在温宛冰的脸上,抬了抬眉问:“温小姐也是来补妆的么?” 镜子里,温宛冰眼睫颤了颤,有酸涩翻涌了上来。 明明就知道,她没有补妆的习惯。 “不是。”温宛冰说。 “哦。”傅珺雪没再说什么,像是对她为什么来并没有什么兴趣,刚刚的问题也只是随口一问,“我先走了,失陪。” 客气,礼貌,疏离。 温宛冰滚了一下喉咙:“傅总。” 傅珺雪拉着手持包的拉链,顿了一下说:“你叫我傅总,是想和我聊公事?那就等回到饭桌上再和我聊。” “那如果我叫你傅珺雪,以私人立场问你呢?”温宛冰一鼓作气问道,“是不是可以看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愿意给个提示,要怎么样,您才会愿意优先考虑和远辰合作?” 傅珺雪拿起包,作势要离开:“提示我已经给了很清楚了呀~” 当真是半分情面都不给。 温宛冰转过身,在傅珺雪从面前经过时,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傅珺雪。” 傅珺雪停下脚步,因为温宛冰手心太凉,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垂下眼,看向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温宛冰却像是被她的眼神灼烫到,手很快地松开,缓慢地垂放回了身侧。 气氛在她松手的瞬间有些微妙的凝固感,很快又被傅珺雪一声气音打破。 像是嘲弄的轻笑,又像是不悦的轻哼。 温宛冰还没有辨别出来,傅珺雪忽然前倾身体,视线下那颗迷人的小痣越来越近,她呼吸一滞,在强烈的压迫感下本能地往后,倚靠上洗手台。傅珺雪右手从她身侧绕过去,把她圈在怀抱与洗手台之间。 手持包上的金属配饰碰撞大理石洗手台,剐蹭出清脆的声响。 温宛冰心脏仿佛也被细细刮了一下,颤栗感顺着血液窜过全身,她垂着眼,看着傅珺雪近在咫尺的鼻尖小痣,连呼吸都快要忘记。 “一场情分,那我就好心再跟说一次。温小姐做好无论我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你都可以满足的准备了么?”傅珺雪似笑非笑地问。 温宛冰眉头拢起,刚想要推开傅珺雪,就见傅珺雪忽然抬起了手。温宛冰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引着注意力,没了动作。 如同亲昵的情人,傅珺雪温柔地撩开她耳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晦暗的眸光定格在耳垂上,指腹从耳洞处摩挲过。 “想要拿下我,温小姐还是要再多些诚意的好。” 在温宛冰有反应之前,傅珺雪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听不见,温宛冰肩线往下塌了一截,缓缓地吐气。 过了片刻,手机震动了两下,温宛冰点亮屏幕。 O:【傅总回来了,你人呢?】 O:【问出来没?】 温宛冰揉了揉鼻梁,回了一个字:【没。】 大约是从这一个字里品出了温宛冰受挫的心情,海聆发来了一条安慰:【没事,再接再厉】 堪比再来一瓶。 温宛冰:“……” 这顿饭局散场的时候,雨还在下,坐在海聆的车后座,温宛冰歪着头看着窗外。 天空一片漆黑,无星光无月色,撒下稀稀落落的雨线,把城市的霓虹灯光抹得一片模糊。 - 海聆回去后就安排好了比稿小组,由温宛冰担任小组组长,温宛冰再次做了更详尽的资料收集,发现饭局上做的简报是真简·报,也难怪傅珺雪听不下去,让她在比稿中再继续,还提醒她要再有诚意些。 周五他们参加了甲方的会议提取对方简报,但傅珺雪没有到场。 拿到简报回到远辰,温宛冰连开了三场会,和创意组进行头脑风暴,制作比稿中创意作品直开到了凌晨4点。 最后还是温宛冰连续打了七个喷嚏,dy突然想起来她和海聆去了趟饭局回来后感冒到现在都还没好,说道:“散了散了,放假还搁这儿熬,回去睡觉去,周一再战!你记得吃感冒药!” 温宛冰瓮声瓮气地“嗯”地认真。 回到家就忘了。 身体和大脑都累到极致,甚至都没多余精力洗澡,脱了外面的大衣,温宛冰仰头倒床褥里,裹着被子滚了一圈就没了知觉。 梦里又下起了雨,绵绸潮湿,氤氲模糊的视线里黏腻的红唇一张一合,雨声嘈嘈切切,她的梦境却只能听清属于傅珺雪的声音。 温宛冰在敲门声中惊醒时,外面连绵了一周的雨停了。 下意识地看向床畔,在心惊中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房间,温宛冰瞥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沉沉地吐息忽视掉满身粘腻,从床上起身去开了门。 何秀英说:“我带星星去上课,怕你忘了,再跟你说一声,下午有人要来看房的,我把你号码给那个姑娘了,姑娘说2点到3点左右过来,你到时候注意一点手机,厨房锅里有菜,你自己热一热。” 温宛冰鼻音很重地说:“好,记得带伞。” 怕把感冒传染给何秀英和温星,说完温宛冰就关了门,门外传来何秀英的提醒:“你记得吃感冒药。” “知道了。” 可能是因为感冒,也可能是还没睡够,脑袋昏昏沉沉的。温宛冰扑进被褥又睡了一个回笼觉,但这次睡眠很浅,她的意识总是会回到竹海潮漉的雨夜。 思绪和身体都仿佛回到了湿黏的回南天。 温宛冰睡不下去了,睁开眼,拿了衣服进了淋浴间。 水温热热的浇灌下来,淌过腰腹处的刺青,温宛冰站在花洒下,低着头,指尖从那处刺青图案上缓慢摩挲过。 敛藏在冰块下的伤明明已经愈合了,遇上阴雨天或是遇热,还是会痒。 记忆也是一样的。 头发吹干,鼻塞没什么胃口,温宛冰正想开电脑完善比稿提案,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看房小姑娘发来了短信,说是已经到11栋楼下了。温宛冰翻出来一件棉服套上,拿了钥匙出门。 到了11栋楼下,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温宛冰看见了单元楼下站着的傅珺雪,脚步微微停顿,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 雨停了没多久,地面被雨水浸成灰褐色,天空阴阴沉沉,整个世界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暗沉无光。傅珺雪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羊绒大衣,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株黑巴克玫瑰,构成这天与地之间唯一一抹瑰丽的亮色。 温宛冰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短信过来的手机号,又看了看傅珺雪。 走近了,看见傅珺雪昳丽的面容上有露出她标志性的笑,懒懒地勾一下唇角,提出浅浅的弧度,笑意不深,眼睛却是弯弯亮亮的带着笑意。 接着是她轻软的嗓音。 “那是我助理的手机号。不用怀疑,要租房的就是我。” 温宛冰收起了手机,走进电梯间按了电梯:“傅总怎么会突然想在这里租房?” 傅珺雪看了一眼她没了妆容修饰略显苍白的脸,瞳眸微转,又看向她身上还算厚实的棉服,面色稍稍缓了缓,反问:“怎么,我不可以来这里租房么?” 温宛冰抿了抿唇:“当然可以,就是问问,理由不合理,我也可以不租。” 电梯下到一楼,门开后从里面出来两个老人,等老人家从电梯间出去,傅珺雪回了一句:“为了养老。” 温宛冰进了电梯,按下顶楼的楼层:“您还年轻。” 傅珺雪哂笑一声,站在她斜对角说:“提前来物色一起跳广场舞老伴。” 温宛冰回:“傅总舞艺精绝,是要好好物色。” 傅珺雪唇角笑意愈发明显:“温小姐对我的舞艺如此了解,不如我们老了以后结个伴跳舞怎么样?” 檐吊雨帘下浓郁翠意里的一步之遥。穿过时光的隧道,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的一步仅仅一个舞步。 现在的一步,是个什么样的程度? 温宛冰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那之后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进到要租出去的房里,温宛冰带着傅珺雪一间一间地参观:“房子是简单装修,三室一厅,上面是半房半露台,之前的租户是美食博主,把楼上当厨房的。” “那我可能要全部重新装修一遍了。”傅珺雪问,“改成书房,可以么?” 温宛冰听不出来她的语气是单纯地问可不可以装修,还是在征询她改成书房好不好。 她不傻,很清楚傅珺雪租这里不是为了养老。 那是为了什么? “自己出钱装修想怎么装都可以。”温宛冰问,“傅总租这间房想用来做什么?” “住啊。”傅珺雪戏谑道,“温小姐左一句傅总右一句傅总,是觉得我要租来办公么?” “说到办公。”傅珺雪突然想起来问道,“我好奇问一句啊,温小姐那天回去,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呢?” 那天之后,温宛冰有认真思考过,也与海聆也一起商讨预想过傅珺雪可能会提的要求。 一切都是为了拍摄出一支有创意的广告视频,以达到最优宣传效果,那么傅珺雪会提出的要求就不会过分苛刻。 就在温宛冰准备回答的时候,傅珺雪不知什么凑近的她,贴在她耳畔,眸光定格在她的空空的耳垂上,散漫的说:“你说,如果我的要求和你有关,且并不难以答应,你会应下么?” 这会儿两人已经参观到了二楼的露台,倒春寒的冷风从两人中间穿过。 温宛冰一怔,眸光跟着动了一下,仿佛只是因为这阵风拂过眼睫,引起的微漾:“傅总原是公私不分的人么?” 傅珺雪定定地注视她:“那你还不了解我么?” 温宛冰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从饭局到现在,几次三番的调侃、打趣,她像从前,又不像从前。温宛冰低声说:“我好像从未了解过你。” 因为感冒,鼻音很重,她竭力冷淡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委屈。傅珺雪都快被她委屈巴巴的语气气笑了,面色转凉:“备忘录你是不是删了?” 温宛冰没说话。 傅珺雪这回是真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咬着字眼回∶“那就重新了解。” 说完她进了里屋,下到一楼。 温宛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那也得给个了解的机会。” 傅珺雪心跳漏了一拍,脚步跟着一刹,就听到温宛冰补充:“我是指合作。” 傅珺雪定定地凝视她:“也就是说和你有关,你也会应下?” 温宛冰回道:“是,傅总自己不是也说了么,不难答应,那傅总的要求一定是和广告息息相关,而我只是让你的广告更加出色的一个附加条件而已,如果是我答应,傅总就会考虑优先选择远辰,这个附加条件不是不可以应下。” 傅珺雪忽然意识到,温宛冰很重视这个项目,而这个重视的成分十分复杂,她拧起眉头:“你好像很希望我在比稿之前就能确定和远辰的合作?是对自己的提案没有信心呢?还是对我没有把握?觉得我会因为和你之前的事情故意不给你这个项目,还是觉得我会在私底下听了哪家公司给的优惠比远辰大,就立刻将远辰pass?” 温宛冰被她一连串问句问得哑口无言,她无法否认,傅珺雪说的每一点,她都有想过,即便有些想法是一闪而过,但也残留着有过的痕迹。 两人无声对视着,空气里微妙的静默被风吹遍每一个角落。 傅珺雪脸上的笑在她的沉默里渐渐淡下去,连一点彰显慵懒的弧度都懒得保持:“房子我确定租了,晚上7点我可以来签合同,你方便么?” 温宛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嗯”。 傅珺雪握住门把手,拧开一道缝隙,停顿了两秒又关上,忽然转过身。 在她身后紧一步之遥的温宛冰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傅珺雪一把拽住她外套拉链两侧的布料,将两人的距离拉了回来。她说:“你说对了一大半,对于我来说,远辰能吸引我的条件只有一样。” 温宛冰心突地一跳,不通气的鼻子彻底不会呼吸了。 “所以我的要求是,你和我一起出镜拍这个系列的广告。只要你同意,我可以优先考虑和远辰合作。” 温宛冰动了动唇。 “你知道成年人最大的魅力是什么么?”傅珺雪抢在她回答之前说。 温宛冰抬了抬眼。 上一次是拿得起放得下,这一次是什么? “是言而有信。”傅珺雪拽住她的拉链往上拉到了顶:“我不需要你现在立马回答我,签合同的时候,再给我答案。四个小时,请务必好好思考。” - 温宛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进屋后,她倚着门长长地吐了口气,不知道是神经太紧绷,还是时间到了,她有点饿了。 去厨房热了菜,温宛冰心不在焉地吃饭,满脑子都在回访十分钟以前的事。 一起拍摄,意味着在拍摄这段期间,她与傅珺雪的接触会比原定甲方乙方的接触还要多。 温宛冰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点期待,又有点厌恶自己想要纠缠的心理。傅珺雪一连串带着嘲弄的提问,翻涌在脑海里。 对啊,她对自己对傅珺雪就那么没信心么?日日夜夜准备的提案,灌注的不止是时间,精力还有所有人的心血。 否定自己,也是在否定并肩作战的同事们的努力。 当真一点都不了解傅珺雪么,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傅珺雪做个兼职教温星潜水都那么严谨认真,又怎么会在正业上徇私舞弊。 还是更想,更想通过比稿,光明正大地竞争,获胜。 心底深处的答案隐隐约约冒出了头。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温宛冰怔了一下,回过神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海聆的来电。 接通电话后,海聆开门见山:“我从唐如那里得到消息,瑞星入职了一位创意总监,是唐明挖来的,说是和傅珺雪的关系匪浅。” “匪浅。”温宛冰被后两个字攫住了心神,“是多深?” 海聆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沉默少刻:“据说是……傅珺雪喜欢的人,还谈过但是分了。” 温宛冰心里像被挠了一下,不疼,可是也不舒服。辣椒炒肉,她夹了四次,没夹起来肉,夹了一块像肉的姜片。吃到嘴里都忘记要吐出来。 “你和傅珺雪现在还……联系么?”海聆斟酌道,“能不能问问她具体的要求,只要问出来,我这边会全力满足。” 温宛冰满嘴姜味:“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海聆还是不放心:“之前远辰从来没有在比稿中赢过瑞星。” “那时候不是我们负责。”温宛冰拎起水杯,“这次不一样。” “是不一样,这是我们和唐明的第一战。”海聆沉声说,“必须赢,你知道么沝沝,唯独对他,我不想输。” 温宛冰蜷起手,指甲陷进掌心,呼吸和语言都被那口水在了喉咙口。 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海聆对唐明的恨意。因为他们都看过唐明发来的唐朗作案视频,因为他们都听过从唐明对温如水胡编乱造的谣言,因为他们一起经历过最爱的人到死都要被人渣侮辱、诋毁、死不得安息的痛楚。 深入骨髓,难以释怀。 温宛冰仰头靠向椅背,看着天花板,攥着手机的手垂在椅侧。 那里传来海聆的一声叹息,含着回忆被引出的痛苦:“唯独对他,我们不可以输。” 他的重复,像一条浊流,没过她心底冒出头的答案,侵蚀殆尽。 - Fantacy的总监办公室里,傅珺雪拉开椅子坐下,赶在约定的时间内打开电脑开启视频会议。 会议结束后,她习惯性地查看工作邮箱,视线定格在标了星星的置顶邮件上。 是温宛冰除夕夜发来的邮件。 对玩具水枪的评价:【水量足但蓄水弱,音悦耳但音量大,花样多但耐久力差,综上三星】 三星的评价就已经让人又好笑又无语了,附件还贴了那份专门为她记的备忘录。 更气人。 傅珺雪自虐一般,看一次备忘录气一回,偏偏每次都要点开看一遍。看到一半,越想越不悦,她对着电脑旁边的星星罐:“呵,不了解我。” 拿起笔戳玻璃罐:“这么想拿下项目就好好准备提案啊!饭局上那什么玩意儿。” 继续戳:“换一个人也这么给你提要求,你是不是也答应了!” 戳到边缘:“呵,我还没说要求是什么,你就能应下,就算我说不难答应,也不能这么爽快吧!怎么问你要不要延时的时候,就成了哑巴。” 话音刚落,一身黑毛的小满矫捷地跳上桌,猫爪子对着星星罐推了推。 “嗳!”傅珺雪来不及起身去捞,圆滚滚的玻璃罐被小满一爪子推下了桌。 “啪”地一声脆响。 仿佛砸在傅珺雪的心上,碎了个七零八落,疼得她一时连气都喘不上了。她抬眼看向门口把猫放进她办公室的罪魁祸首,摸着后槽牙挤出声音:“孟栩然!” “哎~你好凶哦,又不是我推。”孟栩然理直气壮,“小满也是有眼力见,一看你对这个星星罐不爽,立马就让你眼不见为净。” 傅珺雪眯了眯眼睛:“我现在看你挺不爽的。” 孟栩然搓着胳膊哆嗦了两下:“好怕怕哦,那我走?” 傅珺雪没好气地递给她一个白眼:“过来给你的小满收拾烂摊子。”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个字眼戳到了小祖宗,孟栩然一副被取悦到的模样,这次没回嘴,利索地走进办公室蹲下身和她一起把玻璃清理了,然后开始捡星星。 傅珺雪问她:“你不在自己公司忙,过来干什么?” “借点首饰。”孟栩然解释来的目的,“顾渺被邀请参加今年的时尚大会,她本来谈好的代言被人抢了,我不得帮她出口气的。” 傅珺雪想了想:“那和顾渺说,Fantacy新品系列模特图交给她了,有时间过来把合同流程走一下。” “你认真的?”孟栩然不可置信,“不用和高管决策什么的,你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定下来嘛?” 傅珺雪好整以暇:“你是不是对你姐姐我在公司的地位有什么误解?” “没有误解!你大气,有魄力!来抱抱~”孟栩然作势要抱傅珺雪,不出意外地被傅珺雪伸手格挡住,她噘着嘴收敛了动作,余光瞥到傅珺雪裙摆边躺着个亮亮的圈。 捡起来才发现是一枚铂金戒指,孟栩然把戒指递到傅珺雪面前问:“这是你设计的新品?” 傅珺雪正在捡星星,闻言,抬眼看过去。 戒指设计得很简单,但她从没见过同款,一段圆的,一端是鱼尾的形状。 傅珺雪愣愣地接过戒指:“不是。” 这是温宛冰藏在星星里的戒指。 “哦~”孟栩然继续捡星星,“你还真有闲心啊,折这么多星星,嘿!小满!不许咬!” 听到呵斥,小满立马松开嘴,跳到了桌子上观察了孟栩然一会儿,没心没肺地舔起了身上的毛。孟栩然拈起那颗已经散了的星星,发现背面写了字,下意识地照着读出来:“金、铂只能来自于超新星爆发。” 孟栩然看看纸条上的字,再看看傅珺雪手里的戒指:“这是你珠宝设计的创作灵感?” 傅珺雪捏着那枚戒指,眸光颤了颤。她想到了什么,从孟栩然手里拿过那张星星纸看了眼,眸光颤了颤,就近又拈起一颗星星拆开,里面也写着字: “月亮其实不会发光,但你会,你在我眼底,熠熠生辉。” 又拆开一颗:“认识你之前,从没有觉得时间慢,认识你之后,总觉得时间太快。” “玫瑰氛香里的邂逅,空气里,我的呼吸都染了蜜。” “我不喜欢坏天气,但如果跟你,下雨也可以。” “很幸运,在恋情的这段旅途,是你在陪我走。” “每个人都是星星,我想,你会是一颗启明星。” “感谢你如此精彩,在我平凡的人生,浸染出五光十色。” “你是一尾游进我心里的鱼,我真希望我的心足够大。” “我以为喜欢开始于海底的拥抱,恍然想起,也许你点的不是蚊香。” “月亮的每一个形状都很好看,因为它是月亮,因为你是你。” “你是我藏于星河里的幻想。” …… 拆了十几颗,一地散开的星星纸,每一条背面都写着一句情话。 傅珺雪拆一个,孟栩然跟着读一句,读着读着孟栩然终于发现了这不是傅珺雪的创作灵感,星星也不是傅珺雪闲的没事折出来的,一整罐都是别人送傅珺雪的礼物。 孟栩然“啧”声感慨:“手写情话,还亲手折成星星送给你,谁送的?好用心啊。” 傅珺雪心脏从怦怦直跳到逐渐平稳,而被狂乱的心跳引起的心湖震颤,涟漪一圈圈泛开,始终无法平静。 她说:“不止是纸星星。” 孟栩然把星星捧上桌,没听太清:“什么?” 傅珺雪攥着的那枚戒指,鱼尾深深地硌在手心。 “金、铂只能来自于超新星爆发,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你收到铂金戒指就是收到了一颗星星的碎片。” 孟栩然早就领悟了,很夸张地“咦哟”了声说:“你真得谢谢我的小满,不然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发现这人深藏在星河里的小秘密呢。” 傅珺雪扶着电脑桌缓慢地站起身,忍着腿麻看向电脑屏幕上被打开的备忘录,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是我不了解你才对。 孟栩然也跟着凑过去瞥了眼屏幕:“这些是不是都是你上次露营带的小妹妹给你做的?” 什么小妹妹。傅珺雪睨她:“人比你大。” 孟栩然挑了挑眉说:“旁观者清,她比你那个鬼屎初恋好一百倍。” “当局者也不迷。”傅珺雪关了那封邮件,“别把她们俩放在一起比较。” 电脑右下角的图标在闪烁,傅珺雪移动鼠标点开。 是一条系统通知:黎盼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申请框里写着:【君君,好久不见】 46 晚上七点不到, 温宛冰收到了傅珺雪的微信消息。 太久没有从这个账号收到新消息,头像框旁边出现红色的1时,温宛冰愣了好一会儿, 才点开。 [雪花]:【我到了。】 上一条是去竹海的那天她去接傅珺雪, 在傅珺雪家门口发的消息, 一模一样的内容。 一绿一白的框框挨得很近, 只有中间系统显示的具体日期和时间,提醒着真正的距离。 136天9个小时54分钟。 温宛冰回:【好】 她穿上外套, 拿起准备好的合同、笔和钥匙,走到玄关换鞋。 注意到动静的何秀英从手工桌前起身,跟着走到了玄关,看了眼她还没拉好拉链的棉服说:“外面风大, 把拉链拉拉好。” “嗯。”温宛冰拈住拉链往上拽,拉到领口的位置, 顿了顿,而后很慢地拉到了顶,开门出去。 门彻底关上之前, 何秀英问:“你今天吃感冒药了没啊?” 忘了。温宛冰假装没听见没回话, 把下半张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乘电梯下楼, 快步朝11栋走去。 晚风吹起小区地面上的落叶, 沿着沿边滚了很长一段,气温比下午还要再凉两个度,傅珺雪还是站在单元楼下, 低着头,双手不知道在捏或者是折着什么,小臂上吊着小小的手拎包。 米黄色的路灯光很温柔地撒在她身上, 昏昏昧昧,柔软又朦胧的具有着淡淡的距离感。 温宛冰看不太清她手里的东西,等走近了可以看清的时候,傅珺雪手指收握成拳揣进了大衣口袋里,手拎包从小臂滑到了手腕。 进了屋,两人直接进入正题,签订租房合同。傅珺雪是从口袋里拿出的身份证,以至于温宛冰又一次注意到她随手放在桌上的包。 贝壳状,看着容量很小,里面不知道放了多少东西,鼓鼓囊囊的。 “租金转好了,你查看一下。”傅珺雪收起身份证,看了眼腕表说,“已经过七点了,你的答案呢?” 温宛冰眉眼低垂:“我同意。” 屋子里没多少家具,空空荡荡的,她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浓浓的鼻音落在空寂的环境了,含糊不清又沉缓厚重。 灯光下她的脸比下午还要苍白很多,几乎是有些病态的白,她面容沉静,并没有任何表情,傅珺雪盯着她却品出了一丝隐忍和疲倦。 温宛冰慢吞吞地折起合同放进口袋里,半垂的长睫颤了颤,像是要抬起,又像是只是因为动作而颤动:“傅总应该很具有成年人的魅力。” 傅珺雪从鼻腔发出气音哼笑,没吭声。 成年人之间有些话不用说得太直接、太明了。 温宛冰没追要答复,站起身钥匙和门禁卡放在了桌上:“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就在她准备走的时候,傅珺雪打开了那个被塞得鼓鼓的小包,温宛冰也终于看见了包里装的东西—— 一盒感冒药。 温宛冰心湖柔柔地漾开。 傅珺雪指尖抵着那盒感冒药推到了温宛冰面前。 温宛冰垂着眼,眸光从被推近的感冒药轻扫到傅珺雪的食指指尖,侧边一道很细的划痕,渗出过血,透着微微的红,不盯着看也不容易发现。 就在傅珺雪以为温宛冰不会把感冒药收下的时候,温宛冰拿起了药,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创口贴放在钥匙和门禁卡的中间。 创口贴的外包装上印着叮当猫的图案。 一看就是为了温星备在身上的。 傅珺雪以为这是温宛冰拿来回馈她的药的,又有点不悦又觉得好笑:“是不是有点不对等?” 温宛冰愣了一下,拿药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去想要用什么换。 心湖的涟漪里翻滚起酸涩的小泡泡,噼里啪啦地爆裂开。 温宛冰把药往桌上一放,顺着傅珺雪的话头说:“那不换了。” 她刚要把星星的卡通创口贴拿回去,傅珺雪比她快一步,将桌上的东西一把抓紧包里,起身就走,头也不回:“晚了。” 凝滞的空气中,药盒上方仿佛飘着唯一的选项——自行处理。 傅珺雪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温宛冰视线落到了药盒上。 外面传来电梯门开又关上的声音,温宛冰回过神,拿起了药。 出去后,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温宛冰看清了电梯间驻足没离开的身影,呆怔了两秒,蜗牛似的挪步过去。 傅珺雪眸光掠过她手里的药盒,不露声色地进了电梯。 两人一道下楼,在两栋楼之间分道扬镳,温宛冰上楼回家,傅珺雪开门进车。 楼栋下立着一个垃圾桶,温宛冰从旁边径直走过。 傅珺雪收回眼,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提了提。她没着急着开车走,先从储物格里拿出含有酒精的湿纸巾,将折星星的时候蹭在手上的珠光粉细细擦掉。 食指侧边有一丝丝的疼,傅珺雪开了车顶灯细细看了一圈,才发现指腹侧边有一条划口。 可能是下午收拾碎玻璃的时候被划到的。 傅珺雪眼睫忽闪了两下,从口袋里拿出叮当猫的创口贴,她看着创口贴,唇角清浅的弧度越来越深,漾着愉悦。 电梯间里,温宛冰摩挲着药盒四四方方的棱角,听着小区的车辆播报报出傅珺雪的车牌号,才按了电梯按钮。 晚风从墙上的窗户溜进来,微凉里裹着春天的气息。 回到家,何秀英正在整理家里的医药箱,听见开门声,她连忙问:“你下午吃药没啊?” 等不及温宛冰的回答,何秀英边往玄关方向走边念叨:“哎哟,我才发现家里的感冒药都过期了呀。过期的药不能吃的吧。” 话音落,何秀英也走到玄关看见了温宛冰手里的感冒药,放下心,舒了口气,又忍不住埋汰:“刚刚问你吃药没,不回我,我还当你又忘了呢,每次提醒几遍,转头就忘。” 药盒的棱角抵着手心,不容忽视的触感。 温宛冰动了动唇:“这次不会忘了。” 这次,有人把药直接放在了她的面前。 - 月中,温宛冰带领比稿小组,在海聆的陪同下参与了Fantacy的招标比稿会议,即便有过傅珺雪的保障,她还是用心地做了最详尽的准备,倾注了最大的努力和心血在提案上。 温宛冰本以为会在会议上看见傅珺雪,她怕见到傅珺雪想起私下的约定而心虚,也怕在傅珺雪面前正式的演讲会紧张。在比稿之前,她把高空跳伞的照片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摆在了家里的办公桌上,对着照片里傅珺雪的脸,做了上百次的演讲练习。 结果会议当天,傅珺雪并没有出现在会议室内。 会议中,温宛冰发挥得很好,落落大方,不失礼节,又不乏幽默。不知道是客套,还是受过傅珺雪的叮嘱,又或者是真心实意的欣赏。提案结束后,Fantcy的市场部总监对她赞不绝口。 温宛冰听着对方持续不断的褒奖输出,觉得,客套的占比更大些。 O表示:“表现挺好。” 温宛冰说:“谢谢,领导鼓励。” dy拍她的肩:“自信点,真挺好的!” 温宛冰说:“你对我有滤镜。” 海聆问:“什么滤镜?” dy:“痛失一员创意大将,忍痛割爱给你们客户部的意难平滤镜。” 没滤镜的Linda表示:“不不不,你今天的表现是真不错,就跟被夺舍了一样!你都不知道我来的路上生怕你跟公司里的那台空调一样往台上一杵,然后面无表情地释放冷气。” 全组的人都被Linda这段吐槽式肯定逗笑。 温宛冰是真信了他们的夸赞,突然有点遗憾傅珺雪的不在场。 - 最重的担子卸下,比稿那周的周末算得上是年后真正意义上的休息日。 周六早上,11栋两个女生联系温宛冰说花洒水管漏水,她们下课后去五金店买了水管,但是没有扳手,问温宛冰有没有。 温宛冰拎着扳手去了11栋帮换水管,遇到送家具的同坐电梯,按的是顶楼。温宛冰看了眼边缘亮着蓝光的按钮,假装错过了楼层,跟着去到顶楼瞟了一眼。 大门开着,外面站着的是饭局上那位胖胖的年轻女人,看样子是让生活助理盯着改造这户房了,温宛冰敛下眼睫,关上了电梯门。 下午,温宛冰让何秀英在家休息,带着温星去上潜水课,结果在solo遇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温星上潜水课的泳池是胡椒专门划分出来供自闭症儿童上课使用的,除了上课的自闭症儿童以及潜水教练,几乎没有人会到这片区域来。所以,在听到脚步声时,坐在池边躺椅上的温宛冰立即转头看过去。 来人留着一头风情的大波浪,她长得不算好看,但也不丑,气质很特别,有着一双被网上形容为厌世的眼。 和傅珺雪同款的发型,其实并不太适合她的脸。 这是温宛冰看第一眼引出的第一个印象。 穿着一身荧光亮色的连体泳衣,腿很长,很瘦,但是太瘦了有点撑不起这件泳衣。 这么张扬性感的设计,更适合傅珺雪。 这是温宛冰看第二眼引出的第二印象。 “温、宛、冰?”来人在她身侧站定,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伸出手说,“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瑞星的创意总监,黎盼,黎明的黎,盼望的盼,你可以称我为Li。” 瑞星的创意总监。 某位关系匪浅前任。 温宛冰瞥了眼黎盼伸过来的手,继续看向水池里认真上课的温星,淡声说:“黎总真是敬业,休息日也在拓展人脉。” 见温宛冰没有要握手的意思,黎盼垂下手说:“要不然人脉怎么能广呢,一直想见见温经理,和温经理聊聊呢。” 职位压制么? 温宛冰假装听不出来,一脸莫名:“总监不去认识甲方,与竞争对手聊什么?” “甲方我认识啊,我们很熟的。”黎盼拖腔带调,把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温宛冰被一个“熟”字烫到,垂在膝盖外的手蜷了蜷,语气还能维持的四平八稳:“哦。” 黎盼斜眼瞟她:“她是我的前女友。” 温宛冰顿了顿,还是一个字:“哦。” 当一方是个哑炮,战火就打不响。 黎盼加重了剂量:“你知道Fantacy这个项目为什么能给远辰么?” 温宛冰讶异:“结果出来了?” 黎盼一噎,很快又维持好骄傲的姿态说:“是啊,你还没有收到通知么?” “没有。”温宛冰温和地提醒,“休息日。” “休息日就对工作完全不闻不问啦。”黎盼哂笑,“看来温经理要想升上总监,还是有点任重道远啊。” “如果是以加班时长,或者以私下里把竞争对手气到什么程度为衡量标准的话,也不算很难。”温宛冰说。 黎盼“呵”声笑,不屑地说:“我可没有在气你,我在陈述事实。” “黎总当然不是在气我,毕竟结果已经出来了,气我没有意义。”温宛冰平淡地补充,“休息日的意思是,老板心情好去玩了不急着通知。如果我们比稿输了,现在就是工作日,要挨批的。” 黎盼后知后觉,是温宛冰在气她。 黎盼被气笑了,从共同好友那得知傅珺雪谈了新对象,也大概了解到温宛冰的基础资料,除了外在条件,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学历、工作职位都和她不在一个档次。在换衣间听见胡椒和傅珺雪打电话得知温宛冰在这,她就是想来看一看傅珺雪降级的选择,当然是怀了私心的。 结果是一拳拳都打在冷空气里,徒增一身冷气。 黎盼趾高气昂:“我告诉你,Fantacy这个项目之所以能给远辰,不过是因为傅珺雪放不下我,她就是这样,特别感情用事。” 直到这一刻,温宛冰才站起身,她比黎盼高一点,迎上目光时眼睫会半垂下来,有一种没正眼看人的既视感,她冷不丁地问:“你说你们很熟?” 黎盼挑眉:“是,很熟。” “那你怎么会这么不了解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呢?”温宛冰面色沉如水,语调平稳没有起伏透出几分认真严肃,“你和她的熟,停留在哪年?” 黎盼盯着她,舌尖抵着上颚,突然挤不出话。 无声的僵持被入口方向传来“噗嗤”的笑声打破。 两人同时顺着声音看过去,胡椒捂着嘴的比成拳挡在唇前清了清嗓子,然后指着黎盼说:“那位小姐,我们这里是星潜专用泳池,请勿随意进入哦!” 被胡椒打岔后,黎盼离开了星潜池,彼时温星的课程也结束了。温宛冰带温星换了衣服后,去水吧买了两块丝绒蛋糕。 胡椒一直跟在后面,点了两杯咖啡一杯热奶茶,时不时地瞟一眼温宛冰。 拿到丝绒蛋糕后,温宛冰牵着温星去到了角落的三人座,没一会,胡椒便端着饮品坐了过来,笑眯眯地将奶茶拿到温星面前,然后把咖啡推给温宛冰。 作为回报,温宛冰把其中一份蛋糕递给了胡椒说:“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我先跟你道歉,那个黎盼,是我引过去的。”胡椒解释说,“我在换衣间看到她,就假装和傅珺雪打电话,说‘君君你的小心肝今天带着星星来上星潜第四课程第一课了’,果然,她就找过去了。” 小心肝。 温宛冰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想说她和傅珺雪已经分手了,又想本就是胡椒胡诌,话锋一转问道:“为什么要引她过去找我。” “君君老说你是制冷机,动不动冻死人,我就是想利用你帮君君出出气,冻一冻那个谁。”胡椒用勺子对着咖啡里的柴犬奶花愤愤不平地一顿戳,戳完了她抬头对温宛冰竖起大拇指,“你真没让我失望,怼得漂亮!” 温宛冰拧眉:“如果我没怼回去,处处被压一头,那就不是给傅珺雪出气,是受气。” 是她受气,也是傅珺雪受气。 胡椒敛了笑,收回手,瘪了瘪嘴:“是我莽撞了。” 温宛冰看着桌面上溅出来的奶泡和咖啡,手没忍住,拽了一张纸巾过去,嘴也没忍住,又问:“她以前对傅珺雪很不好么?” “那何止是不好,是过分!”胡椒面露憎恶地纠正,喝一口咖啡,缓了缓情绪,放下咖啡杯后,她纠结,“从哪里开始说好呢。” 温宛冰搅散奶花的手停住,说:“从最开始说吧。” 47 “她们俩是在北城大学新生群认识的。”胡椒话题很跳跃地说, “你别看君君现在这么洒脱自信,但那时候可自卑了,缺爱又没安全感。” 温宛冰眸光中流过讶异, 微微感到意外。 胡椒捕捉到她的眼神, 解释说: “她小时候, 爸妈工作忙, 就把她给她外婆带,没两年, 她外婆脑梗去世,她就又去了她奶奶家。后来呢,她妈怀了她妹,生下来又是没时间带, 奶奶也带不过来两个娃呀,她爸妈就琢磨她年纪大些, 把她一个人留家里放心些,才接到身边,可能是怕她无聊吧, 给她报了很多兴趣班。绘画、舞蹈、游泳、书法、唱歌。” 胡椒说一个竖起一根手指头, 五指都张开,才又自然地垂下。 “只要她不讨厌就全给她安排上。我妈以前就总要夸她什么都会, 我可烦她了。不过后来我俩做了好朋友, 她跟我说她其实也不想学那么多,只是学好那些,爸爸妈妈会一起表扬她, 只有那个时候,他们才会满眼都是她。” 类似的经历,很容易引起共情。温宛冰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大概她们最大的区别是,傅珺雪的父母有企图用物质弥补傅珺雪。 但物质是不可能填补得了精神上的空缺的。 “再后来,孟栩然,就是她妹妹出了点事,对她奶奶和她特别抵触。”胡椒说,“为了照顾孟栩然的情绪,她就开始住校了。” 温宛冰问:“出了什么事?” 胡椒摇头:“不知道,这些都是吃饭的时候,我妈跟我爸八卦,我听来的。” 二十多年前,还没拆迁那会儿邻里邻居之间比现在要热络得多,茶余饭后的八卦自然也多。 胡椒第一次在饭桌上听父母聊起隔壁那户人家时,她对傅珺雪家的印象还只是童话故事里的小洋房,有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她只能隔着铁围栏看不能坐的秋千,还有一颗金桔树,结果子的时候金灿灿的,看着就想摘。 第一颗金桔是孟栩然给她的,小丫头生了一张特别柔和的脸,胡椒挺喜欢她的。 以至于孟栩然被送到奶奶那儿,被奶奶养成黢黑小皮球的傅珺雪出现时,胡椒对傅珺雪便带了偏见,觉得是乡下野孩子占据了洋娃娃的位置,再加上傅珺雪是她妈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胡椒对傅珺雪的讨厌值与日俱增。 直到她又忍不住馋傅家的梨子。 胖乎乎的傅珺雪矫健地爬上树给她摘了一篮筐,比给了她一颗小金桔的孟栩然可牛多了!胡椒捧着一筐梨子笑成小傻子,她隔着铁栅栏对立面的傅珺雪说:“我宣布,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其实这话时胡椒的口头禅,那条巷子里每家小孩都被她盖过这样的章,她“最好的朋友”们手牵手可以围绕傅珺雪家一圈。 可是铁栅栏里的小胖妞信了,她笑得很开心,重重地点头,重重地重复:“我们是最好的好朋友。”。 小胖妞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还是很漂亮的。 在那之后,胡椒经常能收到这位好朋友的礼物。小时候她不懂,只知道收礼物很开心。长大以后才知道,受到父母的影响,在傅珺雪的观念里,物质可以维系住感情,所以她总是会送很多很多东西给朋友们。 可是她收到的回馈很少很少。 小孩子时期,一点事触动一下,什么不喜欢讨厌的情绪都会随之消散。胡椒不再讨厌傅珺雪,但偶尔还是会嫉妒。毕竟还有奉行“踩一捧一以激励自家小孩”教育理念的父母。 所以她嘴上说着最好的朋友,在心里把傅珺雪的排位安置在孟栩然的后面。 而在孟栩然被接回家的那晚,胡椒听自己家老妈和老爸说:“今天孟瑶哭的哟,唉,你说当妈的容易么,大女儿就没几天在身边的。刚断奶就交给她妈带,后面又给她婆婆带,好不容易接到身边了,公司上市忙得要死,又没什么时间陪着,现在有时间了,小女儿和婆婆又出事。君君这孩子也是可怜。” 胡椒心里那点嫉妒就烟消云散了,她窝在床上,想象着自己过着傅珺雪的生活。 那感觉可真不好,就像是一个浮萍,在池子里飘过来飘过去,始终没有一处可以安稳歇脚的地方。 胡椒哭了一晚上,第二天顶了两个核桃眼去送傅珺雪。 突然发现当初黢黑的小胖妞白回来了,瘦了一些,也挺好看的。傅珺雪一直在等她,见到她,扑过来就是一个拥抱,胡椒被她的重力加速度带着往后退了两步。 听见傅珺雪很轻地哽咽:“我以为,嘘嘘回来,你就不会理我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对么?”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晒得胡椒哭肿的眼睛有些疼,她心里涌起无限愧疚,愧疚于她随口一句,傅珺雪却是无比认真。 愧疚于,傅珺雪其实什么都知道。 胡椒收回被带入旧时光的思绪,她握着咖啡匙,把依稀还能看出狗样的奶花搅得面无全非:“所以呢,她特别好骗,恰好呢,黎盼特别会骗。遇上黎盼,就是傅珺雪生命里的一个劫难。” “君君进群的时候,问了几个问题,没有人理她,都在和黎盼聊。然后她就退群了,前脚退,黎盼后脚就加了她。”胡椒说,“然后她俩就聊上了,聊着聊着就暧昧了起来。可以说是黎盼把君君聊弯了。” “不过那时候同性恋还不是很普及,君君就觉得自己对黎盼有了歪心思很不好,还自我检讨了一番呢。”胡椒冷笑,“结果开学见面,黎盼发现君君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就开始冷暴力不理她。君君还以为是她给黎盼造成了困扰。” “也没有戳破那层关系,黎盼连朋友都不想做么?”温宛冰不解。 “喔唷!她黎大小姐朋友可多了,她和君君聊天就是打发暑假时间呢,见面满意就继续,不满意就立马甩掉。”胡椒不忿地埋汰完,语气稍稍平和了一些,“其实君君学跳舞瘦了很多,那会儿特别美。但是高二要注重学业,就不跳了,可能是压力大吧,biu的一下又胖回去了。” “她骨架大,易胖,还不容易瘦下来。你看她现在九十斤出头,”胡椒双手比划葫芦的形状,“都能这么S。你就可以想象,她稍微胖点就有多夸张。” 温宛冰想到了网络上流传的合照,肉呼呼的傅珺雪,虽然没有露脸,也不会如现在这样美艳,但也不会丑。 “网上流传的那张合照是和黎盼一起拍的么?”温宛冰问。 “是。”胡椒怫然不悦,“就是从她那儿传出来的。” 温宛冰问:“后来为什么又在一起了。” “黎盼的爸爸贪污受贿,她们家就没落了。由苦转甜容易,从甜到苦就难了。”胡椒说,“她和君君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君君很舍得为她花钱。你能想象么,这人每次都列长长一条清单,写满了想要的东西。说到这个就来气,傅珺雪居然真就给她全买了,好好一个人,长了个恋爱脑说是。” 温宛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心想,对她明明就很清醒。 “后来呢?”温宛冰问。 “后来君君出国留学。她们开始异国恋。那会儿傅伯伯的生意有点受创,君君在国外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中餐很快,又要填饱肚子又要便宜,就总吃快餐。体重蹭蹭地涨,当然,她能给黎盼花的钱也在咻咻咻地降。”胡椒长长地叹了口气,“黎盼的冷暴力频率就越来越高了。” “她一直在给君君灌输‘你长得胖,性格也不怎么样,除了我不会再有人对你更好’的思想。但其实她对君君一点都不好。”胡椒列举说,“君君不为她花钱,她就说君君不够爱她。埋怨君君在她感冒发烧大姨妈难受的时候,永远不能在她身边照顾她。君君担心她,给她打语音通话,她又说君君太黏人,她们应该给彼此呼吸的空间。君君觉得她有点冷淡,她又说她一直这样,是君君小题大做。” 类似的话术她听过,在温如水那段很失败的婚姻后期,唐明大约是察觉到了两人婚姻关系岌岌可危,便开始通过纯粹的打压和“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的方式,让温如水担忧温星的未来,无法果断地割舍掉婚姻。 最初,温宛冰听着这种话是生气,到后来,甚至觉得好笑。 这类人从不会去想,贬低另一半的话隐射的都是真实的自己。他们就像是一株插在花瓶的香氛干花,无论表面多么的光鲜亮丽如同真花,根茎早已经被水泡发,而他们自以为自己所散发的芬芳,不过是人工香精混合潮湿糜烂的腐臭。 温宛冰怏怏地说:“那么她有在傅珺雪感冒发烧、经期难受的时候陪在身边么?” “陪个毛线!她陪男人呢!”胡椒嗤之以鼻,“她找了个兼职,然后认识了个大老板,给大老板当小三呢。陪大老板的时候骗君君说,她生病了。君君就买了机票赶回去,在学校门口等了一夜,等来了一辆车,等来黎盼和别人在车里吻别。” “君君问她是不是出轨了,你猜怎么着,她好口才啊,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君君身上,说就因为君君让她感受不到爱,说别人对她多好多好。她还污蔑君君在国外和别人也不清不楚,说她们俩分手全是君君一手促成的。”胡椒喝完剩下的咖啡,把杯子往桌上一置,恨铁不成钢地说,“傅珺雪那个傻子,还真就被她那套贱理论洗脑了,每天都半死不活的。” “后来不知道是神人点拨还是自己开窍,总算是走出来了,才有了现在的傅珺雪。” 胡椒打开了话匣子就有点停不下来,她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故事,拼凑出傅珺雪不为人知的缩影,明晃晃地摊开在温宛冰的面前。 而温宛冰从这里面,窥见了另一角。 她突然明白过来,傅珺雪和她开启一段限时恋情,不止是因为合眼缘和空窗期太久。 也是在治愈上一段恋情留下的腐烂创口。 她教她良性的恋爱关系该是什么样的,也是在教自己。 也明白了,傅珺雪明明想要延续恋情,还是离开得那么决绝,是因为每一次试探下她的无言以对。 受够了冷暴力的人,需要的热切的回应和肯定的回复。 沉默,是一双将对方推开的无形之手。 用来吃丝绒蛋糕的小叉子被温星放在桌上,她没有对力的概念,几乎是用劲地剁在桌上,叉子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温宛冰回过神,看向温星面前的盘子,小蛋糕吃完了,杯子里的奶茶也被喝完了。 吃饱喝足的温星低着头摸小肚子:“饱饱,走,吃晚饭。” 胡椒止住了话头,被温星憨态可掬的模样逗乐,笑了好一会儿叮嘱温宛冰:“我今天跟你说的,你可别告诉君君啊,她会掐死我的。” 温宛冰点了点头:“今天你跟我说的,也别在对别人说了。” 没有人愿意由好朋友把自己曾经的伤口在旁人面前扒开,哪怕是好意。 等着温星从椅子上滑下来,温宛冰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开,听胡椒嘟哝:“因为是你我才说的,别人我可不说。” 温宛冰:“你就不怕我和别人也一样么?” “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傅珺雪。对了,我听说,那位大老板去年怀孕了要回归家庭就和黎盼断了,黎盼现在回来,肯定是看君君又美又有钱,想和君君旧情复燃呢。”胡椒停顿了一下,试探道,“不过旧情复燃,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对吧?” 温宛冰抿着的唇动了动,没说话。 在solo的停车场,温宛冰意外地看见了傅珺雪。 远处的天边红霞绵延,像被碾开的油画棒晕染了半边天,近处的枝丫冒着绿芽,缀了半开的花骨朵在暮色晚风里轻轻的颤悠。 傅珺雪倚着车,单手抱着鱼尾,另一只手快速地按着手机。信息发送出去,她垂下手,抬起眸,遥遥地看过来。 温宛冰想起了去年的盛夏,每一个傍晚,都会看到这样的傅珺雪,立于景色之间,等着她下班。 那时候,她总在想,傅珺雪那么好,值得遇到更好的人。 而现在,她开始怕,傅珺雪那么好,再遇到比她还差的人。 温宛冰步子顿了顿,又恢复如常,走近时,傅珺雪弯下腰,笑着对温星打招呼:“星星,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温星看看她手里绚烂多姿的鱼尾,又看看她,最后移开眼,奶声奶气地说:“君君。” 温星没有想念的情绪,也不会理解什么是想念,甚至不会主动记得谁,但她一直记得傅珺雪这张脸对应着“君君”的称呼。 这意味着,有人让她一直记着。 傅珺雪唇角笑意加深,挺直身,看向那人:“pitch提案做得很不错。” 温宛冰呆愣了两秒:“你那天不是……” “我在啊,我在市场总监的手机里。”傅珺雪眉梢上挑,“接下来有一段时间都要和我日日相见了呢,温小姐期待这次的广告拍摄么?” 温宛冰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平静无波地说:“我不期待广告的拍摄。” 春风拂过树梢上半开的桃花,裹卷着微不可闻的花香,撩起傅珺雪披散的长发。 耳饰的雪花被拨得轻摇慢晃。 她低头拨开细发勾到耳后,掩饰失落,却在晃动的风声中隐隐约约听见温宛冰平和的声音,模糊低轻,就像是一个错觉。 “我期待的是前者。” 我期待的是,日日和你相见。 - 休息日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比稿结果出来后,远辰和Fantcy很快就走完了合同流程。傅珺雪要求让温宛冰一起入镜拍摄广告在远辰被讨论了两天。 第一天,Linda以及一众长得可以的女人们围在一起,照着镜子摸着脸蛋感叹:“傅大金主怎么就没看上我呢,我从小就有一个演员梦呀,虽然不是演戏,万一广告火了,我不就可以逐梦演艺圈!”。 第二天,创意组通过brief确认了傅珺雪的具体要求,因为傅珺雪有意将“原”系列60%销售额投入到solo的星潜项目,帮助更多困难的自闭症家庭可以有机会接触到潜水治疗,所以此次的广告拍摄她希望地点可以定在solo的布景。 于是,再听到女人们的感慨和幻想时,dy把她们拉回了现实:“首先你们得有舞蹈基础,其次,你们得忍受泡在水里跳舞。姑娘们,你们知道在泡在水里跳舞意味着什么么?” 她边说边牵起Linda新做了美甲的手说:“这精致的鸡爪都能给你泡椒凤爪咯。” 那之后温宛冰每天到公司都能收到同情的目光,偶尔还能听到Linda无奈的悲悯:“打工人啊,就是逃开被资本家剥削的命运。” 有关拍摄的具体事项敲定后,温·打工人·宛冰与傅·资本家·珺雪的命运齿轮也如期转动了起来。 拍摄团队先去确认了拍摄地点,本以为布景也需要时间,结果去到solo的布景池一看,水底的假山砂石,坑洼的月亮,漂浮的星星,就和想要的效果差不多。 负责这次摄影拍摄的摄影师应婕说:“太酷了,节省了很多准备时间。” 带路的胡椒说:“何止省事啊,还给你们省事了呢。这景要是不布置好,里面这些道具就得你们准备是不是。” 应婕对着胡椒竖起大拇指:“是,你这布置得太好了!” “那不能夸我,你得夸她。”胡椒眸光往傅珺雪的方向瞥了瞥,“这人三个月前使唤我们按照她想法布置的。” 温宛冰眸光一动,转向傅珺雪,恰好傅珺雪也在看她。 视线相触,傅珺雪挪了两步到她身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问:“温小姐看我干嘛?” 温宛冰收回眼,不看她看水池去了,说:“傅总三个月前定下了地点和布景,所以是三个月前就确定好什么人来拍了么?” 这话问得微妙,“什么人来拍”可以指拍摄的团队,也可以指被拍的人。 “是啊~”傅珺雪一直看着她,在温宛冰忍不住把目光重新放在她身上时,嘴角勾出满意的弧度,瞳底漾起狡黠,“我不止想好了,我还根据可能的情况定下了PnA、PnB、PnC呢。现在被启用的是PnC,温小姐想不想知道A和B分别是什么?” 温宛冰没说话。 应婕招呼其他摄影师去换湿衣试试设备在水下拍摄的效果,走之前走过来询问:“傅总和温经理要不也热热身,等会儿下水试一下?” 话题被打断,更听不到答案了。傅珺雪心不在焉地应:“要的。” 等人走了,两人去到角落热身,傅珺雪调侃道:“温经理得好好热身,压压腿,下下腰,可别像上次那么僵硬了。” 温宛冰:“……” 上次一方面是因为太久不跳了,另一方面,是在那首探戈舞曲里傅珺雪搂了她的腰。 主要还是另一方面,她记得,也就那一瞬比较僵硬。 其实这段时间温宛冰每天都有在练习,对于舞蹈她虽然喜欢,但总是断断续续,总在捡起又放下,最后一次放下,以为不会再捡起来了,又被抓着手腕握住了遗失的喜欢。 温宛冰压着腿,傅珺雪和她面对面,两人动作一致,她们中间的空隙就像是一面无形的镜子。 这样的距离比刚刚交头接耳时远,可能是因为面对面,感觉上很近。 温宛冰看着傅珺雪问:“我说想,你就会告知么?” 傅珺雪愣住,动作慢了半拍,不知道是因为这次她没叫傅总,还是因为没反应过来被打断的话题又被提起。 温宛冰补充:“A和B,分别是什么?” 没想到温宛冰会追问,傅珺雪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含着笑意说:“A是和别的广告公司合作,请专业舞者下水拍。B是和远辰合作,你不同意,请专业舞者。” 最后我才敢设想,你会答应,我们会一起。 - 水下试过拍摄效果没问题后,项目小组将水下的布景根据创意点做了调整。这期间,温宛冰跟着傅珺雪每天花费三四个小时训练,除了练舞,还要让耳压、身体以及眼睛在水下适应稳定。 一周后,正式拍摄被提上了日程。 视频时长1分多钟,需要多段水下舞蹈,她们编排的动作在有舞蹈基础的前提下并不算难,在陆地上练到很熟,下了水就不一样了。 没有可以参考动作是否到位的镜子,听不到音乐节拍,要控制面部表情还要控制屏息,3s的动作在水下需要10s完成。 上上下下拍摄几十次才能拍出一小段满意的视频,手泡的发白,眼睛都快要充血。 中途休息,应婕看了设备里拍废的片段,有些遗憾,转念一想说:“虽然拍了这么多不能用,但能当花絮啊!你看看这个,温经理八爪鱼时分可遇不可求。” 因为欣赏应婕能够在男性享有性别红利的岗位脱颖而出,拥有一手拍摄好技术,胡椒这几天和应婕火速建立了友谊。这会儿,就凑在她身边一起看视频,跟着点头:“傅珺雪鼓成河豚的亚子也是百年难得一遇!” 两人蹲在一起看,商量哪一段可以当做花絮,胡椒忽然注意到了其中一段:“哎哎哎,往回退往回退。” 退到胡椒想要的位置,两个人盯着屏幕,眼睛瞪得像铜铃,助理问:“这什么时候拍的啊?” 应婕拍了拍头轻“啊”了一声,她看着播放的视频,喃喃道:“就是刚刚上岸之前……” 在结束今天的拍摄时,温宛冰裙子后面拖得尾纱被假山勾住了,裙子是找大牌租借的,生拉硬扯会拽断裙摆,温宛冰便又折返潜到水底整理尾纱。 换作平时,这事对她来说会很容易。但多次下水重复舞蹈动作消耗太多体力。再往上游的时候温宛冰明显力不从心。应婕想去帮一把,奈何手上的设备太重。 镜头一阵乱晃,水流咕咚咕咚地翻涌在屏幕里,掀起焦急的心绪。 过了五六秒,终于不再剧烈摇晃了,慢慢地转动,屏幕正中间,红白色的柔幔薄纱在水流中轻软地裹卷纠缠,又缓慢地漾开、下沉。 薄纱后面,她们在涌动的水流中交换呼吸。 这一段时长很短,毕竟就只是单纯地渡一口气而已。唯美的色彩碰撞,光与影的交错,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应婕遗憾:“啊啊啊太可惜了,这特么的不能用到正片里啊。” 胡椒则关心:“嗳你说,是谁先亲的谁啊?” “嗯?”应婕被胡椒新奇的角度惊到了,瞪着眼睛看看胡椒,“真是个好问题,但可能只有她俩知道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刷刷地扭头在场子里找两位主角的身影。 而此时此刻,两位主角正在换衣间的梳理台前吹头发,吹到半干,温宛冰关了吹风机。 傅珺雪跟着也关了吹风机,对着镜子拨弄整理着头发,眸光落在镜子里的温宛冰身上:“知不知道刚刚你在水里那样很危险?” 温宛冰解释:“没想那么多。” “勾着我也没想那么多?”傅珺雪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如愿以偿看到红霞缓慢地爬上温宛冰的脸颊。 “下意识的行为。”温宛冰想到了水下的一幕,感觉到脸有点热,转过身低低地说,“谢谢。” “谢我什么?”傅珺雪跟着她往储物柜走。 “明知故问。”温宛冰脸越来越烫,走得也越来越快。 “我哪里知道你要谢什么。是谢我发现你没上岸呢去找你呢。”傅珺雪看着她停下开储物柜,倚着旁边的柜子,拖腔带调,“还是谢,我给你渡气啊~” 温宛冰拧转钥匙,一把拉开柜门。 被阻隔了视线的傅珺雪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人之间的柜门,莞尔一笑,从柜门后面偏过头去看温宛冰,就看到温宛冰微微歪着头,双手从耳垂上移开,小小的冰块便晃在傅珺雪的眼底。 傅珺雪眸光漾了漾:“喂,温宛冰。” 余下的话没能说出来,温宛冰从储物柜里拿出了一个保温杯怼到了她面前:“都谢。” 傅珺雪眼睫垂下,看着保温杯,眉梢微微上挑,伸手接过说:“这什么?把你自己的水让给我当谢礼么?” 她拧开杯盖,热气袅袅腾升,氤氲在眼底。 生姜的辛味裹着一丝红糖的甜,浸透在空气里,悠悠地萦绕在鼻间。 姜茶。 以前每次潜水温宛冰都会给她准备一杯。 现在倒好,是把自己那份让给她。 傅珺雪举起保温杯送到嘴边,抬起下颌喝姜茶时,抬起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看见温宛冰从储物柜里拿出背包,然后从包侧面抽出另一个保温杯。 有一瞬,傅珺雪甚至感觉什么都没变。 时间仿佛还停留在去年的夏天。 姜茶入了口。 身体里的某一处,在回温。 48 那杯姜茶之后, 温宛冰和傅珺雪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其中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对彼此的称呼,生分中略带了点阴阳怪气的“温小姐”和“傅总”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周五下午, 视频拍摄结束, 傅珺雪说要请项目组去水吧喝咖啡, 换完衣服去水吧集合, 恰巧碰见了潜水课程结束带温星来水吧吃小蛋糕的何秀英。 有段时间没见到傅珺雪了,一碰面, 何秀英直接忽视了温宛冰,很热情地对着傅珺雪招呼:“小傅!” 傅珺雪让胡椒帮忙统计点单,挂上和煦的笑,走到何秀英面前礼貌地打招呼:“阿姨~” “哎呀好久不见了, 忙什么呢,也不来搜咯给星星上课, 也不来和阿姨家吃饭,和我们一起看电影了。”何秀英故意板着脸不悦地数落道。 傅珺雪思路转得很快,一听就知道温宛冰为了让何秀英担心, 没有说她们俩之前已经断了。她看了眼收银台的方向, 温宛冰虽然人没过来,但是视线一直落在这里。 目光对上了两三秒, 傅珺雪收回眼, 柔声解释:“对不起啊阿姨,之前是休假在solo兼职,假期结束工作就特别忙。” “哎哟, 我说怎么都瘦了呢,做的什么工作呀。”何秀英往人群里温宛冰的方向瞥了瞥,埋汰道, “我之前问那丫头,也不说。” “设计,设计珠宝首饰的。”傅珺雪笑眯眯地哄何秀英,“我回头给您也设计一个首饰好不好?您想要项链,还是手镯?” 何秀英听着开心又不好意思,笑着摇头:“好意我心领了,我戴不来那个,以前嫁妆里有个翡翠镯子,玉种的!特别好!戴不来。就想着啊以后给丫头做嫁妆,” 傅珺雪笑意微不可察地淡了淡。 何秀英忽然拉过她的手,傅珺雪愣了一下,回过神,听何秀英邀请说:“明天来吃饭呀。” 傅珺雪有些迟疑。 何秀英看出她的犹豫,扫了一眼温星,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明天是星星的生日。” “那肯定得去的。”傅珺雪欣然同意。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温星吃完了迷你小蛋糕,何秀英便带着温星离开了,经过水吧时,温宛冰叫住她问:“你们聊了什么?” “明天不是星星生日么,让小傅来吃饭。”何秀英顺口叮嘱了温宛冰一句,“今天晚上早点回来,明天可别又在床上过了。” 闻言,傅珺雪眼底的兴味渐浓,就差把调侃的语气词贴在脑门上给她看了。 温宛冰扭头不看这人,然后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拿出来看了看。 这人给她发了微信。 [雪花]:【我怎么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很认真地口出金句,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床上的呢?】 温宛冰默默收起手机,假装没收到,又想着沉默不好,把手机拿出来回了一句:【记性真好。】 刚发送出去,就听到应婕大声喊了一句:“百香果柠檬茶!三分糖,去冰!是谁的?” 胡椒像个交警手指向温宛冰,胳膊一折又划向傅珺雪说:“是你们温经理给傅总点的哦。” 温宛冰垂下头掩饰可能会染上脸颊的绯色,却看到屏幕上聊天框里多了一句。 [雪花]:【彼此彼此】 - 周六,傅珺雪如约而至,因为太突然来不及专门为温星设计礼物,便在孟栩然那儿搜刮了一件她的毕业设计作品迷你版——贝壳服。 壳是用流光溢彩的布料塞了鱼骨和棉花,能展开也能合拢,贝的部分是像灯笼一样的设计,也是衣服的主体。 何秀英想笑又怕温星不高兴,忍着笑,小声评价:“星星穿这个不像贝壳,像个蚕宝宝。” 蚕宝宝小寿星特别喜欢这件衣服,不知道是喜欢可以把自己藏起来的壳,还是喜欢圆鼓鼓的贝珠。 有了这件衣服,温星很大方的把往年最爱和纸王冠给了雪球。 于是何秀英举着手机给王冠猫和蚕宝宝拍了很多照片,边拍边说:“小傅有空常来啊,还是人多热闹。” 端菜上桌的温宛冰脚步顿了顿,下意识朝她们看了眼。傅珺雪坐在沙发上,胳膊撑在膝盖托着脸,目光柔和地看着一老一小闹腾。 饭菜香融在空气里,好像真的让平时冷清的屋子带了温度。 傅珺雪勾唇,客套而又委婉:“那就太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不麻烦不麻烦。”何秀英脱口而出。 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恐怕就何秀英一无所觉不断邀请,而傅珺雪碍于她们现在的关系不好直接拒绝也不好欣然答应,万一答应了何秀英当了真,更尴尬。 温宛冰打断两人的对话,招呼道:“过来吃饭吧。” 太久没见到傅珺雪了,吃饭期间何秀英时不时地夹菜给傅珺雪,没等傅珺雪偏头投过来求助的眼神,在何秀英夹到比较肥腻的肉递过来时,温宛冰主动端着自己的碗截了胡。 其实来之前,傅珺雪已经做好无论何秀英夹什么菜到她碗里都囫囵吃掉的准备,温宛冰的举动她不是没有抱有期望,但期望不大,以至于真实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意外地愣了愣。 眼底里的柔光像被温宛冰伸过的手撩了一下,轻轻地晃开。 两次之后,何秀英作势用筷子打温宛冰的手,嗔道:“你怎么老和小傅抢菜呢。” “再不抢,美人鱼又要被你投喂成小区里的猪鲤了。”温宛冰说,“别给她夹了,她吃不下又怕驳你面子还得硬塞,下次你再叫她来吃饭,她都要怕了。” 下次,真是微妙又美好的词语。 傅珺雪弯翘的长睫颤了颤,缓慢抬起,疑惑地问:“猪鲤是什么?” 怎么听着比儒艮还过分呢? 温宛冰刚塞了一块肉,咀嚼的嘴停住,眨巴了两下眼。 一旁的温星答疑解惑给出了关键词:“猪猪,锦鲤。” 何秀英跟着补充完整:“就是小区池里的锦鲤,今年弄进去的,小孩大人天天围在池边喂,里面有一条花色的都胖成猪了,小孩子们就叫它猪鲤猪鲤。” 这会儿温宛冰吃完了,眸光扫到眼尾悠悠地看了傅珺雪一眼。 傅珺雪呆愣不过三四秒,唇边绽开笑,戏谑道:“比儒艮好点。” 时间的指针仿佛被拨回到了傅珺雪第一次来的时候,有些一样,有些不一样。 一样的是,那会儿两人也不过是刚确认一段限时恋爱里的情侣关系,不熟。现在是重逢没多久,也不熟。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充盈的微妙里,乃至最微小的细节,都敛藏着在分离中发酵过的暧昧。 晚饭后小坐了一会儿,温宛冰送傅珺雪下楼。 进到电梯,温宛冰按了楼层,听见身侧隔着一步距离的傅珺雪第二次问她:“那个备忘录,你是不是真的删掉了?” 这次,温宛冰给了她明确的回答:“是,我删掉了。” 电梯一层一层地往下降,傅珺雪的心脏也咯噔一下,踩空了似的直直往下沉,半晌她从失望的情绪里拔出来,凉凉地说:“真难为你居然还没忘记我不喜欢吃的菜。” 半是嘲弄半是调侃,总结来说就是阴阳怪气。 很少听傅珺雪用这种语气说话,温宛冰愣了愣,电梯在停在一口开了门,她才滚了滚喉咙说:“有些东西,是没办法删掉的。” 是被一个字一个字描摹加深、沁入在肌肉骨骼的记忆。 春季的夜晚还是略略带了点凉气,傅珺雪的声音融夜色里,听不太出来情绪:“没办法删掉,所以你是想要彻底删除的么?” 回答很清晰,但就是卡在喉咙里难以启齿,温宛冰滚了滚喉咙,等傅珺雪走到车边才从齿缝之间挤出来:“不是。” “既然不是,既然忘不了。”傅珺雪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她的眼睛,“那你应该记得清楚,我的生日在哪一天,应该也清楚地记着,你说过会陪我过生日,哪怕那个时候我们的合约已经过期很久了,应该不会忘记,如果失约了,你会欠我什么吧?” 温宛冰垂放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她掠起一侧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抬起胳膊伸到傅珺雪的面前说:“你咬。” “28口。”傅珺雪提醒。 温宛冰岿然不动:“我知道。” 傅珺雪盯着她眼睛的目光,在羽睫轻颤之间落在她的小臂上。 停车位这一片没有路灯,夜色浓郁,薄淡的月色勾勒出温宛冰纤瘦的手臂轮廓。傅珺雪恍然发现,温宛冰瘦了很多。 傅珺雪深深地吸了口气,从鼻腔发出气音轻笑:“这是你欠我的。” 温宛冰手收握起来,做好了被她咬的准备。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傅珺雪甚至都没有抓住她的手腕,她的小臂就那样悬着。 晚风凉凉地从两人之间穿过,吹散开话语里的埋怨与失望,也吹散了晚饭期间残留的一点温馨。 傅珺雪没有咬,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温宛冰抬在半空中的手像是在慢镜头下垂放到原位,静静地看着车从她面前开过,驶离她的视野范围。 心里却被傅珺雪搅得一团乱。 拥有深刻记忆的不止是她。 傅珺雪清楚地知道如何让她更难以忘怀。 风缭绕在小臂周围,汗毛都竖立了起来,温宛冰捋下衣袖,把冷冰冰的手揣进口袋里,梦游似的往回走。 到家时,何秀英正在拖地,迟疑地问:“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口袋里凉到快没有知觉的手蜷缩起来,温宛冰面上不露分毫:“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何秀英从她的问句里自行品出了诧异,顿时觉得是自己太敏感想多了,放下心来,解释说:“看小傅这么长时间没来,以为你们闹矛盾了呢。” “她忙,我也忙。”温宛冰回得模棱两可,还是有点心虚,走到客厅拿了杯子准备倒一杯水压压惊。 “都忙,现在的小年轻啊,比我们那时候苦,我看小傅也是瘦了一大圈,还想这次多点好吃的给她补一补呢,你这丫头倒好,还抢菜。”何秀英嗤声埋汰完,回想餐桌上的情形,更加确定之前觉得两娃娃闹矛盾是自己想多了,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语重心长地补充,“难得有处得来的朋友,要珍惜呀。” 温宛冰正举着杯子准备喝水,杯口已经怼到唇间了,听见何秀英这段话,她手停住。 垂下眼,杯子里的水在微微地晃漾。 何秀英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她与李阿姨之间快要破裂的友情:“……我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她就非觉得我是那个意思,哎你说,我那话有歧义没?” 温宛冰也没细听,这会儿才挤出了一声“嗯”。 何秀英把拖把往地上一剁,直起身,不满道:“你‘嗯’什么?” 温宛冰放下杯子,三分纳闷七分认真:“要珍惜。” 何秀英:“……” - 说是说珍惜,但温宛冰心里根本没有底,也没有所谓“珍惜”的具体概念。她和傅珺雪现在的关系就像是南泉市的春季。 绵延的阴雨天总是笼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偶尔拨开迷雾出现的晴天也十分短暂。 而这里面的暧昧、情愫就像是潮湿的空气、阳光下漂浮的尘埃,触碰得出来,看得出来,唯独抓不住。 温宛冰以为那晚的不欢而散后,傅珺雪和她之间那团朦胧模糊的雾气会变得更加浓厚。而实际上,之后的发展都与温宛冰想象中并不一样。 在第二天中午点饭时,项目小组里的实习生统计好了所有成员要吃的套餐,向温宛冰确认:“要问傅总么?” 温宛冰点头:“问吧。” 实习生捧着手机可怜巴巴看着温宛冰求助道:“老大,我不敢……她们都说傅总今天心情不好。” 温宛冰觉得自己可能是导致傅珺雪心情不好的罪魁祸首,又看实习生一副要哭的表情,想了想说:“我去问吧。” 实习生连忙双手合十:“谢谢老大!” 为了避免面对面的尴尬,温宛冰把要点的几个套餐图片通过微信发给了傅珺雪,后者回得很快。 [雪花]:【?】 icey:【午饭,选套餐。】 [雪花]:【你不知道我口味?】 温宛冰又看了一遍套餐的图片,感觉里面既没有傅珺雪不喜欢的,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她正琢磨着怎么回不至于火上浇油,傅珺雪可能是也发现了这个点,发来了其中三分套餐的照片说:【这三份里面的菜我都可以】 温宛冰挑了一份,去下单,再切回到微信,傅珺雪又冷不丁地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雪花]:【你记不记得,自己还说过一句话?】 icey:【?】 对面却没了回复,被叼着胃口的温宛冰盯着手机屏幕等着,突然发觉一头一尾两个问号遥相呼应,中间的对话衬出拉扯感。 断在这里真是微妙得抓心挠肺。 温宛冰关上衣柜门,磨磨蹭蹭地从换衣间出去,快到门口时,消息框里终于弹出了答案。 [雪花]:【你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雪花]:【删掉了就重新记】 余光瞥见到门口有人影像是要进换衣间,温宛冰脚步放慢,等着给人侧身让位,顺便建了备忘录记录了傅珺雪选中的菜,记完她发了截图过去,才发觉门口那团影子一直没有进来。 抬眸看过去,傅珺雪侧倚着门,在她视线投过来时,站直身,伸手递过来一罐圆圆的糖盒,里面躺着五颜六色的糖。 递过糖的傅珺雪,挂着笑地嗔怪,妩媚惑人: “太乖的小孩没有糖吃,所以你就非点人点拨是么?” 温宛冰拈了一块粉色的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嗯”声。 糖粉融化,蜜桃的甜味沁出,从口腔蔓延到心坎上。 49 周五下午拍摄水下舞蹈最后一段, 到了solo温宛冰照常去换衣间换上裙子。从换衣间出来,在梳妆室意外地看见了黎盼。 确切地说,是黎盼和傅珺雪。 从温宛冰刚走近梳妆室时的角度看, 两人的姿势像是黎盼把傅珺雪圈在了墙与怀抱之间, 所以温宛冰第一眼并没有看到被黎盼挡住视角的傅珺雪。 等走近了些, 角度随之切换, 温宛冰才发现傅珺雪背靠着墙在和黎盼说话,她单手环胸, 微微歪着头,精致好看的脸上挂着她常有的笑,懒洋洋地勾着嘴角,弧度很浅, 没什么笑意在眼底。 这种笑虽然没有温度,可挂在傅珺雪的脸上, 尽态极妍,像在阳光下肆意舒展的娇花。 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两人在聊什么。 即便从傅珺雪的笑姿势能判断出来她对黎盼的抵触, 温宛冰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装作没见到这两人, 温宛冰径直穿过梳妆室,出到电梯间上楼去了布景池。 傅珺雪从注意到温宛冰后, 视线就没办法聚焦在黎盼脸上了。 “就算我们这次没有合作, 万一还有下次呢?傅总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吧?连好友申请都不通过。”黎盼也注意到经过的温宛冰,压低声音笑说,“亏得还有人说了解傅总, 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看样子她对傅总有些误会,我就说, 怎么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呢,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傅珺雪回过神,挑眉道:“谁说的?” 黎盼哼声:“忘了。” 傅珺雪余光瞥见温宛冰出去,站直身说:“那那人说得没错,您也是真的不了解我,我就是公私分明的人呢。所以我私人账号不加亲朋好友以及、恋人以外的人。” 她淡淡地看过来,睛若秋波。黎盼第一次认真看她,突然发现,傅珺雪的五官其实很精致,高挺的鼻梁,清晰的轮廓,就连趴在鼻尖的小痣都变得迷人起来。 “还请黎总再接再厉,等以后赢了比稿再说,到时候就可以加到我们Fantcy市场总监的联系方式,在公事上好好沟通的。” 傅珺雪侧了侧身,看黎盼仍旧撑着墙壁没有让开的意思,侧目瞟了她一眼,“黎总,这个聊天姿势油分超标了,令我感到不适,还望您下次注意分寸。” 也是黎盼第一次发现,傅珺雪是有脾气的。 黎盼与她无声对视,僵持了七八秒,才垂下手,磨着后槽牙,冷声说:“傅珺雪,你真是变化很大啊。” 傅珺雪没再多和她废话,快步走向电梯间。 上了楼找到温宛冰的身影,傅珺雪脚步反而慢了下来,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在梳妆室发生的事,怎么介绍黎盼的身份。 踌躇不定间,应婕扛着摄像机来确认今天的拍摄事项。 于是,傅·公私分明·珺雪被迫先投入到了工作中,把私事先放在了一边。? 视频拍摄比预计要早一天结束,过程辛苦,结束时免不掉一番彩虹屁鼓舞。应婕也不知道是谦虚还是真情实感夸赞,在被拍摄花絮的摄影师采访时,双臂摊开左手指着温宛冰,右手指着傅珺雪表示说:“之所以最后的拍摄可以如此顺滑,主要还是因为二位的配合更顺滑了。” 说到最后,为了充分展示“顺滑”,应婕肢体语言也十分到位,手臂并拢,双手合十紧密相贴。 被问到“顺滑”具体表现在哪些现象上,应婕又成了抽象派:“感觉!就是两人之间的感觉。她们真实的演艺出宝石与钻石的灵魂,就像是‘原’系列的每一件作品,她们相辅相成,相缠相绕,构造出整体作品的内在,原即真我,而真我就是复杂多面又完美契合的。” 很巧妙地升华到了广告主题。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温宛冰听着应婕的这段话,却像是被打翻了收敛贪嗔痴妄的罐子,五味杂陈。而这些四散飘逸的心绪钻进了内心最深的一处,勾着里面最拥有私欲的真我蠢蠢欲动。 里面可能也有梳妆室那段的刺激成分。 也可能是这段时间太忙,神经崩得太紧,突然放松裂开了缝隙,情绪便翻涌地灌了进去。 温宛冰决定回公司把今天比较重要的工作解决掉,然后早点回去休息。和应婕打过招呼后,温宛冰进了电梯,转过身按下楼层。 厚重的电梯门合到一半又被人从外面按了按键,向两侧打开,温宛冰从中间半人宽的缝隙往外看见了傅珺雪,门开后,傅珺雪进了电梯。 其余人还逗留在布景池潜水玩,电梯里只有她们俩。 短暂地安静后,傅珺雪开口问道:“你等会儿什么安排?” 温宛冰如实说:“回公司,继续上班。” 傅珺雪拢了拢浴巾,又无语又好笑,问道:“那么下班以后呢?” 温宛冰预估了一下时间:“加班。” 傅珺雪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你们老总?肯定特别喜欢你。” 温宛冰后知后觉:“傅总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傅珺雪瘪了瘪嘴,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想找人陪吃晚饭。” 话音刚落,电梯开了,也真是凑巧,又看见了黎盼,彼时黎盼刚结束潜水课程准备去储物柜那里拿衣服,走到一半不经意看了眼电梯,发现她俩,便停下了下来。 看起来就像是在等她们过去。 不,应该是在等傅珺雪过去。温宛冰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同时把脑子里的弦给搭错了,脱口而出:“傅总应该不缺人陪。” 她突然有点不是那么想立刻走过去,索性拐向电梯旁竖立的小型自助服务台。 服务台是组合式,右侧的篓子放潮湿的浴巾,左侧是柜子,柜台上有免洗洗手液和干湿纸巾、棉签之类的,下面柜子里放着干净的浴巾。 温宛冰从柜子里拿出浴巾,手停了一下,又拿了一件。 有段时间没听到“傅总”称呼了。傅珺雪愣了愣,看看温宛冰,再看看不远处的黎盼,冒出了一个猜测,她走到温宛冰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吃醋了么?” 温宛冰也意识到自己话有点酸不溜秋,但她不想承认,把浴巾给了傅珺雪,矢口否认:“没有。” “哦~”傅珺雪搂过浴巾,顺势凑得更近,吸了吸鼻子,“那怎么闻着好酸呢?” 说话间,温热的呼吸都扑撒在颈侧,交融下水拍摄时残留在脖颈上未干的水迹里,引起肌肤一阵颤栗。 温宛冰:“……” 温宛冰从柜台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傅珺雪。 傅珺雪:“?” 温宛冰说:“擤鼻子吧。” 好好的暧昧氛围被她递来时扬起的纸巾挥得一干二净。 傅珺雪睇了眼她纸巾,手背到身后没接,轻笑出声,嗔道:“制冷机,想说我鼻子堵了,嗅错味了是么?” 温宛冰收回手,心不在焉地把纸巾对折,她感觉自己心理是不舒服,但那种吃味的感觉还没达到吃醋的地步。 见她一直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傅珺雪解释说:“我和那人没可能的。” 温宛冰福至心灵,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没吃醋了,因为相信傅珺雪至少不会对黎盼回头。 因为知道黎盼根本不够格让她吃醋。 她看了看始终没有继续往前走,依旧停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她们的黎盼,平静地说:“不用特地和我解释。” 而她看着黎盼的眼神,说出的话,到傅珺雪眼里耳朵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怎么看,怎么听,都像是被醋溜过。 傅珺雪心揪起来,情绪揪成了麻花。有因为温宛冰吃醋产生的悸动,有温宛冰对她的解释无动于衷导致的意乱心慌和无力,也有感觉温宛冰阴阳她而涌上的愠恼。 郁怒的成分占据上风,傅珺雪牵了一下嘴角,气得连笑都扯不出来,一把抓过温宛冰的手。 温宛冰脚步一刹,还没反应过来,傅珺雪低下脸,张嘴就咬上去。 “嘶——” 猝不及防,温宛冰疼得倒抽一口气,眼睛不自觉地瞪大,眉头蹙起,不可思议且纳闷不解地盯着傅珺雪。 没有咬很重,但痛感也很难忽视。 咬完,傅珺雪丢开她的手:“温经理早点收拾了回去好好加班吧。” 说完,连她人都丢了,转头就拐进了换衣间。温宛冰看着她的背影转出视线,看着黎盼跟上去,再低头看看小臂上的牙印,轻蹙了蹙眉。 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哪里传来的疼了。 - 冲洗、换衣、吹头发,全程温宛冰都没见到傅珺雪,反倒是在哪里都能碰见黎盼。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梳妆台前面吹头发,头发到半干的程度,温宛冰不打算继续吹了,准备抹个淡妆就走。 旁边的风声也停了下来,黎盼将头发抓蓬松说:“你上次问我,我和君君熟到那一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我现在没有兴趣知道了。”温宛冰打断了她的话头。 黎盼语塞,随即耸了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行吧。” 她对着镜子化妆,视线时不时地瞟向温宛冰,之间她捋起袖子往脸上抹隔离乳,小臂上傅珺雪烙下的牙印隐约还能看见。 “被咬得疼么?”黎盼冷不防地问。 牙印那处被咬的触感仿佛又渗了出来,温宛冰手蜷了蜷,眼睫上抬迎上黎盼的目光,成功引起温宛冰的注意力,黎盼刚画好的眉往上一挑说:“都说如果一个人太爱另一个人,就会活成对方的样子,还真别说,我看现在的君君就有几分我从前的样子。” 温宛冰慢吞吞地旋上隔离霜的盖子,不上套:“都说,是都有谁说?” 黎盼上上下下打量她面部表情,从低垂的眉眼到抿着的唇,都捕捉不到情绪,黎盼收回眼,付之一哂。 “黎总监,介意我跟你聊个八卦么?”温宛冰问得礼貌,但没等黎盼回应,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有个朋友,和她的恋人是异国恋,她在异国他乡,围绕在身边的都是陌生人,陌生的语言。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在怀,甚至吃不到家乡的菜。每一个孤独的夜晚,每一次受伤、生病、情绪低落的时候,她的恋人做不到出现在她身边,也做不到在网络上随时出现,更没有给她言语或者是文字上的陪伴,甚至还在不断地打压她、质疑她。” 听到这里,黎盼唇阖动了一下,想要插话,但温宛冰并没有停下来听她说的意思。 “但即便如此,最初的她也没有心存怨念,她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感情,卑微到这这种恶性的恋爱关系里丢失了自己。你看,她真的很爱她。你猜,后来她们怎么样了?” 手中不断被转着的口红管“啪”地一下落在大理石台面上,温宛冰指尖抵着管身,眼睫轻抬,隔着镜子与黎盼对视。 “她们分手了,她变得越来越好,洒脱随性,活回了那个因为过早地遇见一个不合适的人而丢失的自己。”温宛冰拿起口红,细细涂抹,轻抿了一下唇说,边把口红旋回去边说,“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着复杂但是绝对属于自己的灵魂。所以黎总监,我并不需要知道你们熟到哪一年,熟过多久,因为我很清楚,你自始至终都没有了解过她,就这一点就够了。” 黎盼傲然的面具逐渐裂开,微张的下唇颤抖着,讥笑了两声:“你又有多了解她?不过就是她打发时间的玩物,她有为你痛哭过?有为你伤心么?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大姐姐调戏小妹妹就是爱情吧?” 温宛冰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把被黎盼勾上来的烦躁努力压回去。片刻后,轻声重复:“她为你痛哭过,为你伤心过。” “是。”黎盼从她低弱的声音里找回了气势,趾高气昂地说,“很多次。” “这种彰显你无能的事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温宛冰拧眉,她平静无波的黑色瞳孔里终于有情绪涌了上来,像是厌恶又像是耐心用完的腻烦,“我以为你会用她风情妩媚、娇俏可爱的点来打击我,我还是太高估你了。” 她脸上的讥讽,话语里的嘲弄,毫不掩饰,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刀剑,以最轻柔的姿态最狠的力道剜在黎盼的眼睛里、耳朵里。 梳妆台的镜子上绕了一圈小灯泡打在黎盼的脸上,一片煞白。 黎盼撑在梳妆台侧沿的手蜷起,指腹滑过冰凉的台面,她看见温宛冰瞥了眼腕表,大概是觉得与她在这里对话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在温宛冰侧过身要走的时候,她冷嗤了一声:“风情妩媚、娇俏可爱。” 温宛冰顿在原地。 “你现在信誓旦旦说得好听,是因为你没见过她以前样子,胖得像头老母猪。”黎盼讥诮着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见过,还能这样说么?” 温宛冰半侧过身,冷厉的眸光投掷过去:“如果是以前,我手边的任何一样东西此时此刻都会砸在你脸上。” 她不是在开玩笑,她的手将皮质的化妆包捏到凹陷。 黎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嘴上还在逞能:“你敢。” 温宛冰磨了磨后槽牙,兀地笑起来。 怎么会不敢,几年前她就有将自己的书包砸向过一个人。 温宛冰觉得黎盼真的很可笑,一次次地来试探,用自己优越的条件给她施压,表现得像是和傅珺雪藕断丝连、感情仍有残存的样子,现在,又在她面前用最粗鄙的语言诋毁傅珺雪。 和唐家人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黎盼坏得不够彻底,还保留有女性的一点素养。 也幸好,坏得不够彻底。 不然她真的要为傅珺雪瞎过的眼心疼到不能呼吸了。 “我不是不敢,是不会,因为你不配。”温宛冰松了松抓着化妆包的手,瞥向侧面的镜子,“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在说她不好时你的嘴脸?” 温宛冰短促地“啊”了一声,更诚恳地建议:“还是别看了,对眼睛真的是一种残忍。” 黎盼很爱美,潜意识地看向镜子,却被镜子里自己扭曲的五官给惊了一下。 “身为现任,我不介意你像个挑梁小丑一样,三番五次来我这里找存在感。也不介意你对她念念不忘,过不好自己的生活,所有思想都在围着她转。”温宛冰语气越来越温柔,“但请你不要扭曲她好心施舍给你的青春,那不仅仅是对她的亵渎,也是对你自己最真实的诠释。” 现任。黎盼肩线倏然往下一沉,久久出神。不知道温宛冰离开了多久,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调整面部表情,细细抹上遮瑕,重新戴上光鲜亮丽的面具。 镜子里多了一道身影,那人一样有着一头海藻般的卷发,波斯猫一样的慵懒中,透着性感妩媚。 “我没有为你痛哭过,我为的是傻乎乎的自己。”傅珺雪撩开细发别到耳后,歪头戴上雪花耳坠,“但我有为她哭过,各种意义上的哭。” 说完,傅珺雪便离开了,她走在梳妆室明亮的灯下,耳朵上的雪花一步一晃,在黎盼的视线里逐渐模糊。 直至整个身影都看不清,黎盼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父亲倒台后,过不惯品质下跌的生活,她回头找了最初看不上的傅珺雪。在那段感情里,她一边理所当然享受傅珺雪对她的好,一边又忿忿不平自己曲折的身世。总在想,如果不是为了钱,何必应付自己不喜欢的人。可生活从来都是没有对比没有伤害,给大老板做三的那几年,她总是会想起傅珺雪的好。 现在的傅珺雪什么都好,她还停留在那些年,还以为只要她开口,傅珺雪就会回到她身边。 她忽略了那段感情对于傅珺雪是不一样的感受,忽略了已经过去很多年,傅珺雪早已经向前走,只有她还停留在过去。 - 这晚温宛冰坐在办公前有点无心办公,要说黎盼的话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那是假话,开场第一句就足够让她意乱心烦了。 傅珺雪是否像以前的黎盼她不知道。 但,她此时此刻抹开了蒙住自己的雾,从分开到现在,她没再穿过格子衫,她开始化妆,会刷一点点腮红,会薄图一层烂番茄色号的口红,会喷前调玫瑰后调柑橘的香水,她的牙膏从薄荷味变成了白桃味,她的牙刷不再是随手拿的颜色,她的窗台了很多盆黑巴克。 不知不觉间,她是越来越像傅珺雪了。 还有,为什么最后要说自己是现任,明明都已经分手很长时间了,只是为了用这个身份再气一下黎盼么? 温宛冰越想越心绪不宁,对着电脑又挣扎了十多分钟,确认自己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她拿起包,决定放弃加班。 出了公司大楼才发现下了雨。 这场雨来得有点突然,温宛冰没有带伞,最近的超市和最近的地铁站都要走十来分钟,温宛冰想了想,叫了一辆出租车。 开车的司机是个女师傅,人很好,特地开到行道上在公司单元楼前接温宛冰上车。 温宛冰礼貌道谢。 司机说:“嗐,多大点事,虽然是有点不方便,但总比你淋雨过来坐车好呀,你淋一身雨,我这坐垫不是也遭难么。” 广播里女主持人在播报周末的天气,两日都有阵雨。 “惊蛰咯,春雷惊百虫,雨水多。”司机提醒,“丫头记得带伞哦。” 温宛冰颔首,歪靠着车窗,看着玻璃窗上蜿蜒而下的水珠,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多久,温宛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其实不是很明显,但她也没有真睡,细微的一下,立马就感觉到了。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看,傅珺雪给她发消息。 [雪花]:【你什么时候回家?】 [雪花]:【到家了带个扳手来我家。】 温宛冰没说什么时候到家,只回了个:【好】 上一次借过扳手给11栋中层的两个女生没有拿回来,温宛冰询问得知两个女生在家后,让司机直接开车到了11栋。 从两个女生家拿了扳手,上到顶层,电梯门还没开就听到了敲门神,门板缓慢开了缝隙,温宛冰看见一个男人正站在傅珺雪那户门外。 电梯门彻底开的瞬间,房门也被从里面打开。 “别开——”温宛冰出来电梯才闻到冲鼻的酒精味。 但门已经开了一条缝,醉鬼扒着门往外拉,发出渗人又猥琐的笑声。 傅珺雪看猫眼的时候根本没看到人,还以为是温宛冰来了,结果一开门是个酒鬼,措手不及,她拉着门把手,手攥得生疼也拉不过酒鬼。 温宛冰也来不及多想,一把酒鬼拽开,挡在了门前,慌得没了思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扳手,她想,如果酒鬼再扑上来…… “我艹你妈的,特么的谁啊——”酒鬼不知道灌了几瓶酒,被拽开后左脚绊右脚,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晕头转向地找把他拽开的人。 趁着这个空档,傅珺雪眼疾手快地拉过温宛冰拽进屋,关了门上了锁动作一气呵成。 把危险隔离在外面,神经稍稍放松了点,傅珺雪腿发软几乎都快要站不稳,酒鬼又在敲门,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傅珺雪一哆嗦,膝盖弯曲,温宛冰心脏跟着咯噔一下,悬到了嗓子眼。 “他有没有碰到你抓到你,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温宛冰扶住她,心慌意乱地拉过她的手看了看,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傅珺雪也被吓到了,懵懵地摇头:“没有,就是被吓到了。” 猛烈的敲门声,把温宛冰一阵一阵地往温如水出事的那天带,咽喉被回忆扼制住,胸口发闷,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直到身体被环抱住,傅珺雪拥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沝沝,没事,别怕。” 明明自己也很怕。 温宛冰眸光在酸涩的眼眶里漾开,她深呼吸强自镇定,支着耳朵听外面动静摸出手机报了警。 等片警到了把酒鬼带走,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傅珺雪仍旧拉着温宛冰胳膊的手,另一只手绕过来把滑落肩头的外套往上扯了扯,她的脸色苍白,还有点惊魂未定。 温宛冰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也许有过经验,恢复镇定比傅珺雪快一点,问道:“有水么?” “吧台那边有,你要喝么?”傅珺雪问。 温宛冰想让她做点事转移注意力:“能给我倒一杯么?” 傅珺雪点了点头:“我去倒,你坐一会儿。” 温宛冰这才打量起房子里的装修,现代简约风,大气,简洁,就是一个人住的话会觉得有点空旷。 屋子里最醒目的就是很长的吧台,以及侧面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到小半个南泉市的夜景,从顶楼的角度看过去,南泉大桥灯光璀璨,来往车辆不断,橘色的灯光是不是划过,宛如一条流光溢彩的宝石项链。 温宛冰恍然想起大桥重修再通行的那年,就是温如水出事的那年,也是她决定克制属于自己的欲望,认真在何秀英面前扮演好姐姐,扛起一切责任和重担的那年。 具体的日子已经不记得了,那天的经历她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天,好像也在下雨。 雨滴落在江面的声音,很像谁的哭声。 好多年过去,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把欲望放置到最低,她熬过了一个凛冬,以为自己也可以做到拿得起放得下。 直到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自欺欺人。 傅珺雪递了一杯水到温宛冰面前,先是问:“你怎么没加班?” 她倚着吧台,捧着自己的水杯汲取温暖,发觉温宛冰在出神,又问:“在想什么?” 温宛冰回过神,手不自觉地收握,扳手还被握在手心里,不答反问道:“你要扳手做什么?” “买了个置物架,店家没有给我配扳手。”傅珺雪指了指客厅角落堆放的木板说。 温宛冰抿了口水,起身走过去琢磨了一番。 看她要帮忙的样子,傅珺雪跟着走到她身边递过手机给她看安装视频。两人对着视频一起安装起了置物架,被酒鬼闹事吓出来的惊恐和慌乱慢慢褪了下去。 安装到一半,傅珺雪突然犹豫着开口道:“下午在solo,我听到了你和黎盼的对话。” 温宛冰愣怔了一下,开始想要怎么解释“现任”那句,却听傅珺雪说: “你不是最在意时间精力么,其实没必要和她争论,浪费时间和情绪。” 这话说得没毛病,温宛冰也知道自己应该无视黎盼,但傅珺雪那段喂了狗的青春,从前女友嘴里出来,就像潘多拉魔盒。 她做不到不在意。 温宛冰拧螺母的动作停住,递过扳手,一语双关:“是我多管闲事了。” 傅珺雪被她这个举动给逗乐了,牵了牵嘴角,也意有所指地说:“没想到温沝沝从小成熟懂事,最会权衡利弊,居然还有这样幼稚的一面么?” 见傅珺雪不接,温宛冰又继续拧,带了点脾性地咕哝:“我本来也不大。” “是不大~”傅珺雪拖腔带调。 温宛冰总觉得傅珺雪话音里的笑意听起来很调侃,没忍住又怼了一句:“没你大。” “也没见你叫我姐姐。”傅珺雪说。 温宛冰抿了抿唇:“你想听?” 傅珺雪挑眉,有点意外温宛冰今晚带了点小性子的幼稚模样,随即点头:“想啊,来叫给我听。” 刚好温宛冰拧完了这一层最后一个螺母,傅珺雪手臂往木板上一搭,侧过头耳朵对着温宛冰,手抬到耳边逗小狗似的勾了勾手指。 能感觉到温宛冰的靠近,呼吸扑撒到耳朵上的热度。 但预想中的“姐姐”没有落到耳中。 温宛冰用气音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君、君。” 近乎电流的肉麻感窜过四肢百骸,傅珺雪含娇带嗔地睨她一眼说:“别叫这个。” 温宛冰蹙眉:“胡椒和黎盼都这么叫,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叫你?” 傅珺雪垂下眼:“你和她们不一样。” 可以是更亲昵,所以不一样。 也可以是更陌生,所以不一样。 温宛冰没有追问哪里不一样,只要不问,她就可以理解为自己想要理解的那层意思。 置物架装到了最后一层,傅珺雪有点不习惯此时此刻的安静,随口找话题聊:“我以前挺胖的。” “我知道。”温宛冰说。 傅珺雪问:“是看到了网络上的合照么?” 温宛冰摇头:“再之前。” 傅珺雪忽然一怔,愣愣地盯着她,眼睛很亮,不知道是因为诧异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温宛冰解释:“你跟我说谈恋爱的那次,你有说过减肥很辛苦。” 傅珺雪眼睫耷拉下去:“你说,我要是那时候胖胖的,去找你谈恋爱,你还会同意么?” 温宛冰想了想:“会吧,我对外貌没有那么在乎,而且你这个五官,胖胖的也不会难看。” “以前总觉得我们是soulmate。”傅珺雪说。 温宛冰捕捉到关键词,眉心一紧:“现在不觉得了么?” “现在?”傅珺雪指腹摩挲过支撑着木板也是束缚着木板的铁架,“你的灵魂,迈得出格子么?” 温宛冰很想给傅珺雪一个回应,但话到嘴边,依旧难以启齿。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在这个问题上沉默。 傅珺雪笑了笑,走到吧台前,转过身倚着吧台说: “你的行为告诉我你是爱我的,可你的嘴巴从来不说,你不会跟我说你内心的想法,也不会问我我是怎么想的。” 她顿了顿,难掩失望:“我才是真的不了解你呢。” 如浪潮一般席卷而上的感觉比那时黎盼对她冷暴力的时候还要难受。 她知道黎盼是骨子里就带的凉薄。 而温宛冰,是在用冷淡敛藏温柔,一旦你体验过她的温柔,再去感受她的冷淡,就会变得难以忍受。 静默在空气里随着时间的指针一秒一秒地流淌。傅珺雪在心里数着秒,等着心凉下来的那一瞬。 最后一秒,耳边响起了温宛冰的声音,很轻,落在空寂的屋子里,很清晰。 “那你要重新了解我一下么?” 傅珺雪心漏跳了一拍,很快又平复下来:“然后呢?再来一段限时恋爱么?分分合合很费时间也很费精力。” “我的灵魂迈不出格子,没有办法卸下我身上的担子,我无法确定这一段恋爱能维持多长时间,也不能保证重新开始就一定不会再分开。”温宛冰很轻地闭了一下眼,“这样的我,你还要么?” 傅珺雪呼吸不自觉地缓沉。 “我清楚地知道理性的选择应该是干净的割舍,可我不想割舍,也清楚地知道我不应该邀请你戴上枷锁与我共舞,可我想说,我们之间的每一步之遥,无论多远多难走,都由我来向你靠近。 我不想再权衡利弊,更不想让你再成为权衡利弊下的选择题。” 温宛冰抬眼,眸底有水光闪烁。 “所以,傅珺雪,这次由你选择,你还愿意要我么? 她在方方正正的格子里活了太久,以至于她忘记,自己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情感,有欲望,有背负起责任的担当,也有活出自己并为之付出一切努力的勇气。 傅珺雪眼睫垂下,她伸手摸到吧台的遥控器关了屋里的所有灯,暗下的一瞬,她眼睛眨了一下,羽睫泪湿。 温宛冰立在沉静的夜色中,直到傅珺雪搂过她。 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都乱了节奏。 傅珺雪鼻尖上娇俏的小痣碰触到温宛冰的鼻尖,柔凉的指腹抚着温宛冰耳垂上坠下的冰块。 “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她吻温宛冰,在细密的呼吸间隙里说:“我愿意。” 肩背上,随风而飘的雪花刺青陷落温宛冰温软的掌心。 她像豁然敞开的山谷,被灌进了裹着温暖爱意的风。 意乱情迷里狂跳的心,在鼓动的风间软化成水。 奔腾翻涌着的都是春日的气息。 50 床头柜上, 电子钟的数字跳到了23点,温宛冰翻了个身,傅珺雪跟着环住她握住她的手腕, 缠抱着她, 声音带着慵懒的喑哑:“是要回去了?” 温宛冰“嗯”了一声。 傅珺雪没松手, 把脸埋在她背后, 很轻地叹息。 “你一个人会害怕么?”温宛冰想到酒鬼还会心有余悸。 傅珺雪抓着她的手松了松,往下滑了一截, 在她手背上画圈圈,当下就装作还很害怕的模样:“我说会的话,你会留下来陪我么?” 温宛冰半撑起身,捞起地板上的外套, 摸出手机又躺回到了床上:“我和妈妈说一声。” 前段时间她总在加班,在公司里凑合睡一觉, 到中午才抽空回去洗个澡换衣服的事时常发生。何秀英见怪不怪,只提醒明天是周末让她劳逸结合。 傅珺雪伏在她肩头,看着她和何秀英发消息, 没忍住, 笑了起来。 笑时的气息都扑撒在温宛冰的耳畔,温宛冰偏了偏头问:“笑什么?” “突然感觉我好像你养在外面的情人, 委屈可怜, 使劲浑身解数要你留下来陪我。”傅珺雪好笑地解释。 是有点像,温宛冰也跟着笑了声,她叮嘱何秀英早点睡觉, 内容发过去后,笑意慢慢敛了下去,坦诚而又真挚地说:“你和家庭之间, 我会努力平衡好的。” “好渣哦~”傅珺雪故意逗她,“我可真喜欢你这种‘渣’。” 结合之前的玩笑话,她这句是有点歧义,温宛冰脸漫上淡淡的绯色,嗔道:“我说认真的。” 傅珺雪眼里的柔情漾开,从身后拥住她,摸索到她的手,掌心相贴,语调温柔而又坚定:“我知道,我相信你可以平衡好,我也知道阿姨情况特殊,所以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来。” 温宛冰眼波流转,手指收起,紧紧扣住。 这次她主动扣住,不会再停下来,也不会再让傅珺雪走丢了。温宛冰心里是柔情似水,而环抱着她的傅珺雪垂眸看见她从何秀英的聊天窗口切出去,眉心轻轻一簇,在温宛冰准备退出微信的时候制止道:“等等。” 温宛冰愣住,手按在屏幕上没有动。 “你把给我的备注也删了?”傅珺雪侧目睨她, “……”温宛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手一滑,切出了微信。她的手机屏幕非常简约,就一页的app,备忘录在第一排十分显眼。 傅珺雪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拽着她胳膊,掰过她的身体,一笔一笔地算起了旧账:“从分开以后,你一次都没找过我,胡椒都收到你群发的新年好,就我没有,胡椒的朋友圈你点赞,不给我点,还删我备注,你怎么不把我号直接删了呢?” 温宛冰微微抿了一下唇,低声委屈地反驳:“你也没给我发,我以为你把我删了呢。” “那你怎么不试试看我是不是真的把你删了呢?”傅珺雪眯了眯眼,高挑的眉往上一扬,了然道,“害怕?不敢试?” 被戳破的温宛冰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你要是没删我的话,为什么最后那天实在合约书上给我留言,不是发微信给我留言。” “因为自己一笔一划地写更有力度。”傅珺雪说,“我那是一个字一个字提示你,人生苦短,善待自己,要和心上人一起走到阳光下。你是一个字都没看懂,还是我压根不在你心上啊。” 说到最后,傅珺雪轻轻戳了戳她心脏的位置。 温宛冰抓过她的手,老实道:“我笨,没反应过来。” 但你绝对是在我的心尖上。 傅珺雪立马被她取悦,唇角提起说:“笨死了。” 温宛冰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指节,“嗯”了一声,带了点安抚的含义。 “行,不联系我我能理解了。”傅珺雪追问,“那为什么要删备注?” “看着难受。”温宛冰坦诚相告。 傅珺雪对这个答案也是满意的,话音里的笑意未减:“好吧,那你给我改回去。” “好,这就改。”温宛冰点进微信看着傅珺雪的昵称,没改备注,而是把自己的昵称改成了同样的冰块符号。 又明显,又隐秘。 傅珺雪调侃:“温沝沝,你好闷骚啊~” 温宛冰坦荡地接受这个评价,她放下手机,以为旧账就翻到这里,结果傅珺雪开始翻页了。 “那删除备忘录又是什么原因?” 温宛冰抿起唇,迟疑不定,她怕直接说原因傅珺雪会不高兴。傅珺雪手支起脑袋,打量她面上的表情,瞬间就猜到了:“哦~以为我们俩不会再有可能了,想要删除过去自己重新开始了。” 温宛冰侧目看她一眼,难得表现出符合年纪的娇憨:“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傅珺雪哼笑着说:“温沝沝,你这小孩有点坏啊。” 温宛冰:“?” “你自己是删除过去了,把备忘录发给我是几个意思?”傅珺雪说,“让我看着备忘录里面你记下的我的喜好,以后做什么事都会想起你是么?” 温宛冰忽闪着眼睫,又无语又好笑:“那是你的风格。” 傅珺雪半垂着眼,指尖在她手心里一点点的滑过:“你好了解我哦,让我想想你的风格。” 傅珺雪装模作样沉思了几秒说:“是想给我以后的对象当做注意事项,我说的对么?” 温宛冰脸刷地一下红了,“嗯”声说:“发完就后悔了,想法不成熟。” “你要是想得成熟了,我才要真要生气呢。”傅珺雪对上温宛冰疑惑不解的眼神,目光放柔,“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在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上,感性会大于理性,就是会不成熟的。” “比如你现在和我算旧账。”温宛冰低低地咕哝。 傅珺雪被她控诉的模样逗乐了,原本是只想算到这里,情绪上头了,坐起身盘起腿说:“这不得算清楚么?” 得算清楚,不然会一直膈应。 温宛冰也跟着坐起身,跪坐的姿势,端正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您继续。” 傅珺雪气势瞬间消了大半,低弱地说:“我生日的时候你没来,祝福也没有发,那礼物就更不用想了是不是?” “不敢去找你,不敢发,不敢送。”温宛冰诚恳道,“我错了。” “不敢送。”傅珺雪问,“所以是有准备的咯,准备了什么?” 温宛冰说:“是围巾,现在可能你用不上了。” “天总会冷,我总会用上的。”傅珺雪说,“明天带给我。” 温宛冰慢悠悠地点头,忽然顿住,委屈地说:“你也没有给我发祝福,也没有给我礼物。” 傅珺雪挑眉:“谁说我没发祝福送礼物,我发了也送了,你还签收了呢。” 温宛冰一愣,她生日那天除了海聆只有养花群里的姐姐发过祝福,至于礼物,海聆每年都只准备小蛋糕,今年多了一束花,因为送到的时间很近,温宛冰当时没多想。 “花是你送的么?” “嗯哼。” “养花群里的姐姐也是你。” “嗯哼,你就从来没想过会是我么?” 温宛冰诚实地摇头:“网络滤镜太大了,我想象中,花群里的姐姐是我姐姐那种风格的。” 怎么也没想到每天养花养草养鱼,闲情雅致浓厚的人会是浓艳美艳的傅珺雪。 “你这是固化认知。”傅珺雪很轻地拢了一下眉头,“等等,你叫网友姐姐,都不叫我姐姐?” 这件事上她理亏,温宛冰有意讨好傅珺雪,轻咳了两声,飞快而又模糊地叫出口:“姐姐。” “什么?我没听清,你再来一遍。”傅珺雪凑过去点了点耳朵。 温宛冰跪坐久了有点累,调整了坐姿:“不来了,就一遍,没听清算了。” 小孩出格以后真有脾性,傅珺雪扭过头看她,瞥见她耳垂上坠下来的小冰块,伸手过去拨了一下:“饭局那次你没戴它。” 温宛冰说:“你也没戴我戳的胸针。” “我是怕它掉了,哪里舍得戴。”傅珺雪有一下没一下拨着小冰块,“你可别说你也是怕掉,怕掉你现在也不会戴上了。” 温宛冰只能坦诚:“竹海回去后就没戴了,怕想到你。” 傅珺雪忽的靠近搂住她,掌心碰触到她冰块的纹身,含住晃荡的冰块耳饰,咬上耳垂:“现在开始要随时都想我。” 温宛冰长睫颤动:“你那天,为什么没有咬。” 傅珺雪松了松口:“因为舍不得。” 两处冰块都在融化,温宛冰闭了闭眼向后躺倒:“后来和现在怎么又舍得了?” “也不是很舍得,不过是被你态度气到了,旧账翻得有点上头而已。”傅珺雪撑在上方,脖子上坠着的项链垂了下来,银链上坠着一枚铂金戒指,之前藏在傅珺雪的衣服里,温宛冰都没有发现。 温宛冰用指腹搭了一下戒指:“这个,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说不了解我的那天。”傅珺雪咬着牙说,“你把戒指藏星星里就不怕我永远发现不了?” “现在不是发现了么?”温宛冰摩挲着戒指,“它是我送你的星星之一。” “我知道。”傅珺雪说,“我还知道我是你藏于星河里的幻想~” 温宛冰脸一热。 傅珺雪看她脸红,就觉得有趣,故意逗她道:“你看我老舍不得咬你,不如改成你把那些情话一条一条对着我说好了,怎么样?” 温宛冰脸红到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不怎么样。” 傅珺雪“啧”声,拽着项链的银链子,用戒指在她不愿意说情话的嘴上扫过来扫过去:“嘴硬。” 她顿了顿,看着温宛冰绯红的脸,粉嫩的唇,银白色戒指,眸色慢慢暗了下去:“那就罚你,以后,我每个生日都不能缺席,这次我要和你签个契约才好,免得有说话不算话。” 温宛冰滚了滚喉咙,咬住细细链条上的戒指,仰头吻上傅珺雪的唇,“契约生效。” - 第二天睡醒,温宛冰先去了一趟物业,昨天片警来带走酒鬼的时候,盘问一番才知道酒鬼不是这个小区的人。 物业说是小区身份核对系统出了问题才出了这件事,表示已经修好,会更加注重安保。温宛冰还是有些不放心,买了监控,回家后拿上去年织的围巾一并带给傅珺雪。 傅珺雪半坐在电脑桌上,身体微微后仰着,看电脑屏幕里显示外面楼道的景象:“还蛮清晰的,你说,要不在屋子里也装一个?好让你不能溜出来陪我的时候也能看到我。” 温宛冰瞥了一眼她身上的真丝吊带睡裙,和因为慵懒的姿势滑了一半衣袖的外套,将她的衣领提留上去说:“不要。” 她不放心室内监控的安全性。 傅珺雪摸猫似的挠了挠她的下巴:“是不是觉得我好黏人?” 温宛冰想起胡椒说的话,曾经黎盼就总在怪她太黏人,温宛冰解释:“我是觉得室内的监控不安全,如果想让我看你的话,非工作时间,你可以随时给我视频。” 温宛冰前倾,吻在她耳畔:“你要相信自己精彩耀眼的灵魂,对我足够吸引,我会比你更黏人的。” 温宛冰自诩务实派,情话都不是说说而已,在之后的日子里,闲暇时间几乎都给了傅珺雪。大到上下班,小到刷牙洗脸,事事汇报。 不仅汇报自己的,还总要在各个时间点提醒傅珺雪吃饭喝水。 傅珺雪爱叫温宛冰小朋友,可她感觉,自己在温宛冰面前更像是一个小朋友。 温宛冰记得她的喜好,也记得她随口说的话,记得她说分享欲是爱情保鲜剂。于是大到公司八卦,小到路边的野花,随手一拍的风景,甚至是偶尔过耳的柔风都会告诉她。 偶尔傅珺雪都要嗔一句:【小朋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话痨。】 温宛冰会喷过来一点冷气:【哦。】 然后继续发过来。傅珺雪就会看着手机屏幕笑成一朵娇俏的花。 如果温宛冰下班晚,回去后两人能通视频打语音打到睡着。 如果温宛冰下班早,温宛冰有时会开车有时会坐地铁去接傅珺雪下班一起回去,躲在11栋的顶楼温存亲昵。 温宛冰是个没有什么仪式感的人,不会记着特别的日子去精心准备礼物,更不会事先订好酒店约她出去吃个烛光晚餐,什么情人节,女王节都是错过,就连她们第一次确认关系的纪念日如果不是傅珺雪提醒,可能也是错过。 但她是个浪漫的人,会在周末的时候包揽三餐,知道傅珺雪要控制体重,做得量少精致,格外费功夫。也总会在陪着温星做手工的时候,做一份手工的礼物出其不意地送过来。让傅珺雪充分了解什么叫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每一天都是情人节。 当傅珺雪收到拼豆挂件时,实在是没忍住:“你让我有一种,我现在还在上学,在和一个小学妹谈恋爱的感觉。” 温宛冰问得认真:“这样不好么?” 傅珺雪垂着眼低低地笑:“很好,我很喜欢。” 她从前觉得温宛冰是制冷机,是小冰块,是温吞的小蜗牛。 而现在,她感觉温宛冰是被她抱在怀里的制冷机,对外制冷,对她发烫;是融化的小冰块,淌出来的不是水,都是如糖似蜜的柔情;不变的是,还是一只温吞的小蜗牛,游走在她的心尖,细细填补上那些年烙在她心里裂痕。 - 日子就像是一罐朴素无华的土罐,装盛着甜蜜粘稠的黄色蜂蜜,藏匿在生活里的每一处细节,都渗透着甜蜜。 Fantacy的广告视频在行业内外掀起巨大关注热潮,水下舞蹈和以人拟物诠释作品灵魂的创意思想,登上三大媒体头条,先后引起百家新闻媒体报道,所创造的免费媒体价值高达千万。 新品发布当天,“原”系列下所有宝石作品全部售罄,实现营收、利润、销量核心数据同时增长。同时远辰也通过这次的作品,揽下多个广告奖项,在六月底公布的上半年广告媒介公司排行中首次超越瑞星。 如果比稿提案是一次小型的胜利,那么项目的成功,是远辰对瑞星大获全胜。 七月,胡椒组织星潜第一次外潜的活动,温宛冰请了假准备陪同。出行前一天是温如水的生日,温宛冰在傅珺雪的陪同下去了孝园。 在那棵系满了黄色丝带的桂花树下,意外遇到了海聆,以往这一天来看望温如水,两人总是会错开。 自从海聆成为远辰的合伙人后,温宛冰见到他的频率便低了很多,六月海聆几乎都在出差,前几日都逗留在北城负责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没想到这一天他还是会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许是有段时间没见了,看见他西装笔挺地站在树下,温宛冰忽然对海聆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海聆也很意外见到她,主要是意外她会和傅珺雪一起来,惊讶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定格在她们相牵的手上。 傅珺雪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下,心往上提了提,就在她想温宛冰会不会松开手的时候,指节被轻轻揉捏了一下,她在安抚她,傅珺雪心情像一朵紧缩的花霎时绽放。 海聆收回眼,客套有礼地和傅珺雪打了招呼,犹豫着请求:“傅总,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沝沝聊一聊。” 傅珺雪眉梢挑起。 温宛冰猜测海聆是想要说唐家的事情,她觉得让傅珺雪知道也没什么,刚想表示傅珺雪可以不用回避,手心传来酥麻的触感。 傅珺雪侧身靠近温宛冰,指了指不远处的绣球花坛说:“我在那边等你。” 等傅珺雪转身离开,海聆将手里的菊花放在了树下,温宛冰跟着也放下了花,直起身后,海聆看着树上一条条垂落的黄丝带说:“唐家老爷子,今早去世了,消息估计很快就会放出来。” 温宛冰轻轻“啊”了一声,温如水出事的头几年,温宛冰常常会希望唐家人早点下地狱,她不止一次地想他们为温如水偿命。可真当这一天到来,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感。 只是初听消息的一瞬,起了一点涟漪而已。 “唐老爷子的离世,也就意味着唐家兄妹的内斗会进入到白热化的阶段。”海聆说,“唐如让我跟你说谢谢,她很感激你把股权卖给她。” 温宛冰若有所思地看向海聆。 海聆则是定定地盯着树上随风飘扬的黄丝带,他问:“沝沝,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别人,你姐姐她会不会怪我?” 果然。温宛冰收回眼,长睫半垂,看树下海聆的那束花中蔫蔫的花叶在风中颤动,然后终于脱离了花茎,随着风吹的方向越飘越远。 扪心自问,海聆比起绝大部分男性,已经很好了。 “其实以前,我从没想过你会为了姐姐,空窗这么多年。”温宛冰抬起眼,温和平静,“这是我不了解你,但你应该很了解她。” 海聆鼻子倏然发酸:“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她了,我今早醒来,突然发现回想起她,好多事情和时间对不上了。” 温宛冰眸光晃动,喉咙梗塞了好一会。 “她不会怪你,她只会希望你是幸福的。”她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地扣进肉里,强忍住上涌的泪意,“但你不要忘记她好不好,因为忘记一个人,才是真正的死去。” 海聆说:“好。” 温宛冰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向立在阳光下等着她的傅珺雪说:“我先走了。” “好,我再陪她一会儿。”海聆微侧过身,看了看温宛冰的侧颜,又顺着她的眸光看了看傅珺雪,收回眼后,视线胶着在某一条扬得最高的丝带,“她也会希望你幸福。” 温宛冰脚步稍稍顿了顿,没有停,从树荫下走进了阳光里。 傅珺雪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的泪光,皱了一下眉,牵过她的手,问道:“你们聊了什么?” 温宛冰一五一十全部都告诉了傅珺雪。 傅珺雪恍然:“难怪那个时候你那么想要拿下我的项目。” 温宛冰“嗯”了一声,有些遗憾:“可惜有点胜之不武。” 傅珺雪抓着她的手边走边晃说:“谁说胜之不武的?” 温宛冰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比稿,不是跟你私底下确认了才……” “想什么呢,我可没跟你确认,我只是说可以优先考虑,又没说一定会。”傅珺雪说,“那个比稿结果,是他们先商讨出来最后询问我的意见,事实上,我没有给任何意见。” 温宛冰诧异,有点反应不过来。 傅珺雪瘪了瘪嘴,无奈道:“笨蛋,听不明白么?意思是,我那个项目是你靠自己的努力和真本事拿到的。” 温宛冰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嘴角上扬了起来。走到车前,她停下脚步,忽然想到说:“那你不说,还让我跟你拍视频,你框我。” “我干嘛要说。”傅珺雪昳丽的眉眼之间敛着笑意,“谁让你笨。” 温宛冰:“……” 傅珺雪看她一副吃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担忧温宛冰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她原以为话题这么一岔开,温宛冰就不会再因为海聆有了新欢快要忘记温如水这件事而难过了。 然而之后的几天,她们带着温星参与星潜的出游活动,白天潜到浅海区域看大片的珊瑚,晚上围绕着篝火吃烧烤弹琴跳舞,很像第一次露营的场景,欢声笑语不断。温星如今变化很大,可以做到直面镜头展露出很甜美的笑容,被调侃的时候会垂下眼瘪嘴表示不开心。 这些都是些很令人高兴的事情,可温宛冰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她看着温星,时不时就会出神,偶尔流露出来的神情,好像伸手在她面前一挥,她就会随风碎散。 而每每傅珺雪问她:“怎么了?在想什么?” 温宛冰都只是短暂地收回思绪摇摇头,像是怕她担心地牵一牵嘴角:“没什么。” 晚上她们睡在民宿里,胡椒又带了总裁来,温星为了能抱到总裁睡在了胡椒的房间。温宛冰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终于忍受不了,披上轻薄的空调衫从房间轻手轻脚走到外面透气时,都在庆幸胡椒带了猫来。 庭院里安置在鹅卵石路两旁小夜灯散发着淡淡的薄香色,揉碎在昏昧的夜色里,绣球花繁茂蓬勃,挤挤攘攘围绕着木制的秋千。 温宛冰坐过去,塞了耳机听着歌,脚撑着地慢慢悠悠地晃。 楼上的门再一次被轻轻打开,傅珺雪从栏杆往下看,就见到温宛冰穿着睡裙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傅珺雪垂下眼,手伸进口袋,慢腾腾地下了楼。 耳机里切歌的空隙,温宛冰听到了走近的脚步声,放得很轻,但夜色太过寂静。温宛冰抬起头,看见傅珺雪停在了两步之外,她身后累累的绣球簇拥在脚边,像极了那日在孝园等她的那一幕。 “是不是我吵到你了?”温宛冰关了手机里的音乐问,摘下耳机。 虽然她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 “没有,就是自然醒了,看你不在。”傅珺雪像白日里一样问她怎么了,而是往前走了两步,揉了揉她的头,左手勾着车钥匙晃着说,“要不要和姐姐私奔呀~” 温宛冰勾了勾唇,比白日笑得有温度些:“大晚上的,要去哪里?” 傅珺雪伸出手:“去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地方。” 温宛冰便搭了上去从秋千上起了身,她跟着傅珺雪上了红色牧马人,坐在车里感受着向上的颠簸之路。 开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傅珺雪横停下车,温宛冰跟着她下车,才发现她们在一座山崖上,放眼望过去是黑沉沉的大海,一望无际的黑像一块会吸出内心所有恐惧与惶恐的磁铁。 浪涛拍岸,呼啸的响声,震得人心慌意乱。 温宛冰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傅珺雪爬上了牧马人的车顶,伸手说:“上来。” 温宛冰上了车,和她一起坐在车顶,傅珺雪手撑在身后,后仰着抬头说:“往上看。” 温宛冰扬起下颌,卷翘的长睫在风中轻轻地颤。 像去年海滩上看到的夜空,满天繁星像洒在黑色绒布上的珍珠的星钻,熠熠生辉。 她们坐在车顶上,欣赏着璀璨的夜空。 傅珺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现在心情好点没有?” 温宛冰愣了愣,心口像被她温柔的声音戳了一下,酸涩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无人过问,一个人扛着,好像多大的事都能要牙挺过去,可一但有那么一个人,轻易地发现你的脆弱,温柔地哄你开心,就她开口的那一刻。 哪怕是已经被自己消化过的事,都会如同浪潮席卷上来,吞没一切伪装。 温宛冰含糊不清地“嗯”声。 “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么?”傅珺雪问。 过了很久,不知道第几下浪拍在峭壁上。温宛冰才开了口。 “听到那个人的死讯,我,我毫无感觉,没有一丝开心,甚至也没有觉得他受尽病痛折磨死有余辜的那种心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培育的儿子害了我最亲最亲的人,他,他在儿子害死一个无辜女人的性命时,毫无悔改自己的教育有多失败,甚至还在诋毁我姐姐。我应该一直一直记得他,无时无刻不诅咒他下十八层地狱,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没有感觉呢。” 温宛冰深呼吸,艰难道,“海聆说他快要记不得姐姐了,我突然发现,我,我好像也快要忘记我和她之间的回忆了。” 不然我怎么会不为伤害过她的人的死亡而无感呢。 她望过来的眼神,脆弱无助,眼睛里蓄满了水光,随时都要从里面溢出来,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般手足无措。 在这种时候,傅珺雪才真实地感觉到她比自己年纪小。 “傻瓜,”傅珺雪心都快化了,揉揉她的头,“你不是说过么,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温宛冰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傅珺雪拿出手机,歪靠着她,在她眼下创建备忘录,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给姐姐记录一个备忘录,把她的生日、喜好、把你们之间经历过的所有美好都记录下来。想到一点记一点,现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生活总会不经意地勾起回忆,你来说我来写,你就可以再加深一遍印象。” 温宛冰看着夜色里很亮的屏幕,像这一晚最闪烁的星辰亮在她的眼底,她听着傅珺雪问着温如水的信息,问她与温如从前的趣事,她搜刮着记忆一件一件地说,看傅珺雪飞快地输入进备忘录里。 眨眼之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她哽咽到开不了口。 没听到温宛冰的声音,傅珺雪转过头,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她看见那张总是沉稳冷静不露声色的脸上布满了泪,温宛冰蜷起膝盖,双手捂住了脸,指缝里溢出一声抽泣。 傅珺雪心狠狠揪了起来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没有劝温宛冰不要哭,只是等着她自己哭够了,垂放下捂捂着脸的手,傅珺雪才侧身搂过温宛冰,拉开她的手吻她脸颊上的眼泪,想着怎么哄她。 却听温宛冰一本正经、抽抽噎噎地问:“不咸么?” 傅珺雪抿了一下唇,温宛冰的眼泪渗入唇缝,她牵了牵嘴角:“制冷机。” 温宛冰眨了眨眼,脸有点发热,她埋头在傅珺雪的肩头:“傅珺雪。” “嗯。”傅珺雪应道。 温宛冰低喃:“谢谢。” “光一句谢谢?说着多生分啊。”傅珺雪看她心情已经好了很多,拽拽她的裙子,拖腔带调,“没点实质性的表示么?务实派。” 温宛冰从傅珺雪肩上抬起脸,吻上她的唇,片刻后抵着她的额头调整呼吸,复又靠了过去,温柔厮磨,柔软打着卷地暧昧纠缠。 傅珺雪撑在身侧的手被温宛冰一把握住,她蜷了蜷指尖,几乎是被牵着手抬起…… 头顶上云卷云舒,星明星昧,山崖下海浪一阵一阵地打到礁石上,水花溅起,又沉入到晃荡的涟漪里。 分开的时候,天微微泛了白,温宛冰理了理裙子,听见傅珺雪说: “再等一会儿就能看到日出了。” 温宛冰“嗯”声。 傅珺雪湿纸巾给温宛冰,缓了缓气息问:“你之前坐在秋千上听的什么歌?” 温宛冰接过湿纸巾,瞥见傅珺雪擦手,红了脸,她将纸巾覆在了被眼泪腌得紧绷的脸上,低哑地说:“一首一直想给你唱的歌。” “嗯?”傅珺雪怀揣着好奇,“给我听听。” 温宛冰从手机里调出那首歌,刚想要按播放,又听傅珺雪说:“我是说,你现在唱给我听听。” 温宛冰侧头看傅珺雪,清了清嗓子:“我唱不好。” “我又不介意。”傅珺雪不以为意,“你可以开原唱跟着唱。” 温宛冰迟疑了许久,按了播放,她轻哑的嗓音融在了轻快的旋律里,而傅珺雪更喜欢从温宛冰口中溢出的歌词,仿佛孟栩然送她的糖盒,小小的罐子里躺着五彩缤纷的糖果,每一颗都裹着浓而不腻的甜蜜。 “…… 我和你要去闻闻新鲜的春天 感受阳光洒落肩上的夏天 整个世界涂着金色的秋天 飘雪的冬天 也许想着未来的事情太遥远 一起去环游世界也很难实现 但你出现在我身边 就胜过什么五彩缤纷轰轰烈烈风风火火花天酒地的世界。” 直到旋律停下,空气里似乎充溢着甜甜的气息,很治愈的一首歌,听完整首歌,心情好像在清泉里洗涤过。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傅珺雪问。 “遇见你的时候所有星星都落到我头上。”温宛冰点了重新播放,调大了音量。 傅珺雪感叹:“连名字都好浪漫。” “我唱的不好。”温宛冰把手机放在了中间,“再听一遍原唱等日出吧。” 傅珺雪头歪了歪,靠在温宛冰的肩头。 海平线的浅淡蓝灰色里,缓慢地烘出浅红色的半圆,红晕落在海浪之间,星星点点撒了一大片。 第一次的海上日出,傅珺雪握着她的手让她走出一个桎梏着她的格子。 这次的海上日出,傅珺雪倚靠在她肩头,轻声说:“沝沝,你看,前方都是阳光,你应该是和所有你爱的人一起沐浴在温暖里。所以不再被一片树荫罩在原地,不再被阴风吹得止步不前,并没有什么不好。温如水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不为加害者的死亡而有任何情绪波动,所以你不再想要关注唐家人如何,不是对不起温如水。 她也一定希望你是生活在阳光之下的。 温宛冰没有说话,而是紧紧扣住了傅珺雪的手。 红日跃出海面,在夜里沉重乌黑的海浪被透过云隙霞光的铺上了层柔软的光辉,歌播到了最后。 傅珺雪很喜欢这首歌,设置成了温宛冰的来电铃声,想到这首歌是温宛冰从千千万万的歌曲中淘出来练习要唱给她听,歌曲里的旋律仿佛都渗透了血液里,整个人都愉悦的,这样还不够,还要明知故问:“为什么想唱这首歌给我?” 阳光落到了牧马人车顶,虫唱鸟叫从林间传来和着一首歌最后的余韵,盛夏的暑期渐渐腾升,温宛冰在金色的光束里眯了眯眼。 “因为从名字都歌词,都会想到你。” 因为你和歌一样治愈,一样侵染了我荒芜的四季。 51 自那晚以后, 温宛冰记着傅珺雪的话,要和所有她爱的人一起活在阳光里,不要再主动走到阴影里。 温宛冰没有再主动关注唐家人的内斗形式。 不过, 有时候还是会被迫吃瓜。 因为内斗期间姐弟两不断将对方的黑料送上热搜, 八月唐明被爆出的黑料几乎都是花边新闻, 劈腿、花心、脚踏两条船, 而对于男性这类“普遍”错误,网友的包容度很高, “荡.妇羞辱”的公关计策一用,焦点便立马被转移了。九月唐明反击,添油加醋说唐如的母亲是家里的小三,自己和母亲深受其害, 唐如深陷小三之女的身份里,几乎每天都在被口诛笔伐, 直到唐如出生年份比唐明母亲嫁入唐家还早登上热搜,事情才慢慢沉下去。 温宛冰有点担忧唐如为了反击唐明,把温如水死后唐明对她们家做的事爆料出来。 那些事一定可以让唐明的声誉受到重创, 但是, 她们一家也一定会受到影响。尤其是何秀英,温宛冰不敢想象, 如果那些恶毒的言论, 惨无人道的视频截图再呈现在何秀英面前,会引出什么样的后果。 周五晚上,温宛冰去11栋顶楼陪傅珺雪过周末, 又看到新的黑料热搜,虽然不是当初的事,但让她更加惴惴不安。 凌晨四点, 温宛冰从梦中惊醒,梦里何秀英发疯崩溃的画面还残留在脑海里,温宛冰喘了口气,瞥了眼床畔,傅珺雪还在熟睡中。温宛冰轻手轻脚拿着手机上到二楼。 露台上的花草被风吹得摇摆不定,风停下时,温宛冰深吸了一口气,给唐如拨了电话过去。 唐如讶异:“温宛冰?”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温宛冰往露台走,“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唐如:“你说。” 温宛冰咬了咬唇说:“不论你和唐明怎么斗,可不可以,不要把他当初对我们家做的那些事爆料出来?” “是这件事啊,你是第三个来提醒我的。”唐如说,“放心,我不会把那些事情爆出来的。” 温宛冰略感意外,只能想到其中一个:“除了海聆,还有谁提醒过你。” “你知道我和o的事了呀。”唐如感叹完,回答道,“另一个,有点意想不到,Fantacy的傅总你认识么?” 仿佛一粒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温宛冰心蓦地一跳:“认识。” “你们的关系很好吧。”唐如说,“她妹妹孟栩然创立的品牌Moment要签约一个长期的广告合作项目,她以这个为条件,换我承诺不可以将你们卷入到这场纷争中。且……” 唐如话音顿住,再次感叹:“你们的关系是真的好呀,能让傅总处处为你考虑。” 温宛冰没回答,追问:“且?” 唐如回道:“且要我许诺,拿下瑞星后,作为谢礼赠予温星3%股权。” 温宛冰愣了愣,那粒最开始惊动湖面的石子轻飘飘地淌到水底,而引起震颤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泛开,漾着的波纹里蕴满了温柔。 唐如说:“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在唐家没有人尊重我,只有你姐姐小水,从来没有因为我的身世瞧不起我。她的事我也很心痛。” 温宛冰眉头蹙了蹙,隐忍敛在眉宇之间。 “除了3%股权,我还会再送上一份大礼的。”唐如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温宛冰没能知道所谓的大礼是什么,因为话音刚落,唐如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桩心事解决,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温宛冰身子一歪靠向了露台的侧墙,垂眸看着露台上傅珺雪养的花花草草,每一盆都被精心地照料着,开着最娇艳柔嫩的花。 回到卧室后,温宛冰躺上床等体温回暖,从身后拥住了傅珺雪。 傅珺雪迷迷糊糊地有些转醒,但困意还是很浓,她睁眼看窗帘外灰蒙蒙的还没完全亮起来的天,又闭上了眼睛,声音含着没清醒的慵懒:“嗯?醒这么早?” “嗯。”温宛冰又向她靠了靠,汲取温暖。 傅珺雪很喜欢她的亲近,握住了温宛冰的手,手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手指从指间穿过扣住,放在自己心口处:“一大早就这么黏人么?” 呼吸之间都是傅珺雪乌发里的香气,像清晨含着露珠绽放的红色玫瑰,色彩浓艳瑰丽,但花香却是沁人心脾的淡甜。 她肩头那缕裹着雪花的风缭绕在发间。 温宛冰回想着唐如说的那些话,低语轻喃: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傅珺雪低低的笑,喑哑的嗓音很抓耳:“好动听的字眼,再说一遍。” 温宛冰吻在傅珺雪肩头上,随风飘扬的雪花上:“我爱你。” - 有了唐如的保证,温宛冰不再担忧当初的事情再被翻出来,生活又恢复到了土罐子装蜂蜜的状态。 每日与傅珺雪腻歪,时常记录属于温如水的备忘录,她恍然发现从很苦的时光里扒拉出来的糖,格外地甜,而这份甜都是傅珺雪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挖出来的。 温星的黏土人进阶得更加精细,她不像其他自闭症儿童喜欢伏在画纸上画画,她只喜欢在小小的脸模上创作,鲜丽梦幻的眼珠,五彩缤纷的睫毛。短视频的账号上因为她独特的创作引来了一批很喜爱二次元的年轻小粉丝。 何秀英在回复这些年轻人的评论的过程中,心态也越来越年轻化,时不时会蹦出一两个潮流的词汇,为了紧跟时代潮流,闲的没事也会刷刷短视频。 有一次,何秀英刷短视频看到了温宛冰和傅珺雪拍摄的广告,点了赞后,点进评论区津津有味地看,看到一条评论,读了出来:“磕拉了磕拉了,蜜雪冰城szd。” 温宛冰心突地一跳,直蹦到嗓子眼,拿起一旁的杯子喝水压惊想应对策略。 “磕拉了是什么?szd,蜜雪冰城。”何秀英露出拧巴的表情,“szd,谁知道?谁知道磕蜜雪冰城,磕太多了,拉了。是这个意思么?” 温宛冰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何秀英瞟了一眼温宛冰,转眸看向手机里的视频,手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她装得若无其事地感叹:“这都快冬天了,冷饮吃多能不拉肚子么。嘶——姐姐好美,我好爱,我要做你的老婆,老婆?!这都什么评论呀。” 温宛冰顾不上自己快要咳断气,连忙让何秀英不要再看了,好在何秀英没有固执地继续往下看,也没有去查那些词是什么意思,听话地滑到下一个搞笑视频,哈哈哈地一阵笑,转头就将刚刚的评论区忘了。 但温宛冰忘不了。 在这事以后,温宛冰陷入了纠结与不安。 会不会有一天,何秀英突然发现? 是不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提前坦白会比较好。 何秀英通过网络接触多了新事物,或许可以开明地接受? 如果,何秀英接受不了呢? 她时不时会想起那一场促使她联系唐如的梦魇。 梦中何秀英崩溃到目眦欲裂的模样,撕心裂肺字字诛心的哭叫,温宛冰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这一次温宛冰没有把事情藏在心里自己消化,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有和傅珺雪商讨的必要,毕竟这条路不是她踽踽独行。另一方面,谈恋爱之前她还能维持表面的淡定,恋爱之后,在傅珺雪面前,她根本藏不住事情。 而最大的催化剂是,十一月考到AIDA四星那天,她们在苏市多逗留了一晚,事后,洗了澡,傅珺雪接到了一通电话,彼时她嚷了一天小腿肚子酸,温宛冰正在帮她揉按,免不了听到电话内容。 拨电话过来的是傅珺雪的妈妈孟瑶,聊了些闲话家常,到快挂电话时突然问了一句:“还和那个小姑娘谈着么?” 温宛冰手停顿了一下,傅珺雪睨了她一眼,“嗯”声说:“是啊,我又不是什么花花小姐,看一个爱一个。” 手机那端孟瑶嗤了一声说:“你长得像。” 因为离得近,听得格外清晰。温宛冰没忍住,嘴角上提,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些,傅珺雪没好气地踹了她一下,嘴上控诉孟瑶道:“有你这么形容自家女儿的么。” “怎么没有,”孟瑶说,“我看你形容的,怎么听怎么像个老妖精勾搭了人家的乖孩子。” 温宛冰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傅珺雪咬唇:“什么老妖精,我不跟你讲了,我要挂电话了。” “哎哟。我也不要跟你讲了,我要看电视去了。”孟瑶在挂断之前叮嘱道,“你们两个好好的啊。” 傅珺雪对上温宛冰的眼,眸光放柔,声音更柔:“知道了。” 温宛冰心头软软地一荡,等傅珺雪挂断了电话,她问:“你妈妈?” “嗯哼。”傅珺雪逗猫似的挠了挠她的下巴,“妈妈很喜欢你哦,就像阿姨喜欢我一样。” 不一样的是,孟瑶知道她们俩的关系,而何秀英不知道。 傅珺雪把腿从她膝盖上挪下,盘腿坐起来:“发什么愣?” 温宛冰回过神,咬了咬唇,将何秀英读评论的事说了。 傅珺雪被何秀英对评论的诠释逗得笑弯了腰,好半天都直不起身。 温宛冰本来酝酿的严肃语气都被她笑没了,又无奈又忍不住跟着笑,伸手戳了戳傅珺雪说:“别笑了,我其实挺怕她知道的。” 傅珺雪慢腾腾地坐直了说:“是怕她知道以后不答应?” 温宛冰点了点头,又摇头:“只是不答应的话倒还好了,我是怕她发病,你不知道,她发病的时候很吓人的。” 光听她脆生生地讲一句根本想象不出来会有多吓人,傅珺雪挑眉:“那么你会坚定不移地护住我么?” 温宛冰拧着眉头思考,然后一本正经地回道:“得把你关在门外。” 傅珺雪眨了眨眼,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你也不怕这样我会以为你不要我了?” “怕啊。”温宛冰抿了一下唇,半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虎口上把的烫疤,“她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在半夜给姐姐过生日,一根蜡烛,她反复地划火柴、点上、吹灭、再划一根。我当时,不知道她已经病了,我跟她说,姐姐不在了,然后她就疯了。” 温宛冰闭了闭眼,虎口处的烫疤隐隐作痛,她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握了上去。 傅珺雪唇角的弧度下拉到平直,眸光被她的举动引过去,落在挡住虎口的手背上。傅珺雪手牵过去:“我说过不用着急的。” 温宛冰眼睫一颤:“可我们总要有面对的时候。” “也可以不面对。”傅珺雪拉开她左手,抚摸上右手虎口的圆形疤痕,“我们不是一定要站在她的面前,跟她说,我们两个不是普通朋友哦,是恋人哦。” 傅珺雪摇头:“不是一定要这样的。” “暂且不说阿姨的病。她就算没有生病,也不一定能理解,也不定能接受。毕竟年代不一样嘛,如果可以坦诚相告,得到祝福当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如果条件不允许,其实我们可以选择一个相对温和的方式。”傅珺雪建议道,“反正她也不会催你结婚,对我也很好。我们就维持这样的平衡也可以,永远不对她坦白我们的真实关系也很好。” 温宛冰眼神放柔,内心触动不已:“你不会觉得委屈么?”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对我很好,阿姨对我也很好啊。”傅珺雪勾了勾嘴角,笑得温柔,“正常情况下,我能够陪在你身边的时间会比你陪在阿姨身边的时间要多。我还要和一个老人家抢这些很珍贵的时间么?” 温宛冰眼眶发热,低垂下头,好一会儿才略带哽咽地说:“我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银河系。” 傅珺雪抵着她的额头说:“夸张了,可能只是随手捞了一颗星星。” 温宛冰以为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却忘了,有时候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 月末,为了庆祝温宛冰考到四星以及温星拿到了ow证书,何秀英兴致勃勃地邀请了傅珺雪、海聆以及闹别扭几个月又和好的李阿姨来家里吃饭。 当天,李阿姨迟迟没来,何秀英便使唤温宛冰:“你去十栋看看你李阿姨怎么还不来,话都讲清楚了,还跟我闹别扭不成。” “可能是给人安排相亲耽误了。”温宛冰和傅珺雪对视了一眼,两人一道去了十栋。 到了李阿姨家门口,就听到狗在里面一直叫。温宛冰刚准备敲门,突然发现门是开了一条缝隙的,她对着门里面叫了几声,除了狗叫没有人应。 温宛冰把门往外面拉了拉,从拉开的门缝里看到了倒地的李阿姨,她养的泰迪急得一直围在身侧打转。 傅珺雪连忙拨了120。 这顿饭因为李阿姨突发脑梗被送进医院没能吃成,李阿姨有一双儿女,儿子在本地,女儿远嫁。她儿子去医院看了眼觉得问题不大,请了护工就走了。 何秀英怕她无聊,便自发性地每天都抽空去医院看她,陪着聊聊天。 周末,有温宛冰顾着温星,何秀英比平时多呆了一会儿。 李阿姨打着吊针坐在病床上,结束和女儿儿子的电话,唉声叹息地感慨:“养的这一双儿女,哎,老了病了是一个都不在身边。以前老说什么养儿防老,防什么呢,这次要不是你家丫头,我这条老命估计是没了都没人知道哦。” 人老了容易伤怀,说着就要哭起来。 “说什么呢,这不好好的么。”何秀英拽了纸安慰她道,“医生说了就是轻微的,好好休养,过几天咱们就能出院了。” 李阿姨又说:“还得谢谢你丫头跑前跑后给我办住院,交医疗费,我们家那个把钱还你们没?” “还了,一来就还了。”何秀英挑了一个苹果出来削,“举手之劳的事,也不用谢。” “什么举手之劳,我跟你讲,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李阿姨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这个女儿好啊,孝顺,听话,懂事。哎哟,你想想,老张老林老苗那几个,哪家儿女愿意一直住在家里陪着父母,照顾父母的?都是翅膀硬了,早就飞咯。飞不动了才知道回来啃啃老。” 何秀英轻嗤了声:“你之前还说我们家是火炉,可没人敢跳,没人会要我家丫头,这会儿又夸成朵花了。” “那我说的也是实话,就事论事,是没人要,但那是基于你家的情况,不是她不好呀。”李阿姨说,“就你家星星那个情况,又不是她亲生的咯,还尽心尽力地照顾。” 何秀英削着苹果,苹果皮削了一长条,突然断开。 “你看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个不是花枝招展的,她这一天天起早贪黑赚的钱都会星星那个什么课上吧。还有你那个什么维生素啊钙片那些,也从来没给你断过吧,到点都记得提醒你吃,给你分装得好好的。”李阿姨感慨万千,“哎,我那儿子女儿要是有她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 “每次都帮我们弄电影,给我们装沙发座椅,免得每次拖板凳过去。那沙发座椅堆在小公园,防水布靠垫抱枕不都是她弄的?你让她给我们送菜,每回送过来都叮嘱我们注意身体,还记得跟你要好的我们几个要吃什么药,你就说是你提醒我们吃药还是她提醒你让你提醒我们的咯。还安排医生给我们整个小区的老头老太一起测血压。哪家不说你这姑娘好?我们这亲生的都不如她。” 听着李阿姨絮絮叨叨地说,何秀英手里的苹果皮一小截一小截往下落,到最后,她手一顿,水果刀从捏着苹果的手指上削了过去。何秀英眉头拧紧,被流出来的血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哎你看看,你被你丫头惯的苹果都不会削了是不是。”李阿姨从柜子里拿出创口贴递给她,指了指病房里的卫生间,“快去冲一冲。” 何秀英进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愣愣地看着血被水冲掉,胃里一阵翻涌,好一会儿血色被冲淡了,她勉强压下了恶心,关了水龙头,用创口贴裹住伤口。 水龙头的水滴了两滴,停了。何秀英垂眸看着受伤的手,视线从指腹扫过虎口,视野里,虎口下面就是手心。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她这双手,手心手背都被她连累得粗糙。 何秀英抬起手,用手心捂住脸,压抑到最小的抽噎声从指缝里隐约漏了出来。 等调整好心情出去时,何秀英看着出现在病房里的温宛冰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星星呢?” “在楼下的甜品店,君君在陪她。”温宛冰提了提手里的保温盒,“看你一直不回来,猜你估计是和李阿姨聊得忘记时间了,给你们俩带了饭。” “君君。”何秀英接过保温盒,低轻地“哦”了一声,“小傅啊。” “嗯。”温宛冰注意到她眼睛红红的,关心地问,“怎么了?” 李阿姨以为她是看到了何秀英手上的伤,替何秀英回道:“削苹果被划了。” 温宛冰这才注意到何秀英有意藏在保温盒后的手,拇指上缠着创口贴,见已经处理过了微微松了口气,她又看了眼削了一半的苹果,摇起病床,架起小饭桌说:“苹果我来削,你和李阿姨先把饭吃了。” 何秀英将饭盒一个个拿出来,眸光落向了温宛冰。 温宛冰削好苹果皮还切了块放进一次性纸杯里,她虎口上的圆形烫疤随着每一个动作晃在何秀英的眼底。 李阿姨挪了挪调整坐姿,对着何秀英小小声地说:“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家小水是特别好吧。” 何秀英眼睫狠狠颤了一下,垂落下去,沉默了好几秒说:“好,特别好。” 我们沝沝,一直都很好。 - 十二月,李阿姨出了院。何秀英惦念着那顿泡汤的饭,想着一年也快结束了,又组织了几人到家里来吃饭。 像以往每一次的聚会,氛围正好,其乐融融。期间温宛冰习惯性地帮傅珺雪解决她不喜欢吃的菜,包括被咬了一口的。何秀英注意到这个细节,若有所思盯着看了两眼,那之后,时不时会投两眼到两人之间。 眸光扫过两人很对称的耳链、手表,何秀英又突然想起来地看向傅珺雪来时脱下的围巾。 同款的毛线,有一半还躺在她的柜子里。 何秀英心里无端地跳了一下。 酒足饭饱少不了闲聊,李阿姨在医院听来了许多八卦,都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然我那儿子女儿来的少,好歹不吵,隔壁那个老太是真那什么呀,儿子一来准吵。” “吵什么?”傅珺雪很捧场,总是会适当地接话。 “不结婚呀!我跟你们说,”李阿姨嫌弃地撇嘴,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压低声音说,“他儿子不正常。” “不正常?”何秀英猜测,“那方面?” “哎哟什么呀,不是。”李阿姨摆手否认,直言了当,“是和男孩子处对象!老大不小了不结婚不生子搞什么同性恋是不是不正常!” 温宛冰下意识地朝何秀英看过去,何秀英低眉垂眼,目光落在虚空,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又侧目看了一眼傅珺雪,傅珺雪在往杯子里倒水,立马察觉到她的视线,歪了歪头,将杯子推给她。 喝杯水压压惊,不要紧张。 温宛冰握住了水杯。 李阿姨又说:“老太哪能接受的了,有病么不是,他儿子每次去,老太就气啊,感觉老太病情加重都是被儿子给气的。” 温宛冰身体一僵,杯子的凉度从玻璃渗透到手心,顺着血液将一颗心都浇得半凉。 直到她垂放在膝盖上的手被傅珺雪握住,温热的体温从手背覆盖到手心。 何秀英对这事没有发表任何态度,一直维持着发愣的姿势。 空气里的静默缓慢地流淌。 李阿姨也发觉气氛因为这个话题有些凝滞,连忙说:“哎,不聊这个了,你们年轻人有什么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们老的乐一乐呗。” 这时候海聆把手上的就被往桌上一放,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喝得有点上头,听到张叔这句话,嘴瓢道:“我明年三月结婚。” 何秀英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和谁?” “和——”海聆打了个嗝儿,刚想说话,感觉到脚上一阵痛,他低头看了眼,温宛冰的脚踩着的脚上,他清醒了点,含糊道,“是想结婚。” 何秀英又无语又好笑:“也是该想想了,谈女朋友了一定要带来给阿姨看看。” 海聆应了声,但没有点头。 话题结束后,饭局也散了场,李阿姨回了家,温宛冰送傅珺雪和海聆下楼,到了楼下,温宛冰问喝了酒的海聆:“帮你叫代驾吧?” 海聆摆了摆手:“她来接我了,你们回去吧。” 温宛冰点头,忍不住提醒:“不要告诉妈妈,你要娶的人是唐如。” 海聆颔首道:“我知道。你也,注意一点。” 说到后半句,海聆的目光在温宛冰和傅珺雪之间转了转。 温宛冰握着傅珺雪的手紧了紧,没吭声,目送海聆走向一辆黑色奔驰,温宛冰和傅珺雪一起往11栋的方向走。走到一半隐约听到了何秀英的声音,温宛冰慢慢停下了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清了路灯下站着的就是何秀英。 何秀英是发现海聆的公文包没拿特地送下来的,她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唐家的人,更没想到会看见自己当干儿子一样对待、曾经那么爱着温如水的海聆和唐家人拥抱在一起打情骂俏的一幕。 “海聆,你跟阿姨说,”何秀英颤抖着手指向唐如,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和她什么关系啊,你想结婚的对象是她么?” 何秀英的突然出现让海聆瞬间酒醒了大半,支吾道:“阿姨,我,您先别急,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啊?说你和杀了你女朋友的仇家在一起了,还是听你说,你不记得我女儿是怎么死的了?你和谁在一起都好,爱上谁都可以,阿姨都会祝福你。可你怎么和唐家的人在一起?”何秀英声音哽咽到嘶哑,摇着头,不知道是难以接受更多一些,还是失望更多一些,“你对得起小水么?” 小水。 走过来的温宛冰脚步猛地一刹,心扑通扑通直跳。 唐如站在海聆面前:“他有什么对不起小水的?是,我弟弟对小水做的事情是不可饶恕,难道因为我弟弟和小水的事情,我和海聆就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了么?” “那我女儿呢?如果不是你弟弟!她现在会和海聆成为夫妻,那本应该是属于她的幸福!”何秀英身体发颤,睁圆的眼睛里动充斥着红色。 僵持了好几秒,唐如肩线下塌:“阿姨,我知道您不能接受不能原谅,但海聆已经做的足够多了,他会一直记得您女儿,我也会。” 听到最后一句,何秀英目眦欲裂,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流下来,颤抖着唇,话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们唐家人有脸忘记她么?你们就应该生生世世记得自己犯下的罪孽!应该为自己的恶行日日忏悔,而不是在小水死后,还要抢走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什么叫本该属于!海聆他是人不是物品,他属于他自己,不是小水的私有物!你还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利用小水的死,利用他们对你的在乎束缚他们多久,海聆是,温——” “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何秀英攥到指甲深深扣进的手松开,抬起,狠狠地扇过去。 可在落下前,有人挡在了唐如面前,那一巴掌卯足了劲,温宛冰耳朵“嗡”地一声,偏过了头,半张脸火辣辣地疼。 那一声落下来,清脆地回荡在耳畔,傅珺雪呼吸一窒,路灯下,温宛冰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傅珺雪整个人打了个颤,心疼到不能自已,手悬在半空,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温宛冰松开她的手挡过去的一瞬。 如果她在抓紧一点…… 傅珺雪生怕何秀英再来一下子,连忙走过去,还没站定就被温宛冰拉到了身后,她握着她的手,攥得很紧。傅珺雪唇抿了又抿,在她身后没动。 何秀英的手心也被震地发疼,她看清了承接了这一巴掌的人,手越颤越厉害,手心的疼仿佛流窜到了心里,疼得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沝沝。” 温宛冰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只是被风吹得颤了一下,一串眼泪便疼得落了下来,她扭过脸看向何秀英,感受不到脸上的疼,感受不到冬日的冷风,只能感受到何秀英一张一合的唇瓣中溢出的声响。 她面无血色地问:“……你叫我什么?” 何秀英微张的唇却慢慢合上了,她颤抖着,仿佛随时都要崩塌倾倒。温宛冰顾不上脸上的疼,半步半步地挪到何秀英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妈,不听她乱说,我们,” 我们回家好不好? 后半句没能说出来。 被何秀英突然的一巴掌吓蒙了的唐如和海聆都回过了神,海聆一想到唐如差点被打,愤愤道:“阿姨,对你们,对小水我仁至义尽。小水的死是谁都不想的,一直以来,为了照顾你的身体你的情绪,我们真的已经放弃了很多,小水已经回不来了,但我们——” “海聆!”温宛冰抱着越颤越厉害的何秀英,闭了闭眼,她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也无比庆幸对于海聆的付出她都有做到偿还,“我们也没有对不起你的,从来都是互不亏欠,你没有资格指责她,所以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昏黄的路灯下何秀英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虚空,她的手垂放在身侧还在轻轻的颤抖,掌心里的疼麻仍旧又残留。 是啊,小水已经死了,她的女儿永远都回不来了。 何秀英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抽去了气体的气球,软软地瘫倒下去,温宛冰惊慌失措地架住她:“妈!” - 消毒水和各种药水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里,走动的脚步声,病床被推行的滚轮声,嘈杂的交谈声,糅杂在一起,病房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响起女人挣扎的尖叫,撕心裂肺的控诉,声声泣血,时而混合着呜咽低鸣,盖过走廊里所有的声响。 如同十分用力拍打下去、停顿,混乱而又交错的生锈琴音。 又像是指甲一遍遍刮过黑板的尖锐声。 只是听着,就让人浑身难受。 海聆懊恼地揉搓着头,往一旁看了眼,隔了两个座位,温宛冰垂着头安静地坐着,沉静的眉目之间透着隐忍的疲惫。 唐如买了水过来,给了海聆一瓶,又给了温宛冰;两瓶,温宛冰没接。唐如说:“傅总让我买的,一瓶常温给你喝,一瓶冰的让你敷脸,她给我转了钱的,拿着吧。” 温宛冰这才伸手接过说:“谢谢,你们先回去吧,这边有我就行了。” 海聆抿了抿唇,那一巴掌虽然没有落到唐如脸上,但只是想原本是要唐如承受的,海聆对何秀英就有一丝丝忽略不了的怨念,他也清楚他们与何秀英一家回不到从前了。但何秀英现在的状态是由他引起的,他又感到愧疚觉得自己理应陪同。 温宛冰一语道破:“你做得也够多了,到此为止吧,她不会再想见到你们。” 两人走后,病房里又传来了何秀英崩溃的哭泣声。 温宛冰的神经一阵一阵地抽着疼,有那么几刻的分神,仿佛被那些声音拉扯到了温如水出事的那一年,她在温星和何秀英之间来回奔波,焦头烂额连停下来喘息的时间的都没有。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温宛冰缓了缓,拿出手机看了眼。 傅珺雪发来了温星抱着雪球睡着的照片。 [雪花]:【温星睡着了】 [雪花]:【我和胡椒说了,明天她陪温星上课,然后我去替你一会,你回家梳洗吃饭,休息一会,再去医院好不好?】 温宛冰按了一个【好】过去。 傅珺雪发来了一条语音。 温宛冰戴上耳机,点开语音条,傅珺雪慵懒轻软的声音从耳机淌入耳朵里。 “宝宝,我会陪着你的。” 温宛冰仰头往后靠了靠,眉眼微微舒展了点,这个时候叫她宝宝,好犯规啊。她又按了一遍语音,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傅珺雪的温柔隔绝开。 这次不一样了。 - 那之后的几天,在傅珺雪的帮忙下,何秀英转到了私人病房,温宛冰问海聆请了假,几乎是住在医院里。傅珺雪把温星和雪球一起接到了11栋顶楼,一直以来干预课和潜水课都没断过,温星对情绪的把控比以前好很多,去到新住所也没有闹得很过分。 每天温星上潜水课的时候,趁着又胡椒和教温星上课的教练陪着,傅珺雪会到医院陪温宛冰一会。 那一会就是温宛冰在疲惫中得以喘息的唯一时间。 傅珺雪每每去找温宛冰,看温宛冰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长廊,看她在察觉自己时转头投过来的那一眼,从伪装的淡定与满满的疲倦中,努力汇聚一点柔情的光面对她,傅珺雪就很想吻温宛冰的眼睛。 她无法想象,何秀英第一次发病时,那时候的温宛冰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后来,某一晚,温宛冰送她到医院楼下,走到车前,傅珺雪转过身,撞进了温宛冰那双乌沉沉如同暗无星辰的黑夜的眼睛。 有多久没有看到温宛冰笑了? 傅珺雪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涩翻涌,没忍住,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拉近,仰头,吻了她的眼睛。 温宛冰的眼睫很轻地颤动,在傅珺雪吻过后,低下头,抵在傅珺雪的肩上:“君君。” 傅珺雪没再说这个称呼肉麻,她摸了摸温宛冰的头,给予最温暖的回应:“我在。” 她的声音如同凛冬的暖阳。 “我随时都在,你可以随时在我怀里休息。” 温宛冰往前挪了一步,深深地拥住傅珺雪,在柔软的怀抱中汲取温暖与力量。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有大半个月,何秀英状况好转了起来,也许是一直有吃药,也许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她逐渐能接受温如水已经逝世的事实,也能清楚地分清梦魇和现实。 何秀英主动讲话的那天,南泉市连绵了快要两周的阴雨天终于结束放了晴。 温宛冰牵着何秀英在楼下走动晒了一会儿太阳,回到病房,给她调整好床铺枕头,拿了梨子削了皮榨成果汁给何秀英喝。 何秀英看着她递过杯子,看着她握着被把手的那只手虎口上疤。 从入院后第一次想起与温宛冰之间的事。 因为刑事案件的赔偿与民事案件的赔偿算法不同,她们所得的赔偿非常少,还不够温星的干预课学费。 那时候何秀英已经没了劳动能力,温星的情况又特殊,温宛冰还在念书。又赶上拆迁,她们甚至快要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温如水一走,整个家的顶梁柱轰然倒塌。 何秀英完全没了方向,她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却不知道在忙什么,她的精神被巨大的压力碾压,一点点裂开了缝隙。 临近支离破碎时,她开始疯狂地寻找温如水还在的痕迹,只要温如水在,什么事都可以解决。 再后来,温宛冰的虎口被她不小心烫了疤。 那道和温如水类似的烫疤,兜住了何秀英快要散架的精神。 只要把温宛冰当做温如水,就可以不用担忧毫无血缘关系的温宛冰会不会抛下她们,就可以说服自己相信温宛冰做的每一个决定,就可以减轻自己的愧疚幻想温如水没有听她的话出去见唐朗,幻想她心爱的女儿从未经历过那些苦难。 从那一天起,温宛冰顺着她的意志扮演起了温如水,瘦弱的肩膀扛起了那个家。 何秀英伸手过去,从轻轻的触碰到缓慢地摩挲,感受到温宛冰的颤抖,何秀英心里一阵绞痛:“当时一定很疼吧?” 不止是手,心也会很疼。 迟到了六年的关怀,杀伤力一点都没有减弱。 温宛冰愣住,被太阳烘得暖暖的情绪登时沉了下去,眼眶泛热,摇了摇头,唇瓣动了又动,但是说不出话。 “是不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何秀英眼里氤氲起水汽,“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毫无破绽呢,我又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我很早就发现了,我是有想和你聊一聊,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时候,何秀英为当时促使自己把温宛冰当做温如水的想法而感到惭怍,为毫不在意温宛冰的感受而于心有愧。她不知道该怎么像温宛冰坦白,也无法想象当一切被纠正回来,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然后有一次,和你聊起以前的事情,我说那天是沝沝下的厨,你却说是小水做的饭。我以为是你弄混了,结果突然想起来,是我自己记岔了。” “还有一天,我梦见了小水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个,躺在我的怀里,咿咿呀呀的。睡醒以后,那种感觉。”何秀英手在胸口处比划着,“这里空空的,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我真的很怕,很怕小水啊,连妈妈都快要不记得她。” 她开始恐慌,恐惧当一切都步入正轨,当她不在将小水挂在嘴边,那些本就不清晰的画面就不再是记岔,或是某一天突然想起,而是被彻底遗忘。 可她又一次刻意忽略了,温宛冰也是会难过的,不止温如水把她当做妈妈。 温宛冰也是,把她当做妈妈的。 何秀英低下眉眼:“对不起啊沝沝,婶婶对不起你,对不起。” 她胡乱的用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可是却越抹越多,最后她整只手都捂在了脸上,压抑的抽噎声在要紧的牙关里溢出。 温宛冰愣在原地,她想象过很多次何秀英想起一切的场景,每一幕里面都没有设想过何秀英会和她道歉。不是没有一丁点的怨念,在最初的几年,她也会因为遗失的自己而难过,也会因为何秀英的偏袒而怨愤。 可在想到温如水的逝世,想到县城老家何秀英一次次把她从雪地里抱回温暖的床褥里。 想到那一年,即便是傍晚,田野拂过的风都带着春日的暖意,何秀英站在万家灯火的光晕里,身后时绵延挺立的峰峦,对她说:“沝沝啊,以后婶婶就是你的妈妈,小水姐姐就是你的朋友好不好?” 那一点点的不满,就会被旧时光里的温暖冲刷得了无痕迹。 “你在我心里,早就不是婶婶了。”温宛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拿出手机,在何秀英垂放下手苦涩地看向她时,递过手机说,“是妈妈,是我和姐姐的妈妈。” 何秀英哽咽到不能自已,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眼泪掉下去才看清面前的手机屏幕。 那时一份备忘录,记录着有关温如水的一切。 【姓名:温如水 生日:7月4日 母亲: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何秀英 ……】 “有一段时间,我也很怕忘记姐姐,然后君君让我做了这个备忘录,我最近能回忆起来的事情很少。”温宛冰柔声说,“以后妈妈和我们一起记下姐姐的事好不好?记下来,就不会忘记了。” 何秀英模糊的视线里,有什么落了下去,屏幕上有水渍洇开。她抹开水渍,指腹从温如水的性命、生日、母亲三栏上一点一点的摩挲过,而后将手机贴向了心口。她身体都弓起来,手机被她握在手心和心口之间。 备忘录里的文字如同时光的河流,缓慢地流淌在身体里,她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某一天,抱着小小的温如水,轻轻地哼唱着摇篮曲。 温如水小小的手碰触到她的脸,从咿呀学语叫她“妈妈”,到有一天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为什么会给我起名叫温如水啊,他们说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所以我叫温如水,是这样么妈妈?” “如水,如水,人是离不开水的。妈妈最喜欢女儿了,妈妈很高兴你的出生。妈妈很爱你。” 妈妈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记忆里,温如水小小的脸上挂着笑,她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她在歌声中一点点地长大,她的身影逐渐变透明,何秀英几乎都要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看见她嘴角上扬的唇瓣阖动着,说着很久之前带她离开县城时说的话。 “妈,我们不要在陷在过去的泥潭里了,我们要大口地呼吸现在的空气,要幸福快乐地活着。” 她的咽喉被扼住,她眼睁睁看着温如水如同一面碎裂的镜子,四分五裂,在火红的阳光下燃烧成齑粉,风一吹,那些零零碎碎的光点四处飘散,她发了疯得去捞,踉踉跄跄地追着那些烁光,忽然看见那些光点停住了。 光晕里的小姑娘拢着那些细细碎碎的光点,仰着头,小心翼翼地问她:“可以么?我可以拥有妈妈和朋友么?” 现实中,温宛冰搂过何秀英的头,拥抱住了她,何秀英在深深地抽了口气,在哽咽中找回了呼吸。 当然可以。 她伸出手臂,紧紧回抱住温宛冰。 - 何秀英出院后便改了对温宛冰的称呼,温宛冰恍惚之间想起其实之前有一阵何秀英也没有叫过她小水,只是那时她并没有留意到这种细枝末节上的变化。 为温如水记录的备忘录添加了很多温宛冰不知道的事,何秀英时常会和她聊起在她去温家之前,温如水小时候的趣事。温宛冰听着那些事既觉得好笑又感到惊讶:“姐姐小时候那么皮的么?” “可不是么,她小时候为了躲她那个混蛋老爸,就爬到树上去,气的你叔叔在树下面直跳,那画面看着都好笑,可惜那时候没有手机这种东西,都没有几张照片。”何秀英想起来说,“她还顺便摘过树上的花给我呢,都不记得什么花了,就记着很漂亮。” 温宛冰想起了胡椒提过傅珺雪给她摘梨的事,低低地感叹:“如果她们俩小时候认识,没准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们俩?”何秀英随口问,“哪们俩?” 温宛冰抿了一下唇。 从何秀英出以来一次都没有提过傅珺雪,这挺不正常的,以何秀英性格,知道自己住院期间是傅珺雪帮忙照顾温星,无论如何都会叮嘱温宛冰记得谢谢傅珺雪。 温宛冰有一种预感,感觉何秀英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但何秀英什么都没说,预感就变成了湖面上的冰,即便隐约能看到下面的暗流,只要它还没有破裂,就能维持表面的宁静。 沉默融在空气中,被空调的热风吹得膨胀,滚落在整个屋子里。 又被温星完成新作品时拍掌的声音打破。 何秀英朝温星看了眼,温星背对着她,扎起的丸子头上夹着漂亮的小虎夹,何秀英忽然明白了温宛冰口中的“她们”,其中一个是谁,她转回眼看向手机里的备忘录。 “是小傅吧。”何秀英说。 温宛冰抿着唇:“嗯。” “你们……”何秀英长长的尾音拖出了迟疑,“你和妈妈说实话,她到底是你的什么?” 温宛冰心被提了起来,她闭了闭眼,羽睫挣扎出纠结的情绪,再抬起时,心忽然缓缓落下去:“是能让我无所顾虑停靠的港口。” 何秀英呼吸一滞,心尖在震惊的震颤后泛起心疼,默了默说:“下周你过生日,叫小傅来吃饭吧。” 温宛冰贝齿磨过唇瓣,犹豫道:“我,问问她有没有时间。” “你们是好朋友,你过生日她会没时间么?”何秀英起身,把手机放到她手里,“放心是叫人来吃饭,不是我吃人。” 说着,何秀英边往温星身边走,边说,“来星星,给外婆看看星星的新作。” 温宛冰握着手机,指腹从手机边沿摩挲过。犹豫了很久还是在通语音电话的时候说起了这事。 相较于温宛冰的不安,傅珺雪则要显得淡定很多,欣然同意前往。 傅珺雪轻松的语气,以及何秀英看起来算是开明的态度,让温宛冰产生了一种混乱的割裂感,一边担何秀英在餐桌上会为难傅珺雪,一边又想着何秀英的玩笑话想象着事情朝向好的发展。 越临近生日那天,温宛冰越是焦虑,为了缓解焦虑,她开始不断回想何秀英的态度,从里面抽丝剥茧出了安心。 - 元旦假期,傅珺雪说要回家住两天,到假期最后一天,温宛冰为了生日当天能早下班,自发性地去公司加了个半,傅珺雪才开着红色牧马人出现在她面前。 傅珺雪载着温宛冰去到大桥下看日落,前座不方便亲近,两人便把后座的东西挪到后备箱,坐到了后座。 大大小小四五个礼品盒,茶叶、蜂蜜、保健品…… 温宛冰心突地一跳,问道:“这些是?” “给阿姨的,她出院到现在我不是还没有去看过她嘛?”傅珺雪看她一直扭着身盯着那堆东西,挠了挠她的下巴,“你是在看里面有没有你的生日礼物么?” 闻言,温宛冰的视线落在了其中一个水蓝的色礼品袋上,它小小的,立在礼盒中间很特别。 “别看了,里面可没有给你的礼物。” 温宛冰愣怔了一下,没想到连小小的礼品袋都是给何秀英的礼物,傅珺雪这么隆重的准备让她突然意识到,傅珺雪表现得松闲自在,实际上可能并非如此。 正想着,傅珺雪一手搂着她掰过她的头,一手抚摸她的脸颊,从细嫩的脸蛋流连到唇畔,“你的礼物在这呢~” 嗓音慵懒含娇带媚。 被礼品袋勾起的心绪,最终被弄得更乱,她无暇顾及,只能将疑虑短暂地抛之脑后。 从江边辗转回家。 温宛冰从淋浴间出来,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像是被热气熏的,又像是羞的。再看看手,倒是白得鲜明。 一闭眼就是车里的粉色盒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饶是不知道还用上了。 温宛冰捂着脸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缓慢推门出去。 卧室里,傅珺雪裹着浴巾坐在化妆台前,垂眸看着手机,咬着唇表情纠结,另一只手举着吹风机,愣是没往头上吹。 温宛冰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吹风机说:“在看什么?风都吹到天上去了。” 一本正经说实话,听起来像笑话,傅珺雪嘴角上扬笑着举起手机把屏幕对着温宛冰说:“帮我挑挑。” 温宛冰垂下眼,看清了屏幕上是傅珺雪对着穿衣镜拍的照片,改良版的旗袍连衣裙,钉珠羽毛的设计,端庄大气又不失浪漫的风情。 温宛冰不解:“挑什么?这个就很好看,很适合你。” “好看么,会不会太素了?这个怎么样?”傅珺雪指腹在屏幕上划了一下,下一张照片跟着呈现在眼里,柔软亲肤的V领毛衣,渐变紫色,里衬是网纱设计,温柔又不乏娇俏。 “这套也不错。”温宛冰很认真地评价,“看起来很乖。” “乖?”傅珺雪又划到了下一张:“这个呢?” 直到温宛冰帮傅珺雪把头发吹到差不多快干了,照片也没划到最后的样子。前半部分是款式风格不一样,后面傅珺雪有自己偏好的风格又开始纠结细节上的变化,包括不限于颜色、领口设计等。 温宛冰看得眼花缭乱,她眨巴着眼睛问:“还有多少张?” “最后一张了。”傅珺雪划到最后一张,托着腮叹息,“啊~好纠结,你不要只夸呀~得选一套出来,总不能裸着去你家。” “以前去也没这么纠结。”温宛冰看向最后一张照片,傅珺雪穿了件很宽松的卫衣,衣摆快要遮住短裤,黑丝隐隐透肉,腿又长又直,她眸光落在傅珺雪交叠的腿上,沉吟,“这个……”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傅珺雪瞥了眼屏幕,“这个?不行不行不行,不够端庄。” 温宛冰赞同地点头:“这个适合穿给我看。” “嗯~嗯?”傅珺雪反应过来了,“啧”声说,“温沝沝,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闷骚啊。” 她转过头眯着眼睛,长而不狭,妩媚秋波里满满都是调侃。温宛冰握着吹风机本来是挪开准备关上的,闻言对着她的脸吹了一下才关上说:“可你又不是第一次说我闷骚。” 傅珺雪被风吹得花枝乱颤,躲在她怀里,没好气地拧了她一下,强调:“是没见你这么!这么!闷骚!” 个别字咬得特比重。 “有那么夸张么?”温宛冰关了吹风机,“这种程度,我只承认前面那个字。” “你让我穿给你看。”傅珺雪环着她,仰头眯着眼,拖腔带调,“后面那个字还想脱了?” 温宛冰涨红了脸,傅珺雪笑弯了眼。 玩闹过后,温宛冰理了理她披散的卷发说:“穿第一套吧,之前有一次你穿旗袍来,她夸了你好几次。” 傅珺雪抱着她,埋首在她怀中,微不可察地叹息,说:“你说,她出院的时候,为什么都不叫我去呢。” “因为身体刚恢复,怕不能好好招待你。”温宛冰揉着她的后脑勺,安慰她也是说服自己,“别想太多,这次没什么不一样。” 傅珺雪哼笑了声:“你的心跳和我一样快,你和我一样紧张。” 是紧张,温宛冰也感觉这次可能会不一样,但她闭了闭眼,想到那份让何秀英很重视的备忘录,想到何秀英的玩笑话,说:“她很喜欢你,从前和现在都一样。” 傅珺雪听着她有力的心跳声,明明之前还觉得温宛冰也紧张,现在却慢慢安下心来。她仰起头,唇角挂着浅浅的弧度,眼睛亮亮的:“这么肯定?” “你这么好,会有人不喜欢么?” “会啊。”傅珺雪尾音轻飘飘的。 曾经有过一样的对话,那时温宛冰还不知道傅珺雪的过去,只当她是随口回应。 温宛冰蹭了蹭她鼻尖上的小痣:“那你放心,我们一家看男人的眼光不好,但看女人的眼光格外好。” 傅珺雪被她这句逗乐了,抿着唇勾出愉悦的弧度,她勾着温宛冰的后颈往下拉了拉,偏头贴向温宛冰的耳畔:“最后那套,要不要看?” 温宛冰眼神暗下去:“要。” “那你去拿。”傅珺雪往衣柜瞟了一眼。 温宛冰打开衣柜按照傅珺雪的提示拿出了那套衣服,转过身时,傅珺雪身上的浴巾滑落下去,她抬起腿,脚尖对着温宛冰的方向,声音慵懒又妩媚地使唤:“帮我穿。” 屋外飘零的树叶覆在柔粉的花瓣上,一会儿,又被风拂起,落在潺潺的清溪下,随着水流飘飘摇摇陷入冬季的暖意里。 - 生日当天,考虑到傅珺雪准备的东西太多,温宛冰去到11栋接傅珺雪。傅珺雪先将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她。 是“原”系列里没有拿出来售卖的一款,官网介绍,“原”系列一共有十二款,其中有一款是傅珺雪设计“原”系列的初心,所以自留了。 而现在她的初心,小蜗牛状的宝石胸针,戴在了温宛冰的心口的位置。 “我怕它掉了。”温宛冰摸了摸小蜗牛上镶嵌的红宝石和钻石,“太贵重了,我妈看到估计要被吓到。” “那就收起来。”傅珺雪说,“现在是不是充分理解我为什么不戴你的羊毛毡胸针了呢?” 温宛冰故意不回她的调侃,边收好小蜗牛边说:“不是说没有礼物了么?” “你不要造谣哦,我可没说没有礼物。”傅珺雪嗔了她一眼,意味深长,“我可是有好好把礼物送给你的,你也有好好拆开的呀,怎么,收了礼物就不认了么?” 温宛冰瞬间表演一秒变脸,由白转红,低低地否认:“没有不认。” 傅珺雪忍着笑,将一半的礼盒让她拎着,自己拎了一半以及那个特别的礼品袋。 温宛冰有点好奇:“那里面准备的是什么?” 傅珺雪将拎着礼品袋的手背到身后:“秘密~我觉得,阿姨应该会很喜欢。” “你觉得,那也不是很有信心啊,我帮你先看看是不是她喜欢的东西。”温宛冰说。 傅珺雪看透地睨她,勾着唇轻笑了声:“才不要,她一定会喜欢。” 温宛冰慢吞吞地点头:“大包小包,没有一个是我的包。” 她说得委屈,尾音轻到听不清字眼。 上了电梯,傅珺雪朝她挪了一步,歪头靠在她的肩头:“我是你的宝~” 温宛冰:“……” 没听到回应,傅珺雪又站直身体,侧头看她的表情,就见温宛冰脸颊上漫了绯色,白里透红仿佛抹了一层厚厚的腮红。傅珺雪憋不住笑出了声,收到了温宛冰又羞又克制地一眼,以及稳定发挥的制冷机效应:“你普通话几级啊?” 傅珺雪笑得更欢乐了。 直到电梯停下才收敛。 进屋时何秀英站在客厅,手里握着个东西,听到动静后,拉开茶几的抽屉将手里的红色盒子放了进去,扭过头看向进门的温宛冰和傅珺雪。 傅珺雪对上她的视线,心跳莫名加速,她表面不露分毫,还是像从前一样,漾起温和的笑,落落大方地打招呼:“阿姨好~又来叨扰您了。” 何秀英站起身,也回以一笑,很淡:“沝沝生日,算什么叨扰。” 傅珺雪心紧了紧,来过几次,从来没这么局促过。何秀英自然也察觉到了,但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傅珺雪,视线落在了她俩手上拎的礼盒上,片刻,又看向温宛冰,眼神里带了点疑问。 “这是君君买给你的。”温宛冰把礼盒堆放在沙发旁。 何秀英半嗔道:“都来这么多次了,还这么客气。” 这倒是和之前一样,傅珺雪心慢慢放松了下来,笑意渐渐渗入到眼睛里,递过水蓝色的礼品袋:“是一点心意,希望阿姨喜欢。” 何秀英看着礼品袋,没有下一步动作。温宛冰拧了一下眉,准备帮何秀英接过礼物饿了。 收拾好玩具的温星扑到了傅珺雪怀里,小小的手拽着傅珺雪的裙子,仰着脸,玻璃珠一样漂亮的眼睛盯着傅珺雪看:“星星,喜欢君君姨姨!” 在何秀英住院的那段时间,傅珺雪几乎是与温星朝夕相处,最后分开时傅珺雪还因为温星的无动于衷小小难过了一下,虽然她知道温星的情况特殊。 正因为特殊,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表白,让傅珺雪格外惊喜,傅珺雪揉了揉温星的头:“君君姨姨也喜欢星星。” 温星抬起手搂住傅珺雪的脖子:“抱。” 何秀英怔住了,就连温宛冰和她都没被温星这么亲近和依赖,眼中那层不知如何相处的疏离散开,眼中有柔光流过,她接过了傅珺雪手中的礼品袋。 傅珺雪顿时紧张起来。 但何秀英没有拆开礼品袋看里面的东西,而是把礼品袋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说:“先去吃饭吧。” 傅珺雪不动深色地深深吸气缓慢吐息,淡然自若地应:“好。” 这顿饭和以前他们齐聚一堂给“温如水”过生日别无二致,气氛融洽,不一样的是,何秀英没有再给傅珺雪夹菜,这次温宛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愿望吹灭蜡烛后,何秀英说的是“祝我们沝沝生日快乐!” 一旁的温星端起面前的纸盘子,嘴巴长得大大的,嗷呜一口按下去,被奶油糊了半张脸,凑到了温宛冰旁边,把奶油都蹭到温宛冰的脸颊上,含糊不清地说:“快乐。” 一桌的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吃完饭,何秀英使唤温宛冰去洗碗。温宛冰不放心让何秀英和傅珺雪单独相处,想把傅珺雪一起叫到厨房去。下一秒,何秀英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着傅珺雪说:“来,坐。” 温宛冰抿了抿唇。傅珺雪挪过去,从她身边经过时,轻轻拍了一下她垂在身侧的手。 “杵在这儿干嘛,”何秀英佯嗔道,“你还想让小傅帮你洗不成。” 温宛冰犹豫不定,刚准备说等会儿再去洗,就听何秀英直言道:“我和小傅单独聊聊。” “聊什么?”温宛冰问。 “随便聊聊。”何秀英倒了两杯水,挥了挥手赶人,“放心去洗碗吧。” 温宛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厨房。 等厨房的门关上了,何秀英把其中一杯水推到了傅珺雪面前,开了电视机看她每天都追的电视剧,声音开到最小,像是要用电视的声音缓解一下气氛。 过了一小会儿,何秀英说:“前段时间,谢谢你啊,谢谢你帮沝沝,也辛苦你照顾星星了。” “阿姨,不用客气,也不辛苦,我很喜欢星星。” 何秀英默了默,问:“你不意外我现在不叫她小水,叫她沝沝,是她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么?” 傅珺雪愣了一下,点头:“是的,她全部都告诉我了。” 何秀英点了点头,眸光微微一动,定格在了立在茶几上的礼品袋上,看了很久,期间,她微微张开嘴很多次,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半晌,她问:“你们家知道你们俩真正的关系么?你父母是什么态度?” 傅珺雪坦然道:“知道,我父母比较开明,家里还有个老人,就是我奶奶一开始不太能接受,最近也松口了。我想等您这边确认没有问题,我将奶奶那边的工作做好,带她去我家也尝尝我妈妈的手艺。” 何秀英又点了点头,神情上看不出是满意还不满意。 “阿姨没受过什么教育,说话直你不要介意奥,老实说,我不太能理解你们之间这种关系,我觉得也不是很有保障,但是想想以前的经历,有保障的婚姻,也不一定幸福。我尊重你们对自己幸福方式的选择。但是,有些问题还是要说清楚、问清楚。”何秀英严肃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家的情况,和你们家差距非常大,一老一小,沝沝就根本放不下。上次那个李阿姨都说,我们家是个火炉。所以阿姨想问,你是有想和沝沝安稳过一辈子呢?还是只是你们年轻人谈个一段恋爱而已呢?” 傅珺雪坐直身体,正色说:“是的,我非常了解你们家的情况,清楚地知道沝沝要照顾您,也要照顾星星,这也是温沝沝最吸引我的点,她有担当责任的魄力,我不觉得这是需要我跳下去的火炉,而是与她携手共同感知火焰温暖的壁炉,所以我也有和她一起走下去的勇气。” 何秀英再一次点了点头,脸色明显温柔了许多,但语气还是坚定:“我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了,我很早就对自己说过,如果谁再欺负我女儿,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一定一定会百倍偿还。” 傅珺雪莞尔一笑:“现在您有两个女儿了。” 始料未及,何秀英愣了愣,眉眼舒展开,紧绷的肩线慢慢放松了下去,看了看茶几上的礼品袋,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红色小方盒:“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傅珺雪双手接过盒子。 何秀英瞥了眼从厨房出来的温宛冰说:“回去再看吧。” 傅珺雪收起盒子:“好,谢谢阿姨。” 走近了的温宛冰看看何秀英又看看傅珺雪,努力从两人的面色中捕捉细节,但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又看了看和雪球玩耍一脸无害极度天真的温星。 她放弃了问温星的想法。 看温宛冰是心神不宁,何秀英说:“你送小傅回去吧,我带温星洗洗睡了,太晚你就不要回来了。” 怎么听都像是被赶出去了,温宛冰:“?。” 等两人出门后,何秀英没有真去洗漱,而是又坐回到了沙发上,她拆开了茶几上的礼品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记事本,放到了腿上。 小羊皮的封面,触感很柔适。 何秀英摩挲着封面,缓缓掀开,随着弧度拉大,第一页里手写的温如水个人信息映入眼帘。 最下面贴着温如水和温宛冰一起拍的艺术照。 何秀英张了张口,手立刻捂住了嘴巴。 后面每一页都是手写的文字、照片,在没有照片留存的回忆旁,用彩色的笔画了很可爱的漫画。 何秀英颤抖着右手一张一张地翻开,她甚至怕眼泪掉落到纸上会晕染开字迹,死死用左手兜着眼泪。 翻到最后一页,画着一幅卡通的全家福,她抱着小满站在最中间,左边是温如水搂着星星,右侧是温宛冰和傅珺雪。 图下面写着一段: 【阿姨,人生路很长,沝沝常对我说要养您到百年终老。但人生也短,只此一次。 您的女儿,沝沝的姐姐,星星的母亲,是不会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不开心的。 我们要幸福、浪漫地活着。】 何秀英再也绷不住,捂着脸抽噎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有一双小小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叫她:“外婆。” 风从阳台吹进了屋,吹拂起她灰白的头发,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 屋外的风拂过缭绕的热气,裹卷着馥郁的茶香,缠缠绵绵地缭绕在温宛冰和傅珺雪之间,两人回到11栋后坐到了露台煮茶喝。 温宛冰憋了一路,终于问出了口:“你们聊了什么?” 傅珺雪坐在半躺椅上,看着红色方盒出神,没回话。 温宛冰瞥了眼:“这是什么?礼物么?” “嗯。”傅珺雪回过神,很得意,“是你妈妈给我的礼物哦~小寿星~” 温宛冰轻“啧”了一声,看她翻来覆去纠结要不要打开的样子,说,“打开看看。” 傅珺雪这才慢腾腾地打开,随着盒子的展开,她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 成色很好,水润透亮的翡翠手镯静静地躺在盒子正中间。 ——“玉种的!特别好!戴不来。就想着啊以后给丫头做嫁妆。” 傅珺雪红唇微张,围炉里的火光燎烧在她的眼底,映下了一片红。温宛冰见过一次这个镯子,在温如水结婚之前何秀英拿出来过,但温如水当时没有要,让何秀英收好了等她以后结婚了再给她。 现在,应该在她结婚时再拿出来的翡翠手镯,何秀英在她生日这天送给了傅珺雪。温宛冰形容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突然围炉里的火好像都烧在了心里,烫的心尖发疼,暖意却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她不再纠结何秀英到底和傅珺雪聊了什么了,何秀英给出了最真挚的祝福。 “我,我可以戴上看看么?”一向随性淡定的傅珺雪变得结巴了。 “我帮你戴。”温宛冰小心翼翼地拿起翡翠镯。 翡翠镯拿起时,垫在下面的绒布被拽上来一半。露出里面的白色。傅珺雪将绒布捏起来像重新叠回去,才发现下面垫着纸,写着字。 【我希望她拼命抓住亲情的时候,也不会丢掉其他的。 所以请求你,好好爱她。】 傅珺雪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将绒布折了回去。 温宛冰已经帮她戴好了镯子,看着翡翠衬的皓腕如雪,发了好一会儿愣,眼波轻漾,呐呐自语:“我都没有礼物。” “阿姨给你准备了更好的礼物。”傅珺雪侧头对上的眼,双瞳似水,唇边绽开笑,“就是我~” 温宛冰脸有点热,抿唇轻笑起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们聊了什么么?”傅珺雪音色轻柔慵懒,没用什么力气,风一吹,就飘飘摇摇落在缭绕的白色热气里。 有烟火的气息,茶香的味道,和滚烫的温度。 “我们在商量,怎么让沝沝小朋友变得更加幸福。” 52 来年的七月, 傅珺雪带她回了家。傅珺雪的前提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在孟瑶面前把温宛冰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孟瑶对温宛冰又心疼又佩服,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最后自然还是少不了对自己女儿未来的担忧, 晚餐过后, 孟瑶给自家老公使了个眼色把傅珺雪支到了楼上。问了温宛冰很多问题, 与何秀英问傅珺雪的差不多, 温宛冰坦荡又真诚地一一应答,孟瑶这才放下心来。 谈话到最后, 孟瑶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哎,我当初生了两个女儿的时候,身边吧两拨人,一拨说哎呀那个谁谁谁生了两个都是女儿。我就不高兴了, 叉着腰怼,我就喜欢女儿。还有一拨呢, 安慰我女儿是招商银行。好家伙,还真对上了,一个两个的还给我做上乘法了。” 面对孟瑶的吐槽, 温宛冰有点招架不住, 下意识地往楼上看了眼。傅珺雪就站在二楼栏杆前,手搭在栏杆上, 握着一捧修剪过的白玫瑰, 卷发慵懒地垂到一边,顶上的吊灯灯光璀璨,洋洋洒洒落在她身上, 度了一层温柔风情的妆,她眼眸半垂,视线遥遥地投落过来, 柔柔地荡进温宛冰的眼里。 孟瑶发觉了温宛冰的走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看傅珺雪那张妖孽的脸,再看看温宛冰那张多瞅两眼就想到秋日图书馆的脸,又叹了口气,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己家的妖精霍霍了别人家的乖孩子。 她想到孟栩然那头猪在玄关拱人家小白菜的场景,越想越觉得丢脸,结束了话题催傅珺雪和温宛冰回去了。 送两人到门口,孟瑶送了温宛冰一条红宝石项链。温宛冰推辞:“太贵重了。” “你们家那个传家翡翠也很贵重,”孟瑶瞥眼傅珺雪,“那不是还戴得心安理得的。你是觉得贵重呢,还是怕拿了这个,做不到你承诺的那些?” 温宛冰连忙摇头:“不是。” “说不是可不够,得赶紧拿下。”傅珺雪用肩膀怼了怼温宛冰,“还有一条蓝宝石项链是我妹妹的,现在呢,在我前舍友那里,你看她们都收了,也没不好意思,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 温宛冰这才收下盒子:“谢谢阿姨,我会收好的。” 孟瑶满意地笑了笑:“不止是项链哦。” 温宛冰郑重地点了点头,正色道:“那当然要更加珍惜。” 傅珺雪往温宛冰身后敛了半步,掩住难得的羞涩,她不敢看孟瑶调侃的眼神,更不敢看温宛冰认真到让她疯狂心动的脸,偏了偏头,无意之间瞥见满园的花。 比以往每一年都要繁盛。 临走之前,傅珺雪又剪了很多花,回去以后细细地包装了说要带给温如水。 隔天,两人捧着自己包的花,带着何秀英和温星一起去到孝园看望温如水。 在那棵桂花树下没有摆放其他的花,温宛冰放下花时,停顿了一下,久违地想起了海聆。 年初的时候温宛冰收到了唐如所谓的礼物——唐明因为嫖·娼又进去了。 除了承诺给温星的股权,她还赠予了何秀英3%的股权。 海聆离职去到了瑞星做了甲方,因为海聆的离开,温宛冰比预计早半年升职到了总监。 其实期间傅珺雪也有问过她要不要做甲方。 温宛冰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留在远辰,也没什么其他的原因,就是一路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路,她不想半途而废。 三月唐如和海聆结婚还上了热搜,但没有通知到她们。那之后,温宛冰就没再见过海聆了,何秀英可以接受温宛冰的性取向但接受不了海聆和唐如相爱,自那次不欢而散,再也没有提起过海聆。 时间一长,就很容易遗忘。 “怎么了?”何秀英察觉到她的停顿,问道。 “没事。”温宛冰直起身,笑了笑说,“看树下的花好多啊,姐姐一定很开心。” 这次的花几乎都是傅珺雪从家里剪的,露台的花都被她薅秃了。 何秀英看着四束包装精美的鲜花说:“真漂亮,你姐姐最喜欢漂亮的东西了。” 温宛冰看了眼蹲在树下将花摆放到整齐的温星:“温星就特别像她。” 一路上都指定傅珺雪牵着走。 话音刚落,温星摆好了花,又贴到了傅珺雪腿边,勾住傅珺雪的手。 何秀英看看温星,再看看傅珺雪,瞬间懂了,笑了起来:“那算是我们一家的通病,哦?” 傅珺雪没听明白:“嗯?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呀?” “在夸你漂亮。”何秀英说。 傅珺雪“啊”了一声,转过弯来了,捂了捂脸,感觉自己被温宛冰传染了越来越容易害羞了。 何秀英收回眼,看向枝头快要和太阳光晕融在一起的黄丝带:“明年,我们一家人也一起来吧。” 一家人。 傅珺雪和温宛冰互相看了眼对方,眸光轻轻地漾开涟漪,温宛冰应:“好。” 傅珺雪回:“每年都一起来。” - 大暑节气前一周,傅珺雪收到在国外留学时合租的舍友薄明烟的信息,说想要帮妹妹孟栩然办一场生日宴,邀请她届时到迷鹿酒吧。 傅珺雪便带着温宛冰一起去了,以为是单纯的生日宴,结果欣赏了一段美妙的现实童话,见证了一场别出心裁的求婚。 散场回家的路上经过大桥,傅珺雪提出想去桥上走走,两人便停了车步行上了大桥,两人边走边聊。 “好浪漫啊,她们的求婚仪式。”傅珺雪感叹。 “你也想要么?”温宛冰问得认真。 “不要。”傅珺雪摆摆手,“麻烦死了,我好懒的,看别人是浪漫和感动,看自己,我可能会一直纠结妆是不是不够漂亮而感到社死。” 温宛冰说:“你很美,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傅珺雪最喜欢听她真诚地夸赞弯了弯眉眼,想到温宛冰动不动说她像狐狸,说:“没想到薄明烟眼里孟栩然也是小狐狸。” 温宛冰:“不愧是一家人。” 傅珺雪又一次被她这种一本正经地搞笑给逗乐,又问:“那你觉得我和孟栩然两只狐狸有什么区别么?” 温宛冰拧眉:“我和孟栩然不熟。” 傅珺雪:“。” 温宛冰真诚建议:“或许你可以问问薄明烟。” 傅珺雪真就发微信问了薄明烟,但刚刚求婚过,薄明烟可能没有看到这条微信。没等到回复,傅珺雪收起手机自我总结:“孟栩然绝对是尾巴没长全的小狐狸。” 温宛冰若有所思地看着傅珺雪精致立体的侧颜:“那你呢?” “我?”傅珺雪眉梢轻轻往上一挑,眸光转到眼尾,像魅惑的小勾子,“吸干你精气神的狐狸精,怕不怕?” 温宛冰手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脸被路灯照得滚烫。 傅珺雪没再逗她了,又问:“让你用两种花代表我,你会选哪两种?” “黑巴克。”温宛冰不假思索地回答完第一种,犹豫了一会儿说,“还有,红山茶。” “为什么是红山茶?”傅珺雪好奇。 “分开的那段时间,有一天看到了山茶花,火红的簇拥在枝头上,开在最绚烂的时候,整朵整朵地往下掉。”温宛冰说,“和你很像。” 傅珺雪听着温宛冰话里细微到很难察觉的怨念,就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又觉得可爱,难耐的心痒痒,又有点疼。 “我捡了一朵,路边阿姨提醒我说这不是木棉花,煲不了汤。”温宛冰又淡淡地补了一句。 傅珺雪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温宛冰睨她:“哪里好笑了,我可是很难过的。” “不是好笑,是觉得你好可爱。”傅珺雪微抿住笑意说,“我以为那段时间你不会难过。” 温宛冰问:“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连喝酒都要控制醉酒程度维持在微醺状态就好的人,就算难过也会控制在一个时间内吧。不会像我,日复一日彻夜难眠,想找你,想起你的理性和沉默,郁郁不乐又不想找你。有时候走在路上,身边经过路人,都会恍惚一下,在想如果是你该多好呀,然后又想,你会不会有也有那么一瞬间是这么想的呢?” 傅珺雪说得轻松,深刻体会过的温宛冰听着有些伤怀,她低着头,看着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夏天天热,手心容易出汗,两人牵手频率不高。 温宛冰垂在身侧的手牵住了傅珺雪的小拇指:“我如果真的理性就不会沉默了,也不止一个瞬间那么想过。” 在浓稠的夜里,想着静谧蔚蓝的海和天空中璀璨的星光,饮鸩止渴。 傅珺雪指尖蜷了蜷,抿着的唇牵出弯翘的弧度,说:“那我也不是决绝,而是记得看泰坦尼克的那天,你说总得在分开的过程中,肝肠寸断过,才能深刻体会到这样的感情有多可贵。就是因为这句话,我想我们那段限时恋情结束在限定时间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走到了大桥的中段,傅珺雪脚步放慢了些,轻轻踩在玉兰花灯撒下的光晕上,“而我一直相信,我们之间有种很奇妙的缘分,会在最恰当的时机遇见。” 温宛冰走路频率和她同步,声线温和,语气认真:“最初,和你看日出的时候,觉得海上日出是我经历过最浪漫的事,后来又觉得,海底的拥抱和空中牵手才是。” “现在觉得和我慢步在大桥上最浪漫。”傅珺雪逗她。 “也算,生活里每一个和你的瞬间,都很浪漫。”温宛冰露出清浅的笑,眼波漾了漾,“但遇见,是这其中所有里最浪漫的一件事。” 傅珺雪琉璃珠一样的眼里一下涌上笑意:“你知不知道这么坦荡真诚地说这种话,魅力很大?” 温宛冰脸热,很乖地摇头:“有魅力很大么?” “嗯~有呢~”傅珺雪靠近她贴到她耳边轻声细语,“魅力大到我现在很想停下亲你一口。”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像羽毛扫在心尖上,温宛冰长睫轻颤,拉着她走到石柱后面,后背靠着大桥的栏杆,她看向傅珺雪的眼里揉了星辰和碎光:“一口还是可以的。” 傅珺雪刚被她撩起的涟漪漾起了笑意,抬了抬下颌,亲上去,唇齿相触,舌尖上交换体温。 江浪翻涌,拍在大桥的石柱上,浪声被风吹进来来往飞驰的车声里,嘈杂地绕在耳边,温宛冰有一种水开了的错觉。 傅珺雪抵着她的头,轻轻喘着气调整呼吸,还不忘为自己耍赖的行为提前辩解:“你可没说限时多久。” 温宛冰头更低,脸热得不行:“比跳伞还……疯。”她更想说刺激。 傅珺雪被她感染得也有点羞了,侧了侧身,倚向栏杆,望向桥下的江面,缓慢行驶的轮船,舔了舔唇,轻声呢喃:“真奇妙。” 温宛冰没听清:“什么?” 傅珺雪看向她,话锋一转问道:“跳伞的那张照片,后面写的字你有没有看?” 温宛冰呆愣了两秒,不答反问:“你写了什么?” “你没看啊?”傅珺雪咬了咬唇,像是失落,但很快又勾了勾唇,无所谓的模样,卖关子道,“我写了一个美妙的际遇。” 温宛冰眸光动了一下,看着她,桥面上汽车拖着尾灯来往,橘红色的光晕串联在一起,像燃烧着划破夜色的流星,勾着她的思绪飞过时光的隧道,落在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是温如水离开的第几天呢?十天?还是十一天?温宛冰记不清了,但一直记得那一天,她虎口特别疼,身心俱疲,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但她还是哭不出来。 大苦无声。 她拎着一罐桃子味的酒,沿着大桥的栏杆,慢吞吞地走在玉兰花灯下,灯光是橘黄色的,看着很温暖,但夜晚的风却是凉的。 江面的潮气都被风卷进了空气里。 有那么一刻,温宛冰是想跳下去,她甚至停下了脚步,甚至在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感受到了解脱。 但这个想法几乎是刚冒出来就被哭声打断了,可能是太久没有哭过,温宛冰听到那声控制不住地抽泣时下意识地顺着声源看过去。 她也不记得那个哭到生无可恋的女生长什么样了,模模糊糊地记着那个女生在和谁打电话哭诉自己被渣的事。 温宛冰没有细听,她想那点小事真不算什么,真不至于哭成这样,可她又有点羡慕这人,一点算不了什么的事能哭出来。 后来,她听见女生问了一句:“我是不是特别差劲?” 之所以记得那句话,是因为下一秒就是什么东西掉入江水的声音,噗通一声,温宛冰心脏跟着一跳,转头就看女生伏在栏杆上,半个身体都要探出去。她想都没有想,把人拉回来了。 明明前几分钟,她自己都想要跳下去,可看到女生这样,她彻底不想了,她几乎不主动和陌生人搭话。 只那一次,说了很多很多。 随着时间推移,温宛冰偶尔想起这件事,也记不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了,想着无非就是些花里胡哨的道理。 因为她清楚地记着,说完那些话后,她把手里曾经装有桃子酒的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易拉罐“当”的一声落到底,像被她舍弃了的自己,躺在最晦暗的角落里。 那一刹那,有浓烈的讽刺从最深处蔓延了上来。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让人勇敢做自己,而自己却走向了一条遗忘自我的路。 “你真的没有看?”傅珺雪还是有点不相信。 温宛冰回过神,刚想回答,傅珺雪直接切到了下一个问题: “‘以前只喜欢春天,现在,四季皆喜’这句是什么意思?” 温宛冰看了她一眼,眼神发柔:“写的时候是因为我们相遇在夏天,热恋在秋天,而你出生在冬季。现在再加上,捱过漫长的隆冬,我们重逢在春日。” 傅珺雪唇角抿开昳丽的笑:“为什么以前只喜欢春天?” “是最喜欢惊蛰那天。”温宛冰说。 傅珺雪眉梢微微往上一扬,看她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温宛冰对上的视线,顿时明白她什么想法,强调:“是以前。” 傅珺雪耸了耸肩:“我也没说什么~” 温宛冰贝齿磨了磨唇瓣,牵过她的手,往回走:“回家了。” “哦哟~”傅珺雪调侃,“小朋友急了。” 温宛冰没好气地刮她的掌心:“你不是问我有没有看过照片后面的话么?等回家,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我听。” 傅珺雪已经习惯了她的闷骚,听出来她话语里的意思是已经看过了,所有的复杂情绪像是被整理好的毛线,柔软地铺开,她哼声笑:“读就读,你可别捂耳朵。” 温宛冰咬牙:“我才不会捂耳朵。” - 晚风吹过倒映着大桥灯带的江面,淌过漾起的波澜,拂过江畔的柳叶,路边的梧桐,吹进一扇窗,揉进傅珺雪柔软慵懒的声音,撩起摆放在桌面的照片,飘到床边,落在绵绸的夜色里。 上面字迹隽秀,写着那年的话—— “于烟火喧嚣的人世中,与最契合美好的灵魂碰撞。 勇敢做你自己,才算不负生命一场。” 傅珺雪用胳膊肘支撑着身,拉下温宛冰想要捂住耳朵的手,含着笑音在她耳边问:“你一直没有认出我么?” 温宛冰诚实地回:“……没有,变化太大了。” 傅珺雪哼声说:“你没有怎么变,在solo第一次重逢,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温宛冰嘀咕:“难怪才见两次面就问我要不要试试。” “你说什么?”傅珺雪没听清。 温宛冰以为她在威胁,没重复,正色说:“我说,我总以为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天是丢弃自己开始,其实不是,而是埋下一颗幸福种子的开始,它从重逢的那天开始发芽,到现在开出了最好看的花。” 傅珺雪被她取悦,对着她亲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问:“你还没回答为什么喜欢,惊蛰?” 最后两个字咬得相对比较重,温宛冰又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她偏过头。 窗帘浮动,月色穿过玻璃窗,落进屋里,融在傅珺雪清亮的眼底,温柔似水,如含星辰。拥有着始终可以撩拨她脸红发热的眼神。 温宛冰抬起手,捂住她的眼睛,吻在她的唇瓣,流连到耳畔。 “惊蛰到,万物生。对于内心荒芜的人来说,万物生长充满了吸引力。 而你是我, 一生仅有一次的春日惊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