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成为养崽大师兄》 1、穿书之后 【我阁主一代杀人不眨眼下手不留情的冷酷杀胚,你竟然让他在别人肩膀埋头痛哭,作者你自己看看这合理吗】 【身为海域之主,有人来要海域至宝,不将他喂鱼就算了,竟然还把海域至宝拱手相让,这谁啊我不认识】 【竟然连杀个人都怕被看到,我笑了,这清纯小白花和我杀穿九州的魔剑神有一毛钱关系吗】 【……】 【你们谁能有我紫龙皇惨!我皇千秋万代睥睨天下,让作者一夜成名,不是我皇谁认识你,结果现在让我皇为一个圣母白莲花捧剑开道,别拦我,我要去寄刀片啊!】 【……】 看着一行行本该是读者在他新书评论区发表的充满怨气的评论,此刻竟然变成实体从眼前铺天盖地的飘过,白尽欢还有些头皮发蒙。 总觉得自己应该还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情呢。 他犹然记得自己似乎是敲键盘到了凌晨七点,终于凑够整整一万字,心满意足准备点击发表的时候,却忽然心口一疼,眼前一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朝着屏幕一头栽倒下去。 难道自己要猝死了?! 那一瞬间他想自己连遗书都还没写就这样猝死,实在有些太过于仓促悲哀,随后他想起来更悲哀的事情是自己完全没可以交代遗愿的人—— 嗯,他那群读者也许有兴趣来看一看遗愿,不过想了想这群人被他的新书已经气得神志不清,倘若得知自己猝死的消息,比起来悲伤痛苦,大概会更愿意敲锣打鼓吧。 毕竟终于不用再看着自己喜欢的角色,在亲爹笔下朝着崩毁的方向一去不回头了。 白尽欢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很久,但其实那也不过是电石火花的瞬间,他的神识就像被水冲刷一样飘零无序的散开,再然后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自觉了。 及至感到好像有轻柔的微风从脸色吹过,那好像是又过去了很长时间,白尽欢才晃了晃脑袋,有些迷茫吃力的微微睁开双眼。 日光斜照进来,映照在地板与书架上,已然是橘红的夕阳之像,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了一天吗……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白尽欢忽然清醒过来,猛地直起身环顾四周,入目是一层又一层缥缈的素色幕帘,一排又一排充裕的书柜,间或错落一些大大小小的装饰,无不精美典雅。 白尽欢愣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完全不清醒了。 这怎么看,也不是自己那个东西堆叠的乱七八糟的屋子啊 医院应该也还没进化到推出什么复古式病房吧。 所以……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白尽欢盘膝坐在窗下的矮塌上,脑海里只剩下这三个人类究极问题。 不过好在他也没有思考太久,就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先是一条条他写的小说下面的评论,如弹幕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然后眼前的评论一点点化光散去,光影流动扭曲起来,逐渐在白尽欢的眼前汇聚而成一个人的半身像,而后它抬起头看向了白尽欢,发出很有些虚无缥缈的声音: “三千评论竟然找不到一条为你说话的,你也知道你正在写的这本新书引起了多大的怨念吧。” 白尽欢:…… 这种事情就没必要特意说出来了。 —————— 白尽欢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网文写手。 不走寻常路是指,他写的故事很有些阴郁奇诡,不近人情,可以说把人之初性本恶这六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可能不是每个人看过他写的书都会喜欢,但是每个看过书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损伤,并且真情实感的觉得作者精神可能有点问题。 白尽欢确认自己精神很正常 只是爱好有点不正常而已 不过白尽欢决定从良了。 他在写了七本全是套路没有感情的文之后 开工写了一个全是感情没有套路的文 主要内容是阳光快乐,温柔和善的大师兄告别师门,去往前面几本小说主人公的地盘游玩,顺便拐点当地特产的温馨日常。 某种程度上,其实这本算是前面几本小说的后传 而且还是一个大家其乐融融在一起,互帮互助合家欢的后传。 目前更新十章…… 然后他就被骂了十章。 嘤 他真的只是想给一路追过来的读者们一份惊喜,让他们知道书中角色有一个多么温馨美好的后续。 不过对读者们来说,很显然这种充满工业糖精强行撮合的剧情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和愤怒。 —————— 白尽欢自混乱呆滞的思绪渐渐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人影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所以这和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吗,还有阁下哪位?” “我是维系本世界稳定的系统,也是你书中所谓的“天道”,每有一个世界被设定出来,都需要我们进行维护运转。” 那道自称是“天道”的系统人影说 “因为新的剧情里,读者怨气太大,认定这个世界的未来发展过于不合理,支撑世界的逻辑已经摇摇欲坠,近乎崩毁,我已经无力维系世界的正常运转——正好你突然猝死,神魂离体,所以我将你的神魂拉了进来,让你这个设定者亲自进来弥补漏洞,修补剧情,如果你能让这个世界成功延续下去,那么可以让你重返现实世界,否则不但整个小说世界都会崩毁消散,你也会真的在现实世界猝死—— 你应该记得你已经猝死了吧?” 白尽欢:…… 正好这个词,用在这里真的合适吗? 不过他也无法反驳,况且都已经拉进来了——他总不能再死回去。 白尽欢有一个很好的特点,那就是随遇而安,譬如眼下,他很快便接受了穿书这个现实——当然他不接受也没用,并且主动开口问道 “所以我要怎么做?” 天道便回答道 “从头开始用“碧虚玄宫大师兄”的身份,在不影响原有剧情的基础上,刷满七本主角的好感度,让他们产生门派归属感,从而让读者们觉得你写的这本后传里众人对所谓“大师兄”百依百顺的态度,是合情合理的,就可以了。另外温馨提示,因为读者怨气过重,影响本世界的初始情绪,几位需要攻略的主角在和你初次见面时,心态会天然偏向敌对,所以你一定要想好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面前才最合适,毕竟,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白尽欢:…… 白尽欢略略回忆了一下七本书主角的人设…… 宁教我负天下人的紫龙皇 眦睚必报的海域之主 杀穿九州的魔剑神 …… 白尽欢甚至还没回忆完所有的人设,便脱口而出道 “你好像在说一个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是初始情绪设定偏向友善,这些人也不会对谁百依百顺满好感度,更何况门派归属感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天道闻言,认同的点了点头,而后十分疑惑的问 “所以你也知道这种剧情不可能存在,到底为什么要写这么一本后传找骂,难道你是抖m,被骂才会感觉愉悦?” 白尽欢:…… 他才没这种特殊癖好! 沉吟片刻之后,白尽欢才若有所思,慢吞吞的说 “只是觉得读者看完我之前写的书后,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神混乱疯疯癫癫的,所以想写一个温暖大师兄以及合家欢后续治愈一下他们而已。” 这个答案虽然在天道预料之中,但是真正听到还是觉得太过离谱 “你确定不是致郁?读者都快被你的合家欢剧情创死了。” 白尽欢:…… 唉 苦惯了的孩子突然接收到世界满满的爱意感到无所适从,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见白尽欢突然沉默下来,天道后知后觉,还以为是自己说的太过分让他伤心,于是开口安慰他说 “其实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其他人或许不行,但是你可是创造他们的人,没有谁会比你这个亲爹更了解他们,况且这个时间节点,年纪最大的紫龙皇才十二岁,年纪最小的赤狐奴甚至还没出生,只是一群小孩子而已,攻略起来应该不难,你就当提前体验养崽生活咯。” 白尽欢:…… 就算是小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而且在读者心目中,自己已经是完全不了解角色的后爹形状了。 白尽欢叹出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被突然响起来的声音打断了。 咚咚咚——! 那是从门外传来的三声敲门声,随后便响起来一道萌萌的让人听起来觉得心都要化掉的声音。 “大师兄,我能控制法相啦!” ……这谁来着? 不会这就要开始进入状况修补剧情打补丁了吧 他还没酝酿出来当爹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白尽欢和天道沉默的对视片刻,正在想要不要说服它先想办法帮自己应付过去,等自己调整好心态再走剧情,后者竟然默默地将自己的显示透明度调成了零,在白尽欢面前消失了。 白尽欢:…… 就这样把他自己留下来,未免太不讲义气了吧。 2、第一个崽 就在白尽欢纠结的时候,门外萌萌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并且伴随着拨弄门扉的声音。 “大师兄?咦,怎么没声音,难道大师兄不在书房吗?不应该呀,总不能是睡着了吧。” 听着声音,对方好像就要推门进来查看了,白尽欢再没办法装听不见,天道这鸡贼系统能选择立刻隐身,他总不能跳窗而逃。 于是只能赶鸭子上架。 虽然目前看起来好像是地狱开局 倒也不至于让他绝望到立刻找个柱子撞死就此放弃任务——况且他本来就已经死掉了。 白尽欢深吸一口气,而后撑案站了起来,双手一挥,两袖阵风,露出充满慈爱的微笑 “既然来了,就让为兄用父爱来感化你们吧。” 他给自己打了打气,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拉开门的同时,眼角余光便看到一阵阴影飘过,随后一个黛蓝色的团子“哎呀”一声滚了进来。 那团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才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站好,抬起头看向白尽欢。 看着已经是八九岁的小少年了,白白净净的小脸上镶嵌着一双有些上挑的圆滚滚的眼睛,鼻子尖尖,嘴巴红润,开口说话,带着很重的委屈。 “大师兄,我摔得好疼,我喊你,你怎么不回答我,而且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白尽欢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孩子,心中不由得想,如果这也是攻略对象,那确实是当爹养小崽子了。 而且还是很萌很可爱的小崽子。 那么问题来了,这到底是谁来着? 他应该没有写过萌萌的主角啊。 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白尽欢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对方的身份,于是决定放弃思考。 他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发顶。 手感还挺丝滑 就是有点冰冰凉。 白尽欢一边在心里默默萌着,一边露出他觉得应该是充满关爱的微笑 “我刚才睡着了,抱歉,没听到你说话。” 团子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而后摇了摇头,说 “没关系,对了,大师兄,师尊刚才说有事情需要您处理,让你过去哦。” 师尊? 什么师尊? 白尽欢迷茫的同时,天道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 “这里是碧虚玄宫,他说的师尊在青冥殿,你跟着指示走就行了。” 白尽欢闻言抬起头朝外看去,便见眼前散出点点滴滴的光萤,漂浮空中,汇聚成一缕光线,沿着曲折回旋的走廊一路延展而去。 竟然还有寻路功能……这确定不是什么大型沉浸式真人网游么,怎么不给他来个自动寻路。 “如果你懒得走路,我也可以帮你瞬移到青冥殿,毕竟你现在的身份是世外高人,那会一点瞬移之术也很正常,不过还是建议第一次自己亲自走一遍,毕竟碧虚玄宫的环境也很不错,一般人很难看到的。” 天道随后响起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大概是觉得让白尽欢见识到了自己十分厉害的功能。 白尽欢:…… 果然是大型沉浸式真人网游吧! 而且,这里竟然就是碧虚玄宫啊。 白尽欢顺着那道光线抬眼看去,广阔而幽深的庭院之中,弥漫着清幽的气息,就连茂盛的草木也浸润的寂静无声,曲折委婉的长廊延伸到层叠楼阁之外,抬头看云雾之中,也若隐若现重重楼阁,更是如梦似幻的天上宫阙了。 他是个很懒的人,懒得做设定,于是写了七本书,甚至第八本还在同一个世界观下打转。 同样懒得为主角光环找借口,于是写了七本书,主角得到奇遇的地方都在碧虚玄宫,甚至第八本书的主角大师兄就是直接出自碧虚玄宫了。 但其实就算是这七本零十章的书全加起来,关于碧虚玄宫的描写甚至也凑不到一千字——委实来说,一个奇遇发放地也确实没什么好描写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读者们为这个送出七个神经病主角的地方起外号叫黑水坛子染色器,大概是说这地方太可怕了,谁进来谁变黑,就算是一朵只是从碧虚玄宫上方无辜飘过的白云,隔着十万八千丈的高空,也能被染得乌漆嘛黑。 白尽欢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进入碧虚玄宫之中。 不过看起来这个小世界的自我完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眼前这个地方除了过于凄清冷静,没别的毛病,甚至因为这点特质,显得这个地方更加缥缈脱俗了。 感慨了一番之后,白尽欢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碧虚玄宫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师尊”? 他可从来没设定过这号人物,难不成也是这个世界自行延伸弥补出来的人设? 白尽欢心中有很多问题,然而此刻眼前有一个团子盯着自己,他也不方便开口去询问天道,于是只好暂且压下疑问,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说 “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跟着那指引的光线沿着走廊朝青冥殿走去,只是还没走几步,他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一种冰凉阴森的东西在悄无声息之间攀上了他的鞋子,并且正要顺着他的腿向上爬。 白尽欢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立刻停下脚步,一把掀开衣物下摆,便见一只小蛇正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或许是白尽欢的动作同样惊到了它,于是趴在腿上一动不动的装死。 这小蛇一半实体,一半却好像雾化一样,身上游走着蓝色的纹路,而两侧却泛着五彩的光辉。 白尽欢眯了眯眼,俯身伸出两只手指将这只蛇夹了起来,而后回头看去。 那团子跟在身后五步远的位置,见自己停下,他也跟着停下脚步。 团子看了看他手中的蛇,又看了看他,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团子才一脸无辜的说 “大师兄,抱歉,我对法相的掌握可能还不太熟练,总是不受控制的跑出来。” 白尽欢挑了挑眉,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此世之人,想要修行的人都必须要在十二岁的时候开灵台——太早灵台薄弱,修行易乱,太晚灵台混钝,修行易滞,而在灵台开启之后会同时唤醒属于自己的法相,法相由虚幻而生,却会随着主人的修为提升而变成实体,并且也跟着提升自己的能力。 当然也不是谁都能一开始就能平稳的操控法相,法相最开始被召唤出来到处乱窜也很常见,尤其眼前这小孩子明显不到十二岁,强行提前开启灵台,必然灵台不稳,法相不定。 不过…… 白尽欢心中很肯定,这条蛇绝对是眼前这小子故意放出来想咬死自己的。 白尽欢也是看到了这条爬到自己身上的蓝蛟蛇法相,才终于想起来眼前这崽子是谁。 紫龙皇姬彻天是他写的第一本书的主角,却不是第一个进入碧虚玄宫的人。 第一个进入碧虚玄宫的是第二部书的主角宣浓光,或者准确一点讲,是年幼时候的宣浓光在逃窜之中无意之间触动了结界,被传送到了碧虚玄宫之中。 未来的海域之主,拱月岛岛主宣浓光,性情是最眦睚必报阴晴不定,被他看不顺眼暗地里做掉的人,可以沿着拱月岛与十二座群星岛挂满一圈还有剩余。 白尽欢看着眼前仍然露出萌萌无辜表情的宣浓光,若非自己是亲手创造出来他的人,还真是会产生愧疚,以为是自己恶意揣测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设定里宣浓光言笑晏晏明眸善睐,相貌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没写他还有如此萌态的一面啊。 难道是因为年纪太小还没长开? 白尽欢心中胡思乱想了一通,忽然便感觉自己的感化之途无限渺茫,大概是想到这么小就无师自通学会了什么叫笑的越灿烂下手越狠毒,这岂止是天生偏向敌对,这是直接第一次见面就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啊。 见眼前之人一直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宣浓光心中也有些忐忑,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问 “大师兄,您生气了吗?我真不知道它竟然跑到了您的身上。” “没。” 白尽欢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眼前萌萌的少年,虽然心有余悸,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谁让这么一个人设是他亲手捏出来的呢,来日方长,慢慢的掰回来吧。 白尽欢朝着宣浓光伸出手,那条法相蓝鲛色便吐着蛇信朝着宣浓光探了过去,宣浓光抬起手露出一点雪白的指尖,蛇便攀了过去,沿着胳膊滑入了袖中。 白尽欢将蛇还给了宣浓光之后,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 “没关系,这次就算了,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掌握法相,不然,再有下次,我会考虑是不是需要加餐吃蛇羹了。” 宣浓光:…… 宣浓光快速的眨了眨眼,抿了抿唇,似乎是要说什么,白尽欢却已经转身离去了。 宣浓光留在原地,并没有再跟过去,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那道越走越远的白色身影,萌萌的眼神中流过一丝的疑惑与阴冷,而后便一点点的明亮起来。 3、恢复生机 宣浓光心中忽然有些雀跃,那好像是等待了太久太久,以为再不可能等到的东西突然而至,让他一瞬间不知所措,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的问自己这是不是真的。 大师兄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和往常不同…… 这是活过来了吗? 大师兄好像真的活过来了! 他在心中一遍遍的又如此肯定的回答着自己。 宣浓光直直的看着眼前那道素白流逸的身影,似乎只是如往常一样沿着走廊行走,然而一寸寸的光辉跟随着他移动的身影而渐渐闪烁明亮起来,一缕缕的清风也随着他抬起又落下的脚步起伏飘荡起来。 庭院之中的草木伸展茂盛枝叶,更远处的山林之中飞起无数鸟雀。 随着眼前身影的走动,这座沉睡许久的宫殿,这方永恒寂静的山水灵地,正在慢慢的苏醒。 终于,终于……!! 宣浓光想要大喊大叫,大哭大笑,但是最终他也只是捏紧拳头,抿紧嘴角,眼中泛起潋滟水光紧紧地盯着前方。 他没发出很大的声音,而他的心却完全的激动起来,在一遍遍的说—— 终于,三年了——他终于见到了第二个活着的东西了! 他从无意间撞破拱月岛上的禁忌,被莫名的力量送到这个地方,至今已经三年。 三年间,除了大师兄,他从未见过其他的人,甚至连所谓的师尊,也永远只能隔着大殿那道厚重幕帘看出一个朦胧轮廓。 可是唯一能见的大师兄,也完全没有任何的活人气息。 三年前大师兄将自己从那寒冰水潭中捞了起来,为自己修补强行开启而几近碎裂的灵台,又教自己增进修为的功法……那应该是如师如父的深厚情谊。 然而宣浓光每每面对大师兄时,却都觉得自己好像面对的只是一个会说会动的傀儡一样。 因为他从未在大师兄身上感觉到任何的情绪,也没有与大师兄有过任何多余的接触。 确切的说,是大师兄完全没有和他沟通的念头。 大师兄偶尔会找到自己,看一看自己的修为如何。 如果他修行的可以,大师兄便会点头离开 如果他出错,大师兄也只是语气平静的指出他的错误,不会和他说其他的话。 除此之外,大师兄每天只会按照固定的流程去完成他的每日作息。 宣浓光闭着眼都能数出来,大师兄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事情。 而这都与自己无关。 在不涉及自己的时间,大师兄从未在意过他的存在。 就算是他操纵法相之蛇去攻击大师兄,对方也只是面不改色的将其从身上拂去。 他在碧虚玄宫里发疯,散出修为将雕梁画柱毁的乱七八糟,大师兄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抹去那些他弄出来的痕迹。 他在重重叠叠的宫殿里跑到精疲力尽,想要找到出去的路径,最终仍是迷失在楼阁之中,随便找了一个不熟悉的宫殿昏昏沉沉的睡去,再醒来时已经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大师兄为他送来晨食,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终于知道自己从祭祀大典逃了出来,却进入到了另外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牢笼里。 倘若最开始他还对这个救了自己的人产生感激与敬仰,三年时间,他越来越害怕,越来越厌恶,越来越痛苦见到这个人 可是如果自己每天不见到他,自己又会觉得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惧,害怕这漫无边际,寂静无声的宫殿只剩下他一个人。 于是尽管心中对大师兄有再多的怨恨与痛苦,他仍要每天见上一面,说一句话才能安心下来。 而就在他已经对大师兄会回应这件事情不报任何希望时,大师兄竟然活了过来。 从来对自己视若无睹的人,竟然会俯身来摸自己的头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那一瞬间宣浓光便察觉出了大师兄的不对,及至他用法相去试探,大师兄的反应也完全不同—— 或者说大师兄终于有反应了。 他对着自己笑,尽管,那好像是看破了自己的恶作剧,而露出的带有警示意味的微笑和言语……却也说明如今的大师兄真真正正是一个他可以交流的人了。 宣浓光不由大喜,而在大喜之后,心中却是浓厚的疑惑与不解…… 大师兄为什么会突然活过来? 宣浓光眼中光影流动,最终他垂下眼眸,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再抬起头时,仍是一派天真无邪的萌萌表情。 在决定在弄明白为什么大师兄忽然转变之前,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三年间他学到最深刻的教训,那就是静比动更为重要,更为有用。 —————— 旷阔寂寥的青冥殿内,没有点燃任何的烛火,唯有壁上明珠熠熠生光。 穹顶之上是闪烁的日月星辰,脚下踏足的是线走山水,自穹顶垂落地面的水青幕帘如一道银河隔绝内外,站在殿中朝着幕帘内看去,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光影。 而进入幕帘之后就会发现—— 那确实是只有一团流动的雾气而已。 白尽欢翻过那层叠的幕帘,看着眼前掌门位上一团忽黑忽白的雾气,认真的端详了半晌,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就是所谓的师尊宫主?” “没有设定的东西,只是一片虚无。” 天道在他身侧现行,同样注视着眼前的光雾,而后又侧目看向白尽欢,好心的提议道 “不过你把我看成这碧虚玄宫的宫主,你们的师尊,也不是不可以。” 白尽欢:…… 白尽欢幽幽道 “这么理直气壮的占我便宜?” “额,只是小事,不要介意那么多嘛。” 天道露出无辜的表情,而后诚心实意的说 “更何况,这其实是为你好,你要做好这所谓的大师兄,总还是要一些能镇得住这些人的东西,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失态。我呢,就是你最强大的后援,我会给你一切你需要的东西,无论神器,功法,或者丹药,这是你的世界,你想要什么都会出现,而我——碧虚玄宫的宫主,你的师尊,就是给了你一切东西的存在,这样你也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解释与麻烦。” 白尽欢抬眸看了他一眼,悠悠道 “这么说你无所不能?” 天道便十分得意又不失矜持的说 “只是在这个世界里而已,毕竟说什么我也是维系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天道,从未出过差错,要不是你突然抽风,写那种太过离谱的剧情让支撑世界的基础逻辑崩毁,这个世界我可以将其正常运转千年万年也没问题。” 白尽欢:…… 都说了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白尽欢深吸一口气,而后十分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你先前说,姬彻天现在才十二岁?” “是,啊对了,这次找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天道终于想起来让白尽欢过来这边做什么了——准确的说,是原本设定之中碧虚玄宫宫主派发下去的事情。 “你该去接他来碧虚玄宫了——说起来,这是你也是你埋下的伏笔吗,设定七本书的主角都在人生关键时候来过碧虚玄宫,却又偏偏对碧虚玄宫的描写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留白此处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可以方便你打补丁么——就比如现在,真应该庆幸你留下这个谜团未解,不然就算是修补剧情,也很难找到这么合适入手点了。” 白尽欢:…… 谁会埋一个死了才用上的伏笔。 他设定让主角们都来过碧虚玄宫,原因也很简单,他懒得编其他的金手指来源而已。 而且他都已经死掉了才来修补剧情,到底是有什么地方好值得庆幸的啊。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说出来给眼前这位看起来有点自恋的天道系统说了,就让他以为一切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吧。 毕竟,要保持一定的逼格,不是吗。 白尽欢想了想,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先给我一只箜篌吧。” “箜篌?” 天道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的脑回路 “要它做什么,你还会这种乐器吗?真不简单。” 白尽欢十分坦然的……否认 “我当然不会,但是你不是无所不能?想来让我去接应姬彻天之前,速成一代箜篌大师应该没问题吧。” 天道:…… “我谢谢你对我这么信任……所以为什么突然要箜篌?” 白尽欢朝着天道微微一笑,那是胸有成竹的表情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你没听过这句诗吗?你不是说了,想要打好关系,做一名人见人爱的大师兄,第一印象很重要啊。”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拨开层叠的幕帘,走了出去。 天道:…… 他还真没听过。 天道默默地翻了一会儿自己的识海……才从某个东方古国的记载里找到了这句话的来源,而后恍然大悟,以为自己明白了白尽欢的意思,然而它抬头的时候眼前已经空白一片。 什么时候走的? 天道一瞬间的懵神,而后又听见脚步声与摩挲的布料声音,回过头去看,便见白尽欢去而复返。 4、箜篌为引 白尽欢回身拨开幕帘,正对上天道的视线,便开口说 “刚才忘记讲,顺便提供一些道具吧,在正式去接应姬彻天之前,我还需要做一番准备,毕竟太过随便的出场,可没办法让未来的紫龙皇信服。” 天道:…… 天道下意识的答应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等等——我可是监督你完成任务的系统……怎么好像现在是你的仆人一样,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什么,还没一天时间,你对这个世界和身份的适应能力也未免过于顺遂了一些吧。” 白尽欢朝他眨了眨眼,安慰他说道 “你想的太多了,再来这样不是很好吗?一个配合听话的任务者,比一个消极怠工拒绝配合,甚至和你对着干的任务者更好不是吗?” 天道:……竟然觉得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在天道愣神的时候,白尽欢又敲了敲脑袋,说道 “还有一件事,指路和瞬移的能力,现在可以给我吗?也让我看看……在这方世界里,你是不是真的能什么事情都能做到。” 天道:……怎么可以质疑它的能力! “如你所愿。” 天道朝白尽欢伸出手指,连绵的光辉便从他的指尖释放,接连不断的涌入到了白尽欢额上灵穴,白尽欢的额间裂开金色的缝隙,有一点痛,然而更多的是叫人沉浸其中的美妙。 那像是阵风吹拂,又好像清泉冲洗,眼前的景色一重接着一重变得更为清晰明亮,就连空中的尘埃也颗粒分明。 白尽欢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到蓬勃的灵气与修为在身躯之中游走,十二轮灵台熠熠生光,灵气在其中生生不息。 天道看着他额间金色的纹路一遍遍的被汹涌浸入的灵气冲洗的更为耀眼夺目,而后又完全淡去。 光辉散去的时候,一切又恢复如初。 但有些地方已经不一样了。 终于结束的时候,便很有些得意的讲 “好了,现在你可以在碧虚玄宫,甚至整个世界随意行动。” 白尽欢心随意动,脑海之中立刻便出现了一条从青冥殿通往寝殿的道路。 于是白尽欢睁开双眼,朝天道露出感激的笑容,十分诚恳的感谢道 “多谢了,我目前还没周游世界的打算,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 天道:…… 所以要了通天修为就只是想找个地方去睡觉吗? 还说不是消极怠工! 可惜白尽欢实在是用完就丢的绝佳代表,自觉没什么遗漏的地方,便心满意足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徒留天道与空无一物的宫主位面面相觑,颇有一些被始乱终弃的悲凉之意。 ———————— 日光下澈,天地一清。 宣浓光接到大师兄的召唤时,心中不可谓不忐忑,大概是不知道今日他要见到的,是往常那如傀儡一般的师兄,还是终于有了人气的大师兄。 然而当他进入到大师兄的殿中,却把这点忐忑全都忘了。 因为他今日见到的,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往日的大师兄。 往常大师兄不过都是一身轻简衣衫,素纱束发,而今站在眼前的人层层叠叠的衣衫垂落地面,走动拂袖之间如云雾涌动,发丝以繁复华贵的金冠挽起,又垂落金玉璎珞,短纱长绸。 其人其态,如神明天降。 宣浓光站在门口,一瞬间竟然不敢向前再走一步。 直到大师兄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单膝蹲下,仔细端详了他一番,然后伸手摊开了一张写满字的卷轴,看着他问道 “这几个字,认识吗?” 宣浓光闪烁了一下目光,确定眼前这张脸仍然是大师兄的脸,才收回心神,朝着那卷轴看了过去,默默地念了一遍纸上的字,然后点点头,说 “我全都认得。” 又惊疑不定的问 “大师兄,为什么你今天要穿的这么……隆重?” 宣浓光搜肠刮肚,才堪堪想出来这么一个词语。 “你也要换一身穿戴。” 白尽欢便朝他笑了一下,而后将卷轴放在他的怀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很亲切的说 “既然认得字,那你要把这几个字记清楚,为兄能不能耍帅成功,可全都看你的了。” 宣浓光:…… 宣浓光觉得自己很难理解大师兄的话,萌萌的神色变得有些苦恼,他有些艰难的问 “大师兄为什么要……耍帅?” 白尽欢便“啧”了一声,说 “毕竟要接的不是一般人,不帅一点怎么行。” 宣浓光:…… 等等——接人?! 宣浓光蓦然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会有其他人来这里。 他下意识便问道 “接人来碧虚玄宫吗,是谁?” 白尽欢眯了眯眼,微笑道 “见到你就知道了。” ———————————— “紫蛇乱脉,其罪当诛!” 一声声惊呵响彻宫廷,带起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永远是一片沉静安宁的王都承阳,这一夜却被血腥杀伐占据了上风。 深夜似墨,暴雨如注。 连绵不断的山川,在深夜之中如起伏游动的苍茫大蛇,暴雨纷纷而下,狂风呼啸而过,似乎在威慑天地生灵,此夜不可行走。 然而姬彻天却在风雨之中拼命奔跑,他全然看不见前路,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却不敢停歇。 身后黑影瞳瞳,具是前来追杀他的人, 他只停下一步,那带着血腥的黑影便会将他就地斩杀。 那大雨好像落入他的脑海之中,让他脑海之中一片破碎,生出无限的迷茫,甚至神识不清,似乎清晨他在众人簇拥之下开启灵台其实是一场梦,又或者他现在是在做一场挣扎不得的噩梦? 他不懂为何转瞬之间,所有人都变了颜色,父王对他怒目而视,臣子们对他厌恶非常,侍从对他亮起刀剑,而他的母亲昏死位上,舅舅家的表兄一把将他拉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间已经逃出了宫殿。 姬彻天甚至来不及问表兄为何如此,只在匆忙间回头看了一眼他从小长到大的王宫,便听见追杀之声已经接踵而来。 “紫蛇乱脉,其罪当诛!” 他听到所有人都在这么说,紫蛇说的是自己吗?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就必须要死…… 就因为他的灵台开启之后,显现出的法相是一条紫蛇吗? 可惜无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留在王都的紫龙部不过百余人,追杀而来的侍卫却有千万人,那或许不只是宫中侍卫,但目的却全都只有一个而已。 就是要他死! 紫龙部的人已经尽数折损,表兄将他扔在暴雨之中,回首面对追击之人开启法相,龙吟之声贯彻天地,那一杆紫电清霜枪附着风雷光电,为他挡住所有人的来路。 “跑吧殿下……回去紫龙部……殿下,不可回头,所有人都是为了您能活着而死的,活下去才能洗清一切冤屈,活下去,活下去!” 骤雨污血之中,只剩下这一句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之中 然而当追杀的人影并没被阻拦太久,就再次出现在他的身后,阵阵马蹄之声仿佛踏在他的心胸之上,已经逼近到了他的身后,下一刻就能将他踏入泥泞之中踩为泥浆。 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姬彻天踉跄着拖动沉重如山的身躯,身后追击之人却慢慢停下,并非是放过了他,而是要就此了结他的性命。 毕竟是皇子,总是要留一些颜面,不能真的叫其亡于乱蹄之下。 一只箭与无声之间搭起,在一道闪电照彻天地的瞬间,“砰”的一声,利箭离弦,在众人注目之中朝着那少年的后心飞去。 然而片刻之后,响起的却并非是箭破身躯的沉闷,也并非是眼前少年的哀嚎,而是一道乐声。 那是一声惊破天光的乐音,天地为之一白,在那瞬间而起的乐声与天光映照之下,离弦之箭便化为尘埃散落风雨之中消失不见。 一声之后,天地又恢复漆黑,然而乐声却并未停歇,不绝如缕。 深夜雨中,谁于此奏响曲乐? 众人循着声音的方位抬头去看,便见昏暗无边的天穹之上,竟然为一方山巅倾照朦胧月光,那里是黑暗不能到达的地方,那里是暴雨不能侵袭的地方 那片天光之下,有一道少年的身影静静伫立,又有一道雪白缥缈的人影,如飘雪流云,端坐众山之巅,信手拨动一具璀璨箜篌上的琴弦。 姬彻天同样发现了那一道身影,他弯着腰喘着粗气,分明已经丝毫力气都没了,却忍不住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那远在天边弹奏箜篌的人影,在那空灵悠长的乐声之中,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几乎是下意识的,姬彻天/朝着那个方向走了一步。 又快走了两步。 而后,他似乎拥有了无穷尽的力量,朝着那道缥缈的身影飞奔而去。 他跑的太快太快,脚步踏在泥水之上响起连绵的声音。 这声音终于惊醒了身后被乐声吸引的众人,立刻又要打马追上,开弓搭箭! 而箜篌之声却也随之奏出切切之声,那声音响彻天地,叫黑夜为之听宣,暴雨为之调令,诸兽为之俯首,群禽为之盘旋。 无穷尽追杀的身影被暴雨阻拦身影,被黑夜束缚手脚,被接连起伏的兽吼禽鸣威慑,无法再进一步。 5、七彩拂尘 追击之人再怎样想要完成诛杀这杂脉皇子的命令,却也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姬彻天越跑越远,脚下犹如升起了滕旋之风,而那伫立天尽头的童子轻轻一挥,便见光辉落下,交织形成雪白的绸缎,为他搭建而起飞入天际的云路。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心中惊疑不定,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是…… 灵台十二层的尊者么?! 世上之人,能修行十二层灵台便如神明,可变天换地,移山填海,可世上修为十二层灵台之人寥寥无几,却无一人以弹奏箜篌为名。 那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在众人这万般震惊之中,天地之间响起一阵轻灵悦耳的童音 “草木之初,山水之源 碧虚玄宫,造化之巅 今降法旨,万灵听宣 祸起王都,诸方夺天 桂落三载,紫龙靖乱。” 随着最后一道声音的落下,姬彻天已经入了众山之巅,那供他前行的通道随之飘散,箜篌乐声也随之消散不见,天光闭合,天地重回黑夜与暴雨掌控之间。 而眼前已无神迹,已无皇子。 默立雨中的侍从握紧缰绳,安抚身下躁动的坐骑,又不敢错开一眼去看领头的首领,倘若追逐而来时怀着信誓旦旦的满腔豪情,此刻已如落雨一样具是冰凉一片。 每个人心中,无论怀着怎样的情绪,都在想着同一个名字。 “碧虚玄宫……” —————— “今夜起,碧虚玄宫的名声,可是要传遍天下了。” 对月殿中,明珠映照一室光辉。 白尽欢将昏睡过去的姬彻天暂且安顿好了之后,便回到了寝殿,除去一应发冠与繁复外袍,便身着素白单衣,披着一件薄袍,披头散发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调息自己运转过度的灵台。 天道无声息间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后十分自觉的为他充裕被消耗殆尽的灵气,又感到有些抓狂的说 “你这算什么配合听话的执行者……你还记得你对碧虚玄宫的描写甚至不超过一千字么,世人眼中碧虚玄宫该是玄之又玄不可多问的玄机之地,你却一夜之间让碧虚玄宫直接名扬天下,是生怕支撑世界的逻辑崩毁的不够快么?” 白尽欢全身心都在运转灵台灵气——尽管并未有任何损伤,然而灵台灵气完全枯竭的滋味也并不好受,不过,他还是抽出一部分心神来安慰好像被他这一顿操作搞得有些崩毁的系统 “我虽然写的不过一千字,但是人人都对这只言片语之间的碧虚玄宫都充满了好奇啊,今天只不过将这种好奇从暗中探查变成了光明正大了的探讨而已,无碍剧情的发展,况且你也清楚原先剧情之中,这几位可是对曾在碧虚玄宫之中进修之事讳莫如深,甚至还想不知不觉间摧毁这个隐藏他们秘密的地方,抱有这样想法,怎可能产生归属感呢,故而,我这只不过创造一个能够让他们认同且引以为豪的地方而已。” “虽然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总觉得你是在强词夺理。” 天道收回为他传送灵气的手指,看着白尽欢状态似乎好了不少,才有些幽怨的说 “我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仗着有我兜底,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的乱用灵气。早知道我也应该学别的系统那般,让你完成了什么任务,达到多少好感,才能兑换多少可以使用的灵气,唤醒多少层的灵台,而不是现在这样帮你瞬间满级,结果你是完全不珍惜,一下全都挥霍殆尽。” 白尽欢便忍不住一笑,说 “这点小事就不要在意了,至少结果不错不是么,况且这样我少走数十几百年的修行弯路,好快速完成任务立刻回去,你也不用整日担心世界的崩毁——你说别的系统?是这个世界除你之外还有吗?” “你的理由是真够多,还真不愧是靠创造世界吃饭的。” 天道略略槽了一句,又顺口回答道 “那当然是没有,我的意思是,每有一个世界被创造出来,便会有维系世界稳定运转的系统应运而生或者被指派过去,就如同你创造了这个世界,所以我便诞生了一样,只是……万千世界,能维系起来的不过十之二三,不少世界更是在诞生之初便停滞不动,泯灭无踪,这是我第一个负责,也许会是唯一负责的世界,我当然希望这个世界能留存的更长久一些,其实如果你不心血来潮的话,这完全不是问题。” 白尽欢:…… 到底是对自己有多大的怨气,才能什么话题都可以扯到这上面啊,不过…… 白尽欢沉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倒是认同天道的感悟,并且,因此让他想起来一些艰苦奋斗的过往 “你这么看重倒也正常,毕竟第一次总是感觉深刻的,就像我对紫龙皇也很关怀,毕竟是我创造的第一位主角,说起来那个时候穷困潦倒,还是因为写了紫龙皇的故事才赚了一些稿费,不至于饿死街头。” 天道:…… “所以这才是你把灵气消耗殆尽的真正原因吧!” 天道静了一瞬,忽然大喊了一声,打断了白尽欢回忆过往的思绪,恍然大悟的说道 “我说你站的那么高,离得那么远,又是狂风暴雨,下面的人除了能看清你一身白其余什么也看不出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干脆按照原书一样,悄无声息间让姬彻天跌入碧虚玄宫之中,却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偏心也未免偏的太明目张胆了,我的识海里有一句话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的偏爱如此明显,我真的担心你可以刷满所有人好感吗。” 白尽欢:……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的伤感了。 “哎——我讲了,我只是因人而异,因材施教而已,不可如此揣测我的良苦用心啊。” 白尽欢感觉灵台灵气已经可以自行运转衍生,便停止了调息,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天道,悠悠说道 “再来,毕竟算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亮相,别人看不看得到没关系,仪式感必须要有——你拿的这什么光污染审美的东西?” 白尽欢话说一半瞬间顿住,话锋一转,充满了震惊,只是因为天道手中握着一只拂尘。 当然,如果只是简单的拂尘也就罢了,关键这只黑杆白毛的拂尘上面,竟然还镶嵌了雕花黄金与七颗宝珠。 当然,为此而震惊也不至于,但是这拂尘木柄上流动的七彩光芒他是真的理解不了。 白尽欢看了一眼,就感觉双眼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谁家的拂尘这么花里胡哨啊。 “你说这个?你不也说了仪式感要有,我听说世外高人都以拂尘现世才能显得更加高深莫测,所以给你也弄了一个,而且,这可不是一般的拂尘。” 天道瞬间兴奋起来,说起来这个那他就不困了。 说话之间,天道便扬手一挥,那拂尘便悬浮空中,七颗宝珠熠熠生光,而顺着宝珠往拂尘柄上蔓延七道细如丝线的痕迹,那痕迹褪去光彩之后,便完全隐蔽,随着一线灵气的注入,便见其中两道痕迹从宝珠之下朝外分别延伸紫,蓝两道光痕。 只是,那光痕只有短短一截。 天道的声音同时响起 “为了让你不那么麻烦,来问我好感度如何了,我替你将他们的好感度做成了实体,这七颗宝珠,便是代表七个人对你的好感度,并且刻上了他们七个人的法相,以对应的颜色延伸出了好感条,你只需要注入灵气便能看到好感条到了何处,当这光彩蔓延到拂尘末尾,便代表了好感度已满,相反,若你注入灵气发现自宝珠之下的好感条有枯萎之像,那就是恶感居上,若整段全部枯萎崩毁,那就表示任务失败,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出现吧,再来——” 天道顿了顿,大概看着白尽欢一脸蒙圈的表情,以为是自己说的太多他没反应过来,于是很是贴心的等了一会儿,才开始新的演示,便见尘须处细密洁白的须尾蓦然散开延长,不过刹那之间便充盈满屋。 而尘柄略一旋转,便见一只纤长利刃脱管而出,灵光附着,共成剑身,其剑寒光冰芒,与空中不过轻轻一挥,便带起寒风凛冽,凝霜为冰,再一挥却是电闪光迁,化冰为火。 天道的讲解缓缓而来 “这拂尘同样也是是一只神器,尘尾可结天罗地网,尘端可出水刃火锋,甚至这尘杆你希望的话也能变成长棍,怎么样,这种集逼格,显示任务度,以及武器与一身的神器,是不是很心动,很欢喜?” 说道最后,天道语气已然带起了不加掩饰的自得,白尽欢也收回发散的心神,十分捧场的立刻拍手鼓掌,很是诚恳的说 “很有创意,也很厉害,如果它和我无关就更好了。” “那是——嗯?” 天道正要顺着他的话自夸一番,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看着白尽欢,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为什么和你无关,我就是为你而设置的这只神器,难道不贴心吗?” 白尽欢:……大可不必如此贴心。 6、三年为期 实话来说,天道的初衷很好,就是审美有些欠缺。 白尽欢一想自己要带着一个一用灵气就会散发七彩光芒的拂尘到处溜达,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你对人类审美也许有什么误解,虽然这样说有些残忍,但这种充满九块九包邮双十一绚丽风格,彻底展示何为杀马特非主流感觉的拂尘就算是掉在地上也不会有人捡的。” 天道:…… 天道没想到自己费心弄出来的东西竟然遭受这样的嫌弃,一时间颇为萎靡不振,暗自神伤。 白尽欢看着他如此黯然,于是自我反思,觉得也说的有些过分,正要想要不要说些软话安慰一番,便听见天道幽幽的说 “掉地上分明还是会有很多人捡的,百岁冰蚕丝,千年乌楠木,万古石生铁,天水凝为珠,在这个世界中,具是难得一见,有财无物之属,你难道看不出来?” 白尽欢:…… 怪光太闪,还真没看出来。 白尽欢诚恳的说道 “如此说来,这神器委实太过贵重,我自觉并没资格得到,你还是带着你的拂尘离开吧。” 这倒不是个问题,天道顺口就答 “这倒不必担心,我已经将他和你绑定在一起了,谁也抢夺不走,再来我给你的东西,你不能拒绝。” 白尽欢:…… 也不是不可以担心,求求来个人抢走吧。 而且,这什么霸道总裁的台词?! 白尽欢觉浑身瑟缩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天道便已经十分干脆利索的消失不见,那只拂尘却被固执的留了下来,静静的躺在他面前的桌案上,颇有一些占山为王的无畏气质。 白尽欢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眼疼扶额。 拿这么多珍贵之物来堆砌成如此杀马特的神器,造孽啊! ———————— 微风携光,自窗而进,风将幕帘吹得来回波动,光影便也随之在眼前浮游不定。 姬彻天感受到光照,闻到一股清甜的桂花气息,睁了睁眼,看到头顶那陌生的帷幕,尚且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而后才渐渐想起来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他总觉得那只是一场噩梦,然而眼前这陌生的床帷却叫他无法自欺欺人。 他已经离开王宫——或者说,逃出王宫了。 姬彻天慢慢回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一切,却感觉更加的迷茫,无数的问题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全无一丝头绪,而其中最为紧要的一件事是—— 他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这绝不是紫龙部。 姬彻天忽然心中生出无数的焦躁与急切之心,他想起来表兄对他的嘱托,他要立刻赶去紫龙部才行,也许到了那里,会有人给他所有问题的答案。 这样想着,姬彻天便迅速拨开了那素色的帘幕,从床上爬了下来,走晃动了几步才站稳身躯,环顾四周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辨认的东西,一应器具倒是精巧别致,想来不是凡俗之地—— 想想那个救了他的人,也不像是凡俗之人。 姬彻天吸了吸鼻子,那桂花香气充盈鼻息之间,他下意识抬头朝窗外看去,便见一株盛开的月桂在风中摇曳。 难怪有桂花香气飘来。 姬彻天看了一会儿月桂,便收回了视线朝外走去,而当他绕过那扇遮挡外物窥探的屏风时,便看到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坐在殿外说话。 他先是一怔,下一刻便明白这二人便是救了自己的人。 那小一点的少年回过头看到他出现,立刻眼前一亮,很是欢快的说 “哟?你醒啦?” 他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姬彻天的面前,抬起头将他打量了一番,而后用萌萌的表情,萌萌的神色,说出了不那么萌萌的言语 “咳咳!你来了这里,就要知道这里的规矩,我是大哥,你是小弟,以后呢,你要叫我大哥,知道吗?” 姬彻天:…… 姬彻天低眸看了看面前这比他还小的少年,又抬眼看了看那同样投过来视线的男子,颇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到底自小受规矩教养所浸染,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忐忑表现出来。 那男子也站了起来朝他走来,其人面容和美,不言而善,长发只是系着一只青色发带,雪白的衣衫之外也只披着水青的薄衫,手中斜持一只造型别致的拂尘,对他露出温和的微笑。 看起来像是隐居清修,甚至有些清瘦薄弱的道人,丝毫看不出来竟然有昨夜那般能调动天地的能为。 “没大没小,你做老大,我呢?” 白尽欢用拂尘敲了一下宣浓光的脑壳,而后越过他走到了姬彻天的面前,问道 “感觉如何?你的外伤应已无大碍。” “是,已经很好,多谢前辈仗义援救——” 姬彻天向他极为庄重的行了一道礼节,而后顿了顿,才有些试探的小声问道 “前辈……是神明么?” 白尽欢:…… 不,我是你亲粑粑。 白尽欢含笑摇了摇头,说道 “这猜测也未免有些太过荒谬了,世上岂有神明,你倒是可以唤我一声大师兄,师尊降下诏令,让我带你回来碧虚玄宫,今日之后,你就是碧虚玄宫的弟子,这几日你暂且好好休息,放心,此间不会被人找寻得到,你的安全无虞。” 碧虚玄宫……弟子…… “您——我不能留在这里!” 姬彻天蓦然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立刻有些焦急看向眼前之人,急促的说道 “感谢前辈救命之恩,也十分感念贵派抬爱,然而我却另有急事,需即刻前往紫龙部,却不能留在此地做弟子,还请前辈见谅。” 白尽欢神色不变的听他讲完,而后无情的拒绝了这个要求 “走或者留,不是由你决定,亦非是我能裁定,你既然来到此地,便要守此地的规矩,师尊留你三年在此,你这三年便只能是碧虚玄宫的弟子。” 姬彻天没有想到对方竟说的如此坚定,仍然想再解释一番 “前辈——” 白尽欢径直打断了他的话,纠正道 “唤我大师兄即可,喊什么前辈,我看起来很老吗?” 姬彻天:…… 白尽欢见他神色之间难掩焦躁,便又安慰道 “你也不必着急,三年之后,会有人来接你出去,届时,你纵然想留下,我也不能留你,现下,你安心在此调息便是,另外,屋内木案中是为你准备的衣袍,去穿上吧,穿着这么一身里衣出来,你还真不怕风寒入体。” 说完,白尽欢也不给他说话辩解的机会,便低头看向宣浓光,无奈道 “好了,你看也看够了,总是可以离开了吧,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径直转身离开。 宣浓光耸了耸肩,也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姬彻天,就转身跟着白尽欢出去,徒留姬彻天一个人站在屋内发愣。 三年……他难道要真的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呆上三年吗? “他骗你的!” 蓦然一道童稚声音响起,叫姬彻天心中一跳,抬头看去,便见那少年去而复返,趴在门边只探出一个头来看向他,朝他吐舌眨眼,露出狡黠的神色,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说 “进来这里就别想出去了,我可是很早就来到这里了,但是从来没找到过出去的路,大师兄也没提过让我下山的事情,你想下山,哈哈,做梦比较快哦!” 姬彻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直到他转身离去,再无声响,姬彻天才闭上眼睛,又深深皱眉,不自觉握紧了手指,心中默默念道: 他绝不能留在这里。 三年都太过遥远,更何况永远不能出去。 —————— 白尽欢走出殿门,暗暗往那拂尘上注入一丝灵气,便见属于姬彻天的好感度条完全没涨,甚至还倒退了一点,不由叹出一口气,这好感度还真是难刷。 但也不能怪他无情,有些游离主线之外的剧情他可以改变,比如让碧虚玄宫由暗转明,有些关键性的剧情他却决不能跳过,比如让姬彻天被窃取的龙脉得以复修的三年奇遇。 想剧情与好感度兼备,难啊。 白尽欢“啧”了一声,又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奔跑声,更感到一阵头疼,是说,还有个更难搞定的在眼前啊。 宣浓光一路小跑到了白尽欢的面前,还没喘匀气息,就抬起头看向他,迫不及待的说 “大师兄!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 白尽欢不动声色抹去拂尘上的灵气,垂眸看了一眼宣浓光,而后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不是说来了这里就别想出去了?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宣浓光眼神闪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 “大师兄,你听见了啊。” 那么大声听不见才怪。 白尽欢摇了摇头,说道 “下次记得人走远了再说坏话。” 宣浓光扮了一个鬼脸,却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抓包——他现在满心全都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宣浓光小跑着跟在白尽欢的身边,一只手攥着他垂落的衣袖,几乎是称得上是苦苦哀求了 “大师兄,你就告诉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吧,我也想出去看看,我待在这里好无聊,好难受,在这里什么事情都不能做,我感觉再待下去,我真的会疯掉。” 7、不枯之莲 年少不知无事好啊。 白尽欢任宣浓光焦急的扯着自己的袖子七拉八拽的走了一路,外袍都快被扯掉了,才拢了拢衣衫,捋了捋拂尘,慢悠悠的说 “你真想出去?” 宣浓光立刻眼前一亮,连忙重重点头,大声的回答道 “当然想!大师兄,你同意了?!” 白尽欢微微一笑,说道 “你想出去,也不是不行,跟我来。” 宣浓光没想到直接和大师兄说出来这件事情,大师兄竟然这么轻松就答应了,早知道就不一个人琢磨怎么逃出去而是早点告诉大师兄自己的念头,不过,现在也不晚。 他立刻松开了手,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兴奋的说道 “好!大师兄,你果然最好了!” 白尽欢:…… 白尽欢看着他欢欣雀跃的模样,心中默默道,你小子最好一会儿还能说出这句话。 白尽欢带宣浓光去的地方,是一方莲湖,宣浓光并不陌生,甚至说很熟悉。 不仅仅是因为这方莲湖就在他所居住的清波殿后面,还因为他就是从这里被大师兄捞出来的。 三年之前,他被选中做祭祀海上蛇神的童子,强行开了灵台,要被剥离灵台祭祀蛇神时突发地动,一阵天塌地陷,海浪翻天,他趁乱逃跑,却无意间掉入了神湖之中,不知碰到了什么,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溺死水里,就被人从冰凉的水里拽了上来。 他终于得救,然而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分明仍是湖水荡漾,却已经是换了天地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原路返回,然而诺大莲湖,如何能探查完全,他在湖水里游过几圈,结果无一不是毫无结果,自然也早就放弃—— 没想到他离开这里的办法,竟然还真是在这湖中。 ———— 一道竹桥连接中央水榭,两侧湖水潋滟满湖新荷,从竹桥之上经过时,便闻见扑鼻清香。 白尽欢带着宣浓光一路走到水榭中,又坐在水榭栏杆处,伸手朝着湖中那开放的热烈的一只白莲花,看着宣浓光说 “看到那只白莲花了吗?你如果能将这只莲花折下,就可以出去碧虚玄宫了。” 宣浓光:…… 折一只莲花就能出去?真的有这么简单? 宣浓光狐疑的看了看白尽欢,总觉得其中有诈,然而到底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心情占据上风,让他把这一点点的疑虑压了下去,跑了过去趴在栏杆上眺望,便见这一湖接天莲叶之中,唯有一只白莲开的热烈,立于荷叶之中上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宣浓光深吸一口气,便猛地踩着栏杆跳了下去,只听见“扑通”一声,白尽欢抬眼看去的时候,宣浓光已经如一条鱼一样飞快的游到了那只白莲身边。 嗯……至少行动力很不错。 白尽欢看着水中荡起层层涟漪,周围荷叶来回晃动,而那只白莲更是被摇晃的东倒西歪。 只是这一只白莲看起来不堪摧折,却是任凭宣浓光如何拉扯,甚至用上了灵力修为,竟然也无法在这只莲花上留下分毫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阵水声,宣浓光从水里猛地冒了出来,漂浮在湖水莲花之中,狠狠地呼出一口浊气,又慢慢的恢复了一些力气,才抬起头怒气冲冲的看向白尽欢,悲愤的朝着白尽欢大声控诉 “大师兄!你骗我!” “我又没讲这是普通的莲花。” 白尽欢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欺骗了宣浓光,他朝着宣浓光挥出拂尘,那雪白的尘须便延伸到了宣浓光身侧,将他拦腰卷的结结实实,而后随着一声“哗啦”,白尽欢将其整个从湖水里提了上来,拉回到了亭内。 宣浓光站稳之后,晃了晃脑袋,又跺了跺脚,便是一阵的水流乱洒。 白尽欢略挡了挡飞溅而来的水珠,待他停下了动作,才顶着宣浓光一脸怒火,接着解释道 “此乃不枯之莲,御水生根,不枯不败,唯有心静之人方可折下,你心太过浮躁,如何能折下。再来,我不能让你出去之后,坏了我碧虚玄宫的名声,你现在灵台不过二层,出去被人打死了不要紧,若是被人知晓我碧虚玄宫出去的弟子竟然如此轻易就没命,岂不是很让我没有面子。” 宣浓光:…… 对一个小孩子说这么无情的话,怎么忍心! 宣浓光仍然在有了希望又希望破灭的愤怒之中,闻言便没好气的说 “我不说我来过这里,认识你就是了!” “这当然是不行的,我还等着你帮我把碧虚玄宫的名声打出来啊。” 白尽欢站了起来,走到宣浓光面前,按着他的肩膀散出灵气,宣浓光只感觉一阵清风迎面吹来,随后身上衣物连带发丝都已经完全干燥。 白尽欢又俯身帮他摘去衣服上连带出来的浮萍荷叶,而后摸了摸他有些毛躁的头发,颇为温柔的说 “回去换身衣服,安心修行吧,还不到你出山的时候,对你,我同样也是一句话,等到你可以折下这只不枯之莲,你就算是想留在这里,也是不可能的了。”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一甩拂尘,先他一步走开——他是知道宣浓光轻易不肯罢休,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多呆一会儿,认清此刻的实力,尚不足以拔掉这只莲花也不错。 宣浓光并没在意大师兄的离去,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只完好无损却在他眼中面目可憎的莲花,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一把火烧起来一般,连带着将他的灵台也变得灼热不堪。‘ 宣浓光闭眼缓了缓气息,再次睁开眼睛,便已经流转修为,放出法相。’ “藏叶!” 他想留在这个鬼地方……那是绝不可能的! 宣浓光恶狠狠的喊出法相的名字,而后伸手一指湖中白花,说道 “你去咬它!” 法相之蛇藏叶闻言便进入湖水之中,片刻之后,便见那白莲周围的荷叶已经枯黑大半——法相自有神通,他的法相藏叶天生带毒,莫说草木,就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法相咬了一口,那也是必死无疑的。 当然,说的是修为没他高的人,毕竟法相所展露出来的神通千奇百怪,然而万变不离其宗,皆是是修为做底支撑。 故而藏叶咬了大师兄无事发生,这很正常,但是连一只小小的莲花也不过是微微晃动,不为所动,这就让宣浓光不忿了。 他竟然还没一只花的修为高吗?! 宣浓光看着那只纹丝不动的莲花,磨了磨牙,心中暗暗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世上所有的莲花都拔掉! 只是这样的雄心壮志,白尽欢是没法知道的了。 ———— 白尽欢走出莲湖,踏入连廊之中,低头看了看那条蓝线状况,已经是弱到肉眼不见,甚至隐隐约约竟然有枯萎之像,虽然宣浓光对他的好感跌落,是在意料之中,不过真正看到竟然跌的如此彻底,还是觉得果然很难搞定。 “才说了彻天的好感度不好刷,小宣同学这好感度更是蹦迪式变化,如此善变,实在是让为兄头疼啊。” “分明是你故意惹他生气,直接告知他,他的灵台开的太早,而且是被强行开启,又受一番折腾,已经是岌岌可危,脆弱无比,只有在这里调养好了才能出去,又能如何?说不定他知晓了因由,对你的好感肯定上升很快。” 天道浮现在他的身侧,觉得他完全是自讨苦吃。 白尽欢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轻笑道 “这种理由说服不了他,他是不在意自己身体的人,日后他顶着破碎灵台的危险和人拼修为,都不知道经历多少次,你觉得他会因此而对我有什么感激吗,说起来一见面就敢放蛇咬我,总是要让他受点教训,知晓什么叫敬重兄长。”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天道感到一阵无语,停了一会儿,才又说 “那紫龙皇呢,你为何不直接和他说明让他留在碧虚玄宫的原因,他的性情,你若坦诚以对,总是会对你生出许多好感的,毕竟在他心中,你可是已经能和神明相提并论的人。” 白尽欢沉思片刻,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一脸严肃的看向天道,后者一时也被他的态度唬住,顿时紧张起来,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便问 “怎么了?” 白尽欢痛心疾首的讲 “你怎么不早说可以剧透,我可没写碧虚玄宫之中有人来告诉姬彻天,他为什么要待在碧虚宫三年,这三年对他有多至关重要,这是要他自行领悟出来,你若早告知我这是可以略过那些苦思冥想的过程,直接告诉他的,我何必要顶着尊重剧情设定的苦心,让他白白误会我是冷酷无情之人。” 天道:…… “这你也能怪我?” 天道噎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向白尽欢,觉得这人是真不讲道理 “你都敢直接把写了七本还神神秘秘的碧虚玄宫,一夜之间搞得天下皆知了,现在竟然说你要尊重剧情设定……这真的合理吗?” 白尽欢继续前行,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讲 “很合理啊,此一时彼一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你不知道?” 天道:…… 他突然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这人歪理这么多,自己完全说不过啊! 8、是何冤屈 静。 太静了。 这是姬彻天在这所谓碧虚玄宫的地方呆了几天之后,最大的感觉。 除了第一天见到的那两个人之外,他再没有见过其他人——这样说也并不准确,他见过其他的人,但是那些人都是幻化出来灵体,每日不过是送来一应餐食衣物,带走残羹脏物,此外便再不会出现。 寂寂深夜,姬彻天静坐在庭院玉阶之上,抬起头看着一轮冷月映照一树月桂婆娑,不过几天,竟然生出已经呆了很久的错觉。 而在这几天,他一遍遍回忆过去的时光,尤其那混乱无比的一日,每回忆一次,便让他难过一次,焦躁一次,一想到临走前那一眼看到昏过去的母亲,还有那些为了保护他而死的紫龙部众,他就坐立难安,恨不能立刻下山,回去王宫或者去往紫龙部,哪里都比呆在这里荒废光阴好。 但是他也知晓凭借他的能力,是走不出去的,这里处处都是禁制与阵法,甚至比王都禁地来的更加繁杂高深。 往常在王宫内时,母亲从不允许他到处乱跑,因为王宫戒备森严,都是巡视的宫人,然而他进入了碧虚玄宫,才知道王宫的戒备与这里全然不能相提并论,这里空无一人,想要离开却难如登天。 “拔苗助长不是一个好词语,但也不一定所有的幼苗拔了拔,都会枯死的,对吧。” 一道含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姬彻天的思绪,他抬起头,便见那一道灰白色的人影握着拂尘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走到眼前的时候,姬彻天站了起来,朝他拱手微微俯首 “大师兄。” 他固然并不想成为这什么碧虚玄宫的弟子,然而自小在深宫之中长大,对于礼节的执著,却是耳濡目染,很难改掉,他如今既然借住此地,当是守此地的规矩。 不过显然白尽欢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摆了摆手,便坐在姬彻天身侧的玉阶上,又示意他也一并坐下来,开口说 “该从何说起呢,” 白尽欢敲了敲肩膀,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才说 “中土九州,九龙镇之,方得千百年的和平安宁,然而千百年万灵交融,如今九部之中的纯龙法相,却已经寥寥无几,唯有王都圣天子一脉仍不可被外相玷污,宫中嫔妃皆是九部之女——或许也有其他的女子,但也不足提起,而唯有纯龙法相的女人可入主中宫,未来继承太子之位的人,也必然是纯龙法相的皇子,你的母亲乃是紫龙部所出纯龙法相之女,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你也该是纯龙法相才对,而后册封太子,将来继承天子之位,本是理所应当之事。” 说到此处,姬彻天也感到一阵心酸痛楚,他低声道 “可是我的法相却呈现出了蛇相,我叫父皇,母后失望了。” “你想到的,仅仅是会感到失望吗?” 白尽欢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却又话锋一转,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在这里呆了几天,你仍然想要离开这里?” 姬彻天抬起头看向他,目光之中隐有歉意,却仍是坚定的说 “不瞒大师兄,此地固然灵气充沛,乃是不可多得的修行良居,且得贵宫青睐,这本该是我的幸运,然而山下还有很多事情要等着我去做,一刻也拖延不得。” 白尽欢挑了挑眉,问 “什么事等着你去做?” 姬彻天顿了一下,才轻声说 “冤屈,我要去洗刷冤屈。” 白尽欢道 “什么冤?” 姬彻天:…… 什么冤呢。 姬彻天大脑空白了一瞬,这个问题竟然让他一时没法回答,他不知道是什么冤屈,只知道表兄要他去逃去紫龙部,洗刷冤屈。 但是当初为何要逃,为何要杀他?为何有冤屈? 姬彻天脑海之中充满了疑惑,白尽欢却好像知晓他在想什么一样,又接连抛给他更多的问题 “冤是什么,如何伸冤,向谁伸冤,有能力去伸冤吗?” 姬彻天:…… 他本来就够迷茫,这一连串的问题一个个砸了下来,更是一个也回答不出来。 大师兄的声音算不上犀利严苛,但是却仍然让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出前所未有的紧张,恍惚之间他觉得好像是在上课,而自己是太过愚钝无知的学生。 白尽欢却好像并没注意到他的紧张,又讲出更为薄凉的言辞 “这样一个问题都答不出来,也敢说想下山的事情吗?” 姬彻天:…… 那又是更为良久的沉默之后,姬彻天才长呼一口气,握紧了手指,慢慢道 “总是,要下山去了才知道一应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今是何形势,若只是待在这里,再过三年,这些问题,我也回答不出。” “你回答不出来,只是因为你没想而已,和你下不下山并没关系。” 白尽欢朝后躺了躺,冰凉坚硬的玉阶隔着衣衫,仍然传出寒气,他抬起头看着那一株月桂,淡声说道 “你想知道如今是何形势,我可以立刻告诉你,圣天子因你的法相是蛇,怒火入心,急病突发,只怕来日无多,你的母亲已经苏醒,却也整日以泪洗面,禁足中宫,紫龙部同样被其余八部派兵驻守,形同软禁,只等抓到你回去,再验法相,若仍是蛇相,则你的母亲与整个紫龙部,都将被处死,再不留存。如此,你还要执意下山去吗?” “怎有可能!” 姬彻天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眼前之人,他缓缓地摇头,只觉得自己听到了自己听到了极为荒谬的言语 “怎有可能会如此严重——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的法相是蛇吗?” “仅仅?” 白尽欢轻笑一声,对上他激动质疑的目光,却是一脸平静的说 “知道身为皇子的你,开启灵台之后,出现的不是纯龙法相,甚至龙相都不是,而是蛇,真正意味着什么吗?” 姬彻天:…… 姬彻天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咬了咬唇,低声道 “王族法相皆是龙相,这是王族的象征,若非龙相——” 若非龙相……姬彻天此刻才恍然想出一个可能,但是那答案却更不可思议,他无法说出,也不相信。 他沉寂下去不说,白尽欢却接着他话说了出来。 “若非龙相,那不是说你天赋拙劣,而只能说你的母亲非但不是纯龙法相,甚至不是龙相,这是欺君之罪,瞒国之恶,只有两个原因,其一,紫龙部胆大包天,偷梁换柱,送了一个蛇相之女入宫为后,这是不可饶恕的动摇国本之事,形同谋逆,其二,你的母亲假冒纯龙法相之女进入宫中,同样难逃一死。” 是了……所以他显露蛇相的时候,他的表兄才那么行动迅速,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便带着他逃离,只因不逃,就会死。 不但是他玷污龙脉要死,他的母亲,紫龙部,都要因为欺君之罪,瞒国之恶而死。 姬彻天心凉如寒潭,微微颤抖眼睫,仿若见到母亲因他而死,紫龙部亦血流成河之像,他闭了闭眼,再长眼,已经满目通红,再开口,也带喑哑之音。 他知晓此罪之重,但是他却不认。 “那都是不可能的——我母后乃是紫龙部紫龙王的唯一女儿,如何能被人顶替,紫龙部忠君之心日月可鉴,也绝不可能为了一个中宫后位,而做出此谋逆之事。”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姬彻天已经全明白,表兄所谓的冤屈是什么,为何一定要他去紫龙部——他的母亲无罪,紫龙部也无罪,但是此刻却天下都认为有罪,这是冤屈,而这世上,也只有紫龙部能保他一命,或者说是相依为命。 但是,只明白这些,却还不够。 白尽欢看着他越发坚定与明亮的神色,继续说道 “都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若都没问题,你的天赋再怎样拙劣,也该是龙相,为何却是蛇相?” 姬彻天:…… 是,为何却是蛇相? 姬彻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属于他的法相却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只十分漂亮,充满威仪华贵的紫蛇,若于空中盘旋,该是璀璨无双,此刻却盘作一团,黯淡不明,萎靡不振。 姬彻天看着自己奄奄一息的法相,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此刻已是深夜,此处又最是清幽寂静,若说感到寒冷也实属正常,但……他却感到那比外界幽深的冰凉寒意从心中发出,冻彻骨髓。 “我的法相……” 他艰难开口,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出。 “不对……不是蛇……” 他移开目光看向眼前的男子,几乎是带着哀哀凄凉之声 “大师兄,它不是蛇,对吗?” 白尽欢肯定了他的猜测,淡声道 “它当然不是蛇,之所以呈现蛇相,是因为龙脉已经被人抽走了,你该想,谁能抽走你的龙脉,为何抽走你的龙脉。” 姬彻天:…… 这更是匪夷所思之事,而且是胆大包天了,若说出去,只怕更无人相信,谁能恨他到这种地步,竟然不惜直接毁了他的修行之道。 9、灵台裂痕 姬彻天一瞬间感到无限的颓败。 他回忆中,所有人都称赞他聪慧非常,远胜旁人,目光中全是敬重与赞赏。 他从前以为所有人都是喜欢他,都是真心希望他做太子,甚至继任天子之位,然而那隐藏在恭维笑容之下的谋害之心,他却全然无知。 那些称赞的言语,其实不过是碍于他的身份所发出的阿谀奉承,虚情假意。 是一个人,又或者,其实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呢。 姬彻天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法相之上,被抽走灵脉的法相,已经呈现枯败之相,岂止是不成龙相,而是近乎泯灭。 等到法相命数已尽,完全泯灭,他也与凡人无疑了。 姬彻天不由得朝着法相伸出手,一寸寸抚摸过法相的身躯鳞片,法相本已经生机微薄,感受到主人的亲近,却还是奋力抬起身躯来回应他,蹭了蹭他的手心。 姬彻天瞳孔动了动,而后才有些迟疑的抬头,看向眼前坐在台阶上的人,抿了抿唇,小声的问道 “大师兄,知道是谁抽走我的法相龙脉吗?” “这是你该思考的问题,而不是需要我告诉你的答案。” 白尽欢起身站了起来,而后从袖间摸出了一道符纸,拉过姬彻天冰凉的手指,放入到他的手心之中。 姬彻天看了看手中的那道符纸,又茫然抬头,便对上那一双温柔的眼睛。 白尽欢帮他将摊开的手指连带符纸握紧,然后对着姬彻天的目光,说道 “你可以思考是谁抽走了你的龙脉,但是你若时时刻刻都在遗恨龙脉丢失之事,你只会一事无成。我该与讲的话已经说尽了,你若仍觉得你此刻离开这里是最正确的选择,那就不要再见我了,若决定留下,三日后辰时,就捏碎这道传送符。” “大师兄——” 姬彻天有些疑惑的看向他,然而白尽欢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已经夜深,回去歇息吧”,便越过他的身影,朝着殿外走去了。 姬彻天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望去,直到最后一片衣角也从视线之内消失,姬彻天才收回目光,伸开了手掌,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那道符纸,而后转身回去殿中。 —————— 冷月高悬,明珠近照,拂尘之上,那刻画紫龙的明珠下,蔓延了一截指甲长短的紫色光线。 白尽欢拂去灵气,以拂尘敲了敲后背,心情不免有些轻松,涨这么多,倒是不枉他这一番口舌了。 天道悄声浮现在他的身侧,开口问道 “紫龙皇的好感度长了一大截,你现在心情应该很好?” 白尽欢“嗯”了一声,轻声笑道 “还算可以。” “那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天道看了看白尽欢还算可以的表情,慢吞吞地说 “宣浓光因为每日都去莲池和那只莲花斗法,他的灵台承受不得超越极限的灵气冲击,已然开裂了。” 白尽欢:…… 白尽欢忽然觉得额上血管跳得厉害。 ———————— 清波殿内,昏暗一片,不时传出压抑中的哀号之声。 白尽欢踏入殿内时,便感觉一阵灵机渺茫,挥手亮起明珠灯盏,殿中蓦然明亮起来,他扬起一层层的幕帘,到了内殿时,便见宣浓光紧闭双目,深皱眉头,一脸痛苦之色,手捂着心口蜷缩在床榻之上,汗水已经将发丝衣衫全都打湿,甚是靡靡不振。 而他的周围已然全是散漫而出的灵气。 灵台乃是修行之本,轻易并不会受损,然而一旦受损,其痛苦远胜皮/肉之痛,且极难补救,甚至无法聚集灵气,乃至失控而亡,也并非罕见。 宣浓光的灵台早就破损,在原书之中也从未全然修补完好过,不仅仅是难以补全,还因为他从来不是能安稳养伤的人。 宣浓光好像是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有人得罪了他,就算是拼着灵台碎裂,道毁人亡,也要报复回来,若不是碧虚玄宫之中学到的秘法延续生机,早就不知道把自己玩死多少次了。 读者说他简直是残血战神,不濒死不会玩,三分钟就能被人打得剩一滴血,但是这一滴血却能耗死所有对手。 强不强的有待争议,狠倒是挺狠的,当然,看书的人血压也是挺高的。 写这个人物的时候,白尽欢心中或许是激荡更多,然而真正亲眼所见,看着他活生生把自己搞成这幅惨样,却也控制不住为之气恼,想要教训两句,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且在此之前,总是不能让他在这里挂掉。 白尽欢坐在床侧,伸手将宣浓光捞了起来,而后并指点在他的眉心之上,注入一线灵力,内视其灵台,便见果然灵台之上已隐隐约约有了裂痕,叹了一口气,白尽欢也无话可说了,只好为其注入自己的灵台灵气,进行修补。 那大约是过去一炷香之后,宣浓光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恢复神智,而后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一片模糊的光晕之中,熟悉的脸庞近在眼前。 “大师兄?” 宣浓光揉了揉眼睛,视线终于清晰起来,看清眼前之人时,也明白是谁救了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师兄会过来……但,心中总还是生出喜悦 “多谢大师兄!” 白尽欢收回手指,略调息一番气息,而后才向着宣浓光微微一笑,分明是温柔的目光,说出的声音却冷若冰霜。 “先别感谢,我是来杀你的。” “大师兄?!” 宣浓光一时没反应过来,然而错眼看见大师兄蓦然站起,手中拂尘一扬,便是一道利剑脱壳而出,散发无上光华,与蓬勃杀气。 而大师兄业已收起和善面容,甚是冷漠,并非是和他开玩笑。 一阵激灵之后,宣浓光立刻清醒过来,在那剑剑光斩过来时,他下意识便朝后滚了一圈,而后充满疑惑与戒备的看向眼前之人,惊疑不定的问道 “大师兄为何杀我!” 白尽欢挑飞暗中朝他爬过去的法相藏叶,居高临下的看着宣浓光,淡淡说道 “因为你的命并不值得留存,不是吗?你不是想死么,我成全你,另外,既做了你几年的大师兄,倒也能为死去之后的你指条路,你若死了,神魂自然无拘无束,想要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世上也有鬼修,你可去幽冥之地找寻你的生存之道。” 话音落下,剑光更胜,整座清波殿内结了白霜,宣浓光感受到那不加掩饰的杀机,而自己法相被挡在地板之上,若大师兄果真要杀他——他绝无任何生机。 可,大师兄为何突然要杀他? 宣浓光满腔震惊,满腔疑虑,满腔委屈,此刻却无法一一表达,只能看着大师兄,快速的摇头否认,声音之中带着极其明显的颤抖 “大师兄!我没想死啊!大师兄,你是不是误会什么——我从未想过死!” 白尽欢却不为所动,仍是凉凉道 “我可没看出来你不想死——不过,你既然如此说,那今夜我允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活着待在碧虚玄宫,等你日后有机会折下不枯之莲再离开,还是今夜我就送你一程,立刻让你的神魂脱离碧虚玄宫?” 宣浓光立刻挺直了脊背,不假思索便道 “大师兄……您别生气!我再不想着出去的事情,我好好修行,不想着出去碧虚玄宫了,好么?” 白尽欢垂眸道 “你以为我为何要杀你?” 宣浓光:…… 这是太危险的问题。 宣浓看着那泛着寒光的长剑,眼皮跳的厉害,生死面前,心中不可谓不慌乱,他却只能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几次,才忐忑又缓慢的说道 “大师兄是怪我不珍惜身体,滥用修为,损害灵台……大师兄,我再不敢了,您就饶我这一次吧。” 他说话时,带着恳求看向白尽欢,以期大师兄能相信自己的话。 睁大双眼,实在无辜又可怜。 然而大师兄却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宣浓光只好也战战兢兢的等候。 那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不过是片刻而已。 白霜与悄无声息间散去,杀气也尽数收敛,一阵清风吹拂而过,一切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 白尽欢散去了外放的灵气,虽然收敛了杀机与怒火,语气却仍然带着冷淡 “莲湖我已经下了禁制,三日一开,每次只开一个时辰,届时你可再去试探不枯之莲,此外的时间,你不必靠近莲湖,这几天好生休养一番,修补灵台,三日后辰时,来浩烟阁找我。” 说完之后,白尽欢也不再多看宣浓光一眼,便收起了拂尘转身离去。 宣浓光盯着他一路走远,直到再感受不到大师兄丝毫的气息,才脱力的整个人倒了下去,而已然是一背冷汗,他俯身在被褥之间一动不动,又几次深沉呼吸之后才发出怪异的,闷闷的笑声,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许还掺杂了一些其他意味不明的情绪,却是不必言之于口了。 藏叶恢复生机之后,便簌簌爬了过来,缠绕着他的手腕,似乎是要给他安慰。 宣浓光握了握那手心冰凉的触感,渐渐地感受到了令他安心的温暖。 10、传道授法 同样是从要刷好感度的人之殿中走出,却全然是不同的心境。 白尽欢走出了清波殿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换了一副虚惊一场的表情,没好气的说 “真是不省心的崽子,小小年纪,也敢这样作死。” 天道飘荡在他身侧,刚才自然是围观了全程——不得不说,白尽欢说动手就动手,是让它也吓了一跳。 但是此刻听到白尽欢说的话,觉得这却也不能全怪宣浓光,一部分的责任,也是白尽欢太随便 “你应该早想到,宣浓光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他是极为执拗的人,若盯上什么目标,不达到目的是不可罢休的,你却还是轻易的将出去的方法告诉此刻并没有实力的他,岂不是要让他去透支修为也要和那支不枯之莲相斗么。” 白尽欢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只是没想到他能死心眼到这种地步。” 回想起来,仍觉得后怕,虽然心中知晓宣浓光不会死在此时,然而却也忍不住为之心悸。 但是又觉得头疼更多,若有所思道 “我总算是也体验了一把看书之人的惊险心情,怪不得写别人都说看宣浓光的剧情,实在是提高血压必备良药……我也是被他这悄不声息之间就作了大死的举止,吓得要犯心脏病了。” 天道:…… 天道有些费解,是觉得这就是白尽欢创造的世界,他似乎不该说出“没想到”这种竟然脱出他掌控的词。 “他是你创造出来的,你想不到他会做到什么地步么?”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的走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 “你的识海中,有关于蝴蝶振翅的故事吗,是说一只蝴蝶的振翅,可引发一场海啸。” 白尽欢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月光,摇了摇头,说道 “我虽然创造了宣浓光,创造了这个世界,但是这世界并非全由我掌控,毕竟我不能写尽一切,或者说,我写出来的才是少数的言行,其余未曾描绘出来的地方,那都不是我所知道的,而如果不按照原著剧情来走—— 就如同这一次,是由我直接告诉宣浓光他离开的方式,而不是让他经过一次次的尝试最终自己发现,这点改变,所引起来的一系列的后续,就已经脱出了我的想象。” 顿了顿,白尽欢又叹了一口气,说 “我看我以后我还是尽量少动脑筋好了,剧情一旦改变我可是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更何况如今我也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并非是书写他们命运之人啊。” 天道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色,想了想,觉得不能让他就此消极下去,于是宽慰说道 “倒也不必突然如此悲观,这整个世界的运转都在我的识海之中,有我在,你想知道谁的状况,总是可以随时了解。” 白尽欢闻言,便眯了眯眼将它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点了点头,悠悠说 “你是说你除了旁观其他什么也不能做,倒是可以立刻向我报丧的随时吗?那确实够快,够及时。” 天道:…… 这话怎么越听越阴阳怪气,可是,这也不能怪它不出手啊! 天道不由得为自己辩解道 “我作为维系这个世界的存在,是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生灵面前的——你心情不好,一定要对我说这么刻薄的话吗?” “抱歉。” 白尽欢很干脆的就说道歉,不过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诚意就是了,而且他还眯眯眼,完全没任何愧疚的讲 “不过这样把心中的郁闷发泄出来,确实心情好了不少。” 天道:…… 所以这算是情绪转移大法么? 就是说能写出这些扭曲剧情和人设的写手,一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不过……谁让这件事情只能有他来呢,自己身为世界的维系,总是要包容一切的。 这样自我安慰一番,天道原谅了他的无礼,并且又提醒他说 “所以你要什么时候去找其他人刷好感?” 白尽欢:…… 为什么在他心情稍微好点的时候,突然提起来这么残忍的事情? “两个都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 白尽欢敲了敲脑袋,很不想承认后面他还要去面对更多的人,声音都疲惫了。 “其他的以后再说——先给这两个人找点事情做吧,他们不想着整日折腾着要跑出去,我才好安心离开去找其他人。” ———————— 三日之后,浩烟阁。 宣浓光与姬彻天几乎同步到达此地,彼此互望一眼,宣浓光朝他眨了眨眼,便率先进入了阁内,姬彻天也随之步入其中。 那是浩如烟海,望不见尽头的书阁,泛着点点金光,璀璨如梦。 几乎是进去的瞬间,无论是宣浓光还是姬彻天,都为之震惊,宣浓光自然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至于姬彻天,同样也为这通天书阁而意外,王室藏书阁亦是磅礴浩瀚,却并没有此处灵机充沛,功法繁多。 白尽欢仍旧是一身白衣青袍,长发只束着一条青色发带,斜持一只拂尘,视线在面前两人之间流转一番,而后落在宣浓光身上,说道 “浓光。” 白尽欢喊了宣浓光的名声,后者立刻便立刻向前跳了一步,目光灼灼的抬头看着他,显得十分诚恳 “大师兄,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他心中其实还有些忐忑,怕大师兄仍在生他的气。 然而白尽欢却只是对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并未再冷眼,也未呵斥什么,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而后对他温声说道 “你的灵台开的太早,薄弱至极,如今温养三年,也算有些成效,虽然仍不算十分美满,但你的修行也不可拖延了,不然灵台生垢,更难参悟大道,然而以你如今薄弱灵台,纵然修行,此后修行之道却也是既艰且险,你可省得?” 宣浓光眼前一亮,他在这碧虚玄宫待不下去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这三年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不过是整日念一卷稳固灵台的心经,委实太过枯燥无味,如今听懂大师兄的意思,立刻道 “大师兄要教我功法了吗?” 又连忙点了点头,甚是坚定的说道 “我在岛上的时候,祭司说我们这些侍童的灵台,本就是为了替蛇神温养灵机,最终要剥离下来为蛇神享用的存在,至于修行之事,实在痴心妄想,如今若能真正修行,无论千难万险,我都能承受!” 白尽欢“嗯”了一声,而后伸出手,随后便有一道卷轴从那楼阁之上飞出,落在了他的手中。 白尽欢又伸出手点在宣浓光额心,一线灵光闪过,宣浓光蓦然觉得眼前一阵明亮,脑海之中紧随而来,便出现一道道泛着灵光的经文。 他又听见大师兄的声音传来 “今日传你两道功法,其一是《炼神牵灵心经》,你之灵台薄弱易碎,此心经将以你之神识神魂与灵台互为牵制,三层灵台之后,灵台与神魂会逐渐融合,可保你运尽全功,纵然灵台碎而功不散,但此法你修行之后,一旦灵台真正开裂,你所经受的痛苦,将是十倍甚之,你可能承受?” 宣浓光感受到自己的神识仿佛进入到一个全然陌生却又充满灵气的世界,那些泛着金光的字符在他的神识之中演化而出千万道功法景象,都是他从未想象,也从未接触过的玄妙世界。 宣浓光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他听到大师兄的话,便带着激动,不假思索的回答 “大师兄,我自然是能承受的。” 11、道阻且长 白尽欢听罢宣浓光的话,略略垂眸,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又伸手又招来一道经卷,而后接着说道 “这第二卷为《千丝万缕引千机道法》,此道法可将你之灵气神识分割千丝万缕,寻踪追迹,化灵为实,断灭生机,此法最需要坚韧不拔之心,且无需正面对敌,于你而言再合适不过,但你须知,此法一旦被人察觉,断了你的外放神识,等同直接重创你的神识,你可明白?” 宣浓光不假思索,便立刻大声道 “我明白!” 等待两道功法尽数传与之后,宣浓光才睁开眼睛,目光炯炯的接过眼前经卷,刚才大师兄是为他传输这两卷功法的玄妙,然而如何修行,却要他自己慢慢进行参悟。 但,这些在自己终于能修行功法之前,都不成问题。 白尽欢将卷轴递给他之后,又看向另外一端,开口喊道 “彻天,你来。” 姬彻天旁观一切,对这样的传功方式颇为新奇。 他还没开灵台的时候,也曾跟着老师修行,然而无论是四书五经,又或者功法秘籍,老师们全都是一点点的进行讲解,又或者亲自将功法拆解演示讲解,却没有这样直接便将整卷经书抛出,并且直接传送道法玄妙的,甚至于高深一些功法,更是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叫人看到全本秘籍。 曾经也有其他一同修行的皇子,学的疲懒时,便设想让老师们讲一应教学全都直接塞到自己的脑子里,不过老师听到这种想法无一不是冷言冷语,甚至是恼怒非常,要拿戒尺打人,大概是说有这种想法实在是痴心妄想,且心术不正,总想着投机取巧,怎可能功法精进。 但是看眼前大师兄,似乎完全不介意投机取巧。 姬彻天心中觉得这里一切果然都与众不同,当下他也并没有过多言说什么,只是向前几步走到了大师兄的面前,而后朝他垂首弯腰,行礼道 “大师兄。” 白尽欢伸手扶了他一把,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又停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圣天子一脉居于王都承阳,那是天下灵气汇聚之地,况从来只在恰当时机为诸位皇子开灵台,你资质天赋,一应修行之本都是上乘,只是——如今你法相有缺,将是拖累,你之修行,亦是道阻且长,你可能坚定不移,不坠迷惘,不陷前尘?” 姬彻天知晓他是说自己法相龙脉被窃取之事,定了定神,便沉稳回答道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再无回头之念,请大师兄赐教。” 白尽欢便“嗯”了一声,而后同样扬手一挥,便有两道经书先后飞落,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并指点在姬彻天额心之上,姬彻天闭上眼睛,只觉得一点灵光化形,无限微风拂面而过,他的脑海之中便出现金光万丈,云雾如龙蛇演化转变。 “我同样传你两道功法,是《点灵化形褪凡道法》与《通神和合心经》,两者都需你与法相同修,是叫你神识灵台与法相合二为一。 前者会助你法相蜕化龙相,你的灵台升入三层之后,法相会褪相一次,此后你每升一层,法相便会褪相一次,如此反复五次,方可化蛇为龙。 后者可叫你灵台浩瀚无穷,且与法相共享灵台,你若修行这两道功法,那没有龙脉,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总是可以自修成龙。 然而你需切记,他日你若再寻回龙脉,会与此功法相斥,你若想仍想要你自己的龙脉,我可以另外传你别的经卷,只是你的法相终究修行有限,萎靡不振,在寻回龙脉之前不可多用。” 姬彻天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白尽欢也没有出口逼迫,只是传完玄妙之后,便收回了手指静静等待,过了片刻,姬彻天才缓缓睁眼,那又是一阵的沉默之后,姬彻天才再次朝白尽欢行礼,坚定的说道 “弃我去者,追悔无益,他日若寻回龙脉,只当妥善保存,今日修行,却不可为将来之事所阻,大师兄,我已经想的明白。” 白尽欢便点了点头,将卷轴递给了他,说道 “你想明白就好。” “多谢大师兄赐法。” 姬彻天慎重的双手接过两卷功法,又盯着看了一会儿,似乎仍觉得有些不甚真实,便听见大师兄的含笑之声 “怎么了?有何疑惑?直说便是。” 姬彻天抬眼看了看他,轻轻摇头,而后想了想,才又说道 “请大师兄勿怪,我只是觉得碧虚玄宫的授业,与旁处不同——我在王宫时,老师教导我们修行的时候,都是老师亲自演示传授,并未如这般直接传授经卷的……尤其是这般珍贵功法,总是口耳相传多些。” 白尽欢:…… 这个问题嘛,不是碧虚玄宫没有老师亲自演示传授,实在是因为这里就没有所谓的老师或者师尊啊 白尽欢“咳”了一声,面不改色的编理由 “师尊闭关已久,一心参悟飞升契机,若非传达天听,亦是连我也没见面的可能,此事无须在意,一应事务,有我在,不必担心,至于为何要如此传道给你们——” 白尽欢轻笑一声,说道 “其一,我不日也将闭关,不能对你们亲身传教,只能由你们自行领悟,其二碧虚玄宫并不轻易出山收徒,尔等皆是天机点授,才能被接引自此,倘若连自行领悟功法的能力都没有,那也不会被碧虚玄宫选中,再来,不过一些功法卷轴,没什么可藏私的必要,况你们真正领悟经卷内容时,此经卷会自行消散。” 姬彻天:……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在预料之外,不过想想,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此处幽静深远,灵机无限,并无其余弟子走动,想来,果然是有缘之人才能被接引到此,只是,想到自己是在此之列,莫名出现一些压力。 大概是怕自己能力不足,辜负这一番信任吧,但是,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姬彻天不是妄自菲薄之人,这样的念头只闪过一瞬,便随之散去,他点了点头,说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白尽欢便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在一旁,听完白尽欢的话,宣浓光同样陷入沉思之中,但是很显然他在意的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宣浓光有些意外的问 “大师兄,你要闭关吗?” 12、下山入尘 白尽欢看着宣浓光那圆溜溜露的眼睛里露出无辜的神色,便知道他又在打莲湖的主意。 于是便朝他甚是灿烂的笑了一下,然后收敛表情,冷酷无情的破灭了他的妄想 “我虽然闭关,莲湖的禁制仍在,别想不可能的事情。另外,等我闭关出来,若你们的灵台未到三层,甚至两层都达不到,我可是会对你们进行魔鬼特训的。” 魔鬼特训是什么? 宣浓光露出疑惑的目光,虽然有些不太理解……但是魔鬼这两个字,一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又让他立刻想起来前几天夜里要杀自己的大师兄,明智的选择了跳过这件事情,问另外一个问题 “那大师兄何时出关?” 白尽欢抚了抚衣袖,随口便道 “你们什么时候能升入三层灵台,我就会什么时候出关。” 宣浓光:……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而且不是很矛盾的说法吗?! 到底是要等他们升入三层灵台再出,还是出来时要他们升入三层灵台呢。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个问题——那就是说,大师兄会算准他们升入三层灵台的时间。 开灵台自有一层灵台以供灵气修为运转增进,而寻常一个人能升二层灵台不过月余,升入三层灵台便要两三月或者半年之久,若按他们的速度——是说,若在大师兄的预计之中,他们与修行之道上的天赋并无不同……宣浓光与姬彻天对视一眼,彼此心思各异。 白尽欢却不在意他们眼神交流了什么,自觉已经交代完毕,便“咳”了一声,又说了一些鼓舞的言语,便让他们各自离开,回去自己的殿中。 二人离去之后,整座楼阁便再次安静下来,金色光辉盘旋而落,与半空之中凝聚而出天道的影像,它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门口,有些担忧的说 “你可知你今日把功法如此轻易就给了他们,是直接减去了他们闯此阁取功法的历练,你已经帮了他们够多,再帮一帮,不怕他们少了这些历练,他日下山去的时候,面对世情艰难,会难以招架,甚至半道摧折,无以为继?” 白尽欢弯了弯眼睛,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担忧的事情 “既然要他们的好感度,礼尚往来,总是要让他们过得轻松一些,况且,有我这个亲爹在,会让他们的事业失败吗?” 天道下意识的说 “你不是已经荣升成为后爹了吗?” 白尽欢:…… 就是说不要再提这种伤心事了。 白尽欢磨了磨牙,幽幽说 “如果我让你以后做个安静的系统,对你来说,应该是最简单的事情吧。” 天道:…… 当然简单,但是不可以。 天道转了转眼睛,从善如流的改变话题 “他们两个算是安顿好了,短时间内应当也不会为了离开此地而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所以,你现在要去找齐经霜与李藏名么?正好他们在一起,你可以把他们的好感度一起刷了。” 齐经霜与李藏名啊…… 想到这两个人,白尽欢迟疑的沉默了。 怎么说呢,白尽欢被人大幅度担心脑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变得有些不正常,就是源于他写了这两部小说, 齐经霜与李藏名,乃是他写第三部,第四部的主角,二者的父亲是好友,他们本来也该延续父辈的情谊,成为好友,但,这样就没有特意为其写书的必要,也不能叫读者印象深刻,更不可能让人以为写书的人脑子受了什么刺激。 所以白尽欢将他们写成了受尽磨难,心怀仇怨,不死不休的敌人。 正所谓一脚踏入红尘地,万千恩怨不由人啊。 白尽欢“啧”了一声,从回忆之中抽回神识,纠正天道的说法 “他们的故事是发生在一起,不代表他们在一起,你用词严谨一些。” 天道却觉得没什么不同 “也差不多嘛,反正你写他们故事的时候,是将他们互为映照双开写出来的,如今既然要去找他们取好感度,难道不双开一块?” 白尽欢觉得这不算是一个好提议。 “端水端一次已经很辛苦,不用再来一次吧。” “……你管你写的那种致郁剧情叫端水?!” 天道突然庆幸自己只是系统,若是人,只怕要被白尽欢竟然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种话呛死了。 然而白尽欢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过分的话,点了点头,很是诚恳的说道 “不然呢,我可是连写的字数都是一样啊。” 天道:……呵呵。 嗯,平等的让两个本该成为至交好友的人,受尽折磨历经误会甚至为了仇人的误会而互相拼死搏杀,谁说不是某种意义上的端水呢。 ———————— 已近初夏,空中弥漫着薄热的光尘与彩晕。 刚一踏入蓼州,迎面扑来便是郁郁葱葱的浓绿淡翠,热浪滚滚。 白尽欢挥了挥拂尘,自有凉气生出,通彻衣袖,这才感觉好了很多,不由得叹道 “有修为还真是不错,这种时候在外面跑,真是一种煎熬,不过如你这样没实体的存在,也应该体验不到被热死的感觉。” 天道:…… 这种体验大可不必有。 天道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道 “这里便是李家隐居的蓼州清曼山,你可以去找李藏名了——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你和宣浓光他们讲你闭关了,那将来怎么和他解释,你闭关时候明明是一个人,出关却是另外带了两个人呢?” 白尽欢:…… 白尽欢忽而动作一滞,就连因为能自主降温带来的快乐都暗淡许多,又有些幽怨的看向天道,说 “你怎么不早说?” 天道:…… 还真没想啊! 天道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以为他是早就安排好了对策,谁知道他竟然还真的没想过,不过—— “那你要回去告诉他们,你闭关前要下山一趟么,但是那要多费一些时间,另外一件事情忘记告诉你,碧虚玄宫可以瞬间去往任何地方,但是你现在出了碧虚山脉,想要去什么地方,包括回去碧虚玄宫,只能选择赶路,不能瞬间移动。” 白尽欢:…… 竟然还是单程票! 白尽欢认真的思考了一番,然后选择了放弃思考 “我应该不必带他们回去碧虚玄宫,届时只收为记名弟子罢了,如此应该不用解释他们两个的存在了。”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松了一口气,觉得此举非常完美。 天道:……听起来真像是在外面养了私生子,不敢被家里的知道,所以也不让私生子进门放在外面养啊。 天道默默地在心里吐槽,倒是明智的没选择把自己这种离谱的猜想说出来,又静了一瞬,然后正经了神色,与白尽欢说道 “李藏名就在附近,接下来看你的表现了,加油哦。” 而后,便十分果断的消失不见。 白尽欢:…… 要不要消失的如此迅速,还没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啊! 白尽欢左右看了看这空旷无一人的狭窄山道——所以他这到底是具体传送到了哪里去了? 白尽欢极力从记忆里翻出来关于李藏名的场景,而后又辨认了一番,才转身朝着那密集的林木之中走去,没走几步,便听见一阵厮杀之声。 13、聚龙化神 天上玉京满座,人间诸尊凋零 枉叫频劫天地,谁悲涂炭生灵 九州龙脉加持,得成飞升气运 敢登凌霄一问,世上岂有神明? —————— 王都大皇子法相竟然显现紫蛇乱脉之相,虽然有意隐瞒,但此等大事,却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了的,甚至都没经过多长时间,便已经传遍九州,连带着那带走大皇子的人留下的话语,也流传开来。 许多的人借此编撰王宫秘闻,不过是为了茶余饭后的消遣,然而更多的人,却心生不安,以为这是不祥之兆。 千百年王都圣天子一脉从未出过外相,只因九龙灵脉镇天地山河,而圣天子一脉更是重中之重,不可轻易动荡。 如今却乱入蛇相,岂不是等同讲龙脉不稳,才会被异像占据? 尤其是那接走大皇子的人,在那个风雨飘摇之夜,所留下的几句话,更是叫人忐忑不安, 若龙脉不稳,那天地山河,又当如何? 而或许是为了佐证这种担忧,在月余之后,这首小词便传遍九州,随之闻名天下的,是这首小词的出身——《聚龙成神策》 《聚龙成神策》是一部秘法典籍,传闻里讲,天下将要大乱,灾祸不断,而唯有聚齐九条龙脉,立地成神,才能飞升神仙界,平定人间劫。 而其中能聚集龙脉,修行成神的典籍,便是这部《聚龙化神策》 人间界灵气早已经十分薄弱,世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能够飞升成神,九龙灵脉又岂是轻易可得,这部秘法典籍听起来完全是无稽之谈,然而伴随着王宫异相,碧虚玄宫的问世,却又显得不是那么的荒谬难信。 当然最重要的是—— 这部秘法典籍真的存在。 ———————— 蓼州草木繁多,夏季却并不是十分的凉爽,反而尤为闷热,这一年更是离奇的早热。 但是这似乎并不能阻挡一行又一行的人进入蓼州,登上清曼山,拜访李氏素霓山庄。 名言暗语,软硬兼施,只是想要素霓山庄交出那部叫做《聚龙成神策》的功法典籍。 玄之又玄的典籍束之高阁,蒙尘百年,从来无用,有朝一日竟然能成为挽救人间,飞升成神的关键,这是让素霓山庄庄主李逸侠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一时觉得哭笑不得,又觉得百口莫辩,万分棘手。 尤其在好友齐世明千里迢迢奔赴而来,带来其他州的消息,那是说不乏名门世家对《聚龙化神策》充满好奇,甚至已经计划怎样才能让素霓山庄把典籍拱手相让。 李逸侠逐渐意识到外人并不觉得这是一件荒谬的事情,并且对传闻深信不疑,或许会为了得到这部典籍对素霓山庄做出什么事情来也说不准。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过直接交出《聚龙成神策》,以保山庄平安,然而他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典籍固然无用,究竟仍是山庄之物,岂能任由旁人拿捏,况且就算其中真有什么玄妙之处,那也要他的一双儿女先练才对。 主意打定之后,李逸侠便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又让所有弟子参与巡视之中,务必拦下那些不知死活,想要偷偷潜入山庄的梁上君子。 而这些,李藏名却全然不知,他只知道父亲再也不准他下山,甚至不准出山庄,并且要立刻为他开灵台。 这件事提出来的时候,母亲与山庄的弟子具是沉默不语,只有姐姐李拂衣焦急的说 “爹爹,小弟还没十二岁,怎么能开灵台?” 李逸侠不悦道 “以为自己是王都的王子公主么,还要等到十二岁开灵台,此事不必再说,就这样定了!” 即是这样说了,那便再无商议的余地,而灵台开启之后,看着那一只绿色的蝴蝶,父亲更是对他冷若冰霜,母亲也叹出一口气来,颇为惭愧的看向父亲,父亲拍了拍她的手臂,宽慰道 “夫人不必担忧,到底是流着我素霓山庄的血脉,法相是绿蝶也没什么——多练就是了。” 话虽是如此,然而世上众所周知,清泉谷蝴蝶一脉,实在是除却美丽皮相,以身渡气之外,毫无他用。 李藏名看着那只翩飞自己眼前的蝴蝶,心中明晓,自己并没有继承素霓山庄的鹤相,而是继承了母亲清泉谷的蝶相,与修行之道,并无缘分。 然而父亲却不以为然,硬逼着他天不明就起,夜黑尽才睡,跟着姐姐修炼自家的剑法,稍微有一丝一毫的走神或者懈怠,那教训的戒尺便如雨落下,任谁也无法劝说。 他心中的委屈,对父亲的怨恨只能每天晚上对姐姐说,明知道他不是修行的料子,为何还要如此强迫自己,姐姐为他心疼万分,却也只能让他忍受。 李拂衣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却比他更为敏锐的感觉到了山庄的危机重重,父亲要让他们两个在最快的时间内学好功法修为,以期……自保。 然而李藏名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终于还是受不了这种不见尽头的折磨,于是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对守卫连躲带骗,偷偷跑了出去。 那一晚,月亮很大,很圆,也很亮。 李藏名跑出山庄没多远,就看到父亲和姐姐站在路边,他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害怕,立刻就要往回跑,就听见父亲好像很惆怅的声音 “想跑就跑吧,不过,你是男子汉,就算是跑,也带上你的姐姐。” 没有呵斥,没有怒骂,李藏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父亲带着姐姐一步步的走到自己面前,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到姐姐手心握了起来。 李逸侠又将一双儿女伸手抱了一下,拍了拍他们的头发,而后才看着他们说 “去找你们的舅父吧,或者去找你们齐叔叔也行,只是齐叔叔住得远,你们路上要辛苦些,不过,这点辛苦也没什么,爹爹相信你们,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李逸侠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便越过他们回去了山庄。 李藏名回头看向父亲缓慢行走的背影,一时踌躇,不知道父亲说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他太不听话,所以不要他了吗。 李拂衣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他,有些后怕的说 “李藏名!你是不是想吓死我,你受不了爹爹对你这么严苛,想跑出来,也要和我说一声啊,知不知道我看到你的床上空荡荡的,到处找不到你,我腿都软了心脉都停了。” 李藏名对上姐姐担心又带着一点指责的目光,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于是心虚的低头。 李拂衣看着弟弟漂亮可爱的脸庞上,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便软了,立刻哄着他说 “好啦,我不怪你,既然出来了,咱们沿着山道走一圈散散心,就回去找爹爹娘亲认错,然后去睡觉好不好。” 李藏名便点了点头,说好,然后他们便牵着手沿着山道漫无目的走着,又聊一些过往与未来,都是小孩子的憧憬。 那山道上许久没有人走过,已经又长满了荒草。 月亮升入中天,天地都映照着苍茫寒气。 走到一段斜坡下狭窄的草地时,李藏名忽然打了一个寒颤,继而便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心中没来由的升起巨大的恐惧与不安,而手中忽然被紧紧地握着,他下意识抬头,便看到姐姐抿紧的双唇,和冷凝的面容,姐姐同样低头看向他。 二人对视一眼,便立刻下意识的往回跑,只是还没有跑几步,便听见一阵飞雀振翅,似乎有声音从前面传来。 他们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空无一物的山道,不知为何,竟然迈不开腿。 而不过片刻,他便被姐姐拉着往一旁的山林上跑去,刚一爬到山上,便看到两三道黑影停在了他们方才的位置。 李拂衣眼疾手快,在那几个人抬头前便一把拉着李藏名趴在了地上,隐在草木之后,又将他搂在怀中,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完全保护起来,不让他面对危险。 但是李藏名还是听到那阴狠可怕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 “……不在这里?” “真是奸诈,如此周密的计划,竟然还能让他把两个娃娃放跑……回去复命吧。” “……交代要斩草除根。” “都去见阎王爷了,整个山庄也要被烧成灰了,还不算斩草除根?更何况,不在此路,说不定其他人已经找到了。” “可惜聚龙化神策……” “……齐世明大人不是在么……有他呢,此事无碍……” “……” 那声音渐渐地飘远,直到拼命去听也听不到,李藏名才感到身上一松,而后他抬头看去,便见姐姐满目苍白无神的睁着,双目之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姐姐?” 他朝姐姐身边凑了凑,有些不安的问 “他们刚才说,把谁家烧成灰了?” 又问 “他们和齐叔叔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要提齐叔叔的名字。” 然而李拂衣却只是缓缓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有泪水一行行从脸上流下,而后再也受不了的转身紧紧地抱着弟弟,拼命压抑的哭声一点点传入李藏名的耳中。 李藏名动也不敢动,僵着身体直挺挺的坐在原地,睁大眼睛,那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李藏名才好像找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慢慢的开口说 “姐姐,是我们家吗?” 14、唯有活着 极深的夜,极亮的月,与极天的火光。 李拂衣与李藏名站在山坡上,透过眼前层叠的草木藤蔓,往山庄看去,只看到连绵冲天的火光。 他们不敢走路,在山林之中穿梭回来,便见到生养自己长大的山庄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那其中的人呢,他们的父母,山庄的弟子们呢。 李藏名不知所措,满目惊慌,下意识就要跑下去找父亲母亲,却被被李拂衣抓紧了手指,不准他往下再走一步。 李藏名焦急的说道 “姐姐——爹爹娘亲是不是还在里面,还有山庄里的人,我们不去救救他们吗?!” 李藏名回过头看着姐姐,然后后者红着双眼,分明也是极大的痛苦与悲恨,却全都被隐忍下来,又压着声音劝李藏名 “现在,现在还不能去,我们等一会儿……” 李藏名只好也焦急的等待着,又伸长脖子去眺望山庄,企图分辨那火光中闪烁的黑点,究竟是纷飞的灰尘,还是倒塌的房屋,还是存活的人。 忽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后慢慢睁大,带着一点喜悦,回过头和姐姐说道 “姐姐——你看,那是齐叔叔吗?齐叔叔怎么来了,是不是来救爹爹娘亲的?” 听闻此言,李拂衣却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更是煞白一片,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只是紧紧盯着那道过分熟悉的身影,却不愿意承认心中的猜测,摇了摇头,嘴唇嗫嚅。 “不是他,不是他……” 这样的话似乎要说服弟弟,却更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山庄早已经闭门谢客,防御坚固,这些时日唯一能进来的人……只有齐世明…… 他与父亲乃是至交好友,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 李拂衣神色涣散,不愿再往深处去细想,于是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却忽而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隔得这样远,不应该能看清对方的神色,然而李拂衣却看的极清,极明,她感觉那双眼睛,好像会摄魂夺魄一般。 那几乎只有一瞬间的时间,李拂衣便收回了目光,然而她已经心神大乱,浑身颤抖,李藏名察觉到姐姐的手指颤抖的厉害,立刻看了过去,担忧的问道 “姐姐,你怎么了?” 李拂衣低下头看着他,忽而想起来什么,立刻将李藏名往身后一甩,低声道 “走!” “走?” 李藏名疑惑了一下,不知道姐姐为何如此,但是他还是听话的走,只是走了两步,便回过头看仍然站在原地,却已经化出佩剑的姐姐,心中一跳,连忙又想跑过去,却被姐姐挡下,于是连忙开口问 “姐姐——你怎么不走?” 李拂衣低头看着剑,又看向他,说道 “离开这里,随便找个地上呆几天,然后再跑出去,别回来了。” 李藏名摇头,说 “姐姐,要走一起走啊。” 他话音未落,李拂衣便怒吼道 “我叫你走你没听到吗?!” 李藏名瞬间僵硬了身体,不知所措的看着姐姐,他怎么能一个人离开,爹爹说了要他和姐姐在一起的。 李拂衣瞟了一眼山下,看到几条黑色的身影已经朝着这边奔袭而来,便知道再没有时间,于是暗中运气,又看着李藏名,轻声道 “乖,姐姐一会儿就来找你,你在这里,我还要分心担忧你,你在林子里等我,去吧——你要活着!” 话音未落,李拂衣便已经送出一道灵气,法相白鹤蓦然飞出,便带着李藏名朝身后快速飞去。 而几乎同时,李拂衣已经转身,剑光凛然,对上了奔袭上来的黑衣之人。 并无更多言语,双方心中都抱着诛杀的信念。 李拂衣的天赋不算低,然而她也不过四层灵台,如何能对的上眼前这许多人的围攻,况且,能被派来灭门素霓山庄,也绝非是等闲之辈。 那不过是几招过后,她已经是满身血痕,跪倒在地上,剑被挑飞一旁,那黑衣之中有人嘲弄的笑了一声,用沾满血腥的匕首在她脸上拍了拍,狞笑道 “素霓山庄的大小姐?真不愧是美人谷里出来的女儿,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呵呵,死之前,不如让哥几个爽爽。” 李拂衣怒目而视,她固然没有一战之力,眼中浓烈的杀意却并未因此而衰减半分,那怒火冲天,杀意盎然的眼睛让想动手的人呼吸急促了几分,最后怒道 “还是先把你这双讨烦的眼睛挖了!” 说着便要动手,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围殴不是好行为啊,趁人之危更是糟糕,好孩子不要学。” 在所有人都没分辨出来声音从何处传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一阵清风吹拂,而后头壳一阵昏沉,那甚至是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这群杀手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李拂衣吓了一跳,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立刻扭头看去,便见一位身穿玄色轻衫的道君斜持拂尘,悠悠走来。 那道人面色温和,衣着朴素,然而拂尘却镶嵌金玉珠宝,似乎不甚相配,但是落在他的身上,却又好像极为顺遂。 李拂衣呼吸一轻,看着眼前这人,竟然移不开目光,那并非是眼前之人长得如何惊艳绝伦让人为之沉迷,而是因为……一种自心底生出的亲切,好像是多年不见的亲人再度重逢。 可是,她不记得家中有过这样的亲友……李拂衣怔怔的看着他,脑子里空白一片,却莫名觉得安定,心中的恐惧与慌乱随着这个人走来,被一点点的荡平无踪。 白尽欢拔出来那斜插在地上的剑,并没多眼看倒在地上的黑衣之人,径直走到了李拂衣的身边,将剑递给了她,说道 “身为剑客,不要再让人挑飞你的剑了。” 李拂衣看了看剑,又看了看那了无生息的黑衣之人,最后才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陌生道君,一时不能分辨对方的身份,只能双手接过剑,而后试探的询问 “多谢道君救命之恩,不知道君是哪位前辈?” “你不必知晓我的姓名,我本也不该救你,但——” 白尽欢垂眸看着眼前清丽美妙的女孩子,在原书之中,李藏名的姐姐李拂衣已经在此处死于乱剑,然而亲临此景,心却不若那般无情残忍了。 但是,也不一定。 白尽欢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 “活着或许比死了更痛苦,但,世人总是想要苟活的,你也并不例外,对吧。” 李拂衣眼前一亮,她身上仍带着伤痕,却仍是极为坚定的回答道 “活着才能报仇!” 白尽欢垂眸俯视那已经烟雾多过火光的山庄,问道 “你知道怎么报仇,找谁报仇吗?若报仇之路艰苦万分,甚至叫你要对仇人俯首称臣,你能够承受么?” 一连串的问题砸的李拂衣头晕目眩,她看着眼前的道人,心中却忽然生出一股希望与冲动,叫她不假思索,便立刻问出口 “前辈是不是知道这是谁做的——和齐叔叔没关系,对吧?!” 15、一个请求 白尽欢对李拂衣充满期许的问题不置可否,只是朝着山下某个方位颔了颔首,淡声说道 “看到了吗,素霓山庄的东门,站着这群人的首领,他有九层灵台,法相是能洞彻人心的灵猿,世上很少有人能瞒过他自己的心绪,同样也很难杀得了他,而他最喜欢做的时候,便是把对他满怀仇恨的人养在身边,欣赏他们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有时候会折磨对方,有时候却会培养对方,这在他的一念之间,全看对方能否让他获得喜悦。” 白尽欢说完这段话,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向李拂衣,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李拂衣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片烟雾纷纭,她眨了眨眼通红的眼睛,似乎又忍不住湿润,却并没有流出泪水,而是变得越发坚定冷绝。 李拂衣收回目光,看向眼前之人,认真的问道 “他是我真正的仇人吗?” 白尽欢抚了抚拂尘,说道 “是,也不是,但他是动手执行命令之人,你可以杀了他就算是报仇,也可以踩着他去见躲在更深处的幕后之人。” 片刻的沉默之后,李拂衣轻声道 “我知道了。” 李拂衣握紧了手中的剑,抹去了眼中的泪水,便只剩下一片坚毅的漆黑,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眼前之人,说道 “可以请您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白尽欢挑了挑眉,道 “讲来。” 李拂衣便道 “请前辈救一救我的弟弟,李拂衣在此跪谢!” 说着,她便要跪下去,白尽欢一扫拂尘,自有一股清风托起李拂衣的双膝,而后淡淡道 “不必多礼,他不会死,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我讲你能杀那个人报仇,但你若真要找他报仇,十之八九你会先被他玩弄至死,如此,你还要去吗?” 李拂衣动了动眼睫,低声道 “若能亲手报仇,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万般痛苦,都能承受,可是弟弟——” 她停顿了一番,而后苦笑一声,似乎是觉得有些无奈与无能为力,她太弱了,没办法在报仇与保护弟弟间做出两全其美的选择,甚至她原本一个也做不到,但是现在有了机会—— 她不可能让别人替她报灭门之仇,于是只能请眼前之人保护自己的弟弟 “可是弟弟,我希望他可以过得好些,他从小娇生惯养,生性柔弱胆怯,今天这样的事情,大概要把他吓的睡不着觉,只是如果他因此而哭鼻子的话,我却没办法哄他开心了,所以斗胆请前辈,帮我照顾他,若能帮他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隐居……再好不多,弟弟法相……法相也不堪大用,我怕他无人依靠,会受尽欺负。” 白尽欢:…… 法相不堪大用,无人依靠,受尽欺负…… 说的倒也没错,果然是做姐姐的,很是了解自己的弟弟,但—— 只剩下仇恨一无所有的人,再怎么柔弱无力,若非很快死去,便会很快成长。 白尽欢沉默的看着她,并没有和她说更多关于李藏名未来的事情,只是道 “我只能说尽量,但你要知道,他不是不记事情的小孩子了。” “如此,便多谢前辈了。” 李拂衣顿了顿,扯了扯嘴角,又有些怀念的说 “前辈这句话真熟悉啊,爹爹也说藏名已经是男子汉了,要他保护我,但是在我眼中,他真的是个只会跟在我身后跑的小孩子而已,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也只会来问我,在他眼里我是很厉害的,好像无所不能……有我在,他不用承担这些的。” 白尽欢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已经收尽仓皇与泪水,只剩下满目坚定,如一只不折不弯的青竹。 真是…… 白尽欢忽而轻轻一笑,伸出手点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一点金光一闪而过,李拂衣只觉得自己浑身气机一荡,似乎连灵台也被精粹了一遍,她恍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是白尽欢制止了她的言语,只是道 “不必多问什么,不过是看你有缘罢了,今日赐你一滴灵台血,为你清净灵台,稳道明心,另外——伸出手来。” 李拂衣眼露疑惑,却还是依言伸出手,便感觉手中一凉,一只系着红绳的圆形玉佩已经落在她的手心,而后只见灵光一闪,那玉佩便一分为二,一枚仍留在她的手心,一枚被白尽欢收走。 “这一枚玉阙你且收好,另外一枚我会送给你的弟弟,将来你与李藏名各种长大,只怕已然是面目全非,对面不识,届时,便以此为凭相认吧。” 李拂衣慢慢握紧手指,抬起头看向白尽欢时,眼睛之中满是感激。 “是,多谢前辈。” 李拂衣小心翼翼的收起玉佩,而后朝他很是敬重的拱了拱手,便转身提剑下山,义无反顾的奔向那燃烧成一片灰烬的山庄之中,再不回头。 白尽欢站在山坡上,目送她如一只白鹤,冲入到了无穷尽的黑暗之中,捋了捋拂尘,轻叹了一口气,心道: 说什么小孩子,你不也是么。 但是乱世将起,战火无情,小孩子也要学会拿起刀剑杀人了。 尤其是柔弱无力的小孩子,成长起来会更为震惊世人。 但是在没有获得力量之前,只是被人拿捏的蝼蚁而已。 天色已经变成了一片将明未明的幽蓝。 李藏名握紧一节树枝,躲在一堆乱石后面,一动不动,甚至不敢呼吸,也不敢扭头去看石头后面是什么情形。 他听到不远处鞋子踩在枯叶上细微声音,在他耳朵之中无限放大,慢慢接近。 李藏名绝望的想,他要被找到了,可是他一动不敢动,因为他怕动一动,会被发现的更快。 他瞪大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心中想要不要将手中的树枝换成那一块石头,这节树枝太纤细了,一挥就断,可是一块石头又能怎么样呢。 能打伤人吗? 他……他可以打到人吗? 李藏名眼睛晃动的厉害,脑子里越来越混乱,而这混乱之中,更加将传来的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近到了—— 咫尺。 16、疑心太重 一丝带着温热的气息落在李藏名的头顶,肩膀上也落下一点凉意,那是人的手指。 他被找到了。 “啊——!!!” 李藏名不受控制的惊叫出声,大脑一片空白,那一瞬间他想他被抓住要死掉了,可是他的身体却本能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手中的树枝在空中划出一道苍白的弧度,而后指向了来人。 他激烈又急促的呼吸着,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面色如纸,瞠目欲裂。 那一瞬间好像有一根弦绷到了极致,突然砰的一声断裂了一般。 白尽欢倒是一脸的从容淡定,丝毫没有吓到人的愧疚,反倒是带着一些怅然的语气说道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野兔野狐什么的躲在这里,竟然是个小孩子,你怎么呆在这里?” 李藏名却并不接话,他呼吸轻了些许,似乎是看到走过来不是什么怀疑,而有所放松,然而双手却仍然握紧树枝,指向眼前的人。 一双眼睛一夜未睡,已然布满血丝,此刻却仍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白尽欢也不再开口说话,静静的垂眸,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的少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与强撑的镇定,薄红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血红的细线。 李藏名有极为美丽的一张脸庞,也有极为脆弱的身躯与心灵,却一生都在被死亡追赶,也在追逐死亡。 就如同开在暗夜里的花朵,或者飞在雨雾之中的蝴蝶,脆弱的仿佛一捏就碎,然而却如一条悬而不断的细丝,绞杀无数的人,仍然脆弱的活着。 美丽的东西会引起人的怜惜,却也会招致更为痛苦的□□。 怜惜好物是世人皆有的,置于明面上的情感,然而毁掉美好的存在,却也是存于每个人黑暗之中的恶劣之根。 正如李藏名的存在一般。 白尽欢忽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写出这个角色的时候,怎么会那么无情呢,大概是因为想到日后他是要成为悬在九州所有人心间的一根毒针,所以写起来小时候的可怜状况时才不留余地。 如今真正面对着只剩下孤身一人且毫无自保能力的少年李藏名,白尽欢略略感到有些心虚,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天生后爹。 不过,这些现在来想,却是毫无任何意义了。 白尽欢掠去心中的揣测,叹了一口气,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我在山下看到冲天火光,走上来时素霓山庄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挽救不得……你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你是素霓山庄里逃出来的弟子?” “我……” 李藏名正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却又忽然止住了话,警惕的看着他,若惊弓之鸟一般,问道 “你又是谁?!我从没见过你,你怎么会出现在山下!” 白尽欢:…… 还真不好糊弄。 李藏名经历过这一夜打击,疑心已经变得太重太重,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让他能活下去的最大原因,但有时候疑心太重也不好。 比如现下,白尽欢想要在他面前取得信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还好,现在的李藏名,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而他的戒备,是才生出的,处于本能的自我保护,若是后期的李藏名,那白尽欢还真的要举手放弃了。 当下,白尽欢也没有去编撰更圆满的理由来说服李藏名,只是挥了挥拂尘,运转灵气,周身便散出金色的光辉,与初生朝阳衬托之下,在李藏名眼中,便若神明在世。 神明……李藏名恍惚的看着他,那一瞬间他本能的想要亲近眼前之人,可是慢慢的,他又想,若是神明,为何不早点来呢。 李藏名眼神漂浮的看着眼前的人,听见他开口说话 “我是碧虚玄宫的弟子,奉师尊之名前来素霓山庄接引李藏名回转师门。” 碧虚玄宫……李藏名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然后他慢慢想了起来,说书的讲,当朝那位紫蛇法相的皇子逃亡途中,便是被自称碧虚玄宫的人接走的。 那自称是碧虚玄宫的人,能呼风唤雨,调禽令兽……好像有很大的本事。 李藏名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人,好像真的是很有本事的样子,他缓缓地眨了眨眼,很不理解的问 “你为什么要接走我?既然是来找我的,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来,如果早一点来……”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然而眼中的哀婉与幽怨之意却完全流露。 白尽欢静静的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无情的人,看着他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却还是能平静的说 “生死有命,吉凶数定,素霓山庄有此一劫,并非是我早一刻来,或者晚一刻来便能永远避免的。” 李藏名:…… 原来是这样啊…… 李藏名无力的垂下瘦弱的胳膊,抽了抽鼻子,轻轻的说 “这样说,我也是素霓山庄的人,我也该死在这里,你走吧,我不会跟你离开的,我要……去找我姐姐,去找爹爹娘亲,我要……回山庄里……” 他这样喃喃说着,便不再看眼前的人一眼,绕过他,摇摇晃晃的一步步的往回走去。 他已经一夜没睡,却很是清醒,好像是过分清醒了一样,往山坡上漫无目的的行走,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被姐姐的法相的拖到哪里去了,但是只要往回走,总是可以回去家里的。 总是可以的……李藏名身形微微晃动,他慢慢地,缓缓地,飘飘忽忽的想 自己还有家吗? 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弥漫天地的烈火与浓烟,还有姐姐看过来的样子,说会来找他的,可是,可是…… 李藏名的脚步越发沉重,眼前也景色也渐渐地晃动重叠起来,而后彻底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彻夜不眠的担惊受怕,一瞬间放松之后,那被压抑下去的疲惫与痛苦,便席卷而来,叫他不能承受了。 白尽欢伸手一捞,而后将倒下去的李藏名整个抱了起来,看着他昏迷不醒的样子,不由叹出一口气,是觉得很有些棘手。 17、我要回家 素霓山庄并非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甚至曾经在摘叶榜上的名门世家排名上入过前十,却一夜之间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任谁也感到不可置信,乃至于九州震惊。 二三日间,蓼州清曼山下,已经人满为患。 是为调查,是为吊唁,是为寻物……目的不尽相同,但是,无论是因何而来,最后的话题终究都会落在聚龙化神策上。 或许先前知晓素霓山庄拥有聚龙化神策的人十不足一,但是一夜过后,已经是所有人都知素霓山庄因聚龙化神策而灭。 怀璧其罪这个词,在素霓山庄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又叫人肝胆生寒。 谁都想要聚龙化神策,但是谁也没想过用这样惨烈的方法对待素霓山庄,而有此能为的人,数来算去,也只有能上摘叶榜的名门世家才能做到。 但,平白去猜测任何一个能跻身十大的名门世家,将杀人放火的恶名污蔑其上,显然后果都不堪承受,因此,再多关于凶手的探讨,也只能隐在暗处,当然,更多的人也不关心凶手是谁。 而是在意聚龙化神策究竟落在了谁的手中。 纷纷议论之声,坐在二楼的窗前,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日光已上三竿,直直的照在脸皮之上,生出一层些微刺痛的薄热。 “爹爹……娘亲……姐姐——!” 李藏名晃着脑袋,嘴唇蠕动几声,忽而凄厉一喊,猛地坐了起来,脸上满是热汗,他大口的喘气,心道自己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随后他便发现自己眼前的被褥十分陌生,那并非是噩梦。 李藏名的心忽而变得十分冰凉,且跳动的厉害。 他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慢慢的感觉到屋内有其他人在,于是缓缓抬头看去,不是父母,也不是姐姐,而是一个陌生的人,面容和美,素衣玄袍,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李藏名一言不发的此人,他想起来混睡前发生的事情,也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他没开口说话,只是眨了眨眼,便悄悄地下床,也没穿鞋子,只是拎在手里,蹑手蹑脚的想要出去之后穿上。 只是当他走到门前时,便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外面都是找你的人,你出去这个门一步,不是被擒,就是被杀,你姐姐拿命换来你的一线生机,你确定要这样轻易就丢弃么?” 李藏名僵硬身躯,而后猛地转过身,便见那假寐的人已经转醒,眼神如一汪温润清泉,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李藏名却顾不得自己逃跑被逮住的惊慌,朝着他快走了两步,急促的问 “你见过我姐姐?!” 白尽欢只是伸出手,便落下半枚玉佩,吊着一只红绳,在日光下晃来晃去,荡起细微的尘埃随之飞动。 李藏名立刻丢掉手中的鞋子,快步跑到了白尽欢的身边,伸手将那半枚玉佩拽到了手里,那玉佩上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振翅。 他看了又看,心中突生的欢喜却一点点沉落,他抬起头看向白尽欢,有些迟疑与戒备的说 “这不是我姐姐的玉佩,我没有见她带过。” 白尽欢:…… 这也能看出来,是不是有点太敏感? 白尽欢“嗯”了一声,倒是也没瞒他 “自然,这是我从碧虚玄宫带出来的东西,另外半阙在你姐姐手中,这半阙交付给你,他日你们重逢,可以此为凭。” 李藏名皱眉道 “我见了姐姐,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的,要一块玉佩做什么?” 白尽欢看着他,慢慢的说 “若你们见面,在很久很久之后呢,久到了各自的面容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李藏名:…… 李藏名的眼珠晃了晃,在手中玉佩与眼前之人间来回打转,仍是带着怀疑的问 “你真看到我姐姐,她真的还活着,她去哪里了?” “你的问题也太多了,让我怎么回答。” 白尽欢按了按眉心,沉默一瞬,说道 “她自然是报仇去了,至于是死是活,那要看她自己的本事,我无从得知。” “可是姐姐……” 可是姐姐也只是比他大了三岁而已,灵台也才四五层,怎么报仇……李藏名握紧那半枚玉佩,抬起头看着眼前之人,下意识的说 “你为甚么不拦着她?” 白尽欢便道 “她选择要去报仇,我没阻拦她的理由。” 他满足了李拂衣的愿望,已经是善心大发,至于拦着她,庇护她安然无恙,或者帮他们报灭门之仇……李拂衣大概并不需要,而自己也没这个念头,个人自有个人道,何须他人插手足。 虽然这样显得他或许有些伪善,但白尽欢实在也不是感情十分充沛且会广庇天下的人。 他虽然面对悲苦之事,也会心怀怜悯,但是不多,只有一点点。 李藏名将他的话听后,心口剧烈的起伏着,越发觉得眼前这人真是讨厌,可是他说的话,自己也没有办法反驳,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只吐出几个字出来 “我也要去报仇!” 白尽欢看着他还没自己腰部高的个子,除了满腔怒火什么也没有,淡淡的说道 “你确定是去报仇,而不是让你姐姐亲眼看你丧命,为你姐姐多一桩血债?” 李藏名:……!! 这虽然是实话,但是说出来未免太过叫人痛苦。 李藏名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人,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反驳他说的话——自己太弱小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脑子里想了又想,终于说道 “我要回家,我回家总是可以的吧。” 白尽欢道 “我已经说过,外面都是找你的人,尤其是灭你满门之人,见不到你的尸体,是不会离开的,你此刻现身,等于自投罗网。” 清淡的口气,说出冰冷的现实,李藏名却再也受不了他这样置身事外冷冰冰的口气,又觉得他简直特别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不由得大声喊道 “我要回家!” 18、不可退缩 白尽欢蹙眉,为李藏名这莫名的固执感到头疼,不得不再次开口提醒他 “你听得懂我的话吧,回去,也许你就没命了。” 李藏名睁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看着他,却仍然只说那四个字,那似乎已经成了此刻支撑他的唯一执念 “我要回家!”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 白尽欢点了点桌案,叹道 “那你就去吧。” “我——” 李藏名已经做好他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刺激自己,却没想到他就这么答应了,噎了一下,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他,试探的问 “你不拦我?” 白尽欢无奈道 “你还没入我碧虚玄宫,我有什么拦你送死的必要吗?” 李藏名:…… 果然还是很讨厌! 李藏名看着他后退一步,见他一动不动,便转过身去小心翼翼的跑到了门边,捡了自己的鞋子穿上,打开门的时候,仍是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人仍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移动分毫。 看起来像是真的并不阻拦自己,李藏名眼珠动了动,到底还是转身走出了门外。 天道的声音随后在耳侧响起。 “你真让他就这么走了?” 白尽欢只是看着拂尘上属于李藏名的那枚宝珠,下刻的青线可以说是纹丝不动,很是觉得苦恼 “不然我要怎样,这直接一见面便是对我毫无信任的样子,好感度是要怎么刷?” 天道觉得他完全是自讨苦吃 “所以只能怪你为何将他写的如此惨烈且多疑,只剩下一个人,想让他突然信任一个陌生人,也无比困难。” 白尽欢闻言,只是幽幽道 “李拂衣也没这么难搞定,追根究底,难道不是因为什么该死的主角初始恶感?也不知道是哪个白痴闲得无聊这么设定。” 天道:…… 这个问题嘛…… 天道决定无视这充满怨气的一句话,试探的问道 “所以你要放弃他,先去找其他人吗?” 就这样放弃么…… 白尽欢眯了眯眼,慢慢道 “总是要让他先吃一些苦头……才知道该信任谁。” —————— 李藏名走出了门,还没走下楼梯,便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人。 小小一间客栈里,却密密麻麻坐的全是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物,有些可以看出来历,有些不能看出。 在李藏名从门内走出的时候,便有人下意识的看了过来,然后再移不开目光,推着旁边的人看来时,目光也没挪动。 李藏名走到楼梯处的时候,楼下的人已经全都抬起头看向了他,楼上的人察觉出外间突然寂静的异常,也全都推开门看。 十一二岁的少年,身着露腕轻衣,已经显出美人的风范,清极妙极,如蝶绚丽,似鹤飘逸,站在楼梯口,宛若立于云端。 世上美人不少,见过世面的人也很多,只是这样小小的一间客栈,显然只有一些小门小派的人借坐,蓦然见如此出尘之人,便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直到一道惊异的声音打破这突然的寂静 “李藏名?你没死?你怎么在这里?!”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喊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不过是静了一瞬,接二连三的话便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这就是李藏名?!素霓山庄的小公子?!” “倒不愧是曾经天下第一美人的儿子……” “李藏名,你竟然活着,那你爹素霓山庄庄主可是把聚龙化神策给了你?” “李小公子,你孤身一人,实在可怜,此后无依无靠,如何存活,不过跟我走吧。” “哈哈,老头,你是真心想收留遗孤,还是为他身上可能背负的聚龙化神策,又或者……嘿嘿!” “这话不错!素霓山庄既有遗孤在世,却不能让其流落街头,需仔细安顿才是,我石鼎派正好离得不远,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诸位何必如此着急,过几月论道会开了,花落谁家,再说不迟!只是小儿一个携带聚龙化神策,只怕危机四伏,不若先交出来再说——” “兄台说得有理,如今素霓山庄不存,聚龙化神策事关重大,自当吾辈接力守护。” “李藏名,聚龙化神策你藏在何处?!” “……” 一句句的逼问,一步步的前进,人群如浓稠而幽深的潮水上涌,朝着李藏名漫了过来。 认识的人或者不认识的人,眼中各异的神色却都让他感到恐惧与害怕,又觉得愤怒与厌恶。 第一个人踏上台阶的时候,李藏名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满腔要回家的执念,被这看不见尽头的人潮全数压下,只剩躲避。 但是他那后退的一步还没落下来,就被人挡了下来,有人托住了他的后背,不准他往后退去。 一道极轻且淡的声音钻入耳中 “选择走出去,就不要回头,往前行吧,不可退缩,你退一步,他们会立刻扑上来,将你吞血食肉,寸骨不剩。” 李藏名浑身都在颤抖,他实在觉得自己无法朝那重重逼近的人潮挪动一步,但是却不能不往前走。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才咬紧牙关,在一双双漆黑瞳孔的注视之下,慢慢的抬脚,扶着栏杆下楼。 那些人见他不答话,虽然没有放弃的意思,却也真的后退为他让开了通道。 却也并非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让路。 一道宽阔身影,挡在眼前,那是一个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男人,将一只长刀立在正前,低头看着李藏名道 “在下蓝龙王部下刘成武,蓝王听闻素霓山庄出事,连夜派吾等前来核实处理,并行吩咐,若遇到素霓山庄幸存之人,便接回王郡安顿,李公子如今孤身在外,实在危险,还请随我一行。” 他这样说着,便亮出一枚玉牌以证身份,那玉牌青蓝之色,背面是他之名姓称号,乃是王府家将,正面是一只木芙蓉,那是蓝龙王府的徽印。 蓼州正是蓝龙部下,出了这样一桩惨案,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李藏名当然认得那只木芙蓉,但是他心中有巨大恐惧,纵然知晓龙王部的人不会害他,此刻却也是满脸戒备。 因为被挡住了去路,他也只能停下脚步,却不肯多说一句话。 19、拦不住我 在僵持之中,众人皆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之际,却响起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 “孤身一人……我的存在感有这么低么?” 众人看去,那是一直跟在李藏名身后下楼的男子开口说话。 见其素衣玄纱,玄带束发,并无什么过多的装饰,颇为轻简朴素,只是他手中那一只镶嵌金玉宝珠的拂尘,却是肉眼可见的典重华贵,用料珍稀,那原本该是与其人穿戴格格不入,换做别人自该猜疑一番这拂尘的来历,而今被他斜持手中,竟无半分不妥,也不见煊赫显弄之意,反倒增添三分世外高人的气韵了。 又有水墨之眉润泽之目,琼玉之鼻朱砂之唇,相貌自然极好,却并不会叫人为之痴迷——或者讲,他为人所在意的,比起外貌,乃是与生俱来的轻柔亲近的气态更胜一筹。 若说存在感低自然谈不上,只是方才众人注意力全在李藏名身上,此刻听他说话,自然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了,只是却又难免疑惑,因为从未见过这个人。 白尽欢却并没在意旁人的视线,只是“噫”了一声,抬眸看向眼前自称叫做刘成武的龙王府将,又摇了摇头,叹息道 “蓝龙王府的好意,我替李藏名代谢了,不过却要说一声抱歉,李藏名已是我门弟子,自然是要跟我离开的,却是去不得贵府了。” 刘成武本是气势汹涌,势在必得,听到有人竟然要横插一手,来和龙王府叫板,当然十分不忿,然而当他看向说话之人时,不知为何,心中凶恶竟然先弱三分,觉得眼前这斜持奇异拂尘的年轻道君,好似在何处见过。 然而细细想来,却又觉得这熟悉感模棱两可,无处寻摸,于是索性直接开口询问 “你是何人,出自何门何派?” 白尽欢便微笑道 “山野无名之辈,无名之地,无名之派,龙王府前,不敢多言,也许今日之后再见不了一面,你不必在意我是谁,出身何处。” 刘成武不由皱眉,觉得这人很不老实,于是便态度更为严厉一些 “连姓名都不敢说出,只怕是因为你心虚不敢说罢——说来素霓山庄的公子,哪里需要拜入外人门下,你这人无一处值得信任的地方,我岂能任由你带走李公子。” 白尽欢面对这质疑,倒是一脸的无所谓,随口便道 “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问问他,是要跟你离开,还是跟我同行啊?” 刘成武闻言,却也并不废话,便低下头看向李藏名,问道 “李公子,你待如何?” 顿了顿,又补充说道 “此人来历不明,只怕居心不良,李公子可千万莫要被他三言两语蛊惑了。” 白尽欢:……他看起来很像会蛊惑小孩子的坏人吗?! 白尽欢挑了挑眉,是觉得这男人还真是……坦率,说起别人坏话来还真是一点也不避讳。 却也没开口多做辩解,只是与旁人一样等待着李藏名的选择。 在众人注视之下,李藏名再不能保持沉默,而终于敢有了走路之外的动作。 李藏名抬起头朝后望了一眼,那自称来自碧虚玄宫的男子神色轻松,好像眼前一切,并没有值得他困恼的地方。 甚至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也只是朝着自己眨了眨眼,没有出声来劝自己选择他。 李藏名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迟疑地说 “我不认得你,我……” 李藏名的声音又停了下来,他自然不敢跟着眼前这看起来便凶神恶煞来者不善的人走,可是若说他是那什么碧虚玄宫的弟子…… 他甚至不知道身后人的身份。 李藏名下意识的又往后看了一眼,白尽欢似乎了然他心中纠结,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 “大师兄在,不必怕什么。” 大师兄? 碧虚玄宫的大师兄么?李藏名一时间竟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生出……一门一派之中,掌门之下,便是大师兄了,如此岂不是说明对自己竟然这么看重么。 李藏名心情颇为复杂,他又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手指轻轻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并没有压力,反倒是温热一片,让他惶恐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他心中明白,在这个处处都是人的地方,固然身后的人太过古怪不讲道理,自己并不喜欢,但或许自己能信任的只有身后这位来自碧虚玄宫的大师兄。 李藏名稳着声音,接着刚才的话说 “是,大师兄,我……自然是与大师兄同行。” 白尽欢的心情为这一声“大师兄”便格外有些轻松了,虽然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也是选择相信自己了。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功把李藏名收入门下了。 白尽欢拍了拍李藏名的肩膀,心情甚好的说 “走了,大师兄心情好,带你一程。” 说完,白尽欢便按着李藏名的肩膀,就要离开,只是眼前刘成武却并不让道,他接了命令来此,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把眼前这两个人放跑。 于是提刀一顿,一阵闷响,震起一地尘埃,又冷声道 “我允许你们走了吗?我不知道你如何蛊惑李公子,但是在蓝龙王的地盘上,却不能让你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就这样带走素霓山庄的遗孤,你若真要走,就一道跟我去蓝龙王府一趟吧!” 话音未落,已然是运转灵台,散出修为,七层灵台,已经足够震慑此处的群众不敢多言。 面对这样的威胁,白尽欢却是轻笑出声,摇头道 “我不说我的来历,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想拦我的去路,你也是同样做不到啊。” 话音落下,他已经到了刘成武的身后,刘成武瞬间震惊,猛地回头去看,却见白尽欢带着李藏名,不过抬脚一步,已经到了门口,再走一步,却无人影了。 有人想要伸手去拦,却只捞到一手清风吹拂。 !!! 这是什么人啊?! 这等修为使出来的移形换影之步……难不成是哪家尊者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不是惊异,便是疑惑……单这几步,此人的实力便不容小觑,但是好像也无法将他和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圣人尊重联系在一起。 众人议论纷纷之间,刘成武神色不定的原地站了一会儿,便也提起长刀,脚步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20、突然袭击 那几乎是眨眼之间,李藏名便被白尽欢带到了素霓山庄的残地之中。 落地之后,尚且有几分头晕目眩之感,幸好他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早已经是空空如也,不然只怕要吐了满身。 饶是如此,他仍是受不了的弯腰干呕了几声,却停住了动作,因为他看到了连地面都被烧的焦黑的残垣。 李藏名眨了眨眼,慢慢站直身躯,抬头看去,却见余烟滚滚之中,到处都是焦黑的草木,倒塌的房屋。 他缓缓抬脚,一步步的往前挪动,渐渐的变成了疯狂的奔跑,他的目光四下慌乱游走,却看不见一块完整的东西,从断壁残垣之中依稀可分辨旧日痕迹,更是让他难以接受。 他不由得叫喊出声 “爹爹娘亲,你们在哪?!姐姐——啊!” 李藏名被倒塌的乱石绊倒,一下子跪坐了下去,却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索性坐在原地,抬起头一叠声的喊着所有他还记得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一声的回应。 他陷入巨大的迷茫与空洞之中,跪坐在无穷尽的灰烬之中,举目四望,渺茫无限,甚至不知自己该怎样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只是拼命睁大眼睛,企图从眼前完全破败的草木柱石之间,寻摸到一点生机,浓烈的酸涩之意涌入眼眶,乃至于瞠裂眼眶,却没有一滴泪水落下。 良久之后,唯有一声凄厉长啸,划过天空,震起一片飞鸟。 残枝废叶,具做尘灰 断壁残垣,尽是焦黑 昨日听笑,今日闻腥 问杜鹃何啼血,是长恨天地空 在寂静又寂静之中,李藏名终于一点点收回神识,他摇晃身体,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一道阴影蜿蜒而来,缠绕在他的脚踝之上,李藏名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被那阴影迅速拖走。 他尚且看不清是谁出手,也来不及呼救,已经被拖出数十丈,衣衫几乎被尽数磨掉,脊背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拖过,顿时生出一阵如燃火的疼痛。 他被拖到一颗树上时,睁眼便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与一只泛着寒光的匕首,直直朝着他的心脉刺去。 李藏名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就此死亡,而下一刻一道蓝光薄刃便破空而去,将那一双要刺入他心脉的匕首打飞。 一声杜鹃血啼,那近在咫尺的黑影快速退去,藏入树冠之中,他被十分干脆的悬空抛下,在落地之前,却又感觉到一片柔软细密的东西托在他的身下,李藏名只看到满目雪丝,而后他整个人便被那雪丝缠绕,顺着柔软却淳厚的力道席卷而去。 那是白尽欢手中的拂尘,他无意干涉原本剧情的发展,所以刚才并未出手,此刻重点的剧情已经过去,自然可以动手了。 李藏名被拽着胳膊在地上站稳时,尚且有些晕头转向,却无法忽略心中无以复加的震惊,那是为自己究竟有多么弱小而有了真正深刻的认知。 不过短短几个瞬间,他已经被当做物品一样拖来抛去了几次,而有人能瞬间要他的命,也有人能瞬间救下他的命,更有人能掌控他如玩物一般,只是并不和他一般见识罢了。 李藏名心神不定的抬头,看到的是一双静谧无波的眼睛,他咽了咽喉咙,轻轻开口 “大师兄?” 白尽欢收起拂尘,垂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将身上玄衫脱下,披在他的肩膀上,遮盖背后被拖的七零八落的衣服,而后示意他安静,而后便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年轻人。 打出那一道薄刃,救下李藏名的并非是他,而是眼前之人。 那浓密树冠之中传出一声嗤笑,随后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出 “杜托心,你好不容易傍上王妃,怎么却舍得出府了,难道被王妃发现你残忍本性,将你逐了出来?” 眼前的年轻人,收回了那流光溢彩的薄薄飞刃,闻言,颇有些淡薄的说 “我也想问,你是觉得蓝龙王府对叛徒太过仁慈么?竟然还敢出现此地?” 那树冠之中的人便哈哈笑道 “叛徒?龙脉不存,龙王府也不过是一堆腐朽躯壳,你可知聚龙化神策已经流入九州,世上名门世家,都要来剥九龙部的龙脉法相了,什么蓝龙绿龙,全都要被诛杀了哈哈!” “胡言乱语,你太放肆了。” 话音落下,眼前年轻人便已经直奔树冠飞去,手中薄刃脱手而去,便化作万千流光,从四面八方插入那树冠之中,不过片刻,只听见一声凄厉惨叫,那男子已经再度回归,手中拖下一个伤痕累累的黑衣之人。 一道震惊且慌乱的声音从那黑衣之人口中脱出 “杜托心!你!你真的学了——呃!”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便被一刃穿喉,夺去性命。 那年轻人松了手,黑衣人的尸体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却又突然出现两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将那具尸体带了出去。 那年轻人这才转身,朝着白尽欢与李藏名走来。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庞,与一双寒凉的双眼,他走到白尽欢面前时,才散去疏离杀意,露出一点友善的表情,先是低头看着那明显被吓到的李藏名,朝他微微点头,尽量以友好的语气说 “在下蓝龙王府杜托心,叫李公子受惊,还勿见怪。” 而后又抬起头看着白尽欢,沉默了一瞬,才开口说 “眼睁睁看着李公子被歹人拖走杀害,也不动一步,这就是贵派对待门内弟子的态度么?如此,请恕在下冒昧,阁下言行,当真让吾等难以相信,阁下能好生安顿李公子。” 白尽欢捋了捋拂尘,没任何感到愧疚的意思,慢悠悠的说道 “不是有你们蓝龙王府的人在此守卫么,怎么也不会看着他被杀吧,倒是你——与其担忧李藏名的性命,不如先担心你自己,丹心一寸,炼朱凝碧,所行之道,未免刻薄啊。” 杜托心:…… 杜托心神色微动,片刻之后,才确定了什么一样,说道 “果然——”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却是转了话题,说道 “还请二位前往蓝龙王府一叙。” 白尽欢道 “倘若不去?” 杜托心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看向李藏名,说道 “我想李公子会去的——素霓山庄所有人的遗灰都已收敛送回王府,待他日安灵超度之后,便下葬安息,李公子,当真不去与素霓山庄故去之人告别吗?” 21、看破来历 “你说什么?!” 李藏名蓦然听他提起来父母,一时脑中空白,下意识便道 “你说我爹娘……在你们王府?” 杜托心颔首,说道 “正是如此。” 李藏名心中急切要开口答应,却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人。 若身侧这人不准他去,那他……他,也要去。 李藏名握紧手指,咬了咬牙,心道无论他说什么拒绝的话,自己也要去一趟。 白尽欢却一言不发,杜托心似乎猜出来李藏名心中的纠结,于是又看向站在他身侧之人,略去外衫,一身素衣在风中飘荡,却更显的飘逸遗世了。 杜托心道 “也请这位来自碧虚玄宫的道君大人,随之一行。” 白尽欢朝他眨了眨眼,笑道 “你是在和我说话么?我似乎没有说过来自何处,碧虚玄宫是什么地方,和我有关系么。” 杜托心便道 “实不相瞒,月余前突然出现一个碧虚玄宫,从春陵卫追捕之中带走大皇子时,我便想那绝不会是结束,只是不知所谓碧虚玄宫再次出现,会是什么时候。而素霓山庄出事,我心中便有所感应,以为碧虚玄宫或许要派人来了,至于方才成武焦急找到了我,讲素霓山庄的小公子竟然存活下来,且跟在一个修为高深的陌生道君身边,我心中的猜测已经更重几分,再来——” 杜托心顿了顿,抬头看着眼前之人神色平常,不为自己言语说动,才接着说道 “再来,您刚才说我的话,更是让我确定了这一点,我如今所修行之道,原是不为外人所道的秘法,无有几人能知晓,道君却一眼便能看得出来,实在是叫人意外,但如果道君是能从预言天下将乱的碧虚玄宫而来,那看出来我所修行之道,也不算过分。” 白尽欢听他说完,也只是“哦”了一声,对他能猜出自己的来历不算意外,毕竟杜托心也算是影响李藏名太深的老师,设定的时候加了不少敏锐值,不过—— 白尽欢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 “我点出你的秘密,以为你会杀我灭口。” 杜托心:…… “道君说笑了。” 杜托心朝他行了一道礼,态度更为恭敬了一些 “成武是行伍出身,行事鲁莽,若有得罪道君的地方,万请海涵,道君能来蓼州,乃是蓼州之幸,吾等只求道君能驾临,岂敢强留。” 白尽欢看了一眼隐在废墟之外等候命令的人,轻笑道 “你带了这么多人来,不就是要强留我么?” 杜托心也没妄想布置能瞒过眼前之人,闻言倒是坦诚的说道 “道君见谅,实在是涉及龙脉安稳,与九州平和,才斗胆请道君一道回去王府,我自知实力不足,然为了蓼州生计,王府安危,也只能拼死一留了。” 他这样说时,浑身灵气已然调动,肩头飘然落下一只幽蓝色的杜鹃,周围无数灵机游动,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出手了。 白尽欢一动未动,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已经做好死斗准备的年轻人。 他本就是为了刷满七个主角的好感度而来,其实不是很想与其他人有更多的接触。 尤其是与七个主角关系密切的人,仅仅只是接触这几个人,还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在他料想内的剧情,若与其他人接触太多,只怕会改变更多的剧情,这并非是他心中所希望的。 一则若因为他改变了什么剧情,那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也无法预料,剧情脱离原本该走的道路,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二则若因此而让这七个人的未来发生什么难以扭转的改变,甚至耽误他们各自的成长之道,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李拂衣是一个意外,当初他写的时候,也纠结过是不是真的要写死李拂衣,当时选择了是,如今只是满足了他另外一个选择,况且李拂衣就算是影响剧情,那大概也是很久之后,不会过多的影响到李藏名的成长线。 但是杜托心与李拂衣不同,须知,开启李藏名杀戮一生的,就是蓝龙王府与杜托心所组建的碧血阁,自己若与他或者蓝龙王府过多接触,那对李藏名的影响,只大不小。 不过很显然现下他是不能避开了,杜托心是报了死心要拦下他,要请他去蓝龙王府,他若不去,强行突破,叫杜托心死在这里,那岂不是相当于直接毁掉了李藏名的成才之道。 所以到底为什么瞬移之术只能在碧虚玄宫附近用? 难道是觉得原地消失这种技能会吓到本土人吗! 白尽欢觉得天道作为一个系统,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的,只是现在也不是和天道讨价还价的时候,况且—— 其实就算是瞬移这种能力不限地区,他也不能带着李藏名就这样离开……李藏名到底还是要去碧血阁的,早晚还是要和杜托心碰面。 或许……自己是否可以借此机会,顺理成章的将李藏名送入碧血阁……只是怎么更高的刷好感度,而且怎么能最小影响李藏名在碧血阁的历练之道,是个问题。 白尽欢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对杜托心道 “你若执意如此,我去一趟也无有不可,只是你需知晓,纵然我去王府,也没什么事情好说的,只会让尔等失望。” 杜托心见他应声,便松了一口气,实话说,他其实也没有把握能留下眼前的人,虽然他看起来好像很是年轻瘦弱,实力平平,但是也不敢大意。 关于那一夜碧虚玄宫两个人——准确的说,是只出一个人便能压制所有春陵卫,救走大皇子的事情早就传遍九州,更何况杜托心任职龙王府,对这件事情的细节了解更多,知晓当日出现的那人实力只怕已然到了十二层灵台,世上少有人能应对,虽然不确定眼前之人实力究竟如何是否就是那一夜之人,但是凭借刚才刘成武的描述与他的出身……杜托心是真的心存死志的。 现下既然能不动手就把眼前之人请入王府,那自然再好不过。 “如此,多谢道君了。” 至于眼前之人的提醒,他倒是没太多在意,挥手散去外面的人,便亲自带路,请眼前二人往王府一会。 —————— 蓼州重锦城,蓝龙王府内,一片竹影纷纷之中,轻衣便服的王妃盘膝坐在凉亭内,端详了一阵手中那只黑色的蝴蝶法相。 因为主人的离去,眼前的法相也变得稀疏单薄,不过两三日大概也就完全散掉了。 王妃看了一会儿蝴蝶法相,才若有所思的抬头看着回来复命的年轻人,问道 “你就这样杀了迷梦?” 杜托心垂眸,甚是平静的说道 “是,他临终前讲聚龙化神策已经流入九州,倒是与碧血阁收集的信息不谋而合,看来素霓山庄庄主果真并未将聚龙化神策放在李藏名身上,而是分了三十六名弟子将其散了出去,只是这三十六名弟子的去处,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查清,万灵承天会只怕也会横插一脚,我——” “那三十六名弟子不必费心,就让万灵承天会去找寻吧,我倒想看看这群乌合之众,就算是能找到三十六名弟子补全聚龙化神策,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出来,况既然我已经决定将对付万灵承天会的事情全权交由碧血阁处置,具体如何做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不用问我的意见。” 王妃打断了他的话,而后接着刚才的话说 “我此刻只问你一件事情,你如此干脆的杀了迷梦,你可后悔?心痛?” 22、看着眼熟 听到王妃问话,杜托心有一瞬间的迷茫,而后便消失无踪,他语气平静的回答道 “并无后悔的地方,也无任何心痛之处,庄迷梦背叛龙王府,该当一死。” 王妃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庞,当真对此事并无任何特别的情绪变动,良久之后,才伸出手将那残余的法相递给杜托心,轻叹道 “好一个洗情明心经……当真厉害,罢了,迷梦的残余法相交由你处理,那位碧虚玄宫来的贵客,请入正殿吧,顺便派人请王上过来一趟,到底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不能懈怠。” 杜托心平静的表情于此终于有些波动,他拧了拧眉心,才小声提醒 “王上……三天前因为打牌打了通宵……被您关在细竹园思过,到现在还没出来,没有您亲自解开禁制,谁也不能放出王上的。” 王妃:…… 王妃扶额,这个还真忘了。 ———— 白尽欢随着侍从前往王府正殿后,便见正位上蓝龙王与王妃二人端坐,盛装华服,已经等候多时。 白尽欢步入其中,还没等他开口行礼,蓝龙王便十分热情的站了起来,而后张开双臂,十分欢快的朝他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激动的喊道 “贵人,您真是我的贵人啊,只是您怎么来的这么晚啊!” “……” 白尽欢十分冷静的一扫拂尘,将一身华服张开手臂就要给他一个熊抱的男人,挡在一步之外。 诚然,白尽欢能理解尘世之人见到世外高人时的激动心情,但是蓝龙王对他这么一副激动非常喜极而泣的样子,还是让白尽欢有些措手不及。 身后蓝龙王妃眼神颇为犀利,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然后伸手优雅而迅速的将蓝龙王拉到了身后,颇为警告的看了一眼上不了台面的夫君,抬起头时已然做好表情管理,朝着白尽欢歉笑道 “夫君听闻碧虚玄宫的贵客到来,一时情难自禁,又因通宵办公,精神不济,乃至于有些失态,叫道君见笑了。” 白尽欢:…… 真的是因为他的到来所以才情难自禁吗? 而且通宵办公,真的不是通宵打牌吗? 白尽欢很怀疑,蓝龙王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一副如临大赦的激动表情吧! 白尽欢岂不知蓼州的情形,蓼州蓝龙一脉,一应事务几乎是王妃全权包揽,至于蓝龙王,大概就是吉祥物的存在吧。 嗯,还是一个因为太喜欢打牌,所以三天两头被关禁闭的吉祥物。 不过,白尽欢倒是也没拆穿的念头,从善如流道 “王上热情至此,叫在下只会感到受宠若惊,怎会见笑。” 王妃便微笑道 “如此,道君便当做访亲探友,岂不更好,请上座吧。” 各自入座之后,王妃倒是没有直接说话,而是端详着白尽欢。 实话说,眼前这位来自碧虚玄宫的贵客,衣冠简便的……出乎她的意料,若非是杜托心亲自带来的人,她若是大街上遇见了此人,大概也不会将其和碧虚玄宫联系在一起。 毕竟,碧虚玄宫带走姬彻天时的动静,说得上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如此难免会叫人以为这所谓碧虚玄宫自视甚高,,甚至连圣天子也并不放在眼里,那其中弟子必然是倨傲孤寒,眼高于顶,出行自是雍容华贵,声势浩大。 却没有想到真正见了,竟然是如此的轻简,而且,神色之间,非但不倨傲孤寒,反倒是未语先有三分温柔,倒是叫人莫名生出亲切的好感。 王妃只是打量片刻,便开口笑道 “不瞒道君,莫说是夫君,就算是我见到道君,竟然也觉得有三分亲切,好像是什么时候见过一样,不知道君以往什么时候,可是来过蓼州,或者去过雁州?” 眼前这位王妃,是来自雁州的金龙部,至于为什么感到亲切…… 白尽欢心中猜测,大概是因为他就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自然对他该有天生的好感与熟悉。 是说……这样一想更生出一种悲愤了,明明这世界里的人就是如此,见到他应该生出好感才对,结果却是他要刷好感度的人却是天生偏恶,没天理啊! 白尽欢暗自内伤,表情倒是仍然带着轻松的笑意,又不动声色的接过王妃的话说 “我是第一次下山,就来了这里——看来我倒是生了一张能讨好人的脸,这倒是不错,若是什么时候落魄了,还能凭一张脸讨饭。” “道君这话说得,倒是有些妄自菲薄了,凭着道君的面容,怎么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王妃笑的越发灿烂了,而后轻咳了一声,便收敛了表情,说 “不开玩笑了,道君,我不是会拐外抹角的人,有话向来直说,请道君前来,不为其他,只是想问道君,蓼州未来如何?” 白尽欢:…… 话题转变的是不是有点太快。 白尽欢捋了捋拂尘,看了一眼一脸兴致缺缺的龙王,又看着面色严肃的王妃,倒是有些疑惑的说 “蓼州未来如何,自然是看龙王府如何料理,怎么会问我呢。” “道君心知肚明,不是么?” 王妃站了起来,朝殿外走去,王爷也连忙起身,跟着她一块走起。 天色已晚,暮色四合,灯火之下,竹影徘徊。 王妃远眺层叠屋檐与林木,缓缓说道 “道君特地前来蓼州一趟收徒李藏名,难道不就是因为预知了素霓山庄之事,所以才来到此地的么?” 这个问题,不可谓不犀利了。 白尽欢也站了起来,同样走出了殿外,看着庭院之中的光影,说道 “我只是奉师尊之命,前来此地接引李藏名回去师门,其余之事,从不多问,不可多管,一概不知。” 他并没有将未来之事提前透露出来的打算,此刻又漫无目的的想,果然大师兄的身份还是好一些,至少还可以往上有甩锅的人。 “一概不知?” 王妃哼笑一声,说 “道君的意思是,您是不知道是谁对素霓山庄下手吗,或者说,万灵承天会这个名字,道君可曾听说过?” 23、灭庄者谁 “万灵承天会?” 寒风过堂,清凉入骨。 李藏名一身缟素,跪在蓝龙王府为收殓素霓山庄尸骨而暂时布置出来的灵殿之中,久久沉默不语,连带白尽欢的离去,也没有让他抬头多看一眼。 杜托心请人将这位碧虚玄宫的客人带离之后,自己便留了下来,在李藏名旁边站了许久。 李藏名不开口,他也并不出声催促,只是低头看向手中的黑色蝴蝶,那是已经比刚才更淡薄的法相了。 过了似乎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李藏名才艰难开口 “你说,对素霓山庄动手的人,来自万灵承天会……那是什么?” 杜托心终于等到了他开口,才将注意力从眼前的蝴蝶上移开,回答李藏名的问题 “一个从那聚齐龙脉可立地成神的流言兴起之后,便悄然出现的组织。组织中的人,或许是乡野流氓,或许是世家名门,参与其中的人不知究竟几何,但是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窃取龙脉,以夺天机,伺机成神,时至今日,九龙部或多或少,都受到过其中之人的袭击。” 李藏名皱眉,犹然觉得不是很能理解 “这和素霓山庄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家里又没有什么龙脉。” 杜托心道 “素霓山庄自然与龙脉无关,但是却有聚龙化神策,此典籍才是凝聚龙脉立地成神的关键所在,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怎么可能会放过,你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应该也听说过怀璧其罪的道理。” 李藏名:…… 李藏名垂下头颅,心跳得厉害。 而杜托心的声音仍在他耳边响起,讲述他不愿面对的现实。 “素霓山庄固然没有龙脉,也与龙府没什么深刻的牵连,但是如今天下太平,素霓山庄也绝不会是愿意加入这万灵承天会,动乱天下,自然也不可能将你们山庄历代相传的典籍拱手让人,所以,为了得到聚龙化神策,他们只能选择对素霓山庄动手——你还记得那个要杀你的人吧,他就是万灵承天会的人,等在那里,就是等着你回去送死。” 李藏名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一双阴沉可怕的双眼,心中一跳,下意识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你们认识?” 杜托心闻言,笑了一下,轻声道 “岂止是我认识他,你和他也有些关系,庄迷梦,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李藏名:…… 庄迷梦……许久之前的记忆翻涌而来,留下两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很久之前了,他随母亲回去清泉谷探亲的时候,听说谷主有一个很是叛逆的小儿子,总是想成为绝世高手,和谷主大吵一架之后就和他的一位好友离开清泉谷,再也没有回去过,据说是……到龙王府谋生了。 李藏名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似乎是和记忆中的模糊影子重合,但是却也不同,他记忆里那两个身影,好像很是欢快的,却不是如旁边这人一样难以亲近的冷淡样子。 李藏名晃了晃脑袋,眉心皱的更甚,他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逻辑 “怎么会——就只是为了一本典籍,所以要灭杀整个素霓山庄吗?” 杜托心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未免天真 “你以为不过一本书而已,但是在更多的人眼中,这是一次可以颠覆天地,飞升成神的机会,为这样的机会,多年好友都可以反目,你觉得他们会在意素霓山庄之人的死活吗——嗯,说起来这个,倒是有一件事情,忘了问你。” 杜托心伸出手,递给了李藏名一条剑穗,剑穗很是稀疏平常,且已经被火燃烧的残缺不全,但是李藏名接到手后,却浑身一震,一下子把这道剑穗抛了出去,仿若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 杜托心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说道 “这是从素霓山庄里发现的东西,看来你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了。” 是,他当然认出来了。 那剑穗是属于齐世明的,他甚至曾经解下来拿给绣娘研究过那样精美的剑穗要怎样才能编织出来。 李藏名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之上,下意识握紧了手指,喃喃道 “不可能……”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杜托心走到他的身边,将那枚剑穗捡了起来,而后拉起来李藏名的手腕,将剑穗重新塞入他的手心,李藏名想要甩掉,却无济于事,被杜托心一把握紧了手指,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李藏名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直直的垂落下去。 明明天气已经转热,为何却感觉寒凉入骨? 杜托心看着他怔怔的双眼,说道 “素霓山庄只剩下你一个人,无论是怎样不愿相信的现实,你也只能接受——有人在素霓山庄起火当夜,在清曼山下见过齐世明的身影,他当夜去没去过素霓山庄,你应该心知肚明,你在那一夜见过他吗?” 李藏名缓缓动了动眼睫,他想起来姐姐最后说的话,那是说—— 不要相信齐家的人! 李藏名浑身一震,死死地盯着杜托心,他想要甩掉手中的残缺剑穗,却不由得攥的更近,好像这只剑穗化成了一团火焰死死地粘着手心燃起,灼烧他的皮肉。 他甩不掉,躲不开,只能忍受被灼烧的痛苦。 他喃喃道 “我见到了他,但我只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而且齐叔叔……与爹爹是至交好友,怎可能会对素霓山庄出手……” 说到最后,只能见李藏名嘴巴微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已经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他从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个时候更加清醒,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素霓山庄,竟然真的被他父亲的好友亲手出卖。 李藏名忽然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他想要叫喊,却觉得浑身无力,或许他应该哭泣,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李藏名只觉得自己很冷,但是他并不想取暖,他静静的感受那冷气弥漫四肢百骸,甚至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他垂下眼睫,发丝一缕缕的落了下来,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24、简单了解 杜托心似乎对李藏名如此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有所意外,却也转瞬之间恢复平静。 他站了起来,抬头看着满目缟素,冷冰冰的打碎李藏名的幻想 “我曾经与庄迷梦也是以为能延续一世的好友,以前在清泉谷同进同出,后来入王府也从未分离,但那又如何呢,他为了向万灵承天会表忠心,欲要剥离世子龙脉,刺我一剑的时候,并未心软一分,情谊在欲望面前,从来不堪一提,你若果真有心,该想的是如何为素霓山庄报仇雪恨,而不是哀怨为何会被背叛遗弃。” 世子龙脉竟然也差点剥离!为何从未听说过…… 李藏名:…… 李藏名震惊的抬头看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杜托心仍然是神色冷淡,语气平静,完全不觉得自己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也听不出来一丝一毫的情谊。 然而他的目光又是如此专注的看着眼前那只偏飞的黑色蝴蝶,好像在怀念一段不能重来的过往。 但是也仅止于此了。 李藏名开口问道 “你难道要我去找齐叔……他去报仇吗?” 杜托心道 “你也许应该找他报仇,但是你的仇人却不仅仅是他,而是所有加入万灵承天会的人,以及究竟是谁散播出来的那首小词,没有那首词,聚龙化神策至今不会被人提起,没有万灵承天会,素霓山庄也不会被毁之一旦。” 李藏名的心跳动的厉害,他下意识觉得眼前之人说的都是对的,可是,他办不到,他甚至连去找齐世明报仇都办不到,从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让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与薄弱法相。 李藏名在自己的思绪里纠结良久,才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人,试探的话脱口而出 “我怎么知道是谁传出来的那首小词,又——怎么知道万灵承天会里都有谁?你和我说这个,难道你知道吗?” 杜托心移开视线,低头看着他,复又单膝向下蹲在他的面前,二人双目平视,李藏名将他瞳孔之中的平静看得一览无余。 那是没有任何情绪的一双眼睛,注视的太久,会觉得遍体生寒。 “我当然知道,因为万灵承天会也是我的敌人,王上与王妃特批碧血阁,便是要将万灵承天会诛杀殆尽。” 李藏名:…… 李藏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要在这里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了。 “你——说这些,原来是要我加入碧血阁?” 杜托心垂眸看向他,淡声道 “如果你想报仇的话。” 李藏名握紧手指,他想立刻开口答应——他当然想报仇,除了报仇他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要独自活着,可是他又觉得,眼前的人绝不会是这么好心帮他报仇。 连齐叔叔都能背叛与父亲的多年交情,他不敢轻易地相信任何人了。 李藏名缓缓的移开视线,垂下头颅,慢吞吞的说道 “但我已经拜入碧虚玄宫门下,我可以……我也可以,问大师兄修行报仇的功法,大师兄,不是很厉害的人吗。” 杜托心道 “若他不准你报仇呢?” 李藏名呼吸一窒,便又听眼前之人接着说 “他是很厉害的人,我不可否认,可是庄迷梦要杀你的时候,他连出手救你都不肯,因为他知道我会出手——或许我出手救你就如同素霓山庄出事一般,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能安心旁观,那么你觉得,若你报仇不在他的计划预料之内,他会让你随意杀人报仇么?” 恰有寒风迎面吹来,让李藏名心神一荡,不由自主的随之飘动起来。 他听到了自己开口说话,飘飘忽忽,艰涩非常 “那我加入碧血阁……就能随意杀人报仇了么?” 杜托心颔首,说道 “只要是万灵承天会的人,格杀勿论。” —————— 蓼州的夏季闷热潮湿,然而草木繁盛的地方,失去了日光的照射,会显得尤为凄冷。 王府之中修竹繁茂,阵风吹拂,影影绰绰,与此初夏时刻,便散出了幽深的清凉。 又或者,感觉凉意袭身,只是因为谈到了肃杀的话题而已。 “万灵承天会么,王妃殿下为何问起来这个?” 白尽欢轻轻一笑,说道 “王妃不是为了对付它,特意抽调蓝龙部所有侍从中天赋最高的一群人组建了碧血阁么,这些侍从修洗情明心经,练杀生禁术,叫其忘情绝爱,以杀而生,甚至连与王府的关联也一并断绝——假以时日,世上也许没有比碧血阁更为厉害的暗杀组织了,我以为,在王妃眼中,万灵承天会已经是不需要在意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好像在一瞬间压制了庭院内的所有声音一般,将此间变得死寂一片,就连王上与王妃二人,也久久沉默。 片刻之后,王妃才看着他,意味不明的说道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我真是好奇,碧虚玄宫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了,连这种事情也能探听清楚,难不成真是万事皆知,可预言未来?” “也不算是什么都知道,只是了解你们这里的情况而已,我奉师命下山接人,自然要了解透彻要来的地方才行,不然若是因为信息有误而出丑,岂不是败了师门名声,至于碧虚玄宫嘛——” 白尽欢朝外伸出手,一只在风中飘荡的竹叶盘旋而下,落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王妃倒也不用怀疑蓝龙部内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内鬼,我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因为师尊他老人家活得够久,侥幸可通达一线天机,俯瞰万灵生灭,而后透露给我罢了。 但是这也不必在意,光影尚且转瞬即变,何况人世纷纭,说什么预言未来,说起来也不过是看到风起云涌,月移星动,所以捕风捉影,演算出来一些大势,具体如何,却不知道,就像是我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会从屋子里出现顶尖的刺客,将知道太多秘密的我诛杀在此啊。” …… 片刻的沉寂之后,王妃神色微动,抬袖捂唇笑道 “道君最后一句话,是在说笑吗。” “偶尔说个笑话,有益身心健康嘛。” 白尽欢弯了弯眼睛,倒很是轻松的模样 “言归正传吧,王妃殿下,既然你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何必再多问其他的事情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烦恼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世上谁又能确保一应事情都不会出现纰漏。” 王妃抬眸看向廊外庭院,似乎有些惆怅。 “道君知道这么多事情,想来应该也知道,我儿的龙脉只差一点就被抽离,我怎么敢掉以轻心,万灵承天会一日不灭,我一日心神不宁。” 25、无可奉告 白尽欢看着王妃,觉得王妃的不安存在的有些意外 “难道王妃不信碧血阁的实力?” 王妃摇了摇头,说道 “不,我感到不安是因为——担忧蓼州的未来。” 白尽欢道 “从清曼山到蓝王府,一路上所见所闻,虽然蓼州民众的生活说不上富饶繁华,却也是安居乐业,似乎不需要过多担心。” 王妃便苦笑道 “道君何必故作不知呢,碧虚玄宫带走大皇子时,不是已经知晓天下要乱了么,虽然那个时候——或许时至今日,也有很多人觉得碧虚玄宫留下的四十字预言是无稽之谈。” 白尽欢端详王妃神色,若有所思道 “看来王妃不这样认为。” 王妃点头,接着方才的话说道 “从万灵承天会竟然胆敢对我儿动手那时候起,到素霓山庄一夜被灭门,或许更早一点,关于聚龙化神策的流言出现时,所谓的动乱,已经开始,并且出现在了蓼州,我为蓝龙王府的王妃,夫君信任我,将王府与蓼州皆交付给我,我既然掌管蓼州万民生计,又如何不为蓼州筹谋呢。” 白尽欢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听得的快睡过去的蓝龙王,嗯,果然是很信任王妃的状态了——看起来不信任也不行,不信任蓼州就没人管了。 白尽欢收回神色,对王妃道 “王妃殿下所思甚远,但是王妃既然能想到这里,应该也做出对策了。” “这也正是我想问道君的问题。” 王妃看向白尽欢,慎重的说道 “我虽然有所对策,终究不过是假想之法,但是道君不同,碧虚玄宫当日带走大皇子时,曾经留下预言,言语之中似乎是说太皇子是平定天下的天命自制,今日道君以碧虚玄宫的名义,要带走李藏名,想来李藏名也该身负天命,是故多问道君一句,是否对蓼州的未来,也预知到了什么,若能告知,就算只有几个字,也好叫吾等查漏补缺,以避动乱。” 白尽欢:…… 这个问题嘛…… 他当然也是准备了几句预言的话,来体现他世外高人的风范 不过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没找到念口号的人。 口号这种东西,别人念还好,他自己来念,总觉得怪怪的,完全没逼格啊。 就算是神棍,也知道找个捧场的,哪里有自卖自夸的,太尴尬了。 “王妃殿下若真是这样想,那我就真的是无可奉告。” 白尽欢吹飞手中的竹叶,看着它飘飞远去,落入浓密的竹林之中,再寻不见。 “天下大势,非一人之力可阻,然而,却未必不会因为一人之力而变。王妃既然已经为蓼州做好安排,如此已经足够了,何必再问多余的参考,若将蓼州未来寄托在下几句话间,那才是得不偿失,要走偏道了。” 王妃:…… 眼前之人,是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了。 他看起来亲切近人,言谈之间,却是不会退让的坚韧。 但——有时候不说也是一种暗示。 “即使如此……若再强求,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王妃扶额,沉吟片刻,才将面上沉重神色一扫而空,而后笑道 “罢了,此事不谈了,道君既然第一次来蓼州,若无什么要紧事,不若在此多待几天。” 白尽欢神色动了动,还没想要回绝的理由,一旁听他们说话听得快要睡过去的蓝龙王便先激动起来。 蓝龙王听他们终于谈完了枯燥无味的话题,立刻双目清醒,兴致勃勃的插话进来 “这个好!道君不如留下来,感受我们蓼州的风土人情啊,我还可以教你打牌——四方牌很好玩的,道君试一试,一定会爱上的。” 白尽欢:…… 白尽欢眯了眯眼,看了看一旁面色不善的王妃,又看了看眼前仿佛并没有感觉到危险逼近的蓝龙王…… 嗯,他还是先避开好了。 白尽欢微微一笑,说 “也不是不行,不过天色不早,明天再说吧。” 蓝龙王觉得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不要明天再说,就是晚上打牌才尽心啊,道君你——” 可惜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拽着衣领拉到了身后,王妃很是一番心理暗示,才维系得体的微笑,送走眼前贵客 “谈了这么久,道君应该也已经疲倦了,已经为道君安排好了休息之地,道君,请——” 喊来侍从送走白尽欢之后,王妃一脸冷凝的看着眼前的蓝龙王,后者也是一副严肃表情,牵起来她的手指握在手心,认真的看着她,说道 “葛萦,何必为了一个来历不明不知底细的神棍患得患失,蓼州有你在,自然是万事无忧。” 王妃神色微动,在夫君面前,她才露出紧张与不自信的神色 “争喧——我只怕辜负你的信任。” 蓝龙王争喧立刻便道 “不必怕,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不需要什么碧虚玄宫的预言,你也能管好王府,稳定蓼州。” 他说的话便宛如一枚定心丸,让王妃的心渐渐地平稳下来。 片刻之后,蓝龙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你心情好点了吗,我今天可以出去打牌了吗?” 王妃:…… 王妃微微一笑,很是温柔和善的说 “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今天当然可以——被打!我让你出来是为了你们蓝龙部的面子,结果你站在一旁做花瓶,就这么看着我被碧虚玄宫的人欺负,你是真的想死啊!”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阵劈啪作响的声音,王妃抽出一节长鞭,便毫不留情的朝着蓝龙王身上抽去。 若不是蓝龙王早有准备,立刻翻出走廊,只怕这一鞭子就要让他皮开肉绽了。 然而蓝龙王却也觉得很是委屈,心道你真的有被欺负到吗?难道不是对方被你质问的节节败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吗?! 蓝龙王在心内哀嚎,只是在那气势浩大的烟尘滚滚之下,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狼狈逃窜。 白尽欢走出庭院后不久,便听见断断续续的声响从关上门扉的院内响起,忍不住“啧”了一声,真心实意的为蓝龙王默哀了。 26、薄弱与否 夜色透着潮湿的闷热,廊下穿堂的风一吹,那闷热便作了寒气入体。 李藏名已经被劝回暂居的庭院之中,却也只是坐在廊下栏杆上发呆,他的手指微微张开,松松握着一枚已经被火烧的残缺不全的剑穗。 那上面的纹路勉勉强强可看得见……应该就是齐家的剑穗了。 直到白尽欢走到了他的眼前,李藏名才动了动身体,抬起头看着他,打了一声招呼 “大师兄?” “怎么不去屋子里呆着,虽然夏季闷热,你坐在这里,总还是难免着凉。” 白尽欢走到他身侧同样坐在栏杆上,垂眸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残缺的剑穗,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 “你手中的这剑穗,上面的金线荷花花纹,是属于齐家的家徽?” 李藏名下意识握紧手指,沉默不语,白尽欢看着他透出敌意的表情,叹道 “难道这是从素霓山庄的遗迹里找到的么,我听说你的父亲与齐世明是好友,他来想要相助你们,却也葬身火海,实在遗憾。” 李藏名:…… 李藏名抬头看了一眼大师兄,眼中有疑惑与震惊,大概是没想到大师兄会这样想……这样说,齐叔叔岂不是好人。 但…… 但—— 他那日在火光之中看到的身影,姐姐朝着自己大声怒喊的警告,与杜托心所告诫自己的话……无一不是在提醒他齐世明的背叛与见利忘义。 李藏名一瞬间激动起来的心又在一瞬间寂灭,眼前人的这一点善意的猜测,对比起来,显得太过于薄弱与苍白了,让他无法相信。 李藏名闭了闭眼,心中想大师兄虽然很有些冷眼旁观的无情,但是他还是喜欢从善意去猜测别人,只是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自己也没多解释的必要。 白尽欢见李藏名只是沉默,并不接话,心中知道他怕是并不相信自己的话,但是一些点到即止的提醒,已经足够了。 说的太多,反倒适得其反,若叫他怀疑自己过多的洗白齐世明,其实是与齐世明有什么勾连,或者好像事先知晓素霓山庄着火的事情,只怕要连带着自己遭受猜忌了。 一片沉寂之中,只能听见竹叶沙沙作响。 那是又过了片刻,白尽欢听见李藏名的声音小声响起 “大师兄,你觉得我能报仇吗?” 白尽欢扭头与他对视了片刻,才温声说道 “为什么不能?” 李藏名抿了抿唇,才声音低落的说 “因为……我的法相,太过薄弱了。” 白尽欢道 “那又如何?” 白尽欢想了想,才说 “你的法相放出来,让我一观。” 李藏名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依言放出了自己的法相。 那是一只柳绿色的蝴蝶,轻柔脆弱,受到召唤与感应,便轻飘飘的落在了白尽欢的手指尖。 这样一只蝴蝶,似乎两个手指就能将其碾碎,谁又能觉得它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呢。 白尽欢将那只蝴蝶吹起,而后自他指尖流出一道道灵气,散落在无边无比的黑暗之中,化成了一只又一只的蝴蝶,浩浩荡荡,铺天盖地。 或许那该是叫人觉得十分惊艳的场景,然而久久的注视着,却从心中生出寒意。 因为这浩浩荡荡的蝴蝶,非但并不柔弱,反倒肃杀的很,将庭院内一应草木都啃食的一干二净,就算是雕梁画壁,也转瞬间做断壁残垣。 李藏名看着眼前这如梦似幻却含着无穷杀机的蝴蝶群,神色怔怔,一时忘记呼吸。 蝴蝶散去的时候,草木繁荣,楼阁精妙,丝毫没有任何被破坏的地方。 这只是演示给他看的一场幻境。 白尽欢道 “能杀人的不只是刀剑,毒药顷刻就能教人毙命,丝绸也能使人无法喘息,决定你能不能报仇的,不是法相,而是你自己。” 李藏名动了动眼睛,激动得看着他,问 “大师兄,你会教我这个报仇的功法吗?” 白尽欢摇了摇头,说道 “我会教你功法,但不是为了报仇,只是因为你拜入师门,是我的师弟而已。” 李藏名:…… 这句话的意思是…… 李藏名迟疑了一下,试探的问 “大师兄,不让我报仇吗?” 白尽欢再次摇头,说道 “报仇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你想做什么,自然按你自己的想法,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帮助你——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和我说,怎么,是突然觉得和我说话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吗?” 李藏名:…… 李藏名立刻移开目光,有些不甚自在的说 “大师兄嫌我烦了吗?” 白尽欢有些好笑的摇头,揉了揉他的头发,说 “没,我倒是希望你能相信我,什么话都和我说,不要总是怀疑我的用心啊。” 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人总是要有点妄想的嘛。 李藏名动了动眼帘,闻言却是抬头看着他,说 “还有一件事情……我实在不明白,大师兄为何会找到我,认我做碧虚玄宫的弟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人……” 李藏名迟钝了一下,才用极低的声音说出后面的话 “对我家出手,我家只剩下我一个人?” 白尽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问题,可真是危险啊。 如果说是,那他一辈子也不要想从李藏名这里得到什么好感。 如果说不知道……总感觉撒谎必回翻车。 决定了,果然还是让天道来背锅吧。 白尽欢斟酌再斟酌,才回答道 “我说过,我是奉师尊之命前来引你去往碧虚玄宫的,这个问题,或许可以等你跟着我回去碧虚玄宫之后,亲自去问问师尊。” 当然能不能见到所谓的师尊,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说完之后,白尽欢不等他再开口说什么,便赶人去休息 “好了,时间不早,你该要睡觉了,七日停灵过去之后,我便要带你回去师门,你想学什么,我都能教给你。” 李藏名听他说几天之后就要走,是很有些意外的,脱口而出道 “这么快就要走吗?!” “快吗?” 白尽欢觉得自己在这里已经呆的够久了。 甚至如果不是需要在刷好感度的同时,还要想办法顺理成章的将李藏名送进入碧血阁,那他当晚就直接带着晕过去的离开了。 也不至于现在还与人多费口舌。 当然快,快到了让他来不及做出选择,李藏名神色慌乱了一会儿,才说 “大师兄,如果我去了碧虚玄宫,什么时候我才能出来报仇?” 白尽欢注视着他,过了片刻,才慢吞吞的说道 “我说了,报仇是你自己的事情,这与碧虚玄宫无关,至于你什么时候出来,碧虚玄宫要传授给你的功法都是神通典籍,那要看你什么时候能修行圆满了。” 李藏名:…… 等到修行圆满才能报仇。 他能等吗? 等那么长的时间…… 而大师兄果然是,并不在意他的仇恨的。 李藏名有些挫败的垂首,白尽欢只当做不知,便哄他进屋去睡觉。 及至他从屋内走出的时候,天道久违的出现在他的身侧,有些不满的控诉 “让我做坏人,真的好吗?” 白尽欢毫无任何负罪感的说 “你又不是人——再来,你不是说了,让我喊你一声师尊,就是来为我背锅的。” 天道:……他真的说过这句话吗? 不要自己随意理解啊! 天道愤愤然,只能自顾自的郁闷,而后说 “李藏名并不信任你的话,无论是你对齐世明的评论,还是让他进入碧虚玄宫修行的必要。” 白尽欢耸了耸肩,在手中拂尘上注入一线灵气,可见属于李藏名的那条绿色的线明显涨了一段,于是也不是很在意的说 “好感度涨了就行,其他无所谓——他到底还是要留下来的,不信才好啊,若是全面信我,跟着我去碧虚玄宫,反倒不知道怎么让他进入碧血阁了。” 进入碧血阁之后,那就是一条真正的活在杀戮之中的不归路了。 天道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这么随意的讲出李藏名进入碧血阁的事情,有些悻悻然的讲 “他马上要选择一条刀口舔血的路了,你竟然还只是在意好感度,我现在真有些怀疑,你果然是后爹吧?” 白尽欢呵呵一笑,说 “这难道不该问你,让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在最大程度上,不影响剧情的情况下刷好感度吗?当然千事万事,没有好感度重要。” 白尽欢果然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施施然进去了自己的屋内。 徒留天道在屋外发呆,是觉得果然能写出这种剧情的人,心理承受能力是真的异于常人。 —————— 剩下的几天内,白尽欢一边跟着蓝龙王打牌,一边等待着李藏名和自己说他要选择碧血阁的,只是一天,两天,李藏名除了日日往灵堂跑,看起来并没有和自己说诀别的意思。 难不成,是选择了相信自己,要跟着自己回去碧虚玄宫吗? 白尽欢有些忧愁的想着,顺便自我反思,或许他一开始走高冷路线会比较好,这样就可以想让李藏名去哪就去哪,也不用想办法解释。 27、紫电青霜 与蓝龙王等人一块玩的通宵达旦,第二日白尽欢从一地杯盏狼藉,醉眼昏目之中出了屋门时,已经将近巳时。 然而天色仍是昏暗不明,却是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雨水算不上磅礴,却过于密集,互相击打,落在楼阁树木之上,荡起烟白色的雨雾。 于是白尽欢也只能撑起一只伞在雨水里从庭院中穿行,心情本是很好的——赢牌嘛,谁的心情会不好呢,只是想起来仍然没有来和他坦诚选择的李藏名,到底心中还是为之感到有些愁苦。 于是又漫无目的的想着,如果自己一来就是走高冷路线的,想来就不用麻烦太多了。 “但是这样你就不能刷好感度了,而且——” 天道觉得他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付诸实践的价值,周围寂静无人,天道虽然并没有现行,却还是开口来和他交谈 “你本来也不是什么高冷的人,被你创造出来的世界与生灵,看你天生不会觉得你是很难接近的人,就像是养的宠物看到主人,就算主人是再怎么冷酷,也只会觉得想要亲近呀,宠物可不在意主人回到家是笑着还是冷着脸的。” 白尽欢:…… 白尽欢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感觉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比喻是这么用的吗……你见过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的宠物么,你的识海里到底是装了什么知识系统啊,而且明明要攻略的人,对我只会天生嫌恶而不是亲近吧。” “我觉得我形容的还是很贴切的。” 天道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形容有什么错误的地方,至于白尽欢说的后半句话嘛—— “攻略对象对你是初始恶感,那就是天生不喜欢和主人亲近的宠物呀,这么说的话,那你无论是高冷还是亲民路线,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吧,反正都是不喜欢。” 白尽欢:…… 真就比喻上瘾了。 而且真会找地方扎心。 不过,呵呵,他不和神志没开化系统一般见识。 白尽欢撑着伞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却觉得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再也走不完了。 这样的念头普一出现,便叫白尽欢心头一跳,慢慢的停下了脚步,将伞往上送了一送,想要看自己究竟距离庭院大门还有多远,就算是下雨天迈的脚步小些,也不至于走了这么久还没出去。 或许是雨水下的太过于密集,叫天地也为之遮蔽举目上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泛起的水花与白雾。 “轰隆——” 空中也隐隐约约的响起阵阵雷鸣。 天道带有疑惑情绪的声音适时响起。 “剧情里似乎没有这段吧?” 白尽欢很想翻个白眼给它看 “你问我吗?不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毕竟负责这个世界运转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他注视着眼前的风雨之景,伸出手去,雨水落在手中,泛起彻骨的凉意,而与手上蔓延开来的却并非是水雾,而是凝结起来的寒霜。 白尽欢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着头顶乌云密布的云中,不时掠过的电闪雷鸣,终于还是叫他的神色变了变,是觉得有些意外。 此处不该出现这些异常的,或者说,如天道所言,他在写这部分剧情的时候,可没写有其他州府来人到这里 他捋了捋手中的拂尘,灵气散出的时候,那拂尘便亮出夺目的光彩,几条彩线分外明显,金玉宝珠也为之流光,尘须如烟花散开飞入雨幕之中,却半点不占水痕。 白尽欢轻笑了一下,接着刚才的话题,缓缓说道 “或许你说的也没错,猫猫狗狗的宠物,再怎么喜欢亲近主人,也总是喜欢试探着,来趁着主人不注意挠上一爪子的。” 话音未落,白尽欢便已经扬起拂尘,刹那间尘须飞扬,白色法线结成天罗地网,直冲云霄,那丝线之上凝结更多的清霜,与天空之中,又劈下无数道紫光雷电,具被那拂尘罗网尽数收拢。 满地清霜蔓延至白尽欢的脚下,要攀登而上时,一声剑鸣轻吟,随后一道虹光落在地面,一只剑斜插泥水之中,又从剑尖窜出火焰,瞬间吞噬天地寒霜。 白尽欢在雪网朱焰中持伞缓慢行走,一边信手弹出一道灵气,一点点灭去天地间为这迷阵设下的灵机支撑,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 “传承九龙部的紫电青霜,对付我一个第一次下山,还不太了解人情世故,身躯薄弱的道人,会不会有些太过分?” “道君大人或许真是第一次下山,但是不了解人情世故,身躯薄弱——请恕妾身与夫君不敢苟同了。” 一声轻笑从旁边屋内响起,下一刻紧闭的门扉打开,从屋内一前一后走出两道身影,具是白衣青襟,虽然衣冠简朴,言行之间,却也自有一股自小养成的雍容风范。 话音落下之时,便见风止雨停,霜消电隐,一轮红日悬挂头顶,照出明艳天地。 拂尘从高空跌落,剑只也随之飞出,二则与空中汇合,落在白尽欢手中时已然合并完毕,灵气一荡,水雾尽消。 白尽欢一手斜持拂尘,一手将伞倚在肩头微微握着,看向说话的人,笑道 “这么说,会让我误会二位是为了我特意从赶来的。” “……” 那男女二人闻言,便对视一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却才亲身经历,何为高深莫测了。 固然有神奇法宝加持,但是能如此快反应过来异常,且猜中施法之人的身份,已然非同一般了。 男子握了握女子的手,而后向前一步走出,朝着白尽欢颇为恭敬的拱手行礼,开口说道 “道君大人果真名不虚传,令在下佩服至极,在下徐华延,来自玉州青龙部,这位是内人杨含温,亦是紫龙部紫龙王一脉亲传,今日正是奉家中之命,特地前来见道君大人一面,还望大人能不吝赐教,为我二人解答一些疑惑,不胜感激。” “名不虚传,这倒是有些意思,似乎见过我,知道我的人也没几个,怎么也谈不上名不虚传,并且还传到玉州去,除了——” 白尽欢拉长了语调,看向眼前二人身后洞开的门扉,接着说道 “蓝龙王与王妃知晓且能够做到,但蓝龙王还在醉酒之中并未醒来,那待客之人,就只剩下一个了,我说的可对,王妃殿下?” 28、一个问题 白尽欢说完之后,不过片刻,便从那门中又走出一道笑容灿烂的人影,果然并非旁人,而是蓝龙王妃。 走出屋门后,王妃站在女子身侧,嗔怪的看了看眼前一对年轻男女,盈盈笑道 “我已经是说了,碧虚玄宫的客人并非泛泛之人,况且你们也早就该知道碧虚玄宫的厉害之处,却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若是你们这毛躁的举动,惹恼了道君大人,问不了你们想要问的问题,却不能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了。” “姨母教训的是,是吾等太过无礼了。” 那名叫杨含温的女子歉意的看向白尽欢,朝他俯身行礼,又颇为诚恳的解释道 “道君请听妾身一言,诚如道君所言,我二人正是特意为您而来,只是想请教问一个问题——然而于此特殊时机,吾等要问的问题实在关系重大,不敢轻易交托,纵然有姑母担保出现蓝龙王府的确实是碧虚玄宫的贵客,也需亲自一见,验明正身才能心安,故而有此一试,并无其他恶意,还请道君千万见谅。” 白尽欢倒是也没为这突如其来的试探生气。 事实上,从他感觉出来是谁出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对方为何而来,因此也很能理解他们的言行,当然,最关键的是——他确实也没法对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生气,就像是家里的宠物暗中偷袭自己一爪子,也只是会感到无奈的好笑,怎么会真正和它生气呢。 因此听到杨含温的话,也只是笑吟吟的说道 “当然见谅,只是不知你们验过之后,觉得此身可正?” “道君之身,自然叫吾等拜服。” 杨含温见他果然并没生气,反而语带调侃轻松之意,也随之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后侧了侧身,为他让开道路,伸手请道 “道君大人,还请入内详谈吧。” 白尽欢并没有拒绝,左右闲来无事,况且知道他们要问什么问题,倒也悠闲的也跟着进去殿内。 侍从奉茶过后,杨含温便眉目忧虑的说道 “此行,本该是父兄亲自前来拜见道君,只是因大皇子一案,圣天子疑心紫龙部不忠之心,且以为大皇子必定要逃回紫龙部,早就调令其余八部将央州围得密不透风,是下定决心大皇子一露面就立刻将其抓捕,如今虽然大皇子被碧虚玄宫带走天下皆知,叫针对紫龙部的围禁稍有松懈,然而枕河却仍是形势严峻,莫说父亲是紫龙王,就算是紫龙部一个小小侍卫,进出其中也颇为艰难,且必然被监视彻底,只怕是圣天子仍有疑心,怀疑紫龙部与碧虚玄宫有所关联。 因此姨母将碧虚玄宫之人重现人间界之事,通过派去围禁枕河的人传来时,父兄几经商议,觉得无路是从枕河还是央州其他地方,派人前来都不安全,况且既然是拜见贵人,也不能随意对待,如此,唯有让我直接从玉州秘密赶来,相见道君一面,才算最为妥当。” 央州是紫龙部管辖之地,枕河是其本部所在,白尽欢自然知晓紫龙部此刻被严密监视的状况,而且知道这形同软禁的消磨还会延续更长时间。 至少在姬彻天再次出现人间界众人视线中之前,这种局势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有别于上次与蓝龙王妃交谈时的机锋饶舌,与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交谈轻松很多,但是轻松来源于涉世不深的坦诚,故而,对方言语之间不加掩饰的担忧与焦躁,也展现的一览无余,且是直白的问出来,反倒是让白尽欢不太好意思言语周旋了。 于是白尽欢听她讲完前因,索性直接开口说 “所以如此曲折,千里迢迢特意找来,你想问关于姬彻天的事情。” “正是如此。” 杨含温本担忧眼前之人会顾左右而言他,不愿与自己讲述关于大皇子的事情——毕竟按照带走姬彻天那一夜碧虚玄宫的表现,那似乎是连圣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如此,自然是有很大的可能对自己不予理会。 却没想到他如此轻易便说出来自己的来意,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要避而不谈的意象,于是露出一线欣喜,连忙接着说道 “我这次前来,确实是想请问道君一句,可知大皇子究竟是何状况,为何法相会显示出蛇相—— 那一日事发突然,一切都快的叫人来不及做出过多思考,待到反应过来时,央州已经被围,圣天子远在千里之外,大皇子被接入碧虚玄宫,纵然父兄心中有再多冤屈不解,却也不可解惑,今日能再次得见碧虚玄宫之人,不求道君能让我见到大皇子或者带走大皇子,只想请道君告诉我一个答案,大皇子的法相,并不是真正的蛇相,是吗?” 这是悬在所有人心头至关重要的问题,当然法相显露的时候虽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数人见证之中,但仍有太多人不信当然结果,尤其紫龙部——毕竟,这牵扯的绝非是姬彻天一个人的性命。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答案,那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白尽欢倒也没吊她的胃口,立刻便回答道 “姬彻天的法相不但不是蛇相,反而是真正的纯龙法相,如此,你可以安心回去了。” 设想过千百遍的答案,真正得到确定的时候却也难免震惊,杨含温心中一喜,又急切的接着问道 “那为何大皇子会在开灵台之际,呈现出蛇相?” 白尽欢摇了摇头,饮下一口茶水,此刻倒是显露出一丝不同世俗的冷淡了 “你的一个问题已经问完了,至于为何会出现这种蛇相异常——这不该是我告诉你的答案,耐心等待吧,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此刻再多焦急,都是无用。” 杨含温没想到他如此干脆的拒绝了回答这个问题,立刻想要再问,却感觉指尖一动,那是夫君徐华延送来一缕灵气微微扯动他的手指。 回头看去,果然见徐华延正看着自己,在对上自己视线时,轻轻摇了摇头,杨含温抿了抿唇,虽然心中仍然不舍,却也知道夫君都已经这样暗示,只怕问不出什么问题了。 徐华延向来看人极准,这不因对方的修为而变,乃是天性使然。 只是杨含温眉心动了动,仍有些不死心的试探道 “是天机不可泄露吗?” 白尽欢只是微笑道 “你如果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说多错多,知多同样错多啊。” 杨含温:…… 果然是不打算告知的意思了。 29、合伙作案 杨含温来回转了两步,才叹出一口气,而后再次看向白尽欢,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说道 “那不知,道君可否告知妾身,大皇子此刻状况如何?也好让我回禀父亲,就算是只有一星半点的消息,总是可让父亲放心一二——这应当不算是不能泄露的天机吧?” 白尽欢与她对视半晌,就在杨含温露出失望神色时,才开口说 “这倒是好说了,碧虚玄宫能看中的人,怎会是平庸之辈,且已经已经接回宫内,状况自然——” 白尽欢捋了捋拂尘,正要顺着念头往下说的时候,眼皮却忽然一跳,让他停下了声音。 姬彻天此刻的状况—— 应该很好……吧? 这本不是一个该有任何值得他迟疑的地方,但是他突然之间想起来,姬彻天的身边,还有一个宣浓光在。 他对姬彻天很放心,但是对宣浓光,是很不放心啊。 白尽欢揉了揉眉心,觉得人果然不应该想太多,正如他此前许多天都没想过二人,也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此刻忽然想起来,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发生了。 —————— 碧虚玄宫之内,竹楼水榭之上,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而在水榭下的无边莲池之中,那本该是生机勃勃的一池莲叶,却尽数变得焦黑。 莲池内到处飘着萎靡的枝叶,翻着白肚的鳞鱼,而潋滟湖水之中,仍然不时有雷电之光噼啪闪过。 与此破败之景中,唯有那一株不折之莲,仍然亭亭净植,甚是静美的立在水中,随风摆动,仿佛是在嘲弄不自量力的两个人。 姬彻天笔直的站在水榭内,看着眼前被自己搞得一片狼藉的莲池,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下意识便以为是大师兄知道他们闯祸所以赶来了,然而回头看去时,却是满目空空,并无人影。 一旁趴在栏杆上注视着莲池,脸色同样不太好的宣浓光,察觉了他回头的动作,随口问 “看什么呢?” 姬彻天收回目光,迟疑的说 “我以为大师兄来了。” “……” 宣浓光立刻扭过头看向他,显然也被他这句话吓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感觉到任何属于大师兄的气息,才松了一口气。 又“噫”了一声,有些没好气的看向姬彻天,说 “干嘛突然说这么可怕的话——你的灵台我的灵台都还没到三层,大师兄不会出关的,别自己吓自己了——而且还吓到我。” 姬彻天看了一眼那被糟蹋的一片狼藉的莲池,皱了皱眉,说道 “大师兄总是要出关的,届时事情总是要解决……现在怎么办?” 宣浓光耸了耸肩,一副彻底摆烂的样子,不以为然的说道 “能怎么办,把这些被雷电弄死的莲花鱼虾捞出来扔掉不就行了,有人会来收拾了,你就不要担心了——啊,反正死都死了,不然吃烤鱼好了,我烤鱼的手艺还是很棒的,让你见识见识好啦。” 姬彻天:…… 死在湖水里的鱼虾,真的能吃吗……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闯了祸就这么消灭证据当不存在,这样真的好吗? 姬彻天再次后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宣浓光来这个地方,用自己的功法来替他对付这只莲花了。 大师兄闭关谁也不见,甚至谁也找不到他,于是宣浓光没事就来烦姬彻天,甚至因为少了大师兄的管束,叫他异想天开,要姬彻天替他去拔那一只不折之莲。 再又一次莲池开启的时候,宣浓光便费尽口舌,威逼利诱软磨硬泡,让姬彻天跟着他到了莲池,用尽修为来对付这一只不折之莲。 结果当然是同样无效,非但不折之莲半点没收到损伤,反而真正殃及池鱼了。 但是显然宣浓光毫不在意把这里搞得一片狼藉,甚至饶有兴趣的看向姬彻天,很是兴奋的说 “你用的什么功法,好厉害的样子,我请你吃烤鱼,你教我这种雷电之法怎么样。” 姬彻天:…… “紫电是法相天赋,没法教你。” 姬彻天简单了当的回答他的问题,又转过身,径直往回走,再在这里待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宣浓光便连忙跟了上去,又不死心的说 “那你把大师兄给你的功法让我瞧瞧——我们来换着练好啦,我也将大师兄给我的功法让你来学,大不了让你做师兄,我做师弟好了,师兄总是要满足师弟的愿望,对吧。” 姬彻天:…… 姬彻天一言不发,并没打算答应,大师兄传给他们不同的功法,自然是有大师兄的道理,岂可随意乱学。 然而他不答应,宣浓光便围着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来不停的劝说他 “师兄,好师兄,你和我换换看嘛,怕什么,大师兄怪罪下来,我替你担着,再说大师兄也没讲不准我们换功法修行啊,而且你难道就不想能多会一门神通就会一门么,将来下山,怎么也算是多一项保命的功夫啊。” 姬彻天是从来没遇见过这么能消磨人耐心的存在,他在王宫时,一应宫人都以规矩为重,面见父母,或兄妹相见,又或者关系亲近些的玩伴,也不至于这般毫无……毫无规矩可言。 姬彻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宣浓光一脸无辜的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自己,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只好叹了一口气,说 “好吧,我可以和你交换功法,但是,你不要轻易展露出来,尤其大师兄面前。” “好!你放心便是了!我们来拉手起誓——” 宣浓光立刻高兴的跳了起来,又快步跑到了他的身前,朝他伸出手,四指握拳,只余一个小手指弯曲着朝他伸去,眼睛亮晶晶的说道 “放心,我不会叫你吃亏,哈哈,咱们也算是相依为命的师兄弟了,将来你下山,遇到什么困难,喊我一声,我总是会去帮你的。” 那倒不必了。 姬彻天也不觉得自己会遇上什么自己解决不了,要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人帮忙,不过,当下,他还是笑了一下,依样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而后郑重其事的说道 “好吧,我也一样,你日后若遇到什么难题,也可来找我寻求帮助,我自是极力助你。” 微风漫漫,吹起层叠幕帘。 白尽欢忽然沉默,杨含温心中便立刻生出不好预感,连忙问道 “道君,可是大皇子出了什么意外?” “他在碧虚玄宫之中,能出什么意外。” 白尽欢收回心思,暗道没人时候要问问天道那两个崽子在碧虚玄宫内有没有出什么乱子,面容之上仍是保持微笑,很是自然的说道 “他在宫中很好,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另外一桩事情,与彻天无关,不必担忧。” 30、告别之时 杨含温得到这样一句话,也暂且放心下来,又听他说的话,便顺口问道 “不知道君是为何事烦忧?若是吾等能协助一二,倒也使得。” 白尽欢本想婉拒,他的事情没必要牵涉更多的人进来,只是转念一想,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情,还真和眼前这两人所在之地有那么一点的关系 “既是如此,到还真有一件事情要请问一番。” 白尽欢看向杨含温,开口说道 “紫龙部如今被围堵的进出不得,那今年名门世家的论道会,还能开么?若我记得没差,今年论道会,当是轮到了在长空禅寺召开。” 长空禅寺亦是坐落央州,只是不在枕河,但是也相去不远了。 不过这个问题…… 杨含温带着疑惑,回头看了一眼徐华延,这些名门世家的牵扯,她还真不太了解,徐华延便替她回答道 “长空禅寺在永明,若那些名门世家不主动往枕河,去打紫龙部的注意,前去围堵的人自然是不管他们的,我想,也没有人想主动去找这些人的麻烦。” 杨含温站在一旁静静听闻,而后便若有所思的看向白尽欢,有些试探的问 “道君突然提起来此事,是要来央州,参加论道会么?” “我要去什么地方,自然是看师尊吩咐。” 白尽欢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说完这句话之后,仍是又看向坐在对面的徐华延,说道 “有此一问,是因为——此次论道会,或许会牵涉到齐家,嗯,不如说齐世家也是天下名门中的名门,论道会应当不会缺席吧。” 徐华延点头道 “齐家乃是玉州一等一的世家,我虽然与其打得交道不多,不过论道会对名门世家而言牵涉甚广,齐家几乎每次都会派族内地位不低的子弟参加,此次想来也不会例外,道君为何突然提起来这个?” “自然是有事拜托你。” 白尽欢道 “齐家这次大概会有些麻烦缠身,你若回去之后有些空闲,便替我照拂一番,若是繁忙,便全做不知也好,说来这也与你无关,你若帮忙,也万不可能以青龙部的名义。” 徐华延挑了挑眉,是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让自己不太能理解,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便忍不住轻轻笑道 “道君莫不是在说笑吗?实不相瞒,齐家在玉州的影响力,说是与青龙部不相上下也不算过分,若说齐家有什么麻烦不能自己解决,却让吾等照拂齐家,而且还不能以青龙部的名义,这——怕是在下有心无力了。” 白尽欢微微摇头,说道 “我说的齐家人,虽然是出自玉州第一世家,但是,却也已经脱离了第一世家,独立而存,不过,对于你而言,不认识也是应当。罢了,你当我没说过吧,我忘了,他们是隐居在深山之中,你大概是找不到他们隐居之地的。” 这就更让徐华延疑惑了,玉州除了那个世家齐还有那个齐家,而且是隐居在山林之中的齐家,是如何值得眼前这位道君在意呢。 徐华延沉思之际,全场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并没打扰什么的蓝龙王妃却适时轻笑了一声,插话进来说 “道君所指,应该是齐世明与他的家人吧,齐世明与素霓山庄庄主是昔日好友,只是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为了一本究竟是真是假还尚未可知的秘籍,便对老友动手,实在是叫人扼腕——只是如此背信弃义之人,道君却还要叫人照拂他的家人?只怕也用不着青龙部照顾吧。” 白尽欢只是看了一眼蓝龙王妃,多余的解释此刻无用,于是也只是说 “是好是坏,尚未可知,只是一切也与他家人无关,且他家中应当只剩下弱妻幼子,徐公子若有心,不若回去之后照拂一二,将来,也许能接一丝善缘,也未可知啊。” 徐华延并不知道他为何要自己如此做,但是若能因此卖一个人情给碧虚玄宫,或者仅仅能在碧虚玄宫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这种举手之劳,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于是徐华延便道 “既是道君吩咐,回去之后,我自当留意一番。” 白尽欢便点了点头,几人不过又闲说了几句话之后,徐华延与杨含温二人便要告辞离开,他们两个本就是瞒着所有人偷偷跑来,自然是不能如做客一般逗留太久。 “我与含温不便多留,既然已经了却心愿,自当离去了。” 与蓝龙王妃告别之后,徐华延又看向白尽欢,倒是十分诚恳的说道 “若道君将来能游历玉州,万请告知,吾等自当好生招待一番。” 白尽欢微笑道 “若有缘分,自然会有想见的一天,不必相约,亦不必等待。” 徐华延便也微微一笑,只道 “心中怀有一些期许,总也无妨,道君,就此暂别了。” 说完之后,他们二人便如来时匆匆那般,匆匆离去了。 而在二人离开后不久,白尽欢也与蓝龙王妃告别。 “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道君这就要离开了吗?” 他的话显然是让蓝龙王妃感到意外,又以为白尽欢要离开是因为自己擅自将他的行踪透露别人知晓才生气离开,于是很有些歉意的说 “可是我泄露道君行踪,叫道君不满,我这样做——” “此乃人之常情,何有怪罪之说,我要离开,是因为时间要到了而已。” 白尽欢打断了她解释的话,示意他不必多想,自己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自己要走,只是因为时间到了,他该要离开了而已。 “七日停灵时间已经将近结束,我并没有再留在此地的理由,逗留时间太久,师尊怕是会责怪的。” 见他去意已决,也并非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蓝龙王妃也只能说 “即是如此,那我也不便多留道君了,下次道君若来,希望可以多待一些时日。” 白尽欢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应这种约定。 下一次么,也许永远不会有下一次,就算是有,大概也是在很久之后了。 —————— 夜晚白尽欢等到李藏名回来,和他说起来要带他离开的事情,李藏名也只是沉默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太多的话。 白尽欢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想如果李藏名还不开口说他要留下来的话,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而就在白尽欢为之纠结的时候,便忽然听见身后“咚”的一声钝响,白尽欢停下脚步,下意识回头去看,便见李藏名仍然待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刚才站着,此刻却是跪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白尽欢的眼睛,便立刻又低头垂眸,说 “大师兄,我不能跟你离开了。” 白尽欢:…… 终于来了。 白尽欢心道。 白尽欢面容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只是问道 “为什么?” 李藏名头垂的更低,说话却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要留下来,进入碧血阁——我要报仇。” 白尽欢道 “你知道碧血阁是什么地方吗?那可不是你们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也许你今天进去,甚至活不到明天。” 李藏名点了点头,说 “知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真正听到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有些许的失落。 白尽欢垂眸看着跪在眼前的小小影子,淡声道 “所以对你而言,自找的痛苦,比主动的庇护,更能让你感到安心吗?难道你跟着我回去碧虚玄宫,就不能报仇了?” 李藏名身躯僵硬一下,而后道 “大师兄,我不想学什么大神通,我只想学杀人之术,报仇之法,我一刻也等待不了。” 白尽欢闭眼沉思良久,才睁眼叹道 “罢了,你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不能再强迫你,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李藏名听出他声音之中的松动,立刻便道 “大师兄请说。” 白尽欢便道 “你不能以我碧虚玄宫弟子的身份进入碧血阁。” “大师兄?——我知道了。” 李藏名以为自己让大师兄失望,这就要将自己逐出师门了,他心中虽然觉得失望,然而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却也并没有什么好埋怨旁人的,因此也并没有过多的恳求什么,只是低下头去,等待对方说出结果。 “所以——” 白尽欢走到了他的身边,并指按在他的眉心之上,李藏名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向眼前之人,又觉得眼前金光流动,而微风拂面, “你面容之上如今是一层风迷咒,已经将你的容貌完全掩盖,谁也认不出你,而此咒无人可解,等你灵台十层,便可自行挣脱龟裂,届时,无论你是素霓山庄的遗孤,还是碧虚玄宫的弟子,又或者仅仅只是这张脸,你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展露与世人面前。” 我的脸变了?! 李藏名被大师兄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便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庞,然而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出来,这让李藏名觉得疑惑,他的脸真的变了吗。 他当下惊疑不定,而后立刻站了起来,朝着屋内跑去,那自然是去找镜子来看自己如今的相貌。 镜子中,那是一张太过平平无奇的脸。 李藏名站在镜子前,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的容貌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却又真的变化太多,那像是沿着他原先的相貌,将他的五官全都淡化了三四分。 若说他自己真正的相貌是人人见了都要夸赞一般的美好,如今这张脸可称之为叫人见之就忘的平庸相貌了,任谁见了,也认不出来他原本是谁。 李藏名跑了出来,扶着门框看向兀自站在庭院之中的大师兄,不敢相信的问 “大师兄,要让我顶着这张脸过完一辈子吗?” “不但是你的相貌,你的名字也要改变,但是那远不到一辈子的时光,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白尽欢转身看向他,声音平淡,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多么难以达到的目标 “你难道觉得你一辈子也到不了十层灵台吗?那你谈何报仇,十层灵台而已,甚至只能是你的目标,而不是你的终点。” 李藏名:…… 十层灵台……可是他现在的灵台……甚至连两三层都不到。 30-40 第031章 送入碧血 李藏名从未想过十层灵台是什么样的状况, 那对于他而言,该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然而大师兄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全然信任的语气, 这叫李藏名也不由得怀上了一些前所未有的自信, 而忍不住试探的问道 “大师兄, 我真的能修行到十层灵台么?” 白尽欢:…… 这个问题,该怎么说呢。 白尽欢当然不可能告诉李藏名,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主动或者被动的生阶,到了后期, 楼上掉下一块招牌,十个人里都能砸死两三个十层灵台的人。 此刻白尽欢只是走到李藏名的面前,对上少年人茫然无知带着一些期许的目光, 模棱两可的说道 “人人都能,区别在于能发挥出来的天赋。” 天赋? 李藏名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大师兄的意思,是说他的天赋很好吗? 在他幻想的时候,白尽欢又道 “这都是以后的事情, 说回原题吧——我讲了,你若要进入碧血阁,那不但你的面容, 你的名字也要变, 就叫白烟好了, 如烟雾转瞬即逝的存在,没必要多费心思, 另外一件事情——” 白尽欢的手指在空中挥动,一线灵气从他手中的拂尘上被引出, 落在李藏名手腕上,形成了一道灰色蝴蝶的印记,而后又缓缓消失不见。 “灰色的蝴蝶,这是你的法相,你要牢记在心——你的真正法相也如你的外貌,你的名字一般,被短暂的隐藏,唯有等你十层灵台之后,才能挣脱这层束缚,明白吗?” 李藏名直直的望着眼前之人,若法相,相貌,名字,全都不是他,那他的存在,还是他吗? 李藏名闪烁目光,垂下头颅,声音有些飘忽的说 “我明白。” 他隐约明白大师兄的意思,是说,从今日起,他就是真正的藏名,埋姓,若他的实力不够,他将连以真面目示人的机会也没有。 “你如果真的明白就好了。” 白尽欢叹了一口气,而后道 “试着将灵气注入你手腕上蝴蝶的位置,然后喊我一声。” 李藏名眼中露出疑惑,不知道大师兄这是何意,但也依言照做,看着手腕上因为注入灵气而渐渐显出形状的蝴蝶,最后一道痕迹连接上的时候,李藏名心中便生出一种特殊的感应,这让他不用再问什么时候出口,便下意识的喊道 “大师兄?” “我在。” 李藏名话音落下,他的心中便响起来一声温和的回应,那是从他的心中自然而然生出的声音,而不是眼前大师兄的口中——不,其实同样都是大师兄发出的声音。 李藏名略微睁大眼睛,惊异的问道 “大师兄,这是什么?” “一个打发时间的小秘术,我想,你在碧血阁里修行的日子,会有想要和我说话的时候的。” 白尽欢朝他眨了眨眼,温柔的说 “你可以找一个安全的时间,告诉我你都学了什么,或者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想找我,我会回应你,甚至——如果你真正需要存在的时候,我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白尽欢伸手揉了揉他细软漆黑的发丝,李藏名一动不动,虽然那一瞬间他的身躯绷直了一下,但是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做,任凭白尽欢抚摸他的发丝,那叫李藏名感到一种久违的,分明陌生,却又熟悉的亲切。 白尽欢看着他老老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好像是真的一件完全信任自己了一眼,心中不由得想小孩子果然真是柔软脆弱的存在啊,好像他略一用力,就能捏碎眼前的少年一样。 不过他还没这种变态的爱好。 白尽欢歪了歪头,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既然你不打算跟随我回去碧虚玄宫,那么提前给予你也无妨,伸手。” 白尽欢朝李藏名的手心弹出一道冰凉的东西。 那东西如一道碧绿色的水滴落在李藏名的手心,叫他只感觉一凉一痛,那水滴便融入到了他的手心之中,只留下一点绿色的,如同小痣的痕迹。 “这是什么?” 李藏名觉得大师兄今夜给了他太多的意外——然而,大师兄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意外呢。 白尽欢吐出一个字 “血。” 李藏名看着手心那碧色的一点,更加不解的抬头看向大师兄 “血?但他是绿色的。” “你要进入碧血阁,对一滴碧绿色的血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白尽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缓缓地起身,而后转身离去,拂尘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的弧线,尘须如长雪在风中飘荡。 李藏名站在原地,站在寒风之中,看着大师兄越走越远,清晰地身影成了一团白色的光影,渐渐地全都消失不见,那温和的声音也随之散在长夜寒风之中。 “当血被埋在土下千年不见天日,就成为了碧色,长怨不得发,大仇不得报,深埋千年恨,朱血化碧潮,他日破土出,应叫天下老啊。” 冷冷孤绝之峰,寥寥百丈之崖 潇潇埋血之竹,薄薄夺命之刃 沉沉无光之处,郁郁萃生之地。 碧血阁开门之日,浓雾散了还聚。 一百二十名少年走过独木桥,爬上百丈崖,进入孤绝峰,站在斑斑血竹之中,双手托起薄如蝉翼的双面轻刃,对于没有经验的他们而言,只是稍不注意微微一动,手指上便被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一滴滴的血落下,浸入斑竹根下。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以及痛苦的低吟,然而又在一瞬间声音被尽数剥夺,重归死寂。 地上流出的血已经汇聚成血红一片,李藏名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张与无声中陷入扭曲痛苦的稚嫩脸庞——有的人已经满手鲜血,沾染衣襟,甚至支撑不住倒下。 “你们有一百二十个人,三个月后,你们中间只能活下来十二个人,当然也可能一个活命的都没,毕竟有的人甚至连今天也活不过去。” 站在最前面训诫他们的老师,对眼前这群少年的痛苦无动于衷,甚至为其如此薄弱的承受能力,感觉到鄙夷与嘲弄 “而三个月后活着的十二个人,唯有亲手杀掉抽中的目标,才算真正成为碧血阁的弟子,至于如今的你们—— 只能算是碧血阁的奴仆,忘掉你们的所有过去,包括你们的名字,现在,我会告诉你们,你们叫什么,日后你们也就只有这一个名字,只有碧血阁一个出身,只有手中这一片碧血刃,只有诛杀万灵承天会一个目标。 别打听你们彼此的过去,来历——若被发觉,当场诛杀,扔下悬崖,相信我,悬崖下面的毒蛇,已经饿的要沿着山壁上来了。” 老师一步步的从这些少年人中间穿行,身后跟着一名弟子捧着一本书册,每念到一个字,就代表一个人的新生,他走到李藏名眼前时,落下的正巧也是一个“烟”字。 此后世上再没有素霓山庄李藏名,只有碧血阁烟生。 ———————— 站在山脚下,往山上看的时候,就算是再怎么拼命去看,也只能看到浓郁的缭绕烟雾,与若隐若现的沉郁楼阁,至于其中究竟有什么,却是再望不到的。 “就这样?” “就这样了。” 白尽欢收回视线,转过身,一步步的往山下走去,山林之中并没有路,他只能凭借感觉往山下行走,天道在他身侧漂浮着,若有所思道 “让李藏名隐瞒身份进入到碧血阁,是为了未来减轻他发现真相时的痛苦吗?” 白尽欢耸了耸肩,顺着他的话说 “你要这么想,我也无法反驳。隐瞒身份应该是可以的吧——应该影响不了他在碧血阁中修行的地步,这点,你刚才没阻止我,想来应该是赞同的。” “你的剧情,你的人物,你比我了解。” 天道只能这样说,谁让他过来的时候白尽欢已经手快的完成一切,而后他看着白尽欢,又看了看他怀中的拂尘,忍不住说 “他应该不会主动找你诉苦的,你做了一件白费功夫的事情——突然想起来,当初你还那么嫌弃这只拂尘,现在你倒是把它用的淋漓尽致了,甚至远比我设想的用途广泛,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其实我还是很贴心的,给你的东西,都是很有用处的。” “你的成语系统建议重新装修一遍,还有不要趁机自卖自夸。” 白尽欢挑了挑眉毛,而后慢悠悠的说道 “既然甩不了,我当然要物尽其用了,不必太佩服我,毕竟,我就是这样务实的人嘛。” 天道:……明明爱自卖自夸的是你才对吧,在你面前我只能是自惭形秽! 天道默默腹诽,又听见白尽欢问 “李藏名他要不要用,那就是他的事情,暂时和我无关了,说起来,姬彻天和宣浓光他们两个——这段时间没人看管,应该有在好好地修行吧?” 天道点了点头,说 “你可以自信的说出来这句话,他们都快到三层灵台——这是属于天选之子的实力,你难道不相信他们的实力和天赋,可是比你预计的修行更快。” 白尽欢轻哼一声,说道 “我当然相信他们的实力和天赋,但我不相信他们会老老实实的除了修行什么也不干,你觉得我的直觉是对的吗?” 天道:…… 天道诡异的沉默,让白尽欢生出不好的预感,在他直直的注视下,天道才慢慢吞吞的回忆说 “其实也没有做什么,碧虚玄宫里空空如也,除了他们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能做什么呢,除了将莲池通电殃及池鱼,修行功法之后,把碧虚玄宫里弄得到处都是毒蛇,以及两个人用尽灵气与功法切磋打架,毁了几处宫殿外……” 白尽欢:…… “你不必再说了……” 天道还没说完,白尽欢便无力扶额,觉得已经完全不需要接着听了。 果然,他的预感是没错,他就知道放姬彻天与宣浓光在一起,不会那么平静。 天道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试探的问 “所以——你要现在回去吗?” “我回去做什么,我又不能守着他们过一辈子。” 白尽欢只是苦恼了那么一瞬间,便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天道看着他,又问 “所以你决定不管他们咯?” “你觉得把碧虚玄宫改造一下,变成修为不空则永无止境的考场如何?” 白尽欢看向天道,微微一笑,诚心实意的说 “不是喜欢动用法力切磋修为么,那就让他们玩个够吧,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师尊。” 天道:…… 他很确定,白尽欢在喊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一定是咬牙切齿的,不然,他一个不应当有任何外界干扰的系统,为什么会有一种背后生阴风的感觉呢。 第032章 论道会上 王朝有王朝的律法, 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 每年一次的论道会,便是江湖上坐下来谈规矩的地方。 虽然在打打杀杀的地方,说大家一起坐下来和平谈事好像有些可笑, 然而总是有些事情, 不是谁修为高便能裁决一切。 刀剑断得了性命, 却断不了恩仇。 更何况,是偏私的刀剑, 蒙尘的恩仇。 央州永明府,长空禅宗内, 齐聚千百名门世家,是为论道会的开启。 本以为这次论道会如同往常一般枯燥无味,不过是论一些扯了八百遍也扯不清楚的陈年旧事, 又或者是早就拍板定案,不过在论道会上走一趟过场的繁杂琐事,然而这次,却多了一些叫他们感觉到了有趣的东西 因为那高台之上,站着一名他们以为早就死掉的少年。 齐世明的儿子,齐经霜。 一个月前, 齐世明不顾至交情谊,带着万灵承天会的人,一夜烧尽素霓山庄, 只为了一本聚龙化神策, 那场火结束的时候, 齐世明也藏身不见。 讨伐诛杀令遍布天下,却没有人知道他藏到了哪里去。 半个月前, 齐世明隐居之地被人翻了出来,他自己藏匿行踪, 却把弱妻幼子忘了彻底。 没等名门世家想好如何料理他的妻子家人,便有名为百折门的势力如法炮制,带人将其全家杀了精光。 虽说是打着为素霓山庄报仇的名义,但是一北一南,百折门与素霓山庄八竿子打不着干系,谁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为了聚龙化神策而挑起的私仇——不少人都以为齐世明将聚龙化神策藏在了家中,聚龙化神策这巨大的诱惑近在眼前,由不得人不双目发红,心中发痒。 只是真正动手,且如此残忍的,只有百折门一个而已——或者说,来得及动手的只有这一个,且完全断绝了后来者的路。 屠人满门,此举虽然并不仁义,但是百折门咬死了齐世明之言行天下当人人尽诛,他也不过是行了义举,只是手段过于激烈了一些,其余人也无可奈何。 到底勉强也算师出有名,况且齐世明无有依仗,要细究起来——嗯,连他本家玉州大齐世家都没人出面为这桩血案出头,其余人等,自然也懒得细究。 世上之人生生死死,不是谁的命都值得被人在意的。 却没有想到,齐世明的儿子竟然活了下来,不但活了,还能从玉州跑到了央州,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妄图求一个公道。 —————— 齐经霜从小听他的父亲讲,圣天子不管名门世家,江湖恩仇,江湖上的事情,自有论道会评断一切。 于是他逃生之后,听说论道会要在央州开启,便不听任何人的劝告,一路跋山涉水,日夜不停,终于到了央州,终于到了长空禅宗,终于到了论道会上。 齐经霜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与乞丐无疑,站在论道会上,简直与周围一众光鲜亮丽的名门世家,高人尊者格格不入。 但是他却没有任何的怯懦,因为他有满腔怒火,满心仇怨。 他就是想来论道会,问一问江湖上的规矩,是不是人可以枉死,却不可以伸冤。 “我过来的时候,听别人都说,都说……我爹带人去杀了李叔叔,烧了素霓山庄,这是胡言乱语,这是有人诬陷我爹!我只想告诉你们,我爹离开家的时候,是因为听说有人要害素霓山庄,要害李叔叔一家,才急急赶去救人,他不是杀人凶手!” 齐经霜的视线从眼前姿态不同,神色各异的名门世家上掠过,这些人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心中也一点底气也没有,但是他必须强迫自己站直身躯,将自己的冤屈,血仇说出来,因为他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为他的父亲伸冤,为他的家人血仇。 他缓了一口气,接着说 “我还想问问你们,有人杀了我娘,杀了瑞婆婆,平叔叔,你们管吗?我爹说江湖上的事情,论道会都管,我,我想问,论道会能不能让血债血偿,让——百折门为我家人偿命!”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几乎是拼命喊了出来,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他语气中的愤怒,都能听得见他剧烈的喘息声,都能看得清楚他眼中的悲愤与期望。 但是没有一个人为他开口说话。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误入进来的小孩子,在胡言乱语而已。 百折门的弟子自然也参与论道会之中,门主冯成仁听见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乞丐,竟然自称是齐世明的儿子,几乎当场吓得半死,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做事都做不利索的弟子,不是说全杀光了,怎么偏漏了最不该漏的人? 然而此刻实在并不是追责门人弟子的时候,那门主冯成仁战战兢兢等了半晌,发现并没有人愿意为这个小子出头,心中才放心下来,而后猛地站了起来,手中运转灵气,看向站在高台上的少年人,不无阴冷的说道 “满口胡言,当真放肆,罪人之后,岂能多留,今日你这小小余孽,竟然主动前来伏法,倒也能留个全尸。” 话音未落,那一线剑光便朝着齐经霜飞顿而去,然而,却在半道被一道凭空飞出的长袖轻飘飘的挡了回去。 那是稳坐十大名门世家排行之上的朝云香居,此刻在众人注视之中,朝云香居的香主花思云也只是慢条斯理的收回长袖,对着冯成仁轻轻一笑,说道 “门主如此急切做什么?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也不放过吗?” 冯成仁道 “罪人余孽,自然要斩草除根。” 花思云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 “斩草除根,也轮不到你们百折门啊,于情,大齐世家的人可还在这里,于理,越俎代庖在论道会上惩戒他人,你是不把长空禅宗放在眼里咯?” 冯成仁立刻看向那首位的中央,最中间自然是本次论道会东道主长空禅宗,左边握着一只折扇的年轻人,便是出自齐家。 大齐世家前来参与论道会的,乃是他们的大公子,此刻也只是轻摇折扇,并不看高台上那小子一眼,只看着周围同样名列十大的名门世家道 “我来的时候,家父曾言,此次论道会难免会谈及齐世明,因此早叮嘱在下,齐世明十多年已经被逐出家门,不算我齐氏子弟,其一应言行,与我齐氏无甚干系,按江湖道义,该当如何,便是如何,我齐家绝不干预。” 长空禅寺的位置上,是胡子花白的禅师,待齐公子说完之后,便慢吞吞的说道 “齐世明畏罪潜逃,不知去向,此事本想押后再议,但他的儿子既然现身,少不得此刻论上一论,齐世明火烧素霓山庄,此行此举,实在罪大恶极,罪不容恕——” “我爹没杀人,没烧素霓山庄!” 他还没讲完一句话,齐经霜便立刻朝着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大喊起来,他怒气冲冲,双目怒瞪,不准那白胡子的老头再说下去。 但是长空禅宗的禅师不说,还有其他的人说,他阻止不了任何人来随意的污蔑他的父亲。 “自小景仰的父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你的心情,我等能理解,但是,事到如今,你也该认清现实,不可再执迷不悟,为你父亲开脱,” “我说了我爹没杀人——更不可能害素霓山庄,你们没听到吗?!” 齐经霜在高台上大呼小叫,手脚并用,奋力摇头,他看向每一个人,只觉得每一个人的面目都扭曲的厉害,他们好像没有眼睛耳朵,任凭自己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爹杀人,放火,可有什么证据,单凭你们说——难道我爹就是坏人了?他明明是去帮素霓山庄,凭什么你们要说他是去害素霓山庄?!” 周围的声音低了下去,无数人看着他在高台上发疯,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叹 “到底是小孩子……” “小孩子不是借口,正因为是小孩子,更应该叫他知道他的父亲是怎样的道貌岸然之徒。” “也罢……你要证据,就给你证据。” 那是带着痛惜与怜悯的目光落在齐经霜的身上,让他感到无比的抵触与嫌恶。 随后再没有人说话,一片法镜被弹送到高空之中,扩散十倍之大,将其中的景象完全的展露出来。 那是一处灵堂,一名浑身缟素的漂亮少年跪在殿中,他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悲切与仇恨。 从小在一处玩的好友,齐经霜自然认出来那是谁。 李藏名…… 齐经霜在心里默默地喊出那少年的名字,而后他便仰着头,看着从来只会跟在自己身边傻笑的好友玩伴,露出阴郁悲怆的神情,有交谈的声音从其中传出。 “有人在素霓山庄起火当夜,在清曼山下见过齐世明的身影,他当夜去没去过素霓山庄,你应该心知肚明,你在那一夜见过他吗?” “我见到了他……” 我见到了他…… 轻轻地,缓缓地四个字从李藏名的口中发出,听在耳中,却无比清晰,无比清楚。 还有什么证据,比素霓山庄的公子亲口说出的言语,更加有说服力吗? 齐经霜一瞬间动也不动,他的视线里,只剩下李藏名的身影,他的耳朵里,只剩下李藏名说的这四个字。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出现了幻听,不然,不然…… 不——那,不,可,能! “李藏名你在说什么疯话,我爹,我爹——!” 齐经霜瞪大眼睛,通红双眼,立刻就要朝着那空中的幻想奔跑过去,但是他只跑了两步便整个人朝前扑倒下去,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锁链晃动声音。 齐经霜只愣了一瞬,不可置信的朝后看去,便见他的双手双脚,不知何时被束缚上了细密坚韧的锁链 什么意思?? 他惊慌失措的看了四周,好像谁都是动手的人,又好像谁也不是。 为何要锁他?齐经霜从地上想要爬起来,然而那锁链的长度,却只够他跪坐在高台上——或许,那该是叫他跪在高台上的长度,只是他却不可能跪下。 齐经霜看向更远处,更高处的位置,他看得出来,那一排的人才是能说话的人,看到那镜子被人收回,于是他朝着那收回镜子的人大喊 “藏名——不!这都是你们的谎言,你们不是说素霓山庄被大火烧的干干净净,李藏名他也应该死了,怎么可能会——” “同样是灭门,你能活,为何李藏名不能活?” …… 齐经霜瞠目欲裂,却无法反驳这句话。 “我不信,李藏名!李藏名你出来——” 一瞬间的静止之后,齐经霜奋力想要挣脱那捆绑他的锁链,然而却无济于事,他想要迫切的去找李藏名问清楚为什么他要污蔑自己的父亲,然而他却再不可能见到李藏名。 认清这一点后,齐经霜也已经精疲力尽,他瘫坐在高台上,心中绝望的想,所有人,所有人都误会他爹……他浑浑噩噩,视线与人群之中的百折门对上,他认出来那飘扬的旗子是那一夜杀他家人的旗子,于是又立刻激动起来,指着那旗子,大声喊道 “我爹……你们要杀我爹……那你们为什么不杀他们——我家人也被他们杀尽了,为什么他们还能出现在这里?他们也罪不容诛,我也要他们血债血偿!” 那是一阵又一阵熙熙攘攘的议论之声,时间却并没有太久,讨论的结果便已经出炉,有人压下诸多讨论之声,说道 “百折门之举……固然过于手段激烈,但……到底也是为江湖除害,不过是失了一些分寸,既是如此,那便罚了此后百折门,不可再对人出手。” 齐经霜:…… 什么意思? 齐经霜迷茫的看着所有人,看着他们点头,附和,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就这样? 不用血债血偿? 不用下诛杀令? 不用罪不容诛吗? “这就是论道会,这就是公平正义的论道会——哈哈哈哈!!!” 齐经霜双肩颤抖,而后笑出声,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笑的五脏六腑全都疼痛起来,却无法停止,直到他笑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他才猛地抬起头,又要奋力站起来,却只换来一阵锁链响动。 于是他也只能身躯匍匐在高台上,尽力挺直了身躯,满目血丝恶狠狠的看着台下所有的人,扫视一圈之后,最终落在高高在上的那群人身上,他大声喊道 “你们不杀,那我自己来杀,我自己报仇——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我要杀了你们所有污蔑我爹的人,为我爹,为我娘……为我家陪葬啊!!!” 他的声音穿透心神,让不少人都感到心中不适,那仇怨已经远超一个孩子该有的情绪,所有人的视线分别落在齐经霜与长空禅宗的禅师身上,那是在无声的催促禅师做出有关齐经霜的决定。 一个想杀天下人的孩子,果然遗传他父亲的狠毒……是绝不可能放过,当做无事发生的。 ———————— “接下来,齐经霜会被关入长空禅寺的净心塔内净心赎罪——直到他能认清他父亲犯下的罪过,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而后诚心向善,才会被放出来,可惜——他被塔中的魔僧传功,顺便种下魔心,叫他的仇恨愤怒之心更加根深蒂固了,乃至于怀着满腔仇恨,径直破塔而出……你觉得我现在报名,成为长空禅宗的弟子,然后找时间去净心塔内干活,趁机赚他的好感可行吗?” 白尽欢轻衣缓带,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之上,背上背着一只剑袋,里面没有剑,只有一只拂尘——那拂尘到底太显眼了,他带着出现在这里,只怕要为他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第033章 忽降少年 白尽欢低头看着论道会上发生的一切,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天道闲聊,天道并未现行,只是寄身在一只橘色的长毛猫上。 他一说话, 附近因为没有位置, 于是只能同样挤在屋檐或者树枝上的人便忍不住朝他看过来, 一个人坐在屋檐上自言自语,怎么看都觉得太奇怪了。 不过当看到他身边探出一个猫头的时候, 虽然仍然觉得这人有什么毛病,到底没有那么害怕了。 世上也不是没有喜欢宠物喜欢到了和宠物说话的人。 和宠物说话, 总是没有和空气说话诡异。 虽然和一只猫说话,也不见得多正常就是了。 天道听到白尽欢的话后,倒是诧异的抬头看了看他, 不敢相信的说 “你要剃头?” 白尽欢看了它一眼,莫名问道 “我为什么要剃头?” 天道便说 “长空禅宗可是天下禅宗之首,不收俗门弟子,至少俗门弟子不会被允许在宗门内担任什么职责,就算是小小的看门弟子也不行,你想进去, 不就是要先剃头吗。” 白尽欢:…… 白尽欢想了想自己剃光头的样子,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自己长得也还行,但是果然剃光头还是需要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 显然, 他这方面的承受能力不怎么行。 “那还是算了。” 他才适应自己长头发的样子, 并不想立刻就去体验做光头是什么滋味。 而在白尽欢沉思如何能不剃头的前提下,进入长空禅宗内接触到齐经霜时, 下面之人也已经走到了要带齐经霜往静心塔内去的流程。 只是,却出现了意外。 就在长空禅宗的弟子要上了高台将齐经霜带走的时候, 却忽而砰砰几声,随着几声哀哀惨叫之声,那些弟子便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台阶上滚落了下去。 “这就是名门世家,我看不过如此。” 一声清亮含着嘲笑的声音响彻天地,随后,便有一道人影像是一只轻巧的燕子一样,落在了高台之上,落在了齐经霜的身边。 那是一个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青襟白衣,扬眉明眸,又穿着轻衣窄袖,手里倒提着一只短剑,站在高台上,颇为意气风发。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人群之中出现一阵的骚动,无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现的,似乎也没人认出来他的身份。 那少年人听到有人问他的来历,便哈哈一笑,说 “你们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至于我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一顿,而后朝着齐经霜半蹲下去,手起剑落,捆绑齐经霜手脚的锁链便被齐齐砍断,而后他一把将齐经霜拽了起来,朝着众人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目光,而后道 “当然是来救人的,人我带走了,不谢!” 说完,他也不多说其他废话,便脚下一点,拽着齐经霜掠空而去。 这变故来得太过于突然,眼睁睁看着他带着齐经霜逃离了人群,那才有长空禅宗的弟子接到命令去追人,自然也有其他门派的弟子接到了诏令去追,一时间场面颇为混乱。 而下面议论纷纷,屋檐之上,白尽欢与天道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了意外,白尽欢看着那少年一溜烟的逃跑,显然是计划多时,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是谁,怎么出现在这里,我不记得这里安排有人劫法场啊?”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你又做了什么改变剧情的事情。” 天道看向那人影逃离的方向,声音里也带上了无奈,是说白尽欢嘴里说着要尽量不动剧情,实际上几乎每天都在改变剧情吧!这是又做了怎么,才让剧情发生了变化。 白尽欢也很冤枉——这次他是真的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怎么就突然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变故。 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白尽欢便道 “算了,跟上去看看就知道是谁了。” 白尽欢不再拖延,便朝着那两道身影逃离的方向追去。 —————— 那少年人的修为虽好,然而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下齐经霜,本就是出其不意,如今要甩开后面跟过来的追兵,而且是带着一个齐经霜,却是明显捉襟见肘了。 长空禅宗本就香火旺盛,平日前来烧香请愿的客人都络绎不绝,更何况参与论道会的人太多,长空禅寺附近的村镇早已经是人满为患,二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乱窜,到底是不如长空禅宗的弟子对这些街头巷口熟悉。 他们两个东躲西逃,是想着往人少的地方跑,或许就好拜托追兵,却没有想到跑到了河边,现下正是摘莲蓬的季节,长空禅宗附近这条长河里,已然是停满了小舟,而河岸边,也是站满了来此戏水纳凉之人。 二人最终被堵在河边,密密麻麻的人群全都看着他们,是逃无可逃,错眼见了那河水上接连不断的船只,那少年人左右看了看,最终下定决心,又低头看向齐经霜,问道 “小子,你会游泳吗?” 齐经霜早已经被他拉着跑的晕头转向,此刻听到问话,下意识便点了点头,而后又立刻摇了摇头,他只是跟着别人去水里捉过鱼,若说是会游泳……他也有些心虚。 但是这不是让他心虚纠结的时候,那拉着他的少年,见他点了头,便一把拉着他跳上了一只装满了莲蓬的小舟。 他二人一踩上去,那小船便剧烈的晃动起来,惹得船上的少女也吓得不轻,拿起来竹竿,甚是惊恐的看向他们,若非看着这两个少年人还没自己年纪大,而且长得眉清目秀的不像坏人,那竹竿便立刻打过去了。 那少年立刻朝她伸手,连忙朝着那少女眨了眨眼,嘿嘿笑了一声,轻声安抚道 “别怕,别——姐姐,你别怕,我们这就走啦。” 还没说完,那少年看中了下一只小船,便拉着齐经霜继续跳了过去,身后追兵虽然也跟着跳了过来,然而到底不比地面平稳,况且只为追一个齐经霜,倒也没派修为多么高深的弟子前来,因此也都只是跟着一条一条的船上跳着追逐。 因此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七八条船的距离,但是船只再多,也不过一会儿便走完了所有的船,眼前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河水,再没有可供他们落脚的地方。 那少年深吸一口气,就要拉着齐经霜往水里跳的时候,眼前却又轻飘飘静悄悄的飘来了一只颇为典雅素净的小舟,船上搭着素白的幕帘,静静的停在了他们面前。 这船当然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但是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那少年人只是多看着这突然飘过来的小船一眼,而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就要往下跳的时候,便忽然听到一声轻笑传入耳中,将他吓了一跳,差点从船上跌倒河水里去。 那声轻笑之后,随后便一道温柔轻松的声音从眼前这只船上传出 “二位,这么喜欢在水里逃命吗?上来吧,送你们一程。” 这是:…… 二人对视了一眼,是都觉得有些古怪,但是身后追兵马上就要追了上来,再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机会,两个人不做他想,便跳上了船,身后追兵后脚也要往船上跳的时候,脚下却一打滑,“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而后面的人再想跟上时,便有清风催送,小舟立刻飘远了。 自然也有人想要踏水而来,却不知道为何,都像是撞上一层屏障,三三两两的落入水中,是怎么也追不过来。 一大一小两个少年跳上了船,看着身后追兵是真的追不过来了,便齐齐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窃喜,此刻才想起来去看救了他们的人——那是一个穿着青衣薄纱的男人,长发系着一条青色的带子,像是隐居之人,此刻正低头信手拨弄茶炉,好像只是顺手救了他们而已。 他的身侧窝着一只橘色的长毛猫,倒是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准确的说,是看着那少年人。 被那只猫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看,不知为何,竟然让少年心里生出一点无所适从的惶恐。 “你吓到他了。” 白尽欢拍了一下天道的猫头,让它往身后躲去,而后便示意眼前两人走进来歇息。 二人虽然走进来,到底还带着一些戒备,尤其齐经霜,不知为何,眼前之人虽然面带微笑,却让他自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排斥。 然而救他出来的那少年人却是率真洒脱之人,心里对眼前人疑惑,便直接开好奇的询问 “你是谁?” 白尽欢轻轻摇头,也看着他们笑道 “我救了你们,难道你们不该先自报家门吗?而且你们为什么被长空禅宗的人追着跑?——进来坐下说吧。” 齐经霜皱眉,戒备的看着他,然而那少年人却已经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盘膝坐下,而后毫无防备,立刻便说 “多谢先生救命——我叫徐华灿,长空禅宗的人追着我们跑,当然是因为我救了他们要关的人啊——诺,就是他了。” 徐华灿朝着齐经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又朝他招手,很是自来熟的说 “不用你站在那里吹风监视,过来坐会儿呗,反正那群秃驴是追不上你了。” 徐华灿……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白尽欢在心里念了几遍之后,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个名字熟悉——这不是徐华延的弟弟的名字么。 于是又忍不住“啧”了一声,摇了摇头,轻笑道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你。” 第034章 无心有意 白尽欢听到徐华灿自报家门, 已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劫走齐经霜了。 他当日在蓼州蓝龙王府见到杨含温与徐华延时,看着眼前正值好年华的二人,心中不可避免的想到他们的未来——尤其徐华延, 他不可否认, 写书的时候把徐华延的结局过于惨烈了一些, 因此当时看着活生生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站在自己面前时,心中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觉得若徐华延能在齐家出事之前找到齐经霜,又或者齐家出事的时候, 能救下齐世明的家人——重点是认识齐经霜,说不定能结下一点善缘,来日能让齐经霜帮青龙部一帮。 白尽欢与徐华延提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 也不是没有预料到未来的剧情,会因为这几句话发生改变,然而写小说本就是一个选择的过程,从无数条想写的剧情里,去舍弃其他的无限可能,来选择一条路写角色的未来, 而后落字无悔,再不能更改。 如今他如今亲身经历故事之中,宛若重写一次剧情, 纵然知道未来会发生改变, 明白剧情发生改变对自己是不利的, 却还是会忍不住偶尔心动,试探着去书写另外一种可能。 当然话说回来, 其实白尽欢当日真是随口一说,对徐华延能真的找到齐世明一家隐居之地, 也没有报什么希望,那件事情也是过后就忘了,不然,他也不会在刚才徐华灿出手的时候,完全想不起来谁会突然出手改变剧情。 事实上,徐华延也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亲自出马,当然其中也有没太上心的缘故,所以才会把这个任务教给自幼喜欢到处乱跑的小弟留意,但是到底还是晚了。 不过应该也不算太晚,大庭广众之下英雄救美……不是,把人救出来,也足够让齐经霜对徐华灿印象深刻,感激非常了。 在白尽欢看来,齐经霜其实是最好攻略的人了,他的爱与恨都过于浓烈与激动,尤其被种下魔心之后,更是爱的激烈恨得容易,对他好一点,就像小狗一样贴过来了。 所以前来找齐经霜的时候,白尽欢的心情是很轻松的,至少在他看来刷齐经霜的好感度无疑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当然现在也觉得很容易,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 但是问题不大。 不就是剧情发生变化,他可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把剧情圆回去也不在话下。 白尽欢心情很是乐观,在了然徐华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之后,就放心下来招待两个人。 徐华灿坐在一旁看着他煮茶,是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的,于是便好奇的问道 “原来是哪样?前辈你刚才也在论道会上吗?可是我没看见你啊。” 白尽欢想了那么多,其实也只是过去瞬间的时间而已,听到徐华灿的问话,倒也是笑了一声,很是流畅的接过他的话说 “你来去匆匆,怎么会见到我——说来,你既然姓徐,看起来也不是平常人家出身,我若猜得没错,你应该是玉州青龙部的人,怎么突然跑到央州来,又去论道会捣乱,抢了他出来?” 白尽欢说到后面便看了齐经霜一眼,这后半句话问出来,一则是为了互通消息,二来嘛,也是帮齐经霜问上一问,打消他的顾虑,在白尽欢问出来的时候,齐经霜果然眼睛亮亮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紧张的看向徐华灿。 徐华灿是直率之人,闻言也没多想,就回答道 “是我大哥让我来的,我大哥,我打听到齐家还有一个人活着,跑来了论道会,就一路追过来了——哦,我大哥也是受人之托,他说是个前辈道君拜托他打听的事情,说起来那道君带着一个很是奇怪的拂尘,金玉宝珠,堆得花里胡哨的,很是叫人印象深刻,嗯——我感觉不是什么正经道君,道君不都是清高脱俗的样子么,怎么会留恋金银外物,怕是我大哥被什么招摇撞骗以此谋生的神棍骗了,不过嘛,骗就骗了,我跟过来能救一个人,也是好事。” 白尽欢:…… 他哪里像招摇撞骗的神棍?! 白尽欢默默地将拂尘从素绸袋子里取出来,放在眼前案上,悠悠说道 “你兄长所言,是这样一个拂尘吗?” 徐华灿随意地低头一看,便神色不动,静了一瞬,便立刻点了点头,激动的说 “金玉镂空嵌合,镶七只宝珠,好像就是这样的——世上竟然真的有这么浮夸的拂尘,我大哥说的时候,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没想到竟然——” 徐华灿的声音蓦然停顿,他兴奋地说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似乎,好像,当着救命恩人的面……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徐华灿神色僵硬的抬头,对上白尽欢温柔和善的表情。 白尽欢朝他挑了挑眉,微笑道 “我看起来有那么像招摇撞骗的神棍吗?” 徐华灿:…… 徐华灿连忙摇头,说 “当然不像!您看起来可太像正经道君了!” 白尽欢:…… 徐华灿:…… 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对劲的样子…… 徐华灿立刻移开视线,吐了吐舌头,又低头看着那只拂尘,绞尽脑汁的企图挽救 “其实……这么看,这只拂尘还是很,很——” 徐华灿眉头皱了几皱,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夸赞的话,突然就无比怀念教书的老师,如果老师在,一定能把这只拂尘夸得天花乱坠的。 “这只拂尘很好看啊,很有气势。” 一声清脆的少年声音传来,让白尽欢与徐华灿两个人都诧异的看了过去…… 齐经霜一脸正经的坐在一旁,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 徐华灿心中又感激又觉得太不好意思,于是小声的说 “其实不用你替我这么解围的。” 齐经霜疑惑的看向他,不解问 “解围什么?” 徐华灿:…… 这真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无妨,我也觉得这拂尘很没品味,不过它不是重点,跳过吧。” 白尽欢打断了他们的话,将拂尘收了起来,决定结束这个让美好气氛充满尴尬的话题——虽然他还没讲完,身后便传来一声十分不满的猫叫,不过白尽欢当做没听到某天道的抗议。 白尽欢看了他们一眼,说 “你们有落脚的地方吗?” 齐经霜摇了摇头,徐华灿倒是点了点头,而后也跟着摇了摇头,凝重的说 “我原来住的地方肯定不安全了,说不定被那些追兵已经埋伏,唉,早知道住个远一些的客栈——道君,你能带我们出永明府么,总之离长空禅宗越远越好。” “你们如果是担心长空禅宗的人——” 白尽欢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如此紧张 “那倒是可以放心下来,长空禅宗的人不会追来的。” “怎么可能?!” 他这样说,不但是徐华灿不相信,齐经霜也一脸怀疑的看着他,皱着眉说 “他们污蔑我爹,还要把我关进去什么塔内,我是逃走的,他们对我爹下诛杀令,怎么会放过我——刚才您救我们的时候,也是看到,他们追的很凶。” 白尽欢便道 “若今日出现在这里的真是你父亲,我刚才也不一定能救下,追来的人也不会只是长空禅宗的普通内门弟子,追的凶,是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如此,并不是真的非要抓到你不可。” 齐经霜仍然怀疑的看着他,觉得他把那群论道会的人想的太好 “既然不想抓我,为什么要用铁链锁我,还要把我关起来?” 白尽欢便无奈的看向他,轻叹道 “你以为呢,你在论道会上大放厥词,讲出要杀天下人的话,那可是以慈悲为重的长空禅宗,你杀气太重,怎可能放你离开,然而说到底你也没做什么坏事,逃出来也就逃出来了,不会花费什么大力气抓你,不然,你真以为几条船而已,能挡得住长空禅寺的弟子?” 齐经霜:…… 齐经霜眼神挣扎一会儿,心中倒是真的相信了白尽欢的话,只是因此又想起来刚才在论道会上的经历,便又忍不住生出怒火,气冲冲的说道 “我那么说,是因为他们非要说我爹是杀人凶手,道君,你会觉得对素霓山庄动手的人是我爹吗?” 白尽欢道 “我相信你。” “我爹真不会——” 齐经霜:……! 齐经霜正要辩解,意思到眼前之人说了什么,便立刻眼前一亮,激动得看向白尽欢,大概是没想到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竟然真的愿意相信自己的话,愿意相信父亲,于是齐经霜便露出感激的目光,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问 “道君真的相信我爹是清白的?!” “我是相信你不会说谎。” 白尽欢纠正了他的说法,而后看着他说道 “然而我信不信,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过是散修一个,我的意见,对于名门世家而言,也没任何参考价值,找不到你父亲清白的证据,其余人对你父亲的态度,不会因为我有什么改变,也不会撤销对你父亲的诛杀令。” 齐经霜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神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这道理,他何尝不知,但是他又能去哪里找父亲清白的证据,他甚至连父亲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而且,他心中仍然愤恨,为什么同样没有证据,父亲找寻不见,这些人宁愿相信他爹是坏人,却不愿相信是好人——等等,不,不对。 他们觉得自己爹爹是坏人,那是因为有人提供了证据。 第035章 夜宿何处 “李藏名——!” 齐经霜忽而愤恨的喊出一个名字, 而后他神色陷入虚空之中,咬了咬牙,充满愤怒与痛苦的说 “李藏名, 你——你为什么要帮着别人害我爹?!” 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 倒是让白尽欢与徐华灿都吓了一跳, 徐华灿不知他和李藏名的关系,蓦然一听, 神色颇有些不知所措。 白尽欢却心知肚明,齐经霜与李藏名的误会, 延续一世的仇杀,便是由此开始,而未来许多年, 又因各种人事巧合,最终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至于事情的真相,早已经淹没岁月之中,无人想着去解释,也好像都不在意一切的起源了。 不过,那还在遥远的未来, 至于当下,白尽欢看着齐经霜充满愤恨的表情,到底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说道 “也许是你误会了什么。” “我才没有误会——” 齐经霜闻言, 便猛地抬头看向白尽欢, 怒道 “不是他说的话,怎么会让别人都以为是我爹害了素霓山庄!” 白尽欢便道 “素霓山庄的小公子, 似乎还没有你大,受人诱导说出那些话, 也不是没有可能,况那幻镜不过显出一两句话,没头没尾的,也不一定是如你所想那般。” 齐经霜神色颤动,闷声道 “那我更要找到他,问个明白,如果他被人诱导,他总是要出来解释清楚,如果他是故意的,我就——” 齐经霜握紧拳头,接下来的话虽然并没有说出口,但是他愤怒的神色已经将他心中的想法完全表露出来。 白尽欢与他对视着,歪了歪头,慢声问了他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想找他,但是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我——” 齐经霜当真被这个问题难住,他在论道会上见到的,也不过是李藏名的幻境而已,素霓山庄在蓼州,蓼州……那是很远的地方,而素霓山庄一夜烧尽,李藏名还会在蓼州吗? 这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齐经霜低下头去,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 “我总会找到他的!” 白尽欢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 “或许吧,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你现在要想的,是你要走的路,比如,今天晚上要怎么睡觉。” 此刻已然夕阳西下,光辉暗淡了。 白尽欢看了看眼前两个人,对上他们迷茫的神色,显然二人都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徐华灿想了片刻,神色纠结的说 “我是住我一个朋友家中,但是,我们三个一起去,好像不太够住。” “这里竟然也有好友居住,徐公子真是交友广泛。” 白尽欢“啧”了一声,而后道 “这么晚,而且齐经霜身份特殊,还是不要去打扰你的朋友了,不嫌弃的话,今天晚上就先和我挤一挤吧。” 这也是实话,不是谁都和徐华灿一样古道热肠,见谁都帮的。 于是三个人带着一只猫,便往白尽欢租用的客栈去。 因为论道会的缘故,这镇上早已经是人满为患,大大小小的客栈也是住的满满当当,白尽欢是有先见之明,早早的来了,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一个人住当然是宽绰有余,三个人住很显然捉襟见肘,好在徐华灿虽身形高挑,却也和胖不沾边,齐经霜更还是少年人一个,桑耳勉强挤一间屋子,也能挤下。 只是需要有人打地铺,白尽欢当然不能让两个小辈来打地铺,所以这事也没和两个人商量,径直便站在柜台和小二提了两句,要多一床被褥,结果小二却是漫天要价了,一张席子加上床铺薄被,竟然也要好几两的的银子来押。 反正有的是人住,当然是价高者得。 白尽欢眯了眯眼,正想和小二杀杀价,徐华灿却以为他的沉默是没钱,立刻便插话进来说 “道君,我来付钱吧!” “请你们两个睡一晚的钱,我还是有的。” 白尽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徐华灿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为他这太过直率的心性,一时觉得好笑,又觉得欣慰,便只是摇了摇头,笑道 “别担心,我招摇撞骗的本事还算不错,这么多年行骗下来,这点闲钱还是有的。” 徐华灿:…… 徐华灿立刻露出窘迫神色,求饶的说 “道君!我知道错了,这种事情就当不存在,不要再提了吧。” 白尽欢本来只是随口调侃一句,却叫旁边的小二听到耳朵里,立刻戒备起来,还真以为他是骗子了,又战战兢兢地来和白尽欢套话,可惜演技太差,连齐经霜都看出来他不怀好意,立刻又愤愤不平起来。 在他看来,白尽欢已然是救人水火的大好人形象了,怎么能被人怀疑居心不良,这让他立刻就联想起来自己被污蔑的父亲,于是怒火便起,要和小二吵起来。 白尽欢看出来齐经霜的意图,连忙按住了他,让他忍耐下来,事关晚上睡哪这种问题,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眼前这小二的好。 而被这两个人一打岔,他也没什么杀价的心思了,便轻轻敲了敲桌子,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说 “放心,你又不找我算命,我骗不了你的钱——况且现在可是你在要我的钱财,好了,别看了,就这个价吧,快去找人取东西搬上楼。” 小二:…… 小二被一句话戳中意图,好生抓耳挠腮了一阵,将东西记下喊人去取,又好奇且有些跃跃欲试的问 “您算命可准?” 这个问题嘛—— 白尽欢便趴在柜台上俯身过去,朝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然后在小二因为他的动作忍不住紧张认真起来的时候,便轻声和他说 “给的钱多就准。” 小二:…… 那小二便立刻露出无语的表情,大概是想,这是可以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的话吗? 而且怎么听着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好像是在说自己一样……一定是错觉! 小二扯了扯嘴角,倒是也不敢多问什么。 不过这么一插科打诨,倒也是缓和了刚才的气氛,叫眼前这小二放心下来,不然,白尽欢还真是怀疑这小二会不会真是以为自己坏人,去报官来抓自己了。 谈好了事宜之后,白尽欢便带着两个人上楼去了房间,那房间在二楼末尾,平常这种位置的房间绝对算不上好,但是在人满为患的现在,倒是生在偏僻清净了,而且因为是在末尾,说是一间房屋,实际上也算是一间半的面积了。 带着两个人进屋之后,白尽欢便道 “你们可以先歇一会儿,再来吃晚饭。” 第036章 睡前谈话 长空禅宗附近的客栈, 饮食自然也以清淡为主,更何况此刻客栈人满为患,客栈也只是普通客栈, 饭菜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好在三个人也都是没什么忌口的, 点了几个凉菜米粥,这便是晚餐了。 到了晚上睡觉时, 又免不了一番争夺,白尽欢是全然觉得自己打地铺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显然其他两个人不这么以为。 徐华灿等客栈的人将地铺弄好之后,便主动说 “我餐风露宿惯了, 打地铺也是家常便饭,道君和齐小弟睡床吧。” 白尽欢道 “怎么说你们也是客,你们玉州不是礼仪之地么,哪里有让客人打地铺的道理。” 徐华灿立刻“噫”了一声,摇头苦着脸道 “我就是受不了什么事都要讲个礼仪才不愿意待家里的,道君可千万别和我论这个, 而且道君也不是我们玉州人,更不用在意这玩意了。” 白尽欢看着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又说 “话虽如此, 但你在我眼里也是小辈, 自然是要听我的。” 徐华灿想了想,才道 “那我陪着道君你睡地上好了, 我听我大哥说道君你是碧虚玄宫的人,道君不如晚上睡觉前, 和我说说碧虚玄宫的事情吧,我可是太好奇那是个什么地方了。” 白尽欢失笑道 “你还小吗?需要睡前故事才能睡着。” 徐华灿便嘿嘿一笑,不觉得这有什么他这种年龄的人不能做的 “我喜欢听人家讲故事,尤其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地方,道君,我和你说,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游历名山大川,去亲自看看那些传说中的地方,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玩。” 白尽欢看着他眉飞色舞的说起来自己的志向,便也跟着露出笑意,也没出口打断。 一旁,齐经霜却忽然插话进来道 “徐大哥,道君前辈,你们晚上要说话,躺床上说不算更好,我小,我睡地上吧。” 白尽欢:…… 这又是凑什么热闹,打地铺是什么很好的事情吗?一个两个都抢着来。 “别动——” 眼看着齐经霜就要从床上跳下来,白尽欢连忙制止了他的行为,又无奈的走了过去,看着他说 “你还是小孩子,抢什么睡地上。” “我……” 齐经霜有些纠结的看着他,显然是觉得两个救命恩人都睡地上,他自己却躺在床上实在不好,白尽欢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便弯了弯腰,认真的看着他,温和的说 “安心,不必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小孩子总是特殊的,你叫我一声前辈,在前辈面前,你可以任性一些,多些依赖,不用想什么自力更生的事情。” 齐经霜:…… 齐经霜没有再说睡地铺的话,只是仰起头定定的看着他,瞳孔漆黑如墨,莹润似玉。 白尽欢认真看了一会儿,竟然奇异的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些类似泪水的东西存在。 只是并不明显,但这也足够让白尽欢感到意外了,他可从没写过,齐经霜有流泪的时候。 白尽欢神色动了动,才翘了翘嘴角,有些好笑的轻声说 “这是什么表情?不会是感动了吧。” 齐经霜:…… 齐经霜默默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 “我从玉州到这里,一路上听到很多人说到我爹,但是他们都是说不好的话,说我爹背信弃义,滥杀无辜……还说论道会将我爹的诛杀令九州齐发,我和他们说我爹不是这样的……可是没有人听我的解释。 而且,听到我说我是我爹的儿子,也都不愿意和我说话,甚至驱赶我,也有人会帮我,但是他们不过是可怜我而已,而且,听说我要来论道会帮我爹伸冤,帮我家人寻仇,全都劝我不要来,都说我会白跑一趟,他们说的对,我是白跑一趟…… 可是,可是他们说我会白跑一趟,不是觉得论道会不会替我伸冤,而是觉得我爹是坏人,论道会不会帮坏人,我是在做可笑的事情……没有人真正愿意相信我,也没有人真正对我好,前辈和齐大哥,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就算知道我是我爹的儿子,也还愿意对我这么好……” 说到中间的时候,齐经霜的声音有些哽咽,然而说到后面,却又慢慢的顺畅起来,他抬起头看向白尽欢,神色倒是非常的热忱坚定,大概是真心觉得,他对自己可真是与众不同的好了。 白尽欢低头和齐经霜对视,那一瞬间他其实想说没必要这么沮丧,像他这么倒霉好像被全世界排挤的人还有六个,不过想想这么说有剧透嫌疑而且有那么一点缺德…… 白尽欢还是咳了一声,换了一种安慰方式说道 “外人外物,都没有必要太过在意,你现在年纪小,所以会被这些言论困扰,等你长大一些,有了足够高深的修为,你就会发现,旁人的言行于你而言都是不值得在意的事情,倘若你此刻的你无法无视这些言语,那就把这些难以承受的言行当做一种磨砺吧,人生途中磨砺越多,你才能有坚韧不拔的心性,而能修行到超越众人之上的境界。” 齐经霜:……是这样吗? 齐经霜呆呆地看着白尽欢,那些书上的道理曾经也听书院的老师说过很多遍,都是不以为意的。 然而此刻听到眼前之人这样说,似乎也并没有过分的抑扬顿挫,而是温和轻缓,也好像并不是一定要他记住明白的,但是听着听着,让齐经霜回想起一路走过来的曲折,心中的怨恨竟然真的减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明的坚韧与激动。 齐经霜深吸一口气,而后坚定的说 “我知道了,多谢道君,我会记得的。” 白尽欢便歪头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 “时间不早,睡觉吧,不必想太多,至少今天你可以放松的睡上一觉。” 齐经霜便点了点头,慢慢的躺了下去。 白尽欢为他展了展被褥,便转身往地铺的地方走,徐华灿盘膝坐在那里,是已经脱了外衣,只穿着雪白里衣,不过他目光清明,看起来不像是要脱衣睡觉,而像是要起床玩耍。 白尽欢走到另外一边,同样除去了外衣,便躺了下去。 徐华灿扭过头对着他,好奇的问道 “道君以前教过书吗?这些话听着好耳熟。” “没教过书,总是看过别人教书。” 白尽欢抬眸看向他, “大道理嘛,听过几遍也就会了,你是青龙部的公子,不应该从小听着这些大道理长大的么,不熟悉才不正常。” “说的也是,不过我是说不出来的。” 徐华灿认同的点了点头,而后叹了一口气,径直趴了下去,不以为然的说 “我可没好好听过课,老师们的戒尺都不知道敲断多少根了,反正我是不听,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青龙部,只知道听圣天子的话,还要平白无故的对紫龙部发难,好没意思。” 徐华灿晃了晃脑袋,觉得说这个话题是真扫兴,便“哎呀”一声,说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话了,道君,碧虚玄宫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一天接走大皇子的是你吗?” 白尽欢“嗯”了一声,倒也没否认隐瞒 “不是我,还能是谁?我就是苦命啊,整日替师尊做跑腿的活计。” “真的是你?!道君,你不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徐华灿却是吓了一跳,立刻挺起来身体,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白尽欢扭头看向他,是觉得他的反应有点过度,便笑道 “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徐华灿:…… 他真的受到了惊吓。 眼前这位道君,看起来好像也没比自己大多少,修为真的能有那么高深么。 “让我想一想——” 徐华灿露出怀疑的目光,不是很敢相信,但是大哥和他说起来和这位道君交手的事情时,却也说了这位道君实力深不可测,虽说当日也不过只用了两三分的实力来试探,但是能那么游刃有余的破了他和杨含温联手做出的阵法,而且说出来他们的来历,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了。 徐华灿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说 “他们都说,当日带走大皇子的人,修为必然是十二层灵台的尊者,但是全九州都有十二层灵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道君,你真这么厉害,为什么以前都没听说过你,也没听说过碧虚玄宫是什么地方?” “天下有千千万万人,你能听说的,也许连千百分之一都没有,况且我又没出过碧虚玄宫,没听说过才对,至于碧虚玄宫么——” 白尽欢枕着一只手臂,抬起头看着头顶横梁,烛火映照出忽明忽暗的光影,上下浮动的尘埃,与随风飘荡的蛛网。 他轻笑了一下,才慢慢的说道 “那是世上最宽阔无垠,幽深寂静的地方,藏有浩瀚灵宝,无穷玄机,却无从寻迹,若为天下知,或许天下人会趋之若鹜,但真正被选召成为碧虚玄宫的弟子,却不一定是什么好事,那意味着你不再是你,而是碧虚玄宫的弟子,此后需要做,且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远离尘世,不停修行,而后去完成天道的指示,此外再无其他事情可言……” 白尽欢慢慢的放缓了语调,压低了声音,直到听见耳边传来均匀沉稳的呼吸声,才彻底停下言语。 扭头看去,徐华灿已经完全睡熟,白尽欢便慢慢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齐经霜并没有放下床帘,枕着床沿也是早已经睡的香沉。 第037章 深夜出游 白尽欢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 却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轻声呓语 “道君前辈,我能跟着你去碧虚玄宫修行吗?” 嗯? 白尽欢停下脚步,感到疑惑的回头看去, 便见齐经霜竟然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手臂支在床上, 半趴着身体抬头,眼睛半睁不睁的, 仍在迷蒙之中,好像是在说梦话。 但是他努力看向白尽欢所在的方向, 语气却认真的并不像是梦话。 “我想……成为和道君前辈你一样厉害的人。” 白尽欢:…… 他在说起来关于碧虚玄宫的事情时,并没特意避开齐经霜,或许是叫他也听进心里去, 所以,现在才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这让白尽欢有些意外。 说起来……且不论到底是不是在说梦话,倒是第一个主动要求想跟着自己在碧虚玄宫修行的人了。 可惜……可惜,如同李藏名一样,现在还不是他进碧虚玄宫的时候, 但是白尽欢也没打算来打消他的积极性,只是说 “当然可以,但不是现在。不过现在你需要的是睡觉, 等你天明醒来, 我会告诉你, 你什么时候能跟我去碧虚玄宫。” 如果天明之后你还记得的话。 白尽欢看着齐经霜露出开心的表情,然后好像了却一桩心事, 十分干脆的直直栽了下去,几乎瞬间便又陷入沉睡之中。 他多等了一会儿, 确定了齐经霜不会再突然醒来和他说话,才无声又无奈的轻笑一下。 而后转身披上外衣,带上装了拂尘的布袋,便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门,天道化成的猫也径直从半开的窗台跳了出去。 此刻已经是深夜,白尽欢走出屋门,客栈里唯有深深浅浅的鼾声梦话,与虫鸣鸟叫,间或一些房屋建材之间发出的吱呀声音 。 那似乎算不上安静,但是这些声响,却奇异的让深夜显得更加的寂静。 白尽欢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楼下小二也趴在柜台上睡死过去,大门虚掩着,直到白尽欢走出去,他也没抬头看一眼。 白尽欢直到走出去十几步远,才深吸一口夜间凉气,很有些感慨的说道 “唉,竟然沦落到给人讲睡前故事的地步,我真是要提前适应当爹的感觉了吗?” “如果都和你讲的睡前故事一样枯燥无味,那这父母做的也太失败了。” 天道也已经沿着屋檐树枝到了他面前汇合,而后几个跳跃之间,已经顺着白尽欢的衣襟攀爬到了他的肩膀之上,白尽欢还没感受完全凉爽,就猛地感到一股温热顺着皮肤传达心中——天道虽然只是个系统,感觉不到冷热变化,但是它化身实体,别人触碰到可是实实在在的活物。 嗯……幸好这客栈就在河边不远,风从河水上吹过来,透着冰凉的水气,浸润夜色,带着寒凉,不然在这炎炎夏日,肩膀脖颈上挨着这么一只长毛猫,那可真的是一种考验了。 白尽欢看了它一眼,想了想还是没赶他下去,不过显然天道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自顾自的接着刚才的话说 “我都快听休眠了。” 白尽欢耸了耸肩,没打算有所改进,并且觉得效果挺好 “这不正好吗睡前故事嘛,不就是用来哄人睡觉的。” 真是什么情况都能自圆其说啊。 天道哈出一口气,是表示自己的无语。 白尽欢不和他一般见识,左右望了望,见周围无人——他此刻已经走到了河边的树林里,来此地的人虽然多,倒也没第二个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林子里吹风。 白尽欢抽出拂尘,运转灵气,那本来黯淡无光的拂尘便渐渐亮起数道彩色光辉……无论看多少次,果然还是觉得拿不出手。 不过看的久了,也无所谓了,白尽欢已经过了对这只拂尘吐槽的阶段,径直去看那彩线的长度,属于齐经霜的那条线果然不出所料,是一骑绝尘的长线,几乎快到了末尾。 这好感度让天道感到不可思议,不由惊讶道 “你还没做什么,好感度都快满了——齐经霜竟然这么好骗的吗?” 白尽欢:…… 怎么说话呢。 白尽欢收起拂尘,纠正天道的说法 “救人的事,怎么能说是骗呢,况且爱恨随心不掺杂质,这叫赤子之心,你的识海需要更新。” “我的识海告诉我你其实是在睁眼说瞎话。” 天道才不信赤子之心是这么解释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所以你想好怎么把他送回去净心塔走剧情了吗?还是你真要带他回去碧虚玄宫。” “带回去碧虚玄宫不是彻底改变剧情了,我还没疯。” 白尽欢慢悠悠道 “我正在想,不然你以为我大半夜不睡觉,和你一只猫来钻小树林,是闲的没事干出来喂蚊子吗?” 天道不受控制的伸出爪子精准的拍死一只在它面前晃悠的蚊子,疑惑道 “难道不是?” “……” 白尽欢懒得和他说话,只一心想怎么把剧情扭回去正途。 若按原剧情发展,没人来劫走齐经霜,那他只需要想个办法混进去长空禅宗,做个净心塔里扫楼梯的小沙弥,然后一日三餐去找关进去的齐经霜谈心刷好感度就行了, 现在可好了,他除了要刷好感度,还要想办法把齐经霜拐回去净心塔走剧情,但人都已经救出来,再送回去长空禅宗,说不好意思救人救一半后悔了,你们还是把他关净心塔里去吧,怎么想怎么奇怪。 白尽欢沉默幻想之际,天道却不想保持安静,反而十分犀利的指出白尽欢今日的烦恼,完全使他自作自受。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你的错,在蓼州蓝龙王府的时候,你就不该让徐华延注意齐家——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改变剧情,但是你做的事情可一点也没有遵从原剧情的意思——不觉得太过口是心非了么,我真不知道你的言行如此矛盾,到底意义上什么,觉得难度不够,所以要自行为自己增加难度吗。” “人都是矛盾体,我作为一个正常人,矛盾点怎么了,至于这么做的意义——” 白尽欢呵呵两声,随口道 “好玩啊。” 天道“哦”了一声,顺着他的话凉凉的说 “确实挺好玩的,剧情变了,经历改了,齐经霜成不了魔剑神,你写的书没存在意义,支撑世界的逻辑坍塌,你也就完了。” 白尽欢:…… 怎么就快进到世界毁灭自己完了的地步……这也快进太多了吧! 白尽欢幽幽的看着天道,十分真诚的求问 “你除了跟在我身边,来戳我的痛楚,就没其他的事情要做吗?总是跟我身边,会不会显得你这个天道的存在,有那么一点多余。” “我确实没事做。” 天道点了点头,竟然承认了自己就是闲得无聊。 “我是天道,我无事可做,对这个世界才是最好,我若有事,那就是这个世界秩序出现问题,有大灾大难了——我是说在你设定之外的灾难出现,到时候,我要忙起来,作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你肯定也是不能清闲的。” 白尽欢:……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白尽欢将他从脖子上抓了下来,而后双手握着他的两只前爪肋下,拉成长长的一根猫条,和自己视线齐平,然后语重心长的建议道 “闲得无聊就回去碧虚玄宫搭迷宫,师尊,徒弟请你给在碧虚玄宫里那两个人增加点生活乐趣,你真的做了吗?不要告诉我你连这种事情也办不到。” “每次听到你喊我师尊,都觉得背后一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天道很有些不满的晃了晃身体,开口抗议道 “你不要只有做坏事的时候,才想起来喊我师尊替你背锅,而且我有没有做,你亲自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白尽欢:…… 亲自去看……他也能立刻回得去碧虚玄宫才行啊。 不提这件事情还好,提起来白尽欢觉得它简直是故意找抽 “你没做好我又不怪你,何必找这么拙劣的借口,我要怎么亲自去看,还是说——” 白尽欢忽然顿了一下,眯了眯眼,是想到一种可能 “难道你升级系统了,现在我能从任何地方瞬移回去碧虚玄宫?” “那当然——不能。” 天道摇了摇脑袋,打破了他的幻想,然后又说 “不过,虽然你不能真身回去,但是你可以灵魂出窍啊。” 灵魂出窍……他好像没在原著里设定过吧,但是放在当下这个世界观内,好像存在也能接受,毕竟召唤死魂这种事情也存在,灵魂出窍还不算十分离谱。 白尽欢挑了挑眉,示意它继续往下说。 “十二层灵台已经近乎神明,能修成身魂分离之态并不过分,而且灵魂出窍,可不阻天地,夜行万里,自然也能让你在极短时间内回去碧虚玄宫,只是——” 天道停了一下,才慢慢的说出灵魂出窍的弊端 “只是灵魂出窍时,你的身体将陷入昏死之中,且无知无觉,另外灵魂出窍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回不到身体内,灵台就会开始溃败,灵体修为也会很快削弱。” “……” 这听起来真不像是一个好主意,不过—— 白尽欢想了想,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行。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然有些距离的客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已经睡着的两个人,于是便直接去了河边,找了一条船,便往河中心而去。 他不想打扰齐经霜二人,但是也不可能去信任陌生人来替他看身体。 第038章 迷宫之因 在想了又想之后, 白尽欢还是决定划船到大河中央,远离人迹,而后设下阵法禁制, 又留下天道化身在一旁看护。 将这一切布置完毕之后, 白尽欢便开始了灵魂出窍。 那并非是一个好受的过程, 第一次灵魂出窍,白尽欢感觉像是有一种抽筋拔骨之痛, 然而彻底脱离身躯之后,便感觉到了何为彻底的自由, 神识魂魄太过轻忽,如风似影,不过几个踏步, 已经跨过山川江河。 白尽欢漂浮月色之中,群山之上,一阵风吹,便飘动他的身影。 本来还有些担心一个时辰来往一趟时间会不够,现在白尽欢甚至觉得他可以在一个时辰内游历九州。 不过第一次灵魂出窍,还是不要太浪了。 白尽欢定了定心神, 便朝着碧虚玄宫的方位飞奔而去。 碧虚玄宫之中,月光映照之下,一重又一重一模一样的宫殿在黑夜之中安静坐落, 走廊里不时奔跑出两道惊慌逃窜的身影, 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或者咣当作响的声音。 再一次摆脱黑夜凝结而成的阴影之后, 姬彻天与宣浓光疲惫不堪的挨着墙慢慢滑落下去坐在了地上,他们面面相觑, 对着眼前一模一样却又好像无穷尽的宫殿,终于是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白日的时候, 宣浓光终于说服姬彻天和他一道探寻其他离开碧虚玄宫的可能,然而二人从清晨一直在重重宫阙之中转到了深夜,非但没找到任何出碧虚玄宫的希望,反而彻底迷失重重宫殿其中。 而且非但宫殿一模一样叫他们判断不了方位,每隔一段时间,宫殿内还会突然出现一些飞禽走兽,草木藤蔓,甚至连殿内幕帘杯盏,也来攻击他们。 这一天,全用来逃跑了。 而像是要耗死他们一样,在他们坐下后不久,便又听见一阵细微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 “还来!” 宣浓光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姬彻天虽然面容平静,没表露出什么崩溃之态,却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声音,二人便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姬彻天只深吸一口气,便撑着身体要站起来。 “等等——你真的还有力气跑吗?” 宣浓光看着他要起身的动作,连忙趴了过去拽着他的衣袖,姬彻天停下动作,回头看着他,说 “那也不能坐在这里等死。” “等死什么啊,你真觉得我们会死吗?” 宣浓光仰头倚在墙壁上,没什么力气的说 “我是真的跑不动——事到如今,也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姬彻天以为他要做出什么破釜沉舟的决定,立刻也跟着神色严肃起来,谨慎的问道 “你要做什么?” 宣浓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到 “闭上眼睛,睡觉。” 姬彻天:…… 这算是什么办法? 姬彻天跳了跳眼皮,看着宣浓光是真没起来的意思,又听着耳边那越来越近的声音,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又要站起来。 “哎哎哎——你别不信啊!” 宣浓光连忙叫住了他,撑着背后了坐直了身躯,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了底气,仿佛找到了破解谜题的最佳办法,连连点头,十分笃定的说 “我没和你开玩笑,我以前想跑出去这鬼地方,每次都会出现这些迷宫,跑不动的时候就随便找一个宫殿睡觉,等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床上了。” 姬彻天:…… 看着他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姬彻天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冷着声音问 “你以前逃跑过,而且遇见过这迷阵一样的宫殿?” “那当然。” 宣浓光却并没察觉出他语气间的变化,只是点了点头,说 “我每次想逃出去的时候,这些宫殿就会变成一模一样……,不过以前一切东西都是不会动的,可没这些乱七八糟会攻击人的东西。” 得到确定的答案,饶是姬彻天有再好脾气与休养,也忍不住气恼 “你既然早知道逃不出,会碰到这迷阵,为何不早说?” 宣浓光看了他一眼,无辜的说 “早说你还会和我一起想着逃出去吗?” 姬彻天:…… 那大概是不会的。 说的没错……但是这样隐瞒真情,未免太让人气恼,姬彻天觉得自己相信这个人就是一个错误,他彻底明白,宣浓光完全是不可信之人。 “你不会生气了吧?” 宣浓光歪头看着他一脸难看的样子,觉得他这生气来的莫名其妙,完全没必要啊,不过,如果真这么在意的话—— 宣浓光转了转眼珠,立刻做出伏低做小的姿态,讨好的说 “好啦,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以前都是自己一个人……我是真的想着也许你会有什么办法能逃出去啊,你也没损失什么,睡觉吧——我保证以后做什么事情一定和你说的明明白白,行了吗?” 姬彻天已经懒得理他,宣浓光便又扯了扯他衣角,说 “试试吧,闭上眼睛,睡一觉吧,你应该也很困了吧,反正我是跑不动了。” 说完之后,宣浓光竟然真的就闭上眼睛就地睡觉了。 姬彻天看着他,又听着耳边那越来越近的声音,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最后再相信宣浓光一次,于是也带着戒备闭上了眼睛。 而在姬彻天闭眼的瞬间,他们的耳边便响起了一声轻笑,与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 “真是两个不听话的师弟。” “大师兄!” 两个人几乎同时睁眼,便看到一道和大师兄同样的白色影子轻飘飘的浮现在眼前,那一瞬间两个人全都坐直了身体,宣浓光连忙看着他说 “大师兄,你出关了吗?” “我只是感觉到有人动了宫中阵法,放出神识一观而已。” 白尽欢垂眸看着形容狼狈的两个人,饶有兴趣的说 “跑一整天的感觉如何?看来你们乐在其中。” 哪里看出来他们乐在其中,等等—— 这句话的意思是,大师兄早就知道他们这一天的状况,甚至有可能那些以前没出现过的,追着他们攻击的东西,都是大师兄弄出来的。 宣浓光与姬彻天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冒出这个想法。 不等姬彻天开口说话,宣浓光便朝着白尽欢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果断求饶道 “大师兄,我们错了,您老人家收了神通吧!” “错了,也要沿着错误的道走出一个出路,碧虚玄宫的弟子,可以错,却决不能求饶认输。” 白尽欢对宣浓光感情充沛的求饶之语充耳不闻,他是很清楚宣浓光的本性,这家伙知道错了才怪。 “鉴于你们两个这么喜欢逃跑这件事情,我成全你们。” 成全什么,二人面面相觑,生出不好的预感,又齐齐看向眼前这道大师兄的神识幻影,试探的问 “大师兄要成全我们什么” 白尽欢看向宣浓光,说道 “不想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逃跑,碧虚玄宫就会变成迷宫吗。” 宣浓光紧张的看向他,问 “大师兄,要告诉我为什么?” “不算什么机密,告诉你们也无妨。” 白尽欢笑眯眯的说 “碧虚玄宫东西南北,四方之间的四道夹角,八个方位各延展而去八十八座宫殿,除了你们各自居住的宫殿,与寥寥几座各有用途的宫殿,其余宫殿都是一模一样的构造,在你们试图想要闯关时,转动宫殿的阵法便会自动启动,每隔一个时辰,每层宫殿会随机左右前后错落转动一格,所以当你们以为你们在朝着一个方向跑的时候,有可能都在原地打转,也有可能已经去了相反的方位,当然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们也许能跑出去。” 宣浓光:…… 姬彻天:…… 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和没有有什么区别吗。 二人同样陷入震惊之中,不过,他们震惊的方向却各有不同,宣浓光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跑不出去,就算没有阵法,八十八座宫殿……他只怕也跑不下来。 至于姬彻天,同样震惊这宫殿数量之多与阵法之妙,然而,他心中更为惊讶的是,能支撑起这么多宫殿同时运转……那该是要耗费多少灵气修为。 碧虚玄宫,这个他从前闻所未闻的地方,若真正面世,那无论是九龙部,又或者是任何名门世家,只怕都不是它的对手。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姬彻天抬起头看着眼前属于大师兄的白色影子,这一刻,他才真正下定决心,要留在碧虚玄宫认真修行,顺便探寻属于碧虚玄宫的秘密。 不过,在此之前嘛—— “了解这阵法之后,就开始你们的考验吧。” 白尽欢弯了弯眼睛,慢悠悠说道 “升入四层灵台之前,你们可以在这里玩得尽兴,另外一件事情需要提醒你们,卯时初至戌时末,每隔一个时辰,会有攻击你们的幻影随机出现,就是你们今天遇到的那些,它们虽然不会真的伤害到你们,但是让你们感受到的疼痛却绝对真实——包括死亡的感觉,如果想早日摆脱这种日子,那就尽早找到青冥殿吧,希望你们还记得青冥殿长什么样子。” 满意的看着两个人的表情变得惊恐,白尽欢便心情很好的离开了。 “大师兄——” 二人还想要说什么,然而眼前大师兄的白色影子便随风散去,是完全不给他们任何拒绝的机会。 宣浓光看着眼前那一缕光点残影,忍不住道 “大师兄,你说了青冥殿在什么方位,找到青冥殿之后做什么,再离开不迟啊!” 第039章 不眠之夜 姬彻天与宣浓光二人都已经在这宫殿里转了一天, 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去哪里找青冥殿。 然而光点散尽,大师兄已经收回神识, 不可能再回应他的呼唤, 听他说话了。 宣浓光一脸绝望。 本来想的不过是一天找不出去, 睡一觉就行了,却没有想到这种日子还要延续很长时间。 大师兄他, 他…… 宣浓光很想抱怨几句,但是他想了又想, 还是决定保持沉默,大师兄神出鬼没,他怕如果真说出来, 被大师兄听到,这说是考验,实则惩罚又要加重许多了。 但是——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就算是知道为什么出现这种迷阵,也完全走不出去啊! 在宣浓光来回走动绞尽脑汁想怎么求大师兄放过他们的时候, 姬彻天却忽然开口说 “四层灵台。” 宣浓光扭头看过去,对他突然而来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 姬彻天抬头看向他,一脸平静的说道 “大师兄要我们修行到四层灵台—— 也许找到青冥殿, 停止这迷阵的关键, 就在于修行出四层灵台。” 宣浓光:…… 说了等于没说! 宣浓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气道 “修到四层灵台,大师兄不就放我们出去了, 还用想怎么结束这该死的阵法吗?” 姬彻天摇了摇头,纠正了他的说法 “大师兄只是说要我们修到四层灵台, 没说修到了四层灵台就会放我们出去。” 宣浓光:…… 宣浓怀疑的看着他,然而他自己回想一遍大师兄说过的话,竟然真的发现大师兄确实没说修到四层灵台就回放他们出去。 宣浓光眉头紧了又松,气道 “那要修到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只能加快修行速度了。” 姬彻天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转过身,径直朝宫殿内走去。 宣浓光看着他的背影,追问道 “你去哪?” “睡觉。” 姬彻天头也不回,只回答了这两个字。 宣浓光愣了一下,而后便反应过来,若按照大师兄的说法,那留给他们休息的时间不多了。 他立刻便追了过去,喊道 “唉,你等等我啊!现在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 白尽欢飘荡到了半空之中,天道随之跟在他的身侧,不由道 “你还真是完全不留情,这么折磨他们,不怕他们对你的好感度不增反减?” “不是还有人的好感度连开始都没有,急什么。” 待在这里的时间一长,白尽欢反倒没有最开始的那种慌张急迫感了,大概这就是债多不愁,甚至很悠闲的反驳天道的话 “再说了,我这是磨砺他们——这点折磨算什么,日后下山,面对真正危害性命的危险,用到躲避危险的保命之法,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 天道:…… “你总是能找到理由。” 天道已经放弃和他争论,反正好感度掉了影响的也不是它。 “所以你玩够了,也折腾了这两个人,现在回去吗?我们还在碧虚玄宫内,可以用瞬移之术哦。” 天道好心的提醒。 白尽欢静默片刻之后,才说 “距离一个时辰,还有一些时间,去看看另外一个人吧。” 天道几乎瞬间便明白过来他在说谁,接过话道 “李藏名吗?他似乎并不想见你,从来没用过你教给他联系你的那个方法吧。” 白尽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也是心狠之人啊。” 白尽欢“啧”了一声,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倒也没有很大的失望,反而自我排解道 “不过孩子叛逆了不理人也很正常,他不找我,我就去找他嘛,总是要有人主动,好感度才会上升,不是吗?” 天道:…… “你还记得你上一句说了什么吗?” 天道觉得世上简直没有比白尽欢更加矛盾和不靠谱的存在了 “你不是不在意好感度吗?” “我又在意了不行?” 白尽欢看了天道一眼,又十分贴心的解释道 “这叫因材施教,刷不同人的好感度要用不同的办法啊,有的人你越对他磨砺,才会让他对你更加信任依赖,而有的人就是需要你倒贴才会涨好感度,因人而异,才是刷好感度的正确方式——不过你只是一个系统,不知道这些也实属正常,唉,我原谅你的无知。” 天道:…… 呵呵,总而言之无论说什么,最后都是它的错就是了。 它是天道,总要承担一切。 —————— 与碧血阁中的李藏名来说,这同样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看头顶漆黑的房梁,极力想要平复激动的心情,却也只是勉强让心脏跳动的不那么激烈而已。 然而他的手指却还在发麻,微微颤抖着,明明已经洗干净上面的血液,却仍觉得血腥之气弥漫在指尖,弥漫在鼻息,他闭上眼,便能看到死在他碧血刃之下的同伴。 他们一百二十个人,被安排在同一个院子里,同吃同住,共同修行,如此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在他们已经熟悉了环境,并且彼此之间有了一点感情的时候,老师宣布了他们要接受的第一道考验——那是用他们手中的碧血刃,杀掉抽签选中的同伴。 一百二十个人最终只有十二个人有资格去参与成为正式碧血阁弟子前的考验,这十二个人就是从一次次的杀戮之中产生的。 而他们要杀掉的第一个人,就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伴,老师宣布这项考验的时候,不是没有引起抗议,然而老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只是冷冰冰的说 “你们要习惯杀人,从杀掉你们的软肋开始,杀掉你们软弱可笑的情谊,你们才能无情可绊,无坚不摧,真正成为碧血阁的弟子。” 李藏名杀掉他抽中的那名同伴,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他的碧血刃刺入那名同伴的心脉时,他看到对方眼泪鼻涕流的到处都是,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与害怕,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是—— “饶了我吧,放我出去……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或许所有人进来的时候,都对成为一名杀手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有些激动,然而当自己真正亲手去杀死一个人死,才发现自己手中轻如蝉翼的薄刃是那样的沉重,血腥之气是那样的令人作呕。 应该有很多人都后悔了吧,不然为何一向喧嚣的深夜,今夜却死寂的一丝声音也没有。 李藏名缓缓地眨了眨眼,觉得再躺不下去,便坐了起来,看了一圈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躺的平和,不知是睡熟了,还是和他一样虽然躺下了,却并没有睡意。 李藏名下了床,甚至没有披上外衣,只穿着漆黑的里衣,就轻轻的往外走去,他走出院门,轻车熟路的避开所有的监视——在正式进入碧血阁的第一天,他们学的东西便是如何避开守卫,这对于刺客而言,是必须要学会的技能。 当然那只是他们这一层的守卫,更高层真正碧血阁弟子所在地方的守卫,对他们而言还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李藏名走到了那条通往悬崖的窄道,窄道的尽头是一个半圆形的平台,用铁条拧了弧形的栅栏挡在了悬崖前面。 月光之下,那平台与栅栏上点点滴滴的黑色斑点分外显然,那是他们的血。 李藏名一直走到尽头,双手握着那冰凉的铁栅栏,探头往悬崖下看。 寒风吹得李藏名猎猎作响,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还是想往下看——所有死掉的人,都从这里被扔了下去。 包括他今日杀掉的那名同伴,他们这些人是不存在有埋葬立碑的一天的,更不可能会被送出碧血阁交还亲友——哦,他们从进入碧血阁的那天起,就没有亲友可言了。 当然,若非不是已经毫无留恋,也不会进入碧血阁。 这悬崖今日吞下了他那名同伴的尸体,未来不知何时,或许也将吞噬了他的尸体,李藏名目光迷茫,他幻想自己被人一步步的拖了过来,而后扔了下去,也许慢慢腐烂,也许被鸟兽吞噬。 总而言之,不得善终。 “在难过,伤心,还是后悔呢?” 一声轻微的叹息,伴随一道轻微的风,从自己的头顶若有似无的略过。 这声音是——! 李藏名猛地回头,便看到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二人沉默的对视着,李藏名激动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神色也一点点变得戒备与冷淡。 —————— 不过一瞬间,白尽欢便已经距离李藏名在几十丈之外,他看向天道,皱眉问道 “你说齐经霜那边出事了?” 天道点了点头,知晓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便直接说他感应到的事情 “百折门的人找到了他们,徐华灿已经带着齐经霜逃出去了,但是百折门的弟子仍然紧追不舍。” “百折门的弟子应当不是徐华灿的对手,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还是回去——” 白尽欢话说了一半便停下了,他垂低头朝着李藏名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才一时情急,飘荡的太远,此刻只能看到重叠山川浓雾,却看不见李藏名的身影。 天道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了然他的心思,便主动开口说道 “你有什么话想和李藏名说,不如去说了再走,齐经霜那边,我先让化身去看一看。” 白尽欢只是扶额叹了一声,幽幽道 “你又不能叫世人发觉你的存在,化身也只能是一只普通的猫而已,去了干什么,喵喵叫企图萌死对面吗?” 第040章 夜下暗杀 天道听到白尽欢的话, 不满的说 “这种时候你竟然还鄙夷我,不要小瞧一只猫啊,关键时刻也能发挥很重要的作用。” “你厉害, 行了吧, 随便你, 想去就去好了。” 白尽欢“嗯嗯”敷衍两声,一边做好了神识归体的准备, 天道见他当真要立刻就走,又忍不住说 “来都来了……你真不打算和他碰面?” “不然, 我像鬼魂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吓死他的那位碧血阁同修吗?” 白尽欢很想翻一个白眼,但是他忍住了, 又说 “再来——人我已经见到,看起来还好,如此已经足够了,他如果想见我,会主动联系我的。” 白尽欢说完,垂眸看了一眼重重雾霭, 而后便收回目光,头也不回朝着来时的方向赶去。 —————— 山风呼啸,吹得李藏名发丝乱飞。 手脚同样被剧烈的山风吹得冰凉, 却远不如心中的失望来的强烈。 他以为是大师兄来了, 然而站在身后不远处山道中的人, 却是和自己住在一件屋子的少年。 名叫雀奴的少年,从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地跟过来了, 此刻被他发现,索性也不隐藏, 露出“果然如此”的抓包目光,又阴阳怪气的说道 “烟生啊烟生,我说你半夜不睡觉,是不是跑出来和水苔幽会啊,哼,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之间不正常。” 李藏名:…… 水苔? 李藏名的脑海里显出一名冷目少女的样子,他记得有这个人,但是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李藏名皱眉看向雀奴,莫名道 “你在说什么?” 雀奴便笑嘻嘻的上下打量着他,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嫌弃。 “装糊涂啊?才良要杀你的时候,是水苔杀了他,才让你能活着,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啧啧,你小子是真厉害,看着不大,倒挺会讨女孩子开心,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上你了,长得也一般,修为也普通,法相——你的法相是蝴蝶对吧,一碾就碎的废物,水苔不会是因为可怜才愿意和你接触的吧。” 李藏名:…… 雀奴说的,是考核时候发生的事情。 白日考核时,李藏名狠不下心去杀人,抽中他名字的同伴,却趁着他纠结时,从背后偷袭了他,然后就被那名少女直接割喉。 李藏名不是没感觉到那浓烈的杀机,也不是没做出反击,只是当他握着碧血刃转身想要反击的时候,那个要杀他的少年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一身漆黑的少女握着还在滴血的薄刃,冷漠的看着他,说 “不想杀人,就被人杀,纠结和软弱在这里都很可笑,下一次如果你还这么可笑,我会比别人更快先杀你。” 李藏名看着她,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他们之间并没有说过几句话,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这女孩为何要帮自己?而且说出这样的话,是关心?还是警告?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李藏名感到匪夷所思。 他猜不出来这女孩的意图,又不想轻易开口询问,于是便只是静静的和他对视。 只是不过片刻,水苔便干脆利索的转身离开,走出了供他们考核的院落。 此后他们同样也没交集——从那院子里出来,缓过一阵后,李藏名才后知后觉的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找她道谢,毕竟无论怎么说,她也救了自己,然而隔着人群他几次看向水苔时,对方都无视了自己,看起来也不像是想要和他说话的样子。 李藏名只能暂且放下这件事情,却没有想到那短暂的一幕,竟然被雀奴看到了。 不过看到了,又有什么,值得一路跟着自己过来特意提起来这件事情么。 而且说的后半句话,更是让李藏名感到莫名其妙。 李藏名听雀奴一阵胡言乱语,不知道他抽什么风,半夜不睡觉跟过来,就是要和自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他懒得再听,而这么一个人跟在这里,他也不想再待下去,便要径直离开。 走过雀奴身边时,雀奴又死死地盯着他,开口说道 “老师如果知道你竟然和水苔好上了,你猜会不会让你们两个想杀?哈哈,连寻常友情都不能存在的地方,你觉得你还能和人谈情说爱吗?” 李藏名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深深的看了雀奴一眼,动了动眼睛,压下心中的烦躁与怒气,冷声道 “我和她没有关系,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说完之后,李藏名便转身离开,雀奴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却变得狠毒起来,手中无声的滑出薄刃,又低声道 “拽什么……还不是靠女人,没了女人,你算个屁!” 李藏名蓦然停下脚步。 一阵寒风顺着脊椎窜出,白日考核时候那让他时刻不敢松懈的杀人逼命的气息,此刻突然出现,他甚至还没做出任何的判断,几乎在感应到杀机的瞬间,便拔出了衣袖中的薄刃,转身朝着身后那危险气息的来源划去。 “考核之外杀人你也会死!” 雀奴没想到他反应竟然这么快,自己的薄刃还没碰到烟生,他竟然已经握着薄刃回头。 雀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踉跄,然而这山道不过容二人并排而行,实在没有腾转挪移的空间。 他只是退了一两步,便贴在冰凉坚硬的石壁 上,手腕在山石上磕了一下,立刻一阵麻痛的感觉窜出,让他手中一松,薄刃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烟生的薄刃却已经朝着他的喉咙袭来。 完了! 雀奴充满惊慌的看着眼前之人,破着声音尖叫喊出来了这句话,才避免被立刻割喉。 然而,那薄忍已经贴在他的脖颈上,割出了一道细缝,若再深入一点,他就真的死了。 雀奴感到脖颈一阵细微却明显的疼痛,而后温热的液体一点点的流出来,他感觉到那薄刃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甚至已经见血,这让他立刻呼吸急促起来。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真的动了杀心,想笑一下维系淡定,然而却又实在害怕笑不出来,面容便显得十分扭曲。 又颤抖着声音说 “烟生……你,你不会忘了,忘了老师说过的规矩吧……你想杀了我,然后为我陪葬吗?!” 李藏名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说话,在雀奴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浑身无力的滑落下去的时候,他才移开了薄刃。 而后倒退着走了几步,才收回了碧血刃,转身踏步离开。 直到一路回去睡觉的地方,躺在床上之后,李藏名才缓缓放松下来,又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手腕,轻轻地注入一线灵气,手腕上便暗暗地显现出灰色蝴蝶的痕迹。 刚才,是大师兄来过了么。 他努力回忆,他总觉得方才似乎有人拂过自己的头顶,还有那道轻若叹息的声音,他并没有忘记,那就是大师兄的声音。 然而他回头的时候,却只看到了一个不怀好意的雀奴。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幻觉而已。 此刻再想,又觉得自己的妄想是多么可笑,大师兄怎会来这里找自己,当日不是已经说过,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就不能反悔么。 李藏名静静地看着手腕上面若隐若现的蝴蝶纹路,刚才他迫切的想要用大师兄教的术法,来和大师兄说点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难道要说自己后悔,让大师兄带自己离开吗? 还是和大师兄说杀人的感觉很不好呢。 说了又如何……并没有什么意义,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那无论如何,也必须走到最后。 李藏名看了那印记许久,最终还是伸手拂去灵气,闭上了眼睛。 手腕上的蝴蝶立刻便消失不见,仿若从未出现。 不过是一瞬间的心动而已。 白尽欢一阵心悸,而后猛地睁开眼睛,一瞬间的头晕目眩让他眼前发黑,耳鸣不断,甚至觉得身躯重若千斤。 过了一会儿,这些不适症状能够适应之后,他才再次睁开眼睛,而后拖着沉重的身躯站了起来,扶着东西缓缓走了出去。 走出船舱后,便看到月光大盛,天地一白。 那并非是今夜的月光当真比其他夜晚更为明亮,而是因为天地间生出浓厚的白霜,将其映照的光辉弥漫。 白尽欢伸出手,眨眼之间,他的手指上也已经爬上了肃杀寒霜。 寒霜,这是青龙部历代相传的天赋之力,而催生出这么强烈的寒霜—— 若说徐华灿所为,那是遇到了不能战胜的强敌,所以才放手一搏? 白尽欢神色渐渐冷凝,当下再不犹豫,抽出剑袋中的拂尘,便脚踏水面,朝着岸边飞奔而去。 无论是徐华灿还是齐经霜,都不该死在这里,死在此刻。 剧情偏了还能圆回来,人要死了可就不能复生了。 苍白色的圆月高高在上,投射下冰凉的月光,映照着无数错综复杂的巷口,以及在黑夜巷子里奔跑的身影。 齐经霜看着眼前的黑色影子,慢慢后退,心中绝望的想,难道他真要死在今夜? 半夜睡得正熟时,他就被徐华灿晃醒,看到门外无数条影子晃动。 那是趁夜追杀他的人,对视了一眼,徐华灿便朝着窗子投掷飞刀,听到一声声惨叫,他二人趁着窗外埋伏的人被击倒的时间,立刻破窗逃了出去。 然而追杀的人太多,且远比白天追杀他的那群禅宗弟子更加凶狠,他们渐渐的气力不支,被抓住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于是,在逃跑的途中,徐华灿便想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方法。 40-60 第041章 猫救一命 齐经霜与徐华灿跑到一个黯淡无光的巷子里后, 徐华灿便让齐经霜脱了外衣,自己挟裹着这件外衣跑出去吸引追杀之人,而齐经霜则留在那漆黑的巷子里找了一个门框窝着, 等待时机逃跑, 或者—— 在齐经霜脱掉外衣的那极短时间内, 徐华灿说,那位道君前辈如果回来, 发现他们受到袭击,一定会找过来救他们的。 这句话更像是说来安慰自己的。 齐经霜心知肚明, 知道带着自己让徐大哥没办法施展全力,而这些追杀的人显然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两个分开逃跑, 确实是上策。 无论如何,这样一来,徐大哥总没有危险了。 二人分开之后,齐经霜留在漆黑的巷子里,默默等待着,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期望等待着自己逃出去的时间, 还是在等待真的会有人过来救他。 然而他既没有等到逃跑的时机,也没有等到徐大哥回来,更没有等到那位半夜失踪的道君前辈。 他等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一步步的朝他走来, 齐经霜屏住呼吸, 努力缩着身躯, 企图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最好没有。 然而来人的指尖亮起一点火星, 而后那火光跳跃到了空中,“轰”一声, 那火星变成大火,燃烧在空中,将这一片漆黑的巷子照耀的如同白昼,齐经霜就这样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的面前。 在逐渐暗淡下来的火光之中,齐经霜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那是很平常的一张脸,穿的衣服也不过是寻常粗布衣衫,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农夫。 大街上看到,绝对不会引起别人的丝毫注意。 然而此刻这农夫装扮的人,站在齐经霜的面前,甚至还没做什么,就已经让齐经霜已经脊背发凉。 二人对视一眼,那人便嗤笑道 “原来在这里等死?你很有觉悟。” 齐经霜脑子一麻,立刻便站了起来,转身朝巷子外跑去。 然而他不过才逃到了巷口,就被一道力道狠狠的甩了出去,正正撞在巷口的那颗老树上,又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 这一遭下来,齐经霜觉得浑身疼痛,尤其腰腹部,让他甚至无法直起来身体,但是他还是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抬头看去的时候,便见那人漫步走了过来,手中夹着像是画满了杂乱枯草的纸张,双手一捻,那纸张转了一个面,出现一副字画。 上面的字齐经霜看不分明,上面的画他却看的清楚,因为那就是他的画像,只是画的死气沉沉,且被朱砂打了一个厚重的圆圈。 齐经霜打了一个激灵,再看向眼前之人,更觉得来者不善,仿佛为验证他的猜测,那人收起了纸张,仔细端详了一番齐经霜,点了点头说 “你的命很值钱,你的修为倒是不值这么多买命钱,不过这样也好——哼哼,多谢了。” 随后,自他的手中便飞出一点星光,齐经霜还没看清那是什么,星光已经到了眼前,而同时眼前一阵橘影飞过,齐经霜蓦然睁大眼睛,在那一瞬间,他才看清那是一只没有鞘,不过手指的刀片。 而那团橘色的影子,他曾经在道君前辈的身边见过,是一只橘色的长毛猫。 无论是刀片,还是橘猫,全都来的太过突然,让他无法招架。 为躲不过刀片而生的恐慌,为见到橘猫以为道君而来生出的庆幸,都在电石火花之间,化成了不敢相信的震惊,呈现在齐经霜散开的瞳孔之中。 “喵——!!” “啊——!!” 凄厉猫叫混合着人声,一前一后响彻天地。 那本该刺入齐经霜心脉之中的刀片,却刺入到了那长毛橘猫身体之中,而后带起一阵飞溅的血液穿了出去,贴着齐经霜的脸颊,直直没入他身后的老树之中。 那橘猫不过惨叫一声,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便直直坠落下去,滚在了地上,腹部几经起伏,便彻底没有了声息。 …… 齐经霜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僵硬。 他缓缓地低头看着这只替自己挡下刀刃的猫,感觉飞溅到脸上温热的液体瞬间凉透,顺着自己的脸颊一滴滴的流了下去。 那是什么…… 他动了动眼皮,迟缓的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而后便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 不…… “不要——!” 齐经霜大脑“嗡”的一声,一阵头晕目眩,那空茫茫的脑海之中,一点点被刚才发生的一切充满。 他忘记逃跑与恐慌,连忙朝着那只猫跑了过去,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伸手将那沾满血迹与尘土草屑的猫抱了起来,然而无论他怎样晃动,那只猫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哪里来的野猫,真是不长眼。” 那站在巷口的人轻啧一声,并没手下留情,血光一闪,便又是一道飞刀朝着齐经霜的心脉刺去。 这一枚刀片,却同样被挡了下来——准确的说,是被一道突然出现的拂尘卷起,轻轻一抛,便化成了无数的粉末化在空中。 “见过这么毛顺皮滑的野猫吗?” 随着一道清润声音的响起,一名道人轻飘飘落在了齐经霜的身边,宽带青衣,并未束冠,只用一条青色发带束了发丝,看起来清淡简朴,手中却握着一只镶嵌金玉宝珠的拂尘。 他看向那站在巷口的人,温声说道 “杀了我的猫,阁下不准备赔点什么给我吗?” 那杀手看到他时,心中已经生出警戒——此人来的悄无声息,自己竟然没有发觉他什么时候靠近的。 他又要飞出刀片,但是不知为何,在发出刀片的瞬间,他看到对方的面容,对上他的目光,却迟疑了。 眼前这斜持怪异拂尘的道人让自己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对眼前之人动手。 这怎有可能? 杀手心中生出疑窦。 难不成神不知鬼不觉间,这道人对自己用了什么幻术不成。 他不动,白尽欢却动了,伸手在空中掐了一个诀,而后弹指一挥,道 “去!” 随后一道烟雾朝着那杀手飞去。 杀手虽然凭借本能,转身躲开,却还是有点滴尘埃落在他的皮肤上,随后消融不见。 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不适,但是对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这种举止,他已然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对手,倒也没继续纠缠,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白尽欢,便遁入夜空之中。 “前辈——” 眼睁睁看着那追杀自己的人就这样消失逃跑,齐经霜忍不住朝着白尽欢急忙喊道 “前辈为什么要放过他?” “杀他没什么意义,杀了一个他,还会有第二个他来找你。” 白尽欢收回视线,转过身去,低头看向齐经霜,对上他愤怒不解的目光,想了想,才开口问道 “追杀你的,是枯荣草苑的刺客,你爹和你说过枯荣草苑吗?” 齐经霜疑惑的摇了摇头。 这个反应,白尽欢自然不会意外 “我想也不会和你说过——枯荣草苑是天下有名的暗杀组织,杀人买命,不死不休,如旷野之草,枯荣轮回,生生不息,你有看到他朝你亮出枯命册吗?” 齐经霜脑海中立刻闪出那人手中的纸张,迟疑道 “我看到,他手中拿了一个画了我头像,背面是一团乱草的纸张。” “那就是了,杀了你,枯命册才能变荣血册,证明交易成功,获取报酬。” 白尽欢微微颔首,说道 “有人向枯荣草苑买了你的命,所以他们才会找上门来,枯荣草苑从不失手,若第一个杀你的人死了,还会有第二个来杀你,直到杀死你为止,与其杀之不绝,整日担忧,不如留下他,杀你的任务就永远是他的,一回生,二回熟,下一次若他再来杀你,就有经验了。” 齐经霜:…… 这种经验,不要也罢。 齐经霜听着眼前之人说出这些话,震惊与紧张之余,却也有不解,不由问道 “追杀我的,不是百折门的人吗……为什么会出现这什么枯荣草苑的人,为了杀我,至于吗?” “那就要问下单之人是怎么想的了。” 白尽欢随口说了一句,而后说道 “不过目前看来,确实有必要,无论怎样说,今夜你并没被杀死。” 说到这里…… 齐经霜忽然浑身一颤,他下意识的垂首,看着怀中为自己挡下攻击而丧命的猫,又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甚是愧疚自责的说 “是我,都是因为我,才让前辈你的猫——” “它既然愿意为你而死,这便是它的造化因果,不必为它伤心。” 白尽欢神色一瞬间的暗淡之后,便恢复常态,而后挥去拂尘一卷,那猫的尸体便从齐经霜的怀中被抽走,落在半空,而后在空中化作点点光辉,随风而散。 齐经霜:…… 齐经霜悲愤痛苦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已经转化为不可名状的震惊。 他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竟然对生死如此看淡,这在自己看来是万分内疚,痛苦至极的冲击,眼前之人却毫不在意。 齐经霜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那猫的主人都表现的如此平静,自己若为此说再多愧疚的言语,似乎都没有什么必要了。 这就是世外高人吗? 齐经霜恍恍惚惚的想着,眼睛再看向眼前的道君时,分明什么也没有变化,道君前辈仍然是一副温和的表情,却让他产生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白尽欢却没去想齐经霜此刻是怎么评判自己的,他只是看着天地间越落越多的寒霜,开口道 “走吧,去找徐华灿——这霜决不能再这么增加下去了。” 第042章 路见不平 寒霜结了一重又一重, 覆盖楼阁草木,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样东西。 城镇之中的百姓不知被冻醒几何, 不少人拽着衣裳瑟缩着探头出来查探异常, 更多的人立刻关紧门窗, 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这等修为的高人斗法,不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可以参与进去, 甚至走近旁观的,好奇心虽然有, 却远没有小命重要。 白尽欢与齐经霜朝着霜气浓厚的山林行去,看着那霜气爬满房屋楼阁,不由摇头道 “放出如此神通, 若叫这些百姓寒霜入体,只怕明日这城镇,就要满城病患了,徐小公子还真是意气用事,不顾后果。” 一边说着,白尽欢便一边挥出拂尘, 灵气散落,他往前走一步,那霜寒之气便随之一步步的退却消融, 飞散不见。 齐经霜跟在他的身边, 看着他的动作不敢眨眼, 又忍不住问道 “道君前辈,我以后能和你一样厉害吗?”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 微笑道 “有何不可呢。” 齐经霜心便立刻激动起来 “真的?” 白尽欢颔首,说道 “只要你能够吃苦, 愿意修行。” “我当然可以!” 齐经霜连忙点头,又小心翼翼的询问 “前辈,真的能让我跟着你修行吗?” 白尽欢对上他满怀期待的表情,点了点手中的拂尘,并未给明确的答案,只是道 “等离开此地,再说不迟,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徐华灿,叫他停下神通,这已经远超他的修为,再不停止,他自己只怕也有性命之忧了。” 在白尽欢他们住宿的客栈百里之外,有一处山林,此刻山林之中,更是霜白一片。 徐华灿已经浑身霜白一片。 或许一个百折门的弟子对他而言不算什么,甚至连门主也不足为惧,但是若来了数十位百折门弟子,结成阵法来围杀他,那便不是徐华灿能够应对的了。 他不得不动用天赋神通,叫寒霜瞬间铺满天地,结阵的弟子修为到底浅薄,终究有弟子忍受不了寒霜入体的痛苦,脱离了阵法,而后阵法完全溃败,反噬过去,叫所有人齐齐飞出。 阵法既破,就算是百折门的门主冯成仁,也不得不耗费大量灵气,才让自己不被这天地寒霜侵入深入灵脉,只是他勉强能够抵御,周围跟着他而来的弟子,却已经有不少的人支撑不住倒下,浑身覆盖白霜,蜷曲着身体在地上瑟瑟发抖。 徐华灿天生乐观,很少生气,此刻却怒火冲天的看着眼前这位百折门门主 “你们杀他全家,就剩齐经霜一个小孩子,你们也不放过吗?!” “留一个祸害,将来再学他爹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情吗?” 冯成仁同样敌视着他,又看了看周围的寒霜,了然的说道 “青霜,青霜……这种神通,你,你竟然是玉州青龙部的公子,哈,这可是有趣,有趣,难道青龙部要包庇一个恶贯满盈之徒的儿子——” “我青龙部也是你能诋毁的吗?!” 徐华灿大喝一声,见他竟然敢污蔑青龙部,更为恼火,不由露出厌恶神色,径直打断他的话,说道 “我要做什么,和青龙部无关,你不用扯得那么多,而齐经霜该死该活,也轮不到你来决定,你还是少费些心思,若你再打他的主意,我就真对你不客气了。” “对我不客气,可惜他今夜必死——!!” 冯成仁嘲弄的看向徐华灿,哈哈笑道 “徐公子啊徐公子,你怕是不知道,枯荣草苑的刺客,现在大概已经了结他的命!哈哈,还多亏你们中途分道,不然,想要解决他却是麻烦!” 徐华灿:…… 什么?! 徐华灿听他之言,浑身热血凉透。 难道……自己竟然是害了齐经霜! 他看着眼前之人,又觉得实在难以接受,不过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竟然也值得眼前之人去和枯荣草苑做不死不休的交易。 他一瞬间怒不可遏,看着百折门门主,怒到极致,反倒笑了起来 “好,好,你既然这么说了,倒是让我也不必顾忌什么,我今夜便杀了你这屠人满门的老货,无论他死了还是活着,我也算为他报仇!” 话未说完,徐华灿已经举起手臂,霜雪迅速在他手中凝聚,化为白弓青箭,徐华灿奋力将弓扯满,射出青箭,那只青箭脱弦而出,便结着寒霜,挟裹巨大的清霜之力,朝着冯成仁额心破空而去。 冯成仁大笑的表情凝结脸上,满眼满心,都是那朝着自己破空而来的箭。 这是……青霜箭!怎有可能—— 一只青霜箭,万里不回头。 玉州青龙部的历代相传的天赋神通青霜箭,可比枯荣草苑不死不休的刺客更加难缠。 冯成仁瞳孔一睁,脸色更是一片惨淡,他真没想到徐华灿竟然用出这样的神通来对付自己,再说不出什么话,也明白自己绝不是青霜箭的对手,立刻就要逃去。 然而被青霜箭选中了目标,如何能逃脱。 不过刹那之间,青霜箭已经追到他的后脑勺处,就要穿脑而过,却听见“砰”的一声,那只青霜箭直直撞在一副山水扇面之上,扇面未破,显出一轮水墨光辉,青霜箭却登时碎裂,化作冰霜,漫天遍地的飞溅,惊起好一阵的虫鸣鸟叫,草飞树晃。 带起如此大的震动,那扇面却只是被青霜箭的力道震的动了一动。 “齐正平!” “齐大公子——” 一前一后,两道带着意外的声音接连响起,只是前者带着恼怒,后者带着惊喜。 冯成仁扭头看到那大衫宽袖的年轻人,几乎喜极而泣,朝着他连连作揖行礼 “齐大公子——多谢齐大公子救命!” “我只是路见不平罢了,门主不必谢我。” 齐正平微微搭手还礼,轻声一笑,又说道 “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这里交我即可,门主,还请带弟子先行一步吧,青龙部的天赋神通,若不及时找人祛除体内寒霜,只怕要危及生命。”、 “好好——那就有劳大公子了。” 冯成仁匆匆和他行了一道礼节,回头看了一眼徐华灿,立刻便带着弟子狼狈离去,徐华灿神色一动,想要追去的时候,便听见齐正平说道 “徐华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方圆百里的人都快被你冻死 ,天赋神通是让你这么滥用的吗?” 徐华灿心中一虚,被眼前之人一提醒,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般神通,不是寻常人能抵抗的,尽管他施为对象不是寻常人家,但是寒霜之气不是作假,于此夏夜,只怕不少人衣被单薄,要受寒气。 但是他又不可能认同眼前之人对自己的教训,因此虽然停下了脚步,却也没搭理他。 齐正平对他这样不忿的态度已然是习惯了,径直接着说道 “再来,你还想追过去——你可知你今日若真杀了百折门门主,后果有多严重?” 听闻此言,徐华灿更觉得可笑 “有多严重?是他先杀我的,我若杀了他,最多不过一句过于激烈,不过是失了分寸,不是吗?” 齐正平见他拿当日平定百折门杀齐世明家人的言语,来质问自己,不由叹出一口气,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无奈的看着他说道 “徐小弟何必迁怒我呢,对齐世明一案的论断,与定下对百折门之责罚的又不是我一家之言,是论道会上众人商议出来的。” 徐华灿便嗤笑道 “同样屠人满门,一个尚且还是疑态,就昭告天下群起而诛,一个证据确凿却不过只是小惩,这就是你们名门世家商议出来的结果?” 齐正平道 “徐小弟,你何必故意忽略其中因果。” 徐华灿道 “是你们评断不公!” 齐正平闻言,忍不住一笑,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讲公平,你何必出来游荡江湖呢,徐小弟啊,你难道不知道,江湖是论生死,不是论公平的。” 徐华灿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 “所以说你们是一丘之貉,什么名门世家,都不过是一群不讲公理,是非不分的狗屁!” 齐正平:…… 齐正平摇摇头,说道 “你的言行,真是太粗鄙了,难不成你们青龙部只重视徐华延一个世子,对其他的儿子言行教育都不在意么。” 徐华灿听他提起来哥哥的名字,立刻道 “我青龙部的事情,管你屁事,我是要闯荡江湖的,学我哥那么讲究做什么。” 齐正平“呵”了一声,说 “你要闯荡江湖,可是你连最基本的江湖规矩都不懂,算什么闯荡江湖呢。” 徐华灿皱眉道 “如果是你们那样是非不分的规矩,我也不屑于懂。” “徐小弟,你还是没有明白,江湖规矩,和你们九龙部治理天下的规矩,可是完全不同。” 齐正平摇了摇折扇,觉得和他讲道理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事情归九龙部管,自然讲公理律法,归论道会管,讲的就是关系声势,你连论道会的存在都不明白,也算懂得闯荡江湖么。” 徐华灿眉心紧了又松,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之人,过了一会儿,才说 “所以论道会就能完全不讲道理,随意定人之罪吗?” “难道九龙部就很讲道理吗?” 齐正平伸出折扇指向枕河的方向,轻声说道 “徐小弟,世上最不讲道理,随意定罪的事情,可就在央州啊。” 徐华灿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去,神色闪烁一瞬,他知道齐正平在说八龙部受天子令包围紫龙部之事。 大皇子法相之事疑点太多,但是圣天子却不做任何调查,一声令下,紫龙部便成了欲要算计圣天子的谋逆之臣。 第043章 尽力而为 圣天子围困紫龙部的天子令送达时, 徐华灿曾劝说父兄不要派兵前去紫龙部,且不说两部为邻素来交好,且大哥刚娶了来自紫龙部的大嫂, 这样做未免叫人寒心, 重要的是, 大皇子法相之事太过蹊跷,前因后果都没搞清, 怎么就为紫龙部定罪呢。 但是圣天子的命令,是不论对错的, 只有执行一条路可选。 父兄心知肚明紫龙部是无辜的,却还是奉命派兵前去,他那时不能理解父兄的做法, 觉得此事完全无道理可言,父兄乃是愚忠,为此和家中大吵一架,这才跑了出来。 此刻齐正平提起来这件事情,是提醒他说九龙部也不怎么样,圣天子一句话, 还不是教九龙部的所有人都,无视所有不合理之处,来孤立围困紫龙部么。 这叫徐华灿真的不知该怎么开口说话, 一时觉得心灰意冷。 “看来你明白过来了, 无论朝野, 世情都是如此,何必分个高低贵贱。” 齐正平看着他一瞬间颓丧的神色, 便预料之中的笑了一声,又语重心长的和他说道 “徐小弟, 你想救人就救人,想杀人就杀人,做个潇洒的游侠很好,但是也要量力而行,别做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那样,可就是害人害己了。” 徐华灿抬起头看向站在眼前的人,沉默对视之中,他看到对方眼中怜悯戏谑的神色。 仿若他做的事,不过是一场笑话。 —————— 白霜渐次变得浅薄,直至消失不见,那似乎已经是逃出生天了。 再看不到一点的霜气之后,冯成仁松了一口气,就要回头让弟子们暂且休息的时候,眼角余稍,却看到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人斜倚在树上,仿佛已经等待很久。 冯成仁凝聚灵气在手中,看着眼前拦路之人,戒备的开口问道 “阁下是谁,为何拦路?” 而后,他便听到一声不以为意的轻笑 “死人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吧,难道要到冥府去和鬼差哭诉自己怎么死的吗?岂不很可笑。” 这话…… 冯成仁眼神一凌,立刻要施展修为,先下手为强——倘若不能击退来人,总也能争取到一线逃脱生机。 然而他的举止,却引来了眼前之人的发笑 “笨蛋,我能出现在这里拦你的路,你觉得你能反杀我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声,冯成仁回头看去,便见跟在身后的弟子齐齐跌倒地上,鲜血遍地,竟然一瞬间全都毙命! 这是怎样的修为! 冯成仁惊恐的再回过头时,那人竟然已经到了自己的眼前。 那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庞,笑容光辉灿烂,然而看在冯成仁的眼中,却总觉得阴深恐怖。 “冯门主,有人指定要我用一种功法来了解你的性命,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猜是什么功法?” 对方朝他盈盈一笑,认真的说道 “给你一点提示,同属玉州,你可知道青龙部徐氏,和世家齐氏的功法神通,有什么地方是一样的么?” 冯成仁瞳孔瞬间扩大,他好像要说什么话,然而口中已经流出鲜血,浑身血脉被冷霜冻结,而后瞬间断为粉尘。 那是粉身碎骨之痛。 徐华灿颓然倒地,一阵猛烈咳嗽,吐出一口混杂了无数霜寒之气的鲜血。 “春光化寒,东风解霜,百千年前,咱们两家还是合招同式,同生共死的关系,如今却是生分的天下皆知了。” 齐正平走到了徐华灿的面前,而后合上了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徐华灿,看在这点浅薄的情分上,我替你解了这害人害己的神通,另外劝你一句,别和你家人怄气了,江湖不是那么好闯,也非你以为的那样潇洒,珍重吧。” 说完之后,齐正平便踩着逐渐散去的白霜,悄然离去。 白尽欢与齐经霜在树林之中找到徐华灿时,只看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跪在地上,周围是一摊黑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霜寒与血腥交杂的气息。 “徐大哥!你怎么了!” 齐经霜看到徐华灿的身影,便立刻跑了过去,而后便看到那周围的阴影,竟然是一摊血迹。 齐经霜心中一窒,立刻跪在他的身前,他不过轻轻一碰徐华灿的身躯,后者便轰然倒下,好在白尽欢也已经走到眼前,扶了一把,不然两个人都要压在一起倒在地上了。 白尽欢俯身下去,抬起徐华灿的脸庞,那已然是苍白一片,下巴上满是血污,双眸睁睁合合,最终维系在半睁的状态,他晕晕沉沉的看着身边的两个人,吃力的开口问道 “是……是齐小弟,和道君吗?” 齐经霜连忙点头回答道 “是我,是我和前辈,齐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徐华灿轻轻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说 “我没事……反噬罢了,你还活着……那就太好了,百折门那老匹夫竟然找枯荣草苑的人来杀你,我以为你已经遭了毒手……” “我——” 齐经霜抬头看了白尽欢一眼,说道 “是前辈及时赶到,救了我。” “我就知道,道君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徐华灿扯出一点笑意,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放心下来,而后又担心的问道 “你受伤了吗?” “他很好,不如先担心你自己的伤势。” 白尽欢接过徐华灿的话说道,又伸手按在他的眉心,为他注入一线灵气,才发现他的灵脉已然濒临崩毁边缘岌岌可危,不由皱眉道 “你自己解了青霜神通?反噬不该这么严重。” 徐华灿轻轻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他没有多余解释的力气说话。 白尽欢却了然道 “那就是齐家的人来过,用了东风解霜,是么。” 春光化寒,东风解霜,名字固然不同,然而本质却是一样——或者说一个功法起了两个不同的名字,也不为过,此功法乃是为解霜而成,但若神通为外人所解,对施展神通的主人之反噬,就很严重了。 过了片刻,徐华灿感觉到自己的灵脉断断续续的重新连接起来,那是有人替他在梳理灵脉,至于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感觉好了一些之后,徐华灿便睁开眼睛,看向收回手指的道君,心中自然感激,但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又不免意外 “多谢道君——道君,连这种事情也知道吗?真是博闻强识。” “这不算是什么机密之事。” 白尽欢看着他虚弱模样,不由叹道 “对付百折门而已,何必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知道百折门那老匹夫竟然这么狠毒,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便火冒三丈,实在想不了太多。” 徐华灿苦笑一下,然而他只是微微一动,便觉得浑身疼痛,又忍不住弯腰吐出一口混着霜寒的血气。 其实施展神通算不了什么,只是他不该强行用出青霜箭,以天赋神通,化无形为有形之物以做驱使,这种能力并非他此刻的修为能够驾驭,更何况他又被强行解了神通,纵然灵脉已经修补,暂无性命之忧,伤痕疼痛,却仍然让他感觉糟糕。 白尽欢伸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 “罢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聊,先回去歇息吧。” 齐经霜也连忙站了起来,扶着徐华灿的另外一边往回走。 一路却是沉默无言,快要走到客栈的时候,徐华灿却忽然开口,轻声问道 “道君,是否世上,无论哪里,都是一片晦暗,不讲道理?” “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问题?” 白尽欢转头对上徐华灿迷茫的眼睛,又轻笑着摇头,移开目光,看着漆黑的前方道路,并没有正面回答徐华灿的问题,只是说道 “不必纠结世道如何,能够坚守己心,使其澄明不扰,如此,就足够了。” 徐华灿:…… 这样就行了吗? 徐华灿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只觉得脑中混乱一片,他实在是太累了。 送徐华灿回去客栈之后,白尽欢便又为他重新梳理灵脉,齐经霜本来也是想陪着的,只是他一夜惊吓,放心下来之后,便受不住随之而来的疲倦,终究还是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齐经霜醒过来的时候,徐华灿仍然深陷昏睡之中,而道君前辈却坐在窗边,闭目养神。 齐经霜放缓了动作,不想打扰二人休息,不过他还没走两步,白尽欢就已经睁开眼睛。 他看着齐经霜穿戴整齐,不由笑道 “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齐经霜正要回话,便听见一阵敲门声,他心中一跳,下意识便生出戒备,紧张的看向门口,脱口而出道 “谁在外面?” 白尽欢看了一眼门外,又看着他一副紧张过度的表情,开口安抚道 “不必担心,枯荣草苑的人一时半会不会找过来,找过来也不会敲门的——门外应当是来送吃食的。” 齐经霜:…… 齐经霜略略放心下来,说 “哦,那我去开门。” 他说完话,便朝门口走去,开门之后,果然见小二捧着一个装满食物的托盘,但是除了小二,还有另外两个身穿禅衣带着禅珠的禅宗弟子站在门前。 这么快就找过来,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齐经霜下意识就要关门,但是他却无法推动门扉,那是另外一股力量制止了他的行为。 他抬起头,便对上眼前禅宗弟子的视线。 站在前面的那位禅宗弟子很是淡然的朝他行了一道礼节,而后缓声说道 “齐小施主,贫僧长空禅宗本净,这是我师弟本明,奉长老之命,前来请齐经霜齐施主前往论道会一趟。” 第044章 正式入门 请自己去论道会? 开玩笑吧! 明明昨天还要抓我! 齐经霜不知道这两个和尚大清早过来找自己到底是做什么, 又见领头的一个目光往门内看去,便立刻堵在门口,挡住了眼前这禅宗弟子的视线,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和尚, 总觉得他们来者不善, 不怀好意。 “为什么请我去论道会?你们本来就是想抓我,我如果真的跟着你们去, 岂不是直投落网。” “不瞒施主,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 或许与施主有些关系,所以才请施主必须前去一趟。” 本净念了一声禅宗法号,而后看向齐经霜, 缓缓说道 “百折门门主昨夜死了。” 齐经霜:……! “你说什么,谁死了?” 齐经霜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待他缓过神来,立刻看着眼前的和尚,强压下心中的快意, 语气激动得重复问了一遍 “你是说百折门门主死了?!” 本净垂眸,不无惋惜怜悯的说道 “是,就在昨夜, 百折门门主与诸位弟子, 皆惨遭毒手, 尽数毙命,死状凄惨, 尸首已然放与禅宗之中,已经传书与百折门门内……” 这本该是叫人闻之色变的噩耗, 然而齐经霜却是感到大喜过望,他甚至听不进去本净下面说的话,便仰头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心中只觉得无比畅快。 老天有眼,不知道是哪位善人,竟然替他报仇! 客栈内的其他客人也都被他这突然的笑声惊动,纷纷开门探出头来,惊异的看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站在门口发疯,听他大声喊道 “他死了,死得好!这是老天有眼哈哈!” 两位禅宗弟子看他如此言行,对视一眼,虽然并未说话,眼中怜悯与痛惜的神色却并未多加掩饰,只是齐经霜显然并不在意他们的情绪。 待到齐经霜终于平静下来一点,他才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说 “好,我跟你们去论道会。” 说完,齐经霜又扭头看向屋内,朝着白尽欢喊道 “前辈,我要去论道会一趟——我要去看百折门那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白尽欢刚才只是静静的坐在原处,看着他们在门口说话,直到此刻,方才站起身来,悠闲的走到了门口,神色从门口几人身上掠过,而后才看着齐经霜,伸手替他理了理褶皱的衣襟,慢悠悠的说道 “急什么,吃了早饭再去不迟。” 又看向本净,朝他略一点头,微笑道 “二位禅师应该能等得了一顿饭的时间吧。” 本净双手合十,微微低头,甚是谦逊的说道 “这倒无妨,我与师弟在楼下等候便是,施主可随意饮食。” 说完之后,本净当真不再多说什么,与师弟二人转身往楼下走去,找了一处偏僻的桌案坐下等待。 看着他们两个下楼,白尽欢便按着齐经霜的肩膀,将他推回去屋内,又让小二放了早餐,便关上了们,回头便对上齐经霜激动焦躁的视线 “前辈,我现在不想吃饭,我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尽欢便“嘘”了一声,做出噤声的动作,走到了他的对面坐下,示意他拿起筷子,倒是一点也不急的说 “什么叫不想吃饭,人以食为天,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吃过饭再说,徐华灿的伤势颇重,只怕要睡上一天,不必等他了。” 齐经霜哪里坐得下去,甚至想马上就到长空禅寺里去。 但是他看着面前的人已经拿起了筷子慢悠悠的吃饭,也只好按下心性,随手拿了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刚才并不觉得饿,一旦吃起来饭,倒是觉得饥肠辘辘,看着他狼吞虎咽起来,白尽欢才慢慢停下饮食,直到齐经霜喝完一口粥,那是吃得差不多了,白尽欢才开口说 “这两位禅宗弟子请你去论道会,怕不是教你去看百折门弟子的死状那么简单。” 齐经霜咽下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头,他不是傻子,当然感觉得出来,但是他也不觉得去了能对自己怎么样,不就是会抓自己么,他也无所谓了 “我知道,但是我不怕,管他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想知道那什么百折门的人是不是真的都死了——前辈,你说,是谁这么好心替我报仇!我如果知道了,当牛做马也要报答这恩情!” 白尽欢:…… 是谁杀了百折门门主,这个问题,白尽欢也无法回答,毕竟,在原剧情之中,百折门门主是齐经霜从那净心塔内破出之后,在被魔心困扰的疯狂之中当着所有人的亲手杀掉的。 而现在百折门门主却被人提前解决——这件事情来的太过突然,白尽欢心中虽然有所猜测,但是在没见到尸体之前,他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是谁动手,但是他肯定,杀了百折门门主的人,绝非是出于对齐经霜的好心,这是他所创造的世界,纵然有些剧情脱离了他的认知,但……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总比齐经霜来的透彻。 只是白尽欢也无意在此刻去打击齐经霜的欢快心情,他想了想,才说 “应该用不着你当牛做马——昨夜你问我,你能不能跟我进入碧虚玄宫,还记得吗?” 他并不知道是谁杀了百折门门主,但是另外一件事情,或许要先解决才行。 齐经霜“嗯嗯”两声,回答道 “当然记得,前辈怎么突然说起来这件事。” 白尽欢只是朝他笑了一下,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眼神看向一旁的杯盏示意了一番,说道 “倒杯茶过来。” “……是!” 一瞬间的迟疑后,齐经霜意识到了什么,双目一亮,连忙放下碗筷,擦干净了嘴巴,倒了一杯温茶,小心翼翼的端到了白尽欢,深吸一口气,才抬起头神色坚定地看向白尽欢,声音也因为激动,而不由自主的有些扩大 “道君前辈——请饮茶。” 白尽欢接过茶水看了一眼,看着齐经霜说道 “你明白这杯茶的意思?” “我明白!” 齐经霜点头,立刻就要跪下去拜师,却被一股轻柔的风托住了双膝…… 难道不是要收自己为徒的意思吗?齐经霜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到的是眼前之人喝了自己这杯茶,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吗。 白尽欢将那温凉的茶水喝了一口,便将杯盏放在桌子上,而后垂眸看向齐经霜,为他解答了疑惑 “喝了这杯茶,你就算入我碧虚玄宫了,日后不必叫我前辈,但是你也不必拜我,唤我一声大师兄即可。” “大师兄?” 齐经霜张了张嘴,咽下了都已经到了嘴边的“师尊”,他是以为前辈要收他为徒,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让自己喊一声大师兄。 这…… 白尽欢看着他迷茫的神色,挑了挑眉,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疑惑,还是你后悔了?” “当然不是,只是——” 齐经霜连忙摇头,又有些纠结的说 “我以为前辈——咳,大师兄,会收我为徒。” 收徒嘛…… “没师尊的命令,我可不敢轻易收徒。” 白尽欢轻笑了一下,随口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但你也不必想的太多,这也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师尊已经闭关许多年,宫内诸事,皆是我在打理,包括收徒这件事情,我便是奉师尊之名前来找你,待你入门之后,一应修行之道,也由我来教导——伸出手来。” 齐经霜“哦”了一声,立刻便依言伸出手去,白尽欢便在他的手腕上画了什么,但是他却看不到。 白尽欢又伸出手点了点他的眉心,这次倒是有了感觉,那是好像如一线游丝的东西钻入到了自己的额心之中,却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白尽欢做完了这两件事,才收回手指,和齐经霜说道 “你既然入了碧虚玄宫,做大师兄的,先送你两份礼物,其一,是吾一缕灵台灵气,昨夜我散在枯荣草苑刺客身上之物,是吾灵台灵气所化,那刺客无论生死,出现在你百里之内,你便会有所感应——说起来这术法倒是有些鸡肋,你若能战胜那刺客,那么没有提示也无所谓,你若实力不济,有了提示也无能为力,不过是提前感知到死亡的来临罢了。” 齐经霜却已经很是感激,闻言便立刻说 “有了这个,我可以更小心点,也能做好戒备,实力不济,那我努力修行就是了,总有一天,我会比他厉害。” 白尽欢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又开口说另外一份礼物。 “另外一个小术法,等你的灵台开了,你才知道有什么作用。” 开灵台? 齐经霜闻言,先是一怔,而后神色暗淡一瞬,他想起来父亲曾说修行之人都要开灵台,才能运转灵气修行神通,又说他们这样普通人家没必要开灵台,普普通通的过完一生就是最好了。 但是现在,这对他而言,已经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 齐经霜握了握拳头,他再没有比现在,比任何人更清楚要变得厉害的意义所在,他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就总是想,如果他够强,就能保护娘亲,保护全家人。 这已经是他的一个执念,如今有了机会,怎么会放过。 他抿了抿唇,抬起头问 “大师兄这么说,是大师兄会为我开灵台吗” 白尽欢神色一动,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 “等你回来。” 齐经霜自然是以为他是说等自己回来便为自己开灵台,立刻打起精神,高声喊道 “好,大师兄那你等我,我就只去看一眼!” 第045章 请君一见 走到门口的时候, 齐经霜又没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坐在屋内的人,纠结了一下, 才开口说 “您真的收下我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白尽欢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问,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笑道 “怎么会觉得是在做梦?” 也许是因为拜师这种事情, 来的太过于突然且容易,而且还是碧虚玄宫——他听别人说起过碧虚玄宫, 是极其神秘的地方,自己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能成为碧虚玄宫的弟子,让齐经霜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又未免显得太过于幼稚。 因此齐经霜“嘿嘿”笑了一下,没说原因,只是说 “大师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我会很快回来的!” 白尽欢:…… 真是单纯的孩子。 白尽欢没接话, 只是“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大师兄……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齐经霜对上白尽欢的视线,总觉得那一双平静的眼睛中含着一些他看不分明的情绪。 他有所疑虑, 然而转瞬即逝, 他现在一心想去看他的灭门仇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大师兄的神色之中,到底包含了什么意义。 告别之后, 齐经霜便立刻下楼去找那两个长空禅寺的和尚,本净让师弟带着齐经霜先行回转禅宗, 他自己却留了下来,看着师弟与齐经霜离开之后,他才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齐经霜离去的那间客房,好像是知道会有人再来,仍然是大门敞开着。 本净走到门前的时候,便看到青衣宽带的道人松散的倚在桌边,手中斜持着那只奇异的七彩宝珠金玉拂尘,与情报之中所描绘的形象完全一样——但是亲眼所见,又觉得眼前之人,比起来文字间的描述,来的更为温和亲近一些。 本净却并没有因此而生出捷越之心,态度反倒是更为恭敬一些,认真的朝着屋内的人行了一道禅礼,方才慎重的说道 “另有一事,要叨扰碧虚玄宫的贵客,还请道君能随贫僧前往宗门一见宗主,宗主已经等候道君多时,若是道君不便,宗主亲自前来,也未有不可。” 白尽欢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和尚,对他来请自己毫不意外,只是又好奇的说道 “我们应该没见过面,你就如此肯定我是你要请的人?” “道君说笑了,今时今日,无论九龙部,还是名门世家,都不敢轻忽碧虚玄宫的存在,尤其道君——” 本净看了一眼他怀中那只拂尘,沉默一瞬,才说 “道君曾经前去蓼州,言行风采,自然是叫人见之难忘。” 白尽欢:……确定是自己的言行风采叫人难忘吗? 白尽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自己拿在手里的拂尘,从这两个禅宗弟子找来时,他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份只怕也已经暴露了,所以也没多加掩饰——不过,还是掩饰一下吧。 这拂尘是真的太过于招摇了。 白尽欢招来布袋,将拂尘装了进去之后,便站了起来,和那禅宗弟子说道 “既然如此——那走吧。” 他如此坦然配合的态度,倒是让做好了要苦心劝说一番的本净感到了意外,脱口而出道 “就这样走?” 白尽欢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不然呢?” 本净:…… 本净试探的说道 “道君似乎对宗主要见您的事情,并不意外,难道这也在道君的预测之中吗?” “也许是因为我天生面瘫,做不出意外的表情呢。” 白尽欢看了一眼目漏疑惑的本净,便“咳”了一声,一边关上了门,一边说道 “难道要看着我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才算意外吗?” 本净跟在他的身侧,闻言便摇头说道 “当然不是。” 白尽欢关上门,往楼下走去,本净便跟在身后,有长空禅寺的弟子跟在一旁,叫小二的态度显然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吩咐他等楼上的人醒了之后送上吃食的时候,更是十分热情的点头哈腰。 往长空禅宗走的时候,白尽欢看了一眼似乎还在沉思之中的本净,便开口说道 “不必想得太多,我没那么神通广大,能预知旁人言行,既然你们宗主特意派你来请我,那便是说已经引起他的注意了,我今日不跟你来,他日也会有其他人再来找我,既然难免一见,晚见不如早见,也少了许多烦扰,况且你也不过只是一个传话之人,我何苦为难你。” 原来是这样的原因,才这么轻易的就跟着自己来了……本净恍然大悟,连忙道谢,而后更觉得眼前这位碧虚玄宫的道君,比想象之中更加平易近人。 虽然同是前往长空禅宗,然而走的却并不是同一条道路,长空禅寺的正门显然已经人满为患,本净便带着白尽欢走了门内弟子才知晓的通道。 前寺后院,宗主所居庭院,更在众院之后,那四方庭院,低调简朴,似乎与其他院落楼阁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漆黑木门推开之后,却是一阵含着水气的凉风迎面吹来。 水气从布满整座庭院的地面而来。 说是庭院,不若说是一方池塘,那庭院之中铺陈在地的不是黄土石块,乃是清澈水泉,唯有一条可供一人行走的狭窄石板虚虚高处水位些许,通往廊下房屋。 然而这也并非是寻常之水,并非是寻常之院。 水是引自苦海,起三千轮回明镜阵,每一个进入庭院的人,心中有一丝一毫的杂念,便会陷入阵法幻境之中,若跌落水中,更是执念不消,无法拜托幻境。 一位身披金线朱绸禅衣的老人——那应该就是禅宗宗主空尘了,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前来,只是专心的坐在廊下煮茶。 本净推开门后,便站在一侧,朝白尽欢低头说道 “道君,请——” 白尽欢看向庭院,动了动神色,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抬脚走了进去。 他已经做好陷入各种幻境之中的准备,然而他一路走到了廊下,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也没有陷入到任何的幻境之中。 白尽欢回头看了看庭院,又低头看着眼前的宗主,不由笑道 “宗主不开明镜阵,来验证我的真假吗?” “贵客远道而来,岂有怠慢之说,道君,请坐吧。” 空尘朝旁边的位置伸手,白尽欢便坐了过去,而后便是热茶斟满,空尘打量了他一番,颔首道 “道君可知为何今日请你前来?” “为姬彻天,还是为紫龙部?” 白尽欢随口说道 “无外乎这些吧,长空禅宗乃是禅宗之首,不是应该超凡脱俗,不扰外事么。” 空尘念了一声禅号,摇头笑道 “道君这却是让吾惭愧,除却碧虚玄宫,世上怕无人能真正超凡脱俗,吾等禅修,虽然向往无欲无求之道,然而举目所见,却尽数皆是天下欲望求索之相啊。” 这话倒是不错,进来长空禅寺烧香拜佛之人,哪个不是为了所欲所求而来。 不过空尘言语之中所指,只怕并非是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 白尽欢抬头朝外看去,入目所见,是寂静庭院,更远处是葱郁山林,而在山林之外,可见一点漆黑塔尖。 那便是净心塔。 净心塔与这一方庭院之间,葱郁山林之下,便是长空禅寺,平常已然是香火鼎盛,此刻更是人满为患。 论道会开启时,总是热闹一些,今时今日,却又比以往更加热闹。 齐经霜再一次来到论道会上,不同于他第一次来时候的无人在意,此次从他出现开始,所有人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落在他的身上。 齐经霜从人群之中狭窄的通道,往高台上走去的时候,便听到周围这些人的窃窃私语。 “能让一个小孩子做出这种事情,聚龙化神策……当真厉害。” , “真不愧是……那背信弃义之徒齐世明的儿子,果然和他爹一样,小小年纪都这样狠毒冷血,残杀无辜,若教他长大,岂能多留?” 听到他们诋毁父亲,齐经霜猛地停下脚步,瞪眼过去,气汹汹的说道 “你们说什么?!” 那些人被他凶狠的神色一瞪,便立刻停住了话头,又虚虚的撇过脸去,虽然不说话了,却也不愿看他一眼,那是生疏甚至于抵触的态度。 齐经霜心中生出烦躁,总觉得这些人不太对劲,然而他都已经到了这里,抬起头就能看到在人群中央的高台之上,停放着十几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那是他仇人的尸体……他怎么能不去亲眼确认。 “齐公子?” 走在前面的禅宗弟子停下脚步,催促了他一句,齐经霜咬了咬牙,便无视这些人的言语,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高台之上,不等任何人开口说话,齐经霜便上前一步,在一阵惊呼之中,一把揭开了那蒙在尸体上的白布。 此刻正值盛夏,然而眼前这一连十几具尸体,伤口上却皆覆盖一层不会化去的寒霜,尤其门主冯成仁,寒霜更是从心脉蔓延全身。 齐经霜却并没有在意到这一点,他满心满眼,全都只是这群人的死状——真的死了……他的仇人竟然真的全都死了! 齐经霜双目死死地盯着地上这群尸体中他眼熟的几个,只觉得鼻尖一酸,眼前便朦胧一片。 他的仇就这样报了吗? 在感觉到巨大的畅快之后,齐经霜又陷入一阵的迷茫,有人替天行道,为他报仇,他不可谓不激动,但是这一切都来的太过于轻易,又让他生出一丝荒谬的不确定。 怕只是他奢望的一场梦。 齐经霜想了想,便伸出胳膊狠狠地咬了一下,感受到一阵疼痛,才确定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 真的,都是真的…… 齐经霜激动起来,而在他高兴的想要喊出点什么的时候,便听到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问了一句话。 “齐经霜,你可认罪吗?” 第046章 杀人者谁 我—— 齐经霜正要回答问题, 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抬起头看向那声音来源,是在更高处的位置上,从他的方向看去, 似乎并看不分明到底是谁问出来这句话。 于是齐经霜只是看向大概的位置, 一头雾水的说 “我认什么罪?” 一道人影从那一排高位上站了起来, 而后掠空而来,落在高台上。 那是一个拿着折扇的青年人, 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说道 “百折门门主在内, 共一十八人,皆丧命你手,你却不认了吗?” 齐经霜:…… 这次, 他倒是听得清楚,可是却更加迷茫 是我杀的?我怎么不知道。 齐经霜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开口说话的人,又低头看着眼前一排百折门弟子的尸体,总觉得眼前一切太过荒谬。 眼看这人越来越近,齐经霜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摇头否认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们不是我杀的,我如果知道是谁杀的——” “齐经霜!你还要狡辩么?!身为齐氏之人,如何却敢做不敢当?” 听见他辩解的话语, 眼前之人露出痛惜神色, 似乎当真为他这逃避的态度而感到失望 “你说不是你, 然而能对百折门弟子下如此狠手之人,除了你, 还能有谁?” “我说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齐经霜大喝一声,也忍不住对眼前之人怒目而视 “我当然想杀他们报仇, 但是我没杀就是没杀,我怎么知道是谁杀的他们,不是你们让我来看这些人的尸体吗?!” 他扭头想要找那个让他来的和尚,可是他回头却不见那和尚,只看到高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仰望着自己,眼中是疏离,惧怕,斥责,愤怒……情绪并不相同,但是他们好像都确定了一件事情,那是认为自己是杀了百折门弟子的凶手。 齐经霜移开目光,充满戒备的重新抬头看向眼前之人,听见他开口说道 “你真的真的赶来,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以为你父亲虽然脱离齐氏,却到底还记得齐氏的教导,不辱门楣,但是你来都来了,又否认不是你做的事情,却是让我不懂了,难道事到临头,心生畏惧——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况且你还只是一个少年——”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齐公子,不可因为你们同脉同源,便生出饶恕之心,他虽然年幼,心性却如此狠毒,决不可轻言放过。” 齐经霜看向眼前之人,疑虑道 “你也姓齐?” “正是,说起来,我该叫你父亲一声小叔才对。” 齐正平点了点头,打开折扇,缓缓说道 “所以,我比别人更加看的分明,你杀百折门弟子所用之招,乃是齐氏的东风解霜,此招可解霜寒,却也可凝聚霜寒与人体灵脉之中,而一般霜寒之气却不至于伤人性命,他们却死状凄惨,乃是因为入体的是龙脉神通,这是因为你修行聚龙化神策,吸取了青龙龙脉之力,你又对百折门心存愤恨仇怨,所以才对他们下如此狠手,是也不是?” 齐经霜:…… 说的很好,可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齐经霜眉心皱了又展,他完全不知道眼前之人再说些什么,什么聚龙化神策,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这里的人全都疯了,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也会疯掉。 更何况他既然已经确定当日屠杀自己家中的仇人都死了,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 于是齐经霜后退一步,看着眼前之人,最后说 “我爹从没有教过我齐家的术法,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更何况我连灵台都没开,怎么会你说的什么招式!我要走了,你们想找谁找谁,反正不是我杀的人!” 说完之后,齐经霜便立刻转身,就要跑出去,却听到了身后一声叹息,齐正平看着他的背影,以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既然不认,那就只能让徐华灿赴死了。” 徐……徐大哥! 齐经霜心中一悸,便再无法前进一步,他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之人,一口气噎在喉内,他及其艰难的咽了下去,才开口轻声说 “你……说什么?” 齐正平便朝他走了过去,齐经霜下意识想跑,却硬生生的忍住,注视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听他以极低的声音说 “齐氏东风解霜,与青龙部徐氏春光化寒,乃是一招两名,而这里是央州,不是青龙部所在玉州——也就是说,害死百折门弟子的人,如果不是修行聚龙化神策窃取龙脉神通的你,那就只有本身便负有龙脉神通的徐华灿了——他确实动了神通,这一点,昨夜许多人都看到了,不是吗。” 齐经霜:…… 齐经霜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显现出来昨夜那遍地霜寒的景象,还有徐华灿身边那一摊又一摊的血迹。 当真是徐大哥替自己报仇了么……可是,徐大哥周围并没见任何尸体,而且,也没听徐大哥说这件事情,但是,但是…… 那霜寒彻骨之像,杀人似乎也轻而易举。 齐经霜的眼皮跳了起来,一时心慌气乱,下意识看着眼前人说 “你,你也姓齐,这一招,难道不是你也会吗?” “你说的没错,我当然会,但我没对百折门动手的理由,而且我可没龙脉神通。” 齐正平摊开折扇,是不以为然的姿态,又对齐经霜说道 “你要离开的话,就走吧,虽然你们二人的性命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可在意的,谁死都一样,但看在你我同源,我倒是不介意帮你逃出生天一次。” 这次是齐正平让他走了,齐经霜却迈不开步伐,他瞥了一眼下面乌压压的一群人,又看向眼前人,艰难问道 “是我杀,和徐大哥杀,有什么不同?” 齐正平神色一动,沉思片刻,才轻声道 “若说是你动手——其实江湖上杀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你怀有灭门血仇,迁怒乱杀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理解却不代表宽恕,且你修行聚龙化神策,窃取龙脉,大概要送你入净心塔中,这也没什么,就像是你的父亲,满九州的诛杀令,他还是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逍遥自在。” “我爹没有杀人!” 齐经霜皱眉打断了他的话,齐正平只是看了他一眼,却并不在意他的辩驳,仍然接着说 “但是若是徐华灿动手,那江湖道义就不起作用,他是九龙部的人,就要按朝堂律法来算——屠戮十余人,他必死无疑,而且逃不出生天,说到底,这天下圣天子的,九州是归九龙部来管,青龙部又最为讲究道德礼节,他要么这一世做个逃犯,至死再不见他的父母亲友,要么回去青龙部,立刻便会被捉拿起来,以虐杀之名,斩首示众。” 齐正平说完之后,便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少年,给了他足够多的选择时间,才以轻不可闻的声音说 “所以,这件事能在论道会上解决最好,绝不能传入到九龙部耳中,你说是吗?” 齐经霜:…… 齐经霜神色闪烁,他脑海之中更是混沌一片,要怎么做,该怎么做……谁能来教他怎么选择才好—— 等等,有人,有人可以教给他怎么选择——他有大师兄了,他可以去问大师兄啊! 齐经霜心中一松,似乎是找到了主心骨。 “差点忘记,另外告诉你一件事情。” 还没等齐经霜开口说话,齐正平俯身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你不是想知道李藏名现在何处吗,那你可知,你跟在身边的那位来自碧虚玄宫的道君,早已经收下李藏名做碧虚玄宫的弟子。” 齐经霜:……!!! 齐正平注视着眼前少年蓦然睁大的双眸,虽然这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却仍是挑了挑眉,故作讶异的说道 “这么意外,看来他瞒着你这件事情了,是吗?” 齐经霜:…… 怎有可能,不可能……可,他想起来在路上的时候,那些江湖人的谈话之中,说起过碧虚玄宫的人出现在了蓼州…… 是大师兄吗? 也许碧虚玄宫有其他人去了蓼州呢。 可是那些人还说——就连徐大哥也说,出现在蓼州的碧虚玄宫之人,带着一只造型奇异的拂尘,那就是他的大师兄! 齐经霜狠狠地咬着嘴唇,以至于咬破皮肉,口腔之中蔓延出浓郁的血腥之气,他的嘴角慢慢渗出血丝。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齐正平便露出怜悯的神色,叹道 “真是可怜,好不容易信任的人,却是隐瞒自己最深的人,他应该最清楚你父亲是不是灭了素霓山庄的真凶,却不肯为你辩驳一句——” “你闭嘴——!” 齐经霜大喊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飞溅出血气点点,他却全然不在意,捂住了耳朵,不愿再听他说话。 然而齐正平却并不打算停止,甚至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濒临崩溃的模样,而后给予了他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击,彻底切断他对人间界最后的一丝希望。 齐正平伸出扇子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轻声道 “齐经霜,抬头看——” 看什么? 齐经霜下意识抬起头,而后便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若非幻觉,他为何看到不久前才成为他大师兄的道君,会出现在高位之上,楼阁之中,和长空禅寺的老和尚相谈甚欢。 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大师兄——!” 齐经霜朝着那道身影拼命喊去,几乎是字字泣血 “你知道李藏名在哪?!知道我爹是冤枉的,是不是?!” 第047章 认罪入塔 齐经霜期望得到一个解释, 然而他却注定得不到回应。 白尽欢伸手按了按蓦然惊起的心脉,抬头看去,本无一物的虚空之中, 逐渐显现出一面菱花玉镜, 又渐次如光雾散去。 “如水映花, 如光折影,千里传像, 不可触及。” 白尽欢收回视线,低声一笑, 说道 “宗主没开阵法让我陷入幻境之中,然而从我踏入这庭院之中的第一步时,已经成为齐经霜的诛心幻相, 是么?” 长空宗主空尘闻言不为所动,只是捻动手中禅珠,闭目道 “此等浅显术法,果真瞒不过道君,道君应当早就察觉出来了。” 白尽欢摇头道 “我看的出来,却并不理解, 齐经霜不过是一个亲友死绝,无家可归的人,当真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必要么?” 白尽欢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只是又觉得有些意想不到。 他还在发愁如何让齐经霜进入净心塔, 然而兜兜转转, 剧情竟然自己圆了回来,该说是……书中角色为了剧情逻辑的延续, 与冥冥之中,也未免太过于拼命了。 “非死不可的并非齐经霜, 不可出世的却是聚龙化神策。” 空尘看向眼前这位出身神秘的年轻客人,目光之中盛满了忧虑。 “人有欲求,本是常情,然而若所欲所求过于膨胀,那便与世有害,聚龙化神策果真能窃取龙脉为己所用,叫其修行大增,然而却也叫人迷失本我,诸如齐经霜这般,其心已污,小小年纪便大肆屠杀,若换了旁人,只怕要惹出后患无穷,故而必须将此危害尚未扩散之前,先行清除,警示后人,不可起捷越之心。” 白尽欢与他对视,沉思片刻,才说 “这不是宗主亲眼所见,而是论道会研讨而得,是吗?” 空尘:…… 白尽欢注视了眼前这位老人一会儿,见他并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宗主,你对论道会,还真是有够信任,只是,这番说辞,你不是在说服我,是在欺骗你自己,今日若真将这罪名加注齐经霜身上,来日贪图聚龙化神策威能之人,只多不少,天下之乱,将要随风而起了。” 空尘却只是说道 “道君若觉不妥,可前去阻止。” 想要他去阻止吗? 白尽欢眯了眯眼,那一瞬间他倒是真有离开的意思,不过他忍住了。 “这才是真正对我的试探,或者说是对碧虚玄宫的试探。” 白尽欢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位将行就木的老人,摇了摇头,伸手拎起茶壶,为空掉的茶杯注入茶水,又说道 “只怕这试探要落空了,此时再去,也于事无补,无甚必要了,还是在这里与宗主饮茶,静候结果吧。” ———————— 论道会之上,十大名门世家的位置之上,伸出一只手来,一只菱花玉镜便落入手中收起。 交谈之声从高位之上不断传出 “齐经霜喊这大师兄,不是喊得禅宗宗主罢,那就是碧虚玄宫的这位贵客了,难不成竟然也被收入碧虚玄宫门下,这却是在吾等预料之外,不过,若真成了同门,只怕他真要亲自前来了。” “你的术法已经被看到,这位贵客若是能出手,早就来了。” “怕是不敢出来吧,什么碧虚玄宫,也不过是故弄玄虚之徒,九龙部传承至今,不过是徒有其表,我看当日大皇子姬彻天能被劫走,不过是追捕的人废物而已,只是为了颜面好看,才故意夸大其词。” “不可掉以轻心。” “好了,他连出头的勇气都没,也没必要关注太多,眼前之事才是正经。” 这一道声音落下之后,高位之上便朝着那高台上低声交谈的两人,传出一声不耐烦的声音 “齐大公子,给你的时间够多了,你问出来什么名堂了吗?” 耳听的身后之人催促,齐正平朝着齐经霜露出无奈的神色,而后轻咳一声,提高了声音,看着齐经霜问道 “齐经霜,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可认罪?” 他的话音落下,再无任何的声音响起,就连窃窃私语之声也尽数停下。 一片死寂之中,无数人屏息看向高台之上对峙的二人,揪心等待一个答案。 齐经霜从刚才起就只是盯着大师兄的位置看,可是他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他谁也依靠不了。 听到问话,齐经霜同样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同一姓氏的人,他的嘴唇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个字出来。 脑海之中,盘旋着这个问题。 他要认吗? 他若认了,他就要被关起来了。 可他若不认,那徐大哥便要死了 他如何能让徐大哥送死! 齐经霜眼睛剧烈的颤抖着,气喘吁吁,只觉得眼前光影明灭,天旋地转,他的脑子好像十分混沌,却又十分清晰,那纠结的情绪,慢慢的,不可遏制的朝着一个选择倒向而去。 反正他的仇人都已经死了,他也没任何执念,徐大哥却是他的恩人,他……他替恩人定罪,也没有什么…… 齐正平垂眸看着眼前少年纠结的神色,见他迟迟不开口,便收起了目光,径直说道 “你若不认——” “好,我认,我认!” 齐经霜心中一跳,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开口的时候,他已然明白,自己没有回头路可选。 他对上眼前之人平静的视线,扭头看了一圈坐满人群的论道会,咬牙切齿,眼角欲裂,一字一句的喊了出来 “我,认!” 那一声震天彻地,贯彻每个人的心脉之中,只觉得震颤不已。 那怒吼之声分明满含不甘不愿,却认得如此干脆。 而当高台之上四道锁链齐齐发出,将那瘦瘦高高的少年四肢紧锁时,他却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 他当真认下了这罪名。 围观群众之中不少人站立起来,原处高位之上的十大世家名门,也三三两两的站了起来,朝着高台上眺望而来,不多时,便有一道洪亮庄严的声音连绵传彻而来。 “齐经霜,你修行禁术,滥杀无辜,实在天怒人怨,然念在你血仇有先,年纪尚轻,故死令不发,压你净心塔中十八年,十八年后,若你能化解仇恨,平复心性,自然能重获自由,再见天日!另以此为戒,愿今日与会之人,切莫动不可动之念,修不可修之术,否则今日齐经霜之罪,他日加注,将更为甚之!” 听着耳侧传来对自己的宣判,齐经霜几乎咬碎了牙齿,口中流出鲜血,他回过头看着乌压压的一群人,听到他们说起来自己与父亲的流言,双目之中是不加掩饰的愤恨与怒火。 世上之人皆来欺辱与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怒?! 然而他只来得及看向众人一眼,甚至不等他开口说一句话,便听闻一声声钟响,齐经霜已经被送到了塔下。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高耸入云的白塔,这一刻除却满心恨与怒,更有无限茫茫然,难道他此后就这样不见天日了么。 这个问题,却无人可以回答他。 亲眼看着那少年被送入净心塔中,或许此后再无出头之人,名门世家之中,传出不忍的话语。 “这么对待一个少年,是否有些太过残忍。” “若对他仁慈,叫他继续修行聚龙化神策,窃取九部龙脉,滥杀无辜,那就是对天下之人残忍。” “他真正修行了聚龙化神策吗?” 沉默之后,一道坚定的声音回答了这个问题。 “自然。” ……………… 钟声连绵不绝,响彻前寺后宗,白尽欢手下一顿,抬眸看向远处的塔尖,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了廊下,眺望而去,良久之后,才缓缓道 “我若猜得不错,那便是关押心邪之人的净心塔了?” 空尘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了白尽欢的身侧,同样远眺那一点塔尖,又听见身侧之人说道 “宗主,冒昧一问,进入净心塔的人,有出来的吗?” 这是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空尘只道 “人心岂有净时,回头从来难得。” 白尽欢又问道 “宗主觉得,齐经霜会有从净心塔内出来的一天吗?” “这句话的意思,道君是后悔了?” 空尘并不意外这年轻道君会后悔,但是此刻后悔,显然太晚,齐经霜已经进入净心塔,他的心不彻底清净,是不可能出的来的。 “然而齐经霜已经被送入净心塔中,若道君此刻反悔想要干涉,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我或有遗恨,从不反悔。” 白尽欢看向净心塔,叹道 “我只是想说,论道会利用我来对付齐经霜,是否也做好了为此而承受代价的准备,这代价,尔等未必能够承担的起啊。” 空尘手中转动禅珠的速度略微慢了一点,神色却半分没变,接过话道 “道君是质疑论道会,要对论道会出手?” “不是我要出手——放心,若无师尊之名,我不会参与任何尘世之事,要今日参与论道会之人付出代价的,是入塔之人。” 白尽欢回过头看向空尘,意味深长的说道 “宗主可知,若逼不死一个人,那死的就是逼迫之人了。” 空尘:…… 空尘沉稳许久的心脉,因为这语气平淡的一句话,而突兀乱弦,那是不好的预感。 漆黑高塔之中,莹莹灯火,亮起摇摆不定的光影。 他真被关起来了。 十八年——十八年! 轻飘飘几句话,他就要被关上十八年! 齐经霜跪坐地上,他虽然认下杀人之罪,然而心中恨意与怒火半分不见,甚至越发浓郁,就像是越燃越烈的火,要将他焚烧殆尽。 第048章 强开灵台 辽阔空旷的净心塔内, 寂静的只有火焰燃烧之声,齐经霜四肢被细细的铁链锁着,埋头蹲在冰凉的墙壁之下。 在他深陷自我情绪之中无法自拔时, 他听到了一道苍老旷远的声音 “呵呵, 真是少见如此蓬勃纯粹的怒火与恨意啊。” “谁?!” 齐经霜猛地抬头, 一时觉得心惊肉跳,然而他四下眺望, 除却那跳跃的火焰,周围皆是死寂。 他也没看到任何的人影, 可是那道声音却仍然响彻四壁 “你心中有恨,有怒,既然进了净心塔之中, 为何不平息?” 齐经霜紧贴着墙壁,谨慎的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切,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平息!” 那道声音便大笑起来,好像是在嘲笑他 “那你为什么要进来净心塔,净心净心,就是来净化你心中愤怒仇怨, 叫你成为大爱慈悲,无怒无怨的良善菩萨啊,你想早点出去, 那就只能早点平息你心中的不忿仇怨。” “我宁愿在这里呆满十八年, 也不可能忘记一切, 平息一切!” “十八年就能出去了?可笑!” 那声音便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 “外面的人是这样告诉你的, 你就信了吗,真笨啊, 我告诉你,你若不放下仇恨与愤怒,别说十八年,就算是二十八年,一百一八年,你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出去净心塔!” 那声音振聋发聩,在齐经霜脑海之中来回响动,他惊疑不定,心道自己被骗了吗? 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要骗自己吗? 齐经霜忽然觉得一切荒唐极了,让他忍不住想笑,然而扯开嘴角的时候,他却哽咽了一声,而后又是一阵沉默,他才缓慢又坚定的说道 “就算是——我就算是死了,也不可能,原谅任何人!” 他为徐大哥顶罪,不做任何辩驳,那是为了报恩,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便没有怨言,相反,此刻他心中的怨恨,足以滔天。 而齐经霜的话音落下,那道声音便响起癫狂的大笑,那笑声宛如带着力量一般传递而来,震动墙壁也跟着颤抖,簌簌落下灰尘。 直到他笑够了,才说道 “好!好小子,既然如此,如果你不想在这暗无天气的塔中,悄无声息的屈辱死去,就带着你的恨和怒来找我吧,我会给予你复仇的力量,让你得偿所愿,谁让你生恨,让你恼怒,你就将一切回敬与他,无论千倍百倍,随你心意。” 齐经霜觉得心跳的厉害,他无法抑制一分半点,而他也并不想抑制,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就生出了期望,不假思索的瞪着虚空,问道 “你是谁,你在哪?” 那声音哼笑道 “你如果能爬到塔顶,自然就知道我是谁。” 齐经霜抬头看去,透过眼前的栅栏,他看到那盘旋而上的楼梯,然而栅栏是锁住的,而且他的四肢也被铁链锁着,他不可能出去。 “我被锁着,关在屋子里,怎么出去爬塔?” 那声音听到他的问话,便发出嘲笑的声音 “这个问题简直愚蠢到了可笑的地步!连一扇小小的门都能阻挡你报仇的脚步,那你也没资格知道我是谁了,我看错了,你的恨与怒还不够,远远不够,呵呵,我知道了,你所谓的冤仇,怒火,恨意,不过是小孩子故作姿态的可笑幻想罢,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也就消散了。” 齐经霜:…… 什么叫做故作姿态的可笑幻想! 父亲的冤屈,母亲的血仇,他的仇恨,难道都是虚假的吗? 世上还有比他心中仇恨,冤屈,与怒火更甚之人吗?!这些东西也绝不会,绝不可能随着时间的过去,而削减半分,他不可能原谅,也绝不会放下! 齐经霜双目变得通红,因为这样的话,将他所有的情绪全都点燃。 那些积累太久太深的仇与恨自心中一层层的蔓延开来,冲破屏障,让齐经霜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寸寸裂开,而后连带着经脉骨骼都好像跟着碎裂,又像是一团火从心底燃起,将他整个人全都燃烧殆尽。 而在烈火将一切都烧尽之后,有新的东西从心中生长出来。 “啊——!” 齐经霜终于忍受不住,仰天长啸,那一瞬间自他身上勃然而发无穷尽的灵气与修为,光辉大盛之下,灵气与修为倾散而去,如大风呼啸,吹起整间屋子,捆绑他的锁链也被震荡的来回剧烈晃动,交叠碰撞发出接连不断的刺耳声音。 砰——砰砰! 终于,那细细的锁链,关闭的栅栏,也经受不了这强烈的撞击,而尽数破碎。 而在各种声音混响之中,一声细微而清晰的鸟鸣之声突兀响起。 那些一瞬间突然出现且暴增的灵气修为,又在顷刻之间完全散尽,甚至带走了齐经霜的所有力气,他披头散发,摇摇晃晃的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疼痛,精疲力尽,但是他又觉得无比畅快,似乎全身都被打通了一般,有细微的,轻缓的,如烟雾一样的东西从他心间慢慢的生出,并且游走流动起来。 那是……是灵气么。 呆愣了许久,齐经霜才慢慢抬头,透过朦胧模糊的双目,他看到一只透明的青色飞鸟在头顶盘旋。 青色的飞鸟羽翼层层叠叠,在空中舒展开来如流光溢彩的绸缎,长长的尾羽拖出如星辰霞光一样的痕迹,这是一只青色的凤凰。 齐经霜静静的看着这种凤凰,眼睛闭了又睁,他在散乱的思绪之中,竟然想起来父亲曾经说过的话,那是说,一个人如果能够成功开启灵台,那么,也会唤出他的法相。 父亲又说,齐氏的法相,是目下无尘的凤凰,不过咱们隐居在山野之中,手脚已经沾满了尘埃,不该唤出凤凰了。 凤凰—— 这是自己的法相吗? 应该是吧。 随着那只青色凤凰因为灵力的消散而渐渐散去,齐经霜也垂下眼眸,眼中露出哀伤的神色,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哭出来了,然而却硬生生的忍了下去,只是喃喃道 “这就是开灵台吗……爹,你没有告诉过我,灵台开启的时候,会是如此的疼痛——我好痛啊。” 齐经霜忽然感觉到莫大的委屈,叫他一下子跌落了下去,趴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垂落下去的手腕上无声息见显现出微薄的青凤痕迹,然而他却并没有在意到。 “起来——来!” 在齐经霜想闭上眼睛睡上一觉的时候,那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且更加的激动与癫狂 “好小子——你让我高兴了,让我看看你的恨意究竟有多么浓烈,来!你真要就此倒下吗?” 不——自己不能倒下! 刚刚平复的心情,因为这样的话又再次波动起来,那似乎是出于蛊惑,又或者出于本心,齐经霜睁开眼睛,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头,竟然真的一点点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从破开的栅栏走了去,一路跑到了楼梯处, 齐经霜抬起头看着一层层的楼阁,越往上去,越发黑暗无边,而他忽然发现,这本来寂静无声的塔内,多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哭泣,欢笑,怒骂,怨恨,诅咒,嘲笑……许多许多的声音,层层叠叠,高高低低,如潮水蔓延而来,充斥整个空间。 而齐经霜也终于看清,这楼阁之中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周围一圈的房间里,都关押着神色各异的人,他们都紧紧挤在栅栏的缝隙中,奋力的看向自己。 一个能冲破牢笼的孩子,看起来真是新鲜可爱,他们朝着这个新进来的,竟然能破开牢笼的少年拼命的伸出手。 “帮我——帮我出去!” “求求你把我也放出来吧!” “呜呜呜……我好怕,我好怕,放我出去好不好……”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你竟然敢出去,我要杀了你!” “你要逃跑,你怎么能逃跑,谁都不能跑,我要——呃!” 那想要发出警报的人,话还没有说完,忽而便浑身一颤,随后身躯四分五裂,血如雾弥漫开来。 齐经霜看着那一摊无声流出来的血迹,浑身僵硬。 “塔内的事情,不要麻烦塔外的人。” 那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齐经霜的退意,于是有些不悦 “怕了吗?那你也要死了,胆小的人,可没资格报仇雪恨,只能屈辱的死去,你看,多少人想杀你啊。” 齐经霜眼角跳动的厉害,不用那道声音提醒,他看到栅栏后面,那些朝着自己伸出手的,神色各异的人,眼中都隐藏在浓重的嫉恨与杀气,他们在拼命的晃动眼前的障碍,都想要冲出来杀了自己,吞噬自己。 齐经霜脚下踉跄,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而他抬头看去,在那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好像也多了无数缭乱的身影,而在最高处的地方,似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他要往上走吗,上面都有什么,和自己说话的,到底是谁? 在齐经霜踌躇不定时,他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心中发出 “别怕,第一层只是一些鸡鸣狗盗之徒,况且他们都被锁了灵台灵脉,无论身躯还是灵气,冲不破牢笼的,往上走吧,如他所愿,上去找这位能让你报仇雪恨之人,但是你要牢记,是你要夺取他的力量重获自由,而不是让他占据你的躯壳夺舍重生。” 这是……大师兄的声音? 齐经霜全身一震,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心中混乱一片。 他为何听到了大师兄的声音,难道大师兄也跟着他来到了塔中吗? 第049章 塔中声音 齐经霜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 心中似乎有所感应一般,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青色凤凰的轮廓, 一点轻微的流光沿着轮廓盘旋, 而后又从上面落下, 轮廓便消失不见了。 落下的一点流光也几乎微不可见,墙壁上的灯火稍微明亮一些, 便消失不见,然而在齐经霜的眼中, 这一点流光,却是那么的清晰。 在齐经霜注视着那一点微光一动不动的时候,那道癫狂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子, 你的恨意,你的怒火,这么快就消退了么?” “别让他察觉到你的懈怠。” “……” 两道不同的声音前后在他耳侧心中响起,叫齐经霜不得不打起精神,收敛心神,抬头朝着深不可测的高塔上看去, 大声喊道 “我心中之恨意,从无削减半分!” 而后他咬紧牙关,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点若有似无的微光, 顺着楼梯走去, 只是他又不由自主的分心, 他确定那是大师兄在和他说话,虽然不知道大师兄什么时候在他手腕上画的痕迹—— 是那个时候吗? 齐经霜想起来在他第二次去长空禅寺前, 大师兄好像是在他手腕上画了什么的。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心中响起,齐经霜下意识心中一喜, 而后又立刻漫过无穷尽的戒备与抗拒,让他无法扬起嘴角。 那位道君,还算是自己的大师兄吗? 齐经霜心间略过迷茫。 听他知道一切,却不告诉自己,也不为自己说话,自己为什么还要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感到喜悦呢。 也许是来不及,也许是有苦衷——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一点也不说! 就像是,那手上的这痕迹是大师兄那一次留下来的话,那不也是代表大师兄早知道自己会被逼着替人定罪,关到这净心塔中。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和自己说。 是不想,不愿,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齐经霜心绪起起伏伏,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问题要问,然而当他想要开口的时候,那道属于大师兄的声音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在他开口之前,便率先制止了他的话语。 “呼唤你的,是如今长空禅寺宗主的师兄,曾经差一点成为长空禅宗宗主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长空禅宗如今的宗主还要厉害,修行禅宗心经到了极致,你的情绪就算只有些微的变化,都会被他察觉,现在你只需要接着往上走,不要开口说话,听我讲就好。” 齐经霜呼吸一窒,没想到这声音的来源竟然有这样的身份,只好按下开口的欲望,忍耐下来,一边往楼上走去,一边听着大师兄的声音在心间接着说道 “此人已经在这座净心塔内关了百多年,或者说,这座塔就是为他而建,这百多年,他的神识早已经遍布整座净心塔,进入这里的任何人,心念都会为他所知,所以你不可暴露我的存在,你能够吸引他的注意,是因为你心中纯粹的冤仇恨意,且你孤立无援,只能选择相信他,但若叫他察觉我的存在,你的痛苦在他来看,便是可笑了,他不会将修为传给你的,所以,你不要让其他的情绪冲散你内心的愤怒与恨意……也不要回应我,让那位察觉到我的存在,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最好—— 这是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只有你孤立无援,至极绝望,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往前行吧,你会遇到很多吓人的东西,但是他们都被锁在牢笼里不会出现,而我会在你身边,等你出来的时候,你的所有问题,我会都告诉你答案。” 白尽欢坐在窗下,手肘搭在桌案上,支着额头闭目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之后,感觉没有其他好说的了,他才缓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断去了与齐经霜的连接。 天道安静的待在他的对面,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说话 “就这样,说完了?” 白尽欢仰头倚在椅子上,“嗯”了一声,呼出一口气说道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天道若有所思道 “我以为你还会想办法进去净心塔内。” 白尽欢歪过头看着它,无奈道 “这还不够吗,我能够剧透的已经全都剧透完了,这可是把齐经霜爬塔的困难度降得不止一点半点。” “难道还要他感谢你吗?” 天道看着白尽欢一副已经完全不在意的表情,说 “他在里面渡劫,你真的要这么悠闲?” 白尽欢纠正了他的说法 “这这不是悠闲,而是信任。” 天道不是很认同的摇了摇头,说 “我看你只是没心没肺而已,我的化身死了,也同样没见你多伤心。” “为了一个随时都能消解的化身伤心欲绝才奇怪吧。” 白尽欢看向天道,语重心长的说 “作为一个系统,不要想的太多。” 说到这里,白尽欢语气一顿,朝楼下看了一眼,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抱着一只裹满了莲蓬的荷叶在楼下奔跑,白尽欢朝着那小孩子弹出一道轻微的灵气,等到他停下脚步,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便开口问道 “你怀中的莲蓬卖吗?” 那小孩子便连忙点头,说 “卖!卖!” 白尽欢便朝他招了招手,说 “上来吧。” 不过几分钟,一阵“噔噔噔”的声音传来,那小孩子便出现在了门口,白尽欢拿出了一些碎银买下了他新鲜采摘的莲蓬,那小孩子看向白尽欢的神色便闪闪发光,甚是雀跃的说 “您还要吗?我还能去采!” “不用了,这些已经足够。” 白尽欢本来就是突然看到他抱着莲蓬在楼下跑,才突然想要买的,这些已经够了。 然而那小孩子显然还有些不舍得离去。 “明天呢,明天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送过来。” 白尽欢便朝他微微笑了一下,温和的说道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看着那少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去,白尽欢才轻笑了一下,拨开了一颗莲蓬,放入口中,而后若有所思道 “我其实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对吧。” 天道点了点头,说 “确实不错,不然徐华灿如果知道齐经霜被关入净心塔有你的一份不作为,应该先打你一顿出气才对。” 白尽欢:…… 呵呵。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齐经霜被送入到净心塔后不久,白尽欢便从长空禅寺回到了暂居的客栈。 而从他走后不久,关于齐经霜的定论,也很快从长空禅宗内传出,一时成为此间的热门话题,街头巷口,全都是谈论这件事情的人。 徐华灿醒来之后,不可避免的从客栈楼下其他的客人口中听说了关于齐经霜的事情,他是当然是绝不相信齐经霜会修行聚龙化神策,听说齐经霜被论道会关入净心塔中,更是怒不可遏,和白尽欢不过寥寥说过几句话之后,便想去大闹论道会,只是伤势并未好全,这念头也只能作罢,不过他不是能忍得了的人,再三思索,还是决定离开,先去找齐正平的麻烦。 谁让齐家是十大名门世家之一呢,而论道会说是江湖之事共议,真正做主的也只是十大名门世家。 白尽欢并没有阻止他。 或者是说,在白尽欢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来自于齐经霜的灵气流转。 如同当初他留给李藏名的那道术法一样,他在齐经霜的手腕上留下了同样的术法,当有灵气运转其中时,他便能够感应齐经霜对他的呼唤。 而另外一件事情是——开启灵台是需要让灵气运转全身的。 所以在他感应到的那属于齐经霜的灵气出现时,便明白齐经霜在净心塔之中,应该已经自行冲开灵台了。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显而易见,齐经霜要一路爬到净心塔顶,去见那位以禅心入魔道的前辈。 对于齐经霜而言,这显然并非只是简单的爬楼梯而已,尽管有大师兄告诉他关于塔中的事情,过程仍然万分艰难。 净心塔内虽然点燃着灯火,然而却还是远远不够,那灯火不过只能照耀一片区域而已,在灯火找不到的黑暗里,涌动着让齐经霜感觉很不好的东西。 他越往上走,灯火便越加暗淡,便感觉到越来越重的压抑,尤其在大师兄的声音断绝,彻底剩下他一个人之后,那压抑却更加重他心中的愤怒与仇恨,那是要灭绝一切的烦躁。 如同大师兄所言,那些关在净心塔内的人出不来牢笼,但是他们言语与情绪却充斥着齐经霜的脑海,那是更加充满恶意的愤怒与仇恨,杀意,而他每登高一层,那充满仇怨怒骂的声音,与暴虐血腥的情绪,便如同越来越深的黑暗,更加的浓厚。 他好像从清浅的溪水,一步步的走入浓厚漆黑的深潭之中。 世上所有的恶道之念源源不断的进入到齐经霜的识海之中,叫他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又觉得浑身都要开裂。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皮肤上已经开始浸出鲜血,他的脚步越走越慢,每一步都沉重的像是千斤锁链。 最终齐经霜停下了脚步,倚在墙壁上大口的喘气,心中不断地想着大师兄说的话,让他不要开口,不要回应,也不要迷茫,不要害怕。 可是,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力量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便能拿到手的。 在齐经霜停下脚步后不久,那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催促齐经霜接着往上走。 “这样就不行了吗?这样就觉得已经无能为力了吗?” 第050章 塔内生变 齐经霜抬起头看着那漆黑的高空, 他什么也看不到,却仍然清晰的感觉到那一片黑暗中有人注视着自己。 他在“看着”自己,审视自己有没有资格得到他的力量。 而自己不能让他失望, 这是自己唯一一个能出去的机会, 如果不想真的十八年后再出去的话。 齐经霜咬了咬唇内的血肉, 奋力推了一把身后冰凉的墙壁,继续往楼上走去, 乃至于最后四肢并用,他也不曾停下, 朝着楼上缓慢的爬去。 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心念。 大师兄说的没错,自己是要去征服他的,不是去被夺舍的, 心中不该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也不该有分毫的懈怠退缩,就算死,也要死在前行的路上,而不是歇息的梦中。 —————— 天色尚且暗淡,并未完全明亮。 穿过空中弥漫的幽凉薄雾, 长空禅宗的弟子打了一个哈欠,掏出钥匙打开净心塔的门锁,循例想要进入其中监察的时候, 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开那紧闭的门扉。 他皱了皱眉, 以为是有杂物阻隔, 想要运转灵气进行试探时,却遭到了严重的反噬, 整个身躯都飞了出去。 落到地上感觉到疼痛时,才顿时清醒过来, 惊慌的抬头去看,便见到净心塔上一闪而过的光辉流转,再次小心翼翼的用灵气试探,果真又遭到了反噬。 这是……有人封住了净心塔。 但是,并没有接到要封印净心塔的命令啊。 那封住净心塔的力量来自于——站在门前的禅宗弟子看着眼前的高塔,不可遏制的响起关于这座塔的传说,立刻浑身一颤,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回去报信。 “净心塔的门打不开了!” 这道消息随着一个个禅宗弟子前来实验,开门无果,再一层层地上报,乃至于最后惊动到了宗主。 长空禅宗宗主并没有亲自前去观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只是站在站在廊下远眺那一点塔尖。 在他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想起来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位碧虚玄宫的年轻道君,当日所说的要让论道会付出代价的是入塔之人,看来并非是一句下台阶的空话,而是——一种预告与警示。 那是说齐经霜会从净心塔内出来,而且绝不是十八年后,但齐经霜想要自行破塔而出,以他的实力是远远不够的,除非—— 宗主想到一个不可能的可能,那个可能如果真的出现,齐经霜也许真的会毁掉净心塔,但出来的还会是齐经霜吗 宗主合上眼眸,转动禅珠,叹道 “既然打不开,就不必再去了,告诉所有弟子,即日起,皆不可靠近净心塔一步。” 弟子想要问净心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宗主却已经转身回去,不做任何的回应了。 ———— 塔内并无日月交替,齐经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爬了多长时间,思维崩毁几次,血流了几重,才终于到了楼梯的尽头。 他费力抬头看向在高空之上的一处停台。 在最黑暗的地方,竟然有一灯如豆。 灯火下有一个人盘膝而坐,那盏灯火太过暗淡,齐经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 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抬起头看着那一团黑色的阴影,又咽了咽喉咙,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他开口的时候,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而感觉到喉中痛苦,一道嘶哑且无声的言语,从齐经霜的口中极力发出 “……是你吗?” “很好,你很好,你能到我的身边,那么我的力量便属于你了。” 距离的如此近,那道声音就好像直接在他的心中响起一样,让齐经霜感到一阵的心颤。 “汝已明知,此世生灵,尽是恶徒,若要度化,需灭其源,方可重净人间。” 这是他想做的事情? 齐经霜心中默默一念,而后动了动眼睛,缓慢的说 “我不想度化任何人,也不想重净什么人间……我只想出去,然后报仇。” “这样更好,多么存粹的恨啊,这更加说明,外界已经不可救药,唯有毁灭一切,才能重生良善慈悲,不是吗。” 眼前的人再次癫狂的笑了起来,他分明一动未动,齐经霜却感觉到他到了自己面前,且伸出手点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那压迫的感觉扑面而来,让齐经霜忍不住想要跪下去或者朝后倒去,然而他既没有真的跪下,也没跌落楼梯,那压迫的力量,让他连退缩都不能够,只能直挺挺的待在原地接受。 在这股力量面前,他是如此的渺小。 那癫狂的笑声结束的时候,齐经霜听到了一声叹息。 “你应该早一些时间来,不过现在也不算太晚,一百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你。”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我? 齐经霜刚一皱眉,便感觉到额头上有一丝开裂的痛,而后那痛苦遍及四肢百骸。 无穷尽汹涌磅礴的灵气涌入齐经霜的身躯之中,冲入他刚刚唤醒的灵台,游走灵脉之内,强行占据,充盈,他的身躯神识。 灵光大盛之下,此间亮如白昼,而在那一瞬间齐经霜终于看清了对方到底是什么,那是一个人,或者是,曾经应该是一个人。 他盘膝坐在高空之上,灰白的头发如幕帘一样垂落万丈,身上披挂着已经看不出颜色,落满尘埃的禅衣,面上胡须也浓密延长的与头发纠结在一起,皮/肉挂在骨骼之上,说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座枯木雕像。 而更令齐经霜讶异的是,眼前之人浑身上下,被密密麻麻真实或者虚幻的锁链禁锢着,灵气爆发的同时,那些锁链便齐齐晃动缩紧,其上显出金光文字,一点点亮起,如同一条条细长的火线蔓延整座净心塔。 千万道锁链,将这个人与净心塔完全融为了一体。 齐经霜终于明白大师兄为什么说这个人的神识早已经遍布整座净心塔……这座塔就是为了禁锢他而存在的。 但是多余的事情他再也无法思考了,因为灵气无休止暴涨的疼痛让他大脑空白一片,疼痛到了极致,他甚至感觉神识脱离身躯而去。 纵然齐经霜再怎样忍耐,在这样的痛苦之下,也无法控制的仰头长啸,而因为承受不了这澎湃灵气,他的皮/肉一寸寸崩裂,鲜血潺潺如流水,将他浑身染得血红一片。 ———— 天地忽然暗,烈风呼啸过, 尘埃迷人眼,草木尽摧折。 白尽欢站在窗前写字,他写第一个字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静谧无风,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是墨迹乱飞,写的无比吃力。 狂风吹得窗子来回哐当,吹得他衣衫发丝尽数飞扬,脸颊生疼。 在最后一个字写完之后,白尽欢抬起头看向窗外,不得不眯着眼睛,才能看着窗外的飞沙走石。 他记得现在应该是上午才对,但是此刻窗外却晦暗的好像已经到了深夜,狂风肆虐,不但是草木被连根拔起,甚至将人都吹了起来,在空中合着一应杂物随风飘荡。 是天变,又或者是人祸将至? 在答案未出之前,人人心间已经生出浓烈的不安,不敢在外边过多的逗留。 压在手下的纸张,一点点变成光点朝着碧虚玄宫的方向散去。 白尽欢挥了挥拂尘,转身的瞬间,窗户“砰”的一声在他身后猛地合上。 他并未再回头,一步步的走出了屋子,客栈,在小二一声声的挽留声之中,他走到了街道上,周围皆是行色匆匆急忙回家的人,唯有他一身青衣,斜持一只拂尘,在狂风之中,走的倒是悠闲自在。 “字应该能赶在他们破阵前去到青冥殿,说起来这么多天过去,他们两个的灵台应该到了四层,若是还没到,那可就不太妙了。” 白尽欢终于发现这样恶劣的天气还是有些好处的,那就是他宛如自言自语的开口说话,不会再引起任何人的特别关照。 “当然没有。” 天道觉得他是痴心妄想,一时又不由得为碧虚玄宫中的两人抱不平道 “让他们日夜不停的修行,你这完全是拔苗助长。” 白尽欢弯了弯眼睛,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没办法,为了大师兄的荣耀时刻,只能让师弟们多多吃苦啦——他们真的修为还没到四层?” 一句关心的话也不说,只在意这个问题,真是无情啊无情。 天道翻了一个白眼,对他这种压榨未成年的行为很是不齿,不过,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已经到了三层圆满,入四层灵台,只在一念之间——你确定他们入了四层灵台,就能找到青冥殿?不若直接撤了阵法,如果他们看不出玄妙,走不出来,再来耽误你的安排,那不是就不好了。” “耽误了也没什么,本来就只是心血来潮才想做的事情而已,再说,那阵法有什么玄妙可言,你要相信天选之子的智慧。” 白尽欢完全不觉得他们会走不出来,况且—— “他们拼命修行不就是为了能破了阵法走出来么,你不该剥夺他们享受成功经验的机会,耐心等待吧,身为天道,你应该更稳重一些。” “是,你最稳重,好了吧。” 天道懒得和他争辩,而在他们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那是长空禅寺的后山,白尽欢站在山崖边缘,俯视整座长空禅寺,尤其是那一座净心塔,在他的视线之中,净心塔上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裂开了无数的痕迹。 白尽欢轻声道 “现在,只需要静候齐经霜的出现了。” 第051章 水火之斗 长空禅寺内到处是急忙奔走的弟子, 依据往日的习惯,这样的天气突变,往往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虽然以前暴雨来临前夕的预兆都没有这样可怕, 但, 那或许只是代表着接下来的暴雨会更加剧烈而已。 在暴雨来临之前, 他们需要将一应物品收入屋内或者遮盖完毕,而奔走之中又难免被落在风中的杂物撞到, 这本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直到有人被飞来的石块撞得头破血流。 “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石块?” 长空禅宗的弟子这才突然发现周围竟然散落了许多的泥沙石头, 这是以前从没有出现过的情况,难不成是因为这次的狂风太烈,所以将什么石头做的东西吹倒了? 在弟子们四下张望到底是哪里的建筑被风吹裂的时候, 忽然有人僵硬了身躯,抬着头,以极其惊恐的声音喊道 “你们看,你们快看——净心塔是不是在动?!” 这一嗓子成功的让所有人的停下了动作,不敢相信的看向了净心塔的方向。 在大风之中,尤其是飞舞许多杂物的大风之中, 是很难看清远方的东西,但是这一刻,他们清楚的看到了净心塔竟然真的晃动了起来。 无人注意时, 净心塔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 从上之下弥漫, 而后不断地落下灰尘,沙石, 碎块,然后是是大块大块的石头, 最后整座塔都开始摇晃了起来。 “净心塔倒了!!!”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在发足狂奔逃命的弟子身后,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一声长啸,净心塔自上而下,完全崩毁! 鲜血骨肉混着木屑石块,从净心塔中崩裂开来,在烈风吹拂之中,飞溅整座长空禅寺。 而在乱石崩塔,飞沙走石之中,一道血红色的身影如大火一般冲天而起。 那是一只凤凰。 那凤凰看起来还有些幼小,然而它的叫声却实在凄厉摄人,而在它上面,站着一名血衣少年。 随着那血红的凤凰飞出,一道道狰狞的笑声混着哭声,各种怪异的叫声也争先恐后的传出,被关在净心塔内的各种恶徒尽数逃了出来,朝着四处乱窜的长空禅宗弟子捕捉而去。 他们在净心塔内被关了多长时间,心中的戾气与恶念便积攒了多长时间。 然而当他们想要朝着长空禅宗的弟子发泄心中的恶念时,却无法再进一步。 空中下起来细密的雨水,那雨水分明并无重量,却如一道道锁链将逃出的人困在原地寸步难动,灵气也变得凝滞。 下一刻,雨水凝结而成的锁链,连带锁住的恶徒便尽数崩裂开来,顷刻之间,长空禅寺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断肢残躯,这本该是人间清净祥和之地,却在转瞬之间如幽冥地狱。 一时之间,长空禅宗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长空禅宗乃是千年名门,何曾出现过如此血腥恐怖的景象。 站在血凤之上的血衣少年,看着地面的人四处逃窜,却畅怀大笑。 他从血凤之上落下,现身众人面前时,才有人从他的面容上寻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试探且带着质疑的开口问 “你是……齐经霜?!” 认出来这少年人是谁之后,却更加不可置信,只因此刻的他红衣红发,就连瞳孔也变作血红一片,额上开裂一道血红的痕迹,此刻的他,不像是人类,倒像是鬼煞魔头。 齐经霜却也并没回应任何人的叫喊,他只是一边化出一只长剑,一边说道 “人界恶念遍地生,此间此地皆不净 苦海难渡不悔徒,心剑应斩怀恶灵 我身已化修罗去,慈悲隐于霹雳中 天下恶灵皆死尽,方得新魂塑清境。” 齐经霜没念一句,便超前行走一步,那虽然是一步,然而脚步落下,已经是百米之外。 齐经霜疯了!不仅疯了,还不知从什么地方继承了一身修为,那从他身上传出的杀戮气息,让人避而不及,拔腿狂奔,可是不过几步之间,就已经被追上了。 血红长剑当头劈下,头顶盘旋的血凤也直冲而下,就要大开杀戒时,忽而一阵虎啸震天,一只白虎跃在众人面前,朝着那血凤怒吼,两道法相灵气全开,只是这样吼叫,已经叫不少人听得头晕目眩,耳中发麻,甚至耳鸣失聪,流出血来。 雨水仍不断地簌簌落下,脚下的血水残骸却渐渐全被冲洗干净,变得清澈如镜。 齐经霜忽而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指接过一滴雨水,放在唇边沾了一下,立刻便有苦涩之气蔓延口中,那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苦味,细细想来,竟叫人觉得茫然无措。 齐经霜眨了眨眼,轻笑道 “以苦海之水来欢迎吾,师弟,你真是有心了。” 师弟,这是在喊谁? 临近的人听到齐经霜说的话,面面相觑,是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古怪。 在众人迷茫之际,忽而有人喊了一声宗主,众人连忙看去,便见禅宗宗主空尘不知何时也已经来临,朝着众人微微颔首以示宽慰,而后便站在众人身前,直面眼前的少年。 他二人对视片刻,齐经霜便“啧”了一声,颇为感慨的说道 “师弟,久未见面,你竟然如此苍老了。” 此话一出,更是叫众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齐经霜分明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说出这样的话,该是叫人觉得如小儿学舌故作老成一样令人发笑才对,然而在场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甚至觉得脊背生凉。 那好像说话的并非是齐经霜……而是另外的人占据了他的身躯口舌在说话。 空尘垂眸看着眼前一身血色的少年,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最终皆归于一声失望的叹息 “你果然已经心魔入了灵台,魔障难除,如今竟然又做夺舍之事,看来这百多年净心塔思过,竟然没让你悔过半分。” “悔过?” 齐经霜低低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他说的话很是有趣 “师弟,我以为送了这么一个人进来净心塔,是你悔过了,想要借由这样一个毫无过错却备受冤屈仇恨的少年告知我,你已经明白人间界无药可救,原来,你只是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或者说,你早已经也被人间界的恶念侵染,忘却了你的本心。” 空尘伸手行了一道禅礼,道 “收手吧,杀孽不可轻起,你难道真正要走这样一条不归路吗?” “何为不归路?” 齐经霜甩了甩手中长剑,不以为然的说道 “多说无益了,百多年前,我就已经告诉过你,这人间界,早已经污浊不堪,无药可救,要想彻底清净,唯有毁灭一切,再起新生,而我出塔之时,便是净化这人间界之日,如今我既然破塔而出,你再不能拦得住我,若你执意阻拦,那吾超度的第一个人,可便是你了。” 说完之后,齐经霜便运转灵气,长剑熠熠生光,朝着空尘斩去,同时血凤舒展身影,一声啼叫朝着那只白虎飞啄而下。 而天地之间生出无穷大火,炙烤每一个人,大雨倾盆而落,地面水势见长,又去扑灭每一道火光。 那是水与火之间的决战,错目之间已经是数百招而过,完全看不清二人的身影,只感觉到火与水互相吞噬,连带着周围一应建造,全都被席卷其中搅碎成尘。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水与火这两样事物。 这远非是普通弟子可以参与,甚至可以围观的决战。 但仍然有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过来。 不仅仅是长空禅宗的弟子,是说逗留此地尚未离去的名门世家,在听到净心塔竟然炸裂的消失后,都已经赶来,只是他们赶到的时候,战局已开,是不能再参与其中,只能远远旁观,又一边问起来禅宗弟子究竟发生何事,交手双方是谁。 在得到结果之后,人群之中无一不是发出惊讶意外的声音,是完全不敢相信,齐经霜一个小孩子,竟然有这样的神通。 “难道这也是聚龙化神策的力量?短短时间内竟然能让一个小孩子到这种地步,未免太过于恐怖了。” “不止吧,应该与关在净心塔中的那个人有关。” “说起来他似乎被夺舍了,口口声声喊着师弟,难不成——” “若说是长空禅宗宗主的师兄,那么,应该是那位空茫禅师,那才是不到三十岁便突破十层灵台的天纵奇才,可惜,他一朝走火入魔,心念偏斜,竟然要杀尽天下人,最后被关入净心塔内思过,哼哼,无论是夺舍重生,还是被齐经霜误打误撞得到他的力量,总而言之此刻他出来,对于人间界而言,真正是一大劫难,毕竟,无论是那位,还是齐经霜……可全对吾等心怀不满啊。” “……” 一阵阵的交谈之后,最终有人激烈喊道 “此子断不可留——纵然不诛杀,等他败下阵来,也要剥离灵台,关押起来,叫他再不能修行灵气,为祸人间界!” 这显然引起最多人的认同,说出来之后,便是一阵附和之声。 在他们的设想之中,齐经霜必然是败落的一方,但是在无数回合之后,败下阵的却是长空禅宗宗主空尘。 他真正已经老了,比起年轻人鲜活灵动的身躯与反应,总是不如的。 况且宗主已经多年不曾亲自动手,与时时刻刻都在和各种关进净心塔之中的恶徒打交道的师兄而言,无论是警戒之心还是对敌手段,都生疏许多。 又或者他输掉,是因为没有下死手的狠心。 第052章 困境怎脱 仅仅只是一点错眼的失误, 那支剑便深深的插入到了空尘的心肺灵台之中,而后直坠而下,“砰”的一声之后, 空尘被剑直接贯穿, 定在泛滥的苦海之中。 大火弥天而起, 吞噬所有苦海之水,天地灼热如蒸笼, 胜负之势已然尘埃落定。 空尘灵气瞬间全逝,神色也迅速灰败下去, 齐经霜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撑在灼热地面上,一只手紧紧握着剑, 低头深深的注视着他,带着浓重的怜悯 “师弟啊,看看你现在被世俗侵染的样子,比起我,谁更像心魔入体,百多年前师弟你还能与吾一战, 百多年后,被世俗侵蚀的如此老迈的你,连和我对战的资格都没有。” 空尘眼睛几乎完全合闭, 气息一声轻过一声, 闻言, 便极力抬起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人, 无声说道 “此刻的你,又真的是你吗, 你可知道,你究竟是谁?” ……嗯 在齐经霜愣神的刹那间,空尘凝聚最后一道灵台灵气,而后在瞬间弹射到齐经霜额上裂痕之中! “心清自灵,万念皆空,苦海迷途,回头登岸,醒来——!” 空尘拼尽最后力气大喝一声,那声音径直震入齐经霜的神识之中,让他神识瞬间激荡非常,不由痛苦的皱眉,而随着他的神识交战,瞳孔亦在漆黑与血红之间轮转不停,他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都颤抖起来,过了许久,齐经霜才仰天大喝一声,而后猛地俯身,吐出一大口的鲜血,周围燃烧的大火逐渐消减,那只血色的凤凰也停在了他的身边,不再戾气非常。 ……我还活着? 齐经霜茫然的抬眼看去,这次看到的竟然不是无穷尽的黑暗,也不是一灯如豆,更不是万千锁链所锁住的黑色身影,而是万里长空,缥缈雨水。 一滴雨水落入他的眼睛之中,让他不得不低下头,眨了眨眼。 再睁开眼睛时,齐经霜已经想起来方才发生的一切,那竟然真的是自己能够达到的地步吗? 齐经霜心中震荡不已,只是还没等他完全的坦然接受自己现状,抬起头时,便见周围密密麻麻围绕许多的人。 有长空禅宗的弟子,也有奔赴而来的其他名门世家的人。 虽然他们见胜负已定,神通已收,所以近前来了,却还是与齐经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向齐经霜的神色之中,带着害怕,恐惧,恼怒,震惊……不一而足,总而言之,是已经将齐经霜当做异类。 这是…… 齐经霜察觉到什么低下头去,便见手中长剑刺穿了一个看起来衣着不凡的老人,而对方在看到神识清明之后,便咽下了最后一道气息,彻底死去。 是我杀了他?! 齐经霜下意识手下一动,抽出长剑,带起一连串的血迹,那人被带着往上动了一下,再没有任何的动作。 “宗主——!” 一群人见状,也顾不得齐经霜会不会再出手,连忙跑了过来,跪在宗主身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齐经霜后退几步,看着他们围着那句尸体悲切哭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只能僵硬着身躯,握着剑看着眼前这群人。 而终于也有人抬头看向了他,气愤的说道 “齐经霜,你竟然杀害宗主,实在罪不可赦!” “果真是劣根之徒,你行下这不可饶恕的罪行,可是众人皆看在眼中,铁证如山,你还能再说一句冤枉你吗?” “如今要你血债血偿,诛杀在此,你可认下?” 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充斥齐经霜的脑海,恍惚之中,他以为自己还是在论道会上接受莫须有的批判。 “你们问我认不认……” 齐经霜按了按疼痛的头壳,抬头看着眼前这群义愤填膺的人,只觉得他们这样质问自己,可笑至极,原来他们也知道血债血偿的道理,也知道证明一个人杀人需要如山铁证! 齐经霜甩了甩手中长剑,眼中的迷茫一点点褪去,换成与刚才别无二致的癫狂 “好啊,我认,我全都认,不但是杀了你们所谓的宗主——你们说我窃取龙脉,杀了百折门无辜之人,我全都认下,好叫你们这次全都听清楚了,我齐经霜今日在此立誓,必将取尽九部龙脉,杀尽天下之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而最后一句话说出之时,齐经霜手中长剑已然火光再起,瞳孔再做血红颜色,显然此言非假。 不少人想起刚才的场景,下意识往后退去,却也有许多人化出法相武器,看向齐经霜,肃然道 “齐经霜,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不知你从何处窃取这不属于你的修为,说出这样的话来,难不成你今天能活着走出长空禅宗?” 到了一定修为,自然看出来眼前的齐经霜,与刚才和长空禅宗宗主对战时候的齐经霜截然不同了,若说刚才的齐经霜叫人忌惮,此刻神识清明的齐经霜,或许仍有那样强大的修为,却不足为据了。 面对眼前数不清的名门世家,齐经霜神识一晃,定了定心神,才开口说 “那要试过才知道,不是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为自己鼓劲,决不能能够退缩。 他已然心知肚明,自己杀了长空禅宗宗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着出去,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齐经霜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地呼出。 既然如此,死,他也要死在相杀之中,而不是束手就擒! ———— 一阵光辉大盛,龙吟之声悠长辽阔。 感受到灵台升入四层之后的全新境界,姬彻天睁开眼睛,抬头看着盘旋高空之上的紫蛇法相,那是已然完全没有衰败的迹象,反而有些生机盎然,且长出龙角出来。 他难得动容,露出惊喜的神色,就连声音也激动起来 “大师兄果然没骗我,我的法相绝不是蛇相!” “你很看不起法相为蛇吗?” 宣浓光的声音从一旁幽幽传来,同入四层灵台之后,他的法相没长出角爪,倒是能一分为二了。 姬彻天回过头看向玩.弄手中双蛇的宣浓光,想了一下,才解释说 “自然不是,只是我的法相本就不是蛇相,是因为一些原因,才呈现出蛇相,如今,该当随着我的修行而恢复原状了。” “总而言之,你还是嫌弃蛇相就是了。” 宣浓光才懒得听他的解释,站起来,左右看了看,说 “所以现在要做什么,灵台已经到了四层,我感觉和往常也没什么不同,也就是修为更高了一点而已,所以你所谓到了四层灵台就会找到破阵的线索,现在你找到了吗?” 姬彻天:…… 这个问题嘛,他也在想。 究竟是什么地方从升入四层灵台之后就不同了。 姬彻天看了一眼那两只在宣浓光身边盘旋的法相毒蛇,心中一动,立刻走出庭院,抬头看向仍在高空之中盘旋的紫龙,法相与主人之间自然同心共德,感应到了姬彻天的心声,法相便直冲云霄,到了它能到达的高度之后,又在空中游走片刻,而后便飞身下来,朝着一个方向示意。 姬彻天眼睛一亮,回头看向宣浓光说道 “我想,我知道怎么走出去了。” 宣浓光眯了眯眼,有些意外 “你真知道了?” 他怎么没看出来 姬彻天点了点头,说道 “这迷阵动的只是宫殿,却并没有影响到其他的地方,若能掠空而上,俯视整座宫殿,便可将一应变化一览无余,而刚才法相所观,青冥殿就在那个方向。” 姬彻天说着,便指向了一个方向。 “……你确定?” 宣浓光有些怀疑的看着他,总觉得有些不可靠的样子,困扰折磨他们这么多天的迷阵,真的这么轻易就能解决吗? 姬彻天只略一思索,便做出了决定,他不是犹豫不决的人。 “试试看吧,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 他二人跟着空中紫龙,快速的朝着青冥殿的方向奔走,途中再一次遇到方位扭转,又有一些幻化出来的东西进行扰乱,看着眼前无穷尽的宫殿,心中总是觉得似乎走错方位,宣浓光心中生出纠结,但是姬彻天却毫不犹豫,仍然只抬起头看着的方向,快步超前走去,宣浓光无法,也只好跟在他的身边。 一个时辰后,他们踏入到了青冥殿外,青冥殿内殿仍是大门紧闭,不是他们可以涉足的区域,但,外殿倒是没什么禁制。 看着头顶那匾额上的【青冥殿】三字,恍然间还有些不甚真实的感觉,然而从他们踏入进来之后,那些扰人的东西就完全不见了。 “竟然真的这么容易就走了出来。” 二人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是觉得他们两个人竟然被这么简单的阵法困住,简直是叫人无言以对了。 可是他们也心中明知,若不升入四层灵台,紫龙法相不能飞天为他们做出指引,他们还是走不出来。 大师兄……在历练人方面,还真是别出心裁。 他二人对视一眼,沉默半晌,忽而齐齐露出笑容,只是姬彻天仍有些矜持,以手抵在唇之间发笑,宣浓光却是叉腰扬天大笑,甚是畅快。 无论怎样说,到底是走出了,不用隔一段时间便和那些烦人的幻物打交道了。 宣浓光笑够了,便想赶紧回去自己的殿中歇息,他实在是已经精疲力尽,短时间内,他大概是哪里也不想去冒险了。 然而在他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空中掠过来一行行金色字纹,落在了青冥殿前的半空之中。 第053章 从天而降 “这又是什么?” 姬彻天与宣浓光二人面面相觑, 待到那字纹尽数复位之后,看到的第一句话便是 【颂读下言,阵法全解】 …… 大师兄这是, 又想考验他们吗? 不用多想, 他们立刻就明白这肯定又是大师兄搞出来的名堂, 二人对视了一眼,还是抬起头看着眼前飘荡的字迹, 齐声念了出来 “草木之初,山水之源 碧虚玄宫, 造化之巅 今降法旨,万灵听宣 魔由心生,劫在人为 陈规当去, 新机方临。” —————— 一道气劲,隔开了要动手的双方。 随后清脆缥缈的少年声音,伴随着一声鹤鸣从天而来。 雨水已在不知觉间消散无踪,众人抬头看去,便见长空之中,一只白鹤翩然而来, 鹤身之上,年轻温和的道君手中斜持金玉珠宝加注其上的拂尘,素衣青袍, 飘飘欲仙。 距离的近了, 便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这是那位碧虚玄宫的道君?” “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刚才的话, 难不成又是碧虚玄宫的什么预言么?” 在纷纷议论声之中,白尽欢站在白鹤之上, 已经到了众人眼前,只是也并未落地, 而是落在屋檐之上。 白尽欢垂眸看着杀机无限铺展的齐经霜,开口说道 “暂且收手吧,你可知你是齐经霜,还是那入魔的禅师空茫?你可以动手,但是你要明白,究竟想要杀戮人间界的是不是你。” 齐经霜同样抬着头看向他的到来,闻言神色晃了一下,而后皱眉质问道 “大师兄——你难道也和他们是一伙的,要来阻拦我吗!” 白尽欢看了一眼乌压压的人众,重新看向齐经霜,对上他怒气不消的通红眼眸,若有所思道 “你用这种目光看我,若我的答案是肯定,难道你是想连我也杀?” 齐经霜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间脑子“轰”的一炸,以为眼前之人当真是和那群人同样目的,立刻怒道 “难道我杀不得你?!” “当然杀得了,不过嘛——” 白尽欢便挥起拂尘,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看着他,悠悠说道 “你想杀我,也要追得上我才行啊。” 齐经霜冷哼一声,便荡开手中长剑,朝上一跃,落在法相凤凰之上,朝着白尽欢直冲而去。 他并未多说一句话,行动已经代表了一切。 而在齐经霜行动之前,白鹤已然带着白尽欢冲天而起,朝着远方飞去,他的发丝与衣袍飘散开来,若飘风流云,羽化登仙。 在衣衫与发丝包裹之中,白尽欢看向齐经霜的神色淡定从容,似乎并不把他的怒火放在眼中。 齐经霜怒气更胜,自然是紧追不舍,在众人眼中,只看见一白一红两道留影,不过眨眼之间而已,已经缥缈无踪。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人影,才有人后知后觉的说 “这就走了?” “这就让齐经霜逃走了?!” 更多的人如梦初醒,周遭议论声立刻热闹起来。 “那位道君,要将齐经霜引到什么地方去?” “不知他二人一战,谁输谁赢?” “这,是要不要追过去?” “……” “齐大公子以为呢?” 随着这句话的说出,不少人的视线便落在了齐正平身上。 论道会已经过去很久,名门世家的人虽然也有不少人还逗留此地,但是更多的人,至少高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禅宗宗主被灭,如今在场之人,竟然数齐正平的地位最高了。 然而齐正平对上众人的视线,也只是敲了敲手中折扇,无奈道 “唉,随意吧,你们没听到齐经霜喊那位碧虚玄宫的弟子大师兄么,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还尚且未明,再来我自知修为浅薄,纵然追踪,也是追不过去的,诸位若有想法,倒是不妨追过去看一看。” 顿了顿,齐正平才有些忧虑的说 “如今,我只希望九龙部不要介意论道会送过去的这份大礼啊。” “……” 他这样一说,让不少人想起来齐经霜刚才说的话,要取尽九部龙脉什么的……,虽然名门世家与九龙部之间总有些嫌隙,此刻也难免生出一种殃及池鱼的感觉。 一时间众人,神态各异,心中复杂。 齐正平见此间再无他事,宽慰了一番长空禅宗的弟子之后,便也转身告辞离开,只是他出了禅宗不久,便折身进了旁边林中,走了十几步后,才停下脚步,说 “你也亲眼看到了,齐经霜杀了禅宗宗主,还要杀尽天下之人,这可不是我逼他做的,逼他说的,如此,你还要找我讨回什么公道吗?” 许多天前徐华灿便怒气冲冲的来找他质问关于齐经霜的事情,然而下了命令的是论道会商议出来的结果,又不是他一人定音,徐华灿再怎样和他闹腾,也什么作用都没有。 如今齐经霜破塔而出,杀了长空禅宗宗主,对他的诛杀令,这次怕是不下也要下了。 齐正平话音刚落,徐华灿便出现在他身前,却是怒目而视,气冲冲说道 “还不都是你们论道会害的!” 齐正平:…… 这反应倒也在齐正平预料之中,他也懒得去说服徐华灿这犟脑袋,便略过这个话题,说 “好吧,论道会或许当真是不讨你喜欢,所以你接下来是要做什么,齐经霜已经离开,你难不成还要缠着我,跟着我回去琮礼吗?” 玉州琮礼是齐氏之地,徐华灿才不会去去哪里,他转身就要离开,又被齐经霜喊住 “等等,容我多问一句,你这是要追他们去吗?” 徐华灿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 “不然呢?” 齐正平看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如果是你,现在就回去青龙部,告知父兄此事,让青龙部之人立刻做出防范,加强自身修行,你听到齐经霜说的话了,九龙部有此一劫,是决然逃不过的。” 徐华灿:…… 良久的沉默之后,徐华灿才磨了磨牙,愤愤道 “真是好一个论道会!” 而后徐华灿再没说其他的话,便径直离开,齐正平耸了耸肩,也随之离开了此地。 ———— 从长空禅寺,到九州边界,那几乎跨越大半九州之地。 在这之中,有无数人抬头之际,看到一白一红两道流光,从空中先后划过,若云霞流星,光辉鲜明。 只是若想要去看个分明时,那两道流光已经只剩下了残影。 暮色四合,白尽欢落在一处断崖之上,天道所化白鹤停在一旁歇息,烈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衣衫猎猎作响。 白尽欢走到断崖尽头,眯着眼睛朝着断崖下看去,那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这荒原的尽头,便是魔域了。 原作之中,齐经霜自然是不敌一众人的围攻,寻了一个机会逃脱出来,而后跌跌撞撞,又在心中那魔头的暗示之下,一路朝着魔域赶来而来。 白尽欢倒是没餐风露宿,虐待自己的爱好,索性直接引齐经霜到了此地。 跨越如此远的距离,以齐经霜的修为——是说在他吸收了空茫的修为之后,到了此地只怕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前方便是魔域,魔域之中,只有欲念横生,没有道理规则,你想要发泄杀戮的心情,可以在里面杀个够。” 身后的杀机堪堪停在白尽欢脖颈一寸之外,而后再无法推前一步。 白尽欢一动不动,身后之人纠结多长时间,他便等了多长时间,直到星子满空,他才等到齐经霜开口说话,喑哑难辨,是难言失望的质问 “大师兄当真同样也收了李藏名做碧虚玄宫的弟子?” 白尽欢道 “是。” 又是一阵的沉默,齐经霜再次开口,语气更为低沉 “那这么说,你果然也知道我爹是清白的,为何不告诉他们,李藏名在哪,我要见他。” 白尽欢回过头来,看向坐在凤凰法相之事的齐经霜,他的发丝衣袍全染上血红之色,看起来很是有些狼狈不堪,却也显得疯癫非常,旁人看去,自当是要退避三舍了。 白尽欢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你父亲是否清白的答案,我为何不说的原因,其实我早已经告诉过你了,不是吗?至于李藏名,你此刻还见不了他,但我也同样说了,他说出那句话为人利用,或许事出有因,信与不信,全在于你啊。” 齐经霜:…… 齐经霜的呼吸一重缓过一重,那初见之日的场景,在他脑海之中渐渐复现出来。 是了,是了。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眼前之人就已经告诉过自己,他相信父亲是清白的,而且提醒过自己,李藏名或许是受人诱导才说出那些话。 齐经霜慢慢想起来了一切,他发现自己所有的疑问,其实大师兄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他了,只是他自己忘了,或者说,当日在众人眼前,他看到大师兄竟然和论道会的人在一起,便惊慌失措,怒火攻心,想不起来大师兄说过的话了。 再后来……他在那看不见尽头的净心塔中,一步步的攀登之中,除了满腔仇恨怒火越发鲜明浓烈,其余的一切,全都被他抛下了。 齐经霜全靠一股怒气追随而来,此刻这怒气轰然消散,叫他显得颓败下来,身下凤凰法相随着他这口气的卸下,立刻便化实为虚,齐经霜直直坠落下去,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有一股力量托着他慢慢的落在了地面上。 齐经霜停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却也一言不发,只是抬起头沉默的看着眼前之人。 第054章 一往无前 白尽欢看着齐经霜沉默不语, 一身狼狈的样子,像是被灰烬掩埋的火焰,虽然仍未熄灭, 却只剩下余温了。 便叹了一口气。 随后, 他朝齐经霜挥了挥拂尘, 后者只觉得清风拂身,而后沾染衣襟肌肤上的血污便被尽数抽离而去, 叫他重新恢复成黑发褐衣的原本模样。 连带法相之上所沾染的的血色,也丝丝缕缕的飘入半空之中游荡着。 那青凤法相恢复原状, 立刻舒展了羽翼,围绕二人盘旋了一圈,便消散而去。 齐经霜的视线全然被散去的法相吸引, 忽然感觉手中一空,低头看去,手中那只他从净心塔内带出来的血色长剑,已经飘在他与白尽欢之间。 血色如练在空中流动,最终交织而成一段血色绸缎,落了下来, 将这只血色长剑包裹的结结实实。 白尽欢伸手接过血色长剑,又递向齐经霜,同时说道 “这只心魔剑少用为妙, 此乃是那入魔的禅师空茫灵台所化, 你用的越多, 你的神识将会被侵袭越久,我知晓你一心想要沉冤雪仇, 但若是为此而迷失自我,又当如何呢?” 齐经霜沉默的接过剑,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尽欢也没在意,他知晓与此刻的齐经霜而言,或许他并不觉得迷失自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有些观念,小的时候并不能分清,慢慢长大了,才能明白曾经懵懂之中的选择是多么的危险。 “你既然得了一只心魔剑,然而此剑既轻易不得使用,你若去了魔域,总还是需要有武器傍身,只是寻找得心应手的武器,也要天时地利,在你找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剑之前,我自当送一只心灵剑与你防身。” 白尽欢伸出手,他的手心是一枚新鲜碧绿的莲子,又取下身旁白鹤身上一只羽毛,而后随着一阵灵气流动,那羽毛竟然全然飘散,而后化成一只雪白长剑,莲子被镶嵌在剑柄之上,如一枚碧玉。 白尽欢扯出一段灵气,同样化虚为实,裁作绸缎做剑鞘,将此剑包裹完全,而后递给齐经霜,说道 “此剑乃是吾灵台灵气所化,不折不断,无坚不摧,然而只能用三年,三年之期一到,便会烟消云散,所以你需明白,三年之内,你需要找到自己的剑。” 灵台灵气?! 齐经霜抬起头震惊的看向眼前之人,倘若刚才还对眼前之人心怀不满,此刻反倒是觉得有些惶恐了,大概是觉得自己承受不得这样的大礼。 大师兄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随手找了一只剑给他而已,但是灵台灵气岂是轻易可以赠与的呢。 齐经霜纵然从未全面细致的了解过修行之道,却也听说过,一应修行之道,全维系灵台之上,灵台完好,灵气自然生生不息,灵台破损,则灵气难聚,与人而言,也是难以修复的损伤。 灵台是修行之本,灵台灵气更是一身灵气之源,最为纯粹磅礴之处,轻易不能动用的,那是用一分少一分,想要补全,就万分艰难了。 可是大师兄却如此轻易的便取了出来,成剑给自己。 齐经霜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是他对上大师兄那一双平静的双眼,便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的可能 齐经霜将手中的心魔剑背在身后,而后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从大师兄的手中接过这只通体透明,泛着光辉的心灵剑,触手冰凉,然而却又觉得别有一种顺遂宁静的感觉顺着手心,进入到身躯之中。 “多谢大师兄,我会谨记大师兄教诲,早日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剑。” 齐经霜说完之后,踌躇片刻,才又有些试探的开口说 “大师兄……,我以为大师兄会带我去碧虚玄宫。” 齐经霜已然明白人间界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而大师兄引他到这个地方来的目的,此刻也十分清楚明了了。 白尽欢沉静的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当然可以带你去碧虚玄宫,只是如今的你,还能心无芥蒂的随我回去碧虚玄宫修行吗?况且碧虚玄宫幽深寂寥,空洞无物,你若进去,想要出来,可就不是随你心意了。” 齐经霜:…… 心无芥蒂吗? 这可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齐经霜并不想说谎,也不想说实话来伤大师兄的心,因此只能保持沉默。 内心深处,却已经知晓,这是没可能的事情了。 那他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呢,人间界不能回,碧虚玄宫不能去,举目上下,似乎已无活路 齐经霜抬起头看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大地,直到视线的尽头,也不见任何生灵,就算是草木,也是青黄不接,枯萎一片。 白尽欢又是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到齐经霜低声说 “魔域……那是什么地方?” “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白尽欢同样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荒原大地,更远处是荒漠,魔域便在荒漠之中。 “那是世界最初的样子,没有规则善恶,唯有欲望与杀戮永恒,其中的任何生灵,都不会在意你的来历,你够强,便能立足,太弱,便会被吞噬。” 齐经霜:……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听起来像是特意为他这样走投无路的人准备的地方。 齐经霜苦笑了一声,说 “希望我是够强的一方吧。” “还记得我在你手腕上留下的印记吗?在净心塔时,你的灵气唤醒了印记,所以我能和你说话。”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若需要我,便用你的灵气将印记显示出来,我会感应到你对我的呼唤,如果你需要,我也会出现在你的身边,去帮助你,但也并不是每一次我都会出现。” 手腕上的印记…… 齐经霜抬起手,他的手腕上什么也没有,但是他记得在净心塔的时候,自己强行破开灵台的时候,手腕上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曾一闪而过,那是大师兄给他的拜门礼。 齐经霜想起更多的事情了。 “大师兄,你知道吗” 齐经霜深吸一口气,心情很是复杂的说 “我有时候感觉你是很好很好的,世上不会再有比你更温和良善,慷慨无私的人了,有时候又感觉……大师兄真是无情啊,如在身边,如在云端。” 白尽欢眨了眨眼,轻笑了一下,说 “人嘛,总是善变的的,我也不例外。” “那不一样……” 齐经霜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准确的形容,而也没有留给他更多去思考的时间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去,深夜出行不是好的习惯,但是他曾经在黑暗之中呆过很长时间,未来也不见天日,是否是深夜出行,也无什么所谓了。 “大师兄,希望后会有期。” 齐经霜郑重其事的朝着白尽欢伸手弯腰,行了一道礼节,而后便一举越下了断崖,法相青色凤凰适时落在他的身下,将他平稳的送入地面之上,才又消散而去。 他背着一红一白两只剑,一路朝着荒原与黑暗的更深处走去,前途渺茫未知,那又是不同于在净心塔时候的心情,净心塔中到底只是一处禁锢,可是他现在要去的,却是从未见过的世界。 心中总是难免生出胆怯,缓下脚步,回头看向人间界的方向,而在那断崖上,大师兄却仍在原地目送自己。 几次回头都是如此,好像无论他什么时候想要回头看的时候,,都能看到那站在断崖上的青色身影,又或者就算是自己此刻后悔,想要说自己愿意放下所有芥蒂,去碧虚玄宫,大师兄也会点头同意。 但那样的场景,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他不可能放下一切的,齐经霜终于再不回头,孤身一人闯入那未知的世界之中。 白尽欢直到完全看不见齐经霜的身影之后,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很是感慨的说 “这一别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真有一种送孩子去外地上大学的惆怅啊。” “是去上大学,不是送去什么黑,道吗?” 天道现身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的吐槽,又伸手碰了碰一旁的化身,那化身便一消而散。 谁家大学是那么黑暗凶残的存在啊。 白尽欢“啧”了一声,看了它一眼,道 “你一定要破坏伤感的离别氛围吗?” 天道毫无任何愧疚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齐经霜的事情,你想要暂时搁置起来,那么接下来你要去哪,找谁?剩下的三个人,赤狐奴还好说,另外两个人,可是比这两个还难打交道吧。” 白尽欢:…… 就没有休息的选项吗? 白尽欢很是认真的看向天道,向它科普一个作为人的基本常识 “我是人,又不是系统,我会累的,在完成阶段性的工作时,需要休息。” 天道果然无法理解 “累吗?完全没感觉到啊。” “你能感觉到才怪。” 白尽欢动了动颈椎,伸了伸懒腰,做出决定道 “回去吧,我是真的累了,休息一阵儿,再说接下来的事情吧。” 天道觉得他这样懈怠不太可以,于是提醒他说 “你不想早点把所有人的好感度都拿到手,维系好这个世界的稳定,早点回去现实世界?” 白尽欢觉得自己劳逸结合很可以,都说了,他其实是很能随遇而安的人。 “我现在也同样活的好好的,回不回去也没什么差别。” 天道:…… 要不要摆烂的这么彻底啊。 在天道感到无语的时候,白尽欢才又说 “稍安勿躁吧,长日漫漫,不急一时,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容易,说崩就崩了。” 第055章 扰我清梦 清晨, 姬彻天抱着书册照例往大师兄所居对月殿行去。 从那阵法里脱身之后,宣浓光总算是安静了几天。 除却固定时间往莲池跑,其余的时间他全都在自己的宫殿内虚度光阴, 但是也真的只有几天, 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是说, 让他能接受教训不再闯祸,那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但是姬彻天被接连坑了几次, 终于明白这个披着乖巧可爱皮囊的少年究竟有多乖张不靠谱,不肯再陪着他自讨苦吃了。 宣浓光起初仍是去找姬彻天, 不过他几次前去,对方都是在看书写字,或者修行的时候, 他就懒得再找,他完全不知道书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探险其他宫殿有意思。 姬彻天就没那么多心血来潮,纵然单独居住在这里,无人看管,他也是列了每日的计划, 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去明镜堂找书读。 明镜堂是大师兄宫殿内的书屋。 其实碧虚玄宫内正经的书阁应该是浩烟阁,但浩烟阁里看不到头的是无穷多晦暗难辨的功法, 不但是内容玄之又玄, 就连文字也诘屈聱牙, 看起来晦涩的很,所用言语不像是通用的文字, 姬彻天翻过几本,便放弃从这里找他能看的书了了。 相比起来, 大师兄殿内的书籍虽然没多少厉害的功法,倒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那从外看去似乎也不算很大的书房,里面的藏书却几乎囊括了天下书籍。 而大师兄所居宫殿,除却寝殿封印,其余的地方都是大门敞开,任意他们去留,所以姬彻天便习惯来大师兄这里找书读。 这一日,姬彻天如同往常一样,进入对月殿,正要进入明镜堂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他在门口停了一下,朝着大师兄寝殿的方向看去,看了许久,终于确定那紧闭的门扉上不见流动的禁光了。 这是有人撤去了寝殿的禁制? 姬彻天也不往书房去,立刻抱着书走到了寝殿处,伸出手按在门框上,放出些微的灵气试了一下,果然发现那寝殿上的禁制已经没了。 姬彻天眼前一亮,收起灵气,而后伸手轻轻敲了三下门,试探的朝着殿内问道 “大师兄,是你出关了吗?” 他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一声带着浓重倦怠气息的回应 “门没锁,直接进来就是了。” “哦!” 姬彻天停了一下,轻轻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晨光透过门缝照射进来,倒也能看得清门内一应装饰,那是极为简约的风格,甚至比他们两个的寝殿更加简单,除却桌椅幕帘,便再无更多的装饰了。 若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无意间闯进来,大概会以为这是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屋。 但是此刻姬彻天行走其中,却并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反而有很清楚的认知,这座寝殿之中,有着鲜明的活力。 他走过用来隔绝内外的幕帘,到了内殿,便见大师兄一身素白单衣,盘膝坐在床上,长发散了满身,神色还有些惺忪,似乎是才醒来不久。 ……不会是被他吵醒的吧。 姬彻天心中有略略心虚,早知道大师兄出关,他今天就晚些时候来了,说起来,他在王宫时,听说某某高人前辈出关,都是有很大气势声响的,大师兄出关还真是无声无息,竟然谁也没有惊动,他自己好像也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姬彻天站在床前,总觉得大师兄好像真的只是睡了一觉,而不是闭关了好几个月,这样的感觉在他心间萦绕不散,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关心一下大师兄是否闭关顺利。 白尽欢倒还真还是被姬彻天吵醒的,他睡觉其实也没有这么容易就醒,奈何身边有一个天道,从姬彻天进来对月殿的时候,就来将他吵醒了。 白尽欢实在是并不想理它,扰人清梦简直罪大恶极,但是天道说姬彻天必然会发现他寝殿的禁制除去了,一定会过来看的,做师弟的都起这么早过来拜访,做师兄的却在睡觉,似乎不太好吧。 白尽欢翻了一个白眼,很想将天道暴打一顿。 但是人既然被吵醒了,且果然听到了姬彻天的声音,装作不知倒也没什么意思。 白尽欢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开口说道 “你每日都起来这么早么?” 白尽欢所居宫殿虽然并不设禁,随意他们往来,但是却也另有玄妙,将何人何时进来何处做了什么,记得清清楚楚。 宣浓光偶尔来过几次,试图破过他寝殿的禁制,姬彻天来的更加繁多,不过都是去了书房,每次带走一两本书,不外乎山川堪舆,人物传记,或者各方地志,到不愧是从小作为太子培育的人,如今远离王宫,或许将来再不可能回去,也还是将旧日的习惯保留下来。 闻言,姬彻天便连忙解释说 “这册书我昨日已经看完了,所以想过来换一本其他的书册,大师兄,抱歉,我并非是故意惊扰您的。” “无妨——” 白尽欢顿了一下,随口便问了一句 “拿的什么书?” 姬彻天立刻站直了身躯,双手握着书籍背在身后,那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过去,与诸位兄弟姐妹在课上被老师抓到看闲书的心虚。 他从小就是所有人心中的太子,老师们对他寄予厚望,是不准他为一些闲杂东西分心的。 但是他转瞬又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王宫很久,没有人会因为他看一些杂书而呵斥敲戒尺了。 姬彻天拂去心头的一点惆怅,将身后的书册拿了出来,然后走过去递给了大师兄,说 “是一本杂记,讲的是神明救母的故事。” 白尽欢接过书册,信手翻了几页,又停顿了片刻,才重新将书册递给了他,顺口问道 “你想你的母亲了吗?” 姬彻天:…… 姬彻天没想到大师兄会突然说这个,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只是与大师兄对视了一眼,便垂下眼眸,说 “想,但我知道,我与母亲应该很难见面了。” “或许吧。” 白尽欢轻咳了一声,放缓了声音,温声道 “好了,你应该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在这里陪着我。” 姬彻天便点了点头。 “好,大师兄,那我不打扰了。” 说完,姬彻天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显然这不是一个清净的早晨。 白尽欢还没躺下一会儿,便听见一阵“砰砰砰”的拍门声,伴随着一道大声呼喊的声音 “大师兄,你出关了?!” 白尽欢感到一阵头疼,是知道今天这觉补不下去了,索性直接起床,又伸手挥出一道气劲,荡起层层幕帘,而后砰的一声彻底将门打开,在门外的宣浓光一个踉跄冲进了殿内,好险没直接滚进来,倒是有长进了。 宣浓光站稳了身躯,左右看了看,便径直朝着白尽欢的方向跑了过来,到了他的身边,便伸手扯了扯白尽欢的衣袖,那竟然可以触碰,他才惊喜的说道 “大师兄,你这次竟然真的是出关了!” 白尽欢低头好笑的看着他这般的小动作,将衣服从他手中扯出,又走到一旁披上外衣,收拢起来散乱的长发,用发带简单的束扎起来,随口说 “不然呢,我不是说过了,你们的灵台升入四层之后,就是我出关之日。” 宣浓光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洗漱,披衣,束发,一边说 “可是我四层灵台许多天前就已经到了。” 白尽欢“嗯”了一声,悠悠说道 “你这么说,是觉得我小瞧你们了,应该给你们定下五层灵台才对,是这个意思吧,我知道了,日后再有考验,我会考虑多加些难度。” “大师兄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再加大难度,是会死人的!” 宣浓光立刻走到白尽欢面前,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诉苦道 “为了这四层灵台,我可是几乎是日夜不停的修行,累死啦。” 虽然是说着抱怨的话,然而他眼神闪闪发光,显然是觉得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出四层灵台,得意的很。 “你的演技有待提高。” 白尽欢摇了摇头,无奈道 “只是四层灵台而已,就让你这么高兴了吗?” 宣浓光不满道 “什么叫只是四层灵台,难道我不该高兴吗?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和我一样这么快修行吧。” 白尽欢耸了耸肩,做完一切起床后的事宜,便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回头看着宣浓光,不以为然的说道 “修行嘛,活的足够久,一点一点的慢慢积累,怎么也能到六层灵台,再稍微用些心,九层灵台也总能达到,关键在于你的天赋如何,灵台修的是否稳固,你须知碧虚玄宫之外,越阶杀人,不在少数,如果他日你离开碧虚玄宫,与外人打斗,却被人越阶所杀,可不要说你是我的师弟。” “才不会有那么一天!” 宣浓光不假思索便道 “只有我越阶杀人的,怎可能叫人来越阶杀我。” 白尽欢看着他意气洋洋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按了按眉心,道 “你还真是有够自信。” 宣浓光得意的说道 “那是自然,我如果没这种自信,也不能做大师兄你的师弟了!” 白尽欢眯了眯眼,总觉得宣浓光今天怎么格外的嘴甜,不会又闯什么祸了吧。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宣浓光这种态度,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白尽欢上下打量了一番宣浓光,若有所思道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突然找过来是要做什么?” 第056章 幻阵何解 宣浓光眼睛转了转, 还想再挣扎一下。 “没什么啊,我听姬彻天说大师兄你出关了,所以特意前来祝贺。” 特意祝贺……是指到现在为止, 也没说一句“出关顺利”之类的祝贺话吗? 白尽欢点了点桌子, 朝后倚在靠背上, 垂眸看着宣浓光,温和的说道 “讲实话吧, 你是又做了什么坏事,我心情好, 不罚你,但如果是我发现,那可就不一定了。” 宣浓光:…… 宣浓光扭了扭身躯, 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说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从你的书房内找到了一本设置幻境的功法,然后找了一个没人的宫殿试了一下,但是现在那幻境解不开了。” “嗯。” “然后,我想试一试设下的幻境有没有成功,所以把法相放进幻境之中, 现在也没办法召唤出来了。” “嗯。” “大师兄——就是这样了。” “嗯。” 宣浓光:…… 宣浓光看着大师兄只是点头嗯嗯的,其余的话一句也不说,心中便很是忐忑, 试探的说 “就是这些了, 大师兄, 你能不能教我怎么解除幻境,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嗯。” 白尽欢手指在一旁的桌案上来回轻轻点着, 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 如果真的只是困了法相, 肯定早就说出来催着自己去解决了,如此遮遮掩掩的,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宣浓光终于顶不住这看似温柔实则煎熬的目光,“啊”了一声,视死如归的全部坦白了 “好吧,我把每天来往送东西的幻灵全都关到幻境里去了——大师兄,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小小的报复一下而已,前些时日大师兄你把我和姬彻天困在迷阵之中,可是被这些幻灵折腾惨了,它们那么折腾我,我就想给它们一些小教训,谁知道那幻境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 白尽欢挑了挑眉,重复了两个重点词语。 “全都?” 宣浓光躲闪开大师兄的视线,轻轻点头。 白尽欢:…… 行走各处进行劳作的幻灵是十天一轮,每次去何处做什么,都是设定好的,从不会有多余的言行动作,宣浓光竟然能把这些幻灵全都困到一处宫殿,而且是全部,那少说也是二三十个幻灵了……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还真有本事。 但是白尽欢说不出什么夸赞的话,他只是觉得头疼 “它们对你们出手,也是我授意的,你没事折腾它们做什么,你若有朝一日修为超过了我——嗯,或许等不到超过我,仅若是你让你找到对付我的法子,是不是也要如此给我一个教训?” “怎么会?!” 宣浓光连忙否认,努力做出真诚的表情,又道 “我听大师兄的话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付大师兄?” 呵呵,我会信吗? 也不知道是谁,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放蛇来咬自己。 白尽欢摆了摆手,无力的说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此事我自有解决的道理。” 事情都已经说出来,反倒是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见大师兄还要等,宣浓光便催促道 “大师兄,现在就去解开幻境吧,法相已经困在里面好久了。” 所以重点还是在于他自己的法相而已,如果不是法相也被困在其中不能出来,白尽欢很怀疑他绝对不会主动说出来……不过也不一定,没这些幻灵送食物,饱餐也是一个问题。 白尽欢不为所动,仍是道 “你让我先静一静,此事解决起来不难,但是我要好好想一想。” 宣浓光下意识便问 “大师兄是想惩罚我吗?” “……很有自觉嘛。” 白尽欢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 “如果你希望的话,可以再催催我,也许我会满足你想被惩罚的希望。” 宣浓光立刻说 “大师兄,您慢想,我先走了不打扰你!” 说完之后,宣浓光便转身,一溜烟的消失了,显然怕晚走一步便又被惩罚。 等到宣浓光离开之后,白尽欢才叹道 “唉,这么小就呲眦睚必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报复得罪过他的人……和他打交道,还真是要时时刻刻防备着,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反咬一口了。” 天道适时现行,接过他的话说 “所以你可是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把他的性格捏的好一点?” 白尽欢便道 “我说了,我或许会有遗恨,但却从不悔恨。” 天道哦了一声,了然的点点头说 “这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全身上下只有嘴硬吧。” 白尽欢:…… 白尽欢认真的看着他,诚恳的说 “你知道吗,我现在很想问你要一种功法。” 天道说 “什么?” 白尽欢便道 “能随时隔断和你联系的功法。” 天道:…… 说实话而已,何必恼羞成怒呢。 但显然白尽欢也很不想和他继续交流这个话题。 —————— 碧虚玄宫数不清的宫殿,除却很少的几座之外,其余的宫殿匾额上还都是蒙着尘烟的样子,且空洞无物,万分寂寥。 然而这其中的一座无名宫殿,现在却可以说是“人满为患”。 白尽欢站在屋檐之上,朝下望去,便见宫殿之中,弥漫着一层层缭绕不断的薄雾。 这是蒙心锁相迷幻阵,为束缚傀儡法相等一应灵气操控的外物所成,普通人进去毫无影响,修行之人进去若运转灵气,那就不妙,若释放法相,就更加难逃,这阵法藏在数不尽的书册之中,亏宣浓光竟然能找到,还能施展出来,真不知道是该夸赞他还是该要为之气恼。 此刻这幻境之中,到处都是幻灵,按着既定的路线在宫殿内一刻不停的走着,偶尔会有幻灵停下了,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它们只是灵气幻化的人形而已,察觉到不对,也只是因为找不到应该要取用的东西而已,并不为为此停下脚步,仍然按照定好的路线继续走下去。 幸好这些只是灵气所化幻灵,除非被打散,若还在碧虚玄宫内,便都是不消不灭,也不会感觉到疲惫惶恐,不然若是真正的人,被困在这一方宫殿内走不出来,那这宫殿内此刻大概早已经是混乱一片,鬼哭狼嚎。 饶是现在这般,看着它们沉默着在这宫殿内来回绕圈子,这场景也够诡异的了。 而在这些沉默又规律行走的幻灵之中,唯有两条法相在里面乱窜,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便朝着他们的方向游动过来,但是想要出来怎么会那么容易,那薄雾便是幻境的关键所在,是能混淆一应视听,在屋檐上几个人的注视下,那法相眼看着偏离了方位,朝着更远处的方向游动了过去。 在白尽欢和姬彻天认真看着下面的幻境时,宣浓光一脸不满的看着姬彻天,又抬头看向大师兄,问道 “大师兄,你让他来干什么?” 白尽欢随口便说 “来和我一道欣赏你的杰作啊。” …… 这完全不是夸赞的意思吧! 宣浓光和姬彻天对视一眼,看出姬彻天神色之中的一点异常,立刻便质问道 “你不是觉得看书很重要吗?现在过来看热闹倒是积极,怎么不见你说是浪费时间了?” 姬彻天:…… 姬彻天移动视线,看向一旁的大师兄,他是被大师兄特地喊过来的,甚至不知道来干什么,不过现在他知道了,看来是宣浓光又闯什么祸了。 他对宣浓光简直是敬佩有加了,这地方一共就他们三个人,宣浓光竟然还能时不时的折腾一些新花样,该说真是精力无限,还是要感慨这好奇心和行动力也未免太过于超前了吗。 宣浓光越看姬彻天越觉得很是不爽,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便感觉头壳一痛,那是白尽欢拿拂尘敲了他一下,没好气的说 “做了错事,还怕被人围观么。” 宣浓光瘪了瘪嘴,便露出委屈的表现,好像是对他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一样,但是这示弱的手段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打动大师兄,于是他也并没有再多扮可怜,只是扯了扯大师兄的衣袖,催促说 “大师兄,快解了这幻境吧。” 白尽欢看向宣浓光,伸手递给了他一盏琉璃灯,说道 “你闯出来的祸,要自己解决,这是引灵燃雾灯,将所有的幻灵全都用此灯一个一个的牵引出此殿,而后用灯火点燃薄雾,此幻境便可解了。” 宣浓光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的说 “一个一个引出来?” 那要引到什么时候去? 白尽欢点了点头,不以为然道 “你不就是一个个把它们引进去的么,这对你来说,应该已经很熟练的才对啊,况且,也不用你一路再引着回去,只需要出了大门,这些幻灵便会自己回去它们该去的地方,你应该感到轻松很多了才对。” 宣浓光:……完全没感觉到。 白尽欢看着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又警告他说道 “以及,你需要知道,只有所有的幻灵都出来了,幻境解开之后,你的法相才能在最后跟着出来,这是对你的惩罚。” 宣浓光便愁眉苦脸的,天知道他为了引那些幻灵过来,花费多少心力 ,这些幻灵一不注意便挣脱了他的牵引往回走,一路上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如今再走一遍……想想都觉得生无可恋。 可是他的法相被困在里面,这种事情,就算是再烦,也只能再做一遍,宣浓光不情不愿的接过琉璃灯,跳下了屋檐,进入到了宫殿之中。 第057章 王宫一游 看着宣浓光进入幻境之中后, 白尽欢才回头看向姬彻天,问道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前来吗?” “……让我引以为鉴?” 姬彻天猜测了一个可能,又看着大师兄, 保证道 “大师兄放心, 我不会如此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 白尽欢朝他眨了一下眼, 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说 “要你前来, 是要顺便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王都承阳,准确一点说, 是王宫。” “……!” 姬彻天以为大师兄只是带他去某个宫殿而已,却没想到竟然是出去碧虚玄宫,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 又不免感到疑惑 “大师兄不是说,我要在碧虚玄宫呆满三年,才能下山吗?” “我替师尊他老人家四处奔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这点小小的空间还是可以施展的。” 白尽欢简单解释了一句,说道 “这次下山只是你听话的奖励而已, 我想,也许你会想见你的父皇最后一面。” 那一日姬彻天送还那本册子时,神色之中流露出对过去的怀恋, 以及对父母的想念, 白尽欢尽收眼底。 那又让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姬彻天在碧虚玄宫呆过三年下山时,他的父母早已经离世, 昔日匆匆一别,便是最后一面, 总是难免有所遗憾。 其实白尽欢也不确定让姬彻天去见父母最后一面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或许能让他的遗憾少一些,又或者……会让他生出更多的难过。 不过,剧情嘛,反正都已经改变了太多,也不差这一次了,叫姬彻天的人生少一些遗憾,也不能说此举完全没有意义。 剧情都是为了一个选择而放弃另外的无数条分支,如今不过是走了第二条分支罢了。 “最后一面——父皇怎么了?” 姬彻天心中生出忧虑,他虽然当初是为了逃出升天才离开王宫,但听说父皇可能出现意外,却让他无法不担忧 “难道有人谋害父皇吗?” 白尽欢想了想,才说 “这么说,也不算错,我告诉过你,自你的法相是蛇相,且逃出王宫之后,你的父皇便深受打击,精神不济了。” 姬彻天闻言,便露出焦急神色,又问 “那,母后呢?我出来时,见到母后晕了过去,母后如今可好些了么?” 白尽欢移开目光,只是道 “你亲自去看看便知晓了,哦,差点忘了一件事情——我带你出去这件事,日后不要与浓光提起,他会闹起来的。” 姬彻天:…… 姬彻天神色纠结了一下,说 “这……恐怕很难罢。这里一共就三个人,突然少了两个……如何和他解释呢。” 白尽欢:……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白尽欢只略想了一下,便放弃了思考,不以为意道 “无妨,回来之后,我自然有办法安抚。” 又道 “伸手给我。” 姬彻天见大师兄如此淡定,也放心下来,不想这个,依言伸出手来,被大师兄一把握住,又听见他嘱咐道 “闭上眼睛会好一些。” 姬彻天“哦”了一声,同样照做,在他闭上眼睛之后,便感觉到一阵厉风吹拂,那似乎是扭曲的吹动,连带着自己的身躯全都被连带着变得扭曲抽离,让他觉得头晕目眩,很是难受,好在难受也只有片刻时间,便完全停止了。 白尽欢并不意外看到姬彻天皱眉的表情,落地之后,便道 “好了,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 姬彻天于是睁眼,眼前白灿灿寒颤颤的一片,恍惚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人间界已经到了寒冬落雪之际,碧虚玄宫内不分春秋 ,况其中一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紧迫的修行……竟然是忘记了时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红墙琉璃瓦,碧树翡翠台,与那悬挂在屋檐下,提着“寐思殿”三个字的匾额,甚至一草一木,来往宫人,姬彻天都再熟悉不过。 这是王宫,准确一点说,是父皇的寝殿。 只是来往宫人侍从神色如常,从他身边经过也不曾多分一点视线,似乎看不到他们的存在。 但这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姬彻天转念一想,便明白是大师兄施展了什么神通,虽然王宫之中禁制甚多,不准人随意使用修为灵气,但是应当难不倒大师兄。 姬彻天惊喜的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人,他的神色少有这样激动外露的时候 “大师兄,我真的回来宫内了?” 白尽欢略一点头,说道 “进去吧,时间有限,况王宫之中禁制太多,我虽能屏蔽禁制,遮掩身形,但时间一长,难免会被发现异常。” 姬彻天便“嗯”了一声,抬脚朝殿内走去,殿中的人同样看不见他——或者说,殿内之人已经全陷入梦境之中,神色昏沉,一动不动。 而在屋外就已经闻到的清淡药气,进入殿内,属于药物的苦涩之气更是浓郁厚重,这叫姬彻天因为回来而高兴的心情渐渐沉重下去,他径直转过屏风,走到了里间,便看到了父皇躺在厚被之下,虽然闭着眼睛,却睡的并不安稳。 姬彻天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父皇,一时怔忪,他几乎认不出来父皇了。 他仍记得父皇是威严壮阔的模样,为何竟然变成如今这般瘦骨嶙峋,老态龙钟? “……彻天!” 圣天子忽然喊了一声,叫姬彻天吓了一跳,下意识屏息,而后便看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眼神浑浊迷蒙,他扭过头看了一眼姬彻天,似乎以为是梦,便又缓缓闭上眼睛。 在姬彻天纠结要不要喊醒父皇时,对方又立刻睁开眼睛,那是比刚才的神色更加清醒一些,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看向姬彻天 “彻天……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父皇!” 姬彻天连忙走了过去,扶着挣扎要起身的圣天子缓缓坐了起来,又放了靠枕在身后挡着,才坐到了床边,抬起头看向父皇,担忧的问道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染了风寒而已,无妨。” 圣天子摆了摆手,并不是很想多谈这个话题,只是细细的打量着姬彻天,又满含欣慰与怅然的说道 “你……看着倒是长大了些许,眉目比以前分明许多,唉,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听说你被那支自称是碧虚玄宫的神秘人士劫走,生死未卜,实在是忧心,唯恐你被人利用……唉,那一日紫龙部之人实在可恨!竟然擅自将你掳去,你是皇子,纵然法相为蛇相,难道真以为孤如此狠心,要你的命不成?!” 姬彻天:…… 父皇说的如此恼怒,叫姬彻天几乎以为当初春凌卫咄咄逼命的姿态是虚假的了。 但父皇故作无知,姬彻天也不想多提这些过往,他面对眼前如此病重的父皇,实在是无法提起质问的心情。 “父皇,紫龙部……也是太过担忧而已,而且我现在无事,大师兄他——” 姬彻天回头,却并没有看到大师兄的身影,他才想起来大师兄停在了门口,并没有跟着进来,或许是并不想与父皇有什么接触,又或许是为了给他们父子单独的相处时间。 无论原因如何,姬彻天心中总是感激,又回过头看向圣天子,说道 “我在碧虚玄宫很好,学了很多的功法,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和父皇您说,我的法相不是蛇,您看——” 说着话的时候,姬彻天便放出了法相,那紫龙身躯并不如何庞大,甚至也没龙族的睥睨气态,但是却也显露出属于龙的征兆。 姬彻天又补充说 “我如今修为不够,法相仍有残缺,但父皇您应该可以看出来,法相绝非是蛇相!” 圣天子看着那法相在面前游走,果然是十分惊喜,连连点头道 “我便知道,彻天你怎可是杂色乱脉!” 姬彻天听父皇竟然真的相信自己,立刻高兴起来,又求情道 “父皇,我的法相没错,可以不再派人追杀我了吗,也不要对母后有什么惩罚好不好,母后绝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情,母后是怎样的人,您应该明白呀,那种谋逆的事情,她怎么会参与其中呢。” 圣天子伸手将他他散乱的发丝拢在耳后,有些好笑的说道 “你这是说什么,父皇怎会追杀你,你如今果真回来了,自然是撤了找你的令书,至于你的母后,唉,现在是她不愿意见我,从你离开之后,她可就对我视而不见了,哪里是我敢对她有任何的惩罚呢,你也是知道,你母后每每生气,总是喜欢独自郁闷,不肯见人的。” 这倒也是。 姬彻天是知道母后从来惯是如此,便点头说道 “那我去看母后,为父皇您说说情,母后是很心软的,她若听我可怜的求情,一定就会见你了。” 圣天子闻言,便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 “你果然是已经长大了。” 姬彻天笑了一下,立刻便要起来,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复又坐了下去,抬眼看向父皇,面目纠结,圣天子便问 “还有何事?” “父皇——” 姬彻天不知道是不是该为紫龙部求情,但是他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和母后都没事了,那紫龙部想来也应该可以放过吧。 “父皇,您看,我的法相没问题,说明紫龙部也没问题,父皇是否也可以尽早下令撤去对紫龙部的围堵?” 在姬彻天说出紫龙部三个字的时候,圣天子含笑的神色便一点点沉郁下去,直到他说完之后,圣天子神色已然是十分的不悦。 第058章 事出之因 圣天子放下手臂, 躺回靠枕之上,淡声道 “彻天,你需知晓一件事情, 今日你回来之后, 对你的追查令可尽数撤去, 一应用度份额,仍可一切照旧, 但,太子之位不能传承给你。” 姬彻天固然早知自己与太子之位无望, 此刻亲耳听父皇这样说,却也难免失落,只是他很快便调整过来, 并不为这件事情过多的纠结,仍是接着方才的话说 “没关系,我……不做太子也无什么所谓,父皇什么时候能下令放过紫龙部呢,父皇,紫龙部是无辜的啊, 被围堵这么天,不可出入,岂不艰难。” 圣天子深吸一口气, 才说 “紫龙部谋逆之心早已经显露, 此事与你无关, 不必再谈了。” ……谋逆?! 姬彻天听闻这两个字,以为父皇仍为当日紫龙部带走自己一事迁怒, 连忙为其辩解道 “我的法相并未出错,父皇, 此事不是已经清白了么,为何还要说紫龙部谋逆,若是为当日紫龙部不顾圣命带我离开,也并未是有意为之,只是那时事情慌乱,表兄一时情急——” “不必多言了!” 圣天子厉声打断了他的辩言,蓦然睁眼看向姬彻天,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 “彻天,紫龙部,必灭。” 圣天子固然已经病入膏肓,言语无力,这几个字说来,却动如雷霆。 姬彻天心中一颤,立刻站了起来,脚下一阵踉跄,忍不住朝后退了两步,竟觉得眼前的父皇如此陌生,喃喃道 “我不明白,难道就只为这样的原因……就,不放过紫龙部么?” 圣天子看着他迷茫模样,便带着失望的语气说道 “你若不明白,这就是为何你不能做太子的原因,你如果明白了,叫你随时能做太子,也无不可。” 紫龙部的生存,这和自己能不能做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姬彻天还想要辩解什么,圣天子却似乎因为这个话题而格外的倦怠了,闭上眼睛,挥了挥手,说道 “孤乏了,你既然回来,去看看你的母亲吧,自从你离开之后,便从未出过明德殿,也不准吾前去观看,她是恨我的,但是——为了天下,吾不可退。” 姬彻天见父皇真正是下定决心,不是自己能够更改的,他后退了两三步,便猛地转身,急匆匆的朝外走去,与站在门外的大师兄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便闷着头朝母亲的住处行去。 姬彻天离开后不久,圣天子便再次睁开了眼睛,喊道 “祥和。” 立刻有人应声,下一刻那跟随自己多年的亲信宫人躬身进来,出现在眼前,看起来神色如常,似乎并不知道姬彻天进来过的事情。 圣天子也懒得计较这些微末,只径直吩咐道 “将彻天的寝宫彻底打扫一遍,派人前去明德殿等候,既然他已经想了清楚,回来宫中,便不必再出去了。” “大殿下回来了?!” 祥和神色颇为惊喜,这是完全没想到的事情,想多问几句,只是看向圣天子的神色之中,似乎并非全然是找到大皇子的喜悦,反倒是多出几分压抑的恼怒,连忙又压下声音,说道 “是,是,奴婢这就立刻前去安排。” ———— 深冬寒雪,明德殿内燃着火炉,然而却总教人感觉到十分冰凉一般,少了许多鲜活的气息。 姬彻天进入殿中,便看到母后躺在窗下塌上睡眠,发丝之间已然掺杂不少银白,身侧宫人也低垂眉眼,昏昏欲睡。 姬彻天悄悄地走到了皇后的身边,低头看去时,便见母亲憔悴面容,满头青丝,也沾染不少霜白,竟是这一年未见,仿佛却老去几十岁一般。 他心中一阵酸涩,跪坐在了塌下,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母后的睡颜,见她似乎要醒过来,才开口以极轻的声音呼唤道 “母后,我回来看您了。” 皇后动了动脑袋,与迷蒙之中睁眼,看到近在眼前的姬彻天,一时大骇 “彻天,你怎么回来了?!” 皇后立刻清明神色,坐了起来,伸手去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又去抚摸他的脸颊,感受到手中的温凉一片,那并非是她的幻想,而是思念多日的儿子真的回来了。 一旁的宫人也被这般动荡扰醒,看到姬彻天的时候,同样感到意外,只是在她要开口说话前,便被皇后立刻制止了,又让她出去查看殿外是否异常,那宫人便捂住了嘴巴,点了点头,起身退了出去。 此间只剩下母子二人,皇后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儿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要欢喜还是气恼,只是拉着他冰凉的双手放在被褥之中取暖,又开口低声说道 “你不要命了吗,谁让你回来宫中,你怎么潜入进来,如此突兀,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呢?你可知对你追捕的诏令,已经九州皆是?” 姬彻天看着母后焦急的模样,便安抚说道 “母后,是大师兄带我回来的,而且父皇说要撤去对我的追找令呢。” 皇后眼睫颤了颤,连忙问道 “你见过你父皇了?” 姬彻天察觉出她言语神色之中的不安,于是也跟着生出不好的预感 “……是……怎么了,我,我不该去见父皇么?” 皇后便摇了摇头,垂眸说道 “罢了,见便见了,你既然回来宫中,也是瞒不过他的,你是他的儿子,总也是该见见的。” 姬彻天看着母后落寞神色,又见她苍老面容——那多半是为了担忧自己所致,不由感到一阵愧疚 “ 我当初走的时候,见到母后为我昏迷过去,我却只能遥遥相望一眼,不能回头,是我不孝,让母后受罪了。” “母后很好,你不必为母后担忧。” 皇后闻言,便伸出手摸他的脸颊,忍不住扯唇笑了一下,自然是为见到他平安妥帖,而放心下来;却又立刻收敛,是为他如此莽撞的行为而感到忧虑 “傻孩子,你回来做什么,你可知……唉,你父皇以你为借口,讨伐紫龙部,正因找不到你,才叫此事耽搁下来,你不该回来的。” 说起来这个,这也正是姬彻天疑惑的地方 “我的法相方才已经让父皇亲眼看过,真的不是蛇相,父皇也相信我,相信母后您的清白,可是父皇为何不能放过紫龙部?当初表兄与紫龙部的人带我出王都,也是因为一时情急,且局势慌乱,才妄自行动,虽说有不敬之处,可若为此而如此惩戒紫龙部……母后,我不明白。” 这样说着,姬彻天又唤出法相叫皇后一观,佐证自己所言非虚。 皇后同样为他的法相之事而感到高兴,随后却又露出痛苦神色,她纠结许久,才叹息道 “不是因为这个……唉,是紫龙部擅动在前,又有小人蛊惑在后,才叫你父皇对紫龙部厌恶,你的法相一案,不过是叫他下定决心,要名正言顺对紫龙部出手的理由罢了。” 听闻此言,姬彻天顿觉不妙,试探的问道 “难道紫龙部真要谋反么?” “怎可能?!” 皇后立刻否认,眉心深皱,显然为这样的猜测而感到十分的厌恶,姬彻天便小声问 “那是为何,父皇要对紫龙部如此狠心?” 又是一阵沉默,皇后才缓缓说道 “紫龙部……此事却也是紫龙部一意孤行,你知晓紫龙部所居央州,乃是占据九州最为丰饶广阔之地,上奉王都的供物从来都是最为繁多的,而自十年前起,上奉却逐年减少,这十年间,央州天灾人祸不断,为此理由,也算合理,但你父皇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紫龙部的上奉逐年减少的原因不在于天灾人祸,而在于——” 皇后停下声音,那似乎是很难开口的事情,叫姬彻天也忍不住跟着屏住呼吸。 “而在于,紫龙部开始重视修行之道,央州之中的少年,凡是能成功开启法相,有修行天赋的,皆可进入州府之中,专心修行,然而此消彼长,人皆修行,谁来供奉,这不是圣天子能够容忍的,他几次下达调令,叫紫龙部停止这般作为,紫龙部视而不见,这才真正惹恼你的父皇,你表兄也是因为此事,才被派来王都叙事的,只是却没有想到,你的灵台开启,却出现差池……” 后续之事,便不必重言了。 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么……他那时候还疑惑表兄怎么千里迢迢而来,以为特意为他庆生的。 姬彻天呆呆的坐在床边,下意识说 “父皇……是因为这样,才以为紫龙部,是要暗中屯兵谋逆,所以要灭杀紫龙部么?” 皇后轻轻颔首,却又摇头,神色之中的痛苦遗恨更为浓厚,几乎可称得上是怒火尽烧了 “不,是因为有人以此为凭,竟然传言紫龙部明为助力州中修行,实则是夺王都龙脉气运……而今九州灵气日渐稀薄,为争夺灵气,也不乏各种手段,然而紫龙部与王都并非比邻而居,甚至有千里之遥,且王都承阳自有上古天地大阵锁灵镇法,紫龙部何德何能,竟然能与上古天地大阵一拼高下么!可你父皇他竟然真的相信,他如今的状态如何,你既然去看了,该一清二楚,他竟然真的相信如今他身躯病重垂危,是因为紫龙部之事,竟然真的以为灭杀紫龙部,便能夺回龙脉气运,不治而愈,如此言论,岂不荒唐可笑!” 姬彻天……! 姬彻天彻底愣住,只觉得脊椎发凉,寒彻全身,他从未想过,此事背后竟然牵扯如此多的因果。 第059章 围宫之人 姬彻天脑袋发蒙, 母后与他说的太多,一时之间,他甚至无法理清自己的思路, 只能勉强回想着母后说的最后一段话, 便也觉得实在太过荒谬, 以他的角度而言,与母后显然是同样的观念, 夺龙脉气运之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父皇……怎会相信这种言论?” “是啊, 我也想问,他为何竟然如此执迷不悟。” 皇后苦笑一声,俨然是为圣天子这般不管不顾的执迷, 而伤透身心。 “紫龙部是最为顺从王都命令的,此乃天下皆知,岂会做谋逆之事,况千百年来,九龙部或许有所矛盾,却从未有人想要谋逆王都, 取而代之,而千百年来——” 皇后抓紧了姬彻天的手腕,那几乎是让他吃痛的力气, 姬彻天却也一声不吭, 只是看着母亲痛苦的神色, 听着她伤心欲绝之音 “千百年来,也未尝有过任何一代圣天子, 要诛杀一整个龙部为己之私,今日紫龙部不存, 他日其余龙部,难道便有安稳之日?!” 姬彻天从母亲愤恨之声中窥见一丝不安的前兆,很有些坐立难安 “那,那我去劝说父皇!” 皇后听闻此言,却是摇了摇头,制止了他的言行,叹息道 “你是劝不动他的……但凡有任何劝动他的可能,我都已经试过一遍,你若真想救紫龙部,实在不该回来。” 姬彻天心下一阵失落与愧疚 “母后……” 皇后松了松手中力气,又拍了拍他的手背,接着说道 “你父皇心知肚明,他真正要灭紫龙部的原因无法说服天下……唯有你,唯有你之身份法相不明这个借口,才能让他继续对紫龙部发难,他大概也不想落一个主动灭杀其余龙部的恶名,便想借此机会慢慢熬死紫龙部……或叫紫龙部主动认下谋逆的罪责,你今日回来王宫,你父皇只怕要立刻将你软禁,而后以你法相出错之名,彻底叫紫龙部谋逆之名做实。” 姬彻天:…… 父皇……会如此么。 姬彻天心中浮现刚才父亲与自己交谈的场景,神色之间的激动并非作假,分明是欢喜他回来的……难不成只是为了暂时安抚他才做出的假象么。 姬彻天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骨慢慢的爬满了全身,叫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记忆中的父皇分明和蔼可亲,对他千般纵容偏爱,怎可能会如此对待自己……可是,姬彻天却无法说出否认的话,他同样想起来父皇说紫龙部必灭时的神情,那更是万分的坚决。 他此刻心中再没有任何重回故地,见到父母的激动与喜悦,只感到无限的迷茫。 皇后看着眼前儿子魂不守舍,仓皇无措的状态,也不由露出心疼之色,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无忧无虑的长大成人,慢慢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乃至未来成为一代圣明天子,可是一切已然是妄想了。 若非事态发展如此,又如何忍心叫他小小年纪,便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了解如此多的险恶内情呢。 皇后伸手抚了抚姬彻天的脸颊,又滑落到了他的肩膀之上,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莹润目光,却还是坚决的推开了他的肩膀,狠心道 “彻天,你既然已经知晓这些,便明白你在宫中一刻,紫龙部便危险一分,趁着你父皇还没派人前来找你之前,立刻离开王宫,不准再回来了,你该去的地方是紫龙部,而不是王宫。” 这就要离开了么……分明回来还不到一日的时间。 姬彻天心中难免生出依依不舍,还要说什么,却忽而一顿,神色戒备的看向窗户的方向,皇后为他突然的动作而疑惑 “怎么了。” 姬彻天苦笑一声,说道 “母后,只怕走不得了。” 圣天子的行动,远比皇后预计的更快。 明德殿四周之外,已然悄无声息聚集无数的侍卫,是堵住了所有姬彻天可能离开的通道。 在姬彻天感觉到异常的瞬间,明德殿虚掩的宫门被一把推开,步步生风的走入一名少女。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昭阳公主,进入明德殿之后,还没见到姬彻天,便先见到了站在廊下的那名道君。 身披墨鹤之衣,发挽玉鹤之钗,手持金玉宝珠拂尘,面色如水温润,似风舒展,此刻正静静地倚在廊柱上出神。 昭阳看见此人,怔愣一下,皱了皱眉,是为心中那没来由生出的亲近好感,这可真是奇怪,第一面就让她心生好感亲近之人,这还是第一个。 随后昭阳又自我开解了,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却不是见到他的第一面了,他的画像,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不是吗? 心情说不清是平稳些许,还是更加激动了,她只是一步步的走到了眼前这位道君的面前,抬起头问道 “你,就是传闻中那位碧虚玄宫的大师兄吗?” 这句话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十分的肯定。 白尽欢听到声音,收回出神的目光,垂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盛装华服,气态飞扬,眉目鲜明,神色凌人,略一联想,便明白这是谁了。 于是也依样反问道 “我的名气,有大到让昭阳公主也知晓的地步么?” 虽然没回答问题,但是答案已经明了。 昭阳轻哼了一声,说 “劫走彻天皇弟,收了素霓山庄唯一遗孤李藏名为弟子,又引走在长空禅寺犯下血案的齐经霜,道君赫赫威名,天下谁人不知,不过,看来你也果然是有一些本事,一见面不需要询问,便认出来我是谁,你是算出来的吗?” 她说的无比顺畅流利,显然是将关于自己的事情打探的一清二楚,白尽欢听到最后,便忍不住轻轻一笑,摇头道 “我可不会占卜之事,只是觉得,能不经通报便可如此自由,径直推开皇后明德殿宫门的人,除了昭阳公主,应该也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 昭阳公主乃是雁州金龙部原氏贵妃之女,且是圣天子长女,与姬彻天年纪相仿,一应天赋也并不比姬彻天差了多少,自然很得圣天子宠爱,出入宫殿,从来都肆无忌惮。 昭阳听闻此言,笑容便更加灿烂了一些,欢快的拍了拍手掌,又说 “道君真是厉害,猜得好准,不如再猜猜看,我为什么来这里?” 白尽欢抬眼,先是看到已经瑟瑟发抖的明德殿宫人,而后透过大开的宫门,将沉默站在门外密密麻麻的侍从尽收眼底。 白尽欢挑了挑眉,说道 “为了抓姬彻天,需要这么大的阵仗么。” “错了,不是抓,而是请,毕竟是大皇子么,总是需要一些特别的待遇的。” 昭阳背手在后,慢慢的在庭院内行走,又得意的说道 “不过本来父皇也只是派十几个人来门口等待而已,是我说能带姬彻天悄无声息潜入王宫的人,必然有大修为,所以父皇调派了数百侍卫来此,且有十几位修为高深之人在外设阵,若只凭姬彻天的本事,任他插翅也难逃,若是加上道君你嘛,哼,正好,我也想瞧瞧,传说中一人逼退春陵卫的道君,究竟实力如何。” 白尽欢自然感觉到这宫内的阵法运转,明德殿外的灵气变动,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女,忍不住叹道 “殿下真是想的全面,若是彻天,却不可能如殿下这般果断了。” 昭阳神色一动,回头走到了白尽欢身前,打量着他的神色,好奇的问道 “这样说,道君是觉得我比姬彻天更好吗?” 白尽欢对上她认真的目光,眨了眨眼,略一颔首,悠悠道 “也可以这样讲,殿下可有兴趣入我碧虚玄宫门下?” “道君果然慧眼识珠,不过拜入碧虚玄宫就不必了,我可不想经历难以忍受的磨难,然后去山里过清修的苦日子。” 昭阳哈哈大笑,而后又立刻收敛了神色,冷冷说道 “道君,闲话便说到这里了,姬彻天在哪?实话说,我可不想对皇后娘娘不敬,然而若不交出姬彻天,那也只能得罪了。” 昭阳手势一动,宫外便传出阵阵因调整动作而出现的盔甲撞击之声。 “不必了,你要找我,我就在这里。” 姬彻天的声音从殿内传出,随后他的身影从殿内走出,先是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白尽欢,而后才将视线落在昭阳身上,那神色便变得有些冷淡,昭阳亦是表情不以为意。 白尽欢瞧着眼前互相看不顺眼的二人,倒是很自觉的走到了一旁,将空间留给这姐弟二人。 姬彻天看到竟然是昭阳带人来此,第一时间便感到头疼。 他二人向来有些不对付,准确的说,是昭阳自小便总喜欢与他互相对比竞争,就算是所有人都夸赞自己天赋过人,昭阳也只会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而已。 此刻,姬彻天已然是行为落魄,昭阳神色之中便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你竟然真的回来了,姬彻天,你回来是准备自取其辱么,可知你已经不能做太子,告诉你一件事情,前些日子彻云业已开了灵台,是纯龙法相,虽然这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不过,结果如此,验证不虚,所以你的太子之位,现在已经归他了。” 姬彻云…… 姬彻天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条瘦弱怯懦的身影,似乎是某个身份低微的妃子所生……姬彻天对其印象并不深刻。 圣天子膝下子女不说繁多,却也有数位,然而在长子长女如日月光辉的映照之下,其余之人便显现的黯淡无光,尤其宫位低微的妃子所生,也未展露过任何出众的天赋,自然也不可能与姬彻天有过多的接触。 第060章 互为许诺 从来都存在感微薄的皇弟法相竟然是纯龙法相, 那确实是也让姬彻天也小小的意外了一下,不过随后,他便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特意来这里, 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那是想要来听我说一句恭喜, 交付给你替我传达给他吗?” “何必故作淡定呢。” 昭阳轻哼一声,又凑到他身边, 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还有一件事——你可知连本属于你的谢怡姝,现在也归他了, 啧啧,听说谢怡姝知道她要改嫁给姬彻云时,可是哭的天崩地裂, 无人能劝,甚是可怜啊。” 姬彻天:…… 这种事情,倒也没有必要说出来吧。 谢氏乃是王都世家之首,真真正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谢氏上一辈并无嫡女出生,自己的母亲也是纯龙法相, 那皇后之位是谁,还真不好说。 而早在自己还没开灵台前,或者更远时候, 从谢怡姝出生之日起,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默认她的太子妃身份——她或许无法诞生纯龙法相的下一代, 但将来任何嫔妃所诞生的纯龙法相之子,都要喊她一声母后。 尽管她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 但他的太子妃身份与自己的太子身份, 在众人眼中别无二致,同样都是还没正式册封, 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 不过,落地的尘埃也有被风再次吹散之日,世上之事,不等真正发生,一切预想,都是空谈。 姬彻天这板上钉钉的太子位是没了,谢怡姝的太子妃却还算稳固。 好在姬彻天从头至尾对成亲这件事情没什么感觉,听到昭阳的话也没怎么感觉到失落,什么叫属于他呢……谢家那位定下太子妃位的女孩,比他还要小上两三岁,在他眼中,那真的是和妹妹差不多。 他们之间甚至都没见过几次面,但是叫昭阳说的,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私情一般。 姬彻天一时间窘迫非常,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大师兄,便对上了大师兄笑眯眯的目光,那目光中似乎带着调侃的意味,让姬彻天更是觉得脸颊通红,连忙移开了目光,又“咳”了一声,才看着昭阳,皱眉道 “你来这里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么?” 昭阳便哼笑一声,缓缓道 “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请你去软禁啊,皇,弟——” 昭阳最后两个字拖的悠长,在她话音落下之时,立刻便已经有人手持武器要闯入进来,“请”姬彻天回去他的宫殿。 意外便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发生,外面的宫人想进来,却全都停步宫门之外,那并无任何东西阻挡,却好像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屏障,叫任何人都无法前进一步。 待到修为高深之人试图破法,那空无一物的宫门处才因为灵气的攻击,而浮现出一层又一层的粼粼波纹。 昭阳自然察觉到了变故,猛地回头看去,眼睛之中颇为恼怒。 虽然不能听到她的声音,但是那恼怒之色却叫阻隔在外的侍从心惊胆战,更加急切的想要破门而入,却不得章法,眼看昭阳公主脸色越发深沉,叫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自从圣上病重,皇后闭门,大皇子不知所踪,这诺大王宫之中,俨然是昭阳公主的天下了。 然而昭阳公主的性情,却是十分得盛气凌人,她不是对姬彻天不服气,她是看不上所有人,若有人胆敢忤逆她的命令,下场无不凄惨。 昭阳不过伸手一甩,那漆金的驱龙鞭便在空中现行,劈啪作响,闪烁无数亮光。 昭阳再转过身时,门外之人看着她的背影心跳如擂鼓,看向大皇子的目光却是充满怜悯——自然不是担心大皇子修为大公主,只是大皇子不如大公主果断狠心,动起手来,气势便先弱了三分,那在二人修为不相上下的基础上,大皇子就很有可能要被昭阳公主追着打了。 然而转身之后的昭阳,暴怒的神色却一丝丝的平静下来,她看向倚在一旁的白尽欢,轻声说道 “道君将他们隔绝在外,是只隔绝了身形,还是叫他们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到?” 这挡住所有人身形的屏障,显然除却眼前这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道君,无人能行,白尽欢歪了歪头,随意道 “如果殿下希望的话,隔绝声音,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之后,白尽欢一挥拂尘,于是门外的侍从立刻有失聪之感,明明近在眼前,却只能看到殿内几个人的动作,听不到明德殿殿内的任何声音了。 “蛊惑父皇之人,是赤龙部推荐而来的神子雪华光,你应该还记得他,我很讨厌他,你知道吗。” 昭阳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姬彻天明了这才是昭阳亲自过来的真正目的。 雪华光,那是一年——不,该说是两年前赤龙部送到王宫的神官,讲说他乃是天选神子,特来王都为圣上传道祈福。 姬彻天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那是一个让他看到都忍不住心生向往的神子,若世上真有神明,也许就是雪华光那样,这是在姬彻天逃亡之前对他的印象。 而在姬彻天逃亡之前,昭阳同样对这个远道而来的神子充满向往与好奇,但是此刻她提起来这位神子,言语之中却全是厌恶与憎恨 “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你,但你应该败在我的手中,而不是被这种神棍暗中谋害——,你放心,我会找到他谋害你的证据,然后杀了他的,但——我希望你也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的时候,昭阳的神色已然是无比严肃了,就连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紫龙部不会谋逆的,对吗?” 姬彻天抬眸与昭阳对视,看出她的目光灼灼。 若说从一开始就相信紫龙部与皇后清白的,也只有她了,或者说,她只是从来不怀疑姬彻天是紫龙法相,在姬彻天发现显露出蛇相之时,她的第一反应同样是暴怒,却不是因为蛇相有污,而是有人竟然敢先她一步,对姬彻天动手。 而随着姬彻天被驱逐出宫,神子开始频繁出入圣天子身边,且叫圣天子越发对其痴迷信赖,昭阳已经将谋害之人认定为这位神子了,她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她从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些话不必言明,在二人对视之中,姬彻天已经明白昭阳全部的心思,却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他们在沉寂之中对视许久,姬彻天才轻声道 “不会,姬彻云成为太子,或者他日更进一步,你也不会对其听之任之的,对吗?” 昭阳挑了挑眉,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 “连你都不能让我听任,凭他也配?他若真不是白痴,就该对我听之任之,也许我心情好些,能让他这太子之位坐的安稳些。” 言语之中,是全然的不屑,她的眼中只有姬彻天,从来没有其余兄弟姐妹的存在,这点姬彻天自己也心知肚明,不过在得到她亲口说出的答案之后,姬彻天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对太子位的执念没那么深厚,但是却也做不到完全放下。 父皇身躯羸弱,按大师兄先前所说之话,只怕命不久矣……姬彻天不想去妄测父皇病故之事,那是在是太过不孝,但是这又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再残忍无情一些想,也许父皇病故之后,紫龙部就能获得转机。 然而那样的话,转机的关键就在于新帝的人选了,他不了解姬彻云,但是他足够了解昭阳,所以,他希望将来若真的姬彻云会继位,真正掌权之人,会是眼前之人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啊,皇姐——” 这声称呼,姬彻天是说的真心实意。 不过从昭阳立刻皱眉的神态上看,显然她觉得这是一种阴阳怪气,于是也收起短暂的姐弟和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 “你可以安心滚了,一个已经被逐出局的废物,就不要再想这些已经和你无关的事情了,也不必再惦记着回来,这王都皇宫,日后便交付给我了。” 昭阳说完之后,伸手一抖手中灿金流光的鞭子,浑身灵气暴涨,衣衫发丝都飞舞起来,她抬眼看向一旁的白尽欢,若有所思道 “姬彻天是不能再踏入王宫一步,不过道君若是喜欢王都景色,倒是可以常来,承阳的春景,还是不错的。” 白尽欢微微一笑,略略颔首,说道 “殿下相邀,岂有不应之礼,会有再见面之日的。” 这样说着,便已经是到了该要离去的时候了。 一声鹤鸣突兀响起,随后一道白鹤自天外盘旋而来,白尽欢翻身落在鹤身之上,又朝下一挥拂尘,将姬彻天卷过了去,姬彻天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身后房屋窗子的方向,便腾空而起。 那白鹤振动翅膀,携载着二人,在众人注目之中飞出明德殿。 在他二人将要消失眼前的时候,被阻拦在外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不抱希望的朝着那白鹤飞去的方向发出攻击。 百千道灵气夹杂着箭矢冲天而来,那站立白鹤之上的道君倒是丝毫不慌,行云流水一般伸手掐诀,拂尘一挥,雪白细密的尘须便如花蕊散开,无限光华倾落,挡住追击而来的灵气。 两厢撞击,只听闻一阵噼里啪啦接连不断的声音,那灵气便如烟花绽放在高空之中,也如烟花一般在刹那间的绚烂之后衰败飘散无踪。 而在空中一层层绚丽的灵气散去之后,也再看不到大皇子与那位道君的身影了。 60-80 第061章 言而无信 “一群废物, 要你们何用!” 昭阳公主凌厉的怒喝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让他们瞬间清醒过来,僵硬了身躯—— 他们是看不到大皇子的身影了, 但是昭阳公主的身影却近在眼前, 放跑了大皇子, 岂不是要让昭阳公主十分恼火,要迁怒他们么。 然而昭阳公主呵斥完这一句之后, 似乎是失望透顶,反倒连说更多话的的欲望也没了, 气冲冲的从众人中间穿行而过。 众人面面相觑,也只好低着头各自跟随着散去。 —————— 凌云之上,白鹤振翅。 姬彻天坐在白鹤脊背之上, 烈风吹得他脸颊生疼,然而在这种痛楚之中,却叫姬彻天心中奇异的觉得好受了一些,那闷在他心中的郁结之气,好似随着刮在他脸上的冷风一缕缕的被抽了出去。 可是他心中彷徨失落漫无边际,随风而去的愁闷, 不过是沧海之上的一丝涟漪。 白尽欢站立鹤身之上,淡声问道 “在想什么?” “大师兄,我不该回来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 姬彻天哑着声音回答, 他不是喜欢朝别人宣泄情绪的人, 可是他此刻实在是隐忍不得,话一开口, 便无法抑制。 他缓缓地抱起双膝,低头将下颚搭在膝上, 自顾自的说道 “我若不回来,父皇仍然仁爱,母亲……因我而伤心,受到质疑,但我知道父王是不忍心责罚母亲的,紫龙部也是因为我受到牵连,但只要等我三年之后出去,,法相业已大半恢复完全,一切就都能真相大白,回到旧日时光………然而现在,我再也不能奢望过往的时间能够回来了。” 白尽欢听着他郁郁寡欢的声音,便随口道 “你觉得无法接受,想要逃避么,碧虚玄宫你可以待到永久,只要你不出去,便无人找得到你,圣天子也不可能借你之命,真正对紫龙部下手。” “但也不可能叫人撤兵,这是僵持之局,我也许能躲避一时,但是母后与紫龙部把一切希望都压我身上了,我怎么可能一直逃避下去。” 姬彻天虽然觉得心乱如麻,无从改变现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否定了大师兄的提议,他不是喜欢逃避的人。 只是他语气坚定神色的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又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低声说 “但是我现在感觉好疲惫,想先睡一觉。” “那就睡吧。” 白尽欢俯身盘膝坐在了他的身侧,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轻声说道 “这是要紧之事,却也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完成的,我说了,你在碧虚玄宫待够三年……三年之后,才是厚积薄发,宝剑开锋之时,只是宝剑开锋时有多耀目,全在你自己。” 姬彻天缓缓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大师兄,再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沉默着,慢慢的依靠了过去。 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大师兄了。 而自此,姬彻天再没有任何逃出碧虚玄宫的念头,这三年是他唯一的机遇,在他想不出破局之法前,只有努力去尽可能的提升自己的修为。 他心中茫茫然间,是已经生出朦胧模糊的认知,明白唯有修为越高,才能对自己越加有利。 ———————— 碧虚玄宫之中,宣浓光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神情呆滞的将一个个幻灵引出,最后一只幻灵被引出来的时候,都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他本想在最后直接将手中的灯火摔进去,将这座折磨的他烦躁无比的宫殿烧得一干二净,然而在他举起手来的时候,却又迟疑了。 神色转了又转,他才磨了磨牙,只是打开了琉璃盏,点燃了弥漫在自己眼前的薄雾。 轻薄幽蓝的火光瞬间弥漫整座宫殿,但是却没有任何热气散出,也没有任何草木房间受到焚烧,唯有那雾气被一燃而尽。 确认了这幻境已经完全消失,宣浓光便收起了灯,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在宣浓光彻底解决幻境之事时,白尽欢与姬彻天已经回来了,二人表面上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但是姬彻天却显得更为沉闷了,他不想去一遍遍的回忆母亲的话,可是他又不得不去一遍遍梳理父皇母后,以及昭阳所说之话背后延展而出的更多含义。 这些事情也许大师兄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姬彻天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来参悟,而大师兄也果然并没有多问他一句话。 这在宣浓光看来,便是姬彻天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沉稳很多,虽然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跳脱性格,但是宣浓光很快就发现其中情绪的不同。 ———————— 日光灿烂的午后,白尽欢躺在窗下看书,他闲得无聊,也就只剩下这件事情可做。 从王宫回来之后,倒是过了一阵清闲日子,于是他心血来潮想要学学旁的穿越者,搞点发明创造什么的,又或者研究一些美食手工,在这个世界内复原出来,然后惊艳世人爆红九州什么的,不过在天道真的为他调了相关的书籍文献,甚至搞了一个视频教学给他看,研究了一阵之后……白尽欢觉得还是躺平比较舒服。 “所谓殊途同归,现在我也算是人尽皆知的,对吧。” 白尽欢给自己找个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然后便心安理得的虚度光阴了。 但是显然,他不想花费那么多时间去动手经营那些副业,并不代表他真的就完全清闲下来。 “大师兄!你说话不算数!” 宣浓光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穿过书房响映在白尽欢的耳中,听起来还真是有够气恼与委屈。 白尽欢按下手中的书册,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便见宣浓光一把推开了屋门,一溜烟跑了过来,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副好像被辜负很深的幽怨神色。 白尽欢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才慢吞吞,试探的说 “我最近应该没答应过你什么事情吧,何谈辜负呢。” 宣浓光便很是委屈的说 “不是最近,大师兄不是说姬彻天他三年内不准出碧虚玄宫,但是大师兄你却亲自带他出去了!” 白尽欢本来也没感觉这件事情能够瞒过宣浓光多久,能瞒到现在才让宣浓光察觉,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白尽欢“哦”一声,倒也没有否认。 “你怎会突然发现这件事?” 宣浓光道 “是他自己说漏嘴的,如果不是这样,大师兄是要永远瞒着我这件事情吗?” 白尽欢咳了一声,说 “那是因为事出有因……况且出去碧虚玄宫也不一定是好事,你看姬彻天出去一趟,可是身心受伤,很是低迷不振啊。” 宣浓光却不听这些,仍然怨气冲天的盯着他看,控诉道 “大师兄你言而无信,从来都没有带我出去过,我可是比他来的更早,这也太不公平了!” 白尽欢看着他越说越忿忿不平的姿态,想了想,才慢悠悠的说 “如果你真觉得不公平,那么让我带你出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大师兄你——要带我出去?!” 宣浓光不满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止住,拐了一个弯,带着意外和惊喜的目光看向大师兄,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知道他看到了大师兄清楚的点头,才激动的说 “我就知道,大师兄很好的,那大师兄要带我回去争白镇吗?” 争白镇是宣浓光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他既然知晓大师兄是带了姬彻天回去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便下意识以为大师兄也要带自己回去老家看看。 白尽欢听着宣浓光这么猝不及防就给自己发了好人,啧啧两声,是觉得这好人卡发的不但猝不及防,而且还很是敷衍了事,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啊。 白尽欢摇了摇头,说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出碧虚玄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只能跟着我去凝州走一遭了。” 凝州? 宣浓光眼中露出生疏疑惑的目光,他以前只从别人故事里听说过这个地方,似乎是在极北之地。 一南一北,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陌生了。 在宣浓光为这个地方而发愣的时候,白尽欢又说 “你可以想好了再告诉我要不要去,给你三天的时间。” “我要去,不用三天的时间!” 宣浓光不假思索便给出了答案,他实在是受够了在碧虚玄宫这个无比空虚的地方呆着的日子,不回去老家也没有关系,凝州就凝州好了,只要能让他出去看看,去哪里都无所谓。 白尽欢重新躺下,悠悠的说道 “你还是考虑三天之后,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吧,这三天你要想的不仅仅是要不要跟我下山,还要确定跟我出去之后,无论经历什么事情,都不会后悔此行。” 宣浓光:…… 我当然不会后悔。 这五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又让宣浓光咽了下去,他看着眼前优哉游哉的大师兄……,心中反复回想他刚才说的话,怎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陷阱在里面呢。 宣浓光转了转眼睛,试探的询问 “大师兄,你去凝州做什么?” 当然是去找人刷好感度……不过这件事情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白尽欢随口说 “这是我的事情,你只是附带跟过去的,问这么多做什么,你现在要思考的,是你自己能不能承受任何出去之后会遇到的经历。” 宣浓光很想说必然如此,不过他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 算了,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再说这几个字,也不迟,反正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第062章 北风卷地 施加灵气在拂尘之上, 拂尘便立刻亮起长短不一的彩条,而在这些代表好感度的彩条之中,有两条格外明显。 一条是灿白生光, 直达尘尾, 那是好感度完全满格的意思, 一条却是已经有了枯败之像,就连那澄金色的宝珠, 也被沾染的暗淡,这说明好感度所代表的人选, 对白尽欢完全没有好感,甚至已经产生敌视与恶感。 白尽欢盯着这两条好感度久久沉默,一时间只觉得头疼心累, 消极怠工的思绪一点点积累,达到了顶峰。 天道同样注视着拂尘上的好感条,顺便贴心的进行语音解说。 “叶迷津,明济心,这两个人都还没和你见面吧,竟然已经对你有这么明显的态度转变了吗?” 白尽欢随口回答 “怎么说, 我现在也是一代名人了,他们两个认识我,也不算是很意外的事情。” 天道察觉出他言语之中的沉闷, 于是问 “你不想和他们见面?” 白尽欢“噫”了一声, 抗拒的说道 “你应该问谁想要和他们打交道, 一个笑面虎,一个毒舌精, 而且都是走智商路的,我不想被坑死, 也不想被骂死。” 就算是这么说,天道其实也不是很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排斥去见这两个人。 “也没有必要这么害怕吧,你们人类不是常说一句话,角色的智商往往取决于作者的智商,按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再怎么厉害,也不会超过你吧。” 白尽欢:…… 虽然事实如此,不过实话伤人,何必说出来呢。 而且这是强不强的问题吗? 这是受众问题啊,带入他们的视角可能会觉得很爽,带入和他们打交道的视角,会身心受创的好么。 白尽欢撤去灵气,那些彩色的光线便恢复了暗淡,隐于无色。 天道看着他生无可恋的样子,提建议说 “那你可以先去见叶迷津吧,他可是还没见过你,好感度就直接封顶了。” 白尽欢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好感度满格,这可不代表叶迷津还没见面就对他十分信任或者真的很有好感,这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就是叶迷津对自己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但是让他产生兴趣,被他特别关照可不是好事,毕竟剧情之中,被叶迷津特别关照的人,往往下场都很凄惨。 书评区的人为此甚至特意总结了一句话。 “恭喜!您已经被叶迷津添加为特别关注,请愉快的踏上死途吧~” 销魂的波浪号,看着都让人心中发慌瑟瑟发抖。 白尽欢还想挣扎一下,慢吞吞的说 “既然叶迷津的好感度已经全满,所以完全不用攻略,也不用和他见面了吧。” 天道点了点头,倒是没否认他的理解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按照叶迷津的性格,他对你好感度这么高,你不找他,他也会想方设法找到你,见你一面的吧?” 白尽欢:…… 他竟无法反驳。 “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早死晚死都得死,既然如此——” 白尽欢站了起来,一脸慷慨赴死的悲壮表情,说 “那就让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些吧!” ———— 狂风暴雪,吹木折草, 天寒地冻,山白水凝。 宣浓光站在肆虐的风雪之中,看着眼前飘飘洒洒大如鹅毛的雪花目瞪口呆,总有一种如在梦中的错觉——也不对,毕竟他做梦也不敢梦到这么大的雪花。 他的故乡不说四季如春,至少冬天是没有这么冷,也从来很少下雪的,纵然下雪,下的最猛烈时,也只有簌簌飞扬的点点滴滴的雪尘,哪里会有这样浩浩荡荡的阵仗。 宣浓光愣了好一会儿,才瑟缩了一下,感觉到铺天盖地无处躲避的寒冷,于是忍不住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原地跺脚哈气,哆哆嗦嗦的朝着大师兄喊 “大师兄,你怎么没说这里这么冷啊!” “冷吗?” 白尽欢展了展衣袖,觉得除了感觉有些微的寒凉,也没更多的不适,宣浓光便幽怨的看着他,愤恨说道 “大师兄,您是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修为那么高吗?” 白尽欢:…… 失策。 白尽欢看着他懂得浑身发抖的样子,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修为当然是在风雪之中也能轻便出门,宣浓光的修为,倒是还真支撑不了他能抵御这么浓烈的风雪。 白尽欢略想了一下,便朝他伸出手,道 “伸手给我,先带你去买一些厚的衣服御寒吧。” 宣浓光以为大师兄又要施展那瞬间便能移动到千万里之外的神通,于是一边哆嗦着伸出手,一边和大师兄打商量说 “大师兄这次可以慢点吗?我快要吐了。” 如果不是他一落地便立刻被冻得忘记一切,也许真的要吐出来了。 白尽欢:…… 白尽欢微微一笑,说道 “这次不用瞬移的。” 宣浓光握上大师兄的手指,先是感觉到了一阵的温热气息顺着手掌蔓延身上,还不等他舒展身体,而后脚下一轻,他便被大师兄拽着跃上了一只白鹤脊背之上。 宣浓光一手握着大师兄,一手撑在身下白鹤的脊背上,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气,惊喜的看向大师兄,开口说道 “大师兄,这是你的法相吗?带着我们两个人也能飞的这么平稳,它不怕冷的吗?我的法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带着我游动。” 这样说着,宣浓光便试图唤起自己的法相,可惜只得到微弱的回应,他现在的法相,岂止是不能带着他游动,甚至连它自己都直接被冻的反应迟钝召唤不灵了。 白尽欢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话,忍不住叹气道 “这么冷也挡不住你说话的欲望吗?” 这话也太多了,他不记得自己有给宣浓光设定话痨属性啊。 “我感觉我话不多啊。” 宣浓光自我感觉良好,思索片刻,便笃定的说道 “一定是因为姬彻天那家伙每天话太少了,所以才让大师兄你以为我话多。” 说完之后,还自我满意的点了点头,以为是找到了正确答案,白尽欢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是放弃和他讲道理了。 白鹤最终落在通往卷草镇的一条小径上,而后白尽欢便牵着宣浓光,一路朝着镇中走去,或许是风雪太烈的缘故,此地路上人影罕见,若不是高高低低的房屋矗立,会叫人以为这里仍是荒山野林,即使是真正走到了镇内,也是家家大门紧闭,没见有任何一个人影。 宣浓光东张西望,奇怪的说 “大师兄,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 “自然是因为天气太过恶劣,才叫人都在家中避寒。” 白尽欢随口回答。 而等他们穿过一条条空无一人的街道,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妇人推门出来倒东西,他们便立刻要走过去问哪里有买衣服的店铺,那妇人直起身,也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看到他们时却是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回院关门,动作一气呵成,连让他们抬脚过去的时间都没有。 宣浓光抬起头看向大师兄,疑惑的说 “大师兄,她见了我们拔腿就跑,这也是因为天气太过恶劣的缘故吗?” 白尽欢:…… 白尽欢伸出另外一只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佯怒道 “话多,再贫嘴就真的让你冻死这里,不管你了。” 宣浓光便移开目光,吐了吐舌头,倒是真的不再说话了。 他们在镇上来回转了几趟,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裁缝店的招牌,伸手敲门,又是在屋檐下等了许久,才听见门后传出门栓被松动的声响,那门吱吱呀呀被打开一道缝隙,从里面探出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丈人。 “店家,请问——” 白尽欢才说几个字,那老丈人便瞠目结舌,立刻就要关门,不过白尽欢这次有了准备,在他关门前便施了灵气,让其不能实现目的。 那老丈人见门怎么推也推不动,看着外面这两个人,神色便更加惊恐了,在他要开口喊人前,白尽欢连忙“嘘”了一声,解释说 “老丈,且慢,我们不是坏人,实在是孩子穿的太薄,受不得这里的风寒,才来麻烦您的,您老人家行行好,卖些现成的冬衣给娃吧。” 白尽欢这么说着,身侧宣浓光倒是不用提醒,立刻做出瑟瑟发抖,萎靡不振的可怜模样。 那老丈人满怀疑虑,很显然不想迎客,只是他实在又不是狠人,看向年轻人手中牵着的少年瑟瑟发抖,面色苍白,一副快要冻死的样子,怎么也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真的买了衣服就走?” 白尽欢便点头说道 “真的,您若是不放心,我们也不进去,就在这门外等,请您老人直接看着我这娃娃的身量,拿一两件衣服出来也行。” 那老丈人正要同意,宣浓光却是立刻贴紧了白尽欢,又伸出手无力的去拉扯自己身上的衣物,神志不清的喃喃道 “大师兄……好冷……好热……” “……” 这么冷的天,怎会感觉到热……那必然是冻得濒死,产生幻觉了。 白尽欢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却也没拆穿他这突然的演戏,反倒是配合着搂紧了他的身躯,又紧蹙眉头,低声说道 “别怕,马上就不冷了,再忍一忍。” 说完,白尽欢便露出祈求的目光看向眼前的老丈人,正要再说什么,那老丈人便重重叹了一口气,将门扯开的大了一些,说道 “可怜你们两个孩子,怎的跑到这地方来,进来取取暖吧!” 第063章 快些离开 “多谢老丈。” 白尽欢露出惊喜神色, 立刻便扯着宣浓光往屋内行去。 那老丈人又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见真的没有人跟踪在后,才连忙回身, 再次将屋门紧闭了起来。 白尽欢与宣浓光二人一进去屋内, 便猛地感觉得到了热气腾腾, 很是暖和,这封闭的店铺内燃着火炉与油灯, 虽然算不上十分明亮,却也不至于黯淡, 而除却中央一段空旷的地方放着火炉案几,四周墙壁上,角角落落, 都是挂满了棉衣,不过料子大多是肉眼可见的粗糙。 凝州本就远离内域,是极北之地,吃穿用度总是比不上其余州府的,更何况这只是一个乡下小镇,但他们既然是买了衣服暂时用来保暖, 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宣浓光一进屋便直奔火炉旁边去烤火了,白尽欢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瞅了一圈, 然后递给了那老丈人一些碎银, 是用作买衣服的钱财, 那老丈人似乎是不敢相信,双手捧着碎银, 竟然也不敢收下,很是耿直诚恳的说 “这这……这太多了, 小兄弟,你这给的钱可是能买七八件衣衫了。” 白尽欢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老丈还请放心收下,这价钱使得,一来要为我这师弟置办衣裳,二则我们找了一路,只有老丈你肯让我们进来避一避风雪,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那老丈人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十分的高兴,甚至于太过激动了,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让二人在火炉处稍作片刻,他要进去和老伴商量商量。 说完之后,他便捧着碎银快步打开通往内院的帘子,走了进去。 宣浓光已然是双手双脚都搭在那火炉边缘,火焰映衬的他脸红彤彤的,感觉浑身灵脉都活络了起来,宣浓光才有心思抬起头看着这店铺内的一应构造,眼中倒是充满了好奇。 “大师兄,他们这里,和我家那边,可真是不一样,你看那挂在墙上的虎皮鹿角,我家肯定都好好打磨一番,他们这好像是取下之后就直接挂起来了——不过我以前还真没见过老虎,这里有老虎吗。” “你也感受到这地方的恶劣天气了,这可是极北之地,再往北不过几百里就是九州尽头,只有连绵不绝的雪山,谁也不能进入,此地与内域隔着大山大河,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与世隔绝,因此一应言行举止,都很是粗狂,这叫返璞归真,至于有没有老虎——” 白尽欢简单说了两句,也同样拉了一个凳子,走到了那火炉旁边坐下,又看了宣浓光一眼,轻声说道 “这里不但有,,而且个个都比人还高,可还是会跑到乡镇里吃人的。” 宣浓光便“咦”了一声,忍不住揉了揉胳膊,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没过多长时间,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和交谈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 随后帘子便被打开,除了那老丈人抱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包裹走了出来,还有一个蓝衣粗布的妇人拿着两只上褐下白的粗瓷碗和一个缠满了棉布麻绳的水壶,也一道走了过来。 妇人走到他们面前,便慈笑道 “二位小兄弟,这天寒地冻的,看你们冻得很,请先喝些热汤暖暖身子吧。” 这样说着,她便径直来倒热汤,那汤倒出来是有些偏白的浑浊,飘荡着香料,妇人看着他们神色迟疑的模样,便一边朝着他们递过去盛满热汤的碗,一边解释说 “二位小兄弟来的可巧,咱家这时候正是要炖骨肉的,这可是提前熬了好几个时辰的骨汤,先给两个小兄弟你们舀了一些,喝着好驱寒啊。” 宣浓光刚一接手,立刻被滚烫的碗壁烫了一下,连忙叫了一声“好烫!”,双手便瞬间松开了碗,也幸好妇人并没松手,才不至于把碗打翻。 他这一嗓子倒是把眼前的妇人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水壶与碗,问道 “可是烫伤了?这是才出锅的热汤,哎呀,我这脑子,光顾着激动了,竟然忘了这茬。” “无妨,应当没什么大事。” 白尽欢看着宣浓光也只是手指尖有些通红,并没有什么烫伤的迹象,顺手捏了一些残存在衣物上的雪,化作冰水往他手指尖上揉了揉,才说道 “你先去换了厚衣裳,等你回来这热汤也可入口了。” 宣浓光“哦”了一声,感觉手上没什么烫的感觉了,便擦干净了手上的水痕,跟着那老丈人去了换衣服的黑布后面。 白尽欢倒是面不改色的捧着碗在这里,虽然并不惧怕寒冷,不过能暖暖手,倒也舒服,那老妇人看着他双手洁白细腻,像是有钱人家惯于享福的少爷,该是没那么能忍受的,此刻捧着满满一碗热汤竟然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这叫老妇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小兄弟你不怕烫的?” 白尽欢便朝她微微一笑,说道 “没事,我有些修行,倒是还能忍得。” “两位小兄弟,看着也不是本地人啊,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还穿的这么单薄。” 那老丈人将衣服交给宣浓光后,也已经出来,燃了一个长烟斗,便也坐了过来,又以闲谈的语气来问白尽欢的来历。 白尽欢当然是明了,这老丈人虽然让他们两个进来,心中却还是充满怀疑的,于是也顺口回答道 “我们是从内域来的——唉,准确的说,是我奉师尊之名前来凝州找人,只是我这师弟太过调皮,却非要跟着过来,他是从没来过凝州,不知道这里风雪大,以他的修为,还没办法支撑他抵御此地的寒气,因此我才带他找个能买衣服的地方。” 他这一番话也是说的流利顺畅,且他无论面容亦或者作为创造者对这里人的心理影响,总归是能让人很快对其产生亲近和信任感的。 眼前这老两口听他说完这一段话,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果然也叫眼中的最后一点疑虑打消了,附和着点了点头,又笑着说 “你们内域,这时候应该都入春了吧?” 白尽欢点头,说道 “有些地方的春花已经开了,虽然料想凝州仍寒冷谢,却是不知竟然还是风雪连天,这却是我的过错,不然就提前让师弟他穿厚一些。” 那老丈人便哈哈笑道 “这倒也不怪你,我们这一年四季,三季都是风雪天,更何况今年比往前风雪更大,你们外地的娃娃,头次来凝州,十有八九都是要被冻上一冻的。” 白尽欢附和称是,在他们闲聊的时候,宣浓光也已经换了衣服出来,那是石青的里衣,罩着描金线福纹的朱红外衣,单只是看着,就和这铺子里的其他衣服截然不同。 况且除却原本说好的衣物,甚至还额外带上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就连鞋子也换了崭新的长筒靴子。 白尽欢的视线落在眼前这老夫妻神色,疑惑问道 “老丈,这是——” 那老丈吐出一口烟圈,叹道 “咱家做生意糊口,也不能坑你们,想来想去,就这一套能拿得出手,这是准备给我们儿子过年的衣衫,他念叨了好长时间的衣服,也是,你这小师弟,倒是和我们儿子年纪差不多,只是,我儿子大概是用不到了,所以,不如卖给你们穿吧。” 宣浓光此刻已经走了过来,坐在了木凳上,闻言,不等白尽欢说话,他便立刻问道 “你儿子怎么了,为什么用不到了?” 那老丈人便露出更加愁苦的表情,一旁的妇人也是低垂头颅,伸出衣袖沾了沾眼睛,是想到了悲痛之事,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老丈人又叹息一声,才说 “我儿子被采灵侍带走了,二位小兄弟,你们这厢,中午在这吃了饭走吧,若是找到人,也快些离开吧,不然,是怕你们也被采灵侍瞧见了,可是不好。” 宣浓光茫然的眨了眨眼,回头看向一旁的大师兄,问道 “大师兄,采灵侍是什么?” 白尽欢垂眸喝了一口热汤,那热气便顺着口舌喉管,直达四肢百骸,他随口道 “为圣天子奔赴九州,采集灵气的人。” “哎呀,就是这么说的,那群人!” 那老丈人连连点头,又担忧的看着白尽欢,问道 “小兄弟你难道已经见过他们了?” 白尽欢摇了摇头,说道 “我只是听说,还没真正见过。” 老丈人便急切的说 “唉,那还是赶快离开吧,可不能再碰上,不然被带走了,可就回不来了。” “有这么可怕吗?” “那是很可怕啊。” 说起来这个,倒是让老丈人立刻激动起来,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来比划 “这群人,说是从王都来的采灵侍,咱们也不知道真假,只知道凡是开了灵台的,有一点点修为的,全都拉走了至今没有回来过,我儿就是因为开了灵台,跟着修行了几天,就这样也被带走了,到现在都没个回信啊。” 白尽欢听了,若有所思道 “这镇上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见了外人也立刻关门不见,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老丈人便点头,说 “可不是,小兄弟你们,看起来修为肯定是我家的小子高的,若说碰上那群人,那可太危险了。” 白尽欢看着他真心实意担忧的样子,倒也没解释太多,只是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 “多谢老丈提醒,我们找了人,就会立刻离开了,并没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 那老丈人这才放心,又想了想,问道 “你们找人找到了这,可是要找的人就在我们镇上?如果是的倒不如和我说说找的谁,其他不说,这镇上的人我还是都认得的。” 第064章 寻人艰难 白尽欢听到老丈人热心的提议, 摇了摇头,说道 “多谢,但我要找的人不在镇上, 而是在乡下, 一个叫叶家村的地方。” 老丈人却也没多意外的样子, 甚至好像是料到了眼前这年轻人的说法,便呵呵笑道 “哦, 我想也是,你们到叶家村去, 是去找叶迷津的吧。” “老丈人猜得好准,难道是认识他,或者是他的什么亲戚吗?” 白尽欢适时露出惊讶的目光, 说道 “师尊讲,叶迷津住的村子几乎挨着雪域山下了,是距离这镇上最远的村子,我以为您应该不认识。” “哈哈,我可不是他的亲戚,不过咱们这地方, 出个厉害的娃可不容易,谁能不知道哦,再说, 他可不是一般的聪明啊, 别看年纪小, 可是连大人都没他脑子转得快。” 那老丈人敲了敲烟杆,便详细的说 “据说啊, 就是说,那孩子和别人很不一样, 简直是天才,从小学走路,读书写字,那都是快的很,而且没人教他,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自己竟然开了灵台——这还是那好几年没回来过的一个高人说的,那高人可是什么太玄宗的人,我听说太玄宗是你们内域排第一的大宗门?” 白尽欢::……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太玄宗确实是第一宗门,不过这所谓的高人嘛,其实也只是太玄宗内低等的内门弟子,不愿意被家乡人看低,便故作高深,叫人以为他在太玄宗很有权威。 这人不过是刚被认了师承,想要献功,在和家人通信时听说了老家有这么个天才少年,立刻明白这种还不到十二岁,而且在毫无助力的前提下自信打开灵台的少年,必然不可多得,若能将他接过来献给师尊,为自己这师承一脉增添新力,自然是大功一件的。 只是这算盘打得精妙,以为凭着世上第一宗门的名号,便能轻易的将这少年人带回去献宝,却并不知道叶迷津虽然外貌俊美,看起来温润无害,很好说话,却不知道他的心肠是十足十的九转十八弯。 来回拉扯十多天,那人也没能成功如愿将叶迷津带回去,反倒是被叶迷津哄骗的留下了自己的门派玉佩,叫他虽然没拜师,却可以遇到什么危险也能立刻报出太玄宗的名号,再来又留下数十本功法秘籍,以待自学。 不过显然在本地人的传言之中,事情原委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就是听说了这娃的故事,那高人才特意回来接他的,说是跟着回去宗门,肯定有大出息,这娃娃却是舍不得父母,不想去,那高人便留下了好多东西给他,还有门派玉佩,说他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拜入门下做弟子,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宗门,你说厉害不厉害,说起来,你们也是为了他来的,难不成也是这天下第一的宗门的人?” “吾等自然是进不了那天下第一的宗门的。” 白尽欢笑着摇头否认,说道 “如此说来,我倒是很能理解师尊为何要让我亲自来找他了,这般聪慧的少年,确实是不可错过的良才。” 若非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头压着,再来这地方实在偏僻,与内域有关系往来的人少之又少,只怕想要收叶迷津为徒的人不在少数。 那老丈人附和的点了点头,又露出担忧的神色,说 “不过,你们如果是找他,怕是找不到吧,是说啊,他这么有名气,那些采灵的可是直接让城里的那些大官老爷跟着一块,直接去找他了,这叶迷津好像早知道他会有麻烦,等一群人到村里找他的时候,已经跑的没影子了,叫他父母都不知道人去哪了,采灵的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甚至将他的父母都带回去了城里,都没办法让他露面。” 白尽欢便啧了一声,略做苦恼道 “那看来我们这一行,真是有的麻烦了。\" \"这样才刺激啊大师兄!\" 一直旁听他们他们说话的宣浓光终于找到了插话时机,立刻精神奕奕的看向他,说 “他要好找就没意思了,我倒是想知道他有多厉害。” 白尽欢:…… 白尽欢看着跃跃欲试的宣浓光,心中先为他默哀了一秒,这小子如果真的对宣浓光有了兴趣,想和他一较高下,那是有的折腾了。 不过这也没有必要出口提醒,一则他说了宣浓光未必听,甚至很大可能会起逆反心理偏要去找叶迷津比较,二来,让他多吃些苦头总是好的,若能让他见什么都想去碰一碰的念头稍微消退一些,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白尽欢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注视着眼前燃烧的正旺的火苗,说道 “我们能找到再说吧,凝州地域辽阔,又多有高山深林,且是这般天寒地冻,大雪不停,他一个小孩子,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 “是啊,这天,那就算是个壮汉子在外面呆上一夜,也受不得,一个小孩子,这么多年都没啥消息,唉,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老丈人附和着说,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家小子,神色动作,便是更加的为之愁苦。 这时候,那帘子又被打开,露出了老妇人的脸庞。 在他们刚才说话的时候,这老妇人便已经起身回去后院,此刻再次返回,手里多拿了一些碗筷,笑眯眯的说 “饭菜已经好了,两个小兄弟,若不嫌弃,就在咱家吃了中午饭再走吧,外面风雪大的很,暖暖身子,也好走些。” 如此又是一番推迟劝说,方又坐了下来,宣浓光跑来跑去的跟着端碗筷,他本就长得讨喜,想要叫谁喜欢,更是眼甜嘴甜,很少失手。 譬如当下,一来二去,到了真正吃饭时,那老妇人几乎是拿他当亲生儿子看了,嘘寒问暖的,看到宣浓光隐在眼角下的一颗小痣,立刻更是惊喜,还喊着老丈人一块看,是说他们家的孩子这个地方也有这么一个痣,只是大一些,而且长得没宣浓光这么讨喜好看。 白尽欢坐在一旁,挑着肉汤里的粉面,忽然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惆怅,怎么感觉这里这里只有他一个蹭饭吃的外人一样呢。 又觉得如果他们在这里带上两三天,只怕宣浓光要多一对干爹干娘了。 饶是如此,当他们说要走的时候,看到那老妇人竟然拿出了一个缀着小金猪的链子往宣浓光脖子上带,白尽欢也为宣浓光这强大的社交能力,感到了无比的震惊和意外。 宣浓光倒是毫无心理负担的低头让她为自己带上,白尽欢却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这链子对这夫妻不是便宜东西,而且十之八九,也该是为他们的孩子准备的。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太喜欢宣浓光,又或者是心中知晓自己的孩子回来无望,便将心中的情绪寄托在了这和他们儿子年纪相仿的孩子身上,无论怎么推辞,都是不听。 无法,白尽欢只好又塞给了那老丈人一些银钱,全当买下了,那老两口起先不是很想要,直到白尽欢动了一些灵气,拽着宣浓光直接移到了门外,看着那老两口追出来,才说 “收下吧,这些钱财,再为你们的儿子做一套衣裳,打个新的金链子吧。” 白尽欢微微一笑,便不再说多余的话,眼前两个老人似乎有什么话要问,他却也只是“嘘”了一声,没让他们问出来,便带着宣浓光转身离开。 那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是脚下积雪却还是深厚,白尽欢弹出一道灵气,清出来了一条朝外的通道,然后才低声和宣浓光说 “这金链子,只怕是要了他们多年积蓄,而且得去城里,才能打造出来。” 宣浓光一脸没所谓的讲 “是他们给我的,又不是我自己要的。” 说完之后,宣浓光又扭过头看去,见那老两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朝他们笑了一下,又抬起头看向大师兄,悄悄地说 “大师兄,他们还在门口看着我们呢。” 白尽欢“嗯”了一声,却也没有回头去看,宣浓光倒是很热络的扭头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而后才转过头,抬头看向大师兄,问道 “大师兄,你刚才要他们重新给他们的儿子做衣服,是因为还会回来吗?” 白尽欢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 这裁缝店甚至都没在原著中提及过,是这个世界自行补全设定,而弥补出来的人物,他如何能知道这家人的儿子安危如何呢。 “我不知道,只是这衣服金猪都是寄挂着牵念,你拿走了,他们此刻心中满足,未来定然是会感到遗憾的,所以不若再让他们去做一套弥补遗憾,再来,若是他们也如你一样,以为我这样说,是别有深意,代表他们的儿子还能回去,所以有了新的盼头,日子或许没以前那么苦闷,那又何尝不可呢。” 宣浓光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 “那我们现在要去城里吗?还是去找那个不知道藏到哪里去的叶迷津?” “殊途同归,这不是一个需要做出选择的难题。” 白尽欢看向更远处的虚空,慢声道 “一个少年人,自己被漫山遍野的搜捕,父母也被囚禁,岂止是有家不能回,甚至是无处投奔,那么他想要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去,还能去什么地方呢。” 宣浓光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抬头看向大师兄,脱口道 “他在城里!” 第065章 主仆之谈 凝州, 雪芒城。 日光倾落而下,照耀在皑皑白雪之上,映出晶莹剔透的冰晶, 照耀出绚彩的光辉。 然后这晶莹剔透的冰晶, 便被一列列马蹄踩碎, 混入一摊泥泞之中,变得脏污不堪。 大道上, 一列列白衣朱襟的采灵侍身骑漆黑骏马,穿街而过, 最后面缀着八匹马拉着蒙得严严实实的巨大箱子,透过纷飞的幕帘,依稀可看到那箱子里装满了惊慌失措极力挣扎的少年人。 只是不等看清那些关起来人的相貌, 幕帘已经又随风落下。 这些载着采灵侍与抓来的修行者的马匹一路疾驰进入城内,也没丝毫缓步而行的意思,遇到尚且来不及撤走的行人商贩,便一挥长鞭将其甩飞,而后从那四分五裂的摊贩上越过。 躲闪在两侧房屋楼阁之中的民众只敢探出一双眼睛,畏惧惶恐的看着采灵侍在大道上肆无忌惮的行走, 拉着那箱子绝尘而去,又窃窃私语。 “又是一大箱的修行者……唉,可不敢再叫家里的孩子开灵台咯, 修行哪有命重要。” “采灵侍这又不知道从哪里劫掳过来的孩子, 不知又有多少的少年人遭殃……唉, 照他们这种抓人的方法,我凝州, 只怕是真的后继无人了。” “凝州,呵呵, 先管好自己家吧……去内域的车似乎又满了……好像价钱又要涨,别等啦,你看这些采灵侍的样子,哪里是能短时间就离开的样子,趁早把家里的孩子送走吧。” “……” 一叠声的交谈,隐藏在民众之间,却也仅仅是在暗中流传而已。 采灵侍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大街上只剩下一片狼藉,那是确认他们不会杀个回马枪后,众人才慢慢的试探着出来,继续刚才被迫制止的动作,只是氛围肉眼可见的低沉。 “这群采灵侍,实在是可恨至极,内域的修行者就和河水边的泥沙一样多,一根棍子砸到十个人八个都开过灵台有修行,何必抓着我们凝州不放呢。” 一家茶馆,临街的二楼窗户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吼,伴随着重重被拍在桌子上的水杯,飞溅出无数的水花,足以显示了这声音主人的愤怒。 那是比普通民众更多一些的遗恨。 但,似乎也仅止于此了。 这屋内相对而坐的二人,一则乃是这雪芒城少主傅雪满,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人,则是他月余前从河水里救回来的侍从小舟。 此刻,小舟看了一眼在桌案上流动的水痕,倒是十分冷静的说 “既然内域里修行的人那么多,也许内域比我们这里更严重,抓的人更多,也说不一定啊。” 傅雪满听到他说的话,怀疑的说 “哈?不可能吧,我听说内域名门世家并不是很听九龙部的话,倘若真的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夺取他们的灵气,内域那些名门世家真的愿意吗?” 小舟便道 “少主不是说了吗?内域修行之人多如泥沙,和名门世家有牵连的人很多,但是和名门世家毫无关系的人,更多啊,那些人没名门世家撑腰,就算是死了,也无人在意吧。” 傅雪满沉默良久,才用很轻很轻的,仿若一道叹息一样的声音说 “为了救一个圣天子,要牺牲这么多人……值得么,千万人为此而亡,这难道是圣天子想要的结果么。” 小舟却是摇了摇头,否认了傅雪满的猜测 “不见得是圣天子想要如此,传来的天子诏令里写的内容是,圣天子灵气衰败,气机微弱,需要大量的灵气以供精粹运转,为此才特意设采灵侍,到九州四海去借修行者的灵气,若按着诏令上的内容来看,似乎只需要修行者提供些许的灵台灵气便足够了,远不至于到要命的地步,只是,诏令并没准确写明每个人借多少灵气,如此说来,其中量度,只看采灵侍的分寸。” 傅雪满又是一阵沉默,才苦笑了一声,说 “看来凝州实在有些倒霉,来这里的采灵侍分寸实在有些叫人接受不能了,谁让我们是穷苦偏僻之地,再怎么觉得过分,也只能认下了。” 小舟盯着傅雪满的双眼,其中对采灵侍的反感不是作假,他想了想,才说 “少主如果看不惯这些采灵侍的做法,为什么不去求龙王大人制止他们的行为呢,固然我们凝州地处偏僻,生存艰难,毕竟一部之主,区区采灵侍而已,若能阻止,自然可以阻止的。” “嘘——!” 少主闻言,却是连忙示意他噤声,紧张兮兮的说道 “我爹会骂死我的,这可是圣天子的命令,我爹虽然也是一部之主,但是他是从来不敢违逆圣天子的任何诏令——或者说其实圣天子很难想起来我们这里,所以但凡有诏令传来,父亲总是急迫迎接,怎么可能会去阻止代表圣天子意愿的采灵侍呢。” 小舟奇怪道 “少主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 傅雪满便又叹了一口气,哭丧着脸说 “我试过啊……我爹直接把我骂出来了。” 这就更不对了,小舟说 “少主是在很早之前去见过龙王大人吗?好像从我来了之后,没见少主去见过城主大人。” 傅雪满点了点头,又愁眉苦脸的说 “最开始那群采灵侍竟然对小孩子下手的时候,我就和爹爹说,这实在是过于残忍了,但是爹爹把我骂了一顿,说要忤逆圣天子的诏令,是想要我们也成为第二个青龙部么。” 小舟说道 “然后少主便放弃了,再没有提起过了,是吗?” 傅雪满随口道 “提了也没什么用。” 小舟哦了一声,用冷静而平淡的语气说 “那么接下来凝州死再多的人,也许全部死绝,凝州不存,也和少主没有关系,因为少主已经努力过了,所以少主也不会自责,其他人也不能对少主你不满,毕竟,少主已经为凝州的民众求过情了。” 傅雪满:…… 傅雪满忽然无法接话,他呆呆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小舟,明明他的语气和神色都是如此的平静,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自己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多想他说的场景。 似乎多看一眼,多想一分……自己才是那罪大恶极之人。 傅雪满忍不住移开目光,看向了窗外的街道,语气飘忽的说道 “你……不说这个了,你下去拿些银钱给那些被采灵侍损害了物品的人吧。”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傅雪满已经心跳如擂鼓,他怕小舟接着说一些让他无法承受的话,但是小舟却只是径直的站了起来,说 “是,少主。” 他没问任何多余的话,很是配合的去做一个侍从应该做的事情。 傅雪满听到声响,抬起头看着已经从座位上走出来的小舟,忍不住开口说 “你……你不说什么……吗?” “我是少主的侍从,少主不想谈的话题我自然不能多说,少主要我做的事情,我自然立刻照做。” 小舟微微一笑,弯了弯眼睛,端的是眉目风流,俊美不凡。 傅雪满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样子,分明是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的少年人,然而自己心中却不由自主,竟然生出一种自愧不如的心情。 他将小舟从护城河里救出来的时候,可是不知道过将养月余的功夫,当初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竟然变化如此之大。 那个时候,他去河边散步,结果发现河边的灌木丛内,隐隐约约竟然露出来一只苍白的手指,他吓了一跳,以为有人藏尸在此,走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是一个满身泥泞的少年,半截身体趴在泥土上,半截身体还在寒凉且泛着大大小小的冰块河水里泡着,如果不是他伸手抓住岸边的水草,只怕要被冲走了。 傅雪满发现了这溺水的人,连忙叫人把他拉了上来,看他眼睛微微动着,似乎是还残存意识,便连忙问道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怎么落在河水了?” 那只剩下一口气的少年,抬着头直愣愣的看着天空,很久之后,才以极轻的声音说了一个“舟”字,然后便晕了过去。 傅雪满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庭院里,若是平常,他的父亲必然是不肯让他把一个大活人带回去,但是现在父亲一心都在服侍从王都来的那群采灵侍身上,却没有心思来管自己了。 那少年醒过来,问了问救他之后发生的事情,便自称说自己叫小舟,家里父母双亡,亲友对他不好,所以他就负气出走,谁知道走出来迷路了,又失脚落入河水之中,如果不是傅雪满,也许他就真的溺死在河水中了。 傅雪满是心软之人,见他无处可去,便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做了侍从,区区月余时间,小舟已经完全取代其他所有的侍从,成为最讨傅雪满喜欢的侍从,去哪里都要带着他。 但是偶尔,或者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舟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他带着小舟见了别人,便不断的有人来问他打探关于小舟的消息,甚至谈笑间试探着问小舟是从哪里买的,可否转让时,傅雪满逐渐意识到,喜欢小舟,欣赏小舟的不仅仅是自己。 小舟长得好看,心思也敏锐,很难不叫人不为之吸引,甚至傅雪满清楚的认知,小舟绝不会一辈子只做自己的侍从。 那几乎是绝望而笃定的推测,虽然侍从的命好像都是捏在主子们的手里的,小舟也好像很听他的话,但是他心中却很清楚,那只是小舟愿意顺从他而已。 第066章 实在冒犯 傅雪满也曾想过把小舟关在庭院里, 不让他出去见别人,这样别人就不会打他的主意了。 但是当自己果真故意留下小舟,自己一个人出去时, 回头看到小舟独自一人站在廊下对自己微笑, 他心中又生出巨大的不安。 那似乎是, 如果不让小舟贴身跟着自己,如果真的囚/禁了小舟, 也许只是一个转身,一眨眼, 他就会永远失去小舟。 傅雪满动了动眼睛,收回蔓延的神色,看着小舟, 认真的说 “小舟啊,你可不要对人这么笑了。” 小舟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傅雪满怎么突然说这个 “为什么?” “太危险了。” 傅雪满哀哀叹道 “幸好你是男孩子,如果是女孩,长得这么好,唉, 怕是早就惨遭毒手了。” “是吗?” 小舟非但没有收敛笑意,反而笑容更深一些,又自言自语道 “都是要死的蝼蚁, 是男是女, 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让傅雪满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微动,却并没有看清楚他说什么, 于是下意识问 “小舟,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小舟朝他微微俯身, 说 “少主,我先下楼了。” 而后,他便真的转身离开,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忽然转身,正正对上了傅雪满看过来的视线,猝不及防的,把傅雪满吓了一跳,身体僵硬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做什么。 “其实我想说的是——” 小舟朝他歪了歪头,露出别有深意的目光 “少主倘若真心想要拯救凝州,阻止采灵侍继续糟蹋凝州,我倒是有一个可以彻底解决的办法,不过,这办法有些胆大妄为,如果少主愿意冒险的话,就请少主主动来问我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留下傅雪满愣坐当场,忽觉得心跳的过快,他低着头在原地坐了许久,才迟缓的抬头,又起身朝窗外看去,街道上的人群已经又是熙熙攘攘,除却一些散落的器具,已经看不出来被采灵侍糟蹋过的痕迹了。 他在人群之中找了许久,也没看到小舟的身影,而就在他感觉找的眼睛干涩,要收回视线的时候,却看到了两个与众不同的身影随着人流往前行走。 准确的来说,是那位年长一些的年轻人,穿着青衫白衣,长发也只是简单的用青色的绸带与簪子挽在脑后,背着一只白绸剑袋,在周围全是厚重冬衣的人影之中,未免显得太过于格格不入了。 而且不知为何,他看到这个人时,心中不由自主便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似乎是多年未见的亲友再次重逢,面容上感觉陌生,心中却总觉得熟悉 可是,自己何时见过他呢。 傅雪满一边沉思,一边坐了回去。 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宣浓光正蹦蹦跳跳去看那些摊贩上的物品,这里的东西都与他的故乡完全不同,而且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从进了城中之后,便格外兴奋,两只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 白尽欢也只能无奈的跟在身边,唯一能做的事情的就是拉着他的手,不至于让他太过兴奋,而被这满街的人冲散,他自己倒是抬起头,目光从左右店铺的招牌上一一滑过,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写过此地有什么诚恳实在不坑人的客栈名字。 既然是来找人,肯定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还是找个住处要紧。 而突然之间便感觉手中一紧,白尽欢收回视线,回头看去,便见宣浓光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一脸警戒的抬头看着旁边的茶楼。 白尽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只是看到了一扇虚掩的门窗。 “看什么呢?” 宣浓光收回视线,皱眉道 “刚才那里好像有人看我,看了又缩回去,必然不怀好意。” 白尽欢:……这也太阴谋论了吧。 白尽欢无语的说 “第一次来这里,连有人认识你都没,谁会对你不怀好意。” 宣浓光仍然不满道 “那为什么盯着我看,我的直觉不会错的。” 白尽欢便随口道 “也许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所以多看你一眼,但是又不好意思见你,所以看你要抬头,就避开咯。” 宣浓光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虽然这是实话没错,但我还是讨厌做了不敢认的人。” 白尽欢:…… 真是阴谋论也挡不住自恋,以及也不知道是谁闯了祸总会极力逃避掩饰。 白尽欢懒得理他,径直便要接着往前走,宣浓光虽然心中仍觉得不爽,不过他也确实没感觉到杀意或者敌意,总不能跑到楼上去问人为什么看他……那就显得好像是他无礼一样。 因此也暂且放下,不去追究。 然而就在他要起脚跟着往前走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狠狠撞了一下,让他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宣浓光立刻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撞他的人,是一个看起来比他高一些的少年,不过似乎完全没意思到自己撞到人了,仍然脚步未停的往前走。 宣浓光盯着他的背影,气冲冲的喊道 “喂!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那少年人闻言,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宣浓光,其人长得倒是叫人眼前一亮,不过显然宣浓光不会欣赏他的颜值,仍然怒目而视。 刚才那个偷看他的人不敢露头也就算了,眼前这个很没礼貌的家伙,他可不打算放过。 少年看着他愤怒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疑惑地说道 “你是在说我吗?” “不然呢” 宣浓光还想说一些嘲讽的话,连带刚才被人偷看的不爽全都朝眼前这人发泄出来,然而不等他开口,那少年便截住了他的话头,干脆利索的说 “哦,好吧,那我向你道歉,不好意思。” 宣浓光:……! 一口气噎在喉间,让宣浓光差点没咳出来。 就这样? 虽然对方如此轻易的道歉了,但是为什么觉得更加生气了! 那少年人看着他怒气未平的样子,倒是颇为体贴的说 “我还有急事要做,如果你觉得我的道歉不诚恳,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我重新慎重的再和你道一次吧。” 说完之后,那少年却是抬眼和白尽欢对视了一下。 白尽欢眨了眨眼,他便笑的更灿烂了一些,朝着白尽欢略微点了点头,而后便果断的转身走了。 宣浓光从未见过如此不顾他人感受自作主张之人,这是道歉吗,这完全是不在意的敷衍才对吧! 他气得立刻就要追过去把人打一顿出气,然而这城内人来人往,甚是繁多,不过错眼之间,他已经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宣浓光努力从人缝之间去找那道身影,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找不到人,而后才转过头,仍然忿忿不平,又抬起头看向白尽欢,便正好看到大师兄扬起的嘴角,于是控诉道 “大师兄,你怎么还笑,他欺负我,你没看到吗?” “有吗?” 白尽欢收回视线,慢悠悠的说 “他不是讲下次见面会和你诚恳道歉,你如果觉得不满意,被他欺负了,下一次欺负过来就是了。” 宣浓光闻言便撇了撇嘴,随口道 “下一次?谁知道还会不会和他见面啊。” “会见面的。” 白尽欢抬眸眺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尽头,有高耸楼阁,那是龙王府的位置。 他笃定的说道 “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 小舟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让傅雪满坐立难安了一下午,而让傅雪满更觉得心神不定的是,小舟回来之后,竟然只字不提关于采灵侍的事情,好像他从来没有说过那句话一样。 一路上往府里走,甚至于往后好几天,傅雪满几次欲言又止,想问小舟那是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办法,但是他几次暗示,小舟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傅雪满终于清楚,如果不是自己主动直白的提出来,小舟是真的不会再谈这件事情了。 眼看又一次的采灵时间就要到来,终于傅雪满还是忍不住,在小舟做完了最后的工作,和傅雪满道了晚安,准备回去自己的屋子睡觉的时候,傅雪满喊住了他,满目纠结的说 “小舟,你说的,可以救凝州这些被抓起来的修行者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小舟停下离开的脚步,回过头看向他,注视了他片刻,才说 “如果少主的心情如同您此刻的言语一样充满纠结的话,那么,我的办法是没有用的,如果我说出来,那表示我需要全然信任少主,要把我的性命都交托给少主,倘若少主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我就没有命了。” 傅雪满:…… 只是想一个办法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然而看着小舟欲要离去的动作,这让傅雪满立刻不做他想,连忙说 “你和我说吧,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是小舟的主人……如果自己还不能让小舟全然信任,交托信任的话,其余人谁又能呢? 若除自己之外,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让小舟完全信任,那小舟是否就会因为他而离开自己? 傅雪满不愿细想,也不想让小舟看不起自己。 小舟似乎仍有所疑虑 “少主,你确定吗?少主你确定真的完全信任我,也可以让我完全信任吗?” 傅雪满点头,这次说话倒是更加的顺畅 “我是你的少主,我当然相信你,你当然也可以完全信任我,把你的性命交托给我。” 第067章 不可实现 小舟看着傅雪满抿着的双唇, 又看他佯做镇定的双眼,心中便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将自己所谓对付采灵侍的方法说了出来 “那么, 我就相信少主你, 我的方法很简单, 龙王对此事不管不顾,是因为他看不到民众的愤怒, 也看不到那些被抓去人最后的真正下场,所以, 少主,半个月后的采灵会上,只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打开龙王府的大门,放凝州的民众进入龙王府,去亲眼见证采灵侍是怎样挖取修行者的灵台,折磨死去他们步入修行之路的亲友的。” “你要让所有人都进入龙王府? 傅雪满吓了一跳,为小舟这不切实际的说法而感到不可思议,脱口而出 “且不说怎么让他们进来还是一回事……到时候那么多人, 场面岂不是十分混乱,无法控制?” “要的就是无法控制,只能当场做出决定。” 小舟言语冷淡, 此刻的他完全不像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侍从, 说出的话也不像是他这个年级该有的冷漠与锐利 “只有让龙王无法逃避选择, 才能立刻结束这场荒谬的采灵闹剧,当采灵侍与千万凝州民众的性命直白的放在眼前, 如果龙王选择站在凝州一旁,那么采灵侍必死无疑, 他们死了,自然不会再有人采灵,祸害民众。如果龙王不顾凝州百姓死活,仍选择与采灵侍站在一旁,那么——” 小舟顿了一下,这叫傅雪满也随之心中一窒,随后生出一种不祥预感预感,下意识便想要小舟不要接着说了。 但在他开口阻止前,小舟便以绝对让他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说道 “少主,与此刻取而代之,你将会是凝州最得民心的龙王,而怎样叫凝州的民众聚集起来去往龙王府,我自有办法,现在关键在于,少主你是否有开门的勇气。” 傅雪满:…… 傅雪满觉得心跳的厉害,他忽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小舟的计划。 这计划太过于大胆,也太过于让人胆战心惊了。 “你这是……” 傅雪满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极其艰难的讲后面两个字说出来 “谋反……” 若说紫龙部的谋逆之罪尚且是未定之案,若自己真正实施了小舟的计划,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那就是真真正正的谋逆了。 傅雪满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轻声道 “你知道……你的计划如果被父亲知道,被采灵侍甚至王都知道,后果会多么严重吗?” 小舟眼中却丝毫没有任何的畏惧,有的只是如湖水一样的平静。 “所以我说,若非少主能完全信任我,也让我信任,可以把性命交付给少主,这个计划是不能成功的。” “……” “你让我想一想,想一想……你这方法,太过冒险了。” 傅雪满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小舟的话甚至让他头晕目眩,他从来不知道小舟总是笑眯眯的表情下竟然会隐藏这么可怕的念头。 他下意识便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计划,可是他也不想立刻就否认或者呵斥小舟,于是想要选择逃避,但是小舟并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时间 “少主,如果你不敢做的话,现在可以后悔,就当没有听说过吧,明日,我会去找管家请辞。” “为什么要请辞?” 傅雪满头脑混乱之中尚且还能听得清这句话,立刻又说 “虽然你的话,太过于耸人听闻,但是……我只当没听过,我不会怪你,也不会责罚你啊,你为什么要走。” 小舟道 “秘密说出来之后就不是秘密了,从我刚才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少主你听的时候,我的性命已经如山崖悬丝一样危险了,” 傅雪满不解他为什么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又不会把你的话告诉父亲。” 然而小舟只是歪了歪头,露出奇异的目光,似乎为傅雪满说出这种话而感到意外 “少主没有听说过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里是龙王府,少主确认这件屋子周围除却你我二人,再没有其他能够传递消息的存在么,少主也确定龙王真的对你不管不问么,在你突然救了一个人回来,而且很短的时间内便对其过分的关注,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傅雪满:…… 那似乎是为了迎合小舟的言语,在彼此沉默时,好像真的有细微的声响出现,让傅雪满心也跟着一一跳,当他想仔细去听那声音的来源时,却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也不算是一点声音也没,促织声,灯花哔啵声,呼啸风声……许多细微而混杂的声音灌入耳中,却更叫傅雪满感觉周围氛围如死寂一般,分明炉火燃的热烈,却叫他寒意颤颤。 长久的沉默之后,小舟郑重的朝着他行了一道礼节 “少主如果后悔的话,那么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要逃命去了,少主,请珍重。” 说完之后,小舟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大步踏出了屋门。 傅雪满心中急切,连忙跟了过去想要挽留,然而当他走出屋门时,迎面便对上了守夜的侍从,满目疑惑的看着他,不知他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傅雪满看着小舟渐渐沉入黑夜之中的身影,再怎样焦躁,他也不可能和守夜的侍从来说他为什么要出去,于是也只能看着小舟远远离去,而后满怀忧虑的转身回去。 他总是纠结,此刻仍然也在纠结,纠结小舟说的方法,纠结第二日该怎么说才能稳住小舟。 漫漫长夜,总是难眠。 白尽欢坐在廊下看书,照明的灯火点了两盏,已经足够明亮。 因为今夜是一个满月,纵然是在凝州,满月之夜也是亮灿灿的,照耀的庭院澄明透彻,似乎仍是暮色十分,或者天之将明,然而实实在在,已经是入夜之后了。 白尽欢最终租了一处民宅,那民宅的主人眼看年幼的子女也到了要开灵台的年纪,开灵台便有被抓走的风险,可是若不开灵台——家中不少亲友都是因为开了灵台进行修行,继而在内域活的风生水起,难不成真要因为躲避采灵侍的抓捕,而让子女错过修行之道么。 再三商议之下,才决定全家都要搬迁去往外地投靠亲友,且此行不知何时能归,于是准备把庭院交托给邻居照看,正好被白尽欢瞧见,便给了一些银钱,希望可以借住两个月。 他说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其实很叫人意外的,再三确认他是从内域到凝州来的,仍然感觉不可置信,不过到底还是租用给他们了。 只是民宅内已然被搬得一干二净,白尽欢很是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才请人整理出了大堂与两间屋子,并火炉被褥等一应用具,每一个人过来搬运东西的人都发出不同程度的差异,是说现在都往内域跑还来不及,怎么还有人趁着这个时候来凝州的呢。 未免有些太过于脑壳硬了。 不知道是因为怜悯还是敬佩,来往下来,那些商家倒是又格外送了一些东西,邻居家的太太亦是时不时送东西过来,大多是赶着饭点送来吃食,大概是看着他们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半大的少年,都不像是会做饭的人,总觉得他们会被饿着,所以顺便多为他们也做了一些。 白尽欢实在是感到有些受宠若惊的,他自然知道凝州此地的人,若非采灵侍这一通折腾,都该算得上是热情好客,但他本身并不是能很快和人熟稔起来的性情,况且他不觉得自己应该和旁人有过多的接触,因此,这互相交流送东西的差事便都教给宣浓光了。 有事师弟服其劳嘛。 更何况宣浓光岂止是不在意和人交流,简直是人来疯了,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猴子,除了第一天跟在白尽欢身边,后面全都是一个人跑出去玩,白尽欢也懒得管他,只是提醒他不要使用灵气,不然,若被采灵侍当成本地人抓走采灵,那可就糟糕了。 这种提醒,显然宣浓光是完全不在意的,不过好在他也足够机灵,倒是从没出过意外。 而此时此刻,白尽欢坐在廊下看书,身侧火炉之中煮着这里特有的茶水,案几上摆满了宣浓光从外面带回来的糕点吃食,有些是他自己买的,有些是别人送的,他反正是照单全收,全都拿了回来,起初白尽欢还想着是否需要礼尚往来,后面便放弃了。 因为宣浓光也完全不记得都承了谁的情,他只知道别人给他的,那就是他的了,什么其中承载了情谊之类的事情,他全然不在意,白尽欢也只能无奈摇头,随他去了,只希望他不要承了没法还的情才好。 而今夜却注定是一个特殊的夜晚。 宣浓光迟迟不归,白尽欢虽然懒得出去找他,却也不可能安稳睡觉,又因为今夜月光大盛,他便搬了躺椅案几到了廊下,喝茶看书,顺便等人。 伴随着豁然燃烧木材之声,沸腾茶水声,虚掩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打开了,但是只开了一点。 宣浓光一只手握着门上的铜环,一只脚已经踏入门内,却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收回了要进去的身影,抬眼朝旁边阴影下的墙壁看去。 那墙壁下无声无息的倚着一个人。 宣浓光呼出一口气,没好气的说 “你是谁?半夜在这做什么?” 那人便站直了身躯,走到了月光之下,对他莞尔一笑,道 “我来找你道歉啊。” 第068章 深夜访客 宣浓光盯着眼前之人看了一会儿, 才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然而想起来了,却更加觉得无语…… 大师兄当日说会再见面的, 竟然没骗他。 他自己都已经完全忘记了, 没想到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为了一点小事而特意再次登门道歉的人。 不过—— 宣浓光并没有因为他这样“言而有信说到做到”的言行而觉得有任何的感动, 或者增添什么好感,反而戒备的看着他, 问道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那少年倒是不慌不忙,甚是流畅的回答了宣浓光的问题 “凝州这种常年不与内域通信的地方, 尤其是现在这样的特殊时节,想在雪芒城内找两个外地人,不算很难吧。” 这……竟然让他无法反驳。 宣浓光在外面游荡几天, 也是完全明白他和大师兄与这里的人其实完全不同,至少这里的人是能一眼或者聊上几句,便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通常都伴随着诧异的语气,问他们怎么这么想不开,在这种时候来凝州。 所以这样看来, 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突然到来的外地人,还是很叫人印象深刻的,那么叫眼前这人打探到他们居住的地方, 这也不算是什么难事了。 “你竟然真的是特意找到我来和我道歉的?” 但——宣浓光还是很难相信世上真有这么死心眼的人, 最关键的是, 眼前这人完全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模样。 不过,宣浓光也懒得和他多打交道, 知道他为什么来,心中的戒备撤去之后, 便随口说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人,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你可以走了。” 说完之后,宣浓光便打了一个哈欠,转过身要回去院内,是不想和这人有什么过多的接触,然而在他迈过门槛,转过身准备关门的时候,抬头却见那少年竟然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微微笑着。 …… 宣浓光不耐烦的说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都已经原谅你了,这么晚,你还不回去你自己的家里吗?” 对方便笑着说 “我是来找你道歉的,但我来这里的目的,不仅仅是找你。” 宣浓光:…… 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老实人! 宣浓光道 “那你还要找谁?难道找我大师兄吗?” 对方摇了摇头,纠正他的说法。 “错了,你应该说,是我们的大师兄。” 宣浓光:…… 我们的大师兄? 开什么玩笑,分明上次见面的时候,大师兄完全不认识你吧! 宣浓光可不觉得自己眼瞎失忆,他将眼前这不请自来,认上门的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怎么看怎么像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我可不认识你,大师兄也从来没和我说过,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师弟。” 宣浓光的话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对方却无动于衷,仍是以平稳的语气说 “你们前来凝州,不就是为了找人么。” 宣浓光哼了一声,虽然被他说中,但这也没什么,他和大师兄来凝州是为了找人,这件事情已经和很多人说过,有人冒充他们要找的人,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无论他是骗子还是真的,宣浓光下意识的想和他唱反调,他想进来,自己偏不 “那和你就没什么关系了,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离开,深夜叨扰别人,是很无礼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对方却还是纹丝不动,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变动一下。 “我当然可以现在就离开,但是我离开之后,你们就永远不可能找到叶迷津,纵然找到,也绝不会达成你们的目的了。” 叶迷津! 听到对方说出这个名字,宣浓光这才是真正被吓了一跳,脱口道 “你就是叶迷津?” 少年轻轻颔首,宣浓光顿觉,这雪芒城还真是够小,撞个人也能歪打正着啊。 临行前大师兄说这次来凝州,是奉师尊之名,来收一名叫叶迷津的少年为弟子,还说这是一个很难搞的人,找人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要看叶迷津想不想他们找到,想要他们找到,自然易如反掌,不想要他们找到,那就是难如登天了。 是以,他们来了之后,也从没主动去问任何人关于叶迷津的事情,而现在,他竟然真的自己找上门,这不会就是大师兄所说的易如反掌吧。 宣浓光一边在心中默默念叨,一边又站在门口和叶迷津对峙。 怎么说呢,宣浓光是真不想让他进来,但是他又真的担心把这人拒之门外,是破坏了大师兄的计划,到时候受罚又是自己,那就很不好了。 在很纠结的时候,他扭过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大师兄仍然坐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什么,见他在门口站了这么长时间也没问一句话。 于是宣浓光还想再挣扎一下 “大师兄已经睡了,你想见他,那就明天在来一趟。” 叶迷津摇了摇头,同样不打算改变主意 “不行,只能今夜,此刻,我要见到他,我不是见你的,所以你的意见无效。” “你——!” 宣浓光火气立刻便冒了出来,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且很有一些眦睚必报的心性,眼前这人是真不讨他喜欢,又接二连三讲让他不开心的话,他心中自然是不忿的。 而就在宣浓光准备运转灵气,教训眼前这不请自来且很没礼貌的人时,大师兄的声音从庭院内传来。 “浓光,让他进来吧。” “大师兄?” 宣浓光再看去的时候,大师兄已经坐直了身躯,将桌案上的杯盏翻出了三个,是准备待客了。 宣浓光心中很不情愿,也只能不忿的转身进去庭院之中。 叶迷津随后便跟着走了进来,又贴心的合上了大门,而后才往庭院内走去。 那案几周围也放着两只凳子,不知道是本来就是配套,还是今夜特意准备的。 白尽欢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之后,才看向叶迷津,说道 “我好像没有说过我要找的人叫叶迷津。” 叶迷津微微一笑,朝白尽欢行了一道礼节,他的语气倒是有晚辈的谦和,说出的话却是底气十足。 “但您确实是为我而来的,不是么,凝州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值得碧虚玄宫的大师兄特意前来一趟收徒么。” “噗——咳咳!!” 宣浓光正喝着茶水,冷不丁便被叶迷津这话呛了一下,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又不可思议的看着叶迷津,说 “你可真是有够自信的。” 他还真从未见过这种第一次见面便能说出你是为我而来这种话的人,其他不说,这种自信的厚脸皮他是真的敬佩了。 “这不是自信,只是合理的猜测。” 说完这句话之后,叶迷津又看向了白尽欢 “在我第一次听到碧虚玄宫这个名字,听说了关于您的事迹时,我心中便想,会不会我也在碧虚玄宫的考量范围之内,有一天您也会来找我。” 在宣浓光看来,这种事情简直是自作多情,在叶迷津看来,却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他倒是很自觉的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我打听了很久,才完全了解您三次露面人世间的事情,这三次事情的共同之处,便是您要找的人,都要经历一场几乎断绝生机的灾祸,并且——我相信他们的天赋都是相当好的。 而我的天赋,至少别人都讲我是天才,我不必否认这一点,那么我为何不能设想一下,我也在您的寻找范围之内呢,无论年龄还是天赋,我都在范围之内,那么我成为您的目标之一,也不是没有没有可能,但是我还并没经历难以度过的灾祸,那么您若真的要来凝州,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我身上也该出来无法度过,至少是绝对艰难万分的灾祸,而且会很快就来。” 白尽欢静静的听他说着前因,心中的猜测已然得到证实,有些人他在还没有见过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改变对方的生存轨迹了,而这并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事情。 白尽欢看着叶迷津平静的脸庞,他在平铺直叙的说话,带着一些悠闲自若,仿佛…… 白尽欢若有所思道 “你期待这场灾祸的到来。” 叶迷津:…… 叶迷津缓缓移动眼睛与他对视,而后又移开目光,说 “或许是吧,也可以说,我期待您的到来。” 叶迷津并没有否认白尽欢的说法,他也没否认的必要,尽管这句话听起来他好像不太正常……毕竟无缘无故,谁会期待灾祸呢。 这从一旁宣浓光惊呆的目光中完全可以看出来,他心中对自己的想法一定因为大师兄的这句话,而对自己有很大的误解。 但是他不认为此刻的自己,在碧虚玄宫面前有什么秘密可言,自己的经历,性情,一应经历,想必眼前之人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那也没遮掩的必要,况且他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叶迷津顿了一下,便接着说道 “当采灵侍进入凝州,颁布那道天子诏令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一定躲不过被采灵台的命运,而越来越多的人说从未见过被采灵台的人回来,那眼下之意便是说被采灵台的人都死了,若我也被抓去,只怕也难逃一死,那个时候,我也知道属于我的灾祸就要来临了,于是当有人说有采灵侍朝着我居住的村落来时,我便提前离开了家中,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此,便谁也不可能知道我去哪里了。” 第069章 所谓灾祸 “等等——” 宣浓光打断了叶迷津的话,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又觉得叶迷津说话似乎有些言行不一致 “你不是说你期待什么灾祸的到来,怎么这命中注定的灾祸真的来临, 你却逃跑了。” 叶迷津看了他一眼, 似乎觉得宣浓光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多余, 不过现在他还是一个乐于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别人的人,于是也悠悠回答道 “我虽然期待, 但不代表我是坐以待毙之人啊,如果我真被抓走, 而我猜测有误,我其实不在碧虚玄宫的考量范围之内,并不会有人在我濒死之际从天而降救我, 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如果是你,你会蠢到为了一个毫无发生迹象的猜测,而放弃逃生吗。” 宣浓光:…… 如果是他,他绝不会自大到见第一面就上门认亲的地步。 宣浓光翻了一个白眼,不以为然的说 “我本来也不会这么自以为是, 异想天开,会如此自大,妄想完全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会落在自己头上。” 叶迷津便道 “那只能说你的天赋还不够高而已。” 宣浓光:……!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烦人了, 世上怎么还有比他更讨打的人?!宣浓光磨了磨牙, 很想给眼前这小子一个教训。 然而叶迷津却已经转移了视线, 不再和他斗嘴,而是收敛了神色, 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不过,当我离开家之后, 我才明白,我其实猜错了,我真正的灾祸不是被采灵侍抓去采灵,那远远不够,远远不足以让我体会到什么叫做走投无路的痛苦。” 说道这里,叶迷津看了白尽欢一眼,后者仍是认真倾听的姿态,并不动容,也没露出任何疑惑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迷津眼睛闪烁了一下,心中对这位大师兄有了另外一层判断——这位大师兄,若真正是第一次见面,不曾知晓他的过往,那只从外表来看,是绝对不像任何世外高人的,但是他真正已经洞悉一切。 碧虚玄宫,那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呢。 叶迷津心中的好奇积累的更多了,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探讨碧虚玄宫的时候。 白尽欢不说话,叶迷津只能继续自己的讲述 “我不在家中,采灵侍却不会放过父母邻居,乃至于亲友,而我在山林之中躲了七天,最后被逼迫到了河水旁边,他们要我束手就擒,但是我拒绝了,转身跳入到了河水之中,这个时间的河道,里面流动的不是河水,而是大大小小的碎冰,就算是采灵侍,也不敢,不肯下水的。 但是这并不是终止,采灵侍心中为我的宁死不屈而愤怒,并未和任何人说我已经跳河而死,而仍是告诉众人我逃亡在外,而后将与我有关的所有亲友全都吊在城墙之下,讲我是冷血无情之人,亲眼看着父母死去也不肯露面,又以此震慑民众,大约是想说,被画下采灵名单的人绝对不可以逃跑,不然其亲友就会是如此下场,当我侥幸没被冻死,而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发现——” 叶迷津顿了顿,而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我,叶迷津,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逃犯,不但自私无情,而且因为我的逃命,才让采灵侍愤怒,进而迁怒更多的人,我虽然没死,却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这句话未尽之意很明显,他最好是死了,死了别人提起来他只会惋惜他,可怜他,若是活着,那人人都会憎恶他,辱骂他,不会有人愿意给他任何庇护。 所以这也是采灵侍为什么没下河去找叶迷津的另外一个原因,与其冒着被冻死还不一定能找到人的风险下河捞人,为什么不用另外一种更简单的,却能让其不得不死的方法来对付这个不听话的小子呢。 就算是他真的能死里逃生,从冰河之中爬出来,也找不到任何活路,因为已经没有他的生存之地了。 白尽欢还没开口说话,宣浓光已经惊讶的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 “这么凶残?这什么采灵侍真的是你们圣天子派过来的人?不是什么匪盗假扮的吗?” 在那买衣服的老板店里,宣浓光听到关于采灵侍的事情时,都已经觉得这些圣天子的人还真是有够严苛,此刻从叶迷津口中说出来的采灵侍,岂止是严苛,简直是到了恶毒的地步,这让宣浓光甚至对叶迷津产生了些微的同病相怜的感觉,因为他不由自主的便将采灵侍与那些侍奉海上蛇神的仙奴仙侍联系起来,也是为了找让供奉蛇神的祭祀品,而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那些仙奴仙侍,显然脑子没这些采灵侍好使,想不出这种让人侥幸苟活还不如死了好的办法。 叶迷津却不知道宣浓光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从宣浓光眼中看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愤懑? 虽然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如此共情,不过这对自己的计划来说,很好。 叶迷津不动声色,回答了宣浓光的问题 “圣天子未必知晓采灵侍借着圣天子的名义做了什么,但是这笔账我必然是要算在圣天子身上的。” 宣浓光啊了一声,质疑道 “你在做梦吧,你还要和圣天子算账,你知道圣天子在什么地方吗?” 宣浓光其实对圣天子并没有多少敬畏,但是他也知道圣天子那是人间九州至尊之位,怎么可能会是说对付就能对付的了的。 关于这一点,叶迷津也没否认,甚至认同的点了点头 “是啊,我现在连圣天子在什么方位都不知道,但是我总可以对付近在眼前的采灵侍。” 宣浓光奇道 “这难道就是一个很简单的目标吗?” 叶迷津道 “不算简单,但是当我知道救下我的人是龙王府的少主,而且他很善良无知时,我就知道这个目标也不算困难。” “为什么?” “因为这代表我可以用另外一个身份活下去,我的名声很大,但是真正见过我的人不多,况且也不会有人想到,偏僻村镇的少年人会和尊贵的少主侍从有关系。” 宣浓光还是没太明白 “这和对付采灵侍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叶迷津道 “以龙王府少主的名义去联系家中有开灵台之人,很方便不是吗?在人人自危又人人愤恨且找不到出口的仓皇之中,一个深明大义的少主,总是会让人立刻依附的,我一个人当然对付不了采灵侍,但若是加上整个凝州的人呢,你需要知道,凝州之人就算是不修行灵台,也是身躯强健,武力不凡,之所以不敢反抗一则是因为对方有天子诏令,二则是没有领头之人,如今我已经替他们找好了领头抵抗之人去对付握有天子诏令的采灵侍,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跟着往前冲锋呢,激怒之心一旦被点燃,那便不可遏制了,如此,你觉得对付采灵侍,还算一个困难的目标吗。” 宣浓光:…… 宣浓光久久不能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心情复杂的叹道 “你不是自大,你是个疯子。”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叶迷津这不是让人上赶着谋反么,而所有人都被他鼓动起来,叶迷津却不会在这场谋逆之中留下任何的痕迹。 因为叶迷津还是生死未卜,甚至已经“死”了。 叶迷津哈出一口气,对此评价不以为意 “或许吧,能被碧虚玄宫看中的人,要经历的灾祸,也许就是如此这般,叫人非死既疯才行,而后才能彻底断绝前缘,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且对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拯救自己的碧虚玄宫,对所谓的碧虚玄宫大师兄感激涕零,深信不疑,是么。” 他后面的话显然是对白尽欢说的。 被完全猜中了目的,这该是叫人震惊,或许手足无措的,但是白尽欢仍然保持着沉静的面容看着他,这并非是白尽欢真的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只是他想想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叶迷津,也就完全淡定了。 白尽欢并没有回应叶迷津的话,他只是端详着眼前这位也同样在试探评估自己的少年,若有所思道 “你的父母亲友为你而死,但你看起来并不为此悲伤难过。” “为什么要悲伤难过?那是最无用愚蠢的东西。” 叶迷津随口便答,并不曾为此犹豫半分,也没有做出任何假象,在眼前之人面前,他只需要坦诚以待就行了,尽管……他的坦诚,并非是人人都能承受与理解。 “他们因此而死,我要做的不是痛哭流涕,而是让采灵侍为他们陪葬啊,而我现在就正在做这件事情,这一切,您应该很清楚。” 白尽欢静静的听着,并没反驳,也没有承认。 他从那一天看到叶迷津撞到宣浓光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叶迷津会主动找上门的,因此自己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行,只是没想到他找来的如此之快 “所以你选择今天来找我,是想要用这层关系,来让我帮你做什么吗,还是单纯的是今天才打探到我的消息,所以才这么匆忙连夜赶来相认,若是后者,倒是简单,我现下便可直接收下你,然后我们这就回去了。” “大师兄!你还真要带他回去吗。” 宣浓光立刻打岔进来,心中对叶迷津的经历有所触动是一回事,但是对要和这人要成为同门师兄弟这件事情,自己完全充满了抗拒。 第070章 和盘托出 那些采灵侍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迷津显然也不是什么心思纯善之人啊。 宣浓光总有一种预感,觉得此人来者不善,不怀好意。 虽然看起来他的抗拒完全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就是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 大师兄便给了他一个深深的眼神, 那是让他闭嘴的意思。 宣浓光吐了吐舌头, 虽然他真的不说话,不过嘛…… 他眼睛转了转, 别有深意的看了叶迷津一眼,又立刻佯作无事的收敛神色, 专心拨弄案几上的瓜果。 而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小动作,叶迷津仍然看着白尽欢,回答他的问题 “或许该说是二则皆有, 前几天,我在大道上看到你们的时候,就知道我的猜测对了——能在这种时候来凝州找人,且精准的找到雪芒城,我便确定我是碧虚玄宫选中之人,既然如此, 与其互相试探,不如真诚一些,那由我来主动打破屏障相认, 也未为不可, 而我既然确定了这件事情, 那么就代表我有了更好的依靠——想让我成为碧虚玄宫的弟子,想必您也做好了要帮我, 以至于能让我心甘情愿加入碧虚玄宫的准备,所以, 在我决定来找您坦白之前,我将我原本的计划,做了一些临时的变通。” 白尽欢忍不住笑了一下,说 “这样也行吗?要对付采灵侍的计划,应该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完成的吧,你就不怕随意做了改动,会让你的计划出现什么难以弥补的漏洞么。” 那岂止是不能朝夕之间完成的呢,从叶迷津逃跑之后就开始实行的计划,至今已经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采灵侍对他的评价其实没错,叶迷津本来就是冷血无情之人,他从逃跑时,就已经想要对付进入凝州的这群采灵侍。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也就是白尽欢真正记载下来的事迹,那是叶迷津从家里跑出去之后,就找到了偷偷往内域转运开过灵台之人的地方,散布了一些流言,来对采灵侍的抓捕工作做了一些绊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叶迷津才会被采灵侍抓到了踪迹,而后进行围堵,叫叶迷津掉入河中,却又被龙王府的少主傅雪满救了起来。 然后他就得知了采灵侍对他的亲友所做的一切。 与叶迷津的极高天赋完全相反,他的一应情感可以说相当淡薄,几乎到了没有的地步,而采灵侍的这一动作,无疑是将他最后一丝仅存的淡薄情感连根拔除。 作为回礼,叶迷津加快了对付采灵侍的速度,他原本的计划也许只不过是时不时的捣乱采灵侍的采灵之事,然后想办法让他们快些离开凝州,但现在,叶迷津要他们彻底死在凝州。 叶迷津几乎没废什么心思就让傅雪满对他信任有加,而后便在暗中已经以傅雪满的名义散布了无数的流言,流言无外乎三条,其一采灵侍罪大恶极,不诛不足以平恨,其二众人若不反抗,自己的亲友将会死的更多,而凝州再无修行之人,未来必将生机断绝,其三是有人愿意做第一个反抗之人,纵然身死,也不愿再看凝州被如此糟蹋。 这个反抗之人是谁并未明说,但是流言之中显然全都指向了傅雪满。 那些流言就如同薄冰下的暗流,表面看起来毫无波澜,一旦冰面被击破,便立刻席卷起滔天骇浪。 当然,为了防止有人故意告密,另外一条流言也伴随在侧,那是说,倘若这消息被龙王府或采灵侍之人知晓,那必然会惹怒采灵侍,杀了被抓走的人泄恨,并以此示威——叶迷津的先例并不久远,所以这条流言显然是最为真实可靠的。 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想被抓走的亲友死,纵然有人想要告密,那么他周围察觉其意图的人,也会为了自己与自己的亲友,先解决了他。 所以暗流在未被引出前就永远是暗流,蛰伏冰下,等待最后的命令。 而现在,叶迷津的计划,便是到了最后一个环节,那便是一个最恰当的击破冰面的时机。 显然在最后关头改变自己的计划,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叶迷津却想赌一赌。 “一些小的细节,改变了也无伤大雅,也许会让计划变得更加完善。” 叶迷津完全没考虑过计划会出现漏洞这种问题,不过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沉默了。 叶迷津的视线转移到了宣浓光身上,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会儿,好奇的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知不知道,猫是不怕蛇的。” 宣浓光:…… 在叶迷津的腿脚旁边,有一只光亮靓丽的毒蛇,蛇信方向正对着他的脚踝,而那毒蛇却不能再进一步,因为它被一只爪子按在了原地。 宣浓光看着眼前这只黄背黑纹雪白腹,身高快和坐着的他们齐平的法相…发出很合理的质疑 “这是猫?” 叶迷津点头,说 “只是体型大一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这分明是老虎啊!” 就算它看起来还只是幼虎形态,那也比一只猫大出太多,宣浓光没见过真虎,还没见过假虎么?!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的同时,宣浓光一下子跳了起来,而后运转灵气,让被那老虎踩在爪下的法相瞬间化作烟雾散去,那老虎左右晃动脑袋,发出低吼声音,似乎是震慑的意思。 叶迷津看着宣浓光一阵手忙脚乱,忍不住笑道 “怎么,现在你是感到害怕了?” “我会怕你?” 宣浓光立刻便运转灵气,他明知道眼前这家伙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却也不能容忍,法相瞬间一分为二,暴涨数丈,固然不如那老虎的法相庞大,但是也足够缠死毒杀这只法相。 眼看宣浓光是要动真格的,白尽欢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头疼的说道 “你们要打,不如等一等,一起去牢房打,想打多久打多久,在这里动手,我还要赔钱给主人家。” 宣浓光伸出去的手指停在半空之中,果然是停止了攻击,但是却不是出于为大师兄省钱的缘故。 他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大师兄,脑子里只盘旋“牢房”两个字,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牢房?大师兄你说的,不会是我想的那个牢房吧?” 叶迷津也同样看向白尽欢,神色之中带着探寻与趣味 “您连这个也猜到了?” 白尽欢饮下一口茶水,慢慢道 “这么晚还要执意见我,又将你所有的经历与计划全盘托出,不就是说明,今夜你如果错过,那就没下一次见我的机会——嗯,应该说你没有更好的试探我的机会了,毕竟——” 白尽欢朝他眨了眨眼,说 “抓你的人已经到了,不是么?” 一瞬间的静谧之后,“哐当”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 那是大门被人直接一脚踹开,而后走进来一个带着长刀的人,穿着龙王府的衣衫,看起来是个管家,他的身后,跟着两列同样带着长刀穿着盔甲的侍卫,这些侍卫手中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庭院照耀的甚是炽热明亮。 而庭院之外也是通红一旁,光影缭绕晃动不断,显然过来的并不仅仅是进入庭院的这些人。 而那领头之人便是径直走到了叶迷津面前,冷冰冰的说 “小舟,少主请你回去。” 此刻,院中三人的目光自然全已经被这些闯进来的人吸引。 叶迷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问道 “少主要我回去,需要用请这个字吗?” 又好奇的问 “派你来找我的,究竟是少主,还是龙王?” 那人却没什么多余的话和他说,也不会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道 “那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是选择主动跟我回去认错,还是让我请你回去,深夜出逃,夜不归宿,你以为仗着少主对你的偏爱,你便可以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了么。” 说话的言语之中带着浓重的威胁,就连气息也焦灼几分。 灵气已然开始流转,那是做好了对方会脱逃反馈的准备,然而叶迷津却丝毫未动,竟然完全不做抵抗,十分配合的说 “我怎么敢呢,作为侍从,自然是要听从少主的吩咐的——如果这真的是少主吩咐,我可以现在就跟你回去认错,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这当然不是少主的意思……彼此心知肚明,没有必要解释,那领头人忽略了他说的前言,只是道 “什么要求?” 叶迷津便侧了侧身,伸手从白尽欢到宣浓光的方位画了一个弧度,而后抬起头看向眼前来捉拿他的人,说 “若是抓我回去做牢房,我要和这两个人关在一起,这点小事,想必应该可以得到满足吧。” 宣浓光本来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情来旁观别人抓这家伙,却怎么想不到他竟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竟然要拖自己和大师兄下水! 这叫他怎么能忍得,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打断了他们自己的谈话,质问道 “喂喂喂!你自己逃出来被人发现抓回去做牢房,管我和大师兄什么事?” 叶迷津闻言便抬眸看向他,“咦”了一声,露出无辜又带着些许怜惜的神色。 那让他看起来总算是有些符合年纪的天真无邪,不过却叫宣浓光看的汗毛倒竖,事实上说出的话也让宣浓光无法接受。 “当然和你有关系了,你刚才和我过招,动用了灵气,肯定已经被外面等候的采灵侍发觉了,既然你也是开过灵台有了修行之人,不好不为圣天子贡献一些灵台灵气吧?” 第071章 很好说话 宣浓光听到叶迷津的话, 忍不住“啧”了一声,不屑道 “圣天子是什么很特殊的人吗,我为什么要应该为他贡献灵台灵气?” 宣浓光自小在海边村镇上长大, 海上自有供奉敬畏的神明, 让民众向其祈求风平浪静, 出海顺利,而圣天子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王都, 对他而言,不过是街头巷口, 茶楼酒肆,说书先生口中或者话本里写的人物罢了,哦, 现在可以再加上一个,是姬彻天的爹。 但是那又如何呢,海上神明想要他供奉灵台,他还要极力脱逃,至于圣天子死不死的,更不管他的事情, 想要他借出灵台灵气,做梦比较快。 “放肆,岂可对圣天子无礼捷越!” 宣浓光虽然对圣天子没什么敬畏心理, 但是在场之人对圣天子却是绝对的敬畏, 听到他如此不敬的言语, 立刻呵斥,又道是, 要抓他回去的理由自然又多了一条。 宣浓光神色忿忿的看了那出言呵斥他的侍卫首领一眼,心中生出十分的厌恶, 手下动了动,下意识想要出手,只是他又忽而想起来大师兄在场,想了想还是没有动手。 而那侍卫首领似乎也因为这对话,终于注意到了这庭院内的另外两个人。 其实他也并不清楚眼前这二人的来历,只是采灵侍吩咐做什么,他们便只能听从吩咐,但是见眼前这二人,那个和小舟年纪相仿的少年也就罢了,关键在那位还怡然自得喝茶的人。 于此苦寒冰冻之地,还能轻衣缓带,闲庭胜步,显然修为不算低微,那看来采灵侍非要让带着很多人过来,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毕竟,若他要拼死反抗,还真不知道带来的人,要折损几成才能制服。 这般想着,那侍卫首领的态度便格外慎重了一些,又缓慢的说道 “采灵侍的大人说,二位虽然是外来之人,但亦是修行之人,当为圣天子之灵脉贡献一份心力,还请随吾等走一趟,院外有三百龙王府侍卫,一百七层灵台之上的采灵侍,二位,还请莫要在下难做。” 这话说的倒是客气,然而却也实实在在的告诉了这两个人,此行要带走他们两个,同样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道这在一个庭院内同时抓到,叶迷津与他们两个之间,究竟那个是顺带的。 白尽欢当然可以轻易从这些人的包围之中逃出,但是——身为大师兄,他应该满足师弟们的期望,不是么,尽管是还没正式入门的师弟。 无视了宣浓光,气势汹汹的神色,白尽欢悠悠道 “圣天子统御九州,为圣天子舍出些许灵台灵气,倒也无妨,但,我素来喜欢清净,尔等带我们回去,择一处清净的地方,这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侍卫首领其实已经做好对方勃然大怒或者直接动手的打算,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立刻就认同了,这……反倒是叫其有些措手不及 为何不反抗呢,难道其中又有什么猫腻不成? 是说一点也不反抗,低头的太快,也是很让人起疑的。 “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在那侍卫首领感到疑虑的同时,宣浓光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他是都已经做好了拼死冲杀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大师兄竟然直接选择了放弃,连忙快步走到了大师兄身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企图来让他清醒一点 “你难道忘了别人都是怎么说这群采灵侍的,他们带走的人可全都有去无回,大师兄,他们不怀好意,会要我们的命的。” 他企图想要唤醒大师兄,然而大师兄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恍若无知一样,反过来安抚他 “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被抓去的,只是需要舍出些许灵台灵气而已,天子诏令不也是这样说的么,九州都是如此,若真能因此而挽救圣天子之命,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什么狗屁功德! 大师兄的话一出,让宣浓光简直为之气绝。 叶迷津看向白尽欢的神色带着浓郁的笑意,似乎是为他的回答感到意外的同时,又十分愉快。 而同样听到他说话的其余人,尤其那侍卫首领,心中倒是松下一口气,是以为这年轻人或许真的是修行高深,但是也未免太过纯良心善,应当是内域那些宗门世家娇生惯养的天赋修行者。 他是知晓,内域对于修行之道比他们这苦寒之地注重的多了,若说发现了极高天赋的后辈,那便是如获至宝,一切资源都会朝其倾斜,若说小门小派,那大概就是要当祖宗供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心只向往修行之道,心思纯净不通世俗,也不算奇闻。 但这种人这种心性,若一辈子供在门内也就罢了,一旦出来嘛,十之八九,是要栽跟头吃教训了。 眼前这人大概也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可惜,这跟头教训,便要先在凝州见识一番了。 这样的念头在心头滚过,其实也不过是几瞬的时间,侍卫首领自然是不可能提醒这外来的修行者其中有是什么玄机,只是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的笑道 “阁下能这么想,当然最好,想要个干净清净的地方,也不难,如此,便请走吧,到了地方,你们说不定还能睡一觉。” 白尽欢便轻声一笑,说 “大人说的是,好为我们着想,真是个好人。” “……” 现场一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各人神色不一,竟然一时间无法辨认他是故意嘲讽,还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如果是真心实意……那是真的缺心眼啊。 白尽欢倒是没想去猜测这些人心中对自己是怎样的评价,他说完便主动朝前走去了,以示自己说到做到。 宣浓光当然是不肯束手就擒,但是他也觉得大师兄应该不会脑子突然变得这么白痴,思来想去想去思来,也只好压下心中的愤怒,跟在大师兄的身后朝外走去,只是他又忍不住抬头看着那开口说话的领头人,将他的面容彻底印在脑子里之后,才移开视线。 他心中是想,若有机会,他非要教训一下这个人不可。 那领头之人被这样一个少年死死地盯着看,感觉寒颤从脊椎划过,竟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惧怕不安,随后又忍不住觉得好笑,只是一个小孩子的不忿而已……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出去庭院之后,接他们的马车就在门口停着,与采灵侍关押其他被抓来的马车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四周透风的栅栏箱子,不过是干净了一些,上面铺着崭新的干草,四角挂着用于遮掩的幕帘。 而在马车之外,围着这庭院所在的整条街道,以及更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已经站满了士兵,以及采灵侍的人。 火焰熊熊燃烧,几乎照亮半边天空,甚至连温度也升高不少。 看来侍卫首领所言非虚,甚至来的人比他说的还要多,采灵侍……倒是真的看得起他们。 白尽欢噫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便径直走上了那马车。 坐在马车上之后,在前后龙王府侍从与采灵侍的护送之下,已经行走不少的距离,宣浓光还觉得有些不太现实,又咬牙切齿的盯着对面好像没事人一样的叶迷津,质问道 “你是故意跑过来拉我和大师兄下水,陪你一起蹲大牢的吧?” 叶迷津闻言也露出讶异目光,似乎没想到他竟然才反应过来 “你难道现在才明白这件事情吗?” 宣浓光:…… 这是什么话,连累无辜之人下水很得意吗?! 宣浓光,气道 “做这种缺德的事情,你都不会感觉到愧疚的吗?” 叶迷津便露出无辜神色,说 “你没提前看出来,又不能怪我,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应该高兴,为什么要愧疚?” 宣浓光:…… 无耻至极啊! 宣浓光抬起头看向一旁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的大师兄,仍然不死心的劝说 “大师兄,你看他这恶毒至极的样子,怎么能入我碧虚玄宫,他一定会让碧虚玄宫污名有加的!” 白尽欢:…… 嗯,其实碧虚玄宫在外面的名声,似乎也不是多好。 白尽欢从上车便闭眼装睡,此刻听到宣浓光饱含情感的控诉……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真是再明智不过了。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他选择当做没有听到。 深夜的凝州更加寒风肆掠,冷气十足,下了马车之后,是已经到了牢房外。 跟随的侍从也都各自按照吩咐散去,火光骤减,宣浓光冻得瑟缩,当然也没有心思再重复说了很多遍的话,不过他的神色显然还是郁郁不平,只不过暂时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罢了。 虽然是被关起来,不过也许是因为并非是犯了罪责而被关押,且有叶迷津与白尽欢提前说明了要求,叫他们暂居的地方倒也并非是如真正牢房那般阴暗脏乱,而且这一层的房间似乎也没多少人关在其中,果然寂静非常,但是也仅此一张,再好不到哪里去了。 一条大通铺上一铺一被,一方桌一长椅,一壶一杯,便是一件屋子内全部的东西。 宣浓光打了一个喷嚏,看向叶迷津的目光充满了愤怒,如果不是他,现在自己早已经钻入暖烘烘的被窝里睡觉,怎么会被拉到这种冷冰冰能冻死人的地方。 他走到了那通铺旁边,看着下面的稻草,与上面两个都不怎么厚实的被子,回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叶迷津,完全不容商量的宣布道 “你不准睡,这被子是我和大师兄的!” 第072章 无所喜欢 叶迷津看着宣浓光对自己完全不加掩饰的排斥, 耸了耸肩,很是配合的说 “你随意。” 这么好说话? 宣浓光怀疑的看着他,总觉得他又在耍什么诡计。 然而叶迷津说完, 是真的后退了几步, 倚在身后的栏杆上, 感受寒铁凉意透过一层层的衣物,传递到了皮骨之上。 白尽欢进来之后便径直坐在长椅上, 也没参与他们两个之间的口舌之中,而是伸手拎起了桌案上的茶壶, 里面自然是空空如也,轻轻晃了晃,有些遗憾的说 “可惜了新煮好的一壶茶, 早知道应该带过来了。” 宣浓光闻言,立刻点了点头,附和着说 “火炉也应该一起带过来,就能暖和很多。” 白尽欢好笑的看着他,悠悠说 “不如把床和被子也一起拿来,还能睡个好觉, 岂不是更好。” 宣浓光立刻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充满希翼的说 “可以吗?” 白尽欢便很无情的打破了他的希翼 “想得美,坐牢要有坐牢的态度, 难道抓你来, 是来让你享受的么。” 宣浓光垂头丧气, 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叶迷津倒是歪过头看向白尽欢,想了想, 说 “雪域神女葵茶,不知您来凝州之后, 可曾饮过。” 白尽欢按在茶壶上的手指来回点了两三下,思索了片刻,才摇摇头笑着说 “雪域神女持葵制成的茶么?真正得来不易,据说一两茶千金银,我却还没机会尝试,如此说,你倒是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凝州已经是极北之地,再往北去,便是连绵的雪域,举目所望,皆是冰雪,而在那雪山冰地的孤高山峰之上,却长着一种名为神女葵的植物,据说雪域之中有一名持葵的神女,那葵花便是她所洒种栽种,才能让葵花在雪域这种地方生长起来,且食之可驱凉生暖,终日不寒,当真是神奇珍贵之物。 “只是少主喜欢而已,凝州的水苦且寒,总是需要叫其变得甘且暖才好。” 叶迷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过往,轻笑了一下,而后又仰头叹道 “不过真要驱除寒气,还是酒好,烈酒烧喉,一口便寒气全消了,但那是失意之人最喜欢的东西,说是烈酒去愁,然而喝酒的人,却大都是长吁短叹,愁绪不去反增,我也并不喜欢。” 他既不喜欢失意,也不喜欢愁绪,更不喜欢用外物麻痹自己,来获取短暂的逃避。 白尽欢问 “那你喜欢什么?” 叶迷津不答反问 “您在庭院内煮的茶是什么呢,是您很喜欢的茶么?” 白尽欢便笑道 “茶水嘛,好喝就行,街头巷口几两碎银一大包的花茶,什么花都有,今天泡的应该是金盏菊。” 叶迷津“嗯”了一声,也说 “茶水能解渴便是,何必谈喜不喜欢呢。” 白尽欢闻言,不免觉得无奈,这回答的也太敷衍了。 但是白尽欢也无法反驳,因为叶迷津说的是实话,他对很多事情都有好奇心,但是却不会真正在意,其情感的匮乏并不仅仅是体现在与亲友情谊之间。 话题暂时告一段落,而在他们被压入牢房之中,没过多久,便又有一阵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起,让几个人全都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那是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裹着大氅的年轻人朝着关押他们的牢房快步跑了过来,距离的越近,声音便越发嘈杂,大约都是劝说那年轻人想要让他赶快回去的。 “少主!少主,还是回去吧,若是王上知道您来此地,可是怎么办?” “少主,小舟他便是采灵侍点名要的人,吾等不敢放啊。” “少主,他口出狂言,妄图谋逆,实在是不可饶恕之罪啊!” …… 劝说的言语一声比一声更加的焦急,然而傅雪满却全都充耳不闻,径直前行。 小舟突然消失他已经够心神不宁,谁知道派去找人的侍从找来找去,竟然看到小舟被龙王府的人带走了,那并非是带回来给他,而是径直送去了那些要采灵之人暂居的牢房。 那带走小舟的人,不仅仅是龙王府的侍卫,还有采灵侍。 傅雪满得到这个消息心就掉了一拍,再也坐不下去,立刻就要去找父亲放人,可是他还没说出自己想出来的放人理由,就跪在地上先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是说他真是引狼入室,什么小舟,那是逃犯叶迷津,他身为龙王府的少主,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利用,耍的团团转也就罢了,放任他想出那种胆大包天的谋逆念头,竟然还想着放过,简直是蠢笨之极! 幸好自己是早对他身边的这个突然出现的小舟起了疑心,多有注意,否则,还真要叫他瞒天过海,掩过这等祸心了。 又道是此人虽小,却是不得不除的祸害,小小年纪就敢挑拨父子相残,若叫他长大,可还了得。 小舟,叶迷津? 那一夜原来真的有人偷听…… 龙王的怒火让傅雪满噤若寒蝉,头壳混混,但是他的脑子里其实只有两个名字来回打转,那两个名字在他脑海里越转越快,越转越大,终于傅雪满再也待不下去,顶着父亲还没发泄完的怒火猛地站了起来,转身便往牢房跑去。 傅雪满一路疾驰,朝这边赶来,一路上几波人要阻拦他都被他赶跑,他索性直接放出了法相,他的修为其实并没有到很高的境界,但是他毕竟是龙王府的少主,谁也不敢真的对少主动手,于是只能跟在他的身侧,一路到了牢房。 直到看到了那真真切切被关在里面的人之后,傅雪满才一把抓住了牢门上的栏杆,朝着那倚在门边的身影急切的喊了一声 “小舟!” 这一声喊得实在是饱含感情,让白尽欢与宣浓光全都意味深长的看了过去,叶迷津微微垂眸,而后才站直了身体,转过身去,隔着栏杆看向傅雪满。 见他把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傅雪满连忙解释 “小舟,我从未将你和我说过的话告诉别人半分,是父亲,父亲他……竟然派人来偷听你我谈话,你不要怪我,我,我现在就放你出来!” 这样说着,傅雪满便看向一旁的狱卒,是要他赶紧拿出来钥匙放人。 见少主竟然到这样的关头竟然还执迷不悟,以为眼前这少年是什么无辜之人,身侧跟随而来的侍从,几乎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希望他能清醒一些 “少主,万万不可啊少主,他真的是叶迷津啊,接近您本就是不怀好意,少主此刻怎么还能被他蒙骗!” “你胡说什么,他是我的侍从小舟,赶紧拿钥匙放人,否则别怪我无情了。” 傅雪满深深皱眉,见狱卒不肯交出钥匙,傅雪满便要去直接把钥匙抢夺过来,见他竟然要强行放人,侍从一时情急,想也没想,便大声说道 “少主!他就是利用您想报复龙王府与采灵侍,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 等侍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立刻吓得僵硬身体……有些话龙王可以说,他一个小小侍从,说出来岂不是故意找打找骂的么, 而傅雪满抢夺钥匙的动作果然因为这句话,猛地一停,他几乎是充满恨意的看向那说话之人,心胸剧烈的起伏着,那叫谁看到,都以为他下一刻要宝气打人。 但是谁也不想被打,那说话的侍从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想辩解什么,傅雪满却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言,而后转过身,盯着小舟的面庞一寸寸的看过去。 良久之后,他才低声问道 “你真的是叶迷津?” 叶迷津扯了扯嘴角,平静的说道 “这是个没意义的问题,少主。” “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问题!” 傅雪满猛地握着铁栅栏大喝一声,那铁栅栏也框框作响,簌簌落下许多的尘埃,这一声大喝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白尽欢与宣浓光也跟着一震。 叶迷津神色愣了一下,似乎也同样吓住了傅雪满自己。 一时间众人齐齐噤声,只是盯着他们两个看。 傅雪满看着他,激动的质问道 “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骗我!” 叶迷津道 “我从未欺骗过你,少主。” 这话实在是太荒谬了,让傅雪满都忍不住气极反笑,指着他说道 “你从未骗我,难道不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吗?你没骗我,那你到底是叶迷津,还是小舟?!” 叶迷津却仍然淡定自若,慢慢说道 “舟迷津处,长河难渡,少主,为何从不问我为什么只叫小舟,舟究竟是名,是姓,还是代称呢,还是少主本也以为,其实我的真实姓名并不重要,只需要有一个可以称呼的代称就行了,既然少主本也不在意我的名字如何,今日又何必如此生气。” 傅雪满:…… 傅雪满一时间被叶迷津这一段话镇住,竟然觉得好像真是自己的错一般——他不得不承认,他从未问过小舟更多的问题,关于他的姓名,关于他详细的过往…… 那似乎真是因为他自己的疏忽才让叶迷津有机可乘,傅雪满一时无言。 叶迷津仍然以那平静的目光看着眼前陷入沉默之中的傅雪满,然后以同样平静的语气说 “我告诉过少主,我父母双亡,他们的尸体被挂在城门上,少主应该见过,不是么?” 傅雪满:…… 傅雪满的神色一瞬间仓皇,他甚至有些不敢看眼前之人的双眼,他岂止是见过呢……那被杀死的,用来以儆效尤的,叶迷津的父母亲友,甚至是在自己的父亲同意之下,才被采灵侍夺取了性命的。 傅雪满的呼吸一声缓过一声,竟然再无任何质疑的力气。 然而叶迷津却不打算停口,否则他被抓来坐牢,便没意义了。 第073章 不必再救 叶迷津好像没看到傅雪满的躲闪与逃避一般, 仍然接着说 “我也告诉过少主,我亲友对我不好,我自幼异于常人, 没人敢亲近我, 这同样是实话, 可惜他们还是没逃过没我牵连的命运,一样被吊城门了, 再来,我逃走, 跳河,最后被少主你救下,少主, 你说,我哪一件事骗了你?” 他语气平稳,听的人却心中波澜频生。 傅雪满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说话的少年,分明仍是那个壳子,为何却觉得如此陌生呢。 甚至是就连说话的语气,习惯也都没什么变化, 以前他只觉得听起来悦耳欢喜,今日听着却觉得字字锥心,句句刺骨。 傅雪满心中的愤怒, 此刻已然全化作了无措, 他仓皇之下, 只是喃喃道 “你……没骗我,但你同意也没对我坦诚。” “坦诚?少主是要我对仇敌的儿子坦诚么?” 叶迷津轻笑一声, 那似乎是嘲讽,又或者是觉得可笑, 让傅雪满瞬间脸便惨白一片。 是了,是了,他不该骗自己么,不骗自己,怎么能活下去……而自己又要凭借什么身份来质问他呢。 在傅雪满胡思乱想之际,叶迷津又无所谓的讲 “少主若仍觉得生气,那么我就以死谢罪好了,希望我死去之后,少主你能——” “我没让你死!” 傅雪满几乎是瞬间打断了他的话,诚然,他仍然对小舟心怀不满,但是那远远不到让小舟送命的地步,况且他心中不满与气恼已经全消了,或者说,他并没资格感觉不满与生气。 他看向小舟的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死,不是要自杀,而是—— 傅雪满咬了咬牙,艰难的说 “为什么会死?父亲没说要——杀你……” 最后两个字说的万分无力,近乎无声。 叶迷津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说 “少主自己也不相信,是么。” 傅雪满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也不想去面对这个现实。 然而他不说,叶迷津却非要将这件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叫他无法逃避 “因为我是叶迷津,采灵侍不会放过,因为我和少主讲出我的计划,龙王也不会放过我,少主,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那些话说出的时候,我的命就悬于一线了……少主若拒绝我,那么我必死无疑。如今这也不过是我咎由自取,不过一死而已,也没什么。” 傅雪满:…… 若前面的一切一切尚且可以说是父亲与采灵侍所为,那这件事情,就完完全全是自己的责任了。 小舟信任他,所以告诉他,可是他辜负了这信任,若小舟真为此而亡,那么,就真正是自己害死的。 傅雪满不敢,不愿去想这样的场景,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看向眼前之人。一字一句说的坚定。 “我不会让你死的。” 然而叶迷津却无动于衷,甚至于不甚在意的轻轻笑了一下,说 “我很明白,我是必死之人,少主不必再为我耗费心神,既然少主今夜来了,就让我与少主你做最后的告别吧。” 叶迷津说完,便朝他俯身行礼,说 “永别了,少主,小舟今夜已死,不会再出现了。” 傅雪满下意识朝后躲了一步,不愿意承受这代表划清界限的理解。 这样的话,说出来岂不是已经完全灭绝希望了呢。 傅雪满没有回应他的话,仍然说 “我不会让你死的。” 然而叶迷津却已经转过身去,似乎并不想和他说话。 他的侍从小舟已经死去,不会出现,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和他有血海深仇的叶迷津。 叶迷津自然是和他无话可谈的。 傅雪满心中慌乱一片,五味杂陈,他想说什么话来劝说,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他的目光乱晃,最后迟疑的落在静静坐在长凳上闭目养神,背着一只剑袋的修行之人。 刚才他一心只与小舟说话,却没在意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而此刻注意到了,才忽然想起来,是说小舟就是在两个外来客的庭院内被一起拉回来的。 而此刻注意到了眼前的外地人,倒是让傅雪满恍惚间想起来一些一闪而过的回忆。 傅雪满看着长凳上的那个人,开口道 “你——我好像见过你。” 采灵侍拉着新抓来的人从大道上疾驰而过后,他曾让小舟下去询问遭受损伤的民众,而就在他等待的时候,他朝楼下看去,注意到两道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人影。 那不就是眼前这两个人么。 白尽欢闻言睁眼抬眸,看向门外的傅雪满,神色是平淡且带着一丝疑惑的,刚才那句话显然是对自己说的,但他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位少主。 而后便听见的宣浓光声音从身后传出来。 “哦我想起了了!我和大师兄刚进城的那一天,就是你盯着我们看的吧。” 白尽欢不想参与人间界的争执之中,宣浓光倒是盘膝坐在被褥之上,听着他们隔着一个栅栏互相攻击,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只不过宣浓光越看外面的人越觉得熟悉,直到他开口说话,宣浓光才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熟悉了。 那一天他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就是这个人啊,不过,好像,大概……按他的说法,似乎他真正看的人应该是大师兄? 宣浓光移开目光,保持沉默,他才不会承认自己看走眼。 好在白尽欢倒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面来让他出丑的爱好,他听到宣浓光这一声提醒,才明白过来傅雪满是什么时候见过自己,当下也只是“哦”了一声,说 “萍水相逢而已,傅少主不必在意。” 那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傅雪满的神色在他们之间来回轮转,他从来不知道,小舟什么时候和这两个外地来的人有什么牵连,还是说,这两个人本就是为了小舟而来的呢。 若小舟只是他的侍从,那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牵连起来,傅雪满肯定毫无头绪,若小舟是叶迷津…… 傅雪满心中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只剩下一个猜测了。 关于叶迷津的事情,他听父亲提起过只言片语,知道那是能让天下第一宗门太玄宗亲自派人来收徒的天赋极高之人。 但是不知为何,当初叶迷津没有跟着太玄宗的人离开,而对方却也许下诺言,只要叶迷津愿意,随时可以成为弟子。 那么如今眼前这两个人,他们便是太玄宗的弟子,过来接应叶迷津的么。 傅雪满为自己的这种猜测吓了一跳,不假思索便问道 “小舟为什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白尽欢:…… 这可真是一个尖锐的问题。 白尽欢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的说 “如果我说其实是被他拖累,才和他一起被拉回来了,不知你能不接受,唉,早知道有人抓他,我就不和他见面了。” 白尽欢这一声叹息是真心实意,不过很快就被人打断了,宣浓光疑惑的说 “大师兄,我们被关进来,不是因为采灵侍也要我们来供奉灵台灵气么?” 你小子…… 白尽欢看着他故作无辜的模样,一时间竟然还真分不出他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总而言之,绝对是故意拆台的。 白尽欢被宣浓光这见缝插针都要蠢蠢欲动的叛逆心是真正服气了。 不过他是大师兄,当然不能和师弟一般见识,于是他无视了宣浓光的打岔。 显然傅雪满也不是很在意他们为什么关在一起,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我问的是——我听说小舟是去见你们的,你们来凝州,是为了带走他吗?” 白尽欢看着他屏息以待的模样,心中直觉若自己的答案是肯定,眼前之人怕是要伤心,但——有些心总是要伤的。 “这么说也不是不对,不过我并不强制他跟我回去。” 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白尽欢看了看面对着他们的叶迷津,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虽然明知叶迷津设定的感情观淡薄到了没有,但是此刻亲眼所见……又不免为傅雪满感到可怜了。 唉,是说好好地,为什么要跑到河边去救人呢,救人就算了,却不该救到叶迷津。 这注定是没什么好结果的相遇啊,不过这么说的话,追根究底是他白尽欢的错了,这个话题还是不要细想,就此打住吧。 傅雪满:…… 果然是为叶迷津而来的。 傅雪满不再多问其他的问题,那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垂头丧气的站在门外,最后也只是抬起头看着小舟的背影,轻声说 “小舟……在我眼中,你仍是小舟,无论你怎么想,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之后,似乎是害怕傅雪满再说什么必死无疑不必再救之类的话,傅雪满便立刻转身,急步离开,几乎是可称之为落荒而逃,然而他没有走出去几步,却还是听到了小舟的声音在静谧之中响起。 “少主。” 少主—— 傅雪满无法不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穿过身后跟着的侍从身影,他其实看不太清叶迷津的身影,也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能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有些自言自语的飘忽。 “这里的茶很冷,很苦。” 傅雪满:…… 叶迷津会和他说这样类似抱怨的话么,还是他其实也不自主的用了小舟的身份来说这些话。 傅雪满的心因为这一句话而被触动的有些欢快。 “你如果……” 傅雪满想说,你如果后悔了,我就当你没说那些叫人觉得太伤心的话。 你如果还愿意做我的侍从,无论是热茶,还是香茶,想喝什么茶,什么不能喝呢。 第074章 不可亲近 “你如果……” 傅雪满因为叶迷津一句话, 一瞬间生出无数念头。 但他只说了三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他心知肚明, 小舟说这句话绝不是有什么后悔示弱的念头, 十之八九, 不过是做他侍从久了,所以才下意识说出这些话来。 一切关于小舟后悔的想象, 只是他自己的异想天开。 如果真的把自己的心之所向说出口,只怕小舟会连这点无意识间提出的小小请求也收回了。 所以傅雪满停顿了很长时间, 才在各种神色的注视之下,看着叶迷津慢慢的说 “稍等片刻吧。”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离去, 他走的很慢,却直到完全离开牢房,也再没有听到小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等待所有人全都离开之后,此间又恢复了完全的死寂,又有一道充满了好奇和感慨的声音打破这无人说话的寂静 “他可真是好欺负,被你这么说, 都不生气的吗?” 宣浓光站了起来,走到了叶迷津的身旁,趴在栏杆上朝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啧啧叹道 “如果我是他, 就应该拉你出去打一顿才行, 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对你能这么隐忍,唉, 你说话一直都是这么锥心刺骨的么,那你应该没有朋友吧。” 叶迷津垂眸, 淡声道 “我不需要朋友。” 他也从来没有朋友。 宣浓光倒是随口一说,却完全猜中了一点事实,不过叶迷津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正如同他并没有欺骗傅雪满一样,不仅仅是没有朋友,甚至亲友也不愿接近他,是说从小到大,无论大人还是小孩,从小都不敢和他亲近。 似乎是因为他天赋很高,所以别人羡慕他,但不敢靠近,那是本能而生的敬畏。 又或许是同样因为天赋高,叫他轻易能够看穿旁人心中所想,掩藏在言语被神态之中的真正情绪,对他而言一览无余。 这种天赋对于大人来说,也许是十分叫人羡慕的能力,然而对叶迷津来说,这种能力只会让他越来越疏远旁人,他已经看的厌倦那大同小异的掩饰,倒是对自己揭穿别人真正想法之后,对方因为无措,所以一瞬间露出或惊讶或惶恐的真正神态感兴趣。 但这种感兴趣很显然只会叫别人为之惶恐不安,谁也不喜欢自己的真正想法被别人看透乃至于当众说出来,所以在知晓叶迷津能轻易看穿自己的真实想法后,周围之人神色之中的羡慕,敬畏,便转化为了畏惧,以及疏远躲避。 “怪物……” “叶迷津,你就是一个怪胎。” “太可怕了,一个小孩子而已,神色却像是精怪一样摄人。” 凡此种种,他听过太多,只听过他名字的人,会说他是天赋奇才,但,和他有所接触的人,都只会说他是怪物,而再不会,不敢,不愿和他交谈。 这种疏远是双向的选择,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他也并不在意那虚幻的情感,长久以来,都是如此,叶迷津已经习惯,而且并不在意。 但是,这种想法,无疑是异于世人的。 人生在世,谁又能完全割舍情谊呢。 就如同宣浓光听到叶迷津竟然毫不犹豫的便承认这一点之后,是感到意外的。 他与叶迷津对视着,心中泛起无限的凉意,眼前这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不存任何的情感。 “我不需要朋友”这种宛如小孩子负气时说出来的气话,若说别人说大概只会换来哈哈大笑,若是叶迷津说—— 那就不是一时气话,而是他真正的观念。 他不需要朋友,也不在意情谊,所以可以毫无负担的利用傅雪满,刺激傅雪满,然后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宣浓光噫了一声,移开了视线,歪头想了一下,说 “那倒也是,最好还是不需要吧,对你这么好的人你也能这么刺激,一点好话都不说,如果你有朋友的话,总感觉你会把朋友害得很惨。” 叶迷津闻言,便笑出了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倒是认同的说 “是啊,和我走的太近,总是很倒霉的,所以你要小心了。” 宣浓光翻了一个白眼,觉得他这种担心完全毫无意义,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么话。 “我小心什么,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这种人成为朋友的。” 叶迷津觉得他这样想,还真是天真的可爱,于是好心提醒 “我们虽然不会成为朋友,但是会成为同门啊,朋友尚且还能随时可以决裂,同门的话,似乎很难立刻便划清界限吧。” 宣浓光:…… 不提这件事情,他都要忘了! 宣浓光立刻对其怒目而视,又看向白尽欢,锲而不舍的吹耳边风,企图说服大师兄放弃眼前这个怪胎跟着回去。 “大师兄,你听到他说话,带他回去我们都要倒霉啦,大师兄难道真的不担心吗?” 白尽欢:…… 调节小孩子之间的矛盾,真是世上最叫人头疼且的事情了。 二人注视之下,白尽欢语重心长的和宣浓光说道 “你要看到他的优点。” 宣浓光哈了一声,不可思议的说 “他能有什么优点?” 白尽欢:…… “比如说——” 顶着宣浓光充满意外,与叶迷津同样带着趣味,注视而来的目光,白尽欢面不改色的看向牢房外,镇定的说道 “有人来了。” …… 这是什么鬼扯的答案,宣浓光一口气岔在喉间,差点咳嗽出来,为大师兄这连掩饰都不掩饰的敷衍而感到无语。 但是白尽欢这次真不是敷衍,是真的有人来了。 白尽欢话音落下,他们也同样听到了脚步声的传来。 不止一个人,或者说,应该是很多人来了。 那是狱卒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抱着被褥用具的侍从,停在了他们的牢房面前。 那狱卒将牢门打开,抱着东西的侍从便鱼贯而入,收起了牢房内的薄被粗湖,换上了锦被棉褥,新杯贵壶,三人齐齐站在门口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白尽欢与宣浓光是早知道傅雪满会如此,宣浓光却是全程震惊。 “你们龙王府的少主,还真是——” 宣浓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都已经被这么伤透心了还要坚持下来的倒贴行为,恍惚之间他想起来姬彻天桌案上摊开的书册上的一句话,于是恍恍惚惚的说 “以德报怨。” 他说出这句话,倒是让白尽欢小小的惊喜的一下,是说他还真不知道宣浓光什么时候竟然也会看正经书了。 而同样站在门外旁观的侍从原本便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位侍从自然是领头来的,叫做福生,本就是跟在傅雪满身边的贴身侍从,小舟来了之后他便被打发到了书房侍奉,心中对小舟不可谓不怨恨,然而他既说不过小舟,也打不过小舟,于是只能默默地在心中发泄对小舟的怨恨。 在听说小舟入狱,而少主再次让自己回到身边伺候时,他心中这种怨恨终于完全发泄出来,但是他没高兴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到少主安排一大堆的东西,要派人送给小舟。 是怕他冷,饿,甚至茶水也要把雪域神女葵茶带过来,这算是什么呢,因此当少主派人来往牢房内送东西的时候,他自告奋勇来了。 福生听到那少年的感慨之后,便忍不住心中的怨恨之气,幽幽说道 “少主以德报怨,到这种时候还想着让某些人能够过得好一些,可惜,某些人作威作福惯了,死到临头还没有一点感恩之心,却是忘了,这一切不过是少主的怜悯,若没有少主,某些人是连命都没有,早被鱼虾野狗吃了,还会在这里伤少主的心么,不过天理昭昭,有些人做了不忠之事,注定是逃不过惩罚的。” 这样的话,实在是十足十的阴阳怪气,对象是谁,不言而喻,宣浓光探过头去看接他话的人,见同样是龙王府侍从的装扮,便嘿了一声,幸灾乐祸的说 “哇,被人这么说你都无动于衷么,你是够隐忍,还是够冷血无情呢。” 叶迷津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那名侍从身上,他自然认出来对方是谁,不过,委实来说他没什么兴趣和眼前这人来探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也懒得和他去解说什么前因后果。 但是他想了又想,还是随意的应了一声 “你如此义愤填膺,不如替我死一死如何?少主既然如此对我以德报怨,若我将有人能替我一死我便能逃过一面,你猜少主会如何?” 福生:…… 那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被打回原型,回想起来旧日被小舟支配的恐惧,那是除了说不过打不过之外,就算是故意陷害他,少主也会毫无理由的站在他的一面。 若他真的要和少主说让自己替他去死,少主…… 少主会如何做,福生不敢想了。 他相信小舟说得出做得出——小舟对少主自然是听话顺从的,但他对其他院中的侍从可是完全不以为意的,甚至有几个人,都是小舟一句话,少主便将其赶走了。 他再怎么不想,也不得不承认按少主对小舟的在乎,若小舟真的迷途知返,突然改变主意想要活命,只怕少主真会按他说的来做。 毕竟在主家的眼中,侍从的生死,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只看主家想不想留而已。 而不必多问,少主眼中,小舟就算是入狱要死了,那也比他们重要的多。 就像是分明少主已经不愿再见小舟,可在他来之前,少主却还是要他带一句话给小舟。 第075章 去而复返 傅雪满没亲自再来一趟, 一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舟才好,二则,他回去之后便被立刻禁足了。 龙王没有拦着他跑到牢房去见叶迷津, 用意是要他彻底看清小舟的本来面目, 然后死心, 既然见过了,那就没有再出行的必要, 尤其是在采灵之日来临之前,傅雪满是不会被允许踏出院落一步的。 所以, 他有些话,只能让侍从借着送东西的时机去问小舟。 于是一切布置完毕,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福生就算再怎么不想和小舟说话,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替少主问出来 “少主,少主让我问你一句话——现在问你为什么叫小舟,还来得及吗?”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是真的害怕眼前这人又抽风, 说出什么叫人难以承受的话出来。 但是他想象之中的诘难并没发生。 叶迷津闪烁了一下目光,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才淡声说道 “人生如孤舟, 迷津于冰流, 去路渺渺, 来途茫茫,都不重要了, 如果他想要一个答案,就这样回答吧, 如果你不想传话,讲我已经无话可说也行。” 叶迷津讲的平铺直叙,干脆利索,甚至连看福生一眼都懒得看,这显得他说的话也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完全不在意眼前之人,乃至于也不在意少主一样。 福生看着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心中恨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人气愤的离开,他心中既有怨恨,自然想着那就说无话可说罢了,反正这也是小舟他自己说出口的话,不能怪他。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宣浓光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牢房,甚至是连火炉都搬过来一个,再怎么看不惯叶迷津,也只能对他抱了抱拳,服气的说道 “你能认识这位少主,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他认识你,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白尽欢:…… 白尽欢差点没控制住表情,是说,宣浓光的嘴巴犀利起来,似乎也不遑多让。 然而叶迷津面对这犀利的嘲讽,却面无表情,似乎不为所动。 片刻之后,那狱卒送走侍从之后,却又去而复返,再次打开了牢门,宣浓光听见动静,看了过去,便下意识的问 “怎么,还有东西送过来啊?” 那当然是没有了。 狱卒也没搭理宣浓光的问话,他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叶迷津,尚且还觉得有些不太肯定 “少主……他真的只是和你演一场戏给那些采灵侍看吗?” 叶迷津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讲 “信不信,也皆在于你。” 狱卒:……这算是什么回答呢。 那狱卒眉目纠结,似乎是有很多的话要说,最终却归于一声叹息,侧过身,让出一条路,说 “我相信你,走吧。” “去哪?你要私自放他逃跑?” 宣浓光耳朵很尖,听到这句话,立刻便看了过去,神色在他们两个之间不断的打量流转。 白尽欢也因为这一句话而收回放空的心神,看了那站在门口的狱卒一眼。 宣浓光不知道他们之间在打什么哑谜,他却一清二楚,叶迷津能放出流言游说外面的人反抗,自然也有门路来说动被抓起来的这些修行者一块行动,来个里应外合。 而眼前这个狱卒,就是他用来和抓起来的修行者沟通的路途之一,这狱卒的哥哥也是修行之人,且早已经因为采灵而不知所踪——那与死去无疑,叶迷津以为他报仇的名义,来说服他来帮忙动摇狱中这些修行者的心思。 不过,动摇他们的心思是第一步,怎样叫他们能彻底的放下担忧一块行动,就需要叶迷津亲自来一趟了,这不是一个狱卒或者一条流言可以搞定的事情。 因此,叶迷津被抓进来,本就是他的计划之一,他要亲自进来和这些关押的修行者见面,顺便送他们一份能短时间提升自己修为的功法,技能让这些修行者更信服自己,也可以让他们在反抗的那一日到来之际,能增添更多的胜算。 而这场让傅雪满失落离开,却还是送东西来的戏码,无疑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想要让这些人下定决心反抗,只凭他一个人可不行,还需要一个真正有地位,且足以在反抗之后能让他们好过的人来做领导。 无论这场戏码是让人觉得傅雪满在和他演戏,又或者是相信傅雪满也在他的操控范围之内,至少他再去说服狱内这些修行者的时候,信服力会高很多,眼前的狱卒就是其中之一。 就算是原本对叶迷津这样一个少年的话还存有疑虑,亲眼见证傅雪满对其信任偏爱到了怎样的地步之后,也完全放下了戒心,以为少主已经和他们同心同德。 自然,这些都是傅雪满不知道的。 白尽欢了然叶迷津的计划,所以被抓进来的时候也没反抗,为了成全尚未入门的师弟之计划,而甘愿跟着坐牢,他果然是一个好师兄,不是吗? 白尽欢心中暗暗地自我赞赏了一番,而后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蠢蠢欲动的宣浓光。 他是完全可以配合叶迷津的计划,不过宣浓光可不一定——不对,是一定不会配合叶迷津的计划的。 所谓堵不如疏,与其阻拦宣浓光捣鬼,倒不如光明正大的让他参与这场计划之中,也算是……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算作他非要跟着出来的惊喜。 白尽欢打定主意之后,便对宣浓光说道 “你如果好奇,就和他一起去吧。” “去哪?” 宣浓光一头雾水,现在他的神色在眼前三个人之间流转,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可是自己一直和大师兄在一起,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三个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 不过随即宣浓光便发现门口的狱卒和自己一样处于懵懂之中,不理解大师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狱卒疑惑且惶恐的神色是落在叶迷津的身上,有些戒备的问 “他们——” “不必担心。” 叶迷津明了眼前狱卒的担忧,略一思索,便道 “你可以当做和你们同样是受害者,或者,认为是更加修为高深的外援也行。” 这是,什么意思? 狱卒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看向白尽欢的方向,试探的问道 “二位,是那个天下第一宗门太玄宗派来帮助我们的外援吗?” 关于叶迷津最广为流传的两件事,一则是他过人的天赋,二则便是他曾被内域第一宗门太玄宗亲自派人来收徒,虽然他没跟着回去,但是宗门却为他保留了弟子名额。 这两个人既然是外来客,还是和叶迷津同道而行,那显然他们的身份是太玄宗弟子的可能性很大。 但可能性很大,却不代表一定就是。 在白尽欢说话之前,叶迷津便先一步替答 “你可以猜得更大胆一些,也许是比太玄宗更厉害的存在,我说的对吗?” 前一句是回答狱卒的话,后面一句是看向白尽欢说的。 白尽欢却只是歪了歪头,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这种比较,没什么意义,碧虚玄宫纵然名扬天下,应该也不会有人在排名的时候会把它算进去。 “人间界之内,太玄宗第一宗门的地位,暂时还无人可以撼动,你们其实也不必过度的在意我,无论你们有怎样的计划,我都不会参与进去——不过我这师弟沾染一些人情因缘,回去之前,也许需要还过才好。” “大师兄,你是在说我吗?” 宣浓光对上了大师兄看过来的视线,左右看了看,没看出来自己有什么异常 “我什么时候沾染什么人情因缘了?” 他怎么不知道。 然而大师兄却只是朝他招了招手,宣浓光不明所以的走了过去。 白尽欢便朝着宣浓光的脖颈伸出手,而后沿着他的衣领伸了进去,贴着脖子摩挲了一会儿,是在找什么东西。 宣浓光感觉脖颈一阵温热,又带着轻微的痒意,让他忍不住略略歪过头去,好让大师兄更方便一些寻找,但是他更加疑惑了 “大师兄,你找什么?” 其实也并没有找寻很长时间,白尽欢便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坠着一只轻巧的金猪。 白尽欢将链子从衣襟内抽了出来,并没有取下,只是捏着金猪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 “这就是你沾染的人情因缘,我告诉过你,这金猪对那对老夫妻意义非凡,你既然收了,这便是你欠下的人情,人情欠下,是需要偿还的,他们要去找被抓来的修行之人,也许现在便是你偿还人情的时候,跟着去看一看吧。” 宣浓光“啊”了一声,显然早已经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此刻听大师兄突然提起来,还有些恍惚。 这就欠下人情了?也太随意了吧,而且这东西又不是他自己要的,那对老夫妻执意要给他的,也算自己欠人情吗? 宣浓光想开口反驳,但是他看着大师兄意味深长的神色,立刻福至心灵,明白大师兄是什么意思了。 “大师兄说的对,我,咳,他们唯一的儿子因为修行被抓进来,我若是替他们找回去,便算还了人情。” 宣浓光说完,便看到大师兄朝他认同的眨了一下眼睛,宣浓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立刻有些得意。 又得意的看向叶迷津,说道 “这可是大师兄说让我跟着你的,你们真的是出去找关在这里的其他人吗?” 第076章 盛名之下 宣浓光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要跟着一道前去,叶迷津旁观他们之间的言行,此刻倒也没有出口反对。 不过那狱卒虽然对叶迷津信服, 但是看着这两个外地人, 却总有些放不下心, 且要跟着去的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当真同行, 只怕坏事,于是便与叶迷津说道 “叶迷津, 你当然可以跟我离开,但是他恐怕不行。” “我不是说了,他们也许是比太玄宗更厉害的存在, 你不必担忧。” 叶迷津知晓他担忧什么,说完这句话之后,见他还有疑虑,想了一下,便转过身看向白尽欢,准确的说, 是看了一眼他身后那细长的绸袋。 “大师兄,不知可否借您背后绸袋内的物品一观?” “喂!” 在白尽欢开口说话之前,宣浓光便抢先一步, 打断了他的话, 又皱眉说 “大师兄好像还没有承认你的身份吧, 你就这么把自己当成碧虚玄宫的人,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自以为是?” “但大师兄同样也没有否认, 不是吗?” 叶迷津看向白尽欢,这虽然是问话, 但是他的语气却十分的肯定。 宣浓光也看向白尽欢,神色之中当然是完全的不愿意。 白尽欢看着眼前这两双神色截然不同的眼睛,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倒是真的并起双指,朝外一挥,道了一声 “出——!” 那绸袋便立刻解封,一阵华光显现,而后从绸袋之中飞出一只光彩夺目的拂尘,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便浮现在半空之中。 只见拂尘细丝如雪,长杆似墨,宝珠绚丽,金玉璀璨,那即便是寻常人看,也知晓其并非凡品,难以忘怀。 狱卒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只拂尘,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以及刚才他们言谈之间所提到的碧虚玄宫…… 碧虚玄宫……碧虚玄宫?! 狱卒只觉得浑身一震,激动而诧异的话脱口而出 “你们就是能从千百人追捕之中带走大皇子的碧虚玄宫吗?!” 他想起来茶楼说书人提起来关于碧虚玄宫的故事,那是高深莫测的宗门,第一次为世人所知,便是仅凭二人,准确的说,仅凭一人,甚至没有近身,便能从绝境之中,不费吹灰之地带走大皇子,其实力自然高深莫测,纵然不是天下第一宗门,那在他们看来,也是遥远如星辰一样不可触及的修为了。 而关于碧虚玄宫中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唯一有标识性的,大概是一位手持奇异拂尘的道君。 这样的人,竟然也来帮助他们。 拂尘再次被收入锦绸袋中,白尽欢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二人,最终视线落在叶迷津身上,笑眯眯的问道 “如此,可看够了吗,觉得这拂尘怎么样?” 叶迷津:…… 叶迷津动了动神色,沉吟片刻,才在白尽欢的注视之下,谨慎的说出一句话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大师兄的这只拂尘,实在让人一眼难忘。” 白尽欢:…… 这是别有深意,还是别有深意,还是别有深意呢。 白尽欢已经习惯拂尘出场带给旁人的深刻印象,只能说他还没有注入灵气在其中,不然的话,带给眼前人的震撼,大概比一点点要多一些的。 不过显然狱卒的反应比起来叶迷津是有些大,那或许该说是反应过度,他再看向眼前两人,戒备与疑虑已然全都散去,只剩下全然的敬畏与紧张。 一切再次归于平静,却已经与方才截然不同了。 狱卒不敢抬头去看那拂尘的主人,只能看向叶迷津,小声的问道 “你,你,你不是要成为太玄宗的弟子,怎么突然变成了碧虚玄宫的弟子了呢?” “我从未讲过我是太玄宗的弟子啊。” 叶迷津摊了摊手,他可从来没和别人提过太玄宗的名字,不过显然,旁人是很乐意传颂这种趣闻,叶迷津懒得一个个去解释辩驳,只是眼下问到了他本人,总还是需要简单的解释一下,而后,又说 “至于我与碧虚玄宫的渊源,此事也不足为道,眼下时间紧迫,还是先去见一见诸位吧。” “哦,哦是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快去吧。” 确定也眼前二人的身份,让狱卒再没有任何话说,便转过身带着两个少年往牢房的更深处走去。 一路上自然是畅通无阻,偶尔见了巡视的狱卒,互相看了一眼,也全当做没有看见一样。 采灵侍身份高贵,虽然会亲自去出行捉拿修行之人,但将其带回来之后,在采灵之日到来之前的这段看守时间,却全都交付给龙王府的狱卒来看顾,他们是不会自降身份,来这种阴冷简陋的地方受罪的。 未曾传出逃狱之类的事情,便不会有人在意这群人的死活,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狱卒会和被抓起来的采灵侍成为同伙。 在牢房的最底层,所有被抓来的修行之人全都因为同样的目的聚集在了这里,不知道从谁开始流出的话语,说是并非被抓来便必死无疑,仍有一线生机,只看敢不敢放手一搏了。 火焰燃烧的热烈,倒也显现的此处光辉明亮,且没有那么寒冷了。 那些修行者已然神色憔悴,纵然不曾对其用什么刑罚,但大部分的人本就年纪轻轻,未曾经历过什么磨难,一朝被强行抓来,关在狭小牢房内,且日日想着要被采灵夺命的事情,精神也是十足十的萎靡不振,甚至出现异常了。 所以当他们听说有活命的机会时,心中便涌现出无限的希望,而等到牢房打开,狱卒沉默的将他们带到这空旷地方等待时,这种希望达到了顶峰。 那是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才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叶迷津来了!” 而后叫人互相推攘,挣扎着或站或坐,目不转睛的看向门口的位置。 先是进来了一个狱卒,而后便进来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其一朱衣青袍,天真烂漫,其一靛衣长靴,俊美冷淡。 这二人分明仍是少年人的模样,却全无同龄人那般的稚嫩蠢笨,而是灵气十足,一眼便知天赋卓绝。 在这样两个少年人面前,叫人心中忍不住生出自惭形秽的情绪,但,仅仅是这样并不能收服人心。 众人翘首以望,终于确定再没有其他人出现,所谓带给他们希望的人,竟然真的只有眼前两个半大的少年,不少人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目光,甚至觉得被愚弄。 就算是这两个少年仪容不凡,那又如何,采灵侍又不会因为长得好看便放人一马。 就算是其中有人知晓其中之一是叶迷津,亲眼所见真的只是一个少年时,也难免生出轻视。 于是便有人忍不住提出质疑说 “你们两个,不会就是说可以救我们的人吧?没有其他人了吗?龙王府傅少主呢?” “我是听说过叶迷津的名号,你们谁是——唉,无论是谁,看起来还没我大呢,真的可信么。” “叶迷津……叶迷津天才之名传扬凝州,但是这世上向来是事有夸大,谁知道其中有几分水,怎么不见龙王府少主?不是说少主也参与其中么” “可不要说你们之间有一个人是龙王府少主,少主他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怎么也不会这么矮吧。” “……” 一声质疑便带起一阵的质疑,连站在一旁的狱卒们也露出忐忑神色,担忧这次见面会不欢而散,弄巧成拙,但是这两个少年,一个一脸的事不关己幸灾乐祸,一个也只是淡定以对,毫无紧张情绪。 “说完了吗?” 叶迷津面不改色的听着一声声的质疑响起,耐心的等他们说完,才悠悠开口说 “说完的话,刚才开口说话的人,请离开吧。” 嗯……嗯?! 他只用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震惊起来,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就让人离开了?不打算辩驳两句吗? 叶迷津成功吸引力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后才缓缓接着说道 “采灵的日子已然临近,我没时间一一说服诸位,若相信我,那便留下,听我讲接下来的安排,若不相信我,还是立刻离去吧,心怀芥蒂者,不可成事,且此事关乎整个凝州,有一个人中途动摇,想要投敌,那所有人都要跟着死,我宁愿此事不成,也不希望因为一个动摇的人,而让所有人的努力图隐忍白费,你们明白吗?” 他抬眸看向眼前层叠挤在一起的修行者,眼中只有不近人情的冷淡。 真的有人起身离开,他也面无表情,好似全不在意,只是眼底情绪更深一些,距离很近的人,若仔细去看他的神色变化,便感受到一层薄薄的寒意。 那是……要灭口的寒意。 看出来叶迷津杀心的修行者脊背一凉,立刻明白一件事情,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十几岁懵懂无知的小孩子,而是能让太玄宗看重,让采灵侍恼怒,让龙王府少主全心信任的叶迷津。 说是天赋奇才也好,少年老成也罢,将叶迷津当成一个普通少年那样轻视,或以为名不副实,绝对是最大的错误。 那看出叶迷津身上泛出寒意的修行者,下意识抓住身侧想要起身离开的人,轻轻摇头,示意先不要离开。 而后面挤出来要离开的人,却是提醒不得,顾不上了,于是只能焦急又担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他经过叶迷津身侧时,几乎让人以为叶迷津会立刻抽出一把刀子,将想要离开的人就地斩杀。 但是叶迷津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走到一旁的墙边,为想要退出的人让开了道路。 第077章 吓了一跳 叶迷津是完全不在意有人离开, 那见证了白尽欢身份的狱卒,看着有人放弃这可能是唯一活命的机会,却是急不可耐, 连忙出口挽留 “碧虚玄宫的人来了, 此事必成, 你们真要放弃这可能的唯一活命的机会吗?” 碧虚玄宫?! 在一瞬间的静谧之后,这四个字引起更大的骚动, 那远比见到叶迷津更让人感到难以置信 “碧虚玄宫,是那个传说中一人击退千百追兵, 救下大皇子的碧虚玄宫么?!” “碧虚玄宫,外面的人都说,那可是仙宫, 里面住的是神明啊。” 在一阵喧闹声音之中,那狱卒便双手指向宣浓光的方向,很是恭敬的说道 “这位便是碧虚玄宫的弟子,另外还有一位碧虚玄宫的大师兄等在外间。”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落在宣浓光身上,是说这少年人虽然确实有些仪容不凡,但是若说他会是仙宫神明, 又总觉得不甚真实。 于是纷纷质疑 “你真的是仙宫弟子?” “看起来和凡人也没什么差别,不会是你们搞来故意骗人的吧?” “一个小孩子来这里,是开玩笑么?” 宣浓光听着这群人的话, 心中便生出不悦, “嘿”了一下, 凉凉笑道 “碧虚玄宫当然不是仙宫,大师兄也不是神明, 不过嘛,对付你们, 我一个小孩子,也足够了呀。” 他的话音落下,那人群之中方才提出质疑的人便感觉一阵凉意,低头看起,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那竟然是不知在何时,有色彩艳丽的毒蛇已经攀附在其脖颈的,吐着信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咬破其皮肉。 而后接二连三的叫喊声响了起来,人群之中混乱一片,那是这整间牢房,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绚丽毒蛇,有人运转修为要将其斩杀人,然而一道灵气下去,毒蛇非但没死,反倒一分为二。 于是这才发现,眼前毒蛇皆是幻象,可是这幻象如此逼真,谁又能坦然面对。 看着这些密密麻麻且杀不了斩不断的毒蛇,心性薄弱之人,甚至于涕泗横流,手脚酸软,面色苍白,晕死过去。 空中又弥漫一些怪异味道,那是有人被吓得失禁……宣浓光屏息,不由有些嫌弃。 他不过只是随手而为,最多算一个小小的玩笑惩罚而已,这群人表现的好像自己要在这里大开杀戒一样,未免太过胆怯了吧。 宣浓光无语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他以前都是对大师兄动手捣乱,以大师兄的修为,当然是完全不把他的把戏放在眼里,而他对姬彻天动手,后者与他天赋不相上下,自然也不在意他的作弄。 但是对于眼前这些人来,显然自己的修为,已经是远超他们了。 宣浓光一时感到无趣,挥了挥手,那些被幻化出来的蛇相便化为尘埃散去,他又忍不住嫌弃的说道 “还以为你们修为怎样高深,只是一点小术法就把你们吓成这种模样,你们到底是有什么勇气来看不起我?” 这句话却叫人难以回答,谁也想不到他小小年纪,能瞬间便施展出如此逼真的术法呢,而且还说是小小术法,这就是碧虚玄宫的实力么,果然高深莫测。 听见他的问话,也有人感觉开口赔罪,甚至连称谓也跟着敬畏许多 “小道君息怒啊,您的的神通……岂是我们能够承受的呢……只求小道君能高抬贵手,我们实在是并非有意冒犯啊。” 人群之中有人苦笑,有人畏惧,更多的人却是惊魂未定了。 但在惊魂未定的同时,却也完全的信任了他的来历,又更加的激动,三三两两的说道 “都说碧虚玄宫其实是天上仙宫,救下大皇子乃是神明出手,难道仙宫之人下凡降临我们这里——” “若是仙宫特地派人来帮我们,那岂不是说我们的言行得到天意相助,必会胜利吗?” “……” 宣浓光听着这群人越说越离谱,面容也忍不住扭曲了一下,是说这群人也太会联想了吧。 大师兄固然修为高深莫测,且那一日去救姬彻天,自己也为大师兄的修为感到震惊,但是也没有神乎其技到这种地步吧,就连神明天意都出来了,未免有些臆想过度。 再说,虽然救姬彻天的时候,他除了念几句话也没做什么事情,但是也不能就这么忽略他的存在嘛。 讨论声逐渐减少,又归于平静,便有人代表所有人,试探的朝宣浓光开口问道 “小道君莫怪,还请见谅,不要和我们这些人一般见识,小道君真是碧虚玄宫之人,是来帮我们的吗?” 宣浓光神色转了转,便朝着叶迷津看过去,朝他扬了扬下颚,别有深意的问 “哎,你想我怎么说?” 叶迷津看出他眼中的玩弄之意,大概是以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于是耸了耸肩,道 “随便你。” “什么态度,你的计划现在可全在我手里,既然你不在意,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宣浓光“哼”了一声,就算有那么一点想帮忙的心也丝毫不剩,看着对面那群人充满期望的神色,便径直打消了他们的异想天开 “当然不是咯,我们来这里,自然有我们的目的,你们不要想的太多,我大师兄已然说了,他不会参与你们的计划之中,至于我嘛,也没打算参与到你们的事迹之中去,我过来这里,也只是想找一个人还人情而已。” 他的话,是除了叶迷津完全在预料之中,其余人皆是震惊与失落,又面面相觑,短短时间内经历大起大落,让他们也陷入迷惘之中,不知所措。 宣浓光却不在意这些人的心情,他说完之后,便看向叶迷津,挑眉道 “喂,大师兄不会出手这件事情可是当你我,还有这位狱卒大哥的面说的,我没曲解大师兄的意思,你应该也不会做出假借碧虚玄宫的名义,来哄骗这些人为你所用,这种事情出来吧?” 叶迷津抬眼与他对视了片刻,看着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目光,便微微一笑,说 “大师兄说过什么我心知肚明,你不必重复,不过你后面一句,我倒是有些疑虑,我如今既然也是碧虚玄宫弟子,我为此事而行,自然也当是碧虚玄宫的弟子为此事而行,如此,怎算假借碧虚玄宫名义?” 宣浓光怒道 “你还真有这个打算?!” 被看出来心中所想,叶迷津却仍然坦然 “难道我有说错?” 宣浓光:…… 他就说不能认这厮入门,前脚认他入门,后脚他就敢拉碧虚玄宫下水,甚至还没认门之前就先被他惦记上了,这人可很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宣浓光忍不住磨牙,想要再次放出毒蛇,不过看刚才叶迷津都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法子显然对他没用。 宣浓光与叶迷津神色对峙,传递的情绪也只有他们二人彼此了解,旁人却一无所知,而只是在意叶迷津也是碧虚玄宫弟子这件事情上。 众人心情便若死灰复燃,再次活络起来,有人忍不住问叶迷津道 “叶迷津,你竟然是碧虚玄宫的弟子?” “你是何时拜入碧虚玄宫门下,怎么从未听说,当初说要收你入门的不说太玄宗吗?” 叶迷津头也没回,随口答道 “你们不知道,那很正常,因为我也是刚才拜入碧虚玄宫门下的,怎么,想要恭喜我么,我不介意。” “……” 他答的十分顺口,竟然叫人无言以对,无可辩驳,只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郁闷人在心中。 当然恭喜的话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之下,也肯定说不出口,只是稀稀落落几声场面话,也无人在意便是了。 而经过这样一段闹剧,倒是也没人想着离开,毕竟碧虚玄宫,委实是一个太大的诱惑。 而在叶迷津准备开口说他的计划前,宣浓光便先一步朝着这里的人问道 “先等一等,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谁的眼角下有一颗痣,父母是裁缝铺或者卖衣服的?” 宣浓光是借着还人情的理由过来的,总是要做个样子,再说,就算只是一个借口,他也不想欠人情,更不想被所谓人情债拖累,因为他来的时候就做好打算,找到了那对老夫妻的孩子,就把那条金猪链子还给他。 听到他的问话,一群人便彼此观察面貌,又互相窃窃私语,但是又迟迟没有人站出来承认。 直到宣浓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有人举起手,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说 “我记得,好像有这么一个人,眼角有个痣,家里是镇上买衣服的,而且好像也和你年级差不多大,但是他上一批被拉走采灵气之后,再没有回来过了。” 宣浓光听他提起来心中不免高兴,听到后面神色一变,看向说话之人,气道 “你说他已经死了?!” 无论宣浓光心性如何,他的外表还是很清纯靓丽,蛊惑人心的,此刻他变了脸色,自然是叫人心生怜惜,且他顶着碧虚玄宫弟子的名号,与怜惜之外,也叫人心中跟着一颤,是怕他失望之下迁怒,再放出毒蛇。 就算是没伤害的幻象术法,也够叫人胆战心惊,惧怕非常的了。 于是连忙补充说 “这到不一定,可能没死,只是没有回来而已——” 宣浓光为之气绝 “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的外表天真清纯,但那又不代表他真的是什么都知道的白痴。 他哪里不明白被抓走采灵的人说是还没到回来的时候,分明是死于采灵,不可能再回去了。 第078章 秘法变换 宣浓光正生气的时候, 叶迷津轻咳了一声,说 “看来,你要找的人, 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你是达成目的现在就回去, 还是留下来?若是留下来,为他报仇来偿还人情呢, 那可是要参与到吾等的计划之中来了。” 宣浓光皱眉,看着叶迷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来一种可能,他怀疑的看着叶迷津, 道 “你早就知道我要找的人死在采灵侍手中?” 不然怎么会这么淡定,而且后面这句话,实在是很像是早就想好拉他下水的语调了。 “在你眼中,我有这么神通广大么。” 叶迷津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收敛表情,说道 “你可没和我说过你有欠谁人人情, 但既然你要偿还人情的对象在这里,那你注定失望,这不是什么难猜到的事情, 被抓来的修行者都难逃一死, 不然你以为若非被采灵侍逼入绝地, 为何吾等要拼一线生机,奋起反抗?” 说道最后, 叶迷津的神情已经完全严肃起来,而一旁众人, 也跟着被调动了情绪,想起被抓来再无消息的前人,近在咫尺要被采灵的本人,以及,肉眼可见未来继续被采灵的后人。 不拼是等死,必死,拼一把,或许只有一线生机,但一线生机,也比必死好。 况且外面还有对自己翘首以望的亲友,如何能甘心就死呢。 叶迷津将这些话一一说出,那让所有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不反不行,为了自己,或许亲友,更甚者为了凝州的未来,也必须要拼上一把。 沉默之中,便有同样的信念逐渐凝聚起来。 而在这群情激奋之时,却传来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 宣浓光听着叶迷津讲出这样义愤填膺的话,却并没和其他人一样备受蛊惑,热血横流,反倒是“哼”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打破此刻涌现在这小小牢房内的悲愤之情 “三言两语,这就说动你们去送死么,你们可还真是好骗,凭借你们这些人的修为,连我都无法战胜,想要谋划成功,他叶迷津是妄想,而你们是在做梦。” 宣浓光说的畅快,却也太过不留情面,叫不少人一时间面红耳赤起来,大概也是想到自己修为低微,愤怒又如何呢,不过是无济于事而已。 而叶迷津也并没有因为他如此不留情的拆台而恼怒,甚至是认同的点点头,说 “是,凭借诸位的修为,在采灵侍面前也许完全不够看,所以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份礼物,足以让你们能在短时间内修为大增,这份礼物,是宗门秘法,本不应该外传,但若能实现目的,我无所畏惧,我想诸位也是同样。” 宗门秘法?! 这种东西,也能说给就给? 他的话再次掀起众人心中一簇又一簇的波涛,叫人忍不住问 “什么秘法,是仙宫的么?” “真的能让我们修为大增?” “……” “自然可以,但是若修此功法,便再无后悔的机会,所以给你们一夜思考的时间,明日此刻,若诸位做好会为此而亡的准备,请自行前来此地,届时,我会将此秘法尽数传授诸位,而后,便与诸位同生共死了,最后,仍有一句话送给诸位——” 叶迷津的目光一寸寸从众人身上略过,将众人好奇的目光尽收眼底,神色平静的说道 “若能聚一生之力,得一瞬辉煌,而争一线生机,灭一方祸害,救一州民众,那死又何妨,纵然死于此刻,也将闻名千古,我想,不会有人能拒绝。 说完这句话后,叶迷津朝着眼前众人略微俯身垂首,而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宣浓光左右看了看,最后也只是耸了耸肩,跟着转身走出了这件屋子。 徒留下一室人面面相觑,各自心中几多情绪调动,那又是一番彻夜未眠的纠结。 赶回去的路上,宣浓光一路无言,直到快临近,他才蓦然开口 “什么同生共死,你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叫他们都做好为此而死的准备,你自己总不会真的也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吧?” “你以为呢。” 叶迷津在门口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宣浓光,分明仍是平静的面容,瞳孔之中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我从开始进行计划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随时死去的准备,但,我同样相信,现在还不是我死的时候。” 宣浓光与他对视了片刻,受不了的“噫”了一声,率先往牢房内走去。 —————— 已是深夜,白尽欢睁开眼睛,便见叶迷津盘膝坐在床边,若有所思,一侧,宣浓光正是酣睡之中。 白尽欢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在想什么?” 叶迷津闻言动了一下,收回散漫的神识,看向白尽欢所在的方向,接着思索片刻,才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白尽欢的身侧,有些缓慢的开口说 “大师兄,我想知晓碧虚玄宫之中,可有能让人段时间内提升修为,但是又不必让他们遭受很大反噬的的功法么?” 白尽欢端详了一阵叶迷津,才轻轻一笑,说 “你想用给关在这里的修行之人吗?” 叶迷津点头,承认道 “是,他们的修为太低了,若要对上采灵侍,毫无胜算,所以我希望能在真正采灵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可以让他们的修为很快的提升。” 白尽欢说道 “这是你原本的计划么?如果是,你应该有这种效果的功法,为何现在又问我要呢。” 叶迷津也只是愣了一下,便坦然以对了,他思索片刻,才回答道 “先前那位太玄宗的弟子来找我时,他留下的秘籍之中,夹杂了些许残缺的秘籍,其中有一部秘法残页,写的是能让人短时间内修为大增,只是并未记载用后除却修为大增,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后果出现。” 那秘法与许多残片夹杂在入门秘籍之中,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又或者是当成了破烂一并送来给叶迷津,倒是真让他解了出来。 至于用了之后的坏处,不过是对灵台的数倍反噬,掉阶都算是好的结果,更甚者灵台碎裂,身死道消,也并非不可能。 白尽欢让叶迷津背了一些那秘法残页的内容,而后才故作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 “你讲的应该是太玄宗一门与绝境之中断后的秘法,此法运转,便将竭尽周身灵脉,固然能一瞬间爆发远超数十倍的修为,但此法是求死之法,用后将遭受百十倍的反噬,甚至运转途中,反噬便会出现,乃至于灵台支撑不住而当场破碎,也并非不会出现。” “那倒是与我想的没很大差别了。” 叶迷津听完后,也没有感到有多惊讶,而是接着说自己的打算 “我也有预测此等功法,若真的拼尽全力来用,只怕反噬更甚,您没有来的时候,我可以赌一把,但既然您来了,我为何不能从您这里去找另外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呢。” 白尽欢看着他如此顺畅的说出这句话,显然是早就做好的打算,一时间白尽欢颇为感慨,倒不是为了叶迷津如此快速的随机应变能力,而是为此时的叶迷津,竟然也还会考虑别人的生死啊。 该说这个时候的叶迷津,虽然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天赋,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教人完全无法招架,看他犹如不通人性的怪物,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的么。 白尽欢感慨完毕,便伸手一挥,一卷火红色的典籍落在他的手中,此事他帮不帮结果都没什么差别,既然如此,倒是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白尽欢将卷轴递给叶迷津,说道 “这卷秘法,乃是寸绫借火心法,修此心法,可将灵台灵气轮转加速数倍,真正使用时,所能施展出来的修为也将数倍高于自身应有的修为,然此法乃是借取未来灵气与修为为今日所用,故而此法虽然没有凶残到如你那一卷太玄宗秘法一样用了就死的地步,却也是用过之后,便代表用后很长一段时间,修为将立刻停滞不前,直到预支的修为完全还尽—— 若天赋修为平平,这同意意味着一旦使用此法,也许一生修为灵台,都将止步于此,固然性命无忧,但是修行之道,不进则退,所以你要考虑清楚,也要让其他的人考虑清楚,为一时之气,是否已经做好庸碌一生的准备。” 叶迷津接下那卷轴,抬头看向白尽欢,神色之中是难得的认真,他开口说话,声音清脆动听,坚定非常 “世人大多都是庸碌一生,我也并不例外,若有一次能辉煌而亡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白尽欢得到这一句回答,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笑了一下,说 “你如果真的想好了,那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叶迷津收起卷轴,郑重的朝他行了一道礼节,说道 “多谢大师兄。” 白尽欢却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让他多休息休息,此外便再没有多余的话交代了。 而第二日到了约定的时间,叶迷津便挟裹那卷轴去找人,几乎是彻夜未归,不过看他第二日回来之后神色间的细微变化,也不难看出他说服之事办的顺利,接下来几日,叶迷津便很少出现牢房内。 宣浓光也跟着出去了几次,后面便觉得无聊了,总是半途便自己跑了回来,因为所有的人全都在奋力修行,只有他似乎无所事事。 那秘法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他才不可能葬送后半生的修为在这里,所以去了几次之后,宣浓光便老老实实的在牢房内陪着白尽欢等待采灵之日的到来。 第079章 采灵之事 时光如流水, 时刻不停留,而在紧迫修行之中,更是觉得转瞬即逝。 采灵时间终于到来, 所有人被押着走出牢房前都是忐忑不安, 彼此对视, 难言复杂心绪,却又相顾无言。 出去牢房, 看到采灵侍已经等在外面接应,更是不敢多言一句, 皆低眉垂首,一言不发的跟着往采灵台去。 为了采灵之事,龙王府筑起一层高台以供采灵侍起采灵之阵, 高台下又挖出一层层的深坑,布下绵密繁复的采灵之阵,那是驱赶修行者进入采灵的地方。 采灵侍高高站在采灵台上,目视着新一批的修行者被运送过来,而前来凝州的采灵侍侍长荣与湮与龙王傅传声今日也齐齐到场,坐在最高处的位置, 垂眸看着一列列的修行者被押送进入采灵台内。 “真看不出来,九州传说之中可称为仙宫的碧虚玄宫,弟子竟然如此低调行事……” 荣与湮注视着人群中那一道显得格外闲适的人影, 又看向一旁神色凝重的龙王, 倒是还有些闲心与他探讨这位外客的真实念头。 “龙王大人, 您觉得,此人迄今为止什么事情也不做, 而就这样进入采灵台中,当真是甘愿为圣天子供奉灵台灵气么。” “那要问他自己才知道。” 傅传声随口回答, 他是有些心不在焉,荣与湮的兴趣在混进来的碧虚玄宫弟子身上,他却更担心那个叫叶迷津的少年所说的话。 起初,傅传声当然并不相信,叶迷津一个小小年纪的人竟然能说动整个凝州的人前来雪芒城,但派去暗中调查的人,传来的消息却叫他坐立难安,那是说原本该是不少人往内域跑去,这几日却停缓下来,甚至陆陆续续开始折返,且朝着雪芒城的方向赶来。 至于城内的居民,也好像在密谋什么事情一般,日落之后便开始关灯闭门,往日繁华街道,已然寂寥无人。 龙王府的侍卫再多,也阻挡不了所有往雪芒城赶来的人,而抓捕一些人逼问究竟谋划何事,却也问不出所以然,最多的也只是问出,约定便是要在采灵这一日赶往龙王府。 但这本就是早就知晓的事情,下了禁令今日不准任何人出门游荡,到龙王府前街道之外,但,这禁令当真会有人遵守么,真有人遵守,又能阻拦多少人呢。 傅传声不是不知道,为采灵之事,已经叫凝州民众堆积压抑了多少的愤恨之气,叶迷津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发泄的口子,又为他们送上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想要理智都不可能。 而今,也只能希望阻拦更多的人进来。 傅传声的目光落在叶迷津的身上,那好像是有所感应一样,那少年在进入灵台前一刻,忽然抬头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转瞬即逝,分明看不清到底传达了主人怎样的情绪,却叫傅传声心中一跳,不安加剧。 “叶迷津,他是在挑衅吾等么,真是一个聪明又胆大的少年,聪明到了叫人胆战心惊的地步。” 荣与湮同样看到了叶迷津望过来的那一眼,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淡,又有杀意弥漫。 “可惜,聪明人总是会死在自以为是的聪明之中,尤其是这样的少年人,自作聪明是其最常见的死因,采灵台乃是传承神阵,当真以为……想要里应外合,是很简单的事情么。” 傅传声心中总不能平复担忧,眼皮也跳得厉害,总觉得不妙。 然而代表圣天子命令的采灵侍在侧,他却也不想惹其不快,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 采灵台下,冰霜寒气,夹杂说不清的血腥气迎面扑来。 只是一进来,便感到彻骨的寒冷,那不同于凝州风雪肆虐的天气,寒冷是自灵台之中生出。 那深坑之中除却中央那开口位置,能让外面的光辉映照进来,其余地方皆是灰暗一片,当所有人进来之后,大门彻底关闭,就连头顶仅存的光辉似乎也立刻昏暗不少。 又觉得寒气在逐渐加重。 饶是白尽欢,也感觉寒气在灵脉之中流转,而修为太低的人,已经是缩在一旁不能动弹,甚至冻得神识不清。 宣浓光跟在白尽欢的身侧连连瑟缩,尽管大师兄一直握着他的手指,为他传送修为,却仍然觉得无济于事,那寒气好像在体内生根发芽,甚至沿着灵脉生长一样,完全无法祛除。 而寒气还在加重,冰冻仍在持续,地面四周不断闪过一丝一缕的亮光,那是阵法运转的意思。 宣浓光晃了晃脑袋,看见垂落额头前的发丝已经结出白霜,他忍不住问 “大,大师兄,这里怎么会这么冷,也太难熬了?”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说道 “这样就受不了,待会你岂不是更加难以忍受,而且你看叶迷津,他可比你耐冻多了。” 宣浓光闻言,下意识探头朝着另外一侧的叶迷津看去,他是笔直的站在人群中央,任凭寒气侵入,霜雪凝结发丝衣衫之上,却仍然面不改色,沉静淡定。 耐冻不耐冻的不知道,高深莫测这四个字真是被他贯彻的淋漓尽致了。 宣浓光不屑的哼了一声,他才不会为了风度翩翩,就折磨自己受冻。 但是,在这里呆的越久,想不受折磨,却也很难。 宣浓受不了的说 “这什么鬼地方怎么还在变冷,是要冷到什么地步才能停止,不少说要采灵气,怎么不见人下来?” 白尽欢淡淡道 “采灵已经开始了。” “什么?已经开始了!” 宣浓光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还是没看出来哪里就已经开始了,他也没感觉灵台灵气有被抽离的迹象啊。 白尽欢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好好一个崽子,好像被冻傻了。 “不然你以为为何寒气一重甚过一重,唯有让修行者体内灵气流动降到最低,近乎与躯壳分离的状态,才好将修行之人的灵台灵气完整剥离,且不损害流失过多,以及能够更好的凝结封印起来 。” 宣浓光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把所有的重量全都压在大师兄的一只手上,满脑子都是要被冻死的念头,大师兄的话也是听一句没一句的,在他思维逐渐散落的时候,想起来的事情却也是乱七八糟 “剥离灵台之后呢,我们怎么出去,说起来以前采灵的人都去哪了?也没有放回去,也没听说死了埋什么地方,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着宣浓光在身侧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那虽然只是他想要转移注意力而随便说的话,落在旁人口中,却也叫人生出同样的疑惑。 以前被采灵的人,无论生死,在采灵之后都没有了消息,虽然都说其实已经死了,可是那都是猜测,而他们真正去哪里了呢。 白尽欢看向四周冻结的层层冰土,在冰土之中,有凹凸不平的痕迹,似乎是雕刻,又好像里面镶嵌了什么东西。 在万籁俱寂之中,他注视着黑暗之中的地板与四壁,轻声道 “他们就在这里。” 宣浓光露出疑惑目光,又慢慢的睁大,变得清醒震惊,他张了张嘴巴,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该怎么表示自己过于的情绪,只能扭过头去看黑暗中的墙壁,却只看到一旁漆黑。 又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去。 脚下的冰层并不是雪白或者透彻的颜色,也并不是纯粹的泥土颜色,那里面层层叠叠,堆积了许多杂乱的东西。 宣浓光努力辨认那些东西是什么,终于他找到了一个能看出来的造型,那似乎是—— 一张人脸。 一张扭曲到了极致的脸。 宣浓光浑身颤了一下,耳侧传出一声声的尖叫。 “手,手,我刚才碰到了死人的手——” “这,这是什么?这里面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以前那些人,以前被采灵的人全都冻死在这里了!” 随着仓皇失措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不少人运转修为化成光辉在黑暗之中亮起,如流星一样片刻明亮又归于寂寥暗淡。 但这已经足够了。 足够所有人看得清楚,这堆积起采灵台的,皆是身躯扭曲的人影,人影覆盖人影,尸首叠加尸首,四周墙壁,脚下泥土,密密麻麻全都是死去的人。 以往无数倍采灵之人,全都冻死此地,他们断肢残躯,张牙舞爪,而瞠目结舌,面目扭曲,那是以各种姿态要往外爬的动作,但是最终没有一个人能爬出去。 这才是为什么采灵之人采灵之后却不见回来的真相,灵台灵气被采取一空之后,修行者甚至不如人类幼童,如何能爬的出这酷寒之地! 近在咫尺的死亡,远比以往听在耳中的噩耗更加叫人疯癫惶恐。 于是便立刻想要逃跑,可是寒气太重,而阵□□转不停,叫人甚至不能抬起脚步,身体内血气灵脉全都冰冻凝滞,想要运转灵气为自己所用,也艰难万分。 可是若现在还不运转灵气,再等就更没办法出手,难道真的要被抽空灵台灵气,活生生冻死这里,成为新一层的墙壁或者地板么。 众人将目光落在冰坑中央的三个人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叶迷津身上,毕竟,一切计划全都是他来操控,就连今日如何动手,何时动手,也要听他的安排。 但是自从进来之后叶迷津便一言不发,忍受不住这逐渐加剧之寒冷的人越来越多,高高低低的声音从周围传来,都是问一件事情 “还不能出手吗?” 第080章 希望寄托 “叶迷津, 你到底在等什么——”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破阵反抗,再不行动,要冻死了啊!” “这位道君, 您也不要命了么。” “……” 一声压过一声的焦急喊话响彻周围。 然而白尽欢目光游离, 似乎已经神游物外, 并不在意此间状况,宣浓光一心只顾着让自己的灵脉与灵台灵气不被冰冻抽离, 当然不会去理睬他们的死活。 叶迷津倒是回过神来,听到了众人的声音, 于是他原地缓缓转了一圈,神色从每一个人身上略过,而后停下脚步, 伸出一只手,垂眸去看,指尖凝结冰霜。 叶迷津看着自己已经开始冰冻的手指,却轻笑了起来,在众人以为他被冻的神志不清时,他才开口说 “说来实在可笑, 整个凝州,能修行之人也不过十之五六,而开了灵台, 灵台灵气能超过六层的人, 甚至连十之一二都达不到, 此坑之中的法阵,也不过是按着六层灵台的修为去设置的, 该说就是因为凝州灵气如此匮乏,修行者如此稀少, 才能让我们有可乘之机么。” 叶迷津抬起头看向高台之上正在运转阵法的采灵侍众,血红的光芒从其手中转铃不断发出,萦绕进深坑之中。 他静静感受体内冻结的灵气,正随着阵法的运转,而被丝丝缕缕的抽出体外,在那苍白如冰的灵气就要破体而出前,叶迷津的指尖冰霜却点点融化,垂落一滴一滴的水痕。 他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再等等——时间,就快到了。” ———————— 水滴从屋檐上掉落,滴在手心时,已经凝结为冰的形状。 傅雪满彻夜未眠,却仍然十分清醒,他站在窗前,看着手中的薄冰,看着屋外霜白一片,喃喃道 “今天格外冷,是吗?” 又说 “小舟也应该是今天进入采灵台吧,你说我应该去看看他,送他一程吗。” 不等有人回答,他自己又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说道 “忘了,我被禁足,这庭院内外全都是父亲派来看守我的侍从,我就算是想看他,也出不去,见不到。” 福生站在他的身后,听着少主自言自语,想说您何必如此执着,惦记一个利用您的人呢,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遭受呵斥的一定是自己。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心中又想,算了,反正人今天就死了,今天过去,少主就不会再惦记这件事情了。 然而世事无常,总与愿违。 屋门被一把推开,闯进来的侍从左右望了望,看到傅雪满的身影,便连忙跑了过去,甚至连行礼也忘记,喘着气便开始说 “少主,不好了,看守的人全都,全都……” 傅雪满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皱着眉看眼前之人 “全都怎么了?” 傅雪满见侍从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几次开口都说不出话来,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眼皮一跳,不等这侍从缓过劲来,就自己径直朝外跑去。 等他走出屋门,便见庭院之中,乃至庭院之外,被父亲派来看管他的侍卫,竟然都东倒西歪的落了满地,不省人事。 而在那些人的身躯之下,爬出了数不尽的绚丽长蛇。 庭院内的侍从更是被这些突然出现的长蛇吓的四处逃窜,又此起彼伏的叫喊,无外乎都在怪异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蛇出现。 此刻仍是寒冬,蛇类不应该陷入深沉冬眠之中才对吗? 傅雪满亦是震惊与意外,在他缓缓走出屋门,到了廊下,想要下台阶的时候,一条比其余长蛇更为庞大的长蛇却挡住了他的去路,竖起上半身与他直面对视。 身后的侍从见状,虽然也心中害怕,为了少主安危,却也不得不挺身而上,要拿长棍挑开眼前这恍若示威的长蛇。 但是却被傅雪满阻止了,因为眼前这条挡路的长蛇,口中衔挂了一只小小的纱囊。 况且——他低头看着眼前这条长蛇,发现了这些长蛇的异常。 那是仔细去看才发现,这些蛇的边缘都是幻影,这并非是真正的蛇,而是幻象。 幻象…… 还有它口中悬挂的纱囊, 难道这是小舟找来为自己解决麻烦的么? 傅雪满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中的激动渐渐升起,那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在他试探朝眼前这条蛇伸手时,那长蛇果然俯身过去,将纱囊落在了他的手中。 完成这件事情后,一条条的蛇如潮水一般朝庭院外褪去。 眼前最大的这条长蛇也在最后落下头颅,舒展盘起来的身躯,朝外游离而去。 傅雪满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连忙低头拆开了那纱囊,里面是卷的非常紧密的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他一目十行,快速看完,心中更加激动,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是小舟写给他的信,他并没猜错,小舟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给了他,且已经用尽全力为他扫除障碍,最后只看他敢不敢放手一搏。 傅雪满再不迟疑,快步走下台阶,朝庭院外走去。 “少主!” 看着傅雪满朝门外走去,其余人还在状况外,福生却脸色一片惨白,连忙也发足追了过去,他虽然看不到那薄纸上写了什么,但是看少主这样急切的态度,只怕十之八九与小舟有关。 又是他——都快死的人,还要折腾活人吗? 福生一路小跑的跟在身侧,绝望的劝说叫喊 “少主,您还在禁足,不能出去庭院啊。” 傅雪满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小舟都已经为他做到如此地步,那是真正将所有希望全都放在自己身上,纵然利用自己……亦是为了凝州,自己却不能,也不愿叫他失望。 “我若呆在庭院内,什么也不做,小舟今日也会成为冰封采灵台内的一具再醒不过来的躯壳。” 福生切切道 “可是少主,您若是出去,是要违背王上的命令啊,难道您为了一个侍从,要让王上失望吗。” “不过是违背命令而已,此事了结我自然会主动请罪,但我若不违背命令,小舟就要死了!” 在福生就要追上来的时候,傅雪满一挥袖,散出的灵气扑向福生,便将他击倒在地。 等他想要爬起来再跟上去劝说的时候,傅雪满已经走了很远,而他眼前,挡着一条充满敌视的长蛇,朝他吐着蛇信,若他有任何行动,只怕便要朝他咬上一口。 福生立刻动也不敢动,只能绝望的看着少主越走越远,直到再看不见身影。 傅雪满一步不敢停留,朝着门口走去,他记得小舟说过的话,外面的人还等着他去开门。 然而当他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城门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弓箭手。 弓已满弦,箭已射出,隔着厚厚城门,仍听见城外一声声被射中之后的惨叫。 傅雪满慢慢的停下了脚步,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一切,他记得……小舟说,门外的人,都不过是普通的凝州民众。 在傅雪满怔怔之时,已然有人发现他过来,又连忙通报,指挥这些侍卫的长官便立刻走了过来迎接 “少主,您怎么来了?” 傅雪满看向眼前之人,气愤的问道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长官为这莫名的呵斥愣了一下,才回答说 “接到消息,今日将有暴民硬闯城门,王上下令,要吾等在此劝慰他们立刻折返,不可放入一人,进来造成祸乱。” 傅雪满怒目而视,气道 “外面的人都被箭射死了,这是劝慰的意思吗?!” 那长官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 但是少主一直看着他,也只好低声辩解 “如果劝不回去,便就地诛杀,这同样也是采灵侍所下达的命令,吾等只能遵守。” 傅雪满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阻拦也就罢了,什么叫做就地诛杀,外面是最普通不过的凝州民众,何来暴民之说,难道你们没发现他们都没任何反抗的能力么,竟然也忍心,现在立刻撤下弓箭手。” 那长官也露出疑惑目光,他以为少主这个时候过来,是要亲自督促的,却没有想到少主竟然是来阻止的,有些迟疑的询问 “少主?这是新的命令么?” “我说撤下!” 傅雪满懒得再说多余的话,怒吼一声,随后一声龙吟,苍青色的龙形法相立刻现行,狂风骤雪,席卷而起,震慑在场众人,那长官见他真正动怒,很是感到焦头烂额 “少主,您这是做什么呢,我也没有办法,这是——” 傅雪满盯着眼前之人,径直打断了他的劝说,而后慢慢的,坚定的说 “我再说一次,撤下弓箭手,打开城门,若有违背,若有违背——我不介意同样对你们动手,亲自去打开城门。” “少主——” 那长官还想劝说,但是看着傅雪满已经做好攻击的姿态,终究叹出一口气,极力去稳定他的情绪 “遵命,我这就让人撤下,少主——您请息怒。”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朝着远处注视这方的指挥官做出手势,不过多时,弓箭手一批批撤下,又有人去打开城门 大门被缓慢打开一条缝隙之后,便被无穷多的民众急不可耐的从外奋力推开。 人群如潮水,浩荡而来,不可抑制。 傅雪满看着眼前一切,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然而一瞬间后,他便坚定了神色,转身带着众人朝着采灵台赶去。 —————— 采灵台下,叶迷津蓦然睁眼,开口说道 “时间到了,布阵!” 80-100 第081章 我不需要 “时间到了, 布阵!” 叶迷津开口之后,众人便不多说任何废话,迫不及待的朝着属于自己的方位行去, 寒气已经完全充盈整个空间, 叫人几乎寸步难行, 但想要活下去的期望足以让人忽略身躯之上所遭受的痛苦。 尤其是在,这个希望近在眼前时。 在众人为这一线生机咬牙坚持时, 白尽欢便默默地站在一侧旁观,看着这些修行者颤抖身躯结出阵法, 微弱的光芒渐次从地面升起,忽明忽灭,似乎收效甚微, 甚至有随时结阵失败的可能。 身侧宣浓光显然也看出来这阵法结的艰难,且岌岌可危,他看了又看,小声问白尽欢 “大师兄,我们真的不去帮忙吗?” 他虽然并不在意这些和他无关之人的死活,但是要他亲眼看着这些无辜之人死在眼前, 却也做不到大师兄这样平静。 闻言,白尽欢便道 “你不是已经派出法相帮叶迷津送信了么,此刻你想要入阵, 也无不妥。” 宣浓光吐了吐舌头, 他是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大师兄, 但他也不是帮叶迷津,只是想还人情, 找不到那对老夫妻的儿子,就只能帮他们的儿子报仇来还人情咯。 也是因为如此, 才勉为其难加入到叶迷津的计划中来而已。 宣浓光正要入阵,回过头看向大师兄仍然无动于衷的模样,下意识问道 “大师兄您,难道不打算出手帮忙吗?”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仍是平静的回答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宣浓光:…… 得到这个答案,宣浓光心中不由敬佩大师兄,果真是沉得出气。 又想起了刚误入碧虚玄宫时对自己的种种无视行径,忽然心境开阔,明白了一件事情。 大师兄不是对他冷血无情,大师兄是平等的对任何人都不在意。 宣浓光的问题,早就有人试探着询问过白尽欢,在知晓他出身碧虚玄宫时,都想要他出手帮忙,却也只能是想象而已。 一则这位来自碧虚玄宫的道君,虽然轻衣宽带,看起来也是平易近人,然而不知为何,在叫人心中对其产生亲近的同时,却又总是有一种不可对其捷越的感觉。 其二,在第一个人鼓起勇气问他是否要一起结阵时,白尽欢便不假思索,很是直接的拒绝了这个要求。 “师命之外,吾不能干涉任何人间因果,再来,我若旁观,你们结阵或有五层胜算,然我若与你们助力设阵,此阵必败。” 这便让众人沉默,不能反驳了。 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就算是他们修行白尽欢送出的那道心法,能让自己的修为短时间内爆发自己原本修为数十倍的力量,以这些人的修为,想要从这严寒冰坑之中脱离,仍然很难,或者讲十分渺茫。 但世上之事柳暗花明,总有峰回路转。 那位太玄宗的弟子留给叶迷津的功法秘籍之中,夹杂不少功法残页,而他破解了两卷,其一,便是叫人修为短时间内修为爆升的自毁秘法,另外一卷,则是一种阵法。 一种最高可以凝结数万修行者之灵气修为与一身的阵法,参与设阵之人越多越好,越多,能够凝结的修为便能叠加更甚,叫阵心之人能够越加一往无前,削山断川。 他们用这阵法,阵心之人自然是叶迷津了,但以叶迷津的修为,若要承受来自白尽欢直接满级的修为,他只怕要当场爆体而亡。 叶迷津虽然不知道白尽欢的修为究竟到怎样的地步,却也心知肚明,那必然是现在的自己绝对不能承受的力量。 所以从一开始他只问这位新认的大师兄要他需要的东西,却没开口请他参与到自己的计划之中。 一个原因如上,另外一个他没求助大师兄参与计划的原因,则是叶迷津亲手筹谋的一切,并不想将它交托旁人,就算是对方修为远胜自己,他也不想全然依附。 他自己足矣。 不过—— 如果有人非要加入进来做免费劳力,他也并不介意。 叶迷津在极力维系阵法时,猛然之间便感觉阵法稳定不少,随后有浓郁充沛的灵气顺着阵法,源源不断的加注在自己身上。 他朝着宣浓光的方向看去,不出所料的与他对视,彼此并没有说话,却也理解对方的意思了。 宣浓光朝他挑了挑眉,是要表达,小爷特地帮你,还不感恩戴德,如果承受不住,可要早点说,不然死在这里,那就真是狼狈可笑了。 至于叶迷津嘛,他的意思更加简单:多谢,但不必多虑了。 诚然宣浓加入进来之后,让他压力倍增,甚至觉得灵台几乎承受不住,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却又在这重压之下,生出畅快的感觉。 而随着阵法稳定下来,逐渐外扩,去吞噬消弭维系这冰坑之中阵法的力量后,那冰冻的速度渐渐的竟然真的减缓下来,灵脉开始重新流动,乃至于四周冰壁也逐渐爬上了细密的裂痕,这一变化,叫所有人心中生出喜悦,觉得胜利近在眼前。 然还没高兴太久,那裂痕上又覆盖新的冰层,就连身躯之中逐渐解冻的灵脉,也重新感受到阴凉的寒气再次攀生。 “真有意思——可惜了。” 采灵侍长荣与湮高高在上,垂眸看向冰坑内的修行者费尽心思的去抵抗抽取灵脉,仿若蝼蚁挣扎 “想法不错,然而一群乌合之众,真以为可改变什么吗。”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处理,只略略挥手,高台上其余的采灵侍便将手中经幡挥舞的热烈,带起气旋冰霜,汹涌的冲入深坑终于悬空的那只神照冰绯花之中。 此花是维系整个采灵台阵法运转之要,亦是凝结抽取灵台灵气之物,蔓延无数寒冰法线,与采灵台紧密连接,此刻又从它身上蔓延更多法线,那是径直穿透修行者的皮/肉生根,是从修行者身躯之上抽取灵台灵气。 痛,深入骨髓的痛,让所有人都面目狰狞,凄声哀嚎,甚至已有不少人五窍出血,若非心中仍然想着阵法需要维系,只怕早已忍受不得倒落下去,剜割自己的皮肉将那扎根身躯之中的东西拽出来。 而另外一部分修行者不行不动,则是浑身冰冻僵硬,连倒下都做不到了。 冰坑之下,与人间炼狱已经别无二致,然而在声声凄喊,种种惨状之中,叶迷津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甚至一动不动,只有身上光辉越发明亮炽热。 他抬起头直直的盯着那舒展无数细长法线的花,凝结的灵气割断密密麻麻根茎的速度,似乎完全比不上其再生的速度。 还不够,远远不够…… “叶迷津。” 在叶迷津咬牙坚持时,一道清润的声音传入耳中,问了他一个问题。 “现在的你,后悔没修行寸灵借火心法了么。” 叶迷津:…… 叶迷津闪烁了一下目光,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他便强行祛除了恍惚,坚定的说道 “我不需要。” 他确实没修行从大师兄那里讨要来让人功法大增的心法,不为其他,只因为那功法对他而言,实在鸡肋。 不但是他,就连宣浓光在看过功法内容之后,也对其不屑一顾,显然,这短时间内将修为大幅度提升,但是过后却要漫长的停滞期的心法,对于天赋普通的人而言,修行总是不亏,然而对于天赋卓越之人来讲,修行此法,就太得不偿失了。 但叶迷津不用,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是他在赌。 赌他就算是不用这种自损的招式,也能最后成功自己的计划。 但是他真正可以成功么? 那悬浮高空之上的花朵越发生机勃勃,然而深坑之下的修行者却已经虚弱至极,奄奄一息。 压力尽数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而一旁的大师兄,却仍要为他再加乱心之言。 “不需要吗,但你现在支撑不了太久,不是吗。就算是尔等日夜不停的修行,能激增的修为,至多也不会超过六层临界,而你现在的修为堪堪便在六层,加上他们的,也不过能在短时间内勉强凝聚出七八层的修为,然顶上的采灵侍却是真正的七层境界,如此刻这般全力镇压,你其实毫无胜算,所以——” 白尽欢望向站在最中央的叶迷津,缓缓问道 “你想过失败之后会如何吗,真的不后悔么?” 叶迷津身在阵心,那是所有凝结阵中的力量全都加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纵然他天赋奇才,在极短时间内承受如此多不属于他的力量,也并非易事,更何况上面的采灵侍,也在施加压力。 他随时都将承受不得,破碎灵台,但他仍能分出心思去回答白尽欢的问题 “我从不后悔,而且——” 叶迷津顿了一下,才低声说 “大师兄特地为我跑来一趟,应该不是为了来替我收尸的吧。” 白尽欢不置可否,但沉默也是一种不言而喻的答案。 叶迷津等待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神色越发明亮尖锐 “既然如此,那我绝不会死在这里,既然不死,那就永远有一线生机,既然有一线生机,那就不会败——!”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着说了出来,他终于承受不住身上凝聚的修为,施加的压力,而感受到筋骨寸断,灵脉全崩的痛苦。 叶迷津忽然仰天长啸,又声音凄厉非常,那是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齐看向他。 见他身上爆发出无穷尽的光辉,以为他是承受不得,要爆体而亡了。 第082章 断壁残垣 眼看叶迷津一身修为尽数外散, 众人都心生绝望,不忍观看,是以为他将死在此地。 然而与此力竭气尽之时, 叶迷津却是死地后生, 直接突破七层灵台, 一瞬圆满! 磅礴灵气在一瞬间内倍增而出,如熠熠日光直冲而上, 所到之处,无论是密密麻麻的法线, 还是层层叠叠的冰土,又或者维系这采灵台的整个阵法,尽数摧折, 分崩离析。 阵法尽毁,维系阵法的采灵侍亦是毫无准备便被完全反噬,随之被冲击飞出数十丈远,就连坑内众人,也被这股力量冲击的东倒西歪,灵脉受损, 不敢妄动。 而若不是荣与湮眼疾手快,救下那只凝聚灵气的神照冰绯花,只怕这只聚满灵气的花也要立刻崩溃眼前, 那就……真的是失手在一个少年人手中, 无脸回去了。 荣与湮落地之后, 垂眸看着手中完好无损的花朵,眼中沉出冷光。 他自然没想到叶迷津会在此刻突然破境。 然变故突生一, 便有其二。 采灵台崩毁之际,那紧闭的庭院大门也被人一把推开, 而后无穷多如潮水一样的民众便一拥而入。 ———— 傅雪满开了城门之后,一刻不敢停留,带着众人往采灵台所在的庭院赶来。 然而在他们冲入进来的瞬间,便听到一阵阵轰鸣惨叫之声,还没看清出现什么状况,便先感觉一阵地崩山摧,天摇地晃,甚至叫人摔倒滚落在地上,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地动。 虽然不是地动,却也与其无异了。 那动静终于平息之后,眼前一切便更叫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只见眼前庭院,中央一个断裂大坑,大坑内外,是飞沙滚石,断壁残垣,与此上站立不少人,还有更多的人却是在这断壁残垣之中挣扎挪动。 但这些,都远不如那散落满地的尸首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冻死采灵台内层层叠叠的尸首,也随着采灵台的崩毁,飞溅散落的满地都是。 阵法已毁,这些尸首被日光照射,渐次解冻,血与水混合流动,而浓郁的血腥腐败气息也以不可遏制的速度弥漫整个庭院,乃至于整座龙王府都萦绕在这叫人作呕的气息之中。 满地惨死的尸体就这样完全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叫吵闹的庭院瞬间又死寂无声。 而在瞬间之后,便又响起无穷尽的哭喊声,那是不断有人从那坦露出来的尸首内,认出来自己的亲友。 往常虽然都说,被挟持而来采灵之人都没命了,但那总归是因为去了之后久久不归而散发的传言,龙王府一日没有确切的说被捉住采灵的人已死,叫人的心中总是还存在渺茫的希望,因此在得到今日前来龙王府就能见到自己的亲友,无一不是十分激动的前来,以为要久别重逢。 但是谁也不曾想来了之后,却是一眼见到如此惨状。 分明怀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心情前来,看到的却是尸首如此直白不堪的展露在自己面前,如何不叫人心神崩溃呢。 叶迷津站在废墟之上,披头散发,灵气全空,浑身血污,看起来好像是死而复生的人。 他并未在意满院尸体与哭喊之声,只是晃了晃脑袋,抬头与站在高处的采灵侍侍长对视,露出嘲讽的神色。 “现在你还要说什么也不能改变吗,放纵我的结果,让你们满意了吗?” 从头至尾,他的计划从未出现一丝一毫的干扰,顺利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无非两个原因,一个真的是他的计划真的无人背叛,另外一个,就是采灵侍知道他暗中的行为,却纵容不管。 若是前者,那再好不过,若是后者——叶迷津也没在意,就当是赌了一把,赌对方放置不管,是因为看轻自己,觉得自己在其面前,不值得在意。 显然他赌对了,所以他送给了对方一件礼物——看轻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很满意,叶迷津,你向我证明了所谓的天赋奇才,果真并非浪得虚名,也不容小觑,而你越是如此,那就越表示你——” 荣与湮对面看向地面上分明已经身受重伤,却还有余力来挑衅自己的叶迷津,哼笑了一声,运转手中转铃,发出清脆扰耳的声响。 “非死不可啊……” 后半句话混着无限杀机的一招,一同朝着叶迷津迎面袭击而去,这一招,他自己是绝不可能躲的掉的。 “小舟——!” 一侧傅雪满虽然也因为满目苍夷而一时呆滞,耳朵眼睛却还有余地注意叶迷津这边的动静,看到采灵侍长要对其动手,立刻想要去为叶迷津挡下这致命一击,只是他还没去,早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挡在了叶迷津的面前, 然而那也不过是堪堪挡下,接着巨大的冲击力便将其撞飞,“嘭”的一声巨响,撞在一方断石之上。 宣浓光“噗”的一声,吐出满地鲜血,连连咳嗽好几声,才勉强回神,但是他浑身疼痛,尤其撞在石头上的脊背,更是痛的让他一时头脑空白,难以表述,只是咬牙切齿,才没惨叫出声。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的倚着断石站起来,抬起头看向白尽欢所在的方向,可怜兮兮的说 “大师兄,怎么会这么疼——” 进阶瞬间灵台灵气会立刻达到巅峰,但是随后便会散去回落,只是回落灵气不定,但如叶迷津这般在逼命瞬间进阶,又将灵气全放用一破阵,那此刻他的灵气回落自然是全消一空再无可用,甚至于灵台亏空。 分明已经没依仗的修为,还敢出口猖狂,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宣浓光听到叶迷津说话时,受不了的翻了一个白眼,是觉得这人真是会找死。 但是看着对方要趁叶迷津此刻虚弱而要他的命,又觉得是觉得既然已经合伙,那自己勉强替叶迷津挡一下攻击也无所谓。 他难得生出一丝善心,却也没想到对方这一击,竟然让他完全无力承受,若不是撤得快,自己只怕也要筋骨寸断。 早知道自己就不逞英雄了。 他还没到能为了叶迷津,结果让自己受伤甚至没命的地步。 采灵台崩塌瞬间,白尽欢已然从中脱出,轻飘飘的落在一处断墙之上,旁观这方庭院内发生的一切,听到宣浓光的话,十分贴心的为他解答疑惑 “此人修为已经到了九层灵台,高你两三层的修为,杀招之下,你能活命,已经很不容易。” 宣浓光磨了磨牙,自然很不服气,心思活络一番,便无比诚恳的看着大师兄,开始怂恿说 “九层灵台而已,大师兄你肯定比他厉害多了,他当着大师兄你的面要杀害你的师弟们,大师兄你真的能忍受么。” 白尽欢朝他微微一笑,却是不为所动 “你又忘了,没有师命,我不能轻易参与人间因果。” 宣浓光:…… “碧虚玄宫的规矩,真是有趣。” 白尽欢不想与其余的人多打交道,但是却并不代表旁人能无视他。 刚才是还没想起来,此刻见他自己开口,荣与湮却也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他看向那站在断石之上的清瘦道人,意味深长道 “道君的大名,吾也有所耳闻,倒是想赐教一番。” 荣与湮说话之间,伸手想要再次摇铃,却感觉动作之间一阵迟缓,低头看去,便见细微至极的丝线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与摇铃之中,在日光之下,若隐若现。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怎有可能! 荣与湮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猛地再往那道君所在的方向看去,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视线,更是心魂不定。 显然,这是他所为。 白尽欢伸手竖在鼻息之间,朝荣与湮眨了一下眼,温声道 “明知不敌仍要挑衅,得到绝非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而是擅动的教训,他二人才犯过的错误,你确定要再犯一遍吗?” 荣与湮:…… 荣与湮与他对视,心情几经起伏,方才缓了下来,却也不敢再掉以轻心,能在自己完全没有感觉得情况下出手,修为,只怕也在自己望尘莫及的地步之上。 然而他虽不出手试探对方的修为,却也要再试探对方的态度 “他们喊你大师兄,道君真能不顾同门情谊,冷眼旁观,不做任何的救援么。” “不需要。” 白尽欢垂眸,神色从叶迷津与宣浓光的身上分别略过,如水温和,说出的话却毫无情谊可言。 “这是他们的考验,能在此考验之中活下来,才有资格进入我碧虚玄宫门下,若死在此地,只能说实力不济,缘至于此。” 白尽欢说话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了他,温和而无情的言语,引起噫吁阵阵,是说,都无法理解这太过薄情的规矩。 荣与湮得到确定的答案,便抚掌大笑 “好啊,贵派规矩,真是叫人好生敬畏,既然如此,那这二人的性命,我便替道君你先收下了。” 他才不管这道君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既然不出手,那就换自己出手。 任凭怎样的谋算,人死了却不可能复生了。 叶迷津站在原地,一心只想趁着这点时间,尽快的来调动自己的灵台运转灵气,他当然听到了白尽欢的话,但是他不在意,毕竟说的很有道理,不是么。 他不可能依靠旁人才能活下去的。 宣浓光听到大师兄的话,倒是面目扭曲,露出因为被抛弃而伤心欲绝的模样,不过也只是流于表象罢了,他的眼珠不停流转,是已经开始考虑脱逃的后路。 第083章 教唆谋逆 一侧, 傅雪满眉心深皱,也许是他对内域了解不深,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名门世家对弟子有这么无情的考验方式。 但是他却也明了今日想要救叶迷津, 只能靠自己了。 可是他的修为, 也绝不可能抵抗九层灵台的采灵侍长, 在场之人,除却做壁上观的那位外来客, 能对付荣与湮的,就只有自己的父亲了。 傅雪满再不能纠结下去, 连忙快步走到了父亲身边,抬起头殷殷看向父亲,说道 “父亲, 现在只有您可以救命,您救救小舟吧。” 傅传声闻言便低头看向他,却并不理睬他的请求,只是皱眉呵斥道 “谁允许你擅自出来,看守你的侍卫,竟然擅离职守, 放你出门吗?” “和他们无关,是我自己想办法出来的。” 傅雪满看着父亲眼中丝毫没有想帮小舟的打算,咬了咬牙, 将叶迷津给他的锦囊里写的话说了出来 “父亲, 收手吧, 难道您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凝州亡于一旦么,父亲, 看看这满地的尸首,还有活着的民众吧, 采灵之事决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啊。” 傅传声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往庭院。 那满地的尸首是断肢残躯,全尸已经很少,闯入进来的民众扑通扑通的跪在地上,殷切祈求的看着自己,而更多的人却是跪趴在残垣之上,或抱着僵硬的残躯涕泗横流,又或者仍在徒手扒弄血污乱石,找寻自己亲友的遗体。 哭声此起彼伏,煎心熬情,直教人不认观看。 往常并没有亲眼目睹惨状,尚且能自我欺骗,以为这些并不存在,然而如今这一切都直白的展露在自己面前,那是让他再不能逃避——凝州因为采灵之事,已经付出太过惨烈的代价了。 若为一州之主,难道真能眼睁睁看着民众苦难若此,也无动于衷吗? 傅雪满几乎是扯着他的袖子,哀哀苦求 “父亲,圣天子不顾凝州民众死活,可咱们是一州部首,难道也要眼睁睁看着凝州为此而亡吗? 父亲若是怕停了采灵之事,圣天子责罚,咱们封了凝雪山道便是,凝州与内域隔着万丈终雪山,千里停目河,除了一条凝雪道,内域再没有来凝州的路,若圣天子不留情面,非要责难,那我们又何必再死忠愚从,凝雪山道一封,咱们凝州便可独立域外,任凭他千军万马,圆满灵台,也不可能跨越山河一步!” 傅传声闭眼听着儿子为民请命的肺腑之言,心中已然生出纠结,而听到最后更是浑身一震,在一瞬间的心动之后,猛地睁开眼睛,厉声呵斥道 “你——谁教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出来!” 前面的话倒是也让傅传声心神动摇,后面的话却将他直接惊醒,那几乎是明晃晃的要他违逆圣天子,独立造反了,这绝非是他这一向性情柔顺心软的儿子能想出来的谋逆主意。 那教他说出这些话的人……傅传声的目光在庭院内巡视一边,最后落在那已经气力耗尽却仍不屈站立的少年身上。 叶迷津……此子不除,后患无穷。 傅传声心中衡量局面时,荣与湮便带着浅薄冰凉的笑意,在旁静听这父子二人的谈话,听到最后,更是笑意加深,又悠悠说道 “这样的话,无论谁听到,都觉得心惊胆战啊,龙王大人,您尚在壮年,若子嗣叛逆无度,尚可再生一个继承者,也并不迟啊。” 傅雪满瞪了过去,气道 “你说什么?” 荣与湮垂眸淡淡的看着他,对他的愤怒与仇视是完全不在意的,倒是饶有兴趣的询问 “何必着急,我是在敬佩少主你的大义凛然啊,只是不知少主你如此急切,究竟是为了凝州,还是为了叶迷津呢?” 傅雪满下意识看了叶迷津一眼,立刻又收回视线,不假思索便道 “我是为小舟请命,却也是为凝州请命!” 荣与湮轻哼一声,显然是觉得后半句话不过是故作掩饰的虚言一句。 “我看,是他叶迷津借你的口来求活命一条罢,少主你年幼无知,被歹人蛊惑做出错事也就罢了,如今还要为了这一个要死之人,要让你的父亲违背圣天子的命令,真正成为谋逆之人么?” 傅雪满朝他吼道 “圣天子的命令要遵守,那凝州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荣与湮摆弄手中漂浮的花朵,间或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神色间充满了嘲弄。 “傅少主,你这样说才是不把凝州百姓的命当命,违背圣天子的命令,定下谋逆罪责,凝州那才是要州毁人亡两不存了,你难道真以为区区天险,能挡得了圣天子之怒?”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傅雪满双手握拳,指甲几乎镶嵌肉内,在他心中愤怒要爆发之际,便听到了父亲一声叹息。 傅传声打断了他们两个人针锋相对的谈话,先是朝着荣与湮行了一道礼节,说 “荣大人,我儿口舌无状,我自会管教。” 而后又神色复杂的看了傅雪满一眼,向着一旁的侍卫吩咐道 “带少主回去,雪满,你今日胡闹够了,莫要再丢人现眼,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傅雪满不可置信的看向父亲,还想辩解 “父亲,我怎么胡闹了,我——” 然而傅传声却完全不想再听他的胡言乱语,径直打断他的声音,命令道 “将少主带下去。” “父亲——” “啪!” 一声清脆声响起,让傅雪满的脸颊因为力道不可抑制的偏了过去,头脑一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后他才感觉到脸上迅速升腾起来的火热疼痛。 父亲,打了自己? 傅雪满颤抖着手,轻轻地捂在被扇到的位置上面,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笼思绪,确认了父亲竟然打了自己,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傅传声出手之后便已经后悔,但是此刻却不是让他关心儿子的时机,因此心中虽有担忧,却仍只能看着儿子僵硬的身躯,愤怒说道 “你让我太失望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知道你是绝对想不出来的,被一个才见了多久的人教唆成这种模样,你还有脸来我面前卖弄,那好,我今日明白告诉你,我凝州绝不可能做谋逆之徒,叶迷津,至于你——滚回去屋子里带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屋门一步,待今日事了,我再和你算账!” 然而在侍卫要出手带走傅雪满时,后者却蓦然张开法相,让侍卫不能靠近他,又直直的看向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的说 “我不会走的,父亲若要杀他,便先杀我吧!” “你——” 傅传声扬手又要打下去,看着傅雪满充满委屈悲愤的神色,却怎么也下不去手,然而身后站着代表圣天子的采灵侍,他又绝不能让圣天子以为凝州当真有谋逆之心。 于此僵持之际,荣与湮带着低低笑声的声音传来 “龙王大人何必着急,少主也不过一时被蛊惑罢了,除去蛊惑之人,日后自然慢慢就清醒过来了,再来,不过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人,我来料理即可,龙王大人不必出手。” 他说话之间,指尖已然生出法线,眼前花朵迅速旋转,无数法线顷刻间便朝着叶迷津的方向飞出,叶迷津灵台灵气恢复甚至不足三层,深知硬上对自己绝没有任何胜算,立刻便翻身四处躲避。 傅雪满看的心惊,想要过去帮忙,但是他被父亲一把拽住,是任凭他怎么挣扎,也不能离开一步,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叶迷津在密不透风的攻击之中狼狈逃窜,落下一地的血痕。 “两个?” 一旁看戏的宣浓光还在疑惑除了叶迷津还有谁要这人出手,下一刻那法线竟然也朝着他袭击而来,一个翻滚躲开之后,气得指着荣与湮的方向大骂道 “你有病——杀他便是杀了,把我算进去是怎么回事,我和他又不是一伙的?!” 荣与湮只是淡淡看了他一样,什么话也没说,倒是叶迷津躲闪之间听到他的话,好心提醒他道 “现在想和我扯清关系,好像有点太晚了啊,师兄。” “滚——你喊谁师兄,我才没你这种只会拉人下水遭难的同门——” 宣浓光甩出一道灵气击碎飞溅而来的攻击,又看向叶迷津,喘着气催促道 “你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计划还不赶紧用出来,准备等被人打死了到冥界再耍给鬼魂看吗?” 叶迷津轻“咳”一声,有那么一点心虚的讲 “没了。” “什么?” 宣浓光怀疑风太大对方攻击太强自己没听清楚。 “我说——” 叶迷津苦笑一声,躲开了一道袭击,耸了耸肩,说 “我的计划已经尽数用出,再没有任何办法了,若真死在这里,我亦是无憾。” “……” 分明庭院内声响不断,却让人感觉此刻有一种诡异的死寂。 安静片刻之后,宣浓光忽而勃然大怒,如果不是身上有伤且要躲着袭击,只怕要跳起来大骂或者直接去暴打叶迷津一顿 “你比他更有病,你这个疯子,白痴,你怎么敢说无憾,你做好了死的准备怎么不早说,早说谁会要和你合作,被你耍着玩,还要被你害死在这里!” 满座庭院之中,高高低低的响彻宣浓光骂人的言语,那是让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下一个被骂的便是自己。 荣与湮也被他这言行逗笑,是说,逃命也不妨碍如此喋喋不休的说话,还真是精力旺盛。 第084章 生路何在 那或许是想要再多玩弄一阵, 又或者是因为荣与湮也感觉到了疲倦—— 若正面对战,叶迷津与宣浓光显然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这二人却又配合默契, 一躲一攻, 虽然已经是伤口遍布, 血污满身,且精疲力尽, 他一时之间想要了结这二人性命,也有些困难。 再来, 荣与湮看向那道从头至尾都在旁观的某道人影,虽然他信誓旦旦的讲说不会参与进来,但是自己总是无法完全不在意。 难道这人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弟死去也无动于衷, 还是说,他另有计划呢。 荣与湮的攻击渐渐缓了下来。 发觉终于有喘息之机,宣浓光只是略调息一番,便立刻看向仍然优哉游哉的大师兄,他当然不敢骂大师兄,因此只能软下来哀求 “大师兄——我们快被打死了, 你真的不打算出手救救我们吗,再不出手,就只能带两具尸体回去了?!” 白尽欢闻言, 便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然而那仍然是没有丝毫担忧, 甚至还能对他微微一笑,温和说道 “为何要求救于我呢, 自己选择的道路,在你决定行动的那一刻, 就要考虑到走出这一步之后会出现的所有后果,无论失败死亡,你自己的命运,不要将其托付给任何人,包括我在内。” 宣浓光:…… 都已经是什么时候,就不要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了吧。 宣浓光哀嚎一声,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他最开始待在碧虚玄宫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大师兄,也是冷冰冰的,完全不理睬自己,也不在意他的存在,但是那个时候大师兄还会在自己闹腾之后送自己回归原位,而且也不会讲这些废话来折磨自己的耳朵。 现在大师兄倒是会理睬自己,可是也更冷酷无情了啊,眼睁睁看着师弟被打死,谁家的大师兄会是这样的呢。 在宣浓光为大师兄的言行抓狂同时,叶迷津也同样看向白尽欢,只是他并没有说话。 他没话说,白尽欢却有话要和他说 “叶迷津,你前路全都赌对,但最后一步赌错了,龙王没选择顺从傅雪满的念头,选择帮你,你一步赌错,前功尽弃,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死,这里所有人有可能因为你赌错的这一步棋,而全跟着你陪葬,你明白吗?” 叶迷津:…… 叶迷津注视着白尽欢的身影,又掠过庭院中被他招来的人。 目光所抵达之处,都是瑟瑟发抖抱作一团的民众,他们来时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惶恐,听到白尽欢的话,更是露出惊慌绝望的神色,叶迷津身为这场叛乱的主谋要死,他们这些从犯,难道能够完好无损的脱身么。 庭院内新增的尸首,让他们不敢对此抱有希望——那是荣与湮对叶迷津二人动手时被波及到的人,因为来不及躲闪,便被攻击身亡,而荣与湮甚至没有分神看上一眼,显然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既然如此,他们想要活着出去,只怕也是幻想。 叶迷津收回目光,却是不为所动,坚定的说道 “我当然明白,最后一步我既然赌错,再没活路,为此而死,也无可辩驳,但我也不后悔,我本就是要对付采灵侍,如今采灵台毁灭,采灵之事再不能进行下去,我纵然死在今日,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说到此处,叶迷津又轻笑一声,嘲讽的看向龙王所在位置,接着说道 “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说,纵然采灵侍再想重建,然而今日凝州之人尽数可见,采灵究竟是怎样残酷无情之道,圣天子与龙王又是怎样不在意他们的生死,我想,应该不会还有人蠢到在看清一切过后,还能无怨无悔的让亲友为其赴死。” 傅传声:…… 这样的话,又何尝不是诛心呢。 傅传声心中猛地一跳,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庭院之中的民众,与悲痛惶恐的态度之外,更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愤恨与失望,而这种情绪在叶迷津的话语落下之后,更到了一种高峰。 傅传声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明白叶迷津的计划,也明白这个少年人为什么敢这么大胆说出这种谋逆之言,却不怕说出这种话之后,他也会没命。 叶迷津不是在利用傅雪满的情谊为他自己谋一条生路,而是想要让自己反过来去对付采灵侍,彻底驱除采灵侍。 采灵侍在后,凝州民众在前,分别代表圣天子与凝州,如此直白的呈现在他的面前,叫他甚至连,今日必须选出一样出来。 这选择其实不难,甚至说叶迷津是已经为他做出了最好的选择,那就是选择凝州,与凝州百姓站在一块,驱除采灵侍,山道一关,凝州独居世外,再无侵扰。 但傅传声不愿背离圣天子,且他心中对叶迷津有所偏见,也不想救叶迷津,所以选择了仍与采灵侍在同一阵营。 显然这个选择并不明智,事实上,无论他怎么选,采灵之事都会终结今日,区别只在于今日之后凝州民众会怎么看他,怎么看苍龙部,龙王府。 他若选凝州,对付采灵侍,那自然凝州民众会更加拥护苍龙部,愿意跟着他誓死守卫凝州。 可惜他没选凝州,那苍龙部在今日之后,十之八九会失去民心。 而既然采灵必死且死状凄惨,活着的凝州百姓也被龙王选择了抛弃,圣天子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他们又为何要配合龙王部的命令,去为圣天子卖命呢。 采灵台已毁,采灵之事就此收手也就罢了,若日后想要重开,那肉眼可见会是一轮轮不屈死斗,在死斗前,会有更多人想方设法离开凝州,未来的凝州,或许将不复存在了。 凝州无人,苍龙部又有什么生存意义,他的效忠,也好像变成了一场笑话。 叶迷津没赌错,是自己选错了。 傅传声身上热了又冷,他明白了自己选错,但是他已经没了转圜余地,恍惚之间,竟觉得自己当真是一时糊涂而落入深渊。 而此时此刻,也无人在意他的念头了。 “我要听的不是这一句话。” 白尽欢摇了摇头,他歪头想了想,才开口说话,为叶迷津出了一道题目 “想想看,赌错了这一步之后,筹谋算尽,再无后招,修为惨淡,难对前敌,那此刻的你,又当如何,才能活出生天?” 白尽欢说的话是在提问叶迷津,却也考验在场的所有人。 然而无论是谁,无论是露出疑惑,苦恼,紧张,或者惶恐的表情,心中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叶迷津活下去。 因为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就连叶迷津自己心中,原本也对生还不抱希望,只是就此而死,他虽不悔,却难免有一些遗憾。 可是白尽欢的话无疑是点醒了他,既然碧虚玄宫选中他要收他做弟子,那他不可能会死。 且大师兄这么问,那就是说他仍有出路。 一个他还没有想到,在场所有人也都想不到的出路。 那会是什么? 叶迷津一边调息,一边在脑海中将自己可利用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但是时间太短,他想不到这出路在何处。 荣与湮显然也意识到眼前这人虽然说不参与进来,但是他在提点叶迷津找寻被他遗忘的生机。 虽然不知道还有什么生路来给叶迷津逃命,但是速战速决总是没错。 任凭再有怎样意想不到的的活命机会,只要人死了,皆是空谈。 当下,荣与湮再不迟疑,几乎调用全身修为朝叶迷津袭击而去,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叶迷津一击毙命! “苍龙部,采灵侍众何在——” 与风卷残云,灵气涌动之际,就连叶迷津也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一道尖锐急切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这庭院内的所有言行。 声音从庭院外传来。 众人齐齐朝着门外看去,下一刻,身上披着白麻布巾的天子传令便举着一方卷轴疾驰进来,然而他一进来,才走几步就踌躇着慢慢缓下脚步,甚至直接停下脚步和声音。 那是被这庭院内的一应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举着卷轴,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才好。 傅传声轻咳一声,他面容之上不显分毫,心中却生出不好预感,无缘无故,天子传令官怎么突然前来,而且还身披白麻之衣…… “令官怎么突然亲临,不知所谓何事而来?” 这一句话方才让这天子令官回过神来,几经张嘴,才一点点又露出怅然表情,分别看了荣与湮与傅传声一眼,而后举起卷轴,悲痛道 “圣上,殡天了——!” “你说什么?!” 一声厉喝喊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万分惊讶的心情,随后众人只见眼前一阵残影飘过,下一刻那传令官便喉头一紧,脚下一空,在空中晃荡起来。 那是被荣与湮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他眸色浓了又淡,死死地看着眼前的传来官,一字一顿,低声问道 “你,说,什,么……” 传令官双手拼命去扒掐着自己脖颈的手腕,奈何却完全使不上力气,不得不扬起头颅,一边咳着,一边艰难的说道 “圣上,圣上三天前,咳,于塌前病重,不治而崩,长公主,摄政,下旨,下旨——” 传令官的脸庞涨得通红,甚至发紫,随后却又迅速发白,声音随之戛然而止,而后瞳孔涣散,歪头一坠,再无声息。 那是被当场掐死,再不能说出一个字出来。 荣与湮如此行径,更是让在场之人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第085章 一线天意 竟然在所有人眼皮之下活生生掐死天子传令使官, 让人不知道是该为突然而来的圣天子之死震惊,还是为这人如此放肆狂妄的行径而震惊。 整座庭院,与这一刻, 都陷入完全的死寂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所措,亦不敢多说一句话, 甚至连气息也轻了三分。 在此人群皆战战兢兢的时候,叶迷津却突兀发笑, 先是低声轻笑,而后仰头哈哈大笑。 这消息不早不晚,来的真是太及时, 太及时了! 他也终于明白,大师兄所谓的逃出生天是什么了。 叶迷津与激动之中望了白尽欢一眼,看到他对自己弯了弯眼睛,便知晓自己猜得没错。 “这才是我最后的机会!” 亦是大师兄要告诉他的事情—— 一切筹谋,人力穷尽九分功,还需一线天意生! 旁人都还为眼前之事, 处于震惊与茫然之中,甚至连荣与湮也沉默的瞬间,叶迷津已经收敛所有情绪, 看向傅传声与傅雪满父子二人的方向, 快速的大声说道 “王上, 少主!采灵侍乃是为圣天子延命而设,甚至不惜以千万人之性命为代价, 然而结果却是圣天子驾崩眼前,这岂不是说明, 若非采灵续命之说乃是始作俑者哄骗天子,欺辱天下!那便是采灵侍皆为阴奉阳违之徒,并未将所采灵气与圣天子所用,而无论是是哪一种可能——圣天子之死,采灵侍都难逃干系!” 叶迷津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渐渐地,他们的脸色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在这种慌乱无措的时刻,若有人开口说话,那必然会让所有人的思维全都跟着他走,龙王也不例外。 与龙王对视之中,叶迷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语速虽快,却平稳坚定,叫人忍不住便为之信服,更何况,他说的,也不算没有道理,或者讲,是很有道理。 傅传声虽未言语,却是下意识前行一步,又神色不定的看着眼前激情迸发的少年讲道 “再来采灵侍为圣天子所立,圣天子故去,新天子登基,不需聚灵续命,岂会久留采灵侍,王上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采灵侍祸害凝州,而不管不问吗?” 这…… 傅传声眼睛闪烁,在他心神动摇之际,荣与湮的声音幽幽传来 “叶迷津,死到临头,你还要胡言乱语,竟然妄自揣测王都之意,又来污蔑采灵侍么?” “我若说错,你为何要诛杀这位传令官?!” 叶迷津猛地转身,直直对上荣与湮的目光,眼中全无惧怕之态,凌然质问。 而在荣与湮回答之前,他又抢先一步自行回答道 “除非你知晓他要说什么,而且你害怕他说出来,所以你才先下手为强将其诛杀,此刻,能让你惧怕这位天子传令官当着王上,当着凝州民众说出来的事情,应该只有一件,那就是——长公主所下旨意,是要废了你们采灵侍!” 荣与湮:…… 叶迷津说的如此笃定,几乎让荣与湮都快以为他提前知道了什么,但那并不可能。 采灵侍的存在,是神子雪华光一力促成,而自从大皇子出逃之后,长公主便对神子有些难以寻摸的敌意,自然对采灵侍也没什么好感,却也并未显露出来,只有如他这般,曾与长公主接触过的人,才能从对方细微的言行变化之中,寻摸出一些微妙的厌恶之意。 但这一些隐在暗中的情绪,明面之上是绝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更何况一个从未出过凝州的叶迷津。 叶迷津这样说,不过是想要离间苍龙部与采灵侍而已。 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猜中真正的原因,这也是荣与湮为何如此果断便了解传令官性命的原因,若果真是长公主摄政,特意传讯到凝州来的旨意,内容只怕是对采灵侍是绝对的不利,但是这必然不能说出来被人知晓,尤其当下。 不过目前来看,传令官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了。 荣与湮看着眼前又焕发全新生机的叶迷津,他不得不承认,叶迷津太能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但越是如此,便越加觉得叶迷津留不得。 这么一个机敏非常,却又对采灵侍如此厌恶的少年,若任凭他长大成人,那将来必然会是神子一大忧患。 留不得…… 荣与湮正欲调转灵气,心中却忽而一动,让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不言不语,微微垂首,露出敬畏的神色。 旁人看不出来荣与湮这微妙的变化,只是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无话可说,是一种默认。 叶迷津心中也为荣与湮不加反驳的沉默,而闪过一丝疑惑,但他很快便祛除了这念头,现在的重点并非是去猜测荣与湮的想法,而是要策动苍龙王。 苍龙王已经动摇,只需要再添上一把火,叶迷津定了定心神,看着苍龙王说道 “采灵侍借圣天子之名之威,迫使王上为其行事,残害民众,这并非是王上的过错,然而终究天道彰显,采灵侍作恶多端,就连王都也不能容忍,王上此刻,正该要为君为民,惩奸除恶才对!” 那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充满期待的落在他的身上,傅雪满亦是朝着叶迷津的方向走了一步,张了张嘴巴,只徒劳喊出了他的名字。 “小舟……” 但叶迷津并未注意到,他一口气说完之后,才深吸一口气,朝着傅传声深躬一礼,然后说道 “请王上为圣天子之遗恨,凝州之冤屈,立刻诛杀采灵侍!” 傅传声听着他的言语,心中发麻,他遥遥看着眼前这侃侃而谈的少年,竟然有些想要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不可否认叶迷津是一个天才,天才会让人欣赏敬佩,但是天才过头,只会叫人觉得可怕。 留他在凝州,那凝州就是他的掌中之物,他日傅雪满继任王位,也只会成为他的傀儡。 他决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于此刻,他对叶迷津的忌惮达到了高峰。 傅传声缓缓呼吸,没有回应叶迷津的劝说。 “父亲,小舟——” 傅雪满看了一眼仍在沉默之中的父亲,又看了一眼殷切期望之中的叶迷津——在这一刻,他与叶迷津隔空相望,看出来他心中的激动与紧张。 最后一次的机会—— 傅雪满咬了咬牙,也再不纠结,立刻走到了父亲面前,猛地跪下,仰起头大声喊道 “父亲,请父亲为圣天子之遗恨,凝州之冤屈,立刻诛杀采灵侍!” 傅传声心脉快速跳了一下,他诧异的低头看向儿子,眼中露出不悦。 但是不等他开口说话训斥,随后,庭院之中的人便如得到了某种暗示,齐齐全都朝着他跪了下去,开口说道 “请王上为圣天子之遗恨,凝州之冤屈,立刻诛杀采灵侍!” “请王上为圣天子之遗恨,凝州之冤屈,立刻诛杀采灵侍!” “请王上为圣天子之遗恨,凝州之冤屈,立刻诛杀采灵侍!” “……” 一声高过一声的请求响彻庭院,遍及四野,振聋发聩。 傅传声看着眼前已经被完全调动起来情绪的民众,手指握了又松,良久之后,侧目叹出一口气来。 他已然明白就算自己没有动摇心神,此刻也骑虎难下,不得不为。 “好一个叶迷津,好一个碧虚玄宫——” 一道声音压过千万道声音,拍手声孤零零响起,显得格外诡异,却也成功的让庭院内的叫喊声渐渐低了下去。 那是荣与湮突然插话,他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行动起来,手中运起转铃,朝叶迷津走去。 “你既然如此想要找死,吾若不满足你的期望,岂非太过不近人情?” 荣与湮轻轻一笑,一声铃响,便朝叶迷津袭击而去。 “小舟——!” “喂——!” 以荣与湮的速度之快,无论是傅雪满还是宣浓光,都无法阻挡,其余人更是有心无力,白尽欢倒是可以救下,但是他选择了旁观。 因为叶迷津不会死。 一阵灵气波荡之后,是另外有人落在叶迷津身前,替他挡下了这道攻击。 荣与湮站稳身躯,眯了眯眼,看着挡在眼前之人,觉得有些可笑 “王上啊王上,你不要告诉我,你当真被一个少年人的胡言乱语而蛊惑,要谋逆不成?” 傅传声收起长刀,冷声道 “他是胡言乱语,那你真正杀天子传令官的理由呢,又是什么?” “假传圣旨之人,杀就杀了,要什么理由。” 荣与湮吹了吹手上的灰尘,不以为然的说道 “王上啊,您为何不想想看,怎么就这么巧,来了一个天子传令官,而且让叶迷津借此大做文章,难道王上就不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勾结?” 傅传声:……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传令官一应穿戴,岂是那么容易便被仿冒,且若比起来叶迷津,还是荣与湮的行为太过异常 “纵然身份有疑,那也该是看押起来,严加审讯,而非当场诛杀,你下手如此之快,实在让我无法辨认,究竟是因为他身份有疑而杀,还是——心虚使然啊” “……心虚?” 荣与湮玩味的看了他半晌,才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也懒得解释,径直说道 “你若如此讲,我也无话可说,你想与他挡刀,吾成全你便是。” “你——” 傅传声皱了皱眉,他感觉荣与湮似乎与往常不同,但是不等他自己分明,荣与湮便挟裹杀机攻击而来,傅传声只得放下心中杂思,与之相杀。 这才是真正让他们反目。 第086章 不可名状 叶迷津抬头看着空中两道缠斗在一起的残影, 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只需要静心等待——他不认为以龙王的实力,会战胜不了一个采灵侍,这同样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虽然如此, 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 也没有人心生松懈, 就算是看不清两个人的招式往来,甚至还要躲闪因为打斗而飞溅的灵气与尘石, 却也不敢移开视线,甚至连眨眼都不敢。 白尽欢则比其他人则更加淡定, 这场打斗的结果他比其他人明确的更多,那是两败俱伤,今日之后, 傅传声退位,而后傅雪满接任龙王之位,处理了剩余的采灵侍,与凝州发生的一切,便接近尾声了。 目前这一切都在白尽欢的预料之中,因此他只仰头看了一会儿二人招式往来, 便移开了目光,在等待这场打斗结果出来之前,白尽欢已经开始分神来想此间事了之后, 与叶迷津的后续谈话。 原书之中, 叶迷津同样没有立刻进入碧虚玄宫, 他在解决完采灵侍之事后便出了凝州,在外游历许久, 自觉遇到瓶颈,无可精进之法后, 才误打误撞进入碧虚玄宫之中,阅尽三千典籍,顿悟一番全新境界,而后才又重入人间界,再行万里路。 而白尽欢要与叶迷津交谈的时机,便在他离开凝州的时候了。 在白尽欢垂眸深思如何攻略叶迷津之时,他却恍惚之间听到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一叠声的叫含着“王上”——但是声音之中却没有喜悦或激动,全是担忧。 白尽欢皱了皱眉,将散漫的思绪收回,抬眼略过眼前一圈民众,看到了他们比刚才更加紧张与惶恐的神色。 白尽欢若有所思的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露出意外表情。 因为傅传声败了。 败得相当彻底。 在白尽欢看过去的时候,傅传声已然彻底没有一战之力,带着一身伤痕从空中跌落,砰的一声激起满地尘埃。 傅传声身形晃了一晃,又充满震惊的抬头看着空中之人,显然就连他自己也对战局的结果相当不解。 这不对劲,白尽欢皱眉。 荣与湮高悬空中,垂眸看着地上众人,若神明俯视蝼蚁,他的身前飘荡着那只神照冰绯花,散发出熠熠光辉。 “接下来轮到你们谁先来呢——嗯,不浪费时间,还是一道解决吧。” 荣与湮轻声一笑,伸手抽出三只花瓣,分别朝着叶迷津,宣浓光,与傅雪满的方向袭击而去,傅雪满却是顺带,或者讲是迁怒。 那好像只是轻飘飘的一甩,却带动虚空也为之扭曲流动,是挟裹着极为精粹且的灵气,花瓣看似缓慢的坠落,却眨眼之间已经到了眼前。 这一攻击来的太急太快,叫他们三人皆来不及躲闪,只能直面应战,又放出法相挡在前面,以为这攻击和之前一样,就算是注入其中的灵气比之刚才更为凶猛充沛一些,受用之后也不过受伤而已。 他们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但是白尽欢在看到那三道花瓣时,却神色一凌 不对,这不是荣与湮的修为——! 白尽欢为之色变,再无他想,立刻抽出拂尘,朝着宣浓光的方向奔赴而去,同时又放出天道化身白鹤,朝着叶迷津的方向飞去,至于傅雪满,在白尽欢行动之前,傅传声已经先他一步,奔赴到了儿子面前,要替他挡下这道攻击,白尽欢看了一眼,没有出手阻止。 他径直站在宣浓光身前,伸出拂尘一甩,那花瓣与拂尘怦然一击,便爆发出巨大的震荡,花瓣尽碎的同时,拂尘也被削去数十道雪白尘须。 那巨大的冲击震得白尽欢手腕发麻,后退了一步才止住身形,而两厢撞击,破碎的灵气朝外扩散而去,却是叫坚石成灰,寒冰如尘,纷纷扬扬,全都化作斐粉,弥漫整座庭院。 若非白尽欢散出灵气,萦绕院内众人身上,使其免遭余力牵扯,只怕此刻庭院之中再无活人。 “爹——!” 傅雪满抱着父亲沉重的身躯,无力的跪坐在地上,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在最后关头朝着自己扑过来的父亲,泪水簌簌而落。 傅雪满伸手按住父亲身上的大洞,企图往他身躯之中传输灵气,然而就算是他调转所有灵气,也全都散开,丝毫不能进入到父亲体内。 “爹,爹你撑住,我,我去找大夫——” 傅雪满哭喊着便要站起来找人救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却浑身颤抖的厉害,甚至连站起来也无法做到。 “雪满……” 傅传声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做无用之功。 自己的灵台为这一击已经尽碎,留存不住任何的灵气,而他的心脉更是被完全贯穿,已然无力回天。 他已然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因此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和傅雪满说 “雪满——此事过后,你——” “爹你说什么?” 傅传声看着眼前的儿子,其神色慌张,涕泗横流,傅传声张了张嘴,他本是要说,此事过后,让傅雪满一定杀了叶迷津,然而他转念一想,这件事对傅雪满而言,只怕绝不可能做到。 与无声息间,轻叹一口气。 傅传声微弱的声音,传入傅雪满耳中 “此事过后……你,逐叶迷津出凝州,今生今世,再不准……他踏入凝州一步……” “爹……?” 傅雪满疑惑地喊了一声,想要问他为什么这么说,然而傅传声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若心愿已了,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朝他无力扑去,命数已尽,再无任何生机。 “爹——!!” 傅雪满感到肩头一沉,心立刻坠落,再没有任何多余念头,只连声呼喊,却再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大师兄!” 一旁,宣浓光脸色惨白看着眼前一切,这次是真的被吓到,若非大师兄替自己挡下,这一击若真落在自己身上……宣浓光不由后怕,却又莫名有些得意,是说,大师兄虽然那样说,但真正死到临头,果然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送死。 随后他又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去,是完全意想不到这一道攻击竟然这么厉害,九层灵台而已,真的就能有这么强悍的修为了么。 宣浓光正想问大师兄这个问题,但是大师兄背对着他,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便一飞冲天。 无边无际的戾风吹拂而下,叫其束发的绸带散开飘落,宣浓光下意识要跑过去伸手接住,那绸带却暴涨数十丈宽,无风自动,将整个庭院团团围住,拂尘亦是被白尽欢随手丢下,尘须散开,铺陈庭院整个上空。 在白尽欢为宣浓光挡下致命一击的同时,一声凄厉鹤鸣同时响起。 叶迷津只看到大师兄朝着自己这里一指,便有一只巨大的白鹤朝自己展翅飞来,随后竟然将他整个包裹起来,鼻息之间,全是柔软的羽毛与清爽温热的气息。 叶迷津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样的状况,大师兄为何这样做,下一刻,浓郁的血腥之气便取代了那股清爽温热的气息在鼻息之间弥漫。 叶迷津呼吸轻缓,静静看着血液一层层浸透密不透风的羽毛,将眼前雪白化作血红一片。 随后白鹤的翅膀再无力将他包裹,松松散开,从他身上滑落下去,叶迷津连忙伸手抱住了这白鹤的双翼,才不至于让它完全跌落尘土之中,而当叶迷津要抬眼看究竟发生什么时,他却无法抬头。 空中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制而下,从心中叫人生出敬畏惧怕。 那无可捉摸的压力不但让叶迷津身上如挂千金,呼吸艰难,就连灵脉也被完全压制封印,丝毫不能调用。 叶迷津只勉强抵抗片刻,便不可遏制的倒了下去,及其困难方才只是单膝跪地,更多人是被这股莫名的力量压制的直接跪趴俯身,七窍流出鲜血。 这是……怎么可怕的力量…… 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在这股力量面前,无论叶迷津还是宣浓光,都彻底感觉到他们引以为豪的天赋,在这股力量面前,完全不值一提,甚至浅薄的可笑。 感受那压力略微减轻一些,叶迷津与宣浓光皆立刻仰头看去,透过那丝丝缕缕的尘线,看到所有的采灵侍全都悬浮空中,极为恭敬的俯首垂目,他们中央飘荡的那朵雪白的神照冰绯花此刻变作血红,延伸无数条法线缠绕着采灵侍众。 在这些采灵侍众之上,又有两道身影对立而站,身影之外的万里虚空,却是完全扭曲,支离破碎的景象,那似乎是一处辉煌灿烂的宫殿,然而又错乱堆叠,不过片刻,便看的人头晕目眩。 白尽欢踏在虚空之上,衣衫与长发皆随风飘荡,手中提着拂尘之中抽出的剑只,神色冷漠的看着荣与湮,或者说,看着附身在荣与湮身上的影像,冷声道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是荣与湮,却也不是他,在荣与湮的面容之上,浮现了另外一层及其模糊的轮廓,在他的声音之上,又叠加一层虚无缥缈的声音。 那影像同样看着白尽欢,只开口说了一句话。 “一招,观来——” 话音落下,神照冰绯花已然快速旋转起来,带动无数法线形成一只巨茧,遮天蔽日,将白尽欢包裹在内,随后那茧又快速缩小,是要将其缠死其中。 白尽欢闭了闭眼,亦不再多说废话,调运全身灵气凝结剑上,并未看千丝万缕的法线所汇聚的茧一眼,只朝着对方所在位置劈头一斩! 第087章 异动频频 那一剑力逮千钧, 灵凝天地,斩碎神花,斩断法线, 斩破巨茧, 以不可摧折的气势直直劈向那虚空之中的影像。 在剑风未到时, 那双眼睛便缓缓闭合起来,从荣与湮身上抽离而去, 如烟雾瞬间不见,然而却仍未躲过这一剑。 剑风追逐而去, 神识归位的同时,剑光直击灵台,避无可避, 当无可当。 在千万里山河之外,千百丈高峰圣座之上,一道身影吐出一口鲜血。 随着那身影的离去,也好像一并带走了天地灵气,鲜红明媚的神照冰绯花迅速枯败成灰,数不尽的法线尽数绷断化尘, 随风而散。 凝结千百人修行的灵气,也不过换取神明一瞥之机,而被神明降世附身的代价, 则是竭灵枯骨, 转瞬即逝。 附身的影像从身躯内完全抽离之后, 荣与湮的面容为之扭曲一瞬,他心中自然不愿就此灭亡, 却无济于事,从选择被神明俯身的那一刻起, 他的生命达到旁人无可比拟的辉煌时刻,却也同时到了尽头。 几经挣扎之后,荣与湮整个身体便尽数爆开,连带周围空中浮现的其余采灵侍从,也随之同时全数爆裂,刹那间空中血雾弥漫,而骨灰肉屑如雨雪一般倾盆而落。 那一层铺陈在庭院上空,由尘须交织而成的屏障,本是为了隔开庭院民众与被附身的荣与湮,让其不必再神明威仪重压之下被碾碎身骨,此刻这层屏障却成了承载碎屑的存在。 饶是如此,仍有淅淅沥沥的血水浸透一层层的尘须,一滴滴落下。 庭院内此起彼伏的响起无数声惊恐的尖叫,那叫声摧心折肺,而民众乱跑一气,生怕这点滴血雨,滴落自己身上。 过去许多年后,这一日的血雾血雨雪漫天,仍是缠绕无数人的心头噩梦。 白尽欢最后看了一眼那影像离开的方向,扭曲的空间也逐渐再次融合顺遂,直到完全了无痕迹,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但又怎能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呢。 白尽欢当真没有想到袈明叶会出现在这里——是为自己而来么?那还真是让自己受宠若惊。 而仅仅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不惜尽灭一支外州忠心信徒为代价,该说这位檀州所信奉的“神明”,远比自己所描写的更加视人间万物为虚无吗? 如此心境,纵然不是真正的神明,却也无疑了,只是——实在不该出现人间界之中,如今的人间界,完全承担不起神明的随手一招。 就如同今日这般,仅仅只是神识附身,带来的威压已经让人族承受不能了,而由其人间照影雪华光说一手创建的采灵侍,仅仅只是为了他这一瞬间的降临,更是尽数灭亡。 那一剑……也算是给他妄自行动的一个教训,既然选择要做高高在上的神明,那就不准降临人间。 白尽欢叹息一声,收回心神,飘飘而落,又抬手一挥,那尘须结成的屏障便将其中血肉收拢提起,投入到了庭院深坑之中,再一挥飞沙走石,将其完全掩埋。 这抽取埋葬人间修行者的地方,最终仍是由采灵侍最后填平。 又是一阵长风,带去那尘须之上沾染的污秽,而后恢复如初,崭新丝滑,如新雪洁白。 这一切进行完毕之后,拂尘便飞回白尽手中,与他手中长剑重合一体。 而绸带也恢复原状,从空中飘飘而落,白尽欢伸手接过,顺手拢起乱飞的长发,将其挽在脑后。 在白尽欢落地之前,一应装束已然尽数回归。 在他落地之后,却忽而身型一晃,随后更是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跌倒。 真的跌倒…… 那众目睽睽之下,可真是太削自己的面子了。 白尽欢以为是自己刚才用尽灵气劈出的一剑,让他此刻身躯灵台亏空,才没法站稳,但是他抬头看去,便见地晃墙摇,人来人往跌跌撞撞,东躲西藏,一叠声的喊着地动了。 地动? 凝州这种地方,怎会出现地动? 白尽欢心生疑虑的时候,天道的声音久违在耳侧出现,却是带着万分的焦急 “神明降临此间,惊动了麒麟,雪域要崩,快去——!” 白尽欢静了一瞬,而后咬牙切齿,只恨天道没有实体,不然就算现在自己灵气全空,也要暴打他一顿 “你不知道我已经灵气全空,连一丝喘息之机也不给,就要我带着亏损的灵台去安抚麒麟,你是真想我死?” 天道:…… 天道也不想一出现就挨骂,但是这次真是十万紧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说道 “麒麟若真正醒来,雪域就要彻底崩毁,届时不说凝州数万民众难逃升天,恐怕要殃及九州受难,叶迷津与宣浓光更是排最前面死在这里,那你是真没喘息的机会了。” 白尽欢:…… 白尽欢深吸一口气,虽然很想歇息一番,却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雪域由来便是能淹没整个人间界的洪水凝聚而成,麒麟受命镇守在此,他若苏醒,雪域崩毁,说是直接毁了人间界,也不是夸张的话语。 那他自己来此的目的,也真正是进程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白尽欢看了庭院内慌张惶恐的众人一眼,尤其宣浓光与叶迷津二人,知道他们有很多问题要问,此刻也只能全都压下,只安抚道 “诸位不必忧心,这地动稍后便会停止,我回来之前,你们不可妄动。”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尽欢也没看几人的反应,便又立刻飞身而起,在飞升半道无力维系下落之时,脚下出现一只喜鹊。 随后,与众人注目之下,有千万只喜鹊凭空而来,朝着雪域的方向,搭出一道鹊桥。 白尽欢也不迟疑,便踏鹊前行。 “这是第三个化身了,这次我能期望可以活的久一点吗?” 天道悄然开口,又在他耳边幽怨的说 “再怎么说,那具白鹤化身,也算是陪了你许久时光了,结果说拿去挡刀就拿去挡刀,一点也不带犹豫的,你还真没良心。” 白尽欢“噫”了一声,轻飘飘的说 “你不是也说咯,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情急之下,要保全他二人的性命,我也没法啊,唉,其实你也不必为此郁结,至少我在危急关头,第一个想到可以帮忙的,就是你啊。” 天道呵呵一声 “难道我还要为此感到荣幸吗?” “你非要表示的话,我勉强也不是不能接受啦。” 白尽欢耸了耸肩,顺水推舟,完全没觉得愧疚。 白尽欢踏雀而过,垂眸望去,街道之上到处都是四处逃窜的身影,而越接近雪域的地方,越是惨不忍睹,不少房屋,已经掩埋在崩塌的冰雪之下。 白尽欢收敛神色,再没有任何的情绪,一心只朝着雪域之中找寻而去。 巍峨雪域,有千山万峰,纵然只是微微一动,落下的冰雪,也足够淹没几座城镇,在人族看来,已然如天崩地陷,更何况,这晃动并没停止的迹象,甚至越发激烈。 白尽欢从无数山峰与簌簌落下的风雪之间穿行,直到看到了一抹鹅黄的身影隐约出现眼前,才放缓了行进的步伐。 形容明媚的女子手持一只开的热烈的葵花,迎面而来,开口说话就要阻止他们继续前行 “雪域有异,不便进入,请快些回去吧——” 白尽欢打断了她的言语,径直说道 “持葵,什么也不必多问,带我去见麒麟神魂,不可让它完全苏醒过来,否则凝州不存。” 眼前之人,便是雪域传说之中的神女持葵了。 神女持葵是追随麒麟而来,镇守在此,雪域是永恒寂静之地,然而刚才却感觉到如神明降临的巨大神力波动,这亦是同样惊醒沉睡之中的麒麟,让它以为有神明前来此地作乱,因此要苏醒阻止。 麒麟沉睡百千年,无从得知雪域之下已经有不少人迁徙居住,持葵无法阻止麒麟苏醒,正心急如焚,要出去雪域助力人族脱逃,便迎面撞上了踏着喜鹊而来的人。 她是想立刻劝人离开,但是见他信誓旦旦而来,也只好握了握拳,决定赌了一把 “是,请随我来,麒麟大人快要完全苏醒了。” 有神女持葵指引,果然很快便感觉到了麒麟所在。 白尽欢远远看着那道虚幻的麒麟影影像晃动身躯,还未落下,便先高喊了一声 “麒麟,不可妄动。” “天道大人?” 麒麟晃了晃脑袋,果然停止了动作,抬头看向白尽欢所在的方向,迟疑的呼喊。 “您降临人间界了么?” 白尽欢看了一眼身侧的天道,后者神色晃了晃,并没有甩锅的心虚,甚是理直气壮的说 “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就是天道,你来了,它喊得就是你。” 创生这个世界的人…… 他竟无法反驳。 眼看没有得到回应,眼前的幻象再次动了起来,连带雪山也跟着晃动,白尽欢只好按下和天道的探讨,快速落在它的面前。 而后伸出手按在了它的眉心,轻声劝慰道 “是我。” 似乎是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气息,纵然此刻只有神识幻象在外,麒麟亦如旧日习惯一般,朝着他的手心蹭了蹭,又有所担忧的低声试探 “天道大人,我感知有神明降临此间,可是神祸再启,天灾又至,叫您也为之后生怒?” 白尽欢垂首,抵在它的额头之上,温声劝说道 “并非,不过些微波折,我已经解决,此间无事,千万年前发生人间界的诸神混战,永不会再现,安心沉睡吧,你若醒来,叫雪域崩毁,凝州将要不存。” 第088章 前尘如烟 麒麟发出疑惑的问话 “凝州?” 白尽欢伏在它的身侧, 轻声说道 “你虽然沉睡在此,应该也能感受到雪域附近有些微的灵气流动,那是有人在此聚集定居, 繁衍声息, 称之为凝州, 绵延至今,也有千万人众。” 麒麟似乎为此感到惊讶 “人族, 竟然会来这个地方生存?” 千万年前,诸神混战致使天裂, 天河之水倾盆而落,化为巨大洪流,淹没整个人间界, 后来天道引此洪流到人间界极北之地,将其一寸寸冷凝冻结,化为冰山雪峰,方消人间此劫,而因此雪域乃是至寒至冷之地,本该万物不存才对。 “为什么不呢?” 白尽欢轻轻一笑 “人间界何处没有人迹呢, 你该知晓,人族的生命,总是旺盛不息, 但也实在薄弱, 你若醒来, 与雪域醒来无有不同,届时这千万民众, 便要荡然不存了。” 麒麟乃是自请守护雪域,也早已经与雪域融为一体, 它真要动动身躯,那就连带着冰山雪峰跟着晃动,就算不崩,因此而落下的雪也能将凝州掩埋起来了。 麒麟到底是停下了动作,又沉默片刻,才接着说道 “我感觉到有巨大的灵气波动,以为是神明在附近相斗,是怕许久前的事情重演,神明相斗却殃及无辜,再来撞塌雪域,让这冰雪再化洪流淹没人间,便是人间界的灾难了。” 它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差点成为毁灭人族的凶手。 说到这里,麒麟一时间有些心虚,但是白尽欢显然并不在意这个,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人间界灵气微薄,神明早已不存,你感受到的灵气波动,不过是窃取了神格的人族与千里之外借体俯身罢了,此刻也已经离去,这是人族自己供奉出来的“神明”,一应后果,也需人族自行承受解决。” 麒麟虽放下心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话: “果真如此吗?” “果真如此。” 白尽欢拍了怕它的脑袋,轻声哄道 “一切交我便是,沉睡吧。” 固然只是放出来的神识影像,却好像真的能够感受到手心的温热一样,麒麟俯首,渐渐闭上了眼睛。 点点灵光从白尽欢的指间飞扬,将麒麟影像完全包括在内,渐渐隐于无形之中。 直到其完全消失,再感应不到丝毫的灵气波动,白尽欢才放松下来,呼出一口凉气。 又想,如果再来个这种级别的意外,那一起毁灭吧,他是真正一滴也不剩,没有压榨的余地了。 白尽欢松开手指,再无任何挂念,仰头从半空栽倒下去,寒风冷雪从耳侧呼啸而过, “大人——!” 一旁静听的神女持葵吓了一跳,连忙奔过去想要接着那道飘落的身影,然而在她之前,那一群喜鹊已经团团围绕,将白尽欢轻轻托着放在了地上。 白尽欢盘膝而坐,看了一眼跟过来的神女持葵,安慰了一句 “无妨,不必担忧我。” 而后,便开始闭目调息,又感觉神女持葵挨着自己轻轻地坐了下去,白尽欢也并未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你想过离开雪域吗?” 神女持葵“嗯?”了一声,扭过头去看身侧的“天道”,那与她想象之中的天道完全不同,也与千万年前偶然一见的天道照影不同。 大概是过于温和了吧,不像是俯视万物的创生者,倒像是万物生灵中的一个。 不过,谁又能说,天道不会展露出温和亲近的一面呢。 神女持葵有些迟疑的说 “这个问题,您当年询问过我。” 问过吗?又是世界自动补全的内容吗? 白尽欢默默腹诽,一边又平静的开口说道 “是,所以今日再来再问你一次,葵花之属,在雪域此等严寒之地,并非是一个好地方。” “这样么,其实我已经习惯呆在这里了,而且——千万年前被您点化生出神识,且拥有了神力之后,呆在这里也没什么受冻的感觉,更何况麒麟大人还在这里。” 神女持葵托腮,看着眼前巍峨雪域,仿佛能从这被冰雪完全覆盖的千山万峰之中,看出当年麒麟神兽威风凛凛的模样 “当年洪流之中,我初见麒麟大人,心生仰慕,于是脱离枝叶,随风落在大人身上,大人却并没将我逐离,大概是大人心软,以为我若落下,就淹没洪流之中了,而后我挂花在角,伴随大人一道来了这里,亲眼见您带着天地洪流席卷而来,凝雪成冰,绵延千里雪域,麒麟大人自愿在此镇守,我本是草木之心,除却麒麟大人,也无处可去,因此当时您问我要不要离开,我决定留下,但是后来——” 神女持葵顿了一下,才露出无奈的笑意,语气却又十分的柔和 “后来过了很长时间,这里竟然也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其中一部分留在这里定居,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好端端的,要跑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来生活,但总是热闹一些。 而有些人更大胆一些,却是误入雪域,又喊救命,我只好送他们出去,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但是他们却认真的信奉我了,无论进入深林还是雪域,总是要正正经经的拜拜我,希望得到庇护,再来又因为我,叫他们对葵花似乎也格外敬重,其实雪域之中葵花和别处没什么不同,但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们摘取之后,倒是十分认真的觉得是天下极为珍贵之物了,或许该说是一句自大的话,我对于凝州民众而言,也算是至关重要的存在了。” 神女持葵看向,认真的说道 “所以我留在这里,是陪伴麒麟大人,亦是守护凝州,我不能离开,若我离开,再有人误入雪域,谁又能指引他们离开呢。” 白尽欢“嗯”了一声,说 “你若做好决定,便一如既往吧。” 随后,他便不再说话,灵台完全亏空,让他的精神也连带着萎靡不振,很想睡上一觉,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做了。 白尽欢闭塞五感,感觉到彻底的宁静,就连雪域之中呼啸不听的风雪,也丝毫不入他的耳目。 打坐调息,沉睡安神,其实区分也并非十分的明显,只是迷蒙之间,白尽欢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好像,也许忘记了什么事情。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带着隐隐的担忧,白尽欢彻底忘却了一切。 ———— 从冰霜弥漫到薄冰化水,嫩芽初生,自从大师兄那一日匆匆离开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了。 宣浓光的心情从最开始的疑虑紧张,到愤怒烦躁,最后无奈死心,抛之脑后,随着凝州的草木开始复苏,他又生出新一轮的焦虑 “一个月了。” 宣浓光站在高墙之上,眺望雪域的方向,地动山摇早就已经停止,他不明白大师兄既然解决了这件事情,为何迟迟没有回来。 他等的最不耐烦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亲自去雪域里找人,但到底还是被傅雪满劝说下来,雪域里除了冰雪还是冰雪,他去了和自找死路没什么区别。 当然阻止他另外一个很重要原因是,大师兄和荣与湮的那一招对决让他实在难以忘怀,午夜梦回还能为之惊醒,是觉得仅仅只是一招,都是自己望尘莫及无法招架的修为。 他只知道大师兄修为一定比自己高,除却接引姬彻天的那一次,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白清楚的明晰大师兄的修为,究竟高到了怎样可怕的地步,那似乎是,完全和普通人的修为是不同层次的地步了。 而能让大师兄话也不说就赶去的存在,那想必更为可怕。 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更不可能因为区区冰雪就止步不前,但是,连大师兄都用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搞定的东西,他还是不要去送死了。 可是,大师兄去的时间也未免太久了一些,如此长的时间都没出现—— 这让宣浓光又生出一些其他的念头,甚至越想越觉得比大师兄困在雪域没法出来的可能性更大 “大师兄不会是故意说出那些话,把我遗弃在你们这里,自己早就偷偷跑了吧!” 叶迷津站在墙下,正好听见这句话,抬头看着他一副为此焦虑非常的表情,好心的提议说道 “你被抛弃无处可去的话,不如跟我一块去闯荡九州,这个提议很好吧。”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啊!” 宣浓光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从墙上摔下来,又没好气的低头看着站在墙下的人,呵呵一声,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这个提议很烂,你还想坑我为你卖命,做梦比较快。” 又挑了挑眉,好奇的看着他说 “噫,我说,你真被人嫌弃,逐出凝州了?啧啧,让你没良心坑人,这下遭报应了吧。” 叶迷津瞥了他一眼,悠悠说道 “我是自愿离开,不如某些人,分明心中已经想着被抛弃了,却还要自我欺骗,赖着不走啊~” “你找打?!” 宣浓光目光一寒,他当然不是大师兄的对手,但是对付一个叶迷津,还需要顾忌什么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宣浓光便立刻从高墙上跳了下来,要朝叶迷津攻击而去,却被人忽然按住了肩膀。 “又是谁——大师兄?!” 宣浓光被突然按住肩膀,生出一阵激灵,又气恼的回头去看,是谁走路没声音,故意吓他,但是他回过头去时,却看到了期盼已久的人影。 宣浓光甚至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第089章 两次浩劫 白尽欢带着微微笑意, 又有些无奈的看着宣浓光说道 “怎么我一回来,就看到你们在打架,不能表现得有些同门爱吗?” “谁要和他有什么同门爱!” 宣浓光颇为嫌弃的哼了一声, 又抬起头看向大师兄, 不解的问道 “大师兄, 你去雪域做什么了,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现在才回来?” 白尽欢:…… 这个问题嘛,委实有些犀利。 白尽欢实在太累, 安抚完麒麟之后,心中一阵放松,倒是完全忘记了其他的事情, 就直接在雪域内打坐调息,也并没过多的在意日月交替,直到灵台灵气再次完全充盈,才完全清醒过来。 一时间心情甚好,直到神女持葵问他是不是要离开的时候,白尽欢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调息之前, 忘记了什么。 因为太专心调息而把师弟们忘在山下,让其做了一个多月的留守儿童什么的,还是不要把这么残忍的真相说出来了。 白尽欢“咳”了一声, 淡定的摸了摸宣浓光的发顶, 说道: “只是解决地动之事而已, 顺便去取一样东西,既然我已经回来, 此间事了,我们也到了该要离开的时候了, 不过,在离开雪域之前,先去和傅雪满告别吧,他应该已经继承龙王之位了,是吧。” 闻言,宣浓光挑了挑眉,别有深意的回头看了一眼作壁上观的叶迷津,而后嘿嘿一笑,幸灾乐祸的说: “当然,可惜某人自己作死,成功得罪凝州的新任龙王,被彻底驱逐出去,以后再也不能踏入凝州一步咯。” 白尽欢:…… 倒也不必表现的这么明显。 白尽欢同样看向了叶迷津,后者倒是面不改色不为所动。 叶迷津从真正实施自己的计划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凝州去外面看看了,所以傅雪满说出要让他离开凝州这件事情,对他而言,也并没有什么不能够接受的。 当下,叶迷津只是朝着白尽欢微微行礼,径直略过了这个话题,说道 “当日没有来得及说,多谢您救命之恩。” 这倒是真心实意的道谢了,叶迷津虽然是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但是若有生还的机会,自然还是活下来更好。 白尽欢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 “你既然已经是我师弟,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情,救你是应当,无需言谢,哦,差点忘了——那只白鹤的尸首,你们应该没掩埋吧。” 叶迷津:…… 埋倒是没埋,只是差一点分尸了。 他们都以为白鹤是白尽欢的法相,但是法相之属,历来若说被击杀之后都会立刻消散不见,且对主人来说,那是十分严重的创伤。 然而这具白鹤死去之后,却并没有立刻消散,而大师兄还有力气奔赴雪域之中,可见这白鹤的损害对他而言影响不大……或者说白鹤其实也不是他的法相,又或者,对于很高修为的人来说,法相是真的能够完全成为独立的实体存在于人世间? 这件事情的答案不是那么的明确,而对于这具白鹤的尸体,宣浓光的兴趣比他更大,一度想要用刀划开这白鹤的尸体,看看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同,不过没得到任何人的支持,也就只能搁置了。 至于掩埋嘛,白鹤死后不僵不腐,显然并非凡品,再来主人不在,几经纠结,还是先放到了白尽欢他们先前租用的庭院之中,等他回来之后再行解决。 此刻听到大师兄突然这么一问,竟然感觉到一丝庆幸,幸好没真的让宣浓光动手,不然还真是没法交差。 叶迷津看了一眼宣浓光,后者神色飘忽,显然是准备装傻。 叶迷津心神晃了一晃,最终决定大发善心,不把他供出来。 “还没,安置在了大师兄原先所租用的庭院之中,大师兄要去看看吗?” 白尽欢:…… 还没的意思是,果然还是想过的是吧! 而且特意把尸体带回去庭院,该说是太心大,还是太贴心。 白尽欢左右看了看,说道 “不急,既然到这里了,先去和傅城主告别吧,再来回去看顾白鹤,然后我们就直接离开凝州了。”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径直往前行走。 叶迷津与宣浓光对视一眼,也跟在他的身后去找傅雪满。 不同于宣浓光的无所事事,傅雪满如此猝不及防的接下龙王的位置,是忙的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却又觉得浑浑噩噩,有些事情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但是却不能躲避一辈子。 在得知那位道君已经从雪域回来,而且来找自己的消息后,傅雪满便知道再也无法逃避了。 他仍然期望也许这几个人会在凝州多留几天,但在见面之后,却听到对方说立刻就要告辞离开凝州的消息,傅雪满沉默了一会儿,才仓促的说道 “您刚从雪域之中回来,就要离开了吗?凝州其实也有很多地方值得观赏,您若无要事,倒不如多在这里多待几天,而且这些时日雪融冰消,也别有一番风景。” “多谢好意。” 白尽欢唉了一声,又微微歪头用拂尘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也十分无奈的说道: “但我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我若再多待几天,只怕你们凝州又不得安生了。” “嗯?” 傅雪满露出疑惑的表情,大概是没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道君为何如此讲?” “是因为荣与湮吗?” 叶迷津忽而插话进来,他倒是没看傅雪满的表情,而是径直和白尽欢说道: “大师兄刚才也说是出现预料之外的事情,是指荣与湮的修为突然大增这件事情不和情理,不在碧虚玄宫的计划之中吧?” 白尽欢和他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虽不置可否,答案却不言而喻了。 说起来这个,让宣浓光也想起来了当日的情形,忍不住也跟着问: “是哦,大师兄,你那一天说那个采灵侍的人,他是九层灵台,可是九层灵台怎么样也不该这么厉害吧,怎么会让人完全无法动弹?” 这其实是说的有些委婉,准确的来说,那几乎是叫人从心中生出完全臣服的念头。 但这太诡异了,无论宣浓光还是叶迷津,都不是会对旁人跪服的性情,更何况是本来也不怎么看得上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会对其产生敬畏拜服的心情了,这太不合理。 白尽欢顿了顿,对于这个问题也没过多的搪塞隐瞒什么,拂尘在手中敲了敲,便缓缓道 “那是神降之术,可使神明附体,你们感受到的压力,是神明威仪,那并非是由荣与湮而来,而是源于人族对诸天神明天生的敬畏,荣与湮请神明附体,自然也连带着出现神明威仪在其身上了。” “神明?!” 宣浓光“啊”了一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话 “开玩笑吧,怎么会有神明这种传说里才有的东西?” 叶迷津虽然并没有如宣浓光这般直白的表现出惊讶的情绪,却也带有讶异的看向了白尽欢。 显然,他也不觉得世上会有真正的神明。 白尽欢便笑了一下,似乎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 “为何没有呢,这个世界不就是天道与神明创建出来的么?天道创生人间界,神明教化人间界,给予人间万物修行的机遇,乃至于可飞升点化成神,可惜人间界两次浩劫之后,人间界再没有成神之路,神明也不复存在。” 白尽欢停顿了一下,看向傅雪满,说 “这两次影响人间界修行之道的浩劫,傅城主应该比他们两个更加清楚吧?” 蓦然被点名,叫傅雪满瞬间呆滞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喊自己——过了一个月,他仍然对自己已经成为龙王这件事情感觉不太真实。 而当下,傅雪满迟疑的点了点头,想了想以前老师说过的话,讲道 “一次是万年前人族争斗,互相召请神明助战,然而人间界却承受不了神明神力,诸神混战之中,却是引来天裂,灌下无穷洪流,将人间界完全淹没,聚集无数神明之力,方才弥补天裂,此劫之后,神明陨落,天地灵气不再存粹,由此断了飞升成神道。” 傅雪满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白尽欢的方向,见他并不做声,才又接着说道 “另外一次,却是源于魔神的诞生,动乱整个人间界,叫人间界到处都是杀伐争斗,血染大地,魔族虽然最终被逼退人间界,却也因此而导致人间界灵气锐减,断了长生不死道,绵延至今,无论飞升成神还是长生不老,对于人间界而言,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人间界的修行之人,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时至今日,所谓的修行之道,也不过是让自己能够更加厉害一些,而修行之人的目的,也早就不是飞升成神了。” 比起来飞升成神这种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更多的人,修行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得到更好的生存之路罢了。 这些是老师讲过的关于人间界的历史,最后总是要加上这么一句话,带着遗恨与惆怅的语气,傅雪满听得时候还有些羞愧,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修为让老师们感到失望了。 “人族虽然薄弱,却很有一番敢于诸神的胆量。” 傅雪满说完之后,白尽欢才开口说话,略微的感慨了一句,又看向傅雪满,问道 “那么,你真觉得神明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么,凝州不是有神明的存在么?你应该听说过。” 傅雪满:…… 这个问题,他也没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第090章 两件事情 傅雪满沉思了一会儿, 才不确定的说 “凝州关于神明的传说么,雪域之中倒是有神兽麒麟与神女持葵的传说,但是从未有人见过麒麟, 神女持葵么, 有不少人说是见过, 但是见过她的人,无一不是闯入未知境遇濒临死去的情况下遇见的, 而神女持葵也从未真正出现在人前。” “那是自然,人间界灵气微薄, 并不能维系他们的行走调用,再说——” 白尽欢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见不到它们才好, 若有一日它们出现在雪域之外,你们才要害怕,那说明雪域真要完全崩毁了,不得不现身维系,说起来这个,临走之前, 我倒是有一件东西交给你。” 白尽欢说着,便拿出来一样东西,鲜红颜色, 形状却如六出雪花, 如手掌大小, 朝傅雪满递了过去。 傅雪满双手接过,立刻感觉到一阵冷气浸入皮肉骨血之中, 寒入灵脉,他忍下想要扔掉的冲动, 过了一会儿,才稍微感觉有些能够适应,也许说他的双手已经冻僵了更贴切吧。 “此物乃是麒麟血,其中凝结的是因为雪域崩毁而外泄的神力,你应当知晓雪域为何而存。” 白尽欢将他忍耐的表情看在眼里,却并未给予任何帮助替他缓解这股寒气,若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接受此物,那只能说傅雪满不值得托付重任。 “天裂补全之后,是天道引洪水至极北之地,以神力将其凝结,化洪流为雪域,神明麒麟正是为守卫雪域而来。” 傅雪满答道。 他又低头看着手中这冰晶雪花,眼中不由得充满了敬畏,又有些不敢相信 “这里面便是天道凝结雪域的神力么?” 直接传承天道的神力……那自然是比灵气纯粹珍贵的多了,纵然只有这不过巴掌大小的形状,若供以修行,只怕天下少有敌手。 不过显然也不是谁想用就能够用的,傅雪满觉得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这麒麟血之中的寒气要把自己全身都要冻僵了,这还是在封印状态下,若解开封印,只怕还没利用神力,就先被神力吞噬冻死了。 屋内宣浓光与叶迷津二人的目光也落在那麒麟血之上,他们却也没表现出想要拥有的意愿,叶迷津是好奇多过动心,宣浓光没动心的理由更加简单,或者说他动心了,但是并不打算动手,他早已经深刻明白,在没违背大师兄计划的前提下,大师兄是很好说话的,但是如果破坏大师兄的计划,那后果一定会很惨。 白尽欢倒是没去在意这二人的心念,听到傅雪满的话之后,便点头说道 “不错,因雪域崩塌而散出的神力已经尽数收归其中,但另外来不及收起,而早已经外泄的灵气,也过于浓郁了,至少凝州未来十年,任何一个能够开灵台之人,修行速度会都会成倍增加,远胜于域内之人的修行,这对于凝州而言,算是因祸得福。” “当真——” 傅雪满先是一喜——无论如何,能大幅度的提升修为,总是一件好事,但是眼前这位碧虚玄宫的大师兄,面容之上却没丝毫的喜悦,反倒是带着一丝的忧虑,这让傅雪满也不由得收敛笑意,试探问道 “道君,可是有什么不妥?” “福祸相依罢了,祸患引来全新的机缘,而机缘却也可能会引来灾祸,这便是为何神力收拢之后,我没将其直接重归雪域,而是凝结起来,将其交付给你的原因。” 白尽欢看了傅雪满一眼,见他充满疑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一应事情从头讲说 “俯身荣与湮身上之人是为我而来,虽然采灵侍收集的灵气只能够供他能出一招的时间,难保不会因为这一招的时间,便察觉雪域之中的玄机,人间界灵气微薄,纵然以一州灵气供养,也不足以叫其满足,若他当真发觉雪域之中的灵气,前来抢夺,那对凝州而言,便是灭顶之灾了,你应该明白若雪域崩塌,凝州必然不存,而雪域决不能动,若要抵抗他的修为,这一枚麒麟血,便是阻挡他来抢夺的关键。” 谈及凝州存亡,傅雪满神色立刻严峻起来,父亲不在,他就算处处觉得难以适应,甚至偶尔还觉得自己仍然年弱,但实实在在,他已经是凝州的主人,该要担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傅雪满慎重的说道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保管好这枚麒麟血,不会让您失望。” 白尽欢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先别急着许下诺言,此物交付给你保管,你需得答应我两件事情。” 傅雪满:…… 难道不是已经教给自己保管了吗? 傅雪满看了看在自己手中的麒麟血,感觉一头雾水,但他还是顺从的说 “道君请讲。” 白尽欢道 “第一件事,若你真要保管此物,那么你一生一世,不得离开凝州一步——这是为确保麒麟血时刻都留存此地。” 傅雪满:…… 这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事情,只是,只是…… 傅雪满呼吸一窒,下意识抬头看向的叶迷津的方向,白尽欢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似乎,好像,叶迷津一生一世都不能再回来凝州了。 沉默之中,叶迷津仍然神情淡淡,并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宣浓光倒是忽然嘿嘿一笑,哎呀一声,故作愁态道 “我记得某人好像被赶出凝州,再也不能踏入一步,这么说的话,那你们岂不是永生永世不会再见面?” 叶迷津没任何反应,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好像真的毫无影响,傅雪满神色更加郁郁纠结,又垂眸看向了别处。 白尽欢看向傅雪满,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略一思索,便温声道 “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此物也不是非你不可,我再寻有缘之人留存便是,只需要确保此物时刻留在凝州有人可用,且必须用在有神明或近神修为之人身上,便足够了,凝州千万人,总还可以找出来这么一个人的。” 傅雪满:…… 虽然不是非他不可,但若连一个麒麟血都不能保管,又谈何去保护一州民众呢。 傅雪满闪烁了一下目光,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又轻又缓的呼一口气,看向白尽欢,慢慢说道 “我是凝州之主,此事本该由我承担,怎可假手他人,我在此可以天道立誓,此生此世,绝不离开凝州半步。” 说完之后,傅雪满便好像失去了全身力气,他看了一眼叶迷津,便移开了视线,又轻声说道 “如此,道君应该可以放心了,还请道君接着将第二件事情吧。” 此间世界所流传的规矩,以天道立誓,将会被天道计入因果之中,若有违背,必遭因果反噬,孽罪加身。 傅雪满既然这么说,那便是下了不能回头的决定。 白尽欢挑了挑眉,看向傅雪满的目光,不由得生出一丝怜爱了,但也转瞬即逝。 世上之事,总是需要做出难以选择的决定的。 白尽欢接着说道 “第二件事,吾等离开之后,你要立刻封了凝雪山道,除年关七日外的时间,凝州不可与内域有互通——所谓怀璧其罪,凝州灵气忽而浓郁之事若被内域知晓,以你们凝州此刻的实力,是绝对抵抗不了他们前来抢夺的,再来,凝州以后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听从圣天子的吩咐,而是守护凝州与雪域,你可明白。” 傅雪满:…… 这是真真正正,完全断绝他们日后再见面的可能了。 傅雪满闭了闭眼,声音虽然仍是坚定,却更加轻缓 “是,我知道了。” 忍了忍,到底没有忍住,傅雪满试探的开口问 “不知道……道君你们何时离开?” 白尽欢道 “三日之内。” “这么快?” 傅雪满脱口而出,又立刻闭起了嘴巴。 白尽欢看着他,说道 “这三日你可以再细想一番,我离开之前,你仍有反悔的机会。” 傅雪满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表现出来,却显得有些面目扭曲。 “好。” 他无声的说出一个字来。 纵然草木生嫩芽,风中似乎仍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 回去的路上很有些寂静无声,白尽欢回头看了看跟着自己的二人,叶迷津的目光平静的从街道上一一排排的房屋店铺上掠过,不知是否因为真的临近离开,且永不再回来,也让他难得生出一丝的留恋。 而宣浓光也陷入沉思之中,直到进入庭院,他才忽然脚步一顿,抬头看向大师兄的背影,忽然叫喊出声 “大师兄,如果按你说的话,难道我们那里海上的蛇神,也是真的神明?不是什么怪物?” 白尽欢:…… 白尽欢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问道 “你刚才一路上一句话不说,就是在想这件事情?” 他还以为宣浓光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是自己对宣浓光抱了不该有的期望。 而且都从龙王府走到他们借住的庭院了,这反应也未免有些太过于迟钝。 宣浓光连连点头,这件事情很重要好不好。 他一直都觉得所谓的海上蛇神其实是怪物而已,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神明,那他岂不是一直以来都在亵渎神明么,宣浓光一时之间竟然也生出几分心虚。 白尽欢顶着宣浓光热烈的目光,站在原地想了一番,才慢悠悠的说 “你觉得它是,它就是,若觉得不是,它就不是。” 宣浓光:…… 这算是个什么答案,也太敷衍了吧! 第091章 神明之类 宣浓光晃了晃脑袋, 受不了的讲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觉得是, 是什么意思?” 白尽欢甩了甩拂尘, 意味深长的说道 “其中深意, 你要自己领悟。” 宣浓光:…… 这真的有什么需要领悟的深意吗? 宣浓光很是怀疑大师兄是懒得说才故意糊弄自己的……是连个好的理由都懒得找吗。 “大师兄的意思是说,你所谓的海上蛇神, 以前是神明,但是以其现在的实力, 却算不上神明了” 宣浓光正感觉郁闷的时候,就听到叶迷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扭过头去, 疑惑的看向叶迷津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咯。” 叶迷津从他身后走到前面,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解释道 “大师兄刚才不是讲了,诸天神明陨落,世上再无神明, 那便是说也许真有神明残存至今,但也只是残存,却不会再有神明巅峰的修为了, 所以你问大师兄那所谓的蛇神究竟是不是神明, 大师兄的答案讲是, 也不是,重点是看你真正在意的究竟是对方的身份, 还是对方的修为,这么简单的道理, 你不会真的是想不出来吧?” 宣浓光:……? 最后一句话有什么一定要说的必要吗!宣浓光觉得自己被歧视了。 虽然觉得他完全是在胡言乱语,但是诡异的竟然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是怎么回事? 宣浓光其实是怀疑叶迷津是凭空编出来的东西,故意诓他玩的,但是他抬起头看到大师兄,却看到了大师兄赞同的点头。 竟然还真被他误打误撞的说中了吗? 宣浓光觉得,他真的完全不理解这个世界了。 到底是怎样的思路,才会想到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呢。 “我问师兄,又没问你。” 宣浓光朝叶迷津瞪上一眼,虽然他听到了心里去,但他是不会开口承认的。 叶迷津耸了耸肩,对他这番恶劣态度不以为意。 宣浓光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看向大师兄,好奇的问道 “那,那个俯身荣与湮身上的人呢,他是真正的神明吗,说起来大师兄你还和他过了一招,而且打胜利了,难道大师兄你也是神明?” 白尽欢:…… 当然是因为……我有金手指呀。 白尽欢微微笑着,不置可否,看起来倒是真有一些神秘莫测的意味,但是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宣浓光心中冒出来一个念头,便越发的不可遏制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大师兄竟然也会是传说中的神明,但是当他看向大师兄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生出对神明的敬畏。 他左看右看,转着圈看,还是不觉得大师兄像传说中的神明。 神明不应该是宝相庄严,高高在上的么,大师兄有时候惩戒起来倒是真的很能折磨人,可是也完全和这两个词语不搭。 白尽欢很有耐心的等着他围着自己转了一圈,才伸手按住了宣浓光的肩膀,有些头疼的说 “我当然不是神明,他也不是。” 宣浓光以为大师兄又要说是非心证的话,没想到这个问题,大师兄竟然如此直白的给出了答案。 只是给出了答案,却让他更加觉得疑惑 “那大师兄说他的出现是神降,难的?” “他窃取了神格为己所用,纵然非神,却也可以以假乱真,窥见真正神明的某些特质而已。” 白尽欢简单的说了一句,便道 “好了,你不必过多的在意他的存在,他在檀州之外,若不是这次意外,你应该一辈子也见不到他的。” “是西方边界的那个檀州?” 宣浓光大吃一惊,大师兄说的这倒是没错,碧虚玄宫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但是海域在极南,一南一西,若无意外,他确实是不可能认识对方,但是,怎么觉得—— “怎么这些神明,都呆在这些偏僻的地方?” 白尽欢无奈的看着他, “不然呢,偏远人迹罕至之地,才能让神明或者近乎神明的修行者留存啊,以一州灵气供奉一人,九州之内,是不能允许这种事情长久留存的。” 宣浓光:……这倒也是哦。 不说其他,他所在的州府,那是真真正正所有的灵气都是为海上蛇神准备的,龙王部形同虚设,是从来不敢管束侍奉蛇神之事,甚至连龙王部本身,也要去听从祭司的话,遵守蛇神的命令。 这显然对于内域的州府而言,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宣浓光神色转了转,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大胆的想法 “大师兄,你说,我能和你一样,有一天也能诛神吗?” 白尽欢:…… “今天你的话也未免太多了,对神明就这么感兴趣么?” 白尽欢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他还是不要想的这么超前 “想什么呢,第一我可没诛神,第二,莫说诛杀,先等你的灵台什么时候能修行到十层再说吧。” “啊?” 宣浓光立刻哀嚎一声,九层都还是遥远的目标,十层,那就更是遥不可及了。 白尽欢可是懒得管他的哀嚎,站在庭院内左右看了看,才又回头问道 “那只白鹤的尸体在哪里?” 宣浓光仍沉浸在幻想自己可以诛神的幻想之中——虽然大师兄说他现在实力远远不够,但是,总是可以先想象那种场面的。 宣浓光没开口,叶迷津便朝着侧方的一处房屋走去,说道 “大师兄,这边。” 白鹤被安置在了无人居住的暗房之中,周围放了许多的冰块,蒙上了一层白布,进入其中,便感觉到一阵寒凉的死寂。 白尽欢进入屋内,走到那白鹤的身边,伸手解开了那层白布,低头看着那只已经了无气息的白鹤,身上血污已经被擦拭干净,静静的蜷缩在圆箩筐之中,宛如沉睡。 沉默几息,他忽然说道 “你本来应该已经死了。” 跟在后面走进来的叶迷津楞了一下,随后说道 “是,多谢大师兄救命。” “我讲的并非是白鹤救你这一次。” 白尽欢转过身,垂眸看向叶迷津,端详片刻,才开口说道 “若非圣天子突然而来,你的一次错误,送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命,还有许多民众的性命,这一个月,你心中有想过这件事情吗?” 叶迷津:…… 怎么可能会没想过呢。 不如说,等待白尽欢回来的这段时间,一半在想出了凝州之后的事情,另外一半的时间,当然就是在回想自己的这一系列计划。 “这是天道偏爱,才让我侥幸苟活,但——” 叶迷津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直直的看向白尽欢,眼睛并没有丝毫为此而感觉愧疚的神色,相反,他的神色之中,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也是因为我对凝州之外的事情了解大少了,这是天意使然,但若我早知道这条消息,千里之外的一条消息可以将局面完全扭转,若我能完全掌握天下的局势,那么我就绝不会赌错一步。” 白尽欢皱了皱眉,虽然他心知肚明叶迷津是怎样的人,但是真正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唯有各种算计,全无半分情谊,却也忍不住生出一阵感慨了。 “我的意思是,你想过你每次行动,赌上的都并非你一个人的性命吗,就算是你有绝对的自信能每次赌赢,难道就能完全不在意人命?” 叶迷津:…… 这次叶迷津沉默的时间长久了一些,他敏锐的感觉到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 回答稍有不慎,大概都会被当做易入歧途的人,而这种人无论天赋再高,得到的也不会是重视,而是更为严苛的看顾防守。 但是他决定赌一把, 叶迷津看向白尽欢,定了定神色,坚定的说道 “参与我的计划,听我的话就不会死,不听我的话——我也不能阻拦别人送死,而若其中会有人生死难料,我当然也会去找甘愿赴死的人,事实上,就算是这次,不仅是我,所有人都做好牺牲的准备,我并没有欺骗他们,此行可能有去无回。” 白尽欢微微摇了摇头,无奈叹道 “他们在你眼中,都是棋子。” 叶迷津偏了偏神色,这话说来叫人觉得心寒,但是—— “我自己本身便是一枚棋子。” 叶迷津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晰,如果需要,他无所谓将自己真正的心声说出去,尤其是在眼前之人面前。 正如他说料想的那般,唤作旁人一定要呵斥一番的言论,白尽欢却表现得相当平静,并没觉得这种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不容于世。 但,在叶迷津预料之外的话是 “你不在意人命,但若我教你一定要去在意一条生命呢?” 白尽欢认真的看向叶迷津,后者眼中难得的露出一丝疑惑,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不在意生命是因为他本性如此,但若要特意去关照一条生命,也并非什么难事,无论是谁,都能做到。 白尽欢便道 “你既然如此自信,那么,我给你一个考题,去找能救活这只白鹤的办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朝着那只白鹤身上一拂,光辉闪烁之中,白鹤的身躯却渐渐消解,无数白羽翩飞,而白鹤的躯壳消散同时,却原地显现出渐渐一只雪白的剑。 而雪白剑身之上,却从头至尾,蔓延了一抹蜿蜒的血红痕迹,如一道不可修复的裂痕,又像是无法抹去的血迹。 白尽欢伸手拿起来那支剑,上下查看了一番,才又将视线移向了叶迷津,朝他说道 “伸手。” 第092章 一路珍重 白尽欢看了看剑, 又看了看叶迷津,说 “另外一个问题,也许我应该明白的问你一次, 你已经做好不随我回去的准备了, 是吗?” 叶迷津依言朝白尽欢伸出手去, 听闻此言,动了动神色, 说 “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白尽欢握着剑只, 随口便道 “讲来。” 叶迷津停了停,才开口说 “无论是李藏名还是齐经霜,又或者是最开始的大皇子, 从您出现又离开之后,也全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是因为他们都跟随您进入了碧虚玄宫,再不能够出现人间,还是说您将他们隐姓埋名,安排了其他的去处呢?” 白尽欢垂眸看向他, 回答道 “原因皆有之,,此刻不入碧虚玄宫, 自然是因为他们各有各的机缘, 机缘到时, 我会带他们进入碧虚玄宫。” “那我进入碧虚玄宫的机缘,应该也还未到来吧。” 叶迷津松了一口气, 又认真的说道 “在进入碧虚玄宫之前,我想去看一看内域的世界, 我对这个世界了解的东西太少了,不是吗,大师兄。” “你已经做出决定,我不会阻拦,但——” 白尽欢说着话,便将手中白鹤化成的剑只高高举去,而后毫不犹豫的朝着叶迷津的伸出的手心刺下。 叶迷津动了动眼角,却没有收回手指,眼睁睁看着大师兄拿着剑刺穿自己的手心。 然而他却完全没感觉到疼痛,那只剑接触到了他的手心,便立刻碎开。 随着剑一寸寸下落,整只剑从剑尖开始,便从他的手心一寸寸碎裂散开,直到最后整只剑完全碎裂,碎片却在荧光辉映之中,在他的手中重新凝结成为一只雪白的折扇。 雪白的扇面之上绘着一只濒死白鹤,蜿蜒一道血红色的裂痕,如剑上血痕一样触目惊心。 白尽欢收回手指,看了看,才又将视线落在眼前之人身上,接着刚才的话说 “你既然选择不跟我回去碧虚玄宫,那么这伤鹤之扇剑,算作送你行走世间的礼物,同样,亦是给予你的考题,你走遍九州,需要找到一个起死回生的答案,当然,你也可以把这件事情当做是我救了你一命之后,所要求的报答。” 叶迷津:…… 这样的东西,作为礼物太过贵重,作为问题太过艰难,作为报答,似乎要穷尽一生,无以为报了。 世上岂有起死回生之术呢。 叶迷津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又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最终他收起了折扇,郑重的朝着白尽欢行了一道礼节,说道 “多谢大师兄,我会找到答案的。” 他从不讲做不到的话,尽管明知那是希望渺茫之事。 —————— 风也飘散,雪也飘散,新柳望古道,总有不舍言。 然而一路从雪芒城,送到凝雪山道的关口,便再没有理由远送了。 傅雪满止住脚步,看着眼前三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没忍住看向白尽欢,很有些委婉的意味请求道 “小舟便拜托给道君您了,他这样的性子……若受到什么欺负,还请道君能帮忙看顾。” 他是以为碧虚玄宫这种地方,应该与其他名门世家一样,弟子众多,难免勾心斗角,他倒是不担心叶迷津会不能招架,但他到底年轻,且是第一次出远门,就算只是暗中的嫉恨排挤,总也叫人担忧 “等等——” 白尽欢还没开口说话,宣浓光就从他的身侧探出头,不高兴的看向傅雪满,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说我欺负他吧,那是他坑我应得的,再说,他又不——” “少主不必多虑,我自有分寸。” 叶迷津打断了宣浓光的言语,出了凝州,他们三个人便要分做两路走了,白尽欢自然是带着宣浓光回去碧虚玄宫,叶迷津则是要独自一个人踏上游历九州的旅途,顺便,去找一个求生的答案。 但这件事情嘛,就没必要说出来让傅雪满的担忧更多一层了。 宣浓光“嘿”了一声,也没追究他打断自己话语的言行,倒是对他的称呼起了兴趣,好奇的问道 “人家现在可是一州之主,你还要喊一声少主,合适吗?” “无妨,此处无外人,喊什么都是一样的。” 傅雪满替叶迷津开口应了这句话,而后又从袖中摸出一只玉佩放在手中,朝叶迷津递过去。 “我知道你的本事,只是随口一说,你离开,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你大概也是不需要的,但这半阙玉佩,你一定要带上,,这玉佩我一分为二,一则在我这里,一则在你身上,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你遇到艰难困苦之事,捏碎这半枚玉阙,我就会知道。” 顿了顿,傅雪满又苦笑一声,自嘲的说道 “你应该是看不起我这般优柔寡断,然而我性情如此,也不怕你笑话,你我到底主仆一场,叫我眼睁睁看着你这般年纪,就要一去不回头,无论如何,我无法安心,你带上它,就当让我能放心下来,可好。” 叶迷津垂眸看着他递过来的玉佩,却没有伸手接过,而是若有所思道 “知道我遇到艰难困苦之事,又如何呢,少主端坐凝州之中,既无从得知我在何处,也无法为我分忧,留下此物,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傅雪满:…… 傅雪满抿了抿唇,那似乎是纠结了一番,才慢慢的说道 “如果你真有需要我的一天,我想,你一定会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叶迷津歪了歪头,说 “然后呢。” “然后,我——” 傅雪满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道君,闪烁了一下目光,才有些心虚的轻声道 “我,会派人去找你,就算是为你能解决一些小小的麻烦,让你有一瞬喘息之机,可以绝地逢生,也足够了,而千山万水,不足为据。” 他是下意识要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会亲自找寻过去,但是他才立下誓言不会出凝州一步,却不能还没等他们离开凝州,自己就先违背誓言了。 白尽欢显然明白他真正想说的话是什么,但是与此离别之际,倒也没必要揭穿此言,平白生出不悦,因此也只是做壁上观,当做什么也没有发觉。 那又是一阵叫人感觉煎熬的沉默,傅雪满几乎心生完全的失望,要收回的时候,叶迷津才伸手从他手心将那半却玉佩取走。 犹若一阵清风从从手心略过,转瞬即逝。 傅雪满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忽而觉得怅然若失。 叶迷津将玉佩拿走之后,却是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然后到 “我收下了。” 于是再无话可说,而已经磋磨太长时间,傅雪满带着复杂心绪,终于还是说道 “一路珍重。” 叶迷津方才终于正正经经的与他对视了片刻,与风霜之中,他朝傅雪满微微侧身俯首,郑重说道 “少主,就此别过了。” 说完之后,叶迷津便转过身去,朝着未知的前路走去,一步一步,走的平稳,从未回头。 “真是无情之人啊。” 一声轻叹,散落寒风之中。 —————— 一枝花从窗外飞落,惊动心脉一寸。 姬彻天低头看着落在纸张上的墨滴,已经在抄写一半的纸张上完全晕染开来。 “我听到了一个消息,圣天子死了哦。” 宣浓光轻飘飘的话犹然在耳,他虽然早已经知晓父皇病危,又因父皇对紫龙部的严苛偏见而心生不满,然而听到这个消息,却也无法完全释怀,当做无事发生。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请求大师兄带自己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大师兄答应了,可是他们却连王都承阳都进不去。 镇守承阳的阵法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换成更为坚固凶狠的存在,甚至动用了封存的龙脉,稍微一点灵气的试探就会引起巨大的反噬。 虽说圣天子宾天,此等要事之下,承阳加强戒备,不准任何人在承阳内施展修为灵气,实乃理所应当,但若只是为这样的原因,阻拦世上大部分的修行者,原本的阵法已经足够用了。 特意完全更换一遍,几乎是明着说拒绝碧虚玄宫的进入。 而当他见到特意等在城门外驿站的宫人时,便知道猜测为真。 一封来自母后的书信,一封来自昭阳的书信,内容都是一样,是说若他知晓了父皇病故,在城门外面向皇陵方向拜上一拜便算了却孝心,而莫说王宫,就连王都,也是万万不能进入的。 母亲的信还有些委婉,讲王都内暗潮涌动,不是他回来的时刻,昭阳的信件却更加直白,是说他已经没进去王都的资格。 他自小生长的地方,到如今来,竟然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去祭拜父王也不能够做到。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一夜月色,清凉如水。 姬彻天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抬头呆呆的看着院中月光映照下的一树桂花,忽然有些茫然,不知为何自己仍待在这里。 似乎人间界都已经没有他生存的地方了,谁都不想见到他的出现,既然如此,他还有必要继续刻苦的修行么。 眼角余稍略过一点翩飞的衣角,姬彻天移过去视线,便见大师兄手持拂尘,长发轻挽,一身素白,犹如月光化形,从门口飘然而来。 恍惚之间,姬彻天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最开始来到碧虚玄宫的时候,那时,他也对待在碧虚玄宫感到毫无意义。 只是当初是急切想要离去,如今是不知归于何处。 第093章 难得清静 白尽欢在姬彻天的注视之下, 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身前,垂眸看着他一脸落寞的样子,挑了挑眉, 开口问道 “承阳加强戒备, 将阵法完全改变, 如此直白的拒绝你进入,我以为你会为此而忍辱负重, 修行自身,怎会如此灰心丧气, 难道不让你进入城门,你便觉得深受打击,于是此生无望?” “大师兄……” 姬彻天喊了一声, 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又下意识移开视线,看向一旁角落里的草茎,低声说 “我只是……一时沉闷而已,大师兄不必管我。” “究竟是一时沉闷,还是想要就此一蹶不振呢。” 白尽欢站在他的身侧, 转过身去看向庭院之中的一树桂花,似乎是自言自语,又是在说给他听 “已经是第二年月桂开落, 在这里无人事打扰, 你仍可以消极沉闷, 但等你下山之后,就再无属于你自己的时光了。彻天, 你应该明白,许多人在等着你, 有沉默的抵抗是为了等待一个希望,而沉默的拒绝又何尝不是想要等待一个破局的希望呢,关键在于,你想成为拯救旁人的希望,还是也只是要做一个等待被希望拯救的人。” 姬彻天:…… 姬彻天苦笑一声,说道 “若我说是后者,大师兄失望吗?” 白尽欢嗯了一声,肯定了他的说法,径直说道 “那你出去之后,有人问你师从何处,记得不要报我碧虚玄宫的名字,这三年时间,就当你我从未见过。” 姬彻天:…… 倒也不必这么直白的表示嫌弃吧。 “大师兄……大师兄与万分危难之中救我逃出生天,我想,也许大师兄您对我,也怀有一种希望。” 姬彻天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着站在眼前的人,说道 “今日承阳拒绝我的进入,将来我当然会亲手打开承阳的大门,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回去,无论是您,还是母亲,又或者是紫龙部,我不会辜负任何人对我怀有的希望。” “你记住这句话就够了。” 白尽欢微微一笑,左右看了看,最后抬起头,视线落在那一株巨大的月桂树上,伸出拂尘一甩,便折下两节细长的树枝下来,那树枝几乎和他等身高,将多余的枝叶削减之后,白尽欢将其中一支扔给了姬彻天,又朝他示意了一下,说 “紫龙部以枪法见长,来日你若投奔而去,总不好让人讲堂堂紫龙部,有一个不会使枪的外甥。” 他一边说着,一边长袖一甩,说道 “教你一套枪法,仔细看来。” 姬彻天眼前一亮,不由得坐直了身躯,而后又连忙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师兄掩饰枪法。 那与紫龙部充满力道与攻伐之气的枪法不同,大师兄身姿腾转,一枝压下,如天威惶惶,此非将才血杀之道,而是君威凌人之气。 月升日落,日出月隐。 姬彻天忙于修行,自然深居简出,宣浓光却也几日间销声匿迹,安静沉寂,不见他到处捣乱,倒是让白尽欢感到有些新奇了。 莲池之侧,宣浓光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对那一只不折之莲动手,然而结果一如既往,白莲不过微微摇晃身躯,好像宣浓光绞尽脑汁拼尽全力,对它所施展的攻击,对它而言不过是一阵清风拂过。 失败的次数多了,倒是也让宣浓光也没脾气了,全当是每隔几日例行的一项任务,看到那白莲纹丝不动,他就拍了拍手,十分干脆果断的站起来准备离开,只是在他抬起头看的时候,便看到大师兄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白尽欢胳膊搭在竹楼栏杆上,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宣浓光对那只白莲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摧折……不过都没什么用就是了。 而宣浓光在失败之后既不死斗到底,也不恼怒烦躁,竟然坦然的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这可真是难得,宣浓光竟然也有如此安静沉稳的时候,实在是让白尽欢大感意外。 白尽欢看着宣浓光踏水而来,有些郁闷的喊了一声大师兄。 白尽欢看着他满脸忿忿,觉得果然这样才正常,又朝他笑了一下,说道 “你还想着要出去碧虚玄宫么,正好,我过几天要再下山一趟,怎么,你还要跟着出去吗?” 宣浓光:……! 大师兄竟然会主动来问他要不要跟着出去?这是真正会发生的事情吗? 宣浓光第一反应不是为自己竟然还能跟着出去这个鬼地方高兴,而是觉得有诈。 他神色不定的看向大师兄,想了又想,才试探的开口问 “大师兄,我如果跟着你下山,那能自己去其他地方看看么,等你办完事情,我再跟着您回来?” 白尽欢弯了弯眼睛,微微一笑,然后十分果断的拒绝了他的请求 “不可以。” “那还是算了。” 宣浓光立刻没了兴趣,恹恹地说道 “跟着大师兄你出去,小命都快没了半条,如果再跟着您出去一趟,岂不是整条小命都没了。” 白尽欢“咦”了一声,不可思议的看着宣浓光,叹道 “你竟然还能想到这一层,果然是长大了么。” 宣浓光:…… 他又不是白痴,想到这一点不是很正常么。 宣浓光已经深刻意识到,大师兄不让做的事情,如果自己非要去做,最后受折磨的肯定是自己。 而大师兄这么问自己,显然是故意来考验自己的内心,他是明白了,自己想要出去,还是老老实实按大师兄给的出去的方法来走吧。 与其在自己没有真正获得自由前,跟着大师兄出去感受刺激,还不如抓紧修行,早日解脱获取自由。 怕跟着大师兄出去,又被坑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他讨厌被人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 宣浓光回来之后,几夜梦回,仍是那一日在凝州王宫之中的场景,面对那所谓的神明,他甚至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就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若海上蛇神也如这个俯身的神明的修为,那想要靠自己将其诛杀,无意识痴人做梦。 在对方面前,自己宛如蝼蚁。 但谁又能甘心做蝼蚁呢。 谁又能说蝼蚁不能诛杀神明呢。 他此刻的修为或许完全不够看,但是大师兄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不能做到,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而第一步,就是怎么把这只困住自己脚步的莲花解决掉。 宣浓光抬头看着莲池之中的那一只不折之莲,说道 “等我能够折下这只莲花,再和大师兄你一块行走人间吧。” 白尽欢听见宣浓光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且不说宣浓光折下莲花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等到他真正能够折下这只莲花的时候,大概更不可能满足于成为自己的跟班吧。 也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到底带了几分真心。 然而白尽欢也没讲什么扫兴的话,只是点了点头,说 “那么,希望那一天能够早一日到来吧。” 又说 “你继续,我不打扰了。”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站了起来,揉了揉他顺滑的发丝,便背手悠悠离去了。 宣浓光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变了几变,最终趋于平静。 白尽欢一路走到自己的殿内,才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感觉有些疲惫,但是却也觉得轻松些许,又自言自语说 “这次,总能消停下来了吧。” 天道适时现身,做一个合格的捧哏 “你觉得宣浓光能保持这种状态几天呢?” “已经保持很多天了不是吗?再说,能安静一天都是进步,我可不想每天都不在碧虚玄宫了,还要每天提心吊胆的去猜他又要为我带来什么惊喜。” 白尽欢懒得往寝殿去,就近朝书房走去,一把推开书房的大门,扯了一件薄毯,抱在怀里,便走到窗下的躺椅上,躺了上去,准备闭上眼睛先补补觉,一边又有些疑惑的说 “你有没有觉得,我这几天精神很不好,总想着睡觉?” 天道轻哼一声,觉得这实属正常 “你应该问你自己啊,与那位对招时,只是要逼退他而已,为什么要用出十分的灵气,又连着去安抚麒麟,就算是我能帮你运转源源不断的灵气,不至于灵台完全亏空,但身躯过度使用之后的疲乏情绪,总是难免留存。” “一时激动,第一次总是把握不住火候嘛,再来——” 白尽欢觉得这完全不能怪他 “你既没提醒我要用多少灵气,又非要我一刻不停去连着解决两件事情,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天道:…… 总而言之,都是它的错就是了。 天道已经完全习惯背锅的感觉,甚至要更加做实这种指控。 “是,所以我又要来提醒你,何时出发?” “急什么。” 白尽欢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态,将薄褥拉了拉,意识已经朦胧,近乎于呓语 “先让我好好地睡上一觉吧,这难得的清净时光,我可不想浪费。” 连宣浓光也知道蛰伏下来,潜心修行,倒是显得本就空旷的碧虚玄宫更加寂静了。 但于此寂静之中,照耀着温和的日光,与轻柔的微风,总也是能叫人快速的安眠,进入到温柔清和的美梦之中。 梦中有细雨纷纷,微花漫漫…… —————— 天上白玉京不见,请君看尽霖州宴 朱楼缦回飘香影,绿水涟漪流金烟 九州风情,尽数霖州,霖州之景,又是尽归州府缕春所有。 然而如画园林之中,却无任何丝竹管弦之声,也没杯盏交错之音,桌案来往之间,唯有青衣小童侍奉茶水糕点,却也快步轻声,悄无声息。 第094章 园中议会 明府枕流园内, 在桌案围绕之中,站在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锦衣玉冠, 柔眉温眼, 是极为标准, 甚至是上乘的霖州长相,然而他开口说话, 却全无一丝霖州的温柔多情。 他站在众人中央,面无表情, 看了一圈在座的诸位来客,开口说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 “天下将要大乱了。” “噗——咳, 咳!” 周围接二连三,响起呛水的声音,就算是做好要被噎到的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么骇人听闻的话。 这少年唤作明济心,明氏在霖州不算出名, 不过普通世家,且向来依附龙王而生,但明济心的名字却赫赫有名。 其一他真正是天赋奇才, 早慧少聪, 本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其二因为他的长姐, 正是霖州龙王部的王妃,明济心是父亲老来得子, 王妃对这位相差十几岁,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幼弟, 真正是长姐如母,疼爱非常,又整日耳濡目染,叫龙王也对其青眼相看,甚至常常传入王府,与少主同吃同行,旁人看来,他与龙王儿子似乎也无甚差别。 再来另外一件事情,明济心的舅舅乃是天下第一银庄金风玉露行的行主薛凭风,膝下只有一女,妻子早逝之后,他并未续弦,也再无其他子嗣,倒是对姐姐家这位外甥,疼爱非常,视若己出,甚有传闻,将来金风玉露行,说不得也要传给他了。 因此莫说缕春城,就算整个霖州,乃至九州,九龙部之中,以及凡与金风玉露行打交道的人,全都传言明小公子才貌俱全,天道偏爱,该称天下第一神童,似乎也不为过。 这话纵然有三分恭维之意,却也更有七分真情实感,乃至于谁要拜访龙王,或者与金风玉露行做什么交易,总是惯例先称赞几句这位小公子,才顺遂的继续谈话,仿佛这样,便能先拉近一些距离。 若是有机会到了霖州,见了这位小公子,更是不能放过,是想要和他打好关系,企图希望他见到龙王或者他舅舅时候,能想起来为自己美言几句,让其中之一能够记住自己一星半点,对自己的事业,那助力也绝非一般了。 只不过大多时候,明济心对这种别有用心的搭讪,全都是视而不见,然而若有父母的至交好友拜访,出题考他,不能推脱,却也能对答如流。 又但是,也不知是因为从小到大被问的厌烦,还是天性如此,或者二则兼有,明济心虽然对各种问题对答如流,可他回答的语气,却总是能叫人噎上一噎,总是叫人提前做好讨不了好的准备,才不至于后悔问他问题。 不过大多数时候,就算是做好了准备,也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口和他搭话, 正如这次聚会,宾客们坐在一处,难免说起来前些时日圣天子亡故之事。 圣天子忽然殡天,却留下四道天子令,其一自然是传位新天子,其二封昭阳公主为摄政长公主,可垂帘听政,其三封雪华光为监灵国师,察九州灵脉,其四封太子妃母族谢氏为辅政大臣,可总览朝政。 除却这四道天子令,承阳发生的另外一件不容忽视的是,护城阵法尽数革新,禁止任何人在王都之中使用灵气。 虽然王都承阳一向对灵气争斗之事管教甚严,却也不如今日这般直接禁止,九州之内多有猜测,然而调令由心天子发出,却也无法辨明这究竟是谁的意思。 此行聚会,正是为探讨此事而来,他们是商贾之家,总是格外注意王都动向。 而既然聚会选在了明家,少不了问一问明济心对此有什么看法。 在得到明济心的回答后,在座之人面面相觑,虽然习惯了这位小公子的惊世骇语,猛地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吓了一跳。 与沉寂之中,一位客人清了清嗓子,看向明济心说道 “这话可说不得啊,贤侄,若是月余前,那时采灵侍四处为恶,讲说各地生出怨气,甚至于付诸行动,也有几分道理可言,然而今日采灵侍已撤,雪华光失势,王都长公主摄政,又有谢氏从旁辅助,一切趋于平稳,再无麻烦事,如何又说要天下大乱,贤侄可是将问题想的太严重了一些?”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说的原因了。” 明济心看了看在场众人,问了一个问题 “诸位能想起来长公主,想起来雪华光,想起来谢氏,怎么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王都之中,还有个新天子?” …… 这个嘛…… 众人互相忘了一眼,都有些窘迫,不是他们不在意,实在是这位新天子毫无存在感啊,任凭他们怎么挖掘信息,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位新天子其他不说,运气是真好。 但也只有运气了,除了这一点,他一无是处,就算是做了圣天子,也无人在意。 “那是王都,圣天子却成了最不重要的人,这还不算严重吗,再说雪华光真正失势了么,那他为何还端坐承阳,且采灵侍仍存,紫龙部围兵不解?” 明济心没在场之人这么乐观,他无从猜测故天子为何临终前要下这四道命令,唯一能明确的一点,是故天子为王都乃至天下,留了了无穷后患。 两虎相争尚且,更何况三方争斗,只可怜最应该掌权的圣天子却是端坐高堂,不过傀儡一具。 明济心叹出一口气,最后说道 “雪华光不出承阳,紫龙部围兵不解,长公主与谢氏不还政圣天子,那就说明他们三者仍在斗法,若长久如此,不出三年,王都必乱,王都若乱,天下怎么能够安定,如此,诸位前辈还觉得,我说天下将要大乱,是胡言乱语吗。” 他看向在场众人,虽然因为这样的话而面生忧虑,不过,更多的人,却也并不在意,或者说,纵然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却也远不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三年怕是不行,圣天子才十二岁,且薄弱无依,诸事不知,三年能成什么气候,谢氏素来忠于圣天子,总览朝政古来有之,何须还政,长公主么,到底天子之女,听政也无有不妥,至于雪华光出不出承阳,更无所谓,国师而已,故天子不存,新天子有长公主与谢氏在侧,只怕也不会与其有多亲近,不得天子之心,那国师便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虚位。” 将明济心的话一一反驳之后,又顿了一顿,客人才接着点了点桌子,若有所思道 “倒是紫龙部之事,目前看来,是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比起来故意不解围撤兵,王都倒像是忘了这件事情一样,大皇子被接入碧虚玄宫再无音信,紫龙部谋逆之事便是一桩悬案,大概王都也不知道如何处置紫龙部吧,又不好无故推翻故天子之令,于是只好搁置下来,唉,只是这般围堵,想要入城去做些生意,又是遥遥无期之事了。” 便有人说 “按照你这样推测,那岂不是就算是真撤兵,王都也应该会默许?如此想进城去做交易,好像也不是不行,改日找人先去试探一番就是了。” 此言刚落,便立刻另外有人反驳道 “这说的却不对了,没圣天子真正下方命令,谁敢撤兵——哎,也不是不可行,凝州好像兵马尽数撤离了,没听说王都进行追究,难不成真让老兄你猜中了。” 有人笑了一声,摇头说道 “那哪里是没追究,是追究不了,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凝州已经全面闭关的事情吗?” 凝州啊,明济心眼前一暗,这个地方,只怕也是一个隐患。 沉思之际,又听见有宾客说道 “说起来这个,这些时日你们可有人知道凝州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怎么突然说闭关就闭关,丝毫联系不上,进去的人再没出来过,派人去查看出什么事情,只是说凝州结了阵法,进出不得,难不成连更换防护阵法这种事情,凝州也要和王都看起吗?” 宾客之中响起一阵笑声,自是有人答道 “那还是凝州更决绝一些,承阳也只是不准人在其中使用灵气而已,凝州现在是想进出都没可能啊。” 在座之人窃窃私语,又纷纷摇头,叹气说道 “凝州闭关之事,我也听说,唉,我还有一批货可留在凝州,也出不来,联系不上,这么干脆的和内域决裂,难不成凝州这是真要反了?” 这可真是一个危险的话题,且无人可以回答。 一时间此间谈论之声尽数压低,乃至无声。 明济心摇了摇头,忽然出口否认了这种猜测 “可能性很小,或者说没有,其一凝州苍龙部素来安稳,其二凝州若真要反,也该开关派人朝着内域袭击才是,而不是如今日这般紧闭山道,这更像是要护着什么东西,不许外部之人进入打扰。” “贤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 宾客沉吟片刻,便有人开口说道 “再多派些人手去打探吧,此事也不急,与凝州的交易浅薄,暂且搁置也不妨事,再来相信世上对凝州突然闭关之事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或许过不了多久,便能传出什么消息出来了。” 这话引起一阵的点头附和,至于怎么派人前去,用什么手段打探,那便是各家之事,明济心也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与其担心王都,紫龙部或者凝州,诸位倒不如先担心一番万灵承天会,那三者远在天边,万灵承天会却是近在眼前啊。” 第095章 并不欢迎 提起来万灵承天会, 明济心的目光变得有些严肃。 他这几日观看的一应书信,皆是搜寻来关于万灵承天会的消息,这一个以抽取龙脉来做修行的组织, 在无声息之中已经日渐壮大, 好几个州府的龙王部, 都遭受到了不大不小的袭击,他们霖州也抓获处理了几个会中之人, 甚至当众处决,然而这并不能警示万灵承天会, 甚至让其更为嚣张了。 虽然万灵承天会每次只零散几人行动,说起来和一些盗贼匪类别无二致,但是明济心却总觉得, 这个组织,绝非只是想要抽取龙脉为己所用这般简单。 明济心为此事忧虑,庭院之中的诸位客人却对此不甚在意。 “担心它做什么,万灵承天会的目标是龙脉,可和我们这些商贩没关系。” 这说的却是实话了,迄今为止, 也没听说万灵承天会对九龙部之外的名门世家动手,那他们何必在意一个与他们无关的组织呢。 明济心扫视了一圈悠闲自在的客人,说道 “若龙王部遭受袭击, 诸位当真以为能安然无恙?” 宾之中便有人唉了一声, 不是很想说这个话题, 又来说明济心道 “明氏效忠龙王部,吾等自然知晓, 贤侄你为龙王部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但贤侄你尚且年少,这些事情,自有大人料理,到底不必为此太过忧心了。” 明济心皱了皱眉,不认同道 “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既知忧虑,便该提前做出应对的方法,如何能算太过忧虑。” 宾客便呵呵一笑,劝他不要这般自寻烦恼 “好了,贤侄,吾等知晓你天赋异禀,但是也不要总是这般真当自己是个大人了嘛,你看谁家少年和你一样大,却整日忧心忡忡的呢,你该学你同龄人啊,远的不说,学龙王府少主,欢快一些才对吧,明兄,你看你,好好一个孩子,倒是让教的少年老成了。” 这样说着,宾客与父亲便互相打趣说和起来,是完全不把明济心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忧虑放在心上,甚至连明济心的父亲,也是并不当回事。 明济心沉默下来,有人错眼见他神色不好,也是有些轻松的饮茶谈笑道 “贤侄莫要不快,不是吾等小瞧你,实在是若按你的意思,哪里都不平稳,做什么事情都要顾虑各方,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咱么生意还怎么做,总不能大门一闭,全家等死啊,这生意停一日,亏得可不止一日。” “想做一本万利的生意,还不容易?” 明济心因为这样的话也生出不悦的情绪,冷笑一声,凉凉说道 “我给你出一个法子,裁几段青布做道衣,再拔几束马尾做拂尘,缀上金箔珠子,也不必用多好的料子,只打上碧虚玄宫道君同袍的名头,你相不相信,躺着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 这,怎么突然说起来这个。 众人彼此相望,都有些无言以对,世上当然没一本万利的买卖,但是明济心的话从某个方面来说,却也不能说完全是妄想。 关于那位道君的事情,自然是早早传遍天下,世人对于带着神秘色彩的故事总是惯于追捧的,在传闻之中,碧虚玄宫是神宫仙境,那位道君自然是神明仙君,为人间界降下诸多预兆,又与人群之中救人飞升,是叫千万人不能困其身影,其人其神,真正是高深莫测,引人向往了。 心动自然也叫人蠢蠢欲动,难免生出向往之心,只是既找不到他的行踪,也找不到求往碧虚玄宫的门道,只好退而求其次,前往人间界各大道门求取大道,又或者置办与其相似的穿戴,聊以慰藉,据说为这样的原因,倒是让诸位名门很是涨了一涨入门弟子的数量,不过这只是小道消息,不足为信。 但是这也说明,世人对其的追捧热忱,果真有人打着碧虚玄宫的名义来做事,那自然是有不少人真会上钩的。 只是一般人并不敢真的动这个脑筋,寻常有人借名门世家的名义去做事还要担心被追踪处罚,更何况是高深莫测的碧虚玄宫,总是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能力去接受对方的责问的。 话又说来,明济心随口说出这个法子,听起来他对这位道君的态度却有些微妙,不像是推崇,反倒有些敌意了。 这真是奇怪,明济心虽然有时候对人爱答不理,且说话直白,那是他懒得和人,可从没明确表现过对谁有这么攻击性啊。 那被怼了一句的客人捋了捋胡须,哈哈一笑,试探的说道 “贤侄口舌当真犀利,这假借碧虚玄宫名义之事吾等是不能做,不过若真有那么一天听说这位道君的踪迹,倒是想要亲眼见上一见,一观风采的。” “你很想引祸上门吗?” 明济心闻言看向他,,却是充满了嘲讽,在对方变了脸色,指着自己要呵斥的时候,明济心又冷冷说道 “这位来自碧虚玄宫的道君,第一次出现,是一个皇子被追杀,第二次出现,是一处山庄毁于火海,第三次出现,是长空禅寺遭受血洗,第四次出现,是直接灭了采灵侍乃至于封了凝州,哦,忘记讲了,诸位前辈若真对凝州为何突然闭关感兴趣,何必费心,不如直接去问这位道君凝州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要闭关,反正你们也想和他见面,只不过见面前,希望诸位前辈能做好会遭逢变故的准备。” 明济心说话向来不怎么考虑旁人感受,说这句的时候,却是格外的不考虑了。 那宾客移开目光,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脸颊,有些底气不足的说 “这……这,这也不是这位道君引起的灾祸啊,况且,他每次出现都是与众人之中救人性命啊。” 明济心道 “或许不是他引起的灾祸,但不可否认,他每次出现,一定是因为要某地要发生灾祸了,不是吗?” …… 这,竟然让人无法反驳。 明济心见人都沉默下来,才又接着说 “诸位其实也不必忧虑什么,若呆在缕春,你们应该也见不到他。” 宾客下意识便问 “为何?” 明济心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没说话,只是所谓无声胜有声,在这无声的暗示之中,终于有人想起来一件事情,与此刻恍然大悟,又连忙问道 “前些时日得到一条消息,金风玉露名义下的一应商铺,与加入金玉商会的所有商户,都不准接待碧虚玄宫之人,这条规定,原来竟然是贤侄你的授意?” 霖州富足,自然商户居多,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就如明氏辅佐龙王府,但今日来聚会的宾客,绝大多数却都是缕春城乃至整个霖州有名的世家商户,而商户之间为方便处理一应事务,便由金风玉露行牵头,成立了金玉商会,一应规矩,便都按金玉商会所制定的来走。 一直以来,商会每出一条新规,总是各方询问意见,许久才能定下,也少有制定与商户不相干的规则,然而前些时日,所有加入金玉商户的人,却全都接到了一条新规,而且是没有原因,必须遵守的规则。 那是说凡是加入金玉商会之人,都不准接待来自碧虚玄宫的弟子。 明济心听出对方言语之中的不可置信,挑了挑眉,难得有些属于少年人的乖张放肆 “怎么,难道不行?” …… 行,当然行,谁让金风玉露行的主人是你亲舅舅呢,这谁敢说一个不字。 诸位宾客神色流动,不由都是无奈笑着摇头,虽然觉得明济心这一举止是有些紧张过度,但到底与他们正常的商事无甚牵扯,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人,得罪近在眼前的金风玉露行嘛。 ———————— “所以,这就是街上到处都张贴着这幅画像的原因吗?” 繁华街道上,一道飘逸人影站在一处名为金风楼的客栈,端详着张贴在门口的画像。 画像之中是一位二三十岁的青年,面容俊美,目下无尘,长发系带,青衣荡云,手持拂尘,脚踏飞鹤,纵然隔着纸张,也叫人能够看出画中之人飘飘欲仙之神仙姿态,可见画师技艺精湛,甚至是过于精湛了。 如果画的不是他就更好了。 那白尽欢也许更能怀着欣赏的心情来看眼前这方画卷。 [见此人者,送入明府有赏,驱之出城有赏,不可供给衣物宿食,乃至一应需求,凡属金风玉露行者,来者皆拒,不可收留。] 白尽欢看着那画像下面的字迹,不由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来这里前先换了一身装束,至于面容什么的,他伸手按了按眉心的那一点朱砂,稍微做些装饰,聊胜于无吧。 他虽然来了霖州,却还没想好怎么和明济心见面,才能挽回他对自己还没谋面就生出的坏印象,因此并没有一道霖州就急着去见明济心。 又但是,咳,这也不是说,他就要改头换面,连以真面目去见明济心的勇气也没了。 再来若真以虚假面目去见明济心,等到被识破,那本就萎缩的好感条,只怕要真的完全死掉无力回天了。 所以,还是稍作穿戴变换,聊胜于无,顺其自然吧。 白尽欢放下手指,移开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迎客侍应,他的神色在自己和画像中间来回流转,,似乎也在对比眼前这位客人和画像之人的相似之处。 白尽欢看着他这般认真比对的模样,弯了弯眼睛,忍不住笑了一声,问道 “怎么,你看我像他吗?” 第096章 薛氏入城 白尽欢的话音落下, 一旁注意到他与侍应谈话的客人,便先侍应一步连连点头,眼睛在他与画像之间流转, 越看越觉得别无二致, 说 “岂止是像, 简直就是一个人啊,不过, 这画里的人更有威仪一些,不如你面目和善。” 白尽欢:……他是否该庆幸画作之人, 技艺太过精湛,把自己都没有的神韵也一并描绘出来了呢。 “我不过一介凡人而已,自然是没有什么威仪的。” 白尽欢简单的回应了对方一句之后, 看向眼前的侍应,再次问道 “你也觉得我和他是同一个人,要将我拒之门外吗?” “额这个……” 那侍应支支吾吾,有些纠结的看着眼前的客人。 眉目温和,亲柔俊美,身穿云水轻衣, 素白薄纱,长发以金钿长簪束在脑后,背着一只白绸袋, 细长的绸带在微风之中微微飘荡。 诚如此人自己所言, 周身所透出的气态都是柔和亲近的, 与画像之中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道君似乎果真不同。 但……这相貌,实在让侍应也无法欺骗自己, 眼前之人和画中之人委实有些过于相像了,这画像是表公子明济心特意请当世画圣君入屏亲手描绘, 总是不可能失真或偏颇太多。 可是眼前这客人神色坦然,又好像画像内的人和他当真并无任何关系一样,而且他也没有带着那只可谓是标志性物品的奇异拂尘。 长着如此相似的脸庞却不是一个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侍应有些试探的询问 “您真的不是画像之中的人吗?” 白尽欢不置可否,只是说 “如果是你,会冒着生命危险,承认自己是被通缉之人吗?” 侍应:…… 那当然不会,但是这也不是通缉,而且怎么会有生命危险呢…… 嗯,其实也和通缉差不太多了,虽说没有生命危险,却少不了有些波折。 见对方并不承认自己就是画像之人,侍应越发纠结起来,他不想赶走客人,尤其是如眼前这位看起来不差钱且亲和善存的客人,这往往意味着侍奉的好了,能额外多谢赏钱,但是表公子的命令也绝对不能违背,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眼前之人便是画中之人,自己将其迎接进来,那别说赏钱,甚至要被罚钱,逐出门外了。 侍从纠结至极时,忽然眼前一亮,“啊”了一声,想起来了一个验证身份的好办法,还没细想,就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客人,有些激动的说 “客官,可否请您解下背后绸袋,让小的一观。” 白尽欢朝着画像处偏了偏神色,笑道 “画像之中的人似乎没带什么绸袋啊,为什么要我解开我的东西呢,你要看什么。” 那侍应吸了吸气 ,便硬着头皮说 “表公子说,这画像之中的人神出鬼没,他若倘若当真要来霖州,只怕也会做一番伪装,而且这位道君传闻之中,似乎也是备着一只绸袋的,所以——还请公子见谅,您的相貌与这画像中的人,实在很有些相似之处,我无从分辨,只能从另外一件事情上来确认您的身份,让我一看您绸袋之中的物品究竟是什么吧。” 白尽欢:……有必要对自己防范到这种地步吗。 白尽欢沉默之时,那侍应便紧张的看着他,以为他是心虚,正要想办法拒绝他入内住店的时候,眼前客人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若真想看一眼我带的是什么,倒也无妨。” 说着白尽欢便解下绸带,顿了一顿,见眼前侍应的神色越发紧张,无奈的摇了摇头,将绸带内的东西取了出来,并且完全展示了出来。 那是一只伞。 漆墨伞柄,雪白伞面,点缀层叠金玉珠宝,日光之下微微转动,便见点点光辉在扇面之中如水流波动闪烁,很是辉煌璀璨。 白尽欢将伞斜搭肩上,转了两下,觉得自己真是有先见之明,把拂尘做了一番伪装,这就立刻派上用场了。 他回过头看向眼前侍应,很是真诚的说道 “霖州多朦胧烟雨,我出行游玩至此,为防不测风雨,随身携带一只伞,应该很合理吧。” 侍应:…… 带伞当然合理,且很寻常,但是用这种一看便如珍贵藏品一般的伞挡雨……不知为何,侍从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甚至为此共情,想到这样一只伞被雨水打湿,隐隐感觉心疼肉紧。 白尽欢言眼前侍从并不说话,便叹了一口气,说 “你若当真为难,我再寻他处便是。” 说着,白尽欢便要转身离开。 “公子且慢——” 侍应回过神来,连忙阻止了他,说道 “公子,缕春城内除了我们金风玉露行命下的客栈酒楼,其余也全都加入了金玉商会,您就算是去其他地方,无论哪一家,都会对您有如此一番询问的。” 白尽欢:…… 忘记这件事情了。 不说缕春,连带整个霖州,几乎所有的商户全都加入到了金玉商会之中,他还真无处可去了。 白尽欢站在原地沉默着,那侍应看着他一时无措的模样,也不忍再行为难,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自己的运气。 “客人,您若真不是这画中人,那我也相信您一次,请入内下塌吧。” 说着侍应便侧开身躯,略微弯腰,朝内伸出手去,是真正请他进去的意思。 白尽欢顿时一阵心虚,不过比起来要露宿街头甚至会被驱逐出境这种狼狈事情,嗯,还是不要承认自己身份的好。 而他刚要踏步往门内走去,便听见一阵马蹄声响从身后由远及近的传来,接着有人高声说道 “诸位还请见谅,我家主人要借道而过,还请诸位暂且让道,多有不便,过后自有赔偿,在此先赔个不是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周围立刻此起彼伏的响起各种声音 “这金枝玉叶花的家徽……可是薛行主回来了?哎呀,算算日子,是该回来了!” 一阵阵激动不已的声音接替响起,而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与搬弄物品的声音。 白尽欢回过头去,便看到两个骑着黑马,立在街道中央,看着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不过片刻便空荡荡一片之后,这两位侍从在马上朝着站在道路左右避让的民众左右抱了抱拳,便又御马往前疾驰而去,是要接着为主家开道。 “客官,您请——” 那客栈侍应见眼前之人站在门口迟迟不动,又转过身去,还以为他要离开,正要出声挽留,也是同样听到那些声音,瞬间也忘记引人进去,跟着激动的说 “啊,是行主要回来了!” 金风玉露行行主薛凭风,也是缕春人士,连带金风玉露行的本部同样在此,薛凭风本也应该在此生活,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数年之前,薛凭风的妻子柳如絮中了密雨催魂针,受不得寒潮凉风,每逢下雨天,更是浑身疼痛难忍,而霖州却是多连绵阴雨之地,为让妻子能免受凄风冷雨之苦,薛凭风将金风玉露全权交付给可靠人手料理之后,便举家搬去了多阳少雨的簇锦城,后没几年,柳如絮撒手人寰,薛凭风却也没再搬回来。 只每年姐姐生辰之日,才会带着独女回来缕春一趟,为姐姐庆生,顺便处理行中搁置下来的疑难之事。 当下,街道清空没过多长时间,便有一列车马浩浩荡荡迎面而来,前后皆是十几人的护卫,护卫中间,后方跟着几十辆拉着货物的马车,前方则是八架马车,拉着甚是宽大的车厢。 而一应旗帜穿戴之上,皆绘着代表金风玉露行的金枝玉叶花。 果真是薛凭风回来了。 马车之上,幕帘被一只带着冰翠镯子的纤纤玉手拨开,露出一张少女脸庞,不过十三四的模样,眼波灵动流转之间,很是显得俏皮靓丽,又珠簪金钗,点缀如云发丝之中,又显出几分华贵之气。 这便是薛凭风的独女薛寄月了。 薛寄月本来是闷在车厢之中无聊,便掀开帘子透气,又漫无目的的到处闲看,觉得缕春的一应建筑人事,都带着旧日的熟悉,直到她的目光从一道站在客栈门前的身影上掠过,又转回眼神盯着那打伞之人看。 白尽欢站在客栈门前,人群之外,也如所有人一样看热闹,本也不打算做些什么,只当一个人群之中的看客罢了,然而那少女的视线落在他的神色却移不开了,与白尽欢对视着,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怯羞躲避,反倒更是直白的看着他歪着头,目光之中带有不加掩饰的好奇,直到错身而过,完全出了视线之外,她仍然是朝着白尽欢的方向看来的。 周围便是一片窃窃私语,猜测薛寄月到底是在看谁,白尽欢没参与到这种讨论之中,见人都走了,以为热闹看完,便心满意足,转身要跟着侍应进去客栈内处理住宿之事。 然而在他转身的时候,那拉着薛氏父女的粼粼车马却缓缓停下,这让围观群众显然十分意外,不由探讨停下来的原因。 白尽欢听到议论声,也停止了动作,看向了车马方向。 片刻之后,只听见一阵佩环叮当,眼前一片嫩黄身影飘过,薛寄月竟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拨开人群,走到了白尽欢的面前。 薛寄月先是抬起头看了看晴朗高空,又垂头仔细的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番,背手在后,仰起头看着他,有些好奇的问 “今天既没下雨,也无很热烈的日光,你为什么打着伞站在这里?” 第097章 突兀搭讪 白尽欢自然了解刚才薛寄月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 倒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直接下来找过来。 难道就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吗,当真是有些任性了。 白尽欢顺手合上了伞只,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侍应, 含笑回答道 “我要住这件客栈, 因为一些缘故, 方才拿出来让这位小哥看一眼而已,这就收回去了。” 薛寄月便哦了一声, 又问道 “这么说,你不是缕春人咯, 我刚才还疑惑,我也是年年都回来的,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白尽欢嗯了一声, 说道 “我是听说霖州景色很好,所以前来观赏一番。” 霖州景色很好,前来游玩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再来世人皆知金风玉露行行主薛凭风隐居簇锦,素来不怎么见人 ,唯有每年他姐姐生辰, 才会特意回来缕春,大肆操办一番,且会彻夜燃放烟花, 烟花自然也是精心准备的火树银花, 寻常难得一见。 因此是为见薛凭风也好, 还是为了欣赏景色,又或者为围观燃放一夜的烟花盛宴, 霖州这段时间,外地人总是常见的。 薛寄月当下果然也接受了这个原因, 又问他道 “来游玩吗?你来这里多久呢,不会呆两三天就走吧。” 白尽欢想了想,不确定的说 “应该会呆上一段时间。” 一两天他是不可能让明济心对他扭转好感的,甚至连见见他一面都很困难,白尽欢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持久在此的准备。 “那就好。” 薛寄月放心的拍了拍心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这个人时,便莫名心中生出亲切向往的感觉,因此才特意叫停了车队,跑下来找他。 但是她还要急着赶路,而且要去见姑母,不可能长时间留在这里和这个人说话,听到他说会呆一段时间,那自己自然也不急于一时了。 她又抬起头看向白尽欢的身后,那是不知何时,整个客栈内的侍应连带老板全都站出来迎接了,就站在一旁静听他们说话,看到薛寄月视线转过来,立刻都站直身躯,屏气凝神,是要听她的吩咐。 这既然是金风玉露行名下的产业,那薛寄月也算是一个小主人了。 她朝着老板扬了扬下巴,又伸出手朝着白尽欢的方向指了指,很是干脆阔绰的说道 “他既然要住这里,你们找个最好的房间给他,一应食宿,只安排最好的给他,费用全都记在本姑娘身上就是了。” 白尽欢闻言怔了一下,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一个小姑娘请客的时候,他要开口推辞时,身后客栈的老板与侍应却已经先他一步,一溜烟先答应下来,讲说必定照顾周全。 金风玉露名下产业这么多,且行主常年在外,能在大小姐面前露脸的机会可不多,当然要立刻抓住,这就又不容白尽欢推辞了。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我家的产业。” 薛寄月收回目光看向他,是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叫人挂念在心的事情 “我叫薛寄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白尽欢顿了一下,才说道 “白尽欢。” 说来或许是有些难以置信的事情,时至今日,似乎也没多少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连旁边这驱逐他的画像之上,也未曾提起他姓甚名谁,世人说起他的时候,也只是一句碧虚玄宫的道君,便是完全的代指了。 “白尽欢……” 薛寄月默默的念了两遍,然后点头说道 “我记下了,你也要记得我的名字,我很喜欢你,等我与爹爹见过姑母和表哥后,我会来找你玩,你可一定要在这里等着我哦。” 说完之后,薛寄月也不等他的回答,便转过身又蹦蹦跳跳的一路小跑到了马车旁,三两步跳上了马车,进入车厢之前,又探出头看向白尽欢,朝他招了招手,说 “你可一定要等我过来找你哦。” 白尽欢便微微笑着点头,薛寄月才心满意足的回去车厢之中,坐在位置上拿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宽阔车厢之中,另一侧斜倚着一名中年男子,是与薛寄月同样的苍黄衣物,面目儒雅随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郁郁之气,这便是薛寄月的父亲薛凭风了。 见女儿回来,薛凭风放下手中经卷,含笑着看着她心情甚好的模样,问道 “怎么,这就说完了?” 薛寄月嗯嗯点头,说 “我和他说,我很喜欢他,过几天来找他玩。” 薛凭风:…… 一见面就说喜欢…… 薛凭风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该矜持一些,喜欢这两个字,如何能轻易就说出口,你也不怕旁人误会。” “能误会什么。” 薛寄月撇了撇嘴,不以为意的说 “再说矜持能当饭吃么,我若矜持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呀,而且主动又怎么了,比如表哥,比如刚才那人,他们又不会主动找我,当然只有我来主动,才能一起玩呀。” 薛凭风听着她一番牙尖嘴利的把自己的话全都反驳回来,而且还很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伸手按了按眉心,是觉得很有些头疼,又提前为姐姐家那位小外甥在心中默默祈祷了,还有刚才那位被自家女儿打扰的行人,唉,找个时间派人去宽慰一番吧。 在薛寄月回去之后,这车队便又缓缓启程,往前走去。 这样一段插曲,也是让旁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白尽欢身上,不过那马车重新开始行驶的时候,白尽欢已经毫不留恋的转身朝客栈内走去了。 这次换做客栈的老板陪同在他的身边,一边为他引路上楼,一边颇为殷勤且激动的说道 “这位公子啊,您这可是走了大运,得到我们大小姐如此青睐,我的老天爷,不是我说,这一来您这一辈子可能都吃喝不愁了啊。” 白尽欢听着他语气夸张的在自己耳边说话,悠悠道 “我现在也吃喝不愁呀。” 那老板噎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人虽然穿戴简素,但也能看出来是上好的料子,且他收起来的那只伞也是非同一般,只怕千金难买,能拥有这样一只伞,当然是吃喝不愁,自己却是因为小姐一时青睐,而多有疏忽了。 那老板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赔笑道 “哎哟——您见谅,是我说错话了,但您若信我,您应该也知道我们金风玉露行的名声,那可是九州闻名,您若真和小姐打好关系,那好处,可是不敢想象了。” 这话说得倒是十足自信了,放眼整个九州,能和金风玉露行的名声媲美一番的,也绝超不过一只手。 白尽欢倒也无意去扫兴,当下也便随口附和道 “是么,那若我与她再见面时,可要好生讨好一番才是。” 老板连连点头,说 “正是如此。” 而显然为了希望眼前之人能在大小姐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为白尽欢所安排的房间食物,皆是很好的,白尽欢知晓推脱不得,倒也坦然接受了。 而在白尽欢想要出门时,又被人拦下,侍应是客栈内专门安排来听他吩咐的,见他出门,便立刻说 “客官,大小姐说是要来找寻您,你若出门,大小姐来了见不到你,可怎么好呢。” 白尽欢看着眼前明显是得到吩咐的侍应,说道 “我并非是为薛大小姐而来,也不能够为了等待她的到来,而一天到晚待在屋内不出门吧。” 这……那侍应纠结了一番,才说 “那您要去什么地方,若小姐前来找寻您了,我也好告知小姐。” “去哪里吗?” 白尽欢只是想到处走走而已,但是他如果这样说,显然眼前侍应是不会放自己离开的,略一沉吟,白尽欢才说 “就说我去凌波湖游玩便是。” 这是缕春很有名的景点,几乎谁要来缕春,都少不了去凌波湖走一趟。 侍应听了,立刻很是热心的说道 “我猜您也是要去凌波游玩的,凌波湖景色闻名天下,外地人若来,几乎都要去一趟,不过出名也有出名的坏处,凌波湖可真是太过热闹了,且这段时间临近明府薛夫人,便是我们行主姐姐生辰,来游玩的人更加繁多,公子您去了,若是不胜烦扰,倒也可以再朝北多走几步,那有一座扶摇山,山上有一个希夷观,道观后有一处枯寂湖,景色也很是好看。” 这是本地人方才知晓的一些玄妙之处,白尽欢便点了点头,向他道谢 “多谢,我先前去一观,若人实在多了,我便去山上瞧一瞧。” 那侍应这才点头放行。 白尽欢原本只是想到处闲逛,如此一来,他出门后一时漫无头绪,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果然还是问了行人,朝着凌波湖的方向走去了。 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呢,若说运气好,凌波湖今日人迹寥寥,不会挤不过去看不到景色,但是也运气不好,因为人迹寥寥的原因,是忽然下起了细密小雨。 这便是缕春多雨的特性了,明明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走到凌波湖已经是连绵细雨了。 虽说雨中的凌波湖也别有一番风光,但到底更多人不是很想冒雨看景,随着雨势渐大,路上全是连忙赶回去避雨的人。 白尽欢撑着伞孤身一人朝凌波湖走去,逆行人群,很是显得格格不入,且他的伞又格外的与众不同,让不少人都好奇的回头看他,若非急着躲雨,少不得要驻足观看。 白尽欢眼观鼻鼻观心,全都不存在。 = 第098章 湖上偶遇 碧叶朱莲, 接水连天,又有烟雨腾雾,恍若仙境。 尤其人群疏离, 风吹雨打之中, 更显雨中花叶楚楚动人。 因为雨落人散, 渡口做放船生意的人也离去不少,白尽欢走到的时候, 只看到一个老丈一身蓑衣斗笠坐在岸边歇脚,大概是看着无人租用船只, 便拿出长杆烟斗,要吸上一口快活一番,只是烟火还未点燃, 就听见一声问话从头顶传来。 “老丈,我租一条船来。” 那老丈停下手中的动作,立刻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见一位年轻人撑伞站在自己身后,看着便非同一般,莫说相貌非凡, 那只遮雨的伞却也是太过华丽夺目了。 老丈不敢怠慢,连忙收起了手中的烟杆,站了起来, 殷切问道 “公子, 您要游湖啊?” 白尽欢点了点头, 老丈哎呦一声,劝说道 “这雨下的这般大, 旁人回转还来不及,您怎的要和旁人不同, 不如改日天气好了,再来游湖啊。” “雨中山水之景,也别有一番风趣,既然来了,自是天意如此,要我欣赏一番烟雨湖景。” 白尽欢摸出几枚银钱,递给对方,笑道 “不麻烦您帮我撑船,只租我一条船来用,我自己来便是了。” 那老丈见他都这样说了,当然也不会放过近在眼前的钱财,连忙接过了银钱,又连忙跑到岸边去解下一条小舟,抬起头对这位客人笑的灿烂 “这行,您可仔细小心些,雨天迷眼,您若找不回路,便让这只白鹭飞起来,我见了它的影,听见它的声,便立刻去找您。” 那老伯一边说,一边指着窝在船上睡觉的一只白鹭。 “多谢了。” 白尽欢走过去,许是见得人多了,那白鹭虽然感觉到有人上舟睁开了眼睛,却也并未立刻飞走逃离,只是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翅膀,原地走了两步,而后便很是自来熟的走到了白尽欢的身边,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衣角。 那老丈看着,也是乐了一下,有些意想不到的说 “哎呀,客官你还真招这鸟的喜欢。” 白尽欢低头看了看身侧的那只白鹭,心中当然明白,这十之八九,也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的缘故,叫这只白鹭本能的也对自己生出亲近。 于是很不心虚的讲 “我素来是很得生灵喜欢的。” 那老丈便哈哈大笑,而后用力推了一把小舟,便在烟雨之中朝湖中行去。 船离了岸边,是无风自动,不需要白尽欢亲自去撑起竹竿划船,自有灵气运转,来维系一舟游走。 白尽欢撑着伞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烟雨朦胧,湖水涟漪,生出寂寥天地,遗世独立的感觉,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片湖水,与接水连天的荷花莲叶,与他孤身一人。 但这显然是错觉,他未沉浸在这氛围之中太久,便听见了一阵琵琶转轴之声被风传送过来,又听见风里有人高声大喊 “白哥哥——!” 白尽欢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可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但是随后他便心有所感,知晓这一声绝对是对着他喊得 白尽欢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接着下一声更清晰的叫喊从身后传来,浸着水雾传扬而来,别有一番朦胧,又让白尽欢打了一个寒颤 这湖水中央,又是阴雨连绵,突然出现一个人叫喊自己的名字,也太像是恐怖片的开头了吧。 不会是遇见水鬼什么的……但他不记得自己有写过什么鬼怪恐怖元素啊。 白尽欢定了定心神,暗暗道以自己的修为不至于怕什么水鬼之类,而后才缓缓地转过头去,顺着声音看去。 便见一具装饰华美的画舫在水上任其自流,而在那画舫栏杆前,白袖朱裙的薛寄月正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见他回头来看,更是激动的跳了跳,高高伸出手朝他摆了摆,大声喊道 “白哥哥,好巧,你也来游湖,是一个人吗?” 竟然是她叫我…… 白尽欢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后想到雨幕纷纷,对方不一定能看到自己这些微的动作,正要开口说话,就又听到薛寄月朝着自己喊道 “白哥哥,你快来这边,我请你喝青梅酒,这可是缕春特有的美酒!” 白尽欢略一纠结,又见薛寄月站在栏杆前锲而不舍的朝着自己招手,仿佛自己不去她就不罢休一样,也只好叹气一声,垂首看了一眼身侧的白鹭,安抚了它一番,而后便踏船借力,掠空而去,轻飘飘的落在那画舫之上。 落下之后,便迎来薛寄月惊喜且的目光 “白哥哥,你这样飘过来,好像神仙一样啊。” 白尽欢:…… 身为金风玉露行的大小姐,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修为功法没见过,倒也没这么夸张吧, 又但是,人总是喜欢一些赞扬之语,他也不能免俗。 白尽欢看了她一身穿戴,朝她轻笑道 “你今日这一身穿戴,倒是分外鲜明怡丽,雨雾之中若叫旁人见了,岂不也是叫人错认为神童仙子呢。” 薛寄月听了,果然喜笑颜开,又很是高兴的转了一圈进行展示,衣物之上暗绣的金线便如光线流动,得意的说 “白哥哥你可真有眼光,这是姑母亲手为我做的衣衫,可好看啦。” 说完之后,薛寄月又道 “真是好巧,我还说今日得闲,就要找您去玩呢,不过我出门前听到表姐来找表哥,说是沈循策那家伙又偷偷跑出来胡混了,让表哥要来抓沈循策那家伙,教训他一通,嘿嘿,我就跟着来看热闹啦,没想到竟然能遇到您,真是意外之喜。” 薛寄月的表哥……那不就是他此行前来要找的人,明济心么 白尽欢眼皮跳了跳,抬眸去看那垂落珠帘的船舱,与晃动的珠帘缝隙之中,影影绰绰,见到画舫内有人影端坐。 白尽欢静默一瞬,十分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现在他跳下去当从没来过,还来得及吗? 他可还没想好要怎么出场,才能给明济心一个最好的初见印象啊。 而显然这么突兀的出现在明济心的面前,绝非是一个好时机。 不过显然没他反悔的机会了,薛寄月说完话,便隔着衣袖拉着他,径直往画舫内走去。 隔开珠帘,那本是缥缈无踪的乐声便更为清楚悦耳,又有香气扑鼻,有脂粉之气,也有酒肉之味。 但画舫之中,却并非如想象那般喧嚣热闹,反而很有些与这格格不入的肃穆。 画舫内桌案一端,对坐着两个少年,其一靛青衣衫,眉目秀美,却神色冷淡,其一翠缕加身,形容俊俏,却是垂头丧气,愁眉苦脸,时不时抬起头露出哀求的目光,很有些可怜兮兮。 而隔着一方凌乱桌案,在画舫另外一端,一群富贵子弟却都挤在一处,屏气静声,时不时的抬头看向对面两个人,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胆战心惊,还有些感同身受,或者心有不忿。 有人想要开口为龙王府世子说些好话,或者据理力争,却在看向对方时欲言又止,是怕本来没自己的事情一开口吸引了的注意力,解救不了世子,反倒惹火上身,连带自己也跟着挨骂。 是了,对面这两个人,其一是偷偷跑出来找他们玩乐的龙王府世子沈循策,另外一个则是奉命前来找他的明小公子明济心了。 堂堂碧龙王府的世子见了明济心如老鼠见了猫不敢多说一句话,任凭他们是什么身份,若要强出头,那只会更被骂的狗血淋头,涕泗横流了,一些过往阴影浮现心头,让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又挤在一起低眉垂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循策当然也想蹲过去做个只会呼吸的背景,但是眼前这人就是为了找他而来的,他当然只能乖乖挨骂,又可怜至极的看着他求饶 “济心,我再也不敢瞒着你偷偷跑出来了,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若不是姐姐吩咐,你以为我愿意跑过来找你吗?” 明济心不掩烦扰,姐姐与王上不舍得责罚他们这宝贝世子,每每便要来找自己做恶人,好像自己不是他的舅舅,倒像是他的老师,每天还要劳心劳力,跑遍缕春去逮人。 当下听到沈循策求饶的话,完全没任何心软,凉凉说道 “而且你该求饶的人是我吗,姐姐让你背书练字,你倒是潇洒的很,说跑就跑,我看你哪里是不敢,而是很敢啊,既然这么潇洒叛逆,何必说什么求饶的话,应该叛逆到底啊,那我还能称赞你一句胆气过人,宁死不屈。” 沈循策:…… 训人就训人,干嘛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而且自己真要叛逆到底,这人怎么可能会夸自己,肯定会骂的更狠,他才不上当。 沈循策头垂的更甚,绞尽脑汁想让对方息怒的话,正要狡辩,就听见一阵珠玉脆响,抬头看去,便见薛寄月从外面进来,却又带着一个身穿水云衣衫的年轻男子。 这又是谁? 非但沈循策一时愣神,画舫内众人互相看了看,具是一副意外迷惑的表情,是说,现在这画舫可是在湖水中央飘荡着,且外面下着细雨,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薛寄月就领了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男子进来。 未免有些惊悚了。 这变故来的突然,就连乐声也跟着停了一停,但也只停了那么一瞬,明济心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别停,继续弹,你们不是来纵情享乐的么,那今日就享受的彻底,不过是来了一个人而已,怎么能扫了你们的兴致呢。” 第099章 画舫相见 隐在幕帘之后的乐姬手指紧张的按在琴弦上, 一时踌躇不定。 她的目光透过轻薄的幕帘看向外面,视线在画舫内略过一周,昔日适宜玩乐的诸位少年此刻全都低头噤声, 视线落在跪坐在明济心对面的世子身上, 更是垂头丧气, 而她的视线落在刚进入画舫之中的那位客人身上之上时,又有片刻的停顿。 隔着如云似雾的幕帘, 只能大致看得出这位客人的姿态,并不能够分辨对方面容, 但乐姬也完全明白以前绝没见过此人,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却为何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呢。 乐姬的神色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才若有所思的低头,接着刚才的弹奏下去。 她并不敢不弹,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迎合着微风细雨,时不时拨弄琴弦,如雨打花叶, 风敲珠帘,将乐声融入一应风雨之声中。 沈循策虽然早已经习惯被明济心逮到,但在这群熟悉的玩伴面前倒也罢了——反正都被训过, 也没什么丢不丢人的了, 然而他可没想过又来一个陌生人, 来看自己的笑话。 一时间面红耳赤,沈循策一下子俯身趴在桌案上, 隔空伸出手,捞起来明济心的衣衫扯了扯, 低声哀求道 “我的好哥哥唉,这么多人在这里,您老人家给我一个面子——不给我面子,也给薛大小姐一个面子,给她朋友一个面子,这请上来做客,你这样冷着面待人,是否有些不妥呢。” 明济心却不为所动,只是朝着船舱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了那上船客人的相貌,神色不由自主的停了一停,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有所戒备又有所抗拒,在未曾叫人分辨清楚之前,便已经完全收敛下,不动声色的扭转过来,看着沈循策冷冷说道 “你叫我哥哥,辈分对吗?” 进去画舫之中后,刚好听到了这句话,薛寄月也来不及先为双方做介绍,便立刻连连点头,附和着说道 “就是,怎么还有人平白为自己添加辈分,就算是你觉得辈分太低配不上我,非要自抬身价,我也不可能和你成亲的。” 她总是不愿错过一切可以笑话沈循策的机会的。 薛寄月实在不明白,父亲与姑姑到底是怎么想的,会认为自己和这家伙相配,以前只是谈笑着说两句,这两年越发放到明面上来讲了,且不说她们两个相看两相厌,诸位长辈议论着这种事情,竟然也都不觉得辈分上有什么问题。 也因为这样的原因,薛寄月,总是不肯放过一切能笑话嘲讽沈循策的机会,这种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存在于她的脑海之中,以至于她引白尽欢进来之后,甚至忘了为在场双方做介绍,也要先借着明济心的话,挖苦沈循策一下。 她不愿意嫁给沈循策,显然沈循策也不怎么想与她成亲,当下听到她的话,沈循策便“噫”了一声,嘀嘀咕咕的说 “倒也不必想的这么多罢,和你成亲,那是我娶你入府做王妃,还是我入赘你家做上门女婿哦。” 众所周知,金风玉露行行主薛凭风与亡妻感情深厚,不愿续弦,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那是真正的掌上明珠,万分宠爱,怎会轻易将她外嫁出去。 再来有风言风语,讲说薛凭风或许要将金风玉露行继承给明济心,旁人都觉得此事大差不离,他却不以为然,明氏世代皆侍奉龙王部,而明济心虽然总不给自己好脸色,他却知晓自己这位舅舅是从小便将自己看做龙王部的臣子的,绝不会为金银外物所动,若明济心不去继承金风玉露行,薛凭风肯定再没其他人选了。 既是如此,为薛寄月找一个上门女婿才是最可能的结果,既然招婿,当然是往高处去,龙王府世子的名头绝不算低,且彼此亲缘粘连,也算知根知底,最差也不至于所托非人。 而虽说招一个龙王部世子好像是痴人说梦,但以金风玉露行的名头,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沈循策觉得薛凭风愿意撮合自己和薛寄月的最大原因,必定是看薛寄月能压制自己,唉,他对上薛寄月每每落败,分明是好男不跟女斗,可惜没一个人看得出来啊。 又再退一步讲,虽然自家如今也只有他自己一个孩子,去做上门女婿有些不妥,但是父王母后可还是年轻力壮,他再有一个弟弟,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如此,父王母后对撮合自己与薛寄月这件事情如此热衷,他实在很怀疑其实父王母后是想让他入赘薛家去,如此便几乎等同与天下第一商行亲上加亲,九龙部谁能比得上呢。 呵呵,放着每天自由自在的舒心日子不过,跑去薛家忍气吞声的过活——他可以肯定,薛寄月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好过的。 他虽然不喜欢读书,但也不傻,才不会自己往火坑里跳。 当下,薛寄月听到他的话,挑了挑眉,很是不屑的说 “我薛家入赘也轮不到你,我要找,就找我表哥这样的天才,才不会找你这种脑袋里全是酒肉玩乐的纨绔子弟。” 沈循策听了却也不恼,甚至笑出声,嘿了一下,乐道 “那你完了,我掐指一算,你要这辈子孤独终身,济心日后可是要辅佐我,成就一代明君良臣的,怎么可能跟着你去拨算盘珠子沾染一身铜臭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找死是不是!” 薛寄月秀眉一拧,心中腾地升起怒火,一线灵气立刻朝着沈循策的脑门掠空而去,后者自然也是立刻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在她手指微动的瞬间就已经朝后翻滚过去,又哈哈大笑,让薛寄月更为恼火,一时间灵光乱传,桌椅晃动,杯盏碰撞,不过片刻,本就有些凌乱的画舫内,更是狼藉一片。 他们见面从来聊不到一起去,无论什么话题最后都能打起来,所有人都已经见惯不惯,甚至在他们斗嘴时候,已经十分熟练的蒙头遮脸,遮起屏障,以免这两个人不顾一切的打斗起来,叫无辜的他们却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明济心端坐在二人中间,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言语交锋,桌椅撞击,杯盏晃动之声,又感觉灵气时不时略过自己的发丝衣衫。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而后猛地睁眼,只听见“噌——”的一声,他的手中寒光一显,便出现一只冷光湛湛的利剑。 “济心,冷静,你这是弑主啊!” “表哥你要打他不要打我啊!” 沈循策与薛寄月两个人招式往来之间,不过只用三分力,且自然不敢完全无视明济心的存在—— 这自然又是一番血泪教训,虽然明济心比起动手,更喜欢讲道理,但若他真正生气动手了,那可比他讲各种道理言语还要吓人,只怕要把他们两个直接丢下湖去喂鱼,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此刻见明济心忍不住要动手,二人立刻瞬间停手噤声,原地不动,若不是一地狼藉,恍惚叫人以为刚才他们斗法乃是错觉。 “停下来做什么,不是打的很尽兴么。” 明济心手中仍握着剑,冷笑一声,凉凉道 “一个耽于玩乐,一个忘乎所以,何必互相嫌弃,我看你们两个,倒是相配的很。” …… 沈循策与薛寄月互看一眼,齐齐翻了一个白眼,对这句话很不认同,可惜并不敢此刻出口反驳。 只能老实低头,乖乖挨骂。 挨骂总比挨打强。 或许是因为有陌生客人在此,明济心也懒得真动手教训他们两个,手下一送,清脆一声,顺手合上了剑只,而后便看向站在船舱旁边看戏的人,倒是收敛了神色,但是却又带着一番疏远的审示。 “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白尽欢静静站在珠帘旁边,旁观了眼前这一场闹剧,见明济心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微微动了动神色,有些尴尬的微笑 “不若改日薛大小姐有了空闲,再说见面之事吧。” 说完之后,白尽欢转身欲走,明济心便收了探寻的神色,淡淡说道 “既然来了,哪有不和一杯茶,便转身就走的道理,旁人见了,还以为我是什么尖酸刻薄,难以相处,冷落宾客的人了。” …… 难道你不是吗? 一旁窝在一团的纨绔子弟不可置信的瑟瑟发抖,觉得此人对自己的形象有些不太自知。 是说谁还没有被明大公子骂的郁结甚至被骂哭的经历呢,至于那些外地来,想要见明济心的人,十个人能有一个人真正可以和明济心说上话,都是当天走好运了,曾经他们这群人的爱好之一就是赌登门拜访的人能不能顺利见到明济心,当然这件事情在被明济心发现,而且被他赢去了所有银子之后就告终了。 不过到底也没人真的敢把这心里话说出来,一时吐槽虽然畅快,但到底还是小命要紧。 明济心却没什么心思去在意他们在想什么,他朝薛寄月示意了一下,淡声说道 “你特意请来的客人,不介绍一下么,就这样晾在一边,是舅父交给你的待客之道吗?” “哎呀,大丈夫不拘小节,白哥哥你不会在意的对吧。” 薛寄月闻言,立刻三两步跳到了白尽欢身侧,朝他挤眉弄眼,明济心便笑了一下,将伞支在一侧,说道 “自然不会。” “我就知道!” 薛寄月朝他嘿嘿一笑,扭过头朝着明济心说道 “表哥,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姓白。” 明济心虽然看白尽欢的表情不怎么友好,却也是站了起来,朝他微微侧身,行了一道礼节,眯了眯眼眼睛,语气平淡的说道 “明济心,竟然能在这种时候认识阁下……荣幸之至。” 白尽欢:…… 怎么突然之间,觉得冷气袭来。 荣幸之至么……还以为要说的是倒霉透顶呢。 第100章 阴阳怪气 白尽欢默默腹诽, 面容仍然带着微笑,还了一礼,颔首道 “在下白尽欢, 这几日在缕春行走, 常听说相邻之间说起来明小公子的名声, 亦是觉得,百闻不如一见。” 明济心:…… 明济心动了动眼皮, 确定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若刚才还只是怀疑眼前之人就是所谓碧虚玄宫的道君,那现在他是完全确定了。 而对方明知自己在驱逐他, 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竟然也如此不加掩饰,该说是太过自信, 还是以为自己不敢真正动手,又或者,是以为自己并没有认出他来呢。 薛寄月站在一旁,神色在他们之间转了转,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她一时之间又分辨不出来, 索性便不想了。 薛寄月素来不喜欢自寻烦恼,她径直拽着白尽欢往前走了走,一边为他指着人说道 “这是我表哥, 他可是天赋奇才哦, 那个和我打架的, 叫沈循策,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你不必在意他,对面那些是他的狐朋狗友, 你就更不必在意啦。” 沈循策和他的狐朋狗友:……什么叫不必在意! 很气,但是明济心在场,不敢发作,于是只能在白尽欢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尴尬的笑一下,白尽欢目光平静的回以微笑,仿佛并未因为眼前的一切而对他们有什么偏见。 薛寄月又道 “白哥哥,你来坐这里——额……” 薛寄月正要引白尽欢入座,话说一半却无法说下去——刚才她与沈循策一番打斗,是让本就有些凌乱的画舫变得彻底一片狼藉,实在是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啊。 恰在此时,明济心便开口说道 “让人进来收拾一番。” 躲避在外间,大气不敢出一口的侍从们听到吩咐,这才有些动静,蹑手蹑脚的走进来,以极快的速度将此间的一应杂乱物品收拾完毕,又呈上来新的糕点饮品,而后依次退出,等在外间等候,不敢在此间过多停留。 等待侍从收拾画舫内狼藉的时候,明济心又若无其事的开口问道 “不知这位白公子眼下宿在何处,又是从何而来,来此为何,要做何事,要见何人,要说何言呢?” 白尽欢:…… 白尽欢听他说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本来还准备回答一番,但是他没开口,明济心便接二连三的抛出许多的问题。 白尽欢张了张嘴,便不言语了,这是完全也没给自己回答的机会,与其是要问自己问题,倒不如说是在质疑自己来此的目的。 还真是……不加掩饰的抵触啊。 听到最后,白尽欢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的讲 “明小公子对我,竟然有这么大的好奇心么?” 薛寄月也跟着不解的问道 “对啊表哥,你做什么要问这么详细,第一次见面,你快要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问出来,这样真的好吗,这些问题我都还没想好时机问呢,你怎么先我一步了呢。” 见侍从已经将空间收拾完毕,明济心便坐了回去,面不改色举杯饮了一口茶,才说道 “你这位友人,让我觉得很有些眼熟。” “眼熟?” 这更让薛寄月感到莫名奇妙,明济心看着她一副茫然的表情,也有些不可思议的问 “怎么,难道你不觉得眼熟吗?我记得你与舅父是从大道上行驶而来的,怎么,你这次回来,竟然是老老实实的呆在车厢内没动吗?” “你说那些商铺门上挂的,和白哥哥画的很想的画像吗,我看到了啊。” 薛寄月随口回答,她让完全没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那又怎么了,你又没写白哥哥的名字,而且画像上门的人,和白哥哥,也不是一模一样的啊,就算他们是一个人,我只是和他交朋友而已,也不是不行吧,表哥你又没写不准让人和他说话交朋友。” 明济心:…… 明济心难得有无言以对的时候,他是知晓自己这位表妹从小热情好客不拘小节,但是也没有想到她能热情好客不拘小节到这种地步。 他说怎么这么一个人进来没人和自己讲,而且还能再缕春,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收留下这人的,会是素未谋面的薛寄月。 又或者,注定而来的事情,也注定无法避免么。 明济心叹一口气,说道 “罢了,时也命也,今日回去,晚间让府里做些鱼宴来给你吃吧。” “啊,为什么?” 薛寄月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但她还是问了出来,明济心看了看她纯良无辜的表情,到底将“补补脑子”这四个字忍了下去,没讲出来叫人伤心。 他保持了沉默,倒是让薛寄月又反过来问他道 “表哥,画像里的人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得罪您老人家了,竟然让你主动来用金风玉露行的名义赶人?” 在她印象之中,表哥可是从来都是特意避开不谈金风玉露行的。 明济心还真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 “梦里。” 薛寄月:…… 这算什么理由,不会觉得太敷衍了吗。 亏她还已经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浪费感情! 但是显然明济心不打算和她多说,回答这一句话之后,就抬头看向那群瑟缩在角落的纨绔子弟,强行转移了话题 “你们蹲在哪里做什么,过来,我讲了,让你们继续玩乐这样轻松聚集的日子,是聚一次少一次,且自珍惜吧。” 见明济心果然已经平复怒火,不会再迁怒到他们身上,这群人才一个接着一个的站起来走过来,找到了位子坐下,只是听到他说后半句话,又心惊胆战的劝说道 “明哥哥,和家中长辈告状可不符合您的风范啊。” 明济心的话,让他们本能所想,不过是明济心要和他们家里告状,再不能让他们出来玩了,所以珍惜现在这一点在外面的时间。 明济心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过去,讲 “为这种事情挨个去找你们的父母,觉得我很闲吗?” ……虽然这句话说起来很是心酸,好像在明济心眼中他们完全不值得放在心上一样,但这又是事实,明济心还真没干过这种事情。 便又有人嘟嘟囔囔说 “原来不是让老爹老娘回去关我们小黑屋,那明哥哥你做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怪渗人的。” 明济心便有些好笑的说 “你们也就想着眼前这点事情了,我的意思,不过是人生在世,过一日少一日,聚一次少一次罢了,你们又想到哪里去了。” 诸位子弟:…… 平白无故的,为何要这么想呢,虽然也不错,却总觉得怪怪的,这种话都是父母甚至祖父母一辈的人说的罢。 明济心虽然总是一副大人的老成模样,但认真说起来,可比他们年轻貌美多了,就算是紧张时间的流逝,怎么也轮不到他吧。 明济心见他们都是一脸无言以对且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便朝着白尽欢的方向看去,问到 “这位白公子,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白尽欢正从薛寄月手中接过她递来的杯盏,里面是青梅酒,谢了一声,低头轻抿一口,便有无穷清寒酸甜之位萦绕口中,舒心的品味一番,才放下杯盏,看向明济心,有些劝慰的说道 “话虽如此,明小公子年纪尚轻,该心怀朝气充满希望才是,何必如此悲观呢。” 明济心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 “见到您,很难不让我悲观。” 白尽欢:…… 自己有这么像灾星吗,也没必要说的如此直白吧。 白尽欢哈哈笑了两声,又立刻收敛表情,甚是配合的讲 “若是如此,我离开就是了。” “表哥!” 薛寄月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眉心直皱,终于发现今日表哥的心情似乎格外不好 “表哥,你总是说我没礼仪可言,但是表哥你生他的气,怎么能迁怒到客人身上呢,这难道是君子礼仪吗” “你倒是对他印象颇佳。” 明济心对她的指责毫无任何愧疚之心,因为她开口说话,反倒想起来一件被他忽略的事情,于是又问薛寄月道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他先主动来和你结交的吗?” “那当然是我看白哥哥顺眼,才找他玩的咯。” 薛寄月有些得意的将他们两个认识的过程说了出来,明济心静静听完,沉默了许久,才对着薛寄月意味不明的开口说了一句 “一眼就能看中他……你还真是,眼光独到。” 薛寄月:……怎么总感觉表哥话里有话一样。 薛寄月有些不确定的问 “表哥,你是在夸我吗?” 明济心低头饮茶,悠悠说 “你可以认为是。” 薛寄月:…… 所以说,表哥千好万好,就是喜欢阴阳怪气这一点最不好了! 一侧,只是默默喝茶的沈循策心中不由庆幸,还好他明智的保持了沉默,虽然他也对薛寄月新认识的这个朋友充满好奇和好感,不过,有薛寄月在前,他还是不要去讨明济心的骂了。 至于其余的人,则更加不敢多发一言,心中无不在想这画舫怎么还没靠岸,也没有比现在更让他们想回家里呆着了。 有一个明济心已经足够让人战战兢兢,再来一个白尽欢,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明济心与他之间,好像有些嫌隙一样。 而这二人说着说着,便冷不丁的蹦出来一句叫人窒息无法接话的言语,对话双方好像还很淡定坦然游刃有余,他们这些旁听之人却是以手捂面,不忍直视,又如坐针毡,恨不能立刻跳水离开这座充满奇怪氛围画舫了。 100-120 第101章 阻止不得 暮色四合时, 画舫终于飘荡回了岸边,而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 听见侍从敲门, 说画舫靠岸了之后, 那些纨绔弟子便立刻站了起来, 匆匆忙忙的告别,不等回话, 便一个接着一个快速的离开了画舫,跳到岸边之后, 也来不及再说什么,便一个比一个溜得快,眨眼间不见踪影。 等到白尽欢他们到了岸上时, 已经完全不见那群人的踪迹了。 徒留下他们几个站在夜幕之中,颇有些相对无言的意思。 白尽欢左右看了看,就连行人也已经寥寥无几,岸边的老丈倒是还等着他,远远地见他上岸,连忙丢下手中的渔网物件, 朝着他的位置跑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喘着气便说 “客官啊, 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我左等右等, 也不见您回来,也不见那白鹭飞起来, 还以为您落了水里,去看一圈也没见有您的踪迹, 想着您该是去了画舫里头,只是不敢打扰,只能守在这里,您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不然可还是要找几个老哥们趁夜下水去捞啊。” 白尽欢便陪笑一声,说道 “让您担忧了。” 打发了这老丈离开之后,白尽欢再抬头,便对上了三张齐齐看着他的脸。 白尽欢:…… 对视了片刻,白尽欢便忍不住一笑,说道 “时间不早,你们也该回去了,就此告别吧。” 不过几句寒暄,便各回各家,只是离开之前,明济心又停了一下,回过头看向白尽欢,神色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是完全收敛,与白尽欢说道 “今日人多嘴杂,有些话不便多言,五日后请道君往扶摇山希夷观喝茶,不知可否应约?” 说着话,又朝北边指了一下,补充道 “就是那边,距此地不远。” 竟然邀约自己,白尽欢还以为他巴不得再不见自己一面呢,当下,也点了点头,笑着应声 “明公子相邀,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运气,岂有拒绝的道理呢,不过,容我多问一句——” 他声音顿了顿,敲了敲手中的伞只,才若有所思的看着明济心,试探的询问 “明小公子你所谓的,一定是指单纯的喝茶聊天,没其他安排,对吧。” 明济心歪了歪头,意味不明的说道 “那要看我的心情,请了。” 说完,明济心朝他浅浅行了一道礼节,便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白尽欢站在原地,看着他走的轻快,一时却有些哭笑不得了。 回头几眼,看着站在原地的白尽欢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薛寄月才猛地一把抓住了明济心的胳膊,迫不及待的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表哥,你不是不喜欢他么,为什么又要请他喝茶?” 明济心便随口回答道 “阻止不得,只能坦然接受了。” “阻止?” 薛寄月歪头想了想,说 “表哥你阻止他什么了?那些画像吗?但完全没什么作用啊,这可不是单我不在意,我见到他的时候,那客栈的侍应正准备迎接他进去呢,可见没人在意你发的那些画卷,表哥你真要阻止他,怎么也得安排一些人堵在城门口不让进来吧。” 明济心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他原本也没怎么想能指着那画像能派上什么很好的用处,说是贴着各家商铺门面上看,真正想让看到的人,也不过是碧虚玄宫罢了。 若对方一定要来,他也许无法阻止,却总可以表明自己抗拒的态度。 若真有灾祸无法避免,那极力应对便是了,而他并不想看到碧虚玄宫的人提前来冷眼旁观一切灾祸的发生,却无动于衷,只会无视一切,若无其事的去找自己要找的人,完成自己的目的。 人命如草芥的观念,他总是无法认同与接受 ,故而他要用满街的画像来告诉碧虚玄宫之人——倘若真的会来霖州的话,那便是说,来了就来了,千万别现眼在自己面前,不然只会得到冷脸。 又但是,碧虚玄宫的人真正出现,他却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因此格外加了一条,真正发现碧虚玄宫的人,便送到明府来——以各方传闻之中碧虚玄宫的实力,想要逃离易如反掌,若真的跟着到明府,那只能说,对方要找的人就是自己了。 而今日,对方都已经跑到自己眼前来自认身份,他却也不能视而不见了。 明济心虽然抗拒碧虚玄宫的到来——按照其他几个地方的经验,那霖州只怕要发生一些灾祸了。 但这一日真正来临,他却绝不会躲避起来,视若罔闻。 这一切在脑海之中轮转,也不过是几瞬的时间罢了。 明济心看了看薛寄月,说道 “倒是你,刚才我却忘记讲,你知晓他的来历么,就敢无知无畏的和他结交一番。” 薛寄月耸了耸肩,不以为然的讲 “我看着他,总不是坏人,而且爹爹说了,我们经商,总是要结交八方来客的,管他什么身份来历,先打上交道再说。” 明济心听着她煞有介事的说出这句话,忍不住一笑,有些无奈的说 “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结交的,你也不怕遇人不淑,难道你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吗。” “可是爹爹说我可以与他交朋友啊。” 薛寄月睁圆了眼睛,是有几分无辜的说道 “再说,这里是霖州,有表哥在,会有什么危险吗,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难得住表哥你呢?” 明济心:……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厉害。 明济心摇了摇头,说道 “危难之际,我也不过是微末浮萍罢了,你总不能一直依靠舅父,而我也不如意所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 “为什么不可以呢?” 薛寄月歪过头看向他,一脸疑惑。 她从没有想过,世上有父亲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想过,世上有难倒表哥的事情。 就连另外一侧的沈循策闻言也看了过来,同样是为这样的话而感到不解,反过来劝慰他说道 “对啊,济心,你也想的太远,太过悲观了,就算是有你说的那样一天,也该是很遥远的未来,何必现在就这么垂头丧气。” 明济心左右看了看他们两脸无辜的模样,挑了挑眉,说道 “很遥远吗?那说些近在眼前的事情,你回去把今日欠下的字练了,明日把圈出来的诗书也需背的熟悉。” 沈循策:…… 明明搞事情的是薛寄月,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黯然神伤时,听到噗呲一声笑,沈循策愤怒的抬头看去,便对上薛寄月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是不是在笑我?!” 薛寄月便朝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说道 “笑你怎么了?活该。” 二人说话之间,却又是吵闹不休了。 明济心看着这两个人又无忧无虑的追踪打闹起来,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迈步往前走去,却也没多讲什么了。 有些事情,他自己烦恼已经够了,这两个人……唉,也不是能静下心来帮忙的料子,且真正发生什么事情,大概也不是他们两个能够承担起来的,何必让他们再徒惹烦恼呢。 明济心低头看了看自己尚且还有些稚嫩的手掌,又慢慢的藏于袖中握紧。 但他自己,却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夜色已深沉,凉风时拂面。 白尽欢目送他们在夜幕之后中渐次无影,方才转身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四下无人时,白尽欢才撑开手中的伞,注入一线灵气,便见漆黑伞柄之上萦绕点滴灵光,而那条属于明济心的线条,已经又枯萎了一截。 “唉,难道顺从也是一种错?” 白尽欢是真正愁眉苦脸了,他就说明济心这人好感度太难刷了,见了一面而已,也没说什么惹他的话,本就倒欠的好感度竟然还能下降——其实说不好攻略也不太对,明济心虽然冷面毒舌,却实实在在一心只为霖州与龙王部,自己若为霖州有些无私奉献的形象,保的霖州平安无事,那想来明济心也该能为他转变态度。 但问题在于,若要如此,牵扯的因果就要成千上万,且不论自己插手这一次,是不是就能完全改变霖州的命运,叫其免于为难,若真正保得霖州无事,那明济心的未来肉眼可见,便是作为龙王部的侍奉终此一生。 真正属于他的未来,也就不复存在了。 如此岂止是改变了明济心的人生轨迹与成就,那直接等同抹去了明济心未来的所有事迹,自己可以提前准备回档重来或者从容就死了。 而自己这么做的目的——刷满明济心的好感度,再来复活之时时,也全无意义了。 这就是一种根本上矛盾的死循环,唉,愁啊。 白尽欢抬头看着头顶一轮惨淡弯月,又晃了晃脑袋,决定走一步算一步,既然怎么想都困难重重,那不如什么都不要想,坦然以对吧。 毕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嘛。 白尽欢放空脑子之后,果然感觉轻松不少,然而这注定是一个充满意外的夜晚。 当他走入狭窄巷子里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意,那不同于凉风寒气,而是一种令人警觉的预感。 白尽欢缓缓停下了脚步,而后若有感应的抬头,便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阴影之中,一道身影斜倚在墙边,不知等待了多长时间。 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白尽欢呵呵一笑,喃喃道 “应该不是等我的吧,走个夜路也能遇到追杀,我的人品不会差到这种地步吧。” 第102章 叛杀楮叶 世上之事, 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白尽欢正准备,放轻脚步,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走过去, 然而他抬脚的时候, 对方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一柄长剑带起寒光直面刺来, 一般人不会躲过这一剑。 就如同很久之前,百折门门主躲不过杀他的一招, 只能看着自己死去一样。 但显然白尽欢不是一般人,况且他如果真在这种时候, 被人刺杀暗巷之中,就真的是有些黑色幽默。 剑光已至,却听见一声脆响, 那显然不是刺入骨肉之中的声音。 那是一只撑开的伞。 洁白的伞面上镶嵌着金玉宝珠,光彩熠熠,璀璨夺目,比起来做一件遮雨挡雪的用具,它似乎更适合做束之高阁的藏品。 贵重的藏品总是华丽而脆弱的,然而这只伞华美非常, 抵御却也足够惊人,来往数十招,那只剑甚至不能在伞面上留下一丝的划痕。 退出十几丈远, 暂且终止这场打斗之后, 白尽欢将伞斜搭在肩头, 看向对方,若有所思的问道 “你用的是明氏剑法, 怎么,明小公子这么快就改变主意, 要找人来杀我灭口了吗?” 对方站在暗巷之中,抬起头看向白尽欢所在的位置,露出一张姣好的脸庞,带着微微的笑意,他的手中握着一只桃花长剑,比起来一个杀手,更像一个文雅书生。 闻言不由掩唇一笑,从善如流的讲 “您若想这样认为,也无不可。” 又带着敬佩的目光说 “这就是碧虚玄宫的实力么,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让小生佩服,但是也让小生苦恼,这么厉害,小生今夜只怕要铩羽而归了。” 白尽欢:…… 无语的表情是因为对方说到最后矫揉造作的表情动作,却也因为,总觉得这句话听过很多遍,一定要来一个人说一次吗。 这种明知道不敌却还是要伸出爪子试探一番,然后感慨一番不愧是传说中的碧虚玄宫的言行,是怎么隔空人传人的呢。 预感到未来或许还要无数次听到这句话,让白尽欢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对方自然也听到了这声叹息,于是好奇问道 “怎么,道君您是对明小公子失望了么,因为他是言而无信之人,明处说要邀请您,暗处却又派人来杀您。” 这话并非没有可能,毕竟他用的就是正宗的明氏剑法,白尽欢却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然后礼尚往来,也夸奖了他一番,顺便徐徐说出了他的来历。 “何方寻,楮叶山庄义子,杀主屠庄后夺功叛逃,后入枯荣草苑,为碧连天阁排名第七,你今日所展现出来的玉汝功,也很让我刮目相看。” 随着白尽欢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他的称号,名字,出处,眼前的美少年笑容越发光辉灿烂,在白尽欢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经笑的东倒西歪,眼中甚至闪烁泪光。 但是一瞬之间,他的脸色便是完全的冷淡,变脸之快,足以叫人咂舌。 他冷冷说道 “道君,您是真让我为难啊,您既然知晓我的来历,难道忘了,我们山庄有条规矩,若被人认出来真实身份,那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楮叶山庄以修行幻术【玉汝功】闻名,传闻之中,创建楮叶山庄的先辈能幻化为世间任何一名大能尊者,并且能够完美复制对方的修为招式,而无人可以勘破,但那都已经是久远之前的事情,可以归类到传说之中。 而今日的楮叶山庄却已经没落太久,子弟们能修行的幻术不过能迷惑人心,甚至只能用学到的本事到人前表演取乐。 当然,能请得起楮叶山庄的,非大富大贵之家并不能够,而楮叶山庄虽然早已经和名门世家没什么关系了,到底早年名声仍在,能请昔日名门入院一见,甚至是要求他们来供取乐,这种心理上的优越满足,也让这些富贵人家,甚至名门世家乐意花大笔的钱财的。 各有需求,因此楮叶山庄修为上大不如前,却也十分富裕。 但这种安居一隅的现状终究还是被打破了,楮叶山庄收留的一名幼童何方寻,在得知每天学的逗人玩笑的把戏,竟然有如此渊源的来历,且其威力不亚于世上任何名门世家的功法之后,他对楮叶山庄的感情从感激崇拜,便全数变成了不屑鄙薄。 有这种厉害的功法却只用作赚钱的把戏,且是最低等供人取乐的把戏,岂不也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吗? 何方寻,几乎能找到的所有书册全都修行了一遍,最终,何方寻已经学无可学,而只有庄主和继承人才能学的【玉汝心经】——那是记载真正完全玉汝功的心法,任凭他怎么努力,也绝不可能学到。 在这种时候,他毫不犹豫做了一个决定,杀主夺功。 在一个桃花烂漫的春日午后,何方寻杀了主人,夺取了【玉汝心经】,然后屠杀了楮叶山庄,不但是所有见过他真实面具的人,还有所有学过【玉汝心经】的人,直到他确认世上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而世上也只剩下他一个人拥有【玉汝心经】,才停止了杀戮,就此隐姓埋名。 在世人为之震惊,与九州起诛杀令时,他已经如石沉大海,谁也找不到他了。 而所谓的隐姓埋名,却不是如楮叶山庄那般闭塞隐居,乃是不断变化身份,游历九州,几乎看遍了所有名门世家的招式,他虽然背叛了楮叶山庄,然而他的梦想,却是希望能成为楮叶山庄先人一样,可以幻化为任何人而不会被发觉。 当然,距离这个目标,他的修为还远远不够,所以他也总会被找到破绽追杀,最终逃无可逃的时候,他被枯荣草苑收留了。 从此以后,他就成了枯荣草堂的一名杀手。 一名人尽皆知,又人人不知,人尽义愤,又人皆热衷的杀手。 他按照客人的要求,变幻不同的招式去诛杀目标,这种客单十之八九是为了隐瞒身份或者嫁祸于人,这就是为什么枯荣草苑收留他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很多人都点名要他的原因。 杀手生意也是生意,总是希望能尽可能的去满足客人的要求,而一个既能完成目标,还能以客人喜欢的方式去完成目标,甚至是能把客人完全摘除的完成目标,怎么会不受欢迎呢。 何方寻当然也很喜欢这份工作。 毕竟他每成功杀一个人,尤其是伪装其他人的手法成功杀掉一个人,且后续不被发现破绽,那就说明他的幻术更精进了一层。 而此刻站在白尽欢面前的何方寻,正是看遍了名门世家招式,疯狂复现的时候。 他今日来找白尽欢,手中拿一只长剑,一招一式正是明氏剑法,就算是明济心站在这里,只怕也要疑惑三分,自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天资卓越的子弟。 但他眼前是白尽欢。 作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无论对方的幻术多么逼真,在白尽欢眼中也坦露无疑,而当他听到何方寻认真说出的话,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是说他竟然能如此淡定坦然的说出这句话。 “你不是早已经背叛楮叶了么,还在意这一点的旧府规矩么。” 楮叶山庄虽然一应修为功法都大不如以前甚至可说是泯然众矣,有一条规矩却传承下来绝不能打破,那就是无论是先祖前辈,还是今日子弟,是绝不能被人当面拆穿幻术的,前者显术人前蒙蔽世人,一旦被揭露自然必死无疑,后者变法逗乐,被看出破绽不至于身亡当场,却也要被嘲笑驱赶,身败名裂。 何方寻自幼被楮叶山庄收留,作为楮叶山庄的弟子,自然也该遵守这个规矩,但是作为亲手葬送了楮叶山庄的叛徒,再坦然的说出这句话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但何方寻却毫无任何愧疚,被点破后,也只是不在意的撇了撇嘴,说 “话虽如此,但无论如何,被人看出来身份,总还是觉得不爽,世上见过我面容的人都死了,况且,按枯荣草堂的规矩,接了杀单便不死不休,我还不想死,所以,只好请您一死了。” 何方寻正要再攻去,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他的灵脉不知何时,竟然被封了。 什么时候? 何必寻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惊悚,他当然听闻过碧虚玄宫的故事,甚至曾经亲眼所见眼前这位在千万人围观之中带走齐经霜的场景,他也做好对方难以对付的准备,却也想象不到会是这么的难以对付……不,那是完全没有对付的资格。 流传街头巷口的传闻,乃至于亲眼所见的场景,都远不如亲身经历来的震惊。 仰望山巅,方知渺茫,如天之穹,高不可攀矣。 白尽欢持伞,落在了他的面前,端详了何方寻一番,却并没有杀了他。 其一,没杀他的必要。 其二,真正杀了何必寻的应该是齐经霜。 原本的剧情之中,当然也有人向枯荣草苑买齐经霜的命,何方寻便是去杀齐经霜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为齐经霜制造了不少的麻烦,也让齐经霜头疼不已。 不过最终还是成了齐经霜进阶路上的经验包,玉汝功最终为齐经霜所用,也让他慧眼如炬,再不可能被任何人蒙骗。 白尽欢当然不会在这里了解他的性命。 于是端详过后,也只是漫步从他的身侧走过,温和的声音响彻这条寂静无声的街道 “你的对手不是我,回去吧,也不必觉得任务失败,我虽不知道是谁找枯荣草苑来买我的命,但我想,有十分之一二的可能,对方不是蠢笨至极之人,那买命的目的便不是真的要我的项上人头,你回去之后,只需要将你我今日相遇的一切言行禀报回去,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何方寻浑身的禁锢便彻底解开了,然而也已经完全没有对方的气息。 虽然白尽欢就住在客栈里,何方寻也没有找过去的想法了。 他站在原地,仰头看了一会儿惨淡的月光,忽而哈哈大笑,那是嘲笑,讥笑,是嘲笑买命的客人真是愚蠢至极,竟然妄图以人间界的力量抹去碧虚玄宫的存在,岂不是可笑至极。 他已经彻底明白,这位碧虚玄宫的道君,或者所谓的碧虚玄宫,其实力已经与人间界九州如今的修为,完全不在一种境界了。 笑完之后,何方寻便抬脚离开了。 他不打算回去复命,而是准备找个地方认真闭关。 他加入枯荣草苑,或许有五分的原因是因为他要在实战之中磨砺自己的修为,但另外五分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的自得,觉得已经可以瞒过天下人。 但现在他明白了,他的本事,还远远不够看。 纵然对方是不可触碰的存在,然而若能缩小一点点的差距,就算微末入尘,也需尽力一拼 然而,从何方寻接下这项刺杀的人物之后,就注定他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既不可能按白尽欢预设的原剧情走,但他也不可能真的如愿退隐闭关。 深深夜幕之中,唯有模糊淡薄的月光照耀人间界。 在这暗淡月光之中,何方寻腾跃入了山林之中,大约一炷香后,在进入到一片过分浓密的区域后不久,他便缓缓停了下来。 不是他反悔,而是有人拦住了他的脚步。 那是一抹幽灵一样的身影,寂静无声,甚至到了何方寻身后三尺之内,薄刃几乎贴近了他的脖颈,他才发觉那一丝的气息流动。 而后几乎是凭借本能的反应,何方寻往前一滚,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开杀机,越出几十丈,才又惊又惧的回头去看。 脖颈的皮肉已经见血,被山风一吹,恍如顺着破开的皮肉,将凉气贯彻全身。 然而眼前只有纷纷扬扬,密密麻麻的树叶,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好像刚才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倘若不是脖颈处传出清晰的微痛,血滴从伤口处缓缓流出,而空气中渐渐散发出稀薄的血腥之气。 何方寻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静心慎听,才从周围微弱又杂乱的吹风打叶,虫鸣鸟叫声音之中,分辨出一种弱不可闻的,与山林万物不同的起伏气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何方寻心中轻笑,然后他便猛的睁眼,手中长剑朝一个方向投掷而去,一阵树摇叶动之后,一条身影眨眼之间出现又消失。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杀手,刺客。 至少比何方寻专业的多了。 第103章 杀人人杀 枯荣草苑做杀人的卖命, 收留的是各路亡命之徒,凭自己的本事杀人取得报仇,其中绝大多数, 最初修行的时候, 大概并不是为了杀人。 但眼前之人, 却是为了杀人而杀人,他的一招一式, 都奔着毙命而来。 何方寻若不仔细分辨,完全不能发觉对方的身影, 唯有对方行动的时候,轻薄的刀刃在空中划过,才能捕捉那瞬间带出的一抹碧色的残影。 何方寻唯有凭借本能去迎接每一次朝他袭击而来的招式, 但是他却游刃有余,完全不担心了。 对方为暗杀而生,但这正是他的弱点。 一招不中,那就完全落了下风。 杀手的本事,一旦暴露,那就弱上三分了, 更何况,对方也是临时起意,能在刚才那一瞬间伤到何方寻, 已经说明他有足够的耐心与勇气, 已经精湛的杀人经验与手段 但这还远远不够。 至少不够他正面和何方寻对战, 千变万化的招式,何方寻用来得心应手, 在旁人看来却是眼花缭乱,对方出手的间隔越来越长, 速度越来越慢——对于普通人而言,那仍然是无可捉摸的速度,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分别。 但是对于何方寻而言,他已经看出了对方出手的规律与速度之中的微妙变化,他虽然不是为了杀人而修行,但是为了他的修行之道,所杀之人不在少数。 在他能够彻底看清对方完整身影的时候,对方已经彻底输了,何方寻运转周身灵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朝着对方躲不开的方向袭击而去。 一声轻微的闷哼之中,对方的身影一滞,随后便如一只伤燕从空中直直坠落,撞在山石之上,荡起层层尘埃。 得手了……吗? 何方寻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知为何,却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空虚感觉,总觉得太过轻易,唯有地上的鲜血能告诉他,他确实赢得了胜利。 坠落地面上的杀手挣扎要起身,一只剑便落在他的颈侧,他猛地抬头一看,便见何方寻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侧。 漆黑的面具跌落一旁,让何方寻得以看清这杀手的面容。 何方寻端详了片刻这杀手的面容,忽而轻笑了一声。 他知晓为什么觉得太过轻易,因为对方太弱了。 尽管这少年的一应应变能力已经十分成熟,但是他太年轻了,分明看起来还不过是十三四五岁少年人的模样,而且十分的瘦弱,躺在地上,浑身裹在漆黑的衣服之中,似乎如纸张一样轻薄。 但何方寻并没有忘记他刚才的所展露出来的实力,他没能杀得了自己,仅仅只是因为他杀的人还不够多,经验不足而已。 若再过十年,只怕自己真的会第一招就死在了他的手中。 可惜没有如果。 何方寻垂眸看着地上仍要挣扎起身的杀手,又看到他手中握着的薄刃,或许是以为自己找到了能说服自己的答案,让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轻快了,甚至饶有兴趣的问道 “碧血阁的小东西,真是胆子够大,你们不是向来神出鬼没,怎么,现在是准备真正要浮出水面,要来和枯荣草苑抢生意么。” 那少年人紧抿嘴唇,一言不发,但没关系,从他所用的武器碧血刃上,何方寻已经完全了解他的身份。 碧血刃是碧血阁杀手的特点,不同于枯荣草苑,是做杀人的生意,碧血阁是真真正正的暗杀组织,杀手统一培养,几乎每个月都能听到关于碧血阁杀人的消息传出,但是没有人知晓联系碧血阁的方式,也没有人知晓碧血阁里的杀手都有谁,那似乎都是一群无名之辈,但就是这样的一群无名之辈,却从出道开始,没有失利过一次。 嗯,也许今夜会是第一次,是自己做到的。 何方寻愤怒之余,也有些放松与自得,而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地上的少年人脸上时,却又移不开目光了。 这并非是一张多么优美的脸庞。 甚至过于平庸。 平庸到了路过想要回忆也绝对想不起来的地步,但就是这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却镶嵌着两颗波光流转的眼睛。 单眼皮,细长眼,真要说眼睛其实也并不好看,然而这少年人眼中流转的神色却过于灵动了,如粼粼水波,漫漫月光,对视一眼,便要为之失神。 他面容是平静的,神色自然也毫无波动,然而却还是能看出一些忧郁。 杀手的神色竟然是忧郁,这岂不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吗。 但是这样长久的注视着,却让何方寻的心慢慢的偏移 ,似乎地上的少年不是什么狠心杀手,而是及其可怜之人。 “这双眼睛,不该出现在一个杀手身上。” 何处寻喃喃自语,不由自主的半蹲下去,朝着他的眼睛伸手过去,也许是想要抚摸一番,也许是要挖出来,但总归这双眼睛已经吸引了何方寻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而在他的手指要接触,另外一股寒气却忽然袭来,何处寻当机立断立刻翻身,朝后格挡,错眼之间,他看到另外一道影子从身后一闪而过。 不只是一个人。 远比第一个人更加果断狠厉。 就在何处寻的心思完全放在这个新影子之上,并且发觉了他的身影和行进方向,准备故技重施,要将这个新的杀手也打落。 然而在他打出那一招的瞬间,他却感到浑身一凉,随后那凉气瞬间入侵四肢百骸,指尖灵气顿时完全消散。 何处寻猛地回头,便见原本躺在地上败下阵的少年完好无损的站在身后,他的神色仍然淡淡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忧愁,手中的碧血刃却在一滴滴的落下血水。 这少年手中的碧血刃,穿透他的脊骨,直接击碎了他的灵台,他甚至来不及,身体之中运转的灵气便一泻千里。 但是这还不够,在他失神的眨眼之间,另外一道蛰伏已久的黑色影子瞬间逼近,寒光一闪,抹颈割吼,顿时鲜血飞溅如瀑。 那是属于何处寻的血。 何处寻气机彻底断绝,跌落在了地上,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轻飘飘落下的三道人影,似乎觉得不可置信,这三个人若单论修为,绝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还是输了。 极快的速度,极高的配合,甚至不需要任何的示意,默契犹如一人,这不是何方寻所能想到,也是枯草草苑绝不可能做到的暗杀方式。 至少在何方寻的认知之中,枯荣草苑的所有杀手刺客与买主没任何牵连,彼此之间也互不认识,或者说是刻意避免相认。 但眼前这三个人却不同,他们是杀手,更像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侍卫,或者士兵。 第104章 面目全非 何方寻与此刻确认一件事情, 那就是传闻之中碧血阁与龙王府有牵连之事,必然是真的,能训练出这种杀手, 绝非是一般的名门世家可以做到的, 唯有龙王部的侍兵才会有这般的默契与同步。 但是, 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他将带着这个确认的猜测陷入永眠之中。 何方寻气绝之时, 仍瞪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死了, 但他身上灵气已经完全溃散,他想翻动身躯的时候,心身侧第一个少年再次朝他的心脏刺了一剑, 让其再没有任何复生的可能。 只有不瞑目的双眼,残留他的震惊。 另外两个人站在原地没动,冷眼旁观他来做善后的工作,而在他起身之后,一道清绝的女声冷冷响起 “烟生,你最好能有一个好的理由。” 是了, 这三个人分别是碧血阁新入内阁的烟生,水苔,雀奴, 如今他们已经都是真正的碧血阁弟子。 最初的时候似乎都是彼此看不惯的, 甚至时至今日, 仍算不上同心同德,然而最初一起的同届几乎都已经在一次次的淘汰之中死绝, 入了内阁他们就是唯一的同伴了。 纵然心中有什么微妙之处,出行在外, 也决不能有丝毫展露私心的时候。 他们此行前来霖州缕春得到消息,奉命前来诛杀目标,而诛杀何方寻显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水苔并不想节外生枝,但是他们一道行动,分配下来的任务,正是叫他们一行人合力能够艰难勉强完成的的目标。 若烟生死在这里,他们真正的目标只怕也不能够完成了。 烟生收回碧血刃,站了起来,淡声说道 “他看到了我们出手,不可留命。” 不同于枯荣草苑里还要给杀手评级,譬如碧连天这种级别的杀手,几乎各个都有显赫来历,而碧血阁的规矩,却是不准弟子在人前显露真身的,从他们成为碧血阁弟子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在人间界已经“死了”,威慑人间界的唯有碧血阁这个名字,而他们是无数组成碧血阁这个名字的幽灵。 若是行动之中被人发现真身,那要么杀人灭口,要么自裁谢罪,或者用不出碧血阁,修为高的或许还能做一任教授师父,修为平庸之辈,就只能做对练,直到在某一场对练之中死在新人的刀刃之下。 烟生的这个理由,该说十分合理,但是却并不能够说服水苔。 “你在撒谎。” 水苔径直戳破了他的理由,又冷呵一声,说道 “若真是为这样的理由才叫你贸然动手,那他——更该处理掉了,不是吗。” 顺着水苔的目光看去,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片山林中,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位身穿素衣的看客,握着一只过分华美的伞,旁观他们方才的一切言行。 水苔这样说着,碧血刃在手中打了一个转,肃杀的气氛再出铺展开来,若说何方寻窥见了他们的行动,那眼前这人可是更加证据确凿了。 “……不是他的对手,我们没有丝毫胜算。” 片刻的沉默之后,烟生才开口说话,声音同样是与他面容很不相符的悦耳,如铮铮琴音,他无视了水苔更加冷凝的目光,接着说道 “你们先离开,我来和他交谈,今夜遇到我们这件事情,他不会透露半分。” 水苔不屑道 “死人才会保存秘密。” 烟生看了她一眼,又往那道白色人影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说 “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水苔:…… 水苔的神色变得更为复杂,她不喜欢还没动手打过就先泄气自我遍地,尤其从烟生嘴里说出技不如人的话。 在烟生开口之后,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要直接动手去试探一番的,但是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只是说话却更为疏离了。 “这么肯定不是他的对手,难不成你很了解他,是因为他是你的故人?” 身侧的雀奴也眯了眯眼,看着烟生别有深意的说 “不会吧,若是如此,烟生,你真能够隐忍,世上还有牵扯之人,竟然也能忍住这么长的时间没表露出来啊,若此事被师父知晓,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会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烟生:…… 什么惊喜,惊吓才对吧。 正是成为碧血阁弟子之后,每三至五人会分配一个师父进行专门的教导,教导他们三个的师父,显然是很喜欢自己这两位在每次考核之中都能拔得头筹的弟子,嗯,至于雀奴,师父倒是很想把他送出去,甚至雀奴自己也修行的绝望想要赶快逃离——以烟生和水苔之修为所设定的功课,对他而言,简直是生不如死了。 不过嘛,每每有这种机会出现的时候,却总是会出现那么一点意外,到了后来师父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也就打消了这种念头,只能加练雀奴,偶尔雀奴也怀疑是这两个人故意搞破坏,要留下自己看笑话,但是他既没有勇气去问水苔——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一定会被打一顿,更没希望从烟生嘴里得出答案——。 故而以师父对烟生的在意,若知晓他竟然瞒着阁内还与外界有联系,那只怕会当场晕厥了。 阁内的规矩,无论是谁,若私通外人,格杀勿论。 烟生无视了雀奴的幸灾乐祸,只是回答了水苔的问题 “刚才他们对招,你也看到了。” 水苔哦了一声,又问 “所以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和你有什么关系,叫你贸然出手?烟生,你不会忘记了阁内的规矩,要连带我们一起被惩罚吗?” 烟生看向她,似乎是有些厌倦了,他今天说的话,解释的言语已经够多,不想再去回应任何质问,于是道 “我没让你们帮忙。” 水苔:…… 水苔呼吸一轻,察觉出来他情绪的变化,便止住了质问。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 雀奴却立刻叫嚷起来 “你这人,帮你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你还真是没心没肺!” 烟生却只是侧过头去,再不说一句话了,这让雀奴更为恼火,他就知道,这小子是薄情寡义之人,就应该看着他死掉才对。 水苔心中也略过一丝的失望,一同修行的人都讲,自己是冷酷无情之人,他们却不知道,最不在意旁人的,是烟生才对,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进入他的内心半分,就连师父也说,烟生这种人,实在是天生就该杀手刺客,为碧血阁而生的,但是—— 但是,谁又能真正不在意任何事情呢,除非他的心中有让他,倘若那件事暴露出来,届时烟生又会如何,却难以想象了。 而那是水苔至今为止,从不曾了解过的区域。 水苔皱眉看了雀奴一眼,雀奴便立刻闭嘴了,而后水苔才压着不耐烦,警告烟生道 “无论如何,杀这个人不是我们的目的,帮助你是因为对同门的规矩,擅自与外人结交是阁中大忌,你最好有一个真正能保命的理由,而不是这种拙劣的掩饰。” 说完之后,水苔便引出一道气劲,将烟生跌落地上的面具挑回去他手中。 而后,她两三步间引入林叶之中,雀奴朝烟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才不甘心的跟在水苔身后离开了。 二人离开之后,此间世界,又变得幽深寂寥。 烟生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垂眸低头下去,似乎若有所思,又或者仅仅是放空而已。 他身姿修长纤细,孤零零站在山林之中,如一支青竹,如一束花枝。 是如此的脆弱无力。 白尽欢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李藏名,嗯,他自然知晓李藏名这段时间,也来了缕春,但是他并没有想过,李藏名会出现在这里,对何方寻动手。 这不是他所知晓的剧情,但他大概能猜出来原因,尽管猜测起来总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些自以为是,但李藏名出手的唯一可能,似乎真正是因为何处寻来杀自己了。 白尽欢一步步的走到了他的身侧,又从李藏名的身前经过,一步步的几步往前行走。 他走出七八步的时候,李藏名仍然手握面具,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似乎他只是路过,二人从不认识一般。 白尽欢只好停下脚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回过头看向他,说道 “我还以为,你停下来是为了等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烟生——该说是改头换面的李藏名这才抬起头看向他,却仍然是沉默不语。 “无话可说么。” 白尽欢走回去了他的面前,看着眼前沉默寡言的少年,一时也有些难以言喻的感慨。 一两年的时间,眼前之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前的所有依仗与引以为傲的东西已经全都没有,而每日都是逼命时刻,也让他没时间去伤感怀念,日复一日的训练,一次又一次的淘汰考核与外出任务,一遍遍的将他的性情磨砺的冷漠无情。 在这朝不保夕的生活之中,也让他逐渐变得沉寂无言。 他不说话,白尽欢只好耐心的问道 “那你为何杀何处寻,又为何停留下来等我呢,他应该不是你们来缕春的目的吧,你为我的缘故将其诛杀,难道没想过这种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暴露身份,自作主张,寻私擅仇,隐匿过往,相认旧交……他这一夜将规矩几乎完全违背了一遍,与他同行的水苔和雀奴,完全可以冷眼旁观他被何方寻诛杀,甚至亲自动手将他就地斩杀,也不是不行。 这些道理,李藏名自然清楚明了,以往每次执行任务,也从未犯过错。 第105章 如约而来 以前从未犯过错, 不代表以后永不会犯错。 李藏名也以为自己早已经在一次次的考核历练之中,忘却了所有的感情,甚至连自己的血海深仇都好像已经深埋心底, 被完全抛弃了一般, 不能让他情绪激动, 但他进入缕春之后,在无意间看到那许久没有见到的身影时, 却还是忍不住分心留意。 似乎是因为见到这样一个人,竟然朦胧之间, 仍生出一种自己并非孤身一人的错觉。 他其实也并没有打算让大师兄知晓自己的存在,乃至于杀何方寻,虽然是临时起意, 却也等到了大师兄离开之后,他独自一人进入山林之中才动手。 没有命令便擅自动手,这是一件及其错误的事情,他从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许久以前, 他没有能力去挽救山庄,现在有了那么一点修为,怎么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对大师兄有性命威胁的人留存下来, 尽管大师兄或许并不需要。 而另外一个无法言之与口的原因, 若将来某一日他能够与漂泊人间界的姐姐重逢, 而姐姐不行遭遇磨难时,他或许也能如今日这般, 出手去救下姐姐。 只是,那又是过分渺茫的奢望了。 李藏名收敛神识, 不能想的更多,而面对眼前大师兄的问话,他却也不愿意如应付水苔他们一眼,随口说一个理由来搪塞, 于是李藏名在白尽欢等待的目光之中,开口说话 “这是我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后果,我自然一力承担。” 当然,他并没想过自己的言行会瞒过阁内,自己的理由能够说服阁内,他也做好了回去之后会遭受责罚的准备,所以这句话说的不过是一个现实而已。 白尽欢:…… 只是白尽欢听到他的回答,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无奈的问道 “你是以为我说问你这些问题,是在责怪你吗?” “……” 李藏名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扯过脸去,白尽欢看着他的侧脸,仿佛看到了许久之前执意要回去山庄遗迹的那个少年。 他好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却又好像一成不变。 白尽欢见再问不出什么——主要李藏名对话消极,在这段时间内,随着“烟生”这个名字在一次次任务之中脱颖而出,与碧血阁内逐渐变得人尽皆知,他本人的性情也越发沉郁寡言,往往叫人并不能够猜得透他的心思。 虽然送李藏名进入碧血阁的过程有那么一点曲折,但目前来看,至少发展过程还是别无二致的。 既然了解李藏名如今的情况,那白尽欢便明智的选择了结束这个话题。 一个李藏名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那他宁愿被视作默认,也绝不会开口说话的——当然往往结果都会趋向对他利好的一方,谁让他的眼睛会说话呢。 不过当下而言,白尽欢很明白若坚持问下去,最后郁闷的只会是自己。 于是只能轻叹一口气,说道 “你不愿意回答,那就算了,不过,你既然主动现身来找我,那过几日,带你去见一个人。” 李藏名看向他,目光之中带有迟疑——主动现身去见碧血阁之外的人,这岂不是更让他违反规矩吗。 不等他开口询问,白尽欢便主动说道 “你们来此,不就是为了诛杀万灵承天会的参与者么?” 李藏名眼中一瞬间闪过戒备,随后又消失不见,是了,若以大师兄的本事,知晓这些,或许不算困难。 白尽欢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仍是接着说道 “我想,若是为这样的原因,那个人会想要见你,你如果也想见他,五日后便到去扶摇山希夷观枯寂湖走一趟,倘若不愿意的话,那当日不必现身,我便知晓你的意思了。” 李藏名蹙了蹙眉,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片刻之后便带着沉默转身离开,消失在了白尽欢的视线之中。 白尽欢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才耸了耸肩,亦是转身回去客栈,这次,倒是无人拦路了。 扶摇山希夷观,放眼九州并不算有名,但在缕春城内,或许是因为凌波湖的缘故,倒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进入观内烧香拜道,不外乎求一个生活安宁和谐,或荣华富贵。 白尽欢倒是没有进去道观之中和人挤道,清晨明济心便已经派了书童前来迎接他,不过在道观门口看了一眼摩肩接踵的人群,他便被人引着从一条偏僻山道往山上行去。 枯寂湖传说是希夷观有先辈道君悟道飞升之地,只是山道崎岖艰难,向往者多,真正能到达者少,而今日有贵客到访,更是不许旁人误入了。 人间闹市,已是暑热难耐,山中幽湖,迎面却是寒凉一片了。 枯寂湖镶嵌群山怀抱之中,辽阔幽净,无风无雨时,湖面便若一条碧绿的丝绸铺陈 而枯寂湖虽然属希夷观,却是无楼无阁,一应山水,皆是自然之景,唯有枯寂湖旁一处内凸的石打磨平整,做了一方石台。 这方石台,便是传说之中那位先辈飞升之地,而今弟子们若有迷茫之处,也惯常来此打坐冥想。 白尽欢到湖边的时候,明济心已经早坐在那里等待了,石台之上已然放好了一应杯盏碗碟,且搬了一只小火炉放在一旁烹茶。 “几日前,霖州周氏,家主被诛杀书房之中,伤口一个在脖颈之上,一刀断喉,一个在心脉之处,灵台尽碎,灵气全空,且人卸去了右手食指,道君可知是何人所为?” 白尽欢落座之后,不过寒暄几句话,明济心便直截了当的开口,这虽然是一句问话,答案却只有一个。 白尽欢缓缓道 “碧血阁的做法。” 碧血阁是这两年新起的暗杀组织,只知晓他们杀人之后,伤口只有两道,一道割开脖颈,一道斩碎灵台,叫其不能复生,不能修行,同时会切下其人的一只手指带走。 而碧血阁中的刺客杀手,却是真正来无踪去无影,且也无人能够联系他们,也无人知晓他们下一个目标是谁。 不过世上之事,若有心巡查,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况,或许杀一两个人看不分明,因碧血阁而亡故的人多了,也就叫人能顺着找寻到一些线索。 比如碧血阁杀人并非是毫无规律,其中十之七八的被杀者,都与万灵承天会有关,至于剩下十之二三,不过是因为无法找到他们与万灵承天会的牵连,然而若假设结果倒退,那这十之二三的人,生平有什么古怪的言行,若与万灵承天会联系起来,那似乎也完全能够说得通了。 而对万灵承天会如此记恨,无外乎各路龙王部,其中尤以蓼州嫌疑最大,不过包括蓝龙王府在内,从没有任何一支龙王部,承认过碧血阁为己所有也就是了。 所以,在那尸首被人发现时,很是引起一阵惊恐,这说明碧血阁的杀手已经来到了缕春,也许杀了这一个就离开,也许接下来会连着杀更多的人,毕竟,碧血阁来临一次杀过最多的人,是一夜屠镇,无一活口。 那也是碧血阁的成名之战,被屠戮殆尽的地方,是万灵承天会的一处重要据点,死在当夜的,有不少万灵承天会的重要成员,也有不少让别人意料之外的成员,那又是另外之事了。 而那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晨,有过客还没走进去城镇,就先看到了街道上缓缓流淌的鲜血,等到其心惊胆战的进入城门之后,看到的是尸满街道,血流成河,这位过客当场便尖叫疯癫,至今仍未清醒,而经此一役,却也叫世人都明白碧血阁的下手狠厉,绝不留情。 虽然碧血阁似乎只针对万灵承天会,但有此凶名在外,就算是自己与万灵承天会无关,得知碧血阁的人就在附近,谁又能真正做到与己无关毫不在意呢。 明济心在得知这件事情,且亲眼见过对方的死状之后,同样也心生担忧。 但明济心担心的却不是自身安危,会被误杀之类,而是碧血阁出手,那就代表这位周家主是万灵承天会的成员之一,然而数日之前他还曾经到了明府喝茶,听过明济心的侃侃而谈。 但在场之人,却没有一个人知晓他竟然已经投靠万灵承天会——或者换句话说,暗中加入万灵承天会的人,也许不只是周家主一个。 但自己却毫无发觉,不但是自己,连父亲,龙王,都是震惊有加,眼皮底下,就已经混进来万灵承天会,这如何不让明济心担忧呢。 若说几日前他要和眼前之人见面,是想要问他若缕春有不可避免的灾祸,那祸从何来,应在何处,那么今日真正相见,更多的却是已经确定目标,所以想要得知关于万灵承天会的更多内容了。 但是在明济心听到白尽欢平静的说出杀手的名字时,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不由问道 “您似乎对此并不惊讶,是因为能够体验预知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白尽欢便道 “有何惊讶的地方呢,自来预感之事,非因预知之才,不过由因算果罢了,你若了解的信息足够多,也不会对此类事情的发生感到意外,况天命无常,生死之事,你若见得多了,也就心无波澜了。” 明济心:……见过多少,才能面对生死之事心无波澜呢。 明济心自嘲道 “吾等凡夫俗子,自然不如碧虚玄宫高深莫测,能够推演天下。” 第106章 名扬太玄 白尽欢听到明济心的话, 慢悠悠的说 “你若成为我碧虚玄宫的弟子,想要推演天下,又有何不可呢。” 推演天下, 岂不是一件过分诱惑人的事情吗。 明济心手下一顿, 随后便轻声一笑, 摇摇头说道 “您说这样的话,会让我以为, 您这次前来缕春,就是为找我而来的。” 白尽欢“哎”了一声, 佯作惊讶道 “我以为你早已经猜出来这件事情了,难道没有吗?” 明济心:…… 缓过一阵气息之后,明济心才低声道 “猜测与真正验证, 总是不同。” 他当然早有感觉,白尽欢要找的人不是自己那位任性的表妹,也幸好不是。 但是,他倒也没十分的自作多情,将这件事情当做理所应当会发生的事情,况且……纵观以往被碧虚玄宫看中的人选, 无一例外……都没什么好事,他又为什么自己还要主动去承认这种事情呢。 白尽欢仔细分辨了一下明济心的神色,总觉得说出这句话之后, 好像比刚才更有些郁闷 “你看起来, 对这件事情, 似乎并不觉得开心。” 明济心也看向他,有些郁结的反问 “这是什么很让人开心的事情吗?” 白尽欢:…… 似乎, 大概,好像……算不上吧。 这个问题, 他竟然无法反驳。 虽然在世人看来,能被高深莫测的碧虚玄宫看中成为门内弟子,必然是一件莫大殊荣之事,但是经历了怎样摧筋断骨之痛,才能借由碧虚玄宫找到一条能够支撑走下去的活路,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若因果关系颠倒,想要成为碧虚玄宫的弟子,必然要先经历常人所不能及的磨难,只怕无人愿意。 以明济心的思绪,自然也想到这一点,碧虚玄宫找上门来……那岂不是说明自己也要经历这一些,又如何能够叫人欢喜呢。 明济心大概也是不想多谈这件事情,说完之后,便转移了话题,问道 “说起来这个,可否容我多问一句,那位从凝州出来的叶迷津,也是您选定的人么?” 白尽欢讶异道 “你竟然连他也知道?” 明济心有些莫名的说 “这是什么难以打听到的事情吗?他又没隐瞒身份。” 凝州突然全州闭关,本就是吸引其余各州注意的事情,而在这内外不通的时候,其他人绞尽脑汁也不能进出凝州,只有叶迷津一个人晃晃悠悠大摇大摆的从凝州出来,想要不让人注意他的存在,才是困难的事情吧。 白尽欢了然,也没多问明济心的打探手段,只是饶有兴趣的询问 “怎么突然提起他来,难道你对他产生好奇了吗?倒是他做了什么事情,能够引起你的注意,若我估算不错,他应该没进入过霖州,更不可能来缕春和你碰面吧。” 明济心沉吟片刻,想象着传来的书信之中的内容,本能对这位叶迷津有一种排斥——那或许是同类相斥,但也许仅仅从传回来关于这位叶迷津的消息,便知道他们绝非是同路之人了。 “听说,他从凝州一路到了太玄宗,正赶上太玄宗外门弟子考核大会,因他天赋卓越,太玄宗便破例让他直接演武,果真不负所托,叶迷津连战三十六人无一败绩,直到再无人敢出手,那几乎所有来客都已经暗中或歆羡或嫉妒太玄宗又得一个百年难遇的修行苗子,然而问他修道的初衷时,却出了岔子,因为他的回答是——” 说到这里,明济心停顿了一下,似乎隔着千万山水,他看到了当日太玄宗万籁俱寂,天地死寂的一幕。 “我要人间无皇,天下大乱!” 初出茅庐的少年人,素衣轻袍,一路跋山涉水,带着旧日故乡人的信件到了太玄宗。 也许是真心拜门,也许只是随意一试,总之,叶迷津到了太玄宗的地界,找到了当年特意赶回去故乡,想要拿他换功劳的那位太玄宗弟子,或许他本意只是想通过这层关系,拿到更多太玄宗的功法秘籍,去找寻是否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但最终的结果是,他被闻讯而来的更高处的弟子看中,一路带到了试炼弟子的大殿前,是要直接带着他拜入门内长老名下。 须知大宗门自有自己一套严格到了固化地步入门流程,更何况太玄宗这几乎等同天下第一宗门的地步,单说拜入门内长老名下这一步前,便先要各地报名,通过天赋测试,才能成为入门弟子,再经过一段时间的修行,通过试炼,才能成为内门弟子,而成为内门之后,还要互相比过之后,才是长老选择亲传弟子,一般不超过五位,选过之后,才轮到剩下的弟子选长老,那是各位长老的记名弟子。 寥寥几句话间,也许是无数人一生都不能达到的目的地。 而数百名通过试炼的入门弟子,不说天赋一流,至少也都是佼佼者,彼此之间尚且有些相轻,又是这般能不能成为诸位长老亲传弟子的关键时刻,关系更加剑拔弩张,就算是平时关系好的,这个时候也心中微妙。 结果还没互相比过,就先天降了一名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只需要人引着说几句话,便占了一个亲传弟子的名额。 这岂不是让人为之生怒么。 当日的情形,不知该说那名引荐的内门弟子太蠢还是太想张扬,非要当着诸位入门弟子的面前来走后门,还是该说诸位入门弟子不通人情,明摆着这位是有特殊情况,视而不见也就罢了,却非要争先一场,打过才算。 总而言之,一阵议论纷纷之后,叶迷津站在了殿前广场的空地上,手中拿着一枚竹剑,朝着对面露出不屑表情的弟子微微一笑,而后侧了侧身,说 “请——” 他话说的客气,招式却毫不留情,二十招内挑飞对方的剑,自己的剑搭在对方的脖颈上,又是微微一笑,说道 “多谢了。” 第一个人退下,换第二个人上来,只坚持了十五招……如此这般,叶迷津连挑二十八名入门弟子,八名内门弟子,未尝一败,这简直不是天赋卓绝,而是天道过分偏爱了。 且不说诸位新晋内门弟子心中如何绝望发誓要和这位避而远之,太玄宗肯定是惊喜无以复加,诸位来客也是议论纷纷,可以说,他一人在,其余人便圈黯然失色。 然后,在问及他求道因由之际,他便在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那句话。 叶迷津的目光巡视一周,毫无慌张,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 “我要人间无皇,天下大乱!” 够张狂,也够叫人望而生畏,当然也更够叫人把他关起来打一顿。 白尽欢想象那样的场景,忍不住一笑,低声道 “他真正这样说了?还真是胆子够大,如此胆大妄为,应该会当场逐出山门了吧。” 正常来说,自然该当如此,这岂不是大逆不道吗,若是在九龙部的地盘喊出这么几个字出来,换一个暴脾气的龙王,只怕要当场诛杀以儆效尤了。 然而……世上总是有各种意外,更何况是这样表露出天道偏爱的少年,只怕太玄宗前脚刚把人送出门,后脚门外就有人直接往自家接过去了。 就算是他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又如何呢,九龙部不在意就罢了,若是在意进而追责,也只需要花些心思疏通一番就是了,最差不过是不能明面上承认,暗地里培养起来,总也是自家宗门家族实力大增。 少年人的狂言妄语算的了什么,他有这样惊人的天赋,真正当真而将其遗弃了,又被旁人捡漏,那才是宗门一大损失。 说到底,诸位名门世家,也没将一个少年人的豪言诳语放在眼中,就如同明济心一般,虽然每个人见到他都要夸他一句聪慧机敏,或许也是说的真心实意,但是当自己分析事情且说出自己的担忧时,他们却总是随意的谈笑抛开了,只当是少年人想要展示自己的惊世骇语罢了。 明济心很明白自己说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不是一时兴起,所以,纵然素未谋面,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他也相信,那位叫做叶迷津的少年,他独自一人从凝州走出,说出这句话,绝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他既然说得出来,一定会去实现这句话的。 但是明济心相信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甚至连自己的话,都无法去真正引起所有人的警觉,只能在灾祸发生之前,能够尽可能多的去了解事情,说服一些人,但这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您难道不知道他的去向么?” 当下,明济心反问了一句,却也不是要白尽欢回答的意思,接着便自己往下说道 “太玄宗留下了他,似乎是想要将其教化成才,是以为他不过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若的正确教养,使其知书达理,当然就会散去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然而,我却觉得,对于一个敢孤身独闯九州的人来说,能说出这句话,显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说的狂妄之语,若这确实是他内心所想,那太玄宗不但此举目的落空,且还为自己招来了一个隐患。” 白尽欢:…… 也不是任何作用也没有,至少让叶迷津学会了各种礼仪道德,更能伪装成一个让人喜欢的形象去坑蒙拐骗了。 白尽欢默默腹诽,却也没开口插话,只是默默饮茶,又听明济心说 “不但是他,还有齐经霜,我听说他在离开长空寺前,也曾发誓,必将取尽九州龙脉,杀尽天下之人,而他们,我相信,应该都是碧虚玄宫所要找的弟子,所以,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第107章 自愧不如 白尽欢直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眼皮跳了跳,他抬眸看去,便对上明济心近乎于诘问的目光了。 明济心直直的看向白尽欢, 不愿意错过他脸上一丝纹路的变化, 也不愿意错过他瞳孔之中些微的神色转动。 “费尽周折找寻这些人来, 碧虚玄宫的真正目的,难不成是要挑起席卷九州的动乱吗?” 白尽欢:…… 这怎么听起来, 碧虚玄宫的存在,好像是什么反派生产基地一样, 虽然他也是见到过有人讲碧虚玄宫其实是一个大黑水坛子吧,一只从空中路过的白鹤飞过去也要黑化……不过自己如今既然已经是碧虚玄宫的大师兄,那必然是不能承认这顶帽子的存在。 但白尽欢终于确认, 这才是明济心来讲这些话的真正原因。 明济心大约能够猜测一点关于这横空出世的碧虚玄宫之用意,世上名门世家,所图不过是一门兴衰,然而碧虚玄宫,它所要,只怕是要动乱天下。 也许一应灾祸真正和碧虚玄宫无关, 但不可否认,碧虚玄宫是真正将这些灾祸利用殆尽的存在。 碧虚玄宫必然是准备借着这些灾祸,去挑选能够让其满意的弟子, 就如同烘炉冶剑, 唯有经过烈火焚烧还能心志不灭, 才能成乱世之剑。 这些灾祸无一例外都要叫人经受至极困苦之时,若能活过这些考验他们的灾祸, 无论身躯,还是心志, 已然远非常人所比拟了。 而若是这样的人要动乱天下,那当然要比随便找一个人容易的多,且快速的多了。 白尽欢静静听他说完,与他对视片刻,才轻声一笑,摇了摇头说道 “碧虚玄宫不是能够与人希望依仗的救世之地,但也并非如你说的这么……居心不良,你的记性这么好,也该记得,在他们之前,更早的时候,还有一位大皇子被接入碧虚玄宫,你觉得身为一名大皇子,会希望天下大乱吗?” 明济心不假思索便道 “您说的是背负流言,被必入绝境的大皇子么,一个失去一切,而王都明明白白已经没其存在位置的大皇子……他若有心想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要用武力打回王都,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尽欢:…… 这是早就想要他会这么问,所以答案也准备好了。 白尽欢歪了歪神色,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模样,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提名李藏名同学,十之八九,也会遭遇反驳,于是只能说 “好吧,若你以为碧虚玄宫的出现就是为了动乱天下,那么,如今我代表碧虚玄宫找到了你,怎么,你内心也有要动乱天下的野望吗?” 明济心:……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他当然自认从未有过这种念头,或者说,所谓天下这种事情,不过是因为攸关霖州,才会关注一些其他地方的消息。 既然如此,那碧虚玄宫又为何要找到自己呢。 那就要说回另外一个问题,在没有发生灾祸之前,这些人的心中,难道就想过动乱天下么。 显然也是没有的。 那就是碧虚玄宫趁虚而入,在他们最为愤怒或悲哀之时,来为他们种下动乱天下的念头,但是,明济心很清楚自己的志向,纵然发生灾祸,自己或许也会神识大动,但有些自小而坚持的志向,却虽死不改。 明济心垂下眉目,说道 “他们都是有大志向的人,我却是远不如的。” 白尽欢眨了眨眼,有些试探的询问 “你说的这个大志向,是在夸赞吗?” 怎么总听着有一种反话的味道呢 “为何不是呢。” 明济心抬起头看向他,这句话说的也是情真意切了 “道君您想要志在九州的弟子,可惜我的心很小,只有霖州而已,不是心怀天下之人,就算是发生什么难以想象的灾祸,使我心神动乱,但我也只会为霖州万死不悔,却绝不会生出谋划九州的心思。” 他们明氏,世代供奉碧龙部,他也同样如此,但是那又如何呢,有他就足够了。 白尽欢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 “你说这样妄自菲薄的话,不会是要告诉我,我此行是找错了人,将会无功而返吧。” 明济心可不是谦逊之辈,怎么可能会自认不如旁人,这样说的唯一原因,大概是心中仍然排斥自己,排斥碧虚玄宫,想要自己自信离开。 明济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垂眸抬手,将煮好的茶水为彼此斟满。 虽然沉默,然而很多时候,沉默已经代表了一种答案。 白尽欢轻叹了一口气,知晓再说下去,那难看的就是自己了,何必自找不开心呢,时日还长,他早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情,不是吗。 于是当下,白尽欢便说道 “你不愿意,此事押后再谈也无不可,放轻松一些吧,没必要对我有这样大的敌意,至少你仍可以安心的为你的母亲度过这次寿宴。” 明济心:…… 这是什么意思?突然提起来母亲寿宴,难不成自己要拒绝入他碧虚玄宫门下,就要对母亲的寿宴动手么。 明济心纵然再怎样聪慧,然而他到底年少,且未曾经过什么挫折,涉及亲友,难免心生波动。 当下本还算是轻松淡定的神色立刻收敛,这次看向他的目光明显带着戒备与敌意了,蹙眉不悦道 “赫赫有名,神通广大的碧虚玄宫,也要用这样不入流的方法,来威胁我一个小小的人间小卒就范吗?” 白尽欢“嗯?”了一声,对上他不友好的视线,立刻摇了摇头,又觉得有些无言以对,自己是有这么像反派小人么,竟然让明济心想到这里去,自己这分明是善意且诚挚的提醒,和威胁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小公子实在是机敏过人,然而却也有些太过于机敏……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仅仅只是想要表达我的诚意而已,何谈威胁呢,就如同,我今日来的另外一个目的,是以为你应该会对缕春城内万灵承天会的成员感兴趣,所以想要为你引荐一位客人啊。” 明济心:…… 诚意么,只怕是自己承担不起的诚意吧。 显然明济心并不怎么相信这句话,但是对方既然这样说,那便代表至少母亲的寿宴不会出什么问题——若当真所谓的灾祸映照在母亲寿宴之上,那他又当何以偷生? 即是如此,明济心便心安下来,对他说的话再有不认同之处,却也没出口质问,只当做没听到一般忽略过去,又疑惑的问后面一句话的意思 “您要为我引荐何方神圣?” 说完话后,明济心四处查看,却也没感觉到有除他们两个之外的人出现。 白尽欢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才说 “他去杀人了,现在应该还没杀完,暂且等待片刻吧。” 明济心:…… 这是能够用如此平静语气说出来的话吗?! 饶是明济心再怎样沉稳淡定,也无法接受如此轻松的说杀人,便杀人了。 但他到底也并没有变色显怒,只是皱眉问道 “在缕春城内杀人?您要介绍的这位客人,还真是胆子够大,不会是碧血阁的人吧。” 明济心本是因为心中悬挂关于碧血阁杀人之事,所以随口说出了这个猜测,但是当他对上白尽欢肯定的目光时,不由得感到了一阵窒息,连忙追问道 “真是碧血阁的人?!” 白尽欢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微微颔首,缓缓道 “你不是很想知晓万灵承天会的消息么,世上还有比碧血阁更熟悉这群人的存在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明济心握紧手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震惊碧血阁竟然如此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也敢在缕春城内如此肆意行事,是真正不把龙王部放在眼里,还是该震惊除却已经遇害的周家主,缕春城内,真的还有其他属于万灵承天会的人。 也许不止一个,只希望不是什么很有影响力的人物——这种可能性,明济心竟然有一种很小的感觉。 而这一切,自己,父亲,连带碧龙部却全然不知,该说是信息太过滞后,还是各处人员太过于懒散迟钝,又或者,是万灵承天会在无人在意的时候,已经发展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他才开口轻声问道 “……这次又是谁?” 不等白尽欢开口,又接着说 “这个问题应该能够回答吧,按您的意思,碧血阁想要杀人,现在已经动手,您现在告诉我,就算是我想要做些什么事情,也来不及了。” 白尽欢倒是没拒绝这个请求,他沾了一点水痕,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字。 那是一个“兰”字。 明济心的心凉了下去。 兰,不是霖州的大姓,却也不算小众,但它却有些特殊。 兰氏最初便是薛氏家仆,后来才繁衍自己的世家,但却也和薛氏紧密相连,可以说是依附薛氏而生的,若兰氏都已经沦陷,那金风玉露行…… 明济心蓦然抬头看向眼前之人,心中自然有许多话想问。 白尽欢看出来他眼中的疑虑和猜测,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便先一步否定了他的请求 “再多的问题,属于未发生之事,我却不能告诉你了,不过等一会儿我请的那个人来了,你可以问他,至于能不能够说服他开口将情报分享给你,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明济心呼吸一轻,睫毛却是快速的闪动了几下,几经调息,方才恢复平和心态。 第108章 为何旁观 明济心捋了捋衣袖, 几瞬之间,已然恢复平常神色,语气平静的说道 “道君还真是神通广大, 寻常人等, 绞尽脑汁也无法取得一丝一毫与碧血阁有关的讯息, 您却可以轻而易举的请人来相见。” 白尽欢便“哎”了一声,道 “我说了, 没必要对我如此戒备啊,我对你所展露的诚意, 难道还不够多吗?” 明济心看向他,转了转眼珠,却是笑道 “若真要表现您的诚意, 不如更直接坦率一些,缕春究竟要发生什么灾祸,您直白的告诉我不是更好,不比如此迂回的诚意,更加叫人感激么,或者道君您出手抚平这将要发生在缕春, 进而映照在我身上的灾祸,凭借您的修为,这种事情应该是信手拈来的吧, 若如此做了, 岂不是更显露您的真心。” 话是这么说, 但是—— 白尽欢抬头侧目,朝着眼前一湖清水望去, 抬手之间,水面无风自动, 刮出一层层涟漪。 “一应未发生的事情,都是未定之数,此刻与你说的事情,也许下一刻就会发生变化,所以不与你讲未来之事,是不讲虚假之道,再来所谓推演未来,也只是预见大势而已,如同万水东流,知其终将汇入江河,然中途偏冲易道,或分流断脉,都是瞬息万变,不可尽数掌握之事,况且,将要发生在缕春的灾祸,究竟是什么,你不是已经有所预料。” 明济心沉默不语,他原先怀疑的方向有两个,一则王都出事,殃及霖州,二则万灵承天会要对龙王府出手,明氏既为龙王部侍奉,自然逃不了干系,而如今,他确实几乎肯定,所谓灾祸,是要由万灵承天会而起了。 见他并不说话,白尽欢便又接着说道 “至于我为何不直接替你们抹去这次灾祸,那是因为我不能出手,我若出手,只会让人间界的灾祸更为难以平息,这就要说回去人族的本质了。” 明济心:…… 这其中……联系似乎并不怎么紧密吧。 白尽欢看着他迷茫的表情,扯了扯嘴角,说道 “难得你也有这样迷惑的表情……你应该也知晓人族的本质,不是么。” 白尽欢低声一笑,随后伸手一挥,本平静无波的湖水荡起层层涟漪,继而便跳起一群湖水幻化的鱼虾在水中争斗,鱼凶虾弱,在鱼将要将虾吞噬殆尽的时候,又来了一条更为庞大的水鱼涌出,将水虾挽救鱼口之下,待水下四下安全散去,一应水鱼围绕着那条大鱼游动,似乎畏惧,又像沉浮,然而双目仰望,又带着不加掩饰的欲念。 “人族很是薄弱,胆量却大无止境,我若出手,不能遏制人族的欲望,反倒会让欲望暴涨,去想为何不能抢夺我的力量呢。” 随着白尽欢的话语落下,那群围绕着大鱼跃跃欲试的小鱼,终于找寻到了一个机会,一拥而上,将那条大鱼团团包围,只见得一阵水浪翻滚,波纹涌动,不过片刻,那条大鱼已经被吞噬殆尽。 小鱼身躯因为吞噬了大鱼的力量,而便的更为庞大凶狠,将周围的小虾全都吃下,又朝着更远处去吞噬更多的鱼虾,又围绕着那大鱼残躯游走舞动,似乎是在得意自己窃取了大鱼的实力,又好像是在嘲笑大鱼的疏于防备。 不过是水之幻物,却叫人看出人影纷纭,血痕纵横。 明济心沉默着看着眼前这场景,似乎若有所思,他要再看的时候,白尽欢伸手一拂,无论是大鱼,还是小鱼,虾米,全做一片纷纷水雾,归于虚空,消失不见。 一片寂静之后,明济心低声道 “可是您的名声,已经传遍天下,谁都知晓您修为高深了。” 白尽欢并没否认这一点,或者说,这正是验证了他所说的话。 “是,所以我每到一个地方,先要面临的,便是随之而来的追杀啊。” 明济心再次沉默,这点却是现实了。 他在得知周氏遇害的时候,也同样知晓白尽欢遭遇刺杀一事,虽然结果并无悬念,但是却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世上有的是不怕死的人,尽管明知不敌,还是想去试一试碧虚玄宫真正的实力。 试过之后,若是不敌自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然而若是战胜了白尽欢……后果,也许不难想象。 明济心按了按眉心,似乎有愁绪万千萦绕,不能解脱。 “再来,另外一件事情,你应该也不会再问,但我仍要与你言明。” 白尽欢的声音再次响起 “灾祸来临我不出手,或许是冷目旁观,然此非天灾,乃是人祸,天灾源于意外,人祸萌生欲望,一次意外或可弥补缺漏,此后不再出现,然而欲望生生不息,这次我替你们躲过人祸,下次呢,源头若不断绝,阻隔一次只会引来更为猛烈的反扑,然而引起灾祸的源头是人族不可遏制的欲念,若非人族灭亡,此源头不可断绝,还是说,你希望我真正出手,完全毁灭欲望的源头,彻底解决人族吗?” 完全毁灭欲望的源头……这是要灭了人间界的意思。 明济心抬眸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云淡风轻,似乎毁灭如今这欲望肆虐的人间界对他而言也轻而易举,甚至推倒一切重来,再塑清净人间,是更容易的事情。 那至少不必处心积虑,再去找什么能够经受灾祸考验的弟子了。 但是他没这么做,是因为…… 他要给如今的人间界生灵一次机会。 一次挽救自己的机会。 明济心忽而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窥见天机,有山海天地,过去未来,千万风景交叠一线,一线光辉蕴含无穷景色,却又一瞬间归于虚空,让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忍不住猛地朝前一趴,只听见一阵杯盏晃动,再睁眼光点明灭,渐渐才看清眼前案几杯盏。 然而却仍然头疼晕眩,心跳猛烈。 他不由自主,喃喃道 “碧虚玄宫,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以为那一瞬间的幻想,是碧虚玄宫的秘密。 白尽欢眉目一跳,察觉他的态度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变化,立刻抓住机会,跟着追问道 “怎么,你感兴趣了?” 明济心便清醒过来,收回神识,毫不犹豫的摇头,又闭了闭眼,平复了心绪,呼出一口浊气,觉得不适宜继续谈这个话题。 又看了看天色,说 “不知道您所说的贵客,何时能来?” 白尽欢只好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回答问题也很有些意兴阑珊 “再等等,应该快到了。” 明济心便闭口不言,只静心等待这位客人。 等待的时间总是觉得漫长的。 那是等到暮色四合,在白尽欢也觉得自己要被放鸽子的时候,风中带来些微血腥气息。 终于到了。 二人心中同时响起来这句话,顺着,便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飘忽近来,似乎距离很远,但片刻之间,却已经近在眼前。 在他的身后,远处山脉之上,隐约有另外的身影静静等待着。 这就是碧血阁的刺客。 明济心在心里默默说道,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谨慎,去打量这名深夜赴约之人。 不得不说,和他想象之中的杀手并不一样。 来人并没有什么十分强壮的体魄,甚至是过分瘦弱,叫人怀疑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他的身上身上没有丝毫的杀气,若不是带着遮盖口鼻的面具,就算是擦肩而过,大概也只是把他当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少年,绝不会联想到大名鼎鼎的碧血阁。 唯一能让人觉得和杀手沾边的,大概是他露出来的双眼,其中流出如雪如冰的寒意。 不过,从他无声息间走到这里,即使是注视着他到来,也没有办法分辨出属于他的脚步与气息,若是暗夜之中背后袭击,明济心自我推断,竟觉得连五层能够脱逃的把握也没有。 他知晓不能够小瞧眼前这名少年,嗯,来自碧血阁,且能够被碧虚玄宫看上的人,当然也绝不可能是平庸之辈了。 明济心打量眼前之人的同时,白尽欢也松了一口气—— 李藏名真不来,他可还没想好怎么收场呢,被放鸽子这种事情,无论怎么说都很挫败啊。 还好到底来了。 “坐吧,你怎么现在才来,是因为纠结么。” “……耽搁了。” 李藏名简单的说了几个字,倒是顺从的坐下,却也做好了随时起身的准备,他的警戒并没有降低半分。 明济心坐直了身躯,朝他微微行礼,很是主动地自报家门。 李藏名的视线无声的从白尽欢身上略过,看了眼前这人一眼,只是分外冷淡的说出两个字。 “烟生。” 烟生,绝不是真名,既然是碧虚玄宫这位道君的请来的客人,也不该是随意所想起来的一个称谓,那就是进入碧血阁之后起的代号,若碧血阁的弟子连真实姓名都要抹去,不能拥有自我,那也无怪乎旁人更没办法去了解碧血阁的存在了。 只是,既然如此,眼前这人却来私自赴约,是因为他身居高位或者就是碧血阁的主人么?似乎并不见得,那就是…… 他们认识,是因为他们之间私下有联系,所以才来咯。 与碧虚玄宫的人有私情往来,倒是有些意思了。 明济心飞快在脑海之中思索,面容却并未显露什么,甚至笑了一下,有些好奇的说 “碧血阁向来神秘莫测,不与外人往来,你就这样把名字告诉我,不怕泄密吗?” 李藏名神色动了动,随后反问道 “死人有泄密的可能吗?” 明济心:…… 寒风自背后湖上袭来,瞬间凉透四肢百骸。 久违的,或者说从未有过的,明济心竟然生出一种难以应对的感觉。 第109章 两厢交汇 明济心嘴角笑意僵了僵, 有些试探的说 “你不会是准备告诉了我你的名字后,就要在这里要我的性命吧?” 所以才会这么随意的就自报姓名?这理由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李藏名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 手中未曾收起的碧血刃闪过一缕又一缕的暗光。 明济心却怎么也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等了一天, 等来的却是自己的死讯。 眼前之人不答话, 明济心只好回头看向仍老神在在坐在原处的白尽欢,问道 “……这是您送给我的惊喜吗?” 白尽欢:…… 人是, 这种想法可不是。 李藏名同样看了一眼白尽欢,随后又低下头去, 手指内把玩着薄如蝉翼的刀刃,错眼不见便好似和手心融为一体,唯有光辉映照之下, 轻薄刀刃之上才映出暗淡光辉。 白尽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本只是顺眼一看,却又停了停,那黑布之下的手指上纵横交错许多深浅不一的疤痕,而向来血不留痕的碧血刃,却也留下几条细微的痕迹。 白尽欢低声问道 “……那一日留下的?” 这是说李藏名暗杀何处寻的那一日, 对此刻的李藏名而言,强行去杀何处寻终究是勉强,而他手中的碧血刃, 用来对付此人, 却也有些不济了。 话音落下时, 李藏名手中碧血刃便已经收回袖中,再看不见, 许是并不愿意叫人看自己的破绽与不如人处,尤其……眼前之人。 “一会儿, 你随我一道离开,我有东西交你,至于现在——” 白尽欢看到了他的动作,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抬头朝明济心微微一笑,才又与李藏名低声说道 “回答他的问题吧,你既然愿意前来见面,难道只是想要旁观,要我来替你讲话吗?” 李藏名:…… “杀你的不是我,但你活不了多久。” 李藏名终于开口多说一些话出来,却也没什么感情,或者讲,是很有些逆耳了 “缕春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吾等所杀的万灵承天会的成员,一种,是被万灵承天会所杀之人,你以为,你会是哪一种?” 明济心“嗯?”了一声,觉得这应该不算是一个必须要二选一的问题。 “缕春还有更多人,不属于这两者之一。” 李藏名看着他,没出口反驳这句话,只是道 “但你一定是。” 明济心:…… 有这样一见面就咒人死掉的么?难不成这就是碧血阁的风格?那还真是……别具一格。 明济心尚且还没适应与碧血阁打交道的风格,对方便又朝他递过去几张不过指宽长的轻薄纸片, “这是……” 明济心疑惑地接过这些纸张,上面的字细如蚊蝇,又密密麻麻,明济心不得不运转灵气借些光辉,才能一张张勉强看清。 看到第一张的内容时,明济心已然立刻坐直了身躯,一张张书信翻过,就连神色也为之凝重起来,甚至因为一行行读过,而让其越发震惊与愤怒了。 “龙王部不过依仗龙脉,可支配天下,我万灵承天会,乃是承天道之运,如何不能做一做这天下的主人?” “几经挫折……困苦难以维续,诸君请愿,可舍借难之法?” “缕春天下之商都,万财汇聚之处,若以此地为都,诸般愁苦,岂不瞬解?” “商者重利重己,许之以重利,威之以性命,敢有不从之人?” “凡缕春名门世家,归吾等者十之五六,余者无需多虑,何愁人多,尽诛便是,只等灵公一声令下,唾手可得矣。” …… 余者尽诛……余者尽诛! 明济心一把握紧手指,层叠书信随之深陷手心之中,他感到手心疼痛,却远不如心中震痛! 为城中变节之人竟如此之多,为万灵承天会手段竟如此狠毒,为缕春之灾祸……竟是这般! “这是我们从万灵承天会成员手中截获的信件。” 李藏名回答了他的问题,面无波澜的看着他一张张读过书信,手下一个弹指,那些书信便尽数灭去,尽归尘埃。 明济心抬头看去,只看到他并不在意的的神色 “信不信随你。” 明济心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震惊犹存 “灵公是谁?缕春内……究竟已经藏了多少万灵承天会之人?” “灵公是何人,吾等也无从得知。” 李藏名此刻倒是知无不言了,可是他能够告诉明济心的消息,却也没有多少,而且,也并非是什么好消息 “甚至连他们要如何行动也无从得知,所以要杀尽已尽知的万灵承天会之人,但万灵承天会之名单乃是碧血阁机密,却不能告诉你了,不过,你应该也不必知晓,总归他们都是要死的,况且死了,你们缕春,自然也不会再受尽诛之祸了。” 明济心:…… 这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却也是最残忍血腥的手段。 十之六七的名门都已经是万灵承天会之人,若尽数杀尽……又与“尽诛”何疑! 明济心闭了闭眼,而后看向他,分外艰难的说道 “此事……至少缕春名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尽数亡于碧血阁,父亲,龙王部也不可能任凭你等如此肆无忌惮,你们可以……暂且收手,等一等,我会来处理此事。” 李藏名哦了一声,倒也很配合的同意了他的要求。 “我知晓你是明氏之人,缕春龙王部最为信任之处,你既然愿意帮忙,这话想来并非是空谈,我自然可以给你一些时间,这也是您让我来见他的原因,是吗?” 后面一句话,自然是对白尽欢所言。 以碧血阁的实力,查到今日前来此地的人是谁并不难,明氏乃是缕春龙王部侍奉之事更是众所周知,若明济心能够说服龙王,去彻查混入缕春的万灵承天会之人,进而去处理,那对他们这次前来的碧血阁弟子而言,当然也减轻很多任务。 当然,若缕春真的能找到这所谓的灵公,自然再好不过了。 虽然……来的时候,阁内并没有说可以分享讯息给旁人,让别人来协助完成任务。 这或许是坏了碧血阁的规矩,但他已经犯下很多的错了,再添一两件,也没什么所谓了。 “可是你要多久?我可以等你,但碧血阁等不起太长时间,缕春恐怕也等不起。” 又但是,他是将机会给了眼前之人,却也不是无限期的。 碧血阁自然是不会在意缕春是不是会成一座空城的,毕竟,他们也不是没灭过整座城镇。 若非是因为大师兄……缕春不过是这许多城镇中的一个而已。 但,明济心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呢。 他抬起头看向白尽欢所在,再次确认问道 “……你刚才说,我母亲寿宴能够正常开宴,是吗?” 白尽欢微微点头。 明济心的呼吸一阵缓过一阵,低声喃喃道 “十五天……至少十五天……” 第110章 修补武器 “不想缕春血流成河, 那就只看你这十五天能做到何种地步了。” 李藏名讲完这句话之后,便再无声息,他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 其余的话多说无益。 白尽欢站了起来, 垂眸看着坐在原处, 陷入沉思之中的人,说道 “所谓成大事者, 非但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仍要尽人事,观天命,天命我可以尽助力与你, 然而如今的你,又能尽多少人事,来叫心志苦短,筋骨少劳呢?” 明济心没有开口说话。 要说的话已经说尽,白尽欢按了按他的肩膀,便起身离去了。 李藏名亦是随之而去, 只剩下明济心一人待在原处,至夜深深时,方才若有所思, 起身而归。 月上中天, 已经是极深之夜。 客栈之中, 白尽欢临窗而坐,端详手中留下细小划痕的碧血刃, 手指轻轻从刀刃上拂过,可感觉到一层轻微的灵气附着其上。 碧血刃双刃无鞘, 虽说杀人便利,却也很容易就伤到自己,若要不被伤害,唯有用自己的灵气做一层隔膜萦绕其上,以做刀鞘,用的时候也不必脱鞘,化去灵气,便是杀人利器。 碧血刃以玄铁炼制,碧血阁弟子杀人以暗与快为要,并不与人正面冲突,因此轻易不会有所损伤,而一旦损伤,将无法弥补,极易碎裂。 这正是要求碧血阁弟子不得出错,出错一次,再无弥补机会,而将会很快陨落。 而此刻,这具属于李藏名的碧血刃上,却增添了些许细微的痕迹,灯火之下,更为明显。 李藏名卸下面具,沉静的坐在一旁,大师兄取过他的碧血刃之后便一言不发,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看着大师兄的动作,他也好像有所感悟一般,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纵横交错的伤痕,新旧叠加,不可谓不狰狞。 这又是另外一条警戒诸位弟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规矩,碧血阁内是没医馆的,一颗止血丹治所有外伤,一颗化滞丹疗所有内伤,再有一颗百解丹驱一切毒瘴,除此之外,再没任何药物以做疗伤用,真正是生死有命了。 “碧血刃一旦留下痕迹,距离碎裂相去不远了。” 白尽欢终于开口说话,伸手在空中滑动,丝丝缕缕的灵气显现流动,汇聚而成一只雀鸟,那雀鸟在空中盘旋一周,便一头往碧血刃上扑去。 李藏名见他施法,便立刻站了起来,而后目视雀鸟在刀刃上化开,未曾有一丝一毫的血气流出,唯有层层叠叠的羽毛从刃上划过落下,最后一片羽毛落下时,碧血刃上已无任何痕迹,唯有灵光流动,片刻之后,就连灵光也消失不见。 白尽欢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手法,而后才将碧血刃抛给他 “此刃既然是因我所裂,我自然替你修好,仅此一次的机会,放心,没人能看得出来破绽。” 李藏名双手接过这只碧血刃,看着光滑无缺的刀刃不无意外。 他熟练的在手中翻转,如行云流水。 果真完整如一,毫无破绽,这让他心中对大师兄的修为更加觉得深不可测,且充满了意外,大师兄修为非同一般他自然是知晓的,却没有想到竟然连碧血刃也能修补的如此完美无缺。 白尽欢靠在椅子上,看着他拨弄碧血刃,开口问另外一个问题 “当初分开时我交给过你一道用来联系的术法,告诉过你,若遇到什么麻烦,随时可告知我,却不曾见你用过,你是忘记用,还是不想联系我呢。” 李藏名:…… 当然用过……只是半道又放弃了。 李藏名缓下动作,将碧血刃收起,张了张嘴,低声说道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虽然也遇到过一些难题,但我自己完全能够应对,倘若凡事要央求您的帮助才能解决,我也没什么资格留在碧血阁内了。” 白尽欢:…… 好吧,这个答案他竟然无法反驳。 “那看来你在碧血阁过得不错,当初送你进去,也不算一个很错误的决定。” 白尽欢站了起来,隔着窗子朝外看去,一片漆黑夜色之下,原处屋顶之上,影影绰绰,站立两道若隐若现的人影。 “你的同伴还在外面,是在等你,还是——” 白尽欢挑了挑眉,感受到那一丝不同夜色的寒冷敌意,缓缓说出另外一种可能 “还是想杀我灭口?” 他只是帮忙修一下武器而已,至于如临大敌么。 李藏名也往外看了一眼,随后收敛目光,说道 “他们并无恶意,大师兄……不必放在心上,至于修补碧血刃之事——多谢。” 白尽欢确实没放在心上,不过在听到他说一本正经的说出最后两个字时,还以为自己是出现了什么幻听,一时感到有些好笑 “你和我说谢?” 李藏名:…… 李藏名侧过脸去,似乎也觉得自己讲这两个字很有些欲盖弥彰,且叫人心寒,然而他定了定神,仍很是冷酷的接着刚才的话说 “选择出手,是因为当年救命之恩,不能眼睁睁看着伤害您的人离开,而我现在是碧血阁弟子,一切自然以碧血阁为重,所以这一声多谢,必须要说的。” 说一声多谢,彼此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若一字不说,便依人情来论,然而碧血阁是绝不可能牵扯人情,聊胜于无的自我欺骗,至少暂时能让他仍能以碧血阁弟子的身份继续走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同样是那一句话。” 白尽欢自然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见他执意如此,倒也没想拆穿他这故作的冷淡。 “我不会去找你,但你若有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出现。” 李藏名动了动眼睫,心绪一动,随后便趋于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需要大师兄的时候么。 那或许是要等自己生命垂危之际了,但碧血阁弟子死与任务之中乃是宿命使然,他也并不例外,或者讲,从踏入碧血阁的那一天起,就早已经做好了死在任务中的准备,并没有第二种期望,区别只在于将会在哪一次的任务中丧命而已。 他是碧血阁弟子里顶尖的一批,自然更能明白这件事情。 但……这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尽管大师兄或许知晓,说出来却又未免显得刻意。 “我知道了。” 沉默之后,李藏名最终也只是说了这几个字而已。 而后他朝白尽欢行了一道礼,便直接走窗出去,顷刻间隐没黑夜之中,不过片刻,对面屋檐上的人影也消失不见。 白尽欢站在窗前看了许久,忽然有些感慨。 当初李藏名还是哭哭闹闹手足无措的小孩子,如今却已经是叫人听见都心惊胆战的碧血阁弟子了。 不过区区两年而已。 似乎变化太多,却也好像什么也没变,毕竟他这种执拗的性情,却也一如既往了。 白尽欢无奈的摇头笑笑,便合上窗子转身离去。 —————— 今夜难以入眠的人,不止一人,也不至于今夜。 十五天怎么才能找到那所谓的灵公,才能让缕春免于一难? 明济心毫无头绪,却又不可能放下,然而他纸条已经被当场摧毁,单凭他一个人一条舌头,纵然舌灿莲花,也不可能说服父亲或王上重视起来,且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碧血阁由来便极力避免与各方势力牵连,尤其与九龙部的关系更是迷离,对方愿意冒险与透露一些信息已是庆幸,却不能由此而让其暴露,或者被人以为与龙王部有所牵连。 所以应对之法,至少目前来说,还是要他自己来想。 明济心回去之后,便端坐在塌上一动不动,甚至到了第二日,也未曾挪动分毫,不言不语,只偶尔喝口水,此外连饭食也不吃了。 这可是吓坏了所有人,以为他外出一趟半夜而归是中邪了,虽然他说自己没事,但这症状,分明是很有事情。 只是他并不允许去打扰道观众人,众人虽急,却也不能找人质问,于是只能焦急等待他自己能够恢复正常。 听说了明济心的怪事,世子沈循策亦是特意从王宫内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路飞奔到了明济心的屋内,见他果然一动不动,立刻泪如雨下,跪坐在一旁很是伤心的哭诉道 “好哥哥,你不会是被我气得神志不清了吧,唉,你看,要我练得字,我可是全都写完了,魂兮——归来——啊!。” 明济心:…… 他又不是死了。 明济心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铺了满塌的纸张,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有粗有细,显然不是一个人所为,越发觉得头疼。 “你胆子现在倒是大了不少。” 明济心突然说话,让正陷入自己情绪中不能自拔的沈循策立刻噎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 “哇,你终于活过来了!哈哈,我就知道,我一定能叫醒你,这可都是我的功劳了。” 明济心白了他一眼,甚是平静的说 “嗯,如今你竟然也敢拿这些连模仿笔迹都没的敷衍字帖来我面前显眼,能想出这样一招来让我大吃一惊,刮目相看,确实是你的功劳。” 沈循策:…… 沈循策嘿嘿笑了一声,连忙三两下将摊开的纸张全都团一团搂在怀里藏起来,企图掩饰自己找人帮忙的罪证,又转移话题说道 “我看你这么愁苦,就是闷出来的病,不如和我一块出去玩玩,散散心啊。” 明济心:…… 明济心看着他一脸天真欢快的表情,一时很有些心累,自己这么愁苦,究竟是为了谁。 不过显然,沈循策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第111章 钓鱼少年 沈循策见明济心一言不发, 只以为他是厌恶自己,或者以为要去找那些狐朋狗友一块玩,连忙又说 “咱们不去那些声色地方, 也不找我那些……狐朋狗友的, 好吧, 咱们随便找个清净地方去玩玩。” “好啊。” “你不想的话——唉?” 沈循策已经做好他会拒绝的准备,甚至连自己被阴阳怪气一顿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 却没有想到明济心竟然会答应的这么干脆,劝说的话一下子憋在喉咙间, 说不出口来了。 看着明济心一脸平静的表情,又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于是不确定的问 “济心,你同意要和我一块出去玩了?” 明济心点了点头, 补充说 “但去什么地方,我来定。” 沈循策嗯嗯两声,随后一顿,似乎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忍了忍,还是有些担心的说 “济心啊, 你要知道,咱们出去玩,是出去散心, 可不是出去添堵的。” 明济心看了他一眼, 喝了一口茶, 随口道 “所以——?” 沈循策便可怜兮兮的说 “所以……你说要去的地方,应该不会是什么书殿画阁之类的地方吧。” 让他去这种地方玩, 还不如在家呆着呢。 明济心朝他微微一笑,说 “那要看你能完成多少任务了。” 任务?什么任务? 沈循策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 明济心朝他怀里那一大堆窝起来的纸张点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 “这些东西,全部亲自重写一遍,就在这里写,也不必回去王府了,我会派人去告诉姐姐,你今天在这里留宿。” “啊?!” 沈循策彻底惊呆,满脸崩溃,这种事情不要啊! 他连着侍从一块写了大半天才赶出来……现在要他一个人重写,而且还要在明济心看顾之下,这岂不是代表他要通宵一整晚吗! 可惜,明济心面冷心狠,完全不在意他的哀嚎。 沈循策悲从中来,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明府,明济心这人会需要自己来安慰他吗?简直是自取其辱啊自取其辱! 然而他再多悔恨也于事无补,只能生无可恋的握笔抄写,途中还要被看热闹薛寄月明嘲暗讽,更是委屈兮兮,一时间明府书房怨气冲天,侍从来往小心翼翼,直到世子抄完所有文章,阖府上下才算松了一口气,龙王府内得到消息也跟着轻松许多。 于是接下来,才欢快的准备春游之事。 缕春城内人来人往,颇为频繁,城郊却已经冷清不少了。 明济心带着沈循策,与薛寄月一块坐车出城,又带着好些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城郊斜月坡野炊。 留了几个侍从准备野炊之物,薛寄月挎着弓箭,带着另外一部分去了山林里去打猎,明济心与沈循策便坐在河边钓鱼。 斜月坡下有一条宽河流淌,只是这河水清澈见底,清冽甘甜,却并不见多少鱼虾游行。 沈循策是没什么耐心的,钓鱼钓了一会儿,连个鱼的影子都没见到,立刻便有些暴躁,将鱼竿猛地往水里一甩,气道 “这什么河!连个鱼鳞都看不到,怎么可能钓的到鱼!” 明济心悠悠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话,另外一道充满怒气的声音便遥遥传来 “你做什么?!鱼都被你吓跑了!” 谁说话? 沈循策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明济心凶他,但是明济心分明没张口,神色也没任何不悦的情绪,只是视线朝着他的身后看去。 沈循策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便见一个四肢细长的瘦高少年站在身后几十步远外,手里握着一只竹竿,正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 沈循策眯了眯眼,同样很不愉快的朝他喊道 “这河里就没有鱼,你钓不到怪我做什么。” 那少年不屑道 “手艺差就是差,怪人怪河,不如怪怪你自己,怎么这么笨,连条鱼都钓不上来。” “嗨,你——你竟然敢嘲讽本少主,你是不是找死!” 沈循策说着便扔下鱼竿,捋了捋袖子,怒气冲冲的就朝那少年跑了过去。 明济心摇了摇头,懒得开口阻拦他,只是老神在在的坐在原地钓鱼。 沈循策确实是想过去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打一顿的,然而当他看到那少年脚边粗糙的竹篓里已然有小半篓活蹦乱跳的鱼之后,立刻嘿嘿一笑,把全都抛之脑后,朝着那少年笑道 “你还真是钓鱼高手啊,哎呀,真巧,我正好是烤鱼高手呢。” 那已经做出戒备姿态的少年大概从没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人,一时间目瞪口呆,随后又分外无语,并不怎么想理睬他,转身盘膝坐了下去,是要继续钓鱼。 沈循策是早就被三天一小骂十天一大骂中训练过来的,这少年的冷脸岂能让他退缩,于是沈循策便蹲在少年身边,十分热络的和他讲话。 “我叫沈循策,你呢,你钓鱼真好,教教我嘛。” 少年冷漠的拒绝 “我的鱼都被你吓跑了,不教。” 沈循策凑到他身边坐下,嘻嘻笑道 “哎呀,我不是不知道你有本事,你教我嘛,我教你烤鱼,还能烤蘑菇!啊,你看你穿的这么破旧,是不是缺钱,我给你钱也行,哎,我也能帮你找个活计干啊,我可是少主,龙王府的少主!帮你找个赚钱的活计,还是小事一桩啦……” 沈循策絮絮叨叨,锲而不舍,自言自语,终于是把人烦不胜烦,又或许他虽然烦人,说出的话却也叫这穷苦少年动心。 总而言之,等到薛寄月带着丫鬟小厮打野兔摘野菜采蘑菇,满载而归,他们驻守的营地,已然多了一个名叫辛知燕的少年。 一个父母双亡,每日靠打鱼挖菜过活的少年,甚至连名字都是因为路过的道人看到梁下燕子才起的。 薛寄月同情心起,便想让他跟着自己回去做一个侍从,至少温饱不愁,做得好还能存些银钱,真要聪明有天赋,说不定还能做个管事。 但是辛知燕却拒绝了这个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以后要做大将军,出人头地,不是去做家仆侍奉人的。” 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话,却引来周围侍从们充满嘲讽的哈哈大笑,薛寄月也朝他挑了挑眉,并没有被驳面子的恼怒,只因为这样的话从一个连吃饭都是问题的人口里说出来,太过于荒谬了,听到耳朵里,反而不觉得冒犯,只感到好笑。 薛寄月“嗯”了一声,忍笑道 “好吧,小燕子,我家仆人是没做大将军的前途咯,祝你成功。” 沈循策笑的东倒西歪,连手里的鱼也在火里过了一圈烧的焦黑,他咳了一声,说 “我家的可以,哈哈,三天后你来缕春城内龙王府找我吧,嗯,给你安排个侍卫的活计当当——你想当将军,可是要从侍卫做起来的。” 辛知燕看向他,此刻当然知道了这群人的身份,听到沈循策的话,很认真的点头 “我记下了,我会去找你的。” 沈循策自顾自笑着,也没多谈这个,便招呼人收拾东西来准备餐具。 一派忙碌的背景之中,明济心看着眼前的火焰,开口淡淡说道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辛知燕抬头看向对面那位从始至终也没笑话他的人———虽然也并没开口认同他的大话就是了。 他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辛知燕却是摇了摇头,然后坚定的说 “我不怕任何困难。” 他是如此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所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明济心抬眸看了他一眼,并不在多做劝慰。 三日后,龙王府门口,辛知燕从半夜等到凌晨,再等到日上三竿,被门口的侍卫驱逐数次,终于等到了龙王府世子在一群锦衣少年的拥护之下出门。 他从树下起身,挡住了这群少年人要去玩乐的路。 “哪里来的乞丐?!快滚!” 不等沈循策开口说话,其他的少年已经皱眉驱逐,周围早就注意到这个蹲在一旁的少年,此刻见他竟然要拦世子的路,连忙跑过来,架起来这乞丐的双臂,就要将他拖走。 然而这乞丐看着瘦弱,力气却大的吓人,一阵挣扎,竟然把两个侍卫撺弄在地。 辛知燕拦在沈循策面前,开口说 “三天前世子说要我来这里,可以让我做侍卫,我来了,去哪里做侍卫?”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满头雾水,不知道这哪里来的乞丐发什么疯,倒是沈循策眯着眼看了他半天,才想起来这么一件事情。 不过,随后,他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周围的少年连忙问他怎么回事,沈循策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的把当天的事情说出来,于是让一圈的人全都跟着笑的东倒西歪,又围着圈来嘲讽他。 “凭你也配?以为龙王府是谁都能入的吗?” “哈哈哈一个乞丐也想做将军,真有志气啊,你能做将军,我还做圣天子嘞。” “你不知道我现在说一句话就能做将军吧,至于你,到死也只能是个乞丐啦。” “好啊,你也敢说世子笨,看不把你打成傻子,让你知道到底什么才叫笨蛋傻瓜,还不自量力教世子钓鱼,把你的手废了,看你还怎么得意,还怎么钓鱼!” 不知道是谁说的,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脚,辛知燕在一阵阵推搡之中,便被一群少年人围在中间打了起来,他有再大的力量,怎么能抵得上这一群纨绔子弟的围殴,更何况他想反抗的时候,就听见沈循策说 “别动!你敢还手,我就让你一辈子也当不了侍卫,更别想带兵做将军!” 第112章 苦肉之计 辛知燕咬了咬牙, 还是忍了下来,不再做任何的反抗,只是曲身抱头, 承受一道道如雨水滴落的拳打脚踢。 等到王妃听闻门口有打斗的消息, 从龙王府内出来, 让人拨开混战人群时,那被殴打的小乞丐已经浑身沾满泥土, 本就破旧的衣服更加褴褛,青皮肤上青青紫紫, 甚至渗出血痕,鼻青脸肿,看不出一个人样。 王妃连忙让人扶起来那少年, 吩咐左右将人带去医治,再来送些银钱给他作为补偿。 吩咐完毕之后,又怒气冲冲的看向那群少年。 那些纨绔子弟当然见势不妙,早就散去了,只剩下沈循策一个人没有地方跑,只能站在原地, 承受王妃的怒气。 到底是自己的独子,王妃纵然再多气愤,也没有真的当着诸多城民的面来教训他, 只是只是点了点沈循策的额头, 气道 “我看是把你宠的越发无法无天了, 这种事情你竟然也能做的出来,跟我回去, 以后不准出门!” 沈循策苦着脸,想说什么, 却被王妃一把拽着衣领拖了回去。 辛知燕被人架着拖到了一旁,看着沈循策就要从自己眼前离开,忍不住有些凄厉的大声喊道 “你说过的话,究竟算数吗?!” 沈循策听到他的声音,果然停下脚步,然而却只是回头朝他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那在旁人看来,完全是戏谑嘲弄的意思。 王妃猛地将他拽了回去,又说了什么,沈循策垂头丧气的,没有回过头再看他一眼。 辛知燕双目通红,死死地盯着那扇龙王府的门,直到它彻底关闭,才绝望的收回双目。 身躯被侍从拉扯着,是要带他离开,辛知燕一阵挣扎,竟然真的挣脱了侍从的搀扶,而后不顾旁人嘲弄的目光与言语,握紧了拳头,埋头朝外行去。 他独自一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沈循策出尔反尔的戏弄,满身伤痕的疼痛,旁人嘲讽奚落的言行,具化作愤懑一点点堆积心中,已经到达巅峰,却不知道要怎样发泄。 心中只一遍遍的想: 出身卑微,难道就不能出人头地? 身份地下,难道就活该被嘲讽作弄? 真心求愿,难道就只是别人眼中的一个笑话? “被如此践踏,你恨他们吗?” 当然恨!怎么不恨!恨不能一拳打在这些人笑嘻嘻的脸上,让他们—— 等等—— 辛知燕忽然一顿,他意识到刚才那句话,不是自己脑海中想象,而是有人说出来的。 他猛地抬头,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巷道。 这条巷道内,除了他之外,就只有眼前一个灰衫黑裤,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 但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辛知燕立刻朝后躲了一下,小心的问道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为谁?” 那老者双眼如炬,似乎看穿他的内心 “被肆意欺凌的乞丐,还是统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显然他也见到了刚才龙王府门口发生的一切。 辛知燕立刻想起来那群人听到自己志向之后发出的嘲笑声,以为这老头也是来嘲笑他的,立刻充满抗拒的说 “和你没有关系。” “我们是同类,同样憎恨九龙部,怎么没有关系。” 那老者嗤笑一声,并不在意他抵触的情绪,自顾自的说道 “龙王部与其附庸,骄奢淫逸,轻浮无能,不过是凭借一条龙脉凌驾人间界之上,作威作福罢了,若没了龙脉,他们,又算什么东西呢?” 这样的话…… 辛知燕骇然的看着眼前这大言不惭的老者,这种话,也能够说得出来吗? 然而老者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冒犯的话,他看着辛知燕,接着刚才的话说 “你要做大将军,不如告诉你,你是在做梦!什么大将军,都是九龙部与附庸他们的名门之间的玩物,你也看到那些名门子弟的言行了,你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供给玩乐的蝼蚁,你如果出身名门,要做将军或许轻而易举,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但你是一个乞丐,那就算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是你到死都不可能够接触的位置,你想做将军,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自己来创造一支属于你的队伍!” 辛知燕已然目瞪口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这是他从未听到过的言语,太过于大胆与荒唐,如果当做别人的面说出来,只怕要立刻被拉走坐牢,甚至砍头,但,但…… 辛知燕在震惊之外,心中却并没有想送他去见官的意思,反而……生出丝丝缕缕的松动与向往…… 他艰难开口 “我……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老者道 “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我的影子,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影子。” 这话把辛知燕吓了一跳,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多余的影子,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抬起头充满疑虑的看着眼前之人 “什么叫做,从我身上看到你们的影子?” “因为我们怀有同样的心情啊,对九龙部的憎恨,对一切不公的愤懑,对所有命定的不甘。” 那老者神色有些癫狂,又带着莫名的激动,连带着声音也高亢起来 “想要打破这被束缚的枷锁,想要得到更多的力量,想要让曾经折辱你的人踩在脚下,想要……改变穷困的命运,成为统御九州的存在,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我看到你,就像看到曾经被欺辱却又无能为力的自己,所以我出现在你的面前,想要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变强大的机会,少年人,你也不甘心,就这样忍辱下来,过到处被人鄙夷欺辱的日子吧。” 辛知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但也不可抑制的为他所说的话吸引,漫长的沉默之后,一道声音从辛知燕的喉咙中发出。 “你们……是谁?” 他们对视着,从那位老者的口中,辛知燕听到了五个字,那是他征战天下,成就一代名将的起点。 “万灵承天会。” —————— 寒风掠过,静水生出阵阵涟漪。 “这是你的办法吗?” 希夷观枯寂湖上,一轮水镜悬空其上,镜内映照的恰是辛知燕与那位老者对话的场景。 一侧飞升石台上,白尽欢跪坐其上,与微风之中衣袂飘飘,看着水镜之中,辛知燕被说动,跟随那老者隐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辛知燕他并不陌生,或者很熟悉,从万灵承天会出来的名将,最擅长以少胜多。 在原本的设定之中,辛知燕进入万灵承天会的契机,乃是缕春城的灾祸发生之后,通过万灵承天会的招募进入其中,几年之后才与乱世之中和明济心重逢,而后被明济心……挖了万灵承天会的墙角。 现在倒是提前被明济心找到了,演了一出苦肉计,主动送他去混入万灵承天会。 但现在才想起来送人进入窃取信息,应该有些晚了。 白尽欢垂眸饮下茶水,慢声道 “看来钓到的不过是一尾小鱼,你的期望落空的几率很大。” 那老者不过是万灵承天会中普通的一员,万灵承天会要扩大实力,当然要先扩充人数,这目的层层分发下来,老者身为底层的一员,当然也被分配了拉人的任务,所以他主动现身拉拢辛知燕,也并不是真的觉得他天赋异禀,仅仅是…… 想凑个人头数。 再说以辛知燕的演技,白尽欢不是很有自信他能做好间谍工作,毕竟自己似乎并没有设定过让他发挥演技的场景。 还好,明济心也同样没打算让辛知燕做卧底或者间谍去立刻偷取情报,而只是助他混入万灵承天会而已,其余任由他自由发挥。 “他能在万灵成天会中活下去,就是我最大的期望。” 对面,明济心同样跪坐在石台上,抬头看着水镜内发生的一切。 从那位老者出现在辛知燕面前的时候,他的计划已经开始生效。 万灵成天会对九龙部了解的太过透彻,而他却对万灵承天会知之甚少,除却万灵承天会自行暴露出来的踪迹,其内部境况究竟如何,可以说一无所知。 但已经到了不得不去深入了解对方的时候,其实已经太晚,但总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做,完全坐以待毙。 如此,他就需要一条途径去了解万灵成天会,或者讲,需要埋下一枚棋子。 这一枚棋子绝不是任何曾和他,和龙王部接触过的人,也必须是和九龙部有仇之人,才能成功混入其中被接纳。 辛知燕是很好的人选。 许久之前,在万灵承天会还没出现之前,那时候,王都春陵卫的蒙将军,因一人猎杀数十条猛虎而成名天下,沈循策对其崇拜有加,也很想一个人去探险猎杀猛兽,但这种提议显然并不会得到任何人的认同,最后,他只能来烦明济心。 明济心烦不胜烦,终于还是答应和他一道去郊外探险,没遇到什么险,倒是碰到一个正拉着一卷蒲席往山里走的小孩子。 那少年十分瘦弱,拉的是他病逝的母亲,没钱埋葬,只好往深山里去挖坑,明济心与沈循策帮着他将母亲安葬之后,想要带他离开,然而他家住还有病重卧床的父亲,并不愿离开。 干树枝围城的院墙,泥土茅草搭救的屋舍,那就是这少年的家了,甚至连个凳子也没。 他的父亲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时日无多。 明济心也只能叹出一口气,将身上带的碎银留给了这少年,与他约定,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来王都明府找自己。 第113章 燕知寒门 既然要人去找自己, 自然免不了互通姓名。 “你叫什么?” 那少年还有些拘谨,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的说 “辛小子。” 沈循策“哎?”了一声, 神色迷茫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 便乐不可支的看着他,忍不住发笑 “这算什么名字啊, 不是开玩笑的吧?” “……”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名字太过于随便了,少年的脸一下子通红起来, 又小声的试图挽回一些形象 “我其实还有个名字……以前有个道士到我们村讨饭的时候起的,他说我们的名字只能算外号,出去了不能用的, 所以给我们起了可以用的名字,我们村里所有的小孩子都起过,但是,我那个名字没有人叫过,我也没有出过村子,所以忘了。” 明济心听完他的话, 也弯了弯嘴角,说道 “既然如此,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也给送你一个名字, 可行?” 少年眼前一亮, 充满期望的看向他 “真的吗?” 明济心看了看这庭院内的一切,最后他看到一双燕子盘旋茅草下, 沉思片刻,才说 “你如果不嫌弃, 就叫辛知燕吧,燕落寒檐下,应知贵近门,我想,你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辛知燕满眼疑惑,不是很懂他说的是什么 “什么是出人头地?能睡大床,吃饱饭吗?” “就是和蒙大将军一样的人啊。” 沈循策抢先一步,充满崇拜的说道 “吃饱饭算什么,蒙大将军可是能猎杀一窝老虎还能全身而退,是九州所有人的榜样,别提多威风了。” 猎杀一窝老虎……但是自己好像都没见过老虎长什么样子。 辛知燕歪头想了想,才有些试探的开口 “就和大头一样吗?” 沈循策随口问道 “大头是谁?” 辛知燕说 “村长的儿子,他能一个人杀大鹅!村里的小孩子都听他的话。” 沈循策:…… 这是能相提并论的吗?! 沈循策“切~”了一声,不屑的说 “带一群小屁孩玩算什么,大将军可是能号令千军万马的人,千军万马!懂吗,能叫千千万万人都听他的话哦!” 千千万万人……大头也才能让十几个小孩子听话而已。 辛知燕不由得心生向往,充满期望的问 “真的吗?我能做大将军吗?” “你?” 沈循策挤眼皱眉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很想说,做梦比较容易实现这种妄想了。 但明济心却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沈循策便吐了吐舌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明济心拍了拍辛知燕的肩膀,肯定的说 “会有那么一天的,只要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辛知燕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过了许久,才很有力气的“嗯”了一声。 便是从此刻开始,辛知燕一心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做统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但,在此之前,还是先解决温饱问题吧。 辛知燕每日上山砍柴,下山捕鱼,入林采药,进城找活,总有一股与别人不同的自信朝气,他心中所想,自己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早晚会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他学会的第一个成语,铭记一生不能忘怀。 只是,还没等到他去找明济心寻求出人头地的路子,反倒是明济心要先请他来帮忙了。 演一出苦肉计,进去万灵承天会。 然后尽其所能,努力往上爬。 辛知燕真的被万灵承天会主动找上门,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说明这一出戏并没白演。 但正如白尽欢所言,来者显然不是什么大人物。 要完全了解万灵承天会,这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出现成效的计划,明济心也并不奢望辛知燕能够天赋异禀,仅凭几天时间,就能带来什么好消息,这是漫长的暗线,既然已经埋下,就暂且任其自由生长吧。 明济心低下头,很有自知之明的说 “十天之内,我找不到所谓的灵公,也无法确认纠结多少人已经投靠万灵成天会,更没办法阻止灾祸的到来。” 白尽欢静静听他说完,觉得有些新鲜,让明济心一脸说出三个做不到的事情,还真是少见。 “所以,你认输了?” 明济心摇了摇头,道 “这些我都做不到,但我总可以将要发生的灾祸,降到最小,但这需要您的帮助——” 沉默了片刻,他又郑重的看向坐在对面的人,接着说道 “您那一天说,可尽助力天命与我,今时今日,我能够请您再帮我做一件事情吗?” 白尽欢微微偏了偏头目,道 “说来听听。” “我需要一场天降异像。” 明济心认真的说道 “一场足以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的异像,这是您应该可以做的事情吧。” 白尽欢与他对视着,看着他坚定的双目,微微颔首,道 “满足你未尝不可。” 说着,便伸出手来,一只乌鹊盘旋在他的掌心,发出声声鸣叫。 明济心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雀鸟,感到有些意外,有些试探的猜测 “这是您的法相吗?” 他听说过眼前之人引走齐经霜时候的场景,如许多人一样,以为眼前的法相是白鹤,或者其他气势凌人的存在,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直小小的雀鸟。 “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白尽欢朝他眨眼笑了一下,世上万物都是他的法相。 不过,这就没必要解释太多,不然很有炫耀的嫌疑啊,当然会被认为自己故意敷衍,也不一定。 白尽欢起手一扬,雀鸟振翅而飞,背后是一轮西落夕阳,映衬着粼粼湖水,似乎也被沾染红色的霞光。 “夕阳如血,群雀逃天,足够用来警示世人吗?” ———— 夕阳一寸寸落下,及至暮色四合,明济心才怀抱着一只签子,神色仓皇的下山。 未曾过夜,缕春城内便起了流言,言说明小公子在希夷观求签,连求三次,都是下下签,签上是一轮血阳映逃雀,解签说夕阳如血,群雀西逃,是大灾将至的预兆。 只是这日求签之后,明济心便闭门不出,有人想要打探具体的底细,去希夷观问,观内道人却三缄其口,去明府拜访,明济心也闭门谢客。 这件事情,也不过是小范围交好亲友之间的好奇,本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然而在明济心求签后的第三日傍晚,缕春城内血光漫天。 先有大风呼啸,而后夕阳惨红如火如血,笼罩整个缕春城,乃至霖州境内,都弥漫着血色余晖。 那似乎并不是夕阳西照,而是真正血染满城。 在大风与血阳之下,无数乌鹊凄凄鸣叫,如遮天乌云朝着西北方向,逃窜而去。 高楼上铜铃阵阵,白尽欢居高临下,衣物发丝,皆随风而荡,飘摇不定。 他垂眸看着异像之下的城镇,人群三五聚集,脸上或有惊异,或有惶恐,全在思索这异像究竟预兆了什么。 轻叹一声,白尽欢俯瞰人间界,轻言缓语,落入风中 “天命已尽,人事如何呢?” 无论狂风与夕阳,具不解其中意。 —————— 突然发生的异像,似乎表示着不好的预兆。 以至于在薛凭兰薛夫人的寿宴上,宾客们在献上自己的贺礼之后,便聚在一起,不约而同的热烈讨论起那诡异的夕阳究竟为何发生。 “我听说曾经有人受到冤屈而让六月飞雪,可能是有人出现了冤屈吧。” “不不,你们听说明小公子求签的事情了么,说是血色夕阳群鸟逃窜什么的,是不好的预兆,要发生灾祸啦。” “呸呸!薛老夫人的寿宴,说什么灾祸丧气话,小心明府的人把你轰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希夷观这么多年,还真从没见过这样的签像……” “……” 众说纷纭,虽然是作为一则奇事来进行探讨,心中却也不由生出不同程度的疑虑。 及至明济心自己来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更叫人心惊胆战了。 而直到夜晚临近,关于这异像的探讨才逐渐被晚间宴会所取代。 薛夫人的晚寿宴如往年一般设在凌波湖旁的翘翠阁,正对着湖中心的玉钩台,按照惯例,翘翠阁与玉钩台会同时出演舞乐,及至晚间酉时会放烟花,一直延续子时才会停歇。 沿湖三十六亭台皆设了宴席宴请宾客,而凌波湖旁也早已经聚满了前来观看宴会的行人,玉钩台的舞乐,正是为了让行人也能够观看。 薛夫人的寿宴,一向是与民同乐。 暗中的流言似乎影响不了玩乐的众人,或者在舞乐之中,早已经被人们抛之脑后。 直到明济心出现。 舞乐停歇,等待烟花绽放的期间,众人已经落座,做好了饮食赏烟花的准备,然而在开宴之前,本该惯例是薛夫人开场讲话的时候,进入高台之上的却是她的儿子明济心。 看到他上台,众人虽然有所意外,却也正常,毕竟明大小姐入了王府,薛夫人膝下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若说想要借此机会来历练儿子的能为,也算正常。 然而明济心开口讲话,却并不是为母亲贺寿,竟然是让众人早日离开绿春。 “天降异像,是因为缕春要发生灭顶的灾祸。” 明济心一句话,如石破天惊,叫人立刻停下各自的交谈,都震惊或迷茫的看向他。 一时间热闹喧哗的宴会,立刻变得寂静无声。 坐席之上,他的父亲蓦然起身,面色阴沉,母亲也为明济心的话震惊,没想到明济心早些时候,来找自己请求这点间隙的时间交由他来安排,竟然是说这样的话,却更担忧的看着明显被儿子放肆言语激怒的丈夫。 正在斗嘴的沈循策与薛寄月也吓了一跳,甚至忘了彼此间的争斗,齐齐看向明济心的方向,若不是气氛瞬间压抑下来,他们两个只怕要惊异的叫起来,饶是如此,两个脑袋凑到一起,也是小声的喋喋不休了。 薛凭风与诸位宾客言谈事情,却也是被明济心这一番言论中断了研讨,宾客们纷纷问起明济心这是何意。 薛凭风若有所思的看向明济心的方向,听到众人的询问,也只能苦笑一声,无奈道 “我也想知道,我这位外甥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向来很有自己的主意,但今日之事……在姐姐寿宴上讲这样的话,实在有些欠妥。” 这是欠妥么,这是完全的耸人听闻啊。 然而明济心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一般,他取出自己从希夷观带回来的竹签,叫所有人都能看一眼签上的字。 竹签墨字,写的是: “一江夕阳如血染 满城雀飞西北云 此间山河难枯尽 他年再迎一缕春” “缕春或许将有大祸,诸位最好做好逃亡的准备,今夜欣赏烟花之后,就请各自行好吧。” 明济心一字一句,说的十分平稳,既然找不出万灵承天会到底在缕春已经安插多少的眼线,那不如让所有人的恐慌都调动起来,随时做好出逃的准备。 但这还不够……寻常百姓最好能逃离灾祸,但缕春却还需要有人守在这里。 他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以预防才行。 不过当下他更多的话已经说不出来,因为父亲明稳已经赶到了台下,对他怒目而视,让侍从上台将他扭送下台。 侍从们自然是不敢扭送的,只是上台之后站在他的身侧小声哀求,明济心叹出一口气,便下楼去了。 普一到了台下,父亲便气冲冲道 “跟我过来!” 随后拂袖而去,明济心看着父亲怒气迸发的样子,知晓这次是真的惹怒父亲,与随之赶来的母亲对视一眼,便跟着离开了。 薛夫人一阵心惊肉跳,是生怕夫君为此责罚明济心,却也不能放下诸多宾客不管,只能担忧的目送父子二人离开,薛凭风与两个小的也已经走过来,见姐姐一脸焦急愁容,薛凭风便道 “姐姐说几句话,就去看看吧,此地有我照料,姐姐不必担忧。” 薛夫人朝他叹了一口气,也只好如此,于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上了高台与诸位宾客说了几句感谢之言,自然也安抚了一番,才又下楼,连忙追随父子二人去了。 明稳一路走到了一处寂静无人的亭内,回过头看向明济心一脸平静,丝毫不觉自己做错事的样子,几乎是气得咬牙切齿 “我看你是越发自作聪明无法无天了,你还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母亲的寿宴,全被你毁的一干二净!” 明稳说着,又在亭内来回走动,或许该庆幸亭子里没有棍棒之物,不然,只怕气上心头,少不得真正动手打骂。 第114章 全被反驳 明济心垂手低眸, 显然也知晓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过于冒险,只怕要让不少人紧张起来,听到父亲的呵斥, 倒还能语气平静的接话。 “我今天上高台讲话, 是和娘亲说过的。” 明稳不以为然道 “哼, 我却不信你告诉了你母亲要说的是什么,怕是你借着你母亲对你的偏宠, 用了手段哄骗你母亲罢。” 明济心:……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了。 他确实没和他娘说自己上台是要讲什么,不过, 从来母亲都是支持自己的所有决定,是以他觉得说与不说,差别不大。 明稳见他低头不语, 便知道自己猜测不错,怒火又涌上来 “当真是对你太过放纵,才叫你今天如此放肆!欺骗你的母亲不说,还要用这些胡言乱语引起众人的惶恐,莫不是仗着你的身份,所以肆无忌惮, 可知若你今日是个白丁,敢如此妖言惑众,这会儿你就已经下到牢里去了!” 明济心皱了皱眉, 猛地抬头, 底气十足的反驳 “我并不是胡言乱语, 缕春要出灾祸,难道我要冷眼旁观, 不该及时提醒?” 明稳不屑道 “你口口声声说缕春要发生灾祸,灾祸从何而来?” 明济心坚定的说 “万灵承天会。” 明稳嗤笑一声, 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便知道你要这么说……你是真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还是又只是自己的主观臆测?” 明济心:…… 他有证据,却无法展现出现,况且答应过那位碧血阁的杀手,不将其牵涉在内,因此当下,竟然真的好像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想象。 但——也不是完全无话可说。 看着父亲全不在意的表现,明济心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的说 “父亲难道真没有察觉吗?缕春城内几日内连续多人死于碧血阁手中,这已经是预兆了,碧血阁杀人,是为万灵承天会,但这些人死前谁知晓他们就是万灵承天会之人,渗透埋伏如此之深,父亲当真以为万灵承天会对缕春没什么想法吗?而今碧血阁出手,岂不正是说明,万灵承天会要对缕春不测,故而活动起来,才引起了碧血阁的注意?” “你莫不是要告诉我,碧血阁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好地方,你若真是这个意思,我却要大笑了。” 明稳面色如霜的听他自以为是的分析,听到对碧血阁的评价时,更是不加掩饰的冷笑一声,是十足的鄙夷 “碧血阁有说过他们只为针对万灵承天会么?不过是外界的猜测,竟然让你也信以为真,你若说万灵承天会将要对龙王部,对缕春不测,所以需加提防,眼前碧血阁却是实实在在的已经肆意杀人,岂不是更该进行戒备讨伐吗,你怎么却半点不提?!” “父亲……” 明济心这才从父亲的语气之中,听出他对碧血阁的不满。 是了,虽然世间传闻,碧血阁与龙王部有关……但那毕竟是传闻,至少碧血阁和霖州龙王部是决然没有关系的。 况且龙王部之间也并非是全无隔阂,而今碧血阁无视霖州的龙王部擅自刺杀生事,要龙王部对其视而不见或毫无意见,当然不可能。 事实上,看父亲的态度,只怕对碧血阁很是忌惮厌恶了。 如此,再接着这件事说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了。 眼看父亲半点不信自己的说辞,明济心只好换一个方向来说 “可我求来的签上面,也预兆了祸事将要发生。” “希夷观的签子,你竟然也能深信不疑,引以为据——” 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明稳厌倦道 “只有你聪明,可以提前预知吗?你真要有这种本事,早些年就送你去道门修行了,用得着今天才突然发现你有这种能力吗,再说希夷观真要这种本事,天下第一的宗门,也早该轮到它坐了!” 明济心:…… 一句句的言语,全被父亲一句句毫不留情的反驳。 明济心感到一阵无力,又不免生出烦闷,也没任何再试图去说服父亲的想法,只索性道 “总而言之,父亲是不信我就是了。” 明稳道 “你让我怎么信?” 明济心只撇过头去,一言不发。 薛夫人赶到时,便见父子二人冷面相对,她走到二人中间,左右看了看,无奈叹气道 “这是做什么呢?济心纵然言行有些放纵,却也是一番真心实意的为缕春担忧,夫君也不该如此苛责啊。” 明稳听她这对明济心的全然偏颇之言,便 “就是因为你太惯着他了,才让他这么放肆,随随便便,就敢讲这些动摇人心的言语出来。” 薛夫人道 “他是我儿,我不惯着他,惯着谁?再说,济心向来稳重,他既然能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明稳摇摇头,知晓今天是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于是也只能振袖一拂,道 “你自己在此,想想清楚吧。” 说完,便抬脚离去,只是走到台阶处时,又顿下脚步,略一沉思,背对着他冷声道 “以后不准再去希夷观了,我说你这些天怎么总是往希夷观跑,真是被那群吃香火钱的道士迷蒙住了,你安生在家待几天,读书写字才是正经事,至于缕春城内诸事,还轮不到你来多管。” 说完之后,这才真正离开。 薛夫人阻止不得,连连叹气,回过头看向明济心,又忍不住来为他说父亲的好话 “济心,我知晓你被你父亲呵斥心中难过,但你也要知道,你父亲是不想让城内陷入慌乱,并非是真的对你不满。” 明济心动了动眼睛,没接这句话,只是道 “娘亲,我都知道……娘亲不必为我担忧,此处风寒,娘亲莫要着凉,还是先回去吧,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静。” 薛夫人见他情绪低沉,怕他回去位上又受质问,只好道 “唉,也好,我让人在外厢守着,过会儿回府,我再派人来找你。” 明济心嗯了一声,朝母亲微微一笑,看着母亲走远,才收敛笑意,一脸冰冷的转身,看向庭外被烟花灯火照耀的粼粼湖水。 听着隔水传来的阵阵欢呼惊叫,看着头顶绚烂烟火,他并没感觉到半分欢快激动,只觉得心神俱疲。 不多时,身后又传来两道轻声奔跑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明济心的身侧便探出了薛寄月的脑袋,担忧的抬起头看向他,难得轻声询问 “表哥,我刚才听我爹爹说,这次回去的时候,可能要将姑母也接走去簇锦城住一段时间避暑,你要跟着一块去吗?” 她的话音落下,沈循策也自另外一侧探头,同样抬着头看他,小声的试探问道 “济心,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和薛寄月刚才躲在拐角处,自然是听到了外公对明济心的严厉呵斥,这可是太过少见的事情,让他们一时并不敢过去,等到外公走了才敢悄悄的走来,看着明济心沉寂的表情,也不敢和他嬉皮笑脸,胡乱称呼了。 明济心没有回答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人的话,闭了闭眼,坚定的说道 “我要去见王上。” ——啊?! “你要见我父王?” 沈循策快速眨了两下眼,是有些意想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 “好端端的,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 为了缕春的未来。 然而就连自己的父亲都无法对他加诸信任,王上又怎会对其所说的灾祸全然信任呢。 缕春一派繁华景色,花团锦簇,包括霖州之内,或许,但整体来说,仍算是生活平和安稳,突然之间叫人信任这种日子很快就会被打破,不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么。 王上听他讲关于灾祸的分析,倒是没父亲那么激动与严厉的呵责。 只是听到他说,要以龙王府的名义,请各处守卫士兵加强训练巡视,甚至在缕春乃至霖州进行大范围的搜查时,终于是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王上伸手制止了明济心接下去要说的话,又让他近前去,好生打量了一番,才开口说道 “济心,我知道你一心为霖州着想,策儿将来有你辅佐在侧,孤心甚安,但你如今也只是少年,能明辩善思,已是十分出众,实在不必如此谨小慎微,过渡忧思,万灵承天会固然可恨,可没有实质证据证明其对霖州不利,近日也未曾听到霖州境内有万灵承天会来犯,只因你一句话,一道签,就轻易出兵,未免让全城惊慌,叫城民不安,这并非明智之举,也非是龙王部可行之事。” 见明济心好像仍有话要说,王上只是欣慰一笑,又摆了摆手,说道 “好了,孤依然明晰你一腔赤胆热心,可待嘉奖,放心,明日我自然会亲自与你父亲称赞你,今夜已经太晚,不必回去了,和策儿一起睡吧。” 王上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径直离去了。 明济心却并没有跟着离开,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灯火,少有的,感觉到了自己身上出现一种名为可笑至极的愚蠢,这让他感到浑身燥热,那是名为耻辱的情绪占据心绪。 他自以为颖悟绝伦,然而在父亲,王上,甚至一众亲友眼中,不过还是个小孩子而已。 自己以往那么多次当着人群的侃侃而谈,所得到的夸赞,也并不是别人发自内心的认同与赞扬,那不过是—— 对小孩子的容忍与宽容罢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过是沾沾自喜,自鸣得意而已。 明济心扯了扯嘴角,很想也开口嘲笑自己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愚蠢,然而却感到一种酸涩从鼻尖眼角涌出。 第115章 郁郁之情 明济心觉得自己似乎也该痛快的发泄一场, 但他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独自一人站在王府书屋之中,没有侍从进来打扰,也许是王上的吩咐, 知晓他大受打击, 需要一些冷静与自我调节的时间。 静思是一种好习惯。 至少可以让人心无旁骛的去开解自己。 不被理解是人生常事, 不被重视是人之常情,他不必去幽怨旁人的不解, 也不该因此便妄自菲薄。 这样在心中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似乎真的可以让自己的情绪有所缓解。 再来, 比起来放任自己陷入这些糟糕的情绪困境之中,他更应该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 不过,眼下要做的事情, 嗯,就是先好好睡一觉吧。 毕竟也不是这一个夜晚就能完成的事情。 明济心长呼一口气,自觉心情已经完全平复,才动了动身形,要转身离去,但他转身之后, 却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道人影。 他愣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姐姐, 这么晚了, 怎么过来这里?” 身后之人是一身常服的王妃明悦心, 也是是他的姐姐,沈循策的母亲。 此刻她目含担忧的看着明济心, 并没有主动上前和他讲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等着明济心自己从低沉的情绪里自拔。 此刻见明济心终于回神,才朝他走过来,开口问道 “你想通了吗?” 明济心神色微妙流转,也只是扯了扯嘴角,轻声道 “没什么想的通,想不通的,不过是更加清晰的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 明悦心看他神色仍是郁郁,也知他今夜深受打击,心中绝对难过,当下也只是轻叹一声,说道 “我带你去策儿的寝殿,走吧。” 这种事情,随便找个侍从引领也就是了,姐姐却亲自前来,那只有一个原因,是有话要和他说。 明济心垂眸,说了一声“好”,就跟着明悦心走了出去,朝着沈循策的寝殿走去,一众侍从只远远地缀在身后,留给他们姐弟二人足够的单独空间。 明悦心亲手提着一盏琉璃灯,快了明济心半步,照着前方游廊,开口说话,亦是为难,是觉得要说的话,或许对明济心仍是打击,但却不能不说。 “方才你与王上的交谈,我在门外听得清楚,济心——姐姐说一句无情的话,无论你什么时候提起这种要求,王上都不可能为了你一句话,就进行大规模的侍卫调动的,即为一州之主,龙王府稍动,比你当着千万人的面讲话更加会引起实质性的混乱,这不是王上想看到的,所以,你莫要怪王上不肯如你所愿。” 明济心摇了摇头,尽量以轻松的语气说 “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事实上,我其实已经后悔今夜来此打扰王上,我今日的言行,太过于冲动莽撞了。” “但愿这是你真正的心情。” 已经看到沈循策所居寝殿的璀璨灯火,明悦心却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他,说道 “我有一千亲兵,也只有这些,可以完全交付给你调度。” 什么—— “姐姐?” 明济心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意外,他从未想过这件事情,明悦心看出他的惊讶,弯了弯眼睛,有些惆怅的说道 “龙王部不可妄动,你的言语也过于惊世骇俗,教人难以置信,但你是我看着长大,我知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做这种引起恐慌的事情,思来想去,我仍想让你放手去试一次,可是,这也是我第一次希望——” 明悦心顿了一顿,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叹道 “你的担忧,真正是出于小孩子对未知的恐惧,而讲出的胡言乱语。” 明济心抬起头看着眼前姐姐担忧的目光,歪了歪头,顺着她的话说道 “我也希望,如果无事发生,明年母亲生辰,我就再次登台,道歉谢罪。” 明悦心便摇头笑道 “那倒也不必,我怕你又要将爹爹吓得心脉乱跳了,他老人家,可经不起你的折腾,我可是听说爹爹回去掀翻了书案——你也真有本事,能把爹爹气到这种地步。” 明济心:…… 明济心一时有些心虚。 父亲虽然有些迂腐,却并没真正过多的管束自己,纵然有时自己出言不逊,父亲也只是露出不悦神色,从未真正和他动怒,可是自己这次的言行,实在是过于叛逆了。 但若说要为这件事情去道歉认错……那他还是叛逆一次吧。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 话说回来,别人家的孩子好像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人嫌狗憎,姐姐是温柔可亲之人,当然从未有过这种时期,自己虽然有时候口不留情,却也没闯祸捣乱过,父亲若没这种为子女之事头疼动怒的经历,人生也少了一些乐趣嘛。 明济心便随口道 “父亲总是息怒不形于色,岂不也说明会有郁闷在怀,我呢,这也算是帮父亲发泄情绪,疏通郁气,说不定还能让父亲身体更好些呢。” 明悦心:…… 哪有惹人生气,还说是让别人身体好的道理呢。 明悦心忍不住笑出声,又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无奈的说道 “你啊,就是一肚子歪理,我看也不该叫你天才,该叫你怪才,歪才。” 明济心揉了揉被点到的地方,点点头,认同的说 “那也不错,至少和人争辩的时候,不会再被说总是阴阳怪气的。” “……原来你也知道,你有时候说话很不好听哦?” “当然知道,但并不想改,我就喜欢看人想说话却又辩不过的样子,既然找上门来,当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 唉,明悦心这次是真情实感的忧虑起来,真怕哪一天明济心会被人套麻袋啊。 这样说笑着,方才那样沉闷的情绪,也被冲淡许多。 到了地方时,便看到沈循策就站在寝殿门口张望,看到他们的身影,连忙跑了出来。 “母后,舅舅。” 当着母亲的面,他还是不太敢乱七八糟的称呼明济心的,明悦心“嗯”了一声,送他们两个回去寝殿之中,看着他们睡下之后,才放心离去。 母亲离开后,沈循策又活跃起来,朝旁边歪头看去,明济心面无表情,直挺挺的躺在身侧,丝毫没有方才与母亲谈笑的欢快情绪——好吧,果然现在才是明济心的真正表情,他就说被父王否决了一应提议,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完全将其抛之脑后,心情愉快了。 沈循策小声的问 “济心,你不开心吗?” 然而明济心并不理睬他。 第116章 梦游听瑟 明济心懒得搭理沈循策, 然而对方并不气馁。 还没安静一会儿,沈循策又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悄声说道 “你不要伤心了, 父王不听你的, 那我来帮你。” 他今夜虽然一直在自己的宫殿待着, 却也时刻关注明济心与父王的交谈,自然知晓二人交谈的结果, 很不理想。 明济心眨了眨眼,没什么情绪的问 “你怎么帮我?” “我——” 沈循策本来以为明济心是不会理睬自己所以才随便说出口的话, 没想到明济心真的会问,这可难倒他了,但是如果讲, 自己只是说着玩的,他又不敢承认。 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沈循策忽然灵光一现,一下子坐了起来,倒是让明济心吓了一跳,怪怪的看向他 “好好地发什么疯?” 沈循策扭过身低头看过去, 兴奋的说 “我可以找我那群好朋友啊,再让他们带上家里的侍从,怎么也能凑几十, 几百, 嗯, 说不定能凑几千人呢。” 越说,沈循策越发自己这灵光一现的想法简直是十分机智, 完全可行,并且仿佛已经看到在明济心所谓的危难来临之际, 自己带着一群子弟突然现身,拯救全城甚至全州的光荣场景,他甚至还幻想沈循策对自己敬佩有加的言行。 于没有等明济心发表评价,他自己便先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又不忘补充说 “而且如果是你要求的话,他们也不敢不来的。” 明济心:…… 沈循策没开口时,自己竟然还真对他的主意抱有期待,果然是自己今天状态太差,出现了幻觉。 他要一群害怕自己,所以被迫前来的纨绔子弟做什么呢。 明济心“啧”了一声,抬手搭在额头上,对此敬谢不敏。 “你和你那群狐朋狗友,他们不来帮倒忙,我就万分感谢。” 沈循策企图反驳 “哎呀,你又没试试看,怎么就知道他们不靠谱了。” 明济心索性闭上了眼睛,慢悠悠的说 “你自己都说了不靠谱,还用我浪费时间去试验一番吗?” “我——” 沈循策听他对诸位好友如此不信任,很想出口反驳,为他们打抱不平,但是他脑子里快速回想了一遍众人在明济心这里留下的印象,似乎不是吃喝玩乐,就是打架斗殴……完全没好名声可言啊。 沈循策垂头丧气起来,勉强想到一个理由,想说出口的时候,明济心却双眼合上,好像已经睡着了,他叫了几声,对方也没回应。 明济心是打定主意不再和他讲话,沈循策自讨没趣,不多时便放弃了,倒头睡下,他倒是心无挂碍,入睡很快。 在感觉到沈循策已经深睡之时,明济心便缓缓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头顶的帷幔,就悄悄起身下床,走到了外间的窗边坐下。 推开窗子,入目是月光大盛,只是不同白日的清晰明了,夜晚月光照耀之下的万物,都泛着一层模糊的光晕。 庭院楼阁如此,花草树木如此,人也如此。 等等,人—— 明济心下意识坐直了身躯,目光落在走廊里那道人影身上,宽袍阔袖,玉冠飞钗,撑着一只华光流转的伞。 明月映照之下,似月光凝聚成型。 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但以他的修为,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困难。 “大祸来临前的种种预兆,能够警示到的,也只有本身便有所远见预防之人,然而大多数已经习惯安枕无忧日子的人,任凭你呐喊疾呼,能唤醒者,或许不过寥寥数人。” 这是那位来自碧虚玄宫的道君,深夜造访,讲出这么一句话,难不成是特意来观看他的失落之态,讽刺他的空腹高心? 明济心轻手轻脚的走出寝殿,站在门口处,看着他的背影,开口说道 “就算只有寥寥数人能够在意到,也足够了,说明我做这一切事情并没有白费。” 对方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如此失落?” 明济心:……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白尽欢却已经回过头,看着他的双眼,再一次问道 “你的母亲为你辩护,你的姐姐借了亲兵与你,你的外甥也想办法要帮助你,你分明也算得到了信任,为何你的心中,难过郁结之情,仍然存在,无法排解呢?” 明济心:…… 明济心垂眸,手指无意识的按压门框。 他不可否认,自己心中的痛苦一层漫过一层,那并非是来源于对霖州将要发生灾祸,而众人却对自己劝告无动于衷的焦躁,而是……因为另外一件他今夜或许才体验,在意到的事情。 那是无法被理解的痛苦。 无论父母,还是姐姐,或者原本就没什么头脑的沈循策,都没注意到的事情,眼前之人却好像早就已经明了一般。 然而这种明了却并没有让明济心产生心意相通或心领神会的喜悦,反而生出一种戒备。 对方如此了解自己,是因为未卜先知,还是果真了解自己,又或者……是其他自己无法猜测的原因? 白尽欢看着明济心渐渐冷凝起来的神色,心中哀叹一声不妙,真是多说多错,自己多逼问这么一句,似乎让明济心生出怀疑了。 于是白尽欢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就这个问题深入探讨,撑着伞沿着游廊缓缓离去。 明济心察觉出他的离开,略一思索,也立刻抬脚,跟在他的身后,沿着游廊往前行走。 明济心没问他为何深夜至此,正如他没有问为何龙王府内巡夜守卫一个不见,也没有问为何走到游廊尽头,一脚踏过,会到了凌波湖之湖心亭中。 寂寂深夜,更显得山湖寂静辽阔,凉风徐徐,波光粼粼,岸边灯火璀璨,影影绰绰,好似霓彩虹光,总看不真切。 而此刻凌波湖上竟然还飘荡着一只画舫,有冷冷琴瑟和鸣之声隔江遥传。 二人站在亭内听了一会儿,白尽欢转了转手中的伞,开口问道 “谢琴明瑟,当年明氏先祖鼓瑟之技堪称一绝,虽然此技并非明氏家传,但想来于此方面,总也少不了多些熏陶,那么现在,你听得出来这曲中真意么?” 明济心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耳静听,此曲悠扬飘渺,似空寂无情,却又含丝缕悲悯之态。 这并非他所听阅过的任何一首曲子,他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者曲子究竟是怎样的含义。 于是明济心摇了摇头,说 “我与此道,尚且认知浅薄,不能够完全理解这乐曲之意。” 白尽欢又问 “那么,悦耳吗?” 明济心点点头道 “这是自然。” 白尽欢便“嗯”了一声,轻笑一声。 “悦耳就行,有人能够喜欢欣赏,其实已经达到了创造者的目的之一,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对吧。” 明济心:…… 又是长时间的静默之后,明济心开口说话,是回答方才还在庭院内时,眼前之人所问出的话。 “母亲信任我,是因为一直以来的溺爱,姐姐相信我,是因为想让我开心的偏爱,至于沈循策的相信,不过是自小养成的习惯性依附罢了。” 这并非是真正的认同,不过是情感的驱使。 最后,明济心道 “爱曲者众,是己之幸运,知音者无,总是也难免惆怅。” 他看着那艘画舫,说的是曲乐,又何尝不是自己呢。 “世上知音少,明君更难得,若心神全都放在追寻此道上,大概很难如愿。” 白尽欢朝前走了两步,侧身坐在栏杆上,抬头看向明济心,又说 “其实,出身世代侍奉龙王府之门,在没有遇上知音明君前,得到一个听话的世子也不错,总比日后真正出仕时,遇上一个叛逆惹人生气的辅佐之主好吧。” 明济心动了动嘴角 “退而求其次,您是在安慰我吗?” “你需要的话,暂且可以这样认为。” 白尽欢歪了歪头,说道 “所以,若你眼前是不被理解的路,不被认同的道,还有坚定走下去的心吗?” 明济心对上他询问的神色,随后又移开目光,看向江上传出乐曲的画舫,片刻之后,他又回过头重新看向白尽欢,语气坚定的说道 “我还有支持我的人,无论原因如何,为了这些支持,我也不会放弃。” 白尽欢便露出欣慰的表情,只是目光打量着他,似乎另有思量。 “这样很好,但还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 明济心难得有无法理解的问题,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解答的意愿,他抬起头看了看月色,径直说道 “你该回去了。” 明济心:…… 然而眼前却渐渐升起了浓雾,他什么也看不见,等到雾气散去时,却回到了沈循策寝殿之内,坐在床上双手挥动,那是驱赶雾气的动作。 难道一切只是自己做的梦? 明济心一时有些怔忪,沈循策似乎被他的动作弄醒,眯着眼看向他,声音模糊的问 “济心,你怎么了?” 明济心随口应道 “没什么,睡吧。” 他抬起头看向门窗方向,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他真的只是梦吗? 明济心若有所思的躺了回去,闭上眼睛,或许是因为将心中所想真正完全诉说了一遍,这次倒是很快睡去了。 —————— 一曲终了,熏香也恰好燃尽。 携伞的听客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尚且还有些茫然,仿佛仍沉浸在方才弹奏的乐曲之中。 素夫人起身,绕过瑟案,走到了客人对面的位置坐下,观察着客人的神色变化,开口试探问道 “道君以为,此曲演奏如何,可还让道君满意?” 第117章 赠曲明主 白尽欢收回散乱的神思, 看向眼前的女子,伸手递给她一只长盒,笑道 “自然是美妙至极, 果真不亏是天音素手之名, 此曲赠与夫人, 当真得遇明主。” 眼前之人乃是朝暮巷及乐坊坊主,名曰素湘, 世人习惯会尊称一句素夫人。 及乐坊是九州闻名的舞乐之处,身为坊主, 素夫人自然早就不轻易在人前显露技艺,此行特地而来,是因为白尽欢送了半副琴瑟和鸣的曲谱到及乐坊, 言说需要坊主帮忙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才会给出下部曲谱。 坊内众人自然对此加以戒备,素夫人也有所怀疑,但这半阙曲谱却让她为之惊叹,若轻易放弃, 实在不舍。 于是便现身一见,是想先听听对方的要求,若是在可行范围之内, 出手相助, 也不是不行。 然而预想之中的刁难并没有出现, 甚至可以说相当容易,仅仅只是请她用瑟与今夜在湖上拨弄这上阙曲谱而已。 或许是过于简单的要求, 叫坊内弟子皆以为对方此举必然有诈,劝说她莫要赴约, 或者暗中坐下排布,一有异常,也可以立即支援。 只是素夫人思来想去,仍是决定遵守约定,孤身前来。 虽然赴约,却也没放下提防,这位道君点燃熏香时,不是没有以为有古怪的地方,但此香颇有稳神定心之效,使人心旷神怡。 且对方点燃熏香之后,便坐在桌案旁边闭目静听,不再有其余任何的言行。 直到此刻打开木盒,果然看到下半阙的曲谱,素夫人还有些不可置信,大概没想到对方的要求竟然真的这么简单,心中又涌出一丝愧疚,大约是以为自己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是江湖道友之间的调侃,道君说笑。” 素夫人合上了木盒,听到对方肯定的话语,亦是展露笑容,随后坐直身躯,诚心实意的感谢。 “还要多谢道君赠曲。” 白尽欢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 “不必多谢,佳曲赠,真要说起来,让坊主深夜赴约鼓瑟,是我该说一声抱歉,太过叨扰坊主了。” “得此佳曲,纵然彻夜,妾身亦是甘之如饴啊。” 这就更不必讲说抱歉了,素夫人含笑摇头,又有些疑惑的询问 “只是不知道君为何要选在深夜湖中听音,可是有其余深意?” 虽然今夜唯有鼓瑟者一人,听曲者一人,但素夫人总觉得,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有些事情,好像与暗夜之中悄悄发生了。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总不能实话实说,讲用瑟曲与引魂香,编织了一场幻境吧。 引魂香并不是原本设定之中出现的物品,而是他为了要引出明济心的魂魄,所以才找天道造出来的东西。 也是从此刻起,这世上便有了一种叫做引魂香的东西。 引人魂魄出窍,对世人而言,是很危险的存在,白尽欢并不打算主动去透露此物的存在,自然也不会讲说他与明济心的交谈 说来,其实不需要自己做任何的开导,明济心也不会将自己困于这种纠结中太久。 但那句话怎么说,难得明济心有心思动摇的脆弱时刻,此刻不趁机和他谈心加好感度,更待何时呢。 白尽欢看向那已经燃尽的一炷香,随便说了一个理由 “也许是夜晚适合焚香听曲吧。” 讲完这句话后,白尽欢便转移了话题。 “哦,对了,未来几日,及乐坊也许会热闹不少,不过,不是来了客人的热闹,而是少年人的吵闹,夫人若想清静些,不妨先行准备一处空旷无人的庭院,以供他们玩乐啊。” “准备一处庭院而已,这并不难。” 素夫人很容易便答应了这件事后,又随口一问 “不知道君为何知晓此事?” 白尽欢伸出手在灯火下来来回看了看,笑道 “就当是我算到的吧,还请素夫人替我保密,毕竟妄测天意已是危机,再来若以此为凭大肆传扬,很容易遭受反噬折损阳寿的。” 素夫人了然,无论街头混口饭吃的算命先生,还是与推演天机有关的名门世家,都是十分畏惧天道因果的。 “这是自然,不过没有想到,道君竟然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未卜先知吗?某个方面来说,也不是不对。 白尽欢想了想,顺着话说 “还好,我正思考要不要摆摊算命,如果这次算的准,那看来我还是可以胜任这份谋生的,虽然不能算大的因果,也不好算太多,每天算个两三人的姻缘财运什么的,天道他老人家应当不会注意到吧。” 说完,又谨慎的仰头看了看,好像真的担忧会被天道看到一般,但又想着去算命谋生,颇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不羁风范。 当然说非要作死也行。 素夫人盈盈笑道 “算命先生能够生财,凭借的也不一定是精准的卦象,不然,这可是世上最危险的营生了,道君容貌出众,且很有让人亲近的好风姿,当真街头摆摊,就算随口戏言,想必一定也能财源广进。” 白尽欢:…… 怎么听着好像是在调侃自己一样呢。 白尽欢若有所思道 “这么说的话,我应该去及乐坊,好像能够混的更好一些吧。” 素夫人莞尔 “果真如此,妾身倒是很欢迎,道君若来,我便让坊内停演三日,来为道君造势,也未为不可。” 白尽欢:…… 这大可不必,扬名风险高,出道需谨慎啊。 白尽欢抱伞起身,婉拒了这份邀请 “多谢素夫人高看,不过,我已有师承,再投奔其他的名门世家,实在对不起师门,很有脚踏两只船的危险。” 说完,他朝着外间看去,隔着影影绰绰的珠帘,天色已是隶属深夜的幽蓝,大概已经是过了子夜,于是便来和素夫人告辞 “天色已晚,不敢再耽搁坊主时间,就此别过吧。” 说完,他朝素夫人微微颔首,算作辞别之意,而后便朝画舫外行走去,素夫人亦是跟在身后,送他出了内舫,站在栏杆处时,素夫人才迟疑问道 “还不知道君姓名?来日若有人问起此曲由来,也好给予解答。” 白尽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悠悠说道 “夫人不是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就不必我再做自我介绍了吧。” “果然是那位传言中来自碧虚玄宫的道君么。” 素夫人叹了一口气,她看到那张曲谱时,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世间曲乐她虽不敢说完全了然,但也知其□□,此等不曾见过的乐谱,甚至能够融入修为,动人心弦之调,必然是来自根底深厚之处。 但若是名门世家中有这等曲谱,怎么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送到门上,再一联想今日传闻那位碧虚玄宫的道君也到了缕春之事,便很容易产生联系了。 毕竟碧虚玄宫……实在太过于高深莫测,若说不差这一张琴谱,叫人也觉得并没任何违和支出。 而在见到赠曲之人的真面目时,这种猜测便已经完全确定,不过,总还是需要对方亲自确认才好。 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素夫人却并不是十分的喜悦,大概是因为,这似乎代表着另外一件事情会发生的几率很大。 素夫人低声询问道 “这样说,明小公子所谓的灾祸,难道真的会出现吗?” 白尽欢走出了画舫,看着眼前一片寂静湖水,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 “天道无常,世道更迭,冥冥之中自有运转,夫人自行甄别便是。” 自行甄别的意思是—— 素夫人还要多问,抬起头眼前却已经空无一人,朝着湖面看去,便见月光之下,对方手持华伞,在群鹊盘旋拥簇之中,飘然离去。 素夫人瞭望许久,才若有所思的回身折返。 ———— 与白日微风之中,及乐坊今日迎来一位稀客。 迎客的侍女看到那道缓缓而来的身影停在门前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引他进入坊内,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明小公子竟然也会来及乐坊这等玩物丧志之处,怎么不让众人感到惊讶呢。 侍女一边引路往内行走,一边笑吟吟地说 “明公子,稀客呀,您又是来抓世子的么,世子今日真的不在哦。” “采莲姐姐,我这次来,可是光明正大来的。” 从明济心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不满的说。 “不要说的我来这里,好像做什么坏事一样啊。” 采莲看到沈循策的身影之后,更是惊讶非常,甚至有点怀疑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然怎么会看到明小公子主动和世子殿下一块进来的惊悚场景。 但是显然她惊讶的太早。 因为不单是世子,还有不少以往听到明小公子前来抓人就四处躲藏,生怕被人抓住的名贵子弟,竟然一个接一个的围了过来,在明济心身侧说个不停。 采莲很担心明济心会随时选一个幸运子弟来教训一番,不过明济心这次倒没翻脸,虽然脸色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只是仍维系仪态,对周围的嘈杂声不为所动,冷静而直接的问道 “这里有什么空闲没人的院子么?” 采莲正要回答,忽然想到坊主特意交代的话,是说这几日见会有一群少年贵客前来借用一处庭院,难不成竟然说的是明小公子么? 那确实是需要慎重对待。 采莲点了点头,将坊主交代的话说了出来 “正巧,有【挂庭秋】庭院一处,是坊主要借给一位好友暂住的,是已经打扫清理干净,且备好一应物品的,只是那位贵客临时有事阻隔来不了,正要将物品撤下,明小公子若不嫌弃,奴家便带诸位过去一观。” 第118章 召集内容 明济心最终还是同意用沈循策提供的办法, 虽然好像不怎么靠谱,但能够多一个人帮忙,也聊胜于无罢了。 只是没想到沈循策竟然洋洋洒洒, 写了一百多个人的名单给他看。 明济心看着那一长串的人名, 第一次有了看字也会头晕目眩的感觉。 一时之间, 他不知道该感慨沈循策究竟是怎么能结交这么多人,还是该说连因为生事入狱的人也能榜上有名……也未免太过于不拘一格了。 明济心很怀疑沈循策是不是把自己听过的名字全都一股脑的写了出来, 如今虽然事态也算紧急,倒也还不至于已经到了是个人都可以用的窘迫地步。 于是一边问名字的主人是谁, 一遍勾画挑选,删删减减,几乎废了一整日的功夫, 才勾画完毕,也不过只剩下四五十人,而最后真正给予回信要加入进来的,不过只有二十八人。 零零散散,算算应该也能够占满了一个庭院,应当不至于出现租用了大的庭院, 结果却只来了寥寥数人的尴尬氛围。 明济心站在及乐坊内,静静等待还没到来的人。 其实,一开始沈循策想把见面的地点放在王宫, 立刻就被明济心否决了, 王宫岂是擅入之地, 但是他也不是很想放在自家里,父亲这几日对他很有些横眉冷对, 若见他还敢纠结其他人来,大概又少不了一阵教训。 虽然说发泄下情绪有益健康, 不过太频繁的发货,显然不是很妥当。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明济心不是很想听到父亲质疑的声音,他也懒得解释,索性搬出来找个地方来作为聚集之地。 父亲只说不让他再去希夷观,又没有说他不许去其他地方。 挑挑拣拣,最后选在了及乐坊。 朝暮巷,及乐坊。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里虽然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倒是也有好处,其一,这里鱼龙混杂,各种来历的人多,自然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就多,他们一群少年人浩浩荡荡去其他地方,少不得引人注意问东问西,来这里虽然也会引起一阵注视,却也没人来问个不停,坊内的侍从自然也从不多问客人的故事,不过嘛,熟人到访,调侃几句也是正常。 其二,这里看似混乱,却也层次分明,喜欢混杂一起听曲的在大堂,喜欢清静些的楼上自有雅座,再来若想更自在一些,也有大大小小的独立院子以供租用。 朝暮巷一条街,及乐坊能独占半街风光,并不是说说而已。 而侍女引他们前来的这处【挂庭秋】,位置果真是有些偏僻,似乎已经到了朝暮巷的尽头,挨着护城河的位置,所以有些寒冷,静静倾听还能音乐听到河水荡波的响动。 而这里一应摆设也是简洁明了,不过却也收拾的整洁雅致,很得明济心喜欢,倒是真该感谢原本要预定这庭院的那位客人了。 明济心站在廊下,一边等待还没来的人,一边思索着将要说的话,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再没有人来,明济心才吩咐人关上了庭院大门,然后让众人全都进入屋内,站在中间圆桌的两侧。 “你们应该也能猜到我请你们前来的目的。” 明济心的目光从眼前这些少年人身上一个个略过,说深吸一口气,才郑重其事的说道 “大人们安于现状,不思忧患,那守卫霖州的重任,就只能靠我们来努力了,或许霖州的生死未来,就掌握在诸位手中。” “……” 诸位少年面面相觑,有些迷茫,又有些激动,迷茫在于他们不是来商议怎么度过可能会发生的灾祸么,怎么突然就变成霖州的生死未来就在自己的手中了……但仔细想想,这两者之间,好像也很有联系。 而激动,或许是因为一种被寄予厚望的,要参与到一种叫大人们刮目相看的重大事业之中的壮心。 他们当然听说了明济心在他母亲寿宴上的一应言行,甚至是亲眼所见,私下里也说起过这件事情,但那只是当一件奇闻来说,虽然也想象过所谓灾祸真要发生,自己要怎么办,但怎么也没想过,竟然会接到明济心的信件,到这里来听他说,霖州需要他们来救。 明济心将众人的神色全都尽收眼底,又接着说道 “当然,如果你们也觉得我说的是无稽之谈,现在就可以离去,再来,我也可以提前告知你们,接下里的时间或许要十分忙碌,甚至说是比让你一整日都读书写字,耍枪练武更为艰难,所以,你们如果想要退出,也可以现在就离开,我并不强留。” 说完之后,又左右看了看众人,朝着门口伸出手,说 “给各位一炷香的考虑时间吧,请各位先出门去,这一炷香内可以到处闲逛,一炷香后我会把门再次打开,届时会和诸位讲今日来此的目的。” 他说完后,沈循策与薛寄月便一左一右,引着一群少年人出去门外,然后关上了门,在门口点燃了一炷香。 等待一炷香燃尽之后,门再次打开时,明济心不是没感到紧张。 他其实并不喜欢赌,也不喜欢这样将未来寄托在不确定的选择之上,但他现在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只能赌一步看一步。 而他打开门口,来赴约的二十六人一个也没有走,甚至又多了几个原本不来,却又跑过来的人。 看来他的第一步算是赌对了,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局。 半大不小的少年人,对亲身参与神秘事情的排布,总是有异常的兴奋与热衷。 这也是明济心为什么最终要采用沈循策方法的另外一个原因,少年人心性游走不定,然而却也最为热血心肠,大人们沉溺日复一日的稳定之中,许多人早已经失去了冒险的活力。 加以合适的方式进行引导,谁说这些平时游手好闲的少年人,不会带来惊喜呢。 明济心松了一口气,门外众人却是倒吸一口冷气,不为其他,只因此刻厅内竟然铺开了一张栩栩如生的地图。 青砖黛瓦,碧水绿树,无一不是惟妙惟肖,几乎呼之欲出。 众人连忙进入厅内,围着地图细看。 “这是霖州的地图吗?这是水——好冰凉!” 说话的人伸手小心翼翼的抚摸了一下上面的水痕,竟然真的感觉到仿佛有水流过的痕迹。 眼前这幅地图,甚至不该说是地图,而是将整个霖州缩小了放在这里。 薛寄月此刻已经走到了前面,将伸手的人拉开,心疼的说 “别碰,碰坏了可再没得修的。” 又看着周围这些少年们惊艳的目光,难掩得意神色的解释 “怎么样,没见过吧,这可是我爹耗费不少心血,请不少大师制成的九州样式堪舆图,可变实景,可化水墨,这只是其中一块而已,平素是轻易不给人看的,今天这是看在你们也是一心为霖州着想的份上,我才瞒着爹爹,拿出来给你们长长见识。” 周围的人依然惊讶的说不出话,往常都只是将薛氏金风玉露行乃是天下第一商行挂在嘴边,此刻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什么叫做实力强横。 寻常人甚至连一张简略的地图也很难见到,就算是他们家中的地图,也是精妙的黑白图汇而已,比起来这方图纸,简直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了。 而在众人沉浸在这张地图之中时,一道恍然大悟的声音突然传出。 “这不是你爹主动给你的啊,我说你怎么来的时候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去做了梁上君子,不敢正大光明的拿出来呀。” “沈循策!” 薛寄月目光锐利的看向非要拆台的某人,磨了磨牙,语气不善的说 “你是不是找打?” “好了,别吵了,这地图今天看过,要尽早还回去。” 在他们神色往来时,明济心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要继续下去的斗嘴,又对众人说道 “一般的地图都太简略了,且没什么标识,看起来麻烦,这个是最清晰也好看懂,但只有今天一次的机会,就要还回去舅父身边。” “对哦,要我们看地图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们是为了拯救霖州而来。 既然是为了拯救霖州,那熟悉一下霖州的大致地形,似乎也是应该的。 但显然,明济心今天让他们前来,不是为了让他们背地图的。 “姐姐借我一千亲兵,其中三百人我要安排守卫龙王府,剩余七百人,要分散到霖州各处辅佐各位——你们可以挑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 “要去霖州各处?!” 这说法让众人坚定的心又难免动摇起来。 “那是要我们也到处跑吗?啊,这要怎么和家里人说啊,你来的时候没讲还要我们出远门。” “我倒是可以去那里——” “没地方去啊,明哥哥,你这也太突然了,突然去其他地方,不说父母同不同意,去了该怎么过活啊。” “……” 几十个人聚在厅内,因这个问题全都吵闹起来,虽然也有人去选了位置,但更多的人却是无处可去。 明济心示意众人静声,等到此间安静下来,他才开口说 “所以给你们准备了传送阵,阵法最远可传送一千里,霖州距离凝重最远的边界,也只有八百里而已,足够来回了。” 明济心一边说话,一边飞快的在地上点了几下,地图上渐次显现出不少的红点。 “这些红点的地方就是你们要去的位置,你们可以自行挑选——选择不来,我替你们选也行。” 虽然距离的问题解决,但是想想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是让人有些踌躇不定,于是又难免生出疑问 “为什么非要去那么远啊。” 第119章 思虑周全 “因为要守卫的不只是缕春, 还有整个霖州。” 明济心开口说话,一瞬间的寂静之后,是更为喧闹的不可置信 “整个霖州, 你不是开玩笑吧!” “靠我们吗?我们才几个人, 就算是加上你说的那些亲卫, 想守缕春都不可能吧,还要加上整个霖州, 明哥哥,你说一点能实现的东西好么?” 就算是原先有些幻想, 然而这目标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他们做不到啊。 明济心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点了点头, 没否认众人的担忧 “没错,想靠我们来守卫霖州是痴人做梦,就算是加上王妃给的一千亲兵也太过微薄,更何况其中三百人要去守卫龙王府,再来其余七百人若分散各处,那也没什么作用, 所以,我要用七百人,连带守卫龙王府的三百人, 围绕整个霖州来做一道防御阵法。” 随着明济心的声音响起, 那张地图上随之出现几十个红点与几百到绿色的小点, 分别围绕龙王府,缕春, 霖州的边界依次呈现,只是每个红点周围的绿点不同而已, 地图上出现繁复的阵法图形,那大概就是所谓的防御阵法所呈现出来的样子。 明济心点了点其中一个红点,说道 “而你们,就是阵法之中作为支撑的主力,这些红点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七百亲卫会各自分散跟随你们加固阵法。” 众人看着那地图上出现的变化,或有惊讶,明晰,自然也有迷茫,纠结。 明济心的计划十分详细,不得不说让其中一部分起了跃跃欲试的心,但更多的人却仍然觉得不太靠谱。 诚然,明济心的准备已经足够妥帖,但问题是—— 就算只是防御,凭借他们的修为,真的能够守卫得了霖州吗。 虽然平常若听人讲自己没什么修行天赋会生气,但又不是傻子,防御全州,也许修行高深的前辈尊重可以做到,换做他们嘛,怎么想也不可能实现。 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也不知道平素压根看不起他们的明济心,对他们的信任是从何而来。 难道说这道所谓的防御阵法,可以以小博大? 众人这次是真的好奇,究竟什么阵法,才能以他们的修为,保住整个霖州。 答案当然是没有。 明济心也不指望他们短时间能速成什么阵法大师。 所以要做的事情,不是进攻,也不是抵御,而是拖延,哪怕只有一瞬间,也算他的计划没有白费。 明济心喝了一口茶水,继续来给他们讲解自己的计划 “再来,这道防御阵法,不是为了释放多大的杀伤力,而是围着宁州划出一道定灵凝气的结界,倘若灾祸真的来临,这道结界就可以给霖州各处驻兵做出防御的时间,至于阵法能坚持多少时间,就要看诸位修为能精进如何,而若灾祸真正来临,这道防御阵法一旦破损,你们要立刻启动另外一道凝光阵,凝光阵是瞬间启动的,可以立刻将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所以也不用担心真正危险来临,会来不及逃跑。” 众人:……原来不是让他们去奋勇杀敌哦,甚至连守护也算不上,完全是做完就跑嘛。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未免的感到一丝的失落,大概是这样,完全也感觉不到做英雄的快感吧。 明济心这个时候倒是没什么心情去分析每个人都是怎么想的,他只是顿了一下,给众人一点反应的时间,才接着话说 “所以你们真要参与到我的计划中来,和那一千亲兵一样,其他不论,这三道阵法,也必须要学会,且运用熟练。” 他说的很慢,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这件事情一旦参与进来,就必须从此刻开始加速修行了。 但只是听他这么说,就已经让很多人开始觉得头晕目眩,愁眉苦脸。 要学阵法就算了,还要一下子学会三个,并且运用熟练,众人恍恍惚惚,直觉未来一段时间会过得昏天暗地十分辛苦。 甚至已经有人忘记到底是哪三个阵法要学。 想要说些什么,抬起头却对上明济心平静无波的神色,他说的如此详细,就连退路都已经想好,显然是思虑已久,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 诸位应约前来的少年人,也渐渐收敛了玩闹的言行神色,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少年们心中忐忑,想象中自己威风凛凛来做万众敬仰的大英雄的是一回事,实际上真正要亲自去行动时,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难道从此刻起,真的要担负起守卫霖州的事情了么。 不少人还在茫茫之中,甚至低下头去看自己细弱的手指,或者微弱的灵台,虽然他们比起来那些亲卫士兵们,修为是高了那么一点,但也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真正要和那些每日都训练守卫的亲卫放在一起,还真不知道在面对灾害时,谁更厉害一些呢。 再说,平素并没十分上心修行之事,而此刻却要他们立刻学会三套阵法……只是想想就觉得头大。 该说,还真是从来没想到明济心竟然会对他们这么有信心啊。 明济心看着眼前这些人的议论纷纷,不再多问,只是准备了纸笔放在桌案旁边,说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诸位如果做好了决定,可以就此签字来写你们的的名字和要去的地方,至于若觉得不能承担此事的人——” 他的声音略一拉长,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才悠悠的接着往下说 “若是觉得不能承担此事,仍可以选择回去,我并不强留,只是希望你们离开这里之后,就忘了来过这里的事情吧,此事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并非人人都适合来做,但保密应该可以做得到吧。” 说完,明济心微微一笑,应该是十分和善的意思,只是却看的人脊背一凉,保密……不保密的话——不会被套麻袋教训吧! 心中不由得回忆起明济心过往的种种“暴行”,再来想想他背后的人,和他作对,应该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吧…… 不过,明济心并没有如众人所想那样继续说什么威胁的话,他只是走到了一旁坐下,等待这些人做出决定。 在厅内吵闹一团时,明济心似有所思的仰头看向门外庭院。 庭院之外,是郁郁葱葱的枝叶交织,而在那茂密的枝叶之外,似乎是另外的庭院了。 明济心没来由的突然想,那里是什么人在居住呢,是否也正站在窗前,俯瞰窗外景色呢。 “济心,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人群里有人喊他的名字,让他再不能顺着思绪想下去,起身的时候,明济心蓦然回神,又觉得真是……都什么时候,他怎么去想别人的言行举止呢。 果然是,越紧张忙碌,越容易分心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么。 明济心晃了晃脑袋,驱逐了那些胡思乱想,走到人群之中去做解答。 ———————— 【挂庭秋】庭院的斜侧方,是另外一处偏僻楼阁,透过一应枝头纷纭,影影绰绰,能够看到【挂庭秋】里面的身影微动 ,而其中人员的交谈之声,却清清楚楚的从一旁静置的一盆清水中传出。 临窗位置,对坐两人。 素夫人露出敬佩的目光,感慨道 “明小公子真不亏神童之名,小小年纪竟然能做出这么多的排布,只是他素来对这些纨绔子弟不甚入眼,如今为了霖州,竟然也能放下心中偏见,来将重任交托给他们,也是很不容易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一侧,白尽欢静心烹茶,听到素夫人的话,也只是笑了一下,说 “若是他有更好的选择,也不会冒着风险去堵这群少年人的能力是否足以信任了,况且,他设置这些排布与阵法,应该也是请教过别人的,素夫人你夸错人咯。” “这也不能说夸错人,明小公子是神童天才,到底不是圣人,况且他年纪尚轻,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十分难得。” 素夫人摇了摇头,是不同的观点,只是说完之后,又补充道 “不过,道君这样说,倒是让妾身能看到一些名小公子可爱的地方了。” “咳——!” 白尽欢冷不防听到素夫人对明济心的形容,刚入口的茶水好险没噎喉咙。 明济心,可爱——这两个词,真的有放在一起的可能吗? 哦,他差点忘记,素夫人实在是心肠极好的人,世上万物,大概在她眼中都是可亲可爱的。 不过,显然某些人如果用可爱来形容的话,未免有些惊悚。 白尽欢不由失笑道 “素夫人果然心善,整个缕春在内,大概只有您会用可爱来形容明济心了。” 素夫人的笑容更为灿烂,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这说明妾身眼光独到——明小公子向来是有些目下无尘,且言辞锋芒,却也能虚心求教,再来能够耐心教导这些孩子们,怎么不算是一种可爱的表现呢。” 白尽欢只是歪头一笑,对此不置可否——嗯,反正他是不能够用可爱来形容明济心的。 见茶水已经煮好,便伸手拎起茶壶倒茶。 素夫人看着他沉稳的动作,若有所思的询问 “话说回来,今日明济心竟然真的带着一群少年人过来借用庭院——看来道君算命当真是有些灵验,却不知明小公子所谓的灾祸,道君看来,是有几分真假?” 白尽欢放下茶壶,垂眸看着茶水中上下起伏的茶叶,沉默片刻,才开口说 “我若说有十分真意,夫人要举坊搬离缕春吗?” 第120章 留下与否 “其实, 这些时日,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往外搬运逃离了。无论怎样说,突然出现异常天象, 本就让人议论纷纷, 又是迎合了预言灾祸的签文, 足够让人人心惶惶,再来明小公子的话, 更是坚定了避祸的心。” 素夫人嘴角笑意渐渐收敛,她抬头看向窗外景色, 能够看到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与参差不平的屋角,更远处是树林之外的河水, 缓缓流淌,是一派静谧祥和的氛围。 然而在这氛围之下,却隐隐已经露出许多混乱慌张的身影。 就连这一层尚且平稳的表象,也不知道是能够长久的维系下去,还是会在不久之后毁于祸乱之中。 素夫人低声道 “但及乐坊不同,及乐坊始建于此, 纵然有灾祸发生,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其实也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白尽欢道 “及乐坊十二座花月灵犀舫, 遍布九州, 怎么说无处可去呢。” 素夫人摇摇头,自嘲一笑 “那些不过是承蒙世人抬爱, 才让及乐坊有立足之地可供营业,却没有举坊搬迁的道理, 果真舍弃缕春,此后及乐坊便如无根之萍了,或许我也该学别人将珍贵之物与弟子们陆续撤走,但我自己,却不会离开缕春半步的。” 白尽欢听她说完,便道 “素夫人既然已经思虑周全,其实也并没有必要问我这个问题,不是吗?” “话虽如此——” 素夫人叹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说道 “但总是希望能够能得到一个符合心意的答案,只是,看来是我多想了,道君还真是有话直说,不会为了让妾身心安,而去编撰好听的答案。” “要来临的阻拦不得,要发生的总会发生,世情如何演化,也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有所改变。” 白尽欢将眼前茶水一饮而尽,然后便站了起来,看着她说道 “按照您所设想的,坦然以对吧,倘若心有纠结之时,不若弄瑟定心,时间不早,该看的热闹已经看完,在下也该告辞了,夫人不必相送。” 说完之后,白尽欢一拂袖,那盆水就又做一盆普通的水,而后他朝素夫人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素夫人起身,目送他下了楼梯。 过去良久之后,素夫人才苦笑一声,心中只想,这种事情,怎么也不能坦然以对吧。 又想,该说不愧是传说中的碧虚玄宫么,果然是远超于世间一切名门世家,修为如此,心境也是如此。 而她大概穷极一生,也无法达到这种超然生死之外的平淡心情了。 ———— 日光西沉,夜色涌来。 一群少年们终于获得自由,一出及乐坊的大门,便各自分散回去了。 沈循策是早有宫人等候,直接接回去了宫内,明济心和薛寄月一道回去明府。 路上,薛寄月面带纠结,总是忍不住看一看明济心,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的问道 “表哥,明天我们就要走了,你是不是不能跟着去簇锦城了?” 这是往年的惯例,为姑母庆生之后,他们便要回去簇锦城了,但今年又有些不同,因为姑母——即是明济心的母亲去岁夏日晕过一次,大概是年纪上来不耐酷暑,所以父亲便和姑父商议今年接姑母去簇锦避暑。 明济心淡淡道 “我从没答应要去,而且,我现在也走不开,总不能让他们顶在前面,结果我自己却逃之夭夭吧。” 薛寄月便哀叹一声,或许是因为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让她也心力交瘁,忍不住抱怨道 “话虽然如此——表哥,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吗?你看人家的哥哥,对妹妹哪个不是百依百顺,到我这里,却要我做妹妹的对你百依百顺,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结果诚心请你去玩一趟,也不能落个好脸,实在是做妹失败啊。” 明济心:…… 他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 而且,乱七八糟的话说的也太多了。 不过—— 明济心看着她黯然神伤的表情不想作假,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能妥协一下。 “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去也是同样。” 薛寄月“啊”了一声,揉了揉胳膊,没想到明济心竟然真的有考虑去簇锦玩,不过,就是这个说法—— 薛寄月幽幽道 “怎么总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明济心瞥了她一眼,凉凉道 “你能有什么正确的预感,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神棍那一套了。” 薛寄月不满道 “我的预感一向很准的好不好,我爹都夸我眼光好,你不信啊,不信怎么还对希夷观的签字那么在意?” 明济心弯了弯眼睛,很不留情的解释 “别误会,我只是不相信你而已。” “明济心!” 薛寄月磨了磨牙,想要,但是明济心已经懒得和她斗嘴,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于是薛寄月只能对着他的睡颜,无声地做各种鬼脸,似乎这样也能发泄自己对明济心的不满。 但今夜的不满,却影响不了第二日的言行。 “我决定了。” 在侍从们搬运物品时,薛寄月跑到了父亲面容,一脸决绝的说道 “表哥不去簇锦,那我也不回去了,爹爹,让我在缕春多玩几天嘛,等瑞伯伯去簇锦的时候,我再跟着他一块回去,或者送姑母回来之后,我再跟着送行的侍从回去也行啊。” 瑞伯伯是金风玉露楼在缕春的管事之一,每季末会往簇锦走一趟汇报者一季的情报。 薛凭风立刻就要拒绝,但薛寄月却非要留下,他只好挥挥手让人继续装填物品,才回过头看一脸倔强的女儿,将她拉到了旁边屋内,头疼的说 “我和你姑姑都不在,你一个人留在缕春,叫我怎么放心,再来我看济心他这些日子忙的很,你留下来岂不是给他添麻烦么,也不怕别人嫌弃你。” 薛寄月便立刻摇头,否定道 “表哥才不会嫌弃我,再说咱们府里侍从也不少,怎么就是我一个人住了,爹爹,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不惹是生非,冒险闯祸。” 薛凭风:……还不如不保证呢。 这样一说,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他很怀疑自己这从小娇生惯养,很是叛逆的女儿,非要留下来,是不是要做什么惹是生非,冒险闯祸的事情。 但是他向来对薛寄月听之任之,显然这次也并不例外,被薛寄月拽着胳膊喋喋不休的讲要留下来的话,薛凭风终于是还是松了口,同意她留在缕春,又千叮万嘱,一定要她夏末跟着回去。 这是最后的让步。 薛寄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连忙裂开嘴一笑,放开了被她紧紧挽着的父亲手臂,挥挥手告别 “我知道了,爹爹再见,姑母再见,一路顺风。” 薛凭风:…… 真是一达到目的就立刻现了原形,半点时间也不肯多作样子。 薛凭风感受胳膊处突然的空落落,又看着兴高采烈丝毫没分别悲伤的女儿,在看着一旁明显心不在焉的外甥,不由得一阵悲从中来。 唉,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在明济心出神的目光与薛寄月欢喜的告别声下,薛凭风与姐姐一行人离开了缕春。 那自然又是一番骑马撒钱,无数人旁观的盛景。 站在高处下望,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更会叫人感慨,缕春果真繁华之地。 白尽欢侧身坐在阁楼栏杆上,向下望着人影如织的城镇,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当真是无情之人。 “阁内下达命令,要吾等终止任务行动,不得耽搁,速回阁内。”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白尽欢漫无目的的思绪。 白尽欢回过神,抬起头看向说话之人,有些意外他竟然找到了这里,听他说话的意思,白尽欢试探的问 “所以你是特意来和我道别的么?” 那当然不是。 李藏名摇了摇头,伸手取下了面具,平庸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一双眼睛流转着不解与疑虑的神色。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阁内要如此急切召回吾等,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白尽欢随口道 “也许是你们阁内出现了什么意外,需要你们回去支援呢,既然是命令,你按令回去就是了。” 李藏名继续摇头,否认了这种说法 “若是阁内出现意外,不该只召回我们这一批人回去。” 他与其他人确认过,只有负责霖州区域及附近的弟子接到了这份召回,而且十分罕见的用词紧迫。 白尽欢倚着背后柱子,仰头看着陷入思索中的少年,轻笑一声,说 “你来这里既然不是为了和我告别,总不会是来问我召回你们的原因吧?我可不是你们阁主脑子里的虫子哦。” 他特意寻找到此处,当然也不是这个问题。 李藏名沉默片刻,才开口说 “我只是想问,所谓缕春将要发生的灾祸,究竟是什么?” 他有一种直觉,总感觉阁内突然召回,并非是因为阁中出事,而是因为缕春要发生异变,而缕春若要发生异变,异变来源,最大的可能,就是所谓要发生的灾祸了。 能够让以诛杀万灵承天会成员为己任的碧血阁为之避让,那要来缕春的人选,会引起的灾祸,无法不让李藏名为之好奇。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他如今只能找一个人去询问。 白尽欢动了动神色,说道 “你不是知道了么?” 李藏名道 “我只知道是由万灵承天会而起,但不知道万灵承天会究竟会怎样对缕春出手。” 会怎么出手吗? 白尽欢抬头看向西坠夕阳。 其实早已经呈现过了,不是么。 120-140 第121章 火光弥漫 傍晚时分, 梅疏香带着从哥哥梅疏寒那里顺来的酒肉,准备回去分给跟着她来的侍卫们。 她是顶替了三哥的名额,来参与明济心的计划, 带着十几个人来到经秋城支撑所谓的阵法。 当日明济心的信件送到梅府的时候, 三哥看了就放在一边不管, 又抱怨说,明济心一定是因为坏了他母亲的寿宴被骂了心情不爽, 所以要来找他们撒气。 明济心一向是不把他们这群人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会有事找他们商量, 故而这次一定是借着商讨大事的名义,来找他们的麻烦,以此达到平缓心情的目的, 他才不去自找罪受。 梅疏香感觉三哥未免想的太多,明济心并非是这种人—— 虽然明济心似乎,好像,真的有那么几次顺带教训过三哥,不过三哥这样每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浪荡模样,多打几次也挺好的, 疏通筋骨嘛。 她伸出手将那封邀请函拿了过去,仔细看了一遍,总觉得这封邀请函写的十分正经且情真意切, 完全没任何要戏弄人的迹象, 三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梅疏香对这封信很是好奇, 索性便问了三哥自己能不能替他去,三哥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于是梅疏香便替他前去赴约,直到现在, 她都觉得自己这是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因为她终于有机会去找大哥了。 她们家世代驻霖州西方边界经秋城,从未更改过,她十二岁时,长兄成年加冠,替代父亲去了经秋城驻守,此后便常年不回家中。 梅疏香是自小被长兄带大的,蓦然分离,总是很想见他的,但是一则长兄是为公务驻守,不能轻易回来,再来她年纪太小,父母也不可能送她去驻守之地。 因此,当她听到明济心讲可以很快传送出缕春,且看到地图上大哥驻守地方附近也有红点标注的时候,她便一阵欣喜,不假思索便去选了地方。 几经波折之后,她终于还是顺利过来这边找长兄了,虽然免不了被臭骂一顿,但她心中却还是十分快乐,而长兄对她无可奈何,也只好彻底纵容了,吃吃喝喝的这些不说,又给她拨了好几个人,总而言之,梅疏香觉得在这里比在缕春要快乐太多了。 这一日,梅疏香如往常一样去找了长兄玩耍,傍晚回去,预估不错,正好还能赶上饭点。 梅疏香脚步轻快的往回走,正以为今日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时,却出现了意外。 那是已经到自己驻地外几百步远的距离,她提着东西,又低头兴致勃勃的踢石头玩,一个没注意,那石头便滚到了茂盛的草丛内消失不见,梅疏香唉了一声,看着那密不透风的草林,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进去找石头的想法。 然而当她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走出几步远后,梅疏香蓦然停下脚步,抬眼去看被光辉照耀的草木,若有所思的抬头,便见西方一阵红霞万丈。 又是和那天一样火红色的夕阳吗? 梅疏香下意识的想起不久前出现的如火一样的夕阳,但随后这种猜测便被抛弃,刚才她就已经看到了夕阳落下,并没任何绽放光辉的意思,那这股光芒的来源—— “难道是什么着火了?这么远还能看到光亮,这火势也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梅疏香将手搭在前额,垫脚往那火光蔓延的地方看去,起初只能看到模糊的光晕,渐渐地便看到更为热烈的火光逼近。 火焰燃烧的速度,有这么快么,怎么也没有人灭火,任其蔓延? 梅疏香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直视火光太久,让她眼冒金星,刺痛酸胀,不得不移开视线,又是闭眼又是揉搓,好一会儿才感觉好些,而等她想要再次抬眼看去的时候,却先听到了一声震彻天地的啼鸣。 梅疏香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便看到铺天盖地的火焰已经近在眼前。 梅疏香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发出声音的东西,呼吸一重接过一重,瞳孔越长越大 。 那不是火光,而是全身燃烧火焰,可遮天蔽日的金翅大鹏。 怎么会……出现这种怪物! 在她瞠目结舌之中,那大鹏鸟已经从她头顶振翅飞过,天地被它庞大的身躯笼罩,瞬间一暗,又被火光照亮,无数道火焰坠落,砸在霖州的阵法屏障之上,炸开一道道火花。 这突然出现的鹏鸟已经让梅疏香不敢呼吸,而在这只鹏鸟之后,又有如黑色潮水一样涌来的人群,绝非善类…… 灾祸……这就是所说的灾祸吗?! 梅疏香的视线在头顶飞过的鹏鸟与前方弥漫而来的黑色人群,下意识后退一步,她第一时间想要去找兄长,然而她不是一个人,还要十几个人听命与她,于是她脚步一顿,只能飞快的朝着自己驻扎的地方跑去。 听着头顶碰碰不停地火焰撞击屏障的声音,只恨自己修为太低,不能,再快,更快一些赶到驻地。 终于,在头顶那阵法被团团火球炸得出现裂痕的时候,梅疏香赶到驻地,朝着那十几名已经跑到设阵地点的侍卫大声喊道 “起阵!” 头顶屏障轰然碎裂,明济心教给他们的阵法应声而起,接连成一道全新屏障,阵起的瞬间,整个霖州境内,所有灵气全都停滞不可运转,头顶那坠落的火焰也不例外,停在半空,似乎有所消散。 但火焰同时也再挣脱这层控制,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所有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这阵法可以撑的久一些,然而,在这可称之为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这道覆盖整个霖州的阵法屏障都无济于事,他们这些人的修为所支撑起的阵法,宛如一层薄弱的纸张,甚至不用接触,只是吹拂而来的热风,都已经能将其吹的融化断裂。 阵法能够让人发挥出远超其自身实力的力量,也能困杀比自己更加厉害的生灵,要破阵便需解阵,但在绝对的修为碾压面前,所谓的阵法,不过是小孩子用木材搭成的玩物而已。 那坠落的火焰其实只不过在空中停滞一瞬,下一刻阵法便被冲击燃烧的尽数裂开,无数火光瞬间扑面而来,要将胆敢抗拒的蝼蚁吞噬殆尽。 梅疏香眼疾手快,火焰落下的瞬间,便就地一滚,躲开了那坠落的火焰。 看着火焰落在地上成为灰烬,她知晓阵法已经无用,立刻便朝着其他人大喊 “开凝光阵离开这里,快!不想死就快开!” 她话音未落,眼前闪烁一道道光影,已经有好几道人影消失不见。 梅疏香再没心情管其他人,转身就要离开,又被身侧不远处的人喊道 “梅姑娘,你不开阵离开吗,要去哪里?后面好像有好多人朝这边赶来了!” 那大鹏鸟已经远离这里,火焰坠落完毕之后,便有片刻的喘息之机,却不代表已经安全了。 梅疏香回头看向那已经近在眼前的黑色潮水一般的来敌,咬了咬牙,回答道 “我要……我得去找我大哥!你们不要管我,能走快走,但愿——” 但愿,明济心所谓安全的地方,是真的能够保证安全无忧吧。 梅疏香心思全乱,话都说不完全,便开出法相飞马,朝着大哥所在的驻地飞快的奔跑去。 眼前一道又一道的火光落下,她看到一道又一道被火光吞噬的身影在地上痛苦的翻滚,而火焰落完的时候,已然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 仅仅是掠空飞过落下的火焰而已……就已经让人如此无能为力,真正对上那只鹏鸟,还要身后追赶而来的人群,霖州……霖州…… 梅疏香的眼睛已经模糊一片,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便遭此横祸,她眨了眨眼,泪水将要落下的时候,她看到了大哥的身影。 也只有大哥独自站立的身影。 衣衫褴褛,灵气溃败,露出来的皮/肉也焦黑一片,她几乎不敢相认。 梅疏香收起法相,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然而直到她走到大哥身边,对方却仍然无动于衷,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宛如一俱石像。 梅疏寒持枪站在原地,脑子里不断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当然也看到了那只鹏鸟,立刻就让所有士兵做出防御,又对其做出警示与阻拦,而后,那大鹏鸟果然停了一下,随后,却是朝着他们吐出一团火焰,如烈日当空坠落,威不可挡。 千百名驻守的侍卫,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若非拼死撑住,此刻也已经成为灰烬。 这是怎样的力量,这是怎样的存在,叫人连抵御的反应都没有……梅疏寒的思绪停留在这里,他已经心生畏惧,甚至不敢多想下去。 “大哥——” 一声声熟悉而急切的呼喊,将梅疏寒唤醒,他回过神,便看到妹妹不知何时站在身侧,脸上两道泪痕冲刷灰尘,分外明显。 好在……除却落满身的烟灰,小妹身上并没其他伤痕,也没有被火焰伤痕的痕迹。 梅疏寒心只松了一丝,立刻又急切的说道 “你不是说明济心给你们的有瞬间逃离的阵法,难道没用!” 梅疏香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抹去泪水,说 “大哥我过来带你一起走。” 梅疏寒心中一酸,又低声道 “你傻不傻!来找我做什么,不怕被火烧到吗?” 怎么不怕,她喊大哥没有应声,以为大哥已经被活生生烧死—— 梅疏香抽噎一声,泪水一道道落下,几乎是咆哮大哭 “大哥我们一起走,我害怕了,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们一起走吧……” 一起走,走得掉么。 第122章 来犯之人 九龙尽灭, 万灵方生 承天道运,为天下清! 一道接着一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那是千万人同时叫喊的声音。 梅疏香兄妹二人神色几乎同时变动, 停下了交谈, 朝声音来处看去, 便见远处黄沙滚滚,无数穿戴黑色兵甲之人喊着口号奔驰而来, 高高举着地黑底红璎旗在风中飘动,如黑色海水飘风回浪。 而最前面的几道骑着各种坐骑的人影已经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旗子上的“灵”字亦是清晰可见。 “大哥……这些是什么人?!” 梅疏香不由握紧长兄的手指,下意识的踉跄后退。 梅疏寒亦是心中惊惧,无从得知这样一批汪洋大军从何而来。 他回头看了看那朝着缕春方向飞去, 已经只剩下一团金黄朱红掺杂一团的光影,又回过头看已经疾驰近前的来人,甚至已经开始放慢步伐,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二人。 前路是死,后路也亡,此处已经是死地绝境。 “小妹, 启动阵法,快走,不要管我了, 咱们不能都死在这里……” 梅疏寒低声飞快的说了一句, 不等她回答, 便一把将她扯到身后,而后忍痛握起通红烫手的长/枪, 荡气一扫,立在漫天灰烬与遍地尸骸之前, 挡着自己的小妹,注视着已到眼前,停下步伐的来人,开口质问 “你们是什么人?!平白无故,为何要来入侵霖州!” 然而对方只是停在原地,静静地俯视他,没有人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仿佛在看勉强活下来的蝼蚁垂死挣扎,又好像在看濒死的螳螂挥舞残缺的前肢来做威胁。 梅疏寒在这无声的注视中感受到直面而来的压迫与轻蔑,他也明白自己在这些入侵者看来渺小非常,然而他却不能躲,也不能逃,仍站在原地,直直看着眼前这些人。 无声僵持之中,其中一个骑着巨大黑象,手握长戟的人动了动腿脚,驱使坐骑往前一步,那大概是他的法相,散发着黑红相间的光辉,每前行一步,地面便震上一震。 对方只走了一步,低头朝他呵呵一笑,回答了他的问题 “吾等乃是为天下万灵谋求新生之人,奔走辛苦,无以为继,听说霖州乃是九州最为富饶之地,特随灵公前来借些银钱过活。” 梅疏寒皱眉不解,又觉得简直荒谬 “你们这是借的态度吗?” “自然不是——” 对方拍了拍身下坐骑,说道 “小兄弟,你提醒我了,我等前来是为了接替碧龙部龙王府掌管霖州,如此,便是主人用家中的银钱来救济万灵,怎么能算借呢。” 接替龙王府掌管霖州? 梅疏寒心中大惊,看了一眼他们身后飘荡的旗帜,脑内忽然显现出一个久已耳闻的名字,猜测的答案脱口而出 “你们是万灵承天会!” 对方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 “不错,不错,这么快就能想到答案,你是聪明人,可惜——” 对方拉长语调,叹气道 “小兄弟你却是被龙王府耽搁了,看看,为了供奉龙王府,叫你们的修为竟然如此低下,若你能弃暗投明,吾等倒是可以帮你修为一日千里啊。” 谁是暗,谁又是明?! 梅疏寒了然对方的来历,便知道这是对方的目的是要抢夺龙脉。 可过往万灵承天会都是暗中行动,且每次不过寥寥数人的行动,也从没找过龙王部之外的麻烦,还以为不过是一群游散之人,怎么会已经聚集如此多的成员,又突然对霖州发起攻击,他心中的疑问太多,却再也没有得到答案的时候。 梅疏寒厉声拒道 “废话少说了,你们这群,想要杀入缕春,先过我这一关!” 他灵台已裂,浑身烧伤,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很可笑么。 事实也正是如此,对方人群之中,发出几声奚落的轻笑。 那骑大象的人却是伸手一挥,制止了身后的笑声,又打量一番眼前之人,捋了捋胡须,笑道 “好小子,你既然如此想要找死,我成全你,不过,你倒也是条汉子,勇气可嘉,报上你的名字来,咱们来单对单的打一场,你若能让我退一步,就放你一马。” “我是——碧龙部梅疏寒!” 梅疏寒没听他说完话,便飞身而起,举起长/枪朝对方攻击而去 对方不以为意的哼笑一声,脚下一用力,同样起身,轮转长戟,格挡袭来的长/枪,又顺着力道将其挑飞,大笑道 “大爷我叫胡崩山,梅疏寒——记住是谁杀的你,到了幽冥界轮回转世,可千万记好了,别再倒霉落到我的手里!” 随后二人不过交替数招,梅疏寒已经全无招架之力,在他尚且来不及回防时,对方便万钧一力,穿透他的胸膛。 “大哥——!” 梅疏香瞠目欲裂,凄厉一喊,眼睁睁看着长兄毫无防备的被对方完全捅穿,鲜血瞬间喷薄而出,又淅淅沥沥如流水一样流下,法相也被那只黑象踩的完全碎裂。 而随着胡崩山一气连带长戟将梅疏寒的身躯高高举起,展示给身后的追随之人看,一声声欢呼接连响起,将她的叫喊声完全淹没。 “不自量力的龙王部走狗,也敢和老胡你较量,活该落这样的下场哈哈” “胡老大,威武!” “咦,怎么还有个人?” “……” 欢呼的声音减弱,许多的目光落在那道浑身沾染灰烬与血污的少女身上。 梅疏香眼中却只有长兄。 她看到长兄拼尽最后的力气,也不过微微抬头,却是下意识的望向自己的方向,朝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出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字。 走…… 梅疏香疯狂摇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哥哥或许算不上顶尖高手,然而也是自幼刻苦修行,一众名贵子弟,鲜少能赢得过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会死…… 这个字让梅疏香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大脑空白一片。 “哟,原来还有个小的躲在后面。” 胡崩山随手将长戟上的尸体一甩,梅疏香心中一窒,朝着那个方向跑了两步,又突然停下,猛地扭头,恶狠狠的看向眼前这个叫做胡崩山的男人。 她眼中的仇恨与愤怒是如此的强烈,却让胡崩山越发乐不可支。 “恨我?你有资格吗。” 胡崩山走了过去,一戟挥出,眼前却蓦然一空,那少女竟然凭空消失,原地只余点滴灵光闪烁。 这是——? 胡崩山来回望了几望,身后传来一阵调笑声 “老胡,你可真是完全不懂怜香惜玉,怎么把人家吓跑了?” “提前准备好的瞬移阵法?老胡啊,你应该好生安慰一番,让她讲讲这阵法的来历啊。” 胡崩山见那少女真的消失不见,却也并不执着寻找,返回原地,翻身重新骑上黑象,不以为然道 “人都跑了,还讲什么,霖州内有的是能让你们怜香惜玉质问来历的人,别磨蹭了,追上灵公要紧。” 又目视前方,振臂高呼 “兄弟们,继续行军,今日起,霖州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一声声欢呼随之响彻天地,一面面“灵”字旗若招魂之幡,一道道身影如汹涌之水,一点点将霖州吞噬殆尽。 …… 梅疏香在那道长戟挥到面前时便发起凝光阵,下意识猛闭双眼,而后便感觉烈风突兀而生,却并没有感觉疼痛。 不多时烈风渐渐抽离停下,她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眼前是一片湖水,映着满山苍翠,亦衬着漫天被隔绝在屏障之外的火光。 无论如何……这是成功得救了? 梅疏香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随后却又泪眼模糊,心痛如绞,她的哥哥,就在她的面前被那个人杀害,她却连收尸都没法做到—— 胡崩山,胡崩山,胡崩山! 梅疏香满脑满心,都是这个可恨的名字,她咬牙抿唇,神色一点点变得幽深,手指一点点握紧,在泥土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又回来一个——是疏香妹妹回来了!” “疏香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感觉有人晃动自己的肩膀,梅疏香呆呆抬头,看到邻居崔家的列珠姐姐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身侧站着她的弟弟崔列玑,同样是当日参与了明济心计划的人之一。 崔列珠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便呼出一口气,为她擦了擦脸庞,试探的问道 “疏香,你——你怎么这样狼狈,我听列玑讲那只火鸟是从经秋城方向飞过来的,你哪里有受伤了么,你大哥……可还好么?” 梅疏香:…… 崔列珠是邻居家的姐姐,却也是……早就与长兄定下婚约之人。 梅疏香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微垂首,颤了颤睫毛,崔列珠神色瞬间惨淡一片,却也不再多问,只是伸手将她轻轻按在怀中,而后闭上眼睛,俯身她的肩膀之上。 梅疏香任由她的动作,又神思恍惚的朝周围看去,全是与她一样惊吓过度的少年与王后亲卫,横七竖八的散乱窝着,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本该吵闹不停,此刻却是死一般寂静。 这变故突如其来,仿佛是在做一场噩梦,上一刻还是天清气明,下一刻天地被火焰完全覆盖。 即使是成功被传送到这个地方,然而隔着重重山林,仍见头顶火光蒸腾,宛如灭世之灾,谁也没心情玩笑。 梅疏香的眼睛从一个个人身上略过,但她没有看到最关键的人,她动了动嘴巴,声音有些喑哑 “明济心呢?他人呢?” “……” 其他人听到她的问话,要么没有反应,要么摇摇头不说话,是不知道他的去向。 第123章 灭顶之灾 或许是终于有人开口说话打破了这番寂静, 让这些充满惊恐的少年们悄悄开始说话。 “是哦,明济心人呢,还有薛寄月, 他们表兄妹两个, 怎么一个不见?” “他不会把我们放在这里不管, 见危险了自己找个地方溜了吧。” “溜去哪?我听说外面还有看不到尽头的大军往缕春围过来了,溜出去找死吗。” “那他们又不来, 却用这阵法把我们全带到这里做什么,赶到一块来个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 这话实在叫人没法接, 低头看着手心已经碎裂的阵法痕迹,未免不叫人心情郁闷与烦躁。 凝光阵是一套母子牵引阵法,母阵是唯一一个, 子阵理论上来讲,可设无数个,子阵飘荡在外,母阵便是守中的一点凝光,母阵不开,子阵如陷迷雾, 开之无用,母阵一开,便如迷雾之中亮起光辉, 可瞬间将开了子阵之人拉回身边, 子阵可带一个人同时回转, 但这很费子阵之人的修为灵气,且此阵用之即毁, 没有用第二次的机会。 母阵若毁,自然子阵也随之覆灭。 而明济心设下母阵的位置, 就在希夷观后山枯寂湖旁的飞升台。 明济心不在此处,守阵之人是希夷观观主元化风。 他盘膝坐在飞升台上,闭目养神,顺便听这些少年们的谈话,听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突然的笑声,叫这些本来便惊慌不定的少年更是齐声抽气,眼带惊吓的看向他。 “你,你这老道长,怎么突然开口吓人?” 元化风捋了捋雪白胡须,示意众人不必惊恐,而后缓缓说道 “明小公子既然耽搁没来,那就由贫道我来替明小公子为诸位解答一些疑惑,不知各位小友,可听过飞升台的故事?” …… 问飞升台做什么,和解答他们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么? 众人疑惑的看着他,又低头窃窃私语,却没人主动开口回答问题,便在此刻,崔列珠上前一步,思索道 “传言,昔日希夷观有一玄妙道人,于枯寂湖旁石台上悟道九九八十一日,离地飞升,其悟道之地,便是飞升台。” 元化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这正是飞升台的由来,昔日玄妙真人飞升去,而因其造化,此处飞升台也存留天地纯粹灵气,只是沉积石台之中,素来无人擅动,贫道庸碌一生,没有飞升之才,唯有勉力唤起这飞升台内沉寂的灵气,送诸位逃出霖州。” “逃出霖州?”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个“逃”字,叫人顿觉一阵寒气袭身,又想竟然不是逃出缕春,是连霖州都不能待了吗? 众人心神不定,眼前老道长又继续说道 “按明小公子所言,先前签文所指,缕春之灾空前绝后,他既然请诸位为其计划奔走,自然要极力保全诸位性命,是以提前备好计划破败后准备,在此设下凝光元阵,待诸位尽数前来,果真缕春已到不可挽救之时,便由贫道送诸位出州,去往他出位霖州找寻一线生机。” 崔列珠闻言一怔,她本是去为守点的弟弟送去吃食,随后又被弟弟带着传送至此,只知晓火光冲破阵法屏障,却不知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不由喃喃道 “难道竟已经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么?” “难道我们真要非走不可吗?” 几乎同时另外一道质疑的声音响起,或许是终于感觉到了,让这些少年心中焦躁起来,朝着这老道围了过去,纷纷问道 “缕春当真没救?” “今日来犯之人,难道不能遏制诛杀吗?!” 一声接着一声的疑问交叠问出,无一不是彰显这些少年们的不可置信与惊恐害怕。 “若是今日之前,诸位的问题或许贫道一个也无法回答,而今日之后,诸位的问题,答案只有一个。” 元化风面对众人急迫的询问,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再次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随后,他抬手朝着头顶指了指,说道 “诸位小友,你们中间应该有人已经认出来这只法相是金翅大鹏,其中可有人知道,金鹏以何为食?” 以何为食? 惊魂未定的少年们面面相觑,都是一样的迷茫与恐惧,他们或许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却同样有不好的预感,那绝非是叫他们感到欢喜的答案。 甚至是叫他们绝望的答案。 一片沉默之中,一道声音带着颤抖凄厉响起 “是龙——传说之中,鹏鸟是吃龙的啊!” 吃龙?! 此声与平地一声惊雷别无二样,叫众少年脸色刷刷变得惨白,绝望的看向高空之上盘旋着的金翅大鹏。 整个霖州在内,法相为龙的,唯有龙王府…… —————— 金翅鹏鸟盘旋在缕春屏障上空,啼鸣不断,振翅不停,一道道金光火焰不断朝着那屏障攻击而去。 金翅鹏鸟脊背之上,站立一道黑色身影,飞眉金目,长鼻阔唇,他垂眸看着被屏障笼罩其中的缕春城,不过略一振袖,声音便传遍缕春。 “万灵承天商不朝,特来与龙王殿下商议交接霖州之事,龙王殿下,为何不敢出来与我相见?” 这声音响彻所有人的耳朵之中,叫路上奔走惊叫的众人更为惊慌失色,又纷纷抬头去看说话之人,但其中却并没有龙王府之人。 龙王府大门紧闭,显然不打算理会他的喊话。 商不朝却也不急,垂眸下视,继续缓缓说道 “九龙部为所谓稳固人间界的名义,霸占天下灵气,不过从指缝见散落零星灵脉,来供天下万灵分用,便以为慷慨非常,千百年犹然如此,无一敢出口抗议,如今灵气衰微,万灵修行艰难,已到穷途末路之境,然九龙部占据灵气,奢靡非凡,却无视万灵困苦,不愿分舍丝毫,而今本公愿为万灵先行之躯,奉天道大义,替天下万灵请龙王殿下让出龙脉,还灵万物,不知龙王殿下可愿主动为万物苍山,献出龙脉以散灵,也好博一个慷慨大义之名?” 他的一番言论,不可谓不惊世骇俗。 人间界灵气渐次衰微,乃是不争事实,然而世人也不过以天道循环使然,灵气衰微乃是大势,并非人力可阻,而今人间界修行之人,想要飞升成神,几乎是绝不可能之事,不过凭借自身天赋修为,尽力向上攀登罢了。 而另一个不争事实,灵气日渐衰微,为修行故,为其发生的争夺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发生,但无论是抢夺灵气法宝,或灵脉宝地,却从未真正有人将主意达到龙脉上,或者讲,没有人敢去打龙脉的注意。 九龙部统御人间界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了名门世家,江湖豪杰纵然不满九龙部的骄奢淫逸,庸碌无为,也只是对其无视,却也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 那似乎如风霜雪雨一样,在人间界的认知之中,是天道设定,不可更改的存在。 直到聚龙化神策的现世,直到万灵承天会的出现 直到——今时今日,这自称商不朝的男子乘鹏而来,率领万灵大军兵临霖州,以摧枯拉朽之势,来将这种选择公示天下。 龙王府可反,龙脉可剥夺,此道可行而往之。 但真正敢这样想的人不多,敢这样做的人更少,而此刻被困在城内的民众,比起来被动摇念头攻击龙王部,却更惧怕来势汹汹回城灭地的万灵成天会。 “一己之私冠以天道大义,不过是逆贼冠冕堂皇之言,也敢宣称替天行道,可笑至极!” 缕春城内,明稳对其言语更是嗤之以鼻,又拂袖回首,一眼看到沉默不语,端坐一侧的明济心,心中一沉,神色有些复杂,想到先前自己对他之预警不屑一顾,心中不是没有后悔,但后悔无用,况且,就算是当日相信了明济心的话,今日这样的场面,无论做出怎样的防备,也无法阻挡。 这逆贼大放厥词,实在可恨,然而他展现的实力,却也叫人无法不承认,那是自己,或许整个霖州在内,都不可与之为敌的存在。 而他的修为为何能高深到如此境界,其原因却也叫人不敢细想,明稳只能反复在心中默念,决不能让其吞噬龙王灵脉。 但这种境况之下,又怎么才能阻止眼前逆贼呢,缕春城上的这层屏障,又能支撑多长时间…… 明稳为之愁苦的时候,明济心亦是目不转睛的查阅关于缕春城阵法屏障的记载,自九龙部分治九州时,九龙部先祖便为各自所治州府设了护境大阵,护境之阵分为三道,笼罩全州的屏障一道,护卫州首的阵法一道,龙王府一道。 若按记载来看,这三道阵法一道比一道坚固,纵然神明出手也难以攻破,但很显然,随着人间界灵气流逝,这阵法的屏障之力,也随之衰弱太多,如今最外层的一道屏障已然被破,第二道屏障,只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所以,该怎么办,要怎么办……明济心脑中设想无数条办法,却条条失败,没有一个可以解今日之危,他的脑子里,最后只剩下无计可施四个字。 灭顶之灾,原是如此,穷极人力,也无法阻止它的发生与到来。 明济心泄气的垂肩,疲倦闭眼,而后似乎有所感应一般,他睁眼看向父亲的方向,一抬眼便对上父亲眼中的复杂情谊,先是一愣,随之才动了动神色,语气平稳的说 “父亲,照这样下去,缕春屏障阵法恐怕支撑不了一个时辰就会破裂,龙王府的阵法,也绝对撑不住三个时辰。” 第124章 城内乱相 明稳听到明济心的话, 冷哼一声,说道 “所以呢,你不是很有主意, 是天才么?既然能提前预知今日灾祸, 做出逃离霖州的排布, 怎么,现在想不出挽救的办法吗?” 明济心:…… 父亲的言语太过于无情锋利, 让明济心无言以对,也让待在一旁本不敢说话打扰的薛寄月感到不妥, 皱了皱眉,就开口说 “姑父……您别这样说表哥,表哥他——” “寄月。” 明济心开口喊了一声, 制止了薛寄月为自己说话的言语,又扯了扯嘴角,看着眼前堆叠的书册,惨淡道 “是,我想不出来,父亲, 我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解救的办法都想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算什么天才呢。” 明稳的神色不曾从他面容上离开, 听到他的回答, 沉默的看着他许久,才开口缓缓道 “想不出来, 那就继续想,直到你想出来为止。” 明济心:…… 这句话的意思是—— 明济心缓缓抬眸, 对上父亲留恋又决绝的视线,电石火花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坐直了身躯,神色一动,难得有些无措 “爹爹,我——” 父子对视之间,明济心隐约猜到父亲要做什么,却不知要说什么好,他素来口舌了得,竟然也有词穷的时候。 他说不下去,于是便听父亲说道 “你并不算辜负亲友对你的称赞与期望,如今你遇到什么事情,自己处理起来,比我教你的更加妥帖,做父亲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给你的了,只有两句话要你牢记,第一句,明氏世代侍奉碧龙部,此志永世不改,第二句,若为主上之故,万事为之让步,也未为不可。” 明稳说完话之后,便伸手一拂,一头半人高的苍鹿便出现身侧,这是他的法相,以他的修为,法相已然可以现行,且能长久维系并肩而行,但若对峙此刻悬浮在缕春上空的鹏鸟,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又但是,安全承载护送两个孩子从此地到龙王府去,还是绰绰有余 那道法相顺从他的意思走到了明济心身边,明稳道 “我与诸位同僚,尽可能来支撑屏障,你带着寄月一道去龙王府,想办法带王上与世子,还有你的姐姐逃出去,决不能让龙脉落入此逆贼手中,记好我说的这两句话,龙王部今日之后,就交由你来守护侍奉了。” “爹爹!” 明济心连忙站了起来,然而明稳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更早之前,与龙王府短暂汇聚之后,各方人马便急匆匆来做应对的措施,明稳是来负责调派人手维系这道保护缕春的屏障的,能有这么一点时间和明济心说话,已是不易,接下来大概也再没有说话的时候了。 明济心朝着他的背影深深弯腰行礼,高声道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至死不忘!” 明稳闻言,停了停脚步,并没有回头,便又往前行去。 一侧薛寄月也连忙学着鞠躬,又深感不安的问 “表哥……姑父这是,什么意思啊。” “去龙王府。” 明济心直起身躯,不再纠结,也没什么心情来回答薛寄月的问题,只翻身坐在鹿身之上,又拉着薛寄月上来,此鹿便一跃而起,带着他们朝龙王府的方向赶去。 在府内时,尚且只是担忧屏障如何碎裂,进入街道之中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城内民众的慌乱,大街上已然混乱一片,有人急匆匆要搬运家财往城外逃去,也有人紧闭门扉,似乎这样便可以躲过灾难。 灵鹿在人群之中左右跳跃,与所有人背道而驰。 而越往城内龙王府的方向走去,人声便越发寂寥,乃至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一两个人,也是身形慌乱,或疾驰奔跑,或蜷缩墙角,而街道两侧闭合的门扉之后,也时不时探出一个个脑袋惊慌查看。 截然不同的景象,源自内心同样的恐惧,明济心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能多做一丝停留,他得抓紧时间赶往龙王府去,说服王上与姐姐和自己一道,离开龙王府。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龙脉被天上的人拿到手。 然而他到底还是中途停了下来。 有人高声喊了他的名字 “明济心!” 明济心抬头看去,便见梅将军带着士兵迎面而来。 士兵兵甲已经尽数穿戴整齐,应该是已经准备齐全,要去阻止城外将要到来的万灵承天会的大军。 明济心从灵鹿身上跳下,退到一旁为他们让路。 “梅将军请——” 梅将军坐在马上,低头看向他,问道 “你这里要去龙王府?” 明济心点了点头,只是说 “父亲的命令,莫敢不从。” “老家伙——嘿,我就知道他会如此,还真是把你当个大人用了——不过,你倒是比我们这些大人聪明多了。” 梅将军哈了一口气,晃了晃身躯,才若有所思道 “城外万灵军,据说是从经秋城的方向赶来的,若果真是如此,我的儿子大概已经不在了,我的女儿是受你相邀去那里维系阵法,我问你,你那道凝光阵,是否真的能一瞬间将人传走?” 明济心抬眼看向他,说 “如果梅姑娘开了阵法,现在应该已经回来——在希夷观山后,您要折道去看一眼吗?” 若是从眼前这条路直奔城门口,那是无法路过希夷观的。 梅将军听完,也只是抬头遥遥往希夷观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忽然朝空中射出一箭,那箭上辅佐灵气,在高空之上突如烟花炸开,显出一瞬间的梅花光晕,虽然只有一瞬,却也足以让呆在希夷观众的人中看得清楚了。 梅将军握了握缰绳,提气一呵,说道 “好!她若选择和大哥一块战死,宁死不屈,也不愧是我梅家的儿女 ,她若选择活下来,是想留全性命,为他哥哥报仇,有此大志,老夫也甚是欣慰,你若见了她还活着,替我告诉她一句话,咱们梅家的人,战死也好,流亡也罢,绝不做俘虏降奴!” 明济心神色一凌,朝他俯首行礼道 “是,我一定会带梅姑娘,以及其他人回来解救缕春,解救霖州的。” “好小子,记得你的承诺!” 梅将军说完,便哈哈一笑,扬鞭驱马,带领士兵往城门外赶去,一列列士兵从身侧跑过时,明济心能够听到他们激动而紧张的心。 所有人都过去后,明济心回头看了一眼,烟尘滚滚之中,千万士兵,不再回头。 他缓缓收回视线,亦是头也不回的继续往龙王府赶去,然而还没有走几步,又被拦下,这次是一群人拦路,明济心错眼一瞧,便知道他们的身份。 那是参与他计划之中少年们的家人,或许是知晓自己大概逃脱不了这场灾祸,绝望的同时,又庆幸,至少不是全家人都要在城里等死…… 参与计划的到底还是一群少年人,虽然说了要保密,却还是难免和家人把事情说出来——既然要去设置阵法,总要好几天不在家里,怎么可能也瞒不下去,于是把计划挑挑拣拣说出来,最后为让父母安心,总是难免会讲,那可是明济心啊,放心啦,他是天才,而且准备好了完备的逃离方案,不用担忧会出事。 现在当真是不用担忧会出事,是该庆幸没阻止继续参与下去。 毕竟以明济心的天才名声,应该可以期望这些参与他计划的孩子,能够逃出生天。 但是却还是想要再确认一遍,本是要往明府去找人,如今半道上遇见,便立刻见他团团围住,一叠声的询问 “明济心,我儿当真还活着?” “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安全么,能够逃出去么?” “能不能再带人一块走啊……” “逃出去之后呢,做什么?” 明济心虽然心中急切,在人群包围之中,却还是要平静下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 “是,他们若及时开阵,应该活着。” “他们此刻去了哪里……我不能回答,也不能再增加人数了,但若真的按我计划来行动的人,我会带他们离开……我会保住他们的。” “至少,我会带他们离开霖州,至于之后……去搬救兵还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那要看他们怎么想了。” “……” 自己的解释终于能够让这些人定下心神离开,最后的最后,他们怀着喜忧掺半的心说 “贤侄,一切的希望,可全拜托你身上了啊。” 明济心只能勉强一笑,送他们离开,随后笑意便完全收敛。 所有人都将希望加注在自己身上,可是自己又该将希望寄托在谁的身上呢。 明济心自嘲得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再没有人拦路,明济心一路畅通无堵,然而在他已经看到龙王府的大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空中却突然一声爆响,下一刻薛寄月便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胳膊 “表哥!屏障碎了!” 随着薛寄月一声破音的惨叫,原本不过是只感受到的微热气息被阵阵热浪席卷一空,额头身上立时便已经大汗淋漓,头顶如火灼烧。 怎么会这么快?! 明济心无比震惊的抬头,满眼都是碎裂的屏障灵光,与遍天坠落的火焰。 那火焰好像落得很慢,却又落得很快,一绿绿零星火花几乎在屏障碎裂的同时,就已经率先落地,燃烧树木房屋,人也并不例外。 原本死寂的街道两侧,响起一声声的叫喊声,紧闭的门扉也被一把推开,到处都是逃窜的人群,就连龙王府内也传出混乱的声音。 嘈杂刺耳的哭泣叫喊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近在耳边,却又遥远的好像响在天际。 明济心眼前脑中,只剩下蒸腾坠落的火光,与振翅攻击最后一层龙王府屏障的鹏鸟。 缕春的屏障,就这样破了吗。 漫天火焰若就此落下,缕春城转瞬间便会成为一片火海,燃烧殆尽,做灰烬一片。 今日之后,再无缕春。 那是否该逃呢,家国不存,逃之何用? 大街上全是四下逃窜的人,唯有明济心站在街道上一动不动,竟显得格格不入。 他只是看着坠落的火光,缓缓眨眼,心中空茫茫一片,连一旁薛寄月的叫喊拉扯都好像没知觉一般。 一道道的声音从他耳边如流风一样划过。 ——救命啊! 火,天上下火——天上下火了快逃! 咿—— 你们看西边,哪里飞来那么多的喜鹊,还是麻雀…… “表哥,你快看……这些雀鸟怎么好像是想救……想救人啊。” 薛寄月激动地拽着明济心的衣服,语气是全然是不敢置信。 明济心眼皮一动,抬头望去,却见一群群看不见尽头的雀鸟如乌云一般从西北方向振翅飞来,犹如当日如血夕阳铺陈城内时,数不清的雀鸟往西北方向逃亡一般。 第125章 群雀入火 群雀西北飞, 是预感到灾祸的降临,所以逃命而去,如今灾祸临头, 却纷纷回返, 又是为何呢。 并非只是明济心, 缕春城内所有为躲避火焰而逃窜的人们,齐齐停止了动作, 然后仰头,瞠目结舌的看着源源不断的雀鸟赶来, 在头顶织就一层乌黑的天空,挡住了漫天火焰。 那并非是能够用语言形容出来的景象,真正要讲出来, 大概只能说是骇人听闻的天降异象了。 在一只只喜鹊的带领之下,一只只雀鸟迎头扑向一道道坠落的火焰,而后被火焰完全吞噬,化作一团挣扎的火球滚落下来,到达地面时,却化作了一团清水。 一团又一团, 一只又一只,一滴又一滴,铺天盖地的火焰, 雀鸟, 与雨水交错相织, 大概再没有比这更为迷乱混杂的场景,一时竟叫人不知道该害怕, 喜悦,还是惊愕。 或许更应该庆幸, 至少暂时不会被烧死了。 又想真是天道垂怜,才降此异象,救人性命。 薛寄月仰的脖子都有些酸痛了,才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喃喃道 “真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表哥,这些雀鸟……难道不怕死么?” 明济心:…… 不是不怕死,而是因为……有人要它们这样做。 好像是一种指引,明济心动了动眼睫,收回仰望头顶赴死雀鸟的目光,朝着城外那雀鸟飞来的方向,远远眺望而去,隔着雀群,烟火,雨雾,城镇……在这些东西更远之外的山峰,也只有一层苍翠的轮廓。 明济心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看不到,然而,他有一种直觉,那个人就在那里。 他在看这座被灾祸笼罩的城镇,或许也正在看自己。 若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大概还要问自己那句话。 天命已尽,人事如何呢。 这仍然是明济心无法回答的问题,而是逼迫他不能停下来的告诫。 ———— 墨柄雪面的伞只悬浮在半空之中飞快旋转,上面镶嵌的宝珠玉石,如一道道华光霞彩在伞面上跃动溢飞,而在伞面之下,无数的雀鸟如泄水流光一样从中飞出,在空中飞出一道弧度,落在被金翅大鹏覆盖的缕春城内,冲入火海之中。 源源不断,前赴后继。 应该快到时间了。 白尽欢面无表情的俯视着笼罩在火海之下的城镇,心中预演将要发生的一切。 真是奇怪,见此灾祸临近,他虽然到底并没忍住,出手挽救——若按原书之中的记载,缕春城此刻已经灰烬一片,龙王不得不现身迎战,然后龙脉被吸纳殆尽,碧龙部就此沦为阶下囚,缕春成为万灵承天会的驻扎之地。 自然也是这场灾祸,开始了明济心真正的奔波复国之路,谋算天下之途。 白尽欢并没打算干预这场重要的节点,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让本该死伤大半的缕春民众被雀鸟所救,这一点对明济心的磨炼无关紧要,对缕春民众而言却是救命之事,天降洪福了。 或许该说是心生不忍与怜悯,所以才出手让这些民众免于葬身火海的命运,然而白尽欢此刻旁观一切,确确实实心无波澜,只是心中无声掠过一声叹息。 李藏名站立在他的身侧,同样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城镇内外发生的一切,他此刻也尽然知道阁内为什么要让他们立刻回去了。 外有成千上万的士兵围城,内有浩瀚烈火笼罩头顶。 在这种绝境之下,任何暗杀的手段都是无用,他们强行出手,结果只会是尽数覆灭,甚至多停留一刻,都危机重重,若被这些人发现自己碧血阁弟子的身份,是绝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 必败之战,自然没有强行试探的必要,再来他们生事的地点也距离碧血阁太远,更没有必要为此有不必要的牺牲。 所以赶在这些人之前让所有碧血阁弟子撤出霖州,是最为恰当的做法,这大概就是阁内完全的想法了。 但李藏名实在很想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才让阁中一反常态做出避让,所以他留了下来。 该说是正确的决定么,若不是亲眼所见,自己就算是回去之后得到解释,也不会和现在一样,对万灵承天会真正的实力有这般明确清晰的认知。 说来真是荒谬,他们以诛杀万灵成天会为目标,数年来也算是小有收获,就连李藏名自己,都有些自得,以为自己的刻苦修行,不敢说任何任务都能游刃有余的圆满完成,至少面对万灵承天会绝大部分的成员,是绝不逊色的。 结果到头来,碧血阁这些费尽心血所进行的行动,对万灵承天会完全没构成任何紧要的威胁,而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自己的这一点修为,与蚍蜉撼树也没什么差别。 那么大师兄呢。 能够以一己之力挡下诸天火焰,大师兄的修为,大概也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存在了。 今日这一场甚至连正面对招都算不上的斗法,让李藏名彻底知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仅仅只是如此隔空对招,大师兄应该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 李藏名侧目看着那雀鸟飞出速度已然开始减慢的伞只,又越过伞只看向另外一侧的人,想了想,才开口说 “以大师兄的修为,也不能直接和他对敌,将他斩杀么?” 白尽欢侧目看了他一眼,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然后直接否定了他的提议。 “不要怂恿我去做坏事。” 李藏名:…… 李藏名不解 “解救黎民百姓与火海之中,难道不该是功德,算什么坏事?” 白尽欢垂首点了点眉心,略作思索,才回答道 “你可以理解为——没天道降意,师命传承,我若擅自干涉人间之事,尤其是这番牵涉大因果之事,将会受到极大的惩戒,这已经我能做出的极限。” 反正这小子也没去过碧虚玄宫,所谓的规矩,自己编什么就是什么了。 不过说起来,天道好像很久没见面了,这种长时间旷工的系统,嗯……让他背背黑锅,也没有心理负担嘛。 不过,对上李藏名茫然的目光,白尽欢还是补充了一句理由 “况且,要让这驱使鹏鸟之人停下攻击的并非是我,再来我若真正出手,便如火上浇油,只会让局面变的更加糟糕。” 这是什么意思? 李藏名更加觉得疑惑了,再怎么样,局面也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了吧。 白尽欢却只是动了动眼睛,说道 “耐心看下去吧,你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李藏名只好压下心中疑虑,继续朝山下望去。 ———— 一片混乱之中,薛寄月没得到预想之中的回应,疑惑的扭头去看明济心,这分明是该放松喜悦的事情,对方的神态看起来却没任何开心的意思。 “表哥,我们不是得救了吗,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 “不过是喘息之机而已。” 明济心收回远眺的目光,说道 “当这些雀鸟被火焰烧尽的时候,又能等谁来救呢。” 薛寄月:…… 这个问题,她没有办法回答。 她再次抬起头,是看向层层叠叠雀鸟与火焰更上方的位置,那只金翅大鹏甚至没有分出一丝的精力来对付这群雀鸟,仍一心一意去攻击笼罩在龙王府上的最后一层屏障。 不解决这只还在煽动火焰的鹏鸟,缕春之危仍是悬空之剑,龙王府上的屏障碎裂只怕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此刻缕春城内,谁又能对付的了它呢。 在薛寄月的视线之中,偶尔有一两道黑色的人影冲天而去,或许是哪位大人想要试探这鹏鸟及其主人的实力,然而连靠近对方都做不到,就已经灰飞烟灭。 明济心已经完全收回目光,接着刚才的话说 “况且,这些雀鸟不是救人,只是要给我们一次做出最后选择的机会,走吧,我们没时间在这里看。” 群雀犹能赴死来,龙王如何逃生去。 这一点拖延出来的喘息之机,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呢,催促每一个人快些做出选择。 明济心不再停留,转身朝着龙王府内快步奔跑而去。 什么选择? 薛寄月听得云里雾里,跟不上他的思绪,但明济心却已经跑出一大截,是真正时间紧迫没法过多解释。 薛寄月最后看了一眼头顶的雀鸟与火焰,咬了咬牙,也连忙追着他去龙王府。 龙王府虽然也有一层屏障,暂时可算无虞,但也已经人心惶惶,只是碍于王上威严,并不是十分的慌乱无度。 只是看着府内侍从神态焦急慌乱,大概也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明济心也没心情去管这些人的言行,问了龙王与王后的位置,便快步朝大殿跑去。 雕花游廊,繁华庭院,全化作眼边残影,被飞快的抛之在后,几乎是一口气跑到大殿,看到呆在廊下的姐姐与沈循策时,明济心松了一口气。 姐姐与沈循策安然无恙,一路到此也没见王上召唤法相迎战,那就是说—— 一切还不算晚…… 明济心才向前一步,就朝着姐姐开口喊道 “姐——” 轰隆——! 他才开口说一个字,一声更巨大的房屋倒塌声音便完全压过了他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声龙吟惊天彻地,将此间所有声息全都压制覆盖。 明济心浑身僵硬,直直的看着姐姐身后的大殿上破出一道大洞,随着木屑瓦砾漫天飞溅,一道碧色长龙飞天而起,王上手持武器立于龙头之上,朝着那只鹏鸟攻击而去。 第126章 托孤之言 转瞬之间而已, 碧龙火鹏,已经缠斗一起。 空中是火与水的相斗,是鹏鸟与碧龙的争夺, 是万灵承天会与龙王部的抗衡。 明济心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也停下要说出口的劝言, 只是抬起头看向高空之上。 灵气化就而成的火与水,沿着龙王府外的屏障铺天盖地的滑落, 视线已经被完全模糊,唯有阵阵鸟鸣龙吟不断, 刀剑相击之声连连。 片刻之后,明济心收回目光,朝姐姐明悦心的方向看去, 正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在这种注视之中,明济心一步步走到了姐姐面前,停在台阶下,仰头看着站在廊上的姐姐,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也知你要说什么,但王上必须这样做。” 明悦心看向他,目光之中哀恸悲凉一片。 “就连微弱的鸟雀, 为了救人性命, 也能够如此无惧的冲入火海火海, 王上身为一部之主,若在臣民遭受灾祸的时候选择逃去, 又还有什么脸面来做这个主人,面对一州民众呢。” “……话虽如此——” 明济心艰难开口, 心知已经无力回天,却还想做最后的尝试 “然为一州之主,龙部之首,怎能如此轻易便以身犯险,王上亲身迎战,倘若不测,难道一州民众不是会更加慌乱么,再则,此人能有如此功力,只怕与其过往抢夺的龙脉有极大关联,王上……王上若不幸被抢夺龙脉,此人只怕会更为嚣张,现在撤离,或许,还来得及……” 明济心说道最后,已近乎于无声,也许此刻若萌生退意,真的还来得及撤逃,但他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姐姐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尽量以轻松的语气道 “傻弟弟,你怎么变笨了,哪有上了战场又脱逃的事情,那样岂不是更叫人无地自容了么,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了,若王上能侥幸得胜,自然民心大盛,若……若不能战胜他,王上亦会自断灵台,不会将龙脉为他所用,此一点,你不必担心,至于我——” 明济心忽而打了一个冷颤,他意识到姐姐要说什么,于是抢先一步打断了姐姐的话,急促说道 “姐姐,爹爹让我带你和世子一块走的,难道姐姐连爹爹的话也要全然不顾吗!” 明悦心果然停顿了一下,而后,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父亲苦心,我自然不敢辜负,但夫妻同心一体,王上已决意为霖州一战,我自当侍奉始终,此事你也不必再提,只需尽快带着策儿离开此地,只要你们能活下去,霖州就还有希望。” 随着她的话一句句说出,明济心的气息一泻千里,他分明丝毫未动,却显得失魂落魄,意气全无,只是慢慢道 “我来的太迟,无法阻拦王上,姐姐又何必再做无谓牺牲?难道不是活下去,才更有机会鼓舞民众,以寻求翻盘之机吗?” 明悦心眼含欣慰,却又隐有愧疚,最终只道 “济心,你既然决定前来王府,心中应该想好劝说的言辞与周全的计划,不能如你所愿,是我与王上任性固执,对不起你,然而许多事情,都是无法全然说服自己去按最为周全的计划行走。” 明济心:…… 什么叫对不起我呢。 既然已经决定不听任何的劝告,要舍弃一切来迎战来犯之敌,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了——其实,这样也不是错误的选择,只是太过决绝,并非是最好的安排。 但最好的安排,往往不通人情,不被接受,不被采纳……应该习惯才对。 明济心沉默不语,他只感到全然的无能为力与徒劳无功。 但他却不能就此灰心丧气,放弃不管。 在明济心闭口不言时,明悦心又道 “你只需要带策儿逃出生天,其余事宜,听天由命吧。” 明悦心叹息一声,看向正专心看父王与人打斗的沈循策,温声喊道 “策儿,过来,立刻随济心一道离开此地。” 沈循策早已经跑到了庭院内,仰着头不敢眨眼去看高空之上的争斗。 他的注意力虽然全然放在父王与那来犯者之间的斗争中,却也将母亲与明济心他们的话听得零零散散,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听到父母都要在此迎敌,而自己要跟着明济心逃跑的时候,更是一阵心慌意乱,不愿独自逃跑。 因此当母后刚一开口和他说话,沈循策便立刻猛地摇头,想也不想的拒绝。 “我才不逃,我要留下来,我要陪着您和父王。” 明悦心道 “现在不是需要你陪的时候,暂且先离开此地吧。” 沈循策便捂上耳朵,疯狂摇头 “我不要!我就不走,我就要待在府里,谁也别想让我离开——” “沈循策——!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 明悦心忽然厉声一喝,将所有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她鲜少有恼怒的时候,更是从未对一想偏爱的儿子如此急眼令色。 沈循策显然也被母亲突然的盛怒吓了一跳,声音立刻断掉,他僵硬片刻,才磕磕绊绊,喘喘道 “母后……母后,父亲也不一定会败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和舅舅一定认为父亲就会败下来啊!” 说道最后,沈循策已然大声叫喊起来,声音中似带着哭泣之意。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听话——” 明悦心看着他一脸委屈至极的表情,一软心肠,走到了他的面前,而后半蹲下去,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感受到他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才接着说 “若你父王获胜,你和济心再回来也是一样,若你父王战败……那今日之后,你就是碧龙部的主人,难道你要让碧龙部断送你手,此后荡然不存么,策儿,我与你父亲是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难道你要让父母失望么?” 沈循策只是呆呆地趴在母亲肩膀之上,眼睛看向明济心的方向,是带着一点祈求的意味,想要他再劝劝母亲,然而明济心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也不打算再做什么劝慰。 于是沈循策完全绝望,彻底明白这件事情没有任何转机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泪水无声从脸颊滑落。 那好像是过去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沈循策的喉咙里才发出一道微弱的气音 “我知道了……母后。” 明悦心听到他的声音,才缓下气息,松开了手臂,慢慢站了起来。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儿子的面容,明悦心闭了闭眼,呼出一口长气,而后再次睁开眼睛,已是全然的决绝。 她转过身去,自袖中拿出一只盒子,朝明济心递了过去,说道 “济心,我将龙王部王印与策儿,今日全都托付给你了,以待他日能消今日之耻,光复碧龙部,你一定能够做到,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明济心:…… 这大概也是姐姐与王上已经商议好的决定,他无法更改,也劝说不了,唯有接受。 他看着眼前的一方木盒,过了片刻,才慢慢伸手,接过了盒子,而后单膝跪下,一字一句坚定的说道 “臣明济心,绝不负王上,王后所托,必然保世子性命无忧,来日自当诛杀此贼,光复碧龙部!” 明悦心垂眸看着在眼前行此大礼的弟弟,心中有无法言说的悲凉与痛苦,将碧龙部与霖州的转圜之机寄托在弟弟身上,未免太过沉重,但,却不得不如此。 “起来吧,事不宜迟,你们此刻便离开此地。” “是。” 明济心起身,便再不多耽搁时间,开始运转阵法,带着沈循策与薛寄月离开此地。 明悦心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才又看向一侧送他们过来的父亲的法相苍鹿,走了过去摸了摸它的头颅,说道 “你也该离开了,去找父亲吧,比起我,父亲更需要你的相随。” 那只鹿发出低声哀鸣,明悦心再三劝慰,它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走出龙王府大门后,便朝着主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笼罩着龙王府的屏障,也终于尽数破裂。 在明济心带着沈循策与薛寄月二人,终于现身飞升台旁边时,一声清幽鹿鸣之声缓缓在头顶响起。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便见高空之上,碧龙已经被那只鹏鸟抓啄的遍体鳞伤,身躯不稳,在那只鹏鸟落下致命一击时,一只鹿迎了上去。 那是明悦心的法相。 但也不过是替法相碧龙挡下这一击而已,它自己却立刻濒临破碎。 商不朝垂眸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龙王夫妻二人,不以为意道 “出身明氏的王妃?该说是夫妻情深还是主仆意重?你们如此自愿赴死,倒显得我是坏人了,不过,做龙王部的坏人,我很乐意。” 并未再给眼前二人丝毫调息时机,商不朝便一剑劈去,他之修为有如神助,并非是龙王夫妇所能战胜,纵然以一敌二,也丝毫没有疲态,甚至渐渐占据上风,将二人逼入绝境。 灵鹿已奄奄一息,碧龙也无再战之力,商不朝拂了拂大获全胜绕着自己飞翔的鹏鸟,对眼前二人道 “龙王若能自愿奉上龙脉,某倒是可饶你们二人一命。” 而二人对此言语却并不做回应,只是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微微一笑。 已是必死之刻,怎会发笑? 商不朝眯了眯眼,随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是周围虚空开始扭曲晃动,日光迅速暗淡,又有大风忽起,天地在片刻之后,归于黑暗之中。 第127章 聚龙化神 天地昏暗不明, 万物难辨颜色,唯有鹏鸟发出火焰光影,唯有碧龙又蓄力腾空而起, 身躯上渐渐散发忽隐忽现的光辉, 如电闪雷鸣。 这是……自毁龙脉?! 商不朝神色一变, 当机立断收起手中重剑,踏足鹏鸟之上, 瞬息飞出数丈之外,随后一声上彻九霄, 下透幽冥的龙鸣悲吟便传入耳中 商不朝回转身形看去,便见狂风之中,那苍龙高悬空中, 身躯强展,而后龙躯寸寸开裂,一点点迸发出无上威仪与光辉,而后尽数碎裂。 龙脉寸断的瞬间,天降漂泊大雨,一层又一次磅礴灵气扩散开来, 将所有灵气化就的火焰尽数扑灭,其赫赫威仪笼罩天地,一时间就连鹏鸟也只是不时扇动翅膀, 维系平衡, 并没再发动主动对其任何神通攻击。 风雨声震耳欲聋, 却又总叫人感觉天地归入死寂之中。 万人仰望之中,王上与王后的身形全然消融在这场狂风骤雨之中, 再无踪迹,那只灵鹿也随着主人的泯灭, 化为灵光散去。 “父王,母后……” 希夷观后,飞升台旁,诸位少年们眼睁睁看着龙王落败,自是惊恐万分,绝望非常,又见龙脉碎裂,众人与狂风骤雨之中瑟瑟发抖,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沈循策被人拉着要跑出去的身躯,怎么也跑步出去,只能扑通一声,无力双膝跪地,无望的抬头看着一片虚空,哭喊之声伴随诸天风雨,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之中,又不忍直视。 风雨飘摇,人心惶惶之中,明济心却已经收敛眉目,强压下心中所有情绪,朝着飞升台上的希夷观观主元化风走了过去,到他身边时,郑重行了一礼,然后开口喊道 “劳烦观主——请立刻开阵!” 龙王已败,他们不能再留在城内,必须立刻离开。 元化风看着一步步走到自己眼前的少年人,他的神色之中未尝没有悲恸,却全然被坚韧冷静覆盖,在一众少年已然失魂落魄六神无主,就连自己也还在失神之中的时候,他却已经筹谋后路了。 天才……果真是非常人可以理解的存在。 一时之间,元化风心内五味杂陈,最后也只是朝他微微点头,而后一甩拂尘,飞升石上法阵闪烁,灵气弥漫开来,将其开始缓缓运作。 无边风雨,泛滥灵气之中,这一点开阵所需的灵气运转,又隔着希夷观的屏障,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商不朝立在暴雨之中,专注地看着周围散落的灵台龙脉,冷笑一声,是全然的嘲讽之意 “自毁灵台,自断龙脉又如何,仍要为我所用!” 商不朝话音落下,便伸手一拂,一道道流光从其袖中依次飞出,不过瞬间,就已经绕着四散的龙脉灵气完全铺就。 那是一枚枚苍黄竹简,随着竹简展开牵连,上面灰暗的字迹开始散发出灿灿金光,在高空之上连接为一道首尾相连的虚幻长卷,将将散落的灵脉灵气围绕其中聚拢吸收,充盈其中之后,枯黄书简便一点点焕发生机,便作欲滴苍翠,却又晶莹剔透如冰似玉,衬着金光字迹,格外鲜活明亮。 众人仰头看着空中发生的一切,犹如神降仙临,那已经远非是寻常修行之人能够达到的境界。 这是—— “聚龙化神策!” 远山之外,李藏名猛然向前一步,蓦然间惊愕失色,隔着簌簌风雨,他认出来那飞速旋转的玉签,正是过往家中束之高阁的典籍。 刻画在九九八十一道枯黄色书简上的典籍,上面书写的每一道字迹无一不是佶屈聱牙,晦涩难辨,无论是书简本身,还是上面记录的文字,都彰显着它的年代久远,和其余历代传承的物件一道,仅仅是作为先祖遗物被封印保存,不曾有人真正费心思去了解这些传承之物的作用。 是懒得废其心神,也是已经不明所以,无法解读,于是索性供在高堂,不闻不问。 就连李藏名,也是在聚龙化神策的流言传到素霓山庄时,他才知道自己家里的传承之物中竟然有这样一方存在,而被父亲翻找到的时候,拂去上面的灰尘,看着上面难以辨认的繁杂字迹,再看那承载字迹的枯黄书简,那时李藏名甚至觉得伸手微微触碰,枯黄的书简只怕就会当场碎裂断折。 这么一件古老难懂,又衰败脆弱的东西,怎么能想象到它竟然真的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但如今它却真的被人唤醒了。 所谓能够诛龙成神的不传之秘,真正起作用的不仅仅上面所记载文字,还有承载典籍本身的竹简,那被他,或者父亲,祖父……历代先主都并不在意的传承之物,本就是神器一具。 可惜,千百年来,被安置高楼之上沉眠,反倒是被掠夺者重新焕发生机,为其所用。 “果然是……万灵承天会!” 昔日付之一炬的山庄残状重现眼前,碧血刃悄然出现手中,李藏名死死盯着那在空中施法收灵的人,他的呼吸已经轻不可闻,若非他就在自己身侧眼中,几乎会以为此处只有自己一个人。 存在感稀薄到了没有的地步,那是要行动杀人的征兆。 但在他行动之前,一道声音阻止了他冲动的念头 “你有自信出手,将他击杀在此么?” 李藏名:…… 有这种自信么…… 李藏名呼吸一重,杀机转瞬即逝,他散去凝聚的灵气,孤零零的站在风雨之中。 他当然没有,就连一部龙王都无法抵抗,折损在其手中,以自己的修为,真正过去刺杀唯有死路一条。 他只有满腔被唤醒的仇恨。 白尽欢手持伞只,看着眼前已在雨中的少年,见他沉默不语,又接着说道 “没有这种自信或者实力,你若贸然出手,你的灵台灵气,只会和龙脉一样,被他所用,成为他增加修为的养分——现在你应该也已经明白为何我要说,我不能出手了。” 眼睁睁看着聚龙化神策将散落的灵脉灵气点滴收敛,满城狂乱的风雨好像也随之被抚平退散,其修为经此一遭,大概又高深许多。 李藏名的声音闷闷传来 “大师兄……难道也不能诛杀他吗?” 白尽欢歪了歪头,喟叹一声,道 “他不是讲了,他是承天道运,已经不是我能够出手抹杀的——我不知是否和你说过,我之出身碧虚玄宫,也是传承天道,一言一行,只看天道授意,我和他,也算异道同源,自然不能诛杀他——其实某方面来说,世上万物生灵,我都无法出手抹杀啊。” 李藏名没怎么在意后半句话,只听前半句便不由皱眉,负气之言立刻说出 “什么承天道运,天道怎会助力这等恶徒,果真如此,那当真天道无眼!” 白尽欢:…… 话虽然是这么说,以他的立场这么说无可厚非,但是听着他当着自己的面来讲天道的坏话,听起来总是很有一种对子骂父的错觉……必然是错觉!要说也该说是对父骂子——唉,无论怎样,白尽欢是感到有那么一丝的心虚。 白尽欢咳了一声,有些气虚的讲 “噤声……你大师兄我之修为,是传承天道,牵连莫大,可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不然被天道察觉,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若真有天道,难道天道纵容这种人在世上肆意作恶,还说不得吗。 李藏名神色是不加掩饰的不悦,白尽欢看他喉间滚动,必然酝酿不出什么好话,于是清了清嗓子,赶在他开口之前说 “天地六界,万物生灵,与天道眼中,并无好恶之分,你之所谓助力,他之所谓承天道运,实不过是窥见的一线天机,这一线天机,若承担不起,那就是天劫一场,难逃一死,若能够承担得了,自然会得到远超人间界的灵气加持——哦,那应该称为神力了,如此说是承天道运,气运加身,似乎也并不为过。” 李藏名深深呼吸,语气之间仍是厌烦 “难道这样说,就要任由他在人间界肆无忌惮,没有人能够阻止了吗?” 白尽欢轻轻摇头,道 “我说了,天道对人间界并无好恶之分,他能够得到天道气运加身,自然也有其他人可以通过考验,得到天道气运。” 李藏名愕然,彻底转身回头,看向大师兄的脸庞,那仍然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如其所言,他不能出手抹杀商不朝,却也并在意商不朝如火如荼的修行,他开口说话,似乎已经预见未来。 风雨渐渐停止,天地重现光辉。 白尽欢收回伞只,远眺那道人影落在龙王府的屋檐之上,挥手拂袖之间,无数龙王府的旗帜随之跌落,一道灵字旗被立于其上,随风飘摇。 他的声音散于微风之中 “人间界的因果,无论其怎样势不可挡,终究仍会在人间界了结,世上……不会再有飞升成神之人了。” 李藏名神色微动,大师兄的意思……他会在将来死于某个人手中吗,那么—— 李藏名脱口而出道 “大师兄是说——未来会有人能杀得了他,那个人,会是我么。” “首先,你不能死在他的面前,说起来——” 白尽欢朝他看过去,若有所思道 “你擅自留在这里,也没经过碧血阁的同意吧,再加上先前的一应言行,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阁内规矩,违背阁内命令,想好回去之后,还能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了吗?” 李藏名:…… 这可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第128章 希夷观主 活下去的理由么…… 李藏名略略回想了一下过往无视阁中规矩命令之人的下场——是不会给任何辩解的机会的, 要么当场诛杀,要么去做其余弟子考核时的暗杀对象,直到被弟子杀死为止。 总而言之, 难逃一死。 而按自己这些时日的放肆行径……李藏名认真思考, 也许现在叛逃碧血阁的话, 说不定活着的可能性更大,话说大师兄, 是说过有什么困难可以寻求他的帮助吧。 大师兄—— 李藏名抬头看去,本该站在自己身侧的大师兄却已经不见踪影, 只剩下一句话在风里回荡 “现实再怎样惨淡也总是要直面相对的,回去吧,放心, 你不会死的。” 李藏名:…… 完全放心不下来啊!这也算什么安慰人的话么?而且,未免跑得太快了。 ———— 狂风骤雨虽已停歇,缕春城内却仍是有细雨纷纷,不见晴天。 灵字旗替代碧龙旗挂上了墙头,隶属于万灵承天会的大军列阵入城,街道上空无一人, 民族瑟瑟躲在屋门之后,龙王部前去御敌却尽数覆灭的消息犹言在耳,不知下一个要死的会是谁, 所以没人敢上街显眼。 便是在这死寂肃杀之中, 一道飘逸身影撑着伞, 沿着墙角从万灵军旁边悄声路过,尽管他走的轻便偏僻, 是避路让道的意思,但在人人自危不敢外出的时候, 也显得格格不入。 更何况,错眼瞧过,总觉得心中有些熟悉。 “喂,你——” 领头之人前行的步伐,想要叫住他一观究竟,但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只见一抹衣角在街角消失,派人连忙跑过去找人,街道之中却已经是空无一人,敲门询问巷子里的住户,也是吓得纷纷摇头,一脸惶恐茫然,并不知道有谁从门口路过。 那似乎是一个幻觉…… 真正是幻觉吗? 希夷观后,飞升台上,将一群人尽数送走,封闭阵法之后,飞升台上的灵气已全然用尽,而元化风自己也须发尽枯,已然是灵气耗尽,油尽灯枯之际了。 他没告诉明济心,自己启动运转飞升台的阵法,直接送这群少年出霖州,要用尽毕生道法……唉,这也没办法,他其实修为平庸,这些年在凌波湖边上经营希夷观,只求能安稳度日,完全没想过再有精进。 他是以为自己大概会一成不变,直至终老,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会有这么一天,明济心主动找上门来谋求他的帮助。 是为了替参与他计划的人谋求最坏情况下的退路,要借飞升台一用,甚至迫不得已,真到了不得不逃离的时刻,还要拜托观主能够送上一程。 其实,听到他的计划时,元化风是感到头疼的且下意识想要拒绝,想想这种事情就很难完成,但在少年后辈面前,总是不好意思露怯的,更何况对方是人尽皆知的天才,却放下一切平素的身段,拜托到了自己名下。 既然是一观之主,再怎么也不想自认无能,希望能够保持得道高人的形象。 况且对方一个少年为了霖州都能够如此奔波忙碌,自己借住此地安稳数十年,逢此危难之际,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所以,元化风同意了帮明济心这一遭,但作为交换,他也需要明济心帮自己完成一件事情,那就是将自己的佩剑送去太玄宗,给自己的师兄于化岭。 其实说出来很有些惭愧,元化风乃是出身太玄宗的弟子,只是太玄宗弟子各个光华璀璨,且争上之心,他没什么上进心,天赋虽然较之常人有些优势,但在太玄宗内就完全不够看了,他自觉待不下去,所以便拜别师门出来自谋生路。 太玄宗以剑入道,门中弟子自然也将剑道看的比躯壳重要,无论生平如何,只要死后佩剑能被请入山顶剑冢,那就算一生圆满。 元化风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送剑入剑冢,但所谓叶落归根,人之将死,总是希望能够回到最初的来处,所以,就算是没这种资格,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回去太玄宗就好了。 他盘膝坐在飞升台上,静静感受生命的流逝,在他神思将要完全消散的时候,却忽然有别样的清明,那大概是最后的回光返照,视线内映入一道持伞走来的飘渺身影,停在他的面前,声音也有些飘渺辽阔 “后悔么?” 后悔什么呢?是说他为了送这些少年出去,而用尽一生功力吗。 “问心无愧,足够了……” 元化风随口回答了一句,神色恍惚片刻,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道身影,不然怎会感觉到莫名的亲近,但又模模糊糊想不明白,于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是自言自语,也是说给眼前之人听 “说起来,明小公子以往并不怎么拜访希夷观,前些时日却经常前来飞升台,只是未曾见观内哪位弟子与其走的亲近,贫道心生好奇,也派弟子前往飞升台查看,但无一不是讲只看到一抹背影,从未见过对方的真容,那时贫道便想,希夷观内,也许是得到什么世外高人的青睐了。” 白尽欢走到了他的面前,听着他有些恭敬的语气,觉得倒也不必如此疏远 “你想知道我的身份,直接问便是,在希夷观的地盘,难道观主还有什么疑虑?我应该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人吧。” 他自以为,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 但显然别人不这样认为。 至少元化风是心中有所恭敬,他想起来眼前这来为自己送行之人的身份了。 那是来自所谓碧虚玄宫的弟子,或许是修行道法的缘故,相较于旁人对其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感兴趣,当他得知对方现身缕春时,心中便浮现了关于因果循环的猜测,而当对方进入希夷观时,他知道天道因果,终于轮到自己了。 “道君的身份,贫道自然也有所察觉,只是不想有所打扰,说来,其实希夷观的签筒从来没有那道签,然而它却在明济心求签的时候,从签筒里流出,也是道君所为吧。” 白尽欢微微颔首,承认了这件事 “嗯,擅自动了签筒,观主是要责怪我么?” 元化风摇摇头,说道 “承蒙道君选择希夷观来承担这份因果,身为观主,我自当感到荣幸,只是贫道天赋平庸,拼尽全力,方才送他们出州,但也应该不算有辱师门。” 白尽欢轻轻一笑,对这句话倒是不敢苟同。 “能成为太玄宗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一句天赋平庸吧,若被其他连太玄宗入门测试都过不了人听到,岂不是心怀愤愤么?” 元化风也忍不住一笑,说 “幸好,这句话只有道君知道,其他人听不到,也看不到贫道的狼狈模样了,还望来日道君若见了旁人,或有机会去往太玄宗,能多为贫道美言几句,博个身后美名,也很不错。” 白尽欢嗯了一声,说 “和你师兄讲,你一己之见护住了无数少年,并拼死送他们逃出生天,怎么样?” 元化风嘿笑一声,觉得很是不错,他想要感谢一番,但神思已经开始急速溃散,大该是回光返照的时间已经到了尽头。 于是只能捡最想说的那句话讲 “如此,无憾了……能得道君特意前来,往送贫道最后一程……竟然也觉得分外满足了,只是……” 只是……到此境界,真想重返师门啊…… 他的话音渐渐飘散,渐至无声,低头一垂,已然逝去。 满足么…… 白尽欢伸手引出他剩余的一丝神魂,一番指尖灵气闪烁,那道神魂便虚虚浮现出元化风的法相,他看了片刻,轻叹道 “牺牲美名,也是言行一致,既然如此,再送你一缕机缘,让你此一生能更为圆满吧。” 若将来有那么一日路过太玄宗,倒也不是不可以将这一缕神魂化为法相实物送还太玄宗内,如此也算有始有终,不过,那就是随缘的事情了。 收起这道神魂后,白尽欢漫步走到了山崖边缘,站在山上往下看去,一列列万灵承天会的弟子已经开始接管缕春各项事务,乃至整个霖州,新的旗帜飘荡,新的阵法铺就,新的身份覆盖,新的命令也一遍遍传达九州四海 “十日后灵公将在霖州开启灵光共鉴阵,凡顺从者可共享灵气修行,万灵共修,凡心怀异议者格杀勿论,十日之后,霖州境内,九龙部及其附庸顽固,将不得存续!” 霖州碧龙部,于龙皇纪一千二百一十二年夏,灭。 —————— 霖州西北边界的某处荒地,一阵灵光闪烁之后,阵法现行,三三两两的少年被传递出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便东倒西歪的散坐在荒地之上,各个都是灰头土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完全分辨不出来彼此的身份几何了。 这正是明济心一行人等。 一群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是有人忍不住开口说话 “我们……这就是离开霖州了吗?” “这是什么地方……还能回去吗?”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去哪啊。”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说着不同的担忧,无一不是满腔惶恐与茫然。 他们从没有如此狼狈,匆匆忙忙的逃窜过,缕春城大概回不去了,却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甚至连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于是一众人等的目光齐齐落在明济心身上,现在所有的事情,只能全靠他了。 稍作歇息之后,明济心便招呼所有人近前来商议,又拿出一张简略的地图,铺陈在了面前空地上。 一群人便围成一个圈,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这张地图。 第129章 去路茫茫 明济心略微定了定心神, 便伸出手点着地图上的位置,慢慢说道 “霖州往东走是曈阳海,往南是溟州, 曈阳海无边无际, 为天尽头, 流浪海上无疑寻死,溟州素来信奉海上神明, 对龙王部的统御不甚在意,且很有些排外的风气, 不算好去处,况且我们现在的位置是霖州与炫州的交接处,往东或者往西, 都需要太长时间,所以这两处,连带整个东南沿线外的区域,想要去就要做好横穿霖州的准备,但霖州现在只怕全州都遍布万灵承天会的势力,如此, 只怕是难上加难,所以,你们有人要去东南方向吗?” 他点了点霖州西边与炫州交汇处的一点, 又点了点东南沿线, 中间隔着整个霖州, 这种时候,谁也没有勇气再回去霖州境内。 于是齐齐摇头, 就算真的有亲友在那里,也不敢冒着被万灵承天会逮住的风险前去投奔。 明济心等了一会儿, 没有人提出来其他的提议,才又伸手点了点炫州的地界,接着往下说 “往西方来,西方连着的是炫州,炫州人情豪爽,若想在此求个谋生之处,不是难事,但炫州素来也是鱼龙混杂之处,不甚听从龙王府的管教,并非请求支援霖州的好去处,西南是蓼州,湿热艰怪之地,山石嶙峋,天堑难度……,往西北去是玉州,玉州青龙部也是热情好客之处,但规矩很多,没有王命,青龙部不会擅自出手,再往北方去,就是央州,紫龙部的地盘,紫龙部——” 明济心说到此处时,不由停顿了一下,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大概是现在两部都处于困境之中,无法自拔。 但紫龙部的境况,故天子在时,或许也算十分艰难,如今只是陷入不上不下的僵持,若说没自由也对,但还不至于威胁生存。 无论如何,也没今日霖州碧龙部更为艰难惨烈了。 而且紫龙部的围堵,或许尚有拨云见日的一日,碧龙部又当如何呢。 明济心摇了摇头,叹出一口气,接着按在紫龙部的位置,说道 “紫龙部是丰饶之地,那里有良田万亩,不过,商户就不太行了,且紫龙部的禁制似乎还没解除……不过今日霖州遭逢此难,若各部前来救援,那围堵紫龙部的各部士兵,也许会趁机撤离紫龙部了,所以,也不是不能去,至于再往北,凝,檀等州府,那就更加鞭长莫及了,当然,如果你们真的想去,我也并不阻拦。” 随着明济心将有关九州的大致情况快速讲述出来,众人的神色从不明所以,到聚精会神,再到疑惑不解,最后是忐忑不安。 大概是再怎样蠢笨,也生出不好的预感出来。 明济心这么详细介绍各州的境况,就好像以后再也不会见面,所以要一次性全说完一样。 事实也正是如此。 明济心以最快的速度给他们介绍了一遍其余各州的基本境况之后,缓了缓气息,才抬头巡视了一遍眼前这些人,说道 “各州的情况想必你们已经有大概了解,时间紧迫,你们各自选择一处地方,带着跟随你们的这些亲卫离开这里吧,既然选择了他们,就要负责到底,以后你们就是他们的老大了。” 所谓的亲卫还是当初姐姐送他差遣的那一批,这一次也跟着传送过来,他们心中一样有失去故国的茫然悲怆,但到底只是亲卫——或者此时此刻,该庆幸自己是亲卫的身份,不用被明小公子点名,主动去承担带领别人逃命的责任,只需要沉默的跪坐在更后面听明小公子的安排就行了,只是虽然如此,却也总觉得前途渺茫。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就看你们自己的意识了。” 明济心讲完这句结束语,便不再说话,只是坐直身躯,等候众人的反应,薛寄月与沈循策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侧,没有比现在更觉得和明济心有亲属关系的重要性,至少有这层主仆,亲属关系在,明济心应该不会和自己分开—— 应该不会分开吧…… 薛寄月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明济心的衣袖,小声的问 “表哥,我应该是和你一块走的吧?” 明济心点点头,说 “我带着你与世子,单独离开。” 众人呆呆地坐在原地,看了看那张简略的地图,彼此之间看上一眼,都没有主动开口选择的打算与勇气,大概心里还抱有期望,觉得不会完全没转圜的余地。 于是在听到明济心明确的讲出这句话,谁也不带的时候,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一起走吗?” “明哥哥,你难道就这样要把我们抛弃了吗?” “我们一起走,也没有什么不行的地方吧?” “……” 纷纷扰扰,总还是不想自己单独行走。 还以为从此之后就要跟着明济心到处流浪,都做好艰苦求生的准备了,结果竟然比想象中更糟。 要流浪,但是要自己走,这分道扬镳的速度太快,实在叫人措手不及。 明济心闻言,却没丝毫不舍 “一起走,然后等着被一网打尽吗?万灵承天会不会放过世子,且被人见证龙脉被夺之后的磅礴灵气,只怕其他宵小之徒也要将主意打到龙脉身上,我是没这种通天本事,能保证所有人都安全无忧,你们自己有实力能躲过危险吗?” 众人一阵沉默,又听明济心接着说道 “我答应过你们,也答应过你们的亲友,既然劳烦你们加入我的计划,自然要保你们平安,但是咱们人太多了,一道走太过显眼,想要尽可能的存活,分散才是最好的办法,这是其一,其二,霖州被攻击,周围州府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但我想他们不明情况,应该也不会贸然救援,所以,我需要你们分散前去各州府寻求援助。” 有人小声说道 “如果,找不到能救霖州的人呢,没有人出手怎么办呢?” 他们其中绝大部分人甚至连霖州都没出过,突然要去其他州府寻求帮助,且是要拯救一州之危的帮助,这种差事,对他们而言,太过艰难了。 明济心当然也并不指望眼前这些少年能真正搬来什么救兵,实际上,他心中猜测,其余州府就算是接到援助,很大可能也不会出手,至少不会立刻出手,万灵承天会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太过迅疾强横,能在极端的时间内便占据霖州缕春,其余州府,只怕也没有这个自信能将其收服,在希望渺茫前,选择避其锋芒才是最大的可能。 明济心也没打算强逼他们来做成这件事情,所以只是道 “将霖州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就足够了,能够说服他们前去支援最好,说服不了……或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至少也给他们一个警示。” 万灵承天会占据霖州,只会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就算是救不了霖州,其他州府总也可以提前做好防备,不必重蹈覆辙。 “那我们之后要怎么办啊?” 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了之后要去找能救霖州的人,可是找到了之后呢,又该怎么办呢,而且怎么知道去找谁呢,甚至,完全不知道怎么走路啊,地图上小小的一段距离,说不定实际都要走上几天几夜,再遇上什么山水,就更加艰难。 这样一想,好像全都是问题,甚至连走出第一步都是麻烦重重。 明济心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问各种问题,只感觉头疼,但是也只能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耐着性子说 “不需要怎么办,尽可能的活下去就好,无论怎么活。” 明济心坐直了身躯,神色变得更为凝重 “说实话,我救你们出来,其实并不是为了带着你们到处狼狈逃命,而是为了叫你们能够与我一道,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卷土重来? 众人屏气凝神,眼前立刻浮现出缕春被攻破的场景,各自亲友都还在霖州境内,也不知道境况如何,不过,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不少人惶恐无措的神色也沉淀下去。 又见明济心站了起来,远眺霖州缕春的方向,一字一句的说道 “王上已为霖州民众战死,此乃城破家亡主灭之恨,此刻或许无能为力,但我会一刻不停去找驱逐万灵承天会的办法,等到时机成熟之际,你们便是我与殿下最强的助力,所以,活下去吧,无论是为了你们自己,还是为了我们的故乡。” 他的话音落下,久久并无人言语,那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不过一瞬,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还有些不死心的问 “霖州这么大……难道真的全都被占据了么,我们……真的不能回去了么?” 明济心没什么感情的说 “你们想回去州内,甚至回去缕春,我也并不反对,但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也给不了任何的但,缕春情况如何,你们也看得清清楚楚,我是不可能带着世子回去自投罗网的,至于霖州境内情况如何,我与你们一样并不知情,但我也不想去赌对方的实力究竟蔓延几何,所以想要回去霖州或者缕春,不必再问我的意见了。” 说完之后,明济心便看向了一旁的薛寄月,说 “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么?” 薛寄月啊了一声,先是茫然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几日前表哥就开始让她准备的东西,并且要她必须随身携带,此刻听他突然提起来,大概就是问这样东西了 第130章 诸位珍重 薛寄月在把东西拿出来之前, 还是先问了一句确认下 “装金契笺的袋子么?” 明济心点了点头,说 “如果没忘记的话,就取出来给他们用吧, 一人一个, 应该足够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她还以为表哥让自己准备这么多装了银钱的袋子, 是终于想通准备经商了。 却没有想到是为了这个时候分给别人……所以是早就想好会有逃走的这一天了吗? 薛寄月一时心绪复杂,不过还是站了起来, 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三个绸袋,扔到了地上, 而后将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才把所有的绸带全都拿了出来,大概有十几只的样子, 扔了满地都是,看的旁人一阵惊讶。 全都拿出来之后,薛寄月感觉浑身一阵轻松,活动活动筋骨之后,她才重新盘膝坐了下去,拿出其中一只绸袋, 往地上倒出来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一些碎银,一枚玉佩,以及一枚金契笺。 那是金风玉露行通用的兑钱文书, 放之九州皆准, 这些年金风玉露行并不怎么注重商铺运行, 倒是花费很大的心思去运转银钱流通之事,盖因其名也算天下尽知, 许多年经营下来,若问存储之事, 几乎第一个都想到金风玉露行了。 薛寄月说道 “这每一枚金契笺,都能从金风玉露行各处分行取出一千银钱,而且上面有我的私印,你们去取钱的时候,可以很快的取出来银钱,也许你们动动脑子,能多要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明济心接过她的话道 “此行逃亡太过匆忙,我想,你们应该也没准备什么盘缠,所以才替你们准备了这些东西,以供你们足以到达目的地,不但如此,这也算一种保证,你们甚至可以借此去金风玉露行名下的商户,寻求一处谋生之处。” 明济心说完之后,又拿出另外一个包裹,拆开之后,是一堆衣物,他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说 “为防万一,我还需要拜托你们做一个障眼法,这里面是世子的一些衣物,你们分批离开,必要时找个与世子身形相似之人穿上,以此来迷惑追兵的视线,另外世子会教给你们一些九龙部的一招半式,不求你们真的能学会什么,可以弄出一些叫人产生怀疑的动静,以为世子在你们中间就行了,若真正不幸被抓到,询问世子的行踪,也不必过多坚持,保命要紧,直说你们也不知道世子去哪里了就是。” 说完,明济心便看了一眼一旁仍神色暗淡的沈循策,晃了晃他,低声道 “演示一遍碧波龙影给他们看。” 沈循策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照做了,所谓碧波龙影,便是以灵气化水波,在其他物品表面营造出一道龙影,此功法用不着龙脉法相作为辅佐,也不算什么大的招式,或者讲,其实说是一个用来调剂心情的小玩意更为恰当。 一般来说它是没什么用处——就连沈循策也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怎么使用的,但此招若用在现在,则有些妙处了。 有水,有龙,很轻易就会联想到碧龙部,对龙王部了解不多的人来说,能够将其欺骗过去,还是概率很大的。 于是众人便一边想接下来要去哪里,又一遍去磕磕绊绊的学这道小功法,一时之间,竟然也消散不少低迷的情绪。 只是过程之中,总还是有人怀有疑惑的问 “可你要带着世子去哪里,还没告诉我们啊,我们怎么能知道你们去什么地方呢?” 明济心闻言,便慢悠悠的说 “那不是正好,这说明你们完全没撒谎,可以更理直气壮的去面对逼问,就算是对方采用什么防不胜防的招式来套话,也绝不可能说漏嘴啊。” 因为完全没答案可说。 “……” 你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这下倒是没什么好问的了,明济心简直把能想到的可能全都想到……至少他们这些人能想到的可能,明济心必然也早已经想好了对应的办法,但这也真正说明,这是真的不打算和他们同道而行了。 而所谓碧波龙影,教授起来,实在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渐渐的大部分人学会之后,又感觉到了依依不舍,前路渺茫,因为接下来大概就要真正分道扬镳了,明济心是想的全面,想去哪里肯定是早就想好的,但他们又不是明济心,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迈出第一步。 便在一片踌躇不定,窃窃私语之中,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我听说紫龙部是以枪出名,这是真的吗?” 明济心看了说话之人一眼——那是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的梅疏香,微微颔首,说 “引雷动九霄,紫电劈通途,天下枪法,不敢说天下第一的使枪高手一定在紫龙部,但却可以明确的讲,确实如今无数用枪之道,都有紫龙部的影子。” “既是如此,那我知道了。” 梅疏香点了点头,便站了起来,她这突然的举止,立刻让其他人终止了交谈,抬起头看向她。 梅疏香却没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只是居高临下的看了明济心一会儿,才慢慢道 “多谢你告诉我父亲的教诲,我不会让他失望,至于你说的话——你说得对,先能够活下去,再论其他吧。” 说完,她便一枪挑起来地上的一只绸袋,送到手里收了起来,而后挽了一个枪花,对身后的十几名亲卫说道 “走了。” 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往的方向走去了,一众亲卫也连忙匆匆起身朝世子行拜别之礼,而后才追了过去。 在一众人等还没反应过来的迷茫目光之中,崔列珠,崔列玑姐弟二人也缓缓站了起来,对视了一眼,崔列珠便朝着明济心行了一道礼节,温声道 “我有一位大姑姑,嫁去了玉州,我与弟弟已经决定前去投奔姑姑,正好与疏香妹妹顺路,想着不如结伴而行,如此,吾等也不便多留了,诸位珍重。” 明济心随之起身,朝她拱手。 “珍重。” 崔列珠微微一笑,再次行礼,便转身离去,崔列玑跟在她的身后,走出去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朝明济心做了一个鬼脸,说 “明济心,我不怕死哦——你如果真有什么想法,一定记得来找我,或者等我送姐姐去姑姑家里安顿好了,我就来找你,咱们一块回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崔列玑,你知道明哥会去什么地方吗,就说去找他。” 另外一个不屑一顾的声音响起,是江家的少爷江促帆,拎起来了一个袋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说 “我要去炫州,你们有谁实在没地方的去,也可以跟我走——说来,不如咱们做个约定吧,明哥哥要去什么地方我们不知道,但一年时间,其余人应该也差不多能找到安顿的地方,届时就来我家聚一聚,商议前程吧,明哥你觉得如何到时候,你应该也能够来吧?” 众人注目之中,明济心将所有的计划在心中过了一遍,大致估算了时间,便点了点头,说 “可以。” 江促帆便笑道 “那就这样说定了,期望来年再回,能一人不漏。” 说完,他抛了抛袋子,便招呼人离开了。 既然已经有人带头,其余的人磨磨蹭蹭,也各自选了道路行走,及至日落西山,终究是全部走完了。 目送最后一批人离开之后,薛寄月便迫不及待的询问 “表哥,我们要去找我爹吗,她们肯定还没到簇锦,若得知霖州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一定会想办法回来找我们呢。” 明济心摇了摇头,说 “你能想到要去找舅舅,难道万灵承天会的人想不到么,我们这个时候去找舅舅,那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薛寄月泄气道 “那我们要去哪里啊?” 明济心想了想,才说 “先去太玄宗一趟,我答应希夷观观主替他送剑去太玄宗,不能够食言。” 太玄宗…… 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那么一点熟悉……薛寄月在嘴里念叨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 “太玄宗不是在玉州天关吗?哎呀,你不早说,不然我们可以跟着崔姐姐他们一块的走的啊。” 明济心无奈道 “和他们一道,你如何说服其他人,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呢,况且,我们只是暂时取道太玄宗,最终目的,却不在这里。” “那是在哪?” 薛寄月想了一圈,也想不出来明济心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但明济心却也并没有打算立刻公布答案,只是道 “先往太玄宗走吧。” 前路漫漫,艰难不知几何,总是要踏出去第一步才行。 —————— 辉日煌月共九州,青山绿水各不同。 沧桑几度天关下,流云俯首太玄峰 太玄宗山脚下的茶楼之中,白尽欢神色凝重,因为要做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却又摇摆不定,迟疑无法下定决心的他,准备采用一种古老且普遍的方法来提自己做出选择,那就是—— 数花瓣。 不过一时之间找不到盛开的花,索性让茶楼老板找了一颗新鲜水灵的白菜过来,聊胜于无吧。 “见。” “不见。” “见。” “不见……” 白尽欢手里握着白菜,每说出一句,便剥掉一片菜叶放到眼前桌子上的浅底箩筐内。 而箩筐之内,还趴着一只灰白的兔子,白尽欢往桌案上放上一片菜叶,这只兔子便跟着欢快的吃一片菜叶,只是很显然,它吃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白尽欢放的速度。 第131章 要不要见 起初那只兔子还是很欢快的吃菜叶, 渐渐变得缓慢,最后实在是吃不下去,可怜巴巴的抬头看向喂食的人, 然而对方正专注的数菜叶, 完全没注意到它的状态。 兔子倒是很懂世上无难事, 只要肯放弃的道理,见对方完全没停止的意思, 索性也不再去做各种动作去吸引他的主意,只是直接趴在箩筐内休息了, 任由菜叶一片片落在身上,将其淹没…… “你如果再不停手,元道长不是要被你喂得撑死, 就是要被这些菜叶压死了。” 白尽欢对面座位上逐渐浮现出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怜悯的看着被菜叶淹没其中的灰兔子——哦,这兔子也不是一般的兔子,而是白尽欢用元化风最后的一点神魂,与其法相合二为一弄出来的东西。 成为了一只真正的兔子,但没任何的修为可施展, 当然神识也早已经泯灭,只保留一些大概得情绪。 也不知道元化风愿不愿意作为一只兔子回到昔日师门,当然白尽欢纠结的不是这一点, 也不是要不要现身直接将兔子塞给他的师兄。 他纠结的地方在于—— 天道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支着下颚, 不是很能理解的看着白尽欢 “只是要不要顺道去见一见叶迷津而已, 需要你这么难以抉择么?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最多是忍不住手痒, 会利用你一下搞点事情而已,但按此间世情推算, 他也搞不出什么大事,有必要这么胆怯吗。” 那倒也是,这段时间叶迷津还在被雪藏的沉寂期——当日他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虽然太玄宗很有包容心地将他留在了门内,也并没有对其有什么紧固,但是也没怎么培育他,而是随意将他安排到了莳灵院去侍弄花草。 与其放任他出去走入歧途,又或者禁锢他让他产生逆反之心更为偏激,倒不如宽容待之,让他渐渐放缓为恶之心,再来并不用心培育,而是任其自流,最终在日销月铄之中,让其天分磋磨,归于平庸。 届时就算他要为祸天下的心还有,也没足够的实力,那就不足为惧了。 这是太玄宗高层商议之后的结果,不过,叶迷津也不是真的混吃等喝,躺平度日了。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现在的叶迷津应该凭借自己的优秀头脑,成功转职晋升为—— 太玄宗的书经载道院关门弟子。 是院楼大门的那个门。 嗯,准确一点来讲,应该说是莳灵院洒水弟子兼任载道院关门弟子,这两个职位看起来不怎么样—— 实际上也不怎么样,但无论怎么说,也是有点进步的,对于拜入一门终生不改的其他弟子来说,且不管地位高低,明济心这样兼任两院弟子,实在难得。 而且接下来他还会九院全都走动一遍,更恐怖了。 所以,正常情况下,在现在这个叶迷津还在努力打通九院关系的时候,确实搞不出什么大事,但若让他知道自己来了,难免不会动动什么心思,来利用自己去搞一些原来没有的事。 白尽欢倒也不是怕被利用,只是必然时间上会有所耽搁,而就算浪费的只有一点时间,也很影响他去做其他的事情啊。 他原本是要准备在明济心逃亡的途中见机行事刷好感度的,只不过推算目前这一段时间暂无机会,所以才趁机先送元化风的这一缕神魂回到太玄宗。 可是既然来了太玄宗,身为大师兄,不见一见叶迷津,似乎也不太合适。 但不能确定的点,就在于若自己顺道见了叶迷津,难保他不会想从自己得到点什么,若自己真答应他什么要求,会在这里耽搁多长时间。 他倒是也能狠狠心说走就走,不过他也很想做一碗水端平的大师兄,不能厚此薄彼恶,明济心的好感度要刷,叶迷津的好感度也不想下降。 唉,果然他就不该一时心血来潮要帮元化风来完成他的未竟之愿,如果不来,现在也不会这么纠结了。 但,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好说了。 白尽欢放下被他蹂躏的只剩下一团菜心的白菜,轻飘飘的抬了抬眼皮,决定不管怎样,先要谴责眼前这位来去随意的天道 “你倒是很敢若无其事的出来见我,你见过什么系统和你一样不管不顾的么” 天道摇了摇头,觉得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给你足够的自由还不够好吗,难道你很喜欢那种强迫你做各种任务的系统?” “不要把不负责讲的好像是多大的好心一样。” 白尽欢向后一倚,顺便送了一道禁制封了房间的门,然后才接着说 “你知道我一个人来回跑要多劳累吗,要帮人完成心愿,叶落归根,又担心远隔千里看不到明济心的安危,还不知道其余地方有没有什么脱离设定的变化,我是分身乏术顾不过来,结果想找你分担忧愁的时候,你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天道啧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言语。 “是你自己非要帮元化风走这一趟,也能怪我?而且你那是担心明济心的安危吗?你明明是担心走这一趟,会错过涨好感度的机会吧?” 白尽欢:…… 竟然被猜中了? 但如果就这么承认了,错不就是自己的了?那必然不可以。 白尽欢咳了一声,强行甩锅 “总而言之,是你偷懒失职,我不能分神化形,兼顾两端,但你若能及时出现帮我分忧解愁,我会这么纠结吗?” 天道:……这也能怪到我的身上吗? 天道觉得他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哪里有偷懒,分明是相信你已经十分熟悉这个世界,不需要我做什么引导,所以才没出现,再说,我很忙的,要维系这个世界万事万物天地规则正常运转,哪有那么多时间每天待在你身边听你奚落。” 白尽欢“噫”了一声,转过身去看向窗外,颇有些嫌弃的吐槽 “这话说起来可真像把人拐到之后就开始敷衍了事的渣男。” 天道:…… “都说见面之后你只会奚落我了。” 天道后悔自己为什么明知要被埋怨,还要要现身见白尽欢,不出现他也不会有这么委屈要诉罪责要列,自己还能落个清静,现身见了他,结果受伤的只有自己——啊,是了,不现身自己也会受伤。 想起来那被烧死殆尽的法相,天道觉得有必要和他谈谈节约的重要性 “说来,我还没质问你,你又完全没保留的将法相用掉了,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完全不会珍惜,难道我化出法相很容易么?” 白尽欢:…… 话说的很有道理,但白尽欢是不会有负罪感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猫还有九条命呢,区区法相而已,对你天道而言,不是信手拈来的东西么——” 或许是并不指望白尽欢能对自己有什么同情心,在听他说话的时候,天道就慢慢的隐去身形,决定离开这里,眼不见心不烦,白尽欢察觉出他的意图,连忙加快语速,略去废话,直接挑重点说 “离开了也别忘帮我准备好新的法相——” 白尽欢话音没落,天道就已经加快消散速度,瞬间消失不见。 然后就再没任何动静了。 白尽欢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位置,意犹未尽的叹了一口气,又低头看了半晌已然陷入熟睡之中的兔子,歪头点了点额心,沉思片刻,便眼前一亮,坐直了身躯,喜悦道 “决定了,不如直接送你到载道院外的那片叶迷津会经常路过的青竹林吧,这样既是将你送回太玄宗,我在暗中也能不打扰的看他一眼。” 白尽欢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于是估算着时间一到,他兴致勃勃的揣起盛满菜叶和兔子的箩筐飞去了太玄宗上。 但显然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意外。 风声细细,竹声簌簌。 睡梦中好像回到了遥远而熟悉的地方。 兔子晃了晃身躯,睁开眼睛,从一堆菜叶里爬了出来,四下环顾,是一片青翠竹林,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却让它从心底感觉到了开心和安稳。 好像漂泊许久,终于又回到故乡,以为会有什么疏远与陌生的感觉,感受到的却满是欢迎回归的情谊。 每一缕风每一只竹,都传出脉脉温情。 兔子连忙蹦跳起来,寻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便找了过去,是想按着模糊的记忆,找回去故居看看。 但是它还没跑几步,头顶便出现一片阴影,那不是竹林的影子或者云彩的遮盖,毕竟无论是近在眼前的竹子,还是远在天机的云彩,都不会拎着它的两只耳朵悬空起来。 它得意忘形,被人抓起来了! 兔子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四腿齐蹬企图挣脱束缚,但无论它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甚至耳朵越来越痛,于是怒冲冲的抬眼看去,入目便是一张放大的年轻俊俏脸庞,两眼弯弯,无论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难不成其实是看本兔可爱,所以想带自己回去喂养?兔子的心思渐渐松动,沉迷在这如春风一样的气质中。 但这俊俏脸庞的主人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让兔子立刻感觉如沐阴风 “这么肥美的兔子主动送上门,那今天不如就吃烤兔子好了——咦,竟然还自带配菜,难道天意是让我煮兔子吃?可是煮兔子好麻烦,而且天这么热,生火熬汤很容易出汗啊。” “……!!!” 你只在意生火熬汤会不会出汗,完全不在意兔子的生命是么?! 第132章 太玄弟子 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说出这么惨无人道没有人性的话呢。 兔子战战兢兢, 恍恍惚惚,觉得这少年眼睛有些问题。 天意是让你这么随意猜测的么?再来看看那些菜叶上面还残余的牙印,难道看不出来是本兔的食粮, 而不是配着自己做食粮吗! 或许是强烈的求生欲让兔子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生命力, 它四肢猛地一蹬, 竟然真的挣脱了束缚,在空中停滞了一下, 就重重落到了地上,顾不得被摔痛的身体, 兔子立刻逃命。 它可不想一回来还没和师门弟子叙旧,就先和弟子们的肠胃见面,那也太悲催了。 兔子一溜烟便跑得没影, 一边跑一边庆幸逃过一劫。 毕竟普通人很难跑赢兔子,更何况是逃命的兔子。 但显然这少年不是普通人。 簌簌几道破空之声,耳侧划过一阵墨绿色的阴影,拦在自己的面前,兔子连忙闭眼止步,险险没撞在眼前拦路的东西上—— 也幸好及时停下, 兔子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破入泥土之中的竹竿,不过手指粗细, 手臂长短, 但却削的十分尖锐, 且是斜着插入地面,虽然是竹竿, 却也和锋刀利箭别无二致了。 兔子生出一阵后怕,它几乎可以想象, 倘若自己没停下来直接撞上去,会被穿肠破肚的场景。 而后又是接二连三几声簌簌声音,一排竹竿齐刷刷围着它斜斜插满了一圈的土地,想撞开这些入泥三分的竹竿,显然并不可能,而要一跃而起—— 只怕正正好落在竹竿上被直接捅个对穿,那就太惨了。 魂归故里,还没先和故友见面,就先被小辈追逐,真是有够倒霉。 白尽欢目视下面发生的一切,不由扶额,很有些不忍直视。 他既然没打算让叶迷津看到自己,这次便只是神魂出窍而来,怎么也没想到前脚才把兔子放下,后脚就被叶迷津看到,要抓去煲汤。 这也太。 白尽欢抽了抽嘴角,把想象中和叶迷津见面的场景全都抛之脑后了,甚至连想着要不要用竹叶逗逗他的念头也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他落在竹林之上,见兔子真正是走投无路要被抓回去做食材,正要准备下去阻止这一惨案,便听到风中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他身形一顿,决定还是暂且在观望一番。 不过片刻,几道身穿蓝白相间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年身影,便三三两两出现在竹林小径上,正说笑间,似乎也感受到了灵气运转,连忙跑过来,一眼看到了被竹枝围在里面的兔子,然后抬头就看到慢悠悠走过来的叶迷津。 神色在这两者之间来回晃了晃,有弟子疑惑的开口 “小叶,你这是做什么?” 叶迷津见有人来了,倒也不忙着去捉兔子,慢慢停下脚步,顺势倚在一旁竹竿上,笑吟吟的回答 “很显然,准备抓兔子煲汤吃,几位师兄要不要一起?今天可以用师兄们默写的【太清住神凝精归气心经】来引火,我听说慎始院教心经的张道师前辈讲,诸位弟子默写的心经太精彩,简直是使人上火的绝佳产物。” “……” 阿这……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吧。 几人一拥而上,围在叶迷津的身边,又伸出手去揽他的肩膀,一边讨好一边抱怨的讲 “这怎么能够全然怪我们呢,张道师他老人家头发胡子连成一片,都看不清他开口说话,讲课声音低的想睡觉,而且玄之又玄的,就算是看书看懂一点,听他一讲脑子也成一团浆糊,还没小叶你能讲的清楚呢,我们怎么能记得住啊。” “就是就是,今天跟着花道师学阵法,也是听得云里雾里,明天还要校考小北斗寻位阵,完全不会嘛。” 聚在一起发了一顿牢骚后,少年们团团围着那只兔子,虽然眼里很渴望,但是心里很苦恼 “小叶,你不知道,院长今日晨会还特意强调讲,我们修行之道,亦是长久辽阔,艰难加注,且不可耽于外物,尤其基本的口腹之欲,更要懂得克制,方能持清且静,得成大道。” 叶迷津:…… 如果他猜的没错,慎始院院长讲克制的意思,应该是让他们不要天天往山下跑去吃各种小食,而不是克制日常饮食吧。 无论是各地来的预备弟子还是本就在太玄宗山脚修行的外门弟子,在正式通过考核成为太玄宗内门弟子后,进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慎始院,三年修行时间,是叫这些新秀弟子熟悉太玄宗各种修行之道。 而各院执掌,各峰前辈,也会时不时前来旁观这些新秀内门弟子的日常修行,预定心仪人选,甚至提前从这里调走任职或收入门下也是常见之事。 一般来讲,这种随兴旁观或抽检,双方都会心生愉悦,某种方面也算宾客尽欢,但前些时日却出了一点差池。 那是说宗主他老人家一时兴起,没提前告知任何人夜访宿舍,那是已经夜禁之后,结果没想到宿舍空了三分之一,随后陆陆续续在各个七拐八折的小道拦了几十位弟子,各个吃饱喝足,手里还提着一堆吃食。 这样搞得好像山上饭食很难下咽,所以要这些弟子半夜三更跑山下果腹一样——虽然想要在山上食堂吃到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也需要看厨师心情就是了。 但那和叶迷津没关系,他因为在入门测试上表现的太惊世骇俗,直接略过单纯做弟子的过程,成为干活的一员,压根没进过慎始院,当然不用遵守他们的夜禁。 是以,当下叶迷津听到他们的苦恼抱怨,也全不在意,并且,很没内疚感的笑着忽悠 “是要师兄们渐渐养成习惯,又不是讲要立刻戒断饮食,诸位师兄日常功课辛苦,也是需要偶尔放松一下,犒劳一番的嘛,若师兄们不愿如此,小弟我也不强求,只是,还请不要用慎始院的规矩来训诫我。” 说到这里,叶迷津神色一转,神色黯淡道 “唉,我进不了慎始院,不如诸位师兄们前途无量,这辈子大概就只能做个扫撒弟子,是没拜入诸位长老门修行高深道法的希望,既然注定要庸碌一生,总是可以放纵一些的吧。”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至少眼前这些少年是深信不疑—— 其实他们也算同一批入门的弟子,结果就因为他们是正经通过考核,正式成为内门弟子,而叶迷津没进慎始院,虽然也是留在太玄宗,名义上也能说自己是太玄宗弟子,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尽管同辈,却还要叫他们一声师兄,这岂不是问者伤心听者落泪的事情吗。 于是众人连忙又安慰道 “小叶,你……唉,谁让你当日说出那样的话,诸位前辈肯定不太放心,但能够叫你留下来,而且直接安排你在宗门内任职,说明还是很欣赏你的,你天赋卓绝,必然有一天会有大机缘传承,你实在不必为此灰心伤气啊。” “是啊,小叶,你很厉害,你之前可是全猜中道师门的考核,不单单是我们,其余的同门,也对你很佩服啊,只是不敢到处跑,所以只是心里敬佩你,你看我们这次来找你,可是替他们给你带了礼物的……” “对嘛,小叶你也不用担心什么都不会啊,你看又帮你找了一本秘籍呢,哦对了,花道师今天又讲了新的阵法,正是要过来说给你听得,放心,有我们在,我们学的肯定都教给你的……” “……” 一声声的劝导从竹林内传出,看着下面一群人真情实感的安慰叶迷津,白尽欢总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该说这些少年实在单纯的可爱,还是叶迷津演技当真高超呢。 还需要你们来担心叶迷津什么也不会么,他都快要通过你们,将慎始院所教导的所有修行功法全都偷师完毕,甚至比你们了解的还要深刻啊。 虽然这是自己早就了然于胸的剧情,但真正亲临现场旁观,还是忍不住为这些被利用了还要真情实感去劝慰利用着的弟子们鞠一把同情泪。 白尽欢扶额低叹,没主意竹林内叶迷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疑惑。 而这些少年们的声音,同样传入那还困在竹子中间的兔子耳朵里,听到他们讲这少年竟然连慎始院都没进去的时候,不由意外的朝那少年看去。 这才发现这少年穿的衣物,真的只是门内低阶弟子才穿的灰蓝色服饰,它刚才竟然全没在意,下意识以为是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呢。 这倒也不怪它有如此大的疏忽,当然不是因为它眼花没看出来。 而是这少年气质难得,正如当下,这被唤作“小叶”的少年,不过只是随意的抱臂往竹竿上轻飘飘一靠,简朴衣袍随风飘荡,非但不会叫人觉得身份卑微,甚至感觉到一番飘逸灵动的出众风姿。 可惜,这少年看着长得也挺好,怎么心肠这么歹毒呢 兔子被人一把抓了起来绑住手脚,听着这群少年兴致勃勃的讨论一只兔子会不会不够分,不如去膳食堂去讨要一些其他食物调料一起煮来吃……诸如此类的话,对他的欣赏便完全消失无踪了。 最终被放在叶迷津住宿的小院子里,用箩筐盖着的兔子,看着这群少年在院子里忙碌着架锅点火……再看看箩筐上压着的重物,顿感兔生前途一片黑暗。 于是生无可恋的趴在地上,默默念叨: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兔吧。 第133章 不速之客 或许是兔子并没有什么诚意的祈求, 竟然真的感动了闲着无聊的天道,派人来拯救它了。 那是说,煮东西的水都已经烧开了, 才有人想起来作为今日主要食材的兔子竟然还好端端的活着, 于是准备磨刀霍霍向箩筐的时候, 关闭的大门却被人一把推开。 “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一众忙的热火朝天的少年们突然听见门响起,自然吓了一跳, 连忙往门口看去,见到来人, 又纷纷松了一口气,不由埋怨道 “青萍师兄,你做什么这么吓人啊。” 进来的人, 是与叶迷津同住在这个小院子里的舍友,亦是载道院院长于化岭的亲传弟子韩青萍。 青萍师兄虽然是正经的院长亲传弟子,辈分地位目前高他们一大截,但却从来都是很与他们同乐的。 但显然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韩青萍快步走入院内,扫了一眼满院子的“账物”,感觉一阵头大,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这里生活做饭也就算了,那边几个人竟然围着叶迷津让他帮着去做功课……也太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了吧。 韩青萍侧过身满是怜悯的“噫”了一声, 而后又转过身, 直视眼前这些少年, 一本正经的教训道 “咳!你们这群小猴子,难不成把你们院长的教导全都忘了?这才几天, 就到处乱跑,聚群野炊, 又来带坏小叶,还不赶紧把东西收起来,这次就先当个教训,饶过你们了,以后切不可再犯。” 韩青萍一遍说,一遍在心里默默道,天道明鉴,他这可是已经用最大的本事来提醒这些人了,可惜完全没人能领悟到他的言外之意。 “小叶需要我们带坏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又欢快的朝他招手,热情的邀请他加入进来 “哎呀,青萍师兄,这里真没其他人,你不要装这种正经样子出来了,快来,就是想着你会回来,特意找膳食堂的桃花姐姐要了她亲自腌的青梅酒,师兄你要是不喝,我们可是要全分了。” “……” 韩青萍一听自己最喜欢的青梅酒,脸上立刻露出喜悦向往之意,但是一想身后快跟着进来的人,立刻又垮下脸来,正要再说什么让这些没头脑的师弟赶紧消灭“罪证”时,另外一道带着调侃的笑声就从门口传来 “果然如师尊所讲,本届新秀弟子,当真是……活泼过人啊。” …… 这个声音——好像,大概,似乎……是大师兄的声音! 大师兄…… 那可是宗主亲传弟子,将来也要接任宗主之位的人啊,若被发现他们公然违背规矩,不是倒霉头顶! 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众人连忙把手里锅碗瓢盆,瓜果蔬菜全都丢在一旁,全都站了起来,心怀忐忑的看向门口方向。 在韩青萍充满怜悯与同情的目光之中,两道人影出现在了众人目光之中,其中一个身躯魁梧的中年男子,是载道院院长于化岭,另外一个身披松石散袍的年轻人,无疑便是大师兄张青阳了。 在众人目视之中,二人相谈甚欢的出现在庭院门口,并且迈步走了进来。 然后他们就停下了脚步。 环视一周院内的各种炊具菜品,还有满院子飘荡的纸张,显然也被这凌乱的庭院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于化岭倒是还淡定一些,毕竟他是早知道这些少年经常来找叶迷津玩,甚至几次也参与他们的活动之中。 不过张青阳嘛……他伸手一拂,那张飘在身前不远处被火烧剩的残余纸片便飞到了他的手指之内。 这是—— 张青阳垂眸看着这片写满字迹但是却涂抹严重甚至颠三倒四的残片,终于分辨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之后,沉默半晌,才意味不明道 “诸位师弟……竟然还记得把课上默写过的纸张带来做引火,倒是还挺知晓节约用纸。” 见大师兄好像并没有责怪问罪的意思,立刻就有人眼前一亮,打蛇随棍上,开口积极应答道 “这全靠诸位师兄前辈引导的好,尤其有大师兄您作为榜样表彰,我们才更明白一应用物来之不易,当然是要物尽其用,反复利用,利用殆尽,才算功德圆满。” 张青阳:…… 不错,这界新秀弟子且不论修行天赋如何,嘴皮子倒是都挺利索的。 就是大可不必把自己也算进去,他可从没有过默写经书十个字能错四五处还写的颠三倒四……简直不忍卒读,做引火也怕涂错的墨太多致使点燃不得。 张青阳无奈的摇摇头,却也并没打算越俎代庖来替院管教这些弟子,他来此的目的是—— 张青阳很容易从一群少年人中间找到叶迷津,当然,也很容易看到他身后,几位弟子拼命要遮掩的东西。 同样一拂袖,那被遮掩的卷轴就在诸位弟子惊恐的目光之中掠空飞到他手中。 上面画的是一张小北斗寻位阵。 这阵法只是一个对标记过的目光进行搜寻的阵而已。 张青阳低头看了一遍,重点在其中几条阵法线上,小北斗寻位阵对他而言当然十分简单,对这些新秀弟子们来说,想要正确运用,却还是有些困难的。 但这张小北斗寻位阵却不一样,上面用朱红笔点了几点,且另外连了几笔,整张阵法图已然被拆透了,尤其不属于小北斗寻位阵的这几笔,并不和方位,且无视任何因素,若按这几笔所指示的去找,虽然过于简单粗暴,完全违背阵法规律,但能够更快找到目标也是事实。 张青阳看了片刻,便收回视线,垂眸看着眼前低头垂眉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弟子,若有所思道 “我如果记得没错,这应该是你们的功课吧,怎么让叶师弟替你们完成,叶师弟天赋卓绝不假,但没去慎始院修行过,你们用功课来为难他,竟然也很好意思吗?” 众人:…… 这这这……哪里是为难,分明是求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默认是为难欺凌小叶更好一些,还是主动承认来找小叶作弊能受到更轻一点的惩罚。 需要知道,无论是欺凌旁人还是课业作弊,做外门弟子的时候,那是发现一次立刻被逐出师门,剥夺考核资格的。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是内门弟子了……还是感觉被抓到之后,后果都会很严重 众人抓耳挠腮,支支吾吾的终于勉强想了一个不那么严重的答案 “我们,就是,就是来考考小叶,看他能不能看出什么破绽,共同研学嘛,那句话怎么说,要……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嘛。” 张青阳无力扶额 “……你们如今是道门弟子,讲儒家的话,合适吗?” ……是,是吗? 这是儒家的话吗? 说话的少年人下意识看向叶迷津,后者无奈的微微点头,其便脸色瞬间通红,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一片僵持之中,张青阳也不想过多为难这些弟子,这不过是日常的课业,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况若要有所惩罚也是慎始院自己决定,再来他也不是为此而来,因此便轻轻揭过。 至于他特意转到这里来的目的,张青阳看向了叶迷津,若有所思道 “叶师弟倒是出人意料,纵然已可安稳度日,也不舍源源不断求道之心。” 叶迷津回答道 “我身份地位,见识短浅,往来诸位师兄道院之间,一草一木,一言一行,都觉得有可求教之处,况且如今身在载道院,守千百年藏书纳卷之楼阁,更是不敢忘却求学之心。” 张青阳听他这洋洋洒洒的一段话,听起来好像也很是诚恳,不过……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实感,那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张青阳道 “你既然有如此积极好学之心,那么给你一个修行自己的机缘,若有兴趣,三日后辰时,可来朝天殿找我一趟。” 随后,不等叶迷津回答,张青阳便转身看向于化岭,说 “师叔,时日不早,且朝天殿内还有许多事宜堆积并未处理,我便先行一步,师叔不必相送。” 于化岭嗯了一声,与他言语两三句,张青阳便转身离去。 待到张青阳的身影全然消失,众人确认大师兄没要惩罚他们的心思,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于化岭将一众少年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是感到有些好笑的,不过,却也忍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视线落在了那被关在笼子里的灰白兔子上,定身看了一会儿,便径直走了过去,除去了一应重物束缚,将兔子拎了出来托在怀中,仔细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院内的少年们,问道 “这是谁带来的兔子?” 虽然大多数人还在庆幸逃过一劫,但也都在暗中偷偷看着院长的言行,见他走到了兔子旁边,亲手将兔子抓出来,又语气不是那么轻松的问兔子的来历……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等等,这兔子该不会是院长养的吧!!! 众人齐齐惊悚的看向叶迷津,敢对院长大人的宠物下手,小叶你可真是胆子够大。 但叶迷津也是一头雾水,和众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作壁上观的韩师兄,后者看懂他们的意思,便摇了摇头,示意这并不是师尊他老人家的宠物。 叶迷津径直朝他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看在其怀抱内装死的兔子,眨了眨眼,无辜的说 “这是我在竹林里捡的——当时也并没见其他人出现,院长,您应该没养什么兔子吧?我好像也没听说载道院有谁豢养兔子。” 言下之意,他可没做什么鸡鸣狗盗之事。 第134章 夜有所梦 于化岭听到叶迷津的谨慎应答, 便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 “别担心,不是要罪责你什么, 只是看这只兔子有些合乎眼缘, 确实是动了想要养一养的念头, 不若就送给我来养吧,作为补偿, 师叔我带你们去山下吃酒楼可好?” 啊……原来是想要这只兔子来养啊。 叶迷津神色一动,正想问为什么的时候, 还没等他开口讲话,身后一众人等便因为吃酒楼这三个字齐齐欢呼起来,又围了过来再三询问是不是真的, 于化岭含笑点头。 “当然,我骗你们做什么,放心,请你们吃饭的实力还是有的,顺便为你们这群小猴子们压压惊,怎么见了青阳, 只是问了几句话而已,一个个吓成这个样子。” 那可是大师兄,而且问的都是致命题耶, 怎么不害怕! 诸位弟子们心有戚戚然, 不是很想讨论大师兄这个危险话题, 还是想想吃什么比较快乐,院长请客, 这么难得的机会,那必须要好好讨论一番, 于是开始七嘴八舌的讲去哪里吃食了。 叶迷津看着他们,摇了摇头,也放弃了问问题的打算,退到人群之外,和韩青萍站在一处旁观这群人陷入狂欢之中的人,又好奇问道 “师兄知道院长大人什么时候有了养兔子的爱好吗?” 韩青萍摇摇头,耸耸肩,也是全不知情,但他也没叶迷津这种好奇心 “可能就是看对眼了呗,想养就养咯,和我又没关系。” 叶迷津翘了翘嘴角,悠悠道 “那也不一定啊,正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兄你可是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院长他若是没时间养兔子,说不定要让你来养哦。” 什么?! 闻言,韩青萍立刻浑身一颤,一脸惊悚的表情看向叶迷津 “你可不要讲鬼故事,我今天会睡不着觉的。” 他是最怕麻烦的人,养自己都是堪堪停在能活着的标准上,叶迷津没来前,他一个人住,屋内院中,所有的东西全都乱七八糟的放在一起,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想从他这里找什么东西,没半个时辰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叶迷津被安排和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之后,是完全受不了他这种生活习惯,几经周折才强逼着他做了一些改变—— 是说生活直接从极度散乱变成了极度精简,一张蒲席度昼夜,两身简衣过春秋,真真正正是家徒四壁。 若别人再进入他的地方找东西,就不会花费很长时间了,因为什么都没有。 为了不麻烦甚至干脆苦修,怎么会有养兔子的那么一天,想想都觉得是一场噩梦。 叶迷津却只是笑着讲 “那师兄就祈祷院长不会有忙不过来的一天吧。” 于是,韩青萍是真心实意的祈求师尊他老人家能日日清闲无事,且真情实感的为此感到烦忧,甚至连一向最爱的青梅酒,喝起来也觉得不是那么美味了。 然而始作俑者,叶迷津却完全没在意自己小小一句话给这位师兄带去多大的伤害,十分欢快的加入到了弟子们的吃食讨论之中去了。 而深深夜中,一众弟子吃饱喝足各回各院,叶迷津与韩青萍也各自回房休息,但在歇下后不久,叶迷津却又起身出门,来到了院长的住处。 于化岭还没睡觉,正在屋内兴致勃勃的喂兔子,打开门看到叶迷津,也有些意外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叶迷津进入屋内,看了一眼那窝在崭新柔软箩筐内的兔子,心道院长还真是认真对待起来了,面上却并不显露,只是说 “想问师叔一个问题。” 于化岭引他去了窗下坐去,一边倒茶,一边略微一想,以为和以前一样,深夜拜访是为了修行之事,便哈哈一笑,说 “修行上的事情么?也不急一时嘛,唉,说起来这群慎始院的小崽子,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拜托到你身上来了,我看你也不要总是这么心软,无论什么要求都答应,你今日替他们轻轻松松解决了课业交差,来日真正考核,总不能一个人掰开替他们一个个去蒙混过关。” “我知道了。” 叶迷津简单应答了一句,又说 “不是为修行之事,只是想问师叔怎么突然要那只兔子,师叔以往也见过不少次我们自己侍弄食材,却从未这样过啊?” “原来你深夜不睡觉,是想这个吗?” 于化岭听闻此言,便看下那已经团团睡去的兔子,不由笑道 “可能是因为昨夜梦见了一只懒兔子吧。” 叶迷津疑惑 “梦见一只兔子?” 或许是深夜使人多思,又或者是心中所想之事,也需要一个讲述出来的理由,所以,当下,于化岭便点点头,有所感慨与怀念的讲 “我曾经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弟,他天赋也算不错,可惜生性懈怠惫懒,就和他的法相一样,是一只容易被外物影响,意志不坚的兔子,最终也是偏离道心,离开了太玄宗。” 说来当初也算是极其交好的同门了,可惜人各有志,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对方的离去,于是也只能十里相送,早些年少年轻狂,万事不羁,心血来潮时也会奔赴千万里去见上一面,然而岁月渐长,又兼事务缠身,渐进联系便少了起来,时至今日,除却知悉对方的大概方位,其余事宜却已经许久没有了解,心中固然仍保留着一层清淡而不忘却的想念,但也仅止于此了。 却没有想到,毫无缘由的,竟然梦见了故人。 烈火当空,清湖在侧,绿林环绕,昔日少年人竟然须发尽白,只能从其眉眼之间,勉强辨认少年时候的影子。 见他盘膝坐在湖边石台上,叹息一声,不知和谁对话,也许只是喃喃自语 “真想……重返师门啊。” 而后一阵风吹,忽而惊醒,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梦,缓缓走出门外,见天高地阔,一轮明月一如往昔,昔日赏月之人却早已经消散岁月之中。 心中渐生怅然若失之意。 于化岭讲完之后,也是惆怅万分 “昨夜才梦到师弟,今夜就碰上这只师弟法相十分相似的兔子,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意么。 叶迷津抬起头看向窗外,高空上孤悬明月,心中却另有一番猜测。 “院长,请恕罪弟子妄言,此梦,怕有不好的寓意。” 于化岭闻言,含笑的嘴角慢慢收敛,轻松神色也随之淡去,沉默片刻,才开口叹道 “果然你也是这样想的么,我心中也有担忧,所以早些时日已经找人去探寻他的消息,过几日大概就知道他的近况如何了。” 恐怕……凶多吉少了。 但当着院长的面,这种猜测也没有必要说出来惹人厌烦,叶迷津便只是露出一个笑脸,说 “我只是一时胡言乱语,院长不必放在心上,所谓日有所想夜有所梦,也许并非是这位前辈出了什么变故,而是院长您对其有所思念,故而才有所梦见。” 这也不过是安慰的话罢了,于化岭心知肚明,当然也不戳破,心中只是觉得,难得他有这份体贴入微的心意。 再想想叶迷津当日殿前大放厥词,那是让人全都觉得他是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灾星一个,如今来看却是一场误会,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虽然为修行之事,叶迷津动了不少小心思,不过也情有可原,若不是为求道修行,当初也不可能千里跋涉来太玄宗了,况且他天赋卓绝,真正安于现状混沌度日,荒废这般天赋,才会叫人为之感到可惜。 是以于化岭虽然知晓师门想要日渐消磨叶迷津,但每每见叶迷津想方设法去偷师学艺,却也睁只眼闭只眼全当没看到,甚至默默放水……他相信,这样做的绝不是他一人,至少莳灵院的院长黄拥篱,肯定也是这般心思,才会通融他往载道院这边转任。 再来叶迷津之性情,正如他所表现得这般,也很是善解人意,教人舒适相处。 如今再回想他当日说要作乱天下的话,反倒是有些不可思议,或许是以前经历过什么事情才让其遭受刺激,性情不稳之下说出的冲动言语吧。 于化岭收回神思,欣慰的看向眼前的叶迷津,说道 “但愿吧,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我听窗外似乎来了夜雨,廊下应该支着一把伞,你且先撑着回去吧。” 叶迷津点了点头,便起身告辞,出去门外,果然不过这片刻时间,竟淅淅沥沥下起夜雨来了,于是便撑起廊下那只伞告辞离去。 缓步走出庭院,在往自己住处行走的时候,心中却仍然想着这托梦之事。 魂牵梦萦,或许无有缘法可言,然而一只兔子,如何能跨越千山万岁,回到故土呢。 他可不相信事情能够巧合到这种地步,前一晚才梦见故人,第二天就能看到与故人法相别无二致的兔子,除非是有人有意为之。 只是找个与法相相似的实物或许不难,但谁能在院长不知不觉之中做到夜半托梦之事呢,须知既为一院之长,虽然平易近人,其修为却也不是说说而已。 所以,果然是你来了,对吧,大师兄。 叶迷津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站在眼前不远处的人。 白尽欢撑着伞,百无聊赖的轻轻一转,便有无数水花在夜雨之中无声飞溅,又轻轻笑道 “我思来想去,与其等你想办法逼我出来,不如亲自现身见你一面,至少不会那么狼狈,你说呢。” 第135章 问个问题 “白日我见到那只兔子的时候, 隐约好像感觉到大师兄的气息,还以为出现幻觉,果然是我感觉没错, 但也没想到——” 叶迷津停顿片刻, 便若无其事的缓步走了过去, 平淡的语气在此寂静夜雨之中,却显得有些寂寥了。 “原来大师兄特意前来, 都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也并没有见我的打算么?” 白尽欢:…… 白尽欢将伞斜搭肩上转了一转, 回味一番叶迷津的语气,怎么越听,越感觉其中有那么一丝一种幽怨的情绪, 好像他很是薄情寡义一样,一定是雨声太多出现了幻觉。 白尽欢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站定,诚恳地说 “我只是不愿打扰你的清修,你既然入了太玄宗,太玄宗便是你的归宿,该以修行为要, 怎么还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呢。” 虽然对叶迷津来讲,让他产生什么所谓的门派归宿感,那和痴人说梦也没很大的差别, 不过,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不要对他产生什么误解。 要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啊。 可是叶迷津好像也不是很领情,径直说道 “世人眼中, 入了太玄宗,似乎就等同于弃绝前尘往事, 但大师兄你应该知晓真实情况,至少新入门的弟子,总是不乏亲友前来探访的,甚至逢年过节,宗门放假,也是能够回去家中团聚的,只是——” 说道此次,叶迷津的神色已然黯淡不少 “我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是已经被故乡驱逐之人,此生大概也再无任何亲友可言,无人可见,无处可回,若说还有什么牵连,大概只有大师兄你了,但大师兄也是心狠无情之人,竟然真的从没再出现过,如果,这次我粗心一点,想要见到大师兄,也还要等很久吧。” 白尽欢:…… 只是客气一下而已,怎么还演上瘾了。 白尽欢若有所思道 “你若真这么在意这件事情,不如我现在带你回去碧虚玄宫好了,虽然那样你就只能永远呆在碧虚玄宫,失去自由,不过可以长时间的和我相伴,你也不用为无处可去,无人可见而难过,怎么样,这个提议不错吧?” 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好像是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叶迷津:…… 叶迷津幽幽道 “大师兄,用退学回家这种理由来激将不听话的晚辈,寻常人家的父母长辈都已经不屑于使用了。” “好吧,那换一个话题。” 见他完全不考虑这个选项,对此刻去碧虚玄宫全无兴趣,白尽欢还是有些遗憾的,但身为大师兄,既然师弟不想谈这个,那就满足他的要求,另外问道 “当初问你的那个问题,找到答案了吗?” 叶迷津:…… 当初的那个问题么,叶迷津下意思伸手摸了一把腰间悬挂的折扇,里面寄存了一只为他死去的鹤。 死去的鹤,如何才能死而复生? 莳灵院乃是太玄宗总管医药丹方之处,因此他在进入到莳灵院后,不辞辛苦去认识每一种草药,不懈努力去询问每一种丹药,莳灵院的诸位弟子只当院内来了一位勤奋的师弟,乐的将一应事务交由他代办,顺便作为报酬,也愿意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药理丹方。 实话说,太玄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门,无论是门内传承也好,弟子心性也罢,虽然人人都想挤掉别人尽可能的更进一步,但其中大部分人,却也并不吝啬去为真正求教的晚辈解疑答惑。 可这远远不够,至少不能够让叶迷津得到答案。 直到院长黄拥篱亲自找到了他进行交谈。 黄拥篱是世上有名的医师,极为擅长各种内伤毒素,传说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在,她都能让其化危为安,故而也有“枯枝复春”之称,她的医术或许可以称一句人间界的医道巅峰,然而而起死回生,那是神仙之术了。 立在孤峰之上的亭台,山风呼啸而过,黄拥篱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你在找寻什么?” “一个答案。” 叶迷津直直跪坐其中,是真心求问 “死去的生灵,还有起死回生的一日吗?” 黄拥篱对这个问题,显然并不陌生 “是因为中毒,内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教其陷入昏死之中么?” 叶迷津摇摇头,说 “都不是,是真正死去已久的生命,还有活过来的可能吗?” 黄拥篱:…… 想要真正的起死回生? 黄拥篱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长久的端详眼前这位坐的笔直的少年人,想起来他当日在殿前目空一切的狂妄言语,又联想这些时日他在莳灵院的谦和言行,好像判若两人。 于是心中不可避免的想,那个时候,眼前这名少年是因为某种原因故去了关系紧密的亲友,所以才怀恨天下么? 她的心中划过遗憾,但这个问题她却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对方想要的答案,但也不忍心说不可能的话,想了想,才露出轻松的神色,随口道 “想要起死回生的医术或者丹药吗?楼下茶楼里说书先生你可以听到很多,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几本鬼神话本参阅,虽然写的缠绵悱恻居多,不过倒也内容丰富,很是让人回味无穷啊。” 叶迷津:…… 叶迷津抽了抽嘴角,无力的提醒道 “我们即是为修道之人,您应该教导我等不可耽于这些杂书闲话吧。” 黄拥篱便“哎呀”一声,不以为然的说 “我们是修道人又不是出家人,也不是究学人,哪有那么多的戒律规矩,讲究的是顺其自然。” 黄拥篱说着便站了起来,是要离开的意思,但又垂眸看着叶迷津,点点头满意的说 “好师侄,你选择道门,足以证明你的眼光很好,我相信假以时日,你必然能替我道门争光,狠狠的压过他们。” 叶迷津:……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不想剃发念经,也不想学礼读书呢。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离开凝州的时候,只对太玄宗这个名字很有印象,所以就来了太玄宗。 不过这个理由,他自己知道就好。 叶迷津谦卑又不失暗示的讲 “可我目前只是一个扫洒弟子,院长的期望,或许要得到一些更高深的修行,才能有所接近啊。” 黄拥篱挑了挑眉,当然明白叶迷津话外之意,是想和她学更高深的道法,但她决定无视。 无论怎么说,要让叶迷津消磨天赋泯于众人是宗门做出的决定,她总不好和宗门明面上对着干,但是看着这么好天赋的少年真的就此陨落,怎么还有些于心不忍,实在两难,唉……不然还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别人来接吧。 黄拥篱心中想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一个人,然后她心情很好的离席,从叶迷津身边经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讲 “没关系,就算只是扫洒弟子,你也是世上谁都比不过的扫洒弟子,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叶迷津:…… 用这种欣慰骄傲的语气说,还以为他是世上谁也比不过的巅峰尊者呢。 看好他什么……不会是看好他打败全九州的花侍田农吧,完全骄傲不起来啊! 在叶迷津无言以对的目光中,黄拥篱心情很好的离开,这场谈话便在这样插科打诨之中结束了。 只是,这场谈话结束,叶迷津已然明白了这位院长谈笑之下的暗示—— 莳灵院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他跪坐在庭院之中,直到对方已经走出去很远,才又有一句话传来。 “去载道院吧,那里有道法三千,也许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然而载道院的书籍浩如烟海,到目前为止,他既没有看完所有的书籍,也没有资格去看完所有的书籍。 而就他这段时间的参阅,也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 所以,当下叶迷津心怀无奈的看向眼前之人,语气这次是真的幽怨 “多日不见,大师兄一定开口就要问这种让师弟难以回答的问题吗?” 白尽欢“噫”了一声,朝他眨了眨眼,不觉得自己提了一个多么破坏情绪与感情的问题。 “你不是想体验一下被探亲的感觉么,自古以来,对于疼爱的晚辈,若入学堂难免要问其功课学的如何,若拜师门总会想知道其本事修了几重,所以作为关爱师弟的大师兄,我问你一句你现在寻求答案的过程进行的怎么样了,可是非常符合体贴晚辈的长辈形象。” 叶迷津:…… 倒也不必什么都模仿,乃至于符合到这种地步,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惊喜开心啊。 不过,话都这么说了…… 叶迷津充满期望的抬头看向大师兄,很有感情的讲 “那么,身为关爱师弟的大师兄,大师兄应该也会十分愿意满足师弟的好奇心吧。” 这种眼神……这种语气……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白尽欢想了想,谨慎的说道 “那要看你好奇的是什么了,如果你好奇的是太玄宗宗主的位置……那就当今夜从来没有见过我吧。” 说着就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好在叶迷津暂时还没这种篡位的想法。 他只是问 “我想知道,于院长那位故人究竟是怎样的境况,他所在之地,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说完之后,叶迷津又补充一句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大师兄您应该可以回答吧?” 白尽欢打量了他一番,慢慢道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我么,你应该有自己的办法去打探这个消息吧。” 蛇鼠之道,虽然名声不怎么好,但打探起来消息,凭其遍布九州的存在,还真是有其独到的天赋。 第136章 蛇鼠一窝 叶迷津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干涉旁人的生活习性, 但当他半夜突然醒来和一条赤红蛇大眼对小眼,再往旁边看到一只准备偷偷溜出去老鼠时,他就算是想无视, 也不是很能当做无事发生一样揭过不究。 是指这两个惯偷毛贼, 当然也包括引来这两个惯偷毛贼的韩师兄。 叶迷津搬来和韩师兄住的第一天, 就为满院乱丢的宝具法器而感到震撼,再看一眼他那珍品佳物如同废铜烂铁一样随意堆叠大半空间的杂乱屋子, 发誓再不会进去第二步。 韩师兄的地盘让叶迷津望而却步,却很受另外一些人的欢迎, 比如……法相为蛇鼠之流的盗贼,一个放满宝物但是主人很懒散,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抓住的地方, 怎么不吸引人呢。 叶迷津无意间看到过几次蛇鼠搬运东西,也提醒过韩师兄清点东西,但对方却从没放在心上过,大该是丢的东西多了想清点也清点不了,甚至已经对丢东西这件事情完全习惯了……叶迷津抽了抽嘴角,最后也就无视了, 主人都不在意,他何必多管闲事。 而无视的结果就是,这些盗贼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模糊月光之下, 窸窸窣窣, 吱吱哇哇的声响之中, 一蛇一鼠两道法相惊慌失措的逃到庭院里,还没窜出去几步, 就被一只黄背黑纹雪白腹的猫两爪子拍的脑袋发蒙,团团落在地上动弹不得。 猫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便懒洋洋的趴在一旁,两只法相不过稍微一动,猫的眼睛便已经转了过去,并不怎么犀利,却足以让这两个瑟瑟发抖了。 叶迷津披了外衣拎着一张凳子走到院内坐下,支着一只腿,另外一只脚颈架在其上,坐姿态很是豪放。 他面色不耐的看着眼前站在的三个人,一蛇一鼠的主人涕泗横流的跪在眼前,还有一个被打斗吵醒站在自己身侧的韩师兄。 叶迷津的手指在座椅把手上点了点,三人一蛇一鼠,齐齐发抖。 叶迷津开口说话,还是带着温和亲切的笑意 “怎么,二位是不满足从韩师兄那里盗窃的财宝,还是想要扩展生意,所以来找我进货么?” 虽然笑的很好看,但怎么感觉凉飕飕的……眼前二人立刻互抱取暖,“嘤”了一声,然后连忙求饶道 “求爷爷放我们一马,再也不敢啦!我们兄妹二人真不是故意打扰您老人家的。” “我就说情况不对,韩道长怎么会突然这么干净整洁有审美,你还非要放手一搏,现在好了,搏一搏,财宝变头落。” “怪我哦,难道不是你美色当前把持不住非要去看一眼……” …… 叶迷津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在眼前上演互相指责吵闹甚至要打起来的戏码,倒也没立刻阻止的意思。 只是韩青萍站在一旁,兀自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 “原来我从师门拿回来的各种赏赐报酬不是凭空消失,是被你们带走了啊,我说怎么找不到,还以为是被我弄丢了呢,哎呀,还是小叶你厉害,竟然帮忙抓住了窃贼,师兄我真要感谢你才对。” 叶迷津:…… 所以是完全没记得自己提醒过这件事情是吗?而且被提醒了还能被接着偷,原来不是心胸开阔慷慨大方,是真的粗枝大叶到完全没发现啊! 叶迷津不得不承认,韩师兄真乃神人也。 只是,韩师兄可以说是完全不在意外物——但他叶迷津不能不在意啊! 叶迷津冷笑了一声,凉凉说道 “师兄在向我道谢之前,不该先向我道歉吗?招了这些东西进来,我的屋子是不能要了,师兄,你知道对于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来讲,把一应用具全换一遍,是多耗钱财的事情吗?我接下来半年都要节衣缩食,餐风露宿,若是天气恶劣,我就要吹风淋雨……” 韩青萍也知道叶迷津这是被自己殃及池鱼,实在倒霉,心中当然有所愧疚,听他说起各种惨状,更是一阵头大,连忙打断他越说越惨的情境,说 “好了……是我的错,我替你置办一应总行了吧。” 叶迷津果然停下了描述,但是又无情的揭露另外一个现实 “师兄你的钱财,应该也被偷的差不多了吧,要怎么替我置办东西?” 韩青萍:…… “……这种丢人的事情就不要再说出来了,你放心好了,我会替你置办好的。” 可是他的现钱好像真的没多少,所以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搞到银钱……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眼前两个趁着他们说话,就要偷偷摸摸准备逃走的盗贼身上。 …… 一阵沉默的对视之后,两人十分利索的转身跪下,砰砰磕头,主动说 “我们还回来,饶我们一命,我们还钱!” 叶迷津便道 “好啊,那我跟你们走一趟。” 什……什么…… 两人一脸绝望,但是也没办法拒绝这人的要求,于是只好生无可恋的带着他回去老巢,藏在偏僻废弃宅院内下面的洞穴分外幽深,叶迷津没下去的打算,于是便等在洞口。 然后叶迷津就等来了一堆的蛇虫鼠蚁……大概是想杀他灭口,所谓人为财死,到手的钱财再拱手相让,怎么也舍不得,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 一只猫可以抓一只蛇一只老鼠,怎么也不可能对付十几只乃至上百只吧。 这大概是对方的想法,但世上总是会有各种意外发生。 一阵响彻庭院的虎啸伴随烈风冲击满院蛇鼠,相当一部分直接被声音吓晕,还有一部分惊吓的看过去时,便见原来的猫,竟然变得好像如山一样庞大…… 它一脚甚至都能踩死十几条同伴,于是一瞬间蛇飞鼠窜,徒留两道法相待在原地,倒是也很想跟着逃,可是主人在此,逃不了啊。 叶迷津坐在法相身上,心情很好的看着已经十分熟练跪地求饶的两人,慢悠悠的说 “太玄宗的规矩,偷盗之事小则鞭笞,大则诛杀,你们这些多次盗窃的惯犯,想想看若我上报宗门,会是怎样的惩罚——哦,对了,现在还要加上谋害太玄宗弟子的罪名一条,活是不要想好好活着了,倒是可以现在想一下希望怎么死,我很好心,可以为你们求一个心仪的死法。” 但显然他们不想死。 “求求饶我们一命吧!” 叶迷津看着他们两个叫喊够了,才勉为其难的讲 “我可以不上报,但你们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见有生还的希望,二人立刻点头如捣蒜,叶迷津便道 “第一,你们从何得知韩师兄庭院内有宝物且韩师兄性情如何,其二,这些鼠蛇如何听你们两个的调遣?” 二人对视一眼,显然有些纠结要不要透露家底,但生死关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便道 “我们其实是降灵门出来历练……” 他们说话才开了一个头,就看到了眼前的少年眉眼一挑,浑身一颤,再不敢有所隐瞒搪塞,连忙把一切都坦白交代 “是偷了秘卷逃出来的……我们两个,本就能以法相来引领其他蛇鼠,当然我们的实力太弱,只能控制这些,至于如何得知韩师兄……是因为门内秘卷有一册通言感意心法,修行之后可以让神识与法相共感,然后可以感受到法相同类之属的一些影像消息……我们就是从山上蛇鼠那里知道韩道长他……他的东西,是随便乱堆的,我们两个实在是无以为生,所以才铤而走险,行这盗窃之事……”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说事情的真实,竟然真的奉出了秘卷,要递给他。 不过被叶迷津制止了,高举在手里,被风吹着翻过几页之后,叶迷津才抽出绸布将其包裹起来收起,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饶你们活命可以,但先要我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你们二人,现在就施展功法,命令蛇鼠之属去打探,分别从这里朝东南西北方向百里外是什么地方,详细描述来。” 二人照做,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得到答案,那果然是分毫不差。 叶迷津这才感觉到了一丝兴趣所在,他时刻没忘自己在凝州差点功亏一篑的原因,便是因为他对外界的各种信息了解太少,他若了解的够多,便不必将生死交给一线天意来定。 但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好如何才能搞好情报一事,况且出了凝州,进入太玄宗之后,他也完全明白自己所谓的天赋与自学的修为功法完全不够看,。 于是叶迷津改变了主意,与尽快提升自己各项认知相比,收集情报也不是那么重要,至少缓上两三年再开始也不迟,毕竟,要有搜寻情报的能力,更要有能力去应对收集情报可能会带来的各种危机,不是么。 但现在这两个人倒是让他重新拾起了这个念头。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来提高自己的修为实力,没多余的精力分给外物,这二人倒是送上门的助手了。 世上还有比蛇鼠之流更分布广泛的存在么,如有可能,他甚至能足不出户,便了解天下之事,蛇鼠之间交流传送起来,速度也比比其他方式快速隐蔽多了。 不过……显然这需要慢慢经营。 叶迷津最终决定用饶他们一命换他们为自己所用,开始为他一点点去扩展自己所能了解信息范围,当然为了更安心一些,叶迷津十分贴心的喂了二人一人一颗断魂续命丹,不定时找自己拿解药就会浑身溃烂毒发而亡——当然是叶迷津编出来的,不过从二人每个月准时准点出现在自己屋外汇报成效听候差遣来看,这套软硬兼施的效果很是不错。 而在今夜之前,此二人已经可以在一个时辰内,为他打听到玉州境内所有地方的情报,但被发现的几率也很大,一些施加屏障的消息当然也没法得到,叶迷津本想先暂停往外州扩展,来为他们培养一番如何更加隐秘探听消息的能力,但在今夜找于院长交谈过之后,叶迷津又觉得先训练探寻外州的能力也不是不行。 无论怎么说,先前种种都是训练他们的能力而已,而这一次去探寻那位前辈的消息,就是真正带有目的性的收集情报了。 不过—— 如果大师兄在的话,叶迷津又觉得,还是按原计划来进行吧,毕竟,想知道各种情报,没有任何方法能比直接询问大师兄来的更快,能比大师兄更加全面了解这世上所发生的一切。 就像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这蛇鼠二道为己所用,但大师兄已经完全了然一样。 第137章 你的猜测 在听到大师兄的话之后, 叶迷津神色微动,莞尔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师兄。” 他并不意外眼前之人了解自己的情况,就如同在凝州时, 他也从未见过大师兄, 但大师兄却了然自己的一切一样, 他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监视自己——不然不可能对自己了了若指掌,但无论是以前, 还是自己出来凝州至今,实实在在从未感觉到过有人在暗处看顾过自己。 事实上, 若不是捉那一只兔子的时候,叶迷津有那么一瞬间的捕捉到异常而熟悉的气息,或许今夜也不会为了一只兔子而特地出来一趟。 好像大师兄了解一切, 如春风夏日,秋雨冬雪,是完全理所应当的存在,不应该被质疑,但这本身就是不寻常的事情。 有谁能够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甚至是天下所有人呢? 叶迷津不在意被大师兄了解自己的一切情况, 却并不代表,他不好奇对方了然一切的手段,为何大师兄能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对自己的情况熟知于心, 难不成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叶迷津有一种预感, 这个答案应该藏在玄之又玄的碧虚玄宫之中,不过, 现在还不是揭露的时候。 他同样有所预感,碧虚玄宫绝非是一个能够随意踏入的地方, 在他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下定决心去探索,迎接关于碧虚玄宫之前,暂且就将这个秘密压在心中吧。 白尽欢看着叶迷津毫无意外,甚至是“果然如此”的表情,便知晓自己的回答也在他猜测的一环,不由摇摇头,说道 “你说这句话,真让我感到危险。” 叶迷津“咦”了一声,浅浅笑道 “为什么会感觉到危险呢,难道大师兄不该说感觉到全然的敬佩吗?” 白尽欢不由哎了一声,有些好笑的问 “你真正有敬佩的意思在里面吗?” 完全没有的东西,怎么能感受到呢。 “大师兄可以当做有啊。” 叶迷津完全没任何心虚的意思,甚至饶有兴趣的讲 “这样大师兄您心情好,应该会告诉我那位前辈到底状况如何吧,虽然我有途径可以去探寻这件事情,不过,既然师兄在此,我当然能偷懒就偷懒,关爱师弟的大师兄应该能够理解,并且满足我这一点小小的愿望吧。” 理解,怎么能不理解呢。 白尽欢点头道 “告诉你也无妨,边走边说吧。” 此刻夜雨已经渐渐停散,鼻息之间充斥混杂泥土气息的凉风,倒是让人清醒不少。 二人往回走的路上,白尽欢便开口道 “先来说说你自己的猜测吧,你以为他是出了什么变故?” 叶迷津啊了一声,听到问话忍不住笑了一声,说 “我还以为大师兄对我的情况如此了解,肯定也会对我想什么也都了然于心,怎么还问我是怎么想的呢,难道这也是出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所以勉励晚辈勇于说出自己的想法,来验证猜测的准确性么?” 白尽欢:…… 怎么听着这么有阴阳怪气的意思呢,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吧。 不过,叶迷津显然也只是随口调侃一句,只是略一停顿,他便开口说道 “那位前辈,应该已经故去了,是么。” 寂寂深夜,叶迷津的声音不算大,却也显得过分响动,带起丝丝缕缕的寒气。 夜风自身侧吹过,衣衫上下起伏偏飞。 白尽欢脚步未停,只是略一颔首,语气平淡的说 “接着讲吧。” 他虽不置可否,但叶迷津知晓自己果然猜对了答案。 其实某方面来说,无论是让蛇鼠二人去探寻那位前辈所发生的变故,又或者而是直接来问大师兄情况如何,其中一个目的便是要印证自己的猜测与推论是否正确,至于另外一个原因—— “于院长的梦,本就如同死前托梦的征兆,再来那只兔子突然出现,于院长以为是巧合,但若不是巧合呢,若真与那位前辈有所牵连——法相在此,人却了无踪迹,很轻易便能推论出对方已经遭逢不测了,毕竟法相是不能离开主人过远的距离,不是吗?” 叶迷津跟上白尽欢的脚步,一句句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只是说到最后,又有些新的疑惑 “但这又牵涉另外一个问题,人若死亡,法相更不会存活太久,但这只兔子却是以真正兔子的模样留存下来了。” 白尽欢“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讲 “所以,也可能是你猜测失误啊。” 叶迷津摇头,没任何迟疑的说 “我若没见到大师兄,或许还真有些摇摆不定,但大师兄您既然亲自来了,那么这个问题就不会有任何异议,这位前辈确确实实已经已亡故了。” 白尽欢便轻笑一声 “我的出现原来才是你最终确认结论的最后一道证据么,那看来我不该出现,难得你会有不确定的时候,该让你好生纠结几天才是。” 叶迷津:…… 这倒不必了吧。 叶迷津眨了眨眼,毫无的将大师兄这充满恶趣味的话忽略了过去,接着刚才的话说 “至于为何主人故去,法相却化作真正的兔子留存下来,这种事情别人或许很难做到,但这在神通广大的大师兄手里,应该也不算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或者,我是否可以多想一些,人死了法相却真正活了下来,这是不是大师兄您给我关于死而复生的提示。” ……这就是真的想的太多了。 白尽欢开口说 “他的一缕神魂还未泯灭时,被我引入到法相之中合二为一,才得以让其法相存活,再来送回故土,这只是我一时的心血来潮,想要满足他的遗愿,不是让他死而复生的奇迹。” “……我就知道大师兄不会这么轻易让我过关。” 叶迷津叹了一口气,虽然有这种猜测,不过他也没抱什么很大的希望,所以听到回答,也并没有什么失望可言,只是小小的腹诽一句之后,便说 “所以——说回原题,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这位前辈突然逝去,也同样需要大师兄您亲自来为我解答了。” 这也正是另外一个他计划要蛇鼠去探寻消息的原因,他只猜测出来对方大概率遭逢不测已经亡故,却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死去? 虽然对方也不是不可能自然亡故,但这位前辈既然和于院长是师兄弟,于院长还很年轻健朗的模样,就算对方这许多年修为一成不变,怎么也不该到寿终正寝的地步。 叶迷津其实对无关紧要之人的生死也不是很感兴趣,甚至在走出院长门前,他要了解对方的死因也本是验证猜测的附带,但当他猜测且验证了此事牵扯所谓冥冥之中的天意,与大师兄有关,那或许真有了解清楚的必要。 他很好奇,大师兄出现在霖州,是为何人而去,被大师兄看中的人,他当然不会忽视,而大师兄出现在太玄宗,又是为何而来呢,天下无数人客死他乡,这位前辈能让大师兄特意跑一趟的原因,一定很有意思——他倒也还没自恋到认为大师兄是专意为他而来。 白尽欢这次倒是沉默的久了一点,不过,那也只是走出几步远的时间而已,他的声音就传入到了叶迷津的耳朵里。 “其实这个问题我今夜回不回答你都没区别,因为,到明天的时候,有关霖州的消息就会传遍九州。” 叶迷津:…… 果然还是敷衍了事的回答啊,不过—— 叶迷津的神色却一点点的严肃了起来。 他问的只是那位出走前辈发生了什么变故,他猜测的原因不过是为救人,为居所发生变故,或者为斩杀什么邪恶之徒,但大师兄却没有给出任何一个他猜测中的原因,反而无缘无故的提起来整个霖州,那么,这句话的意思是—— 他猜测还不够大胆。 那位前辈所遭遇的变故,不仅仅只是一个人,或者一处居所被毁坏那么简单。 ———— 夜去天明,急报如利箭流光送入太玄宗,那甚至没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有数道人影往宗主所在玄一殿飞去。 而第二日一早,所有院长与宗门长老道君齐齐收到紧急召请的消息,片刻之后,众人齐聚玄一殿内。 灵光字迹在殿内空中悬浮,其中内容叫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宗主端坐正位闭目养神,大师兄张青阳站在左侧座位前,等待诸位前辈将消息全都阅览完毕之后,便开口说道 “诸位前辈,想来已然知晓为何如此紧急召请了。” “改碧龙部为万灵之国,奉灵公为国君灵王,凡臣服灵王者可共享灵源以期修行,凡不肯弃暗投明愚从龙王部不知悔改者杀之无赦……万灵承天会究竟何时,竟发展到这种地步?!” 不等张青阳开口说第二句话,便已经有人忍不住震惊开口。 碧龙部覆灭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九州,叫所有人都对万灵承天会的看法完全推翻。 原先不过以为这是一个躲于暗处谋害龙王部的小组织,先前也并非没有过与之类似的存在,但结果无一不是溃散消亡,是以这次,虽然打着奉天道命的名头,其实并没多少人真正将其作为什么要害来看待,而今日万灵承天却一鸣惊人,叫人惊醒起来,终于发觉此组织的可怕之处,但想要对付,却也绝无可能了。 不过短短数日,霖州全州已经更换完毕全部阵法屏障,聚龙化神策高悬州府之上,倾斜无穷灵气汇聚阵法之中,以供霖州境内万灵修行,这是灵公——哦,现在该说是灵王了,是属于灵王的仁慈与恩惠。 第138章 请君赴宴 灵公周不朝既然是打着为万灵谋生的旗号聚集人手, 攻入霖州,在打败龙王之后,果然并没将其龙脉灵台占为己有, 而是经由聚龙化神策与万灵共享。 这或许也是为何万灵承天会的弟子——哦, 应该说万灵之国的士兵为何如此强盛的原因了。 龙脉共享, 灵源同修……大胆又疯狂的想法,竟然真的被他实施出来, 该要敬佩这位灵公说到做到的意志,还是该惊惧他说杀就杀的暴戾呢。 对周不朝的性情自然各有想法, 但——无论如何,也不该以万民生命作为实现这种目标的代价。 与万灵承天会占据九州的消息一道传遍九州的是,昔日碧龙部治下官员之属, 有七成已被诛杀殆尽。 传言之中,如今的缕春城内,天上是下不完的细雨,地面是流不尽的鲜血,空中是散不去的烟味腥气…… 霖州变故,惊惧的不仅仅是太玄宗, 而是世上所有的名门世家与龙王部,在为万灵承天会感到震惊的同时,另外一个问题却也不能忽视, 或者说, 那是所有名门世家与龙王部在烦扰的问题—— 要不要去救援霖州, 尽管可能为时已晚…… 太玄宗,太一殿内, 诸位院长前辈却也并不能够统一意见 “时隔几日竟然才传出这个消息,而且是一夜之间传遍, 这十之八九,是其故意为之,而这无疑是说明,万灵承天会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霖州,实力恐怖,只怕已经超出吾等的想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千万人头悬利刃,时至今日每日还要人死于其中,我太玄宗被人称一句天下第一宗门,难不成要见死不救?” “不是不救,而是要如何救?纵然在玉州境内,动用大批弟子也需与青龙部打过招呼,更何况跨州相救,且对方实力莫测,总还是需要慎重考虑。” “不若先派一批弟子暗中探访,总不能坐视不理……” “我看,霖州也不一定需要有人去救,这位灵公设了如此大的诱惑,谁知有多少人已经归附所谓万灵之国,莫说放眼所有龙王部,治下威仪都已经远不如以往,不知剩余多少人还愿为龙王部赴死,再来又有灵气共修之引诱——须知世上灵气衰微,如今有人却慷慨共修,恐怕不少人要为之动心,诸位,你们不要忽略另外一件事情——迄今而至,可并没接到任何人的求援啊。” “连求援都无法发出,不是更说明霖州情况危急?” …… 宗主端坐高位之上,闭眼静听满殿争论不休,张青阳侍奉在侧,也同样并不参与其中,直到议论声渐次减弱,张青阳看了一眼宗主,后者略一颔首,张青阳便上前一步,轻咳一声,其余人等便知这是要传达宗主的意思,于是安静下来。 张青阳环顾一周后,才缓缓说道 “霖州之事不可坐视不理,然如所言,此事并非寻常江湖事宜,也不是一门一派之间的争斗,不是派出一人一对便能援助解决的问题,且跨越州府,亦是鞭长莫及,然而杀戮不息,却也不能坐视不理,是以,小侄草拟些许紧要计划,还请诸位院长,师叔师伯,前辈一听端详。” “其一,请行勤院点二十名弟子前往霖州探寻究竟情况如何,其二,请闻师叔派徐华淡徐师弟回去青龙部一趟,前往青龙王府一问其意向,若能借此机会得到其余州府的态度自当再好不过,其三,请载道院飞书其余名门世家,商议论道会近日是否需再开一次,其四,请各峰各院加强戒备,加重修行,以备不时之需,也——以防不测风云。” 说到此处,张青阳暂停言语,伸手一挥,数张纸页从阔袖飞出,一一落在诸位与会人员眼前。 “此四条乃紧要之事,其余详细章程尽在其中,请诸位参阅,若无异议,青阳便先以此为准,来做准备了。” 说完之后,张青阳便退居一侧,等待众人翻看计划,寂静殿内渐次响起窃窃私语之声,若说全无异议自不可能,却也并没有出声反驳—— 一则张青阳身为宗门大师兄,其所言语之事,几乎等同宗主意见,二则这份计划原本就是昨日急报传来之后,张青阳与诸位院长紧急商议之后的大致方向,只不过后续与宗主商议之后,做了些许改动整合,是他彻夜未眠写下的章程,如无意外,至少大体不会有什么改动。 果然一炷香后,其余人等便得出了结论。 “青阳,一些细枝末节需要再论,但大体不差,暂且按此推行吧。” “是。” 即是如此说定,不过再言说几句,此次议会便散了,各自回去自有一番安排,一时之间,太玄宗匆忙非常。 —————— 距离当日所见三日过后,叶迷津按先前大师兄所言,来到他的住处时,他正在书房内奋笔疾书,桌案上铺满了各种信件,叶迷津略过一眼,其中大部分自然是下发太玄宗内部的,另外一部分印着各色各式的章印,显然是其他门派的传书。 张青阳写完一封信后,端详一番准备盖印封存时,才发现叶迷津已经来了,于是便暂且放下纸笔,请叶迷津坐在对面。 叶迷津看着他满目愁容,开口问道 “大师兄还是在为如何援救霖州之事烦忧么?” 张青阳按了按眉心,看了他一眼,道 “难道你有什么好提议要讲?” 叶迷津摇摇头,干脆道 “没。” 张青阳便啧了一声,说 “你没解决这件事情的好办法,但你可以先解决另外一桩麻烦事。” 说着,他从身后一叠书信里抽出了一张请帖,然后递给了叶迷津。 “降灵门听说过吗?” 叶迷津:…… 降灵门啊,不是那两个蛇鼠之相的出身门派吗,这就是真的……太巧了。 叶迷津没做任何表示,只点了点头,张青阳便接着说 “降灵门门主有一宝物凝灵环,据说可自行收集天地游离灵气,去杂凝纯,以供修行,恰逢门主寿宴将近,便与飞花摘叶阁合办一场论武夺宝会,是要广邀各门派二十岁以下新秀弟子前去赴约,若能与夺宝会上拔得头筹,非但可记名飞花榜新秀榜首之位,昭告天下其为九州少年第一人,此宝物凝灵环也将赠与其人,若没拔得头筹,表现优异者,亦可记名榜上,得其他宝物。” 张青阳将提起降灵门的原因说出来之后,便道出了找寻叶迷津前来的目的。 “若我将这个名额交付给你,且无论你在此夺宝会上取得如何成绩,所得一应宝物尽归于你,如何,你可愿意前去赴宴?” ……这不可谓不是天降莫大机缘了。 然而叶迷津听完之后,却没有很大的信息,他看着眼前之人,慢吞吞的讲 “大师兄,在您眼中,我应该不算蠢人一列吧。” 张青阳不由失笑 “你若是蠢人一列,那其余弟子全都是笨蛋了,我若将你看成蠢人,那太玄宗交我手里,亦是真正前途堪忧。” 叶迷津便叹了一口气,诚恳的说 “所以,既然有这么大的好处,可大师兄放着正经的慎始院弟子不去挑选,却来找我一个甚至算不上正经内门弟子的人前去赴约——大师兄要让我怎么说服自己,其中不会有隐藏的巨大危险呀。” 张青阳闻言,却没任何心虚表现,反倒露出欣慰目光,点点头认同道 “不错,我也觉得其中必然有诈,降灵门向来深居简出,不怎么与外界打交道,其现任门主更是锱铢必较之人,却突然大张旗鼓广邀天下修行之人赴宴,且慷慨赠宝,若说没什么别样心思藏于其中,是绝无可能。” 叶迷津听他竟然这么直白就把其中有蹊跷的猜测,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眼皮一跳,觉得很是不妙 “大师兄既觉有诈,还要我去?” 果然,接着张青阳便看着他,盈盈笑道 “正是如此,我深思熟虑之后,才确定唯有你去是最好的选择,以你之应变能力,此刻就能意识到其中不妥之处,想来若真正置身其中,就算有什么变故发生,相信你也能随机应变,可全身而退。” 叶迷津:…… 这种信任,还是敬谢不敏了。 叶迷津露出无奈目光,不甚情愿的说 “大师兄,我能选择不去吗?承蒙大师兄如此青睐,但实话来说,我也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找死爱好啊。” 张青阳点了点头,说 “若你觉得不能胜任,也不是不能选择拒绝,只是你若不去,在此多事之秋,我却也无十分把握,让其余弟子涉险走一趟能够安然回归,如此,只能缺席此会,与太玄宗而言,这所谓凝灵环,虽说也算珍品,却也不是非得不可,至于天下第一的虚名,也不是缺席一次夺宝就能影响到太玄宗名声的事情,不过你嘛——” 张青阳拉长了语调,若有所思的看向叶迷津,慢悠悠的说 “或许我们可以谈谈近些时日太玄宗及周边城镇财物失窃之事,我听说你似乎抓住了盗贼,这是有功之事,但却从未见你上报过,不知是为何呢,不然叫来刑罚院的长老细细探讨一番此事如何?” 叶迷津:…… 这是兴师问罪? 虽然那二人所窃财物,能还的都让其还了回去,且勒令不可再行此类事宜,但到底盗窃之名是实,他没有将这二人交出,以世俗之理论,怎么也有一个包庇之罪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大师兄,是单纯只知道自己瞒下了此事,还是连他暗中让这二人到处搜寻情报一事也知道了。 第139章 非去不可 叶迷津还在揣测眼前这位太玄宗大师兄关于这窃贼之事了解多少时, 张青阳已经开始说下一桩事情了。 不欲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盘问,一则张青阳自己时间有限,二则, 便是叶迷津的过失远不止于这一件事情。 在其沉默之中, 张青阳已经又翻出一叠信件, 按在了叶迷津面前,示意他拆开去看, 别有深意道 “除却隐瞒盗贼行踪一案,再来, 助慎始院诸位弟子偷懒作弊,偷师学艺,流窜两院之间, 甚至还有往其他院伸展的意向……叶师弟,我不过是抽空将旁人有关你的日常言行略一整合,才惊觉你来太玄宗的时日不长,做的事情,却是不少,你说, 我是该对你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还是应该仔细查办,以儆效尤呢?” 叶迷津:…… 又但是, 虽然许多弟子对叶迷津很有依赖崇拜之心, 或者前辈们乐于为其解疑答惑, 但也另外有不少的弟子,同样看不惯叶迷津的一应行径。 要说叶迷津犯什么不能饶恕的大错, 却也不至于此,到不了对其严加拷问的地步, 但若说他一点错也没有,那却也说不出口,若放置不管,其余人有样学样,太玄宗怕再无规矩可言了。 嫉恨也罢,打压也好,或者单纯是要维护太玄宗的规矩名声,总而言之,几经周折,已然积攒不少不满的信件压在了张青阳这里,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 原本不过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而已,怎么也不该麻烦到大师兄出面处理的地步,但奈何各院院长似乎都不是很想出手处置,所以推来推去,最终还是到了张青阳手中,当然,其中也有他主动收揽的原因。 但这也不是讲述的重点。 当下,叶迷津看着那一叠的书信,并没伸手翻看,他也并不在意究竟是谁来向大师兄揭露自己的言行,他只是确认了一件事情,若自己还想再相安无事的待在太玄宗,那这一趟夺宝赴宴之行,他完全没任何拒绝的余地,以及—— 他日后该好好遵守太玄宗的规矩,来和其他人一样,做一个正经的太玄宗弟子。 叶迷津收敛眉目,开口说道 “看来大师兄今日找我来不是询问我是否想去,而是告知我是非去不可了,但以我之修为,却并没有自信一定能全身而退,若遭逢不测难以自拔,固然算我倒霉,只是若因此而折损太玄宗这天下第一宗门的脸面,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大师兄当真不传授我一些保命法门么?” 张青阳:…… 没自信大概是场面话……想要功法,应该是真心实意。 只是这种时候也能见缝插针来讨要功法秘籍,饶是素来勤勉的张青阳,也不得不为叶迷津修行之心感到敬佩了,是说有他这样的天赋,放在旁人身上应该早就悠闲度日,毕竟只要不过分偷懒松懈,那就已经足以远超过无数修行者,但叶迷津却是从未有过懈怠之日。 张青阳开始怀疑,所谓对其放任不管,消磨天赋的方法,真的能够拦得住他么……至少目前来看,叶迷津没去过一次载道院正经修道,却也没有落下任何一门修行。 或许,应该转变一下对待叶迷津的方法了。 张青阳心中默默盘算,又随手抽出一本书籍,递给了他,带着一些无奈说 “你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点可利用的机会,既是如此,给你一册【解滞化灵功】,此功法运转之后,可替你驱散周围三丈内的毒雾瘴气,碎裂三丈内所有灵气所化束缚,如此,应该足够给你谋取转圜之机—— 叶师弟,你此次前去,若能拔得头筹全身而退,非但拿到的所有物品可尽归己有,以往你所做一应事宜也一笔勾销,以后你行事如何,只要没做什么伤天害理难以容忍之事,我也绝不过问,这样对你,应该算是足够的宽容了,不可再多有贪心。” 叶迷津:…… 叶迷津收起这册秘籍,十分配合的讲 “谨记大师兄所言,多谢大师兄赠礼,此次前去,我自当自求多福,为太玄宗争光夺辉。” 随后,不过再闲聊几句,张青阳还要许多事情需处理,叶迷津也就告辞离去了。 ——— 山下一处租用的庭院之中,叶迷津进去时,便看到大师兄正兴致勃勃的拿着一只绣球逗着一只漆黑一片的小狗玩耍。 那绣球滴溜溜滚到叶迷津脚下,小狗兴奋跑过去正要把球咬起来的时候,叶迷津却将球踢到了院子里的灌木丛中。 小狗委屈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老老实实的跑过去捡球,只是那绣球位置实在卡的太过精妙,它来回倒腾也没办法进去将绣球叼出来,于是只好呜呜咽咽的跑回白尽欢脚边,咬着他的衣角求救,又瞪着眼睛去看始作俑者,好似他做了十分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叶迷津却看着这只小狗皱了皱眉,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哪里来的野犬,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大师兄怎么不把它赶出去。” 白尽欢将自己的衣服从小狗嘴巴里解救出来,闻言不禁发笑,为小狗辩解道 “你就算是猫派,也不至于和一只小狗如此置气吧,而且,这么毛顺柔滑的小狗,哪里像是野犬。” 叶迷津:…… 什么猫派狗派,他只是看其不爽而已,和它是不是野犬有关系么。 叶迷津身体力行,果断避开了那只小狗蹲过的位置,坐在了另外的椅子内。 白尽欢完全没任何介意的将小狗抱了起来,放在怀中十分开心的撸毛捏爪,又抬起头看向面带沉思的叶迷津,随口说道 “这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可真是少见,看来你去见这位太玄宗的大师兄,似乎不是一次愉快的过程。” “大师兄难道不知为何叫我前去吗?” 叶迷津将从张青阳那里带回来来的书册翻出,寥寥看了几眼,便将其合上,又兀自出神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说 “大师兄,你觉得我有可能成为太玄宗宗主么?” 白尽欢动作一顿,好险没捏痛小狗的爪子,又诧异的看向叶迷津,不可置信道 “不得了,我是真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样大的理想,怎么,你是因为见了这位张师兄的大师兄气派,所以心向往之了吗?” 叶迷津:……被书信掩埋的劳苦命,他有什么心向往之的。 没等叶迷津开口说话,白尽欢又敲了敲额头,有些苦恼的讲 “虽然我应该鼓励你一番,才能体现我的仁爱之心,不过,这件事情——你自己觉得,有这种可能呢?” 叶迷津噗呲一笑,不假思索道 “张师兄行事周密,恩威并重,如无意外,下一任太玄宗宗主职位必然传承与他,纵然有什么意外,导致他不能够继任宗主之位,那也绝轮不到我这么一个连载道院都不能进去的人来坐,所以——” 叶迷津深呼一口气,声音淡了下来。 “我若要继续留在太玄宗,便一定要遵守太玄宗的规则,听从太玄宗的安排行事,绝无完全脱离支配的一日。” 白尽欢:…… 白尽欢眯了眯眼,大概了解叶迷津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了,他沉吟片刻,才开口说 “所以你是感觉受制于人,想离开太玄宗了吗?” 哦,差点忘了,叶迷津从进入太玄宗的第一天起,就没打算长久留存太玄宗内,看来这次谈话,让他更想跑路了。 叶迷津倒也没做任何的掩饰,很坦然的反问 “难道不行?” 他与太玄宗而言,本就算不上正经的宗门弟子,他留在此地,是因太玄宗千年修行之地,所积累的一应修行之道原非别处可比,他留下来能够增长许多见闻功法, 他这次答应了张青阳作为太玄宗弟子前去赴约夺宝,那可以预见未来这种情况会只多不少,但他可没那么多时间来为所谓的宗门肝胆涂地,奉献牺牲。 若留在太玄宗要付出的代价,便是要没任何选择去执行所有太玄宗所下发的命令,他或许真该考虑一番离开的必要性。 见他不假思索就说出这句话,白尽欢也感到有些许的头疼 “你还真是……在太玄宗也算有这么长时间了,难完全没感到任何值得你留恋的师门情谊存在吗?” 师门情谊? 那要先问问看,太玄宗有没有将他作为真正的太玄宗弟子看待啊,他可不觉得让他留在宗门内浇花关门,是什么值得自己感恩戴德的事情。 叶迷津眼中掠过一丝疑惑,随后低声一笑,是以为大师兄所言是一句逗乐的话 “我可是连师承都还没有,却要我有师门情谊,大师兄不觉得有些为难我么?况且——” 叶迷津看向对方,真切的说 “虽然同为大师兄,但张师兄所谓的看重我,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为太玄宗谋求最大化的收益考量,却不如大师兄这般,至少迄今为止,从未真正干涉我的选择。” ……这倒也不必强行对比,白尽欢还没和自己创造的人物去一争高下好坏的兴趣,而且,自己可没讲接近几位,就没任何利益考量啊。 “太玄宗的大师兄,那是代表要继承宗主之位的意义,要代行宗主之责,管教所有太玄宗弟子,他一应形式考虑,自然利弊权衡多过情谊展露,你如今既然还在太玄宗,那能够为太玄宗谋取利益,他当然不会搁置不用,至于我么——奉师命行事而已,你以为的从未干涉,也许默默之间,早已经有所影响呢。” 第140章 留是不留 叶迷津听完, 有些神色复杂的看向对方。 他更加确认一点,大师兄好像是很想和自己打好关系,但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明示或者暗示自己, 他们之间有着不可消磨的隔阂。 叶迷津不由道 “大师兄此言, 倒是让我不明白, 若是想要我全心信任您,怎么又要提醒我对您生出戒备呢。” 若真正想要自己的全然信赖, 这个时候才应该趁热打铁,好好地来宽慰自己吧, 却偏偏又主动提起来被自己略去不谈的彼此之间相处的细节,好像唯恐怕自己真的忽略掉这些一样。 白尽欢却是忽然一笑,怀疑的看向叶迷津 “你真的会全心信任一个人吗?” 叶迷津与他对视一眼, 然后移开了视线,果断的吐出两个字。 “不会。” 在眼前之人面前,既然什么也瞒不过他,倒也没什么委婉遮掩的必要。 只是这么干脆的给出答案,还是小小的让白尽欢噎了一下……也太过直白了吧。 “既然如此,那么遵循本心就足够了, 至于你现在不明白的地方,只是因为时候未到而已,等到你明白的时候, 你就会了然一切。” 白尽欢觉得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些危险……好吧, 其实若追根究底的说, 他也不是有很好的理由去解释这件事情。 想要打好关系获得信任,当然是想要好感度, 这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理由,至于为什么要提醒叶迷津, 乃至于其他人,自己也有可能别有所图——那是因为本来自己就是带着不纯的目的接近,如此是做个预防,将来若有那么一天目的败露,那也不算欺骗感情。 虽然有很大的可能会是“不听我不听你接近我原来不是为了我好,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亏我竟然全身心的信赖与你,我要黑化了……”,啊,那倒也没关系。 毕竟这几个人好像本来后面的路子和黑化也没两样,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自己这条会被殃及的池鱼。 不过嘛,算算怎么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倒也没有必要此刻和盘托出。 嗯,当然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也懒得找,那就只能选择逃避这个问题了。 白尽欢咳了一声,随口讲了一句废话文学,便强行将话题扭转了回去。 “说回原题吧,纵然剔除了情谊,你既要在太玄宗增长见闻,无论怎么说,也该为其做些事情以作酬谢,这是俗世默认的来往道理,再来你觉得这段时间,在太玄宗修行如何,学到了多少东西?” 叶迷津沉默片刻,才开口道 “道经剑阵,医药丹方,甚至规格礼仪,人情往来,……皆远胜过往十余年所见所闻。” 他不可否认,在太玄宗确实受益良多。 白尽欢又问 “那么,以你这段时间在太玄宗得到的东西,若此刻选择离开,心中能说一句别无遗憾,或者认为太玄宗的精髓已经全然被你了解透彻了吗?” 叶迷津:…… 那当然不可能。 他在太玄宗学到很多,但他没接触到的道法,却更为广泛精深。 沉默不语有时也是一种回答,白尽欢见他不言语,于是接着说 “所以你还要离开吗?连太玄宗最精妙的道术天传六禁神令都没见识过就选择离开,枉来一遭太玄宗啊。” 叶迷津耳朵动了动,难得神色有些疑惑 “天传六禁神令?” 他在太玄宗也呆了这么长时间,也听闻不少神功秘法,怎么从没听说过这种道术? 白尽欢顿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但随后他便舒展了眉心,解释道 “感到陌生吗?那是太玄宗历代宗主才能传承的道法,传说是真正继承的天道意志,略微施展便影响广泛,若非万不得已,从不轻易显露,是以这道术更多是作为宗主认证传承存在,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哎,这样说来,你应该也无缘此法了。” 叶迷津:…… 叶迷津神色流转,显露他纠结思索的情绪,最终归于全然的平静。 叶迷津冷静的说 “所以,大师兄说这么多,其实也不过是想要我接着留在太玄宗,是吗?” 他得承认,他对这所谓的天传六禁神令动心了,而他若想得到这套功法,且不说要不要对宗主之位动心思,总之是要留下来的,这大概也是大师兄“故意”说漏嘴的原因。 白尽欢耸了耸肩,否认道 “我可没给你任何建议,也不会干涉你的任何选择,要去要留,全看你自己,只是——” 只是现在还不是你离开太玄宗的时候。 虽然按原设定来讲,叶迷津确实还是选择留了下来,且随后也很是顺从完美的为太玄宗办了几桩事情之后,才接着一次机会彻底脱离,但谁知道他现在会不会心血来潮真的离开呢,毕竟,在为其做设定的时候,每一次选择都是充满不确定的纠结。 白尽欢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怀中黑犬的毛发,轻声叹道 “太玄宗也好,或者其他名门也罢,无论你是接着留下,或者去往另外的地方求道谋学,你有所求,便免不了要应其所愿,既然如此,以你之思绪,应该知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迷津:…… “无论想要得到什么,必须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么。” 叶迷津伸出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他缓缓握住了手心,只是握着一片虚空,却若抓住了什么令其茅塞顿开的想法。 “那么,我知道了。” 白尽欢嗯了一声,疑惑地看了过去。 “你知道什么了?” “师兄说的对。” 叶迷津道 “要我留下也不是不行,但既然想要我来为太玄宗做事,那就需要付出相应的报酬——既然是有求于我,那么这需要付出的报酬当然要我来定。” 白尽欢:…… 我是这个意思吗? 白尽欢眼皮跳了跳,眼中露出迷茫,怎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呢。 但在他沉思的时候,叶迷津已经起身,仍是一派坚定自若,意气风发的姿态神色 “我该为这次赴约去做准备了,想要在这场夺宝会上拔得头筹,仅凭张师兄所给的道法还远远不够,我还需要另外一些对我来说是禁书的道法以作支撑,这就是我要的报酬。” 白尽欢:…… 啊这……这就醒悟了奇怪的技能点了吗? 白尽欢还在难以言喻的意外情绪之中,叶迷津已经脚步轻快的告辞离去了。 他的行动速度,一向很快。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白尽欢才恍恍惚惚的收回视线,又敲了敲脑壳,觉得这一切转变的有那么一点快速。 但被震惊到的,并非只有白尽欢一人。 一声悠长的哞哞之声,由远及近传入耳朵之中。 本来懒洋洋四脚朝天,在白尽欢身上打滚的小黑狗,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立刻变了神色,从白尽欢身上一跃而起,落地瞬间已然身长数丈,漆黑毛发顺分而荡,灵光闪烁其中,他朝着眼前一处虚空方向厉声一吼,直震得人心中发麻,肝胆俱裂。 白尽欢仍保持着迷茫的神色抬头,便见整座庭院如被水泼墨,逐渐消散,晕染为另外一番茂盛深林。 院墙房屋被高树古木取而代之,墙角篱笆换做清泉飞练,就连白尽欢身下的座椅,也变作清凉的石块。 他的眼前是一名鹤发童颜的骑牛道人,身披墨白相间的道袍,一手斜持拂尘,一手轻捋长须,对上白尽欢的视线,带着调侃的开口说道 “道友这具法相,果真灵气十足,不过,却也戾气十足啊。” 这是—— 白尽欢朝着那黑色凶兽招了招手,它才不情不愿的倒退到了白尽欢身侧,然而一双厉眼却仍盯着眼前这只青牛,被白尽欢抚了几下头毛,才放下戒备,缓缓趴在了他的脚边,却仍保持着随时可进攻的姿态。 “宗主大人,您不打一声招呼,突然降临此间,铺陈灵域,瞬换天地,就算是活生生一个人,也要被吓的魂飞魄散了。” 白尽欢语气中带着后怕,伸手拍了拍心胸,好像果然被吓到了一般,自言自语道 “幸好我心脉没什么问题,不然,今天怕要命丧于此,唉,我如果真是被吓死在这里,那真是羞愧至极,死后也没什么脸面去见天道了。” 来者正是太玄宗宗主庄无涯,听闻此言,却是哈哈大笑,很是开怀的讲 “道友岂是如此脆弱之人,老道我只是一时感念似有贵客登门,方才特来相见,所谓百闻不如一见,白道友竟比传闻更胜三分,却是让老道我更好奇碧虚玄宫是何中神秘的存在了。” 白尽欢:…… 这就转到碧虚玄宫上了吗? 白尽欢慢吞吞的说 “所以,宗主您特意来此,不会是想要问我碧虚玄宫的消息吧?” 庄无涯道 “道友不愿透露也无法,此行本就只为见上一面而已,道友行踪神秘,若出现别处,想来自有旁人想方设法,来和你见面。” 白尽欢:……有这么夸张么。 知道自己的行踪就要见上一见……流言之中,到底是为他按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设啊,看来得抽空去了解一番才行。 “宗主说笑了。” 白尽欢拱手一垂,想了想,才道 “碧虚玄宫实在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寂静偏僻一些的修行之地罢了,不过,另外一件事情,或许得请宗主谅解,方才我不小心间向叶迷津透露了太玄宗的传承秘法,宗主您应该也听到了?” 140-160 第141章 林中一见 庄无涯摆了摆手, 是全然不在意的意思 “太玄宗的秘法传承,不算什么不能言语的秘密,叶迷津如果真有本事得到天传六禁神令, 那么, 自当是天意使然, 吾等却也阻拦不得。” 这却是实话了,虽然一般不会有弟子主动询问六禁神令的消息, 但问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问题。 载道院三千典籍, 容纳天下道法,太玄宗本门道法传承自然也全在其中,而六禁神令原卷便被安置在载道院太上忘情阁最顶层。 六禁神令向来是宗主一脉口耳传承, 即是说,整个太玄宗在内,唯有宗主与大师兄能修行六禁神令,其余人若想修行,那就只能去找六禁神令原卷自行参悟。 然而太上忘情阁九层百丈高,每一层都辽阔高深, 每一层都有禁制加持,且不说进入太上忘情阁需取得入门钥匙,纵然进去之后, 要往上走也非要破了禁制才行。 但太上忘情阁中的禁制, 那是天道传承, 不同任何学过的道法幻阵,每一层的破解方法必须在阁内现学, 譬如第一层入第二层的禁制,破解关键线索有九分藏在一层的所有物品之中, 剩下一分却是在破除关卡之后,存在于第二层的摆设之内,也就是说,要进入第二层,得自己谋算出缺失的一分答案。 而第二层进入第三层,却只有八分线索在第二层,以此类推,及至第九层,便是只有一分线索可以参考破除禁制,剩下九分都要自行推演,那几乎和全然去赌自己的天运别无二致了。 是以,要真正进入太上忘情阁最上层取得六禁神令,与其说是看天赋,修为……或者其他资质如何,不如说是看天意要不要你得到这份传承。 因此就算无人看顾,随意闯入,想要取得六禁神令,也是难上加难,可谓希望渺茫,而得到之后,也不会被追责问罪,毕竟六禁神令本就天道传承,能拿到那就是天意认同有这个资格,宗门追究不追究反倒再其次了。 不过嘛,这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的话,毕竟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能够真正进入到过最上层拿到过六禁神令的原卷。 但,记录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打破,而诸如此类“绝无可能进入”的区域,既然显世,千年万年,总是会有那么一天,有人能够打开尘封许久的大门。 显然,这道从未被打破的记录,被放置在太玄宗,叶迷津会成为得到它的那个人。 但那又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自己倒也没有必要此刻说出来,给叶迷津的太玄宗生涯增加困难度,毕竟说归说,真要知道代表宗门传承之物真的会落入到一个注定会离开的弟子手中,那还是不能坐视不理了。 显然庄无涯也很清楚叶迷津不会留在太玄宗,在说完不介意被叶迷津知道六禁神令的话之后,就又补充说 “不过,其行事如风,漂移不定,不受束缚,纵然想尽办法学会太玄宗全部的道法,也没有可能成为太玄宗宗主的机会。” 白尽欢:……果然是听到了刚才他与叶迷津的谈话。 白尽欢低声一笑 “这是想要我转达给他听吗?他是太玄宗弟子,论起亲疏,难道不是宗主的身份和他更为亲近吗?” “但白道长前来此地,不就是为他而来么?既是如此,自然是由道友传达更为合适,若老道我突然和他讲这件事情,未免有些突兀了。” 庄无涯顿了一顿,又有所感慨的讲 “说来,老道还以为白道友你是因为太玄宗要发生灾祸,所以前来接应叶迷津,但老道我推演天机,却不曾感知太玄宗近日有何灾祸发生,本想前来讨教一番,而今日一观,你二人应该是早已经熟悉,向来他已度过灾劫,是我多虑,太玄宗应该不会毁于一旦了。” 白尽欢:…… 他来见叶迷津,真的只是顺带而已,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的名声真糟糕到了这种境界了么,谁见了第一反应都是觉得自己就会带去灾祸?人品难道真 白尽欢有些怀疑人生。 “宗主说笑,太玄宗千年名门,怎会毁于一旦。” 白尽欢扯了扯嘴角,叹气道 “既然如此,宗主却如此肯定的告诉我他没任何到达太玄宗巅峰的可能,不会太过无情了么,就算是一无是处的学生,在他的父母亲友面前,也会说几句好话,而不是完全的否定吧,难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给他么?” 庄无涯开怀一笑,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是绝人之路 “虽然不知叶迷津前来太玄宗求道,是否为道友的指点,但道友应该也心知肚明,太玄宗宗主之位不适合他,且纵然是太玄宗宗主之位,或许也并非能够留住他,若他日叶迷津开宗立派,愿其念在这一段传道之因,能与太玄宗结一段善缘,便足够了。” 白尽欢笑道 “出去开宗立派么,宗主对他还真是期望甚高,我以为宗主让其在宗门磋磨时光,是不会放他出去祸害旁人的。” 庄无涯:…… 庄无涯嘿了一声,叹道 “安逸无为,也并不能阻止他有所修行,镇压看顾,又怎么能强留他在太玄宗一世,吾等倒也可以趁其现在尚且修为薄弱将其泯灭,但世上也没有因为一句狂妄自大的话,就将其诛杀的道理——或许有,但不会出现在太玄宗,既然杀不得留不住,不如宽待三分,也算结一道善因。” 这也正是他知晓叶迷津在太玄宗的一切活动之后,并未有所阻止的原因。 白尽欢道 “宗主真是心怀宽阔,高瞻远瞩。” 庄无涯便哈哈笑道 “也要感谢道友今日为老道我解答疑惑,方才更让老道我坚定此道啊。” 白尽欢:……他解答什么疑惑了? 白尽欢面带疑惑,但庄无涯已经驱赶身下青牛,是要离开的意思了。 “今日与道友一见,受益颇多,期望有下次见面的一日,再会了。” 说着,庄无涯便骑牛悠悠离开,而此间深山密林,也随之渐次消散淡去,复原为庭院房屋。 似一场雾来迷眼,如一阵梦袭幻觉,雾去梦醒,只剩若有还无的记忆仍在脑海之中。 白尽欢收回视线,身侧的法相挣扎了一下,“嘭”的一声,又变成了原先的小狗崽大小,大概是还没过够威风凛凛的样子就又被迫卖萌,围着白尽欢的脚边不满的来回倒腾。 但白尽欢没理睬它,只是后知后觉,自言自语道 “怎么感觉又被套话了呢?” 唉?他为什么说“又?” “这就是你们人间界常言的风水轮流转啊。” 天道出现在他的身侧,语气间很有些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只是当它低头看到和白尽欢飘荡的衣摆做斗争的小崽子时,又有些不满的说 “一定要把威风凛凛的法相变成这样弱小的状态吗?你来找叶迷津,难道也要把这种恶趣味和他同步吗?” 白尽欢收回散乱的神思,不再想刚才的事情,听到天道的话,又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他晃了晃在他脚边打转的小黑狗,说 “你不觉得小小的也很可爱吗?” 天道:…… 完全不觉得。 但它已经深知和眼前这人起争论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于是明智的选择了无视这个问题,然后充满诚恳的询问 “你能答应我,这一次会善待法相,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其消散吗?” 白尽欢亦是十分真诚的回答 “我敢答应,你敢信吗?” 天道:…… 竟然还理直气壮的讲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好气,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天道也不指望他会将什么有良心的话了,无力的说 “随便你吧,所以接下来你要怎样,继续待在这里吗?” 白尽欢向后倚着,舒展了一下身躯,悠悠道 “我就算是想留下来,也没有人有时间陪我咯……叶迷津接下来有的忙,我这么贴心,当然不会打扰他,找个时间和他告别吧,随后就启程去其他地方,说起来,你没分身术可以给我使用吗?这样我也不用到处奔波了” 身为天道,当然不能说不行! 只不过……天道带有怀疑的看着他,问 “我当然有这种功法可以给你,但你确定要这么做?同时出现在七个地方,应付七个人,你真有这种精力吗?” 白尽欢:…… “那还是稍后再议吧。” 白尽欢“噫”了一声,一心两用都很难照顾周全,一心七用……略微想想那种场景,总感觉大脑会爆炸。 他还是不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了,奔波就奔波吧,总比精神分裂好些。 果然心血来潮的想法应该冷静下来再细细想过之后实行比较好,不然太惊悚了。 白尽欢为之后怕的时候,天道听到他妥协的言语,心情却十分的美好。 这算是又扳回一局么,一天看两次眼前之人吃瘪,天道欣慰的觉得这次送法相出现真是不虚此行,只是,随后它反应过来,自己身为运转整个世界的存在,如今静听沦落到为一个人,真是悲从中来。 可是没人懂它的悲哀,就像是没人懂他的快乐一样。 白尽欢已经又没心没肺,欢欢乐乐的开始逗弄那只小崽子了。 而在另外一端,叶迷津已经开始谋思接下来的计划,诚如白尽欢所言,他的时间太过急迫,他必须在前去赴约之前,让自己的修为尽可能的提升更多。 他要的不仅仅是全身而退,还是万无一失,拔得头筹。 第142章 逃出之因 在原本的设定之中, 也是差不多在这样的时候,叶迷津从太玄宗弟子的口中得知六禁神令的消息。 霖州之乱,总是会让人难免联想自身, 怕有朝一日也被突然而来的灾祸殃及, 一部分新入门的弟子们为此忧心忡忡, 另外一部分资历深厚的弟子却毫不在意,听到这群弟子们的担忧之言后, 更是不屑一顾的说,咱们太玄宗可是天下第一宗门, 必不可能如霖州一般被恶徒如此轻易便得手。 但霖州那可是一个州府,且龙王部比之太玄宗,又弱多少呢, 不也朝夕之间不复存在了么。 面对这样的询问,资深弟子便道,就算是退一万步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也不用担心宗门泯灭啊,须知咱们可还有天传六禁神令呢, 那可是天道传承的神术,据说施展开来,能镇压整条太玄山脉, 区区万灵承天会而已, 完全不够看。 “天道传承的神术?” 那个时候, 叶迷津也是敏锐的抓住这个词语,然后十分自然的如任何一个才入门的弟子一样, 好奇的询问这是什么,顺带询问一番如何才能够修行六禁神令。 年长的弟子便哈哈大笑, 大概是听出他言语之中的向往之意,便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轻忽,是说叶师弟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连慎始院都进不去,基本的正经道法都没资格学,更何况六禁神令这等宗主传承之法呢。 而且如今他们这一代大师兄已经定下,传承自然不会再给旁人,等下一任大师兄继承六禁神令,那是数十年后的事情了,虽然历来也不是没有大师兄中道崩阻另外再选的情况,但叶师弟你觉得自己有可以胜过如今这位大师兄的地方吗。 又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方法也能得到六禁神令,不过,那可比通过宗主传承得到神术更难,天传六禁神令的原卷在太上忘情阁,那是宗门禁地,且禁制重重,叶师弟你虽然有些天赋,但应该不会仗着这点小聪明,不知死活的去做什么傻事吧。 师兄们越说越是怀疑的看着他,大有若他再讲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就立刻将危险的想法泯灭幼苗之中。 在众人带有各种情绪的注视之中,叶迷津眼睛弯弯,笑容灿烂,很是谦逊的讲 “师兄说的是,大师兄身姿伟岸,周全英明,如何是我能够比拟,当然不敢觊觎大师兄之位。” 他对大师兄这个职位并不感兴趣,但不代表他不会打太上忘情阁中六禁神令原卷的主意啊。 是说,既然要一探究竟,自然去找寻最初的原卷,更能够领悟其中真意,不是么? 而开启太上忘情阁的钥匙,就在载道院院长手中。 那或许真该说是天道偏爱,在他想如何才能取得钥匙时,霖州被攻破的消息传来。 叶迷津当然不在意千万里之外州府归于谁手,但其中却有让他能够取得钥匙的方法。 ———— 载道院内,抱朴小筑。 叶迷津坐在窗前,看着眼前一杯冷香凉茶,露出纠结的神色,迟疑的说 “院长,倘若那位让元前辈拼死相送的明小公子,不日前来太玄宗寻求援助,我们要前去迎接吗?” “迷津,你在说什么?” 于化岭震惊的看向眼前少年,他还以为叶迷津一大早前来找自己是为修行功法之事,却没想到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出人意料。 他那位托梦的昔日师弟元化风,如今恐怕凶多吉少,或许已经命陨,他也早有预感,也不意外叶迷津能够有这种猜测,但师弟为何而死,以及那位失踪的明小公子的去向,迄今为止,都是如一团迷雾,谁也不敢断定真相到底为何,却被叶迷津这样笃定的说了出来。 于化岭觉得这或许是属于小孩子的胡思乱想,但叶迷津神色正经,不是在开玩笑。 于化岭的神色也渐渐随之严肃起来,让他详细讲述。 寂静庭院,唯有眼前少年的声音徐徐如风,娓娓而来。 如今众所周知的事情是,此刻的霖州便如一道巨大的无形牢笼,将所有人,至少是忠于龙王部的人全都关于其中,然后被万灵军一日日进行诛杀殆尽,直到再没有任何龙王部的“龙王部余孽及其附庸”的存在为止。 然而却另外有一部分的人群,那或许可称之为全部都是“龙王部余孽及其附庸”,在万灵军彻底占据霖州之前,却已经提前逃了出去。 其他人或许没什么可在意的,但其中还有一个是龙王部世子,与几乎与龙王部同生共死的明氏的小公子,而提前安排这些出逃的,也正是这位明氏的小公子,甚至在万灵承天会还没发动攻击之前,他就已经有所预知,做出防备。 尽管这防备在万灵成天会面前如螳臂当车,不值一提,但他并不是他的计划出错,只能怪他可供调配的力量太过有限且薄弱。 毕竟,谁都想不到万灵成天会的实力竟然能强盛到这种地步。 而且,他的计划并没有完全失败,至少身为龙王部最忠诚的世家,他还活着。 且保住了龙王部的世子,甚至还保住了不少霖州诸家名门之后。 但他如何能带着世子与一群人提前从已经被包围的缕春逃出去,又要逃到什么地方去,却是无人可知。 这几天似乎有逃出去的人被抓了回去,却也同样问不出这位明小公子带着世子与他那位表妹去了什么地方。 明济心将逃出的所有人全都分散开来,又用教他们用“疑相”去迷惑追捕的万灵军,甚至贴心的为他们想好被抓住之后的应对方法——求饶也好,顺从也罢,总之如果能好过一些,可以完全配合万灵军的各种要求。 反正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带着世子到底去了哪里,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无论怎么威逼利诱,引导套话,也得不到答案。 当然,很多人的推测,他应该是去投奔他的舅舅去了,毕竟他还带着那位表妹,就算是中途再怎么曲折轮转,最终目的地必然还是他舅舅的地盘,想来再通往他舅舅隐居之地簇锦的路上,也一定埋伏好了不少的人手。 但这样真正能够抓得住明济心与龙王部世子吗? 一个许多人都能猜到的答案,他如果还选择前去,那就太愚蠢了。 叶迷津语气平淡的否定了这条路线 “一个能反应如此快,提前做好防备,备好退路,且能在故乡沦陷的时候,当机立断带人撤退的人,想想看也不会自投罗网,去投奔他的舅舅。” 于化岭沉思道 “所以你猜测他会来太玄宗么?可是太玄宗与明氏,并没有什么交集,虽说许多名门也偏向混迹江湖论道会,但明氏却是纯粹效忠碧龙部的存在,从未参与过江湖事宜。” “明氏与江湖事没有干系,但明济心能成功从缕春逃跑,一定与那位在缕春希夷观做观主的元前辈有莫大联系。” 顶着院长瞬间望过来的肃穆神色,叶迷津毫无任何动摇的讲 “凭借明济心的修为,他纵然是天赋奇才,能带着一个人,两个人躲过万灵军的搜捕围堵,也许有逃出去的可能,但他带着一群人,瞒过所有人,从缕春凭空消失,必然获得了别人的援助。” 于化岭猜出来叶迷津要说什么,却又有些不能相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师弟是为了救他们逃出霖州,所以才失去性命?” 叶迷津点点头,其实一切也不过是他的推测,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就必须用笃定的语气来让眼前这位于院长相信自己说的话。 他不介意赌,或者说,他很喜欢赌,他的天运向来不错,赌这个他向来十分乐意。 “不然无从解释为何没有一个人知道明济心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一群人逃出霖州,而元前辈的死讯也太过蹊跷,万灵承天会接手霖州,做各种烧杀之事,似乎仍打着除龙王部余孽的旗号,至于霖州境内的江湖门派,没有表现出死忠龙王部的意愿,并没受到牵连,应该说还好好地存活,那为何元前辈却死去了呢,院长 ,请恕弟子言语僭越——” 叶迷津顿了一下,看了看院长的神色,虽然凝重,却也没发怒或者不悦的迹象,于是才接着往下说 “希夷观似乎不算效忠碧龙部的存在,元前辈应该更没有为碧龙部死节的必要,凭他的修为,也还远不到化鹤之时,但是元前辈却蓦然陨落托梦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为了一件事耗尽修为而亡,缕春境内,能让他耗尽修为的事情,岂不正好对上明济心一行人如何逃出生天的答案吗。” 于化岭:…… 于化岭沉默不语,只是目带深思。 叶迷津的话告一段落,觉得有些口渴,便端起茶杯慢慢喝完,轻轻放下,随后便也保持沉默,等待眼前之人的回应。 那是有些时间的等待,叶迷津百无聊赖,往窗外看去,越过庭院,越过层层叠叠的山林,他看到那高耸入云的阁楼,日光映射之下,似乎有金光闪烁。 他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一阵清风吹过,于化岭终于开口说话,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入门不久的弟子,分明仍是少年模样,其所思所想,却远远超过了太多人。 至少,全在自己的想象之外。 于化岭呼出一口气,疑问道 “但——难道这就说明那位明小公子一定会来太玄宗么?” 闻言,叶迷津浅浅一笑。 他知道眼前之人信服了自己的猜测,这样……接下来的问题,就更好回答了。 第143章 援救与否 叶迷津轻咳一声, 回答于院长的问题 “首先,诚如院长您所言,在此之前, 明氏从不参与江湖之事, 也和太玄宗毫无任何瓜葛, 其次,元前辈数十年前就已经离开太玄宗, 几经辗转,才最终安居缕春希夷观, 所以应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与太玄宗还有所联系——院长您和元前辈近些年不常来往,太玄宗其余前辈,应该也与他来往不多吧, 过往似乎并没听旁人提起过。” 于化岭嗯了一声,证实了他的猜测。 “化风在宗门时,过得并不愉快,与我关系最好,其余人却过于淡薄了。” 这也正说明了,为何单单只托梦给他。 这就是了。 叶迷津道 “既然如此, 如果我是这位明公子,显然来前来太玄宗是一个绝佳选择,其一, 不会有人猜到他会逃到一个与自己, 与明氏毫无瓜葛的地方, 而以太玄宗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声,也没有比这里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其二, 也能替元前辈完成遗愿——元前辈既然托梦说想要回来,想来十之八九的可能, 会让其带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回来; 其三,便是可以借着这一层救命之恩,还愿之因,顺理成章来展露自己的困境,接着寻求太玄宗的援助,而太玄宗么,想来无论是出自对于龙王部遭逢噩耗的愤慨,还是是看在昔日弟子的遗愿,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天下第一宗门的脸面,当对方找上门寻求援助的时候,怎么也不会将其驱之门外。” 于化岭不假思索便道 “他若当真来寻求太玄宗的援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叶迷津却又说 “但现在最为关键的问题是,他能不能够来到太玄宗。” 元化风:…… 叶迷津的神色,彰显这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达到的事情。 “凭借万灵成天会对龙王部的憎恨,一定不会任由他带着龙王部世子逃亡在外的,元前辈与太玄宗的过往虽然埋没许久,却也不算无人可知秘密,万灵承天会能够有今日这番作为,其中必然也有为所谓灵王出谋划策之人,若真有心查找,也不会查不出,猜不到他会来太玄宗,而这位明小公子自己,他连让人知晓他的行进路线的可能都没有,我想,十之八九也不会安排有人前去接应,所以,这就回到我最初的问题了。” 若这位明小公子真的带着龙王部世子往太玄宗赶来求助,那么,太玄宗要不要主动前去迎接援助? 于化岭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这个问题他也完全明白,却更加纠结。 若明济心真带着碧龙部世子到了太玄宗,那太玄宗当然能保住他,但他在赶来的路上,太玄宗是否要主动出手援助,若派人前去援助,有极大的可能会和万灵军对上,那几乎等同明示要成为第一个与万灵之国敌对的势力。 在没有得到其余名门世家的态度之前,甚至连其余各州府都没明确做出行动之前,太玄宗……当真要主动出手吗? 这在于化岭看来,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行动,当然无需质疑,但是牵扯整个太玄宗,且作为天下名门之首,一举一动,莫不代表着江湖名门的态度……却不能轻举妄动了。 叶迷津看着于院长陷入沉思的表情,知晓他在考虑要不要上报宗门,而上报宗门之后,又有几成机率能说服宗门派人前去援助? 无论如何,这不是叶迷津所乐见的。 早已经说了,他对霖州之乱没有兴趣,也没乐于助人的美德。 “院长,若真要救,是不能禀告宗门的。” 叶迷津开口说话,打断了于化岭的沉思,他的面容上带有艰难的情绪 “其一,这全是我自己的猜测,甚至就连元前辈……之事,都只是猜测而没有确切的答案,院长愿意相信我,但宗门只怕不会因为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就立刻为此做出行动,再来,谁也不知道我们宗门内是不是有万灵承天会的内鬼,若此事宣扬出去,十分之一的可能被万灵承天会知晓,反倒是要弄巧成拙,对其不利了。” “可你的推测若是真实,对方既然投奔而来,置之不理,却是不妥。” 于化岭一顿,停下脚步,看向了叶迷津,似有所悟道 “你的意思,此事要派可靠之人暗中进行援助。” “应该说,是派人暗中前去查探,至于可靠之人吗?” 叶迷津歪头想了想,说出了一个近在眼前的答案 “院长要派韩师兄前去接应吗?韩师兄是您的亲传弟子,应该没有比他更加可靠的人,而韩师兄虽然不拘小节,打架却很是在行,只是不知道万灵承天会派来追杀的人是谁,若实力强横,韩师兄又是直来直去的性情,怕是要拼个鱼死网破,那就不好了,不过,他如果能早对方一步找到明济心与龙王世子,以明济心的才智,应该能想出迂回应对的办法吧。” 顿了顿,叶迷津又补充说 “其实我陪着师兄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大师兄又派我去降灵门赴约夺宝,啊,院长不如替我去向大师兄请辞这件事吧,” 于化岭听到最后,不由摇头失笑 “青阳交代你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那是关于宗门声誉,答应了又反悔,却是不好在,至于青萍么……让他和人比试,那大概很没有问题,但想要他保守秘密,也很是艰难啊。” 于化岭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想起来自己这位亲传弟子的性情,不由感到头疼,天赋能力全都是有的,只是为人太过不拘小节,而且交友广泛,不问出处来历,想让他保守秘密,难如登天。 叶迷津好像也才想起来这位师兄的性情,也随之露出纠结的表情,但除却这位韩师兄,又能找谁呢? “其实,不去接应援助,也没什么所谓,这位明小公子既然选择这一条逃亡之路,那就要做好会发生一切可能得准备,纵然死在逃亡路上,是时运不济,却不能怪人没主动施加援手。” 叶迷津轻飘飘的说话,语气之中是一层清淡的冷漠,最后又带着若有似无得遗憾 “只是可惜这位元前辈一番苦心,拼死也要完成的遗愿,终究还是付之东流了。” 于化岭:…… 于化岭眼皮一跳,在叶迷津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心也跟着急动,而后又重重沉了下去,他不可遏制的想起来元化风梦中的样子,元师弟向来散漫疏懒,从未强求过什么,却又能为了救这些少年而耗尽性命。 而在他临终之际,却还是选择和自己告别,许多年未尝联系,能让他牵挂的仍是宗门,能让他托付的……仍是自己。 昔年情谊一层层破开记忆尘埃,弥漫苏醒,于化岭不由自问:师弟遗愿,自己当真能置之不理么? 不能,不行,不可以。 于化岭坐了回去,支臂扶额,过了片刻,才低声道 “此事我自有一番考量,你先回去吧。”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确实也到了告辞的时候,叶迷津知晓他说的够多,再说就太过刻意,于是便站了起来,很是听话的拱手告别。 “是。” 只是他还没走出屋门,就被喊了名字。 “迷津。” 叶迷津站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去,仍是谦逊的语气 “院长还有事情交代吗?” 于化岭神色复杂的看向他,此刻日光斜照入户,落在叶迷津的面容上,灿烂光辉之下,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 天才么…… 天赋卓绝之人,能够投入门下,当然是宗门之幸,以往自己看待叶迷津,也是颇为欣赏和引以为傲,但不知为何……今日却感觉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凉气与危险。 于化岭的脑海里仍是刚才叶迷津讲不救也无所谓的冷漠表情,他今日来的目的……究竟是一心热忱想要救人,还是仅仅只是想找个人说出自己的猜测,然后去印证猜测呢。 再对比叶迷津当初的大放厥词……也许,自己和不少人都想错了,叶迷津当初所言,并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但……叶迷津平素的温和谦逊,有求必应,也并非作假。 也许是自己心虚繁杂,多想了吧。 于化岭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无力的摆了摆手,道 “无事,去吧——嗯,这段时间,也许要劳烦你多帮你青萍师兄一些。” 有什么需要自己多帮师兄的呢? 叶迷津适时露出疑惑的目光,但最终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点点头,很是顺从的说 “若师兄有所需要,自然是力所能及,不辞辛劳的。” 于化岭嗯了一声,便让他离开了。 而很快,于化岭为何特意交代这一句的原因,也得到了答案。 他要亲自走一趟去将人接回太玄宗地界之内。 此事既要秘密进行,韩青萍守不住秘密,叶迷津修为不够且另有任务在身,若要确保能安全无虞的接到明济心一行人,自己亲自前去才最可靠。 更何况……叶迷津说的话,真正让他下了决心——是师弟遗愿,自己自然要替其全了后事。 于化岭要离开宗门外出行事,那一应事宜自然是落在他的亲传弟子韩青萍身上,后者听闻要代管载道院事宜时,却是如招雷劈,勉强自己坐下来代管三天,实在是痛苦至极,连喊救命,又悲催想起往事,觉得自己真是选错院堂,但为时已晚,再没更改师承的可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不是很想枯坐一天去处理事务,还是有人选可以压榨,不是——可以帮忙替自己应付差事的。 第144章 前来告别 叶迷津正专心修行那一册解滞化灵功时, 忽然感觉背后好像有人在注视自己,扭头看去,就对上韩青萍放大的脸庞。 叶迷津有些莫名的看向他 “师兄, 你做什么?” “来看看你在忙些什么。” 韩青萍哈哈一笑, 大刺咧咧的走到了书案的另外一边坐下, 视线转过屋内一周,然后伸手一挥, 看向叶迷津说 “好师弟,你看, 你这屋子里一应饰品用物,全是师兄我为你置办而来,师兄我对你好不好?” 叶迷津:…… 叶迷津眉毛抽了抽, 完全没感动的心情,提醒他道 “难道这些东西,不是因为师兄你让我屋子里进了蛇鼠之流,才导致东西全换,赔偿给我的吗?” 韩青萍:…… 韩青萍咳了一声,心虚的移开视线, 又镇定的说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能够感觉到师兄我对你平时有多么的照顾吧。” 叶迷津将书册压在手下, 是知晓一时半会儿不要想着能够修行了, 又看向眼前之人, 终于是发现他有求而来,于是索性直入正题 “师兄到底想说什么?” 韩青萍也不是委婉之人, 当下便干脆的说 “师兄对你这么好,所以请你帮一下小忙, 师弟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叶迷津不是很相信他的说辞 “确定是小忙?” “当然” 韩青萍移开视线,有些飘忽的说 “只是帮我稍微看顾几天载道院的事宜而已,很简单的。” 叶迷津:…… 看顾载道院……真的是很简单的小忙吗。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院长临走前交付给师兄的事情吧。 “且不说我能不能够胜任,是院长交付给师兄的任务,师兄你就这样交给我,不会太不负责了吗?” 叶迷津摇了摇头,不是很愿意接下这差事。 “况且,我还要为一个月之后的夺宝之行做准备,也没时间啊。” “其他人不行,但对师弟你来说,肯定是小事一桩,你只需要待在正殿,有人前来借取书册,或者书信望来,进行记录分发就可以了,其余的时间,你仍然可以进行你的修行,完全两不耽误嘛。” 韩青萍见他不愿意立刻答应,整个人便完全的垮了下来,又愁眉苦脸,很是可怜的讲 “好师弟,你看在师兄我平素对你百依百顺的份上,就帮帮师兄吧,你是知道我的,让我在一个地方待一整天,那是要疯,而且还要和人去对各种文书信令,唉,师兄我现在头都快炸了,早就说让师尊他老人家再收一个亲传弟子——说来,不如等师尊回来,让师尊直接收你做亲传好了,这样我们就是亲传师兄弟,那你也同样是师尊亲传弟子,来替师尊料理事宜,也十分合情合理啊。” 叶迷津:…… 倒也不必把关系转进的如此之快。 叶迷津到底心软,经过韩青萍锲而不舍的软磨硬泡,再三推辞,半推半就,免为其难,终于是点头答应帮他看几天正殿,但也强调讲,只是帮忙照看而已,简单的事宜顺手能做便做了,但如果涉及一些需要做决策或者重要的事情,那还是要韩青萍过来处理的。 对韩青萍而言,这样已经足够了,只要不困着他一整天待在一个地方,还要和文书打交道就行。 叶迷津一点头答应,韩青萍就把早就准备好的各种必备书册与钥匙一股脑全放在他面前,三言两语快速的把事情交代一遍,就立刻拿着剑要跑路了。 叶迷津只来得及塞给他一封信,帮忙带去天关城内一处名叫风影的酒馆,随后韩青萍就匆匆下山了,他江湖上结交的好友就在山下等着,见他一出门,便立刻一道离开,好像生怕晚走一步,叶迷津会反悔一样。 叶迷津站在门口看着他在滚滚风沙之中逐渐远去,是说,也真是太过于相信这位师弟了。 但这样的人,才让人很喜欢和他结交,不是吗。 深夜无光无影,寂静无声无响。 叶迷津站在太上忘情阁门前,不过只有瞬间的迟疑,随后便目光坚定的打开了大门,走入其中。 缃帙堆如山,丹铅积为海 举目不见墙,仰首难辨穹 恍惚寻踪迹,迷离从心声 是困楼阁内,或同星辰行? 白尽欢进入太上忘情阁时,望着琳琅满目而寂静无声的楼阁,是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出错,叶迷津并没再这里。 他在里面走了几步,才听到一点轻微的声音,然后停下脚步,看向了一处堆积如山的经卷。 在他的注视之下,叶迷津的身影从经卷之后缓缓升起,他的手中还拖着一张垂落地面上的经卷,看过来的时候,面色冷淡,双眸亦是毫无情绪,如两双冰凉的玉石,在灯火映衬之下,流动静谧无神的光影。 白尽欢站在原地与他对望,又抱臂支着下颚,若有所思道 “白日在载道院正殿处理差事,夜晚在此阁彻夜不眠,需要这么拼命么,日夜不息,也不怕猝死。” 叶迷津缓慢的眨了眨眼,随后所有情绪归位。 他放下了手里拖到地面上的经卷,抚了一把困顿的面容,然后从书堆里跳了出来,朝着白尽欢走过去,又好像是有些可怜的讲 “想要他日不丧命,只能此刻拼命咯。大师兄怎么找到这里来,难道是有你要的东西,还是专意来看我的呢。” “当然是为你而来” 白尽欢微微一笑,说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叶迷津:…… 叶迷津只是停了一瞬,随后神色恢复如常,又忍不住为其突然而来,突然离开的行为评价道 “大师兄还真是来去随意,无踪无影,让人完全无法找到,只能被动的等候您心血来潮的造访。” 白尽欢道 “想找到我,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伸手来。” 叶迷津依言朝他伸出手去,只是觉得这样的言行似曾相识,随后脑海里涌现了一些不是很好的回忆,他怀疑的看向对方 “大师兄不会又要拿剑来戳我的手心吧。” 白尽欢哈哈一笑,只是伸出手在他的手腕上留下术法,那是如同其余几人一样的联系阵法,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真的用过这道阵法来寻求自己的帮助—— 想到这里,白尽欢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莫名的挫败感,是觉得果然崽子太独立自强也不好,丝毫不想着寻求外挂帮忙,这让他这所谓的大师兄完全没存在感啊。 再来,总觉得叶迷津也不会真的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寻求帮助,需要坑人的时候说不定会想起来利用一下……虽然如此,但谁让他是公平公正的大师兄呢,别人有的,自然叶迷津也要有。 画完之后,白尽欢同样嘱托道 “如果你遇到困难,便可以启动这道阵法,师兄我也不是不能特意赶来看你的笑话——咳,过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叶迷津:……真实的心情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吧。 叶迷津看着手腕上已然消散无踪的术法,想了一想,倒是直白的说 “需要师兄帮助的时候么?那应该是我对人间界没有什么兴趣,嗯,或者无处可去,想要进入碧虚玄宫了。” 白尽欢:…… 某种方面来说,倒是对自己的认知颇为清晰。 白尽欢笑道 “那么,不如做个约定好了,倘若你启动阵法,就算是你想要进入碧虚玄宫的时候,届时,我会引你直接回去,如何?” 叶迷津:…… 叶迷津看了看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手腕,慢慢道 “师兄,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挖了一个陷阱给我跳?” 这道阵法,与其说是一个谋求帮助的方式,倒不如讲是一个认输的标志了。 “怎么会呢。” 白尽欢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他只是意味深长的说 “你会明白我一番苦心的。” 苦心没看出来,恶趣味倒是一览无余了,但谁让你是大师兄,说什么都对。 叶迷津收回手腕,藏于垂下的衣袖之中,说 “希望那一天不会太早来到。” 又道 “大师兄自然决意离开,请恕我不便远送了。” 白尽欢摆了摆手,是并不在意这个,只是离开之前,他看了看这空间辽阔而藏品甚多的楼阁,又多说了一句 “容我提醒你一句,按照于院长的教程,一来一回,似乎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进入此间,也待不了多久。” 叶迷津却并不为此担心 “院长不会那么快回来的,他没那么容易接到那位明小公子,或许,完全接不到。” 这正是他让韩师兄送信的原因,风影酒坊是为那蛇鼠置办的安身之所,他需要这二人帮他做一件事情——三日之后,将另外一封书信交付给于化岭于院长,请他再辗转另外的地方去追明济心。 白尽欢哑然失笑 “这么肯定么,就算是进入太玄宗的道路不是唯一,但按于院长的经验,应该也猜的出来从霖州到太玄宗,最大可能会经由哪条道路。” “并非是这样的原因,院长接不到,是因为那位明公子不会来太玄宗——如果没见大师兄,也许我还没这么肯定,但见到大师兄,我却十分肯定。” 叶迷津抬起头,提前说出了对方可能会问出口的问题,且自行说出自己的推论 “这位明小公子,应该也是大师兄的目标之一吧,既然如此,大师兄应该和这位明小公子是从同一个地方出发,却没选择和这位明小公子一道前来太玄宗,那最大原因,是他来不了太玄宗,对吗?” 白尽欢:…… 白尽欢抬头看向他,只见 叶迷津原本有些困顿迷蒙的双目,此刻却熠熠生辉,分外清明,直直的的看着白尽欢,教白尽欢恍惚觉得……他其实是想要看透自己。 似有冷风起,不觉身心动。 山林野道间,有客栈立于其中,算不上是多么规整舒适的地方,甚至很有些破旧简略,但只是为了歇脚果腹,或者应付一晚上的睡眠,也足够了。 夜来风大,将客栈外的迎客的旗帜吹的全卷在木杆上,趁着空闲时间,小二便搬了一个凳子出去,踏在凳子上,一手扶着木柱,一手举起一只竹竿,专心的去拨弄旗帜,直到旗帜完全展开,随风飘荡,店小二才很满足的从凳子上跳下去。 他正要拿着凳子竹竿回去客栈内,一回头就对上三双直愣愣注视过来的眼睛,叫他吓得打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心脉怦怦直跳,没好气的说 “哪里跑来的……三位客人,怎么连个走路的声音都没有。” 第145章 投宿客栈 眼前是三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人, 最大的应该也不过十五六岁,具是一身灰黑的简朴装扮,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挽扎, 看起来好像是平平无奇。 不过, 店小二也是见惯了各种客人, 他们这客栈一年到头迎来送往的客人,数量没有城镇里的多, 但种类却绝对远远比其丰富,毕竟这里进来的大都是江湖人, 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稍不注意就会得罪什么名门世家,所以要在这里做好店小二的工作, 客房饭菜那都是次要,重要的是眼神要好。 而他的眼睛就很好,譬如眼下,他第一眼看这三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人,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恶作剧的乞丐。 第二眼,便觉得应该不是乞丐, 乞丐没他们这样干净整洁,且相貌也绝没这么好看的,虽然他们三个脸上也有些许的灰尘, 但却也能辨认出些许姣好的容颜。 再看第三眼, 就感觉到这三个人非富即贵, 怕不是哪家跑出来体验江湖人生的公子小姐,这也不奇怪, 每年客栈总会来上一两个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公子小姐,而其中大部分, 也都是这样十分狼狈的样子。 毕竟江湖哪里是那么好闯荡的呢。 而如果这三个少年人也是如此,那当然是千万不能得罪,甚至若能说服这三个人多留几天,然后套个话请他们家里人来接,说不定还能得到许多的赏钱。 所以这小二恼怒的话说了一半,就立刻转变了话头,脑子里转了几转,就很是热情的迎接过去,又点头哈腰的进行询问 “三位这里准备打尖还是住店啊?这么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是要住上一晚?” 站在最前面的少年便点点头,开口道 “住店,一晚。” 店小二哎了一声,随后就十分热情的将他们迎接了进去,一边又主动询问有什么需求,要吃什么饭菜,当真是周到至极了。 除却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少年一脸沉静,并不怎么和他搭话外,他身侧一坐一右的两个少年人倒是十分欢快的接话,又问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显然也是自来熟。 这三人不是旁人,便是明济心,沈循策与薛寄月三人,一路辗转至此,终于是快到天关城,入了天关城,其实就可以放下一半心了,天关到底也是一方大城,这些追兵算不上是十分强悍的存在,应该不敢在城内动手。 只是天色渐黑,距离天关城还有一段路程,虽然不远,但想要在入夜之前,甚至天明前入城,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又看到这路边有客栈,便商议来这里暂住一晚,明日继续前行。 毕竟,他们也是真的走不动路了。 外表破败的客栈,客栈内的一应设施也如想象之中一样简略,一丝一毫多余的装饰也没有,桌椅板凳甚至都算不上十分的完好,客人也只有角落里的两三桌,虽然也大肆说笑,但却更显得这客栈冷清了。 而店小二显然也身兼数职,直接跑到了柜台后面准备开始为他们登记。 “三位小客官,是准备要几间房啊?” 明济心不动声色的略过这客栈一遍,最后神色落在眼前的柜台上,开口回答 “一间。” “一间?!” 店小二以为自己听错了,且不说三个人要一间房很是拥挤,看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少女,竟然也挤在一个屋子里睡么,这也不怪店小二不确定,毕竟向来若是男女同道而行,总是会分开居住,是为避嫌。 但也不一定……这三个人如果是亲兄妹,住一间也很正常,虽然他们看起来长得完全不一样,不过,世上长得不一样的兄弟姐妹,也是很多。 但显然眼前这个三个人不是。 这店小二的疑问还没发出,这人身边的另外一名少年就已经开口不满的抗议 “一间房,那就是说我还睡地板吗?好难受的。” 沈循策是真的受不了。 他哪里吃过苦呢,就算是以前那些以为痛苦至极的抄书背诵,和这些逃难一样的日子对比起来,简直是一种享受了,而以前全都忍耐下来,怎么都快到目的地了,还要这样紧张兮兮的呢,他不可否认,能活到现在,全靠明济心一次次对危险的感知提前跑路,但有的时候,是不是也过于谨慎了呢。 “也没人不让你睡床啊。” 另外一边,薛寄月虽然也觉得,但听到沈循策抱怨,她就不想附和,做出轻松愉快的表情,和他唱反调 “说好的轮流睡床,是你自己不想睡,怪谁哦,再说我们现在是在外流浪,钱都快花完了,哪里有多余的钱让你享受。” 说完,又很是真情实感的感慨道 “真是养尊处优关了,不管钱不知行路难啊。” “你还真敢说——” 沈循策听见薛寄月的话,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指责道 “我睡床,你如果也一道睡,你一晚上能掐我五六次,胳膊都被你掐的青紫一片,你如果睡地板,也能踹七八次床脚,晃得我头晕,我是睡觉,还是受刑?” “我好梦里乱动,你不服不要睡咯。” 薛寄月哼了一声,对此很不以为然 “你不也讲鬼故事吓我吗?我这叫礼尚往来。” 沈循策怒气冲冲的看着她,最终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和她一般见识,径直去劝说明济心,试图在那小二没记账前,做最后的努力 “哥哥哎,咱们不是都快到天关城了,就不能享受一下,三间房好好地睡一觉吗?” 柜台后的小二,听着他们互不相容的斗嘴,也是忍笑忍的很是辛苦,这会儿也连忙开口说 “正是,正是,天关城不远,你们明天若天不亮就出发,吃饱喝足,一路疾跑不停,晚上关城门前应当是可以进去的,就算赶不上,城门有值夜的士兵,都是很好说话的,你们呢,哭上几声卖卖惨,又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们过去了。” 店小二是连他们怎么进去城门都说的清清楚楚,实在是再热情不过了。 然而明济心实在是意志坚定,即使面对三个人的祈求,还是不为所动——薛寄月固然是非要和沈循策斗嘴,但是她内心显然也很是想要能睡得好一些。 就算现在还是炎夏,睡地板也不舒服啊。 但明济心仍是道 “一间足够了,既然明天就能到,那再忍受一天也没差,而且我们也没什么钱了。” 说着明济心便上下摸了一遍,才摸出来些许碎银混着铜板,还有草屑,果然是把所有的钱都摸了出来,一间房当然是有余,但若再加一两间,再加上吃食热水什么的,却不是很够了。 “这些够两件屋子住吗?还有今晚和明早的饭食。” 店小二便只是嘿嘿一笑,说 “您若是觉得一间房够,其实也不是不行……看你们也怪可怜,免费送你们铺地的席子和两张毯子吧,现在晚上也挺热的,毯子足够了。” 虽然这三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孩子,但现在没钱就是没钱,也不能给他们免费再多一间屋子,不过现在没什么人投宿,借个席子薄毯子也还是可以的,他们将来能够感恩还礼那当然最好,要是不记得这么一点恩惠,也是人之常情,就当好心打水漂了。 “那就多谢大哥了,我们便先上去,还请先帮我们准备一些水来喝吧,若有什么现成的吃食,也请送屋子里来。” 明济心朝他感激一笑,便拿着钥匙准备上楼去找屋子,转过身的时候,又看向沈循策,说 “你如果愿意留下来当店小二抵押房钱,我没意见,不过,你得试试看人家要不要你,能不能看上你呢。” “什么叫看不上我,我可是——” 沈循策的话说了一半,立刻便打住,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 “我可是一表人才,做个店小二还不是抢着要——啊不是,我才不留在这里做店小二呢,你们两个等等我啊。” 眼看两个人已经快走到二楼,沈循策连忙追着跑了上去,店小二是再忍不住,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二楼,便笑了出来。 是说,还真是两个活宝,也真是够中间这个少年头疼的,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要去天关城做什么。 但这些和他一个店小二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也只是想想,便接着记账,又去帮他们弄水和吃食,大堂内的客人也要结账,又要住宿,总是忙的脚不沾地,也没空去想着三个人了。 自然,这三个少年人除却开门让人送了打地铺的东西,再来水与吃食,之后便再没开过门需求什么东西,大概也是走的劳累,倒头就睡了。 夜深人静,无星无月,是暗中潜行的好时机。 客栈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仔细去看,才能发现有几条身影在客栈内穿梭,最后停在白日那三位少年人居住的房间屋外,静听了片刻,便揭开一层糊上去的门纱,朝内吹去迷烟。 等待时机差不多时,也没听见里面发生什么声响,大概是已经被迷晕过去之后,才悄悄地别开了门锁,推开屋门进去其中,然而点燃了一点烛火,试图确认三个人位置时,却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点灯!” 领头的人厉声一喝,身后几人便立刻分散四周,寻了蜡烛灯火点燃。 漆黑房屋被光辉一点点照亮,及至屋内灯火大盛,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空空如也,没有半具人影。 第146章 林中奔跑 是故布疑云, 其实还藏在屋子里,还是真的已经逃跑了? 领头之人挥了挥手,其余人便立刻在屋子里各处搜寻一通, 并没有找到一个人影。 再去握杯摸被, 无一不是冰凉一片, 彰显屋子里的人早就已经不在,而虚掩的窗户, 在风中微微晃动,似乎在嘲讽他们今日的各种伪装与计划。 领头人走到了窗边, 将其推开朝下看,也是了无人迹,显然是已经走远。 亏他们还怕打草惊蛇, 特意选在深夜行动,这三个小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溜了。 他猛地一拍窗沿,气愤道 “这也能让他们跑掉,当真是狡诈至极!” 他心跳如擂鼓,一半是大费周章结果却扑空的气恼,一半却是完全的不解 他自认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这三个小崽子是怎么看出来他们的目的,还是说,这三个人单纯谨慎过头, 不敢在野店留宿? 山林之中, 并无明月照路, 三人只凭借着明济心手中的一颗光辉朦胧的夜明珠来照亮道路,急急往回奔走。 “大堂一共三桌人, 其中高声谈话的一桌,声音虚夸, 且言语飘散,显然谈话是为了掩饰真正的目的,而另外两桌虽然不过低声交谈或者沉默不语,但在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们的视线也看了我们,在我打量客栈布局时,他们是有意躲避了我的视线,且其中有两三人伸手放在了武器上,只是被制止了,这却更为可疑,怕是早就已经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只是不能立刻打草惊蛇,所以极大可能会等到夜深人静,我们睡下,或者放松警惕的时候动手。” 明济心的声音随着疾走的步伐而忽高忽低,却也清晰可见。 “无论他们是万灵军追兵做出的伪装,或者是来自江湖门派的盯梢,我们都不该继续在那客栈内待下去了。” 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坐在客栈里的人,都是坐在角落里,也没什么引人注意的言行动作,谁能去注意他们的存在呢。 至少沈循策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他浑身无力,几乎是拖着身体跟在明济心身后,揉了揉并不是十分饱腹的肚子,还是忍不住小声说 “就算是这样……等他们真正行动再走也不迟吧,而且……我们不是要去太玄宗,那应该往天关城的方向去,但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带着往回走,济心啊,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怎么可能会走错路,明济心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记路而已,算不了什么。 明济心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可以选择现在再回去啊,我不阻拦,顺便看看那屋子里是不是已经出现其他人了。” 沈循策:…… 说归说,回去是不肯回去的。 见他沉默不说话,明济心又接着说 “至于为什么不去天关城的方向,是因为我们不去太玄宗了,” “不去了?!” 沈循策太过惊讶,直接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的看向明济心,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连日奔波出现幻听。 但明济心却打破了他这种幻想 “是,我们现在需要沿原路折道而返,回去渺洲,走另外一条水路去其他地方。” 他说的快速且熟练,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路线计划,然而沈循策却并没有感觉安心,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可笑。 他们一路坎坷,东躲西藏,吃尽苦头终于到了这里,甚至都已经看到天关城的城墙,只需要再走一天而已,最多两天,就能进入天关城,到太玄宗的地盘,可以松一口气,暂且放心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到了太玄宗之后的美好日子,让好好吃一顿饭,然后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最后美美睡上一天一夜,谁也不要叫醒他。 结果明济心竟然说不去就不去了。 烦躁,恼怒,绝望,与无力……无数情绪齐齐涌上心头,让沈循策带着些许不悦与抵触的话脱口而出 “难道我们就只是到此一游吗,明济心,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明济心停下前行的脚步,回头看向沈循策,微弱的灯火之下,彼此都看不清隐藏夜幕下的面容神色,但却可以想象对方知道这个消息的崩溃程度。 然而,明济心却没有为此有半分迟疑,声音一如往常一样平淡 “用这种事情逗你玩,你觉得是你能笑出声来,还是能让我感到愉悦?” 沈循策:…… 都这种时候,还要这样冷嘲热讽么?难道他连一句抱怨的话也不能说么,沈循策咬了咬牙,虽然并不想出口来反驳质疑明济心——他当然知晓没明济心,自己不可能还好端端的或者,但他也没办法完全平息自己内心如汹涌波涛一样泛起的抗拒,便只好保持不动的沉默。 二人原地僵持,薛寄月也只好跟着停下脚步,神色在他们身上来回转换,一时觉得心急如焚。 是说,一定要半夜三更在这深山野林立起争执么?她多看了一会儿陷入沉默的沈循策,总有不好的预感,是真怕他这个时候置气跑走。 若沈循策因此而被抓到,那才叫这连日来的折腾毁于一旦。 只是薛寄月这次却也没有选择立刻出声对沈循策进行嘲讽,沈循策对就这么离开此地的事情接受无能,她又何尝不是难以理解呢。 薛寄月踢了踢脚下的泥土,犹豫片刻,才小声试探的说 “其实……表哥,你不要生气,我也……,前面就是天关城,马上就能到太玄宗了,我们真要离开吗?而且你不是要送东西去太玄宗,就这么离开,那岂不是完不成这件事情了。” 明济心看着眼前站在原地的二人,知晓他们心中已经生出抗拒,良久之后,才说道 “能在我们之前就已经进入客栈,极大可能是万灵承天会内有人查出了希夷观观主与太玄宗的联系,甚至已经猜出来我们的目的是要去太玄宗,才能提前设伏,若客栈内的那些人是万灵军伪装还算好,如果是江湖人士——那就是说万灵承天会也早已经渗入到了江湖之中,这样情况下,天关城内必然更加危机四伏,再去太玄宗,就太过危险了,说不定我们连城门都到不了,至于送剑之事——” 明济心沉默一瞬,便呼出一口浊气,而后坚定的说道 “日后有机会再说吧,本来去太玄宗……也只是想借着送剑的机会,看能不能寻人帮忙,现在看来,我们能活着到太玄宗都是一个问题,既是如此……不去也罢。” 但另外两人显然并没有他这样果断放弃的心情,忍不住来做最后的挣扎 “但也……有那么十分之一的可能,对方也许就只是普通的过客呢,客栈内来人看一眼,也很正常啊,会不会,表哥你太紧张谨慎,看走眼,也不是不可能啊,我们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察觉什么地方不对嘛。” “你们确定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十分之一虚惊一场的可能吗?” 明济心听他们一句接着一句的质疑,却忍不住想笑,且有闲暇分心来想,真是难得,这两个人竟然也会有同仇敌忾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同仇敌忾的对象先是自己。 明济心感到头晕眼倦,好像也没什么再继续奔走的力气了,恍惚之间,他竟然也觉得,也许他们是对的,自己从来不是喜欢冒险的人,尽管如今时刻都在逼命的路途之上,他仍尽量去谋求最为周全的方式前行。 但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谨慎了,不愿意去赌任何危险远远大过机遇的可能,所以,也许无形之中,确实错过许多更好的逃生机会。 明济心低声道 “真这么想按原计划走的话,那就如你们所愿,回去看看好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冷淡而冰凉,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那并非是满足他们的期望,而是对他们失望之后的不管不顾。 薛寄月听出来他再不敢说话,悄悄看了看明济心,立刻改口说 “那还是不要了,我们回去吧,表哥听你的。” 这样说着,薛寄月却又不由自主的朝着天关城的方向望去。 话虽然是这么说,心中总还是不舍,从他们现在的位置看去,隐约能够看到模糊的光影,那应该是悬挂城墙上的灯火,再往远处看,是与天际相连的连绵山川,在黑夜之中也只是起伏不断,深浅不一的黑色轮廓而已那应该就是太玄所在的地方了。 那似乎已经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了,但却要他们选择头也不回离开。 怎么可能完全没任何的不舍呢…… 等等——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一下。 薛寄月蓦然瞪眼,死死盯着黑暗中的一角,一时浑身僵硬,咬紧了牙齿才没尖叫出来,而是小声急促的说 “表哥,林子里好像有人追过来了!” 她这样一说,让另外两个人也顿生警觉,明济心立刻神志回笼,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再没更多废话,甚至并没有确认真的有人追来,就低声道 “走!” 随后,便好不拖延的转身离去,又蒙住夜明珠,唯有一点淡淡光辉,能让与薛寄月二人勉强看清自己所在方位,沈循策与薛寄月二人对视一眼,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便往来路跑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随着他们的奔走,真是有人也跟过来一样,就连这片林子也好像活了过来,发出各种细微不断地声音。‘ 薛寄月气息依然不稳,只努力去盯着眼前那一点朦胧的光晕看去,又紧张而小声的问 “表哥,怎么办,真的是追杀我们的人吗,他们是不是快追过来了,我们要不要反击啊?” 第147章 重返原路 明济心努力在黑夜中分辨方位, 又放出一线灵气,那灵气如一道雾气绵延而出,时隐时现, 片刻之后, 明济心便眼前一亮, 坚定地看向灵气延展的方位,说道 “找到了——我留了阵法在林子里, 不必怕,跟紧我。”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便好像听到一阵风动枝摇,几只鸟雀振翅而飞,那好像追逐而来的人已经近在咫尺, 三人再不敢耽搁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朝前疾驰,眼看前方散发若隐若现的阵法光辉,甚至也来不及隐藏身影,便朝着那阵法飞奔而去。 几乎在他们踩入其中,明济心运转阵法的同时, 一道身影已经扑了过来,刀剑从空中劈下,带着十足的杀气。 薛寄月与不约而同侧身闭眼, 伸出胳膊挡在眼前, 那是下意识的举止。 明济心却躲无可躲, 于是索性仰头看去,与跃入空中的人影直面相对, 看到的是不加掩饰的得意与凶狠。 终于还是追上来了,一刀劈下, 必死无疑! 然而一阵光辉闪烁之后,并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 这是……得救了?! 看到眼前的环境已经截然一遍,明济心松了一口气,随后身形晃了晃,朝旁边走了两步,扶墙缓缓平息。 薛寄月与沈循策睁开眼睛,四下环顾,似乎是一条偏僻的小巷,而且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 拿出夜明珠照亮这小巷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 那是渺洲城下属的一座小镇,也是他们往天关城去之前所到达的最后一个城镇,他们通过阵法回来了。 这对于薛,沈二人来讲,却已经习以为常了。 明济心每次往下一个地方去,都会先在上一个地点颇为隐蔽的地方留下一道可供传送的阵法,以备不时之需。 这也不怪明济心谨慎过头,他们都是第一次出来,就算是背熟地图,但其中风土人情,却和书籍记载相差太远,薛寄月倒是每年去的地方多,但是她都是跟着父亲一块去的,且去的无一不是大城名地,哪里如现在这般哪里人少往哪跑呢。 因此每去一个地方,都是怀着试探之心,况且追兵不断,他们在陌生的环境之中逃窜,不能不留后路,事实上,也多亏这些阵法,才能让他们与追兵迂回这么多的时日。 但连日修为消耗,让明济心却不能再往更远的地方外施展阵法了,至少短时间内,他没办法有足够的灵气去开启阵法了。 虽然沈循策与薛寄月二人自己也有修为灵气,也许不能用来对敌,但自保跟上明济心的步伐总是可以,只是许多时候危机来的迅疾,他们两个并不能及时采取行动,明济心又来不及解释,总是先带着他们离开,就如今夜这般,是以,他的灵气总是消耗更甚。 但现在却并不是休息的时候,稍微感觉气息平稳之后,明济心便已经站了起来,看了看方位,便带着两人在寂静无人的巷子里穿梭,是往不远处的山上走去,边走边说道 “还记得这片林子里那座侍奉山神的破庙吗,先去那里对付一晚上,而且,里面还有一些贡品……此刻非常之机,你们若饥渴,也可借一借神明慈悲,稍作修整之后,天一亮我们就从另外一个方向下山,直接去渡口,走水路离开。” 两人气喘吁吁的跟在身后,薛寄月纠结许久,才小声的说 “表哥,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人出手救我们……我不是说不该开阵的意思,是真的看到了。” 似乎是怕明济心以为自己在埋怨他,薛寄月又戳了戳一旁的沈循策,试图来找个佐证 “沈循策,你有看到吗?” 沈循策还有些呆滞,闻言下意识就说 “你不会是说,那个人拿刀砍我们,是为了救我们吧?那这救人的方式还真是惊悚。” 薛寄月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长得啊,我是说最后,最后好像有个黑影挡住了,可惜我们传过来的太快,没有看清——哎呀,那么大一个影子你都看不到,我看你这双眼睛不如扔掉算了。” 沈循策也是觉得无缘无故被骂很是委屈,他是真的什么也看到啊 “天本来就黑,况且那么短时间,我能看到什么,你说有,那就有好了。” “你——!” “我看到了。” 在他们两个又开始争吵时,明济心的声音淡淡响起,打断了这二人的谈话。 在阵法启动的瞬间,他看到有一道身影挡在了他们的面前,但那又如何呢。 明济心看到那道挡来的身影,也冒出要不要中断传送的想法,自己也许真的可以等一等,赌一赌那道身影是不是来救她们的,但——这种想法也只存在一瞬而已,就被明济心从脑海中抹去了。 他赌不起,与其将未来压在一个练连面容都看不清的陌生人身上,他宁愿多费一番周折,至少一切仍掌握在他的手中。 而他也不打算为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浪费时间。 所以在薛寄月开口说话之前,明济心便打断了她的妄想。 “也许他真是好心帮助我们的,但我们已经不能回头,选择了不去太玄宗,那就继续前行,去我们原本真正要去的目的地吧。” 啊? 薛寄月与沈循策面面相觑,又齐齐看向前面坚定往前走的明济心,也只好跟着往山上跑去。 —————— 这是一条不能停滞不前的路。 随着身后弟子们亮起火把,将眼前一切映照起来,石一愿握刀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阻拦他的男人,心中不由自主回想起来一些往事。 他出身狂沙门,但狂沙门却一点也不狂,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如他们这样的门派放眼天下,不计其数,门内既没有出过什么大能尊者,也没有什么名贵秘籍,可供修行的灵气也无比匮乏。 大多数弟子不过只求一个混吃等喝,但也有像他这样有些修行天赋的人,当然不肯入了修行道却还和普通人没两样,可是在修行路上也困难重重。 在修行进入停滞,且明确知晓自己这世人不可能再进一步时,心中不是没有愤懑。 既恨自己不能进入名门世家得以无拘无束的修行,又恨这些大门大派,占据无数灵气充沛之地,却丝毫灵气也不肯分享出来。 所谓大能尊者,自己未尝不能有如此成就,至于名贵秘籍,自己也不是不能领悟,唯有灵气匮乏之事,却是无力回天,灵气没有就是没有,任凭你再多努力修行,也无济于事。 分明自己的实力能够更近一层楼,却受困没有足够支撑修行的灵气,谁能不怨,谁能不恨! 而就在这样的时候,一个人笑意盈盈的找到了他,是说,要给予他足够修行的灵气,包括他的师门在内,若有需要,自有源源不断的灵气可赠与之。 一枚竹简,只需要轻轻一碰,就能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蓬勃灵气,那是他过往从未见过的纯粹磅礴的灵气,就这样归他了,他握着那枚竹简,还有些头脑发蒙。 然后便欣喜若狂,只是激动,又难免生出担忧疑虑…… 世上岂有这样无缘无故送到手上的助力呢,难道是要他去杀人放火代行恶道,还是想要要介入门派,可是他们这样的门派有什么好介入的呢…… 询问的时候,对方却只是轻轻摇头,笑道 “无缘无故的,做什么要你杀人放火,汝等门内之事,灵公也无意参与,今日某奉灵公之令前来寻找阁下相赠灵简,不过是因为灵公见诸位今日困境,而心生共鸣,想要施以援手而已。” 他疑惑问 “灵公,是谁?” “万灵承天会之主,现在你也许不知道这个名字,但将来,这个名字一定会名震天下。” 对方含着笑意,那是全然的自信。 “灵公起于微末,深受那些霸占灵气充沛之地的龙王部与名门世家所害,灵气乃天地共生,万物共享,为何他们能用,吾等就不能,只能坐地等死呢,难道就因为身份低微,命该如此么,可惜灵公并不信命,而天道想来也是如此,所以给予了灵公无上机缘,要他来为诸位一样低微之人开道,是以派吾等奔走各方施加援助,而万灵共生,皆是盟友,何谈归顺与否呢,灵公只希望——” 对方拉长了语调,在自己期待的目光之中,说 “将来有朝一日,灵公有需要诸位的地方,能够助力一分,已然是万分感激了,在那之前,还请安心修行吧,也不必提起您与万灵承天会的关系。” 说完之后,对方便离开了,除却派人前来交换竹简,竟然真的从未要求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而每次前来,也会述说一番万灵承天会之事,那是天下微弱生灵凝聚而成的势力,自己一点点见证它从无到有,由小及大,纵然并没有强行来邀请其加入万灵承天会,然而内心却已经默认自己为其中一员,尤其灵公成功带领万灵承天会的诸位盟友占据霖州,自己更加期盼着有被用到的一日,可还恩情,也可为其奉献自己的力量。 终于,他等到了这个可以报恩的机会。 天关城外,拦下三个少年人,其中两个,必须活口,另外一个,死生不计。 他接到这项任务,心中尚有不以为然,以为对方是看轻自己,只是追杀三个少年人,且是逃窜许久精疲力尽,又有什么困难的呢。 但就是这样一项简单的任务,他却失败了。 第148章 只差一步 石一愿起先并没有把这三个人放在眼中, 但那扇飘荡的窗户却是嘲笑他的轻视。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才终于正视这三个少年人,也大概明白为何来信之中让他务必重视起来, 好在对方也跑的不远, 他废了一点时间, 也找到了对方的踪迹。 只是却又失败,在他自信能够一刀砍掉那少年头颅的时候, 却被一剑拦下,巨大的刀剑相击之声冲刺耳畔, 而灵气对撞反震而来的力气也让他手腕发麻,不得不扬手一挥,后退几步方才停下。 一击不中, 再无机会。 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消失眼前,他想要追去,一道人影挡在眼前,一道声音含笑而至 “这位道友,何故深更半夜,追杀几位小友呢?” 石一愿满腔怒火, 让人燃起火把,看清挡路之人的容貌,也认出来他的身份, 冷声道 “原来是太玄宗的于前辈, 不知前辈又是深更半夜, 何故来此?” 这正是同样找寻到了那个酒馆,听小二说了一番今日来客, 察觉不对,于是跟着赶来的于化岭, 闻言也只是一笑,说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石一愿怒极反笑,他本就对这些大门大派怀有怨恨,此刻又被坏了好事,立刻气上心头,对他拔刀便砍,他带来的弟子也一拥而上,让于化岭一时困于其中,但也只是有些困扰,对他而言,也没什么性命威胁,因此只是格挡而已。 但正是这样轻视的举止,却让石一愿更为恼火,非杀死此人不能泄恨。 那领头之人突然之间却灵气暴涨,杀机无限,其余人也随之攻击更深,于化岭再不能迂回躲避,于是出手反击,他既然认真起来,以太玄宗一院之长的修为,任凭对方再怎样竭尽全力,却也无从攻破,最终倒在了于化岭的剑下。 “不过是……” 石一愿趴在地上,他抬起头充满幽怨愤恨的看向仍游刃有余的于化岭,本是想说,不过是仗着有太玄宗的灵气供奉而已,如果自己也能有这种机会以供修行今日死的必然是你! 但再也没有说完这句话的机会了。 石一愿既死,其余人便不敢再上前了,各自眼神交换一番,连忙四下逃窜离开。 于化岭并没有追杀他们的打算,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尸首,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的记忆里,从未见过此人,为何此人对自己却有如此大的憎恨呢。 于化岭检查了一番对方的尸首,从他的身上发现了一道写着“狂沙”的令牌,那应该是他的门派,还有一封枯黄的竹简,与一封拆开的信件。 天关城似乎是有一个叫做狂沙门的小门派,但与太玄宗也没什么干系,他此前也与这个门派并无牵连,从此找不到对方如此憎恨自己的缘故。 那枚竹简上有灵气残留,应该是一个存储灵气的物品,只是上面刻画繁复纹路,却不只是何出处。 至于那封信件么—— 于化岭思索片刻,才拆开一角,本打算若是私人信件,自然不再观看,但他只看了一句话,便立刻将信完全展开了。 【石友请阅 灵公率领诸位盟友成功占据霖州,特与君同享欢喜之情,此此突袭急功,可称完美大胜,然却有一事悬心,碧龙部及其附庸皆已受了天谴,唯有碧龙部世子沈循策与其侍奉明济心,并薛氏姑娘却一道逃窜而出,吾一番谋算,此三人不日要入天关城,去往太玄宗,恰逢君居天关,万请拦截此三人,必要时可杀明济心,此子死,另二人便如囊中之物,可轻易取得矣 江某敬呈】 “万灵承天会……竟然已经渗透入天关城内的门派了么。” 于化岭将此信来回看了几遍,心中不是没有震惊,但随后又觉得此事不算意外,万灵承天会能积攒如此大的势力,若说没有这些江湖门派的帮助,却也不太可能,只是,隐蔽的也太过深远了。 在他沉思的时候,又有一道声音小声地传来 “您……您可是太玄宗于前辈?” 于化岭闻言,扭头看去,弹出一道灵火映照四周,就见不远处的一株树下,探出一个削瘦脸来,脸上还带着戒备与试探,仿佛是一有不对便要立刻逃走。 于化岭却并没有见过他,看着一身穿戴也并非是所谓狂沙门的弟子。 “你是何人?” 那人便讨好的嘿嘿一笑,从树后跳了出来,三两步窜到了于化岭面前三四步远的地方,弯腰朝他作揖,甚是恭敬的说 “小的是城里风影酒馆的小二,叫灰捕风,额,过来找您,是,是叶迷津叶小哥托我来给您送封信。” 这样说着,灰捕风便拿出来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朝于化岭递了过去。 于化岭看了看他手中高举的信封,上面的小舟封漆,确实是出自叶迷津没错,先前自己忙里偷闲印章时,顺道也为韩青萍与叶迷津二人各自刻了一个小章,分别是一叶浮萍与一道小舟。 他认出来这印章,却并没有立刻接下这封信,而是垂眸看着这身形瘦小精干之人,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前来找寻碧龙部世子等人的事情并未告知任何人,而此次出行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计划,只能凭感觉到处寻找,如此也是折腾几天才寻到这几人的踪迹,眼前这所谓风影酒馆的小二,竟然能知晓自己的踪迹,总不能是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吧。 这样想着,于化岭的目光便有所冷凝了,大概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灰捕风浑身瑟缩了一下,连忙说 “我,我,我也是问了好多人,才知道您往城外来了,就,就刚才才赶到客栈,然后看到您和一群人往山林里跑,我就跟着过来了,前辈明鉴!小的真的只是送信,没有任何坏心思啊!” 于化岭并不是很相信此人的说辞,纵然没有说谎,也隐藏了一些信息,但他并没心情追根究底,况且既然是受叶迷津所托,应该也可信任。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此人修为实在微弱,甚至不如刚才那些狂沙门的弟子,对于化岭而言,完全不足为据。 这样想着,于化岭手中一动,那封信便立刻飞出,落在自己的手心之上。 见他接过信件,灰捕风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忙就要转身离开,他可不敢和这位前辈多待下去,如果被发现自己是偷了他弟子东西的盗贼……只怕自己也要没命! “等等——” 但他还没走出一步,于化岭就已经叫住了他,说 “你回去要找叶迷津复命?” 灰捕风差点以为身份败露下意识拔腿要跑,幸好听到了后半句话,于是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一脸绝望却又不得不赔笑的问 “是,请问前辈是有什么吩咐吗?” 于化岭道 “你既然要见他,顺便告诉他一件事情,嗯——” 于化岭想了想,却是取出一道薄玉,以灵气在其上刻了几行字,是说万灵承天会已经与天关城内的门派有所勾结,只怕其渗透隐藏的实力,要多加防备,随后连带身上携带的一枚小印,连同那道竹简与那封信,一道装入一只锦囊内,抛给眼前之人,然后改口说 “不必特意告知叶迷津了,你既然要见他,想来要去太玄宗一趟,既如此,顺道替我送一封信回去,你去了太玄宗,找到巡守弟子,就说是我的吩咐,把这锦囊交付给太玄宗大师兄张青阳参阅,这枚小印便当做信物,你一道送去,他们自然会相信你所言之语。” “是,小的一定带到!” 灰捕风一阵手忙脚乱,才用双手将这两样物品接在双手之中,然后连连点头称是,又小心翼翼的询问问还有没有其余的事情,于化岭道 “没了,去吧。” 见再没有任何的吩咐,灰捕风就已经立刻逃窜离开了,不过几个起落,就再没有踪迹。 速度之快,让于化岭一时也是感到诧异,又觉得有些可笑。 是说,他有这么吓人吗,至于如此惊恐的落荒而逃。 于化岭有些失笑的摇摇头,将信封拆开,里面果然是叶迷津飘逸的字体。 只是所写的内容嘛——却让于化岭生出些许的疑虑。 于化岭看着信中内容想了一会儿,才将其收起,又若有所思的返回到了那三个少年人离开的地方,自然早已经不见他们的踪迹,原地只剩下些许残余的灵气。 “提前准备好的转移阵法么?还真是颇有准备。” 于化岭也对这三个少年人刮目相看了,因此更坚定了要找到他们给予庇护的决心,他本来还在纠结是要继续找着三个人,还是要先回去宗门一趟将今日所见传信回去,那跟过来的人倒是帮了一个大忙。 既然不用亲自回去一趟,于化岭便只专心去找这三个人了。 他抬眸望去,心中估算,这阵法最多传送也不过百里,那么这三个人被传送去的地方应该是—— 他看向一个方向,估算一番,便追了过去。 渺洲城下的小镇,有一条破败的渡口,平日并没有几个人来,这一日天还没亮,渡口旁边的小屋就被人哐哐拍了一通。 船夫打了哈欠出来,满脸怒容要看看到底是谁大早上的讨打,结果出门就对上了三张可怜兮兮的脸庞。 三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人和他打过招呼,站在中间的少年就开口问 “大叔,能送我们过河,去赤松城吗?” 第149章 功亏一篑 船夫心中仍有被吵醒的恼怒, 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这样三个一看便很可爱俊俏的少年,中间这个少年礼貌客气, 另外两个却是笑容满面, 又可怜兮兮, 轮番说好听的话,就算是有再大的怒火也被逗的心花怒放。 这船夫也并不例外, 不多时便被说的心花怒放,快速收拾一番, 就乐呵呵的送他们过江了。 到达对岸赤松的地界时,已然是日上中天,恰好另外有人也在江边等待, 那船夫将他们送下船去,就连忙去招呼其他的客人,等到谈妥价钱,准备载人回去的时候,再想起来这三个少年人时,对方却已经不见踪迹了。 “跑得还真是够快的……” 船夫也只是略一感慨, 就摇船回去了。 而走出一段距离,见路上再无其他人后,薛寄月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 “表哥, 你要带我们去簇锦吗?” 赤松这个地名她并不陌生, 她与父亲每次从簇锦回去缕春, 都要经过这里,偶尔会下船在此处停歇, 听到这个地名从明济心口中说出,她就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 只是顾虑着不好暴露身份,一直忍到现在才开口问出来。 但不等明济心回答,她又担忧的说 “可是表哥你不是说去簇锦的路上肯定会有很多人埋伏么,我们就这么去——还是表哥你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了吗?” 明济心不答反问 “你觉得,如果我们刚才从水路到了赤松,然后沿着赤松再往南走,会有多少人和你一样以为咱们要去簇锦?” “七八成吧。” 薛寄月大概猜了一个数字,心里却有些疑惑,听表哥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要去簇锦,但走这条路不去簇锦,还能去什么地方? 但话说回来,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真是去簇锦……何必浪费这些时日,绕这么一大圈子,不是白费力气嘛。 不过,显然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不会出现,明济心已经将九州地图看过一遍又一遍,时至今日,他已然完全不必再对照地图,九州地名地貌已然在他脑海中现行,区分不过是涉足与否。 而此刻明济心的脑海中,这张九州地图延展出一条明显的曲折路线,那是一路通往簇锦的方向 明济心接着薛寄月的话说 “是,按你的猜测,如果我们继续沿着这条路往南,大概有七八成的人会以为我们要去簇锦,剩下两三层,是半信半疑,不相信我们兜兜转转还会自投罗网,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一些自信,与其让敌人再接着猜我们的去向,极大可能会猜到我们真正的目的,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案,让所有人全都以为我们走投无路,要去投奔舅舅吧。” 啊?这真的可行吗? 薛寄月与沈循策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的样子,但是看着明济心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的心也坚定下来,总是有明济心在,按他说得来,总是不错的。 这样想着,他们的脚步又欢快起来,甚至又开始打嘴仗。 明济心目视前方,有山川草木挡路,但他的视野却已经越过眼前的景色,延伸到了更外之物的地方。 那条出现在明济心的脑海中,也将会是所有人预料之中的逃亡路线,却在经由某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时,突然折弯,分出三条细线分别往三个城镇方向走去,而后在不远处两两回合,随后再次分开,又再次错位回合,如此反复几次,最后这三条线越发浅淡,及至消失无踪,又在片刻之后,悄悄地汇聚一点,却是已经掉头朝北而行了。 在蒙蔽前方以逸待劳的敌人,甩掉后方紧追不舍的眼线之后,他们会前往最终的目的地—— 王都承阳。 江河奔腾,狂风烈烈,见山川草木,却不见人影往来。 【院长敬禀: 思来想去,仍觉得需将另外一个关于明小公子与龙王部世子去处的猜测告知院长,这位明氏公子舍近求远,途径这么多州府,却没有选择前去寻求庇护或者援助,或许他的目的地也不是太玄宗,并非想要找个能够活命的场所,而是想要真正去援救霖州,而能够号令天下州府对霖州施加援手的地方,只有一个,那便是——……】 王都承阳。 万灵承天会如此的短的时间就占据霖州,其余州府不敢轻举妄动,要不要出手援助,那必然是早已经有所裁决,与前去求援之人的身份没有很大的区别,所以,他选择了兵分两路,让其余人去周边州府求助,而他将要带着世子北上承阳,面见天子。 州府沦陷,世子哭殿,天子岂能坐视不理,而天子令下,诸州府纵然再不情愿,也不能不从,必须发布前去援救霖州龙王部了。 于化岭站在江边,脑海中回想的打探到关于那三个少年的踪迹,如想象一般,确实是前往簇锦无疑,而他手中握着的信件,则是叶迷津遣人送来的信件,他的猜测,这三人却是要去方向截然不同的承阳。 于化岭明白叶迷津为何做出这番推测,且觉得十分在理,但他所亲眼见证的这三人逃亡路线,也并非作假。 他站在江边,不由迟疑了,喃喃道 “迷津啊,我是该相信你所猜测的,还是该相信我亲眼所见呢。” 是要按他们明显前往的簇锦方向追去,还是按你所猜测的—— 直接前往王都承阳方向,去那里守株待兔呢。 这是一个无人回答的问题,就算是在无数的猜测方向之中,真的有人猜出来明济心他们的目的是承阳,却也不得不动摇。 因为此三人是坚定不移朝南行走的路线,几乎已经到最接近簇锦的州府,没有人再怀疑他们的目的地。 然而却也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三个却分开了,三个走在一起的少年人,且个性鲜明分工明确,当然很容易得知他们的行踪,但若是分别寻找三个流浪儿呢。 分分合合,虚虚实实,虽然让人眼花缭乱,却也不难猜测他们的用意,大概也是猜到往簇锦的方向不好走,所以选择分散而行,以为这样能够更加容易混入簇锦。 所以在彻底迷失他们的行踪之后,索性孤注一掷押注无数人埋伏在簇锦城内外,他们三个的画像也被每个人记的清楚,只要出现,立刻就能捉拿。 然而从夏日热烈等到秋雨淅淅,却仍未等到一个结果。 甚至城内薛氏,也是大门紧闭,等不到一个人影进出。 而也终于让人后知后觉,发觉自己也许上当了。 他们三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变方向折到其他地方去了。 秋风瑟瑟时,千里枯黄叶。 明济心三人走在前往卧苍的荒村古道上,发丝简单的用布条系在脑后,裹着洗的发白的衣袍,不过是维系基本的整洁而已,旁人看去,也只以为他们是生在穷苦人家却爱干净的孩子,谁也想不到,他们曾经也有尊贵的身份,也过令人歆羡的生活,也是家财万贯的小姐。 这是最后的一段逃亡的路途了。 明济心默默念道,心情不由也有些欢快,其实已经许多天没有遇到追兵,但是总还觉得忐忑不安,许多次恍惚听到声响,立刻从梦里惊醒,也总以为追兵临近,然而那不过是风打树叶而已。 直到现在,心中计算不过一天时间,应该就可以入城了,他的脸上才也露出轻松的微笑。 虽然明济心的目的地是承阳,但他还是选择了在进入承阳前折道而行,没有直接去进入承阳的城门,而是绕路来了卧苍城一趟。 卧苍城是谢氏的地盘,不属于任何一个州部,如图明氏侍奉碧龙部一般,卧苍是为拱卫王都而存在,谢氏亦是世代忠于圣天子,虽然谢氏本家家主许多年入住王都,但毕竟是其发源之地,卧苍仍在谢氏把控之下。 按明济心的打算,借道卧苍,其一当然也是为防止可能有人在承阳门口埋伏,其二则是因为明氏与谢氏也有些源远流长的关系,虽然说如今依然疏远,但同为忠心龙王部的世家,总还是有些亲近关系在的。 入了卧苍,要说服谢氏派人送他们去往王都不是难事,若能见到谢氏家主,那就更加再好不过了。 那甚至或许能更省力一点去获得天子诏令。 总之,前途一片光明,他们的逃亡之路,似乎可以讲一句终于要结束了。 但世上万事,磋磨艰苦,总不容易。 这漫长的逃亡确实将要结尾,却不是终止在卧苍台内,而是城外的荒道之上。 那是突然生出的危机感,或者讲是长久逃亡路上所练就出来对危险的感知,明济心忽然浑身一颤,立刻停下前行的脚步,堪堪后退几步,便听见一阵风声呼啸,随后便无限寒气迎面扑来。 那是一刀横劈数十丈的屏障,灵气熠熠生光,无情斩断了他们前往卧苍的道路。 “济心!” “表哥……” 另外两人也被这突然而来的攻击吓到,一边下意识喊他,一边慌张的左右看去,心中却更为寒凉。 那是四周渐次出现密密麻麻出现无数黑点,一点点的靠近,一点点变得清晰。 无数手持武器的人,最终将他们团团包围。 “诸位,终于见面了。” 在他们身后,传出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三人回头,便看到在众人拥簇之中,一名穿着褐白相间衣物的男子,摇着一只羽扇,款款而来。 第150章 无路可逃 “初次见面, 容在下自报家门,在下乃是灵公麾下区区谋士江飘蓬,明小公子, 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名为江飘蓬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到最前方, 笑吟吟的看向明济心, 似乎并非是捉拿逃路之人,而是前来交朋友的。 眼前之人分明相貌随和典雅, 却让明济心为之生出浓厚的戒备与排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目光余角扫过一遍团团围绕的人,最后仍落在眼前害人的面容之上,戒备的问道 “等我做什么?” “当然是等你自投罗网。” 江飘蓬挥了挥羽扇, 看了看明济心的表情,哎呀一声,有些讶异的讲 “怎么,明小公子,竟然想不到会有人在此等候你们的到来么?” 明济心冷笑一声,说 “九州猜上一遍, 能猜到我会来此,也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明济心一边和对方讲话,一边想要运转阵法, 以期伺机而动, 但显然对方也早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在他运转灵气的瞬间, 便感觉到更为强横的压制,那是被压迫着强行终止不发。 而与此同时, 地面之上也泛起若有似无的闪烁流光,是有巨大的压制阵法早已经埋入地下, 杜绝其凭借修为逃走的可能。 如眼前之人所言,这是早就为他们备好的陷阱。 灵气无用,若想只靠身躯硬闯……两侧是黑压压的人手,三个人想逃出去是痴人说梦,身后是倚刀而立的黑衣男子,正是他一刀阻断明济心三人前行的路途,此路更是不通。 而眼前面对着,则正是计划了这次伏击的人,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此守株待兔而已。 并非没有想过被抓住的最坏结果,但谁会想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却被切断所有的,过往一切努力,尽数功败垂成。 而要给予他打击的不仅仅是如此。 “歪打正着?明小公子,你的计策还不至于让我如此没把握,须知猜到你的行进方向,那是很简单的事情啊。” 江飘蓬笑了笑,好像追踪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然后慢悠悠的说 “从你舍近求远,不去求援周围州府的时候,吾已经知晓你的最终目的是何方了,明济心,你以为你的计策多么高明么,想法也许够好,但却也能让人一眼看透,且并不会让人意外,如果这就是能让你们霖州追捧的天才,那看来也不过如此,就算灵公不动手,你们也早晚泯灭,因为已经太平庸无能了——一个沉溺安逸的主公,一个平庸无能的侍奉,如何能长久延续下去呢。” 明济心:…… 江飘蓬的声音如一片片薄刃,将明济心的面皮与心脉一层层刮去,只留下残忍与痛楚。 真是充满不加掩饰的鄙夷,那几乎是在明说他过往引以为傲的才华,其实一文不值。 可他又能反驳什么呢,被看穿的计划,被伏击眼前的,确确实实是自己。 明济心垂眸,声音有些轻飘,却仍不肯留情求饶 “那又如何?一个平庸无能的小子,不还是将你们骗的团团转么,若你真有这么神通广大,能猜出我所有的计划,怎么还等到这个时候才能出手,还是要说一路上都是你故意放行?若真是如此,那你们所谓万灵承天会也不过如此,所谓灵公也不过是以权谋私的冠冕堂皇之徒罢了,为了一个谋士的乐趣,却叫无数士兵同盟来回奔走,这也算万灵共生,平等互盟吗?” 说完之后,明济心扫了两侧参与围攻之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应该是混迹江湖之人,于是他又补充说道 “倘若是我,如果知道自己尽心竭力去助力口口声声称会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结果不过是拿自己的一颗真心去满足另外一人恶趣味的存在,若气不死,也要从此与此贼势不两立,是绝咽不下这口气的。” 江飘蓬:…… “还真是伶牙俐齿……你的口才倒是比你的本事厉害多了。” 江飘蓬挥了挥羽扇,听他自己都死到临头,竟然还能搬弄是非,若不是明济心如今身份如此狼狈,只怕这句话还真能引起一些骚动,但,也不能让他再胡言乱语下去了。 自己是谋士,如何不知道言语才是谋士最大的武器呢,至于灵气修为么,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已。 而亲眼见到明济心,江飘蓬更加觉得自己亲自前来是一项正确的决策,不然,这最后功亏一篑的,怕要是自己了。 可惜,世上从没再来一次的机会,明济心的计划注定失败。 江飘蓬开口说话,是全不在意的语气 “万灵承天会的存在,与灵公之苦心孤诣,并非是你能够理解参悟的,况且,你该先担心自己的处境,死人可说不了什么话。” 明济心大笑道 “不过是带着两个人而已,却能叫人派出成千上万人进行追杀,纵然死于此地,那也足够了!” 江飘蓬呵呵两声,并不为之所动。 “不必在我面前用豪言壮语,去掩饰你的真正目的,明小公子,你若真这样不惜性命,怎会逃亡至今呢。" 明济心:…… 明济心的呼吸缓了下来。 明济心的言语或有挑拨,若有隐藏,但江飘蓬却全不以为意,他看穿了明济心的一切——至少在现在,此刻,他完全看出来这少年隐藏在镇定面孔之下崩溃绝望的真面孔——任谁能在历尽磨难之后却倒在最后一段短短路程,不会发疯呢。 只在于有没有外露而已。 所以他无视了明济心所有的言语,然后进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如一道道利剑入心,如一团团火焰燃尽,将明济心所有的自得自傲烧的半分不生,或许从此心灰意冷,那就更好了。 但那需要另外的刺激。 “我该将你们三个一道带走,不过,我改变主意了,明小天才,你既然如此口舌了得,且如此自信,不如来做个选择吧。” 江飘蓬的神色从眼前这三个人身上一一略过,然后慢慢说道 “我只要你们中间一个人跟我离开,你来选谁跟我走,注意了,你只要一次选择的机会,选对了也许你们三个都能活,选错了,死的可就不止一个人了,我想,虽然你的计划算不上高明,判断力总还不至于没有——当然,你仍可以选择继续耗费口色搬弄是非,但一刻钟之中,你不明白的给出这个问题的明确答案,你们三个今日都跑不了。” 方才的言语或者可以说是一句闲谈,但这一句却是真正的显露杀机,四周看护已经做出进攻的姿态,任凭他们三个上天入地,也绝无逃脱的可能。 明济心:…… 说是选择,答案只有一个。 答案也并不难猜,但他却不能说出口。 因为正确答案,那是要他自己亲口彻底否决他这漫长的逃亡时光,要完完全全变成一场笑话。 在明济心沉默之时,他感觉自己袖口动了动,扭头看去,便对上了沈循策的视线。 二人相顾无言,在明济心不好的预感之中,沈循策低声说道 “济心,他要的人,是我吧。” 明济心眼皮一跳,并没有立刻回答沈循策的话,但这一瞬间的迟疑,足够让沈循策判断正确。 而这般危急关头,沈循策竟然还能想另外的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是说他长这么大,还真没敢想过能猜到明济心的心思,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竟然也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也知道了明济心停顿的原因。 明济心已经尽了臣子的能力,那该要他这个主公来尽一点本分了。 于是不等明济心开口说话,沈循策已然上前一步,朝着那名叫做江飘蓬的男子大喊 “你不就是想要我身上的龙脉吗,那就拿去,然后放他们两个离开!这是我替明济心做出的选择!” 明济心皱眉看向眼前的背影 “沈循策——” “我是你的主公!” 明济心要开口阻止,沈循策却是抢先一步说话,又回过头看向沈循策,说 “你是臣子,臣子要听从主公的吩咐,不是吗?” 明济心:…… 明济心只是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正确的答案,坠在口中却力若千钧,他说不出来,沈循策却主动地说出了这个答案。 叫他能够自欺欺人,交出主公乃是主公自己所愿,而不是自己……为求自保,选择背弃主公,是一个无能之臣。 一侧,薛寄月夜瞪大眼睛看向沈循策,不能高声说话,只能压着情绪 “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本姑娘可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救我——你听到没有!” “那要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吗?” 沈循策再次转过身去,一步步往前行走,声音落在风中。 “我是主公,主公不能一直躲在臣子的后面。” 但当他走出几步远的时候,衣袖坠了一下,然后眼前便出现一道因为从未好生修养过,而已然瘦弱的身躯。 那是明济心突然跑了过来,一把将沈循策拉在身后然后直直的看向江飘蓬,他的牙齿咯咯作响,只有身侧的沈循策能够听到。 江飘蓬饶有兴趣的看向他,说 “怎么,你要放弃正确的答案,来赌我能不能动手么,明小天才。” 明济心不为他言语之中充满嘲讽的“明小天才”所动,自己也许当真是蠢笨之人,所做一切不过是可笑的垂死挣扎,到头来还是保不住世子,但他却不能就此完全放弃。 他还记得姐姐的嘱托,他还记得明氏的历代家训,他岂不知自己这一切在旁人看来全无意义,或许愚蠢的可笑,但他仍要继续沿这条路前行。 第151章 立誓不杀 明济心挡在沈循策身前, 直直的看向眼前这所谓灵公谋士,一字一句的说 “你想要世子,可以, 但我要你在此立誓, 保世子不死, 你既然能号令这么多人前来设陷与吾等,想来这个条件应该可以满足。” 江飘蓬:…… 江飘蓬拍了拍手中羽扇, 一时竟然不知要说什么好。 还以为他会讲什么能让自己意外的话,原来竟然是要提这么一个要求, 都到这样的时候,自身都难保,竟然还绞尽脑汁去为所谓的世子争取活着的机会, 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了。 江飘蓬不以为然道 “一个没有龙脉的世子,还有活着的必要吗,还你需要为之效忠么。” “那一条死去的龙脉,对你来说,还有带走的必要吗?!” 明济心几乎是接着他的话音回应,说话之时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枚匕首, 反手便抵在了沈循策的脖颈前。 他这样突入起来的一招,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甚至连沈循策也吓了一跳, 下意识动了一下, 便感觉脖颈处一阵刺痛, 似乎有血流了出来,于是再不敢乱动, 只是拼命转动眼珠看向明济心,眼中满是震惊与害怕。 寂静之中, 江飘蓬先是一怔,而后颇有些无言以对,走动片刻,才摇头发笑道 “怎么,你是走投无路,所以心绪混乱了么,我以为你至少要用王大人的项上人头来逼迫我就范啊,结果竟然是要用碧龙部世子的命来挟制我么,可他的命,连带你们三个人的命,本就是囊中之物,是觉得这样做,能够威胁得了我什么呢。” 他身侧的王大人浑身一抖,小声的说 “大人,这倒不必了……” 至于周围身后的围观人群之中,亦是传出阵阵窃笑之声,是同样以为眼前这少年人疯掉了, “真的什么也威胁不了你吗?” 明济心并不为这些嘲讽的笑声所动,只是注视着眼前之人说 “你知晓我苟活至今是为何故,我难道不知你们紧追不舍的原因么?不过是为了夺取世子身上的龙脉而已,但世子若死在此地,龙脉必会随之而散,世子亡故,身为臣子,我自然也不苟活,我等着数月逃亡生涯与今日功亏一篑,至少还全了我忠臣之名,但你们这数月为追杀我等所耗费之心血,却是完全白费!” 在对方开口之前,明济心又道 “又或者说,你也想和那个所谓的灵公一样,用所谓聚龙化神策来收集死后飘散的龙脉么,那就试试看吧,你选择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不过也是不敢挑衅王都而已,若你真敢选择在这里施展如此大的阵法,挑衅王都,那我自然无话可说,自当同世子一道,甘愿就此赴死。” 江飘蓬:…… 此处已近卧苍,卧苍拱卫王都,若真在此施展聚龙化神策,且不说他还不到灵公的修行地步,若真在此铺下这等震天收地的阵法,那可就是直白的替灵公向王都宣战了,一城一州或许可骤得,然天下九州,天子之位……现在还不是谋取的时刻。 明济心……真是可惜,有此等心计,竟然生在衷心龙王部的明氏,简直是天意弄人。 江飘蓬的心间不由涌现出一丝遗憾与叹息,一时心中为明济心转圜如此之快的心计感慨,一时却又为他冥顽不灵的愚忠而感到可笑。 一个分明该是极为聪明之人,却又如此的愚忠,真是天下最为荒谬之事。 但话又说来,一个有无穷潜力之人却只执着眼前,就算是他再怎样天才,也不是什么值得过多在意的存在了。 既然如此,满足他一个愿望,也无不可。 江飘蓬长久地凝望着他,良久之后,才微微点头,道 “允了你的要求,也无不可。” 说完,便要开口起誓,却又被明济心打断。 “等等——你要按我说的来讲。” 明济心闭了闭眼,然后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要你江飘蓬以天道立誓,保碧龙部世子沈循策不死日月星辰之下,不死刀剑水火之中,不死毒蛊迷惑之因!” 江飘蓬:…… 还真是考虑全面啊。 但这就是多余的担心了,龙脉既然已经到手,它的主人是死是活,除却明济心外,不会有其他人在意。 “如你所愿。” 江飘蓬话音落下,随后坐直了身躯,是十分敬重的语气。 凡是修行之人,若以天道立誓,那是将此誓言与自己因果报应牵连一起,出言必应,不可唯诺,如有违背,则会遭受无穷天谴。 他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立誓道 “我江飘蓬,在此以天道立誓,保碧龙部世子沈循策不死日月星辰之下,不死刀剑水火之中,不死毒蛊之因。” 说完之后,他又恢复原先散漫的状态,挥了挥羽扇,轻慢的说 “好了,陪你玩够,你也该满意了,销骨,带碧龙部世子回来。” 他说完后,沈循策便感觉一阵黑影涌来,而后胳膊一痛,那是被人握紧了手臂,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就被人以不可拒绝的力道快速拖着往前行去。 任凭沈循策怎样挣扎,也完全不能撼动对方一丝一毫,抬头去看,拖行他的人正是最开始一刀屏障劈开道路阻拦他们的刀客,他的身上散发出使人恐惧的戾气,不知杀过多少人才有这样摄人的压迫。 而眼睁睁看着距离敌方越来越近,刚才凝聚的勇气此刻一消而散,他不后悔,却也不能阻止自己为将要到来的灾祸而害怕担忧,他被拖着在地上滑行着,又拼命扭过头去,看向明济心,声音凄厉的大喊 “济心,你一定要救我,救我——啊!” “一定要快点来救我——!” “……” 一声声呼喊之声,隐没在逐渐离去的人群之中,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那好像是漫长的拖行,其实不过几个瞬间而已,唤作风销骨的刀客已经将他拖去牢笼之中,而后沉默的回到了江飘蓬的身侧。 身负龙脉的世子已经到手,江飘蓬果真信守诺言,立刻撤兵退去,但在离开之前,他居高临下的垂眸看向从沈循策被带走后就沉默不语的明济心,留了一句话给他。 江飘蓬的声音一字一句,轻飘飘的落下,而深深地坠入明济心的脑海与心脉之中。 他说的是—— “明济心,任凭你费尽口舌,用尽心机,到头来还是想保的一个也保不了,想做的什么也做不到,不过是……废物一个而已。” 费尽心机,几经周转,仍不过是临头一场空,满目尽摧残。 明济心站在原地,他身上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却是已经憔悴不堪,毫无生机。 身后,薛寄月一点点挪到了他的身侧,小声的问 “表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你一定还有什么后招,来救沈循策吧。” 明济心:…… 他还有什么后招呢,他不过是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什么也做不到的废物啊。 明济心自嘲的笑了一声,而后抚了一把脸,然后深吸一口气,勉强将精神重振起来,说道 “我们走。” 薛寄月迷茫道 “走去哪?跟踪他们吗?是不是再等一会儿好些,现在就跟过去应该很容易被发现——” “当然是去簇锦,找你的父亲了。” “……” 薛寄月张着嘴巴停滞下来,她反应了好长一会儿,才一点点的意识到明济心是什么意思。 然而明白了,却觉得更加费解,她急促的说 “我们不去救沈循策吗,我以为……你是缓兵之计啊。” 明济心却只是淡淡的说道 “现在不是救他的时候,倒不如趁着现在对方撤兵不再追击,抓紧时间送你回去安全的地方,况且,你与沈循策不是一向不和,他被抓走,你该高兴才对,何必留恋——” “表哥!” 薛寄月猛地一喊,打断了他的话,不可置信的看向他,这是自己第一次这样大声的与表哥讲话,她企图从表哥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悲伤与痛苦,或者其他什么反应都好,而不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表情。 这是她的天才表哥,恐怕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他改色一分——不,天其实早已经塌陷过了,表哥也确实不会为之有任何情绪失控的时候。 他永远理智,永远不会有任何失控的时候,永远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去想最有利的选择…… 她无法反驳表哥的话,但她也不懂,若就这样轻飘飘的抛弃了沈循策,选择溜之大吉,那他们这几个月朝夕不保,绞尽脑汁的逃命,又是为了什么。 “……表哥……你没有心吗……” 薛寄月下意识喃喃自语,然后打了一个激灵——她在说什么! 薛寄月话一出口便万分后悔,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力气开口解释,也不想去看明济心的神色,唯有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泪水一滴滴落下,而后发出低低的哭泣声,变作嚎啕大哭,随后,她崩溃的大喊 “表哥,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办啊……” 不是我们怎么办,是我该怎么办,而你—— 明济心静静等了一会儿,给她片刻的发泄时机,便伸手将她强行从地面上拉了起来,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为她一点点拭去脸上的泪痕。 他从来做事没有这样缓慢的时候,此刻却希望这件事可以做的慢一些,更慢一些。 但拭去泪痕,整洁面容而已,再怎样缓慢仔细,也绝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 直到薛寄月的面庞上干干净净,再没有任何污秽与泪痕的时候,明济心知晓自己停缓的时间该要结束了。 第152章 不能放过 再无任何可擦拭的地方, 明济心才停下手来,又和薛寄月对视,她的情绪已经控制些许, 虽然仍低声抽泣着, 眼中仍蓄满泪水, 带着许多不甘与痛苦,还有问不出口的质疑。 不过片刻, 明济心便移开了视线,他的语气并没因为薛寄月的态度而有所摇晃, 只是声音有些放轻 “……走吧……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趁着对方还没反悔想要杀我之前,我带你去找你的父亲, 父亲与姐姐的嘱托我都已经辜负,但至少我还可以帮你脱离这漂泊无依的险境,至于沈循策……他只要活着,我会救他出来的。” 说完之后,明济心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不仅仅是沈循策,还有霖州, 碧龙部…… 这是一条看不见任何希望的绝路,他仍要走下去,他没有停下来发泄情绪的时间与资格, 唯有前行, 不断地前行。 薛寄月望着他笔直萧索的背影, 那是不受任何人影响的一意孤行,让她竟没有跟着走下去的勇气。 因为她不知道这条路的终点在哪里。 薛寄月也并不是很相信此刻这么决绝就离开的明济心, 真的还想着去救沈循策,那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动呢。 可是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只能转身又去长久的望向那些人撤退的方向,晃动的瞳孔里面,酝酿着连她自己也分不清道不明的愤恨与激动,终究还是被尽归眼底,然后被深深压下。 她不可否认,现在他们是没办法去救沈循策的,唯有将来,唯有……先联系上父亲吧。 薛寄月狠了狠心,彻底转过身去,然后咬牙追上了明济心的步伐,二人的身影,一步步消散在风沙弥漫的荒道之上。 此地归于平静,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变故。 整齐的队伍拥簇着一辆宽阔的马车粼粼前行,每个人脸上都涌现轻松欢快的表情,这一次终于将逃了许久的碧龙部世子捉到,让他们岂不开心,又想去看看这位世子的笑话,心中不是没有想朝他发泄一番情绪的念头,只是碧龙部世子被关在蒙着布匹的笼子里,周围看守都是江飘蓬带来的人马,让他们想靠近也是做不到的。 于是只能在队伍里和周围的士兵窃窃私语,很是不屑的想,都已经是阶下囚了,又何必多此一举,顾全什么脸面呢,还真是想不透他们这些大人物的想法。 而此刻,江飘蓬与这些人的首领,那位王伟茂王大人正坐在马车内对弈,一个恭恭敬敬,一个心不在焉,棋下的可谓是十分散乱了。 王伟茂甚是喜悦且激动的赞叹道 “不愧是灵公——阿不,灵王,不愧是灵王麾下四大将中以智谋出名的江大人,大人出手,果然非同凡响,轻而易举便将这所谓的碧龙部世子给抓到手了,真是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简单,嗨呀,以大人您的实力,完全没必要派这么多人来嘛,就是说,那个什么明济心,还说是天才,在大人面前,完全不够看啊,扑腾这么久,见了您还不是乖乖交出碧龙部世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恭维我也不能免了你们的罪责啊。” 江飘蓬盘膝坐在车内,手中上下颠倒几枚棋子,瞥了对面之人一眼,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又感到有些头疼,该说是太过单纯了么,还是太过愚蠢。 他随手丢下一枚棋子,面容上仍带着笑意,讲的话却很有些不留情面 “况且,我讲的话是故意说给明济心听的,你若真信那才是蠢的要命,这小子可非同一般,将来只怕不可限量,可惜……” 可惜……太过见识短浅,且顽固不堪了。 王伟茂:…… 没想到自己一通夸赞,没得到赏识,反倒被骂了一顿,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他讪讪而笑,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瞪着眼前的棋盘没过多久,又喃喃道 “既然如此,他如果真有这么厉害,那干脆趁现在他还没成什么气候,杀了他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再把他放跑,岂不是放虎归山,将来说不定再为灵王添什么难以应付的麻烦。” 王伟茂嘟嘟囔囔的说着,他是自言自语,最开始说还没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直到没听见对面传来动作,也不见落下旗子,抬头去看,便见江飘蓬一脸沉思的看着自己,立刻心中一惊,坐直了身躯,不管什么原因,先连忙请罪 “大人息怒!小的我只是随便说说,这是我小人之心,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啊。” “不,你说得对。” 江飘蓬回过神来,朝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 “此子留不得,我答应他让这位碧龙部世子有命苟活,可没答应也同样留他自己一命。” 说完,江飘蓬沉思片刻,才侧目与身侧的黑衣刀客说道 “销骨,此事交给你去办理,刚才那二人之中,明济心必须死,至于另外一位姑娘——若能够留命,带回来见我,若她非要一道找死——” 江飘蓬缓了缓,才接着说 “世上意外之事,总是难免发生,对吧。” 风销骨只是略一颔首,便无声退去。 王伟茂不敢开口说话,见那黑衣刀客离去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听说灵公麾下四大将的称号,当然也听说过这位风大人的名声,虽说没在四大将之列,但论其修为,却也是十分的高不可测了,没有入列这四大将之内,大概是因为他独来独往,除却江飘蓬外,与旁人并没很大兴趣结交。 此刻等他走后,王伟茂才不是很理解的小声说 “只是杀两个少年人而已,用不了让风大人亲自前去吧,这岂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另外关于这位风大人的事迹,大概便是他杀人如麻,未逢敌手的传闻了。 江飘蓬是笑非笑的看向他,慢悠悠的说 “不然,让你的人去?你是要派谁去呢,让你带着人马追踪几个月,被他们几个少年人耍的团团转,竟然还能自信讲灵公放心即可,放心的结果便是让他们一路逃了过来,若非这次我抽空亲自前来,命尔等立刻转道此地设伏,他们此刻恐怕已经进入卧苍了,若不是叫这么多人堵死所有出口,凭他无路可逃下还能绞尽脑汁来逼我保世子之命,你真以为明济心会这么轻易交出碧龙部世子,现在你告诉我,你是真有自信,我能相信你,可以取他们的性命吗?” 王伟茂:…… 江飘蓬每说一句,他的头便朝下低了一寸,乃至最后快要垂入桌案之下,心中懊悔不已,接下来同行的路程,自己还是不要说话了,这说着说着,要把自己的过失近数一遍了。 可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怪这三个人太能跑,而且诡计多端,谁能想到他都到了承阳门口,竟然还能迂回拐弯再往苍台跑呢。 可见是此人太过于实在是太能折腾。 但话又说回来……王伟茂心中默默想,既然对方这么狡猾,真的会站在原地等着风大人前去了解性命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密林层叠,明月映照之下,两道少年人影跑的飞快,却远远比不上身后追逐的身影,似乎只是踏出一步,下一步却已经是在数步之外。 薛寄月一边跑一边回头去看那怎么也甩不掉,甚至越来越近的黑色影子,心中一半恐惧,另外一半却是烦躁。 她本来是沉默跟在明济心身侧,是想短时间之内不愿再和他说话,然而那甚至没过一个时辰,明济心就停下脚步,然后立刻拉着她跑了起来,东拐西折,窜入到了这密林之中。 虽然这样可以遮掩一些视线,但对他们而言,也是前路茫茫。 薛寄月忍不住问 “表哥——沈循策不是都交给他们了么,怎么还来追杀我们,简直阴魂不散!” 那岂止是接着追杀呢,不如讲没了要留龙脉活口这层顾虑,更可以放开手来要他的命了,但看对方的意思,难不成是要连薛寄月也一道杀了么。 “看来对方反悔,不打算放过我了。” 明济心简单的说了一句,他心知肚明,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因此略一停顿,才又接着说 “我们若兵分两路出逃,你活命的机会也许大一些。” “休想——!” 薛寄月不等他说完,就更加握紧了他的手指,她是真怕下一刻明济心就把自己也给抛弃了。 可是凭他们的脚程,在身后这道黑影面前完全不够看,在密林之中甚至逃窜不过数百米,寒冽杀气已经蔓延周身,随后一道刀光从天而降,迎头劈下! 明济心只来得及放出法相堪堪撑起一道屏障,而后拉着薛寄月就地一滚,是企图躲过这一刀击杀。 刀光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瞳孔瞪大而心脉停滞,大脑空白一片,只剩下一句话,他若死在这里……谁还会记得去救世子呢。 不——他决不能死! 停止滚落之后,明济心便飞快的爬了起来,而后将薛寄月奋力拉起,不管她是不是还没站稳,就要拖着她往下跑去,但在他抬脚的时候,却又觉得不太对劲。 似乎……并没有听到任何屏障破裂的声音,也没感受到法相受到什么伤害,光辉在头顶忽明忽暗的闪烁,也迟迟没有落下。 这是—— 明济心眼前一亮,立刻转身抬头看去,便见一道宽阔的背影站立一只巨大玄武背壳之上,双袖震风,挡住了那道杀气十足的刀光。 第153章 刀剑之杀 一只剑与一只刀在空中相击, 振出层层灵光,飞溅而出,将周围草木齐齐斩断! 双方也为这猛烈的撞击而互相飞出数十丈远, 那黑衣刀客高高落在树梢之下, 沉默着看着他们, 似乎为这中途插手的不速之客而感到不悦。 那道身披蓝白衣袍的宽阔身影轻飘飘落在了明济心身侧,同样面带意外的看向对方, 意想不到的感慨道 “多年不出,如今世道上的小友都已经如此厉害了么?” 对方并未回答任何的言语, 仍旧沉默,忽而一声尖锐啼叫之声彻空而起,那是一只黑色长鹰凌空从黑衣刀客的背后飞出, 掠入高空之中,振翅一动,飞出无数羽箭朝着明济心他们的方向穿击而来,铺天盖地,眨眼之间,便已经飞至眼前。 是完全没给他们任何人活命的机会。 道人也被惊了一下, “嘿”了一声,为他这不留情的狠手而感到意外,又摇摇头不认同的说道 “小友, 下手未免太狠!不过你这羽毛箭虽然不错, 但我这龟壳可不是那么轻易破的。” 在那千万道密不透风的羽箭落下时, 道人所驱使玄武动了动身躯,平地便起一道青白色半圆形的屏障, 将他们三个人全都纳入其中。 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力挟千钧的羽箭刀光, 一批批撞在屏障之上碎裂跌落,又一批批源源不断的续上。 虽说一时之间也无法破开这屏障,但见其如此猛烈的攻击,却还是叫人难免胆战心惊。 薛寄月下意识后退一步,屏气凝神的看向半空之中那接连不断的攻击,小声的问 “表哥,这能撑得住么?” 明济心亦是同样看着眼前的斗争,闻言点了点头,肯定的回答 “可以。” 那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见对方毫无任何退却之意,且杀意更为凌然,那道人背手在后,看了片刻,叹气一声,道 “太重的杀气,罢了,你既然如此执意要破我的屏障,那就破给你来好咯!”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屏障竟然应声而裂,随后无限灵气挟裹着羽箭刀光朝外扩散而去,巨大的冲击之下,举目所见是夜如白昼,而草木尽数摧折。 见一应攻击反被推回,那黑衣刀客亦是驭紧鹰急撤退,一跃而出数十丈远,才堪堪躲开这反噬的攻击,但在巨大气流之后,是道人提剑追上,他的动作看起来颇为清闲,甚至有些缓慢,但一剑劈下,那黑衣刀客竟然好像被定住身形一般,动也不动,任凭剑落眼前。 千钧一发之刻,那刀客被一股气力强行扯去,躲开了这致命一剑。 而在稍作喘息之后,这刀客的眼中迸发更为强盛的杀意,振刀声鸣,血自指尖流入刀上刻痕之中,只是在他要出招时,却听到了一声轻叹。 “当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竟然被太玄宗的人找上门,明济心,这难道也在你的计划之中么——销骨,走了,将碧龙部世子带回去要紧,不必和他纠缠了。” 刀客虽然面带不甘,却还是收起了刀刃,深深地看了眼前道人一眼,随后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如一道流光,隐没入密林之中,再无声息。 道人持剑看了半晌,便也折道而返,并没穷追的意思。 而等在原地的二人,看着周遭尽数被摧折的草木,夜色亦是一丝丝重新笼罩下来,但却再无任何虫鸣鸟叫,竟然觉得过分的安静了。 长久的沉默无声之后,薛寄月找回了自己的神思,才扯了扯明济心的衣袖,试探的询问 “表哥——这个人……会是那位帮我们解决追兵的侠士吗?” 过去几个月间,在他们漫长的逃亡生涯,好几次穷途末路,那几乎是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但是在明济心的推测之中无法躲过的追兵,却并没有出现,或者故技重施,回到原先待过的地方,以为对方一定会布满陷阱,但在提心吊胆的防备之下,却没有任何危险发生—— 那或者该说其实是有的,但是已经被人处理过,身手干净利索,只看过后的残局遗迹,就能明白对方身手不凡。 那个时候,无论是薛寄月还是沈循策,都觉得对方应该是路见不平热情相助的良善之人,明济心却觉得事情并非是这样的简单,虽然,他也同样觉得对方是来帮助自己的,但必然也有帮忙的原因。 其中中途也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要等上一等,找个机会和对方正式见面,可是追兵实在太多,他们无法确定等来的会是敌人还是朋友,因此每每只能匆匆而别。 数月之间,竟然从未真正见过面。 明济心看向更远处的夜色,淡淡道 “应该是吧。” 薛寄月便很是激动,又眺望他们二人离开的方向,但距离已经太远,除却听见传来的真正声响,完全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等待的有些焦急,便跃跃欲试的问 “表哥,我们要去帮忙这位前辈吗?” 明济心,闻言,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说 “这不是我们能参与进去的决斗,我们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就是对这位前辈最大的帮助了。” 薛寄月也只好按捺下来,等待对方回来。 其实也并没有等候太久,那道人已经踏夜归来,可谓是十分的飘逸非凡了。 就是他落在那玄武脊背上后,那玄武却是左右晃动,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道人连忙安抚 “好龟龟,好了,好了,玄武好了吧,下次不叫你龟龟,也不破你的壳了,你再晃晃,我就摔下去咯,要在这些后生晚辈面前丢人现眼那。” 明济心:…… 明济心善解人意的悄悄移开了视线。 那道人收起这玄武法相之后,才又看向明济心二人的方向,摇了摇头,不知该说是庆幸还是后怕。 “总算这次没有差上一步,是说,这一路来,你们还真是跑的够快,这就是少年人的青春活力吗,看来我真是老了,追不上咯。” 明济心:…… 见对方已经回来,而那黑衣刀客也消失不见,明济心知晓暂时危机算是解除了,于是走到了他的面前,行礼道 “多谢前辈一路扶持,今日再有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薛寄月愣了一下,也连忙跟上,道 “多谢前辈救命!” “看来你也是早知道我跟着你们,怎么还跑的这么刁专古怪的。” 道人哈哈笑了一声,只没忍住调侃了一句,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多礼 “不必客气,我救你们,是为提替我师弟延续他之遗愿——希夷观观主元化风,你应该还记得他。” 此人正是太玄宗于化岭,一路追随而来,几乎也等同跟着走了大半九州之地。 明济心闻言便点头道 “是,多亏元观主帮忙启动飞升台阵法,才助我等脱出生天,此等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师弟他,唉,能救你们活命,也是师弟之造化。” 于化岭感慨了一声,又看着他们,疑惑问道 “你们不是三个人吗?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 二人陷入沉默之中,于化岭也大概明白另外一人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也不再多问,只是又难免也生些许遗憾 “还是晚来一步。” 明济心神色有一瞬间的暗淡,随后又恢复平静,说道 “世子落入贼人之手,此事全在我思虑不周,却与前辈无关。” 他不是很想谈论此事,至少现在,他, 因此略作回答之后,明济心便转移了话题,有些好奇的问 “敢问前辈,月余之前,我等甩开追兵,折返承阳的时候,好像已经没感觉到前辈的踪迹,却不知前辈今日如何又知晓我等在此?” “你们啊,来回倒腾的,虽然迷惑了所谓的追兵,但也同样让我也完全失去你们的踪迹,无处寻找啊。” 于化岭“啧”了一声,说道 “我只好按叶迷津的猜测,直接来承阳附近等你们,不久前才遇上了金风玉露行的行主薛凭风,我二人本是一道在承阳附近的地方等待,只是不久前他收到消息,是说有万灵承天会的人往卧苍的方向去了,好像其中还有什么大人物压阵,我二人一阵合计,想着在承阳久等不来,难不成你们竟然拐去了卧苍,要从卧苍进承阳,所以万灵承天会的人才会迁来,因此我与薛道友分作两路,他仍守在承阳必经之处,我便先行一步赶来卧苍,虽说到底慢了一步,好在还算能及时保你二人性命。” 这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且对方言语坦然,并无任何可疑之处,明济心却仍陷入深思之中,倒是一侧薛寄月听到父亲的名字,再也听不进去其他的话,对方话音刚落,她便激动的问 “我爹来了?!” 于化岭也为她喜悦的表情感染,含笑点点头,说 “薛道友很是牵挂你,这几日相处,见他始终是愁眉不展,如今终于得见,该很是高兴了。” 薛寄月也知晓是自己当初擅自行事,才让父亲担忧受怕这么些天,先是露出有些愧疚的表情,却又忍不住欢喜的去摇晃明济心的臂弯,迫不及待的说 “我爹来了!哈哈,表哥,咱们这下是真有救了,不知道我爹带了多少人,说不定还能去拦截那群人,救回来沈循策那家伙呢。” 明济心:……这就是奢望了。 明济心对她的猜测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 “既然如此,那先送你去见你的父亲吧。” 薛寄月嗯了一声,连忙催促着往外行走,甚至走到了最前面,那是很迫不及待的欢快心情了。 第154章 重逢此刻 薛寄月实在太过高兴, 完全没在意明济心仍旧沉闷,甚至更为慎重的情绪。 倒是于化岭多看了明济心两眼,也为他这反常的态度而觉得奇怪。 千辛万苦, 总算也是和可靠的亲友会面, 为何却不开心呢。 或许是想起来那位不在的世子了吧, 于化岭没有想太多,便带着他们便走出了这片林子, 又往薛凭风驻扎之地行去。 只是他们才走到半途,就远远地看到了薛凭风带着人迎面而来, 想来也是得到了信息,等待不急,便亲自出来迎接, 远远看到了父亲的身影,薛寄月亦是同样连忙跑了过去。 父女见面,自然是一番长吁短叹,明济心缓缓走到了他们身边,便停下脚步,等待他们父女二人寒暄过后, 才有些愧疚的低声说道 “舅父,抱歉,我——” 若不是因为想跟着自己玩, 薛寄月当初也不会留在缕春, 再来又随着自己到处奔波, 受这些原本不必遭受的磨难,如今虽然将薛寄月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 心中总还是难免有些许的愧疚。 只是他才开口说几个字,薛凭风便唉了一声, 制止了他的话语,又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好生将他查看了一番,见并无什么明显的伤痕,才放下心来,又安慰道 “此事非你之过,况一路行来,你也是辛苦至极,其他的话不必多言,你们两个能好端端的回来,我就已经十分欢喜,见你完好无损,也也好和姐姐交代了,你可知这许多时日,让你母亲也跟着担惊受怕,彻夜难眠。” 提起来母亲,明济心自然是一阵庆幸——庆幸母亲早走一步,不必受苦,却又觉得愧疚,是说,自己让母亲担忧,且不能承欢膝下。 “娘亲她——可还好?” 薛凭风便叹道 “这些时日倒是好些,已经送去簇锦安养,就等着我带你回去重逢了,只可惜沈循策——” 说到此处,薛凭风看向眼前外甥的黯淡神色,想来他心中为此煎熬难过,于是也不便多提,草草略了过去,道 “罢了,此事咱们日后再细细商议,现下你们两个先回去好好歇息一番,这数月间,想来应当都没好好休息过吧。” “爹爹,岂止是没好好休息过,简直是不敢休息呀。” 薛寄月插话进来,虽然说的好像是可怜兮兮,但她的神色语气却又十分的激动,显然并不觉得这趟逃亡是全无好处的地方,反而此刻终于确认安全了,再回想起来这一段经历,心中满是自豪。 于是回去的路上,便挽着父亲的手臂,滔滔不绝的讲起来,她讲的眉飞色舞,薛凭风也是跟着一阵心潮起伏,听的入迷。 明济心倒也很是善解人意的没去打扰父女重逢的场景,他既然知晓母亲如今仍安好,也就放心的缀在后面,与来自太玄宗的于前辈闲聊起来。 薛凭风是暂居在承阳城外临近官道的一处庭院,路两侧都有薛府的人看守,该是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此刻,这些人远远见主人一行人折返,也是连忙都围了过来,一番热闹恭贺之后,才簇拥着他们回去庭院之中。 院内自然是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美味佳肴,热水新衣,是好生一番接风洗尘不提。 及至第二日清晨,神思完全清明之后,明济心才换上一身新衣,与于化岭寻了一出清静的地方坐下详谈。 坐定之后,便让一应侍奉之人离去,烹煮茶水之时,明济心将希夷观观主托付给自己携带的剑解下来递给对方,此刻他当然也知晓了希夷观观主语太玄宗的渊源,以及与眼前之人的关系 “此剑为昔日观主所托之物,期望我可以带回太玄宗,可惜先前行路匆忙,没能进去太玄宗,他日若往太玄宗去,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今日幸见前辈,便直接交付给您,也算是圆满完成观主所交付的事宜了。” 于化岭接过剑,仔细端详片刻,不由叹道 “这是他在太玄宗时的佩剑,多年不见,竟然仍保留着么。” 他自然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昔日元化风还在太玄宗时候的佩剑,但也正是如此,叫他确认元化风已经逝世——以太玄宗弟子历来默认的习惯,当然是人在剑在,人亡剑封,做出这种将佩剑托付与人带回宗门的事情,便等同默认心存死志了。 但此事倒也没有必要过多的解释,便将其收起,对明济心诚心谢道 “多谢小友了。” “是我该谢观主大义才是。” 明济心微微一笑,顿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说 “说起来另外一件事情,前辈先前讲,前辈之所以前来援助我等,乃是因为贵门那位名叫叶迷津的弟子,猜到了一些缘由,而他在许久之前,就已经猜测到了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地方。” 于化岭点头,没想太多,便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 “他是经常有些语出惊人的时候,能猜到你的想法,想来也不过是让他误打误撞给猜出来了。” 明济心神色动了动,只是也随之一笑,说道 “不见得吧,我在逃亡路上,也听说了些许关于他的事迹,是说,一众名门世家的弟子前往降灵门的地方参夺宝大会,结果却只有他一人安全而返,若只有误打误撞的本事,恐怕不足以让其能安然无恙,逃出生天。” 提起来这桩事情,于化岭也是震惊遗憾,他临行前,也是知晓张青阳将参加所谓夺宝大会的事情交付给了叶迷津,那是他只以为张青阳是顾虑宗门名声,所以觉得派叶迷津前去,能更有把握拔得头筹,却没有想到这样一场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夺宝大会,竟然是要夺命取灵的一场阴谋。 降灵门门主已尽天命之年,为延年益寿,竟然设下阴毒阵法来逆转阴阳,夺取这些少年弟子的修为灵气为己所用,最后结果是降灵门门主被阵法反噬,爆体而亡,那些弟子也死伤大半,侥幸存活不是再无修行之路可谈,便是神志大毁,只有叶迷津完好无损的存活下来。 而这场夺宝大会的阴谋败露后不久,降灵门便被联合灭门,这又是后话了。 当下,于化岭也随之叹道 “迷津是及其聪明之人,但却也让人费解,他是怎么才侥幸保全自身,全身而退。” 明济心便道 “如果他也是杀人凶手之一呢?” 于化岭:…… 于化岭嘴角的笑容一凝,显然没想到明济心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种猜测,未免太过惊悚了一些,虽然…… 自己心中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猜测,那么多人参与进去,甚至连带降灵门门主与诸多弟子在内,最后竟然只有叶迷津一个人不但安然无恙,并且修为大增,若说全是因为他天运加持,才在逼命之际临阵突破修为大涨,随后逃出生天,也未免太过于勉强了。 但他仍然相信,或者说,希望叶迷津没有误入歧途,犯下杀戒。 这点私心倒也没说出来的必要,于化岭只是摇摇头说道 “不至于如此,迷津他——虽然行事作风异于常人,但若说主动杀人,他应该不会如此。” 主动杀人不会,但不代表不会见死不救啊。 明济心在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空闲时候也在心中盘算了一遍当时的情形,虽然许多细节不甚清楚,但仅凭借这些大致的印象,也足以让他了然,这位叶迷津,大概是也是心狠手辣,果决非常之人了。 不过,明济心倒也没坚持己见,听于化岭语气之间是对叶迷津全然的偏向,便从善如流的带着些许歉意说道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来,其实我还应该感谢他才对,若非他与您一番分析,说服您前来一路相助,恐怕我等现在已经遭逢不测,只是耽搁您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也在他的计量范围之内呢。” 于化岭:…… 怎么听着总有些话里有话呢。 于化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哑然失笑道 “你们这些小鬼……说话倒是比我这有意思的多,你这样说,是在感谢他,或者感谢我,还是在提醒我被他利用了呢。” 明济心只是莞尔道 “当然是真心感激,一路上确实承蒙前辈救助许多,自然所言皆是肺腑,若让前辈多想,那是济心用词不当,还请前辈见谅,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于化岭只得摇摇头,只觉得果然自己和这些小辈果然很有些隔阂在内,无法全然理解他们的思绪了,但他想了想,还是说 “回去之后,我会对他多加注意一番。” 其实不用明济心提醒,他也有所感觉,叶迷津是故意支自己出来,但想来支自己出来的远呀,左右不过是想去借阅一些对他而言还是禁书的术法罢了,也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况且这一路上他也有意探寻太玄宗的消息,也没听说太玄宗出什么事情,再来,他既然是下了决心来一路上找寻着三个人,当然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如今已经将明济心与薛寄月送回薛凭风身侧,也算此事告一段落,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倒是可以回去之后,好好地探查一番叶迷津这小子究竟在鼓捣些什么鬼主意。 想到这里,于化岭又忍不住笑道 “既是如此,我也该回去了,多日未回,还真不知道叶迷津和我那个不管事的徒弟把载道院祸害成什么样子,唉,想想还真是有些不太敢回去面对啊。” 第155章 突兀质疑 什么不敢回去面对一堆乱摊子, 那就是开玩笑说的话了。 明济心随之一笑,说道 “前辈何须担心,有叶迷津这样聪明的弟子在, 连九死一生的局面也能转危为安, 替您看顾道场而已, 应该能够做出完美的应对吧。” “你对他评价倒是很高。” 于化岭揉了揉下颚,又有所思考的看向他, 不解笑道 “不过,这却又让老道我疑惑, 听你方才的言语,对他好像没什么好印象,怎么又说出这样好像赞赏的话呢。” 虽然这赞赏的话听起来, 也好像有那么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在其中。 “无法不高啊,无论是唯一幸存者,还是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我最终目的地之人,叶迷津——是值得让我放在心上的人,不过——” 明济心坦然承认,在自己心中, 叶迷津自然不是寻常人物,至于后一句疑惑——好感与否与对对方的评价,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吧。 “希望将来不会有见面的时候。” 于化岭听完最后一句, 不由一笑 “我还以为你会说希望和他见面。” 明济心弯了弯眼睛, 觉得这种场面大可不必抱有什么期待。 “我与他并非同道之人, 果真见面,十之八九是相对而立, 既是如此,当然不希望自己多一个如此强劲的对手。” 于化岭摇摇头道 “你想得未免是有些悲观了, 你们之间能有什么对立的时候呢,他可和你的敌人没什么关系——应该是没有的。” 明济心动了动神色,倒是没反驳,只顺着他的话说 “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但前辈回去之后,记得仔细观察他一番,说不定会发现什么惊喜啊。” 于化岭哈哈笑道 “我会考虑你说的话,不过,希望你的话不要成真。” 这种语境下的惊喜,怎么想都觉得是惊吓的可能性更大,明济心也随之露出开怀笑容,好像只是随口讲了一句笑话而已。 而在告辞之前,于化岭又拿出一枚龟壳递给了明济心,嘱托他说道 “如今你们也算是安全了,接下来便不必我操心,你我之间也算有缘,这一枚龟壳送你做信物,他日若有需要之处,尽可前来找我。” 明济心坐直了身躯,双手接过了那枚龟壳,郑重说道 “是,那就提前先对前辈说一声叨扰了。” 他虽然并没有依赖别人的打算,但也不好推辞,况——时过境迁,谁知道将来自己会不会有请求人帮助的时候呢,所以,既然是对方发自内心,朝着自己释放而来的纯粹善意,倒不如坦然接下,一则不算辜负眼前之人的好意,二则也为将来留一条可供选择的道路。 而在送别于化岭离去之后,也到了明济心离开的时候。 薛寄月被侍女们拉着出去玩耍,一应侍从也被遣至院外看顾,只剩下明济心与薛凭风坐在书房内详谈。 而明济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已经将寄月安全送回您的身边,此事已了,我也好全无顾忌,安心走接下来的路途了。” “济心,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薛凭风皱眉看向他,生出不好的预感 “你这样说,难道是现在又有离开的意思了吗,你可知你母亲日夜想念你,难道你竟然不能回去看她一眼,以让你的母亲心安么?” 提及母亲,明济心自然涌现一阵酸涩与不舍,然而那却不能阻止他做出离开的决定 “有您在,我并没有任何不放心母亲的地方,而母亲若知道我是为何奔波在外,也必然会理解我的。” 薛凭风早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跟着自己回去簇锦,却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离开,叹息一声,是为他这种擅自行事感到头疼,又劝慰道 “我知晓你救主心切,但凭你一人,如何成事?倒不如先随我一道回去簇锦,韬光养晦一番,再来进行详细部署,等到了绝佳出手的机会,你若需要什么财物人力,舅舅我自然是全然相助,况且,你既然跟我回去,我自然是想着你能帮我处理一些事物,若你果真有这种实力,金风玉露行将来交付与你,我也很是放心,届时你手握天下第一商行,想做什么做不到,总好过你现在意气用事,一意孤行,莫说去救人,你连自己的生存都是问题。” 金风玉露行,这可称之为天下第一的商行,竟然真的有要交给他的打算,这岂不是天下最大的诱惑么,然而明济心神色明灭,在激动与惊喜之外,他所展露的情绪却是转瞬即逝的痛苦与愤恨。 “等,能等来什么机会,况且——” 明济心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才轻声道 “我无法说服自己,在与灭亡碧龙部罪魁祸首合作之人的屋檐下苟且偷生。” “明济心!” 这一声判言实在说的突兀,来的猝不及防,饶是他的声音很轻,却也让薛凭风听得仔细,心中一阵骇然,不由声音也随之严厉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知晓你一路逃亡而来,对一应人事必然是多加戒备,才保你们有惊无险,但你如今竟然将这种敌意放在我身上,岂不是也是疑心过重,难不成我费心迎接你,反倒是错了。” 任谁费心苦力,千里而来,却听到这等贬低之言,不觉诛心呢。 “因为疑点太多,所以才会让人生出疑心,不是吗?” 明济心的声音却更为坚定了一些,他抬眼直视着眼前之人,这是天下第一商行的主人,是母亲的亲弟弟,亦是对自己很好的舅父,但——却也是让自己失去故乡主公之人。 “这一路逃亡,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所谓万灵承天会之人,若没巨大财力支撑,如何能养活那么多人,且兵强马壮,兵甲精良,若没对缕春乃至霖州的了解详细,又如何能如此快速的攻入缕春,而缕春城内,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反叛之人,可知这些商户最为重利,能让他们倒向一个前途并不明晰的组织,必然有人居中牵线搭桥,而这样一个人,并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能够供给如此多人,且保证其穿戴精良兵甲的巨大财力,对缕春了若指掌,且能说服城内不少商户暗中投敌……这样的存在,与其说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不如讲只有眼前之人才能做到。 明济心缓了一口气,才又接着说 “最后,这些万灵承天会之人,既然想要一鸣惊人,为何不趁着母亲寿宴——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霖州盛事上攻入进来,难道不是在这等缕春最为热闹非凡之时攻入,才更为震慑人心吗?但他们却忍耐下来,非要等您离开之后,才选择进攻,其中深意,不难猜测。” 明济心的话一句句在静谧的书房内响起,若被侍从听见,只怕要被吓得肝胆俱裂,而他的话告一段落之后,这书房也如死寂一般了。 “就凭这些,你便如此轻易的来质疑我么。” 沉默许久之后,薛凭风气极反笑,他知晓自己这外甥自负聪明,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疑神疑鬼到这种地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竟然也异想天开的能联系在一起。 “明济心,若我真如你所言,与其勾结,我又何必留下寄月在缕春陪着你一块胡闹,再来跟着你到处逃难,难道也是不顾父女情谊,眼睁睁送她死去吗?” “正是如此,才让我更加确定,您与万灵承天会有所牵连。” 提起来薛寄月,明济心自然心中有所亏欠,毕竟,当真是因为自己,才让她也跟着平白多受着些苦楚,但这并不能让他因此便放下疑心。 明济心移开视线,声音冷淡 “一路上追兵似乎有所顾忌,只为生擒活捉,但看万灵承天会对霖州所做的一切,是毫不留情的杀戮之举,怎会对我们如此仁慈呢,而让我最为疑惑的是——那位来自万灵承天会的江飘蓬,在让我做出选择的时候,为何讲,选对了也许我们三个都能活,选错了,死的可就不止一个人,若他真想让威胁来的更有压迫,应该说选错了三个都得死,不是吗,这样说,只能讲,我们三个人之间,有一个人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必须要活命,我当然是无所谓生死的一个,世子么,对方也只是在意他身负龙脉,对其生死全不在意,若不是我以龙脉相逼,天道相迫,世子此刻怕也已经凋亡,那么能让他留情之人,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一口气说完之后,明济心缓了一口气,有些自嘲的一笑 “这样说,我该感谢您让薛寄月留下来,否则,若非投鼠忌器,只怕单凭我与世子,活不到现在。” 薛凭风脸色更为难看,听到最后甚至厌倦的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他质疑的神色,只在他言语结束之后,才不耐烦的说道 “一切不过是你的揣测而已。” “或许是吧。” 明济心随口说,他确实没有任何的实质证据,而选择说出这样的话,则代表他与眼前之人的关系,自今日起是要完全决裂了,但他并不后悔。 明济心抬起头看向窗外,草木延伸之外,那是辽阔湛蓝的天空,也是他的将来,是辽阔无边的天下,却也是再无归途的漂泊流浪 “无论如何,我不会跟着您去簇锦的,至于金风玉露行,有您,有寄月足以,并不需要我一个外人参与进去,母亲么……我想,您既然特意带母亲避开灾难,想来,也会替我找到一个好的理由来让母亲安心。” 第156章 是为何故 自觉已经无话可说, 明济心便要起身离开,倒是不忘临行之前,再朝薛凭风俯身行礼, 这是他出身世家, 自幼养成的习惯, 纵然要做穷困奔波之徒,旧日习惯却已深印身躯之中。 一如他已经根深蒂固的忠君“愚思”。 只是在他毫不留恋转身欲走时, 他听到了一声疲倦的叹息,然后一句问话随之而来 “你还记得你舅母的样子吗?” 明济心停下动作, 不解的看向对方,舅母么……怎么突然提起来呢。 若说舅母的样子,他的脑子里只有一道轮廓静美的身影。 舅母去世很早, 且逝世前许多年都在簇锦养病,不曾回过缕春,明济心她的印象实在不多。 若说清晰的印象,大概也只有许多年前的夏日,自己随着母亲去看望舅母,因为下雨, 晚间便在舅父家借宿。 廊外下着细密的雨水,廊下挂着光彩明亮的琉璃灯,舅母身上毒素发作, 疼痛难忍, 便让人采了许多的胭脂草, 坐在廊下为薛寄月染指甲消磨时光,见了他路过的身影, 也笑着将他招呼了过去,非要也为他染一染。 明济心当然是不想涂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他不想让舅母失望,于是也坐了过去,洁白圆润的指甲被堆叠上厚厚的已经被捣成一团的花瓣,瞬间嫣红色的花汁便顺着手指流的到处都是,又不知道其中加了什么东西,让手指很有些麻痒的感觉,但尚且可以忍受。 然后便又被裹上鲜嫩的麻叶子,用丝线细细缠绕,本是纤长优美的手指,不到半炷香便成了又粗又胖的,第二日起来除去已经干枯的花叶,半截手指也被染的通红泛黄,但指甲上的殷红却很是漂亮,洗去皮/肉上粘连的颜色,更显得指甲上的颜色晶莹剔透,浑然天成了。 舅母很是满意的握着他的手指翻来覆去的看,高兴的说 “真好看,哎呀,早知道往些年染指甲的时候也叫你了,就是可惜,留存的时间不能长久,大概一个月也就褪的差不多了,说起来,我有个朋友,染了蓝色的指甲,也很是好看,等一个月之后,济心你要记得来找我给你染个不一样的颜色。” 明济心:…… 这实在是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提议,但又不好拂意,于是只好保持沉默。 那个时候廊外仍接连不断的下着细密的雨水,他端正的坐在廊下,只是看一眼庭院中如注的雨水,听到的是雨水不断敲打花草楼阁发出的嘈杂声响,再看一眼对面自言自语的舅母,听到的是她时不时的喘气轻咳。 舅母柳如絮了密雨催魂针,那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密雨催魂针的毒素已经侵入灵台灵脉,药石罔医,每经一场雨水,毒素与疼痛便会更深一层,缕春多雨之地,是再不能待下去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指甲上的红色尚且还很鲜艳,舅父一家便居家搬去簇锦,连带金风玉露行,也开始往外迁移,似乎也是从那一年开始,金风玉露行便不是缕春的商行,而是天下的商行了。 提及早逝的妻子,薛凭风的语气带着难以缓解的悲痛 “密雨催魂针之毒,乃是直入灵脉,若要解毒,非得清空灵脉不可,但灵脉清空,人也将亡,另有一法,是以龙气入体,或可驱逐毒素,但龙气取自龙脉灵台灵气,那岂是寻常人能够轻易得到的呢,纵然我有天下的财富,莫说请龙王部施恩,甚至连作为龙王府侍奉的姐夫都无法说服,在姐夫眼中,不,在世人眼中,龙脉至高无上,常人怎敢觊觎?我有这种念头,已经是大不敬之罪。” 薛凭风没有正面去回应明济心对他与万灵承天会关系的猜测,却在这种时候掀开埋藏多年的陈年旧事,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明济心垂眸,低声道 “可是父亲最后仍然选择了为您通融,而且最后也说服王上取一段龙气来为舅母缓解毒素,但是您拒绝了,并且说,有龙脉助力也无法根除毒素,还是不要让父亲难做,而且已经决定带领舅母前往簇锦养病,那个地方多阳少雨水,此毒发作的时间会少,且远不如在缕春痛苦,与其让舅母再承受一次开脉破府,且收效甚微的折磨,倒不如最后这段时光安稳的度过。” “济心,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我为什么选择拒绝,你又为何要故意忽略中间数年的周转等待呢。” 薛凭风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嘲讽一笑,又将问题抛给他来回答 “等到毒入灵台这一天,才等到龙王殿下施舍的一段龙气,不过只能暂缓毒素之侵染,已经无法完全驱逐毒素,我要之何用,你来说说看,我讲这样的话,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客套之言?” 明济心:…… “这是您的意气用事。” 明济心深吸一口气,舅母之事,他无从置喙太多,只是时过境迁,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明济心无意与此刻为父亲或者龙王部辩解什么,但他也不可能为此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因此,他也只是说 “所以,这是您选择背叛霖州的原因么,我明白了。” “你错了,我是商贾之流,没有必须效忠的主公,唯有看好可押宝的选择而已,何从谈起背叛呢。” 薛凭风笑了一下,先是纠正了明济心的说法,然后否认了他的结论 “所以这不是我选择背叛霖州的原因,而是我选择与万灵承天会合作的原因,商不朝用他万灵共生的理由说服了我,龙脉不该只为龙王部而存,取之天道的龙脉龙气,本就该归还天道所育化的万灵共享才对,所以我愿意给他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 给他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便是选择了无视多年生长的故乡,任凭其灾祸天降,血流成河。 明济心不相信眼前之人既然和对方合作,不会不知道对方的行事作风,不会猜不到对方攻占霖州之后会做出什么……但他还是选择了帮助。 或许从他决意搬离缕春的时候起,就已经对此地再无任何感情可言了,若非亲生姐姐还在此地,大概也不会每年回来一次——哦对了,这或许也是他今年回来,突然提起来要带母亲离开缕春的原因。 唯一在意的亲友也已经在不知一切的情况下完美撤离,女儿虽然执意留下,但提前打过招呼,寻机带回不难,所以此地如何,当然和他再没有关系了。 亲耳听到极为亲近之人,承认与覆灭旧国之人有所牵扯助力,这让明济心呼吸难以控制的产生紊乱,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去缓缓的调息自己此刻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十分理解,却也十分明白,自己和他今日之后,当真再无任何血亲情谊可言。 尽管薛凭风并不这么认为,仍想劝说他放弃固执己见的念头 “至于为什么不将与万灵承天会的合作告诉你,并非是惧怕你知道,而是是念在你是我外甥的份上,不想多伤你被你父亲影响太深的忠君之心,而这数月逃亡,我之所以没有任何参与阻拦,是为了让你尽情实现你所谓忠君报国之心,济心,你为碧龙部所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何必还要执迷不悟,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你的所作所为,不是忠君报国,而是顽固不堪,抱残守缺,那就不是让人为之敬佩,而是为之感到可笑了。” 可笑么,或许吧。 但再怎样可笑的事情,也是他的未竟使命,怎敢忘却与放弃呢。 明济心惨淡一笑,嘴角动了动,只觉得浑身无力,没有任何争论的心思,干脆说道 “道不同,还是不必多言了,不如早日分离,只希望您能善待母亲——我想,您能够找到,很好的理由来安抚她的,今日之后,我与金风玉露行,与薛氏再无任何关系前来,也请您不必探听我的消息,至于寄月,也让她忘了我吧,以后我们也不是兄妹,不过是过路之人。” 薛凭风见他当真是执迷不悟,油盐不进,且说出这样全然决裂的话,亦是同样感觉难以置信,且十分荒谬 “真是心狠之人啊……为了已经覆灭不存的州府,而如此果决的抛弃尚存的亲友,济心,你扪心自问,当真不会后悔,觉得值得么?” 或许会有后悔的时候吧,但却没什么可谈论值不值得的,这是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事情,纵然重来无数次,他仍然会选择这样做,不会改变。 但显然,这并非是眼前之人可以理解的,所以,明济心也只是道 “各有所志而已。” 各有所志,各有所志……这种愚不可及的念头,这种自走绝路的行为,也算得上是志向吗? 薛凭风气极反笑,在书房来回走动几步,才冷声说道 “那如果我告诉你,你的期望将永远不会有实现的一天呢?” 薛凭风也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径直接着说 “我猜的没错,接下来,你要为你着所谓的志向,仍要选择前往王都,去求见圣天子,下令其余州府去救援霖州,是么?那如果我告诉你,你的期望将注定会落空呢?” 明济心淡淡道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薛凭风看着他越加冷漠的神色,轻哼一声,道 “别急着不高兴,以为我是故意泼你冷水,我只是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还记得你关于王都之乱的预测吗?” 第157章 仍要离开 昔日父亲的一众好友游园闲谈的时候, 提起过关于王都的事宜,也问过明济心的想法。 那时候,明济心曾经在众人面前言说, 王都为九州之主, 却三方分权, 而作为主人的圣天子,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方, 其薄弱无依,全无实权, 若此境况长久以往,不出三年,王都必乱。 当时是, 诸位宾客对明济心的这番猜测都报之一笑,认为无稽之谈,那么薛凭风此刻突然提起来这件事情,难道是他的预想成真,王都已经出了混乱么? 明济心不可置信的看向对方,心中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 若果真如此, 也太过快速,王都之境况,竟然比他所想的最坏预演更加糟糕吗? 而薛凭风接下来讲的话, 印证了他这个不好的预感。 “一件你有先见之明早已经猜对, 但此时此刻, 却未必想要发生的事情——王都确实出事了。但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有谁做出了出格的举止,而是圣天子龙脉忽而出现衰亡之象, 且越发垂危——也许一年也等不了,王都便要再起波澜了。” 什么?! 明济心心中一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脑海中只不断盘旋一句话——怎么会……偏偏是这样的时候! 偏偏是自己要去求助王都的时候! 薛凭风看着神色瞬间溃散的明济心,知晓这条消息的出现,无疑意味着明济心想要前往王都寻求援助的念头被当头斩断,但他仍然要继续说下去,并且,将早已经准备的一封信件递给了明济心 “我本来想若你执意前往王都,我无法说服你,逼不得已,才要以此物劝慰你,但——罢了,此刻交付你,也算殊途同归,希望能让你看清现况,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王都所有人的重点必然在维系圣天子性命之中,而相较于圣天子的性命,与王都的未来,你该明白,在这样的时候,出现这样的事情,一个霖州,不会引起王都的在意,” 明济心:…… 明济心手指抖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接过了那封信件,信封信件之上加盖无数章印与标记,且字迹潦草细密,叙述简要隐秘,足以说明这是一封来之不易的信件,而信件上所记载的圣天子龙脉垂危之时,于此刻而言,更是极为辛秘之事。 那或许该说,无论任何时候,圣天子龙脉垂危,都是关乎天下的大事,因为这同样代表着圣天子只怕命不久矣,将要改换天地了。 世上大概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越过圣天子登基陨落之事了,更何况如今的承阳,局势本就微妙,长公主,国师,世家谢氏之间,不过以圣天子为牵连的中心,来维系表面脆弱的平衡,但圣天子却突然性命垂危,时刻有逝去的危险,且膝下尚且无子,三方之间的暗潮,怕是要激烈的晃出水面,却又必须要极力压平。 所以如今的王都,只会更加的防备森严,至少在新的皇子诞生之前,任何事,都比不上为这一任的圣天子续命重要。 明济心无比清楚,了解,明白如今的王都怕是无暇顾及霖州,可是他仍然免不了想要质问,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时候呢。 明济心闭了闭眼,然后才将视线无神的随意落在一处书柜的角落处,他静静的看着那角落里繁忙结网的蜘蛛,日光映照之下,那网丝是透明的银白,细密柔软,掠过一缕缕的银光,而蜘蛛也是周身透明,只是泛着一些微黄,应该是体内的血/肉吧。 明济心漫无目的的想着,又觉得有些荒谬,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如此仔细的去研究一只不起眼的蜘蛛……他竟然也还能在这种分心之下,语气平稳的回答薛凭风的问话。 “王都今日若抛弃霖州,他日难道不会抛弃其他州府,天下九州,能抛弃几次?我不信霖州之时,王都全不在意,就这样白白送出一个州府为万灵承天会所挟。” “这样的话,你究竟是想要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呢。” 薛凭风转身走回去榻上坐下,这么长的时间的交谈,也让他心力俱疲,看向明济心的神色之中,也带有对其如此固执的无可奈何与不能理解 “你心知肚明,今时今日,纵然没有任何人阻拦你,教你能成功进入,你最终仍是什么也求不到,终归失败而已。” 明济心:…… 是,若执意在此刻入王都,那会是注定的失败与无功而返,这样的话说起来虽然冰冷无情,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现实。 但他仍然选择离开 “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不会停下脚步,世上不会有无解的棋局,此路不通,换条道而已,我总能走出来,寸步不行,才是真正的没有希望可言。” 薛凭风:…… 话已说尽,再无任何挽留的言语可言了。 薛凭风一手撑在桌案上扶额,一手无力的朝他摆了摆 “你既然执意如此……那就去罢,我不会再阻拦你。” 这就是真正要放弃挽留他的意思,也是真正从此以后,再不会考虑寄托什么希望在他身上的意思了。 明济心的心头,无声息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与失落 ,然后便重归全然的坚定,他郑重朝薛凭风行了一道礼节,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便有侍从慌慌张张的走来,和他说明小公子一句话不说,就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离开了,而他所居住的屋内,好像除却一两件衣物,其余的东西什么也没有缺少。 薛凭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侍从离开,呆坐片刻之后,才起身走出书房,走出庭院,走到了大道上,抬头看向远方,那是明济心渐行渐远的背影。 日光之下,轻衣简行,数月逃亡甚至还没修整三日,就已经开始新一遍的奔波,这一次应该不会如上一次一般需要紧迫逃命了,可以从容前行,但这一次,也全没了任何可做希望的目标来做行路的支撑。 孤身一人踏上看不见尽头的救亡之路,这条路能够走多久,又会走到怎样的尽头呢。 薛凭风看不到答案。 官道旁是寂静荒地,热闹屋舍,也有片片青竹,供给行人歇脚的亭子立在青竹环绕之中,破败不堪,甚至凳子也缺了一只腿,明济心走累了,只是略微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口水,左右看了看,惊喜的发现竹林里倒着一杆青竹。 这杆青竹长短适宜,一手握着正好,各个竹节处已经被磨得光滑泛白,就连两头也没有任何的刺手,甚至其中一端还散乱得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布条,只是大概被遗忘太久,所以松散的厉害,且染了许多的尘泥,大概是附近村庄里谁家的孩子做的竹竿,玩的无聊了扔在这里,今时今日,倒是便宜他这个过路客了。 说起来倒是有些惭愧,他这样的年纪,无论如何谈不上拄杖走路,但他走的实在太累,总还是需要一些支撑的。 于是,明济心颇有耐心的将那些布条去掉,又将竹竿擦拭干净,重新结实的绑上了细白的麻布,试了试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之后,才心情颇好的带着这只竹竿继续前行。 身影已经完全远去之后,那破败的亭子里才出现一道身影,若有所思的看向明济心离开的身影,似乎是喃喃自语的讲。 “其实应该再早一些出现,在风销骨的刀落下那刻,从天而降救人于性命垂危之时,无论心中还要什么芥蒂,那种时候也必然会生出许多的感激吧——可惜某位系统偏偏选择这种时候给我功法,错过绝佳的机会。” “分明是你自己想要,我只是满足你的愿望,并且,我可没强迫你在那个时候去参悟身外化身的功法。” 另外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而且,你也可以刚才选择现身给予他安慰啊,孤独一人奔波劳累的遇上昔日故识,而且如果你再说些认同他的话,无论如何,也会对你好感倍增吧。” 这两道声音的来源,自然是白尽欢与天道了。 “首先,我要怎么解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听到天道的话,白尽欢呵呵两声,觉得他完全在说一些废话。 “而且他的信念已经太过坚定,不需要我的认同,与其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弄巧成拙,主动示好反倒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倒不如做些静水流深的帮助啊。” 天道哦了一声,没什么感情的说 “所以这就是你送他一根竹竿的原因?” 白尽欢晃了晃手指,纠正他的说法 “是我精挑细选,十分适合长途行走借以支撑的竹竿,而且必要时,还可以成为自己装瘸扮可怜的绝佳道具啊。” 天道:…… 所以,那还不就是一只竹竿而已。 说起来这件事情,就很是无语,慎重的讲要送明济心一份助力他长途跋涉的礼物,还以为要什么代步工具,车马牛驴都想了一遍,甚至飞鸟走兽也不是没有可能,结果白尽欢竟然是选择了一根竹竿,而且还煞有介事的去制造一个被自然丢弃的场景。 真是竹竿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送的……展现自己挑拄仗的技艺好吗,这难道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才能么,况且这样匿名送出,也完全没炫耀出去啊。 所以这就是人与系统的差异所在了,白尽欢为人与系统之间的厚壁障感慨了一番,才说 “这你就不懂了,礼轻情意重,自在不言中嘛。” 第158章 接风之物 白尽欢仰头往明济心前行的道路上看去, 隐隐约约,似乎可以看到那道孤独前行的身影。 他心中预演将要发生的一切,那对于明济心而言, 该是新一轮的失败, 但相比在薛凭风这里所遭遇的打击——所能够, 想要依赖的一切力量与方向全被斩断,破灭, 那只是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不是将其压垮的稻草,而是改变他不能, 不愿,不敢停下脚步的稻草。 白尽欢声音平静,语气清淡 “这只是一件随手送出的东西, 还有一份大礼在后面,但这份礼物现在还不是送出的时候,仍需再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让他彻底想明白一件事情,然后知道暂时的停缓,不会影响已经糟糕透顶的局势, 却可以让他将自己变得更为强大。” 白尽欢收回了视线,果然不打算跟上明济心的步伐,而是转身离去。 “至于在此之前时间, 倒不如先练习一番新学会的身外化身之术吧。” 这是说, 他最终还是选择去修行身外化身之术。 当然, 白尽欢也没打算第一次运入实战,就化出七道化身去往七个地方去见七个人, 那种场景想想都觉得混乱无比,自己又没自虐的爱好。 所以还是先从化出一个来吧, 也算是做一次试验,为了安全起见,白尽欢并不打算原身与化身同时进行某种事宜,而是保持原身的状态不变,先去运转化身,体验一番其中玄妙之处——以天道所言,这道身外化身之术,倒是可以瞬间转移千里之外,且另外一件事情—— 从九州境内任何地方,瞬间回转碧虚玄宫的阵法,也一并交付了给他。 一下子福利给的太多,反而让白尽欢感觉其中有诈 “你竟然这么好心?” “一向对你有求必应啊。” 天道觉得这人是真没什么良心,好处没见记着一点,有什么感激戴德的心情,倒是次次不忘数落自己的坏处,好在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天道,宠辱不惊,以德报怨。 于是又不由感慨,纵观三千天道,横对八百系统,在没有比它更好的存在了。 白尽欢“噫”了一声,显然是不以为然的,可见天道是好天道,可惜创世者不是什么好创世者,于是也只能呜呼哀哉,自行调理自己了。 而在真正开始身外化身术法前,白尽欢需要找到一个地方先妥善的安置原身,这个地方,当然没有比碧虚玄宫更安全的所在了。 说起来,似乎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去过碧虚玄宫,在回去的时候,白尽欢的眼皮突兀的跳了几下,于是总感觉惴惴不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碧虚玄宫能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几乎不假思索,白尽欢便想到宣浓光了,也不知道他修行出什么名堂,这些时日有没有做什么坏事,嗯,应该说做了多少坏事。 虽然白尽欢对宣浓光能老老实实的修行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当他回到碧虚玄宫,看到眼前的一切时,还是不由为宣浓光的肆无忌惮而震惊到了。 白尽欢大脑空白了很长时间,一应思绪才渐渐回笼,他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一切 那是说,除却青冥殿外,整座碧虚玄宫三千宫殿,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花草树木,五彩斑斓,波光粼粼,凡是能够到达的地方,尽数是蛇类游走盘卧。 一时间,白尽欢不是很有踏入宫门的勇气。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没回到碧虚玄宫,其实是落入蛇窝,但显然这世上无论是怎么庞大的蛇窝,也不会有这么辽阔繁华的构造的。 虽然白尽欢对蛇这种生物谈不上害怕,但见三千宫殿到处都是,且各色各类,应有尽有,也还是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恨不能自戳双目。 好在这些只是法相幻化的东西而已,白尽欢安慰自己,不然,他还真有的头疼,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说不定要弃殿而逃,那可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但这也不代表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在还没找到始作俑者之前,总是要先问一问监管者的失职。 “天道,你能解释下这是什么意思么?无论如何,你也是名义上的一宫之主,就任由宣浓光这么糟蹋吗?” “我又不在此处存活。” 所以对它并没有影响啊,况且—— 这下就轮到天道无甚所谓了,不过他还是不那么敷衍的讲了一个正直的理由。 “天下皆是吾之所在,万物皆为吾之所爱,吾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白尽欢:…… 好一个顺其自然……真不是故意无视么。 白尽欢凉凉道 “你稍微制止一番他这样无法无天的做法,不也是顺手而为么。但是你却什么也没有做,你这所谓的一宫之主,师尊之名,难道还真只是一个称号而已?” 这个问题,天道回答的更加理直气壮了。 “我乃是育化万物,维系天地法则的存在,无论是怎样的理由,也不能够现身任何生灵之前,作为创造这个世界的主人,你应该能够理解的,对吧。” 白尽欢:…… 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还是觉得这是故意报复。 不能现身万灵眼前,总可以告诉自己吧,结果却什么也没讲,就是故意想看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吧。 不过——算了,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区区一个小心眼的系统一般见识。 白尽欢面无表情的走入蛇山蛇海之中,一手施法“心狠手辣”的将沿路所有蛇属尽数消散,一手撑着伞,隔开因为法相消散,而漫天飘散的灵气灵光。 等到白尽欢在莲池旁边找到宣浓光时,对方显然已经感应到大批法相化象的消陨,而知道应该是大师兄回来,所以十分乖巧的站在岸边迎接大师兄的到来。 反正逃是逃不出大师兄的法眼,那还不如坦然面对,顺便想好怎样坦白才能平息大师兄的怒火。 所以,在看到大师兄慢慢出现眼前的时候,宣浓光已经做好十分完美的灿烂笑容,主动迎了上去,做出想念且欢喜的表情,雀跃的说 “大师兄,您终于回来了呀,这么长时间,可是让我十分想念啊。” “你是说用满宫的蛇表达的十分想念吗?” 白尽欢弯了弯眼睛,很是和善的说 “还真是让人十分惊喜的礼物,若我不给你准备一些回礼,岂不是身为大师兄的失职?” 宣浓光:……回礼吗?还是不要了。 宣浓光对上大师兄明显别有深意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连忙摇头拒绝 “这个真的不用!——为大师兄准备礼物,是我身为师弟应该的,大师兄千万不要有回礼,而且,其实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是因为——” 他将法相绵延整座碧虚玄宫,当然是想知道自己的极限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也是想完全去探寻关于这座宫殿的秘密,如何能找到出去的秘密就更好了——当然这个还没出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是出于想要掌控这座碧虚玄宫的念头。 但这个势必不能说出来。 平素他想逃出去都已经让大师兄各种设陷阱了,若让大师兄知道自己竟然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下场岂不是更惨。 宣浓光硬着头皮,在大师兄和善的目光中,慢吞吞的说出了想好的理由 “是因为我想第一时间让大师兄看到我这段时间修行的成就!怎么样,大师兄,我现在是不是很厉害?” 说到最后,宣浓光双眼熠熠生光,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单纯想要在大师兄面前展示修为以期得到夸赞的师弟。 说的他自己都信了。 可惜白尽欢并不买账。 笑容收敛之后,便语气冰冷的说道 “丝毫不顾及旁人感受,将法相散放的遍地都是,如此肆无忌惮,你还很得意?我在想要不要给你立一些规矩来遵守了。” 宣浓光可怜兮兮的说 “大师兄,我再不敢了,我可没有让它们吞吃破坏任何的东西啊。” 说完之后,又嘀嘀咕咕的讲 “而且这里哪有旁人,大师兄您不在,就剩我和姬彻天那家伙了,我可没去打扰他,哦哦,还要师尊——我连师尊他老人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青冥殿也完全进不去,更不可能打扰到什么了” “所以我还要夸奖你么?” 白尽欢怀疑的看向他 “没有打扰到彻天,你会这么老实规矩吗?” 宣浓光:…… 那当然不会,但他也确确实实没有将法相延伸入姬彻天的居所 至于原因嘛—— 白尽欢站在姬彻天所居宫殿外,沉默的看着门前立着的木牌 【宣浓光与其法相不得入内,主人擅入,逐之静室,法相擅入,斩之勿论】 字写的是龙飞凤舞,甚是大气磅礴,叫人一眼看去,便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震慑。 嗯……怎么说呢,无论将来姬彻天会成长为怎样的人,但现在的姬彻天显然还是一个心软仁慈,典雅有礼的好孩子。 实在很难想象宣浓光到底是做了怎样人神共愤的事情,才逼得姬彻天这么冷酷无情的的立一块牌子在门口。 噫。 白尽欢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想象了。 白尽欢悠悠的回头看向跟着过来,但显然对这里很是心虚的宣浓光,想了又想,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 “你可真是一个人才。” 宣浓光:……啊? 什么意思?夸自己的吗……但感觉好像不太可能。 在宣浓光疑惑的目光中,白尽欢抬脚走入了殿内。 第159章 三个选项 宣浓光一头雾水的在姬彻天的宫殿门口来回张望, 但想了想,还是真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毕竟姬彻天敢这么写,也是真的这么干过呀。 是说, 宣浓光当然也没放过姬彻天这里, 一夜之间, 便将法相放满全殿,甚至连他的床榻也塞了几条蛇…… 然后第二天姬彻天便阴沉着脸一枪断了整座宫殿的蛇之法相, 随后将宣浓光关到一间空荡荡且只有一扇小窗的房间里去了,并且加注了无数的禁制, 直到三天后才将他放出来,提着领子就扔出了院外,设了阵法, 树了牌子,然后头也不回的进殿关门。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雷厉风行一气呵成,显然是意志坚决。 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宣浓光再也没进去过姬彻天的居所,只有姬彻天出来的时候,才会见上一面, 时不时感慨,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冷酷无情的模样啊。 姬彻天懒得理他,他已经前所未有的了解, 打蛇随棍上, 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白尽欢进去的时候, 姬彻天正坐在院子的月桂树下,俯在桌案上写着什么东西, 正是傍晚,夕阳微风之中修行, 当真是十分惬意了。 感觉到有人进入,抬头去看便见到了大师兄的身影,也是有些意外,连忙走了过去迎接。 思索一下之后,才开口说 “大师兄,您回来了?不知您往人间界走这一趟……如今是怎样的情形?” 白尽欢看着他,微微一笑,只是说道 “人间九州,时刻有千变万化,你是要问何处的情形呢。” 姬彻天:……他想问的地方,具体而言,也不过王都与紫龙部两处而已。 在姬彻天沉默的时候,白尽欢已经越过他的身影朝着树下的桌案走去,洁白宣纸上撰写了一些语句,上面则是摊开了一本书册。 姬彻天也跟在身后走了过去,又主动的解说道 “这是从大师兄您的书房内找到的一部策论,觉得有些语句倒是颇为有趣,引人深思,所以做了一些解读。” 白尽欢嗯了一声,站在桌案前看了半晌,才开口说 “这段时间我不在,你的一应修行之事如何?可有不解之处,我接下来应该也不会空闲,并无时间主动来询问你们增益如何,你尽可以趁着现在告知与我你的困惑。” 姬彻天听闻此言,不欲让大师兄担忧,所以便懂事的讲 “一切都好,大师兄尽可放心。” 白尽欢:…… “一切都好……那就是觉得现在的修行颇为轻松咯。” 白尽欢却是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显然别有深意的笑容,慢悠悠的说 “既然如此,在我离开之前,为你留一道试题吧。” 姬彻天:…… 总觉得好像回答错了一个问题。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出去的话,当然也没收回的道理了。 便见大师兄伸手将他写的东西收纳起来放在了一遍,然后提笔沾墨,在新的纸张上画了一个小圈,开口说道 “假设现在,你有一支底蕴深厚,但又遭受了一些磋磨乃至于有些萎靡的力量,姑且称之为甲。” 白尽欢在那个圆圈旁边写了一个“甲”字,又往起右上方画了第二个圈,并随着说出的言语,继续往下画写。 “现在甲地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但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地方需要你做援助,第一个地方乙,此地危难算不上急切,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另外一个地方丙,与你之关系暂且浅薄,但是却已经陷入到了毁天灭地的灾祸之中,需要主意的是——这两个地方,乙是导致你之力量遭受磨难的根源所在,而丙也直接参与到了对你之力量削弱的事情之中。” 虽然用的都是代称,但姬彻天却了然,所谓属于他的力量,那应该是说紫龙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该是王都无疑,王都又出什么变故?还有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毁天灭地的灾祸……那又是什么?难道人间九州……出了什么大事吗? 姬彻天心脉跳动的有些快速,他有些紧张的看向大师兄,后者并没有和他解说这件事情的打算,只是顺着自己的代称,讲 “那么,现在就需要你做出抉择了,你可以选择对两处的为难视而不见,而趁着这个旁人都不怎么在意你的时机,继续休养生息,也可以选择不计前嫌,前去营救其中之一,三选一,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放下了纸笔,等待姬彻天说出答案。 姬彻天低头看着大师兄划出的简略图形,心脉的跳动虽然已经趋于平稳,但他却无法立刻给出答案。 诚如大师兄所言,这是简单的问题,但他却不能只将其当一个简单的三选一来看待。 紫龙部,王都……另外一个还不知名,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州府。 对别处的为难视而不见,闭门自保,他做不到,况且,他也不认为对其它两个地方的危难保持视而不见,是什么好选择,小处而言,这样做太过无情,大处来讲, 可是,他如果要选择去援助王都,且不说王都能不能让他进入都还是一个难题,放着一深陷灾难之中的地方不管,他也于心不忍,而一处不管,若此灾难绵延其他州府,又当如何呢。 而他要选择去救援那座州府,既然说是遭遇了毁天灭地的灾祸,若前去援助,那就要做好会损失力量的准备,且选择放弃王都……只怕麻烦过后,紫龙部的处境更为艰难。 天下可是有九州龙王部的。 那,若全都选择要呢……会有这种选项吗。 姬彻天的手指在上面来回滑动,并且,试图将其与自己所了解的实况联系起来,可是,他越联系的紧密,却更觉得棘手难为。 做出任何一种选择,完成目标的过程艰难,完成目标得到的利益不明,但做出这种选择而放弃另外两个选择……所舍弃的,所付出的代价,却是肉眼可见的巨大。 而这还只是他根据想象所估算的情况,实际上……仅凭他对王都的预判,情形只会比他想象之中更为困苦。 “你想全都要,也不是不行啊,如何抉择全看你自己而已。” 大师兄好像能够猜中他的心思一样,在他思索这种可能的时候,大师兄的声音便在一旁响起,又语气轻快的说 “这应该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吧,随便选一个就好了,没有确定的答案,你就算是全选放弃,任其自生自灭,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个纸上谈论的假设而已,放轻松吧。” 姬彻天:……这要怎么放轻松…… 见他并不说话,白尽欢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的讲 “如果你实在觉得困难,那也不必急着给我答案,你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慢慢来思考这个问题,我想,你会做出自己觉得最为合适的选择。” 是么…… 大师兄还真是……一出现就给自己出了一个太过难辨的问题。 且显然是一个不会给予答案的问题。 姬彻天苦笑一声,说 “承蒙大师兄,我会仔细来思考这个问题的……只是,不知大师兄可还能提供更多的细节,来做参考。” “需要什么细节呢,如果你说的是事无巨细,那不如自己自行寻索。” 白尽欢在姬彻天疑惑的目光之中,微笑道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情,等你做出选择,想出答案之时,就是你离开碧虚玄宫的时候了。” 姬彻天:……!! 离开?! 反应过来大师兄说了什么的时候,姬彻天有一瞬间的愕然,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毫无任何防备,大师兄就如此突兀的说他可以离开碧虚玄宫了。 大师兄的语气太过平静,似乎只是说他离开宫殿出去走走一样……但那显然是不一样的意义。 白尽欢看着姬彻天愣愣的表情,失笑道 “怎么,要离开这里,你不应该表现的欣喜若狂吗?” 姬彻天:…… 真正能够离开这里,当然也有激动与喜悦,但比起来惊喜,他心上涌现更多的竟然是意外与不舍。 意外是没想到分别的时间来的这么突然,至于不舍……大概是不舍现在平静安稳的时光吧,他心知肚明,一旦离开碧虚玄宫,那么,就是真正面对这种需要做出抉择的场面了。 “只是没想到……过得这样快。” 进入此地时的迷茫似乎还历历在目,那时觉得三年好像是太过长远的时光,如今却觉得不经意间这些时光就已经逝去不存了。 白尽欢弯了弯嘴角,道 “时光如梭飞逝,不待人情,匆匆而过,所以讲要珍惜才是,尤其是你——与如你一样的人,乱世之中,更不允许白耗时光,也容不下做出错误的选择,也许只是小小的过错,得到的便会是无法弥补的结果。” 姬彻天尚且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下意识便道 “大师兄,现在就开始和我讲告别的话了吗?这些是对我离开之后的忠告么。” 白尽欢“嗯?”了一声,哑然失笑 “只是一点小小的感慨而已,至于告别么,也不必想得太多,至少十天半个月内,你应该还是离不开这里的,所以还是暂且安心呆在这里吧——哦,对了,这件事情也还不要告诉宣浓光,不然,怕他不知道又闹出什么动静来。” 以宣浓光的性情,如果被他知道后来的姬彻天会比他先离开……怕是要闹得天翻地覆了,想想都觉得头疼。 第160章 产生幻觉 姬彻天对宣浓光的恶劣性情很是了解, 当然也十分清楚他对出去碧虚玄宫的念头,若真被他知晓自己有出去的希望,他却仍需要和那只莲池内莲花来做斗争……, 只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虽然若只看这件事情, 宣浓光实在可怜, 他一心想要离开碧虚玄宫,大师兄也早早地答应了他会放他离开, 可是却又为他设置了一个看似简单,却又好像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纵然失败无数次,甚至心中清楚没完成的可能,却还是锲而不舍的进行尝试, 与他相比,自己要出去的条件,可以说相当简单了。 这样讲来,似乎是对宣浓光很有些不公平,且过于苛刻,让人当真要为其心生同情, 但想想他日常的所做所为,又觉得同情他简直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宣浓光虽然想出去碧虚玄宫,但在这里的时候, 可也一点没表现出被困窘的闷闷不乐与郁结难捱, 反而, 因为知晓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宫一殿, 都难以破坏,所以相当肆无忌惮的去做他所想到的任何破坏。 他困在这里尚且不会安分, 他若出去,还真不知道要给外面的世界带去什么灾难啊。 于是与大师兄对视了一眼之后,姬彻天便心意相通的点头,说 “这是自然。”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继续你的修行吧。” 说完之后,白尽欢便背手在后,于姬彻天的目送之中,潇洒离去了。 而另外一侧,宣浓光一直提心吊胆的等待大师兄的“惩罚”,虽然自己找好了把蛇弄得满地的都是的借口,也觉得自己找的理由按理来说挑不出什么毛病,很希望这样就能糊弄过去,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的。 按照以往惯例……只怕自己这次要收到更痛苦的责罚了。 等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发煎熬,于是,等到第二天也没等到大师兄的惩罚降临,宣浓光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与其等大师兄想好了惩罚自己的招式,还不如自己先去承认错误,然后得到大师兄饶过自己这次的确切回应,虽然并不后悔这么做……但,总而言之先认错吧! 可是大师兄殿门紧闭,等到日上三竿也没等到开门的迹象。 于是宣浓光决定翻墙进去认错。 不得不说,宣浓光的行动力还是十分强悍的,在他做出这个想法之后,便一跃而起,十分利索的翻过了高墙,然后先去了寝殿找人,敲门没有回应,推门进去,殿内内清辉寂静,莫说有人,甚至是连被褥都是没有翻开过的迹象。 难道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宣浓光在殿内跑了一圈,最后才在书房内发现了大师兄的身影。 而且不止一个。 他的面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大师兄。 一定是自己没有睡醒在做梦! 宣浓光恍恍惚惚的退出了书房,关上屋门,深呼吸三次,才又伸手放在门上,然后屏气凝神,战战兢兢的打开书房大门,这次打开的方式对了,屋内只有一个大师兄。 宣浓光放心下来,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嘛,果然刚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话说自己为什么会幻想出来两个大师兄……一个就已经够让自己备受折磨了,两个……自己竟然幻想出这种可怕的事情,难道自己是压力太大了吗! 宣浓光走到了大师兄身边,还有些感慨的说 “大师兄,我刚才竟然看到两个您,不会是我这段时间太过勤奋的修行,所以导致太过疲惫,出现幻觉了吧。” 白尽欢:…… 倒也不必如此自卖自夸,而且,能干出把法相占据所有宫殿这种事情,勤于修行可能是真的,但太过疲倦有待商榷。 白尽欢抬起头笑眯眯的看向他,开口说话,先来纠正他的认知 “不是幻觉哦。” 宣浓光:…… 什么意思? 宣浓光的神色从疑惑一下子转变为了震惊,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大师兄……竟然就这么在自己眼前,召唤出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并且朝着自己开口说话,用着和大师兄一模一样的语气——只是更冷淡一些,像是最开始自己见到的大师兄 “是两个我,开心吗?” 宣浓光:…… 宣浓光抽了抽嘴角,实在说不出开心的话。 用一脸冷漠的表情,一口冷漠的语气,来问出这种开不开心的话……只会让人感到惊悚好吗! 这难道就是大师兄要给自己的惩罚吗?变出来另外和他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企图吓死自己? 接下来不会是让自己选择看哪个是真实的大师兄,然后选错就会有什么惩罚……宣浓光虽然神色没变,未发一言,脑子却已经想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了,甚至因为太过于震惊,连自己怎么走出去大师兄居所都不知道,只隐约记得,这一次,大师兄因为还要其他的事情要做,好像真的不打算惩罚自己。 但回去之后,宣浓光也是翻来覆去,无法专心自己的修行,脑子里全是两个大师兄身影……难道以后就要面对两个大师兄了么,这种事情不要发生啊! 不行,还是要去问清楚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世,不然,他今天晚上是不要想睡觉了。 于是,宣浓光又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路飞奔跑到了大师兄的居所。 仍然是书房,不同的是,这次大师兄是坐在书房另外一侧走廊下,混圆的月光如水流倾落,照出朦胧光辉。 在这光辉之下,一个小孩子正拿着一只糕点,狼吞虎咽的吃着。 等等—— 一个孩子?! 宣浓光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大师兄旁边,是一个孩子,大概是身形太低,又或者游廊太高,他站在廊下,只堪堪露出一个头顶。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崽子,或者应该更大一些,因为他太过瘦小,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也脏兮兮的,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上面东一块西一块的打着深浅不一的补丁,这一应装扮,实在和他手中过于精致的糕点格格不入。 而这个正在吃东西的孩子,大概也是被他的突然出现震惊,手指紧紧握着点心,眼中带有惶恐的直直盯着他看,不知道是怕他这个人,还是怕他要抢走自己手里的食物。 白尽欢也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宣浓光,又垂眸看向眼前的小孩子,温声道 “吃吧,不必怕他,他不会打你的。” 那小孩子这才咽了一下,点点头,接着低头细微又快速的啃食手中的糕点,嘴巴很快鼓了起来,又在艰难的吞咽之中缓慢的瘪了下去。 白尽欢见他吃的太急,是连喝水都忘记,要强行逼自己将口里的食物咽下去,于是又给他递过去杯子,让他喝口水将食物顺下去,再接着吃东西。 嘴巴里终于轻松下来,那小孩子便双眼亮晶晶的感激的看向他,喊道 “多谢神明大人!” 白尽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将食物顺下去,然后笑着说道 “慢点吃吧,没有人和你抢。” 小孩子连忙点头,果然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虽然,还是很着急就是了。 宣浓光看着眼前这“和乐融融”的一幕,总觉得有那么一点荒诞,这是真实发生自己眼前的事情吗? 于是把自己的来意忘得一干二净,看了看眼前的小孩,又看了看大师兄,不可思议的问 “大师兄!你从哪里又骗小孩子进来这里?这么小也不放过么。” 白尽欢:…… 说的他好像是什么坏人一样。 白尽欢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一旁,又问 “这么晚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怎么,你很想要我惩罚你?既然你这么无聊,不然把碧虚玄宫打扫一遍好了。” “我只是想来陪陪大师兄您而已!” 宣浓光连忙语气诚恳的回答,他才没那么自虐,而且把碧虚玄宫打扫一遍……他虽然不知道碧虚玄宫究竟有多少宫殿,却很清楚碧虚玄宫是连绵无数山峰,只怕到死也打扫不完。 于是在心里又默默腹诽,果然大师兄是最心狠手辣的,竟然想出这种折磨自己的办法,幸好他这段时间有其他事情忙,没真的打算实施出来。 宣浓光不打算继续谈这个危险的话题,甚至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出现在大师兄面前,可现在也不敢才来就走,于是盘膝坐在旁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下那趁着自己不注意又开始狼吞虎咽的孩子,或许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注目,速度立刻又慢了下来,只不过手指紧紧的握着饼,甚至深陷进去,看来是真心实意怕自己要抢他的糕点。 有那么一瞬间,宣浓光是打算这么做,看把他手里的食物抢走之后,这小孩子有什么反应,但想了想大师兄还在这里,还是作罢了这种可能会牵连自己受罚的念头。 宣浓光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大师兄问 “大师兄,这到底是谁啊,难道又是我的一个师弟么?” “不算错。” 白尽欢道 “不过现在,他只是一个误入此间的小孩子而已。” 说着看了看头顶的月光,见夜色已深,又见着小孩子吃的差不多了,便和这小孩子说 “你该离开这里了。” 那小孩子显然十分依依不舍,看了看那木案中丰富美味的食物,又充满留恋与期望的看向白尽欢,开口问道 “神明大人,我还能在梦里看见您吗?” 160-180 第161章 是梦非梦 千山叠万嶂, 寒雪催玉花 遥望仙山上,隐约散光霞 神明怜恩在,生灵奉尊前 撇去此身苦, 来世长乐天 遥远檀州, 那是另外一个与内域州府交往惨淡的地方, 在千山万嶂之上,在层雪叠云之间, 在内域诸州府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而檀州,与檀州之外更荒远地区的民众, 也并不信任州府龙王,或者是说,连带州府龙王, 全都一心一意侍奉仙檀山上的神明。 这里到底距离王都太远了,天子令到不了的地方,其余州府窥不见的区域,在风雪,严寒,灵气缺乏到甚至普通民众也难以生存的胁迫之下, 民众唯有依附着神明的施舍而生。 若不信神明,将气绝而亡,那是背弃神明的代价。 神明之下有被神明亲自点化的照影, 代其宣召, 行走人间界的神子, 神子之下是传承神明命令的大神官,大神官之下是小神官, 小神官之下是神侍,而绯奴——则是神侍庭院之中的世代家传奴婢。 他的曾祖父母, 祖父母,父母都是神侍紫珠氏的家传奴婢,所以他从出生也是属于神侍紫珠氏的奴婢,但他比别的家传奴婢要幸运一些,因为他有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次他在跟着父母在晚上照看神照冰绯花的时候,半夜连父母都睡去的时候,他却恰好在电闪雷鸣的时候醒过来,然后在黑夜之中,穿梭在花田与住所之间,叫醒了其他所有的人来将晾晒的神照冰绯花收集起来。 等到神照冰绯花被全部遮盖完全的时候,暴雨如注而落,所有人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瞬间流淌的泥水,忍不住哭泣起来,又将他高高的举了起来,因为他救了所有人的命。 无论是和他一样的家传奴婢,还是作为主人的紫珠氏。 神照冰绯花是能够聚集灵气的神草,也是需要交付给神明大人的东西,大大小小的神官,神侍,每年都要交足够的神照冰绯花,神明才会降下恩赐,如果这些神照冰绯花今夜被暴雨摧毁,今年的目标完不成,他们也要承受巨大的惩罚,或许会被活活打死也说不一定。 神侍大人大概也会受到不小的惩罚,所以在得知了是他叫醒了所有人之后,神侍大人为他恩赐了自己独有的名字。 家传奴婢是不需要有名字的,神侍大人有自己的记名方式,那是从一到一百的数字,上一个人死了,下一个出生的婴儿就会叫这个,他原先的记名是八十一,而神侍大人为他恩赐了一个名字,叫做“绯”,神侍大人说,这个字是神照冰绯花的“绯”字,也是神照冰绯花充满灵气时候的颜色。 男奴女婢,所以旁人叫他的时候,会在后面加上一个“奴”字。 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神侍大人不会在意他一个小小的家传奴婢,他慢慢的长大,从四五岁开始,就和其他人一样被分配了照顾神照冰绯花的任务,起早贪黑,吃不饱穿不暖,并且不可以出错,不然,就会受到严重的惩罚,因为他敬畏神明的心出现了动摇,那是不可以的。 这一日,他因为太饿了,恍惚之间,把手边的神照冰绯花当成了食物吃了一颗,然后便被看管的人抽了鞭子,不许吃饭喝水,但任务却还要继续做下去,他强打精神,想要继续下去,但他实在太累,太饿,太痛了,所以,在行动了没有多长时间,他就晕倒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长时间,等他醒来——那或许该说,在他晕过去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亮堂堂的圆月。 他睁开眼睛,借着月光,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地方,这里没有刀子一样的风雪,也没有层层叠叠山石,更没有永远也做不完的劳作,拿着鞭子监视他们的人。 这里甚至连神照冰绯花也没有,却有很多他不认识的,花花绿绿的草木,还有比神侍大人居住的庭院更大更好看的院子和屋子。 绯奴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他以为自己误入到了传说中仙檀山上神明所居住的神宫,等到他看到那道飘飘而来的身影时,更觉得自己见到了神明。 神明大人……虽然让人心生畏惧,但却给他吃了好看又好吃的糕点,喝了如甘泉一样的水,他偷偷见到了神侍大人吃的食物,那个时候,觉得是自己一辈子也不能吃到的东西,可是和神明大人拿出来的这些食物比,却完全不够看了。 神明大人,果然是神明大人啊。 绯奴忍不住想,自己如果能够侍奉在神明大人身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为神明大人做任何的事情,只需要可以每天都能和现在这样吃的饱饱的,那该是多好的事情啊。 但他本就是在梦里误入这里的,总是要有离开的时候,他知道一切都是神明的恩赐,而自己一个小小的家传奴婢,不能够主动去请求神明做什么,但他在吃过这些食物和水之后,听到神明大人讲,他该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自己还会有再来的时候么。 神明大人面对他这样大不敬的要求,却也并没有生气,降下惩罚,而且还对他露出微笑。 白尽欢看着眼前充满期待与惶恐的孩子,微微颔首,含笑道 “会的,如果以后的月圆之夜,你能够和今天一样做梦的话。” “真的吗?!” 对方便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闭上眼睛,曲下双手中指,而后合十放在心胸之前,那是他们参拜神明的手势,十分虔诚的说 “那么,请神明大人,保佑我可以天天都做梦吧。” 而在他闭眼的时候,白尽欢伸出手朝他的眉心弹了一道亮光,随后,他的身影便一点点化光消散。 自梦里误入神仙境界的少年,终究从梦中返回。 或许天明之后,他会兴奋的与旁人讲述梦中的一切,不过……那应该不会被相信,且会被人捂嘴拦住不要说给更多人听。 毕竟,以其奴婢的身份,竟然妄想得到山巅神明的垂怜,那对他而言,并非是一种让人羡慕或者向往的崇拜,而是会让人对其施加惩罚的对神明的不敬。 而如果不是突然看到绯奴的身影出现在碧虚玄宫内,白尽欢倒是差点忘了,绯奴与碧虚玄宫的交集,本就是从梦里开始的。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绯奴就有一个秘密,他在梦里早已经接受过神明的恩赐,有神明大人在梦里指引他,帮助他,所以他万死仍活,无坚不摧。 不过,那还需要一段时间。 宣浓光目瞪口呆的看着随着大师兄说话,在自己眼前消失的小孩子,觉得做梦的应该是自己。 不然,这种荒诞的事情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大师兄,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宣浓光彻底晕了,到底做梦的是这个小孩子,还是自己呢。 白尽欢笑吟吟的看着他,说 “你可以掐自己一下试试看,不疼就是做梦。” 这倒确实是一个最直接且方便的鉴别方法。 宣浓光不假思索便往下伸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可是他就算是再用力一点,也还是丝毫没感觉到疼痛。 难道是因为隔着衣服的缘故吗,可是他穿的只有一层寝衣啊。 难道真的是做梦! 可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呢。 宣浓光百思不得其解。 白尽欢看着宣浓光纠结不定,间或不知道想到什么而有些波动更大的神色,于是关心的问道 “是不是感觉不痛?” 宣浓光下意识点头,白尽欢便好心的主动为他解释 “因为你掐的不是你自己的肉啊。” 宣浓光:…… 宣浓光低头看去,就见一只黑色皮毛的狗一样的东西立在自己的身边,漆黑的眼珠和自己对视着,虽然好像很无辜的样子,但却让宣浓光气不打一处。 “哪里来的狗!” 白尽欢看着他无语至极,想怒又无处发泄的的模样,便仰头哈哈大笑,从廊下站了起来,那只黑犬便跑到了的白尽欢身边,随着白尽欢拂袖,随之消散空中。 白尽欢还是很尽责的来问体验感受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很好玩?” 宣浓光:…… 有趣在哪?好玩在哪?分明是太无聊和恶趣味! 宣浓光怀疑的看向他 “大师兄,你不会是知道我晚上来,所以故意安排这些来给我惊吓的吧。” “如果你要这么想的话——那就当是这样吧。” 白尽欢懒得解释,索性顺着他的话说 “你多年不入人间界,想来与旁人沟通怕会出什么问题,所以我才带不同的人回来和你见面啊,提前演练嘛,大师兄我是不是很贴心,说起来猜猜看下次你来找我,会见到怎样的人呢?” 宣浓光:…… ……这种贴心大可不必,他的沟通没有任何问题,反倒是出现两个大师兄这种事情,是完全的惊吓才对吧。 真害怕大师兄要实施这种想法,宣浓光连忙告辞离开,几乎可称得上是落荒而逃了。 并且,又在心里默默地想,他以后也不会再踏入这诡异的书房半步了! 不然,还真不知道又被作弄什么。 想到这里,宣浓光心中还是有些挫败感的,要知道,他以往在自己家的时候,可都是只有他作弄别人的份,结果从来到这里之后,可以说是处处吃瘪了,大师兄自己打不过,作弄不了反而总被教训一顿也就算了,就连姬彻天那家伙也没一点好玩的地方,只是和他小小的开个玩笑而已,就下狠手来对付自己,完全没任何趣味可言啊。 所以说,这也完全不能怪他想离开碧虚玄宫,实在是待不下去啊。 第162章 重返缕春 宣浓光离开之后, 白尽欢嘴角的笑意渐次收敛起来。 他再次走到了廊下,倚在廊柱之上,抬起头看向空中一轮圆月, 心中略过一丝担忧与惆怅。 只化出分身前去替自己完成任务……还真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过, 现在姬彻天被问题困住,宣浓光么, 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想着主动来烦自己了,那么, 果真有什么麻烦,倒是可以随时真身前去了。 不过其实这种担忧也没什么必要,以分身所去往的地方, 要见的人来看,应该也不会怎么样的。 这样想着,便又渐渐放松下来了。 一轮明月下,山水各不同。 明济心曲折辗转,在一个雪雨交加,却又有明月相照之夜, 悄无声息的重新回去了缕春。 与薛凭风告别之后,明济心是先往王都承阳方向去的,然而正如薛凭风得到的密信之中的记载一般, 承阳守卫比想象之中更为森严, 他这样宛如流浪儿的游散人士, 甚至连城门也进不去,而明济心站在城门口和过往的人交谈, 甚至和闲下来的侍卫谈论承阳内的事宜——这些人当然不会知道王宫圣天子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在城内生活, 接受各种调遣任务,也感受到王都越加戒严的氛围,莫说灵气修为禁用,是甚至连在王都内居中斗殴都要接受严格审讯,谁家出现三人以上的陌生来客,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会有人前去盘问调查。 是以,虽然围城透露究竟是为何故,却也叫人预感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至于明济心想要拜访的谢府,似乎已经从王权斗争中落败,虽然仍操持朝政事宜,但却不过是些闲差,甚至谢氏家主,已经有一个多月都住在子百府,未曾入过王宫一步了。 子百府是供王都子弟念书学礼之地,虽说是由谢氏初创,但许多年来谢氏重心在朝堂之上,至于学府之事早已经交由旁人来经营分配,如今谢氏家主却屈尊降贵亲自教学,那好像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说谢氏被驱逐朝堂之外了。 对于明济心而言,这道信息只是让他确认一件事情,那便是若强行闯入王都去找寻谢氏,大概也会无功而返,无论谢氏这样做是真的败退落魄,还是故作假象,都只传递出一个消息,谢氏至少短时间内,要避人锋芒,蛰伏下来了,而霖州之事谢氏必然也早已经得到消息,却没有任何动作,显然,这次也不会为了他去出头打断自己的计划部署。 所以,明济心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回去霖州。 明济心穿着粗布衣服,发丝以布带缠绕着,住着同样经历风吹日晒而泛白的竹杖,形单影只的低头行走在路上,发丝零散的垂落,随风摇荡,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浪之人而已。 盛世之中,流浪人或许还让人能细看两眼,而与此刻的霖州,到处都是流浪之人,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更何况霖州州府缕春更是早已经新骨换旧血,今人非昔友,认识明济心的人——是说真正见过他,与他熟悉的人,非死即逃,不剩多少了。 而纵然缕春城内仍有知晓明济心的人,却也不会讲街头上落魄的流浪人和昔日盛名远播,目下无尘的明小公子联系起来。 明济心回来缕春城,却也没有打算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毕竟他想做,也没任何力量可以依仗,但纵然此刻的他什么都做不了,总可以见沈循策一面。 他已经打探出来沈循策身处何地——那其实也用不着特意打探,关于沈循策的传闻遍地都是。 沈循策被那个名叫江飘蓬的人带回来缕春之后,便被剥去龙脉,而后似乎因为他十分配合,灵王很是满意他有这样的“觉悟”,并没要他的性命,甚至也没将其囚禁起来,反倒是将他安置在昔日龙王府,今日灵王宫的笼沙殿内,且派了侍女侍奉,一日三餐,吃喝玩乐,样样不缺。 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又或者是别有用心,灵王商不朝的心思叫人难以猜测。 但沈循策作为昔日龙王府世子,面对剥夺了自己龙脉,杀害自己父母,覆灭自己州府的仇敌,不说对其愤恨非常,或者以泪洗面,反倒为之屈服认,竟然就这么坦然的享受着送来的侍奉,显然很是让人为之不耻,是说此人未免太过骨软筋松,贪生怕死了。 再来想想过往,沈循策作为世子的时候,便常常和一群狐朋狗友招猫逗狗,耽于享乐,好像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不算叫人十分意外。 而灵王商不朝不知是出于作弄的心理,又或者是想要试探他的底线究竟在何处,便准备要收沈循策做义子,且传出消息,以后剥夺龙脉之事,也有他的一份。 若沉溺享乐,是因为不敢面对已近绝望的惨淡人生,所以选择麻痹自己逃离现实,那么明明白白的要将其变成仇敌的伥鬼,帮自己的仇敌去杀害自己的同盟,是否仍能无动于衷,选择服从呢。 无论是出于这样的心思,这件事情显然吸引不少人的主意。 而举行仪式的时间,便放在本月初七日的赏雪宴上。 是了,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已经是深冬季节,但缕春城仍淅淅沥沥的下着细雨,天气永远灰蒙蒙的,像是永远停留在了城破王灭的那一日。 而这两天,那连绵细雨竟然夹杂了些许的雪片,固然天色仍然阴沉,这一点变化却也足以让人欣喜——纵然是自封传承天道,为万灵奔走的灵王,商不朝再怎样意气风发,待在这永不停歇的细雨之中,心情也会有些不好。 所以纵然只有细微的雪沫降落时,也叫人心情大好,而江飘蓬观测天象,又带来更好的消息,是说等到初七日,或许会有一场大雪。 商不朝高兴之余,便准备在初七日举办收沈循策为义子的宴会,这样,若那一日真天降大雪,既能观赏雪景,又能欣赏龙王部世子在自己面前屈膝臣服的模样,岂不是双喜之事么。 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先做另外一件事情。 每月初一日,他要去为悬挂缕春城上方的聚龙化神策重新注入灵气以供运转。 聚龙化神策中的灵气是日渐消耗的,过往这种事情当然不需要他亲自来做,但或许是想要让缕春之人对他更加的信服,进入缕春之后,每月初一日,商不朝都会亲自登上城楼,在众人瞩目之中,为聚龙化神策注入新的灵气,来供霖州境内之人的修行。 而每到初一日,城楼两侧便会聚集无数的人群,仰头去观望灵王在重甲侍卫的簇拥下,从城楼上缓缓而过,然后施展术法,去为聚龙化神策注入灵气。 绝大多数围观之人的神色之中,都是带着激动与期望,其实不见得有了聚龙化神策,他们就能提升多少修为,尤其出了缕春的地域。 但无论如何,这位灵王殿下确确实实的施行了所谓的万灵共生之称号,并且所有修行者都可以前来汲取其中灵力以作修行。 而唯一要求,只要不再怀念,依附过去的龙王部而已,是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吗? 毕竟对于修行者来讲,本来对龙王府的服从之心,也在一代代传承衰减之下,也不存多少了。 至于其余的,普通的,不能或者不是修行者的民众,虽然用不到这种灵气,但就算只是观看这种事情,无论是灵气施展出来之后,聚龙化神策所发生的变化,还是灵王的出行盛况,都会觉得津津有味。 甚至去幻想若自己成为灵王,被这么多人簇拥,围观,该是多么威风凛凛的事情。 明济心混迹在人群之中,静静地倾听耳侧人群对这位灵公的欣羡之声,静静地和这些人一样抬头仰望这位灵公的言行,静静地看着他用夺取来的龙脉积攒名望。 当真是前呼后拥,如日中天。 也许,霖州就此落入他的手中,对于霖州民众而言,无论是修行者还是普通人,不是一桩坏事。 可是缕春的细雨不停,脚下泥土的血痕仍在,过往的人未曾死绝,便注定这种平静不会持续太久。 初七日……不到十天的时间而已。 明济心在心中默默盘算,他对缕春,龙王宫都相当熟悉,所以找到沈循策所居宫殿,对他而言不算是一件艰难的事情,难的是要以怎样的理由混入王宫。 但赏雪宴让他不需要为这件事情烦忧。 不知商不朝单纯是为了炫耀自己彻底降服了龙王部,将其踩在脚下,又或者是为了钓出还藏在暗处的龙王部拥护,这场赏雪宴,商不朝设在了曲琼园,并且是要准备宴请百官。 如此多的人进出王宫,届时必然鱼龙混杂,自己不难混迹进去,进去之后,就不愁找不到与沈循策单独见面的时机,而在那之前,他需要保证自己不会被万灵军发现,再来能获得更多关于这场赏雪宴的事宜。 不出意外的话,这算不上什么危险的计划,凌波湖以及周围山水楼阁,他比这些万灵军熟悉,纵然被发现自己的身份,他也有相当的自信可以逃离。 但真的不会出什么意外么? “你想杀他吗?” 在明济心专注遥望城楼上那道身影的时候,心中计算等到那一天到来,自己的行进路线时,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如烟雾一眼飘入他的耳朵中。 第163章 无意有意 明济心浑身一凌, 回过神去,便对上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明济心对这张脸实在没什么印象,正在思考其身份是修为高深修行者, 又或者是藏在人群中的万灵军时, 便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和这张平庸脸庞格格不入的眼睛, 其实眼睛也说不上好看,但他的神色却实在灵动, 叫人过目难忘。 明济心立刻认出来他是谁了,心中为之震惊, 毕竟,碧血阁是出了名的神秘,还真没听说碧血阁的弟子找到一个人, 不是杀他,而是帮他杀人的。 是了,眼前这位突然开口和他说话的人,便是烟生,在那位穿针引线之下,和自己在希夷观后山飞升台见过一面的碧血阁弟子。 那不过是数月之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想, 好像恍如隔世。 而自己和他也只是见过那一次面而已,今日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且说出这样突兀的话, 无法不让明济心为之疑惑, 但此地人多眼杂, 并不是交谈的好地方。 明济心并没有开口回应,只是和他对视一眼, 认出来他的身份之后,便随意的移开了视线, 好像并没有特意去看什么人,而后若无其事的离开,周围的民众仍然仰头看着城楼上的一切,显然也没发现这一点小小的插曲,没有听到那一句在如今的缕春城,可称之为“大逆不道”的话,当然人来人往间,更不会在意一两人的离去。 明济心一路往自己暂居的地方走去,尽管在知道对方一定在跟着自己行走,但无论明济心怎样彻耳倾听,也没有察觉出对方一丝半点的存在感,若不是在路过街角,借着转弯的机会回头用余光看到那一道缀在身后的身影,明济心当真是要怀疑自己其实出现幻听幻觉了。 心中不由为之感慨道,屏气敛息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做杀手刺客,应该也算是顶尖的人才了。 而七拐八折,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后,才走到明济心的暂居之地。 那几乎是快出缕春城了,是一处偏僻破败街道中毫不起眼的,更为破损的小院,早已经无人居住,庭院被杂草蔓延占据,就连铺陈的石板路也爬满青苔。 其中房屋多半坍塌,只有一间屋舍仍然完好,至少关上门窗之后不会漏风。 明济心没动外面破败的景象,甚至连这间完好屋舍门前横七竖八的柱子木棍也没挪动分毫,只将屋内打扫干净,又铺了许多的稻草进去,找路边小店东拼西凑买了一应被褥进去,勉强倒也可以过夜。 此刻,这从外部去看久无人迹的破败庭院,倒是成了一处绝佳的隐蔽交谈之地,明济心熟练的杂草重生的石板路走过,然后与横木中间跃入屋内,关上门,转过身去,便看到对方已经现身在自己眼前了。 纵然早知道此人会跟着自己过来,但见他甚至好像是比自己还早一步进来,明济心还是有些意外,不由好奇说道 “你们碧血阁的弟子,身手都和你一样敏捷,收敛气息的功夫都和你一样如此卓绝吗?你走在我的身后,我竟然完全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而且,还是在自己已经知道他存在的前提之下。 烟生,即是李藏名却好像没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只是平静的说道 “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只有死路一条,要想活着做杀手的营生,只能让自己先学会做到死人的存在感,不过是不想死而已。” 明济心:…… 好吧,那不是他所能涉及的范围之内了,果然自己不是做杀手刺客的料子。 简单寒暄两句之后,明济心倒也不和他多说什么废话,当然也看出来对方不是什么喜欢说话的人,毕竟,比自己说话更让人无话接话的人,诚不多见。 于是,明济心径直便道 “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找到我吧。” 李藏名看向他的眼睛,说道 “你想杀他,我可以帮你。” 这个他,说是商不朝,明济心明白他说的是谁,但就是明白,却更加觉得此人真是胆大妄为,或许说一句痴心妄想也不为过,但是眼前之人神色坚定,显然不是和他开玩笑。 这或许是一句大话,却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当日,与大师兄分别之后,李藏名便也启程回去碧血阁内,却并没有收到任何的惩罚。 那或许该说他实在幸运,原先按照命令撤退的诸位碧血阁弟子,竟然在回程中遭受到了伏击,不少人被囚杀,而后烟生半道天降,突然出现,那是连碧血阁弟子都觉得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更不要说伏击之人,当然更是措手不及,随后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是以为这突然出现的,看起来十分平庸的少年人,修文实力也会一样平庸。 但就如同对上烟生的双眼,就会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一样,眨眼之间被他的刀刃落在喉间时,同样能够察觉出他与其余弟子的不同之处,可惜没第二次体验的机会。 虽然第一个人死去的时候,对方其余的人手就已经反应过来,但已经错失良机,不过一个神色,一个动作,碧血阁弟子就已经完全了然,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当容易,反杀也不过是瞬间的变局。 直到一行人真正脱离了险境,一道往回走的时候,看了看手中提着的这群伏击之人的首领之头颅,与其身上佩戴的牌子——经由各项认证,这一行人乃是万灵承天会之人,再看走在前方沉默不语的烟生,还叫人觉得不敢置信。 烟生不听命令没有一道回去的言行,便好像是提前做好的谋划,就是为了预防今日所出现的这种不测,毕竟按照万灵承天今时今日所展露出现的真正实力,那么,能让对方得知己方的撤退路线进而进行报复,显然也不意外了,若不是烟生者突如其来的一招,他们只怕当真无力回天 于是此事此刻在诸位弟子看来,烟生擅自脱离行动,违背命令,其实是另有缘故这种说法,也变的很有说服力,让人无法反驳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雀奴的推波助澜与沉默以对,烟生,水苔,雀奴三人向来是一道行动,雀奴的修为远不如其他二人,他日常言行之中对烟生暗戳戳的不满众人当然也很是清楚,因此,他竟然主动来得意的讲烟生是未雨绸缪这种话,果然有一半人相信,另外一半人自然是来源于水苔的态度。 雀奴对烟生有不能抹去的嫉妒,水苔对烟生,在许多人看来,更像是要近距离和他比试修为,毕竟无论是以前考核,还是一直到如今的真正参与到任务之中,他们三个人的组合,评价是一如既往的几个字:任务完成度最高,但配合度最低。 与其说他们任务完成的快是因为配合默契,倒不如说是水苔与烟生二人在比试谁杀的人更多,更快,至于雀奴嘛……紧张的生活总是需要一些轻松氛围的存在的。 而此时此刻,同样也被囚禁起来的水苔,在别人询问烟生此举是不是和他们商量好的时候,保持沉默没有反驳,于是便像是一种默认,在加上方才他二人可称之为配合无间的杀人组合……则让更多的人相信烟生是有意为之了。 毕竟,他们之间的无默契是出了名的,且以水苔的心性,应该也不会撒谎,且是 但显然这种说辞,不是真的会让所有人都完全相信。 至少,负责他们这一组的老师是会产生疑惑 “烟生,这真的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但烟生并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老师看着他,也不由感到头疼,烟生是他最得意弟子,天生的杀手刺客,他也不负众望,每次都能够将任务完成的相当漂亮,但时间越长,老师却越觉得不安。 因为烟生一次比一次沉默,却一次比一次更有主见,每一次的任务,他都不会按照要求与计划去做,外人看来是因为他与水苔心性不和互相攀比导致,但只有老师明白,他们之间不是没有默契与配合,而是他们的默契与配合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过程不是他们在意的,毕竟阁内要的也只是结果而已。 有时候,老师甚至怀疑烟生其实是碧血刃所化,没有感情,只追求最快最有效的杀人手法。 一个刺杀能力足够强的杀手当然让其拥有者欢喜,但有自己思绪的天才杀手无疑是可怕的,尽管烟生除却杀人过程之外,仍与其他人一样,完全服从阁内的任何要求。 但这次烟生却开始违背碧血阁的任务要求了。 无论是怎样的原因与理由,他迈出了这一步,就会迈出第二步。 老师有一种预感,有些事情,恐怕已经脱离了掌控,烟生,怕要闯下大祸。 也许是爱才心切,不想他于任务之中出意外闯祸,又或者是为了惩罚烟生的擅自行动,总而言之,这次无疾而终的谈话之后,烟生外出执行任务的次数大大减少,且每次都是相当容易完成的任务,而另外又安排其他的人与水苔,雀奴去配合任务,那是要拆散他们的征兆。 但烟生对这些全不在意,他完全服从所有的的命令,如此一段时间后,老师对他的看顾放轻松了一些,渐渐又让他去执行重要的任务。 当然另外的原因是,万灵承天会渐次嚣张,碧血阁各项任务繁重,不会放着烟生这样一个弟子闲置不用。 第164章 无月之夜 万灵承天会灵公之下, 有四大得力干将,在这四人之外,另外还要几位与其实力不相上下, 只是因各种原因, 没有这四人出名。 而烟生所要去刺杀的, 便是其中一位名叫韦止途的人,此人修为在九层灵台之上, 而烟生之修为,也不过是堪堪停留在八层顶端而已。 让烟生独自一个人前去刺杀此人, 显然不是一个容易的任务,甚至可以说让他去送死,但碧血阁下达任务从来没有质疑与反驳的选择。 以往为诸位弟子分配任务, 固然也不缺乏挑战性,做不到百分之百会成功,怎样也有七成把握,但这一次,却是让烟生独自一人前去执行如此艰难的任务,胜算可谓渺茫, 无论烟生还是老师都心知肚明,这是对他违背命令的惩罚。 想想也是,那种漏洞百出的借口, 连老师都无法瞒过去, 如何能够瞒得过阁内, 但阁内却迟迟没有下发任何对烟生的询问或者惩戒,这道任务下放, 叫人既为之担心,却也放下了心。 这是给予重任的任务, 也是施加与其的惩罚,成功了是完成任务,失败便是领取惩罚。 老师交代完毕事情之后,迟疑片刻,还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十日之后,我能够见到你安全回来,是么?” 在碧血阁之中,这个问题已经越界,因为其中含有了情谊。 然而却又忍不住问出口,年轻的时候也许可以做到完全的冷酷无情,但早已经许久没有与人拼杀,且眼前要去执行一项过于艰难之任务的,是自己一手教导培育起来的弟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但他这一丝外露的关系,却被人无视,得意弟子之所以是得意弟子,那是完全继承,甚至超越自己,包括碧血阁对弟子的各项要求。 包括斩断任何情绪。 烟生面对这一个带有人情的问题,果然并没有做任何的回应,来表示些许亲近的意愿,他只是朝对方微微颔首,而后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看好也罢,惩罚也好,都是任务而已,不必去在意任务的初衷为何,但这次却有所不同。 烟生到达韦止途居住的庭院内时,对方家中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韦止途一个人握着一只长刀,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却又灯火通明的庭院之中,仿佛是已经知晓今夜会有人前来杀他,所以已经做好了决斗的准备。 但这怎么有可能,所有下发的任务都是绝对机密,如何能被外人探寻,更何况还是万灵承天会之人,难道对方的情报会精深到这种地步,还是说……碧血阁内出现了细作? 脑内浮想联翩,现实却不过是眨眼之间而已,或许是为了印证烟生不好的猜测,一阵风掠过之后,坐在庭院内的男人捋了捋胡须,便开口高声喊道 “既然是来杀我的,为何还不出现?难不成杀人的,反倒害怕被杀的人了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韦止途已经站了起来,长刀被重重往地上一锤,石板瞬间四分五裂,荡起层层灰尘,而灵光散去,片刻间铺陈整座庭院。 那是一瞬间感知到有其他人的存在,但攻击而去的时候,那个方位空无一人,陌生的气息,完全消失不见,随后一阵风过,满院灯火,尽数熄灭! 这是有大风的无月之夜,灯火熄灭之后,天地便归于完全的黑暗,只能感受到阵阵风吹叶打,与属于自己的气息起伏。 而无论韦止途是怎样语言挑衅,又或者各种试探,抓住到了对方的一丝气息,可是却总是扑空,得不到对方一丝一毫的回应。 烟生无视了他所有的破口大骂,如一道魂魄隐藏在黑暗之中,轻巧的随着每一阵的风起而动,朝着对方一寸寸靠近,间或在转移之前露出一点破绽,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这一点破绽也足够让韦止途立刻发觉并且攻击而来,但当他攻击去的时候,烟生已经随风落入另外一个方向,且距离韦止途更近一点,平静的看着他挥动长刀朝着虚空与大风攻击而去。 韦止途的实战——至少在这种完全黑暗的环境下的实战表现,实在差劲,可是在这样的逼命时刻,他却又不得不去行动,更可惜一点的是,韦止途的法相不过是一只狪狪,主人惊慌起来,也跟着失去方寸,对其没有任何的助力。 若自高空看去,那好像韦止途是疯掉了一般,在院子里大泄修为,到处乱砍。 烟生却只是看着他发疯,心中计算他疲惫的时间。 对方如此戒备,而自己又只有一个人,想要按照以往的办法刺杀是行不通的,正面对决更不可能,所以烟生要消耗他的修为,无止境的消耗,直到他放下戒备为止。 烟生不算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但唯独杀人之时,他有足够的耐心,去引诱,等待对方出现懈怠的情绪,露出疲惫的神色,放下心中的戒备。 这是漫长的消耗与等待,或许该说烟生是幸运的,对方的修为虽然远在他之上,却并不擅长这种与人暗中对峙的事情,甚至他的修为……也很有些虚高。 终于,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韦止途呼出一口气,缓慢的眨了一下眼。 连着一个小时去消耗灵气与修为,高度注意空中的任何变动,让他感觉到疲倦,但他知道这不是放松的时候,所以只是喘一口气,便准备加强戒备。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 在他喘气,眨眼的同时,一阵寒意便叠加袭来,他的反应已经够快,却还是快不过不知何时已经近在眼前的刀刃,那也是与其喘气,眨眼,寒气袭来的同时,他感觉到了心口一痛,随后鼻息之中瞬间弥漫血腥的气息。 那好像只是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一晃,他的心脉就被刺入一刀,而在第一刀甚至还没有刺入完全时,他的灵台被一股力量同时震碎! 快不可查的速度,毫不留情的杀意,只在一瞬间完成了所有的刺杀之事。 伴随着一点光亮的升起,一道漆黑的身影如一片落叶,轻飘飘的落在了韦止途的眼前。 韦止途的神色紧了又松,借着庭院内亮起的昏暗灯火,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年,虽然带着一只面具,但从其过于瘦弱的身形上,也看出来对方年纪不大,甚至是过于脆弱了。 若不是他的指尖有一只透明轻薄的刀刃飞舞如一只流动的花,怎么也想不出杀害自己的会是这样一个人,而这个人的身份…… 烟生没在意将死之人打量的神色,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碧血刃,默默想道,这只碧血刃经由大师兄修复之后,确实更胜以往了。 “你是碧血阁的弟子!” 只是一点的失神,竟然就这样被抓住了机会……纵然感觉血气从身上正大量的流逝,却仍然觉得不可置信,他不认为若真正对招起来,对方能够打得过自己,然而他确确实实,就这样要死在一个。 一个真正的刺客……能培育出眼前这少年的地方,并没有多少,而对比他的武器,面具,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震惊过后,韦止途已然明白对方的身份,忽然仰头大笑 “碧血阁!哈哈,这样也好,死在碧血阁之人的手里,总比……死在灵公手里要好哈哈,那样的话,可就太可悲了。” 说道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些哽咽,眼角无声流出一滴泪。 烟生全程只是冷眼旁观眼前之人大笑大哭,看着他伤口处的鲜血如水流出,自己应该立刻再往其灵台补上一刀,确认他彻底死亡,灵台碎裂,然后这道任务便算作完成了。 但是,他却停了下来,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商不朝的手下,他为什么要杀你?” “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再跟着他永无止息的修行下去,他是一个疯子……但我知道,我选择逃跑,背叛了他,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韦止途的气息已经断断续续,他无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与手中握着的甚至来不及出招的武器,神色之中带有眷恋与懈怠,但当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刺客时,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嘲讽与轻视的笑容 “碧血阁,哈,你们也只敢来杀我这样一个被灵公抛弃的人了,你们与世人眼中来标榜是万灵承天会的克星——哈哈,也不过是要踩着万灵承天会去成全一个新颖的名声而已!商不朝就在那里,万灵大军就在那里,你们怎么不敢去杀他,怎么不敢去对付万灵大军?呵呵……都是和我一样的懦夫,懦夫——!” 他声嘶力竭的喊完最后一句话之后,便气绝身亡。 烟生确认他彻底死亡,且灵台碎裂再无生还的可能之后,便离开了这座庭院,但他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蹲守在此庭院外数丈远的密林之中。 那是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果然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有另外一道身影翩然而至,但不过片刻,对方就已经手中转着武器出来,围着庭院来回转了几圈,似乎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才又重新回去庭院之中,片刻之后,便提着一个包裹离开了。 那里面,应该就是韦止途的头颅了。 这是真正所谓的灵公派来杀他的人。 烟生没有跟过去确认的意思,他等待这么一会儿,也只是确认韦止途的话是真是假。 第165章 达成合作 见到此人出现, 烟生确认并非是碧血阁有人泄密,韦止途知道会有人来杀自己,但他以为的是商不朝要杀他, 而不是碧血阁也要取他的性命。 在对方离去大概一炷香后, 烟生也转身离去, 但他却没有选择回去阁中交差,而是折道去了缕春, 如今那位灵公所居之地。 诚如韦止途所言,烟生也不明白, 为何如今已经知道万灵承天会真正的领头之人所在,碧血阁却又迟迟不动。 碧血阁所有执行任务的弟子,包括他在内, 截止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任务是前去缕春进行刺杀,今日自己的任务目标或许也算是万灵承天会的重要人物之一,但韦止途却又是一个被抛弃的人,这让烟生不得不去怀疑,若不是此人与万灵承天会已经脱离干系, 也许自己也不会走这趟任务。 可为何碧血阁迟迟不动呢,难道是阁内见识到了万灵承天会的真正实力,所以产生惧怕, 所以暂且避其锋芒, 还是另有计划, 要谋而后动?烟生不能够猜测阁主与诸位高层的想法,他唯一确定的一点, 是短时间内,碧血阁不可能对商不朝发动攻击。 不仅仅是碧血阁, 连带世上其余州府,名门世家,都是沉默以待,冷眼旁观。 这段时间内,烟生自然也了解了一些事宜。 其一,在缕春出事之前,阁内忽然下令让霖州境内所有人撤回的原因,是成功将内应安插进去了万灵承天会内部,得知了万灵承天会真正的实力,也知晓他们将要覆灭霖州的计划,这消息来得太过意外与匆忙,在没有想好应对之法前,没有必要为霖州进行无谓的牺牲,所以才安排他们回来。 其二,则与蓝龙王府有关,传入蓼州境内时,蓝龙王府自然也为之大惊,蓼州地偏山远,要去援助缕春实属不易,但若坐视不理,也未免太过无情,因此龙王府送信王都,期望得到王都的指示,预料之中的答复应该是要派人前去增援的,甚至经过几轮议论,已经定好要派去支援的人马,但王都的回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王都没有任何的回应,一连三道寻问书,皆如石沉大海。 没有回应的请愿书,自然也不敢贸然出兵,又派人去探寻其他州府的态度,显然都得到一样的答案,王都态度不明,各自旁观着,并不敢贸然出兵,而很快,王都没有回应的原因也传回各个龙部,那是说,这位登基连两年都不到的新任圣天子龙脉垂危,王都自顾不暇,怎有精力去, 王都要再起波澜……这间事情的发生,更让各个州府对霖州的援助之心暂缓下来,将重心转移到了王都之上。 如此……援助霖州的计划,怕是要耽搁许久,而就算只是耽搁一个月两个月,已经被,还有被寻回的一日吗,而在霖州休养如此久的万灵承天会,实力又该增加到怎样的地步呢。 这显而易见的弊端,却被所有人默契的无视,烟生没有去质问龙王府的身份,也没有去干涉碧血阁的资格,他唯一能够调配的,只有他自己。 也许对于援助霖州,对付灵王商不朝这件事情,并不是真的不予理睬,任其放纵,只不过各个州府有自己的调度,阁中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是说行动便行动,那需要等待。 但那些在烟生看来,都是无影无踪的事情,而除却杀人的时候,他从来也不是擅长忍耐的人,尤其是无望的等待,看不见尽头的消磨。 所以他在解决完自己的任务之后,再一次的违反了阁内的规矩,擅自行动,独自返回了缕春这个地方。 前往缕春的途中,他想起来大师兄说,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阁内规矩,违背阁内命令,想好回去之后,还能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了吗 上一次自己并没有想好应对的理由,这一次也同样,甚至连如何从商不朝的手下活着的办法也没去想过。 但也诚如大师兄所言,自己也不一定会死的,对吧。 ———— 萧索屋舍之中,明济心与名叫烟生的碧血阁弟子相对而立,听他再一次说出“你想杀他,我可以帮你。”这句话出来,明白他找自己说这么一句话,应该不是来和自己商量,而是他真的要去杀商不朝,至于为什么要找到自己谈合作……也许是觉得一个人找死比较孤独吧,明济心漫无目的的胡乱揣测,想到这里,因为过于离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要笑了。 至于杀商不朝这个打算么? 不可否认,那一瞬间明济心有动心的意思,但也只有那一瞬间,明济心的心便重归平静,然后说道 “如果我选择拒绝呢,你的计划没成功的可能,我也没陪人送死的爱好。” 明济心亲眼见到商不朝的实力,也承认眼前这位碧血阁弟子的隐匿能力很是高超——若他来杀自己,怕是自己也很难活命,刚才一路醒来,自己能够看到他跟在身后的身影,也是因为他无意掩饰自己而已。 只是这种暗杀的招式,自己也许难以招架,若是用来对付商不朝,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那还差的太远。 必要之时,明济心虽然也不介意冒险赌一把,但这种注定会失败,且目前而言,也不是很紧要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想参与进去。 李藏名对明济心的回答并不意外,不过,他既然主动现身找到眼前之人,无论明济心回答什么,最终的答案只有一个。 所以听到明济心的回答,李藏名也只是转了转手中的刀刃,说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与我合作,无论刺杀之事是否成功,凭我一个人确实难以逃出生天,但我临死前拉一个垫背的,总还是绰绰有余。” 明济心:…… “你还真打算无论怎样,都要我和你陪葬啊。” 明济心是真没想到自己乱想的离谱猜测,竟成真,不由失笑道 “怎么,不答应你,你就要杀我吗?” 李藏名摇摇头,一字一句的讲 “我会杀那位此刻已然沉溺声色之中的世子殿下。” 明济心:…… 片刻的死寂之后,明济心垂下眼眸,抿嘴一笑,轻声道 “我的弱点有这么明显,让所有人都可以用这个来威胁我么?” 他虽然表情带笑,语气却是显而易见变得冷淡下来。 李藏名将碧血刃在手中熟练的打了一个转,他当然听出来明济心语气之中的不悦,但仍然无视道 “忘却仇恨卑颜屈膝之人,留之何用?我替你将他杀了,还能为他谋一个被降世子坚贞不移的好名声,还能被人称赞一句宁死不屈,而不是被人唾弃,你该感谢我。” 明济心:…… 这样的话,似乎也没有说错,但一切要等自己亲自见过如今的沈循策之后,他才能知道沈循策的真正想法。 他并不相信……沈循策,会真正辜负自己。 “那么你呢,明知道没可能却仍如此坚定选择前去拼命——” 明济心抬眼,打量着看向他,若有所思道 “你和商不朝有仇,也许还是血海深仇。” 李藏名坦然道 “很显然的答案。” 明济心嗯了一声,又探寻的问道 “所以,这是你总是带着这层伪装面/皮的原因吗?” 李藏名:…… 李藏名神色略一转动,明济心便在他开口否认之前,抢先说道 “在我面前,你没必要否认,我既然这样讲,便说明我有足够的信心确认我所讲的话为真。” 他说话时间,一直注视着李藏名的双眼,这双过于灵动的眼睛,实在不该镶嵌在这样一幅过于平庸的面/皮之上,尽管这张平庸的面皮看起来毫无破绽。 李藏名与他对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淡声道 “你既然如此自信,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没有必要回答你。” 李藏名没有否认他的猜测,但是也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在他没有找到真正的灭门凶手,亲手为父母山庄报仇之前,过多谈论这些事情,都是无用的废话。 简单回应一句之后,李藏名甩了甩手中的碧血刃,道 “说回原题吧,做出一个选择,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不难吗?选择自己冒险,还是沈循策的性命,该说是很让人头疼的选择才对啊。 明济心沉默许久,才哀叹一声,拍了拍额头,说 “你赢了,我可以答应和你合作,但计划要按我来制定的进行,且我也有一个要求,你只有一次袭击商不朝的机会,无论得不得手,就必须离开,否则,你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关系了。” 既然答应合作,李藏名倒也无所谓去按照对方的计划去走,毕竟——本来找到他合作,一则是因为明济心的身份,对王宫必定十分熟悉,二则嘛,被追杀数月还能完好无损,且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缕春街头,李藏名还是很认同明济心的心态与逃亡能力的。 初六晚,已然降下纷纷扬扬的大雪,及至初七日天明,无论天地,山水,楼阁,皆是白茫茫一片。 只是这天地一色的景象并未维系太久,便被踩出泥泞,或被打扫堆积起来,清理出可供通行的道路。 灵王宫内的宫人自然也早早的将积雪清理出来,尤其曲琼园内,人员来往进出,是早已经将地面打扫干净,只是大雪纷纷,前脚扫过一遍,后脚雪又落了满地。 那是扫不尽的落雪。 便在这飘飘摇摇的大雪之中,赏雪宴如期召开。 第166章 乐在其中 曲琼园有怪石嶙峋, 有清湖碧波,有曲廊画亭,素来是龙王府盛景一绝, 春夏自然是花团锦簇, 色彩浓丽, 秋冬亦是傲霜孤寒,有枯寂之美, 如今日这般大雪之中,则是银装素裹, 既清且冷,而一丛腊梅摇曳,又添三分暗香扑鼻, 湖上薄冰映日,光彩粼粼,辅以簌簌落雪,恍若神霄仙境。 不过,这处绝佳赏景之地,现在该说是归于灵王宫了。 这一日, 曲琼园内,各个楼阁面朝湖水的门窗便已经被全部打开,以便前来赴宴之人能够更好欣赏雪中盛景。 庭院内大雪纷飞, 烈风凌冽, 殿内却是热气蒸腾, 热闹非凡,前来参与宴会的各路人士列坐殿内两侧, 或欣赏雪景,或互相寒暄, 又或为了助兴,一个接着一个亲自,或者安排侍从来献出技艺以乐气氛。 有兴之所至,也含有备而来,但无论如何,总也是让这场赏雪宴气氛越发欢快融洽。 在此喧闹声中,便有一个人忽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走到了沈循策的位置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这位正笑容满面仰头欣赏舞乐的龙王部世子殿下,不屑一笑,而后收敛表情,咳了一声,扬声说道 “沈世子,我来敬你一杯。” 沈循策的目光仍恋恋不舍的看着厅内舞乐,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也只是随便看了一眼,然后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乐呵呵的说 “也敬你,敬你,我先干为敬。” 说完,他便看也不看一饮而尽,又专注与眼前的表演,还不忘拍手叫好。 对方也将酒水饮下,看着仍沉溺舞乐之中的世子,不禁摇摇头,有些好笑的说 “世子可真是好心情,被灵公抽了龙脉,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的坐在这里,世子当真是毫无芥蒂,对灵公与万灵军没一点怨恨与摒弃,不想报仇吗?” ………… 这样的话说出口来,让周围听他们交谈的人全都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了看他们的位置,又看了看坐在首位上的灵王,沈循策的位置正是在灵王商不朝左手下一位,他二人的谈话,灵王当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却视若无睹,那……这就是灵王暗示的,或者正中下怀,所以不予阻止? 周围之人不敢随意参与进去,但玩闹的声音也随之压了下去,连带宴席上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转移过来,厅内舞乐之人也被人挥手悄悄撤下,殿内渐次做寂静一片。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看向这里,去听沈循策的回答 在众目睽睽之下,见好看的表演也撤了下去,沈循策颓气的扔了手中的酒杯在案上,扯了扯嘴角,很是无奈的看向对方,真心实意的说 “我龙脉都没了,现在和废人无疑,您让我出手,我是报仇,还是找死?” 说完,神色一变,又戒备的看向他,做出防备的姿态,怀疑的看向他,说 “等等——江大人可是亲口答应过济心,无论如何,是要保我性命的,谁也不能用任何办法来谋害我,让我死掉,你这么说,不会是要怂恿我,让我自己寻死吧,我要是对灵王出手,咦——岂不是他挥挥手反击,我就死翘翘了。” 在众人忍不住的哄笑声中,沈循策坐直了身躯,看向坐在他正对面,灵王右手下第一位的江飘蓬,朝他喊了一声,确认道 “江大人,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吧!你会保我性命,不会让人杀我的,包括灵王在内,是吧!” 江飘蓬也是看着他们这边的变故,听闻此言,十分配合的微微颔首,笑吟吟的说道 “自然,我不但保你性命无虞,还能让你与以往一样锦衣玉食,灵公自然也不会和一个废人计较生死,不过,你要乖一点,不要自找死路。” 沈循策便松了一口气,很有依仗的看了那敬酒之人,哼了一声,又连忙朝着江飘蓬说道 “放心,放心,我不会的,你看我这么些天,难道表现得还不够好吗。” 江飘蓬挑了挑眉,说道 “世子殿下却是配合的让我意外,我还以为世子殿下会闭门谢客,断水绝食,抗拒到底,乃至自我了断呢。” 沈循策啊了一声,似乎因为这样的话,联想到了自己的惨若是如他所说那边的惨状,连忙摇头,说 “挨饿受冻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我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能好吃好喝的活着,而且还有人侍奉在侧,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去过那样悲怆的日子呢。” 江飘蓬眯了眯眼,垂下眉目,淡淡的说道 “这样说,若被明济心听到,可真是要伤心了,当日,他可是为了让你活下去,逼我以天道立誓保你不死啊。” “他——” 沈循策撇了撇嘴,似乎是很不耐烦的样子 “他伤心什么,我没怪他就够好的了,他说的倒是好听,可什么也做不到,只会让我跟着他到处受罪,结果还要我用龙脉换他逃生,而且还想杀我!嘿,那种要我活的话,用得着他替我说吗,我自己说出来,不也是一样的吗,我如果说我主动献上龙脉,但是我要活着,如果我自己说的话,灵王应该也会同意的吧。” 说道最后,沈循策的目光便落在灵王身上,那是带有畏惧与讨好的神色。 “这是自然,世子虽然生在碧龙部,觉悟倒是很好。” 坐于首位的商不朝轻轻一笑,悠悠说道 “比起来其他龙王部的人,沈世子果真很识时务,难得俊杰。” 这好像是夸奖的话,然而实质上不过是一句含有鄙薄之意的调侃,周围原先便是万灵承天会的人意会神通,呲呲而笑,随后控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原先侍奉碧龙部的官员,虽然也是为了保命朝灵王降服侍奉,但此刻听到这些人嘲笑起来,难免为之感到坐立不安,面红耳赤,觉得十分羞愧。 然而沈循策好像是并没有听出来一样,也跟着嘿嘿一笑,好像是觉得自己讨了灵王欢心一样,很是开心,又主动来举起酒杯朝着灵王敬酒,一饮而尽。 商不朝挥了挥手,示意此事就此揭过,续上了方才的舞乐,此事竟然也真的就这样过去,除却多了许多带有鄙薄的目光落在沈循策身上,但他却全不在意,仍是自得其乐的喝酒吃肉,观赏技艺。 酒深火热,兴致正浓时,前一人表演完毕,一名大腹便便的官员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颠颠倒倒的走到了殿前,朝灵王拱手行礼,随后磕磕绊绊的说 “我,我也筹备许久,欲为灵王舞剑献礼!还请灵王准许!” 商不朝看了过去,那是原先隶属碧龙部的官员,因为最快降服,所以自己大发善心让其继续当值,商不朝闻言,便笑了一下,随口道 “王大人,请吧。” 王大人便嘿嘿一笑,大概是酒水喝的太多,脑子有些不太清楚,左右看了看,最后眼神才定在了他座位之后侍奉的侍从身上,指了过去,说 “映红,你来,来舞剑!” 又朝着另外一名侍从说 “映绿,你,你去让人把屏风搬进来。” 等待他们准备各种需要的工具时,江飘蓬念了一遍这二人的姓名,若有所思道 “王大人这两个侍从的名字,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这样的名字,说来其实也不算叫人觉得惊艳,但若是放在侍从身上,红绿二字倒是常用,“映”字却有些少见了。 王大人哈哈一笑,得意的说 “江大人真是好眼光,我家娘子可是饱读诗书,这是她起的名字,我们家所有侍从的名字,可全都是娘子亲自取的名字。” 他这样一说,同为昔日碧龙部麾下的官员,也跟着接二连三的说了起来,证实他的夫人确实是一位秀外慧中的才女,而这两名侍从,也是王家家生侍从,素来很有些优异,其中名为映红的侍从,剑术是他们这些人也有耳闻的优异,但是很少表现出来,今日特意让他来为灵王舞剑,可见王大人诚心实意。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舞剑。 那不过是稍等片刻,映绿便带着人搬了一扇屏风进来,只是那屏风上只有一层白纱,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东西,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要搞什么名堂,于是带着好奇观看。 又有一名侍女也抱着琵琶跟着走进来,这个倒是让人明白,应该是为舞剑起乐之人。 果然她走进来,行过礼后,坐在了一侧,拨弄一声琴弦,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完毕之后,王大人便拍了拍手,宣布了开始。 那身材消瘦的侍从走到了中央的位置,挽了一道剑花,一声琵琶声响后,他便飞身一跃,如白鹤展翅,朝着那铺满斜飞刺出一剑,瞬间白纱之上,落下一点金光。 随着琵琶声响,其身影腾挪,剑光缭绕,那空无一物的屏风之上,渐次被划出一道道虚虚实实的金色轮廓,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甚是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场剑舞。 琵琶之声婉转悠扬,剑舞之影飘逸灵动,而屏风之画虽只有一层轮廓被勾勒出来,却也显露意境了。 琵琶声响,剑舞之影,屏风之画,同时在眼前进行,看的人眼花缭乱,不知道是该倾听这绕梁不绝的曲乐,还是该欣赏那轻盈翩翩的剑舞,又或者该去研究屏风上的画影。 叫参与宴会之人恨不能自己再多生一只眼睛,一只耳朵,才能去尽情欣赏眼前这堪称精妙绝伦的技艺剑舞。 第167章 图穷匕见 随着这位侍从舞剑点画, 屏风上金灿灿的轮廓渐次铺展开来,所绘之景色也让人渐渐感到了熟悉,不由指着屏风, 开口说道 “这屏风上画出来的景色, 怎么总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凌波湖嘛,你看那个亭子, 四角斜飞如长翼,可不是湖上的长翼亭?” “还有这个亭子, 我也认出来了……这可真是太绝的技巧了!” 众人兴奋地探讨眼前这画作,不知不觉之中,眼前这场技艺的表演也接近了尾声, 直到侍从最后挽了一道剑花,琵琶声完全停下,众人仍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而那名侍从已经收剑侧立,侍女也收指按弦,这才让人确认这场剑舞真的已经结束, 一时如梦初醒,又感到感到怅然若失,却也立刻为其发出掌声赫赫, 赞叹道 “老王啊, 没想到你还能有如此巧思, 当真是了不得。” 王大人呵呵笑着,显然也十分得意。 高位之上, 商不朝也舒展表情,露出轻松与赞赏的目光。 该说不愧是最先降服的人, 在讨人欢心这件事情上,还真是能称得上一句绞尽脑汁,呕心沥血了,然而却又让他觉得厌恶,一个贪生怕死贪图享乐的世子,一个卑躬屈膝,奇技淫巧,龙王部当真是上行下效,无可救药。 商不朝心中嗤笑一声,面容上倒是也给出笑容,淡声道 “王大人,当真是有心了。” 王大人听到了他的赞赏,连忙拨开人群小步走上前去,行礼道 “能得灵王赞赏,卑职这一番辛苦,才不算白费啊。” 又道 “不过,还请灵王捎带片刻,这还只是演绎了一部分,此剑舞所绘轮廓,乃是夕照凌波三十六亭景图,绘制的乃是凌波湖三十六亭夕阳盛景,若将此轮廓放在真正的画册之上,二者合一,那才叫精妙绝伦!还请灵王一观。” 听到竟然还要比剑舞更为精彩的表演,叫众人全都起哄催促起来,商不朝道 “宣来。” 是说,倒也是想看看,他还能弄出什么动静出来。 但王大人显然并没有察觉出灵王的真正情绪,只觉得得了欢心,在众人喧闹声中,让人去取画进来。 又朝了舞剑的侍从映红挥了挥手,那侍从便收起剑,递给他身侧的宫人帮忙拿着,随后,他便走到了那扇屏风前,小心翼翼的将屏风上那一层轻薄的特制纸张轻轻卷起拿下,等到他将其全部卷好取下的时候,另外两人也将一张画作拿了过来,在桌案上铺平展示。 此画作果然是绘制的夕阳夕照下的凌波湖全貌,一廊一亭,皆是精巧细致,栩栩如生,论画工绘图的画师其技巧也该说是上层,但上色却用力过猛了,各种颜色过于浓重,叫人看上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了。 映红将那张薄纸完全揭下之后,便双手托举,小心翼翼的拿了过来,放在了画作之上,而后对了一下边缘,便压着纸张一点点徐徐向后展开。 被剑舞绘出金光轮廓的薄纸紧贴太过浓丽的画作之上,不过才露出一指宽的真容,就已经让人倒吸一口冷气,为之啧啧称赞起来。 只见随着这层雾纱一样的薄纸重叠蒙上,竟然像是融入了画中,完全看不出来这层薄纸的存在,却又让原本过于鲜艳的景色变的柔和,而被方才剑舞所绘制出来的金色轮廓,却又正好叠加在每一层山水亭台之上,叫这山水亭台,竟然像是活了一般,荡漾出一层层被夕阳照耀出来的光辉。 让人瞬间便联想出璀璨夕阳之下,万事万物都被堵上一层光辉的凌波湖景。 在此殿内的缕春之人,看着这熟悉的景色渐次呈现眼前,神色不由恍惚,已经多久没有见过晴日,也从来没有见过夕阳下霞光璀璨的凌波湖,竟然觉得这般景色,变得有些陌生与遥远了呢。 而从未见过晴空下夕阳夕照凌波湖的其他人,更是看的如痴如醉,昔日只是听说凌波湖美不胜收,湖上三十六亭造型各不相同,自成一体,却又互为映照,也不是没有想象过那是怎样的景色,如今真正的盛景跃然纸上,便觉得远比想象之中更为风光旖旎。 画作卷到最后的时候,有一点寒光闪烁,那与粼粼光辉其实别无二致,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得到。 但就是在众人仍沉浸在眼前这如梦似幻的画像之中时,商不朝却忽然神色一寒,猛地一拍桌案,眼前这美轮美奂的画卷瞬间四分五裂,化为非分,散落一空,叫众人都吓了一跳,眼看美景粉碎眼前,不由为之感到心痛,但抬头朝商不朝看去的时候,却被吓得更加失色。 因为商不朝的下颚处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刀痕,正往外渗出血水。 片刻的沉寂之后,终于有人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 “刺客——有刺客!!” 一声惊叫之后,大殿之中瞬间乱作一团,诸位宾客东逃西窜,生怕下一个被盯上的会是自己,侍卫警戒起来,连忙将王大人,与他带来的所有人全都控制起来,然而人影瞳瞳,却已经找不到那名叫做映红的侍从的踪迹。 这一切发生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若不是商不朝下颚还在流淌血水,那是谁也不相信竟然有刺客存在这殿内,饶是如此,众人互相惊慌的查看,却完全没发现一丝一毫所谓刺客的踪迹,他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也许已经逃跑,也许仍藏匿殿内…… 找不到刺客的踪迹,更是人心惶惶。 “灵公——您如何了?!” 前来赴宴的宾客正惊慌失措瑟瑟发抖时,另外一群人自然也早已经围绕到了商不朝身侧,担忧的看着他的伤口,那伤口不可谓不锋利深刻,尽管已经连忙止血,渗出的血珠却仍看的人心惊胆战。 “真是给我好大的惊喜啊。” 商不朝看了被压制跪趴在地上的王大人一眼,冷笑一声。 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怀疑,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场剑舞有什么蹊跷之处,甚至也猜测对方会不会在舞剑时寻一个时机刺向自己。 然而那名侍卫竟然真的是为了舞剑画图,并且将剑交给了别人,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故意先放一个容易让人生出戒备的剑舞,但没有任何的行动,来让人放下戒备,而就在放下戒备的时候杀机却刹那显现,当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出这条计策的人,实在是摸透人心,而这名刺客的身手,也真是让商不朝刮目相看了,他摸了摸伤口处,这一刀既快且狠,甚至也足够精准,那是直接朝着自己的脖颈来的,必然是资历老练的刺客。 若非自己反应快速,说不定今日还真要被一个刺客刺杀,那就真是太可笑了。 商不朝一把将流出的血水完全抹去,看了看手中的血痕,沉声道 “送我这样一份大礼,我若不将回礼奉上,岂不愧对这番杰作。” 他身侧围过来的人当然也怒不可遏,朝着人群哈出一口气,乱眉飞舞,怒目圆瞪,大声呵道 “哪里来的毛贼,竟然敢行刺灵公,还不快现身出来,看老子我不劈了你!” 商不朝摆了摆手,神色从厅内众人身上掠过一周,慢声道 “不必,这份回礼,孤亲自奉上。” 说完之后,他便一展衣袖,重剑出鞘,朝地猛然一刺,刹那间磅礴灵气如浪潮一般朝四周扩散而去,瞬间铺天盖地,而整座宫殿厅堂,如褪墨一般尽数化空而去,变作空无一物的苍白世界。 身处期间的众人也一个个随之消散不见,只剩下一道瘦弱的身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位置,又在眨眼见跃出数丈之外,却已经无济于事了。 映红——不,该说是扮作侍卫的李藏名见无路可退,便也只好转身,看向眼前之人,看向周围天地。 这是……灵域! 虽说天下修为,三层灵台为一大关,那是被称为渡劫之关,然而十层灵台前后的进阶,却是天地之别,登天跃门之关,若能成功步入十层灵台,便可展开一方灵域,自成一方世界,在灵域之内,万事万物,皆为所控。 自然,在眼前这方灵域之中,李藏名一切伪装完全作废,他的实力与修为不够,远远不够,所以无可遁形,只能被逼现行,正面以对。 李藏名注视眼前之人时,商不朝同样在看着他。 这道毫不起眼,甚至连相貌也平庸至极的少年身影,便是差点刺杀自己成功的刺客,若非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啊。 商不朝笑了一声,朝他漫步走了过去,又慢慢说道 “你的刀够快,但你还有第二次挥出的机会吗。” 李藏名:…… 李藏名缓缓吸入一口气,不敢掉以轻心,对方纵然不动,他已经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威仪与压制,对方若动手……自己也没有胜的机会。 碧血阁从来没有教过和人正面决斗的功法,只有口耳相传的警示,身为刺客,若被发现踪迹暴露人前,就已经是失败的刺客,若一击不中给了对方喘息之机,那就完全陷入劣势,自求多福吧。 而李藏名此刻的处境,却又比简单暴露人前更为绝望,这自成一界的灵域,他若找不到破开的办法,那是逃无可逃,必死无疑。 第168章 一线生机 李藏名只有一次机会。 一次刺杀的机会已经用过, 一次逃生的机会,或许需要搏命,才有几分渺茫成功的可能。 置身灵域之中, 同样十层灵台以上, 当然可以互拼灵域, 但十层之下,想要逃出生天, 那就只能等灵域周转的瞬间立刻逃出。 展开灵域要耗费巨大的灵气与修为,自然不可能长久留存, 若想要一直维持下去,中途怎样也需要进行循环周转,区别在于时间长短而已, 所以,等这方灵域世界出现循环周转的一刻,那是李藏名唯一的机会。 但等待周转的时间,却无时无刻不是煎熬。 在灵域之中,无论李藏名想要靠近商不朝,或者远离此人, 都会天降一只灵剑被立刻阻挡,纵然他出手去打碎一只灵剑,却还有下一道灵剑继续接上, 天上如悬无穷剑, 簌簌而落, 挡住他所有的去路。 纵然有那么寥寥几次逼近商不朝,却被他轻轻松松的抵挡过去, 李藏名感到无力的同时,也让商不朝对他起了轻视之心, 这刺客刺杀的功夫也许够快够狠,但正面应敌的能力,却差得太远。 商不朝甚至用不了五分力气,对方已经伤痕累累了,若不是这刺客的速度够快,而商不朝又起了慢慢折磨的逗弄心思,他早已经死了。 但一个胆敢来行刺自己的人,如此轻易地让他死去,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商不朝在灵域之中行走,与李藏名的狼狈逃窜相比,商不朝可谓是闲庭胜步了,他看着对方在剑雨之中来回穿梭,不紧不慢的猜测此人的来历 “你是龙王部的刺客?应该没这样可能,如果龙王部真能培育出你这样实力的刺客,也不会输的如此惨败,所以你是龙王部故属请来复仇的刺客?刺客嘛,最有名的当属枯荣草堂,但里面的人都是亡命之徒,流浪之人,虽说杀人在行,却也是依仗自己的修为决斗而已,没你这样只为暗杀而生的存在,若说培育弟子只为了暗杀,那就不得不提另外一个地方了。” 商不朝看向对方乍然顿住的身影,微微一笑,将答案说了出来。 “你是碧血阁的人,对吧。” 李藏名并不意外对方可以猜出自己的来历,只是在被猜出的瞬间,难免身形一滞,但多余的回应却也不必,他向来也不是话多善辨之人。 况且,若在平日,总也能隐忍一切情绪,但真正面对与自己有血海深仇之人,且还是自己远远不能敌对的存在,虽说不该让对方发现丝毫破绽,心中却难免郁郁,不肯否认身份,能忍住不去再做多一步的回应与泄露,已经算他耐性极佳。 商不朝同样站定下来,看着眼前沉默的身影,若有所思道 “不说话,难道还是个哑巴?说来,前些时日,我身边出了一个叛徒,但派去除掉他的人讲,有人先他一步杀了此徒,按其伤痕特质,是碧血阁出手,若那个人是你,我该感谢你替我除去一件烦心事。” 商不朝眼含笑意,言语真诚,然而对方却仍然没任何反应,于是他只好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 “其实,我不但应该感谢你,还要感谢有你们碧血阁的存在,万灵承天会太多赘余之人,我实在头疼不知要怎样处理才好,真是幸亏有你们来替吾抹去这些废物,方才能让吾之万灵之军更为精粹勇猛——可惜,我大概是不能和你们阁主见面,而你既然是哑巴,也没可能替我和你们的阁主说一声感谢了。” 李藏名:…… 李藏名只是咬紧牙关,死死的盯着他看,心中不是不知道对方十之八九是在激怒自己,讲这些话是要动摇自己的心神,但他却忍不住产生怀疑,韦止途是商不朝要杀之叛徒,却也成为碧血阁的目标,最终竟然是自己来替他解决了这个叛徒,这是自己亲手所杀,亲眼所见,那过往所除去的万灵承天会之人…… 是否也是如此,都是对方故意抛出来的弃子呢。 若果真如此,果真如此……那过往所做的一切,以为是再复仇,结果却是为仇敌解决麻烦,世上还要比这更为荒谬的事情吗。 李藏名心绪混乱,愤怒与悲哀在心中来回变换,在要冲破心胸的时候,他听到了一点突兀的声响,感受到一丝不属于这方灵域的光辉。 那只是一瞬间渺茫又轻忽的声音,如同被风吹来很远之外的交谈声,若有似无,好像真实出现,但若说是绝望之下的臆想也不无可能。 可却足以让李藏名收起所有飘散的情绪,他心里立刻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连辨别这道声音,这道光辉是否是幻觉的犹豫也没有,强行逼迫自己将心间方才涌现的无数情绪尽数压下,李藏名立刻朝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任何阻拦他的灵剑都被他尽数斩断,那是全无保留的出招。 商不朝站在原地,他一直注视着这名碧血阁弟子,看到此人如预想之中变得动摇混乱,却又在一瞬间神思清明,收敛了所有情绪,然后当机立断,转身逃命。 看着那道逃窜的身影,商不朝并没有追踪的意思,他决定给这名刺客一次逃生的机会。 “逃吗?那就用尽一切力气逃吧,不要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然——” 就得死在生机之前了。 后续的话悄然无声,商不朝挥手一指,一道千钧剑气便朝着此人后背直直劈去! 要躲开这一剑吗? 不躲,这一剑必然会让他血流骨断。 躲,必然会错过这次逃出灵域的机会,若等下一次循环流转,可他还有等到下一次的机会吗,他还要在这里遭受充满蔑视的折磨吗?! 不要,没有,不能躲! 李藏名感受到已经接触后背的凌冽剑气,但他毫不犹豫,也未回头,没有丝毫停下抵挡或者躲避的意思。 在他跃出灵域的同时,那道剑气劈开他的后背,一声细微但清脆的声音涌入耳中,那是骨骼碎裂的声音,后背瞬间一阵麻木,随之而来的是绵延全身的疼痛,然而落地之后,李藏名也只是略微踉跄一下,随后在殿内宗众人都还在茫然之中时,便如阵风一般,立刻冲出大殿,直奔庭院中的湖水之中,一跃而下。 湖中尚有积雪薄冰,坠入其中的瞬间,便感觉到迎面铺来如千万道寒针密密麻麻刺入血肉之中,而还没等李藏名还没适应着冰凉刺骨的湖水,就先感觉到身后仍有杀气逼命而来,与水流之中努力转身回头看去,恰听见一声鸟鸣,看到一阵水花四溅,随后一只白鹭冲入水中,朝他直追而去! 冰凉湖水争先恐后的涌入后背的伤痕之中,冲刷着全身模糊血肉,然而那竟然让李藏名既感觉不到凉意,又不觉得疼痛,又或者二者融合一起,汇聚而成巨大的麻痹,让他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同样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沉沉坠入湖水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白鹭冲面而来,而除却抬一抬手指,再无力做出任何抵挡。 一串蝴蝶从他指尖飞出,在水流之中被白鹭一冲即散。 大雪纷扬而落。 一层薄薄的雪花,就足以将地面上本就淡无痕迹的脚印转瞬间覆盖的无影无踪,若非江飘蓬放出法相,若非听到接连两声如水的声音,若非殿内有落下的血滴,若非雪中还有融化扩散的血痕,厅内等待的诸人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负伤之下还能逃窜如此之快,这刺客之实力不容小觑,只可惜慌不择路,竟然跳入湖水里,这样的季节,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安静不过片刻之后,就再次听见一阵巨大水响,随着水花四溅,白鹭从水中飞出,冲天而起,盘旋一周后,冲入殿内,落在了江飘蓬身侧,朝他扬起了头颅。 江飘蓬伸手在其喙下,一只残缺的蝴蝶便轻飘飘落在他的手心,然而不过挣扎片刻,就化作灵光一片,消散无踪。 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江飘蓬喃喃道 “蝴蝶……竟然是如此脆弱之物,真是少见。” 他放下手指,看向已经被控制在一旁的王大人,真心叹道 “王大人,当真是演了一场好戏,找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刺客,可惜,功败垂成。” 王大人听闻此言,笑了一声,而后又神色恍惚的笑了两声,三声,仰头哈哈大笑,他笑的开怀,脸上却是涕泗横流,如泣大喊 “城破主亡,吾辈苟活,寝食难安,如今为主而死,虽死犹——呃!”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惨叫一声,那是整个人被一斧自中央劈开两端,瞬间鲜血飞溅,五脏六腑散落满地,血水留了满堂。 这变故来的突然,短暂的死寂之后,充满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庭院,众人瞠目欲裂,又不敢置信,大脑里空茫茫一片,竟觉得眼前变故比刺客的出现更叫人肝胆尽破,心神崩溃。 砍人者乃是灵公麾下四大将之一的田流炎,乱眉厉目,于此严寒之际也斜扎衣物,露出半身横肉,其素来暴虐非常,此刻更是让人感觉可怖。 而听到这些尖叫声,叫田流炎更是心上暴躁,不耐烦的一挥长斧,怒目一呵 “叫喊什么,也想死吗?!” 尖叫声瞬间停灭,四处乱窜的身影也僵硬原地,不敢再动一步,庭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火炭仍噼啪燃烧,却带不来温暖一丝。 第169章 计划者谁 田流炎人屠魂杀之恶名, 在万灵军内也是人人避而远之,更何况是缕春城内这些龙王部的旧部之人呢。 平常见他都觉得心惊胆战,如今他怒气勃发, 更无人敢表露丝毫情绪, 生怕被他注意到, 成为下一个被斩于斧下之人。 众人浑身发抖的缓缓朝后挪动脚步,不敢靠近此人, 亦不敢沾染一丝一毫地上流淌的血液与散落的骨肉,又侧目闭眼, 仿佛多看一眼,心神便要多破一分,一时之间, 竟觉得殿内比庭院中的大雪更为寒冷。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江飘蓬有些头疼的叹气,无奈道 “你将他如此轻易地就杀了,是要找谁问刺客的来历,又逃亡何处?” 田流炎不以为意道 “不是已经跳湖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可没讲他死了。” 江飘蓬挥了挥手, 身侧的白鹭走动了两三下,便消散不见,他看了一圈殿内之人, 问道 “这湖水通往何处?此殿之中, 应该会有人告诉我答案吧。” “这条湖通往何处?” 一片死寂之中, 侍从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只是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 却支支吾吾,磕磕绊绊, 好像回答什么性命攸关的问题一般。 “是,是一直和护城河通着的。” 田流炎嗤笑一声,显然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他能游到城外?” 护城河……若是从这里算起,最少也要游动十多里才能到达,莫说一个健康强壮之人,一气游这么远都很是费劲,更何况是在冰水之中,且身负重伤之人呢。 江飘蓬也随之点了点头,说 “若真是打算游动出去,那他必死无疑,而从其毫不犹豫就奔着湖水跳入的行动来看——我想,他这样做,必然是因为城内有接应之人,会为他安排喘息之处,甚至连转移出城的方法,也说不一定,早就想好了。” “什么?!” 听前半句田流炎还认同的点头,后半句却是大为意外,没想到这刺客跳湖不是慌不择路,自寻死路,而是有所预谋,并且还有其他帮手。 他是以为缕春城,甚至整个霖州境内活着的人,应该都已经归顺了灵公才是,却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不止一个明面上降服称臣,暗地里却又谋害灵公之人存在。 心中既然起了疑窦,那再看其他人,尤其原本就是龙王部的在此宾客,便以为他们都是参与其中,该死之人了。 田流炎手持长斧,独自站在血水之中,看了看灵公下颚处那道明显的伤痕,再想起那个胆大妄为的刺客,又见这些殿内人如此萎缩模样,便生出无数烦躁与恼怒。 想想刚才那个什么王大人,也是这样卑躬屈膝,想尽办法来讨好灵公,却没有想到他暗地里竟然怀着刺杀灵公的心思,竟不知余下这些看似畏缩害怕,阿谀奉承之人,还有多少是假意奉承,表里不一之人,也许全都如此也说不一定! 田流炎越想越气,一时心中怒火更胜,横眉瞪眼,如虎怒吼 “老子早就说这群龙王部的老小子活着碍眼,如今看来,更是虚伪险恶之徒!竟然敢来行刺灵公,留之何用,不如全杀了清静!” ……!!! 这是什么话呢! 此人此言,更让人群之中碧龙部旧部之人脸色惨白,甚至有人连站都站不稳,哐当跪地,乃至晕厥过去。 而清醒之人互看一眼,皆是神色绝望,此人说要杀人,那绝不是开玩笑的话。 难道真要全都要死在这里了吗?虽说也有人并不畏死,然而却也有人觉得倒霉,乃至委屈,怨恨起来……是说既然已经降服,又何必再做这些无用之事,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要连累旁人……只是无论是怎样的情绪考量,却也没有人敢主动开口说一句求饶的话。 唯恐一开口讲话,还没说出意图,就先被杀掉。 最终,在此寂静僵持的氛围之中,仍是那位同属灵王麾下的江飘蓬江大人,顶着这样强大的杀意与怒火,平静的开口说道 “人是杀不绝的,息怒吧,不过是无能之人受了蛊惑的冲动言行而已,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一个人自寻死路,也不必让所有无知之人为其连坐,若再有第二个人胆敢冒犯,到时再杀不迟——不过,我想有此前例,应当也不会有人愿意自己被活着一劈两半吧,若真有人明知死装凄惨却仍敢逆流而上,那我倒是也很佩服了。” 田流炎瞪了过去,他是不耐烦听江飘蓬讲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只听了一句,便很是不快 “江飘蓬,你在为他们这些龙王部不怀好意的东西求情,说话。” “很明显啊。” 江飘蓬朝他微微一笑,承认的太过干脆,反倒是让田流炎一时卡壳,无从应答。 江飘蓬又看向身后静默听着他们说话的灵公,走了过去,俯身道 “灵公,既然吾等要从此地开始新的谋略,赶尽杀绝是行不通也不可能做到的,与其再让缕春血洗满城,人心惶惶,倒不如放他们一马,也好让如今已经开始渐次稳定下来的霖州,能够尽早为吾等所用。” 商不朝全程只是静听,此刻也只是轻慢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挥袖坐回去高位之上,并随口道 “飘蓬,你越来越仁慈了。” 江飘蓬闻言,有些无辜的看向他,莞尔道 “或许吧,有人越发凶狠,是维系您的威仪,如此才不会叫人轻忽捷越,当然也需要有人怀柔,是来彰显您的宽宥之心,得以让更多的人来拜服您,这才是平衡之道,不是么?” “你的话也越来越多。” 商不朝不冷不淡的接了一句,又居高临下的看向他,若有所思道 “你怎么这么了解这刺客?” 这个问题,就更好回答了。 江飘蓬弯了弯眼睛,说道 “我并不了解这名刺客,但我了解明济心啊,他的行动能力与逃跑能力,灵公应当也有所了解,当然,我想在场之中亲身追踪他的人,对此应该体验更深。” “明济心?” 突然提起来这个名字,非但让商不朝愣了一下,就连殿内众人也迷茫一阵,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说那个,就是那个跑了几个州府才逮到的明济心?!” “饶他一命,他不赶紧逃生,怎么还敢回来自寻死路!” 江飘蓬看着殿内众人充满震惊的表情,与此起彼伏不可置信的声音,好像他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也有些意外 “何必这么惊讶,不要告诉我,你们都没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 …… 那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才有人激动的叫喊道 “世子!龙王部的那个世子不见了!” 众人闻言心中一跳,齐齐朝着龙王部世子的位置看去,那是一片狼藉,空空如也。 而人群之中也没他的踪迹,方才这样的混乱,谁也不在意他的存在,还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难不成……真如江飘蓬所言,明济心真的敢回来缕春,且做出这样的声东击西之计,明面上是来刺杀灵王,实则……竟然是要趁乱带沈世子逃离出去?! 可是,刺客在此,明济心又在哪里呢。 —————— 浩瀚风雪之中,一道身影在游廊之中跑得飞快,甚至若隐若现,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映红,映红……迎鸿院! 这两个字,一遍遍在沈循策脑海之中回响着。 趁着人群混乱,无人注意他的时候,他就瞅准时机,从殿内一路逃窜,朝着相邻的迎鸿院飞奔而去,甚至发散衣乱,也顾之不及,他满心的激动与,在如期望之中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终于达到了巅峰。 他猜对了。 如商不朝对那名舞剑侍从生出戒心一样,沈循策也在那位王大人的侍从演绎剑舞之时,对其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当然也知道这位王约王大人的这名侍从擅长剑术,但绝无可能精湛到如此地步,而且,身躯也过于柔软瘦弱了。 人一旦对一个人产生怀疑,那就会觉得他的一切都充满可疑之处,无论身材,言行,还是……名字。 而在那名刺客出手的时候,这种猜疑终于被证实了。 王约所在的王氏一族与明氏一样,历代侍奉龙王部,但王约本人,素来心志不坚,且懦弱胆怯,纵然心中仍想念龙王部,想要为龙王部尽忠,然而他却并不敢如旁人一样无所畏惧的将这份衷心说出口,宁死不屈。 血流成河的无情屠戮震慑他残余的信念,沾满血腥的刀斧之前,叫他不敢多言一句,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只能对杀害主上,占据故城之人俯首称臣,以期可以苟活。 能够让这样一个人,最终坚定起来信念,明知难逃一死,却还是主动去为刺客做掩饰,那能够说服他,现在还会出现去说服他的……只有比他更衷心,且意志更坚,行动更快,计划更周全的人。 这样的人,沈循策猜不到,也不相信会有第二种可能。 只有明济心,也唯有他能够做到。 而他既然回到缕春,沈循策不信他不会来找自己,可若来找自己,又是打算怎么和自己见面呢。 当然不可能出现在灵王眼前,想要安全的和自己见面,只能暗中前来找寻自己,或者留下暗示让自己去找他。 而最明显的暗示,当然莫过于眼前这名这名刺客。 映红……迎鸿,该说是太巧的名字么。 第170章 园内会面 龙王宫内各种庭院楼阁无数, 除却几处常去的宫殿,余下的地方,唯有迎鸿院让沈循策记忆深刻。 因为他曾经失手把迎鸿院给点燃了。 好在此处本也没什么人居住, 只是散养了几只鹤而已, 最终也无人伤亡, 只有一两只鹤翅膀焦了一二,从此见他就啄, 而他还要被教训了一顿,罚抄诗书, 半宿没有睡着,无法不对这个地方记忆深刻。 也正因如此,那名刺客的名字在心间默默念了两遍之后, 沈循策便立刻联想到了迎鸿院,且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迎鸿院与曲琼园,仅有一墙之隔,甚至不需要跑到外面再转去隔壁,只跑过几个曲折画廊, 便能够通过一道拱门进入迎鸿院内。 一墙之隔……这让沈循策很难不去猜测,这就是沈循策给他的暗示,当然也可能是他想得太多。 但是当他看着那名刺客出手, 看着殿内乱做一团, 看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受伤的灵王, 出手的刺客,以及被制服的王大人所吸引, 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自己,甚至被派来名为侍奉实则监视的侍女西风也心神大乱, 离开自己的身边,去到了殿前查看状况。 这样难得完全没人在意的时候,让他越发心跳如擂鼓,迫切的想要趁着这样的时机,去做些什么事情。 那或许是会让自己陷入很危险的境地,让自己过往这段时间沉溺享乐的言行全被推翻,可是若唯一能够信任的人来了,也许还会来救自己逃出樊笼的……谁又能控制的住自己,不去做任何的行动呢。 赌一把而已,若是自己猜错……也不过只是失望一点而已,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样想着,沈循策便迫不及待的行动起来,果然一片混乱之中,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席。 而当沈循策七拐八绕,一口气跑到迎鸿院时,那道熟悉的身影,就静静地站在廊下等待。 沈循策想仰头大笑,但他实在没力气,只能扯开嘴巴,激动地看向那道人影,心中默默地想。 他赌赢了。 沈循策慢慢缓下飞奔的脚步,到了明济心身边才堪堪停下,只是仍急促的喘着气息,神色却不敢从那道过于清瘦的身影上移开一分。 眼前的明济心,比上一次见面,或者比自己记忆中的形象瘦了不少,裹着宫人的服饰,手中捧着几枝金光灿灿的腊梅,乍然一看,还以为是宫内的侍花宫人站在那里。 他稳了稳心绪,开口开口,仍难掩激动与兴奋。 “济心,我就知道……是你回来找我了。” 明济心扭过头去,同样也露出久别重逢的笑意,又将手中的几只腊梅递给了他,说道 “我回去了一趟家中,家中已经举目破败,空无一物,唯有墙角一株腊梅开得正好,顺道送来给你。” 沈循策:…… 明氏……沈循策浑身一僵,他回来后,关于明氏的消息,也全然了解,那是十不存一,而明济心的父亲,也早已经殉身,甚至他的尸首至今仍在明府之中,连去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 沈循策不知真假,这件事情传入他耳朵中的时候,他刚被剥去龙脉,气息奄奄的趴在窗边,想让侍女西风讲个笑话来听,那名侍女便讲了明府的事情。 这可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沈循策笑是笑不出来,哭又欲哭无泪,只能看着窗外淋漓不断地细雨,听完之后,哎了一声,左思右想,惨淡的讲 “你怎么不早说,早说的话,好歹主仆一场,我被剥龙脉前,还有力气前去收尸啊。” 那名被派来侍奉他的侍女西风冷笑一声,说道 “收尸?世子,知道过往有多少人想去收尸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全死在里面了,您如果想去的话,我不能够阻拦,但容我提醒一句,如果您也“不幸”死与其中,那是您自找死路,却不能怪江大人身上了。” 沈循策:…… 沈循策愣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忽然神色一遍,脸色扭曲,满地打滚,哭天喊地的讲疼,眼角泛出泪花,他身上的伤口崩裂,叫他痛不欲生,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件事情,而那一次交谈之后,他也再没有提过这件事情了。 如今,明济心站在自己眼前,沈循策不知他是否看到自己父亲的尸骨仍无人收敛,也不知他会不会怨恨自己回来这样长时间。 他问不出口,而明济心却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说完上面那一句话之后,便转身面向庭院,望向此间院内花圃中正绽放热烈的腊梅,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很是自然的说 “正巧此处也有腊梅丛丛,你即便带着回去,也有个说辞,不必担心会被人看出什么破绽。” 他说的如此自然,仿佛他回去明府一趟,什么也没看到,难道说……他父亲的尸首,其实这段时间已经有人偷偷帮着成功收敛了么,还是说,这件事情本就是西风杜撰出来恐吓自己的。 沈循策心乱如麻,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问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忽然浑身一颤——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情。 明济心刚才说了什么? 带着回去,不必担心会被人看出什么破绽……这是,并不打算带自己逃出宫的意思吗?! 沈循策的心猛地一跳,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全被抛之一空,就连故人重逢的喜悦也在瞬间冷凝,嘴角的笑意也随之收敛。 他虽然对明济心带自己离开并不抱很大的希望,但听他说话之间,甚至连这种考虑也没有,总是难免失望,又忍不住开口,是怀着渺茫的希望去问 “济心,你难道不能带我出去吗,那个刺客,难道不是你安排来救我的吗?” 然而明济心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语气平静的讲 “我和他,合作而已,他能不能够活着出来还是问题,怎么救你呢,至于我么……见你一面,仅此而已,今日之后,也许你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见到我了。” 沈循策:…… 只为了见上一面,送一束花过来吗,意义何在呢,又说这样的话,什么是很长时间不会再相见,难道是暗示自己,不必再抱有什么自由的希望了吗。 沈循策有些迟缓的低头,看着手中开放热烈的腊梅。 虽说同样都是腊梅之属,其实和迎鸿院的腊梅并不一样,它有自己的名字,唤作【云芳万木】,那是更为纯粹的澄黄,香气也更为清雅怡人,若挂在枝头,如仙子承云,胜过万芳,此刻捧在手中,也感觉到其柔美颤颤。 昔日沈氏也是名门之上,府内一草一木,无一不是精心布置,一株【云芳万木】,花费数十年培育而出,可惜万灵军不识货,将沈府抢掠一空,金银珠宝,千金难买的【云芳万木】,却看也不看一眼,也懒得折损摧折。 看了片刻,沈循策忽然低声说 “济心,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娘亲的话么?” 明济心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件事情,却还是回答 “清清楚楚。” 岂止是记得,那是姐姐临终之言,亦是王妃寄思之语,为私为公,他一个字也不敢忘却呀。 沈循策便笑了一下,说 “记得么,我也记得很清楚,当初,你信誓旦旦答应了母亲那些承诺,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你答应母亲的那些事情,其实一件事情也没有做到。” 明济心:…… 片刻的沉默之后,明济心没有进行任何反驳与辩解,只是垂下眉目,自嘲一笑,然后很是干脆的点头承认 “是。” 这是事实,他也没任何否认的理由。 沈循策扭过头,看着明济心黯淡的身影,到处奔波,到头来却是万事成空,分明应该是郁郁不得志,万念俱成灰了,而明济心也确实没有过往的倨傲骄矜……然而他的脊背却仍然挺直,不曾有任何灰心丧气的情绪。 纵然穿着的只是宫人的服饰,然而若不去故作弯腰俯首的姿态,而是如现在的状态,却也能够一眼叫人看出他的不同。 有些东西并非是被打压摧残的消散无踪,只是被深深的埋入了心间。 沈循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 “我会好好活着。” 明济心:…… 明济心抬眼看去,便见沈循策将怀中的腊梅抱的更紧了一些,对上自己的视线,眼中仍有不加掩饰的茫然与失望,但他开口说话,却并没有任何的犹豫。 “你答应过母亲,会诛杀此贼,光复碧龙部,保我性命无忧——其余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何时能够做到,是否还有信心可以做到,但至少保全性命,这一件事情,我不会让你辜负母亲的期望,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会等,等你成功的一天。” 沈循策一口气将话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但你也不要让我等的太久。” 等的太久,就算有充足的希望,也会在无望的等待中渐渐消磨为绝望。 但明济心却无法做出承诺,也无法给出等待的时间,他只能点点头,说 “是,殿下。” 浩荡大雪,不知觉间,缓缓停了。 西风找来的时候,沈循策正站在腊梅树上攀折花枝,见她来了,连忙朝她招手,让她过来帮忙接下花枝。 西风眯了眯眼,左右环视,却不见其他任何人的踪迹,她甚是戒备的走到了花枝下,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上下将他打量一番,缓声问道 “沈世子不在殿内,跑来这里做什么?” 第171章 明府失火 “有刺客啊, 我当然跑咯,不然伤到我怎么办。” 沈循策做出后怕的神色,又摇摇晃晃的从树上跳了下来, 将花枝递给了她, 笑眯眯的说道 “怎么样, 是不是很好看,送给你了。” 西风只是垂眸看了一眼那只腊梅, 却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又抬起头直直的看向沈循策, 缓缓将刚才在殿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那世子可知道——王约已经在殿上被田大人一斧劈死,包括那名刺客,他们都是为你而死的。” “等等——这可和我无关, 你怎么能说是为我而死的呢!” 沈循策连忙双手摆动,制止了她的言语,摇摇头撇清责任 “他们做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你日夜都和我在一起,可要为我证明清白,我好吃好喝的活着, 为什么要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呢。” 西风:…… 虽然也总觉得眼前之日整日无所事事混吃等喝,活脱脱一拂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模样,一半可能是装出来的假象, 但是能说出这么的话, 还真是让人难以分辨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 若是真心话,那连自己也要为这些死去的龙王部之人感到痛心了。 纵然是为了自保, 说出这样的话……也未免太过于冷心无情,若让那些残留的龙王部追随者们听到, 只怕要心寒彻骨了。 西风跟随灵王多年,对灵王乃是忠心耿耿,当然也知晓灵王之心胸性情,对追随之人是不加吝啬的予其所需,两相对比起来,沈循策实在太不够格去叫人为他拼命。 尤其此刻前殿有人为了他而死,他不但没什么表示,甚至还若无其事在这里折花,且第一反应就是撇清关系……一时间,西方心中对他这般没心没肺的浪荡模样难免生出鄙夷,也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话,转身垂眸,声音也清淡下来 “此刻殿内已经平息,沈世子,请回去吧。” 沈循策面目扭曲了一下,咳了一声,试探的问道 “回我住的地方吗?我要把这些花枝插起来才好呀,若是停留空中的时间太长,怕是要枯萎掉了,那就不好看。” 西风的声音越发冷淡,无情拒绝了他这样的要求 “当然是回去殿内,灵王还有事情,想要请教你。” 请教……听见这两个字,沈循策打了一个激灵,他有什么地方值得另外来请教。 总觉得很有些不怀好意,不是很想回去面对质问,然而,这却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殿内已经被清理过,只是地上仍有大滩的血迹留存,空中仍弥漫着未曾消散的血腥之气,殿中的气氛仍然很是压抑。 商不朝看了看回来的沈循策,又看了看他手中抱着的花枝,倒是觉得有些意思,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心境在这种时候来做这种事情,是真感到佩服了。 “沈世子当真是好雅性,这样的时候,竟然也有这么好的心情去折花,怎么,是要来庆祝孤被人成功杀害的么?” 沈循策:…… 如果可以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显然不能承认。 “这,这当然不是!” 沈循策连忙否认,小心翼翼的走回去了自己的位置上,又直起身,赔笑道 “世上怎么会有刺客,能够伤害的了您的性命。” 商不朝哼笑一声,对这样的恭维全不在意,接着说道 “既然不是为此,那就是为了迎接故人,才折花相迎?” 沈循策:……! 沈循策心中一跳,脸上却是一派茫然无措 “我哪有什么故人,是说这里的宫人吗,也没有值得我特意见面的啊——灵王,我折花,只是看见它长得好看,所以折了回来而已,您看,这枝花交错,多有韵味,您喜欢的话,我送给您几枝。” 商不朝:……几个花枝而已,有什么韵味可言。 商不朝当然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眯了眯眼,带着一些审讯的意味再问 “当真没有?” 沈循策连连点头,坚定的说 “当然没有!” 商不朝便笑了一下,拂了拂衣袖,说道 “既然如此,那看来若我派人彻查王宫,去找那刺客及其同谋,找到之后立刻斩首,沈世子应该也不会有所反对吧。” 彻查王宫……听闻此言,沈循策心中不可谓不紧张,他不知明济心此刻是不是仍在王宫,却也不能够将这种担忧表露半分,只能支支吾吾的说 “这……这,这现在你是这里的主人,当然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了,我当然不会有任何的意见。” 商不朝笑意更深,却没什么真心实意,闻言抚掌道 “不错,若是王大人和沈世子你一样如此聪明,能认清事实,安分守己,今日也不会罔丧性命了。来人——” 商不朝正要唤人搜查之际,忽然有宫人神色慌张的从屋外跑来,甚至连行礼也是慌慌张张,不等允许便立刻开口喊道 “禀灵王,明府被人烧了!” 明府?才说了明济心有可能回来缕春,甚至可能就藏在宫内,接着明府就失火了?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什么牵连。 这样的消息,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商不朝也止住了话头,看向了前来报信的宫人,虽然这消息也让他感到意外,但似乎还不至于特地来找自己说明。 “着火而已,用得着这样惊慌失措,上报给孤吗?” “王上息怒!” 宫人跪了下去,战战兢兢的说道 “不,不是,此事本不该惊扰王上,但,明府起火非同一般,且火势太大,蔓延太快,单凭巡守士兵,用寻常方法无法将其扑灭,甚至连靠近也不能做到,这样燃烧下去,只怕一条巷子都要被烧尽了,甚至可能蔓延王宫,王上请出门一观,从这里都能够看到那火光啊……” 说道最后,宫人朝后往明府的方向指去,言语神色,皆是惊慌失措。 若只是一般的小火小烟,自然不该惊扰灵王,然而若是气势汹汹,看着像是吞噬整条街道的奔腾大火呢。 这宫人的话没有说完时,就已经有人跑了出去,随后许多人也跟着出去,商不朝也随之走出,众人为他让开通道,好让他看的更加明确。 往明府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若隐若现的鲜明火光,而夹杂着火星的烟雾却已经冲天而起,甚至弥漫到了王宫的上空。 距离的这样远,都感觉到火势猛烈非同寻常,那明府此刻究竟如何,却让人难以想象,只怕等火燃尽,将彻底化为一片灰烬。 而若真连带整条街道都被殃及……那一条街道,过往住的都是碧龙部高层官员,在清洗之中几乎被诛杀殆尽,而今住在里面的人,大多数是跟随商不朝而来的万灵军将领及其家眷。 商不朝皱眉不语,周围之人焦躁难掩,好几个人已经请命先走一步前去灭火——那是说有住在里面的人,如何不心急如焚,和这场来势汹汹的大火相比,寻找刺客的事情,似乎得让道才行了。 商不朝挥了挥手,让请愿之人立刻回去,沉默许久,才又侧目看向江飘蓬,说道 “飘蓬,你怎样看,以为纵火者谁?” “除了明济心,也没第二人选了,能自焚故居,真是够狠心的计策,却不知对他而言,究竟得失几何。” 江飘蓬叹气一声,也朝商不朝请愿道 “让我替灵公亲自走一趟,看看究竟为何起火吧。” 商不朝未曾多言,嗯了一声,又嘱托他带些人去,如今灭火紧要,至于追查刺客之事,是不缓也要缓了。 沈循策慢慢退出仍在观望的人群,回到了殿内,坐了回去,神色恍惚之间,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云芳万木】,夹杂在一只只普通的腊梅花枝中,其实格外通透,全然不同,但西风,以及与她同样的万灵军,却无法对它们做出区分。 明府被焚烧殆尽,曾经被人夸赞千金难买的【云芳万木】,只怕也随之被火海吞噬,就此绝迹。 天下九州,大概也只剩下他手中这几枝了,而不日也将凋零消散。 去门外观看火势的人影陆陆续续回来,少了许多人,应该也是跟着去着火之处了,其余人纵然留了下来,也是议论纷纷,心不在焉。 沈循策感受到商不朝视线似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中不由一紧,但他的视线又移开,大概今日的意外太多,且都格外震撼人心,相比较起来,自己偷偷跑出去折花……似乎是完全不值得一提了。 而商不朝也好像当真不打算理睬他,只是等待宫人禀报救火的进程,情况并不乐观,于是又抽调人手前去,几乎满城兵力,都聚集在了明府所在的街道周围,甚至满城民众,也层层叠叠的在外面围堵观看。 无论人事怎样变迁,这种凑热闹的习性,倒是历来如此,从没改变。 此地喧嚣非常,其余的地方,却是无比冷清,至于偏远破败的巷陌,更是寂静无声了。 明府大火气势汹汹,宫外热闹,宫内也是议论纷纷,且被抽调人手前去支援,明济心便是这时跟随宫内之人趁乱出行,寻了机会单独行走,把宫衣换了下来,系在一匹路过的马车旁边,随后便拐入巷口,悄悄的离开了。 而在缕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明府这场火灾上时,李藏名在一段人迹罕至,水草茂盛的地方被明济心拖行上岸,这场大火几乎抽空了所有的兵力,自然也没人去守着各个水道抓人了。 第172章 张罗引雀 又吩咐了一众人等跟着去救火, 再来彻查王宫,王氏府邸,巡守河道, 城门, 做了一应安排之后, 商不朝又看向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 慢慢道 “饶过你们,不予追究, 不难,十日之内交出明济心和那个刺客,此事止于王约一人, 任何人再不得追究连坐,若十日后还没有任何关于明济心与刺客的消息,你们,还是要死,不要怪孤无情,要怪, 就怪他们为何无故生事吧。” 说完之后,无视下座一众人等各异的目光,商不朝便起身离开, 不给任何人提出任何建议的机会。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不知是该要做出怎样的表情。 十天, 他们去哪里找到明济心的行踪,而明济心又会投奔谁呢。 众人心中, 一时竟说不清想不想见到明济心,既怕他找上门请求庇护, 如烫手山芋叫自己难做,又怕他忍者一直不出面,来连累自己受其牵连而死。 但其实最应该思考的一件事情,该是,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吧 大雪之后,便又是雪雨交加,天寒地冻。 仍是那一方残屋破院,不同的是屋内多了一个伤痕累累之人,多了一地看起来可归于“破烂”的东西。 那一道没做任何抵挡的剑气,几乎贯穿了李藏名的身躯,纵然保下性命,短时间内却也不必再想着能和无事之人一样行动无碍,而丝丝缕缕的天地寒气又不能避开,他赤裸上身,盘膝坐在破屋之中,饶是再怎样能忍受疼痛,这般艰苦情形之下,也不由得闭目抿唇,满头冷汗了。 略微缓过一阵痛楚之后,不由喃喃道 “我以前听说,天上三千宫阙,不如地上凌波一湖……总以为凌波湖风景无双,缕春也该是天清气明,如今亲自看了,也不过如此……” 明济心本是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闻言眼皮跳了一跳,下意思维护道 “缕春之景,当然美不胜收,只不过……以往的天气,可没这么恶劣。” 说完这句话,明济心便收回了神色,从窗边回来,走到了烟生的身后查看他的伤势,那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从肩上到腰下,被冰凉的河水泡过,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好在将养两天,虽然仍显得可怖,却止住了灵气新血的流失。 明济心查看了一番他身后的伤势,能恢复的如此之快,当然也是因为用了上好的伤药——明府那些摆放明处的各种东西被抢掠一空,但各种暗室倒是幸免于难,明济心也只是找了一些用得上的东西带回来,至于其余的东西……全都随着父亲的尸首付之一炬,连带死去的侍从,与一些或生疏或熟悉的面孔,但死都已经死了,身份如何,也不重要了。 明济心没办法为他们收尸,来使其入土为安,于是索性全都一把火烧的干净,如此也算归于天地,总也强过继续曝尸庭下。 但他烧了自己家这件事情,显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李藏名也不例外 “我没有想到,你所谓安全脱逃的妙计,竟然是烧了自己的家。” 事前谈及如何脱逃之事,明济心只道自有妙计,李藏名也没多问,却没有想到他所谓的自有妙计,竟然是用这种方式。 明济心便道 “你想不到,这才叫出其不意啊。” 李藏名:…… 为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而自断后路……实在很难让人判评究竟是得还是失。 李藏名闭上眼睛,脑海之中浮现出被烈火烧尽的自家山庄,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时至今日,他当然不会为此失态,然而每每想起,却仍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自己大概到死也无法坦然相对的事态,眼前之人却能够如此干脆的说舍弃便舍弃……这种出其不意,他大概这辈子也学不会,做不到的。 安静片刻,他才自言自语道 “自小生长的地方,却亲自将其毁灭,付之一炬,不会后悔,觉得不舍么?” 明济心没有立刻接话,只是轻叹地笑了一声,随口道 “原来以杀人为生的刺客,也会为一座庭院的焚烧而感到不舍吗?” 李藏名:…… 或许不会后悔,但怎么能完全舍得呢,但若其存在的意义只剩下吸引更多的人自投罗网,那也只有狠心将其切断。 明济心站在他的身后,当然也不知道他的情绪变化,于是一边去调配药物,一边似漫不经心的接着说道 “当然不舍,但明府的存在不再是龙王部的侍奉,而是已经沦为灵王用来引诱杀害各路忠臣义士的陷阱,与其让其留在原地继续被万灵承天会利用,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还能顺带为你我争取逃生的机会。” 龙王部覆灭,龙王宫易主,心怀忠诚复城之人四顾茫然,或隐于暗部静待时机,想要让他们主动现身,那就需要一个诱饵,明府便是这样的诱饵。 一条街道上,甚至整个缕春的府邸,十之八九都已经被万灵军的人占据,唯有明府仍留存原状,无人居住,为何? 总不可能是因为所谓的灵王被父亲的忠诚感动所以留存府邸,那就太过于无稽之谈了。 将其留存下来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再找不到比明府更对龙王部衷心的存在,只因为明府家主的尸首还留在庭院内风吹雨淋,无人收尸。 明氏世代龙王部,众所周知,家主为龙王部力竭而亡,众目所见,天下有志之士,无论是忠于龙王部者,又或者是善心仁士,总不忍心,不会眼睁睁看着明家主的尸首曝于庭院,于是总是会忍不住潜入庭院窃尸,而后被一网打尽。 这是张罗引雀,不怕不来,若想止损,唯有碎罗断线。 而这个人,别人不敢做,不能做,不可做,唯有他来。 李藏名目光注视着屋内一角,听过他的言语,也只是道 “真不亏是……看中之人,如此境况下还能一计多用,你的谋划将一切利用殆尽,当真非常人能及。” “好说,我就当你是夸赞我了。” 明济心站在他的身后,甚是利索干脆的替他将药物纷纷扬扬的撒了上去,又绑上了布条,那可以称作是简单粗暴的手法,完成的相当快速漂亮,至于烟生的感受嘛…… 忙活完了之后,明济心走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与抿着的嘴唇,以及额头留下的一滴汗水……才后知后觉的说 “有这么疼吗?都已经换过几次药了,我以为你应该适应了。” 李藏名:…… 李藏名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自己以往有伤,也都是自行随便处置,但被明济心这样的处理手法对待,有那一瞬间他觉得……明济心比起当一个谋士,当一个杀手似乎也很不错,不过,别人都是一刀割喉,他是会将人折磨致死。 好在,自己的命还算硬。 斟酌片刻,李藏名才委婉的说 “明公子的手法,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明济心:…… 明济心弯了弯眼睛,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明济心盯着他波光流转的眼睛,很轻易从其中看出幽怨的神色,那让明济心竟然也为之共情,小小的心虚了一番,不过,这也不能够怪他,他可没伺候过如此伤重的人。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明济心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有些忧虑的说道 “你的相貌倒是泯然众人,出去也不怕被人认出来,但你这双眼睛,却叫人过目不忘……你刺杀商不朝,有被他看到过你的眼睛吗?” 第173章 出城之人 这般灵动的神色, 不该出现在这样平庸面容上。 小的时候有多少人称赞他的容貌,进入碧血阁之后便有多少人惋惜他的容貌 李藏名听过许多次类似的话,也有不少的人试图探寻他脸上是不是贴了什么人皮面具, 就连教导课业的老师, 也时常注视这他的双眼深思。 当然也没有什么结果就是了。 大师兄亲自施法设下的障眼法, 言说未来有日他的修为足够强时,会自行冲破, 露出真容,而在那之前, 大概只有比大师兄修为更高的人才能看出端倪吧。 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人的修为,能够比大师兄更为高深呢。 李藏名声音平静,接过明济心充满试探的言语 “比起看到我的眼睛, 难道不是你的相貌更引人注意?明公子,缕春城内,你才是真正的名人。” “所以你我都需要做一些伪装才行啊。” 明济心微微一笑,来回走动两步,思索道 “商不朝设阵封城,灵气禁用, 修为难施,你又受伤如此严重,你我想无声无息离开绿春, 是不可能的, 而各路小道, 怕是早已经埋伏人手,就等自投罗网了, 如此一来,想要出城, 最能够顺利通行的,反倒是缕春的正经城门,但城门戒严,也不可能这样大摇大摆的就离开,需要做一些变动,且迟则生变,我看你的伤势应该不影响行走,所以尽早做好装扮离开吧。” 于情于理,李藏名都该是比明济心更迫切想要离开缕春才对,但是听到明济心的话,他却迟疑了。 “若你我就这样出城,你不考虑那些官员们的生死了么?” 商不朝下发王令,十日之内必须交出他们二人,否则一应龙王旧部皆作同党叛逆,窝藏凶手论处,即日斩首城门。 李藏名当然不会自投罗网,但这里是缕春,受到生命危险的是与明济心同样的龙王旧部之人。 他以为明济心会先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再来取说离开缕春的事宜,却没想到他竟然对这件事情连提也没提一句,就打算这样离开。 听到问话,明济心也面不改色,只是神色更为沉郁了一些。 “只有十天之内成功出城,才是唯一能让你我活命,让他们也活下去的可能。” 李藏名:…… 李藏名抬眼,对上明济心的视线,那是完全的冷静。 似乎完全看不出来他对这些人生死的在意,无论是从他的神色,还是行动。 若旁人或者那些此刻在家里提心吊胆的官员,听到明济心这样一番言论,大概是要责怪他的自作主张,怨恨他的冷血无情,甚至会以为这不过是他为了掩饰自己逃走所讲的冠冕堂皇的大话吧。 或许他的做法确实是对的,但这注定是不会被世人所理解认同的道路,而这,也不是自己需要在意的事情了。 毕竟,缕春和他李藏名也没关系啊。 李藏名了然明济心已经为此事做好准备,便垂眸闭眼,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 下雪时尚不觉得怎样寒冷,过后却是寒气刺骨,且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水,叫人淋雨如天降千万道寒刺冰针淋了满身。 这样的天气,来往进出城门的人也寥寥无几,守门侍卫索性也全窝在城楼旁的屋子里,生火驱寒,烤肉吃酒,闲谈之间,又难免聊起来灵王遇刺之事。 十日之期将近,也不知道那刺客与明济心藏身何处,至今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这无法不让人对他二人的行踪产生莫大的兴趣。 “也不知道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还真是能藏。” “会不会早已经出城了?出城的小道可不少,明济心又是从小在长大,哪里能出城他不知道吗” “那不可能吧,不是早已经下令,任何从小道出城的人,不问身份来历,全都带回去坐牢严加审讯嘞。” “就是,他们肯定还是在城里,不过找不到而已,要我说,那些巡视的,嘿,还真是实力不行啊。” “嗨,城里自有人搜查,那不是咱们管的事情,咱们守好咱们的门,后天就第十天,说他们两个可能会拖到最后一天出城,咱们最后一天加强就是了。” 说的热火朝天时,侍卫长不以为意的打了一个哈欠,又伸了伸腰,眼睛朝窗外一瞥,便见了两个人撑着一把破伞从城内相携而来,于是忍不住咦了一声,随口道 “这俩人是要出城?小燕子,大越,你们两个去查查,这俩人干什么呢,嘿,大雨天的在家里呆着不好么。”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侍卫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年纪大些,一遍慢吞吞的整理衣物,一遍笑道 “老大,你这说的可不对,咱们这现在哪一天不下雨,难道天天待家里,那不是要长霉了。” “你小子,犟嘴——!” “我和小燕子去查人咯!” 在侍卫长佯怒伸手之中,二人在一片哄笑中走了出去,一出门便被寒气袭了满身,瑟缩了一阵,才走到城门口等待,随着那两人走进,也看清了她们的装束。 应该是一对夫妻,男的弯腰驼背,看起来很是虚弱,手里还住着一根陈旧的竹竿,眼睛上绑着布条,露出的面容也是平平无奇,女的倒是有几分姿色,却也面容憔悴,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大约是冻伤的缘故,二人穿戴也是十分破旧的衣服,就连撑得伞也是边沿破损的伞。 二人走到了城门口见了官兵便停了下来,那男子看不到倒是没什么表情,女子便露出紧张的神色,连连朝着两名侍卫俯首作揖,又焦急的用手势比划着什么。 那年长的侍卫,唤作大越的侍卫啧啧两声,上下打量着那女子,慢悠悠的说 “是个哑巴?我说呢,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娘子,怎么配一个瞎子。” 说着,他便朝着那女子走近两步,哼笑着朝着她的脸颊伸出手去,只是还没近前,那女子便吓了一跳,朝后退了一步,又伸出手挡在脸前摇摆。 大越皱眉,是为她的躲避而感到生气,但随后他眼神一变,眼中神色立刻由不悦转变为了震惊与厌恶。 那是因为随着女子手臂的举起,原本便破破烂烂的衣袖立刻滑落,胳膊上除却青紫的伤痕,另外生出不少的红疹子,甚至有的已经溃烂。 大越连忙收回手,朝后跳了几步,指着那女子,怒道 “你有病?!” 那女子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只是很害怕的往身侧丈夫躲去,反倒是旁边的瞎眼汉子听到这怒吼,拍了拍妻子越搂越紧的胳膊,然后循着声音抬头“望”去,裂了咧嘴,露出一个充满卑微与讨好的谄笑,却又带着苦意 “军爷,军爷…您别生气,我娘子身上出了疹子,痒得厉害,我身上好像也起了一点,还有眼睛这几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渗黄水,去找大夫,大夫不给看,还,还不让我们多待,我们也没有钱买药治病,听说城外有个老游医来了,就在城外,免费给人看病,我就想带她去给我俩瞧瞧,瞧瞧,军爷,请通融通融……” 他说着便朝前伸出自己的胳膊,果然也是红彤彤一片,是想伸得更远让人看清晰,但却被立刻阻止了。 “你别动——!” 大越举起手里的木杆枪挡在身前,并不想被他碰到,又厌恶的说 “去什么去,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那也不许去。” 城外游医的事情他当然也知道,但他一时恶劣心起,就是不想如这两个人的愿。 不过在他说完话后,身侧那默不作声的,唤作小燕子的少年人,却忽然收回了一直打量着夫妻俩的视线,和他说道 “大越哥,放他们出去吧。” 大越朝他看了过去看去,不耐烦的说 “为什么?” 小燕子便凑到他的耳朵旁边,悄声说道 “大越哥,你听他说了,他娘子先有疹子,然后他也有,去看大夫,人家大夫也不让多待,难不成这疹子可是会传染啊,大夫怕他们呆的时间长了,染给人家,看这俩人也穷得很,说不定是乞丐呢,咱们不让他们出城,他们岂不是要带着这满身疹子满城逛去找人治,这要是在城里染开了,那可不得了,咱们把他们送出去吧,到时候……城门一关,再不让他们进来……” 最后一句话说的轻不可闻,却是让大越打了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有些后怕的点头,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悔道 “可真是——我怎么没想到,哎呀,我家还在杏花巷子里,旁边巷子没人住,就是个乞丐窝,也不知道和这俩人有没有接触过,可不能让这俩人给我祸害了。” 说到这里,又觉得果然不再让着俩人留在这里。 他们这些做侍卫的,可没有什么能供给修行的灵台,当然不如那些修行者百毒不侵,虽然说,那些灵王弄出来的灵气,他们这些普通人也能受用,让心情好些,或者身体好些,但这些能传染的疹子严重的要人命,他们可挡不住。 大越隔着衣服揉了揉胳膊,总觉得已经开始发痒了,连忙轰他们离开。 “快走,快走!” “谢,谢——” 那男子听到了这一声,十分感激,想要谢一谢,却被十分的嫌弃。 “赶紧走吧!” 大越躲得远远的,是连见都不想见,看一眼都觉得身上要起鸡皮疙瘩,要被传染上了这些可怕的疹子。 于是只能是小燕子领路放了这两个人出去城外,只是出去之后,那两个人又是一番道谢作揖,末了又拿出了一个布袋子给这个侍卫,那男子摩挲着“看”向了侍卫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说 “这个,这个东西,能请你转交给江飘蓬,江大人吗,他,他老人家,有幸帮过我们,我们也没什么东西,就,就做了个小玩意,想给江大人,想谢谢他,可是,可是我们见不到他。” 你们见不到,我一个小小的看门侍卫就见得到咯。 小燕子默默腹诽,抛了抛那袋子,随口道 “行,赶紧走吧!” 说完之后,小燕子便转身关上城门回去了,是完全的不留恋,一路小跑回去了屋内,然后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当笑话说了出来,一群人又哄笑着让他拿出那布袋子,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在众人充满期待与好奇的目光之中,小燕子打开了袋子,里面竟然是一个很精致的,长黑盒子,摆弄了一阵,才将这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素布,掀开素布之后,里面的东西,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是一截人的手指。 第174章 逃出生天 一只带着一枚草编指环的残破手指, 静静地躺在木盒之中,让所有人都沉默以待。 看守城门的侍卫长带着那两名盘问那对夫妻的侍卫跪在殿内,静候诸位大人去查阅那对夫妻留下的盒子, 等待的时间越长, 越是心如擂鼓, 汗如雨下。 于是越发后悔为什么要放那对天瞎地哑的夫妻离开了。 那对夫妻看着穷苦多病,潦倒落魄, 连治病的钱也没有,竟然还有东西要送给江大人, 他们抱着看笑话的心情拆开了那破旧的布袋子,却没有想到那看起来像是破烂一样的袋子里竟然是一只用料上等的盒子。 然而更让他们意想不到,受到惊吓的, 是盒子里的东西。 谁送礼物会送一只手指? 是恶作剧?还是恐吓?又或者是其他意思? 若是一般的东西,他们大概也就随手丢掉或者扣下了,毕竟他们也只是一些小喽啰,犯不着为了一对夫妻七拐八折折腾起来去求见江大人,但这一截断指,无论怎样看都不是寻常, 都不敢隐瞒下来。 于是连忙送去江府,原以为把东西送到了,应付几句问话, 这事也就过去了, 却没想到求见之后, 竟然被江飘蓬带着一道入宫,江飘蓬前去参加朝会, 他们便被宫人一路带入一处殿内等候。 而等朝会结束之后,进入此偏殿的除却江飘蓬, 还有另外几位几位大人,竟然连灵王也跟着走了进来。 这场面实在是太过于隆重, 且是叫他们胆战心惊的隆重。 虽然不知发生什么,却也感觉到了恐怕放跑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那装有手指的盒子在诸位大人手中轮回了一遍,神态各异,却也并没言语什么,只是沉默的听讲这盒子送来的前因后果。 当日负责盘查城门的侍从哆嗦着把盘查细节全都说了一遍,在漫长又使人窒息的寂静之中,江飘蓬终于弹了弹衣袖,有些好笑的说 “感谢我帮过……若真是近些日子我帮过的人,尔等觉得我会让他们无药可医吗?” 江飘蓬并没直接指责,甚至语气之中带着一些玩笑,然而听在几人耳中,却很是讽刺了,这是说他们太过愚蠢,以江飘蓬的身份与性情,当真和他有些许的联系,若见对方孤苦伶仃,疾病缠身,怎么也会施舍一些银钱,至少看看病总能做到吧,如何还会让对方往城外去求医呢。 这不算是很难分辨出来的破绽,但就是被忽略了。 而且这样说,岂不是更加肯定他们放跑了什么不该放跑的人么。 几人跪在殿内,心中懊恼万分,却又甚是惶恐,是怕江飘蓬为此怪罪,只能不断祈祷,那夫妻二人,希望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物——想想好像也没听说有什么年轻夫妻得罪过江飘蓬,所以……是仇人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吧。 江大人能放过他们,或者……罪责轻一些。 “辛知燕。” 几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江飘蓬点了一个名字,是那日盘问的两名侍卫之一,有些许深思的问 “你的名字,倒是有些意思,是你的父母为你起的名字吗?” 辛知燕连忙回答 “不是……是以前村子里来过一个老道长,他来我们村子里要吃的,然后在土地庙里住了几天,说要给我们取名字,我们全村的孩子,他都帮重新起过名字。” 云游的僧人道士受了恩惠,给人取名这种事情并不少见,穷苦人家一向没什么正经名字可谈,若是有机会,长大一些以后会由乡贤老爷,或者书生老师,再来就是过路人有缘了,再给取一个正式的名字。 所以这样说,其实并不会引起怀疑,况且辛知燕说的也是实话,确实是有老道士去过为人算命起名,不过若再详细一点,去了解给每个人起的名字是什么……那就不是会让人记得的事情了。 而辛知燕的身份过往也早已经被转移到了江飘蓬手中知悉,贫苦人家的孩子,被龙王部的世子戏耍之后,一怒之下被人诱劝入了万灵承天会,成为万灵承天会里普普通通的一员,在灵王对龙王部取而代之后,他也和其他大部分人一样,被分配到了各个地方去做侍卫。 简单乏味的人生经历。 江飘蓬将他的过往在脑子飞过的过了一遍,才开口问 “为何你要放他们离开?” 辛知燕的脑袋几乎抵在地板上,因为太过害怕,声音十分虚弱 “我……我是怕他们是什么会让别人染上的病,又看他们可怜,所以放他们走的……” “无用的仁慈。” 江飘蓬冷笑一声,低头看向那道趴在地上瑟缩的身影,似乎是联系到了什么,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与怀念,但是随后这一点情绪便被抹去,他带着些许的惋惜说道 “你的经历……倒是很有些与灵公相似,可惜,世上只有一个灵公,至于你么,既然这么喜欢放人出城门,那就一辈子做个看门的侍卫吧。” 他的声音很清淡,轻飘飘的,却完全灭掉了辛知燕要做大将军的梦想。 关于辛知燕的信息是尽数传到他手上的,所以他也知晓辛知燕怎么被那位龙王部世子殿下戏弄,又是被用什么样的理由骗入万灵承天会——说起来这个,倒是让江飘蓬对辛知燕有意放走那所谓的夫妻又降低了一些怀疑,毕竟,辛知燕若因为被戏耍而恨那位世子,应该也连带着对跟在世子身边的明济心没什么好印象。 又但是,放走那两个人,无论是有意无意,都是不能饶恕的罪责。 江飘蓬没责罚人的爱好,但他想要惩戒一个人时,要做的事情往往比责罚更使人痛苦。 比如现在,将辛知燕打一顿也只是疼一时,灭掉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才会让他永远记住这一个教训。 毕竟辛知燕穷苦伶仃,一无所有,支撑他朝气蓬勃活着的,只有那一个所谓的当大将军的可笑梦想。 而事实证明,江飘蓬的话,果然杀伤力很大,他的话音落下之后,辛知燕便浑身一僵,而后无力的趴在地上,头低低的抵在地板上,和他一道而来的另外两人并不敢开口说什么话,只能用余光担忧的看向他。 虽然日常嘲笑辛知燕想出人头地做大将军的想法很可笑,但随着岁月消磨而渐渐放弃这种念头,与在最充满希望的时候,被人完全灭掉这种可能,所收到的打击那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 甚至担忧辛知燕会不会因为承受不住这种打击而做什么傻事,是已经想好离开之后好好安慰他一番,只是话又说回来,放走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让江大人降下这样中的惩戒呢。 其他跟过来旁听的人,看到这少年人发抖的身躯,也不由也为他感到同情了。 自然以为他是被吓得发抖,或者再没有任何盼头的难过。 看着也还是很年轻的少年人,却就这样被一句话定了一辈子的身份,怎么不觉得害怕和绝望呢,可是再来一想,他这样的人本来也没什么晋升的希望,能一辈子做个侍卫,也算不错的结果了,毕竟还有很多人,可是连侍卫也没得做。 辛知燕确实不敢让别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他激动的厉害。 但他激动的原因,却和旁人猜测的全然不同。 拿他和灵公放在一起比较?!! 那是自己可以想的位置吗?! 他听到这位江大人的话,那一瞬间好像被人敲了一棒子,脑袋都在发蒙,脑子里却又无比清晰的一遍遍响起一声自问,原来他也可以成为那样的大人物吗? 他可以吗? 别人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辛知燕趴在地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握着,指甲陷入肉中,很疼,却让他感觉到莫名的舒畅。 …… 江飘蓬当然并不在一个侍卫,说完那句话之后,他甚至再懒得多看一眼那趴在地上的少年,而是又看向侍卫长,问道 “那之后呢,你们看到了放在盒子里的手指,既然也感觉到不对,难道还是任由他们离开,竟然也没派人追回吗?” 如果辛知燕无意间放跑他们是无用的仁慈,那么明知对方有问题却没做任何的补救措施,那就是愚蠢的渎职了。 “追了,追了!可是,可是……” 那侍卫长连忙应话,放跑人已经犯错,事后没行动肯定罪加一等,怎么会不派人前去追那两个人。 但随后他又支支吾吾,一脸绝望,因为到底还是把人追丢了。 但那也不怪他们,实在是,当日的情形太过诡异,说出来只怕眼前诸位大人也不相信,以为是推诿责任而想出的可笑理由。 但为了项上人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可是,可是追出去几里地,眼看着就要追上的时候,前面却忽然天降大雨,什么也看不清了,如果不追过去,只是小雨,但人往前多走一步,那雨立刻就哗啦下来,就和下刀子一样,砸在身上生疼,好像是故意……故意拦路,不许人越线追过去。”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另外一道恼怒的声音便伴着一声猛拍桌子的声音突兀响起 “大雨你们就不敢追了?两个快死的人都不怕淋雨,你们倒是怕了,真是一群该死的废物,我万灵军留你们何用,不如剁了喂狗!” 那声音如平地惊雷,而对方蓦然起身,兵甲撞击声接连响起,好像真是要因为这无能的言行来剁了他们一样,更是让跪在殿上的三人齐齐心中一颤,抖了一抖,几乎肝胆俱裂,心脉几乎停了跳动。 开口说话的人,是有名的“屠夫”田流炎,其他人说“剁了喂狗”这种话,大多也不过是气头上的话,但这位说出……只怕他是会真的干出来这种事情。 一时间,三人竟感觉到有灭顶的危机,想要开口求饶,却因为太过于恐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迫切的希望有人可以站出来为他们说话讲情…… 但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又何必为他们这些蝼蚁求情讲和呢,况且,是犯了错的蝼蚁。 “何必这么生气?” 其余人皆冷眼旁观,在田流炎要离开位置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口说话,声音里还带着轻松的意味 “他们并无修为,若果真雨水磅礴,寸步难行,也不能怪他们无法追踪啊。” 真正有人,三人激动的稍微抬眼看去,那是一名看起来便很是和蔼的大人,手中握着一串念珠,灵王身边唯有一位大人因为是禅宗弟子还俗,所以因着旧日习惯,常握一串念珠……那是—— 灵王坐下四大将之一的解束悬! 是了,胆敢出口阻拦田流炎的人,除却灵王之外,大大概也只有同等地位的大人了。 田流炎不耐烦的看向他,说道 “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两个残废都不怕雨淋,他们这些四肢健全的,倒是怕了,留之何用!” “两个残废?恐怕没这么简单,我看也没有必要为难他们。” 解束悬掠过殿前几个人感激涕零的神色,又看向坐在对面仍在沉思之中的江飘蓬,慢悠悠的说道 “不然只是一截手指而已,你我起于微末,见过多少残躯断肢,一只手指算得了什么,何必劳动飘蓬如此大费周折,非要面见灵王呢。” 江飘蓬听闻此言,和他对视一眼,仿佛才如梦初醒,看了一眼殿内的人,皱眉道 “是了,我请灵王来此商议重事,你们都跟过来做什么?” 解束悬弯弯眼睛,乐呵呵的说 “当然是因为难得见我们的智囊如此失态啊。” 解束悬回想一番江飘蓬朝会上魂不守舍的模样,觉得他这种状态还真是难得,当然不肯放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于是便也拉着几个好友一通跟来。 江飘蓬:…… 他竟无言以对。 一向无害的人一旦生出什么恶趣味……还真是让人感到无奈与头疼了。 “算了,你们既然跟过来,一些事情倒也省了事后再去通知。” 江飘蓬叹出一口气,随后便站了起来,走到了重要,正对着灵王行礼道 “灵公,撤下连坐诛杀龙王旧部的诏令吧。” 此言一出,满堂惧惊,不知他为何突然讲出这样一句话出来。 商不朝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只是点了点扶手,吐出两个字出来 “原因。” 江飘蓬道 “他们两个已经逃出城外,且有贵人相助……短时间内,怕是追不上了,而就算是杀了所有龙王部之人,明济心也不会回来。” 商不朝的瞳色更重了一些,语气也随之加重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他告诉你的?” “二者皆备吧。” 江飘蓬清淡的说出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话 “这具手指,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明济心从他父亲尸体上截下来的手指。” “你说什么?!” “这,这不可能吧……” “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江飘蓬所言这句话,甚至比要撤下连坐诛杀龙王旧部的诏令还要让其他人感到震惊。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我伤害,尚且还要顾虑父母的颜面,何况伤害父母,那必然要遭人唾弃,再来竟然去毁坏父母的尸首,就算是再怎样大奸大恶之人,也绝做不出这样罔顾人伦不孝不顺之事。 又比如田流炎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听到江飘蓬的话,也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但他的震惊,还不仅仅是因为明济心竟然折断他父亲的尸体,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这和明济心又有什么关系?不是一对残疾夫妻送来的?难道是明济心让他们这样做的?那明济心不应该还在城内?什么时候出的城?” 江飘蓬:…… 一连串的问题打下来,实在是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殿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片刻之后解束悬无奈的声音幽幽响起 “流炎啊……你的武力如果能分一半的一半到……嗯,算了,流炎,他的意思是——那对残疾夫妻,便是明济心和那名刺客。” “啊?那刺客不也是个男的,怎么嗯——” 田流炎终于反应过来,疑惑地语气强行一转,道 “你说那对夫妻是明济心和那刺客乔装打扮的?” 解束悬点头,再看江飘蓬与灵公皆是一脸平静的样子,便知这就是正确的答案了。 田流炎于此刻才终于有些明白今天这一场戏究竟是唱的什么了,殿内之人神色各异,无论先前有没有猜测出来,此刻也全都了然了。 包括跪在殿内的三人,脸色更是灰白一片,心道怪不得……怪不得江大人这样慎重,又有这么多人来审,又对辛知燕降下那样重的惩罚,原来他们放跑的竟然是刺杀灵王的刺客,与明济心。 这两个胆敢预谋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灵公,又防火烧城,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不用脑子想也知道牵动了灵王多大的怒火。 而预想要十天抓住这两个人,现在却全被他们搞砸把人提前放跑了,今日没当场将他们处死……已经是灵王格外开恩——但也有可能还没想好怎么处罚他们。 他们想要开口求饶,但看了看此刻殿内的氛围,觉得还是闭嘴降低存在感更好。 田流炎仍在震惊之中不能回神,不太相信的看向江飘蓬,怀疑的说 “你确定他们两个已经出去了,这手指头是那明济心他爹的?他爹不是都已经被他烧成灰了,怎么证明那就是他爹的手指头?” 江飘蓬淡声道 “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 他的话音落下,便有宫人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另外一名侍从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侍从道:那枚草编的戒指送去给了那些碧龙部的旧人看了,有人认出来它是仿照哪一枚戒指编造的,而宫人手中托盘里放着的,便从某位曾经搜查过明府的万灵军将领那里找回来的,真正的戒指。 两枚材质不同,造型与关键形状却几乎一致的戒指,放在一起,是无声而最有利的证据。 那是曾经带在明济心父亲手上的,明氏代代相传的家主戒指。 可惜这枚戒指,大概永远也传不到明济心的手上了。 四下寂静之中,仍是田流炎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他和他爹有什么深仇大恨?” 将尸体连带家宅烧了不说,竟然还专意斩断了父亲的手指送到了仇敌手中……饶是田流炎,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明济心和他的父亲,当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与灵王,与我们,与万灵承天会,却有深仇大恨啊。” 江飘蓬苦笑一声,声音却是十分的平静 “明济心以天火灵阵焚烧家宅,那是自断后路,不给自己留任何挂念,而又送这样东西过来,便是要告诉我们一件事,他是已经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在意,更不可能为了旁人自投罗网,所以我才说,撤销诏令吧,用人命来威胁他已经没用了,就算杀光龙王旧部,他也不会回来,只能离间万灵军与缕春乃至霖州臣民之间的情谊,而他——大概在没有万全把握能够复仇成功之前,他都不会再进入缕春一步了。” …… 那是漫长的沉寂,寂静到了让人感觉窒息的时候,才有人忍不住开口悄声说话 “做到如此的地步,值得吗?” “可惜这一切,竟然是为了龙王部……”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又恢复寂静。 众人一面是为明济心这为了龙王部殚精竭虑的心态而感到怜悯,一面却又为他如此狠绝果断的言行而感到心惊。 扪心自问,自己是绝做不到这种地步的,想不到这样决绝的招式,也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所以会以为十天之期,龙王旧部的性命,一定能够逼迫明济心主动现身,但明济心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从保龙王旧部还是保自己中间做选择。 他必须活着,且决不能被抓住。 而要保住龙王旧部诸人的性命,他就不能对其产生一丝一毫的在意。 一件东西,一个人,能够威胁到你是因为你在意,如果你不在意,你就不会被威胁,而对方也不会因你而处于危险之处了。 只有全然的不在意,且让灵王信服的不在意,才是能保下龙王旧部这些人最好的办法。 而让对方相信的第一步,便是自己已经逃出了缕春,且不回头。 如此,两全其美,怎么不算呢。 商不朝已然完全明白了明济心的打算,但明白了,却也只能照做。 不然,要杀那些人泄愤,让明济心的打算落空吗? 诚如江飘蓬所言,这样做不会让明济心回头,只会让万灵军与霖州臣民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更加脆弱,得不偿失,这是明济心的后招。 一个让你明知道落入他的计谋之中,却还不得不按照他之所想进行下去的,光明正大的阳谋。 商不朝按了按眉心,不明所以的嗤笑一声,又喃喃道 “真是小看他了,你说的对,当初不该为了某些情面与计较,便想着最好留活口的。” 留来留去,却是为万灵承天会留出了一个祸害。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找他吧。” 江飘蓬对上商不朝的视线,慢慢说道 “找到之后,格杀勿论。” 不再考虑用什么计谋,也不再考虑设什么圈套,下什么诱饵,只是单纯的找人,悬赏,然后诛杀。 无论他和谁在一起,无论他在谁的庇护之下…… 都非死不可。 —————— 咬牙冲入那几乎连成一道幕帘的倾盆大雨时,明济心不自觉间打了一个寒颤,心头略过一瞬间的茫然。 他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保持绝对的清醒,总也有 譬如此刻,天地间本是纷纷细雨,然而他与烟生奔出数里地后,眼前却蓦然出现倾盆大雨,密集的雨珠交错而成一张密不可入的幕帘,阻断了他们的前路,而身后隐隐约约已经听到城内侍卫追过来的声音。 前有暴雨如注,后有追兵无数,身侧之人负有重伤,如何逃出生天? 停是不能停的,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二人对视一眼,不必言语,便知道抱有同样的念头,于是相视一笑,略一颔首,便一头闯入暴雨之中。 然而想象之中以为会如千万道冰剑刺入身躯的感觉丝毫没有,相反却觉得浑身一轻,鼻息之间涌入清淡的花草香气。 二人睁眼,眼前只有小雨如毛,纷纷而落,而天地皆若焕然一新。 而耳侧暴雨声却仍接连不断的响起。 回头去看,仍见暴雨如幕帘纷纷而落,白雾漫漫,看不见天地,也看不到人影。 这是…… 空降神雨劈此界,一地分做两重幕 或是天道开怜眼,乃将绝路做通途。 一道雨墙,隔绝内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相助? 绝处逢生,当真是天道垂怜? 不过前行十几步后,明济心便与李藏名齐齐停下了脚步。 无声看向眼前之人。 眼前,一位道君身穿青衣白袍,头戴玉冠,斜持一只镶嵌了金玉珠宝的拂尘,懒坐一只巨大黑色狼兽之上,闭目养神,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靠近,所以睁开了眼睛,垂眸落在了明济心玉与李藏名所在之处。 仿佛他停在这里,便是为了等待他们,且已经等待许久。 事实也正是如此。 沉默的对视之中,白尽欢弯了弯眼睛,率先开口道 “比我预想之中快了三天,不错。” 其实按照预想来说,他们两个也是在第七天最为懈怠的时候出来,不过嘛,偶尔讲一些对方比自己想象中做得更好的夸赞的话,也不失为一种拉近关系,赚取好感度的小手段。 虽然这点好感也许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有总是比没有强些的。 既然已经接到的人,白尽欢便带着他们二人离开,明济心自行召出法相梅花鹿当坐骑来用,李藏名身上伤势未愈,且体内灵气流失太重,便跟着白尽欢一道坐在了那站起来竟然有大半人高狼兽上了。 而开始行走之后不久,或许是到了安全的地方,李藏名放下戒备,整个人便昏昏沉沉起来,于是干脆闭目养神,周转灵脉,间或耳侧隐隐约约听着另外两个人的交谈声。 一前一后,在阡陌乡道上缓慢行走着,这是让明济心感到陌生的地方,总而言之,绝不是出了缕春城门之后的景象,那道雨幕应该是白尽欢设下的某种机关阵法,能够让他们瞬间从缕春转移到了这里。 虽然是觉得已经安全,但明济心还是多问了一句 “后面追兵不会过来吗?” 白尽欢朝他看了过去,思索道 “你想继续找点刺激的话,让追兵跟着过来也不是不行。” 明济心:…… 看着他一脸无语的表情,白尽欢倒是心情很好的笑了一下,也不卖关子了,但还是有些神秘莫测的说 “前进乃是无边雨,后退一步是晴天啊——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喜欢被看不见尽头的大雨像刀子一样砸脑袋吧。” 看不见尽头吗? 但他和烟生好像只用一两步就穿过那道雨幕了,看来那应该是眼前之人布置的机关阵法,针对不同的人,会出现不同的结果。 不管怎样,得到肯定的答案,明济心才彻底放心下来,只不过—— 看着道路两侧一望无际的田埂,与更远处雾蒙蒙一片天地相连的山脉,突然之间就从紧张的逃生变成了悠闲地散步,总有一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明济心并没想过此人会出手相助,但……当看到他出现的时候,自己也并没有感觉很意外,比起来意想不到,更有一种“终于出现”,或者“果然在这里”的复杂心绪萦绕。 难道自己潜意识里,是觉得他一定会出现来救自己的吗?还真是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联想。 明济心收回视线,想了一会,才开口问 “若十日之内,我与他出不了城门,您……会出手相助吗?” 白尽欢想了想,轻叹一口气,以一种遗憾的语气给出了答案 “那吾等缘分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不过有缘相见一场,我还是会为你们收尸的。” 明济心:…… 明济心扯了扯嘴角,心情有些复杂的说 “那还真是……多谢您了。” 白尽欢笑吟吟道 “倒也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们自己吧。”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明济心沉思片刻,而后想到了什么一样,回头看了一眼那道还没消散雨墙,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那是说—— 若无竭尽九分功,岂有天意促成全…… 绝处逢生,总也要能够活着见到生机出现才行啊。 第175章 三次挖坟 将一应伪装撤去, 换洗过后,白尽欢便带着二人一路漫行,直到进入到一处荒山野岭之中。 荒山其实就在缕春城外, 但却鲜有人来, 更何况遭逢变故, 缕春易主,此地更是荒无人烟了, 饶是明济心也是看到了路标,才从脑子里翻出来很有些陌生的名字。 而到了地方, 更是觉得满目荒凉,是说荒山当真是荒山,草木纠葛, 藤蔓缠绕,隐隐约约有一条被人踩踏过的小径,却也因为久无人至,而重新覆盖了杂草乱藤。 白尽欢挥了挥拂尘,自散出一道气劲,割开了一条通道, 他率先进入,明济心与李藏名跟随在后,静静林中, 唯有虫鸣鸟叫, 又听前方传来闲闲的问话声。 “还记得缕春被攻破的当日, 那些飞回来的鸟雀吗?” 白尽欢没有提名字,但显然问的是明济心。 只是这样一说, 让二人都回想起当日那去而复返,前赴后继阻挡天火坠落的鸟雀。 纵然猜测出来那些鸟雀大概率是为眼前之人所化, 然而当时当日亲眼所见那般震撼场景,今时今日再次回想起来,仍是觉得心中澎湃,不能平静。 “是您的示意?” 明济心看着眼前优哉游哉的背影,开口说话 “若非那些鸟雀,怕当日缕春不知该有多少民众葬身火海,此等大恩,我——包括缕春所有人,若是知晓鸟雀为谁驱使,也终生不敢忘却。” 明济心固然对白尽欢冷眼旁观世俗之事的态度不甚认同,但他救下缕春民众之事到底是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无论对方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猜最终决定出手相救,自己都该代缕春民众道一声谢。 “忘了也没有关系,不是什么值得记忆的存在。” 又但是,白尽欢却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情,声音也很是平淡,说他拯救了全城民众的性命,却毫无一丝的感触,与顺手救了一只猫一只狗并无任何不同。 他突然提起来这件事情,当然也不是为了听明济心来说什么万分感激的话,只是想引出来要明济心做的事情而已,于是略过一句之后,便接着说道 “不过,你既然心存感激——那些鸟雀为我法相喜鹊所化,被这里的人埋在了这荒山之中,然而它们自有归途,并非深埋黄土之下,你且去把尸首挖出来给我,便算作偿还这等恩情了。” 法相喜鹊? 尸首竟然被埋在这里? 无论是对方讲说法相竟然会是喜鹊,还是说法相被埋在此地,都让明济心觉得不可置信,一旁李藏名显然也是意想不到大师兄的法相竟然会是喜鹊——不过这样一说,他好像还真没有见过大师兄的法相是什么,但总觉得不会是喜鹊,完全不匹配啊。 不过,李藏名这些年早已经养成寡言少语的习惯,纵然心中想了很多,却总是也不怎么说出口就是了。 而另外一方面,明济心更为所谓的法相竟然埋在这里而大感意外 法相纵然能化虚为实,却到底不是生灵,诚如当日许多鸟雀被火焰击中,是化为灵气散开一般,怎么会留下尸体,且被掩埋呢。 而且,真的有必要特意让自己重新给挖出来吗,若以眼前之人的本事,真要取回这些鸟雀的尸首,岂不是挥一挥衣袖,就能轻易做到了。 那么,却要如此大费周章非要自己多此一举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明济心一时间,竟然完全猜不出来眼前之人是想要做什么,总不会是单纯想要折腾自己一番吧。 在明济心猜测用心之时,白尽欢已经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了看,确实已经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便朝旁边一站,露出前面的光景给身后面的人看见。 “就在那里了。” 白尽欢伸手一指,二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果然在一片还算空旷的荒地之中,孤零零的立着一个小土堆,上面残留些许缟纸素花。 旁边还立着一只半新不旧的铁锹。 明济心定定看着那土堆,一时之间,还真没做好要挖坟的准备……尽管里面只是一只喜鹊。 白尽欢看着明济心平静的脸庞,与不是那么平静的眼睛,等了片刻,见他仍在原地踌躇,才开口催促 “去吧,这就是我带你来此地的目的,不用任何灵气修为,将里面埋葬的喜鹊尸首挖出来给我——还是说你不愿意?” “怎会?” 明济心收回目光,抬眼看向白尽欢,神色微动,不是没想先问让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但他最终也没说更多的话,只是道 “我这就去。” 说完之后,明济心便朝那土堆走了过去,将那只铁锹从土里拔了出来,又在那土堆周围看了看,才找了一个地方开始动手挖了起来。 看起来是很小的土坡,然而一个人单纯劳力去挖,也是十分的艰苦了。 几乎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明济心才挖出来一个大坑,看到了坑里除黄色泥土之外的颜色与东西。 一只已经完全腐烂的鸟雀,就那样和泥沙混埋着,叫人不忍直视,且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尸臭气息,让人闻之欲呕。 明济心咬了咬牙,还是找了一方布巾出来,然后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将其双手挖出,一路托在手心走到了白尽欢的面前。 “我取来了。” 但白尽欢并没有伸手接过,也没做其他任何的动作,只是垂眸看着他,说道 “你先抬头,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何重返缕春,又得到了什么结果?” 明济心:…… 果然,就知道不会是单纯挖坟那么简单…… 明济心闻言心中一跳,抬起头对上了眼前之人冷淡的视线。 明济心的记忆里,眼前之人的神色,从来都是带着一点笑意的,也许是玩笑,也许是轻松……纵然自己以前并不苟同他高高在上的心态,却也明白在旁人眼中,此人总是温和友善,好像是无论怎样都能包容认同一样,叫人忍不住亲近。 然而此刻他的眼睛却是冷冷淡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若真要类比的话……明济心想起许久之前,自己年幼时候的某位很是严厉的夫子。 只是自己如今的身份,却不是那时胸有成竹,对老师提出的一切问题都能对答如流的自己,而是毫无准备,对老师的问题无言以对的沈循策。 他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我是想亲自看一眼缕春如今的状况,亦是确认世子是否真的安全存活。” 至于其他的结果……本来也没抱有什么希望。 白尽欢仍然是冷淡的看向他,听到他的回答,若有所思道 “只是这些吗?难道你,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救他出来的心思?” 当然有,但那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明济心移开了视线,声音有些轻缓 “现在还不是救他出来的时机。” 白尽欢接着追问 “那什么时候才是恰好的时机呢,若只是为了救出沈循策这一个目标,只为此而活,你觉得,穷尽一生,你能达到这个目标吗?” 明济心:…… 明济心忽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不,从对面之人开口问话的时候,或者更早之前,穿过那层雨幕看到他时,自己就应该感觉到不妥。 白尽欢特意等在那里是为了接应他二人不假,但又何尝不是一次对他们两个的考验呢,或者说,他旁观发生的一切,评判他们两个的表现,现在到了要做最后总结的时候了。 而显然,他与烟生两个人——至少自己的表现,并没有让白尽欢感觉到满意,虽然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需要他评判的地方,然而却又觉得这样似乎也理所应当。 明济心只能心中有所散漫的想,也许今天不该跟过来的,但事已至此,却没有让他逃避的机会。 于是只能直白的去面对自己的困境,听眼前之人将自己的心全然剥离出来,逼迫他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白尽欢一句一句轻飘飘的话,如一柄一柄的刀刃插入他的心上 “你此次回来缕春城,不可否认,做了好大一场戏,将万灵成天会与灵王齐齐给作弄了一番,且能全身而退,叫其对你刮目相看,然后呢,这样做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可谈吗?除了得到一纸追杀令,你一无所获,而你若此生目标只为了救出你的世子,那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穷尽一生,你也无法做到。” 明济心:…… 明济心放缓了呼吸,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抿了抿唇,想要反驳什么,竟无从开口。 同样的话听过无数遍,唯有这一次让他难以应对,无法应对。 白费力气的试探,自损一千的结果。 他承认对方说的对,但是他不愿意认命,真就觉得穷尽一生也无法救出沈循策。 于是干脆保持沉默。 在此沉寂的对峙之中,他听到一声叹息。 “你给出的不是我要的答案,等待时机徒劳无功,也不是你找到的正确方法,看看你手中究竟是什么吧。” 他的手中不是…… 明济心立刻垂眸看去,然而他的双手放在身前,却什么也没有! 明济心脑中一震,不可置信的将双手伸直,来回翻转,却仍是找不到一丝一毫的鸟雀尸首存在的痕迹,甚至连尘土也完全不见,好像他什么也没有做一样。 到头一场空的打算罢了。 明济心怔怔的看着双手,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什么。 白尽欢看着他愣住的表情,继续道 “你看,你的手中空空如也,你费劲力气得到的是一片虚空,是要给我什么呢,再去挖吧。” 是考验吗? 还是故意为难,给一道难解的问题呢。 明济心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低声说了一个“好”字,便立刻转身,回去到了那土坑旁边,再次握着铁锹挖了起来。 同样沉默的氛围,却又更添无数的沉重与压抑。 一旁的李藏名看了看两人,他虽然已经习惯沉寂压抑的生活,但站在这里旁观眼前发生的一切,却还是莫名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连他都要佩服明济心太过冷静的头脑与算计殆尽的策略,在大师兄的口中,这一系列的举措,却被批的一无是处……不知该说是过分苛刻,还是故意刁难了。 被如此不留情面的批判,莫说普通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明济心是素来有神童之称,也许以往从未遭受过任何批评,今天却遭受如此的对待,只怕心中更加难以忍受。 李藏名在碧血阁日久天长的磨砺之中,怜悯同情的心肠早已经被压抑的不见分毫,但他又生性多愁善感,与明济心合作一场,此刻又在大师兄身侧,心思难免活络两三分, 此刻听到大师兄将明济心的言行讲的一无是处,又见明济心的动作明显停滞沉重许多,好像真是被打击的太狠了,于是小心思难免露出一两分出来,想要为他来讲情。 李藏名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轻声说道 “大师兄,您是否说的有些太过……” “你很有闲心关心他吗?” 可惜,白尽欢似乎并不打算听他说情,听到李藏名的声音,也只是斜斜的看了过去,虽然嘴角带笑,讲话也很是轻松随意的语气,却听得李藏名脊背一凉。 白尽欢用一句话直接堵住了李藏名要讲的所有话。 白尽欢道 “你的问题,稍后再讲。” 李藏名:…… 李藏名瞬间卡壳。 自己有什么问题?不会也让他挖什么坟吧,可是他哪里有坟可挖呢。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但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于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已经收回视线的大师兄,总觉得似乎不太对劲,大师兄还是那个大师兄,却总觉得……今日的大师兄好似冷冰冰的,全无人情。 李藏名心中不觉竟然生出难以逾越的距离,于是闭口不再言语,甚至想要立刻离开。 但他若此刻讲说要离开,又总是觉得有些刻意,于是还是选择作壁上观,沉默的站在一旁等待,心中又默默盘算,大师兄是要准备和自己讲什么问题。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另外一侧,明济心终于又挖到了东西,那是一方裁剪过的不过一尺多长的蒲席,裹着一样东西,将其取了出来,里面果然裹着喜鹊的尸首。 明济心将其带到了白尽欢面前,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确认仍在,才开口说 “这次取来了。” 这一次的声音,明显要比上一次低沉许多,可见是真的对他有所打击,然而白尽欢却视而不见,仍是淡淡道 “确定你找到了正确的答案了吗?” “问我真心的答案么——” 明济心抬起头看向他,心中略过一丝的犹豫,他心中有两个答案,但在心间来回滑过几轮,他却还是选择了说不太妥贴,却是他真心想要的答案。 “灭了万灵承天会,才是能够正确挽回龙王部,救出世子的前提。今日我一无所获,却并不后悔——况且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我了解更多一些关于万灵承天会的讯息,或许日后我还有千次万次失败的尝试,但总有最后一次的成功,那就足够了,千万次失败是一次次积累经验的必经之路,我已经做好准备,且向往之。” 白尽欢与他对视着,明济心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与躲避,互相直视未尝不是一次信念的抗衡。 片刻之后,白尽欢眨了一下眼睛,翘了翘嘴角,说道 “不错,勇气可嘉,信心可赞,毅力可敬,但这还不够,你的答案仍然是错的,你也没有真正将我要的东西拿来。” 明济心:……! 什么意思呢…… 明济心迟疑的低头看去,却愣在原地—— 他的手中哪里有鸟雀尸首呢,只有无边的血污从他手指缝中流出,就如同缕春当日城破时的如河血流。 他听见白尽欢冷漠的声音在头顶继续响起 “你若只为复国,殚精竭虑,纵然真有一日,成功找到了灭去万灵军的法门,最后仍不过是又一轮尸山血海之上短暂的风光,今日万灵承天会可灭碧龙部,他日怎知不会再有一个千灵百灵,再来踏平缕春城?你要的还于旧乡重归旧梦,不过镜花水月,一场幻境,你若仍无法认清现实,不愿去做更遥远的谋划,完全拔除导致缕春血案发生的根源,得到的只会是一轮轮的尸山血海,你心知肚明的事情,不是吗。” 明济心的呼吸一重缓过一重,白尽欢视而不见,平静的声音说出不留情面的逼迫之语 “再去取来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真正答案是什么,尽管那非你所愿,而你非要给我一个错误的答案,那欺骗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若不愿正视,承认,我可以陪着你一次又一次去挖掘错误的答案,我的时间漫长无涯,可随意消耗,但你的时间能够完全浪费在这无意义的挖坟上吗?” 明济心:…… 是,他知道眼前之人想要的正确答案是什么,要救沈循策,那就要先救缕春,先救霖州,然而若要救霖州,他要先救天下。 万灵承天会诛杀碧龙部,破开了千百年都无人敢逾越的规矩,自它以后,效仿者只会越来越多,龙王部不再是高高在上,统御九州的存在,不但是他们碧龙部,天地灵气日渐微薄的今日,天下九州的龙王部所遭受的袭击只会越来越多,况王都也已经陷入波折之中,天下大乱,不过瞬息之间。 眼前之人的真正用意,便是想要他舍弃眼前的龙王部与霖州,去平定将要发生的天下大乱。 可是因反抗龙王部而生的天下大乱,等下一次的天下太平之后,还会有龙王部的存在吗? 那不是他想要去是思考的答案。 他胸无大志,只愿独善其身,从来没有兼济天下的心。 但眼前之人却非要他舍弃私心,去做胸怀天下的圣人。 明济心张了张嘴,近乎无声的质问 “为什么一定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 白尽欢朝他微微弯腰俯身过去,看着眼前的明济心,却恍如透过他看向未来的他。 “若你真正是随波逐流的平庸之辈,我也不会找到你,既然是我看中的人,我自然想要你能早日踏上大途——不必着急拒绝,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的事情,你可以尽情按你心中所想去行你要走的道,不过世情易变,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至于现在——” 白尽欢站直了身躯,微微一笑,说 “你还没把我要的东西挖出来,继续吧。” 明济心:…… 明济心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 沉默是拒绝的态度,这在白尽欢的预料之中,但他也并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是与明济心沉默的僵持。 最终,明济心还是转身返回到了那土坑旁边,他的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每一次落下的铁锹,却也比上一次更为缓慢。 无声息间,他的眼角流了一滴泪。 为何而流的泪水呢。 是为眼下的刁难,还是为狠心之下的父死不葬,然而复旧之梦却仍遥不可及,又或者是为一个人的孤独之路,不知究竟能走到什么时候呢。 明济心闭了闭眼,强行让漂浮不定的心安稳下来。 过去之事不可追,而将来之事,无论如何,总要先走一走才知道尽头是什么样子。 好像是漫长又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明济心才又挖到了一样新的东西,那是一只木匣子,他看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趴了下去将那木匣子挖了出来。 然而当他抱着盒子转身回去时,眼前却空空如也,白尽欢竟然皆已经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自己那只竹竿斜插在地,上面晃晃悠悠,挂着一个包裹。 什么时候离开的? 是因为自己接二连三的错误答案,固执己见……所以让他对自己失望? 不对—— 明济心似有所悟的低头看着仍留在手中的木匣子,看了片刻,才伸手将其打开。 里面没有什么喜鹊的尸首,只有一两张散铺在上面的纸,还有压在下面的书卷。 最上面的纸张写着几句话,乃是: 心安也需世先安,燕雀岂轻鸿鹄哉, 若见沧海变桑田,天地皆抛尘心外。 这是……还是想要劝我放下私心,成全天下么。 明济心虽心有所波澜,却未置可否,掀开这一页,下一页纸张,却是写了几句话 “济心,此书所计,为帝师之谋,平乱之略,兴邦之道,立国之业,你自可选是否参悟,你若是选择承了我的道法真经,便是要入我门内,此后该称我一声大师兄,故而附送明师弟你一则可联系我的术法,有需要时,自可寻我;然你若不愿参悟,此册亦随你处理,不必过问于我。” 明济心盯着这一页纸看了许久,才缓了一口气,将其轻轻揭过,露出下面书册的真容。 上写【乌雀真经】 明济心怀着很有些复杂难宣的心情,掀开了第一页,便见上面写道 谋人谋事谋前后,问神问鬼问苍天, 神机万变演胸中,真经一卷定江山。 雨歇风起,簌簌枝叶动。 一道年轻的身影,行走乡间小径上,一手拄着竹竿,一手握着经卷,旁人看去,只以为是游学的勤奋书生,听说他要借住宅院研究书籍,很是热情的为其牵桥搭线,介绍屋舍。 两道飘忽的身影,落在险要的山道上,一前一后,气氛却不怎么美好。 准确的来说,是李藏名的心情不怎么好,明济心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轮到他来遭受折磨了。 第176章 所谓代价 高峰直破碧云天, 流风飞鸟皆阻拦, 深渊坠向黄泉涧,游蛇暗虫亦胆寒, 中有险崖三千座, 削壁如林猿难攀, 入蓼堪比徒攀月,古来几人如梭穿。 入蓼州的山道, 格外曲折险峻。 白尽欢上一次来时瞬间而至,走的时候也匆匆忙忙, 在蓼州停留的时间太过短暂,且几乎全在州府之中,并未真正体验到进入蓼州的地势险峻, 这一次亲自从外界步入蓼州,纵然是自己所设想出来的地理风貌,然而真正身临其境,或许该夸天道一句将其落实的远超预想了。 怎么说呢,当抬脚走在不过单人勉强能够通过的山道上时,低头看着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往上呼呼的冒着无边寒气与缭绕白雾,难免觉得头皮发麻,神思恍惚, 从心中生出寒意, 总觉得稍有分心, 便落入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白尽欢也很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如果一不小心当着李藏名的一脚踏空跌下去, 会不会太丢脸了。 还好,他前生虽然经常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偶尔还是会去亲临大自然的,各种险峻的山道也是走过不少,所以也算有些经验,区别只在于有没有安全设备罢了。 不过这样说也不太对,虽然这里没三四层保险的安全设备,但他身负修为,且有天道加持,心里还是底气十足的,纵然一不小心跌落下去……还可以漂浮上来讲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自己真是太机智了。 白尽欢默默地想,一时很有些自得,当然也不会表现出来就是了,做大师兄嘛,当然还是要保持好自己的风度的。 但话又说来,险境也有险境的美妙,无论是高峰林壁,怪石嶙峋,又或者古树昌茂,飞瀑撞雪,再来猴猿荡藤,彩鸟流星……那都非是中原平坦地界能够看到的景色,也不是寻常民众能够穿梭的存在。 不过常人难以攀登的山道,对于修行者而言倒是不算什么难事,因此这寻常难见的景色,却又可以尽收眼底了。 白尽欢走在前方,一边惬意的欣赏着山道两侧的风景,一边随意的问道 “想好我要对你讲的事情了吗?” 李藏名跟在身后,听见前方传来的问话,下意识的紧张之后,又莫名的生出了轻松的感觉。 大概是一种“终于轮到我了”的心态吧。 明济心去挖第三次土坑的时候,大师兄便示意他一道转身悄然离开了。 往外行走的途中,李藏名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已经走出去太远,当然是看不到明济心的身影,只能看到枝叶勾连的草木。 李藏名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师兄,明济心他还在……挖东西,我们真就这样离开吗?” 白尽欢却并未回头,闻言也只是随口道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想,他应该已经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也能够想的清楚,倘若超过三次的提示还执迷不悟,那可就不太美妙了。” 说完之后,白尽欢站住了脚步,伸手启动早已经准备好的阵法——从缕春往霖州去,只靠两条腿走路,显然是不太现实的,那是走到明年也走不到。 所以准备做个弊。 用传送的阵法一个人当然轻轻松松,带着李藏名一个人过阵,也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 于是接下来的路途,白尽欢便带着李藏名走一段路传一段阵法……途中白尽欢因为要辨认路途,倒是也没多说什么话,李藏名沉默跟在身后,心中却对大师兄要“找茬”这件事情始终放心不下。 因此在听到大师兄的问话之后,虽然因为旁观了明济心的“惨状”,让他感同身受本能生出了紧张,却也感到轻松。 石头终于砸了下来,总比不上不下的吊在心里,让人神思难安要好的多。 而李藏名当然也想了一路眼前之人会从哪个方向发难,因此当大师兄终于开口问话的时候,他酝酿片刻,将好几种猜测在心间过了一遍,选择了其中一个方向开口,却是反问道 “大师兄也是要责备我明知不敌,却还要前去试探的言行吗?” 白尽欢不置可否,只是顺着他讲的话题说 “如果这是你思索这么久,最终确定最为在意的问题——那么,就说这个吧,我提醒过你一次,当你想要擅自行动的时候,要想到行动的后果,会受到的惩罚,但你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上一次你擅自行动,侥幸逃过了碧血阁的惩罚,怎么,觉得这一次也同样会运气这么好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白尽欢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心虚——毕竟,在他设定下的世界里,“运气好”往往表示“要倒霉”,尤其主角更为明显。 显然李藏名这些年的经验,已经充分体验到“好运气”为他带来的危难,因此并不奢求好运降临——况且,上一次说是侥幸逃脱惩罚,暗中却也等同将他软禁,没有明面上的责难,暗中隐喻的警戒之意,他不是没有领会到。 “我从未有任何会躲过惩罚的心情,我也很明白,擅自行事,必然会受到惩罚。” “所以呢,你想到会受到惩罚,但你确定你能够承担的了吗?” 白尽欢挑了挑眉,哼笑一声,不以为意道 “这一次你是直接刺杀灵王,且你应该意识到,十之八九,已经被他认出来了你的身份——,若因此而让灵王对碧血阁出手,想过你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那不是该求之不得的事情吗?” 李藏名听闻此言,非但没感到畏惧害怕,反倒有些跃跃欲试 “碧血阁本就是为对付万灵承天会而设,如今万灵成天会若自己主动送上门,那不是正合心意吗?” 白尽欢轻轻一笑,带着有些调侃的语气说 “乐观的态度值得肯定,但你确认这是碧血阁喜闻乐见的事情吗?” 白尽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挥了挥拂尘,散去眼前缭绕浓郁的山雾,山道渐次开阔起来,就连日光也变的明亮,距离真正进入蓼州,已经不远了。 为什么不是呢。 李藏名很想这样反驳,但是他开口之前,想到了先前的事情——万灵承天会攻伐霖州时,阁中却选择了避战……他不得不犹豫,不得不去想,在真正看到了万灵承天会的实力之后,碧血阁真的还能够没有任何顾忌的对万灵承天会下手吗? 李藏名不愿再想下去了,而他的沉默,也让白尽欢再次问道 “看来你也知道答案是什么,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明知故犯呢?” 为何呢? 李藏名抬眼,朝外看向险峰怪石,本是广阔无边的天地,在此群山围绕之中,天只剩下一圈微小的山口,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地更是无处可见。 行走其中,心中难免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囚笼之中的鸟儿,不知何时,才能挣扎出去。 李藏名咽了咽喉咙,随后收回了视线,开口道 “阁中也许另有安排,然而仇敌近在眼前,却让我视而不见……我做不到,尽管注定失败,明知此举会带来极为严苛的惩罚,我也不得不去做这件事情。” 白尽欢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觉得头疼,又想,幸好自己是对他的性情很是了然,不然真是要被他气死了——嗯,李藏名在碧血阁的那位对他过分青睐的老师,大概是真的要被他气的七窍生烟了。 真是太顽固了。 和明济心坚持要为龙王部奔波的固执,简直不相上下嘛,怪不得两个人能合作起来,某方面来说,倒也算是脾性相和了。 白尽欢散漫的作无序的联想,忽然脑海里浮现出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李藏名的时候,那时的他,也同样执拗的一定要回去被火烧过的山庄,告诉他会很有危险也完全不听,这样坚持己见,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白尽欢忍不住叹笑一声,喃喃道 “说这种话……还真是和你小时候一样执拗,重逢后第一次见你冷冰冰的样子,对付要杀的人也算果断干脆,还以为你已经脱胎换骨,其实一点没变,这些年你在碧血阁所养成的忍耐力与冷静全然不见,这些不该是身为杀手刺客的本分吗。” 李藏名:…… 小时候么……李藏名想起来那时候自己的表现,不由有些羞愧,是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确实太不懂事,他也同样觉得自己活到现在,早已经忘记了自己以前的模样,也和以前的自己截然不同,可是让大师兄这样一说,好像自己从来没有长大一样。 或许——有些东西就是怎么变也改变不了的,就如他的血仇一样,刻骨铭心,绝不更改。 李藏名动了动眼皮,轻声回答 “那是杀人时的本分,不是看见仇敌时的情分。” “顶级的刺客,要时时刻刻保持极度的忍耐与冷静,分什么时机。” 白尽欢却不以为意,道 “你在碧血阁历练许久,结果却还是一个不合格的杀手,若仍然这样下去,这些年的修行,岂不是白费力气么。” 李藏名:…… 这样的话,若让被他杀过的人听到,说自己竟然死在一个不合格的杀手刀下,只怕死不瞑目。 若是由碧血阁弟子说出来,那更是全然的可笑了。 烟生这个名字,在外面或许无人知晓,在碧血阁却是大名鼎鼎,从他训练到真正出去执行任务,从未失手过一次,这就足够他睥睨所有的碧血阁弟子了。 可这又如何呢,在大师兄眼中,却连一个合格的评价都拿不到。 第177章 命值几何 大师兄讲说自己是不合格的杀手刺客, 李藏名的第一反应,却也并不是觉得不平,甚至有些认同的点了一下头, 扯了扯嘴角, 颇有些自嘲的说 “幸好, 阁中比我差劲的弟子还有很多,在他们还没被淘汰前, 我应该不至于担心自己会被逐出阁外。” 他也只是分情况要不要隐忍与冷静——准确的说,他也只有这两次擅自行动, 第一次是想知道究竟缕春会发生什么事情,才让阁中如此紧急的下发撤退命令,而第二次则是因为亲眼见到了家传宝物出现在了那所谓的灵公手中, 为其驱使,才控制不住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试一试能不能够报仇成功。 然而其他更多的弟子,是没有任何的特殊原因,单纯是自己实力不足,修行不够, 才会连真正出任务的时候也漏洞百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啊。 这样想着,李藏名又生出一种“比下有余”的自我安慰了。 但显然大师兄并不这样认为 “他们是没有你厉害, 但他们可比你听话呀, 手脚笨点, 心态弱些的弟子留着凑合也能用,可一个再一再二不听话的杀手, 你觉得,碧血阁还有任何对你手下留情的必要吗?” 李藏名:…… 兜兜转转, 又说回去了原题。 这是暗示碧血阁要因为自己的擅自行事,而要除掉自己的意思么。 也是,第一次违反命令或许还能讲一句无意为之,能让老师从中周转,然而第二次擅自行动,且是去刺杀灵王这种大事,无论怎么看,都是故意的行为。 碧血阁是不需要不听话有太多自己想法的弟子的。 “那又如何?” 李藏名低声道 “最多不过一死。” 他不听话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如东流之水无法更改,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碧血阁要给他什么惩罚,他也只能接受。 白尽欢闻言,却是没忍住笑了一声,回头轻慢的瞧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讲 “怎么,你的命是什么很重要的物品吗?” 李藏名:…… 那一声轻笑太过刺耳了,让李藏名浑身一僵,竟然感觉到十足的难捱。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冲动,想要上前去看大师兄的表情,是不是在说话的时候,真的带有对他轻视的表情——但他最终也没有这样做。 而他抬头看去的时候,白尽欢已经收回了神色,声音仍是带着浅淡的笑意,说出来叫人听在耳中,却总觉得冷冰冰带着嘲弄 “不要再说不过一死这种蠢话了,在有人真想要你死的时候,你的生命一文不值,你在碧血阁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早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你杀过那么多人,在意过他们的命吗,有觉得其中谁的性命很重要,不能杀吗” 李藏名:…… 那当然是没有的,也许一开始下手的时候会犹豫不决,但那是因为最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经验,且心智还未经过磨砺,才会紧张与胆怯,却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 而杀得人越多,心也就越麻木了,无论是谁,死了就是死了,最多惹出来的哭闹声大一些,但也延续不过月余,也就平息无声了。 活着再怎样重要的身份,也不是死了就会天塌地陷,甚至很快就能够被另外的人取代,正如一条大鱼死了不会让江河枯竭,甚至它的尸体会让更多的鱼虾饱腹成长,让江河更为活跃,同样的道理而已。 大人物的生死尚且如此,更何况他区区一个杀手刺客呢。 他沉默的时候,大师兄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再来,你当真做好死的准备了吗?若真不在意生死,那又何必苟活这么多年呢。” 李藏名垂首更深。 这才是他最无法反驳的话,他怎么可能不在意生死,甘愿就死? 纵然他的命对旁人而言微不足道,于碧血阁而言也不过是一把比较锋利的杀人刀,放眼整个人间界,更是微弱如草芥,飘渺如浮尘,有或者没有并无任何不同。 但对他自己而言,却是万万不能舍弃,在他未曾找到家仇血恨的真凶报仇雪恨之前,在他未曾找到流失的姐姐之前,他绝不能死。 他虽然讲不惧碧血阁内任何的惩戒,但若此次回去之后,阁中对他的惩戒是死路一条,那他想尽一切办法也会活着逃出去的。 他不怕死,却不能死。 前一句是他的回答,后一句是大师兄的纠正。 李藏名心道,不该在大师兄面前有任何隐瞒,说任何虚假言语的,被戳破时,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然而坦诚相见,古来难事。 谁又能够完全将自己心中所想全无保留且十分的讲出来呢,圣人也无法做到,大师兄…… 至于大师兄,应该更无法做到吧,他心中的秘密,或许会超过世上所有的人。 李藏名深吸一口气,说道 “是,我不想死,但我却要做好会被处死的准备,我两次擅自行事,就算是老师青睐于我,这次也不会保住我,碧血阁不会容忍我这样的人存在。” 碧血阁需要的是只会听从吩咐前去杀人的刀,而不是有自己想法的人。 听出他言语之中太过悲观的情绪,甚至好像已经做出了逃跑的准备……那可不太行,还不到他离开碧血阁的时候。 白尽欢出言安慰道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碧血阁以培养杀手为要,早就不重生死,既然如此,你不听,甚至可能为碧血阁惹出一桩很大的麻烦事,你觉得碧血阁会让你干脆死去吗?那不是很便宜你了。” 李藏名:…… 让他去死竟然还算便宜事……他竟然无法反驳。 李藏名苦笑道 “世上还有比剥夺性命更严重的惩罚么?” 那可太多了。 不然为何都要说活着是一种痛苦,死了是一种解脱呢。 白尽欢道 “若完全放弃你,否定你过往的一切,甚至让你再没有机会报仇,够不够让你生不如死?” 李藏名:……! 李藏名心脉有一瞬间的停滞,他都已经改头换面,也从未在阁内提到过任何关于自己过往的消息,阁内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报仇……总不可能是眼前之人透露的吧。 这种想法出现一瞬就立刻被李藏名从心中抹去,但他的心脉却还在快速的跳动。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阁中是不是有人已经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了,又是何时知道的呢。 大师兄这句话实在给他带来太大的震撼,让李藏名无法开口说话,甚至无法抬起脚步,他停在了原地,直直的望向了前方人的脊背。 他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开口道 “我不会放弃报仇。” 他是为此而活的,没有人能够让他放弃。 “如果这就是你擅自行事要付出的代价呢?” 白尽欢也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垂眸看下他,语气仍旧温和,听在李藏名的耳朵里却如坠冰窟。 “你的弱点如此明显,也敢大张旗鼓惹是生非,你以为这是孤胆英勇的行为吗?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罢了,而你要为这种自我感动的行为所要吃到的教训,也会是前所未有,意想不到的,这些你真正考虑清楚了吗” 李藏名:…… 李藏名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他思来想去,却想不出怎样的惩罚,会比死亡更加严重,而又要怎样,才能让他没有机会报仇,难道要废了他的修为,甚至废了他的手脚吗? 那确实让他无法成功报仇了,但就算是重来一次,他也仍然会去这样做。 李藏名动了动眼睫,轻声道 “事已至此,也多说无益了,无论是怎样严重的教训,我也并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而若阁中当真要斩断我报仇的通道,我也唯有叛出一道可选。” “……你这样说,好像是我今天来和你说这些话,是为了教唆你做叛徒一样了。” 白尽欢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朝李藏名伸出手,道 “罢了,道理靠讲是说不通的,唯有你亲自去经历一遍,才能明白我的苦心,才知道我为何讲你没报仇的机会——你的心还不够冷静,继续打磨吧,我希望你能够早一日明白,没有任何把握的冲动行事不会让你侥幸复仇成功,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麻烦。””大师兄——?” 李藏名想说什么,但他抬起头的时候,语气却转为了疑惑,剩余的话也咽在了喉咙里没说出来,因为大师兄朝他递过来了一样东西。 封面上写着【若虚剑法】几个字。 这应该是一本剑谱,可他又用不到,大师兄突然拿出来这种东西,而且好像是要给自己的,确实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在李藏名不解的目光中,白尽欢开口说道 “传你一套剑法吧,你的家传以剑为道,如今再修剑术,也算找回初心了。” 且不说突然说传他剑法这种事情来的太过突兀……说什么再修剑术,并没有让李藏名有什么找回初心的感觉,反而让他心中一痛。 是,他家传剑道,是先祖观鹤而悟,剑法飘逸灵动,如鹤在日光下振翅盘旋,然而他如今却不见天日,在黑夜之中掩踪藏迹。 已经在黑暗中呆的太久,还能够适应白日的灿烂光辉么? 李藏名伸手接过剑谱,一时间还有些怔忪,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有用剑的时候。 李藏名喃喃道 “可我已经很久没有握剑,早已经忘记如何使用剑招了。” 而且他也没有什么用剑的机会,要这样一本剑谱,实在多余。 第178章 惩罚轻重 “那就从现在开始重新拾起吧。” 白尽欢听到李藏名的喃喃自语, 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很在意的难题,况且他既然特意送来剑谱,当然有它的用途。 话说, 自己还真是顶着大师兄的名头来干老父亲的行当, 分明一个两个的都没想过找自己, 结果自己还要千里迢迢的来主动倒贴,亲自准备东西送到这些小崽子的手上, 以其让他们接下来的路途能够走的顺一些——虽然不是亲自替他们扫清障碍摆平麻烦,但这些道具怎么说也能加一些技能点了。 再想想自己又费心费力准备找他们谈话, 虽然言辞不是很好听,但也是真心的言语,虽然先言语打击一番再给出道具很有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的嫌疑……但这本来也是父母长辈对待晚辈的常态嘛, 总是要有严有慈—— 这样一想,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单单是认领了老父亲的形象,怎么感觉潜移默化间又当爹又当妈,年龄双重加倍啊! 未免太可怕了,总觉得自己已经是沧桑的老头了。 白尽欢忍不住摸了一把额头,还好, 还好,还是很光滑没皱纹的。 白尽欢又哎了一声,很沧桑的说 “谁让你是我认下的师弟呢, 从暗中走入日光之下, 从杀人到护人, 你学来暗杀的招式可不够看,怎么也该学一下光明正大的对招方式, 才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李藏名:…… 什么叫从暗中走入日光之下, 而且他要保护谁呢。 大师兄究竟知道什么,又要告诉他什么? 李藏名一头雾水,想要问一个明白的时候,却见大师兄忽然笑容一收,神色凝重。 李藏名下意识以为有什么不速之客出现,手中碧血刃瞬间滑出,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然而他屏气凝神,却完全没感觉到有可以的气息出现。 难道危险还在自己的感知之外吗? 李藏名试探的喊了一声 “大师兄,怎么了\" 白尽欢见他一脸紧张,知道他怕是想岔了,于是先安抚他一句 “无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需要去做,不必紧张。” 白尽欢神色发生变化,确实是感觉到了灵气波动,但那并非是有人靠近或者周围山脉出现了什么意外,而是—— 有人动了求救的术法。 白尽欢按了按眉心,感知了一番灵气波动的来源,倒是有些意想不到——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刚才还在想给这几个小崽子留了联系自己的术法结果没一个想起来他的,现在却立刻来了一个。 就是来的时候不怎么美妙,他可还没和李藏名交代完毕,距离自己要送他到的地方也还有些距离——不过,这可是第一次有人来主动找自己求助,怎么说也是要立刻兑现诺言的嘛,决不能毁了自己高大的形象。 况且,白尽欢看着眼前仍未放松警惕一脸茫然的李藏名,又前后看了看越来越宽阔的山道,此处已到了蓼州边界,李藏名常年到处奔波,也用不着自己多送,而自己要交代的事情也差不多交代完了,接下来且看他们自己的发挥,倒是也不需要自己再过多的插手去干涉了。 白尽欢垂眸沉吟片刻,才又将视线落在了李藏名身上,对他说道 “罢了,我要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接下来的路,我便不陪你行走了,会有人来接你的——今日之事,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苦心,另外,那道联系我的术法长久有效,有需要可随时寻我,珍重吧。” “大师兄?” 李藏名握着剑谱,尚且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他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大师兄就已经不见了踪迹,任凭他东张西望,也感受不到大师兄的任何声息了,若不是自己手中的剑谱仍在,他几乎怀疑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大师兄……这离开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简直是原地消失一样,不由让李藏名为之咋舌,再次感慨大师兄的修为当真是高深莫测…… 当然,白尽欢消失的如此迅速,原因很简单,因为出现在这里的只是分身而已,收回分身,当然比本体从一个地方离开简单的多了,不过这还不在李藏名的认知范围之内,因此,他最终也只是将其归结为大师兄修为高深上来。 况且,很快李藏名就在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思索为何大师兄消失如此快的原因了。 他行走到了回去碧血阁的一段幽静小路上时,便听到一阵幽怨的笛声,而后被一道人影挡住了去路。 对方身披黛蓝衣衫,俊面带着些许的薄愁,手持一截碧玉笛,缀着结彩蝶的璎珞,在轻风之中微微摇晃,常人看着他的形象,或听到他幽怨的笛声,只会以为对方是一位形单影只的清贫公子,或者多愁善感的文人墨客。 但李藏名看到他时,却脊背生寒,心脉紧促的跳动起来,他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轻脚走到了此人三步远外,静等他吹奏完毕,才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道弟子礼,道 “弟子烟生,见过阁主。” 对方收起了弟子,看向他略微一笑,说 “你认得我?” 李藏名道 “阁主随身携带彩蝶绕碧玉笛,弟子不敢认错。” 是了,眼前这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功夫傍身的文弱之人,正是碧血阁阁主杜托心。 不过,李藏名改换容貌进入碧血阁后,其实鲜少见过他,偶尔几次也是和旁人一道领取任务的时候和他打过照面,却并没有任何亲近的交谈,甚至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过,那对方特意在这里等着自己……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杜托心转了转手中的玉笛,转身离开,声音散在林中 “眼光不错,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藏名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跟着他离开——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但杜托心在前引路,却不是往碧血阁的方向前去,而是另外的道路。 此地周围的景色在李藏名脑海之中铺陈开来,道路一条条明晰,而沿着他们走的这条道路去……竟然是龙王府? 难道要带他去龙王府吗? 李藏名为自己的猜测感到了惊讶,一时又不太确定……于是主动开口问道 “阁主,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杜托心不答反问 “你猜不到吗?” 李藏名想了想,还是试探性的说 “要去龙王府吗?” 杜托心“嗯”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之中,似乎带有惋惜,但却一闪而过,不等李藏名分辨清楚,他便已经收回了视线,接着说道 “王都有皇子诞生,召请九州龙王部世子前往承阳庆贺皇子百日岁宴,过往并没这种先例,王都形势亦不分明,于此微妙之际召请各部世子,实在太过蹊跷,此行必然危机四伏,然而王命不能不从,是故要派你跟随世子北上,虽然要你做随行侍从,一切皆听世子吩咐,但你第一要务是务必要维护好世子的安全,世子若出任何意外,你也不要活着回来了——你应该不会想着逃跑吧?” 最后一句话虽然是带着笑意的调侃,言语之中的肃杀之气却完全到达了李藏名的心底。 但他生出的无措与震惊却不是为这一句藏着杀机的威胁,而是为前面的话—— 李藏名大为不解 “为何是我?” 且不说龙王府人才济济,怎么可能找不出来一个护卫世子的人,而且……碧血阁不是与龙王府一向切割分明,不做联系么,无论怎样看,也不该挑选他来做这个侍卫。 让一个杀手去做保护世子的侍从……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吧。 李藏名感到荒谬的同时,蓦然想起来了大师兄的话——大师兄竟然是早已经得知此事,所以才提前给自己备下了剑谱吗? 李藏名不由陷入沉思之中。 “为何不是你呢?这难道不是你期望的吗?” 杜托心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吟吟的说 “你是一个好孩子,而且很有些聪明,可惜有些不太听话,既然你这么喜欢抛头露面,那就让你如愿以偿,永远去做行走阳光下的人物,难道不好吗?” 有什么好的呢…… 李藏名很想苦笑,却又笑不出来,他明白了阁主的意思,这是对他擅自行动的处罚——虽然很让人难以理解。 他就这样从杀手成了侍从……纵然先有大师兄告知,又听阁主说了一遍,李藏名仍有一种不甚真实的错觉。 他思来想去了一会儿,脱口而出了一句话 “那我何时回去阁内收拾东西?” 他知晓这决定说出来他只有执行一条路可走,所以也不再多问其他的什么话了。 但杜托心却是摇摇头,淡淡道 “你要收拾什么呢,你的一应物品已经尽数焚烧,回去收拾残余的灰烬吗?” 什么……意思…… 那一瞬间,李藏名的浑身血脉似乎完全凉透,不过放松一瞬的心脉再次紧绷起来,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阁中对背叛的弟子向来惩戒手段严酷,没道理……对他的惩罚,仅仅是调换位置而已。 是了,他怎么有这种愚蠢的念头,以为阁中的惩罚这就结束了,不听话的代价,只会比他想象之中更加刁钻严苛,绝不会比他想的轻松。 阁主的声音一句句传入到了李藏名耳朵之中 “今日起,你只是世子的侍从,碧血阁内已经没有你的存在,碧血阁有叛逃弟子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你最好祈祷灵王商不朝没有记住你的眼睛,不然,危难重重的,可就不是世子了。” 第179章 蓝龙世子 李藏名被阁主的话冲击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一点点神志回笼之中,却有些想笑。 他还在想自己惹了麻烦回去之后,碧血阁内要怎样惩戒自己, 又要怎样应对万灵承天会的发难, 却没有想到, 自己已经不是碧血阁的弟子——哦,是叛逃的碧血阁弟子, 处境艰难,更加一等了。 果然如大师兄所言, 自己为擅自行动,所要吃到的教训,会是前所未有, 意想不到的惩罚。 顶着随时会暴露的刺杀灵王的身份,前往更加危机难测且全然陌生的承阳,而因为要守护世子,他甚至连隐藏自己的行踪都无法做到。 然而在这种境况之下,他非但要自保,还要保住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真正有可能会活着回来吗? 冬季的日光并不炎热, 然而盛阳打在身上,却仍感觉到过于刺目了,一道道光芒落在身上却如同刺入身躯之中, 仿佛要将人晒化一般, 却又感觉到极度的寒冷。 李藏名无比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被碧血阁抛弃了。 碧血阁没有砍断他的手脚, 却废了他做杀手的最大依仗,碧血阁也没有动手杀他, 却让他走一条时刻会死,且不知道会死在谁手里的路。 可这还不够。 ———— 重重楼阁掩映之后的庭院, 夏日重重绿林碧叶,只剩下叠叠枯枝败叶,纵是如此,踏入其中,也叫人感觉到闷不透风的郁郁之气盘桓庭院之中。 那是比碧血阁还要压抑的氛围。 安静至极的庭院,突兀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让来客齐齐停下了脚步与交谈声。 抬头看向声源方向,便见一名惊慌失措的侍女从走廊处仓皇奔逃出,差一点便撞在了来人身上,待看清来人身份之后,却也顾不得其他,一下跪了下去,伸手握紧眼前之人的衣角,泪目凄声喊道 “王妃救命!” 来人正是蓼州蓝龙王府王妃赵葛萦,与碧血阁阁主杜托心,以及跟随在二人身后的李藏名。 眼前二人的低声交谈被这突如其来求救命的侍女打断,李藏名也随之停下脚步,低头看去,只见这名侍女身上脸颊,都带有细细的鞭痕,衣裳被抽的裂开缝隙,脸颊上也红肿起来一片,再混合满脸泪水,实在狼狈不堪。 是被人鞭打了么,受不住疼痛所以奔逃? 李藏名心中泛起些许的涟漪,而后慢慢抬眼,透过眼前几道身影的间隙,看到一道幽深的影子从拐角处慢慢渗了过来。 尚未看清对方的容易,便先感觉到一股暴虐的气息绵延而来。 李藏名垂眸,他想起来关于世子的传闻。 世子小时被窃夺过龙脉,虽侥幸保存,却也落下病根,修为无法再进一步,且身躯羸弱,性命微薄,而似乎也因为这场变故,让他性情也变得越发阴郁刻薄了。 要保护好一个不好伺候,甚至还有虐待倾向的殿下……肆意妄为的后果,便是人生之艰难,当真是一重又一重的叠加而来啊。 李藏名自嘲联想的时候,世子已经往这边走来。 李藏名的身材已经足够轻/薄,但眼前的世子却更为薄弱苍白,像是一张纸或者一片树叶,风一吹就飞走了,露出来的脸庞肌肤也透着过度的苍白,裹在深色的衣袍里更为明显,瞳孔倒是漆黑一片,神色却太过浓郁阴沉,似乎对天地万物都带着无尽的厌倦或嫌恶。 连带王妃也不例外。 他手中握着一条细长的黑蛇鞭,一步步走到了来客面前,低头看了一眼躲到了王妃身后的那名侍女,哼笑一声,收起了手中漆黑的细鞭,然后抬起头看向王妃,声音带着尖锐的刻薄 “母亲大人日理万机,怎么有空闲来管束一个侍女的死活,还是说,儿臣已经无能到连处置自己宫内的侍女也不能够了吗?” 王妃赵葛萦总揽龙王府大权,却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亦是龙王府世子郁云乐束手无策,因心中总有亏欠,不忍也好,不敢也罢,总之是任由世子成长到了如今这般任性至极的地步。 饶是此刻,王妃也只是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而后平静的说道 “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介绍一名侍从随你入都,他会护送你的安全。” 郁云乐却不屑一顾 “什么侍从这么大面子,还需要母亲大人亲自出面,哦,还有你——” 郁云乐的视线落在杜托心的身上,变得更为厌恶。 郁云乐可从没有忘记,便是眼前之人的好友窃取了自己的龙脉,让自己变成今日这般模样,而他却还好端端的活着——虽然和他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然而这并不能阻止自己厌屋及乌,尤其是看到他竟然还被母亲毫无芥蒂的留在身边,明晃晃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你的好友十几年前都化成灰烬,你们关系那么好,你怎么还没死啊,不会准备继承你好友的意志,继续来偷窃我的龙脉吧?” “云乐!” 王妃终于是忍不住高声呵斥了一声,蹙眉道 “这是世子该说的话吗?” 郁云乐呵呵两声,转了转脖颈,没所谓的讲 “母亲大人不想我说,我不说就是了,反正我的命还没有一个下人的命重要,那个侍从在哪呢?” 杜托心让开了一步,示意烟生向前走出,他遭受了一番几乎是诅咒的怨言,却还是神色平常,甚至带有笑意的介绍 “这是烟生,烟消云散的烟,生老病死的生,世子还请过目。” 烟生……听着便觉得不是什么好名字。 郁云乐垂眼看去,上下打量了一番走到眼前的人,神色却由好奇逐渐转为了嘲弄与轻蔑,连无所谓的态度也变得不悦。 只因这所谓给他找来的侍从,身躯清瘦,看着也不像是能保护人的样子,再加上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 简直是肉眼可见的敷衍。 于是心中涌现起了厌恶,开口说话,也带着薄凉的气息 “哦,找这样一个人,是故意来羞辱我的吗?” 杜托心含笑道 “殿下,人不可貌相,烟生杀人的本事,可是百里挑一。” “你是杀手出身?” 郁云乐不以为然的呵了一声,他是知道杜托心被母亲弄去搞什么杀手刺客的组织……但他却从来没正眼瞧上过,只以为不过是糊弄母亲的东西罢了。 左右前后看了看,郁云乐找到了一个目标,朝烟生挑了挑眉,轻佻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耍来我瞧瞧——他,你如果现在能在一炷香内杀了他,我就相信你的本事了。” 郁云乐指向身后匆忙跟过来的一名侍从,那侍从先是神色茫然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世子说了什么,立刻脸色一白,跪了下去,痛哭流涕的求饶。 然而在场之人神色各异,却没有人为他求饶,世子更是一眼也没有多看他,只是歪头瞧着站在眼前看起来颇为平庸的少年人,说 “怎么不杀?没这个本事?” 烟生的视线从世子身上落在那名侍从身上,又回转到世子身上,然后开口说道 “我现在还不是殿下的侍从。” 郁云乐眉心一皱,道 “什么意思?” 烟生却不说话了,一侧的杜托心以玉笛敲了敲手心,说道 “龙王府内不可造次,但殿下既然要先看过你的实力才考虑要不要你——削下他的一缕发丝交付给殿下吧。” 郁云乐:…… 郁云乐心中的闷气更胜,他抿了抿唇,想要说自己不需要,却感觉到一阵寒风迎面吹来,他下意识眯了眯眼,下一刻就听到那道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请殿下一观。” 郁云乐睁开眼睛,便见烟生已经站在自己身前,手中握着一缕发丝,而低头看去,那名侍从已经瞳孔大睁的瘫倒在地,被削断的发丝在空中散乱的飘荡着。 …… 什么时候……是怎么出手的。 郁云乐动了动眼皮,盯着站在眼前这道平平无奇的人影看,他心跳快速,许久才缓了下来。 郁云乐并不是很想用那人推荐的人选,可是,他看着眼前的人和他手中握着的发丝,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最后也只能振袖一甩,冷声道 “不怕被折磨,那就跟我来吧。” 烟生看向阁主,后者微微颔首,烟生便彻底面向了世子,朝他行礼,喊了一声“殿下”。 而后手中一展,那缕发丝便如尘埃一般飘散。 便如他做杀手的过往,仿佛也如这一缕发丝一样,转瞬成空了。 郁云乐带着他回去了殿中,仍有些心中不适,但又不太好表现出来,他实在不想让杜托心的人跟在身边,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但又确实对这名侍从动心,一时心中纠结,忽然灵光一现,不由想为何不能够收买此人呢,又想起来看过礼贤下士的书册,于是想了又想,才开口说 “烟生,好吧,你既然跟了我呢,我总也拿出来一些做主子的诚意出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说来瞧瞧,我可以满足你。” 烟生闻言,顺口便道 “那就请世子送我一只剑吧。” 烟生回答的倒是很干脆,倒是轮到郁云乐语塞。 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人说要就要,……世上哪有这样的随从呢,无论怎样说,不是应该先诚恐诚慌的推辞一番么,结果他却完全没任何不好意思或者受之有愧的感觉。 而且还是要一柄剑,郁云乐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道 “剑是君子之器,你这样的杀手,也学过君子之道,想走君子之道吗?” 第180章 学写绯字 面对世子的调侃, 烟生也只是淡声回答 “我没有学过君子之道,只学过杀人的道理,刀是杀人的武器, 剑也同样如此, 在我看来, 区别只在于适用的地方不同,并无任何多余的意思可言。”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 他家学是剑,大师兄传授给他的也是剑谱, 他既然半途转道,自然是转向剑道,世子既然要送他东西, 那倒是免了自己再非心思去弄一把剑了,只是——他并没有听到世子的回应,也不知道世子是真心要给,还是只想戏弄一番。 然而郁云乐并不知道这些,他听到对方的回答,再看向他虽然平庸却一丝表情也没有的冷漠脸庞, 恍惚觉得跟在身侧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刀,或者一柄剑。 他想起来漫长又漫长的过往, 他被偷了龙脉的时候, 母亲令杜托心到了眼前问罪, 杜托心也是这样冷漠的表情,冷漠的回答, 他会亲自取了他那位好友的项上人头回来,然后他当真很快把那叛徒的尸首带了回来, 郁云乐只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不适。 他对杜托心从没好脸色看,一是因为迁怒,二便是因为杜托心这样无情的心肠。 正如此刻,郁云乐抿了抿嘴,沉默了一会儿,才磨了磨牙,悄声的说道 “……果然是那种人教出来的,不通人性,真是无情又可恨啊。” 烟生将这样的话听在耳中,却没有回应对方含有私怨的直言直语,他只是沉默的跟在身后,而后无聊的抬头侧目看向廊外的庭院,高楼重殿,鼻息之间只有缭绕香气,再没有任何的血腥杀气,但此刻似乎位于清闲地方的他,比起来昔日在碧血阁中生死的时候,竟更加觉得未来扑朔迷离,不知所谓。 以及……烟生漫无目的的想,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大师兄失态呢。 ———— 清月下照,流水凌凌 微风轻拂,飞纱漫漫。 静谧夜中,白尽欢蓦然睁眼,收回分身的瞬间,还是让他有些许的不适,但这都比不过心中涌现的震惊,或者讲说意外更为准确。 这是……齐经霜?! 白尽欢感受到了那微弱的召唤。 他给这几个人用以联系自己的术法,时至今日,才终于有人真的用了起来。 还真是来的有些触不及防。 白尽欢不由得有点心虚,说起来当初将齐经霜放养魔界之后,便没有再过问了,又因其他的人都在人间界盘桓,他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去看一看齐经霜,也不知道已经成长到了怎样的地步。 白尽欢回忆了一番书写过的情节,大致猜测了一番齐经霜如今的处境,再添加上忽然而来的求救,只怕情况不怎么乐观。 不过嘛,那是对齐经霜而言,对自己来讲,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这样说,其实他并没必要召唤回来分身,但鉴于是第一次前往魔界……谨慎一些总是好的,若确认情况很好应付,届时再放出分身也无不可。 他可不想因为过于轻视,结果遇到什么意外反倒让自己陷入麻烦之中,那真是丢人丢到魔界去了。 …… “神明大人,您看我这次写的对了吗?” 一声还带有些许畏怯的声音传入耳中,将白尽欢已经跑到魔界的思绪拉了回来。 白尽欢低头看去,便见身侧桌案纸张上面写着一个“绯”字,写的太大,几乎占据了整张纸,但却也是歪歪扭扭,笔画深浅不一,有的地方只有虚虚一道淡影,有的地方却连纸张都戳破了。 白尽欢顺着视线看去,便见绯身上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弄的都是墨痕,眼睛却还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其中是不加掩饰的激动,紧张与期待…… ———— 十五月圆夜,梦入神境来。 这是绯第一次学着写字,是自己的名字。 上次梦醒之后,绯告诉了别人他梦见神明的故事,结果却被所有人都嘲笑了一通,就算是他描绘了一番梦中所见神仙居所,也被人忽略过去,毕竟每天他们都要诵读关于神明的故事,都以为他说的那些场景,不过是诵文的故事罢了。 况且神明大人高高在上,纵然托梦,从来只有能够接受到的只有神明点化的神子,再来是大神官,就连神侍也不能够得到神明的垂怜,哪里是他们这些奴婢能够痴心妄想的东西的。 绯被冷嘲热讽了一通,实在有口难辩,他想再次进入到神仙境去,但却没有任何的门道,直到又一个月圆之夜的到来。 绯在梦里再次到了神明居住的仙境,这一次,神明大人说,要教他写字,但因为时间太短,所以先教他写会自己的名字。 一个人纵然从未读书写字,或许终其一生也没办法正经修学,但只要有机会的话,他总是要学会写好,认识自己的名字的。 可是绯从来没有接触过笔墨这些东西,那是主人家才拥有的东西,认字读书,也是主人家才会的技能,奴婢若有这样的想法,那是产生了捷越之心,要受到惩罚的。 但神明大人却并不这样认为,不等绯说出担忧的话,神明大人已经拿出了比主人家里更好的纸笔,放在了桌案上。 绯见过主人写字,纸张泛黄,还带着各种枯黄的草茎——他听说过纸张好像是用什么草木制成的,可是草木怎么能够变成纸张的,他从来想不明白,当然也找不到人去问,而主人家的笔墨也带着细细的砂砾,写出来也深深浅浅的,写到最后没有痕迹的时候,往往还会带着几道细微的划痕。 可是神明大人拿出来的纸张笔墨,纸张洁白的像是雪花一样,灯火打在上面,也光滑的像是平静的水面。 那细细长长的笔,沾到了漆黑的墨,写出来的字也是漆黑如炭,但是又很顺滑,且飘出一种他无法形容的香气,他闻到过主人家写过字的纸张,并没有这样的好闻,甚至是说是有一种难闻的异味。 绯还在脑海里去来回对比这两者间的不同时,神明大人便将那只看起来就感觉很是贵重的毛笔递给了他,又温和的说 “这是你的名字,绯,是一种红色的名字,也是你们那里神花中的“绯”字,今晚,你就在这里练习写这个字吧。” 绯吓了一跳,不是很敢伸手接,在对方的再三示意之下,才心跳如擂鼓的,颤抖着手指将那只笔杆接了过来。 但试了几次,也不敢落下笔,直接写在那洁白的纸张上。 白尽欢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好说让他先用树枝再在地上描起来,练习了十几遍之后,终于有了字的形状,又鼓励了他一番,绯才敢真正动手去写。 只是写的时候他浑身都在颤抖,分明是很小很轻的笔杆,握在手里,竟然比举起来几十斤的重物还要艰难。 他将纸张戳破一个洞的时候,吓得立刻松了手,笔杆骨碌碌的滚在了桌案上,绯也顾不得那只笔了,连忙爬到地上想要跪下求饶,他在主人家里边,犯小小的错都会受到责罚,若是毁坏了敬献神明的东西,那是要被处死的。 更何况现在是弄坏了神明的东西,虽然神明大人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可怕,但他内心深处,却对神明大人有太深的敬畏,甚至看着神明和蔼的态度,仍然觉得神明大人高高在上,不是自己能够亲近的存在。 但他要跪下去的时候,只感觉到一阵气流拖住了他的双膝,神明大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破坏了东西而责罚自己,反而很是温和的说 “没关系,练字开始都是这样,继续吧,今夜你如果能够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是很厉害的事情了,为此而破坏这些纸张也没有什么,通往成功路上的小小挫折与损失罢了,况且——你也不必担忧,这些纸张,不过流云飘絮罢了。” 说完,白尽欢将手中的纸张随手一挥,那纸张便化作了一道道飘絮在空中流动,而后又见他伸手一捏,竟然是崭新的一张白纸出现眼前,摊开在了绯的面前。 绯不由坐直了身躯,看的眼睛都瞪得很大,这是……果然是神明,才会有这样的神仙术法吧。 绯其实不太能够听懂眼前人后半句话的道理说的是什么,但是从他的言行之中,也感受到了激励,当然也完全明白这些东西,在神明大人眼中,果然不是什么很值得在意的事情。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再次握紧了笔杆,比照着字迹去练习自己的名字,起初写一点便抬起头看一眼神明大人的脸色,见他是真的不在意,才渐渐放心下来,专心到了练字当中去。 委实来说,他写的字实在太过难看,就算是写好多遍,他的手都已经写的僵硬痛苦,字迹也还是不忍直视,但好歹他已经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并且不必要比对,也能自己写出来了。 进步还算不错。 白尽欢将纸张拿了起来,对着灯火欣赏了一番,虽然还是有些不忍直视……但考虑到对方的情况,感觉也算是进步神速了吧。 绯听到了神明大人的夸赞,当然很是开心,于是又忍不住想的更多一些,看着神明大人还算好的心情,试探的询问 “神明大人,我……我可以学写完全我的名字吗?” 写完全?白尽欢看向他,一时有些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还有其他的名字?” “不是,我的名字,叫绯奴——” 绯鼓足了勇气,一口气说了出来。 “神明大人您才教导了我一个绯字,还没有教我奴,是怎么写的。” 白尽欢看了他一会儿,才摇摇头轻笑了一下,这让绯有些不知所措。 “你现在是家生奴婢的身份,所以你周围的人叫你绯奴,但你真正的名字只有一个绯字而已,至于奴——” 白尽欢看向绯,认真的说道 “你会有舍弃它的一日的,没必要今日费多余的时间,将它和你的名字放在一起。” 绯:……? 绯眨了眨眼,更觉得迷茫了,家生奴婢……生死都在主人手中,神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不太明白,不过,也还是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说 “我知道了。” 真的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吗,恐怕不见得吧。 但白尽欢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教导绯了解更多的事情,齐经霜的求救信息来的太突然,他不得不中断原先亲自教导绯的计划了。 白尽欢咳了一声,说 “接下来,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也许不能够及时赶回来,我会安排人在月圆之夜守在此处,若你还有再来的时候,有什么疑问,可以询问他们。” 姬彻天和宣浓光的名字在白尽欢口中滚了一遍,还是没有说出来,没必要这么早便让他们互相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过若相处之中互通姓名,那他也管不了。 而比起来这件事情,白尽欢真正担心的是让他们代替自己招待梦中前来的绯,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姬彻天还好,宣浓光真是让人头疼了。 可事到临头,让宣浓光控制住好起来不来这边那是不可能的,也只能期望宣浓光,不要太作弄人了。 180-200 第181章 初入魔界 荒外十万八千城, 殷色掩去日月精 天道无问弃之地,魔神怜处化新灵 十二魔君定域界,廿四血潮淬魂生 何羡人间蝼蚁地, 杀尽万古留其名 —————— “噗呲——!” 随着一道剑光飞起, 带起一阵血雾弥漫, 被斩杀的红发红眼的魔物,挣扎几下, 便彻底倒塌下去,震起阵阵红色魔气。 周遭本是流动缓慢到了静止地步的幽深浓雾, 忽而快速摇晃流动起来,发出丝丝缕缕的垂涎声息,直到杀了魔物的人提剑离开, 走出不过十几步远,那浓雾便迫不及待的将倒地的魔物团团包围,响起接连不断啃食的声音。 片刻之后,浓雾散开,原地只剩些许还未化尽但已经没有丝毫魔气的残骸。 而浓雾之中簌簌凝化而出几道人影,贪婪的看向那道背负红白两只剑的人影, 眼中满是想要吞噬的欲望,却并不敢真正对其动手,只怕反被他杀了, 叫自己辛苦修行而来的一身魔气, 便宜了其他的魔物。 于是只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是想要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找机会将其吞噬,而更大的远呀, 是想要趁他杀了那些主动招惹他的魔物之后,能够跟在身后饱食一顿。 毕竟, 这人是不吃魔的,那魔物的尸首,只能让他们来笑纳了。 啃食骨血的声音,让齐经霜听得头皮发麻,不得不强迫自己收紧神识,可这些声音他尚且能够远离,那不远不近坠在身后的魔物,他却不能够驱散,散了一批,还有一批,驱之不尽杀之不绝,仿佛要跟随他永生永世,直到他消亡为止。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回去人间界的法门。 可他已经回不去人间界了。 赤红的光辉笼罩整个魔域,永恒不衰,区别不过是明亮域暗淡而已。 齐经霜进入魔域之后,再没有见过日月光。 这样说似乎也不太正确,他在那荒原上走了很久,一路上都荒无人烟,他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逐渐连白日黑夜也不分明,天地不知何时笼罩在红彤彤的光辉之下,然后再没有日夜之分。 他有很长的时间都没有见过任何其他的活物,直到他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才看到一只红眼睛的老鼠。 那只老鼠也并不害怕他,非但没有逃跑,甚至还扑上来咬他,齐经霜杀了这只老鼠,那只老鼠挣扎了一番,竟然化作了一团血雾消散,原地只剩下一块血红色的“石头”。 齐经霜觉得奇怪,这绝非是普通的老鼠,而回想一番,又觉得和记忆中的老鼠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可是这只老鼠已经没了,他也无法仔细的去对照。 齐经霜摇了摇头,只好抱着警戒心接着往前行走,渐次有了低矮的苦枝干叶,蜿蜒溪流,于是见到的活物也多了起来,可这些活物无一不是攻击性很强烈,带着红彤彤的双眼,甚至皮毛也泛着血色。 而其中很多的种类,以齐经霜浅薄的认知,总觉得有些不该出现在荒原之中。 况且,他认真去看,又总觉得那些东西好像和人间界的飞禽走兽一样,却又有说不出怪异的地方的东西。 直到他杀了一个五官错位,身材畸形的“人”,他才真正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那些飞禽走兽,身上器官总是有错位或者缺失的地方,甚至连草木也嫁枝错叶,那不是残疾或者畸形……而是,那就是魔域的产物。 是魔。 齐经霜擦去剑说沾染的血雾,抬起头直视着头顶红彤彤的光辉,才后知后觉的想,他或许早就已经进入到了魔域,且已经历经几日夜。 因为那红彤彤的光辉已经轮转了几回,可是他并没有在意,以为不过是夕阳而已。 他又慢慢想起来更多关于魔域的传闻,话本上或者说书先生口中的魔域,日月光是红彤彤一片,且晦暗不明,没有东升西落,是以并没有很明显日夜的区分。 而魔域的魔物,没有任何道德情义,只有互相残杀,那是魔与血的世界,杀戮与吞噬是生存的法则。 齐经霜回头去看,只有缭绕的烟雾,他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径。 回望许久,齐经霜才继续往前走,又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屋舍,那只能说是茅草与树枝搭成的棚子,里面有千奇百怪的“人”,他们姿态各异,然而在齐经霜走过的时候,无一例外,全都齐刷刷的看着他走近又走远,眼中是赤裸裸的欲/望,让齐经霜不敢多停一步,也不敢多看一眼,总觉得稍有停歇,这些魔物全都要扑上来。 他手中握着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或许是因为他杀了几个魔物,所以让其他的魔物不敢近身,直到他进入到成型且勉强算是规整的一片城镇时,那些赤/裸的视线才算差不多消散,或者是隐藏在屋舍之后,但总归是不用直面而对了。 齐经霜浅浅松了一口气,他一路往前行走,一边左右查看,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间客栈。 若说没有见到客栈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需要停歇,但是看到那客栈的旗帜时,倒是勾起了无穷的疲惫。 齐经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齐经霜甚至已经做好了再被惊吓到的准备,心灵剑按在手中,是随时方便出手,但客栈里的老板却是个正常的人样,没任何的扭曲或者错位,眼睛,头发也是漆黑的,不是那些魔物一样泛着红色血气,甚至他看到客人来的时候,还能过来招呼他,问他是要吃饭还是住宿。 吃饭有粥,住宿有床,虽然简陋,对付一晚,总比继续疲倦的走下去要好了。 齐经霜看到老板漆黑的眼珠和热情的笑脸,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人间界了,虽然告诉自己其中也许有诈,却又控制不住感觉到亲切,控制不住的卸下心防。 他在门口踌躇许久,终于还是走入了客栈内,他太累了,累到并不想吃饭,但却是真的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付账的时候,却犯了难。 老板麻溜的给他选好了房间,一遍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东西,一遍说 “小房一间,小魔心十枚即可。” “魔心?” 齐经霜握着碎银的手一顿,还是慢吞吞的放在了柜台上,然后说 “我没有魔心,只有碎银——魔心是什么,这里要用魔心交易吗?” 客栈老板看了一眼他放在眼前的碎银子,笑了一声,说 “对啊,魔心嘛,就是那些魔物的心啊,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人间界修行靠灵台,咱们魔域修行可全靠魔心——客官是第一次来魔域?” 齐经霜迟疑的点了点头。 老板笑的更灿烂了,不过,倒也没讲什么风凉话,反而倒了一杯水给他,很好说话的讲 “哈哈,这样的话,那用银钱也是可以的,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少见人族修行者来魔域闯荡咯,咱们既然都是人族出身,也算是老乡了,那给你行个方便也不是不行。” “多谢。” 齐经霜很是感激,他握着水杯,触手温热,一口饮下,是带有些许甘甜的温水,让他瞬间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温水入腹,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也是人族吗?怎么在这里开客栈?” “我爹是人族修行者,我娘是魔族,我爹误入魔域,受了伤被我娘救下,然后就在这魔域边境开了一间客栈,想着若再有进来的人族,无论是想往魔域身处走,还是误入进来想回去的,也有个歇脚的地方——跟我来吧。” 店老板端起一盏灯,带着齐经霜往楼上走去,一遍又好心的和他说 “唉,看你好像还很年轻,又是第一次来魔域,我给您个提醒,您要是再往里走的,人间界的银钱可就不作数,得用魔心换咯,不过这也没什么,魔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魔心,反正魔心没了还能再长,小哥你能走到这里,应该也修为不错,杀了不少魔物吧,如果把这些魔物的魔心全收集起来,现在怎么也该是有小财一笔,不过,看客官你的样子,应该全都浪费掉了吧,话说回来,客官你都来魔域了,怎么好像对魔域全不知道呢。” “我……是误入进来的。” 齐经霜听到老板的疑问,想了想,还是没将自己来魔域的真正原因说出来。 老板眼睛转了转,然后了然的哦了一声,说 “哈哈,我想也是,不然您这么年轻,怎么敢一个人闯魔域啊,您应该是在荒原迷路了,才误打误撞进来的?” 齐经霜嗯了一声,没有说再多的话,他太累了,被老板带着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几乎睁不开眼睛,模模糊糊间,听到老板热心肠的说 “那您今夜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明天醒了,再好好吃一顿,我给您说怎么出去魔域——您可以先坐这里歇会儿,我给您端一碗粥,好歹垫垫肚子,吃饱了睡觉也舒服。” “不用了……多谢。” 齐经霜掐了自己一下,恢复了些许的神志,感激的看向老板,但他现在不想吃饭,只想睡觉,于是谢绝了老板的好意,而后等到老板离开,他便关上门,转身找到了床的位置,浅浅掀开一点被角,便躺上去睡着了。 然而不知为何,齐经霜方才还很困,可是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深睡片刻,却越来越清醒了。 原本因为困顿而迟钝的五感神志,也渐次变得无比清晰。 第182章 救人之魔 齐经霜并非是挑剔之人, 在人间界的时候,他甚至也露天席地睡过 ,然而此刻, 他却总感觉床板太过膈应, 被褥太过粗糙, 鼻息间充盈着说不出的腥气,就好像他是躺在许多年没有人住过的土屋子里。 片刻之后, 他又听到了“咯吱——”一声,那是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 以及有人轻轻走进来的脚步声。 齐经霜还以为是刚才自己太困,说话的声音太模糊,店老板没有听清楚自己拒绝的话, 还是送粥过来了。 但那脚步声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没有听到搁置碗筷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回去的脚步声。 短暂的死寂过去之后,齐经霜忽然打了一个冷颤,莫名觉得危机到头,心中一寒, 猛地睁开眼睛—— 便看到店老板的脸出现眼前,双眼赤红,手中正握着一只锋利的匕首, 正要对着他的心脉刺下去。!!! 齐经霜一阵心悸, 店老板显然也没想到他竟然醒了过来, 也愣了一下,但随后便眼中恶光闪过, 再不犹豫,立刻往下猛地刺去—— “碰——!” 那只匕首一把落下, 插入到了被褥之中,齐经霜狼狈急促的滚到一旁,又一个翻身跃出床外,一把抽出搁置桌案上的心灵剑。 那店老板不依不饶的再次扑来,齐经霜以剑相抵,一时间屋舍之中响起各种打斗的声音。 齐经霜虽不愿主动杀人,但这店老板却好似完全失智,握着匕首一有机会便朝齐经霜刺杀而来,没有停歇的时候,也完全不给他任何交流的机会。 然而这老板又显然没什么修为,没过几招,便径直撞了上来,被齐经霜一剑穿透,抽剑出来,飞溅漫天血雾与赤气。 死到临头,店老板好像才恢复了些微的理智,朝着齐经霜瞪圆的双眼犹然不甘,似乎很不明白 “你……怎么会……” 可惜他再没有说完一整句话的机会。 在齐经霜的注视之下,他整个人仰头倒了下去,荡起层层尘埃,手脚不过挣扎几下,再无任何声息。 直到看着那店老板完全僵硬不动,齐经霜仍觉得自己心脉慌急跳动。 他真正没想到,这自称是“老乡”,态度那般热情诚恳的店老板,竟然预谋要杀他。 该说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么,他以为人间界那些所谓名门世家已经够惺惺作态使人厌恶,却没有想到进入魔域之后,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也对他面慈心狠,不怀好意。 及至心脉平息,齐经霜才一步步走到了那店老板的身侧,慢慢单膝蹲下,伸出手要试探他的鼻息是否真正死亡,一只手仍握紧剑,预防这老板若是装死,来给自己一个意想不到的攻击。 然而当他的手指将要触及到店老板的鼻下时,便听到噗呲一声笑声响起,随后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该说你愚蠢还是单纯,他若身上有毒,你一手摸下去,岂不是要给他赔命?” 这突兀的声音将齐经霜吓了一跳,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地回头,便见一道年轻的人影不知何时坐在窗户上,一身鹅黄衣裳,一只手中坠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绿杆金花铃,另外一只手拿着一页泛黄的纸张,又有红发红眸,那是再明显不过的魔族特征。 齐经霜警惕的看向他,问道 “你是魔物?” 对方朝他歪头一笑 “不然?难道我还是和你一样愚蠢的人族吗?魔族的地方,你也真敢一个人大摇大摆的闯进来,不认识的人给你喝茶,你也真敢饮,不是我帮你散去药力,现在躺地上的尸体就是你了。” 那杯茶……是了,齐经霜的记忆渐渐回笼,涌了上来,此刻回忆起来,不单单是那杯茶,从他靠近客栈时就很是古怪。 他是从接近这客栈就感觉疲惫,喝了那杯茶之后,困意变得很是浓厚,后来又不知为何,自己又清醒起来,等等—— 齐经霜站了起来,看向眼前这只魔,试探的问 “是你救了我?” 那魔族少年将手中的花铃轻轻一摇,并无声响,却有一阵香气迎面而来,齐经霜下意识屏息,但香气已经入体,不过,他却只感觉到一阵神清气爽,好似被驱散了进入魔域之后堆积身上的倦怠。 那魔族少年见他神色变动,嘻嘻一笑,说道 “你要这样认为,我也并不反驳,不过我救你,只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叫做齐经霜,对吧,我名元寅,交易愉快呀。” 说着,他又伸手将手中的纸张朝他摊开,又在空中来回晃了几下。 齐经霜看向那张纸——那是进来这客栈时候,老板还很正经的问了他的名姓登记在册,这就是那张写了他名字的纸了。 能够弄到这张纸,显眼这名叫“元寅”的魔物,对掌握眼前的一切成竹在胸。 齐经霜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尸体还没凉透的店老板,一时竟不敢轻易再信眼前之人。 他沉默不回应,元寅似乎猜出来他心中忌惮,于是又朝他抬了抬下巴,笑道 “想什么呢,我找你做交易,只是看你有趣,你需知道,我不找你做交易,我的目的一样能够达到,但你若没我指点,要凭你自己这样无知的闯魔域,哈哈,以你这几乎等同没有的警惕心,走不出十里地怕就要死了。” 齐经霜:…… 这样的话,说起来倒是让他惭愧,且无可反驳了。 他并不是没有警惕心,不然,也不可能安全走到这里,他只是……对有恩于他,或者对他展露友好之面的人警惕性弱而已。 父亲在时,自幼教导他与人为善,心怀感恩,周遭邻居也都亲善和睦,他家破人亡,出去之后才知道人心险恶,然而自小养成的习性,却难以更改,然而弱被信任之人背叛,会让他更为愤恨恼怒之事,却又是另外一说了。 就像是现在面对眼前这魔族少年,心中告诫自己他与这客栈老板也许同样心怀鬼胎,但他确确实实是救了自己,这让齐经霜忍不住便对他的话产生了信赖,只是又强撑着理智,没有立刻答应他所谓的交易。 说起来,齐经霜想起来关于魔域魔族的传闻,更觉得眼前之人——哦,眼前之魔,也不太可信。 “我听说魔物以杀为尊,难道也讲究交易吗?” 他听说过的,魔物皆是嗜杀之物,毫无任何情理可言啊,想要什么直接打杀抢夺,怎么会和人做交易。 “别把我和那些除了本能的吃和杀之外,一点脑子也没有的低等魔物相提并论啊。” 元寅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转着手中的花铃一步步往齐经霜身边走来,齐经霜下意识后退,手中握紧了心灵剑,散出淡淡光辉。 对方看了一眼他已经注入灵气的剑,“啧”了一声,似乎为他的防备而感到无奈,不过,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坐在了椅子上,看向齐经霜,接着说道 “我可是天生魔种,神智生来便有,再说,魔可是会进化的,你不会真以为全靠你杀我我杀你,魔域就能维系如今的辉煌——哦,忘记了,你才来到魔域,应该还没见识过,话说,你们人间界如今究竟对我们魔域魔族是怎样的误解,还是除了杀就是杀的没脑子魔物吗?” 齐经霜:…… 这个问题……他还真不太好回答,虽然事实却是如此,但是当着一个魔族的面去承认这种好似贬低的印象,总觉得很有些冒昧。 齐经霜动了动眼睛,也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 “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元寅倒是也没废话,径直便讲出了自己的条件。 “你送我回去始孟城,路上我会为你介绍关于魔域的一切,可以回答你任何关于魔域的问题,知无不尽,尽无不言,怎样,是不是很心动?” 齐经霜:……确实很心动,但就是太心动,所以让他不敢立刻点头。 齐经霜心有疑惑,便立刻问道 “为何要我送你?” “我讲了,因为觉得你很有趣啊。” 元寅眯眯眼笑着说,但见眼前人族一副不为所动,甚至更加戒备的表情,只好叹了一口气,正经了一些神色,又道 “如果这个理由不能让你放下戒心——好吧,那就正经来说,我才自混沌魔气之中化形苏醒不久,没有魔气傍身,对上稍有些实力的魔物都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我想想办法也不会被诛杀吞噬,但那太费时间与心力了,正好遇上了你,你的修为倒是不错,或者说隐藏有巨大的潜能,足以帮我对付这些觊觎我魔心的魔物,再来我很久没见过人族了,对你感兴趣,不是很正常,你一路行走来,应该有不少魔物都对你感兴趣吧。” 齐经霜:…… 齐经霜听到一半,已然心生惊讶,是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竟然能够察觉出来,自己体内有不属于自己的庞大力量,而听到最后,又觉得无言以对了。 那岂止是不少,简直是见到的全部魔族无一不是对他注目啊,此刻回想起来那些总归是不怀好意的目光,仍觉得头皮发麻。 是以,又因此而觉得对方的理由听起来似乎也很合乎情理,齐经霜正要答应,却忽然察觉出来他言语之中矛盾的地方,手下下意识按紧剑柄,看向元寅的神色再次带上戒备,就连语气也是质问 “不对——你不是说你才自什么魔气之中化形,怎么又讲很多年没见过人族?” 第183章 吃或不吃 “你的问题, 还真是够多,人族都这么多疑吗,我有点后悔因为一时兴起来救你了。” 元寅晃了晃脑袋, 面对齐经霜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很是有些不耐烦, 但他大概也不想就这么半途放弃,于是又勉强提起来精神回答道 “死了又活而已,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死过一次被打散真身, 又再次修行成功凝结真身复活咯,你们人间界不是也有轮回一说?不过我们魔族没有前世今生,死而复活是常态罢了, 只要魔心不灭,无论修行出来的真身实体被打死多少次,总有再次修行出真身的时候,当然也不能被打死的次数太多,毕竟魔心也会随着一次次的死去而削弱,死的太多, 魔心也会成为彻底没有的死心了。” 齐经霜:…… 死而复生,竟然是这么随便的吗? 齐经霜大受震撼,但他也确实听说过关于魔域的传说。 是说, 魔域是由魔神演化而生, 魔神亲手点化十二魔君, 继承魔神之源力以维系魔域平衡,又散出无数本源辉光, 随机落入魔域之中,这些本源辉光化作魔核——也就是所谓的魔心, 自动吸收周遭魔气,而后幻化为各种魔物,这些魔物的修行,也就以魔心为核修行魔气,而不是如人间界一般以灵台为要运转灵气。 这些传闻和元寅所言相差不多,只是元寅讲的又更为细致深入一些。 齐经霜沉吟片刻,才又问 “最后一个问题,你所谓始孟城又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去这里?” 元寅道 “魔域共有十二魔君通下十二主城,始孟城是其中之一,也是管辖此地的所在,至于我为什么要去——你是想去繁茂华丽,什么东西都应有尽有的主城,还是喜欢在这荒芜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的破地方待着” 齐经霜:…… 这当然是没可比性的。 不等齐经霜回答,元寅径直道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已经问完,要不要和我做交易,你自己选?” 虽然是讲要齐经霜自己做出选择,元寅却是笃定的口吻。 而齐经霜也确实唯有和他交易可选。 虽然对眼前之魔也毫无了解,被他坑害的几率也不算小,但齐经霜进入魔域之后,确实感觉束手束脚,四顾茫然,人间界话本中的魔域和真正的魔域似乎一致,却又不同,而他亲身踏入进来,更是觉得寸步难行。 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快速的摸清魔域。 元寅主动送上门来,且替他祛除困倦,也算救他一命,带着诚意而来,相比而言,确实是很可靠的人选——尽管,主动送上门来的好事,十之八九,另有阴谋。 齐经霜握紧手中的心灵剑,纠结再三,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收起了剑,答应了元寅的要求——反正他进入魔域之后,处处所遇全都是杀机无限,如此境况之下,谋害他的魔物,多元寅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而且他还能帮自己了解真正的魔域,总归也算有利可图。 元寅得到想要的答复,露出满意的笑容,不过虽然达成了交易,却也不急着马上离开。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还能有什么事情? 在齐经霜疑惑的目光注视之中,元寅走到了那死去的店老板身边,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抬眼看向齐经霜,说道 “你杀了他,那就由你来吃他好了,既然已经成为合作伙伴,我自然不会和你抢食魔心。” 齐经霜:……!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太惊悚的话语?! 齐经霜被元寅的话吓了一跳,甚至连考虑他是好是坏也忘记了,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又看了看一脸真诚的元寅,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你说什么……吃……怎么能吃——魔心,不是用来交易的东西吗?” 元寅噗呲一笑,好像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 “那客栈老板说来哄你的话,你还真信啊。” 齐经霜:…… 元寅看着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噫”了一声,是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无知到了这种地步 “你还真是胆子够大,这种基本的魔域事情都不知道也敢来闯魔域,我真是更好奇你为什么要来——魔心倒也不是不能交易,但整个魔域,应该也找不到几个魔能如此豪横,所谓魔心,可是最精粹的魔气,甚至修行出来的一身皮/肉,都是精炼过的魔气,吞骨食肉来为我所用,可比辛苦修炼游离零散的魔气要快速的多,一旦得到魔心,自己服用还来不及,谁又能拱手让与旁者——你真不吃?” 齐经霜想也不想的就摇头拒绝。 元寅啧啧两声,觉得这人族少年真是太过呆傻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可是好心将提升修为的机会让给你,竟然不要——哦,忘记了,你们人族好似都喜欢熟食,怎样,要不要我替你将他烤熟了之后再给你吃?虽然以我现在的修为,火焰没什么伤害,但只是烤熟一件死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元寅打了一个响指,指尖便跳动起来一簇火焰,大有齐经霜一答应,他就立刻火烧下去的意思在。 但这是熟食不熟食的问题吗?! 齐经霜纵然再饥饿难耐,也绝没有这种可怕的想法,他连忙摇头,制止道 “不必!” “真的不用?” “不用——我也是不吃……你不要说了。” 元寅有些遗憾的灭去火焰,又再次问他 “你真的不吃?你要是不吃,我可就吃掉了。” 齐经霜当然是绝不可能去吃人的,他移开了视线,很是坚决的说 “不吃。” “你不要后悔——真是,人都杀了,你不是也能接受魔心交易吗,现在却不愿意吃魔心,真是搞不懂你们人族。” 齐经霜:…… 杀人和吃人……岂是能够相提并论的事情! 齐经霜也不指望他一个魔能够理解自己的坚持,索性连回答的欲望也没有了。 元寅见他当真一动不动,耸了耸肩,而后利索的蹲了下去,一手伸出,硬生生插/入到了那店老板的心脉之中,一阵血肉模糊,赤雾飞溅后,挖出了一样散发红光的东西,那应该便是老板的“魔心”。 齐经霜听见声响,下意识回头去看,便见元寅满手是血的握着魔心往嘴巴里面送,这叫他目瞪口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想上前一步开口阻止,对方却已经不假思索,将那所谓的“魔心”一口吞下,而后就地闭眼盘坐,当场运转消化起来。 齐经霜看着他这一连串太过顺畅的挖心吞心的动作,直觉得头晕目眩,很想有呕吐的感觉,可是他许久没有吃过食物,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喉间涌现阵阵苦味。 这是梦吗?也太过超出他的接受范围了。 齐经霜忍不住深掐自己的手心,感觉到一阵阵的痛楚,又让他更加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到了魔域,没有任何人性存在的魔域…… 直到元寅消化完毕睁开眼睛时,对上的仍是齐经霜惊疑不定的目光。 元寅朝他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笑出声 “怎么,你杀他时不觉得残忍,现在觉得我吃魔心很残忍?” 齐经霜:…… 齐经霜闭了闭眼,不去看他。 “你们人族,就是爱这些虚伪可笑的装模作样,等等——我说,你不会在心里骂我吧。” 元寅站了起来,伸手拂去沾染上的血气魔物,运化了魔心之后,倒是让他生出一些满足的懈怠,连齐经霜对他如此明显的排斥,也没感觉到有任何的不悦,反而懒洋洋的说道 “何必这种态度呢。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别拿你们人族那些什么道德来看魔域,魔族和你们人族也不一样,你们人族互相残杀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但魔族互相吞噬本就常态,不然如何能更快的提升修为,又何必打杀如此厉害呢,你还是早点学会适应魔域的生活——你们人间界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入乡随俗啊。” 这种乡俗……恕他不能随入。 齐经霜受不了的讲 “我是人,不是魔,死也不可能同类相食。” 元寅纠正道 “可我叫你吃的也不是人心,而是魔心啊,本来也不是同类,何来同类相食之说?” 齐经霜:…… 可他们分明长着人一样的模样,叫自己去挖出他们的心来吃,齐经霜无法说服自己,他转过身去,看向一旁的墙壁,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 “总之,我是不会吃的。” “真是不听好魔言啊。” 元寅无奈感慨,却也到底没再坚持说服他,而是算了算时间,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尽早离开吧,剩下的这躯壳虽然太过平庸,到底是凝结淬炼魔气而生,怕也会引来其他的魔物吞噬,若聚集而来的太多,就太麻烦了。” 齐经霜皱了皱眉,仍对他随口就来的吞噬躯壳这种话感到不适,但也确实并不想对上更多的魔物。 于是一人一魔,便随即离开。 元寅在前带路,走出客栈一段路程之后,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齐经霜随之一停,以为他察觉出了什么危险,提起来了警戒心,问道 “怎么了?” 元寅却是若有所思的抬头望去,又转过身来,视线当然也随着转向了齐经霜的身后,最后视线落在他身上,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回头看看吧。” 齐经霜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回头看去,而后便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有四面八方数不尽的血色雾气,尽数涌入到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客栈之中,将其团团包围。 刹那间只看见红雾弥天,听见厉叫无数,似乎也闻到四溢的血气。 第184章 合作愉快 齐经霜看着眼前这群魔环伺的景象, 既为之感到震撼,又不由后怕,若不是元寅带他及时出来, 单凭他一个人, 如何能在其中逃生? 元寅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你看到了吧, 这还是没有魔心的魔身,就能够引诱出这么多的魔物前去吞噬, 应该能明白凝结起来的魔气对魔族而言,是多么充满吸引力的存在了吧。” 齐经霜勉强收回心神, 喃喃道 “可前些时日……我杀那些魔物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大的阵仗。” 他一路走来,也感觉到自己杀了魔物之后, 周遭的雾气会浓郁些许,却没有想的太多,只以为是一些魔域的古怪景象而已,如今再想,那些雾气,岂不就是如今日这般的魔物么。 元寅倒真是知无不言, 闻言便道 “你在魔域外围杀得那些东西,不过是一些碎裂飞溅的魔心,侥幸凝结魔气而幻化出的杂乱无章魔物而已, 并无神志, 甚至算不上真正的魔族, 能吸引的,当然也只是一些不成型的混沌魔气, 而从你踏入到了城镇之后——从你杀刚才那个人开始,能够完整化出神志实体, 就代表能够精粹魔气,且拥有完整无缺的魔心,新鲜死去的魔物对于其他的魔物而言,可是有极度的吸引力啊。” 齐经霜看了许久,直到那魔物逐渐散去,显露出客栈的模样——却已经是废墟一片,他不必回去查看,也能够想象得到那店老板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惨淡了。 这就是魔族…… 齐经霜回过头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最后也只能说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魔族与人族当真截然不同。” 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大师兄建议他来魔域——他在人间界做的事情,让他被全天下追杀,人间界再无立足之地,然而那些事情若放到魔域来……简直是不值一提了。 元寅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闻言哼笑一声,也转过身去,背手继续前行,一便又悠悠的讲 “所以,我劝你还是早日想开,不要坚持你们人族所谓的道义了——你或许还不知道,你们人族修行以灵气为要,可这里只有魔气,而灵气到了魔域,也会被魔气侵蚀——你体内的灵气也是如此。” 说道这里,元寅顿了一下,果然让齐经霜立刻收回散漫的心神,认真的来听他讲 “你不想成魔,不愿吞噬别人的魔心魔气,但是本身所有的灵气又被不断消耗,那你的修为只会每日减弱,等你的灵气被这魔域的魔气腐蚀殆尽,哦,甚至等不到被腐蚀殆尽,一旦你的修为低于盯上你的魔物,你就会成了别人的食物。” 齐经霜:…… 齐经霜看着他的背影与侧颜,不由问道 “也包括你在内吗?” “为什么不呢?” 元寅完全没和他粉饰心声的意思,直接道 “我若不是才化形没什么修为,又对你这个人族感兴趣,早在那客栈的时候,就让那老板在不知不觉中杀了你,然后我再杀他,将你们两个全都吃了——哦,说起来这个,还真是要提醒你,可不要对任何魔物产生属于你们人族的感情啊——这同样也包括我在内,须知魔死了还能另外修行轮转复生,你嘛,区区肉体凡胎的人族,死了也就死了,可没再来一次的机会,若是死在拼杀之中,那只能说你时运不济,若是死在情感算计之下,那你就真是死的可悲可笑。” 齐经霜:…… 还真是够直接坦荡。 他扯了扯嘴角,说 “多谢提醒,我会记在心中。” 元寅一笑,说 “你最好是,所以你们人族的那些毛病,也最好全都改掉,魔心该吃还是要吃,须知想要在魔域生存,尽快尽早的提升修为才是紧要啊。” 齐经霜:…… 怎么又绕到了这上面来…… 齐经霜承认元寅确实是做到了知无不尽,尽无不言,但——非要劝自己吞噬魔心,倒也不必如此坚持。 齐经霜眉心展了又皱,最终也只是说 “你不必说这些话来引诱我……我是不会入魔的。” 他逃来魔域,只是想找一条另外的求生之道,却不是想真的沦为只知道杀伐与吞噬同类的魔族。 元寅却也没再说什么话反驳他,只是随口道 “那我就看你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咯。” 他虽然没有继续坚持说服,但他的言语之中却充满了一种好似已经看透齐经霜未来的自信——他确实也这样认为。 齐经霜绝对会入魔的,除非他想要死在魔域。 可一个人族千难万险从人间界跑到魔域来,难道真的会是想要换一个地方死去吗? 那想法也太过离奇出众了,真是如此,元寅当然会刮目相看,无话可说。 而齐经霜若有一丝一毫想要活下去的念头,那就只有入魔一途可选。 既然二者都不再想着提及让齐经霜吞吃魔心一事,往所谓城走去的路上,他们也算配合默契,齐经霜杀魔,元寅吞噬魔心——他也只吞噬魔心,剩余的魔物残躯仍丢弃在原地。 等他们离开之后,其他见识过齐经霜杀魔手段,远远旁观不敢近前的魔物,便会一拥而上,各自分食。 虽然没了魔心,但这些炼化的躯壳本也是精粹过的魔气所化,甚至连从新死躯壳重散去的魔气,也是经由修行凝结之后魔气,就算只有一星半点,也比游离空中的魔气好多,总之吃了不亏。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似乎让这些魔物生出一种“虽然打不过,也抢不过他们,但跟着总是走总是有剩下的魔躯吃”的念头,不远不近的缀在齐经霜他们一人一魔的身后,且有逐渐壮大的趋势。 终于,齐经霜受不了的讲 “你……你既然都吃了魔心,为什么不吃干净?” 偏又留下这些剩余的东西,招惹那么多魔物跟在后边,怎么也甩不了。 虽然他杀魔越来越顺手,也对这些魔物没有最初遇到那般如临大敌,过度谨慎戒备,但被这群不怀好意的魔物,这么日夜不停的跟着,也让他感到烦躁了。 元寅当然是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听到齐经霜的话,也很是理直气壮的说 “因为魔心是最为纯粹,那些躯壳长久化形早已经污秽不堪,我可是魔神之种,怎么能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让自己沾染杂质呢。” 齐经霜:…… 他竟然无言以对了。 经过这段时间与元寅的相处,他也彻底明白,魔域的魔,其实也分三六九等,但不如人间界那般按出身名声,而是按化形来源。 最高级的自然是魔神——如同传说之中天道创生人间界一般,魔神以自己的魔气创生魔域,点化生灵,在魔域能够成功运转起来之后,就永眠源魔海下。 魔神之下,便是由魔神亲自点化,赋加神志的十二魔君,拥有魔神本源之力,那是足以和神明对抗的力量,而十二座主城,最初的时候,也正是由他们分别统辖。 再来,便是元寅所谓的魔神之种,也同样由魔神点化,开窍便拥有神志,不过却并没有魔神本源之力加持了。 而后,就是魔域最普遍存在的魔族——由源魔海中孕育而生的魔种,经过一番演化,最终可以成功化出魔心,修行出实体真身。 最后嘛,就是齐经霜在进入魔界时候遇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魔物,大多是被打死之后散落的魔心碎片所侥幸演化而成的混沌之物,或者残缺虚弱的魔种所化,总而言之,在魔界的地位,与蝼蚁无疑了。 但其实追根究底,还是谁强谁就地位高——不是没有越级反杀的案例存在,甚至连十二魔君也被不少次反杀,总而言之,魔族之中,只要觉得自己有足够强的修为,那有了机会,就会直接相杀,生者吞噬败者,无需再言其他。 所以魔界的地位也是随时都有可能变动,远不如人间界那般固化,甚至有些名门世家的地位,千百年难以撼动。 而另外一件事便是,魔心成功幻化出实体躯壳之后,这些骨血皮/肉,不可避免的磨损衰老,沉淀污秽,不过一般的魔族,也不在意这里,都是将败者的一切尽数吞噬,并不会和元寅这般,只要最纯粹魔心,其余全都不要,而原因仅仅是因为这些东西已经沾染污秽了。 齐经霜有些怪异的想,还还是一只挑食的魔。 随后又猛地清醒过来,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感觉有些可悲。 是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魔族吞噬同类之事,竟然已经习以为常了。 齐经霜意识到,就算他坚持不吃魔心,他也在渐渐被同化,但他却无力阻止。 另外一件让他感觉不妙的事情是,他也明确的知道,自己对元寅已经有认同感,将对方当做自己的同伴,朋友来对待了。 可这也不能够怪他,一个整日和自己待在一处,且对自己坦诚一对,有问必答的人,无论是谁,也不可能一点触动也没有。 然而正如元寅所言,在魔物身上寄托属于人族的情感,本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魔族虽以魔心为根基修行,但魔心是,也仅仅只是它们维系自身修行的东西而已,不会生出任何的情谊。 而元寅不但是魔,还是再纯正不过的魔物,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友,面对齐经霜,所想的也绝不是帮他努力维系人族的身份,而是如何看他一步步成为魔物。 第185章 潮水汹涌 第一次源魔海海潮袭来的时候, 元寅便知道自己想看到的场面就要发生了。 那是突然刮起无边无际的大风,带起铺天盖地的海腥之气,本来赤光笼罩之下的魔域, 变作漆黑一片—— 这样说也不太对, 应该讲, 天地漆黑一片,空中如人间日月一般存在照耀魔域的存在, 却是无限血红,仿佛随时都能往下滴血一般。 在这诡异至极的天地异象之中, 有海潮声由远及近的袭来,而后肉眼可见无穷尽的海水汹涌而来。 齐经霜站在孤峰上,看着从远处滚滚而来, 越漫越近的海潮,仿若见到传说之中毁天灭地的天灾。 凌冽寒风如刀如剑,发丝衣袖被吹的猎猎作响,甚至叫他连眼也无法睁开,头疼欲裂。 他必须十分专注,才能听清楚元寅讲的话 “每隔半月, 魔神大人所沉眠的源魔海,就会发动一次席卷整个魔域的浪潮,浪潮有五小一大, 小的魔潮一般认真修行的魔族都能够安全度过, 若是轮到席卷整个魔域的大潮, 那可就真的看命了,这也是为何魔族如此弑杀的原因之一——只有你积攒够了足够多的魔气, 魔心足够坚韧,才能抵挡的住海潮的侵蚀, 不会被这海潮吞没。” 说完之后,元寅苦笑的看向齐经霜,缓缓说出糟糕的处境 “我们这次真是好运,遇上的正是大潮。” 齐经霜:…… 这是好运?倒霉透顶的运气才对吧! 齐经霜的视线移向大潮席卷之下的魔域,在大风大浪压迫之下,整个魔域到处都是疯狂相杀的魔物,不断有魔物死去被大风大潮带走泯灭,也有不断有魔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庞大无比,同样不断有点点红光随着魔潮的涌动,被大风带向魔域各处。 那便是魔种了。 每一次的魔潮涌动,都会带出无数可以修行的魔种,也同样会带走无数修行太弱的魔物。 这是来自魔神的督促——或者说建立魔域的初衷也好。 想在魔域存活,必须弑杀吞噬,不断地弑杀吞噬,才能让自己足够强大起来,才能让自己不被一次又一次的大潮抹杀,才能不让自己成为别的魔物供养。 齐经霜挥剑斩去扑面而来的魔物,心灵剑上灵光大盛,辉煌耀目的白色光辉在这黑暗与朱红交织而成的魔域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也引诱了更多的魔族过来。 齐经霜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与凌乱,他所面临的压力不仅仅是一批又一批的魔物,还有内里灵台灵气的耗损。 如果说寻常时候魔气的侵蚀是感受不到的微弱,那此刻被这来自源魔海的大风与大潮浸透,便是千万倍的消损。 开始的时候,也许他还有心情和元寅说些玩笑话,对周遭魔物的攻击应对自如,但随着海潮越来越近,甚至肌肤上已经落下被风带来的海水。 齐经霜的灵台已经被侵蚀的太深,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戳出了千疮百孔一般,无数的灵气修为以不可遏制的速度被扯出躯壳,融化消散在这席天卷地的海潮之中。 而又不仅仅是如此,若平时的魔物还算有些理智,会去思考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旁者,那此刻这些魔物就好像疯了一样,,见到活物就会扑上去厮杀。 齐经霜纵然再有能力,也顶不住这样快速且无止境的灵气消损,也应付不来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接连不断的魔物袭击。 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而后节节败退,被力大无穷的魔物抓入高空之中,他一剑刺入,然后被丢了下来,重重摔在山崖之上,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量,身躯好像已经零碎不堪,连头脑都痛的发麻,眼睛也昏暗一片。 他已经无一战之力。而无穷尽的魔物却一拥而来。 要死在这里了吗? 齐经霜努力睁大眼睛,他看到眼前各种红色铺陈的模糊影像之中,出现一抹黄绿的身影。 香气萦绕鼻息之间,接连不断的铃声响起,让齐经霜勉强恢复些许神志,神色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见到元寅俯身眼前,他手中那只花铃此刻高悬空中,发出赤红光辉,时不时微微晃动一下,然后便带出一阵的光辉流动,为他二人撑起一片清静的屏障。 无数的魔物围绕着那片飞舞,时不时试着闯入进来,却又只能撞在屏障之上,荡起一层层的涟漪。 元寅垂眸看向齐经霜,认真的问道 “你快要死了——还是不打算吃魔心吗?分明你体内蕴含有磅礴灵气,却宁愿抱憾而亡,也要克制自己不去使用,我说,分明能活却死在这里,你难道真的甘心吗?” 齐经霜的神志虽然清醒过来,然而他浑身伤痛,灵气仍然在不断地流逝,让他连起身也无法做到,当真是危在旦夕了。 可是他听到元寅的话,也只是略略一顿,然后摇头。 他也只能摇头。 元寅看着他苍白的脸庞,与微弱的灵光,分明生命已经十分垂危,却仍坚持那可笑的人间道理,不由露出怜悯的神色,他索性跪坐在了齐经霜的身侧,支着下颚看向齐经霜,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要来魔域?” 齐经霜转动视线看向他,一时间没理解他什么意思,在这样危急时刻,竟然还有心情来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元寅似乎并不觉得此刻问这种问题多么突兀,他甚至还很是沉浸的自顾自分析 “你应该不是迷路进来,不然你应该早问我出去的方法——那你就是主动找来,而以往主动进入魔界的人族,无一不是因为在人间界待不下去,才遁逃如此,他们要么是所谓穷凶极恶之徒,人间界无处可容,要么是受尽冤屈苦楚之人,对人间界失望至极,你年纪轻轻,且到这种地步还要坚持作为人族的习性,应该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吧,所以你是在人间界受尽了冤屈苦楚,难以再待下去,所以才往魔界逃来?” 齐经霜直直的盯着他看,听他一通说完分析,忽然有些想笑。 他所经历的一切,人间界无人感同身受,也无人愿意为他辩解奔走,乃至于最后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入魔,彻底在所有人眼中坐实罪名,罪不可赦。 结果到了魔界,他一句话没讲,便被眼前这魔物认定了必然身怀冤屈苦楚。 怎么不让他想笑,又怎么不让他心生悲哀呢。 齐经霜动了动嘴唇,他有一瞬间的冲动,真的想要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但他对上元寅没任何情绪的双眸,到底冷静下来。 是了,元寅说这样的话,只是基于过往的事例而做出的分析而已,并不是他真的和自己站在一边,也不代表他会理解自己的情绪。 齐经霜咬了咬牙,收敛眉目,轻声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忘是不可能忘记的,但要说记的清楚,却又心虚。 或许是他本能并不愿意回想那混乱痛苦的阶段,于是每每想起,脑子里只有飘忽不定的画面与零散几句言语,一切都好像碎掉的镜子一样,分明仍然清晰,却碎的太狠分辨不清具体的景象,而在自己想要拿出来认真去看的时候,又会被扎的痛苦非常,鲜血淋漓。 有些事情是不敢,不愿,不能去回忆,分享的,只能深埋心中,偶尔时候在眼前闪过,也要匆匆压下。 这样说来,其实他也不算说谎,他确实无法顺畅完整的从头到尾去描述自己的经历,但显然元寅也并不信他的说辞,不过,元寅也不在意,他只需要确定,齐经霜确实被他说动了情绪。 “没否认我的话?所以你也是真的属于后者,被人间界驱逐之人咯。” 元寅啧啧而叹 “既然都已经被人间界抛弃,为何还要去坚持人间界的无聊规则呢,难道那些虚无缥缈的束缚,真的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吗?你看一看外边围绕了多少魔物,真觉得自己能活过今晚吗?” 齐经霜:…… 是啊,为何自己还要坚持呢。 人间界所谓的规则道义,早已经没有人放在眼里了,连被天下人所推崇的论道会上都毫无公平可言,那些掌握论道会,判生定死的名门世家,想要谁死谁活,也只凭他们的心情。 这些人都无仁无义,自己何必再坚持所谓的人性? 更何况,他已经远离人间界,现在身在魔域,杀生杀死都再平常不过。 齐经霜抬眼看向一层光影流转的屏障之外,那密不透风,层层叠叠的魔物,仍在坚持攻击屏障,他的心不得不犹豫起来,以人族的身份死还是堕魔而生? 他想要让自己彻底抛弃人性,却迟迟无法真的做出决定 元寅并没有错过齐经霜眼中的纠结。 他也知晓,此刻或许只需要有人轻轻拉齐经霜一把,或者推齐经霜一下,他就可以仍坚持做人,或开始成魔。 元寅是很佩服他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一点也不去吞噬魔心,可惜,自己是魔啊。 元寅收回目光,同样看向屏障之外,接着说道 “我的魔器无法支撑太久,等到我魔气耗尽,屏障破碎,你我二者,可真要被分食殆尽了,齐经霜,你可要考虑清楚,真要就这么死在这里?” 齐经霜心脉为之急切一跳,他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他的眉心皱了又展,最终他却是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几乎是以等死的语气说 “你走吧……你应该有逃生的法门——不必管我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此结束吧。” 第186章 为人为魔 齐经霜在内心自嘲道, 自己真是天下最为懦弱之人,临死之际,也不敢彻底做下决定, 让自己堕落为魔。 又不知为何, 这样时候, 他竟然想起来了大师兄——嗯,虽然是只有几天相处缘分的大师兄, 总归也算天地之间,还和自己有些亲近关系的人了。 也不知道自己死在魔域之后还能不能轮回往生, 还能不能见到大师兄,如果能的话…… 如果能再见到大师兄的话,那要告诉他, 自己其实并不适合闯荡魔界啊。 齐经霜思绪飘荡了很久,才后知后觉的发觉,怎么这样长时间了,他竟然还活着,没有魔物来攻击他? 好像是为了回应他的疑惑,他听到了元寅冷漠的声音 “你想死, 但我却不想让你死在这里,齐经霜,其实你早就知道, 从踏入魔域的那一天开始, 你就注定要踏上成魔之路, 只是你不愿意承认,妄图能够彻底欺骗你自己而已。” 齐经霜眉心一跳, 生出不好的预感,猛地睁眼, 便见元寅的手中不知何时,托起一枚鲜红欲滴的魔心。 那魔心是来自于与元寅同样的魔神之种,杀它几乎耗费齐经霜大半修为灵气,也同样是因为要杀此魔,才让齐经霜溃败如此之快,齐经霜以为元寅早已经将其吞噬,却没有想到竟然留存下来。 那此刻他拿出来的目的是…… 齐经霜不好的预感更加浓厚,他不由厉声呵道 “你要做什么?!” 元寅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欣赏的看了一会儿手中的魔心,才又垂眸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对上他惊恐且充满拒绝的目光,元寅倒是好心的解说一番 “ 我来帮你认清你的内心。做出正确的决定啊。”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不需要帮! 齐经霜妄图起身离开,然而元寅却一力将其按在地上,而后挪了过来,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向他,见他眼中满是挣扎与拒绝,元寅倒是好心的来安慰了他一番 “别怕,你看你现在又无力抵抗,所以纵然入魔,也非你本愿,都是我逼你的——你可以不必为此而生出什么罪恶感。” 然而这样说,却无法真的说服齐经霜放弃抵抗——但那也无所谓,元寅本也没有打算给他反对的机会。 元寅一边说,一边举起那只魔心,悬空在齐经霜口舌上方。 在齐经霜几乎瞪裂眼角的目光之中,元寅不过略一使力,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魔血便从他的手指缝隙之中低落。 啪嗒,啪嗒—— 一滴滴魔血落在齐经霜紧闭的嘴唇上,飞溅的血痕宛如一朵朵血花在他的脸庞上重叠绽放。 不…… 齐经霜疯狂摇头挣扎,抿紧嘴唇,咬紧牙关,想要拒绝魔气入体,但落下来的魔血却一点点顺着他紧闭的唇缝渗透进去,他尝到了魔血的味道,他想要立刻吐出来,也想要立刻推开元寅。 然而魔血入口即化,而他没有力气去拒绝元寅——他也无法拒绝,没有时间拒绝了。 那先是嘭的一声响起,二人随之看去,便见花铃撑起的屏障被攻击而出一道裂缝,而后噼里啪啦,一道道的裂缝以不可遏制的速度,迅速爬满整个屏障。 最后“嘭——”的一声,屏障彻底碎裂,花铃光辉黯淡,从空中轻飘飘的落下。 无数的屏障碎片朝外飞溅散去,无尽的魔物朝下奔袭而来。 不过瞬间,层层叠叠的魔物便将齐经霜与元寅完全包裹在内,如小山,似坟墓。 然而在片刻之后,那被层层魔物包围起来的地方,却散出一道道红白相间的光辉。 随着一声怒吼,一声悲鸣,无数的魔物被层层掀开,一道流金溢彩的血色凤凰从中盘旋而上,直冲云霄。 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影站在原地,手中长剑光辉流转,灵气与魔气交错相应,间或有丝丝缕缕的金光忽明忽灭。 元寅退出数丈之外,接过从天而落的花铃,又抬眼朝着齐经霜若有所思的看去——如他所愿,齐经霜并不是真的想死,所以爆发出巨大的求生意志,修为也随着那颗魔心入口而快速补全提升——但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齐经霜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超过了他的预计,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体内被压制的那股力量仍然将开未开。 这实在让元寅疑惑,那股力量究竟来自何处,又为何而封,为谁而封,以及另外一件事情—— 元寅的目光落在齐经霜背后另外一只剑上。 都到这种地步,连法相都尽数放出,他却仍坚持不去拔起另外一只被布条紧紧缠绕的剑——总不会是因为没学过双手剑吧。 元寅为自己的想法逗笑,却并没有当真,显然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那么,那又是怎样的一柄剑,才会让齐经霜宁愿死去也不愿拔出呢。 元寅思绪繁多,但周遭魔物却全无神志,它们只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近在眼前,于是本能想要扑过去将其吞噬殆尽。 可却不能如愿。 齐经霜站在原地,双目通红,含着痛苦的底蕴,又被无情压下。 他已经放弃生还,做好死去的准备,然而死亡真正降临,生命要被夺取的时候,他看着扑面而来的无尽魔物,心中却蓦然爆发出巨大的求生之意——那是让齐经霜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力量。 原来他内心深处,并不是真的对死亡坦然。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他不愿就这样死去! 不想死,那就喝魔血,吃魔心,成为魔! 魔心入体,显露枯败之势的灵台再次运转起来,而因为掺杂魔气,带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色。 齐经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杀意与戾气从心脉蔓延全身,最后汇集在手中剑上,他不必再做任何的思考,只需要挥剑斩杀所有挡路的魔物。 无数的魔物被尽数绞杀殆尽,无数的魔心被剥离出来,漂浮空中,在众魔觊觎的目光之中,尽数进入到了齐经霜的灵台之中。 而余下的碎肢残骸,上一刻四溅飞出,下一刻便被卷入飓风,而后浸入越来越近的海潮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不知已经吞噬多少魔心,将清明灵台染上一重又一重的魔气,连带发丝瞳色,都化作血红一片,额心开裂一道血痕,让齐经霜头疼欲裂。 这是因为成魔所以痛苦么?他略微内视,已经见不到丝毫灵气。 那是因为吸入太多的魔气,又或者是被压制在体内的魔气唤醒了所以反客为主了呢? 已经不重要了。 齐经霜抬眼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海潮,知晓这才是真正要面临的危难杀机。 浩瀚磅礴的海潮铺天盖地而来,他是如此的渺小,仿佛随时都会被溺亡。 然而铺天盖地的海潮汹涌而过,却也无法将其吞噬融化半分。 齐经霜立剑在前,无数的潮水分涌两边簌簌而过,他听到许多微弱的声音叠加着环绕周围,那是被海潮带出来的魔种,其中一部分已经生出了神志口舌,在潮水之中便开始迫不及待的发出鸣叫,来展现自己鲜活的生命里,只是听在齐经霜的耳朵里,却只感觉到烦躁,让他恨不得想要挖掉耳朵。 他又感受到阴凉冰寒的海水在身侧急速冲刷而过,如千钧之力拽拉衣袖,想要将他带走,但是剑只要不动,他便也屹立不倒。 在这无穷尽的海潮之中,一只剑的存在与一根针无异。 想要用一根针去阻拦席卷而来的大潮,那是痴人说梦,然而齐经霜手中长剑,却在一层层的海水冲击之下纹丝不动—— 准确来说,是长剑上金光闪烁,逼迫海潮不可近身,不得不压下势头从两侧避开而去。 这是大师兄给他的剑——是因为预想到会有今日以身当海的时候,所以才送他一只能扛得住大潮的剑么? 齐经霜缓缓低头,抵在冰凉的剑柄之上,许久之后,一滴泪水从闭上的眼角无声垂落。 在等待大潮落去的时间内,他什么也不能够做,只能一遍遍的想,既然能够预想今日情形,那为何不早日告知我,会有成魔的一日,而成魔之途,却是如此的痛苦与责难,要让他完全抛弃人族的性情呢。 他身在海潮之中,没有人,也没有魔能够听到他的心声,看到他的泪水,只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嗤笑出现脑海之中,而后好像有人说了一句“可笑的废物……” 谁在说话? 齐经霜想要仔细分辨,集中精力听到的却还是海潮之中那些魔种们叠加在一起的噪音,那也许是他的幻觉,又或者——齐经霜自嘲般扯了扯嘴角,那是自己的心声。 在高空之外,元寅盘膝坐在巨大的花铃之上,垂眸看着下方被海水完全覆盖的空间。 他已经看不到齐经霜的身影,只能见到无边黑暗之中,一层层的海潮涌动而过,唯有一点亮光在其中忽明忽灭,却从未真正消失,空中不断响起凤凰啼鸣,几次企图想要冲下去救出主人,却又被飓风与大潮拦下,只能无力悲鸣。 直到海潮完全散去,天地一片寂静,那只凤凰才直冲而下,围绕着立剑在前,却动也不动的身影转了几圈,而后泯灭无踪迹。 这片区域内经受过海潮考验的魔物,未尝没有想去试试能否击杀的打算,但在衡量之后,却最终选择了转身离去。 至于被海潮带来的魔种,如萤虫一样在天地飞舞,却也避开了他的周围。 唯有一道手持花铃的魔族身影,一步步走了过去。 第187章 我要回去 元寅走到了齐经霜身侧, 微微弯腰,俯身到了他的面前,带着惊讶的语气说 “你真是让我感到分外惊喜了, 恭喜, 成功度过源魔海的考验。” 齐经霜却没有任何死里逃生的喜悦, 他听到了元寅的话,也只是动了动眼皮, 睁开了眼睛,却并没有打算开口说话回应。 元寅倒也不在意, 而是接着说道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成魔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并没有你想象之中那样艰难困苦,生不如死?” 齐经霜张了张嘴,低声吐出两个字。 “闭嘴。” 元寅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又道 “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闭嘴!” 齐经霜猛吼一声,而后站直了身躯,收回了剑, 抬头冷漠的看了元寅一眼,便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元寅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走了几步之后, 才慢吞吞的说 “你好像走错方向了。” 他才没有走错方向。 他不要再闯荡所谓的魔域了, 他宁愿回去人间界苟且偷生或者死在, 也不要再待在魔域了。 齐经霜对元寅的提醒充耳不闻,仍然坚持往回走, 速度越来越快,甚至于大步奔跑起来, 发丝与衣袖在空中上下飞舞,让他感觉到莫名的畅快,如果能够完全不考虑一切就这样奔跑就好了,可惜,这样是不能够的。 簌簌几道破空声响,随后几道成缕魔气从他耳侧略过,直直扎在他面前数十丈远的方向,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想要和我打一架吗?” 齐经霜停下脚步,猛地回头,怒视跟在身后的魔物,剑已经又握在手中,随时可发出攻击。 元寅却没任何惧怕,只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 “我只是想知道,你跑这么急,是想要去哪里,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些帮助?我说过的话仍然作数,你有疑问,我言无不尽呀。” 齐经霜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是拒绝和他交流的意思。 元寅怒了努嘴,倒也没为这冷漠排斥的态度,反而一步步走上前,继续主动的说 “你这样的表情,是在怪我吗?何必怪我呢,若你的心从未动摇纠结,纵然你吞下魔心,也可以不去使用,原地等死啊,但你却选择了活下去,连被大潮淹没,你也没迷失其中,承认吧,齐经霜,你愿意为了活下去成魔,我只是帮你做出正确的选择罢了。” 齐经霜:…… 他确实想活,齐经霜无法反驳,他却也懒得反驳,只道 “我要回去。” 元寅道 “回去哪里?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想回去人间界?” 齐经霜继续保持沉默,然而沉默本身便代表着承认。 元寅啧了一声,背手在后,在他面前踱步道 “那你大概要失望了,也许你进入魔域很是容易,但你却不知天地六界早有天道设下屏障,非有机缘不可互通,你不过是误打误撞,找到了进入的机缘而已,想要从魔界回去人间界,你觉得还会有这样容易吗?” 齐经霜撇过脸去,颇有些不耐烦的说 “我自有办法,一个不通,再想一个便是,我既然能进来魔域,总有出去的时候。” 这份自信值得夸奖,不过—— 元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原本跑去的方向,不由一笑,道 “所以你想的第一个办法,是想原路返回?那样只会让你走到另外陌生的地方而已,或许,你并不知道,人间界山河恒定,魔域却是每次大潮过去,方位都会换过一遍啊。” 这又是什么意思…… 齐经霜回过头来,心中下意识想问出来,但是当他看向元寅的时候,便见他伸出手来,手中浮现血线圆盘,上面竟然浮现无数的山水楼阁,围绕着尽头一处海水而成。 元寅道 “这是定潮盘,乃是定位魔域各处方位的地方,我们所在之处便是这里——” 元寅点了定潮盘上亮起的一点,又点了那海水所在的地方,说 “而这里万物拱拜之处,便是源魔海,你看到这里海水汹涌,便是因为大潮已过,但此定潮盘上却还是大潮之前的景色。” 所以这是……这是魔域的司南,还是地图? 齐经霜心中立刻联系起来人间界指示方位的东西,当然,他见过的无论是司南还是地图,都只有各种线点,却没有这般能够将万物都挪移其他的东西,而人间界万事万物,也没讲说会随着一处海水的流动,就改变方向了。 但这里是魔界。 只见随着元寅指尖一动,源魔海汹涌潮水立刻朝外流动,竟然带着一应山水建筑随之而动,且竖分十二线,横切三十六格,按照距离远近不同,其转动的速度与距离也不尽相同,等潮水转过一圈,重新归于平静之后,一应景物,都和最开始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他们所在地方没有变动,但周遭环境却是翻了一遍,果真如此……他若真就这么按原路返回,真不知道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齐经霜看的目瞪口呆,静默一会儿,才幽幽说道 “你们那位魔神,还真是好会折腾,未免太过变态,这是生怕你们过得安稳吧。” 元寅:…… 元寅嘴角抽了抽,怎么说呢,虽然魔域无所顾忌,但总还是对魔神大人心存绝对的敬畏,并不是能够这样随意讨论,而且听着很明显是带着不敬的语气…… 不过这一点还是不要特意提醒了,总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反倒会让眼前之人说出更迁怒的话出来。 元寅闷咳了一声,说 “所以,你还想回去人间界吗?” 不等齐经霜想好答案,他又接着说 “其实想回去人间界,也不是真的全靠撞机缘——如果你早些说,赶在大潮来临之前,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明一条方向,你跟随大潮褪去的方向前往源魔海,然后从源魔海或许也能够回去人间界,传说之中,源魔海底通向人间界的某片海域,只是我没有试过,所以并不能给你完全的保证。” 这次,齐经霜沉默更久之后,才慢慢说道 “源魔海不是你们魔神沉眠之地?大潮带来的威力都如此厉害,源魔海……进入其中,岂不是更危机四伏,生死难料?” “变聪明了哦。” 元寅完全没加掩饰,笑吟吟的说道 “源魔海是魔域魔气最为充沛浓郁之处,不过嘛,一般魔物进入源魔海中将会立刻化去真身实体,甚至连魔心也会与源魔海融为一体,毕竟万千魔族源自魔神,而源魔海又是魔神沉默之处,魔族跃入源魔海,那是自行选择回归本源啊。” 齐经霜:…… 虽然是一条明路,不用去撞不知何时才会有的机缘,但果然是比撞机缘更烂的主意。 齐经霜可不想成为源魔海的一部分,有些不耐烦的说 “总而言之,你是想告诉我,别想离开魔域就是了。” “可以这样说,其实,我是为你好啊。” 元寅收起定潮盘,又语重心长道 “你这样的状态,应该也无法回去人间界了吧,纵然回去,你原先都无法再人间界生存下去,如今又成为魔,岂不是回去之后更加人人喊杀?我若记得没错,你们人间界对魔族好像更为排斥吧。” 岂止是排斥,简直是见之者杀,说到这里,又让齐经霜气上心头。 “这要怪谁?” “但我不在意这些啊。” 元寅抿嘴微笑,一副无辜模样 “我说了,我是为你好,帮你做出正确的决定——在魔域,唯有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生存规则,你能作为胜利的一方活着,那其他一切都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你看,你以人族行走许多时日,可有任何一个魔物来对你之身份有所过问,你成为魔,又有那个来指责你的不是。况且,既然人间界容不下你,何必再想着回去呢,做个魔族,不好吗?” 齐经霜若有所思,似乎听进心里,但他开口说话,却又好像是懒得辩解的三个字 “你不懂。” 元寅立刻泄气,他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没想到齐经霜还是如此执迷不悟,索性也道 “好吧,我确实不懂,但你我交易还在继续,走吧,送我回去,等你我交易借宿,接下来你想去哪里都行,我绝不多问一句。” 齐经霜看着元寅一副毫无愧疚的坦然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将成魔之事迁怒与他,实在可笑。 元寅又不懂属于人族的情感,不过是想要自己活着罢了,在他看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成魔而已,算什么大事呢。 他们之间本质不同,非要互相解说,结果绝不是谁被谁说服,只能让自己徒生闷气罢了。 齐经霜忽然道 “我确实不该和你置气。”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微弱,元寅一时没听清,但不等他问出口,便听见齐经霜长舒一口气,说 “走吧,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我不是失信之人。” 说完,他便径直往前走去。 元寅:…… 这……该说还是无法忘却做人的习性吗? 元寅摇摇头叹气,又跟上了他的步伐,走在了前面。 或许当真是是想通了,也许是仍无法完全度过心中的纠结,齐经霜一路上寡言少语,倒是元寅好奇的问东问西。 他看向齐经霜背后那只从未出鞘过的剑,道 “我好像从没见你拔过另外一只剑?” 另外一只剑么…… 齐经霜想起来自己被占据心神的过往,仍然心有戚戚然。 他想了又想,才说 “没有用到它的时候。” 这真是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废话答案。 第188章 各自分离 齐经霜从杀魔, 到杀魔吃心,就这样开始了新的魔族之路。 他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不适应,然而真正去做的时候, 魔心入口, 他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十分顺手,最多清洗表面血迹的时间太长一些, 似乎也算表现他些微的内心纠结。 而元寅却已经不再吃了,他直言吃的已经够多, 只需要花铃吸收外散的魔气修复自身即可,如此,他们两个之间倒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产生什么冲突, 只是每每齐经霜杀魔吃心的时候,元寅都会在一旁看着他。 那是带着观察与思考的目光,或许还有其他的深意,被元寅注视的时候,总是让齐经霜有一种自己是被当做什么新奇物品研究的错觉,或者是被当做圈养起来的宠物去观察它的日常习性—— 这个猜测就有些太荒谬, 毕竟认真来说,是自己护送保护元寅啊。 而元寅仔细的观察他之言行,似乎也只是单纯的想要细看人族成为魔族之后的变化, 或者缩小一点范围, 是想看他从宁死不从到真的成为魔族之后, 会是怎样的表现。 “看来你对成为魔族适应良好。” 元寅很有一种满意且自得的意思,说 “看吧, 我说的算不上没错,成魔嘛,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没表现出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 齐经霜只是面无表情的吞下一只清洗干净的魔心,然后说 “既然选择这条路,纵然非我所愿——难以回头,也只能继续向前了,总不能整日以泪洗面,那毫无意义。” 元寅抚掌笑道 “你还真是乐观坚定,让我对你有新的看法了。” 齐经霜却只是看了他一样,没多问有什么新的看法,也并不在意,另外一件事情——是从他吃过魔心,成为魔族之后,他的感情好像变淡很多,对外界万物的关注,也没什么兴趣,或许,这也是因为他其实并没有从人族变成魔族的事情之中完全走出来吧。 齐经霜沉默的前行,分明对什么都没有多余分散精力的欲望,脑海之中却又无端浮现出幼年时候得到新鞋子的情形。 过年时候总是要添置新衣新鞋,总是不肯让其沾染丝毫的尘埃,甚至于一天要擦拭许多遍,稍微落一片树叶或掉一点烟灰,便要立刻抹去,然而在一次不小心踏入泥坑之后,鞋上满是污泥,再也无法洗的干净。 那之后没过几天,就穿着鞋子衣服到处疯玩,再也不去在意鞋子的清洁与否了。 他如今可以面不改色心无波澜的吞噬魔心修行魔气,大概也与那时候的心境有相似之处。 因为完全认清,已经彻底回不去从前,所以索性再也不在乎了。 他既然已经成魔,再没有回去人间界的可能,那就好好地作为一个魔族活下去吧——毕竟前来魔族的初衷,不就是想要另辟蹊径,找到一线生机么。 齐经霜甚至颇为轻松的联想起来以后得日子,他将元寅送达目的地后,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按他的修为,那些魔物也不敢前去打扰他,最多几次大潮的时候麻烦些,但他都经历过一次了,也不足畏惧。 这样想着,似乎连带思绪也阔达起来,觉得前路是一览无余的平缓大道,他心情好起来,连带着与元寅说话时候的情绪,也跟着轻松不少,元寅当然察觉出来他的变化,听到齐经霜的回答,元寅却也只是笑而不语,齐经霜只以为是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毕竟,在元寅这样生在魔域的魔族,天生所认知的生存之道便是不断地杀戮,怎么会想到要过与世无争的退隐生活呢。 齐经霜不想和他争论这一件事,之后的日子,也尽量避开相关的话题,元寅好像也明了他的意思,说话之间也同样避开。 这样,只是去一问一答,交流关于魔域的风土人情,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很像是好友一样了。 然而这样的友谊,建立在一方没有情绪的基础之上,又能坚持多久呢。 ———— 他们一路长行,终于到了目的地。 魔界十二主城之一的始孟城,笼罩在一方巨大的迎春花树之下。 站在城门外眺望,眼前是层叠楼阁,光辉流转,街道上熙熙攘攘,是身影涌动,风起时,又带来阵阵香气,生生乐鸣。 若不是空中高悬光辉赤红一片,齐经霜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人间界。 可是回神过来,仔细去看眼前这繁华城镇的内容,便一点点推翻了这种幻想,莫说其中进出行走魔族生的千奇百怪,虽然多为人族模样,却总有那么几个,多出一些怪样子,而一应建筑也造的奇形怪状,虽然勉强也有主街小道,但却又崎岖曲折,太过随心所欲。 齐经霜饶有兴趣的去欣赏城中一切,反倒忽略了元寅的态度,直到到达了一处巨大的宫殿之前,元寅说到了目的地,齐经霜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进城之后,元寅再没有说什么话了。 “既然已经成功送你到了地方,你我之间的交易便算圆满结束,那我离开了。” 齐经霜说出这句话,还是有些不舍,毕竟他们也算一路同行这样长的时间了,一时间要分道而行,感觉有些不适应,也是人之常情,停顿片刻,并不见元寅回话,齐经霜才忽然想起——他又忘了,元寅是魔族,不会有这种不舍之情……。 齐经霜才轻咳一声,朝他抱拳道 “那么,后会有期了。” 元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直到看着他真要转身离开,才慢吞吞的开口说了一句。 “你想要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过活,这里难道不能是你的安居之地吗?” 齐经霜停下了脚步,想了想,说 “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元寅道 “不怕迷路吗?” 齐经霜道 “本来就什么地方都不熟悉,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元寅又道 “不怕遇到你还没有了解过的事情,再栽跟头吗?” “不就是要打架么,打就是了,我——” 我也完全不怕,都已经吃魔心,入魔族,历经大潮考验,还会遭遇什么更糟糕的境界吗。 只是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齐经霜话说了一半,声音一顿,忽然脑内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让他觉得有些感觉不太可能的猜测。 他看向元寅,带着些许玩笑的语气探问道 “你不会是在挽留我吧?魔族不是没什么情谊可言,难道你生出情感了吗?” 元寅眉眼笑意更深,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 “如果你执意要走——需要指路的话,现在仍可以问我,或者,你现在没有问题,但离开之后又感觉有不妥的地方,在城门口旁边有一个卖杂货的摊子,你也可以去向他去寻求指点。” 齐经霜:……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元寅微微颔首,而后,又想起了什么一样,伸出手学着齐经霜刚才的动作,朝他抱拳行礼,说 “后会有期。” 这就是话已说尽,到了要告别的时候了,齐经霜“嗯”了一声,还礼道 “再会。” “再会。” 无言的沉默之后,二者各自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 齐经霜与元寅告别,一路漫步往外行走,他一边看着两侧的楼阁,一边心中茫茫然,仔细品去,竟然还带着一些空虚。 齐经霜暗中叹笑,早知道路上应该结交一些朋友,虽然魔族好像不讲交朋友,但他和元寅也算相处不错,那肯定也能够和其他魔族交好的,而且看此城内,好像杀戮之事也少许多,也有不少魔族和平交谈,和平交易,这城里的魔物,更加像是人族一样相处,那当然也该有像是人族中朋友的相处关系了。 如此可见,他这念头也不算奢望,而若早放下心结去多结交魔族,也不必现在和元寅告别之后,自己又一个人踏上了孤独之途。 而且是漫无目的的路途。 其实,齐经霜也不是没有想过在这城内定居下来,但不知为何,他总难以做出这个决定,尤其在和元寅告别之后,若再反悔说自己要留在这里,岂不是很不好意思么。 齐经霜一路走到了城门口,看着眼前的城门洞,站在城门前踌躇不定。 他左右看去,眼睛落在城门旁边支起来的一处摊子,应该就是元寅所说的地方了。 那摊子简朴非常,上面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摊子后边坐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老人,正在无聊的打盹,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生意。 齐经霜想了想,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去看上面摆放的东西。 然而齐经霜看了片刻,虽然感觉新奇,但却并没有很想要的感觉,若这些东西是什么防身或攻击的武器,他已经有大师兄给的剑,不认为这些东西能够比得上自己背后的剑,若是有其他的效果,自己也没学过,总觉得买了也只是累赘而已。 也许是他站的时间有些长,那老人晃了晃脑袋,睁开了眼睛,本来只是随意的看他一眼,却又愣住,困顿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哟”了一声,好像是很惊讶的说 “你是人族?我没有看错吧!” 这看摊老者仿佛发现了什么很稀奇的东西一样,说完话便立刻站了起来,颤巍巍的离开摊位往齐经霜身边走来。 齐经霜本想躲开,但察觉出来没有什么恶意与杀气,也就忍耐着被那老人围着转圈打量。 第189章 是友非友 齐经霜听眼前这老者说完话, 也很有些意外 “你能看得出来我的身份?” 他虽然因为好几天没摄入魔心,兼合灵台运转,似乎也将一部分的魔气炼化为灵气, 倒是让发丝瞳色的赤红变浅了不少, 但是魔族的发丝瞳色本就是深深浅浅各有所异的红色, 应该也没显露的那么明显吧。 老者便哈哈一笑,说 “人族和魔族可不一样……哼哼, 你虽变了魔形,却还是人心啊, 当然最关键的是——” 那老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凑到了齐经霜耳边,神秘兮兮的, 悄声说 “你买我的东西,我就告诉你怎么看出来的。” 认真想听原因的齐经霜:…… 魔族,看来也不是全都知道打打杀杀,心眼还挺不少。 只不过齐经霜看了一圈,还是没觉得有什么是自己特别想要的,但是被这老头站在一旁热情的盯着看, 又觉得就这样无视离开有些不太好意思。 齐经霜想了又想,才终于想出来一件自己可能有需要的东西。 “你这里有地图吗?” “地图?” “就是标注你们魔域各个地方所在位置的东西。” 齐经霜听他疑惑语气,是以为他不知道地图是什么东西, 于是又解释了一遍, 对方却是怪异的看了他几眼, 嘟嘟囔囔的说 “要地图……还真是奇怪的要求。” 这算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不是很正常的需求吗? 在齐经霜疑惑之中,老头回去摊位后面, 翻找了一会儿,才拿出来一卷边角粗糙的新纸——那也不是纸, 看着更像是什么东西的外皮,齐经霜不是很想继续去猜测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外皮,于是打住了思绪,凝神去看上面画的图案。 用的材料虽然粗糙,画的图形也很潦草,但却都是崭新的东西,那老头也果然说 “你要的还真是时候,这可是新弄出来的地形图,怎么样,还满意吗?” 齐经霜端详图案的时候,那老头又从摊位后面走到了他身边,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说 “要什么地图,这些,这些,不都比地图好使,能用上好久都还很好使,这地图你又用不了多长时间,到下一次海潮来临前你要换了,虽然下一次是小潮,只有一部分地方错位,过后勉强也能用,若是碰上大潮,那就必须换新的,不然你看着这地图走,只会越走越错!而且再想要新的正确的,可还是得往各大主城里找,主城外可没有魔族有闲心弄这个东西。” 按照人族的历法来算,每半个月便一次小潮,三个月一次大潮,那也就是说,一张地图,最多用三个月就报废了,且要新的地图,还一定要去主城里找。 那也太麻烦了。 齐经霜看了那地图半晌,问 “你这里有定潮盘吗?” “定潮盘?” 老头对他这个要求,显得更诧异了,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好几遍,才说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东西?那是根生本源,和维系整个魔域的阵法相照应的东西,十二魔君才能弄出来,我这里怎么会有呢。” “你说什么?十二魔君?!” 齐经霜本也顺口一问,当日见元寅展现出来,便觉得并非凡品,这小摊上没有也很正常,但却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说这东西是十二魔君才有的? 那元寅的身份……难不成竟然从一开始就对他有所隐瞒?! 齐经霜下意识转身,想要去找元寅问个明白。 然而往回走出几步之后,齐经霜却又停下了脚步,然后忽然回头,猛地朝城外奔跑而去,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涌现出十分强烈的不安。 但很快,他便知道了这不安从何而来。 在他跑出城门,松了一口气之后,却听见一声几乎震碎耳膜的铃声,而后头顶阴影笼罩,一股花香气息涌入鼻息,齐经霜瞬间感觉体内灵气流动停滞下来,身躯好似千钧山石一样向下坠落。 他蓦然停下脚步,屏住呼气,以手撑剑,才不至于自己跌倒下去。 然而低头一看,却见地面繁复阵法若隐若现,抬头看去,便见一只巨大花形笼罩头顶,魔气在其中纵横穿梭,随时准备落下攻击。 齐经霜呼吸一重接过一重,铃声与香气萦绕周围,让他神思渐渐恍惚,而在模糊光晕之中,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缓缓行来。 齐经霜手指握在剑锋之上,簌簌下落无数鲜血,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却也让他获得暂时的清醒。 齐经霜吃力抬头,朝着来人看去,心间泛起阵阵凉意,知晓自己又被背叛了情谊,却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去问 “你来是救我,还是要杀我?” “我给过你问我问题的机会,但你错过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你的问题,我不会再给你答案。” 元寅走到了他身前几步远,垂眸冷漠的看着他狼狈模样,淡声道 “但我可以另外告诉你一件事情—— 你已经引起父亲大人的注意,我不杀你,旁者也要取你性命。但你你如今一身魔气,精纯魔灵之心,可全是我精心栽培而成,不过是我看你有趣,所以留你性命不予取用,但今日既然你非死不可,与其便宜另外几个,倒不如仍归我所有,你若要怪,就怪送你剑的那位吧,谁让父亲大人与其有怨恨,被其青睐之人,父亲大人必要其死。” 他手中的剑—— 齐经霜垂眸看去,鲜血淋漓的剑身上,泛起层层血气,然另有金光流动,不曾被覆灭半分。 这是,大师兄送他的剑。 齐经霜沉默半晌,忽而自嘲一笑,轻声道 “所以你是果真是要杀我性命,然后吃我魔心?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我们算朋友了。 齐经霜说出几个字,却说不出下去了。 他以为和元寅怎样也算朋友一场,但在对方眼中,自己也不过是和其他魔物一样,不过是为其供出魔心,来让其修行的物品罢了! 这样的话若说出来,只怕更会让自己无地自容。 既是如此,其实也不必解释这样多,分明无情之魔,何必说的好像是无奈之举,难道是想要让自己与其共情吗,那也太荒谬了。 对食物说抱歉,讲说不想吃你却不得不吃,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 而元寅听出来他没说出口的情绪,不会不明白为什么他说一半话停下,却仍然要出声否定他的自以为是。 “不是说过吗?不要信任任何的魔物,寄托任何的情谊在魔物身上,包括我在内。” 正是如此,不该再对任何人有信任了才对啊! 齐经霜蓦然弯腰垂首,看着近在眼前的地面法阵,涌现出阵阵不可遏制的痛苦与遗恨。 昔日一幕幕被背叛,被辜负的场景以不能遏制的速度重现眼前,与今日之景重叠交映,让齐经霜浑身燥热,头脑发昏,他似乎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嘲弄包围着他。 被论道会那群名门世家辜负陷害之后,竟然还对人有交好之心,而且对方还是魔,还是被骗了一次之后再被骗…… 狠狠栽过跟头之后,竟然还敢一次又一次的交托信任相信善意,被刺的千疮百孔,是你活该。 你不来承受这些痛苦,谁来承受啊! 齐经霜怒吼一声,双眼泛起血红,他心怀无穷恨意,提剑朝着元寅冲去,带起厉风呼啸,然而他的身影却止步阵法边缘,一道道血线从天而降,连入地上阵法,入一道囚笼将齐经霜困在其中。 齐经霜一剑劈下,砍断无数血线,但随后又有新的血线连接起来。 砍之更坚,断之更密,无穷无尽,续之不竭。 而无可躲避的铃声与香气更是让齐经霜头脑发昏,灵气缓滞,甚至连魔气也丝丝缕缕被化解分散。 这是元寅展现出来的真正实力,传说中仅次于魔神的十二魔君之力,以往遇见的所有魔族实力不如其十分之一,而齐经霜也不例外。 这不是他能够破开的力量,尽管他有大师兄送的剑。 两两相望,视线被一簇簇越加密集的血线覆盖,直到完全遮盖,眼前只剩下血红,乃至归于彻底的黑暗。 元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齐经霜困于阵法之中,被一条条的血线挡住脚步,挡住视线,最后密密麻麻,裹成一只完全的血茧。 多久才会死呢,以齐经霜的修为,大概会久一点吧,但那也超不过一个时辰。 元寅看了一会儿,心中却生出莫名的茫然与厌倦。 他不想再看,于是决定转身离去,等一个小时之后再来解开阵法,取走齐经霜的魔灵之心。 只是在他转身而去,还没走出多少距离时,他却又听到了齐经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不是好奇,我为何不拔另外一只剑吗?现在,我告诉你答案。” 怎会?! 元寅一惊,蓦然转身,便见那密不透风的血茧中穿透一簌簌金色光辉,一声声龟裂之音穿出,一道道裂痕蔓延血茧之上,直到布满整个血茧,便听见嘭的一声,血茧被完全摧毁,无数碎屑朝外飞溅,阵法也为之颤动不已。 齐经霜披头散发,双手持剑,脚下踩着血色凤凰,目光直直看向元寅,其中没有怨恨,唯有冷漠与杀意。 元寅心跳如鼓,他是十二魔君,此刻竟然感觉到逼命的危险,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齐经霜太过陌生。 再看他他手中所持之剑,一则圣辉湛湛,却萦绕血气,一则赤光烈烈,却流动金光。 第190章 一场赌约 灵气凝结, 魔气散空,身如重山,心似乱麻, 已穷途末路, 用无可用。 齐经霜已经没有力气再做任何的抵抗, 剑也黯淡无光,然而一道道血线却依旧在增加。 血线从上至下, 由外朝内一圈圈叠加,封住他所有逃生之路, 封住他能够活动的空间,封住他的四肢,血肉, 灵脉,灵台…… 若说上场面临的是活命危机,今日才是真正的死亡降临时刻。 一道道血线刺入身躯之中,齐经霜绷紧身躯,一动也不能动,他分不清流下来的究竟是阵法血线, 还是他自己的血/肉。 千念万念,没有念到竟然又被背叛欺骗,千想万想, 也没想到竟要死的如此狼狈惨淡。 他错的太深, 他实在不该, 不能,不要再相信世上有可以交托信任的情谊。 可惜, 怕再没有给他思过的以后了。 齐经霜闭眼垂首,一动不动, 血也流无可流,似乎已经死去。 “小子,你若因此便垂头丧气,向魔物低头就死,那就真是我看走眼,你是废物一个!” 谁?是谁说话—— 齐经霜神思昏沉之间,听到渺茫的声音响起,他想要抬头去看,但不过微微一动,便拉扯出一阵血线崩紧,让他瞬间头皮发麻,痛不欲生。 可是当他强忍疼痛去寻找声音来源时,周遭却漆黑一片,他看不到除他之外的任何生灵存在。 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 又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 然而当他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却看见了一道漆黑人影盘膝坐在自己面前。 对方不在身外,而在他的心间。 “你是——” 齐经霜先是迷茫,然后慢慢想起来他是谁了。 那个……被关在禅宗净心塔之中,走火入魔的人,也是附身自己,然后破开高塔,又杀了禅宗宗主的魔头。 哦,是了,这样说的话,他也骗过自己,他骗自己要给自己他的力量,但却是要趁机夺舍自己,出去大开杀戒。 齐经霜扯了扯嘴角,却没感觉有太多的遗恨,他已经万念俱灰,心中再无任何多余的情绪了。 他无比平淡的继续回想,此人的念头却中途落空,那位宗主临死之前,用最后的力气唤醒了自己,替自己恢复了神志,将这人之神魂压了回去。 而后大师兄又封心魔剑,他再没有见过此人……时间太长,若不是上一次元寅问起心魔剑,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身体之中,还藏着另外一股力量,另外一道觊觎自己身体的神魂。 对,心魔剑—— 齐经霜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背上什么也没有,他拼力四下张望,却见心魔剑不知何时已经落在地上,和心灵剑一左一右躺在地上。 剑上缠绕的布条已经散落一地,血色剑锋上隐隐约约散出金色光辉,那金色的光辉——是一个个禅宗密言。 封印已破,他再次出现,是因为自己神思已接近溃散,又想来夺舍自己吗? 齐经霜道 “但我已经败了。” “是你败了,并不是吾败了。” 对方道 “你无法对付的魔君,吾可以帮你报仇。” 代价是—— “但此后你再不是你。” 齐经霜有些心动,语调也有些变异 “你能帮我雪恨?” 对方信心满满道 “自然,你不是见识过我的实力。” 是,他当然见识过……那是远超过自己的力量,也许,他真能和元寅斗的不分上下……也不一定。 齐经霜轻笑一声,哑声道 “可惜,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你还是和我一道赴死吧。” 他不想再被任何人骗,所以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说完之后,齐经霜便果断闭上了眼睛,然而对方的声音却源源不断的传来 “你心中连绵不绝的恨,难道就此烟消云散?你背负还未洗清的冤仇,难道也能完全放下,你无声息死在这里,但你的仇人却荣华加身,而千年万年,你与你的父亲,都将以背信弃义,滥杀无辜的恶名流传,难道你真甘心赴死?” 甘心赴死吗? 想要赴死吗? 能够就这样死在这里吗?! 家中被烧,母亲被杀,父亲被冤,就连他自己也背负滥杀无辜,天下见之者诛的诛杀令,他怎能死在这里! 他若死在这里,这一切的一切,没有第二个人为他去沉冤! 可是,他已经无能为力…… 再信一次,最后一次……反正也没有任何的活路,不如就将这无用的身躯送给眼前之人吧。 他骗自己,那自己已死,也感觉不到了。 他若不骗自己,那就算送他报酬吧。 齐经霜的神思渐渐飘远,在完全沉睡之前,他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 “你……又怎么能对付他呢……” 他的灵气,魔气,甚至连身躯都已经千疮百孔,不堪一用了。 “你没有听说过禅宗始祖以身渡魔的故事吗?” 在齐经霜的注视之中,对方朝他移动过来,慢慢说道 “如果你没有听说过的话,那吾来告诉你。” 千年之前,人间界各方混战之时,被魔族趁虚而入,非但在人间界大肆杀戮,更引诱无数人族邪念入体,走火入魔,使得人间界千里尸堆,万里血流。 便是在这样混乱不堪,道义不存的时候,一位莲花池畔清修的修行者,想要阻止这一切继续恶化下去。 他身穿布衣,手握珠串,跋山涉水,找到了创生魔气,想要灭世的神明,即是后世所称的魔神 其实,以这位修行者的身份,他连见十二魔君的机会都没有,但他身上有天道传承,所以魔神亲自见了他。 天道在他身上留下传承,必然是相信他能够救世,那么魔神便一定要他失去救世的信念。 于是,魔神和这位修行者打一个赌,倘若这位修行者能够唤醒任何一个堕为魔族的人族,那么魔域将尽数退出人间界。 反之,若这位修行者得到否定的答案,那么,便要从他的身上切下一片血肉出来。 当然他也可以随时喊停,但这就代表他自认失败,证明人间界已经无药可救。 而这名修行者去和堕入魔道的修行者对话时,也只能问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回头? 入魔之人,无不是因为心生怨恨邪念才被魔族利用,而入魔越深,心中恶念只会越加深厚,甚至完全灭去七情六欲,只剩下杀戮。 这种情况下,莫说苦口婆心长篇大论都不一定能唤醒一个人,更何况只能问这样一句话,而且,若得到否定的答案,还要遭受割肉之苦,这是太苛刻甚至叫人绝望的赌约。 但这名修行者还是答应下来了。 正如所猜想的一样,当他问第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嘲笑的看着他,大骂了他一顿,讲说绝不可能回头,而后,他胳膊上便立刻被削掉了一块皮肉,鲜血直流。 他没有在意,继续去问第二个人,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否定,第三个,第四个…… 他每问一个人,身上都会被削掉一块血肉,走三千里,问三千人,所有人的回答全是拒绝,这名修行者已经面目全非,白骨依稀可见,他的身后,是一条肉身铺就得鲜血求道之路。 而原本嘈杂哄笑,热闹非凡的周遭,也一点点变得安静,直到最后一片死寂,所有人,魔都沉默的看着他一步步肉落血流,一步步前行不阻。 他被拒绝了三千次,被削掉三千血/肉,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坚定的踏出下一步,问第三千零一人,你愿不愿意回头? 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之中,无穷无尽的血流与杀戮之中,无数双人与魔的沉默注视之中,第三百零一人忽然跪了下去。 他说 “我愿意回头。” 又说 “请收我为徒,尊师,我愿如您一般,走三千道,渡三千人,舍三千皮/肉,只为救一世人。” 刹那间金光刺破黑暗,那名修行者身躯之上覆盖一层层金光禅纹,而后他肉/身圆满,染血布衣换作朱红金丝禅袍,手中十八粒木珠,亦是金光熠熠,各刻一字,散出清香阵阵。 一路被削掉的血肉化作一只只金色莲花,朝天地九州飞去。 无数魔族,在金光普照之下,灰飞烟灭。 自这一日起,禅宗立地而生,禅祖真法为诛魔而出,若问谁能克杀魔族,天道之下,唯有禅宗! —— 血茧四分五裂,连带阵法也尽数碎裂,一只花铃从天而降,回到主人手中。 齐经霜发随风散,衣尽染血,手持双剑,迎风而立。 他仰头大笑,是说不出的畅快,竟毫无被千丝万线刺穿的痛苦与不适。 他笑过之后,才看向眼前神色慎重的魔物,举起心魔剑指向他,说道 “你的招式已经尽破,接下来,轮到吾了。” 话音未落,他便飞身而去,一剑劈下,剑气如虹,魔气四溢出,火光弥漫。 元寅蹙眉,他本能觉得眼前的齐经霜,似乎很不对劲。 但元寅并没有细思的时间,齐经霜双剑已经气势汹汹的朝他飞来,他没想太多,挥手挡下剑招,只有一点剑气扫在手背上,却让他蓦然一痛—— 痛! 元寅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痛的滋味,低头看去,却见自己手背上竟然被这一点剑气,灼烧出了一道痕迹,这更不可能! 这真正在元寅的预料之外了。 以齐经霜的修为,绝不可能对自己凝练出来的身躯造成什么真正的伤害,就算是他濒死之际,放出了他身体内封印的那股神秘力量,也不该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如此之大。 第191章 两败俱伤 世上能够让魔生出畏惧的, 只有禅宗真法。 那是千刀万剐考验后仍愿舍命而行,换来的渡人之志,救世之心。 但眼前之人分明魔气冲天, 如何还能运转禅宗真法! 被禅宗始祖肉身金莲伤过的痛楚时隔千年再次浮上心间, 让元寅不敢大意, 立刻后约数十丈,然后齐经霜却又毫无喘息的追来。 齐经霜手中所提两只剑, 一则为寄托天道传承之剑,一则为加注禅宗真言之器! 这两只剑对元寅的压制太深, 让他无法用出全力,而齐经霜却如同完全换了一个人,疯了一样连绵不断的对他发起攻击。 这绝不是齐经霜! 元寅抛出花铃, 悬浮身前,而后结出法印—— 一只花铃响,千树春风来! 刹那间地面生出无数花藤,发出声声铃响,阵阵花香,是要让齐经霜不可上前。 而齐经霜果然停滞不前, 忍不住捂住了头壳,纵然禅宗真法对魔族有压制,然而却也要看双方的实力, 十二魔君的修为, 岂是一般魔物可比拟! 齐经霜飞出心魔剑, 同时脱口而出道 “金莲圣火——起!” 话落剑定,立刻生出无数多金色莲花——那是如莲花一样绽放的金火, 乃是一只金莲染,万魔业罪灭! 便见一道道金莲或, 顺着一只只花藤缠绕而生,去吞噬藤上春花,呲呲灼烧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金莲与花藤此消彼长,消磨对方的法力,一时竟然陷入僵持。 这看起来让彼此都无可奈何的两物,却无论是何方但凡飞溅出去些许残物,便能轻易诛杀普通魔物! 闻风而来,远远围观的魔物心惊胆战,对战二人却奇异的保持了短暂的平和。 眼前之人虽披着齐经霜的躯壳,且自血茧之中破出,但元寅却看出来,齐经霜怕是已经被易题夺魂! 隔着金联活与春花铃的斗法,短暂的互相制衡中,元寅道 “你不是齐经霜!”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眼前之人,对这个问题并不在意,只是道 “魔物本该尽数诛尽,此点无可更改。” 元寅嗤笑 “但你不也是魔吗,难道你不该先杀你自己,入魔之人,也谈诛魔?” 对方却毫无任何心虚,反而大笑道 “吾身虽魔身,吾心仍禅心,不入魔窟,谁入魔窟,不舍肉身,岂证禅心!” 话音未落,便见金莲火一跃千丈,带起血雾漫天,刹那间将花藤一吞而尽,而后化作一只凤凰的形状,朝着元寅吞噬而去 然而元寅乃是继承魔神神力的魔君,纵然被双剑压制之下,也绝非是想杀就能杀的,更何况,这里是他的道场! 铃声再响,通达天地,巨大花藤破土而出,与凤凰迎面相撞,一声巨大撞击声后,飞溅而出千万道火星残叶,方圆百里,都被殃及,引起无数魔物四下逃窜,躲避这无妄之灾。 又有魔物不怕死的前去观战,却也并不敢靠的太久,只感远远围观,纵然如此,也要小心躲避时不时飞溅而来的斗法残片,那一点点的余光残火,也足以让它们重伤。 而从他们的视角看去,那该说是旷古绝伦的神与魔之战, 只见天昏地黑,无边业火中,无数金光血影相交错,花铃金莲却不比刚才一般消磨双方法力,而是直接进行毫无保留的互相弑杀。 相比而言,它们这些魔物之间的殊死相争,也如沧海一粟,万木一叶,简直不值一提! 而如此毫无保留的斗到最后,双方法力皆已到了尽头,各自损伤惨重,却仍未分出胜负。 禅宗真言,对元寅克杀太狠,源魔之力,同样也叫对方伤之过重! 一地狼藉之中,花叶偶有完整,金莲业火时而明亮 双方偃旗息鼓,皆已强弩之末,围观众魔蠢蠢欲动,然而双方还要一口气在,没有死绝,它们也不敢上前——因有前魔妄动,尚未接近,其中一个人动了动手指,那魔物身侧本只剩下火星的金莲火“腾——”的一下将其一燃而尽。 而后再没有魔物敢轻举妄动,但却也舍不得就此离去。 两败俱伤时,谁能得利, 鹬蚌相争后,谁为渔翁? 空中淅淅沥沥,不知何时下起小雨。 天际外隐雷时鸣,冰凉身躯却感觉逐渐生出暖意。 元寅忽而一震,猛地抬头看向齐经霜的方向,他心中纠结一瞬,最终做下决定,凝聚一股气力,便朝着齐经霜飞奔而去。 后者为他之突然的行动而惊讶,却也无力再出更大术法,于是不假思索,便飞出双剑要拦下他的行动。 就算无任何外力加持,这两只剑也是对魔利器! 却没有想到元寅对此看也不看,毫不躲闪,直接让两只剑穿心而过,带着无数血色魔气冲出数丈之外! 为何不躲?难道别有用心? 他只略一思索,便立刻召回双剑,朝着元寅的后背回刺——无论有怎样阴谋,总是要被实实在在刺伤。 却已经晚了! 在两只剑回转之前,元寅已经到了他身前,而后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手拍向了他的灵台,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大喝一声 “齐经霜,醒来——!” “醒来——!” 同样是濒死前的怒吼,同样是为了让他摆脱被不属于他的神识控制——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齐经霜脑海之中交叠响起,让齐经霜恍惚被当头棒喝,脑袋一震,竟然重新清醒过来! 而后便感觉灵台忽然涌入一股巨大力量,直直压着那道寄存他身体之中的神识落入灵台深处。 元寅大喝一声,非但唤醒真正的齐经霜,还将支撑起自己魔心的,源自魔神的魔气一道打入齐经霜的灵台之中! 若说禅宗真法对普通魔气有压制,然同源天道神力的禅宗真法与魔神魔气,却谈不上压制了,甚至因为对方气力耗尽,完全挡不住这道魔气,被立刻压回灵台身处! 齐经霜眉心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片刻之后,他猛地一吐,朝着元寅的衣裳吐出大片的鲜血。 元寅却全不在意,他将本源魔气打入到齐经霜体内,自己的魔气便会一溃而散,一泻千里,他却也不为所动,只是紧紧盯着齐经霜,看着他动摇喜欢,双眼紧闭,脸色痛苦非常。 直到他吐出鲜血,再次睁眼,抬起头看向自己,那双眼睛里有他熟悉的情绪,他才终于松一口气。 然后道 “吃掉我。” “你说什么?” 齐经霜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话,一时有些惊魂未定,连自己想要质问的话也瞬间忘之脑后。 但元寅再次重复,让他听得更加清楚 “你既然能让入魔的禅宗弟子寄身,那再多我一个魔心,应该也无妨,足以让你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近半的修为了。” 刚才不是还要杀了我吃我的魔心,怎么突然又将自己的魔心拱手相让? 齐经霜想也不想就出口拒绝 “我不吃!” 又皱眉看向他,实在无法理解他到底是怎样想的,忍不住问 “你……这是为什么,你不是要杀我吗?” 元寅道 “你可以认为,我不想幸苦一番,结果却便宜了旁者——” 元寅声音一顿,朝着天际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神情严肃的说 “你不吃掉我的魔心,那你就会成为其他魔君的养料,你没感觉到身躯变暖,没有听到空中雷动吗?” 齐经霜:…… 仿佛是为了印证元寅所想,昏暗不明的天空之上,果真响起阵阵闷雷,而不知道是不是多想,齐经霜竟然也真的觉得好像却是没有刚才那样寒冷。 “这是什么意思?” “如仲要来了。” “……” 一阵沉默之后,齐经霜试探道 “也是所谓的十二魔君之一?” 元寅点了点头,说 “我没有骗你,父亲大人要你的命,其余魔君,大概不久都会找上你了。” 齐经霜:…… 对付眼前这一个,已经让他用尽了一切力气,再来十一个……齐经霜连开口说话的欲望也没有了。 又忍不住想,这算什么呢, 他本就是为了求一条生存之道才来魔域,结果却是走向了一条比在人间界更危险的被追杀之道。 他想放弃,寄身在他身上的那道神识不愿意,眼前的元寅也不愿意。 “法力皆尽的你我,若不合二为一,绝无可能有任何活命的机会——你连死我手中都不愿意,好不容易,甚至付出被夺舍的代价,才换回来的一条残命,结果却在这种时候,轻易地了结在一个陌生的魔物手中,难道你真的愿意,真的甘心吗?” 不等齐经霜回答,元寅又自顾自的说道 “我也并非只为你而活——我借你吃下魔心,那你便要听我的去诛杀来者,我怕他见我气尽,连带着将我也吞吃了,父亲大人可从来没说过我们之间不能互相吞噬,但同为魔君却要被其吞吃,而且是毫不费力的白捡魔心,那也太可笑了,我可不想做可笑的魔。” 齐经霜:…… 你不想做可笑的魔,我却是天下最可笑的人了。 他当然不愿意,也不甘心死。 可他也是真的心神俱疲,他分不清自己活下去,究竟是自己真的不想死,还是别人想要寄托自己而活下去。 他还是他自己吗? 齐经霜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整个都不受控制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元寅的魔心取出,吞下。 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他的手中,嘴角都沾满了鲜血,元寅的肉身,在他眼前一点点化作粉尘消散。 第192章 是我非我 他是最终的胜利者了, 且享用了胜利的果实,但为何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高兴呢。 齐经霜慢慢的站了起来,他孤独的站在荒原之上, 他知道四周有无数的魔物在暗处窥探, 却没有一个敢趁虚而入, 前来杀他,尽管他两只剑都随意的落在地面上, 且距离他不算近。 它们害怕他,不仅仅是因为觉得打不过他, 还因为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一身三魂的怪物。 被压下去的那老头神识重新出现,开口道:交给我,无论什么魔物杀就是了。 消散在眼前的元寅, 却也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说:齐经霜,按我说的来做,保你不死。 齐经霜谁也没有回应。 就连天际越来越响的惊雷,天边出现的一角陌生身影,他也没有任何力气, 也懒得去动手应对。 他在想一个问题。 他就算是拼死相争,但那真的是他么。 他还是他吗,他又是谁呢。 他是齐经霜, 还是那个入魔的禅宗长老, 或者, 他其实是元寅,还是说, 他是无数个被吃掉魔心的魔物之一。 他眼前晃动无数条身影,好像每一个都是他, 可仔细去看,他又不能找不到哪一个身影是他。 谁能给他答案…… 谁能给他答案! 齐经霜痛苦的捂着额头,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可他谁也不信任,这个希望仿佛是不会实现的奢望。 不知过去多久,他以为那是很漫长的时间,连他的痛苦都麻木时,他的脑海中慢慢的,若隐若现的浮现出一道人影,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很久之前,好像有人坐在窗前,递给了他一杯茶,然后说 “喝了这杯茶,你就算入我碧虚玄宫了……唤我一声大师兄即可……” 还没等他想起来这是谁,画面一转,那道人影又拉住了他的手腕,在上面画了什么东西 “你既然入了碧虚玄宫,做大师兄的,先送你两份礼物……” “另外一个小术法,等你的灵台开了,你才知道有什么作用……” 有什么作用呢……齐经霜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好像可以联系到一个人,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况,如果联系到他的话,也许就能找到答案。 那个人是—— “大师兄……” 齐经霜默默地念出这三个字,他下意识摩挲到手腕上那道印记的位置,几乎要把手腕揉出血,才下定决心,用重新凝聚起来的一点点纯粹的灵气,唤起了大师兄留下的那道可以联系他的印记。 他心中忐忑无比,总觉得大师兄或许也是骗他的,说不一定,自己真去激活印记,结果仍是一场空,什么也不会发生, 又或者或者真的能够联系到大师兄,对方却可能哈哈大笑,嘲讽自己:你还真信啊。 可是他却怎么也动不了手去中断,而等印记完全启动,他甚至也等不了对方有什么回应,便迫不及待的,颤抖着声音说 “大师兄……” 大师兄——!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啊! 我到底是谁啊,大师兄——! 大师兄,救救我吧…… 在他颓丧闭眼的时候,一道惊雷自天际劈下,眨眼间便落在他的头顶。 世人用电石火花来形容迅疾无比的速度,却有东西比其更快。 刺啦—— 一声,一阵白烟冒过,那道来势汹汹的雷电便消散无踪。 齐经霜听见声响,才迟钝的睁眼抬头,便见一只雪白华贵的伞悬浮在自己头顶。 而在这只伞上的高空,闪现无数雷电,时不时落下,却不能够在这只伞上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再来,仿佛有一股温柔又强势的力量,将无数雷电一点点却不容抗拒的尽数逼去。 乌云一层层散开,雷电一道道消去,露出高空之上孤悬的红月,看起来似乎也柔和许多。 周围寂静一片,留下来窥探齐经霜状态的魔物感受到莫名又恐怖的威仪压迫,却又怎么也见不到这股力量的主人。 那是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尽管那力量没有任何的杀意,甚至还有些温和,却还是让它们生出“害怕与畏惧”的心情,不是颤巍巍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便是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 就连放出雷电,赶到此地的魔君,也停下了脚步,只远远地看着那道站在遍地残骸之中的人族身影,他能够感觉到这个人族已经修为尽空,自己不飞吹灰之力就能将其拿下,但到了眼前,他却不愿,不敢,不能上前一步。 因为有另外的,远胜于他的力量出现了。 ———— 到处都是杀戮与血腥的魔界,甚至此地才发生过一轮恶战,然而此刻,此地,却意外的竟有一种如人间界一般澄明安逸的意境。 齐经霜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人间界。 天上红月,也好像只是人间界晚上月光出现了红色而已,就像是会出现黄色,蓝色一样……明亮亮的照耀大地,虽是漆黑深夜,也照耀四方,显现出模糊的光辉出来。 齐经霜后知后觉,若有所感的朝着某一个方向看去,便见一道白色身影坐在一只如狼犬,却又比狼犬更为高大威猛的黑兽上缓缓而来。 他沉寂的心脉一点点开始重新跳动起来,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的说: 大师兄真的来了,他没有骗我……世上终于有人,没有骗我了。 —————— 还好,还好,来的正是时机。 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对,因为齐经霜看起来有点太过于惨烈。 白尽欢仔细的看向眼前一身血红孤零零站在原地的人,一时间没敢相认。 是说,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自己真有把他写的这么惨吗?白尽欢努力回忆了一番,然后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不过嘛,脸皮这种东西,慢慢的也就厚起来了,正所谓债多不怕愁,惨的也不止这一个,与其心生愧疚,不如放弃良心。 所以那一点点心虚之后,白尽欢又坦然起来了。 这样说,他好像是很无情很冷酷的人了,但谁让他是后爹呢,其乐融融合家欢的剧情是做梦,要被人骂死,唯有不断地磨难才是生存的本质啊。 距离齐经霜只有数十步远的时候,白尽欢从犬兽身上一跃而下,一步步往齐经霜的位置走去。 走到半路,看到两只剑很随意的被仍在地上,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勾了勾,被丢弃地面上的剑动了两下,便朝他飞去,落入手中的时候,已经又清洁如新,裹上了全新的剑袋。 白尽欢提着两只剑走到齐经霜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弯腰歪头,凑到了他的脸前,无视了他充满怀疑,迷茫,警戒的复杂目光,轻声说 “你是做了什么坏事,许了什么做不到就天打雷劈的愿,竟然真的引来天雷呀。” 这是一句活跃气氛的玩笑话……但显然结果不太成功。 齐经霜仍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甚至眼睛也眨一下,和他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齐经霜才微微动了一下眼睛,嘴唇也动了一动,开口说话,声音却低到了无音的地步 “……你是谁?” 白尽欢“噫”了一声,同样也问他道 “你唤我来的,怎么又问我是谁呢,难道你失忆了?” 他没有失忆,他只是不知道对方算不上自己要找的人,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哦是了,他想起来,他为什么要找这个人,是为了问他一个问题,无论对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既然走到了自己面前,那就问他吧。 “那我是谁呢?” 白尽轻笑一声,有些无奈的说 “你只是你,还能是谁?” “我只是我吗?” 他皱着眉,努力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明白,于是又问 “那我到底是谁?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当然知道。” 他眼前的白衣人朝他微微笑着,又朝他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略一用力,一点灵光闪烁,瞬间将齐经霜的衣袖完全震荡起来。 同时他又开口说话,声音温和而坚定。 “你是——齐经霜,齐是【修身齐家】的齐,经霜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的经霜。” 这是他的名字。 一阵寒风贯彻衣袖,齐经霜蓦然一抖,忽而完全的清醒过来,又觉浑身通透,垂眸看去,自己身上衣裳整洁如新,毫无任何的血污残留。 他,又是全新的他了。 他看向眼前的大师兄,心脉跳的厉害。 “大师兄,您真的来了?” “我没有和你说过吗?留给你的印记,你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呼唤我,还有——” 白尽欢将两只剑递给了他,说 “不要再丢下你的剑了,被别人——哦,应该说别的魔捡去怎么办。” “我知道了。” 齐经霜双手接过剑背好,一时很有些心情复杂,想说很多的话,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也只是轻声道 “多谢大师兄。” “这就要说谢了?” 白尽欢收回空中的伞,有些不确定的问 “你找我来,不会就是问我你是谁吧。” 确实是……但看着大师兄眯起来的神色,这三个字在齐经霜舌尖一转,化成了一个苦笑。 “我只是……好像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了。” 齐经霜叹出一口气,说 “我其实应该早就死掉了,如果不是那位塔中的前辈出现,替我战胜了元寅,可那也不是我打赢的,我不能为此感到高兴,而且我们做了交易,现在我应该是他,而不是齐经霜,但……我怎么能不是齐经霜呢。” 第193章 心魔作祟 “你就是在纠结这个问题?” 看着齐经霜双眼渐渐泛出迷茫, 白尽欢挑了挑眉,然后说 “你说的那位塔中的前辈——他不是早已经死了,你提他做什么?” 死了? 齐经霜怔怔的看着他, 似乎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他……早已经死了?” 白尽欢略一歪头颔首, 又无奈的看向他,不知道是该表达自己的疑惑, 还是该为齐经霜的胡思乱想而觉得有些好笑了 “是,他已经死了, 在把修为尽数灌输给你之后,就是死人了。早死去的人,怎么替你战胜别人, 怎么和你交易,又怎么替代你,成为你?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将自己扮作别人的爱好\" 白尽欢其实是想说角色扮演,但想了想,还要解释角色扮演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的更详细一点好了,不过,显然这样说也让齐经霜感到迷茫。 他被大师兄一连串的问话砸的头晕眼花, 一个个让他竟然无法反驳, 好像果然自己的一通纠结, 都是无稽之谈。 而且,将自己扮作别人, 他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等等—— 齐经霜灵光一现,明白了大师兄是什么意思, 于是连忙道 “可我看到了他,出现在我的心中,不但是他,还有元寅。” 这是让他快要发疯的源头,但大师兄听完,没有显露出任何意外惊讶的表情,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说 “因为你的心动摇了——你觉得你打不过元寅,也并不想对付元寅,是么?” 不等他回答,又说 “再来,你和元寅两败俱伤,若要你接着再斗一个魔君,你也同样觉得希望渺茫,甚至没见到对方,就觉得自己必然要被轻易打败吞噬,是吗?” 齐经霜:…… 齐经霜垂首,避开了大师兄过于直白的,仿佛已经将他看透的视线,可他避开了视线,这些话却已经印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大师兄所言,是他无法反驳的话,他实在心力交瘁。 或者说,从真正看到元寅要取他性命的时候,齐经霜虽然为元寅欺骗他,背叛他而愤怒,但若认真说起来,却是失望与痛苦更多。 那又让他更加的自我怀疑了,他竟然企图和魔物做朋友,会被背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心中明白,却无法排解,他究竟还是人族的性情。 他无法排解,所以心神动摇,想要逃避,而在被困入血茧,逃生无路,濒死之际,他的一切悲观情绪全被放大,乃至麻木心神,只想等死…… 齐经霜自嘲一笑,轻声道 “大师兄……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白尽欢:…… 虽然觉得齐经霜只不过是下意识说的话……但这种潜台词岂不是类似于说大师兄你不在现场,竟然知道一切剧情么。 未卜先知,洞悉天地……这话题实在危险,解释起来实在麻烦,且很有可能要不断去打补丁,齐经霜现下又是身心受伤心态不稳,看谁都怀疑的状况……还是不要自找烦恼了。 “我只是看到你被心魔控制。” 白尽欢熟练的换了一个说法,然后看了一眼他的剑,无比顺滑的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只心魔剑是那个入魔禅师的灵台所化,会影响你的神识,甚至会让你迷失自我,你为何不听,一定要拆开封印拿来用呢。” 因为—— 齐经霜苦笑道 “我不用它,就无法用禅宗真法对付元寅的魔力。” “你是谁?” “我是——” 齐经霜忽而一愣,他怔怔看向大师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呼吸也变的轻缓。 他是……齐经霜。 白尽欢看着他如醍醐灌顶一样的表情,便知晓他应该察觉出来自己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于是放缓了语气,温和的说道 “你是齐经霜,是你用禅宗真法对付了元寅这位魔君,你看,你不是也十分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么?” 是他吗? 难道发生的一切,其实全都是他自己做的事情吗? 齐经霜晃了晃脑袋,大师兄的话和他的迷茫,以及那道寄存在他身上的身影来回晃动,他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对的,但最终,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大师兄的话。 齐经霜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可我没有……做过禅宗的弟子。” 怎么会知道禅宗的术法呢,而且还是真法这种明显是禅宗高深术法的存在。 “你不也同样没修行过禅宗功法,不还是继承了他的修为么?” 白尽欢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困惑的地方,闻言,想也没想的便说 “这是同样的道理,包括元寅在内,你继承了他们的修为,同样也得到继承了他们记忆最深的东西,那是他们的执念,留在你的心中,便成了你的心魔。 ——执念么,便是死去也不会忘记的东西,若你都已经没有求生的意志,那死也不会忘记的执念,当然也就化成你的心魔顺势浮现出来,但你仍是你,不是别人——这样说,够明白了吗?” 齐经霜:…… 是这样吗? 齐经霜觉得自己懂了,又好像没懂。 但他确确实实,能够清清楚楚回想起刚才一切的打斗,包括使用出来的禅宗真法—— 这样想,好像真是他亲身上阵,否则,他怎么能有这么清楚的记忆呢,而且,他所感受到的一切,也不是在旁观的位置。 齐经霜久久不语。 白尽欢倒也不催促,等了片刻,感觉他应该想明白了一些,才慢悠悠的说 “坚定你的内心吧,若你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存活下去,那现在跟着我回去碧虚玄宫也行,在碧虚玄宫之中,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欺骗,更不必每日打打杀杀,也不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去碧虚玄宫么…… 齐经霜有一瞬间的心动,但是他也想起来大师兄曾经说过的话—— “可是您说过,碧虚玄宫幽深寂寥,想去可以,但出去却很难了。” “是,世上之事,从来都有得有失,就和你继承别人的力量,同样也继承执念一样,你得到清静,那就回失去自由。” 白尽欢并没否认,反而坦诚说道 “碧虚玄宫在玄之又玄之地,虽在人间界并无什么名气,却攸关天道,并非是能够随意走动——我能来看你,是因为你已经是碧虚玄宫名下弟子,是我师弟,我自然会在尽量不动你之因果情况,对你多有照看,而你一生也只有一次进入碧虚玄宫的机会,进入之后,你便身不由己,利弊都已经告知与你,如今我再和你说一次,你仍可以自行做出选择。” 要不要去? 齐经霜心中纠结非常,在大师兄来之前,他连剑都不想再拿,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复存在。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又不愿意真的就这样放弃。 片刻之后,他才喃喃道 “心魔……不知如何,才能会不受其影响,若是——” 若是一生都如影随形的跟着他,齐经霜实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彻底被这所谓的心魔泯灭自己正常的神识。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说 “你既然记得我和你说过关于碧虚玄宫的事情,应该也还记得我交代过你找剑之事。” 齐经霜:…… 白尽欢:……? 没有回应……不会真的忘记了吧。 白尽欢心中默默“噫”了一声,又想,果然是太久没有见过面,忘记也情有可原。 白尽欢善解人意的略去齐经霜的沉默,接着说道 “这两只剑,都不是真正属于你的剑,等你真正找到属于你的剑,这两只剑就再没有任何的作用,而到那时,你的心魔,也许就能够被你彻底的压制了。” 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又是什么时候呢。 齐经霜去回忆大师兄说过的话,刚才大师兄突然提起来找剑之事,他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进入魔域之后,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打杀,哪有时间去找剑呢。 但他也不是真的全都忘记了。 此刻特意去回想,还是能想起来当时的场景。 在他离开人间界要来魔域的时候,大师兄似乎是说,三年之内,他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剑。 但三年时间,他真的能够战胜心魔? 其实他并不是很自信,但大师兄的语气却十分笃定,他也并不想让大师兄失望,觉得自己是怯懦之人。 在一阵沉默之后,齐经霜说 “那就给我三年的时间吧。” 他看向大师兄,定了定神,说出自己最终的决定: “若三年之后我无法找到真正属于我的剑,且被心魔吞噬无可抵抗,我就随大师兄您回去碧虚玄宫——” 顿了顿,齐经霜有些不确定的说 “到那种时候,我应该还能够去吧?” 白尽欢微微一笑,颔首道 “这是自然,你想去,随时都能联系我。” 齐经霜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尽欢见齐经霜好像心神已经安定下来,也跟着弯了弯嘴角,有些松懈下来,又想问一句,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做什么…… 但他还没有开口,便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汹涌而来,而后不过一瞬之间,天地变色。 白尽欢眨了眨眼,环顾四周,莫说不见了齐经霜,那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空茫茫的天与地,看不见尽头,也不存在日月星辰,世上万物,空中只有上下漂浮的无数光尘。 所以——他被拉入到了别人的灵域之中了吗,或者其他什么说法也好,总而言之,白尽欢很是自觉的想; 现在换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了。 第194章 天道魔神 白尽欢简直是无言以对, 就知道每到一处必有意外发生,想要一切事情完全按自己所预想的一样发生,没有任何节外生枝, 简直是做梦。 “天道大人, 您竟然也有降临魔域的一日么, 我以为在你心中,魔域应该是被您完全抛之眼外的存在啊。” 在白尽欢感慨的时候, 天地之间响起一道浩渺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 虽然语气很是客气,甚至还用上了敬词,但这种一言不发就强行把人拉走的言行,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 而且,道理他都懂,但他又不是天道,找事拜托也要找正主,找他做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天道不是在维系天地规则正常运转之外, 并不会与任何生灵产生丝毫联系,怎么听起来,好像和这道声音的主人有什么纠葛? 有那么一瞬间, 白尽欢是想把天道拉出来好好质问一番, 不过他想了想, 还是算了。 对方能够瞬间将自己拉入到他的领域之中,显然修为非同一般, 或许连身份也非同一般,说不一定, 能探寻到自己与天道的交谈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世上从未有绝对的事情。 虽然就算是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圆总也能圆回去,但俗话说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开的未知麻烦,当然是提前避开的好。 他大人有大量,与天道的账出去之后再算不迟,还是先专注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白尽欢内心腹诽一大堆,面部表情到还是保持的很好。 他目视前面,声音平淡的说 “我不是天道,你找错人了。” 对方也很平静的接话 “我知道,化身么,千年时光过去,你仍是喜欢如此,伪装自己的身份,去哄骗愚蠢的人族闯你设下的考验,然后让他们对你感激涕零膜拜至死,为你所谓的纠正规则而九死不悔,以此为生命之中的最大荣耀——哦,不对,应该说,从你创世的时候,就用这一招对付过无数愚蠢的神明了。” 白尽欢:…… 这么说,你很了解我哦。 而且怎么听起来这么幽怨,何至于此呢。 白尽欢闭上眼睛,一边运转灵气,将神识铺陈出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一边开口和他周旋。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听起来,你与天道似有是旧相识,但我又不是你所谓的天道,你这些话说给我听,是白费功夫啊。” 耳朵与脑海之中响起阵阵笑声,对方似乎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是我认错,还是你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呢,你若承认你的身份,此刻你踏在魔域的地界之上,那所谓天道不会踏入魔界一步,不会眷顾魔域一分的传言,便是不攻自破——虽然我知晓,你确实并不愿承认魔域的存在,但你既然终于来了,那就好好欣赏一番魔域的景色吧,天道大人。” “我说了你认错人,至于欣赏魔域景色——下次一定!” 白尽欢说完这句话,便猛地睁眼,而后抬头向上,灵伞随心而动,在他的头顶撑开,且朝外扩散百丈远,顶住了从上方压下的威力。 而伞色趋近透明无色,叫白尽欢能够清楚看到伞之上的境况。 头顶整片天空,盘桓看不见尽头的巨大苍龙,隐隐约约的云雾之中,皆是游动的庞大龙身。 龙头向下,正张开大口,悬坠在他的头顶上空。 这是魔神的元神化影。 白尽欢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是谁了。 在故事之外,世界的设定之中,天地六界,人间九州,皆是天道所创,但天道并非孤身一人,他的身侧有相助的神明。 神明穷尽神力创建最初的人间界,带着美好的期望陷入沉睡,而等他被人再次唤醒的时候,看到的是战火连天,纷争不断的人间界,且因为拥有等同神明的修为,人间界的纷争用天地覆灭来形容也不为过,削山断水,破天裂地,洪水弥天而落,人间界朝夕覆灭。 天道对万物生灵有仁慈之心,却又无情无欲。 他创建一切,为生灵留下生存,修行的机会,甚至会扮作各种各样的生灵,为其送去能够惠及万物的秘法。 但他又从不会为万物生灵变得更好而现身欢喜,也不会为万物生灵开始争夺地盘,互相残杀而进行任何的制止。 纵然天塌地陷,人间界不复存在,天道也不会过问一句,因为这是人间界万物生灵自己演变出来的因果。 但在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天道还是给人间界留下了一线生机。 有人愿意拯救人间界,且能够拯救人间界,无论千难万险,生死无数,仍此心不悔,那天道的机缘便会落在他的身上,叫天可补,地可平,断山可续,洪水可退,人间界再续太平。 那就是所谓的“天命之子”。 然而神明却做不到完全的冷眼旁观,他为人间界一点点变得光辉鲜艳,生机勃勃而欢喜,也为人间界的纷争不断杀戮不止而痛恨。 他亲身经历一次人间界,以绝对的隐忍良善去接触到人间界无数不加掩饰的险恶与争杀,认定人间界已无药可救,于是神明堕落为魔,立誓覆灭人间界,此间生灵全灭之后,再开辟全新的人间界。 既然心藏恶念,那就把恶念全都显露出来, 喜欢相杀,那就杀个够吧。 于是千年前的灭世之象再次重现,只是因由不同,而力挽狂澜的【天命之子】也不同。 结果自然也不同,人间界再续休养生息,魔神与一众魔物被屏出人间界之外荒芜之境。 而后,魔神自成创世之神,以一己之力开辟魔域,独立于天道之外,不设任何规则与道德的束缚,野蛮生长,永永远远,杀伐不断。 而魔域,也从始至终,不曾得到天道一丝一毫的关注,甚至连垂眸一见,都不存在。 这是被天道默认遗忘,抛弃的地方。 ———— 故事中天道是创建万物,运转规则的存在,故事外是他白尽欢设下整个世界,“天道”与他,是互为映照的存在。 而到魔神的境界,去看一个生灵的身份为何,看的不是表象皮/肉,而是支撑其修为的来源——譬如人之灵台,魔之魔心…… 然而白尽欢的修为来源,是看不出来任何偏向的一片混沌。 被天道创造出来的神明,当然也不能够看出天道的修为。 而反推之,魔神看到一片混沌出现,自然是本能将他当做天道,且十分笃定。 庞大无比的原身,在一阵游动之后,化成一道人影,虚虚悬浮在白尽欢头顶之上空中,向下俯身,几乎与他面对面对视。 “我怎么会认错您,千千万万年,我与您朝夕相处,看着您点化三千神明,又为你撑起人间日月星辰,天道大人,你如今却说我会认错你,这岂不是天地间最大的笑话么?” 白尽欢:…… 那看来这天地间最大的笑话,委实有些名不副实,因为不太好笑。 白尽欢已经懒得再去反驳对方认错人,毕竟,这种事情也不能怪魔神眼神不好,只能说超出认知之外的存在,还是不要强求对方能够理解了。 虽然最后受伤的只有自己。 但事已至此,纠结此点,也并无什么意义。 白尽欢伸出手化去屏障,化为透明颜色的灵伞如流水一般抽丝而下,化为拂尘原形,落在他的手中。 魔神落在地面上,与他对面相见。 “不否认了吗?” 白尽欢挥了挥拂尘,随口道 “否不否认,又如何呢,你心中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更改。” “您又何尝不是千万年都坚持一样的观念呢。” 魔神对他言语之中的内涵并不在意——他是以为眼前之人所言,实则是在说自己当年一意孤行要堕落为魔之事,但天道对他失望,他何尝不同样费解天道为何一定要为残破的人间界续命呢。 千万年前是,千万年后亦是。 “人间界贪欲横行,早已经无药可救,您勉强为其续命,维系的不过是一时的安稳,不过千年,便又危机重重,纵然没了魔族干扰,如今的人间界,不还是在逐渐走向自相残杀的灭亡之道吗?您的苦心,最终仍会被人间界完全遗忘,何必呢。” 魔神虽然不在人间界,消息倒是一点没落下。 “一切皆有定数,明理乃因果循环,人间界命运如何,需看人间万物如何做出选择。” 白尽欢顿了顿,又说 “但这和你有关系么,你离开人间界千年,怎么还时刻不停地关注着人间界的事宜吗?” “我只是很好奇您是怎样想的,以及——您的能力,难道退化了么?” 在白尽欢的注视之下,魔神毫无隐藏的说出自己的怀疑,并且,说出了自己这种猜测的因由 “千年前您所选定的天命之子,可克一切魔,可成一道祖,可化一世界,然今日您所选中的天命之子,比起千年之前,好像差远了,这位名叫齐经霜的人族,不过如此,就崩溃失神,也能担起天命吗?还是说,您如今只能找到这般的人族来迎接天命呢?” 白尽欢:…… 这要怎么说呢,那当然是因为如今的人间界灵气稀薄,穷尽九州,也不可能再养出一个比肩神明的祖师。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无论神魔,天道,设定出来是为了去填充一些剧情的背景设定,用这些传说中背景设定去质疑真正发生的剧情,那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第195章 为何而来 跨次元去解释一件事, 大概率会心力交瘁,而身处不同维度之间想要去讲述跨越维度的存在,更是有很大的风险要被误解。 颠覆认知与世界观的消息, 从来只会带来更大的惶恐与麻烦。 白尽欢并没有很大的意愿和眼前这位魔神的幻影去探讨人间界的事情, 更不可能和他去解释什么是叫做填充的背景。 于是只道 “不过一个普通的人族少年而已, 也值得你如此在意?” “拥有天道神力,也算普通的人族吗?” 魔神却并不这样认为, 尤其在他真的等到“天道”亲自降临魔域之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他并非天命之人, 在他将死之际,您又何必特意赶来相救,人间界无数人族生生死死, 不曾见天道垂怜一眼,而今却为了一个人,打破您千年不入魔域的,这样,还不够说明他的身份——哦,说起来这个, 倒是让我好奇了。” 魔神停了一停,接着说道 “也许是我沉睡太久,不知何时, 天道竟然变得如此仁慈, 从前背负天命之人, 通过不了考验,那就代表承担不了天命, 错过就错过了,死也无甚所谓, 命该如此而已。如今通过不了考验的人,您却出手相助,怎么,难道现在的人族已经脆弱无能到了如此地步,连个能通过考验的人也找不到了么,还是天道大人已经维系不了人族的安稳,所以纵然挑选的天命之人太过差劲,还是要让其尽量活下去呢?” 白尽欢:……所以这是想要诱导自己来讲人间界如今的状况呢,还是想探寻自己的修为呢。 又或者是想要说他眼光不好——这个绝对不行,他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白尽欢呵呵一声,语气也更为冷淡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魔神随口答道 “不是为了救这名人族?” 白尽欢道 “是为了救他,但他为何而陷入如此危难之中的原因,你比我更为清楚。” 齐经霜确实要在魔域经历无数磨难,但却远不如现在这样严重,他也确实会杀掉元寅得到他的力量,却也不在此刻,之所以会出现变动,那是因为魔神提前动手了。 魔神提前安排了元寅对齐经霜的“背叛”,在他身心还未从吃魔心,变为魔族的打击之中缓和过来时,便又立刻给他迎头一击。 并且,就连第二位魔君的登场,也来得太快,这一切,是要让齐经霜彻底死在魔界,也是要逼天道现身。 本来,以齐经霜的修为,在魔神眼中,是如蝼蚁一样的存在,不该多看一眼。 而他能够如此早便注意到齐经霜,并且,在他完全不成气候前就要抹杀他的存在,按照魔神对天道的关注来看,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魔神发现了所谓“天道”留在齐经霜身上的那道印记,准确来说,是感受到了“天道 ”通过那道印记,留存在齐经霜体内的神力,包括他所背负的心灵剑,亦是如此。 所以选择了在他被迫吞吃魔心,成为魔族之后心神尚且不稳时,传达命令,让元寅以及其他的魔界,来对齐经霜动手了。 原本是后期才需要面对的大麻烦,结果却在新手期就碰上,原本是为一点点磨砺身心的障碍,却一拥而上,毫无喘息之机的接连到来,齐经霜于此崩溃,那也在预料之中了。 白尽欢承认,他确实疏忽了一些事情,全然没想过这道加注在齐经霜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神力,竟然会引起魔神的注意,甚至让他提前苏醒——是了,魔神因耗尽神力构建魔域,而于源魔海沉沉入睡,等到他凝聚足够醒来的修为,真正苏醒时,还在很远的未来,而为了能够见到天道,他提前醒了过来,尽管,出现的只是一道幻影。 可这也不能够怪他白尽欢,毕竟,谁会完全去考虑到作为背景存在的魔神,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神力,就真的对齐经霜狠下杀手,只为逼“天道”现身一见呢。 好在,一切还算来得及,他仍可以拉回齐经霜崩毁的神识,而齐经霜提前吞噬的这道属于元寅的力量,也能够让其更快的增进修为,心神更为坚定,福祸相依,此处也算可用。 不过,这就又是后续之事了。 而在眼前,魔神也同样知晓“天道”必然明白了自己的意图,或者说,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瞒过天道。 尽管天道从未垂眸魔域一眼,但天道只要亲自到来魔域,必然就会了解魔域发生的一切,便如同那个名叫齐经霜的人族,踏入魔域的第一步,他就已经看出来这名人族少年身上所拥有的灵气,魔气,禅宗阵法,以及……那道细微的天道神力。 此刻被天道点出来这一点,魔神也毫无任何心虚,来到魔域,那就要守魔域的法则,不是么,就算是天道,也不好在全然无视魔域的存在千百年后,再若无其事的想要以天道规则,来质问魔域的生存之道吧。 所以,回答天道的话,魔神十分坦然 “怎么,天道大人这样说,是要来找我问罪么?若是如此,那我应该待在源魔海等您主动找我,想来那应该是更为有趣的场景,可惜了。” 他虽然说着可惜,却也没任何可惜的表现,甚至很快就自我纾解了这点“可惜” “不过,我的耐心从来无法超越天道大人,以前是,现在也是,这样想来,又觉得没什么可惜的了。” 连你自己都是天道所化生,还说什么超越不超越的话呢。 白尽欢在心中狠狠腹诽,但觉得这种话说出来怕是要没完没了的翻旧账,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纯聊天,于是速速打断了他回想过去的言语,冷冷说道 “我有说要找你么?” 魔神被打断回忆,静了片刻,才幽幽道 “所以,天道大人是想要在魔域大闹一番后,就若无其事的离开啊。” 白尽欢:……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他分明是低调而来,什么时候“大闹一番”?如果是说他出伞为齐经霜挡下雷击这件事情,那就真是小题大做。 但询问这个很有会纠结下去的风险,白尽欢准备保持高冷。 不见对方回答,魔神当他是默认,然后接着说 “何必来去匆匆,既然来了,不如多留些时日。” ……这个倒也不必。 “是想多留些时日,还是想将我永远困在此处——” 白尽欢有些头疼的说 “怎么,魔神亲手创建的魔域,也想要交由天道重新制定全新的生息法则”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把魔域交给天道,只会变成第二个虚伪至极且罪恶至极的人间界而已。 魔神只微笑道 \"如果天道大人真的对魔域生出兴趣,想要留下来尽情观摩,我也并没有意见哪。\" 白尽欢:…… 他可没讲对魔域感兴趣,也不要把扣留说的这么美好。 白尽欢再懒得和他周转,他呆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够久,不打算再继续说无聊的废话 “可惜,魔域之中,天道不存,千百年前,千百年后,皆是如此。” 这是直白表明拒绝态度的言语,魔神并无言语,只是心念一动,空间之中漂浮的光尘便瞬间凝结在天道周围。 可魔气在将要接触到天道时,天道所化身影,却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无论他怎样凝神搜寻,也再感觉不到任何属于天道的存在,就好像天道从未来过。 走的如此决绝,只是更加肯定的说明了一件事情—— 魔域,是永远不会被天道承认的存在,也是天道永远不会到达的地方。 从前只是猜测的立场,如今却被天道亲口说出……竟然说不好是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了。 魔神垂眸,立在原地沉默许久,才轻声一笑,又轻叹一口气,而后闭上了眼睛。 眼睛完全合上的时候,此道妄图困下天道的空间完全散去,再无一丝一毫的存在痕迹。 他们之间的交谈,似乎是很短的时间,然而空间之外,却是已经很多天过去。 白尽欢来时,造成了不少魔族的惊恐,而魔神化身出现,劈出一道空间时,却是引起整个魔域的震荡,叫魔族发自内心的生出震慑,以为魔神苏醒,可是源魔海安静至极,没有任何起伏。 而在此异象发生后的第一次大潮,也千百年来第一次没有出现。 这接二连三的异常,叫无数魔族生出名为“无措”与\"惶恐\"的心情,想要去源魔海一探究竟,可是却全都失败了。 无论是谁,到达源魔海外百丈桃林前时,就已经不能踏进一步,想要强行闯入,就算是动用一丝修为去试探,便会遭受千百倍的反噬。 于是只能站在桃花林外远远眺望,百丈桃林,看不尽粉云蒸腾,源魔海上,望不穿浓雾弥漫。 而后,又在魔族毫无准备的时候,源魔海翻涌千丈浪潮,突兀的开始了新一轮的大潮,且是比以往更为剧烈的大潮,远远看去,好像源魔海崩裂一般,无穷尽的潮水叠加墨一样的颜色,吞没整个魔域。 “我说,你那位大师兄是到底和父亲大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然惹父亲大人这样生气?!” 身侧爆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吼,齐经霜被震的头皮发麻,不由眯了一下眼睛,很后悔没有提前堵住自己的耳朵。 而且——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他也想知道,大师兄突然消失,到底干什么去了。 第196章 打发时间 未见其人, 先听雷动,名为如仲的魔君,来势汹汹, 气势浩大, 虽然并不怎么将人族放在眼中, 却还是要有属于自己魔君的牌面。 然后就被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挡在数丈之外。 再然后父亲大人忽然醒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为何父亲大人这时醒来, 父亲大人连带眼前设下不可逾越屏障之人齐齐消失不见——应该说,是齐齐进入到了一个他, 以及眼前同样一脸迷茫的人族,都无法进入到的空间之中。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让如仲与齐经霜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也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才好,一时之间,此地很有些诡异的寂静。 他们相隔着数丈远的距离,沉默对视半晌,齐经霜握紧剑,幽幽开口, 打破了寂静 “你是来杀我的吗?” 如仲:…… 这不是废话,不是来杀你的,难道还是来看风景的么。 但所谓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杀伐的气势连着中断两次, 而且双方更高一层的人参与进来……也实在叫他也提不起来很高的杀意了。 如仲果断的收起了魔气,说 “不如先等等看父亲大人和, 额——” “我大师兄。” “哦,等父亲大人和你大师兄出来之后, 再说此事,在此期间,我们来说会儿话打发时间吧。” 如仲一边说,一边真的随地坐了下去,又支撑手臂在膝盖上,托腮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族,好奇问道 “话说,你大师兄什么来头,怎么能惊醒父亲大人,总不会是神明吧。” 大师兄当然不是神明,但……总感觉高深莫测,好像和天上神明也差不多。 齐经霜看着对方好像真打算和他长谈下去,想了一想,也席地而坐。 虽然和来杀自己的人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交谈怪怪的,但在大师兄和那位魔神都没出现前,他们两个真情实感的拼杀搏杀,便显得好像有些无聊了。 只是齐经霜仍然握紧剑,没有放松神识,以便对方若发起什么攻击,自己随时能够发动攻击,他实在没办法对任何人再产生绝对的信任,尤其是魔。 他回答完对方的话后,又问 “你说的父亲大人——是你的父亲?魔族也有父亲吗?” “当然有,父亲大人就是魔神,怎么,这个元寅没告诉你吗?” “……” 啊呀,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如仲很流利的改了另外的问题。 “不说这个……你为什么要来魔域?” 齐经霜静了一会儿,才说 “要找一条属于我的路。” 如仲认真的听他说话,然后认真的摇了摇头 “听不懂,人间界难道没有路吗,你要来魔域找路,但路不都是谁都能走,怎么可能只属于你一个人。” 齐经霜:…… 所以说……人族和魔族之间,真没有什么好谈的,完全理解不同啊。 齐经霜也懒得解释,只道 “所以……这是一件很难,或许永远也做不到事情,人间界我找不到办法,所以来魔域碰碰运气。” 那岂不是更不可能? 魔域的一切都属于父亲大人,哪里有路特意分给你独有呢,如仲挤眉弄眼,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仁慈一些,于是仁慈的宽慰。 “祝你好运。” 齐经霜:…… 齐经霜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报以微笑。 一人一魔,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可聊的,渐渐沉默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更多,只等的他们两个站起来各种走了几圈,又坐了下去,齐经霜生出困意,对面的如仲也伸了懒腰,懈怠的说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啊,怎么还不出来?” 齐经霜也很想问。 但最终齐经霜没有等到大师兄,对方也没等到所谓的父亲大人,他们等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潮,那几乎是要吞噬一切,要将魔域所有魔物全都覆灭殆尽,推倒重来。 一人一魔立刻站了起来去抵抗大潮的袭来,再没有悠闲谈话的心情。 不过……总觉得这个如仲,好像有点不太聪明一样,大潮来的时候,元寅便知道飞入足够高的高空躲过大潮,这个如仲却费力和自己呆在一起接受大潮的洗礼。 但齐经霜其实也不在意对方聪明与否,他只是受不了如仲的大吵大闹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来的是一个说动手就动手的厉害人物,谁知道是一个聒噪人物。 就如同此刻,抵挡大潮已经够让齐经霜感觉费劲且痛苦了,偏偏如仲还要在身边大吵大闹的,非要说是大师兄惹怒了他的父亲大人,所以才有此非同寻常的大潮——是说源魔海乃是魔神本源所在,魔神愤怒的情绪映照源魔海中,才产生这样大的潮水。 如仲将这一切怪罪大师兄身上,齐经霜也心中不满,他还想说,明明是大师兄被突然带走的,你怪大师兄惹怒魔神,我还要怪魔神为何要突然对大师兄动手,现在还不放大师兄出来呢。 而且魔神好歹是有动静出现,那么大师兄呢,现在又是怎样的境况?怎么从消失之后,就全无一丝一毫的痕迹。 总不能……是被魔神杀掉了吧,这念头刚一生出就被齐经霜否决,大概在他心中,大师兄怎么也不会死的这么……随意。 可大师兄到底去哪里了呢。 迟迟察觉不到任何大师兄的存在,让齐经霜心中既迷茫又焦躁。 然而,为大师兄突然消失而感到焦躁的,也并非是齐经霜一人。 月圆之夜,姬彻天与宣浓光坐在大师兄的书房内大眼瞪小眼。 大师兄离开之前,特意嘱托他们,若十五日自己回不来——是说以后的每月十五日,如果大师兄不在的话,那么姬彻天或者宣浓光,需要留一个人在书房去招待梦中进来的客人。 说是师弟也行,总而言之,对方年纪尚小,你们两个悠着点对待——其实主要是想警告宣浓光,不过想想还是不要单独点名,否则以宣浓光的恶劣性情,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反而要因为这种特殊交代而去作弄绯了。 入夜之后,姬彻天便去了大师兄的书房,圆月明亮,清风徐来,索性将书房面向小桥流水的一面门窗都收合起来,幕帘也挂了起来,而后亮起灯火,将躺椅搬到了门槛旁边,找了一本书去看。 清风明月,小桥流水,挑灯夜读,本该是十分惬意的时光。 但有宣浓光在一旁,他显然并不能专心在书籍之上。 宣浓光一刻不消停的从大师兄书房找出各种小玩意,带箭的小壶被放在门外,十二只小箭一人一只,结果把箭扔的遍地都是; 又翻出来一副木板,里面镶嵌着能够自由活动的小木块,上面绘制各种图形,看了一眼旁边写的玩法,像是解谜的东西,宣浓光当然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姬彻天倒是饶有兴趣的接过来摆弄。 宣浓光又去翻其他的东西,但到了子夜,他连翻东西的兴趣也没有了,很不耐烦的说 “那小东西到底来不来?” 又自言自语的说 “说什么来了之后要好好招待,尽量去满足他的愿望……大师兄是把我们当什么,带小孩子的奶娘吗?” 姬彻天:…… 那也该说是奶爹才对。 这句话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姬彻天立刻打了一个寒颤,是真的把自己给吓了一跳,而后又有点悲哀的想,自己不会真被宣浓光恶劣的性情影响到了吧。 怎么说呢,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了,但姬彻天还是经常会被宣浓光突然冒出来的词语震惊到,是说,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想到的,分明毫不相干,但是诡异的合适,说不出反驳的话,又但是,果然还是形容的太过刁钻,让人接受无能。 姬彻天受不了的摇摇头,看了他一眼,说 “你若不想在这里等人,回去便是了,大师兄没讲我们两个都必须守在这里。” 他是真心为宣浓光着想,然而宣浓光却并不买账,下意识便觉得他要坑自己 “休想,我如果走了,你是不是想等大师兄回来,和大师兄告状,讲我完全没把大师兄的话放在眼里,然后让大师兄回来后惩罚我,哼,我早就知道你对我祸害你的庭院心怀不满,” “你还知道那是祸害啊?” 还以为真理直气壮,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呢。 姬彻天横了他一眼,翻过一页书册,也是对他感到无可奈何了,只能说 “放心,我不会告状,你祸害了我的庭院,我也惩罚过你,此事便算了解,揭过不谈,你也不必担心我怀恨在心,况且,我以前也从来没找大师兄告过你的状吧。” 应该说,宣浓光祸害多少宫殿,他都忽略了,若不是祸害到自己的地方,姬彻天从来不闻不问,也从没有告诉过大师兄的打算,就是不知道宣浓光为什么从来不相信自己。 就如同现在,宣浓光哼哼两声,才不信这种说辞。 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忽然一声惊呼响了起来。 “神明大人!” 二人动作一愣,对视一眼,齐齐起身,朝着声音来源找寻去,便见衣衫褴褛的少年,站在流水的尽头,一脸惊慌的左顾右盼,看到他们两个,原地呆愣了一会儿,便踉跄着倒退两步,想要逃跑。 “跑什么!” 宣浓光却先他一步,到了他的身边,一手拎起了他的后衣领,将他上下看了一遍,“哦”了一声,将他随手一丢,说 “我还以为大师兄让等的人是谁,果然是你。” 这少年不是旁人,便是入梦而来的绯。 第197章 闯了大祸 姬彻天走到了宣浓光身边, 低头看着被扔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少年人,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瘦骨嶙嶙, 衣服也破破烂烂, 头发也乱糟糟的, 只用一根麻绳简单的挽在头顶。 姬彻天心中不由生出怜惜,又扭头看向宣浓光, 说 “你见过他?” “是咯。” 宣浓光随口回答 “就是和你说那天晚上去找大师兄看到的,好像是叫做什么飞弩什么的, 我没听清,话说大师兄真的是很神神叨叨,说让我们看着人, 连人的名也不说清楚,喂,你名字叫什么来着?” 绯蹲坐在地上,抬起头万分紧张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两名少年,长得好像画卷上的神童,却又更加的鲜明, 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如流水一样波动,甚至找不到一点缝补的痕迹。 他只看一眼, 便觉得是自己不能够得罪的人, 竟连大气也不敢喘出一口, 听到问话,哆嗦着声音说 “我叫绯……奴……” 虽然说神明大人讲他的名字叫绯, 没有奴,可是他却不敢对别人也这样说, 又但是,在面对从未见过的人面前,他心中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来神明大人的话,觉得自己不需要加后面一个字,然而他内心仍然是挥之不去的害怕。 于是,他心虚的又说出后一个:“奴”,字,只是说的很轻很轻,轻到了完全没有人在意的地步,至少眼前两个人都没注意到。 弄明白他叫什么名字后,姬彻天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温和的和他说话 “你不必惊慌,大师兄不在,故而拜托我二人在此等你,若你有事寻找大师兄,与我二人言明亦可。”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他回去了书房里,或许是到了勉强可以说是熟悉的地方,绯终于是不那么紧张了。 他坐在凳子上,双手捧着姬彻天给他倒的一杯温和的茶水,慢慢的讲他的来意说了出来。 “我……犯了大错,领头的大人说等主人找过来,要把我们的皮全都要剥掉,才能平息神明大人的愤怒,我想,我想求神明大人,能饶我们一命,以后绝对再不敢犯错了。” 剥、皮?!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但姬彻天心感震惊,就连宣浓光这一贯恶作剧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吓了一跳,忍不住走到他面前,将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也看不出来这小子是能做出什么要剥/皮的恶事出来。 于是不解的问 “你犯了什么很大的错吗,要这么对待你?你不会是灭人满门吧?”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种程度的作恶,才能顶得上这样的惩罚吧。 然而却被绯立刻摇头否认 “我没有!” “那你是做错什么?” “不是我……是还有我的父母,还要很多人。” 绯本来还有所忍耐,然而一旦说起来事宜,便忍不住害怕的哭泣起来,涕泗横流道 “我们被主人派去送神花到州府,可是,可是没有想到昨天晚上晚上生的火,没有灭掉,半夜竟然把神花烧了,等我们醒过来把火扑灭,神花已经都快烧没了……这是亵渎神明的大罪,主人如果知道的话,我们全都会死掉的。” 就因为烧了一捆草? 宣浓光“啊”了一声,简直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或者这小子是故意说什么笑话来逗自己玩的 “不就是烧了一捆草,有必要这样吗?我在家的时候特别烦我们镇上一个老头,抹黑把他们家柴火全烧了,也就是被抓住的时候,挨十几下鞭子而已。” 姬彻天嘴角抽了抽,心中默默道,还真是……从小就不干什么好事爱搞破坏啊。 但显然这个例子,也完全不能够安慰道绯。 绯连忙摇头,抽了抽鼻子,说道 “不是啊,这不是普通的枯草,那是要供奉给神明大人的神花神照冰绯花,曾经有人踩断了几株神花,我亲眼看到他被活活打死的,折损神花,是对神明大人的最大不敬,按照规矩,对神明大人不敬的人,是不能活在世上的。” 什么神明,确定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吗? 宣浓光正要说什么,忽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一件很紧要的时候,不太确定的问 “等等——我记得……你好像喊大师兄也喊神明,你不会是以为大师兄——就是你来这里,遇到的那个人,你不会以为他就是你们供奉的神明吧?” 绯看着他眯起来的目光,本能的感觉到了害怕,往后退了退,努力缩小身躯,小声的说 “是……” 他才说了一个字,眼前的少年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冷,很凉,让他顿时汗毛倒竖,感觉好像有什么阴凉的东西贴着自己脊背爬上来了一样,连忙不加停留的说 “我知道神明大人是很好的所以我想——” 但不等他说完,宣浓光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停——你可不要乱讲!碧虚玄宫三千宫殿到处都是神花仙草,你所谓什么乱七八糟的神花,也配让大师兄看在眼里吗,你们的皮呢,大师兄也不稀罕要,谁要剥你们的皮,你去找谁的麻烦,可不要来污蔑大师兄了。\" 虽然宣浓光很是不满大师兄不让他出碧虚玄宫这件事情,且他自己也总是闹腾大师兄,但这不代表他能听别人毫无缘由的去诋毁大师兄,或者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按到大师兄身上。 退一万步讲,这也关乎他的名声呀。 宣浓光越想越不忿,磨了磨牙,手指动了动,正要发动号令时,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随后,姬彻天的声音淡淡传来 “大师兄是让你我帮忙的。” 宣浓光不悦的看向他,后者的神色之中却带有警告,是说:大师兄可不是让你来杀他的。 宣浓光挣了挣,最后还是没有挣脱,他撇了撇嘴,啧了一声,不耐烦的说 “我知道了!放开我,我不想看见他,反正大师兄也没说让我们两个都出手,我可不帮我不喜欢的人。” 说完,宣浓光便奋力一甩胳膊,这次倒是很轻易的将姬彻天的手甩开,然后宣浓光打了一个响指,就扭头走到了一旁的躺椅上,重重的躺了上去。 而随着他那声响指,绯脖子后面已经高高扬起蛇颈,吞吐蛇芯,就要往下咬的灵蛇,又悄无声息的落了下去,然后消失不见。 姬彻天无奈摇头,心中道,说得好像帮过人一样,不祸害人就不错了。 他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若有所思道 “你是檀州人?” 绯眼前一亮,连忙点头称是。 宣浓光却又听着他们说话,闻言又转身过来,看向他的后背,插话进来 “你从哪里看出来他是檀州人?” “他不是说了,神照冰绯花?” 姬彻天没想太多,回答道 “我还在宫中的时候,老师在介绍九州时,曾经说过檀州信奉神明,而供奉神明的神照冰绯花,更是十分贵重的东西,甚至是一支一支来进行计算的,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檀州和神照冰绯花吗?” 宣浓光:……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宣浓光磨了磨牙,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屑道 “没你身份高贵,知道的多,好了吧,不要再炫耀了,身份高贵又怎么样,不还是和我一样困在这里出不去吗” 姬彻天:…… 他到底哪里炫耀了呢,真不知道宣浓光脑子到底都是怎么转弯的。 姬彻天摇摇头,已经放弃与宣浓光争辩任何事情了。 他看向眼前的少年,心中其实也不是表现的那么淡定,他是知道神照冰绯花很是贵重,但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到这种地步,无论怎么说,也不过是花草而已,况且他见过神照冰绯花—— 是来自檀州的神子雪华光带去王都的,满满一箱的神照冰绯花,样子与众不同,且蕴含灵气,熠熠生辉。 姬彻天看到的时候,自己确实为之感到惊奇,理解为什么在檀州会那样珍贵,但无论如何,他也想象不出,在檀州,人命竟然还没有花草贵重,而惩罚竟然如此的严重。 他也知晓檀州的龙王部势弱,甚至传闻里龙王部都信奉神明而不是服从王都……只是表面上仍维系天子的威仪罢了,这点其实从神子进王都得时候他也察觉到了,随行的龙王部面见父亲时,也不过是中规中矩的臣子礼节,可站在神子身边,却一直都弯着腰,那是绝对的毕恭毕敬了。 可这就让姬彻天更不明白,所谓居住高山之巅的神明,既然得到这么多人的信奉,怎会对信奉他的人如此苛责?就算是最严苛的律法,也不至于为烧掉一批珍贵的花草,就把所有护送的人全都判处死刑了。 姬彻天是心善之人,在他心中,花草终究是花草而已,况且又不是故意而为,再怎样重的惩罚,如何能让这么多人赔命? 可也如宣浓光所言,他如今身在碧虚玄宫,什么也做不了,况且……他已经是被废掉的太子,就算是出去,又能用什么身份来帮忙呢。 姬彻天坐在绯的对面,见他哭泣渐止,伸手用布巾为其擦去脸上的泪水,决定先问一下他的打算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不能够求情吗,你们是无意而为,惩罚虽然避不可免,但也不至于为此丧命啊。” 绯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道 “不可能的,求饶只会死的更快,我……我来就是想问神明大人,能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不想死,也想让父母还有其他人能够活着……” 第198章 一个办法 就算是连姓名都没有, 身份卑微,无人在意生死的奴婢,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 总还是本能的生出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然而濒死之际, 谁能救命呢? 在绯心中, 当然是认为梦中出现的神明大人无所不能,也觉得他一定能够帮助自己。 他庆幸出事的日子正好挨着月圆之夜, 在主人找过来前,他能够进入梦中来找神明大人帮忙, 于是无论怎么焦头烂额,他仍然强迫自己睡觉,入梦。 可却没有想到他入梦之后没有见到神明大人, 只看到两个陌生的年长少年。 说心中没有失望是假的,但能够出现在神明宫殿之中的,想必也是神子仙童,且是神明大人说特意等待他的,那么,自己是否能够求出一条活路呢。 他心中忐忑的把遭遇的境况说出来, 期望能够得到救赎。 他也确实得到了方法,但并不是他想象中神明大展神威来救他们,而是……要靠他自己。 “哎呀, 哭的烦死了, 而且, 不是都说了大师兄不是你们的神明,你求大师兄有什么用!” 宣浓光在后面听得心烦, 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想也没想就说 “不想死逃跑不就行了, 有什么好哭的,你就算是在这里把泪哭干,难道你说的什么主人就会放过你了吗?” 绯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带着心也跳了一下,好像坚定的意志也随之松动,觉得逃跑也不是不行。 但是他只是稍微深想了一下,就继续摇头,想起来以前有人逃跑被抓回来,主人当着他们的面将其活活打死的场景,忍不住抖了一下身体,说 “不能跑,跑了被抓回来,会死的更惨的!” 还有什么死,比扒皮更惨吗? 而且都是死,还害怕怎么死的吗。 宣浓光呵呵一声,不以为然道 “反正你们原地等着也是死,逃跑也是死,那为什么不跑?不跑你们必死无疑,跑了,说不一定还有活命的可能啊。” 便如他一样,也不过是要献祭给海上神明的童子罢了,如果他不趁乱逃跑,就不会落入水中,也不会被大师兄救下来,虽然救下来之后就待在碧虚玄宫郁闷的他快要发疯,但比起来献祭给海上神明而死,活着总是好的。 这样想着,宣浓光默默地想,他这里海上神明要献祭童男童女,眼前这小子信奉的神明为了一捆花草救把人扒皮……可见世上神明都是很坏很坏的,什么神明嘛,简直是可恶至极的妖魔了。 但他们之间又不一样,宣浓光是对神明不屑一顾甚至十分贬低,绯却是对神明坚定不移的信奉。 而当下,绯为难的声音又传入到了他的耳朵之中。 “可有看守我们的人啊,也逃不掉的。” 宣浓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真是要被他这又呆又笨的木头脑袋给气死了。 索性从躺椅上起来,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了姬彻天身侧,然后翘起来一只腿,脚腕放在另外一只腿上,坐的很是豪放,又气势豪横的看向绯,问 “看守你们的多少人?你们又有多少人?” 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样子,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努力想了一番,小声说 “我们……应该有很多,我也不知道是多少,但有两个人看守我们。” 宣浓光说 “很多?那怎么也有十几二十几个人咯,那就把看守你们的人杀掉再跑,你们那么多人,还杀不了区区几个看守吗?” 杀看守! 绯被他说的话惊呆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磕磕绊绊的说 “怎,怎么,怎么能杀看守?” 宣浓光也奇怪道 “怎么不能?难道你们看守不是人?” 绯说道 “不是,可是,可是看守是主人派看看管我们的人,身份比我们要高,我们要听他的话,怎么能够杀他呢。” 宣浓光还以为他会说什么理由,听完他的原因,为之气绝 “都要死了,还管谁的身份高低吗?!” 宣浓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想要狠狠骂他一顿了。 而在宣浓光准备开口之前,姬彻天的声音插入了进来 “如果是神明大人要你们逃跑呢?” 宣浓光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姬彻天,他当然知道姬彻天说的神明是大师兄,但就是知道,才感觉很惊悚。 姬彻天一脸淡定的表情,几乎让他都相信大师兄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可事实上……大师兄连这小子的名字没说过啊,哪里会说让他们逃跑! 但很显然,搬出神明,果然绯的神色很不一样,立刻不再反驳什么,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他从小所接受的教导就是服从,服从神明,服从大人,服从看管,而一切的一切,都是来源于神明。 看管他们的人是受主人的示意,而主人做的一切事情,全都是神明的旨意,他们不能够质疑,也不能反驳,一旦有任何的怀疑,那就是背叛了神明。 可是现在,眼前的人却告诉他,神明要他逃跑,要他……背叛主人吗。 这对绯一直以来的信念造成太大的冲击,他纠结了一会儿,才试探的问 “真的是神明大人……指引我们逃跑吗?” 姬彻天丝毫没任何说谎的心虚,面色淡定,语气平和,况且他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且神色镇定,很有说服力。 “是,你见到大……神明,难道觉得神明是很残酷的存在吗?” 绯立刻摇头,虔诚的说 “神明大人……是很慈悲的。” 绯其实更像说,他梦中来到这里见到的神明大人,完全和颂言之中所传唱的一样,慈悲仁爱,无私怜悯。 “这就是了,既然如此,神明怎会为一捆神花的过失,而要你们的命呢。” 姬彻天顿了顿,仓促的在脑子里去组织言语。 他也是临时起意,才想起来搬出神明来作为说辞,按照大师兄的说法,眼前这少年人是入梦而来,最多待到天明就会自动离开,等他下一次想来入梦而来,就是下一个月圆之夜,但显然如果不逃命的话,他不会有下一个月圆之夜。 姬彻天难得认同宣浓光的说法,这种情况下,不逃不行。 可是绯是奴婢出身,背叛,逃跑,这些事情大概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也不敢想的。 想要在一夜之间改变他的想法且能让他下定决心行动起来,姬彻天想了又想,觉得不如直接搬出神明——这叫以毒攻毒,或者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是你们的主人在败坏神明的仁慈之心,所以——你必须要活下去,这是神明大人留我们在这里等待你的原因,神明已经知道了有人对其不忠,而你是被神明选中之人,要让你去告诉你的同伴,以及遇到的所有人。神明仁慈,又心怀慈悲,任何肆意残害生命的人——就算只是奴婢的性命,都是背叛神明的人,背叛神明的人,你们不必再去听从他们的命令,甚至要去反抗他们的命令,这是神明赋予你们力量,绯,你是听神明的话,还是要服从你主人的话?” 绯几乎听呆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是被神明大人选中的人,这一句话的信息将他砸的头晕目眩,心中生出巨大的紧张,以及油然而生的……背负重任的激动,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想也没想,立刻就说 “当然是神明大人!” 而显然呆住的不仅仅是绯,还有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宣浓光,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姬彻天还有这等忽悠人的本事? 看不出来啊,姬彻天平常看着很听话的样子,没想到不动则已,一动惊人,自己都没有想过假借大师兄的名义去忽悠别人,姬彻天却是顺口就来。 宣浓光佩服至极,默默地朝姬彻天伸出一个大拇指。 姬彻天当然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但无视了。 绯激动地回答,但又很快泄气: “可是……我以前说,我梦到神明,别人都不相信,现在我如果说是神明大人让我们逃跑,该怎么说服他们相信我说的话。” 这倒也是个问题——不如说是很大的问题。 绯年纪不大,怎么也不可能去说服所有人相信他的言辞,而且一旦他这样意图暴露出来,肯定会有人告诉看管,然后死的就会是绯。 想要成功逃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姬彻天与宣浓光对视一眼,不必言说,他们想到了同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 先断后路,杀了再说。 先杀了看管,剩下就是一群只知道服从的奴婢,看管死了,他们本能的会去服从第一个做出决定的人,如果这个时候绯站出来先选择逃跑,肯定会有人跟着他,至少他的父母,好友会这样做,那无论其他人敢不敢,想不想逃跑,也只能跟着跑了。 想好办法之后,事情解决起来就容易太多了。 二人移开视线,齐齐看向眼前的少年,先由姬彻天开口和绯说这个办法,绯如意料之中被吓得胆战心惊,让他去杀了两个看管……且不说他从来都没有杀过人,甚至连什么鸡鸭都没有杀过,而且他也没这个本事啊。 这个就更简单了,宣浓光开口说 “我教你怎么一瞬间把人杀掉——唉,你是不是没开灵台,看守你们的人是修行者?” 如果都是普通人倒是好办,他的方法简简单单就能把人杀掉,如果看管他们的是修行者,那就不好说了。 第199章 首次上手 绯当然听说过修行之人要先开灵台, 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修行这种事情, 只有主人才能做到。 但好在, 他没资格, 看管除了能比他们吃的好睡得好,想打他们就打他们之外……也没有修行的资格。 所以绯摇了摇头, 说 “我没有开灵台,看管他们也不是修行者。” 看守不是修行者, 当然算是好消息,但如果眼前这小子也没开灵台,那交给他什么招式, 也是白搭嘛。 于是又陷入困境,但不完全陷入。 因为这个问题姬彻天可以解决。 姬彻天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算计了一番时间,然后说 “时间应该还够——我帮你开灵台,你先把教给你的法决记在心里。” 然后,又示意宣浓光告诉他杀人的法决, 姬彻天虽然也知道相关的术法,但显然他并没有宣浓光对此道了解的更精深。 宣浓光依言照做,只是又怀疑的看向他, 奇怪的问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灵台?”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姬彻天还会这种技能?难道是大师兄瞒着他给姬彻天单独教的东西? 姬彻天愣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也不算是特意学的吧。 只是有一次, 他前去书房的时候——甚至已经忘记为什么去大师兄的书房。 他进去之后,便见大师兄懒散的躺在躺椅上, 散开的长发合着层叠叠的衣衫,轻薄的绸巾, 逶迤散落一地,午后温和的日光照耀进来,将大师兄整个身躯都照耀一层光辉,而光辉散落下去,将堆叠在地上的衣衫边角也融合再其中。 分不清究竟是堆叠的衣物丝绸,还是飘荡的云烟。 姬彻天不由呼吸一轻,总觉得大师兄虽然近在眼前,却又高不可攀,触不可及,就像是……天上的神明一样了。 他恍惚之间,想起来许久之前第一次见大师兄的场景,风雨如晦,群山叠影,高空之上,箜篌引路…… 那个时候,他真真正正将大师兄当做天上神明来救他,但真正和大师兄接触,却又更多的真将大师兄当做是同门长辈一样的存在,而不是画中仙师,天上神明。 现在,那种好像不在一个境界的隔阂感又出现心中。 但下一刻,这种感觉却又消失了,因为大师兄一动不动的身躯晃动了起来,然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那就好像从天上跌落到了人间,散去了神明的威仪,只剩下人族的情绪。 姬彻天悄声走到大师兄的身侧,还没开口和大师兄打招呼,就先听到大师兄若有所思的开口说 “彻天,你有想过,开灵台修行天地灵气这种事情,对人族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呢?” 这可真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当然是好了,但姬彻天想的有些多,总觉得大师兄不会只是想问这么一个简单的,谁都能回答的问题。 可若说开灵台是一件坏事,那又能坏在何处呢。 姬彻天思索片刻,才开口回答 “应该是好事吧,开了灵台,才能够吸收灵气,运转修为,若不开灵台,只会被处处欺凌,但——” 姬彻天想了想,还是补充说 “但若是坏人修行越高,恐怕对人间界也不太好,如果坏人不能开灵台就好了。” 这样的话一出口,姬彻天便有些后悔,因为这好像有些幼稚,且不切实际。 果然,他说完之后,便听见大师兄的低声一笑,然后,大师兄说 “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呢,若是这样,如果人人都不开灵台,那不是更好吗。” 姬彻天并没有想太多,顺口便回答出来 “那不人人都是庸人俗士了。” “是啊,但人间界本不就是为庸人俗士开辟的生存之地么?” 大师兄呼出一口气,然后说 “想学怎么开灵台吗?” 啊? 这话题转变的太快,让姬彻天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下一刻大师兄便朝他扔过去一本书册。 “想的话,可以抽空看看这本书。” 大师兄将那一本书扔给他之后,便动了动身体,找个一个舒服的姿态,不再说话,似乎安稳的睡过去了。 姬彻天站在大师兄身边,看着他沉眠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生出大师兄若就此沉静长眠,再不醒来,那就好了的感觉……不过,这种想法一出现让他浑身一凌,又觉得这种想法,简直是大逆不道了。 但为何会有这种念头呢。 可惜转瞬即逝的想法,让姬彻天怎样也回忆不起来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荒诞的念头。 于是也只能归结于是自己莫名其妙的乱想而已。 至于学开灵台嘛,其实姬彻天并没有太多兴趣,但既然是大师兄给他的书册,他回去之后还是认真的学了一番,然后又将其抛之脑后,束之高阁。 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这会是大师兄计划中的事情吗? 姬彻天有些漫无目的的联想,可惜能够给他答案的人不在身边,在他眼前的,只有充满好奇的两个人。 在宣浓光的注视之中,姬彻天往书房内看了一眼,一脸淡定的说 “书里面看到的,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找给你看。” 书里还有这些吗? 宣浓光有些不太相信,只是大师兄书房里藏书万千,说不定真的有,而宣浓光对看书深恶痛绝,当然不会想真的去查证一番。 但这样说,还有一个问题—— 这诺大一个碧虚玄宫甚至找不出来五个人,没开灵台的更是一个没有,所以学这个干什么? 宣浓光将姬彻天拉了起来,走到了一旁门槛处,小声的问道 “你给别人开过灵台吗?” “没啊。” 姬彻天也奇怪的反问 “我整日出了见你,就是见大师兄,哪有人来让我练手开灵台?” “所以你是……” 宣浓光声音忍不住提高,看了一眼仍坐在原处,但眼睛却亮晶晶看过来的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悄声在姬彻天耳边说 “所以你是第一次用……拿他来练手啊?” 姬彻天只是道 “放心,我有把握。” 虽然没对人用过,不过对草木,对飞禽走兽,还是用过很多次的,所以姬彻天觉得对人用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宣浓光:…… 第一次,到底是怎么能这么镇定的说出让人放心的话啊! 亏他还以为姬彻天是那种很善良很心软的正人君子,果然也是有邪恶的一面。 不过,反正不是我受罪,宣浓光别有深意的看了姬彻天一眼,说 “你真厉害,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要求来的,出事不要拉我下水。” 然后就很是心安理得的回去坐在一旁,准备看姬彻天的笑话。 显然,绯是一个很单纯的好孩子,或者是因为神明的缘故,他对眼前两个人也带有盲目的信任,看到对面二人商量好后来问他的打算时,绯十分信任的说 “我做好准备了。” 虽然对自己的手法很信任,但面对别人完全没任何质疑的信任,第一次对人上手的姬彻天,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虚,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可能有些不太舒服……你如果感觉不妥,就及时和我说。” 绯点点头,但是他心中却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怎样的疼痛他都能够忍下。 况且,他也很信任眼前之人,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 直到一阵剧痛从心间出现,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叫他甚至连喊停的机会也没有,便眼前一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但在姬彻天与宣浓光的视线之中,绯却是从眼前消失不见。 二人愣了一会儿,宣浓光才起身走了过去,转了转身躯,只荡起一层尘埃,却再也不见人影。 他回过头看向姬彻天,不太确定的说 “这是……是回去了吗?哇,你不会把人给直接疼醒了吧?!” “也不知道成功没成功……回去之后能不能” 姬彻天同样站了起来,走到了屋檐下,抬头去看天色,蒙着一层透亮的湛蓝,一侧是西沉已如玉佩大小的圆月,一侧是已经东生如金桔一样的朝日。 已经是快要天明了。 姬彻天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看着眼前初生的日光,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很重要,但大师兄没有说过,那本开灵台的书册里也没讲的事情—— “在梦里给人开灵台……梦醒之后,还会存在吗?” 这是一个好问题,不过显然他问错了对象。 宣浓光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听见他的喃喃自语,只是思考了一下,便直觉这超出他的认知范围,然后干脆利索的放弃了思考。 “关心那么多干什么?” 宣浓光抬脚跳到了庭院之中,伸了一个懒腰,全不在意的说 “别说没什么方法知道他回去梦醒之后的状态,就算是知道又怎么样呢,也帮不上忙啊,我们连碧虚玄宫的大门都出不去,就不要考虑更远之外的事情了。” 宣浓光双手叠在颈后,回头看了一眼姬彻天 “我先回去了,一晚上都在这里陪着受罪,累死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姬彻天看着他摇摇摆摆离去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告诉宣浓光这个残忍的真相—— 大师兄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他已经想好了答案 等大师兄回来,他就要离开了。 但—— 姬彻天想了一番那样的场景,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宣浓光知道的话……总觉得碧虚玄宫又要被闹腾的天翻地覆了。 算了,一切等大师兄回来再说吧。 姬彻天呼出一口气,也离开了这里。 第200章 先下杀手 好痛, 好痛啊——! 浑身好像散架了一样,又麻又痛。 绯忍不住呻/吟出声,他痛苦的睁开眼睛, 眼前却是一片红彤彤的模糊, 又觉得头晕目眩, 看什么都是颠倒的,鼻息之间全是血腥之气, 他眨了眨眼,一滴血从睫毛上落了下来, 视线清晰了不少。 而他也终于看清楚,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回到了他们暂时居住的一间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 而他被看守倒挂在麻绳上吊了起来,只有头发在地上拖着。 看守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他觉得耳朵快要炸掉了。 “看看,你们这些卑微的奴婢!连看守神花都做不到,亵渎了神明,非但没有诚心认错, 竟然还能够这样毫无任何愧疚的睡去,简直不可饶恕,我现在就要替主人, 替神明大人先杀了这一个小子, 才好叫你们知道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 看你们还敢不敢再睡过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朝着绯奴的身上捅去。 奴婢们瑟瑟发抖,蜷缩在一起, 惧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其中也有生下绯的奴婢,他们充满害怕的瞳孔中,更多了不舍与痛苦,然而他们是奴婢,绯也是奴婢,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主人的奴婢,亲情是不被允许出现的东西。 可是眼睁睁看着从身上掉下的骨血被人杀害,如何不觉得心痛呢。 但却也什么做不到,只能啊啊两声,而后怀着痛苦闭上眼睛,默默流出泪水,心中已经预想到少年死去的惨叫声。 如想象之中的惨叫声响起——却是接连两声不同的声音。 有人死去,却不是绯。 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的人,被身边的人疯狂拉扯,抬头去看,却见到了或许是一生也不敢想象的场景。 两个看守身形扭曲的躺倒在地上,心口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从里面潺潺流出不尽的鲜血。 绯跌坐在了血泊之中,顾不上飞溅的到处都是的鲜血,颤抖着双手去解系在自己双脚上的绳子,头顶是晃来晃去被割断的另外半截麻绳。 而不知何时,他的身侧竟然出现了一道火红色的狐狸,围着他转了两圈,然后轻盈的跳到了他的肩膀上,舔了舔皮毛,安逸的趴了下去,眯着眼看着缩在一团的奴婢们。 他,他……竟然杀了看守?!! 这是从未见过,也是从未想过的事情。 不少人吓得当场晕倒,或脸色苍白,甚至便溺失禁…… 眼前发生的一切,竟让他们比刚才还更加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对他们而言,无意识太过荒诞怪异的场景。 在这寂静之中,有小小的声音响起。 “你……你杀了看守……” “绯,绯奴,你怎么敢杀了看守!” “怎么办……你会死的,我们都会死掉的,少主人快到了,你怎么敢呀……” …… 接连不断的哭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所有人蜷缩在一团,去做祈祷的手势,去对着无人的方向磕头求饶,或无言哭泣,或出声埋怨,或神情慌乱,或心智大伤…… 绯解开了绳子,踉跄了几步,才站定了身躯,他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眼前所有抱作一团的奴婢们。 他分不出其中谁是自己的父母,谁是自己的亲友,他只看到一群蝼蚁,一群明知死亡降临却也不知道逃跑,只会原地等死的蝼蚁。 他也是其中一个。 但他不想死,也不想再做蝼蚁。 “我做了一个梦。” 绯开口说话,打断了这些陷入无边无际惶恐中的人,等到大部分人都抬起头看向他,绯才接着说。 “梦中,我见到了神明大人。” 他不是第一次讲说梦见了神明大人,然而他以往这样说的时候,遭受到的是无止境的嘲笑,现在他站在两个已经死去的看守中间,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再没有人敢开口说一句话来嘲笑他。 绯望着眼前齐刷刷看着他的人,脑子里回忆着的确实梦中那两个少年教给自己的话,他以为自己很难将那些话说出来,但一开口,却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流畅。 “神明大人说,神花虽然被火烧尽,但那并不是要让我们偿命的过错,神明大人怜悯众生,心怀慈悲,一切以神明大人之名,来虐杀奴婢的人,都是背叛神明大人的存在,所以,我今日所为——不是背叛主人,而是重新宣扬神明大人的慈悲!” 众人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人群之中发出躁动,有人颤巍巍的朝着他的身后举起手指,小声的说 “绯奴……少主人……” 绯心中一震,扭头看去,便见一阵烟尘滚滚,少主人紫珠旦骑着一只白色牦牛颠簸而来,他的身后,是数十人的随从。 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而少主人已经到了眼前,他从牦牛上跳了下来,瞪大双眼,不敢想象自己看到的场景,一时怒从心气,喊道 “是谁,竟然敢杀看管?!” 这样一句话,更让奴婢们胆破心惊,甚至连抬头也不敢,哆哆嗦嗦的挤在角落里,恨不能进入墙壁中,而本就破败的墙壁,也因为越来越重的挤压,而晃动起来,簌簌落下无数的泥土灰尘,落在众人身上,却没有人敢伸手将其抹去。 最后,只剩下绯孤身一人站在血泊与两具尸体之中,独自面对少主人的愤怒质问。 “绯奴,你竟然敢杀看管,是不想活了吗?!”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随从便跟着呵出一声,而后有人出列,握着刀朝绯走去,是准备要杀了他。 绯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但只退了一步,他便不动了。 他应该害怕,但他心中此刻,却有更多的激动涌了上来,两道声音在他脑子里不断地回响。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 我不想杀人…… 可是不杀了他们……自己如何能活! 绯心念一定,手中立刻生出两道微弱的灵气气流——那对于修行者来说,不过是微弱至极的招式,然而对付起来没开过灵台的人,却远远超过刀剑带去的伤害。 可这样也不代表面对凡夫俗子,他就是无敌的。 他刚才能够杀两个看管,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对方没有防备,而眼前有十几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敌人……就算只是赤手空拳,也能将他打死。 结果也许不变,但绯宁愿在搏斗之中被杀死,也不想站在原地被打死了。 只是不等绯冲入人群,他脖颈上的那只赤红色的狐狸便怪叫了一声,不等人去分辨这怪叫从何而来,那狐狸便如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 又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那只狐狸又飞回到了绯的身边,朝他仰头满足的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要得到赞扬—— 而在它的叫声之后,紫珠旦身后的随从一个接着一个尽数倒下,鲜血点点浸透脚下的泥土。 紫珠旦回头看去,便见血泊之中,所有人的脖颈处,都有一个朝外不断冒血的压印。 死寂…… 那一瞬间,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所有的东西都不会动,而在这死寂之中,如鬼魅一样幽凉的声音在紫珠旦的耳朵里响起。 “少主人。” 紫珠旦听过无数次这个声音喊出这三个字,却没有任何一次如现在这般让他感到浑身发寒,好似被厉鬼索命。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不等对方开口说第二句话,紫珠旦已经转过身来,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平素需要绯去仰望,去害怕的神色,此刻却抬头充满惊恐的看着走到面前的人,慌乱的开口求饶 “绯奴!你要杀我吗?你……你还记得我救过你……不不,你救过我,所以我是来救你的,你不能杀我啊!” 绯走到了他的面前,听到他求饶的话,心中微微一动,凝结的杀气便尽数散去了。 少主人说的也没有错,自己救过他。 在很小的时候,少主人还是婴儿,自己也不过四五岁,奶妈似乎有事,将少主人放在走廊上便离开了,一只狼犬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走廊,而那个时候自己正好路过,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保护,只是觉得少主人一个人呆在廊下好孤独,所有他走了过去,呆在了少主人的身边,直到主人过来,很是嘉奖了自己一番,然后…… 没有多问一句话,便当着自己的面处死了那只狼犬和那个奶妈。 那是自己第一次面对死亡,从生到死,不过瞬间而已。 绯闭了闭眼睛,慢慢的平复了呼吸。 而少主人也救过自己,在自己犯错的时候,少主人让准备打鞭子的看守放过了自己。 但那其实也算不上救,少主人心底善良,他看到被惩罚的奴婢,十之八九都会说情的,绯不是例外,只是现在,在这种时候,必须要提起来这种事情来企图让绯放过他。 绯其实也不想杀人,尽管……他今天可能已经杀太多人,再说这种不想杀人的话,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很虚伪的人。 绯看着眼前一片血流成河,恍惚了一阵,才喃喃道 “你要怎么救我呢?我是一定会死的人了。” “我……” 紫珠旦当然也明白他杀这么多人,那是罪无可恕,父亲一定不会饶过绯奴,但……他只怕父亲赶过来之前,绯奴要先杀了自己泄恨。 或许是求生意志太过强盛,竟真的让他脑内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办法,于是脱口而出 “你开灵台了?!” 200-220 第201章 心中所想 听闻少主人的问话, 绯下意识生出一丝戒备,是觉得他有什么招式来对付刚开灵台的自己。 实话说,绯总觉得在刚才杀过那两个看守之后, 那些所谓的灵气, 却消逝的太快, 让他感觉到加倍的疲倦,若他现在再出手, 不一定能够杀了那两个看守。 至于少主人带来的这些随从,更不能对付的了, 不过说起来这个,绯低头看了一眼绕在自己脚边的红色狐狸……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是说这只狐狸和自己联系密切, 可它是如何出现的呢,而且好像也气力耗尽了一样,在他身侧疲惫的蹭了蹭,便消散而去,不见了踪迹。 绯觉得自己心中的疑惑太多了,可他决不能问眼前的少主人, 若想得到真正的答案,大概又要等上一个月,再入梦中神宫, 去问一问神明大人——前提是, 自己能活过一个月。 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主人, 最终决定还是相信他一下,毕竟少主人也没开过灵台, 他带来的随从都被那只莫名其妙出现的狐狸给解决了,无论怎样看, 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于是绯“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紫珠旦的说法,而后,紫珠旦便连忙说 “那,那我有办法!你,我带你去城里参加选灵会,神明大人已经降下神喻,今年的选灵会要开启了,所有开启灵台的少年人都可以前去一试,你……你可以用我的身份前去参加!” 选灵会……绯听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不如说,檀州每隔三年开启一次的选灵会,乃是檀州最为注目之事。 选灵会,乃是为神明选取侍奉的盛事,檀州境内,十二岁至二十四间成功开启灵台的“有灵之人”皆可参与选拔,最终会选出三十六个人,能够有幸被送上仙山,供奉神明。 一次能够上仙山,见神明的机会。 绯已经平缓的心,忍不住为这种想象而激动起来。 若说在昨夜之前,这种事情能够落在他的头上,是连他自己也不敢去想的事情。 毕竟选灵会这种事情,从来和他们这种出身奴婢的人没有关系。 而参与选灵会的机会却也很是珍贵,看似有十二年的差距,三年一次,也不过四次机会,然后选灵会乃是选纯粹灵气之人,向来都是将开灵台之人更容易选上,乃至年岁渐长,浊气混灵,会被选中的几率大大降低,可以说参加两次会选中的概率已经很小,参加三次被选中的概率古往今来也不过百,至于参加四次的……一个没有。 而今日紫珠旦却把这个机会让给了绯,相当于平白丢去了一次的机会。 绯也不是没有想到,紫珠旦竟然能够将这种天大的好处让给自己,背后十之八九会有什么阴谋,但…… 他却也十分明白这是自己不能拒绝的事情,他想要真真正正的去面见神明大人,而不是只在月圆之夜,梦中相见。 在绯沉默的时候,紫珠旦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连忙又从身上解了一只装饰精美的短剑双手递给了绯,说 “这个给你,你总可以相信我了吧!” 那短剑上面用彩绳绑了许多的兽牙,彩石,宝珠,而其中最大的一颗紫珠子上刻着绯看不懂却很熟悉的图像,那是紫珠氏的身份象征。 在紫珠氏境内,自然人人都认识少主人,但在紫珠氏外,尤其是还没有怎么露过面的少主人,唯有凭借信物,才能让别人识别身份,他将这只匕首给了绯,几乎等同于将紫珠氏少主人的身份送给了绯。 绯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心中仍残留着对少主人的敬畏,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伸手接过这只短剑,然后注视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少主人,说 “好吧,那你跟我一起去。” 紫珠旦见了他杀人的目光,第一反应想开口拒绝,但想也知道,绯不可能放他单独离开,于是只好答应了绯的要求,跟在绯的身边,并且,还让绯坐上了那只牦牛,而他跟在一旁行走,一大批的奴婢,则缀在他们的后面。 奴婢们尚且还在迷茫之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跟着前行,就不用死,所以他们便跟着离开。 在寂静的赶路途中,紫珠旦还是没有忍住开口询问 “绯奴,你怎么无缘无故的,开了灵台呢?” “因为我是——” 绯并没在意他对自己的称呼,闻言只是坐直了身躯,他的身上还带着鲜血,他的怀中,是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血红色的狐狸。 他一字一句,让所有人都听清楚他的话 “天命——神授!” 这道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中,又顺着长风,传入群山环绕的仙檀山。 众人心中齐齐一震,抬起头看向他笔直的背影,而绯的目光,却又落在更远之外。 绯抬起头眺望看向遥远群山,在群山环绕之中,唯有一座高峰直入云霄,看不到顶峰。 那是檀州,或许也是整个九州境内第一高山——仙檀山,山上居住者檀州供奉的神明。 绯目光坚定的看向那座山峰,他如此清晰的看清楚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他想要为了和他一样的奴婢可以活下去,也是为了他自己……他要爬上那座山峰,亲自去叩开仙宫大门,朝拜神明大人,而不仅仅只是梦中相见。 “去仙檀山,去见神明大人。” 绯在心中默默起誓,他一定会爬上那座高峰,去见她想要见的神明。 寒风萧瑟,带起阵阵枝叶摩挲声。 “阿嚏——!” 白尽欢刚从魔界出来,还没正经找到本体合二为一,被冷风一吹,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 “谁在说我坏话?” 说完,他又深吸一口气,鼻息之间乃是人间界草木清香,终于不是魔域血腥之气,而眼前青山绿水,也并非是那魔神空无一物的虚无结界。 这是成功出来了。 白尽欢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在进入魔界前,他想了又想,还是选择把本体放在了人间界,这样真发生什么意外自己怎么也有一个完全的退路。 结果没想到意外一来就是个大的……虽然白尽欢觉得,魔神因为感知到天道的力量所以提前醒来,结果将自己拉入结界之中,对自己而言实在是无妄之灾,但要说全没有关系,也不太对,谁让整个世界包括背景设定都是他一手操弄出来的呢。 要怪,也只能怪魔神睡的时间太久,分明他比天道还要厉害的好吧,竟然也能看错,混为一谈,要么脑子不清醒,要么眼睛出问题。 不过白尽欢也没解释的欲望。 而魔神亲自布下的结界,白尽欢也没有真要认真去斗法破界的打算。 怎么说呢,设置背景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还要和魔神对打的一天,所以稍微的把魔神的力量写的强盛了一些,也就比天道弱那么一点点啦。 白尽欢:……早知今日,一定写他修为大减,一掌就能拍死,可惜世上没后悔药可卖,虽然白尽欢真要和他对招,最后也一定会赢,但那无疑会消磨许多时间。 他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也并不是很想动武。 所以白尽欢选择了直接遁逃,那句话怎么说呢……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只不过……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似乎有点对不起齐经霜? 白尽欢有些愧疚,但只愧疚了一点点。 都是那么大的人了,而且心魔已定,想想也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什么了。 孩子嘛,总是要学会独立起来的。 白尽欢散去遮掩本体的屏障,看着闭目盘膝,端坐石台上的本体身躯,正要合二为一时,却又忽而感知一前一后两道灵气自心中共鸣,那是有人动用了他留下的法印,让他不得不止住了动作。 垂眸细思,确定了一番这两股灵气的来源,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因若按他的推算,其中一道属于姬彻天的回应也就罢了,另外一道力量的来源似乎不该来的这么快——又或者是他在魔界耽搁的时间太久?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在魔神那屏障里耽搁了多长时间? 白尽欢呼出一口气,越发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魔神屏障之中的时间流逝,比之天上神界,也差不了多少,所以说,自己不逗留其中,真是明知的选择。 还好自己快刀斩乱麻选择立刻退出,不然,真等自己凭实力破出,只怕世上千百年已匆匆过去,真就没他什么事情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本体,再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白尽欢不由耸了耸肩,只好道 “真是劳碌命,停不下来咯。” 话虽然这样说,白尽欢手中动作却不断,一点灵光探入本体眉心,而后化身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不过片刻,两道身影一模一样的身影同时睁眼。 而后一前一后分别化作两道光影,分别朝着两个方向飞奔而去。 —————— 太玄宗,三恶殿。 此乃太玄宗惩戒弟子之处,下至入门弟子,上达长老前辈,三恶殿具一视同仁,然而今日要审的弟子,却让三恶殿无人敢管,就算是三恶殿殿主,也退而避之,将这位犯下滔天罪业的弟子,交由门派大师兄张青阳亲自来审。 而说是张青阳来审,背后却是各峰前辈,诸殿长老在玄一正殿不知论过几次之后,才定下的最终选择 所以他这一次前来,也不是来审问,而是来宣布裁决结果的。 第202章 东窗事发 张青阳走入殿内, 看着站在殿中素衣去冠的弟子,心情颇为复杂。 他看向对方,对方也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甚至还朝他微微一笑, 和他问了一声好。 如同过去无数次遇到的时候同样, 似乎并不为将要面临的局面有任何的困扰……与愧疚。 但张青阳的心情,却与以往天差地别。 分明眼前之人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面容也明媚俊美,却总让人心中冒出寒意, 以为站在殿中的是妖魔之属。 若非妖魔,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数百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并且心安理得的踩踏着他们的尸骨求生, 再来,又毫无一丝一毫的心虚,轻松返回宗门,轻飘飘一句诸位师兄弟气运不济,便隐藏下这滔天罪业,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在宗门修行? 一年前降灵门夺宝之祸, 前去参加夺宝大会的各方新秀几乎尽数覆灭,唯有叶迷津完好无损的回来,虽然他能活着回来这件事情, 本就遭受多方质疑, 但他本就天纵奇才, 能躲开这灾祸似乎也无有不妥,此事不过引起些许议论之后, 也就不了了之。 直到另有幸存者的弟子逃出生天,找回宗门, 才知道当日惨状,竟有另外一番说辞。 是说,降灵门门主固然心怀不轨,设下夺灵大阵,欲要夺取诸多弟子的灵脉为己所用,然而叫参会的各门弟子惨死其中,却少不了叶迷津的哄骗。 当日弟子们发现误入陷阱,危机四伏,本就人心惶惶,结果叶迷津却趁着众人道心不稳,竟哄骗众人去硬闯阵法,说是找到其中出口,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让所有人以活生生以血肉之躯耗尽灵气,而后降灵门门主现身之时,叶迷津不顾旁人呼救,出手斩杀降灵门门主,门主即死,阵法同毁,陷入其中的人尽数随之覆灭! 这样说来,叶迷津才是叫诸位弟子惨死的罪魁祸首,且说不一定,本就是他与降灵门有所勾结,只不过最后又黑吃黑罢了! 这样的说辞叫整个武林道齐齐震惊起来,若一切皆为叶迷津所设计,那此人心机狠毒若此,断不可留。 联名书信送入太玄宗,逼迫太玄宗不得不早日交出叶迷津进行审问。 而太玄宗为此事先行询问叶迷津时,后者却只是问 “人人自危情况之下,我自求独活,而不与诸子同葬,难道真是我之过错?” 他得到的回答是 “私心过重,终究不妥,况你若真自为自己谋生,而弃他人于不顾,只怕再难保全。” 叶迷津“哦”了一声,说 “既是如此,如果认为我有罪的话,那就认为我罪无可恕好了。” 此后,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辩驳,直到脱去太玄宗的衣冠,被囚入三恶殿内,仍再无任何其余的说辞。 不知是懒得说,又或者是找不出脱罪的理由,总而言之,叶迷津这番沉默的对峙,甚至连太玄宗内都无法全部为他说话,更不可能叫其余名门世家放过了。 “宗门已经尽力,然牵涉门派太多,不得不将你交出。” 张青阳叹出一口气,果真是觉得头疼至极,是为眼前之人的沉默不语,是为宗门的意见不一,也是为其余门派的紧逼重压—— “三日后,在观心台,武林道上将选出十二名代表人对你进行审问,而无论是谁,皆时皆可莅临现场进行旁观——降灵门之祸实在牵扯甚广,若不叫天下人对审问过程全然清楚明了,只怕天下不服。” 停了一停,张青阳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庞,还是没忍住说道 “叶师弟——我知晓你天纵奇才,不屑与人解释是非,然此关乎你生死存亡,若三日后观心台上,你仍和现在这般一言不发,那宗门当真保不住你,你真要死于当场了。” “观心?真是一个好名字。” 叶迷津平静的听完了张青阳的话,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也全然无视了张青阳的劝说,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不过,他却有一个要求要说。 “幸苦大师兄为此奔波,无论怎样评判,我自认下便是,但承蒙太玄宗这许多时日间对我的照顾,我也不愿叫太玄宗为难,所以,我想要提出一个要求,期望大师兄能够代为转达。” 有要求?那就好说了。 张青阳心中激动了一下,连忙道 “你讲,不过分的要求,皆满足于你。” 他是以为叶迷津在生死面前,果然也忍不住想求生,于是要提一些委婉的求情说辞,或者让帮忙找寻什么对他有利的证物,又或想见什么人……,然而叶迷津说的却是: “我只希望宗门内认为我没错的人,一个也不要去——这句话您也可以宣告给所有想要去旁听之人讲,我不需任何人来为我惋惜送行,也不求任何人来为我辩驳开脱,若认为我无错,那就不要去观心台,若认为我有罪,那可尽数去观心台斥我罪过。” 叶迷津说完之后,对张青阳微微一笑,说 “如此,这个要求,应该有够简单,人人都能够明白,做到吧。” 这个要求,确实简单,但……却让张青阳无法理解他提这个要求的用意。 是不想让为他忧心之人,看到他被审问的狼狈状态,又或者是他是对宗门抛弃他之事灰心冷意,自以为宗门不会担保他,所以……索性全然不做抵抗吗? 张青阳思索片刻,才缓缓道 “叶师弟,此事不是没有转圜之机,你若一意孤行,宗门无法担保——” “不需要。” 他还没有说完,叶迷津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以更为璀璨的笑容面向张青阳,语气却也更为冷淡 “我说的很清楚,大师兄,也希望您能告知所有三日后想过去观心台之人,叫他们能自认清楚,去了,就是认为我有罪之人,包括您——以及门外之人在内,能够明白这一点,就足够了。” 这句话,不但让眼前的张青阳震惊,也让门外偷听的韩青萍也心中一跳,知晓叶迷津已经察觉他的存在。 问罪叶迷津的书函传入宗门,不出一天便闹得沸沸扬扬,韩青萍并不相信是叶迷津有意叫人送死,况且他也不觉得叶迷津想要活着有什么不对,难道因为别人实力不济,叶迷津也要跟着送死? 但很显然,他这样的想法,除了引起一些弟子们同样的同仇敌忾,却无法抗衡宗门的决定,甚至,他连师尊那一关也过不去。 他以为师尊对叶迷津该是青睐有加,却没有想到此事发生以来,师尊并没有为叶迷津说一句好话,甚至听说他为叶迷津,还把他狠狠斥责了一番,然后关了他禁闭。 韩青萍不解,又觉得委屈愤懑,他暗中破开了禁制,找到了自己的剑,便准备偷溜到三恶殿,想要“劫牢”,然后便不幸遇见大师兄。 韩青萍只好放弃了劫牢的想法,跟着大师兄一道来到三恶殿,却又不知怎么,心生胆怯,不是很能坦然的去见叶迷津,于是只好躲在门外听大师兄讲对叶迷津的最终宣判。 却没有听到这样一番说辞。 而在叶迷津如此明确的拒绝宗门的帮助后——那一瞬间,张青阳忽然觉得,叶迷津或许从未将自己当做太玄宗的弟子。 张青阳看了他一会儿,也无法从叶迷津平静的脸庞和漆黑的瞳孔里看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于是只好道 “希望你是真的清楚你如今的境况——三日后观灵台,宗门不会对这件事情发表任何看法,这件事情,我想你也应该有资格知道。” 叶迷津点了点头,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反倒饶有兴趣的看向眼前之人,说 “那希望宗门派去的看客,是认为我有罪的长老——大师兄您会去吗?” 若他不提这个要求,显然太玄宗去的人会是张青阳,但若去观心台的人便是认为叶迷津有罪之人,显然这个问题,不会得到张青阳的明确答复了。 张青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这三日你虽然出不了三恶殿,却也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你可以再仔细想想,若你有任何想法,尽可寻人前来找我。” 叶迷津颔首,很是客气的和他告别。 而后,张青阳便离开了房间,出去后看到韩青萍,也未发一言,径直往外行走,韩青萍连忙跟上,又不相信的再问 “大师兄,难道真的要三日后送叶迷津去观心台接受武林道的审问,宗门真要冷眼旁观,不做任何相助吗?” 张青阳苦笑一声,说 “你还没看出来吗,是他不愿宗门出手相助啊。” 韩青萍忍不住低声嘟囔 “那不是宗门对他不相信在先么?” 张青阳撇了他一眼,摇摇头说 “我知晓你偏向叶师弟——但以叶师弟这般无动于衷的态度,又如何让宗门相信他当日所作所为,一点错误也没呢。” 韩青萍道 “所以就要放弃他了?” 张青阳看着韩青萍一脸不认同的表情,不由更觉得头疼,于是停下脚步,认真的看向韩青萍,语重心长道 “韩师弟,其实叶师弟本也不适合太玄宗。” 什么…… 韩青萍一时不明白大师兄这句话的意思,便又听张青阳叹道 “宗门乃天下道宗之首,不敢说天下入怀,慧泽百川,却也救人水火,义不容辞,然叶师弟虽然天赋难得,为人却实在淡漠,其性情薄寒,如漂泊之风,留不住的,况且,此事他纵然无错,但对他人生死冷言相对,也与宗门格格不入……此事如今天下见传的沸沸扬扬,宗门内不予责备,亦是看他天纵奇才,且也算为宗门奔走谋力,所以格外施恩,不忍再加苛责了。” 第203章 祸害一个 韩青萍面容几多纠结, 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也只是不确定的吐出一句 “所以真要眼睁睁看他送死?” 张青阳:…… 所以自己苦口婆心说这么多,就只在意这一点是吗? 张青养也很是无奈了, 懒得再和他说太多, 只道 “宗门不会在观心台上出面, 无论最终叶迷津是生是死,全看他自己是想生, 还是想死。” 然而韩青萍却陷入自己的死脑筋里,闻言, 更是确定自己的猜测,心中冰凉一片 “宗门……果然是选择抛弃他的么?” 张青阳本就事务缠身,为叶迷津之事更添许多麻烦, 让他焦头烂额,此刻实在无法浪费过多时间去开解韩青萍——也是觉得,韩青萍不过是因为和叶迷津关系好些,一时想不通,过后也该慢慢自我纾解,于是, 也没再过多留意韩青萍的状况,便只说道 “是他要和宗门斩断联系——韩师弟,你也听到他说的话, 此事宗门再无插手之机, 这些时日, 你也静心修行吧,莫要再想着劫牢之事了。” 说完, 张青阳便径直离开,徒留韩青萍站在原地发愣, 一时有些心虚,原来大师兄是早知道他有劫牢的心思,一时又觉得不平,就只为一个人的说辞,便让天下人全都信服了,来群起而攻之,非要叶迷津认罪伏诛吗? 片刻之后,韩青萍冲入三恶殿内,叫住了正要离去的叶迷津,劝说他道 “叶师弟,我知道你目下无尘,被人诬陷,也不想开口和人多费口舌,但事关生死,你有苦衷,一定要说出来才行啊。” 然而叶迷津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说 “我没被人诬陷,也没有任何苦衷。” 不过一句话,将韩青萍所有劝说的言语全都挡在口中。 韩青萍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置气”,心凉了半截,不由道 “难道你真愿意蒙冤而死?”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叶迷津轻轻摇头,说 “我不会蒙冤而死,韩师兄,不必为我担心。” 韩青萍心中立刻又生出希望,他就说叶迷津这样顶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任人摆布定生死,连忙问道 “你有办法应对观心台上的问罪?” 叶迷津神色飘忽,心不在焉的随口道 “或许有吧。” 什么叫或许有呢。 韩青萍心又一紧,也并不在意他散漫的态度,只问 “那你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叶迷津看着他一脸紧张激动的样子,知道自己如果不给他找点事情做,今日是不会得任何的清闲的,于是想了想,说 “如果师兄真心想要帮我的话,那么,就请韩师兄替我将我的扇子取来吧。” 韩青萍是真心想要帮忙,结果认真听他说完话,差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一把扇子!” 虽然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叶迷津好像都能够轻松应对,从来没什么紧张焦虑的情绪,但这也太过悠闲了,好像要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然而叶迷津却还是微微笑着,又好像也觉得死到临头还惦记一把扇子很有些不知轻重,于是配合做出有些苦恼的表情,说 “没办法,这只折扇是故人所赠,总不好将其丢弃在外。” 叶迷津如今被囚三恶殿内,虽念其全程配合,认罪态度良好,未有任何逃跑的表现,所以并未对他刑罚加身,却也去冠去袍,不过一身素衣,发丝也只被一条带子系在脑后,其余一应身外之物,更是不许携带身边的。 韩青萍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叶迷津的那一只折扇,确实是从上山的时候就拿在手里的,从未叫别人触碰过,就算是自己,也不过只有一次拿在手中观赏的机会——但他实在没什么鉴赏扇子的水准,除却觉得用料不俗,此外再看不出来那扇子有什么玄妙的地方,况且他也说不出来用料怎么不俗,最后也只能疑惑着还给了叶迷津。 如今想来,果真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于是韩青萍点了点头,道 “那好吧,你等我,我很快给你送来。” 然而话是这样说,想做到却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韩青萍回去的时候,便见师尊于化岭已经等候在了庭院之中,见到他蹑手蹑脚的进入庭院,脸色很冷,语气也很冷 “既然已经和他告别过,那就安心修行,日后不必再见他了。” 虽然未点名字,但师徒二人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师尊!” 韩青萍停下脚步,一时间连偷溜出去的心虚也忘了,只看着师尊,据理力争道 “弟子明白,师尊自有苦衷,不好为叶师弟说情,但我不过是普通弟子,不想眼睁睁看着叶师弟蒙受不白之冤,就此陨落,想要为他做些什么……难道还不能随心所欲吗?” 随心所欲? 于化岭嗤笑一声,说道 “我看你是疯癫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况且他需要你为他操心这些么?自作多情!” 韩青萍霎时间通红脸颊,磨了磨牙,低声道 “那也不能……真让叶师弟孤身一人,以为无人在意他的冤屈生死。” 可是于化岭却不听他任何言语,直接动手将他再次关了禁闭,下的禁制更是比上一次厉害,任凭韩青萍怎么说,也不为所动。 而后三天时间,韩青萍全用来对付禁制了,等到他将禁制彻底破开,还没高兴起来,先被屋外的场景吓了一跳。 他所居住的庭院里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激动的看着他,压低声音说 “韩师兄!你如果是要去救叶迷津的话,咱们一起吧!” 韩青萍:…… 叶迷津什么时候祸害了这么多人? 韩青萍一时无语凝噎,他自己想出去还偷偷摸摸的,带着这么多人,那不是明晃晃的要造反?真不知道叶迷津到底在宗门结交多少人脉了。 但这委实有些冤枉叶迷津。 虽然叶迷津对人利用起来并不手软,但他也确实没花什么心思去怎么经营人脉,只是他天生一副俊美面容,天生爱笑,就算是不做什么,也能叫一部分弟子来为他心动。 况且他天赋高,一两句话就能把晦涩难懂的经文道解说的通透明了,偶尔心血来潮和人对招,多不过十几招,就能将人的破绽短处看的明白,所以纵然他不主动和人结交,却也叫人难免自动的来讨好他,得一两句的指点迷津,便很是了不得了。 只不过叶迷津习惯独来独往,他心情好呢,谁和他说话他都会应上一两句,纵然偶尔会说一两句刻薄的话,但总是玩笑着说出来,也不会叫人对他生恼,只面红耳赤,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蠢笨,因而又更加对他羡慕起来。 而他心情不好,或者说叶迷津的常态,是没有人能找得到他的,并且他的屋子下了禁制,谁也进不去,想要守株待兔更不可能,而真要守株待兔,就算是冻死庭院前,也感动不了他。 所以叶迷津引人追随他,却也不敢靠他太近,又因为隔着距离,反倒是对他更为崇敬了。 叶迷津这次遇难,没见他有任何反抗,就被轻易的关押起来,又要送去观心台给武林道所有人审判,太玄宗自然有弟子幸灾乐祸,或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也有受过叶迷津恩惠,或对他有仰望之心的弟子,便如韩青萍一样,很是为他不平,夜间坐在一起,这愤愤不平之心集中起来,很是让人迷失了心智,竟然下决定要结伴去营救叶迷津了。 而要行动总是要有个领头人,众人自然就想起来韩青萍了。 韩青萍虽然很担忧带着这么多人大张旗鼓的,说不定院门都出不去就要再被关禁闭,可是这么多人站在面前,如何能让人失望?于是想要救人的心情更为坚决了。 又因时间紧急,韩青萍也不再多说什么,找到叶迷津的扇子,便带着一众弟子往山下跑。 叶迷津是三日后天色未亮便被押走的,韩青萍晚了半个时辰才破开禁制,若不抓紧时间,只怕赶不上了。 一行人偷偷摸摸走到山脚,正为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而庆幸时,便见韩青萍的师尊于化岭与大师兄张青阳等在路口,不知道已经等了多长时间。 看到他们果然出现,而且打头的一个就是自己的亲传弟子,于化岭的脸色很是不好,倒是张青阳竟然还能轻笑出来,还很有心情的和于化岭低声调侃道 “叶师弟能让这么多弟子为他奔走,还真是有些本事的。” 于化岭冷冷道 “祸害一个。” 张青阳闻言“咦”了一声,有些好奇的询问 “我记得师叔对叶师弟不是青眼相加么,怎么他一朝出事,师叔却并不为他说情呢。” 于化岭只道 “宗门裁决,吾身为表率,断无徇私之意。” 话虽然是这样的说,但真正的原因……却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如果他没碰见明济心,若明济心没和他说过那些话,问罪叶迷津的信件上门,于化岭或许比自己不争气的弟子更早去为叶迷津反抗宗门,然而事实却是,明济心的猜测与今日得到印证,如此叫他不得不去怀疑,当初其余人全死在降灵门,是否真是叶迷津故意而为。 若他是故意……叫旁人的性命来做他生还的垫脚石,于化岭只感觉心中发寒,因为他竟觉得,此事叶迷津真的能够做得出来,便如他日常和其他弟子在一起玩笑,眼底却没什么真情,不过是维系正常的往来罢了。 第204章 最后一程 纵然叶迷津没有谋害之心, 但他如此冷血冷情,视旁人性命与无物,却也叫于化岭不能苟同, 可到底是自己看重的弟子, 他也不愿落井下石, 所以不过作壁上观罢了。 彼此间沉默片刻,于化岭又开口道 “若当初将他拒之门外, 今日也不必为此烦忧。” “可惜往事不可追,只能向前看了。” 张青阳扯了扯嘴角, 他有很乐观的心态,但如今多事之秋,各方信息推演起来, 冥冥之中都带有不祥之态,真是想要找到一个让人感到轻松愉悦的事情,都有些困难,但他是门派大师兄,无论前情如何糟糕,也必须做出稳妥自如的状态。 便如此刻, 他看着山上速度明显降下来的诸多弟子,神色也不免变得更为深重,带着化不开的忧虑, 但说出来的话, 却还是习惯性的朝着好的方向去言说。 “九州世子入都之后, 承阳便闭门谢客,谁也进不去王都, 不知王都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好的征兆, 只怕世情瞬变,乱世要来,宗门总是需要做应急的打算。这些弟子若能就此返回,也算迷途知返,若不愿……所谓福祸相依,或许乱世开启,不在宗门反倒能避开灾祸,而以韩师弟的能为,说不一定,也能另有一番天地。” 于化岭却没这么好的展望。 “他若执迷不悟,我看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话之间,眼前这群弟子已经尽在眼前,于是二人便闭口不谈了。 一群人再怎么磨磨蹭蹭,也还是要面对眼前两个拦路虎,只是不等他们想个好借口,就先被大师兄戳破了他们聚众下山的缘由。 张青阳的神色从眼前这一群青葱弟子身上一一略过,心中略过叹息,然后开口说 “你们若真为叶迷津之事下山,那即日起便不再是太玄宗的弟子了。” 所有人愣住当场,不知大师兄这话何意,但不等他们问出疑惑,张青阳便详细说道 “太玄宗避嫌,包括押送叶迷津的弟子在内,除却前去的朱长老,王长老外,观心台问罪之际,任何太玄宗弟子不得出现在观心台上,否则——一律视为叛除宗门,此后不得再以太玄宗弟子自居,此一点早已经告知武林道众人皆知,所以,是要下山还是留在宗门,做个选择吧。” 说完之后,张青阳便站在一侧,为他们让开了下山的通道。 竟是真的不做任何阻拦,但他说出这样的话,却已经将这些弟子一腔热血霎时间被冷水浇个透凉。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惊异的神色,他们是想着去劫道救人,却没有想过背弃宗门啊。 原想着互相鼓励,无论大师兄与于前辈劝说什么都不为所动,但现在却是给他们让开了道,也没有人敢真的拿自己的道途开玩笑,就这么迈脚下去。 一片沉默之中,最终仍是韩青萍咬了咬牙,第一个低头匆匆往山下走去,他不敢看师尊的神色,但在下了几步台阶之后,还是被于化岭叫住了名字。 于化岭的语气之中不免带上呵斥与怒气 “青萍,你真要叫我失望?” 韩青萍蓦然停下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剑,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才快速转身,然后朝着于化岭跪下磕头三次,那声音砰砰响,听的人心惊胆战,好像不是磕在石板上,而是直接磕在心里一样。 而等韩青萍抬头,额头上竟然通红一片,丝丝缕缕的浸出血丝,汇聚成一滴血珠,顺着眉心,悄无声息的落了下去。 韩青萍通红双目,虽未落泪,然声音却已然带着凄切 “弟子辜负师尊多年苦心栽培,乃是弟子不忠不孝,然弟子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叶师弟送死,因为一个不明不白的人言,武林道便信以为真趋之若鹜,一定要将叶迷津就这样蒙受不白之冤,逼死观心台上,世上岂有这等荒谬之事!——今日之后,弟子纵然不能再以太玄宗弟子自称,然弟子仍是师尊的弟子,此事至死不改!” 说完之后,他便缓缓站了起来,再朝于化岭行了一道弟子礼,便猛地转身,下决心离开了山门。 于化岭注目他离去的方向,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他似乎苍老无数。 而身后弟子再三犹豫,涉及道途,到底是让不少弟子清醒过来,能进入太玄宗本是不易,岂能轻易说舍弃便舍弃了。 却也有几个人犹犹豫豫走了出来,然后一如韩青萍一般,面朝宗门磕了三个头,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追随韩青萍离去。 零零散散,共有三十六人。 观心台位于太玄宗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峰上,不算什么很有名的地方,经行道路大多是偏僻小经,路上寂静无人,平添无数萧索。 而在距离观心台不过数里的路途时,韩青萍等人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被押解的叶迷津,两侧十名弟子看守,叶迷津被关在四面透风且没顶的囚车里,正盘膝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他虽然是被囚的罪人,但坐囚车内,素衣散发,却仍是一派轻松洒脱的意境,仿佛坐在步辇之中。 囚车之外,又有两名长老领路,看到韩青萍他们虽然没开口驱逐,却也没让停下来。 于是韩青萍只好跟着往前走,找了一个角度,喊醒了叶迷津,而后伸手一抛,将扇子从车顶抛了进去。 他突然扔东西进去,让两侧看守的弟子紧张了一下,但见落入叶迷津手中的不过是一只折扇,也就放心下来,甚至还去调侃的和人搭话,是说都到这种时候,竟然还送了一个扇子进来,叶师弟真是……风雅之人。 这样的话,自然是带着些许的轻嘲。 不过叶迷津不为所动,他接过折扇,缓缓将其打开,时隔多日,扇子上的一抹血色仍鲜艳如新,叫人见之,触目惊心,他未发一言,便又合上扇子,也没有问更多的问题,只是看向韩青萍说道 “多谢师兄将扇子送来,作为酬谢,我回敬师兄一份礼物,不过那份礼物不在我这里,还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有人将其送到师兄手中。” 韩青萍摆了摆手,不在意的说 “你我同门师兄弟,说什么谢,给什么酬谢,不需要啊!” 叶迷津低声道 “很快就不是了。” 韩青萍没听清楚——或者说他听到了,却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又故作无知的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然而叶迷津只是不明所以的微微一笑,而后让前行的队伍暂停片刻。 直到完全停下之后,叶迷津才站了起来,握着折扇朝韩青萍等人拱手拜别——那并非是太玄宗的礼节,而是江湖中人常用的姿态 “这份礼物,韩师兄一定要收下,韩师兄,以及诸位太玄宗的师兄弟,多谢最后送我一程,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不要再跟着上山——若你们上山,便是说明心中也觉得我有罪过,我实在不想在观心台,看到诸位的身影。” 叶迷津提出来的那个奇怪要求,自然是早就传遍宗门和武林道,宗门内弟子讨论许久,一致认为……叶师弟素来清尘无暇,完美无缺,自然是不愿将自己狼狈受审,的状态给熟人看到。 韩青萍点点头,善解人意道 “你放心,我们绝不上山——打扰审讯,在山下等待就是。” 他是说不上山打扰审讯,却没说若观心台上武林道众人真要叶迷津当场受死,他不去救人……这是韩青萍心中一点算计,但他对上叶迷津含笑双目,便知晓自己这一点心思并瞒不过他。 但……反正是心里想的,又没讲说出来,那就可以完全当不存在。 韩青萍脸皮一向很厚,这一点,他很有自知之明,且很以为荣。 混江湖嘛,就是要脸皮厚一点才吃得开。 然而叶迷津却并没有拆除他的小心思,只是握着折扇在手心敲了敲,他停了一会儿,在押送他的弟子催促前行的时候,他才深深的看了一眼韩青萍,最后说道 “韩师兄,不想后悔的话,就忘记我吧。” 说完,他便重新坐了回去,示意可以继续前行了。 徒留韩青萍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不是很清楚叶迷津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韩青萍带着一众人等,又跟着走了一段路途,远远能看到观心台的轮廓了才停下脚步,不再继续前行。 他们停在山脚旁边的树林边,将身上的道袍脱了下来垫在地上,既然已经不是太玄宗的弟子,何必再穿着太玄宗的衣服呢,况且——韩青萍他们坐了片刻,就见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去往山上,言语之间不外乎是谈论叶迷津此事,若他们还穿着太玄宗的衣服,不免会受到一番骚.扰。 只是这些人谈论起来叶迷津,倒是很不客气了,叶迷津的名声响彻武林道,且不说压的新一辈各门弟子出不了头,连往上数的众人也总有愤愤之心,偏奈何又找不到叶迷津一点错处,自能暗自气伤。 而今叶迷津被抖露出来这样大的一个罪责,无疑算是给了众人一个发泄的由头,很是将叶迷津贬低一番。 所言之语,不过是他看着仪表堂堂,却没有想到竟是这般蛇蝎心肠的人物,甚至又平白将一些江湖上没由头的案子来按到他的头上,韩青萍听得心火生出,是想直接将这些人教训一番,却又在握紧剑准备出手的时候,泄了气。 第205章 枯灵大阵 不能出手, 却也不想再听一些污言秽语,韩青萍索性远离这些同样等在山脚的人,跑到了林子里, 倚在树干上闭眼假寐。 一众弟子跟随在后, 三三俩俩的歇息一旁, 又有人开口说 “韩师兄,我们以后真成流浪儿了。” 语气之中, 不免带有滴落。 韩青萍倒是很乐观的,随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 没所谓的讲 “大不了我们自立宗门嘛,有我在,再加上叶迷津, 保你们有吃有喝总是不愁的。” “那倒也是!” “韩师兄剑道高深,友遍天下,叶师弟也是天赋过人,纵然自立门户,也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 于是一群涉世未深,甚至是从未涉世的弟子, 竟然真的进行起来美好的联想,甚至开始去想若真的自立了门户,该叫什么名字呢。 想来想去, 也没有定性, 倒是韩青萍看着手中的剑发呆了一会儿, 说 “不如就叫仪清吧。” 两仪明天地,清浊自降生 人间事混混, 此剑荡气平 仪清是他的剑,这只剑是师尊亲自为他挑选, 说他虽不羁在外,然剑心澄明,如日月长虹,将来必能气势如虹,别有一番作为。 可惜,自己却要辜负师尊的期望了。 韩青萍下意识望向观心台方向,心中终觉不安。 不知道叶师弟……究竟要如何应对这场几乎注定要灭亡的祸事,逃出生天? 林木总郁郁,长风何纷纷 吹起心如皱,飘落总无声 观心台一面临山,一面临水,一面临木,一面临渊,四方景色各不相同,映照人心无数境界,是以名为观心台。 观心台不小,但一下子涌入数百人,却也显得拥挤了。 除却太玄宗来的长老,其余名门世家,江湖门派,虽然来的不全是掌门宗主,却也是各家身份尊贵之人,再带上随行的弟子侍奉,将观心台围绕的水泄不通。 围观席上人影碌碌,然而中央却很空旷,只站着一个人。 叶迷津握着折扇,面色平静,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仿佛他来此地是赏景,而不是受审,耳边传来的不是对他谋害旁人的厉声问罪,而是天地间雀鸣鸟叫。 似乎是过去很久,对他的斥责问罪终于完结,于是做最后陈词 “叶迷津,你谋害无数英杰,还有何话可辩驳?” 叶迷津抬头看了一眼那自称逃出生天,目睹他一切“罪行”的少年,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恐惧与慌乱,不过,叶迷津很快移开了视线,看着站在最前方朝自己问罪的人。 当初去往降灵门参加夺宝大会的乃是天下各门派新秀,按理来说,这是牵涉天下门派的大罪,本该天下三大名门出面料理才对。 然则叶迷津名义上是太玄宗弟子,所以太玄道宗此次避嫌,不做主审; 而玉衡学宗偏向朝廷,九州世子入王都后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一看便知王都朝廷别有算计,玉衡学宫为避事也早已闭门谢客; 至于长空禅宗,当年祸乱,宗主不敌从净心塔中逃离的魔人,死的猝不及防,既没有遗言留下,也无继承者存在,为争夺宗主位,又是好一番明争暗斗,及至尘埃落定,却是元气大伤,如今继任宗主的据说本是一个年轻的扫洒弟子,自言人微言轻,所以并不出席。 三大家皆不出席,负责审问叶迷津的便是主动请缨的狂浪派掌门。 三家六门,狂浪派勉强入围,却是末流。 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叶迷津脑内想了一会儿武林道的变动,听到对方的质问告一段落,该轮到自己说话了,于是很是配合的说 “我没任何要辩驳的话可言,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不知诸位前辈能够给我解答。” 为叶迷津之事,武林道各派早已经暗中通气,为叶迷津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狡辩做出了完全准备,他若不做反驳俯首认罪,自然当场诛杀,若有任何想要脱罪的想法,众人精神一振,反倒更为期待了。 一个闻名天下的奇才,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甘心就死,但死局之下,如何能找出一条活路呢?来到观心台上的人,当然都不想叶迷津能活,却很乐意看他绞尽脑汁想逃生的办法,却要被一一驳回的狼狈姿态。 狂浪派掌门居高临下的看着叶迷津,施舍一般问 “你还有什么辩解?” 叶迷津抬头与他对视,神色却又好像并不是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后的丛山峻岭,辽阔天空。 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另外一道飘渺人影,那道人影,在叶迷津正式踏入外界前,留给了他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是……叶迷津缓缓道 “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这问题,问的实在突兀且与本案毫无关系,叫人甚是摸不着头脑。 旁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倒是那“侥幸苟活揭穿叶迷津罪恶面目”的少年吓了一跳,以为叶迷津这话别有深意,是怀疑自己的身份,忍不住后退一步,却引来旁边人不满的斜视,于是又立刻站定,定了定心神,急促说道 “叶——叶迷津,你死到临头,还想污蔑旁人吗?!” 叶迷津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轻飘飘的收回了视线,对他毫无在意,仿佛不过看一片晃动的树叶,或者一朵飘荡的白云而已。 他一言不发,却已经叫对方面红耳赤,心中嫉恨如火如荼,恨不能立刻杀了叶迷津,只是不敢下手,唯有怒目而视。 而对叶迷津的这个问题,狂浪派掌门也自有自己一番见解,嗤笑道 “怎么,杀人时你没顾忌性命珍贵,如今却想让人起死回生,来弥补你犯下的滔天罪业?却是晚了,世上没起死回生之术,你之罪责也无任何后悔药可言!” “天下之大,竟然真的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叶迷津这次有了反应,他的神色略过一周,似乎不信,又若有所思道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世上有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不如今日让我见证一番,今日正好天下武林道齐聚在此,倒是省去我翻山越岭,登门拜访的时间。” 死到临头,还想什么登门拜访的事情呢? 而且,又想怎么见证? 心中生出不好预感,狂浪派掌门也再懒得和他多费口舌,于是索性道 “无关紧要的话免说了,你也不必再拖延时间,若你对此罪在无异议,那就伏诛吧!” 话音落下,便有早已经准备好的几名弟子同时出现,手中握着闪烁光辉的绳索,是准备先将其束缚起来。 “我讲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叶迷津抬头看向前方,微微一笑,如花徐徐绽放 “与其讲说千万句无用的辩解,不若请诸位身临其境一番,再来言说有罪与否,才算理直气壮,叫人心服口服,不是吗?” 这样的话说出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到底还是不甘赴死,要有所动作了。 “你要做什么?!” “叶迷津!你的狡辩已无意义,今日非死不可!” 说话间,不少人已经站了起来,亦有人朝他靠近,或是想要及时阻止他将可能出现的逃窜,或是想要将其诛杀。 但叶迷津却看也没看,手中折扇“唰”的一声被完全展开,上面一只伤鹤栩栩如生,就连血迹也鲜活非常,仿佛下一刻就会从扇上滴落。 而不等众人看清扇上内容,叶迷津便手中一松,扇子轻飘飘落下,却在中途蓦然分裂,化作一柄长剑直入地心! 剑上一抹鲜红,触目惊心,而以剑尖为中心显现出的法阵,却更让人神情紧张,立刻意识到叶迷津想要脱逃了! 距离最近的人飞身向前,甚至已经触碰到了叶迷津飞扬的发丝,但却完全来不及阻止他的行动。 自剑尖生出的还有无边无际的大风,与阵法同时发作,登时将最靠近叶迷津的人拍飞。 而后大风与阵法,不过瞬间便弥漫开来,灵气被锁,修为被禁,眼前浓雾漫漫,耳边无声寂寂。 脚下似有一股力量将体内灵气抽离,瞠目再看,一片澄明天空,转瞬间变作枯黄世界! 天穷地尽枯灵气,已死万古无穷极, 迎得万灵入阵中,纵神亦化我之息。 名为恐惧的情绪,几乎席卷所有人心间,那道被复现在书卷之上的邪魔阵法,此刻就呈现在脚下。 “这是——” “枯灵化息弑神大阵!” 一年前降灵门门主所设吞噬天下各门派新秀弟子的邪魔阵法,与今日在观心台上,被叶迷津完全复现出来,甚至,比起来降灵门门主所设阵法,更为凌冽完美! 可惜,这阵法被他修复的越完美,只会更让人恐惧。 处此阵法之中,无论人族或其他生灵,将五感尽失,而灵气生息将会被阵法不断吸收,直到阵法内生气完全断绝,再无一个活物。 不想被阵法吸收灵气,那就只有先下手为强,杀了别人来做自己的垫脚石。 可杀到最后杀无可杀,还是要灵台枯竭而亡! 众人慌乱之间,想起降灵门之祸后前去查看的惨状,无数弟子甚至不是死于阵法,而是死于同行之人的手中。 那侥幸存活的弟子所言,是叶迷津教唆这些人互相残杀来保全自身……而叶迷津自己所言能够成功破阵脱逃的方法是…… 当初叶迷津能活,是因他将剑插入山石之上,而后站立剑上,敛气屏息,将自己与阵法隔绝,并彻底做一件死物,才被阵法忽略。 第206章 六杀神令 叶迷津身处阵中, 能够完全无视所有人濒死之际的哭喊,冷眼旁观这些人被阵法吞噬殆尽,直到设阵之人露头—— 是以为阵内再无活口, 或有也不过苟延残喘之辈, 纵然合力也无法对付他, 于是设阵之人卸下防备,去接受阵法吸收的灵气, 然后在最松懈大意的时候,被叶迷津一剑斩杀, 阵法瞬破。 这是他破阵的关键。 如今阵中被困的不少是修为高深之人,屏息之术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想要如叶迷津一般彻底做一件死物, 却是难事。 毕竟上山的也有修为平平之辈,阵法开启时就先乱了心法,不说屏息之术乱七八糟,甚至完全想不起来,在阵法之中更是无所遁形,任凭怎样跳脚, 也无法摆脱被阵法吸收灵气的宿命。 叶迷津能冷心冷清,不在意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但其他人又如何真能冷眼旁观同门弟子在自己面前被阵法硬生生吸尽修为? 于是不得不出手相救, 破了屏息之术, 连带自己的修为也被阵法吸收, 更让阵法强横。 想要活命,唯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路自然是破阵,但在一片混乱之中, 早已经没有了叶迷津的生息,而阵心之中的那只剑,却屹立不倒,用尽一切办法,也不能将其撼动半分。 天道神力之剑,岂是凡俗灵气能动之物? 第一条路走不通,只有选第二条路,那便是——杀人来做自己的替身了。 阴森寒气充满整个观心台,却不仅仅是来源阵法,还有被别人盯上做替身的危机感。 人人都有可能被另外的人杀,最先出手的却是那位侥幸存活的修行者,该说不愧是经历过一遍阵法的人,反应到底比别人快上三分,但实力却实在平平,在他的剑要刺穿别人心脉时,他先被一道剑光夺去了性命。 尸首倒地之后,阵法亮光更胜,周围的修行者果然感觉到了阵法停止吸收自己的灵气,而全被倒地的尸首吸引过去,一缕缕的灵气被引入阵法之中,然而他们的心情却不是放松,而是更为沉重。 所有人都已经明白,杀戮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了。 是要活,还是死?! 死自然是绝不甘心,然而若想从此阵活下去,必然要有足够的血肉叫其吞噬,若最后真能破出阵法,那每一个人活着出去的人,都是踩着别人的血气骨肉,罪孽累累。 这才是叶迷津为这场审判所准备的辩言,或者说,是他对这场审判的嘲讽。 同罪之人,如何定他叶迷津的罪?做不到的事情,如何去斥责他叶迷津的过错? 看不见尽头的折磨之中,终于有人受不了的大喊 “叶迷津,你疯了吗?你竟然想要学降灵门门主一般自堕魔道,抢夺旁人的灵脉,来供自己修行吗?!” “别担心,我对你们的灵气没兴趣,只是想请诸位告诉我一个答案。” 叶迷津声音响起,犹然平静温和,听在耳中,却如鬼魅。 阵法中众人看不清叶迷津身在何处,但他的声音却响彻每一个人的耳中。 “今日上山之人既然都是认为我有罪之人,我以为诸位都该是理直气壮,在同等境况之下,远胜于我,能够做到无罪而活才对,但诸位似乎有些定力欠缺。” 那岂止是定力欠缺了,已经有不少人崩溃其中,又威胁道 “叶迷津!你今日肆意妄为,以为还能独活世上!”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虽入道门,却觉得儒家此言不错。” 叶迷津站在观心台边缘,垂眸看着万丈悬崖,脚下山石,已有道道裂痕。 他却一动不动,反而饶有兴趣的在心中猜测,这方山石几时才会倒塌。 而在倒塌之前,他又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呢。 叶迷津漫不经心的接着刚才的话说 “若今日阵中诸位能给我一个更好的解答,今日死于此地,也无所谓,可惜……诸位的心,让吾观之失望啊。” 指认他教唆互相残杀的人,却在不动声色间最先举起杀人的剑,怀疑阵法残酷性的人,又最先受不了被吸收灵气的痛苦,在阵法之中崩溃哭喊。 而有实力与能力的人,却又无法做到叶迷津一样的无情——甚至怀疑叶迷津是否真能做到完全的冷眼旁观,也在此刻被完全证实了,他若不是完全的铁石心肠,无情道心,也不能将此阵法重现出来,且到此时也无动生息。 一个无心无情连自己性命也不在意的人,一场被复现出来的阵法,一次考验人心的试验,将所有人的心全都剥离了出来,将这场冠冕堂皇的审判,变成一场苍白而荒谬的笑话。 至少观心台上,没任何人有实力或立场,够资格去审判叶迷津。 血色光辉下入黄泉上冲云霄,将整个观心台包括在内,观心台内,人心煎熬,而观心台外,又何处不是心急如焚呢。 眼看观心台上变故突生,也认出来那阵法为何,却因为认出来,而更加的震惊了。 不由猜测是否降灵门还有人存活,不然怎么会出现这种变故…… 虽然各自安慰,言说入观心台的是各门各派实力高深的前辈,而不是如当初入降灵门一般的新人弟子,难道还破不了一个阵法? 但那越加强盛的阵法,却抚平不了任何人的心。 道路两旁等待的人众,远远看着观心台上冲天而起的光辉,皆已经慌乱骚动起来,却也不敢贸然上山,那阵法远观便知其威力巨大,并非是他们这些弟子能够敌对,于是只好一边往各自门派送出求救信号,一边又几乎绝望的看着观心台上血光滔天的景象。 隔着树林,慌乱的声音或远或近的传入耳中,有一种陌生而遥远的奇异感觉。 身侧一同跟来的师兄弟们也都躁动不安的站起来,望着血光一片的观心台议论纷纷,韩青萍却眉心紧锁,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那是一整套的阵法秘术,扑面而来的是凌然杀气。 这是叶迷津送他的礼物。 身形瘦小却敏捷无比送信人站在他的面前,将叶迷津的话细细说出 “韩道长,我家主人要送给您的礼物,业已经送入您的手中,主人说,这道阵法您要不要用,想什么时候用,全看您自己,额,就是这样。” 韩青萍还想多问什么,但对方却已经一溜烟的窜没影了。 【天传六杀神令】 韩青萍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这套秘术的名字,不必言说太多的解释,韩青萍也已经明白这是太玄宗宗主传承秘术【天传六禁神令】的改版。 【天传六禁神令】乃是太玄宗宗主传承才能学到的秘术,且不说叶迷津是怎么得到传承秘法,这被修改过的传承秘法,却更让韩青萍震惊不已。 他虽然从未接触过门派传承秘法,却也知晓【天传六禁神令】,是为镇压一切恶,虽威力无穷,却不伤性命,而他眼前这套阵法,却是带有绝对的杀意,是为诛杀世间一切恶。 韩青萍抬起头看向那被血色阵法笼罩的观心台,心乱如麻,他不确定叶迷津将这套阵法送给自己的真正意义是什么,难不成,要自己用这套阵法,去破叶迷津设在观心台上的杀阵吗? 韩青萍心中震惊且绝望,他知道叶迷津情感淡薄,却没有想到他对人命竟然能无视到这种地步——虽没有任何证实,但韩青萍却很明白,观心台上的阵法,恐怕不是降灵门余孽采取的报复,而是叶迷津用来考验人心的手段。 而选择在这种时候送秘法给自己,究竟又是为何,是叶迷津心中还有一丝善意,想要让自己去挽回这些人的性命吗? 韩青萍没有用过,也从未学过宗门传承秘法——他还没这种资格,但他却也知道传承天道的禁令,绝对能破了眼前杀阵。 但自己若真的做出这个选择,结果又是如何呢? 那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自己破了阵法,拯救被困阵中的众人,一定会由此名声大噪,备受感激与敬仰。 但韩青萍却没为此感到任何将要功成名就的激动,反而生出无穷尽的痛苦与悲愤。 自己真要用叶迷津送的礼物,去破了叶迷津的杀阵,用他的杀业罪名,来成就自己的显赫名声吗? 那自己又与从来看不起的沽名钓誉,背信弃义之徒有何区别,可若眼睁睁看着诸多人死在阵中却无动于衷,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剑道呢。 叶迷津送他一道破阵的秘法,岂不也是在考验他的心性吗?! 叶迷津……你究竟是想要我此后对你遗恨非常,还是想要对你感激一世?! 考验人心,玩弄人情……难道真正能让你感到开心吗。 叶迷津——你究竟是人,还是没心的妖魔! 在众人心中满是绝望,以为必将尽数覆灭之际,头顶血色天空却蓦然金光大盛,一道阵法在空中张开,而惶惶然无穷天威凌然之下,叫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那是 天传六杀禁令—— 韩青萍手持仪清剑,携带千万道剑光从天而降,每一道剑光都带有血色金光,辅佐天字禁令,最终定在杀阵之上,一条条法线被尽数切断。 隔绝外界,被下了禁令的万事万物,不可再使用任何灵气或吸收灵气,这是【天传六禁神令·微拂】!乃不可修行之禁令; 隔绝外界,被下了禁令的万事万物,任何使用灵气或吸收灵气的部分,都将被彻底切断,这是【天传六杀神令·无微】!乃褫夺修行术之杀令。 第207章 落入山崖 千万道剑光落下, 阵法瞬间全破,阵心之剑也随之飞出。 而阵法被完全切断之后,无边际浓雾大风也顷刻散去, 站在悬崖旁边的叶迷津, 已然完全暴露众人面前。 是恨, 是怒,是痛苦, 又或者是惧怕!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被困阵中的人已经齐齐朝叶迷津的背影飞出无数法器与灵光, 连带韩青萍来不及收起的禁令,一同追随而去。 可在这些攻击朝叶迷津袭击而去的时候,叶迷津脚下的山石也完全裂开, 他却一动不动,随着崩塌的山石一道跌入万丈深渊之中。 无边戾风将其衣裳吹的猎猎作响,发丝纷飞乱舞。 叶迷津伸手接过同样落入山下的剑——已经在空中再次化为折扇,而后他握着折扇,转身朝山上看去。 在翩飞的衣物与发丝之外,是千万道追随而来, 绚丽如烟花的灵气。 在千万道绚丽如烟花的灵气之后,他看到的无数张神色各异的脸庞,最终全都化作震惊。 坠崖死掉了吗? 任谁也想不到, 叶迷津布下这等惊天动地的邪魔阵法, 仿佛是要全灭在场众人, 与整个武林道为敌了,结果他却如此轻易的选择了坠崖自杀。 这岂不是很矛盾的言行, 难道他不想活了,所以要拉着一群人赴死, 还是说知道自己活不成,索性叫众人陪葬……只是他又没有算的有人能从外破阵,破坏了他的计划,将还活命的众人救之水火。 想到这里,不少人又对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感激涕零,自然也有人认出来韩青萍的身份,道说是同出一门,却天差地别。 然而素来开朗活泼的韩青萍却对感激恭维一言不发,听到将他与叶迷津对立的言论,倒是挑目看了一眼,然后凉凉道 “我可比不过他……心机深沉,说来,你们不怕叶迷津跳崖其实是一个玩笑,待会儿再跳出来,给诸位更大的惊喜吗? ” 这……这不可能吧! 而且什么惊喜,分明是惊吓! 众人又忍不住低头望去,却只见云雾缭绕,深渊无影。 若是旁人,落入山崖下,怕是摔得粉身碎骨,绝无活路,但叶迷津之多端诡计,却又实在让人有很深的阴影,乃至于就算是亲眼看到他落入山崖下,却也不敢保证,他就真的会死在这里。 可深渊千丈不见底,谁又能冒险下山去探寻真相呢。 况且,也没有给他们去仔细探寻叶迷津生死的时间了。 在山下等候的各门弟子三三两两匆忙上山,分别找到自家的前辈耳语一番,皆是更为慌乱或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后便匆匆告辞,下山离开。 最后,竟然只剩下韩青萍一人孤立高台之上,低头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深渊。 他修为也算不错,过往纵然深冬严寒,只穿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寒冷,此刻站在这里,不过山风吹拂,却感觉到入骨的寒意。 他无法说服自己见死不救,可他救下了这些人,却再没有任何颜面去见叶迷津了。 然而……他此行本就是为了救叶迷津而来,结果竟然是他亲手送叶迷津坠崖而亡,韩青萍四顾茫然,只觉难走回头路,不知前行途。 寒风瑟瑟,孤叶萧萧。 都羡山巅好风景,谁道孤木冷风寒, 一枝飞出飘零叶,不知能得几时安。 叶迷津回头去望,在无数道人影之中,他看到韩青萍更为复杂的目光。 不仅仅是不可置信的震惊,或许还有愤怒,痛苦,或者其他的情绪,叶迷津却再也分辨不清了。 因为跌落的速度太快,浓雾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掩,再看不到人间界的风光。 然而下一刻,又有无边的风吹散了云雾,但大风拂面而来,叶迷津却只感觉到温和的气息。 丝丝缕缕的风显现光影,凝结山水之色,化为无缝天衣,在空中随风流动,和雾回旋。 而又自飘荡的层叠衣袖之中,伸出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一把握住了叶迷津的手腕。 绝处何逢生,雾散天复清, 飘渺山色远,逶迤仙人应。 白尽欢一只手撑着流光溢彩的伞只,一只手提着落入山崖的叶迷津,在山崖之中飘飘荡荡,缓缓下落,最终落在深渊涧水上的一叶青竹做成的竹筏中。 用作缓冲的伞重新化为拂尘一具,被白尽欢置身衣后,而他扶着叶迷津落在竹筏上,却是让叶迷津半具身体悬浮竹筏之外,若非叶迷津伸手撑在竹筏之上,只怕要一下子落入深渊涧水之中。 白尽欢却毫无任何的停歇,也没给叶迷津丝毫反应的时间,便一掌拍向他的后背,叫叶迷津登时身躯向下一压,吐出大滩的污血。 血迹落入水流之中,随着深渊涧水丝丝缕缕的流动,又渐次消失不见。 堵塞心脉之中的污血被打出,叫叶迷津一时觉得心中畅快不少,然而下一刻遍及全身的疼痛却让他无法动弹,被白尽欢托着身躯躺入竹筏内,便一动不动了。 叶迷津一只手垂落竹筏外,从流动的寒水之中穿过,不多时手指便冻得僵硬,却又比连绵不断的痛苦好受一些。 阵法被强行破开的瞬间,他自然也受到反噬,叫他经脉寸断,灵气枯竭,纵然不选择落崖而亡,却也要被人乱剑砍死。 但叶迷津暂时还没这种打算,至少他还没找到够格要他命的人。 白尽欢将他安置好后,才把拂尘抽出来持在手中,然后站在竹筏前方,悠然道 “你让我见你的场景,倒是很别出心裁。” 白尽欢说话时,回过头去看了躺在竹筏上的人一眼,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虽然知晓叶迷津向来很有作死的能力,也明白他会跳崖践行一番跳崖必有奇遇的神奇经历,但没有想到他能作死到这种地步。 白尽欢想的是自己从天而降,惊鸿一现然后拉着叶迷津双双跳崖。 而不是从天而降,一来就看到一个已经落入崖下的人影,他若晚来一步,叶迷津只怕就撞崖而死,提前结束自己的性命了,而自己还要去幽冥界捞魂。 这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只能讲追求到底的刺激还是不要有下一次了。 又说,还好自己早有准备,且伞只实力够强,不然他就要手忙脚乱的去捞人,然后提着叶迷津在山石间上蹿下跳,那可就太狼狈失态了。 叶迷津抬头,看着头顶两侧青山嶙峋,一线天空澄清,耳侧是流水潺潺,仿佛已经远离人间界,听到大师兄的话,也只是浅浅一笑,说 “这样才能体现大师兄您的神通广大之处啊。” 白尽欢“哦”了一声,说 “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如此,也是想要考验我之人性或能力。” 叶迷津笑容更深,好像是很诚恳的说 “怎么会,我这样做,自然是完全信任大师兄可以及时赶到,救我一命,果然大师兄没让我失望。” 白尽欢:…… 完全信任这四个字,真的能和叶迷津联系在一起吗?别人完全信任他还有可能,他会完全信任别人那是痴人说梦。 “所以感觉如何?” 既然说起来大师兄的身份,白尽欢觉得自己应该做好大师兄的本分,于是贴心的询问 “你今日在观心台上大闹一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那要看是哪一个问题了。 叶迷津闭了闭眼,起死回生的答案当然并不存在,至于人心人性—— 他睁开困倦的眼睛,轻轻举起水中的手指,指尖已经被流水泡的泛白发皱,而在他的手指中,却附着了一片不知何时贴上来的浮萍。 人心从来不堪试,生死不过一浮萍。 叶迷津垂下手去,一叶浮萍立刻随波而去,飘无踪迹。 “也许我见的人还不够多。” 这是还嫌自己作死没够。 白尽欢甩了甩拂尘,将前方水流中拦路的石头驱散,而后又道 “还记得你我上次见面时说过的话吗?” 这是说,上一次他们见面时候约定过,若叶迷津用术法联系自己时,那就是他要去碧虚玄宫的时候了。 叶迷津当然记得,不如说,就是因为说过那样的话,才能让他今日如此不需顾虑后果的肆意妄为。 叶迷津道 “当然,一直铭记在心,大师兄也没让我失望,我自然是跟随大师兄前往碧虚玄宫,绝无二言,况且——” 叶迷津叹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有些苦恼的地方了。 “我现在除却碧虚玄宫,其他地方也去不了。” 所以这能怪谁呢。 白尽欢啧啧而叹 “你倒是很会将碧虚玄宫这个后手利用的淋漓尽致,将武林道全部得罪完,又浑身筋脉受损,如今是寸步难行,人间界没你容身之地,碧虚玄宫倒是成了你绝对安全的避难之处。” 叶迷津一笑,并没有否认这项指认,只道 \"所以先谢过大师兄,不但救我一命,还为我准备静思参悟的地方。” 观心台上,他看到人心各异,也看到各方招式秘法,叶迷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如此多的招式堆积脑海心间,却不是朝夕之间就能理顺的东西。 况且,眼下他已然是身受重伤的“废人”一个,连抬抬手指都很是费劲,想要去彻底了解这些功法,显然不太可能。 唯一庆幸,他的脑子没受到反噬重伤难愈,不然,那可真就是玩火自焚,刺激太大了。 白尽欢看向已然变得开阔的前方路途,说 “先别急着谢,你想安心休息,恐怕还要再忍耐一段时间,带你回去碧虚玄宫之前,我还需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第208章 去往何方 竟然还要去其他地方, 总不会是—— 叶迷津“哎”了一声,不由问道 “大师兄难不成还是顺带救我?” 白尽欢顺着便说 “你想这么理解,我也不能阻止你。” 他向来善解人意, 满足别人的愿望嘛。 叶迷津便叹息一声, 好像真为自己是顺带的而失落, 又说道 “大师兄真要带我一道行走吗?那恐怕要很幸苦,我现在除了能陪大师兄您说话解闷, 其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动弹不得, 大师兄是要怎么带着我离开?” 这倒是不用担心了,白尽欢道 “放心,天下水流共通, 一叶竹筏顺流而下,想去何处,皆能到达。”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谁家赶路会用竹筏?大师兄果真是神秘莫测的存在。 不过,叶迷津倒是也没真想去说服眼前之人,非要先送自己回去碧虚玄宫不可——况且,他也对大师兄要见的人, 好奇至极啊。 于是又问 “所以究竟是要去哪里?” 白尽欢轻笑道 “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什么地方, 会需要我来不及先送你回去, 便要先去一趟呢。” 白尽欢这句话说出之后, 并没有等到叶迷津立刻回答的声音,但他也并不介意, 只是看着前方,指使拐过前方的弯折之处后, 便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色湖泊。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出了灵心台的范围,甚至出去了玉州也很有可能。 而在竹筏漂入湖中继续游荡时,叶迷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都的阴谋终于隐藏不住了,是么?” 这是他猜测的答案。 能让来去无踪的大师兄,想来一定是非同一般之事。 而若说如今天下人都不能忽视的事情,那大概就是前些时日为庆贺皇子诞辰,王都请各州世子入都祝贺,但在各州世子到达之后,王都承阳却封闭了城门。 这一次,不仅仅是靠近或者进入王都不可使用灵气,而是不许任何修行者进入承阳,王都四周阵法加持,任何一个身居灵气的修行者都会被阻拦下来。 九州之首,天下之主,竟然将天下民众拒之门外,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也是太过诡异的存在,无论怎样想,都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发生。 但承阳到底是王都皇城,千百年来便有着无上威仪,谁也不敢擅自闯入,尤其九龙部,纵然心急如焚,没有圣天子的传令,更不可能冒着谋反的罪名,派人进京搜查,又但是,纵然都有不好的预感,可却总让人心存侥幸来安慰自己,去的是各部世子,王都也没有任何理由来加害世子,他们所想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王都因为紫龙部与凝州的原因,而对其余龙部产生了疑惑,所有留诸位世子在王都为质。 若真是如此……虽然也来的太过突然,却也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总而言之,无论是怀有怎样的心情,也只能安耐下来,等候王都有消息传出。 而在等待月余之后,一向平静无比的承阳城,发出了阵阵呼喊争斗的声音。 在外面的人看,那是毫无征兆的,多日紧闭的王宫大门突然被一剑破开,连带镇守王都得阵法也受到极大的冲击,引起一阵地动山摇,叫承临近区域全都震上一震,以为将要天塌地陷。 时隔多日,王都终于重新有了动静,怎能不让人激动,早已经有日夜都守候城门口的探子侍从循着声音到城门前。 便先见了一群身穿同样衣物,手持武器的人如天女散花一样飞入空中,而后千万道剑光穿透了他们的身躯——显然,这些人应该是拦住了谁的路,然后被击飞出来的。 二在剑光与人影之后,是十几名少年人朝着城外发足狂奔,他们跑出承阳,甚至看到承阳城门的时候,脸上带有逃出生天一般的狂喜乱泣,见到城外的人,又有人认出来是自己的部族,便高高低低的朝着自己的部族叫喊了起来。 这些人不是旁人,正是入王都之后便杳无音信的诸位世子。 而带着他们跑出来的,却是很普通的一名黑衣少年。 这名少年虽然相貌普通,身材也算不上高大威猛,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弱单薄了,但他双目如藏日精月华,叫人望之失魂,手中的长剑亦是气势如虹,杀意凌然。 这名黑衣少年鲜血满容,黑衣上看不出血迹,但他身姿飞舞之间,却是不断有血迹飞溅落下,应该在对战中受伤不小。 而他身后的诸多少年,除却形容狼狈,沾染尘埃,却并没有碰到多少的血污。 不必言明,等在城门外的众人便已经知晓,那道将人群挑飞的剑光,便是出自最前面这少年人之手。 也明白必然是这名看起来平庸的少年人,用他的剑,为九州各部的世子,开出了一条逃出承阳的路。 然而这名少年将诸位世子带出王都,送到人群里,确认安全无虞,有人看管之后,不等人问王都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转身离去。 “烟生,你给我回来!——你难道还要再回去王都吗?!你回去可就出不来了!” 只是他还没走几步,身后便响起来一声少年凄厉叫喊,那是碧龙部世子,亦是他的主人,但他也只是顿了顿脚步,甚至没有回头,便径直朝前飞奔而去。 他们虽然成功逃出承阳,可此刻承阳城门上空仍漂浮着高高低低的人影,沉默的与城外之人对视,看得人头皮发麻。虽然他们似乎是被什么控制着并没有追出承阳门口,但显然若烟生这样闯进去,必然会被团团包围,绝无逃生之路。 这一点,烟生自己当然也心知肚明,他若再返回王都必然有去无回,但他非去不可,况且,他也并非没有人可以求救。 勘破王都唯一剑,又起长河千层波。 镇守承阳的阵法被撼动,非但有地动山摇,还有波翻浪涌。 从灵心台下赶到承阳外的,叶迷津已经能够稍作行动,疼痛也消失不见——但也仅此而已,一路醒来,大师兄为他疗伤,总觉得是故意留手,只让他外伤不紧不慢的痊愈,不用时时刻刻被疼痛折磨,但却并没有为他恢复修为灵气,甚至连断裂的灵脉,也要靠他自己慢慢去修复。 这也许是大师兄对自己肆意妄为的惩罚……叶迷津心有猜测,却并没有打算问出口,他也并不在意这一点,被反噬是在他预料之中,要用很长时间去修补阵法反噬带来的伤害,他也早已经做好心中准备。 不过嘛,无论怎么说,自己现在真正柔弱无力的重伤患者。 这样的自己,提出来一些让自己生活更好的要求,应该也不算过分,况且,他的要求很简单。 “大师兄,真的不换一个好一点的船吗?” 虽然大师兄修为高深,硬生生靠着一只竹筏从灵心台山崖下的深渊划到王都,丝毫没觉得有任何异常状态,疲劳精神,但他一个柔弱无力的重伤病患,却是十足的吸收了水寒之气,甚至来到王都,还没先仔细欣赏一番眼前的王都城门,先感受了一番王都风水的侵袭。 偏偏做大师兄的人,轻飘飘的用拂尘压下翻腾的浪花,然后毫无知觉的反问 “需要吗?” 当然很需要。 叶迷津点头,白尽欢四处看了看,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个颇为繁华的画舫上,然后他说道 “如果你真需要,那我送你去画舫吧。” 叶迷津顿了一下,总觉得‘送’和“画舫”这两者联系起来,不是很好的预兆,于是他不由担心的询问 “大师兄,你所谓的送,应该没什么特殊含义吧。” 白尽欢却只是和善一笑,而后便提着他点脚踏水,不过几个起落之间,已经送叶迷津到了对方的船只上。 画舫上人员来往繁杂,在里面侍奉的人早已经对各式各样的人见怪不怪,但还是被从天而降的人吓了一跳,不过随机便镇定了下来,笑呵呵的迎了上去,正准备和眼前这两个不走寻常路上画舫的人说话时,其中年长一位的道君便朝他扔去了一个香囊,而后率先说 “一间上等客房,要清静一点,能看到好风景的位置,一套换洗衣物——按照我师弟的身形来,一桶洗浴的热水,一壶香云茶,这些就够了——哦,对了,切记,不许其他任何人进屋打扰。” “好嘞!二位请跟我来——” 小二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子,顿时心感激动,真是好久没碰上这么好说话给钱快的客人,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银钱,更是喜上眉梢,于是也不再多问什么,连忙招呼着送他们去了二楼最好最清静的房间内,又让人快快的准备客人需要的东西。 而等衣物热水香茶送入客房,却只见屋内唯有形容俊美的少年人柔弱无力的靠坐在床边,那名手持拂尘的道君,已经消失不见。 可也没看到他去什么地方了啊。 船上侍奉之人将东西全都送进来之后,左右看顾,完全没发现那名道君的踪迹。 “你在找我大师兄吗?” 叶迷津指了指窗外,笑眯眯的说 “他已经出去了哦。” 这就已经离开了?不知为何,侍奉心中竟然感觉到一丝的失望…… 走前,侍奉之人又忍不住顺着这名客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那身披山水之色衣物的道君,竟然真的在江河水上起伏,最后落在一叶竹筏上。 而他的面前,却又站立了另外一个人。 第209章 要救一人 大师兄的速度, 似乎有些太快。 李藏名以为动了那道法印之后,要等上一段时间,或许才能等到大师兄, 却没有想到, 他刚与大师兄取得联系, 后者便让他往城外长河处找来,直到他将信将疑的来到河边, 真的见到大师兄的身影时,犹然觉得有些意外…… 好像大师兄是跟着他来, 或者特意等他找寻一样,不然怎么会出现的这样及时? 但现在也不是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李藏名几个起落后, 落在那片竹筏上后,便立刻道 “请大师兄,帮我救一个人的性命!” 白尽欢垂眸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人,觉得自己先前提前送李藏名一册剑谱,还是很有些先见之明的。 毕竟原本李藏名是抱着死志直接返回王都内去救人——那几乎是已经想到同归于尽的地步,现在倒是知道先试着找自己过来帮忙了。 想到这里, 白尽欢还是有些欣慰,至少终于能有一个人,会在需要帮忙的时候想到自己, 而不是脑子都快坏掉了才想起来找自己以定神魂, 或者要到快死的时候才会找自己续命, 又或者故意作死,来试探自己的能力。 画舫二楼一间客房内, 传出一道打喷嚏的声音。 叶迷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 不过……他在观心台大闹一通,说自己坏话的人大概只多不少。 所谓债多不愁,恨他的人多了,也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叶迷津抬头看向身侧站立的人——还是刚才的那名侍奉之人,和叶迷津闲聊了几句话,倒是说了几句让他感兴趣的话。 于是,叶迷津又问了一遍来确认是自己没听错 “你刚才说,承阳的城门突然被人破开,那些世子们都逃出来了?” 对方点了点头,又有些不确定的说 “应该是的,好像是说逃命出来的,哇,真不知道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这些世子逃出来,后面还跟着许多追杀的人,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停在城门前,没有追出来。” “既然如此——”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叶迷津笑容更灿烂一些,语气也更加柔和 “那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帮我请一位世子殿下前来相见吧,谁都可以——报酬不是问题,你也看了,我大师兄风姿卓越,财大气粗,你若是帮我这个忙,断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反正不是自己出钱……叶迷津承诺起来很是利索,而刚才大师兄给钱确实很大方爽快,他也没有说错嘛。 眼前之人显然也同样想起来了那名离去的道君,真是人美心善,富贵迷人……若能再循着机会得到一次如此大的大赏,那真是走大运了。 虽然以此人的身份,想找一个世子过来这种事情听起来很难,但所谓蛇有蛇道,小人物自然有小人物的办法。 毕竟钱财在前,哪有伸手推走的道理,况且这么交谈几句话,已经对眼前这名年轻俊美,又亲善风趣的客人很有好感,实在也很不想让他失望。 于是这人苦恼一会儿,便眼前一亮,是想到了办法,说稍等片刻,便会为他寻来。 随后,便连忙离开,几乎是用跑的步伐了。 叶迷津满意的看着他离开,心中又不由为他生出一点似是而非的担心,是说,真是完全没意识到,他已经违背了大师兄的嘱托啊。 大师兄吩咐的话里,特意叮嘱一句不许其他任何人进屋打扰,其实应该说,是不想让叶迷津去打扰别人——显然大师兄知道,若世子们出城一事被他叶迷津知道,必然会引起他的兴趣,非要了解一番,甚至要插手进来做一些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可惜,这种不特别指明的话,小二是不会察觉出来的,况且大师兄也只说不让外人来见自己,也没说不让自己主动去见别人啊。 于是,叶迷津在哄骗这名侍奉之人为自己寻来一个世子这件事情上,又十分的心安理得,理直气壮了。 虽然不知道大师兄特意叮嘱这么一句话,是担心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还是担心那些涉世未深的世子,但,叶迷津不打算听话,不然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里,多无聊啊,总是要自己找点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吧。 看着对方兴冲冲的走出屋门,叶迷津才收起了笑意,但嘴角仍然弯弯,在等待贵客登门的时候,继续去看湖上的二人。 苍茫湖泊,一叶扁舟。 白尽欢虽然为李藏名对自己有所依赖而感到欣慰,但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愉悦的神色,只是平淡的开口问 “你让我来,原来不是你自己需要我么?” 李藏名眼睛微动,有些心灰 “难道不能够请大师兄救别人?” 白尽欢挥了挥拂尘,说 “那到不是,我只是在想,既然是你迫切想要救的人,为何你不自己去救呢,那样岂不是更好。” 李藏名:…… 所以还是不能够帮忙救人么? 李藏名神色略微暗淡,他当然不想为自己的事情去麻烦大师兄,但……他也知晓,单凭他自己的能力,恐怕很难将人救出,说不定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而大师兄既然说自己有需要随时可以找他,那么,试一试来求大师兄帮忙也未尝不可,大师兄若愿意,自然是肯定可以将人救出。 大师兄若不愿意……却也在他意料之中,算不上很失望,李藏名握了握剑,便准备转身离去,他其实不算死缠烂打的人,且也没有时间去说服大师兄同意。 只是不等他有所行动,大师兄的话又传来耳中。 “我可以点你一道灵光,可叫你无视承阳内阵法束缚,保你能进退两全,但你确定要再入承阳一次,去救那个人吗?” 这样的话,无疑是峰回路转的惊喜了。 李藏名眼前一亮,立刻确认大师兄愿意帮助自己,下意识便以为一切必然会转危为安,听到大师兄的话,虽有所疑惑,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雁州世女为吾等断后,我虽然并非是什么狭义之辈,却也不能丢下她不管,碧血阁也从未教过我抛弃同伴的道理。” 白尽欢听到他说的理由,不由一笑,闲闲说道 “但碧血阁也同样没教过你,同伴死了还需要回去收尸的必要吧,而且,你不是也说过,执行任务的时候,你很冷静吗、” 我现在也很冷静 李藏名默默在心里接过这一句话,但他却没说出来,毕竟,他这种一意孤行非要再回去承阳的行为,看起来和冷静没什么关系。 至于碧血阁教过的道理……自然是同伴死了便死了,如有必要回去,那也是回去消失灭迹。 李藏名沉默片刻,没有说更多反驳的话,只是低声道 “可我已经不是碧血阁弟子了。” 又何必再去遵循碧血阁的要求呢。 这是他的理由,却不是他真正想要去救人的原因。 白尽欢当然很清楚李藏名心中真正的想法,却也是因为十分清楚,才更为他此刻坚定要去救人的想法而感到叹息。 因为他更能看到李藏名未知的将来。 但那不是此刻能够透露的事情……有些事情,总是需要亲身感受,才能记忆深刻,旁人说出来,只会引起猜疑。 白尽欢伸手点了一下李藏名的眉心,送了一道灵光进入他的灵台灵府之中,又道 “去吧,我不便真身现出,这道灵光可让你一个时辰内不受承阳禁制使用灵气的阵法束缚,且能教你修为上涨一倍,自然保你安全无虞,但你记住——这是你自己选择一定要去做的事情,无论得到什么结果,都不要后悔。” 这样……也足够了! 李藏名深吸一口气,说道 “多谢大师兄,我不会后悔!” 说完之后,李藏名便蓦然转身,剑光一挥,重新进入到如铁笼一般的王都之中。 而在他再次进入城内的一瞬间,那些黑影与王都得侍卫便一涌而来,将他团团包围在其中。 王都岂是寻常处,一入此身难再回。 ———— 烟生送世子郁云乐进入王都的那一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自从被窃过龙脉之后,每逢寒雨之时,郁云乐的身躯总是会隐隐作痛,让他烦躁不堪,更何况一路舟车劳顿,让他心情坏上加坏,到达指定的驿馆后,便没有忍住,没来由的将烟生好生怒骂了一顿。 然而烟生却十分冷漠,对他的怒骂完全无视,郁云乐更为恼怒,想要将他狠狠打一顿,看他是不是被打死了还这样一幅无动于衷的表情。 只是他要动手打人的时候,却被人一把扯着手腕举了起来,笑吟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表弟,怎么几年不见,你的脾气更坏了?看看你这位侍从多瘦弱,你把人打坏了怎么办呢?” 郁云乐恼怒的目光顺着被抓住的力道看去,一腔怒气立刻没了发泄的欲/望,只是仍有不忿,间作不解,脱口而出 “赵回缦,你怎么也来了?!” 烟生亦同样看向对方,那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穿玄底朱纹的衣衫,虽然装饰简约,然而其飞眉扬目,很是盛气凌人。 “我爹就我一个女儿,我不来谁来?” 在郁云乐晃动挣扎之中,名叫赵回缦的少女放开了他的手腕,然后很是自来熟的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倒了一杯茶,吹了吹上方飘荡的热气,又带着点点威胁的语气说 “以及,直呼表姐的名讳,你是不是真的想挨打?” 第210章 哑巴侍从 赵回缦乃是雁州龙王部的世女, 她的父亲与郁云乐的母亲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彼此之间自然亲切,其余人不敢顶撞郁云乐, 而在赵回缦的眼中, 自己这位表弟的坏脾气, 却完全不算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顶着他愤怒的目光, 将其揉搓一番后才心满意足的收手。 而姐弟两个叙旧一番之后,赵回缦似乎想起来什么, 走到了刚才那侍卫面前,在他面前来回走了几圈,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终于确认这人是真的将自己视若无物。 赵回缦不由道 “喂喂喂,我可是救了你,你不说一声谢谢也就算了,竟然这么冷漠,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然而烟生却只是站在原处,一如世子郁云乐对他迁怒时一样, 毫无触动,一言不发。 赵回缦一时间有些郁闷非常,她还真没见过这么无礼的侍从, 反倒是郁云乐倚在一旁, 很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这位向来意气风发的表姐吃瘪 “别费力气咯, 他是个哑巴,你就算是把喉咙说干, 他也不会理你的。” 赵回缦哼了一声,说 “哑巴?我看像是面瘫, 哑巴不会说话,难道还不会表达情绪么?” 赵回缦又看向这名侍从,背手在后握着,朝他微微倾身,探究的看着他,说 “我好歹也是救你免受处罚,你看到我,就算不恭敬,总也该给个笑脸吧。” 然而却只得到郁云乐噗呲一声笑 “你想要烟生对你笑脸相迎?表姐,建议你去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提这种要求,会更容易实现哦,就算是我,也从来没见他笑过哦。” “总不会是面瘫吧。” 赵回缦猜测道 “而且他叫烟生?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郁云乐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能明白这个问题 “那就要问给他起名字的人了,也许是随便看到两个字就取了这个名字。” 啊? 赵回缦表示很不理解,名字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慎之又慎,才能决定的事情么,怎么可能这么草率,但转念一想,若是出身低微,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讲究的——但那也很怪,出身低微不讲究的名字大多是常见的物品,哪里会是这么两个字的组合呢。 可这又是无法得到解答的问题了。 赵回缦临走前长久的注视了一番这名侍从,最终给他下了一个定义 “真是一个怪人。” 被赵回缦认为怪人的烟生,当然不是哑巴,也不是面瘫,不过他的存在感太低,从没任何需要他说话或者需要做出表情的时候,当然他的新主人也不在意他的表情,所以其实说不说话,做没做表情,也没什么要紧。 而当烟生有存在感的时候,必然是世子遭遇危险了。 一众来王都的世子,都聚集在星供园内,送他们来的长辈,为这次王都突然的召请而感到忧心忡忡,但这些少年们却是激动非常,不过起初拘谨一两天,接下来的时间便结伴到处闲逛,虽然他们都是应召而来,而且长辈们嘱托讲这次召请不太寻常,怕是对他们的言行有所限制,但实际上,圣天子并未拘束他们的行踪。 而在他们又一次深夜畅玩时,其中一名世子喝酒喝的头壳发蒙,正想出门散散气,时,推开门一看,便见一道漆黑的身影手起剑落,另外一道人影便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鲜血无声息间流了满地。 烟生皱眉看着地上的人,用剑杀人到底不太适应……流出这么多的血,处理起来有些麻烦,而在他准备“毁尸灭迹”,以免吓到世子时,身后便传来一声尖锐无比的叫喊声。 “杀人啦——!” 烟生皱着眉回头,便见这一嗓子把屋里面所有人全都喊了出来,或许是直面看到杀人的场景实在冲击力过大,叫这位世子受不了,还要大喊时,就被人无情的弄晕过去了。 赵回缦收回手,下了台阶,走到庭院内,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她年纪最大,自然比别人淡定许多,却也对这突发的事情感到有些莫名 “烟生?你为何杀他?如果是坏人,你也该留个活口,也好问问是哪里来的匪贼啊。\" 郁云乐也走了过来,朝他眨了眨眼,说 “烟生,表姐问你话呢,怎么不留活口。” 烟生收起剑,淡声回答道 “没有必要,只是白日诸位世子在街上行走时过于出手阔绰,所以被人盯上了,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被我削掉了一只耳朵逃走,应该不会再来打扰诸位殿下。” 赵回缦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吃惊道 “原来你会说话?!” 想起来先前装哑的事情,忍不住又是一阵气恼 “你既然不说话,为什么之前不理我?你就算是郁云乐的侍从,见到其他的世子,总也该行礼吧?难道你没把我放在眼中吗?还有,你怎么就确认对方不会再来找来?” 她一连串质问许多,但烟生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倒是郁云乐笑嘻嘻的说 “表姐,你问不出什么东西的,我说了,烟生是个哑巴——他做我的侍从,是只会听我的话,回答我的问题,可是半点不会理睬别人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立刻让赵回缦想起来他骗自己说烟生不会说话的事情,一下子捏住了他的后颈皮,咬牙切齿的说 “你还说——竟然敢骗我,你胆子是真的够大了!” “是我错了,我错了——表姐,皮都要被你扯掉了,我可是病人!” 郁云乐猛咳两声,终于唤起了表姐一点良心,松了手,郁云乐揉了揉被她捏疼的皮肉,无奈道 \"他本来就和哑巴没差,我也不算骗你——而且,你以为他为什么不理人,又能这么肯定对方不会来——他以前可是专业的杀手,这些杀手的目的身份,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呐。” “杀手出身?!” “这是真的么?我听说有人是杀人为业,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遇见……” “既然是杀手,怎么会来做你的侍卫……” …… 被郁云乐的话惊讶到的,显然不只是赵回缦,还有其他站在身后远远旁观的诸位世子,听到这样的话,又忍不住走下廊围过来,却也不敢靠的太久。 他们好奇又有些畏惧的看向站在眼前的少年,虽然身材高挑,却很是清瘦,背面看也很有些美人风范,但长得委实有些普普通通,完全没让人有记住的特点…… 总而言之,好像和想象中骇人的杀手,完全不同,但他刚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杀掉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而且能面无表情声音平缓的说割掉别人的耳朵……好像又不是假的。 一时间,众人,但他们并不敢去质问这名叫做烟生的杀手出身的侍从,于是只能去烦郁云乐,想要他多讲讲关于这名侍从的故事,但郁云乐对烟生也没有很深的了解……可他是要强的人,不想被人嘲笑,于是只好拼凑自己看过的话本听过的说书,胡编乱造起来,竟然也能唬的一群人目瞪口呆,连连发出惊叹的声音。 而赵回缦却没去听郁云乐的故事,她仍然是待在烟生的身边,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问 “你看着年纪比我还小许多,怎么会做杀手呢?而且是以前的事情,那就是你做杀手的时候,还是很小的年纪咯?” 如预料之中的,烟生没有回答她的话,但这并不妨碍赵回缦自顾自的接着讲下去 “训练一个杀手,要让他吃很多的苦,而且你还这么瘦弱,应该更加艰苦吧,如果你的家人知晓你经历过这么艰苦的事情,一定会很不忍心吧。” 家人么…… 烟生心中瑟缩了一下,移目看了她一眼,却只能够看到她的侧脸。 赵回缦抬起头看向头顶半弯月牙,眼睛其实是有些圆润的,说是盛气凌人,此刻她看着月亮陷入想象之中,又带着一些柔和的气息。 “如果我有你这么大的一个弟弟,知道他很小的年纪去做了杀手……我会很难过的。” 烟生垂下眉目,抿了抿唇,却到底没有说话,最后赵回缦也只是朝他笑了一下,便和其他人一道回去了屋内接着玩乐。 这样一场意外,除了那一名亲眼看到烟生杀人的世子害怕的不敢出门外,似乎也没有影响到其他人,或者说,好像正是觉得有了这样一个厉害的前杀手来做侍从,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到处玩耍了。 郁云乐虽然为自己的侍卫引起这些人的关注和欣羡而感到有些自得,但是他又感觉不爽,毕竟烟生是他的侍卫,这些人总是凑过来“蹭”守卫,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又不是保护他们的。 可惜他之郁闷,显然半点发作不出来,同样的世子身份,他也没办法发作到别人身上,就算是他阴阳怪气的发作出来,结果别人都嬉皮笑脸的并不当一回事,或者立刻笑着求饶,让他也不好意思再作弄下去了。 而这些人显然是对烟生有很大的好奇,只是他并不理人,而且到底他有做杀手的经历,叫人不能多和他交流,也不敢强迫他来回答问题,怕他忍不住一剑杀人——而且看他的世子那样,显然也是很不靠谱的,还是不要用自己的命来开玩笑了。 但一直惦记着这名侍从,总是让人更加想要和他讲话,于是便在一次宴会上,喝太多酒的人接着醉酒的名义,非要让烟生也加入到玩乐里面来。 第211章 今非昔日 既然是做侍卫, 自然要听世子的话,郁云乐悄声的说了句“不要给我丢人”,便推他到了人群中央。 烟生也只好顺着力道走到了空地上,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 伸手拿起来了一只竹箭。 他们准备了许多玩乐的游戏, 竹箭是射壶用的器具,隔着十步的距离将竹箭投入到瓷瓶里, 投中者可指定一人饮酒,不中者自罚一杯, 若能连中三次则让全场饮酒,然而竹箭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就算是连上众人带来的侍从, 投中一次的人也寥寥无几。 然而烟生只是将竹箭放在眼前,看了片刻,而后不过轻飘飘的抬手,那只箭十分流畅的在空中滑过一个弧度,"铛"的一声,便入了瓶子里。 而后连投三次, 干脆利索的来了一次三联中,郁云乐兴奋的大喊叫全场饮酒,其他人真是在懵懂的惊讶中把酒喝掉了, 是说完全想不到烟生竟然会这么厉害。 但想想他既然是杀手出身, 想来准头不错也是应该的, 可是接下来烟生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把所有的玩乐项目全都过来一遍, 无论是投掷骰子也好,还是说酒令, 甚至连猜酒拳,除了最开始一两局他还有些生疏,上手后几乎没有人能够应过他,就太叫人惊讶了。 看着他干脆利索兼熟练无比的出手,恍惚之间以为是哪家浸淫多年玩乐的公子一样,可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仍然是那样普普通通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侍卫而已。 一个杀手,却很懂这些玩乐项目,很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但又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一群人脑袋醉醺醺的,实在也不适合思考,且又吵吵闹闹的被灌酒以及逃避灌酒,间或聊起来一些他们龙王部之间的话题,比如说这次聚会说是全要来但央州霖州还有凝州的世子全都没有影子,又说起来他们为什么不来的原因,便拉扯的更多,于是烟生又完全被抛之脑后了。 烟生逗乐了一番这些世子后,确认他们都已经不在意自己了,便十分自觉悄无声息的退出走到了门外站立,阵阵寒风拂面而来,他稍微活跃起来的心又慢慢变成一团死物,那些东西都是他小时候玩剩下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这些东西。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当初一起玩的人却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而他自己也早已经不是什么只知道少爷公子了。 “王都的红珠酒,尝尝看和你们那里的有什么不同?” 一道笑吟吟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烟生低头看去,便见一盏红盈盈的酒水递在了自己眼前。 顺着握杯盏的手指看过去,便见赵回缦一只手拿着一只杯盏,另外一只手托着一碟糕点站在自己身侧,或许是酒热,她褪去了玄色的外衣,只穿着雪白的衣衫与朱红色裳裙,又缀着一只明珠钗,眼睛亮晶晶,又笑弯弯的看着自己,让烟生恍惚之间,似乎通过她看到了另外一道熟悉的人影。 熟悉却又许久没有见过,不知如今身在何方的人影。 赵回缦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却并没有动手接过,还以为是因为他戒备心太重,于是将碟子放在了身后的窗台上,又伸手握住了烟生的手腕,将酒杯硬塞给了他,无奈的说 “难道我还能害你吗,话说你应该没有不能饮酒的规矩吧?而且这只是红珠果子酿的甜酒,就算喝上一坛也不会醉的。” 烟生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沉默地握住杯盏,低头饮了一口,有些过于浓甜……不像是红珠果的味道了,应该是酿酒的人往里面填了其他的甜物。 红珠果是他们蓼州的特产,外面的总有些酸涩,不同蓼州的清甜,尤其他家中山庄所栽种的红珠果子树,结的果子总是水润甘甜,果子结的太多,山庄的人便会取一些用来酿酒,姐姐也叫上他帮忙一起跟着做果酒,等到开封的时候,他们姐弟两个便很开心的对着饮酒,间或找上几个好友一起玩乐,一日日的时光也就消磨过去了。 红润润的酒水入了腹中,只感觉甜香扑鼻,再没有比那更好的味道,但却也再找不到了。 赵回缦看着他吃过酒,便很满意,又将放了糕点的碟子递过去,说 “再尝尝这个,王都的雪融糕,入口即化哦。” 既吃了送来的酒,倒也并不好再拒绝其他的投喂了,烟生接过碟子,取了一块糕点,果然一入口便化作甘甜一边,倒是没一般糕点那般很是噎人了,只是他从来不喜欢吃糕点,总觉得不好下咽或者腻腻的,吃一块甚至要配上一壶茶才好。 赵回缦看着他一点点的吃糕点,看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说 “你这么瘦,是因为吃饭太慢,抢不过别人么?” 烟生:……? 烟生差点被噎到,幸好这糕点融化的很快。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虽然他吃饭确实不怎么令人感觉愉快就是了,他在碧血阁的时候,也被人讲,吃饭也吃出厌世的氛围诚不多见,幸好做饭的厨子看不到他的吃相,不然要打人的。 看着烟生迷茫的神色,让赵回缦噗呲笑了出来,又手肘支在栏杆上,托着下颚打量着烟生,又朝门内看了看,见并没有人出来,便朝着烟生旁边凑了凑,小声且神秘兮兮的说 “真是越看越觉得你和我弟弟有些相似,不如你认我做姐姐怎么样?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跟着我可比跟着郁云乐那小子做侍卫好得多,他性情古怪,对你也不好,至少你做我弟弟,我不会打骂你的。” 烟生:…… 怎么又绕到这个话题上面,烟生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这位世女殿下的思绪了。 而且先不说他做侍从这件事情并不是他能够做主的,怎么还冒出来一个弟弟。 烟生下意识开口问道 “殿下,不是并无兄弟姊妹吗?” “咦,你竟然也会回应我,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主动和人交谈,也真的不在意别人的存在呢。” 赵回缦似乎为他的回应感到有些惊讶,笑容更深了一些,随后又收敛起来,扯了扯嘴角,轻飘飘的说 “现在当然是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的弟弟跌入湖水里死掉了。” 烟生:…… 烟生心中一跳,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一向是明媚快活的性情,此刻却流露出惆怅的表情,合着背后屋内热闹的声音,与天上寂静的明月,竟然显得此刻屋外更为寂寥了。 赵回缦垂眸看着栏杆下波光粼粼的流水,不知为何,竟然很想讲一讲关于弟弟的事情。 她的弟弟回琅,是一位侍女意外所生,后来这名侍女被父亲封为侧妃,倒也没有为此而表现出什么不好的脾性,反倒更为惶恐谨慎,尤其面对她时,更是十分惧怕,好像总觉得自己不高兴就能让父亲废除她一样,连带着她的儿子回琅也自幼战战兢兢的,不是很敢在自己面前放松。 但或许是因为其母亲的吩咐,想要在王宫内活的好一些总是要讨好姐姐的,所以回琅四五岁能够自己行动自如且懂事之后,倒是每天起床洗漱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往自己这里跑一趟,每天说一句“姐姐大人早安”,然后得到一句敷衍的回应或者仅仅只是点点头就让他回去了,倒是也没怎么气恼,反倒是很心安一样,好像做好这件事情就足够了。 如果赵回缦不赶他回去呢,也是很开心的跟在一旁帮忙——虽然也用不着他做什么,但好像为姐姐搬书研磨,就好像他很有用一样。 赵回缦渐渐也就习惯他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的,心情好就亲自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父亲与他的母亲偶尔路过也会停下来笑意融融的观看她们姐弟情深的样子,仿佛真是幸福圆满一家人了。 赵回缦还有一名叫做辞楼的侍从,也不怎么爱说话,还有些眼高于顶的脾气,但他长得俊俏,很得自己的喜爱,偶尔犯错只需要漆黑的眸子朝自己望一望,说些软话,也都被她包容下来,于是辞楼便仗着她的宠爱,越发放纵了,带着一群人到处吃喝玩乐不说,又对一名乐姬痴迷的厉害,然后便闯下大祸。 正月十五日的夜晚,因为他要急着送一只冰月亮的灯笼给这位乐姬,冰灯笼是等不及消磨时光的,他便不顾一切的骑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一名耳聋眼瞎的老者来不及为他让路,竟然被他活生生踩死了。 赵回缦得知此事,简直是怒不可遏了,辞楼也知道自己惹的事情不小,连忙主动来找她认错求饶,但事关人命,赵回缦却不能还是什么惩罚也没有,为那位老人妥善料理了后事后,赵回缦便叫辞楼去庭院的湖水中去捉月亮。 不是很喜欢雕冰月亮么,那就在水里捞个够吧。 任凭辞楼在池水里痛哭流涕的求饶,她却也不为所动,直到辞楼浑身发抖,几乎没有了知觉,赵回缦才让人把他捞了起来关禁闭。 但她心中仍有郁郁之气,不能够发作出来,回琅全程旁观了她惩罚侍从的过程,却不知道为什么罚他,只是懵懵懂懂的问:姐姐大人是因为他没有捞到月亮才生气的么? 赵回缦敷衍了两声,回琅便道: “那我为姐姐大人去捞月亮,如果能够捞到的话,姐姐大人就会开心了吧。” 第212章 回琅捞月 回琅的话, 赵回缦并不当一回事,只以为如往常一样,不过是说来讨好她的言语罢了。 然而当夜她便做了一个梦, 梦到回琅捧着一只皓白的月亮朝她走过来, 说为她捉来了月亮, 希望姐姐能够开心起来。 赵回缦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又看到水滴从他的脸颊上一滴滴落下, 而后又发现他的头发衣服全都湿透了,地上拖延而出一条长长的水痕。 赵回缦忽而觉得心中一痛, 语气不自觉带上了急促 “你去哪里了?” 但回琅却并不回答,只是笑着看向她,说姐姐大人开心就好了, 赵回缦心中更为急切,匆忙下了床榻,朝他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想要去拉他一把,却只握住一片虚空。 赵回缦怔怔站在原地,看着回琅一点点消散在眼前, 她想要再次伸手的时候,便被一声声惊恐的叫喊声惊醒,言语之间听到小殿下落水之类的话, 叫她甚至来不及束发穿衣, 便身穿寝衣, 随手扯了外衣披在身上跑了出去,便见庭院之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宫人行色匆匆,言语间说的是—— 回琅公子夜间梦游, 不甚跌入到湖水里去了! 赵回缦脑子几乎炸裂,她踉跄了两步,才想起来往湖水的地方跑去,父亲早已经到了,怀中抱着回琅的身躯,那名侧妃跪坐在一旁,捂着口鼻,并不敢多说什么话,然而泪水已经流满了衣襟。 赵回缦没有看到回琅的面容,只看到他的双脚软绵绵的拖在地上,而他垂落的手指中,又紧紧握着一样东西,只垂出与水草紧紧缠绕在一起流苏,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赵回缦觉得自己心脉都要停止跳动了,她一步步走到了父亲面前,跪坐下去,伸手握着回琅冰凉僵硬的手指,一点点将其掰开,便见掌心满是伤痕,而掌心中是一枚挂满了水草的圆形玉佩。 这只玉佩……赵回缦拂去上面缠绕的水草,认出来是她小时候掉入湖里去的。 一枚玉佩而已,掉了也就掉了,从没有想过要将其打捞起来,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今日被回琅从湖水里找到,也许是被他当成了水中的圆月,所以才死死握在手中,企图将其从水草缠绕中捞出来送给姐姐。 赵回缦不敢再细想下去,而此事自然也无人会怪罪到她的身上,不过是回琅自己不小心落水,而殿内宫人又失职看护不周而已。 回琅并不怎么受王上偏爱,又出身卑微,宫人们并不在意他的言行,纵然他夜晚出行,也无人去多问一句他的去向。 失职的宫人自有王上去处理惩戒,赵回缦收回了那只玉佩,几日间恍惚的看着,甚至忘却了日升日落,茫然间过了几日,不知谁出的主意,将辞楼送来给她解闷。 辞楼被罚之后,虽然也心中为此幽怨不敢,却也知晓没了殿下的宠爱便什么也不是了,讨好的跪坐在她的身边,逗乐的说了一些话。 赵回缦的嘴角扬起笑意时,年轻俊美的侍从不由得意起来,以为果然还是唯有自己才能让殿下动容,于是不由又忘形所以,说道回琅公子真是又蠢又笨,自己不过是逗他玩说殿下不开心是因为自己没有从湖水里把月亮捞出来,如果他去的话说不一定就能捞出来让殿下开心了,这傻子竟然真的信了……死了也好,这样就不会威胁到殿下日后继承王位了…… 在他侃侃而谈时,赵回缦猛地起身,拔出了身后墙壁上用作装饰的宝剑,一剑刺向了侍从的喉咙。 剑身被日光照耀,泛出一阵耀目的白光。 等到她回神的时候,只看到辞楼躺在血泊之中,双手仍捂着不断出血的脖颈,又瞪大了双眼,不甘的看向眼前的女子,不曾想过她竟然真的狠心杀了自己…… 是为了说的那些话么,可殿下从未表现的在意过那个出身卑贱的继弟,以为殿下所表现出来的悲哀,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落口实而已,那么自己这样说,不应该是让殿下感到愉快,怎么会…… “殿下……为何……” “你该死。” 赵回缦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仍滴血的剑尖上,心中却无丝毫的畅快。 她确实不怎么偏爱这名弟弟,但也从未想过要他的性命,至于旁人,更不该教唆回琅以身犯险。 父亲大概是知道她为何突然杀了辞楼,将她唤到了书房,先是说成大事者不循私情,她虽偏爱侍从却也能抽离身心,这是值得夸赞的事情,又说为人君者该心智坚韧,不可妄自沉溺悲伤之中,是说……回琅的死,是其夜间梦游不甚跌入湖中,与她没有关系,不要再为此而过多去消耗自己的精神了。 真的与她没有关系吗? 除了父亲有所察觉之外,其余所有人甚至不会将回琅的死与她联系在一起,然而她自己又如何说服自己的内心呢,尤其在确认回琅确实是因为她才会跳入湖水中之后,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在从父亲书房中出去之后,赵回缦确实恢复了以往的行径,做出毫无任何影响的样子,好像果然已经将这件事情放下了,但却不过是深深埋在了她的心间而已。 而她见到了烟生,便总是想起来回琅,今夜不知为何,她想要讲这件事情说出来。 赵回缦并非是惯于压抑自己的人,况且烟生寡言少语,纵然和他说一些辛秘之事,他也不会宣扬出去。 所以赵回缦想要讲一讲关于回琅的故事,便真的说出来,而烟生果然是很好的听众,全程都是安静的倾听,但也太过于符合听众的身份,一般人做听众,听完一个故事,总是难免发表一些感慨,但他却只是有些出神的望着水面,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赵回缦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心中有些失望,却也莫名松了一口气,隐藏心中太久无法与人述说的心情,说出来总是能放松一些的。 她又吸了一口夜间的寒气,嘴角往两侧扯了扯,以轻快的语气说 “你和我的弟弟回琅,总觉得有些相似,他长得也平平无奇,又因为胆小怯懦,以为出身卑贱,言行从不敢逾矩,甚至常常连饭食也不敢多吃,所以尽管他不算矮,却很瘦弱,摸着他的肩膀,隔着皮.肉甚至能摸出骨头的轮廓,而且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就算是宫人们的冷嘲热讽,他也从不开口辩驳或反抗,总是隐忍下来,我看到的时候,总也难免为他的性情感到无奈,又恨其不争,真是一点也没我金龙部的样子啊。” 这样说着,好像真的和烟生很相似了,然而…… 且不说这面皮就不是自己的真正面目,身形清瘦也只是天生如此,更何况,自己也没有这样卑微的心态吧,对世子的打骂无动于衷,仅仅是因为彼此身份,自己需要做好侍从的指责而已。 所以说,其实这位回琅公子,和我完全不同啊。 烟生在心里默默地说,却并没有讲出口来反驳,便如他也知晓这位世女殿下说起来关于她这位弟弟的故事,也不是想要得到他的什么评价,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而赵回缦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后,最后却好似哽咽一般道 “我时常在想,不知道他因我而死,会不会怨恨我。” 这同样只是赵回缦的有感而发,没想过会得到什么回应,然而却在一阵沉寂之后,忽然听到了烟生的声音响起 “若您的这位弟弟还在,殿下与其一同遭遇仇敌追杀,结果在绝境之际,您的弟弟抛下您独自逃命,只剩下您独自面对仇敌,且很有可能死去,您会怨恨他吗?” “……那要看是他故意抛下我逃跑,还是我让他跑的了。” 以他们的身份,怎么会有被仇敌追杀的事情出现,不过—— 赵回缦想了想如果那种场景真的会发生,思索道 “如果是他故意留下我,那我如果侥幸活下来,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番,死了化成鬼也要去找他索命,但如果是我叫他活命先行逃跑,自己留下断后的话,我只希望他真的能够逃出生天,为此我死也无甚所谓了。” 烟生垂眸,声音更近乎低落无声 “那殿下就不必为此而愧疚了,他也是自愿选择为您而死的,当然不会对您生出怨恨。” 赵回缦:…… 赵回缦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不会是他安慰自己的话吧。 这就是杀手出身的人独特的安慰方式么? 未免太过迥然常态。 但赵回缦看向对方低眉垂首的模样,竟然奇异的真正感觉到了些许的安慰。 而这一夜的交谈似乎留在这一夜了而已,烟生还是只忠于郁云乐的模样,并没有表现的和她有半分的亲近,但好歹偶尔也会回应一两句话,虽然也很是短暂,却总也叫人心情愉快了。 没过几日,便到了皇太子百日宴的日子,除却几位世子外,也并没有多少臣子参与其中,看起来似乎只是私宴而已,而且是不怎么重要的私宴,毕竟作为百官之首,世家之巅的谢氏家主都没出席,但若说一点也不重要,又何必千里迢迢,特意召请各州世子前来,况且,长公主与国师也齐齐在场,且言笑晏晏,似乎也很在意这次宴会的氛围。 而等圣天子与皇后娘娘,带着皇太子进入众人眼帘之后,一众人等第一次面见圣天子,第一反应并非是天威赫赫,诚恐诚惶,反倒是诧异非凡。 第213章 宴席生祸 碍于规矩, 众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诧异的举动,然而一应礼节结束,开始入座观赏舞乐的时候, 各自趁着圣天子不在意, 周围声响热闹非凡的时候, 便窃窃私语起来,赵回缦亦是凑到了郁云乐身侧, 小声说道 “表弟,你有没有觉得, 圣天子……怎么感觉比烟生还瘦弱。” 郁云乐认同的点点头,同样悄声说道 “也比我看起来有病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夺过龙脉的是他不是我。” 赵回缦:…… 这是可以说的话吗?! 但他说的也确实没错, 郁云乐被夺过龙脉元气大伤,修行之路几乎断绝,身躯也总是多病,但他感觉好的时候,也活蹦乱跳的,和人吵架打骂的时候, 也很是精神十足,然而圣天子岂止是瘦弱多病……简直是瘦骨嶙峋,病入膏肓, 仿佛没有血肉, 只剩下一层外皮包裹着骨骼了。 且圣天子虽然强打精神, 言行却虚弱无力,坐下去之后, 便再没什么动静,周身透出化不开的忧愁与忧虑, 甚至还有些不明所以的畏惧。 或许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总觉得圣天子命不久矣…… 这也并非是凭空猜测,非但圣天子如此,他身侧端坐的皇后也是忧心忡忡,最开始接受行礼时倒也是笑容灿灿,落座之后便很是心神不宁的模样。 相比起来,倒是昭阳长公主更为意气风发,和人说起来话来,也很是滔滔不绝,甚至对各州风俗也了若指掌,总觉得好像比圣天子还像是这天下的主人…… 至于另外一侧,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国师雪华光了,人如其名,浑身雪白,仿佛会发光一般,目光中透出悲悯世人的情绪,而面带微笑,又显得慈悲温柔,叫人观之失神。 真不愧是传说中神明选中的人间界替身了。 而看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谢氏的人——是说谢氏家主并没有来,看来传闻之中,谢氏已经落寞的消息,竟然是真的。 众人低声言语去探讨王都得各种事宜,倒也津津有味。 不过这场百日宴,实在是有些寡淡,就连安排的舞乐,也很是平平无奇,并没有让这些世子感觉有眼前一亮的东西。 而说是皇太子的百日宴,可皇太子也不过最开始露了一面,随后便被宫人抱了回去,再没有出现的时候,这让几位想要看一看皇太子相貌的世子,实在是大失所望。 直到宴席将尽了,让众人仍有一种分外空虚,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够记忆深刻,回去之后可以说道的地方。 但在有人想要早些离开的时候,雪华光却示意一切声乐停止退下,然后在场面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开口缓缓道 “诸位世子,应该也已经看得出来,圣天子身躯微弱,性命垂危,所以今日借着皇太子百日寿宴,想要请诸位世子帮上一帮,来为圣天子延年益寿。” 他虽面带笑容,然而神色从众人身上略过,却带来一丝丝的寒意。 帮,他们能帮什么,又该怎么帮忙呢。 总有不好的预感,烟生手指已经按在剑上,时刻准备出鞘——来的时候是不许带兵器的,是他执意坚持,于是郁云乐与赵回缦,连带着其他的世子对守门的宫人好一阵哄骗,又给许多的银钱才偷偷带进来,虽然进来后又说未免太麻烦了还不如不带了云云,但此刻倒是庆幸,幸好带进来了。 在他已经做好出剑准备的时候,身为这一群人里最为年长的人,赵回缦已然站了起来,面向雪华光道 “国师大人可是说笑,吾等惭愧,实在不过是一些不学无术的小孩子而已,更不通医术,如何能够帮助圣上延续性命呢。” 雪华光垂眸看向她,微微笑道 “用诸位的龙脉来为圣上续命而已,并不需要诸位世子通晓医术,一切由我来安排即可。” 他怜悯如神明的声音,说出的话,却狠毒如鬼魔! 龙脉是可以随随便便为别人续命的东西吗?就算是圣天子,难道要他们以命换命?! 所有人心中都是拒绝,他们对圣天子当然怀有臣子的忠诚,愿意为圣天子赴汤蹈火,可什么理由都没有就要他们以命换命,那也太为难人了,况且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自小锦衣玉食,富贵荣华,活的自由且没接触各种事务,自然也还没养成对圣天子死忠的习性。 尤其是说要命就要命的天子令。 在雪华光话音未落之时,其余人神色互相交换,是同样的意思,那就是—— 快跑——! 刹那间不等有人出口提醒,众人便一把推开了桌椅杯盏,朝外发足狂奔。 但就算是跑的最快之人,也连十步都没有跑出去,便撞上了一道屏障。 自他们脚下地板上生出无穷法阵,发出冲天光柱,将这一处用来宴请各州世子的庭院,彻底变作紧固他们的囚笼。 而在他们的头顶,有一只巨大的花悬浮空中,摇晃而出无穷的冰色丝线,连接入阵法之中,丝丝缕缕的开始抽取阵法中人的灵台灵气,与这些龙王部世子的体内龙脉。 这是神照冰绯花——传说中檀州供奉神明的神花,都以为不过是如许多有各种传说来历的草木一样,只是被赋予一层神奇色彩而已,却没有想到,所谓神花,竟然真的能如此神奇,有这样惊人的功效。 但现在此刻不是这些世子们欣赏神花神奇之处的时候。 任凭他们如何在阵法之中挣扎,却无法撼动阵法半分,而随着阵法运转,寒气也渐次充盈阵法之中,脚下开始生出寒霜冰晶,一层层的寒冰从脚上爬起,渐次叫他们连挣扎的动作也做不了。 雪华光高悬空中,垂眸看着各州世子在阵法之中做无用的挣扎或悲切的哭喊,却无动于衷,而是伸手做了一道拈花的手势,那被抽取的灵气,便又丝丝缕缕的从花蕊之中传入他的手中。 雪华光又伸出另外一只手,不过轻轻一提,在座位上东倒西歪的圣天子便被他彻底提了起来,雪白带有寒气的灵气一缕缕从那只巨大的神照冰绯花中被抽出来,通过雪华光的身躯,化做一缕缕蒸腾血气,被送入到圣天子的体内。 而在阵内一片混乱,阵外满地死寂之中,一声怒喝应声而起。 “王都之内不得动用任何灵气,雪华光——你这是抗旨造反!” 那是来自昭阳长公主不可置信的愤怒声音。 这一切全然不在昭阳长公主的计划之中,她当然明白雪华光心怀不轨,可也不过以为雪华光诱导圣天子下旨宴请诸州世子,是想以此威胁各州谋取什么好处,却从来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想直接夺取这些世子们的龙脉性命! 这变故突然发生,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完成,她甚至来不及反应,雪华光已经完成了阵法。 若这些世子死在王都……昭阳甚至不敢去想后果最差能到什么地步,只怕要九州攻伐,王都不存,天下大乱! 昭阳不敢再多停留,猛的一拍桌案,正想起身去制止雪华光的言行,然而她运转灵气,却提不起丝毫的修为,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微微提起一些力气,随后又重重落入位置之中。 自己被人暗算了! 是何时何人……昭阳越发心惊,快速回忆一遍究竟是何时出现的差错,却怎样也发觉不了究竟何时出现的意外 在她一点点来回过滤所发生过的事情后,昭阳的记忆,停留在皇后所敬的一杯酒里。 “皇后!” 她不愿去想是皇后谢怡姝和雪华光互通有无—— 认真来说,皇后谢怡姝出身谢氏,不说和雪华光势不两立,也该全无交集才对,可她看向皇后的时候,对上她惶恐凄切的双目,便知道这最不可能的事情,却是自己无法动弹的真正原因。 在昭阳怒目而视之中,谢怡姝却已经缓移莲步,来到了她的面前,跪坐在她的身侧,仰头看向她,泪水从精致的妆容上滑落。 “皇姐,请忍耐片刻,我也只是……想要救圣上而已,我只有这一个微薄的期望,皇姐,原谅我对您所做之事。” 我原谅你,谁原谅王都?! 各州龙王府之怒,又要谁来承担?! 昭阳心中气恼非常,却怎样提不起一丝一毫的气力,只能气恼的质问 “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谢怡姝连忙道 “只是让您暂时无力的汤药而已,对您的修为没有任何的伤害,至多不过三个时辰,药效便会完全消散。” 三个时辰……看着那阵法中已经被冻的瑟缩一团的各州世子,三个时辰,这些世子怕全都要没命了。 昭阳一边暗中强行去运转灵台,逼出药力,一边可谓是痛心疾首的看向皇后,不知她脑子怎么发昏,才能想起来去和雪花光合作,又做出这种惶恐的决定 “你怎会如此!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为虎作伥自寻死路!你身为天下之母,今日却和人合谋来困杀诸州世子,你有没有想过,好如何给九州龙王部交代?” 谢怡姝摇头道 “只是借用诸位世子一点龙脉之力而已,国师大人答应我不会伤害诸位世子的性命。” 只是借用一点龙脉? 昭阳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皇后口中说出的话,皇后是从小便被选中要做皇后的人,不说聪明绝顶天下无双,却也是聪颖智慧,怎么可能会不了解龙脉对于龙王部族到底意味着什么,却轻飘飘的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十分可笑的事情吗。 第214章 天子无用 龙脉乃是立身之本, 龙脉受损,想要修行难如登天,若龙脉全毁, 与要其性命又有何异!说什么不伤及性命, 只有蠢货才会相信! 昭阳气极反笑, 伸出另外一只手,艰难指向被困入阵法之中已然冰冻起来的诸世子,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你看一看,皇后, 你回头去看一看,他们的命,真的能保住吗!我从没有想过你竟然愚蠢到这种地步, 你真要与雪华光同流合污,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可我也不想让圣上死去啊!” 谢怡姝大喊一声,泪水迷蒙双眼,压抑心中多日的情绪蓦然爆发,叫她再也隐忍不下去,双膝猛地跪了下去, 又抬起头殷殷质问眼前的长公主殿下。 “皇姐,您口口声声,都是这些世子的性命, 却半点不提圣上的身躯如何, 您不愿看这些人在王宫死去, 为何却从来不在意圣上的性命如何?” 昭阳闭上眼睛,心中对她充满失望, 开口说话,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厌倦 “这不是你与雪华光暗中勾结, 来算计本宫,且谋害诸位世子性命的理由。” “我没有想过要他们的命,我说了,国师大人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的。” 谢怡姝又跪着前挪了一步,抬头看向眼前的长公主殿下,企图让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只是不想让皇儿不到一岁便失去他的父亲,皇姐不在意圣天子的存在,兄长也不在意圣上的生死,唯有国师愿意帮我为圣上续命,我还能怎么办呢,只是借他们一点的龙脉灵气,就可以让圣上多活几年……皇姐,您为何不懂我的心情呢。” 是你不懂龙脉的重要性。 昭阳已然知晓她陷入执迷,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因此也懒得再和她解释太多,只是回想她入宫时的场景,犹然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仿佛做梦一般。 “你不是也并不喜欢姬彻云么?当初你与我交谈时,还曾担忧若对圣上一直不理不睬,是否会有所不妥。” 谢怡姝道 “是,我从前并不喜欢圣上,我今日也仍未爱上他,但我却为他的痛苦而有感同身受的悲哀,圣上是不得已做的圣天子,我也是被迫成为的皇后,古往今来,从未有圣上这般身不由己,不被在意的圣天子,皇姐,您说我不顾王都安危,为虎作伥,可您与兄长,又何曾顾忌过妾身与圣上的心情呢。” 谢怡姝一边述说,一边簌簌落下泪水,沾满了衣裳。 她是命中注定要做皇后的女子。 她也将会是第一位不是出身九龙部的皇后,也将会是代表着王都一步步剪灭九龙部实力的象征。 她还记得兄长谢蕴和自己说这句话时的风采,那时兄长还不是家主,却已经满腹纵横,谢氏大小事,也几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时皇太子也不是如今的圣天子姬彻云,而是姬彻天——那是她所真正喜欢,充满期待,要嫁的皇太子,虽然还是少年,却眉眼开阔,意气风发,且六艺通透,肉眼可见的辉煌无限。 她带着兄长的信任,与对未来的期望,以满腹热情去修行一切关于太子妃的事宜。 但接连两次皇子开灵台,一切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一次姬彻天开灵台,竟然是谁都想不到的蛇相,于是紫蛇乱脉,其罪当诛的流言四起,姬彻天太子位废,逃出王宫再无音讯,甚至连生死都无人知晓——她当然也听说废太子是被仙宫神明接走,可从那一日后,迄今为止从未有人再见过废太子的身影,焉知这种说法,不是姬彻天已经死去的委婉说法呢。 第二次姬彻云开灵台,也是谁都预料不到的纯粹龙脉,身份低微的宫人所生皇子,本就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人看好他的资质,但最终却是他成为新的太子,成为圣天子,成为自己的夫君。 谢怡姝并不想嫁给姬彻云,并非仅仅是为他的出身,还为他怯弱的言行。 但她不嫁,兄长就会换其他人来做太子妃。 她的兄长温润如玉,说是对她有求必应也不为过,但在某些事情上,却决绝的从不给旁人一丝一毫周转的机会。 谢氏不缺未婚听话,想要加入王宫的女子,并不是非她不可,但她却不想失去兄长的偏爱与信任,所以她还是选择成为太子妃,而后成为皇后,或许不久之后,她将成为最年轻的太后。 她也以为自己会对自己这出身卑微,天资平庸,甚至为人处世,也任人摆布的夫君永远看不上眼,完全无视。 可朝夕相处,谁能预料自己的心会有怎样的变化。 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圣天子的无可奈何,他是天下的主人,却连一个宫人也不能完全掌控,他出身卑微,没有测龙脉前见到长公主都要远远避开,,本就对长公主有天生的惧怕,自然不敢忤逆长公主的命令,也怕得罪神秘莫测的国师,国师是圣上都言听计从的存在,他又岂敢越过父王对国师不敬。 兄长倒是对他行君臣之礼,可百官以谢氏为首,也从未把他放在眼中。 而后来,长公主与国师之间的斗法越发暗潮涌动,谢氏被抓住把柄打压,圣天子战战兢兢的宣读谢氏罪责,心中几乎绝望,以为自己要被当堂骂死,可百官沉寂,兄长亦选择了认罪退让。 谢蕴在殿中褪冠,他是有罪之身,抬起头和圣天子对视时,感到悲哀与心虚的却是圣天子。 那以后谢氏再不过问朝廷之事,谢蕴也投身子百府中作教书先生,无论是谁来问他朝廷事宜全都闭门谢客,仿佛果然在这争权夺势的浪潮中被打击的一蹶不振。 圣天子回来面对谢怡姝时,更有一种愧疚至极的心情,他在王宫之中唯一能够感觉到信任与温暖的地方便是皇后的身侧——尽管皇后也不怎么看得起他,可那终究是他的妻子。 而且无论他怎样形状,仍然对他温柔以待的妻子,可是他却将皇后的氏族打压下去,他怕百官造反,更怕皇后对他失望。 但圣天子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实现,百官仍然如往常一样去运转,并没有因为谢氏的沉寂便有丝毫的懈怠——这似乎也表示谢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势大,又或者树倒猢狲散,一个谢氏败落,那却也恰恰表示会有更多的氏族博出名声。 于是百官往长公主与国师处走的更加勤快,当然,还是没有人来找圣天子表衷心。 唯有皇后,非但没有因为自己打压其出身氏族而生气,反倒来安慰他,鼓励他,期望他能够成长起来。 可一个谢氏沉寂,却更让长公主与国师的势力强横起来,不会让他有半分脱离掌控的时候,况且—— 在圣天子心情稍微好些的时候,另外一道晴天霹雳在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时候落了下来。 皇后有了身孕。 这该是普天同庆之事,但圣天子得知了消息后,却在震惊之外,是忽然暴怒了,他提着剑一路急匆匆走到皇宫宫殿之中,将带着笑容前来迎接的宫人们都吓了一跳。 而后他一剑刺向皇后腰腹,若非宫人及时将他二人拉开,怕要血溅当场。 然而圣天子却好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要取了皇后腹中胎儿,一片慌乱中,被宫人趁机夺走了他手中的剑,圣天子才好像清醒过来,站在原地不动,看向皇后时,她紧紧贴着墙壁站着,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是全然的陌生与害怕,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 他不就是一个可悲的怪物吗? 圣天子忽然跪坐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要怎么办,皇后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让所有人全都离开。 最后只剩下她与圣天子共处一室,她才深吸一口气,朝着圣天子慢慢靠近,在剩下两三步的时候,圣天子毫无预兆的猛然起身,朝她扑了过去。 那一瞬间皇后大脑空白,立刻想要推开圣天子喊人进来救命,却先感觉到圣天子紧紧抱着她的腰腹,哭泣道 “你为何要有身孕,为何……怡姝,你若生下皇子,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啊!” 皇后浑身僵硬,过了许久才放松下来,然后俯身和圣天子相拥,低声安慰道 “不会的,圣上,您莫要自己来恐吓自己了。” 她抚摸着圣天子过分突出的脊背骨骼,感受对方的身躯在自己的安抚之下,慢慢停止了惊恐的颤抖,仿佛真的因为她的安抚而镇定下来,可皇后心中,却涌现出难以言喻的沉痛。 她不明白为何圣天子如此恐惧孩子的到来,却感觉到那是一个让她不想知道的答案。 而圣天子也并不是真的就好了起来,若说先前还维系着作为圣天子的颜面,如今却好像不顾一切的疯癫起来,他整日整夜的待在皇后寝殿之中,连上朝也要皇后坐在自己能够看到的地方垂帘听政。 旁人都以为圣天子一系列的莫名行为,都不过是因为太过欢喜所以才做出的不寻常举动,而随时随地都让皇后跟随在侧,亦是对皇后恩爱深切,但只有皇后才明白圣天子为何如此——他在怕,怕有人趁机杀了他,但有自己在,好像别人就不敢动手了。 诺大王宫之中,或许整个天下都算在内,能让圣天子信赖的唯有自己而已。 然而皇后却并不为这唯一的信任而感到欣喜,反倒生出无限的悲哀。 第215章 求助无门 深夜无人时, 皇后每每因腹中胎儿折腾而被吵醒来时,圣天子不是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自己,就是坐在廊下望着庭院发呆。 皇后与他在黑暗中对视, 或见到身侧床榻冰凉无人, 缓缓走出房间, 便能看到圣上坐在廊下出神,宫人守在一旁, 见到她出来时,想要行礼又不敢打扰圣天子。 于是皇后便只是示意宫人不必声张, 她坐在圣天子身后,看着他从深夜独坐至天明,青丝沾满了晨露, 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哀痛涌入自己的心中。 每每此刻,总让皇后恍惚以为,他们两个不是世上最为尊贵的人物,而是世上最贫贱悲哀的夫妻。 不然何以到如此的地步呢,皇后扶额苦思,竟然想不出来圣天子何时变得如此脆弱, 又或者他从来都是如此。 圣天子虽然身负纯粹的龙脉,却丝毫没有半分龙脉该有的气势与修为,反倒很是忧愁抑郁, 身躯羸弱。 皇后有喜之后, 圣天子因莫名生出的性命之忧, 更是日夜难眠,又担惊受怕, 茶饭不思,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瘦虚弱下去。 而圣天子每每见到皇后日渐显怀的腰腹, 偶尔也会流露出期待的神色,但更多的时候,他是憎恶的目光,恐惧的神色,与哀婉的表情。 他不再想去除掉皇子的事情,却开始交代自己的遗言。 旁人某算着皇子诞生的时日,是期待皇子的到来,圣天子却好像是在绝望等待自己的死期。 他不止一次的在皇后耳侧低语。 “他出生了,我就再没有任何存活的价值,谁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了。” 皇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圣天子,只能说 “怎么会呢,无论如何,还有臣妾在意您,希望您能够健康长久。” 圣天子道 “是,所以我只有你了,可是,这是不能够的……怡姝,我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更保护不了你,而你虽然在意我……却也无法保住我的性命啊。” 皇后也凄婉的问 “圣上为何总是以为有人要取您的性命呢,您——” 她顿了顿,才大着胆子,轻声颤抖说 “您已经足够没有威胁了,任凭他们斗得天翻地覆,您也从未干涉过分毫,就像是墙上精美的画卷,不会有人去故意撕毁一张画卷的。” 这实在是大逆不道的话了,堂堂圣天子竟然被比作除了观赏毫无用处的壁画,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圣天子听后却没有觉得羞恼或者愤怒,反倒是更为凄惨的说 “但现在有更好的画卷了——一个婴儿,无论怎么看,也比一个大人好控制吧,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傀儡了,但谁不想要一个更好的傀儡。” 他将自己蜷缩小小的一团,纵然皇后再三安慰,却仍不为所动,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或许不等有人主动将其杀害,他自己也要把自己吓死了。 但……也许这就是一种谋害他的手段,死在自己所臆想的恐惧之下,岂不是世上最高明的谋害方式吗? 皇后为自己这种想法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就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之中抹去,但为此而生出的惶恐不安却永久留在了她的心中。 皇后腹中胎儿已经愈来愈大,她不想真的让圣天子的猜测成真。 在圣上喝完药沉睡的一个午后,皇后趁机前去找寻长公主,想要让长公主来为圣天子开解一番,她知道圣上不安的来源之一便是长公主,一个从来看不起他的长姐,就如一朵乌云永久的压在他的头顶。 然而长公主却只是和她谈天说地的讲笑,在她终于忍不住直白的说出来意之后,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 “你觉得本宫是不愿放权,醉心朝政的人吗?” 皇后连忙摇头,当然不想得罪长公主,但不等她开口,长公主便道 “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皇后:…… 长公主无视了皇后局促的神色,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冒犯的话,反而饶有兴趣的接着说道 “但我也很期望看到圣天子能站起来和我斗法,我倒是想还朝政与圣天子,但圣上……一无是处啊。” 在皇后震惊的目光之中,她缓缓站立起来,其实长公主并没有很高耸的身躯,但皇后抬起头仰望她的时候,却觉得长公主的身躯如此巍峨华贵,看不清她的面目,让人心中生出惧怕。 皇后又想起来圣天子的形状,她甚至想不起来仰望圣天子是怎样的情况,她日常所看到的,都是垂眸注视圣天子惶恐忧虑的表情。 一个妄自菲薄的圣天子,如何会让一向心高气傲的长公主俯首呢。 皇后喃喃道 “妾身知道……您从来都看不上他。” 所以也不可能施舍半分眼神给圣天子。 她不该来找长公主的。 长公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她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回答的必要,反倒是看着眼前忧虑的皇后,说 “皇后,你不是不喜欢圣天子么,那又何必为他神伤,他就算是发疯,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影响你分毫,但你如果自困囚笼,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你有照过镜子么,有没有发现,你似乎很久没有笑过了。” 是,她很久没有笑过了。 皇后低声道 “圣上如此,妾身如何开怀?” “那要看你自己了。” 长公主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想想看你最初时候对圣天子的态度吧,不是也能对他冷眼旁观么,现在为何不能?圣天子已经无药可救,别让他把你也拉入不能回头的堕落深渊之中。”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啊。 圣天子哀婉的情绪,忧愁的思虑,早已经如一根根柔弱却坚韧的蒲苇或者藤蔓,将她完全的捆扎起来,让她陷入深渊,无法自拔了。 长公主此路不通,皇后也并不敢去找国师,那位神秘莫测的国师大人,让先帝对其言听计从,兄长从不允许她与国师府的任何人接触,后来出嫁时,兄长唯一叮嘱的也是,让她不可与国师走得太近,如有可能,也要劝说夫君不要为国师的言行蒙蔽。 长公主,国师若都无法说动,那就只剩一条路可走。 是了,她总可以去找兄长帮忙。 皇后悄无声息的赶去了子百府。 子百府最开始是谢氏教导子孙的庭院,后来演化为教导所有卧苍城学子的地方,再来谢氏常住王都,子百府便也在某位先帝的任命之下,迁入王都,是做所有王都子弟修行课业的地方。 但日久年深,在其中任职的老师却不全是谢氏之人了,甚至绝大多数都是德高望重或才学渊博之人,而也很少有人将子百府联系在一起,如今大多数人,都以为子百府是一处单纯的修行之地。 而今谢蕴又重回子百府教授课业,说起来其实也算做返璞归真了。 皇后在庭院里等到天色暗沉,才等到兄长教学回来,不等兄长开口和他寒暄,皇后便连忙迎了过去,眼眶瞬间泛红,拽着他的衣袖,哭泣道 “兄长——救救圣上吧!” “我以为你委屈着面容,是圣天子给你难看了。” 谢蕴看到她,也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又明白她深夜前来,必然有要事商议,于是挥了挥手,让一众侍从全都离开庭院。 而后兄妹二人缓步走入廊下的案几处坐下,谢蕴为她倒茶,温和的问道 “圣天子若身躯有恙,该寻神医问诊,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我可从没学过医术啊。” “与医术无关,只希望兄长出山,帮一帮圣上。” 兄长一贯温柔体贴的语气,让皇后生出错觉,以为兄长会和以前一样,对自己提出的所有请求都尽力满足。 “圣上被架空在朝,没有可以信赖之人,惶惶终日,不能眠夜,而今已然形影萧索,病骨支离,只怕不能长久……若兄长能够明确来成为支撑圣上的臂膀,必能够让圣上大为安心,重焕容颜。” 然而谢蕴却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而后叹息一声,说道 “我似乎做错了一件事情。” 皇后疑惑,兄长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子百府教授课业么,错从何来呢。 不由道 “兄长怎么会做错事呢?” 谢蕴便道 “我不该坚持叫你成为太子妃。” 皇后:…… 皇后苦笑一声,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此刻才说这件事情,不是太晚了么。” 确实太晚了,因为有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 “因为我所料想的最坏打算,不过是你与圣天子相敬如宾,你纵然对他冷面相对,甚至将他拒之门外,圣天子也奈何不了你什么,有长公主坐镇,你在宫中总不至于被人少了俸禄,短了衣食,仍能过得很好,但我却忘了这世上还有四个字,叫做日久生情。” 谢蕴顿了顿,而后抬起头,直视着皇后的双眸,说出最后的判断。 “你已经对圣天子生出感情了,是么?” 皇后瞬间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间她有一种自己犯了大错的感觉,但随后她,她张了张嘴,有些苦涩的说 “不能吗?” 谢蕴倒去杯盏中的残茶,说 “当然可以,那是你的事情。” 皇后扯了扯嘴角,道 “但不是兄长您所期望的事情,我让兄长失望了。” 谢蕴淡淡道 "让我失望的,从来不是你。" 皇后:…… 不是自己,又会是谁呢,答案不言而喻。 可分明从来都没有给过机会啊,又何谈失望呢。 皇后生出不好的预感,可她仍怀有渺茫的希望,咬了咬唇,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 “所以,兄长真的不能够给圣天子一次机会么?” 第216章 不是知音 顶着谢怡姝充满期望的目光, 谢蕴却不曾动摇半分,仍是十分平稳的说 “我已经是庶人一个,帮不了你, 更何况——唯一能够拯救圣天子的, 只有他自己, 倘若他自己都软弱无能,甘愿被人驱使, 不敢舍去一切踏出求生的一步,那谁也帮不了他。” 这是皇后意料之中的结果, 可是真正听到确切的答案,还是让她如水泄千里,失去所有的力气, 跪坐在案前,呆愣了片刻,仍不死心的问 “兄长,难道你真忍心看圣天子就此陨落,看我失去夫君?你说他软弱无能,可他又该如何起来, 你明知晓,不是他不愿努力,而是他无处着力, 他被急匆匆赶上这个位置, 做了九州的主人, 可一望而下没有人听从他,就连他的命……除了我, 也没有第二个人在意。” 谢蕴仍旧不为所动 “那是他的无能,不是我的问题, 既然做不好圣天子,当初就不该觊觎这个位置。” 况且,他已经足够宽容,只是退出这场混战而已,甚至还叫文武百官如常行事,若他狠心一些,叫一应官员也跟着懈怠起来,那才是让圣天子天地不应,寸步难行,恨不能以死谢罪。 但他不去煽动百官跟着一块携带了事,也不是为了看圣天子可怜,只是为了维系朝政稳定而已。 皇后喃喃道 “可也不是圣上想要做圣天子……他是被逼着一步步前进的,若不是错生帝王家,堪出龙脉,或许也能平淡过完此生,又或者是生入寻常百姓家,也好过如今被拘束的一生了。” 谢蕴忍不住一笑,这真是他听过最无能的借口了。 “是,他确实是被逼着一路行来,但这只能说明他没自知之明,我讲了,既然一开始都不愿意做圣天子,为何又要接任太子之位呢,仅仅因为他身负纯粹的龙脉,所有被迫必须要做皇太子吗?如他有自知之明,拼死也不做太子,先帝总不可能真的要他死,说到底,他心中也存在一丝企图与侥幸,想要享受万众瞩目的荣光,所以才会顺水推舟,一路走到如今,只是他承受不住这天下的重担,倒也不必将原因推脱旁人。” 以及另外一个可能,说什么生入寻常百姓家,天下至尊的身份都能过得如此凄惨,难道寻常百姓就能过得很好吗? 寻常百姓也有寻常百姓的艰苦,那是比坐在宫廷之中长吁短叹更为深刻的皮.肉煎熬,况若乱世风起,做皇族大概率也能保全自身,然而若做寻常百姓,或许连死于哪一具铁蹄乱刀之下都不知道。 不过,这种假设,又是没必须说出来的话了。 谢蕴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已经陷入执念中的双眸,带着叹息的意味说道 “此事不必再谈了,与其劝我,不如多劝圣上开阔心态……怡姝,你是很好的皇后,我从来都对你满意,只是,若真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或许我不会再坚持非要你做皇后不可。” 一心为圣天子谋划的执念,若圣天子贤明圣德,自然能成一代帝后佳话,然若圣天子昏庸无能,却是可悲可叹了。 这是谢怡姝第一次听到从兄长口中说出后悔的话,而且说是为了自己,可她并不觉得喜悦。 世上从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难道企图靠做梦去圆满一切的遗憾吗?! 皇后坐直了身躯,朝着谢蕴准备离去的背影大喊 “兄长!姬彻天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难道你也要做一辈子的教书先生,庸碌过完一生吗!” 她心知肚明,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兄长要挽救的也不是她成为太子妃的事情,而是姬彻天被测出蛇脉的祸事! 兄长所有的谋算,都是建立在姬彻天继任圣天子之后的事宜,但为此而做的所有安排,最终实行的只有她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这一件事情而已。 而其余的所有计划,全被兄长压下不谈,甚至又在夺权之中轻易的落败,她不相信是兄长的能为真正不如长公主与国师,也不相信兄长会不做任何反抗就轻易认输,而是故意为之。 可故意落败,又是为何? 那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做法,就算真是欲扬先抑的谋略,然而若抑到最后也没扬起的机会,那谢蕴就是一个失败的家主,一个平庸至极的世家公子。 甚至百年之后,与世人传说之中,他也是被打击的一蹶不振的失败方,什么韬光养晦的念头,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说辞,没有人会在意,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深意。 这个道理,兄长不会不知道,可他却宁愿赌上自己一生,甚至百年后的名声,也不愿去展现他的才能,甘心只做一个败落后的教书先生,那只有一个原因——如今的圣天子不值得他去费心侍奉,所以宁愿退隐。 而说的更准确一点。 与其说他不愿辅佐当今圣天子,不如说他在等真正让他青睐之人的现身。 他在等姬彻天的出现。 这是他们兄妹之间十余年朝夕相处,不必言明的默契,外人无数种猜测谢蕴沉寂的真正原因,她却不用试探,就知道兄长真正的心思在何方。 普通人尚且不愿意叫人了解自己真正的内心所想,更何况是心有沟壑之人,然而这样的话,却也没有让谢蕴动容半分, 他停下脚步,回头去看看着仿佛握住自己重要把柄,并为了圣天子而用这把柄来刺向自己的妹妹,也只是轻轻一笑,说 “弦为知音动,马为伯乐行,若无知音伯乐,种苗勤四季,桃李满天下,做一个培育英才的教书先生,也是很不错的选择,有何不可呢。” 他转身离去,声音散落风中。 “小妹,早在你是太子妃的时候,我就已经给过他成为知音伯乐的机会,但你还记得那个时候,还是太子的姬彻云,说了什么吗?” 谢怡姝愣在原地,看着兄长逐渐远去的身影,竟再也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了,只顺着抬起头看向空中的明月出神。 那个时候,姬彻云同样的怯懦卑微,却又有成为皇太子的激动,想要亲近自己,却又不敢太过亲近,于是便去讨好兄长,又或者他也只是单纯的想要和谢氏未来的家主拉进关系而已,总而言之,每每见到兄长,倒是很殷勤的样子。 某一日,谢蕴前来殿中拜访,和姬彻云下棋时闲聊,突然说 “圣上时日无多,太子殿下想过以后吗?” 圣上分明还健在,他却说出这样好像期待圣上驾崩之后取而代之的话,这几乎是等同谋逆了。 说出之后,便叫姬彻云手下猛的一抖,撞翻了棋盒,无数雪白的棋子落入棋盘上,将一局棋彻底打乱,再没有进行下去的可能了。 姬彻云纠结又纠结,最后才无比惶恐的回答 “谢公子,是在开玩笑吧,这岂是我能肖想的事情,我出身卑微,实不堪大任,测出龙脉非我所愿,成为太子亦是无奈之举,我只要能安稳度日,就十分满足了,况父王虽身躯有恙,但有御医侍奉,且国师在侧,必然能千秋万代,寿命永昌。” 这样的话,说来也算恪守本分,但谢蕴听完却只是一笑,弹指将手中的棋子落入棋盘上,而后站了起来,说 “太子殿下说的不错,是臣捷越失言,天色不早,臣告退了。” 说完之后,谢蕴便离开了,从那以后,姬彻云却再也无法多接近谢蕴半分。 那答案或许是太子应该说的答案,却不是谢蕴想要的答案,他筹谋多年的计划,需要的是同样心怀磅礴之力的新君,却不是自谦到了自卑的地步,连既定的事实也不敢演说出来的,“迫于无奈”才成为的太子。 谢怡姝缓缓站了起来,离开这座冰凉的庭院,她已经完全明白,就算她在这里坐到露尽天明,百草枯败,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回应。 姬彻云不是兄长的知音,听不懂兄长的弦外之音,所以从一开始,兄长就没有过要对姬彻云施以援手的打算,自己来这一趟,本就是注定无功而返的行程。 庭院露重垂香影,屋舍尘深埋雅音。 昏暗屋舍之中,只燃着一盏油灯,灯火下是一具白玉桐木琴,雕刻的精妙绝伦,奏响时有冷冷神韵,渺渺仙音,是当初的皇太子姬彻天所赠谢蕴生辰礼【天栽和露】。 但此刻琴藏盒中,伸手在琴盒上轻轻拂去,便沾染一手尘埃,因为太久没有动过,所以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 从废太子逃出王都得一日,这具琴再未曾奏响,而从谢蕴告罪去冠,回到子百府之后,也再没有弹奏过任何一道琴弦。 谢蕴走到窗前,抬头看向窗外圆月,不知此刻有多少人同时看高空之月,其中又是否有他所期待的人呢。 明月照九州,所望各不同; 千种万样心,圆满能几人。 “皇后娘娘,您相信世上有神明吗?” 谢怡姝倚在车厢之中,神思不定,在她心烦意乱,倍感绝望,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时,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透过幕帘,传入耳中。 谁在说话?! 谢怡姝脊背一寒,猛地清醒过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车马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而四周寂静无声,好像其他人都消失了一般。 难不成是遇到了劫匪?可劫匪又怎么知道她是皇后,总不能是朝廷或者王宫之人,得知了她的行踪,想要在此暗杀她吧。 第217章 三个替身 若不速之客想想要暗杀她, 可杀她又是为何呢…… 谢怡姝想不通对方的来意,也不敢轻举妄动,端坐在车厢之中, 屏气凝神, 一动不动。 她想要以不变应万变, 但对方也好像很有耐心,并不催促,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谢怡姝才小声叫了侍女的名字, 却无人回应。 开口询问马车为何不走,也得不到任何的回答,于是她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 拨开了幕帘。 不知何时,天光大盛。 分明深夜,月光却亮若白昼,她看到侍女与一众侍从保持行走的姿态却一动不动,神色恍惚,好像陷入美梦之中。 而后谢怡姝似有感应一般, 朝天上看去。 银白璀璨的光辉之中,浑身雪白的国师手持法杖,从天而落, 如云纷纷, 似雾袅袅。 皇后下意识后退一步, 想要放下幕帘,避开眼前人, 可她的目光却无法从眼前人身上移开,尤其在他说出那句话后。 国师站在马车前方, 雪白的双眸看向马车中的皇后,声音虚无缥缈 “如果皇后娘娘相信世有神明,那么,您最迫切想要实现的期望,将于今夜得到满足。” 神明…… 皇后握紧了按住门框的手指,她遥遥望着眼前的雪白身影,轻声说 “神明……能救圣上吗?” 国师完美无缺的面容微微一动,声音平和,又带着蛊惑的意味,丝丝缕缕,牵动皇后的心情。 “您若相信,神明自然无所不能,您若不信,一切不过虚空。” 皇后:…… 她不该相信,甚至应该呵斥他离开,然后放下幕帘与他隔绝。 可是她却无法拒绝,在她前后与长公主和兄长处无功而返,最为绝望的时候,是眼前之人不请自来,竟然主动说能够挽留圣天子的性命。 她如何不动心? 她仍清晰的记得兄长曾经教导她,世上从未有不求任何回报的相助,可她却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言语。 沉默良久之后,皇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响起 “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看到您无望的心。” 国师缓缓道。 在皇后迷茫的神色中,述说平静却带有引诱的言语: “若世上任何人都无法满足您的祈愿,也不愿给你丝毫的希望,那能够将你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的,唯有神明。而我自千万里之外檀州而来,是因神明感知天下人受困无望苦难之间,故叫我行走人间,超脱世人,早得所愿,其中包括太后,先帝,也包括您。” 皇后道 “可是先帝还是死去了,而且太后她老人家……和您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国师却开怀一笑,顶着皇后动摇的神色,声音直达她的心间 “太后之命,若非有我,该亡当年废太子遁逃之日,先帝之命,若非有我,也该早逝数月。” 皇后浑身一震,大脑发麻,竟再说不出一个字。 是了,太子遁逃当日,太后便昏死过去,太医都已经下了绝命之言,太后却又转醒而来,那之后圣上之命也每每垂危,兄长也几次推测圣上将亡,但圣上却屡屡超出众人预料,存活下来。 只是天长地久,想要与天同寿,却又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若您真心想要圣上脱离如今的困境,我也同样能够做到,但前提是,您真心愿意信服我。” 皇后极其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我……只想殿下,能够好好活着……如果你真能做到——” 如果这真的是唯一的方法,皇后看向国师,开口说 “就让我一观神明的力量。” 国师露出欣慰的笑容,朝她拂身而来,仿佛千万重冰雪迎面扑来。 皇后忍不住闭上眼睛,却只感觉到风在面前散开,一点冰凉落在眉间,像是一滴水,或者一点冰。 她睁开眼睛,却没有任何国师的身影,月光晦暗不明,侍从探头,疑惑地问 “娘娘怎么了,可是有事吩咐?” 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仍在脑海中回响。 “那么,如您所愿。” 皇后收敛眉目,退回去了车厢内,淡淡说 “无事,继续前行吧。” 车马继续粼粼前行,一路直到王宫,再无任何异常发生,好像此夜不过一场幻梦。 可皇后却是应了国师的声音,而国师答应了皇后的祈愿,果然帮她实现了愿望。 圣天子形容枯槁的身躯随着被转化的灵气充盈体内,肉眼可见的充盈了起来。 但皇后却无法如想象之中一样开心起来。 正如长公主所言,随着圣天子的状态越发康健,那阵法中的冰雪却越凝越重,透过些许的空动,影影绰绰间,能够看到里面的那些还是少年的世子,面无血色,几乎快被冻成冰块。 她心中有了后悔的意思,可眼前一切已经不是她能够阻止的事情了。 难道诸位世子,当真要死在今日? 这一句话不仅阵外之人在心中问,同样响彻阵法内所有人的耳朵之中。 被冻的瑟瑟发抖,几乎所有人都在想真的要死在这里,一片哭泣声响起的时候,唯有烟生仍旧面无表情的在阵法之中游走,企图找寻出破阵的法门。 这些人中,他修为最高,自然也不受冰雪侵蚀,至少目前还不至于影响他的言行,排行第二的便是赵回缦了,但也需要时刻去驱散爬上来的冰霜,稍不注意,便被攀上肌肤了。 但赵回缦心情还算不错,看着其他人可怜兮兮的惨状,甚至还能苦中作乐的说话,来让其他人不要睡觉 “唉,早知道国师这么没人性,就让替身来了。” 有人哆嗦着接话 “赵姐姐,你,你还准备了替身啊,那,那怎么不让替身来?” 郁云乐坐在烟生为他圈定的阵法中,一圈小剑不停游走,像是水波,却锋利无比,散去所有试图想要侵蚀他的冰霜,他龙脉受损无法修行,就算再怎么不愿意让一个侍从来指挥自己,为了自己的小命,也只能老实的听烟生安排。 心中正郁闷着,听到这个问话,不由呵呵犯了一个白眼,凉凉道 “你白痴啊,她心高气傲,自恋的很,怎么可能让别人替她的身份?” “没想到表弟你这么了解我,不过这语气我很不喜欢,建议你撤回。” 赵回缦不认同的摇摇头,看了一眼正忙着在阵法上落下一道道印记的烟生,知道他怕是想出了什么应对的方法,心中便放松了一些,但却也不好说出来,不然若最终没找到方法,岂不是给人一场空欢喜。 于是赵回缦还是不动声色的,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我来之前,父亲曾说,此次入王都,必然危机重重,而父亲只我一个女儿,实在不忍我以身犯险,所以父亲静心选了三个人,想要替代我前来王都。” 不但有替身准备,竟然还有三个?! 众人吃惊,赵回缦又道 “这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我的贴身侍女,她对我的言行无比熟悉,若冒充我作为世女入都,不会露出破绽;第二个人,是一位旁系的少年,与我年纪相仿,王都只说让世子入京,没讲必须是各部龙王的亲生儿女,父亲没有儿子,过继子侄来为世子,也是十分充足的理由;第三个人,是大将军卢庭的女儿,其武学天赋卓绝,若替我入了王都,纵然遇到危机,也能最大可能保全自身,全身而退。” 她陆陆续续将三名替身的身份说出,一时间让人全都震惊不已,更能明白何为父母之计为之深远,这三个人精挑细选,可以说每个人都能完美的发挥出替身的作用。 “但最后还是您亲自来了。” 冷冷清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说出的是所有人没问出口的疑惑。 赵回缦转身抬头,看到烟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赵回缦小声腹诽了一句,又耸了耸肩,微微一笑,说 “是,我拒绝了父亲的提议,我即是世女,他日继承龙王位,承担的便是州府的一切,没道理危机在前,却要旁人替我顶上的道理,我纵然死,也是以世女的身份死去。” “以龙王的身份死,不是更好吗?” 赵回缦:…… 这是什么话?! 赵回缦震惊了一会儿,才有些扭曲的理解烟生的意思——今天活下来,他日才能继任龙王位,才可以是所谓以龙王的身份死……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她有点不确定,但显然烟生没解释的打算,他说完这句话后,目光从眼前这人身上略过一圈,而后将剑立在身前,不多时,便散出千万道剑光。 那剑光将众人身上的冰雪尽数削除,却并没有伤及分毫皮/肉。 众人还在惊叹烟生绝妙的剑术时,就又听到他冷淡的声音响起 “不想死的话,按我说的做。” 这是找到能破阵的方法了?! 众人一阵欣喜若狂,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烟生和他们说话的态度……不说礼仪之事,这也太没有人情味了! 不过生死之际,只要能出去,就算是骂他们也无所谓了,虽然烟生看起来也不像是会骂人的样子。 终于确切的听到能够出去的话,赵回缦的心也暂时回落,她看了一圈周围人的神色,手中一甩,一条金黄色长鞭子便出现手中,她揉了揉肩膀,做好了运作灵气的准备,便开口说 “好了,别再想了,你们的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留着力气运转修为,不想死的话,诸位都来按照烟生的指示,尽力一博吧。” 第218章 破阵而出 烟生之修为, 自然算这些人之中的首位,但他说到底只是区区一个侍从,这些人不一定会听他的话。 但赵回缦不同, 世子之中, 她年岁最长, 修为最高,旁人自然信服听从她, 况还有一个脾气很不好的郁云乐在一旁帮腔,于此危难之际, 其余人不好也想不起来去反驳什么了。 比起来生死存亡,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即是要听一个侍从的安排, 只要能逃出去,那就听吧。 但烟生其实对这群纨绔子弟的修为并不报什么希望,只不过他们都是身负龙脉,若拼力一击……应该能破开这阵法。 就算只破开一条缝隙,也足够了。 只是郁云乐站在原地,见安排了一圈, 都已经结束也不提自己的名字,忍不住问 “我呢?” 烟生看了他一眼,淡声说 “殿下安全最为重要。” 这样说, 是基于他侍从的职责, 很是理所应当, 但赵回缦说的就很是直白了,她走过去捏了捏这位表弟的脸颊, 虽然极力想做出郑重其事的表情,语重心长的语气, 但笑眯眯的眼睛出卖了她玩笑的内心 “表弟,你好好呆在安全的地方,不要被灵气伤到就是帮忙了。” 郁云乐:…… 这和直白的说表弟你太弱了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郁云乐脸色顿时一黑,其他人却都忍不住想笑。 郁云乐对眼前一群嘲笑他的人怒目而视,但也只能怒目而视。 谁让他龙脉受损,与常人无疑,如果被灵气伤到,那就是灭顶危机,救之甚难了。 这样一番玩笑话,倒是让紧张压抑的氛围轻松了一些。 交代完毕后,在等待诸位世子做准备的时候,赵回缦走到了烟生身边,若无其事的说 “阵法破开之后,你立刻带着他们离开,不要做任何停留,也不必担心雪华光会追上,只需破开前路便是。” 烟生闻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立刻点头答应,而是开口问道 “什么叫做‘他们’?” “他们就是他们,不包括我在内咯。” 赵回缦拂了拂衣袖,尽量以很轻松的语气说 “总要有人断后拦住国师大人的。” 烟生道 “我来。” “不行,我可护不了这些人。” 赵回缦摇摇头,带着一些没有坏意的调侃 “至于其他人嘛,都是养尊处优的世子,不要说我那个龙脉受损无法修行的表弟了,你应该也知道其他人的修为,能一力破开法阵,都是求之不易,想要他们留在最后抵挡住国师大人,那可是奢望了。” 烟生很无情的反问 “难道你就能够抵挡住国师了吗?” 赵回缦:…… “有没有人说过……唉,你说话可真是一点也不委婉。” 赵回缦唉了一声,说 “总是要试试的,怎样也比别人成功的几率高些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打量着烟生,饶有兴趣的问 “怎么,你担心我啊?可是你的职责不是做好云乐的侍从就可以了么,何必在乎我的死活呢。” 但烟生冷冰冰的,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闻言,也很是干脆的说 “那我也不必在乎其他世子的生命。” “你——” 赵回缦摇摇头,无奈的说 “你可真是一个怪人,真不知道你是有情还是无情了。” 烟生冷淡的说 “我没有学过保护别人。” 就当他是无情无义,不会在意别人性命的人好了,这样的话,应该就不会这么放心的把其他人交给他手里了。 赵回缦有些无奈,又有些祈求的说 “但你现在又不是刺客……是云乐的侍从,你既然是要保护他的,以你的修为,那再多保护几个人也没差吧。拜托,就按我说的来吧,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烟生,我请求你,护住其他人的性命。” 烟生:…… 烟生本就轻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缝隙,片刻之后,才将剑挽了一道剑花,凉声道 “殿下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么…… “还记得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 赵回缦抱臂,支着下颚慢慢回忆道 “如果我的弟弟还在,我和他被迫逃亡途中,弟弟先我一步逃走怎么办——你问的时候我还觉得可笑,我是龙王之女,怎么可能会沦落到逃命的地步呢,却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真正来面临这个问题了。” 烟生心中一坠,几乎怔在当场,手指无意识握紧,一种名为遗恨的情绪弥漫上来—— 他不该流露出任何的情绪,不该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私心的。 赵回缦却不知他心中翻腾惊涛骇浪,说完之后,便看向烟生,坚定的说道 “所以,尽情逃命吧,只有你,表弟,还有其他人在内,你们安全的逃出去之后,我所做的一切,才是有意义的。” 烟生扭头看向眼前的少女,神情决断一如很多年前……姐姐看向自己的神色。 像是积累多年的尘埃被大风吹开,无穷尽的尘灰扑面而来,而被尘灰深深淹没的少女一点点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丢入到白鹤的背上,朝着自己大声的喊道 “——你要活着!” 昔日昔人声慢慢,今时今日仍新新。 烟生的神色有些飘忽,他喃喃道 “为什么……” 赵回缦有些奇怪的看向他,没听清他在低声说什么话。 “你说什么?” 烟生收回神思,轻声道 “为什么不问问……他们的意见呢,比起来独自逃跑,应该更想和你共同进退吧。” “重要吗?” 赵回缦没想到他竟然问这个问题,失笑道 “你们在我面前都是弟弟,弟弟就应该听姐姐的话,无条件服从,谁让没有早一点出生做哥哥呢,如果你们有人比我年长,却不站出来承担重任,那要被我骂死,但现在既然我是最大的,当然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 她是早就做出这个决定了,那是烟生无法说服的决心。 “……我可以按照你说的来做,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烟生看向赵回缦,一字一句的话 “不要死。” 我会回来救你…… 我想回去救你! 你要我活着,那么你也不要死啊! 多少年梦里重游故地,想要把这一句话说出来,然而梦里千万次奔赴而去,得到的却是惊醒之后的四顾茫然。 赵回缦不知他心中想起什么,但却也听懂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于是放心下来,说 “好!” 烟生转过身去,对上的是几道欲言又止的目光,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狭窄的空间之中,其他人也不是聋子。 却也不敢搭话进来。 郁云乐倒是很有想提反对意见的勇气,但是他才准备张口,就被赵回缦死亡凝视……于是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 赵回缦满意的收回视线,看了一边眼前的人,说 “你们想要报答我的话,那就全都给我拼命逃跑活下去,不要让我的努力白费。” 众人连忙点头。 烟生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略过,冷淡的说道 “阵法破开之后,只管逃命,其余不必多想,也不用你们出招应对任何危险,如果你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分心落下,那就等死好了,我没什么善心,不会为了一个人,而让其他人也因为拖累而死,如果你们之间想要体现情深义重,那也可以尽情展示同日而死的风范,除却世子殿下,你们的生死,全看你们自己在不在意。” 这是这些人认识烟生以来,听他说过最多的话,清澈动听的声音像是冷冷琴弦,但说出的话却让人瑟瑟发抖,这一刻他不是身份低微侍从,而是杀戮无眼的刺客。 侍从的话当然会让人生出叛逆的心,但刺客的话却只让人拼命点头,生怕被他落下。 确认所有人都听明白之后,烟生看了一眼头顶那只花朵,而后立剑在前,厉声道 “破阵——!” 刹那间五条龙脉齐齐而出,顺着阵法之中的五条法线冲天而起,而在龙脉中央,另有一道剑气直冲云霄,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刺穿神照冰绯花的中央花心。 神照冰绯花下的法阵,虽然延伸出无数条法线,但其一共有十二条主要吸收灵气的法线,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用十二个人顺着主线倒冲回去,但现在他们只有7个人,其中一个还没有修为,于是只好二者合一,勉勉强强,也够用了。 毕竟龙脉本身,就已经远超普通的法相修为了,更何况烟生所用剑法,那是大师兄传承给他的剑谱,纵然只得到大师兄两三层的真传,也足够破阵了! 在一声声碎裂的声音响起之后,整座阵法完全破碎,那只巨大的神照冰绯花也被反噬飞向高空之外—— “跑——!” 烟生大喊,实际上不等他提醒,几道身影已经快速的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跑去,而没有跑几步,眼前便浮现出无数道人影拦路。 真的不做任何的抵抗吗? 几人心惊胆跳,极力压制想要出招的心情,硬着头皮朝前猛冲,在最近的一批人影落下之前,还没有亮出武器,就先被一股力量掀飞。 而这些人只感觉到眼前白光大盛,定睛去看,却剑烟生硬生生用一道剑光从密密麻麻的人影中,为他们破开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 无数飞蝶萦绕诸位世子周围,那似乎是最脆弱的生物,但在周围的人影企图扑面而来攻击的时候,最脆弱的飞蝶却化作最锋利的飞剑,朝着对方的喉咙毫不犹豫的割去,一缕缕血雾片片飞溅,一道道身躯簌簌落下。 无数的飞蝶并不是烟生的法相,而是纵横的剑气。 第219章 无能之事 王都有压制灵气修为的阵法, 脱离王宫之后,诸位世子使不出龙脉法相,与废人无异, 追杀他们的人虽然武艺高超, 却也同样用不出法相。 烟生当然也用不了法相, 运转不了灵气,但杀人之事, 凭借本能,已经足够了。 他杀过许多修为比他更高的人, 十层灵台之下,若正面对敌,他不一定能赢, 若暗杀之术,他却已是巅峰。 而今扑面而来无数的拦路之人,用暗杀之术似乎有些捉襟见肘,但他还有大师兄给他的剑谱。 是早已经预见今日的局面,所以才会提前送了自己一本剑法浩荡的剑谱么? 烟生不能确定大师兄送自己剑谱是否有这层用意,但他将剑谱研读通透时, 曾经做过一个梦。 他梦见了大师兄在竹林里迎风起剑。 碧血阁附近的竹林,每每经过,都感觉阴森寒凉, 仿佛有鬼魅困在其中, 企图拖人进去谋命。 可谁也不知道竹林里是不是真的埋葬了什么尸体, 毕竟碧血阁中最不缺的第一是刺客,第二就是失败的刺客, 刺客是杀人无情的武器,失败的刺客是再不会有任何感情的尸体。 可是梦里郁郁葱葱的竹林, 却丝毫没有阴森晦暗的氛围,那是明亮的白昼,仿佛看不到日光,竹林间落下丝丝缕缕的光辉,映照的竹林碧绿如玉,清透似水,风一阵阵的吹拂,簌簌枝叶声,也如击节而歌的管乐。 而大师兄一身淡绿的衣物,长发以一条青竹缎带系在脑后,手中提着一只青白相间的剑,合着风声竹节,在竹林中演示剑招。 飞袖扬剑时,剑上盈盈透着绿竹绿水的光辉,在空中舞剑,如白鹤飞旋,如绿水扬波。 君子剑,自在风,和竹弄清影,放纵人间行。 大师兄演示完剑招后,在他还怔神之中,朝他徐徐走来,而后将剑放入他的手中,看着他,似乎又在看一片虚空。 “也许,你会是一名很好的剑客。” 烟生手里一阵冰凉,让他蓦然醒来,却已经是天色将明,黎明的寒风合着光辉透入窗纸,在桌案上落下一方模糊的光辉。 没有竹林,也没有大师兄。 低头看去,枕边安静的躺着一只剑,梦里大师兄所用之剑,亦是世子满足他的愿望,送他的一只剑。 剑柄装饰绿玉,剑身一段雪白,日光下却泛出阵阵绿色如水波一样的辉光。 名叫【青玉枝】 剑谱是纵横四海快哉风,剑是清露洗玉一直通,大师兄用剑演示的剑谱,也是君子之风,快意盎然,或许这也是大师兄对他的期望,希望他能做一名畅行日光下,纵横九州气的君子剑客。 可他注定做不了一名剑客,至少做不了大师兄那样的剑客。 他学会了剑谱,也习惯了用剑的招式,但他不会君子之道,也不会保护别人。 若真要让他保护这些世子不被杀,那就杀掉企图杀人的人。 一道道人影在自己面前倒下,烟生感受到浑身血液无比畅快的流动起来,和鲜血共存,这才是他熟悉的感觉。 他的身形动如鬼魅,就连被蝴蝶剑光包围在里面的世子们,努力睁大眼睛也无法看清他的动作,甚至怀疑有无数个烟生存在,不然为何无论是何方的蝴蝶剑被突破,在敌人的兵器刺入进来之前,烟生的剑都能提前一步穿透对方的喉咙?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刺客么?不,应该说是刺客中的圣天子才对吧,世子们聚在一起快步的往城门口移动,他们彻底放弃出手相助的准备,如果被困在阵法里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要烟生承担一切,他们却什么也不做的愧疚,此刻却一点也不剩了——或者应该说,他们心中只剩下震撼。 往城门口逃跑的路上,就算是郁云乐叶一言不发,其他人更不敢多有一丝一毫的动作,这一路被烟生杀出来的通道,他们无论多说什么话,多有什么动作,那都是给烟生找麻烦的存在,而不会帮助他一丝一毫。 他是天下无双的刺客,论杀人的速度,谁也快不过他,然而他却并不为此感到愉快。 因为他想杀的人杀不了,想保护的人护不住。 在到了城门前时,烟生忍不住回头眺望。 王宫方向,高空之中,有金光大盛,有气冲斗牛。 他能够如此顺利的带着这些世子突破重围到达城门,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国师雪华光没有追过来。 能在城中禁止使用修为灵气的大阵压制之下,强行开辟出一方可使用灵气修为来运转阵法的地方,雪华光的修为,只会比想象中更加高深,而他没有追来,是因为有人留下来拦住了他的路。 —— 阵法破开的一瞬,国师雪华光已然飞入高空之中,避开迎面而来的杀气,而后又飘飘然回落,伸手扶起被阵法反噬,跌落下去的圣天子。 雪华光看向那些少年们遁逃的方向,在圣天子耳边低声说道 “圣上,您若不想反噬而死,现在要尽快以无上威仪镇压这些不听话的世子们,若任由他们脱逃宫外……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圣天子姬彻云只惊恐的感觉原本如溪流一样充盈体内的灵气,此刻却如奔涌从身躯内散去,无论他想怎么阻止灵气的流逝,却全都无济于事。 他在片刻之间容光焕发,又在一瞬间虚弱无比。 听闻国师的话,姬彻云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手足无措的回答 “可我……不会……” 他从来没有学过任何的术法,也没有进行过任何的修为,什么无上威仪,他知晓这是天道给予圣天子的神法,可以无视承阳的镇都禁灵大阵,来以滔天的神传龙脉,镇压一切,命令一切。 可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圣天子,却也只是有人需要一个圣天子,所以推他上来了而已。 他平常连对别人施法的尝试都不敢,此刻蓦然要他出手就要用这么厉害的术法,他不知道要怎么做,而且本能的惧怕,让他也不敢出招。 他怕自己完全用不出来灵气,也怕此神法用完后自己会立刻爆体而亡——他听说过史上寥寥几次先祖用此神法,无一不是出现难以应对的祸患,而用完之后,纵然没有惨死当场,也活无几天。 要用天道传承的术法,总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可这代价,是他承担不起的。 所以他不会,不能,也不敢真的应答国师的话。 雪华光低头撇了一眼瑟缩的圣天子,略一蹙眉,复又伸展,仍是一派从容不迫,高深莫测的国师面容 “那圣上真要反噬而亡了……圣上想要就此死去吗?” 他当然不想死! 姬彻云心中慌乱无比,一时情急,竟然脱口而出道 “你你……国师,你可以阻止他们的吧!” 说完之后,姬彻云觉得自己心脉似乎停滞了一瞬,他从不敢命令国师做什么事情,然而就在他以为国师会嘲讽自己的时候,国师却只是温和的说 “圣上想要臣来对付这些叛臣么?” 姬彻云不知所措,唯有迟疑着点头。 国师便微微一笑,伸手如拈花,那只神照冰绯花落在他的面前。 “既是如此,那就如您所愿。” 国师弹指一挥,那只神照冰绯花蓦然伸出无数道丝线,朝着世子们遁逃的方向飞速流去,但却却见一道金色光辉如流影飞盾,金碧辉煌,炫目非凡。 所有的法线齐齐被这金黄色的屏障尽数挡下,一撞即而溃。 一时间此间地界,漫天遍地都是碎裂的灵光,与劈啪作响的光辉闪耀。 雷电之前,一道墨衣黄衫的身影翩然落下,抬起头看向国师,一字一句的说道 “要不要如其所愿,还需问过我的意见!” “金龙部的世女殿下。” 雪华光看向眼前的少女,饶有兴趣的询问 “世女殿下,怎么,他们留下了您独自逃跑了吗?” 赵回缦却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一甩手中金灿灿的长鞭,冷冷道 “国师,少来挑拨离间,你的蛊惑之语,对我没用。” “看来殿下对我误解颇深。” 雪华光对她如此直白的指责,也没有丝毫变色,只是着重看了一眼她手中金光闪闪的长鞭,若有所思道 “这似乎并非您的武器。” 以眼前这位殿下的修为,不可能挡的下他的招式,之所以能挡下自己的招式,而且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是她手中的武器法力太过强横。 那不是该存在人间界的武器,至少不是现在的人间该有的,而它也不该叫武器,或许称为神器更为恰当。 赵回缦似乎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隐瞒的问题,径直回答道 “这当然不是我的武器,此乃先祖承天所得,金光破空鞭!” 说话之间,便见其猛的一甩,黄金鞭一寸寸竟变得无比笔直,握在手中,剑指长空,如金鳞澄云,仿佛立刻要破天而出。 雪华光眼中笑意更深,很是欣赏的观看了一番这具神器,由衷赞叹道 “承蒙天道所赐神器,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不过,这般贵重的神器,想来应该不能轻易挪动,殿下特地带此物入王都,用心似乎并不单纯。” “不过是父亲吩咐,有备无患而已。” 赵回缦盯着眼前一身雪白之人,又看他身侧沉默不语形销骨立的圣天子,冷哼一声,甩了甩金鞭长剑,道 “现在看来,倒真是该庆幸带上了这件神器,做了这一道防备,不然,吾等真要死在国师你的手中了。” 第220章 以卵击石 赵回缦说的很是淡定, 但事实上,她现在仍觉得手在颤抖,心脉跳动的飞快。 她的内心, 远不如表面上那么淡定。 这件神器的威力比她想象之中更为巨大, 引动天雷时她几乎感觉自己完全控制不了这件神器……那好像也真的不是她在引动神器, 挡下国师的招式,而是有人替她操纵了这件神器一样。 当然, 这种感觉,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给国师知道的。 “这话却是错了。” 雪华光听完她的话, 轻轻摇头,说道 “你们不破阵法,圣上灵脉得以补充, 你们也不会死,但你们却非要强行破阵,如此,圣上受阵法反噬,若无龙脉接换,则必死无疑, 你说,该不该让你们接受不听话擅自破阵的惩罚呢。” 赵回缦;…… 赵回缦愣了一瞬,而后才慢慢说 “所以国师是想说, 圣天子若因反噬亡于今日, 皆是我等之故, 和国师大人你并无关系咯?” 雪华光道 “至少非吾所愿。” 赵回缦:…… 难道这是我想要看到的事情吗? 龙脉对龙王部之人而言究竟有多重要,她不信国师想不到这一点, 也不信国师会猜不到他们要强行破阵的念头。 他们若不破阵,那龙脉受损, 当然不至于死,可至少包括她在内的六州世子,却也就此断绝修行之路,拖着一身残废龙脉回去,不要说还能不能继续做世子,纵然能继任龙王部,那也是肉眼可见的力不从心,而只怕要连累整个州府都要萎靡不振! 可他们若破阵……便如现下一般,是致圣天子与死地,这是毋庸置疑的谋害圣天子性命之罪,甚至比当年紫龙部若有似无的谋逆之心更加不可饶恕,同样是他们不能够承担的起的。 这是国师的谋略,国师并不介意赵回缦猜出来这些东西,因为这是无解之局,明白了也没有用。 至少对如今的赵回缦而言,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赵回缦咬了咬牙,于是索性道 “人都跑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国师大人不会以为我会因此愧疚万分,帮您把其他人叫回来赎罪吧!” 国师微微一笑,说 “您不是还留在这里么?我以为殿下独自留下,是做好了要为其余世子牺牲的准备,正想赞叹殿下您一句大义凛然,身先士卒。” 这样想的,显然不是国师一人,而就连赵回缦自己,也做好了很大概率不能活着出城的准备,但她所想的是力战而死,却不是以这种方式去死。 赵回缦慢吞吞的说 “我可没想过以命换命。” 国师道 “现在您可以想了,殿下若愿意主动献命,吾等可替殿下传送遗言遗物回去故地,且可昭明天下,殿下为大义而死,逃亡的那些世子,想来都会记住您为他们而死的奉献,而这样大的恩情,想来也能让金龙部一跃诸龙部之上。” 她主动留下来,不是为了让别人亏欠她,亏欠金龙部的。 赵回缦眼睛跳动,总觉得国师说的这番话里有很大的陷阱,她盯着国师,一字一句的说 “我不愿意献命。” “回答错了。” 国师并不在意她的答案,闻言也只是道 “世女殿下惜命,乃人之常情,但我既然身为国师,自然是忠于圣上,完成圣上的吩咐。” 圣上的吩咐是什么? 赵回缦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圣上也不想反噬而亡,想要那些世子们的命,可世子们此刻大概都已经逃出王都,那能被取下性命的……唯有自己! 赵回缦神色一凌,立刻握紧手中神器,便想先下手为强。 可她竟然无法动弹一丝一毫,垂眸看去,鞭子上不知何时已经缠绕无数的丝线,她想要运功,却灵气停滞,不要说运转武器,甚至连动动手指都无法做到。 雪华光虚无缥缈的声音传入耳中 “殿下当真以为,凭借一柄神兵利器,就能阻拦一切了么?” 所谓神兵利器,在修为高深的人手中,自然威力无比,但在修为低微的人手中,却是要被觊觎的宝物。 赵回缦的修为在同龄人之中当然算不上低微,但在国师面前,却还很不够看。 那是如天堑的差距! 雪华光能被她拦下一击,不过是因为没有防备,但知晓了她的底牌,也就无所畏惧了。 阵法再次重启,却是直接连接了赵回缦与姬彻云二人,一缕缕的灵气源源不断的从赵回缦体内抽走,通过神照冰绯花,流入到姬彻云的体内。 那是源自灵台的龙脉灵气,一旦被抽取殆尽,灵台枯竭,赵回缦也就没活的可能了,国师是真的要她死! 而耳中不知何时响起接连不断的铃声,让赵回缦神思恍惚,她心中警铃大作 ,猛地一咬牙尖,立刻神思回笼,在那声音再次侵袭她的思绪,而灵台灵气以不可遏制的速度抽走时,赵回缦猛地大喊 “王都之外百里,有我所带八百先锋将士随时攻入王都,雁州境内,有十万精兵随时可发,我今日若死,八百先锋即可便攻入王都,雁州十万精兵也会入都勤王,国师大人,今日我死,他日你也必死无疑,你真要赌吗?!” 体内灵气的流逝蓦然变慢,看来国师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赵回缦心脉剧烈跳动,她死死盯着国师,身前项圈内的玉石凌然生辉,这是她出发前和父亲的约定,若她在王都遭逢不测,必然是因为王都出现蒙蔽君心的祸害,且王都已经无人能够制止祸患的蔓延,那么,身为龙王部,就必须要做好勤王的准备了。 她只需要用一点击碎玉石,父亲便会立刻感应到,而后带兵前来承阳清君侧。 “殿下此话是想要威胁我?” 雪华光打量了赵回缦片刻,才若有所思道 “竟然已经做好发兵王都得准备,怎么,金龙部果然是要谋逆,想要违抗天命么?” 赵回缦冷笑一声,道 “我父亲没教过我,要用我的命去换圣天子的命,若圣上遭逢危难,我为圣上祛除祸患,自然万死不辞,可绝不是今日这般用我的命来为圣上续命,若圣天子今日反噬而亡,那是圣天子命该如此,若强行借灵续命,岂不也是违抗天命?” “世女殿下,果真口才了得,不过——要怎样选择,还是要看圣上的意见。” 雪华光看向身侧的圣天子,漫声道 “圣上,你看,九州龙王部的翅膀已经丰满太久了,他们不愿意再受王都得束缚,也并不在您的生死,身为圣天子的您,要心软的放过眼前的叛臣贼子么?” “我……” 姬彻云心乱如麻,蓦然被提问到,更是一阵哆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方才是通过阵法来将诸位世子的修为灌注在他体内,他尚且可以安慰自己,他只是小小的借世子们的龙脉而已,可如今却要他直接说要不要为了自己活下去,而让眼前这名少女送死,他却决然说不出来。 可若说放过她……姬彻云竟然发现,自己也无法狠心做出这样的决定。 220-240 第221章 傀儡之路 姬彻云很有自知之明, 知晓自己向来出身卑微,尽管如今是圣天子,却也没半分天下之主的感觉, 反而整日惶恐, 总觉得受之有愧。 而今看着眼前那铮铮然的傲骨女子, 竟然也心生羞愧,觉得让她同意以命换命, 亦是自己不配得到的。 唉,想到此处, 又叫姬彻云心中生出无限悲凉,忽而又恍惚,觉得真没意思啊。 也许这是天道给他一个解脱的时候呢, 姬彻云的思绪漫无目的的飘远,在这样万分危急的时候,他竟然诡异的感觉到一丝轻松。 或许是见他沉默的时间太久,又或者看出来他有轻生之意,国师轻飘飘的,又在他耳边说出一句话来。 “圣上, 您若自寻短见,那您真身龙脉究竟为何,可就要瞒不下去了, 谋害太子, 混乱龙脉比之谋逆, 可是更为动摇王族的罪责,而您的子嗣, 或许也将因此溺亡,更不要说皇后的处境了, 圣上纵然不惜己命,难道也不在意皇后与皇子安危?” 姬彻云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国师,一时间心脉跳动的好像要破裂开来,然后血溅满地。 他大脑空白,浑身颤抖,觉得眼前金光泛滥,忽明忽灭。 是你——?! 他死死盯着国师,张了张嘴,却不敢问出来一个字,然而心中却已经给出肯定的答案。 是了,是了……除了国师,谁还有这样偷天换日的本事。 他其实早就猜出来对方的身份,可他从来不敢去找国师确认这件事情。 姬彻云有一件到死也不敢和别人说出口的秘密。 当初太子——哦,是前太子姬彻天开灵台前,阖宫上下都在为姬彻天开灵台之事忙碌非常,所有人眼中,仿佛整个王宫之中,只剩下太子一个人了。 他从宫道上行走,结果却得罪了太子,是说他挡在路上简直丢人现眼,宫人神色厌恶的将他驱逐宫墙后,又甚是恭维的回转去迎接折道而来的一众人等。 嗯,其实说他得罪太子也不太对,毕竟当太子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压根没在意过他的存在,又何谈觉得被得罪了呢,不过是宫人眉眼高低罢了。 姬彻云瑟缩贴在墙角,等人都走过,才悄悄探头,看着姬彻天被无数的宫人簇拥,他看的痴痴,心中涌现苦涩,默默想着,所谓云泥之别,不过如此了。 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夜他便梦见高峰圆月,长纱重缦,一道模糊的人影在重重云雾幕帘之后,开口说话,声音虚无缥缈。 “你想取而代之么?” “什么?” 姬彻云向来卑微,不敢想太多,对方却轻轻一笑,说 “殿下,您是否也很疑惑?分明您与太子殿下同为皇子,为何却有云泥之别?” 姬彻云一愣,懦懦道 “因为……他的母族,乃是紫龙部的嫡女,而我的母亲……” 不过是身份卑微的宫人而已。 他难以启齿,对方也不多问,反倒是很不以为意的说 “不过是有一个出身名贵的母亲而已,除此之外,你们并无不同,但却有截然不同的机遇,殿下,您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么,” 公平么…… 世上哪有公平的事情呢,姬彻云扯了扯嘴角,说 “我并不敢和太子相提并论。” “现实中难以企及,梦里想一下也不敢么?” 对方轻轻一笑,仿佛是嘲弄,又好像是逗弄一样,让姬彻云脸上火热一片,心中却无端泛起涟漪,他又听那道声音说 “殿下,您想和太子殿下交换人生么?想想看,他从来都看不到您的存在,您难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让他体验一下您的人生?” “反正是梦而已,殿下想一想也无妨。” 是,反正是梦而已…… 姬彻云无法不心动。 现实中不敢捷越,为何不能梦一梦出身高贵,万众瞩目的太子结果却是杂乱灵脉,毫无龙脉之像,为何不能梦一梦万分混乱之中他挺身而出,验出纯正龙脉惊艳朝野,为何不能梦一梦……被人当做泥土看待的他,最后却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圣天子呢。 梦中这些事情发生,好像真让人感觉万分畅快了,然而若梦成真了又如何呢? 太子被废,逃出王都时,姬彻云没感觉到“报复”的快感,反倒生出不好的预感。 被验出纯正龙脉时,他也没感觉欣喜若狂,反而无限惶恐,他心知肚明,龙脉有人动了手脚…… 至于被推着登上圣天子之位,姬彻云才渐渐明白,自己是被人一手打造出来傀儡。 用于控制天下的傀儡。 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开始布局,替换掉不受控制的太子,悄无声息杀掉圣天子,再来除去谢氏的势力,废掉长公主的羽翼,自己被顺理成章的彻底依附国师一方,如今王都已经尽在国师手中,他不必再遮掩一切了,所以和他摊牌也无妨,反正谢氏已经弃他而去,长公主对他失望至极,他也没可以依靠的人了。 是他自己亲手把能够求助的力量,一点点推远的。 姬彻云如何没有后悔的时候呢。 但一切的一切,从他在梦里点头,同意对方换龙脉的方法时,就已经回不去了,他贪心想要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享受之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像是濒死的鱼,想要翻腾一下,可当他决绝的想鱼死网破,却发现自己早已经被捏住命脉,他如果死,那皇后,皇子,也必死无疑。 龙脉……姬彻云还想挣扎一下,略微的去想,如果自己的法相不是纯粹龙脉,又是什么……只要是龙脉,那应该也能保住皇后与皇子的命吧,可是国师这样淡定的态度,总不能……总不能连龙脉也不是,而是废太子被换过去的龙脉吧。 姬彻云不愿再去想这个假设,可是这样的念头一旦生成,就源源不断的缭绕,是不可能消灭下去的。 他六神无主张皇失措,下意识便想朝能让他心安的地方看去,能让人完全心安依赖,却不是国师,而是—— 姬彻云拼命往皇后的方向看去,却看到皇后涕泪沾襟,凄凉绝望的脸庞。 不该是这样的…… 姬彻云愣在当场,几乎浑身瑟缩起来,他记忆之中的皇后,明眸善睐,言笑晏晏,不该是这样狼狈的模样,而这是因为自己所导致的……又连带着想起皇子来,他明白对方挑选自己替代姬彻天的原因,因为自己太好被拿捏了,却又悲观的预感到,若有更合适的傀儡,焉知不会再来替换自己呢。 他一开始如果杀掉皇子,也许现在还不会如此为难,可一击不成,就再无机会,日渐生出的情谊,让他再不可能狠心要皇子的命。 他的命如此卑贱没了也就没了,如何让他的孩子也受自己的牵连而亡呢。 又如何能让皇后跟随自己一道,遭受天下人的白眼呢,他曾经去见过姬彻天的母亲,那样出身高贵的女子,蒙受不白之冤,纵然无人敢因此而虐待她,可她却也如风中残烛一般了。 他不敢想皇后也落得这般萧索地步,亦不敢想皇子如姬彻天已经流落在外生死不明,他不想活,也不能死。 他只有一条路可选。 姬彻云撇开脸庞,神色涣散的看着天光,声音虚弱清淡,像是燃烧完的余烬烟灰 “一切……国师做主即可。” 他是天下之主,却说出这样的话,几乎等同将天下尽数交付国师手中,眼前不远处,赵回缦将这句话听得无比真切,更是惊讶非常,不由脱口而出 “圣上——!” “圣上信任臣下,臣自然不负所托。” 雪华光打断了她的话,而后抬眸看向满脸震惊的龙王世女,伸手凝结灵气,微微一笑,温和的说 “既是如此,那就请世女殿下舍己为君,救圣上一命吧。” 狗屁舍己为君! 赵回缦磨着牙齿,恨不能将眼前人千刀万剐,但她却无法动弹,非但如此,她脖颈上挂着的银饰忽而被风一吹,飘荡空中,在她震惊的目光之中,竟然凭空浮起,然后被一道气力切断,落入国师手中。 赵回缦脸庞失去血色,那银饰中的玉石是她与父王起兵的约定……难不成国师发现了? 却见国师欣赏的看了一番,然后看向她,缓缓说道 “至于这样东西嘛,我想天下百姓,并不愿发生战乱,是以,为天下安稳着想,就暂且交托给微臣保管吧。” 为天下安稳着想?难道不是你才是那让王都的罪魁祸首吗! 赵回缦觉得怒火中天,可是她的愤怒,并无任何杀伤力。 她甚至连捏碎玉石都做不到。 巨大的神照冰绯花笼罩她的头顶,无数道法线垂落,就要缠绕在她的身上吸取她的灵台灵脉。 而下一刻,一道灿白光辉在眼前蓦然炸开,那光芒太过耀眼,让赵回缦不得不闭上眼睛,但在她闭眼前一刻,她好像看到一道漆黑的人影,看到一道泛绿的剑影。 那是…… 赵回缦又蓦然睁开眼睛,恰看见无数条法线在自己眼前被剑齐齐切断,而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大风吹的他衣衫发丝齐齐飞扬,好像把他整个人都吹走一样,可是他却纹丝不动。 “我说过,不要死——” 烟生回过头看向她,他脸上还带有未曾抹去的血痕,但他的目光却漆黑如墨,坚定如竹,说出埋在心中,无数次想要说出来的话 “我会来救你。” 第222章 绝境之下 “烟生……” 赵回缦喃喃两声,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不知为何,口里什么“怎么这么傻过来送死”, 或者“我没让你救我”的话, 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虽然很想说烟生这种回来找死的行为太傻了, 但又有无法隐藏的感动,可在感动的同时, 赵回缦心中却另外又涌现一点诡异的感觉,那是……好像烟生并不仅仅是为她而回来的了。 他漆黑的目光看着自己, 又好像透过自己在看别人。 在赵回缦想要开口问“你在看谁”的时候,身后传来轻轻的鼓掌声。 “感人至深的英雄救美。” 烟生略有些放空的神色立刻收敛,转身对上高高在上的国师。 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 连飘荡的发丝都是雪白无尘,仿佛神明俯瞰世间。 在檀州的时候人人见了他都要俯身长拜,在王都人人见了他也要避目侧立,但烟生看着他,没有一丝一毫敬畏。 国师同样垂眸看着眼前这位去而复返的少年人,分明长得普普通通, 甚至过于轻薄,这样恶狠狠的盯着人看时,眼睛里仿佛有把人燃烧殆尽的火焰。 但国师也只是欣赏一番, 便没任何波动的说 “既然不想活, 那就一起上路吧。” 话音落下, 空中的神照冰绯花再次散出无数条法线,朝着二人所在的位置延展而去, 然而无数的法线却再次被当空斩断,碎作灵光纷扬而落。 烟生一剑掠过, 冷声道 “我的命,你说了不算,你若只会这一招,那死的是你。” 国师却只是“嗯”了一声,有些思索的讲 “看来,你竟然是真的能无视王都压制灵气的阵法,倒真是让我小看了。” 却也不是现在才察觉到眼前少年的不同之处,从对方能重返城内,并且第一次运转灵气加注剑上,切断神照冰绯花时,就想到眼前的少年并非常人+或者有什么非凡的给予。 用同样的招式再次对付他,不过是确认一件事情——这少年人方才能运转灵气斩断法线,不是情急之下突破阵法的压制,而是他果真可以不受王都阵法的影响。 这名叫做“烟生”的少年人身上,有不属于他的力量。 设在王都压制灵气的阵法,据说是神明传承的术法,千年以来无人敢捷越,也无人能够捷越,就算是王族,也无法越过压制。 雪华光能够无视阵法的压制,是因为他是奉神明大人的命前来,他带有神明大人的传承,所以无视一切束缚,可畅行无堵。 可眼前的少年人,又是凭借什么,来与之对抗的呢。 国师好奇,但他知晓对方应该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没打算多问,好奇被轻而易举的从他心间抹去,除却高山上的神明大人,世上一切生灵,不会在他的心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更何况是将死的蝼蚁。 而面对国师的话,烟生当然为之不屑。 国师既然能无视阵法的压制,大师兄当然也能轻而易举的做到。 烟生不认为眼中这装神弄鬼的国师,修为能够比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大师兄还要高深莫测,事实也正是如此,大师兄甚至不必亲自前来,只是接他一道力量,便能帮他无视王都阵法压制。 既是如此,有大师兄在冥冥之中守护,他还犹豫什么呢。 烟生也不打算和对方多费口舌,立刻朝国师拔剑飞去,他说了,若国师只有用那妖花抽人灵气这一招,那就必死无疑! 剑势如破竹,万物皆摧折! 一瞬间剑光冲面而来,所有阻拦在前的东西全都被破开扫荡。 这是惊天灭地不回头的一剑。 但那还不够。 烟生想要直接对上国师,国师却不打算和他单打独斗,他朝后急退,而后一跃而上数十丈。 高空之上,国师伸手召来权杖,压下气势如虹的剑气,而后虚无缥缈的声音响彻天地 【神照天地,怜悯万灵 有执迷者,大悲其情 今召弟子,助其悔行 啖其骨血,化其灵肉 方得轮回,早日新生】 烟生听得头晕眼花,他直觉这吟唱声音很不妙,但他咬住舌尖,趁着一瞬间的清醒,想要提剑而上时—— 变故在此刻发生。 那似乎很慢,慢如一点点水迹的晕染,又好像很快,快如大风席卷。 无数道身披白衣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无数条街道奔涌而来,他们每个人手中握着一只刀,或者剑……朝着赵回缦汹涌而去,要将赵回缦千刀万剐,啖其骨血,化其灵肉。 烟生停下脚步,而国师飘摇而落。 国师手持法杖,雪白的瞳孔垂眸看向停下攻击的少年人,饶有兴趣的询问 “我让你见识全新的招式,那么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你要杀我,还是要救那位世女殿下?” 要杀国师,那赵回缦就会顷刻间死在千刀万剐之下,要去救赵回缦,结果却可能是他和赵回缦一道陷入人海围攻之中,国师不先除掉,他们的处境仍是艰难危急。 这是两难的问题,但李藏名没有片刻犹豫,就转身朝赵回缦处奔去。 他在一瞬间做出判断,他无法短时间内杀掉国师,但或许他纠结一下,赵回缦就会死,他是为了要救赵回缦赶回来,这是他的第一目标,永远排在第一位,没有选择其他的必要。 这是他做杀手这么多年的本能反应,没有任何事宜,比第一任务更加重要,尽管……那可能是一条绝路。 国师看着他不加停留的目光,好奇再次涌上了他的心中。 世上或许有人可以一敌十,以一敌败百,那敌人如果上千,甚至上万呢! 密密麻麻的人影,是让旁观的长公主看了都心惊胆战的地步,不知国师何时竟然有这么多的信徒。 千万人之中,自保都是奢望,何况还带着一个被封了灵气的赵回缦。 李藏名立剑身前,剑尖生出法阵。 法阵爆开铺陈的一瞬间,刹那间他的周围浮现出无限的蝴蝶,而后齐齐朝外飞卷而去,一道道涌动的人影被蝴蝶贯穿,化作粉末光影散去。 这些不是真真正正的人,而是灵气幻化出来的影子。 然而不是真正的人,却更让人心中为之感到恐惧。 若是真正的人,那国师就算是蛊惑整个王都,也不过数万人,数万人……到底也是能看得见尽头的数字。 可若不是人……虽然都说天地灵气日渐稀薄,不足以用来修行,可用来对付一个人,也可称之为无穷无尽了。 更何况…… 赵回缦本生出了希望,却又在无意间看到地上绵延的阵法时,被吓了一跳。 “烟生,小心脚下,他在吸你的灵气!” 烟生垂眸,另外一道花纹无比反复的阵法在烟生脚下显现,顺着他生出无数法线缠绕。 “这是国师设的阵法——不对!这是王都的阵法!” 赵回缦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龙脉随之而鸣,能引起龙脉共鸣的,唯有王都之下深埋的阵法,当年以龙脉滴血,以神明之力,才设下守护王都的天地大阵,无人能在王都放肆。 可现在,这阵法却成为国师放肆的器具,赵回缦忍不住抬头,惊讶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你怎么能动王都大阵?!” “很难么?” 国师倒是有问必答,闻言,不甚在意的说 “吾讲了,吾身负神明大人所赐传承,能够驱使神明设下的阵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以及,殿下不是更该问您身边的少年,他还能支撑多长时间么?” 赵回缦脸色苍白,回看仍在苦苦支撑剑阵的烟生,他的法相,是漫天遍地的蝴蝶,世上最脆弱的生灵,能坚持几何? 这样下去,烟生要被活生生的耗死,而国师毫发无损。 要想办法阻止才行,或许真是到了濒死之际,让赵回缦灵光一现,想到了那个办法,被父王说过知道就好,千万别被人看到,更不允许教给外人的办法。 是说如果被人知道,只怕要招来杀身之祸,可现在已经是要死的时候了。 赵回缦当机立断,立刻说道 “我——烟生,我教给你聚龙化神策!,你,你去杀圣天子!” 不就是神明传承的阵法么,不就是吸收灵力的东西吗!她也不是没有啊! 那传说中可吸取凝聚龙脉之力的聚龙化神策,此刻就在她的手中! 连龙脉龙气都能吸收为之所用的,据说可使人成神的典籍,她还真想知道,比之神明所创阵法,究竟谁更胜一筹! 她已经做好用掉最后一张底牌的决定,反倒一阵轻松,乃至于忽略烟生瞬间凝滞的神色。 赵回缦的声音太大了,大到了让一心维系剑阵寻找突破的烟生生出耳鸣,赵回缦所有的话全都化作一道刺耳的鸣叫声,在他脑海中长时间惊响后,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又仿佛是有人用铁锤击中大脑,让他脑子一痛,嗡嗡作响,又好像被惊雷劈中,全身发麻,他应该是出现了幻觉。 对,他太紧张了,太激动了,他的记忆和现实交叠在一次,让他产生了荒谬的幻觉。 一定是这样的。 烟生让自己跳动剧烈的心脉慢慢平复下来。 好像是过去很久很久之后,烟生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地,颤抖地响起 “你……说什么……” 他感觉是过去很长的时间,但那其实不过是一点的停顿而已。 “诛杀天子乃是谋逆重罪,可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赵回缦理所当然把烟生的沉默与声音见的迟疑,当成了对刺杀圣天子一事所感到的惊讶与意外。 第223章 焉知恨谁 刺杀天子之事实在是骇人听闻, 烟生虽然是杀手出身,但忽然要他去杀圣天子,总也难免感到震惊与不可思议。 赵回缦脑子略微清醒下来, 倒是又慢慢的思考更稳妥的选择 “我说错了, 天子还在国师的挟持之中, 你现在是无法接触,那么, 你可以先汲取我的龙脉之力唤醒聚龙化神策,反正我现在无法运转灵气, 倒不如借你一用——,然后你可借用聚龙化神策,把这些灵气幻化的东西为你所用, 假如可以的话——我没有用过聚龙化神策,不知道它威力究竟如何,但如此你我想要活着出去,也只能冒险一试!” 烟生还是沉默,没有接话。 赵回缦又以为他在担心自己龙脉之事,但这又不一样, 这是她自愿要分出龙脉,而不是有人逼迫他。 而后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 “不过, 就算学了聚龙化神策……你也不可为此自得, 此秘术只为解今日之危, 若你我能逃出生天,你日后也不可再用, 此非可为外人所示之物,轻易被外人看到, 怕有大祸降临。” 李藏名很想笑,聚龙化神策本就是他家的东西,别人有什么资格管他用不用呢,什么非可为外人所示之物,偷窃掠夺的脏物,当然见不得光了。 可他现在并不在意这个。 李藏名对赵回缦的计划充耳未闻,只是冷着声音问 “你怎么会有……聚龙化神策?” 那是让他家破人亡的凶物,不应该是被万灵承天会动手抢走了么,而且是他亲眼见过万灵承天会的罪魁祸首用过此招,怎么现在赵回缦也会拥有的呢…… 总不能雁州的龙王府,竟然会和以灭杀龙王部为目标的万灵承天会有什么交易吧,那也太过荒谬了。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却又好像比这种猜测更为残酷。 他听见赵回缦轻飘飘的说 “是爹,不是,是我姑母派人送来的密法。” 李藏名紧绷的脑子好像在那一瞬间炸裂开来,目之所及之处,好像到处都是崩裂的血浆。 他很慢很慢的想,赵回缦的姑母之一……不正是郁云乐的母亲,他们的王后么。 应该是没错的。 但为什么呢。 总不可能……他这么多年,竟是在为他的血仇卖命,还要保护血仇的儿子逃出生天,而今还要继续卖命救他们的殿下! 那可真是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了! 李藏名浑身热血凉透,脸色苍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瞬间被抽干灵脉血气。 而他心念摇动,剑阵立刻出现裂痕,灵气摇晃不定,本已经被逼退的人潮幻影立刻一拥而上。 赵回缦似乎直到此刻,才察觉出来眼前少年人的情绪不太对。 他的异常似乎并不是因为要杀圣天子而惶恐,也不是因为要剥离自己的龙脉而纠结,而好像……是因为被什么挑起了愤怒与恨意一样。 “你……你怎么了?,烟生——啊!” 赵回缦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她询问烟生的话还没完全说出来,整个人就被猛地拉了出去。 那是趁着剑阵的裂痕出现,一束法线找寻到了机会,瞬间将赵回缦拉了出去。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而已。 李藏名听见赵回缦惨叫一声,感觉身边身影一晃,下意识要伸手去拽,手中却只是一片虚空。 抬头一看,对方已经被拉离他身边,高悬空中。 隔着千千万万人,烟生仰头看向赵回缦,对上她充满惶恐与忧虑的目光,他心中仍想救下赵回缦,然而他看着眼前千千万万道的幻影,却没有刚才无所畏惧一跃而上的勇气。 他竟然生出无限的懈怠与疲惫,让他手中的剑也好像重若千钧。 “真有意思。” 雪华光的目光在赵回缦与那少年之间来回流转,然后好心的低声与仍处于震惊之中的赵回缦解惑 “世女殿下,他似乎对您产生了无穷的恨意,在您说出聚龙化神策之后,嗯,聚龙化神策——听说是内域州府闻之色变的东西,殿下可愿意让臣一观?” 赵回缦呸了一声,狠狠道 “我死了也不可能给你!” 这是预想之中的回答,雪华光也并不为之所动,仍是漫漫道 “何必如此急切呢,殿下让我一观,我或可为殿下去问询对方,为何对您忽然生出滔天的恨意啊。” 关你屁事! 赵回缦磨了磨牙,索性撇过脸去再不回答。 “至于你——” 雪华光也不在意她的冷脸,又垂眸看向人海环绕之中的少年,大概是精神将要崩溃,让他面容上附着的灵气若隐若现,这是让雪华光真正感到意外的事情,他没有想到这少年竟然是蒙了一层假面,能连他也看不出来的遮掩面目的神通,不得不让雪华光在意。 “虚假的皮囊,是为了遮掩这隐秘的恨意吗?那又是谁为你设下屏障,让所有人都无法察觉到你的真实面目呢?” 李藏名抬起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冰凉恨意。 但却丝毫不影响雪华光继续说自己的猜测。 “看来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被耗费如此大的心血遮掩面目,你的身份——难不成若被外人知悉,会掀起什么惊天波澜吗?总不会是易容后的废太子殿下吧。” 这样的猜测一说出口,让雪华光自己都笑出声来,但其他人显然没他这么好的心态,废太子三个字一出,圣天子立刻浑身抖了一下,脸色惨白的看了地上那少年一眼,又飞快的移开视线。 而一旁的长公主,亦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样,却又流露出遗憾……她太熟悉姬彻天了,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国师的猜测是真,但显然,对方的身份不是他。 那……又会是谁。 “烟生!,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赵回缦无端流出泪水,她心中有一个答案,却不敢肯定。 她是说了聚龙化神策之后,才让烟生心房大破的,那世上谁会对聚龙化神策的拥有者生出遗恨呢。 唯有聚龙化神策原本的归属者,可是,那什么山庄……不是说早已经灭门了吗,那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不难猜的答案,却是难以相信的答案。 “看来世女殿下已经猜出你的身份了。” 雪华光看了一眼赵回缦,将她的慌张意外尽收眼底,然后又问 “现在,你还要救下世女殿下么?在你们之间……似乎生出血海深仇以后。” 这才是真正两难的选择。 烟生握紧手中的长剑,鲜血从他的手心流下。 “国师,放他离开,还有,留下回缦的性命。” 然而不等他做出任何的回应,便有另外一道声音插入进来,那是长公主的声音,她仍盛冠华衣,威仪赫赫,然而开口说话,却已满是疲倦 “今日之后,本宫退守太羲宫,不再过问任何外界事宜,回缦亦随侍本宫左右,不会干涉你之言行,朝廷上下,王都内外,尽数交由你来接管,如此,够让你放过两个人吗?” 雪华光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 “殿下,您可知您在说什么?放过这小子容易,但要留世女殿下的性命——” 剩下的话,便没有必要说的太过直白了,但却也足够让所有人都听懂言外之意。 长公主对上圣天子的目光,看到他睁大的双眼和充满祈求的目光,显然他也明白这两句话间是什么意思,而长公主身侧,皇后也一下子扑了过来,涕泗横流道 “不要!” 可是长公主却纹丝不动,只是垂眸怜悯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毫不犹豫的说 “后继已有人,何须以命换命,为王者,该护佑臣民的性命,而不是夺取臣民的生机。” 她已经选择好要放弃圣天子的性命,皇后跌坐一侧,仿佛瞬间苍老无数,而圣天子呆呆地望着她,竟然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感觉到莫大的悲哀将他完全吞没。 可他生命尽头,也没有任何人在意他……除了他的皇后,被他拖累的皇后。 雪华光抚掌长笑 “长公主真是深明大义,不过,殿下为维系皇族威仪,素来分毫不让,如今却为了两个人的性命,便甘愿自退,仁心让吾敬佩,居心却让吾不安啊。” “怎么,国师不敢接吗?” 长公主坐直身躯,仰起头看向高空之上的国师,一字一句的说 “我敢将天下交给你,国师却反而生出畏惧了吗?!” 那是必然有诈的退让,但国师却只能接受——嗯,或者说他本来的目的就是逼长公主彻底退位,只要她退下,那无论再有任何的后招,也不足畏惧了。 只要长公主选择退让,就已经输了。 然而他们的谈判,再没有一丝一毫传入到李藏名的耳朵之中,那是和他完全无关的东西。 他仿佛陷入到一片虚空之中一样,又好像神识与身体剥离,神识高高飘荡空中,看着汹涌如潮水的人又如潮水一样褪去。 他看着自己转身,提着剑一步步朝城门外走去,剑尖在地上呲呲滑动着,留下一串蜿蜒脆弱的痕迹。 而沿途遇到无数的人,全都为他让路。 他返回王都时,有多自信坚定,他离开王都时,就有多狼狈仓皇。 他空荡荡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句话。 “这是你自己一定要去做的事情,无论得到什么结果,都不要后悔。” 为什么会在自己离开之前,特意说不要后悔呢,是因为……早就预料到自己执意要入城去救人,会得知这样的情报吗? 第224章 天地不仁 白尽欢垂眸看着一步步走出王都, 又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年,轻叹道 “我提醒过你,如果你执意要再次进入王都救人, 也许你会后悔。” 李藏名摇头 “我没有后悔。” 再入王都救人, 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无可怨怼,可是—— 却并不代表他能坦然的接受发生的一切。 猝不及防被透露出来的, 关于灭门血仇的线索,让李藏名甚至想不起来为此而感到喜悦, 便被巨大的震惊与愤恨所蒙蔽。 那几乎是要推翻他过去活着的一切,支撑他狠心让自己成为一件杀人兵器的信念也摇摇欲坠,他赖以信任的, 为之出生入死的组织,以为是救命恩人的王府,却有最大的可能,其实就是叫自己家破人亡的血仇。 叫他如何能平静对待呢。 甚至连站在眼前的人,也让李藏名生出怀疑,是否也和自己的灭门血仇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未尝不可能啊, 若没任何的关系,那个时候,大师兄怎么会那么巧的能找到自己呢。 可这种想法出来的一瞬间, 又立刻被李藏名否决, 他不想, 不愿去怀疑这世上可能是唯一能让他全然信赖的人—— 是了,李藏名慢慢安慰自己, 他不该怀疑大师兄的。 以大师兄的修为,大概也是看不上聚龙化神策的, 尽管它的出现,已经让人争的血流成河,甚至要搅弄的天下大乱了。 况且没有大师兄出手相救,也许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死于贼人之手,可无论如何,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完全心无芥蒂的面对大师兄。 太矛盾的心情,让李藏名心如翻江倒海。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轻问 “大师兄……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一切?” 或许大师兄并未参与当年的灭门惨案,但他一定知晓许多的内因,也许所有的真相,全都了然于胸也说不一定。 又或许,就是因为早就知道一切,所以才在事前说出自己会后悔的话出来。 这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只需要一个“是”就可以了,但这个答案说出之后呢。 白尽欢拂了一下手中的拂尘,默默在心中哀叹,只怕这个字说出来,李藏名对他的好感,会瞬间降到谷底。 但又不能不回答。 短暂的沉默之后,白尽欢开口道 “跟我回去碧虚玄宫吧,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也能暂且为你提供一个能静下来仔细思考问题的居所。” 碧虚玄宫? 李藏名心中一跳,瞬间反应过来。 是了,碧虚玄宫……这是以前从未听闻的门派,随着大师兄在人间界现身,才被世人所知晓。 尽管李藏名自己对碧虚玄宫的认知,仍只以为是大师兄所在师门而已,但在市井传闻之中,却变成了玄之又玄,横空出世的仙宫神府。 据说,那里有世上没有的神功仙术,亦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气,以及……能够窥探因果循环,过去未来的道法传承。 李藏名神色明灭不定,是大师兄说过还是在何处听闻呢,碧虚玄宫,是能够承载天道隐喻的地方,那若知晓自己的身世,仇怨,似乎也说得过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 李藏名嘴唇动了动,他迫切的想要开口直截了当的问大师兄当年事宜,但在他开口之前,大师兄却先说话 “有些问题的答案,你心知肚明,我却无法直截了当的告诉你。” 白尽欢看他神色转动,便知晓他大概要逼问自己所有的事情真相,所以率先堵住了他的口舌,又道 “人之一生,如枝节横生的树木,如奔腾无方的河流,亦如不可控制的水火,也许只是一点细微的干预,就会走向不可挽回的将来。” 此时此刻的李藏名,却不想听这些玄之又玄的道理,皱了皱眉,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我只是想知道关于我血海深仇的一切,又完全影响不了别人,难道也不行吗?!” 他的人生早就已经被毁的一干二净,还有什么将来可言,再怎么发生变化,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李藏名不明白,然而大师兄却只是充满怜悯的看着他,然后缓缓说道 “我能满足你的愿望,将有关你的一切全都告诉你,那么,你能接受我将别人的所有命运,也毫无保留的告知他吗,包括——” 白尽顿了一顿,温和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冷淡,眉目也抬起,衣衫拂尘无风自动。 李藏名看着他,好像一瞬间大师兄变得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从他可以信任依赖,对他有求必应的大师兄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明,或者天道。 李藏名生出不好的预感,随后,大师兄便如他所想的那般,说出后面的话。 “包括你的仇家,你姐姐所藏身的组织,你能接受你的仇家也知晓你姐弟二人的一切存在么,藏名,吾身负天道传承,若对你坦诚布公,那就要对天下生灵全都一视同仁,给予其窥探生命秘密的能力,这是属于天道的众生平等,不会对你一人特殊相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藏名浑身僵硬。 眼睁睁看着他在痛苦与仇怨之中挣扎,却能狠心不告知任何的内情,这是大师兄——不,该说是天道对他无情而残酷的对待,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慈悲怜悯的遮掩呢。 无论好坏,天道是所有生灵的天道,自然要做到一视同仁的公平,能被大师兄选中,多次来帮助他,满足他的期望,甚至救他性命,已经是一种别样的偏向了。 至于窥探过去未来,那是属于天道的能为,如何能轻易的赐予凡俗呢。 而若叫众生平等的获取袒露无疑的能力,叫世上再无一丝一毫的秘密,那将立刻血染山河,天下大乱,甚至天地覆灭。 毕竟,就算是两三岁的小孩,也已经学会隐瞒的本能,有属于自己不想开口说出的秘密。 李藏名并不在意天下是不是会大乱,他也不在意,甚至期待仇敌知道自己的存在,从而来主动找上门“灭口”,但他却在意自己的血仇能不能昭雪,而自己的姐姐,是否能安然存活。 等等—— 李藏名心头一震,他猛地抬头看向大师兄,眼睛瞪大,带有不可置信的光辉。 大师兄却好像不知道他心潮涌动一样,仍然面无波澜,但李藏名却心如擂鼓,大师兄……是在暗示自己么。 暗示自己……姐姐还好好地存活在这世上的某一处,不然,没必要提起来姐姐,还如此具体的说姐姐藏身在某个组织。 但似乎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不能去问大师兄是否是这个意思,就算是问出了,大师兄大概也不会回答。 但这样也足够了。 至少自己知晓姐姐还好好的活着。 而在自己的目的没有达成之前,在自己还有软肋之下,不如维系现状,至少这样,总还能保证安全的处境。 可是终究不甘心啊,分明想要知道的答案近在眼前,却不可以问,不可以说,不可以听。 李藏名咬紧牙关,咯咯作响。 白尽欢亦是知晓说出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太过残忍,却也不能不说,在给了李藏名排解情绪的时间后,他才又开口说道 “跟我回去碧虚玄宫吧,你现在情绪太过激动,也许并不适合立刻回去蓼州。” 他又说了一遍可以带李藏名回去碧虚玄宫的地方。 李藏名沉默,但这显然不是默认的意思。 当白尽欢散去一切灵气与威仪,伸手想要抚摸一下李藏名的发丝时,后者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看向他的目光,有一闪而过的戒备。 白尽欢心中一跳,却仍保持着温和的神色,开口问道 “怎么,你已经不愿再理睬我了么,还是说——因为你在城中所经历的事情,所以对我也产生了戒备,觉得我也是你的仇敌之一么?” 李藏名有一瞬间的心脉停跳,这两种猜测都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可是他却不想承认。 就算心里有再多不好的猜忌,但放在心里不戳破,总是可以保持和谐的关系,一旦明确的说出来,那他也许真的就此和大师兄决裂了。 真是奇怪,分明他对大师兄已经心生不满乃至怨念,却还不愿真的和大师兄断绝关系。 自己……到头来还是软弱的自己。 李藏名心中自嘲一笑,然后开口说 “我没有这样想过。” 他虽然口头否认,说完话却又下意识朝旁边扭头,不愿和大师兄对视。 ……显然是言不由衷。 白尽欢有些无奈,却又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至少表面上,李藏名还不想和自己彻底决裂……那就还有转圜的空间。 白尽欢的语气更为温和 “你既然不愿意随我回去碧虚玄宫,我也不逼迫你,但你接下来又要去哪里,即可回去蓼州么,你可想清楚,回去后要面临的一切。” 这次李藏名迟疑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但他考虑清楚后,却是坚定的点头。 李藏名握紧了剑,说道 “我要回去王府……去找王妃问个清楚。” 他问大师兄属于泄露天机,问王妃总是在天地法则之内。 如果其中有所误会,那他要回去找寻真相与线索,如果其中没有误会,那他也要从王妃口中问出有关当年事情的所有真相,然后为自己的父母亲友报仇雪恨。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从很久以前,他该承担起来一切,无论真相究竟如何,他唯有直面一个选择,而没有任何逃避的理由。 第225章 入门下山 “你如果真的已经想清楚, 我不会干涉你的言行。” 白尽欢将拂尘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说道 “我仍是那一句话,无论何时, 如果你需要我, 我会出现。” 李藏名没回应这句话, 他只是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大师兄,伸手朝他握拳行礼, 然后便越过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白尽欢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儿, 才低声唉了一声,喃喃道 “真是……都是不肯回头的人,也不知道选择你们来承担天命, 是对是错了。” 此声散落风中,无人应答。 既然李藏名不打算跟着自己回去碧虚玄宫,白尽欢便只好带着叶迷津一个人回去。 而等他回去安置叶迷津的地方时,后者倒是神采奕奕的看着自己,主动开口询问 “大师兄,这位名叫烟生的杀手, 也是您所找寻的某位师弟么,他既然以一己之力带各州世子逃出王都,该说是天下的救命恩人, 不是应该引以为豪么, 怎么会黯然离去, 难道是再入王都,发生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白尽欢:…… 好吧, 真正让人头疼的,还是眼前这位。 就知道叶迷津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不动, 听他将此间事宜说的如此清楚,显然也没隐瞒自己的打算。 真是……越发我行我素了。 白尽欢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然后认真的询问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泛滥的同情心吗?” 叶迷津很不心虚的点头,真诚的说 “我一向很关心别人啊,大师兄,难道你还不了解这一点吗。” 白尽欢:…… 呵呵。 白尽欢当然了解叶迷津是什么样的人,而且就因为太了解了,所以下意识就生出不好的预感。 叶迷津喜欢关心别人不假,但被他“关心”过的人,小则精神失常,大则家破人亡,这厮除了皮囊是白的,心肺已经全黑了。 白尽欢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后慢悠悠的,带着一点警示的语气说 “你要是真觉得他可怜,那就最好永远不要找他,和他碰面说话,就算是你善心大发了。” 叶迷津便叹气一声,道 “大师兄这样说,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的危险人物了。” 白尽欢凉凉道 “你不是吗?” 在白尽欢写过的各种人物之中,人气最高是谁,还真没有固定答案,但评选谁心最黑谁最危险,叶迷津的票数永远是一骑绝尘的高。 叶迷津撑着下颚,忧伤道 “让大师兄对我竟有如此误解,我可真伤心。” 话虽然这么说,但叶迷津的脸上却没一丝一毫可称为伤心的情绪,只是习惯性做出正常人应该有的应答而已。 白尽欢自然也不相信他有什么悲伤的情绪,也直接无视了他的表演,说道 “伤心的情绪,留着回去碧虚玄宫后排解吧。” 回去碧虚玄宫,自然也是走的水路,一叶竹排,千万里江湖,倒是仍然平稳牢靠,叶迷津已经可以自由行动,除却灵台仍然枯竭,灵脉仍然紊乱,其他问题不大——虽然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这是很大的问题没有之一。 但叶迷津显然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当然也不会为此日思夜虑,枉费心神。 比起来在意自己短时间不会调息好的灵脉,他倒是更关心其他的事情,比如—— 叶迷津站在竹筏上,回头看着大门紧闭的承阳城门,好奇的说 “大师兄,天下要大乱了,是么?”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无情的打断了他的试探 “你既然随我入碧虚玄宫,那人间界之事,就和你无关了。” 叶迷津:…… 怎么能说和他无关呢,他也是人间万灵的一员嘛,况且也不是去了碧虚玄宫,就再也回不来人间界,那和死掉去幽冥界投胎有什么区别——哦,还是有的,碧虚玄宫应该没投胎这门技艺。 叶迷津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渺小到只剩轮廓的城池楼阁,心中不由默默猜测 真不知道……自己将来重逢人间界的时候,眼前这一切,是否还是如眼下一半,山静水平,整屋齐楼呢。 叶迷津收回目光,看向水尽头的崇山峻岭,心中有关人间界的思索顿时一扫而空,眼睛中是不加掩饰的期待。 何时能够重返人间界还是未知数,但传说中的碧虚玄宫,却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白尽欢他们回去碧虚玄宫的时候,各个州府的世子亦是各怀心思的和李藏名道别,各回各家去了。 而在各龙王部世子回去州府时,自王都发出的一道天子令,亦随之传达四海。 那是说,天子灵竭命危,需天下臣民共享助力,以存天子,即是——重启采灵侍,重建采灵台,收天下灵气,凡开灵台者,若为圣天子借灵一用,既能得神明垂怜,无上功德,来世转圜,乃入极乐世界! 于是曾引起怨声载道的采灵事,再一次重新传遍九州,甚至比第一次铺陈时,更为猛烈嚣张,天下凡修行者,甚至未曾修行之人,但凡可开灵台,皆逃不脱采灵之事。 天下大乱的语言,与这道天子令下发时起,开始缓缓揭开真正的幕帘。 清风拂过万重山,吹落一树金香雨。 “第三年金桂花开,也是到你离开的时候了,而你若出碧虚玄宫,将永不能再回转一步。” 白尽欢——或者该说是他的身外化身,站在姬彻天所居庭院之中,伸手接过被风垂落的灿金桂花,看着眼前的少年,最后再问了他一遍 “你确定已经做出最后的答案了么?” 姬彻天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直视大师兄的目光,以坚定的语气说 “是,我下山后,会先与紫龙部取得联系,而后前往霖州一探究竟。” 白尽欢听完他的计划,轻轻一笑,说 “你来这里之前,可是天下的太子,我以为你会前往王都复仇,夺回属于你的太子,不,该说是圣天子之位。” 姬彻天闻言,嘴角露出一点苦笑,随后又被掩去。 “我来的时候,已经是废太子,与天子位无缘,且我已经远离尘世太久,对圣天子之位,早无执念,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不一定非是我,然而若民众存活于水深火热之下,那我则必须担负起拯救苍生黎民的重任。” “这样很好。” 白尽欢并不过多干涉他的选择,见他主意已定,便准备送他下山。 只不过在要带姬彻天离开碧虚玄宫时,对方却停了一下脚步,抬头朝着某个方向望去,白尽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明白他为何停留。 姬彻天所望方向,乃是宣浓光所居殿所,如先前他们所说的一样,姬彻天离开碧虚玄宫之事,并没有告知宣浓光知晓。 况且这几天他们两个又在互不理睬,姬彻天不主动去找他,宣浓光倒也不来探望一眼。 白尽欢翘了翘嘴角,莞尔道 “下山也不急在一时,你想去和宣浓光道别么?” 姬彻天:…… 若说实话,他确有此意,一则他所受教诲,并无不辞而别的道理,二者…… 他与宣浓光到底是一门师兄弟,同处许久,甚至可以说很长时间内他们两个是相依为命,忽然说要离开,甚至可能以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怎么会毫无任何怀念的感情呢。 就算平时对宣浓光各种恶作剧有再多的看不顺眼,甚至感到厌烦恼怒,与此刻也全化作了不舍。 但姬彻天往宣浓光的宫殿处看了许久,还是选择了放弃。 姬彻天抿了抿唇,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说 “如果让他知道我先他一步离开碧虚玄宫,会给大师兄带来麻烦吧。” 白尽欢耸了耸肩,不以为然的说 “没有这件事情,他也没少惹麻烦啊。” 甚至自己已经习惯每次回来要面对宣浓光给他送来的“惊喜”。 先前建议姬彻天离去之事不要告知宣浓光,只是想麻烦能少一点是一点,当然,如果姬彻天真想和宣浓光当面道别,他也不会反对。 毕竟他是很有爱的大师兄嘛,师弟们有要求,在他能做到的情况下,自然有求必应。 “人生总是离别多,世事从来忽然至。” 姬彻天沉思之后,却是怅然一笑,说 “算啦,他也不一定想见我,日后若有缘分,自有再见的道理。” 白尽欢看着他,最后又问了一遍 “确定不和他道别吗?” 姬彻天点头。 白尽欢才一甩拂尘,说 “既然已经再无牵挂,那就随我下山吧。” 下山之路重重叠叠,看似杂乱无序,甚至好像在来回打转,但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走到山崖下,临一弯山溪水,不见来处,不知归途,连绵不绝,生生不息。 而碧虚玄宫三千宫殿,却是在很遥远的云端。 抬头去看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宫殿,姬彻天心中的怅然越发明显,他竟然真的就此要离开碧虚玄宫,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和大师兄说自己不想走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姬彻天独自站在溪水旁边,等待大师兄过来。 大师兄说,送到此处已经是尽头,接下来便要他自己回去人间界,而作为他回去的载具,唯有一叶扁舟,然后便让他在此稍等片刻。 若有感应一般,姬彻天顺着溪流朝下看去,便见大师兄一身青衫白衣,手持华彩拂尘,立于竹排之上,于清风吹拂之中,沿着溪流朝自己缓缓而来。 来者是大师兄,却又不仅仅是大师兄。 一个身材高挑,又俊美至极的少年人,自大师兄身后探头朝他看来。 第226章 溪边相逢 蓝衣素巾, 是清隽的装扮,不知是性情淡泊,又或者出身清寒。 形容俊美, 又未语先笑, 很轻易便能让人生出亲近与向往。 只是狭长的桃花眼中流动光辉, 看似平易近人,目光深处却透着让人看不清的深意。 至少姬彻天看其第一眼, 在心生好感的同时,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警备在心间涌现。 一个并不如表面那样好相处的人物。 姬彻天为这名随大师兄而来的少年暂且做出了判断。 白尽欢当然注意到了他们两个神色之间的交锋, 但是他故作无视,径直上了河岸,叶迷津也随之下舟, 姬彻天与其交换位置,正要抬脚跳上竹筏时,却听见了一声悠长的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 姬彻天停下脚步,顺着声音望去,恰对上那名少年带笑的双眼。 “果然是您,在下叶迷津, 凝州人士。” 又见他对自己微微俯身,自我介绍后,似有感慨的说道 “听说太子殿下当年遁出王都, 绝命之际, 途遇神明相救, 奏神弦天音,引空道天路, 与疾风骤雨后,便不见踪迹, 世人所传,或为碧虚玄宫所救,只是这终究只是猜测,如今却是让在下亲眼印证,实乃意外之喜。” 大师兄……眼前少年,竟然也是大师兄所找寻的弟子么? 姬彻天心中一跳,而后又平复心情,虽然这样说有些自矜,但果然是不凡人物,才能得到大师兄青睐。 只是自己将要离去,怕是和他再没什么交集,况且……总觉得不能和他深交。 于是姬彻天并未有多谈的意愿,只是开口纠正道 “我早已经不是太子。” 叶迷津却弯了弯眼睛,不以为然道 “若现圣天子致使天怒人怨,自然会让人怀念上一任太子,所以世人眼中,您仍是正统太子啊。” 姬彻天:…… 天怒人怨……难道现任圣天子,做的并不好么? 姬彻天为他一句话而心神意乱,随后一惊,后知后觉想到,不会是故意说了扰乱自己心神的吧! 他下意识看向站在一旁的大师兄,然而大师兄却是老神在在,仿佛并不打算参与他们的言语交谈中。 姬彻天收回目光,看向叶迷津,面容波澜不惊,只说 “你叫住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情吗?” “当然不是。” 叶迷津握扇在手中敲了敲,悠悠道 “我想说的是——既然有幸与殿下同入一门,他日殿下若遭逢危难,束手无策,可找我来为您解困啊。” 姬彻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疑惑道 “你是谋士?” 叶迷津徐徐打开折扇,撑扇在前,微微俯身,轻笑道 “固君所愿,未尝不可。” 他说的似乎真心实意,但姬彻天却心有怀疑……总觉得没那么好心呢。 而这个时候,大师兄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手,点了一下叶迷津的额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说 “修为都没了,还想着惹是生非,我看,不如上山之后,先关你百年,彻底绝了你祸害别人的心思,才算耳根清静了。” 叶迷津带着微笑的脸庞,立刻换了一副有些委屈的表情 “大师兄,我只是见了传说中的太子殿下有些激动,而且竟然真的和太子殿下成为同门师兄弟,想要与其攀些关系,以期下山后能多条活路,难道这么简单的期望,大师兄也不许吗?” “还没上山就想着下山,等你什么时候有下山的机缘,再说攀关系的事情吧。” 白尽欢却是懒得听他花言巧语,索性将他往身后一拉,挡住二人的视线,是不打算再让他们两个对话下去。 不过,在被大师兄拉入身后,彻底隔绝视线前,叶迷津却还是趁机朝姬彻天眨了眨眼,很有一种暗通曲款的意境。 姬彻天:…… 忽然有种背后一寒的感觉。 姬彻天摇摇头,拂去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感觉,又听大师兄说 “你应该清楚,你今日所行走的,是你再三确定之后,为自己选择的道路。而你出山后,将会有更多需要抉择的时刻,望你仍能坚守本心,拨云见日,做出正确的选择,切记,莫要将你的命运,交付旁人手中。” “这是大师兄对我最后的劝诫么?” 姬彻□□他行了一道拜师礼,郑重其事道 “弟子谨记。” 虽说喊一声大师兄,在姬彻天心中,大师兄却与师尊无疑了。 况且他从未见过所谓的宫主师尊,在碧虚玄宫的时日,一应事宜皆由大师兄教诲,,有时候他也会生出疑虑,分明眼前之人做师尊更为合适,为何非要让他们喊一声大师兄呢。 可惜这大概是一个无法得到解释的答案。 但也并不算很重要的问题,大师兄总是有大师兄的道理,他依言照做就是了。 白尽欢却也没纠正他的礼节,都到了分别的时候,这点旁枝末节的小事,没必要特意点出来讲,只是看着他说 “去吧,等你出了山谷,会有人接应你的。” 姬彻天微微一愣,不知道谁会来接自己,又要在何处接——但,大师兄不说,想来自有道理。 于是姬彻天便点点头,说 “是,那么,弟子就此告别了。” 白尽欢颔首,“嗯”了一声,看着姬彻天上了竹筏,撑着竹竿沿溪流朝山外流去。 而竹筏流到一处弯峡时,姬彻天还是没忍住回望一眼,仍见大师兄青衣白衫,发簪玉钗,手持拂尘,伫立清流白石上。 一应发丝,拂尘,衣物……在山风之中如云雾飘扬,恍惚之间,竟真如神明降世。 然而却不等姬彻天细细分辨,多看一眼,视线便被山影树像遮掩。 是竹筏已经过了弯峡。 再回头,也只能看到高峰险崖,绿树青蔓,再看不到大师兄与碧虚玄宫。 他是真的要回归尘寰了。 姬彻天深吸一口气,随后便转回身躯,不再回头,直视前方,去迎接断了三年的前尘。 水流无尽头,山高不见巅。 或有神仙府,缭绕云雾间。 送走姬彻天,再看不见他的身影后,叶迷津也随大师兄往山上行走。 抬头望去,在视线尽头,看到有宫廷楼阁在高山云雾中若隐若现。 他们的目的地,如果真是那隐藏云雾中的楼阁,以常人的速度徒步攀登,不说会中途精疲力尽,怕是要不停歇的走上三天三夜,也不见得能走到门口。 但显然白尽欢不是常人。 他带着叶迷津往山上行走,时不时指点对方踩上一石一木,而后下一步,眼前便换了景色,已然登高数十丈。 不过半个时辰,二人便到了题写【碧虚玄宫】的宫殿门前。 世上虽然也有一瞬千里的瞬移阵法,但显然实施起来并没有这般随意。 回头去看层峦叠嶂,竟然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行走的道路,甚至分不清是从何处上来,天然若此,毫无破绽。 叶迷津不由问 “这是阵法,还是幻术?” “你认为这是神仙术法,也可以啊。” 白尽欢一边推门,一边笑道 “好了,别向下望人间了,进来一观。” 叶迷津收回目光,只在门口停了一瞬,便抬脚跟着进去了碧虚玄宫。 一路所见山水草木,已然是超凡脱俗,让人流连忘返,进入碧虚玄宫后,才更体会自然之景色,与人造之楼阁,是如何的相得益彰。 举目所望,美景不胜收。 正是:绡雾驻云处,重殿回环;琼花琳木间,郁灵不绝。 当真是神落仙停,福地洞天。 而耳侧大师兄言语温和,更如飞泉鸣玉,一路行走,当真是要忘却尘寰,以为自己已经得道成仙了。 可惜,叶迷津却并没有成仙的期望。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留恋与犹豫的将目光从美景上收回,看向眼前紧闭的宫殿。 宫殿上题词,曰:【青冥殿】 白尽欢为他介绍道 “此处乃师尊闭关之所,你略拜上一拜,便算见过师尊,入我师门了,稍后,我带你去你居住的殿所。” 叶迷津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紧闭的大殿,依言照做。 “虽然这么说总觉得会更引起你的在意,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白尽欢站在一旁,看着他走完拜师的形式后,又开口说 “碧虚玄宫各处你可随意出入,唯有此殿乃师尊闭关之所,不可擅闯。” 叶迷津好奇的问 “擅闯如何呢?” 白尽欢甩了甩拂尘,一脸正直的说 “不知,我可是恪守规则的好弟子,未尝违逆过师尊的,自然不知擅闯后果,怎么,你打算入门第一天,就先违背训诫,擅闯禁地?” 叶迷津一笑,轻飘飘的说 “岂敢。” 白尽欢心中哼了一声,半点不信这两个字。 一件几乎已经是默认的事情——不能去的地方,一定会有人去。 更不要说以叶迷津的人设,听说有不能擅入的禁地,那是百分百会闯入其中一探究竟。 白尽欢甚至在说话前,就已经做好将来有一天,叶迷津必然会入殿一探究竟的心理准备了。 其实,在今天叶迷津到来之前,宣浓光也是打过【青冥殿】的主意,想要进去看一看有什么玄妙之处,甚至还引诱姬彻天成为共犯。 不过姬彻天克己守礼,这种被大师兄明令禁止的事情,他是不会跟着一块胡闹的。 而宣浓光更是三心二意,唯有怎么出碧虚玄宫这件事对他永远有极致的吸引力,至于其他,倒是很有做不到就放弃的自觉。 探究“师尊”的秘密这件事也是如此,他并没有没非看不可的执念,兴头过去,也就抛之一边了。 第227章 仙君托梦 姬彻天生性稳重, 纵然有好奇心,却也会再三权衡,并非肆意妄为之辈。 宣浓光倒是无法无天, 肆意妄为, 但他好奇心来的快去的也快, 不是长久性情。 但叶迷津就不一样了,他感兴趣的东西, 或想看到的结果,那是想方设法, 也要达到的。 所以白尽欢压根没想过他会乖乖听话,收起对【青冥殿】的好奇心。 因此,在说完警告后, 便又补充说 “你若当真一定要窥探【青冥殿】的秘密,那就等你做好准备,确认自己能承担一切可能出现的后果时,再入内一探吧。” 叶迷津动了动眼珠,恍若随意的接话 “可能出现的后果,也包括死亡么?” 白尽欢弯了弯眉眼, 又带着些许高深莫测的意味说 “或许是比死亡更难以承受的事情呢。” 叶迷津:…… 叶迷津和他对视半晌,才点了点头,说 “我明白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 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看去, 便见宣浓光脚步匆匆的赶来,却又在看清庭院里多出来的那道身影后, 蓦然停下脚步。 宣浓光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眼前的叶迷津,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叶迷津!你怎么会出现在碧虚玄宫, 难道我还在做梦?!” 叶迷津倒是眉眼弯弯,没他这么惊讶,甚至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旧友重逢的笑容,来和他打招呼。 “许久不见了,师……” 叶迷津顿了一下,看着眼前身形和上次见面见面,好像并没怎么生长的少年,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才接着话说 “浓光。” 宣浓光:…… “你才姓师!停顿是什么意思?!” 宣浓光领悟到他言外之意,眉毛立刻挑了起来,不满的说 “我比你入门早,当然要喊我师兄!” 虽然他年龄没叶迷津大,个子也没叶迷津高,甚至修为也可能没叶迷津高(这点并不绝对,但宣浓光是绝对不承认),可他入门最早毋庸置疑(大师兄除外),怎么不能当师兄! 叶迷津看着才到自己眉心的少年,就算知道宣浓光无论心思还是修为,已经远超同龄人,甚至比许多成人也要狡黠果断,但看着他犹然带着天真稚气的言行举止,这一声师兄,也实在是喊不出口呀。 叶迷津展开折扇,遮住口鼻,眼神朝大师兄处望了望,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祸水东引 “大师兄如果觉得你够格做我师兄,我没意见啊。” 宣浓光果然上钩,立刻看向大师兄,进行质问 “大师兄,难道他喊我师兄,不是天经地义?” 白尽欢咳了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一样,说 “既然已经拜过师尊,带你去寝殿一观吧。” “大师兄!” 宣浓光觉得大师兄偏心的明目张胆,很想抗议一番,但他刚开口,大师兄一甩拂尘,白茫茫的尘须铺的他满脸都是,几根尘须扫到他的口舌中,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宣浓光一边呸呸吐出嘴里的尘须,一边伸手抹去脸上的白毛。 而等雪白柔软的尘须被丝丝缕缕被抽走后,宣浓光才呼出一口气。 再抬头时,大师兄已经带着走到了殿门口,叶迷津那厮好像看热闹不嫌事大,走之前还转头朝他得意洋洋的眨了一下眼睛。 是示威吧?! 简直是十足仗势欺人得意忘形的小人,大师兄是眼睛瞎掉了才会把他带回来吧! 宣浓光一口气憋在口腔里,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圆鼓鼓的河豚。 但显然他只能生闷气。 大师兄暂时没时间理睬他,宣浓光只好自我排解—— 新来的总是有些优待,他,能,理,解! 哼,他忍! 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 宣浓光几乎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等着叶迷津出错然后被大师兄惩罚,然后自己就能狠狠地嘲笑他一顿。 在其设想之中,叶迷津一定待几天就会受不了碧虚玄宫枯寂的日子,想要逃跑出去,然后,哈哈——就会被大师兄教训! 宣浓光想的倒是很美好,可是他却忘记一件事,他在碧虚玄宫不甘寂寞,但别人并不和他一样,是到处闯祸捣乱的性子。 更何况叶迷津是主动要求前来,他进了碧虚玄宫,自然是一心要研究碧虚玄宫的机关阵法,典籍秘术,并没觉得待在碧虚玄宫的日子枯燥无味。 叶迷津来了好几天,仍然是笑吟吟的,面对宣浓光各种冷嘲热讽,也很游刃有余的反驳。 两个人斗嘴斗的“不亦乐乎”,却苦了白尽欢,每天听他们两个不停歇的说话,简直脑子要炸了。 而且这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毛病,在他面前,尤其吵的不可开交,吵就算了,还要总是半途拉他进去做裁判。 都是师弟,他偏向谁也不好,于是分外苦恼,很想给他们两个来个禁言术。 可是他们两个又没有斗法,也没破坏什么物品,甚至并没有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只是斗嘴而已,总不能让他们连发表意见的权利也没有。 而且宣浓光竟然因为和叶迷津斗嘴,神奇的飞速学会更多阴阳怪气的词汇和表达艺术,这技能点加强的是好是坏有待商榷,但显然对白尽欢脆弱的听力,造成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 白尽欢忍无可忍,终于决定起身离开——不能无缘无故的让他们两个闭嘴,那他不听总可以了吧。 于是白尽欢索性大门一关,一连往门上拍了三道禁制,才彻底清静下来。 而后他优哉游哉的到了书房,点燃一只熏香,扯了一条薄禁躺到躺椅上,随着香雾袅袅生起,终于可以在一片寂静之中,酣然入梦。 梦里有什么? 有明月淡淡,清风徐徐。 有青衣白衫的仙君,发挽玉簪,手持拂尘,斜立庭院之中,似乎是等待有人发觉他的存在。 ———— 央州,州府枕河。 紫龙部二公子杨琮韫和一众好友玩乐通宵,醉酒睡去,却被一阵寒风吹醒,睁眼便见窗外月光大盛,摇摇晃晃起身走到窗边,朝外一看,竟见月光之下,庭院之中,有超凡脱俗的仙君拜访。 杨琮韫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对方却还是站在庭院之中,甚至发现他的窥探后,对他微微一笑。 杨琮韫神思迷蒙,模模糊糊的被引导着,一身单衣出了屋门。 他想要问询对方的身份,然而未等他开口,对方却转身欲要离去,又在离开前,回头朝他微微颔首。 ……这是请他跟着一道走的意思吗? 是福,是祸? 杨琮韫迟疑一瞬,那仙君却依旧到了院门口,再一略想,仙君只剩一点衣角在门口飘荡。 杨琮韫不敢再迟疑,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途中,他想开口问仙君带他去什么地方,然而却无法发出声音,对方也并没有任何和他交谈的意思,只是引他前行。 脚步似乎缓缓,然却又好像有缩地千里的功夫,几步之间,已到百米之外。 途过熟悉的街道楼阁,转入出城大道,再来是陌生山水古道。 就在杨琮韫以为仙君怕是要一路把他引到天涯海角地方去的时候,仙君却停下了脚步,手中拂尘朝一个方向轻轻一挥。 顺着拂尘看去,是一方朦胧世界。 孤山,细水,一树金桂,一叶竹筏。 有一名玄衣少年,从竹筏跳上岸,左右眺望,似乎是要找寻行走的路途,而后才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那是—— 看清那少年熟悉中又带着些许陌生的面容轮廓,杨琮韫几乎吓了一跳,一个深埋心间的名字瞬间脱口而出。 “彻天!” 他下意识朝着那少年迎接跑去。 三年前,太子——亦是他亲姑姑所诞的表弟姬彻天,因龙脉生乱,要被故天子以“紫蛇乱脉”之罪当场诛杀。 是他大哥杨琮赭,冒死将其送出王都,而后姬彻天被一路追杀,结果却消失无踪,杳无音信。 虽然都说他被神明接走,然焉知不是王都说来安抚人心的谎话呢? 父母亲友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可他们为君之臣,无论如何,明面上不可质疑王都天令。 只是私下间,每每谈起姬彻天时,无一不是唉声叹息,放心不下。 却没有想到,竟然真有再见的一日。 杨琮韫喜不自盛,几乎是一路小跑去迎接对方,距离越近,越能看清对方的相貌,于是越发激动非常。 那是和记忆中相貌差不多,但又褪去记忆中的稚气,而更显棱角张扬的表弟。 “彻……” 可是不等杨琮韫开口问他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他想要握住姬彻天手,却只握住一片虚空。 他的手从姬彻天手腕间“穿”过,而姬彻天却“无视”了他,径直往前行走。 这是……梦。 是了,这是梦。 杨琮韫回过神来,又生出疑惑。 无缘无故,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难不成果真是仙君显灵,特意来梦中指引,是要告诉他,让他来这个地方接姬彻天么? 杨琮韫心中涌现出许多的问题,但是当他回头时,却已经不见了仙君的影子,甚至就连姬彻天的身影,也在慢慢变淡。 “彻天!” 杨琮韫忍不住一喊,而后猛地睁眼,却已经是天光大盛,日上三竿。 梦醒了。 他坐在床上,恍惚间竟有一种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的错乱感。 侍奉的侍女将幕帘挂起,看着他一脸怔怔的表情,不由掩唇轻笑,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歪头好奇的问 “二少爷,这是梦见什么了,彻天是谁?怎的让您在梦里喊得如此情真意切?” 第228章 溪边相会 杨琮韫愣了一瞬, 而后伸手自上而下抹了一把脸,就忽然就站了起来,立刻往外走去, 侍女连忙扯了外衣跟过去, 一边喊他 “二少爷, 您要去哪?衣服还没穿,还没洗漱呢!” 杨琮韫又停下脚步, 回头接过侍女手中的衣物,却也来不及细细穿戴, 只把外衣披上,便走出了屋门,一路往父亲庭院行去。 随后又请几位心腹一同入书房密谋。 约莫半刻钟后, 书房大门打开,所有人都面带掩饰不住的激动,召集数十亲信于庭院内,由杨琮韫吩咐道 “你们出城去找一个地方,看何处有孤山溪流,哦, 溪流旁还有一颗桂花树,找到了立刻来回禀我!” 那是令紫龙部众人焦虑不安的等待,不少亲信带来相似的地点信息, 却对不上, 直到最后一个亲信踏着月色骑马狂奔回来, 不等他行礼,便让他详细说来情况 “央州边界有一个花红城, 有一条金花溪穿城而过,城外百米溪水边, 有一颗桂花树,已经三年没开花,不知为何,前几天忽然一夜花开,且花开的十分茂盛。” “就是此处了!” 杨琮韫不再多做犹豫,便立刻带人奔赴那条金花溪。 等了三日三夜,几乎是让杨琮韫也想放弃的时候,才终于等到一叶竹筏顺水而来。 竹筏上站着一名玄衣少年,一如梦中模样。 天下九州,何处才是归途? 姬彻天撑着竹竿在溪水中飘荡,他看着一幕幕略去的山光水影,炊烟漫漫,一边感慨九州风土人情,远比书册上记载的多姿多彩,一边却又忧愁自己该在何处停歇。 离开碧虚玄宫后,他已经这样撑着竹筏在江河溪流中飘了许久。 沿路遇到好心的人家让他上岸吃食,借住歇脚,又问他要去哪里,听说他要去央州,都吓了一跳。 “央州距离此地千里之遥,上好的马匹也要跑上一天一夜,你撑个竹筏,怕不是还没到地方就散架了,后生仔,你莫不是说笑哦?我看,不如留下来,莫受奔波之苦。” 不如留下来。 姬彻天一路上曾无数次这样想过。 他见好山好水,富足人家欢声笑语,想要留下来与民同乐; 他见穷山恶水,穷苦百姓无粟可食,想要留下来与民同修; 他见枯山竭水,被抓修者剖腹取灵,想要留下来与民同怒; 他见尸山血水,欲反叛者刀剑齐鸣,想要留下来与民同杀。 可他却不能停留,紫龙部因他困守已经三年,他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况且凭他一人,什么也做不了,也没有人相信他能做到什么,战乱动荡的地方,他就算是想留,也被人推着竹筏让他快快离开,不要被战乱波及。 然而一个人在江水中飘荡太久,姬彻天终于也那么生出迷茫与后悔。 他走之前,应该多问大师兄一些问题,问一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先停下返程的脚步,问一问自己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问一问……究竟他该在何处停歇。 他习惯了大师兄语焉不详玄之又玄的言语,以为一切都在大师兄的掌握之中,不说自有天意,但也许……大师兄其实有具体的安排,只是忘记告诉他了呢。 这种猜测让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在姬彻天终于一路询问到了央州边境,再也等不及,准备随便找个地方下岸时,他看到了一树金桂花开,和他在碧虚玄宫庭院中的那一株一模一样。 再然后,距离的更近,他看到了桂花树下,一片绛紫色的兵马不知已经等了多久,最前方一身紫衣银甲端坐马上的,是他熟悉的人。 那是他的表兄,紫龙部二公子杨琮韫,已经是比记忆中更为风流倜傥,又成熟稳重的男子了。 互相对望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曾经流传的,来自碧虚玄宫的预言。 “……祸起王都,诸方夺天 桂落三载,紫龙靖乱。” 王都下令重起采灵之事后,越发肆虐且剥夺太狠的采灵侍,终于还是引起夺灵之祸,天下各处已经起了不少的反乱祸事,人间界灵气越发稀薄,修行者之修行更加来之不易,岂能甘心一举献出。 与此同时,雁州金龙部打着救世女靖王都清君侧的名号,已经朝着王都一路攻去;霖州万灵军也朝临近龙王府开始发兵攻占,其余各州,也各有算计。 天下已大乱,九州祸事发,或易江山主,不知落谁家…… 各州蠢蠢欲动,唯有紫龙部一派安静,并非是因为被围封的时间太久,早已经不知道外界变化,而是要等一个人。 现在,他们要等的人已经到了。 第三年桂花开落,旧太子殿下去而复返。 来到江边,迎接旧太子的人,激动的心中,已经无比坚信谁将突出重围。 “桂落三载,紫龙靖乱……” 预言与此刻,似乎终于完全应验。 至少让这些人足以相信,眼前这个被神明选中的旧太子殿下,必将是背负天命平定天下的真命天子! 尽管,旧太子现在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但这并不妨碍江边的将士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心中已经认他为主。 杨琮韫一挥披风从马上跳下,和身侧一身戎装的女子大笑道 “徒弟,看好了,他就是能帮你报仇的人!” 在女子将信将疑的目光中,杨琮韫一路大步走到溪边,伸手把姬彻天从竹筏上接下,扶上岸边,又向后退了散步,单膝跪地,高声行礼道 “臣紫龙部杨琮韫在此,奉神明之意,特来迎接殿下!” 身后跟来的侍从与士兵亦齐齐跪地,高声呼喊: “紫龙部在此,特来迎接殿下!” 姬彻天下意识站的笔直,甚至觉得身体有些僵硬,却并不难受。 他静声听眼前众人的迎接之声,一时间也心神激荡,不曾想竟还有如此多的人在等着他归来。 三年如一日,将全部期望都押注在了他的身上。 其势虽重如山,无畏无惧矣。 “现在,该要迎接你真正的考验了……” 风声猎猎,似有谁的温声淡语,穿山越水而来。 姬彻天回头,见俗世炊烟,不见天上宫阙。 他已经回到人间界,心心念念,都该是人间界的事情了。 这是大师兄送,他不该辜负,应当应对的完美无缺。 姬彻天彻底收回视线,双手伸出将表兄扶起,然后说道 “我离开的太久,已经不知如今的境况,请表兄为我讲一讲如今的九州吧。” “哈哈好,上马,咱们回去细说!” 一行人走马跑风,迎着初升朝阳,一路踏歌而返。 朝阳东升,日照八方,天地大白,万物光耀。 而香已经燃尽。 白尽欢睁开眼睛,感觉这一觉睡的有些久。 他想要伸个懒腰,还没等张开双臂,就先被凑到眼前的大脸给吓了一跳。 “你是想吓死我好继承大师兄之位,彻底留在碧虚玄宫吗?” 白尽欢没好气的说,一拂袖,宣浓光便被甩了出去,然后和地板砰的一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大师兄你对我真的好无情,果然我是没人要捡来的,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打发了!” 宣浓光索性跪坐在地上,一副被伤透的表情。 白尽欢:…… 这话从何说起呢。 白尽欢眯了眯眼,心中渐渐生出一个不太妙的猜测…… 随后,宣浓光一阵撕心裂肺的控诉,印证了他的猜想: “我到底哪里不如姬彻天,让大师兄你对他如此偏爱,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呢,还在傻傻的去拔莲花,不如一头栽入莲花池里用莲花杆勒死我自己算啦!” 白尽欢:…… 倒也不必。 白尽欢慢吞吞的说 “莲花杆并没很大的柔韧度,应该没法能弯曲到可以勒死你的地步。” 宣浓光:……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宣浓光爆发出更惨烈的叫喊 “啊啊啊都这种时候了大师兄还要笑话我果然是厌烦我,我要去跳河,勒不死我淹死总行了吧!” 说着他就一翻身利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要跑出去找莲花池跳水自尽。 白尽欢:…… “好了……是我错了,回来,我们聊聊呢。” 白尽欢挥了一下拂尘,柔软的尘须延伸飞去,绕着宣浓光的腰飞了一圈,就把他给拖了回来。 然后好奇的问 “我记得我下了禁止入内的禁制,你怎么闯进来了?” 宣浓光不屑的说 “小把戏而已,我不到一个时辰就破开了!” 白尽欢“哦”了一声,很捧场的鼓掌 “进步不错。” 而仿佛是提醒他了一样,宣浓光更气愤的问 “大师兄是心虚才设禁制,怕我过来质问吗?” 白尽欢:…… 是对自己制造噪音的能力,一点也没数啊。 不过没关系,他是大师兄嘛,认下一个“罪名”,无伤大雅,小事一桩。 “你不是和姬彻天已经“决裂”,发誓不再找他玩了么?怎么会知道他离开的事情?难不成——” 白尽欢收回拂尘,看着宣浓光摆手跺脚,整理衣物,又因为自己的话而动作僵硬,忍不住笑了一下。 又歪头倚在躺椅上,顶着他幽怨的目光,继续往下说 “你还是没忍住,准备去找他和好了?” 宣浓光哼了一声,很是理直气壮的说 “天下没不漏风的布,你们做亏心事,就该想到会有露馅的一天!” 至于没忍住找人什么的,他才不会承认! 况且,如果不是他好心要介绍新人给姬彻天认识,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呢。 第229章 娱乐游戏 “你说的是太子殿下么?我已经见过他了。” 直到现在, 宣浓光还把叶迷津那厮当时的眼神记得一清二楚。 仿佛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怜悯的说 “第一天来的时候,大师兄特意让我与离开的太子殿下见了一面, 怎么, 你在碧虚玄宫呆了这么久, 他们两个竟然没一个人,想着需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知晓么。” 搞什么啊, 好像叶迷津一个新来的地位很高很重要,而他已经是入门多年不如狗一样, 他不要面子的么?! 想到这里,宣浓光又面目扭曲,幽怨之气蹭蹭上升。 白尽欢看着他滋滋磨牙, 真担心他要大开杀戒……就是不知道想杀的是“偏心”的自己,还是“故意挑事”的叶迷津呢。 甚至不用开口询问,白尽欢已然心知肚明,能让宣浓光这么气愤,甚至破开禁制来找自己闹腾,和叶迷津的挑拨怕是少不了干系。 唉。 他忽然有些后悔……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 不是互相祸害,而是祸害自己。 “所以你想怎么样呢?” 白尽欢按了按疼痛的额头,无奈的说 “要我把他再找回来吗?” 宣浓光双眼如炬, 十分响亮的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要出去碧虚玄宫!” 白尽欢道 “但你还没把不折之莲拔出来。” 宣浓光立刻捂住耳朵大喊 “我不管我要出去!我就要出去!” 白尽欢:…… 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 如果自己不答应送他下山就要在这里闹腾一辈子的样子, 白尽欢只好叹了一口气,再次和他确认道 “你真的不想再拔莲花了吗?” 宣浓光想也不想的拒绝。 “当然不想!” 他怀疑那莲花压根不可能拔出来, 就是大师兄故意逗他玩的。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傻被骗老老实实去拔莲花的宣浓光了,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去那个莲花池, 以此来抗议大师兄对他的不公平待遇。 “……既然如此,那就再给你一个选择吧。” 白尽欢见他态度坚决,想了又想,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说了另外一个解决办法。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在宣浓光疑惑的目光中,白尽欢一脸高深莫测的站了起来,又让他去把叶迷津喊过来。 ———— 树荫将日光遮盖,投下一片凉爽阴影。 一个四方桌,铺了一层雪白的短毛绒布,上面又摆了四列首尾相连的碧玉……麻将。 白尽欢看着眼前三缺一的场景,不无遗憾的说 “唉,忽然后悔了,应该让彻天晚几天走,四个人打牌才有意思嘛,不过三个人也不是不能玩。” 说着他完全无视掉另外两个人意外的表情,很随意的放了一个身外化身在空缺的位置上。 叶迷津折扇掩面,只露出一双充满兴趣的目光,倒是宣浓光惊悚的大喊 “这是什么东西?大师兄你怎么一分为二?!” “一个小小的身外化身而已,不必惊讶,这也不是今天的重点。” 宣浓光:……!!! 身外化身! 就算是十二层近神的修为,也不一定能说使用就使用出来的能为吧,而且本体和身外化身还能各干各的互不影响,这种东西不惊讶才怪……大师兄的修为到底恐怖到了什么地步! 在宣浓光怀疑人生的目光中,白尽欢淡定的和他们讲了一下麻将的简单玩法。 叶迷津点头:明白了。 宣浓光也跟着点头,然后又好像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眼睛在左右两边一模一样的大师兄身上来回晃了晃,最后不确定的看向背对着书房的大师兄质疑 “那大师兄你不是二对一,不公平!” 白尽欢看了一眼对面的身外化身,说 “他摸了牌不看就扔,主打一个凑数而已。” 宣浓光勉强能接受,哦了一声,然后听大师兄继续讲规则。 打牌嘛,总是有输有赢,不过他们并不赌钱,这么仙气缭绕的地方,赌钱多么俗气(分明打麻将已经很世俗了好么?!) 他们赌的是——宣浓光离开的天数。 以十天为基础,宣浓光赢,就能减去一天,而无论是白尽欢赢还是叶迷津赢,都要加一天。 “这不还是二对一嘛!” 宣浓光本能的感觉其中有陷阱。 “你可以选择继续蹲守荷花池啊。” 白尽欢觉得自己还是很民主的,并不强迫他非要来玩这个游戏。 “这个游戏本来就是一项附加题,看你的运气怎么样,赌运气嘛,当然是风险很大的事情,你觉得自己没那么好的运气么,还是说,你没信心赢?” 这该死的胜负心! 宣浓光立刻不屑一顾的说 “我运气当然好的很,来就来,看我把你们通通杀光,明天就出去宫门,然后再也不回来!” 但显然运气并不会和自信心成正比。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输一局问题不大,输两局,输三局,四局……甚至最后被海底捞月杠上开花…… 输的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要继续在这里呆多少天后,宣浓光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大师兄压根没打算提前放他出去啊。 除了最开始他和叶迷津不熟悉同样不熟悉,都是大师兄赢外,后面几乎全都是叶迷津在赢…… 说是赌运气的游戏明明是在看心机,不然怎么会每局不是大师兄赢就是对面的叶迷津赢! 他一定是被大师兄和叶迷津暗中一块算计了。 宣浓光立刻充满委屈的提出来质疑 “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大师兄你竟然带着一个才入门的新人来欺负我。” 白尽欢很意外的看向他 “你怎么会这么想?” 宣浓光控诉道 “那怎么老是你们两个赢,难道不是你们两个计划好来欺负我的吗?” “不要污蔑我。” 我可是小区麻将大赛三连冠……不是。 白尽欢很淡定的说 “我是你大师兄,赢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宣浓光又看向叶迷津,后者眨了眨眼,同样很理所当然且无辜的说 “一共一百零八张牌而已,你难道记不住它们发出去了多少,也算不出其他人手中剩的是什么牌么?” 虽然大师兄的身外化身出牌没规律,摸了就扔,为算计增加一点难度,不过问题不大。 宣浓光:…… 这不是凭运气的游戏么,怎么还要算数! 大师兄并没和他说有这种事情存在,果然是自己被坑了——他当然不会承认,是他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而已。 宣浓光愤怒了,宣浓光决定掀桌不玩了! 于是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宣浓光一把将桌子朝着叶迷津的方向(他就是故意的!)掀了过去,无数的玉石朝着叶迷津飞去,好在他躲闪够快,才不至于被砸的满脸都是。 叶迷津按下挡在面前的折扇,啧啧两声,看向宣浓光,摇头道 “打人不打脸呀。” “打的就是你的脸!” 宣浓光哼了一声,觉得此人比大师兄更讨厌,大师兄也只是常规的赢而已,这家伙每次都要来点不一样的,让他输一局待在碧虚玄宫的日子翻倍上升,就是故意要玩他的! 宣浓光气上心头,越看叶迷津那张脸越觉得欠揍,于是心随意动,无数的蛇绵延而出,朝着叶迷津攻击而去。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白尽欢挥去打到自己这边的灵蛇与风力,很自觉地闪到一旁观战。 看着庭院里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个人,感慨这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动手,而不是只会打嘴仗来折磨他的耳朵了。 他是完全没意识到这场战斗的始作俑者分明是他自己,当然他就算是意识到,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给师弟们枯燥无味的生活增加一点乐趣而已,怎么能算错呢,应该说他很关心师弟,只是结果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尽人意而已。 白尽欢优哉游哉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发出感慨说 “你可不要学这两个坏师兄,一言不合就要掀桌,打打杀杀的,太粗暴了。” 他的身侧,站着目露惊慌的绯,闻言慌张的眨了眨眼,不是很敢想这句话是代表着什么意思……但又忍不住往庭院里打斗的两个人去看,那是他完全看不懂,却也感受到那是非常厉害的打架。 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么? 这个问题,绯并不敢问出来,只能偷偷地在心里妄想。 又是十五月圆之夜了。 白尽欢低头看向绯,多日不见,他已经长高不少,身上的衣服虽然仍然破旧,却还算完整,至少比第一次如乞丐一样的打扮好的太多,就是身躯仍然瘦小。 查看了一番后,白尽欢颇为感慨的说道 “多日不见,你似乎经历了许多事情,也长大了一些。” “是。” 绯的目光本来庭院中上飞下舞来回打斗的两道身影吸引,听到声音传入耳中,愣了一下,意识到是神明大人在和他说话,连忙回话,想了又想,才战战兢兢的补充说 “我前天过了十三岁的生辰。” 白尽欢眼睛弯了弯,顺口便轻笑道 “所以你这次来找我,是要和我讨要生辰礼物的么?” “神明大人还请恕罪,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绯连忙摇头,脸色惨白,吓得差点当场跪下去——只是被神明大人制止了。 他说自己的生辰……是因为神明大人说他长大了,他下意识就回答了生辰,毕竟,过了生辰日,他才算真正长大一岁了。 而他们身为神明大人的信徒,自然是供奉神明大人,怎么敢生出找神明大人索要礼物的心思呢,那是大逆不道,对神明很冒犯的言行,如果被大人们发现,严重的甚至要被处死。 他并不想死。 第230章 为何入梦 白尽欢伸手将绯提了起来, 又拍了拍他下意识弯着的脊背,让他站直了身躯,然后说 “开个玩笑, 不必这么紧张, 说说看你这段时间的见闻吧。” “……是。” 绯慌乱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又站在原地,仔细想了一会儿, 才磕磕绊绊的说了他的经历。 那是说,绯杀了看守他们的人之后, 他侍奉的主人家紫珠氏少主紫珠旦随后而至,想要捉了他回去。 结果却又被开了灵台大开杀戒的绯所震慑,为了保命, 紫珠旦交出了代表身份的紫珠匕首,并且,为无处可去的绯指向了一个逃命的去处—— 是州府所举办的选灵会。 于是绯,便化名为紫珠绯,带着包括少主紫珠旦在内的一群人,一道赶往了前往当地小神官所居住的府邸参加选灵会。 绯既然已经开过灵台, 自然通过了选灵会的初选。 但他的言行举止与其他参与选拔的人太过格格不入,却还是引起了州府人员的注意。 绯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注定是奴婢, 而他出身到如今, 也只有奴婢一个身份, 就算是披上了主人的衣服,带上了主人的匕首, 顶替了主人的身份,也会被人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但世上的人本就性情不一, 有的人天生张扬,也有的人天生怯懦,这是可追究可不追究的事情,全看州府的神官大人想不想为难他,但显然命途总是多灾多难。 选灵会一共只会选出三十六人正式入选,前去雪山侍奉神明,可测出有灵台的人却远不止三十六人。 一名叫做【青坷木】的少年,是来自另外一个家族【青坷氏】的少爷,测过灵台后,恰巧排在了第三十七名。 能够侍奉神明的机会近在眼前,而自己也被测出有灵台可用,仅仅是因为灵台不够纯粹,能够聚集的灵气不够充足,就被排在后面涮了下去,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就只是差了一步,自己的灵台分明和三十六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自己运气不好才排在后面而已。 如果,如果……前面有人出什么意外,不能去就好了。 青坷木并不甘心就此退出,辗转反侧,慢慢的将期望有人出意外,变成了为什么自己不能想个办法,主动出击,把前面的某个人拉下来呢。 这样自己就能够替代入选了。 但大家的身份都大差不差,且是为神明选取侍奉,想要在其中做手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心中总是难免遭受煎熬,生怕自己卑劣的心思被神明发现后,受到神明的责罚——可自己也是因为想要近身侍奉神明,所以才会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不是吗? 因此,尽管怀有强大的不安,青坷木却还是下定决心要去陷害入选的人。 挑挑拣拣,最后便将主意打到了那名叫做紫珠绯的人身上,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觉得很容易受到惊吓,完全不像少爷样子,还不如他身边的少年让人看着顺眼呢。 不如就他吧,想象这么胆怯的人,就算是逼他“主动”放弃侍奉神明的名额,应该也不敢说出去吧。 但却没有想到,还没有动手的时候,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于是他立刻停下了埋伏的手段,废了一番周折,成功买通了紫珠绯队伍里的一名奴婢,当着神官与众人的面,公开指责紫珠绯的罪行。 是说,紫珠绯压根不是紫珠氏的少爷,而是一名出身卑贱的奴婢,身为奴婢,竟然胆敢冒充主人家的公子来参与选灵会,已然是对神明大人的不忠——虽说只要是适龄人群,符合要求,人人可以参加选灵会的选拔,但奴婢……在这些神侍神官的眼中,从来并不算是人,当然更没有资格参与选灵会,玷污神明。 而且经由他带来的奴婢指证,绯还以下犯上,杀害了看管与主人的随从,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还是假借神明大人的名义行此恶事……实在罪无可恕! 绯自然不甘心认罪伏诛,但对方却也信誓旦旦,两者在场上吵得不可开交。 跟随而来的,真正的紫珠氏少主紫珠旦却沉默不语,没有开口偏帮任何人。 青坷木指出他的真实身份,,紫珠旦也只是露出迷茫的眼神,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那名被买通的奴婢,开口确认他才是真正的紫珠氏少爷时,绯心跳的好像要破裂,他甚至绝望的做出了死的准备,可是他没有想到,少爷竟然说都不记得了。 那一瞬间,绯猛烈跳动的心又猛然停滞,让他感觉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但——他算是捡回来一条命了吧。 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装失忆帮自己……是了,固然紫珠旦是两不相帮的意思,可他不承认自己的身份,本身就已经是在帮绯争取时间。 但这也无济于事。 对方身份高贵,乃是实打实的贵族出身,双方僵持不下,神官本就对绯不太满意,此刻更是偏向对方,不由分说,便将绯先行投入了大牢之中,然后派人根据指证,前去查找他杀人的证据。 一旦证实他确实假借神明的名义杀人,冒充紫珠氏的身份,那么不但是他,就连跟着他一路行来的人,全都要绞杀殆尽,才能震慑其他敢有异心之人。 州府的人骑马前行,往绯杀人的地方一来一去,最多三日夜;去紫珠氏求证是否有“紫珠绯”这么一个少爷,一去一回最多也不过五日夜,且很有可能会带着紫珠氏的人前来。 届时,才是真正逃无可逃。 绯当初能杀了那两个看守且震慑少主人,乃是因为对方没有任何准备,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开灵台,可一腔之勇,又如何能逃得过神官州府准备充分的杀戮呢。 绯不甘心死,所以再次入梦前来——那或许该说是幸运么,他被关起来的时日,竟然是月圆之夜。 ———— 夜风穿肠过,如铁寸寸沉; 明月思入梦,静照垂泪痕。 白尽欢静静听绯说完这些话,见他脸上无声的滴落泪水,又被他迅速无声的抹去。 沉默片刻,才温声说道 “所以你这次来此,是想要让我给你一个活命的办法。” 就是这样——! 绯心中激动,又想下跪,但在白尽欢温和的目光中,到底是握紧拳头,抑制了这种冲动,却还是没忍住垂首弯腰,以卑微祈求的语气说 “是,所以……绯奴求神明大人,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 “我讲过了,你不用自称为【奴】。” 白尽欢纠正了他的说辞,却并没有立刻为他提供一条可以活命的道路,而是转移了视线,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另外两个人。 “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吗?” 绯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却见庭院中打架的两名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停了下来,一左一右靠在两侧的栏杆上。 听到大师兄的问话,还在气头上的宣浓光,下意识便说 “什么想法?他们对你图谋不轨,想杀你,你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全都杀了不就好了,这种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好苦恼的。” 他压根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也听不懂绯说的什么神明神官,既然有人想杀他,那还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当然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会以为原地不动哭两声流几滴泪求饶命,想杀你的人就会放过你吧……那是真的蠢。 绯:…… 绯不由身躯瑟缩了一下。 他虽然听不懂“图谋不轨”是什么意思,却很明白这名仙人后面说的话,而正是如此,让他不敢相信这是能够这样轻易就说出来的话。 宣浓光说话的语气虽然相当随便,但说的内容却太过于无情,仿佛人命如草芥,竟然比人恶狠狠的讲出杀人的言语,还更让人心生惧怕。 而好像是能看透他在想什么一样,另外一名仙人“噫”了一声,适时说道 “如此未免太过血腥残忍。” 绯很想点头,却又不敢。 倒是宣浓光听到叶迷津的点评,“切”了一声,朝他翻了一个不屑的白眼。 “怎么敢和你比血腥残忍。” 叶迷津却也不在意宣浓光的无礼态度,径直走到了绯的身侧,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然后接着刚才的话说 “但他有句话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件很容易就能够应对过去的事宜,为什么你会有困扰?” ……容易……吗? 绯神色疑惑的看向他,他不明白,这样事关生死的大事,且他已经处于无路可逃的状态,怎么能说是很容易应对呢。 对自己来说,是绝望的痛苦,对仙人来说,却是很容易应对,难道这就是仙人和他这种奴隶之间的区别么…… 绯的神色闪烁一下,下意识躲避对方的视线。 也许是看出他的胆怯与窘迫,叶迷津摇摇头,声音更为温和,继续开口引导他说 “你说,所谓的泄密者讲你假冒神明的旨意,那你见过神明这件事情,难道假的么?” “当然不是!” 绯立刻否定,他从小都敬畏神明,怎么敢说有关神明大人的谎言呢。 说话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看向那雪白身影站立的地方,神明大人就在他的眼前,又怎么能够说他见过神明大人的事情是虚假。 叶迷津接着问 “那么,你杀了那两名看管,是否是因为有神明在背后支撑你,帮助了你,派人交付给了你应对办法?” 第231章 两种选择 杀了那两名看管, 是否是因为有神明在背后支撑么…… 这个问题,绯却不敢回答,但他在纠结片刻后, 还是点了点头, 说 “我能够开灵台, 然后杀人逃生……确实是我入了神宫,由两位神宫中的仙人交付给我的办法, 他们也确实言明,是神明大人叫他们来等待我的、” 如果没有梦中两位神宫仙人的指教, 他恐怕早已经死在那两名看管手中,说起来——当日所见的两名仙人,今天怎么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呢。 也许…… 绯立刻就自我开解, 也许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吧,毕竟这是神宫,神明仙人,想不想见自己,当然是看他们的心情。 然后,他就又听到眼前持扇仙人继续说 “那不就是了, 既然你确实是入了神宫,见到了神明,接受了神明的馈赠, 那就说明你并没有说谎欺骗别人, 有什么好心虚的呢。” 绯:……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可是…… 绯陷入更大的纠结,他无意识间咬痛了嘴唇, 才艰难的开口 “可是他们并不相信我说的话,而且——” 而且, 他做奴婢的时间太长了,下意识不敢开口去反抗别人,在众人面前和那名出身神侍的少爷争吵,已经是在逼命的情况下,鼓住了他全部的勇气。 但他却不敢反抗神官,更何况如果他真正的主人紫珠氏来了,他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只要你自己相信就够了。” 然而,不等绯说完后面的话,叶迷津便眉目一凌,开口说道 “你说是真的,那么一切都是真的,他们不信你的话,那他们就是怀疑神明的存在,你该质疑他们,而不是害怕他们,任由他们质疑,既然你所谓的神明大人是真,那么只要你坚信,你才是受到神明庇护的天选之人,你自然是无坚不摧,纵然刀架脖颈,你也不会死,而所有背弃神明,质疑神明之人,都将短折而亡!” 叶迷津高声一喝,立时有大风顿起,将其衣衫发丝尽数吹散,更显神采飞扬,目若神炬。 绯被他忽然散发出的巨大气场镇住,那一瞬间他仿佛当真觉得眼前之人是神明的化身,就连一旁宣浓光也不由愣愣。 不过,宣浓光是被叶迷津一点也不心虚的睁眼说瞎话给惊到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理直气壮不要脸的人呢,宣浓光很是不解。 他都不敢说自己是完全正确的一方,也不敢讲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大师兄授意,这家伙当着大师兄的面,就敢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的讲出这种话来,还要诅咒不信他的人都该死…… 但叶迷津说出这种离谱的话,却又诡异的让人为之信服,就连宣浓光,在那一瞬间也觉得此人说的话竟有三分道理,当然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又不是那些会被轻易哄骗的蠢货。 但——看了一眼绯怔怔的表情,宣浓光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被叶迷津的话蛊惑了。 如果这家伙真是信了叶迷津的话,用叶迷津这一套说辞去讲给那些人听,总感觉能够成功的几率很低,毕竟不是谁都有叶迷津这种理直气壮睁眼说假话的本事,也不是谁都有他跑路的本事。 而一旦失败……那要死的就不是绯一个人,死的方法恐怕也不是一刀了事。 叶迷津你真是害人不浅! 宣浓光在心中把他狠狠谴责了一番……又想,幸好叶迷津不是那些心怀鬼胎,想要带着信徒到处搞事儿的神棍,不然真是要祸害一方了。 虽然感觉被他祸害的人也已经不少了。 “我说,你最好不要学他这么满嘴诡辩,不然没把人忽悠过去,是真的很容易被打……” 一片寂静之中,宣浓光幽幽开口,难得大发善心来给别人做好意提醒 “当然,你如果有他这种颠倒黑白的自信口舌,倒是无所谓咯——虽然还是会被人打啦,毕竟这种话本身就很欠打。” 绯收回神思,显然有些纠结无措,最终,他还是把仓皇的目光放在了神明大人的身上。 两个人的回答已经完全说出,白尽欢亦是垂眸看向绯,问道 “他们两个的回答,有你想要的答案吗?” 绯摇了摇嘴唇,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才无比丧气的回答 “我都做不到……” 他既没有修为来支持他杀所有的人,也并不想这样做,那也太过残忍了。 而另外一个人的意见……却也让他很心虚,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这位仙人的勇气,能够把这些话说出来,他更没有信心,觉得自己说出这些话别人就会相信,听从。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拂尘,缓步走下了台阶,往庭院外行走去,一边走,一边侧目说道 “他们两个讲的话,自然是基于他们两个自己的修为与性情,才会得出不同的答案,你不是他们,若强求你如他们所言去行动,做不到很正常,但不代表他们所讲的言语,就对你丝毫无用途。” 绯见他离开,也连忙跟着慌张的跳下台阶,然后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随后跟在后面,听神明大人的言语。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告诉你,你不必自称奴婢,还为你起了名字,这是希望你能够认清【自己】,你是你【自己】,不是谁的奴婢;” “再来,我让两个师弟等候你的再次出现,为你开灵台,让你做出以往从来不敢想的事情,让你敢去反抗不公的待遇,肆意的凌辱,随意的杀害,是要你能够【自立】,想要以后不再做依附别人的奴婢,将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唯有自立起来,方能距离自由更进一步。” “这一次,他们两个说的话,虽然言论完全不同,但要教给你的,是同一个道理,那就是——【自信】。” “而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们两个的办法,对你而言,只要有【自信】,未必做不到,但你同时,也要明白什么叫做【自知】。” 绯听得半懂半不懂,他好像进入到一间糊满了一层又一层纸张的屋子,有很模糊的光亮透过来,但因为纸张糊的太多太厚,他仍处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然后他就遇见了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每说一句话,就好像解开了一层阻挡阳光的纸张,一层又一层的纸张解开,便有一寸又一寸的日光照亮漆黑的屋子。 同时,也让他一点点的感受到更多的光亮照耀身上,可是那还不够。 他距离直面光亮,还有更多层的“纸张”挡在他的面前。 绯懵懵懂懂,想了许久,才试探的说 “神明大人的意思是…这两种方法我都可以用,只要我只要怀有自信,就能够用他们的办法,度过这一次的危险吗?” “他们只告诉了你可以活命的方法,却没告诉你这么做要付出的代价,以及会得到的后果——是指除你能够活命之外的后果,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自知】了。” 白尽欢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还带着迷茫的少年 “绯,无论你已经做出怎样的决定,都要一并想好,你做出这个决定后会引起什么后果,而且,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件事情,无论得到怎样的结果,引发出什么在你预料之外的事情出现,都不能后悔,不能停歇,必须往前走——” 白尽欢顿了顿,随后微微俯身,伸手在少年的额前点了一下,仿佛是带着一声叹息,在他面前轻声说道 “因为你没有任何回头路可选。”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寒意顺着神明大人的指尖,迅速遍布绯的全身。 让绯脊背挺得笔直,他看着眼前已经复又站直身躯的神明大人,分明距离自己这样亲近,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衣袖,心中却总觉得距离自己太过遥远,好像自己拼尽一生也无法靠近半分。 “神明大人……” 绯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冲动,让他忍不住向前奔跑了两步,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神明大人翩飞的衣摆,然而他伸手一握,却只握住一手冰凉的月光与寒风。 绯大口呼吸,入口入鼻,却满是血腥土气。 他已经从梦中醒来。 眼前已无神宫仙境,而是阴牢森狱。 绯睁大眼睛,盯着自己张开的,空无一物的手掌发呆。 突兀响起哗啦啦锁链被扯动的声响,紧接着一声门响,是凶神恶煞的看管打开了牢门,带着鄙夷的目光,走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的将绯从地上扯了起来。 他高声骂道 “你这个敢亵渎神明,假冒主人家的卑贱奴隶,今天就去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什么意思……? 难道前去查验看管尸体的人已经回来,还是主人已经来了呢…… 那他是真的死到临头了么。 绯浑身凉透,被拖出牢房的时候已经浑身无力,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绝望的双目。 月色散去,迎接而来的,是太过刺眼的日光。 白尽欢站在一注小瀑布的潭水前,微微伸手遮盖了一下照耀而下的日光,想着是不是应该变换一下碧虚神宫的天气,太热的日光,照在身上可真是煎熬,但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动手去做这件事情。 日光固然刺眼灼热,但世上总是有人,需要,想要完全沐浴在热烈的日光之下,过自由温暖的日子的。 尽管,那需要很长很艰辛的一段路要走,但想要得到什么,总需要付出心血,历经磨难,来证明自己一往无前坚韧不拔的内心。 这是天道的考验。 第232章 孰真孰假 白尽欢折返回来的时候, 叶迷津看了看已经大白的天色,和他说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准备回去补觉。 但宣浓光却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 白尽欢经过他的身边, 他也没任何反应, 于是白尽欢顺带着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按了一下,将他整个人后仰, 一声轻轻的“嘭”,撞在了他背后的木柱子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夜未眠, 你难道不去睡一觉么?” “大师兄!” 宣浓光揉了揉后脑勺,有些不满的叫出来。 但也同时被大师兄点的这一下子,收回神思。 又一次看到那名叫做“绯”的少年, 无缘无故的出现,无缘无故的消失,宣浓光终于没忍住,将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讲了出来 “大师兄,这小子不会是傻的吧,这么多次过来, 竟然还真觉得这里是什么神仙宫府么,而且还一口一个神明大人的叫着,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话说回来, 大师兄, 您老人家还真敢应声啊。” 这有什么不敢应声的呢。 白尽欢很是淡定 “称呼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叫什么都无所谓。” 宣浓光眨了眨眼, 不是很相信的问 “真的叫什么也无所谓吗?” 白尽欢:…… 白尽欢一脚踏上步入书房的台阶,斜斜的看他一眼, 便知道他怕是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于是在进入书房前,笑吟吟的回答 “你尽可以试试看。” 宣浓光:…… 大师兄真是越来越吓人了!明明是笑着,却让他感觉好像背后生寒气。 宣浓光瑟缩着“噫”了一声,连忙跟着走了过去,又问 “按照他说的,好像过得很凄惨且活不下去的样子,大师兄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接过来这里住,或者直接跟着他过去啊,且不说他如果来这里,那肯定性命无忧,您老人家如果直接现身,按照他们那里对所谓神明的信奉,如果让他们看到神明大人出现,那岂不是立刻就会相信那小子说的是实话咯。” 何必搞得这么复杂呢。 “首先,我还用不到[老人家]这个称呼,其次——” 白尽欢纠正了他的说辞,然后说 “我不能去。” 宣浓光不解 “为什么?” 白尽欢反问 “你觉得世上有神明吗?” 宣浓光想也不想的摇头 “当然没有,就算是有——哼,和我们海上的蛇神一样,我也得早晚把它给弄死——大师兄,我可不是说你哦!” 白尽欢:……还不如不强调呢,这样一说倒是让他怀疑宣浓光其实是不是想弄死自己……呵呵。 不过,自己大人有大量,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那不就是了。” 白尽欢道 “便如你所言,人间界不该出现神明,所以我不能出现在那个地方。” 宣浓光:…… 啊?那这样,那小子岂不是完全没办法证明自己见过所谓的“神明”咯,没有证据谁会相信梦话,肯定把他当做骗子杀掉,真是太惨了。 宣浓光啧啧两声,心中却完全没任何同情的想法。 他只是说 “那难道就永远这样么?他遇到危险就来梦里找您求救,然后醒了按照教的方法解决,再被质疑,再入梦,再用梦里的方法解决现实的问题……就这么循环下去?等等——”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宣浓光连忙提前说明 “我可不会一辈子耗在帮他解决问题上……而且,只会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梦里别人的手上,哼哼,如果是我,早就羞愧的自尽了!” “他不会永远做梦,也终有一日不会再想着依靠我。” 白尽欢轻轻摇头,喃喃道 “我在等他问我一个问题,当他问出来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成长了。” 宣浓光立刻好奇的询问 “什么问题?” 白尽欢朝他微微一笑,说 “那是给他设置的考题,当然不能提前透露给你。” 宣浓光:……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听,哼! 宣浓光气呼呼的转身离去。 白尽欢看着他负气离开的背影,感觉好笑的摇摇头,无奈地回去寝殿。 推开门的时候,有阵阵寒风袭来。 那是刺骨的寒风。 檀州。 绯被人从监牢里拖了出来,又被绑着吊在了半空中,而周围全是围观他受刑的人。 小神官亲自审问 “绯奴!你杀害的那两名看管尸首已经找到,杀死看管,冒充紫珠氏少主的身份,以及罪大恶极的,胆敢亵渎神明之罪责,你可认罪?” 绯淡声回答 “我确实杀了人,也确实并非紫珠氏少主,但我并非假冒神明大人的旨意,我在梦中叩见过神明大人,此一点从未作假。”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陷入魔怔的卑贱奴婢!” “竟然把做梦当真还到处宣扬,真是一个呆子,疯子,傻子!” “哈——神明怎么会垂怜一个卑贱的奴婢,怎么会有这么疯癫的信徒,你说你得到神明的眷顾,这简直是让神明蒙受最大的耻辱,简直太不应该了,你怎么还敢活在世上,应该快点去死!” 神官愤怒的声音下,紧跟着的是围观群众对他的嘲笑声,怒骂声,谴责声。 杂草,泥土,石块……如疾风骤雨往他身上砸过来。 痛吗? 怎么会不痛呢,身体被这些乱七八糟,密集无比的东西,砸的到处都在发痛,心中也跟着泛起阵阵仿佛牵扯筋脉的痛楚…… 绯缓缓地眨了眨眼,心脉因为这些质疑他见过神明大人的声音而跳动的厉害,却只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但渐渐地,人们哄笑的声音减弱,乃至无声,从嘲笑的目光转变为疑惑,惊讶,乃至一点点被惶恐席卷心间,手中握着的杂物,竟然没有再砸出去的勇气。 那个被吊在空中的少年,被砸的浑身伤痕累累的少年。 他沉默而冷静的看着所有人对他发出嘲笑的声音,但他却没有丝毫谎言被揭穿的惶恐,也没有一点亵渎神明的负罪感,他抬起头看向神官大人,目光坦诚无比。 好像……他所作所为的一切,当真是受到神明的指点一样。 可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婢!怎么会得到神明的垂怜! 可笑的妄想! 神官大人派人拦下愤怒的民众,然后看向吊在空中的少年,说 “执迷不悟,无药可救,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如果你杀不死我,那就证明我才是真正受到神明眷顾的人……” 绯的声音很低,传到神官的耳朵里,把他吓了一跳,惊魂不定的恼怒询问 “你说什么?” “我说——来打个赌吧!” 绯用着他在神宫里学会的词语,说 “如果你不能够杀死我,那就证明我才是被神明眷顾的人,我所做的一切才是收到神明的指引,而你,你们,不过是假借着神明的名义来做恶事,你们才是亵渎神明的该死之人——” “放肆,放肆……你这该死的奴婢,我要把你千刀万剐,用火烤,用油锅煎炸,也不能洗脱你说出这种可怕言语带来的罪孽!” 神官怒吼着跳了起来,让人把绯又拉高一些,在他的脚下堆起了木柴,架着油锅,油锅里朝上竖着十几把锋利的刀片。 要把他油煎火烧,用刀片刺死! 大火蒸腾,仿佛把虚空都燃烧的扭曲,而油锅呲呲作响,崩裂出的油花飞溅到民众的脸上,立刻惊起一阵的尖叫,捂着脸痛哭流涕,而脸上已经被烫出伤痕。 可那名少年赤裸着小腿与双脚悬在油锅上,不知崩裂了多少的油花火苗,他却仍然一动不动,好似不怕疼痛,好似真以为他受到神明的眷顾…… 可怕的疯子……无可救药的蠢货! 神官一声令下,吊着他的绳索被割断,几乎瞬间,他就朝着油锅掉了下去。 “啊——!” 围观的人不是谁都敢眼睁睁看着油炸活人,惨叫着捂起了双眼,心脏砰砰跳,做好了听到那少年惨叫的声音。 可是却没有听到这种声音。 但紧接着,却听见一声奇怪的兽鸣,随后听到一阵阵霹雳哐当,仿佛是油锅被人推翻的声音—— 连忙放下手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于是便目瞪口呆,看到了那奇幻的一幕。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赤红色狐狸,一口气吸取了滚烫的热油,再一口气吞噬了燃烧的火焰。 它站立在那卑贱的奴婢身边,却无上高贵,浑身散发着熠熠灵光,一举一动,仿佛都带着神圣的光彩。 “这是,是是……传说中的法相么……还是神明大人派来的……帮他的神物呢。” 民众已经忐忑不安,甚至许多人已经双膝跪了下去。 檀州本就灵气匮乏,又因为种植神照冰绯花,把寥寥无几的灵气也全都吸收殆尽乃至于只有很少的人才又机会开灵台,而就算是开了灵台,也只是能提升自己的五官感觉,或者一点点修为……却是不可能召唤出传说中的法相的。 更何况……这卑贱的……额,这名叫绯奴的奴婢,他的法相,竟然比记载中的,更让人为之震撼……好像不是法相,更像是神物了。 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有人用出法相了,此一刻分不清出现眼前的赤狐究竟是什么来历,只知道并非凡物,所以连忙跪了下去,生怕惹恼了神明降下罪责。 绯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躯,脚下仿佛仍有被灼烧的火热痛楚,而踩在冰凉的石块上,极致的冷与热,让他但他备受煎熬,但他却咬紧嘴里的血肉没有表露丝毫的痛苦与软弱。 第233章 血流成河 绯慢慢的走到神官面前, 赤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火红色的狐狸眼睛弯弯,仿佛是带着捉摸不透的狡黠笑意,可狐狸怎么会笑呢……神官瞪大眼睛, 无比恐惧的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一人一狐。 人群中, 有惊呼声传来 “你们——你们快看他的额头, 他的额头,在流血……不, 在发光!是神明显灵了么?!” “这是,这是神明显灵了么?!” ……是在说他么? ……他的额头怎么了? 绯缓缓地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的想要抬眼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但他再怎么抬头也是看不到自己的额头的,只能通过漆黑密长的眼睫, 模糊的看到,自己的额头上,似乎真的有一片似乎带着血色的光晕。 流血,发光…… 此刻才感觉到额头仿佛开裂了一样痛苦,但绯同时却又感觉一阵奇异的激动与喜悦……他想起来了! 在他从梦中醒来,离开神宫前, 神明大人仿佛是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的。 那是不是就是神明大人对他的赐福么? 绯伸手抹了一下额头,然后将手掌放在眼前,看着手心那一抹殷红色的血痕发呆, 他确信他的额头没有受伤, 那这血迹从何而来呢, 光晕从何而来呢,答案不言而喻。 他在梦中得见神明, 又真正映照世界,已然证实他梦之所见, 乃是现实之事。 他有神明的召见,他有神明的赐福,他又何必畏惧不前! 他才是——真正得到神明眷顾的人! 绯混沌慌乱的心一点点的平静下来,他抬起眼直视着眼前惶恐的小神官,分明不久前还觉得小神官的身形高大威猛,让人看了新生畏惧,此刻却觉得他有些可怜。 真是奇怪啊。 绯心中默默地说,他一步步往前走,小神官一步步往后退。 “我说了,我从没有对神明大人有关之事撒谎,真正被神明眷顾的人,是不会死的,不是么?” 绯一句句将自己隐藏心中多年,却从来不敢说的话说了戳来 “神明不会随意凌辱轻贱性命,就算是最卑微的奴婢,也有活着的自由,不该被随意的——” 绯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的言语,却在达到最激动的时候戛然而止,仿佛有谁勒住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再接着说下去。 绯噎在喉咙间的最后两个字,也再没有任何力气发出声音,只能下意识的张嘴,做出相应的口型。 “杀害……” 不该被随意杀害的性命……却在他眼前血流成河。 小神官的人头一歪,然后咕噜噜的落地。 而透过还在滋滋冒血的脖颈,绯对上了紫珠旦的双眸。 紫珠旦手起刀落,先杀了那位“指责诬陷”绯的【青坷氏】少主,然后割了小神官的头颅。 而在他的身后,跟随他们而来的奴婢,被绯说服的人,以及见到他的法相,而立刻对他深信不疑的人……也跟着紫珠旦及其身后的奴婢,将那名【青坷氏】少主所带来的随从奴婢,连带着神官州府的随从奴婢,正在一一屠杀殆尽! 鲜血如流水蔓延到了绯的脚下,绯下意识后退,才忽然惊醒过来,立刻大喊道 “停手——你们在做什么?给我停手啊!” 他怒吼出来,身后火红色的狐狸也随之发出爆鸣之声,才彻底震慑住现场所有人的人,叫他们停下互相杀戮的动作,然后呆滞的看向绯。 神色之中,带有不解,信服,狂热,激动……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可以为他做任何的事情。 绯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成就感。 这些人露出的目光,也是他曾经露出的眼神,那时候他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思想,跟随着主人去信奉神明,而参拜神明大人的时候,只感觉到内心的虔诚与向往,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得见神明,被神明看到他们如此虔诚的态度,一定会赐福下来。 可是此时,此刻,当他脱离没有自己思维的人群,面对着这样迷热的目光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与得意,反而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与从心底生出的惧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是这莫名的情绪却逼得他下意识再次后退了一步。 神色慌张转动,无意间看到地上一滩滩流淌的血迹,让他眼前一阵阵发晕,想要呕吐。 他听见有脚步走动的声音,他听见有人开口说话。 “绯奴……” 那是紫珠旦的声音。 紫珠旦用很小很小的,小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最后对绯喊了一声这个称呼,然后高声喊道 “神明所眷顾的大人,请示意我们,是该要称呼您的尊名绯,还是要尊崇的称呼您为大人,主人?!” 绯猛地抬头,对上昔日少主紫珠旦专注而诚挚的目光。 紫珠旦伸手一把将小神官的无头尸首往旁边一推,然后朝绯一步步走过来,不过转瞬之间而已,被逼着步步后退的便成为了绯自己。 绯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栏杆处,终于不能再退,只能握紧手中的匕首,眼睁睁看着紫珠旦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在五步远外停下。 然后,朝他猛地跪了下去。 身后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跪在旧神官的血泊之中,跪在新的,带着确切神明赐福的奴婢面前,高声喊道 “亵渎神明者不可饶恕,得神明赐福者请送福信徒——吾等已经将胆敢质疑神明的叛徒杀戮殆尽,主人,请吩咐奴婢,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得到神明的原谅,才能得到神明的垂怜?!”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绯捂着耳朵“啊”了一声,转身跳下了高台,然后仿佛逃离什么可怕的梦魇一样,朝外没有目的的狂奔。 从天明跑到天黑,不知奔跑了多长时间,绯才在一片河水边停下,他抱着膝盖坐在河边,任由冰凉的河水深深浅浅的冲刷他的双脚,他埋头双臂上,呆呆地看着泛着点点银光的河流。 他后悔了…… 可就在他后悔的一瞬间,神明大人告诫他的话就立刻传入脑海: “绯,无论你已经做出怎样的决定,都要一并想好,你做出这个决定后会引起什么后果,而且,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件事情,无论得到怎样的结果,引发出什么在你预料之外的事情出现,都不能后悔,不能停歇,必须往前走——” 无所不知能晓过去未来的神明大人,是早就预料到自己的求生或引起血流成河,所以才提前告诫自己了这样的话么,他真是太笨了,笨到现在才领会到神明大人的意义。 如果他早一点想明白,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不想死啊! 绯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想大声哭泣,又想大声嚎叫,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看着河流。 没有如果,也不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他只能继续听从神明大人的训诫 不能后悔,不能停歇,必须往前走—— 可是他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啊! 绯双目朦胧,咬着嘴唇,脑子一片混沌。 他该怎么办? 他要做什么? 绯很想问找神明大人问这些问题,可他已经做过梦了,今天也不是月圆之夜。 他得不到任何的提示。 为什么神明大人不能—— 有一个问题,绯朦朦胧胧的想到一半,就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绯奴,你都已经做了不止一件与整个檀州为敌的事情,结果还没有做好将他们全都杀戮殆尽的准备吗?” 绯浑身一凌——猛地转过头去,就看到紫珠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的身侧,身上满是血痕。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活命,从来没有想过与整个檀州为敌。” 这真是太可笑的话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整个檀州有多大,绯怀疑紫珠旦疯掉了,才会说出这么惊悚且让他难以理解的话 “可是整个檀州都不会允许任何胆敢伪装神明的人苟活世上的。” 紫珠旦说 “你想活,乌木神官就必须死,而你想要一直活下去,不但要杀乌木神官和他的侍从,还要杀其他区域的小神官,大神官……他们是一体的,和你不一样,你否定乌木神官,就相当于否定整个檀州的神侍与大小神官,你还不明白吗?” “我什么都不明白,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不是要做一个杀人狂!” 说到最后,绯几乎是怒吼起来,他跳了起来,双目通红,鼻尖发涩,死死的盯着紫珠旦,不想听他再说那些可怕的话。 “我只是想活着,有错吗?你告诉我,难道这么大的檀州,不能容忍我一个小小奴婢的存活吗?” “那你为什么不逃到檀州外面去,为什么要借着神明的名义杀看管!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你的法相?!为什么又还继续借着神明的名义和人打赌!” 紫珠旦楞过一瞬后,怒吼的声音比他更大,也比他更先一步留下泪水。 “绯奴,绯……你是真正被神明选中赐福的奴仆,但奴婢本来就是被神明抛弃的东西,死也不可能被神明赐福的!可你偏偏能证明你这个被神明抛弃的奴婢受到了神明的赐福,你以为是檀州容不下你一个小小的奴婢吗?是檀州不容许有颠覆认知的出现,如果奴婢得到了神明的赐福,且否定了神官的命令,你不该和乌木神官打赌的,你让他赌输了,让他代表的一切成为了伪造的神明,那和他一体的,其他的神侍从,大小神官又算什么,他们是不是也是伪造的神明?!” 在紫珠旦一声声的言语过后,天地之间陷入一片死寂。 第234章 向前行吧 天地之间, 有徐徐不断的风吹,有畅通不息的水流,有聒噪不止的虫鸣……可绯却觉得寂静极了。 寂静到他能听到自己心脉剧烈跳动的声音, 也能听到紫珠旦心脉剧烈跳动的声音。 两相对峙之中,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被指责伪造神明时, 对方曾与紫珠旦对证,紫珠旦只要认领少主身份, 那他就必死无疑,可是紫珠旦却保持了沉默, 宁愿佯装失忆,也没有开口落井下石,来承认这件事情, 揭穿自己的身份。 自己为此,一直对紫珠旦心存感激,以为他的沉默其实是在帮自己,可是,紫珠旦究竟为何要帮自己呢?他完全没有帮自己的理由,甚至应该恨自己, 不是么。 或许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紫珠旦的沉默,压根不是为了帮自己, 而是为了另外一个原因。 世上何事, 才能让一个少主对一个奴婢俯首称臣? 那绝非简单的屈服于武力, 而是更为渺茫的,从心中生出的, 对更高一层存在的拜服。 紫珠旦不是害怕绯,也不是为了活命, 更不是为了讨好绯才缄默不语。 他只是在向神明宣誓自己的衷心而已。 绯看向紫珠旦,张了张嘴巴,轻轻开口: “你……那么轻易的认输,还愿意伪装起来,做我的“奴婢”。而且,在你明明只要承认我是假的紫珠氏少主,就可以杀了我泄恨且恢复你的身份,但你却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因为你不是在帮我,而是你想知晓我是不是真的受神明点化。” 紫珠旦没有任何帮自己的理由,而跟随神明的指引,侍奉真正的神明,为神明做任何事情,却从来不需要理由。 紫珠旦保持默认的态度,不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试探他。 紫珠旦点头,坦然的承认了他的说法: “是,我从你身上看到了神迹,所以愿意向你妥协,我追随真正的神明,所以想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如果死在小神官手中……就算你不是假借神明的旨意,也只能证明你承担不起神明的赐福。” 但他活了下来,所以紫珠旦才真正愿意向他臣服,听他吩咐,为他着想。 保持沉默的继续埋藏名姓,不过是为了验证眼前之人是否真的是为神明的传承而已,绯经过考验活下来,才能证明他说的没错,才能让紫珠旦对他心悦诚服。 然而这与绯本人,毫无关系。 绯闭上了眼睛。 经由对面之人如此直白的承认意图,让绯彻底明白,紫珠旦在当日质问他的时候,选择了“失忆”,并不是因为紫珠旦想要帮自己,他只是选择了顺从神明的旨意而已。 绯扯了扯嘴角,说道 “所以,现在是证明我没说谎,有神明赐福,才让主人像奴婢一样去侍奉奴婢,是吗?” 这是气愤之下讲出的贬损之语,紫珠旦沉默片刻,却似乎没有表现出被嘲讽的恼怒,而是说 “回去吧,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你将小神官杀了,那你就要赶在大神官派来追责的人前,替代他去解决那些人的去留,绯——你想要活下去,唯有不断地向前。” 就算是再怎么发泄情绪再紫珠旦身上,也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退缩的余地可选。 而因为这场“表演”,相信绯真正是被神明赐福的人,也不只是紫珠旦一人,他们将对小神官的信奉原封不动的转移到了绯的身上,他已经不是一个人,想怎样就怎样了。 这是绯替紫珠旦在心中说出的话。 片刻的沉默之后,绯转身回走,紫珠旦跟在他的身后,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寂的一路走到人群环绕之中。 而看到他回去后,众人局促不安的神情瞬间带上了亮光,有人走向前来,讲说临近区域的小神官已经派人前来探查此地出现的变故,问他要怎么办? 来的这么快吗? 绯的踌躇不定还未消散,又加上一层茫然。 那是完全不给他任何排解情绪的机会,就要他立刻投入到下一场的战斗中去,或许从他杀了那两名看管开始,他的杀戮之道便没有停下来的一日了。 在众人殷切的注视之下,绯没有任何保持沉默就能蒙混过关的权利,他必须要做抉择,下命令。 “神明大人早已经为神官们划分好了各自传教的区域,此乃神谕,不可逾越,本地之事,不是其他地方的小神官该管的事情,派个人去阻止对方前进的步伐,倘若仍要执意前来——” 绯看向眼前无声仰望自己的人群,那些人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他的信赖,又或者是说,充满了对神明的信奉。 一群无路可走的奴婢,将性命全都寄托在一个也不知道未来走向何方的少年人身上,究竟该说是太过信任他,还是太过愚蠢蒙昧呢。 绯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属于小神官的权杖,第一次以主人的姿态朝旁人下达命令,亦是第一次主动讲出要夺人性命的话。 “如果言语无法劝服,对方仍要执意前来,违背神明的嘱托,那就拿起棍棒刀剑,阻拦他们前行的脚步。” 下面的人没有任何异议,按照他的吩咐来去行走,那是已经默认他取代原来的小神官,带有神明的赐福,来统领这片区域的民众。 他第一次感觉双肩沉甸甸的,好像肩负了什么重如山石的东西,且不可卸下,会日渐加重。 或许开蒙并不是一种幸运,而是苦恼的开始。 但如果要他重选一次,他仍然会走向这一条不能回头与退缩的路,因为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如果他这就是他活着需要付出的代价,那就一并承担起来吧。 *** 千年风吹天地腥,朝暮花落满庭芳。 白尽欢伸手,一枝花瓣落在他的手心,复又被微风吹去,他看着那花瓣飘飘摇摇落在层叠堆积树下的花堆上,开口说: “我此次离去,依旧归期不定,你们好生修行,不指望你们真能和谐共处,但也不要让我回来面对一堆断壁残垣——闯祸之后会得到怎样的后果,你应该很清楚,我就不多讲了。” 他的身后,站着宣浓光与叶迷津,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对宣浓光说的。 闻言,宣浓光下意识道: “大师兄你又要离开?也太忙了吧。” 他总觉得大师兄好像都没有怎么待在碧虚玄宫中过,大师兄总是不让他出碧虚玄宫,他自己倒是三不五时就跑出去一趟。 真是很不公平……当然,这种腹诽也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念叨,是不敢说出来给大师兄知晓,不然恐怕又要被大师兄坑了。 白尽欢轻轻一笑,说: “万物声息不绝,离开亦是久在,至于忙碌,是从未停过的运转。” 宣浓光:……听不懂。 又是这种玄之又玄的话,宣浓光掏了掏耳朵,全当耳旁风略过,倒是一旁叶迷津动了动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白尽欢转过身来,看向叶迷津,说道: “绯还会来,我不一定能赶得上,届时便由你来接待他,不过,你最好不要给他瞎出主意,忽悠他去做什么傻事,他可不像是浓光一样,经不起你折腾。” “什么叫像我一样?” 宣浓光不满的插话进来: “我难道就活该被折腾吗?而且谁折腾谁还不一定呢。” 白尽欢:…… 这种事情,倒也没有必要有这么强的胜负心。 白尽欢看了宣浓光片刻,忽然上手揉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宣浓光虽然总是闯祸熊孩子的样子,但他长得清纯可爱,头发也柔顺丝滑,真是太典型的相心不一。 宣浓光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逃出大师兄“蹂躏”自己的“魔爪”,上手一摸,不用看就知道头发被揉的乱七八糟了。 白尽欢过了手瘾,感慨的想,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撸他的头毛了,也许永远没有下一次了。 感慨完毕后,他才顺势捋过拂尘的尘须,说道 “珍惜这段打闹的时间吧,有朝一日如果你离开碧虚玄宫,无论怎样怀念,也再无法享受这般安稳的日子了。” “这有什么好珍惜的?” 宣浓光觉得大师兄是不是练功练岔气了,才说出这种不可思议的话,他若真有那么一天,能够出去碧虚玄宫,那当然是山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怎么会怀念这么枯燥无味的生活。 白尽欢却只是微微一笑,不予回应,而是看向叶迷津,接着刚才的话说 “这么简单的要求,你应该能答应我吧。” 不去忽悠别人,是简单的要求吗? 对其他人而言,这或许还真是简单的要求,但对于叶迷津而言,那就有待商榷了。 叶迷津眨了眨眼,颇为无辜的讲: “大师兄,我可从来不强迫旁人非要采用我的办法啊。” 他是从不强迫别人听他的话,他只会让对方陷入言语陷阱,以为除了他的办法之外,再无其他路可走。 白尽欢只看叶迷津一眼,就知晓他是完全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那又怎么办呢,谁让这是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人,性情再怎样恶劣,也只能无奈接受,然后聊胜于无的说出预防坏事发生的话: “总之,我不在的时候,你把握好分寸。” 分寸这两个字,对叶迷津而言,显然是不存在的词语,但要交代的言语,还是要交代出来的,说不一定这家伙心情好不想折腾人呢,尽管这种机会渺茫如同做梦,可说出来也就一句话的功夫,叶迷津不听是预料之中,听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总之说出来不亏。 叶迷津颔首应声: “是,大师兄。” 虽然他好像是答应了,但还是总觉得不放心,果然有些人就算是说老实话,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变老实了。 宣浓光如此,叶迷津更是如此。 白尽欢最终还是怀着满腹担忧,离开了碧虚玄宫。 第235章 要谈之事 夜色凉似三秋水, 月光寒如千尺冰。 无尽飞蝶穿庭过,岂知庇庐是圄囹。 蓼州,龙王府。 烟生送少主郁云乐回转蓼州时, 还没等他们踏入蓼州境内, 关于王都的变故, 就已经先他们一步传入龙王府内。 听说在紧要关头,是烟生在前开路, 才让诸州世子从王都逃出升天,其他各州的龙王府——尤其是世子已经平安回去的龙王府, 陆陆续续送信前来夸赞,讲说这样神力的侍从实在不可多得,蓝龙王府真是能发掘培养这样一名侍从, 当真是慧眼如炬,实力不凡啊。 于是让龙王与王妃殿下颇感得意,更是早早派人去了官道迎接,及至烟生与少主一路回到蓼州境内,就立刻护送他们回去龙王府。 迎接的人对烟生亦是多有称赞,只是烟生脸色冰冷, 毫无回应,就算是想听他说王都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烟生也一概不理, 实在让人有些下不来台的尴尬。 但想想他是杀手出身, 寡言孤僻似乎也理所应当,于是也自我排解, 不和他过多的计较。 当然,最关键的是, 烟生确确实实是带着莫大的功勋回来的,所以无论摆什么架子,其他人也都能承受下来,甚至连王妃也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十分淡定的夸赞他之英勇。 又说:这样一来,九州龙王部,至少被他救出世子的那些龙王部,是真正欠他一个人情,此功劳非同凡响,又有天时地利人和……只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了。 不夸张的说,经此一事,他真正是可以在九州地界横着走,无人可拦。 但烟生却神情淡淡,是把宠辱不惊发挥到了极致。 或者讲,他并没有去听这些场面话,只是神思放空。 再一次回到龙王府,他的心境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往每一次踏入龙王府,虽然说不上多亲切,但所感受到的氛围也是安宁与热情,而今日烟生再次踏入这片区域,龙王府内人影穿梭与往常别无二致,他却只觉得这里的气息充满了陌生与肃杀。 竹挲簌簌如嘲嘲,雀鸣嘤嘤似凄凄。 等到王妃把一连串的话说完,片刻的沉默之后,烟生才开口说 “这件事情既然已经传入您的耳朵,想必与此有关的其他事情,您也应该差不多知晓了。” “你是说回缦仍被困在王都之事?” 王妃赵葛萦叹了一口气,自殿内主位上站了起来,一边朝外行走,一边说道 “我知晓你二次冒险回转王都,最终却还是没有救出回缦,此事虽然遗憾,但却也不能够怪你,你能将其他人都救出王都,已经十分不易,至于回缦——我那位脾气暴躁的兄长,接到求救的讯息,此刻怕是已经打着清君侧,救王女的名义,带领雁州大军逼进王都,欲要强逼王都交出回缦了。” 赵回缦有救,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但王妃赵葛萦却无法露出笑容。 赵回缦求救的信号传入雁州,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长公主派人暗中送入雁州的救援信,却大大出乎赵葛萦的预料。 或许王都真正到了水深火热,将要颠覆灭亡的时刻,长公主确实无计可施,才不得不选择朝自己的亲舅舅求救,让他带兵入王都,清君侧。 可有些事情是不能够开口的,就如泛滥的河水,一旦打开挡板,河水汹涌而下,却再难收回这些流出去的水了。 或许雁州此举大军压境,真是师出有名,是为清除圣天子身边的奸逆,以及救出世女,但谁也不是傻子,如此大张旗鼓动用军马,逼入王都,那绝非仅仅只是为了这些东西。 请神容易,送神太难啊。 王妃站在廊下,看向远处的浓郁竹林,不无忧愁的说道 “雁州逼宫王都,无论是附庸他的做法,还是阻止他这般形同谋逆的做法,都已经引起九州动荡不安;再来,霖州被万灵承天会占据多时,临近州府似乎又有被万灵军染指的迹象,而废太子回归紫龙部,言说要去解救霖州,谁知他是否真是单纯为此呢,天下已经大乱,蓼州虽然居于山川险要之地,暂时还能保持平和,但谁也无法预料,这样的平和,又能维系到什么时候呢。” 若当真……天下大乱,有人想要彻底的颠覆如今的天地秩序,那么蓼州,早晚也会陷入这场席卷天下的动乱之中。 烟生跟着走出了大殿,在廊下站定,已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王妃说的话完全无动于衷。 他可不关心天下乱不乱的事情。 他只关心一件事情。 烟生抬头直视王妃殿下,丝毫不提任何有关王妃感慨的天下大势,只是说道 “您难道真不知道我想问的,究竟是什么吗?倘若关于我二次进入王都后所发生的事情,您当真一无所知,我可以现在告诉您。” 碧血阁专职暗杀,想要找对目标且暗杀成功,对任务对象的调查必然十分了解才能动手,是以,碧血阁信息情报的收集传送,不说天下第一,那怎样也是一流的水平。 外界还不明确碧血阁与蓝龙王府的关联,他身为碧血阁的杀手,岂会不知? 烟生可不觉得王妃都知晓自己二次进入王都的事情了,却不知道第二次进入王都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相信她会猜不到自己想问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但王妃却非要讲这些越扯越远的东西,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有意回避自己想问的问题。 对方有意回避的问题,怎样迂回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回答,只有直接问出来,才能让对方没法逃避。 所以烟生不打算套话了,王妃若仍要装傻回避,那他可以一点点把自己和赵回缦的对话讲出来,尤其关于【聚龙化神策】的部分,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王妃显然也知晓迂回逃避无用了。 在烟生说完这句话后,王妃脸上一贯含笑的表情便一寸寸褪去,最后只剩下没有表情的一张脸皮。 她缓缓说道: “回缦那孩子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让你失神了,才会让国师寻到机会抓住回缦——但此事错不在你,任谁听说聚龙化神策的下落,只怕都会心动,但你即是碧血阁的杀手,所谓聚龙化神策,纵然再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么? 那可真是天下第一的笑话了。 烟生甚至想当场笑出几声,但他却怎样也笑不出来。 而且他提起来这件事情,可不是来认错的。 烟生也只是在心中冷笑一声,面容更加冷若冰霜,声音更为冷淡一些: “倘若……我说,这件事情,非但与我有关,还与我关系莫大呢,殿下,您可知晓我真实身份为何?” 真实身份? 王妃蹙眉,这不是一个碧血阁弟子该问出的问题,经过烟生已经被“放逐阁外”,但有些规矩,显然并不随职责的暂时变动而不用遵守。 “你除却碧血阁弟子的身份外,不该有任何其他的身份,烟生,入阁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难道你忘记了,需要本宫帮你回忆吗。” 入碧血阁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忘掉自己的过去,忘掉自己的一切,碧血阁不留任何有私心之人,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因为私情而耽误正事。 他曾经见过偷偷联系过往的人,甚至布置一颗,但这些人,最后无一不是很快消失在碧血阁中,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至于他们消失的原因,当然不会是碧血阁大发善心,将这些对前尘往事念念不忘的,不合格的弟子驱逐阁外,就算了事。 “殿下难道要杀我么?” 烟生伸手一挥,手中落入一只映照湛湛光辉的长剑。 “我也无可辩驳。” 王妃:…… ……这哪里是自己要杀他,是他现在呢一言不合要杀自己! 这突然的举止叫王妃心中一惊,下意识手中便凝聚灵气,又充满疑虑的看向烟生,他今日的言行举止,实在是与过往大相径庭,总不会是……其他人冒充的吧。 王妃猜测烟生异常的原因时,烟生只是看着剑身上映照的那张平凡至极的皮囊,接着刚才的话说 “那么,在杀我之前,您能够给我一个答案么?为何您会得到聚龙化神策,且将其传入雁州?当年素霓山庄惨遭灭门,且被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之时,不知其中,可否有殿下的手笔?” 素霓山庄!!! 这是一个太久远的名字,王妃从未想过,这个名字竟然还有被人翻找出来,且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的一日。 但是它如此突兀的被人从尘封的记忆中拉出来,又让王妃倍感意外。 实在是想不通烟生为何突然提起来素霓山庄,难道当年素霓山庄,竟然还有活口留下——不,确实是有活口留下的,她曾经见过一个,不是吗? 那个被引领到王府,最后却又告辞离去,之后再无任何踪迹的素霓山庄的小公子,王妃以为他是跟着当年那名道君一道远离尘俗修行去了。 总不能是改头换面,以一个全无联系的身份,混入到了碧血阁之中吧。 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王妃否认,毕竟从他的面容上,丝毫看不出来,和当年那个相貌绝伦的李家小子有什么关联。 又或者是有什么易容术,还是人/皮面具? 可世上谁的易容术能高超到这种地步,许多年不曾失效,且让他们都没有察觉出什么破绽之处,而若是人/皮面具……又是怎样精湛的技艺,才能做出这样贴合且能维系这么长时间的作品出来呢。 王妃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得太多,但有些念头一旦生出,却不是想拔除就能够拔除的。 王妃试探性的问 “你是素霓山庄的弟子?” 烟生抬眸,看向龙王妃,说道 “我的名字,叫做李藏名,您还记得吗?” 李藏名……竟然真的是他?! 那个在素霓山庄灭门之案中存活的少年! 他承认了这种猜测,却更让王妃感到如晴天霹雳,一贯游刃有余的神色也出现了裂痕,她不可置信的,仔仔细细的去看向站在眼前的少年人。 平庸的面容与当年我见犹怜的美少年毫无任何相似之处,但他有一双分外灵动的双眸,与这张平庸的面皮格格不入。 王妃忽然想起来过往每次见到烟生,都觉得他平庸的长相实在很不配这一双灵动双眸。 现在终于知晓,为何总会有这种违和感出现了,因为这二者确实毫不相干,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此刻都在烟生的面孔上。 第236章 失火之因 纵然再怎样不敢相信, 王妃赵葛萦也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人的真正身份,就是当年素霓山庄失火之后的幸存者,但也觉得太过天意弄人, 兜兜转转, 此人竟然还是入了碧血阁, 来为龙王府做事。 赵葛萦忍不住低声道 “你说你就是失踪的李家小子——怪不得,你会在提到聚龙化神策时失神……” 烟生无意与她过多谈论关于王都之中发生的事情, 只是淡声道 “所以,现在能让王妃您给我一个关于当年素霓山庄灭门之事的真正答案是了么。” 赵葛萦看着他面容上不加掩饰的质问与戒备, 便知他绝对是带有善意来问这句话,沉吟片刻,才转身朝外走了几步, 边走边说道 “你以为真相如何呢?” “王妃想要套问我知晓多少,然后根据我的话术,去编排答案吗?那就不必了,我没兴趣听仇敌的辩驳。” 烟生挥剑,一道剑气在木板上留下烟白色的划痕,他的声音已经十分冰凉: “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让王妃您第一反应不是立刻澄清,而是回避,且已经对我生出戒备之心, 这一点就足够了。” 足够让他确认龙王府与当年素霓山庄灭门之事有所牵连, 足够让烟生确认今日没有找错仇敌。 赵葛萦领悟到烟生的言外之意, 下一刻却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感知到有一种莫名的危险逼近, 叫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时手中已然同时甩出一条长鞭, 挡下了一道自背后袭来的剑光。 烟生不加掩饰的杀意,让她知晓有些事情是不能够再隐瞒下去。 生杀就在眼前,哄骗已经无用,倒不如直接说出真相。 衣裙无风自动,那是灵气被运转的征兆,王妃眸光中略过杀意,灵气一丝丝缠绕长鞭之上,讲话却仍然是一如既往的语调: “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烟生,那你首先要明白【怀璧其罪】是什么道理。” 世上最不可理喻,却又最叫人无能为力的罪过,大概就是身怀叫他人觊觎的宝物了。 尤其这项宝物,事关他人生死,甚至危及九州安稳,那就注定不会让人对其视而不见。 【聚龙化神策】就如同所有传说中的武功秘籍一样,只存在传说之中,也不过是叫人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书人故事的素材,不会真引起太多人的关注挖掘,但它若是真正存在的东西,就免不了八方觊觎,不得安宁。 一部分人,只是单纯为了想要增进修为功法。 另外一部分人,却是为了毁灭龙脉,进而摧毁如今的天下太平。 龙王府当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任凭这么一本传说可灭龙脉的秘籍流落在外,无论只是好事之人的讹传,还是果真有什么玄妙在其中,那龙王府都必须先别人一步把这本秘籍拿到手。 但作为龙王府的主事人,赵葛萦一开始并不打算对素霓山庄动手,只希望素霓山庄能交出【聚龙化神策】或当众销毁,但素霓山庄却以此物为家传功法拒绝了。 那就不能怪龙王府采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一场大火,让素霓山庄几乎半数楼阁受害,藏有【聚龙化神策】的祠堂更是化为一片灰烬,那么不过是一本秘籍而已,被烧的一干二净,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不是么? 为保全九州龙脉,天下安定,而牺牲小小一个山庄,是合算的置换,不是吗? 赵葛萦在下命令前,不是没有过犹豫,但她最终还是下令执行了这条命令。 素霓山庄,也确实如预料之中一样,在这一场大火之中被烧成一片废墟。 但有些事情,却也不在预料之中。 “这并非是我推诿之词,但我确实并未派人在素霓山庄大开杀戒,甚至在燃烧【聚龙化神策】所在的祠堂前,还特意命令人先在附近的破败屋子放火,便是计划将看守祠堂的人也全都吸引过去之后,再将祠堂尽数烧尽。” 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赵葛萦想不到当夜还有另外一批人也选择对素霓山庄动手,但对方不是为了让【聚龙化神策】消失,而是得到【聚龙化神策】,且比赵葛萦更为心狠手辣,是直接屠杀满门,且让这场大火烧的更加猛烈。 赵葛萦听说素霓山庄一夜之间,人庄俱灭时,亦是大为震惊,怎样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演变到如今这般惨烈境地。 听说山庄还有幸存者时,更是连忙派人将他接了过来,是想要给他一处寄生之地。 再来,又是听杜托心的谋划,让这名侥幸存活的少主成为碧血阁的弟子,虽然碧血阁是为龙王部清除万灵承天会的谋逆之徒,但当日将素霓山庄屠杀殆尽之人,本来也是万灵承天会之人,二者目标一致,这同样也是培养他去亲自去找仇敌报仇。 至于赵葛萦如何得到【聚龙化神策】,原因更加简单,自然是早就派人混入到了素霓山庄之中,窃取了一份【聚龙化神策】,销毁此物当然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但……要弄懂此物究竟为何能威胁到龙脉的存在,却也是必要之事。 烟生静静听完对方的说辞,那好像一切全都是因为一系列的意外,才最终导致了素霓山庄的灭门,与龙王府关系不大,甚至……龙王府还特意为他留了一条能亲自复仇的路子。 但事情真相当真如此么? 烟生无从分明这些话中有几分真假,但他却肯定自己内心的怒火,并没有因为这番说辞减弱半分。 在询问这件事情之前,烟生已经做了充足的预想,那些预想比起来王妃真正说出来的话更为残忍,按理来说,他不应该为王妃的话有太多波澜才对。 但当他亲耳听到王妃真正说出当年素霓山庄被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之时,确实是出自龙王府之手时,却并不是如自己提前设想一样平静,仍然觉得心潮不定,如连绵不断的针扎刺痛。 王妃所讲的这些话,不过是更清楚的告知他,他这许多年的杀手生涯,以为在一点点接近复仇的目标,结果却从一开始就是在为血仇卖命,简直是世上最荒谬的笑话,若有朝一日他找到自己的姐姐,也没有什么脸面敢和姐姐相认了。 什么为了九州龙脉,天下安定,就可以牺牲素霓山庄的话,烟生不愿认同,却也无可反驳,毕竟彼此立场不同,所考虑的方向也不尽相同。 但对方似乎有一句话忘记说,那就是既然选择了要灭人满门,就不该留下任何一个活口,斩草不除根,灭门不杀尽,那要做好春风吹又起,孤血找上门的准备。 “一个仇人培养我去对付另外一个仇人,那前者就不是我的仇人了吗?” 烟生直直望向王妃,一字一句的说 “而且,培养我做杀手,究竟是想要为我提供一条能够亲自报仇的机会,还是利用我来为你们龙王部去铲除仇敌,王妃,其中占比,您应该比我清楚。” 赵葛萦:…… 赵葛萦心中叹息一声,她也并不会是真的以为,这些说辞,就能平息烟生的怒火,片刻的沉寂之后,她才开口说 “你待如何?” 他待如何? 当然是为山庄报仇雪恨了。 “您既然承认当年之事出自龙王府的谋划,那您应该也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烟生的手指从剑身上拂过,而后一剑指向王妃,冷声说 “多说无益,剑下看招吧。” 话音未落,剑光一闪,烟生已经提剑直逼向赵葛萦眼前。 他的身影形如鬼魅,速度快如残影,他想要杀人时,养尊处优的王妃当然是招架不来的。 或许真该感谢碧血阁这许多年的培养,才能让他了解怎样杀人才最快速,以及一颗决意要杀人时,以及不会动摇的心。 但不等赵葛萦出手,另外一道身影却是猛地扑来,将赵葛萦扯到一旁,“嘭”的一声,来人挡下了烟生的剑,又硬生生在地上拖出几道扭曲的划痕,才勉强寻到喘息之际,于是连忙趁机朝烟生大喊: “烟生,剑指王妃,你是要造反吗?!” 此人正是蓝龙王郁争喧,不知在隐蔽处旁听了多长时间,此刻王妃面临生死之局,他当然再忍不下去作壁上观。 但这样的问话,非但丝毫震慑不了烟生,反倒让他觉得好笑,于是他哼笑一声,不以为然道 “天下不是都已经反了么?如今的世道,造反算什么不能做的事情。” 不如说是太常见的事情才对。 有人连千百年来的祖训都能破例,直接大军压境入王都,有人更是杀龙脉不眨眼,杀有二心之人也手起刀落,更谋逆的事情都有人做了,他难道连杀一个毁他山庄的仇人,也不能够么。 烟生可不信龙王府的打算,真就只烧一个祠堂那么简单,况且,山庄之中,确实不少人确实是死在最终蔓延整座山庄的火海之中。 这些人枉死去的性命,又岂是一句谋算之外的意外,就能够完全抹去,既往不咎的呢。 而他如果也不在意,又还有谁能来替这些枉死火海中的山庄弟子报仇? 所以今日必然有人要死,因为这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郁争喧见他态度坚决,丝毫没有缓和的余地,也只好叹气一声,随后又看向烟生,说道 “你若今日一定要大开杀戒,那就由我替王妃和你比过,龙王府所做一切事宜,皆是本王默认准许,你心中纵然有千般怨恨,若找罪魁祸首发泄,也该找我这个王上发作,何必为难王妃。” 第237章 明杀暗弑 “争喧——” 一旁, 赵葛萦听郁争喧说出要代自己受过的话,连忙在烟生开口说话之前,截下了话头: “此事由我主导, 一应苦果自然是我来承担, 你不必替我担责, 只是今日之后,蓼州之事, 怕不能再继续帮你分担了。” 郁争喧摇摇头,想要扯出一个笑容, 只是此刻时机不对,这笑容看起来反倒有些惨淡。 “这数多年蓼州皆由你料理,亦是十分完备, 何必再转手给我,怕是要弄得乱七八糟,还是你继续料理下去为好。” 说完,郁争喧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必再劝说,而后便站在她的面前, 看向烟生,说道 “烟生,今日你若胜过我, 我的性命随你处置, 你若觉得是王妃该死, 那我也愿替王妃偿命,但你杀我之后, 便不可再对王妃有谋害之心,更不能残害无辜之人, 你若胜不过我,我也放你一条生路,不追究你任何罪责,但你此后也不可再踏入蓼州一步。” 烟生听他夫妻二人在眼前好一阵互相体谅分担,却没有半分感动,再听眼前之人所谓胜负之分,更觉可笑。 “那倒不必,你如果想要先死一步,我成全你。” “这不是武艺切磋,而是生死之局。我若败了,今日自当死于此地,却无颜面溃逃他乡,但你若败亡,也不必用死人为大那一套来束缚我——” 烟生冷笑一声,觉得王上对眼下的状况似乎有什么误解: “你是龙王殿下,灭我山庄之事,我不信你毫不知情,若无你之放权默认,怎让我山庄被火海吞噬殆尽,所以,你本就该死,何谈替别人去死,你二人今日若非要在我面前表演夫妻情深,我也不介意送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连带整个龙王府,今日也要血债血偿,当日尔等如何尽数烧我山庄,杀我亲友,今日我也必要你龙王府血流成河!” 话音未落,便有剑光大盛,烟生举剑而起,所用之招,乃是大师兄所赠剑谱之中的【落叶潇潇】 此一招剑名听起来颇有些轻柔萧索之意境,然被人饱含怒气运转出来时,其威力却势不可挡。 在龙王夫妇惊诧欲裂的目光之中,那汹涌剑光铺满整座庭院,更朝庭院外散发。 一剑碎开万点光辉,如无边落叶,被狂风吹得铺天盖地而来,临近眼前时,却又化剑刃片片,叫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剑如流水划过,难阻难当,又似厉风铺陈,无畏无惧,更若青竹削尖,不折不断。 他不只是想针对王妃,要王妃的命……而是真正要在龙王府大开杀戒。 明白烟生的企图后,郁争喧来不及做更多思索,便以最快的速度运转最大的灵气,结出法阵,一声龙吟过后,草木凭空自生,跟随飘散的剑光灵气而去,将其尽数包裹阻拦。 草木铺满庭院时,天色也被遮挡的晦暗不明。 烟生的身影也在其中明灭不定,乃至他的身影消失眼前时,让一直戒备他的赵葛萦瞬间背后一凉,瞬间便也运转灵气,要防备烟生的偷袭。 以一敌二,烟生当然没这种实力,但他说过了,这不是一场看正面交锋谁输谁赢的切磋比试,而是比谁更会杀人的生死较量。 在赵葛萦还没完全回过神时,在郁争喧全力承担下如狂风骤雨一样的剑光时,郁争喧先是感觉脖颈一凉,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忽又有穿心之痛。 那是他的灵台被穿身而过,一枚薄薄的刀刃从他身前穿入,从他身后穿出,带出一阵飞扬的血花。 片刻之后,郁争喧才感觉有连绵不断的痛传入脑海,有不可遏止的血流出体外。 而浑身凝聚的灵气已不可控制的速度大量流散而去,他有心要遏止气血的流逝,却无力再运转灵气。 而随着大量鲜血与灵气的流失,那束缚剑气的层层草木也随之枯萎减弱,片片掉落,化为尘埃。 剑气也一缕缕在空中消散,天色复又清明,却已经是暮色昏昏。 烟生一手持剑,另外一只手中两指所夹,是一只薄如蝉翼的刀刃,一滴血正从上面落下。 垂眸看向龙王不可置信的目光,烟生的神色平静无波: “我说过了,我不是来和你比武轮输赢,而是来报仇雪恨的。” 无比铺陈的剑气不过是吸引注意力的障眼法,微小的碧血刃才是真正杀人的关键。 “争喧——!” 赵葛萦两三步朝郁争喧倒下的方向抛去,又先他一步跪坐地上,才接住他下落的身躯,不至于重重砸入青石地板上。 看着他身上连忙不断地血流,赵葛萦双手颤抖,拂过他脖颈上的伤口,与穿心而过的血洞,想要凝聚灵气为他修补伤痕,却已经无济于事,灵气被强行灌注灵台之中,却也丝毫留存不住,片刻便消散无踪。 赵葛萦睁大双目看着郁争喧在自己眼前慢慢闭合双目,又感受他逐渐变得冰凉的手心,一时间脑袋空白一片,只有心脉跳动剧烈,仿佛要破体而裂,连带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甚至想不出一句完整的词句,脑海中只有残缺的断章,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神思勉强能够思索后,却感受到巨大的无力与命运的无情嘲弄。 烟生杀郁争喧用的武器,是碧血阁分发给弟子们的碧血刃。 烟生杀郁争喧的招式,亦是最为标准的,碧血阁教给弟子们的杀人之道—— 碧血阁杀人的准则,必须,至少要杀两次,第一次割喉,杀目标人物的肉/身,让其没被救活的可能,第二次穿透灵台,杀目标人物的修为,让其就算肉/身被救活过来,但灵台破碎,也再无运转灵气,修行大道的可能,不过废人一个。 而若能将碧血阁的秘籍【洗情明心经】炼至顶端,还能杀对方第三次,那是杀其神魂,叫其魂飞魄散,就算是什么大能尊者,有什么夺舍寄生的秘术,也不可能有实现的机会。 碧血阁是赵葛萦一手操办起来,尽管她将碧血阁交付给杜托心之后,便从未过问碧血阁的任何事宜,但碧血阁到底也算她心血之物。 她从未想过郁争喧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死在自己面前。 碧血阁本是为了铲除异己而设,如何能想象自己最为亲近之人,竟然会被碧血营出来的弟子反噬,用碧血阁教出来的刺杀手段杀害呢。 培养出来最锋利的刀刃,最后却成为朝向自己的夺命利器,赵葛萦不知烟生是否是故意用这招来杀郁争喧,好叫自己体会什么叫做痛彻心扉悔不当初。 若是故意,当真是做到了让自己痛彻心扉,但她却不后悔当初做的决定,她出身金龙部,又为蓝龙部的王妃,且实权掌握蓼州,若为龙王部之安宁,为蓼州之平稳,为天下之清静,牺牲一个山庄,再来无数次,她仍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只是却也难免心痛如绞,天道无常,当真是世事轮转,无法预测。 亘古日月尚轮替,世间风水亦旋回; 人事岂有常得意,天命尽时皆促催。 天地之间,唯余潇潇林叶声,咕咕鸟雀音。 “杀了争喧,能否让你激动的复仇之心稍微平静下来。” 赵葛萦将郁争喧的尸首紧紧怀抱,又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开口说话,声音虽然极力维系平稳,却难掩悲痛泣音: “烟生——你为当年之事而杀我报仇,我毫无怨言,亦可引颈自戮,但当年之事与龙王府的侍从毫无牵连! 你迁怒争喧,我也无话可讲,可龙王府侍从无辜,你恨我灭你山庄,难道你今日要做和我一样的事情,成为我一样的人吗? 再来,若你屠尽龙王府,莫说犯下无边杀孽,再无回头之路,龙王府覆灭,整个蓼州也将如无首群龙一般彻底陷入混乱,天下已经太乱,民不聊生,难道你真要蓼州在天下大乱的时候失去庇护,沦为刀上鱼肉,任人宰割?!” 烟生晃了晃神色,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轻声道 “我杀过的人,早就已经数不胜数,蓼州百姓的性命,又与我何干呢,你口口声声讲说庇护蓼州民众,难道我素霓山庄的弟子就不算蓼州百姓?不还是在挡路的时候被无情舍弃,我不懂什么苍生济世的道理,也不在乎什么千秋大业,我只知晓,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赵葛萦听他冷淡至极的声音,是丝毫没有将自己所说之话听进耳朵,而且,杀意似乎也未尝因此减弱,可偏偏自己无法反驳他一词一句,只能握紧手中长鞭,近乎于哀求的绝望声音道 “你当真还要再造杀业?!烟生,你——” “父王——!” 一声惊慌的疾呼突兀响起,从身□□院入口处传来,交叠在她的声音之上,打断了他们两个的交谈。 随后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匆匆传来,郁云乐的身影映入眼帘之中。 他七拐八折才找到这处偏僻至极的庭院,本想看看母亲和烟生是要说什么隐秘的计划,却没有想到竟然看到自己的父王倒在血泊之中。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场景,仓皇失措的跑了过来,双膝跪在赵葛萦身前,伸手去握父亲的手腕,却只感觉触手一片冰凉。 任他再怎样叫喊,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父亲已经—— 郁云乐不敢往下去想那一个字,他猛地回头,看向手中还握着剑的烟生,瞠目欲裂,眼中带有浓重的不可置信与仇恨愤怒。 第238章 真相为何 “是你——你为什么……你疯了吗?!烟生, 你怎么敢做出这种弑主之事!” 郁云乐以为自己陷入一场噩梦之中,然而任凭他怎样用指尖掐自己的手心,也无法逃离这场噩梦, 钻心之痛连绵不绝, 他忍不住大声质问: “难道是我对你不好所以让你心生不满, 那你有什么冤屈直接冲我来便是,为何要对我的父亲下此狠手!” 烟生甩去剑上的血痕, 懒得回答这么愚蠢的问题。 倒是赵葛萦意外的看向郁云乐,脱口而出道 “云乐,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自烟生护送郁云乐回来时,见第一眼,赵葛萦便知烟生情绪有变, 恐怕这一趟王都之行,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意外,所以特意找了一处偏僻的庭院来与烟生交谈,而且为了防止说出什么不便为更多人知晓的辛密之事,更是连一个侍从也没有带过来,也让人好生看管安抚好郁云乐。 无论怎样想, 郁云乐都不该找到这里来。 除非——是有人特意引他过来,叫他亲眼见证这一幕的发生。 赵葛萦思绪蓦然一停,脑海之中忽然闪现一个可怕的想法。 簌簌两道微不可查的声音响起, 在这样心乱意烦的时候, 赵葛萦与郁云乐母子二人显然并未察觉分毫, 却让烟生眼皮动了动,随后他便转过身去, 抬头看向声音落下的方位。 两道漆黑身影分别落在两侧的屋檐上,轻飘飘如叶落无声, 站定之后,亦是同样垂眸看向烟生,对视之间,那是烟生太过熟悉的神色。 那是他曾经的搭档,水苔与雀奴。 前者仍保持一贯而之的冷静与淡漠,后者心态显然有些不稳,看向烟生的神色掺杂太多情绪,却也很快从眼中抹去。 但此刻也不是分析他们两个情绪的时候。 烟生可不觉得他们两个忽然出现在这里,是来帮自己的,也不认为是他们主动过来。 而能调动他们,让他们前来的人—— 烟生将视线移回,看向庭院门口。 一位深碧色衣物的青年男子慢悠悠走了进来,不是旁人,正是碧血阁的阁主杜托心。 他一步步走入庭院,从烟生身边经过时,让烟生立刻生出十二分的戒备,然而杜托心却对他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了赵葛萦身侧,单膝跪下,伸手试了试郁争喧的鼻息。 结果当然是了无生息,再无挽救的可能。 杜托心喟叹一声,轻声道 “王上已回天乏术……王妃还请节哀,是卑职来晚了。” 赵葛萦侧过脸去,微微闭目,似因太过悲痛,下意识要逃避这个问题。 杜托心也并不介意王后对他的无视,复又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烟生,说道 “你报仇的方式,就是放着罪魁祸首不杀,去杀一个对你没有防备的无辜之人么?” 烟生道 “他不无辜。” 杜托心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 “是,不无辜的人都该死,既然连伥鬼都难逃一死,那你怎么还不动手,杀掉主谋王妃呢?” “杜托心!你放肆,你怎么敢说出这样逾越的话出来!” 烟生还未开口说话,郁云乐便先被杜托心毫无遮拦的话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先开口怒骂,心道此人果然十分讨厌。 又生怕烟生当真被他言语鼓动,来杀他的母亲,连忙爬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抽出鞭子,万分戒备的看向烟生,急促呵斥道 “烟生,你想杀母亲,那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他是真心实意说出这种话,甚至已经做好拼死一搏,乃至战死的准备,然而烟生却并不将他看在眼中,杜托心也对他的怒骂无动于衷。 实力羸弱之人,就连极致的愤怒都让人不予在意。 郁云乐在烟生眼中如此,烟生在杜托心眼中,同样也是如此。 看穿烟生眼底凝结的仇怨冰霜,并不会让杜托心生出任何怜悯或者愧疚,甚至他并不介意再往火上浇油: “你若不动手杀王妃,那我可就动手杀你了,不过,既然是将死之人,不妨在你临死之前,再告知你一件事情,让你死的更明白一些——你是否疑惑,为何你素霓山庄也算有名的剑派,怎么面临万灵承天会,会毫无抵抗之力,一夜之间就被屠杀殆尽?” 烟生:……这个问题,他自然想过,却也不过只当凶手穷凶极恶,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烟生蹙眉而望,王妃脸色瞬间惨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叫她此刻的神情,竟然比眼睁睁看着郁争喧死在自己面前时还要难看。 就连郁云乐也感知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从杜托心口中说出来,然而没有给他任何阻止的机会。 在几人注视之中,杜托心将其中缘由娓娓道来: “那是因为——为了防止有人发现火势后立刻扑灭,无法达到想要的效果,所以在水源处下了倦神粉。” “倦神粉无色无味,除了让人稍微困倦一些没什么大作用,也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但卷神粉若吸入散灵烟,可就非同一般,非但让人陷入昏睡之中,还会让人散灵废功,若有仇敌找上门,与熟睡中的待宰羔羊——” “杜托心,本宫最终并没有应允你这项提议!此事风险太大,我只叫你在藏书阁倒油,以期用最快的速度烧了素霓山庄藏书阁,叫天下人都以为【聚龙化神策】已经消失火海之中即可,你怎敢忤逆行事,且谎瞒不报?!” 杜托心的话还没讲完,王妃便厉声呵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她心中此刻亦是震惊非常,不敢相信杜托心竟然擅自行事,且瞒她这么多年。 若杜托心没擅自行事,素霓山庄说不一定大多数人都还存活……又怎会有今日惨状?! 而此刻她的呵斥也显得太过苍白,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说出这些话,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 杜托心闻言,微微俯首,说道: “王妃莫急,这一切自然都是卑职的错,都是意外太多,与王妃您无关哪,况且,烟生已经是死人一个,您害怕什么呢。” 杜托心回头,又看向满脸呆滞的烟生,欣赏了他一会儿面部表情,才说 “哦,还有另外一件事,一并告诉你也无妨,火烧山庄前,【聚灵化神策】就已经被我取到手中,不过,为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们素霓山庄,还是要做做仍怀揣神术的样子比较好,这样,也才能吊着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注意力。” 烟生:…… 哈—— 他全庄上下数十条人命,在杜托心的口中,竟然只是做做样子的挡箭牌,钓鱼饵。 如此的不在意素霓山庄,竟然初见时还能做出那般友善的举止……除却大师兄外,这人间界他最是好感依赖之人,竟然也是害他骗他最深之人,世上究竟还有谁可相信?! 那似乎是死寂太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才听见烟生的磨牙声,与低声喃喃: “原来,如此,竟然,是你……” 他一直以为,杜托心该是心善之人才对,就因为初见面时对方“推心置腹”的为他分析利弊,叫他心生好感,乃至于碧血阁千万次强调不可留存任何情谊,他仍下意识以为杜托心本性仍善,相比其他人的惶恐不安,他却更能安定的在碧血阁拼命修行历练,以为他并非孤单一人。 却怎么也想不到,真正谋害素霓山庄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杜托心,不——又或者,这同样是迷惑他的话术,杜托心也不是罪魁祸首,而另有其人呢。 毕竟,按王妃与杜托心所言,还有另外一伙人才是真正将素霓山庄屠杀殆尽的凶手……不,也许压根没有另外一伙人,从头到尾全是龙王府所作所为,只是想推卸责任,所以才杜撰出另外的势力, 可既然都打算不让自己今晚活着出龙王府,似乎再撒这样的慌也没有必要……究竟哪句话是真,究竟哪句话是假,又究竟……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仇家?! 烟生长啸一声,蓦然弯下腰去,张嘴一吐,竟生生呕出一口鲜红刺眼的心头血出来。 他剧烈的喘息不止,面露痛苦之色,双手捂住耳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鸣不断,又头疼欲裂,肝胆寸断。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一下子了结自己的仇怨,结果所得到的,是更扑朔迷离的真相,是更痛苦的人际险恶。 一部聚龙化神策,究竟是灭杀龙脉的神法,还是将人心化作恶魔的邪书?! 他想不明白,也无法再想。 杜托心似乎是欣赏够了他痛苦的表情,声音如幽冥鬼魅传入耳中: “烟生,你死后,我可破例为你埋尸立碑,上书烟生之墓,素霓山庄已经被焚烧的一干二净,哪有什么死里逃生的小公子,你既然不想做活着的碧血阁烟生,那就做死去的李家少爷吧。” 藏名,藏名,他死了是隐姓藏名之人,活着更是被剥夺身份,活在夜色暗影下的无名之徒! 两道敲扇声响起,天地间唯有风打叶声。 又一阵风起,又一阵叶摇。 轻微的树叶摇晃声掩盖之下,是簌簌两道更为轻微的身形移动声。 那是水苔与雀奴接到了杜托心的指令,已经开始展开暗杀的行动,要来取他的性命。 让昔日最为默契的同伴来杀自己,是要赌自己下不去手反击,还是故意要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死也要死在最痛苦的方法之下呢。 杜托心,你真是好会玩弄人心的魔鬼。 第239章 忽然而已 昔日协作的同伴, 今夜相杀的死敌。 世事易变,瞬间而已。 水苔与雀奴向他袭来的时候,烟生只是动了动眼睫, 竟生出无力的感觉。 不想去做任何的抵抗, 或许死在这里, 也是不错的归宿,至少他可以不用再痛苦过活下去。 但烟生略略一闭上眼睛, 脑中浮现的全是素霓山庄熊熊燃烧的大火,耳朵里仿佛仍能听到各种惨叫, 他又怎能为了逃避痛苦,大仇未报,便选择一死了之。 他不愿, 不能,不可以死! 薄如蝉翼的刀刃逼近脖颈,飞速划过时,被割裂的唯有冰凉的夜色。 以及被分成两半的灵蝶尸体,转瞬见化作灵光飘散,而烟生已经不在原地。 水苔与雀奴的背后传来轻微的破空之声, 二人几乎想也不想的前后低头,两道飞光贴着飞扬的发丝划过,被割断的发丝飞上虚空, 又向下跌落。 然而只是微微跌落, 就被去而复返的薄刃再次将其一分为二。 而水苔与雀奴也早已经离开原地数十丈外, 再次隐身夜色之中。 斗争中的三人齐齐消失眼前,庭院中剩余的三人屏息以待。 王妃心情实在太过复杂, 难以表面,甚至无法分辨是想要哪一方胜出; 郁云乐却是颓丧出神的呆坐在原地, 因为父王死去而愤怒的心情也有些空茫,他的心脉跳动厉害,那是一种后怕——想想看路上他对烟生的颐指气使,简直有一种逗弄虎狮的无知了。 以烟生今日全无保留的表现,那两片薄刃一去一回,足够他死去四次,亏他偶尔还质疑烟生的修为,只能庆幸,烟生并不和他计较罢了,不然,他怕是比他的父王死的更早。 而杜托心仍旧站在原地,神色时不时转动某处,显然他是三人之中最为悠闲的一个,站在这里仿佛不是旁观搏命之斗,而像是老师查验弟子们的功课切磋。 只是这切磋有些太废人命,有人死去,才算结束。 杀手与杀手之间的交战,并不如大能尊者之间的对决一样天崩地裂,山摇树晃,气势惊人,而是万分的安静,仿佛平静的水面没有波澜。 但这平静的水面是处于幽深山谷中的碧绿深潭,置身其中,感受不到汹涌的波涛,却有刺骨的寒气入体,叫人忍不住打起冷颤。 阴沉的夜色,肃杀的氛围,让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就算是修为最低的郁云乐,也不由僵直身躯,睁大眼睛,拼命去看眼前的对招,分明只能看到一二残影,却总觉得眼花缭乱。 偶尔有十分明显的光影闪过,抬眼看去时原地却已经空无一物。 太快的速度,太快的身影,碧血阁两个排名最靠前的杀手之间的对决,外行人看不出什么门道,入门之后能感受到紧张的意境,修为再高深些,则能更清晰的知晓无声惊雷的险要。 这场“切磋”并没有延续太长时间,烟生到底难以一敌二,尤其这二人中的一个,修为与烟生不相上下。 只是一瞬间的应接不暇,便被抓住破绽,光影一闪之间,不等他避开,便感觉脖间一凉。 稍一停滞,下一刻便是钻心之痛,鼻息间涌入浓烈的血腥气,想要伸手止血抑灵,却为时已晚,无能为力,便从空中跌落,“嘭”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荡起一阵飞扬尘土。 而后,烟生在地面上挣扎两下,便彻底没了动作。 水苔与雀奴二人一前一后现身,落在烟生身侧站立,任务完成,他们在等阁主下一步的命令。 这是……死了么。 王妃眼中怅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郁云乐一时间也不知所措。 杜托心一步步走了过去,垂眸看烟生的“尸首”,脖颈与心脉处两道伤痕是再典型不过的碧血阁杀人手法,血如水流潺潺,衣物已经被浸透,地上也流淌血水。 杜托心单膝跪下,伸手拂过烟生的鼻息,顿了顿,才说: “很完美的招式,水苔,你果然从不让我失望。” 被点名的少女无动于衷,也没有回应这句话——当然,这在碧血阁中实属正常,完成任务后,上面人的夸赞只是单纯的夸赞任务完成的还可以而已,若真为此生出诚恐诚惶的心情或者什么得寸进尺的想法,那就该倒霉了。 当然,一般来说,夸赞完也就立刻翻篇了,但今日杜托心在夸赞完,却还有一句话要说: “可惜,太过完美,有时反而是巨大的破绽。” 他的话还没说完,脖颈处便已经贴上冰凉的薄刃,再近一丝,他的脖子就会被割裂,然薄刃无法再近一步。 灵气震开了薄刃,随后三把刀分别扑向他们三人,水苔与雀奴自然是早有准备快速后退。 而原本奄奄一息的烟生,亦是向后一退,睁开眼睛的同时,他已经一边站起一边后退数十丈,飞身落在一处屋檐上,吞下一颗丹药,然后快速点了止血的穴道。 水苔穿透他身体的第二刀,入体之后偏了方位,强行在他体内贴着灵台弯出一道弧度才飞出体外,这样做固然承受数倍的痛苦,却好在仍保住他的灵台。 灵台完好无损,那受再多外伤,只要不致命,都不算什么。 但显然一时之间,他无法再动的太狠,水苔与雀奴也各自找了地方落下身影,同样不敢再动。 杀人,尤其是杀比自己修为高出太多的人,最好出其不意一击必中,倘若没有得手,那就代表失败,必须立刻撤退了。 因为已经被识破计划,再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眼前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又迅疾,王妃为之愕然,郁云乐更是搞不清楚状况,眼神左右观看,很想找个人问一问这电石火花见发生了什么,但他到底没真的那么不怕死,在这种时候去凸显自己的存在感,只是一边飞快在脑子中猜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又紧张兮兮的看着眼前这几人对峙。 徐徐风来打叶声,缓缓云聚惊虫鸣。 远处有通明灯火,却无法映照此方笼罩漆黑夜色中的庭院,唯有惨淡月光投下昏沉朦胧的光辉。 烟生,水苔,雀奴三人分立三方屋檐之上,与杜托心拉开足够远的距离。 这样远的距离,杜托心稍微一个动作,他们三个就能逃之夭夭,似乎已经是很安全的范围。 但烟生他们三个,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们从未见过杜托心的真正实力,此刻和他敌对,还没真正对上,便已经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杜托心并没有立刻对他们动手,只是站在原地,叹气一声,似乎感到遗憾: “水苔,来时我已经嘱托过你,今日你若能亲手杀了烟生,[洗情明心经]才能一举突破瓶颈,炼制圆满,过后你便是碧血阁最顶尖的刺客,没有之一。 你一向从未出错,是比烟生更和吾心意的碧血阁弟子,怎么,你今日想要上演一出好友情深的戏码,好叫吾感动,放烟生一条生路么?” “水苔辜负阁主期望。” 水苔终于开口说话,垂下眼眸,朝他行礼,虽然是讲认错的话,却并未收起手中蓄势待发随时可出手的碧血刃。 她一向冷漠的眼中,难得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纵然她心如石,既然做出了背叛碧血阁的决定,那就决然不会临头后悔,但面对曾对自己寄予厚望的阁主,难免还是有所愧疚。 于是她少有的多做了一句解释,却也是为了回应自己为何临阵变卦的缘由: “若我现在已经成功[洗情明心经],当然可以毫无顾忌杀掉烟生,可惜我没有……我做不到……” 要将[洗情明心经]炼至圆满,必须先杀烟生,可要杀烟生,却需要将[洗情明心经]炼至圆满,才能真正毫无任何顾忌的下手。 这似乎是一种无解的循环。 [洗情明心经]乃是碧血阁弟子修行心法,练至圆满,修为将会迈入全新境界,灵气浩荡如海,也将会让人彻底断情绝爱,世上无人不可杀,而若要将[洗情明心经]练至圆满,那就需要不断的杀人,灭情,断欲。 而最后一个要杀的人,必须是自己最为在意,寄托最多情谊,且修为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更高一些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在对招时用尽自己所有的修为与情谊,而后随着对方的倒下,修为全空,情欲成灰。 只是,能满足这个条件的对象,既无法轻易将其杀害,也很难说服自己将其杀害,所以真正将[洗情明心经]练至圆满的人,寥寥无几。 但很难做到,却不代表从未有人做到过。 但最有可能做到的人自己为了可笑的,微薄的情谊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机会,怎么能不然杜托心感到可惜呢。 但也仅此而已,可惜之后,上一刻被他寄予厚望的人,下一刻便被他完全从心中抹去,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若对水苔算是期望落空,那么对雀奴……从未有过什么期待。 杜托心看了雀奴一眼,实话来说,相比于一个合格的碧血阁的弟子,雀奴更像是一个逗趣的玩意儿。 既怂又怯,实力平平,却偏生对烟生有些众所周知的嫉妒,许多次想要陷害烟生,结果他布下的计划就和他的神色一样,让人一看便一目了然,最后自然是全都夭折,然后被烟生与水苔抓过去做各种任务打下手。 至于这种行为是以德报怨,又或者是故意折磨雀奴,让他日夜担忧自己小命,那就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第240章 真容现世 雀奴打不过烟生, 害怕烟生的报复,于是一边暗中咬牙切齿的嫉恨他,一边明面上又对他言听计从, 碧血阁中的其他弟子, 都以为烟生这么不在意雀奴的嫉恨, 还非要次次出任务也把他给带上,早晚有一天, 烟生会阴沟里面翻船,被雀奴狠狠坑上一把。 就连杜托心也很好奇雀奴到底什么时候, 会给烟生来个“惊喜”,狠狠把自己的嫉妒之心倾撒出来。 所以此刻,杜托心才对雀奴的背叛更加意外, 甚至比水苔的反叛还要惊讶。 毕竟,再没有比现在这个时候更适合落井下石,杀掉烟生了。 水苔临场反水,配合烟生演一出戏给自己看,他二人长久以来的默契与聪慧,或许真能一个眼神便了解对方的意图且付出信任, 但雀奴可不一样,水苔必然要提前和他说过这件事情,才能让他也配合如此得当。 以雀奴小心眼且妒忌烟生, 又很是畏缩的心性, 得知这个消息, 应该会十分高兴的把水苔要反叛的时候告发了才对,结果他却真的全程配合下来。 杜托心是真没想到, 还没等待雀奴对烟生的陷害,反倒是先等到了雀奴对自己的背叛。 人心, 当真是世上最无法琢磨的东西。 “雀奴——” 杜托心才只喊了他一声名字,雀奴便连忙开口求饶: “阁主明鉴!我是被迫的,水苔说我如果不跟着她一块行动,她就先杀了我!” 杜托心闻言,朝他露出个微笑: “即是如此,你现在仍可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雀奴似乎有所动摇,但只做了一下收刀的动作,甚至只是稍微动一动,就又停下,试探性的问道 “那……此事过后,阁主可以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吗?” 杜托心似笑非笑,觉得他虽然有些蠢,想法还挺有些新奇: “你是很特殊的人吗?” 雀奴:…… 雀奴闪烁了一下眼神,便低头不敢再说话了。 自然,他也没有继续收手的动作。 杜托心的言下之意,当然是不可能放过他的,雀奴的沉默,也代表着他选择继续与烟生,水苔二人为伍,但他的战队,本来也影响不了什么。 谈心的时间已经结束,杜托心伸手一挥,指尖落下一只杜鹃,周身有灵气凝聚的彩蝶环绕。 “既然要表现你们三个之间的情谊,那就和烟生一道以死谢罪吧。” 他的话音落下,那只杜鹃便啼叫而起,本就漆黑一片的天地,更是连月色也渐渐变得昏暗不明。 世人常说杜鹃啼血,但其实杜鹃叫声很是清亮动人,可是此刻这种杜鹃高声啼哭,却让所有人从心中感觉不适,那是真正如同呕血一样的拼命啼哭,听此音者,仿佛被勾起心中最哀痛的情绪,恨不能涕泗横流,而无一战之力。 烟生他们三个倒是见识不少以音控制人心的功法,倒是能够很快以各自的方法从此啼哭中脱身出来,但以杜鹃啼血影响他们的情绪心神,不过是一件顺手而为的事情。 真正要杀他们的招式,是修炼完全的[洗情明心经],是十层灵台之后开启的灵域。 天地陷入完全的漆黑,那是属于杜托心的灵域,薄薄的刀刃在黑夜之中飞速穿行,不时便刺中一个人,却并不致命,仍有活着接受下一次被刺中的机会。 而任凭他们三个怎样掩藏自己的踪迹,在灵域之中,也无所遁形。 这是背叛的代价,当然不会让他们死的那么轻易。 烟生不知水苔与雀奴如何,但他自己却是真的到了强弩之末,先前临时止住的伤口再次开裂,加上新鲜划开的伤口,让他之血气持续不断地流失,甚至维系不了,而蓦然间跌落地面上,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耳边又传来刀刃飞旋的声音,是准备继续折磨,还是立刻了解他的性命呢。 但总归活不过今夜,可自己大仇未报 ,怎么能够死在这里! 烟生奋力立剑身前,费劲力气支起身躯,只觉得气血翻涌,浑身燥热,牙齿咯咯作响。 在他自己未曾注意到的时候,一点点的灵光从他身躯之中浸出,乃至浑身上下萦绕旋转无数的灵光,那似乎是他压制不住体内灵气,将要爆体而亡,让躲避攻击的水苔与雀奴朝他投去担忧的目光,杜托心亦是将目光完全朝他看来。 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所在,无法不吸引人的目光。 更何况,烟生忽然便爆发出一声仰天长啸,一股澎湃灵气冲天而起,连带他的长发也尽数散开,在灵光冲击之下张扬飞舞。 而几人的担忧好像也没有错,烟生似乎承担不了这样的灵气爆发,让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一道道的裂痕,让几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然后直直看着烟生脸上一片片分裂的脸皮开始发皱卷曲,从烟生的脸上簌簌掉了下去。 水苔抿紧了嘴唇,雀奴却下意识略微偏移了视线,这场景实在太过骇人,他杀过的人无数,可没剥过别人的脸皮……如这般四分五裂一片片撕掉脸皮,那简直是毫无人性的酷刑了。 但又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灵光映照之下,随着烟生的脸皮开裂脱落,映入眼帘的不是模糊血肉,而是另外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庞,让所有人为之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知何处来的清风吹拂,将烟生脸上余下的残渣也尽数吹尽,完全露出惊艳璀璨的容颜,无边漆黑的夜幕之下,在剑光灵气的辉映中,更让这份惊艳衬托的让人观之忘尘脱俗,失魂落魄。 忽然惊出美人面,横剑映之辉光泛,恍若雪昙明夜间。 眼前这突发的变故,让一贯冷静的水苔也失态,下意识脱口道: “烟生,你的脸!” 他的脸……怎么了吗? 烟生眨了眨眼,垂下头去,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长剑。 灵光映照之下,剑身上映照出他的面容。 映照出来的面容有些扭曲,但却也足以让他辨认出来,这是让他完全陌生的一张皮囊,可是依稀间又能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觉。 烟生想了一会儿,才慢慢从尘封的记忆里,找到关于这张陌生皮囊的熟悉感来源。 那是属于李藏名的真正容貌。 李藏名怔怔看着剑光中的面容,久远前的记忆纷至沓来。 其中有一道温和的声音最终压过了所有的声音,清晰的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从很久很久之前,传到了现在: “你面容之上如今是一层风迷咒,已经将你的容貌完全掩盖,谁也认不出你,而此咒无人可解,等你灵台十层,便可自行挣脱龟裂,届时,无论你是素霓山庄的遗孤,还是碧虚玄宫的弟子,又或者仅仅只是这张脸,你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展露与世人面前。” 莫叹绝路无生机,不过未到逢生时; 往昔埋名今日现,生死只争一念间。 几人注视之中,李藏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微微抬头,却仍然低垂,开口说话,同样虚弱,却带着莫大的坚定: “阁主,是生是死,何必故作玄虚,折磨多时,不如一招落定。” 他不知道杜托心此刻藏身何处,但他已经有办法找到杜托心的身影。 一只灵蝶,两只灵蝶……千万只灵蝶盘旋而起,带着一缕缕的灵光一丝丝划裂漆黑的天地虚空。 最终环绕出一片越来越大的灵域,而原本漆黑无比的夜色,也被飞旋的灵光一点点照亮。 眼前忽然又是一暗。 雀奴晃了晃脑袋,再次看向周围环境,又觉得诧异。 眼前夜色有月,已经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甚至月色明亮,没有点灯,他也能看到仍跪坐在庭院中的王妃一家三口,可是左右眺望,竟然怎么也找不到烟生与阁主的身影。 “先前我们是被阁主拉入到了他的灵域之中,现在是阁主被烟生拉入到了他的灵域之中。” 不等雀奴问出口,水苔的声音便冷冷响起: “静待结果出现吧。” 现在已经不是他们两个能够插手进去的对决了,就算想要参与进去,也找不到参与进去的法门。 这是烟生自己的选择,生死由命,并不需要他们两个的帮助。 “灵域?那不是十层之上的灵台才能有的能力——难道烟生已经有这等修为了吗?!” 雀奴不可思议的叫喊,但水苔却不予任何回应,不过,有时候,沉默显然也是一种回答。 片刻后,雀奴的声音又低声响起: “那才是……烟生的真正面容吗?” 那一幕实在太超出雀奴的见识,叫他仍无法忘却,但水苔却同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看向虚空之中,神色间第一次长久的出现名为迷茫的情绪。 灵域之中。 随着黑暗被灵光占据,杜托心的身影也一点点出现在李藏名的眼前,他就站在李藏名的对面,目光出神,似乎为李藏名的容颜而痴迷。 但若真这样想,那就是真要犯下大错了。 李藏名甩开手中的长剑,直直的看向杜托心,然后听见他说: “真不愧是流淌着清泉谷血脉的人,你的容貌,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清泉谷是九州出名的美人之乡,然而整个清泉谷的美人加起来,却也难企及李藏名此刻的璀璨夺目。 而杜托心之所以突然提起来清泉谷,是因为李藏名的母亲出身清泉谷,但李藏名的母亲与杜托心非亲非故,李藏名可不觉得他会记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 令杜托心怀念起清泉谷的,是另外一个人。 240-260 第241章 出其不意 杜托心对他容貌的夸赞, 并未让李藏名心中有丝毫的波动,倒是杜托心所用来对比的对象,让李藏名想起来一件事情: “阁主真正想说的, 究竟是所有清泉谷之人, 还是单指那个叫做庄迷梦的清泉谷弟子?” 传闻之中, 杜托心能将[洗情明心经]修行圆满,就是因为他亲手杀了与他感情深厚的至交好友庄迷梦, 从此灭情绝爱,功法大成。 庄迷梦……真是太久没有听到别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杜托心听他忽然提起来这个连自己都快忘一干二净的名字, 再一略想他提起来这个名字的可能原因,总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夸赞你的容颜,何必如此激动呢, 烟生,你应该和雀奴换一换名字,现在的你,真像是一只炸毛的鸟雀,因为得知了一些无法接受的事情,便毫无章法的胡乱攻击——以为说出这个名字, 就能让我心神大乱么?你太魔怔了,已经陷入复仇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陷入过往事情的魔怔中无法自拔的, 究竟是我, 还是阁主?” 李藏名看向杜托心, 冷冷说道 “凭借阁主的修为,想要取我的性命易如反掌, 却非要曲折行事,特意让水苔与雀奴二人前来杀我, 难道不是因为因为王妃曾让阁主亲手杀了您的好友,所以今日,阁主也要水苔他们两个亲手杀了我吗?可惜阁主未能如愿,并非谁都如阁主一般,可手刃亲友,灭情绝爱。” 杜托心抚掌赞叹: “很合理的猜测方向,倘若这样想能让你心情好一些,那就这样以为吧。” 李藏名忍不住磨了磨牙,不可否认,论比起来冷嘲热讽的能力,他还差了许多……但有时候单纯的叙述事实,或许比故意的冷嘲热讽更能溃败人心。 李藏名说: “看来确实如此,阁主,风轻云淡的态度不适合用在这里,这不能展露你的风度,反倒坐实我的猜测为真。” “……你真是长大了。” 杜托心轻轻一笑,对这样的评断不以为意,倒是对一向沉默寡言的烟生,能一口气说出这样犀利的话而感到有趣: “从前怎么不知,你竟然还有这样犀利的口舌,还是说恢复了你的真正皮囊,才让你本性流露?真是有趣的改变,可惜,你将要死在今晚。” 谁生谁死,可还不一定呢! “那还请阁主能记住我的真正名字——” 李藏名已然做好了进攻的准备,长剑发出阵阵剑鸣之声: “我的名字,叫做李藏名,今夜来向你讨我素霓山庄所有弟子的命!” 话音未落,剑光先行,无数灵蝶铺天盖地的飞去,却又在一声哭天泣地的悲鸣声中被层层震碎,杜鹃啼血,就连李藏名也被这叫声震的耳鸣阵阵。 在他神色恍惚之间,杜托心已经近至眼前,锋利的刀刃从李藏名眼下划过,若非多年以来形成的下意识动作,让李藏名的身体先一步躲开了攻击,恐怕他已经命丧刀刃之下。 李藏名心脉跳的飞快,他强行提升的修为境界,果然还是比不过阁主,若这是属于阁主的灵域或者是在正常的境况之下,只怕阁主身影隐匿,自己死的更快。 但这是属于他的灵域,所以真正无所遁形的,是李藏名。 在杜托心再一次攻击来的时候,刀刃穿透的是一群灵蝶,散去一阵的灵光,而李藏名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偏飞的灵蝶,使人眼花缭乱。 如何能从千万只如花朵飞旋的蝴蝶之中,找到一枝真正的昙花? 杜托心并不着急,他垂眸静听,感受气息的微弱变动。 忽然,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好友,杀我证道,你真正开心么?” 谁?! 杜托心抬眼看去,千万只蝴蝶之中,他费尽心机,眼裂目胀也找不到一枝花,却太轻易就能注意到那一只蝴蝶。 一只黑色的蝴蝶。 他早已经忘记旧友的声音,却仍能一眼认出那只属于旧友的蝴蝶法相。 而在认出来的那一刹那,许多被尘埋的回忆,被切断的情绪蜂拥而来,杜托心有一瞬间的失神,却又瞬间回神。 不对—— 那不是旧友的声音! 李藏名当然更不会记得庄迷梦的声音,但他见过属于庄迷梦的那只蝴蝶法相。 当杜托心抬头看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人非神明,谁能真正无情; 情生骨血,终究断而不绝。 而就在杜托心出神的一瞬间,一点亮光在眼角余光之中闪过,他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他太了解碧血阁杀人的招式,不做他想,勉力护住脖颈与心脉灵台。 但李藏名已经提醒过他,自己是素霓山庄的李藏名,而不是碧血阁的烟生。 碧血刃直接从杜托心的头上直落而下,直直插入他的脑袋半个刀刃,殷红鲜血从头顶一缕缕留下,划过杜托心不可置信的目光。 竟然死在这种失误的判断之下,哈! 狡诈的蝴蝶,果然是碧血阁最出色的杀手,竟然连他也骗了过去。 杜托心缓缓地,缓缓地动了动眼睛,张了张嘴巴,却是吐出一道笑声: “攻心之计……烟生,你确实比水苔更适合做杀手。” 因为水苔尚且因为浅薄的情谊而不忍心下手杀人,但他却可以为了杀人而利用情谊,甚至是特意挑起早被埋藏的情谊,怎么不算一种天生该做杀手的天赋异禀。 李藏名:…… 李藏名侧目,他也不想如此,可除此之外他找不到能分散杜托心注意力的办法,况且自己的灵气已经开始大量流失——那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伤口崩裂,还因为他忽然间突破境界。 修为每提升一个境界会瞬间爆满充盈,却又会在短时间内完全散去。 他若不能尽快杀掉杜托心,那等待他的将会是灵气散尽,然后被杜托心杀死的局面。 可是他大仇未报,他还不能死,就算所用方法不算道德,他也必须活着。 更何况,杀手杀人,从来也不讲正派的道德。 所以……他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李藏名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李藏名沉默不语时,杜托心哈出一口气,他脸色通红,那是将所有残存的灵气逼上头脑,伴随一声声嘶力竭的长呼,碧血刃从他的头顶被直接振飞,血淋淋的落在泥土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真正把杜托心从头到脚淋成了一个血人。 他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分明已经强弩之末,却还是让李藏名收敛所有外散的情绪,握紧了手中长剑,屏气凝神,万分戒备的看着他。 在李藏名思考要不要继续补刀的时候,杜托心身躯一僵,毫无征兆的盯着李藏名笑了起来。 “恨我吗?” 李藏名:…… 杜托心似乎也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回答,说完这三个字后,他就哈哈大笑,仰头弯腰,笑的太过疯癫,他看向烟生,分明濒死的是他,可他的眼中却露出可怜与悲悯的神色: “烟生啊烟生,你以为杀了我,就算报仇成功,就能剔除你心中为仇人多年卖命的罪恶,可以从此以后轻松度日了么,可惜你永生永世也摆脱不了吾,你杀仇敌的招式仍是仇敌教你的招式,你坚韧不拔的心是仇敌帮你磨炼出来的冷漠心肠,你敢回头去看看真正的你吗?!今日的你终于敢露出你真正的皮囊,但你早已经不是你,真正的你,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闭嘴——将死之人,太多废话了!” 李藏名越听眉心越加颦蹙,听到最后,他终于无法再接着听下去,飞剑一道,便穿喉而过,而后剑尖回旋,穿透了杜托心的心脉,露出一个剑尖。 李藏名的心脉也起伏不定……他虽然没用碧血刃,但他下意识间,却再次用了碧血阁的杀人习惯。 自己早已经不是自己。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呐。” 杜托心临死仍扯着嘴角,看笑话一样看着他: “你想要报仇么……那么,我告诉你,天下都是你的仇人,你想报仇,哈哈,那就去杀尽天下人罢,你多杀一人不一定是你的仇人,但你放过一人,哈哈,一定会放过你的仇人……” 杜托心歪头栽在地上,再也不动,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他已经彻底耗尽气血,魂归幽冥,可是他临死前的言语却如幽幽鬼魅,分明疯癫又轻薄……却让李藏名心神大乱。 什么叫做天下都是他的仇人……他不信,分明那一日火海中映照的人群数量,连五十一百的人数都不到,不是吗? 李藏名闭上眼睛,竟感受不到手刃仇敌的快意,只觉得悲从中来。 他的身影晃了晃,灵气散尽,灵域褪去的同时,他整个人也在没有力气,朝前跌去,却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人拉住了胳膊,硬生生止住了他倒地的趋势。 而后嘴边出现一只苍白的手指,手指中捏着一枚褐色的丹药。 水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止血定灵的丹药。” 李藏名勉强睁开眼睛,伸手接过那枚丹药,仰头吞下,丹药入喉即化,味道实在古怪,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不过片刻,原本已经意识模糊的李藏名竟然恢复了一些精神与修为,至少能支撑他独立行走,不用他人搀扶。 李藏名站直了身躯,神色从眼前水苔,雀奴二人身上略过,又在倒地的杜托心尸首上定眼看了一看,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抱坐一团的王妃一家身上。 第242章 去路何处 李藏名看着满脸戒备的王妃, 与带着一脸愤怒与仇恨的世子,在他们的目光之中,仿佛自己才是罪不可赦的恶人一般。 这可真是可笑的事情。 所以李藏名笑了一下。 他一笑, 让王妃与世子肉眼可见的更加紧张了一番, 神色慌乱许多, 就连手足也变的无措。 大概是以为李藏名会继续杀人,他都已经杀死了杜托心这个碧血阁阁主, 杀他们两个还不是易如反掌么,尽管李藏名浑身冒血, 脸色惨白,看起来已经是虚弱至极。 修行之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突破境界之后的一段时间, 因为会散尽修为,然后重新凝聚,换而言之,现在的李藏名,应该是已经处于修为散尽的状况,更何况他方才经过接二连三的死斗, 身负重伤,就算没临阵破境,也该是强弩之末了。 但谁也不敢赌他是否真的已经毫无余力, 于是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死死的盯着李藏名看。 但李藏名却动也不动。 他确实有这种想法, 世子也就罢了,他没道理放过王妃这个始作俑者, 但他看了半晌,却还是选择了放弃继续杀人的念头, 而是沉默的转身,朝向庭院门口走去。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也已经太累,握不住剑去再杀一个人了。 赵葛萦看着自眼前划过的长剑,看着烟生沉默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说道: “你……今日为何不用云乐送你的那柄剑?” 李藏名:…… 为什么不用吗? 用儿子送的剑去杀他的父母,实在是太过荒诞与狠毒,但对于复仇之人而言,又好像再怎样狠毒也不为过,不过是让对方自尝苦果而已。 只是,在自王都返回蓼州的途中,经过一家兵器铺子时,李藏名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自掏腰包,从这家兵器铺子里买了一柄剑。 说不上是什么好剑,普普通通,但也干干净净,不牵扯任何人情因果。 他既然要报仇,当然要用自己的剑,以及自己学来的剑招,尽管……他最后杀人,却还是用着仇人教他的招式。 杜托心讲的没错,他早已经面目全非,若他日有再见姐姐的一日,恐怕无颜相见,也不敢相认。 只是这些事情,又没有必要说给别人听了。 李藏名没有回答王妃的问题,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径直离开了这座庭院,离开了龙王府。 荒林小道,冷月孤照。 李藏名走得很慢,也不发一言。 水苔与雀奴跟在他的身后也慢慢走着,没有开口讲一句话,知道经过一处拐角时,水苔才开口说话,冷清的声音在寂静的荒林之中,显得更加苍凉空寂: “这不是回去碧血阁的路。” 李藏名:…… 竟然还跟在自己的身后? 李藏名一直沉浸在自己纷杂的思绪中,但那其实也浑浑噩噩的,说是想事情太过入神,所以没发觉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但仔细回想,却是一团浆糊。 他是真的什么也想不明明,很勉强才压下纷乱的思绪,去思考水苔的问题。 为什么要回去碧血阁?他都已经亲手杀了阁主,回去送死吗? 李藏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跟在身后的二人,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 “我已经不是碧血阁的弟子,也永远不会再回去。” 顿了顿,又道: “你们两个,最好也不要回去了,王妃回过神来,碧血阁必然会有大的震荡,在事情未定之前,你们两个随便找个地方隐居,或者浪迹天涯吧。” 这是……要彻底分道扬镳的意思? 水苔蹙眉,问道: “那你呢?” 雀奴也“啊”了一声,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喂!我和水苔可是赌上命才选择背叛阁主帮你的,结果你翻脸不认人用完就丢了是吧,不要以为你变好看了我就不敢打你。” 李藏名抬眸看了他一眼,下意识说: “你打得过我么?” 雀奴:……这种时候,干嘛提这种扫兴的事情!他那是一种表达心情的夸张形容,懂不懂啊! 果然烟生还是那个让他讨厌的烟生! “我总可以打得过你。” 雀奴倍感郁闷的时候,水苔却突然插话进来,直直看向李藏名,冷冷说道 “至少现在的你,对我而言,没任何威胁。” 哎? 水苔竟然也有参与到他们斗嘴中的一天吗,而且竟然是偏帮自己! 可是语气这么严肃是怎么回事!感觉比刚才和烟生打起来的时候还要吓人。 雀奴的眼神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转了转,感受到气氛的微妙,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见他不应答,水苔又接着说道: “烟生,你当真毫无一丝情谊,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同伴,难道还不配与你同行?” 李藏名:…… 同伴么。 但他要去报仇,他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又何必牵扯其他人进来,为他的仇恨而消磨时光呢。 报仇之路,没有必要找寻同伴,他也不需要同伴。 况且,就连至交好友,都有白首按剑的时候,何况只是任务上的同伴呢。 早晚会有分离的时候,既然终究离散,不如从此刻开始。 李藏名的目光从眼前二人脸上掠过,最后看向水苔,说道 “阁主已经死了,碧血阁或许也将完全覆灭,那么碧血阁中一些不能言说的规矩,也就没有遵守的必要,所以,有一个问题现在可以问了。” 李藏名问: “水苔,你的过往如何?在你来碧血阁之前。” 水苔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起自己的过去,但意外也只有一瞬间,随后便移开视线,淡淡的说道: “不记得了。” 李藏名又看向雀奴: “雀奴呢,你也不记得你的过去了吗?” “我可到死也不会忘记。” 雀奴冷哼一声,颇有些不屑的说道 “我被我老爹买给了不会生的养父一家,结果我到了他们家不到半年,他们就怀上了小孩,那小孩没出生前,他们家倒是还觉得我是个好兆头,孩子生下来后,就当我不存在,整日给我吃剩饭剩菜,这也无所谓,却还要打我骂我,处处看我不顺眼,好几次差点把我打死……是邻居家的女儿趁着她们走亲戚的时候,偷偷把我带上,然后半路塞给我一些干粮碎银,就把我放下了,让我自己去逃命,就算是我死在街头,也比被活活虐死的强。” 李藏名不对他的过往发表任何的看法,只是若有所思道: “也就是说,就算现在你自由了,应该也不会回去你的故乡。” 雀奴啧啧两声,不屑道: “回去做什么?把他们给杀了吗?” 这个他倒是顺手,但相比起来特意回去一趟亮明身份,杀了他的亲生父母,养父母,他更厌恶和他们见面相认。 如有可能,希望到死也不要再见一次面。 雀奴暗自愤恨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奇怪的看向李藏名: “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为什么问这个,当然是因为这一点才是自己打算和他们分开的原因。 “你们两个,一个忘记了故乡,一个不愿回去故乡,但我不同。” 李藏名扯了扯嘴角,说道: “我时时刻刻都想回去我记忆中的时光,日日夜夜都想将我的仇人千刀万剐,我之一生,唯有报仇一事可做,这是你们无法感同身受的情感,我也不愿意让你们耗费生命,陪我一道一生都被永远禁锢在仇恨之中,所以,就此分别吧。” 李藏名最后分别看了水苔与雀奴一眼,便转过身去,却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又停了一停,说: “另外一件事情,要不要说随你们的自由——王妃若当真能明白过来一切,她是不会任由碧血阁继续存在下去的,甚至碧血阁的弟子也会尽数除去,所以不单是你们,包括其他碧血阁弟子在内,想要活命的话,趁着今夜尽快逃走吧,越远越好,哦,对了,记得逃命前烧了记载弟子们名册的楼阁。” 其实碧血阁弟子的名册,大概率王妃那里是有完整的备份,甚至真正的名册就在她哪里,但……聊胜于无吧。 反正放一把火把碧血阁烧了,对其他弟子而言,至少能暂时求一个心安。 只是想到此处,又让李藏名愣了一下,继而低垂眉眼,扯出一个嘲讽的嘴角。 该是他是活成了他仇人的样子了么,他的素霓山庄被人一把火烧了,到头来,他却如他的仇人一样,建议别人想活命,也放一把火才好——不,他其实不是为了别人能够活命,他只是想一把火烧了碧血阁,但他又不想回去那个地方,所以唯有请别人代劳。 当年的仇人,是否也是如此,其实也不是为了所谓的“掩人耳目”,“逼不得已”,仅仅只是因为想一把火烧了素霓山庄而已呢。 只是纯粹的恶,何必再找借口。 李藏名无声冷笑了一下,随后便收敛面目,径直踏出了离开的脚步。 风萧萧,叶寥寥; 不过两辜旧时与今朝。 “烟……李藏名!” 见他要离开,水苔喊了他一声,下意识要喊【烟生】,但她只喊出一个字,就忽然意识到,和他同吃同住许多年的那个【烟生】,已经不存在了。 背影还是那个背影,转身看来却已经是全非的面目,就连名字也是那么的陌生。 水苔忽然间后悔喊了一声,害怕他转身过来后,自己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那或许是一张惊心动魄,足以让所有人失神的漂亮皮囊,却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那张脸庞。 第243章 一觉千里 尽管, 水苔记忆之中的那张脸才是虚假的,可是和她多年相处下来的,是一个外表平庸, 比她还要万事冷漠的, 叫做烟生的人。 而不是眼前这个容貌奇姿, 却一心只想着报仇的人。 所以她忽然间生出不想面对的胆怯。 所幸李藏名听到她的声音,也只是停了停脚步, 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并没有转身看她。 水苔莫名卸去一层忧虑, 却又莫名生出一种惆怅。 水苔带着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开口说道: “你不想我与雀奴跟着你,可以, 但你要去哪里,也不能告诉我们吗?你身负重伤,灵气散尽……就算想要远走高飞,总也可以先回去碧血阁一趟,先养好伤不迟。” 李藏名:…… 他要去哪?他也不知道,但碧血阁绝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李藏名最终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确定水苔除却这句话之外再无话可说,就沉默着走向了更深的夜里。 一旁,雀奴看着李藏名缓慢离去, 再不回头的身影, 若有所思的讲: “他是不想活了吗——哎呀, 这可不是我乌鸦嘴!” 回过神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之后,雀奴看了一眼水苔的脸色, 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找补道 “也不是我故意咒他, 我看他的血都快流尽了,身上伤口又那么重,不做处理……怕是真活不到明天。” 水苔除了脸色一如既往的冷如冰霜,倒也没有真因为这种话而迁怒雀奴,除了声音更冷一些: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该讲的话已经讲尽,就算活不到明天也与旁人无关。” 说完,水苔又看向雀奴,似乎是思索了一番,才说: “我要回去碧血阁,你随意。” 水苔最后看了一眼李藏名远去的身影,然后也转过身去,走向另外一条道路,雀奴左右看了看,最后仰天长叹一声,还是选择了朝着水苔的方向跑去。 一阙孤月照焦城,映草昏昏映蝶明。 李藏名在无意识的漫步中,不知走了多久,走入到一片被烧焦的断壁残垣之中。 那是素霓山庄被烧毁之后遗址,而时隔多年无人问津,遗址上已经到处长满了青苔草蔓。 李藏名脑子昏沉一旁,身重如山,几乎只是凭借本能行走在凹凸不平,已经看不出路的青苔草蔓上。 脚下的草蔓之中,又时不时冒出一两块砖头泥土,或凹下去一块烂坑,让他走路也踉踉跄跄的并不平稳,但他现在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的前行。 两只碧色灵蝶在前方上下飞舞探路,入目所见,都已经找不到旧日记忆中的形象,只能勉力回想,才能补缺完整的轮廓,再多细节,却怎样也想不起来了。 凭借模糊不清的记忆,在断壁残垣之中走了许久,李藏名才勉强找到自己小时候居住的房屋,已经是屋顶全空,四壁残缺,里面的东西更是早就被洗劫一空,只剩一些残破的物件。 小时候觉得很空旷的房屋,现在去看,却觉得太过狭小,甚至让李藏名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地方,总觉得眼前这间屋子,仅仅只是躺下一个人,空间都不足够。 但他在丛生的藤蔓与尘泥掩盖之中,找到了一只破碎的风车,拂去木柄上的尘土,下面画的一只蝴蝶,却还依稀可辨,只是当初涂抹的碧绿颜色,已经完全不见了。 李藏名坐在断墙上,然后整个人都俯身倚在那面断墙上,弯弯曲曲的砖块泥土膈着身躯,并不舒服。 但他却感到心安,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他垂下一只手,彻底闭上了眼睛,在陷入完全的昏沉之前,他似乎看到有一道身影慢慢的向他接近。 是来杀他的吗? 李藏名不想死在此刻,但他又提不起任何精神去应付这道朝他走来的身影,只能动了动手指,几只灵蝶渐次飞出,围绕着他飞行,做聊胜于无的防卫。 来人走到他身边时,为了保护主人,这几只灵蝶法相自然是朝对方一拥而上,但来者只是轻轻地一挥拂尘,那些灵蝶便十分轻易的被清风拂去。 而李藏名也再没有任何的动作,他的眼睛半睁不睁,被下垂的眼睫遮挡着,只能朦胧间看到素白的衣物在眼前飘荡,然后,额头感到一丝温凉。 那是来人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叹息道: “被仇恨所禁锢的魂魄,真是可怜,但若没有这份仇恨支撑,你又怎么能活下来,撑着这幅千伤万痕,将要流尽灵血的身躯等到我来呢。” 他说: “好好睡上一觉吧。” 真是好熟悉的声音,是谁呢? 李藏名想分辨一番,但他的脑袋更加昏沉,对方的声音好像带有什么术法一般,响起的时候,让李藏名下意识就完全放松下来,宛如绷紧的绳索突然松开,瞬间就收缩一团,在他彻底放下防备的时候,疼痛与困倦如山压顶,让他再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不再动弹了。 *** 李藏名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白日,他感觉眼皮被阳光照耀的刺痛,才皱了皱眉,然后睁开眼睛,就看到全然陌生的房屋,屋内一应装饰也全没有见过,甚至连床帘上的花纹与吊坠璎珞,都是从未接触过的样式。 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李藏名怔愣片刻,才揉了揉眉心,因为睡得太久,而有些头疼,说起来,他到底是睡了多久,又是谁把他搬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来了呢。 等到头疼缓解过去之后,李藏名才起身,他那一身血污的衣服显然也已经被人换掉,此刻只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屋内架子上搭着崭新的衣物,或许是为他准备的吧。 李藏名漫无目的的猜测,当他看到桌子上压着的纸条时,便知道自己猜测没错。 【架上有衣物,厨房有净水,换衣洗漱完毕后,记得取出锅中药水饮下。】 李藏名随手取了一件衣物披在身上,走出了屋门。 一开门,便是无穷无尽的风吹,让李藏名甚至有些睁不开眼,衣服发丝被吹得漫天翻滚,而大风中有有海水的腥气。 海? 李藏名浑身一顿,忽然朝院墙外看去,说是院墙,其实是只到腰际的篱笆,所以他一眼望去,更远处的景色一览无余。 他果然没有听错,耳边传来的是阵阵波涛声,入目所望,是一望无际蒸腾烟雾的海水。 而在海岸边的岩石上,有一道白衣人影坐那里垂钓。 李藏名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到底是按照字条的留言,先去了厨房洗漱一番,又将放在尚热的锅中药碗端了出来,将里面的药物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果真是良药苦口。 李藏名缓了一阵之后,就出去了这个简陋的小院,朝那道人影走去。 中间一段路程,李藏名当然也不忘观察四周的景象,这应该是海里面的一座小岛,不算寸草不生,但一应草木大多低矮,且分布错落,看起来有些贫瘠。 暂时的逗留无所谓,但不算是什么长久宜居之地。 李藏名收回观察的目光,站在那人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看了他一会儿钓鱼,见他的吊钩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鱼上钩,才开口喊了他一声。 “大师兄。” 李藏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里空无一物,但他想起来了一些浑浑噩噩时所做的事情。 他躺在断墙上的时候,下意识唤醒了大师兄留给他的那道阵法。 他还没有想好自己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况且他拖着这么一副身躯,莫说去万灵承天会□□,或许连蓼州都走不出去,就如水苔所言,他甚至有可能活不到天明。 世上如果有人能救自己的话,也只有大师兄了。 “你总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可真是要去幽冥殿找你的神魂了。” 白尽欢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吟吟的说道 “把你弄到海边来,可是很不容易哦。” 说起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李藏名一身血污躺在断裂的墙上时,他还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去迟了,还好,还好,他去的并不算晚。 或许是才将清醒,脑子还有些混沌,李藏名一时间不是很明白他此举合意: “为什么要来海边?” 难道他的仇敌之中,有住在海边的人么? 李藏名现在已经容不下其他的事情,看什么都觉得和自己的仇怨若有牵连。 但白尽欢显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大费周折把他弄到这里。 白尽欢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其余各州府都已经大乱了,只有溟州这里暂时还清静一些,适合养伤,但也只是暂时。” 溟州? 李藏名这次是真的呆住了。 溟州距离蓼州,那可真是千里之遥,李藏名就算是这许多年奔波各地为碧血阁办事,也从来没有踏足过溟州的地域,足以见得此地有多么偏远。 大师兄还真是能跑,以及另外一个问题—— 李藏名没忍住问: “我……昏迷了很长时间吗?” 不然怎么一睁眼,就到了千万里之外 白尽欢回答: “不多不多,也就三日夜而已。” 李藏名:…… 确实不算多,但三天三夜他竟然毫无知觉,李藏名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这种完全没防备的时候。 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大师兄主动开口解释: “我用了千年梦迷香,此物能助你伤势好转,灵气重聚,但却会让你陷入彻底昏死之中,与假死无疑,你没感觉很正常。” 第244章 荒岛闲居 天下九州, 风土人情却各不相同,且也并不互通。 蓼州多险峰崇山,虽然来去困难, 但也有山道可行;溟州却是濒临海域, 三百里穷山恶水毒瘴雾隔绝内外, 也不是人人都有勇气翻越。 当然光有勇气还不够,勇气可以支持一个普通人也能过险峻山道, 可没办法支持一个普通人能够抵御三百里毒雾侵蚀。 至少李藏名确实没有来过这里。 在他的了解之中,同样也是其他能够, 经常互通有无得州府民众看来,溟州就如同檀州一般,二者方位与民俗都截然不同, 但同样都是化外神秘之地,晦暗不明之处,龙王府的调令在这里不起作用,它们有属于自己的规矩,是外人轻易不能踏足之处。 简单来讲,这两个地方的人都很排外。 这或许也是大师兄虽然看中此地远离内域, 暂时不会受战火侵扰,却又特意避开人群聚集的城镇,找了一个荒岛来安置他的原因。 但天下大乱, 溟州岂能独善其身, 若九州真要改换天地, 甚至换其他人做天子,怎么也不可能放任溟州不管, 而溟州若乱,区区一个荒岛, 恐怕也很难置身事外。 若说世上有什么地方是真正清静,可免受战乱之苦,李藏名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 李藏名说道: “我以为大师兄会直接带我回去碧虚玄宫。” 白尽欢闻言,轻笑了一声: “怎么,你想去吗?如果这是你之所想,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去碧虚玄宫。” 李藏名看着眼前一层层荡漾的碧波,说不出想去还是不想去,他的心就如同眼前的海浪一样起伏不定,找不到停泊之处。 “我不知道。” 沉默之后,李藏名回答了这四个字,白尽欢也不意外,只是说: “既然如此,那就再想想吧,人生漫长,不急一时。” 话虽如此,李藏名给出这个答案的时候,白尽欢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如果李藏名点点头说确实现在想去……那他可有的头疼。 毕竟叶迷津此刻呆在碧虚玄宫,白尽欢还真不敢让现在心神大乱的李藏名对上他,不然,以叶迷津的心性口舌,只怕会影响的李藏名更加走火入魔。 当然,结果也有可能是李藏名被叶迷津的一通歪理惹怒,然后二人大打出手,将碧虚玄宫大拆特拆。 真是熟悉的配方! 但白尽欢选择拒绝,虽然拆了他也能还原,可是他又没做苦力的爱好,明知没什么好事,干嘛非要把他们两个凑一起互相伤害呢。 白尽欢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手下一沉,他“哎呀”一声,再没心思想那些没发生的事情,连忙双手握紧竹竿,和水中上钩的鱼进行拉扯。 一番搏斗之后,终于把咬钩的鱼拉了上来,银白一条,看起来便很是肥美。 白尽欢将它朝一旁的竹篓抛去,那竹篓里已经盛了好几条鱼在里面,甚至还有几个螃蟹。 只是这条银白的鱼还没入笼,站在他另外一侧的水鸟振翅一飞,眼疾口快的从半空中劫走了。 白尽欢:…… 白尽欢还保持着扔鱼的动作,回过神来,气不打一处来: “喂——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一只水鸟不捕鱼给我就算了,让主人捕鱼给你吃,不觉得羞愧吗!” 白尽欢磨了磨牙,然而那只水鸟却已经叼着鱼盘旋而起,发出欢快的,呼哧呼哧的声音,好像是在嘲笑白尽欢的无能狂怒,毕竟人可不会飞,打不到它。 “罢了,好人不和畜生计较。” 顾忌李藏名还在这里——大师兄当然要有大师兄的样子,和一只鸟计较未免有失身份,白尽欢只好认栽,翻了翻鱼笼,看里面的东西其实也不算少了,便决定收杆走人。 他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提着鱼笼,便跳下了山石,又回头朝李藏名招了招手: “走吧,时间也不早了,我来做饭给你吃,放心,我的厨艺虽然比不上什么大厨,但也不会难吃的不能下咽。” 李藏名“哦”了一声,也跳下了山石,跟在他的身后回去。 白尽欢备菜的时候,李藏名就站在门口。 本来就不是很大的庭院,厨房也不宽敞,一个人移动还算自由,两个人都站在屋子里便有些局促了。 但李藏名也不好意思坐着等吃,便问有什么他可以做的。 白尽欢说: “你如果真想帮忙,就去把外面那块地翻一遍好了,或许要在这里要住上一段时间,我买了不少的蔬菜种子幼苗,吃过饭把那些蔬菜种上吧。” 竟然真的还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而且要住上很久吗? 李藏名心中掠过一丝迟疑,但他到底也没有问究竟要住多久,说了一声好,就走了出去,院子里外,都有有烟灰画好的方框,里面是新鲜的泥土,与这座荒岛上大片的沙石很不相同,显然是大师兄特意准备的。 只是这些泥土还都很大块,李藏名就算没种过田,也知晓这种状态的泥土,是不能直接往里面种下什么东西的。 李藏名便提了墙边竖着的农具将那些泥土拍碎。 等白尽欢做好标准的四菜一汤时,李藏名已经翻了大半的土地,他倒是十分的专注认真,白尽欢倚在门框上看着美人锄地,却忽然心虚了一下,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愧疚感。 毕竟他当初写李藏名的真容是使人感觉惊心动魄的美人时,可从来没想过写他也有挥着铁锹做农活的场景啊,不过美人当真是美人,就算是做农活,也让人看的心旷神怡,仿佛欣赏美景,又觉得我见犹怜。 无论是谁,大概都不会将眼前“岁月静好”的美人,和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联系在一起。 白尽欢自言自语: “果然都逃不过种田和美食的命运啊。” “大师兄?” 听到白尽欢的声音,李藏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向了他,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说: “怎么了?” 白尽欢咳了一声,收回神思,说 “饭做好了,洗手吃饭。” 院子里有潺潺不断的净水流,触之冰凉,饮之清冽,泡茶亦是绝佳。 也有就地取材,削平的大小石块来做桌椅,白尽欢摆盘上桌,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手艺后,忽然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情,露出凝重的目光: “我好像忘了一件事情……重伤之人,似乎不能吃海鲜?” 李藏名:…… 饭前才想起来啊……如果是别人的话,那可真是需要怀疑一下是故意还是真没想起来。 李藏名眨了眨眼,这也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外,无法回答,毕竟以往受伤吃一颗止血的药丸,然后就听天由命,阁中可从不考虑忌食之事。 但白尽欢也不是要他的回答,只是纠结了一下,便想开了,把手中的筷子分发给李藏名: “算了,有我在反正不会让你死掉,真吃出来什么问题我给你治就是了,吃饭吃饭。” 李藏名:……倒也不必这么不在意。 但大师兄辛辛苦苦做好的饭食,总不能拒绝,况且这条命本来也是大师兄救活回来的……吃一顿饭而已,难道比穿心之剑还能难接受么。 李藏名做好了忍痛的心理准备去吃饭,幸好到底也没出什么不良反应出现,至于食物本身味道如何嘛,李藏名也不懂怎么评判美食,但觉得大师兄还是有些过谦,至少他吃起来是很不错的。 白尽欢显然也觉得自己手艺还不错,时隔多年第一次下厨,竟然没糊锅炸厨房,也没有做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造型和味道,看来自己很有做厨神的潜能(不是),只不过吃着吃着,又想起来以前的生活,不由感慨道: “想当年我自己一个人都是点外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两个人,竟然要亲自下手做饭了。” 李藏名:…… 李藏名没听太懂大师兄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后半句话他听懂了,沉默片刻,便说: “可以我来。” 李藏名没正经做过饭,只是有时候做任务需要在野外呆许多天,吃饭什么的就只能自力更生,虽然做出来的饭食味道可能比不上大师兄的厨艺,但也不是不能吃。 白尽欢闻言沉默半晌,摆了摆手,以大师兄的身份,很是宽容的说道: “不用,我就算是不想做饭,也会安排其他人送食过来,你养好伤就行了。” 李藏名的厨艺,还是敬谢不敏了,他没写过李藏名种田,但写过李藏名野炊啊。 那是真·熟了就行。 甚至有时候在山林之中过夜,就地取食,逮野鸡野兔子生火烤肉,带着血肉不熟也能面不改色的吃掉,关键还不加调料! 白尽欢并不打算尝试他的手艺以身试毒,李藏名只好遗憾退场。 咳。 说是养伤,在白尽欢看来,只需要每天吃好喝好,然后躺在院子里充分晒太阳就好了,但结果每天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是他。 李藏名明显是不愿意吃了睡睡了吃的混吃等喝,白尽欢说他暂时不宜大量动武,李藏名每天就栽种蔬菜花草,他也从来不问这些东西是大师兄从哪来的,运过来了就认真照顾。 一边绿油油的,一边五彩缤纷,竟然也显得这座庭院生机勃勃。 真是一个不错的园丁啊。 闲下来喝茶吃糕点时,白尽欢看向李藏名,发自内心的建议: “没想到你还挺有种田的天赋,反正碧血阁覆灭,你也无处可去了,不如找个地方种种花什么的,也挺不错的。” 第245章 碧血之灭 “……碧血阁覆灭, 你也无处可去了……” 李藏名神色恍惚,大师兄轻飘飘一句带过的话,却是代表着他从此以后, 是真正孤身一人, 无处可归了。 碧血阁先出一个杀了王上的刺客, 后出一个许多年前就瞒着王后行事的阁主,碧血阁中究竟还有多少胆大妄为的叛徒, 叫人不敢细思。 王妃第二日回过神来以后,一刻也没有犹豫, 就派人围剿了碧血阁。 李藏名从大师兄口中听到王妃的举措后,沉默半晌,忽然一笑, 颇有些苍凉的说: “看来,王妃应该也猜到……阁主,或者不只是阁主,与万灵承天会有所牵连。” 李藏名杀了王上,那是仇恨引起的牵连,王妃就算对他怀恨在心, 也没必要波及碧血阁其他人;而杜托心私自行事,固然酿成大祸,但也不至于为此事而大动干戈, 要将整个碧血阁都连根拔起。 那必然是王妃意识到有什么不可饶恕, 不能容忍的事情发生了。 当时灵域之中, 李藏名用那一只黑色的灵蝶吸引了杜托心的注意,尽管对方只是瞬间的失神, 但足够让李藏名抓住机会将其除去,杀人人杀, 本就是一招见血的事情,抓不住对方转瞬即逝的破绽,死的就会是自己。 而李藏名抓住了这一点机会,也让他另外明白了一件事情,杜托心虽然亲手杀了庄迷梦,炼成[洗情明心经]的圆满境界,但他却不是真正忘记庄迷梦。 既然对庄迷梦还心存留恋,甚至用当年王妃派他前去亲手杀其好友的手段,来逼迫水苔,雀奴二人亲手斩杀自己,说明杜托心对王妃这样的逼迫仍然耿耿于怀。 说不一定,当年王妃也是因为要杜托心亲手杀了庄迷梦,才相信杜托心的忠心,让他修行[洗情明心经],并且一举提拔他做碧血阁阁主,把碧血阁全权交付给他负责,因为已经见证他的忠心,相信他不会为任何外物动摇。 但杜托心却仍然记得当年被逼亲手杀害好友之事,那么他对王妃的忠心就显得可疑了,至少李藏名不信他记恨当年之事,这许多年还会真正信奉王妃,甚至早已经变节也说不一定。 而若按照这个思路去设想,那么为何当年万灵承天再不藏头露脚,大举入侵霖州时,碧血阁却选择避而远之,就更解释的通了。 一个以暗杀万灵承天会成员为主的组织,却对万灵承天会的主力人员不闻不问,甚至有意避让,这本就是太过蹊跷之事。 若说是因为以前没彻底了解对方的实力,此刻才看清对方的实力远超过自己的了解,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才匆匆安排人撤退,虽然也能解释的通,而且被大多数人,包括王妃在内的人认同,但却不能够说服李藏名。 以己度之,同样与万灵承天会有仇,同样知晓对方的头目远不是自己的修为能够抗衡的存在,但李藏名却也忍不住想尽办法也要拼死一试,而不是想也不想就退缩逃避。 恨意既生,如东流之水滔滔不绝,从来不会因为对方实力过于庞大就再无波动,就此死心,就如浪花撞击山崖,又岂会因为山崖是屹立千年不到的庞然大物,就甘愿做一汪死水,平静无波,永不招惹? 那何必再提复仇二字,何必再谈对敌之事。 李藏名又连带想起他在碧血阁时最后一个任务,是去杀某位已经叛出碧血阁的成员,他去杀人的时候,正巧碰上万灵承天会的人,也找人前去灭口。 那时只以为是一个巧合,如今再想,却又不确定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碧血阁所杀之人,无一不是万灵承天会的成员,但,若那些被碧血阁所暗杀的成员也和这个人一样,本就是万灵承天会想要去掉的累赘呢。 若一切果真是杜托心故意安排,假借与万灵承天会为敌,实则是为万灵承天会剔除赘余,推及以往,未免让人胆寒。 但这些也不过是李藏名的推论与猜测,直到大师兄讲王妃下令覆灭整个碧血阁,他才确认自己的猜测或许就是成就发生的事情真相。 对于此事,李藏名的心早已经麻木,不过自嘲自己一番而已,王妃却不同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以为最忠心值得信任之人,却是背叛自己最彻底的人,王妃又如何能够继续容忍碧血阁的存在,碧血阁存在一日,就会一日提醒王妃,她这许多年心血竟然是为敌方做嫁衣。 人总是会觉得自己的猜测过于荒谬,但大多数时候,现实的真相,只会比猜测更加荒谬。 所以人心难测,世事无常,隐藏的事实摊开在日光下时,才会更让人无法置信,怒气会更加滔天。 碧血阁一夕灭亡,就更在预料之中了。 仿佛是一种宿命轮回,最后仍是一把大火结束了一切。 李藏名尚且有人收留,其余苟活之人流离失所,却又不知来日如何了。 但李藏名自己都前途无光,不知去路何处,又何谈再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别人的死活呢。 白云苍狗,各行其道罢了。 李藏名收回泛滥的神思,回应大师兄的后半句言语: “等我大仇得报,或许可以找一个地方隐居种田。” 白尽欢对此事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一下,说: “那你现在可以提前熟悉种田生活。” 话虽如此,但也不可能每天都只干这些事情,院子又不大,就算是每天把地翻一遍,也用不了一上午的时间,更何况花草蔬菜种上之后,也用不着天天都费心打理。 空闲时候,李藏名闲得无聊,便站在海边发呆,白尽欢是懒得陪他吹海风,于是只让那只水鸟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不要一时想不开跳海自杀就行了。 李藏名听到他说怕自己会觉得人生无望跳海自杀的时候,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说: “我不会跳海自杀的。” 虽然他此刻心情郁郁,倍感迷茫,但还真不会想一死了之。 大概是为了不让白尽欢太过担忧,每日午后,李藏名也只是出去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顺便正好喊醒在院子里晒太阳午睡的大师兄。 但这一日却有些特殊,白尽欢是被冻醒的,醒来后发现天色已黑,夜晚的海风,当然是寒凉无比。 白尽欢左右张望,也没见李藏名的身影。 ……不会真是想不开跳海了吧。 白尽欢略想了一想,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他洗了一把脸,还是决定出门去找李藏名。 月色大盛,更显得天高地迥,无边海阔。 天地海水,都笼罩在深浅不一的幽蓝之中,而在天地幽蓝的颜色笼罩下,海面上有一只白色的鸟振翅飞舞,山石上有一道青黑的身影握着一只木棍也跟着腾挪身影。 逸逸乎若鹤拂风,凌凌然如刀似剑。 白尽欢走到临近处静静观赏,美人月下起舞,怎么不算好景一份。 直到李藏名收招之后,白尽欢才开口说: “不是让你静养么,不会从你出门就练到现在吧。” “大师兄。” 李藏名收起手中的木棍,从山石上跳跃下来,走到了白尽欢面前,解释道: “我只是看到那只飞鸟在海面之上起舞,忽然有些感悟,才一时兴起,并没有忘记你的嘱托。” 白尽欢哎了一声,说 “你知道就好——罢了,你伤势好的也差不多,想要复建——想要慢慢恢复旧日修为,也不是不行,记得掌握好每日休息的时间,今天天色已晚,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白尽欢便率先回去,李藏名沉默跟在他的身后,中途忽然开口说: “大师兄,您教我的那套剑法,并不能够杀人。” 大师兄传给他的剑法,虽然也威力巨大,但最多也不过是震慑意味居多,却并没有很大的杀伤力道,属于无法让别人伤到自己,却也没办法让自己取别人性命的剑法。 这是君子修行的招式,却不适合他用,因为报仇是不需要做君子的。 白尽欢闻言,反问道: “为何剑法一定要能够杀人呢,能够自保,不是已经很好了么,况且,你想要杀人的功法,碧血阁的招式还不够你使用么,你已经是顶尖的刺客。” 李藏名道: “我不想再用碧血阁的功法。” 正如大师兄所言,他是靠碧血阁教给他的身法才成为顶尖的刺客,所以他才更需要一套能够杀人的剑法,最好能够完全替代碧血阁的功法。 他不可否认,杜托心死前说的话,还是影响到了他,用仇人教他的招式去报仇,算什么呢,就算是最后成功报复所有的仇人,他也仍然心有郁结。 白尽欢听到他的回答,轻轻一笑,说: “因为碧血阁与你有仇?让你觉得学了碧血阁的功法是一种嘲讽与耻辱么,便如被污秽侵染净水一般,或如附骨之疽,必须剔除干净才行。” 李藏名沉默不答,但他为何排斥再用碧血阁功法的答案已经十分明显。 白尽欢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垂眸不语,似乎心情很是低落,才若有所思道: “或许让你见一见小叶,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至少叶迷津是不会因为学了别人的功法,然后去坑别人这种事情而有什么愧疚感的,甚至有人得罪他的话,他会很乐意用对方的招式回敬对方。 唉,道德感这种东西,总是会分布不均,有人受其制约,有人的字典里压根就没这几个字的存在。 第246章 蛇神祭祀 白尽欢的话, 却让李藏名疑惑,他没听说过哪位有名之人叫做“小叶”。 所以李藏名想也没想就问: “小叶是谁?” 白尽欢:…… 忘记了,当初王都外匆匆一面, 叶迷津见到过李藏名还是烟生时候的样子, 但李藏名可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叶迷津的存在, 当然对白尽欢提起来的人名没有印象。 不过,叶迷津看到现在的李藏名, 大概也也会问一句这人是是谁吧。 但也不一定,叶迷津那小子不能以常理度之。 而且现在也不是他出场的场合。 白尽欢顿了一下, 然后很无所谓的讲: “那不重要,有缘你们自然会有见面的时候。” 既然已经选择不让他们此刻碰面,白尽欢也不打算过多和他去介绍叶迷津的存在, 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应该也听说过这句话,招式无主,学到手就是你的,你是正途学来, 又不是偷窃伪造,或占为己有,以创始者的身份图谋名利, 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李藏名:…… 听大师兄这般全然不以为意的语气, 难道真是他想的太多? 李藏名有些自我怀疑, 也没立刻回答,只是垂眸跟在身后, 直到快进入院落中时,才开口说: “我知道了, 让大师兄费心。” 白尽欢:…… 你知道什么哦。 白尽欢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 “我可没觉得有什么费心的地方,你最好也是真的知道我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李藏名点头,说: “我明白,但我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 明白道理很容易,然真正实施起来,却总是艰难万分。 白尽欢不再言语,也知晓这个话题没有再谈论的必要了。 白尽欢咳了一声,换了轻松的语气说: “说起来,素霓山庄的白鹤剑法,本就是因为见到白鹤起舞,才顿悟剑道,继而开创了一脉剑法,你今日观此水鸟起飞而有所感悟,也算返宗归祖了。” 啊? 李藏名愣了一下,才恍然间想起来,似乎是听父亲说过白鹤剑法的来历,只是他今日不过一时兴起,才捡了一根树枝随意挥舞,并无半分想起先祖之事,却没想到大师兄竟然能想到这件事情,又特意来告知于他,难不成是让找寻到与先祖之间的一点联系,让他聊以慰藉么。 一时之间,又让李藏名心情复杂,最后只说: “我并没有想到……大师兄,见闻当真广泛,若不提起,我是真想不到这件事情。” 这算什么见闻广泛呢, 白尽欢无声微笑,又歪头敲了敲脑壳,说 “你既然说起见闻之时,天天待在这荒岛上,也挺无聊的,不如带你看一看溟州的祭祀,算算时间,也到时候了。” 李藏名无可无不可,言说听大师兄的安排便是。 但在出岛之前,还是要穿上溟州风格的服饰,才不引人注目,再来,白尽欢端详了李藏名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让他带上一个带幕帘的斗笠。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还真怕会被觊觎美色之人抢夺,但麻烦嘛,能少一些是一些。 但显然“平庸”多年的李藏名,压根没领会到白尽欢真正的意思是什么,还以为他这么说,是预防溟州有其他认识他的人,防止自己的行迹暴露呢。 于是便也没有任何异议,以为大师兄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自己照做就是了。 ———— 出岛后,白尽欢摇着一把大折扇,大摇大摆的走在街道上,李藏名带着斗笠,握着一只油纸伞跟在身后,竟然也很像是主仆一般了。 逢年过节,蓼州自然也有自己庆贺的方式,却并不如这般浩荡,仿佛整个州府的人都倾巢而动,且是为一件事情行动,这在蓼州是不会有的景象,就算庆贺,至多村镇,或龙王府固定在某个地方庆贺而已,更多的是三三两两独自玩闹。 而眼前这据说是为了祭祀海上蛇神的活动,却是家家户户,全都同意调配起来。 街巷之中游荡着不见首尾的游/行队伍,溟州的服饰本就与旁的地方不太相似,这些游/行的民众却更是穿戴夸张,手舞银蛇,面涂花容,甚至挟裹着巨大的纸扎万物之象,合着锣鼓之声,烟花之景,漫天的烟雾之下,竟然叫人觉得仿佛陷入一种奇诡的幻境中一样。 尤其合着大师兄在耳边介绍每一段游/行的内容,那大多是演绎上古时候的神话故事,李藏名不是没有听说过,但配合眼前这番景象,却让他大为震撼。 他从前也听说过,溟州祭祀,是颇为古老神秘的仪式,据见过的人讲是神明降世百鬼夜行,甚是奇诡震撼,听在耳中尚不以为然,亲眼所见,方知其震撼人心之处,比他人口中的述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最震撼的却是在游/行队伍中央的那几个描红画绿,挂满各种元宝金银坠子的竹笼,因为每一个笼子里都装着一个额头上抹着朱砂印子的幼童。 那些幼童哭的惊天动地,锣鼓却更加宣天,呐喊声合着舞动的声音,让人双耳刺痛,又眼花缭乱。 直到队伍登上延伸海中的一处广阔高坛,点燃了两束巨大香烛,曲乐才渐渐停下,哭闹不休的幼童们被人强行喂了一种药丸,随后,那些幼童便陆陆续续停止苦恼,却又神色呆滞,昏昏欲睡。 而随后,又有几个看起来是很有威望的老人,依次点香面朝大海进行祭拜。 白尽欢与李藏名混迹旁观的人群之中,他们是站在角落处,看着周围的人全都低头祷告,也不由跟着屏气凝神。 又听见大师兄解释这是在做什么——哭闹的幼童之声会唤醒沉眠的蛇神,来迎接属于它的祭拜与祭品,祭司开祭之后,信奉蛇神的民众自然要先展现自己的信奉之心,再来向蛇神祷告出海顺遂。 但这些其实并不在李藏名的关心范围之内,他的目光只落在那些被困在笼子里的幼童身上。 等人陆陆续续结束这个动作,互相交谈起来的时候,李藏名才悄声询问: “既然要他们哭闹……怎么又让他们噤声了,而且,是给他们吃了什么?” 白尽欢回答: “一种迷药,让他们大哭一通,以告知蛇神供奉的灵童康健,同时唤醒神明,然后便可以让他们闭嘴了。” 李藏名有不好的预感: “……闭嘴之后呢?” 白尽欢道 “等待祭祀的步骤完成,作为祭品,被投入海中献给蛇神。” 李藏名:……! 昏迷的孩子被投入海中……那岂不是要将他们活生生淹死! 李藏名握紧手中伞只,脚步下意识踏出一步,但却被白尽欢拦了下来。 “不要乱动,旁观就是。” 李藏名不解: “大师兄,不救他们么?” 白尽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压低声音,以他二人能够听清的音调,轻声反问他道: “你很想沾染此地因果?你若行此举措,破坏祭祀,惹得蛇神发怒,那你就会成为整个溟州的罪人,你身负家仇,本不轻松,确定要再惹祸上身?” 李藏名:…… 停了停,白尽欢看着他不甘的神色,又慢悠悠的补充: “你可不要忘记,溟州不比其他地域,世代信奉蛇神,且宗亲相连,同声和气,你本就是外族,再来破坏祭祀得罪蛇神,那是整个溟州都不会放过你,纵然我今日助你脱身,却不可能时时刻刻呆在你的身边,纵然他日你回去内域,不但要防万灵承天会对你的追杀,还要戒备来自溟州的仇恨,你确定能够应付的来么。”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不管。” 李藏名眉蹙越深,却到底没有真的冒失出手,而是望向身侧之人,说道: “大师兄,也没有办法救他们吗?难道天道竟也不管不问这种……事情。” 顾忌身侧还有许多当地人,李藏名并没有说更过分的话,饶是如此,周围也三三两两有人朝他们看过来一两眼,都是并不友好的神色。 “这可和天道无干。” 白尽欢纠正他的说话,也不在意当地人打量的目光,毫无情绪的讲: “天道可从未讲过,要祭祀蛇神才能够存活,一切不过是人族自行其是,所得因果轮回,自然要自己承担,如何能怪到天道身上。我和你讲过,天道面前,众生平等,无论强弱,看来你忘记了。” 李藏名:…… 李藏名看向大师兄,忽然觉得大师兄遥不可及,尽管此刻他们近在咫尺。 不久前,他还为大师兄注意到他都没想起来的事情,认为大师兄很是体贴入微,现在,他却感觉大师兄太过冷漠与疏远。 大师兄,真是让人太琢磨不透的存在。 李藏名松了松手中握着的伞只,轻声道 “但有许多次……我也将死,大师兄却出手相救。” 比如这次,若不是大师兄,他是真生死未卜。 “要听实话吗?因为你足够幸运而已。” 白尽欢声音平淡,提醒他道: “想想看,究竟是我救了你,还是你自己命大才死里逃生。” 李藏名:…… 是了,他总是有大师兄救了自己的想法,是因为每每死里逃生之后,是大师兄给他喘息之机,而不是真的插手他的逃命之中,就算是当初二闯王都……大师兄也没答应替代自己去救人。 大师兄从来无情,那是有别于修行[洗情明心经],需要杀至亲之人来逼迫自己断情绝爱的无情,而是万物平等,皆为刍狗的无情。 第247章 变故突生 大师兄的心态, 李藏名自认弗如,他只是一个寻常的凡俗之人,做不到大道无情。 李藏名将手中的伞转了一个圈, 做下一个决定: “我的仇人遍布天下, 不多一个溟州。” 言下之意, 就算真要得罪整个溟州,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若是一些大人束手就擒毫无反抗,或许他还能冷静对待, 这么多的小孩子无辜丧命,他实在于心不忍,况且现在他也不是碧血阁的杀手, 不用再无限的克制自己对任何事都要冷漠旁观。 再来,事情也不一定有大师兄说的那样糟糕,溟州注重宗亲,同气连枝,外地人在溟州无所遁形,可内域可不是让溟州人肆意横行的地方, 出去溟州,他想要躲避起来不被人寻找到,那也不算很困难的事情。 白尽欢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唉”了一声, 说: “世上之事, 皆有定数,暂且耐心观看吧。” “大师兄……?” 难道大师兄有其他办法可以来救这些人? 果然—— 李藏名心想, 大师兄到底不会见死不救,但大师兄现在也无动于衷, 难道真要祈求天道开眼,神明降临不成? 李藏名握紧伞只,心中几番纠结,最终决定听大师兄的话再等一等,倘若真没有人出手相救,那他也不得不违逆大师兄的话了。 当那些被捆绑的幼童就要被推下大海,李藏名已经踏出一步时,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忽然间狂风大作,不但人被吹的摇摇晃晃站不稳脚跟,那些盛放幼童的笼子也东倒西歪,好几个还有些清醒的孩子甚至可以直接从里面爬出来。 而在侍卫准备去抓那些逃出来的幼童时,祭坛下方的神湖之中,卷起了一道越来越大急速飞旋的漩涡,却不是把东西往漩涡里面卷,而是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抛。 合着狂风,无数鱼虾被水流带着从湖水中飞溅而出,如瓢泼大雨簌簌砸落在祭坛上。 让人一时间不知是要快快找地方躲避这场海上风暴,还是去捡那些落在身上脚下的鱼虾。 李藏名眼疾手快撑开手中的伞,为白尽欢挡下扑面而来的层层水浪……看着周围一片狼狈逃窜的身影,他大概明白为何分明万里晴空,大师兄却特意叮嘱他带上伞出门了。 而在一阵阵匆忙躲避的身影后方,随着无数的海水鱼虾被席卷上岸,有一道灰蓝色的身影也跟着从水中被甩到了祭坛上。 这风浪来的迅疾,去的却也快速,这道身影被甩上来的时候,风浪便渐歇了。 在逐渐回落的狂风与波涛之中,一道清脆的声音突兀响起: “叶迷津!你果然是个坑死人不偿命的家伙,你给我等着……再信你一个字老子跟你姓!” 那是全场人目瞪口呆,看着从海中飞出来的少年握着一杆莲花,一个翻身站起来之后,就站在风浪之中,祭坛之上,中气十足的对着神湖骂骂咧咧。 骂完之后,这少年仿佛才察觉出来什么地方不对,充满疑惑地转过身来,此刻风浪已经近乎完全停歇,也让人能看清这少年人的长相。 竟然长着一张甚是清秀明丽的脸庞,简直没法让人把他和刚才骂人的话联系在一起。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又四下张望,审视周围的环境,然后才有些怀疑的皱眉说话: “这是难道是溟州?你们在做祭祀?我竟然真的出来了?” 并没有人回答他,在其他人看来,这少年出现的莫名其妙,虽然长相可爱,明眸善睐,但想想他刚才的言行,当然不会让人主动和他攀谈。 不过没有关系。 他有自己确定答案的方式,这少年挑了挑眉,左右看了看,便找到目标。 他随手抓了一个距离他最近的年轻祭司,然后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前,就伸手在他脸上啪啪扇了两巴掌,声音清脆作响,不少人为他这突然的动作倒吸一口凉气。 当众掌掴,这也太过嚣张无礼了! 然而这少年却毫无自觉一般,一点没觉得愧疚,松开了对方的衣领,看也不看便随手把这倒霉祭司朝外一推,他的目光只落在自己发红的手心上,自言自语道: “这么痛?看来真不是做梦。” 被他扇脸的祭司:……要靠痛不痛来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你不能打自己的脸吗?! 只是不等他发怒找回面子,就见这少年叉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终于出来了!这么多年,终于自由,谁也别想再关我了,该死,怎么会回到这晦气的地方来。” “放肆!” 此刻,围观民众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听见他竟然用这种大不敬的词语来形容祭祀,大祭司一脸怒容的看向他,怒斥道: “哪里来的无礼狂徒,竟然敢破坏祭祀大典,你是不要命了吗?!” 周围负责巡守的人员也横眉倒竖,只等一声令下就将他捉拿。 但这阵仗,却一点也吓唬不了这名少年,他直视对方,握着那只莲花抱臂在前,不以为然道: “我破坏又如何,怎么,你要杀我啊?” 他握着莲花敲了敲脑袋,忽然“哦”了一声,仿佛想来了什么一般,神色逐渐变得暴戾: “我懂了!让我回到这里,就是让我回来报仇了,哈哈,你们想杀我,我可还有账没和你们算呢!” “将他拿下,押后发落!” “都给我去死!”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几乎交叠响起,在守卫得到命令,朝这无名少年扑去时,一条十几丈长的巨蛇从其身后的神湖之中破水而出,挟裹水浪迎面而来。 “嘶——”的一阵声响,巨蛇便张开血盆大吼,露出雪白毒牙与殷红蛇信,霎时间震慑全场,守卫立时不敢再向前去,又心惊肉跳,手脚颤抖。 人群之中,熙熙攘攘,无数声音交叠急促的响起: “蛇……蛇神显灵!” “不,不对,蛇神怎可能从神湖里出来……” “难不成竟然是这人法相!怎有可能,怎有可能修炼出这等境界的法相!” “救命,救命!快逃啊!” 那大蛇从水中一寸寸拖出庞大身躯倾轧而来,让人再也无法淡定,一时间周围都是尖叫声响与逃窜身影,那是比刚才狂风巨浪发作时还要慌乱的场景,所有人都忙的逃命,也无人在意那些祭祀用的幼童了。 远远看着那忽然出现的少年与祭司对立,只怕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而肉眼可见打斗起来会殃及更多地方。 在那少年的目光扫过来时,白尽欢打开折扇,挡住半张面容,回头转身,说: “看来这场祭祀是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接下来不过是一场混乱的打斗,未免做被殃及的海鲜,我们也离开此地吧。” 李藏名最后看了一眼那少年,和他隔空对视一眼后,才若有所思的缓缓回首,跟在大师兄的身后离去,走出几步后,又低声询问 “这也是大师兄预料到的情况吗?” 两侧都是慌乱逃行的身影,他们两个慢步行走,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人影缭乱,于此混乱时刻,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存在,更不会听他们两个之间的交谈。 白尽欢打开宽大的折扇扇了扇风,不置可否道 “天道命理,自有定数,只是凑巧罢了。” 只是凑巧么?李藏名却不怎么相信。 但这些孩子不必葬身海中,能留下一条性命,总是好的。 二人又顺道去临街的商铺购买一些物品,而街道中议论纷纷,都在说祭祀中出现的变故,猜测那少年的身份,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是蛇神降临的,但看其他人立刻反驳的样子,显然不怎么认同这种说法,况且大批的侍卫被调去祭祀的地方,若是蛇神降临,祭司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如临大敌的反应。 白尽欢与李藏名买完最后一样东西,离开街道的时候,耳朵里又随风飘进来旁边茶馆外的摊子上的低声交谈: “话说,你们还记得……许多年前,有一名祭童跌入神湖之中,消失不见的事情吗?” “你说的是宣老五家的孩子?” “是了,我也想起来了,那一年祭祀好像也是这么邪门的大风,那孩子可是个鬼机灵,趁乱从笼子里爬出来想逃跑,结果不甚跌入神湖之中,过后怎么捞也捞不到人,都说他已经淹死,沉入到湖底了……甚至还说是顺着水道流入大海,所以才捞不出尸体。” “啊呀,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刚才看到那少年人的样子,好像真有点像是宣老五家的孩子,不过年纪可比那孩子大多了。” “啊,难道是他变成鬼回来了?他怎么大白天出来,不怕日光?而且做了鬼还能长大的吗?” ………… 鬼当然不会长大,而不怕日光的,显然也不是鬼。 三日后的夜晚,天上满星无月,李藏名走出院门,准备吹灭院门上悬挂的灯笼回去就寝。 就在此刻,他听见一阵声音传来,转过身去,便见一道身影朝这边奔跑而来,时不时又朝后面扔出什么东西,地下弯弯曲曲,是几道泛着灵气的小蛇也跟着他逃窜。 那身影临近之后,借着灯火,李藏名才看清他的相貌,果然是那天突然出现在祭祀典礼上的少年。 对方朝他嘿嘿一笑,快速说了一句: “借屋一避!” 不等他答应,就毫不客气的越过他一头扎入到了庭院之中。 李藏名:…… 这是借么……这是完全当自己家了吧。 第248章 不请自来 那名突然从湖里冒出来的少年, 虽然预感会有再见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再见面的机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而且这少年也未免太自来熟了。 李藏名在原地站了片刻, 无奈摇了摇头, 正要转身回去, 又听见簌簌几道破空之声,李藏名偏头躲过迎面飞来的暗箭, 便又见几道漆黑身影飞奔而来,不多时, 数十人便将整个庭院都团团包围了起来。 李藏名顺手拿起了旁边的一只竹竿,心中叹气,只怕今夜要难以入眠了。 包围破开一道缺口, 一名肩膀上托着一只黑鹰,身材甚是魁梧,眉毛像是杂草堆积的精壮男子走了进来,此人是州府的一名巡捕首领,专管追捕对蛇神不敬之人,这次就是奉祭司的命来抓那破开祭祀典礼的小子。 他是带着一脸怒气走过来的, 正要质问,看到站在院前灯下之人,却很明显的愣了一愣。 灯下观美人, 本就带三分朦胧美意, 眼前人一身轻薄素衣, 迎风而立,更是从未见过的卓越身姿, 神仙面容,如碧华璀璨, 似幽兰芳蔼。 他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的说道: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片荒岛上还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居住。” 他回过神来,朝左右看了看,一脸怒容瞬间换作笑容满面: “不错,不错,哈哈,真是大惊喜,这小鬼头,还挺会选跑路的方向……这可真是好事成双,哈哈,先抓了那小鬼头交差,再抓你回去侍奉,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和哥哥说说,别怕,哥哥不是坏人。” 李藏名:…… “呕——幸好昨天也没吃饭,不然真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奔入庭院中的少年去而复返,从李藏名的身后冒头,又仔细去观察李藏名的表情,毫无引祸上门的愧疚,反而光明正大的拱火: “喂,他都这么说你了,你不生气,不觉得恶心,愤怒,想把他教训一顿吗?如果我是你,我可忍受不了这样的辱没。” 李藏名:…… 所以到底是谁把这些人引过来的啊,不但不能清静就寝,还要被迫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言语。 李藏名冷静的说: “你们踩到我种的花草了。” …… 现场一阵寂静,众人下意识低头,果然见庭院外种着不少的花草,只是天色漆黑,谁也没有看到——但他们是来追杀那逃犯的,谁还管踩不踩花草。 巡捕首领更是不以为然,对他笑嘻嘻的说 “你跟我回去,这些花花草草的,想种多少是多少,侍奉爷开心,还有锦衣玉食给你享受,可比你在这岛上穷屋破房,餐风露宿好多了。” 李藏名懒得和这种脑子有癔症的人讲话,倒是身后的少年接过话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又摇摇头,很是怜悯的说: “哈……你竟然敢说我大师兄住的地方是穷屋破房,你自求多福吧。” 少年同情的朝他看了一眼,然后朝身□□院里大喊: “大师兄,有人骂你虐待人啊,你管不管啦!” “大师兄……?” 除了说一句话之外再没任何反应的李藏名,因为这三个字倒是有所动作——他转头看向了那不请自来的少年,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实在没想到他也会是大师兄的师弟。 但好像也没感觉到有什么意外的地方,甚至觉得“果然如此。” 对上李藏名疑惑的目光,少年朝他眨了眨眼,热情主动的自我介绍: “哦,你应该还不认识我,我也是你师兄哦,我叫宣浓光,大师兄有和你提起过我吗?” 李藏名:…… 虽然但是,并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但也没有提起的机会。 而且真的是师兄吗? 李藏名看着眼前这位还没自己个头高,长相偏嫩,性情也和小孩子一样恶劣的少年……对这句话很是存疑。 —————— 数日前,碧虚玄宫。 宣浓光再一次和那只不折之莲较劲失败后,坐在湖边郁闷的发呆。 等他准备起身离开时,才发现叶迷津就站在他的身后,一脸深思的看着湖面。 宣浓光没做任何准备就回头,结果突兀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差点被他吓的魂魄出窍,拍了拍快速跳动的心脉,没好气的说: “你走路不带声音的吗?来了也不吭声,还是想故意想吓死我。” 叶迷津“噫”了一声,好笑的说: “吓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是你太专注生闷气,没有注意到我过来,这也能怪我么。” 他虽然在和宣浓光说话,目光却仍然没有从湖水上收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是那一只不折之莲。 宣浓光哼了一声,不满道: “什么叫我专注生气……看什么看,你也对这一只莲花感兴趣,想看你能不能拔出来吗?” 叶迷津道: “我只是在思索一个问题。” 宣浓光下意识问: “什么?” 叶迷津轻笑: “你真想知道?唉,但感觉说出来不太好。” 宣浓光其实不是很想知道,但他这么一说,反倒是激起了宣浓光的好奇心: “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叶迷津长叹一声,面露纠结的说: “那一天大师兄离开前特意叮嘱我的话,我便知道大师兄猜到了我想要做什么,但我又不想让大师兄猜测成真,或者说,我想知道如果大师兄发现自己失算了会是怎样的表情,但我又实在很想做这件事情,但我如果做了,那就是真按大师兄猜测的那样去做事,我却又不喜欢被别人猜到我的想法,安排我的选择,但若不做这件事情,那我就真是被他人影响而克制自己的言行,这同样是我不屑于去做的事情,唉,如何选择,这可真是一件难以解决的事情啊。” 宣浓光:……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而且说的是一件事情吗? 宣浓光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被他这几句话绕的彻底乱掉,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神思,又倍感无语,果然就不能和叶迷津近距离接触,这家伙只凭说话都能把人绕的头晕眼花,简直是比神棍还要神棍啊! 宣浓光面容扭曲的看向他: “你在说什么绕口令?” 他是真一句话没听明白啊。 对上宣浓光一脸茫然无知的表情,叶迷津又叹了一口气,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说 “算了,还是随性而为,随心而动吧。” 宣浓光:……所以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在宣浓光要抓狂打人前,叶迷津说: “你不是很想出去碧虚玄宫吗?” 宣浓光怀疑的看向他: “你有办法?” 叶迷津颔首,说道: “看你敢不敢按我说的做了。” 宣浓光:…… 他没有什么事情不敢做,但他也不是很相信叶迷津的人品。 自己试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出去,叶迷津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找到办法,再一想这家伙曾经差点带着自己陪他一道送死……宣浓光怀疑他是在耍自己玩,于是立刻选择了不屑一顾的离开。 但在走出不过十几步后,宣浓光又“啊”了一声,气冲冲的跑了回来,说: “什么办法?” 嗯,听一听总没什么损失! 宣浓光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显然他还没体会到一件事情,对于有些人来说,当你选择让他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你就已经落入他的陷阱里了。 叶迷津弯了弯眼睛,笑容十分灿烂: “如果这只莲花,你向上拔不出来的话,为什么不试试看向下拔呢?你不是说你是从湖底钻出来的吗?说不一定,离开碧虚玄宫的办法,就在湖底呢。” 宣浓光一脸怪异的看向他,觉得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你在说什么鬼话?” 虽然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但向下拔,那不是朝着淤泥里面倒栽葱么,他还没蠢到要自己溺死自己的地步。 叶迷津笑吟吟的说 “试一试也不会怎样,大师兄又不会真让你溺死在这里。” 还真是敢说,死的不是你咯。 宣浓光呵呵两声: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 “那就只能说一路走好了。” 叶迷津露出可惜的表情,顶着宣浓光瞬间变难看的表情,慢悠悠的说: “别着急生气嘛,我不是说了,看你敢不敢按我说的来做,究竟是想活着还是想要自由,看你怎么选了,你不是很想要回归自由么,一死了之,怎么不算一种自由?” 宣浓光:…… 做鬼的自由吗? 怎么有这么欠揍的人啊! 这是正常人能提出来的建议吗?! “我只是说说而已,要不要试试看这种办法,看你自己。” 叶迷津躲过宣浓光愤怒之下的袭击,合上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最后留给他一个微笑,就施施然转身离开了。 宣浓光对着他的背影磨了磨牙,很想给他一拳。 但最后宣浓光也没动手,而是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若有所思的看向湖面。 这可真是一个致命的挑战,但他向来也不怕挑战,或者说,他从来都很喜欢作死。 宣浓光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默默念到: “希望大师兄能赶在我溺死前,及时回来救我,以及,如果要惩罚的话,就罚叶迷津吧,毕竟是这家伙怂恿自己干的,自己只是一个渴望自由的小蛇,可没有什么错。” 宣浓光下定决心后,就深吸一口气,一头扎入冰凉的湖水之中,游到了不折之莲的根系处,然后握着茎秆,便用力朝湖底更深处拖去。 结果却无事发生。 第249章 师门情深 就知道那家伙是故意坑自己的! 宣浓光吐出一连串气泡, 抬起头看着眼前幽深的湖水,怒气冲冲,准备出去打人。 但在他准备上浮的时候, 脑海中却忽然冒出一个问题: 大师兄……真的会让他溺死在这里吗? 忽然间, 宣浓光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觉得自己真不该听叶迷津的胡言乱语,不然, 又怎会产生这样用自己的生命去试探大师兄底线的念头。 可想法便如杂草藤蔓,根深难断, 又如莲花荷叶,丝连不绝。 他却又不由自主的收敛气息,闭眼继续下沉, 无尽的湖水将他完全淹没,透明的水波也一重重变作幽绿,乃至深沉的漆黑。 无风,无光,无声,无息, 无言…… 他坠入永恒寂静黑暗之中,就连神识也无法遏制的飘散,或许这就是幽冥之地? 宣浓光想要扯出一个自作自受的苦笑, 但他却连如何笑都无法做到。 只能昏昏沉沉的想, 大师兄, 是否我这一次真正玩脱了,连你也预料不及, 我宁愿死,也要逃离这座安全却了无生机的宫殿呢。 在宣浓光要下意识松开手时, 忽然感觉似乎有一缕细风从他脸颊划过。 风……?! 宣浓光昏昏沉沉近乎离散的意识,在这一刻重新凝聚苏醒,他感觉越来越大的风,丝丝缕缕从身侧吹过,越来越多的水蔓延,而夹杂着越来越重的海腥气涌入鼻息。 他勉力睁开眼睛,看见幽深流水一重重从眼前划开,看见有晦暗不明的光辉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不是光辉朝他而来,而是他被一阵剧烈的海底大风,盘旋着从水低吹拂而起。 宣浓光随波逐流,被带的转的头晕脑胀,无所依靠,下意识用力握紧双手,才忽然他的手里竟然还握着那只不折之莲。 在宣浓光准备将它丢弃时,忽然浑身一轻,他被一股风力蓦然吹出,嘭的一声落在石块上。 好痛——! 宣浓光眼前一黑,差点没哀嚎出来。 然而很快,他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看着眼前与碧虚玄宫全然不懂的石板与上面雕刻的花纹,宣浓光不顾疼痛,连忙爬了起来,环顾四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真的出来了?! 叶迷津的方法竟然还真的有效——但也太缺德了吧! 想活着找回自由,那就要先主动的死上一死,而且还不是一刀来个痛快,是要溺水而亡,无比坚决的,一点点消磨自己的生机,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就算是要考验他的意志,也未免太不是人道,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办法吗?! (大师兄:……有什么意见? 叶迷津:……) 想一想大师兄的神通…… 宣浓光立刻打消了腹诽大师兄的想法,但心中实在愤恨郁结,他又不是喜欢憋屈自己的人,总是想立刻发泄出来,于是想了一圈,只能退而求其次,准备怒骂叶迷津亲友十八代。 只是不等他为离开碧虚玄宫而激动高兴,也还没来得及骂个尽兴。 他就要先逃命。 虽然他的法相震慑了一下朝他袭来的人,可等对方回过神来,他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有数十上百人,他所有的法相抛出去,也没法以一敌百啊。 于是只能狼狈逃窜。 谁能想到好巧不巧,他出来就碰上祭祀典礼,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不过,当他大闹祭祀典礼时,错眼瞧见那一抹离去的身影后,宣浓光终于确定,这是大师兄故意凑成的局面。 等等——叶迷津说什么大师兄猜到他的想法,他又不想按大师兄说的去做,却又不想隐忍,最后还是选择说出来帮自己离开碧虚玄宫之类的话。 宣浓光脑子一个激灵,忽然明白叶迷津那一连串绕脑子的话都是什么意思了。 难道大师兄不但猜到叶迷津会给自己这样一个脱出碧虚玄宫的方法,还推算出叶迷津会进行一番纠结么。 不然,他怎么会凑巧赶上祭祀典礼,更关键的是,他怎么会凑巧在祭祀典礼上见到大师兄?! 他可不相信,这仅仅是凑巧。 大师兄的神通,竟然已经到如斯地步……宣浓光抖了抖身躯,默默在心里说道:幸好没在心里骂大师兄,不然岂不是境况更加糟糕?! 大师兄这么神通广大,应该也能猜到自己没有骂他吧?! 大师兄这么神通广大……特意前来,一定是预感到自己会遇到危险,所以来救自己的吧! 那自己被追杀到无路可去,所以来找大师兄求救,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 群星烁烁,不若一灯昏明。 听到有人竟然敢贬低大师兄搭建的庭院是穷屋破房——是不是大师兄亲手搭建还未可知,但宣浓光不介意借着这个由头来煽风点火。 众人包围之中,宣浓光朝着屋内大喊: “大师兄,有人骂你虐待人啊,你管不管啦!” 少年人中气十足的呐喊,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一阵颇有些尴尬的寂静后,追杀他的巡捕首领冷笑一声,似乎是在嘲讽他告状无效。 只是在准备下令动手时,才有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庭院内遥遥传来: “不是一天到晚想要出来么,现在你自由了,既然已经厌恶庇护,何必再主动选择回归束缚呢。” 宣浓光:…… 宣浓光皱眉想了想,然后放弃了思考: “我听不懂!” 白尽欢:…… 不动脑子也能这么理直气壮啊,果然不能讲太多道理给他。 白尽欢摇摇头,作为大师兄,当然是大人有大量,不介意说的更直白一些: “自己惹的事情,自己解决。” 这是要旁观的意思了,宣浓光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看着身侧身形清瘦的师弟,说 “大师兄,你生我的气,难道连这位师弟的命也不顾了吗?!” 大师兄却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这难道不是你的错么?若他被你牵连致死,那你做好被其鬼魂报复的准备好了。” 宣浓光…… 好狠的心!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出来。 宣浓光凄凄惨惨,看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美人,很是悲催的讲: “大师兄如此无情,师弟啊,你怎么就被大师兄忽悠入了这个火坑?唉,你看你长这么雌雄莫辨,大师兄竟然也舍得见死不救,任人摧残。” 李藏名:…… 雌雄莫辨……是什么形容人的词么。 他一时间还真分不清这人是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他以为自己常年修行刀法,疏忽文道,很是学识浅陋,愧对父母先祖,没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更加用词混乱。 “师兄弟情深的戏码演够了吗?” 追杀他的巡捕首领终于看烦了他在这里上演的戏码,无论是故意装疯卖傻拖延时间,或者另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可不打算继续陪这个小鬼继续玩下去了。 于是扬了扬手,说道: “既然这么不舍,那就一道黄泉路上见吧。” 话音未落,周围之人便结阵行兵,齐齐攻击而来。 眼前一阵眼花缭乱,到处都是杀手,实在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宣浓光伸手一挥,顷刻飞出无数条灵蛇法相,不过片刻,便寻出真身破绽。 “就是你了!” 宣浓光飞身过去找那道被咬到的身影时,还不忘留下两条灵蛇缠绕“师弟”身侧,嘱托身旁人一句: “你自己小心一些,师兄我尽力保你周全,你如果不幸死了,可千万别找我麻烦。” 李藏名:…… 那倒是不必了,除大师兄外,他还真没想过将自己的性命交托他人手上。 就算是大师兄……若非强弩之末,无法存活,他也不肯轻易求救,更何况眼前这群人呢,比之他以前杀过的人,实在是并不够看。 难道是他看起来很弱么?才给人好欺负的假象。 李藏名眸光一扫,眼角掠过一道趁机朝他逼近的身影,已然无法躲避,只能出招应对。 李藏名抬手出招,不过眨眼之间,他呼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大师兄,您教我的,不是杀人的剑招,可我却有一颗杀人之心啊。” 心若想要一个人死,不杀人的剑招也要见血,无利刃的木棍也能封喉。 那不过是两指粗细的木棍,放在平常,就连三岁小孩也随手拿起敲敲打打,把它当成玩/物。 但当它穿喉而过时,带去飞溅的血花,就连草菅人命的凶徒,也要为之心惊胆寒。 李藏名将木棍抽出时,随着对方尸首的倒下,又是一阵血花飞溅,零星两滴落在他皓白如玉的面容之上。 尸体嘭的一声倒地,脖颈处一个大洞,正不断地涌出血液,瞬间将地面染得暗红一片。 李藏名面无表情的收回木棍,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版。 然而飘忽的灯火映衬之下,此刻的他迎风而立,仍旧身形清瘦,素衣偏飞,却不像是九天上惊魂动魄的神明,而像是九泉下勾魂夺魄的鬼魅。 随着那具尸首的倒下,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被点了穴道一样,僵硬原地,唯有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惊恐。 是真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有些瘦弱的美人,竟然会突然出手杀人,且是如此的迅疾如电,手段残忍,叫人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叫人连多看一眼伤口都不敢。 “你——” 万籁俱寂之中,只有宣浓光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说话: “你杀人的手法,也太粗暴了吧。” ……到底谁才是杀手啊。 第250章 孤岛之谈 李藏名拂去飘荡眼前的长发, 随手掖在耳后,没什么情绪的说: “杀人就是杀人,还要讲究手法么?难道手法繁复, 便不算是杀人?” 宣浓光:……那倒也不是。 但问题的重点好像不在这里吧, 宣浓光还有些不太能相信的说: “只是没看出来, 你长这个样子,没想到下手比我还狠。” 李藏名:…… 他的长相, 很不像是会杀人的样貌么? 李藏名已经懒得去回应这个话题。 从前,总有人讲他有一双不和相貌的眼睛, 现在倒是没人这么讲,但却又有更多的人在意他的容貌,又自行以此作为评判, 来将他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以前他还不理解大师兄为何为他施加遮掩面容的术法,现在却很能理解,甚至觉得可以再来一次,他在碧血阁磨砺太久,除却他的家仇, 已经很难对其他事情生出多余的情绪,现在却少有的为这种事情,而生出明显的厌烦。 以貌论人, 本就是无稽之谈, 因此而遭受到什么挫折, 总不能怪人的长相不符合心中预定的言行吧。 李藏名一甩手中木棍,散出无数偏飞的灵蝶。 在这些灵蝶的环绕与飘散中, 他没回应李藏名的话,只是抬眸看向这群不速之客的首领, 开口问道 “还要继续么?” 飞舞的灵蝶,就如它的主人一般,看着好像是最为脆弱的东西,然而从眼前划过时,翅膀的边缘却锋利如刀,略微触碰肌肤,便感觉一阵疼痛传来,定眼看去,是已经被割裂出了血痕。 这叫所有人都不敢再动,生怕稍不注意,便落得和那个已经被杀死的人一样下场。 对方不过两人,已然让他们生出恐惧,更何况,庭院之中还有一位从头到尾未曾露面的“大师兄”。 溟州虽然以宗亲为重,门派不多,却也知晓在其他各州,所谓名门世家中的大师兄,大多数并不只是指拜师年龄最大的弟子,而是一应能为皆超出其他弟子,可随时接任掌门位的弟子。 此二人对付起来已经如此棘手,实在不敢相信,庭院内未曾露面之人,该是怎样的修为。 巡捕首领正震惊间,忽然有所感应一样,顺着这句话下意识朝着那人看去,对上一双实在美丽却又毫无感情的双眼。 那好像是被毒蛇爬上脊背一样,叫他冷不丁打了一个冷颤。 心中那一点轻蔑旖旎的念头,已然随着对方利索杀人的动作而当然不存。 是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外乡人,竟然也敢在溟州毫无顾忌的动手杀人,而且听他言语间的意思,是还有继续杀下去的意思。 “你,你你——你们竟然敢杀人,给我等着!” 话虽然是这样说,然而逃跑的身影却是一气呵成,丝毫不见犹豫,眨眼睛就在数十丈之外,其余人得了首领的神色示意,自然也迅速撤退,当然,走前还不忘把那一具倒在地上的尸首拖走,拉出一长条绵延的血痕。 顷刻之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然消失无踪,若非灯火映照之下,沙土凌乱,还有那一抹已经黯淡的血痕,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显然不能当做不存在,也不会随着这群人的离开,就此罢休。 一片寂静之中,突兀响起一阵嬉笑: “哎呀,你得罪他们咯。” 看着一群人跑的没影,宣浓光凑到了李藏名身边,笑嘻嘻的说: “溟州可是不分好坏,只论宗亲地位,看看他们逃跑还不忘把死人也带走,就知晓不会善罢甘休了,你以为你只是杀了一个人,接下来会是一族,不,或许是一州的人都会杀你偿命,可不要讲说你是反击才误杀的,在这里,你是外人,他们可不会听你辩解。” 李藏名:…… 李藏名是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幸灾乐祸,仿佛他能够置身事外一样,简直是缺心眼,不,就没有见过比他还缺心眼的。 大师兄收师弟的眼光——嗯,果真也非同凡人。 李藏名没有任何神情变化,静静听他说完,才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去庭院内,只留下一句话给他: “你既然当着他们的面讲说,和我师出同门,他们因此怀恨追杀我,难道会放过你么,我可以随时离开溟州,你能吗?” 宣浓光:…… 他有什么不能的! …… 好吧,他确实不能,准确的讲,在他没出完心中的恶气前,他不会离开溟州。 但被人就这么猜中心思,总觉得很是不爽! 兀自站在原地气闷了一会儿,宣浓光才跟着进去了庭院,然后就听见庭院内传来大师兄的声音: “进来前把门关好。” 宣浓光嘭的一声把门甩了过去,扭头就看到大师兄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老神在在的坐在庭院内煮茶,又摇头叹气,说: “你不能小心一些么?这可不是在碧虚玄宫,甩坏了立刻就能够复原,还是说,你很想半夜不睡觉修屋门吗?” “又没有坏。” 宣浓光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晃荡的竹门……反正没倒。 然后他就心安理得的走到了庭院内,挑了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大师兄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说: “今夜太晚,也就算了,明日你们两个记得早起,将外面弄出来的狼藉打扫干净。” 应该在意这个吗?! 宣浓光哼哼两声,没忍住抱怨道: “大师兄见死不救。” “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 白尽欢随口应了一句,复又看向李藏名,说道 “今夜过后,或许再没有平静的日子了,想好接下来去哪里了么?” 李藏名只是低头喝茶。 白尽欢了然道: “还没有想好的话,就回去碧虚玄宫吧,这里已经不适合清修静养了,其余各地,怕也找不到能让你静下来思索前路的地方。” 不等李藏名回答,宣浓光便率先开口说: “我劝你想清楚再答应,碧虚玄宫确实没人打扰,但你进去容易,想出来却很难,大师兄是不会让你轻易出来的,一定会给你设置一个难题,况且,现在碧虚玄宫里,可还有个很讨人厌的家伙在。” 想到那个坑自己的家伙,宣浓光便面目扭曲,牙根犯痒,哼,早晚有一天,他一定要报复回来! 白尽欢:……你小子,故意拆台是吧?! 白尽欢喝了一口茶水,抬眼看向仍愤愤不平的宣浓光,平静的说: “你还是先顾全自己,今日藏名能帮你解围,给你喘息之机,歇息之所,我们离开后,你还能找谁庇护呢,你自己就是溟州人,应当也最了解此地民众的习性,可是很难有人会来帮你一个“叛徒”,哦,如果你能改一改你这个坏脾气,兴许也能拉到一些人来收留你,或来帮你一把。” 宣浓光呛了一下水,不可置信的看向大师兄,说: “大师兄,你要走了?!” 白尽欢挑了一下眉毛,道: “不然呢,陪你在这里被不死不休的追杀么?” 宣浓光:…… 他还以为是大师兄是有什么其他要紧事情要做,结果竟然真的是因为要抛下他跑路啊。 身为大师兄,怎么能说出这样抛弃师弟的话来。 宣浓光露出幽怨的神色: “大师兄不应该是庇护师弟的么?” 一般来说确实是师门一心,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不是一般的师门可言。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白尽欢倒是感觉很是奇怪了,好奇的问: “你不是怨恨我束缚你的自由么,拼死也要逃出来,我以为你不愿意再见到我才是,怎么,难道对我还有挽留之意,还是说你后悔逃出碧虚玄宫了呢?” 宣浓光立刻反驳: “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大师兄怎么能污蔑我,而且,我也没说我后悔出来。” 他只是不想待在碧虚玄宫,可没见不愿意再见到大师兄,当然,就算是被人一路追杀,他也并不后悔离开碧虚玄宫。 “那就记住你今日的话。” 白尽欢也不是很在意这个,想想看以后得日子,放他一个小崽子在溟州孤身作战,似乎也很不容易,于是又补充说: “以及,记好你是如何离开碧虚玄宫的,离开碧虚玄宫的方法,是给你出的一道难题,同时也是给予你在溟州活命的方法,离开溟州,才是对你真正的考验,唯有经过这道考验,你才能真正在溟州存活下来,获得你想要获得的东西。” 什么考验不考验的……宣浓光听得一头雾水,都说了,他是真讨厌这样讲话。 看着宣浓光一脸试图理解但理解失败,最后干脆放弃理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白尽欢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可是这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的师弟,能怎么办呢,白尽欢默默地想,现在自作自受的唤作自己了。 况且,说再多的话,对这小子也是说来无用,倒不如让他亲身经历一番,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所以白尽欢也放弃了继续给他讲什么道理,茶水吃完,就收拾东西,结束了这一夜的谈话。 而很快,宣浓光就理解大师兄是什么意思了。 那甚至并没有超过三天。 在那些人离开之后,第三日的凌晨之际,宣浓光打着哈欠推开院门,抬眼一看,便发现这座孤岛上的小小庭院,不知何时,已经被包围的水泄不通。 一群黑压压的人影之中,最前方有两道人影,格外突出。 那是宣浓光的父母。 第251章 还恩父母 世人皆爱生珠蚌, 唯我独恨珠来伤; 一刀剐珠抛蚌去,千夜向海哭声长。 明明天光下,谁举奉神卷, 高声欢笑;暗暗夜色中, 谁看选子令, 低语哭诉。 “我的儿,你爹你娘, 几辈子从未有见过能够开灵台的人,怎么你会有呢?” 深夜之中, 母亲抱着被测出有灵台可用的少年凄凄哭泣,前来传命的人面露凶恶,不悦道: “灵台可开, 可被选中去做侍奉蛇神的童子,乃是天赐之福,为何不笑反哭?难道尔等竟以此为恶,不敬神明?!” 母亲吓得浑身发抖,连忙磕头求饶: “不敢!怎敢……我儿能被选做侍奉蛇神的灵童,当然欢喜, 当然欢喜。” 对方哼了一声,仍有怀疑: “既然欢喜,为何还哭?” “是因为, 是因为……” 母亲头颅抵在地上, 眼泪流尽泥土里: “是因为太过欢喜激动, 无法自己,所以才哭啊。” 一盏油灯下, 年幼的少年龇牙咧嘴,满目不甘: “爹, 娘,我才不要去侍奉什么蛇神,我不想死!” “啪——!” 一掌甩下来,少年整个被甩到地上,脸上立刻泛红,甚至露出血丝,母亲仓皇奔跑过去,将他扶起来,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又止不住的哭泣怨恨: “你打孩子做什么?!” “他小小年纪,竟然敢说出这样亵渎神明的胡话,怎能不打?” 父亲满眼怒火的看向他,看着他充满愤恨的双目,知道他并不服气,本该继续教训,却怎么也下不去手打第二掌,于是长叹一声,无力坐在凳子上,又侧目看向他,忿忿说道: “我看你是每天喝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厮混,都和人学坏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是祭司大人选中你做供奉蛇神的神童,怎么能说是死!” 少年冷笑一声,不屑说道: “说的再好听,那还不是死吗?什么蛇神,我看是妖怪还差不多。” “你——!” “不可乱说,蛇神请饶命,小儿胡言乱语,蛇神大人请莫放在心上,请莫放在心上……” 父亲怒火中烧,猛地站起来要再教训他口出妄言,母亲脸色煞白,几乎晕厥,连连朝着蛇神所在方位磕头求饶。 少年直起来身体,心胸起伏不定,他咬牙看卑微磕头的母亲,又抬起头盯着恼怒的父亲,恨恨说道: “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甘心去送死的!” 他说到做到,趁着雨夜看守放松,又难以追踪,便连夜逃跑,可他到底不过半大的孩子,而旁人知晓他是被选中供奉蛇神的孩子,都嘲讽恼怒他这般不知好歹的言行,谁也不肯帮他隐瞒踪迹,反而到处通风报信。 他甚至没有躲避到天明,就被人抓住,扔在了父母面前,鄙夷他的不堪行径,斥责父母的管教不严。 一道道沉默高耸的黑影注视下,他被父亲拿着木棍追着棒打: “真是无法无天了,你再乱跑,就把你的腿打断!” “蛇神又不要残疾的小孩,你打断我的腿,不是对蛇神不敬吗?!” “竟然还敢还嘴!” “还嘴怎么了!我还要说,如果我不死——哼,我就算是死了,化成厉鬼,终有一日,也要把他们全都杀了,全都丢海里喂鱼,什么狗屁蛇神,哈哈——真有神通,怎么不现在过来杀了我!” 父亲浑身颤抖,满眼绝望,他看着自己魔怔的儿子,心中竟然生出无限的害怕,却无力阻止,耳边响起阵阵的议论声: “真是可怕的话,怎么敢如此得罪蛇神大人,疯了……疯了。” “看看他的眼神,那是孩子该有的样子么,简直像一个魔鬼……” “若非是选中贡献蛇神的童子,他说出这样的话,真该就地处死!” “把他的嘴巴堵上,还有眼睛,眼睛也给蒙上!” …… 他被打的动弹不得,嘴巴被绳索勒着,就连眼睛也被蒙上黑布,雨水越来越大,一滴滴如石头砸在他的身上,他却不觉得害怕,反而无所畏惧。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今日天色不好,昏昏沉沉,仿若宣浓光此刻的心情。 恨吗?还谈不上,只觉得烦躁不堪。 他从未想过有再见父母的一日,或者讲,从未想过再见父母,是这样的境况下,前几日他拼死逃窜,几次差点没命,也没有想过回去找寻他的父母,却没有想到,他不去找,反倒有人替他把父母找了过来。 只是……记忆中尚且健壮的父母,此刻却已经满头白发,万分苍老,不像是他的父母,倒像是祖父母一样的年纪了。 母亲颤抖着身躯朝他走来,双目混沌,声音带着哭泣: “浓光,我的儿,真的是你么,你如今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这许多年你是一直在湖水下面活着么?可是冷得很,饿得很?你睡觉盖什么,吃饭吃什么呢……” 宣浓光注视着母亲朝他一步步走来,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睫,却没有移动一步。 倒是父母身后的黑影,开口打断了母亲的絮絮叨叨: “说什么废话!让你们过来,难道是说这些话的吗?!” 母亲声音一顿,连脚步也停了下来,她看着宣浓光,目光哀痛绝望,却还是一句句的说: “浓光……你既然回来了,就,就快快认罪吧,你,你认罪了,蛇神大人会原谅你,不会降罪溟州的。” 宣浓光没有应声,他站在原地,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在心中冷笑。 他无动于衷,叫其他人却又怕又怒。 “还有你——傻站着做什么?!不是你自己说,要亲自教训不听话的儿子么。” 一旁的父亲被推搡了一把,手中被巡捕首领塞了一样冰凉沉重的东西。 那是一把锋利明亮的剑。 父亲哆嗦了一下,却不敢将剑丢下,抬头看向对方,得到巡捕首领一句呵斥: “看什么呢,还不快行动,怎么,你真要得罪蛇神,降罪溟州么!” 父亲浑身发抖,连忙低头,转过身去,握着剑,看向宣浓光,开口说话: “你,你如果再胡闹下去,你爹我,我可就——” 一个瘦弱的老头,说这种威胁的话,简直太可笑了。 宣浓光恍然发现,从前他眼中高大威武的父亲,竟然是如此的卑微无能。 看着与父亲残破衣衫,全不相符的明亮厉剑,宣浓光忽然想笑,可他翘了翘嘴角,却鼻尖酸涩。 他爹一辈子劳苦生存,只拿过撑船的杆子,犁地的耙子,什么时候拿过剑。 可他爹第一次拿剑,却是要来杀了他。 但,他能躲吗? “宣浓光——你若再敢畏罪潜逃,便是不忠不孝,弃你父母性命与不顾了!” 什么意思! 巡捕首领的话再次传入宣浓光的耳朵中,他抬起头时,对方露出畏惧又得意的神色,仿佛势在必得,抓住了他绝不会反抗的破绽与命脉: “听不明白吗?你敢逃跑一步,或者敢有什么坏心思,残杀他人造下杀罪,那你敢动手一下,你的父母就要替你以死谢罪,你不会真要做这般忘恩负义之辈,连你爹你娘的性命都不在乎,要他们待你赴死吧。” ……可恶,可恨啊! 宣浓光牙齿咯咯作响,怒火已经烧尽他的肝胆肺腑,双目也血红一片,恨不能把这些人以杀了之,可他的父母挡在面前,他怎么动手! 父亲握着剑朝他一步步走来,他几乎要动了杀心,但他对上父母的双眼,却又只能动动手指,却不敢召唤法相。 滔天的愤怒之后,是满地的悲切与嘲弄。 宣浓光呆呆站在原地,这本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却开始出神。 他的神思游离身躯,飘向九天之外,在漫无目的的飘荡中,团团白云飞絮花开,脑海中浮现垂地的白纱幕帘,顶高的雕花书柜,数不胜数的书册,还有若有似无的木香。 那是大师兄的书房。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大师兄的书房内翻看过的书册。 他不爱看书,但在碧虚玄宫太过漫长的时光,他也太过无聊了,无聊到看书偶尔也能让他感觉有趣。 他在大师兄的书房里,翻到了一本带有画册的书。 画册讲一名少年,得罪了海上的神明,神明降罪他的父母,父亲又责备他,于是他削骨还父,削肉还母。 此后无父无母,谁也不能奈何他。 大师兄说过的话,此刻又浮现耳侧—— “记好你是如何离开碧虚玄宫的,离开碧虚玄宫的方法,是给你出的一道难题,同时也是给予你在溟州活命的方法……” 如何离开碧虚玄宫的呢,是从湖底,不——是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经历了死的过程,才有生的自由。 “离开溟州,才是对你真正的考验……唯有经过这道考验,你才能真正在溟州存活下来……” 倘若这就是大师兄所谓的考验,倘若必须要用离开碧虚玄宫的办法来度过这场考验,他也并不畏惧。 今日已非昨日地,今我亦非昨日我; 今日若死明日生,明日生我皆非昨。 若一定要死而复生,那就再死一次! 一瞬间神思全部回笼,宣浓光定神看向几步外再不能向前行走的父亲。 父亲走不动了,那么他来走。 宣浓光一步步走到父亲身前,在父亲眼中露出痛苦害怕,仓皇无措,似乎是意识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而向后退步时,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父亲握剑的手腕。 然后一剑刺出,穿透心胸。 在母亲的大喊之下,宣浓光松开了手,父亲已经双目溃散,连忙抽出剑,却是带出更多的血水涌出。 “不要,不要动了,不要动!” 母亲大喊着一下子扑倒在他的身边,一手拽住他的衣衫,一手笼在伤口处,却不敢下手触碰伤口,只簌簌泪流;父亲僵硬身躯,手中握剑,一动不动,竟不知要做什么才好,甚至连手指也不敢动弹。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宣浓光却知道。 宣浓光冷笑一声,伸手夺过父亲手中的长剑,一把将其彻底抽出,带起血飞如瀑。 而后,他松去了母亲干枯的手指,后退几步,跪下去朝着父母磕了三次头,头颅撞在岩石上,砰砰作响,等他第三次抬头的时候,额头已经血流不止。 父母双目枯败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宣浓光站了起来,再不看二人一眼,只望向更远处那些黑色的身影,眼中带有全然不加掩饰的猖狂,毫无一丝一毫的后悔与愧疚。 他浑身血污,疼痛不止,却哈哈大笑: “父母亲生下我,又亲手杀我,天道为证,今日我已经命还父母,生养之恩已报!此后我宣浓光天生地养,生死有命,再无父母也!” 第252章 法相之斗 “你们想杀这两个老夫妻, 那尽管杀吧!千刀万剐,火山油锅,都随你们处置, 我宣浓光绝不多看一眼。” 宣浓光这样说着, 抹去嘴角流出的鲜血, 随手一展,便是无数灵蛇爬出, 他竟然是真不再顾及他父母的性命,要杀出一条活路。 见再无法用父母血亲来逼迫他, 在后方观望的寻捕首领也反应过来,朝旁边人看了一眼,数十人便立刻围着宣浓光开始结阵。 此阵名为【困龙落凤阵】, 正是龙困浅滩不自由,凤落狭处难飞高,此阵并没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大威力,甚至结阵之人的修为也甚是一般,不过,纵然龙凤之质天纵奇才, 落此阵中,虽然性命难伤,但想要脱离此阵, 却也困难重重, 无处使力。 他们是要用这困阵, 活生生困死宣浓光。 宣浓光到底被一剑穿心,躯壳受损, 他想要用出平时的修为,那要运转更多灵气来做弥补, 况躯体也完全无法支撑他做更长时间的抵抗,一条条灵蛇四处冲击,却找不到任何突破的缺口,宣浓光呼吸渐渐变的沉重,他感觉似乎有无数条丝线扯着他的躯干,并不致命,却让他无法动弹。 可他却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他拖不起,更不想被活活困死在这群废物手里,那就太过可笑,他做鬼也要无地自容了! 他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得死的痛快,而不是死的憋屈! 宣浓光长啸一声,所有的灵蛇全都回到了他的身边,而后纠结盘旋,最后凝结为一条十几丈长的巨大蟒蛇,在那一瞬间爆发的全部灵气,让宣浓光感受到灭顶的痛苦,仿若根骨寸断,痛到极致,脑海中只剩下一片苍白。 而后又是接连不断的痛苦如海浪涌动,同时感觉到灵气与修为在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的身体内抽离而去。 他的灵台裂开了缝隙,已经完全无法控制灵气与修为的流逝,此后再无修行之机,甚至真要命丧今日,但他却不后悔,因为阵法已经被他强行冲破。 在无数人的哀嚎声中,已经开始从蛇尾逐渐消散的灵蟒托着宣浓光冲天而起,朝着海域的方向飞去——他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尸体,留给这些人去自以为战胜了他,带着邀功行赏。 “杀了他!杀了他!此人已成祸患,拿祭司大人的弓箭来!” 寻捕首领高声叫喊,手中被人递过来一张刻满上古神纹的古朴大弓,他一把接过,甚至来不及瞄准那大蟒的七寸方位,簌簌三只灵箭破空而出,而后又听见一声鸟叫,一具食蛇的黑雕从众人头顶高空盘旋而来,却是直直朝着宣浓光直冲而去。 半空之上,三只箭全中灵蛇法相,法相不过略微一顿,便尽数碎裂。 宣浓光从天直直坠落,回头去看,那只鹰却已经张开满是尖牙的大嘴朝他啄来,又有双爪锋利如刀,只怕一招就能将其撕碎。 却又是一声鸟鸣,在黑雕之上,宣浓光的视线内出现一只雪白的水鸟,落在黑雕背上,双爪拽着黑雕的脊背羽毛,硬生生的将其往后抓了回去,而后二鸟在空中相斗,叫声凄厉,羽翅纷飞,连绵不绝,竟比真人间的打斗更让人为之屏息凝神,不敢大声出气。 海面上突兀“嘭——”的一声巨响,才唤醒部分人的视线,扭头看去,却是宣浓光的身躯坠落海中。 在无尽的海水淹没视线前,宣浓光看到那只水鸟败下阵来,只勉强挣扎几下,就被那只黑鹰撕的四分五裂,不过惨叫一声,便渐次化作灵光,随着宣浓光一道垂落。 那是大师兄么……可是大师兄……原来也会败落么…… 宣浓光神思沉沉,心中略过莫名复杂的情绪,却难以分清,又抵抗不了一阵重过一阵的昏沉,缓缓闭上了眼睛,沉入深深海水之中。 而在他的意识完全消失不见前,他感觉另外有丝丝缕缕如气息一样的东西,浸入到了他的身躯之中,灵台之内。 他闻到一股若有似无得莲花香气,萦绕在他的周围,将他完全包裹其中。 黑云风吹去,万里现晴空。 空中落败的水鸟,那是一道法相。 空中胜出的黑鹰,同样是一具法相。 黑鹰胜出时,地面上响起阵阵欢呼,巡捕首领更是激动地左右张望,看到那一抹穿着黑色祭祀衣衫,由远而来的身影时,连忙跑过去迎接。 “祭司大人!” 他弯腰站在亲自赶过来的祭司面前,兴奋的进行恭维: “祭司大人果真修为高深,不过区区一只水鸟,竟然也敢与祭司大人作对,哈哈,此人法相被毁,必然修为大损!我这去把这水鸟的主人抓回来好好教训——”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地,而后听见祭祀厉声怒骂: “你这蠢货,简直愚不可及!” “祭司大人……” 巡捕首领仓皇失措的看向祭司,不懂明明胜利的是他们,为何祭司大人脸上不见半点笑意,反而更为凝重,甚至……多出一丝畏惧。 他呵斥道: “那坠落海中的小子,就是杀了白小山的人?!” “不,不是他,他是那个逃跑的宣浓光,杀了小山的,是另外一个人。” 巡捕首领扭过去看向那一方搭在岛上的简陋庭院,从始至终,里面没有任何人出来露面,是已经逃跑了么,还是…… 祭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已经了然一切,又道 “还不让人去看!” “是,是——” 巡捕首领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顺手指了两个人去叫门,其余人落后十几步跟在后面,一点点靠近了那所关闭大门的庭院。 “还不赶紧开门——!” 被派去开门的人颤了一下,一脸绝望的伸手去碰大门,那是几乎已经做好要死的准备,却没有想到,手指不过刚一接触到大门,便见“哄”的一声,整个庭院连带旁边的草木,尽数化作纷纷扬扬的光屑尘埃,一阵风吹,便消失无踪,再无痕迹。 若非死去的人不能够复生,仿佛那一夜所见到的人与庭院都是幻象。 所有人呆在原地,愣愣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沙石,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自心中生出莫大的恐惧。 祭司后退两步,竟是神色更加慎重,甚至带着一丝的无措。 他十分清楚,自己刚才和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对了一局,可对方的真身却不在这里,而是在千里之外。 世上谁能在千里之外操控法相呢,对方的法相固然坠落败亡,但他却丝毫没有胜出的得意,反倒感觉如临大敌。 看到这座或许是对方居住过的庭院,化为粉末,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代表对方不会回来,至少很大可能不会回来。 看来对方并不打算与溟州为敌,那自己也没有必要追过去自讨苦吃。 至于那名死去的族人,哼,自己找死,倒也没有必要为他一人而去得罪对方,那是一种预感,对方绝不是自己,也不是溟州能够得罪的存在。 祭司收敛表情,心中做下决定后,便下令叫人收兵回去,此后再不许踏足此地。 *** 重重云雾开,座座宫阙现。 白尽欢与李藏名的身影自法阵中现行,进入碧虚玄宫,又沿着曲折回廊行走,不知经过多少宫殿后,才停下脚步,白尽欢挥起拂尘,原本空荡荡的匾额显出几个字来。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姐弟二人的名字蕴含此诗之中,这首诗后面还有两句,唤作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他看向李藏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既是如此,你在碧虚玄宫这段时间,便居住在这座世英殿中,。” 李藏名点头,他对居住的地方,并没有什么要求,更何况他初来乍到,自然一切都听大师兄的安排了。 白尽欢又与李藏名简单讲了关于碧虚玄宫之事,最后才说道: “诚如宣浓光所言,如今碧虚玄宫,除你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名叫叶迷津。不过,为你着想,你最好不要和他见面,如果见面,也不要听他说话,如果不幸让他找到说话的机会,那就多念几遍清静经,把他的话忘掉——哦,忘记了,你好像并不会清静经。” 白尽欢说话一顿,摸出一本清静经,递给李藏名,说道: “给你了。” 李藏名低头看着手中的清静经,一时有些无言以对,沉默片刻,才不解询问: “这位同门……难道也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么?” 不然,何至于如此避而远之呢。 而且,话说回来,他总觉得叶迷津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怎么地方听到过,他虽然不太能想起来究竟是何处听说过,但可以肯定,这个名字,绝不是任何杀手机构或刺客组织的成员。 至少不会很出名,也不会比他更厉害。 这件事情一时间很难解释,白尽欢想了想,才说: “你也与宣浓光相处了两三日,听他说话,你有什么感觉?” 又补充说: “他不在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 李藏名:…… 听宣浓光说话什么感觉么。 李藏名略回想了一番,才有些不太确定的讲: “偶尔……讲话有些有些语出惊人。” 白尽欢哦了一声,接过他的话头,说的更加直白一些: “是不是总会有让你想打他的冲动?” 李藏名:…… 这个问题他真没办法回答,于是只能保持沉默,但沉默有时已经是一种肯定的回答。 第253章 闭门不见 白尽欢拍了拍李藏名的肩膀, 沉重的说: “叶迷津……讲话比宣浓光还更让人有怒火中烧,拔剑相向的冲动,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让你不要尽量和他碰面吧。” 李藏名:…… 大概懂了。 而听大师兄这么一说, 他也想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叶迷津这个名字了, 那是更久以前, 他还在做碧血阁弟子执行任务时,听说太玄宗有一名惊才绝艳的弟子, 天赋奇高,口才更好, 总之市井坊间,流传一句话说,打过他的人, 一定说不过他,说过他的人,一定打不过他。 但很可惜,没有人打得过他,也没有人说的过他。 这样一个人,竟然也和碧虚玄宫有所牵连么, 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并不意外。 不过, 他们之间也并没有关联, 李藏名也没什么非要和他结交的想法。 所以听到大师兄说, 最好不要和他碰面时,李藏名点点头, 很是善解人意的说: “我知晓了,我若看见了他, 尽量避开和他见面说话。” 白尽欢便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但既然同住一个地方,且一共就三个人,总还是需要互相引荐一番,只是白尽欢带着李藏名到达叶迷津所居住的庭院时,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大门紧闭,空荡无声,殿内并没有人存在。 白尽欢这才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事实上,就算不做提醒,李藏名也并没有与叶迷津碰面的机会,至少暂时没有。 是说,在宣浓光离开后,叶迷津就进入了藏书的楼阁,闭门不出,就如同当年他进入太玄宗的藏书阁一样,只不过,这一次甚至不用想着隐瞒别人,可以完全无视外物的沉浸书册典籍之中。 看了半晌紧闭大门的楼阁,白尽欢噫了一声,说: “看来天意如此,叫你们没法见面了。” 语气中带有遗憾,但并不多。 说完之后,他就带着李藏名回去了,路上,李藏名露出沉思的表情,在快到达他所居住的殿门前时,终于开口询问: “大师兄,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离开这里,会经历怎样的考验?” “你还真把宣浓光那小子说的话放在心上了啊。” 白尽欢失声一笑,说道: “想要离开这里,不难,只要你觉得你已经学会了白鹤剑法,就可以随时离开了。” 回来之前,白尽欢曾告诉李藏名,若他真要学杀人的剑招,倒是也可以将素霓山庄代代相传的剑法给他,但那需要他自学成才,白尽欢并不会亲自教导他,最多在他确实无法参悟一些招式时,才会进行一些提点。 而且,如果他要学,那就要跟着自己回去碧虚玄宫,暂且停下他复仇的脚步了。 但就算是有再多的限制,听到可以修行家传剑法,也足以让李藏名感到惊喜与意外,毫不犹豫便选择了跟随大师兄回来碧虚玄宫,他的仇恨绵延不绝,可让他常怀仇恨不肯放下的执念,正是来源于他的家世,其中当然也包括家传的剑法。 有重拾家传剑法的机会,他怎么能够选择视而不见。 这确实是很简单的考验,甚至不算是考验,毕竟,李藏名本来也没有半途而废的打算。 但果真这么简单么,李藏名有些怀疑,便又听到大师兄接着说道: “但就如同我与李藏名说过的话一样,你这一生,只有一次进入碧虚玄宫的机会,离开之后再不能回头,而你离开碧虚玄宫后,等待你的也许同样是无止境的尘俗倾轧,便如宣浓光一样,要过逃命追杀的日子,所以,你要真正想要之后,再决定是否要离开这里。” 李藏名扯了扯嘴角,低声道 “在我没来这里之前,我本来就是过这样的日子。” 他的生命早已经暗无天日,还能够更糟糕么……不过这一句话,李藏名只是在心里说,并没有讲出来,嗯,他也是真有那么一点害怕会一语成谶,当真会遇到更糟糕的事情。 虽然他并不惧怕灾祸,但谁又会主动想去经历不好的事情呢。 白尽欢并没有回应这一句话,直接当没有听到一般,略过去说道: “以及,碧虚玄宫之中,除却已经封宫之处,以及叶迷津所居洗心殿,你都可以随意进入,我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同样,书房你尽可参阅,不必过问我的意见,当然,我会经常失踪,你就算是想找也找不到我—— 哦,还有一件事,每逢十五月圆之夜,或许会出现另外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绯,届时如果我在这里,自然会引荐你二人认识,我若不在,你看到他,也不必过多戒备,甚至,如果他有什么问题,或许你也能为之解答一二。” 李藏名静静倾听,嗯了一声便算作答应。 此刻,他们也已经到了李藏名居住的宫殿,白尽欢又看了一遍,确认并无什么遗漏之处,便准备离开,让李藏名先行休息了。 但在他转身的时候,李藏名却又忽然开口,是问起来关于宣浓光的事情。 “他——怎么样了?” 他们离开溟州的时候,宣浓光被一群人包围着,甚至胁迫他的父母前来,若以身代之,有人用他的父母来威胁他就范,他恐怕真要束手就擒了。 但大师兄却不以为意,只是说这是宣浓光需要考虑面对的问题,与他无关。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到底师出同门,宣浓光纠结几番,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白尽欢与他对视的半晌,才甩了甩拂尘,轻淡的说道: “他自有他必经的道路,他日你若有再见他的机会,不如亲自问他吧。” 避而不答的问题,更让李藏名确定,那名叫做宣浓光的同门,只怕凶多吉少,但大师兄又说他日有再见的机会,是否也是一种暗示,对方最后还是会有一线生机,能够逢凶化吉呢。 但那却不是此刻的自己能够知晓的事情了,看着大师兄离去的身影,李藏名也只能惆怅一番,转身回去自己的居所。 明镜殿内,白尽欢也懒得回去寝殿,径直走去了书房,朝躺椅上一卧,打算眯上一会儿。 但他一闭上眼睛,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 “一样是同门,认识两三天的人忍不住关心安慰,相处多年的同伴却说散就散,毫不留恋,唉,人可真是一种情绪复杂难测的生灵哦,若水苔与雀奴知晓李藏名这般区别对待,不知会不会心生隔阂。” 白尽欢闭着眼睛,随口应和: “都已经分道扬镳了,生不生隔阂,又如何呢,再来,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人族的善变——虽然那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是不干涉万物生灵么,那又何必再多谈这些事情呢。” “这些确实与我无关,但你的修为总和我有关系吧,是我在维系你的修为灵气,结果你又轻而易举的毁掉了一个法相,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白尽欢:…… 他睁开眼睛,就对上天道的视线,对视了一番,白尽欢才无可奈何的说: “许久不见,结果一见面就开始问罪,唉,你真是只有讨债的时候才会出现了。” 天道说: “因为其他时候,你已经不需要我的存在了。” 它也只有在白尽欢“犯错”或者损失法相的时候,才能找到出来刷存在感的机会。 可惜这样难得的机会,白尽欢也全不珍惜留恋: “嗯,所以你就继续安息下去吧。” 白尽欢一点没愧疚的心情,他甚至连狡辩都懒得做样子了,直接朝天道摆了摆手,就闭上眼睛,陷入昏沉的梦中了。 一梦日月颠,醒来双眼茫。 乃不知身在何处,此时何时。 嘴角触碰到温热的器皿时,叫宣浓光蓦然睁开眼睛,便看到破败的床缦,与一张陌生的脸庞,他下意识伸手撇去嘴边的东西,又立刻坐了起来,然后才意识到是有人在喂药给他吃。 汤药洒了一地,喂药的少女连忙站了起来,抱着药碗,双目慌张的看着他,但又很快换成了惊喜: “恩,恩人你醒啦?!” 宣浓光:……他貌似只伤过人,可没有救过什么人,恩人这两个字,他可从来没想过能有安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等等,不会是祭司的人搞出来的什么东西吧——他自己是恶劣性情,更是坚信人性本恶,看到有人救他,第一反应当然也是觉得其中有诈。 只是不等他开口试探,就又见那少女抱着碗兴奋的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哥哥。 宣浓光看着她跑出了屋门,然后开始打量这件房屋,简直和他原先的家一样破旧,甚至更为破败,且杂乱无章。 他的目光在四周游走了一圈,最后视线向下时,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让他的目光在自己脖颈下方露出的一点白色痕迹停留。 顿了顿,宣浓光才一把扯开淡薄的衣衫,然后他便看到肌肤上,围绕着那支剑捅出来的伤口,贴着一片片白色的羽毛,伤口已经结疤,疼痛已经不在。 甚至……宣浓光运转一番灵气修为,发现连产生裂痕的灵台亦被修补完全。 他想起来那只落败的水鸟……难不成是大师兄故意输的么? 宣浓光的手指按在心胸之上,摩挲着上面的羽毛,一时沉默不语,又感觉心情复杂,很是郁闷。 大师兄果然是不会让他死的,但大师兄显然也不想让他活的太容易。 第254章 救人人救 “我和妹妹在海边发现你的时候, 你身上就有这个东西了。”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宣浓光抬起头看过去,便见一个少年穿着打补丁的, 洗的发白的衣衫, 刚才那名少女躲在他的身后, 只探出头,双眼圆滚滚的打量着他。 那少年又主动做自我介绍, 兄妹二人分别叫做林世阳与林世贞。 林,以及宣, 黄,吴是溟州四大姓氏,这点倒是没什么可质疑的。 但宣浓光听到他救了自己的话, 心中涌现的却不是被救命的感激,而是其中必有阴谋的戒备,他哦了一声,说: “你为什么要救我?” 啊? 那少年被他的话问住了,身后的少女也露出疑惑的表情,飞快的眨了眨眼, 主动开口说: “为什么不救呢,你,你那个时候浑身是血躺在海岸边, 怎么晃你也晃不醒, 不救你你就真的死了啊, 而且,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当然更不能见死不救了!” 如果换做其他人,自然会因此生出感激, 或者询问为什么说自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但宣浓光却很与众不同,他既不感激这两个人救了自己,也对这两个人为什么说他是救命恩人不感兴趣。 宣浓光面无表情的说: “我没有见过你,我也从来没救过人,你们感谢错对象了,而且,我让你们救我了吗?” 兄妹二人一阵沉默,连带着因为看到他醒过来的惊喜雀跃也减弱不少,大概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难以沟通的人,好像他们救人还是一种错误的行为了一样。 说话这么难听……也是很少见了。 林世阳开口回答: “你确实没有主动救我妹妹,但如果不是你破坏祭祀典礼,我的妹妹,大概也已经没有了,所以无论如何,看到你落难,总不能当做没有看到——而且外面都是抓你的人,海上好多捞你尸体的人……如果我们不救你,被别人发现,那你就真的会死的。”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宣浓光打量了一番眼前兄妹二人,脑海中涌现出一个猜测: “你妹妹是今年被选中献祭蛇神的灵童?” 林世阳点点头。 如果这样说的话,宣浓光看向那少女,似乎还真觉得有些眼熟,但那一日的情形实在太过混乱,他更不可能去多余记一个陌生人长什么样子,至于那些和他一样命运,被选做祭祀的灵童,宣浓光也没什么物伤其类或者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不觉得因为这样,自己就算是对方的救命恩人了,他可不喜欢人情世故那一套。 而且,若是因为这个答案,宣浓光却还有疑惑: “祭祀的灵童可不让乱跑,怎么,你的妹妹没被关起来么?” 以前当然没有这个规矩,但宣浓光当年太能折腾,为防止他继续逃跑,以及怕其他的童子有样学样,索性在祭祀开始前的一段时间,把他们全都关了起来,并且派人进行看押。 宣浓光是不知道后来的灵童有没有延续这种做法,但祭祀大礼就算因为特殊原因中断,也会另外占卜吉时补办,况且既然知道是他回来了,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想起来当年之事,再行关押之事呢。 林世阳摇摇头,说: “祭司大人说得到蛇神大人的神谕,今年不必再举办什么祭祀大典了,所以就让我妹妹回家了,但是明年——” 他话说了一半,就低头不语,未完之言,宣浓光当然也十分了解。 “不说这个了,哦,对了——还有这个!” 林世阳吸了吸鼻子,扯出了一个笑容给他,然后便转身走到了桌子旁边,探身去支开了窗户,窗外放着一只素白的瓶子,看起来也同样很是廉价老旧,却被洗刷的干净,此刻,这只瓶子内正徐徐盛开着一只莲花。 宣浓光坐直了身体,原本还有些懒散的表情顷刻间凝重起来。 林世阳把瓶子挪了进来,回头看向他说: “发现你的时候,你的手里就攥着这只莲花,于是一块带回来了,看着还挺新鲜,妹妹就找了一个瓶子水养了起来,这只莲花可真是奇怪的很,放了好几天,竟然一点也没枯萎的迹象。” 宣浓光:…… 呵呵,当然不会枯萎咯,当年在碧虚玄宫的池子里刀砍火烧都不能损伤其半分,如果让你养几天就会死掉,那你是真的厉害了。 是了,这正是不折之莲,宣浓光回想起来沉入海水中时那若有似无的莲香,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而确确实实是这只不折之莲保护了他——但他才不会对这只莲花生出什么感激的,在碧虚玄宫,他可被这只莲花折腾的不轻。 如果不是他,自己早就出来了,但要说有很大的幽怨,似乎也不至于,至少此刻宣浓光看到它,也并没有想把它一把扔出去的冲动。 宣浓光从床上两三步跳了下去,走到了桌子旁边,伸手碰了碰不折之莲的花瓣,不过些微的灵气流转,那莲花竟然从瓶子里抽出,而后打着圈弯曲缩小弯曲,最后竟然结成一只首尾相连的碧绿手环,落在了的手腕上。 虽然知晓没有这只莲花,自己恐怕再没有醒来的时候,但又想自己一直与之较劲,恨不能再也不见的东西,结果却是救自己的东西,而且还要长久的跟着自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师兄……还真是恶趣味,太知道怎么让人想感激,却又膈应了。 真是恨又无奈,爱又不甘,总而言之,果然是玩不过大师兄的。 看着手上这只莲花,心中百般情绪轮过之后,宣浓光也只能喃喃道: “我还真是,永远也无法逃脱这只不折之莲了。” 他的身后,林氏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显然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对一只莲花如此感慨,但也明智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不多时,宣浓光转过身来,看向他们两个,尤其是那名少女,或许他的目光太过探究,让少女本能的感到害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林世阳也向前一步,挡在了妹妹的面前。 ……虽然对方是妹妹的救命恩人,也长得不差,修为好像也很高深……但那也不可以让妹妹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他妹妹可还是个小孩子呢! 不过显然他想的有些多。 宣浓光朝他挑了挑眉,说: “别人都追杀我,你们两个却敢救我,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不想让你妹妹去做被祭祀的灵童。” 林开阳抿住了嘴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不敢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 林开贞握住哥哥的手指,双眼涌动着激动的神色。 毕竟,能够开灵台,被蛇神选中,那是应该感到庆幸喜悦的事情,若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便是对蛇神不满,若为此抵抗,甚至逃避祭祀,那更是整个溟州的罪人了。 可……若扪心自问,终究不甘,不愿,不想。 “能够开灵台进行修行,不是一件坏事,坏的是该死的祭司,是溟州的规矩,是蛇神的愚弄。” 宣浓光不慌不忙的开口说话,他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但他每说一句,眼前这兄妹二人脸色便难看一分,说到最后,他们已经脸色煞白,仿佛见鬼一样惊恐的看着宣浓光。 他们听说过那个胆敢多次反抗祭祀命运的少年,他们羡慕此人的勇气,却不敢效仿,又疑惑为什么一个少年会让所有人谈论到他的时候都那么紧张与害怕……亲眼见到之后,才知道此人竟然是如此的胆大妄为,是他们远远不能够想象的叛逆与张狂。 整个溟州,千百年来,或许只有宣浓光一个人,会无知无畏,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那是比起来祭司,比起来巡守们更让人感到害怕的存在,仿佛要颠覆整个溟州。 宣浓光的神色只在他们两个身上略过一圈,看到他们眼中的惶恐,顿时觉得无聊,于是连语气也变得懒散: “你们若不想作为灵童被丢到海里喂鱼,我可以教你们修行的道法,若你们不敢违抗祭司的命令——我也会尽快离开,不牵连你们,嗯,我救了你妹妹,你们又救了我,那就两平,互不相欠咯。” 说完,宣浓光也不看他们两个,也不说更多的话,径直走出了屋门。 屋外甚至并没有院墙,只有一圈树枝搭乘的简陋篱笆,一颗老柳树种在篱笆外,更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海域,而不是云雾缭绕的群山,重重叠叠的宫殿。 这里已经不是碧虚玄宫,就连大师兄也已经离开,现在,他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 但现在是,未来可不一定是,毕竟靠他一个人想要报复祭司,或者斩杀蛇神,似乎有些太过艰难,但如果当然整个溟州除了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敢反抗祭司的人,他也无所谓。 已经经历过死亡的人,多活一日,多杀一个仇恨之人,也算他赚。 宣浓光伸出手,一只柳叶落在他的手心,轻轻一吹,便随风而去,飘入万顷碧波之中。 一叶飘入海,万里随波行; 寄风飞朱户,谁忆故时庭。 炫州边境,一处名为行岘的城镇。 姬彻天午睡时蓦然惊醒,已经忘记梦见什么,只觉得怅然若失,坐在床上怔愣一会儿后,才慢悠悠的下床,随手扯过外衣披在身上,又斜坐窗边,看窗外柳叶纷纷。 恰有一阵清风吹来,有花叶随风飘荡,他伸手托去,一片碧绿的柳叶便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手心中。 第255章 怅然若失 姬彻天将醒的脑壳还有些混沌, 他盯着手中这片柳叶看了一会儿,脑海中晃晃悠悠的,显现出一些琐碎的场景。 曾经, 他看书看的累了, 顺道趴在窗下睡觉, 被人站在窗外拿着柳叶扫着眉眼,直到他被扰醒了, 坐起来皱眉看去,就对上一张笑嘻嘻的脸, 朝他说: “哎呀,你原来也会看书看的睡着啊,看书这么无聊, 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出来玩呗,我在大师兄那里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带你去看看。” …… 可惜,恐怕再没有这样悠闲如孩童的偷懒时刻可以享受了。 姬彻天收回泛滥的神思,蓦然一顿, 他忽然想起来他梦到什么。 他梦见了一片大海,海上有一群人在相斗,其中一个人, 似乎就是宣浓光, 他鲜血淋漓的跌入海中, 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画面一转, 宣浓光又好好地站在海边,朝着大海吹去了一片柳叶。 前后委实不太搭调, 可见梦都是无有道理可遵循的。 姬彻天神游物外,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身后传来一阵矫健有力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停在他的身侧,随后头顶传来一声笑谈: “看你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难不成还在为昨日败兵之事难过郁结?” 姬彻天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果然是他的表兄杨琮韫。 姬彻天微微摇头,神色仍有些茫然,片刻之后,才完全清醒过来,收回神思,笑了笑,回应说道: “只是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情,不知我那位闲不住的同门,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 杨琮韫“哦”了一声,顺口说 “是说你在碧虚玄宫时候认识的人么?” 想想看,也只有在碧虚玄宫的时候,才会认识到什么能够称为“同门”的人了,毕竟在那之前,姬彻天是真正的太子,就算是有其他人和他一道,受同一位老师的教习,也不会有人觉得可以和太子殿下互相称作“同门”。 姬彻天颔首,算是默认了他猜测正确。 杨琮韫便接着笑呵呵的说: “啊呀,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看来那是一段很有趣的日子,表弟你可是被神明选中的人,想必在神宫之中,定然遍读神书仙卷,有通天晓地之能了。” 姬彻天:…… 有趣吗?应该说感到麻烦,烦躁,以及无奈的时候更多吧,毕竟无论是谁,大概都受不了宣浓光的坏脾气,和他喜欢作弄人,以及作死的性情。 哦,当然,大师兄不在此列。 再来,他在碧虚玄宫里所看读的书籍,也和什么玄之又玄的神仙书册毫无关系,大多数仍是有关九州的书册。 大师兄也从未特意教授什么神仙术法。 只能说那样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倒是也勉强算作和神仙一样的快活日子了。 但那些时光,就算再怎样怀念,也回不去,也没可能再有重新经历的机会了,所以他要学会遗忘,不能沉溺怀念之中。 “不,那其实是一段很无聊的时光。” 姬彻天轻轻摇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自嘲: “什么通天晓地之能,不过是不荒废时光罢了,何必打趣我呢,如果我真有这等本事,也不会连打败仗了。” 杨琮韫听闻此言,却反而哈哈大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 “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行兵打仗这些苦累活计,当然是由我们这些下属代劳,你啊,做好你的太子就行了。” 姬彻天也跟着露出笑容,心中却不免沉郁,生出许多愁绪来。 *** 昔日,姬彻天离开碧虚玄宫,一路顺水而下,在央州边界,红花城外,一株桂树下,见到了奔赴百里前来迎接他的表兄杨琮韫,连带着身后诸多央州兵马,那是对他再重视热烈不过的迎接。 跟随表兄杨琮韫回去央州州府枕河后,入了龙王府,见过舅父舅母后,少不了为母亲和为他而死的大表兄痛哭一场。 随后,舅父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一应衣食住行,无一不是用心至极。 杨琮韫更是尽心尽力的带着他在城内游玩,几乎见遍了城中名贵世家,英雄好汉。 不过区区几日时间,整个枕河,或许连带着整个央州民众,全都知晓废太子自仙人处被迎接回来了。 连带着被传唱起来的,还有三年前他被神明接走的奇闻,以及那首神明留下的箴言。 【祸起王都,诸方夺天 桂落三载,紫龙靖乱……】 如今,王都被国师操控,采灵之事更是惹得天下怨声载道,不少人开始反抗,又有人前往王都,想要清君侧,而占据了霖州的万灵承天会,也将攻伐的阴影,笼罩在了炫州的上空…… 祸起王都,诸方夺天,显然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而三年后姬彻天被人从桂花树下接回,岂不也印证后一句【桂落三载】,紫龙归来,接下来,便是紫龙靖乱的时刻了。 三年前那场被仙人接走的奇遇,于此刻终于得到了证实,更有杨琮韫梦中所见的仙人指路作为凭证,让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几乎是顺利成章的,有更多流言说,废太子这次出山,便是要一鸣惊人,夺取本该属于他的天子之位。 尽管,姬彻天的法相是蛇脉,但流言当然会自动帮他“补全真相”,流言之中,他本就是真龙天子,法相为蛇是遭人陷害,甚至连他太子位被废,也是因为先天子听信谗言所致。 而这样一来,于公于私,姬彻天都有最使人信服的理由,甚至是远远超过别人的威信,来加入平定天下的战局。 当这样的流言传入到姬彻天的耳朵里,他除却叹了一口气,没有任何要反驳澄清的想法——并不是他也自命不凡,真以为唯有自己是天命之子,可平定天下,而是因为他知晓这不是他能够制止的事情。 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流言,在龙王府治下,能任由这样的言论传遍大街小巷,那只有一个原因,是经过了龙王府的默许,或者,这本就是从龙王府流出去的言论。 但他又能如何呢,舅父苦撑三年,表哥百里相迎,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接他回来清闲养老,况且当年大表哥为救他而死,他又怎么能够弃舅父期望于不顾。 他无法阻止,不能阻止,不忍阻止。 于是或主动或被动,他正式进入这场天下的混战中。 在几日的修整之后,终于到了正经谈事的时候。 天下大乱,诸方浮动,央州又该何去何从呢,是要如以往一样固守本土,还是前去王都清君侧,又或者前去援驰炫州? 那同样是大师兄曾经问过他的问题。 而且,他也正是因为对这个问题有了确定的答案,做了最终的决定,才得以下山。 提前让他思考好了这个问题再下山,是属于大师兄的仁慈,或许也是大师兄送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了。 被当着一众心腹的面,问起来关于这个问题的选择时,姬彻天能够感受到舅父表兄对去往王都的偏向——他的大表兄杨琮赭,当年王都侍从的追杀中,央州焉能不恨王都? 表面上说是驰援王都,清君侧,实际上究竟是为了救天子,还是为了趁此机会替表兄报仇,又或者是为了换一个天子,那却是自己心知肚明,但不能明说的事情了。 不能明说,姬彻天也正好可以装傻。 他略过了舅父期望的隐喻,说:“我愿前去救援炫州,九州已失其一,不能再让炫州民众也遭逢此难了——若舅父以为此举仍需再行商议,也可让我先带一些人前去炫州,亲自查看如今炫州究竟是何境况。” 或许旁人并不相信,但他确实对天子位没有任何执念——至少此刻他并不想去争夺天子的位置,相比起来王都的危机,他更担忧炫州的境况。 接连几天的应酬之后,姬彻天终于能够清静下来,专注去查阅关于霖州与万灵承天会,万灵军相关的资料,越看,越发觉得心惊胆战。 霖州龙王府被尽数诛杀殆尽,据说流淌的血河蔓延整个缕春城。 若说万灵承天会的缘起,便是为杀龙脉而生,夺取霖州后,诛杀龙王府是理所应当,但在其后又将仍附属龙王部的官员民众,竟然也完全谋害,那就太过残暴了。 又有广泛的传言讲,霖州境内,只要不当面故意谈论偏向龙王府之事,那还是能够安然无恙的活着,甚至每隔一段时间,灵王还会放出大量灵气来供人修行,普通民众,应该对其感恩戴德才对。 但姬彻天查阅至此,却觉得更为可笑了,究竟什么话才算故意,什么话不算故意呢?,所谓的“不故意”,不过是一层遮掩恶行的屏障。 或许姬彻天出身皇族,更是龙脉之中的龙脉,讲说此言有失偏颇,并非是公正的立场,他也并不否认,但他同样很确定,就算龙王府果真有错,就算圣天子当真要换人来做,那个人也绝不是所谓的灵公,而取代龙王府统御九州的,也绝不可能是万灵承天会。 再来,又说什么灵王其实是仁慈之人,才会放出大量灵气来供人修行…… 却很少提起,霖州的灵气,已经在以令人诧异的速度,被吸入那具所谓的【聚龙化神策】中,此时的霖州,只怕早已经灵气全空,生活在霖州的修行者,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都要依靠灵王的施舍才能存活了。 第256章 相邀一聚 霖州灵气空缺, 若想要继续满足【聚龙化神策】的“胃口”,那么,万灵承天会必然要找寻新的地方继续为其补充灵气。 而万灵承天会新看中的地方, 便是与霖州相邻的炫州。 有霖州前车之鉴, 炫州早已经做好防备, 但那远远不够,面对数倍战力于自己的霖州, 炫州全无一战之力,节节败退, 发往王都的求救信件如同当初霖州一样毫无作用——甚至比霖州的时候,还要糟糕。 毕竟,当初的霖州还能收到王都送回的一两封敷衍的书信, 炫州却连敷衍的信件也收不到了。 王都自身都已经错乱动荡,难以自安,炫州龙王府想要求取一线生机,唯有求其余州府进行救援,于是派人写下【致九州同脉书】,分发诸州。 书信中言辞不可谓不恳切, 而在切切神情之中,又含有绝对的理智,将当前局势, 与将来的事态发展讲述的万分明晰, 唇亡齿寒, 一损俱损的道理,也鞭辟入里, 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忍不住立刻前去救援炫州。 这封求救书, 果然也让几个州府选择了派人去救援炫州,或许是因为自己也不想成为下一个霖州,但其中也必然有这封求救信的缘故。 姬彻天也是如此,他本就有自己选择炫州的原因,但看过这封书信后,他又想见一见写下这封救援信的人。 但一切的前提是,舅父愿意认同他的选择。 那是漫长的沉默,漫长到了姬彻天准备自行前去的时候,舅父才开口说话。 “殿下是天命之子。” 舅父说: “自然是听从殿下的意见,才能顺应天道,安抚天下。” 姬彻天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竟然也没有十分的欢喜。 于是点兵派将,由杨琮韫带头,打着太子的名字,气势汹汹的前往炫州救援。 姬彻天是废太子,可他回来央州之后,除却舅父一家私下会以“你我”相称,其他时候,包括其他人在内,都会仍然称呼他为殿下。 那已经是太不合规矩的事情,若在以往,还有人干称呼废弃的太子或者皇子为殿下,是要问罪的,但现在如此明目张胆的无视了这条废令,姬彻天已然知晓,有些事情,早就是无法控制,无法回头了。 比如王都对九州的统御,比如天子的威仪。 或许他该庆幸,还没有人敢真正的喊出要取代圣天子的名号,而他这个废太子,还有被利用的余地。 至少,有他这个被神明拯救的废太子在,打不了正统天子的名号,总可以找到一个正大光明,顺应天意的发兵由头。 至于是不是废弃,也不重要,自然,这种时候,王都也顾不得来追究这种事情了。 姬彻天了然他们的心思,再三推辞解释后,也就顺应民心,“被迫”继续接受这种称呼了。 而前往炫州时,遇上采灵侍也好,碰上反叛的流民也罢,或者直接遇上了归罪万灵军的队伍,却也少不了一番战乱,对上之后,虽然不能说百战百胜,但也少有败仗,显然央州的兵马将领——至少派出来的这一批,也算精兵良将。 而不知道是舅父杨韬光的示意,又或者单纯是表兄杨琮韫的突发奇想,竟然也让姬彻天亲自带兵作战了几次,结果却是败多胜少,幸好这几场仗义都是小的动乱,就算是败了也无伤大雅。 再来姬彻天并非是迁怒旁人的性情,所以对于他领兵打仗不太精通一事,军中情绪倒也还算和谐,只是免不了被将领说笑,姬彻天也只能跟着自嘲,表现出不甚在意的样子。 但他本身……总也算难免郁闷。 就算他并不以自己天选之子的名声而沾沾自喜,但听别人说得多了,总也难免有些飘飘然,甚至前几次带兵时,心中也不是没有要大胜一场,惊艳众人的想法,结果却和想象大相径庭。 亲自指挥士兵,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是士兵难以按照他的要求完成任务,便是他的排兵布阵与想象中得到的效果大打折扣,甚至有时还会判断失误……战后的复盘,简直让人不忍细看。 现在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了,就算是杨琮韫再说什么让他亲自带兵打仗的事情,他也笑着推脱,只做好太子的职责,端坐后方,将士们打胜了就夸,打败了勉励…… 也能得到几句:“殿下果然英明”,“殿下宽厚仁德,令我辈感激涕零”,“殿下裁断,吾等叹服”…… 至少他做太子,还是做的不错的。 总之,承认自己的“平庸”,并接受这种“平庸”,做个置身高架上的花瓶供人瞻仰,让人知晓这座九州除却圣天子之外的,最尊贵的花瓶,在他们手里,就足够了。 在这种前提下,锦衣玉食,吃喝玩乐,是不会短缺他的。 姬彻天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又忍不住时不时自我怀疑,难道真是自己实力太不济了么,或许……大师兄也看走眼了?或者当初留下的话,里面所称的“紫龙”其实并不是他。 但姬彻天每每想要请大师兄前来问个清楚时,抚摸手腕上的痕迹,却又最终选择了放弃。 他不想得到否定的答案,况且……目前的情况,也还好吧! 他做太子是很不错,接下来,他只需要克服心中的不平,坦诚面对自己的平庸,不再妄图插手任何的实际战局,也算是和大家相处愉快,不是么。 但世事如棋,变幻莫测,这样的日子,一眼看得到头,却绝不会真一直如此。 在进入到炫州境界,与真正的万灵军交手之后,央州的兵马便明显感觉到了吃力,由多胜少输,到旗鼓相当,再到败退守城…… 甚至有两名将帅因为大意,太过低估对方的水准,而被当场斩杀。 随后队伍轻松愉悦的氛围,便渐渐地被沉闷代替,他们驻守在这个名叫行岘的城镇,准备彻底修整一番,从长计议。 对于万灵军的真正实力,他们还是太过轻忽了,倘若不彻底的进行一番全新的审视,那接下来肉眼可见将会败的更多。 书案上堆积越来越多的信件与战局分析,让姬彻天头疼欲裂,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了然所有的事宜,却仍觉得缺少了什么……就像是满地的珠子,需要一根线把他们串起来,才能彻底握在手中。 *** 小小的调侃过后,杨琮韫才正经了神色,说道: “已经与炫州龙王府有了通信,新晋的缇龙王殿下请您前去梦泽城一聚。” 一边说着,一边又递了一封请帖给他,那是来自炫州龙王府的请帖。 炫州已失半壁,未被攻破的区域,也太多慌乱,龙王府只怕也已经自顾不暇,所以在传过拜帖后,并没有再三催促,只是静等对方的音讯。 他们来到此地一个多月,是第一次与龙王府取得联系。 炫州州府是在载云城,但在如今这般战乱时刻,况万灵成天会本就是为诛杀龙脉而来,龙王府自然早已经迁移他处。 而老龙王前不久才刚刚病逝,新人龙王殿下,也是愣头青一个,说起来……倒是与姬彻天的处境,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相似了。 确认消息来源可靠后,姬彻天倒是对会面很有向往,且好感以待,至于对方的态度如何,那就只有等到见面才能知晓了。 三日后,梦泽城。 炫州多浩荡江流,又多烈日,是故虽然与霖州相邻,也同样山水居多,却没霖州那般富丽堂皇,美妙精致,而是比霖州更为狂放浩瀚,就连其中民众,一应言行穿戴,也颇为豪放开阔。 又但是,同样商户多,富贵之地,所以在粗狂的风格之下,显露出来的富贵也格外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君不见城楼上,也镀金镶玉,庭宅中,更是雕梁画柱。 姬彻天带人一路走来,他与几位将领倒是还能保持镇定,跟随的侍从却是啧啧称奇了,又说此地比之央州,颇有些不拘礼节。 而且很快,他们就亲身体验到什么叫做不拘礼节,放浪形骸之外了。 那是说到了龙王府暂居之地后,不过才互通姓名,正要行礼,便被前来迎接的人一把拍了肩膀,很是热烈的拥簇进入到了府内。 虽然如此亲近不太适应,让姬彻天颇有些尴尬的情绪,但所谓入乡随俗……对方习惯如此,尚在忍受范围之内,也就只好以笑相待了。 虽然是避祸在此,但龙脉居住之地,其庭院也是相当开阔辽阔了,再来是为迎接前来援助的诸位豪杰,一应厅堂更是布置的豪华繁盛,及至所有人都相邀而来后,到了晚宴时分,更是灯火璀璨,恍如明昼。 置身其中,听闻眼前欢声笑语,看着歌舞欢动,竟然让姬彻天有一种还身在王宫时候的错觉,仿佛庭院外并不是在经历战乱,而仍是天下太平的时刻。 他垂眸饮下眼前的酒水,不由叹出一口气来。 随后,他便听到一声问候: “殿下何故叹气,难道是觉得今日晚宴,不合殿下口味么?” 姬彻天动作一顿,抬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对上一双颇为睥睨一切的炯然虎目。 对方虽然年轻,却有雄伟身姿,且浓眉亮目,很是气势过人,纵然面对姬彻天这样一个“废太子”,也毫无任何怯懦之意。 如果没有战乱,对方当真是不容小觑,但也许,对这样的人来讲,与战乱之中,才能成就一番更盛的成就。 第257章 梦泽之会 纵然已经离开旧日龙王府, 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至少,对于新上任的炫州龙王殿下楚行骓而言,他端坐宴会的主位上, 毫无任何逃亡的颓废, 粗狂眉眼之间, 更是全然的自信意气。 他有巍峨体格,充沛灵气, 带人几次与万灵军狭路相逢,他自己一个人甚至可以打败对方一支人马, 如此强横的战力,似乎也没有惧怕对方的必要。 也让他并不觉得,炫州需要别人来救, 但他被老师翟谊大骂了一顿,炫州只有他一个人有如此战力,可炫州不只有州府载云一个城池,不去求救旁人前来援助,难道要等其余的城池都被占据之后,被围死其中吗? 楚行骓不以为事情就能恶化到这种地步, 但老师曾经是父王的老师,看着他从小长大,如此严厉的苛责他, 让他也不敢反驳, 只好按照老师说的一样, 让人写了救援信派发各州。 以为这样就无事了,结果前不久, 老师又说诸位豪杰前来相助,身为一州之主, 他应该主动宴请大家,表示感激之情,才能不负大家的赤诚之心。 楚行骓觉得没这种必要,但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时候,麾下将帅又大半认同老师的观点,于是磨磨蹭蹭,还是开了这场宴席,他本来还想再拉扯一下,能不能不参与这种无聊的宴会,但老师说,他必须参加,因为来的人中,不但有各方豪杰,其余州府的龙脉,还有太子殿下。 楚行骓感到有些好笑: “太子?不还是个娃娃吗?哦,话说传来的消息圣上性命垂危……哼哼,现在应该没有太子了吧。” 老师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那是说圣上其实已经升天,尚是婴孩的太子如果继位成了圣天子,当然不可能有后续的太子了。 但王都没有音信传出,言谈天子生死这种话,岂是能够随意说出的呢,老师简直气恼非常,又对他这样的性情没有办法,只能叹气说: “我说的太子,是多年前失踪的那一位——废太子。” 这句话,终于让他楚行骓前一亮,对这场宴会充满了期待。 他当然也听说过关于废太子被神明救走的故事,但那在他看来,不过是编排出来的谎言,真正的废太子恐怕早已经死了,可若传闻成真 ,谁又不想去亲眼验证一番真假呢。 废太子真真正正,好端端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时,楚行骓心中有些失望。 倒不是说废太子长相如何,实际上,废太子眉眼开阔,疏狂俊朗,颇有帝王之气,但他却不如楚行骓想象中一样有多么威严,甚至不如楚行骓的气势,就连对待侍从的态度,也太过柔和了。 但是在迎接废太子前,他的老师翟谊就已经提前警告过他,若想要成事,想要让前来救援的诸方来客都信任自己,共自己调配,那他还需礼待这位废太子。 毕竟天下人眼中,圣天子一脉已然全无希望,唯有废太子仍有贤明在外,尽管他是废太子,于此动荡时刻,九州民众,却都更愿意相信他是被人陷害才至废黜。 既是如此,当然更应该拥簇他去“洗刷冤屈,沉冤昭雪。” 楚行骓并不否认老师的话有他的道理,但他亲眼见过之后,却也是真的并不过分看重废太子。 废了就是废了,找那么多理由做什么呢,况且,难道没有废太子,他就无法来震慑统御这些人吗? 但是宴会正式开始后,他又不由自主去多看废太子两眼,很想问问他被废黜是什么感觉……好在他还记得这不是什么私下的宴席,当众奚落废太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又真的很想说些什么,来试探废太子的深浅,于是在看到废太子愁眉时,他终于找到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殿下何故叹气,难道是觉得今日晚宴,不合殿下口味么?” 一时间,至少姬彻天周围的声量都压低了许多,这句话总听着有些来意不善,姬彻天自己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位龙王殿下,似乎也是对天子一脉并不怎么敬重。 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他已经是废太子了,认真论起来自己是庶民,对方是王侯,当然没必要对自己客气。 “并非,只是——” 姬彻天开口应答,他抬眸看了一眼宴席,许多人沉浸欢声笑语之中,就连他带来的侍从也面露轻松喜色,多日的紧张备战,难得有放松的机会,何必非要在这种时候,去谈论外面的战乱来扫兴呢。 姬彻天转换神色,话锋一转,说: “只是想起来那封求援信,以为写信之人对时局颇有一番独到见解,正巧宴请诸位豪杰,特来赴宴,一则自然是想要和诸位豪杰商议战事,另外一方面,则是想借此机会,与写信之人结交一二,还以为他一定也会出现在这里,但见缇王将麾下英豪引荐一遍,却没有此人踪迹,想来是有事不能赴约,故而觉得无缘相见,颇有遗憾。” 楚行骓闻言,不禁一笑,说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哈,一份文书而已,我还以为殿下是在担忧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是不以为意的,但其他听到他们谈话的人,却也忍不住看向姬彻天,开口附言说道: “殿下说的可是那封【致九州同脉书】?” “正是此信。” 姬彻天点头认同后,便引起一阵的点头附和: “看来我与太子殿下颇为心有灵犀啊,哈哈,我也正是觉得此信文采了然,下笔不凡。” “正是,正是,我家掌门本来也是纠结不定,看了那封信中的解析,才惊觉万灵承天会已经到了不可再袖手旁观的地步,这才派我师兄弟数人前来救援。” “唉?救援信不是只发往各州州府么?你们这些江湖门派,怎么得到书信的内容?说起来这个,却没有想到这次会面,竟然也认识不少江湖豪杰。” “哈哈,这书信早已经传遍九州,我等虽然是江湖门派,却也望天下安宁,关心战事啊,况且,这书信写的委实精彩,虽然也有些过分夸大战事影响,未免太过消极悲怆……但无伤大雅,瑕不掩瑜。” “确实如此……” ………… 等待这股激荡的声音落下去后,楚行骓才伸手拍了一下掌心,似乎有所迷茫,又有所懊悔的说道: “哈,你们说那份【致九州同脉书】,原来写的这么好吗?我还以为只是一封普通的书信,怪我,我是个粗人,看不出文章好坏,也没想起来说这封书信的事情,教废太子殿下与诸位豪杰差点空待,真是我的过错了。” 在座之人,自然是一番恭维,劝其不要妄自菲薄。 姬彻天微笑道: “若是撰写书信的人在此,不若请引荐一番吧。” 楚行骓扯起嘴角一笑,挥展衣袖,说道: “这有什么——哎呀,我说为什么大家都夸赞这封书信写的好,忽然才想起来,这位写信之人,曾经可是霖州有名的少年天才,唤作明济心——明公子,既然大家都想认识你,那就为诸位豪杰敬酒三杯吧。” 霖州人么……突兀提起来这个名字,让整个宴会的语调都压低了一层,尤其听说过明济心的人,更是脸色大变,涌现出遗憾或惋惜……又或者好奇的神色。 随着楚行骓的视线望去,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座下偏僻一角,一名形容清秀的男子站了起来,他一身素衣,不加装饰,就连束发的物件,也不过是一条素色的发带。 若非其相貌过人,只怕谁也猜不到他就是写那封信的人,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庸的柔弱书生而已,怎会对战局那般了解……但话又说回来,这般相貌气度,本也不是一般的迂腐书生能相提并论的了。 明济心斟满一杯酒,面向与会众人,露出一抹笑意,说道: “在下明济心,承蒙诸位对在下鄙薄笔墨之厚爱,不胜惶恐,先敬诸位一杯。” 他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立刻有人坐直了身躯,,飞快了喝完了一杯酒,又率先开口说道: “明济心,当真是你!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很有名的天才。” 明济心听闻此言,不由一笑,面对着厅堂众人神色各异的打量,亦是摇摇头说道: “不过是少年时比别人早两三年识字读书,枉旦一些虚名,如今早已经泯然众人,只是做一些费笔墨的事情能够糊□□命罢了——诸位谬赞,这第二杯,我也先请了。” 说完,他便将第二杯酒水也一饮而尽,耳边又听见阵阵谈论声。 “哈哈,这可是过分谦虚的话了,明公子的天才之名,霖州……咳咳,总之那是人尽皆知啊。” “是了,我在玉州时,也听说过霖州被万灵军占据后,明公子还能独闯王宫,差点成功刺杀灵王,且刺杀后也能全身而退,实在神奇至极,我等也几次试过在当时的境况下如何能逃生,却怎样也找不到万全之法,明公子有勇有谋,远在我等之上啊。” “怪不得万灵军对他如此愤怒憎恨,据说现在霖州内海满大街贴着对明公子的追杀令。” “岂止霖州,我来这里路过之处,也见过两三张追杀令,明公子的身价,已值千金了。” …… 种种议论声入耳,明济心却面不改色,恍若未闻,他只是若有感应一般,看向了那位传说中的废太子殿下,二人对视一眼,废太子朝他遥敬一杯。 第三杯酒,却是对方先他一步,一饮而尽。 第258章 若有所失 灯映金玉樽, 笑谈生杀事; 何羡传奇册,狼藉总不知。 明济心勾了勾嘴角,也喝完第三杯酒, 然后未发一言, 径直坐了回去。 对于旁人夸赞他敢孤身回去王宫行刺那位灵公, 且能够全身而退的言论,他完全没任何引以为豪, 想要夸夸其谈的念头。 事实上……刺杀灵王那件事情,对明济心而言, 与其说是可以夸赞的噱头,说出来赢得旁人的赞赏与仰慕,倒不如说更像是让他时刻警戒自己的教训。 至少对他自己而已, 那不是侥幸的成功,而是彻底的失败。 因为除却让他太清楚的明白,只靠他无法完成自己的目的外,再无其他任何的收获。 哦,还是有其他收获的,如果被大师兄“教训”一顿, 又给他了一道书册,也能够算在其中的话。 说起来,另外一件让明济心感到无奈的事情, 大概是分明真正前去刺杀灵王, 经历了生死对决的人, 应该是那位叫做烟生的杀手才对。 怎么日久年深,口耳相传后, 外面传闻,好像这名刺客是自己一样了, 就连追杀令上的人,也只有他明济心一个人,全然不提另外一个。 难道这就是隐姓埋名的好处? 万灵承天会的人找不到烟生,所以索性把账全算到自己身上了。 还是说觉得只要抓住了自己,另外一个人的去向就可以从自己的口中拷问出来了吗? 那看来自己还是不要被抓住了,就算是严刑拷问,自己想要招供,也完全不知对方去向啊。 虽然知晓对方出身碧血阁,可碧血阁……也于一夕间灭亡了。 虽然覆灭碧血阁这件事情进行的隐秘,应该是蓼州龙王府也不想过多声张,但这实在不算是什么小事。 无论怎样讲,碧血阁也是很有名气的组织,又不是无名之徒,杀其一两个弟子或许无人在意,覆灭整个组织未免太过凶残,当然不可能完全悄无声息的进行。 只是不知碧血阁做了什么,竟然惹得蓼州的龙王府如此震怒,如此迅疾地将其连根拔起。 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连明济心也觉得不可思议,此事远在他预料之外,第一反应,甚至以为是对方计划了什么策略,才放出来的什么障眼法。 旁人或有存疑,但他却可以肯定,碧血阁与蓼州龙王府之间必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是本就是龙王府所创建的也未可知。 但碧血阁就这样被龙王府放弃了,非但放弃,还将其完全诛杀,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 与那位叫做烟生的弟子有关么……烟生如今又是怎样的状况呢。 碧血阁覆灭之后,他应该也无处可去,疲于逃命吧。 可惜山长水远,明济心无法亲自去探寻一番,自然,这种事情,也和他无关,吸引不了他前去了解——如果灭了碧血阁的人是万灵承天会,或许他还会考虑考虑,要不要过去一趟。 但这样一来,倒是更多的人都以为能下如此狠手,看来碧血阁当真和龙王府没什么关联。 福祸相依,世上万事万物,总是很难有全然的坏处或者好处。 譬如碧血阁的覆灭,譬如他被万灵承天会的千金追杀令。 诚然,这道追杀令让他性命垂危,但另外一方面来讲,又何尝不是一个可以让他最快融入到反对万灵承天会相关势力中的投门状呢。 甚至,还颇有说服力呀。 “区区千金,又算得了什么。” 楚行骓一声大喝,把明济心的思绪拉回到了宴席之上。 他挑眼看向主位,楚行骓正哈哈大笑。 楚行骓听到宾客们对追杀令的探讨,仿佛对其很有惧怕,又对千金的酬金咋舌,甚至为之蠢蠢欲动…… 于是也插入众人的讨论,眉目之中满是不屑: “我既然敢收留明济心,当然不惧怕万灵军的报复——真要说这件事情,也该是明公子朝其宣战!今日在座之人,都是万灵承天会的仇人,对一个人下追杀令如何,不怕他挨个张挂追杀令,只怕没那个命来收。” 这正是他们能够在这里聚会的原因。 无论真正对上万灵承天会后会是怎样的表现,此刻楚行骓说这一番话,倒是很慷慨仗义,让人为之动容: “好——正是如此,还是炫王有冲天豪气,我敬王上一杯!” “确实!有王上照应,明公子可不必怕这什么追杀令了。” “有王上这等英才,想来必然能将万灵军尽数赶出炫州啊……” “……” 既然已经说到此处,便免不了对抵御万灵承天会来发表一番感言,毕竟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汇聚一堂的。 不过言谈之间,大多数是恭维楚行骓,倒是对姬彻天这个废太子没太多关照。 有意无意,楚行骓也并不特意将话题往他身上来引,姬彻天又不是很主动去和人攀谈——至少今夜他并没有结交旁人的想法,于是更显得越发桌前冷落了。 至于明济心,就更是单纯的看客了。 自然,中途也有人不忘过问姬彻天的意见,姬彻天知晓今日这宴席重点不在自己,他倒也顺水推舟,只附和旁人的观点。 虽然难免会让部分人失望,毕竟这种好像事不关己,作壁上观的状态,看起来实在太像平庸之辈的做法。 但也有人为此感到满意,比如说这位炫州的王上。 不过,更准确一点讲,他对废太子的感觉,应该是夹杂在失望与满意之间。 失望他今日的表现,完全不足以来做自己的同伴,或者“对手”。 却也满意他今日的识时务表现,嗯,若日后都是这般识时务的表现,那自己也不是不能如老师所期望的那般,来对这位废太子殿下有些敬重的礼节。 当然,只是仅止于他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有的表面表现。 不过,他心中的想法,却不是被姬彻天所知晓了。 宴席散尽,已经夜至深时,月上中天。 宴会结束之后,漫步在幽深庭院中,见四周无人,侍从石青才忍不住小声的说: “连殿下您也不放在眼中,这个炫州王,可真是傲慢的家伙啊。” 姬彻天听闻此言,却忍不住笑了一下,自嘲的说道: “他是正经的龙王,我是废弃的太子,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王侯目中,又有几人垂怜庶民呢。” 石青皱了皱眉毛,不认同的说: “殿下是被陷害才失去太子之位,就算是废太子,也不能这么看轻人吧?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唉,殿下还是脾气太好了,他用那种态度和您说话,您应该立刻反击的。” 姬彻天随口问: “怎么反击呢,难道当场掀桌离开吗?” 石青:…… 那倒也不必。 见石青挤眉弄眼的纠结模样,姬彻天笑着摇摇头,说: “这又不是特意为我办的宴席,最终的目的能够达到就够了,何必在乎这些虚礼。” 石青却仍然心有不平,小声的说: “可这对您来说,并不公平……刚才人那么多,您完全可以趁机解释一番,如果大家知道您是有苦衷被贬的话,也许,也许会来帮您……” 也许会来帮您夺回太子甚至圣天子的位置……而不是把风头全让对方抢了。 后半句话石青没敢说出来,毕竟王族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侍从能够放肆谈论的,只在心中默默抱怨。 姬彻天:…… 这该怎么回答呢,都认为他被废黜是有冤屈在其中……实在是没办法解释啊。 姬彻天长叹一口气,说道: “原因并不重要,若无足够的实力,过分看重过去,或因此而对旁人的轻视不满,只会招致更轻蔑的审视——在自身没强盛起来前,除却爱好怜悯旁人的善客,不回家有人来听你的诉苦。” 石青:…… 眉目更加纠结了,显然并不能完全明白姬彻天的意思。 他摇了摇脑袋,干脆不想了。 这种动脑子的事情,本来也不是他们这些连书册都没看过的人来做,他只需要保护好殿下就好了。 这样想着,石青便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转而又说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还有!还有那个明公子,他的胆子也好大,被追杀了,竟然也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宴席上,竟然不怕自己的行踪暴露了,有人谋害他吗?” 这个问题,就更好回答了,姬彻天说道: “倘若他隐姓埋名,或许还需要担心被找到杀害的,但现在他正大光明的出现在炫州王营帐下,却不必再担心了。” 石青:……? 看了一眼石青疑惑的目光,姬彻天想了想,才又详细一点讲: “这是一种阳谋——嗯,这样说吧,我们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聚集在此呢?” 石青立刻回答道 “当然是因为都来援救炫州了——啊,我知道了!” 对上殿下意味深长的表情,石青脑子里灵光一现,兴奋的说道: “如果在其他地方,肯定就有人不敢违抗万灵军的命令去杀他,或者他在万灵军的势力范围内,肯定也有危险。 但他现在是在反抗万灵军的势力,这里随便抓一个人都是万灵军的敌人,又不仅仅是这位明公子了。 而且,如果真有人在这里杀了明公子,肯定他自己也跑不掉,因为犯众怒了!” 姬彻天嗯了一声,算作默认。 但安静片刻后,石青又忍不住说: “可是……难道不会有人因为想要那千金,暗中对这位明公子下手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忍住不动心的吧。 第259章 夜下相会 或许是也跟着吃了酒的缘故, 再被夜风一吹,周围也没其他人,教石青的脑子格外混沌一些, 于是想也没想, 就把自己脑子里的话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那可是一千金, 唉,我要是有一千金, 嘿,就算只有百金, 十金,也能过得美滋滋啦。” 说完之后,石青才忽然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不太好, 好像自己是很贪财的人一样——虽然确实是很想要更多的银钱,但是在太子殿下面前,总是不好展现这样的念头的。 于是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 “殿下请不要笑话我,我就这点出息。” 姬彻天看着他窘迫的样子, 也跟着轻笑: “为什么笑话你呢,如果你想要这一千金的话,也不是不行, 那位明公子不是就在这里么, 你可以去试试看, 能不能杀了他,领取这份悬赏。” 石青:……!!什, 什么! “殿,殿下!您可不要开玩笑了!” 石青吓得连咳三声, 以为殿下当真误会他是贪图名利,会为了金银会出卖同伴的小人,手忙脚乱的解释: “我错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明公子乃是智勇双全的孤胆英雄,我怎么能为了不义之财而出卖他,不要说我绝不能这么做,就算是有这种想法,也罪该万死了,我老母亲如果知道我敢有这种不仁义的念头,怕是也会让我滚出家门再不许回去啦。” 姬彻天只是微微笑着听他一番解释,等他一脸绝望的说完,才慢悠悠的说: “我可没开玩笑啊。” “殿下——!” 石青欲哭无泪,就差立刻跪地磕头了,但在他行动前,姬彻天已经慢慢停下脚步,目视前方,嘴角微笑又扩大一些: “先别急着说这些话,我说了,明公子就在这里,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杀得了他——或许试过之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千金诱惑下,明公子还能好好的活到现在,没有死在别人手中。” 石青还想解释,但他看到殿下的举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也连忙停下脚步,顺着殿下的目光看去。 前方不远处,一条幽深小巷中。 有一道提着宫灯的素衣身影,正静立风中。 不是宴会上那位名叫明济心的撰写公牍之人,又是谁呢。 他站在这里,是恰巧路过,或特意等待,这就是不为外人所知晓的心思了。 但显然此刻对方停下脚步,确实是在等人——就是不知道等的是不是他们。 石青抬头看了看身侧的贵人,姬彻天说: “试试看吧,这也许正是他要向我展示的本事。” 啊?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石青感到茫然,但殿下都已经再三催促,石青也只好深吸一口气,然后提着刀朝那道身影劈去——当然是收着力气,随时做好了收刀的准备。 然而面对已经近在眼前的攻击,明济心却不躲不避,一动不动,像是一个纸人。 石青硬着头皮一刀砍下去,还是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而对方也没有发出任何被砍到的疼痛声音—— 因为那确实是一个纸人。 因为是想象之外的劈空,石青踉跄两下才止住了脚步,握着劈空的长刀,睁大眼睛,看着一个小纸人飘飘然随风而落。 、 这是什么情况? 石青的脑子乱成一团,一时之间愣在那里,竟然连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了。 “殿下这位侍从,脑袋似乎有些不太灵光。” 有低声的轻笑在身侧响起,姬彻天回头望去,便见明济心已然站在自己身侧,望向石青迷茫的身影,眼中含有逗趣的意味,微微笑道: “如果我手中的不是灯笼,而是匕首或者其他什么利器,殿下此刻已经人头落地了。” “和明公子相比么,那怕是世上所有人的脑子都不灵光了。” 突然一个人出现在自己身边,姬彻天也没有感觉什么意外,当然也对明济心的“威胁”,他也没有什么紧张感,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石青会劈空,明济心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任何位置。 石青是不能够伤害到明济心的,但明济心想要刺杀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姬彻天开口说道: “听说明公子是少年天才,那份【致九州同脉书】,其中文采与谋略,也让我敬佩至极,没想到除此之外,明公子对这些玄奇之术,也颇有了解,不知这是出至何门何派的招式?” “只是一些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的过分赞誉罢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至于这些小把戏——” 面对姬彻天的好意,明济心却只是敷衍的说: “逃命么,总是要学一些保命的歪门邪道,不足为殿下所了解。” 他的态度如此冷淡,仿佛并不是特意等待姬彻天的,姬彻天也只好说: “我以为明公子出现在此,是特意为了展示你的才能,结果却又说这些不足为我所知,看来明公子并不愿意和我坦诚相待。” 明济心闻言却轻笑出声,仿佛姬彻天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一样。 他轻嗯了一声,轻飘飘的说: “废太子殿下不如炫王。” 姬彻天:……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好像是说他太过自以为是了。 自己已经效力于炫王,怎么可能还会特意在这里等待不如炫王的废太子殿下呢。 “……那你却又戏弄我的侍从,特意来我身边,不会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吧。” 姬彻天苦笑一声,说: “不知可否有幸,听明公子详说为何吾不如炫王?” “可以和你讲一个故事,殿下不妨将自己代为炫王,试试看能否脱困。” 明济心转动手中的灯笼,简单讲了一个小故事。 是说炫王楚行骓在前来梦泽城的途中,执意要走一条名叫【顺龙】的道路,但明济心观察地形,又经过推断,告知炫王此路多有埋伏,不如换道而行,可是楚行骓却不听他的谏言,甚至以为他是在危言耸听。 结果途行此道,果然被数千的万灵军前后包围,但楚行骓还是成功脱逃,万灵军也想不到他有无双神力,以一敌百完全不在话下,甚至还成功击杀了前来围剿他的万灵军头目。 成功通行后,楚行骓看着明济心摇摇头,说虽然你猜中了对方的计谋,但猜中了又如何呢,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明公子啊,我知晓你有天才之名,也想出人头地,但是现在还不到用你的时候,不必如此急躁着显露自己有多么高明的才能。 言下之意,是说他谋略无用,明济心也只能微笑以待,夸赞炫王果然神威盖世,自己只是一些小聪明而已,经炫王这番点拨,此后自然不再故意显摆,还是老老实实做撰写文书的工作好了——当然,这些后续之事,就没有说出来给姬彻天听的必要了。 讲完这个故事后,明济心问: “殿下以为,若您被数千乃至上万的万灵军包围其中,且来不及发出援救信号,那么有可能成功脱逃么?” 一阵沉默之后,姬彻天无奈摇头,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若我被围万人之中,且无人援助,纵然拼死奋战,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唉,若是这样说,我实不如他。” “殿下既然明白,那在下也不多说什么了,再会。” 说完,明济心便打算离开,但姬彻天却又喊住了他,又看了一眼已经跑回来,且一脸戒备的石青,说: “明公子戏弄了我的侍从,难道不打算做些补偿,给我这位脑袋不灵光的侍从一些教诲么。”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文书而已,不敢教诲旁人。”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明济心还是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一番石青,说: “你很听话,但要做好一名侍从,要做的不是听话,而是时刻坚守你的职责。” 石青此刻对这位明公子是十足的戒备,闻言想也不想的就说: “我的职责当然就是听殿下的话。” 明济心翘了翘嘴角,说: “你的职责难道不是守卫殿下身侧,保证殿下的安全么?” 石青:…… 他竟然无法反驳! “小心,有时候你的殿下,也会被人利用起来蒙骗你。” 石青沉默之间,明济心又意味深长的开口说话: “要做好一名侍从,要么你足够自信,认为自己能够完全听懂所有人的话——包括言外之意,以及更深的关联,要么,就不要去听任何人的话——就算是你的殿下亲自开口说话,也不要听,只记住自己的基本职责就行了,否则,失职可是会随时来临的。” 明济心最后朝他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石青直直呆呆地盯着他看,直到他离开,才面目纠结的开口: “他这是……在威胁我吗?” 姬彻天:…… “他这是在提点你,回去后好好参悟吧。” 姬彻天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便摇着头先行往前行走,石青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忙追赶上殿下的身影,仍然苦恼的说: “殿下,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完全搞不懂他在讲些什么。” “那就不要再想了——这是一个陷阱,倘若你在意他的言行,你就已经被他所影响,成为他的一枚棋子了。” 姬彻天已经走到了一侧墙角,停下脚步,弯腰拾起了一截已经燃烧殆尽的细香,他回过头去,看向明济心刚才站的方位——准确的说,是那个纸人刚才所站的方位。 地面上还有些许残余的阵法痕迹。 第260章 小心陷阱 姬彻天将手中残余的细香碾碎为粉, 随风散去。 他收敛眼眸,接着刚才的话说: “当你在意他的时候,你就已经成为他的棋子, 就如同你刚才所有心神都放在他的身上, 专注看向他的时候, 已经入了他的陷阱一样,所以你才会失手, 砍中一个纸人替身,因为那正是他想要你做的事情。” “什, 什么?!” 石青吓了一跳,脑子里下意识去想这是什么陷阱,可他才想了一点, 又蓦然想到殿下说,他想明公子这件事本身,就是明公子所设下一个陷阱——这?!这,那他现在难道也还在明公子的陷阱之中吗。 石青一时僵硬在哪里,脑子乱成一团,不知道该不该接着想下去了。 然后就被姬彻天轻轻拍了一下脑袋。 石青这才一下子收回神思。 姬彻天看着石青发愣的眼神, 不由摇摇头,失笑道: “呆子啊——说起来你早上打听到说这城里似乎有一处店铺吃食很好,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 哦, 是叫什么二郎包子的……” 石青连忙回答, 又跟上姬彻天前行的脚步,不知道殿下为何突然说起来这件事情, 但他还是立刻回答了。 又忍不住接着刚才的话说: “那这么说的话,殿下应该是早就识破了他的计谋了吧?殿下为什么不直接提醒我呢。” 姬彻天无奈了, 他原本就是想岔开话题,让这小子不要继续纠结明济心的事情,结果显然他岔开话题的手段并没什么效果。 于是只好叹气一声,说: “因为我也中计了。” “怎么可能?!” 石青立刻惊呼出声,说: “殿下不是识破了他的计谋,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么?” 姬彻天扯了扯嘴角,语气中也有些无可奈何,毕竟亲口承认自己被人算计到,总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是啊,我知道这是他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可是我还是会按他的想法去做,因为我想知道他的本事究竟如何,想要与他结交,就不得不这么做——这就是阳谋的厉害之处了。” 让你明知道会落入对方的谋算之中,可还是会自己主动走进去……唉,为什么这个人,不是自己的谋士呢。 姬彻天心中略过一丝遗憾。 石青还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殿下在说些什么……但殿下既然让他不要再多想,那还是放弃思考吧。 实话说,动脑子这种事情,本来也和他这种粗人没什么关系嘛,那是谋士需要做的事情,他只需要保护好殿下就行了——等等,明公子说什么想要保护好殿下就不要听殿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殿下的侍从,怎么能不听殿下的话么,而且他刚才下意识就听殿下的话,回答了殿下的问题,这算不算是已经违背了明公子的说法呢。 石青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清醒的脑子,又成了一团扯不开的乱麻。 唉,头疼啊。 他晃了晃脑子,最终还是决定去想包子的事情。 果然动脑子这种事情,就不是自己应该干的活,还是老老实实做好侍从的活计吧。 *** 姬彻天回去后,紫龙部的一众人等早已经等的十分焦急,见他安全返回,连忙凑前询问宴会中的事宜,姬彻天简单说了一番,当然,他是只说正事,其余的波折并未讲述,但拦不住石青在一旁说炫王对太子殿下并不敬重的事情,也是引起一阵的愤慨。 这下轮到姬彻天头疼了。 于是只好又耐心安慰诸位将士一番。 是说,分明被鄙夷的是自己,结果到头来还要自己去宽慰别人,难道这也是做太子要做的事情么,姬彻天无人可问,只能告诫自己,他需要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 而此次宴会后,楚行骓俨然以为自己是抵御万灵军最大的首领了,他的计划里将其他人也安排到位,很是自然的命令其他人去做事情,就连姬彻天也接到文书,让他去一处名叫奇凤城的地方镇守城池,抵御万灵军的入侵。 这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而书信送来的时候,自然又是引起一阵不满,虽然紫龙部确实是前来援助炫州,但他们又不是来投奔炫王的,他们有自己的将领,为何要去全盘听从炫王的差遣呢,况且,他们还有一个太子殿下,就算是要听,也该是他楚行骓来听太子殿下的调遣,怎么竟敢反过来命令太子殿下呢。 自然,也有人说,在别人的地盘上,那还是需要客随主便的,炫王神武盖世,听他差遣,也没有不妥的地方。 众人吵闹一通,彼此都无法进行说服,最后才想起来太子殿下也在这里,于是才开口让太子殿下自行裁夺此事。 姬彻天看看了看诸位将士,按了按眉心,开口说: “事情紧急,还是以守住城池为要吧,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何须过多在意——” “殿下,此事关乎紫龙部与殿下您的名声威仪,怎么能说是细枝末节的事情呢。” 又有人开口说话,打断了姬彻天的说辞,那是姬彻天的表兄杨琮韫。 姬彻□□他望去,后者一脸严肃,义正言辞的说道: “而今我为紫龙部世子,出行在外,自然等同父王亲临,与炫王不分上下,岂能自降身份,听他号令;但炫王好意,却也不能直接推拒,毕竟同为抵御万灵军,若此刻出现内讧,却也不好,所以——不若殿下如炫王所言,带领一只队伍前去奇凤城镇守,我么,便以紫龙部的名义,另取他道,前去攻伐已经被万灵军占领的霜月城,秦口城,此二城与奇凤城相去不远,待吾攻下之后,可直接前去与殿下汇合,援助殿下,共守城池。” 姬彻天:…… 这样说的话,言下之意,岂不是在说他这个殿下可以听从楚行骓的命令,紫龙部却不能听从么。 其实谁都没有将他这个废太子放在眼中,不是么。 姬彻天握了握手指,露出微笑,毫无破绽的讲: “还是世子想的周到,既是如此,其余人若无异议,那就按照世子说的来做吧。” 其余人自然也是连连点头称是。 最终,还是按照杨琮韫说的这样去做了,甚至连姬彻天所要带的兵马,其名册也是杨琮韫帮他拟好的,再来让他过目一遍,不过增减几人,大致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此事敲定后,独处一室时,杨琮韫看向姬彻天,目光中带有些许歉意: “彻天,做兄长的,该和你说一声不是。” 姬彻天忍不住一笑,恍若无知一般问: “表兄何出此言呢?” 杨琮韫便叹气一声,说: “在众人面前,并非是我故意与你难堪,而是诸位兄弟与我一道长大,跟我前来一道抵御万灵军,那是抱着雄心壮志的,怎么能还没怎么样,就先落人一头,况我又是龙王世子,他楚行骓如今虽说称一声王,不过是因为他老子死的早,若论起来,还没我的年纪大,无论如何,我不能够向他俯首称臣。” 姬彻天静静听完,也跟着点头,很是善解人意道: “兄长如今也是龙王世子,身后是整个紫龙部,自然不能屈居人下,此事我自然明白,兄长无需多虑。” 杨琮韫这才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够理解我的用心良苦,唉,你即是如此贤明圣德,能够听进臣子谏言,想想大哥也不白为你而亡——哎呀,看我,该打,又说这些伤心事了。” 提起来那位拼死将自己护送出城的表兄,姬彻天也不觉为之悲痛,语气之中也难免带上悲切: “大表兄为我而死,我时刻铭记在心,不敢忘怀,紫龙部与我乃是大恩大德,有生之年,自然也当慷慨以报。” 杨琮韫连忙制止了他的言语 “看你,说这些做什么,臣为君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说什么报不报答呢,你只要能够好好地活着,便足够了。既是如此,临行之前,我再嘱托你一事,你到了奇凤城,若果真前去攻打的万灵军太过凶猛,那你能守就守,不能守就退,不可意气逞强——” 杨琮韫顿了顿,又认真说: “现下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有些话倒是可是详说了,我已经将此地研究过,此地易攻难守,楚行骓那小子是故意想要你出丑,我虽然也不想要你在外人面前落下溃败而退的名声,但总是性命要紧,放心,一切有我,你只要能撑着见我,那就万事无惧了。下次再有和其他人聚会的时候,我和你一块去,那小子若是敢说你一句不是,哥哥来会会他的神力,到底是不是盖世无双,世无敌手。” 看着杨琮韫的神色,显然他是真想真正和楚行骓打一架的,无论怎么讲,他也确实对楚行骓竟然不敬太子之事,感到忿忿不平。 “表兄——” 唉,一时之间,姬彻天也是不知道该难过自己从未在紫龙部有真正的威仪,还是该要感激表兄对他如此照顾有加,又或者,是要该无奈表兄对他实力如此不具信任,还没开始对战,就先帮他想好了溃逃之后的退路—— 虽然他迄今为止,也确实是没表现出很多能够让表兄信服的实力就是了。 于是最后姬彻天也只能说: “我自然会保全自身,表兄不必为我担心,表兄此行前去,也是杀机无限,也请表兄万望珍重才是。” 又是一番寒暄,二人才各自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260-280 第261章 应敌之法 几日后, 做好一切准备,姬彻天便带着挑选出来的人马,前往了奇凤城。 正如所言, 在山水环绕之中的炫州, 奇凤城是难得周围地势平坦之处, 且身居下位,城墙不高, 想进攻很容易,想防守很难, 就算是想搞加固城墙,或其他一应防御之事,看着下面人送来的情报, 推算万灵军攻伐来的时间,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唉—— 姬彻天感觉自己叹气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至少我打败仗逃跑的经验还挺丰富,到时候跑起来也不会惊慌失措。” 姬彻天在心里自嘲,一边又摸了一把脸,继续研究手中的 而这时又有人前来汇报事情,由石青将消息传递进来, 讲说炫王所派的援兵到来了,只是通报这件事情的时候,石青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姬彻天一边前去迎接, 一边不解的询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 让你这么愁眉不展的样子。” 石青跟在他的身侧, 愤愤不平道: “传信的人说,派来的不过只有千人出头……而且领头的叫什么赵千顺, 完全没听过的名号,大概也不过是什么无名小卒, 哼,就派这些人来,算什么援助,也未免太不敬重您了,我看还不如直接让他们打道回府,不然留下来和我们一道送死的吗!” 姬彻天:……倒也不必此刻就说要死的话了。 说话之间,就已经到了门外,见到了前来援助的人。 看到来人,姬彻天目光一亮,不由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热情的迎接了上去。 对方见他态度如此热忱,心中虽然觉得这位废太子殿下确实是如其他人所言,未免有些威仪不足,但对方到底是太子,能够被太子殿下如此热情的招待,心中难免会涌现出激动与得意。 大概仍是觉得,太子殿下果然亲切,以及自己受到重视的喜悦吧。 但显然姬彻天的喜悦,并不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眼看出来没什么一战之力的军队,更不是因为这名从未见过的首领,他如此信息,是因为他在首领的身边,见到了明济心。 这是真真正正意料之外的惊喜了,他事先可真没有想过明济心会来这里。 “殿下,又见面了。” 身着灰白素衣的明公子,对上他的目光,坦然一笑,说: “在下奉王上之命,前来负责文书撰写之事。” 听见明济心的话,首领赵千顺似乎也感到意外——多日前的那场宴会,以他的身份并没有资格出席,当然也不知道席间发生的一切,更无从谈起明济心与姬彻天的相识了。 “明公子与殿下竟然是旧相识吗?” 明济心收回目光,摇头说道: “不,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谈不上什么旧相识。” “原来是这样——” 赵千顺了然了,想必是什么偶然间碰见说几句而已,他说: “我也说,明公子先前在乡野教书,如何能够与太子殿下相识。” 几人说笑之间,话题又转移到了将要面临的危机上,又是一番人员安顿,并没有给姬彻天和明济心单独交流的机会。 而接下来的时间,双方既然汇合,自然是少不了去谋划如何抵抗来势汹汹的万灵军,但双方意见不一,便总是吵闹不休。 姬彻天呢,也和赵千顺多有私下往来,但说起这件事情,也都没什么很好的头绪,而每次交流对策,姬彻天最后总能找到借口前往明济心所在的地方,然后坐在旁边看着他撰写文书,自己坐在一旁,自顾自的去说自己所了解到的局势。 “要怎么样,才能守住这座城呢。” 明济心却好像是下定决心要做好一个文书而已,几乎从来不搭理他的自言自语,就算是姬彻天直接开口向他询问解决的办法,明济心也只是回答说: “殿下,此事您应该去找赵大人商议,在这里和我说这些似乎不太妥帖,我只不过是一名泯然众人的小小文书而已啊。” 姬彻天感觉无可奈何了,他的耐心几乎消磨殆尽——或者说,他简直是用上了自己最大的耐心,对明济心这样冷淡敷衍的态度,才没有被气的发火或者拂袖而去。 已经能够远远看到万灵军奔腾起来所荡起的尘烟,再不定下对策那就真是要城破人亡,可是又有什么好的对策呢,似乎唯有死战守城而已。 城池内的百姓也已经跑了大半,剩下的人是宁死也不愿迁移的人,帮着士兵前去巩固城池,行走在匆匆忙忙的人群之中,看着他们惶恐无措的神色,姬彻天心情更为沉重,他再一次和身侧之人说 “生死存亡之事,明公子请不要再推脱了。” 明济心的目光也同样从这些民众身上略过,他收回了目光,语气平淡的说: “我说的计谋,或许您并不能够接受,又何必白费口舌,说来让您笑话呢。” 姬彻天还要再说什么劝说的话,忽然一怔,意识到明济心这句话是妥协的意思,立刻眼前一亮,说: “我怎么会笑话——” 他顿了顿,才又语气坚定的说: “只要你说,我就一定照做。” 明济心停下脚步,抬眼看向他,似乎是在打量他说这句话的真实性,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说道: “那就请殿下派人前去攻打烟水城。” “什么?!”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明济心出什么主意,自己都能够接受——但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说出来这样的话。 烟水城是一座距离此地不远的一处小城,已经被万灵军所占据。 姬彻天当然是想从万灵军手中收回所有的城池,但不该是现在—— 他们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要去攻打别的城池……姬彻天不得不承认,明济心的心思,当真是平常人所不能够参悟的。 见他迟迟不说话,只是面露震惊的神色,明济心倒也没有更多的话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十分熟练的说: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殿下请勿放在心上——哎呀,还请殿下莫要将我的胡言乱语告知,不然,我这般扰乱军情,怕是要克扣薪酬啊。” 他轻轻一笑,好像真是只担心薪酬一样。 “我并非是不愿意这样做——” 眼看明济心抬脚离开,姬彻天跟了上去,他说: “但这样做的理由,能否请你说的更详细一些,实话说,我对万灵军的了解还知之甚少,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你这样做的原因。” 既然已经松口要给主意,对方也不是立刻就否定自己主意的人,明济心也不再过多推辞了,而是顺着姬彻天的话说: “殿下确实所知甚少,我请问殿下,可知道对方首领的来历?”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姬彻天说: “此次前来攻打奇凤城的人,其领头之人叫做卫子甘,虽说在万灵军中,地位不算是很高,但却也是跟随灵王多年的亲信,而且很有坚韧的意志,是难缠的敌手” 明济心又接着问: “那殿下知晓如今镇守烟水城的万灵军首领是谁么,他的来历又是如何,殿下了解么?” 姬彻天:…… 这个问题,是真的难到他了。 可是烟水城已经沦如万灵军的手中,且并非是自己的目标,他连了解奇凤城的时间都太过紧迫,又怎么会有时间去想一个无关城池的事情呢。 但明济心既然这样说,想必有他的道理,姬彻天没有任何质疑,仍是谦逊的问: “愿闻其详。” 明济心也不过多推辞,径直便道 “如今镇守烟水城的人,叫做李天盛,与卫子甘乃是同母兄弟,不过卫子甘的父亲在他三岁时早亡,且家境贫寒,四岁时母亲丢弃了他,改嫁旁人,而一年后母亲才又成为了李家的下人,被李大人看中,收为妾室,生下李天盛后,才成为正夫人,而李家却又是富贵之家,自然是早就和卫子甘没有什么牵连,殿下不知也实属正常。” 姬彻天瞪大眼睛,没有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种曲折,但实话说,这种十多年前的曲折关系,而且无论是卫子甘还是李天盛,都不算是万灵军中很出名的人……除了明济心,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前去详细了解这些小人物的过往牵扯了。 姬彻天听完之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感慨说道: “你倒是对万灵军这些大大小小的首领来历,了如指掌,这也是旁人所不能及的本事了。” 明济心却没有任何被夸赞的骄傲,只是轻轻一笑,说: “那么殿下知晓我的来历如何么?” 姬彻天道: “当然了解。” 岂止是了解,他是让人将关于明济心的事情全都收集查看过,才笃定此人必然有奇才,才会如此耐心的想要请他出主意。 明济心便道: “那么殿下怎么还会有此疑问呢,关于万灵军的一切……我本就比其他人了解的更为深刻啊。” 姬彻天:…… 是了,霖州是被万灵军第一个覆灭之地,明济心出身世世代代侍奉龙王部的世家,亲眼所见万灵军将龙王部毁灭殆尽,他心中的仇恨,本就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强烈。 对万灵军的了解,明济心本也该比其他人都更加清楚,或者说,他蛰伏许多年,都只用来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搜罗所有关于万灵军的消息,无论大小,无论重要与否。 毕竟,谁也不知道,一个看起来很微不足道的情报,或许就会成为制胜的关键所在。 第262章 不为理解 “还是说回眼前的战局吧。” 明济心并非是喜欢与人谈论自己过往的性情,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再为此而伤心劳神是最没价值的事情。 “卫子甘自微末中起家,乃是谨慎刻苦, 坚韧不拔之人, 想要和他拼死战, 那是与他的强项比拼。” “况,正因为自小无父, 又亲眼所见母亲弃他而去,心中其实颇有些卑微嫉恨, 想要用更大的功劳来掩饰自己贫贱的出身,所以——这一场战役非但殿下一定要守住城池,他也势在必得, 而殿下既没有他的坚韧心性,也不如他征战经验多,就连兵马也不如他,想要正面与之对决,殿下的胜算,绝不超过三成。” 虽然早知道自己胜算不大, 但被如此明确的说明胜算甚至不超过三成……姬彻天也感觉颇有些想要掩面。 有听明济心接着说道: “而李天盛却是娇生惯养长大,无论修为还是心性,都不如他这个哥哥, 虽然看起来气势张扬, 却是贪生怕死之徒, 再来,他虽然被任命驻守烟水城, 但此城不过是一个小城,而且意义不大, 他自己没有什么防备,万灵军也掉以轻心,不过只有数千人镇守而已,且皆是心神松懈之辈,殿下若能够造出上万的军马前去攻伐,再来做出电闪雷霆的万钧气势,一定能一举将其击溃,而他也一定会弃城而逃。” “与此同时,卫子甘得知消息,一定会折返过去相救。” “等等——” 姬彻天打断了他的讲述,不解的询问: “你既然说李天盛乃是卫子甘的母亲抛弃他之后所生的儿子,那卫子甘不应该是憎恶这个弟弟么,这个弟弟死了他应该高兴才是,又怎么会派兵前去营救,更何况还要亲自营救呢?” 明济心却是扯了扯嘴角,说: “他憎恶弟弟,但是他并不憎恶自己的母亲啊。” 姬彻天一愣,恍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而明济心接下来的话,也确实证实了他的猜测: “同为万灵军,接到他人求助的信号当然要发兵援助是其一,其二,尽管是母亲抛弃了卫子甘,但他却仍然渴望母亲的关爱,可是母亲的心却在弟弟身上,知晓他们兄弟二人同样在外征伐,殿下不妨猜猜看,母亲会不会要求哥哥,一定要顾好弟弟的安危呢?” “而且——就算是卫子甘前去救援,他们兄弟二人间的间隙只会更大,说不一定,还要花费时间,争论一番谁更能胜任两支队伍的最高首领……” 那样的话,他们之间生出内讧,短时间内,是没什么精力来攻打奇凤城,奇凤城的为难,自然也就相解了。 姬彻天看向明济心,简直是肃然起敬了。 因此,姬彻天说起一些对他夸赞的话,但是明济心却对此无动于衷: “殿下不必先急着夸赞我,还是先想想能否说服您的属下,按照这个计划来做吧。” 那正如明济心说预测的一样,当姬彻天把这个计划说给别人听的时候,都觉得他好像是在异想天开,又或者是太过于急切,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出来。 人手全用来防守还来不及,却还要分兵去跟打别的城池,这岂不是失心疯了吗? 而把明济心给出的解释说出来之后,大家也还是将信将疑,觉得太过于冒险了。 姬彻天不由的叹气,他大概能够了解为什么明济心不愿意为自己出主意了,实在是他的主意太过奇险,一般人很难理解,更不敢轻易尝试。 但姬彻天决定还是按照这个想法去做。 他召集了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将领,继续劝说了一番,见仍然效果不佳,他才冷了脸色,说道: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还将我看做太子的的话,那就选出一个人前去攻打烟水城,倘若你们对我这个太子,对我这个首领不屑一顾,那就离开吧。 这是他第一次用所谓太子的威仪来进行施压,几人面面相觑,既不是很想去实行这个决策,但也不敢真的离开,无论他们心中是否认同眼前的太子殿下,但明面上是绝不可能显露出过分的捷越的。 最后还是有一个人主动站起来说: “殿下,我带人前去攻打烟水城吧。” 此人名叫灌绡,家中是买布匹的,身世来历都稀疏平常,如说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别人恭维废太子殿下,不过是因为紫龙部的原因,但是他确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对太子殿下怀有尊崇之心,以为太子殿下必然是那位传说中能够平定天下之人。 既然有人愿意来接下这个任务,姬彻天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真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的话,那他这个太子,看来也是做到头了。 当然,另外一件事情,有人能够接下这个任务,他也能够去找明济心交差了。 他再次找到明济心时候,还没有等自己开口说话,明济心只是定神看了他一会儿,便率先露出笑容,说: “殿下说服了您的部下,按照这样的计划去做了吗?” 姬彻天点头,明济心又道: “殿下不愧是殿下,竟然能够说服别人真正按照这样的计谋前去行事,这一点上,我并不如殿下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姬彻天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自得,只是叹出一口气,说 “看来明公子也知道您的计策在一般人看起来,并不是一件很能够理解的事情,也太过胆大妄为了一些。” 明济心笑道: “但是殿下却还是如此去做了,不是么,足以证明殿下不是一般人啊。” 姬彻天有些无言以对: “……这是在夸赞我吗?” 感觉完全是可以听不出来夸张的意思啊。 明济心哈哈大笑,说: “殿下愿意的话,那就这样想吧。” 见他笑的如此开怀,姬彻天也忍不住跟着露出笑容,又趁热打铁,说出另外一个想了很久的事情: “此战之后,不知明公子可否愿意改换门庭?” 明济心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然后说: “还是看此战结果如何吧,若是如殿下所担心的一样两败俱伤……或许殿下想杀我还来不及呢。” 这样的话,真正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于是姬彻天也只能露出无奈的眼神。 灌绡只带了八百人前去烟水城,他们带上了能够燃烧出极大烟雾的草木,以及一名来自紫龙部旁支子弟杨亭,虽然修为并不怎么高深,却很能造出强大的电闪雷鸣。 等待总是漫长而煎熬的。 灌绡带人离开后,其他人都已经随时做好了前去接应的准备,或者干脆已经做好了溃逃或者拼死一战的准备。 然而,在旁人都焦躁不安的时候,明济心却是老神在在的和姬彻天下棋。 姬彻天是没有他这么强大的心境——虽然他也很好奇,明济心为何能够如此淡定,但现在也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姬彻天说: “如果灌绡他们前去攻伐烟水城,也被烟水城识破计谋将其打败的话,我这可真就是两败俱伤,无颜再留在紫龙部了。” 明济心闻言,却是不以为意,说道: “您可是太子殿下,圣上之下第一人,谁敢来责备您呢?况且殿下不是败仗已经打的足够多了吗?就算是这次失败了,最多不过让人以为您是昏庸无能之人而已。” 姬彻天:…… 这……【昏庸无能】难道不是最大的罪责么,竟然也能够说是【而已】吗? 姬彻天不由苦笑一声,自嘲说道: “看来我带兵无能的名声,要先一步明彻天下了。” 明济心却仍然只是微微笑着。 站在城墙上远远眺望,已经能够看到敌人兵马滚滚而来时,所荡漾的烟尘了。 城墙周围已经站满了对敌的将士,姬彻天也心跳如擂鼓……不知为何,这次战役甚至还没有开始,他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张。 “报——” 那几乎是在所有人都亮起兵器,准备迎接一场苦战时,传信之人却一脸不可置信的跑回来传信,语气中还带有万分的不确定: “外面的大军,似乎开始撤离了。” 这消息来的未免太过于猝不及防,让人第一反应是以为其中有诈 “你确定了吗?” “我……” “去确定了再来!” “是,是……” 但不等人再次传信回来,那是自己都能看到的景象,来势汹汹的万灵大军,竟然真的不在前行,甚至开始调转兵马了。 这样的场景,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之外,不敢相信,全都跑了出去远远眺望,万灵军竟然真的开始撤退,朝着西南方向狂奔而去了。 西南方向……正是烟水城。 下面的人虽然不知道万灵军为何突然撤退,但危机既然解开了,便开始欢呼起来。 而听说过相关计策,尤其是被姬彻天叫去“威逼”攻伐烟水城的人,显然十分了解敌方撤退的原因是因为什么。 这种计划……竟然真的能够奏效? 他们回头去看太子,神色与以往似乎有所不同,好像是有所敬佩,却又不全然是如此,但却不是和往常一样自顾自的解析战局,而竟然破天荒头一次,等待这位天子殿下发号施令了。 然而姬彻天却还是一脸肃穆,直到灌绡带人回来,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虽然灌绡等人身躯狼狈,但脸上却是全然的激动心情,见到了太子殿下,还不等姬彻天开口询问,他便迫不及待的说: “殿下当然是料事如神!” 第263章 为何不追 “那城主人看起来好像很实力不凡的样子, 结果竟然胆小如鼠。” 灌绡讲述起来自己前去攻打奇凤城时所见到的场景,眉飞色舞,又哈哈大笑: “我们这数百人, 不过是做出一阵电闪雷鸣, 来势汹汹的样子, 守城的士兵竟然都被吓跑了。我们进入城内,发现城中乱成一团, 只有寥寥几十上百个万灵军还留守城池而已,很容易便将其制服, 而城主府内空无一人,本以为有诈,结果就看到发现城主早已经带着侍从逃窜了, 城主甚至比他的那些侍从都跑的更快。” 听他这样说,非但其他将领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就连姬彻天也感觉很是意外。 实话说,明济心解释给自己听的那些话,自己并没有十分的信服,总觉得还是太过于冒险了。 但自己既然说了, 会按照他的话去做,并不想做食言之人,此刻听到事情真的如明济心所说的那样发展, 又如何不意外呢? 他看向明济心, 然而对方却只是如同平常一样露出微笑, 显然对这个结果早就已经预料之中。 这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在讲述完那些事情之后,又听见灌绡不解的询问 “殿下为什么不让我等继续追杀他们呢?” 在出发之前, 殿下特意嘱托,看到对方弃城而逃之后, 便可以回来了,可以留人看守城池,但绝对不要继续深入追击。 然而那个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会是什么,以为是一场有很大可能会牺牲的苦战。 想的是能够活着回来就是幸运了,当然不会去想继续追击的可能,也就没有多问为什么这么做。 但是当他们看到,对方那么轻易的便被他们所弄出来的浩大声响给吓跑了,便蠢蠢欲动,想要继续追击下去,彻底占领了这座城池。 甚至是把这些逃跑的万灵军全部作为俘虏抓回来,功劳不是更大吗? 但最后还是想起了殿下的嘱托,忍下了这样的念头回来了。 虽然他们按照殿下的吩咐,看到对方弃城而逃后,便也返程了,但灌绡的心中还是不解。故而有此一问。 为什么不继续追杀吗?其实原因很简单。 姬彻天想起来自己之前与明济心的谈话。 “殿下以为,以殿下会下这些兵马的实力。能够与对方正面作战吗?” 结果明济心只用了这么一个问题,就让自己无言以对了。 李天盛只是因为胆小怕事才选择了弃城而逃,可不代表他所带领的兵马也是数量稀少,若真的追了上去,让对方察觉到追兵其实并没有多少人,那恐怕反过来要逃跑的,就是灌绡等人了。 然而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则是—— 明济心说: “因为自己遭受了巨大的攻击,所以才迫不得已向自己看不起的哥哥求救。他们会面之后必定都会对彼此心生不满。倘若这个时候继续进行追击的话,非但不一定能够战胜李天盛的兵马,又会让他们暂时放下心中对彼此的仇恨,从而同心协力先对付赶过去的追兵——甚至会将这股对彼此的仇恨忍下来,报复在追兵身上。但如果背后并没有追兵,却还是弃城而逃了。殿下不妨猜猜。他们彼此的心境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吧。” 那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了。 一个恼羞成怒,一个不屑一顾更胜,他们之间的矛盾将会变得更大。 姬彻天将这些原因是解释给灌绡这些人听的时候,他们都啧啧称奇,来夸赞姬彻天的料事如神,高瞻远瞩,当然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有多少是为了奉承,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姬彻天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骄傲,反而在心中感慨,自己听到明济心和自己讲述这些话的时候,又岂不是这样震惊的心情呢。 他想要将明济心招揽到自己的麾下,做自己谋士的心情更为强烈了,但现在他却只能够在心中这样想想而已。 而且在这些将士面前,也并没有过多的去夸大明济心的作用——这是明济心自己所要求的。 “毕竟,我可还在炫王殿下身边当职呀,如今听从王上的命令,前来助力殿下守城,也不过是随军做一些微不足道的撰写文书的事情罢了。” 明济心苦恼的说: “若知晓我擅离职守,好好地文书不做,竟然托大来为殿下您出主意,那我可是要遭受惩罚的,说不一定,我本就少得可怜的俸禄,又要因此而减少了,那可真是太不妙了。” “所以,此后若殿下的人问起来相关的事情,殿下只需要以自己的口吻去进行解释便是了了,不必特意提起来我的名字。” 甚至是灌绡当着明济心的面问起来那些话的时候,明济心也恍若无闻,好像和自己没有关系一样,姬彻天也只好代为解说,事后又被当着明济心的面夸赞之类的话,才不但不会让姬彻天感觉得意,反而很有一种不好意思的心情。 但另外一方面,就算是不说这些事情和明济心,当这些事情传到炫王所派来援助的那些人口中时,对方也能够猜到其中的缘故。 *** 明济心到达自己暂时居住的房间时,却发现那位被炫王派来援助太子守城,名叫赵千顺的首领,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 “哎呀,什么风把大人刮进来我一个小小文书的房间里来了。” “明济心——!” 赵千顺看到他便是目凶光,也懒得和他周旋,直接开门见山的质问道: “太子殿下竟然派人前往烟水城,那些主意是不是你来出的?” 明济心“哎?”了一声,眨了眨眼,露出疑惑地目光: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用狡辩,我可是很听说过有关于你的事情。” 赵千顺冷哼两声,说道: “殿下来之前,也特意吩咐,你惯常会为了博出名声,来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主意,在这种紧要时候,还敢将兵马另外支出,且只用少数兵马去攻打城池的做法,除了你,不会有其他人敢想出这种奇险的主意。平常你在王上面前胡言乱语就算了,竟然敢去蛊惑太子殿下,你可知道?若出现任何差错,你将赔上所有人的性命!你有想过你的计谋出错会引发多么大的危害,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吗?!” 听见他这样说,明济心非但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感到有什么愧疚的地方,反而笑出了声,说 “死都死了,还怕人来责罚吗?难道鞭尸?可都已经死了,就算是把我的尸体五马分尸,我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了” “你——!” 赵千顺被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噎的说不话来,是完全想象不到他竟然能够说出这种话来了。 他忽然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他临走前,那些同僚会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他,然后特意嘱托他千万不要和明济心说太多的话……不然,是会被他给气死的。 “你以为殿下为什么特意将他指派给你,随你出征呢?” 同僚那时候说: “那是因为殿下也受不了他的讽刺,所以才想将他支开,过几天清净日子。” 他还不解: “既然如此厌烦,那王上把此人赶出去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非要让他跟在身边呢。” “你以为王上不想么?也不想想他的身份,哼,一个敢孤身闯灵王宫救主的孤臣遗子,他至忠至诚的名声早已经传遍天下,嘿,你信不信王上前脚把他送走,后脚王上不容忠臣的名声就会传遍天下,那谁还会听从王上的号令呢。” 这可真是……他们沉默片刻,才说: “真是一个狡诈之人!” 其余人连连点头,显然是深有同感。 赵千顺那时候还不以为意,想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文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平常他甚至都不会过多的关注书写文书之人。 现在他算是深刻明白,什么叫做嘴巴里面长刺了,正常人压根不能和这家话好好说话,不然一定会被他气得七窍生烟,而且还说不过他,也不知道那位废太子殿下是如何能够和他交流了,竟然没有被气的发怒,看来废太子殿下的涵养,当真也非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 可是——他的谋略,也确实是让人不得不为之叹服,虽然也会觉得,真是侥幸居多了。 赵千顺也不例外,他一边感觉明济心这个人,其谋略远不是自己所能够企及的,一边又觉得,他是因为了解敌方,所以才会想出这种主意,如果换成是自己……这种主意,也不是很难想出来的嘛。 但是又觉得,这些事情风险太大,真是太侥幸太会成功。 而且完全没考虑后路如何啊。 赵千顺跟着明济心进屋子里,进去书房,又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撰写文章,心中冒了一肚子火,却不能将他打一顿解气,只能继续斥责道: “你不过是侥幸才取得了胜利……还真以为自己的计谋有多么高超吗?虽然他们被欺骗离开,但危机不过是暂时解除而已,等他们反应过来,焉知不会更加恼怒攻击而来,一支兵马就足够让我们头疼的了,两支加起来——而且是心怀愤怒之人,你有想过后果吗?” 明济心闻言,却是是笑非笑的看向他,说: “所以,大人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是在向我讨教后续的应对之法吗?” 赵千顺:…… 都说了这个人,是真的很能惹人生气! 怪不得其他人都不愿意理睬他。 第264章 等待援助 听见明济心的话, 让赵千顺不由气恼道: “这本来就是你捅出来的篓子,难道还期望别人帮你处理后事吗?!” “是,是, 是。” 明济心连说了三个是, 态度很好的讲: “虽然奇凤城危机暂解, 但既然大人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我的过错, 应该由我来肩负责任,那就让我来处理后续的事宜吧。唉, 谁让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文书呢,就算是这远远超过了我的分内之事,但是大人一定让我承担这些, 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只能自讨腰包去买麻绳照做啊。” 赵千顺:…… 他发誓,从今时今日起,“一个小小的文书”,这句话,是自己最厌恶最不想听到的话, 没有之一。 因为听起来完全不是明济心在自谦,而是在贬损自己。 可是他又没说那些很直白的辱骂言语,让自己想要找个借口惩罚他, 都找不到! 果然——赵千顺想起来一应同僚对明济心的评价, 觉得真是合适不过。 此人真是狡诈之人! 但就算是赵千顺不来, 姬彻天也还是会找上门。 毕竟对方也只是被暂时引开,可不是将他们打退的, 等他们反应过来,处理好内部事宜, 只怕会很快反扑,而上一条计谋,显然是不能再使用第二次了。 只不过,这一次明济心并非只是单独去和姬彻天讲接下来要如何做的话,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来说,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是大家一致要求的,大概听说了奇袭烟水城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之后,都想一睹风采吧。 明济心到达举行会议的房间中时,一身素衣,表情平淡。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又要出什么稀奇古怪主意的时候,明济心却一脸平常的说: “等待援兵到来就好了。” 他说: “虽然以目前奇凤城的兵力,无法抵挡万灵军的进攻,但等到大批援助人马到来,合在一起,那还是有八成胜算能够赢下战局的。” 说得很好,不过有一个人问题—— “哪里来的援军?!” 赵千顺开口质问,觉得他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如今炫州到处都是危机,其他地方尚且自顾不暇,王上能够派人前来支援奇凤城,已然不易,哪里还有其他援兵到来,况且,我也从未接到过王上的信件。” 总不会是私下告知这小子的事情吧,那也不可能,无论怎么说,他才是这支援兵的首领,而且王上对这小子也没什么好感,怎么可能会越过他而去告知这小子机密。 诚如他所想,明济心所谓的援兵,也确实不是来自炫王。 “紫龙部啊。” 明济心微微一笑,看向了姬彻天,说: “紫龙部的世子殿下,不是将要带兵来了吗?” 不过,不等姬彻天开口回答,就有其他紫龙部的将领诧异开口: “你怎会知道我们紫龙部的打算?难道世子将这种事情也告知你了么?” 对方一边说话,一边目光不可置信的在他二者之间打量。 难道太子殿下被他蛊惑,竟然一股脑把所有的计划全都讲给他听了么……若果真如此,此人,还真是擅长蛊惑人心。 “这是什么很难想到的事情么?” 明济心却轻轻一笑,好像是这种问话,实在是问的有些多余: “紫龙部前来援助炫州的人马有数万人之多,然而跟随太子殿下前来镇守奇凤城的人马,甚至连其中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可就是奇怪的事情,以紫龙部对殿下的推崇,无论如何,应该也不会让太子殿下长久的居于危险之地,那为什么只有少部分人来呢。” “那其余的人去哪里了呢?想来应该是去攻打其他被占据的城池,但顾念太子殿下,也只会去能够快速回援助奇凤城的地方,而想要两全其美——” 不等紫龙部的人回答,明济心便转身将手指点在了地图上: “雀城,紫鸷城——” 明济心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两个已经被万灵军攻占的地方,并且说出了它们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惊动,但明济心却好像没看到一样,说 “这两个地方,距离奇凤城不远,一日之内便可奔赴,而这两个地方,万灵军所进行的防御也不多,若以大军压境全力驱逐,那么三日可成,而三天时间将城池夺回,然后拱手相让给炫王派兵镇守,再来将紫龙部人马尽数调回奇凤城援助,也绝不会超过五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享其成,我们的王上,想来也会很乐意抽调人马前去进行调换的,而且似乎这两个地方,已经传来了捷报,对吧,赵大人。” 明济心看向赵千顺,后者下意识跟着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立刻抬头看向明济心呵斥道: “明济心!你怎能偷看机密文件!” “哎呀,大人,这种时候就不要拆台了吧——” 明济心朝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我可是负责文书撰写,只是一不小心记下了大人让写的文件内容而已啊。” 赵千顺简直气恼极了,但当着紫龙部的面,又不好过多进行苛责,于是只能将这口气暂且咽下不谈,冷冷道: “哼,这样做岂不是多此一举,直接让炫王派兵支援奇凤城就是了。” 这就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了,炫王虽然会为了白得的城池派兵,可不会在乎太子殿下的性命。 虽然奇凤城也是炫州区域,但周围区域皆以沦落,炫王重点在其他地方,此地……本就是在可以放弃的计划之内。 倘若不是姬彻天镇守,倘若自己没有跟过来的话。 但话不能够这样说。 “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对紫龙部来说,更为重要吧,不敢托大,将殿下的性命交付给旁人看顾。” 明济心直接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紫龙部的援助不日将来,不是吗?” 他说这些话好像是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却却让其他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只有寥寥几人反应过来,却也神色复杂,难以形容自己的内心感受。 而正如明济心所言,几日之后,紫龙部世子杨琮韫便率领大军进入到了奇凤城。 看到城内毫无任何被攻击的迹象,只有越发坚固的防御,杨琮韫也感到奇异,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他以为当他支援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将是姬彻天被攻打的狼狈场景,或者干脆会在路上碰到溃逃的人马,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安慰的言辞,却没有想到他们仍然能够如此平稳的镇守着奇凤城。 彼此间寒暄过后,他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小小文书的主意,于是也对明济心生起了好奇,也想见识一番他的谋略。 然而当明济心被传唤过来的时候,明济心却是少有的严肃表情,一改前些时日的轻松,径直说: “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还请立刻进行防备吧,这将会是一场苦战。” 这让其他人也摸不着头脑,先前防守的人马很少,他是那样的轻松惬意,仿佛不当一会儿事一样,如今援助的兵马都来了,奇凤城的兵力提升了数倍之多,他却是这样紧张的表情。 很快,大家就知道他如此严肃的愿意。 因为要真正和万灵军对战了。 万灵军去而复返,烟尘滚滚。 那是比上一次来的时候更为浩大的气势,难道真是两支军队合并在一起了吗? 将士们心生疑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先前一支兵马都难以应对,如今两支兵马若合二为一攻打过来,虽然他们也有援助,但结果,还真是无法预测。 “不是,只是比上一次更为恼怒而已,因为被戏耍了。但是没有理智的恼怒,或者讲,只是为了泄气而生的恼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哦,不,不能说没有任何意义。” 明济心表情虽然严肃,但似乎也没有很大的紧张,至少没觉得胜率低: “这种恼怒,会让自己更快的陷入失败的境地。” “所以大家严阵以待,不可掉以轻心,但也请保持自信吧,此战只看谁能更加稳定军心了——这就是诸位擅长的领域了。” 明济心一番分析下来,其他不说倒是让人都放心不少,虽然他的话还是让很多人不太相信,总觉得风险太大。 但他有前面的胜算,也让人觉得听他的似乎不会出错。 不过,在杨琮韫大方的要分配兵马给他,让他亲自指挥的时候,明济心却是苦笑,又连连推辞,真心实意的说: “我可不擅长领兵打仗,这并不是谦虚的话,术业有专攻,世子还是不要浪费这些兵力了,倘若一定要派给我,那我也只能转交给灌将军,请他一并带去镇守烟水城了。” 这是说,同样要兵分两部,其中大部分当然是要留在奇凤城抗拒将要到来的大军,而另外一部分人,则仍是由那位名叫灌绡的将军带领着,前往烟水城去围堵去而复返的李天盛。 并且,临行前,明济心又交付给他们一道阵法助力,让他们更多两分胜算。 于是兵分两路,来做抵抗。 烟水城具体如何进行围堵,除却明济心所告知的要点外,全看灌绡如何见机行事了,至于奇凤城的总指挥么,姬彻天也端坐后方,稳定军心,至于前方作战,也是让杨琮韫全权负责了。 这倒不是故意忽略姬彻天,实在是姬彻天亲自带兵作战的实力,也比明济心没强到哪里去。 第265章 大获全胜 大概是终于醒悟过来自己中计了, 去而复返的万灵军,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但守城之人却也不怕,反倒是因为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被我方猜到, 生出一种得意的自信。 况且, 有了紫龙部赶来的兵马助力, 奇凤城的守卫士兵更是士气大涨,不惧与其一战。 双方军马, 对峙城前,奇凤城的守卫士兵密密麻麻站在城前, 远远看去,好像是看不到边一样,守城的将领, 也一副很从容的样子,甚至让人在旁边奏乐助兴。 而万灵军除了察觉到被愚弄外的愤怒,又更多三分震惊意外——是没有想到,奇凤城竟然有如此多的兵马,还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一时间大家都有些踌躇, 又去问询首领的意见。 万灵军的首领卫子甘显然也被对方的气势惊讶到,但他随机便联想到前些日子遇到的场景,对方显然是不敢迎战, 才会故意派人去攻打烟水城, 然后借此来让我方撤退。 况且, 他们也事先了解过,奇凤城内的守卫其实并不多, 守城的将领是传说中那位废太子殿下,名头虽然响亮, 但似乎并不擅长兵法,带兵打仗,都是败多胜少。 那眼前这么一番声势浩大的样子,莫不又是这些人在装神弄鬼,故意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内里空虚。 想想攻打烟水城的人也不多,却能做出好像有千军万马的样子,把李天盛以及守城人全都吓得要死,难道今天还准备再重演一次当日烟水城的计谋? 看起来是人多势众的样子,其实并没有多少兵力,不过是做出来的样子哄人罢了。 这样想来,卫子甘不屑一顾,李天盛是色厉内荏之人,被这种唬人的阵仗吓跑他甚至一点也不意外,但如果想用这种方法把他吓跑,那可就失算了。 既然主意已定,便按照计划前去攻城。 然而他却失算了,原本以为对方做此形态,不过是虚张声势,却没有想到竟然遇到的是精兵良将,莫说对敌的兵马比情报中多出将近一倍,无论兵将,那都是久经沙场,很是擅长对敌的样子,哪里有半分情报中所言的气势虚弱不善兵道?! 难道是有人谎报军情,还是出现了叛徒?! 不但是卫子甘他这样想,几乎所有的万灵军,在面对远超过心理预期的敌人时,心中都生出了惶恐的心思,他们本以为是对敌的是一群杂兵,结果却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如何不慌乱呢。 心里一旦生出慌乱,战局的胜负便已经定了。 而在另外一端,经过卫子甘一通分析,李天盛虽然表面上并不愿意和他这个便宜兄长低头认错,仍坚持己见,咬死追兵确实很多,只是没有追去罢了,但他的内心却很明白自己是被戏耍了,当然是恼羞成怒,气恼非常。 带兵回转烟水城时,他的心中虽然还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被戏耍的愤怒,他恨得咬牙切齿,完全没心思去考虑周围的环境变化,只是闷着头前行,经过一处狭窄山谷时,冷不丁听见一阵阵张狂大笑,把他吓得连忙叫停士兵,让他们把自己围在中间,又大声惊慌的张望四周,喊道: “你,你是谁?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他找不到人影,却听到有声音连续不断地,从各个方位传来: “谁?当然是索你命的人!” “是十殿阎罗爷爷来取你的命了哈哈。” “你们吓他做甚,死也要死的好些,我们是你神仙爷爷接你上天了!” …… 那些嬉笑怒骂的声音接连不断,从四面八方袭击而来。 天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完全黑透了,李天盛定神看去,惨白色的月光下,竟然重重叠叠全是人影。 李天盛瞠目欲裂,如无头苍蝇一样原地乱转,看着前后左右缭乱的影子,仿佛整个人都被包围了起来。 他分明是被自己人在中央好好地保护着,却仍是怕得要死,及至看到黑夜中从各处沉默靠近的兵马,一眼望去好像看不到边一样,更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虽然在心里拼命的告诉自己对方其实没有几个人,不过是装神弄鬼而已,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和颤抖的身躯,浑身冒着冷汗,就连神思也恍惚起来,当真是以为这些人是从幽冥界跑出来的阎罗恶鬼。 尚未正式交锋,他已经被吓破了肝胆。 而主帅都是如此惶恐,下面的士兵侍从,显然也是六神无主,勉强提起兵器抵抗,却也被轻松拿下。 *** 烟水城比奇凤城的战局更快传来捷报,不过,奇凤城的战局虽然还未正式结束,而且有些焦灼,但也能够明显看出,胜利已经朝着己方倾斜了。 于是情绪可以稍稍的放松一些,再说一些清闲逗笑的话。 明济心听着一次次传来的捷报,说: “紫龙部这位世子殿下,似乎比太子殿下更懂得如何更好的排兵布阵。” “我不是早说了么,我与此道,也实在是天赋平庸啊。” 姬彻天苦笑一声,说: “唉,你可千万不要再挖苦我了。” 明济心道: “好吧,那能否请问殿下一个问题?” 姬彻天道: “请讲。” 明济心说: “还请殿下勿怪,这个问题是——现在紫龙部,且不说整个央州,只论此次前来助援炫州的紫龙部将士,究竟是听命于殿下,还是听命于世子殿下呢。” 姬彻天:…… 这个问题虽然不挖苦他了,但却更为犀利了,让姬彻天无言以对,想了想,才说: “大概我也算稳定军心的一个因素吧。” 这样话说出来,虽然是有些自嘲的意味,但其中深意,也不难理解了。 明济心便若有所思的讲: “看来殿下缺少真正属于您的精兵良将。” 姬彻天便顺水推舟,很是虚心的求教: “不知明公子有什么指教,或者可有推荐的的人选呢?” 明济心轻笑出声,说: “士兵们的招募方式,殿下应该比我更熟悉才对,不需要我来推荐,至于良将,那要看殿下自己能否发掘以及让将才主动向您臣服,而不是看我能否推荐,若殿下没有使人归心的气魄,那就算是天下第一的将才归顺到殿下身边,也还是会有离开的一天的。” 姬彻天便垂眸沉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坐直了身躯,朝着明济心郑重道谢,是说和他交谈,一番,自觉受益良多。 明济心挥了挥手,不以为意道: “这没有什么可谢的,只是我话太多把这些说出来而已,就算是我不说,殿下心中,应该也有自己的考量。” “我却觉得,明公子的话还没有听够啊。” 姬彻天还是没忘想要招揽他的想法,一有机会,便忍不住劝说: “不知道明公子可愿意做第一个这样的人,或者亲身告诉我,我哪出做的好,哪出做的不好。” “殿下太过抬爱了,在下受之不恭,况且——” 明济心看向他,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轻声说道: “我不是和殿下说过了么,殿下不如炫王。”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姬彻天心中不由失望,但不算放弃,只不过现在不到时机罢了。 他怎样安慰自己,明济心是无从得知,也不在意了。 当然,明济心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探究这件事情。 因为奇凤城的胜利已经到来,既然完成了任务,赵千顺便要带兵离开,作为属下,明济心自然也是要跟着一道离开的。 *** 非但奇凤城的防守大获全胜,除此之外,包括烟水城在内的另外三座城池竟然也被顺利夺回,这让紫龙部的名望也跟着水涨船高,说是一夜出名,也不算很过分了。 甚至在诸多前来救援炫州的组织之中,紫龙部是比炫王楚行骓更让人心生仰慕追随的感情了,显然实际上的胜仗,是远比宴会上的吹嘘更能够收买人心的。 在所有人都为此感到兴奋快乐的时候,只有明济心愁眉不展,还有些担心惆怅地说:真希望殿下不要为这件事情发怒,从而牵连于我。 他还特意去找了赵千顺,很是诚恳的说:“赵大人,像你这样讲义气的人,应该是不会出卖下属的,对吧。” 赵千顺动作一顿,只是哼了一声,冷次次的说: “你现在倒是知道害怕了,出主意的时候,不是很不把人放在眼里吗?现在才想起来求情,晚了。” 明济心便在心中“唉”了一声,觉得自己本就不怎么美妙的薪酬恐怕真要不保,看来要从现在就去计划着减少些日常开支了。 他的担忧并非是空穴来风,回去之后,明济心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就被炫王紧急传了过去。 明济心磨蹭着去见了楚行骓,对方高高坐在主位上喝茶谈事,把他晾在一旁半个时辰,才轻飘飘楞了他一眼,好像才发现他的存在一样,说: “哎呀,我们神机妙算的明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了,我竟然没发现,真是不应该。” 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很是阴阳怪气的说: “听说明公子在奇凤城,可是大出风头啊。” 明济心只能尴尬赔笑,眨了眨眼,很无辜的说: “哪里哪里,属下不过是做了一些微薄的事情而已,实在是不值一提。” 楚行骓讲话很有些阴阳怪气,但明济心这样睁眼装瞎,故作无知的样子,看在楚行骓的眼中,又何尝不是一种阴阳怪气呢。 于是又觉得,明济心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怎么长了一张不说人话的嘴巴呢。 第266章 忿忿不平 “明公子真是太过自谦了, 如果守城大获全胜这种事情也算是微薄之力,那这一点微薄之力,可是人人都想要了, 可惜别人想要, 也要不到啊。” 楚行骓哼哼两声, 显然对明济心敷衍的态度很是不满。 明济心见他这样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也只是顺着他的话说: “只是侥幸取得了成效而已, 王上谬赞了。” 心里又叹气说,果然在奇凤城做的事情, 是瞒不过楚行骓的。 但这其实和赵千顺告密不告密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就算是赵千顺什么也不说,楚行骓也能推测出那些刁钻的计谋是出自谁的手笔。 毕竟在楚行骓所认识的人中, 只有明济心会想这些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主意。 他不喜欢这些曲曲绕绕的计谋,但是又不能赶明济心离开,那样他的老师会第一个拿戒尺敲他的脑袋,毕竟当初决定让明济心入自己的麾下,就是老师强烈要求的。 赶走不行,但看着明济心在自己面前转悠说那些听不懂的话, 也很烦,于是只能把他派出去随军,却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图个眼不见为净, 才让明济心跟着去奇凤城, 结果竟然还真让他遇上了一个敢用那些计谋的人。 真不知道该说是明济心太大胆, 还是那位废太子殿下太莽撞了,那些稍有差池就有可能全军覆没的计谋, 还真是一个敢提,一个敢用。 以前呢, 楚行骓是很想让明济心自行提出离开的,但是明济心却非要装傻赖着不走,他也没有办法;但现在他又不太想让明济心离开,他又不是真的一点脑子没有,看不出来明济心与废太子这两个人已经暗通曲款,他前脚放明济心离开,后脚明济心大概就会入姬彻天的阵营。 虽然楚行骓觉得,明济心那些计谋太过于投机取巧了,不是什么正经路子,姬彻天若对明济心听之任之,早晚阴沟里翻船,被他坑的血本无归,但想想奇凤城取得的胜利,又让楚行骓内心深处,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让他下意识便觉得,决不能放这两个人在一处共事。 心中虽然是这样想的,却又下意识想要表现出很不在意的样子,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试探说: “何必谦虚,听说你与太子殿下相处的甚是融洽,他对你言听计从,可比我这个主子好多了,怎样,不然把你送给他去做幕僚,如何?” 虽然这样说,但言语之中阴恻恻的语气还是无法掩盖的。 明济心很怀疑如果自己点头说好,那也许下一刻自己就要血溅三尺了。 可惜,他暂且还没有死的打算。 明济心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颇有些遗憾的说: “臣蒙受王上恩惠,才有糊口之处,故而愿意跟随王上,一路行来至于今日,臣从未想过要离开王上另起炉灶,若王上以为臣再无用武之地,想要遗弃臣,臣也只能照做,无怨无悔。” 楚行骓:…… 说得好像他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一样! 究竟是谁擅离职守,卖弄聪明,去做职责之外的事情,他当真用军法去处置明济心,那也是很有理由的。 但看着明济心一脸你说什么我都无所谓的样子,楚行骓又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也完全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人。 但也不能真把他打一顿解气。 对文士动动粗,别说他自己下不去手,如果这种事情传出去,让人以为他是什么很喜欢虐待文士的人,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虽然他也并不喜欢这些文绉绉只知道长篇大论的人,但也没有必要平白多为自己增添什么不好的传闻。 于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烦心的挥挥手让明济心下去了。 但其实使他烦心的并不只是这一件事情。 因为紫龙部的大获全胜,而且是令人完全想不到的获胜方式,让其他人都为此感到兴奋,又因为各方征伐都告一段落,于是想要为此进行庆贺。 庆贺的重点,自然是坚持要用那些奇谋妙计来成功守城的太子殿下了。 既然都是同为抵御万灵军的同盟,楚行骓虽然不是很想去,最后也还是一并出席了这场宴会,只是心中终究不忿。 以为废太子与明济心,不过是凭借一些刁钻古怪的技巧,侥幸取得了胜利而已,竟然也能受到这样的追捧。 真是可笑至极。 明济心倒是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有前来参加这场宴会。 废太子当然不可能不来——这就是为他而办的宴会,他在众人的追捧中,倒也还有些宠辱不惊的意思,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样子,至少他表面上来看,就算是此刻被人围在里面各种夸大其词的夸赞,也没有迷失其中,反而谦逊的回应。 甚至也没有忽略楚行骓的功劳,而且是以真诚的态度说,自己不过是侥幸才取得胜利,不如炫王天生神力,以一敌千,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打赢了万灵军。 这说的也是实话,楚行骓当然也有抵御万灵军的任务,甚至他也并不偷懒,给自己挑选了一个艰难的对手,然后和对方的首领在两军阵前较量,楚行骓天生神力,对方也是不同凡响,真正是打的天昏地暗,山崩树折,当然,最后还是楚行骓更胜一筹,赢下战局。 见识过这场战斗的人,都念念不忘,说炫王殿下真是神明降世,英武不凡。 但有关于楚行骓神力盖世这件事情,也是一直以来都流传的美誉,在别人看来,他获胜乃是情理之中。 虽然也为之敬佩,显然远远没有没有姬彻天这让人意料之外的抵御成功,且另外多收回三座城池来的关注度大。 废太子殿下没有因为偶然的胜利,而生出什么自以为是的傲慢,面对楚行骓,也还是很敬佩的样子,这楚行骓当然受用,但是又觉得有些别扭,总之是无法完全坦然的面对姬彻天就是了。 但好歹也能和姬彻天逢场作戏,做出一派兄友弟恭的亲切姿态出来,但那个什么紫龙部世子杨琮韫,实在是让楚行骓不能忍受。 这个人,竟然是比姬彻天还要嚣张张扬,这分明是因为姬彻天所开的宴会,他全程到位反倒像是主人一样。 而且比楚行骓还要眼高于顶,沾沾自喜,竟然还敢当着众人的面来奚落他,若不是碍于彼此的身份以及顾忌氛围,楚行骓是真想将他打一顿了事的。 杨琮韫么,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了,他说过要为姬彻天出头,在宴会上看到了楚行骓,想起来这件事情,于是也就这么做了。 他们两个之间一触即发的矛盾,那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只要眼睛不瞎,脑子不傻,都能看出来他们对彼此的不屑。 有人还特意小声的提醒他,说他既然身为太子,两位龙王之间不和,他应该有劝说他们两个和气起来的必要。 姬彻天感到有些无奈,他要怎么劝说呢,首先楚行骓是不要想了,他是肯定不会听自己的话的,不和自己唱反调,都算楚行骓服软了。 于是只能够私下去劝说杨琮韫,他很感激杨琮韫对自己的维护,但还是和楚行骓和平相处吧,上一次见面楚行骓之所以对自己态度冷淡,不过是互相之间没有了解而已,这次见面,大家都有了一些了解,关系不是已经很好了么。 他当然也知晓杨琮韫为什么在宴会上对楚行骓发难,还是在攻打奇凤城之前说的话,杨琮韫说事成之后要替他去找楚行骓的麻烦来替他出头之类的,那个时候不以为意,没想到杨琮韫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太子殿下是觉得我是斤斤计较之人吗?” 杨琮韫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 “我只是替殿下出气而已,殿下如果不喜欢,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反正这次看到楚行骓那小子想生气却又不能当场发火,只能强忍下去的憋屈表情,我也很是舒爽,哈哈,” 总之,还是完全不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里就是了。 姬彻天感到无奈,却不是因为杨琮韫对自己的无视,而是因为杨琮韫太过于随意任性,甚至连带着紫龙部的一众士兵,虽然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也很是可靠,但整体来说,是随了杨琮韫的散漫性情的。 但他总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只是具体如何不好,他又不能够十分明确的表达出来。 因此,在一次和明济心下棋解闷的时候,姬彻天没有忍住问: “明公子以为,紫龙部世子将来如何呢?” 明济心随口便说: “那当然要看世子殿下自己的造化了,我如何得知呢,我可是连自己的将来如何都琢磨不透啊。” 又看向姬彻天,是笑非笑道: “殿下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虽然能预测一些事态走向,但我可不是算命先生。” 见他不想多说,姬彻天也只好道: “抱歉,是我多余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世上没有问题不该问,只是区别在于会不会有答案而已。” 明济心从容地放下一枚棋子,接着说道: “殿下这么在于紫龙部世子的将来,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将来如何呢。” 姬彻天闻言,忍不住一笑: “明公子不是说,不是算命先生吗,怎么,难道又能够算出我的命途如何?” 明济心哼了一声,说 “我刚才少说一句话。” 姬彻天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 明济心便道: “世上没有问题不该问,只是区别在于会不会有答案而已,以及,区别于答案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姬彻天盯着眼前的棋盘良久,才犹豫着放下一枚棋子,然后叹气一声,说: “那看来关于我的将来,明公子给出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不,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殿下想不想要,而是殿下想不想有。” 几乎在姬彻天落子的同时,明济心便立刻落下一字,嘭的一声脆响,瞬间吃掉了姬彻天一大片棋子。 明济心收回手指,好整以待的看向目露惊愕的废太子殿下,慢悠悠的说道: “殿下的性情,到底太过于仁慈柔软,且摇摆不定了,棋局正如战局,殿下身为执棋人,要有自己的思绪,不该摇摆不定,也不该全盘去听从别人的意见。” 结局几乎已定,姬彻天苦笑一声,说: “明公子是想提醒我,不让我完全听你的指教么?” 明济心微微一笑,说 “殿下,和我装傻可没有什么意义,殿下想要有一个将来,那就要开始改变现在。” 姬彻天:…… 是了,他虽然是这样问,但他心知肚明,明济心所说的,其实是让他不要全盘听从杨琮韫的意见…… 可他觉得这样,也还是很好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改变呢。 但所谓世事无常,从来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的走下去。 “今日与明公子的交谈,我受益良多,明公子的话语,我也会仔细思索。” 姬彻天深吸一口气,然后畅然一笑,说: “更加期望在前往迎战万灵军的时候,明公子又会出什么奇谋妙计了。” 前些时日的宴会,并不单单是庆功宴或者吹捧姬彻天的宴会,更是为了制定接下来的一系列策略,当然少不了分配各方任务。 但是,这些任务之中,可不包括对明济心动向的安排——他毕竟只是一个文书,而且也没有出现在宴会上,此刻名声不显,其他人怎么可能特意去考虑他的动向呢。 此刻,明济心有一种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的预感: “我没接到王上的,而且——” “而且我不如炫王殿下。” 姬彻天抢先他一步说,又朝他露出笑容,说: “但是,先前的宴会上,我已经和楚行骓讲,请他把你借给我,他答应了。” 又但是,既然大家现在都还没怎么在意明济心,那他忽然去找楚行骓讨要这么一个人,而且只是借,不是要,显然楚行骓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也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被人以为是连一个人都不舍得外借的吝啬之人。 明济心:…… 他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借来借去的物品吗? 明济心有些无语: “紫龙部身居富饶之州,难道还会短缺能够撰写书信的文书么?” “普通的文书当然不缺,但却缺如明公子这样能够使我茅塞屯开的人啊。” 姬彻天说: “都已经商量好了,明公子就算是不满意,看在我还算配合明公子的份上,就请再委屈一下吧。” 明济心能怎么办呢,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然,事后少不了楚行骓的一阵奚落,大概在楚行骓眼中,已经坐实了明济心想要弃他而去另寻东家的罪名。 不过这种事情就没有过多进行记录的必要了。 因为前面的大获全胜,是让对抗万灵军的各个组织都亢奋起来的,紫龙部也不例外,一路上都是热情高涨,甚至于到了指定的城池后,大家第一反应不是赶紧去做应敌安排,而是先放松修整起来了。 明济心随军同行,一路上并没有说什么话,甚至于紫龙部的将领一块吃喝玩乐,并且邀请他前去一块赴宴的时候,他也一道跟了过去,似乎是完全融入到相应的氛围之中去了。 聚会中途时,杨琮韫酒水喝至微醺,特意来和他说话,问他对自己的看法,问他对紫龙部这些将士们的看法,又问对接下来战局的看法。 前两个问题,明济心回答紫龙部世子当真是风流洒脱,英勇非常,紫龙部的士兵呢,也是骁勇善战,非同一般,这些话都是杨琮韫听惯了的,在感觉得意同时,又有些失望。 大概是先前在奇凤城的安排,让他以为明济心是不同凡响之人,但现在再看,明济心也是不能免俗,习惯于奉承,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明济心的回答也有些稀疏平常,至少并没有让杨琮韫感到意外。 明济心说:那要了解过对方的实力之后才知道。 杨琮韫很想知道,这和废话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这句话出于礼貌,杨琮韫并没有说出口,只不过又在心里补充一句,看来明济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先前奇凤城所取得的胜利,果然是侥幸。 杨琮韫感到无趣,便想找个借口离开,恰好姬彻天走了过去,他听到了明济心与杨琮韫的谈话,也问了一个问题: “明公子会觉得士兵太过于懈怠么?” 明济心摇头,说: “我从未带过兵,也不懂带兵之道,或许这是紫龙部素来养成的习惯,不是我能够加以评价的。” 杨琮韫闻言有些想笑……这不又是一句推脱的废话嘛,这位明公子,唉,无论他是不是有什么真材实料,但他圆滑推卸责任的本事,确实不错。 姬彻天显然也有些无奈,但明济心既然想敷衍这个问题,他也是问不出更多的话,他想了想又问: “明公子想要怎么了解对方的实力?” 不过就是派斥候偷偷去查探,收集信息嘛, 杨琮韫漫无目的的想着答案,他以为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明济心肯定是会和回答前面的问题一样,给出这些回答。 不能说不对,不行,没用,只能说和真知灼见,是绝对搭不上边的,甚至可以说很有敷衍的嫌疑。 然而明济心听到这个问题,却朝着姬彻天轻轻一笑。 姬彻天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问对问题了。” 明济心不置可否,只是说: “那就要看殿下能说服多少人愿意赴死了。” 第267章 愿意与否 “那就要看殿下能说服多少人愿意赴死了。” 明济心的这句话一说出口, 将两个人都镇住了。 姬彻天还在沉默之中,杨琮韫已经忍不住开口质问: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士兵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说赴死就赴死。” 或许姬彻天对这些将士们的感情还不算深刻,但是对于杨琮韫而言, 这些将士们是属于他们紫龙部的, 也是属于他的部下, 将士们为他出生入死,他也格外在意将士们的感受, 甚至其中有些人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感情如何不深厚呢。 现在还没有开始打仗呢, 明济心就先用这种无所谓的语气,说让他先做好死多少人的准备。 这让杨琮韫怎么能够坦然接受。 面对他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愤怒,明济心却是无动无衷, 甚至还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说: “抱歉,倘若无法接受,那就当我没有说过这句话吧——酒后失言,也是人之常情,王上应该能够理解吧, 还请不要过多的放在心上。” 杨琮韫:…… 杨琮韫继续盯着他看,心中有一种没办法发泄出来的憋屈感。 这个人真是让他生气,竟然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出来, 但是他如此爽快的就道歉了, 让人也没办法打他一顿出气, 不然显得好像是自己太过于心胸狭隘,蛮不讲理一样。 可就是这种完全不加掩饰的敷衍态度, 才更让人恼火啊! 杨琮韫怀疑自己如果继续待下去,在听明济心说这种胡话, 会真的忍不住对他动手,所以他站了起来,说: “你们在这里聊吧,我回去陪兄弟们喝酒了。”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 明济心若无其事的倒酒。 姬彻天全程旁观,见杨琮韫离开,不由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楚行骓不愿意让你离开,但是又把你晾在一边,不重用你了。” 他想起来在宴会上,当他和楚行骓讲说要“借”明济心随他一块行军的时候,楚行骓所显露出现的复杂表情,首先是意料之外的惊愕,接着惊愕中混杂着愤怒。 似乎还有生气,但又不至于当场和他翻脸,而在生气愤怒之外,又好像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 姬彻天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情绪能在一瞬间显露出如此多的内容,更何况,楚行骓他本来就不是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于是让他看的更清楚。 但这也让姬彻天感到万分的疑惑,表面上看,他不就是借一个对姬彻天无关紧要的人么,对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但显然这个问题是不能够当面去问楚行骓的,而今天看到杨琮韫的反应,姬彻天忽然有所顿悟。 明济心的思绪异于常人,他出的主意,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甚至是无法理解,感到荒诞愤怒的。 而一旦别人对他说出的方法主意提出质疑,明济心就不会再继续说下去,更不会解释一句,而是直接用敷衍的话说将其略过去。 这怎么不让人生气,但又发泄不出来,就像是杨琮韫一样,姬彻□□他看过去一眼,看见他竟然直接抱起酒坛子灌……显然是被憋屈郁闷的不行,只能靠喝酒发泄了。 唉。 知道他有真材实料,但又对他的计谋不能够相信,接受,而明济心的态度也如此消极,压根不想去争取别人的理解,况且他虽然道歉够快,好像很听话顺从,但只要不是脑子坏掉了,都能感受到他的敷衍态度,他不是不敢多说话,他是懒得多说,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态度,当然会让人不想重用他,甚至不想看见他;却又同样因为知晓他确实有些本事,所以更不敢把他转交给别人,害怕真有人会按他说的去做,然后获得成功。 大概就是这样的矛盾情绪吧。 这算是又爱又恨么……姬彻天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这四个字,然后把他自己都吓的打了一个激灵,感觉太荒诞了。 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适合的表达说法了。 明济心点了点酒壶,听到姬彻天的感慨,也轻轻一笑,说: “殿下竟然和炫王感同身受,我该说恭喜殿下洞察人心么?” 姬彻天:……这说的是什么话,好好地成语总感觉变味了一样,总感觉不是真心想要夸奖自己的。 “你就不要试探我的态度了吧,在奇凤城,你还没感觉到我的诚意究竟如何吗?” 姬彻天无奈的看向他,说: “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具体的解释一下吧——你应该明白,我不是怀疑你的计策,只是不理解其中的关联。” 明济心看着晃荡的酒水,想了想,才开口问: “殿下知道我们这次要面对的敌人,对方的首领是谁吗?”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打探的消息,或者说是人人都能知道的内容,姬彻天随口就给出了答案。 “元秋池,据说力大无穷,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家伙。” 按理来说,这个人应该是交付给楚行骓解决,让他们比试一番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神力无双,但楚行骓要去收服炫州州府,他虽然也对合元秋池单打独斗分出胜负感兴趣,但好在他还是能分清楚轻重缓急,和收复州府相比,他个人的名声,不值一提。 “那么,下一个问题。” 明济心问道: “他的师傅是谁呢?殿下又知道吗?” 这个问题一时间有点难以回答,姬彻天在回想这个问题答案的时候,忽然又发现了一件事情。 或者说他早就该意识到才对,明济心在面对战局的时候,他所掌握的相关信息,并不仅仅是针对眼前的局势,也不仅仅是了解敌方首领本身,是连带着对方一众亲友之间的关系,他都了若指掌。 这难道就是知人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的真正含义?或许也正是明济心的主意听起来怪异难懂,却又会出现意想不到效果的原因吧。 姬彻天漫无目的的想了一会儿,才说出答案: “似乎是田流炎。” 明济心点头,又问: “那么,殿下知道田流炎是怎样的人么?” 怎么会不知道呢? 姬彻天不由苦笑: “身为灵王的四大神将之一,他的凶残虐杀之名,恐怕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万灵军的势力庞大,让不少人为之忌惮,作为万灵军的首领,灵公商不朝更是人尽皆知的高深莫测,对商不朝,有人厌恶憎恨他,也有人追随崇拜他,可对于商不朝麾下的田流炎,那是连万灵军都为之恐惧害怕,恨不能让他消失的存在。 因为他对人命完全不屑一顾,他每天都会因为各种理由杀许多人,据说,一名侍女仅仅是剪烛芯的时候,不小心把烛光也剪灭了,就被他一刀捅穿了肚子当场死亡,甚至还打算用这名侍女去炼制不会熄灭的烛油来用,只是被制止了……传闻或真或假,扑朔迷离,也许有夸大其词甚至捏造事实的可能,但他滥杀无辜的凶残心性,显然是不可否认的事情。 明济心道: “那么,殿下不妨猜猜看,这位元秋池究竟是只学了他师父的功法,还是连带着他的性情爱好,也学了十成十呢。” “这个问题,据说元秋池在战场上也杀人如麻,或许他——” 姬彻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向明济心,不太确定的说: “你是想问,他杀人如麻的名声,到底是因为战场无眼,再加上他修行的功法本就霸道残忍,所以不得不杀,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也喜欢滥杀无辜,才杀这么多人。” 明济心不置可否,但显然姬彻天的回答正确。 姬彻天恍然大悟: “所以,你是想派人去试探他一番……” 明济心露出赞赏的神色,说: “殿下果然心思通透,一点就通。” 又说: “那么殿下想好人选了么?或者大概估算,有多少人愿意为了殿下去甘愿赴死?” 这次倒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了,但姬彻天也没什么喜悦的感觉,反倒是感到万分的愁绪。 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元秋池的杀名是无疑的,如果真派人去试探他,无论如何,派去试探他的人,都是无法回来的。 而且,研究对方滥杀的原因,又有什么意义呢,终归战场上他都是会大杀四方,这样看,派人冒死去试探他,完全是没有必要的牺牲。 姬彻天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他看了看明济心,又觉得如果真说出来自己质疑,明济心肯定会说他失策了云云,然后再不可能出任何主意给他。 这可真是……太难搞定了。 姬彻天沉默了许久,还是无法做下决定,于是只能苦笑一声,对明济心说: “我需要仔细想一想——”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说: “我不是在质疑你,可是人命关天……实在无法现在就给你答案——等三天吧,三天之后,我一定告诉你我的回答。” 明济心将杯子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说: “殿下想要什么时候给出答案,当然随意,没必要说什么期限,不过最好不要等到打完了再告诉我,那可真就为时已晚了。” 姬彻天无言以对,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而后面的宴会,他也是完全没什么心情参与进去了。 姬彻天一夜未眠,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满脸倦容,他看到了明济心,也没有和往常一样主动去热情的和他打招呼,而是躲避了他的视线。 明济心倒是也无所谓,甚至是很善解人意,也不来打扰他的思考。 三天之后,姬彻天找到了明济心,他看了明济心很久,才开口说: “我不能够答应你的提议,就算是有人愿意,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做无畏的牺牲。” 说完便暗淡了神色,低声道: “抱歉,让你失望了。” 明济心只是长久的注视着他,最后也没有说什么话,便起身离开了。 看着他毫无任何停顿就离去的背影,姬彻天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也许从此之后,他真正和明济心再不可能有交谈的机会,更不可能得到他的辅佐了,这固然是令他太遗憾的事情。 可就算是没有明济心的辅佐提点,就算是自己也许只能做一个平庸的废太子,他也没有办法为了一个没什么很大意义的计策,而让人去送死。 尽管有人愿意这么做,但他也不能够如此。 一炷香后,一个小兵匆匆忙忙的找了过来,告诉他说明济心往驻扎的营地外走了,谁也拦不住他。 竟然真就这么走了? 姬彻天露出错愕的表情,随机又自嘲一笑,自己让他失望,难道还期望他会留下来吗? 姬彻天摆了摆手,说: “那就不要拦他了,他想要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 那小兵纠结了一下,还是悄悄地退下了,过了片刻,杨琮韫也找了过来,神色复杂的看向他,说: “明济心,他不是你特意去找楚行骓那家伙借过来的人吗?你真就让他这么走了。” 姬彻天耸了耸肩,无奈的说: “我也没办法,我拒绝了他的提议……又有什么借口让他留下呢。” “只是拒绝了一次……又不是说他一点本事没有,只会出歪主意,以后再也不用他了,干嘛搞得这样决绝,你对他还不够好吗?他可真是有够矫情的了。” 杨琮韫冷哼一声,看着他姬彻天黯然失色的表情,劝慰他说: “你也不用太难过了,他走就走呗,难道没有他,还对付不了一个臭小子了吗?本来他不在我们的战力之内,走了也没什么损失。” 姬彻天只能扯出一个笑容,敷衍两声,但真正是走了也没有什么损失吗? 恐怕不见得吧。 但这句话姬彻天也没有说出来,显然没有任何人能认同他的观点,至少杨琮韫是不认同的,甚至明济心有这个自知之明主动离开,他还挺开心,觉得解气了。 但也不是真的除了姬彻天之外,一个对明济心有念想的人都没有。 灌绡失踪的消息,是半个时辰后传到姬彻天这里的,他留下的话是: “我去找明公子了,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完成什么任务? 还能完成什么任务! 宴会那天的谈话,虽然只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谈话,但也没有刻意避开别人,至少灌绡悄悄跑到他们三个旁边听谈话这件事情,他们是都知道的。 那个时候压根没当回事,以为他就是八卦瘾犯了而已。 杨琮韫知晓他消失担心的要死,快要发动人挨个去搜查帐篷了,听到他消失的原因,再前后一联系,气的当着姬彻天的面,都没忍住不顾形象的大骂: “我还说你被明济心那胡言乱语的给迷惑了,谁知道这还有个比你更傻的,那明济心到底是灌了什么迷魂药给你们,让你们对他言听计从!灌绡,灌绡!你个没脑子的王八蛋,从小跟我一块长大现在你竟然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想找死那就找死去好了,最好滚得远远地,别让我再看见你,个失心疯的东西,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他骂骂咧咧的,几乎穷尽了所有的言语,姬彻天坐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但又不好劝说什么……毕竟自己好像也是在被骂的范围之内,于是只好默默喝茶。 喝了一杯又一杯,几乎快把茶水喝完了,杨琮韫才止住了话头,猛地转头,目光如炬的看向姬彻天,把姬彻天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杯子,坐直身躯,就连说话都带着一些谨慎: “表兄,怎么了?” 杨琮韫磨了磨牙,说: “你去哪里都必须和我说,晚上也和我一块睡。” 姬彻天:…… 那倒也不必。 只是不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杨琮韫便又说: “你是千金之躯太子之身,可不要学灌绡那没脑子的,去找明济心送死。” 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唉。 姬彻天在心里叹气,也只好点头答应。 接下来的时间,杨琮韫更是加强了巡逻防守,不许任何人无故离开驻扎的营地,好在除了灌绡,其他人并没有去送死的意向。 而战局却要开启了。 滚滚烟尘,簌簌嚎叫,那是远远超过在奇凤城所面对的敌军势力,只是远远看着,都能够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无穷杀气。 饶是向来自信的杨琮韫,脸上也涌现出艰难严肃的表情。 这注定是一次惨烈的生死之战。 第一次的交锋,便无比清晰的印证了这一点,元秋池甚至没有露面,仅仅只是麾下的小头目,厮杀起来都是完全不顾防御的全力攻击,那汹涌而来无视死亡的战力,让紫龙部的士兵心惊胆战,很快就落了下风。 鸣鼓收兵后,城门前是一滩滩连成河流的血迹与尸首。 营帐内一旁沉默,弥漫着低沉的氛围,见识过对方如此强悍的战意和完全不顾自身死活的打法,他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而眼前掘明城高高的城墙,仿佛是永远无法跨过去的障碍。 掘明,绝命,难道他们真要绝命在此吗? 就算是杨琮韫想要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甚至连他自己,都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够战胜对方。 倒是姬彻天还和往常一样,没有多少溃败的失落,甚至还能研究出来一些对方的迎战特性,然后讲述出来给大家听。 “对方没有任何防守,或者说以攻代守,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去硬比谁的伤害更高——在打过一阵子之后,就装作不敌的样子逃跑,把他们往外诱惑的更远一些,然后在这里安排一些陷阱……” 姬彻天指着地图,一点点分析敌我双方的优劣,然后去进行布置,随着他的讲解,让其他人的目光都亮了起来,看向姬彻天的神色也带上了不可思议与敬佩。 “殿下这主意不错,哎呀,看我这脑子,竟然都没有想起来。” “那我现在就去找人安置陷阱……不过我觉得陷阱可以这么来……” 大家一扫败仗的低落,开始兴奋的探讨起来对敌的策略,最后结束的时候,又意犹未尽的看向姬彻天,说: “还是殿下想的周到,超过我们所有人了。” 姬彻天摇摇头,说: “这不是我想的周到,而是诸位受了战局影响,思绪太过于混杂,反而无法集中心思去思考对敌之策了,若在平常,诸位肯定比我更早能够想到这些办法。” 有人又说: “果然,殿下的心态,可比我们强韧太多了。” 姬彻天不由一笑,说: “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带兵打败仗,所以已经习惯了失败的滋味。” 这又是实话了,让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但却再没有一丝一毫看不起姬彻天的意思了。 而接下来的交锋,紫龙部的士兵只对敌几分钟,就装作打不过的样子故意逃窜,果然对方战意正盛,毫无任何迟疑就跟着去追了,结果正中陷阱。 他们被引入到一处狭窄的山谷之中,紫龙部的士兵躲入到事先已经演练过的山缝里,随口无数的巨石从山顶翻滚下来,敌方的人想要返回,可是来路去路,也全都被用铁刺围了起来,后排还有一片片的弓箭手,谁敢逃去,立刻射箭刺杀。 完全不给他们任何近战的机会。 这场围剿,几乎持续到了第二日的凌晨,才让对方再没有任何一战之力,紫龙部的士兵虽然也疲倦不堪,但获得胜利,不由欢呼起来,士气大声,甚至激动的把姬彻天抬了起来欢呼,让姬彻天手忙脚乱的,不忍心扫大家的兴,但被再空中抛来抛去,感觉也确实不太好受啊。 这场胜利大大鼓舞了士气,觉得接下来必然能如法炮制拿下这座城池,就连杨琮韫也兴奋的连饮许多酒水。 但是姬彻天虽然也陪着笑,笑容却无法尽达眼底。 杨琮韫醉醺醺的走到他身边,问: “你怎么不高兴?”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姬彻天望着那沐浴日光下的城池,无限愁绪涌入心中。 “这个方法只能用一次,城池里的人知道了这是陷阱,怎可能还会上当,甚至发现受骗,或许下一次……会有更加凶残的打法,紫龙部,唉,如果我有明济心的谋略就好了。” “干嘛又提他的名字?” 杨琮韫忍不住皱眉,他对明济心实在没什么好感,又拍了拍姬彻天的肩膀,说: “你真是,管那么多呢,现在胜利,那就为现在胜利高兴好了,难道接下来就一定会败吗?彻天,我有没有说过,你太过于伤春悲秋了,这不是上位者该有的情绪。” 或许吧。 姬彻天耸了耸肩,说: “ 我或许确实不适合做太子。” “我可没这种意思!” 杨琮韫连忙站直了身体,甚至因为这句话把他吓的酒都醒了大半,他的眉毛皱的更深,很不赞同的看向姬彻天: “除了你,世上谁还配做太子,还配做王上——彻天!别忘了,紫龙部是为你而战的,你怎么能退缩?!” 是为他而战吗? 姬彻天茫然的看向还在欢腾中的士兵们,似乎能感觉到一点气力,但那远远不够。 姬彻天看向杨琮韫,说: “我知道了,表兄,你醉了,去睡一觉吧。” 睡一觉醒来,就是再面对敌手的时候了。 城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涌现出如海潮一样的兵马,而紫龙部想要再次引他们远去的时候,对方跟着跑了片刻,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沉默的看着他们的表演,又齐齐发出震天动地的笑声,然后头也不回的回去城内了。 那笑声,是在嘲笑他们…… 这场战局结束的很快,受伤的人也不多,不少人还在茫然之中,结束的莫名其妙,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更多的人却面红耳赤,感觉被戏耍嘲弄的愤怒,以及无法反击的无力。 第268章 破城之法 所谓哀兵必胜…… 虽然紫龙部的众人, 也还没有到觉得可以战胜城内防守一方的地步;但他们的怒火,痛苦,悲愤……也确确实实是因为对方这一通不加掩饰的作弄, 被完全点燃起来了。 既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攻城计谋, 那就干脆什么也不必想了, 直接面对面死战吧。 姬彻天也不再去绞尽脑汁想什么巧妙的主意……他也实在想不出来。 于是便直接将盔甲穿戴整齐,扶着长/枪, 站在将士们的面前,可谓是抱着同死的决心去鼓舞士气, 声音说道最后已然喑哑,但他眼中的战意却犹如实质,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太子殿下愿与将士同生共死,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就在紫龙部所有人都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要叫开城门毫无保留的去大干一场时,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去挑衅城内的人,却迟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甚至肉眼可见,城墙上的士兵也在不断减少,匆忙间离去, 不多时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仿佛并不在意外面还有人在时刻准备攻城。 又好像就算是现在他们强行撞开城门,闯入城内,也不会有人管一样。 这不会是什么陷阱吧…… 众人观望良久, 才有人试探着开口说道: “要不然派一个人登上城墙去看一看?” 这个提议一说出来, 就得到几乎所有人的赞同。 但派谁去却也是一件苦恼的事情, 若这是对方故作的迷雾,是诱敌深入的陷阱, 那前去探路之人必死无疑了。 大家不是怕死,而是不愿死在这种事情上。 最后, 是一个名叫李娃的扛旗小兵主动请缨,愿意登墙一观。 于是在得到一番勉励与嘉奖后,他飞快的跑到了城墙下,其他的士兵为他架起登墙的云梯。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观望中,他成功的通过云梯爬到了城墙上,中途并未受到一丝一毫的阻拦。 然后李娃就和城墙内一个小兵直接对视上了,二者看到对方的时候,眼中都充满了意外的惊恐,对视片刻后,对方忽然动了。 却不是拿着手中的武器将这名突兀爬墙上来的敌对士兵打下去,而是嚎叫了一声,竟然一转身就逃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李娃被他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举止吓了一跳,忍不住来回看了看,也没有发现自己身前身后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自己长相身材也都普普通通,虽然不是什么美男子,但也远不到会吓到人的程度吧…… 那为什么,这人好像是看到了魔鬼一样这么惊慌失措。 他百思不得其解,而朝左右观望,却发现城墙内竟然只剩下稀少的几人,看到他的时候,同样也立刻做出了戒备的姿态,眼神中带有惊慌失措,却并没有朝他袭击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头雾水的,大着胆子翻墙进去,那些人却还是一动不动,就只是看着他。 他在这些人沉默的注视中往前行走,走到了城墙的另外一端,朝城内看去,却看到了他此生都将难忘的一幕。 城内正在混战。 是民众与士兵间的混战。 而且是民众追着士兵去打杀,用菜刀,斧头,锯子……用一切他们原本用来做工的器具,去打杀士兵,将他们打倒在地也不放过,还要接着将其踩踏,打杀的面目全非,血浆崩地。 满地满城,一眼望去,都是尸体与血污。 似乎还在喊着什么“杀暴王迎太子”之类的话…… 那甚至是比真正的战场还要血腥的场景与氛围,空气中萦绕着一重又一重的浓重血气。 李娃跟着太子殿下与世子殿下,一路从紫龙部走到了这里,也算经历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战事,但是此刻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内发生的暴行,却忍不住弯腰想要呕吐。 他缓了缓气息,瞪大眼睛,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到了城墙另外一端,朝着城下紫龙部的方位大声的喊: “殿下!城里的人都疯了——!” 而城墙下的紫龙部却一动不动,只有旗帜随风飘荡。 他忽然意识到彼此间的距离太远了,而他又没有什么修为可以隔空千里传音,自己说了什么,城下的人显然是听不清楚的。 于是连忙手忙脚乱的从云梯上爬了下去,然后飞快的跑到了太子殿下身边,甚至连行礼都忘记了,仰起头看向太子殿下,满是惊恐的说: “城里,城里……” 他喘着气息,话都说不完全,让其他人的心也给提了上来,于是连忙让他先平复下情绪再说。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的喊了出来: “殿下!世子,将军……城里的人都疯了啊,城里的民众竟然在追着士兵们砍杀,满城都是鲜血啊!”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惊了一惊,甚至怀疑这小兵是不是说错了话。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兵欺负民的事迹,从未听说民众会去追着士兵砍杀,但那小兵若是说错了话,怎么想也不会如此激动,所以……竟然真的是如此吗? 众人面面相觑间,意识到城内怕是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意外,立刻又有几位修行好些的将士飞身前去查看,迈入城墙上,竟然也无人阻挡,而去往城墙另外一段下望,果然看着数不清的民众如潮水朝着城外走来,他们手中举着沾血的器具,他们身上,脸上,都在淅淅沥沥的流血。 而剩余不多的士兵一排排的后退,竟然不敢再上前阻拦,对比之下,士兵竟然显得弱小可欺了。 一群疯了的民众,尽管他们口中一声声喊着“杀暴王迎太子”这样的话,听在耳朵里,却并没有让几位将领感到喜悦或者高兴,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这些人太不正常了。 他们互相对视,然后将准备跑走的守城士兵的抓了回来,质问他城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小兵疯狂摇头,涕泗横流: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求求你饶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都说将军死了!被杀死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了,我愿意投降,我愿意投降!” 他挣扎着丢弃了武器,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其他的守城士兵也被感染,齐齐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跪了下去高呼愿意投降,又七嘴八舌的说: “我们都是小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只是听说将军在想要杀一名侍从的时候,被侍从杀死了……” “那侍从还说……还说城外是救人的太子殿下,大家放太子殿下进来,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会被杀死了……” “是!是!还听说将军的头颅被挂在大门前,所有人都看到他已经死了!不用再怕会被他杀了……但如果万灵军再派人来,还会是同样可怕的人物,所以他们要去将太子殿下迎接进来……” “太子殿下仁德宽厚,不会滥杀无辜,所以这些民众才疯了一样……要来开城门迎接,迎接你们……” “求求诸位大人饶命!我等愿意归顺太子殿下,愿意归顺!” 他们齐齐磕头,砰砰作响,那好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不会被已经失去理智的民众砍杀,所以拼命来表现自己的诚心,生怕表现的不够,而被武无情的抛弃。 几位紫龙部的将领连忙将人扶了起来,互相之间面面相觑,也有些不明所以,兀自愣了一会儿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这小兵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说谁死了?!” “我家将军……呸!不是,是元秋池死了!” 守城的主将竟然死了……怎么会死?!元秋池……那不正是负责镇守此城的首领吗?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那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几位将领将这些事情说给太子与世子他们听的时候,都很不可置信。 于是不由去纷纷猜测,元秋池为何而死。 姬彻天也在一瞬间迷茫,然而他看着混乱的城池,震惊的心情却一点点平复下来。 他想,猜测,预料…… 或许是他,应该是他,只能是他…… 但也不等姬彻天完全理清思绪,去想通其中的关键,忽然一阵阵轰隆巨响,眼前厚重的城门被人从城内缓缓推开了。 那是无数身上沾染鲜血的民众,而随着城门大开,浓厚的血腥气也蔓延开来,他们喊的口号声余韵也传入到了众人的耳朵中。 两方人隔着不远的距离互相打探着,那并不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时不时响起的马蹄声,旗帜呼啸声,窃窃私语声,烈烈风吹声…… 混杂在一起,却更显得此刻的氛围越发辽阔寂静。 终于,民众内有人试探着开口说话: “你们……真是太子殿下的人?你们谁是太子殿下!” 又有人问: “你们如果进来,会杀人吗?会因为茶水太烫就杀人吗?!” 接连不断的有人问: “你们会抓人去折磨杀害吗?” “你们的修行,也会以杀人取乐吗……” “放你们进城……可以不要再杀我们了么” ……一道道质疑的声音响起,仿若浓厚的乌云压下,压得所有人都有些喘不过来气。 这是该要自己主动站出来的时候了。 姬彻天握紧了手中的长/枪,驱使身下的坐骑,朝前几步走出。 “彻天——!” “殿下——!” 身后响起几声紧张的呼喊,姬彻天扬了一下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阻拦,而那些民众看到有人从人群中走出,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姬彻天到他们面前几步远停下时,已经寂静无声。 第269章 迎接入城 “我——孤自然不会因为茶水太烫杀人——也不会因为其他任何理由滥杀无辜。” 姬彻天坐直了身躯, 垂眸看着眼前的民众,运转灵气去说话,就算是站在最末处的民众, 也能够听到他做出的承诺: “我军入城之后, 自当约束言行, 不扰普通民众,诸位也不必担忧一应钱财或性命堪忧, 但是——若城内发生什么烧杀抢掠之恶事,也当定罪论罚……有功则赏, 有罪则罚,需定量论处……至于其余由万灵军所列苛政,皆一概废除!”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 伸手将长/枪一挥,顿时有电闪雷鸣,而紫龙呼啸而出,盘旋入空。 那是让这些民众都无比惊讶的景象,见到了紫龙,不用说再多的话, 便知晓这确确实实真正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果然前来营救他们了! 于是民众齐声欢呼,立刻为他们让开入城的道路。 看着眼前门庭大开的城池,紫龙部的众人却心情复杂, 怎么也想不到, 前些天死伤众多也无法突破的城池, 就在一个时辰前大家也都还束手无策,做好了会死在这里的准备, 甚至不少人都提前准备好了遗书遗物…… 却没有想到,胜利来的如此轻易, 轻易到让他们茫然,这真正是属于他们的胜利吗? 兵马一步步沉稳的踏入到了城池内,这是他们经历过最平静的一次,或许放眼天下所有势力在内,也是心情最平静的一次占据城池了。 除却出城迎接的民众之外,还有更多的民众躲在路边树下,眼睛含着或惶恐或惊慌或期许的目光看着他们从道路上经过,一步步踏入城内……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是真的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来拯救我们了! 一个人跪了下去,高呼天子殿下千秋万岁,连带着好几个人,十几个人,成十上百,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沿路所有的民众全都跪了下去,齐声歌颂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姬彻天坐在高头大马上,走在最前方,听着万众欢呼的声音,难免心潮澎湃。 恍惚之间,他好像不是太子,而是要前去登基的圣天子了。 但现实却是,他连太子都不是……他也十分的明白,这场胜利,功劳也完全不在他的身上。 紫龙部的军马最后停在了城内广场的空地上,那其中,已经有不少还苟活的万灵军被民众用各种绳索一堆堆的绑着困在那里,而在广场最重要的高杆上所高高悬挂的,正是元秋池的头颅。 在那高台之上,一身青衣的清瘦男子正一边喝茶,一边和一名布衣老头下棋。 不是明济心,又是谁呢。 坐在明济心身边栏杆上的,也是那一日跟着明济心出城的灌绡。 灌绡时不时的抓耳挠腮,左右摇摆……他实在是对下棋喝茶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也完全搞不明白这种慢吞吞的东西到底是有什么好沉迷的,但是他并不放心让明公子一个人呆在这里。 而且明公子说,今日不出午时,太子殿下与紫龙部的人就会赶来这里,倘若他偷跑其他地方去找乐子的话,那大概是无法第一时间见到他们的。 所以,尽管感觉很是无聊,灌绡还是忍着在这里等待。 午时将近时,他果然看到了紫龙部的旗帜飘荡在视线之中。 灌绡看到旗帜的时候,立刻眼前一亮,及至视线内出现了太子殿下与世子的身影,他便迫不及待的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飞奔过去迎接。 “灌绡!” 只是不等他开口说话,就听见杨琮韫隐忍含着怒火喊了他一声,劈头盖脸就先来了一顿怒骂: “你竟然敢不告而别——你还知道你是紫龙部的人么?还是说,你是想要脱出紫龙部了!你竟然还敢跑出来见我,我看你是皮痒了,想回来,好,先挨上几鞭子吧!” 灌绡“噫”了一声,挤眉弄眼的,面目扭曲了一下,连忙躲在一旁,又笑嘻嘻的说: “请殿下饶了我擅自行事吧!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说啊,而且,我可是立了大功,总能将功折罪吧——元秋池可是我杀的!” “你杀的?!” 这样的话,让其他人都震惊起来,很是不敢相信,又七嘴八舌的询问: “你怎么能够杀得了元秋池!不是说他功法高强,而且还特别戒备吗!” “就是,你怎么能够靠近的了他呢……” “你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 是既想不到他竟然就是杀元秋池的人,也想不到他消失不见竟然是来做刺客了。 灌绡得意的说: “那还要多亏明公子的计谋,哈哈,元秋池他要准备举办宴会,我伪装成了搬运羊肉的伙计,然后一不小心——嘿,当然是故意把羊肉打翻了,哇这个元秋池是真的变态,竟然要扒了我的皮,让我替羊肉去入热锅里面煮汤!” “我就主动说要跳入热锅之中,然后我一脚踢翻了那盛满了热汤的大锅,又往火炉里面撒了药粉——那是明公子给的,那药粉遇水就化,而且热水更是会迅速蒸腾,让人昏昏欲睡,我就趁机杀了元秋池,割了他的头颅挂起来——有人想要立刻将我擒拿,我就按照明公子事先教给我的话说:” “现在元秋池已经死了,而这件事情若宣言出去,若被他的师父知晓这件事——他的师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屠夫田流炎!他若知晓竟然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的徒弟,非但今日在场之人全都得死,恐怕整个城池的人都要为元秋池陪葬!杀我,那大家都没命可活,不杀我,我还能带大家走出一条活路!” “我告诉大家,不用害怕元秋池师父的报复,太子殿下就在城外_——太子殿下贤良淑德,宽厚仁爱,我们合伙把这些万灵军给抓起来,然后为太子殿下打开城门,那太子殿下一定会保住大家的性命!” 又说: “明公子可真是料事如神!竟然真的猜中那元秋池会想把我投身热汤锅之中,而且,竟然还猜中民众竟然真的会帮我,会反了万灵军……他可真是太聪明的人,如果说话能不那么神神叨叨云里雾里的,就更好了!” 他越说越是兴起,言语之中已经是全然对明济心的敬佩有加,听得其他人也啧啧称奇。 众人将他围成一团,询问更多的细节。 姬彻天也是含笑听他去讲述那惊险的刺杀过程,视线略过高台上还若无其事在下棋的身影,笑容不由僵硬,喜悦的心情也被愧疚的情绪占据。 他应该相信明济心的……可是他到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放弃。 而且他用的理由——说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做无畏的牺牲…… 当时说出这种理由的时候,也很是理直气壮,但现在回头去看,姬彻天却只感觉是自己太轻视明济心,怎么能够怀疑他不在意将士们的性命呢。 因为明济心表现的满不在乎,所以都旁人也全都以为他就是为了胜算不计一切的人,所有的人事物,全都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但事实果真是如此吗? 恐怕不见得吧,不然,那一日明济心说什么做好赴死的准备,结果就算是只有灌绡一个人跟着过来施行试探刺杀的计划,他也尽可能去做足了周全保命的准备。 只要相信他,就不会失败,也不会死——这一点,姬彻天并不如灌绡。 亏他还口口声声的说愿意信任明济心,结果却连手下的士兵都比不过,真是无颜相见了。 但是——身为太子,身为想要招揽贤士的太子,就算目前还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废太子,想要有人跟随自己,那脸皮总是要厚一些才好。 于是姬彻天从马上下来,将绳索交给旁边的士兵,在众人的注视之中,一步步走向高台,一步步走到明济心身边,然而明济心却好像没有注意他的到来一样,全身心都在眼前的棋盘上。 他的棋路看起来不疾不徐,然而要吃棋子的时候却下手迅猛,毫不留情,并且,一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落子,总是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那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看不懂他的为人,也看不懂他的棋局。 对面的老者,手中握着棋子在棋盘上来回比划十几下,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投棋认输。 “真是老咯,明公子年纪不大,棋路却颇为高深诡异,不是我这种乡野杂耍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又很是开怀的大笑: “老夫真是平生头一次见明公子这样的棋路,哈哈,不错不错,满足了,也算是活到老见识到老了。” 明济心也随之莞尔,和他又闲聊几句之后,那老者才拄着放在一旁的木棍离开。 而明济心这也才将视线投放到站在身侧的姬彻天身上。 “殿下果然按时来了。” 他站了起来,朝姬彻天微微俯身,仿佛他离开时后的不欢而散全然不存在一样,对姬彻天略带笑意道: “殿下的将军安然无恙,在下已经全须全尾的将其归还,而元秋池也已经伏诛,他的头颅就在此处——来人,将元秋池的头颅放下了,让殿下一观。” 他高声一呼,立刻就有人将那高悬杆子上的头颅放了下来,一路小跑着送到了姬彻天身边,姬彻天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摆了摆手,对方才捧着头颅退下,又去给其他人看。 明济心又道: “幸不辱使命,殿下可安心收复城池,入住城主府中,接管此城章印与一应事务。” 第270章 所谓要求 “幸不辱使命, 殿下可安心收复城池,入住城主府中,接管此城章印与一应事务……” 明济心的话说不轻不重, 但因为催生了灵气的缘故, 叫所有人都能够听得到他说的话, 并且自然而然的产生联想—— 那是说,好像明济心的一切行为举止, 全都是在姬彻天的示意之下才进行的。 周围不明所以的民众,果然被这些话引导着, 朝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太子殿下投去了万分敬佩与激动的神色,就连紫龙部不明真相的将士,看向姬彻天的目光, 也更加了一层信仰与崇拜…… 太子殿下,当真是知人善任,圣德贤明! 而在其他人都为君臣之间的默契感慨万分时,只有紫龙部世子杨琮韫眼中闪过一些莫名排斥的情绪。 但是在万众激动的欢呼声之中,除却明济心若有似无略过的一眼,再无人在意他这一闪而过的情绪。 除此之外, 又只有姬彻天本人对明济心的话感到无言以对。 什么叫做果然按时来呢,什么又叫做不辱使命呢……他们从未有约定过什么时候见面吧,而且在今日之前, 在此刻之前, 他也完全不知道明济心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究竟是去做了什么事情。 所谓的按时,总不能是说自己按照明济心预想中的时间到来。 如果这样说的话, 那非但是元秋池会做出的一系列反应,非但是民众会做出的反抗万灵军, 打开城门迎接紫龙部进来的选择,就连自己的动向,也全在明济心的预料之中吗? 这种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在别人谋算之中的感觉,实话说并不好受,但姬彻天却也并不反感,反而,他的心中生出一些感激和喜悦的情绪。 因为他完全确认,这确实是明济心在为他铺路,为他去争取民心与威仪。 这是否能够说明,其实自己也算是得到明济心认同的主公了呢? 姬彻天压下心中激动的情绪,又低声说: “这全是你的功劳,其实与我没有很大的关系。” 岂止是和他无关,认真来说,自己还差点导致明济心不能够完成这件事情,明济心不责怪他,反而不计前嫌还是选择帮助自己拿下城镇,而且又给自己美名,在感激之外,姬彻天也实在是有些受之有愧了。 明济心只是“嗯”了一声,随口说道: “殿下现在也可以解释一番,讲说殿下其实一开始并不信任我,这一切都是我明济心的擅作主张。” 姬彻天:…… 姬彻天蓦然心虚了一下,因为这确实是他内心所想的,但是被明济心如此直白的猜测说出来,他反倒是不好意思说了,而且,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倘若他真正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怕明济心才会失望。 在其他人都散去,终于有时机单独谈话的时候,不等明济心开口说什么话,姬彻天便先朝他道歉,是为自己的不信任。 他现在也完全明白,为什么明济心要找人去试探元秋池究竟是只学了他师父的功法,还是连带着师父的性情爱好,也学了十成十——若是前者,明济心会做出怎样的对策他不了解,但若是后者,应对的方法已经呈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这正是明济心的破城之法。 若自己完全信任明济心,按他所言派人进入城内试探元秋池,然后等候消息……或许连前几次与镇守城池的人进行交锋都不必要,其中出现的伤亡也可以避免,他与紫龙部本可以直接坐享其成,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相信明济心的话—— 所以姬彻天向他道歉。 明济心却只是微笑以对: “殿下难道只有道歉的话对我讲吗?” 姬彻天顿了一下,才又扯了扯嘴角,说: “好吧,我其实想说的是——我是否算是过关,可以让你为我谋划事宜。” 明济心哦了一声,随口道: “殿下若这样想,也不算错,毕竟我现在不就是在陛下的麾下当差么,为殿下谋求前途与完成任务的办法,本就是分内之事。” 这样的回答,却让姬彻天失望,因为他的言语之中,分明是告诉姬彻天,这么做仅仅只是完成分内之事而已,与是否认同他是自己的主公并无任何干系。 但姬彻天却不这样认为,若明济心对自己毫无任何认同的情绪,在自己否定他的提议时,他大可以直接离去,把自己完全抛之脑后,或者和在楚行骓帐下当差时候一样,只事不关己的混日子就行了,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只带着一个人就独闯城内,去刺杀,来证明自己的计谋无错。 若不是因为是想要朝自己证明他的的实力和计谋,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姬彻天无可奈何了,干脆直接的说: “我实在是看不懂你——我以为你对我也算有些情谊了,明公子,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不如直接告诉我吧,要如何做,才能让你真正安心跟随我。” “殿下想要答案吗?可以。” 明济心定神看向他,露出是笑非笑的表情,缓缓说道: “我对万灵军的恨意,远超过对世间其他任何人所展露的任何情绪,谁能够帮我灭掉万灵承天会,夺回霖州,救出我的世子,那我就会投身谁的麾下。” 姬彻天:…… 姬彻天一腔热血以极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团名为尴尬或者羞愧的火焰燃烧了全身。 虽然“我以为你对我也算有些情谊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就觉得是自己在妄想,但真正被如此直白的否定回来,总还是让人感觉太难为情了,幸好此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有其他人来见识他如此难为情的一幕。 但明济心后半句话的意思是—— 姬彻天蓦然回神,是了,这座城池拿下之后,等待其余地方传来捷报,那整个炫州俨然已经完全夺回,接下来…… 接下来当然是各回各家了。 但炫州之危可暂时缓解,霖州却还深陷万灵军的控制之下,其他人可以不在意,可以已经将其忘却,可以已经习惯霖州就是万灵军的地盘……但明济心身为霖州龙王部的属臣,却绝不可以,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仇恨。 而他姬彻天为九龙部的太子,就算只是废太子,也不可以放弃霖州,真正任由它被万灵成天会把持,那无关对错,身份使然耳。 姬彻天看向明济心,很是坚定的说: "我会夺回霖州,帮你报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确确实实做下了这个决定,那也并不仅仅是为了让明济心能够成功成为自己的谋士,而且也是他身为王族的责任。 但明济心却也并没有多少动容,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殿下一个人吗?” 姬彻天:……? 在姬彻天愣住的时候,明济心又慢悠悠的说: “殿下还是先看一看,有多少人愿意追随殿下去夺取霖州,再来说能不能够夺取霖州吧。” 他远比姬彻天考虑的要更加现实,姬彻天固然有太子的身份,但追根究底,姬彻天不过是依仗紫龙部的力量,虽然他的舅父,紫龙部如今的龙王,说紫龙部的兵力就是他姬彻天的兵马,他可以随时调用……但这些将士,真正都愿意听从他的命令,愿意跟随他的步伐吗? 尤其是紫龙部世子也在的情况下,若太子与世子之间出现了纠葛,那这些紫龙部的士兵,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姬彻天与杨琮韫说起来要一鼓作气,继续朝着霖州的方向进攻下去时,杨琮韫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在口头上对他提出的建议都先礼节性的夸赞一番,而是眯着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然后问了一个问题: “殿下想要继续去攻打霖州,是为了驱逐万灵承天会,收回本属于九龙部的州府,还是仅仅为了满足明济心的期望。” 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吗? 姬彻天不理解杨琮韫为何这样问,他没有多想便回答道: “这本来也就是我的目标——将万灵承天会彻底驱逐,这不是我们在紫龙部的时候,也曾商量过的问题吗?” 杨琮韫说道: “但那时候说的是从长计议,而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救援炫州,如今炫州之危不日将解,我们要做的是回去复命,而不是为了讨一个人的欢心,就擅自行事,折腾下面的将士们。” 姬彻天眼中的茫然更多了: “这怎么能够算是为了讨一个人的欢心,折腾将士们又是从何说起呢?” 杨琮韫见他一副完全没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的目光,更为他如此执迷不悟而倍感愁苦: “你是已经魔怔了,彻天!天下谋士堕多如泥沙,你就非他不要吗?!明济心他这样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在赌天命——兄弟们又有多少条命够让他赌!” 姬彻天:…… 所以表兄这是……还是对明济心很不满吗?可是事情不是已经过去,而且明济心也没有真的让谁无缘无故的死去啊,姬彻天忍不住说: “表兄,你是否对明济心有误解,虽然他时常语出惊人,说一些后果可怕的话——但那或许只是他的习惯而已,明济心绝非是什么不在意将士性命之人,况他的谋略,虽然看起来总是在行险招,但是我想,他都是有把握才会去做的。” 杨琮韫冷哼一声,懒得再听他为明济心辩解什么话,径直打断姬彻天的话,说: “总之,我是不会和他这种人共事,彻天,你还是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吧!” 第271章 分歧太多 姬彻天觉得杨琮韫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对明济心的偏见也有些太大了,但是他又不愿意为这种事情和杨琮韫争吵,所以他想了一番之后, 便和杨琮韫说: “那么, 表兄就带一部分人回去复命, 若有愿意留下来的兄弟,就让其跟着我留下来吧。” 杨琮韫听见他这样说, 便知晓他竟然真的打算要跟着明济心一条道走到黑了,一时心中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愤恨, 甚至连名字也不愿意叫,很疏远的喊他殿下: “殿下当真是想清楚了,真正要为了一个外人, 和我这个表兄分道扬镳吗?” 姬彻天露出无奈的神色: “是表兄不愿意和我一道,我也不想强迫表兄,但我也有自知之明,凭我自己,大概走到霖州都是问题,所以才想要表兄留下部分兵马给我, 表兄放心,我自然不会让将士们贸然涉险,妄送性命。” 杨琮韫却摇头, 拒绝他的提议: “我当然是相信你, 却不相信明济心,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 “表兄……” 姬彻天还想再说什么, 杨琮韫却不想再听了。 他们之间头一次出现如此大的分歧。 虽然仍维系着表面的平和,但有眼人都能看的出来, 他们之间出现了矛盾,周围人想要劝说,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劝起,毕竟他们也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发生争吵。 于是有人想要让明济心前去进行说和,毕竟太子殿下与世子为何发生争执,其原因也不难打听推测。 但是明济心也事不关己的说:他们之间的矛盾,为何要我去说呢? 这样的话,又太过于置身事外了,或许是想到日后还要共事,所以看着其他人不悦的表情,明济心难得又多余解释了一句,说:“倘若我去劝说的话,他们之间的矛盾会更加严重,这件事情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或者任何人都能去劝说,唯独我不可以。” 这话颇有推脱责任的嫌疑,许多人并不理解,但姬彻天听说后却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幸好他不打算参与进来,不然,只会加重矛盾。 杨琮韫听到呢,心中有所松动,因为显然明济心是猜中了他的心思,虽然他们之间的争吵是因明济心而起,但在杨琮韫眼中,这俨然也是他与姬彻天之间的家事,还不到明济心一个外人中的外人来置喙。 倘若明济心当真只以为是,参与到他与姬彻天之间的争吵中,只会让杨琮韫对他印象更加不好。 但他有自知之明选择不来,又让杨琮韫觉得他是故意想要展露自己善解人意的一面,才能更好的去利用姬彻天,于是,杨琮韫对明济心的感觉,就又更加微妙了。 这样彼此间僵持了许多时日,直到其他组织对抗万灵军的喜讯一个个传来,直到整个炫州终于完全保住之后……还是杨琮韫妥协了,他安排了近乎一半的士兵留下来听从姬彻天的差遣,然后自己带另外一部分将士回去紫龙部复命。 他们参与过由楚行骓做东举办的庆功会之后,就接着为杨琮韫举行了送别的宴席。 宴席上大家都欢欣鼓舞,虽然是送别的宴席,到底是打赢了胜仗要回去报喜的,所以宴席上虽然也有分别的愁绪,但更多的却是欢快的语调。 而这些人之中,只有明济心面带愁绪,不时叹气,姬彻天当然注意到了他这种异常的表现,于是让周围的人停下器乐欢闹,去问他为什么愁眉不展,为什么叹气。 杨琮韫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异常,见状不由冷哼一声,不屑说道:“哗众取宠!” 在他看来,明济心这种人,就是故意将自己表现的与众不同,并且去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才吸引了别人的注意,让姬彻天以为他真是什么异于常人的天才了,可惜姬彻天正热血上头,不听自己的劝说,或许过一些时日,姬彻天才能够冷静下来,真正看清楚明济心为人,那时候他才会明白,听自己的才没错。 明济心当然知晓杨琮韫对自己的看法,此刻听他这样一说,便无奈的说: “这就是我叹气的原因了。” 姬彻天的目光在他二人间流转,若有所思道: “你担忧的事情和表兄有关——难道是觉得此行不妥么?” “我不能够说。” 明济心摇摇头,垂眸看着眼前晃动的酒水,道: “我如果说确实如此,那世子殿下肯定更加执意要离开,我如果说与世子殿下无关,那世子殿下本就是要离开——结果并没有什么变化,所以我只能叹气。” 姬彻天:……真正有这么纠结吗? 在姬彻天沉默之时,杨琮韫也插话进来: “你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不要以为,你能够影响我的决定。” 姬彻天闻言,更觉无奈与苦恼了,但他也没心情去管他们言语之间的矛盾,立刻追问: “难道表兄这次离开,当真是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样的话,将其他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吸引了过来,明济心的视线在宴会众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杨琮韫身上,缓缓说道: “那要先问世子殿下一个问题——若世子殿下对上田流炎,有几分胜算?” 杨琮韫:……无缘无故,为何突然提起来田流炎,况且他是回去紫龙部,又不是去往霖州,又怎么会遇上田流炎,等等—— 若他真有遇上田流炎的可能,那就是因为他徒弟元秋池的缘故,要对紫龙部展开报复。 但这似乎也不太对劲。 杨琮韫道: “笑话!杀了他徒弟的人是你的主意,就算是要报复,也会去找你报复,怎么会来劫我的道?” 不正面回应,那就是没有什么胜算。 明济心在心中又叹一口气,然后回答: “但在田流炎的眼中,我也是为紫龙部之人,为紫龙部做事,他要找人报复,当然不会找我一个小小的谋士,而只会直接去找头目首领算账——当然,世子殿下若不愿意承担这份误解,也大可以言明此事全是我明济心一人之力,想来若对方当真找上门,应该也会有所体谅,不再为难殿下。” “明济心你——!” 杨琮韫忽然回过神来,怒气冲冲的看向明济心,他明白了,明济心固然将他拿下城池的功绩,拱手让给了太子殿下与紫龙部,但与此同时,也把后续的为难带给了紫龙部。 但可惜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点,直接就接手了这座城池……时至今日,倘若再想和外人澄清说这件事情和紫龙部无关,全都是明济心一个人的主意,也太晚了,只会让人以为他紫龙部是胆小怕事之徒,所以才会选择和明济心划清界限。 是了,从一开始,无论自己会不会接纳明济心,在外人眼中,明济心俨然是他紫龙部的人,他所做一切,都是由紫龙部与太子的授意了——看来自己当真是没有看错,明济心真是狡诈之人! “敢来,那就对上看看吧!” 杨琮韫冷笑一声,又莫名竟然被激起了一些好胜心: “明济心,你也不必太过得意了,不是只有你,能应付得了万灵军!” 明济心只能无力的辩解: “我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啊。” 但显然这样的话,杨琮韫是不会听进耳朵里面的。 第二日一早,杨琮韫还是按照事先所规划的一样,率领紫龙部回去了,尽管姬彻天再三劝说,他却还是执意离去。 只是临行之前,又不忘嘱托姬彻天,不要太过于信任明济心,明济心是薄情寡义之人,为了他的计划,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 ,可他又总喜欢特立独行,去兵行险着,但紫龙部的将士不是用来给他证明他与众不同的器具,希望姬彻天能够明白,牢记这一点。 姬彻天也只能再三点头答应,自己一定会详细斟酌,并不会万事都盲从明济心的意见,而后便在双方都怀有担忧的心情中,目送了杨琮韫等人的离去。 炫州事毕,不少组织也都和杨琮韫一样,打道回府去汇报喜讯,但也有不少人激荡热血,想要与太子殿下一道,一股热血,继续前往霖州作战,甚至连炫王楚行骓,非但默许了将明济心继续借给姬彻天——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一番的说和,另外,他也做出承诺,若有需要,也可来炫州借兵。 但要从何处开始收回霖州,那也是一件值得细细商议的事情。 而在姬彻天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就差进攻的时候,杨琮韫便有噩耗传来。 那也不是杨琮韫自己的人,而是路途上遇到的其他人看到了紫龙部的旗帜,见到了有人被困在炫州与紫龙部央州之间的荒芜地界,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顺便将这个消息告知给了姬彻天。 那是说,果然遭受到了万灵承天会的伏击,固然不是田流炎亲自前去围堵,但既然是为他做事,那行事风格,也可想而知了,只怕杨琮韫凶多吉少。 这件事情,无疑是让姬彻天立刻焦虑起来,就像连夜带人前去营救,但明济心却仍只是看着眼前的地图,冷静的说: “世子殿下距离紫龙部比距离此地更近,殿下不必太过忧虑了,既然消息已经传到这里,想来也早就传入紫龙部,此刻,紫龙部应该也已经派人前去营救了。” 这件事情姬彻天当然也完全明白,但是—— “既然消息传来,那我们也不能够什么也不做吧。” 明济心扯了扯嘴角,视线仍停留在地图上,脑子里也仍然在对各种路线进行预演补缺,听到姬彻天的话,也只是随口道: “殿下想做什么?现在带兵赶过去吗?” 姬彻天:…… 他确实是有这种意思,但不知为何,他看着明济心专注眼前战事的神情,几次张嘴,竟然无法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 第272章 回去与否 没有得到回应, 明济心抬头看向姬彻天,看着他眼中动摇的神情,不敢相信他真要带兵去驰援杨琮韫: “殿下真想这么做?” 姬彻天还是沉默, 但他的神色已经说明一切——他确有此意。 明济心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明济心手指按在地图上, 也不研究路线了, 只是看向姬彻天,深吸一口气, 缓缓说道: “从这里带兵到世子被围困的地方,到了也只能去收尸, 而眼前攻伐城池只差离弦一箭,殿下要此刻放弃,不说再没有这么好的时候, 还会引起万灵军的主意,进而加强戒备,说不一定,听说了太子殿下带兵离开,反而会趁着我方空虚,打杀进来。” 姬彻天:…… 姬彻天感到一阵的窒息, 明济心说的都没有错,但姬彻天实在也没有想到,这种时候, 明济心竟然还能如此理智的说出这些话出来。 而且, 他还在继续讲: “如此, 太子殿下若真带兵前去援救世子殿下,只会两处皆失, 损失最大,当然, 若殿下不管不顾去进行援助,至少殿下重情义的名声,会传遍天下。但同时——” 明济心顿了一下,本就平静的目光,更多一层让姬彻天感到冰凉的寒意: “殿下也会同时失去外人的救援,今日殿下可为了杨琮韫放弃谋划好的布局,来日殿下未曾不会又因为其他的事情,放弃更为紧要的战略,若殿下真要如此,那非但是在下无法再无法信任殿下,而是天下九州,都要斟酌一番,要不要前来追随殿下。” 虽然没有谁想要跟随一个薄情寡义的领袖谋事,但同样的,谁也不想跟随一个太过任性,感情用事,以及左右摇摆不定的人去做事。 姬彻天:…… 明济心分析的无一处不错,但姬彻天却做不到他这么冷静,要他眼睁睁看着杨琮韫受苦却无动于衷,他也做不到,可要他直接放弃眼前的局势,那似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且,一切筹备都是按照如今所能调用的一切兵力来进行筹谋的,甚至连抽调出一部分人去营救也做不到,那同样是下下策—— 姬彻天看着地图,心火几乎蔓延到了头脑之中,让他头晕目眩,煎熬非常,他看不出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两项兼顾,于是他还是只能询问明济心。 有没有办法能够救杨琮韫,他以为明济心足智多谋,必然能想出一个好主意。 但明济心却拒绝了。 “殿下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明济心说: “若世子殿下完全不相信我,没有听到一丝我的建议,那他有可能躲过一劫;若他完全相信我的话,那他也大概能够活命。但可惜世子殿下对我半信半疑,无论我出什么主意,说什么话,他也必死无疑。” “明济心——!” 姬彻天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明济心一顿,说: “殿下是要责怪我讲话不好听么?” 姬彻天:……那岂止是不好听,简直是让姬彻天觉得有些刺耳了,他不信明济心是薄情寡义之人,但明济心也太过理智了,理智到了极致,在旁人看来,就近乎于残忍了。 彼此沉默之间,明济心又叹气一声,似乎是做出了妥协,说道: “殿下要我出主意,但是脱困的办法,那一日宴席上我已经告知过世子殿下了,只看世子殿下能不能过放下自己的身段,忍耐一时的屈辱。” 说过了么? 姬彻天回忆起来当日宴会上的场景,与明济心说过的话,而后脑子一停,他意识到了明济心所谓的办法是什么了。 那就是将杀害田流炎徒弟元秋池的一切责任,全都推到明济心的身上,并且否认与明济心的关系,其中言辞委婉一些,或许再说几句求饶的话,也许,还是有很大可能脱困的。 但姬彻天同样了解杨琮韫的心性,杨琮韫虽然看不惯明济心,但他出身高贵,或者说有骄矜自傲的性情也行,若是平时,他或许不屑和明济心这种人同流合污,但在战局之中,他若靠“推脱罪责”,然后朝敌人求饶才能脱困,那是杨琮韫做不到的。 这同样是明济心为什么说他没有办法,因为杨琮韫不会听他的,也不可能为了活命就去做“有损人格”的事情,所以这是无解的难题。 明济心做不了什么,问题的关键,仍然是在杨琮韫心中,究竟是性命重要,还是“面子”更舍不得。 明济心最后说: “殿下不要纠结太久了,无论是前去救援还是留下来继续原地的计划,都尽早做决定吧,不然那才是一无所得。” 说完之后,明济心便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了,只留姬彻天一个人在屋子里去做决定。 直至天明,姬彻天才最终做出决定——他选择了留下,但也不能真的就什么也不为杨琮韫去做。 最终,姬彻天还是写信一封,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送到杨琮韫的手上。 心里面重复了明济心说过的话——是说杀害田流炎之事,全是由太子与明济心二人谋划,与他杨琮韫无干,而且杨琮韫正是与他二人理念不合,所以才分道扬镳,如此,对方的真正仇人应该是姬彻天所带领的这一支军队…… 这封信,比起来让杨琮韫成功收到,姬彻天却更希望能够半途上被田流炎的人劫走,毕竟这封信真正送到杨琮韫手中,他未必会愿意将危险转移给姬彻天,但若被田流炎知晓,那就有很大可能放过杨琮韫,虽然这样做,也会让自己的危险大大提升——但这件事情说到底本就因自己而起,就算是要遭受什么报复,也该自己来承担,而不是杨琮韫。 这封信寄出去的时候,是让明济心看过的,姬彻天说: “一个信使,应该不影响大局吧。” 明济心不置可否,只是说时间到了,该要准备眼前的战局,若太子殿下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专心眼下,不要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了。 姬彻天也只能如此,但其实真正置身战局之中后,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想更多,直到战局结束,侥幸获得胜利,他才松了一口气,而原先的担忧立刻涌上心头,让他迫切的想要知晓杨琮韫如何了。 一日后,消息传来。 却不是好消息,那封信确实是被劫道了,但对方却拿出来信和杨琮韫对峙……杨琮韫当场否认信中的内容,说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和太子无干,并怒骂了一番元秋池……而后,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杨琮韫坚持到了紫龙部派去的救援,但也只是坚持到了这里而已。 他勉强撑到回去紫龙部,见了父亲一面之后,便再回天乏术,三日后便死去,而他所带领的紫龙部士兵,也是十不存一。 那是太过可怕的报复,那是太过惨烈的抵御…… 那也是让姬彻天不能够接受的现实。 他勉强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在众人面前太过失态,却也失魂落魄,他脑海之中不住回想,倘若自己带兵日夜兼程赶回去,是否结果并不一样? 就连将士们听到这个消息,也士气低沉,有人忍不住说: “若殿下不执意留下来攻打霖州,而是和世子一道回去……世子怎会如此!” 说完之后便察觉失言,却又没有觉得自己说错,姬彻天心神为之一震,有更加浓厚自责与愧疚涌向心头。 是了,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留下来攻打霖州,杨琮韫也不会分出一般的将士给自己,面对埋伏……也许就能活下来呢。 他对上将士们带有幽怨又觉得不妥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心情去责罚对方的不敬,,又觉得自己也没这个资格,最后只是挥挥手让人离开了。 姬彻天无言面对这些紫龙部的士兵,更无颜面回去面对舅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里要做什么了。 若理智一些,他应该带领人继续乘胜追击,去攻打霖州的万灵军,却提不起这种勇气去命令将士们,那简直是太过无情与残忍,他做不到。 而且,他也不确定这些将士们还愿不愿意跟随自己。 可他要带着将士们回去吗? 他也不想回去,那不仅仅是代表着先前的一切都作废了,而且他现在灰溜溜的带着人回去,又该怎么和舅父交差呢,况且……谁都能保证,他们回去的路上,就不会再遭遇到万灵军的报复呢。 举目所望,无论前行还是后退,竟然全都茫然无路。 姬彻天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他应该问问明济心,但他却不想去,他害怕看到明济心冷静的眼睛,害怕他太过理智的分析时局,害怕他说:世子殿下已经死了,追悔无用,专注眼前的事宜才是上策。 那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太过无情了,明济心能够做到,他却做不到。 而明济心若当真这么说,他虽然能理解,却也接受不了,也不想听到明济心说出这句话,那势必会让他二人之间生出隔阂。 那也同样不是姬彻天想要看到的。 明济心大概也明白他在想什么,也从未来找过他,只是专注整理战后的事宜,或许还有对接下来战局的分析吧。 姬彻天不清楚明济心现在每天在做什么,他也生不出去过问的勇气…… 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一夜之间结冰,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也随时都有分道扬镳的可能。 只是因为还不想就这样决裂,所以只能保持不见面的沉默,但又能维系多久呢。 第273章 深夜来访 内心的痛苦煎熬, 让姬彻天寝食难安,但他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时间不会停滞不前, 他也不能永远沉溺纠结之中。 而且这件事情并非只是和他一个人有关, 还是无数的将士, 也还有无数的组织,在等着他最终做出抉择。 怎么办, 怎么办……谁能给他些许启发? 谁又能让他可以脱离眼前的困局…… 姬彻天脑子里闪现过无数的人影以及他们各自的性情如何,最后他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 无数的人影全都散去,只剩下一道风姿卓越,手持拂尘的缥缈遗世的身影。 ——那是, 大师兄。 仿佛一瞬间风止雨停,姬彻天的思绪也在这一刻彻底停了下来,大师兄出现之后,他就再无法去想其他人了。 他也同样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离开碧虚玄宫前,大师兄曾经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印记, 是说,他若遇到不能够解决的麻烦,或许可凭借此印记来联系大师兄, 届时……大师兄会赶来帮他。 思绪泛滥之间, 姬彻天已经摩挲手腕上的印记, 且注入了灵气,但只是看着那印记闪烁片刻, 姬彻天便抹去了灵气与痕迹。 他恍然间回过神来,不由苦笑, 觉得自己是在妄想,大师兄连碧虚玄宫都不许他回去了,而且临别前也再三强调,日后他会遇到的磨难与纠结更多,他总需要自己做出决定,不会再有一个碧虚玄宫来让他逃避困难了。 既是如此,大师兄又怎么会来替他解决眼前的事宜呢。 而且,他许久没有见过大师兄,一见面就是遇到难题找大师兄帮忙,总也觉得太过于难为情了,仿佛他连这点事情都无法作出决定还需要去依仗大师兄,又能够成就什么大事,只怕要让大师兄十分失望了。 姬彻天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一轮皎洁圆月,因为想起来大师兄,不由自主又想的更多一些,竟然回忆怀念起来在碧虚玄宫时候的日子了。 在碧虚玄宫的时候,时间显得漫长而枯燥,他虽然可以随心所欲的过活,但每天也只是看书写字,修行练武而已,不免感到无聊。 但也有不无聊的时候,那就是宣浓光过去捣乱或者惹出什么麻烦要拉他下水,那就反而感觉到苦恼了,但和眼前的困境相比,宣浓光所制造出来的那些麻烦,又显得太过于微不足道了。 而在碧虚玄宫那段无聊的时光,此刻回想起来,又觉得弥足珍贵,只是,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也恐怕再难见到宣浓光,再难回去自己的那方庭院,再难闻到他庭院之中那株桂花树的香气。 姬彻天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正要低头去看卷宗转移心情,鼻息间有凉风吹拂,带来阵阵若有似无得桂花香气。 等等?这里什么时候有桂花了呢? 姬彻天蓦然抬头,便见窗前不知谁放置了一枝桂花。 这……怎么可能?! 他不过抬头眨眼之间,谁有这种本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还不会被发觉—— 不,或许能够有人做到,如果有的话,只有一个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道和记忆中重叠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来的时候,看到你那一方庭院内桂花开的正好,顺道折来一只给你。” 随着声音的响起,窗外缓缓走出一道如笼罩了白月光华的人影,对上他怔忪的表情,不由一笑,若有所思道: “怎么?也不想看见我么?那就当我没有来过好了。” “大师兄——!” 姬彻天猛地坐直了身体,以为犹在梦中,片刻后才站了起来,然后匆匆走了出去,便见大师兄头戴白玉冠,一身月光衣物,微微斜靠在窗边的墙壁上,拂尘斜持在怀,与微风中轻轻晃动。 而阵阵风起,非但是拂尘,连带衣物发丝,也随之飘荡,如云雾堆叠,又仿佛随时都会御风而行一般。 姬彻天走了过去,虽然极力压抑,声音中仍是难以掩饰激动与不可置信: “大师兄怎么深夜到访” 白尽欢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 “那要问你为何深夜不眠,想要找我了。” 姬彻天:…… 他刚才的动作,竟然真的将大师兄召唤来了?! 姬彻天有些意外,意外大师兄竟然真的如约前来,也意外大师兄竟然来的如此之快,就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番动作,所以提前就来到了这里,只等自己发出信号。 但这个问题,他又有些难以开口回答,白尽欢倒是很善解人意,见他踌躇不定,看了看庭院,最后视线落在廊下尚未收起的矮案上,说: “听闻此地有秋霜晚茶颇有一番趣味,你这里有么?” 姬彻天立刻点头,说道: “自然,大师兄稍等片刻,我来为您煮茶。” 白尽欢颔首,他倒也不客气,待姬彻天转身挥舞之后,便扫去廊下那一方矮案与矮案两侧蒲团上的灰尘后,便施施然的坐了下去。 等候姬彻天一一将茶具摆设出来,点火煮茶,等候茶热的过程,姬彻天又有些歉意的说: “可惜此刻夜深,也没有什么新鲜糕点来招待大师兄,若叫师傅起床烹制糕点,怕又废太多时辰。” 白尽欢道: “无妨,是我深夜到访,没必要麻烦旁人多余劳累。” 姬彻天于是也不强求了,只一心看着炉火,手中握着一只蒲扇,时不时扇上一扇。 他们之间又沉默起来,整个庭院也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夹扎着一些鸟虫不时的鸣叫,那似乎是过分寂静与凄清的氛围了,姬彻天却丝毫没觉得悲凉惆怅,又或者相对无言的尴尬无聊,反倒感觉有些轻松惬意。 仿佛回到了仍在碧虚玄宫的时候,在碧虚玄宫时,大部分时间他是自力更生的过活,但大师兄在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的过去找他,有时会校考他的课业,有时只是单纯分享一些新鲜玩乐的东西,或许还会将宣浓光叫过去一起玩闹,不过两三人而已,却觉得无比开心。 想到此处,姬彻天嘴角不由翘起一点嘴角,然后就听到了一阵水流的声音,他抬眼看去,茶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煮开了,而大师兄正如行云流水的布茶。 世上岂有让客人布茶的道理,况且,对方又还是自己的师兄,姬彻天连忙放下手中蒲扇,正要将茶壶从大师兄手中接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大师兄慢悠悠的说: “说说看,遇到什么难题了吧。” 姬彻天:…… 他动作停了一停,然后才若无其事的说: “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只是有些纠结,大师兄不必担忧。” 白尽欢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讲茶壶放下,一边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唉,果然目前还是乖孩子一个。 无法抉择的痛苦,这种事情有什么可欲盖弥彰的呢,还让他不要担忧——虽然白尽欢知晓他的过去未来,也确实没多少担忧。 不过,这不妨碍他觉得此刻的姬彻天还有些单纯懵懂的可爱。 可白尽欢这次来,就是帮姬彻天将这一点可爱抹去的——也不能够说是他要强行抹除,而是姬彻天早晚有这么一遭,自己只是帮助他加快推进煎熬过去的进程。 这听起来好像有些像是拔苗助长……但他相信姬彻天不会被拔死的。 想到这里,白尽欢的笑意又收敛了,他只是专注看着眼前的茶水,接过刚才姬彻天的话说: “既然已经纠结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和难题又有什么区别?” 姬彻天:…… 姬彻天扯了扯嘴角,说: “大师兄猜到我在纠结什么?” “很难吗?” 白尽欢挑了挑眉,说: “这应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吧,我进入此地,可是几乎听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殿下接下来要做何打算啊。” 姬彻天:……有这样夸张吗? 姬彻天有些怀疑,他明明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什么为难的表情……唉,是了,他什么命令也不下发,接下来要做什么也迟迟未定,那和自己当众去言说自己的艰难纠结又有什么区别。 白尽欢学完那些人的说话之后,看向姬彻天,问: “所以,你真正做好打算了吗?” 姬彻天:……他如果想好了,怎么还会纠结到半夜,又麻烦大师兄亲自来一趟呢。 沉默半晌后,姬彻天放弃了所有欲盖弥彰的说辞,径直说: “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他不能和别人说,只能在大师兄面前毫无负担的坦然说出: “总觉得怎样做都是错的——又或者,从一开始我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句话说出来后,他整个人也显得更为颓丧起来,仿若自己真正是一事无成的平庸废物了。 白尽欢默默地看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将茶水缓缓饮下之后,才开口说: “还记得在碧虚玄宫的时候,我告诉过你的话么?” 姬彻天抬头,目光中有些许迷茫——大师兄说过的话也不少,一时间他还真有些发蒙,没领会到大师兄具体指的是哪些言语。 于是白尽欢又提示的更明显一些: “你离开碧虚玄宫前,我提问过你一个问题,那时候,我也曾提醒过你,当你确定想好要做的选择,绝不更改之后,才能够离开碧虚玄宫。” 姬彻天想起来了。 那时候,大师兄问他离开碧虚玄宫之后的选择,是打算去拯救霖州,还是打算去援助王都,又或者是待在紫龙部安居一隅,那个时候,姬彻天最终的选择便是拯救霖州。 正与他目前所做的事情一致……不是么。 第274章 要选什么 为什么大师兄又再次提起来, 自己在离开碧虚玄宫前,所面对的那个问题呢。 那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姬彻天才若有所思道: “大师兄是想要告诉我, 收回霖州本就是我最开始选定的目的, 如今也该坚定自己的选择, 继续向前吗?” 白尽欢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问他了另外一个问题: “但你现在还能够坚定自己的选择吗?” 姬彻天张了张嘴, 竟然无言以对,他的心神确实是在动摇, 不然,也不会纠结至此,甚至麻烦大师兄也亲自前来一趟了。 但他也不想做摇摆不定的人, 但是—— 姬彻天说: “若非表兄出现……这番意外,我当然是坚定不移,但——” 但他现在,如果还执意继续前行,不回头去看望表兄一眼,岂不也是无情无义之人了么, 他如此这般无情无义,又有什么面目去面对紫龙部的士兵呢。 君不见他日夜难眠,闭上眼都是表兄遭受围困的受难景象, 他虽然未亲眼所见表兄被围困的场景, 但想来也是残忍至极的景象。 他的舅父将紫龙部的兵马全都交付给他, 他的表兄就算是不认同他的选择,却还是愿意答应他的要求, 留下一般兵马给他,让他去“乱来”, 结果却被他的“任性”害死。 他甚至连给舅父的回信,都努力拼凑一些词句,寄了回去,那些话当然也是他的肺腑之言,但他看了却只觉得远远不够,又觉得舅父收到信,只怕也要怨恨他……他不敢想舅父看到信时究竟会有怎样的表现,是以将其深埋心中,从不曾提起。 他心中全是被表兄的意外占据,让他想继续照着原有的计划走,也提不起勇气去命令别人。 白尽欢目的怜悯的看向他,叹息道: “世上无时无刻不出现意外,如果一个意外就让你止步不前,接下来更多的意外发生,你岂不是寸步难行。” 姬彻天:…… 话是这样说,但…… 他沉默间,白尽欢又接着说: “就如你迄今为止,有关于你表兄之事,你没怪罪那些埋伏的人太过狠毒,也没有怪罪明济心是他牵连,更没有怪罪天道无眼——世人遭逢祸乱,总难免痛呼父母,天道捉弄,而你竟然只是自责,也让我意外啊。” 姬彻天:…… 姬彻天不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苦笑: “大师兄,这种时候,就不要挖苦我了。” 白尽欢莞尔: “这怎么是挖苦你,而确确实实在赞扬你能够承担责任,怎么,你觉得师兄我是很刻薄毒舌,喜欢挖苦人的存在吗?” 如果是宣浓光,大概心里还会真是这么想的,但姬彻天么,就是立刻摇头,说: “自然不是,大师兄让我受益良多。” “那就是了。” 白尽欢说道: “离开碧虚玄宫时,我问了你一个问题,让你选择你的方向,现在,我还是要问你一个问题,要你选择你的身份。” 他的身份?不就是废太子么。 在姬彻天迷茫的神色之中,白尽欢缓缓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个问题,同样有三个选项,你是想做寄居紫龙部的废太子殿下,还是想做锄强扶弱,仁慈善良的圣人游侠,又或者,你是想做号令天下恩泽九州的圣天子?” 三个选择,三个方向,三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白尽欢盯着姬彻天的神色去看,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三个选项,都需要你舍弃一些东西,那些东西或许弥足珍贵,但不是所有珍贵的东西都能够共存,你想要强求圆满,最后这些珍贵的东西只会全部都变成一场空谈泡影。” “只有舍弃了一些东西,另外一些留下来的东西才会更加纯粹璀璨,也才会让你更为熠熠生辉。” “这个问题你得出结论的时候,你也就不纠结要走的道路。” “你应该能够明白这三个选择分别代表你想要得到什么,又要舍弃什么吧。” …… 白尽欢一口气将话全都说出来,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姬彻天才迟疑点头。 说: “我会仔细考虑。” “那么,就如同当初在碧虚玄宫问你的那个问题一样,做出一个让你不会后悔的决定吧。” 白尽欢徐徐站了起来,说: “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提示,等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使得你寝食难安的问题,或许也迎刃而解了。” “大师兄?” 姬彻天还没细想这三个选项,就看大师兄站了起来,并且有要离开的打算,姬彻天也不由站了起来,跟着他往外走了几步。 走出廊下的时候,白尽欢又转身劝住了想要送行的姬彻天: “不必相送,你只需要想清楚我给你的问题与选项就行了。” 姬彻天迟疑片刻,才说 “大师兄这就要离开了吗?这么晚了,不若我安排人为大师兄找寻一处屋子歇息一番吧。” 此刻月上中天,已经是深深夜中,何必如此匆匆,这停留的时间也太短暂了…… “我的住处,你不必费心,你现在紧要的事情,是去思考问题的答案。” 白尽欢最后给他留下一个微笑,便转身缓缓走出了庭院。 姬彻天下了台阶,便不跟着往前走了,只是目送大师兄离去的背影,神色带有茫然。 选择什么,便需要放弃什么吗? 彻底看不见大师兄的身影之后,姬彻天才怅然若失的转身回去屋内……他明白大师兄的意思。 他若选择去做寄居紫龙部的废太子殿下,不想再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那此刻就可以带兵回去紫龙部位表兄吊唁守灵,以后再不提任何征战之事,富贵庸碌过一生,自然不用再面对今日分别之苦,但日后也不必说什么夺会霖州,平定天下之类的话了。 若做锄强扶弱,仁慈善良的圣人游侠,那他可以让紫龙部的人回去,此后也不再麻烦任何人,或者驱使任何人来为自己做事,那样他仍然可以继续自己对付万灵军的计划,而且不用内疚再有人因自己而亡,这个选择,看似两全其美……但他一个人,又能对付多少万灵军呢? 这样的选择,也不过是让他不用再生出愧对别人的心,但他想要的,或许到死也做不到了。 又或者……他若想做号令天下恩泽九州的圣天子,那就只能舍弃那些情谊了。 斯人已逝,与其继续沉溺悲痛与自责之中无法自拔,不如将这些悲痛的情绪压在心底,继续不断的向前,来日未尝没有替表兄报仇的机会,但这个选择…… 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有些困难,他无法安抚自己的心,也无妨去面对紫龙部士兵看向他的目光,而他若真正选择了最后一项,那或许就代表着他从现在开始,就要学会用冷漠的心肠去面对那些质疑的目光。 连带他自己,也要舍去愧疚的情绪,与纠结的性情。 姬彻天走回去了屋内,坐在廊下,看着那一株桂花发呆,他更加睡不着,因为舍不得现在的自己。 当他做出决定之后,他真正没有回头路可走,而也将彻底抛弃现在这个太多纠结的自己了。 如何让他不感到不舍呢。 *** 白尽欢和姬彻天告别,踏出院门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这里,而是脚步一转,去往了明济心所在的庭院。 怎么说呢,所谓一视同仁,两个师弟只见一个不见另外一个,似乎也不太好?虽然更大的原因是他自己无聊……总之是来都来了,左右也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情,那多见一个师弟也无妨嘛。 这样想着,白尽欢便很无心理负担的踏入到了明济心所居之处。 那是更为寂静的庭院,窗户紧闭着,窗纸内透出模模糊糊的灯光,反倒是屋门半掩,被微风吹的来回摇晃,似乎是主人有事短暂外出,又或者是在等待有客人半夜承兴前来拜访。 难道是在等自己? 这应该不是我自恋吧——白尽欢在心里默默地说道,这么晚了,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和自己一样无聊,半夜跑出来上门做客吧。 而且,如果说明济心猜到自己来,好像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白尽欢站在庭院内停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行走,缓缓推开了门扉,进去一眼便看到明济心坐在窗下的身影。 他一身雪白寝衣,披着柔软的青色麻衣,正对着门口孤身一人下棋。 半夜不睡觉,自己和自己下棋……听起来都觉得相当无聊了,至少白尽欢以为这种事情对自己来说,唯有催眠效果绝佳。 但话又说回来,白尽欢又觉得很大可能是自己会错意了,他对五子棋倒是很精通,围棋嘛,那就是一般般的水平了。 嗯……真正要在一流棋手面前展示自己臭棋篓子的水平吗? 白尽欢沉吟片刻,觉得不如当做没有来过比较好。 然后,白尽欢要悄无声息转身离开的时候,明济心却开口了: “大师兄既然进来了,不如来下棋一局吧。” 此时恰有灯花哔啵炸响,烛泪层叠低落凝固,似乎主人已经等候多时。 白尽欢看了一眼棋局,慢吞吞的说: “我以为你是有其他客人——” 明济心抬眼看了过来,若有所指道: “大师兄难道不知道我是在等待谁?” 这话说的……好像是守株待兔一样。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身影,而且听起来好像还真是特意等自己的一样,白尽欢当然也没有悄悄离开的机会了。 索性倚在门框上,不由感慨说: “你现在倒是有料事如神的风范了,竟然能够猜到我来。” 第275章 对弈谈心 那其实也不算是自己猜到了大师兄的到来, 而是—— “我只是在等一个可能。” 明济心看着那已经燃烧过半的蜡烛,摇头说道: “我并不知道大师兄会来,只是方才听到侍卫说, 太子殿下半夜幽会谋士, 商量了许久……还说什么要回去紫龙部之类的话, 似乎是要取代我成为太子殿下的谋士,而且那谋士飘飘欲仙夺魂摄魄……让我快去看一眼, 若晚去一步,恐怕殿下就要将我驱逐了。” 白尽欢:…… 哦, 想起来了,方才他与姬彻天谈话时,确实感觉庭院外有人驻足偷听。 但察觉到对方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巡夜士兵, 而且修为不高,又听了片刻就离开了,也并没有当一回事儿,只是以为他听到太子殿下的庭院内有谈话声,所以才有心倾听一番,见不是什么歹人作祟, 所以才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士兵竟然还偷偷打小报告啊。 而且,什么叫半夜幽会谋士准备取而代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用词! 听起来他好像是什么第三者或者趁虚而入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这批侍卫不行啊, 至少语言文字得回炉重造了。 白尽欢默默腹诽。 看了看大师兄虽然仍然平淡, 但有些波动的神色,让明济心也忍不住一笑。 实话说, 他听到侍从一脸义愤填膺来找自己偷摸告状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要被替代的紧张或者惶恐,而是感到无奈与好笑, 或者再多一点疑惑与好奇吧。 毕竟,他认识太子殿下的时日也不算短,了解太子殿下的内容也不算少了,可从未听说过太子殿下认识过这么一号人物,但细细思索一番,明济心大概就能够猜测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的人到底是谁了。 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进入太子殿下的庭院,又有仙姿神容,那似乎非大师兄莫属了。 明济心继续说道: “我想,十之八九应该是大师兄来了,但大师兄单独找寻殿下,那或许有大师兄的意义在其中,我何必过去打扰,至于大师兄会不会过来找我,那就是我要等的一个可能。” 还好,看来他今天的气运不错,并没有平白熬夜。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我不过来的准备,那就当我没有来过好了。” 白尽欢看了一眼他面前的棋盘,表示还是婉拒比较好: “毕竟,我可不擅长对弈,只怕要被杀的落花流水。” “那就更要邀请大师兄前来对弈一局了。” 明济心的笑容更灿烂一些: “毕竟,您是无所不知的前辈,若真能有什么地方能够胜过您,是我的荣幸。” 白尽欢:……怎么越听越像是嘲讽的样子。 多时未见,明济心阴阳怪气起来,和叶迷津那家伙也不遑多让啊。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白尽欢怀着很是壮烈的心情走了过去,下子前就先提前说明: “胜过我的棋术,可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 明济心只是弯了弯眉眼,落下一枚棋子,才说道: “自在人心罢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述之于口,弄得众所周知的。” 白尽欢研究了一番棋局,才不太确定的落下一枚棋子,闻言,也不由笑道: “包括你内心深处的愧疚与难过吗?” 明济心:…… 这个问题,明济心选择了沉默,伸手落下一枚棋子,啪嗒一声,清脆动听。 “何必一定要表现的这么理智冷酷,你又不是——真正无情之人。” 白尽欢握着棋子在手中盘旋,一边看着棋盘,一边思索棋路,又分出一份心思,去劝慰明济心——明济心表现的太过淡定冷漠,叫人都觉得他是薄情寡义之人,但他的内心究竟如何,或许只有他自己与白尽欢二人知晓了。 白尽欢叹气道: “倘若你能够与姬彻天坦诚布公的详谈,告诉他你内心也有痛苦与纠结,或许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必如今日这般冷淡。” 明济心却不为所动,只是语言轻缓的说道: “无意义的事情,又何必展露太多,这不是大师兄教给我的道理吗?” 白尽欢:…… 等等,他有教过这个道理吗?应该说,他也没有什么道理可交给明济心的吧。 不要把黑锅推到他身上来啊! 白尽欢内心疯狂吐槽,表面却还是很从容淡定,甚至还能露出一个笑容: “这么说的,你还真不怕有人趁虚而入咯。” 明济心:…… 明济心淡淡的说 “不懂大师兄的意思。” 不懂?怎么可能不懂哦,难道世上还有你明济心不懂的事情吗?或许有,但绝对不是这句话。 白尽欢朝他挑了挑眉,接着说: “那我就说的更明白一点,你难道真正一点不怕,今夜前来找寻姬彻天的人,确实是某位想要投奔他的谋士——而且是一位善解人意,讲话直接,不会故弄玄虚的谋士,姬彻天现在与你心思不和,或许当真会就此冷落你,将你还之炫州也说不准啊。” 明济心手指顿了顿,方才轻轻落下: “那只能说明他不是我要找的人,继续找寻下去便是,天下之大,本就知音难觅。” 今夜找寻姬彻天的人,真正是听闻太子殿下的名声前来投奔的其他谋士……明济心也不是没有猜想过这种可能,也不是自信到可以说自己是独二无二不可替代人,但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也不过又多一份失望而已。 在遇到姬彻天之前,甚至在遇到楚行骓之前,明济心也曾自己组织过对抗万灵军的队伍,他也曾投奔或者拜访过其他无数的豪杰,但那些人无一不是听不懂他的计谋,或者并不理解他的做法,有些人借口是庙小养不起大佛,有些人借口是招摇撞骗的术士…… 理由不一而足,但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他选择了离开,或者被劝告离开。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为别人无法理解自己而感到愤恨,郁闷……但到了今天,千磨万炼,他已经不动于心了,如果不能够理解他,那就另择明主罢了。 况且,他愿意在姬彻天不理解的前提下,还替他去解决难题,已经算是自己格外破例,若姬彻天仍旧误解自己,那说明他也不是自己想要找的明主,就此离去,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和遗憾的了。 “知音难觅,所以在找寻到的时候,才更需要珍惜与谅解不是吗?” 白尽欢支起下颚,越发觉得自己不像是大师兄,而像是苦口婆心的老父亲了: “你本来就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再不主动把你真正的心情告诉给旁人,岂不是更让人不理解你,误解你吗?” 明济心回答道: “不需要有人能够理解我,只要能够为我收回霖州,救出世子,就足够了。” 他一点也不介意会被人误解成什么样的人,或者被安装上什么不好的名声。 白尽欢不由叹气,说道: “这可不是我教你的东西了,倘若我真正明确的教给你什么道理的话,那这个道理一定是善待自己。” 真是越说越像是什么鸡汤大师了。 白尽欢脑补了一下自己穿着西装三件套站在讲台上去洗脑的场景……,立刻受不了的将这种想法驱逐脑海,才接着说道: “一切情绪郁结于心,并不利于你的身躯康健,那是无论多少修为都无法弥补的天和,难道你想英年早逝么。” 明济心扯了扯嘴角,神色专注的盯着棋盘,毫不犹豫的说: “千万年不过一瞬,若我有生之年得偿所愿,不过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的声音很轻,却也无比坚定,明灭灯火,映衬的面白如纸,清瘦如竹,就连唇色也淡如无物。 而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天色透光的时候了。 有人敲门进来,先是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坐在窗下的那位手持拂尘的道君——是没有想到大清早明公子屋子里怎么就多了一个人,也没有听说明公子有客人到访啊。 就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忽然神色一怔,又朝着那人仔细看了一眼,身躯忽然一僵,飞快的眨了眨眼,下意识就支支吾吾的说: “你,你,你不是——” 看这人的反应,白尽欢大概也猜到昨晚门外“偷听”的是谁了。 白尽欢朝他微微一笑,别有深意的慢慢说道: “昨夜在殿下门外倾听之人,原来就是你啊。” 那小兵立刻脸色惨白,又感觉有些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这人是怎么悄无声息的进来营帐,他不是去找太子殿下,怎么又出现在明公子屋子里! 他尚且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打了一个冷颤——坏了!这位公子如果和明公子也认识,那自己昨天说的话,岂不是……真是倒霉! 他连忙看向明公子,正要说什么道歉的话——他也不是故意背后中伤别人,那不是担心明公子,才说那些话的吗?! 但他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明公子就好像已经知晓他要说什么一样,说道: “昨夜之事,知晓你也是好心前来告知,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明济心捏了一旁盘子里一些碎银递给了他,当着外人的面,那小兵还有些拘谨。 见他推拒,明济心便说: “帮忙去老余家的铺子买两份早茶来,剩余的钱便算作是幸苦你跑路的。” 一边又看向白尽欢,说道: “这里的早茶也颇有一番美味,大师兄虽然是世外之人,也不妨尝一尝市井美味。” 第276章 选择如何 那小兵虽然并没有看清昨夜和殿下相谈之人, 究竟是怎样的容颜,但隐隐约约觉得应该是性情好的人,毕竟是隔着门缝去看一团糊成光影的身形, 就让他下意识心生好感。 但转念一想, 又觉得不在白日光明正大拜访, 反而大半夜偷摸前来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人,再一想这些时日殿下与明公子之间关系颇为冷淡, 军营之中也很多人说明公子太过薄情寡义,只怕殿下要远离了他, 于是前后联想,便以为此人是要取代明公子,因此这小兵昨夜也没有再多想多问, 就着急忙慌的去找明公子告密了。 此刻如此近距离的见了此人的仪容神色,甚至不必多言,这小兵便立刻生出了懊悔的心思。 这样长得好看神色温柔的人,怎么会有坏心思呢,而且还出现在明公子的屋子里,必然也是和明公子关系不错, 自己可真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可见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而且,这名陌生的公子虽然已经知晓自己“谣传”他的坏话,却还是朝着自己露出笑意, 更是让小兵很不好意思甚至生出愧疚的心情, 摸了摸后脑勺, 只能朝着这位被自己“谣传”的公子带有歉意的嘿嘿一笑,便连忙小跑着离开了。 是真一刻也不敢再待下去了! 白尽欢目送着这名小兵仓皇离开, 若有所思的讲: “虽然可能无法明白你的言语计谋,但这小兵的心, 倒是也还很向着你,不舍得你离开的嘛,你看,知晓你可能会被取而代之,还不是连忙来给你送消息。” 明济心倒是很清醒,闻言平淡的回答: “就算是一条狗,相处这么多时日,也会感到不舍。” 白尽欢:……倒也不必! 哪有人把自己自比为狗的,这思想意识也太超前了吧! 白尽欢忍不住扶额,就是说,有时候太过理智,也很不好。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 “你究竟是否是毫无触动,你自己知晓,不过,这小兵说彻天要召集人去集会——嗯,看来彻天已经做好了接下来要走什么路的决定,这一次,他下定决心的速度倒是够快。” 明济心虽然没有听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夜谈,但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关于还要不要接着收复霖州的事宜,于是他嗯了一声,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道: “这是因为有大师兄您的开导。” 白尽欢挑了挑眉,一点也不心虚的应下了这句话: “虽然这么说也不算错,不过,就算是我不来,姬彻天也会自己想明白怎样做才是他真正要走的道路。” 姬彻天能够这么快想清楚明白,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内心其实早已经选好自己要走的路,只不过被他柔软的心肠与纠结的性情束缚,所以才会如此纠结不定,仿佛眼前大雾弥漫,看不清来路。 而当姬彻天下定决心时,也同样代表着他在一点点斩断自己柔软的心肠与纠结的性情,朝着坚硬而冷酷的心性转变,那对于他成为真正的圣天子而言,自然是增加威仪和信服力,但对于其他方面……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了。 听到眼前之人的回答,明济心不由一笑: “大师兄这样说,好像您的存在并不重要一样了。” “这样理解也无可厚非。” 白尽欢甩了甩拂尘,倒也接受良好: “在许多人眼中,天地也是大而无用,供给万物生灵可自由生存的气体更是鲜有人提,那同样是看起来没有什么存在感,仿佛有或者没有,都无所谓。” 明济心轻轻笑道: “大师兄是在自比天地吗?” 那似乎只是一句带些调侃的话,却又好像带着些许微妙的试探。 白尽欢也朝他高深莫测的一笑,然后说: “时辰快到了,你该去参与会议了。” 明济心:…… 这转移话题的水平,还是完全不加掩饰的……生硬至极啊。 但他也意识到大师兄对这个问题的回避,心中另外一番计较,只是也没有必要去追根究底的打探了,将来总会有知晓的时候,并不急于一时,此刻更为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路究竟是通向何方。 姬彻天最终选择的道路,仍是继续攻伐霖州。 这条路已经开头,若选择放弃回头,前功尽弃,未免可惜,也让追随他之人郁闷寒心——此刻,已经不仅仅是只有紫龙部的人跟随姬彻天,还有不少其他的组织,以及一些听说太子名声的人,主动归属到了姬彻天的名下,他们不见得对杨琮韫有什么很深厚的感情,却对攻伐霖州万灵军有高涨的战意,此刻离去,何尝又不是辜负这些人的心意。 所以必须继续前行。 再来,另外一个原因,就算是此刻回头,那回去紫龙部之后呢,不过是陷入悲伤,自责,乃至旁人的责难之中而已。 至于孤身一人走九州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在姬彻天的选择范围之内,一个人的力量再大,又能大到什么地步呢,他要的不是一人之名传天下,而是九州风波全平定。 是以,斯人已逝,与其回去窝在紫龙部自怨自艾,或者独自一人流浪九州自生自灭,倒不如化悲愤为力气,一举攻入万灵军的中心,去找到田流炎,乃至万灵军的首领灵公,来为杨琮韫以及死去的其他弟兄报仇! 最后——那是来自紫龙部的消息,是说紫龙部也讲要他们不必回去,并且另外派了人马过来助阵,显然也是存了要为世子报仇的心思,并且将希望寄托在姬彻天身上,那姬彻天又怎能辜负,怎敢辜负? 所以姬彻天必须,一定,唯一选择的路,就是继续向前。 言语再加以润色,这场会议下来,果然士气高涨,一改前些时日的低迷氛围。 *** 明济心回去的时候,本以为一室空寂,却没有想到大师兄竟然还在,而且在优哉游哉的吃着小兵买来的早茶,这倒是让明济心意外了: “大师兄竟然还没有离开么?” “你请我喝早茶,自然是要品尝过之后才算。” 白尽欢看他一眼,悠悠说道: “怎么,你很想我快些离开,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白尽欢觉得有些小伤心,他还不至于讨人嫌到这种地步吧。 明济心摇头: “倒也不是,只是大师兄惯常来去匆匆,了无影踪,让人琢磨不透啊。” 白尽欢莞尔: “这种事情嘛,习惯就好了,怎样,姬彻天的选择如何?” 明济心道: “大师兄不是已经猜到了。” 这句话也是没错,白尽欢坦然点头承认: “嗯,看你回来没有收拾跑路包裹的意向,我确实是确定了姬彻天是做出什么选择了。” 明济心:…… 明济心无奈了: “大师兄还在这里,我也不能当着您的面收拾东西吧。” “这倒也是。” 白尽欢点头表示认同,所有他准备给明济心收拾东西的空间: “那我离开好了——也确实是道别的时候。” 明济心也没有再三挽留别人的习惯,见他要走,也只是相送,但是在真正道别之前,明济心忍了几忍,还是没有忍住问道: “还有一件事情——大师兄,我听说碧血阁已经覆灭,但没有听说有关烟生的踪迹,或者是生是死都未可知,他——还好吗?” 作为碧血阁中有名的杀手刺客,结果却在碧血阁覆灭之后消失无踪,这本来就是一件让人意外且好奇的事情,按道理来讲,他这样“出名”的人,其踪迹往来应该是最容易被发现的,但却迄今为止,真的没有一个人找到有关于他在碧血阁覆灭后的任何出没痕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有人说他早已经被秘密处死了,但明济心却不相信——至少他不相信被大师兄看中的人,真的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而这世上当真有人知晓烟生下落的话,那非眼前人莫属了。 白尽欢一笑,饶有兴趣的看向明济心,不答反问: “你不是说不在意外事么,怎么现在又如此明确的表现出来你的担忧?” “好歹曾经也算是有过生死之交,总也不能完全漠不关心,而且——” 明济心沉默一瞬,才有些放弃的直白说: “大师兄面前,就不必再遮掩什么了吧。” 再说了,他们之间似乎也能用上一句同门师兄弟……虽然完全不想,但既然都有同一个大师兄了,怎么不算呢。 既是如此,表达下对同门师兄弟的关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白尽欢也直白的回答: “他还好——” 这样说似乎有些歧义在里面,顿了一顿,白尽欢又补充说: “至少目前很好,至于未来的日子如何,那就是未来之事,并非是此刻可以单纯用“好”或者“不好”去简单断定的事情。” 那就是偷得一时清闲,未来将会有无限郁烦的意思了。 明济心听懂了大师兄的话外之意,不由为烟生的未来担忧,但转念一想,在这样混乱的时代,又有谁的未来,是平坦无虞的呢,不过都是于困苦波折之中各奔前程罢了,倒也谈不上谁来同情谁,谁又比谁过的更好了。 于是明济心也不再多问什么,便送大师兄离去。 但白尽欢其实也没有讲错什么,现在烟生——也就是李藏名的生活,确实是很不错了,或许在他的一生之中,无论他的内心情况究竟如何,除却短暂的童幼时代过得无忧无虑,望其一生,或许只有这段在碧虚玄宫的时候安逸闲适了。 第277章 逆流而行 偶尔李藏名也会恍惚, 自己是否是在梦中。 无人追杀也不需要追杀其他人,每天只需要练练剑看看书,或者无意义的到处闲逛, 这是从前未曾想过, 也不敢想的事情。 当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哦, 对了,或许还可以加上一条, 那就是帮大师兄带小朋友。 虽然大师兄原话是说,每逢月圆之夜, 大师兄的庭院内有可能会出现一名梦中而来的少年,倘若大师兄不在,那他可以代为教导, 若对方有什么问题,也可以代为解答,也不必担心讲错什么话,因为所讲的任何言语,只是一种提示罢了。 但在李藏名看来,那好像是和陪弟弟妹妹玩耍没差多少了。 毕竟那少年虽然看起来也有十五六岁, 但他生长瘦弱,明亮的瞳孔神色又带着一些诚恐诚惶的呆滞,像是误入人族领域的小狐狸一样, 叫人看起来只觉得心生慈爱。 虽然李藏名只有一个亲生姐姐并没有弟弟妹妹什么的, 但这种带小朋友的感觉嘛, 大差不差了。 *** 凭栏长望仙宫前,有谪仙客遗世间; 翩若白鹤月下舞, 一剑刺破夜色寒。 白尽欢回去碧虚玄宫的时候,便见到绯坐在廊下, 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舞动的身影去看,李藏名的设定本就是天下一等的美人,此刻月下舞剑,又似白鹤,更如谪仙,谁又能不入迷呢,谁又能将他和碧血营的头牌杀手刺客联系在一起呢。 就算是从未正经使用过剑的绯,也要为流光溢彩的剑只心动。 而李藏名收起剑的时候,绯还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之中,甚至没有察觉庭院之中,在悄无声息间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李藏名朝着来人微微颔首,说: “大师兄,您回来了。” 绯这才回过神来,也看向来人,又连忙站了起来,对比李藏名的态度,显然更多一些拘谨: “神明大人。” 听到绯的称呼,也让李藏名眼神中透出意外,虽然先前也知晓这个叫做绯的少年,是称呼大师兄为神明大人,但真正听他对着大师兄叫出来这个称谓,果然还是难免惊讶。 更意外的是大师兄竟然也没有否认,而是已经习惯了一样,十分淡定的接着应答了。 “你这次来,又是遇到了什么无法应对的难题,为何而来?” 白尽欢一路走了过去,顺带着打量了一番绯如今的外在状况。 那是比起来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果然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个子长起来犹如雨后春笋一样了。 而绯的一应穿戴,一眼也能看得出来,比起来以往见他的时候好上太多,而且他整个人也好像是脱胎换骨成长不少——任谁在长期的追杀之中,以及被迫承担起来其他人生死追随的压力之下,都很难再保持原有的懵懂天真。 倘若不逼迫自己快速成长起来,那结果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大概率还是饱受折磨的惨死。 遇到了什么难题,为何而来吗? 绯神色闪烁,目光中竟然透露出一些惶恐,心虚,不安……他虽然成长太多,但那是针对于他自己,若放之九州,或者仅仅是对比白尽欢其他几位师弟,这点成长还很不够看,至少他一点也没有学会——那就是如何去掩饰自己的神色表情,现在的绯,让人不需要过多猜测,就能从他的面部表情与神色中洞悉他此刻的心情如何,心态如何。 “我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只是——” 绯艰难开口,最后终于是做下决定,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有些颤抖的说: “神明大人,可否请您前去檀州一趟——不是在梦里相见,而是真正在檀州显灵,叫大家全都看到您的真身。” 白尽欢一笑: “你既然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又何必再让吾前去呢?” 绯有些难以应对,他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却遇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茫然。 他在檀州,几乎没有一日是平静度日的,尽管他接下了代表身份的权杖,但无论他要做什么,却总觉得还是充满艰难险阻,因为他想做的任何时候,在其他人看来,都是违逆神明的行为,便如他见民众饥荒难耐,想要让人放弃种植那些没什么用的花,改去种一些粮食,便被无数人谴责,是说他这是亵渎神明。 可是人都要饿死了,神明大人慈悲仁德,怜悯世人,应该不会介意这一点的,但显然能理解他的人很少,最后还是他放弃了用言语说服,而是强行逼迫那些人舍弃一些土地去种植粮食,并且冠以神明的名义——世上任何事情,在檀州来说,只要是神明授意让做的,那无论是多离谱的事情,民众也都会照做,当然,前提是传达神明言语的人,本就已经赢取了一部分人的认同。 再来,他有心想要破除奴婢的身份,至少让奴婢们活的像是一个人,他想要废除奴婢们世世代代都还是奴婢的制度,他想要奴婢们回归自由身,就算是这一代仍然是奴婢,但至少奴婢的儿女,能够自由,而不是生来就是如牛马一样宫人驱使践踏的奴婢,并且要主人也不能随意打杀奴婢,每月也要给奴婢月钱…… 这些想法却遭受更为激烈的反对,甚至引起不少人的仇恨,乃至于来暗杀他,并且,那些仇恨似乎不仅仅是贵人神官,还有奴婢,奴婢是听不懂他这样做的意义的,只是对这种话言语之间会带来的巨大改变本能感到惶恐不安,以及害怕主人的责罚。 相关的诏令颁发下去,奴婢们第一反应不是欢欣鼓舞,而是去和自己的主人表明忠心,是说自己从未有过这种可怕的念头也不敢忤逆神明,还请主人不要怀疑自己的忠心。 而这些仇恨也不仅仅只是表现在言语上,还有行动上,绯几乎每夜都能遇到刺杀他的人,他居住的地方血腥气息已经绵延不断,侍奉他的奴婢也早已经习惯每日开门时看到他的屋内出现尸体和血迹——是了,他是奴婢出身,现在他也有自己的奴婢,那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让绯觉得可笑与荒唐。 他以前睡觉很好,如今却是稍微风吹草动,便立刻神思清明,睁眼翻身,握刀横杀,简直是一气呵成了。 那些刺杀同样磨砺他的修为与身手,他不惧怕这些刺杀,只是感觉痛苦,痛苦不是来源于防不胜防的刺杀,而是来源于刺杀者的身份——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其中大多数都是奴婢。 绯出身奴婢,为奴婢们着想才想着放他们自由,那些贵人神官不理解他正常,就连奴婢也仇恨他,绯又能如何呢,他只能感到满心的悲凉。 仿佛诺大天地,只有他孤身一人,逆行千万人群,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逆行多久,才不会被洪流推到,然后被践踏成骨泥血水。 而唯一让他感觉到安慰的事,在他强行的,不容置疑的,冠上神明指引的,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渐渐地,这种刺杀变少,对他认同的人变多。 而听说他的事迹后,也有不少其他地方的奴婢前来投奔他,甚至还有些贵人神官,也拖家带口的过来。 这或许应该算作,他在檀州已经积累了名声,能够以一个奴婢的身份在檀州拥有属于自己的地域,势力,部署,名声,那是千百年没有人敢想的事情。 他做到千百年千万人不敢想不敢做的时候,那应该是为之骄傲的。 但绯却不是感觉越来越快乐,而是越来越痛苦,他说在说服别人相信自己是受到神明指引的时候,他自己的内心深处,对神明的信任却在不受控制的,一点点的瓦解崩毁。 因为他逐渐分不清,究竟他一路走来是对是错,因为整个檀州除他之外,他竟然找不到第二个和他一样觉得如今檀州情形有什么不对地方的人。 所以究竟千万人坚守认同的理念是对,还是他一个人的清醒是对。 若他是对的,那为何整个檀州供奉神明的大小神官皆行恶事。 神明身居神檀山之上,可洞悉万事万物,既然在梦中指引自己去一一推翻这些神官们的恶行,似乎是认同自己的做法,但既然如此,又为何容忍这些人借由神明的名义行恶,却千百年置之不理。 可若他是错的,他梦中所见并不是檀州神明……那难道要说千百年供奉的神明本就是恶行的化身吗?! 不,不是,也不能是! 绯不敢往下再仔细去想,他下意识想要躲避,因为某种感觉告诉他,倘若继续想下去,或许……会是自己先崩溃。 而在他崩溃之前,他遇到另外一个神官,那同样是因为到底谁才是真正信奉神明而引发的斗争,对方是一名大神官,他看向绯,并没有和绯以往遇到的人一样,对绯破口大骂或者喊打喊杀,也没有一见面便说他是亵渎神明的恶人,假借神明的罪徒。 他只是眼睛里带着鄙薄,说道: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梦中和神明大人相会,为何不请神明大人现身?” “那就比比看究竟谁才是真正身负神明之力的人吧,三日之后,你我皆请神明现世,如何呢?” “若谁无法请来神明降世,那就代表对方是假借神明的罪恶之徒,该受千刀万剐之惩,烈火烹油之罚。” …… 这可真是最直白的办法了,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赞同,毕竟谁不想亲眼见神明神迹的降临呢。 所以也完全不容拒绝。 第278章 求助失败 但是绯其实心中并没有底气, 神明要不要显世,怎么会是他能够决定的呢。 而且又怎么能够用神明来进行打赌?那岂不是对神明的不敬么。 绯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可是他的身后有那么多人看着,眼中是对他无限的期望与信任, 他不能够露怯, 也不能够拒绝, 因为他若不答应这场比试,那无疑代表着是他心虚, 他所谓在梦中相会神明的事情,全都是欺骗民众的谎言。 而若他当真是假借神明去欺骗大家, 那也不仅仅是他要为假借神明的罪责承担代价,而且还代表着身后无数跟随他的人,也同样面临生死考验。 所以他还是答应下来, 于月圆之夜梦入神宫,想要祈求神明帮助他,也想要神明大人能够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 但是神明大人却拒绝了他。 白尽欢垂眸看着绯,语气平淡,又带有些许怜悯的说: “檀州神官不止他一个,你日后要遇到想要见识神迹的人也会只多不少, 那你要如何呢,让吾时刻待在你的身边,时刻来彰显神迹, 帮你稳固名声, 获得效力么?” “当然不是——我怎么敢请神明大人这样做!” 绯连忙摇头, 否认这种说法,又艰难的说话, 语气中带有祈求: “只有这一次,只要这一次神迹显现, 不会再有人质疑我见过神明的事情,这一次之后,就算是有人再提出这种事情,我也绝不会答应了。” 白尽欢看着他充满焦急与祈求的目光,却只是微微摇头,他看向绯的神色越发温柔,但他说的话却也越发无情: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会产生依赖,唯一解决的办法便是从未有过——绯,梦就是梦,若你混淆梦与现实,你就和他们别无二致了。” 绯:…… 绯怔怔的站在原地,心沉沉的落了下去。 他听不懂神明大人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明白神明大人拒绝了他的要求。 那并非是明面上生硬的言语,绯也听说在檀州之外,其他州府的人讲话都喜欢曲曲绕绕的,不如檀州的人说话都是无比直接。 可这一刻绯却无师自通,听懂了神明大人的弦外之意。 神明大人不愿意为他降下神迹。 是因为这样的话,得罪冒犯到了神明大人了么,还是……其他什么让绯不敢深想的原因。 绯低声说道: “是,我知晓了——神明大人,似乎将要天明,我该离开了。” 他来梦中神宫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是待到最后才不舍离开,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离开神宫,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因为他“得罪”了神明大人,或许他再没有来的机会了。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白尽欢也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却并未给予他一丝一毫的希望。 李藏名在一旁静听,这些事情与他无关,所以他就算有什么见解,也并不会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之中,直到这名叫做绯的少年人消失眼前之后,他才若有所思的说: “他似乎不再信任您了——至少对信任您,产生了怀疑。” 这一点,白尽欢同样也完全明白,但他觉得有一点还是有必要澄清的。 白尽欢纠正说: “绯所产生质疑的,是檀州的神明。” 李藏名不觉得其中有什么区别: “在绯的心目中,您不就是神明吗?而且他在称呼您神明大人的时候,您也没有拒绝。” 说到这里,倒是让李藏名更为好奇了: “大师兄当真是传说中的天上神明吗?” 如果真正是天上神明的话……奇怪,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地方。 “你以为呢?” 白尽欢只是微微一笑,很是玄妙的说: “我可以是世上任一万灵万物,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 这个解释,以前也好像和宣浓光讲过,好在李藏名没有那么多的发散思维,去思索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呼,只不过,对于这个说辞,李藏名也有他的不认同处。 “但在绯的眼中,所谓的神明,应该不只是一个称谓吧。” 李藏名虽然未曾去过檀州地界,却也知晓那地方的民众世世代代供奉神明,甚至连大大小小的神官,那都是神明来安排,若论起来排外的程度,比之溟州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准确的说,溟州是排外,外地人去了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但檀州可是外地人进去也必须要听从神明的指引。 神明觉得你是尊贵的客人那你就能得到好的对待,神明觉得你卑微如奴婢,那你就要去做奴婢要做的事情……至于怎么区别神明降下的指引,那就又是外人不得而知,不能窥探的“神明之秘”了。 李藏名不解的问: “大师兄明知晓这样的回答会让他失望,为何还要如此呢,若不想给予他得到神明青睐的希望,那从一开始就应该拒绝见到他,拒绝承认所谓神明的称呼,不是么。” 为什么给了希望又让他失望吗? 白尽欢神色放空,微微轻叹道: “若从未对旧日的神明产生质疑,又如何能够走出一条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道路呢?” 李藏名神色一愣,眼神几经流转,那又是一阵的沉默之后,他才试探的开口: “大师兄……是想让他破了檀州千百年信仰神明的规则吗?” 白尽欢不置可否,只是道: “或许——那要看他最终会走向什么道路了。” 李藏名:…… 没有回答,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只是李藏名却万万想不到大师兄竟然抱有这样的念头,这让李藏名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他在沉默半晌之后,才说: “他若真选择走这样一条路,将会难如登天。” 至少比自己想要报仇这件事情更加充满艰难险阻,毕竟,他也只是找寻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去报仇雪恨,但绯若真正要走这么一条路,那是真真正正要和整个檀州为敌。 每走一步,都将充满困苦。 至少眼前这一关想要过去,就已经是看不到活着的希望。 所以白尽欢也不是真正就这样不管——绯和那位大神官打赌看谁能请来神明,若对方请了过来,但是绯请不来,那他大概也没有什么机会继续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道,就会先因为冒犯神明的罪责而被处死,这是毋庸置疑的,绯也没有那么多的灵巧心思,真正面临这样的局面,他大概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去逃脱这种处罚。 所以,这一关,白尽欢还是要帮他渡过。 不过呢,白尽欢不愿意以神明的身份出现檀州,又不可能让绯真正在这一关就过不去死掉,所以他想了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对方的神明也无法出现。 全都无法实现神明显迹的事宜,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全都已经实现了吧。 于是,在绯与大神官约定显现神迹的日子来临时,前去围观的民众全都看到了无言言表的一幕。 *** 绯当然是不知晓白尽欢的计划,他只以为自己被神明抛弃,又或者他已经对神明产生质疑,总而言之,他无法带来神迹,今日注定会死。 但就算是怀有再怎样悲切赴死的心情,却也不是真的想死,还是想能拖一一段时间是一会儿的。 于是他让对方先请出神迹。 对方一阵祭祀之后,忽然所有人都感觉到心神激荡,生出想要朝拜的感觉——那是不用任何提醒,都知晓神明降世了。 而后一片澄明天空之中,忽然显出无数的神照冰绯花,而在万花之中,又有万丈光辉散发,又有一道清浅的人像痕迹显现。 众人跪趴在地上,忍不住顶礼膜拜,忍不住对神明欢呼,这些人里面,只有绯神色明灭不定的看着高空中显现的神迹,心中蓦然生出一丝委屈的感觉—— 神明大人不是说不会帮忙,不会显现神迹么?为何还要帮助大神官,却不帮他…… 难道自己真正做了什么事情让神明大人不喜?是自己想要,企图,让奴婢们不做奴婢的事情么…… 他心乱如麻,可是再没有给他继续下去的时间,大神官得意洋洋的看着他,示意他,该他出场了。 是,该他开始请求神迹的降临——但神迹已经显示在众人面前,结果已经注定,他又能装神弄鬼出什么东西呢,总不能继续说自己的梦境吧。 在真正显示在众人面前的神迹上,说梦境之类的话就显示的太过可笑了。 绯站在高台上,他有些手足无措,而烈日照耀在他的脊背上,也让他感觉到仿佛被灼烧的痛楚。 他已经经历过无数的生生死死,已经适应作为首领的生活,已经习惯发号施令,大家也都习惯看向他的目光带有敬畏,都习惯听从他的命令,都忘记他还是个少年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自己的年岁了…… 但这个时候,他又像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小孩子了,没有父母亲友,也看不到过去未来,将要面临死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因为他孤身一人。 就在这样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带有怜悯的叹息。 叹息? 绯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这声叹息,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他还在紫珠氏做奴婢的时候,少爷一定要走刚浇灌过水的田埂,夫人说如果落到了泥水里就知道坏处了,可是不会管他的。 少爷并不听这种劝告,而是继续走,结果却失去控制,一下子落在泥水之中,然后就听到夫人的一声叹息,然后就看到夫人跑了过去,不顾泥泞将少爷捞了出来。 第279章 神迹显现 那时候夫人的一声叹息…… 也是这样的声音, 也是这样的情绪,只是那个时候绯跪趴在地上,并没有心情去体会夫人的想法。 因为那时候, 他满心都是惶恐, 他身为奴婢却没有看好少爷, 尽管那是少爷自己执意要去走的道路,可主人是不会怪罪少爷, 而仍然会责罚奴婢,他当然怕被责罚, 怕被处死……但现在他却多余的去想,那个时候,夫人为什么叹息呢。 因为孩子不听话受到了惩罚, 但是说了不会理睬,却又在孩子遇到难题的时候,忍不住过去帮忙吗?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又听到一道属于神明大人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响起: “抬起你的头颅与手指,对着空中的那道神迹, 说——散去!” 绯:……这是什么意思? 绯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先是不解,而后震惊——怎么能够这样做! 直视神明乃至于竟然敢伸手指向神明……这可是最大罪过了! 然后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他现在又不在梦中, 怎么会听到神明大人的声音, 难道他出现什么幻觉? 幻觉太过骇人,让绯迫切的想要知晓究竟是真是假, 是不是神明真正来临……但现在也不是给他仔细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 在大神官的再三催促之中,在下面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之中, 绯也来不及做其他什么,便下意识跟着那道声音去做。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那红袍的少年站的笔直,神色冷漠的抬起头直视空中神迹,而后,他竟然伸出手指着那道神迹——这实在是大不敬之事,叫人看的心惊胆慑,甚至有人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千百年来,从未听过有人敢直视神明,从未听说有人敢伸出手去指神明,更从未听说有人敢呵斥神明。 今日却全都见识到了,不等人上去制止绯无礼的举止,就听见他厉声呵斥: “散去——!” 那一瞬间仿佛有无上威仪重压而下,空中千万只神照冰绯花瞬间化为粉末散去,而虚空之中的神迹影像,也被完全打的碎裂,在空中消散,又无比迅疾的朝着仙檀山的方向撤回。 那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众人几乎全都目瞪口呆,绯并没有召唤出什么神明神迹……但他竟然打散了大神官请来的神明神迹,那岂不是说……绯本身,竟然已经足够威压大神官所谓的神明么?! 而在仙檀山巅的神宫之内,被檀州民众供奉为神明的那位,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他惊魂不定,他恼怒非常,他看向一望无际的高空,不可置信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够打散他的化身。 但事实就是如此,难道真有神明降世,难道凡人真正还有成神的机缘?! 他的神色明灭不定,逐渐变得疯狂与贪婪……若那少年的修为与机缘为他所用,或许他将真正脱凡成神! 但在他要实行自己脑内的想法之前——他得先疗伤。 他已经是近神之体,不过是苦苦找寻不到得道飞升的法门,所以才是近神,而不是真正的神明,但对于檀州之人而言,他的修为碾压他们如同碾压蝼蚁,天壤之别的修为对比,近神与真正的神明,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分的必要了。 他一呼一吸,都不是普通民众能够应对的类似神明的威仪,他一招一式,也不是普通修行者能够招架的修为,他若施展五层的功法,也足以翻山倒海,就算是高层的修行者,也会灰飞烟灭。 但这同样也代表着,他每一次行动,都将耗费远超过普通修行者的修为灵气,而他每一次受伤——除却上一次附身进入凝州,被人打过一次,他已经千百年未曾受伤,甚至未曾被人近身过。 他已经很难再受到什么伤害,但每一次受伤,那都需要无穷尽的浩瀚灵气进行弥补。 比如上一次,比如这一次……或许这两次,都是同一个人! “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神明还是什么……” 他看向天际,眼中先是震惊与疑惑,而后却渐渐被幽怨占据……他不相信那名叫做绯的少年真正是神明转世,那最大的可能是神明或者天道帮他了……可为什么要帮一个卑贱的奴婢,而不是给予他通天之道! 难道他千百年甚至上万年的修行,在天道眼中,竟然不如一个小儿……而且天道为何要偏帮一个人类,这也算万物平等吗?! 他有无穷的,对天道的质问,但他看着湛蓝无边无际的天空,却不敢将质问说出口。 他已经是近神之体却犹然有不敢的事宜,说出去谁能相信呢——但事实就是如此,修为越高,越接近神明,便越发畏惧天道惩戒,也更能体会天道轮回的宿命规则,自然不敢去质疑天道的存在。 但是一望无际的天空,除却云飘风动,却没有人回答他——或者说,有人开口说话,却不在他的倾听范围之内。 “真是倒霉啊。” 白尽欢看到对方的状况,也不由怜悯起来,他唯二两次大打出手,全都是针对这位近神的神明——其实也不算是针对,只是恰巧而已。 但谁让世上只有这样一个近神之人,又与他想要助力的人作对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或许……这也算是天意。 就是这种天意,看在此人眼前,大概也算是天道不公吧。 没关系,现在他又不是天道,骂了天道也不是骂他,白尽欢还是很会自我调节的。 而在檀山之下,所有人在震惊过头之后都陷入不知所措的惶恐境地,他们愣愣的看着站在高台上的身影,那少年披着朱红色的外袍,一句话就驱散了对方的神迹,而后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为他披挂无边绚烂光辉,身躯轮廓……甚至连飞扬的发丝都散发着流光溢彩的辉光。 仿佛……仿佛神明降世! 紫珠旦更是神色惨白,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跪倒在了地上,内心已经被巨大的惶恐与畏惧占据——在今日之前,他还与绯言说,绯所谓梦中相会的神明分明虚假,这从神明不愿意现身可以看出来,但此时此刻,他却大脑一片通透,因为他觉得自己或许明晰了另外一件事情。 也许……绯就是那所谓的神明本身呢。 他从未见过绯梦中神宫神明的模样,却几乎次次都见到过发生在绯身上的“奇迹”。 传闻之中,不也是说神明大人前世受尽千万磨难,才在来世成为威仪无边的神明么?而绯,他本就是出身最卑贱的奴隶,同样受尽了苦楚,但每一次他要死的时候,他的身上都会发生神迹……这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是神明降世,所以才会每一次都化险为夷吗? 这样的想法一经出现,就彻底占据了他的脑海,再也挥散不去,甚至越发牢固了。 一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甚至整个身躯都连带着几乎平俯地面,他高声呼喊: “神明降世——这是神明降世啊!” 于是连带着更多人全都俯趴下去,朝着绯虔诚跪拜,绯听到台下的万众高呼,他收回手指,有些无措的看着台下的民众。 在他们眼中,自己是被神明附身的人,甚至觉得他是神明转世…… 但只有绯知晓,那绝不是因为自己……而是神明大人出手了,但神明大人也分明说了不会帮助自己,也确实没有为自己降下神迹,而是选择了去帮助大神官。 那是连他自己都感到绝望的时候,神明大人却又在最后帮自己一把,让自己获胜了。 可如果是不忍心让自己失败,为何一开始不答应自己的情愿呢,又为何要自己灭掉自己的神迹……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绯无法理解神明大人的含义,他只能朝着仙檀山的方向看去,或许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他在现实中,也一步步登上仙檀山顶,进入神宫,才能得到最后的答案。 *** “大师兄为何总是如此呢?” 这大概是李藏名这些时日以来,除却练剑,仇恨之外,思考最多的问题了。 大师兄似乎很喜欢看他们在困苦未危险之中挣扎,或者说,在他们遇到险境的时候,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冷漠对待他们寻求的帮助。 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所见识过的,关于明济心,关于宣浓光,关于这一次的绯……陷入困境的事情大师兄从不出手,在几乎是抱着要死的心态度过困难的时候,大师兄才会“姗姗来迟”。 哦,其实绯这一次,也不算是姗姗来迟了,而是正正经经的帮了绯解决难题,就是帮忙的方法有些稀奇古怪,分明可以现身,却还是全程没有出现,看起来就好像是绯自己解决了这件事情一样——而且事先还说出那样的话来,可以想象,绯登上高台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抱着必死的心情过去的呢。 这样说,好像也不算是真正帮忙了。 “你可以当做这是一场考验。” 面对李藏名的问题,白尽欢说道: “因为我的帮助并非是实际的救赎,而是未来的指引。” 李藏名露出思索的表情。 白尽欢又解释说: “有一句古诗,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提供给你们的东西,并非是那条山重水复中的路,而是在你们凭借自己的能为,经过山重水复之后,步入柳暗花明之后的村落。” 李藏名沉默半晌,若有所思道: “总之,还是要我们自力更生就是了。” 第280章 带坏小孩 自力更生吗? 这样理解, 也不算错。 李藏名又问起来自己离开碧虚玄宫的时机。 白尽欢道: “我不是讲过了吗?你的剑法练成的时候,自然就能离开碧虚玄宫了。” 至于什么才算是剑法练成—— 白尽欢又补充说: “倘若你觉得,现在你已经领会到了剑法的所有精髓, 你此刻就可以离开, 但我要提前告诉你, 你的一生,只有一次进入碧虚玄宫的机会。” 出去之后, 无论以后再有这样的艰难困苦,你不可能再回来了。 李藏名听懂了大师兄的弦外之意, 按理来讲,过去数年在碧雪阁的日子,应该也让他早就习惯了亡命的日常, 但此刻听到大师兄说离开碧虚玄宫之后在没有回来的机会,他竟然产生了不舍。 该说人果然都是贪图安逸之人么,他也并不例外,在碧虚玄宫无忧无虑的呆了许多时日,便已经生出懈怠惫懒的心情了。 “倒也不用这么紧张。” 白尽欢看出来他的凝重表情,又安慰他说: “你在人间界也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东西了——至少此刻没有, 所以也不必急着回去,可以专心来练你的剑道。” 听完之后,李藏名的表情更凝重了, 甚至更带上些许生无可恋的灰败。 然后他就不再问任何问题, 而是沉默的转身离开, 继续去练剑了。 白尽欢:…… 总之是安慰到了! *** 白尽欢这次也没有在碧虚玄宫待多长时间,便又离开了, 因为他为这几个人留下的印记又出现了反应。 那是属于宣浓光的召唤。 而且是接连不断,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 迫切需要他这个做大师兄的前去帮忙。 白尽欢挑了挑眉,思索了一番宣浓光找自己做什么,总觉得他此刻不该有什么致命的危险才对啊,难道剧情出现了什么意外,让宣浓光真正遭遇到了怎样也无法躲避的灾祸? 那好像也不太可能吧,毕竟白尽欢也很长时间并没有去过溟州,既是如此,似乎也不该出现什么变数,但既然都已经来找他寻求帮助了—— 于是白尽欢还是去了溟州。 他并没有直接去找宣浓光——然而就算是他不去找宣浓光,也能从街头巷口的谈论声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毕竟在溟州几乎所有人在一起闲谈事宜,无论开头是什么话题,说道最后,总是会难免扯到那个“竟然敢挑衅祭司,甚至出言不敬蛇神”的小子身上。 他们谈论之中的语气,当然是充满了惶恐与愤怒。 就如同檀州千百年从未有人敢开口要奴婢自由,溟州也千百年从未有过人去质疑海上蛇神的存在,从未有过人敢去捣乱祭祀现场,或许有过,但那些人都不值一提,很快便被镇压处罚,从未有过像是宣浓光这般,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宣浓光这样的做法感到惶恐不安或者愤怒不已,至少那些被选做祭祀品的小孩子,大多数并不是甘心赴死。 这些小孩子虽然不如宣浓光那么叛逆,敢直接质疑祭祀蛇神这件事情本身,或者其中大部分都只是听从父母长辈的话,神识还很懵懂,甚至连反抗这两个字,都从未想过。 但他们却也不会和大人们一样,对祭祀海神这件事情抱有根深蒂固的信赖与尊崇。 他们心中也有对将要赴死的惧怕,只不过因为天生对父母的听从,对祭司的信服与恐惧,所以也只能压下心中的害怕,充满绝望的等待自己要被献祭而死的命运。 而他们听说了关于宣浓光的事宜,才知晓原来他们也不是只有等死一条路可以走的,才知晓原来所谓的祭司大人,也不是不能够进行挑衅的,才知晓他们要被献祭的命运,也不是不能够进行反抗的。 因此被略微一劝说,几乎很容易便倒戈相向,跟着宣浓光一块在外流浪,又或者有些胆子大的孩子,甚至不能宣浓光过去找人,自己就主动的跑了过来。 再来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每隔两三日便听到有谁家的孩子半夜偷偷跑了——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让许多家中有孩子的人对宣浓光深恶痛绝——毕竟,任凭谁听到自己家的孩子被人拐跑,怕也难以心情平稳。 再来,便是因为宣浓光把这些孩子拐跑之后,便带着他们三不五时去做一些破坏祭祀的事情,或者直接去那些大人的府邸大闹一通,又或者听说哪些村镇有祭祀海神的事情,便一股脑全跑了过去,不但将祭祀现场闹得混乱一团,又连带着把那些祭祀用的孩童也一块带走。 也不是没有想过将宣浓光逮捕,但他行踪捉摸不定,几乎所有的小孩子都是他的眼线,就算那些孩子害怕逃亡的生活,不敢跟着他一道混迹山野,却也力所能及的去提供帮助,譬如通风报信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这一点举手之劳,却是让抓捕宣浓光的人头疼至极。 而想要迂回抓捕他,也无济于事,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在意,又还在意什么呢。 也不是没有想过用其他小孩子亲友的性命的去进行威胁,但这种方法也只是把那些跟着跑的孩子抓回来而已,对宣浓光本人并没有任何影响。 甚至,途中也因为这样的事情致死某些孩子或者他们的亲友死亡,宣浓光还会为其报仇,并且将杀人者的头颅悬挂在其门楣之上,让所有人都知晓得罪他宣浓光没什么好下场,想要用亲友性命来威胁他,那就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这样的事情经过两三次之后,就再不敢如此做了,这样除了让更多的小孩子,甚至一些大人,这些孩子的亲友也对宣浓光倒戈相向,帮他逃难之外,对祭司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再说狡兔不过三窟,但宣浓光却是将整个山野海湖都当做他避难的区域,想抓他难如登天。 但宣浓光在外浪迹一日,便让祭司他们一日头疼欲裂,因为宣浓光的势力也在一日日壮大,那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的修为已经很是让人棘手,还因为去追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更何况,追随他去的那些小孩子,几乎大部分都是被选中做祭祀孩童的人,而能够被选中做祭祀孩童的人,都是有修行天赋的人,宣浓光教导他们进行修行,他们便自然而然的信奉宣浓光为老大,听他的命令去做事。 按理来说,一群小孩子好像是什么事情也成不了的,但一群有修行天赋的小孩子,而且领头的人又是一个无法无天,就连亲生父母也被他舍弃的人,那情况就又非同一般了。 至少如今各个地区想要进行祭祀之事,那就需要好几天去打听宣浓光大概在什么地方,然后匆匆忙忙的完成祭祀,再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大张旗鼓,慢慢吞吞,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去进行了。 纵然如此,也还是提心吊胆。 祭司对他们进行过大大小小的围杀,最大的三次围杀几乎血流成河,宣浓光也多次处于生死一线,他不是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 但现在这个时间段,宣浓光可没有什么危险啊。 白尽欢一路漫行,途中也遇到有人问他的来历,也有许多迷惑人心的东西,但他都视而不见,径直朝着宣浓光的藏身的方向行去。 或许有人已经知晓他为何而来,甚至猜出来他的去向,那其实也不是很难猜,毕竟他整个人都和溟州格格不入,一应穿戴都还是内域的样式,甚至还手持一柄拂尘——溟州几乎全员信奉海上蛇神,对所谓的自然道法,修行者不能说没有,只能说百里挑一都还有空缺。 是以白尽欢一进入溟州境界,就被人盯上,而他来溟州的目的,似乎也不难猜,要么是找寻祭司,要么是找寻宣浓光,或者还有其他什么目的……但绝不是一般人。 所以无论他是来做什么的,祭司都派人过来请他前去一聚,只不过白尽欢全然拒绝了,邀请他的人想要将他强行带走,但伸手朝着他的胳膊一抓,却扑了一个空,那不仅仅是胳膊没有抓到,而是整个人都消失不见,对方左右去看,却见拿到轻纱白衣的人影已经飘飘然跃出数步之外。 他只是走一步路,但一步踏出,却已经跃出十步之外,不过几个眨眼,就在眼前消失不见,让人目瞪口呆的待在原地,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又从心底感到一种莫名的畏惧。 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回去回禀祭司之后,祭司更加不安,此人既然不愿意接受来自祭司的邀请,那显然目标是宣浓光了。 但看他的修为……虽然并没有真正出手,但那几步之间所展示出来的修为,也让祭司知晓对方不能强迫——这或许应该感谢宣浓光对祭司的戏弄……倒是让祭司不敢轻举妄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要试一试强行抓捕会有怎样的后果。 而既然无法和这名不速之客直接交流合作,便派人悄悄地跟随在他的身后,企图跟着他去找到宣浓光的身影,然后将其一网打尽。 白尽欢知晓身后有“尾巴”,却也不甚在意,仍是没知觉慢慢悠悠的前行。 而接着不过几个转身之后,那些“尾巴”就已经被他完全抛弃掉了,等对方大汗淋漓的再次找到白尽欢的身影之后,又是还没有跟几步,就又把人跟丢了。 280-300 第281章 所谓考验 对于跟踪旁人的侍从而言,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完全跟不上被跟踪者,而是以为自己跟丢了, 却又在准备放弃的时候, 再次看到了对方的身影。 那是想放弃又感到心虚, 回去交差的时候也无法坦诚的说出自己跟丢的事情,但如果继续跟踪下去, 就又会跟上之后没几步又跟丢,, 然后找不到准备放弃的时候又看到对方的身影,如此反复循环……当真是不知道究竟折磨的到底是谁了。 白尽欢倒是没任何负罪感,他可没强迫人一定要跟踪他啊。 而白尽欢不仅仅是身后有“尾巴”, 是说连前去找寻宣浓光的路上,也遇到不少的阻隘与考验,或者说小孩子的恶作剧更恰当吧。 白尽欢轻而易举的破了那些陷阱,包括但不限于草地里脚踝高度的麻绳,与散落在附近的钉子,拦腰的藤蔓, 脖颈高度的细线,头顶带有尖刀的木架,以及脚底下薄薄一层的陷阱, 和陷阱里的蛇虫鼠蚁…… 以及山林之中弥漫的到处都是的湿漉漉的烟雾, 这些烟雾有致幻的毒素, 若是一般人,很容易便迷失其中, 而且若是呆的时间长了,将烟雾吸入五脏六腑之中, 也很有被毒死的风险。 至多二人并行的山道阶梯上,也笼罩着若有似无的烟雾,脚下还湿漉漉的,稍不注意,都会跌到山崖下面去。 而在石阶的尽头还盘旋着一条大蛇,见有陌生人进来,那条大蛇便猛地俯冲过来,朝着来人张开了血盆大口——然后被一柄光辉璀璨的拂尘甩了一下脑袋,便嘭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而后贴着地面委委屈屈的爬行。 收复了那条大蛇之后,便到了山寨的门口。 终于是看到大门的时候,白尽欢不由叹出一口气,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过来帮忙,还是过来接受什么九死一生的闯关考验来了。 可惜一系列的考验过后,迎接白尽欢的不是什么前辈尊者,也不是什么功法秘籍,而只是一个喜欢到处闯祸捣蛋的小鬼——当然,放眼九州也没有人会比他的辈分更高,比他的修为更深,比他的功法更精妙高深。 所以……就算是成功通关,果然还是没有什么成就感就是了。 宣浓光带着一群小则七八岁,大则十七八的少年们站在门口迎接,白尽欢一进去,便被一群少年人围着,宣浓光和他打过招呼之后,便得意洋洋的,和其他少年人介绍说: “这位就是我常和你们说的大师兄,怎么样,果然是很厉害的吧!” 白尽欢:…… 虽然是被夸奖了,但也完全提不起来任何被夸赞的喜悦啊。 他内心只感觉无奈,不过,那些被自己设下的陷阱反噬的少年们,则是一边捂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害怕又敬佩的看着这名毫发无损的来客,一边如小鸡吃米一样点头。 怎么不厉害! 他们是真正切深体会到这名来客的厉害之处,又感觉此人的善良——早些时日,宣老大就已经说过,会来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无论什么陷阱都难不倒这个人,又说大家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随意在来路上设置任何陷阱来考验他。 大家兴致勃勃,又因为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拿捏不好力道,所以去问宣浓光陷阱的难度要设置怎样才好,宣浓光却一脸不在意的说:随便你们怎样设置,都无所谓。 于是大家全都被调动起来积极性,绞尽脑汁去设置陷阱,甚至是连环的陷阱,但却被轻而易举的绕开,不但如此,在自己去查看陷阱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最后却是自己中了自己设下的陷阱——这当然是这名客人的手段,但这名客人却也心怀仁爱。 是说他们布下那些陷阱,最后反噬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们以为自己会死,但被麻绳绊倒之后也只是吃了一嘴的泥巴青草,原先散落的刀片却已经不见,割脖子的细线在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线后就断裂,头顶的木架砸下来的时候,虽然也砸的人头晕目眩,但是上面的尖刀已经没有了,掉入深坑里面,那些带毒的蛇虫鼠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拔去了毒牙毒囊…… 于是他们也明白,这名客人是让他们自己体会到自己设下的陷阱苦头,但苦头也是浅尝辄止,并不是真正要他们受伤或者死亡。 白尽欢闲来无事,觉得陪这些少年们玩一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所谓来都来了,他倒是也想知晓这些少年们能带来多大的惊喜,其实那些连环的陷阱也很有新意,若是换成普通人,甚至是修行者,怕也很难过关。 但谁让这是白尽欢的世界,而且他的修为远远碾压这些少年人呢,避开那些陷阱简直易如反掌,还能顺带着反过来作弄一下这些恶作剧的少年人——当然,要他们的命就没有必要了。 白尽欢并不特别在意谁,也不会一定要保谁不死,同样的,他也对剥夺旁人的性命没什么兴趣。 而通过所有的陷阱与考验,再次见到宣浓光,他的装扮也很不一样了,一身深蓝碧绿的草莽装饰,实在是分不清到底走的什么路线,唯一特点是看起来十分利索。 一头柔顺浓密的长发也被他剪的乱七八糟,好在他还没极端到剃成什么狗啃头出来,但也没有好到哪去。 额前束了一条发带,又编了几条细小的辫子,一并束到脑后,用一条筋绳绷在一起,这造型实在是夸赞不出什么好词,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无论怎么打斗也不会松散,甚至几天不拆也不会零散如鸡窝吧。 而他的额头到脸颊处,也贯穿一道伤痕,这让他本来乖巧可爱的面容,显得有些可怕了,尤其他身上还盘桓着长蛇,更是让他看起来颇为吓人。 但他本人对这道伤痕,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 白尽欢打量着宣浓光几乎是面目全非的装扮,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证,还是有一种孩子长歪了的沧桑感。 虽然这家伙本来根就不正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叛逆……但好歹原来只看外表,也还是个乖崽嘛。 白尽欢打量了他半晌,才一腔惆怅的开口: “你现在这身打扮……是准备当乞丐还是海盗?” 宣浓光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装扮,理直气壮的说: “这样方便打架啊。” 白尽欢“哦”了一声,没觉得这是什么优点。 而后不等宣浓光开口请他入内,便径直往眼前简陋的山寨内走去,一边走,一边问: “说吧,找我来是做什么?” 宣浓光跟在他的身后,挠了挠眉心,说: “我也想当老大!这个地方就是我找的老巢了,但还没有想好取什么名字……大师兄帮忙选个名字吧。” 白尽欢:…… 白尽欢简直是无言以对了,很想扶额……什么老巢,有这么说自己根据地的么,再不济说一个“自己住的地方”或者落脚地,也比老巢这两个字好听吧,这下好了,不用别人定性,这是自己直接给自己扯了一个反派的定位啊。 白尽欢忽然有些后悔在碧虚玄宫的时候,让宣浓光自由发展,而不是强迫他多读几本书了,这下真是落草为寇的文盲山贼了。 白尽欢一边在内心疯狂吐槽,一边外表倒还是风轻云淡的得道高人形象,他往前行走的途中,也顺带着打量着这座所谓的“老巢”。 那是说,他们一群平均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竟然也像模像样的,找到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山海悬崖,然后已经在划定的区域里面造出了一些房屋楼阁。 既然已经搭建出来了一个像样的基地,难免想要一个组织的名字。 但各自对组织名称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宣浓光自己呢,对起名字这种事情也不感兴趣,但别人家都有个招牌,总不能他们就是个无名之地吧。 一路走到尽头,是整个寨子里看起来最高耸且宽敞的竹楼,不用过多介绍,也知晓这是属于谁的楼阁。 白尽欢进去之后,就很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 下面那些跟随走过来的人,看到这位客人若无其事的坐在主位上,很有一些心惊肉跳,是怕宣浓光翻脸。 宣浓光为人倒也仗义,而且教导旁人修行也很是大方,并不怕他们学的真本事了反过来谋害自己,并且得到什么财物,也分给下面的人很多,至少从老大的角度来说,宣浓光可比祭司以及龙王部,或者其他什么富贵人家慷慨大方多了。 但这人喜怒不定,就算是跟他最早的人,惹他不高兴也是喊打喊骂的,是完全不给人面子,更不要说没经过他同意,就擅自动用他的东西了。 心情好他当然也不介意嬉皮笑脸和人称兄道弟,但心情不好那就要直接上演血溅三尺地了。 但今天宣浓光应该是属于心情比较好——应该说相当好才对,被人毫不客气的占了主位,竟然一点也不恼怒,并且还乐呵呵的亲自去搬了竹签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很不讲究的单膝跪坐在一旁,胳膊放在案上,睁着圆滚滚的眼珠看着来客,说: “这些就是大家起的名字了,大师兄看看。” 有人煮了茶过来,他也先放一杯到了这位客人面前,然后才自己喝了一杯。 而后又趴在桌子上等待——这样的宣浓光,哪里有半分凶神恶煞的煞星样子,甚至是乖巧可爱了,看的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怀疑自家老大今天是吃错药了。 第282章 起个名字 在这位被称为“大师兄”的来客面前, 宣浓光不像是无所畏惧威风凛凛的老大,而像是一个弟弟了(不是) 但其他人看着宣浓光甘愿将主位让出去,自己坐在一边的言行, 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同样也不觉得他这样做显得有多么的卑微。 宣浓光尚且还能自如且熟悉的和他说话, 其他人虽然也对这名远道而来的客人心生向往之心,却是连话也不敢说。 事实上, 从这位手持拂尘的白衣客人步入山寨中,甚至从他踏入到外围的那些山林, 真正出现在眼前时,已经让这些少年们无比惊讶且意外了。 看着那道身影如云雾一般飘荡到眼前的时候,又觉得他像是神仙降临尘世一样……总之是和整个山寨都格格不入, 他和老大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并不敢插话进来。 看着客人一路从山寨湿漉漉还带着各种青苔泥土的石头地上走过时,也有不少人心中生出担忧,是怕这些青苔泥土将对方一尘不染的衣服染成一片泥泞。 风吹起层层叠叠的衣摆,那连缝隙针脚也看不出的衣物, 竟然是丝毫尘土都无法沾染一分。 微风吹拂的时候,随着这名客人的拂尘,发丝, 衣摆轻轻飘荡的时候, 他们的心也不由得跟着轻了一轻, 更是寂静无声了。 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见识了这位客人的本事,另外一部分, 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仿佛是天生的顺从。 白尽欢却也不在意这些小孩子是怎么想他的, 他翻了翻那些竹签,那些是这些少年们起的名字,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全都有,想要从里面挑出来一个名字,看起来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过—— 白尽欢将扁平的竹签按在桌案上,问了宣浓光一个问题: “你急匆匆的找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起名字这种事情吧。” “不行吗?” 宣浓光露出无辜的神色,很是理直气壮的说: “大师兄不是说有任何需要请求您的事情,都可以请您过来吗?难道大师兄说话不算数。” “我不是如约前来了。” 白尽欢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若有所思道: “我只是没有想到,就为了这种事情啊?看你那么急切,还以为你快要死了呢。” 宣浓光:…… “大师兄——就不能盼我点好的吗?” 哪有这么说师弟的! 宣浓光很不满,立刻就想发怒,但想了想他和大师兄之间的修为差距,最后也只是不满的撇了撇嘴,说: “那大师兄愿意帮这么一个小忙,起个名字吗?”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起名字这种事情,要么全然不在意,一秒钟就能想出来几个字的组合,而一旦在意,起名字就将会是世上最纠结的事情的之一了。 于是白尽欢决定直接作弊——那是回想了一番原剧情这里是怎样走的——作为没有文化的山野盗贼,最后决定的方式也相当符合宣浓光丈育的人设。 那就是抽签。 于是白尽欢说: “抽签吧。” 正好这些名字都是写在竹签上的,倒是也省了制作签子的过程。 抽签? 听到大师兄的话,宣浓光不由说道: “这也太随意了吧。” 简直是完全不掩饰的敷衍! 如果抽签出结果,那找大师兄来这一趟岂不是白来?总不能就是来做个见证人吧。 ……我还没讲你就为了这种事情找我,也太随意了呢。 白尽欢呵了一声,高深莫测的说: “你懂什么,这叫天意——你们最终的目的,不是想要战胜海上蛇神么,自然唯有顺从天意,天意才会眷顾尔等。” 宣浓光:……是么?我怎么不相信呢。 宣浓光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是大师兄找的偷懒借口,但座下其他少年,听到“大师兄”前辈的解释之后,还真是一脸信服的表情,并且点头称是。 惹得宣浓光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你们到底是懂什么了一个个的就点头了,不许点头!” 这也太无理取闹了,但虽让他是老大呢,他既然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只好放弃了点头的动作,只是用眼神示意。 但其实,关于天意这种事情,其实宣浓光这种持强大怀疑态度的人,在溟州才是完全的异类。 内域各州府对天意神明的信服度或有不同,但对于几乎全州民众都信奉海上蛇神的溟州而言,显然顺应天意是太重要的事情,甚至连日常买卖,出行……都要先问过蛇神才行,尤其想要出海寻求海货,更是要先经过一番祭祀,问过蛇神的意见才算可以。 因此,就算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也对所谓的天意顺遂深信不疑。 他们固然不想成为蛇神的祭祀,那是源于求生的本能,而又对天意深信不疑,那就是代代相传的,根深蒂固的念头了。 这二者并不冲突。 所谓寡不胜众,既然全都同意抽这种办法,也就按照这个方法来做了,那甚至是现场看了一截竹筒来做签筒,然后由白尽欢去进行筛选。 既然他来了,这种仪式感的东西,当然就是他来代劳了。 签字投掷出来,是笔画很是繁多的两个字。 【赢州】 “赢州?什么意思?” 宣浓光拿起来竹签看了半晌,然后得出一个结论: “难道是要说我们会赢下整个溟州吗?这倒是有点意思,天意不错嘛。” 白尽欢只是低头扶额,很有些无言以对,只能说宣浓光是有自己的理解脑回路的。 宣浓光说完上面的话之后,又看向下面坐着的其他人,径直问道: “这谁提的名字?” “是我,老大!” 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而后一个少年人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下去,走到了大厅正中央的位置,竟然还很恭恭敬敬的朝着白尽欢弯腰作揖,行完礼之后,才说: “见过前辈,我……我是张小树,赢州这个名字,其实是我先前在家的时候,听到家中长辈说起过的事情,是说海上除却蛇神之外,还有其他的不少神明,这些神明,就居住在海域中的仙山岛屿上,那些仙山岛屿上有数不尽的天材地宝,而其中一座仙山的名字,就是叫做赢州。” 又说: “我选择这个名字,是希望在我们成功战胜海上蛇神之后,能够继续一往无前的去朝着这些仙山岛屿进发。” 所以宣浓光关于这个名字来历的猜测,一半算对,一半算不对。 但显然这样的长篇大论,停在宣浓光耳朵里都是废话。 “谁问你这个了。” 宣浓光掏了掏耳朵,一副完全没听进去的样子,但他倒也没有中途打断这人的说辞,可见也还是有那么一点成长的,至少耐心增长了一些,如果放在以前,大概是连给对方开口解释自己用意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好歹还让人说完话了。 等他说完之后,宣浓光就朝他扔过去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事先说好的,谁起的名字被选中了,有重赏。” 那少年人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又将宣浓光上天入地的夸了一番,才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下落座。 宣浓光又拿着那竹签看了又看,最后问: “大师兄,您老人家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 ?” 白尽欢想了想,说: “既然是所谓的海上仙山,不若在赢州前面再加上三点水吧。” 分明海上仙山应该是瀛洲,少年你的名字少写了一半好么……但白尽欢觉得无缘无故倒也没有必要去打扰孩子的自尊心,于是就另外找了一个一个理由,然后补全了这个名字。 既然已经定下了名号,接着便是要开始轰轰烈烈的找人写字雕刻了,倒是行动迅速,效率高超……只不过写字刻字不是宣浓光擅长的领域,于是很干脆的交给了其他人去做。 然后他倒是忙里偷闲,和大师兄一道站在悬崖边上,下望没有边际的茫茫海域。 宣浓光眺望着眼前波澜壮阔的海域,以及海域上隐隐约约,影影绰绰似乎是岛屿的东西……不由开口询问: “大师兄,大海之中果然有所谓的仙山吗?” 虽然说并没有直系 白尽欢淡声回答: “又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如果真有的话——也不是不能去看看啊。” 宣浓光满眼兴奋,对探索海域又不加掩饰的兴趣。 白尽欢在一旁很镇定的给他泼冷水: “比起来这个,你还是先想想如何应对眼前的事情吧。” 眼前有什么事情? 宣浓光茫然的看过去,他没感觉现在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做啊 。 于是他直接问: “需要应对什么事情?” “那要看你问的,是长远目标还是近前的事宜,长远的目标,自然是对付海上蛇神之事,至于近前的事宜嘛。” 白尽欢随口回答,又朝他眨了一下眼睛——宣浓光立刻打了一个寒颤,他丝毫不觉得大师兄这个眨眼有什么好看的,但却本能的感觉到大师兄笑容下埋藏的“不怀好意。” 这该死的已经形成记忆的本能……让宣浓光很想立刻就逃离这片区域。 然后他就听到大师兄慢悠悠的说: “那就是——祭司的人就要找到这里来了。” 宣浓光:——!!! 几乎是在白尽欢话音落下的同时,有人一路疾驰跑到了他们身边,甚至也来不及行礼什么的,径直便喊道说祭司联合龙王部的兵马,将整个基地全都包围了起来,正准备强行突破进来呢。 而且这次对方是准备充分,来势汹汹,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283章 故意为之 好在就算是这段时间稍微平静一些, 大家也没放弃自己的修行,再来也因为终于有了固定的,属于自己人的地方, 也让许多人的心情还处于激动之中。 所以就算是对方来的猝不及防, 在最初的惊慌之后, 这些跟随宣浓光群居起来的少年们,也能够很快的反应过来进行应对。 虽然也还是为对方这么快就发现他们的“老巢”而感到意外就是了。 “怎么可能!” 听说竟然被人找了过来, 宣浓光一下子忘记了刚才谈论的话题,又看向传令之人, 奇怪的问: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又带有愤怒的说: “难道我们中间出现了叛徒?!” 他怒眉倒竖,大有发现谁是叛徒就即可处死的意思,而他怒火发作的突然, 将这个传递信息的少年也吓了一跳,又连忙支支吾吾的摆手说: “老,老大,不是我啊——我也不知道谁是叛徒啊。”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但白尽欢却可以给出答案: “当然是跟踪我来的。” “跟踪——大师兄?” 冷不丁的一声回答, 让宣浓光来不及隐藏情绪,就充满杀意的看了过去,那个传令的少年也惊了一惊, 脸色惨白, 惊魂不定的看着他, 既没有想到是这位客人引来的敌人,也没有想到他如此坦诚就承认了这件事情! 太过于坦诚, 反倒是让人一时间无法怪罪——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怪罪, 但他不敢怪罪……可不代表他们的老大也不敢怪罪啊,要知晓,他们老大可是真正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家伙,无论关系多好,一旦身份起疑,老大都会将其驱逐出境,甚至会一杀了之…… 想到了这里,这名传令小兵的神色,不由在客人和老大之间来回流转,又面露纠结,显然是还没有做好如果这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情反目成仇打起来之后,自己到底是该为了组织的和平区劝架,还是为自己的小命着想逃跑先。 但他预想中的惨烈情形并没有发生。 宣浓光牙齿磨了几磨,才不甘心的撤下杀意。 虽然仍然觉得忿忿,可是听到大师兄竟然承认了这件事情,却又生不出什么类似于看到叛徒的恼怒,或者感觉大师兄是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想想如果真是大师兄引过来的……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意外! 宣浓光下意识反应竟然不是大师兄警惕性太低什么的,而是这是大师兄有意为之,果然自己是已经被大师兄作弄出阴影了……宣浓光对自己生出一种可悲的怜悯情绪。 然后又很是不满的说: “大师兄引这些人过来,是觉得我过的太安逸了吗?” “只是一点小小的回礼而已——你们这些小友考验过了我,所谓礼尚往来,做大师兄的,当然也该回赠给你们一些惊喜考验才对。” 白尽欢微微一笑,说道: “而且,我不是说了,当你遇到危难无法解决的时候,可以随时召请我,看来你只是记住后面一句“可以随时召请我”了。” 宣浓光:…… 这种惊喜大可不必有! 离开碧虚玄宫太久,又太长时间没见大师兄,让他竟然忘了,大师兄可是比他还更“睚眦必报”的人啊。 作弄大师兄,那就要做好被他作弄回来的准备……这次真是大意了! 而且这算是——没有危险的时候,大师兄会带来危险吗?! 宣浓光一时竟然无法出口反驳,只是带有哀怨的看向大师兄,哀怨的说: “坑害师弟……世上哪有这样做大师兄的。” 白尽欢莞尔,施施然道: “你不就有了。” ……宣浓光脸上的幽怨肉眼可见的更加剧了。 但白尽欢却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很轻松,他的另外一层用意,就是要给这臭小子一点教训,让他不要动不动的就想着来召请求自己。 白尽欢几乎可以预想到这次召请自己成功之后,宣浓光会怎样滥用这样的手段,他可没什么兴趣陪宣浓光玩什么召唤兽之类的游戏,很累的好不好。 现在就让宣浓光知晓这么做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副作用,以后这家伙才不会动不动就来烦自己,这叫把隐患掐灭在萌芽之中。 而在沉默半晌之后,宣浓光又很快的调整好了状态,哼了一声,很是不屑的说: “大师兄既然想考验我,那就请大师兄看仔细吧。” 宣浓光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起来,随后又哈哈大笑,朝着被他忽然大笑惊到的少年重重拍了一把肩膀,说道: “走,去让大家都打起精神,也好叫大师兄看到你们的本事,谁要给我丢脸,我就把谁丢到海里面喂鱼!” 说完之后,他自己便率先昂首阔步的离开了,这变化太快,让人摸不着头脑,那少年还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宣浓光已经快不见踪影了。 反应过来,才连忙转身跟了过去,只是没跑几步,又想起了原地还有个客人,于是又纠结的转身看向客人——是说,就这样走掉,好像不太好吧。 但客人很是善解人意,看出来他的纠结,便主动说: “无妨,不必管我,去忙你的事情吧。” 那少年人才松了一口气,又连忙转身飞跑起来,朝着宣浓光走的方向追去,而看着两道人影飞快的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白尽欢才头疼的用拂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是觉得,怎么总感觉宣浓光越来越抽风了呢,这喜怒无常的性情,跟随他的人,尤其是亲近之人,怕是要被他这怪脾气折腾的不轻。 幸好现在不是自己来受这种折腾了。 白尽欢在为这些少年们感到同情的时候,又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用怕他能够对自己真正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这种性情相处起来,本身就是一件痛并快乐着的矛盾感觉。 白尽欢漫步走在山寨之中,却见了整个瀛洲号的人都激动地拿着自己的武器前去迎接敌人,神色之中全无一丝一毫的惧怕或者胆怯,有的尽是兴奋与激动,他们看到白尽欢的时候,也还会和他简单搭上两句话,都是充满着激动的声音。 “大师兄,您瞧好看的吧!” “大师兄,我们可不会让您失望!” “大师兄,等我们带胜利品回来分享给您啊!” …… 啊,别的不说,这声大师兄倒是跟着宣浓光叫的十分熟练。 不错,他来这一趟收获还挺大,至少“师弟师妹”是一窝蜂收了一箩筐啊这是。 白尽欢一边和这些少年们打招呼,一边朝着瀛洲山寨外漫步走去,走出山寨后不过几步,白尽欢又停下脚步,转身抬头,看向身后的山寨大门。 在山寨的门口,已经潦草的先挂上了一个瀛洲的牌匾。 这是宣浓光第一个领地的名字,也将会是他第一艘出海大船的名字,同样也将会是名震溟州,乃至人间九州的组织。 横海连天十三舟,杀尽仙山鬼神愁; 天子虽御九州府,入海也需低眉头。 这是日后流传关于宣浓光海上统御之力的词句,而现在,那威风凛凛的十二征仙舟,甚至连第一个舟没有,而第一个据点,也只是才有名字而已。 白尽欢站在高峰之上,垂眸看着宣浓光带着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在山林之中与那些人数远超过他们,年龄也远超过他们的祭司与龙王部手下互斗心机,纵然受伤流血,却越战越激烈。 其中犹然以宣浓光最为亮眼,他挥舞着那一只不折之莲——不折之莲能够变换出他想要的任何武器形状,其攻伐之力当然不是一般的武器可比拟,而身为神器,其本身便坚不可摧。 再加上宣浓光是真正不要命的打法,以及他本就不俗的修为,和他对战之人节节败退,甚至还没有和他对上,就已经心生怯意,只敢远远地将他包围里面,任凭他骂的难听,心中窝火,却不敢怒气上头直接上前去“教训”他,因为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他手中那看起来柔弱轻巧的莲花抽的当场毙命。 至于其他的少年们,在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也慢慢的游刃有余起来,况且,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比这些祭司和龙王府来的人之间关系好多了,一个眼神,一个信号都能让他们默契的联合作战,只是这一点,就已经不是甚至还在互相鄙夷中的敌方能够相提并论的了。 少年人拼尽全力的一腔热血,绞尽脑汁的为组织献力献策,总是不能小看的,不是么? 尽管现在还看不到未来,但那是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会最终拥有的璀璨结果。 但不等这场战局的结果出现,白尽欢就又接到了其他人的讯息。 那是来自他留给齐经霜的印记。 这真是奇怪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赶在一起来找他了,而且—— 白尽欢掐指一算,此刻的齐经霜,似乎也不是在危难之中——这样说也不算对,毕竟在魔界的每一日,对于齐经霜来讲,或许都该算是危难重重,能让他安心的时刻才是少数 既然如此,齐经霜为何突然要见自己呢,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时间段,似乎来的莫名其妙。 不过,也许齐经霜和宣浓光一样,只是突发奇想想要见他了而已,齐经霜并没有什么全新的组织要建立,要起名,但他在魔界闯荡,一路上总也会遇到许许多多,大大小小需要纠结的地方,那并不比确定一个名字轻松。 虽然这种概率很小,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第284章 魔神邀请 来自魔界的邀请……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那不是属于天道所创建的领域境界, 如果说白尽欢在人间界行走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自在,那显然去魔界就像是去一个远方亲戚的家里做客。 而且这个亲戚,还总是在窥视自己家的东西(不是)……总之是本能的排斥就是了。 这样一想, 似乎当初将齐经霜引入到魔界的自己, 就像是明知道两家有些不对付, 还狠心把崽子放到别人家里寄养的老爹一样,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缺德……咳! 但事情都已经发生, 追悔也无意义,还是着眼现下吧。 白尽欢沉吟半晌, 还是决定亲自前去看一眼,无论如何,这明面上是属于齐经霜的请召, 他做了承诺,无论是怎样的理由,没有违背的道理。 当然,为了避免某些意外,他是放了分神前去魔界,本体仍是留在这里观战。 再次进入到血色天地之中, 还是让白尽欢感到不适,自然,他一身素衣飘飘的齐整装扮, 行走在魔界之中, 在其他魔族看来, 也是很格格不入了。 所以白尽欢一踏入魔界,便吸引了无数魔物的注意, 但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外在打扮与魔族不同,更大的原因他周身所笼罩的磅礴灵气让这些魔物为之疯狂, 很想立刻一拥而上将他吞噬殆尽,但又不敢真正行动起来。 倘若说人间界的生灵见到白尽欢,是出于本能的亲近,那么魔界的生灵见到白尽欢,就是出于本能的畏惧了。 而另外一方面,因为它们也完全明白,如果真这样做,等待自己的后果必然是魂飞魄散。 那也不是夸张的话,或者是它们自己下自己,也总有魔物忍不住朝他飞奔而来,但还没接触到他,就已经分崩离析,被完全打散,重新回到它的原始形态——一团游离的魔气而已。 千百年的修行炼化就在这一瞬间被尽数消散,其他魔物见状,自然不敢再行上前。 便是在这样充满贪婪又畏惧的目光之中,白尽欢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望无际的源魔海。 妖魔海中笼罩着经久不散的浓厚雾气,但却不影响白尽欢的视线,他垂眸看向妖魔海的中央。 便见一道人影落在其中,周围萦绕着无数的魔气,犹如锁链将其固定源魔海之中,又像是一条条的吸盘,去吸取他的骨血灵气,又或者想要将什么东西填充他的身躯之中,将其取而代之。 这是齐经霜。 魔神的躯壳,乃至灵脉神台,早已经化为魔界天地,不存实体,他占据了齐经霜的神魂,将他制作成了自己的傀儡,而后让十二魔君带着他去征伐人间界……魔神之力可比拟天地,纵然寄托在齐经霜身上的神力——哦,应该称为源魔之力只有一两分,也足以在人间界横行了。 距离原书中齐经霜被魔神发现,在意,乃至真正改造的时间,显然推进不少。 在白尽欢看向齐经霜的时候,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人间界的小东西,还真是给吾带来不少惊喜与意外。” 一片暗淡血色雾气之中,齐经霜手腕上闪烁不断的金色灵光,显得格格不入,但他本人却仍旧昏迷不醒,对外界无知无感,更不要提主动去启动印记,找寻自己的帮助了。 答案已经十分明显,那果然不是齐经霜找他来的,而是被人——被魔发现了之后,替他启动了印记。 而那道突兀响起来的声音,也仿佛响彻天地,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但白尽欢却不受干扰,径直朝着一个方向望去,那个方向的海水雾气凝聚成了一道人族的模样,又仿佛是一个人一样朝着白尽欢缓缓走来。 这是魔神的神识凝聚,白尽欢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 “怎么,天道见了被你选中的人如此形态,感到惊讶吗?还是说,没有想到启动这道印记的人会是吾呢。” 白尽欢:…… 那倒也不是。 只是有一种猜中答案的无聊和疲惫。 对方好似也不指望他会给出什么答案,也没有给他说出答案的世界,就径直自问自答道: “哦,我忘记了,天道无所不知,应该不会对眼前的情况感到惊讶,包括这名人族经历的一切,也包括真正启动印记的究竟是谁。” 白尽欢:……你把话都讲完了,我说什么。 沉默了半晌,白尽欢才开口说: “我似乎告诉过你,我不是天道。” “你可以瞒过那些下等的生灵,却绝瞒不过我。” 魔神发笑,仿佛是为揭穿了他的谎言而感到愉悦: “吾是您亲手捏造出来的神明……何必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呢,吾无法瞒过您的神识,您的身份可也无法瞒过吾的眼睛啊。” 唉,这个问题,可真是一个车轱辘话题,白尽欢不用多想,就知晓如果围绕着“他是不是天道”这个问题去进行辩论,那必然是会漫长而无尽头的争辩 所以白尽欢耸了耸肩,干脆说道: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白尽欢懒得和他争辩,随着年纪的增长,对许多事务的看法难免固定,再难出现什么改变,更何况是不知年岁的魔神呢,活了千万年的存在,念头便如千万年老树的根脉,想要将其撼动,与移山填海也没什么差别了。 但他为什么要废这种大概率没什么成效的力气呢,魔神眼中他是谁,对他而言,便如同天上云雾,林中草木,固然有其存在的意义,但并没有让自己特别注意的必要。 白尽欢一脸平静的看向魔神,然后语气也毫无波澜的说: “所以,你让我来,就是让我来看一看你的杰作?” “见到您所选中的人为我所用,竟然也似乎不为之动容么……” 然而对方却又爆发出强烈的笑声,那笑声牵连整个魔域都仿佛晃动了起来,他开口说话,声音中带有微妙的愤恨: “果然这才这是我所熟悉的天道……就算是自己选中的人,也无所谓他的生死。” “万灵万物,一视平等而已。” 白尽欢对他的评价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不是没有听出来他语气中的幽怨,但那又怎么样呢,倘若如魔神所言,他是天道,那天下人憎恶天道,以为天道不公的人多如泥沙,不差再多一个魔神。 白尽欢又道: “你既然自称我的身份无法瞒过你的眼睛,那也应该深知我会做出什么反应,何必再多余说出这些话出来。” 话虽如此,但一次次被验证这样的话,谁也无法平静,毕竟,谁也不是天道。 魔神若有试探的说: “若吾让你所选中的天选之子带着妖魔物前去攻伐人间界,我倒是想知晓天道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难道仍是无动于衷?” 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吗? 白尽欢看向虚空,仍旧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那是人间界将有此劫。” 他的淡漠,或称作是对万物如蝼蚁的渺茫,是让魔神也为之沉默的态度。 多少年了呢,或许从开天辟地的时候开始,天道就是这样,他创造万物,又无视万物,唯有在威胁整个境界的大危难发生的时候,他才会多余投神看过去一眼,然后点化几位有可能力挽狂澜的生灵,随后便再不关注了,此间境界是否能够延续下去,那就全看此间境界的生灵如何应对了。 但这个境界,必然是不包括魔界的,魔界孤立在天道之外,天道自然也摒弃魔界。 而魔神用自己的骨血神识,创造魔界,方才能够真正体会到天道的无情,或许才是对一界生灵,他能够做到与天道同样万魔平等的无情,却无法做到见天道时也能够完全的平静。 魔神饶有兴趣的询问: “既然如此,天道要和我打赌吗?” 白尽欢挑了挑眉,似乎对这句话感到有些不解: “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赌?” 魔神轻笑: “您若赌赢了,人间界便可免此浩劫啊,——人间界数次要灭亡的浩劫降临,您可以冷眼旁观到底,却最终选择了出手相救,尽管最终仍是让人间界自救,但您对人间界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不是么?”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免去这场浩劫呢,天道,魔界不是您的领域,您可以在此畅所欲言,不过是和我打一个小小的赌,便能直接为人间界免去这场浩劫,难道不划算?” 白尽欢却无一丝一毫的心动,闻言,也只是语气平淡的说: “我说了,那说明人间界将有此劫难,若人间界的万灵最终无法抵御魔物的入侵,那就说明人间界已经没有留存的必要了。” 他回答的时候,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是让魔神也无法应对的冷漠,甚至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更像是魔神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魔神才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拭目以待吧。” 白尽欢哦了一声,道: “看来话已经说到了尽头,若再无他事,我就离开了。” 说完,他竟然真的毫无留恋转身离开,只是他还没走出几步,魔神的声音便又追入脑海: “天道,您真正知晓我为何会堕神为魔吗?” 那声音之中似乎带有经年不散根深蒂固的惆怅,但可惜在眼前这一具白尽欢的化神面前,同样也引不起他丝毫的探索欲和好奇心: “世上万千生灵,我若全都探析他们的所思所想,那先要炸开的会是我的脑子,既然无法将其一一体会,所以不如一个不听。” 第285章 蛊惑人心 魔神为何会堕神为魔的原因, 或许也是很有吸引力的事情,但对于白尽欢而言,显然不算是什么秘密。 所以他拒绝上当, 什么赌约, 一看就知晓必然是坑人的选项, 虽然他也不会被坑,但那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给自己增加麻烦呢。 当然, 他给出的拒绝理由,是用了一个看起来很能忽悠人的原因。 “世上万千生灵, 我若全都探析他们的所思所想,那先要炸开的会是我的脑子,既然无法将其一一体会, 所以不如一个不听。” 白尽欢看向那团魔神凝结的影像,语气毫无任何的纠结: “魔神也不例外。” 他的回答,似乎也不让魔神感到意外。 话音落下之后,便听见对方轻声一笑,说道: “既是如此,那就请您离开吧, 或许不久之后,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会自己送到您的面前。” 话已经说到此处, 那就是话都已经说尽, 再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于是魔神也不再挽留,甚至先一步离散。 随着声音的散去, 那道凝结起来的云雾也消散开来,与周围的云雾没有任何不同,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白尽欢顺着云雾缭绕的方向看去,一望无际的源魔海之中,只有齐经霜一人矗立其中,像是一座孤独而沉默的岛屿。 他本就因为吞噬太多魔心,而时不时无法控制那些多出来的神识,如今被魔神侵占心神,属于他自己的神识,更是被彻底的压入到了最底层,他或许已经不是他,或许早已经不是他。 那道声音不断地的蛊惑者他。 沉睡吧…… 与其痛苦活着,不如就此长眠……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鲜血已经遍布人间界,使他痛苦的根源也会消失不见,他的仇恨也将完全消融——那时候魔物已经完全占据人间界,丑恶的与其痛苦活着,不如就此长眠人族都已经死去,他的仇人当然也不例外。 只要睡上一觉而已…… 他的意识被彻底压倒了最底层陷入沉眠之中,无法,也不能感应到外界的任何变化,包括大师兄的到来。 白尽欢看了半晌,才转身离去,而后再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魔域。 源魔海之中,已经无知无觉的人,手指却微微一动,但也只有那么些微的一瞬间而已,仿佛只是恍惚间的一念——似乎有什么熟悉的人来了,但又转瞬即逝,他甚至来不及产生什么怀念或者期盼的思绪,神识便又陷入到了无尽头的昏暗之中。 *** 山风呼啸,夹渣着冰凉海水的气息。 耳边传来吵吵闹闹的叫嚷声: “大获全胜!我这算是通过大师兄的考验了吧,大师兄不夸奖给点奖励就算了,怎么还这样一幅不高兴的样子。” “我有吗?” 白尽欢回过神,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宣浓光。 他的脸上身上,都还残留着没抹去的血痕,尽管战局已经结束,他的眼睛中仍带着还未散去的杀气,与不加掩饰的兴奋。 白尽欢慢悠悠的说道: “你打败敌人是为你的生存,又不是为了我,为什么我要给你奖励,而且,你真不打算洗漱一番吗?还是觉得这满身血腥气是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准备长久携带?” 为什么不能? 宣浓光下意识就想反驳,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大师兄说起来这样的话,好像并不是来夸奖自己的话。 不过,血迹干涸之后,粘连在身躯之上,也确实是不怎么好受就是了。 所以在战事彻底结束之后,又安排其他人去布置全新的陷阱阵法障眼法之后,宣浓光才想着去清洁自身,而大师兄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但正如白尽欢所言,还没有过去月余时间,宣浓光就又来召请他了。 他的任性,并不是一次教训就能遏制的,白尽欢能怎么办呢,白尽欢只能再去一趟了。 宣浓光找他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请他去看一看山寨新做好的匾额。 黑檀木做底,黄金为装饰,又用上好金墨书写瀛洲二字,悬挂在山寨门口,很是金光闪闪,威风凛凛。 就是和简陋的山寨不是很匹配,虽然山寨已经几经翻新过,比起来上一次来的时候也算变化巨大,但也还匹配不上这块匾额。 白尽欢很怀疑他们整个山寨,最值钱的应该就是这一块匾额了。 显然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样认为,山寨门口围了一圈的人,就算是这匾额已经悬挂上去了好几日,却还是每天都有人站在门口瞻仰,又议论纷纷的说: “哎呀,我们也是有名气的组织了。” “宣氏可真是大方,以为就只是送过来一块木牌坊呢,结果竟然送来个真金做的!” “老大,你不如就从了宣氏吧,岂不是有数不完的黄金拿。” …… “滚滚滚,富贵不能淫没听说过吗?老子是会为了区区几两黄金就屈服的人吗?!” 宣浓光一把抽出背后的不折之莲,瞬间化作数十丈的长鞭,将围观调笑的人打的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片刻之后,原地只剩下他与白尽欢二人,其他人倒也想留下,但谁也挡不住不折之莲一鞭子的威力——不少人第一次看到不折之莲的本体,或者没见过不折之莲威力的人,都以为宣浓光背着一只柔弱的莲花,委实有些有损他杀天杀地的形象,再来,没有将他和宣浓光这个名字对上好的人,也当他是一个无害的可爱少年而已。 但他一开口就破功,瞬间不可爱,一动手更是会让人感觉幻灭,而不折之莲发挥实力的时候,也才会让人真正见识到所谓神器的力量。 白尽欢看着他将不折之莲挥舞的风生水起,不由调侃道: “你现在倒是不憎恨不折之莲了。” 想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每天都在发誓出去之后再也不想看到不折之莲,甚至连普通的莲花都不乐意见,现在却是不离手了。 宣浓光握着已经又回归做一只莲花形状的不折之莲,在胳膊上敲了敲,哼了一声,很理直气壮的讲: “不折之莲折磨我那么长时间,现在给我用用怎么了,它若有神识,也得甘心为我驱使,这叫还债。” 白尽欢不由摇头,有些无奈的失笑: “你还真是心安理得……世上可再没有比你更理直气壮的人了。” 宣浓光眉目上扬,听闻此言,也全无任何心虚的感觉,还很得意自信的讲: “因为我就是道理。” 白尽欢也只能微微摇头,是也说不出什么话好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宣浓光似乎是试探,又似乎是真想要求得一个参考,有些迟疑的说道: “大师兄,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宣氏的要求,入他们的本家?” 他找大师兄前来,当然也不全是为了和大师兄显摆这块全新的匾额的,这匾额挂在山寨上虽然是显得太过华贵,但若放在碧虚玄宫,那就又不够看,很是平平无奇了。 他也还没有缺心眼到真心要拿这个东西来找大师兄炫耀。 至于他的问题——白尽欢却也没立刻回答是或者否,只是先问他自己的态度。 宣浓光面目纠结,又敲了敲胳膊,还真是有些苦恼: “我当然不想去顺从别人而活,但宣氏……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宣是溟州的大姓,有宣浓光这样出身贫寒之人,也有掌管三四成海域码头的宣氏——那是被称之为溟州宣氏的本家,整个溟州所有的宣姓人,都要听从宣氏的命令。 当然,其中是不包括宣浓光的。 最开始的时候,祭司还想要让所谓的本家出面来出面劝说降服他,但他对所谓归顺本家,认本家家主为父并没有兴趣,开玩笑,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在乎了,还会上赶着去认不相干的人做父母吗。 而所谓宣氏少主一脸高傲的站在他面前,搬出什么旁支都需要服从本家的所谓“家法”时,更是让宣浓光笑的直不起来腰。 还是那一句话,他连父母的命都不在意,会在意什么家规家法吗? 倒是这宣氏少主一副高高在上,真把他当什么小弟奴仆看的表情,让他很不爽。 大师兄可还从未对他有过这种看不起的鄙夷眼神呢,这突然冒出来的宣氏少主,也敢来贬低他,他如果真能忍下去,那才不正常。 所以宣浓光作弄了一番那所谓的本家少爷,然后在他湿淋淋极其狼狈的时候,又和其他的人将他围在中间笑了一场,才将其当做破烂物一样丢到了大街上。 据说,那位本家少爷回去之后许久都还有些惶恐不安,而且再也不嚣张跋扈了,是完全学会了低调做人,尤其在听到有关宣浓光的事宜时,更是无比谦卑。 听到这样的消息,宣浓光也从未有任何的愧疚,反而觉得真是活该,又想凭借这种人也敢来命令他做事,那真是做梦,再来,又觉得宣氏可真得感谢他,若不是他,这位宣氏少爷怎么会“改邪归正”呢。 后来,宣氏与他的关系,在经过一系列的追捕拉扯之后,竟然陷入一种微妙的平衡了。 那是说,在本家少爷被他整了一顿之后,宣氏竟然也没真正对他完全仇恨起来,反倒是更想让他归顺本家了,又或者是感知到了什么,所以想要提前讨好他,以免将来他真成了气候反过来报复整个宣氏,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于是每次祭司要宣氏出力去对付宣浓光的时候,宣氏总是会声势浩大的出人出力……然后开始放水如放海,怎么敷衍了事怎么来。 第286章 谁是主人 一开始宣浓光这边的人, 还以为和宣氏对战的时候,宣氏却打的很是敷衍,是什么故意迷惑人的障眼法, 等他们放松警惕了, 宣氏就会立刻一拥而上, 将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他们索性将计就计,好生将宣氏的人打击了一番, 后来熟悉起来,才知晓宣氏是真心放水, 为此,宣氏的人也颇感委屈,他们是奉命留情, 可是这些臭小子却一个个的没眼色,下手是真狠啊。 跟谁宣浓光的这些少年们听到他们的怪罪,虽然也有些心虚愧疚,但是只有一点——这又不怪他们,对立的双方,谁知道到底是真放水还在假战败呢, 现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那当然也不会下狠手,然后就装傻充愣的嘿嘿笑过去了。 而后许多次对峙的时候, 双方便心照不宣的开始互演, 表面上看打的也是热火朝天不可开交, 但实际上到底是怎么样……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至少每次宣氏的虽然也受伤颇多, 甚至还有“重伤”,但却没有人死亡, 如此比起来其他家族的伤亡率,显然是低出一大截的。 怎么不算一种武力值高于其他家族的表现呢。 而在另外一方面,除了围捕宣浓光的时候放水之外,宣氏还替宣浓光将他的父母妥协安置了——当然,宣氏对外公布的理由是,将宣浓光的父母放在眼下看着才安心。 尽管宣浓光几乎把不在意出身父母的态度全然昭告天下,但世人总是会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所谓以己度人,谁又能彻底抛弃自己的生身父母呢,自己不能,所以也想当然以为宣浓光也绝不可能做到,因此,在外人看来,若想要对付他,似乎控制他的父母,总会有用得到的时候。 所以宣氏的理由,至少公布于众,也不会引起太大范围的起疑。 宣氏两头讨好,宣浓光不知晓祭司是否看出什么蹊跷,他自己是看的明明白白,他对宣氏自始至终也没任何感激或者归顺的情谊,但自己送上门的倒贴,他也没有拒绝的必要,不是么。 况且,宣氏也再三承诺,他若入了宣氏,宣氏也不会,当然也不敢用什么家法来束缚他,反而会给予他更多的方便,也会为他去争取与祭司之间的平和,当然,后面这件事情宣浓光也不在意,他从头至尾,可也没爬过祭司的针对,纯粹是宣氏自己想要讨好他罢了。 所以宣浓光也难免为此纠结。 他不是喜欢纠结的人,很多事情也不会犹豫不决,真正是感到难以抉择的时候,那就干脆把这个麻烦抛给别人替他解决——白尽欢显然就是这个别人了。 关于要不要认回去宣氏这个问题—— 按照原来的剧情线,宣浓光与宣氏之间的关系,其实到最后也没有明面上的确认,不过,那也差不多等同于宣氏归属宣浓光的支配了,后期宣浓光御船出海,十三艘如高楼大厦的巨型船只,一半都是出自宣氏之首。 所以—— “这也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情吗?” 白尽欢抬了抬眼,随口说道: “为什么一定要你归顺宣氏,我碧虚玄宫的弟子,难道还不能支配一个家族?” 这句话的意思是…… 宣浓光愣了一愣,而后眼前一亮,仿佛醍醐灌顶: “对啊!凭什么我就已经要听别人的,而不是别人听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成为宣氏的主人!” 他的声音激动起来,眯了眯眼,又接着往下说道: “还有祭司,龙王部,哼哼,早晚都会是我的手下败将,奉我为主!” 白尽欢:…… 你还挺会举一反三发散思考,志气不小。 白尽欢朝他看去,便见宣浓光站在栏杆前,面朝着海域方向,双手叉腰,双目放光,又有烈风呼啸,将其飘荡的衣衫发丝尽数吹散,简直是气场全开威风凛凛了。 少年人的雄心壮志,简直是比烈日还要璀璨夺目光芒万丈。 于是白尽欢嘴角也忍不住浮现一道笑意,随后咳了一声,觉得还是要让他谦虚一些比较好——除了自己,目前在溟州,大概也没有第二个人敢,或者能劝宣浓光不要飘了。 “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你也该收敛一些脾性,才能走的更加长远。” 宣浓光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性情,此刻又处于豪情无限的激动之中,闻言,想也没想就说: “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要和人打架么,我可不怕,尽管来就是了。” 白尽欢失笑,不由摇头说道: “你想做主,可不只是打架厉害就能够搞定的,你现在也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和组织了,难道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把人打一顿就能解决掉的?” 这个……宣浓光不由沉默,又露出烦躁的表情,他没办法反驳大师兄的话,虽然他已经尽可能的把什么麻烦事都交给其他人去做,但也总有那么一些无法交给别人的事情来让他头疼,他又不能抛下不管。 见他不说话,白尽欢又慢悠悠的说道: “再来,你还说以后想要去征服那些海中仙山——且不说海中到底有没有仙山,你一个人是能翻山越海,但跟随你的那些人可做不到,你现在也算是别人的老大了,既然认别人做小弟,总也要为小弟考虑一番吧,还是说,届时你一个人去海上仙山逍遥自在,把这些人全留在溟州不管?” “我当然会带着他们一块去!” 宣浓光立刻反驳,他对跟随他的人,已经足够好了! 虽然这些小弟们总是会时不时给他惹出麻烦出来,他也只是把人打一顿而已,而且还是会帮着去解决麻烦,可不像其他人,不但苛责下属,不会帮下属解决问题,反而会给下属施加更多的压力。 他不但不怎么立规矩,还会把每次破坏那些祭祀之后得到物品,或者和别人打架得到的东西,大半都分发给这些小弟们,不说溟州,放眼整个九州,他也自觉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慷慨的老大了。 而且,等他打败祭司,成为溟州的主人,再来打败蛇神后……当然也会带着小弟们一道去探索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至于怎么带着小弟们去—— 当然是造船,而且还是要大船才行! 这个想法在宣浓光脑子里显出雏形,但当他想要说出来分享给大师兄的时候,朝旁边看去,大师兄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些许灵光飘荡。 话还没有说完……这就走了?! 就算早已经知道大师兄的来去都很随意,不是旁人能参悟出规律的,宣浓光还是会为大师兄的突然来去而震惊到。 但对白尽欢来讲,该提示的都已经提示过,当然也就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了。 当然,他突然离开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在碧虚玄宫内,有另外一场事故在等着他去解决。 或者说,是一场剑道的比试在等着他去观看。 *** 叶迷津终于从高耸入云装满藏书的楼阁里走出,他一身白衣,墨色外袍敞开着,长发披散,看起来颇有些散漫,又或者是因为太长时间沉浸书册之中,叫此刻漫步廊中的他,仿佛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才子,还带着书卷气。 是以,当李藏名和他在庭前相遇时,一时间并没有察觉出来他的身份,还很客气的和他搭话。 但是李藏名在明白过来他是谁之后,就闭口不在和他交谈,准备离开了——其中当然有大师兄的交代,也有他自己本能的警觉。 他虽然没有真正和叶迷津打过交道,却也听说过关于叶迷津的传闻,一己之力挑起整个江湖的互相猜忌,叫他自己也成为天下公敌,放眼天下,或许也只有叶迷津一个人能够做到,而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藏名自认没什么灿如莲花的口舌,也不觉得自己心志坚定无坚不摧,所以他不打算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主动踏入到叶迷津的口舌陷阱之中。 但他不想和叶迷津有什么交流,却不代表叶迷津对他没有兴趣。 “哦,你既然不想和我讲话,那就来以剑相待吧,我可是很想见识一番,所谓白鹤山庄的剑法,到底是有怎样的威力。” 叶迷津一边说话,一边随手折了一只竹节将两侧长发挽在脑后,而后伸手一挥,便有长剑入手。 当他手中提剑的时候,气势浑然一变,散漫的书卷气一扫而尽,有无边杀气如高山倾石,深海卷浪,眨眼间天地铺陈。 几乎是在察觉出叶迷津语气变化的一瞬间,李藏名也已经出剑在手,他回过头直视叶迷津,冷漠眼中露出意外的神色: “没想到传说中工于心计的叶天才,竟然还对剑道感兴趣?” “为何不呢,我拜入过太玄宗,当然也修行过太玄宗的剑道,天下万道,我可都有兴趣啊。” 叶迷津对他言语之中暗含的深意听而不闻,而是朝他微微一笑,说道: “不过,你果然与众不同,若是旁人,应该会庆幸我只是对剑道感兴趣。” 这却是实话,他若是对某人或者某一派的剑道感兴趣,也只是去见识对方的剑道如何而已,若是对人或者门派本身感兴趣,那对方受到的伤害就会不可估量了。 叶迷津的声音也算疏狂大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在耳朵里,李藏名却感觉浑身一凉,仿佛有千年寒风吹拂,冷彻骨髓。 李藏名也不是很想和他对招,但却无奈叶迷津想要做的事情,并不容他来拒绝。 第287章 剑法比试 无边的剑气铺天盖地, 席卷而来。 李藏名唯有出招应对,身形如白鹤腾挪,出剑更为飘逸迅疾, 直指李藏名的面门。 他虽然不想在大师兄的地盘上动武, 但真正动起手来, 却也并不逊色,而连带着被唤醒身为杀手的血气, 叫原本更偏向观感巧妙的白鹤剑法,此刻实战也更多三分肃杀寒气。 他又感觉畅快至极, 那不仅仅是因为唤醒了他身为杀手刺客本能,还在于这是或许是他第一次用自家的剑法来和人对战,没有任何外在因素的影响, 也不考虑任何的前因后果,只是单纯的对招比试而已。 剑光泛滥之处,树也垂落,楼也摧折,一方庭院,已然成为废墟一片。 白尽欢轻飘飘的落在尚且完好的屋檐上, 看着下面两道人影缠斗,那是肉眼分不清的身形,只能看到两道影子在天地间飞速掠过, 剑气所到之处, 便是留下无尽的划痕。 而他们两个对招正激烈处, 已然十分忘我,不但没心情去在意这些被破坏的环境, 甚至也没察觉出来白尽欢的到来,他们挟裹着无限剑光朝着白尽欢的方向奔来, 而后一人一边,两道猛烈的剑气却都是朝着白尽欢袭来。 白尽欢一甩拂尘,拂尘便脱手而去,手中只剩拂尘的手柄,以及手柄之上衔接的一把细剑,拂尘卷裹着其中一道剑气,将其搅碎殆尽,手中细剑又是一挥,瞬间打散另外一道剑气。 拂尘转了一圈重新回到白尽欢手中的时候,两道剑气被全部化解,对战的两人也停下了对招的身影,一左一右,落在两侧。 白尽欢的视线从他二人身上略过,将细剑合入拂尘之中,而后一甩拂尘,斜持手中,轻飘飘的说: “怎么,你两个对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准备假借对招比试的名义,其实是打算来杀我吗?” 这是一句带着调侃的话,他的语气也甚是轻松,却叫二人心中沉了一沉。 李藏名立刻止住了剑招,收回剑只,不无愧疚的说道: “大师兄——我绝无此意,只是未曾察觉大师兄何时过来,一时间没来得及收势。” 叶迷津也收回剑,化作一柄折扇掩在面前,弯了弯眼睛,回答道: “岂敢,大师兄多虑——不过,大师兄的修为,果真让吾等大开眼界。” 这样的话虽然的带有恭维,却也出自真心,那两道剑光若是换作旁人——就算是李藏名与叶迷津两个人,同时受此袭击,怕也不是很能游刃有余的同时化解。 白尽欢哼了一声,没回他的话,李藏名或许真是无意间才将剑招铺陈他的身上,但叶迷津这家伙……白尽欢确定他是故意。 不但是故意要来试探自己的修为,恐怕还是故意引着李藏名也把招式招呼到他身上来。 但这种事情,心知肚明也就是了,没有说出来的必要,追根究底,或许也只能说一声自作自受咯。 白尽欢看了一眼已成废墟的庭院,不由摇头,而后又从这些废墟上走过,前往自己的庭院,一边又问: “怎么,你们两个对招一场,有什么感悟?” 说完之后,白尽欢忽然又觉得自己这么说,真像是小学生或者中学老师了,让学生们体验过某种经历之后写作文读后感什么的,真是有些扫兴。 不过自己还是很宽容的,反正是随口一说,他们不回答也不会让叫家长过来挨训——四舍五入他们的家长也是自己,哪有自己训自己的。 叶,李二人跟随在他的身后,互相对视一眼,李藏名说道: “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天纵奇才,剑道也非寻常人可比拟,使我受益良多。” 叶迷津也开口说: “果然不愧是碧血阁的首席刺客,剑道也是修至大成,可以离开碧虚玄宫了。” 李藏名:……! 他确定叶迷津是故意来跟着他说话的,但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藏名有些不太确定的看向前面大师兄的身影……他也确实觉得要到自己离开的时候,只是还有些纠结,李藏名这样一说,又让他有所心动。 但他还需大师兄的一个答案。 白尽欢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回答,也很有些无语。 无言腹诽道:你们两个还互相恭维上了,还挺有心情来搞一个对称发言。 而且—— 他这个做大师兄的可是还在这里,就这样代替他去决定李藏名的去留,真的好吗? 也太不把他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 白尽欢咳了一声,有些无奈的说: “我应该没交给你考验李藏名的任务吧。” 叶迷津却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回答道: “但这应该本就是大师兄考验中的一环,不是么?” 白尽欢:…… 他现在很能共情那些遇到叶迷津的人了,果然有些人还是做哑巴比较可爱。 在白尽欢沉默的时候,李藏名不由插话进来: “大师兄,我真正可以回去了吗?” 白尽欢说道: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你觉得你已经炼成了剑法,想要下山,随时可以离去,决定权在你,而不是我,不过——” 白尽欢侧目看了叶迷津一眼,又再次提醒了他一遍: “不过,你真想好要离开碧虚玄宫了吗,回到人间界,你可就再也无法继续回来碧虚玄宫了。” 李藏名沉默,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 “在碧虚玄宫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安定,我也喜欢这样的日子,但我的仇恨还未尝雪消,待在碧虚玄宫,纵然外在安宁,内心却也煎熬。” 或许他本就没有享受安宁日子的命运,就该一声奔波游离,行走生死之间吧。 他既然是这样说,白尽欢也没有再过多挽留的必要,便道: “既是如此,如果你真正做好了决定,就点燃这只香烛,跟随烟雾飘荡的方向离开吧。” 说话之间,他们是已经到了白尽欢庭院的书房之中,白尽欢从书柜之上取出一枚香烛,递给了李藏名,说道: “你可以先将此香烛带回去,再行做出决定。” 李藏名双手接过,或许是真正要离开这安定的生活了,叫他一时之间还有些不舍,他抬起头看向大师兄,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也只是道: “离开碧虚玄宫之后,我会保全自身。” 白尽欢微微一笑,说道: “这是自然,以及,你虽然离开碧虚玄宫之后无法再回来,但想要见我还和以前一样便是。” “我知晓了。” 李藏名点头应答,此间既无其他事情,也就先行离开了。 书房之中剩余两人,白尽欢又看向叶迷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 “一出来就想着和人比拼武力,看来你的伤势也好全了。” 叶迷津歪了歪头,说道: “大师兄这句话的意思是,也准备催促我离开吗?” 为了自己的清静着想,白尽欢当然是想把他尽快送回去人间界,但如果是为人间界着想,或许该让他多留再碧虚玄宫一些时日才更好一些。 白尽欢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如何,你在浩烟阁内也呆了不少时日,既然选择出来,浩烟阁的书你应该也已经读尽,或许我应该恭喜你突破了新的境界。” 叶迷津究竟看了多少书,记了多少内容旁人不知,但他外在修为——通过刚才与李藏名的比试来看,也很明显能够看出,李藏名的剑法进步神速,叶迷津的境界却也有全新的提升。 “书读的越多,反倒越发迷茫了。” 叶迷津坦然道: “固然我的修为进入全新的境界,但有些问题,却变得更加无法确定。” 白尽欢走到一旁的躺椅上坐下,随口道: “比如?” 叶迷津道: “比如碧虚玄宫究竟是什么地方,而大师兄的来历又是什么,找到我们几个人收入门下的真正原因,又究竟是为何呢?” 白尽欢摇头,说道: “这是你原本就有的疑问,不是浩烟阁带给你的疑惑。” 叶迷津点头: “不错,但我翻遍浩烟阁,也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白尽欢说道: “也许你翻看的书还不够多,你可以再去看一看,或者去其他地方——能够找到什么灵感也说不一定呢。” 叶迷津沉吟片刻,才说: “看来今天无法从大师兄这里得到答案。” 白尽欢轻笑,说: “不是今天,而是永远。” 叶迷津:…… 永远无法从大师兄这里得到答案么,所以……这算是给他的一个谜题? 叶迷津没有感到烦躁或者苦恼,反而隐隐约约生出趣味的心情。 这个问题既然无法从大师兄这里得到答案,叶迷津也就不再继续,他沉默片刻,又问另外一个问题: “大师兄不给予我出去碧虚玄宫的提示吗?” 白尽欢微微一笑,说道: “你不是很聪明么,那就猜猜看你要如何才能离开碧虚玄宫好了。” 唉——叶迷津终于也不由叹气,仿佛体会到其他人离开碧虚玄宫时候无奈的心情了,大师兄所谓离开碧虚玄宫的方法看起来容易,但对于每个人而言,却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叶迷津便离开了。 叶迷津离开书房之后,径直回去了自己的庭院,然后——就直接在寝殿之中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叶迷津便抬脚直接去了一个地方——青冥殿。 大师兄说的对,有些问题的答案无法从浩烟阁中得到答案,也许他应该去其他地方,或许就能够得到不一样的灵感。 第288章 香烛美人 在碧虚玄宫之中, 青冥殿无疑是最神秘,亦是最令叶迷津好奇之处。 在他初来碧虚玄宫的时候,大师兄便特意提起, 青冥殿乃是师尊闭关之地, 不可靠近打扰, 亦是整个碧虚玄宫唯一一处不能进去的地方。 名门世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严密之地, 普通弟子不可捷越,这很正常。 但叶迷津很怀疑这是大师兄故意说来引诱他们的话, 世上无数话本故事,都证明一件事情,凡是说什么地方不能, 不要去,不可以去……那必然会有人进去的。 他不信大师兄不知道这种地方的吸引力,偏生却还特意和他说明此处勿进,也许就是猜到不让进的地方自己一定会进去试探一番,所以才故意这样说,而大师兄的真正用意其实是让自己进去一观其中真相。 但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不过,叶迷津宁愿想多,也不愿少想。 而倘若这真是大师兄故意, 也许他应该装作不知才算识破大师兄的计策, 但叶迷津想了又想, 还是准备主动踏入这个大师兄设下的“陷阱”。 这是属于大师兄的阳谋。 尤其是叶迷津靠近青冥殿的时候,除了一些阵法迷惑, 再没有其他阻拦,也不见大师兄出面阻止的时候, 叶迷津更确定了这一点。 但他仍甘愿踏入这个计谋之中,或者说,他乐意接受这项挑战,谜题。 叶迷津站在青冥殿门口,要踏步进入那被禁止拜访的大殿的时候,在另外一边,李藏名找大师兄道别之后,回去便也点燃了大师兄给予他的香烛,伴随着若有似无得香气,丝丝缕缕的烟雾飘向高空,而后又沿着长廊向外飘散去。 李藏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居住多时的宫殿,便转身跟随烟雾走出殿外。 若从高空俯瞰,便是两道人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但最终他们的目的地却是同一个,那就是进入到人间界。 青冥殿内漆黑一片,仿若深夜漫漫,其中一丝一缕的灯火也没有点燃,只有高空之上有点点如星辰的光辉闪烁,而殿外的日光竟然丝毫也照耀不到殿中。 内外隔绝,仿佛两个世界。 叶迷津一脚踏入青冥殿内,一脚仍留在门外,他看向前方漆黑无边的大殿深处,又回头看了一眼光辉璀璨的殿外,他是少有纠结之人,此刻却自内心散发一种难以言喻的拉扯。 但是沉吟片刻之后,叶迷津便再不纠结的回头,朝着大殿深处走去。 头顶虽有点点星光,但比起来照明,更像是一种点缀。 尽管眼前漆黑一片,叶迷津也从未来过这里,但是他踏步向前,却没有一丝犹豫,也不惧怕撞到什么东西,因为大殿之中空无一物,甚至连支撑大殿的柱子也不需要,又或者他距离柱子很远。 那似乎是走了很久,却还是没有走到尽头,更没有见到所谓的师尊。 或许原本就没有什么师尊,这条路也没有尽头。 叶迷津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见来处也是漆黑一片,他已经看不到来时的殿门,就算想要回去,也没有后退的道路可选。 世上有什么地方是无法后退的呢? 唯有流逝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叶迷津微微垂眸,仿佛有些理解真正的考验是什么了。 他收回向来处看的视线,继续前行,天地皆漆黑一片,唯有空中有繁星闪烁,似乎又有寒风丝丝吹拂—— 仿佛他不是走在宫殿之中,而是走在旷野之上。 难道——他竟然已经从碧虚玄宫走到了人间界? 同样的疑惑与惊讶,也出现在李藏名的身上。 他跟随那香烛一路走出碧虚玄宫,因为听宣浓光说过关于碧虚玄宫的事情,他自己也深有体会,碧虚玄宫的宫殿数不胜数,层层叠叠,是无法走到尽头的。 所以,李藏名其实已经做好了走上几日几夜的准备,但却没有想到不过半个时辰,他就走到了宫殿的尽头,踏步走出大门之后,抬首便见了碧虚玄宫四个字高高悬挂在门额之上,流动着璀璨光辉。 而后顺着香烛烟火飘荡的方向,继续沿着崎岖山路往下行走,在他还以为自己仍处于碧虚玄宫所在地界的时候,他便迎面撞上了一队人马。 七八个人或站或坐,乱七八糟的停在小溪旁边歇息。 李藏名一时心中生出纠结,他不是很想和无关紧要的人产生什么联系,但觉得朝这些人问一问自己是到了什么地方,也不是不行。 还没有等他思考出结果,那些人便发现了他的存在,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讶,甚至好几个人愣在原地,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深山见美人,使人忘之俗; 虽着衣淡淡,不掩色殊殊; 濯者遗其衣,舂者流其杵; 万古不动心,相看风月无。 几人看了一会儿,连忙互相拉扯回神,又对视了几眼,就摇摇晃晃的都站了起来,仿佛是若无其事的朝着这突如其来的香烛美人包围了过去。 李藏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平淡的看着这些人渐次将他包围其中。 领头之人将李藏名上下打量了一番,发出淫邪的笑容: “看看,发现了什么,嘿,又一个为了躲外面的祸乱来山林里面过活的小美人——哎呀,这在深山老林多难过活,不如跟大爷我走啊。” 李藏名:…… 不必开口多问什么,李藏名已然确认自己已经离开碧虚玄宫,回到人间界了。 李藏名眼角微动,神色放空,忽然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离开碧虚玄宫,而是后悔离开之前,忘记找大师兄先要一个面具或者斗篷,又或者再让大师兄施加一道能遮掩面目的术法,总也清静不少。 他当然不是害怕被人骚扰,只是感到厌烦,正如遇到蚊子,谁也不会害怕一只蚊子,却太厌恶蚊子围在周围不得消停。 而等李藏名回神的时候,对方正将手中的弯刀从左手抛到右手,带起来阵阵的微风,吹拂过来,然后—— 李藏名手中的香烛便完全熄灭了,烟雾延续着缭绕片刻,也完全消散殆尽。 那很难说清到底是香烛自行熄灭,还是被眼前这些人的动作而扑灭,但想想看属于大师兄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凡俗人等所熄灭。 但李藏名低头看了半晌,还是决定将香烛熄灭的原因归结于眼前这些人身上。 没有道理吗?可惜他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李藏名开口说话,声音也如清泉动听: “你灭了我的香烛。” 这句话却在这些人预料之外,是说这人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恼怒,也不是害怕,竟然是去关心一只香烛,不会是傻的吧。 但那或许就更好了。 这些人眼角嘴角的笑容更深厚,领头之人更是笑容扩大,很不屑的说道: “哈?一截香烛而已,跟爷回去,多少香烛都给你买——”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这美人伸出手去,是想要摸一摸对方的肌肤,但手伸到半空的时候,就感受到一片冰凉,那是刀刃——他心中一跳,下意识出于本能就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已经晚了。 眼前一阵血光飞溅,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手指却已经被尽数切断,一声惨叫响彻天地,惊起一阵阵群鸟飞动,那领头之人握着血流不止的断手,一边痛不欲生,一边愤恨的看向此人。 然而对方却是语气平淡的接着刚才的话,说出后面的话: “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 这样的话说出来,无疑是激怒了这些人,立刻就想要给李藏名一点教训看看。 那首领朝旁人一使眼色,就打算群起攻之,但他还没有用另外一只完整的手的举起手中的武器,就已经没有了生机,连带着动手快的几人,也簌簌倒下。 那是快如光阴的一剑,不过一瞬间,百年光阴已过,生命已经流逝。 若不是杀过太多的人,绝没有这样利索的割喉一剑。 剩余的人惊慌失措的看向眼前的美人,仍是惊魂动魄的美仪容,然而这次再看,却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他那一双灵动的双眸,流转着如寒冰深潭一样的寒气。 又或者讲,此人浑身气质皆已经发生变化,若方才叫人感觉到如春风拂面,此刻便如寒冬凌冽,又或者,这很才是他的真正面容,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假象。 叫他们就算想要为老大报仇,或找回面子,想要一拥而上,却手中颤抖,不敢上前一步,甚至连武器也握不住,心中那些不堪的念头,也眨眼间消散。 而也有人想要报复—— 但那同样是一瞬间而已,就算已经做好准备,还是看不清这香烛美人是如何出手,还是连防御都来不及,就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剩余的人再不敢挑衅,连忙哐当哐当的一阵阵声响,将手中的兵器全都扔在了地上,整个人也全都跪了下去,连声磕头求饶。 但李藏名却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无论是挑衅还是求饶,在李藏名眼中只有要不要杀的区别。 尚且温热的鲜血飞溅面容之上,萦绕鼻息之下是时隔多日未曾闻到,却仍觉得熟悉的血腥气,那是一种说不上是痛苦还是畅快的心情,却让李藏名无比鲜明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重新回到了人间界。 而且,或许是比他离开之前,更加混乱不堪的人间界。 李藏名低头看了一眼跪在一旁求饶的人,并没有指定谁来回答,便径直开口问道: “刚才,你们说外面战乱?” 第289章 回到人间 李藏名倒是还记得方才这些人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那些话没什么记忆的必要,但其中一些关键的词句,却也不得不注意——为了躲外面的祸乱来山林里面过活…… 人间界素来不算平和, 有人为了躲避祸乱进入山林之中隐居, 也自古以来都有记载。 但是有这种事情发生, 却不代表这种事情常见。 可是听他们的口吻,仿佛外面现在已经乱成一团, 民众进入深山之中避难已经是常事。 “刚才,你们说外面战乱?” 李藏名提出问题, 而后让这些人把他们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或许自己就会放过他们一命,这些人便立刻七嘴八舌, 无论是否有关,将自己了解的大事,全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是,是——全乱了,天下全乱套了!太子率领紫龙部与多方组织——哦!现在他们统称为紫龙太子的部下了!紫龙太子正与万灵军打的厉害,到处在扩充人马, 拉拢名门世家……” “江湖中那些名门世家,也与万灵承天会为争夺地盘,互相间斗的不可开交了, ” “还有啊, 王都也是……据说现在更是乱的很, 长公主要各州发兵勤王,国师要各州供奉龙脉灵气, 还有一个金龙部到达王都之后,也用加盖了太子印章的天子令命令各州龙王部不得再行踏入王都……一天好几遍的天子令, 据说各州也都乱了起来,因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选择,或者都打算自立为王了……” “甚至就连溟州,檀州……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据说也都乱了起来——整个九州,再没有安宁之地了!” …… 他们的回答结果,显然证实了李藏名的这种猜测,甚至那是比他猜测之中更加严重的战乱。 李藏名沉默不语的时候,眼前这些人的心情也跟着越发急躁,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眼前这人说放过他们的话,于是便有人等不及的说: “我们能说的都说了,您能放了我们吗?” “美人——不,大人,前辈!我们可是灵公派来去找寻有灵之地的人——您如果把我们全杀了,没人回去交差,被灵公知晓,也不放过你啊,不如你放过我们,我们回去就说老大他们是被熊吞吃了,保证不透露你半分消息……” 李藏名:…… 灵公?是那个万灵承天会的首领。 这样的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让李藏名想要放过对方的念头瞬间消散。 而对方或许也察觉出来他视线的变化,又或者仅仅出于对死亡的本能抗拒,让对方的言语戛然而止,虽然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话,但肯定不能够再接着说下去了。 但已经晚了。 “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我与万灵承天会有仇,而且——” 李藏名的手指间飞快旋转着碧血刃,杀他们,用不着,也不配用自己的剑。 而这些人之中,也立刻有人认出来他手中的武器,吓得脸色发白,即可尖叫起来—— “碧血刃!这是碧血刃,你是碧血阁的人!” 旁边年轻一些的人也害怕,但听到这句话,害怕之外,又有些茫然: “碧血阁……是什么?” ……才过去多少时间呢,昔日也算江湖间颇有名气的碧血阁,如今竟然已经有人不认识这是什么了。 当真是——任凭多少声与名,百年不过皆尘封。 李藏名在心中自嘲,而有关于碧血阁是什么组织,当然也有他替他解答。 “是昔日专杀万灵承天会的组织……” 他这样一说,让其他人也全都想了起来,关于碧血阁之事,毕竟没有过去太长时间,就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听到“专杀万灵承天会”这个特征,也都有了印象。 于是立刻齐齐面露惊恐,不可置信的问: “想起来!可是碧血阁不是连老巢都被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那些杀手死的死,活的,也都四分五裂,没听说他们还在对万灵承天会或者万灵军继续动手啊。” 别人不会,但不代表眼前此人不会。 不然,他也不必特意说什么与万灵承天会有仇的话,这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或许是知晓已经求生无望,一边回答着,一边眼疾手快的抓起来抛在地上的武器,飞快的站了起来,而后在逃跑还是奋力一搏间纠结。 但李藏名仍然是面色不变的站在原地,无视了他们的所有行动,就算是群起而攻之,那也不足为惧。 他接着说完后面的话: “而且,我怎么知晓放走你们,你们是会真替我隐瞒真相,还是带更多的人来找我寻求帮助,又或者,放走你们,继续为祸世间么?” 他可不相信一群熟练截道抢人的匪贼,真会因为这一次的经历就金盆洗手了,况且他们也只是说会帮自己隐瞒,可没说他们以后不干这个了。 李藏名对除恶扬善没有什么兴趣,但此刻作为这些人必死的理由,加上为民除害这一条也聊胜于无。 对方见他杀意已决,立刻行动起来,当然,这种时候,他们这些人也谈不上什么默契,有人立刻就跑,有人打算拿着武器扑向李藏名,企图杀他逃生。 人临死之前总是会爆发出自己也难以相信的力量,但这种力量也有极限,至少这些人瞬间爆发的修为,不足以让他们获得奇迹。 无论是逃跑还是攻击,结果都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一死而已,区别只在于死的位置不同。 李藏名很轻易解决这些人之后,便沿着溪流朝外行走,他的脚步稳定,心中却有些茫然,因为一时之间,他竟然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比较好。 而且这些人的说辞是否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也无法确定,外面的人间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程度的“天下大乱”。 虽然说,纵然天下大乱,也和李藏名没太大关系,甚至这对他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乱世之中,谁还在意什么道法,他想要复仇杀人,也可以无所顾忌。 毕竟乱世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可是—— 可是,李藏名扪心自问,却感觉不到喜悦的心情,他回头朝着云雾缭绕中的群山方向望去,不知这是否也在大师兄的预计之中,若是,为何大师兄却不阻止? 若叶迷津听到他的心声,怕是会回应他一句: 若这一切其实就是大师兄所期望之中发生的事情呢。 走过漫长的深夜,方能看到新的光辉,那是新的人间界。 想要尽快看到新的光辉,那就要尽快步入深夜,而想要尽快的走出深夜,就要承担更深的夜色,与更混乱的时局。 那是不知在无边无际,无有方向的殿中走过多久,叶迷津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光晕,那光晕忽大忽小,摇摇晃晃,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提在手中的灯笼。 叶迷津停下前行的脚步,站在原地看着那光辉距离他越来越近,然后将周围漆黑的夜空一点点照亮。 光辉无限逼近眼前的时候,一道光辉也逐渐变成两道上下相应的光辉,下面的光辉泛着涟漪,那是水中的倒影。 叶迷津面前不过十几步远外,竟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湖泊。 那光辉正是来源于湖上小舟上悬挂的一盏渔灯,小舟靠岸后,小舟上站着的渔夫便从船上跳了下去,一下子跳入河边半腰高的草地之中。 是了,不知何时,他的眼前出现了这么一条湖泊,也不知何时,他脚下分明光滑的地板,竟然也变成了深绿浅碧色的旷野草地。 是幻觉,还是…… 叶迷津仍旧一动不动,静静地观看者那渔翁的动作。 那渔夫身形枯瘦,身上皮肤也是饱受风吹日晒的的痕迹,看起来已经是五六十岁,动作却很是利索干练。 他十分熟练的将小舟绑在了岸边的木桩上,又跳上小舟,抛下来一个袋子,那袋子的口没有封严,摔在地上的时候,从袋口散落出几个带着泥土的新鲜莲藕。 他又提着一个鱼篓下了小舟,然后将莲藕收拾进去袋子里,正要把袋子扛起来走,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忽然看起头看向天空,嘿了一声,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埋怨: “这老天爷!我到家了,云散开了,唉,倒也是省的提灯了。” 叶迷津听到他的话,也跟着抬头望向高空。 满天繁星,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硕大的圆月,泛着清淡的介乎白色与黄色之间的光辉,静默无声的照耀一方天地。 而在透亮的月光之下,长风一缕缕的吹拂,湖水一缕缕的泛起涟漪,原野也一缕缕的荡起草蔓。 连带着人之发丝,衣衫,影子……也跟着飘荡晃动。 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奇幻场景,但叶迷津却无比清晰的确定,这是真正的现实。 他竟然回到了人间界。 叶迷津却并不意外。 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他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些全新的认识。 但是叶迷津不感觉意外,他眼前这渔翁却对他的出现有些惊讶,甚至被吓的差点跌倒在湿滑的泥土中,他眼中透着全然的不可置信: “你你你……你是谁?!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出个声——吓死我了,还以为见到鬼——你不会是鬼吧!” 说道这里,渔翁更是手忙脚乱想要跑开,但他慌忙间看到眼前这人身后随着光影晃动的影子,又镇定下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鬼好像没有影子,所以他面前站着的……应该还真是一个人。 第290章 渔民之虑 相比于李藏名, 叶迷津的运气似乎更好一些,至少他再次回到人间界之后,碰到的第一个人, 是一个普通的, 偏向善良的人。 那老渔翁问起来他的来历, 叶迷津只是说他和友人走散迷路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来, 那老渔翁便相信了他的说辞,然后很是热情的说让他跟自己回去过夜——叶迷津说的也是实话, 他也确实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不是么。 在渔翁的眼里,自己大概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吧, 叶迷津很清楚自己这幅皮囊会给人带来多大的迷惑性,于是叶迷津便也装作很不设防的样子,跟着渔翁回去了。 他倒也不担心这渔翁会谋害他,虽然这样的话说出来很有些自卖自夸的嫌疑,但放眼整个九州,想要谋害到他的人, 也绝不会超过一只手,这还是在考虑到会有一些他不知道的隐士高人的情况下。 自然,这渔翁并不是这种隐士高人。 渔翁的家也很是简陋, 家中还要一个老妇人, 那是他的妻子, 见到自家丈夫竟然带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回来,显然是把这位老妇人吓得不轻, 却又故作镇定,探出头在大门外左右看了看, 然后才迅疾的将大门关闭,又顶上了一根手腕处木柱子。 这反应……似乎是有些惊吓过度了。 叶迷津心中盘算对方会出现这种表现的各种可能,面容之上仍是一副恍若无知的表情。 他跟着这对老夫妻进入正堂,坐下后不久,那渔婆便迫不及待的用“多来一个人,做好的晚饭不够吃,要让老头子去帮她烧柴煮饭”这样的理由,拉着渔夫出去了门外。 这对老夫妻虽然是特意去了外面讲话,而且声音压低,但这点距离,依叶迷津的修为,想要听到清楚,并不费什么功夫。 他们几乎前脚出去,后脚就听见渔婆在门外焦急的质问: “老头子,你疯了,怎么敢把逃兵带回来,咱们自家的儿子,都被拉走充壮丁!还管别人家的儿子吗?你不知道要被人发现我们敢藏逃兵,那是要死人的!” 渔夫支支吾吾的说: “我,我就看他可怜一个人迷路,而且看着穿的戴的,也不像是逃兵,或许是什么富家的公子哥迷路了,我就想着收留他,兴许他们家人找到,还能给咱们点钱呢。” 渔婆更是气了: “你真是!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想这个,你看看他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连个仆子都没有,能是什么富家人,就算是,我看也是家道中落,而且这些富贵人家,你没听说这些人死的更快,跟着万灵军的被紫龙太子杀死,跟着紫龙太子的被万灵军杀死……那是活着比咱们更难,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给我们惹麻烦,万一,万一被抓到了,连带着我们也要被杀了怎么办,那不是冤死了!” 这样的话,把那渔夫也吓了一跳,声音慌乱起来: “那怎么办?要不……要不赶紧赶他走,还是我去报官?!” “这怎么行!” 渔婆立刻就说出反对的话,然后便听见一阵阵脚步来回走动的声音,带着焦躁不安,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渔婆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算了,人都带回来了,这么晚赶出去,能去哪……今晚让他住一晚,明早给他些盘缠,让他早早地离去,就当没见过吧。” “好,好!那就这样吧,那我一会儿和他说……” ……墙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大概是真一块去了灶房做饭吧。 叶迷津垂眸喝茶,那茶水也是劣质的茶叶,而且很是稀疏,荡漾着不少的碎茶渣……这对夫妻本就是贫穷人家,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茶叶来待客,况且,这还是很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客人。 吃晚饭时,叶迷津便很轻易的从这对老夫妻口中套出一些话,是说如今的世道,已经大乱了,无论各州府都乱成一团,尤其是他们处于霖州边界,更是乱的厉害,而且,战事更吃劲。 别的不说,但就征兵这一条,几乎整个霖州的青壮年都被征讨去了,他们的儿子也被带走了,而且据说,若人手不够,像是渔翁这样年纪的人,到时候恐怕也是要被带走的命! 说道最后,两夫妻泪水涟涟,即担忧自己那被带去的儿子的命,同样也担心自己未来的命运。 叶迷津也一番劝慰,说的话太多,等一顿饭吃完,已经是深夜,叶迷津夜晚便是住在这对夫妻儿子的屋子,收拾的整洁,桌子上零星放着几本书册,不过是一些闲杂书籍,那老夫妻也说他若是睡不着,也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叶迷津就已经起床,但他昨夜其实也没睡,只是打坐了一夜而已,醒来之后闲来无事,便翻了一下那些书册,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书籍,对叶迷津来讲毫无吸引力,倒是书册本身给他一些启发。 他将其中一本的后面书皮撕了下来,然后用找到的毛笔在书皮上写写画画,等等那老夫妻醒来,他就主动提出要离开,离开前,他将这个写了东西的书皮递给了这对老夫妻: “二位收留我一夜,我无以为报,若送金银给二位,怕也会遭逢贼人惦记,不若送二位一幅字画吧。” ……他们要字画干什么呢,还不如金银呢。 虽然这两个老夫妻也没想过主动找他要什么收留的报酬,但也下意识的想拒绝对方送字画,字画对他们来说,更没有用啊,他们甚至都不识字。 难道这人其实是什么有名的字画大师么……这对老夫妻心中纳闷,还以为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来眼前这人是什么大师,但当他们看到叶迷津画的画之后,就立刻打消了这个猜测。 他们虽然对字画不了解,但也有基本的审美认知,在他们的理解范围内,眼前的字画看不出来有多好。 叶迷津精通许多道法,但他的字画嘛,虽然也算不错,但也绝算不上什么值得人追捧的东西。 但那是从字画的表面上看,若从实际作用上去分析,那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这几行字写的是: 【见此画者,对持画人需听之任之,如若不然,吾将亲临。】 配画则是一副随手画的扇子,扇面上空无一物,只有几条看起来好像是画错的痕迹,以及一个【叶】字。 这个字……字写的怎么样先不说,这个字的内容,倘若这对渔民夫妇认识字,或者他们有白尽欢的思维认知,怕是要呐喊这是什么自信心爆棚的中二少年。 字这对夫妻或许不怎么能认识理解,但这个画…不要说是什么大师,三岁小孩画的估计都比这个好,不知道是怎么有这个自信画出来,而且还展示给别人看的。 那对老夫妻拒接也不是,接受也不是,这说到底是人家一番好意,拒绝不好,但要接受……又觉得是真没什么用,他们下意识把叶迷津真当做什么骄傲自大的公子哥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他们写字画画当然是有人恭维捧场,但那本身是为了讨好那些公子哥,不是因为画作本身,画作在别人手里,和废纸一张没什么区别,至少这对夫妻不觉得有什么用。 叶迷津也没拆穿这对老夫妻心中对他的误解,只是笑了一下,接着说: “如果有人要为难你们,比如,若还有人想要来强行带你们离开,那就拿出来这幅画给对方,同样,如果你们遇到十分大的困难,或需要金银,也可携带此物去找任意一处风影坊进行兑换——只需要和其他人一样,打听好如何和风影坊做交易,然后写好或者写出自己的需求便是。” “如果对方不听——哦,好吧,对方应该会大概率以为你们拿出这幅画是在搞笑,那就这样,如果有人想要来为难你们,你们拿出来这幅画给对方看,然后告诉他们——就说是我讲的,问问看他们想不想重温太玄宗的噩梦,至于寻求风影坊帮助的事情,你们可以附赠写一句猫的吩咐。” 叶迷津其实是想说,问问看有没有人想重温当年枯灵大阵的噩梦,但他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听说过枯灵大阵,也不是所有人都知晓他叶迷津的大名,但绝大多数人一定听说过太玄宗这个名字。 毕竟天下一等的宗门,那当然是人尽皆知。 这个猜测立刻就得到证实,就像是眼前这对夫妻,身份已经足够低微,却立刻就不可思议的看向叶迷津: “太玄宗?!那个天下第一的宗门,你你,你竟然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弟子吗?” 可见太玄宗的知名度是有多么广泛了。 再来,既然是人尽皆知的天下第一宗门,应该没人会想得罪太玄宗。 至于另外一件找风影坊要钱的事情,就更简单了。 他也是和这对老夫妻交谈的无意间才知晓,当初他指使那一蛇一鼠所创造的风影酒馆已经很今时不同往日了。 至少他离开的时候,风影酒馆还没太大规格,而且更多是处于试验阶段的,为他自己提供想要内容的情报组织,而如今,风影坊竟然已经成为遍布九州,人人可参与买卖的情报机构了,且名声很大。 他之所以确定风影坊就是当初的风影酒馆,且现在还听他的话……就是因为这对老夫妻讲说风影坊有三大世人皆知的标识,分别是蛇,鼠,猫。 第291章 选择哪个 风影坊, 也有人叫做捕风捉影坊,其中蛇代表捕风外坊,负责买消息, 鼠代表捉影内坊, 负责卖消息, 猫嘛,就是负责处理麻烦事了。 这是广为人知的的风影坊分工, 而蛇和鼠都有最高层的任务对照,猫代表的究竟是谁却并不明确, 众说纷纭,但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就是猫, 才是风影坊实际上的主人。 这对老夫妻又不混迹江湖,当然对风影坊了解不多,能告诉叶迷津这些东西就已经是极限了,但就算是这些东西,也足以让叶迷津分析出很多内容,比如就算自己跳崖消失多日, 生死不定,那一蛇一鼠也不敢捷越,还恭敬的奉他为主人。 毕竟, 自己当初展现给蛇鼠看的, 就是“猫”的法相, 不是么。 但关于风影坊会不会认自己是主人这一点还需要做一些小小的验证,不过目前来说问题不大, 至少他相信如果这对夫妻真的去找风影坊要一些钱财,报上自己的名字, 那一蛇一鼠,应该不会想因为一些小小的银钱,而再经历一遍当初被他收服的过程。 但话说回来,叶迷津虽然确实因为感念他们收留自己一夜,来投桃报李一番,反正这对他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可不打算成为别人永远的庇护,他没什么烂好心,就连要给这对夫妻留这么一个紧要时候可用的书画,也不过是因为一时起意而已。 甚至来说,这封书画对这对夫妻到底是福是祸,可也说不准啊。 所以,最后叶迷津又特意补充说了一句: “但切记,此物只有一次使用机会。” 他所谓只有一次的使用机会,是指被他知晓的机会只有一次,或者没有第二次使用的机会。 比如去找风影坊要钱对方要求收回这幅字画,那当然就没有第二次使用的机会。 而如果这对夫妻足够聪明或者运气足够好,或许可以趁机多次去谋求一些好处也说不一定……但这种事情嘛,叶迷津显然是不会特意提醒他们的。 叶迷津交代完毕之后,就转身离开了,也不管这两个老夫妻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会不会按他说的去做,又或者能不能参悟他的言外之意,那就只看这夫妻自己了。 叶迷津一路走到了城镇,城镇自然是比那对夫妻住的渔村好上一些,但也没好多少,按叶迷津的视角去看,仍旧是破败不堪。 在城镇转了一圈后,他进入到了一处临街的茶楼。 那茶楼同样半新不旧,就是人多,一楼内外鱼龙混杂,什么样式的人都有,当然大部分人都是穷苦打扮,一壶劣质茶水或者酒水下肚,就算是解乏了,其中也有装扮好些的,但也只是身上没有补丁,比较干净一些。 这些人出身不佳,大半辈子,或许一辈子也出不了城镇,却不耽误他们谈论九州大事,甚至说的还挺广泛——那些说起来遥不可及的人物与事迹,又如何不影响着每一个人呢。 叶迷津进去的时候,就听到许多人谈论起来紫龙太子和万灵军之间的交锋,说是两者之间的战斗已经进入十分激烈的时刻,现在都在疯狂的招兵买马,以及找寻灵气充沛之地……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来回颠倒的说同样的事情,以至于简单的事情也说的涛涛不绝,间或夹杂着一些乡野杂闻,那就显得更加复杂了,再来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各种道听途说来的,真假不定,更干扰正经的世情分析,但这对叶迷津不算什么。 叶迷津走上二楼的楼梯时,这些消息已经删繁就简,在心中归纳的差不多了。 二楼用竹帘隔出了一个个的小空间,算是雅座了,饮茶的都是穿戴较好的一些人物,虽然仍算不上很富贵的人群,但相比于楼下的人,还是高出一大截的。 叶迷津自己呢,手中拿着一只素色的折扇,穿戴也很是简朴,里面是素色的衣物,外罩着秋香色的外袍,腰间垂挂些许璎珞装饰,长发也是用同样的发带挽着,此外不过一只银簪子装饰,再无他物了。 他的打扮,放在二楼人群之中并不突兀,但他的相貌气度,却是远超此间茶楼所有人,显得格格不入,几乎在他进入茶楼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 这也不怪旁人反应过度,实在是他们这种偏远城镇,除却那些路过的大人物,还真是寻常难见这般人物,而且,那些路过的大人物们,显然也不会在这种路边茶楼歇脚。 因此,在叶迷津落座之后,几乎没多久,就有几个胆大的人走了过来,想要和他拼桌结交,叶迷津将其看了一眼,感觉也不令他厌烦,也就微笑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而后问起来叶迷津的来历,叶迷津便说自己名叫叶舟,自己家中父母双亡,他想要自己出来讨生活,但是孤身一人实在是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才好,而且人生地不熟的,第一次出门,便迷路到了这里——叶迷津其实也没有想过隐姓埋名,但他也不是很想在还没了解完全自己想了解的事情前,就引起什么轰动,虽然这只是这个偏远城镇,没什么江湖门派,对叶迷津这个名字或许知道的人很少,但很少,却不代表没有。 他不会赌这种事情。 叶迷津的一番说辞,倒是也没有让其他人起疑,一则他面相清俊温和,看着便让人亲近,下意识就会对他讲的话产生信任,二者乱世之中,多的是流离失所之人,他们城镇,也见过不少难逃迷途的民众,只是都不如眼前这人仪态出众罢了。 而听完他的说辞,也都为他凄惨的身世感到惋惜,又听他不知去向何处,几个人也是跟着商议了一番,一个人便道: “那你不如去投奔紫龙太子啊!太子正是要广纳贤士,看你的穿戴谈吐,应该也是有些本事的人,去了,太子殿下肯定能给你找个好活干。” “去找紫龙太子,我看还不如去万灵军交投名状呢!” 一道声音从叶迷津的对面传来,隔档的竹帘被一把掀开,那竹帘后面客人应该也是偷听他们说话许久,这个时候忍不住插话进来——这也常见,放眼望去,二楼不少竹帘都被打开了。 虽然二楼用竹帘隔开,将空间分割为一个个的小隔间,也有给客人清静地方的意思,但真正一点也不想被打扰的人,也不会选择来这种地方歇脚,。 况且这还只是一个小城镇,不要说同个阶层,甚至整个城镇的民众彼此间或许都眼熟认识,听见隔壁说了什么自己感兴趣的话,也都会去掺和一嘴,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比如现在,听到那人插话进来,也没有人觉得不妥,反倒是都回过头去看向他。 所谓入乡随俗,见其他人神色都习以为常,于是叶迷津也没有多说什么,听此人接着往下说: “万灵军的士兵那可比紫龙部厉害多了,据说只要是去投奔万灵军,无论有没有天赋都能修行,那可是灵公分了龙脉灵气让大家共同吸取,紫龙太子——哼,紫龙太子可不会分他的龙脉给你用。” 前一个人便不屑说道: “这话你也信?你去看看那些下面的万灵军,能分到一点点的灵气就不错 了,想分的多那得是上面的人。” 对面的人便说: “这位叶公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他去了,肯定不是做下面那些普通的万灵军啊。”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还说去找紫龙太子也一定会有大造化呢……” 一时间争吵不休,连带着周围好几个隔间的人都参与进来,不多时便将叶迷津这个隔间围的水泄不通,又炒成一团,看起来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叶迷津也没打断他们之间的争吵,只是安静的坐在位置上喝茶,听他们吵架,心中又道,看来这还真是让所有人都关心的大事了。 “唉,你们吵来吵去的,我听着头都大了。” 终于有人受不了喊了一声,让他们不要再吵了,又看向叶迷津,问他怎样想: “叶公子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没?”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中,叶迷津放下了茶杯,然后摇摇头,又歪了歪头,屈指敲了敲眉心,似乎是很苦恼的说: “听诸位说的都很有些道理,实在是叫我也一时分不清哪个更好。” “那再等几天——听说紫龙太子的部下和灵公的四大将之一胡崩山正面对上了,不如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说!”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先生,眼中冒着精光,自以为很高深的给这位叶公子出主意: “紫龙太子已经杀了灵公的四大心腹之一解束悬,若再杀一个心腹大将,那等同于直接卸了万灵军一半的威风,紫龙部未来必然风光无限了,但如果紫龙部被打败了,后面迎接他们的还有杀人无数的田流炎,还有那个神算子江飘蓬,紫龙太子就恐怕再难成事,所以叶公子你可以再等等,等结果出来,若紫龙太子胜了,你就去投奔紫龙太子,若是灵公胜了,你就去投奔灵公。” 这话说的有理,其他人纷纷点头,叶迷津也露出笑容,似乎是认同的点头道: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不过,叶迷津的打算却是与这人的说辞相反,他如果真要去“投奔”其中一方的话,那必然是谁输掉了这场对决,他才会去找谁。 帮助本就顺风的人没什么意思,对逆风之人伸出援手,那才有趣味,不是么。 第292章 梅疏香寒 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个深夏过去了。 梅疏香练完一套枪法, 额头上生出薄汗,她想要擦一下汗水,但是伸出手却接到了一片翠绿的落叶, 落叶上还带着未曾消散的雨珠, 那是天还未亮的时候下过一场小雨。 霖州的夏季一贯如此, 雨水繁多,就算是冬季, 也很少落雪,常是淋淋漓漓的雨雪夹杂着落下, 又无细雨飘雪之意境,却兼具雨湿雪寒,各位是糟糕透顶。 好在冬日落雨的时候不多, 但自从万灵军占据霖州之后,霖州却几乎一年四季都是阴雨连绵,其他地方也还好,据说霖州的州府几乎都是一连十天半月没有见过日光。 也许是因为天道也知晓万灵军作恶多端,所以在为被万灵军糟蹋的霖州哭泣吧。 梅疏香心中这样想着,吹去了掌中的落叶, 又仿佛吹去心中的灰尘,将心底最为凝固不化的仇恨浮现出来。 当初……兄长,父母……所有人都是死在同样的深夏, 如今是到了自己为他们报仇的时候了。 但——她真正有可能报仇成功吗? 接下来他们要迎战的敌人, 亦是当初当着她的面杀害她兄长的胡崩山, 梅疏香几乎想都不想就想亲手去斩杀此仇敌,可这不是她想到就能做到的事情。 那是灵公手下四大得力干将之一, 要战胜他,梅疏香其实没有很大的底气, 更何况,紫龙部其他人也几乎没有一个人同意,让她代表紫龙太子去和万灵军的胡崩山进行阵前对决。 这到底是至关重要的一战,不是任由她肆意妄为的事情——当然,每一场战斗更很是重要,可这一次却格外不同,意义重大。 灵公手下四大将,已经被紫龙太子灭去一个,若再灭一个,那近乎等同于灭去了万灵军一半的势力,足以将战局逆转——至少在九州民众眼中,紫龙太子与灵公的强弱关系将就此战开始颠倒过来了。 胜了,那紫龙太子收复霖州的事情,可以说成功近在眼前,莫说军心大振,民心也更偏向他们,以为紫龙太子胜过灵公;败了,那就换成万灵军气焰更盛,民众将更多倒向对灵公的推崇,接下来紫龙太子想再进一步,乃至想收回霖州,就更难以登天了。 所以这次选择应敌的将领必须慎之又慎,至少梅疏香绝不是第一人选,甚至连备选也不在其中。 梅疏香也不想以一己之私来葬送所有人奋战至今的心血,更承担不起辜负紫龙太子信任的罪责,但若不能亲自为家人亲友报仇,那她跋山涉水来到央州拜师学艺,跟着紫龙部东征西讨,又是为了什么呢。 若杀害至亲的凶手近在眼前,却无法亲手报仇,她将一生都活在悔恨之中。 所以她却还是找到了太子殿下主动请缨,想要前去应敌。 太子殿下没有当场拒绝她这个“无理任性”的要求,但也没同意她的说辞,只是长久的审视了她一番,见她神色毫无躲闪动摇,才长叹一口气,说: “你去询问明济心的意见吧,你与他也算同乡,比起我,他或许了解你更多,若他觉得你能够前去,那就再说接下来的事宜。” 又说: “但有一件事情,我需要提前告知你,这虽然是你的家仇,却不只是你的家仇,还担负着所有将士们的期望,战前军令状的内容也早就定下,无论最终迎战之人是谁,迎战的结果,要么胜要么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梅疏香深吸一口气,并不是不感觉心情沉重压力如山,但她还是点点头答应了这件事情。 然后,她会去找了明济心,比起来以往那位素有天才神童之称的明济心,再次见面之后,梅疏香感觉明济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又好像有什么地方没有变。 变的,是他的谈吐言行,再无昔日高傲骄矜的姿态,更加平易近人,不变的,是他超绝旁人的计谋,以及——太过冷静理智,乃至于显得无情的性情吧。 比如当初霖州遇难,所有人都疯了傻了六神无主,唯有明济心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没有任何悲痛难过一样,迅速带着众人撤离,并且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退路,如若不是明氏对龙王部的忠心人尽皆知,而且世子殿下也跟在身边,只怕许多人都要怀疑明济心早就与万灵承天会有所勾结了,不然,他怎么能够如此冷漠,又怎么能够在仓促之间做好那么多的事情。 当时在愤恨之中,梅疏香也曾揣测过明济心的用心,但随着年岁增长,她倒是慢慢有些理解明济心——想要做出最好的决策,那就需要绝对的理智,可要做到绝对的理智,那就要压下心中所有的情形,逼迫自己成为最无情的人,才能无坚不摧,才能谋划周全,料事如神。 当年如此,现在仍是如此。 面对世代信奉的龙王部覆灭,面对世代守护的霖州沦陷,明济心都能压下情绪理智分析,那面对自己,明济心就更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 换句话说,明济心不是会为了安慰人而说出什么善意谎言的人,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是以,当梅疏香按照紫龙太子的吩咐,找到明济心,问如果她去对战胡崩山时,有多少几率能够打赢对方时,明济心看向她,语气平静的说道: “胡崩山在内一应灵公亲卫,其用来修行的灵气,都已经掺杂了被他们所杀害掠取的龙脉龙气,以你用寻常灵气所炼化出来的修为,想要胜过胡崩山,胜率三成不到,你若用杨琮韫的龙脉,或许能勉强有五分胜算,但问题是——你是否已经做好准备,可以无悔地动用他留给你的龙脉。” 前半句话在梅疏香的预料之中,虽然真正听到胜算渺茫时,仍然难过不甘,却也没太多惊讶激动,后半句话却让梅疏香蓦然瞪大眼睛,下意识就想要说“不!” 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当家仇与师恩分挂心之两侧,要她放弃哪一个都太难抉择。 当年,梅疏香一路跑到紫龙部,幸得杨琮韫赏识,收她做弟子,教她紫龙枪术,她感激不尽,心中早已经将紫龙部视作自己全新的归属,却没有想到杨琮韫竟然死于田流炎之手,她那时愤怒不已,对万灵军更是新仇旧恨叠加一起,怒冲九霄,要以天道立誓,杀田流炎为师父报仇,但杨琮韫却制止了她。 杨琮韫说:以她的修为,是决然打不过田流炎的,理由同样,田流炎本就是爆杀之徒,又有龙脉龙气辅佐修行,不是按照寻常方法修行的她可以比拟的。 又说:他的仇,自然由姬彻天来为他报,这是姬彻天欠他的,况且,以他对姬彻天的了解,姬彻天也绝不会将杀田流炎的事情假手他人,所以,她还是不要去和姬彻天抢这件事情了。 又说:梅疏香拜他为师,当初,他是信誓旦旦说一定会为她报仇,可惜时运不济,好在还保全龙脉,他活着,已经无法再兑现这个诺言,死了,那就让自己的龙脉,助她复仇路上的一臂之力吧。 当时,梅疏香是决然拒绝的,一则她实在无法突破心中的关卡,用师父的龙脉炼化为己所用,那对她而言,太过大逆不道,二则,炼化龙脉为己所用的办法,唯有用万灵军炼化灵气的办法,她与万灵军有仇,如何能用仇人的功法呢? 是以,虽然她按照师父的嘱托,与紫龙王的安排,带着师父的龙脉,和其他将士们一道前来助力紫龙太子的攻伐之路,她几乎忘却了龙脉的存在…… 直到再次听到胡崩山的名字,直到再次从明济心的口中听到炼化龙脉这几个字…… …… 梅疏香沉默许久,明济心也没开口催促,只是安静饮茶。 那似乎是过去很漫长的时间,至少对梅疏香来说,她已经汗透衣襟,尽管,师父是当着紫龙王的面,指明说要将龙脉留给她报仇的,可此刻真正做出这个决定,还是让梅疏香心中生出一种类似于“背叛”的痛苦。 但就是算痛彻骨髓,她也必须要这样做,她总要做出一些事情,才不辜负父兄的寄托,才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她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喑哑: “我会在对战之前——将师父留下的龙脉相融。” 明济心敬佩梅疏香的肝胆勇气,但他也不会因此便觉得有勇气就能无所不胜。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拼尽全力也最多不过是勉强能打一个平手,而且,这还是在有龙脉融合,天运加持之下。 而且,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讲。 明济心知晓她做出这个决定已经痛苦不堪,自己不该再为她添加压力,但有些事情不能不说,隐瞒起来,非但对她不利,也是对姬彻天,对所有跟随姬彻天的将士们不负责任。 所以明济心还是接着将更为绝望的后半句话,也一并讲了出来: “还有一件事情,纵然有五分胜算,但若你死,他不过重伤,若他死,你也必然肝胆俱裂,灵台破碎,再无生机。” 也就是说,她若上场,无论是输是赢,她的结果都是必死无疑,就算是有五成胜算,那最好的结果,也是以命换命。 梅疏香呼吸几经沉浮,那是肉眼可见的心悸不平。 这几乎是直白的告诉她去了就是送死,无疑是更为沉重的打击,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痛苦的做下要动用师父灵脉的事情后,生死之事反倒不是那么在意了。 第293章 必输之局 有五层胜算, 而无论自己成败与否,都必死无疑——在这样的前提下,还要一赌天命吗? “我不怕死, 只要能够报仇……五成胜算, 也足够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 梅疏香几乎是大声喊出来的,是说给自己听, 也是说给明济心听,又仿佛, 是说给冥冥之中的天道听。 明济心沉默的注视着她,过了片刻,才垂下目光, 伸手倒茶,顺口说道: “既然如此,如果你已经确认能够接受我所说的任何后果,而且绝不后悔,那就去准备迎敌之事吧。” 梅疏香还处于剧烈的激动之中,以为明济心无论再提出怎样艰难的条件自己也绝不动摇, 但却冷不丁听到明济心的话,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太确定的问: “你, 你同意了?” 她以为必然还有更多的考验再等着自己, 却没有想到明济心竟然答应了自己——她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明济心颔首, 又说道: “我似乎没不同意的理由。” 梅疏香:…… 怎么会没有!分明有很多……但既然明济心准备放水给她,梅疏香当然也乐得接受。 梅疏香想了想, 又道: “那么,我是否要去找太子说明此事?” 明济心道: “不必, 这件事情我自会与殿下讲明,你只需要做好你迎战的准备就好了——哦,或许你有空闲,也可以先去准备你的身后事,比如想要穿戴什么衣物,或者想要什么陪葬品,省的到时候旁人准备的不合你意。” 梅疏香:……这真正是平常人能说出来的吗? 虽然这句话说的有些调侃意味,是让她放松一些的意思……但还是有些惊悚的好么,而且那时候她死都死了,满不满意,她也无从知晓啊。 梅疏香自以为自己已经将生死度之以外,但比起来能如此平淡的说出为自己准备身后事的明济心,果然还是自愧不如。 真不愧是让人无法猜透的明公子,一句话就能起到惊世骇俗的作用。 而既然自己来找明济心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梅疏香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不过又闲聊几句,她便准备起身离开。 只是,在临走前,梅疏香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明济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话: “明公子,抱歉。”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喊明济心一声“明公子”,而不再是大刺咧咧的喊明济心这三个字。 旁人恭恭敬敬喊明公子的时候,她能很心安理得的喊明济心的大名,是因为她对明济心自带三分亲近,那是属于同乡人的优越,亦是当年参与同一个计划,而后一同出逃的特殊情谊,而她也相当明白,明济心能够心软同意自己的要求,也是因为有这样一份特殊情谊在其中。 明济心答应了她这个请求,便代表着这份情谊被消耗殆尽,余下的唯有同一阵营的关系。 或许这份情谊对明济心来讲不算什么,但对梅疏香而言,她也再难用这份特殊经历,来区分自己与其他人面对明济心时的不同。 而她想的显然没错,明济心并没在意她称呼与语气的变化,至少并没有对她的称呼改变提出什么疑问,只是顺着她的话问: “为何要说抱歉?” “我知晓——我的任意妄为恐怕打乱了您的计谋,或许会让整个紫龙部都陷入被动的为难——” 梅疏香深吸一口气,甚是艰难的说道: “我知晓明公子必然会有更为高明的计谋,但请让我任性一次,我若真正到死也无法战胜胡崩山,总也能耗他五分血气,再来请太子殿下派人迎战,总也能轻松一些。” 明济心闻言一笑,说道: “你能够有这样的心境,已经足够,接下来你只需要尽全力去迎战你的敌人便是,至于其他,无需多虑。” 话虽然是如此,但不是谁都是明济心,能做到他这样八风不动,至少梅疏香还是忍不住担忧: “可是——” “如果是愧疚的话,就不必多言了,也不必担忧你的言行会影响大局。” 明济心径直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但那只不过是让梅疏香自己徒增压力的事情。 明济心不是很喜欢和人过多解释自己布局的性情,尤其是与其谋划无关之人,解释太多不过是浪费口舌而已。 但此刻为了让梅疏香能够专心应敌,他还是多说了一句话,那是不饱含任何额外的情绪,唯有将一切囊括于胸的从容: “无论你是否能成功,这一战输掉的都只会是万灵军。” 他的声音与谈论平常事宜时并无不同,却叫梅疏香听得浑身一震,那仿佛是有千钧之力,一下子将她陷入内疚,痛苦,艰难……等各种情绪混杂形成的沼泽中拉了出去。 是了,她怎么能忘了,她面前的可是分外“无情”的明济心啊,当年能无视所有人的异样目光坚定的执行他的计划,今日也不可能会因为自己就毁掉他的全盘计划。 或者说,其实自己去迎敌这件事,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又或者,说的更冷漠一些,自己这一战无论成败,都无关紧要,对明济心而言,只不过是顺道满足她想亲手报仇的愿望而已。 可是—— 梅疏香觉得自己猜出来了明济心的部分意图,却无从猜测他究竟怎么样才能达到这种目的,至关重要的一战,结果却是最无足轻重的一环,这样的话,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呢。 就连自己……就算是猜对了,也不敢相信,不能相信,无法相信。 遑论其他人。 *** 紫龙部派出应对的,竟然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将军,这是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军中机密之事,在真正对决还没开始前,不应该被透露出去。 但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其他地方的人还不知晓,但临近战场的城镇民众,却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概况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几乎是所有人都不可置信,有人觉得这是紫龙太子看不起对方故意轻视挑衅,也有人说是紫龙太子因为知晓打不过,所以干脆随便派个人来走过场……彼此间互相说服不了,但结果却都是一致,那就是觉得紫龙太子如此轻敌必败无疑。 关于民众对此猜测的直观反映,就是在大大小小的赌局中。 前一天还势均力敌的双方,第二天押注万灵军赢的一方已经是一骑绝尘的高,又或者是还在可更改选择范围内的赌局,那紫龙太子一方,就已经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还押注紫龙太子赢——而这剩下的寥寥几人,几乎都是各种原因忘记更改自己押注方向的人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叶迷津握着折扇随机挑选了一家赌局,然后毫不犹豫的……将遇到的好心民众赠送他的一应财物,全部放入到了押注紫龙太子赢的一方。 他的行为与其他人全然相反,财物押下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或许是看他面善,而当日的赌局小二心情也不错,于是好心提醒说: “这位,这位爷,您是不是放错位置了……” 一旁的赌客们也笑着说: “这位小哥,恐怕是还没听说紫龙太子下了一步臭棋。” 臭棋? 叶迷津也露出笑容,说道: “你如果是说——紫龙太子安排了一个,这件事情我当然了解。正是了解,所以我才押紫龙太子赢。” 什么?! 这样的回答,不单是让小二大吃一惊,就连赌客们也纷纷看了过来,不可思议的看向他,有人摇摇头说: “年轻人,就是喜欢做一些特立独行的事儿。” “就是,就是……等吃亏就知道肉疼咯。” “哈哈,让我先看看都压了什么……” 一时间赌坊内响起了阵阵愉快的笑声,但叶迷津对这些冷嘲热讽也不在意,只是径直问了旁边空闲的人哪里有好客栈住,说话之人,倒是也有人忍不住过来问他为什么要押紫龙太子赢,到底赢面在哪? 无论怎么看,都是必输的局吧。 “想知道真相吗” 叶迷津刷的一下打开了折扇,空无一物的扇面上只有深深浅浅的光线起伏流动,遮盖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只留下一双高深莫测的,被挑起无限兴趣的双眼: “决定这场战局胜负的关键,或许并不在战场之中啊。” 不在战场之上,那又是在哪里? 众人不明所以,只是感觉有寒风迎面吹拂,叫人冷不丁打一个寒颤。 那不仅仅是普通民众为之疑惑,是连万灵军也为之感到不解,能猜到最合理的理由,是紫龙太子真的找到了什么世外高人,但却隐瞒了对方的来历,而故意散播出这种应对不如的流言,意在麻痹万灵军,让胡崩山生出轻敌之心,然后再杀一个措手不及,又或者,布下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阵法,准备将万灵军一网打尽呢—— 事情当真是这样吗? 无论是怎样猜测紫龙太子的用意,约战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了。 两军分列数百米之外,只有对战的双方从各自的队伍中飞身而出,当看到紫龙太子竟然真的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出战时—— 尽管灵公与军师都再三提醒不可轻敌,紫龙太子必有后招,但万灵军中还是不可遏制的爆发出笑声与怪叫。 紫龙太子一方静穆而立,万千将士沉默注视着那道朱红的身影,仿佛也是知晓这是必败之局,所以才如此沉寂。 第294章 香传天地 胡崩山看着眼前的女子, 隐约有些眼熟,但也只是隐约的感觉。 那就像是许多年前见过什么花花草草又见到了一样,不过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情绪, 而胡崩山向来对花花草草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当然, 也不想去追究到底是哪里觉得眼熟,不过, 他倒是有些敬佩这女子的勇气,纵然是被紫龙太子强推出来做牺牲的前锋, 至少勇气可嘉。 所以他开口说道: “报上你的名字来。” 他的刀下杀过无数的无名之魂,能够让他问一句名字,也不多见。 “我叫梅疏香——” 梅疏香抬起头直直的望向他, 一字一句说的坚定,她的眼中是熊熊燃烧如烈火的仇恨: “记住是谁杀了你!到了幽冥界若遇上我的兄长梅疏寒,可千万记好,告诉他是我替他报仇了!” 她的声音亦是慷锵有力,这句话她记了许多年,如今终于可以把这句话还给眼前这个人了。 而她如此强烈的仇怨, 也实在是少见,难得让胡崩山叶为之震惊。 “你的兄长……梅疏寒……” 胡崩山眯了眯眼,想了好一会儿, 才从记忆深处勉强捞出一些只剩下轮廓的回忆, 那似乎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杀他的时候简直是轻而易举,若说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地方, 大概是对龙王府可笑的忠心吧。 那个时候…… “你是那个逃走的女娃。” 胡崩山认出来她,不由大笑: “当日害怕的逃跑, 今日倒是不要命了,看来你的胆量长了不少,不过,今日可没有你逃跑的机会了。” 今日她也不会逃跑—— 梅疏香磨了磨牙,再不说什么废话,直接提枪飞身上前,以自己的行动来代替发言,去证实自己的内心。 胡崩山身躯磅礴,梅疏香在他面前,便如山前或者飞鸟,实在不值一提,可她身形足够灵活,出枪也足够快速与凶狠,那是极致的刚与柔之间的对招,又或者是山与风的拉扯。 每一次出招都足够致命,每一次应招也足够惊险,那非但是紫龙太子的部署屏气凝神,就连万灵军也渐渐不再发出什么轻视的声音与怪叫,而逐渐变得严肃慎重。 他们也未曾想到,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真正能和胡崩山打的有来有回,但那也只是感到意外,还不至于担忧,毕竟,他们甚至从未生出胡崩山会输的感觉。 马与象对战,谁输谁赢? 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胡崩山法相被召唤出来的时候,原本便显得弱小的梅疏香,看起来更加脆弱,仿佛大象踩上一脚,就能够被踩的粉碎。 她握紧手中长枪,灵气丝丝缕缕的缠绕在龙骨梅花枪上,熠熠生辉,她看着那大象挟裹万丈风沙朝着自己踩踏而来,落在自己头顶的时候如高山压顶,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但那只大象却并没将她踩得粉碎,反而在停滞片刻之后,被掀翻在地,伴随着象之痛呼,另外一道响天彻地的龙鸣冲天而起。 梅疏香身下出现一道火红色的坐骑,一时间竟然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坐骑的颜色更浓,还是她身上衣物的颜色更深。 那是她的法相,一只朱红色的战马。 却又不仅仅只是马而已,却见那马高约数丈,不要说身形比普通的战马高上数倍还多,并且头生双角,身负紫鳞,就连马尾也是一条流光溢彩的龙尾。 龙脉被她合二为一,连带着法相也被融合了龙相,那或许应该称之为不马不龙的怪物,但它却兼具龙,马的优点,快如流星,而坚不可摧,爆发出如龙的吼叫声,震碎所有人耳朵的同时,也镇住了对方的那只大象。 几乎是在看清这法相的时候,万灵军中便响起来了高高低低的惊叫,那是比看到紫龙太子派一名女子迎战更为不敢置信的惊讶: “我没看错吧,那是龙脉——!” “紫龙太子竟然也抽了龙脉给她用,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龙脉传承之人……” “总不会是为了胜过我们老大,才这样吧,哈——紫龙太子可真够狠心的,这岂不是为了自己的胜利去牺牲同类,紫龙太子,可比我们更残酷啊。” …… 万灵军内的窃窃私语自然传不到紫龙太子的耳中,胡崩山看出来这女子那不马不龙的怪异法相是如何形成之后,不由哈哈大笑,他的声音通达四野,却足以让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楚——包括紫龙太子在内: “哈哈哈,紫龙太子!原来你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的家伙而已,口口声声说什么要灭万灵军,结果却也来用我万灵承天会的功法,你手中诛杀万灵军的剑,还能拿的稳吗?!” “用你们的功法来打败你们,才更让人印象深刻,不是吗?” 人群之中有一道笑声响起,那却不是紫龙太子,而是一身朴素青衣的谋士,他丝毫不受这番言语影响,反而很是淡定的说: “况且,龙脉对龙脉,这才是真正公平的对决。哦,或许还算不上真正的公平,毕竟——” 他看向胡崩山,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比任何武器都能够诛心: “太子殿下愿意用一整条龙脉来赌梅将军赢,可是灵公这些年杀害无数龙脉传承之人,不知收集多少龙脉,结果阁下跟随灵公多年,到了生死之际,灵公也不愿分出一份完整的龙脉给您,真正该可怜的,可不是太子殿下啊。” 胡崩山为之震动,又连忙平复心绪——灵公虽然未曾给过他完整的龙脉,但这些年他修行所用的龙脉龙气若真正合算起来,又岂止是一条完整龙脉呢。 但纵然如此,他却还震惊自己竟然真被明济心这句话说动心神,又看向明济心,不由生出杀气: “你就是明济心——这条舌头还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江飘蓬说,遇见你绝对不要说话,先杀了事。” “但我已经说很多话了,至于杀我——” 明济心轻笑道: “阁下还是先胜过梅将军,再说后事吧。” 这句话说过之后,便代表着未定的对决继续进行,但那已经不同先前的单打独斗——虽然仍是两个人之间的对决,但却有千军万马的声势,或者有诸神混战的错觉。 却见象踏大地,使得地面四分五裂,又有地动山摇,远远围观,也感觉被震得恍惚,裂痕甚至已经蔓延脚下。 而听龙鸣九霄,竟然也引动风雨大作,一瞬间天昏地暗,风雨飘摇之中,而有万顷霹雳被长枪指引而下,带着汹涌的恨意与怒火直直朝着胡崩山飞去。 身影在狂风骤雨之中交错,兵戈在电闪雷鸣之中争鸣,法相在天地之间拼杀…… 两方人马莫说是上前帮忙,能够保住自己不被波及,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他们也终于见识道,真正龙脉之间的拼杀,是惊天动地的声响。 姬彻天的神色,在旁人都不注意的时候,陷入些许的凝重,这还只是胡崩山的实力,若将来对上灵公,想要杀他,岂不是真正要毁天灭地……如此,又该给人间界造成多大的损坏呢。 簌簌寒风催战意,隆隆瀑雨促枪狂; 一朝得龙成建马,报我血仇化梅香。 那仿佛是到了天河之水也流尽,天起之风也吹彻,天生列缺也劈完…… 在逐渐明晰的天色之中,两道身影跃入高空,而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梅疏香的法相并入到了她手中的梅花枪中,一枪直接捅穿了胡崩山的身躯,伴随着拼尽全力的一声呐喊,在渐止的风雨之中贯穿而下,最后几乎大半的枪杆都没入泥土之中。 龙脉龙气在胡崩山的体内乱窜膨胀,将他的灵脉一寸寸全都崩毁,他的身躯之下,鲜血与灵气一消而散,汇聚成一片鲜红的湖泊。 梅疏香握着枪柄继续往下压,压到了她再没有任何力气,压到了枪再无法下降一丝,压到了胡崩山瞠目欲裂,然后狰狞的表情彻底僵硬,灵脉完全崩毁,再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她才嗤的一声笑起来。 兄长,我为你报仇了…… 她仰天大笑,她闭眼安息,她仰面倒地,她也灵脉寸断,灵台崩毁,再无生机。 但一股轻柔的风托住了她的身躯,一阵轻柔的梅花将她送回去了紫龙太子的部署。 天地间有无边无际的风,有无边无际的梅花,还有无边无际的疏香…… 那是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讶的一幕,是连紫龙太子与明济心也愣在当场的“神迹”。 “大师兄……” 几乎是同时,这个称谓同时出现在姬彻天与明济心的心中,只是未曾说出口,他们先前谋算的计划,虽然也只是想给梅疏香按上一个梅花神女的传说,但那只是准备放出去的流言,可不是他们真要在战场之上洒什么梅花。 这是有其他人帮忙成全这道“留言”,而能够毫无破绽做到这件事情的,他们的心中,第一反应唯有大师兄一人。 只不过,这种时候似乎没贸然提起来大师兄的必要,身侧的将领,却将他们的想法,用了自己的话说了出来: “这是天道也在偏帮我们,成全明公子的计谋吗?” 他们看向紫龙太子的目光,更加的充满了激动与尊崇。 “殿下果然是天命之人!” 姬彻天无法反驳,只能微笑以对,看向对面沉寂的万灵军,心情却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激动开心,而是笼罩一层担忧。 他在想,若与万灵军到了真正的决战之际,届时,又如何才能避开普通民众呢。 第295章 所谓神迹 紫龙太子承天之命, 是以天道彰显,神迹降临战场之上,有梅花神女应诏而来, 为紫龙太子迎战象军, 一举获胜。 据说, 战场之上梅花神女显灵在天,有天崩地裂之响, 有电闪雷劈之境界,还有梅花处处绽放, 幽香丝丝飘荡,梅花飘荡之处,万灵军血流成河—— 关于这一场梅象之战, 那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九州,仿佛烈风呼啸而过,一夜之间梅花开遍。 九州天地,街头巷尾都是谈论这件事情的人,言论之间,无一不是已经坚信紫龙太子果然就是天道选中要平定天下的人。 纵然有那么几个人“真知灼见”, 以为这不过是紫龙太子放出来迷惑人心的夸张流言,或者编造出来的事迹,但这样的人太少了, 比之多如泥沙的民众, 便如泥沙之中的草木, 或者四海之中的浮萍。 自以为遗世独立,也只能随波逐流。 天命所归, 才能民心所向,民众不需要知晓真正的真相是什么, 他们也不在意,不清楚,不了解,更无从了解真正详细的内容是什么,相比于那些干枯无聊的战局分析文书,他们更愿意从亲戚邻居,茶馆酒坊,街头巷口……从这些小道消息中,去听那些有关鬼神之事的奇闻,然后自己也成为流传这些奇闻中的一员。 再辅佐紫龙太子平素就有的好名声——那是说,他带领的将士,占领城池之后决不许叨扰普通民众,还废除那些严苛的律法,又惩罚为祸一方的豪绅,甚至连龙王部的亲戚,王都的采灵侍……若有恶名,一经查实,也尽数绞杀,这手段或许太过雷霆万钧严苛以待,但乱世之中本就不讲柔和手段,况且这样的举措,至少为姬彻天赢得民心。 因此这样的流言传出的时候,九州都在期望姬彻天的到来。 其实,灵公商不朝起势的时候,也同样打着天道所向的幌子,那时候,也凝聚了不少人来归属他,但那已经是太长时间之前的事情了。 况且那只是他自吹自擂,又如何能比得上这般天道亲临,人尽皆知的天降异相,甚至——紫龙太子本就是被天道选中的平定乱世之人,当初紫龙太子被神明接走的奇闻,以及神明所留下的预言,也再次在整个九州传扬起来,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迅猛。 那是再也不用主动去招兵买马,便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投奔紫龙太子,短短数日,紫龙太子的兵马已经增长数倍之多。 而灵公商不朝,以及他的谋士江飘蓬,也在这个时候,彻底明白了明济心真正的计谋是什么。 他是要用这一场对决为紫龙太子造势,让天下人都知晓他姬彻天是天命所归之人,那或许不仅仅是指对付万灵军,还包括万灵承天会,以及王都动乱……都让世人坚信,能将这一切降服的,必然是姬彻天。 无论战场上是输是赢,结果都不会改变——他们也抓住了些许最开始传播这些流言的人,许多都是乞丐,那是说有人提前传了消息给他们,让他们在固定的世界去散播那些流言,然后会按照他们的表现给钱——乞丐,哈!谁能在意乞丐!可天下最多最不缺的,也还是乞丐,而且天下最听话不会顾虑太多的人,也是这些街头乞丐! 而再抓那些给乞丐钱的人,再往深处去盘问,也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无论战场结局如何,铺天盖地的天命之子的言论却不会改变。 而江飘蓬也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情,胡崩山的结局也早已经注定,他这次必死无疑——就算他不被梅疏香杀死,他也会被姬彻天诛杀。 因为他必须死,死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死就行了,明济心只需要他死这个结果,来完成他的计谋,就像是战场上那所谓飘荡的梅花,是不是真正发生的事情也不重要了,传出去的是什么,那它就是什么。 或许商不朝亲自前去,能够和姬彻天对战一场,谁生谁死尚未可知,但他们都想不到明济心的计谋会是如此,在商不朝看来,这还不是最终的决战,他没有必要亲自去压阵。 但姬彻天却已经将这一场战局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准备,所以战局的结果,早就已经注定。 江飘蓬将这一切讲述完毕,最后叹言道: “真正的战局不在战场之上,而在九州之中,明济心——当真是不容小觑。” 其余的人都不发一言,唯有田流炎懒得听他絮絮叨叨说这些话,听到这一句话,也颇为不屑的说: “当初就说了杀了了事!若不是你拦着,这家伙怎么会蹦达到现在!” 这说的就是太久远的事情,远到了他们初来霖州的时候,那时候明济心带着他那位出身富豪的表妹与龙王世子出逃,但最终,这场逃亡也还是以失败告终。 江飘蓬也有些无言以对,这怎么还翻起来旧账了呢。 当初他们还依靠着薛凭风的财力支撑,而那个时候,薛凭风的要求不仅仅是他的女儿不能受伤,他这位外甥明济心必须活着,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也不能撕破脸皮。 那个时候,谁又能想到明济心当真是会成为万灵军的最大威胁呢,况且他事后也立刻后悔想要杀了明济心,可惜,仅仅就只是一念之差,就已经错失了杀掉明济心的机会。 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而追悔无用,还是专注眼前吧。 江飘蓬说道: “他到底是薛凭风的外甥,那时候他也还没和薛凭风决裂,顾全大局,才没要他的性命——说起来,薛凭风去岁去世,家业由他的女儿薛寄月继承,虽然明济心与薛氏早无往来,但他们当初能一同出逃,只怕薛寄月会回头偏帮紫龙太子,或许还需要派人前去试探她的心意究竟如何……灵公?您是在想派谁前去探访吗?” 商不朝神色略动,这件事情对他而言——至少对现在的他而言,并不重要,于是他只是随口说: “你来安排就是了。” 而商不朝真正在意的事情是—— 有关于姬彻天的一切,真正是天道彰显吗? 他能够拥有今日的一切,也是坚信自己才是天道所选,要来改天换地的人,但现在又出现一个天选之子姬彻天,如何不让他在意呢。 而且,他也听说太多人想要让姬彻天称皇,那让他想起来他坚信自己是被天道选中之人的原因,那个时候,也是同样,许多的人自发来请求他自封为王,以他的功绩名望,如何不能称王称霸呢。 商不朝虽然是被人称呼一声灵公,但那是万灵承天会时对他的敬畏,而当他开始起义之后,他就半推半就的,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称为灵王。 现在,姬彻天同样走向了这个流程,他自己不说,但下面的人已经开始再三谏言要他称王称霸了。 但紫龙王本就是已经有的称谓,于是又有人说,不若称为紫龙皇吧,所谓紫龙太子,本来也是要成为天子皇帝的人,不是么。 而这次战事之后,请求紫龙太子自立为皇的声音,就更加的繁多了。 只是姬彻天却再三推辞,其中固然也有谦虚避让的原因,但他其实也真心觉得自己不能如此,说他还没到这种资格也行。 其一他到底是废太子,早已经没成为天子的资格,其二他曾经说过,这次攻伐霖州,只是为了收回霖州而已,并没有要将其占为己有而后取而代之的意思,其三,王都天子尚且在世,他如何能够再自行称皇,难道要分裂九州,和王都对抗起来么,那不是他所乐见的。 而最后一点则是,如今他只希望天下能够尽快平静,至于称王称帝,那不是他现在去想的事情。 但是,所谓称皇称帝,原本也和平定天下,并不是什么需要取舍的事情,反而该是互相成就的关系,不是么。 “你既然已经做好了选择,为何还要我留下呢。” 站在新打下来的城墙之上,白尽欢与姬彻天漫步行走。 在明济心的计划之中,本来也没打算准备什么梅花,反正古来名不副实的传闻多如星辰,也不差他这一遭,但白尽欢闲来无事,决定还是帮他将计划完成的更完美一些。 不过是一场梅花而已,对白尽欢来说,当然轻而易举,而他也不打算出面邀功,但显然他不出面,这两位师弟也猜出来他的到来。 于是姬彻天请他留下,有些话想要和他说。 要说什么呢? 白尽欢不由笑道: “不会是让我来观赏你的功绩吧?” “大师兄——” 姬彻天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又不是做了一点事情就跑去长辈那里显摆的小孩子了。 “就不能是想要和大师兄叙旧吗?” 白尽欢却没一点怀念,又有些不太确定的说: “有什么旧可叙?还是你很怀念和宣浓光一起闯祸的过往?” 姬彻天:……那还是算了。 不过,说起来宣浓光——姬彻天到底还是被勾起了一些怀念,随口问: “难道宣浓光还和以前一样,在碧虚玄宫内到处行破坏之事吗?” “他么?” 白尽欢思索片刻,才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以他的性情想改,很难。” 虽然没明说,但姬彻天也很能理解大师兄的意思——这不就是说,宣浓光完全是老样子么,想想看他那种恶劣性情,以及大师兄完全放养的态度,总觉得现在的宣浓光恐怕更加难搞。 第296章 追根溯源 姬彻天为大师兄感到怜悯。 虽然他怜悯大师兄这句话, 听起来有些荒谬,毕竟大师兄哪里有什么需要他怜悯的地方呢。 但想想自己是早已经“脱离魔爪”,大师兄却还要遭受宣浓光时不时带来的“意外惊喜”, 姬彻天无法不产生同情的心情。 就是同情错人了。 此刻饱受宣浓光折磨的人, 可不是白尽欢。 但姬彻天并不知道这一点, 还以为宣浓光仍困在碧虚玄宫,又连带着想起来他不能出碧虚玄宫的原因, 于是随口又问: “大师兄,那只不折之莲, 当真没有被折断的可能吗?” 白尽欢只是说: “世上没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姬彻天:……果然是如此。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猜到大师兄不会说什么明确的答案,大师兄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 这问题本就是闲聊一问, 而且也没抱有什么得到回答的希望,是以也没有继续追根究底的问,只是颇有些感慨的说: “那宣浓光,难道真正要在碧虚玄宫被困一生,永远不能出来么?” 哎? 这话说的,好像碧虚玄宫是什么囚牢一样的地方了——虽然对宣浓光来讲, 大概二者也没什么区别。 白尽欢看向姬彻天真实担忧的神色,露出意外的目光: “你还没被他祸害够,竟然还担心他被困一生么, 我以为你会期望他永远不要离开碧虚玄宫。” 姬彻天:…… 姬彻天愣了一下, 扯了一下嘴角, 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又想了一想, 才不太确定的说: “或许是时间当真能消磨情绪吧,到底共处那么长时间,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当初感到恼怒厌烦的事情,似乎也没那么记忆鲜明,反倒是生出一些怀念的心情了。” 其实具体怀念什么,好像也说不清了,只不过是对过往时光的一种留恋罢了。 白尽欢忍不住一笑,摇摇头说道: “只怕他真正出来了,你反倒希望他永远待在碧虚玄宫。” 姬彻天也随之一笑,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许,他若出了碧虚玄宫,恐怕要做混世魔王,搅弄的天下不得安宁了。” 这句话也不算错,现在溟州确实是因为宣浓光被闹得天翻地覆,若姬彻天仍是王都太子,又或者成为天子,那就会发现溟州龙王部送去王都得信件,七八成都是请求王都派人前去镇压这位混世魔王。 可惜王都自身难保,一片混沌,哪里还有什么余力去管束溟州呢。 而且,那不仅仅是溟州,而是九州所有的信件,几乎都被搁置起来了,又或者有所回应,大多也是敷衍了事,又或者是接连不同指令的回信,也是让人感到头大。 但这目前来说,并不在姬彻天的考虑范围之内,此刻困扰他的,是近在眼前的万灵军。 白尽欢与姬彻天一道站在城墙之上,垂首看下城墙下那些来往行走的民众,城墙太高,站在上面下望,便好像是站在云端看着凡人,远远望着,当真是如同俯瞰蝼蚁一般。 谁会在意蝼蚁的生死呢。 姬彻天注视了一番城楼下行走的民众,若有所思的说道: “大师兄,我能够战胜商不朝么?” 白尽欢道: “怎么,你想学江湖人一战消恩怨一样,准备找个荒山野岭和他单打独斗,决一死战吗?” 明月之下,宫墙之巅,皇枪王剑,生死一战…… 想象那种场景,似乎还挺让人热血沸腾。 白尽欢又点评说: “这可真是一个好想法,想来一定能得到江湖人的热衷,以及民众的津津乐道,但你们各自的手下,会不会喜欢这个方式,那就说不准了。” 姬彻天:…… 姬彻天回过神来,他也知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刚才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被大师兄这样调侃,也让他很有些羞愧,但——若这种方法真正可行,他也许还真会选用。 “这或许是损失最小的办法——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梅疏香与胡崩山之战,已经是造成天崩地裂的影响,因为是在荒原之上,所以才没什么普通人受到伤害,而若到了最后和商不朝决战之际,以他的修为,只怕会造成什么更大的影响,而若周遭有民众往来,岂不也是枉做孤魂。” 他怀疑——那也同样是明济心所担忧的事情,怕到时候商不朝会以普通民众要挟僵持。 而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单打独斗的机会,叫他如何不心动呢。 可惜也只能是想一想,非但大师兄不觉得有这种可能,他和明济心说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明济心也很怪异的看向他,别有深意的说: “我不知道,殿下您什么时候竟然返璞归真了,还是说殿下真重返童真,那还是先找先生看看比较好。” 姬彻天就不说了…… 哎,他也知道不可能,只是说说而已,怎么都一副自己好像失心疯的样子。 “既然你知晓这种事情不可能,那就不要继续将心神浪费在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上。” 白尽欢说道: “与其想这个,不如去想另外一个问题,为何商不朝能够有今日的修为呢?” 姬彻天:…… 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什么难以回答的地方,答案显而易见,是他吞噬太多的龙脉。 但这个答案,绝不是大师兄想要的,所以姬彻天保持了沉默,并没有立刻回答 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是有些歧义,白尽欢又补充说: “又或者,你可以试想,若你只是一个普通民众,你觉得商不朝的做法,是否真的毫无可取之处,万灵承天会的存在,是否真的万恶不赦?” “你有没有想过,万灵承天会为何会有今日之范围,而商不朝又为何会有今日庞大的追随者呢?” 姬彻天:……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难回答,但以姬彻天的立场与身份,却很难开口。 姬彻天沉默片刻,才开口回答: “或许商不朝的初衷没错,但他却走偏了自己的路。” 他不否认,商不朝的出现,不是真的毫无可取之处,甚至商不朝的出现,是应运而生,理所应当,就算没有商不朝,也早晚会有另外张不朝,李不朝的出现…… 为何如此? 那是因为不满,因为对龙王府,甚至是王都王族的不满。 或许也有对天生龙脉的嫉恨与欣羡,才叫商不朝生出取而代之的想法,但在最初的时候,那一定是遭遇到了龙王府管辖之下的不平之事,让他被迫反抗的愤恨情绪占据了多数。 而龙王府或许也真已经引起太多的民愤,不然,商不朝的举措,也不会引起如此多民众的共鸣,被他吸引,追随他而去。 关于商不朝的过往,姬彻天当然也专门找人详细了解过——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么,姬彻天的身份过往那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商不朝的过往,却被包裹了层层叠叠的伪装,只能大概推断出,他确实是受到了龙王部的责难与压迫,然后选择了要奋起反抗,并且抓住了所谓的“天机”,最终让其成名。 至于龙王部么,这许多时日姬彻天辗转各处,也无比清楚的了解,各州龙王部早已经破败不堪,不过只有寥寥几处还受到民众的维护爱戴,但其连带亲友,却没有一个是全都清清白白。 那些几乎是堆积如山的声讨书册,以及几乎每日都能见到前来诉苦民众,让姬彻天完全明白,其实民众早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听到那些事情,甚至让姬彻天也忍不住生出想要一斩龙王部及其亲眷的心情。 可他本就是出身龙王部之上的王宫,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这些龙王部的存在与否呢,他也杀不完天下所有的龙王部。 那或许该需要一场改天换地的变革才行。 但这种想法只是隐隐约约会出现在姬彻天的脑海之中,具体要怎么做,却还并不分明。 而他以为龙王部需要变革,却不代表他就认同商不朝的做法,不然,今日也不会带着人来和商不朝对战了。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商不朝是真正想要推翻龙王部,来让万物众灵,全都如龙王部一样去享受那些龙脉龙气,但商不朝却做不到他所谓的龙脉灵气为天下生灵共用。 或者说,他确实做到了共用,却绝不平等。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也是真正的平等共用,但时至今日,却是他自己,与手下四大将占据了绝大多数的龙脉灵气,余下的才一层层的分发给其他人,到了最下面的民众,所能够分到的灵气,也是聊胜于无。 而且,龙脉灵气已经变成了他用来制衡别人的武器,姬彻天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名门世家因为用了他所给予的灵气而被束缚,又不知道听说多少修行者在追随他之后想要离开,却被抽尽灵气而死的传闻。 想要离开,那就将所修行的灵气全都还回来吧,用骨血,用性命——用一生不能解脱的自由。 这是如今的万灵军,这是如今的灵公商不朝。 世上有多少人能坚持自己最初的信念呢,或许一个也没有吧。 至少龙王部早已经面目全非,万灵承天会也在背离初衷。 当初人间界也是饱受灭世灾祸的侵袭,危难之中,天道降下龙脉,让得到龙脉之人能够力挽狂澜,拯救人间界,而后设九州龙王府以继续庇护九州民众,可如今龙王府代代相传,早已经成为凌驾民众之上的恶人,所谓龙脉,也成为鄙夷欺压民众的东西。 第297章 祸乱本源 如今的龙王部早已经忘却自己因何而立, 如今的商不朝又何尝不是同样已经偏离太远自己的初衷呢。 而如今的姬彻天想要把两者全都除尽,却也不知自己将来是否会同样迷失本心,再出现另外一个人一呼百应, 来将他当做要杀的恶贼。 他只能尽可能每日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他无从去控制百年之后的事情, 总是可以克制自己这一生不要成为恶龙。 …… 这些念头翻来覆去的在脑海之中回想,有时候一个转神之间, 大半日的时光都被消磨过去,有时候仿佛想了许久, 但回过神来时,杯茶尚且含温。 便如当下,姬彻天回答问题的时候脑子里千回百转, 但他的话音落下,就听见了大师兄的声音响起: “嗯,如你所言,他是走偏了道路,而不是一开始就走错了道路,你应该也能够明白这二者其中的区别。” 姬彻天垂眸, 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 “我明白——就算是除去一个商不朝,还会有第二个商不朝出现, 若祸乱的本源不能够连根拔出, 就算杀了商不朝, 那也不过是一时的平定。” 白尽欢便问: “那你想到祸乱的本源是什么了吗?又想怎样连根拔出呢。” 姬彻天:…… 祸乱的本源,无外乎是龙王部的欺压, 但他想的是日后若有机会,将九州龙王部尽数肃清, 或可还九州安稳,事实上,他也在这样做了,在他攻打下来的区域,就已经该杀的杀该囚的囚,再来换上名声明白的龙脉传承之人进行管辖调配,而紫龙部,与炫州,也同样开始了自查自纠。 可是被大师兄这样一问,却让姬彻天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他总觉得……大师兄所谓的连根拔出,似乎……是真正意义上,废除龙王部的存在。 这个念头一经想出,就让姬彻天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就进行了否决。 这是千百年延续下来的传承,岂是他说断就断……可世上之事,似乎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姬彻天自我安慰或许是自己想的太多的时候,大师兄再次说话,却是进一步去证实了他的猜测。 在姬彻天沉默的时候,白尽欢又说 “倘若这个问题你还没有想明白,或许你应该再想另外一个问题——所谓龙脉灵气,真正还有存在的必要吗,若将来你有重回王都的一日,还要继续延续世代封王的传承吗?” 姬彻天:…… 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已经是相当明确,就差没直接将疑问的语气改成肯定的口吻。 “……大师兄?” 姬彻天看向眼前之人,一时间心脉跳动的厉害,他隐隐约约似乎感知到了大师兄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那是比他所猜测的,对龙王部更加彻底而无情的抛弃。 姬彻天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不悦,那是出自本能的抗拒。 若他猜的不错,大师兄不仅仅是想要龙王部被连根拔起,还想要让他彻底废了龙脉,这样的话,就算是龙王部继续时代传承,没了区别常人的龙脉加持,龙王部也无法,至少不能再以为自己生来就凌驾民众之上,或许身份上仍有天差地别,但与修为上则无有不同了—— 但那不仅仅是废了龙脉那么简单,还是代表着要掀翻延续千百年的世道,姬彻天再怎样自信,也不敢说自己想要这样做,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同——那岂止是不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呢,若说给别人听,他恐怕要成为九州龙王部的仇敌了。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是,他曾经亲口向明济心承诺,将霖州夺回,救出霖州世子之后,还会将霖州交还给霖州世子,让他继续做霖州的龙王,若以大师兄的说法来看—— 那岂不是要他食言于明济心? 无论怎样看,这不是一个能够立刻给予回答的问题。 姬彻天无从回答,只能苦笑一声,说: “大师兄……果然很会出难题。” 言下之意,当然是他此刻无法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你可以慢慢来想,不急一时,毕竟你眼前的难题,可还没解决啊。” 白尽欢当然也明白,这不是姬彻天现在就想清楚这个问题,于是微微一笑,说: “若你胜不过商不朝,那这些事情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你就没有什么思考的必要,可以交给其他人烦恼了。” 姬彻天:…… 这句话,当真是现实又无情,是真正让他无法反驳了。 而且大师兄这句话的意思是……姬彻天问: “大师兄难道还有其他人选?” 这个问题嘛—— 白尽欢支着下颚思考一番,若有所思道: “你若死在商不朝手下,那也只能另寻他人了,毕竟你死了就成为鬼,总不能让一只鬼来统御人间界吧,哎——或许再去将商不朝调理调理,也说不定还能旧物利用呢。” 白尽欢说到最后,仿佛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还点了点头,倒是让姬彻天感觉心情有些复杂。 他现在已经是人人敬仰的紫龙太子了,不夸张的说一呼百应万人追随,结果在大师兄面前……还是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人啊。 虽然以他如今的身份,也不是不能立刻就和大师兄翻脸——毕竟他有今日的一切,也算是他自己努力的成果,似乎是和大师兄关系不大,而被大师兄这样说,自己生气恼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是吗? 但姬彻天心情一番沉浮之后,开口说话,却还是带有谦卑的语气——当然,这里的谦卑,只是对于大师兄身份的敬重而已,并不代表,他对其他人也都谦卑,更不代表他真会输给商不朝,到头来让他将自己取而代之。 “我会收回霖州,将万灵军尽数拿下,商不朝也必然是我的手下败将。” 白尽欢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不错,就是该有这样的志向才对,你是天道选中之人,若你败了,那是天道的耻辱。” 又说: “当然,最重要的是,四舍五入你也算是我带出来的人,你若死在商不朝手里,那真正是我看人失败——放心,在你被他杀死之前,我会先提前结束你的性命,死我手里,不算失败。” 姬彻天:…… 这算是安慰吗?还真是一点也没感觉到被重视啊。 但这样的话,也是让氛围轻松一些了,无论如何,至少是让姬彻天燃起了对付商不朝的斗志了嘛。 不过,姬彻天斗志昂扬,商不朝却好像气焰收敛了。 那是说,从杀了胡崩山之后,情形已经朝着姬彻天的方向偏向,万灵军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接下来的应对之中,也逐渐偏向了保守与谨慎,那些大将,风格也谨慎起来,就连杀人如麻的田流炎,竟然也没有如预想之中立刻就来替他的好兄弟报仇。 这倒也不算是十分意外,但长久以往下去,却对姬彻天不利,他本来就是带兵远道而来,多浪费一天的时间,就要多一天的供给压力,而对霖州民众来说,也多一日的困苦,尤其是哪些修行之人——聚龙化神策不仅仅是吸收了那些被杀掉的龙脉,是连带着整个霖州的灵气也全被收尽,而且不再放出了。 以商不朝的理由,当然是将一切理由推到了姬彻天的身上,是说紫龙太子步步紧逼,为了对抗紫龙太子,才不得不暂时将灵气收取,一则是让紫龙太子无有灵气可调用修行,二者,当然也是为了加强自身,以防备紫龙太子可能会出现的“偷袭”。 话说的好听,可所谓暂时,又是多久呢。 而且还真有人听信这样的话语,来找姬彻天的麻烦,虽然这些人大多是一些杂门杂派,想要万军从中取紫龙太子的首级,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除却被抓到之后,让紫龙太子又多一些物资来源什么的……并没有什么作用。 又但是,被这样扰乱着,也是感觉很心烦了,就像是蚊虫一样,不会给人造成什么实质上的性命威胁,但时不时的过来打扰一番,还是让人为之烦躁的。 姬彻天也很清楚,这些扰乱是驱逐不尽的,他倒是想直接来一个灭门以儆效尤,但他不是万灵军,这种事情实在是做不来,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灭了万灵军。 但是万灵军又闭门不出,一点没有先前气势汹汹的样子。 于是此刻的情形便看起来有些怪异,明面上来看,紫龙太子来势汹汹,仿佛是主动的一方,但实际上,却是紫龙太子比万灵军更为紧张焦躁。 明济心身为军师谋士,合该为主上解忧才是。 在等不来万灵军露出破绽的时候,明济心决定派人潜入万灵军之中进行离间计了。 他也很清楚,万灵军现在闭门不出,那必然是因为江飘蓬的主意,这位从起家的时候就跟随商不朝的谋士,或许在胡崩山一战前看不明白明济心的布局,但在胡崩山一战之后,也必然已经明白明济心究竟要做什么了。 他是在为紫龙太子造势,而一个胡崩山,是远远不够的。 或许还在等,等脾气最大,杀性最强,民众间名声也最不好的田流炎,主动找上门去送人头,若紫龙太子再杀田流炎,那甚至不需要再费心去编撰什么神女救场的流言,就足以让民众为紫龙太子欢呼沸腾了。 江飘蓬当然不会再让商不朝失去更大的战力,来送给紫龙太子更多的声望,所以就算是田流炎有再多愤怒不满,江飘蓬也要让他忍下。 第298章 调虎离山 形势已经偏向紫龙太子, 现在绝不是急于去找他算账的时候,有时候越是急切想要找回颜面,就会越快的失去更多的胜算。 至少已经在霖州占据多年的万灵军, 是不介意和紫龙太子来一场持续数月甚至数年的僵持战的, 而且有聚龙化神策在手, 聚龙化神策一则可以源源不断的继续为商不朝提供灵气修行,二者, 商不朝也可以以此为凭证,暗示那些受了恩惠的修行者去找紫龙太子的麻烦。 商不朝只需要稳坐宫中, 也没必要争一时之勇。 他们只需要让这些散乱的修行者或者那些江湖门派去持续不断的扰乱紫龙太子,接下来就可以静候紫龙太子什么时候忍不住想要大开杀戒,来以儆效尤, 而他们便可以随时替紫龙太子将滥杀无辜的名声宣扬出去,明济心可以借机来宣扬紫龙太子的名声,他们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这才是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万灵军等得起,姬彻天却等不起,他也不想平白蹉跎那么多时间。 而想要让万灵军尽快露出破绽,那就只能让江飘蓬离开, 然后才能让万灵军露出破绽。 甚至也才能让田流炎主动出来找紫龙太子的麻烦。 而在这种时候,想也知道江飘蓬是很难离开的,想要让他离开霖州, 那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来自薛氏的反叛。 薛氏霖州起家, 如今大半重心都已经转移到了簇锦城,簇锦城距离霖州千万里之遥, 若薛氏在簇锦城有所变动,那万灵军不会视而不见。 固然, 如今的万灵军,早已经不是当年近乎完全依靠薛氏的支撑,才能维系下去的存在,但薛氏近乎掌控着整个霖州的商户,况且其置产几乎遍布天下,在九州间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若薛氏真倒戈转向紫龙太子,那带给万灵军的创伤,也绝不亚于损失一只臂膀了。 是以,在听说薛寄月继承薛氏的产业之后,将要有所变革的风向时,几乎江飘蓬瞬间就警觉起来了,以为薛寄月恐怕还真要倒戈相向。 虽然那在商不朝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原因也很简单,薛氏与万灵军纠葛太深了,就算薛寄月与明济心交情深厚,想要投奔紫龙太子,紫龙太子恐怕也要先掂量掂量,敢不敢接下这么一艘大船。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薛氏的投奔,到底是真心所向,还是受他商不朝的指引,故意为之。 商不朝这么想,江飘蓬也只能作罢,到底他们也还是有主仆之别,他总不能越过商不朝替他去下命令,况且——另外一件事情也让他苦恼,他也还没有想好,若真正是明济心想要去拉拢薛寄月,他还真想不出来谁能应对明济心的口舌。 于是这件事情只是稍微带起一点波动,随后便又平静下来,仿佛若无其事。 但江飘蓬已经是惊弓之鸟了,所谓惊弓之鸟,就算是暂且安定下来,只需要再有些许的风吹草动,也能立刻将其惊飞。 一个无风无月的深夜,探子敲开了江飘蓬的大门,通报说明济心偷偷离开了营帐,朝簇锦城的方向去了。 这消息无疑是让江飘蓬睡意全无,再三询问,确定并不是明济心的障眼法——应该是说,明济心使了障眼法,但确是找了一个和他相似的人代替他留在营帐之中,他自己却扮作普通的商户偷偷离开了。 这个时候,他离开去哪里,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但江飘蓬却还是心绪不定,又觉得其中有诈,人似乎总是如此奇怪,分明对方按照自己猜测的预想去走了,却又反过来质疑这种行为。 就如同江飘蓬此刻的心情一样,他推测明济心要去拉拢薛寄月,而当明济心真正按他所推测的这样做了,他却又觉得明济心似乎不该这么做。 并且,还为他找了许多的理由,比如距离这么远,若是缺钱,那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就算是找霖州的那些商户也比千里迢迢去找薛寄月更恰当吧。 而在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内,又有陆陆续续好几份密报传来,明济心果然是去簇锦城了,若再观察几天,或许他就已经到了簇锦城,和薛寄月见上一面了。 那才真正是无力回天。 江飘蓬翻来覆去,决定还是亲自前往簇锦城一趟,且算算时间,他到簇锦城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薛凭风一周年的忌日,因此,他去了也很有自己的理由,那就是代表灵公前去吊唁。 若明济心当真去了簇锦城,他也有办法让明济心有去无回,若明济心确实是又耍了什么心眼,并没有去霖州……那自己亲自前去一趟,总也能让薛寄月坚定心神。 至于霖州的事宜,现在是宜静不宜动,无论紫龙太子出什么招,只需要保持现状,谁也不理,那就足够了。 江飘蓬又特意叮嘱所有人在他回来之前,都不可轻举妄动,商不朝虽然觉得他是在小题大做,但在他的坚持之下,也答应他绝不接受紫龙太子的任何挑衅,田流炎么,当然也对他的叮嘱全不在意,但是江飘蓬软磨硬泡,到底也取得了田流炎的承诺。 似乎是一切完备了,但不知为何,心中仍有不安,或许自己不该离开,但若不离开,他也心绪难平。 这是你给我的挑战么 江飘蓬苦笑一声,明知这或许又是一场计谋,却开始一步一回首的离开了霖州。 明济心确实是离开了霖州,也确实是往簇锦城的方向去了,但他去那个方向,不是为了去找薛寄月,而是为了去找同样在簇锦城游玩的江促帆。 虽然同样姓江,但他和江飘蓬可没什么关系。 江促帆也是出身霖州有名的商户之家,霖州被万灵军攻破之后,他作为跟随明济心一道逃出霖州的人,去了炫州投奔亲友,然后在炫州发家,如今已然是炫州数一数二的富商了。 明济心想要让他来支持姬彻天,但结果却还未可知。 世上有明济心这样愿意为了复仇而百折不挠的人,当然也有不想参与这些战局厮杀的人。 明济心找到江促帆的时候,对方是在簇锦城附近的一处城镇,也很是热烈的迎接了他,并且带他到处游玩,听说了明济心的来历,却又不置可否,只是说他感激当年明济心的救济之情,愿意还他百千倍的金银。 至于全力去支持紫龙太子嘛,那还是敬谢不敏了。 “我和你不一样,明公子,你愿意为了挽救龙王部九死不悔,可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早就不存在的龙王部献出我的全部家财呢。” 他明确的拒绝了明济心的提议,他是商户,只看中钱财,可不愿意涉及到战局之中。 明济心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多劝说什么,便选择离开了,只是他离开的时候,江促帆又忍不住问他一个问题: “薛氏就在不远处的簇锦城,你为何不去找薛寄月呢,以你与薛氏的交情,与薛寄月的情分,想要让她帮你,或许轻而易举。” 明济心遥望簇锦城的方向,说: “我早已经发过誓言,薛氏助力万灵军,我自然与薛氏一刀两断,当然不会去找薛寄月。” “你还真是够有原则,哼——” 江促帆哼笑一声,眯了眯眼看向他,说: “但我不信,你千里迢迢来此,当真什么也不做。” “我不是来找你了么?虽然无功而返,也不算什么都没做吧。” 明济心朝他微微一笑,而后振衣而行,便告辞离去 江促帆沉思着看向他的背影,心中却总觉得有些疑惑,明济心当真愿意无功而返么。 他虽然看不懂明济心要做什么,却觉得明济心却不是这种甘愿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 而到了晚间,他就知道了原因是什么。 江促帆有一对小妾,那一对小妾是同胞姐妹,同样是在当年万灵军清算霖州龙王部官员的时候,逃难出来的人,机缘巧合之下,才被江促帆收留,她们深夜才回,双目垂泪。 江促帆以为她们受到了什么委屈,再三询问,却是不答,只是说想要为郎君弹奏一曲小调。 那是霖州——准确的说,是缕春城世代流传的小调,本是写游子的思想之情,后来演变为男女之间的传情之音,而此夜月挂高空,这小调又让人不可遏制的想起了自己久未回去的故乡,想起来那些多年未见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一曲终了的时候,姐妹二人已经泪流满面,和他说道:听说霖州如今已经要被收复了,不用再担心回去之后遭受追杀,当年江促帆答应了她们可以随时离去,所以她们想要回去了。 又说:旧城旧院,已经杂草纷纷,郎君何日归家,扫洒庭除? 江促帆看了她们半晌,却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不会这首曲调,是有人特意教了你们,是么?”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又听见江促帆问: “那个人是否一身素人,是否也是他告诉你们霖州要被收复的消息?” 姐妹二人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以为其中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阴谋。 然而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江促帆却是哈哈大笑,抬头看向空中一轮圆月,又叹出一口气,说: “明济心,我这次是真正知晓,为何都说你阳谋无双了。” 那是因为明知道这是你的计谋,却还是不得不“心甘情愿”的走你让走的道路啊。 江促帆他对支持紫龙太子不感兴趣,但思乡之情,从未遏制。 第299章 螳螂捕蝉 若是明济心和江促帆谈起来思乡之事, 江促帆也许还带有戒备,或者就算是被触动心神,也会强装镇定, 但让这两名知根知底, 且跟随自己多年的姬妾弹奏旧城曲调, 江促帆怎样也无法遏制自己想要回去故乡的心情了。 他知晓这必然也是明济心的手笔,可却也不由自主的入套。 而另外一方面——明济心又让人送来一封信, 信中内容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紫龙太子准备对天下进行变革, 商户钱庄,也不例外,有的要被彻底淘汰废除, 有的,或许将能够借势飞升。 如何才能够借势飞行,其答案不言而喻。 而这封信中所隐喻的另外一层含义,却是让江促帆更为心惊胆战——且不说有没有实现的可能,只第一句话就让江促帆不安,世上谁能对天下进行变革?那唯有圣天子, 所以紫龙太子真正的最终目的,其实是……王都么? 江促帆或许可以继续无视明济心的各种举止,但他却无法忽略一个有可能会成为圣天子的人。 从龙之功……就算是已经百多年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语了, 但江促帆口中念出这几个字的时候, 却忍不住激动起来。 那可是从龙之功, 就算不是龙脉,然而跟随龙脉之人平定天下的人, 也富贵滔天,如今, 他也有这样的机会,就算是再怎么淡定的人,也不可能毫无波澜。 这或许就是明济心想告诉他的另外一件事情,若他选择紫龙太子,那他日紫龙天子重还王都,他将有无上荣耀,若他无视紫龙太子的求援,那将来最好的结果……或许也只是碌碌一生,而无有再近一步的可能,却很有会被秋后算账的可能。 是要继续偏安一隅,以为不投靠任何一方就能够安稳度日,还是用家财去赌一个未来辉煌的可能,全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江促帆愁绪瞬间萦绕满身,这算什么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后软硬兼施么……明济心,你想做到什么事情,还真是想方设法,也要让人不得不“主动”答应么。 江促帆彻夜未眠,在思考自己的未来。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另外一个姓做江的人。 江飘蓬得知明济心已经离开的事情时,尚且还有些不太相信,等确认明济心真的过簇锦而不入,竟然真不是为了寻找薛寄月而来,而且从头至尾也没打算见薛寄月一面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是生气还是可笑了。 对方只不过是虚晃一枪,往这边走了一趟,就将自己惊扰的心神不宁,也片刻不敢停留的跟着跑过来,并且如临大敌一样去面对薛寄月,几乎是用尽所有心神去与薛寄月周旋,试探她的心意,以及与明济心有什么来往……结果明济心压根没想过来撬薛氏的墙角,自己不过是白忙活一趟。 怎么不让江飘蓬感觉心神动荡呢。 那似乎是显得他过于狼狈,好像被明济心耍了一样。 可他感到恼怒或者憋屈,也只能咽下去自己承受,无法说出来给别人听。 但明济心特意前来簇锦城附近,当真丝毫没其他的想法吗? “你以为表兄当真算不到你会跟着他来簇锦么?” 薛寄月在送江飘蓬离开的时候,目光之中带有不加掩饰的怜悯。 虽然江飘蓬全程没提一句明济心的事情,薛寄月却心知肚明他真正为何而来,因为她也听说明济心往这边来了,她也同样期望明济心是真正来找自己,甚至都想好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去接待了,结果她等到明济心离开,也没等到明济心进入簇锦城一步。 是以,那怜悯是对江飘蓬,也同样是怜悯她自己,江飘蓬被明济心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而她在知晓这件事情的时候,又何尝不清楚,自己也不过是一枚被明济心利用的棋子呢。 “江公子,不必怀疑你的判断失误,表兄他就是为了引你离开才有如此举措,如此关头,你不能轻易离开万灵军,难道表兄就能放心他离开之后,紫龙部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吗?但他还是亲自千里迢迢赶来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很清楚,能够引你亲自跑一趟的人,唯有他亲自出马,你才会不敢随便派人跟来。” “如果我是你,不会再在簇锦城耽搁片刻时间,而是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霖州,此刻的霖州,必然已经出意外了。” 薛寄月这样说的时候,江飘蓬也已经后悔,同样准备告辞离去了,但离去之前,他倒是也还有时间来说出自己的感慨,或者疑惑也行: “当年你甘愿和明济心一道逃亡,后又被抓到——我以为你应该很仇恨我,以及万灵军,但你今日却坦诚以对,实在让我敬佩你的胸襟。” 薛寄月冷声道: “江公子这是嘲讽我?” 江飘蓬摇头,然后认真的说: “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薛寄月:…… 薛寄月沉默片刻,才哈出一口气,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是有所出神,语气也有些怔怔: “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子而已,但现在我已经没任性的资格,也不能什么事情都按我想的去做,不过,我倒是还有另外两件事,也不妨一并告诉你。” 江飘蓬道: “愿闻其详。” 薛寄月便说道: “其一,薛氏要不要继续和你们合作,那要看你回去之后,万灵军是不是还存在了,明济心他特意引你离开,不会什么事情都不做。” 江飘蓬:……上当受骗这种事情,其实也没有必要再特意提醒一次了。 “我已经做好了上当的准备——但事情应该也不会糟糕到我出来一趟,万灵军全体覆没的程度吧。” 或许是因为知晓被算计的局面已经注定无法更改,江飘蓬紧张的心情反倒是放松了一些,甚至还有心情来和薛寄月开个玩笑: “听你的意思,好像我回去之后,只能面对一片废墟了。” 薛寄月却不觉得这没什么不可能: “表兄到底会做什么,要做到什么程度,我可不知道——而这也就是我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情。” “我能想到的事情,你能猜到的布局,那当然是在表兄的算计之中,而表兄此行必然还有另外一些计划,是你我都猜不到的。” 江飘蓬沉默不语,因为薛寄月说的没错,明济心的出招,从来不在人的预料之中,但问题是——既然他有另外不为人知的计划,又该如何得知那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无从知晓,也没有时间去进行探寻了。 江飘蓬与薛寄月匆匆告辞,与其原地蹉跎,去探寻那甚至连有没有都未可知的“不为人知的计划”,江飘蓬更想先回去确定万灵军是否安稳。 其实他心中还抱有微妙的希望,以为只要所有人都按他说的去做,只要都按兵不动,那就不会被算计到,那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才对。 但他或许忘记一件事情,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万灵军不去主动找紫龙太子的麻烦,甚至对紫龙太子部下的挑衅也视而不见,那并不代表,紫龙太子就找不到主动下手的机会。 在江飘蓬还没有回去到霖州的时候,一道加急信件已经传了过来。 那是说,田流炎在赴宴途中,被人截道了,截道之人,正是紫龙太子本尊。 紫龙太子亲自去劫道……且不说田流炎何德何能,竟然能让紫龙太子亲自出马,而真正对上紫龙太子,田流炎那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问出来的意义了。 灵公四大得力干将已去其三,接下来要死去的是谁似乎毋庸置疑,问题只在于他又能活到什么时候,灵公又能活到什么时候? 江飘蓬立马江边,忽而仓皇大笑,眼睛无声留下一滴泪水,他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 “明济心,你确实是有无双计谋,但我可也不是什么准备都没做啊。” 这世上不只是有山不就我,我便就山这一句话,还有另外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时有寒风吹拂,叫所有人都感觉到有透彻骨髓的寒气生出。 或许此刻的时光,需要倒回倒江飘蓬离开霖州之前。 江飘蓬虽然已经尽数交代过一遍,却还是心有不安,于是想要再行找他信任的人再进行嘱托,以防他不在的时候霖州发生什么变故,也好有个应对。 但到了约定的时间,前来赴约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但第一次见面,就让江飘蓬感觉到了危险,本能的不想和对方有什么接触。 但都已经被找上门,显然不是可以逃避的了。 而对方开口说话,也确实是直接让江飘蓬心生不安。 “我无法帮你避开将要到来的灾祸,但可以帮你让意气风发一帆风顺的紫龙太子也好好吃上一亏。” 江飘蓬心中一跳,说: “你的意思是,我离开霖州,紫龙太子会对万灵军出手吗?” 对方倒也没为这言语之间的纰漏而有所变动,闻言反倒是一笑,饶有兴趣的看向江飘蓬,说: “这不是你本就猜到的事情吗?但你明知道离开之后,将有灾祸发生,却还是选择了离开,那就说明你有必须离开的理由,既是如此,又何必再故作惊讶,对这个问题多有探寻呢。” “还是说,你改变主意,决定留下来了?” 江飘蓬:…… 那一瞬间,江飘蓬确实是有想留下来坚守阵地的冲动。 第300章 不速之客 江飘蓬确实是有留守霖州的打算, 但就如此人所言,他也有必须离开的理由,或者说, 他无论离开还是留下, 都必须舍弃一方——若是留下, 他找不到第二个能去拦住明济心的人,而他如果去往簇锦, 他也同样找不到第二个能留下来应对明济心计谋的人。 两项为难,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去往簇锦, 因为在经过无数次的推演之后,他坚信只要按兵不动,霖州不会出什么很大的为难。 这是江飘蓬自己的考量, 而被此人如此直白的说中了自己曾经生出过的心思——而且还是从未见过,主动上门的不速之客,又让江飘蓬微妙的生出恼羞成怒的心思,不由说道: “既然无法避开灾祸,那你说的其他东西,似乎也没什么留存的必要。” 江飘蓬挺直了脊背, 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轰他出去,对他说的话也感觉分外抗拒,但这个人却好像是看透他想要做什么一样, 轻轻一声笑过, 在江飘蓬开口要请他离开前, 先行说道: “劝你不要将接下来的一句话说出口,如果你想要成为第一个出局的人, 那倒是可以下逐客令。” 江飘蓬呼吸一轻,以为自己仿佛在和魔鬼对话。 “什么意思?” 对方便叹了一口气, 伸出折扇敲了敲脑袋,似乎是有些苦恼的说: “你若不同意我的要求,那我只好直接去找商不朝灵公,或者去找田流炎田大将军了——江大人,你要赌商不朝对你的信任到底有多深厚吗?还想想赌田流炎对你的认同又有几分呢。” 江飘蓬:…… 他一个也赌不起。 或许江飘蓬也可以自信的说,让他随便去试,但话到嘴边,江飘蓬却不敢这样说——他竟然生出了名为惧怕的心情,这让江飘蓬感到惶恐。 惶恐于对方对他心情的拿捏。 “我似乎没选择的权利。” 沉默良久之后,江飘蓬嗤笑一声,又松了身躯,说: “阁下想要做什么,似乎也没有必要特意来找我说明一趟。” “就当是我善心大发吧。” 对方展开折扇,眼眸弯弯,仿佛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充满了兴趣: “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你,或许将来祸害真正发生时,你可以安慰自己,紫龙太子也不是一点亏没吃啊。” 江飘蓬:…… 这算什么?自欺欺人么? 江飘蓬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又问: “那你要做什么来让紫龙太子吃亏?” 对方便笑容更胜,却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 “那会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吃亏的事情也算是惊喜么……故弄玄虚的家伙。 那个时候,其实江飘蓬还没太在意对方到底用意为何,况且来到簇锦城之后又是忙碌一阵,也让他差点忘记这件事情,但此刻听到田流炎被紫龙太子劫道的事情,却奇异的,真的如那个人所言,在懊悔遗恨之余,他竟然也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感。 那是对紫龙太子的怨恨,或许,还有对明济心的报复——算无遗策之人如果失算,不知会露出什么表情,那又该付出什么代价呢。 他也真正在用那人的话来安慰自己了。 还真是,洞察人心的妖魔啊……就是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来给紫龙太子惊喜。 夜色下,无声的感慨落入风中。 田流炎所赴之宴,是他一位好友石欢的诞辰,那位好友奢豪残忍,宴席上甚至有过活煮龙脉传承之人的举措,那在旁人看来太过血腥且无人性的言行,却正对上田流炎的脾性——而在宴席上杀龙脉之人为食的事情,也正是某一次为了讨好田流炎所做。 除却灵公商不朝,以及江飘蓬等这些从一开始就一起的人,大概就是此人关系最为亲近了。 而若轮起来脾性相合,那江飘蓬当然也是比不过这位好友的。 是以,纵然是江飘蓬在霖州,也绝挡不住田流炎要去赴宴的决定。 田流炎能够听江飘蓬的建议,放下因为对方杀害胡崩山且利用殆尽的愤怒,对紫龙太子的所有挑衅都忍气吞声,已经是他看在一同起事走到如今的面子上了,如果让他整日蹲在家里,连个宴席也不能去,那他是真正要发怒了。 而这场宴会举行的地方,是一处被石欢最新收入囊中的山脉,他们关系既然很好,而且最近又是无聊无事可做,田流炎当然是留在最后,才踏月而归,然后便在已经寂静无人的山林之中,遭遇到了紫龙太子的埋伏。 真如那个人所言——竟然是紫龙太子亲自来找他了! “这既然是您一定会去赶赴的宴会,那紫龙太子若不利用起来,岂不辜负您与石欢的情谊?” “或许您应该感谢您杀了紫龙部世子,所以紫龙太子会不会亲自杀别人尚未可知,但一定会亲自前来杀你为他表兄报仇——这是血仇私情,紫龙太子可是情深意切之人,怎么会假手他人。” “别想着提前派多少人保护您了,如果想让紫龙太子按计划出招,那你就按计划出行吧。” “您当然可以躲过这一劫,但这或许是唯一一次可以预测对方必定会出手的机会,错过这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他会找什么机会,您是想面对知晓会到来的危险,还是想每一日都处于未可知的威胁之中呢?” 那来历不明的家伙虽然说话也阴阳怪气的让人想打他出气,但他说的,竟然还真是分文不差! 嘿!虽然自己不得不按他说的做,实在是憋屈,但真正看到紫龙太子也如他所说的那样出现眼前时,田流炎心中的所有不满情绪,全都被驱散了。 刹那间田流炎双眼如牛,明亮的近乎惊悚,不是害怕,而是将要战斗的激荡。 “紫龙太子竟然亲自来埋伏我——那就看看,到底是我入你的局,还是太子你入了我的局吧!” 田流炎哈哈大笑,挥舞手中双人,朝着姬彻天奔去,姬彻天为他的话而感到意外,因为这不是田流炎应该说的话。 他一个向来看不上什么计谋的人,有可能会说出入局这两个字吗? 所以这句话一定是别人说的,而也已经是另外之人布局了,那会是谁呢? 难道是江飘蓬真正猜到了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所以提前布局,若是,他又是做出了怎样的排布? 总不能是猜到了自己会在这里设伏,所以也提前另外设了埋伏吧。 姬彻天出招对应,竟然还有心神去想田流炎的话中之意。 而那似乎是猜中了所谓的布局,在田流炎冲向姬彻天的时候,周围荒野林木之中也亮起一圈圈的火光,响起来一阵阵的攻伐之声,那是姬彻天带来的人受到了攻击。 猜中了。 或许应该担忧自己带来的人能不能抵御这些埋伏的敌兵——毕竟为了掩人耳目,姬彻天也只是带了很少一部分精兵过来,还不知道田流炎是带了多少人,姬彻天所带精兵怎么也有以一敌十的能力,可是田流炎的兵马,也向来以凶悍血腥闻名啊,所以到底谁更胜一筹还未可知。 又或者其实应该安心,毕竟对方也算是如计划之中一样落入圈套之中。 但为何还会心有不安,总觉得有所遗漏呢? 高空之上显现出浩大的月光,似乎足够明亮,却没丝毫的温度,照映在面容之上,只感觉到阴寒的凉气。 明济心站在高峰之上,山风吹拂的衣衫乱飞一片,他难得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说: “知晓你还好好地活着,我也算放心了。” “放心什么?放心继续可以供给你利用吗?” 另外一道清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那声音就像是月光一样美妙,却又好像渺茫的遥不可及,但声音的主人,却已经处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了。 明济心听到对方的回答,不由挑了挑眉,回头看去,便见对方一身熟悉的黑衣——但那显然和以往做碧血阁弟子的时候不一样,只是寻常的黑色衣物而已,当然,并没有什么宽袍阔袖,而是利索的束袖装扮。 方便跑路,也方便杀人。 而又有不熟悉,甚至是完全陌生的面容,明济心看到的时候也不满怔愣,但随机又恢复了平定,他早就猜出来烟生以前见自己的时候,不是他真实的面容,但也没有想到他真实的面容——似乎比他的杀人手段更让人感到惊艳。 但明济心只对他的杀人手段感兴趣。 此刻听到烟生的问话——虽然也确实是如此,不过场面话,还是不要说的这么直白嘛。 明济心说道: “合作互惠的事情,怎么算利用?难道你不想杀商不朝报仇?” 烟生不为所动: “我可以自己来,似乎用不着和你合作。” 明济心也不介意,顺着他的话说: “那就当是我的请求吧,请求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又说: “你应该也想一击致命,而不是出现上一次的失败,不是吗?你自己行动,灵王宫此刻必然戒备深严,商不朝的修为也只会比上一次更加高深,想要刺杀,只会比上一次更加艰难,与我合作,我自然会给你最绝佳的刺杀的机会——甚至可以让你有大把的时间去告诉他你为何他要杀他,怎样,这够不够让你满意。” 烟生:…… 杀人就是杀人,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和要杀的人解释太多。 烟生没这种杀人前先谈心的爱好,但他也确实是不想再失误一次,其实他还想说,灵王宫今日如此戒备,那还不是拜明济心和紫龙太子所赐么? 300-320 第301章 黄雀在后 烟生也不算是什么很纠结的性情, 尤其是报仇,杀人之事上,做好决定, 便不再犹豫了, 他虽然对和明济心合作没什么很必须的想法, 但也没什么抗拒的心情。 而明济心既然已经承诺会给他最恰当的时间,那自己妥协一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 他还是答应了这件事情。 直接问: “什么时间?” 明济心显然也是早有准备,立刻回答: “短则三月, 长则一年,那取决于商不朝能抵御多长时间。” 他垂眸望向山崖下,千万里的区域都尽收眼底, 只是那些点点星火,却是仿佛汇聚成了一片火光,而不是分明的楼阁。 看着万家灯火,明济心却没觉得安定,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萦绕心间——虽然他总是回去思虑很多的事情,但这股不安, 却是突然间侵袭的情绪,那是在一切预料之外的猝不及防。 难道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明济心思索的同时,烟生也为他的话而感到了有一丝的不满, 或者说等不及也行。 时间太长了。 烟生想说这一句话, 不要说三个月, 他或许连三天的时间都等不及,甚至想现在就和商不朝去较量高下, 但他也明白,两军之间的对峙, 并不像是他杀人那么简单,他觉得用三个月的时间杀一个人有些漫长——其实如果从一开始就定下目标到最后完成任务,多的是三个月以上的时间去做准备,可是烟生此前等待的时间,也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个三月过去,所以还是觉得漫长。 不过,这如果是让其他人听到,如果说三个月的时间灭了万灵军,就快的不可思议了。 明济心能够告诉他三个月的时间,大概也是最快的速度了,于是烟生沉默半晌之后,也没再催促什么,只是他对这件事情没有什么质疑的地方,那也就代表他们之间的见面该要到了结束的时候,毕竟,除了这件事情之外,他们大概也没有什么事情好说的了,真要说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交集,那大概就是大师兄与碧虚玄宫了。 所以在离开之前,烟生倒是又说了另外一句话: “你真是很会算计人心,我倒是想知道,如果你和叶迷津碰上,又该是谁更胜一筹了。” 这是感慨,也是真心有好奇,却让明济心感到意外。 叶迷津?突然提他做什么呢,自己可不愿意和他碰上。 明济心略微蹙眉,下意识就选择拒绝,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从得到关于此人的信息去看,若是和他较量起来,有损失的一方一定是别人。 因为叶迷津什么也不在意,所以他什么也不会损失。 而明济心在意的东西,却太多了,明济心不想平白无故的损失什么东西,所以他希望永远都不要和叶迷津碰上,但世情从来不随人缘。 明济心不是很想谈论和这个危险人物有关的话题,但那或许他出自本能的警觉,让他多问了一个问题: “为何突然提起来叶迷津,难道你和他熟悉?” “谈不上熟悉,只是在碧虚玄宫的时候打过一架而已。” 烟生顿了一顿,又看了看明济心的脸色,才又若有所思的接着说道: “你似乎都不太想和他碰上。” 明济心淡声说道: “或许谁都不想。” “这倒是真的,大师兄也讲让我最好不想和他见面。” 烟生忍不住一笑,似乎回忆起来什么,又说: “但我还是和他见面,然后打了一架——叶迷津,他如果真对你感兴趣,是想方设法也会和你对上的,不会因为你的躲避而放弃。” 尽管只见过一面,只打了一架,但烟生却已经无比确认,这是一个难缠的家伙,但倒也不必担心会被他纠缠很久,满足了他想要做的,他自然就很干脆利索的离开,不会在分给你半分心神了。 但问题是——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在他作弄之下,还能继续安然存活下去呢。 明济心挑了挑眉,说: “你是在给予我什么忠告么?” “我只是想说此人难缠而已。” 烟生朝他歪头一笑,然后便摆了摆手,准备离开,但明济心却又喊住了他。 明济心看向烟生,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已经从碧虚玄宫回到人间界,那他呢?” 明济心觉得自己或许忘了一个太重要的变数,而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生出透彻心扉的寒意。 那股寒意传递到了烟生的心中,让他也愣了一下,想了想,不确定的说: “或许……也快了吧,我不是很清楚。” 而后,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的说: “你不会是真害怕他来找你的麻烦吧?” 明济心扯了扯嘴角,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明济心担忧的不是叶迷津来找他的麻烦,而是——叶迷津去直接找紫龙部的麻烦,或者再准确一点,是去找如今属于紫龙太子部下的,那些将士们的麻烦。 一个人能够找一群人的麻烦吗? 不能,所以前来找麻烦的另有其人。 “紫龙太子,你来趁人之危,那就不要怪我趁你离开之际出手了。” 在紫龙部驻扎之地,周围燃起熊熊大火,那是霖州的万灵军几乎倾巢而出,跟随商不朝一举攻入到了紫龙太子驻地之处。 姬彻天与明济心都不在,这次留下的人或许被做了妥帖的安排,但正如田流炎面对姬彻天不会有胜算一样,他们面对商不朝的亲临,难道还能反败为胜么? 更何况,商不朝的身边,还跟着一名神秘的谋士。 在真正对上紫龙太子的前一刻,田流炎仍然心存怀疑,觉得紫龙太子不会亲自来杀他; 而在真正看到商不朝出现之前,那些属于紫龙太子的兵马,也同样没有想到灵公竟然会亲自领军来此。 那还需要什么万灵军呢,他一个人就足以灭去千军万马了。 预想之中三个月或许一年之后才会发生的决战,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在这个夜晚开始了。 姬彻天提着田流炎的人头狂奔回来时,驻地已经变成废墟一片,而血流成河,他与商不朝正式对上,彼此间眼中都有滔天的恨意。 明济心赶回去的时候,姬彻天已经又和商不朝打起来了,那是龙脉之间的战斗,每一道气力打下来的时候都如万钧之势迸发,所到之处灰飞烟灭。 明济心与烟生远远眺望着他们之间的战局,许久之后,明济心才低声说: “也许……你的仇怨现在就能够报了。” 烟生看了他一眼,刀刃早已经在他的手中转动,但他还是出口问了一句: “你要我现在出手,帮紫龙太子?” 明济心缓缓摇头,他心中已经有了新的盘算。 “等他们休战之后——这一场战局是分不出胜负的,而他们已经远离战场太远了,互相分开之后都是孤身一人,而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必然都身受重伤。” 余下的话,就不必言明了,烟生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有问题要问: “你都能想到这一步,难道叶迷津想不到?若他也安排人去接应,或者他亲自去接应,我可也不一定会有很大的胜算啊。” “他不会是真心要成为商不朝的谋士——今日这一切,紫龙部损失惨重,万灵军恐怕也伤亡不少,况且田流炎已死——真正走投无路的,只会是商不朝,至于叶迷津会不会去接应商不朝,那就赌一赌吧。” 明济心一字一句的说: “我赌他不会安排人去接应。” 烟生看向他,对他的言语不置可否,只是身影在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他已经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明济心也没有心情去关心他们之间的战局,而是直接去联系了已经四下分散逃入山林之中的士兵,不过是简单了解一番战局之后,便开始了进行布局反攻。 明济心不想再有什么损失,但与万灵军碰上,却一定是损失惨重,因为万灵军要和他们同归于尽,那是完全不同于先前全然保守的战术,而是变成了疯狂的战意,仿佛就是奔着同归于尽的心情来战斗的。 对方想死,明济心想活,所以正面对战是不占优势的,只能迂回前行,所有的士兵被分成无数的小队,如细小的溪流从四面八方的山林朝着缕春城靠近,他们约定了入城的地点时间,而要如何才能入城就看他们自己了。 这是一场考验。 考验谁够灵活应变,也考验谁能够活到最后。 但什么时候才能够入城,那还需要一个信号。 商不朝的死讯。 在半个月之后,姬彻天终于找到了躲藏山林之中的明济心,他们四目相对,唯有长久的沉默。 或许有对彼此的埋怨,但却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责,姬彻天想起来大师兄说过的话,他到底要走一条什么道路? 他那个时候信誓旦旦的说他要走紫龙太子的路,但结果他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私人情绪去做游侠,用江湖客的方式去报仇,然后他就受到了最惨烈的反噬。 他是紫龙太子,他不能够意气用事,当他开始任性的时候,跟随他的人将会受到灭顶之灾,这或许是姬彻天所受到的最大的教训。 而明济心也是同样,他自信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完全的排布,但世事无常,总是会告诉他,当你太自信的时候,就会出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聪明人,当他以为自己料事如神的时候,那一定会为此而付出代价。 但事情都已经发生,再有过多的自责,或者埋怨也是无济于事了。 第302章 得利渔翁 或许有千言万语需要述说, 但明济心开口说话,却只是道: “殿下还需要一位用兵如神的将军。” 姬彻天说: “你已经有了人选?” “或许吧。” 明济心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看向更浓重的夜色之中。 *** 无穷夜色之下, 看不清前路通向何方, 唯有云雾茫茫。 商不朝已经很少有这样在密林之中单独潜行的时候了。 自他以灵公的身份, 创立万灵成天会以来,到如今他也算坐镇一方的灵王, 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众人拥簇,纵容是在夜色之下行走, 也是灯火璀璨,恍若明日。 再也没有一人独行黑夜之中的经历。 此刻难得再有这样的时机,在山林之中朝回奔走的时候, 便忍不住去追随以往,但记忆却早已经模糊不清,想了一会儿,总觉得上一次在黑夜中奔走,还是在被龙王部的人追杀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自己, 还在担忧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的一切。 想到这里,商不朝笑了一下, 但随后他的笑意便收敛了起来。 人不该回忆过往的。 一旦他开始回忆过往, 那就该是时运不济的时候了。 商不朝停下脚步, 凝神看着眼前浓重的夜色。 那仿佛只有无穷无尽的山林夜色,但商不朝却不由握紧手中的兵器, 甚至立刻就放出了法相在空中盘旋。 他感觉有一股致命的危险,就在前面等着他。 那甚至是比起刚才和姬彻天对战的时候, 还要让他紧张万分。 因为他从姬彻天那里所感受到了的,不过是愤怒的战意而已,虽然赤腾如火,但他同样也满腔愤怒,那是早就预料,而且主动等待着姬彻天的回去。 而时刻他所感受到的,是弥漫天地间的恨意,冰冷的仿佛沉寂千年的寒潭。 “出来——!” 商不朝终于率先忍受不住这沉寂的对对峙,他朝着眼前无穷尽黑暗的密林之中劈砍灵气,法相也随之凄厉鸣叫,冲入到了密林之中,惊起一阵的鸟飞兽鸣,等法相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法相的爪子上落下了些许绚烂的粉末。 那是属于蝴蝶翅膀上的灵粉。 在商不朝的注视之下,从无穷的夜色之中,一步步的走出一道人影。 他一身黑衣,低头走路的时候,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但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的面容却仿佛让天地都璀璨起来,就算天地间只有惨淡的月光照耀,却也毫不掩饰他无双的容颜芳华。 饶是已经感受到无穷尽杀气的商不朝,竟然也不由自主的愣了一愣。 然后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你是谁?” “杀你的人。” 对方开口说话,声音也如流水潺潺,并不像是要杀人的语调,但他的手下却实实在在已经夺取无数人的性命。 商不朝当然也不会因为他的音容相貌就放松警惕,相反,他更为小心谨慎起来,又猜测说道: “你是姬彻天的人。” 对方不置可否,商不朝便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说: “看来他自认为不如我,所以溃败而逃。却又安排你来杀我——这位太子出身华贵,却喜欢这种半路截道的江湖招式!” 但虽然对方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和他谈论姬彻天的爱好如何。 再没有多说废话,便起招而来。 他要杀人,用的却不是以前做刺客的手段。 如果他用做杀手刺客的招式,那商不朝一定就能很快就认出来,他就是曾经刺杀过自己的那名杀手,但是他却没有用碧血刃。 他用的是剑。 有惨淡的月光照射下来,剑上流淌着如月一样的光华。 他用的是剑。 但当他的杀意达到顶峰的时候,他的剑招已经无意识间变成了他用碧血刃的习惯。 分明在碧虚玄宫的时候,他还能够将自己的白鹤剑法,以及碧血刃的招式分的一清二楚,从未有过混合的时候。但此时此刻他与商不朝进行对招,或许是因为恨意到了顶峰,或许是因为对方也在用十分的杀招,所以让他无暇去分辨自己要用什么招式,只是凭借本能来进行作战。 到了最后,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用白鹤剑法还是用碧血刃,他也早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杀人如麻的刺客,还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李家少爷。 而在他凌乱的招式之中,商不朝仿佛也窥见出了什么,不由开口说道: “你是那个刺客——你是素霓山庄的弟子!” 这样的猜测,倒是也让对方有些意外,于是也回应了一句话: “你竟然能认出我的剑法。” 商不朝哈哈大笑,说道: “聚龙化神策都归我所有,认出你们素霓山庄的剑法,又有何难,倒是你的身份——” 商不朝此前没有见过他,但那其实也不难猜。 若李藏名还是带着他原本的那副平庸的面具,那倒是很能迷惑人心,任谁也不可能从面容上看出他的出身,但他如今却是以面目示人,就算一开始商不朝并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谁,但在想过素霓山庄之中,究竟是谁才能够拥有这样惊人的面容之后,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商不朝说道: “你难不成竟然就是素霓山庄那个逃跑少爷?” 李藏名没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道: “既然你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那你也该知道,你今夜必死无疑了。” 话音未落,便又是一剑刺出,蓬勃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 商不朝已经修为不支,他也不想再和李藏名在这夜色下周旋下去,李藏名是习惯了夜色下杀人,可商不朝距离上一次亲手杀人——或者应该说,距离他上一次需要如此耗费心神的去和敌手周旋,已经是太长时间之前的事情了。 许久不曾磨砺,连宝剑都会生锈,何况是会懈怠的人呢。 商不朝知晓再这样继续下去对他绝没任何好处,便想要展开属于他自己的灵域,然后将李藏名拖入其中杀死,但是在他开始之前,李藏名的剑已经深入到了他的心脉。 那是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剑,他甚至想不明白这一剑是怎么刺进来的,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分神,就被李藏名抓住了机会。 但这在李藏名看来却并没有什么好感觉意外的地方。 距离上一次李藏名上一次刺杀他已经过去不短的时间,商不朝的修为有了新的境界,李藏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而且,商不朝本就才与姬彻天打过一场,虽然没分出胜负生死,却也是元气大伤。 此刻,自然是不敌李藏名。 商不朝看着心脉前血流不止的剑孔,尚且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刺中了……他的心中自然不平,下意识道: “若不是姬彻天那家伙耗我心力,怎有可能让你轻易得手!” 但李藏名可没有什么胜之不武的概念,非但没为这句话有所动摇,反倒是立刻又去补上一剑,商不朝当然躲闪,但他已中一剑,且修为几乎耗空,不过腾挪之间,便又被李藏名得手。 见他再无任何反抗的力气,李藏名才甩出一剑血珠,回应他刚才的话语: “姬彻天先与田流炎对过一局,也是修为有损,来不及修复,便又强行与你对招,而今你被耗了气血,再遇上我,被我了结,也不过是因果轮回罢了,况生死仇怨,要谈公平,才是可笑。” “你还真是……为姬彻天做事?” 商不朝闻言一怔,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吐出一口鲜血,却仍是看着李藏名大笑,甚至目光中透出怜悯。 “可笑,可笑!你以为你杀我了,你的仇就算报了!你替姬彻天办事,却不知道当年灭你全家的,也有他们龙王部的一份功劳!” 李藏名当然不是为姬彻天办事,他回应这么一句话,也不过是要让商不朝死的明白一些,他死在自己手里,也不算死的冤屈。 而李藏名也懒得和他解释太多,听到他后面的话,也只是说: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蓼州龙王部是你的仇人吗?” 商不朝仰天大笑,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又看向李藏名,是想嘲弄李藏名的愚蠢: “可怜的家伙……你一辈子也不可能报仇的!” 这样的话,无疑是让李藏名原本还有些放松下来的神情立刻又冰凉起来,但商不朝却全然不觉得惧怕,他直视着那道穿透脖颈的剑光,到死也不曾有半分悔改,只恨自己虎落平阳,才被这人杀死在密林之中。 而他要死,当然也不可能让杀他的人好过,所以他的目光从剑身上落在眼前之人的眼上,直直的看着他,说道: “恨吗?想知道你素霓山庄灭门的真相究竟为何,那就去枯荣草苑找寻你想要的答案,哈哈哈哈……只怕,到时候你再没报仇的勇气!”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李藏名的剑刺穿了他的脖颈喉咙。 李藏名没有想留他一命,听他说更多话的念头,若商不朝活下去,只会说更多的话来迷惑自己,而不可能真心想要和自己袒露当年的一切。 但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他真应该去所谓枯荣草苑走一趟,况且,就算是商不朝不说这一句话,李藏名也是要去找枯荣草苑的麻烦,因为他也同样找到了一些有关的线索。 商不朝仰头倒在血泊之中,听着耳边远去的脚步声,忽然很想大笑,于是他想象之中自己嚎啕大笑起来,可是现实中他只是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流出泪水。 他不后悔,却不甘心,也想不明白。 第303章 不朝龙脉 本是被天道选中的人, 结果却又被天道抛弃,究竟是人事无常,还是天道作弄? 商不朝躺在冰凉潮湿的泥土之中, 仰头怔怔的看着头顶交错弥补的山林枝叶。 他应该已经死去了才对, 杀手出身的李藏名, 想也知晓绝不会忘记补刀,给予他逃出生天的可能。 但在李藏名已经离开之后, 他却实实在在还有一丝游离的意识,让他奋力的睁开眼睛, 尽管那只是薄如纸张的一条缝隙,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就连月光也是朦胧一片的光晕。 而就在这万物融为一片的光晕之中, 他却又仿佛清晰的看到一篇素白的衣角从眼前飘过。 “不过都是被仇恨捆缚的人。” 他听到耳侧传出一声若有似无的感叹声。 那片衣角,那道声音,许多年前,他曾经也见到过。 或许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叫商不朝本已经混沌一片的思绪记忆,竟然无比清晰的显露出很久之前的一段记忆, 就像是把满池污水泼去之后,下面的石头终于清晰可见了。 是又臭又硬的茅房石头。 很久很久以前,那些龙王部的侍从们曾经这样辱骂过商不朝——哦, 那个时候, 他还不叫商不朝, 他有一个足够谦逊的名字,但是后来他改掉了。 因为龙王部只会仗着龙脉肆意欺压凌辱别人, 他才不会向这样的龙王部朝拜,他发誓言不朝天子龙王, 有朝一日,他要将这些龙王部甚至王都天子,都踩在脚下向他朝拜。 所以他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不朝”。 但是他发这样誓言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还是被欺辱的对象罢了。 但他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别人能心甘情愿的去听从灵王府所下发的所有命令,也不敢违逆那些身负龙脉之人的差遣,他却不同,他站在人群里看到龙王府的人经过,心中所想,确是难道人生来有贵贱之分么?难道他就不能和这些身负龙脉的人一样被人拥簇,然后让这些龙脉之人对他俯首称臣么? 而且,难道天生龙脉,就高人一等?商不朝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愤世嫉俗的人,但他却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不公平。 一开始的时候,这样的话也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倘若说出去给别人知晓,不要说会不会有人告密,那是说出来都会让人觉得异想天开的念头。 直到一次契机的出现。 那或许应该是说一次失误出现更为恰当,那个时候,商不朝和其他人一道负责押送要运入龙王府的东西,但却因为下起了连绵的大雨而无法行走,最终,他们将东西运送到龙王府的时候,晚到了两日,而且东西已经不够新鲜了。 他们知晓自己将要接受惩罚,却没有想到龙王部竟然要将他们全部处死,商不朝不想死,所以他选择了反叛。 他和其他人说: “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了,与其跟着回去憋屈死掉,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 他又说: “若今日能够活着逃命出去,那我在此立下誓言,总有一日,我要让大家都不受龙王部的压迫,总有一日,龙脉也不只是龙王部之人能够拥有。” 他的话说动了其他人,于是一起联合杀掉了看守他们的侍卫,然后开始了他们的逃亡生涯,一边逃,一边又去说服更多的人加入他们,但那收效甚微,而且没有过去多长时间,商不朝就被龙王部的人抓住了踪迹,并且将他逼到了一处断崖前。 商不朝不想乖乖就死,所以他转头跌落进入山涧之中,顺着湍急的河水飘荡,其实也没有多少能够逃掉的希望,因为那河水下游是很平缓的河流,想要拦截他轻而易举,商不朝奋力在河水之中游荡,他只想着决不能被人抓到,所以看到人就会折返到相反的方向,如此这般,他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飘荡到了什么地方。 他终于体力不支,在河水之中晕倒,但他却并没有溺死在河流之中,而是睁开眼睛,浑身干燥的躺在一处竹屋之中,竹屋主人似乎是一名清修的修行者,身穿素衣道袍,握着一柄造型颇为奇怪的拂尘,表情很冷淡,也不和他多说什么话,彼此间沉默过了几日之后,商不朝和他告别,说自己要离开。 竹屋的主人说: “外面都是追杀你的人,你出去,怕也难逃一死,倒不如在这里过活一生,总可以安全无忧。” “那我也要回去。” 商不朝说: “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他立下了誓言,要带着大家踏平龙王府,怎么能够一个人躲在山林里苟且偷生。” 对方再三询问,他再三回答,都是同样的答案,然后竹屋主人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修行的功法,或许自己可以教授与他。 如果说他有什么想学的功法—— 商不朝一字一句的说: “我要学屠龙之术!” 人间界都在龙脉龙王府的把持之中,岂会允许世上有屠龙之术?他也做好了对方嘲笑他异想天开的准备,但对方只是看了他半晌,然后便以他意想不到的速度一掌拍向了他的脑门。 商不朝没有防备,直接顺着力道向后倒去,又觉得眼前蓦然一黑,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听见对方说道: “我没有屠龙之术传给你。” 果然……他在心中,还没有说完果然如此这几个字,然后就接连听到了另外几句话: “但吾可以帮你开灵台……顺道,或可让你的法相能够与龙脉相克。” “这一丝天地神力,便算吾送你的修为,记住你说过的话,记住你要走的道路。” 这是……什么意思? 商不朝坐直了身躯,然而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竹屋道人,只有一片野生竹林,还有一只在空中盘旋的法相。 难道他是做梦,可他确确实实感觉道身体轻盈,有灵气在身体之中流转不停。 商不朝渐渐地激动起来,那是不需要再言明更多的事情,他已经自冥冥之中感知到—— 他是被天道选中要来让龙王部就此灭亡的人! 他是被天道选中要来救世的人! 商不朝激动起来,又怀着这样的激动心情,离开了这片野生的竹林,此后再没有回去过。 他以为自己是会是天地之间唯一一个被天道选中,要改天换地的天命之子,直到他看到了姬彻天,直到他在和姬彻天的一场场对弈之中节节败退,他感受到名为天运的流逝。 他终于也生出疑惑,难道姬彻天也是天命之子么?他不愿相信,但如今的结果却已经说明一切,他轰轰烈烈了一生,结果却死在这么一处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 那答案已经足够明显,他已经被天道抛弃。 *** 白尽欢盘膝坐在商不朝的身边,看着他死去后犹然不甘,还瞪得滚圆的双目,一时心中也生出无穷尽的感慨出来,若说有主角天赋,或许商不朝也不逊色其他几人,但他却将道路走的太偏了。 那也许可以说是白尽欢自己设定的人物形象,这个时候再去讲人物的选择对错,很有些欲盖弥彰的迹象,但当白尽欢自己真正存活在这个世界中时候,书中的人物也已经完全具化为完整的个体,他们有相当的自由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但很多时候,结果却在最开始的时候已经注定,无论中间经过多少的变动,结果亘古不变。 在那属于商不朝的意识还残余的时间,白尽欢轻声叹道: “你的仇恨已经不够纯粹,商不朝,如今的你,心中究竟还有几分仇恨,又被几分的倨傲占据呢,如今的你,和当初的龙王部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他才不会和那些龙王部相提并论。 商不朝在心中呐喊,却说不出口,无法说出口,也难以说出口。 因为他没说话的力气,因为他恍然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起义的初衷,他才占据一个霖州而已,却贪图享乐,并且,如这道声音所言,当初他的满腔恨意,也早在日复一日的侵蚀之中,转化为了对自己操控那些修行者的自得。 就因为如此,所以他被天道抛弃了吗。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他还是心有不甘。 难道姬彻天就会比他更好吗?难道姬彻天就不会偏离他的初衷么?他不相信。 眼前之人,同样也不相信。 而好像是能够看出来他心中所想一样,他听见对方说: “不只是姬彻天——或许你也该知晓一件事情,你比他们都更要特殊,因为你失败了,才会让吾找更多的人同时试错,而不会再只将人间界的希望放置在一个人的身上。” “并不仅仅是姬彻天,而是每一个人,当他偏离自己的初衷太远时,都将会被抛弃。” “又或者,那其实是你自己放弃了你的天道,难道你也要怨恨是天道抛弃了你吗。” 商不朝:…… 这是商不朝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也永远无法回答了,只是用最后一缕还没散尽的神识,去渺茫的想,真是无情的天道啊,连怨恨也不能够有么…… 可谁在被天道抛弃的时候,能够不产生怨恨呢,能够不想让天道再给一次机会呢,可惜,他再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又或者,他的人生之中其实有过很多次,但都被他错过去了。 商不朝的神思完全散去,未尝闭合的双眸被人轻轻地合上了眼睛,世上不甘不愿之人很多,并不差他一个。 这才是天道无情。 第304章 劝降之人 灵公商不朝生死未卜——那是说, 许多流言都在说商不朝已经被人杀死了,但是灵王宫却对此无可奉告,并且贴出告示, 言说若再有人传此谣言, 一经抓捕严惩不贷。 而此刻也有人说, 倘若灵公已经死去,那聚龙化神策又怎么可能还能如常运转呢。 这样说似乎也很有道理, 但又确确实实很多天没有见过灵公,或许是闭关修行了呢…… 因此, 有关于这件事情,众说纷纭,并无定案, 但有一件事情确是无可掩饰,那就是缕春城戒严了太多,巡视的将士更是多了数倍,同样的,原本就是负责日常城门巡视的人,次数也是很明显的增加了, 惹得底下的人都哀声哉道,纷纷抱怨,都说实在是严苛太多。 唯有辛知燕, 在旁人抱怨的时候, 他却说起来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灵公真的死了。 这样的话, 叫其他人都连忙过来捂住他的嘴巴,又呵斥他不想活了吗?他不想活, 其他人可还不想被牵连呢。 虽然对上面的决策不满产生抱怨,也是不应该的事情, 大家都是在私底下偷偷去讲,但事关灵公生死这种事情,那是连私下讨论都不敢的,因为一旦说这种事情,就算是在家里关上门说的,那也许就会被房顶上的暗卫听到,然后把人抓起来。 但辛知燕却觉得这种自欺欺人的言行太过可笑了,死就是死了,隐瞒,又能隐瞒多久呢,他甚至觉得,最开始有关商不朝死去的流言,就是从紫龙太子那里传出来的。 而若真是如此,那就是说明紫龙太子已经确定商不朝死亡,也许很快就会攻入到缕春来,没有灵公的缕春,又能抵抗多久呢。 或者就算是不确定灵公的生死,只是想引起民众的不安,那传出这种言论,恐怕也做好了后续的攻伐准备,无论原因为何,那结果都是同样,缕春一定会迎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攻伐,万灵军应该做好应对外敌的准备,而不是费尽心力去捉拿普通的民众。 但他人微言轻,他这样的推测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他是在故意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来引人注意而已,而不会有人当真。 辛知燕在万灵军中混了这么长时间,也只是才做了一名百夫长而已,小的时候常常幻想自己能够做神勇无双的大将军,长大了才知晓,那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他能够做到百夫长,甚至还是因为他足够识趣,愿意主动把自己的功劳让给长官,长官受到赏赐,升官加爵,高兴也才提拔提拔他,甚至觉得已经对他足够恩惠,他不过是一个举目无亲的乞丐,按理来说到死也该还是一个乞丐才是,现在却年纪轻轻做到百夫长,怎么不算已经足够幸运了呢。 所以辛知燕平日里也表现的很是自足享乐,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但总也有忍耐不住想要表现自己的时候,于是他也很喜欢在各种茶馆酒楼里去“指点江山”,他说紫龙太子哪里行军不对,也说万灵军哪里应对出了差错,说的还头头是道,让一群人听得也很是敬佩,但另外一方面,他也会被人嘲讽,说: “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去啊。” 那个时候,辛知燕也只是挠挠脑袋,然后和其他人一样笑起来。 茶楼酒馆里多的是谈论战事的人,发表观点看法的也不仅仅是辛知燕一个人,那几乎是每个茶客都能说上几句,辛知燕也不算什么很特别的人,所以他就算是大谈阔论,最多有人看不惯出言嘲讽几句,却也不会真的在意他说了什么,甚至连长官知道这种事情,也只是跟着调侃而已,不会认为他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想法。 只是每次洋洋洒洒说完之后,又难免有些郁结在心,不止一次的询问自己,看到自己就这样看城门一直看到自己老去吗? 或许真就这样度过一生了,辛知燕很清楚他是不可能在万灵军有什么出头之日了,于是又忍不住想如果紫龙太子打进来的话——他是听说紫龙太子对那些战俘都很优待,就算是誓死不屈,紫龙太子也并不会过多的虐待,而如果是投降的万灵军,紫龙太子也不计前嫌,甚至若有过人的才能,那就算是山匪盗贼,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徒,紫龙太子也愿意给将功赎罪的机会。 自己这样的人,能够在紫龙太子那里受到优待么。 哎,如果紫龙太子打进来的话,其实辛知燕也没有抱有很大的希望,他只希望能够换一个位置,至少不要让他继续再看城门,他都怀疑自己已经将几个城门的石头摸的光滑了。 而就在这样的时候,他迎来了一名客人。 那是他如往常一样在茶馆里侃侃而谈的时候,店小二说二楼雅间有客人邀请——其实以往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那些大人们也会“乔装打扮”,来这里听他们的谈话,听到有意思的,就单独叫过去细问,但也就止步于此了,不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况且是这种时候,他被叫过去的原因,很大可能是因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被叫过去受到惩罚。 辛知燕甚至已经做好了求饶的准备,但是他入门之后,看到请他的客人,却完全呆住了。 坐在窗边安静喝茶的人,竟然是明济心——怎么会是明公子?! 辛知燕左右看了看,连忙关上屋门,不可置信的走了过去,确认是他之后,更觉得……明公子可真是够大胆的,他是紫龙太子的谋士,不知道坑害多少次万灵军了,这种满城风雨的时候也敢出现在缕春城,恐怕谁也想不到吧。 辛知燕当然也想不到,更想不到他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在一阵寒暄之后,明济心说: “你对紫龙太子,应该没十分抗拒的心情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要招降自己吗? 辛知燕大吃一惊,不由说道: “明公子……是要让我跟您离开吗?” 这可真是稀罕事情了,那么多的大人物不去说服,竟然找到自己……辛知燕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自己是立刻就降,还是做出宁死不屈的样子——他现在既然是万灵军的人,似乎是该要效忠到底的,但他实在是没觉得自己是万灵军的一员,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但若说立刻就跟着走,又或者透露什么有关万灵军的机密……可他也不知道什么机密事情啊。 在辛知燕胡思乱想的时候,明济心又说另外一句话,那是辛知燕从未想过的事情,甚至连做梦都觉得荒谬的程度。 因为明济心竟然是让他去做大将军的。 “我来兑现当初我说过的话——我告诉过你,只要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就一定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现在,我带着这个机会来找你了。” 明济心看向辛知燕,眼眸之中带有疑惑: “还是说,你很乐意做一辈子的看门士兵?” 那当然是很不乐意的。 但他还是不太相信,会有这种好事从天而降,于是又多问了一句: “难道紫龙太子会缺士兵吗?” 明济心轻笑了一声,说: “紫龙太子不缺士兵,但却缺一位用兵如神的将军,我听说你一个人曾经守住了落栾城,此事是真是假?” 那是很久前的事情了,他跟着老大一块去落栾城守卫,结果就遇到了紫龙部的袭击,老大醉的不省人事,而援军天亮之后才能到达,他也没有办法只要顶头带人进行守卫,所幸最后守了下来,当然,这件事情,最后还是归功于老大了。 此刻猛地被明济心一问,辛知燕下意识就想回一句都是老大的功劳,但面对着明济心,他却说不出口了。 他点点头,说: “确实是我。” “那就行了。” 明济心也不过问更多的内容,但显然也不是立刻就让辛知燕去号令千军万马,那样不仅仅是辛知燕不敢置信,也同样无法说服其他的将士,所以—— “不过,为了能够说服众人,你还需要通过一次考验。” 明济心在他面前铺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地图,然后指了指其中一处标红的地点,说: “这里有三千名士兵,我想要让他们去往商江郡占领此地——那里是商不朝起兵之地,亦有很大可能是万灵军与万灵承天会落败之后会回退的地方,你能够做到吗?” 这是断后的计谋,或许也该称之为绝密的计划才是,就这样透露给了他听,辛知燕看了一会儿,犹然有些不可置信: “明公子……就不怕我告密吗?” “那是你的选择,而我的选择是信任你。” 明济心抬眼看向他,漆黑的眼眸之中不掺杂任何的计算,而是全然的信任,就像是当初和他说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一样。 辛知燕感觉心脉跳动的厉害,他咽了咽喉咙,才轻声开口说道: “我可以试一试。” 这不是明济心要的回答,所以明济心又问了他一遍: “你的回答,只有你能做好,或者不能做到,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若你能够做到,我也可以现在就答应你,等功成之时,紫龙太子可为你封王侯之位。” 这样说的时候,明济心又拿出来另外一份卷轴,摊开在他的面前,那是一份空白的封王诏令,已经加盖了紫龙太子的章印,只是还未填补封号。 它在等它的主人点头。 辛知燕愣在当场。 这是太难拒绝的条件,更何况,他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305章 做个选择 “明公子既然如此信任我, 将这三千人交付给我,那我当然也不会辜负明公子的嘱托。” 辛知燕坐直了身躯,直视着明济心的目光, 说道: “我能够做到。” 他一直都在为做一个出人头地的人而努力, 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算是出人头地, 他最了解的人,大概就是眼前这位明公子了, 天生的才智他是不能够比拟的,但是后天修行他总可以效仿, 他曾听说明公子对九州风貌都无比了解,他要对战一个人的时候,更是会将对方的一切都了解透彻, 所以才会总是一击必中。 所以辛知燕也熟读天下九州的地图,尽管那在别人看来似乎是很无聊的喜好,但他想万一呢,万一有那么一天,他有带兵出征的可能,那他牢记九州的地图风貌, 他还了解九州各地的风土人情,无论他去哪里,他都能够游刃有余。 但他没有等来灵王宫的召请, 却先等来了明公子的请求。 辛知燕答应了明济心之后, 甚至没去找他的长官辞别, 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他又不是从一开始就跟随灵公的万灵军,也没有什么生死忠于万灵军的想法, 谁能够赏识他,谁能够让他大展宏图, 出人头地,那他就为谁卖命。 西斜的日光,仿佛如火燃尽山林。 明济心一身单薄的青衣,拄着一只已经泛白的青竹,行走在山林之中,他这幅装扮,仿佛和任何一个寻常人家没有不同之处,但也不同,寻常人家在山林之中出入,大多是为了找寻一些山货带出去买卖,再不济也是要捡拾一些干柴回去做烧火的工具,都是免不了负重累累,却不会和他一样毫无负担,脚步轻快。 但他也不算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背负,虽然外表他是空无一物,但他心中的重担,又岂止是重若千钧呢。 青竹在潮湿的山林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你如今也算是紫龙太子的谋士,想要金银制成的拄杖应该也是很轻易的事情,为何不舍弃这么一条青竹杖呢,若是让旁人看到,还以为是紫龙太子对你太过苛责。” 明济心的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一道人影,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白尽欢。 他一步一步走的散漫,却也在不知觉就和明济心并排行走,见他没有说话,又自顾自的说: “如果是想要前来投奔紫龙太子的人见到了你这样的装扮,一看连大名鼎鼎的明公子也如此朴素,或许会想,紫龙太子竟然连一身好的行头都没给你,这也太吝啬了,最为信赖的谋士都是如此,更何况其他呢,这样一想,或许都要被吓跑了。” 说道最后,不由啧啧而叹,好像是真看到了有人被吓跑的样子。 他讲的很是惟妙惟肖,也让明济心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接过话说: “紫龙太子的慷慨之名,不会因为我的简朴而被误解,外在的喜好说明不了什么,便如楚行骓,他是喜好奢华之人,身侧之人也同样是穿金戴银,但他却不肯分封给下面的人过多兵权或者封地,得利之人仍是他之亲友居多,是以虽然他奢华之名远扬,但投奔他的人很少; 紫龙太子却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是紫龙部的人就过分优待,也不会因为有人出身卑微就对其轻视,所以有更多出身草莽的豪杰,更愿意前来为紫龙太子做事,他们是因为紫龙太子而来,怎么会被我的穿戴影响——若真为此就离开,那说明对方本来也不是能够久留之人,离开也不算是什么遗憾。” 白尽欢听他分析的也是头头是道,莞尔道: “你倒是很了解他们。” 这就是有些没话找话说的嫌疑了。 明济心也回答说: “不了解主公的性情,如何才能找到真正可以让自己辅佐的人,又如何能安心在其手下办事呢。至于我为什么到如今,也还只是用这么一根旧日的竹子——” 明济心抬眸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人,说: “因为我是念旧之人,您不就是想要这样一个问答么?” 白尽欢便轻笑出声,说: “看来你也是很懂我的意思。” 又说: “但太懂别人的心思也不好,比如现在的你,应该也明白姬彻天他若有一日掌权九州,或许不会再允许龙脉的存在,你又是怎样想的呢,还能够毫无芥蒂的辅佐他到最后么。” 这句话的隐藏意思是,他当初答应辅佐姬彻天,是因为姬彻天也答应他收回霖州之后,还会让沈循策继续做他的霖州龙王,可若姬彻天真有废除龙脉的打算,那显然这个承诺是要落空了。 明知道日后姬彻天会失信于自己,现在是否还要继续同行呢。 按理来说,那应该是很久之后才考虑的事情,毕竟现在姬彻天可是连霖州都还没收入手中,王都也还有人镇守,他想掌权九州,那还是太遥远的事情,至少显然没必要为之费神。 但有些事情,在它露出苗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让人为之忧虑了。 明济心也收敛了自己轻松的神情,却并没有直白的去回答白尽欢的问题,只是说: “紫龙太子自己就是龙脉,他要废除龙脉的存在,难道是要先废除自己么?” 白尽欢笑了一下,说: “你的心还在犹豫。” 明济心不置可否,只是说: “因为这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而是姬彻天他自己要先解决的事宜,或许等他做出决定,我也就有了自己的答案——这应该也是您给出的考验,但就算是您给的考验,也分先来后到吧。” 白尽欢便轻笑出声,说: “就当是我给出的考验吧,或者,我其实更觉得这是一种友爱的提点啊。” 白尽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济心神色一怔,显然是被“友爱的提点”这几个字噎到,委实来说,他其实有些不太想看到这位大师兄,因为他每次出现,就代表会有新的难题与考验同时到来,这也算是友爱吗?那还真是与众不同的理解。 就算是让人觉得永远不会遇到难题的明济心,也不会真的喜欢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他也会有纠结,他也会有痛苦,他也会有迷茫不堪。 上一次梅疏香与胡崩山的对决之后,他也知晓姬彻天与这位大师兄见过面了,他也想知晓他们谈论了什么,但最终明济心什么也没有做,也没选择跟着去见白尽欢,他在心中告诉自己,既然是和姬彻天的私下会面,而不是特意找到自己,那就说明这难题与考验和自己无关。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姬彻天多次或明白或暗示询问他对于如今九州排布的意见,又问他觉得龙王部与龙脉的留存,对于民众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他就已经知晓,姬彻天恐怕是想要废除龙王部了。 而这种想法的来源,也必然是白尽欢的指点。 明济心无从去评判这种想法是对是错——或者说,他迄今为止的努力,都是为了收回霖州,救出沈循策,叫他继续做霖州的龙王而奔走,若姬彻天要废除龙脉,他当然不愿意,那岂不是代表他过去多年所做的事情,全都是白日梦一场? 可他又无比清楚的明白,龙王部,没有留存的必要,他甚至早就已经想好该如何从民众之中提拔有用之才,使其优胜劣汰,替换着来管辖九州,而不是叫龙王部世代累积,结果却堆积出来一群废物后代。 但明济心从未将这种想法告诉过姬彻天,归根结底,他仍是有自己的私心,那是太过渺茫的希望,或许姬彻天想不出改变之后有什么好的想法,所以就会放弃,觉得还是保持现状吧。 明济心对这个问题兴致缺缺,敷衍满满,于是姬彻天其实这些天也已经不和他说这件事情了,如今,却又被白尽欢提了起来,明济心无从躲避,只能喟叹,果然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了。 大师兄所谓友爱的提点——明济心苦笑一声,说: “大师兄的意思,不会是说,现在告诉我这件事情,是让我做好这种事情会发生的准备,所以等他真正发生的时候,我就不会太过失态么。” 白尽欢歪了歪头,又扬了扬拂尘,说道: “ 也不是不能这样解释,但是我更想要提醒你的是,还记得那一次梦中相会的时候,我曾经说过的话么?” 明济心怔怔,片刻后,才从脑海之中找寻出来那段早已经尘封的记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有轻雾缭绕,寒月高悬,夜风簌簌,琴弦冷冷,在河水中飘荡的舟舫内,白尽欢感慨说: “世上知音少,明君更难得,若心神全都放在追寻此道上,大概很难如愿” “……在没有遇上知音明君前,得到一个听话的世子也不错,总比日后真正出仕时,遇上一个叛逆惹人生气的辅佐之主好吧。” …… 昔日之言悠然在耳,昔日之景已经无处找寻。 而昔日的问题,到了今日才被真正提出来。 “现在我想要问你的是——” 明济心看向他,缓缓说道: “你的心究竟要落在何方呢,你要选择你后天遇到的知音君主,还是选择你生来就要辅佐的听话主公?” 明济心:…… 他抬头看去,见眼前之人眼神中似乎有无限温柔,却又和月光一样,叫人感受到的是一片凉意。 因为这个问题,自己无法回答。 他谁也不想放弃,但世上之事总是难以两全,他必定要做出一个决定。 第306章 要舍弃的 是要选择后天遇到的知音君主, 还是选择生来就要辅佐的听话主公? 这真是两难的境地了,沉默片刻之后,明济心才开口说道: “这似乎不是我现在要考虑的事情。” 顿了顿, 他又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说: “若万灵军气恼非常, 要杀了沈循策泄愤,我好像也没就没有这种忧虑了。” 白尽欢也轻声一笑, 若有所思道: “你难道真正希望沈循策被万灵军泄愤杀死吗?” 明济心:…… 一瞬间,明济心竟然难得有心脉剧烈跳动的时候。 一瞬间, 明济心竟然也真的生出“希望如此”的心境,这样好像是最好的结果,沈循策死了, 他没就再没有任何顾虑,他也不用再去纠结许多的事宜。 他可以全心全意的去辅佐姬彻天,也可以洋洋洒洒的去书写他心中对九州未来的谋划……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一瞬间之后,明济心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结果。 明济心闭了闭眼,再睁眼已经是全然坚定的神色: “他不会死的……至少现在不会, 我答应过他,会救他出来。” 这句话,究竟想说服的是谁呢。 白尽欢也没过多的追问下去, 但明济心却看向了他, 露出带有怀疑的目光: “这个问题, 是否也是您的一次考验?” 白尽欢:……那倒也是不必这么猜测,这次真是顺口一问而已。 等等, 不会是被自己搞的风声鹤唳,以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吧。 白尽欢耸了耸肩, 说道: “我只是让你直白的去面对你的内心,有些东西顺应本心去舍弃,或许会让你轻松许多,明济心,你比其他人,都背负太多本不需要的东西。” 这一点,明济心他自己都比任何人更清楚,但他却从未想过放下: “但我如果轻易的就舍弃了那些东西,我也就不是我了,这一点,您也应该心知肚明。” 白尽欢和他对视片刻,无奈一笑,说: “我就说了,太过洞彻人心也不是什么好事。” 明济心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虽然了解眼前之人的心思,了解越多,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又但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和眼前之人一样,有一开口就让人陷入两难境地的本事。 明济心说: “我是谋士,若不能洞彻人心,那又如何才能做出正确的应敌之法?” 白尽欢:…… 虽然这句话是没错,但白尽欢只是随口感慨一句,又不是真心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要让他改变,而且自己的话,明济心大概率也并不会都听,所以何必要如此认真的解释呢。 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反驳吧,这同样是身为谋士的本能,实际对战如何暂且不说,口头之风是决不能落下的。 又但是,白尽欢也不是和他敌对的谋士啊。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白尽欢便道: “你的伶俐口舌,倒也不必用在我的身上。” 又自嘲的笑了一下,说: “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你大概也是不太想继续看到我——嗯,不过,那句话永远有效,你若想找我,随时可以动用我留给你的那道印记。” 明济心点点头,说: “我记得。” 记得,而不是会这样做。 但白尽欢也不能非逼着人来找自己帮忙,倘若明济心永远都想不起来找自己,那就……那就只好自己过来找他了。 他是大师兄嘛,大师兄关心师弟们所以主动找来,怎么能算倒贴呢。 而在离开之前,白尽欢最后说: “那根青竹杖已经太过陈旧了,恐怕支撑不了你走多久,还是扔掉吧。” 明济心:…… 明济心看向手中的青竹杖,那其实不应该成为青竹杖,因为太过陈旧,而早就已经是枯黄的颜色,似乎真的应该早就舍弃掉了。 但眼前之人所说之言,当真只是在说青竹杖的事情吗。 “这算是您第一次有偏向性的指引么?” 明济心轻轻一笑,歪头想了想,说: “我会考虑。” 考虑,而不是立刻将其丢弃,这实在是不符合明济心一贯做了决定就会立刻执行的性情。 但世上之事就如藕丝一般,岂是想要一刀两断,就能全无牵连的呢。 又但是,白尽欢也不能够替他去做什么决定,人生的轨迹看似早已经注定,但真正身临其境,漫长的人生谁有知晓究竟会通向何方呢,就算是被固定在模具里成长的树木,也不是真正就能长成心中最完美的模样。 更何况是本就多变的人呢,一念之间,足以生出千万条岔路了。 而这千万条岔路,谁也不知道哪一条才能够走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尽头。 就如同商不朝一样,他原本的道路,几乎是绝佳的逆袭模板了,但他却迷失了本心,止步霖州,最后死在荒烟蔓草,山林密树之中,也是谁都无法想象得到的结局。 而这几个人的结尾,最终又会通向何方呢,白尽欢当然是心中有数,但其他人却全然未知,而就算是白尽欢明知道他们的结局,但此刻自己身在此世之间,却也难免为其伤怀。 譬如眼下之人。 垂眸望去,明济心孤身一人行走在山林小道之上,没有同行之人,前路曲折崎岖,漫漫无终,似乎过分孤独,叫人看了,难免为之伤神。 但明济心本人却没这种伤感的情绪,他在思虑另外一个问题。 白尽欢所提出的难题与选择,考验暂且不提,他说的话倒是提醒了明济心,在彻底将万灵军驱逐之前,得想办法保住沈循策的命。 虽然当初和江飘蓬约定要保沈循策的命,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谁知道到了这种时候,江飘蓬是不是还会遵守当日的约定,留着沈循策的命呢。 那得提前想好应对的办法,叫江飘蓬不能够杀沈循策泄愤。 事不宜迟,想到此处,明济心的步伐便加快了,也没什么慢慢行走的心思,很快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 白尽欢回去了碧虚玄宫,其中只有各种虫鸣鸟叫,或者风吹草木的声音,此外就再没更多的声量。 在李藏名与叶迷津相继离开之后,碧虚玄宫便一下子冷清下来了。 虽然李藏名与叶迷津他们两个在的时候,碧虚玄宫也是寂静无声,毕竟一个是真寡言少语,一个虽然话不少,但也不是很想让人和他说话,而且叶迷津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书楼里面闭门不出,也没有什么让他讲话的时机。 真要说碧虚玄宫有什么热闹的时候,那大概就是宣浓光在的时候,不过,宣浓光所制造出来的热闹,或许称之为闯祸更为恰当吧。 白尽欢感觉自己真是提前步入养老生活,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就开始回忆过往,但是他回忆到宣浓光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嗯,这个也没有什么回忆的必要,毕竟有关于这崽子的回应,那无一例外全都是惊吓啊。 这样一想,白尽欢又觉得人不能回头去看,应该向未来展望,但未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展望的,至少对于碧虚玄宫来说,几个小崽子都来过一遍——除了明济心,但明济心如果来碧虚玄宫,掐指一算,似乎还有一段时间。 可见短时间内是展望不上的。 但碧虚玄宫也不是真的就从此以后再没人踏足了。 又是月圆之夜,绯再次来到了碧虚玄宫内。 距离他上一次来已经过去很久远的时间,而他的身形又是猛地往上窜了一窜,看起来也有成年人的身高了,只是仍然身形偏瘦,不过,又和明济心心思太多愁绪满怀所造成的清瘦不同,他虽然也瘦,却不会叫人以为他是体弱多病之人,反倒是能够感觉到他的身手矫健,有蓬勃的生气。 而这次来到的时候,绯也并不是和以前一样,带有怯懦或者不安,在看向白尽欢的时候,也不是全然的惶恐与崇敬,而是带有一丝若有还无的疑虑和戒备。 他甚至也敢长久的注视白尽欢了,而且从来了之后,便一言不发,只是跟在白尽欢的身后。 白尽欢也不着急,慢悠悠的沿着池塘去喂鱼。 虽然大晚上喂鱼也挺抽风的,但总是要做些什么,才显得自己云淡风轻么。 在一筐鱼食下去一半的时候,绯终于开口说话了。 却没有想到绯一开口,就是质疑他的存在。 “您真正是神明大人么?” 这个问题,真是有些不太美妙,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虽然也在意料之中,毕竟绯想要真正成为檀州的主人,那当然要质疑神明的存在,最终才能够有勇气推翻神明,而后将其取而代之。 但是,但是…… 白尽欢有些惆怅的想,孩子果然是长大了,都知道质疑自己了。 白尽欢心中虽然也有涟漪,面容却还是平平淡淡,甚至是轻笑了一声。 他一边将食物投入池水之中,一边若无其事的说: “你若怀疑我的存在,为何还要前来呢。” “我若怀疑您的存在,确实来不了这里……” 绯开口说话,声音却变得有些委屈和幽怨: “神明大人,是否如别人所言,若我的心不够虔诚,您是不是就真的也会抛弃我了?” 绯扯了扯嘴角,强撑的气势随着这句话说出来之后,立刻就颓废下去,他的眉眼也随着衰了下去,连带着脊背好像也垂落,仿佛真是被抛弃的人。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又觉得有些好笑,唉,看着已经是长大了不少,但在自己的眼里,绯其实还是一个小孩子。 第307章 质疑神明 分明已经长大了, 却总还是觉得对方是幼崽心性,似乎是不太好的。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其实也没有什么, 毕竟白尽欢以老父亲自居, 在父母眼里, 孩子本来就是无论多大年纪,也还是小崽子的样子。 更何况绯原本就比其他几个人更加单纯, 甚至是可以称之为愚昧的程度,愚昧之人想要彻底开蒙, 单单就是自我怀疑,否定,就已经足够折磨他的身心了。 而绯便是处于这样的境界。 他在檀州, 虽然还是遭受无穷尽的阻力,也算是有自己的一方立足之地,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追随他,信奉他,以他为主,可是他却日渐烦躁不安起来。 因为在旁人对他是神明化身日渐深信不疑的时候, 他自己却开始质疑神明的存在了。 随着绯见识的越多,懂得的越多,也就越发见识到了那些神官们的险恶, 也就越发为之愤怒, 不会再和以前一样, 以为有人就生来是奴婢,以为有人生来就该受无穷尽的虐待。 以为神官主人们做什么都是对的, 因为他们是被神明选中的人,所以做什么都不能质疑。 为什么不能呢? 绯不单单是对这种规则不再盲从, 他甚至怀疑神明本身的存在。 若神明真的存在,若神明真正是无私良善,为何会允许大小神官借由神明的名义行各种恶事,却不闻不问,任由他们危害檀州。 然而若神明不存在,若神明是邪恶化神,又为何会屡屡帮助自己度过难关,就算是说绝不现世,可是在自己面对危难时,神明却还是降下神迹来拯救自己…… 所以到底神明存在吗?神明又究竟是善是恶? 这问题萦绕在绯的心中,让他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谁又能给他这个答案呢,那似乎不用多说,绯迫切的想要找到梦中神明去问一个答案。 可是在绯对神明产生怀疑的时候,他却再也梦不到神明了。 要么,他一夜无梦,要么,他梦见山川草木,梦见牛羊虫鸟,甚至梦见鲜血满地,却再梦不见神宫神明。 难道是神明也知晓自己不再虔诚,所以拒绝召请自己了吗? 这种想法让绯为之惶恐不安,那或许真是世上最可悲的东西,他分明已经质疑神明,可是他生来就是信奉神明存在的,真正被神明抛弃的时候,不会让神明为此受到任何损伤,却会让他追悔莫及,痛苦非常,一下子就将那一些质疑全都抛之脑后。 绯向神明赎罪,说自己不该质疑,但在别人看来,他赎罪是因为他内心善良,虽然是按照神明的旨意杀了许多神官,废了许多规定,可他也会为之心痛,因为他这样的表现,反倒是让人更加信服他了。 绯得知旁人对他的误解,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苦笑以对。 而当他终于再次踏入神宫之后,他欣喜若狂起来,看来自己的忏悔终于得到了神明的谅解。 绯迫不及待的在神宫之中穿梭,去找寻神明的身影,当他真正看到神明的身影时,他的内心安定下来。 但他的内心又生出涟漪,先前被全然压下的,对神明的质疑又涌上心头——这或许真正才是身为人族的不可饶恕之罪,失去了才知晓重要,得到了却又开始轻忽。 所以人之一生,总是在各种悔恨之中度过。 在质疑的念头一生出时,绯便惊出一身冷汗,他怕被神明察觉,然后将自己立刻赶走,但神明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继续做他自己的事情,仿佛对绯的心生质疑并不在意,也仿佛对绯本身的存在就全不在意。 绯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要什么,他鬼使神差的,竟然真的将自己心中的质疑说了出来。 “神明大人,是否如别人所言,若我的心不够虔诚,您是不是就真的也会抛弃我了?” 其实说完之后,绯就后悔了,说出这种话,不就是故意惹神明愤怒么,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我错了”这几个字,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他面对神明,也无法再说出更多的放肆言论,所以他只能沉默以待,等待着神明对他的惩罚。 但那在绯看来似乎是很漫长的等待,其实只是白尽欢看着一条鱼吞下食物的片刻时间,白尽欢才轻笑一声,说: “你为何要在意我抛不抛弃你呢——好吧,如果你真正要一个答案,我可以告诉你,也许对你而言,神明从不存在,也从未收留过你,所以何谈抛弃呢。” 从不存在……神明从不存在! 这分明应该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才对,绯却忽然生出无限的惶恐,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立刻颤抖着声音追问道: “难道我梦见的这一切,全都是假的么?” 白尽欢道: “不然呢,难道你在现实之中见过神明?难道檀州民众,有人见过神明究竟是怎样的相貌吗” 绯:……答案当然是没有,但那是因为—— 绯几乎是双眼灰败,他眼中不由自主的蓄满了泪水,他几乎是带有祈求的说: “那是因为,您不愿意现世……” 若神明大人愿意往檀州走一走,谁会质疑神明的存在?除了自己,除了自己…… 绯以为这才是神明对自己的惩罚,就算是有,也还是无。 “梦就是梦,虚妄而已。” 白尽欢朝着绯看去,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没人情,可怜悯在心,却不能真正表现妥协。 他也知晓这样说,只会让绯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更多的质疑,只会让绯更加痛苦,但他却还是坚定的说下去。 因为极致的痛苦过后,才能成就无坚不摧的心: “你能走到今日,全是你自己足够幸运,且有天赋,愿意谋求一个璀璨的前途,我不过只是在梦里和你说几句话而已。” “神明也好,不是神明也罢,重要的从来不是神明存不存在,而是你自己。” 白尽欢走向了绯,伸手点在了他的眉心之上,而后朝后一推,将他推入到了湖水之中。 白尽欢静静看着绯面露惊恐的在湖水之中挣扎,却越发沉溺,却无动于衷。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岸边,目下无尘,无情无欲,无悲无喜,层层叠叠的衣衫随着夜风飘荡,如云似雾缭绕。 绯透过千万层水波光影,朝着他岸上的人看去——这样远远地看着,好像比起来方才,更像是遥不可及的神明了。 那一瞬间,绯彻底坚信了神明的存在,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下一瞬间,他就被湖水完全淹没,似乎要溺死其中。 绯不愿意死,他蓦然睁眼,却已经天光大盛,而他身居床上,周围也无深不见底的湖水。 神明的话,似乎还响彻在耳边: “你自己想要什么未来,那就去做吧,不要再顾虑所谓的神明了……” 可真正能够全不顾虑吗,那是自己在出生之前就信奉的神明,若说彻底割断,又和叫他斩断自己的性命有何区别。 啪嗒一声,绯感觉手背一凉,低头看去,手背上是崩开了一朵水花。 梦中的泪水,终究落在现实之中。 *** 灵王宫,静思庭。 这是沈循策所居住的庭院,在灵王宫最偏僻之处,平素很少能够见到日光,更何况如今霖州整日阴雨连连,这里就更是阴森僻静了,若叫外人不慎闯入,只怕还以为是什么鬼屋,若看到轻薄如纸的沈循策飘荡其中,更是要直呼见鬼。 商不朝将他养在这里,其一是就没打算让他能过得多好,其二,也是想要让他如殿名一样,能够静夜长思,反省罪过——但自己又有什么罪过呢,或许是他不知悔改吧,沈循策却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只不过,为了做做样子,他偶尔也会抄写一些经卷,但每次不过是抄写几个字就没了下文。 反正他如今真正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光明正大说自己写字劳累非凡,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况且他也是真做不了什么事情,多跑几步路都气喘吁吁的,日常活着,大概也就是养养他那庭院内半死不活的花草树木了,而且,浇水翻土这种事情,还是让西风代劳。 西风是灵王商不朝派来保护他的人,渐渐地,倒是好像成了他的专属管家了一样,除了保护他之外,其他什么事情也都替他去做,就差没替他吃饭睡觉了。 侍弄花草这种事情,也是沈循策动动嘴皮子,西风却是跑来跑去无比劳累。 但显然他们两个都没什么养花弄草的天赋,一院子花花草草生生死死不知道换过多少,如今长得也是参差不齐半死不活,只有院角一株梅花颇为坚强,长得颇为枝繁叶茂,就是从不开花,实在是扫兴。 沈循策倚在一旁的树干上看着西风为那些花草浇水,忽然开口说: “灵王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西风手下一顿,身上顿时冒出一阵浓郁的杀气,叫沈循策以为她下一刻就会杀了自己,但那股杀气又转瞬即逝,西风继续浇水,而后声音冰凉的说: “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沈循策闻言,却觉得有些好笑: “难道我不说,这件事情就不存在吗?况且,我是将死之人,还害怕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你说什么?!” 西风蓦然转身看向他,而后以沈循策还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就已经握起了他的手腕,去探看他的脉搏,但除了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没什么灵气流动,也没性命之忧。 第308章 所谓谋士 确认沈循策不会因为什么内在的原因死掉之后, 西风才放心下来,又转念一想,便明白沈循策所谓“将死之人”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说他身躯有病, 而是说会有人来杀他。 但这种担忧也实在没有必要。 西风就丢开他的手腕, 蹙眉说道: “江先生保你不死,况且我也保你安全, 谁会来杀你,谁能来杀你?” 起初, 对于自己要来保护一个“废物”,西风也是心生不满,可这许多年下来, 她却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差事,她不会让沈循策死,也不允许沈循策自己说这种晦气话。 但今日的沈循策却不是和以前一样,对她言听计从,毫无任何反抗之意,沈循策知晓说这样的话叫她恼怒, 却没道歉的打算了。 沈循策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惨淡一笑, 说: “也许就是这位江先生要杀我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听见他竟然敢如此“诋毁”江飘蓬, 让西风不由恼怒, 又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道: “杀你,对江先生有什么好处!” 沈循策看着西风全无任何杂念的眸光, 只有因为他说出这句话而感觉不悦的情绪,一时间, 沈循策竟然有些羡慕她了,不用每天去想那些叫人感觉悲哀愁苦的事情,只需要做好吩咐下来的命令就可以了。 以前自己也是这样无忧无虑,可惜在猝不及防间,这样天真的时光就完全被剥夺斩断,而属于西风这样单纯的时光,又还能存在多长时间呢。 “确实没有什么好处,但能泄愤就够了。” 顶着西风越来越不好的神色,沈循策继续说: “说来说去,你们是在济心的谋划下吃亏,而今若商不朝真正死了,那应该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但你们没办法去找明济心算账,哈,想来想去,应该也只有杀我才能泄愤,或许将我千刀万剐,才能泄去心头之恨,也说不一定啊。” 这样一想,其实好处还是很多,至少也算鼓舞士气的一个方式了。 西风:…… 西风不想听他讲这样的话,可是自己却也无法反驳。 在听说主公竟然死去,而且很有可能是被明济心谋杀的时候,她也怒火冲天,想要杀了沈循策报仇,可是她回来的时候,看到沈循策晕倒在庭院里,鼻息几近无声,她却有些慌乱。 又觉得心中悲凉,因为她无法对沈循策下手,沈循策已经和死没什么区别,如今不过是苟活一条命而已,杀不杀他有差别吗。 况且,杀了沈循策,最多是叫明济心难过,但谁能知晓明济心还会不会为沈循策难过呢,她可是听说明济心如今做紫龙太子的谋士,可是做的如鱼得水,说不一定,早就忘了他还有个主公呢。 说不一定,若明济心听到沈循策的死讯,不但不会难过,还会开心,因为是彻底丢掉了一个累赘。 若真是如此,就更没必要杀沈循策了,因为毫无意义。 西风觉得自己都能想到这些,江飘蓬也一定能比自己想的更多,才不会来多余除去沈循策的性命,反倒是让自己遭受天谴——她当然也是听说,当初江飘蓬是以天道立誓,若有违逆,天道当然会降下惩戒。 所以,在想过了一圈之后,西风便道: “你想的太多了。” 真正是他想的太多了吗? 沈循策心中却不这样觉得,但和西风争论这个问题也没必要,该来的总是回来,不会因为他们的谈话而消失。 所以沈循策也只是朝她笑了一下,敷衍的附和她的话说道: “嗯,也许真是我多想了吧,唉,想的一多,我就头晕目眩,我去休息了,你如果累了也停下来吧,这种活计,本来也不是你必须要尽的职责。” 说完,他就转身朝着寝殿走去,西风皱眉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天气并不算多么寒冷,可是沈循策却还是披着宽阔的袍子,但无论袍子多么宽阔,也被衬托的空荡荡的,仿佛是挂在细竹竿上。 仿佛下一刻,沈循策就会歪倒在地上死掉。 他本来就只是靠一口气活着而已,什么时候他不想活了,不过是散去一口气的事情而已。 也许……难道他现在就不想活了吗? 这样的想法让西风呼吸一停,几乎立刻就想跑过去把他搀扶着,警告他不要乱来,但最终西风也没过去,最终沈循策也没倒下,而是一步步走到了寝殿内,然后关上了屋门。 门只是啪嗒一声呗轻轻地关上,却叫西风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关上了这扇门,沈循策就会彻底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 其实,沈循策的预感不算有错,江飘蓬也确实是想要来杀了他泄恨,但在江飘蓬出门之前,却被人阻拦了下来。 仍旧是那一位不速之客,仍旧是那一方会客的庭院,但今日彼时,心境却已经完全不同。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江飘蓬还一脸淡定,应答自如,这一次见面,江飘蓬脸上却是肉眼可见的阴晴不定,以及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见到叶迷津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来找自己,而后,竟然又生出一丝若有还无的怨恨。 叶迷津却对他怨恨的目光视而不见,也没觉得自己多么不受欢迎,他打量了一番江飘蓬,才若有所思道: “你想要出门杀人。” 江飘蓬不想和他说太多,冷冷道: “和你无关。” 叶迷津仍是没被他逐客的排斥态度影响,反问他道: “你是谋士,难道想要亲自动手杀人么?” 江飘蓬语气生硬的说: “怎么,不行?” “怎么不行,当然行啊。” 叶迷津微微一笑,“唰”的一声展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慢悠悠的说: “但谋士若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亲自动手杀人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没谋士的资格了,若杀人不是为了解决问题,仅仅只是为了泄愤,那就更是连自称谋士的资格也没了,彻底成为败家之犬,江飘蓬,你是吗?” 他是什么?! 叶迷津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跳出来的,仿佛拨弄江飘蓬的心脉,让他血气上涌,脸颊火热一片,这和当面来打他的脸又有什么区别! 江飘蓬忍不住怒喝道: “叶迷津!你是故意来看我笑话?!” 江飘蓬噌的一声抽出佩剑,直指叶迷津的面门,距离他的皮肉不过一指距离,稍一推力,便能刺穿叶迷津的面皮。 但叶迷津却不躲不避,只是含笑看着他,仿佛笃定他绝不会真的动手。 若他真的动手,那他就真正是如果叶迷津所言,已经成为彻底的败家之犬……江飘蓬但凡还有一丝理智,都会想到这里,不愿动手,因为他还有身为谋士的自矜。 但他若一丝理智也没了,那就没有什么叫叶迷津特意拜访一趟的必要了。 他们对视片刻,最终还是叶迷津胜了。 江飘蓬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手臂垂落下来,哐当一声,剑也随之跌落在地,江飘蓬带着挫败的烦躁说: “你究竟又来做什么?!难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叶迷津,” 叶迷津噫了一声,似乎是有些意外的说: “你是觉得商不朝的死,应该全算我头上么?” 江飘蓬:…… 江飘蓬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有这种想法,但被叶迷津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他又生出心虚。 江飘蓬当然也知晓商不朝的死和眼前之人没有关系……怎么没有关系呢,若不是他的计谋,商不朝怎可能会亲自带人前去围攻紫龙太子,又怎可能和紫龙太子正面对上,又怎可能会在重伤之下被人暗算?! 可若要将商不朝的死因全加注在眼前之人身上,似乎也说不过去,只是,若说对他全无一丝埋怨,江飘蓬甚至无法说服自己,更不要说瞒过眼前之人了。 江飘蓬沉默不语,叶迷津却已经明了他微妙的心思,摇了摇头,说道: “为何怪我呢,我可没答应你要保住商不朝的性命,只是说会让紫龙太子也吃上一亏。” 叶迷津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可指责的地方,他也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可没食言啊。 叶迷津又道: “况且,你也没提前讲说,要我一定保全商不朝的性命。” 所以要怪,就怪江飘蓬自己没想的那么长远。 江飘蓬:…… 江飘蓬竟然无法反驳,可是那又要如何才能够提前特意强调呢,谁能想到主公竟然会死在这里,江飘蓬甚至想过他回来的时候,面对的是商不朝孤守空城,也从未没有想过,他竟然会如此轻易就被人暗杀。 江飘蓬心中无限懊悔自责,却又好像烧为灰烬,叫他声音也完全低沉下去,喃喃自语: “是,这是我的过错,和你无关。” 叶迷津嗯了一声,说道: “认错是个好习惯,但只是认错,却绝不是谋士该做的事情。” 江飘蓬皱眉,抬起头看向仍是一片轻松的叶迷津,心中更是复杂,其中有欣羡,有不解,有疑虑,还有未曾完全消减的怨恨,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无比烦躁: “你今日来,是为了教我怎么做谋士吗?” 叶迷津摇头,说道: “并非,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冷静下来,或许能找到更好的,为商不朝报仇的办法也说不一定,或者,我可以替你来想这个办法。” 江飘蓬下意识就想要问是什么办法,可是话要出口却又止住,因为他想起来上一次叶迷津的帮忙,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第309章 复仇之法 江飘蓬不敢再轻易相信叶迷津, 但又不舍直接拒绝,于是警觉的问道: “你为何要帮我?” “是在帮你吗?” 叶迷津可不这样认为,而且, 为什么要开口说是“帮”呢, 若将来发生了什么再怨恨自己, 那今天这个从口里说出来的“帮”字,岂不是显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 但江飘蓬还在等一个理由。 叶迷津抬起头看了看湛蓝无云的高空, 然后才若有所思说: “也许是因为天意要我如此做吧。” 天意?这可真是最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但也是最敷衍不过的理由。 江飘蓬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但对方既然不想说真正的原因,那想来也问不出什么,而且纠结这个, 似乎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意义。 于是江飘蓬也没过多追问,只是说: “若让你替我来做决定,这次我又会付出什么代价?” 这样的话,却也让叶迷津轻笑了一声,他将江飘蓬打量了一番,这次倒是真正好奇: “你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东西吗?” 江飘蓬:…… 他父母早已经亡故, 商不朝业已死去,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万灵军么, 那就算是没眼前这个人在其中参与, 万灵军也会遭受紫龙太子的袭击。 再有其他……还真没江飘蓬可在意的东西了。 这样想来, 仿佛有悲哀自心中生出,江飘蓬闭了闭眼, 然后说道: “所以,你要怎样做, 才能帮——让我能够为灵公报仇?” “那要看你是想要什么结果。” 叶迷津扇了扇手中的折扇,徐徐说道: “若你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恨意,叫自己好过一些,那现在就去杀了沈循策;若你是为了叫紫龙太子也尝到失去的滋味,那就留下沈循策的性命,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刻,而若你想要亲自再和明济心一较高下,而再给紫龙太子出一道难题,那就去溟州找寻时机吧。” “溟州?” 江飘蓬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茫然,他想了一想,溟州那地方真是千万里之遥,而且溟州与内域并不互动,据说很是看中宗亲,却对参与内域的事宜不感兴趣,他去那里做什么,避难吗? 江飘蓬也将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溟州会参与到内域的斗争之中么?” 叶迷津却没觉得这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意更加深沉了一些: “或许呢,那要看你足不足够聪明,能不能过抓住时机了,嗯,或许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去了之后,或许有人能够给你一道关于紫龙太子的致命弱点。” 前面的话让江飘蓬感到无语,后面的话却叫江飘蓬为之振奋,紫龙太子的致命弱点,如何不对他有吸引力。 可是,在振奋之后,江飘蓬却又犹豫起来,他说道: “难道要我现在就走?可现在正是万灵军风雨飘摇之际——” 叶迷津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如果现在的万灵军并不需要你的存在了呢。” 这句话成功让江飘蓬感到震惊与莫名其妙: “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最让他无法走开的时候吗,总不会是—— “你难道要我放弃万灵军?” 叶迷津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我要你放弃,也不是我要你离开,而是或许你不走不行,与其将来你被驱逐排斥,只能失魂落魄的离开,还不如现在主动退出,再来去做一些叫你能够为商不朝报仇的事情。” 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飘蓬心有不安。 很快江飘蓬就知晓答案了,那是说还没有等他问出口,就有侍从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甚至也来不及顾忌外人在场,匆忙握拳行礼之后,就说: “不好了公子!世子带着人去静思庭,要去杀沈循策了!” “什么——” 江飘蓬立刻坐直了身躯,世子商雏,是商不朝唯一的儿子,或许他并未遭受过什么苦难,却是生性倨傲,贪图享乐,又暴躁任性,万灵军内不少人都说此子不堪继位。 可是当初商不朝自封灵王,正高兴的时候商雏前来讨封,他对下面的人虽然苛责,面对自己的父亲却极尽乖巧讨喜,商不朝一时欢喜,也顺口就封了他做世子,事后虽有后悔,却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将其封号撤除,本打算再有其他孩子出世,或许就能将其取而代之,但却再不会有这么一天。 商不朝的死亡叫万灵军都惶恐起来,江飘蓬为之焦虑不安,并没有想过这位世子,此刻忽然惊醒,现在对万灵军而言,最威胁的恐怕不是紫龙太子,而是将要继位的商雏了。 做世子时候尚且嚣张跋扈,江飘蓬实不敢想他真正去做了灵王,又该怎么放肆,而他也很明白,商雏对自己一向颇有怨言,因为自己总是归劝他…… 这或许就是叶迷津所言,自己将会被驱逐排斥……江飘蓬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叶迷津却只是朝他挑了挑眉,说: “你不打算去看看么,若商雏真把沈循策杀了……那一切规划,可也就没再谈的必要了。” 江飘蓬最后看他一眼,便匆忙起身,朝王宫赶去。 为商不朝之死而想要迁怒沈循策的人,并不只是江飘蓬一个人,商雏也是愤恨之极,他可想不来那么多,也想不起来太久远的未来,他现在杀不了明济心,杀不了紫龙太子,总能先杀一个沈循策,反正他是早看这个废物不顺眼。 但除却这些理由之外,商雏要杀沈循策,还是因为他想要尽快坐上灵王的位置,叫别人都服从他,那他就要做一件事情让人能够认同。 而他现在能够做到的,可以让众人泄愤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曾经的龙王世子,也是明济心曾经的主上,沈循策。 江飘蓬到达的时候,正带着商雏带着一群侍卫站在门口,和西风对峙。 见西风怎样也不肯让开,商雏不由嗤笑,说道: “西风,不肯让兄弟们进去杀了沈循策泄恨,难道你是和这小子日久生情了,才不想他死?” 西风却仍是面无表情,只是说道: “保沈循策不死,这是主上与江公子交付给我的任务,除非我死,不会让任何人威胁他的性命。” 什么主上商不朝已经死了!,现在万灵军的主上是他,应该一切都听他的才是。 但这句话却不能说出口,说到底,就算是商不朝是了,万灵军大部分人心中的主上都还是商不朝,可不认同他。 不能质疑自己的父亲,于是商雏咬牙切齿,只能说: “江公子?!哼,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废物书生罢了,他说的话,有什么听从的必要吗?!” 他对江飘蓬不满,是人尽皆知之事,而能够和他一道行事的人,当然也是如此,所以跟随他来的人,也都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只是西风皱眉,感觉这句话说出来简直过分至极,于情于理,都太出格。 可是还不等西风,出口反驳,便先听到一阵冷笑传来,众人看去,却不知江飘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 商雏心中立刻生出一阵慌乱,说到底,他现在还不是灵王。 江飘蓬仍是商不朝之下四大将之一,如今其他三个都已经死去,万灵军中便属他地位最高,甚至此刻隐瞒商不朝死去消息的决定,都是江飘蓬所下,若不是他,哼!自己早就继位了! 想到这里,又让商雏心中生出怒气,可也无法发作起来,毕竟现在的他,还真没办法和江飘蓬比在万灵军中的地位,就算是有人和自己一样对江飘蓬并不重视,但若江飘蓬反对……他继位之后,怕也难以服众,而且,他什么时候能够继位,也还不知道啊。 商雏压下心中怒火,脑子里想要不要说一些场面话,先来恭维一番江飘蓬,等自己真正继位了,再找他算账不迟…… 但江飘蓬却是懒得理他,只是看向西风,露出欣慰的表情,说道: “西风,你做的很好。” “江公子……” 西风受到了夸赞,一瞬间也有欣喜,但紧接着却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不安的看向江飘蓬,后者却好像是并未察觉她的担忧,仍是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我知晓你是很有担当之人,那就坚持下去,你只需要做好保护沈循策这一件事情就行了,以前是,以后也是。若有人要支走你,或者要杀沈循策,那他就是违逆灵公的命令,我想,应该没有人敢这样做吧,除非他是万灵军的仇敌。” 商雏:…… 这句话到底是在威胁谁?! 商雏满是怒火,甚至是动了杀心的盯着江飘蓬的后背,然后就冷不防对上了江飘蓬转过来的视线。 商雏瞬间呼吸一窒,连忙收回视线,却也不知道江飘蓬有没有看出来自己的杀心,若是看出来…… 还没等商雏想个理由,就听见江飘蓬说: “世子,有些话,单独来谈吧。” 商雏充满戒备的看向他,商雏对江飘蓬有不满,他当然也知晓江飘蓬对自己也并不信服,叫自己单独谈话……不会是想借机除掉自己吧。 那也没可能,自己是父亲唯一子嗣,以江飘蓬对父亲的信服程度,应该不会这样做,那是……想做什么。 商雏总觉的他不安好心,也不是很想去和他单独谈话,但被这么多人看着,商雏也不想露怯,于是只能不情不愿的跟着他离开。 又暗中凝聚灵气,是随时做好了若江飘蓬真打算对他不利,他就立刻反击的准备。 第310章 引荐之人 为何叫做江飘蓬呢, 是因为人生如飘转如蓬草,漂泊无依啊。 然而人总是如蓬草一样孤苦,却无法如蓬草一样自由。 江飘蓬自幼孤苦伶仃, 百家讨食, 他小的时候龙王部的人从未过问他活的好不好, 他长大了却被强征为丁去修补水坝,但监管之人自己玩忽职守, 监守自盗,又偷工减料, 乃至于发大水的时候一冲就散,上面降下责罚,是让他们这些人肉身前去堵水。 那不过是变相叫他们送死而已, 江飘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在漫天遍野的江水与雨水之中,他见到了商不朝,那时的商不朝,眼中有火一样的炽热,他救了自己, 然后说一起反了这天吧。 所以江飘蓬就跟着他一道造反了,从微末起身,到万众瞩目, 如何不算辉煌成就, 可惜, 可惜…… 今日回想往日,错的太多, 却已经无法挽回,他曾经想过最差的结果, 也不过是所有人全都死绝,他和商不朝坚守到最后死去而已,却没有相当到头来的结果,是商不朝横死山林,而自己却也要远走他乡。 到头来他还是那一根无处可依的蓬草罢了。 其实江飘蓬也不舍得离开万灵军,如果有可能,他更想和兄弟们同生共死到最后,但他知晓,最后留下来的,是他与商雏之一。 他能够废除商不朝唯一子嗣吗? 不能,不行,不可以……所以走的只能是他。 与其到时候撕破脸皮,连最后一点表面情谊都没了,倒不如现在自己主动退出,或许在商雏眼中,自己还算一个识趣的长辈。 江飘蓬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来回晃动的少年人,那是全然不耐烦的表现,今日已经轻视若此,来日又当如何呢。 他叹出一口气,径直说明了自己要和他单独交谈的用意。 “万灵军不可一日无首,灵公去世之事已然瞒不了太久,既是如此,让人选了良辰吉日,世子就继任灵王之位吧。” 这样一句话说出来,让商雏一下子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然后无比诧异的看向江飘蓬,是真没有想到他会主动说出这句话,不会有什么诈吧。 而江飘蓬下一句话,却更让商雏目瞪口呆。 “待世子继位之后,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你说什么?” 商雏以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幻听,立刻就先撇清了自己的关系: “我可没有赶你走!” “是我自己离开,这件事情,我会与大家解说清楚,世子不必多虑。” 为了不让商雏疑心,江飘蓬又解释说道: “灵公之死,我难辞其咎,如今心绪不定,已经再难担任谋士,无法辅佐世子继续行走下去,是以自请离去,待他日我若心绪平定下来,再来为世子谋略不迟。” 商雏:…… 那一瞬间,商雏也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也好像只有这个时候,他竟然能安静下来听江飘蓬说话了,但却又觉得江飘蓬实在可怜,父亲死了他就离开,仿佛一生只是维系在父亲一个人身上一样……这也算是士为知己者死的一种么,那真是不值。 但这样做,又正合上了商雏的心意,所以他也只是稍微劝说一两句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询问起来继位相关的事宜。 他的言语之中,既没有对父亲死去的悲伤痛苦,也没有对江飘蓬要离去的挽留忧虑,而全然是对自己将要继位之后的激动欢喜。 江飘蓬恍然之间,似乎看到万灵军颓败的将来,而他已经无力阻止,无力阻止,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江飘蓬打起精神来说他后续的谋划之事,虽然商雏已然沉浸在自己真正要成为灵王的惊喜情绪之中,压根没注意他说什么,但自己要说的时候,总还是要说出来。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他要告诉商雏: “虽然我离开,但我会引荐一位谋士给你,他日你如果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可以找他来帮忙。” 什么?自己走了还要找人来看管自己吗? 商雏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我不需要。” 但是江飘蓬是来告知他这件事情,而不是同他商量,所以他也无视了商雏说的话,拍了两下巴掌,就从身后屏风内漫步走出一道人影。 商雏抬头看去,便见一位穿戴富贵的公子,手持折扇漫步而来。 来者本也长相俊美,又未语先笑,叫人不由生出好感,就算是商雏这样叛逆的性情,一时间纠结几转,倒也没说什么苛责的话出来,只是面色仍然不好。 江飘蓬又为他们互相引荐,又让他们来单独进行谈话,美其名曰交流感情。 江飘蓬离开之后,商雏戒备的看着叶迷津,不屑一顾的说: “江飘蓬是让你来监视我的吗?” 江飘蓬自己都不敢说能够命令他,找来这么一个年轻的人,以为能做什么事情吗。 他心中所想全都表现在脸上,甚至让叶迷津都没必要动脑筋去猜,就全然了解,而后,叶迷津便笑道: “当然不会,他不是说了,我是他为您找来的谋士,但也仅止于此,您要不要启用在下,那就是您的选择了。” 商雏打量着他,试探的说: “什么意思?我现在让你走开,不要跟着我,你也会走吗?” 叶迷津颔首,毫不犹豫的说: “自然,如果这是您若期望的。” 这样说着,叶迷津果然真的站了起来,又朝外看了看天色,计算了一下时间,回过头看向商雏,说道: “您如果是想要我离开,我现在就可以走了,唉,现在出去,正好可以顺道带上西大街那个茶馆里让店家预留的茶叶,再晚一会儿可就关门了。” 听起来,他好像是比商雏更期盼离开,这却让商雏不理解了。 “你不是江飘蓬为我找来的谋士?不应该和他一样劝导我吗,或者说一下你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能够让我信服你?” 叶迷津闻言便噗呲一笑,又展开折扇,在口舌之处轻轻遮掩,含笑说道: “我只是拿钱办事而已,钱都已经到手,当然是要及时行乐,殿下不喜欢我,那我当然也是要自觉离开,不碍殿下的眼才是,我又不是什么很喜欢自找苦吃的人,可以避开的嫌隙,何必一定要互相折磨呢。” 商雏:…… 这样的话,好像也是商雏本来就想的那样,但不知为什么听到眼前之人这样说出来,倒是让他又感觉不习惯,又想说让他跟着自己,不要擅离职守。 但想了又想,商雏这句话也是没讲,他到底还是信不过江飘蓬推荐的人,也不想被江飘蓬的人管束。 而且,谁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不是故意正话反说,让自己逆反心起,将他留了下来,那不正好是合了江飘蓬的心思?哼!这些谋士,就是太过于阴险狡诈,以算计人为乐,他才不会上当。 所以商雏还是让叶迷津离开,他是试探对方,却没有想到对方真的就这样告辞了,而等他不甘愿的认输想找人回来的时候,叶迷津却已经没有了人影。 跑得也太快了吧! 商雏一股气憋在心里,简直是不知道怎么发作,只能将侍从打骂一顿,然后又让人满城的去找,是一定要找到叶迷津的身影,他还真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到底是跑到哪里去。 心中这股气,也是要找到这个人才能算万全发泄出来。 但直到半夜,也还是没找到叶迷津的身影,反倒是为商雏带回去另外一个消息,那就是有关于叶迷津的过去,一个人能耍整个江湖名门世家的事迹,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且,还传言说他就是捕风捉影坊的真正主人,捕风捉影坊!那可是天下闻名的情报收集之处,什么消息都逃不过捕风捉影坊的耳目。 也就是说,江飘蓬是真心为他好,为他推荐了叶迷津,对方的武力,心智,甚至是情报耳目都是绝世顶尖的水平。 他想要做谁的谋士,那就算只放出风声,对方恐怕都要亲自去叶迷津的住处迎接,就算是紫龙太子已经有明济心做谋士,也未必不会对其动心…… 他却不知好歹,一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 商雏呆愣愣的坐在殿内,他就算是再怎么蠢笨,也知晓这样一个人被推出去,对自己而已,究竟是多大的损失,退一万步讲,他这算不算是得罪了此人,若是……商雏并不想给自己埋下这么大一个隐患。 震惊,懊悔,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内心,第二天天明,当有侍从跑出来说找到了叶迷津的住处,他便想也不想立刻跑出去亲自找寻,但却扑空。 接连三天,他都扑空,最后一日倒是找到了叶迷津,叶迷津却是笑吟吟的看着他,道: “殿下何必如此紧张呢,在下不是说了,殿下如果不需要我,我就自己离开,绝不会烦忧殿下半分,怎么,殿下不满意么。” “我需要!很需要!” 商雏连忙说,又看着叶迷津的脸色,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后商雏也只能试探的说: “你……咳,我赶你离开,您不会是生我的气吧。” “怎会,若论起来殿下才是主上,我只是谋士而已,怎敢有气生” 叶迷津扇了扇风,又看了看商雏心虚惊慌的神情,又是一笑,缓缓说道: “不过,我也是真没什么时间时刻跟在殿下身边,所以殿下大可放心,我不会对殿下有任何管束,而殿下需要我的时候,开口就是。” 这可真是正和了商雏的心意了。 第311章 投其所好 需要他的时候, 只需要开口就好了。 听到叶迷津这样说,商雏安心下来,又不由窃喜, 这可是传说中从未真正露过面的捕风捉影坊的主人, 据说, 还从未有人能够让坊主现身,现在这位坊主却要听从自己的命令, 如何不让他感觉沾沾自喜呢。 想到这里,商雏又支支吾吾的说, 过几日登基大典,不知道叶迷津能不能前去观礼,嗯, 如果能够以捕风捉影坊坊主的身份前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直白的心思完全写在脸上,让人想误解出其他的意思都难。 叫叶迷津为之一笑,欣然应允,而且是说:自己是他的谋士,这是他要求自己做的, 自己当然会听从命令。 于是商雏便更加得意洋洋,眉飞色舞起来,看向叶迷津的目光, 也越发光彩熠熠, 惹得身侧的侍从竟然对叶迷津露出嫉恨的目光, 是觉得自己的宠信被夺走了。 又阴阳怪气的讲: “世子对你这样信任,可千万不要做对不起世子的事情。” 叶迷津能怎么回答呢, 叶迷津也只能颇为无辜的看向商雏,问道: “难道我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 还不够表示我是完全听从世子的命令么?” 他眉眼弯弯,语气诚恳,叫商雏连连点头,又回过头恼怒的看向侍从,让他不要因为叶迷津是江飘蓬推荐的人,就对叶公子如此无礼。 他们可不一样。 他们当然不一样。 世上没有谁和谁是一样的。 叶迷津全程只是微笑,却也没参与到这个无聊的话题之中。 而送走商雏之后,江飘蓬从屏风之后走出,看着商雏离去的背影,心中生出无限的悲凉,又暗自感叹道: “或许是我真正不适合做一个谋士。” 江飘蓬叹气,他这几日叹息的次数,比起以往许多年都要多,而没一次叹气,仿佛就带走他一分的活力,叫他苍老一度。 他甚至已然陷入到了自我怀疑之中: “世上还有比我更无能的谋士么,主公无法庇护,世子也不得其心 ……真正是到头来一事无成。” 说着,他又看向叶迷津,神色颇为复杂,尽管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他不如叶迷津: “先前,我还以为你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而今却是完全的佩服你,不过寥寥几句话,就能够让商雏为你数次奔走,轻而易举便得到他的青睐。” 叶迷津神色平淡的回答: “不过是越亲近之人越能肆无忌惮的伤害罢了,亲者苛责,疏者宽容,世人皆是如此,倒也不必为此伤怀。” 叶迷津却未曾因为这件事情而有丝毫的窃喜或者自满,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收买人心的小游戏,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只需要投其所好,得到他的欢心轻而易举。 因为不在意,所以可以无限制包容。 但无所限制的包容,却常常又被以为是有所偏爱,可真正是如此吗? 那就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很快就到了商雏继位的日子,江飘蓬在看过他的继位大殿之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除却和几位好友告别,再没有惊动更多的人。 只不过江飘蓬出城的时候,忽然听到西风的叫喊声: “江哥!” 他回头望去,就见西风架着一辆马车飞奔而来。 或许是真正意识到这一次分别之后,恐怕再没有见面的机会,叫西风也顾不得再去用改过的称呼,而是下意识喊起来以前还是草莽贼寇时候的称谓了。 她的身后,沈循策虽然是坐着马车一道出来的,但他掀起来帘子的时候,已然面容发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西风会来送他,也在江飘蓬的预料之中,但沈循策竟然也跟着过来,那可真就让他感觉意外。 于是江飘蓬问起来沈循策怎么也跟着来了。 西风便很理直气壮的说: “江哥不是说要我贴身保护他吗?我想来送您一程,当然也要把他带过来了,不然怎么贴身保护。” 这个理由……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啊。 说完之后,西风却又是哈哈一笑,说: “其实,是他也有话想和江哥你说。” 这就更是让江飘蓬觉得一头雾水了,他们之间,有什么话可谈吗? 江飘蓬对上了沈循策的视线,后者的眼中有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他问道: “明济心……他害了商不朝的性命,你不杀我?” 江飘蓬:……就为了这个问题啊。 江飘蓬当然有想杀他的念头,不过是后来又打消了。 但这些事情,就没必要讲出来了。 沈循策既然问起,江飘蓬沉吟片刻,才回答说道: “我既然以天道立下誓言,保你不死,当然不会杀你,就算是商不朝死在明济心的谋算之下,但那和你无关。” “而我也告知西风,她只需要保护好你就是了,如果你死了,她也一定会死在你的前面。” 沈循策:…… 沈循策呼吸一窒,他无从分辨这句话是真是假,但他听在心中,却是实实在在的为之震惊。 或许谋士,也并不都是不折手段,他们有自己的立场,却也有自己的道义。 沈循策看向江飘蓬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敬重,他站直了身躯,很是庄重的朝着江飘蓬行了一道礼节,又说,自己会铭记在心。 铭记在心什么呢,不会是感激吧。 江飘蓬却觉得可笑,他这个时候,更加无比清晰的体会到叶迷津所谓“亲者苛责,疏者宽容”是怎样的意思。 他只是说一句话保沈循策不死,沈循策便对他如此感激涕零,因为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他这么“好”。 那么明济心呢,哈哈,只怕明济心在外奔走,为了救他绞尽脑汁,到头来,却要和沈循策之间也生出嫌隙。 因为太过亲近的人,总是会同样太过苛责。 他等待着,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江飘蓬朝他们挥了挥手,便绝尘而去。 而霖州似乎也没有因为江飘蓬的离去发生什么变化,倒是因为商雏的继位,而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因为商雏喜好热闹奢华,如今他成为万灵军的主人,更加肆无忌惮了。 但紫龙太子却不会因为万灵军更换主人,而停止进攻的步伐,叶迷津既然是江飘蓬引荐给商雏的谋士,商雏也对他颇有好感,所以一开始还真是让叶迷津来全权安排应对紫龙太子的事宜。 叶迷津接手之后,是和紫龙太子打成平手,那是说双方僵持起来,有胜有败,五五分罢了,但也比起来先前节节败退的情况好太多了,而且亲临前线的人,也能够明显感觉到紫龙太子一方的纠结和试探——那就好像是原本必胜的棋局,忽然换了棋手,以最快的速度夺回了一大片的区域,但紫龙太子反应过来之后,也立刻根据万灵军的路数更改了谋略,如今正是互相试探的局面。 只看谁更快露出破绽。 然而这是属于位居斗争之中的将士考虑的事情,对于灵王宫中的人而言,却全然感觉不到紧张,反而觉得叶迷津的能力好像也不过如此。 因为叶迷津被认命为全权掌控战局的地位,这实在是引起其他人的不满,他一个外人,怎么能够如此! 尤其侍奉商雏的近侍们,更是对叶迷津甚是怨恨,因为叶迷津来找商雏谈论事情的时候,他们甚至不被允许近身,就算是在一旁侍奉,也不能够说话,好像他们这些人不配说话一样—— 怨恨积攒起来,便也忍不住进行发泄,那是慢慢的,试探着在商雏耳边说叶迷津的坏话,就如同冲刷石头的河流一样,日积月累,总是有将石头推到的一日。 而且叶迷津自视清高,可从来不会和商雏解释太多,也从不过问商雏对他的意见,有没有人说坏话……这就更方便近侍们在商雏面前吹风,说叶迷津也是名不副实之徒。 他们的理由也很是充分,首先叶迷津智谋并不怎么样,由他来全权调度万灵军,结果竟然只是和紫龙太子打个平手,并没有什么很大的胜算,可见能力是不怎么样的。 其次是叶迷津的态度并不怎么样,所有人都焦急的时候,他还能优哉游哉的喝茶弹琴,这是完全不把战事放在心上,既然他都不注重这件事情,怎么能让他继续来为万灵军做事呢。 最后是叶迷津的调度也很有问题,那是说很多次都是发兵一半又紧急撤回,转向另外一条道路,又或者同时发出许多的兵马,去向却完全不同,很多时候都只是出去跑一圈就回来了,这岂不是故意作弄兄弟们么。 如此这般,细说一番,叶迷津简直是无才无德,态度也颇为散漫不端。 似乎应该被驱逐才行,而随着时日的增多,商雏对叶迷津的兴趣也逐渐消散了,叶迷津并不主动讨好他恭维他,面对质问,叶迷津也从没有任何的解释,只是说灵王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也叫商雏更加不满,说什么叶迷津是他的谋士,但实际上呢,完全是叶迷津在牵着他的鼻子走,这怎么能让商雏忍受得了。 再有那些近侍们的挑拨,商雏当真也觉得叶迷津实在是没什么留存的必要了,于是便特意召请了叶迷津,扯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后,才委婉的表示:他也劳累许多,不如暂且休养吧。 所谓的暂且休养,可以是一两日,也可以是永远。 叶迷津当然感觉出来商雏对自己日渐敷衍疏远的态度,也知晓这其实就是要让自己主动离开的理由而已。 第312章 势如破竹 接过商雏所下的诏令之后, 叶迷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径直就告辞离去了。 他离开的太快,甚至是让商雏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实话说, 叶迷津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的时候, 还真是让商雏后悔了。 商雏隐隐约约, 能够感觉到自己恐怕做了一个很糟糕的决定,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他总不可能收回命令。 况且,他心中又有怨恨, 说走就走,可见叶迷津也是真就没有把他当成主公。 既是如此,自己何必对他过多在意! 所以, 尽管心有后悔,商雏最终也还是没有经过任何的挽留。 又安慰自己说,他走就走了,难道没有他,自己还不能抵抗的了紫龙太子的来犯么。 那是说,叶迷津虽然离开, 万灵军与紫龙太子之间的对峙却还在继续,最开始的时候,似乎和他没有离开的时候, 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彼此间仍是互相试探。 但万灵军失去叶迷津的指点, 一下子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勉强按照原先的排布进行应对, 而很快新的谋士上任,立刻做出了与叶迷津完全不同的战事排布, 那或许当真是叶迷津无能,新的谋士计谋一经采用竟然打的紫龙太子措手不及。 这件事情,穿入王宫之后,近侍为之一喜,更加肆无忌惮的说起来叶迷津的坏话,商雏也心下稍安,以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也就不再想着找回叶迷津之事。 但他也不算十分的蠢笨,至少还知道让人瞒住叶迷津已经离开的消息,不许对外透露半分。 又但是,不是瞒着不说,这件事情便会真的无人能够猜到。 而在紫龙太子的一方,战败的将士已经做好回去领罚的准备,结果信送回紫龙太子手中的之后,没过几日,竟然是紫龙太子手下第一谋士亲临战局。 明济心让将士们把对战细节尽可能的全部讲出,又将记录的战报尽数看过一遍,而后又让几小支队伍陆陆续续突袭几处地点之后,明济心才终于做出了判断。 “叶迷津走了。” 得到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无他,只因这种互相拉扯却又毫无进展的日子,实在是让人过的太痛苦,可有叶迷津在,他们永远无法再进一步。 这当然也是明济心做出的谋略,亦是紫龙太子下达的命令。 先前叶迷津在的时候,他们双方之间的对峙,都未用尽全力,或者说在明济心知道叶迷津成为万灵军的谋士之后,便叫全军人马都暂停攻势,一切先前的谋划也都停了下来,只是轮流让一小部门的兵马到处去进行试探出击,剩下的人便只是做日常的练兵,又说大家可以放松下来,趁着这段时间休整一番。 这种安排却让大家有些不解,他们也都听说叶迷津的名声,那是神鬼莫测的一个人,更何况先前就是因为他的计谋,才让商不朝给紫龙太子来了一击重创。 此刻听说他真正成为商雏的谋士来对付自己,当然如临大敌,却没有想到明济心竟然是如此轻松的态度。 难道不怕对方趁虚而入吗? 面对众人的质疑,明济心只是说: “有我在,还怕他能占到什么便宜吗?” 这样的话,还真是有够自信,但他说这样的话,还真叫人无法反驳,于是沉默之间,有人觉得应该鼓舞士气而不是消极低沉,便开口说: “有明公子在,我们当然不用怕会遭到什么谋算!” 又有人道: “并非是质疑明公子,只是既然明公子自信能够对付叶迷津,那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打个落花流水,而是要停下战事,只是用小股兵马不断地去进行各种试探呢。” 明济心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开口说: “有他在,我们想要更进一步,也很难啊。” 声音中带有全然的无奈。 总而言之,是双方都讨不了什么便宜就是了,而且,明济心又说: “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你用少部分的人出击,他也会用少部分的人回礼,你若大军压境,他也能调动所有万灵军来个鱼死网破,他不在乎万灵军的牺牲,但我却不能让将士们平白受死,我想,殿下也不愿意诸位有这种没必要的消耗牺牲。” 姬彻天颔首,认同道: “与他正面对招,对我们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紫龙太子都这样说了,其他的人当然也没有什么更大的异议。 可这种日子,未免太过煎熬。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有人按耐不住前来问什么时候能够大干一场,得到仍是稍安勿躁的回复后,忍不住说: “那难道就这么僵持下去吗?” “或许称之为给我们难得的休养机会也不算错。” 明济心回答道: “我们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养精蓄锐,等叶迷津离开万灵军之后,诸位才能以全然充沛的姿态发起进攻。” 这句话让人立刻眼前一亮,忍不住追问: “明公子难道知晓叶迷津什么时候会离开万灵军?” 又有疑惑: “可是他不是那什么灵王的谋士吗,据说这个新灵王可还对他很是言听计从,怎么会轻易离开。” 明济心便摇了摇头,说: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万灵军,但我确定他不会在万灵军待太久,至于为什么——他的性情,注定他不会效忠别人,这对于一个主公来说,是最致命的缺点,没有主公能够永远信赖这样一个谋士,就算是百无禁忌,任人唯贤的殿下,应该也会犹豫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姬彻天也是在场,闻言颇有些尴尬,毕竟当初他和叶迷津匆匆见过一面,叶迷津还真说过愿意辅佐自己的话,但那个时候他对叶迷津全无了解,只知晓他可能也是大师兄找来的师弟而已。 现在嘛,对于叶迷津,姬彻天还是敬谢不敏了。 所以姬彻天在片刻的尴尬心虚之后,还是能够坦然的回答: “这句话却是不假,若叶迷津前来投奔我,我怕也不敢相信他是想要真心追随,这不是我能够掌控之人。 ” 不能够掌控的危险人物,似乎必须要除掉才行,若姬彻天心更狠一些,或许也能说出不为我所用者,也不能为旁人所用,杀之才能无后顾之忧这句话。 但这句话说出来容易,想做到却难,至少姬彻天不敢说自己有绝对的保证能对付得了明济心。 而此刻姬彻天还需专注眼前的战局,无法分心去对付叶迷津,所以这种事情,只能押后再谈,且此刻也没多说出来的必要。 明济心最后又说: “而最重要的原因,叶迷津也不是真心辅佐新灵王,更不会长久留在万灵军,不如说,他会加速万灵军的灭亡——毕竟他要的,可不是帮助万灵军重整旗鼓,而是天下大乱。” 【我要人间无皇,天下大乱!】 这是昔日叶迷津拜入太玄宗时候说过的话,如今不过是作为一则趣闻在坊间流传,不会有人真正把这句话当真,除却明济心。 明济心很清楚一件事情,往往被人以为是开玩笑的话,或许就是真正的心意所指,尤其这是叶迷津唯一明确说过的目的,再结合他所做过的事情,也无法不让明济心为之慎重。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讲,那就是如果叶迷津当真找到了姬彻天,恐怕也是要为姬彻天带来混乱与灭亡。 对整个人间界而言,或许叶迷津本身就是一场无法估算的祸害,可谁也无法除掉他。 至少现在,至少对于他们而言,现在紧要的事情是对付万灵军,是没精力也没可能去对付叶迷津。 只能押后再谈。 *** 猛地一听到明济心说叶迷津离开的事情,还让人不可置信: “军师,您确定他离开了吗?” 明济心说: “我从不讲不确定的话。” “那,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虽然让人欣喜若狂,但也因为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还是让人一时间没法适应,又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明济心却是不答反问: “你劈过竹子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看着对方一脸茫然的表情,明济心大笑: “接下来的,便如刀劈竹子一样顺遂了,所以什么也不必顾虑,清点兵马,准备大干一场吧。” 于是众将士们便重整旗鼓,全力突击,果真势如破竹,节节胜利,不过数月之间,已经兵临霖州城下。 而灵王宫内混乱一片,恰如当年万灵军攻破霖州的那一日,但却也比那一日好的太多,毕竟今时今日,虽然城外兵甲林立,可至少他们的头顶没有一团团的火焰笼罩威胁。 可商雏逃出灵宫的身影,却远比当年明济心与沈循策他们逃出去的更加狼狈不堪。 江飘蓬已经了无音讯,叶迷津也不再回应他的任何讯息,其他的谋士面对紫龙太子的各种兵马调动,攻伐之策,被打击的毫无任何还手之力,无论是怎样的应对方法,都好像能被对方看透一样。 结果是下面的人被商雏来回大骂,也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哀哀哭泣。 却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属于万灵军的城池被紫龙太子一点点拿下,最后霖州也被团团包围。 商雏不是没有同归于尽的想法,可他最终还是太过惜命,身边的近侍也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死掉,于是拼命说服商雏改装易容,偷偷逃出霖州。 他们是早已经找好逃走的路途,只要有一条命在,其他都可以放下。 第313章 一夜之间 那些商雏的近侍谋士们打算是, 他们辗转回到商江郡,就万事大吉了。 毕竟那是万灵军起义的源头,也是万灵承天会的本部所在之处, 若说什么地方最安全, 自己人最多, 不是霖州缕春,而是这里。 回到自己的地盘, 何愁没有再打回去的机会! 退一万步说,就算商雏没有任何想要反抗打回去的想法, 那窝在商江郡也算安全,况且这许多年囤积的财物,也足够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甚至可以奢侈过活。 而商雏逃走的时候,竟然还不忘将沈循策也一并带走。 这却是让沈循策意外: “我跟着殿下离开,不是多给殿下带去累赘么” “少废话了!” 商雏简直是气恼不已,但他又答应过江飘蓬绝不杀沈循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紫龙太子打进来之后你就自由了,就可以让那个叫明济心的家伙如愿以偿吗?!” 说起来明济心, 实在是让商雏恼怒至极,于是更加迁怒眼前之人,下意识就卡住了沈循策的脖颈, 那是叫沈循策窒息的力度, 不过片刻, 沈循策便满脸冷汗,呼吸急促, 快要喘不过气。 西风神色一变,立刻就朝商雏的手腕握去, 那也是暴起青筋的力度,迫使商雏不得不松了手指。 “西风!” 商雏大喊一声,但在他说出更多口不择言的话之前,西风便先开口说: “这是灵公的命令,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明济心死在您的手下,您应该也不想做违背父命之人吧。” 商雏一口气憋在口中发泄不出来,只能将牙磨的生疼,又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 “紧张什么,我说了不会杀他……只是一时情不自禁罢了,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我不阻止,现在沈循策恐怕真是死人一条了。 西风在心中冷笑,才不相信这种话,但对方毕竟是灵王的身份,西风也只能道歉认错。 商雏啧了一声,也不是没看出来西风的敷衍态度,但现在计较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径直便道: “我虽然不会杀他,可我也不会把他留给明济心,哼,你想和明济心见面团圆,想继续做你的龙王吗,那就继续在梦里见面,在梦里听人喊你龙王殿下吧!”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和沈循策说的。 沈循策闻言,唯有苦笑以对,他现在这种筋脉具断,毫无灵气的样子,还有什么做龙王的可能吗? 更何况他一个多年阶下囚,明济心能不装作不认识他都是奢望,继续做龙王,他没这么自不量力。 商雏也实在没必要这样如临大敌。 可是商雏更不会听他说什么话,只会以为他说什么都是别有用心。 沈循策能怎么办呢,也只能被拖拽着跟着逃走。 他们变换妆容,从小道逃出了霖州,遥望着紫龙太子的兵马,已经有千万人之多,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这些兵马将霖州团团包围,也看不到任何突击胜利的可能。 逃亡的众人终于死心,只是却也各有自己的心绪,或愤怒,或悲哀……种种不一,沈循策看着那滚滚烟尘之中包裹的兵马,也不由去想,其中是否其中就有明济心的身影呢,明济心又是否,还记得他,还想见他呢。 可惜却不能相见。 从霖州到商江郡,也是一路急行,就算是沈循策不用奔跑,不用动用任何体力,但坐在车马之上颠簸,却也是每日痛苦缠身,本就消瘦的身躯,几日间便瘦骨嶙峋,饭食不下,药物也是吃了就吐,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 所有人也都已经做好他随时会死的准备,压根不敢,也不愿接近他,只有西风依旧形影不离的照看他,又一遍遍的劝说: “商江郡是我们的故乡,到了那里,就有好郎中来帮你治病,撑下去,行吗?” “你不是很想见明济心吗?活下去才能见到他啊。” 沈循策看着她含泪的目光,很想问她一句,如此急切的让自己不要死,到底是因为灵公与江飘蓬的交代……还是她自己不想要自己死呢。 可他到底也没有问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就像是他开口说:“我不会死的。”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答应过明济心无论好坏都要活着,还是因为西风说,让他不要死。 或许有些问题,就是永远不能问出来的,只能深埋心里,随着自己一道死去,一道走过冥界奈何桥,然后喝了孟婆汤,也就随着所有的记忆,一并消散,不必再为此苦恼了。 可惜他现在还死不了,还不能死,所以还只能继续承受各种煎熬。 *** 西风的话虽然是说出来安慰沈循策,却也是肺腑之言。 西风总是有很乐观的态度,以为回到了商江郡,就一切万事大吉。 而他们中途虽然也有各种磕磕绊绊,也经过许多次来自紫龙太子部下的追杀,最终也确实是成功到达了商江郡,又得到了很是热烈的迎接,当天晚上,便举办了一场很是盛大的迎接宴会。 当天晚上,也让所有人都把一路上的提心吊胆抛之脑后,好好地睡了一觉,那可真是最美好的一夜,也是不少人的最后一夜。 第二日商雏口渴醒来,闭着眼睛喊侍从送水过来,结果水一入口却是烫的他立刻叫了起来。 商雏顺手便将杯子扔到了一旁,怒气冲冲的睁开眼睛,就要呵斥侍从,结果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陌生人对着自己笑的灿烂。 对方很随意的朝他行礼,笑着说: “灵王殿下,这杯水难道不好饮?真是不好意思,我没侍奉殿下的经验,还请殿下见谅啊。” 商雏愣了半晌,才惊惧着叫了起来: “你,你是——来人,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商雏大声喊了起来,对方站了起来,却是不慌不忙的在寝殿之中转悠,又拿起来寝殿之中的各种玩物欣赏起来,而任凭商雏喊得嗓子冒烟,也没喊出来一个人。 直到他歇了力气,恶狠狠地去问眼前之人是谁时,对方才慢悠悠的自报家门。 “我叫辛知燕,无名之辈而已,哦,很快应该就会成为商江郡王吧,明公子答应我,成功拿下商江郡,便封我为王,九州之地可任意挑选,我看商江郡就很不错。” 听到这句话,商雏简直是五雷轰顶了,他想也不想就抓起床边的剑朝着辛知燕砍去,又怒骂道: “胡说八道!你这个窃贼,刺客!商江郡是我的地盘,也能让你这么放肆,找死来!” 商雏享乐多年,就算是有那么一些修为武力,也不知道废弃多年了,如今简直和废人无异,他要去砍辛知燕,自己却差点被座椅绊倒。 辛知燕却不同,他多年从未松懈过自己的修行,对付起来一个酒囊饭袋轻而易举。 他周旋了几圈,然后瞅准机会,一脚就将商雏的手腕踹的发麻,商雏手中的剑也被这一脚踹的飞出数米之外,嘭的一声,穿透屏风,然后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脚朝着商雏的心脉踹去,便将商雏踹倒在地,几番挣扎,也爬不起来,只能蜷缩在地上,痛苦的捂着疼痛不堪的心脉。 辛知燕居高临下的,看着灵王在自己面前如此狼狈的模样,犹然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放在以前,他还真是从来没有,自己竟然还有能有踹飞灵王的这么一天。 嗯,如果是商不朝,大概是永远没这么一天吧,可谁让现在的灵王是商雏这么一个废物呢。 那句话怎么说,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了。 辛知燕垂眸看着地上的人,懒得再戏弄他,冷声道: “商雏!整个商江郡都已经被我拿下,你还在挣扎什么?!” 这一声如同雷劈,叫商雏瞬间静止,甚至连疼痛都忘记了,他猛地翻身,瞠目欲裂的看向辛知燕,又呼吸急促,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过一夜之间,怎么可能就完全占据了商江郡! 商雏满眼的不可置信,浑身颤抖,脸色发白,大汗淋漓,大脑空白一片。 他张了张嘴,想怒骂几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深呼吸了几次,才蓄积了一些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门口跑去,辛知燕却也不拦着他,只是露出可怜的目光,看着他状若疯癫的跑了出去。 跑出去又能看到什么呢。 只能看到满城遍地都是紫龙太子的兵马,而万灵军早被伏诛,甚至连万灵承天会的人也尽数被搜查了出来。 商雏跑出庭院,便见庭院已经被紫龙太子的兵马接管,他又一路跑到了大街上,那也都是紫龙太子的人。 又跑到了城墙上俯瞰整个商江郡,却只能看到满城飘荡的,属于紫龙太子的旗帜。 街道上遍地都是还没干涸的鲜血,到处都是还在被抓捕押送的万灵部署。 真正是一夜之间,天色已变! 若这是梦,那将是最叫人恐慌的噩梦,可是噩梦醒来之后就会消失不见,可这是现实,现实又该如何才能逃避! 商雏疯了。 他看到每一个人,都问这里到底是哪里,是商江郡吗?如果是,他怎么看到的全是紫龙太子的人呢。 他想不明白,分明半夜时候这还是他的地盘,他们还在庆贺回到故地,怎么可能转瞬之间,商江郡就已经易主! 到底是他太过无能,还是天道已经不公到如斯地步,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帮着紫龙太子夺取运势! 第314章 最后同伴 商雏整日整夜的发疯呓语, 可是杀又暂时杀不得,实在是让人烦躁不堪。 他既然说想知晓为何一夜变天的原因,那就如他所愿好了。 几日后, 商雏就被带到了地牢里面, 看到了原本镇守商江郡的首领刘飞阳, 四目相对,唯有泪流。 刘飞阳也算好汉一条, 宁死不屈,酷刑加身, 也不肯多说一句话,此刻见到浑身脏污不成人形的商雏,却是立刻心志崩毁, 再不能镇定。 他们承受灵公的诸多恩赐,却让灵公的儿子连安稳度日都做不到,哪里还有颜面去见灵公呢。 刘飞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泣说道: “是我引狼入室,是我无有戒心,是我对不起灵公啊!” 商雏只是愣愣的看着他泪流满面, 面容似笑还哭,心中涌现说不出的悲哀。 对不起灵公,哈哈——灵公, 灵公, 他是灵王, 哪里来的灵公! 灵公商不朝早就死了! 说到底,谁也没把他这个灵王放在眼里, 紫龙太子不在意,明济心不在意, 叶迷津不在意,就连江飘蓬,甚至西风区区一个侍从,心中也只有商不朝一个主公而已。 或许在他父亲死的时候,万灵军也罢,万灵承天会也好,也都在那个时候全都死掉了,留给他的,只有空壳一具。 但就算全都是毫无反击之力的空壳,一个个打下来也要个几天吧,怎么会一夜之间全被拿下? 如何才能一夜之间占据商江郡么? 让商雏百思不解的事情,说起来却也简单,因为不只是这一夜,而在辛知燕他们早就已经进入商江郡了。 明济心分给辛知燕的几千兵力,翻山越水到达商江郡附近的山脉之后,辛知燕便让所有人把兵甲全都放置山林之中,只留下几百人看顾,其他所有的人全都身穿布衣,分成数十上百的小队,扮作商户,农户,道士,和尚,甚至妓娼,乞丐…… 陆陆续续,接连不断,这些兵力装扮成各种人,如水润无声一般渗透了整个商江郡,他们进去之后,也不用互相联系,也不用传递任何情报,只需要如常过活,等待最后的命令就行了。 这样也能阻止有人叛变。 就算是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自爆身份说是紫龙太子的部署,却也只会引起一阵的哄堂大笑,这可是万灵承天会的老巢,紫龙太子疯了么?敢派人来这里,而且一个人如何成事?就算是透露出来有同伴,在这些人的想象之中,也不过是几个人,至多数十个,又能做成什么。 况且被指出来的同伴,也是一脸无辜的表情,任凭其他人怎么搜查,也不会找到什么异常的地方,毕竟他们来了之后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吗? 这就是明济心的谋略了,让你就算是提前知晓紫龙太子的人去了,又怎么样呢,也绝不会有任何对策,就算是有人预感到危机,想要重视,也不会得到任何的支持。 而辛知燕将它执行的很好。 甚至是远远超出明济心的预估。 明济心是叫他们没有命令到达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但是辛知燕却提前告知大家,可以在周围邻居谈论起来紫龙太子有关事情的时候,顺口去说紫龙太子的好话,比如紫龙太子并不滥杀无辜,比如紫龙太子每夺回一座城池,都会清理处决那些贪官污吏,至于普通民众,是绝不会有什么打扰…… 如此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日真正占据商江郡时,民众才不会恐慌排斥的太多。 再来,明济心也说,等商雏他们逃回去商江郡的时候,就见机行事,建议是说先观察一番商雏等人的状况,再行战事。 但辛知燕在商雏到达商江郡,开始庆贺的当夜,就趁着他们喝的酩酊大醉时招呼人立刻起兵,全然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 所谓迟则生变,就算只给商雏一天的反应时间,让他知晓商江郡恐怕有了紫龙太子的兵力慎入,那以往绝不在意的情报,在此刻如惊弓之鸟的商雏面前,也会全都信以为真,然后开始戒备起来,并且会挨家挨户搜捕可疑人员,再进行严刑逼供。 那势必会让辛知燕这一支兵力受到阻碍,况且辛知燕可不想受什么牢狱之灾,所以辛知燕当机立断,在所有万灵军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发起了进攻。 攻伐的路线早就事先再山林之中演练过无数遍,真正施行的时候,更比想象之中顺利,不过一夜,这场原本会以为打的激烈的斗争,却已经接近了尾声。 天明的时候,紫龙太子的旗帜已经插上了商江郡的城墙上,并且张贴告示,告知所有的普通民众,紫龙太子仁德宽厚,不杀平民,况且紫龙太子本就是前去霖州收复失地,如今也算是拨乱反正,当然更不会损伤本就是属于自己的子民。 再加上平时潜移默化的言语影响,商江郡的民众,对这场变故,相比起来其他区域来说,已经算是接受良好。 商雏以为是一夜之间的斗争,实际上却是从他还没有继位灵王位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筹谋。 明济心提前他数年就布下的棋局,他怎么赢? 就算是他已经了然全部的内容,心中涌现不是“如果早知道我一定能避开或者赢过”,而是无限的绝望,因为他别无他法,找不到任何破解的方法。 而且他也不知道,紫龙太子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筹谋仍在暗中潜伏。 或许有人能够找到破局的办法,甚至不需要“早知道”,事先就能推算出来商江城的变动,那样的话,或许,或许……真正有偏向自己的例外发生也说不一定。 但这个人却被他亲手推开了。 商雏躺在阴暗的房间里,不知今夕何夕,也分不清百日黑夜,也不知道上一次有人来过是什么时候。 便在这种无边无际的迷茫之中,他听到一道声音传来。 “殿下,您现在可真够可怜。” 谁……这个时候,谁还会喊他殿下?! 商雏蓦然抬头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便见昏暗的屋门前,站着一道闲适的身影,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正优哉游哉的摇晃着。 “……叶,叶迷津!” 商雏立刻喊出他的名字,心中涌现惊喜,但紧接着升起的却是戒备与愤怒: “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吗?!” “嗯,难道不是殿下想要见我吗?” 叶迷津朝他一步步走过去,相比商雏的狼狈,他简直可以用仙风道骨来形容了。 叶迷津不无遗憾的说: “我知晓殿下需要我,所以千里迢迢奔赴而来,结果殿下却如此揣测我别有用心,可真是叫人难过啊。” 难道你不是别有用心! 商雏在心中呐喊,他是想见叶迷津,可那是在霖州城破之前,那个时候他想尽一切办法想找到叶迷津,结果各种渠道送出去的消息全都如石沉大海,就连捕风捉影坊,也以无比敷衍的态度说坊主不在。 那显然是不打算搭理他的意思。 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成了阶下囚,叶迷津竟然又追随跟来。 来了,又能做什么?! 商雏不信其中没有任何的另有所图。 仿佛是能够看懂他的心思一般,叶迷津问道: “难道殿下是要我离开吗?” 商雏刚想说是,叶迷津便先他一步说: “殿下,有些人一生可以犯错无数次,有些人一生犯错一次便无回天之力。” 商雏:……都这种时候了,还妄图来教训他什么道理吗? 商雏对此不屑一顾,但叶迷津总是有能让人绝对无法拒绝的理由握在手中。 叶迷津说道: “殿下难道也甘心于此就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属于万灵军,万灵承天会的一切,被紫龙太子尽数收入囊中吗?” 商雏:……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选项吗? “难道殿下竟然真的心如死水,连恨意都消磨殆尽了?” 叶迷津走进了他,轻声道: “难道殿下不想让紫龙太子与明济心之间生出嫌隙么?世上都以为配合天衣无缝的主公与谋士,却有永生永世也无法弥合的隔阂出现,这样有趣的事情,殿下不想看到么?” 商雏:…… “他们会生出嫌隙?” 商雏嗤笑一声,觉得这是痴人说梦。 分明最煎熬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万灵军都已经被拿下了,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隔阂出现吗? 商雏想也不想便道: “万灵军都已经覆灭了,过不久就是天下太平,叫他们之间生出嫌隙,又有何用?” “殿下,我说了,有些人一生能犯的错误很少,而你又错了。” 叶迷津轻轻摇头,说道: “这样的话说来或许无情,但万灵军的覆灭,不过是新战局的开始,新一轮的战局,虽然没殿下你参与的余地,但您不是不能先让姬彻天缺失一臂啊。” 商雏:…… 前面的话,让人无地自容,后面的话,却又让人为之动心。 叶迷津……你真是会拿捏人心。 商雏低声一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笑什么……或许是笑自己真是可笑吧。 明知道又是要落入一个圈套之中,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踩入,他不相信叶迷津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必然另有图谋。 自己不应该被他牵着鼻子走,可是,可是…… 他确实恨着紫龙太子,他确实也想看紫龙太子和明济心生出隔阂,甚至反目为仇啊! 所以明知晓这有可能——不,必然是一个陷阱,他还是跳了下去。 商雏默默地想,他果然还是讨厌这些喜欢玩弄人心的谋士。 第315章 请君自尽 世上最无可奈何之事, 大概就是分明讨厌,却还不得不去接触,不得不去听从, 因为没有其他选择。 商雏朝后缩了缩身躯, 那或许是出于本能的逃避, 让他又问叶迷津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帮我?” 身处绝望之中渴望得到有人的帮助,但真正有人什么也不图谋的来帮自己的时候, 却又不敢相信这种好事真正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叶迷津说: “因为我是殿下的谋士。” 商雏:…… 或许是这句话实在是太过可笑,让叶迷津自己都忍不住轻笑一声, 所以叶迷津又轻咳了一声,说: “殿下不相信我,又还能相信谁呢。” 这句话, 商雏可真是无法反驳,他确实无人可用。 他已经走投无路,他已经谁也无法信任,也没有人来信任他,真是想不到,到头来最后一个陪在他身边的, 竟然会是叶迷津。 商雏苦笑一声,道: “是,你说的确实没错, 时至今日, 我只有你了。” 叶迷津道: “这样说来, 殿下似乎没有其他问题了。” 商雏沉默,那是与默认无疑, 叶迷津持扇身前,缓缓道: “殿下没有问题了, 我却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殿下来做。” 这句话让商雏疑惑: “我能做什么事情。” “那就是——” 叶迷津拉长了语调,然后一字一句的说: “请殿下自尽。” 商雏:…… “你说什么?!你要我自尽!” 商雏立刻暴起,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向叶迷津,以为他在开什么并不好笑的玩笑,但叶迷津眼中却没有任何的戏弄,见他反应如此剧烈,才有所疑惑的说: “殿下不想自尽?” 废话!谁想自尽,商雏冷笑一声,说道: “看来你也不是真心为我考虑,你若已经投奔紫龙太子,不妨明说,反正叛徒不多你一个。” “殿下,不可误解我的真心啊。” 叶迷津便“噫”了一声,摇摇头说道: “也不是非要殿下自尽不可,若殿下不敢自尽,倒也有另外的选择,但只怕殿下更不敢去做。” 商雏却不敢再相信他说的话,只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却又忍不住问: “什么?” 叶迷津果然说出更让他震惊的言语: “聚龙化神策不是还在殿下手中么?龙脉龙气都能够被聚龙化神策所吸收,更何况是普通灵气呢。” “你的意思是……” “殿下可借天下生灵之灵气为己所用啊。” 叶迷津站直了身躯,垂眸看向商雏,徐徐说道: “万万人之灵气魂魄召入幡中为己所用,无论是紫龙太子还是明济心,任凭有千万心机,在完全的修为压制之下,不过都是尘烟一片。” 不敢自杀,那敢去杀万万人吗? 可谁又能想出这种主意出来? 商雏浑身都颤抖起来,牙齿也咯咯作响,他不由连退两步,觉得眼前之人犹如妖魔。 妖魔最让人害怕不已,可妖魔也是最擅长蛊惑人心的啊。 叶迷津的声音接连不断的传入耳中。 “殿下在害怕我,还是在担忧前途呢,殿下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倘若期望能够为紫龙太子带去那么一丝一毫的报复,只有信任我。” “只有我才能帮助殿下,也只有我才会在这种时候,还能不顾一切,前来帮助殿下。” …… 如妖似魔的人声,最终将人心完全蛊惑。 天明之际,商雏破门而出,聚龙化神策升入空中,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吸取天下生灵的灵气。 *** 商雏入魔了! 他要献祭千万人来修成神魔之体,是要报复天下。 聚龙化神策铺陈开来,笼罩整个商江郡,血雾弥漫,无数修行者转瞬即灭。 惶恐至极的声音传遍整个商江郡,也传入到了姬彻天与明济心的的耳朵之中,大殿之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明济心,企图他能够给出一个应对的计谋。 可是明济心却是闭了闭眼,而后长叹一口气,那似乎是也无可奈何的境界。 在绝对的修为面前,计谋毫无用处。 他苦笑一声,说: “叶迷津,你要天下大乱,当真是无人能阻挡你的计划啊。” 那是谁都猜不出他会怎样出招,阻挡自然也无从谈起。 听见明济心如此悲凉的话,仿佛也只能坐等灭顶之日到来,旁人绝望的询问: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商雏修成魔神,叫天下人全都覆灭吗?” 明济心定神,缓缓说道: “那要看商雏是否还有人心可言了。” *** 商江郡中,天空已经血红一片,聚龙化神策在高空之上熠熠生辉,那在平日叫人看到感觉信息的东西,此刻看去,却觉得无比恐怖。 因为以往都是从其中吸取灵气,然而此刻,聚龙化神策却在一刻不停的吸收万物灵气。 商雏的发丝,瞳孔,也被染上血的颜色,聚龙化神策在头顶飞速吸取灵气,他的修为也在片刻不停地飞速高涨,那叫他心态也跟着膨胀,以为自己不日便能超越世上所有修行者。 什么明济心,什么紫龙太子,全都要被他踩在脚下,撕成碎片。 他踏过如河流一样流淌的血水,他要往霖州一路杀穿过去,但他要踏出商江郡的时候,却听到有箫声响起。 那箫声如泣如诉,让他有很熟悉的感觉,却想不起来是何处听过。 而后,他又听到笛子的声音,他又听到琴瑟和鸣的声音,他又听到一道人声响起…… “芦苇黄了又青哦,商江长流不绝——” “商江长流不绝哦,漫过我千里良田——” “漫过我千里良田哦,长养我万户人家——” 那是……是商江郡世世代代传唱的歌谣! 商雏心神大震,他回头望去,却见漫山遍野亮起烟火,无数穿着商江郡衣物的民众站在起伏的山坡上,站在流动的河流中,站在宽阔的平原上,在呼唤他,在恳求他,在拉回他…… 一道,两道,千万道人声共同唱和起来,在天地之间共鸣,声音仿佛生出丝丝缕缕的藤蔓,铺天盖地而来,将商雏完全缠绕其中。 不能挣扎,不得挣扎,不想挣扎了…… 他看到西风从人群之中一步步走出,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说: “少主,就剩下我们了,我们去找主公吧。” 商雏眼前恍惚,好像又回到很久以前的时候,他那时还小,西风也还很小,那个时候,他和西风的关系还不错,西风拉着他去河边儿玩,便听见河边那些大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唱歌,他们也跟着唱那些歌谣,直到夕阳西落,那些人们陆陆续续回去,父亲也站在很远的地方朝他们招手,喊他们回去。 人都走完了,他们也该回去了。 回去哪里呢,当然是跟着父亲了,父亲去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了。 啪嗒—— 商雏感觉鼻尖一凉,他伸手摸去,以为是自己落泪了,但是舌尖舔了舔,却没有泪水特有的咸味,反倒是清清凉凉的。 是雨水? 下雨了吗? 他抬起头看向高空,有雨滴点点低落,而后丝丝缕缕,淅淅沥沥,最后汇聚成瓢泼大雨,冲刷一切血腥与罪恶。 天色大亮之后,商雏自尽暴雨之中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 三日之后,这道消息被送入霖州,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姬彻天也不例外,但他为这件事情提起来的心可以放下,却又有新的麻烦生出。 那是说,随着商雏自尽的消息传来,聚龙化神策也被送了过来,但同样被送过来的,还有辛知燕求封王的请求。 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只说想要商江郡下属的一个城镇,做个百户王就心满意足了。 他原是万灵军的部下,而且出身卑微,结果一出口就要封王,这实在是引起许多人的不满,实际上,早在辛知燕带兵前往商江埋伏之前,就有人对他的能力质疑,毕竟他来历不明,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付给他,怎么能够放心的下来。 但辛知燕却用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一路上他与将士们同吃同睡,从未有过任何的特殊要求,而且他又熟悉每一条山路,对危险的到来也能够提前预知,并且安排好对应的手段,到达商江郡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收服了几千将士们的心。 商雏入魔之后,明济心虽然给了应对的策略,但明济心没有亲自过去——若商江郡留不住商雏,他必然会奔袭霖州而来,明济心当然要以霖州为要,不能轻易离去。 所以具体怎样实施还是要看辛知燕自己,而他完成的很好。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是很能说服其他人接受要封他为王这件事情,毕竟他出身,经历都太薄弱,除却那几千人对他敬佩之外,其余人都对他还存有质疑。 给一些丰厚的赏赐已经很不错了,封王实在是有些不妥。 质疑的人太多,叫姬彻天也有所动摇,但他去询问明济心的时候,明济心却问: “殿下现在就要做言而无信之人吗?” 姬彻天便无言以对了。 这实在是太致命的问题,其他人问也许还好应对,但偏偏是明济心,偏偏是这种微妙的时候。 让姬彻天再没有犹豫的想法了。 姬彻天心知肚明,若自己对辛知燕言而无信,说要封王却又反悔,那他要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辛知燕的效忠,还有明济心。 毕竟明济心能够跟随他,就是当初他承诺过要救出沈循策,还说会让沈循策继续做霖州之王。 主公的承诺或许重若千钧,却也轻薄如纸,稍不注意,便全无信誉可言。 第316章 君心为谁 姬彻天还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主公, 所以他最后还是力压众议,将封王的诏令传给了辛知燕,并且他说既然答应了要封王, 当然也是要按照王侯的品阶, 不能只用百户之地敷衍了事, 而是要整个商江郡都封给他,不过, 不过—— 姬彻天说,兵符早已经制好, 并且送给了辛知燕,以证实自己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但封王这件事情, 他还需要和王都商议。 王都,是了,上面可还有一个王都呢。 那是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所有目的,就在松了一口气,准备好好停歇一番的时候,却发现原来一无所获。 虽然后来许多人都是因为紫龙太子的名声前来投奔, 时至今日,紫龙太子的部下,原属于紫龙部的兵马只有一半了。 但说到底, 姬彻天是打着紫龙部的旗号来进行一切的, 在霖州之事了结, 万灵军也只剩些许残余逃亡,事情已然成了定局之后, 来自王都的天子诏令姗姗来迟。 诏令内容通篇对是对紫龙部的赞扬,却对姬彻天只字未提——哦, 也不算是只字未提,是在末尾的时候,提起来说废太子既然已经现世,王都倒是愿意给予废太子一次改过向善的机会,所以请废太子孤身前去王都,不得携带任何兵马,否者,便将视作谋逆,天下将要共诛之。 天下共诛之。 真是有够无情的一句话,就算是在九州之内都用一句紫龙太子来敬称他,但在王都,他还是那个背负紫蛇杂脉的废太子啊。 但姬彻天却也不会和小时候一样,因为这样的话而感到惶恐或者痛苦,比起来这个,他更在意这道天子诏令是谁所写,据他所了解到的情报,如今的圣天子,是早已经奄奄一息,卧床不起,尤其是在姬彻天彻底占据霖州之后,圣天子更是被惊吓的饭食不进,滴水不沾,随时都有毙命的可能。 这样的人,有可能洋洋洒洒写下来这么一大堆的东西么? 所以—— “这到底是谁下的旨意呢。” 天子诏令被摊放在众人面前共同传阅,自然是让诸位将士们激愤不已,又说这必然是那位国师,或者如今占据王都的金龙部龙王所写,但姬彻天在听完大家莫衷一是的分析之后,却是叹息着摇了摇头,让众人散去了。 众人不理解紫龙太子这是什么意思,于是纷纷去询问明济心,然而明济心却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竟然对这个问题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可真是奇怪,明济心怎么会完全猜不到呢,众人议论纷纷间,忽然有人说: “那个霖州原来的龙王,叫做沈循策的,好像是也回来了吧,明公子不会准备和紫龙太子就此分道扬镳吧。” 这样的话,立刻如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愣过一瞬之后,便纷纷探讨起来这件事情。 “就是,我也听说,当初就是因为殿下答应明公子会帮他收回霖州,救出霖州的龙王世子,并且让其继续继位龙王,明公子才答应成为殿下的谋士,来为他出谋划策。” “说起来这个,我怎么记得当初是殿下找炫州王借的明公子,明公子其实算是炫州王的谋士吧?” “所以明公子如今到底算是谁的谋士?难道明公子真不打算跟殿下了?” “……这个问题,我们怎么知道哦。” …… 众人的议论纷纷,固然也传入到了明济心的耳朵之中,但他却也无动于衷,或者因为也无法做出抉择,所以表现的无动于衷。 在商雏自尽伏诛的消息传入道霖州后不久,沈循策也被护送回到了霖州,并没有什么很盛大的欢迎仪式,只有明济心孤身一人站在城外的长亭内迎接。 分明这是许多年未曾见面,许多年都提心吊胆,害怕对方出什么意外,然而真切到了见面的时候,心中却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心情出来,竟然有些害怕见面,因为见面之后,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是明济心知晓那位名叫西风的侍从,也和商雏一道自尽了。 虽说西风是看守沈循策的侍从,但明济心也完全了解,那更像是相依为命的生活,朝夕相处数年时光,怎样也不可能一丝一毫的情谊都未曾留存。 而西风却因为自己死了,明济心不能确定沈循策会不会将这件事情怪罪到自己身上,毕竟,传信给辛知燕,让他安排人去演奏商江郡的故乡曲调,又让他找一个和商雏关系最近的人来进行劝说……写出这封书信的人,正是自己啊。 虽然自己是说,事成之后,可让西风继续做沈循策的侍从,又或者西风想要自由,也可以给她自由,但谁也想不到,西风会一道自尽。 但也说不上是完全的意外,是了,就是如此,在外人看来,他明济心料事如神,就算是西风之死不是自己的谋算,但事实已定,所有人都会想当然以为这必然是他早就猜到,而且是他想要的结果。 或许这也算是谋士的悲哀,分明并非是你所愿,却也总会被世人将万般业果加诸其身。 沈循策有可能会因为西风的关系,而憎恶自己么? 这是不得而知的事情。 但无论是怎样猜测,又或者心情是怎么复杂,在看到那马车粼粼接近的时候,明济心的心情还是难免激动起来,沈循策从车马之中探身,二人隔着长亭与漫漫荒草对视,长风吹着荒草翻滚如海浪,又像是时间在流逝一样。 那一时刻,所有的质疑,所有的不安仿佛全都被长风吹尽,只剩下全然纯粹的喜悦,多年念想终于到了实现的时候,如何不开心呢。 只是—— 沈循策简直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了,明济心涌现出一阵酸涩,就要问一问他的身躯是否还好,却没有想到是沈循策开怀大笑,朝着他飞奔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笑道: “我终于不用做囚奴了!哈哈哈,济心,我就知道你会做到你所承诺的事情。” 又握了握他的胳膊,说: “济心,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明济心只是含笑看着他,听闻此言,竟然眼角酸涩,他侧目去,装作被风沙刮到的样子,用衣袖抚了抚,然后才又看向沈循策,说道: “再怎样,也比你好的多。” “是哦,我好像瘦的像个鬼一样了。” 沈循策哎呀一声,又很是豪情壮志的说: “那我们一道回去,大吃特吃,争取早日吃成两个胖子!” 说完这句话,沈循策忽然咳了一声,而后又接连咳得不能停止,仿佛是要把肺腑也全都一下子咳出来一样。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缓过神来,面色苍白如纸。 明济心见他状态稳定下来,才松了一口气,又担忧的问: “你的身躯,到底是如何?” 沈循策摆了摆手,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哎呀,反正就是那个样子,哼哼,反正我现在就算是偷懒享受,你也不能惩罚了抄书了,我可是抄不了的。” 明济心露出无奈的表情,说: “当然不会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循策便道: “那就先带我回去看一看如今的缕春吧,我虽然一直待在王宫之中,却几乎没见过王宫外的东西。” 其实应该是是说,几乎没有见过静思庭之外的景色。 但想了想,还是不要说这样可怜的话了,车马驶入缕春,速度很慢,沈循策趴在窗户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外面看,仿佛这是最后一趟,这次之后再也看不到了一样,所以要牢牢地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明济心几次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唯一确定的事情是,果然全都不一样了。 他与沈循策之间,也决然再不可能和以往一样了。 他们极力维系着虚假的,如同记忆中一样的关系,但彼此心知肚明,那只是一种对过去的缅怀,与不敢面对现实的胆怯。 虚假的场面,终究是有被戳破的一日。 王都封王的诏令传来的时候,沈循策盯着看了半晌,心中却未曾有半分激动,只觉得无比悲哀,他想一如既往的,扯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但嘴角扯了扯,却只是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他喃喃自语,语气里面满是自嘲: “我做这个龙王,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道封王的诏令,在他看来不像是什么嘉奖,反倒是一种嘲讽。 嘲讽他多年为阶下囚,什么也没有做,现在竟然还有脸面,去抢夺别人辛苦得来的成果。 王都敢给,他可也不敢要。 明济心站在他的面前,听见他说的这句话,声音也淡了下去: “殿下这样说,我所做的一切,也是全无意义的事情了。” 沈循策抬起头看向他,神色恍惚,笑了一声,说: “明济心,你所谓的殿下,究竟是我,还是紫龙太子?” 这是什么问题? 明济心蹙眉看向他,沈循策却好像是要一股脑把心中的郁郁之气发泄出来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看着他问: “你是在为我要做龙王而开心,还是在为我抢夺了紫龙太子的功劳而怨恨,明济心!你到底是谁的谋士,你自己能分清楚吗?!” 明济心:…… 明济心看着他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忽然想起来被拔了爪牙的老虎——沈循策可不就是被拔了爪牙的龙么,因为没有任何自保的东西,所以才会做出这种虚张声势的样子,企图震慑其他人。 但又能震慑谁呢,只会让人感觉悲哀。 第317章 似是而非 沈循策说完那些话之后, 便顿感后悔,他没有想怪明济心的意思,可是话已经出口, 便如覆水难收, 想要尽力弥补, 但就算是破镜重圆,也有裂痕无法消磨。 看着明济心无言离去的背影, 让沈循策也不知所措,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找明济心, 看着他抄写完了一张经卷,才开口低声说: “我并非是想怪你——是觉得我自己不堪胜任这个王位。这是紫龙太子打下来的地盘,我什么都没有做, 却将其取而代之,实在是于心有愧。” 明济心神色未变,笔力也甚是平稳的继续抄写下一篇章的经卷,又平静的开口说道: “觉得于心有愧,那就好好做这个王上,善待民众, 就算是最好的报答了。” 沈循策:…… 这样说,还真是叫人无言以对,又觉得道理确实如此, 但问题是——他是无法心安理得的来做这个王上啊。 那是又抄写了将近半张篇幅的经卷, 也没听到沈循策说话, 当然也没有离开,他就只是沉默的呆坐在面前而已。 明济心抬眼看去, 见沈循策一脸茫然的表情,不由一笑, 又放下手中的笔,而后仰头大笑,反倒是把沈循策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目光从茫然变作不解,渐次又变作惶恐,不安的开口试探: “济心……你不是被我气疯了吧。” 明济心:…… 那倒是还不至于。 “疯的另有其人。” 明济心止住了笑意,看向沈循策,也是不解的询问: “你在愧疚什么呢,若真论起来对不起紫龙太子,前面还有王都顶着呢,王都能毫无芥蒂的仍称紫龙太子为有罪之人,完全无视他的作为,你和王都比起来,已经是很有良心。” 沈循策:…… 是能够这样对比的吗? 明济心又说: “放心吧,这本来就是我和紫龙太子交易的事情,我作为他的谋士,他替我打下来霖州,并且将你救出来,继续做霖州龙王,如今不过是兑现当初约定好的诺言,是姬彻天该给我的承诺——当年,若不是你主动舍己,恐怕今日我也是亡魂一具,真正要追根溯源,这龙王你怎么没资格当呢。” 沈循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当初固然是他为了让明济心与薛寄月逃生,才选择主动跟着离开,可……若没有自己,他们两个本也不必过逃亡的生活。 但若这样追究下去,其实也分不清究竟谁对不起谁了,如同纠葛而生的藤蔓草木,从一开始就休戚与共,不可能将恩怨完全分开。 而说起来明济心与紫龙太子之间的交易,倒是也让沈循策想起来另外一个问题,连忙问: “那你……如今交易完成,你要跟着他一道离开吗?” 自己既然继任王位,虽然不会主动驱赶紫龙太子,但沈循策也心知肚明,紫龙太子不会永远待在霖州,他早晚会离开,况且王都宣召,到底名义上还是王都的臣民,不可不从,但若紫龙太子当真前往王都,那也是白痴都能看出来的凶险万分。 且不说日后天长地久的时间,明济心会不会永远跟随紫龙太子,眼前这一趟王都之行,明济心会不会跟随前去呢? 但面对这个问题,明济心却又只是带着浅浅的微笑,并没开口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沈循策便知晓这个问题,或许本就不该说出口。 沈循策又深吸一口气,说出来他最开始的目的: “我不该质疑你的用心,只是一时失言,你不会怪我吧。” “我为什么要怪你?” 明济心似乎也有所不解,他侧身看向沈循策,想了想,才说道: “你是说讲错话惹我生气吗?这种事情,你以前也做过很多,不是吗?我虽然生气,但你知晓我气的是什么。” 是他不求上进,只知玩乐。 这样说着,也让沈循策想起来那些旧日的时光,自己一次次在要写功课的时候逃出去玩乐,然后又一次次的被明济心抓回去加倍的惩罚课业,那个时候,未曾不觉得日子苦不堪言,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满满都是无忧无虑的轻快。 这样说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好像是回到那个时候,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变过一样。 但好像是,却不是真正是。 这一次,他们之间的矛盾仿佛就这样在似乎轻松的氛围之中解决了。 但接下来的时间,却又总是会有各种矛盾,沈循策总是会因为各种事情朝明济心发怒,事后又伏低做小的赔罪,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这么做只会将他们之间的隔阂加深,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性。 而沈循策的脾性也变的更加阴晴不定,侍奉的人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要么是他不满意,要么是侍奉的人找到明济心哭诉,是说实在是无法胜任殿下的侍从,宁愿去劳苦的宫殿过活,也不想再继续侍奉沈循策了。 那也不是侍从们轻忽沈循策,而是他的要求委实刁钻,要人夜不能寐守在一旁,还要人白日舞刀弄棒,又要人浇花除草,却又不许将这些活计假手他人……如此重重,谁又能受得了呢。 当然有人受得了,可是能受得了而且愿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做的人,早已经死去了。 明济心找到了沈循策,说: “我去了静思庭,那里的花草已经全部凋亡,没有再侍奉的必要,侍奉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沈循策有长久的静默,长久的静默之中,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轻声说: “我知道了。” 又说: “我不会再有任何的意见,想怎样侍奉,就怎样侍奉吧。” 他听懂了明济心的弦外之音,也不想让明济心难做,所以他选择了妥协。 说完之后,他就漫步走入到了内殿,一路上没有回头,明济心同样也没看他离去的背影,只是看着窗外景色,竟有身心俱疲的错觉。 分明这许多时日,都没有用到什么心力,但现在这样平静的胜过,却让他感觉比起来之前谋划战局的时候更加疲惫不堪,又有动摇,不知如此强行让沈循策去继续做龙王,究竟是对是错。 “后悔了吗?” 漫步回到自己的庭院时,明济心看到那道飘渺身影站在廊下,注视着庭院内的草木,直到明济心靠近之后,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话。 明济心沉默许久,才开口说: “我从不后悔。” 顿了顿,才又说: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找出最恰当的相处方式。” 白尽欢嗯了一声,对他的回答也不例外,说道: “看来先前询问你的那个问题,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明济心:…… 又是这个问题!又是要他从中作一个选择……而这次来,是否是又要给他另外一个难题去做选择。 明济心看着眼前的身影,心中不知为何又生出一种烦躁的情绪,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质问的话就已经脱口而出: “所以您这次来,是想要看我选择错误之后的狼狈姿态吗?” 白尽欢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身过去,将明济心端详了一番,然后才说: “这不是你应该问出的问题。” 明济心:…… 在明济心沉默的注视中,白尽欢叹了一口气,说道: “天下之人有万种风貌,若说狼狈,也数不胜数,比你更甚者比比皆是,我何必一定要看你的狼狈相呢,能够问出这种问题——明济心,你已经被沈循策的情绪影响了。” 明济心:…… 白尽欢的声音不大,是和平素闲聊一样的语气,但听在明济心的耳中,却仿佛是如雷震一样,又像是有人拿着棒子敲打了他的头颅,乃至于让他全身都跟着发麻。 那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明济心才开口说道: “……抱歉。” 白尽欢眨了眨眼,仿佛并不理解: “为何要对我讲抱歉?” “或许是,我辜负您的期望。” 明济心自嘲的笑了一声,说道: “您虽然是给了我两个选项,但其实您希望我选择紫龙太子吧,可是我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这应该不是您所期望的,再来,我竟然会被沈循策影响心绪,真是万不应该,而相比于其他人来说,我的性情,大概也太过迂腐不堪了。” “若说性情的话——” 白尽欢想了想其他人的性情,忍不住一笑,又不太相信的看向明济心,说: “你认真的?” 明济心:…… 白尽欢撑着下颚,歪头看着他,具体一点的问: “你应该也猜出来谁是我认下的师弟,你是认真觉得他们的性情比你好吗?还是觉得他们的性情算是完美无缺吗?” 明济心:…… 这个问题嘛……比他好不好的是颇为主观的事情,不好下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他人的性情也绝谈不上完美无缺,世上也没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完美无缺的人。 明济心这样说,是因为相比其他人,甚至相比于大多数的普通将士,他的观念都太过顽固,但若说其他人的性情有多么好,那也是不可能,其他人暂且不提,叶迷津的性情,若说很好,很完美无缺,那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了。 明济心沉默之间,白尽欢已经了然他的答案,于是说: “所以性情如何,选择如何,对我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像是万千河流一样。” 白尽欢这样说着,便伸出手,在空中虚化出一点灵气,而后这一点灵气,就化作无数条细小的线条延展而去。 第318章 转告之言 在沉默之中, 白尽欢与明济心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一点灵气分化成无数的细丝,未曾经由任何特意的引导, 在天地之间肆意的游走, 游走的路线各不相同, 有快有慢,有的越加宽阔, 也有的停滞半途,消失不见。 就如同千万道河流, 他们固然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但中途是怎样流动却无从知晓,而又会遇到无数的障碍, 越过障碍就继续往下游走,越不过障碍就停留原地,或干涸枯竭,或化为死水一片,那都是不得而知的事情。 这正如白尽欢所给予他们的考验,白尽欢并不干涉他们的选择究竟如何, 也不在意他们为达到目的去做什么,甚至所谓考验,也看起来像是自然形成的障碍。 而度过障碍的河流, 会迎来更广阔的未来, 但也有可能发生什么水质的变化, 正如人一样,在越过关卡之后, 或许会迎来新的广阔天地,但也可能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也有可能会变得更加糟糕,那都是不确定的事情,取决于自己的选择,或者说,那就是所谓的命运。 看着眼前如河水流动的灵气,明济心忽然道: “若是如此类比,您的存在好像是全然没有一样。” 难道不是么? 就像是眼前这无数条游走的灵丝一样,一切看起来都是自己的命运流转,和眼前之人全无关系。 若说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眼前这些灵丝,是因为白尽欢点出了最初的那道灵气才存在,但这一点要如何对比现实,难道是要说是眼前之人创造了最初的一道生灵,才会有现在的万千生灵,才会有现在的世道轮转吗? 似乎是有些过于荒谬了。 而当着别人的面去说他的存在全然无用,似乎是也有些过分,明济心说完之后便有些后悔,但他动了动喉咙,却到底没有过多的去解释什么。 白尽欢也并未因为这样的话生气,甚至是笑了一下。 “这样说也不算错。” 白尽欢点了点手中的拂尘,说道: “譬如天地,世上万物生灵都在天地之间存活,但谁又会整日都在意到天地的存在呢。” 明济心闻言,不由一笑: “您是在自比天地么?” “为什么不可以呢?” 白尽欢也跟着轻笑出声,又有所思索的说道: “我应该说过吧,本就是传承天道……就算是自比一下,天道应该也不会小气和我计较吧。” 这就又是谁都不可知的事情了。 而经过这样一番插科打诨,倒是让原本颇有些惆怅的情绪冲淡了不少,明济心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去。 他开口说道: “说回原题吧,我并不后悔做出现在的决定,这不是意气用事或者故作姿态,仅仅是因为我内心便是这样想的。” 白尽欢也一挥拂尘,将空中游历的灵气一挥而尽。 又颔首道: “这么说,你是真正没选择其他的考虑了。” 明济心:……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既然不打算干涉自己做出的决定,却又一而再,再而衰的问自己是不是后悔,是不是想做出其他的选择……这似乎并不符合眼前之人一贯而来坚持的原则。 如此前后矛盾的言行举止……明济心第一反应是眼前之人不会是什么假冒的吧,但随机又否决,世上应该也还没有谁能够冒充眼前之人。 那就只剩下另外一一种可能,就是——其实白尽欢是替别人来问这些问题的。 但谁关心这些问题,谁又能请得动眼前之人来问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明济心定了定神,又抿了抿唇,然后决定打破这层薄弱的窗户纸: “我还是那句话,我并没有后悔自己说做的决定,也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您可以告诉那位拜托您前来的人,我做出的决定,都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就算是旁人不能够理解,但我心往之,是以心甘情愿,仅此而已。” “嗯?” 白尽欢怔了一怔,随后失笑,说: “为何要说是有人让我来看你?” 明济心道: “我并没有找您寻求任何的求援,现在也不是什么逼命时刻,甚至是难得安宁的时候,若非是有其他人这样请求您,您怎么会突然找到我呢。” 白尽欢还想再挣扎一下: “以往我来找你的时候,可也几乎都是主动前来,而不是你有所要求。” “那就当这一次是我请求吧。” 明济心转身看向他,果然是以很认真的口吻说: “有些话当面实在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所以就请您代为转告殿下——代为转告姬彻天,我和他之间的交易,就此结束了,我会留在霖州,但他若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会前去进行救援,这是我的承诺。” 白尽欢:……所以他现在是又要做什么传话筒的工作么。 又不由腹诽道:你们现在就在同一个王宫之中,虽然不至于同一个屋檐下,但跑几条街道也就见面了,甚至每次会议的时候也都是面对面的见面,结果还要自己这么一个游离千里之外的人,千里迢迢的跑过来帮你们传话。 也真是不嫌麻烦啊。 白尽欢与他对视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来,说: “若这是你的决定——我当然不能够拒绝,只怕有人要失望。” 明济心扯了扯嘴角,道: “世上失望之事太多,总不遂人愿,我早已经习惯,姬彻天应该也早就清楚才对。” “话虽如此……” 明济心沉默半晌,才说道: “但总是想要寻求圆满,否则人之一生,又何必拼死也要去求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呢……这件事情我会替你转交给姬彻天,但你也需明白,我就算是替你转告,也只是让他心中有所准备,而有些话,还是需要当面说清楚的。” 那又是长久的沉默之后,明济心才轻轻的嗯了一声,于是白尽欢也不再多说什么话了。 *** 明济心猜的没错,在前来找寻他之前,确实是姬彻天先行联系了白尽欢。 白尽欢来到的时候,姬彻天正对着从商雏那里得到的聚龙化神策发愣。 姬彻天能够感受到聚龙化神策中汹涌澎湃的灵气,那是商雏吸收进去之后还未来得及炼化的灵气,或者还有以前商不朝所斩杀的龙脉龙气,但这些来历不同的灵气混合在聚龙化神策之中,却已经全然分不清是来自何处了。 分明龙气与普通龙气有着明显的区别,但在聚龙化神策之中,却都变成一片纯净的虚无。 这或许就是聚龙化神策最神秘的地方了,世上修行者自身炼化的灵气,是很难被他人再行汲取的,尤其是龙气之属,普通人若强行抽取为己所用,非但自身灵脉会遭受到如火焚烧的痛苦,严重的人,甚至很有可能爆体而亡。 但这些修行者炼化的灵气经由聚龙化神策再行炼化之后,和游离天地之间的灵气再无区别,所有人都可以无限制的汲取,而且,那还是比游离天地间的灵气更为纯粹的,被精炼过的灵气。 世上也不是没有这种能够把炼化的灵气重新再炼制为己所用的器具,但一则没有聚龙化神策能够融合的如此自然,二则,也不像是聚龙化神策一样,没有任何限制,可以无限制的往里面存储灵气,那就好像是…… 能够将整个人间界的灵气全都吸收进去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姬彻天忽然打了一个寒颤,那是一种可怕的念头,但又转身即逝,消失的太快,让姬彻天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念头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而他也因此回过神来,抬起头就看到大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来了。 白尽欢没打扰姬彻天的沉思,等他自己回神之后,白尽欢才开口和他打招呼,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聚龙化神策,问道: “怎么,你是在想如何使用它吗?” “怎会——” 姬彻天不由摇头,否认了这种猜测,又说道 “如果我使用聚龙化神策话,那我和商不朝,商雏,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是他的战利品,按理来说怎样使用别人都无权置喙,只要不继续抢夺别人的灵气填充其中就是了——可姬彻天却不敢试,他不知道倘若自己已经习惯了轻而易举的吸收别人精粹过的灵气,等到聚龙化神策之中的灵气被消耗殆尽之后,他是不是也会走向商不朝的老路。 有些道路是不能够开头的,一旦开口,就再没挽回的余地了。 而听到他的回答,白尽欢又是说道: “嗯,若你这样说,那在你看来,至少金龙部,蓼州的龙王部他们,也是和商不朝一样的存在了。” 姬彻天心脉一跳,那种让他想要逃避的感觉又出现了。 大师兄这句话的意思是,聚龙化神策并非只有眼前的这一份。 当年素霓山庄的庄主到底为何要将聚龙化神策分成多份,让人携带出逃的原因已经不可追究,但一般而言,这样四分五裂的秘籍,显然是没有可能让人进行利用修行,但聚龙化神策却不一样,就算是残缺的部分,也能有这样的功效。 只不过目前为止,也只有商不朝用聚龙化神策浩浩荡荡的发起了这么一场延续多年的动乱,其他的人却还真没听说搞出什么大动静出来——但那也可能是因为在更多人认知之中,聚龙化神策是用来对付龙脉的,所以龙王部的人得到之后,都是放置起来,又不是疯了,当然没有自己来抽自己龙脉的道理。 第319章 拐弯抹角 就算是只有一个商不朝, 只有一个残篇的聚龙化神策,就已经如斯难对付,叫人不由去想, 若合成一个整体, 聚龙化神策又会有怎样的效果。 姬彻天轻抚手中的聚龙化神策残篇, 略一联想,便心惊胆战, 不由开口问道: “大师兄——可知晓若聚龙化神策成为整体,又会发挥出怎样的威力?” 白尽欢想了想, 随口道: “或许能将整个人间界的灵气都吸收殆尽吧,等你能够筹齐所有的残篇,你就能真正了解聚龙化神策的秘密, 以及它的威力究竟如何了。” “或许”,这两个字是表示不确定的语气,但从大师兄口中说出来,姬彻天便已然明了,那就是一定能够做到。 但聚集所有的聚龙化神策……想象总觉得不太可能。 姬彻天径直略去了这个想象,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聚龙化神策既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为何素霓山庄拥有这种神物,却将其百年藏匿,却丝毫没见使用?” 这个问题嘛——白尽欢挥了挥手中拂尘, 随口说道: “只是先祖在代代传承之中, 选择了让后代禁用而已, 若此经卷是在你手里,你会告知后人它如何使用才能灭世, 还是会告知后人此书危害过大所以禁用?” 姬彻天的选择,无疑是后者。 而或许传承一代两代, 还知晓为何禁用,延续太多次之后,就会让后人逐渐忘却禁用的本质,只记得此书不能善用,最后被束之高阁,或最后消散历史尘烟,又或者如现在一样,被怀有异心之人察觉,利用,最后生出一场动荡出来。 是以,白尽欢又接着说道: “若素霓山庄将其开启使用,那就是另外一场万灵军的动乱,只不过会换成另外一个动乱的名字。” 姬彻天:…… 说的也是。 而在姬彻天沉默之间,白尽欢又看向他,饶有兴趣的说: “怎么关心起来完整的聚龙化神策是有怎样的威力,难道说,你也已经做好了要讨伐其他几个龙王部的准备了吗?” 姬彻天:…… 姬彻天也不知道是该说什么好,总之是感觉有些无言以对: “大师兄,难道我们之间,只有这一个话题可聊了吗?” 虽然大师兄并没有明说,但是姬彻天能够隐隐约约的感觉出来,大师兄好像总是在引导着他,希望他去废除九龙部一样。 就像是现在所谈论的话题一样,本是说关于聚龙化神策的事情,大师兄却还是能拐到他想不想废除九龙部的问题上。 可姬彻天却只能装傻充愣,废除九龙部,这种要颠覆千年规则的事情,对他而已,无疑重若高山。 他心存犹豫,沉默不语,白尽欢也不逼迫他,闻言便道: “那当然不是,你不想谈,我可以不说,只不过这个话题便如万水的源头,无论中途水流向何方,它最终都将汇入江海——正如你一样,此刻的你或许不需要考虑这个,但将来的你,终究会到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的一日。” 所以与其到时候无措应对,倒不如一开始就做好面对它的准备,日后才能游刃有余的拿出解决问题的方案。 可是,就算是说一万遍以后一定会面对这个问题,对现在的姬彻天而已,这个问题也太过沉重,让他下意识就想逃避。 姬彻天无奈苦笑: “但我现在恐怕是自身难保,王都要召我前去,说是要给我一次改过向善的机会,只怕是九死一生啊。” 况且他有什么可改过向善的地方呢,就因为他当初被测出法相是蛇,所以算他生来就是罪过?那这种罪过,可是也没有什么更改的机会了,总不能是王都有人已经知晓他如今已经“化蛇为龙”,所以打算为他正名吧,想想总觉得不太可能,姬彻天也不会抱这种希望。 可是王都诏令,又不能不从,否则谋逆之罪……那就是真正让王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指挥九州龙王部来讨伐了。 而他要是真正如诏令所写,孤身前去王都,也觉得很难能活命出来。 白尽欢观看了一番他的神色,若有所思道: “你害怕了。” 姬彻天扯了扯嘴角,叹道: “事关生死,无法不怕。” 就算是他说不怕,其他人也是要替他害怕。 将士们已经几番劝说,是要他千万不要前去孤身赴宴,大不了直接造反,如今他也有属于自己少说数万兵马,不是不能与王都分庭抗礼,他的舅父没有明说什么,却也特来书信告知他,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这几年紫龙部其他一事无成,唯有粮草囤积丰厚,唯有兵马储备充足。 言下之意是什么,姬彻天不是傻子,当然能够理解出来,那是也同样时刻做好了造反的机会,或许从许多年前大儿子死的时候,被污蔑说要谋逆的时候,紫龙部就已经做好了要谋反的准备——你污蔑我谋逆,那我就真正谋逆给你看看吧。 只可惜被寄予希望的姬彻天偏要装傻充愣,时至今日……也不肯真正自立为王,明面上去和王都彻底决裂,他到底仍记得自己本就是出身王都皇族,世上又有谁能谋逆自己呢,尽管王都早已经抛弃了他,可他自己,却还不肯彻底割舍自己的起源之处,与之完全敌视。 又或者说,他仅仅是对王都中的某些人,还抱有希望而已。 白尽欢当然了然他心中所想,闻言也只是道: “可是你怕,也不能不去。” 姬彻天点头,又说: “所以,能否请大师兄帮我一个忙。” 白尽欢嗯了一声,随口道: “帮你什么?给你一个保命符么?比如你受到致命伤便能立刻转移阵地的术法?” 也不是不可以,但条件也是要有的。 但姬彻天却轻轻摇头,又纠结一番,才试探的说: “能否,请大师兄帮我前去试探一番明济心的心意。” 白尽欢啧了一声,坐直了身躯,抚了抚身上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思索道: “你和他共同御敌至今,尚且不能说服他继续为你做事,难道我就能说服他改变主意吗?” 姬彻天便道: “大师兄与我不同,我是当局者迷,所以想不出能超脱己身之外的办法,大师兄身处局外,或许能有新的理解,况且,身为师弟,应该是能听大师兄的话吧。” 白尽欢:…… 白尽欢挑了挑眉眼,说道: “我可从未讲过,你和你同样,也是我的师弟啊。” “您虽然未曾说过,但我能够猜的出来。” 姬彻天顿了顿,才笑了一下,说: “能入大师兄法眼之人,世上也寥寥无几,况且以明济心聪慧的程度,没有注意到大师兄存在,而且无视大师兄的存在,才不可能吧。” 这就是了,其实姬彻天也不是真正知晓明济心也和他一样是,他只是确定明济心肯定见过大师兄——无论主动还是被动,至少在以前共事的时候,明济心不会放任有这么一个人转悠在姬彻天周围,却对他视而不见的。 “我当然可以代你前去询问,但是——” 白尽欢起身,垂眸看向姬彻天,提醒他说道: “但是,你也应该清楚,我从未强迫过任何人一定去做什么事情,过去如此,现在当然也是如此,所以我只能替你去问他的心意,却不能替你命令他一定继续为你做事。” 姬彻天也不意外,闻言点头: “这个自然,大师兄能代为询问,我已经感激不尽,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直接和他说,只有请大师兄代劳。” 白尽欢看了他半晌,才叹出一口气,又说道: “你要知晓,有些话是需要面对面说清楚的,让第三个人代为传达,又或者彼此间沉默不语——那就算是能猜到对方的心思,也只会让你们之间的矛盾越发加深。” 姬彻天似乎真正为这句话沉思了,他沉默半晌,才开口说: “我知晓……但这一次,就请大师兄代为先行询问一番吧。” 既然是他执意要求,那白尽欢当然不能置之不理,还是替他去见了白尽欢一面。 但结果却早已经注定。 *** 即使是请大师兄代为问询明济心的意思,但姬彻天早已经心知肚明,明济心做出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 他只是有些渺茫的妄想,觉得大师兄帮他说情,或许能有一线转机。 但事实证明,妄想终究是妄想而已,明济心没丝毫想要离开霖州的感觉,他甚至已经开始着手各种对霖州的重新谋划,律法的纠正,人员的调动,各种案件的处理…… 是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好像是把姬彻天已经忘到了天涯海角一样了。 但好在他还是惦念曾经共同作战的情谊,在姬彻天决定启程前去王都赴约,并且准备出发的前夕,到底还是抽出时间前来亲自为他送行。 期间当然又免不了说起来让姬彻天多加防备的话,那是肉眼可见的危险局面,明济心为他分析局势,甚至连各路人马该如何安排,出现什么事情该如何应对都已经考虑完全,替他早做应对,最后又说: “倘若殿下记不清楚,那到时候就看这份书册就是了。” 说完,便真的将一卷书册递交给了姬彻天。 姬彻天看着那筹备详细的书册,简直是把各种有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考虑进去,一边看,一边心情复杂的想,他到底是怎么挤出来时间做出的排布—— 他抬起头看向明济心,单薄的身躯裹在一身青衣之下,似乎连眉眼也比以前淡薄了不少。 第320章 枯荣草苑 明济心的修为已经停滞不前太久了, 无论是霖州,又或者是姬彻天,又或者……更远将来对九州的全然规划, 他将一切的局面都尽数谋划完全, 可却偏偏忘记了自己。 但谁也无法去劝说他两者兼顾, 因为自觉无法说服他,因为知晓还需要他的帮助。 姬彻天收下那份书册, 停顿片刻,还是没忍住说: “既然你也如此担忧我会中招, 不若一道随我前去,才能更好地化险为夷啊。” 这样的话,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 但明济心抬眼看了看他, 却很是冷静的说: “一道前去,是要被王都一网打尽吗?” 又说: “况且,殿下也不一定有命能够走到王都。” 姬彻天:…… 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有些微妙了。 姬彻天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的看向明济心: “你我只是无缘再做君臣,难道连好友也做不成, 要这样诅咒我吗?” 明济心:…… 这怎么能算是诅咒,他分明是……不过阐述一些现实而已。 明济心慢悠悠的说道: “殿下难道还对您注定要被追杀的命运不够清楚么?有人想要殿下进入王都,但也有更多人, 绝不希望在王都看到您出现。” 话虽然是这样说, 但冷不丁的讲自己没命走到王都, 也太吓人了。 “你还是不要用这种口气喊我殿下了。” 姬彻天揉了揉手指,总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而且这种命运,他也敬谢不敏。 调侃两句之后, 便又接着说起来正事,明济心将一封书信递交给了姬彻天,然后说道: “总而言之,殿下还是做好半路折返的准备吧——或许,应该说是早日做好继续斗争的准备。” 那是一封来自捕风捉影坊的信件。 信件之中说,那名出身碧血阁的刺客,又开始动手杀人了。 但他要杀的人,不是残余的万灵军或万灵承天会成员,而是九州龙脉。 *** 枯荣草苑,本是九州最有名的杀手组织,后来出现一个碧血阁,抢了不少风头,碧血阁训练有素,而且口风紧密,可比枯荣草苑这全都是半路出家的杀手可靠多了,一度要将枯荣草苑取而代之,好在碧血阁只杀万灵成天会的人,才叫枯荣草苑松了一口气。 但碧血阁便如流星,只有瞬间的璀璨,很快就消失不见,于是九州最有名的杀手组织,仍是枯荣草苑。 若干天之前,枯荣草苑,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你就是那位碧血阁的杀手烟生?” 负责接收新人的老范头,看着眼前带着面具的年轻人,尚且还有些不可置信,就算只看身姿,也觉得对方应该是什么世家公子,而绝不是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杀手。 于是怀疑的问: “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怎么让人相信你就是烟生。” 烟生道: “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摘下我的面具。” 这是挑衅? 对方神色一转,隐藏在暗中的人便飞身而出,是要去杀烟生——这本来也是考验新人的一环,倘若自己都无法自保,何谈出去杀人呢。 但这名考验的杀手转瞬之间就到了烟生的身边,又在转瞬之间死去。 于是再不需要更多的盘问,就已经确定他的身份了。 接着便是下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进入枯荣草苑?” 这是一个很基础的问题,但任何抱有其他目的,想要进入枯荣草苑的人都会被这个问题拦住,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自以为天衣无缝,在枯荣草苑看起来就漏洞百出了。 但烟生的回答很简单: “因为我除了杀人,其他什么也不会做。” 这可真是一个太坦荡的理由。 坦荡到让对方也沉默起来,然后才哈哈大笑,说你通过了。 烟生又说: “但我也有我的要求。” “说说看。” 对方却并不意外,枯荣草苑不如碧血阁自己讲杀手从小培养训练长大,而是招揽各路高手来帮自己做事杀人的,高手么,总是有自己的怪癖,他们遇到的够多,不在乎多烟生一个。 烟生道: “我只杀我认为该杀之人,而不是你们要我杀什么,我就必须照做。”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对方便低声笑了起来,还以为是什么很严苛的理由,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要求,岂止是简单,简直是和没要求无区别。 毕竟进入枯荣草苑的人,那些太低级的杀手就不必说了,但凡有些名气的杀手,几乎都狂妄任性,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只杀自己愿意杀的,那真就和默认就有的规矩没什么区别了。 而烟生在进入枯荣草苑之后,也确实如他所言,他几乎没怎么拒绝过给他递过来的杀人名单,无论贩夫走卒,或者高手前辈,也从未提出过任何过分的要求,或者以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推脱。 别人不屑杀,不愿杀,不敢杀的人,他全都愿意动手,前提是,对方确实该死。 是了,在经过许多日的观察之后,枯荣草苑也摸清了他的选择范围,他是只杀有恶之人,并不杀好人。 这么说来,烟生简直是锄强扶弱的大侠一位了,但大侠美名远扬九州,到处都是朋友,烟生嘛,那就是杀人恶名天下皆知,无处没有敌人。 烟生却并不在意自己在人间界的风评如何,他的人生只有杀人两个字,别人和他的关系,似乎只剩下要被杀的人,或者是陌生人。 但也并非全都如此。 而在杀人之外,烟生虽然也沉默寡言,却也并非完全离群索居之人,倒是结交了几位好友——这听起来有些离谱,但杀人也不是单打独斗的事情,总是需要有人帮忙或者断后,一来二去,总也相熟。 在一次庆贺的酒席之后,每个人说起来自己生平之中最难忘的一次出手经历,有人说自己杀过某位龙王殿下,有人说自己杀过某位绝世高手,有人说自己提前给了提示,而后在重重包围之下还是杀了对方……各有各的精彩之处,也听得其他人啧啧称奇。 最后有一个名叫龚德海人说,他生平最难忘的一次经历,是曾经跟谁阁主屠戮一整个山庄。 灭人满门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惊世骇俗,但似乎也不算十分罕见,听到其他人的啧啧之言,龚德海便接着酒气大笑,说道你们知晓什么,你们以为灵王商不朝为何能走到连王都都忌惮的地步,为何能把龙王部都踩在脚底,那全都是因为,全都是因为……我们灭了素霓山庄满门! 一阵吵闹之中,唯有烟生目光冰凉一片,他未曾想过,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猝不及防的听到关于灭门的消息,于是他也面无表情的附和其他人的声音,让对方说出更多的细节话题。 还能有什么细节呢,无外乎是商不朝在枯荣草苑下了单子,要他们去杀素霓山庄,但龚德海却又说了另外一件事,是说,除却商不朝之外,王都也派人前来召见,要他们将素霓山庄的聚龙化神策找出来。 但这样的话,却引起一阵哈哈大笑。 “王都,哈哈,你编的也太过分了!王都要杀谁,九州共诛!需要杀手出面吗?!” 龚德海却不屑一顾的说: “王都怎么了!真以为王都是干干净净的地方吗?王都杀人,也要名正言顺,哼,不然王都对紫龙部憎恶至此,没有真正抓住紫龙部谋逆的名头,不还是得眼睁睁看着紫龙部存在吗?!” 那人据理力争,其他人却都已经喝的酩酊大醉,完全不听他的解释,而此人也是喝的晕头晕脑,全无意识了。 等龚德海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人吊在悬崖下面。 他惊恐挣扎,抬起头的时候,才看到悬崖旁边坐着一个人,夜色太深,只能看出身形轮廓,他身姿美妙,让人看着,就像是一只白鹤立在崖边,长发与衣衫在夜风之中飞扬,又或者一只蝴蝶在不停地扇动翅膀。 但现在可不是欣赏这人身姿的时候。 龚德海惊恐大叫,问他是人是鬼,为何要这样做。 烟生道: “就当我是鬼吧,被你屠戮满门的素霓山庄之冤魂,今夜找你索命——我问你,我们素霓山庄的大小姐身在何处?” 素霓山庄的大小姐……龚德海脑袋转了一圈,也没想起来这是谁,但……没关系,龚德海大喊道: “难道我说了,你就会放我离开!” 烟生轻声一笑,笑声也如珠落玉盘,分外美妙,但听在龚德海的耳朵里,却如阎罗催命。 “你还是要死。” 龚德海气愤不已: “那我为什么要说!” 烟生说道: “你可以不说,区别只在于你会被一刀毙命,还是千刀万剐。” 他玩耍着手中的刀刃,朝下一飞,那本就如手指粗细的绳索立刻被割断一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叫龚德海真觉得绳索好像是在断裂之中。 那道声音又从头顶响起: “哦,忘记告诉你,这里是碧血阁的后山,哼——你应该也听说过碧血阁的传说吧,他们后山养着一群毒蛇毒虫,有不听话的弟子,就扔到山崖下去喂食这些毒物,可碧血阁已经消弭许久,不如猜猜看,山崖下的那些毒物,已经饿了多久?” 他这样说着,好像真能听到山崖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真能听到那些饿了太久的毒虫声音。 龚德海心脉剧烈跳动,不由飞速向上挣扎起来,他是杀人高手,却不代表他自己不怕死。 烟生却不着急,他看着天色,每隔半刻钟,便在那绳索上面划上一道。 320-340 第321章 猝不及防 漆黑夜色之下, 脚下是呲呲作响的虫名,头顶是摇摇欲断的绳索,与接连不断的刀剐声…… 终于是让龚德海再受不了折磨, 大声喊道 “我说!我说——!” “你们的大小姐——” “你们大小姐早已经嫁给我们苑主做小妾了!” 这句话如雷贯耳, 让烟生脑袋轰的一声空白一片, 他神色一变,几乎不假思索便怒斥道: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什么?” 龚德海哈哈一笑, 或许是人之将死,竟然又让他生出莫大的勇气, 面带嘲弄的看向悬崖上的人: “不信,你就去找我们苑主看看吧,你们大小姐都放弃报仇了, 无论你是人是鬼,还坚持什么?”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烟生心神大震,他绝不相信,这或许他故意说出来刺激自己的话,但他却无法不去想,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这是…… 无论是真是假,那都该死。 烟生垂眸看着山崖下被悬吊着的人, 一把将龚德海拉了起来, 而后还不等他松一口气, 碧血刃就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脉。 直到看着他一丝气息也无,再没生还的可能, 烟生才一把将他丢入到了悬崖下面去。 但还不等烟生等到合适的时机去找苑主,苑主澹台纵宇便已经来找他了。 是发现了他的身份么? 烟生无从猜测苑主忽然找他的原因, 几乎已经做好了被发现身份之后奋力一击的准备,但当他如约到了庭院之后,他却只看到了一道幕帘,幕帘之后也有人影晃动,看其轮廓,该是一个蓄着长须的男子,但烟生却不确定他就是所谓的苑主。 而此时烟生也想起来关于苑主澹台纵宇的传闻,是说他从数年前夺下苑主之位后,就再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过,这也不难猜测,历代苑主都是被下一任苑主杀死的,澹台纵宇也是杀死了上一任苑主才继位,当然不会轻易显露真身,叫旁人踩着他的尸体上位。 既然是见苑主,当然是不能带着面具,只是当烟生素面朝天走过去的时候,一路上已然引起无数人惊叹的目光,甚至进入苑主的庭院之后,对方也是长久的沉默,而后才笑了一声,不无感慨的说: “怪道是你为何总是带有面具,原来是这样的原因,天下第一的杀手,竟然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哈——真是有趣。” 那对澹台纵宇而言好像真是很有趣的事情,让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 “其实,以色侍人也是一种绝妙的杀人招式,甚至对你而言,可称之为轻而易举,你觉得呢。” 这是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的轻蔑评价,但烟生也未曾有半分颜色改变。 烟生面不改色,淡淡说道: “我更喜欢有挑战的方式。” “是么?” 澹台纵宇又低低笑了起来,那声音好像毒舌一样,让烟生感觉很不舒服,而就算是隔着一道幕帘,烟生却也能感觉到对方毒辣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能看穿自己的一切想法,让他无所遁形。 此刻沉默就是煎熬,在沉默片刻之后,澹台纵宇才开口问: “商不朝是你所杀?” 竟然是为了商不朝才来找自己的吗? 烟生在心中分析澹台纵宇的真正用意,面容仍是不动声色,闻言只是说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澹台纵宇再问: “你为何杀他?” 烟生也反问道: “我为何不能杀他?” 澹台纵宇沉默,竟然也不追着问下去,大概也是觉得这样问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换了一个问题: “龚德海也是你所杀?” 终于来了。 杀此人的时候,烟生也并没有想过会隐瞒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后悔,龚德海活着肯定能吊出更大的鱼,但烟生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不过,人杀都杀了,也没有什么好悔恨不已的了,无论如何,他的仇人都是又少了一个。 况且,为血恨家仇,他已经等待很多年,不怕再等很多年,他的一生还有很长的时间,足以让他一个个的找过去。 “不说话?难不成是口渴了?” 烟生沉默的时候,澹台纵宇忽然开口,又道: “小鹤,敬茶。” 而后便从幕帘之后走出一名身形婀娜的女子,她轻移莲步,端着木盘走到了烟生面前,将茶杯放在烟生身侧的桌案上,便又轻飘飘的转身回去,从始至终,没有看烟生一眼。 但烟生却从她出现在自己眼前开始,就死死盯着这名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他不想显露自己的心情,况且他也知晓还有个人正躲在屏风后面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但烟生能够控制自己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能够控制自己的面色如常,甚至能够控制自己的神色不要泛起涟漪,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升起惊涛骇浪。 因为那是他的姐姐。 烟生想过很多次很多次和姐姐重逢的情景,也许是自己做任务遇到困难要被反杀的时候,姐姐从天而降救了自己,然后笑骂自己真是好笨;又或者是自己将姐姐从什么为难之中解救出来,姐姐说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啊;又或者,就是在某一个很平静的午后,他和姐姐在闹市上平静的偶遇…… 预想过那么多次重逢,却从未想过真正见面竟然会是这种境况,也从未想过,姐姐竟然会……侍奉仇人! 这不可能,一定是为了试探他所以故意设下的套局,那个女人,必然也是谁易容而成的! 又或者,又或者……其实是自己有什么误会,其实澹台纵宇不是自己的仇人…… 烟生拼命用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他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被澹台纵宇发现了些许端倪: “为何一直盯着我的侍妾看呢,难道你对她一见钟情?” 澹台纵宇不以为意的轻笑,在他口中,仿佛那女子不过是一件廉价的物品: “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任务,将这名侍妾奖励给你,也不是不行啊。” 他竟然这样说……他怎么敢这样说! 烟生心中的愤怒已经漫过头顶,他不在意别人对他的任何调侃,但如何能如此轻贱他的姐姐! 然而当烟生握紧碧血刃,就要想抽出剑刃的时候,便感觉到一阵难以抵御的威压如同灭顶而来,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压成碎末,而后一道气力直接将烟生掀翻在地,他感到喉咙间一阵腥甜,随后张嘴一吐,便是满嘴鲜血,还混合些许的肉屑。 烟生无从猜测那些肉屑是属于那一处被震碎的血肉,他也没有多余的经历去思考,他单膝跪在地上,不得不靠剑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甚至连气息都变得难以调换。 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修为……烟生心惊胆战,这竟然是他第一次生出绝不可能战胜的念头,若说谁能给他这样的威压,只有大师兄……苑主究竟是什么人,能够有和大师兄一样的修为?! 烟生心乱如麻,头疼欲裂,那如毒蛇一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碧血阁的头牌杀手就是如此的废物?看来也不过如此。” 又缓缓说道: “李藏名,这是你本来的名字,是么?” 刹那间仿佛巨石落地,被点出真名的一刻,李藏名反而一丝紧张也无了,他奋力站了起来,盯着幕帘之后的人,说: “当年杀我满门的人,是你?”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抱有某些可笑的幻想,但澹台纵宇却直接断了他的渺茫希望: “你要问直接动手杀人的么?那当然是我,我亲手割断了你父母的头颅,怎么,你很愤怒?” 李藏名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立刻就飞身过去想要袭击,但他屏气凝神,本该谁也无法察觉的速度,却被一击即中,一掌无穷之力将他拍落在了地上,李藏名怀疑自己的心脉都要被拍碎了。 怎可能……李藏名自以为自己的修为,功法,就算没有到天下第一的地步,那能打过他的也寥寥无几,而若论隐藏身形与刺杀的能力,更是无人能察觉才对,就连当年的阁主,就连商不朝,都分不清他的步伐,但今天他怎么会被如此轻易地打落。 澹台纵宇却不以为意,仿佛打败他轻而易举: “你太年轻了,若聚龙化神策在你手中,或许有和我一战的可能,现在么……” 剩余的话他未曾多说一句,但低沉的笑声,却早已经说明一切,李藏名心痛如绞,但更令他痛苦万分的却是姐姐的态度。 他听见苑主问: “小鹤,你弟弟可是就在外面,要被我打死了,你不去看看?” 然后,他听见姐姐的声音,和记忆中不一样,但一开口,就让他知晓那必然是他的姐姐,可一开口,却又让他无比陌生。 他听见姐姐略带嫌弃,甚至还略带一些娇俏嗔怒的回答: “我都说了……不想见他,可是你总喜欢看我不乐意的样子。” 那是对仇人的态度么……倒像是对心仪之人的态度,哈,仇人,心仪之人! 李藏名躺在地上,心一寸寸的变得冰凉,而他动了动手指,竟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又听见澹台纵宇也笑着说: “是啊,我很喜欢看你不情愿的样子,所以你出去看看你的弟弟吧,你不是不想见他,我偏要让你见他。” 李藏名觉得自己血液也好像停止了流动,一下一下的,似乎是他的心脉在跳动,又似乎是他的姐姐在一步步的走过来。 他拼命睁开眼睛,便看到姐姐垂眸看向他的目光。 第322章 当年真相 李拂衣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心中也有些不可置信,分明记忆里还是个总是事事依赖自己的小孩子,如今却已经长成这么大一个人了, 而且一如自己所想象中的那样好看, 甚至更加动人, 让人看上一眼,终身难忘。 这是自己的弟弟, 李拂衣在心中一遍遍的说。 苑主说碧血阁第一杀手有可能是他弟弟的时候,李拂衣还不屑一顾, 以为院长是哄骗她的话,什么第一杀手,她那个连杀鸡都能被吓哭的弟弟吗?不要说这种笑话了。 但她现在确实是见到了, 方才李藏名的招式,若非是苑主,唤作其他任何人,大概都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吧。 自己也不能做到,这可真是太可笑的事情了,小的时候分明谁都觉得弟弟是不成器的较弱少爷, 结果现在弟弟却比自己强太多了,怎么不让李拂衣感慨万分呢。 可惜还不够,远远不够。 李拂衣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还在冒血的李藏名, 没任何想要扶他一把的想法, 只是毫无任何感情的开口: “你为什么要来?” 李藏名盯着她看, 那一双总是无情的双眸,此刻竟然也变得有些脆弱, 他张了张嘴,一字一句的说: “我, 要……报,仇……” 他的声音很轻,李拂衣却完全能够听懂,但听懂了,却又是满眼嫌弃: “你能报什么仇,我说过让你找个地方好好活下去,你没听我的话是么。” 李藏名:…… 时隔多年,李藏名杀人都不眨眼了,听到姐姐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质问,甚至算不上质问,他竟然还生出心虚害怕委屈之类的情绪。 可是怎么才算好好活下去?他不明白。 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也算是好好活下去吧,可是显然这和姐姐所想象的并不一样。 李拂衣却又带着些许欣慰与期许的口吻说: “苑主已经答应帮我报仇,你又来捣什么乱!” 他不就是我们的仇人吗?什么叫做帮你报仇! 李藏名不能理解姐姐的话,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混沌一片,什么也不能思考了,只能别人说一句,他就听一句。 他听见姐姐离去的声音,又听见姐姐用那种薄怒之中却又不掩亲昵的语气说: “我和他见面了,也相认了,现在,你满意了!” 澹台纵宇嗯了一声,说: “见到你的弟弟,你不高兴?” 李拂衣道: “我有什么好高兴的,看他狼狈的样子,我应该高兴吗。” 澹台纵宇哦了一声,说: “所以你心中仍在恨我。” 李拂衣便道: “你不是时刻在用白猿看我的心吗,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吗?反正你也从来不相信我,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试探我,何必说这种没意义的事情!” 说完之后,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远去,而后听到叹息一声: “倔强的人。” 之后就再听不懂李拂衣的声音,原地只剩下躺在地上的李藏名,和坐在幕帘后的澹台纵宇。 李藏名看着头顶泛白的日光,总觉得头晕目眩。 “商不朝乃吾之好友,你杀了商不朝,我应该找你算账,但现在我有一个更美妙的主意。” 无限的沉默之中,澹台纵宇低声轻笑,开口说道: “你能杀他,无外乎是与明济心合作,要为紫龙太子争一个名声,紫龙太子么,想要杀回王都,必然也少不了九龙部的助力,所以——派你去杀九龙部的人,如何?许多年前你曾经在王都救下九龙部的诸位世子,他们应该都欠你一个人情,人命抵人情,也不算过分。” “不如就从霖州那位龙王杀起,如何呢?” 他低声轻笑,变作放声大笑,又抚掌道: “昔年好友,如今仇敌,世上最美妙之事不外乎如此,不是么?!” 但李藏名却还是沉默,澹台纵宇啧了一声,似乎是感觉无趣,说道: “好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从金龙部开始吧,杀他,你总是没什么抗拒,毕竟,他真正是你的仇敌啊。” 澹台纵宇话音落下,便又一道纸张飞到了李藏名的脸上,影影绰绰之间,似乎看到什么素霓山庄的字样。 李藏名动了一下眼睛,奋力抬手将纸张拿了起来,举在眼前看望。 那是一封时年久远的书信,已经泛着黄意。 【……聚龙化神策必夺之,素霓山庄处置殆尽也无不可……为龙脉长久,小妹万勿心软……兄决云留】 决云……那是如今金龙部龙王的名讳,李藏名当年在碧血阁时,曾经见过很多次,毕竟,偶尔他们也会接到一些单子,杀万灵军之外的人。 碧血阁本就是龙王部所建,自然接的单子也都是各州龙王部的单子,自然,李藏名对这两个字绝不陌生。 但此刻却叫他心中寒意四起。 李藏名正愣神之间,簌簌又飞来一封书信,同样年代久远,纸张泛黄: 【此乃王都密令,素霓山庄尽数除之,不可违抗】 王都——哈,王都! 然而不等李藏名思考出一个所以然,又飞来几封书信: 【以千金买聚龙化神策,枯荣草苑以为如何呢?】 【……素霓山庄……斩草除根……】 【澹台老兄……不是我要凑这个热闹,而是如今整个九州都盯着聚龙化神策……能夺龙脉承仙之道的东西,天下谁不眼馋。】 【哈哈,想来也是,得不到的东西,不如毁掉谁也不要……素霓山庄……】 【素霓山庄,一个小门派而已,灭了也没什么……】 …… “想要报仇,想要当年素霓山庄灭门的真相么,全都在你的眼前了。” 澹台纵宇的再次响起,其中竟然充满了怜悯: “想要报仇吗?那就杀尽天下人吧。” 天下都是他的仇人…… 这样的话,似乎谁也曾经对他说过。 李藏名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人的身影,比如阁主,比如商不朝……分明他才是杀人之人,但却是被杀之人对他露出怜悯的目光。 —————— “你想要报仇么……那么,我告诉你,天下都是你的仇人,你想报仇,哈哈,那就去杀尽天下人罢,你多杀一人不一定是你的仇人,但你放过一人,哈哈,一定会放过你的仇人……” “可怜的家伙……你一辈子也不可能报仇的!” “恨吗?……只怕,到时候你再没报仇的勇气!” —————— “吱呀”一声,那是澹台纵宇从藤椅上坐了起来,他最后说道: “另外一件事情,想要带你姐姐离开吗?那就按我说的去做——其实我也是叫你得偿所愿,毕竟龙王部本也就是你的仇人,不是吗?” 李藏名还是一句话没有回答,他彻底闭上了眼睛,层层叠叠的纸张如雪一样落在他的面容上,仿佛是为死去之人遮盖面容的缟素。 李藏名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出那间庭院,也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之中。 那是素霓山庄所在之地,断壁残垣,都已经被荒草藤蔓完全覆盖。 而在荒草之中,有一个人身穿藏青短衣,长发也尽数束缚了起来,他在荒草之中来回行走,不时抱着一大堆的杂草堆在一旁。 是在清理荒芜。 李藏名轻步走了过去,便见那地方已经被清理出来了一大片,他努力回想,方才想起来这地方原本应该是一大块的菜地。 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以大师兄的修为,不应该是挥袖间这些杂草便灰飞烟灭了么?” 白尽欢正割草割的兴起,听到声音,转身过去,正看到李藏名苍白的面容,不由一笑,说: “偶尔总是需要亲力亲为去做一些事情,总是运用修为代劳,倘若哪一日修为尽失,灵气全消,那岂不是要傻眼了。” 这倒也是……但这种事情有可能出现么。 至少李藏名是想不出在什么情况下,大师兄会修为尽失——或许,有可能是因为在和某些旗鼓相当的人作战之中呢。 李藏名不由自主的想起来澹台纵宇,又连带想起来自己的处境。 是了,他不应该是在枯荣草苑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是他无意识间跑回了家里么,还是说,是大师兄将他带回来的。 李藏名再次看向眼前忙碌的身影,顿了顿,才轻声开口询问 “大师兄——您与枯荣草苑苑主相比,不知胜率几何?” 白尽欢噫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杂物,按着旁边的断墙一撑,就跳上了断墙坐下,倚在身后的墙壁上,将李藏名若有所思的打量一通,才说: “我以为你会问——我和枯荣草苑的苑主,是什么关系啊。” 李藏名:…… 李藏名有一瞬间的心虚,因为在某个瞬间,他确实是心死如灰的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大师兄就是这位苑主,毕竟,自己能想到有这种让自己完全不能招架的修为的唯一一人,就只有大师兄了。 但此刻他真正见到了大师兄,却又将这种想法完全弃之脑后了,澹台纵宇的修为或许远远在自己之上,但却绝不是大师兄的对手。 绝不是大师兄的对手——想到了这里,李藏名几乎下意识就开口问: “大师兄,能打过澹台纵宇的,是吗?” 这当然是不成问题,但打得过,却不代表会帮他报仇。 不等白尽欢开口回答,李藏名便率先丧气了。 因为他想起来大师兄说过的话,不会沾染人间因果,当年王都时候,大师兄都没出手帮忙,如今大师兄难道就会出手帮自己解决此人吗? 第323章 一步登天 那是自己完全无法应对的力量, 叫李藏名一时间也手足无措,第一次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大师兄能打过吗那似乎是不需要质疑的事情。 大师兄能帮我报仇吗?……那似乎也是否定的答案。 然而不等白尽欢回答,便先苦笑一声, 轻声说道: “是我想太多了。” 白尽欢听着他自言自语, 自己是还没给出任何回答, 就已经先垂头丧气起来,挑了挑眉眼, 主动开口去问: “你要我替你报仇么?” 李藏名声音低落的道: “大师兄不是不参与人间界的各项事宜么?” 话是这样说,但是——白尽欢说道: “这是你的血仇, 或许在你心中,我是唯一能胜过澹台纵宇之人,若我拒绝, 便如同叫你再无雪仇之日,你从此以后,大概也会恨我至极了。” 李藏名动了动嘴唇,却最终没有说一句话。 但沉默本身便是一种回答。 白尽欢便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上下翻了一番,本来想说这件事情对自己而言易如反掌, 但想了一想,该是换了一个方式讲: “杀他,对我而言, 并不算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这句话的意思是——李藏名抬起头, 在他直白的注视之下, 白尽欢说出后面半句话。 “但我只能用意外杀他,所以你若要我替你报仇, 那你就要等。” 李藏名皱眉,似乎不解: “什么叫做意外?” 白尽欢想了想, 举例说道: “比如他某日出门和人打架的时候,被对方的武器无意穿喉,又或者一脚踩空跌落悬崖,但这也有前提,是有人能将武器伸到他的喉咙附近,是有人能够将他逼迫到悬崖旁边。” 李藏名:…… 如果能逼迫他至此,那也用不着麻烦大师兄了,他自己足够杀死!都能将武器递到澹台纵宇的喉咙了,又怎么不能直接刺穿,还需要靠什么意外!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忿忿,叹息说道: “你总不能指望我天降火球,直接将他砸死吧,那也太没有道理了。” 为何不能……世上没有道理的人事多到不胜枚数,也不差这一遭。 李藏名强忍下心中不快,问另外的问题: “等一个意外,又要多久?” 白尽欢便说 “或许明天,或许数年,那要看他什么时候能够露出破绽了。” 他已经等过数年! 仇恨近在眼前,却不能立刻报仇,难道世上人人报仇都和他一样艰难,他又想,若没这种仇恨又该多好——或许这种仇恨,本可以避免发生! 李藏名看向眼前淡定自若的人,想起来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又想,那个时候大师兄是否是就已经早知道灾祸的发生……这个念头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最终被压下。 今日再次浮现出来,却叫李藏名再也无法控制。 李藏名忍不住控诉,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微妙的怨恨: “大师兄是不是早就知道素霓山庄要死,为何不早阻止?!” 话音出口,李藏名又有后悔,因为他也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质问,可是他忍了几忍,却固执不想道歉。 白尽欢看向他,却也并未因为这迁怒的语气而有所气恼,仍是无奈的说道: “你如今也真正知晓了素霓山庄灭亡的真相,我要怎样阻止呢?杀尽天下人么?” 李藏名竟无言以对,那纷纷扬扬落下的书册再次出现脑海之中,他也彻底明白一件事情。 素霓山庄的灭亡是死于时势,并非死于某个人。 他又能怪谁呢,只能怪天道无情,世事如云。 李藏名一下子颓废下去,倚在矮墙之上,惨淡至极,竟然让他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那么,是否我的报仇也毫无意义,是否我也该顺应天意,放下仇怨?” 白尽欢道: “你能放下吗?” 李藏名撇去目光,不假思索便给了否定的答案: “当然不能。” 他的仇恨,甚至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半分消减。 白尽欢唔了一声,说: “那就是了,这是你自己的道路,要怎样走,看你自己的选择,天道也管束不得。” 听到大师兄这样说,李藏名竟然松一口气,他是真怕口口声声信奉天道的大师兄,会顺着说什么叫他放下仇恨的话,那真正要就此决裂了。 可在此之外,却又烦闷不已,他虽然放不下仇恨,但他又报不了仇,甚至当年面对阁主,甚至杀商不朝,就算失败过,也没有让他有如此挫败,觉得完全不可战胜的时候。 李藏名忍不住说: “澹台纵宇究竟是修行什么功法,才能有这种修为?” 他想不明白,他自认自己的天赋也算不错,那并非是他太过自大,而是事实如此,他也知晓人外有人,可也不至于在澹台纵宇面前,被衬托的如同尘埃。 李藏名想过一圈之后,才惊醒过来自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而大师兄竟然给了回答: “修行了什么功法么?那应该是枯荣草苑第一代苑主,从某位先辈坟墓之中找出来的混沌夺运经。” 没想到大师兄竟然如此轻易就给出答案,这叫总是碰壁的李藏名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这是可以告诉给我吗?” 白尽欢看了一眼他茫然的表情,不由莞尔,又说道: “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你只是在枯荣草苑呆的时间还不够长,所以不知道而已,若你和旁人一样,是寻常途径进入的枯荣草苑,那随着你在枯荣草苑的时间积累,追随者争夺,地位升高,到了一定的地步,自然有人来告诉你成为苑主的方法。” 李藏名有些不太确定的接话: “难不成——成为苑主的方法,就是杀了上一任的苑主?” 白尽欢道: “杀人人杀么,杀手聚集而成的组织,以杀来继承苑主之位,怎么不算合理呢。” 李藏名竟然无法反驳,又问: “这所谓混沌夺运经,有这么厉害么?” 白尽欢只是说: “所谓混沌夺运经,乃是传承千年之前的功法,那时尚且有登天之梯,为抢夺气运,能够飞升成神,此功法才应运而生,至于今日,修行混沌夺运经者,可直接吸纳旁人灵气为己所用,而每吸收一个和自己同等修为之人的灵气,修为境界便能直接提升一层,你觉得有够厉害吗?” 李藏名:…… 世上竟然有这种功法! 那岂不是……只要吸收十个人的功法,就能到达十层境界,而不超过二十人,就能离地飞升了! 激动过后,李藏名冷静下来,也猜测出事情并没自己想象之中那么简单。 澹台纵宇如今还是个人而不是成神成仙,显然这道功法也有它的弊端。 他略想了想,便想通了其中不通之处,或许一两层境界的修行者多如泥沙,三四层的修行者也不胜枚举,五六层也随处可见,七八成虽然少见却也不算难寻,九十层倒是罕见,想找也能找的出来,但再往上的境界…… 那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了。 没同境界的人来提供灵气,是否混沌夺运经就没了用途? 而且——李藏名不解: “难道他就能次次胜过和他同样境界的人么?” 白尽欢便提醒他说: “你似乎还不知道他的法相是什么?那是能够听声辨位的灵猿,听得是心声,辨的是真身。” 余下的话不必多言,李藏名也知晓为何他能次次胜利,有这种灵猿助力,他能迷惑别人,可别人的一举一动,却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焉能不剩? 而越说,越是让李藏名感觉此人的恐怖之处……自己真正还有报仇成功的可能吗?似乎毫无希望。 李藏名强打起来精神去思索一番,又疑惑问出另外一个问题: “可是如今世上真正还有和他同境界的人么,那难道……他的修为就此停滞不前?” 白尽欢反问: “你觉得他像是颐养天年,不在醉心修行的样子么?” 答案当然也是否定。 李藏名摇头,白尽欢接着说: “虽然同境界的没有,但他却可以吸取下层境界的修行者灵气,积累到同样的程度,也同样可以晋升境界。” 李藏名:……这难道也同样是混沌夺运经的功法么,也太过匪夷所思! 李藏名脱口而出: “可越往后的境界想高一层难如登天,他岂不是要杀了天下的修行者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 想到此处,又让李藏名感到后怕,他该说庆幸么……澹台纵宇竟然没借机杀他抢夺灵气。 又想,枯荣草苑苑主的身份,可真是给了他好大便利,能进入枯荣草苑之人,大多是无人在乎的亡命之徒,就算是死了,也只会叫人以为是时运不济,被人反杀,就算是死的频繁,也只会让人拍手称快……但却不会有人去怀疑,去探寻这些人究竟死因为何。 白尽欢点头,说出的话果然印证李藏名的猜测: “他倒是想这样做,只怕不敢,以枯荣草苑苑主的身份,已经让他肆无忌惮的杀了许多人,再多一些,便不能隐瞒了。” 再多一些,便会让人怀疑枯荣草苑那些杀手死去的真正原因,便会暴露他想杀尽天下人的想法,那将会是真正引起众怒,乃至于天下共诛的局面。 澹台纵宇或许不怕天下共诛,毕竟以他如今这般深不可测的修为,就算与天下为敌,那死的也是天下人,而不是他。 但无缘无故杀尽天下人的恶行,却必然会遭受天谴。 如澹台纵宇这般只差一步登天之人,当然也是最怕天谴。 第324章 希望渺茫 李藏名不觉得如澹台纵宇这般的人, 会真正害怕什么天谴,他不出手去杀尽天下人……十之八九,是还没到出手的时机罢了。 但既然是大师兄这样说, 他也没什么反驳的必要, 况且他这许多年隐忍下来, 也早就喜欢沉默寡言,此刻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也就更只是腹诽一二,并不开口争执。 又听大师兄接着说: “况且, 以人间界如今的灵气,纵然是叫他杀尽天下人,恐怕也还远远不够, 或者换句话来讲,他如今只差一步便能成仙成神,但这一步却难若登天,如今人间界灵气微弱,已经在不足以支撑一个人能够飞升成神了。” 飞升成神? 就算是大师兄说的话,听到这四个字, 也让李藏名感觉分外不可思议: “世上还有人想要成仙么?” 他以为这是神话传说之中才会有的事情,世上若真还有人相信自己或者别人能飞升成神,那要么是疯了, 就是傻了, 又或者是准备哄骗别人。 “怎么没有呢?世上多的是痴心妄想之人。” 白尽欢却不觉得这不是不可能之事, 又道 “或许没想着能成仙,但终究是想要更进一层, 再进一步。” 这倒是在李藏名接受范围之内,但他却仍有不解: “以澹台纵宇的修为, 只怕已经是天下无敌,为何还不满足呢。” 白尽欢便道: “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学无止境嘛,不过都是一样的道理。” 他停顿一番,又忽然说: “其实并非只有澹台纵宇为此烦忧,未来某一日,或许你也会步他后尘。” 李藏名被吓了一跳,想也没想,立刻反驳: “怎有可能?!” 他就算是再怎样想提升修为,也不会去故意杀害他人抢夺气运,怎么能和澹台纵宇相提并论。 白尽欢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 “不是你,也有其他人会这样做,这并非独澹台纵宇一人的顾虑。” 一边说着,白尽欢又一边抬眼看向远山,草木覆盖,也算郁郁葱葱,但若在千百年前,那该是各种奇花异草的生长之处,但人间界如今却已经没有这些奇花异草的生长之处。 他的言语之中,也不禁逐渐带上了惆怅与感伤的情绪: “人间界灵气日渐式微,而修行者修为越加高深,所需要的灵气越多,如此,那些修为高深之人,想要再求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险,诸如澹台纵宇一般,就算是让整个人间界游离的灵气尽数收集,也决然不够,但你觉得,他有可能会为此停下修行的脚步么?”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停下修行的脚步,但又没有足够的灵气使用,该怎么办呢? 只能掠夺其他人已经炼化的灵气。 澹台纵宇如此,其他所有人间界的修行前辈,也同样都是如此,而澹台纵宇无疑是其中更幸运的一个,因为他有可以为他遮掩恶行的组织,还有能让他夺取其他人灵气修为为己所用的混沌夺运经。 但说起来混沌夺运经,李藏名在心中多念了几遍,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是了,抢夺他人灵气为己所用,这不是和聚龙化神策差不多么。 李藏名皱了皱眉,将此猜测说出口: “这听起来,和聚龙化神策的功法似乎并无什么区别。” 白尽欢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模棱两可的道: “或许吧,修行到了最后,仍旧是争夺气运,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李藏名却不理解: “为什么……这些功法本不该出现。” 白尽欢纠正他的说话: “不是本不该出现,而是不属于这个时代。” 李藏名愣了一下,随后便明白大师兄的意思。 这些功法都是属于千百年前那灵气充沛,遍地神佛的久远时代,放在当时,这两部功法大概也是平平无奇,但到了今日,那些久远前的功法也都随着人间界灵气的消减而同样消失时间长河之中,只有这两册功法遗漏下来,流传至今,格格不入—— 也许还有其他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功法,但李藏名不知道,那也和他无关。 李藏名说: “那难道就任由这样继续流传下去,为了一两个人的飞升修行之道,要整个人间界的生灵都舍命贡献么?” 他没救世的泛滥同情心,只是觉得这样做实在太过荒谬,最后只剩下一两个至尊修为的人族,其余人全化粉末,这样的人间界,还算是人间界么。 白尽欢便道: “或许等你报仇成功,杀过澹台纵宇,从他手中夺取之后,就能让它在你手中终结,不用再继续延续下去,也就能让后世之人,不必再经历被夺取气运的命途。” ……在他手中终结么? 李藏名真是不敢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他甚至连自己能杀澹台纵宇的可能都想不到。 对澹台纵宇了解越多,他越觉得报仇的希望渺茫,那就像是站在远处观山,以为不过是小小一个山坡而已,轻松就能战胜,或者费些力气,也不是不能做到。 但当真正站在山脚下时,抬头看高入云端的山峰,才知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如登天的难度。 然而上山也有石径路,攀折处,他要报仇,却是毫无着力之处啊。 李藏名不由自主的轻声说: “大师兄,我真正还能够报仇成功么?” 不等大师兄回答,李藏名便先自嘲说道: “大师兄是否又要说无可奉告,难道这也算泄露天机。” 然而这一次,大师兄却没选择无可奉告的答案,而是说: “当然不算。" 又说 "无论事实如何,既然来做大师兄,口头上总是需要给予师弟们信任——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算泄露天机,所以你如果真问我这个问题,那么我的回答是——” 在李藏名心脉比平素稍快的跳动之中,白尽欢说: “身为大师兄,我相信你能够将他诛杀,能够成功报仇雪恨。” 李藏名:……这可真是,让他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就是只是身为大师兄对师弟鼓励的场面话,但听在李藏名的心情,竟然也真让他生出莫大的勇气与自信出来,觉得将来某一日,自己必然能找到澹台纵宇的弱点将其诛杀。 但那是将来某一日,而不是现在,现在的李藏名,却仍是无可应对,只能继续忍辱负重,听他安排的杀手烟生。 想象终究只是想象,现实却仍是艰苦的现实。 譬如此时此刻,李藏名的命,他姐姐的命都攥在澹台纵宇手中,无法挣脱也无法战胜,于是只能忍辱负重,选择听从澹台纵宇的安排。 而澹台纵宇交付给李藏名的任务,就是去诛杀九州龙脉,直到天下所有龙脉传人全都毁灭殆尽为止。 甚至,李藏名还有自己选择要先杀哪个的自由。 *** 蓼州—— 虽然李藏名如今就身居蓼州,虽然王妃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但他一想起来蓼州龙王府便觉得沉闷不已,再不想去那个地方。 而接着便是金龙部,如今金龙部的王上还在王都盘桓,人间界的流言是说他在王都已然把控了朝政,是准备要取圣天子而代之。 李藏名倒是对王都没什么排斥的心情,可王都连灵气都不许使用,而且防守必然更为严密,他去做刺客,必然胜率很低。 于是,李藏名便开始退而求其次,他去往了金龙部所在雁州,准确来说,是雁州的州府所在之地—— 映羲。 这同样也是澹台纵宇想要他第一个选择要去的地方。 雁州龙王不在,雁州龙王唯一的女儿也在王都生死不明,如今雁州是靠旁系的一名侄子赵华彩坐镇龙王府,当然,真正负责运转整个雁州生计之人,是府丞盛琅。 雁州之人本就尚武,比起炫州爱好奢华,雁州之地又多几分严苛残暴。 小福子是负责日常侍奉王上起居的侍从,王上与世女具离开属地之后,雁州王宫就换成了赵华彩坐镇宫中,赵华彩没王上与世女的才华,却比他们更加严苛对待下人,况且他虽然有代龙王的名头,却没一丝的实权,长此以往,难免郁闷,而又总是会将这股闷气发泄在宫人身上。 身为近侍,小福子更是深受其害。 这一日,只是因为茶水热了一些,便被赵华彩将热茶尽数泼在脸上,又骂他是不长眼不长手的家伙,言说他若是摸不出温度如何,那不如把一双手废了。 小福子年纪尚轻,心态也还够活络,不如那些老人被骂了便毫无负担的接受,且坦然处之,他是难免也对赵华彩生出怨恨,尤其每每被体罚之后,更是恨不欲其死。 这一次也是一样,小福子捂着被烫红的脸颊,看着镜子里红肿一片甚至烫出热泡的脸颊,不由愤恨的去想,赵华彩怎么还不去死!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中滚过无数遍,却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而他想了赵华彩各种惨死的状况后,也算是解气,然后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去低声下气的侍奉殿前。 这次当然也是如此——倘若不出意外的话。 小福子休息了两三日,脸上烫伤略有好转之后,就又被安排前去奉茶。 小福子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在茶房磨蹭许久,还是不想去面见此人,而就在他满心抗拒的时候,茶房虚掩的门扉突然被人打开——小福子还以为有人过来催促,立刻端起木案,正要说就来—— 结果和对方对视一眼,不等小福子说话,对方便满眼惊恐的说: “殿下,赵华彩殿下他死了!” 第325章 离开王都 小福子手下一个哆嗦, 茶水也被打翻,热水泼洒在他的手指上,小福子也全然无知觉, 还是对方提醒, 小福子才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 一边收拾,一边不误惶恐的心想: 这位殿下怎么就死了? 不, 不会是被自己咒死的吧! 小福子吓得魂都要飞了,收拾完东西便跑到了门前, 探头去看,就在他们说话之间,外间走廊已经紧急调派了许多侍卫前来。 而宫人们的行走也尽数都被戒严, 府丞盛琅更是大发雷霆,言说若查出来是谁杀害赵华彩,要将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看着加强戒备的王宫,小福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生怕被人查出来是自己将其咒死, 千刀万剐,那绝非是说说而已。 如此提心吊胆的过去三日,小祥子推开睡觉屋子的门时, 就看到小福子坐在床边, 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于是他走了过去,也坐在了他的身边, 忍不住问: “小福子,你怎么脸色这么惨白。” 小福子只能扯出一个笑容, 但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虽然他们关系好,但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分享出去呢,他不说话,小祥子便自言自语的说: “唉,也无怪乎你这么害怕,我也是吓死了,据说杀人的是天下第一的刺客,他想要杀谁,那都是轻而易举,幸好,他对我们些人的命不感兴趣,不然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福子嗯嗯两声,还想附和两句,忽然间愣在原地。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殿下不是被自己咒死的么? 小福子茫茫然看向小祥子,迫不及待的追问: “什么,难道杀大人的人,已经找出来了吗?!” 小祥子嗯了一声,又纠正说: “不是找出来的,是他又出现,而且又杀了一个人!” 又杀了一个人! 小福子问是谁,小祥子露出后怕的神色,又拍了拍心口说: “还能是谁?雁仲侯的二公子赵华光咯。” 那是赵华彩的弟弟,小福子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人死了也是活该,听说他喜爱玩弄少年,前些日子还强抢了一位乡下少女入府,还把人家找过来的父亲给当街打死了。 小福子问: “难道是和雁仲侯有仇吗?” 小祥子耸了耸肩,摊开手说: “那就不知道了,只听别人说,应该是和王上有仇吧,据说二公子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那个刺客啊,就坐在殿中的椅子上,还说龙王殿下一日不回来,他就一个个杀下去,三天就要杀一个龙脉,唔,还有人说,这是有人要逼迫我们王上从王都回来呢!” 小福子吓得许久没有说出话,只是想,若王上不回来,那难道要雁州所有的龙脉都被屠戮殆尽么。 一个宫人都能够想到这一点,金龙王赵决云又怎么会想不到。 但已经占据王都,又有谁甘心轻易离去呢。 赵决云初时接到消息的时候,并不以为意,以往试图刺杀龙脉的人也不是没有过,但最终都是自食其果,又说他若真被一个杀手威胁,去听一个杀手的话,那就真是可笑。 但也不能放任不管,于是便派了几个手下回去,结果,这些手下却死在半途。 赵决云这才意识到,或许事情并不是自己想想之中那样简单,但他还是没打算回去,于是又派一小部分精锐回去,且找寻一些高手前去对付烟生,但所谓的高手全都死在烟生手下,派回去的精锐也是同样半途消亡。 于是也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烟生背后,必然另外有一股势力支持,是一定要逼迫他亲自回去。 世上又有谁希望他离开王都呢,无外乎长公主与国师罢了,但长公主与他也有血脉之亲,比起来还是国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想要从国师口中询问出什么,也是难如登天。 而如他的猜测,长公主也为这件事情震惊不已,到底同为龙脉,长公主只想王都能够维系如今的地位,她仍有身为王都的自矜,以为王都是要庇护九州龙脉,当然不会去残杀龙脉,至于国师,却也只是说:这和他无关。 至于圣上么……赵决云离开之前,也是去看过圣上的,圣上的殿中漆黑一片,圣上自己蜷缩在床榻之上,自己过去的时候,他更是吓得瑟瑟发抖,直呼救命。 又怎么能有什么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更没有这种可能,而赵决云心中也略过遗憾,若圣上是姬彻天继位,今日应该也不会有诸多动乱,但想象终究只是想象,现实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金龙王赵决云动身离开王都的一日,下起了小雨,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长公主前来送行,也是很庄重的行礼,是说此次一别,恐怕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其中另有深意,却也不足为道。 赵决云倒是哈哈大笑,也是无所畏惧的笑意,他回头看向巍峨宫墙,知晓这里到底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长公主的眼角留下一滴泪水,但她的神情却更为无情。 她确实不会去残害九州龙脉,但她也绝不会允许有人妄图将圣天子取而代之。 在这一点上,赵决云比国师更让她不能容忍。 当初迎接赵决云入王都,是想要他与国师抗衡,却没有想到赵决云是觊觎天子之位,那不是长公主所想要看到的,但请神容易送神难,请他进来简单,想他离开却是艰难万分,如今他终于主动离开,岂能错过。 而或许这是第一次,她与国师有同样的目的,那就是绝不能让赵决云成功回到雁州。 *** 那已经是在姬彻天出发前往王都的半途之中了,他分别接到了霖州与王都送来的信件,内容只有一个,是说雁州出事,但二者的目的却又不同,霖州的目的么,当然是提醒他保全自身,又说明济心已经启程去找他了,按照明济心的猜测,若无意外,只怕王都要让他阻拦赵决云的回转。 而这正是王都传信给他的内容。 是说,金龙王赵决云要率领军师回转雁州,王都的命令,便是要他将其击杀半途,其中还有其他各州府也同样会派兵前来相助,这是真正的天下共诛了。 而且是不计代价与后果。 这是妄图觊觎圣天子之位的谋逆之罪,姬彻天看了书信半晌,总觉得这其实是对自己的警告,让自己去诛杀赵决云,是要他亲自体验一番想要谋逆会得到的惩罚么? 若是以往,姬彻天或许会说何必如此,他没有任何想要谋逆的想法,但时至今日,他却也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了,因为自他再次回到人间界之后,已经遭受过无数次来自王都的暗杀,在他对重返王都毫无兴趣的时候,王都也不肯留他在世,所以他还需要继续隐忍下去么。 答案只有他自己的清楚。 而那又说不清是真正出于对大局的考量,又或者说是对姬彻天的故意轻视,王都安排这次斩杀金龙行动的总领之人,却不是姬彻天,而是炫州的那位龙王,楚行骓。 而这次行动,却又区别于许多年前那次对紫龙部的围剿,当年对紫龙部,还不至于明面上去说斩杀紫龙,各州是否要派兵前往,亦是同样各自随愿,并不十分强迫。 然而这次却是王都盛怒之下的斩龙,是要各州府务必派兵前来,而与上一次一样,凝州,檀州,溟州,同样也是对王都的号令不予任何理睬,溟州还好一些,象征性倒也派出几千的兵马,另外两州府,却是一个人也未曾发出。 那几乎是明面上要和王都分庭抗礼的意思了。 若在以往,敢有这种心思,必然要受王都的谴责与惩处,可如今王都也无暇顾及其他,不过是再三的催促,那却更像是迟暮之人无力的指责,每发出一封催促的信件,便代表着王都更多一次的无力。 但其中也不是没有隐情,凝州是真有自己的苦楚,当年凝州之王答应过白尽欢绝不出山,为了凝州之众考量,才会对王都的信件置之不理,况且路途太过遥远,凝州又在极寒之地,若真派兵前往,只怕还没杀敌,自己先要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一大片了。 至于檀州,溟州,这却又不得不去麻烦白尽欢了。 檀州都已经自顾不暇,先前檀州的龙王部,是全听仙山神明的旨意,而神官是比龙王部的威信更大,而今又横空出世一个名叫绯的赤狐奴,大大小小的神官都被他拿下,檀州的龙王部习惯性要去请示神官的安排,但现在是也不知道到底听谁的话了,请示神官怕得罪绯,想要请示绯,但绯却已经前往神山去了。 绯当然也接到消息,但他对此却不以为意,他不是不知道这天下九州都归王都管辖,可王都太远了,甚至比神明还要遥远,在他看来,王都是存在传说之中的东西,王都的命令,当然也是传说之中的存在。 接到所谓王都命令的时候,比起来震慑,绯更觉得好奇,因为从未见过。 甚至连信件本身,都让人围着看了半晌,纸张洁白光滑,还带着暗纹,并且,还散发出清淡的香气,除却在梦中神宫见过,绯可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纸张。 而对着那封信件看了半晌,勉强认出来说的是什么意思后,又觉得茫然了。 他是连檀州都没出去过,又怎么会去参与外面的战事。 而竟然要不要派人去参与,竟然也是要他定夺,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第326章 同个问题 檀州境内的事情, 或许还能应对自如,但要出去牵扯外界之事,绯一时之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只能求助旁人。 可是放眼望去, 他又能求助谁呢, 他倒是想让龙王部自己做决定就是了,但对方战战兢兢, 是说他既然是神明转世,那当然是要听他的安排。 檀州的龙王部已经听从神明的吩咐百千年, 和神官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是还要比神官低上一等,想要他们一时之间自己去做什么决定, 而且还是这种大事,那是万万不行的。 但把这种事情交付给绯,绯也无奈,于是最后只能求助梦中的神明。 其实应该说,很快就不用只在梦中相见了。 因为神明要他上神山一见。 相比于出去围攻什么金龙王,当然是见到神明这件事情更让绯激动且期待, 况且绯已经到了神山之下,攀登到山巅进入神宫,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但龙王部执意要绯先给出一个决定, 于是在真正见到神明之前, 绯还是要先在梦里见过神明一眼, 而绯转念一想,这样似乎也还好, 毕竟若自己突然出现,进入神宫, 只怕神明并不高兴——却忘了,若是真正的神明,当然是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又何谈突然出现呢。 但好不容易又入梦中,和神明述说了自己的苦恼之后,神明却说:让他自己去看着办就是了。 神明说:若他觉得这是好事,那就派兵,若他觉得不是,那就按兵不动。 说起来简单,可是只是凭借一封简单至极的信件,他无从判断到底谁好谁坏,信中说要诛杀所谓的金龙王,是因为金龙王胆敢谋逆,妄图对王都取而代之,可是绯如今所做的事情,不也是要对檀州取而代之么。 他却不觉得自己是做错的事情,若他真选择帮助王都,那不是说他做的也是错误的事情吗。 绯觉得,他或许能领悟到神明是什么意思了。 最后要离开前,绯才说: “神明大人,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白尽欢嗯了一声,随口回答: “你不是已经见到了。” 绯摇了摇头,说: “不是,我是说,我将要登上神山,要在现实中和您相见。” 白尽欢:…… 现实中相见,不会是来碧虚玄宫吧,那还真是一个伟大的梦想,哎?等等—— 哦,想起来了。 愣了一瞬间之后,白尽欢才想起来,似乎真是到了绯要迈入神宫的时候。 只可惜他要失望,因为进入神山之后,他要见到的人,可不是白尽欢。 或者,会感觉更加高兴说不一定,毕竟,白尽欢连为他现身都不愿意,那位住在神山之巅的神明,可是会把一身修为全都给绯啊。 至于是主动还是被动,那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而当下,白尽欢也未曾将这件事情提前说明,而只是道: “那你就往前行吧。” *** 而溟州的情况或许更为复杂一些,那是说龙王部也已经被宣浓光登堂入室,有宣氏的支持,况且又有一名谋士加入进来,还真是让宣浓光如虎添翼起来,竟然能压着祭司的风头一路快速的势力膨胀起来,并且占据了龙王部的位置。 宣浓光正兴冲冲的试做龙王位置的时候,便接到了王都来的诏令,看到信件之中的内容,那是用不容商榷的语气命令他即刻出兵,顿时逆反心起,当场便将诏令扔了出去,发作道: “你让我出兵我就出兵,难道我这么好欺负吗?” 大骂一通之后,底下才有人抹去头顶的汗水,小声提醒: “老大,这好像不是写给你的信。” 宣浓光:…… 哦,他这才忘记,他现在是处于龙王部的的位置,这封信应该是写给龙王部的,于是又鄙夷的讲: “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够命令龙王部来去,过得也太惨了吧。” “倒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这是王都的来信。” 那位谋士叹了一口气,将仍在地上的天子诏令看了一遍,然后递给宣浓光,说道: “老大如果不想让王都怀疑溟州已经出事,还是派龙王部的人去吧。” “我难道还害怕被人知晓我占据了龙王部的位置吗?” 他又看向这位谋士,朝他挑了挑眉,说: “江飘蓬,你想让我派兵出去,到底是真为我考虑,还是想接着这个机会让我替你杀紫龙太子报仇?” 这位开口说话的谋士,正是让宣浓光能如此快占据龙王部的人,同样,也是离开万灵军的江飘蓬。 他来到溟州之后就去做了宣浓光的谋士,或许那称之为文书什么的更为恰当吧,毕竟,比起来以前在内域的时候,不要说和明济心之间的谋略对比,就算是和其他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也是远远胜过溟州的一切。 简单来说,这完全没任何智斗的成分,所以江飘蓬过去之后,可谓十分轻松便赢得一群人夸他是神仙转世的称赞,而且还帮宣浓光很快占据了龙王部。 接下来,便是彻底让祭司也臣服下来,然后便是杀了海上蛇神,这是他与宣浓光的交易,他帮宣浓光夺取溟州,杀掉海上蛇神,而宣浓光要帮他报复紫龙太子。 “你不想去也可以,现在也不是分散兵力的时刻。” 江飘蓬对他的质疑试探无动于衷,或者说是被试探了太多次,也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江飘蓬只是提出一个稳妥的建议,但听宣浓光的意思,好像并不想出去,于是便转换了口风,说道: “要准备斩杀海上蛇神,必然会遭到祭司的疯狂反扑,此刻不宜分散兵力,况且,其实溟州出不出兵,王都应该也不在意,毕竟就算是以前,溟州也不是什么很听话的地方。” 这倒是真正让宣浓光纠结的地方了,他要杀海上蛇神,虽然没打算指望别人帮忙,但也不想增加什么阻力。 而要这么快就占据龙王部,也是要借龙王部的兵力来进行调遣,为斩杀蛇神增加更多的胜算。 但若说就这样对这封信置之不理,宣浓光还真是有些不舍的放弃——不是说他害怕所谓来自王都的追责,而是因为他听江飘蓬的分析,这次诛杀金龙部,或许是千百年来第一次九州龙王部会师一处,那必然是天下将才汇聚一处,精彩无限,而且这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这种热闹,宣浓光当然是不想错过的,但斩杀蛇神也是近在眼前,实在是让人纠结。 要不要去?这还真是一个难题,所以宣浓光想了一下,就感觉头疼,把这个问题要抛给别人来头疼了。 这个人当然没有第二人选,只有白尽欢一个。 白尽欢被紧急召唤过来之后,先是跟着欣赏了一番宣浓光的战果——那就是龙王部的构造,然后才听他说起来目的: “大师兄,你觉得我要不要派兵前去支援?” 白尽欢看向他,也没有立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反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你派兵前去,是想听从王都的命令前去围杀金龙王,还是想过去捣乱?” 宣浓光:…… 宣浓光嘿嘿笑了两声,试图装傻充愣,又叹了一口气说: “真没意思,什么都能被大师兄你猜到。” 白尽欢啧了一声,说: “不是我猜到,是你把一切都写在你脸上了。” 还用猜吗?那几乎是要把不干好事这四个字完全展露出来了。 宣浓光啊了一声,面色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很舍不得的说: “那我还是再想想吧。” 但所谓的舍不得也不过是只有片刻而已,说完这句话之后,宣浓光就又恢复了平素的神情,去问白尽欢另外一个问题: “大师兄,你觉得我能成功斩杀所谓的蛇神吗?” 白尽欢便问: “你是要我以大师兄的身份说?还是要我以天道的立场去告知你最后的结果?” 宣浓光却不明白: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大师兄你要说的话吗?” 白尽欢说: “区别当然很大。” 此时,此刻,在谈论起来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正站在悬崖之上,眺望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翻腾,似乎一个小小的水花就能吞噬一条人命,更何况是栖息其中的蛇神呢。 宣浓光虽然总是把要斩杀蛇神放在嘴巴,好像是完全不以为意一样,但他心中却深知这绝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甚至,他也早就做好和蛇神同归于尽的想法。 但人么,总还是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白尽欢捋了一下被海风吹的乱七八糟的拂尘,然后才缓缓说道: “若我以天道的立场,那我就要说你生死未卜,胜负未定,能否成功,是不能泄露的天机。” “大师兄!” 宣浓光立刻不满的叫了起来,似乎还带着些许幽怨的神色看向白尽欢,说: “都这种时候了,大师兄还要说这些神神叨叨听不懂的话,也不能说些好的来鼓励我吗?” “我不是说了,区别很大。” 看着宣浓光颇为恼怒的神色,白尽欢却是忍不住一笑,说: “若我是以你大师兄的身份,我当然就会如你所愿,说你此行就算千难万险,但那蛇神必然不是你的对手,最后会被你成功斩杀。” 他的声音语气与以往完全不同,却让宣浓光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又觉得心脉跳动厉害,激动不已,觉得现在立刻去挑战蛇神也不是不行。 但激动过后,宣浓光又很有些惆怅的说: “大师兄……你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白尽欢:…… 没有吗?那一定是你太爱捣乱,总让我生气的原因。 第327章 满目疮痍 或许现在, 才能真正称得上一句激动人心的时刻将要到来了。 白尽欢回去了碧虚玄宫,书房伤口悬浮几道屏幕,那分别是几个师弟们此刻的所处境况。 若此刻能够站在足够高的上空俯瞰九州, 那或许也将会是极为壮观的情形。 因为过去的历史, 将从此开始, 走向彻底斩断的序幕。 在檀州,绯最终还是拒绝的派兵外出, 檀州已经远离世俗太久了,而且天高地远, 去了也和其他州府的人格格不入,何必多此一举,再说, 绯也特意找出来以前宗卷去看,发现檀州无视王都的命令也不是没有,甚至很常见,而其中听从王都安排的,又无一不是经过神明的同意,是以就算这一次也拒绝听从王都的诏令, 似乎也没有什么。 比起来千里迢迢前去围剿什么金龙部,他更迫切想要在现实中见到神明。 绯带着一众人等朝着高耸入云的神山攀登,山脚下还是郁郁葱葱的草木, 半山腰就已经寒风凛冽, 而最后一段路程, 却是积雪千重,以为这是最后的一段路途, 终于可以松心微笑,却不知道这最后一段路程, 才是真正的千难万险。 而在溟州,宣浓光倒是给了王都一些面子,派人前去,不过嘛,派出去的将士全都是明着臣服他,暗中却对他不屑一顾的人,宣浓光也不是什么傻子,更不是什么很心胸宽广的人,这些人想要和他比拼演技,那就看到底谁能玩到最后吧。 不是想要表现效忠的心么,那就去真正的战场的表现一番吧,宣浓光听过江飘蓬的分析,此次围剿金龙王的只怕伤亡惨重,果真派人前去,恐怕很难完整归还。 宣浓光听了,却是拍手叫好: “既不算违背王都的诏令,又能借刀杀人,让这些讨厌的人去死,这不正好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江飘蓬竟然无言以对,只是心中涌现出一种凉意,他曾经以为宣浓光和年轻时候的商不朝是同样的人,都是朝气蓬勃,天不怕地不怕的,要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未来。 但他与宣浓光的相处时间越长,便越发能感觉出来二者的不同,宣浓光比商不朝更加慷慨,却也比他更加无情。 若真正跟随宣浓光到最后,只怕会被辜负忠心一片,但那也和江飘蓬没有关系,毕竟,他只是想要借住宣浓光的力量,在合适的时机,给予紫龙太子一道重创而已。 而安排了人选之后,宣浓光也就彻底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专心去加快修行,准备对付海上蛇神。 那是说已经探寻到了所谓海上蛇神的栖息之地,为此谋划许多的陷阱,但其中最关键的一项应对办法,还是宣浓光要亲自前去斩杀蛇神。 而在宣浓光的身后,追随他的年轻人正与追随祭司的父辈们沉默对视,那是新与旧的较量,已经老与少的更迭。 千百年来一贯如此的规矩,从此刻将要土崩瓦解。 檀州如此,溟州如此,九州亦是如此。 在绯,与宣浓光各自兴冲冲的朝着自己的目标推进计划的时候,包括姬彻天所代表着的紫龙部在内,内域六部也齐聚在了三重关。 所谓三重关,乃是玉州,炫州,雁州交汇之处。 在三重关之前,没有可以妥善安排阻拦金龙华赵决云的地方,纵然安插了兵马,也如同洪流之中的木栅栏,被雁州铁骑一冲就散了。 唯有三重关形势险要,山峰相连,谷深崖绝,再想大军冲击,却是无能为力。 而过了三重关,赵决云便入了雁州境地,想再追击他,也是很难。 一番考量之下,便是必须在三重关出手,而且必须在三重关拦下赵决云,唯一一次的机会,若五部其上还杀不了一个赵决云,那九州当真可以拱手相让了。 雁州大概也明白这是真正的生死之战,非但是赵决云带离了所有的兵马返还,在雁州境内,也是所有留存的兵马尽数出动,而后又强征数万民众入伍,一道前去接应龙王。 若在万丈高空俯视,万军涌动,如群蚁出行。 若碾死成千上百,乃至上万蚂蚁,或许也没多少人觉得有什么不适,但若是蚂蚁自身呢,又该如何看待这场残杀? 白尽欢俯瞰三重关,看其兵马相斗,便如观蚂蚁生死,而姬彻天身居其中,举目四望,尽数是同类在自相残杀,岂不觉心如熬煎。 起初互相间还客客气气,单枪匹马, 而后便是将士们之间的互相残杀,那似乎也没有什么很显著的效果,六部兵马加起来虽然远远超过雁州的数量,但六部到底不是一家,彼此间并不和谐,而雁州又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突破重围,是以打起来竟然也能相互持衡。 但战场之上,持衡却不是什么好现象,结果只是死的人更多,流的血更多,消耗的物品也越多。 鲜血蔓延整个三重关,每一寸泥土与草木都染上血痕,甚至百里之外,还飘荡着血腥的气息。 姬彻天站在高处俯瞰战场,只觉得目力所及之处,到处是断指残骸,血流成河,他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身在人间界,还是到了鬼界魔域。 而在真正的魔界之中,在源魔海之中被一遍遍冲洗凡人之躯壳的齐经霜,也在漫长的静止之中,动了动眼睛,他微微睁开双目,那是血红无情的瞳孔,他只是垂眸凝视了一番眼前血红的海水,而后又闭上了双眸。 他将要醒来。 但还不着急,人间界还可以更糟糕一些。 等到人间界陷入彻底的混乱之中,将会由魔界彻底终结混乱的人间界。 *** 三重关僵持不下,而士兵已经伤亡太多,于是便开始主将们一对一的对决,能来这里的,几乎都是各州最有名的战将,那也意味着就算是一对一的决斗,却并不比千军万马间的拼杀动静小上多少。 甚至更为恐怖。 因为几乎尽是十层以上境界的高手,甚至还有请来的江湖援助,说是对决,不如说是斗法,那是连天地都为之变色,草木山川都为之动容。 若说先前的兵马交锋,是死人流血,而现在的对决,却是叫山川崩毁,天地失衡。 最终的最终,三重关已经面目全非,将士都已经伤亡殆尽,只剩下姬彻天与赵决云相对而立,去做最后的对决。 两声龙啸之后,紫金双龙呼啸而出,叫黑夜亮如白昼,又叫白日降下霹雳万丈,有日光炙烤大地,便有暴雨如注降临人间。 枪也如龙,刀也如龙,双龙之斗,更甚先前所有的争斗,况且双方之境界都已经提至巅峰,那或可称之为神明之间的对战,一劈一砍,便是一山蹦断,一地裂谷。 而龙脉龙气,也叫所有妄图参与其中的生灵全都灰飞烟灭。 第三日的夜晚,这场几乎要毁天灭地的对决才分出胜负,那赵决云的兵器在千万道裂痕之后彻底崩裂,而姬彻天手中长/枪却丝毫未有损伤。 天地间有桂花香气飘荡,不单是姬彻天想起来得到这只武器的来历,赵决云也想起来姬彻天的传闻,传说之中,姬彻天才是天道选定救世之人,而他三年后归来,手中提着一只桂花枪,那正是天道所赠,神明所予。 姬彻天的长/枪彻底穿透了赵决云的心脉,胜负已定,姬彻天却未感觉喜悦,只觉巨大的茫然寒气笼罩着自己。 赵决云也哈哈大笑,他看向姬彻天,虽死却并不服气,朝着无边无际的天际大喊: “是天道杀我,是天道杀我啊——!” 而天地间大雨磅礴,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喊。 赵决云仰望着夜空,被大雨砸的头晕目眩,他踉跄了两下,视线飘忽,最后落在眼前的身影上。 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王都大殿之上,抬起头仰望新任的圣天子。 圣天子虽然年轻,却也锐意盎然,叫人一看,便知晓必然有璀璨未来,他没任何不服之心,和其他所有龙王部跪拜殿中,口呼圣上万岁。 “圣上……万岁……” 姬彻天站立在暴雨之中,静静听着赵决云扬声大笑,又听他低声呓语。 随着那一声渺茫的声音散去,赵决云嘭的一声倒在雨水之中,而后在姬彻天的注视之中,聚龙化神策的另外残卷,从赵决云的身上飘荡出来,落在了姬彻天手中。 赵决云身居王都,世上还有比王都龙脉更多的地方吗?倘若他一心炼化龙脉龙气为自己所用,那今日死的或许就是自己。 但是那聚龙化神策之中却干干净净,毫无任何灵气。 姬彻天觉得自己心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一道碎裂了。 他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处准备冒雨过来迎接欢呼自己的将士,却是无动于衷,他伸出手,手中浮现出那原本被商不朝拥有的聚龙化神策,两道残卷将一靠近,不必多做什么,便自行融合到了一起,熠熠生辉,明亮到了刺眼的地步。 而后合二为一的聚龙化神策升入高空之上,在漆黑雨夜之中,只有聚龙化神策光辉无限,仿佛一轮明月,照亮全新的前程。 那会是自己想要的前程么? 姬彻天不知道,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行,他运转起来聚龙化神策,赵决云未曾散去的龙脉龙气,被尽数收入到了聚龙化神策之中。 而又不仅仅是赵决云的龙脉龙骑,那是所有死在三重关的人,他们身上所有残存的灵气,甚至包括周围空气中游离的灵气,全都被吸入到了聚龙化神策之中。 第328章 所谓神明 那些远远围观战局的人, 还没来得及跑到紫龙太子身边为他的胜利欢呼,便被他莫名其妙的动作惊呆,而反应过来之后, 一个人惊呼起来, 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殿下, 你疯了吗!” “殿下,你难道要学万灵军……你快停下!” “殿下要将天下所有的灵气全都吸入到聚龙化神策之中吗?!” 那些人的呼喊仿佛是一张网朝着姬彻天笼罩过来, 但姬彻天却无动于衷,继续自己运转聚龙化神策的动作。 他心中为那些呼喊声觉得无聊, 是又如何呢。 现在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不是么。 暴雨渐歇,天色渐明。 在暴雨完全停歇, 天色也完全透亮之后,聚龙化神策终于将整个三重关周围的灵气全都吸收殆尽,然后轻飘飘的落在了姬彻天的手中。 那是不可估计的灵气,若自己将其完全吸收,或许能一瞬间就飞升成神也说不一定啊。 姬彻天有一瞬间的心动,而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收起了聚龙化神策,抬头仰望四周。 血痕已经被暴雨冲刷殆尽,只有些许残留的新鲜血液, 无尽尸骨也被留下来的泥沙掩盖, 只是偶有残躯露出, 倒是各式各样,断裂成各种形状的武器七倒八歪的立在目力所及之处, 不曾被风雨吹到,不曾被泥沙掩埋, 仿佛一个个来不及雕刻的墓碑静立在此。 那些人也都围了过来,却又在姬彻天之外围城了一圈,不敢近前,只是目露畏惧的看向姬彻天,明济心也站在人群前面,神色复杂的看着姬彻天。 他没开口说话,倒是楚行骓开口大喊: “姬彻天!你疯了吗?如此肆无忌惮的吸收灵气,甚至连龙脉你也敢吸取,你难道步商不朝的后尘?” 姬彻天也未曾过多解释什么,他的视线从众人身上略过,只是说: “三重关死的人已经太多,此后,此地,不该再有任何伤亡了。” 谁也无法肯定的去说,某个地方绝不会发生任何伤亡,但没了灵气支撑,就算是再在此地发生什么争斗,也不过是普通人之间的拳脚相加,或者棍棒相击,那也不会造成很大的伤亡,至少再不会如今日这般惨烈。 六州精锐尽数折戟在此,死伤岂止千万,三重关每一寸泥土山石都被鲜血尽然,万千草木也被染上洗不掉的血红颜色,此后许多年,三重关仍是赤红一片,风中有经久不散的血腥之气。 而许多人从此经过,或烈日骄阳,或大雨磅礴,或月圆之夜……总会再次看到兵马交锋的战场。 这是三重关,但从这一战之后,却有了鬼门关的称号,姬彻天站在高山之上,垂眸看着眼下的一切,不由漫漫去想: 大师兄,这是否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呢。 这个问题,并非只有姬彻天一个人想问。 檀州。 绯抬起头望着雪山之巅的那重重宫殿,仿佛近在咫尺,却又好像永远也爬不上去。 从前远远眺望神山,只觉得是和天空连成一片,如今真正攀登,才知道那是怎样的艰难,跟随绯一路攀登的人,一开始还都很兴奋不已,说闹不停,渐渐都露出疲倦的神态,而说话的声音也渐次低了下去。 终于有人坚持不下去,绯便让其原地等待,或者下去等候,他不强迫这些人跟随到最后——那也是不可能都能够跟着他怕到最后的的。 而这些人跟着攀登也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忠心而已,绯既然这样说,他们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也就真的在半山腰停下,或许先行回去山下等待。 身后的各种声音一点点低沉下去,直到一点声音也没有,绯感觉有太长时间的寂静,茫然回头,却只剩他一人。 最后一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呢,绯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好像就是紫珠旦。 最后一个跟着他的,竟然还是紫珠旦,但紫珠旦早已经精疲力尽,他是爬到了生命尽头,没办法再前进一步,才裹着满身的风雪倒在了山峰上。 绯跑了过去,拼命为他灌输灵气,此刻他们之间再没什么主仆之分,就像是普通的好友一样——但就算是这样的想法,也只是绯的一厢情愿。 紫珠旦的神色已经游离,他看向绯,散乱的目光之中,竟然还有浓郁的痴望。 那是对神明的崇拜。 他也想亲眼见一见神明啊,可惜却不能如愿。 不是被神明选中的人,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见神明一面,是这样的么? “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帮你吗?” 紫珠旦用尽力气,断断续续的说着最后的话: “因为……在我眼中,你是神明。” “我信任你,如信任……神明降临!” 绯愣在当场,无穷尽的风雪呼啸而过,让他浑身凉透。 从始至终,紫珠旦都是信任他的,而也从始至终,紫珠旦完全的助力他,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因为信奉他身后的神明。 他想让紫珠旦闭嘴,可紫珠旦却闭上了眼睛,用尽所有力气拨开了绯要为传送灵气的手掌。 “绯——不要为我……浪费力气了……往前行吧……” “我的……神明……” 紫珠旦死在神山之上,是为神明而死,不是为他赤狐奴绯而死。 可他和神明,在檀州的民众眼中,又还有什么区别呢。 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站在高山之巅,仿若神明亲临。 终于爬到神宫中时,檀山之上,万千铃声齐齐迸发,从四面八方响起无穷尽的笑声: “你来了,吾最忠心的信徒——!” “吾闻到你身上浓郁的灵气,快来吧,将你的所有都交付给吾,闭上眼睛,放松你的神色,一刻钟后,你便能进入极乐世界……” 随着蛊惑一样的声音蔓延,绯一步步走入到了神宫深处,他见到了端坐神宫高位上的神明,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兴奋,他甚至连基本的行礼都忘记了,而竟然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神明看。 那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绝非是人族的存在。 “神明”的发丝与胡须雪白一片,长长的拖曳在了地面上,飘荡在了宫殿中,仿佛与雪白的衣物,雪白的云雾,以及雪白的周遭建筑全都融为了一体。 他的面前也笼罩着一层看不穿的云雾,绯看不到“神明”的真容,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那道视线是将他从内到外,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绯不由自主的感到铺天盖地压制而来的威仪,那是只有天道神明才有的威仪赫赫——他是真的到了神宫,真的见到了神明。 可他为何毫无真正面见神明的喜悦,只有巨大的恐怖与茫然笼罩心神。 不对,不对—— 绯看着眼前几乎与宫殿融为一体的“神明”,他后退了几步,喃喃道: “你不是神明……你不是神明!” 神明怎么会是这样的存在呢! 他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神明,梦中的神明大人有时穿戴十分繁重,比他见过最奢侈的神官穿戴还要更加夺目,有时却也只是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就和眼前的“神明一样”,一身素衣,长发披散着,在空中飘荡。 但梦中的神明,却绝非眼前的存在! 绯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却无比确认这一点,他想转身离开,然而他转身的时候却看不到门窗,只有无穷尽的白雾弥漫。 他再转身回去,竟然也看不到神明的踪影,同样只有无穷尽的白雾弥漫。 他被笼罩在白雾内,仿佛被囚禁荒芜之境,除了他之外,只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角落传出。 “我当然是神明,我是檀州的神明,我是被天道遗弃的神明啊!” 那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悲怆,无穷尽的笑声也化成了无穷极的无尽悲声,钻入到了绯的耳朵中。 绯不想听着古怪的声音说出对神明不敬的话,他也不想被这道声音蛊惑做出什么叫自己后悔的时候,可是那巨大的悲伤,痛苦,愤怒,幽怨……却从四面八方,蔓延到他的眼睛里,他的鼻息里,他的嘴巴里,他的耳朵里,以及他的心脉里。 于是绯看到千百年前最后一位有飞升可能的修行者,汲取了檀州一州的灵气,叫檀州化作荒地千里,才成功破境,将要羽化飞升。 但他却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打了下去,落在檀山上,他的灵台被打碎,血液混合灵气沿着檀山流了下去。 他不甘心的抬头看向高空,不甘心的朝着天际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成仙!” “你是故意!天道你是故意不让我飞升——” 他不知道骂了多少遍,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于是他也不要回应了。 “你不让我飞升做天上的神明,我便做地上的神明!” 他哈哈大笑,他端坐高山之巅,流下的鲜血与灵气蔓延檀州全境,叫灵气枯竭,万物不生的檀州再次出现能活下去的希望。 他代替天道成为檀州的主宰,所有人都要喊他一句神明。 绯也并不例外。 “知道为什么你无法祈求神明在现实中现身么……” 那道声音在绯的耳侧低低回旋,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愚蠢无知: “因为檀州是被天道抛弃的地方……天道怎么可能会在此现身,神明又怎么可能降落这片土地!可怜的奴婢,你以为天道是单独垂怜你么,不过是天道的玩弄。” 那声音无限低迷,仿佛将死之人临终的呓语: “什么造化弄人,你我不过都是……天道的玩物罢了。” 第329章 从未选择 绯低头垂手, 一动不动,无穷无尽的云雾将他围绕,丝丝缕缕的灵气从他身躯之中被抽走。 他分不清自己是谁, 也好像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要做什么, 他脑海之中,只盘旋着那一声声的呐喊。 天道的玩物么…… 是这样吗……或许吧…… 就算, 就算真是如此—— 那他也要亲自去找神明问个明白,而不是成为眼前之人的养料! 绯蓦然睁眼, 双目金光熠熠,而身后法相显出九尾,赤红色的狐狸嚎叫一声, 九只长尾凭空扫荡,那雾气便被完全散去,那细丝也被尽数挥断崩裂。 而后随着绯的前行,那赤狐也朝前奔跑,与另外一只雪白的狐狸迎面对上,在高山之巅打的不可开交。 但被抛弃就是被抛弃, 不是神明,就是凡人一个! 权杖刺破云雾,穿透对方真身, 绯一字一句的说: “你不是神明。” “是啊, 我不是神明, 可你们这些蝼蚁不还是向我朝拜千百年!” 对方大笑,落败仍然不甘, 并非不甘自己竟然被一个奴婢打败,而是不甘天道的选择—— “天道为何——为何要选择他, 而不是我,难道他就真正比我天赋更高,更适合去做神明吗?!” 神明质问天道,其千百年的修行化作无边怒气四下流溢,无尽的白色云雾被血色浸染,将整片天空都化作愤怒的血红,一点点蔓延侵蚀所有的天空,又向下坠落。 那是整个檀州都感觉到的威仪镇压,仿佛天塌下来要将所有人都压成碎片,所有的民众全都跪趴地上,头颅也深深埋在地面上,向神明祈求赦免自己的罪过。 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到底错在哪里?! 同样的疑问,响彻在溟州境内每一个民众心中。 属于祭司的人群还在和跟随宣浓光的人群进行混战,忽然间便听见海水泛滥而来,回头去看,便见海水高涨千丈,仿佛与天空接壤。 几千丈的海潮一丛接着一丛,朝着溟州倾斜翻滚而来,海面上停靠的船只已经被掀翻吞噬,草木楼阁,也被先行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斜。 两方人马看向大海,瞠目欲裂,目瞪口呆,已然忘记彼此间的争斗,而也有人惊恐叫喊,大叫着逃离海岸。 可又能逃到哪里?这转瞬间就从遥远之外到了眼前的万丈海水,倾落下来,只怕整个溟州都要被淹没。 “蛇神发怒了,蛇神发怒了——这全是因为宣浓光的不敬!” 年迈的祭司平素在民众面前该是无比神秘高大的形象,此刻与普通的老者别无区分,他浑身颤抖,他心中满是绝望,他看着眼前那些跟随宣浓光,纵容宣浓光肆意妄为的人,更是怒不可遏,他高举权杖,厉声疾呼: “你们这些人——蛇神已经因为宣浓光的不敬而发怒,要对溟州降下责罚,宣浓光必然会被蛇神诛杀,而你们,你们竟然还不赶紧谢罪!难道真要整个溟州因为你们而尽数被大海吞噬吗!” 那疾呼声震彻每个人的心中,那些跟随宣浓光的少年们更是目露慌张,不知所措,在愤怒的大海面前,他们原先的信心早已经尽数消失,而屈从本能,以为当真是自己的言行惹怒蛇神。 “谁说死的就一定会是宣浓光?” 在海水汹涌之中,唯有江飘蓬面无表情从人群之中站了出来,他不是溟州之人,所以对蛇神无敬无惧,所以祭司的职责对他无用,所以面对这场海啸,他想的不是在海水袭来之前就自己为自己宣判死期。 他想的是未尝不能与其一战。 江飘蓬伸出手来,全然泄出的灵气,混合狂风骤雨,将他的衣物尽数撑的鼓起,就连发丝也四下飘散。 他直面祭司,同样高声呼喊: “想要灭亡民众的神明,也能称之为神明吗?若真是如此,神明都已经要你们死,为何还要继续信服?!” “若真的想要庇护民众,那就一道阻拦下这些海水,你们想死,我可还不到死的时候!” 他怒喝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废话,身躯已然凌空,无穷尽的灵气散开,化作一道屏障挡在身前,他的修为已经远超大多数的民众,全力而为就连祭司也能压下,但在汹涌袭来的海啸面前,却太微不足道。 但他也绝非一个人,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其余所有跟随宣浓光的人,也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灵气全都消散开来,注入屏障之中。 而溟州的龙王殿下,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对宣浓光遇祭祀之间的争斗,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刻却也前嫌尽释,助力起来这道屏障的蔓延。 他浮现在江飘蓬的面前,用传音之术来和他讲话。 “我知晓你是谁——诛杀龙脉的万灵军谋士。” 江飘蓬闭了闭眼,耗空的灵气让他心脉不稳,听到问话,也只是平淡的回应: “怎么,龙王殿下要现在和我清算?” “不,只是忽然想到了而已。” 对方轻叹一声,说: “其实……本不该是仇敌的关系,可惜我的话谁也不会听,嗯,所以我谁也不会支持,最后谁能胜利,谁又是真心来庇护我溟州的民众,我才会将溟州交给对方。” 江飘蓬朝他看去,对方却只是微微一笑,而后又运转灵气,那大概是他第一次使用龙王的诏令,要求整个溟州的修行者全都来加固屏障。 最后,只剩下祭司一个人握着权杖站在地面上,他身后的那些人,也全都跑了过去支撑那道溟州,整个溟州的修行者一传十,十传百,也都沿着海岸将屏障延续下去。 他们是在庇护溟州,却也是在……和海上神明作对。 祭司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就此流逝断绝,如停不下的时光,如握不住的海水,已经不是他能阻拦的事情。 那被抛弃的,是曾经辉煌的过去啊! “昔年天道叫神明降世,教化人间万灵,如今神明无用,所以可以让区区人类也能肆意凌辱,若论无情,谁能比拟天道?!” 在无穷无尽的海域之上,两条千万丈的长蛇翻腾厮杀,搅弄的天翻地覆,若是在溟州境内有此争斗,只怕溟州已经被尽数摧折。 那并非是如今的人间界能够承受的力量。 而宣浓光却是越战越勇,他身上有太多伤口,却不能阻拦他越发燃烧旺盛的战意,他也几乎不做任何的抵抗,而是以攻击代替了防御。 他手中的不折之莲,也尽数没入眼前海上神明的身躯之中。 宣浓光身负重伤,对方却也遍体鳞伤。 什么武器才能重伤神明,谁又能诛杀神明? 是人么? 那不过是天道的指引而已。 神明有无穷无尽的愤怒,却不是因为小小人族也敢诛神,而是愤怒天道的抛弃! 天道不能听到所有人祈求的声音,或许能完全听到,可是千千万道声音混合在一起,只是汇聚成一片嘈杂的尘埃。 而足够比拟神明修为的修行者,其声音惊天动地,当然不能叫天道无视。 愤怒的质问,不甘的怨恨,尽数回响在白尽欢的耳侧,让他不得不分出心神去做回应。 其实无视也无所谓,毕竟他本来也不是为它们而来,但也是被自己创造出来的存在,曾经也被寄予厚望,临终之际,总也需要送上一程。 但质问声到处都是,白尽欢也不可能一份撕裂无数遍,还好有身外化身,可代替他去见对方一面。 因为是身外化身,所以显得格外冷漠,因为冷漠,所以更如天道无情。 “袈明叶。” 多少年了呢,已经没有人喊过自己这个名字。 神山之上,愤怒幽怨的神明听到了这一声呼喊,忽然间一愣。 那声音温和平静,像是平常的交谈声一样,在轰然破碎的打斗声之中,实在无比微弱,但他还是听到了,不但听到,而且听得无比清晰。 他的所有亲朋好友,都已经死在千百年前,知晓他姓名之人,也都同样早已经死绝,只有他拥有如神明一样漫长不死的生命,在高山之中沉寂,一点点吸取灵气。 还在做能成神明飞升的美梦。 他以为是自己的修为不够,灵气不足,所以才不能成神,但千百年的灵气修行,还不够吗? “我告诉过你,成神只是修行的一种结果,而非是唯一的目的,但你却从来不信,如何怪我没选择你呢。” “做出选择的,从来也不是天道。” “天道只给予机会,而不是做出选择。” 随着那道声音的再次响起,袈明叶看到一道身影朝着自己走来,如千百年前一样,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应该说,他是一名很有天赋的修行者,那时候人间界就已经许久没有飞升成神的传闻,但所有人都说,他天赋奇绝,必然能够飞升成神,或许,他就是人间界最后一个能够飞升成神之人。 他相信了,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世上再没有人比他的修为更高,他进入十五层的修为境界,那是前所未闻的境界,腾云驾雾,搬山填海,甚至普通人在他面前,都要不由自主的朝他下跪,如何不算是神明才有的威仪? 但他还是没等来成神的契机。 他只等来了一个人,或者说天道化身。 檀州到处都是高山荒地,很少水流,就算是有,也是时断时续,近乎于无。 唯有一条檀江从高山流下,贯穿檀州,却又湍急非常,一般人不敢轻易靠近,生怕一不注意就被江水卷走,袈明叶却经常在檀江旁边静思修行。 第330章 我是神明 袈明叶不怕湍急的江流, 甚至觉得江流能够给他许多感悟。 那一日,他如往常已经来到檀江旁,却看见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出现了。 对方坐在石头上, 层叠的白衣如云雾翻卷, 他只是沉思的注视着眼前奔流的江水, 又仿佛一直以来就在这里看着袈明叶的修行。 袈明叶走到他的身边,开口问: “你是谁?” 但对方却没有回答, 只是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不自报家门也不先问问他是谁,直接就是用这种长辈的语气问话, 这可真是太无礼的人。 彼时袈明叶修行已经入了十三重境界,莫说檀州,放眼整个人间界都没比他修为更高深的人, 旁人见了他只有战战兢兢听后吩咐的,还从未有这样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的。 而且想要见他,那也是先上拜帖,然后盛装以待,却不会和眼前之人一样,如此随意的和他见面, 并且如此放肆无礼的问话。 但不知为何,旁人对袈明叶无礼,他自然心生厌恶, 要好好教训一番, 但眼前之人却让他生不出什么想要将其教训一顿的想法。 甚至让他竟有一种不能怠慢的感觉, 他站在对方身边,沉默片刻, 才回答问题: “当然是为了飞升成神!” 但这样的回答,却引来对方一声轻笑, 仿佛这是什么痴人说梦的话,让袈明叶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不由质问: “你笑什么?!” “你有很好的天赋,也有足够坚定的信念,但可惜……这不是成神的时代。” 对方长叹一口气,仿佛是在叹息他的天赋,又说: “为何一定要成神呢,你难道不知人间界早已经没有成神的传说,用毕生的修为去追逐一个没有结果的未来,天道也为你感到惋惜。” “天道若为我惋惜,那就让我飞升成神。” “你的执念已经太深。” 对方充满怜惜的看向他,说: “因为你,所以不忍你得到一个没可能的,我倒是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一件事情,人间界不会再有神明的存在。” “至于信或者不信,那就全在你了。” 袈明叶:…… 这是什么话?什么人间界再没神明的存在,那岂不是在说自己一直以来的修行全是白费?! 仿佛是能看穿他在想什么,对方又接着说道: “成神只是修行的一种结果,而非是唯一的目的,就算不能成神,你也是如今人间界的修行第一,若你愿意放下执念,或许会得到更多。” 袈明叶走上前去,想要多问什么,可是他踏出一步,眼前却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对话是他的幻觉。 幻觉……又或者是天道的预示? 袈明叶对飞升神仙的记载熟读在心,那些记载之中,都说将要飞升之人,都会遇到一些异常的征兆与考验,那是……天道所化! 难不成他也是遇到了天道化身的考验,但天道化身不来考验他的心志,却来劝说自己不要成神,难道这也是考验他心是否诚恳的一种? 袈明叶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但他却没有再见过对方。 而袈明叶十四层境界的修行之后,也陷入瓶颈,他翻遍所有的记录,分明他的修行已经足够飞升成神,在那些记载之中,十三层就有许多人能够飞升,可以他已经进入十四层太久,却还是没有等来任何成神的征兆。 难道真如那个人所言,人间界不会再有任何成神的人? 不会,不能,不可以! 天道或者神明,或许并不在意人间界再出现一个飞升成神之人,但他在意,无比在意,他就是为此而生,为此而活,怎么能说不行就不行,那他千百年的修行,岂不是笑话一场! 没有成神的征兆,一定是自己的修为还不够,一定是这样…… 再近一步,只需要再近一步。 十五层境界的修为,从未有人达到过。 而袈明叶也无比明显的感觉到,人间界的灵气完全无法支撑他达到十五层的破境,他将整个檀州的灵气尽速抽空吸取,却还是远远不够。 但又如何能够停下,当执念超过一切,无论来源,所有的灵气都归他所有,包括被炼化的灵气——天道制衡,若强行吸取旁人已经炼化为己所用的灵气,那将会给吸取着带来反噬,但当修为远远压制其他所有人时,这一点小小的排斥,也就微不足道了。 就如同将一滴墨水滴入水中,就算是无数水滴组成的水洼,也会被一滴墨水染黑,但若是一方池塘,或者一片江海,这一滴墨水涌现进去,却不会再有任何的侵染。 所以他叫檀州所有的修行者都不许做任何的抵抗,来将自己的灵气供他所用,彼时他已经是远超旁人的存在,他在檀州已经生存千百年,就连龙王府见了他也要行礼磕头,他才是檀州真正的王,他说什么,别人都要照做什么。 包括贡献自己。 十五层的境界,终于来到。 那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袈明叶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是神明一样,他浮现在所有的山川河流之上,能够感受每一寸土地的风貌。 他好像无处不在。 然而当他吸了吸鼻子,却闻到血腥的气息,当他睁开眼睛,却见到鲜血蔓延到了自己的脚下。 他仍在人间界。 袈明叶站了起来,真正目视千里,所以能看见整个檀州都血流成河,整个檀州的修行者甚至普通人也都已经死尽,而头顶天空也是血红一片,仿佛随时都能滴落血水。 让他能成功进入十五层境界的灵气,是硬生生从一州修行者身躯之中抽出来的。 而血红色的天空飞速扭曲旋转,最终出现一个漩涡似的深洞,别人不敢抬头去看,袈明叶却是看的清清楚楚,他看到那深洞之后是缥缈白云,是神花仙树……那是神界! 那是成神的通道! 袈明叶惊喜欲狂,什么不能成神,还不是被他强行打开一条成神的通道,他立刻飞升前去,然而飞离地面十万八千丈,那深洞却越来越小,越来越要闭合起来。 不要——! 袈明叶催动全身的修为,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肉/身几乎是要被完全撕裂,他甚至感觉自己只剩下一团灵魂,可是他已经伸手触碰到那深洞的入口时,他的手却蓦然麻木了一下。 那是被一道惊雷打中。 而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尽数劈下,直接将袈明叶从高空之上劈落,又有无穷尽的呵斥声响起。 “业罪深重,如何成神?!” 袈明叶跌落在高山之上,他听到万民魂魄的哭泣,但他仍直视高空,说: “我是神明。” 他已经飞升了,他已经是神明! 他高声呐喊: “什么业罪深重!分明是整个檀州的修行者都自愿要助力我成神!” 然后他听到一声叹息。 “你说的没错,檀州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尽,已非人间之境。” “檀州只剩下你,那你就来做檀州的神明与天道吧,此后天道,不会再对檀州有任何的照拂。” 此后百千年,他未曾再感受到任何天道的气息。 而他也再无法走下神山。 他是“创世的神明”,一串泥水下落,便有无数的人诞生,他们扮作普通人,他们扮作龙王府,他们扮作修行者,他们从出生便只知神明,不知天道。 而一挥袖,便是千丈长风,一踏足,便是千尺深渊,一说话,便是能将人心脉震碎的声音。 人间界已经无法承担神明神力,神明真身降世,带去的唯有毁灭性的灾祸。 这是天道要告诉他的答案。 所以人不能成神,神也不能降世。 真正是上天不能,下地不可,他被天道困在高山之上的神宫之中,做了千百年的“神明”,然后等到了绯的出现。 是不屑一顾,也同样是无法对其进行诛杀,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爬上神山,诛杀自己。 这就是天道的安排。 天道不会亲自动手诛杀任何生灵,但天道会亲手布下相杀的局面,在无尽轮回之中,他会选中一个合适的人,让其来做终结一切的代劳者。 那是跨越千百年的等待,才能得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但千百年对天道而言,又算什么呢,不过一瞬间而已。 绯以为他是全凭借自己爬上神山,然后成功反噬自己的吞噬,再来诛杀自己,却不知道……他也不过是天道的一枚棋子罢了。 天道要他胜,所以他才胜,还真以为是凭自己的本事么? 袈明叶哈哈大笑,他将自己所有的记忆全都随着修为送给了绯——包括天道的无情戏弄。 绯站在高山之巅,他四下张望,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绯,还是“神明”? 他想要找到一个答案,他也同样知晓能够回答自己的人就在身侧。 他感受到了神明的气息——是他在梦中所见真正的神明——不,该说是天道化身才对。 可是任凭他怎样呼喊,对方却也没有露面。 仿佛真如传承的记忆所想那般,天道早就已经放弃了檀州,永远不会踏足檀州一步。 就算是来了,也是隐去身形,只是为了见入了歧途的袈明叶最后一面,而没看自己一眼。 可若是如此,为何还要在梦中见自己,而且一步步庇护自己走到如今,难道真正如袈明叶所言,天道不过是将自己当做一柄杀人的武器,而不是因为自己! 他在神山之中奔走,一遍遍祈求天道露面,然后他得到一个答案: “檀州的神明,现在不正是你自己么?你还要见谁呢,想见神明,观镜自照便是。” 第331章 不再需要 一心想要找寻的神明, 回过头来,竟然就是自己,如何不让人感觉万分茫然呢。 血色的雾气丝丝缕缕散去, 又见澄明天空, 似一番天地新出, 风云新聚。 那些跟随绯的信徒奔走相告,是说绯果然是救世的神明转世, 为檀州化解了血气灾祸。 绯站在高山之巅,朝下俯瞰, 见万千的檀州民众朝他跪拜,口称神明救世。 绯如今掌控整个檀州,却感受不到丝毫快乐。 成为檀州的神明不是他所预想的, 从一开始就被天道抛弃更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但二者如今同时存在,或者说从他诞生之初,从他一开始想要活下去而反抗的时候,天道就已经安排好了他要走的一切道路。 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仍然会,且只可能会再次走向这条道路, 除非他想寻死,而不是求活。 而他能够用寻死来表述自己的不满或抗争么?那他也只是万千卑微奴婢之中的一个,不会让天道有半分的垂怜, 而只会去寻找下一个愿意抗争的奴婢, 诛杀将死的“神明”, 重铸新的檀州。 绯一步步走下神宫,面容无悲无喜。 怨恨或者悲哀, 早已经分不清心中翻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 倘若面对袈明叶的时候,白尽欢还是全然的无情, 那面对扶摇的时候,却难免生出一丝怜悯。 毕竟袈明叶是万民鲜血堆积而成的虚假神明,而扶摇却实实在在的天生神明,他并未做错什么,但还是免不了被诛杀的命运。 难道不该愤怒吗?难道不该怨恨吗?难道不该质问吗? 曾经也是由天道亲手创造出来的神明,最终终结于天道亲自选定的人族手下,难道不算是天道的偏心吗?! 蛇神扶摇又如何忍不住,那能够将他刺穿重伤的不折之莲,分明是天道之力所化,眼前这张狂的小子,敢来挑衅他,必然是天道的授意。 若没天道的偏爱,区区一个人族,怎么能重伤自己! 愤怒狰狞的大蛇朝着天际张开口舌,足以吞噬天地,然而踏水而来的素衣道君却无视了它的敌意,伸手拂过它的头颅——就如同千千万万年以前一样,天道自虚无之中点化神明,也如这般充满慈爱。 然而,诞生之初的抚摸让其感觉激动不已,此刻濒死之际的抚摸却只感觉到万分的煎熬。 唯有那道温和的声音一如往常,若说真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大概是对方温和慈爱的语调之中,却充满末路的悲悯: “扶摇,你是人间界剩下的最后一个神明了。” 最后一个——在人间界之中,最后一个往往代表着孤品难寻,应该会得到无比的重视才对,可是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意思却是连他也要消失。 扶摇瞪着硕大碧绿的竖眸,与眼前的人影僵持许久,还是收起了獠牙,喃喃说道: “但您却不会因此放过我——尽管我已经在远离人族的深海之中沉睡千年,尽管我的存在形同于无。” 万万年前,是神明在天道的授意下来到人间界,那时候人族对神明是无比崇拜的感情。 万年前,神明在人间界混战,致使天破地陷,天河下涌,地火上燃,那是人间界第一次灭世危机,那时有神明牺牲自己的神格来补天修地,是为延续人间界,也是为了赎罪,希望天道能够原谅神明的放肆。 况且,本来就是人族自己来请神明加入战局的,不是么。 但那时候,扶摇就已经知晓,天道要让神明远离人间界了。 不然,为何灵气充沛的人间界,其灵气开始急剧消散,再多的理由,也不过是因为天道不想下发灵气罢了。 可惜不是所有的神明都能懂得天道的隐喻,仍旧滞留人间界,直到发现自己沾染人间尘埃,再难登天。 第二次人间末世,更是笃定了扶摇的猜测,天道要彻底断绝神明在人间界的存在,那是说,非但原生的神明不许留存,人族也再没成神的可能。 可扶摇却心有不甘,不应该是神明在人族之上么,可天道却为了人族的发展而抹除神明的存在,他怎么甘心? 他也曾闹过脾气,发过海啸,但看着那些祈祷的民众,他到底停下了这种动作,就此沉入深深海水之中。 于是在民众看来,好像真是祈祷起了作用,好像是祭祀取悦神明。 于是人族更加坚定的一年年继续祭祀的,而负责祭祀的大祭司,其地位也一跃而上,成为超越龙王部的存在。 是代表着他能长久存活下去吗? 不,不是。 看到祭司竟然用活人来祭祀自己祈求平安的时候,扶摇便知晓终有一日人族会诞生一位“正义之人”,来推翻这种祭祀,来诛杀自己这条“恶神”。 然后,那个带着天道之力的少年终于出现了。 将其养到足以自保的修为才重新放回人间界,怎么不算是天道的苦心孤诣? 扶摇并不意外自己被区区一个人族打败,但他却仍想质问天道,难道自己就真的该死——尽管,他也知晓天道的回答,不会 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听到天道的回答: “人间界不再需要神明,也再供养不了神明,这和你是否沉睡无关。”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不是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就能够逃过杀机,那是没有任何例外可谈。 他又听到一声叹息: “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回去吧,不是非要待在人间界不可。” 而后不由他再做任何挣扎,神识便被强行从大蛇化就的躯壳之中直接抽出,而后直入云霄。 扶摇而上九万里,一场大风从人间海上,吹入碧虚玄宫。 这样的一幕,在宣浓光眼中,则是那条大蛇濒死之际挣扎,用最后的力气吹起大风,让海水将他淹没,企图同归于尽——但显然,结果失败了。 大蛇的尸体飘荡在海水之中,宣浓光浑身血水,目光却越发热烈,他看准时间,将那一颗从大蛇体内飘荡出的金灿灿的内丹抢夺到了手中——那或许不能说是内丹,而是神格。 宣浓光读书不多,但他听过太多关于神明的故事,是说神明是靠所谓的神格运转,那可比人族的灵台,妖族妖丹厉害多了。 现在到自己手中,哼哼,岂不是天下无双?谁也打不过自己。 但宣浓光还没高兴片刻,就听见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宣浓光。” 尽管只是平平淡淡的三个字,却叫宣浓光下意识打一个寒颤。 或许是听过太多次,就算对方只是平淡的喊了一句,但宣浓光就是能分辨出那是警告他的声音——他在碧虚玄宫闯祸被大师兄发现时,大师兄总是会先这么平淡的喊全自己的名姓,然后,就该轮到自己倒霉。 所以现在,听到大师兄的声音后,宣浓光几乎是出于本能,连忙握紧了神格,然后背手在后,回过头去,果然看到大师兄的身影轻飘飘的落在了自己的身后。 宣浓光睁大眼睛,做出一副意外的惊喜神色: “大师兄!您是特意来看我斩杀蛇神的吗?!” “我的身姿是不是很帅!” 白尽欢:…… 白尽欢看着他故意装傻的样子,还真是感觉有些好笑。 白尽欢也没多说什么话,只是朝他伸出手,然后动了动手指,示意他将神格拿出来。 宣浓光眨了眨眼,而后立刻一副“我悟到了”的表情,踏浪而去,然后用力拍了一下大师兄的手心——当然是被后者躲了过去。 宣浓光一掌拍空,身体朝前一个趄趔,差点一头扎进翻腾的海水之中。 他稳住身形之后,才看向侧身躲开的大师兄,露出可怜的表情,委屈的说: “大师兄难道不是想击掌,来庆贺我的成功吗?” 白尽欢:…… 装傻装的有点过头了你。 白尽欢收回手掌,又甩了一下拂尘,直接开口问: “藏起来的东西呢。” 宣浓光眨眼更加频繁,语气也更加无辜: “我哪有藏什么东西,我打败了这条大蛇,那它就应该归我所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宣浓光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然后才兴奋的说: “被我打败,就算是神明,也应该臣服于我!供我驱使!” 白尽欢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真是颇为无奈了。 又无奈的说: “你还敢私藏它的神格,你难道是想成为下一个被诛杀的它么?” 被直接戳穿了真相,宣浓光干脆耍起来无赖,反正他说是说不过大师兄,既然如此,干脆就不要讲什么道理了。 “我不管,反正是我得到的战利品,为什么我要交出去,大师兄!您这么厉害,见识那么多的东西,难道连这点小东西都不能留给我吗?” 这是小不小的问题吗?这是属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问题。 白尽欢面无表情的听他狡辩,然后无情的说: “恭维我也是无用,神格交付给你,我是一点也不放心。” 那就是没得谈了。 宣浓光眼睛转了一圈,瞅准时机就朝外窜了出去,但他的速度再快,又怎么能快的过大师兄呢。 白尽欢看着他跑出去几丈之外,然后一挥拂尘,那拂尘洁白的尘须,不过一瞬之间,便拉长到了宣浓光身侧,而后毫不留情的将他手中的神格夺了回来。 宣浓光感觉手中一空,急急停下脚步,低头去看,果然空空如也,他回过头去,便见神格已经落在大师兄手中。 “大师兄!大师兄怎么还抢我的战利品,这也是大师兄应该做的事情吗?!” 第332章 所谓取舍 身为大师兄, 去抢夺师弟的战利品,似乎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但白尽欢是不会觉得愧疚的。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 若叫宣浓光大战一场, 结果什么也没得到, 就这样空手而返,只怕他也是绝不满意, 要继续折腾下去。 白尽欢可不想被他没日没夜的呼唤扰乱,所以略想了想, 还是决定来给宣浓光一些补偿: “神格不能给你,不过——你不是想要浪迹海域么,这躯壳倒是可以送你做一艘船只。” 什么意思? 在宣浓光疑惑的目光中, 只见白尽欢一挥拂尘,便有浓郁的烟白云雾生出,将只有一丝气息,还在海上起伏的蛇躯完全缠绕,远远看去,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漂浮在海上的白茧。 待云雾又丝丝缕缕的散去之后, 蛇神庞大的身躯已然缩小变形——虽然说是缩小,但也有五十丈长。 是说那庞大蛇躯竟然化成了一座巨型船只,鳞片化作玉石镶嵌在外侧, 日光下光彩夺目, 而蛇头更是狰狞张狂, 那是任何人间手艺人都无法仿照的雕塑,仿佛随时都能吞噬遇到的一切阻碍。 宣浓光立刻眼睛放光, 惊喜取代了疑惑和不满,又让他瞬间忘记了到手的神格飞了这件事情, 不可置信的看向白尽欢: “大师兄!这真正是给我的?!” 白尽欢收回拂尘,斜持怀中,颔首道: “自然,不过这只是一艘空船,要携带什么器具,那就需要你自己去添置了。” “嘿嘿,那都是小事!” 确定这是属于自己的船只后,不等白尽欢再说什么,宣浓光就一跃而上,前后查阅了一番,最后踩在了蛇头上,叉腰大笑: “这个好,这个好——哈哈,我带着这个回去,才叫所有人都知晓是我降服蛇神,叫蛇神来做我的坐骑!” 宣浓光兴奋的在这条蛇神船上来回行走,甚至试着驾驶起来,在海水之中冲荡,等他这激动的兴奋劲头过去之后,才想起来还有大师兄在这里,然而他回头找寻大师兄时,大师兄却已经了无踪迹。 宣浓光抽了抽嘴角——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情,大师兄不是一向来无踪去无影的么。 宣浓光也没为此纠结太久,就操纵了这条大船返回溟州。 而待他回去之后,整个溟州也将彻底为他所有——祭司无用,龙王无能,当然轮到他来做老大。 *** 三重关。 姬彻天用聚龙化神策去吸收龙脉灵气,那是谁也未曾想到的事情。 只不过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就算是心中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却也不敢再直白的开口去指责姬彻天的不是。 楚行骓倒是没什么好畏惧的地方,他见过姬彻天落魄的样子,如今的姬彻天纵然也成长的让他刮目相看,但第一印象已经定性,是以此刻也不会让他对姬彻天有什么很大的敬重。 于是出口嘲讽了几句,又让他给出一个解释,但姬彻天却只是说: “我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还需要什么解释么?” 这可真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楚行骓当然是气恼非常,可又无从发作,其他人也不会站在他的这一面,他虽然是王都指定这次联合作战的首领,但姬彻天却是真正的太子,太子要做什么,当然轮不到下面州府的龙王质疑。 那是说,姬彻天不但是亲手斩杀赵决云,也用他的紫龙法相洗刷了以往的一切“冤屈”——有关他的法相究竟是蛇还是龙,向来是众说纷纭,这也同样是不少人对他心怀抗拒的一个原因,而这一场斗法之后,也再无人质疑这一点,也叫更多的人来心悦诚服的朝他跪拜,称他为太子。 但这些庆贺的人之中,却没有明济心的身影。 因为明济心去见了另外一个在暗中观察局势的人。 叶迷津站在高山之上,看着山下一地悲惨,却也没有任何的动容,反倒是听到身后漫步走来的脚步声后,才挑了挑眉眼,啧了一声,说: “我以为,明公子会永远不想和我碰面才对,怎么会主动找上门来。” 他身后之人,当然是发现了他也同样来到此地,所以在战局结束之后来找寻他的明济心。 明济心走了过去,和他并肩站在山崖之上,夜间山风凛冽,吹刮的人头脑发疼,而若仔细去分辨,又好像有带着山下的血腥之气随风飘荡上来: “是你一定要将情形推入不可转圜的地步,不就是为了逼我和你对局么,我岂能辜负” 叶迷津哎呀一声,说: “我可没这种心思。” 明济心便道: “你确实没有,但你难道猜不到,事后众人反应过来,究竟是谁在其中煽风点火,才导致如今这番惨烈局面,不会找你算账。” “你将龙脉将被诛杀的信件送我手上,应该也同样送给其他各州府了吧。” “再来,若我猜的没错,金龙部的兵马倾巢而出,也是你居中诱骗。” 原本不该这样吃力,也不该如此惨烈,但其他各部来的都是精锐,甚至只是部分的精锐,因为龙脉要被诛杀的消息,叫这些州府减少了前来的兵马排布,而金龙部来援的军队却几乎是其州府的全部,甚至还有许多是现征的兵力,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迎接赵决云的,最后也和赵决云一道死在这里。 若无人从中作梗,金龙部怎可能来源如此快,又怎么可能情绪如此激烈,应对如此决绝。 而双方都抱有必胜的决心,这场对局是意料之中,却又超出意料之外的惨烈。 战局将歇,虽然可以放松些许,但却还不到什么清算总账的时候,只是,若发现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这里,谁又能真正不动心找过来呢——虽然叶迷津只是煽风点火,但却比始作俑者恶劣多了。 叶迷津撑开折扇,却全无一丝一毫的愧疚或者心虚,反而十分坦然的说道: “何谈诱骗呢,我从来只讲述事实而已,而且不应该是感谢我才对么。主公将死这种事情,换作是谁也无法坦然接受吧——譬如你一样,不也明知所追寻的是一条没有明日的末路,所信奉的是一个无用的主上,不也还是义无反顾的朝着这个方向奔走么。” 叶迷津看向他,带上些许的好奇询问? “若有朝一日,你不在的时候,那个名叫沈循策的主公将要死了,那你是想要永远被隐瞒真相,还是想立刻得到信息呢。” 明济心:…… 这个问题,真是有够尖锐。 明济心沉默,叶迷津便低声笑了起来,然后说: “看吧,就连料事如神的明公子都无法决绝参悟,就不要为难普通人了吧,话说回来,以明公子的天赋,却被旧日的规则束缚,当真是委屈至极了。” “我确实不如坊主洒脱。” 明济心被当着面如此直白的讲说自己的短见,却也无动于衷,他就算是真有什么起伏的心绪,那也是要做出毫不在意的表现,不然,下一个被叶迷津抓住弱点,将要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怎么,你是特意想亲口嘲讽我的守旧?” 叶迷津摇头道: “岂敢,只是希望你更能感同身受,不要误会我的好心啊。” 明济心:…… 你能有什么好心,分明就是故意拱火,却还要人感激涕零么。 明济心是懒得和他争辩这件事情的对错,他们的志向与观念有着天南地北的差距,非要强行互相说服,结果只会是说到口干舌燥,也没有什么结果。 不过是废话罢了,而明济心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最后,明济心也只是警告他说了一句: “坊主如此四处招风惹火,小心哪一日玩火自焚,四面为敌。” 叶迷津只是朝他一笑,而后微微俯身,倒是很客气的道谢: “多谢明公子提醒。” 又看着他准备离开的动作,说: “这就要走了?” 明济心嗯了一声,说: “ 不然?” “好吧 ——” 叶迷津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忽然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说: “我还以为明公子前来,是奉紫龙太子的命令来捉拿我,原来仅仅只是为了找我夜间谈心。” 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不过—— 明济心看了他一眼,道: “你会乖乖束手就擒吗?” 那当然是——不会。 叶迷津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在明济心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忽然开口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 叶迷津看向他的背影,说: “明公子和紫龙太子的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也应该更偏向此才对,既然如此,又为何非要勉强自己屈从一个一无是处之人。” 明济心停下了脚步,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我还真是从不知道,传说中的叶坊主,竟然也会如此好心的提点别人的不是之处,还是说,你是要代替大师兄那个人,来朝我讲述一番取舍的道理?” 叶迷津合起折扇,敲了敲脑袋,思索道: “你想这么认为,那也不是不行。” 明济心生出不好预感,接着便听叶迷津道: “虽然我只是好奇,在明公子心中,紫龙太子与昔日旧主,究竟哪个更加重要,哪个更不能舍弃。” 明济心:…… 这句话的意思,总不会是说他准备杀掉其中一个来看自己的反应吧。 明济心蓦然心脉停滞一瞬,连带着离开的脚步也停下来,他回头神色复杂的看向叶迷津,诚恳的询问: “我也很好奇,你就这么喜欢挑战别人的忍耐极限,享受被追杀的乐趣吗?” 第333章 艰难决定 明济心不得不承认, 在得罪人这一条道路上,叶迷津真是天赋异禀,他人望尘莫及, 至少自己是甘拜下风。 而且, 叶迷津似乎也颇为沉浸其中, 听到明济心的评价,也丝毫没任何将来会被追杀的忧虑——这倒是也不奇怪, 他有天下一流刺探情报的组织,而且修为不凡, 想想看还真没几个人能瞒过捕风捉影坊的眼睛,来出其不意的埋伏他,就算是真埋伏到他, 也很难制服。 大概也是知晓很难有人能制服他,所以听到明济心的话,叶迷津也只是随意的扇了扇风,说: “我也不过是在完成大师兄的最终目的而已——明济心,你难道没感觉到,一切你自以为是的选择, 都是在大师兄的计划之中么?” 明济心:…… 这样的话……似乎也不算错了。 倘若最开始的时候,明济心还只当大师兄是“去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会出事”的人, 那么, 这么些年经历下来, 他也能感觉出来什么。 但这句话竟然是从叶迷津口中说出来,倒是让明济心好奇: “以你的性情, 竟然会按照别人规划的道路行走?” 叶迷津便哈哈大笑,对此却也早有自己的理解: “焉知我逆大师兄的安排而行之, 不是大师兄的计划中一环呢,既然如此,倒不如还是按我的兴致来走,至少我高兴了。” 明济心扯了扯嘴角,凉声说道: “你的高兴,就是得罪所有人?你还真不怕落得和雁王一样下场,有朝一日,天下共诛。” 叶迷津果真为此沉思,但那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沉思片刻,便毫不担忧的说: “就算真有这么一日,我跑路的本事虽然不如明公子,但也不算差。” 明济心:……这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能为吗? 明济心知晓多说无益,眼前之人自有一番世人无法理解的道理,自己和他说再多的话,也不过是枉费口舌,是以明济心最后也只能说: “那就祝愿你得罪所有人,被天下人追杀时,还能有地方可以跑路吧。” 叶迷津:…… 这可真是太“真挚”的祝愿了。 不过,明济心的话也还是有失偏颇,毕竟他目前所做的一切,也不算得罪所有人吧,他真正要得罪所有人的行为,可还没出招呢。 难道是对未来的某种预测么? 在叶迷津的注视之中,明济心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吹山风。 *** 明济心回去的时候,那些欢闹庆贺的人群是已经散尽了,而姬彻天正对着聚龙化神策出神,或许是他思索的过于投入,甚至也未曾察觉明济的到来。 等待片刻之后,明济心才开口说: “殿下看的如此认真,是在思索准备如何利用此物么?” “啊——你回来了?” 姬彻天这才回神过来,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浮现空中的聚龙化神策,略笑道: “你说的也不算错,我确实在思索如何处理此物,但也不急一时。” 而后便伸手一拢,收起了聚龙化神策,又问明济心道: “和他相谈的结果如何?” 明济心突然间消失不见,他大概也能猜到干什么去了。 这场战事如此惨烈,姬彻天也有某些预感,觉得其中恐怕有那位叶迷津的推力,说不一定叶迷津还亲自前来观战了,只是自己明里暗里受到了太多人关注,并不适宜去找叶迷津一问究竟。 明济心摇头,说: “还能如何呢?一个不容于世,特立独行的天才怪胎。” 听到这样的评价,倒是让姬彻天忍不住一笑,说: “能得到这种评价……我倒是也想亲眼见他一面了。” 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一般人听到什么奇人异事,也忍不住想亲眼见上一见,更何况是叶迷津这种前无古人大概率也后无来者的“奇葩”,就算知晓靠近他很危险,恐怕也会让人忍不住想以身犯险。 明济心本想随口附和一两句,忽而又想起来什么,叫他的话止在喉中,转而劝说道: “殿下若真正心怀天下,想要还天下一个早日安稳,还是不要想和他见面了。” 姬彻天闻言,沉吟片刻,才说: “是因为他的目标——是与早日安稳完全相悖的天下大乱么?” 明济心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闭了闭眼,说: “这是一个危险人物,谁和他走的太近,那谁就要倒霉了。” 这个评价……还真是叫人心中一凉。 饶是姬彻天,也立刻在心中生出防备了, 不过,现在姬彻天对叶迷津的兴趣本来也不大,所以也就随口说了几句,也就将其略过去了,而后说起来自己正经要谈的的事情: “有件事情,我想先和你商议一番。” 明济心:…… 终于还是来了。 明济心差不多能猜出他想谈论什么事情,他本能的对其抗拒,并不想听,但不是他不听,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 所以在心中叹气之后,明济心还是出口说: “愿闻其详。” 那又是一阵的沉默,代表着这是一次艰难的抉择,明济心也不催促,只是坐在一旁等待。 直到姬彻天开口说话: “此战过后,我准备继续向王都行走,再来,夺取王都,登上天子之位后,便收回九州龙脉,废除龙王之位。” 这件事情姬彻天已经思虑许久,也纠结太久,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也还没有想好要怎样措辞才能让九州龙王部的反对不那么激烈——显而易见,若这个消息说出去,说不一定,会引起更大一场属于龙王部挑起的战乱。 但这件事情,又不得不做了。 万灵军之乱起于对龙王部的不满,而不仅仅是万灵军,世上还有太多民众早已经不满龙王部的统御,千年的传承积压,到如今对于民众来讲,龙脉早已经不是庇护,而是欺辱。 若不彻底废除龙脉以及龙王部,万灵军之乱早晚会再次发生。 而万灵军本身依靠剥夺灵气而撑起的力量,又有采灵之事,以及这次三重关之乱……也叫姬彻天以为灵气引起的伤亡太过惨烈了,修行者为抢夺灵气不折手段,无视生灵,这件事情,本身也不该再继续留存下去。 但这些谋划,想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艰难万分,那是肉眼可见的或许真要与天下为敌,但姬彻天既然有了这种想法,那硬着头皮也要试着推行下去。 他并不怕途中遇到千难万险,唯有一点担忧,那就是明济心的决裂。 且不说以明济心的才智,若真和自己作对,那是为自己树立一个强大的对手,他们到底也是起于微末的好友,而当初也是因为信任自己,明济心才选择来帮助自己,甚至这次三重关之行,明济心本不必来,却还是亲自前来协助自己,那同样是因为自己信守承诺,收回霖州之后,让沈循策继续做了霖州之王。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姬彻天想起来昔日在碧虚玄宫的时候,曾经在大师兄的书房内看过一本名叫诗经的书籍,上面有这样一手诗词,是说当你给了别人好处时,别人就会十倍百倍的好处奉还,那不仅仅是为了表现感激之情,同样还代表着想要永结友好的心情。 而明济心,就是这个“别人”。 他有如此心境,自己又怎么能反过头来辜负这种信任呢。 所以在说完自己的打算之后,不等明济心发表什么意见,就先开口补充说: “你不用担忧沈循策的事宜——他仍然可以继续做霖州的一方之王,只是不再是龙王。” 明济心闻言,却也没什么异常的神情,却也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说: “这也正是我要和殿下要说的事情,殿下接下来的路途,唯有继续朝王都进发,再无第二条活路可走。” 姬彻天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又听见他说出这么些明显是早就思虑过的事情,倒是有些意外: “你不生气,不失望么?” 毕竟,自己最早和明济心说的话,是说自己从未有任何夺取王都的想法,如今却“食言”了。 明济心抬眼看过去,倒是也为姬彻天如此意外而感觉好笑: “我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何失望——这本就是殿下必须要做的事情,若不继续这样走下去,殿下接下来又当如何归置?而若不是为了做出某些只有圣天子才能做出的改变,殿下又何必违背自己当初的许诺,逆天而行呢。” 不仅仅是姬彻天自己想要夺取王都,而是天下逼着他去做这件事情,若他不去,那天下间也没他的容身之所。 世上也绝不会同时存在两个太子,或者两个两个圣天子,其中必然要有一个被另外一个取代,或者消灭。 但想这样做,却不代表能够这样做,更不代表就能做成功。 明济心接着问: “只是有一点,殿下是否已经做好了与九州龙王部,乃至整个人间界为敌的准备?” 姬彻天:…… 会不会有些太过夸张? 他是为了早日让人间界恢复平定才决定“谋反”,怎么谋反还没真正开始,就先与整个人间界为敌了。 “或许事情也没你说的这么严重。” 姬彻天斟酌了一番,才慎重的开口说道: “紫龙部有舅父承诺,无论我做什么都全力支持,甚至早有让我夺回王都的暗喻,自然不必担忧。” 明济心颔首,说道: “紫龙部是殿下的立足之地,本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但只有一州的支持,是无法成事的。” 第334章 九州亲疏 只有一州支持, 想要成事绝无可能,这同样是姬彻天早就明白的道理。 但事实上,也并非只有紫龙部支持, 其余几州就全然反对了。 说完最支持自己的一个州府之后, 姬彻天又接着说起来霖州: “无论怎样说, 我也算是帮霖州夺回一切,应该不至于与我为敌吧。” 他朝明济心笑了一下, 明济心没有长篇大论说什么不负期待的话,但这件事情本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霖州是姬彻天帮忙夺回,就算是不去支持,也绝不会站在对立的一方。 而说完最友好的两州, 便是最交恶的两州: “再来,雁州与炫州,是已经交恶的关系,无论我是不是准备反叛王都,此二州都已经与我为敌。” 话是这样说,明济心倒是又补充一些利于己方的地方: “雁州经三重关一战, 已经元气大伤,再无战力,不足为据, 炫州虽然看起来兵强马壮, 但楚行骓刚愎自用, 且对手下苛刻,又以血脉为尊, 尤其出身贫寒之属,无论有再大功勋, 也绝无提升之可能,殿下若能展现自己不拘门第血脉的品行,想必会有意外之喜——” 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济心顿了一顿,才若无其事的说: “殿下想要废除龙脉传承,另外一方面,应该也是想提拔那些出身微末的有才之人吧。” 姬彻天颔首,笑道: “果然知我者,莫若君也,诸多时日以来,我见识太多出身微末身怀奇才之人,譬如辛知燕——说一句惭愧的话,他之将才,比我甚之,不敢相信若他在万灵军当差的时候,被商不朝重用,只怕当年之事又添不少阻力。” “那是没可能的事情。” 明济心却从头至尾都没这种担忧,语气平静的说: “若商不朝是在落魄的时候见到辛知燕,或许会有很大可能重用他,但辛知燕入万灵军的时候,商不朝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灵公了……高高在上的人,是看不到隐藏在尘埃之中的良才的,尤其是与灵公身边的人毫无任何亲近关系,无人举荐,则想要出人头地,则更是无稽之谈。” “你说这样的话,倒是提醒我了。” 姬彻天按了按眉心,若有所思道: “我现在能看到如辛知燕这般微末之人的才能,是因为我,他日若我真正夺回王都,迈入云端,恐怕也同样看不到尘埃之中的良才,看来,还需要想一个办法,能够在亲近之人举荐之外,让这些出身微末的人才可以浮现水面。” “那就是更远之外的事情了,殿下还是着眼当下吧。” 明济心对此并没过多追溯,他不是很喜欢在遥远之事上谈论更多的人,或许心中早有规划对策,但还不到畅谈的时候: “除此外,还有五州。” 姬彻天“嗯”了一声,想了一想,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玉州么,是比以前的紫龙部还更信奉王都的存在,但好在玉州与央州世代联姻,关系密切,舅父既然早有反叛的念头,这许多年虽然不至于明说,但应该也潜移默化,多和玉州提前讨论过此事,有舅父从中周旋,不去逼迫他们一定要选择反派王都,总是能说服玉州不主动前来敌对。” 除却卧苍台世代侍奉王都,九州之中便属玉州对王都最为信奉了。 姬彻天担忧的时候,明济心会说出好处来化解担忧,但姬彻□□好的地方联想时,明济心也是要说出糟糕的地方: “你怎么肯定,玉州就会无动于衷?若你真正要宣布与王都为敌,保持沉默,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反叛的选择,再来,内域州府之中的最后一个蓼州。” 不等姬彻天说下去,明济心便替他分析起来蓼州的行事: “蓼州那位蓝龙王已经死去,世子因为亲眼目睹父亲被杀,据说如今更是不能成事,蓼州已然全由王妃把控,而赵决云与王妃乃是亲生兄妹,赵决云死于殿下之手,殿下觉得这位王妃会不记恨么,若殿下准备生事,蓼州就算不出手阻拦,也绝不会支持。” 这个嘛——姬彻天摸了摸鼻子,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玉州之事……舅父是已经打过招呼,有他在让我不必多管,所以就扔给他老人家帮忙摆平就是了,至于蓼州……蓼州身处险山危林之中,想要大肆派兵外出阻拦,也很是艰难,所以其实不必太担忧会阻拦,至于改天换地之后如何说服其接受统御——如你所言,那就是更远之外的事情了,现在也不必着急。” 意思还是没想好怎样面对就是了。 明济心倒也没继续拆穿,只是说: “剩下外域三州,也如蓼州一样,虽然现在可以不担忧它们会出来阻拦,但殿下也最好早想日后如何收复,他们不听如今圣天子的宣召,可不代表就会听你的命令,尤其还是废除龙脉这种颠倒先辈惯例的事宜。” 这么一看,情形虽然不至于到天下为敌的糟糕地步,好像也不是很乐观。 “所以,这就又说回原来的问题了。” 姬彻天与明济心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情势如此,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前方有千难万险,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行走了。” 说完之后,停了一停,才又说: “或许我要面对的境地比以往更加艰难危险几十数百倍,明公子不会视而不见吧。” 明济心却别过眼去,语气平淡的说道: “我这里前来,本就是因为受命诏令,带兵前来支援,如今雁王已经伏诛,我也该回去交差。” 言下之意,是之后的道路,不能够继续同行。 得到这个回答,姬彻天也不意外,甚至是早有准备,所以他接着说: “既然接受的是王都的诏令,那应该是前去王都复命,才算有始有终吧。” 明济心不置可否,只有些似笑非笑的看向姬彻天,后者十分坦然,毫无任何心虚的接着说道: “雁王虽然已经伏诛,可这只是完成了诏令,还不算结束,只有前去王都禀明结果,才算彻底圆满,而兹事体大,总不好随便派个人前去吧。” 这可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 王都,长公主府。 长公主看着传来的信件,却是咬牙切齿,表情似怒似笑,最后还是冷笑一声,低声道: “姬彻天……你可真是会找理由!” 三重关诛杀赵决云后,各州兵马尽数散去,却唯有紫龙太子所带领的紫龙部兵马不但没退回央州,反倒是朝着王都行来。 说什么是履行先前传召自己前往王都的诏令,以及顺道向王都详禀三重关战事——真是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若说是为了履行先前的传召,那传召的内容分明是写的清清楚楚,要他一人前来王都,什么时候要他带领大批兵马前来!又说什么详禀三重关战事……王都认命的首领分明是楚行骓,干卿何事! 王都连发十二道诏令,命他不必前来,可姬彻天却仍旧朝着王都行来……这更是直白说明他此行前来,必然心怀祸端! 什么紫龙太子,分明是逆贼一个! 长公主愤恨不已,既忧心姬彻天的谋反,又为王都内乱头疼,赵决云离开,王都的混乱不过又回到了以前的局面,被国师把持手中,就连圣天子与皇后,无论是否自愿,也全被国师拿捏在手。 可恨这种时候,国师竟然还惦记着他那采灵大业,有那么一瞬间,长公主甚至放弃的想,干脆学谢氏一样,全不理世事,就让国师去折腾好了。 可她不能,天下是王族的天下,王都是王族的王都,她身为长公主,圣上已经形同虚设,又如何能让她做壁上观。 但又如何才能搬倒国师? 难道要重新再来一遍赵决云离开王都的契机么?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国师出身檀州,檀州……是出了名的不与外人相通,况且国师是为所谓的神明做事,杀手能用一个个来杀龙脉逼迫赵决云回去,刺客能去刺杀神明吗? 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许唯一办法,就只有去说动谢氏出山了。 但谢氏有可能在这种时候出来为自己做事么。 在长公主愁眉不展的时候,侍从匆匆跑了过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焦急的禀告说: “殿下!国师离开了!” 什么? 长公主疑惑的看过去,那侍从才又更急切的说: “国师离开王都了——据国师府的弟子说,国师是直接带着收集的灵气飞离了国师府,前往檀州了!” 长公主一时没听清,或者说她听清了侍从的传话,却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国师跑了?” 这可真是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因为太过意外,一时间竟然让长公主也不知道是该为此感到惊喜还是愤怒,或者其他的情绪。 但无论如何……长公主还是立刻起身,前往国师府一探究竟。 长公主其实犹然不信,然而当她带着侍卫前往国师府内,是,却只看到一大批信奉国师的人无措的站在国师府外。 看到她去,纷纷露出好像看到了什么救星一样的激动目光,立刻俯身行礼,然后激动不已的说起来国师离开的情形。 是说国师按照惯例进行闭目养神的时候,忽然俯身吐出一大口鲜血,国师府内灵铃齐齐响动,净池之水也激荡不止,那情形实在是让人心惊胆战。 国师立刻抽取无数采集的灵气,才稳住心神,叫一切异常安定下来。 然而外在的异常安定了,弟子们心中的忐忑却未停歇。 第335章 圣上殡天 国师府发生如此大的异常, 国师自己也仿佛受到重伤一样,弟子们不敢上前询问因由,只能静立廊下, 心惊胆战的等候差遣。 而国师平静下来之后, 却也没为此做出什么解释, 只是抬起头看了半晌天空,然后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大劫已至……难道还是来不及么……” 什么大劫已至?! 弟子们面面相觑, 正要进一步询问,却见国师竟然运转法力, 直接用神照冰绯花吸取了所有的灵气,而后起身飞升,竟然就这样离开了国师府, 离开了王都。 长公主听了详情之后,犹然不信,当她带着侍卫前往国师府内,是,却只看到一大批信奉国师的人无措的站在国师府外。 确认到处找不到国师的踪迹之后,长公主才冷笑一声, 说道: “我还真是高看了他,这个时候离开,不会是听说了姬彻天要打入王都了, 所以提前逃离了吧。” 国师府的弟子们纷纷低头, 虽然也为这种猜测, 可国师确实已经离开,而眼前之人——如今在王都便是真正不能违逆之人了。 不过, 长公主说出上面的话,到底是为了泄气, 以及她向来看不惯国师,当然是挑难听的话说。 发泄过后,长公主才又命人立刻彻查国师府,以及前往檀州一观——国师如此急匆匆的赶回去,还有他留下的那句话,让长公主十分怀疑,檀州恐怕也出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 吩咐完毕之后,长公主才起身回驾,心中开始盘旋起来如何料理国师突兀离去后留下的烂摊子。 但还没有等长公主走出国师府,另外一道消息就已经传了过来。 “圣上殡天了!” 长公主:…… 那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长公主轻描淡写的再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语气平淡至极,却叫人感觉好像有一股重压从天而降,让他们无声息间跪了一地。 那名传话的宫人已然是吓得瑟瑟发抖,顶着莫大的压力重复说道: “圣上病重,无力回天……已然殡天了!” 这次说的,更是清楚明了。 长公主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冷笑一声,那是愤怒到了极致,反倒是感觉好笑,于是她咬牙切齿的笑了出来: “一群懦夫!不过是一个废太子罢了,竟然将你们吓的逃的逃,死的死——” 她这样愤怒的话语说出来的时候,周围本就跪倒一片的人将头颅垂的更低,几乎要抵在地上,生怕自己被愤怒的长公主看到,受到什么责罚。 但长公主却连低头看一眼也没有,径直便上了步辇,朝王宫赶去。 刚到王宫门前,便见各处已经挂上了缟素,王宫内更是素白一片,待长公主走到内殿,隔着门窗就已经听到悲哭之声。 长公主走入殿内,果然见皇后一身素白,趴在床边哀哀哭泣,太子也被宫人套上缟素,只是太子尚且年幼,半跪在床边,好奇多过悲伤。 长公主走过去的时候,恰听见太子充满童稚的声音: “母后,你怎么哭了?父皇怎么还不醒来陪我玩啊。” 听闻此言,皇后泪水更是如珠落下,正要说些什么,错眼见了长公主的身影,便止住了话意,又拭去了眼角泪水,想要起身迎接,但长公主示意她不必如此。 长公主走到床边,朝内看了一眼,喃喃道: “难不成是被姬彻天吓死的?” “您说什么?” 王后尚且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之中,并没听清长公主的话,又露出迷茫的神色,长公主见她神态不似作假,才又多问一句: “姬彻天要来王都的消息,有传入到圣上耳中么?” 皇后立刻坐直了身躯,神色也变得不可置信: “他……他要来王都?” 如此意外……看来是没有了。 长公主不动声色的看了皇后一眼,将她震惊之外,隐忍下去的激动与惊喜神情尽收眼底, 这是……长公主长眉微动,倒是想起来一些旧日的事宜。 若真说起来,皇后原本要嫁的人该是姬彻天,且他们之间也算是总角之好了,只是后来阴差阳错,皇后与姬彻天之间的姻缘被强行斩断了。 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也不如姬彻天的人,又是多年未见,皇后心中,大概对姬彻天的未了之情也是无法消除甚至历久弥深了。 如今听到姬彻天将要回来王都,终于可以见上一面,若说为此生出高兴的心情,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有些期望是不能实现的,就算是情难制禁,也只能永埋心中,不能宣之于口,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只能遗恨终身,别无他选。 长公主也不觉得皇后有此异心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此时此刻,她也只能面无表情的去泼冷水。 挥挥手让其他人全都散去之后,长公主轻声开口说道: “怎么,你以为让姬彻天真正进入王都,登上圣天子之位,还能和你再续前缘吗?” 皇后一惊,那一瞬间心脉跳动飞快,但她还是立刻冷静下来,不假思索便摇头否决: “我没这种想法——我和他之间,早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此一点我早已经完全看透,也不会多生什么心思。” 长公主轻哼一声,对她的解释与保证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提醒她说道: “最好不要有——不然,届时若叫你在他和太子之间做个选择,那才是叫你痛不欲生。” “怎么可能?” 这句话比上面的话更让皇后震惊不已,甚至连为圣天子逝去而生出的悲伤心情都忘记了,她不由看向外间,但视线被屏风阻隔。 或许是早有预感自己命不长久,皇后诞下皇子后不久,圣天子便已经立下设为太子的诏令,时至今日,太子也不过是才学会走路的年纪……他还这么小! 皇后怎么想,都觉得长公主一定是在说恐吓她的话: “我也听说……是听宫人们谈论过,他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甚至颇为宽容,普通民众尚且能坐在一起谈笑,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小孩子。” 长公主却没她这么乐观: “这是你的感觉,若站在他的立场去看呢,皇后,都已经到了今日地步,本宫不信,有些事情你丝毫没察觉出有什么异常,比如——” 长公主的目光朝床上看去,皇后顿了一下,也顺着长公主的视线看向圣天子的尸首。 那并不像是一具才失去性命的尸体,就算是病重已久,也不该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身躯就腐烂的如此严重,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好肉,就像是在什么充满剧毒的液体之中泡过一样——若不是太子年纪还小,身量不足,隔着厚厚的被褥看不到父皇的尸首,只怕要被当场吓哭。 饶是如此,许多宫人都已经露出惊惧的表情。 但那其实还该庆幸这些宫人们看不到圣天子的法相——在此刻只有长公主与皇后两个活人的房间中,长公主运转修为,一点点的将王上的龙脉引了出来。 那哪里是什么威风凛凛的龙脉,分明是长满恶疮的杂蛇一条。 皇后向后一顿,跌坐在了地上,就算对某些事情早有猜测,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亲眼见到如此这般的场景,却也让她为之胆寒,心脉也跳动的厉害。 平复心脉之后,皇后才艰难开口: “皇姐……这是……” 长公主沉吟片刻,才说道: “圣天子虽然胆怯懦弱,但对国师言听计从到了如同其亲制傀儡的地步,也太过古怪了。” 说话的时候,她已然撤去了术法,那条奄奄一息的杂蛇不过挣扎两下,便嘭的一声消失不见。 “看来,当真是当初国师用了什么秘术,来将姬彻天与圣天子之龙脉进行了调换,而此后圣天子便依仗国师而活,国师离开王都,断了供给,才叫圣天子也随之命绝,就如同——” 就如同当年父王忽然身躯羸弱,爆病而死,而且,还是那么轻易就说出要将姬彻天诛杀的话—— 可这些也都不过是她的猜测,涉事知情之人都已死绝,或远走高飞,真相再无出头之日。 而现在再去追究这些事情,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长公主的话戛然而止,皇后虽然也想问“如同什么”,但见长公主的脸上也涌现出哀伤的表情,便知恐怕也是什么伤心事,是以并没有追问下去,但长公主说出口的这些话,也足以让皇后思虑万千。 她想了又想,才艰难开口道: “皇姐……难不成……早就知晓……” “我和你一样,只是猜测而已,今日才真正确认。” 长公主闭了闭眼,心中却没猜测正确的喜悦,反而涌现出无穷尽的悲哀。 蛇代龙脉之术,瞒天过海之招,毁掉的何止是一个人呢。 长公主又看向面目全非的圣天子,从其斑驳的面容上,依稀能辨认他惊恐畏惧的情绪——大概是因为感受到支撑他的力量以不可控制的速度抽离而去,所以才会如此吧。 真是让人又怒又哀,最后也只是开口叹道 : “是否是因为国师离开,所以你也无法支撑自己的命运——若果真是如此,将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别人维系,因此而死,却也让人连同情都难,幸好你不是真被吓死……不然,真正是要让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王族的血脉了。” “殿下——!” 长公主的话,却又是让皇后忍不住开口制止,低声说道: “圣上已经归天,就算是平素有诸多不满……此刻您何必再讲说苛责的言语呢。” 第336章 助天行道 长公主听到皇后的话, 倒是真的没再继续说下去,停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你倒是还对圣天子多有情谊。” 皇后看了一眼圣天子的遗容, 扯了扯嘴角, 低声应答: “到底是……也算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了。” 长公主也没再多说什么, 又安抚了皇后一番便准备离开,只是离开之前, 皇后又多问了一句: “皇姐要如何应对他的到来?” 不过,长公主并没有给予什么回应, 不过是停了一停,就径直离去了。 那并非是故意无视皇后的问话,而是长公主也确实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才算妥帖。 一路从王都回到长公主府, 乃至走在府内的长廊之中时,长公主犹然心觉茫然。 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去阻止姬彻天回来王都,毕竟,他原本就是太子不是么,而今历经磨练, 收复人心,回来再做圣天子,至少不会是被人拿捏在手的傀儡昏君。 自己若放下心中那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来迎接他回来王都, 那或许真正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长公主呼出一口气, 这个念头生出之后,她心中的选择平衡便已经朝着这个方向倾斜, 而在此刻,却见一名侍从走了过来, 行过礼后,便说: “殿下,有位公子揭了殿下贴出的求才之榜,已经在清湖亭等候多时了。” 长公主想要寻求有才之士,来谋求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让人在王都各处张贴了悬赏的诏令,是说若有人能够想到应对姬彻天到来的办法,听之可行,便赏千金,若行之有效,则更有万金奉上。 张贴出去的时候,也没抱有什么希望,事实上,张贴数天以来,也确实没有得到什么好的计谋,甚至长公主都差点忘记这件事情,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揭榜前来了。 而且揭榜之人,还是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清湖亭上,一名身穿缃色衣物的年轻男子泰然自若的烹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是身处什么惬意自在的楼阁之中,而不是外间人人畏惧的长公主府内。 隔着盈盈花树,面容实在看不真切,但只看他的身姿动作,也叫人为之神往心动,长公主不知见过多少男子,只有寥寥几人,能与之比拟,其他的么,实在是不值一提了。 她盯着那道身影步步走了过去,对方的面容便更加清晰的萦绕在了眼前。 那是温文尔雅的亲和相貌,他听到声响,回过头看向长公主的身影时,也立刻站了起来,十分规矩的行礼: “在下叶迷津,见过长公主。” 恰有微风吹清湖,涟漪复翻荷叶飞。 长公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慢慢的说: “你说你叫叶迷津——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长公主一边走入亭内,一边说道: “为万灵叛军做过军师的人,竟然敢只身前来王都,你倒是胆大包天。” 叶迷津神色不动,回答道: “只是另谋生路罢了,万灵军不复存在,在下无枝可依,当然要另谋生机。” 长公主嗤笑: “所以你是来投奔本宫?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叶公子,敢想他人之不敢想,不过你敢来投奔,本宫却不敢收你。” 长公主也不是没看过有关叶迷津的情报,知晓他是一个危险人物,凡是他出现的地方,几乎都有莫大的祸事降临,被他找上门,长公主可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长公主也不打算和他多费口舌——这些喜欢卖弄口舌的谋士,说的越多,越能让他们掌握主动。 “你是揭过悬赏榜来的,怎么,你有应对紫龙太子的办法。” 叶迷津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详了一番长公主,才移开目光,说道: “自然是因为心中有些想法,所以才来公主府献丑,不过——或许现在不需要了。” “为什么不需要?” 长公主挑眉,道: “难不成是因为我拒绝收留你?” 说出这句话的,长公主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事实上,也确实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叶迷津微微摇头,说道: “因为我想要告诉殿下的事情,是会让殿下与紫龙太子不死不休的内容,但殿下似乎想要与紫龙太子和解,如此,自然我的话不必多言了,所谓疏不间亲,殿下心中我是有污行之人,若是讲说紫龙太子的坏话,被殿下以为我是故意挑拨离间之人,难保殿下不会找人把我丢出去。” 长公主哼笑一声,道: “你倒是如传闻一样能说会道——说说看吧,你要说什么内容,才会让我与他不死不休?” “我只是想告诉殿下一些消息。” 叶迷津握着折扇敲了敲手心,徐徐说道: “紫龙太子将要废除龙脉,取缔九龙部,连带如今一切官员制度,是都要推翻殆尽,长公主殿下若觉得这是无所谓的事情,或者也认同这件事情,那在下的顾虑,就是多余了。” 叶迷津说完之后,长公主久久的没有回话,但她绵长起伏的气息,却已经说服她在勉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过去许久之后,长公主才低声说道: “他怎么敢……如果真要这么做——这是在动摇九州千年根基!” “或许紫龙太子继位之后,就是新的根基诞生之日。” 叶迷津说: “长公主殿下,是要选择继续守护千年根基,还是选择与紫龙太子一道开启新的时代呢。” 长公主却并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头看向叶迷津,目光中带有戒备和审视,反问他道: “你为何要来找我说这些,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能够要什么好处呢——” 叶迷津微微一笑,说道: “在下只是助天行道而已。” 助天行道? 什么叫助天行道,这个词语出现的时机,该是有十恶不赦之徒应当被斩杀,难不成—— 长公主忍不住一笑,冷声道: “难不成在你眼中,我或者姬彻天,竟然有一方是十恶不赦之徒?” 长公主可不觉得他来和自己告密这些事情,就是真心是来投奔自己……以叶迷津投奔过的组织来看,或许他想投奔的人,就是他想谋害的对象。 听闻长公主的话,叶迷津摇摇头,真诚的笑道: “殿下误会在下的意思,所谓助天行道,只是取其本意,人间界的未来通向何方,天道有它的指引,我不过是助力更快的达成这个目的而已。” 这种话太过玄妙荒诞,长公主当然不信: “难道天道很喜欢看血脉自相残杀的戏码么?你既然说要助天行道,那你要助力的对象,是我还是姬彻天?” 叶迷津很有耐心的回答: “殿下,在下已经说过了——所谓助天行道,只是取其本意。” 长公主:…… 取其本意,那就是说要助力的只是天道,天道所选,当然是天命之人,所谓天命之人—— 长公主不由坐直了身躯,冥冥之中,她竟觉得遍体生寒。 思绪四下流散,叫长公主恍然间好像回到许久以前,姬彻天突兀回来王都的那一次,守卫深严的王都,姬彻天却突然出现,而他的身边,跟着一位手持拂尘的道君。 其实当时对方也没有自报家门说他来自何处,然而联系起来当年姬彻天消失时候流传的那几句话,再来今日叶迷津所说的话,却让长公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说是不好的预感,不如说更近乎于一种荒谬到了可笑的猜测: “如你所言,难道天道以为这千百年的根基传承,竟然是错的不成?” 叶迷津还是摇头: “无所谓谁对谁错,不过时也命也,世上从未有千古不变的东西,日月星辰不停交转轮回,沧海桑田尚有互相替代的一日,人间界的运行规则,当然也有新旧更迭的时刻,这不是长公主所能阻止的。” “所以——固然我所说的事情,有可能叫殿下与紫龙太子不死不休,但或许殿下应该认命,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无论怎样改天变地,长公主与紫龙太子之间的血亲是不会改变的,他做圣天子,就算叫天下龙脉灰飞烟灭,就算叫所有名门世家都做尘埃,也和长公主无关。” 认命?无关? 长公主很想笑上一笑,但她却笑不出来,只是闭上了眼睛,生平第一次,竟然叫她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而叶迷津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敲了敲脑袋,说: “差点忘记——还有一件事,在下已经替殿下将此消息告知王都诸位大臣,殿下不必谢我。” “你说什么?!” 长公主蓦然抬头,竟然少有的神态失色,她看向叶迷津的背影,压抑怒气道: “你是故意……” 故意要让自己与姬彻天不死不休——若这消息已经外传出去,那就算是自己想要与姬彻天和解,王都的其他龙脉传承之人,乃至名门世家之人,也绝不会同意。 果然,有叶迷津所在的地方,必然会有危害将至,且非天灾,而是人祸。 然而当长公主想要将他擒拿的时候,一只长鞭挥出,却只有噼里啪啦的破空之声,空中飘忽而落的,不过是一个纸人。 长公主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长廊,也只能咬牙忍下怒意,又怒极反笑: “逃到倒是够快……” 长公主并非是忍气吞声之人,叶迷津敢如此算计她,当然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只是不等长公主派人去找寻叶迷津的行踪,已经有人找上门来。 那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王都龙脉与名门世家的联名上书,是请长公主务必斩杀姬彻天这紫龙杂脉。 第337章 自相残杀 天色尚未大明, 寒气犹未消散,然而人走入庭院之中时,却听到有琴声悠扬传来。 那琴声是从王都方向传来, 悠闲惬意, 仿佛是禽鸟在呼唤同伴。 明济心站在庭院内彻耳倾听片刻, 随后兴致大发,叫人取来一张瑟, 便坐在寒风之中,迎合着那一道琴声弹奏起来。 琴瑟和鸣, 相得益彰。 姬彻天与灌绡早起谈论战事,听到明济心的院子里传来曲调,便一道漫步走了过来, 灌绡看着院子里弹奏乐曲的身影,很是诧异,小声说道: “没想到……明公子竟然弹琴也这么好听!” “这不是琴,而是瑟。” 姬彻天摇摇头,笑着纠正,又说道: “这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谢氏善琴,明氏擅瑟,是早有流传的事情, 只是后来, 却渐渐没落了, 再说一路上战事不断,也没给他弹奏的机会。” 简单解释过后, 二人也没再接着继续讲话,只是倚在门口欣赏。 只是这两道曲乐起初还很是和睦, 接着却是越来越变得肃杀,不像是相互迎合,而像是互相要争个高下一样。 叫旁听之人也跟着心情紧张起来,只是担心的方向却又不同,灌绡只是单纯觉得明公子难道是弹着弹着争胜心起了,想要和对方争个高下么,总感觉继续下去那细细的弦线就要崩裂了。 姬彻天的神色则更为严肃了一些,他了解明济心,绝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人,此刻两道曲调争斗的万分凶猛,也只是曲调本身就是这样的原因,但此刻弹奏起来这种曲调……总是让他有糟糕的预感。 而两道曲调相争到了最后,在极高的一声音调之后戛然而止,而后又低低响起,似乎有人哭诉一般,却又变得无比悲痛,而最后一个音调结束的时候,蹦的一声,弦线竟然是真的崩裂了。 沉浸在悲伤之中,甚至低头抹眼泪的灌绡被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就见明公子垂眸,正看着自己冒血的手指。 “明公子!” 灌绡连忙跑了过去,见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又很是惊喜的说: “明公子,没想到您还会弹琴啊,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可真好听!” 明济心随口回答: “只是小时候学过一点而已,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姬彻天也走了过来,问: “这是什么曲调?” 明济心拂去指尖渗出的血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 “这是凤凰斗,说的是同出一脉的两只凤鸟,却因为某些误会,而斗得你死我活,其中一方死了之后,另外一方才后悔不已,悲愤痛哭的故事。” 简单一句话说完曲调的内容之后,明济心才抬起头看向姬彻天,缓缓说道: “弹琴之人是谢氏的后代……长公主要与殿下决一死战了。” 姬彻天:…… 姬彻天还未开口说话,一旁的灌绡便先惊叫了起来: “等等——怎么就突然说起来殿下与长公主了?!” 他看了看明济心,又看了看并没提出什么质疑的资料太子,总觉得自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事情: “先前不是还说,有很大可能说服长公主开城门迎接我们进去么?” 明济心只是说: “怕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这个人是谁,那就是不言而喻了,但猜到是谁,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事情已经发生,只能去应对将要到来的糟糕场面。 而正如明济心所言的一样,果然他们到达王都城下的时候,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友好的迎接,而是重兵把守。 带头应敌的人,叫做蒙少冠。 他虽然已经是青年模样,但若仔细辨认,却还是能看出年少时候的轮廓。 姬彻天在心中叹息,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进入王都前遇到的阻碍,竟然会是他。 昔日自己,与蒙少冠,还有谢蕴,乃是至交好友,那个时候,还想着自己文有谢蕴,武有蒙少冠,他们三人合力而治,一定能将九州天下治理的无比辉煌。 如今时过境迁,莫说一力同担,却是连陌路难见的关系都做不到,已经是要按剑相向的关系了。 今日见了蒙少冠,姬彻天便更加确认,那一日城墙上弹奏曲调的谢氏之人,必然是谢蕴无疑。 当时听到明济心的分析时,他还怀有渺茫的希望,以为谢蕴既然愿意透露消息过来,或许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但现在看到了蒙少冠,姬彻天已然明白过来,那一日谢蕴确实是来提前透露消息不假,但同时也是来代替王都提前宣告死战的开始。 隔着滚滚烟尘,蒙少冠望向姬彻天的方向,开口问道: “殿下一丝旧情也不打算顾念,想要我等尽数凋零,是真的么?” 姬彻天只是回答: “若再不做任何更改,动荡永无止息。” 于是蒙少冠也明白了他的话,而后高喊一声: “那就无话可说了!” 一声令下,双方兵马便展开了厮杀。 这场攻城之战,对于姬彻天而言,不算是最难以应对的战局,也不是伤亡最惨烈的战场,却绝对是让他内心最为煎熬与痛苦的一场对局。 因为对战双方一个是他如今的麾下,一个是他旧时的好友,或者说,一个是他今日的势力,一个是他过往的拥有,如何不算是一种自相残杀呢。 而到最后,看到长公主一身盛装,握着一只长鞭出现在城墙上时,姬彻天确定这才是自己要面临的,真正的自相残杀。 是否这也是天道如此,是否这也在大师兄的预料之中? 姬彻天忽然有些后悔没提前询问大师兄——过往那么多次找寻大师兄询问问题,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忘记了询问自己要面对的敌人都会是谁这件事情。 可是姬彻天却又不想问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若大师兄早就知晓这是结局,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向这条路……那就算是自己提前想到而去找大师兄问如何躲开这种局面,结果大概也是无法避免。 既然无法避免,那就只能面对。 长公主一鞭挥下的时候,姬彻天拦住了其他想要主动应敌的人,然后他自己提枪迎了上去。 同时法相齐出,双龙相争,而天昏地暗,电闪雷鸣,紫龙太子与长公主之间的斗争,用惊天动地去形容也不为过。 更是将下面厮杀的战局也停了下去,众人都愣在当场,抬头去看他们之间的拼杀。 不必多言,对峙的双方都已经明白,将士们之间的厮杀已经无任何意义,只看紫龙太子与长公主之间的斗争最后谁能取得胜利。 在电闪雷鸣之中,在风雨交错之下,在沉默的招式往来之间,姬彻天终于忍不住朝长公主喊道: “昭阳——你疯了吗?!” 他不信昭阳能对他恨到这种地步,可事实就是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长公主听到他的声音,有片刻的恍惚。 昭阳,昭阳,多少年没有人来喊过她的名字了。 “我说过了,你已经没有进入王都的资格!” 昭阳抬头望去,同样朝他大喊,眼中亦有遗恨: “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不是答应过我,紫龙部永远不会谋逆么?!但现在却是你亲自带着紫龙部来谋逆王都!”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了想起来都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那是上一次分别的时候,说出口的话,那个时候以为以后恐怕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也想不到还会再见面,更想不到再见面的时候,便是互相残杀的局面。 长鞭缠绕长/枪之上,二者距离的太近,近到能看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姬彻天低声回答: “不是王都先派人来追杀我的么?不是王都不给我活路么?!” 他们隔着雨幕对视,昭阳扯了扯嘴角,而后冷笑: “是,所以也不要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 姬彻天看向她,彼此间再无话可说。 这样的争吵发泄出来,好像这场决斗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而发生的,但他们却心知肚明,此刻真正要拼杀的原因,不是因为谁先违背了诺言,而是因为天道要他们若此。 天道要新的秩序开启,那旧的秩序就要死去。 想要更多人能闭嘴接受新的秩序,那就要先让旧秩序之中站在最高点的那个人,死在新的秩序之下,才能示威,才能服众,才能以儆效尤。 雪白的枪尖刺入昭阳的灵台之中,无尽的鲜血与龙脉之气飘散在风雨之中,而后长鞭脱落,昭阳也跌落下去。 姬彻天抱着她落在城墙之上,看着她心脉涌流不断地鲜血,却无法弥补,所有想要灌输进去的龙气尽速飘散——姬彻天头一次恨大师兄给他这一只长/枪是如此的神威天赐,被它刺穿的伤口是谁都无法进行修补的,只能血气与灵气散尽而死。 看着昭阳在自己怀中渐无声息,姬彻天一时间竟觉得天地苍茫,自己不知为何而来,又将为何而去。 而知晓自己回天乏术,昭阳拽住了姬彻天的衣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的话却是—— “杀了……杀了叶迷津!” 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区域,那是只有姬彻天能听到的话,二人对视,昭阳眼中是决绝的目光,直到姬彻天答应了她这个要求,昭阳才卸了全部的力气,瞪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夜空,然后才犹然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雨过天晴后,战局也已经完全分晓。 王都的城门大开 ,姬彻天抱着长公主的尸首踏步进入王都时,谢蕴带着诸多官员与名门世家分站道路两侧,无声的在门口迎接。 第338章 魔祸降临 国师已经离开, 长公主也已经死去,剩下的便是谢氏了,可沉寂已久的谢氏开门迎客, 做出的决定却是带领文武百官, 名门世家, 前往城门口迎接紫龙太子的到来。 不这样做,又能如何呢, 和紫龙太子有血亲的长公主都已经死了,他们这些人再多反抗, 那也唯有被紫龙太子杀死一条路可选。 哦,现在也不能称之为紫龙太子,而该称呼为圣天子, 紫龙皇了。 入城之后的事宜,便更加顺遂。 长公主被葬入皇陵之中,先皇后自请携带幼子前去为先天子与长公主守陵——千百年来没有皇后守陵的这种规矩,但姬彻天还是应允了。 不过做了些许改动,是将先皇后所生之子封了王侯,而后为其在皇陵附近赐了宅院, 又将谢氏子弟迁移过去,后来其他名门世家也搬迁不少过去,倒是让原本荒凉的皇陵荒地, 成了名门世家才能踏足的富贵繁华之所。 但这又是后话了。 姬彻天回到王都之后, 先忙于长公主的丧事, 后料理国师与长公主前后离开之后留下的事宜,等到他真正接替九州, 想要推行新政,又是月余时间过去。 而在此期间, 有关紫龙皇将要废除龙脉,甚至打算要从贫民之中提拔官员的消息,也已经掩盖不住,或者说是在默许之下,传遍了王都,而后向九州蔓延而去。 那是说不单单是要废除龙脉,而且还是要将灵气也一并收走,聚龙化神策已经被姬彻天聚齐,至少目前为止,聚龙化神策能够吸纳的龙脉灵气,还远不足以将其填满。 或许聚龙化神策被建造出来的初衷,便是要吸纳人间界所有的灵气。 但是,如此这般,非但是各州龙王部按耐不住,名门世家坐立不安,甚至连江湖门派也蠢蠢欲动——因为姬彻天还准备正式颁布律法,再不许私下斗法动刑,而官员任免,也不再靠名门世家之间的举荐,而是要设一视同仁的筛选办法。 更遑论肆无忌惮的杀人者,更是早已经在要被铲除的名单之中,其中,枯荣草苑是名列前茅。 于是,新一轮的混战便将要再起,以炫州王楚行骓为首的龙脉率领大军前来王都问罪,各大名门世家虽然态度不一,但还是对此产生抗拒情绪的居多。 而枯荣草苑的杀手却几乎倾巢而出,要来王都刺杀紫龙皇,李藏名这么一个天下第一的刺客,自然也在其中。 除此之外,甚至连外域三州之二的檀州与溟州,竟然也前来“问罪”。 而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才叫内域知晓,檀州与溟州的龙王部,已经早紫龙皇一步被人废除,落入旁人之首。 在溟州,宣浓光杀了蛇神,驾船归来,祭司已经自尽,溟州再没人敢与他抗衡,龙王部也是对他听之任之,宣浓光已然是将溟州视为己有。 而在这种时候,便听说有人竟然敢命令他做事,什么要天下九州的龙脉灵气全都收走废除,什么要废除龙王府的存在,他可还没说什么呢……要抢他的东西,有问过他的意见吗?! 为此感到愤怒,所以想要出兵前去质问,是一方面,而宣浓光带兵攻伐内域的另一方面嘛——溟州如今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再没有让他感觉有意思的地方,他倒是想要出海去探寻所谓的海上仙山,但是出海准备的船只却还没收拾完毕,最大的那一只船甚至还没装载一半,他在溟州呆的实在无聊,听说内域大乱,闲来无事,就想去凑个热闹。 况且,他答应江飘蓬会替他找所谓的紫龙太子复仇,那也就一并算上了。 而且,在知晓所谓的紫龙太子,亦是如今的紫龙皇就是姬彻天之后,宣浓光却更是笑的前俯后仰,觉得内域之人简直全都是蠢货,什么紫龙皇,紫蛇皇还差不多! 宣浓光可不在意什么安不安稳,为看更多的热闹,他不介意将姬彻天的法相就是蛇变的事情告知众人。 绯倒是无疑去掺和内域的争斗,但他不能让檀州的灵气被收取,那不仅仅是因为他获得成神的“能为”不久,还处于新鲜好奇的时刻,还是因为国师雪华光的回归。 雪华光是旧日神明剩下的唯一信徒传承,但他回到檀州之后,却并没有对绯发动什么报复的做法,而是站在神山在日夜冥想。 纵然绯已经将神明取而代之,但在更多的檀州民众心中,雪华光的存在仍然十分重要,雪华光不主动攻击,绯一时间也找不到好的理由去杀他——可留下雪华光,却也让绯感觉心中总有什么东西放不下来。 绯还在头疼如何处理雪华光的存在时,新任紫龙皇将要废除龙脉,收回灵气的消息便已经传到檀州。 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在意的,但雪华光却找到了绯,告诉了他一件事情。 为什么檀州民众只知神明不闻天道? 那是因为檀州的人早就千百年前都死绝了,如今的人都不过是由“神明”灵气所创造出来的“幻象”,若檀州灵气断绝,那檀州要么瞬间空无一人,要么瞬间尸横遍野。 而绯,也不例外。 要么死,要么彻底消失——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绯想看到的。 雪华光又道,若绯愿意前去王都阻止,那么雪华光愿意以神明立誓,将会登上神山,为檀州民众祈福庇护,而一生一世,绝不下山,直到身死魂消。 所以绯也第一次出了檀州,为了阻止王都圣天子的命令而去。 王都之中,更有许多不满新政的“内鬼”,为王都之外的人透露更多的消息,甚至已经约定好在合适的时候主动打开城门,来给紫龙皇一个措手不及。 诸方人马轰轰烈烈兵临城下的时候,姬彻天站在城墙上向下望去,是看不见的烟尘滚滚,他忽然想起来,当初昭阳看到自己到来时,是否也是这样要与天下为敌的孤独心境。 他杀了昭阳夺回王都,那此刻楼下的各方人马,会否也有一个人杀了自己占据王都? 那似乎是已经到了无比僵持的时刻,姬彻天也早就做好要来一轮血流成河的诛杀,甚至已经做好战死的觉悟,但是在这场新一轮的厮杀将要开始时—— 魔祸降临了。 *** 血染八百里高山长河,问鬼神冤仇难伸何解? 剑斩三千万名门世家,答天地世道不公我灭! 人间界与魔界之间屏障破开的时候,有滚滚血雾铺天盖地而来。 入目所见,皆是兴奋尖叫的嗜血魔物,而在万千魔物的拥簇之中,有一道人影,眼蒙血纱,朱发长散,背负双剑,踏着血海走来。 这道人影先去的第一个地方,是江湖又一届论道会开启的区域。 论道会上,大大小小的世家门派按其地位分列而坐,正畅谈兴起的时候,忽然天地变色,有血雾蔓延而来,有人提剑而至。 一剑铺陈,万人血流。 看着那浴血而来的身影,叫所有人都警觉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地位高低,纷纷躲在修为高深的修行者身后,有胆大的人,开口质问他: “你……你是谁!” 来人蒙着双目,略微侧耳,竟然真的开口回答: “齐经霜。” 他只说了一个名字,起初还有人眼带茫然,江湖已经更新换代太多次了,新晋的江湖弟子不知道这个名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那些老江湖在思索一番之后,便惊惧了起来。 因为他们想起了齐经霜到底是谁。 那个曾经跋山涉水来到论道会为父亲伸冤,为亲友诉仇的少年; 亦是那个破开净心塔,在长空禅宗大开杀戒,甚至杀了长空禅宗宗主的人。 于是又怒斥道: “齐经霜——当年你畏罪潜逃,吾等不去追究你的罪责,你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齐经霜一挥手中长剑,接话道: “既然吾与尔等都觉得彼此罪该万死,没继续活下去的必要,那多说何益,刀剑修为见生死吧。” 说完,他便提剑向前行走,有人前来阻拦,可就算是修为再高,都在他剑下撑不了三招,那是让人为之恐惧的修为,仿佛面对诸天神明——不,以此刻齐经霜的状况,那应该是说如同面对魔神。 众人后退一步,齐经霜便前行一步;众人无路可逃,齐经霜仍在前行。 而见齐经霜竟然不分好坏,见人就杀,又叫这些名门世家的弟子朝他高喊: “齐经霜!大伙儿知晓你对当年判决不服——为此心有怀恨,想要泄愤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这些小辈可是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这么多无辜之人?!” “齐经霜,难道你真正要成为一个与世人为敌杀人如麻的魔头?!” 这样的质问声发出,却叫齐经霜笑出声来,那声音如鬼魅之影钻入每个人的耳朵心脉之中。 “吾早已经被逼成魔,何谈再成为呢。” 他一手背在身后,只一手提剑斩杀,这般杀戮时刻,却似闲庭胜步,还有余力回答这些想要问他罪责,要他心虚认罪的话语: “原来诸位也知道,无辜之人不该前来,原来诸位也明白,无辜之人不该冤死,吾还以为在诸位名门世家的眼中,叛谁有罪,定谁生死,是看谁地位更高,是看谁与一流世家关系更深,原来还看真相到底如何啊。” “可惜,晚了。” 他早已经不会再想着将任何希望寄托在这些名门世家身上,而将以魔神的力量,血洗人间界,还清九州恨。 第339章 魔临太玄 “人间界晦暗脏污如此, 已没任何存在的必要,倒不如杀个干干净净,才叫天地重新洗涮一遍, 再无冤屈可言。” 当齐经霜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 论道会上已经无一个活口, 寥寥几人在旁人拼死掩护之下,才仓皇逃出升天。 齐经霜只是看了一眼, 也没再追,早晚有杀到的一天, 此刻何必急于一时。 他收回目光,漫步走向论道会的主位,看到一份厚厚的卷轴。 论道会上有风云榜, 是评断天下名门世家,一卷拖出,数十丈的画轴贴着地面延伸出去,浸染上斑驳血痕。 齐经霜看向排名第一的名门世家,那是太玄宗。 他的脑海中传出一阵轻笑: “千百年过去,人间界第一的宗门竟然还是太玄宗——真是毫无长进, 这样的人间界,真不知道天道为何要维系下去。” “有此名单,倒是省了功夫, 你不是心怀遗恨么, 那就一个个杀下去吧。” 齐经霜顿了一顿, 才微微侧身,算作行礼, 而后朝太玄宗的方向行去。 他是齐经霜,可又不全是。 当他在妖魔海睁开眼睛的时候, 他就已经是魔神的寄生之体,当他踏出魔界的时候,缭绕的魔气便化作纱幔覆在他的双眼之上,充满让人嫌恶气息的人间界没多看一眼的必要,而当人间界被料理干净的时候,便可以睁眼去看见焕然一新的人间界。 *** 论道会被魔物血洗一空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九州,同样也传入王都,那是不需要去分辨真假的事情,因为魔物正无差别的侵染人间界。 原本聚集王都之下,为各种原因要讨伐姬彻天的王侯势力,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由王都率先出面,要求诸方势力的首领进入王都商量应对魔物的事宜。 这个时候,也就没有必要再去谈论什么龙脉灵气的事情了,若魔祸席卷整个人间界,届时人都死了,还说什么龙脉灵气呢。 但那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因为没有任何好的办法去进行阻止,不过几日间,魔物已经侵染了近一州的山河面积,而领头的齐经霜更是以极快的速度血洗了无数名门世家。 囊括九州的地图被展现在众人面前,被标注的地方血红一片,一条尤其突出的路线被谋划出来,路线的尽头,指向的是太玄宗。 这符合许多人的预料,不过也有人问: “为什么是太玄宗?” 负责讲述的人,当然是明济心: “齐经霜从论道会走的时候,只带走了评判所有名门世家的风云卷,目的还不明显吗?” 又说: “抛却那些不分一切弑杀殆尽的妖魔物,只齐经霜自己的作为,他沿途走去,所杀皆是榜上有名的名门世家,而对平民百姓没动分毫——据说他还顺道救了一个落水的孩童,也足以见得,他的目的,就是杀尽天下名门世家——至少风云榜上的名门世家是逃不掉的,而今名门世家之首是谁,应该也不用我多说吧。” 太玄宗千百年屹立不倒,是公认的江湖魁首,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又让人说: “太玄宗是第一宗门,应该能抵挡的了吧。” 但明济心却没给出什么肯定的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说: “这是未可知的答案,若太玄宗能成功将齐经霜斩杀,那当然魔劫可解,若无法阻止——那就真是大事不妙,也许大家都要等死了。” 最后一句话当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话,不过显然在这种时候,并没有人能够笑的出来。 而且,太玄宗怎么可能胜不过魔祸?! 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甚至为此对明济心也生出质疑,但是明济心也没反驳太多的话,只是说一切还不过是猜测,究竟事实如何,还需再看。 而无论猜测是否有不切实际的地方,赶在魔祸之前,派人前去太玄宗做个提醒,总是有备无患。 *** 随着从论道会上侥幸逃出的弟子,拼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太玄宗报信后死去,而漫步登入太玄宗大殿的身影,是多年不见的叶迷津。 他一路畅行无阻,直奔宗主大殿,而后无视满座长老前辈神色各异的目光,只对宗主说道: “齐经霜挟裹魔神之力,是为灭世而来,第一个目标就是论道会,那么他下一个目标,若非是当年叛他生死的论道会举办之地长空禅宗,就是天下第一名门之首的太玄宗,宗主若不想灭门,那就全宗迁移吧。” 还没正式交锋,甚至那魔气还没蔓延过来,竟然就先闻风而逃,这岂不是奇耻大辱! 虽然诸位长老前辈也对这突然而至的魔祸倍感紧张——是说也有人预感到,齐经霜的目的恐怕就是太玄宗,而根据得到的消息,也知道魔祸应对艰难。 但听到叶迷津一来就说这种不战而退的话,立刻便呵斥他的“懦弱”,而且,又连带想起来他的种种“前科”。 “你怕魔物,那你自己想逃就逃去!不必来太玄宗丢人现眼!” “你不是偷了禁令畏罪潜逃,哼,竟然还有胆子回来太玄宗,是真不怕将你抓起来——” “话虽如此,但你还记得来太玄宗报信,也算还有些良心。” 叶迷津面不改色,甚至是十分从容的听种种斥责,等这些人不再说了,他才慢悠悠的开口: “谁说我不打算逃走呢,说完此事后,我便往央州逃命去了——特意前来太玄宗一趟,亦是因为有人在捕风捉影坊下了帖子,指明要我前来太玄宗报信啊。” 言下之意,是骂他他也不介意,夸他也实在没有必要。 宗主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等到其他人都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才由站在一旁侍奉的宗门大师兄张青阳代为询问: “叶迷津,以你的修为,难道也不能战胜如今的齐经霜?” “这个问题,要我怎么回答?” 叶迷津握着折扇敲了敲脑袋,似乎这个问题真是难倒他了: “谁想承认自己不行呢,但我为什么要去和齐经霜斗个你死我活?当年使他冤屈尽负,甚至连人间界也待不下去的,是名门世家,又不是我,说不一定,我和他真正碰上面,还能做个好友——” “叶师弟,有些话,也不用说的太过详尽了。” 张青阳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可能会引起众怒的言语,没必要说出来,叶迷津倒也知道见好就收,朝张青阳一笑,还真是闭嘴了。 又见张青阳沉吟片刻,才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以你看来,太玄宗可有人能和他一战?又或者,你有什么能够阻挡魔祸的计谋吗?” 且不说后面的话,前面的问题,是连诸位长老也意想不到的,纷纷朝张青阳看了过去,不加任何限定的词语,总不能是连宗主也算在其中吧,可以宗主的修为,怎样也算是人间界至尊,竟然还要问能不能战胜一个后辈晚生?未免有些荒谬。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叶迷津的回答: “这不是一人之力能够抵御的灾祸,同样,在能够毁天灭地的神魔之力面前,任何计谋都不过是狂风骤雨下的枯枝败叶,大师兄——唉,看在同样是大师兄的份上,我倒真有一句话可以说,太玄宗不是这场魔祸蔓延的尽头,也同样不是这场魔祸蔓延的目的,更不是解决这场魔祸的人选,下帖人所谓举宗迁移的建议也并非是让太玄宗不战而退,而是无意义的牺牲实无必要。” 什么叫做同样是大师兄的份上? 张青阳的眼中略过一丝的茫然,但随后他的心神就被叶迷津后面的话占据,沉思一番,又去和宗主耳语了一番之后,才又走出来看向叶迷津,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在捕风捉影坊下帖之人,是来自王都么?” 叶迷津微微一笑,张青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而后才又说: “我知道了,但举宗迁移这件事情,还需更多商议。” 这就又是和叶迷津无关的事情了。 叶迷津也没再多劝什么,也没追问后续怎样安排,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告知完这件事情之后,叶迷津就迅速的离开了,而且也如他所言,所有捕风捉影坊的人对魔物的浸染全无任何抵御,而是完全避让。 齐经霜来的很快。 妖魔物如风如海,更是在转瞬间便涌入到了太玄宗内,但就在这些妖魔物铺天盖地涌入之后,自太玄宗上爆发出剧烈的光辉,那光辉笼罩整个太玄宗,几乎所有的妖魔物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只有寥寥数只逃出。 但齐经霜却不受影响,他一步步踏上太玄宗,一步步斩断了眼前所有的阵法屏障,而他向山上行走的时候,却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直到他到了太玄宗大殿前的广场上,才看到太玄宗宗主与身后的太玄宗弟子。 太玄宗的大部分弟子,尤其是入门不久的弟子,已然随着张青阳提前离开,留下的都是签了生死书死战不退的弟子,以及坚守在此的宗主。 张青阳本是要留下来的,但宗主不许,让他带着宗主印与天道剑离开了,是所谓太玄宗不能退,但也不能就此灭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宗主虽然也抱有战死的念想,但更多的却是无畏无惧;但真正看到那在魔气簇拥之中登上太玄宗的人影时,却生出了巨大的不安——或许称之为畏惧更为合适。 而这种畏惧与本人的性情无关,是源于神明的威仪铺陈,对人族有着天生的压制。 第340章 欢聚一堂 看到被魔气拥簇着出现的人影, 已然叫太玄宗宗主确认,眼前之人,绝不是齐经霜。 而齐经霜开口说话, 更是笃定了这个猜测: “天传六禁神令——真是好久没见过的术法了, 天道亲传的神令, 汝运转的如此漏洞百出,竟然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那是好像从四面八方都响彻而来的声音, 震得人心惶恐,而这种声音不是在场弟子捂起耳朵或者运功抵御便能抗衡的。 “齐经霜”的言语之间, 称呼之中,更是充满了对宗主乃至太玄宗的蔑视,而这种蔑视, 不是因为齐经霜骄傲自大, 而是因为神明对人族的不以为然。 宗主谨慎心起,再次问了一遍: “你究竟是谁?” “齐经霜,汝不是早已得知?” “齐经霜”随口回答,看到眼前白发苍苍的人族老者,露出不相信的目光, 于是又轻笑一声,漫声说道: “或者,汝更乐意听另外一个答案, 吾乃魔神。” 魔神?! 宗主震惊非常, 怎样也想不到竟然是传说中的魔神降临, 但对方碾压一切的修为,却又说明了一切。 这场对局, 胜负毫无任何悬念。 那甚至也称不上拼死一战,因为不等宗主耗费所有的修为, 或用尽所有的术法,“齐经霜”手中的剑就已经穿透了他的灵台,一掌拍出,顿时灵台破碎。 而后“齐经霜”便转身离开,留下残局交付给身后的妖魔物群进行解决。 宗主死去,也同样代表着太玄宗无法抵御魔祸攻伐的进程。 魔神一剑杀穿太玄宗,人间九州似乎再无任何可抗之力。 消息传入王都的时候,原本还心怀激荡的各路人马一下子全都泄气,看着眼前的文书,再没有一丝力气提笔改写,也再没有一丝力气去开口说话,而在片刻的低声讨论之后,从沈循策开始,陆陆续续的人马便告辞离去。 连太玄宗都无法抵御的魔祸,他们回去也是送死——但是,他们既然为一州之首,或者一方首领,却绝不能丢下自己州府或者地盘上的民众,而在王都逃避灾祸的想法。 况且,按照魔祸的行进速度,攻伐到王都,那也不过就是月余之间的事情。 姬彻天当然也不想,更不能在王都坐以待毙,但在有所行动之前,还需要先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先见大师兄一面。 既然是传说中的魔神苏醒降临,拥有的是任何人族都无法抵御的力量,那就只能请出同样拥有超越一切人族力量的存在来与之对抗了。 只不过……大师兄一直以来所坚守的规则,是绝不干扰任何有关人间界的事宜,却不知道这次大师兄是不是还会选择袖手旁观。 无论如何,总是先见上一面才行。 这个念头不仅仅是出现在姬彻天的脑海之中,也同样出现在其他人的心中,然后他们得到了同一个回复,那就是既然都在王都,就一道相见吧。 姬彻天身在王都,如此关键的时刻,明济心当然也不可能只去关照霖州的安危,而魔神的行进方向是朝九州中心而来,檀州与溟州都是远离内域,况且内域的名门世家,也和他们这些外域地方没什么关系,齐经霜找他们的麻烦,一时间也还祸害不到这两个地方。 所以宣浓光与绯也并没有急着离开——再来,另外一个原因,便是王宫甚至整个王都,对于他们二人而言,那是和天上神宫没什么区别了,尤其是绯,看着眼前的一切,无论是街头小贩,还是王宫殿堂,都让他看的目瞪口呆,仿佛是进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绯分明已经是一州的主人,而且也算身负神力,在王都却又很是谨言慎行,看上去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了,于是姬彻天注定安排了谢氏,甚至是谢氏家主亲自陪同他游逛王都,绯也很是乐意做一个看客,来听这些人讲述王都大大小小各项物品的来历或构造,甚至那些五谷杂粮,也叫他忍不住想,如果能传到檀州就好了。 至于宣浓光,显然是没有这么好打发的,他倒是不需要任何人来为他规划行程或者陪同,但同样也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从他进入王宫之后,更是到处翻腾。 姬彻天每日不但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还要抽空听各处宫人对宣浓光的“控诉”,王宫无疑是整个人间界最讲规矩的地方了,但宣浓光也真能称一句世上最不在乎规矩的人,两者碰撞,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和平相处。 这真是让姬彻天重温了当初在碧虚玄宫时候的日子,却没感觉有半分喜悦,而是无比头疼——果然,有些过往只适合回忆,而却不能重新上演。 好在姬彻天也算了解宣浓光,知晓他兴趣来得快去的快,没什么长久折腾一个地方的爱好,而且这些宫人在宣浓光眼里也实在是不够看的,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宣浓光也不会故意为难。 所以最后也只是让宫人见到宣浓光的时候,顺着他的意或者避开他就是,忍个一时半刻或者几日,宣浓光也就弃之而去了。 至于叶迷津么,他本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这种时候,更是比谁都轻松,绝无一丝一毫的担忧,他回到王都,也纯粹是猜到旁人要求助大师兄,所以也一道回到王都来看个热闹。 白尽欢进入庭院中的时候,便见几人齐聚一堂。 宣浓光坐在池塘的假山上,支着一只膝盖,一边嫌弃的说王宫也不过如此,池塘也太小了,一边挑着鱼竿钓鱼,嗯,那鱼竿还是从王宫库房内找出来的金镶玉的杆子,此刻在他手里用的和随手砍得竹竿也没什么区别。 明济心与绯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侧,宣浓光每钓上来一条鱼,明济心便讲说一遍这条鱼的名字,特性,乃至怎样烹饪,或者有什么相关的趣事,都能随口就来。 绯双眼放光的听着明济心讲话,只觉得无论提到什么,这位明公子都能够说出许多的故事,简直是深不可测了。 但夹在两个人中间的宣浓光,却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将钓上来的小鱼随手丢给一旁等候多时的王宫野猫之后,忍不住说: “你们两个烦不烦?说起来还没完没了,就不能去折磨其他人吗?” 大师兄都没明济心这么爱说教好么?!而且一定要在他耳边讲么,简直比蚊子还要烦人。 但绯却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宣浓光的抱怨,还不解的问: “我觉得明公子说的很有意思,你不觉得么。” ……觉得才怪! 宣浓光呵呵两声,凉凉的说: “你觉得有意思,当然因为你是什么都不懂,一点见识也没有的白痴啊。” 宣浓光本来还以为自己是没什么才学的人,但每次见到绯——嗯,尤其是这一次在现实的世界里见到绯的出现,他竟然有一种颇为优异的自傲。 果然人都是对比出来的。 宣浓光又说: “大名鼎鼎的明公子,你也真是厚脸皮,这种浅薄的东西也能面不改色的拿出来卖弄,也就能欺负欺负这种什么都没见过的狐狸了。” 明济心便面不改色的回应: “说起来脸皮厚,在捕风捉影的坊主面前,我也是甘拜下风。” 而此刻,这位捕风捉影坊的房主便在他们身后的廊下坐着,正和姬彻天对弈,听闻这句话,倒也没和明济心争辩什么,只是落下一枚棋子之后,然后饶有兴趣的询问: “谢氏为等待圣上归来,可沉寂数十年,且早为圣上的归来做好了一切准备;而明公子却也是一路跟着圣上走过来的谋士,同样为圣上谋划将来,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圣上有选择好到底是要谁留下,到底要采用谁的进言么?” 姬彻天:…… 这真是让姬彻天左右为难的事情,但——等等,他们待在这里不是为了等待大师兄的到来么,怎么开始互相攻击起来了,还很不留情。 而还在钓鱼的宣浓光,在听到他们的话后,也很无情的说: “你们这些喜欢搞阴谋诡计的,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话明济心还真是没办法反驳,叶迷津么,也是扇了扇折扇,笑着说: “不觉得这样才有意思么。” 宣浓光的回答是翻一个白眼,但他是对着池塘的,就算是白眼翻上天,叶迷津也是完全看不懂。 当然,从门口走进来的白尽欢,就更是看不到了。 白尽欢进门口,就看到他们几个人“其乐融融”的待在庭院里,不由感慨道: “这么热闹,看来你们相处的还不错嘛。”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庭院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宣浓光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倒池塘里去。 相处的还不错? 这句话是真能说出来的吗? 跟着白尽欢一道进来的李藏名,在进门之前,就听到了庭院里这些人完全不加掩饰的互相“攻击”,听到大师兄的话感觉很是不可思议,忍不住低声说: “大师兄,这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好像除了互相贬损,无事可做。” 白尽欢:…… 倒也不必这么快就拆台。 白尽欢淡定的回答: “凡事总有两面性,你是从坏的一面看起,我当然是从好的一面去看。” 李藏名是真没觉得能看出什么好的一面,毕竟若不是魔祸突来,这些人是真正要混战打起来的。 但他明智的选择了没继续追问下去,因为大师兄大概率又会说什么大道理出来,实话说,他也不是很喜欢听那些玄之又玄的话。 340-352 第341章 魔祸怎除 看到白尽欢的身影出现之后, 几个人也停下了自己原本的言行,来向他迎了过来。 反应最迅速的,当然是宣浓光, 手中的鱼竿直接朝旁边一抛, 便一手撑着石头, 直接从假山上跳了下来,一边朝着白尽欢走过来, 一边说: “大师兄,这次我可不是没事找事儿。” 总而言之, 在面对大师兄的时候,宣浓光很有经验,或者说下意识反应也行——那就是无论闯没闯祸, 先把自己摘出来是最重要的。 他在旁人面前是油水不进,任性妄为的好似恶霸无赖,让人都感觉面对他真是无计可施,头疼的很,到了白尽欢面前,倒是本能的装起来乖巧的样子, 让那些宫人都看的诧异,其他几个人也是难以直视。 然后便是明济心也沿着假山旁边的台阶走下,跟着走了过来, 只是行了一道礼节, 便没更多的话来讲。 绯走的磨磨蹭蹭, 他不知道要不要走过来,看其他人都是一副和神明熟稔的样子, 而且,都是喊什么“大师兄”, 他好像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他倒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不敢开口说话,甚至有一种还在做梦的幻觉,恍惚间连气息都缓了下来。 总是在梦里遇见的,曾经说过永远不会出现在现实中的神明大人,竟然真的出现眼前,如何让他不激动,却也让他心中的委屈与质疑也同样涌上来——神明大人能出现在这里,却眼睁睁看着檀州覆灭也不现身看上一眼,对比如此明显,叫他终于确认檀州就是被神明抛弃的地方,而如今接手了檀州的自己,是否也是被神明厌弃的存在呢。 若是……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否也是一种自作多情——他留下来,亦是因为紫龙皇说他如果想要见神明大人,如果想的话,那就一道在这个院子等待,他那个时候只顾着激动,却忘记问紫龙皇,神明大人愿不愿意见自己。 而绯最终停在了六七步外的距离,不敢再向前一步。 白尽欢感觉到了绯的诚恐诚惶,但却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朝庭院内走去,那在绯看起来,当真是很不想看见他的意思了…… 绯身躯僵硬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愣了一会儿,才跟着转过身去,看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而见大师兄来,姬彻天也是已经投了棋子,站了起来,走出廊下迎接,一边又向侍奉的宫人使了一个神色,那宫人便招呼着其他的宫人一道离去了。 叶迷津么,还是坐在棋盘前没动,只是在大师兄走到廊下的时候,他才看了过去,说: “大师兄要来玩一局么?” 白尽欢当然是敬谢不敏,捡了一只摆在廊下的椅子坐上去,一边回答道: “魔祸近在眼前,你倒是还有心情下棋,一点也不着急。” 叶迷津便哎呀一声,伸手捏了一枚棋子按在棋盘上,说道: “急也没用不是么,况且,不是有大师兄么,大师兄来了,一切问题当然是迎刃而解,哪里轮得到我来着急。” 白尽欢:…… 这句话说的,真不知道是真心的期望还是故意的调侃了。 但叶迷津不急,却不代表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有这种闲情逸致。 姬彻天和他下棋,一则是因为这些时日几乎是日夜不停的处理各种公务,又要为应对魔祸而去进行调兵遣将,是真的大脑混沌,头晕脑胀,趁着这会儿没什么要紧事情,这才才放松一下心情,二则是因为等待大师兄的到来,叶迷津是不是真心信服大师兄尚未可知,但姬彻天自己,却是真心的相信大师兄是有办法的,那也就不急一时半刻的公务处理了。 此刻终于等到大师兄的到来,姬彻天便立即忘记了未尽的棋局,跟着走到了廊下。 白尽欢坐下的时候,姬彻天便站在身侧,可谓是急切的开口询问: “大师兄——究竟要如何才能应对这场魔祸,凭借我等人力,实在是希望渺茫。” 说话的时候,姬彻天眼中满是忧虑,但白尽欢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听闻此言,也语气平淡的说: “应对的办法,你不是早已经知晓,而且正要进行——甚至早已经开始进行了么?” 他早就知晓了? 这句话可真是让姬彻天疑惑,他如果真正早就知晓,现在也不必为这种事情担忧的寝食难安了。 但在片刻之后,姬彻天便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大师兄是什么意思,却又有些不太确定。 “大师兄的意思……是废除九州龙脉灵气么?”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件事情,似乎能符合大师兄说的意思了。 白尽欢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 “魔气,龙气,不过都是灵气的变形,若人间界灵气不存,龙脉废除,魔气当然也无以为继,届时单凭肉身搏斗,难道人间界还没有信心去战胜这些甚至连身躯都没生长完全的魔物么?” 姬彻天:…… 大师兄这么一说,好像这件事情解决起来真是轻而易举,但只略微一细想,便能发现真正实施起来会很难: “但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境况之下,若强行要用聚龙化神策收取天下之人的灵气,岂不是如同雪上加霜,更让人生出抗拒的心情,或以为我是什么自私自利的人,在这种时候收敛灵气,岂不是要天下民众在魔祸面前等死,与昏君恶道有何区别。” 这种误解是一定会出现的,但若是太过在意眼下的自责而畏手畏脚不敢有所动作,反倒是最不应该的做法。 白尽欢便道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你也该知晓,世上多少千秋业,罪在当下不可恕——若是连这一点质疑都不敢面对,你还做什么圣天子,还谈什么大功伟业?” 姬彻天:…… 这真是……真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还会被大师兄骂,幸好宫人早已经都被支开,其他那些大臣们也都不在,不然看着圣天子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教训,也太丢脸了。 但在这么几位“师兄弟们”被教训,也没什么好受的就是了。 其他人呢,倒是也还给他这个圣天子一些面子,只有宣浓光没忍住笑出声,甚至还开口拱火: “就是,姬彻天,你这么怕被人说,那还不如把这个圣天子的位子让给我坐,我可不在意别人说我什么,都做圣天子了,敢质疑我,一律拖出去斩了不就行了。” 姬彻天:…… 白尽欢:…… 此刻,白尽欢与姬彻天,乃至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同时冒出一个想法:幸好做圣天子的不是你这家伙,不然真是天生暴君一个。 白尽欢看着宣浓光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便朝他微微一笑,决定满足他的期望: “你既然这么积极主动,那剥夺灵气这件事情,就从你开始,如何?” 宣浓光:……?! 这下轮到宣浓光的笑容凝结脸上,他原地愣了一下,而后三两步跳到了大师兄身边,质问道: “大师兄!我没听错吧,为什么要剥夺我的灵气?!” 白尽欢朝后仰了一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态,然后才老神在在的说: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想替代他做圣天子么?为对付魔祸,要收取天下所有的灵气——圣天子当然也不例外,而身为天下九州的主人,更是要身先士卒才对,不然,如何说服别人舍弃灵气修为呢?” 宣浓光:…… “等等——” 宣浓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不可置信的说: “大师兄的意思,难道不是要把人间界的灵气全都收集起来给姬彻天,然后让他用这些灵气去对付所谓的魔祸吗?” 白尽欢:…… 白尽欢看向宣浓光的目光,简直是要充满怜爱了: “你的脑子里能空出一点地方用来思考么,这才几句话,你都已经听得乱七八糟,我有说要将灵气收集起来给他用吗,还是说你竟然对紫龙皇如此有信心,觉得他能够战胜魔神?” 宣浓光:…… 为什么又变成是他挨骂?! 在宣浓光陷入自我怀疑中的时候,紫龙皇姬彻天站在一旁,其实心里也感觉有些许狼狈,怎么说呢,大师兄这句话虽然是在说宣浓光,但也确实是让他感觉到自己“无能”。 毕竟,他其实也有这个顾虑,只是还没说出来:且不说如何才能说服九州的修行者甘愿舍弃灵气,就算是把人间界所有的灵气全都收集了起来,让那些魔物无法继续运转,可寄身在齐经霜身上的魔神……真的也会受到影响么? 若能受到影响还好,若不能呢,谁能对付?总不能是他姬彻天吧。 姬彻天也同样和宣浓光有一样的猜测,是以为大师兄让自己将这些灵气收集起来,是让自己能将其利用起来然后对付魔神,可这个念头冒出来就被他打消,不是他自我贬低,实在是面对魔神,他完全没有胜算。 显然大师兄也不觉得他能对付魔神。 姬彻天忽然庆幸自己没说出来这种想法,不然现在挨骂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不过——那么问题来了,听大师兄的意思,魔神既然不是交由自己来解决,那是准备让谁来处理?就连天下名门之首的太玄宗宗主都被轻而易举的打败,姬彻天实在想不到这人间界还有谁能阻挡魔神的脚步。 总不能……总不能大师兄亲自出手吧。 这个想法有些太不可思议,但又让姬彻天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342章 一个机会 虽然被骂, 但宣浓光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又颇有些委屈与不甘心的辩解道: “那是大师兄说的不清楚——把灵气收集起来难道不就是为了给人用的么?” 他理解的也完全没有问题吧! 不然将人间界的灵气收集起来,是为了挂起来欣赏吗。 白尽欢扶额, 很有些心力交瘁。 而在此刻, 明济心的声音适时响起: “大师兄的意思, 不是让人间界的灵力收集起来归一人所有,而是让人间界从此以后再无任何灵气——所谓灵气收集, 不过是让灵气能够合理消亡的借口,或者理解为把灵气收集起来带离人间界。” 嗯?是这个意思吗? 宣浓光朝他看去, 眼中的迷茫更深了。 明济心本来是站在庭院之中,这时也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过来: “传说之中人间界本是荒芜之境, 乃是天界之气下泄,才叫人间界灵气充沛……如今人间界的灵气收集起来,当然是交还给天道,是么?” 宣浓光面目扭曲了一下,追问: “怎么交还给天道?” 明济心看向坐在椅子内的人,回答道: “那就要问大师兄了, 不是么?” 白尽欢挥了一下拂尘,还是决定先纠正他的说法: "并非是将人间界的灵气交还天道,而是用这些灵气来呼唤天道驱逐魔神——魔神乃是天生神明, 但千百年前两道大劫, 已经叫神明都无法进入人间界, 唯有以万千民心召唤天道,才能请天道降临, 逼退魔神。" 这也是所谓对付魔祸的方法了。 明济心闻言,却是说道: “看来是我想的有些多余, 我还以为从头至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大师兄一开始就想要得到的结果,都是为了让人间界此后再无灵气运转。” 白尽欢:……这样说其实也不算错,但绝不能够承认。 什么叫从头至尾呢,是说从他们每一个人第一次遭受磨难开始,都是在自己的谋划之下么? 这是一个太危险的话题,白尽欢感受到他们每个人生出波澜的心神……显然都被明济心的话点醒,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是否这一切,全都是大师兄的“阴谋” 这其中,是姬彻天的震惊最大,心情最为复杂,毕竟,他是大师兄明确要求来剥夺龙脉,收集灵气的人,但他性情稳重,也算尊师敬长——说是大师兄,某种意义上,却和“老师”没差多少了,在大师兄没开口解释前,他不愿主动开口质疑。 明济心既然说出来这件事情,便代表他已经完全了然,谈不上震惊与意外,只是在想通一切后,感觉到疲惫与悲凉,人之一生殚精竭虑,多少次生死一线,看似波澜壮阔意义非凡,到头来不过是活在更高一层修为者的谋划之下,或许什么也不做,也会得到相应的结果。 这样一想,真正是觉得活着的一生,其实全是虚无。 而叶迷津就是“早就知道”的样子,仍旧是自娱自乐的自己和自己下棋——准备的说,是他在一边模仿着姬彻天的棋路进行方才没结束的棋局。 至于绯与宣浓光,就更无所谓了,绯仍是诚恐诚惶的心情,听得一知半解,宣浓光是压根没什么心情去听他们在这里长篇大论的讲话,而且,他还奇怪为什么明济心会说这种话,一切全都是在大师兄的预料之中,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有必要特意再点出来说一遍么。 某种时候,宣浓光也确实是很有一种智障儿童欢乐多的心境了。 而若说谁的情绪最为激动,那大概是李藏名了,此刻他面无表情的站在一片阴影之中,抱臂倚着墙壁,看起来还算平静,但他的爱恨都远超在场的其他人,若此刻告诉他家破人亡全都是来自大师兄的授意……那或许他会立刻朝白尽欢捅上一刀也说不一定。 白尽欢并没有立刻回应明济心的话,而是给了他们片刻的反应时间之后,才开口说: “我从头至尾,有做过什么吗?” 他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最后望向天际,声音缓慢而清晰的说: “一切因果,不都是人间界自己选择的结果么,与我何干?与其说是吾之筹谋,倒不如说是天道预见了人间界将要灭亡,所以在人间界真正要灭亡之前,让我来为人间界谋求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能不能抓住,要不要抓住,也全看人间界自己的选择。” 那一瞬间,过往所有的草灰蛇线,仿佛在这一瞬间串联了起来,要去怪罪是大师兄,或者天道来让自己遭受各种磨难么? 可正如大师兄所言,一切的一切大师兄从未参与过,又要从何怪罪?难道怪大师兄没提前避免灾祸?可是天下千千万万人,怎么能救的过来。 况且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你以为你是遭受委屈的一方,旁人却觉得是正义凛然,人各有私,天道无情,无法满足每个人的祈愿,那就平等的全都冷眼旁观,叫人间界的未来,全都由人间界自行去运转。 而今的一切,不过都是人间界各方势力自己做出的选择,这些选择互相交会起来,才造成各种各样的祸福出现,也才得到如今被魔祸侵袭的结果。 因果循环,不外如是。 况且,大师兄每一次出现,也全都是他们逃出生天之后,才给予喘息之机,若没逃出灾祸,那也只是无数亡魂中的一个。 而这一点喘息之机,也同样是所谓的一线生机。 所谓天选之子,能够拥有超越别人的天赋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便是能凭借自己的能为度过难题,才能得到天道的奖励,只有一次次避开灾祸,才能走到最后一步,才能被天道委以重任。 齐经霜以摧枯拉朽的魔神之力报复让他受尽屈辱的人间界,彻底摧毁稳定千百年的人间界秩序,这是他的因果,亦是他的“使命”,而如何阻止他,如何建立新的秩序,那就要看眼前这些人了。 是选择抱着原来的旧秩序毁灭,还是选择融入新秩序重生。 这不仅仅是出给眼前这几个人的考题,还是叫天下人都必须要做的选择。 白尽欢看向姬彻天,说道: “彻天,你需以紫龙皇的名义,要为天下之人诛灭魔祸的决心,在烛龙山巅设祭天之坛,而后分发九州聚灵之印,若愿意舍弃龙脉灵气拯救苍生,那就以灵台血滴在聚灵印上,人间界有十万修行者,唯有聚灵印超过九九之数,才能祭天成功,才能叫天道降临,若不能如此——那人间界终将会被魔祸侵蚀,此后人魔尽归杀戮世界,再无人气可言。” 姬彻天站直了身躯,正要问聚灵之印是什么,忽然他身上携带的聚龙化神策自行脱出,而后竟然分作无尽的碎片,朝外飘散去。 白尽欢道: “此聚灵之印我已经代替你分散出去——只有祭坛建成,而你自己先行滴入灵台血,其余的聚灵印自然会自行显现。” 姬彻天便道: “我会尽快安排人前去设坛。” 顿了一顿,才又有些苦恼的说道: “只是这聚灵印,要天下之人知道其用途,以及同意灵气剥夺,恐怕也是难如登天。” 白尽欢语气平淡的回答: “他们会同意的。” “大师兄……?” 姬彻天一时没反应过来,正要问怎么才能让人快速同意——他倒是也想强行同意,但这种事情做这种强迫的事情,只怕会引起更大的逆反。 而一旁的叶迷津掂了掂手中的棋子,开口说道: “大师兄说的没错,圣上何必为这件事情忧虑呢,若是直接和天下人说,叫龙脉废除,灵气剥夺,那当然是没几个人愿意,但如果说若不这样做,就只能死在魔祸之中,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谁也不是傻子,被剥夺龙脉灵气,总比死在魔祸之中要好上很多。 况且,这可不是谋士口头上说出的夸大其词的威胁,而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中的事情。 那张风云榜上名门世家,已经有数百家灭门,甚至连名门之首太玄宗也不例外,剩下的名门世家瑟瑟发抖,被记录在风云榜上的排名不再是一种荣誉,而是阎罗殿的生死簿。 这种等待死亡降临而且无可应对,无处可躲的煎熬,远比碧血阁,远比枯荣草苑更叫人感到绝望,行动快的名门世家,便如太玄宗一样,早已经将被寄予厚望的后辈送了出去,小村小镇,甚至山寺野庙,总之是哪里贫瘠无名往哪里送。 就算是不剥夺灵气,这些名门世家的下一代,也已经注定要在无有灵气的地方生存下去。 明济心在叶迷津说完话之后,便道: “但如何才能让这些名门世家知晓其中利害关系?那就看捕风捉影坊的了。” 叶迷津抬头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说: “这种时候……不该是看九州龙王府的实力?怎么寄希望于一个小小的民间组织,况且,我有说捕风捉影坊要帮你们王都么?” 明济心便很是淡定的说: “此乃关乎人间界生死存亡的大事,除非是魔物妖邪,否则就算坊主不说,相信捕风捉影坊的诸位侠客,也会主动帮忙扩散这件事情的,对吧。” 叶迷津:…… 这可真是好会定罪……若不帮忙,就成魔物妖邪了。 不过这种威胁对叶迷津没用,名声这种东西,他就没在意过。 显然明济心也很清楚这一点,却还要这样说,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恶心一下叶迷津罢了。 第343章 交换条件 唉, 大师兄还在这里,就如此威胁自己,真正是丝毫没同门爱啊。 叶迷津在心中感慨, 却全然忘记, 同门爱这种东西, 好像他自己也是没有的。 感慨完毕之后,叶迷津才又开口说道: “扩散消息么, 倒是不难,但我捕风捉影坊不过都是一些混迹街头巷口的小人物, 可没什么门路去说服高高在上的龙脉州府啊。” 这又是睁眼说瞎话了,世上怎么会有捕风捉影坊探寻不到的地方,这样说, 也不过是想故意膈应一下明济心而已。 明济心同样面不改色的说道: “这个也不劳你操心,央州与霖州不提,都会主动来认同王都的安排,檀州与溟州如今真正的掌控之人就在这里,既然是大师兄的提议,身为师弟, 难道要违逆大师兄的命令?” 宣浓光:…… 绯:…… 突然被点到名字,还真有些茫然。 但反应过来之后,绯是无措, 宣浓光是感觉很不爽, 用大师兄的名头压人, 算什么英雄好汉! 于是宣浓光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 “所谓魔祸, 分明是找你们内域名门世家的麻烦,关我溟州什么事情?” 他虽然是用理直气壮的语气来说这句话, 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虚,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便看向了大师兄,然而大师兄略微歪着脑袋,双目出神,好像已经云游物外,并没在意他们之间的争论。 明济心也同样朝白尽欢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样一无所获,没看出来有更偏向谁的意向。 还真是……从来只给一个意见,一个机会,却不会 明济心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以为魔祸将内域吞噬殆尽之后,会放过你们溟州么?在魔物眼中,人间界可不分什么内域外域,或许齐经霜重新归来,是要报复所有的名门世家,但在那些魔物的眼中,是名门世家又或者是升斗小民,岂有区别。” 宣浓光哼哼两声,不以为然道: “和我有什么关系?真正人间界都被魔祸侵染了,我早就出海去了。” 明济心:…… 于是明济心也感觉头疼和无奈了,相处这几日,他也彻底明白宣浓光这家伙,是真够乖张叛逆的。 明济心无奈的说: “既然你不在意溟州,那溟州的州府或修行者若为自救,而选择交出龙脉灵气,你也不能干涉其中了。” 为什么不能干涉?现在溟州可是在他手里。 宣浓光挑了挑眉,还想杠一杠,而白尽欢这个时候才好像回过神来,怪异的看向了宣浓光: “固守溟州与出海寻访仙山,是不可两得的事情,怎么,你现在是决定固守溟州做一个山大王,不打算出海去冒险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宣浓光可对守着一个地方没什么耐心,至于后者—— 宣浓光说: “大师兄干嘛明知故问,如果不是船还没有搞好,我怎么会在来这里?” 得到宣浓光的回答后,白尽欢轻飘飘的看了姬彻天一眼,后者立刻了然大师兄是什么意思,跟着说道: “若你能配合这次诛魔行动,待魔祸平息之后,我会调派九州擅长水路的工匠来帮你修整船只,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的期望,如何?” 宣浓光眼睛转了一圈,说道: “你王宫库房里的那些东西,我看中的也能带走?” 姬彻天:…… 姬彻天苦笑一声,点头说: “除却部分有特殊意义不可挪动的东西外,其他任你挑选。” 说完,看着宣浓光已经意动的神色,便又乘胜追击,说道: “你如果没异议,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 宣浓光还想再说什么,但他还没开口,就听见大师兄轻咳了一声,又见大师兄抬头看向天际,似乎若无其事的说: “当初你战胜蛇神的时候,我好像没讲那只大船你能使用多少年。” 宣浓光:…… 而姬彻天也不等大师兄再行提醒,便看向了绯,主动说道: “若要檀州配合这场诛魔行动,你想要什么,或者檀州需要什么,也可尽数说来。” 绯却是看向了白尽欢的方向,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我什么都不需要——我本来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情而来的,并非是我不愿意配合你们所谓的诛魔行动,而是若灵气尽散,檀州民众……将会立刻灰飞烟灭。” 说完,便将檀州早已经灭亡过一次,如今的檀州民众乃是“神明”灵气所化之事讲了出来,这又是让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事情,彼此间面面相觑,一时间当真是难倒诸位。 一片死寂之中,白尽欢开口说道: “若是第一代由神明化生的民众,灵气全灭当然民众也尽数消散,但千百年已过,如今的檀州民众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族,灵气全灭也危急不到他们的性命,你如今也算檀州的主人,你要思虑的,不该是如何重新建造一个新的檀州么?” 是,是这样吗? 让自己日夜难安的事情,竟然是早已经不存在的危机,一时间让绯陷入了茫然,就连姬彻天的问话,他也浑浑噩噩,茫然间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有人说了什么。 是说既然灵气失去民众也会消散的危机不存,那檀州也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绯也确实没有反对的理由。 接下来便是玉州,在场之人倒是没有和玉州有瓜葛的,但姬彻天以为也问题不大,暂时也就略了过去,而至于蓼州,也都以为蓼州王妃并不是什么不辨大局的人,她或许还恨着姬彻天杀兄之仇,但在魔祸之下,应该也不会因小失大。 只剩下一个凝州,是早已经内外隔绝,姬彻天是打算再试试看和凝州进行联系,但白尽欢却告知他凝州不需要再考虑了,自己会代为处理。 姬彻天便松了一口气。 而既然事情大致上都已经有了轮廓,接下来便是赶快时间做召请天道的事情了。 见此间好像也没有自己的事情,白尽欢也打算起身离开。 只不过白尽欢这次离开,却并没有选择和以前一样立刻消失不见,而是断断续续留有行踪,最后落在一处无人的山坡上,没多时,李藏名便跟了过来。 站在山坡上,可向下瞭望还一片繁华的王都,吹了一会儿山风,欣赏了一番山下的景色之后,见李藏名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白尽欢只好叹了口气,主动说道: “你有话要说。” 李藏名呼吸轻不可察,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李藏名才开口说道: “我的仇还没报。” 只这一句话,白尽欢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仇还没报,所以他不想,不愿叫人间界灵气消失。 或许他本就是自私自利之人,天下大义也要排在他的家仇之后。 这是说出去要招人怒骂的话,但白尽欢却也没说什么指责的话,只是道: “若叫人间界的灵气维持现状,那么如今的你,有找到应对澹台纵宇的办法了么?” 李藏名:…… 李藏名扯了扯嘴角,什么话也没有说,但答案已经明晰。 他不说话,白尽欢便接着说: “若叫天下灵气尽失——嗯,虽然不至于真的将灵气彻底抽空,但对人间界的影响也是巨大,最明显的两个方向,其一,所有修行者的法相都不会再存在,其二,所有修行者的修为也会大打折扣。” 李藏名略一沉思,说: “因为这两个是寄托在灵气积累的基础之上,当然灵气消失的影响最大。” “是,但也有另外一些东西,却受到的牵连很小。” 白尽欢说道: “比如拳脚功夫,刀枪剑术,乃至你应对各种危机的意识反应,都是你自己长年累月坚持下来的后果,却不会因为灵气消散而不存,怎么,常年游走生死之间的你,难道还怕对付一个早已经忘记如何凭借本能对付暗杀手段的人么?” 李藏名虽然仍旧是沉默,但他的情绪却明显激动了起来,双目中泛起涟漪。 修为越发高深之人,便越发依赖灵气修为堆积起来的意境,尤其枯荣草苑苑主澹台纵宇这样的人,他有天下独一无二的灵猿法相,就算闭着眼睛,有灵猿在旁边,也没有人能在他面前隐瞒自己的心思。 但若在常年依靠灵猿之后,失去它了之后呢。 李藏名明白大师兄是什么意思,但却又有迟疑: “可是——他一定不会同意交出灵气的。” 李藏名对交出灵气心存抗拒,是因为他有家仇未报;而澹台纵宇则就是纯粹的不在乎其他任何人了。 澹台纵宇的这种不在乎,又和宣浓光天生的叛逆不羁不同,也和叶迷津的置身事外不同,而是他原本就想杀天下人为他的修为更进一步,只不过畏惧天道天谴,才没这样做,如今魔祸降临,旁人都为之忧心忡忡,澹台纵宇大概是要笑出声来……毕竟人死于魔祸之后,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吸取这些修行者散出的灵气。 李藏名的担忧不无道理,但白尽欢却全不在意,闻言也只是平静的说: “我不是讲了,九九之数便能开启祭坛,他一个人不同意,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并不影响天道降临,也不影响人间界灵气的尽数收取。” 想要天下人全都甘愿交出灵气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绝对的意念倾轧之下,这点为一己之私的反对,也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人族自己对那些修为高深的修行者不敢妄动,但是在天道之下,无论是初入门道的修行者,还是力可灭世的前辈尊者,都是一样的存在。 第344章 不可窥探 以为是无比艰难的选择, 结果到头来却十分轻易的解决了,无论是谁,或许都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渺茫。 绯如此, 李藏名也是如此。 李藏名沉默许久, 才开口说道: “大师兄是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日?” “不过是因果交汇的结果罢了。” 白尽欢垂眸看着山下的人间烟火, 缓缓说道: “你为我的话感到意外,是因为你目之所及, 皆是在你关心范围之内的事务,而世上之事交相映合, 纠缠不断,并非你不关注便和你没有关系,或许你以为和你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最后却是成为影响你最大的存在。” 李藏名侧目看去,大师兄分明是在身侧,却好像遥不可及。 李藏名又顺着大师兄的目光,朝着山下望去,山下王都该是人间界最为繁盛之地,也是多少人仰望之地, 但此刻站在这里去看,却觉得王都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什么名门世家,什么王族龙脉, 看在眼里都是一点尘埃, 并没有任何的分别。 李藏名忽然间灵光一现, 感觉自己好像能够探寻到大师兄心域的一角。 他们这些活在尘世中的人,是站在地上看自己周遭的一切, 所以如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但大师兄是站在高空之上俯瞰人间界的所有, 所以大师兄能够纵观全局,预测未来,而且抽身是万,所以不会被任何人事困扰; 所以—— 大师兄也不会在意凡人的心绪,无论是痛彻心扉或者欣喜若狂,都是太微不足道的存在,没有在意的必要,譬如蝼蚁蜉蝣,有谁会在意它们想什么,做什么,遇到什么了吗。 眼前的景色逐渐浮动起来,融化为一团光影,李藏名心中涌现出某种渺茫如尘埃的悲哀,又让他感觉有莫大的空茫,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活着究竟是有怎样的意义,或许生死本也没有什么区别,他恍惚低头,看着千丈悬崖,便想要踏步下去。 李藏名又觉得自己好像化成了千千万万数不出的微末,飘散在天地之间,然后消散无踪…… 然后他就被弹了一下额头。 在大师兄身边,李藏名当然没任何防备,冷不丁被弹了一下,感到疼痛,便下意识“嘶”了一声,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叫李藏名方才的心绪忽然消散。 他伸出手揉了揉被敲到的额头,抬头去看,就见大师兄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 “想什么呢,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道要行,窥探我的心境——怎么,你想替我做事么?那你的仇可就不能报了。” 是,他还有仇未报,他如何能死?! 李藏名蓦然间回神,惊出一身冷汗,他刚才……是被大师兄的心绪影响了么,竟然想自尽,想化成粉末,那对自己而言,分明是不可能的事情的。 而又有清风徐徐吹来,叫李藏名方才的心绪一层层的吹散,再去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想到自己是在看山下的王都而已。 白尽欢甩了甩拂尘,见他收回了心神,便道: “好了,你若是现在不知道要做什么,倒是不如回去蓼州看一眼。” 回去蓼州做什么?总不会是让他帮着龙王部抗衡魔祸吧。 李藏名皱眉道: “我不想去见龙王府。” 白尽欢哎了一声,说: “但你昔日的伙伴在等着你——,还有蓼州的民众,若真求援到你的身上,你当真能不闻不问?” 李藏名:…… 就算是现在嘴硬说不闻不问,可如果真如大师兄所言,有人求援到自己身上,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狠心置之不理——说到底,他并没有大师兄那般视万物为刍狗的心境。 所以李藏名也只是说: “我再考虑吧。” 白尽欢也不逼迫他,或者再多说什么,毕竟选择权在李藏名自己身上,他么,只是提出一个建议罢了。 *** 紫龙皇将要借天下之人的灵气,来召请天道,应对魔祸的消息,几乎是一夜之间便传遍九州。 名门世家们听说有一个办法能够度过这场魔祸时,都是大喜所望,但听说付出的代价是舍去自身的修为灵气,却又迟疑了。 如此做,岂不是要他们数十年幸苦白费?谁也没有立刻就能舍弃数十甚至上百年修为的勇气。 但王都也不过分催促,也不威逼利诱,愿意的人可自行按照提示去做,不愿意的也不会有人逼着非要同意——反正汇集的灵气不足,无法“召请天道”,那就大家一起等死好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也不是真的的什么都不做,那是说在经过一番商议之后,整理出了一套说辞出来,然后由捕风捉影坊将这种言论传递了整个九州。 是说若人间界不齐心协力起来,将灵气汇集一处来应对魔神,那魔祸将无可应对,当魔祸席卷九州,也是人间界完全消亡,此后不复存在的一日。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或一个名门世家,又或者是一个州府的灾祸,而是整个人间界要面临的第三次大劫。 这样的话,虽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想要让这些修行者能危机心大起,来同意交出灵气,但事实也是如此,那些魔物暂且不提,总是还能找出人手前去应对,但魔神前行的步伐,却是真真正正,没有一个人能与之抗衡。 就连太玄宗宗主也被轻而易举的打败,还有谁能一战呢? 那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已经没有任何转机出现——但世情从来都不是人能够完全预测的。 人间界确实已经无人能阻拦魔神的前行步伐,却还有人能够阻拦齐经霜弑杀的滔天恨意。 这样说也不太对劲,准备来讲,是从那滔天恨意之中,唤醒被压在最深层的一丝善意。 在各个州府都陷入混乱之中,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起兵,唯有玉州恪守身为州府的职责,是完全遵守来自王都的各种诏令,甚至在整个玉州境内,也是不能逾越规矩的存在。 是以一直以来,玉州也叫外人有不少的误解,至少是让外人轻易不敢进入,因为一应礼节太过繁琐,而人际关系更是复杂难辨,只觉得是过分迂腐,太过守旧之地。 但所谓的太过守旧,或许某一方面,也有它优势凸显的时候,魔祸覆盖之下,其他州府早已经乱做一团,唯有玉州排布有序,就算是名门世家,也都听从州府的安排。 如同太玄宗一样,将一应新生弟子以及老迈的前辈,或有孕疾之人送入还没被魔祸覆盖的地方之后,剩下的人全都留在了当地去抵御魔祸。 尽管在魔神之下,就算有千万人抵御,也不过是蝼蚁一片,转瞬间灰飞烟灭,但却没有人想要逃避。 当魔神将要跨过玉州边界,进入到央州的时候,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在此之前,不知有多少修行者不自量力想要来阻拦魔神的步伐,甚至包括龙脉传承之人在内,但他们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魂飞魄散。 而眼前这道挡路的身影,其修为放在那些前赴后继死去的修行者中,也不过只是中上的水平。 平平无奇,不堪一击。 又一个自寻死路的人类,魔神不过抬手之间,甚至没有出动武器,只纷纭剑气便叫对方无法阻挡,眨眼见灵台便破了。 那年轻人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眼前浑身散着魔气的人,他的目光之中似乎及其愤怒,又好像无比悲痛,叫他的声音也连带着凄厉起来,像是濒死的飞鸟用最后一丝力气鸣叫: “齐经霜——齐经霜!你醒来!你看看我是谁!你停下脚步吧!” 嗯? 魔神竟然真的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垂眸朝他看去,果然从那一张已经血迹模糊的脸庞上,看出一丝熟悉的轮廓。 那早已经被层层魔气压制下的记忆一点点翻涌起来,最后浮现出片段的场景。 昔年论道会上,所有名门世家都对齐经霜的诉言置之不理,又冷眼旁观他无罪受刑,只有一个身影跳了出来,挡在了齐经霜面前,替他说一声不公,为他喊一句有冤。 那个身影叫什么名字呢,好像是叫做——徐华灿。 “是你啊。” 魔神定神看向他,端详了一番,才若有所思道: “你救过齐经霜一次,吾可以饶你一命,你可以离开了。” 说完,便准备无视他的身影,越过他继续朝下一个目标地方走去。 然而徐华灿却没选择立刻逃走,而是立刻爬了起来,跑了几步,重新挡在了魔神的面前,朝他说道: “你……放过我,是因为我救过你,所以是报恩吗?” 魔神不置可否,徐华灿便自行接着说: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那能不能用我这一条性命,那能不能用这个救命之恩,来换天下无辜民众的存活?!” 他不想挟恩图报,但他除去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来阻止魔神前行的步伐。 徐华灿是认真来说这句话的,魔神却被他的话逗笑了: “真是有趣的人类,吾有说要给汝选择的机会吗?” 徐华灿脸上一热,似乎也意识到他完全没和魔神说话的资格,但他执意要前来阻挡的,本来也不是魔神,而是齐经霜。 看着眼前的魔神,又叫徐华灿心中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叫他忘记了害怕与恐惧,忍不住怒吼道: “我同样也不是再和你说话,而是问的齐经霜——齐经霜,你还记得我是谁,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第345章 选择结果 徐华灿是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喊出来这一声, 一句话说出,一口血也吐了出来,已然是强弩之末, 他盯着齐经霜, 眼中带有祈求: “我知道人间界对你有许多不公……你想要报复, 可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名门世家被你斩杀近乎大半, 还不够报仇吗?还不够泄愤吗?还不够满足吗?齐经霜,停手吧……你是人族, 不是魔物啊!” 然而他的呐喊没引起眼前之人任何的反应,齐经霜站在原地,血色的雾气丝丝缕缕的缭绕在眼前, 无论好坏,皆已经看不分明。 徐华灿在近乎绝望,低下头颅的时候,听到一声叹息: “何必呢……这污秽不堪,丑陋险恶的人间界,早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值得你舍命守护么?” 这是……没有那仿佛直达心中的音色,语气之中也没蔑视——这是齐经霜! 徐华灿以为有一线转机,连忙抬起头看向齐经霜, 又深吸一口气, 才回答道: “这句话, 许多年前,兄长也曾质问过我——为了救你, 得罪论道会,得罪天下的名门世家, 甚至连带着叫我的家族也陷入一番波折之中,值得吗,后悔吗?” 齐经霜垂眸,冷漠的注视着他。 隔着一层血雾,完全看不清齐经霜的双眸,然而被这样注视着,徐华灿却反而有一种被看穿心神的凌然。 徐华灿也没有什么的逃避,或什么心虚的表现,他同样盯着眼前早已经面目全非的齐经霜,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那时候回答兄长,我救了一个好人,那就值得,那就不后悔。” 好人? 他是好人么? 齐经霜笑了一声,说: “现在你知晓你救的其实就是一个滥杀无辜的恶人,所以后悔了。” 徐华灿摇头: “我只是后悔没有一道跟着你,才叫你误入歧途,被魔物引诱——齐经霜!我当年怎么回答兄长的,今日便如何回答你——” 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分明已经气力不支,声音微弱,却又好像响彻天地: “因为人间界还有无辜之人,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十恶不赦,因为不想让人间界就此灭亡——只要有一个好人,那我就要救!我仍然相信你……你,你会停手的,是么?”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徐华灿已经意识不清,然后他就听到了冰冷的两个字: “晚了。” 晚了么…… 当齐经霜从他身侧经过的时候,徐华灿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齐经霜的衣摆,低声道: “齐经霜,回头吧……” 但那衣摆却如流水一样从他手中流出,而齐经霜越过他的身躯,抬步向前走去,直到徐华灿最后一丝血气散去,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徐华灿僵硬的身躯,被风沙逐渐淹没。 周围的山脉试探着露出几个人头,见齐经霜走远了,才蹑手蹑脚的爬了出来,然后飞快的跑到了徐华灿的尸首身边,眼中流露出悲痛的情绪: “真是个傻子!早就说了,齐经霜已经没了人性,是个彻头彻尾的魔物,你却不信……枉送性命!” …… 齐经霜当然也感觉到周围那些人族的窥视,但他却没了想要对其动手的打算,那些人不来阻拦他前行的脚步,他也全做无视,只是沉默的前行。 魔神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汝的心动摇了。” 齐经霜没做任何的回应,魔神又笑了一声,说道: “后悔了么?若你此刻后悔,将是最可笑的抉择。” 齐经霜明白魔神的话,他已经犯下无尽杀业,此刻后悔也是无用,人间界断不能容下他,而魔物跟随在他的身后,也不过是因为他此刻是魔神的傀儡,若他后悔,魔神抛弃他,转瞬间那些魔物便会将齐经霜吞噬殆尽。 他不可能再做回人族,也不会为魔族所容……他没后悔的余地,也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就算是……就算是真有想收手的打算,那也不是现在。 齐经霜踏步向前,进入央州的领域。 有关齐经霜行进的方向,其实明济心他们的猜测没错,只是有些小小的不同——那就是齐经霜不但要灭太玄宗,也不会放过长空禅宗。 这个叫他明明白白看透名门世家黑白不分善恶不问,只会互相庇护的地方,亦是齐经霜对人间界所有恨与怨的起源之地,也该是一切要了解的终点。 魔神每踏出一步,便叫所有人的心情都绝望一份。 尤其风云榜上的名门世家,本已经被灭了大半,剩余的名门世家好像唯有绝望等死一条路可选了,在这种时候,倒是有部分名门世家率先响应起来,不但自己舍弃了灵气,还替代了王都去催促依附他们的修行者也同样行动起来,又整理装备,是直接迁移到烛龙山下。 是以为既然紫龙皇将祭坛选择在这里,那必然是说明这里不会——至少是会在最后才遭遇魔祸的侵袭。 而烛龙山临近长空禅宗,其走势如龙,山石赤红如火,传说之中,是烛龙之神陨落之处。 是以,在知晓齐经霜朝着烛龙山方向走来时,更是引起不小的恐慌——名门之首拦不住他,救命恩人也唤不醒他,那或许是真正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于是又朝王都施压,一封又一封的书信送到紫龙皇的案前,问他到底何时才开始召请天道,又质疑他是否是要趁机收取众人的灵气为己所用? 可收集到的灵气,还远不够大师兄所需要的九九之数,姬彻天比任何人都要心急如焚,每次看到大师兄的身影时,欲言又止,但又觉得自己若问的太过频繁,反倒是显得他很没什么定力一样——大师兄这次倒是没来无踪去无影了,但大师兄却好像是无所事事一样,整日不过是浇花养草,或者谈论一些和魔祸无关的事宜。 白尽欢知晓姬彻天的心情,却也无视,并没有主动去安慰什么,时候不到,安慰也是无用。 但想想魔祸之后的事情,白尽欢觉得自己也许应该趁着这点时间,来表现一下自己身为大师兄的体贴——嗯,虽然在几位师弟听起来,一点也不够体贴。 白尽欢最先找到的,便是绯了,他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在王都也不会和宣浓光一样到处乱跑,而大多数的时间是在书房内,姬彻天有指定专门的人来帮助他认字看书。 那又是一日的黄昏,绯抬起头的时候,就对上了神明大人的视线——还能喊神明大人么? 绯僵硬的站在原地,他已然明晰眼前之人不是檀州的神明,可又该称呼什么呢,和其他人一样喊大师兄吗?他心怀畏惧,却不敢这样称呼,于是只能愣在原地。 白尽欢微微一笑,主动开口: “你有想好回去之后如何面对檀州民众么?” 绯露出疑惑的目光,白尽欢便继续问: “你是想继续做一个不问世事,被高高供奉起来的神明,还是想带着檀州迈入一个新的境界,至少民众能吃饱喝足,不再做连牲畜都不如的奴婢?” 绯几乎是立刻回答: “我当然想让檀州迈入一个新的境界!只是……” 绯又迟疑起来,只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做。 绯低下头去,又感觉好像被人抚摸了一把头发,他抬头去看,眼前滑过如云似雾的衣衫。 “这是留给你的最后一个问题,答案要你自己来想清楚。” 最后一个问题? 绯眼中盛满了不解,而明济心则更多是一种悲凉。 因为白尽欢留给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是: “若沈循策性命不保,你有想好之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么?” 沈循策性命垂危,本就充满了随时死去的危机,明济心不会为接到沈循策死亡的消息而有意外,使他感觉警觉的是白尽欢的问题。 若沈循策死了,那他当然——至少这个问题问其他所有人,答案显而易见只有一个,那就是辅佐姬彻天稳定新秩序,但大师兄的问题,会是这么简单的答案吗。 白尽欢也没要求他立刻就给出答案,说是问题,不如说是一种预示,来让他们先为自己的未来做出打算。 同样的 ,白尽欢也问了宣浓光要做出什么选择: “你在固守一州和开辟海外之间,有做出最后的选择吗?” 宣浓光反问: “为什么我不能两个都要?” “贪心的结果,有可能是两个你都做不好,也做不顺心啊。” 白尽欢摇摇头,或许是因为最后一个问题,倒是让他更多了一些耐心: “你在溟州的时候,应该也见过州府干活的样子吧,就算没见,这许多天一来,你也应该看到姬彻天几乎整日不离书案的繁忙场景,想想看吧,若叫你接管了溟州,你真正还有时间出海吗?” 又说: “反过来,你想要的出海,应该也不是划船去捞几条鱼就回来了,而是想去更遥远的地方,或许一来一回,便要一年半载,那这一年半载的时间,又没有灵气的支持,溟州岂不是处于无主的境界,你也没办法管束溟州。” 宣浓光磨了磨牙,并不是很想放弃其中一项,但他又没有办法去反驳大师兄的话,自己纠结了一会儿,幽幽的说: “我知道大师兄的意思了。” 白尽欢挑了挑眉,便见宣浓光愤恨的说: “大师兄不就是想要我主动交出溟州给姬彻天那家伙吗?!哼,我就知道大师兄偏心!” 说是两个选择,但大师兄难道不知道,他最讨厌这种批改文书的东西,肯定是不会选择守溟州的。 第346章 潇潇雨落 哎呀, 这会儿倒是脑袋灵光起来了。 还以为宣浓光永远只会想起来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会晃晃脑子多思考一点东西呢。 白尽欢听到宣浓光的“控诉”,伸出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 有些好笑的说: “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要是不愿意, 蛇神船我收回好了, 这才叫对你毫无仁慈。” 什么?! 那当然是不行! 宣浓光撇了撇嘴,还想反驳些什么, 但他已然很了解大师兄的手段,自己如果反驳……只会得到更糟糕的回应, 所以他到底还是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而接着,白尽欢又找到叶迷津,和他说的是: “你有想好被万民追杀, 逃无可逃之后,会有谁来救你吗,而你又该如何报答前来救你的人么?” 叶迷津:…… 终于是轮到大师兄来和他说这句话了吗 叶迷津并不意外,毕竟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或担忧或愤怒……总之是无论那条道上的人,都来警告过他,以他的行事作风, 也不怕将来四处皆敌,无处可去,若说齐经霜逃离人间界是被世情逼迫, 那他叶迷津若有朝一日也到了这种地步, 一定是他自作自受。 但显然大师兄还是比其他人更仁慈一些, 竟然还抱着会有人来救他的希望,毕竟其他人说这句话, 可是真情实感觉想看他落魄的惨状,或者干脆希望他死掉的——嗯, 如果说是大师兄的话,这也许是在提醒他什么。 叶迷津听完大师兄的话后,若有所思的说道: “大师兄,你好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白尽欢:……重点是这个吗? 白尽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 “如果你想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 叶迷津哦了一声,也没有感觉到什么意外的地方,只是猜测道: “因为人间界太无聊了么?哎呀,我也是同样觉得人间界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魔祸之后,可以想想人间界该是多么的无聊了。” 白尽欢:…… 魔祸之后,是新秩序的诞生,应该是叫人都干劲十足的去打造新世界才对吧,又或者人间界元气大伤,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再生不出什么动乱出来,那是应该感觉轻松,因为至少不用再面对动荡不安的世道。 也只有叶迷津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会觉得欣欣向荣充满蓬勃朝气的新境界是无聊的存在。 但身为大师兄,怎么会让师弟有无聊的时候呢,所以白尽欢说道: “放心,你不会感觉无聊的。” “大师兄?” 叶迷津眯了眯眼,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毕竟这句话听起来简单,可是有许多种的理解方式的。 可是大师兄说话向来云里雾里惯了,他不想解释的清楚,那听话的人只能靠自己的理解去推算了。 但那也没有什么,对于将要到来的危机,叶迷津并没感觉到忧虑,反而有一种更加愉快的心情涌上心头,对别人而言,将要到来的危机会引起惶恐,对他而言,却只会引起他的兴趣。 找完这几个人之后,剩下的,便是李藏名与齐经霜两个人了——当然,还有一个姬彻天,但有关于要让姬彻天在意的问题,不是这个时候来说的,毕竟姬彻天已经为应对魔祸之事忙的焦头烂额,身为大师兄,当然还是要给他一点喘息之机的。 白尽欢早人一步去往了烛龙山巅,俯身下望,直接血红的魔气正一点点的朝着长空禅宗的方向蔓延而来,而在魔气的最前方,是格外明显而浓郁的血红色身影。 白尽欢注视下方的时候,那道身影忽然间停下脚步,而后若有所思一般抬头,朝着白尽欢的方向望了过来。 如此遥远的距离,能够感受到白尽欢存在的,当然不是齐经霜。 “亲眼见证人间界的灭亡,终于叫天道你再无法旁观,所以显露出偏爱之心了么。” 魔神低笑,继续一步步的向前,在天道注视下摧毁人间界,更让他有一种扯破天道虚伪仁慈面纱的愉悦心情。 睁眼看看吧,这就是遍地晦暗的人间界,比魔界更加虚伪丑陋,又何必再继续维系下去呢,与其沉溺在不公的怨恨之中,不如归入尽情的杀戮世界。 或许是感应到人间界的末路将至,天际下起了细密的雨水,若有似无的箫声响起,如泣如诉,不知是哪位乐师,在为人间界的灭亡而提前吹响哀乐。 身后传来一步步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其实轻若无物,但白尽欢感受到来者沉闷的心情。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冰凉的雨水,像是连绵不绝的泪珠,若说有什么地方不被风雨侵染,那好像只有大师兄的身侧了。 并肩站立许久,李藏名才轻声开口说道: “王妃死了。” 正如大师兄所言,李藏名还没回到蓼州,蓼州就已经向他传信,请他能够暂且放下与王府的恩怨,去挽救蓼州。 魔神虽然并没有进入蓼州,但魔物铺天盖地的到处肆虐,当然也不会放过蓼州。 那封向李藏名求助的信件,正是出自王妃之手,王妃被魔祸所伤,已然回天乏术,世子并无灵气,就算有滔天的愤怒,也只能用鞭子将宫殿的柱子抽的噼啪作响,却对魔祸没任何的伤害。 无奈之下,王妃不得不向李藏名求助,并非是以王妃的名义,而是以整个蓼州的安危来找他救援。 说到底他也是蓼州之人,生长皆在于此,难道真能眼睁睁的看着故乡落入魔族之手么,若他怨恨龙王府——王妃在信件中写,蓼州所有龙脉皆自愿献出龙脉,而且,也愿意将整个龙王府,乃至蓼州全权交由他来调配。 李藏名到达蓼州的时候,昔日碧血阁的弟子已经齐聚起来,站在蓼州入界之处等待着他,这些昔日在黑暗之中行杀戮之事的少年们,若非意外,本也该是守卫蓼州的侍卫。 而碧血阁被废除后,他们流离失所,流亡四方,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直到他们再次听到李藏名的消息,直到此事,他们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附的存在。 面面相觑,四下无言,李藏名没多说什么,径直前行,这些昔日碧血阁的弟子也没有人说话,沉默的跟在身后,如同仍在碧血阁的时候,他们这些弟子不需要说什么话,只需要听从命令就行了。 到达王府之后,王妃只剩下一口气,当着李藏名的面,让所有龙脉传人皆在那所谓的聚灵之印上面,滴上心头血,并且,在早已经提前写好的诏书上加盖了王印。 那诏书上所写的内容,是将蓼州全权交由李藏名处理,就算是世子也不能违逆他的命令。 李藏名对接手蓼州没任何兴趣,但情势逼人,他也只能接下这封诏令。 见了李藏名接下诏书,又亲耳听李藏名答应保下蓼州之后,王妃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去。 李藏名握着诏令走出宫殿,庭院之中已经站满了等待他下发命令的将士。 是否真的有人能力挽狂澜? 在李藏名回来前,蓼州所有人的心中都没结果,但看到那剑阵铺陈开来,千万道剑光簌簌落下,将魔物定死地面上的时候,再没有人能怀疑这个结果。 素霓山庄的剑法在此刻大放光辉,如何不算一种因果轮回? 魔物被清理之后,李藏名却也没跟着其他人一样欢欣鼓舞。 他知晓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魔神不除,魔物早晚会再度袭来,所以李藏名在设下防护的剑阵,又将一应应对的方法交付出去后,便将蓼州托付给表现优异的一名将军,而后启程去了长空禅宗。 那是魔神将要去往的地方。 *** 白尽欢也没多问什么,听完李藏名的话之后,也只是说: “所以,你要来亲手解决魔神吗?” 这是很平淡的一句问话,但听起来总觉得好像是有些嘲讽的意思……尽管白尽欢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大师兄是否是在想我是自不量力?” 不等白尽欢回答什么,他自己便先自嘲的笑了一下,而后,看着山下一片逐渐侵染而来的血雾蒙蒙,说道: “不仅仅是为了蓼州……还有我的仇恨。” 他还记得——在他的注意力被牵扯到魔神身上,准确的说,是被魔神俯身的齐经霜的身上时,李藏名想起来了,在最开始的时候,素霓山庄的灭亡,似乎是和齐经霜的父亲有着密切联系的。 新仇旧恨,如今倒也是一并清算了。 白尽欢没阻止他的理由。 白尽欢也觉得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再问的必要,转而问起来其他的问题: “你有想好报仇之后要做什么吗?” 李藏名沉默。 报仇之后要做什么吗? 曾经以为自己的仇想要完全雪消,那是太过渺茫,或许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甚至早就做好了一生都用来报仇的准备,哪里想过报仇之后要做什么呢。 李藏名不回答,白尽欢也不逼迫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 “如果你还没有想好……那还是先应对眼前之事吧,你若真想与齐经霜打过一场,那总是要先排除掉一些额外的影响。” 这句话的意思是…… 李藏名抬头朝大师兄看去,可惜,大师兄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不会透露半分的信息给他。 烟雨朦胧之中,魔神踏入到了长空禅宗的大门之中。 古朴巍峨的建筑之中空无一人,只有潇潇雨声,哀哀鸟鸣。 这是显而易见的陷阱,但魔神无所畏惧,似闲庭胜步般,一步步的走入到了宗门深处。 第347章 最初之因 走到长空禅宗深处的时候, 魔神看到了存在于齐经霜记忆深处的那座塔——曾经关押过齐经霜,又被他破开的高塔,此刻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废墟, 上面覆盖青苔, 应该是当初倒塌之后便被完全遗弃了。 而在这座残破的塔前, 有一道人影迎风而立。 他穿着一身利索的黑衣,长发如丝绸一般随风飘散, 握着一只长剑,已经等候多时。 他抬起眼睛的时候, 世上所有的光辉都黯然失色。 那一瞬间好像风停雨歇,就连魔神也晃了一下心神,而后露出一点笑意。 “极致的美人背负极为惨烈的命运, 该说人间界总是喜欢造就这般悲哀的意境,还是该讲天道之下,永远不缺遗憾?” 李藏名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嘲讽充耳不闻,他只是看向眼前的人,说道: “齐经霜,你与我之间, 也该有一个了解。” 齐经霜盯着他看了许久,眼前的血雾丝丝缕缕的散去,露出他早已经化作血红一片的双目, 他抽出心魔剑, 缓缓道: “想起来了, 还有一个你苟活在世。” 那是最初也是最痛苦的仇恨,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心情, 就算过去许多年,再度想起来依旧觉得心脉沸腾如火。 感觉出来齐经霜竟然要抛弃魔气, 用自己原本的修为来应对眼前的人,魔神只感觉到无聊。 但魔神想要代替齐经霜除掉眼前这个人时候,却受到了齐经霜的拒绝: “我说了,让我自己来对付他!”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怒吼出来,分明在魔界的时候,面对魔神的心境入侵,他毫无任何还手之力,甚至最后彻底成为魔神的寄神傀儡,在人间界一路行来,也摆脱不了魔神的影响,似乎该说他早已经和魔神融为一体了。 但在这一刻齐经霜心智强硬坚不可摧,竟然在一瞬间让魔神从他的识海之中被迫弹了出去。 待魔神想要再度控制齐经霜的时候,却被一层若有似无的隔阂阻拦。 能够拦住魔神的屏障为谁所下,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了。 魔神不假思索,魔神便挟裹着无穷尽的魔气冲天而起,朝着一个方向扑去。 迎面而来的魔气如山将倾,如海将颠,吹拂的衣衫发丝尽数朝后散去,但白尽欢却丝毫未动,只是直面高空之上的魔神,开口说道: “你的耐心看来也随着你的躯壳一并消亡了,人类后代之间的决斗,何必参与进去呢,不若旁观吧。” “若我非要强行参与呢。” 魔神低低的笑出声来: “怎么,天道大人终于忍不住,想要亲自动手来对付我吗?” 白尽欢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好奇的问道: “你不觉得这样地方眼熟么?” 魔神怔愣一瞬,转瞬间又飞入高天之上,那不过是顷刻的沉默之后,四面八方传出魔神张狂的笑声,只是那笑声之中,也有悲怆的意境。 血雾将白尽欢团团包围起来,像是一望无际的血海汪洋之中一只飘荡的白色小舟。 那小舟太过渺小,好像随时都会被血雾吞噬殆尽,但实际上却伫立其中,毫无一丝被侵染的可能。 白尽欢甩了甩拂尘,又说道: “重归你躯壳陨落之地,难道没什么感慨的话要讲?” 所谓烛龙山脉,本就是魔神之神明躯壳死去后的化身,魔神却只是大笑: “躯壳本就是天道用来禁锢神明的存在,再度重逢,天道是要我高兴以对,还是想看我痛哭流涕的模样?” 不等白尽欢回答什么,他便自问自答: “可惜,我不是愚昧不堪的人族,对追忆过去没有兴趣。” 魔神转身便想要强行去夺回齐经霜身躯的控制,他已经懒得和天道玩这种追忆过往的戏码。 但当他再次落入长空禅宗内时,周围却响起来了无穷无尽诵读经文的声音。 若在高空之中俯视,那是所有的禅宗弟子都齐齐盘坐在长空禅宗周围,闭目诵读诛魔的经文。 那连绵不断的声音叫魔神也感到头疼欲裂,他想要将这些可恶的人族尽数吞噬,不许他们再去传颂这些经文,然而那些被诵读出来的文字竟然化为实体。 一行行的经文从这些弟子们的口中念出,化成金黄色的文字,而后又如同锁链一样直入高空。 长空禅宗化为一座密不透风的金色经文制成的锁链,将魔神及其跟随而来的魔物尽数困入其中,此起彼伏响起来的具是魔物的惨叫。 魔物抵抗不了的法阵,却不代表也能困住魔神。 然而被魔神寄体的齐经霜,却又会因为一句话而失神。 在齐经霜与李藏名争斗的时候,空无一人的禅宗缓缓走入了一个人,他踏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扉,最终到了他们的面前,然后开口说: “两位施主,不要再打了……当年素霓山庄的灭门之祸,对你们而言,或许是一场谎言与误会。” 这样的一句话,果然叫两个人停下手来。 “什么叫做谎言?” “误会从何而来?!” 李藏名与齐经霜停下手来,看向踏步走过来的禅宗宗主,他手中捧着一个木盒,神色带有无限的纠结,或许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那解释也许能让眼前两人之间的仇恨化解,但也有很大的可能叫他们的怒火更加茂盛。 盒子里是一方镜子,当年齐经霜看到李藏名指控他父亲的场面,便是由这方镜子记录,而后断章取义,来叫齐经霜知晓。 至于李藏名在素霓山庄看到齐经霜父亲的身影……确实是为了提醒素霓山庄不假,但他的父亲早已经被人下了追踪的术法与夺魂的咒术,当他成功踏入到素霓山庄之后,就被人夺取了神志,而后借由素霓山庄的信任,彻底打开了素霓山庄被灭门的开始。 而隐瞒这些真相的决定,是十大名门世家与各州龙王部商议之后的结果,当年究竟是如何商议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不过牺牲两个小孩子间的情绪,就能抹去一切肮脏的手段与心思,那是很划算,甚至是很常见的手段了。 但当年的人却怎样也想不到,两个亲友死绝,再无依靠的少年,竟然会有今日这般的成就。 一个以暗杀的手段去处理当年素霓山庄灭门有关的仇人,叫人心惊胆战,总觉得下一个被找上门的就是自己,犹如心中悬挂着随时都有可能掉落的利剑,一个以杀穿九州的魔气,让所有人都直接绝望的等待死亡降临。 年轻的宗主当年在看到宗主留下的遗信时浑身颤抖,此刻他亲口讲述出来当年的真相,更感觉心惊胆战。 但他必须要说出来了,一是为了不叫他们再进行自相残杀,同样……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而高山之巅上早已经没了白尽欢的踪迹。 早在齐经霜踏入到了禅宗之前,又有小道消息传遍了天下,是说就算是同意交出灵气,但灵气也会有所残余,并不是真的一下子全都成为废人——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修行者,还可以保留部分的灵气,而且是按照自己原本就有的修行为之保留。 总而言之,抛却一切其他的外在影响,仅仅就修为与功法而言,在交出灵气之后,高手前辈仍然是高手前辈。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又让那些仍在犹豫的修行者,终于是抱着还能捡回来一些利益的希望,交出了他们的灵气。 但在愿意交出灵气之后,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发生变化,于是暗自庆幸,还以为是自己成了漏网之鱼,又或者,是所谓的聚灵之印出现了差错失效。 九州修行者猜测起来印符“失效”的原因,有人暗自窃喜,也有人立刻去询问其中是否出现什么差错,但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等待。 等待时机的降临。 *** 姬彻天站在祭坛的台阶之下,手中握着一只长剑。 那长剑是大师兄交给他的,除却形状修长优美,其余一切都平平无奇,非但一眼看出铸造的材质是再普通不过的铁片,上面是连一点装饰的纹路也没有。 甚至也没有剑鞘,没有开刃,托在手中,只有冰凉的触感。 他不知道大师兄交给他这么一柄剑是为何意,只能等待大师兄的解答。 伴随着长空禅宗方向冲天的经文法阵被运转起来,大师兄的身影也终于再眼前现身。 白尽欢垂眸看了一遍跟在身后那无数的修行者,最后视线从几位师弟身上略过,而后最终落在了姬彻天的身上。 “走吧,时间已至。”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祭坛的方向走去,而后是姬彻天,再之后便是几位师弟,最后是那些闻讯而来的修行者,他们总也想亲眼目睹所谓召请天道的场景。 而在白尽欢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忽然就从姬彻天的身体内飞出一道流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化成了一道金色的纹路。 而在这道流光飞出的时候,姬彻天便感觉身躯变得沉重起来……那是没有灵气的运转了。 在姬彻天惊讶的时候,又有一道,两点,五六道的流光飞出,身后响起来宣浓光大呼小叫的抱怨……那是他们的灵气也被抽出。 是在这种时候,灵气才被彻底的抽出来了。 身后传出一阵阵的疾呼声音,姬彻天也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去看时,便见空中有千千万万道数不清的流光,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那是千千万万道灵光冲天而起,朝着烛龙山方向飞度而来,而后尽数落在姬彻天手中的长剑上面。 第348章 天子奉剑 一点流光落在剑身上, 不过只是为长剑增加一点的装饰与重量,那力量微不足道,仿佛是不值一提, 但若是成千上百, 千千万万的流光累积起来呢。 上了不过百层的石阶, 姬彻天已经感觉手中的长剑重若千钧,若是以往, 提起一把如此沉重的剑当然也不在话下,但此刻没有磅礴灵气傍身, 只剩下些许的残余灵气支撑,却叫他难以为继。 而且这重量还在持续不断地增加着,长剑也越发沉重, 让姬彻天几乎每时每刻都想要将剑扔下去,扔下去自己就能轻松起来了,或者干脆停下来,他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那小小的一层台阶,这时却好像是一座高山一样难以跨越。 把剑扔掉吧, 或者停下来不要走了…… 这两种念头接连不断的交替着在脑海之中响起,但姬彻天晃了晃脑袋,却还是咬牙坚持双手托举, 并且一步步的向前行走。 他的身后, 那些想跟上来观看过程的修行者们, 脚步却是渐渐停缓了。 因为灵气的骤然失去,这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就能飞升的山脉, 此刻想攀爬起来,却也是千难万险, 已经有不少人歇在半道上,没再继续下去的力气。 零零散散的,最后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跟着上来。 白尽欢朝身后略过一眼,看到姬彻天眉眼之中艰难的坚持,与他越来越沉重的步伐,看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跌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白尽欢却没任何想要帮助他的意思。 反而明知故问: “觉得很重吗?” 姬彻天全身心都专注在眼前的长剑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大师兄和他讲话,他动了动喉咙,正想回答一句“还好”,便又听见大师兄说: “实话实说,没必要在我面前逞强。” 姬彻天:…… 姬彻天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艰难的说: “很重。” 白尽欢又问: “重到了让你几乎不能托举的地步?” 这就更是让人难以承认的问题了,就算是真的无法承受,但人都有一种不想示弱的心情,至少姬彻天无法坦然的说自己不行。 可是大师兄又说没必要逞强……姬彻天深呼一口气,将脱落的剑又向上举了一举,才回答道: “是,我很想放下去。” 白尽欢再问: “那你为何不放下去?” 那又是一阵沉默,只听到姬彻天沉重的呼吸声,片刻之后,才听见他闷声回答: “若我放下去,是不是就前功尽弃……人间界再没希望?” 白尽欢便轻笑出声,说: “你还有多余的精力来思考这些事情,看来还没让你累到极致。” 姬彻天:…… 那倒也不是。 姬彻天只能扯了扯嘴角,哑声说: “只是本能……让我不能丢下这只剑。” “本能使你不能丢下的,是你身为圣天子的职责。” 白尽欢看向近在眼前的祭坛,登上最后一段台阶,又缓缓说道: “你手上托着的,是九州的未来,亦是人间界的希望,将整个人间界托在手中,当然会压得你喘不过气,但这是你身为圣天子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彻天——这或许就是我要最后对你说的话了。” 最后的话? 姬彻天浑身一凌,打起精神看着眼前大师兄的身影,听他说道: “你要做九州的主人,不仅仅是要你享受九州的供奉,更是要你能负担的起九州民众的期望,此劫过后,人间界将要走向怎样的未来,全新的秩序如何进行,那全都要看你要如何排布抉择,而不是我来替你在一瞬间就完全解决。” “是,我明白。” 顿了顿,姬彻天又补充说。 “我会做到……至少我会尽可能让九州民众,全都安稳度日。” “全都安稳度日么……这或许是你穷尽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但你有这样的心态,已经足够了。” 白尽欢已经走到了祭坛前面,那是在烛龙山巅的一块一人站立的平地,除却延伸下去的一条一人通行的小道,上不接天下不连地,四周都是悬崖,只是站在下面看,都为之胆战心惊,觉得这方平台随时都会塌陷。 白尽欢却恍若无事,向后伸手,道: “将剑给我。” 姬彻天闻言,便将金光灿灿的长剑托举身前,朝着白尽欢送去。 白尽欢收起手中的拂尘,接过长剑,背手一化,身躯也跟着倾斜,好像要掉下山巅——而后便是在众人惊呼声中朝天一指,闭眼呵道: “万灵所向,人间所愿,天道请降,诸恶一清,神魔尽灭!” 而后蓦然睁眼,便见千风分化,天道落在眼前。 没有任何语气与音调,甚至连声音也没有,但白尽欢却实实在在的听到了天道的回应。 “谨遵法旨。” 天地万物,也听到这一道无声的回应,纷纷露出拜首的姿态。 在山下众人眼中,神迹却更加使人惊叹。 却见千万道本不同源的灵光竟然也开始融为一体,阴晴不定的天空急速散去所有的风雨云雾,露出再耀目不过的日光。 有天光接连不断的下涌,有地芒接连不断的上聚。 有山川草木,都朝着那道人影的方向俯身。 那是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的一幕,天地光辉聚拢起来,融为一团辉煌无限的光晕,光晕之中的人缓缓缓缓升空,他的发丝与衣衫也与万千光辉融为一体,就连身躯五官似乎也一并消融,完全看不清楚。 而天地无穷的光辉灵气朝他聚拢,朝他俯首,朝他滚滚而来。 那好像真正是天道降临,与他神灵相通。 天地间山川草木,或江河湖海,仿佛也为之呼唤相应,泛起光辉涟漪,先是朝他俯身,而后随着他的升空,也跟着扬首。 是人,还是神明,又或者就是所谓的天道? 下面的人想要看清楚一些时,却受到一阵莫名的威仪压制,那是不由自主的,让所有人都俯趴下去,再不敢直视眼前的神迹。 这等神迹……却也不是谁都不敢违逆。 一声愤怒焦急的惊呼在众人耳中炸响。 “吾不准——我没有同意要交出灵气,你怎敢强行吸取!” 白尽欢垂眸看去,只遥遥看到是一道漆黑的身影疾驰而来,再多便看不分明,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只是略过一眼,便不再有任何的注目,一切行动,也未曾因为这个人的反对而有片刻的停留。 但烛龙山上旁观这一切的众人,却没这么淡定了。 这道声音,这道声音—— “是枯荣草苑的苑主澹台纵宇!” 待到那身影足够近的时候,有认识的人惊呼出声,叫所有人都提心吊胆起来。 混迹江湖的人,谁没听说过枯荣草苑的苑主得名声,他的修为深不可测,尤其法相更是让人无法在他面前掩藏分毫。 枯荣草苑这等谋财害命的组织,不知多少天之骄子向其挑衅,打着要将其铲除还人间安定的名义前去讨伐,结果却无一能活着出来。 后续便再无人敢枉送性命。 不要说正常情况下没有人敢再去试探澹台纵宇的修为,而今众人灵气尽失,更能感受到他迎面而来的压迫,而再无人能够阻止。 现在他想要做什么,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而今正是召请天道的关键时候,他若破坏了,那岂不是一切功夫全都白费——按照众人心中的想法,在举行某种仪式的时候,举行仪式之人是最脆弱的,决不允许受到一丝一毫的打扰,否则便会乱了心态,仪式被破坏是其一,其二更会叫参与之人反遭受反噬。 尤其是越重要的仪式,更是越要小心谨慎,也更是意味着遭受到破坏的时候,受到的反噬越大。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为之紧张担忧,觉得这场仪式会被破坏。 “哇哦,你们内域竟然还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宣浓光坐在一旁修建的栏杆上,抬头看着那道朝着大师兄攻击去的人影,不由惊叹一声,而后发自内心的感慨,并且鼓掌道: “我自认是无所畏惧,也不敢在大师兄面前放肆太多,这位朋友竟然敢和大师兄作对,而且在大师兄做正事的时候捣乱,我真是甘拜下风。”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他的面容上,却是一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其余几人,虽然没他表现的这么放肆,也确实是没把这一点小意外放在心上罢了。 倒是周围的一圈跟着来的人焦急起来,又找到明济心去问这种情形下该怎么办——放眼看去,好像也只是明济心适合回答这个问题了。 明济心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道嚣张身影,而后便收回目光,很是平淡的说道: “人间界九成的生灵都愿意做出的改变,剩下一成,反对也是无用,就算是再高深的修为,在天道之下,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的选择,不会因为他的修为或者地位,而让他能有以一抵百的选择权利。” 就算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如何呢,就算是人间界超越其他一切的修行者又如何,在天道眼中,人间至尊也和街边乞丐没任何区别,不过同样是一点生灵罢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澹台纵宇的身影进入到那一团光辉之中后,甚至没超过一瞬的时间,就听见一声惨叫传出,而后澹台纵宇竟然直接从那团光辉之中被抛了出来,而长叫声不绝,听起来好像遭受及其惨痛的折磨。 他的身躯之中散出一些残余的光影,人却直直的落入遥远的山川之中,而后再无任何的声响。 第349章 同归于尽 解决的竟然如此轻易? 众人面面相觑, 都有一种不敢置信的神色,而后又庆幸起来自己选择了主动交出灵气。 不然,若也是这般被强行抽出, 岂不是和澹台纵宇一样的下场了。 不要说灵气被强行抽出该有怎样的痛苦, 只是说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去, 又没有灵气傍身——就算有那么一点灵气残余,恐怕不死也残了。 在人群之中议论纷纷的时候, 又有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仿佛是从每个人的心中发出, 又好像是从四面八方共同响起: “人族真是……这种不自量力的勇气,倒是一如既往,从未改变过。” 分不清是赞扬还是嘲讽的语气 , 而明亮的日光随着这道声音,一层层被血红的雾气侵染。 直到整个人间界都被这层雾气覆盖。 在天地笼罩在一片血色世界之中,脚下的烛龙山竟然也开始晃动起来,好像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将要苏醒一般。 一时间地动山摇,树晃水流,又有群兽奔腾逃窜, 又有众鸟高飞凄鸣。 难道是山要塌了?! 在所有人都专注脚下山脉晃动,匆忙向山下逃窜的时候,有人忽然叫喊了一声—— “天——快看天上!” “是龙——烛龙!” 那不仅仅是站在烛龙山上的人, 而是整个人间界的生灵抬头仰望, 都是同一片血红的天空。 空中血色的云雾蔓延, 有人看到龙尾摆动,有人看到龙身翻滚, 那是谁也看不全这条龙的全身躯壳究竟是有多么庞大,放眼望去好像看不见边际, 又好像是直接占据了这个人间界。 唯有烛龙山巅上的众人,看到的是巨大的龙首扑面而来,仿若天塌一般压下。 不要说是龙脉传承,就算是姬彻天,所谓的龙脉法相,和这庞大的龙首相比,也和小蛇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是……魔神的法相么?” “这可要怎样对付啊。”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甚至不敢直视那巨大的龙首,只能下意思的后退或者仓皇逃窜,是生怕被其吞噬,心中的希望已经无限渺茫。 然而高空之中,那道万千光辉簇拥着的身影,面对这可占据整个人间界的烛龙,却没有任何的畏惧。 白尽欢却只是举起手中金光辉鸿的长剑,然后回应起来魔神的话: “这正是人族可爱的地方,不是么——” “若非有这种不自量力的勇气,人间界早已经灭亡无数次,譬如以前,譬如现在——” “以人间界万民之愿,可再续千年传承,至于你——烛龙,吾以天道之令,命你回去你的世界!” 听见他命令的言语,魔神大笑: “天道!你以为你还能命令我——” 不等他将一句话说完,白尽欢便打断了他的言语: “这是人间界,烛龙,我可不是命令你,而是回应人间界的祈愿!” 什么—— 魔神凝神,便见白尽欢长呼一声,而后振臂一挥,便跃入九重高天之上,随后一剑劈下,直入烛龙眉心,又无一丝一毫的犹豫,就这样握着长剑,硬生生将魔神压下高空,压下人间界,压入到了魔界,最后沉入到源魔海之中。 在狂风呼啸之中,在海水弥漫之中,在四目相对之中,巨大的龙身一点点的消亡化解,化为人身,化为无形的魔气,化为一点血红的神核。 永远沉入到了源魔海之中。 那是火与光的互相燃烧与消融,千万年留存人间界的灵气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消亡殆尽。 而凝结整个人间界的灵气才能唤出的天道一剑,但一剑已经足够斩断天地结界,一剑已经足够了结魔神魔祸,一剑已经足够定下人间界千年安稳,不再为魔祸侵扰。 人间界与魔界之间重新构建起一道不可通行的屏障。 还在人间界各处肆虐的魔物,一瞬间全都如烟消云散,甚至连对敌之人也愣在当场,茫然无措,不知要做什么,只能抬头看着那一点未曾完全消亡的余晖发呆,而后才意识到紫龙皇所谓凝聚天下灵气召请天道之事成功了。 随后狂喜的氛围便渲染了整个人间界,到处陷入欢声笑语之中,仿佛人间界再无任何祸害,就此天下太平。 却也还有人没那么高兴,因为这不是结束。 长空禅宗内,听完当年之事后,李藏名与齐经霜面面相觑,虽然不至于再拔剑相向,却也做不到立刻笑脸相迎,彼此间对视,不过只剩下多年不见早已经完全末路的冷漠。 而听到的那一声呼喊,抬头望去,便见澹台纵宇的身体好像是着了火一样朝着某处山川坠去,李藏名不过略一思索,随后便眼前一亮,几乎没再做任何的准备,就立刻收剑,朝着那身影醉落的方向追赶而去——这是他真正报仇的时机到了! 这或许就是大师兄所言,澹台纵宇他一个人的不同意,是没任何意义的,该要被收走的灵气还是会被收走,剩下的只有完全属于自己的能力,李藏名握紧手中的刀与剑,若只论杀人的能力,他却全无任何的胆怯。 在李藏名前去找寻澹台纵宇掉落之地的时候,其余人都在仰头看向空中发生的一切。 “神明……” 绯怔怔的看着高空之上那道如流星一样飞逝而去的身影,喃喃自语,此时此刻,不需要再进行任何过多的注释,他便知晓,自己眼前所见,或许才是真正的神明。 那是创世之初的神明,天道是他的法相,天地是他的道场,神明也是他点化的生灵。 “大师兄不会和那个魔头同归于尽了吧!” 宣浓光此刻已经跑到了最前面,是与姬彻天并列的地方,他睁大眼睛看着大师兄和那条龙一道坠落到了天际之下,心中的话便脱口而出。 “或许……” 姬彻天也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伸出手低头看去,却见手腕上大师兄留下的印记已然消失不见…… 宣浓光看了看他的动作,也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同样想要启动大师兄留下的印记,却再无任何的回应。 他转身看向其他人,却也是同样的一无所获,大师兄好像……真的和那魔神同归于尽,消失天地之间了。 宣浓光有些怔忪,好像是有些想不明白一样说: “大师兄……没说他要和魔神同归于尽啊。” 明济心也是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天际的余烬,沉默不语,反倒是叶迷津开口说道: “大师兄没说的事情,那可是太多了……他不说,便是觉得没有让人知晓的必要。” 就算是生死之事,他以为没必要讲,也不会说出来。 宣浓光又跑了回去。 周围再无其他人打扰的时候,叶迷津忽然开口询问: “大师兄说的话,你有考虑清楚么?” 明济心回过神来,只略一想,便明白叶迷津所说是大师兄先前问过自己的话。 【若沈循策性命不保,你有想好之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吗?】 这是白尽欢留给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选择。 明济心蹙眉,道: “和你无关。” 叶迷津却笑吟吟的看向他,说: “怎么和我无关呢,没有我,你可无法下定决心离开啊。” 明济心:…… 总觉得这家伙又要做什么坏事,明济心生出忌惮,不得不放下此刻心中对魔祸之事的担忧,戒备的看向叶迷津: “你想要做什么?” 叶迷津耸了耸肩,道: “既然要做恶人,那就做到底——我倒是也很好奇,若我真正落入天下皆敌无处可逃的地步,还有谁能救我。”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好像是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了,明济心无从理解他这种热爱作死,甚至主动求死的心情,只能警告他: “叶迷津——你最好不要乱来。” 但不乱来,那就不是叶迷津了。 天空中的血雾完全被灵气消融殆尽,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了。 魔祸之事消除,众人也就各自离开。 宣浓光是离开最早的人,他带着姬彻天盖了章印的天子令,以及一大批的货物和人员回去溟州,待船只装运完毕,他便要准备出海远行了。 接下来便是绯,在绯将要离开的前夜,明济心特意去找他详谈了一番,相比于内域州府,檀州可谓是蛮荒之地,想要教化檀州,那首先檀州要能接纳王都派去的人选。 这件事情,当然要先说服绯了。 而在同一个夜晚,叶迷津也前去面见了姬彻天。 “我曾经进入过所谓师尊闭关的那处宫殿,所看到的,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虚无。” “所谓的师尊并不存在,所谓的大师兄也不过是一个称谓——或许另外一个名字更适合称呼他,是为天道,或者创世之神。” “我们之间并没任何的师门情谊,若要认真说,那天下生灵都师出一门,皆是天道的弟子,皆受天道的庇护罢了。” “而天道也不会死亡,所谓同归于尽的场景,或许不过是为了抚平某些怨恨天道不公的愤恨,他会再次醒来,或许在下一刻,或许在遥远的以后。” 姬彻天静静听着叶迷津的言语,一些若有似无的猜测在这个时候得到证实,说不上高兴或者悲伤,只感觉有巨大的惆怅。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 “所以你今夜找我,就是为了让我不必为此事悲伤难过?” “或许吧,这样以为也不算错。” 叶迷津轻笑,而后有猛然抬头,纵然没有灵气,他的双目也叫人心生凌冽。 叶迷津说道: “最重要的是——这个夜晚,需要让人知晓你是与在下密谋要事。” 第350章 绝处逢生 明济心告诉过姬彻天, 绝不要和叶迷津单独见面,此人实在太过危险。 姬彻天很想遵守诺言,但事关大师兄真正的用意, 又让他如何拒绝。 更何况, 还有一些关于魔祸之后的九州该如何开启新秩序的建议——抛去叶迷津恶劣的性情, 他若有认真而合理的提议,也让姬彻天无法拒绝。 但在最后的时候, 叶迷津却说: “在下与圣上坐谈一夜,真正目的是为了让一个人知晓, 圣上曾经与我详谈过关于他的去留,在下的建议是——斩断他的留恋之处,他就会彻底归心圣上了。” 这个他是谁, 当然不言而喻,所谓的留恋之处是什么,姬彻天也心知肚明。 但听到他这样的话,姬彻天也几乎是当场便进行了反驳: “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他想要留在哪里,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也不会为了留下他, 而去滥杀无辜者的性命。” 叶迷津却只是微笑: “没有关系,我会替圣上来做这些事情。” “叶迷津!” 姬彻天感觉有寒意上身,坐直了身躯, 立刻就要派人前去查看明济心与沈循策此刻的境况, 但叶迷津却是轻笑出声, 说: “已经晚了,圣上——天已经亮了。” 叶迷津抬头看向窗外, 姬彻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外面深蓝色的天空, 有一轮朝阳正缓缓升起。 明济心推开门走出屋外,却先被日光晃了一下眼睛,不知觉间,竟然一夜都过去了。 绯跟着他走出屋门,眼中还带有些许担忧,明济心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安抚的说: “放心,随你前往檀州的人选,我已经有些许的筹谋,只需要再与圣上——” 明济心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有侍从匆忙走了进来,神色慌张,看了一眼绯,是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说的意思。 明济心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他甚至猜出来对方可能要说什么,但却还是当做什么也没有猜到一样,让他说明来意: “霖州的那位龙王殿下……死了!” 明济心感到一阵莫大的晕眩袭来,让他身影晃了两下,绯连忙过去扶了一把,明济心在稳住身形之后,闭眼良久,才睁开眼睛,平静的问: “怎么死的?” 那侍从咽了咽喉咙,小声回答: “据传来的消息……是说侍奉的宫人一早进去庭院内的时候,就见殿下坐在庭院花坛之中,抱着一株梅花了无生息,而他浑身被露水打死——应当是在外冷坐一夜,抱梅而死。” 简而言之,竟然是活生生冻死。 可宫门并未落锁,不存在他进不去屋子的可能,而屋内有锦被缎褥,又为何要活生生冻死自己呢? 有关于沈循策究竟因何而死,由此成为九州最大的疑案之一。 在匆匆奔赴霖州,亲手将沈循策安葬之后,明济心也彻底做出了一个决定。 有关于大师兄所询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明济心再没有任何纠结的地方了。 他回去王都,面见了姬彻天,还没有说明自己的来意,姬彻天便先说: “明济心,你该知晓,我没杀沈循策的理由——杀他,不会让你对其彻底死心为我所用,只会换来你的离心。” 明济心垂眸,说道: “圣上不必如此——此事究竟如何,我心如明镜,绝无任何怪罪圣上的意思。” 话虽然是这样说,姬彻天却并没有什么喜悦的心情,而是叹了一口气,说: “但你还是选择离开,是么?” 明济心说道: “只是到了该要我离去的时候——人间界再无祸事,而我想要跟随圣上的意愿也早已经圆满,而对于如何料理九州,实在是有心无力,九州太大,我的心思太小,只能着眼一州之事,而内域有诸多人才可供圣上挑选任用,檀州这等荒芜之地,却无人愿意前往遭受磋磨。” 说到此处,明济心撩起衣摆,单膝跪下,掷地有声的说道: “是以——还请圣上能够应允,臣自愿前往檀州,以身作则,奉天子命令,教化檀州民众,若无成就,则绝不返还内域一步。” 姬彻天只是看着他,眼中意味不明。 所谓的成就,又是怎样的目标呢? 是教会那些檀州的民众使用器具就算完成使命,还是说,要檀州也如内域一样富饶繁华才算满意? 这是一项没有具体目标的任务,究竟何时才算结束,那只看明济心什么时候想回来了。 姬彻天与一众官员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明济心跟着绯一道前往檀州离去。 这就是明济心最终的选择了,不是返还霖州,也不是停留王都,而是前往那世世代代信奉神明的荒芜之地。 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但烦闷的情绪却总要有发泄的端口。 叶迷津不知何时留下书信,说: 【圣上恨我吗?恨我的话,就下令杀我吧。】 【圣上想要管辖江湖,叫江湖此后能听从王都戒律,无论杀伤之事,皆需有法可依,那就用我来以儆效尤吧,我曾设计谋杀无数人众,实在罪无可恕。】 …… 魔祸既除,天下平定,自然该到了清算的时候。 但是又要从何清算呢? 在天下民众还沉浸在躲过魔祸的喜悦中时,有关于诛杀叶迷津的消息甚嚣尘上,是说叶迷津所作所为,很有成为下一个祸害九州的魔头,必须要将他除之后快。 况且,他曾设计谋杀诸多江湖人士,又盗窃偷学太玄宗顶级秘法,乃至先前战乱,后续魔祸,他的立场都是左右摇摆不定,不知横添多少波折困苦,妄送多少无辜性命。 甚至据说导致圣上与明公子决裂的缘由——沈循策之死,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如此看来,此人真是劣迹斑斑,罪恶满满,就算不论留他性命的后果,只看这些事情,他也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但想杀叶迷津,又岂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穷尽人力,用尽手段,最后才将其逼入逃无可逃的境界。 既无悬崖,也没湖泊,光秃秃一片荒山,不想死在追杀的众人手中,那就只能一头撞山自尽。 追杀的人问: “叶迷津!你还有什么活命的手段吗!” 这个问题,叶迷津也想知道。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无声的问: 大师兄,这种必死的局面,难道你还能神兵天降,让我死不了吗? 姬彻天看着他的举止,也抬头望向天空,是同样以为大师兄会从天而降,然后笑吟吟的说你们好歹是师兄弟,看在我这个大师兄的面子上,就留他一命吧。 但到底大师兄也没有出现。 而就在姬彻天要下令将叶迷津万箭射杀的时候,一道人声传来: “圣上留命——!” 有烟尘滚滚而来,有马蹄声疾驰入风雷。 回头往去,竟然是一方从未见过的兵马势力朝着这边汹涌奔来。 此刻尚且是晚秋时候,这些人却各个身披厚重衣物兵甲,他们是—— 那眼看是一场恶战将要发生。 然而那一群兵马围过来之后,领头之人翻身下马,一路走到了姬彻天面前,看了叶迷津一眼,却是转身面朝着姬彻天,毫不犹豫的翻衣下跪。 “臣傅雪满,见过圣上。” 姬彻天垂眸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挥挥手让做出备战姿态的兵马暂且停下,而后若有所思道: “傅?你是从凝州赶来的。” “是。” 这就让姬彻天感觉意外了,他沉默了片刻,才感慨说: “凝州距离此地也有千里之遥,你竟然也能奔赴而来。” “不得不来。” 傅雪满扯了扯嘴角,而后说道: “臣听说内域诸州已再无龙王府,而檀州,溟州,也尽数归王都管辖,今日在此,我也自愿舍去龙王府之位,让凝州重开山门,尽数重归王都所属,圣上之诏令,凡有所发,无有不从,只希望——” “只希望,圣上能饶叶迷津一命。” 姬彻天:…… 姬彻□□叶迷津看去,然后叶迷津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却全没有任何被救赎的感激。 意料之外的救援,想想却又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如果只是这样,叶迷津生出无聊的感觉。 觉得人间界无聊么? “放心,你不会感觉无聊的。” 大师兄的话恍然又在脑海之中想起,叶迷津却在心中道,若只是这样,可不算是有趣。 而在姬彻天宴请这位远道而来,主动归顺的龙王时,又有一道消息从凝州传来。 那是雪域坍塌,有妖族袭来了。 守护凝重的神女与麒麟牺牲自己筑起屏障,才不至于叫妖物对凝州造成伤害,但那屏障也支撑不了多久。 满堂寂静与震惊中,只有叶迷津忽然发笑。 又在旁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自言自语的说: “大师兄的筹谋,真是为之深远。” 或许真是无情无义,他对傅雪满千里迢迢前来营救并没多少感激的心情,却对所谓的妖祸升起兴趣——或许,这就是大师兄所谓不会感到无聊的事情? 叶迷津看向傅雪满,说道: “殿下忘记了吗?殿下答应过某个人,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凝州,否则,凝州将要大祸将至。” 傅雪满愣在当场,他当然记得……但是他梦见叶迷津被万箭穿心而死,却让他不得不不来接应。 可他也不是就抛弃凝州民众不管不顾,出山之前,明明也再三探寻过整个凝州,甚至包括雪域在内,分明没有任何异常,他才带兵出发。 而且是做好速战速决的打算,甚至不过一个月他就会回去了。 却没有想到,这誓言应验的如此快速,快到让人猝不及防。 第351章 各奔东西 满堂寂静之中, 叶迷津忽然开口说: “妖乱之事,交我处理吧。” 什么?! 那听起来就是难以应对的灾祸,他却要迎难而上…… 傅雪满立刻低声和他说道: “小舟……叶迷津, 妖乱不是你想象之中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事情, 神明都无法抵御……” “那不是很好吗?” 叶迷津却全无一丝一毫的胆怯, 反而饶有兴趣的说: “这样才够有挑战性啊。” 傅雪满:…… 这是挑战么,这是找死吧。 傅雪满无言以对的看向叶迷津, 又觉得……果然就不该抱有什么很好的期望。 多年不见,其实叶迷津究竟是什么样子, 早已经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些特性在记忆里留存,比如非同一般的聪颖与胆量, 当然,还有他姣好的容貌……这些特性在长久的怀念之中更加牢固,而其他的东西,尤其是不好的地方,却被时光完全的消磨殆尽。 此刻听到他的话,才又叫傅雪满想起来叶迷津另外的一些特性了, 比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言行,比如致力于叫所有人都为之痛苦的选择。 想要将他抓在手心里,操控或掌握他的命运吗?那或许是天道也做不到的事情。 一阵沉默之后, 傅雪满也只能说: “ 我来救你, 不是为了看你送死。” 叶迷津却不以为意的笑道: “殿下千里迢迢, 特来救我一命,我合该有所回报, 不是么,按照人间界的规矩, 君投我以木桃,我当报之以琼瑶啊。” “况且,我这也算将功赎罪了——” 说到此处,叶迷津又意有所指的看向姬彻天,说道: “若日后再有人犯下罪责,圣上不若也将这些罪人流放雪域,来和我一道抵御妖乱啊。” 姬彻天:…… 这个人……真是到什么时候,都不忘拉别人下水。 但……也不是不行。 姬彻天可不想让叶迷津继续在内域捣乱,他既然自己想去挑战自我,那姬彻天当然是如其所愿,至于叶迷津的提议,也让姬彻天有所动摇,觉得也不是不能采纳,不过要流放几年,以及其他具体事宜,那就还需要另外去进行定夺了。 那似乎是有寒风刮过,叫那些在狱中关押的罪犯莫名打了一个冷颤,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抵御妖乱之事迫在眉睫,是以也没有再有更多的逗留,叶迷津便已经提前出发返回凝州,然后进入雪域之中了。 *** 紫龙皇要肃清人间界,无论是否混迹江湖,都不许再滥用私刑,或者故意杀人。 这其中,枯荣草苑便是头一个要被灭绝的对象,过往众人不敢对枯荣草苑有什么想法,是因为枯荣草苑里个顶个的都是杀人高手,且苑主澹台纵宇修为高深莫测,也叫人不敢造次。 然而紫龙皇一声令下,不是和往常江湖恩怨一样,拍出什么高手前去进行暗杀,而是万千大军压境,且有水火开道,任凭你诸多高手——还是没有了灵气傍身的暗杀之人,在此攻伐之下,也唯有死路一条。 枯荣草苑的诸多杀手,甚至来不及出手,就已经死在火海洪水之中,枯荣草苑也被夷为平地,彻底成为历史。 枯荣草苑虽然被灭,但其苑主澹台纵宇却还逃亡在外——但他好像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不同于其他人被抽取灵气,尚且还遗留些许灵气供给使用,澹台纵宇是直接被天道驱逐,被打下山谷之中时,就已经受了重伤,而他的法相灵猿,更是瞬间消弭,再不存在。 失去灵猿的辅佐,叫澹台纵宇再无法轻易的去探寻别人真正的心意是好是坏,于是日夜惊恐,以为每一个想要找他的人都怀有不轨之心,他也知晓有许多人想要除掉他,又听说紫龙皇竟然敢趁他不在,对枯荣草苑动手,心中既是惊恐,却又愤怒。 他逗留山谷之中,沿着山脉慢慢朝王都挪动,是想要干起来他的老本行,暗杀紫龙皇。 而在他前往王都的途中,也有许多人想要找他,无论是想杀他还是想要救他,既然无法知道对方的真心如何,澹台纵宇一概认为对方不怀好意,他躲藏山林之中,看到有人找寻他,便设置陷阱,或者各种声东击西的招式,来让对方分神,然后澹台纵宇找寻机会,便将对方一击毙命。 他虽然没有灵气,但到底是杀手堆里厮杀出来的人,想杀他,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直到一个人找过来。 那是一名女子,云鬓堆叠,发钗摇晃,罗裙层荡,步履匆匆,看起来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夫人,她在山林之中行走,不时被突兀伸出的枝丫石块绊倒,正要抬头的时候,却感觉眼前一黑,然后便感觉脖颈一阵窒息—— 那是被人一把握住了脖颈,下一刻就要折断她的脖子,李拂衣下意识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定眼一看,立刻惊呼: “苑主,我终于找到您了……您要杀我吗!” “李拂衣……难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澹台纵宇盯着她看,连续多日的山林逃生,叫澹台纵宇形容狼狈,好似野人,双目赤红,泛着要吃人的凶残,然而李拂衣对上他的目光,动了动眼睫,却是从眼角留下泪水。 李拂衣咳了两声,开口说话,充满凄凉与幽怨: “为什么我要杀你,咳……我知晓你有苦衷,分明是那些人找到您……您才会代替旁人出手杀人,结果现在却将所有的罪责都推脱在您的身上……那些人,也不过都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 听完李拂衣的话,澹台纵宇倒是一把松开了她的脖颈,而后仰天大笑,不无鄙夷的说道: “不过都是一群废物,妄想杀我去领功劳,那就看到底谁丧命更快!”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李拂衣又俯身咳了两声,顺了顺脖颈,感觉好受了一些,才又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澹台纵宇走去,而澹台纵宇却又警告她: “别再跟来,否则我便真的杀了你!” 李拂衣愣了一下,而后却比他还要气愤的说: “您若是连我都怀疑——那就杀了我吧!” 她愤恨不已,未曾想过自己冒着生死危险前来找人,结果得到的却是对方充满质疑的问话,如何叫她不为之怨恨。 澹台纵宇神色纷杂的看着她,良久之后,才叹气一声,说: “你走吧。” 李拂衣冷笑,说: “我还能走去哪里?” 澹台纵宇颇有些轻蔑的道: “你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吗?去找他不就行了,他不是紫龙皇的同门师弟么,而且如今还做了碧血阁的阁主,哼,紫龙皇杀我枯荣草苑冠冕堂皇,启用碧血阁这同样杀人买命的组织倒是用的顺手。” 李拂衣却是摇头: “我不去……他竟然去归顺龙脉,我才不去找他。” 澹台纵宇又是一阵沉默,而后道: “那你也不要再跟着我了。” 澹台纵宇便丢下她不管,然而李拂衣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竟然又凭着感觉去继续找澹台纵宇的踪迹,澹台纵宇在前面走,她便在后面跟随,毫无任何的怨言,中途遇到前来诛杀澹台纵宇的人,那是一队装备精良的人马,若找到澹台纵宇,澹台纵宇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李拂衣却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后又故作深思的模样,朝着相反的方向指路。 待到那群人走远之后,李拂衣才朝澹台纵宇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他讨好的一笑。 澹台纵宇心情复杂,他未曾想走到最后,竟然会是李拂衣和他生死相随……或许这样也好,他心中戒备慢慢消融,已经想好若自己真正被捉到,那就和李拂衣,又或者,自己或许还能提供什么有用的讯息,来换李拂衣一条活路。 此刻澹台纵宇也已经是穷弩之末,身上伤病叠加,又从未清理,更是越发让他寸步难行,他已经知晓自己绝没有任何刺杀紫龙皇的可能,只是拼着心中一口气,不甘心自投罗网。 而他也终于完全卸下了对李拂衣的戒心,二人原本是一前一后远远的隔着距离,渐渐的距离缩减,最后终于到了同行的境地。 澹台纵宇不能进入城镇找寻医师看病,李拂衣便根据澹台纵宇的伤势,自己一个人跑到临近的城镇去抓药,然后亲自为澹台纵宇处理伤势,看着伤口慢慢愈合,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澹台纵宇看着她发至内心的开心,也不由翘起了嘴角。 那已经是很亲近的状态了,或许可称之为如胶似漆,他们窝在山洞里,李拂衣在地上划出路线,无比激动的说翻过最后一段山谷,他们就能过一段平静的日子了。 澹台纵宇也松了一口气,此刻他们的目标已经不是去王都找紫龙皇暗杀,而是在李拂衣的说动之下,先去找个地方隐居养伤,而或许是为了不让他起疑,无论是路线还是目的地,全都是澹台纵宇来进行制定,这更让澹台纵宇放下戒备,又在说笑之中,答应她说到了地方之后,隐居之地怎样装扮全让李拂衣来进行决定。 是已经想好到了目的地后,准备怎样过活,然而半夜时分,毫无任何征兆的,澹台纵宇从沉沉的睡眠之中,被疼痛刺醒。 蓦然睁眼,便见李拂衣双手握着一只匕首,将其狠狠地插入到了自己的心脉之中。 对上她的双目,那双目之中流动着痛苦的泪水,仿佛是在做一件对她而言,再残忍不过的事情。 第352章 我想回家 “贱人——你竟然敢背叛我!” 澹台纵宇又惊又气, 他心脉有阵阵疼痛,那不仅仅是因为心脉被匕首贯穿,还是因为……他如此信任李拂衣, 后者竟然辜负她的信任。 澹台纵宇抬起头看向李拂衣, 那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可李拂衣的神色,就算是在这种时候, 她的眼中竟然盛满着爱意,以及亲手诛杀爱人的痛苦。 若非她的眼中也有不加掩饰的仇恨, 澹台纵宇或许还以为……是有人操纵了她的精神,来叫她刺杀自己。 但澹台纵宇却很清楚,绝没有任何人操控李拂衣,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你的演技……倒是了得,我竟然看不穿破绽。” 李拂衣闻言,却似哭还笑: “因为我是真的爱你——不爱你,我如何能瞒过你,能瞒过灵猿?!你怎么能分得出我对你的情谊是真是假,我自己都分不出啊!” “你怎么能分得出我对你的情谊是真是假, 又或者是爱或恨,我自己都分不出啊!” 最后的话几乎是怒吼着喊了出来,叫澹台纵宇一时也为她癫狂的神态怔愣。 爱是真的, 恨也是真的, 她说服自己埋藏了恨, 才真正毫无任何保留的爱上澹台纵宇,才能完全让他放下戒心, 也才会在真正杀他的时候,心痛如绞。 然而不过是一瞬间的失神, 随后澹台纵宇便冷了神色,他一生杀无数的人,心早已经冷如冰石,或许被李拂衣暖热了些许,但本质仍是冷血无情的石头。 背叛就是背叛,指望他会因此感动或者愧疚,甘愿就死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澹台纵宇想要翻身,甩开李拂衣的双手,然而无论如何反击,甚至拿石头去砸她的头颅,从发鬓之中流下连绵不断的鲜血,她的双手却依然纹丝不动,用所有的力气去穿透澹台纵宇的心脉。 “哈,哈……那就……一起死吧!” 澹台纵宇用最后的力气吸取旁边的刀剑,而后毫不犹豫的,刺入到了李拂衣的后背,而后直接刺入到了李拂衣的后心之中,同样完全贯穿。 他们在沉默之中对视,双目之中充满了对彼此的愤怒与怨恨。 直到其中一双眼睛渐次无神,而后永久的失去光彩。 握着武器的手也没了力气,滑落在地上。 死了吗? 也许是诈死…… 李拂衣摇摇晃晃的坐直了身躯,一下子从澹台纵宇的身上翻滚下去。 她感觉后背很疼,很痛,但却仍坚持着,再次蓄积力气坐了起来,她又举起了匕首,而后毫不犹豫的刺入到了澹台纵宇的脖颈,噗呲一声,冒出无尽的鲜血,覆盖在原来的鲜血痕迹上。 直到再没有任何力气握紧匕首,确认澹台纵宇死的不能再死,绝无再复活的可能,李拂衣才翻身依靠在山壁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喘着气息。 她看着不远处的河流,却没有任何想要前去清理身上鲜血污秽的力气,她只感觉疲倦,很疲倦,那疲倦甚至胜过了伤口的疼痛,让她只想要好好睡上一觉,但有另外一股力气,支撑着她,让她不能睡,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有见到。 还有一个人…… “姐……姐姐!” “李拂衣——!” “阿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声音由远及近,轻缓不定的传了过来,她半睁着眼睛,眼前模糊不定,正想着对方是走到哪里了,会不会发现这个山洞的时候,便感觉她的身躯被人晃动起来,而后一股股清凉的水落在脸上,她勉强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位美人正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擦拭面容。 那美人有世上最美好的容颜,双目含泪,更是我见犹怜。 这位美人一边用白布巾汲取泉水为她擦脸,一边却又哭泣起来……好像是很委屈的样子。 就像是很多年前,她的弟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娇生惯养长大,遇到一点委屈就跑到自己面前哭泣,然后自己摸摸头,给他一块糕点,一个风车……就立刻能够哄好了。 李拂衣扯了扯嘴角,抬起手拂过他的眼角,有气无声的说: “你……都已经……是大孩子了……怎么还爱哭呢……” “仇……我已经……报了……” “我想……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 李藏名立刻回答。 *** 亲眼看到澹台纵宇被大师兄打落之后,李藏名几乎是日夜不息,一刻不停的前去找寻澹台纵宇的身影。 澹台纵宇被大师兄从空中打下,必然身负重伤,又被抽走灵气,无论怎样看,也如刀俎上的鱼肉,捉到他不是什么难事,途中遇到其他找寻澹台纵宇的人,都语气轻松,觉得捉到拿下澹台纵宇,是早晚的事情。 但李藏名却总有不好的预感,他非但没有感觉轻松,反而更加紧张,尤其是枯荣草苑被翻过来一遍,甚至挖地三尺,几乎所有的成员都被诛杀之后,仍没见澹台纵宇的身影,也没有见李拂衣的身影…… 更让李藏名彻夜难眠,他有好几次已经找到了澹台纵宇的身影,机会却又转瞬即逝,直到这一次……直到他已经做好要和澹台纵宇同归于尽的准备,一个人潜入到澹台纵宇栖息的山洞里面。 然而他潜入山洞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澹台纵宇的身影,而是姐姐浑身是血的坐在一旁,手边石头上,掉落的也是同样沾满血迹的匕首。 该报的仇已经报了……所以我们回家吧。 他蹲下身躯,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李拂衣背在了身后,一步步走出了山洞,然后在其他追过来的人注视之下,朝外走去,那些人无声的看着他离开,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呵斥了他的行动: “李藏名!你要带她去哪?” 又有人道: “李藏名!此人竟然是和澹台纵宇待在一起……怕是澹台纵宇的姘头,知晓澹台纵宇不少秘密,我们得带回去问询交差!” “她是我的姐姐。” 李藏名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说: “我姐姐想要回家,我要带她回去……澹台纵宇的尸体就在里面,你们想要邀功就去拿吧,至于我的姐姐……你们想杀她,那就试试看吧。” 说完之后,他便再没有任何回应,一步步的朝外走去,任凭后面再多人的言语声音,却也充耳不闻。 那些人之中,有人想要阻拦他的脚步,然而又无声息间窜出许多的人影,挡在了李藏名的背后……那是碧血阁的人手。 且不说碧血阁的弟子原本就各个是杀人利器,如今又再次被紫龙皇启用,真正成为王都所承认的唯一有暗杀之权的组织……双方对视片刻,到底没有人真的敢再妄自行动一步。 而李藏名已经走出去很远。 *** 有人还有故土可去,然也有人望眼天下,再无容身之处。 齐经霜盘膝坐在那处当年被他打烂的高塔废墟旁边,身上被缠绕了无数的锁链与封印的咒文,是被囚禁在此,寸步难行,而大师兄与魔神“同归于尽”之后,他身上心魔剑与心灵剑全都消失不见,想要逃跑,可也没有武器傍身。 而此处又能听见那些禅宗弟子们的诵读早课的声音,或许是为了净化他的内心,都是一些诛魔镇神的经文,齐经霜说不上是被感化或者是觉得无聊,整日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竟然也叫他学会了这些经文,甚至运转起来,还能感受到一种禅宗的气力在身躯之中流淌。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他一个手上无数鲜血性命的魔头,竟然也有参悟禅宗经文的一日……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回头是岸? 但他已经没回头路可选。 “谁也无法回头,但抬头看向前路,却也不是无路可走。” 禅宗宗主每日不辞辛苦的前来看望齐经霜,企图让他改邪归正,然而齐经霜却很平静的说: “我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事情。” “但你或许也会愧疚伤到的无辜民众。” 宗主无奈的说: “就算是有那么一点的愧疚……也足够了,齐经霜,那位前辈,我曾经在梦里见过他,他告诉我,真正属于你的剑,你还没有找到,它就在禅宗之中,等你想好自己未来要去往何方的时候,那支剑就会应运而生了。” 大师兄——吗? 齐经霜垂眸,没有回应宗主的言语,宗主也不介意他冷漠的态度,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齐经霜沉默很长时间,在一个风雨簌簌的夜晚,一个小弟子冒雨跑了过来,分明还有些胆怯,却还是递给了他一把伞。 “据说今夜雨下的很大,你……要小心避雨。” 齐经霜说: “我可是魔头。” 那小弟子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小声的说: “嗯……但宗主说你是人啊……也也会怕淋雨吧。” 齐经霜没再接话,那小弟子大概也是很害怕,兀自站了一会儿,听着电闪雷鸣,雨水变得暴虐起来,他心中更加胆怯,连忙小跑着离开了。 齐经霜坐在暴雨之中,看了片刻那只伞,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而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心道: 他确实不后悔,却也确实心有愧疚,对那些无辜枉死魔祸之中的民众,但若要他去磕头认罪,那也是不可能的,或许有另外的办法,能够弥补一些过错……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身后那高塔废墟忽然晃动起来,只是因为暴雨声太大,而没有任何禅宗弟子被吸引过来,只有齐经霜一个人转身回望,看着那座塔在夜幕之中,散出丝丝缕缕的光辉。 第353章 各自归处(上) 第353章 各自归处(上) 暴雨如注, 金光不灭。 在齐经霜的注视之中,从那高塔的废墟之中,飞出一只被禅宗经文缠绕包裹起来的长剑。 镇魔净心剑。 齐经霜伸出手, 那支剑便落在了他的手心, 有滚烫灼烧的感觉, 但……意外的竟然让人不想将其丢下,反而更加握紧, 近乎于享受这种“自残”的灼烧与疼痛了。 这是大师兄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么,齐经霜伸手抚摸着这只剑, 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归途。 这场大雨持续了三日三夜,雨停之后,齐经霜也消失不见了。 雨停后的清晨, 天色还有些晦暗不明,负责清扫的弟子前去探查的时候,发现那锁着齐经霜的地方,原地只剩下一些破碎的封印,齐经霜本人却了无踪迹。 而那座原本就已经塌陷大半的高塔,更是成了一堆完全的废墟。 那弟子愣在当场, 只感觉天都要塌了下来。 然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找到了宗主,将事情禀告宗主, 宗主却没有任何意外或者惊慌的表情, 只说此事保密, 不可对外宣扬,并且说此事他会亲自告知紫龙皇, 其余的……一如往常即可,而后便再没更多的言语可讲了。 齐经霜失踪的消息, 虽然宗主说不许外传,但活生生一个人就这样人间蒸发——还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魔头消失不见,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人间界没有人敢夜不归宿,这位魔神一剑杀穿九州,斩断三千名门世家传承路的事迹实在太过骇人,不仅仅是能止小儿夜啼,是连大人都讳莫如深的存在。 听说他“畏罪潜逃”,怎么不让人为之震惊惶恐,尤其是那些在风云榜上留下名姓,又侥幸逃过诛杀的名门世家,更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甚至家门也不敢迈出一步。 乃至于紫龙皇下令说此后九州各路官员选拔,将不分贫贱,统一先经过考核才择优任选,而不是和以往一样让这些名门世家之间互相举荐……一时间竟然也没有名门世家出来阻碍,是推行的相当顺利了——当然也有名门世家不愿如此,可是却并不敢出门,更不敢前去王都进行质疑,山高路远,谁知道逃出去的齐经霜会不会趁机出手呢。 那是说在齐经霜下落不明的几年内,但凡是出现什么人命,尤其这些名门世家,第一反应都是齐经霜来找麻烦了……话说回来,因为同样的原因,倒是让人间界清静不少,至少没有人敢张狂行事,毕竟,人人都怕万一自己太过出头,被魔头盯上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直到紫龙皇推行新政四五年后,已经尘埃落定,九州民众已经习惯如此,那些名门世家也再不能因此掀起来什么风浪后,紫龙皇才姗姗来迟般,昭告天下关于齐经霜的去向。 是说他已经返回魔界,将以功抵过,镇守人魔两界之间的屏障之处,不再让任何魔物踏入人间界一步,而且余生都不会再返还人间界,所以世人不必再此事担忧了。 那是昭告天下的天子令,其实还有人心存怀疑,也有许多人前去人魔边界探寻,也有人说,在那片荒漠深入太久的时候,确实会见到一道人影在荒漠之中徘徊…… 那究竟是不是齐经霜呢,又是未定之谜了。 紫龙皇也不打算请出齐经霜真身一见,来明确的让世人都见证他迈入魔界的事情,就让这件事情如此琢磨不定吧,就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警醒人间界再不要做什么冤屈之事。 *** 姬彻天端坐王都,要肃清过往遗留积累下来的各种祸患,又要推行全然不同以往的新政,还要在各方势力之间寻求平衡,几乎是焦头烂额了,每日间睁眼闭眼都是各方争吵的声音,而后在争吵声中派发一项项新的条例下去; 废除传承千百年的规矩,那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事情,甚至有许多次都寸步难行,让姬彻天想干脆放弃算了,可想放弃的时候又总是想起来大师兄失望的目光——虽然大师兄从未露出过那种目光,但一想到会辜负大师兄的信任,又都让姬彻天不敢真的放弃。 于是咬牙坚持,而在无从下手的时候,他下意识想要找人给予一些启示,但明济心远在天边,大师兄……大师兄也完全没有踪影了。 有宫人提议想要为大师兄塑金身盖庙宇供奉,毕竟是解决魔祸,就算大师兄不是神明,这等功德却也足以世代传唱了,但姬彻天想了想还是没这样做,只不过……他倒是让当世技艺最为精妙的画师画了一幅画像留存纪念。 那画册名为【天子奉剑请天道诛魔图】,上面只有大师兄写意的背影,云层上是见首不见尾的巨大烛龙,山道上则是人群张望,而在山道尽头,是奉剑的圣天子,空中便是大师兄的背影了。 一手持剑,一手握着拂尘,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更显威仪赫赫,上诛魔神下镇万民,画卷当真是神妙无双,姬彻天满意,同样也叫人间界争相临摹起来,据说很有镇魔驱邪的效果……不过这就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 宣浓光则成为海域附近人尽皆知的海上小霸王……甚至飞禽走兽,妖兽海怪都都对他避而远之,远远地闻到他的气息,立刻远遁山林,深藏海底,生怕入了他的眼缘,成为他的猎物。 他几乎没有下过船,漂泊四海,寻访仙山,那些传说中居住海上的神仙没见过,倒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海怪妖物遇见不少,但遇到他宣浓光,无论是怎样可怕的海怪,最终都成为他的战利品。 船员乃至沿海的民众,都称颂他是海域之主,甚至说就算是紫龙皇来了,那在海上也得认他做老大,宣浓光可没有什么谦虚的想法,只是每每得意至极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什么—— 是大师兄的存在。 每每想起无法再和大师兄炫耀胜利,宣浓光就觉得失意……虽然大师兄十有八九会泼冷水,但每取得成就便会去找大师兄展示一番,是早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而且,好像改不掉了。 *** 绯回去檀州,仍然传承了所谓“神明”的称号,他不想成为神明,但是檀州的民众千百年来都是信奉神明而存活的,不是他说不想成为便能推辞的,况且想要檀州民众接受来自王都的改造,那也少不了“神明”的指引。 这样根深蒂固的观念,想要一朝一夕改变他们的认知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一点点的淡化神明的存在,至少不能再和以往一样对神明顶礼膜拜,甚至越过了州府的管控。 想要淡化某项认知,最好的办法,就是增添新的认知进去。 这就是明济心要做的事情了,他带着各种种子器具与百家代表进入到了檀州,在经过数月的探查,确定适合什么作物生长之后,便长臂一挥,直接下令铲除所有的神照冰绯花——至少要留存出来足够的耕地种植可供食用的作物。 再来以往所有供奉神明的旧习都一一进行革除,那更是艰难万分的事情,纵然有绯这个“神明”的示意默许,推行起来也分外缓慢,但时光漫长无限,穷尽一生来做这件事情,至少不用担心余生无事可做了。 绯跟着明济心一点点去学习这些内域的知识,看着檀州一点点的变好,又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点妄想,是说……檀州现在也和内域一样了,那神明……天道大人,是否已经原谅檀州,愿意降临檀州了呢。 他这种想法被明济心知晓的时候,明济心却十分无情的说: “他不会再出现了。” 绯先是疑惑,然后愣住,最后还是难过: “难道还不肯原谅檀州吗?” “从来没有怪罪,何谈原谅与否呢。” 叶迷津看着焕然一新的檀州,却没绯这般忧心忡忡,也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期望“他”的到来——无论真身是神明或者天道,不出现才代表着对人间界的现状满意,若真出现,那就意味着有人族无法解决的祸患发生了。 他也有怀念,但怀念即可,实在不必重逢: “天命亦是人为,与其患得患失的揣测天意,倒不如将檀州打理的更好一些,这样若真有朝一日得以相见,也总能坦然说一句不负期望。” *** 齐经霜还是回去了魔界,他已经无法适应人间界的生活,人间界也容不下他的存在。 而再次回到魔界,准确的说,是回到源魔海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那两只剑就插在源魔海中,中间还有那只圣天子承万民之力化成的剑刃——是化成了三支巨剑,好似顶天立地镇守其中,而后以源魔海为中心,在魔界的边缘生出一层屏障,隔绝内外。 魔神无疑是被镇压在了源魔海下,那大师兄呢,也同样在源魔海下吗? 齐经霜无从确认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倒是也进入源魔海去找寻过,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探寻不了源魔海底,那好像是一个无底洞,又或者是有什么他不能破除的玄妙境界,总之最后齐经霜无功而返。 他在魔界晃荡多时后,还是回到了魔界的边缘,停留在了当初他初来魔界时候,那个曾经坑害过他的客栈前,客栈早已经成为无主之地,只有零星魔物聚集,见他到来,也一哄而散,远远避开了。 于是齐经霜将客栈重新修葺了一番,然后住了进去,成为一个真正的引路人。 第354章 各自归处(下)【完】 第354章 各自归处(下) 虽然有三只剑镇守魔界, 划分区域,但也不是真的一只魔出不去,也不是真的一个人进不来——这时候就需要齐经霜出手了。 要去将魔物抓回来, 要将误入魔界的人族送回去, 若是特意找到进入魔界的契机, 并且执意要在魔界闯荡的人,那他也会为对方指引一条试炼之路。 尽管齐经霜不想承认, 但显然无论人族还是魔族,都认为他就是魔神, 他分明是待在那客栈里做一个看门引路人,结果魔界大小事情全都来找他处理……话说魔界不是只看杀戮么,什么时候也论起来恩仇纠葛了。 齐经霜处理的头晕脑胀, 于是索性隐去了身影,是真正无论人或者魔,都不知道他到底存在什么地方了。 *** 李藏名将姐姐带回去旧日山庄的时候,却见那一片废墟中,早已经重新盖起来了一处庭院。 庭院是谁所建造尚且不知,但当初大师兄所耕种的那一片土地上, 却长满了凝血养气的药草,是人间界从未有过的……至少是李藏名从未见过的花草。 那时姐姐已经了无生息,澹台纵宇的武器上带有特定的药粉, 是叫血液无法凝固, 伤口无法愈合, 唯有血尽而亡。 李藏名也几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割下了那一大片从未见过的花草, 捣碎敷在了姐姐的伤口上,结果竟然真的化解了药粉, 叫伤口开始止血结痂,并且渐渐恢复了元气。 李藏名并不是什么自作多情的人,这种时候却也不得不去想,这是否是大师兄特意留给他的呢,让他不幸中的万幸,总归不至于真的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但问题的答案却再没有得到确切回答的可能,因为大师兄与那魔神“同归于尽”了,李藏名不觉得大师兄真的会死,但他也确确实实再感受不到大师兄的存在……有意或者无情,也只能平心而论了。 而在姐姐的伤势不需要自己侍奉身侧之后,李藏名便离开了,他如今已经成为碧血阁的阁主,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说齐经霜是悬在每个人心中“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利剑,他的存在与否无从确认,那李藏名乃至碧血阁,便是真正会出现在面前要人命的存在。 *** 至于叶迷津么,他孤身一人走入到了雪域之中,此后许多年,再没有人见过他。 偶尔也有人想要翻过雪域闯荡妖界,倒是见过他的存在,而这些人在回来人间界的时候,都讳莫如深的说:果然世上最可怕的,还是人族啊…… 妖界险象环生,好在若能找到叶迷津,那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能帮助化险为夷,但很多时候,其实危险本来就是叶迷津弄出来的考验。 所谓有危险的时候叶迷津很可靠,但没有危险的时候,叶迷津就是最危险的了。 这样的话,对于那些因为各种罪行而流放到雪域,镇守人间界与妖界的人来讲,就更是痛彻心扉的感同身受了。 因为他们是默认听从叶迷津差遣的,经常前一天还在雪域睡冰洞啃草根,第二天一醒就被提溜到了妖界,然后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男人,入乡随俗一身毛茸茸的穿戴,一手摇着折扇,一手递过去一本夹着无数书签的册子—— 笑眯眯的说: “新来的?先抽个签,去打个妖物看看实力。” ……分明看起来也是风流俊逸的美男子,而且笑容温和亲切,让人如沐春风,怎么说起来话来如此狠毒,直接春风转阴风。 果然越迷人的越危险啊。 而叶迷津也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他,他在妖界也混的风生水起,那些妖物被折腾的不敢再来找他麻烦后,叶迷津的作弄对象就变成了这些闯入雪域的人族。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总算是个新鲜的玩意儿……所以其实叶迷津还很期望这些人里有人能奋起反抗,来想办法对付他……这样才不会让日子过分无聊。 但这样的人很少,太笨的人漏洞百出,就算是采取什么报复的手段,也让他提不起什么亲自应对的兴致,而聪明的人……聪明的人压根不会和叶迷津对着来,因为深知输了会受到更恶劣的作弄,赢了也会自损八百,无论输赢都损失惨重,那又何必多费这个力气呢。 其实叶迷津最看好的人选,无疑是明济心,但明济心可不和他对局,显然在明济心的眼中,叶迷津认为的有趣,就是世上最无聊的事情,更何况如今两个人隔着千山万水,分居人间界的两端,或许一生难见一面,就更无从谈起对局的事情了。 偶尔……偶尔的时候,叶迷津也会想起来那位身份成谜的大师兄,大概是世上唯一一个有实力,又愿意来和他耍心机,而且,还能让叶迷津只能按照他所预设的道路去走的人了。 但他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存在,那一日大师兄与魔神双手坠落之后,叶迷津便知道对方不会再出现了。 他同样也知晓,算计自己不过只是对方顺带的行为,那或许不能称之为算计,而是窥镜过去未来的因果,所以顺道而行,所以永远能让叶迷津无法挣脱这种“算计”。 想要逆天而行吗,想要脱离掌控吗?但或许……所谓的“逆天而行”,本就是人生之道上的一环。 叶迷津很有自知之明,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天地循环之中的俗人一个罢了,但谁说俗人不能与天争呢,就算一切注定,但过程却充满乐趣啊。 …… 若俯瞰去,每一个人的行踪,每一个人的动作,每一个人的每一瞬间,定格下来便如一张张的图纸。 而后这些图纸被一张张从人间界裁下,飞入高空之中九天之上,落在一片星光璀璨的银河之上。 又汇合起来,化为一张张的书页叠放成册,最后被一双光辉幻化的手合在掌心。 直到最后完全闭合的时候,那些书册之中的画面,画面之中的人物,仍在继续他们的一言一行,乃至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也在随风而动,和歌而鸣。 所谓生死因果,究竟是神明天道所写下的书卷,是早就注定的轨迹,又或者本就是属于自己走出来的人生呢,或许是永远无法进行辨明的答案。 双手再次摊开的时候,那些书册已经化成无数的流光从中散出,如一颗树的枝叶伸展,又如一条河流的分支横流,飞向了浩瀚天空,无极世界。 白尽欢张开双臂,放空片刻之后,长呼一口气,便要向后仰去,跌入银河之中——但另外一道声音制止了他的动作。 “您又要离开了吗?” 白尽欢停下动作,看着眼前一片虚无,若无其事的回答; “此间已经事了,新的秩序已经轮转,大劫已过,再无崩毁之祸害,人间界要走向何方是人族自己的选择,而如何维系人间界的平稳是你天道的职责,我自然可以放心离开。” 天道在虚空之中又问: “又是和以往一样,封印所有的修为记忆吗?” “不然呢。” 白尽欢轻笑了一下,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质疑的问题: “若对过往未来都全知全能,该是多无聊的事情,要去体验万界万灵之生活,当然是要做戏做全套,才算是真正的体验啊。”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只是封印了身份记忆,并不是遗忘了这种能力,所以就算是身处异世界,却还是能书写有关此世界的世道延续。 又但是—— 能说出这句话,这大概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了……世上生灵,谁不想有通晓过去未来的能力呢,这种话说出去,总觉得会被套麻袋打。 嗯,不过这种话天道也只是腹诽而已,当然不会说出来,不然自己就先被打一顿了。 该说天道果然与白尽欢心有灵犀,在说完那句话之后,白尽欢果然就开始翻起来旧账了: “说起来这个,我还没问你的罪——你竟然敢趁着我封印记忆,体验人生的时候,假借系统的名义来命令我做事,还要让我喊你一声师尊,天道——如今此间世界已经开始奉行新的秩序,你觉得,是否也需要新的天道,或者替换其他什么东西,来照看此间世界吗?” 那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然后天道恭敬的回答: “人事几经变换,却与花草树木,山川湖海,或者风雨雷电皆无关系,所以——我会好好照看此间世界,您就安心上路吧。” 白尽欢:…… 听着可真不像是什么好词。 就说了身为天道,虽然不能私下干涉世界生灵的因果命运,但偶尔也是要多了解了解人族文化才行啊,但他和天道置什么气呢,就像是智能系统总会有智障的时候,身为主人,当然是要宽容对待的。 所以白尽欢也只是哼了一声,并没继续追究下去。 既然再没有任何的疑问了,白尽欢就又继续刚才的打算——仰身跌入银河之中,而后身躯便化作一点渺小的荧光,融入到了浩瀚银河之中,顺着光辉流动,进入到了全新的世界。 *** 叮铃铃—— 闹钟响了。 白尽欢睁开迷蒙的双眼,找到手机关闭了闹钟,而后又躺了一会儿,直到第二次闹钟响起,才艰难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到窗边,一把扯开了窗帘,瞬间朝阳霞光扑面而来,照耀整个屋子。 他晃了晃脑袋,睁开了眼睛。 窗外车水马龙,鸟语花香—— 这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的开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