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喜雨》 1、重逢 十月,北城 一场雨后,气温骤降,空气中都漂浮着潮湿水汽。 未关窗的卧室,窗帘被风吹地翩飞,日光透过窗帘扬起的缝隙洒进房间,刚好洒在卧室的床上。 床上的人拉过被子,整个人都埋进被窝里,耳边断断续续传来楼下的广播声,扰得人心烦意乱。 林欢颜捂住自己的耳朵,可仍旧于事无补,半分钟后终于烦躁地一脚踢开被子,抓狂地喊:“林教授,有完没完啊!” 话音落下的那瞬,脸颊一侧传来一阵剧痛,扯得她神经一跳,林欢颜自觉大事不妙。 她捂着嘴下去时林青山也刚好从院子里回来,见她捂着脸奇怪地问:“捂着脸做什么?” 林欢颜心虚地抬头,眼神躲闪,打哈哈:“没什么,觉得脸有点冷,捂着热热。” 林青山不疑有他,径自走到桌边展开报纸聚精会神地看起来。林欢颜有些心虚地缓慢挪动到厨房,对厨房里的人说:“妈妈,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我先回景润了啊。” 不待她快速转身,厨房里的苏韵快步走过来,扯住她的手,“急什么,吃完早餐再……” 话未说完,苏韵女士的目光落在林欢颜脸上,林欢颜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再往回捂已经来不及。 四目相对,下一瞬苏女士的女高音响彻屋顶——“林欢颜!跟你说了多少次去把你智齿拔了,你自己看看你的脸!你敢就这么出门见人吗?” 一个钟后,自知理亏的人站在北城市一院门口。 林欢颜抬头看看市一院硕大的牌子,往前走了一步,又不由后退一步,最后还是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踏进了医院的大门。 苏女士在她出家门的那刻就下了死命令,要是她今天不去医院把她的牙齿弄好,下次就不用认她这个妈了。 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在自己死和被苏女士弄死之间,林欢颜果断选择前者。 想是那么想的,只是她的腿从进医院的那一刻就开始有点不受控制,抖得跟筛糠一样,医院的消毒水味轻易就能勾起她的童年阴影。 小时候被大人生拉硬拽弄进医院拔牙的记忆太过深刻,她人还没到牙科门口心里就开始打退堂鼓。 林欢颜进医院的次数不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因为牙齿。 她小时候特别爱吃糖,年纪小对爱护牙齿没什么概念,躲被窝里吃完就睡觉,也不起来刷牙,常年下来蛀牙也就多了,林教授和苏女士发现了就要带她来医院看牙齿。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大人了,居然还要来医院看牙齿。 牙科诊疗室外大多都是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像她这样的大人很少,基本都是陪小孩子来的,因此林欢颜坐在其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林欢颜,林欢颜在吗?” “在!”她站起身,转身进诊疗室。 林欢颜每次来看牙都觉得自己就是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她躺在牙科椅上,牙医用咬合器将她的嘴巴固定住。 医生在一旁挑选工具,托盘里钳子碰撞,林欢颜光是听着浑身的毛孔就已经竖了起来。 下一瞬,头顶的灯“啪”一下被打开,刺目的光线射下,林欢颜条件反射闭上双眼,同一时刻,冰凉的钳子伸进口腔,她浑身一颤,眉心紧蹙。 待结束时林欢颜额头沁出汗水,掌心也一片汗湿。 医生淡定总结:“发炎了,暂时还不能拔,我给你开点消炎药,等炎症消下去再回来拔。” 林欢颜坐在椅子上,心情忐忑,捂着嘴小小声问:“那炎症消了能不拔吗?” 写着字的手停下,戴着眼镜的医生无语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喜欢在自己的嘴里埋个地雷?” 林欢颜立马闭嘴,身板直挺挺地坐着,一派乖巧。 - 出了诊疗室后一直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林欢颜松了口气,总算是能给苏女士交代了。 她紧了紧手中的药单,穿过长廊,要到另一边坐电梯下去缴费。 牙科这边正对着大楼,有很长一条走廊,雨后初霁,阳光照在楼前的树梢上,枝叶翠绿,看起来生机勃勃,枝头停歇着几只鸟儿,此刻正叽叽喳喳叫唤着。 林欢颜站在拐角处欣赏了下窗外的景色,再次抬头时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一抹身影。 日光透过树梢影影绰绰照进室内,刚好照在那人身上,一身白大褂刺目又显眼,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林欢颜耳边猝然响起一阵嗡鸣声,像是来自大脑深处的回响,她的视线仍旧定格在那人身上。 白大褂将他衬得清隽又挺拔,身上好像都笼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偏生唇角的笑意温暖,一如她记忆中那般。 他的身侧跟着一群同样穿着的医生护士,一群人正往她这个方向走来,他正微微偏头听身旁的人讲话,不时点点头。 林欢颜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一行人越靠越近,在即将交汇的瞬间,林欢颜倏然背过身,不自知地紧咬住唇,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周遭的声音都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只余她的心跳声,剧烈的,如擂鼓般,一声高过一声。 擦肩而过的瞬间,熟悉的檀香传来,是他惯常用的那款香水的味道,低调内敛的香,林欢颜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记得他身上的味道,像是刻进了骨髓般。 耳边交谈声传来—— “程医生,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还是老样子,食堂供应什么就吃什么。”是一如既往温润的嗓音,像是带了笑。 随后交谈声渐渐远离,直至再也听不见,林欢颜才僵着身子转过去,走廊空旷,再没刚才的身影,一切都好像是她一个人的幻想。 可她知道不是的,是那个人,他真的回来了。 林欢颜怔怔站在原地,脑中充斥着无数问题: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为什么要回来呢?回来做什么? 脑中好像扎入了根根细针,刺地她头痛,最后迫于无奈,她强制性告诉自己无论他回来与否都与她无关,反正本来也就与她无关。 只是她低估了那人对她的影响力,直到站在药房前,林欢颜仍旧忘不了刚才的画面,她以为过去那么多年,再相见时她估计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可刚刚只是一眼,她就认出了他。 光阴的作用在那一瞬失了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欢颜?” 林欢颜正出神,一时脑海里也没仔细分辨声音的主人,下意识地顺着声音回过头去。 正是周末,生病的人都赶在这两天来医院,这一层除了药房还有几个诊疗室,这会儿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那人就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双手抄在口袋里,视线穿过人群,遥遥落在她的身上。 恼人的嗡鸣声再次袭来,林欢颜怔怔看着不远处的人,周遭空旷,避无可避,他已经抬步向她走来。 穿堂而过的风吹起雪白衣角,恍惚间旧忆交叠,眼前的人与多年前同样穿着白大褂站在教学楼走廊的人重叠。 垂落在身侧的手再一次紧握成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她似无所觉,目光定定落在那人身上。 程煜很快就到面前,低着头询问:“欢颜,是你吗?” 口罩下,林欢颜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她想说不是,可是喉咙艰涩,像是堵了团棉花,无法出声。 “欢颜?”身前的人又重复了遍她的名字。 这次林欢颜很缓慢地点了下头。 面前的人很快笑了笑,桃花眼潋滟,语调轻缓:“我刚刚看背影就觉得是你,你怎么来医院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口吻熟稔关切,恍惚间林欢颜有种他们好像从未分离的错觉,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时光都视为无物,再见时还能用过往的态度来面对她,只是她做不到。 林欢颜往后退了一步,口罩像是她的保护罩,遮住她不愿为他知晓的情绪,她张了张口, 刚想说没什么,只是小毛病,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林欢颜,哪位是林欢颜?” 她忙转过身,抓过袋子藏在身后,垂着头不看他。 面前的人俯下身子,自然地想要从她手里接过药看一下,指尖摩擦过她的手腕,燃起簇簇无形的火花。 林欢颜被激得蓦地又往后退一步,声音冷然:“程师兄。” 不是往日亲昵的程煜哥哥,也不是他的名字程煜,而是生疏的程师兄,一个称呼,提醒程煜他们之间就只是同校师兄妹关系。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称呼他,程煜动作一下僵住,笑容凝固在脸上,垂着眼眸看她。 口罩将林欢颜的面容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她的瞳孔颜色很浅,是浅褐色的,没什么表情时给人的感觉有点冷清,笑起来时一双眼又亮晶晶的,盛满光辉。 此刻她睁着眼睛,眼神戒备,身体紧绷着,姿态疏离,浑身上下都写满我们不熟这几个字。 程煜愣了愣,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自己的口袋,意识到了自己的举止好像是有些不太恰当,他们已经多年没见,她会感到不适是正常的。 “抱歉,是我唐突了。”他向她道歉。 林欢颜垂着头看地板,不去看他的表情,抿着唇一言不发。 心里酸酸涩涩的,她有点想哭,意识到再在这里待下去估计要失态,她猝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语气生硬:“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师兄再见。” 未等他回声再见,她便灵巧地绕过他。 程煜抿着唇转过身,看着她的身影混入人群,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心中茫然,很难把刚刚见到的林欢颜和过往的那个林欢颜联系在一起,她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冷漠了? 半晌后,他转身,敲了敲药房的玻璃。 2、拔牙 玻璃被敲响,里头的药剂师闻声回头,原本严肃的脸庞在看见玻璃窗外站着的人时表情瞬间柔和了几分。 今天也不知道刮的什么风,居然把稳居医院单身排行榜top1的程医生给刮来了。 她折返到窗口,仰头看着窗外的人。 “程医生?你怎么来了?” 程煜不奇怪对方会认出自己。 因着一副生的还不错的皮囊,这医院大半的人都认识他,走在路上时不时会有不认识的医生护士和他打招呼,有些打招呼的次数多了就眼熟了,只是眼下的这个他确实没什么印象。 他俯下身子,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台上,心里有点心虚,但是很快又变得坦然,声音低沉:“刚才那个叫林欢颜的病人开了什么药?” 药剂师视线落在他垂在身前的胸牌上,心里感慨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样,连证件照都那么帅,听他这么问,愣了下。 还以为是找她有什么事呢,结果是问别人的事。 好吧,神仙不是她这种小人物可以肖想的。 她撑着手臂,仰头问他:“怎么,是程医生的什么人吗?”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该不会要知道全院女生最关心的八卦了吧?” 程煜失笑,解释:“是一个认识的妹妹。” 药剂师笑得意味深长,视线暧昧地在他身上打转,“噢,妹妹呀,我懂的,只是恐怕院里的那些女生要伤心了。” 程煜抿唇,没再解释,看她在电脑上调出记录。 “是一些消炎药,小姑娘应该是牙齿发炎了。” 原来是牙齿发炎了,他心里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好。 程煜低头,再次询问:“是哪个医生看的?” “我看看……王医生。” 牙科的医生不太多,程煜恰好知道这个姓王的医生,是他们科室一位同事的太太,他没再问其他的,“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谢谢。” 药剂师捧脸,打趣道:“能被程医生麻烦是我的荣幸。” - 林欢颜从医院出去后没再回碧水湾的别墅,直接回了在市中心的公寓,公寓是因为工作原因租的,离她上班的地方近,只需要十五分钟,很适合她这种赖床党。 昨晚回去的时间有些晚,再加上一大早就被林教授的广播声吵醒,她有些没睡够,回到先补了个觉。 再醒来已是晚上,睡太久了,这会儿浑身都没力。 她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用力时嘴下意识地绷紧,牵扯到发炎的牙齿,神经一跳,她捂着脸嘶了声。 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一醒肚子就跟抗议一样咕咕叫,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认命地下床,去厨房给自己熬了碗小米粥。 其实她没什么胃口,只是肠胃是真的有些不适了,她只能味同嚼蜡般将就着喝了半碗粥,还要忍受着牙齿不时因为食物刺激而加剧的痛意,到最后是真的有些受不了了,她索性放下碗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夜幕发呆。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的街道车灯闪烁,密密麻麻的,宛如一条发光的银河,璀璨又寂寥。 白日在医院的画面猝不及防涌入脑海,那些她以为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再回想时却无比清晰—— “神经外科程煜”。 是他胸牌上的字。 时隔三年,他真的又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血液又开始不安分地沸腾,那些被压抑着的东西重新在她心头叫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也比以往任何一次让她感到厌烦。 她以为只要刻意不去想这个人,他就会消失。 事实也确实如此,林欢颜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想起程煜这个人了,从前种种恍如隔世。 白日的偶遇扰得她心头难安,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记忆通通被勾出,混着牙痛的折磨,搅得她整晚难眠,意识像是飘散着,纷纷乱乱的,全是过往那些年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半夜,林欢颜从梦境中惊醒,周身是被汗湿的不适感,睡衣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她翻了个身。 床头的小灯亮着,暖黄的灯光照亮一方墙壁。她失神地看着那盏壁灯,脑子昏沉沉的,好像仍旧困在梦里。 倒是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高三那会儿失眠是常事,终日被繁重的课业压着,整个人都像是绷紧的弦,稍不留神就容易崩了。 林青山和苏韵对她的期望值特别高,觉得两个高学历的人生出来的女儿怎么着也不可能会比自己差。 但林欢颜实在算不上是天赋型选手,为了不让他们失望,她常常学到凌晨两点,才能让自己不落于人后。那段时间她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全是做不完的练习题,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那时她也常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醒来后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发呆。 当时程煜正读研一,常常深夜还在查资料写论文,睡不着时她便会给他发信息给他,内容很无聊,往往都是—— 林欢颜:「你还在学习吗?」 程煜:「嗯,有些资料要整理」 林欢颜:「很晚了哦,快快睡觉吧」 隔了几分钟后,他回:「你也是」 又过了一会儿,消息再次过来:「又失眠了?」 那时的程煜像是在她的身上装了摄像头,总是能精准的知道她的状态。 林欢颜:「嗯」 城煜:「因为学习吗」 林欢颜:「嗯……」 程煜:「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努力了成绩不会辜负你的」 程煜:「小林已经很棒了,不要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就好,养好精神明天才能好好学习,快点睡吧,晚安」 林欢颜:「好的,你也早点睡,晚安」 或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往往和他聊完之后林欢颜便能很快入睡。 但如今,林欢颜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虚空,失眠时再没人会催促她早点睡觉,也没人和她说晚安。 许久没有的失落感在此刻突然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眼睛酸涩,好像有什么要不安分地跑出来,她强压下那股涩意,将自己的脸埋在枕间,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到最后也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 或许是因为没有睡好,林欢颜一觉醒来后脸更肿了,眼睛也有点肿,以至于去到电视台时把搭档吓了一跳。 张乐看着她的脸,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颤着手问她:“林欢颜同志,你的脸这是……” 林欢颜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智齿发炎了。” 他听完好奇地凑过来,端详着她的脸。 林欢颜是有点娃娃脸的类型,长得特别显嫩,眼下那张小脸一侧脸颊高高肿起,像是在里面含了一颗糖。 张乐觉得有些新鲜,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林欢颜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耐烦,挥手将人从跟前拨开。 张乐笑嘻嘻的,但还是体贴地拿过她的杯子去给她打了杯热水。 “喝多点热水哈。”他将杯子放在桌上,随即又忍不住打趣她:“美女就是美女,即使脸肿了还是这么好看。不过你这要多久才能好啊?” “不知道啊,估计过两天消炎了就好了吧。”林欢颜垂头整理自己的办公桌,将重要的资料归类,头也没抬,说:“这几天你先跟小夏出外景吧,我退居幕后先。” 张乐很爽快:“行,您安心养着,冲锋陷阵的事儿就先交给小的。” 她点点头,没再和他说话。 久违的长时间待在办公室里,林欢颜突然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干外景的这些年,她几乎终日奔在新闻一线,空闲的时间不多,往往都是以为要空下来了,下一秒又被一个电话叫去另一个地方了,这猛不丁的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倒真是有些不习惯了。 牙齿在三四天过后总算是消炎了,牙不痛了,脸也不肿了。 林欢颜心里又开始打退堂鼓,想着要不就不拔了。只是转念想到医生的地雷论,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去了医院。 还是上次的那位医生,见到她就问:“消炎了?” 林欢颜点点头,拘谨地坐着,“嗯。” 常规询问了名字年龄后,医生问:“不是在经期吧?” “啊?”林欢颜愣了下,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乖乖回答:“不是。” “行,经期不建议拔牙。” “噢,不是。” 拔牙的过程不算久,但于林欢颜而言还是像过了几个世纪,拔完牙后整个人眼睛都红彤彤的,手心里全是她掐出的指甲印。 医生扶了扶眼镜,懒懒地瞥她一眼,“不是打了麻醉吗?” 林欢颜捂着自己的嘴没回话。 有时候心理作用这玩意儿是很强大的,恐惧感战胜了麻醉的作用,她觉得很痛。 “去外面等半个钟再进来看看情况吧。”医生见她还愣愣地站在一边,吩咐她,待人走后,她抓起手边的手机发了条信息。 除了诊疗室,林欢颜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长凳上。 出门时忘记看天气预报了,她只穿了件薄外套。 有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林欢颜裹紧自己的外套,口腔内一股浓重的腥甜,有些想吐。 没一会儿,身旁的位置被人占据。 林欢颜没抬头,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时不时发出几声克制的轻笑。 直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欢颜。” 落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林欢颜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这医院也不小啊,怎么回回都能碰见他? 她僵着身子扭过头,视线先触及到一片雪白的衣角,再往上是那张总是搅乱人心的脸,依旧是淡淡的笑意,眉眼间神色温柔,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只一眼,林欢颜便迅速侧过头,顺带着连身子都挪出一段距离,离他远了些。 程煜:“?” 这是什么个意思? 3、轻哄 距离瞬间拉远,程煜垂眸看了眼大概还能坐下两个人的长凳,林欢颜身姿板正地坐在最边上,浑身写着我俩不熟。 她抗拒的姿态实在太过明显,程煜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心里不解,他双手松散地搭在膝上,偏头看她。 身旁的视线灼热,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林欢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僵着着没开口。 她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开口说话。 嘴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想必是又出了些血,只要张口,定能看见她嘴里染血的棉球,想了想那个画面,林欢颜越发紧地闭上嘴巴。 能不能快点消失? 程煜不知道林欢颜心里那点别扭的想法,坐着看了她好一会儿,确定她不会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后,他站起身。 林欢颜一直垂着头看地板,视线里,程煜那张脸在眼前猝然放大。 她吓了一跳,捂着嘴往后退了退。 他长得高,蹲下后视线刚好与她平齐,林欢颜可以看见他长又密的睫毛,再往下是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鼻梁高挺,薄唇抿着,绷成一条线,他不笑时疏离感很重,偏生笑起来又是如沐春风的模样。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她无声睁大双眼,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地回视他。 “怎么了,见到人都不叫了?”他放低音量和她说话。 林欢颜眼神躲闪,仍旧没开口。 她这样子实在是陌生,程煜心想他们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了?上次好歹还叫了他一声师兄,这次直接什么不叫了。 心里有些憋闷,偏又拿她没办法,他好脾气地再次开口:“拔完牙了?” 林欢颜点点头,下一瞬突然意识到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是拔牙了,又无声地睁大眼睛。 程煜蹲在她身前,也不遮掩,解释:“上次问你怎么了,你不肯告诉我,我只好自己自作主张去问了,欢颜会怪我吗?” 他居然专程去问了自己的情况,林欢颜心里不可抑制地又涌上点欢喜,那点欢喜没持续多久,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份心思不太合适,又抑制住了。 即使心里已经百转千回思考了许多问题,但林欢颜面上依旧沉静,多亏了这些年的工作经历,她遇事比从前镇定多了。 她还是不说话,程煜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梯子下,问她:“拔牙太痛了,所以不想跟我说话?” 这次林欢颜转了转眼睛,极为缓慢地点了点头。 程煜抬手,安抚性地抹了把她的头发,掌心下的发丝柔软蓬松,林欢颜像只委屈的兔子,眼眶微微泛红。 他轻哄:“委屈小林了。” 人有时候挺矫情的,无人看穿自己的脆弱时仍可以假装坚强,但只要有一个人看穿,委屈便会加倍。 一声小林瞬间将林欢颜拉回从前,所有的心理防线击垮,她无法再伪装,眼泪猝不及防地砸落。 只一瞬,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迅速仰头,忍住泪意。 林欢颜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这些年光长年纪没长心智,他随口一句安慰她就忍不住想哭,曾经在心里发过的誓也瞬间被抛诸脑后。 她的状况自然没逃过程煜的眼睛,他紧张地将手伸入口袋,试图从里面找出张纸巾给她擦擦眼泪,只是纸巾没有,他只摸到个口罩。 程煜:“……” 林欢颜注意到了他摸索的动作,憋着口气,闷声闷气地说:“我没哭。” 她突然开口,程煜在口袋里摸索的手顿住,很配合:“好,没哭。” 林欢颜说完这话就没再开口,只是红着一双眼睛,视线落在他的身后。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真这么痛?我记得拔牙会打麻醉的啊。” “很痛。”但不是拔牙痛。 程煜依旧半蹲着看她,走廊风大,微微吹起她散落在脸颊边的长发,褪去婴儿肥后下巴尖尖的,感觉风一吹就能将人吹走。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林欢颜以为他终于受不住她的冷漠要走了,心里松了口气,同时苦涩又涌上心头。 也是,他好心来看她,她却对人家爱答不理的,他受不了离开是正常的,只是心里又隐隐期盼,期盼着他可以多留下一会儿。 下一瞬,带着体温的外套落下,她不可置信地抬头。 秋日的阳光温和,程煜背着光站着,身姿挺拔如修竹,日光在他的肩头洒下一片暖黄。 他伸着手将白大褂妥贴穿好,而后弯着腰伸手拢了拢搭在她肩上的衣服。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门了,现在天冷了,不要贪凉,出门多穿点,不然又要感冒了。” 他凑得极近,说话间气息拂在她的头顶,她刚才已经降到冰点的心又瞬间回暖,心里酸酸涩涩的,像是被浸泡在柠檬水里。 心里矛盾至极,希望他可以快点离开,可是意识到他可能要离开了她又觉得失落。 林欢颜搞不懂自己究竟要什么,面对程煜,她好像永远都找不到平衡点。 心里两种想法跟拔河一样互相拉扯着,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瓮声瓮气地说:“不会的。” 她才没那么娇弱。 “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个人好像经常感冒发烧来着。”说着,他重新在她身边坐下,这次林欢颜没再往旁边撤。 她含着棉球,口齿不清地反驳:“那是以前。” “欢颜现在体质变好了吗?” “嗯。” “那也还是要注意,我可不想经常在医院见到你。” 这句话自动被大脑曲解成他不太想见到她。 林欢颜瞬间坐直身子,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的:“程医生这么空闲吗?你不用去接诊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程煜,他是收到她主治医生的消息才抽空出来看看她什么情况的,这会儿也确实该回去了,他叮嘱几句:“是时候该回去了,你记得拔完牙不要立即吃东西,这几天最好吃些流食,辛辣刺激的都不要吃。我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下次等我有空了一起吃个饭。” “嗯。”林欢颜木着脸,想动手扯下身上的西装,被他伸手按住,干燥又温暖的掌心覆在她的手上。 林欢颜一怔。 他已经开口:“穿着吧,不要着凉了,下次再还给我。再见。” 高大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长廊,长凳上的人呆呆地坐着,目光空洞地盯着某一处,直到诊疗室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林欢颜终于回过神来。 鼻端盈满温润的木质檀香,仿若整个人都被他包围。 内心好像被一团乱麻缠住,林欢颜怔怔地揪着程煜的外套,待指尖都变得僵硬,她终究是抵不过那点眷念。 抬眸四下打量了下,见没人关注她这个方向,林欢颜放任自己低头将半张脸埋入衣服里。 医院浓郁的消毒水味消失了,只剩幽幽的檀香,温润又醉人。 - 晚上九点半,程煜从手术室出来。 临下班时送来一个车祸受伤的病人,情况有些严重,一进手术室就是好几个钟,好在最后是无碍了。 医生这个职业突发事件很多,随时都要准备待命。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进了屋子,他疲倦地将整个人陷入沙发,盯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到林欢颜的微信,点进去。 聊天页面一片空白,毕业后他换过一次手机,聊天记录都在那部手机里,也没导过来。 在医院重逢后,他想起了很多之前的事,林欢颜以前是很爱说话的性子,几乎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两人虽在一所学校,但是也不常见面,他忙着研究课题,临床试验,每天都很忙,即便如此,他也知道她每天都遇到了什么事,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趣事。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开始不再和他分享生活了呢? 这些年他一直忙着工作的事,前一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往往都是从医院回来洗了个澡倒头就睡了,极少跟别人有除了工作之外的联络。 好像也就是那时起,她就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了。他因为工作原因到海市后两人便彻底断了联络,直到这次在医院重逢。 他指尖顿在屏幕上,思虑半天,而后在对话框打下一段话,是些拔牙后的注意事项,怕她会忘记,还是再叮嘱一遍比较放心。 只是消息刚发出去,消息旁就弹出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有些不敢相信,他怀疑是自己工作太久眼花了,于是眨眨眼睛,再睁开,屏幕上那个鲜红的感叹号依旧还在。 至此,程煜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被林欢颜删了…… - 林欢颜趁着周末回了趟碧水湾,一进屋就被苏韵女士拽着按在沙发上。 “这下知道我没骗你了吧,我真去拔牙了。”她合上嘴,颇有些不满地瞥了身旁的人一眼。 苏韵女士坐她身侧,见状终于放下心来。 “嗯,没撒谎。”她满意地点点头。 林欢颜咕咕哝哝地:“真是,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 说到这苏女士就有发言权了,她站起身,拍拍林欢颜的肩膀,说:“我们之间的信任是被你破坏的。” 林欢颜这人,从小到大都很听话,但唯独拔牙这件事屡次阳奉阴违,每次都说去拔了,结果都没拔,说她吧,得到的永远都是下一次下一次。 饭桌上苏女士想起这回事还是觉得有些气,免不了又是一顿数落:“林欢颜,你说你都多少岁了,怎么拔个牙还要人千叮咛万嘱咐的才肯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年才三岁呢。” 林欢颜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说话方式,知道她是嘴硬心软,也就不跟她辩驳,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应声:“那我不是去拔了吗?妈妈你怎么不多关怀一下你刚拔完牙的女儿,拔牙真的挺痛的。” “怎么,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林欢颜往她身边蹭蹭,歪着头看她,“那人家不管多大也是您的女儿啊,是不是呀,我的好妈妈。我知道你最爱我了,对吧?” 苏女士一把拂开她,“少来这套,跟你爸一样,就会用糖衣炮弹来哄人。” 嘴上不留情,动作却很诚实,接过她的碗又添了碗鸡汤。 突然被点名的林教授抬起头来,无辜道:“你不就吃糖衣炮弹那一套吗?” “可闭嘴吧你,吃着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林欢颜忍俊不禁,有点幸灾乐祸,猝不及防又被点了名。 “林欢颜,说件事啊。”苏女士放下碗筷,表情严肃。 一般她这样就是有什么大事,林欢颜也放下碗筷,正襟危坐,表情诚恳:“您请说。” “还记得你刘阿姨吗?” “什么刘阿姨?” “妈妈的一个朋友。” “哦,不记得。”林欢颜坦言。 苏韵摆摆手,“这不重要,总而言之,一句话,她呢,有个儿子,条件挺不错的,之前在国外留学,这不最近回来了嘛,现在在一家it公司上班。” 林欢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忙打断她:“停停停,妈,这是什么意思?” “咳咳。”苏韵掩唇,表情有些不自然,“总之就是,你去跟人家见一面吧,合不合适另外一回事,就当多交个朋友好了。” “林教授,你到底管不管你老婆了!”林欢颜抬眼疯狂示意对面的人,“你看看她,她居然让我去相亲?我今年才23岁!” 林教授表示很为难,一边是自己的亲亲闺女,一边是自己的老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试探性地说:“那个,我觉得颜颜她还小,倒是不用这么着急吧?” 其实苏韵也不是想逼林欢颜去相亲,她的年纪确实还小,结婚的事还不着急,再说了,她也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只是人家都开口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好,只能说:“我都答应人家了,颜颜,你就去见一面,吃个饭就回来,妈妈也好跟刘阿姨说,你看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 事情商量到最后,苏女士以绝对的家庭地位勒令林欢颜去见人,林欢颜离家时暗自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不要回家了。 4、事故 林欢颜大学时学的是新闻传媒专业,大四时在北城市电视台实习,她实习期的表现不错,毕业后就直接转正留任,成为电视台的时事新闻记者,工资不算高,但她挺喜欢这种生活的。 周一中午,她正趴桌上小憩,睡一半被人拍着胳膊叫醒,“快醒醒快醒醒,出任务了。” “嗯?”林欢颜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抬眼对上张乐略显焦急的脸。 还没回过神来张乐已经一把拽起她的胳膊,顺带着捞起她座位后的包包,边走边说:“城西路严重追尾案,台里让我们赶紧去现场。” 林欢颜霎时清醒过来,跟着他步履匆匆地往外赶。 他们到时现场已经拉起警戒线,警车、救护车车灯闪烁,救援队的人也到场了,每个人都在紧张地实施救援,现场救援声、痛苦的呻.吟声还有各种声音交织,不断有人被救出,抬上救护车。 饶是已经跑了两年多的社会新闻,林欢颜见到这场面仍旧心下一颤。 场面极度混乱,张乐先负责拍摄,待林欢颜从警察了解到一些现场情况后才进行现场播报。 这种大型事故一般还会进行跟踪报道,他们跟着人到医院。 救治地点在市一院,伤者很多,急诊室里挤满了人,严重者直接被送进手术室。医院不断有警察和家属过来,林欢颜三五不时过去了解情况。 中途她接到上司打来的电话,电视台很重视这起事件,要求他们今晚留在医院追踪后续情况。 她跟张乐只能蹲守在电视台。 事故严重,截止到夜晚十点已经有几人死亡,重伤的患者也不少。 事故初步调查原因是因为前车司机疲劳驾驶,再加上雨天行车视野不好,后车距离过近,一时躲避不及,也就导致了这场灾祸。 手术室外聚集了大批家属,混着哭泣声、祈祷声和责骂声,更有甚者直接晕倒在了手术室门口。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时很少有人能保持十足的冷静。 林欢颜看着那些家属,心口像是压着块巨石,有些喘不过气来。 人类永远无法得知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生命如此渺小又脆弱,只要一场意外就有可能会夺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退到一边,靠着墙长长呼出一口气。 张乐见她红着眼睛情绪不太好的样子,过来拍拍她的肩膀,问:“没事吧?” 林欢颜垂着眼盯着地面,神色黯然,嗓音沙哑道:“生命真的好脆弱。” “是啊,这种场面无论见多少次我都觉得心口堵得慌。你说人如果没有共情能力的话会不会好一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没有共情能力的话,这个社会就要乱套了。”她低声回应。 “也是。” 两人短暂交流后各自陷入深思,耳畔的哭泣声依旧,周遭被浓重的悲痛氛围包裹。 林欢颜在出神之际突然想到程煜,他是一名医生,即使面对生死也要保持高度的理性和冷静,她无法想象要多么强大的心脏才能坦然面对一切。 当初林教授希望她从医,她说自己看不得生离死别,只是没想到多年以后,还是要面对这些。 搭档见她实在难受,有些于心不忍:“要不你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看着,实在难受哥的肩膀借你靠靠,小姑娘看着怪可怜的。” 林欢颜侧头看他一眼,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垂着头,最后真迷蒙地靠着墙角睡着了,只是眼前是宛如人间炼狱的惨烈现场,各种声音回荡在耳边,整个人陷入梦魇,极其不踏实。 最后一台手术结束,手术室外的灯啪嗒一声灭了,林欢颜被那一声惊醒,睁开眼对上一双极其熟悉的眼眸。 程煜脚步顿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林欢颜,心脏不安地跳动了下。 事故牵扯到的人很多,他也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她的亲朋好友。 两人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很快就被冲上来的家属打断。 好一会儿才交代清楚情况,家属满脸都是泪,拉着他的手不停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程煜回应:“这是我应该做的,家属也要保持情绪稳定,病人后续还需要住院观察。” 说完后他抬步朝林欢颜走去,她小小一只蹲在墙角,脸色苍白,一双眼睛通红,呆呆地看着他过来,也没动作。 他在她身前蹲下,垂着头,放低声音同她说话:“欢颜,你怎么在这里,你认识的人出事了?” 林欢颜还没从梦境中回过神来,这会儿眼神有些呆愣,眼珠子转了转,最后才落在他的身上。 程煜眼睛里布满血丝,不复往日风采,看起来有些疲倦,却仍旧放缓了声音和她说话。 林欢颜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对他漠然,她摇摇头,举起身前的工作牌,说:“不是,我来采访。” 程煜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下来,刚刚以为是她认识的人出了事,几步路的距离他已经在脑海里想着该如何安抚她的情绪了。 怎么说两人都认识多年,让他看着林欢颜一个人在医院里难过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 但幸好,她没事,她认识的人也没事。 “等很久了吧?”他问。 “还好。” 长时间没喝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搭档在一旁体贴地递过一瓶水,她接过,喝了大半瓶后才想起面前的人应该也很久没喝水了,刚刚他说话声音都有些哑。 于是她又从袋子里翻找出一瓶没开的水递给他。 程煜接过,低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 林欢颜撑着墙壁想要站起身,只是蹲太长时间了,一时之间腿麻得像针扎,身子晃了晃,程煜立马伸手将她扶稳。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轻轻推开他,又恢复了工作状态。 “我能采访你一下吗?” 程煜点点头:“当然。” 采访很简短,林欢颜询问了一下今晚的手术情况,他这台手术时间最长,先前的数据他们已经收集好了,只需要加上这个就可以对这次事故情况做个总结。 程煜在身后看着她,林欢颜工作时将头发扎了上去,长长的马尾垂在脑后,模样认真,刚刚还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此刻面对镜头时严肃又认真,口齿清晰,逻辑严密。 是他没见过的模样。 程煜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学时期,那时候的林欢颜很活泼,嘴也甜,隔三差五就去他们实验室给林教授送吃的,顺带着也有他的一份。 她长得好看,实验室里不少男生都对她虎视眈眈的,只是碍于林教授的面儿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但见了面还是喜欢逗她,一口一个小师妹地叫她,林欢颜也会甜甜的叫他们师兄,叫他却是程煜哥哥。 那时他还问过她为什么不叫她师兄,林欢颜反问:“叫哥哥不行吗?” 他只是逗逗她,也没有一定要让她叫师兄的想法,也就一直随着她叫程煜哥哥了。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真叫自己师兄了他反而不习惯了。 他有些出神,等再回过神来林欢颜已经对着镜头做总结了。 时间过得真快,短短几年的时间,她就褪去了过往的那些青涩,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记者。 直到此刻,程煜才有种她是真的长大了的感觉。 结束今晚最后一个环节后,林欢颜埋头跟张乐一起收拾机器。 再抬头时,刚结束完一台手术的人还在那里,颀长身子靠着一侧的墙壁,神色有些倦怠,眼睛微阖着,眼下的青色有些重。 她很少见到他这副样子,他总是神采奕奕的,只有在通宵过后才有可能露出疲惫的神色,想来工作的这些年这估计是他的常态。 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下,细细密密地疼,她轻声叫他:“师兄。” 再次听见这称呼,程煜还是觉得不太习惯,总感觉她好像在刻意跟他撇清什么一样。 他睁开眼,直起身子,朝她走近。 手术室门一打开张乐就注意到这号人了,主要还是因为长得有点扎眼,身形高大,剑眉星目,即使满脸疲惫都没能影响颜值,他差点以为他们蹲错点了,是剧组的人跑来这边拍戏。 他跟林欢颜认识的时间也算长了,林欢颜入职以来就跟他搭档,他对她也算是了解,所以她的一些变化他很快就能察觉。 方才她看见那个医生时眼神明显就不一样了,原以为是跟他一样被对方的颜值惊艳了,但是看起来他们好像认识,还叫他师兄。 张乐的目光在林欢颜和面前的帅哥医生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番,最后问林欢颜:“欢颜,你怎么回去啊?要不我载你一程。” 张乐家跟她家一个向东一个向西,都熬到这个点了,林欢颜不想麻烦他,摇头谢过他的好意:“不用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我等会儿打车回去。” 张乐仍旧不放心:“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打车不太安全,还是我送你吧。” 林欢颜还想再次推脱,一旁的程煜突然开口:“我送她回去。” 张乐这个人没啥特别突出的优点,就是眼力见格外好,成人之美这种事情他最乐意做了,当即松口:“那好吧,欢颜就拜托你了。”他冲程煜说道,而后又扭头交代林欢颜:“欢颜你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啊!” 程煜:“慢走,开车注意安全。” “诶,你们也是。” 林欢颜在一边看着他们,身为当事人之一,居然没人询问她的意见,两个人直接就把她安排好了。 她动了动唇,还想再挣扎一下,可惜张乐没给她挣扎的机会,交代完就背着摄影器材走了。 张乐走后林欢颜和程煜两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口,周围突然归于寂静,有些尴尬。 刚睡醒的迷糊劲过去后她又想起自己发过的誓,错开一步,垂着头看地面,小声说:“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 程煜侧头看她,见她又恢复了刚重逢时那种淡漠疏离的样子,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鼻骨,难得的强人所难:“今天能不能先别拒绝我,陪我去吃顿饭好吗,有些饿了。”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脆弱,林欢颜心里那点柔软再次被触动,拒绝的话没能再说出口。 5、好巧 这个点,医院周围就只有几家夜宵店和粥铺开着门,程煜想着林欢颜拔完牙没多久,别的什么也不太方便,果断带她去了粥铺。 两人已经许久没像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了,这些年的时光就像条巨大的鸿沟,将两人隔绝在两岸。 林欢颜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店里稀稀拉拉地坐了几桌的人,有隐隐的交谈声,林欢颜假意垂着头看手机,手指落在屏幕上,时不时滑动一下,实际什么都没看进去。 对面的眸光炙热,她也全然当作没察觉。 程煜抬手拿过一旁的茶壶,往她杯中倒了杯热茶,林欢颜没抬头。 重逢以来她一直这样,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不复以往的天真活泼,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她好像自动给两人之间划了条不可逾越的界限。 “欢颜,你……” 刚张嘴,身旁的服务员端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粥过来,“来来来,避一下,小心烫啊。” 程煜:…… 林欢颜闻声抬头,对上程煜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她问。 话头突然被人打断,就很难再找回想要说时的感觉,他顿了下,接过她面前的碗,先给她盛粥。 林欢颜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他一手拿着碗,搭在碗沿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动作小心又细致,这样一双手不管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林欢颜从前也很喜欢看他的手,甚至不止一次偷偷在心里想过这样一双手牵起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这双手后来牵了别人的手…… 忆及此,她突然觉得胃口全无,周遭的空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憋窒难忍。 没一会儿碗重新放在她的面前,温润的嗓音响起:“先吃吧,吃完我们再聊。” 想起往事的感觉不太好,她的脑子自动过滤掉他后面那句吃完再聊。 虽然觉得没胃口,但肚子是诚实的,在手术室外等了一晚,她确实是有些饿了,而且这人还挺会找店,粥的味道不错,很鲜。 中途老板娘过来给他们加了次小菜,熟稔地和程煜交谈:“程医生,今天怎么又这么晚啊?” 程煜放下勺子,抬头和她说话:“遇到个比较棘手的手术,耽误了点时间。” “哎,当医生可真不容易。” “还好,每一行都不容易。” 老板娘笑笑,目光在林欢颜身上停了一瞬,随即笑着说:“倒是第一次见你带女孩子过来。” 林欢颜的动作因这话一顿,抬眼对上他含笑的眼,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下。 程煜是标准的桃花眼,双眼皮很深,眉尾微微上翘,按许乐的话来说,这样的眼睛就算是看电线杆子都深情,在即将溺毙的瞬间,她倏然低下头,假装淡定地喝粥,却还是压抑不住心潮的涌动。 程煜还没回话,老板娘又笑了笑,说:“我看这姑娘不错,你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心潮彻底翻涌。 在断断续续的碗筷碰撞声中,林欢颜听见对面的人回:“会好好考虑的。” 老板娘走后许久林欢颜都没从程煜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夹着盘子里的酸萝卜送进口中。 一声询问将她的神思拉回。 “还合口感吗?医院的人推荐的,有时下了夜班我会在这吃点。” 林欢颜的动作一顿,目光从碗里抬起,点点头:“挺好喝的。” - 从店里出来时已经是深夜,路上没什么行人,整条街空旷又寂静,只偶有几辆车经过,车胎碾过掉落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秋日的风已经带着些许寒气,手上鸡皮疙瘩瞬间冒头,林欢颜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紧接着,带着体温的风衣落在她的身上。 她扭头看过去,对上程煜的目光,柔和,沉静,如同幽沉海水,叫人溺毙其间。 “我去开车,在这里等我。”说完后不等她回应,他已经迈开长腿向街对面走去。 他长得很高,肩膀宽阔,肩线平直,西裤包裹着的腿长而直,风衣给了她之后身上只剩一件衬衫,薄薄的贴在身上,身影在萧瑟的秋风中略显单薄。 林欢颜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再回过神时程煜已经将车开到了店门口。 他下车给她拉开副驾的门,林欢颜低低道了声谢,而后他又绕到驾驶位。 上了车他一手搭在方向盘,微微侧头问她:“回碧水湾吗?” 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林欢颜清晰地闻到那股檀香味,丝丝缕缕传来,誓要将她整个人都缠住。 突然有些后悔上他的车了。 她扯着安全带,有些不自在。 “去景润公寓。” 话音落下,程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发动车子缓缓驶入主路。 程煜开车很稳,即使街道空旷,车速依旧和缓,他好像做什么事都是这样的,不急不躁,时间再往前几年,他二十出头的时候也是如此。 林欢颜好像就没见过他着急的样子。 除了她大一那年的那场马拉松比赛…… 想到那件事林欢颜越发觉得这车上的空气憋闷,抬手降下点车窗。 凉风吹入车内,将她心里的那点躁郁也吹散了些。 程煜分了点神侧头看她,她靠着车窗,晚风将她的额发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城市的霓虹灯掠过眉眼,在她眼里落下光彩,像是星光坠落。 他在心里默数了下时间,一分钟后伸手将车窗升起。 凉风突然没了,林欢颜扭头看他,有些不满。 他解释:“吹一会儿就好了,吹久了我怕你回去会头痛。” “哦。”林欢颜闷闷应声,心想她还没这么弱,风吹一下就会头痛。 她撇撇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窗上,开启自闭模式。 车里太安静了,他连个音乐都不开,林欢颜的思绪又开始飘到白日的那场车祸上。 她是个挺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也很容易想多,刚刚吃饭时分了些神,暂时忘记了那些事情,这会儿安静下来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又重新回荡在耳边。 程煜直觉她今晚心情不太好,估计是受追尾事件的影响。 那起追尾案确实严重,他接手的那位伤员全身多处骨折,脑部撞击严重,差点没救回来,现在是暂时稳住了生命体征,但后续如何,还不好说。 短暂的红灯,程煜踩下刹车,轻声唤她的名字:“欢颜。” “嗯?”她懵懵地转过头。 “当记者是不是很辛苦?”他的嗓音有点哑,目光沉沉,与她对视。 林欢颜愣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垂下眼帘低声说:“还好。” “那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这话好像跟记忆中的某句话重叠。 那时他是怎么说来着? “那你喜欢他们给你安排的路吗?” 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是他问自己——“那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有水汽在眼中积聚,她极缓慢地点了下头,声音几乎要听不见:“喜欢的。” 程煜指尖搭在方向盘上,缓缓敲动,思忖片刻,在红灯即将结束的前几秒沉声开口:“不要让喜欢成为自己的负担,意外是突如其来的,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珍惜每一天。” 话音落下,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车顶灯的光照在程煜的身上,他整个人都被笼上一层光晕。 在那莹莹润润的光线中,林欢颜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心头那点郁气被彻底抚平。 后半程两人再无交流。 在此之前程煜是有些话想问的,比如为什么要删了他的微信?再比如再见之后为什么总是有意疏远他?但见她今日这样他觉得还是再缓缓吧,至少得选个她心情还不错的日子。 林欢颜一直抵着车窗想事情,直到公寓大门已经近在咫尺,她才反应过来,说:“就这里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进去。” 程煜没理会他的话,只是问她:“哪栋?” 她刚想推脱说外来车辆要登记才能进去,很麻烦的,大门口的车辆识别仪已经识别了他的车牌:“xxxxxx号,欢迎回家。” 林欢颜目瞪口呆,诧异地侧头看他。 程煜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忘了说了,好巧,我也住这里。” - 林欢颜回到家后一把甩掉鞋子,扑到沙发上,好半天都没从刚才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程煜将她送到楼下后,看了眼她的楼号,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楼,说了句更让她崩溃的话—— “我就住你对面楼,c栋1001,欢迎你来。” 林欢颜一想到这话就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了头顶,一颗心鼓噪又不安。 他离开的这些年,她真的很努力地在忘记这个人,她也做到了,她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再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的执着。 可是自从在医院重逢后,林欢颜发现自己还是很没出息,再看见他她还是会心动,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他…… 现如今,他还跟自己一个小区。 她崩溃地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将脸面向沙发背,闷闷地捶了下身下的抱枕。 他不是在清水名居有房子,为什么突然搬到这里来了? 两栋楼间隔不过几十米,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两人会经常碰到面? 林欢颜不敢想象如果两人隔三差五就碰见自己会失控成什么样子。 老天好像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她用了这么多年才说服自己放下程煜这个人,结果他又回来了,这次还是避无可避的。 除非她搬家…… 对,没错,搬家! 这么想着她伸手摸到自己的手机,火速给自己下了个租房软件,看了半天后郁闷地将手机压到手下。 脑海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林欢颜,你完了! 另一个说:逃避可耻! 整晚难眠,第二日醒来时林欢颜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裂开了,未来失控不失控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照这样胡思乱想下去要么疯要么猝死。 出门时,林欢颜看了眼镜中的人,脸上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什么。于是她又折回卧室,翻了顶帽子,还是觉得不够,她又扯出一个口罩,直到脸藏得严严实实后她才满意地对着镜子点了点头。 此后的许多天皆是如此。 6、相亲 秋日的午后,阳光暖洋洋洒在窗台。 街边的玉兰树花开得正盛,树梢间白色的花蕊纷纷探头,鼻端隐隐传来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咖啡馆的门开开合合好多次,对面的座位始终空着。 林欢颜有些烦躁地抬手看了眼手表,明明约好是两点钟,此刻都两点半了,那人还没出现。 昨晚苏韵女士一个电话过来,让她今天跟那刘阿姨的儿子见一面,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对面的人已经一把挂断了电话,留她一个人对着手机屏幕干瞪眼。 林欢颜自认为自己算是个比较有耐心的人,等人这事儿平时也没少干,但今日心里特别烦躁,说不上为什么。 她归结为是因为不情愿。 她不情愿见这人。 耐心即将告罄,她拿起手机,想给苏韵女士打个电话告状,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 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梳着小油头,鼻梁上挂着副眼睛的男人朝她这个方向走来,最后在她桌边停下。 “你好,林欢颜小姐是吧?”那人微笑着问她。 林欢颜愣了下,重新将手机揣入兜里,点点头:“你好,张硕先生是吧?” “是的。” 对方坐下后慢条斯理地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杯跟她一样的咖啡。 人生中第一次面对传说中的相亲,林欢颜有些局促,只能冲着人家干笑。 面前的人看起来乖乖巧巧,面容姣好,起码在外形方面,张硕是满意的,于是他笑笑:“我还以为女孩子约会都会迟到,没想到你这么早来,挺好的,我喜欢守时的女生。” 林欢颜黑人问号脸。 但顾念着对对方是妈妈朋友的儿子,她忍住了想要怼他的冲动,淡淡地回了句:“张先生对女孩子未免刻板印象太深了些,迟到这事不分性别。” “嗯嗯,抱歉,只是以前交的女朋友出门总是叫人一顿等,所以我就以为林小姐也会是这样的人,就来晚了些,林小姐不会怪罪我吧?” 怪罪谈不上,只是有些不爽罢了。 这话她当然没说出口,林欢颜轻抿了口咖啡,假笑:“没关系。” 后面的半个钟,林欢颜觉得自己经历了一次地狱级别的会面。 对面的人见她好像不是很介意他的前女友们,突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说了下自己过往的情史。 林欢颜没什么兴趣了解别人的恋爱经历,一直敷衍地应和,直到对方越说越过分,最后几乎是带着炫耀和沾沾自喜的口吻在说那些往事。 胃里一阵翻涌,偏对方还不自知,察觉不到她的反感,越说越起劲。 她终于开口制止:“张先生,这样把自己跟前女友的事情跟一个陌生人说不太好吧?” 张硕顿了顿,扶了下自己的眼镜,“抱歉,我只是觉得需要提前跟你交代一下,我对林小姐印象挺好的。” 林欢颜没有回应。 过了会儿,他又问:“不知道林小姐对我印象如何?” 林欢颜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里头闪烁着些许的期待,以及……一些直白的打量。 让人不适。 她拢了拢自己身前的衣服,淡声:“还行吧。” 林欢颜发誓,这只是她客气的回答,总不能直接说我对你这人印象特别差吧?真这么说了,这话传到苏女士那里肯定又免不了一顿说。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就像苏悟空,苏女士就像唐僧,她只要一叨叨,她就觉得头痛无比。 对方沉默了几秒,看她的目光变得更加热切,随即说了句更让她大跌眼镜的话:“不知道林小姐对婚前性行为怎么看待?” 林欢颜有些没收住,险些一口咖啡喷他脸上,脸色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张硕笑了笑,决定也不再绕弯子,“听我妈的意思,林小姐的学历貌似还不错,相信也不是那种老古板的人吧?” 她的脸色在听到这话后彻底冷了下来,她一定是脑子犯抽了才会答应苏女士过来见这一面。 嘴唇微动,问候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了,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程煜倚在收银台,视线遥遥的与她对视。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长风衣,里面搭米白色针织长袖,下面是黑色长裤,衬得整个人挺拔又修长。 林欢颜脑子嗡的一声,现在掏出手机去知乎发问还来得及吗? 问题就叫:相亲遇见从前暗恋的人该怎么办? 只可惜程煜没有给她提问的时间,拿到咖啡后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他人高腿长,步子迈地也大,没几步就到了桌前。 “欢颜,真巧。”是一如既往的温润语调。 如果现在有条地缝的话,林欢颜会毫不犹豫选择钻进去。 但很可惜,没有。 她硬着头皮抬头,开口时语气带了点淡淡的疏离:“挺巧。”说完后她立马移开视线,只当两人是碰巧遇见,打过招呼就够了。 程煜装作看不懂她无言的逐客令,一直没有离开,存在感极强的立在桌边,也没说话,只是抿着唇看林欢颜对面的人。 桌边的人长相出众,光是站在那里就吸引了店里不少人的目光。 男人的胜负欲立刻被激发。 张硕警惕地整理了下自己的着装,挺直了腰杆,有些挑衅地看着对面的人,不过就是一个小白脸,况且林欢颜对他的态度也不冷不淡的,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 两人目光来回交锋了几轮,最终张硕败下阵来,但是仍旧不服输地问:“先生,你还有什么事吗?” 程煜轻扯了下嘴角,看似温和,实则有种摄人的压迫感,他将手中的咖啡放在桌上,指尖在桌面轻敲了下,问:“欢颜,不介绍一下吗?这位是?” 话是对着林欢颜说的,但是目光始终落在张硕的身上。 程煜这人吧,其实有点笑面虎,不了解他的人总会以为他是个温和好相处的人,实际上大多时候出他只是于礼貌,良好的修养让他习惯向他人展示自己友好的一面。 此刻他刻意释放了些敌意,目光幽深地看着张硕,对方挺直着脊背,有种装腔作势的忸怩,他在心里轻嗤,但是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林欢颜要被他们整疯了,23年来第一次相亲,居然就那么刚巧被他看见了。 她不相信程煜看不出她的态度,可他偏偏不走,就这么在这里,心里的难堪一阵一阵涌出。 于是她匆匆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 林欢颜走得很急,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但即便如此,还是轻易被人追上,胳膊自身后被人拽住,熟悉的檀香又将她包围。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人是谁。 “欢颜,走这么急做什么?” “我说了我有事。” “那你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过去。” 程煜不相信她的托辞,手上用了几分力,将她拽到身前,林欢颜踉跄了一下,他伸手将她扶稳。 林欢颜垂着头,不敢看他。 程煜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林欢颜睫毛微颤。 两人怎么说曾经也还算熟悉,有些她的小习惯程煜比林欢颜自己还了解,比方说她一心虚就不敢看人。 他更加断定林欢颜是在躲着他,不止这次,重逢以来皆是如此。 她不想看见他,是他屡次三番出现,而她只想逃。 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三番两次躲着自己?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事,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两人太久没联系,所以她觉得生分了,但是在发现自己的微信都被林欢颜删了之后他不再那样认为了。 肯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不然她不会这样。 其实上次见面就想和她好好聊聊了,但是顾念到她情绪不好,可能不太适合聊天,于是便作罢。 择日不如撞日,他觉得今天挺适合的。 他难得强势:“你抬头看我。” 林欢颜没有动作。 “欢颜,为什么总要躲着我?”他问。 林欢颜立刻否认:“我没有。” “没有的话你抬头看我。” 林欢颜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只是目光控制不住飘到另一边,重复:“我真的赶时间。” 程煜轻嗤,声音带上点自嘲:“怎么,跟别人相亲有时间,跟我就没时间?” 林欢颜在听到这话后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在相亲?” “这不是重点,欢颜。” “你听见了多少?”她执着地问。 “没多少。” 这是真话。 那男的在他前头进的店,他看着他在林欢颜对面坐下,隔的有些远,他压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凭着表情判定她好像有些不开心,也猜到他们大概是在相亲。 他犹豫了许久,也没做下决定,觉得就那样贸贸然过去好像也不太好,心里有股郁气冲荡,到某一刻到底了顶点。 什么礼貌,什么修养,都顾不上了。 他假装只是偶遇,也假装看不懂她的的抗拒。 林欢颜冷笑着后退一步,一颗心好像变成浸满水的海绵,沉甸甸的,心酸又失望。 他不会因为自己着急,不会吃醋,他对她,从来都只是哥哥关心小妹妹一样。 她不该总是存有幻想,希望他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的不同。 “噗嗤”一声轻响,她心里的小火苗彻底被他扑灭。 程煜的大掌仍旧按在她的胳膊上,她沉默着,用了几分力,挥开他的手转头就要走。 他再次上前扯住她的手,“我们聊聊好吗,欢颜。” “聊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她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程煜愣了下,这是林欢颜第一次用这么尖锐的态度面对他,像是浑身的刺都竖起。从前的她是温和的,说话时调子绵软,偶尔会不自觉拉长尾音,像是撒娇一样。 “聊聊今天的事,聊聊以……” 话还未说完便被林欢颜一把打断:“没什么好聊的。” 她冷着脸,又后退了一步。 看着她那个样,程煜感觉好像心里被什么扎了一下,瞬间也来了点脾气:“跟我没什么好聊的,跟那个人就有的聊是吗?” “是。”林欢颜斩钉截铁。 “他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需要你来断定吗?还是说我跟谁在一起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你是我的谁?” 一连串的质问令程煜哑口,只迟疑了一瞬,林欢颜已经拂开他的手。 她的眼睛里蓄满泪水,被阳光照着,折射出细碎的光,针扎感更加强烈。 他张了张口,试图再说些什么。 还未等再开口,林欢颜冷漠决绝的声音随风飘进他的耳中—— “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你别再管我。” 7、孽缘 景润公寓 “什么?程煜回来了???” 许乐的尖叫声从听筒传出,林欢颜皱着眉将手机拉离自己的耳边,即便如此,充满穿透力的声音仍旧不停歇地传出—— “不仅回来了还恰好碰见了你相亲?” “天啊,这是什么抓马剧情啊?你快详细给我说说。” 林欢颜有气无力的:“说什么啊?我现在只想消失在这个世界。” “可别这么说,你等着,电话说不清楚,我现在就过你家。” 论吃瓜,许乐是认真的,说来就来,半个钟后林欢颜家的门铃被按响。 隔着门板,门外的叫唤声传入屋内:“快开门呀,快来人啊,还不速速接驾!” 林欢颜从沙发上坐起,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刚打开一个缝隙,门外的人就一个灵巧的闪身,迅速钻进屋内,塑料袋随着动作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多年好友,许乐一点也不见外,进了屋就大剌剌瘫坐在沙发上,伸长了手去够茶几上的东西。 等林欢颜关好门再折回屋里时茶几上已经放着一堆啤酒,瓶瓶罐罐的,整齐一字排开。 眉心一跳,她惊呼:“你疯啦?带这么多酒过来做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太难过了,想着等会儿你要是哭得稀里哗啦的还能找个借口说是酒后失态了。”许乐耸耸肩,不以为意,末了还补充一句:“我是不是很体贴?” 林欢颜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我看是你自己想喝,不要拿我当借口。” “都一样都一样。” 许乐是为数不多知道林欢颜暗恋程煜的人,甚至还是两人忠实的cp粉。没办法,她这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看帅哥美女在一起,她不止一次撺掇林欢颜去表白,只是林欢颜这人是纸糊的老虎,在朋友面前豪情万丈的,一到人家跟前就怂了,拖拖拉拉好几年,结果等来了人家恋爱的消息。 眼下唐僧肉又送到了嘴边,许乐嗑cp的热情又来了。 照小说电视剧里的情节发展,这两人阔别多年又重逢,还住在了同一个小区,不是天定的姻缘是什么?这要不是天定的姻缘她许乐把头拧下来! “照我说啊,你就直接去跟人表白得了,这样何必呢?” 林欢颜的酒量不是特别好,几杯酒下肚就开始晕乎乎的,还不忘嘴硬:“我说了,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不喜欢他了你这个鬼样?还要借酒消愁。” “什么借酒消愁啊,我,我只是秉持中华传统美德,你都带过来了,不能,不能浪费。”她抬起一根手指,指着桌上的瓶子,点点头,“对,不能浪费,今晚我们把它们干掉!” 许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今晚喝不完也不会过期的。 但是喝酒上了头的林欢颜显然意识不到这点,执着地举着瓶子过来跟她碰。 林欢颜心里的那点弯弯绕绕即使不说许乐也能看出来,知道她心情不好,配合地跟她碰瓶。 她已经很久没在林欢颜口中听到程煜这个人的名字了,林欢颜这个人就是顶级的死心眼,还爱自我洗脑,只是这洗脑还没彻底洗干净,人又回来了。 许乐看她这样就觉得她还要再栽一次。 到最后,两个醉鬼一起瘫倒在沙发上。 酒精有时候是个好东西,很多平时不敢说的话喝醉了之后就有胆说了。 许乐忍不住吐槽公司的脑残上司:“万恶的资本家,把我当牛使!就那么点钱,还敢使唤姑奶奶?信不信我明天就回去把他们都炒了。” 林欢颜眯着眼睛笑,电视台的人都挺照顾她的,她没这方面的体验,但还是赞同地点点头,“没错,万恶!” “我诅咒他们!”许乐说着,蹭的站到沙发上,身子摇摇晃晃的。 林欢颜看得心惊,伸出只手稳住她,许乐垂头看她,恶狠狠地又灌了口酒,手指比划着,“我诅咒他们上大号没纸!” “……” 姐,你这诅咒还真是狠。 林欢颜哭笑不得。 到最后真如她所说,一桌子的酒都干完了,空酒瓶横七竖八地倒在桌上。 林欢颜脑子彻底糊成一团浆糊,一直憋在心底的话也趁着醉意说了出来:“我讨厌程煜!”嫌单纯这么说出不了心里的那口郁气,她索性跟许乐一起站在沙发上,高举着酒瓶,“我讨厌程煜!讨厌死了!” 许乐倒下了,仰着头看她,嘴里模糊不清地念叨着:“哎,我看就是孽缘,林欢颜,你逃不了了。” 这句话如同魔咒,整晚绕在她的耳边,林欢颜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梦里都是那句“你逃不了了”。 最后彻底惊醒。 睁眼是刺目的灯光,林欢颜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客厅。 许乐歪歪扭扭地睡在沙发上,一条腿耷拉在地上,就这样也没见她醒来。 林欢颜拍拍她,试图将人叫醒。 躺着的人咕哝着翻了个身,还是没醒来。 睡的是真沉。 无奈,她也拖不动一个喝醉酒的人,只好去卧室翻了床被子出来,给她盖好。 这个天客厅开了暖气,不会冷。 回房前林欢颜环顾了客厅一眼,确定就算半夜许乐不老实从沙发上掉下也不会碰到什么危险物品,才放心回去。 只是回去后却睡意全无。 她最近的睡眠状态着实不怎么样。 入秋之后北城的雨水也多了起来,夜里又下了一场雨,雨滴拍打窗户的声音格外清脆,声声入耳。 林欢颜坐在床上,静静地听雨声。 思绪随着雨滴声翻涌。 - 十七岁前林欢颜特别讨厌下雨天。 下雨天意味着要带伞去学校,意味着她的鞋子要被打湿,不幸的时候还会被弄得很脏,下雨天还见不到太阳,高三的生活本就够阴云密布的了,再见不到太阳真是有够郁闷。 偏偏她是那种不看天气预报又不爱带伞的人,所以当她推着掉了链子的车回到小区门口突然豆大的雨滴滴在她的脸上时她觉得天要亡她。 碧水湾这片是北市的别墅区,有些年头了,各家各户都隔得远,一路上连个避雨的亭子都没。 平时骑着车回去的时候不觉得家里这么远,这会儿下着雨走着,就像是唐三藏去西天取经一样,那路途遥远得看不到头。 雨越下越大,几乎是劈头盖脸地落在她脸上,她忙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在头顶。 那一刻她真的想把自行车丢在路上,但好歹这车也跟了她多年,若要把它丢在半道她也舍不得。 于是她只能狼狈地顶着一件薄薄的校服外套推着她那半路掉链子的车子埋头往家里冲,恍若个冲锋陷阵的勇士。 直到某一刻,头顶的雨滴骤然消失,林欢颜抬起头,入眼是漆黑的伞面,一把伞像是隔绝出了两个世界,雨点不住拍打在伞面,伞外依旧大雨瓢泼,伞下的世界却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伞下的人面容清俊,眼眸沉静如水,微微垂着,落在她的身上。 林欢颜怔怔地抬头望着他,心跳有一瞬的停暂,而后心里的小鼓被猛地敲响,鼓声喧天。 后来有人问她:心动是什么? 林欢颜得出个结论:是骤然停顿的呼吸,是几乎快要冲出胸腔的剧烈心跳,以及害怕自己形象不好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的羞赧。 她仰着头看了他几秒,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只落汤鸡,蓦地垂下头,从嗓子里挤出了句:“谢谢。” 而后头顶传来一句:“你去哪儿,我送你。” 两人隔了半臂的距离,身边若有似无的传来阵阵檀香味,是很温润的木质香,林欢颜连呼吸都放缓,只能低下头掩盖自己的不好意思。 好在那人虽然热心但却不是很多话的人,一路上都没怎么和她说话,她颤抖的声线才没有得以暴露。 心里闪过无数个问题。 要不要问问他叫什么?住在哪一栋?是新搬来的吗? 她以前从未见过他。 林欢颜头一回觉得开口跟人说话原来是那么困难的事情,纠结来纠结去,一个问题都还没问出,家门就近在眼前了。 十一月的天,她急得额头都快要冒汗,最终只是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房子,吞吞吐吐红着脸说了句:“我……我到了。” 话一出口心里的小人猛地倒地,捶胸顿足。 林欢颜你算什么新世纪青年!连问个名字都不敢?就这点胆量? 她快要窒息,身旁的人看了眼不远处的房子,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看着她,轻声问了句:“你是林欢颜?” 我去我去,他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 我是不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记忆? 林欢颜迅速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过往的经历,最后真让她想起一个人来,是她小时候住在外公家时的玩伴,胖嘟嘟的,特别可爱。那时候林欢颜特别喜欢捏他的脸玩,对方也不会生气,还乐呵呵的任她蹂.躏。 只是他的眼睛是单眼皮,笑起来眼睛还会弯成小月牙,怎么都跟面前一个浓眉大眼的双眼皮大帅哥搭不上边。 或许不止女大十八变,男大也十八变。 林欢颜这么想着,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嘴巴张得快要能塞下一颗鸡蛋,颤颤巍巍地问:“小胖?你是小胖?” 8、执念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掩盖住林欢颜吃惊的话语。 身侧的人微微偏头看她,英挺的眉皱起,表情有些许的迷惑。 半晌,他笑着解释:“你可能误会了,我是林教授的学生,今天过来找他有点事,你住在这里,应该就是林教授的女儿林欢颜吧,我听他提起过你。” 林欢颜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吓死她了,还真以为人长大了会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 “我是林欢颜。”她答。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他收起伞,林欢颜将她的小破车放在一边,卸下书包从里面摸出钥匙,他就安静站在她的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 好高啊,林欢颜在心里感慨。 刚刚走在一起时她连他的肩膀都不到。 她叹了口气,决定从今日起开展她的多吃饭计划,不然走在他身边真像只小鸡仔。 进了屋她将钥匙放在玄关处的置物盒里,俯身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一大一小,一双是她的,一双是专门给客人穿的。 她转过身将鞋子放到他面前,而后对他说:“你快进来吧,伞放在门边就好了。” 他应声:“好。” 他很快脱了鞋子,而后褪下洁白的袜子。 林欢颜目光落在他的脚上,又解释:“拖鞋是新的,家里很少来客人,这个码数比较大,你应该穿得下。” 他躬着身子,一手按在鞋柜上,抬眼看她,勾了勾唇:“谢谢。” 林青山听见动静从客厅走出来,看见她身后的人时诧异地睁大眼,“小程你到啦,我刚想打电话问问你到哪里了呢,好出去接你。” 脑子里闪过些模糊的片段,最后某个经常被林教授挂在嘴里的名字在她脑海浮现——程煜。 林教授怎么说他的呢? 医学奇才,为人沉稳,领悟力执行力一流,过不了几年绝对是医学界最璀璨的明星。遇见这个学生是他赚了,以后出门他都能跟别人说他培养了个多么优秀的学生,羡慕死医学院其他老师。 林教授还常常拿他当例子教育林欢颜,说:“颜颜,你得向人家程煜学习,怎么人家性子可以这么沉稳,能安得下心学习,你学习就像凳子上长了刺一样?” 程煜就是林教授挂在嘴上的别人家的孩子,到今天为止林欢颜听见程煜这个名字都会在心里重重叹上一口气。 天天被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打击。 只是林教授说了这么多,唯独没说最重要的一点,他长得也帅。 早知如此,她一定不会在心里偷偷骂他了…… 程煜在一旁出声:“刚好在路上碰见老师的女儿,就跟她一起过来了。” “这样啊,挺巧,外面雨很大吧?”这么说着,林青山的视线才分神去关注林欢颜。 林欢颜整个人都湿淋淋的,头发也全部糊在脸上,看起来真是落魄不堪。 林教授忙拽下自己身上披着的针织开衫,披在林欢颜身上,边替她整理衣服边问:“颜颜,你这是掉水坑里去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林欢颜才终于想起自己一身都湿透了,不用照镜子她都可以想象自己现在有多么狼狈,她刚刚还一路跟他回来的。 “啊啊啊!”她没忍住自己的尖叫,再顾不得其他,捂着头火急火燎地背着书包冲上楼。 那日林欢颜翻遍了整个衣柜,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服,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她需要去买衣服了。 衣柜里的衣服要不就是太庄重,要不就是太随意,总之就是怎么都觉得不好。 要见人的时候永远也找不到一身合适的衣服。 到最后她还是老老实实套上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 推开房门前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最后迈着“随意”的步伐下楼。 客厅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片刻前还跟她一起进门的人早已消失。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袭来。 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都怪她在楼上磨蹭太久了!找什么衣服,人都走了! 泄愤般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忍不住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书房突然传来响动,沉浸在愤怒情绪中的林欢颜自然没留意到。 直到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 林欢颜蹭地扭过头,本以为已经离去的人就站在门边,身后是书房的落地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书。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格外高,身上只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半高领白衣,整个人清隽又文雅。 林欢颜迟缓地眨了眨眼,在某一刻仿佛看见了从书里走出的白嫩书生,专勾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少女。 那日离别之际,林欢颜手脚僵硬地立在门边,林教授和他交谈的话一句没听进去。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下次再见到他得什么时候? 发呆之际,林教授捅了捅她的胳膊:“颜颜,跟人家告别。” “哦哦。”她下意识地应声,等视线重新落在面前的人身上时别别扭扭地开口:“再见,程……程……” 舌头像是打了结,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名字。 最后还是林教授解围:“叫哥哥吧,人家比你大一点。” 林欢颜的脸彻底涨红,仰着头,嗫嚅着叫了声:“程煜哥哥,再见。” 秋雨淅沥,渐渐模糊那人的身影,转身前的温柔身影却印刻在了林欢颜的脑海。 - 一夜的大雨,现实与梦境交替。 睁眼时室外的阳光透过白纱洒进屋内,林欢颜盯着屋内明与暗的交界线,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坠了几斤的石头一样。 她在床上赖了会儿,最后翻身下床洗漱。 镜中的人眼睛通红,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林欢颜仰头咕噜咕噜几下,而后吐掉嘴里的水,拿过一旁的洗脸巾粗暴地擦了擦自己的脸。 出去时许乐仍旧以诡异的睡姿睡着,一条腿搭着沙发背,另一条直直地伸着,被子半落在地上,只余一角盖在腰上。 林欢颜走过去,无声地笑了笑,给她重新盖好被子,而后进厨房准备早餐。 很快厨房就传出阵阵香味。 许乐是被饿醒的,鼻端总是飘散着一股食物的香味,非常诱人。 睁开眼时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周围是真的很香。 她动了动身子,只是昨晚估计睡姿狂野了点,一动浑身都痛。 她忍不住哎呦了两声。 林欢颜听见声响,举着煎蛋的小铲子扭过头来。 “醒了?早餐准备好了。” 许乐趴在沙发背上看她,觉得林欢颜这模样真是新鲜。 大小姐居然亲自给她准备早餐。 记忆中林欢颜一直都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没成想现在居然都会自己做饭了。 许乐伸着懒腰凑到她身边,认认真真地看她。 林欢颜戴着手套正给鸡蛋翻面,有油溅出,立马一蹦三丈远。 再一低头,垃圾篓里已经废掉了好几个煎得焦黑的蛋。 许乐无奈地摇摇头。 好吧,是她想多了,大小姐仍旧是大小姐。 等她洗漱好后再出来,林欢颜已经端着新鲜出锅的鸡蛋从厨房出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 “林欢颜,你这,真的能吃吗?”许乐看着盘中的鸡蛋,谨慎地问对面的人。 林欢颜垂头,盘中的煎蛋边缘有些焦,形状有些丑,还有些零散,但除此之外,没什么问题。 于是她肯定地点点头:“我保证能吃!” 为表真实性,她还自己先尝了第一口,而后抬头冲许乐点点头,“虽然卖相丑了点,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 “叔叔阿姨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住的?” “为什么不放心?”林欢颜反问。 “你这厨艺没把自己饿死?” “可以外卖呀。” 许乐认输,认命地低头尝尝林大小姐的煎蛋。 有一说一,丑是丑了点,但也像林欢颜说的那样,能吃。当然,也仅限于能吃,绝对跟好吃没关系。 吃一半领导电话打来,许乐擦擦嘴接起电话。 电话里领导又开始安排任务,这大周末的也不让人好好休息,叫她去加班。 林欢颜从她哀怨地神情和敷衍的态度就可以猜出大概又是加班的事情。 挂了电话许乐疲惫地靠着椅背,最后忿忿地往嘴里塞了口面包,认命滚去公司,临走前不忘再次撺掇林欢颜去表白。 “你抓紧机会啊,前几年他不在,现在人回来了,说明老天都在帮你,赶紧把人拿下,也不枉我追你这曲折故事这么年了。” 许乐走后林欢颜机械地往嘴里塞着东西,食不知味。 说实在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从她认识程煜到现在,七年了。她曾经确实很喜欢他没错,可是过去了那么久了,有些感情或许早就变了味了,或许她已经不喜欢他了,只是因为没得到,所以一直惦记着,到现在已经成了心里的执念,放不下,舍不掉。 这世界那么大,难道她就非他不可吗? 回应她的是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 她接起。 苏女士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出:“宝贝,中午回来吃饭,妈妈在家里等你啊。” 9、等等我 林欢颜推开碧水湾的门时里头传来阵阵谈笑声,她扶着鞋柜,边换鞋边问:“什么好事啊,这么开心?” 声音被淹没在交谈声中。 她没在意,只当家里大概是来客人了。 所以当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时她微微一愣,神情有些不自然。 那人已经听见声响,回过头,看见她时露出个熟悉的笑,“欢颜。” 林欢颜拎着包的手紧了紧,而后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径自转身厨房拿了瓶饮料。 客厅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程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林青山看着他,有种无言的尴尬氛围在客厅弥漫。 半晌后林青山解释:“颜颜她可能心情不好,工作太累了,你不要介意啊。” 程煜笑笑:“没事的老师。” 另一头在厨房的林欢颜灌了一整瓶冰水还是没冷静下来,与此同时昨天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边——“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你别再管我。” 她对他说了这么过分的话,而他今天还能坦然自若地出现在她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她打招呼。 她一时搞不清是应该开心还是应该难过。 从厨房出去后她想直接上楼,林教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颜颜,怎么见了人都不叫?爸爸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迫不得已停下脚步,她的目光落到程煜身上,懒懒地打了声招呼:“师兄好。” 又是师兄。 这是第三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称呼,程煜眉心蹙了蹙。 莫名的,他有些讨厌这个称呼,说不上为什么。 林青山坐着,抬手招呼林欢颜过来。 不得已,林欢颜又折返了脚步,到林教授身边坐下,只是姿态颇为不情愿。 林青山自动忽略她的态度,和对面的程煜说:“你和欢颜也好久没见了吧,你去海市去了这么多年。” 程煜回:“没多久,来这里之前我跟欢颜见过。” 昨天刚见。 “噢?你们见过?看来还挺有缘的,之前欢颜还一直在家里念叨你来着呢。” “我没有!”林欢颜立马出声否认。 “怎么没有了,之前你刚上大学那会儿,那会儿你不是经常在家里念叨程煜吗?还老问我程……” 剩下的话被林欢颜打断:“爸爸,老黄历就不用翻出来说了。” “我这说的不是事实吗?” 程煜无声地看着他们父女俩辩驳,林欢颜有些激动,脸微微涨红,最后可能是真的有些气了,气鼓鼓地将脸撇到一边开始玩手机。 他忍不住掩唇轻笑,笑声传到她耳间,又转过头抬眼瞪他。 她这个样子比之前鲜活多了。 生气也好,至少她还愿意给出点反应,好过彻底无视他,将他当透明人。 程煜在心里这么想。 坐没一会儿,苏韵从厨房出来招呼她们:“都别说了,准备吃饭啦,通通都给我过来。” 听见声音,林欢颜如获大赦,三两步窜到厨房,凑到苏女士面前撒娇:“妈妈,你今天都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苏韵没搭理她,指挥着她帮忙将菜都端出去。 程煜不是第一次在他们家吃饭,林教授格外喜欢他,念着他一个人在北城读书,经常把人叫到家里来讨论学术问题,两人关在书房就是半天,到饭点顺理成章将人留下吃饭。 林青山很器重这个学生,程煜也没让他失望,一直勤奋好学,是他带的学生里现在在医学界发展得最好的。 饭桌上氛围融洽,其乐融融,程煜碗里的菜都要被堆成小山,苏女士还往人家碗里继续夹菜。 林欢颜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排骨落入他的碗里,愤愤不平地戳了下碗里的饭。 程煜发现她的小动作,主动伸手给她夹了块排骨。 林欢颜抬眼,而后撇撇嘴,又伸手将排骨夹出。 程煜收回刚才的想法,生气不太好。 林欢颜的动作当然没逃过饭桌上的人的眼,苏女士怒不可遏:“林欢颜,你什么样子?人家好心给你夹菜你还丢掉,有没有礼貌?” “小程你别搭理她,这孩子最近犯抽。” 程煜好脾气地替她解围:“没关系,是我惹她不高兴了。” 林欢颜在心里轻嗤,才没有不高兴。 这场小插曲很快过去,饭桌上又恢复了刚刚的氛围。 其实刚刚将排骨挑出去后林欢颜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好像是做地太过了,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该在长辈面前这样下他的台子。 只是有时候情绪上头,做出来的事难眠不理智,做都做了,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 所以那之后她只管埋头吃自己碗里的饭,耳边是他们的谈笑声。 林青山问:“程煜,那你现在回来住哪里,还住原来那里?” 程煜放下筷子,坐正身子答话:“我现在住景润。” 林欢颜动作顿住,嘴里的饭菜也忘了嚼,微怔。 身旁的苏女士捅捅她的胳膊,问:“颜颜,你那个公寓不也叫景润吗?” 她刚想回答,程煜已经开口:“挺巧的,我就在欢颜那个小区,而且还住他对面那栋,特别近。” 林欢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清楚。 苏韵:“那可真是太巧了,住的这么近,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妈,我是女的,他是男的。” 言外之意,不合适。 苏女士没理会她的话,继续兴致勃勃地和程煜说:“我和欢颜他爸本来就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住,可这孩子说那里离单位近,比较方便。眼下你们在同一个小区,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就可以照应一下,我和你老师就没那么担心了。” 程煜点点头:“师母放心,我会的。” - 饭后,苏女士准备了饭后果,三个人在客厅有说有笑的,林欢颜一声不吭地回了房。 心里那团乱麻缠地越发紧,感觉永远也解不开了。 林欢颜气闷地在床上滚了滚,动作在触及到床头柜上的小摆件时停了下来,黄色的海绵宝宝立在那里,龇牙咧嘴地冲她笑。 内心挣扎良久,最终她还是忍不住拿起摆件,一寸寸摩挲着。 这个摆件是商场的娃娃机里夹的,做工并不精细,指尖下纹路粗糙,像是一条蜿蜒的溪流。 林欢颜晃了神,回忆的闸门也被一寸寸打开—— 是高三的寒假。 即使是假期,她也没多少休息时间,苏女士给她报了补习班补习。 下了课她背着书包从补习机构出来,夜幕低垂,街灯亮起,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北市最大最繁华的商场。 遥遥望去,商场亮如白昼,像个会发光的水晶盒。 仿佛受到什么神秘的诱引,她鬼使神差地抬脚往对面走去。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闲逛,周遭的欢声笑语通通与她无关,她只是游走在欢乐中的孤独旅人。后背的书包只装了几分试卷和草稿纸,那重量却像是要将人压垮。 后来她在电梯口碰见从楼上下来的程煜。 他应该是跟实验室的同学一起,一行人有说有笑的。 看见她时他一愣,她也一愣,愣怔间电梯已经交汇错过,她回过头看他,程煜低着头看手机。 说不上什么感受,在那一刻她想,或许在他的心里他们也只是见过几面,比起陌生人稍微熟悉点的人罢了,他有他的世界,而她只是他老师的女儿罢了,在外面遇见了也不需要打声招呼。 意识到这点,她心里像是被撕扯开了个巨大的口子,商场的暖风在那一刻变成彻骨的寒风,呼啦啦地灌进心房。 她自暴自弃地想或许她真的不是个讨喜的人。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她抓起。 是有人给她发了微信,她解开锁,屏幕上一行小字—— 程煜:「等等我。」 下一瞬,身后的台阶一阵哒哒声,她回过头,那人跨过几阶电梯台阶,而后微喘着在她下一阶站定,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真巧,在这里碰见你。” 寒风消失了,被和煦的春风取而代之。 那日程煜带着她去了四楼的电玩城。 电玩城里面都是年轻的面孔,一个个情绪激动地操纵机器。程煜先去前台兑了一大把的游戏币,用个小篮子装着,全部塞进她手里。 “看看,想玩什么。” 她迟疑地看了眼篮子里的币,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篮球架,跟他说:“玩那个吧?” 程煜挑了挑眉,看向她,“投篮?” “嗯,投篮,我们一起比比。” “好,那就去投篮。” 那天她见识到了程煜百发百中的投篮技术,而自己在他身旁,扔的气喘吁吁,到最后才渐渐找到些手感。 最后程煜停下,站到她身后给她纠正投球姿势,他的手绕过她的肩膀,松松按着她的胳膊,风衣外套的领子不时蹭过她下颌,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钻进鼻间。 在那之前,她从未和除家人以外的异性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几乎是连呼吸都屏住,心里紧张地敲响了锣鼓,响到周遭的声音她都再听不见。 整个人紧绷着,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了。 “放松点,动作不要太拘着了。”说话间,他带着她的胳膊投出一个球。 太紧张了,她手上根本使不出劲儿,只是机械地被他带动着投出了个球,篮球连篮板都没碰着,哐当一声落下,滚入机器里头。 她羞得面红耳赤,索性放弃,“我真没什么运动天赋。” 程煜没笑她,由着她,问:“还想玩什么?” 高三生的娱乐生活实在贫瘠,好像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最大的娱乐活动估计就是在班里和同学一起聊聊天。 蓦地到了这样的环境,面对着满目琳琅的娱乐项目,选择很多,她却做不出决定,只觉得手足无措。 大概是在一个壳子里拘禁太久了,突然获得自由却不知道该如何去享受。 她摇摇头。 其实提出玩投篮只是想要看程煜投篮是什么样子的,课间跟班里的女生聊天时,她们都说男生打篮球很帅,运动的男生有种别样的魅力。 她在学校看过几次,但是都觉得一般般,她没体会到别的女生口中所说的魅力。 所以她私心地想看看他打篮球时是什么样子的,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只是一个投篮游戏而已。 但这样,也算是看过他打篮球了吧? 当然程煜不会知道她的想法。 她于隐秘之处暗藏对他的喜欢,仰望着他,渴望知道他的所有,期盼可以与他多几分交集,这份心思无人知晓。 最后两人也没想出要玩什么,离开之际她突然被门边的娃娃机吸引住。 程煜见她目光停留,问她:“要不再玩玩这个?” 她点点头。 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个游戏黑洞,因为她耗了几十个币,也没夹出一个。 游戏厅的老板应该会很喜欢她这种顾客吧,光撒钱,带不走一样东西…… 程煜在一边看着她,笑得有些无奈。 待最后一次尝试仍旧失败后,她气得忍不住跺了跺脚,一只大手从她身后伸出,随即掌心展开。 里头的海绵宝宝龇牙咧嘴地冲她笑,又可爱又滑稽。 她惊喜地转过头去。 程煜在她身后,将海绵宝宝放入她掌心,声如春风:“不要不开心了,看看它,以后要像海绵宝宝一样,每天都笑得灿烂。” 说完他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学会适当的发泄,放松,路会走得更远。不要自己一个人背着包袱埋头前进。欢颜这么聪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的吧?” 周遭的声音全听不见了,人也消失了,那一刻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人,她濒临奔溃的心态,她的不堪重负,他全都知道。 她仰着头看他,又跌入那双沉寂的眼眸。 最后她红着眼点点头,近乎哽咽:“知道,我今晚很开心。” 半晌,她又补充:“谢谢你。” 10、好朋友 林欢颜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手心里有什么东西,触感坚硬。她懵懵地抬起手,对上海绵宝宝灿烂的笑,跟梦里的一样。 估计是昨晚睡得不太好,居然想着事情就睡着了。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很轻,像是怕打扰到里面的人一样。 她哑声应:“进。” 门外好半晌没动静,林欢颜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睡蒙了出现幻听了,没一会儿程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入屋内:“欢颜,我要准备回去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林欢颜扭过头,盯着门板,企图从那里看见门外的身影。其实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到,一定是笔挺地站在门外,神色淡然,即使她说了进他也不会贸然进入她的房间,他向来有分寸感。 她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住,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苏女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颜颜,爸爸妈妈今晚约了人,你就跟程煜一起回去,省的你打车,我们不放心。” 林欢颜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还是认命地爬起来,将手中的海绵宝宝摆件又放回桌上,出门前对着镜子理了下头发。 打开门,门外俩人跟门神一样杵着。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她淡声道。 话落,手臂被苏女士拍了下,“说什么呢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去,等会儿天色晚了,我跟你爸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妈,北城没那么不安全。” 苏女士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进她房间里抓了她的包丢她怀里,“让你现在回去就现在回去。” 程煜一直静默在一旁,闻言才说:“那师母,我们就先回去了。” 苏女士对着他态度好得不行,满脸笑意,“去吧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我会的。” - 红日西沉,天际被染了色,宛如一幅色彩绚烂的油彩画。 车子很快驶出碧水湾。 车里的熏香还是上次那个味道,微苦的草药香,但是又能抚慰人心。 林欢颜靠着车窗,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总是被人安排,上次在医院也是,这次也是。 不会开车的人就只能被人安排吗? 她有些闷闷不乐,觉得看来是时候把驾照考下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安排多少次。 只是一想到考驾照她就头疼。 事实上她从大二就开始考驾照了,只是一直没考下来,先前练了一段时间的车,而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就没再练了。等工作后发觉不会开车真的挺麻烦的,于是她又去学车,光是科二她就考了好几次才过,到科三是怎么都过不了,她好像有什么路恐症,一上路她就紧张,手脚也不听使唤。 她的信心被打击得七零八落,觉得自己大概是不适合开车,索性就放弃了。 眼下看来,考驾照必须得提上日程。 车里很安静,林欢颜沉默地看窗外的风景,一句话都没说。 大概是觉得过于安静了,程煜伸手开了音响,音乐声缓缓流淌出来,弥漫在车厢,是一首挺老的歌,westlife的writteninthestars。 程煜之前并不怎么听这个乐队的歌,是林欢颜喜欢这个乐队,隔三差五就在朋友圈分享他们的歌,他点开来听过几次,觉得还不错,久而久之,他也开始听他们的歌了。 靠着车窗的人身子动了动,终于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你怎么也听他们的歌?” “见你朋友圈分享过,挺好听的,就加入歌单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林欢颜的心神又开始荡漾。 原来那些年他也并非全然没关注过她的,至少,他知道她朋友圈分享过什么。 随即心里又有个声音响起:林欢颜,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只不过是听了你分享的歌而已,这能代表什么?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他对另一个女生会温柔上千倍万倍,他会了解那人的所有,而你,什么都不是。 片刻前开始荡漾的心神又迅速冷静下来。 半晌没等到林欢颜再开口,程煜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她紧抿着唇,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子很快驶入小区,车竿升起,他将车子开入地下车库。 直到车子停下,林欢颜才动了动身子,解开安全带。 “谢谢。” 说完这句话她就伸手推了推门,没推动。 “麻烦开一下锁。” 驾驶位的人抬手解了安全带,却没给车门解锁。 “欢颜,我们聊聊。” 下一瞬,他伸手关掉音响,车内瞬间恢复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林欢颜扭着脖子回头,对上他的眼睛,深沉的,认真的,就那么安静地回视着她。她的心里掀起汹涌的海啸,但是面上依旧平静。 她想不到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但是看他认真的架势估计不聊完就不打算放她回家了。 说到底她心里还有些不快,说不清为什么,她也清楚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生气,只是那种不快始终包裹着她,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没消散过。 推门的手收回来,林欢颜有些不耐烦地靠回车座,没看他,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消消乐。 只是游戏还没玩完一局,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手机收走。 那点不快彻底被点燃,林欢颜迅速转过身,企图夺回自己的手机。 程煜仗着自己的手长,将手举起,见林欢颜扑过来想抢手机,指尖换了个方向,直接将她的手机揣进裤子口袋,而后侧身坦然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当。 林欢颜气鼓鼓地转过身,扒拉着车窗,也不说话,两人陷入僵持。 还是程煜先开口打破僵局,“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她没动。 他继续:“如果是因为昨天的事,我跟你道歉,我确实不应该那样评判你的相亲对象,但那是我的真实想法,他配不上你。” 靠着车窗的人还是没动,程煜自顾自对着她的背影说话:“我想了很久,我们重逢后你对我的态度变了很多,好像总是在有意疏远我。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欢颜?” 这次她动了动肩膀,林欢颜看着安全通道的指示牌,幽幽的绿光,远处的应急灯亮着,是这个停车场最亮的光源,但即便如此,停车场还是很暗。 他不知道,她其实挺怕黑的,在黑暗的地方她会很没安全感,而他却选了这样一个地方和她谈话,她心里的委屈连同不安一起放大。 搭在窗上的手指因他的话蜷了蜷。 原来他知道自己在疏远他,那为什么还要屡次三番出现在她的面前?为什么不能干脆的离她远点? 他做事不是最妥贴最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身后的人还在说:“是因为我这些年忽略了你,从来没跟你联络过吗?我可以解释的,欢颜。”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一次她回头了,眼神不避不闪,直视着他。 那双眼闪过一丝的错愕,而后焦急地张口:“解释为什么这些年没联络过你。” “可是师兄为什么要跟我解释?难道师兄对每一个女生都这样?只要对方表现出一点不快就会跟人解释?” 她又叫他师兄。 程煜觉得心脏又被一只手攥住了,那种憋闷的感觉又来了,这次比前两次更加难忍。 他垂着眼:“不是的,我只跟你解释。” 多么让人心动的一句话,若是放在从前,林欢颜估计又要动摇了,但她不是从前的她,她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纪,两个人多年不联络,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总归不会是因为爱。 她动了动脖子,自嘲地笑笑:“师兄这样考虑过你女朋友的感受吗?” “欢颜我没……” 话未说完,林欢颜开口打断他:“算了,我没兴趣知道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样。如果只是因为我是你导师的女儿,师兄大可不必在意我什么态度,我爸他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除此之外的话,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也不需要师兄你费尽心思跟我解释,毕竟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林欢颜实在让人陌生,她每一句话都在跟他撇清关系,仿佛今天聊完就要跟他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程煜放在口袋里手紧紧攥起,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词穷,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听。 最后他有些泄气地靠在驾驶座,深深叹了口气说:“欢颜,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在我心里你是……,”他斟酌了下,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比较准确,最后用了个他觉得最为妥当的词:“你是我很好的朋友,不是因为老师,更加不是为了你能在老师面前替我说什么好话。” “你交朋友从来不问对方的想法的吗?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把你当成好朋友?” “那你当我是好朋友吗?”他迟疑着问,心里紧张又忐忑。 林欢颜斩钉截铁:“不是。” “把手机还我,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程煜不为所动。 手机放在他的裤子口袋里,林欢颜不方便拿,再在这里待下去她就要窒息了,再顾不得什么妥不妥当,她探过身,一手摸索到解锁键,开了车门。 “你要那就拿去吧。” 说完这话她推门下车,走进深沉夜色中。 地下车库又黑又阴冷,林欢颜紧紧裹着自己的外套,仍旧觉得寒风不断钻入自己的身体,冷的她直打颤。 好朋友,挺好的。 可是谁要跟他做好朋友? 她还不至于缺朋友缺到这个地步。 她的话太决绝了,程煜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都没想明白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口袋里的金属冰凉,温度自手掌传递到心间,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走得很快,他加快了脚步才追上她,自身后拽住她的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将手机塞进她的掌心。 “手机。” 良久,他又说了句:“对不起。” 幽暗的地下室,林欢颜扭头对上他的眼,那双桃花眼此刻微微垂着,眼里是她看不透的深沉。 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看人时永远给人自己被深爱着的错觉。 在车上就一直盈润在眼眶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决堤,她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很没出息很丢人—— “程煜,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永远给人希望又永远让人绝望。” 11、碰瓷 景润c栋1001房 客厅幽暗,清浅月色自窗外投入,勉强能分辨出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双手松松搭在敞开的膝间,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程煜回到家已经好一会儿了,屋内寂静,他的耳边却一直回荡着林欢颜最后说的那句话:“程煜,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永远给人希望又永远让人绝望。” 脑中掠过很多过往的画面,最后浮现出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拨了个电话出去。 嘟嘟声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起。 温柔的女声从听筒传出,周遭隐隐夹杂着些许声响:“什么事啊,大晚上的,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他对着虚空发了会儿愣,而后问:“什么是喜欢?”嗓音嘶哑。 对面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随后高跟鞋声响起,没一会儿,周遭的吵杂声消失了,她似是寻了个安静的地方。 “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想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电话那头的人沉吟了会儿,而后回道:“喜欢啊,大概就是见了那个人一面,还想再见一面,无时无刻都想和那个人待在一起。只要看见他和别的异性接触就会觉得很不开心,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想要靠近又怕冒犯,进退不得。再然后就是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想要捧到那个人面前,却还是怕不够好,会不会配不上他。” 程煜久久没回应。 那头又问:“你不是谈过恋爱吗,怎么还问这个问题?怎么,你小子到现在都分不清什么是喜欢?”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你看奶奶去世那么多年了,可是爷爷还是每天都会在客厅放上一束她生前最喜欢的花,你觉得这是什么?” 程煜毫不犹豫:“是爱。” 他疲惫地仰头靠在沙发背上,脑中闪过很多画面,好多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问电话那头的人:“我是不是很糟糕?” “说什么呢?程家的人就没有糟糕的,遇上什么事了,为什么这样说自己?是不是遇上什么喜欢的人了?喜欢的话就勇敢去追呗,我们程煜这么优秀还这么帅,没有人能拒绝他。” “如果我伤害了她呢?” 这次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好半晌才回道:“那要看什么程度了,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应该都还有挽回的机会吧?” “但愿吧。”程煜头一回感觉这么无措,好半天后低声说:“姐,帮我把我旧手机寄过来吧,在我房间的床头柜里。” “行,明天就给你寄。” “嗯。” 电话挂断后程煜颓然地将手搭在自己眼前,周遭彻底陷入黑暗,他的脑中越发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脸,笑的,哭的,热情洋溢的,皱眉的,还有冷漠决绝的…… 一张又一张。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感觉头都有些痛。 - 林欢颜最近有些水逆,她只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打车去电视台,一路上车子都很平稳,结果在快到电视台时有辆车子突然从左侧方冲出,砰地撞到了她坐的车子,巨大冲击力袭来的那瞬她的头撞在一边的窗玻璃上,接着她就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对上白茫茫的天花板,鼻端消毒水味道浓烈,她缓慢地扭头,周遭的事物都随着她的移动而扭曲转动。 一旁巡查的护士见她醒来,问:“患者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痛吗?会不会想吐?” 她迷茫地对上对方的视线,无力地问:“我怎么在这儿?我这是怎么了?” “你出车祸了,不记得了吗?已经给你检查过了,有点轻微脑震荡,还有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事,警察还在外面等着,要我叫人进来吗?” “噢,好,谢谢。”她有些晕,有些模糊的记忆闯入脑海,她依稀想起自己好像是坐在车上,突然车子就被撞了,后面的事情她就再没记忆了。 警察进来后也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事发路段有监控,是对方不遵守交通规则导致的事故,责任在他,林欢颜伤的不重,对方赔付完医药费就算是了了,司机伤的严重些,可能后续还要再谈赔偿的事情。 等一切搞好后她又在医院坐了会儿,等到头没那么晕了自己打车回家。 也不是很严重的伤,她不想惊动父母,省的他们来回折腾,还得担心她。 她一路上有些昏昏欲睡,感觉头还是不太舒服,车子在快到小区时速度降了下来,前排的司机说:“前面不知道怎么了,围了好多人。” 林欢颜在后排睁开眼,路边围了一群人,场面好像有些热闹,她不太舒服,也没什么心思去关心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即将收回视线的那瞬透过人群看见了个很眼熟的人。 下一瞬,她出声:“师傅,放我在这里下就好了。” “成。” 林欢颜下了车脚步缓慢地往那边移动,她是有心想走快一点,可是她稍微快些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就又回来了,只能无奈放缓步子往人群走去。 越靠近喧闹声越大,她隐约听见他们在议论—— “怎么这样,长得倒是挺人模人样的,撞了人居然不想负责。” “搞清楚状况没啊,这分明就是碰瓷。” “对啊,就是碰瓷,我前几天也在这边见过这两个人,小伙子怎么那么不小心,被那样的人缠上,难搞哦。” …… 再往前,她听见熟悉的温润嗓音,带上了点不耐:“这位家属,我说了,我没有不想赔偿,我们一起去医院,检查费用我会出,后续要是还有什么情况我也会负责,可是依我看来她好像没什么事情。” “你怎么就知道没什么事情?没事我妈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吗?啊?大家伙可都看着呢,是你的车碰到了我妈。”她大声说着,转念又对着人群哭诉:“没天理了啊,这人大白天撞了人不想负责啊!” “我是医生,有一定的判断力,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去医院。” “我不管!医生了不起吗,医生撞了人不用赔偿啊?你哪个医院的,我要去你们医院投诉你,你看看我妈,现在还倒地不起,你不赔钱我们没完!” 程煜扶额,饶是再有耐心也在对方的胡搅蛮缠下整没了。 他从医院下晚班回来,通宵做了台手术,他有些累,但也在医院休息了会儿再回来的,还不至于疲劳驾驶。他开车车速不快,快到小区门口时更是降了速,对方瞅准了时机冲出来,他反应极快的踩了刹车,下一瞬有人轻飘飘地倒在了他的车前。 他吓一跳,立马下车想要检查状况,在车里看车子压根没碰到那个人,但是他也不敢保证,也有可能是他没看到,或许车子确实碰到了人。 路面没有血迹,他正要检查那人伤势时突然有个中年妇女哭天抢地地从旁边冲出来,大喊妈,控诉他撞人了,接下来就是一阵拉扯,他检查后发现倒地的人连点皮外伤都没,可那妇女执意要他赔偿,说他撞了人,无论他怎么解释说直接去医院,那人就是不肯,铁了心要他赔偿,摆明了就是碰瓷。 耐心告罄,他不想再跟对方争论,直接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报警,那妇女突然冲上来要争夺他的手机,争夺间指甲还划伤了他的脸,他嘶了声,就要制住她时旁边一个娇小身影冲出。 程煜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挡在了他身前。 林欢颜站在他身前,瞪圆眼怒视着对面的人,语气也很凶,大声吼她:“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他脸花了你赔得起吗?” 那妇女一时也有些懵,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她小小一只小鸡仔一样,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继续扯着嗓子喊:“动手怎么了?他撞到了我妈,还不肯赔偿,我动手怎么了?啊?你快点闪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林欢颜头很铁,直接把脑袋伸到她面前:“你来,你照着我脑袋打。” 她的脑门上还缠着纱布,妇女看了眼,自然不会往她头上招呼,只是无语地伸手推了她一下,嘴上道:“你神经病啊。” 林欢颜等的就是这一刻,她预想着只要对方一动手,她就往身后倒,反正人家本来就是碰瓷的,肯定也怕惹上什么事。 只是她没想到计划跟现实有些偏差,或许是刚才那顿输出耗费了她太多的体力,让她本就晕乎的脑袋变得更加晕,总之就是在那妇女推她的那瞬,她计划中的装晕成了真晕。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见程煜焦灼的呼喊:“欢颜,欢颜!” - 林欢颜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小房间里,鼻端的消毒水味浓烈,又夹杂着淡淡的檀香。 她这次很谨慎,缓慢转了转眼珠子,周遭的摆设很简单,不远处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简易衣架,上面挂着一件黑色大衣,很眼熟,好像是程煜的。 她又扭了扭脖子,在触及到床边的身影时瞳孔微缩。 程煜正趴在床边,从她的视线看过去能看见他毛茸茸的脑袋,头发很密,连发缝都不怎么看得见。 她的心被什么戳了下,昏倒前的记忆开始缓慢回笼,随即她又动了动,想看看他侧脸上的伤,只是刚有动作,那人就蓦地抬起了头,腕上一轻,她才意识到他睡觉时一只手压着她的手腕。 程煜本想等着林欢颜醒来的,只是昨晚的手术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再加上早上的惊心动魄,他将林欢颜安顿好后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困意便袭来,倒下前怕她醒来他会不知道,他伸了只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不会过度亲密,又能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她的动作。 抬眼时他对上林欢颜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她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醒来。 程煜先开口:“欢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会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欢颜摇摇头,又点点头,过了两秒小小声地说:“头有点晕。” “嗯,你有点轻微脑震荡。”他站起身,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还有其他感觉吗?想吐吗?” “不想。” 他又坐下,室内安静,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在听到她小声跟自己说话时又开始泛起酸疼的感觉,他无所适从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林欢颜还是睁着眼睛看他。 程煜脸很白,皮肤很好,没什么瑕疵,因此那道细长的红痕便格外显眼,从下颚蔓延至鼻翼。 是被那个女人挠的。 林欢颜看着他脸上那道红痕,那个女人扑过去挠他的画面又闯入脑海,她心头浮出郁气。 他的脸,她碰都没碰过,居然被人挠伤了,还是那么长的一道痕,破相了怎么办?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她看着他,有些心疼,再顾不得要跟他划清界限,抬手指了指他的脸,轻声问:“疼吗?” 程煜一怔,她醒来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问他疼不疼,心里那股酸痛感更甚,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没什么感觉,其实她不说他都不记得自己受过伤了。 “不疼,没什么感觉。”他指了指她的额头,问了同一个问题:“疼吗?” 林欢颜也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学着他说:“不疼,没什么感觉。” 程煜侧头舒了口气,心头的沉重感没减少半分,乱麻纠缠,半晌,他沉声道:“你傻不傻,不是说我们什么都不是,还冲出来做什么?” 她小声:“她打你。” “打我就打我。” “不行。”她看着他,嗫嚅道:“谁都不能打你。” 她恨自己今天战斗值损耗,不然她一定要扑过去挠花她的脸。 程煜哑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前几日还心狠地说他们连朋友都不是,结果今天又义无反顾地冲出来将他护在身前。 他看着她,心头各种情绪翻涌,那种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晕倒的后怕感还未彻底消散。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心里乱的很,他怕自己会说错话,会再次惹她不高兴,定了定神,又将那些话都忍了下去,最后随意找了个问题:“渴吗,要不要喝水?” “好。” 他起身,从桌下拿了瓶没开的矿泉水,拧开了盖子递到她嘴边。 林欢颜抬起手接过,“我自己来。” 他那样,好像她是什么行动不便的病人一样。 等她喝完水,程煜又接过瓶子攥手里,坐一边安静地看着她。 空间很小,因此他的存在感就显得格外强烈,林欢颜揪着被子,尴尬得在被子里的脚都忍不住微微蜷缩。 前几天说过的话像一记猛烈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他肯定也会觉得她很奇怪吧?看见那个女人挠他脸的时候她是真的生气了,才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的,可是现在…… 她要怎么解释? 她抬眼,又对上程煜的视线,她忍不住把被子拉高,只露出一双眼睛,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无语看天花板。 最后灵光一闪,36计,走为上计。 林欢颜缩在被子里,低声道:“程煜,我想回家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动了动,看向她,“头还晕吗?” 她摇摇头:“不晕了。” “好,那送你回家。” 12、心意 送完林欢颜回家后,程煜一个人在车里坐了许久,最后才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家。 他有些颓然地倒在沙发上,林欢颜在他面前晕倒的画面还是在他脑海循环播放,一颗心不安地疯狂跳动。 他遮住眼,想要捋清自己的想法。 其实一直以来他对感情的需求度都不太高。 他的父母很相爱,生了一儿一女,他和姐姐都是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的,不止父母,包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部都很疼爱他们。 或许是从小就在家人身上得到了太多的爱,长大后他对恋爱反倒没什么想法,一直醉心于学业,家人很支持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至于家里的产业什么的,父母尚且年轻,再加上他有个优秀的姐姐,一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到了读博期间,实验室有个同门追他,对方很优秀,也很漂亮,他们之间配合默契,对方在某天跟他表白,他觉得或许是可以尝试一下恋爱了,于是便同意了。 只可惜那时候的他仍旧醉心学业,两人除了在实验室和医院一起默契解决问题外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交流,连微信上聊的都是些临床病症什么的。 久而久之,对方渐渐对他不满,觉得他们之间一点都不像情侣,那时候他的奶奶刚好被查出得了胃癌,他决定从北城回到海市,在老人生命最后的时光,他想陪在她的身边。 那时他问她:“你想跟我一起去海市吗?我们可以一起在那里发展,我的家人也都在那里。” 对方望着他,问:“程煜,我可以为了你放弃在北城的一切跟你去海市发展,但你是真的希望我去吗?你真的喜欢我,真的把我考虑进你的未来了吗?” 那一刻他迟疑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对她的感情,谈不上爱,但喜欢是有的,或许更多的是欣赏,她很优秀,作为搭档来说,他们无比契合,但是作为男女朋友,他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感觉,至于是什么,他也搞不清。 那次沉默,她向他提出了分手,她说:“程煜,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从我们成为同门的那一刻开始,可你真的不知道怎么爱人,又或许只是因为你爱的人不是我。” 他跟她道歉,为他耽误她的那些时光而道歉,为辜负了她的喜欢道歉。 后来他一个人回了海市,奶奶在他回去的半年后逝世。至亲离世的打击让他萎靡了好一阵,后来他投身工作,让自己全身心为工作忙碌,这样就无瑕去顾及其他的了。 那几年他很少跟别人有除了工作以外的联系,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往往都是回到家洗漱完倒头就睡了,第二天再如此重复。 再后来,他成功转为主治医师,林青山问他要不要回北城,市一院最近刚好在招人,如果他想回来,他可以写一封推荐信。 他考虑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回北城。 刚回来有很多需要忙的事情,要重新适应新的工作环境,要熟悉其他的医生,这样才能在手术中更好的打配合。 这样一来,也就没第一时间去拜访老师,也没联络林欢颜。 直到在医院与林欢颜重逢,记忆中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看见他时却浑身写满抗拒,他觉得不太舒服,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一个原本亲近的人开始刻意疏远你,那种被剥离的感觉很闹人。 直到看见她在相亲,那一刻他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按理来说他应该装作没看见,再客气一点应该是过去打个招呼,仅此而已,可是他那天失了所有的分寸感,他故意过去,近乎是挑衅地看着她对面的人。 上次送她回来他其实是想解释,其实在海市的那几年他并非没想过联系她,只是每每想联系她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须要联系的理由,说到底男女有别,更何况山高水远的,连问候都显得浅白。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这样的理由,也做好了如果她不原谅自己就继续哄的准备,哄到她愿意重新再对自己笑为止,总之就是不要再对他那么冷漠,不要再躲着他,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可是她不愿意听他解释,还说讨厌他,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顿时失去了解释的力气。 饶是再迟钝,他也发现了一丝异常,只是还没得及求证。 直到今天,那些犹疑都得到了确认。 看见林欢颜倒在自己身前的那瞬,他手脚冰冷,心脏好像都短暂停止了跳动,将她抱到车上后,他发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火,直接拧着那妇人的胳膊将她按在地上,不顾那妇人和老人的道歉求饶果断报了警,报了警他还是觉得不够,如果那不是个女人,他大概会直接拧断那人的胳膊,赔多少钱都没关系,他要让人付出代价。 那些一直漂浮在他脑海的想法终于被抓住,他对林欢颜绝不仅仅是朋友的感觉,他喜欢她,在他自己都还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往日的那些积郁沉闷皆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所以在意,在意她对自己的态度,在意她的一切…… 在她冲出来将他拦在身后的那瞬,他也确认了她的心意,没人会那么傻,受着伤还要护着一个武力值比自己高上好几倍的人。 只是他不知道,不知道她是否还愿意接受他,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三年时光,他要如何才能跨越…… 程煜连续失眠了好几天,各种想法混杂在脑海,搅得他难以入睡,他觉得自己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切不可操之过急,他已经做错太多了,不能一错再错。 - 一周一次的例会,院长坐在最前排,老生常谈地强调要注意的事项,最后着重地强调了下各位医生要注意一下说话方式,不要跟患者或者患者家属起冲突,给院方带来不好的影响。 近年来或许是大环境不太好,医患关系也紧张了不少,上个月他们医院就有个护士跟患者起了点冲突。 起因特别简单,那名护士在给患者扎针时因为患者血管不太好找,扎错了几次,那患者的家属就在一边,见她老扎错,忍不住刺了她一句:“能不能行啊,连那么简单的扎个针都扎不好,你们医院就这种水平?” 那护士大概也是最近不太顺心,忍不住反驳:“明明是你女朋友血管不好找,你自己看看,能看到在哪里吗?”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激怒了对方,对方直接挥手将台面上的东西都扫了,医疗器械落了一地,引起不小的动静,那护士还被扇了一个耳光,对方扬言要投诉她,闹到了院方那里,最后那小护士被停职写检讨,等停职期满再回来上班。 强调完这点会议结束,程煜跟着大家一起站起身,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主任叫住:“程医生,稍微留一下。” “季老师。”他叫人。 季年跟林青山是多年好友,林青山年轻时在市一院任职,他俩同年进来,关系非同一般,后来林青山选择了走学术,而他选择留在市一院。 程煜还没来市一院前他就已经在林青山那里听他提起过这个医学奇才了,等人顺利入职后分到了他的手下,确实如林青山所说,为人谦逊又踏实,悟性极高。 季年十分喜欢他,平日里没少指导他,所以人程煜叫他一声老师他也没推脱,有这样一个学生,他不亏。 人都是惜才爱才的,季年也不例外。 季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怎么,有心事?” 程煜一愣,知道他这么问肯定是看出了什么,也没隐瞒:“是有点事,但不打紧。” “嗯,看你刚刚例会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的,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不打紧就好,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老师相信你有事也能处理好的,对吧?” 程煜笑笑:“不会影响到工作的,老师您放心。” “那就好,你在这个位置上,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我们医生出点差错就事关人命,我和你林老师都很看好你,你可不要叫我们失望。” “我知道,老师,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的。” “走吧,回去了。”季年拍拍他的肩膀,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 走在路上时季年突然想到什么,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问他:“对了,程煜你有女朋友吗?” 程煜没想到老师会突然问起他感情问题,愣了下,回:“没,目前单身。” 季年脸上露了点笑,在心里斟酌了下要怎么开口,半天后说了句:“那个,老师有个女儿……” 程煜看过来。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她跟你差不多大,不过不是我们这一行的,她是做律师的,目前也单身,如果你有找女朋友的意愿的话,可以考虑一下。”说完后他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这人生中第一次给人介绍自己的女儿,感觉真是奇妙。 程煜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但对方是他的老师,他敛了敛神色,认真道:“老师,很抱歉,虽然目前单身,但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先谢过老师的好意了。” “啊,这样啊。”季年有些遗憾,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想法,只说:“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就勇敢去追,也不要只埋头工作,终生大事也要留心一下。” - 待回到办公室时,科室的人围成一团,热火朝天的不知道在聊什么。 还未走前,有眼尖的人看见他,冲他招手。 “程医生!” 李源见他进来,热切地过去揽住人的肩膀,拍拍他,“今天穿得可真好看啊程医生,衣服哪里买的?” 程煜垂眸看了下自己的衣服。 是件暗纹西装,胸前口袋坠着深蓝色的流苏,挺有设计感的,是程希上个月去法国时给他带回的礼物,他今天才翻出来穿。 他如实道:“法国带回来的。” 李源垂着头又凑近了些,还顺带上手摸了摸,“质感不错,确认过眼神,是我买不起的东西。” “少来。”他笑道,又问:“在聊什么呢,这么激动。” “在商量月底团建的事儿呢,这不,还没到呢,就已经先激动上了。” 程煜这才想起月底科室好像是有一次团建,医院平时的工作量大,大家都忙,好不容易终于轮到一次假,大家便商量着一起去团建。 他来的时间不长,但是跟科室的人相处的都还不错,有人问他意见:“程医生觉得哪里比较好啊?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个问题倒是把他问住了,在北城的这些年,他好像就没去过几个休闲娱乐的地方,上学时忙着学业的事,工作了之后太忙,抽不开身。 “我没什么好的意见,随你们吧,我都行。” 一旁的人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最后有个比较大胆的护士仰着头问他:“我们才不信,程医生难道不跟女朋友约会吗?是不是藏着好地方不愿意跟我们分享啊?” 发言的护士叫徐真,是科室的开心果,此话一出大家都忍不住笑开。 众人的八卦开关瞬间打开。 “对呀,总不能没谈过吧?我们可不信。” “对呀对呀,不信,快如实分享。” 程煜哭笑不得,微微抬手搭在额边,“真不知道哪里比较好玩,上学的时候都泡在图书馆实验室了,后面实习就泡在医院,没什么时间玩。” 大学的时候身边很多人都开始谈恋爱,他们宿舍也有几个,别说周末见不到人,就连平时也没个人影,好像除了偶尔晚上能见到他们回来睡觉外就没什么能见到人的机会。 到他恋爱的时候,他们有向他推荐过一些玩的地方,但他都没去过,年代太久远了,现在也不记得当时他们推荐的什么地方了。 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好玩有趣的地方说不定早就没了。 所以,他是真不知道北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李源又搭上他的肩膀,打趣:“程医生的八卦也是你们能打听的?”这么说着,他环顾了围成一圈的人,然后清清嗓子:“怎么就没人打听李医生的八卦啊,怎么呢,李医生的八卦就没意思?” 徐真轻嗤:“你那八卦我都能背了都,追系花追了半年,人家都没看上你,然后你又看上了班上的女同学,结果人家有男朋友,最后你深受打击,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怎么,李医生最近又相中了谁呀?” 李源被说了也不气,乐呵呵地开自己的玩笑:“哥们儿这叫好事多磨,你懂什么?好的总是最后才来的。” “得了吧你。” 两人你说我一句我说你一句,闹得热乎。 程煜忍不住笑,转而搭上李源的肩膀,安慰他:“确实,好事多磨,祝你好运。” 说完他还冲对方使了个眼神,眼神落在徐真身上。 李源瞬间紧张起来,开始反思自己,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程煜都看出了他喜欢谁? 再反观徐真,仍旧在跟其他人打闹,完全没留意到他们这边的状况。 他又悄悄松了口气。 “不是,我真有建议。” 大家的目光又转移到他身上。 李源挺了挺身,正色道:“现在天这么冷,不如去泡温泉吧?那个清源山庄你们知道不?环境还不错,去过的人都说好,我之前去过一次,确实不错。我寻思着这天这么冷,不如大家去温泉,健康又养生。” 程煜赞同地点点头:“我觉得还行,但是主要看你们。你们决定好了通知我就行。” 最后大家伙一合计,决定就去泡温泉了。 13、生病 “阿嚏!”林欢颜坐在办公室整理采访稿,猝不及防一个喷嚏,她忙抽出张纸巾,没一会儿,又是一声:“阿嚏!” 张乐就坐她前面,听见声音扭头问她:“怎么,感冒了吗?” 林欢颜揉揉鼻子,开口时已经带了点鼻音:“不知道啊,好像是。” “有感冒药吗?”他问。 “没。” “哎,到底还是年轻啊林欢颜同志,怎么不备点药。”这么说着,他低头从自己抽屉中翻出盒999颗粒,抽了两包出来,然后起身,拿了林欢颜的杯子。 再回来时杯中冒着热气,他放下,叮嘱:“好好喝完啊,衣服也穿起来,最近几天更冷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下雪了吧?” 林欢颜仰着头看他,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张乐垂头看她。 林欢颜穿了件浅绿色的高领毛衣,感冒的原因,脸颊有些红,嘴唇也是红艳艳的,笑起来露出一侧尖尖的虎牙,像棵小白杨一样。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感慨地摸摸自己的下巴,问:“林欢颜同志,话说,你爸妈是不是都长得特别好看啊?” 林欢颜歪歪头,有点摸不准他怎么突然这么说,坦然道:“还行吧。” 张乐:“我感觉你是谦虚了。” “此话怎讲?” “按照遗传学来讲,一般父母长得好看,生的孩子才会好看。” 林欢颜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问:“你在夸我好看吗?” 张乐一挑眉,“我夸你好看的时候还少?” “噢,我以为你开玩笑的呢,那你说说看,我哪里好看?” 一旁一直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夏林忍不住了,蹬腿挪了下自己的椅子,凑到林欢颜身边:“让我说让我说!” 张乐随手抽了本小册子,卷成圆筒状,伸到夏林嘴边。 夏林很正经地清清嗓子:“咳咳!按我说啊……” 张乐:“按你说。” “按我说……”完蛋,夏林摸摸自己的脑袋,怎么想不到要说什么了?她又想了想,还是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最后索性抱住林欢颜的一条胳膊,“我恨我不是男的,这么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怎么能不是我的人呢?” 夏林很伤心地叹了口气,最后冲林欢颜眨眨眼,认真建议:“欢颜姐,你要不要考虑找一个女朋友啊?你看我怎么样?虽然我是异性恋,但如果是你,我可以喜欢女的。” 林欢颜一手点在她的眉心,淡笑:“瞎说什么呢。” “我很认真的。”夏林蹭蹭她的胳膊,半晌后又好奇地问:“话说,欢颜姐,你谈过恋爱吗?” 林欢颜有一瞬间的迟疑,最后点点头。 “那你男朋友是不是特别难拒绝你?对你欲罢不能的?” 一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因为这句话又开始涌入脑海,一声声的质疑,还有数不清的争执,以及一些如尖刀一样刺人的话语。 林欢颜捧着杯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她摇摇头。 夏林睁大了眼,斩钉截铁:“什么男的定力那么好?” 她想起刚来电视台的那天,北城下了特别大的雨,她有些狼狈地过来报道,林欢颜当时就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抬头看见她时愣了愣,而后绽出个笑,声音又柔又细:“你好,请问你找谁呀?” 夏林当时就觉得心脏被狙击了,怎么会有人笑起来那么甜,而且声音也那么好听。 她的心里开始尖叫,一想到自己以后每天都能和美女姐姐一起共事了就恨不得跑去买串鞭炮放放。 这谁能拒绝美女啊?还是又甜又软的美女! 此刻美女就坐她身侧,身上也香香的,只是神情有些蔫。 林欢颜扯了个笑,而后捧着杯子埋头喝了口冲剂,而后随意道:“就是很普通的男生。” 夏林跟张乐对视一眼,敏感地察觉到了林欢颜突然低落的情绪,各自干笑了声,也不好再继续打听,开始找借口。 张乐:“哎,不说了,工作工作。” 夏林:“好多稿子,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啊?”这么说着,她将椅子挪回自己的工位。 周围又回归了安静,只剩键盘敲击的声音,林欢颜就着杯子将冲剂喝完,也开始投入工作。 - 到了晚上,感冒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些,嗓子都开始发疼。 林欢颜睡前又吃了感冒药,然后裹着被子沉沉地睡去。 等再醒来时脑袋一阵一阵地疼,好像有人拿了小锤子敲她的脑袋,胳膊沉重得有些抬不起来,她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够到放在床头的手机。 屏幕上的字好像会动,她眯着眼,翻了许久才找到领导的电话,打过去请了个假。 挂了电话后她又闭着眼睛眯了会儿,等再清醒了点才起身。 入秋以来北城的树就开始掉叶子,此时外面的树都光秃秃的,只有零星几片叶子挂着,也是灰灰的,天地间一片萧条灰败的景象。 林欢颜裹着件羽绒服,头上戴着顶白色的兔毛水桶帽,手套围巾什么都没落下,即便如此仍旧觉得瑟瑟发抖,寒风无孔不入地侵入,体内也一阵冷一阵热的。 大概是因为上班高峰期,叫的车半天没来。 她已经有些挨不住,感觉自己随时都要倒下,实在是难受,最后她索性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程煜刚下夜班,车子还没开进小区,就看见门口蹲着个人,白绒绒一团蹲在那里,周遭都是灰色的,唯有她白得晃眼。 远远地看去那人格外眼熟,有点像林欢颜,他心下一跳,她怎么会一个人蹲在那里? 他踩下刹车,将车停在离她还有几米的地方。 林欢颜等得都要陷入沉睡了,身前突然有人靠近,她吓得抬起头。 原先的不确定在看清她的脸时消失。 面前的人脸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抬起头时神色带着些许的警惕,睁圆了眼,在看清是他后又放松了点。 程煜在她身前蹲下,她戴着帽子,他摸不到她的额头,只能将手放在她脸上。 掌心下的温度滚烫炙热,再结合她当下的模样,八成是发烧了。 “欢颜。”他轻唤她的名字。 大概是因为在生病,林欢颜的反应有些迟钝,难得的没有立即避开他的触碰,心里还因为他的亲近生了些许的委屈。 她呆呆地看着他,微垂着眼,喉咙里火烧火燎的,脑子也很昏沉,再顾不得那些伪装,哑声道:“程煜,我头好痛。” 她的鼻尖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兔子。 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程煜清楚地听见有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在深秋的清晨。 随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还能坚持吗,我带你回家。” 林欢颜摇摇头。 下一刻他背过身,回过头和她说:“趴我背上来。” 好像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是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可能是因为生病,她的脑子格外迟钝,卡壳了一样。 唯一能分辨的是面前的人是程煜,是她愿意无条件相信的人。 晨光里,他的脊背宽阔,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林欢颜迟疑了一瞬,昏昏沉沉的,只有眼前的人,在诱引着她向他靠近。 最后她小心地凑近他,俯身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身后乍然贴近的温热让程煜有一瞬的僵硬,随后定了定神,伸手扣住她的膝弯。她很轻,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她背起。 幸好车子停得不算远,不然她被风吹了估计更难受。 程煜小心地腾出只手拉开车门,背过身小心地将她放在副驾,随手又伸手帮她系了安全带,修长的指尖从她身前掠过,咔嗒声响起后很快又撤离。 随后车门被关上。 林欢颜对着车窗眨眨眼,脑子懵懵的,有些回不过神来,身前似乎还残存着他脊背的温度和触感,灼热的,将她的胸口都熨烫,那些沉寂了许久的东西又开始欢快地扑腾,像慢慢煮开的水,从一开始小小地冒泡到咕噜咕噜沸腾不止。 程煜刚刚背她了? 她是烧糊涂了吗? 另一侧的车门被拉开,她有些愣怔地看着他坐入车内,而后他冲她笑了笑,笑容和煦,如三月的春风。 他抬手将车内的暖风打开,露出的一节手腕皓白,上面缠绕了圈红绳,绳上坠下块很小的像是佛牌的东西。 她盯着他的手出了神。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接起才知道是叫的车到了,人家问她在哪里,她刚要道歉,说不需要了,侧头对上程煜有些疑惑地眼神,她小小声跟他说:“我刚刚叫了车去医院。” “到了?” 她点点头。 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大众,程煜又打开车门下车,林欢颜只能看见他俯身在车前,不知道跟司机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从兜里掏了手机出来。 好像是扫码了? 下一瞬,他回过头,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而他在那秋风中遥遥地对上她的视线,目光深沉,如幽深的海水,将她紧裹。 天地间好像什么都没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那人,独自矗立在寒风中,是她经年不忘的心上人。 14、丢人 程煜将林欢颜带回了他家。 林欢颜有些拘谨地坐在他家客厅,他站在她身前。 “欢颜,来,张开嘴我看看。” 林欢颜跟着他的指令张开嘴。 他拿着一根棉签,探入她的口中,微压下她的舌面,很快就拿了出来。 他站着,大概是还没来得及刮胡子,她可以看见他下巴上初初冒出的青茬,脸颊上的划痕已经结痂掉落了,留下一条粉色的淡疤。 她放在身侧的手有些蠢蠢欲动,很想摸一下。 “喉咙痛吗?”他问。 林欢颜点点头。 “嗯,扁桃体有些发炎了,所以你会觉得有些痛,我给你吃点消炎药。” 程煜说完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拿着个医药箱过来。 简单的病他都会看,家里的医药箱储备也很齐全,刚刚在外面他探过她的体温,烧得不算太厉害,所以他才将她带了回来。 热水早已烧好了,他拿过杯子倒了半杯热水,又兑了点凉白开,确定温度适宜了将杯子递给她。 “先暖暖手,我看看给你吃什么药好。” 林欢颜听话地捧着杯子,温度刚刚好,很暖,又不至于烫手。而他半蹲着,伸手从药箱里拿出几盒药,配齐后用小盖子装着,伸到她面前。 她接过,就着温水服下。 看着她吃完程煜总算松了口气,刚刚在外面看见她时感觉她随时都能晕倒一样。 事实上林欢颜现在也不太清醒,她很少发烧,都是小感冒比较多,一发烧她就觉得脑子昏昏涨涨的,连思考都艰难,整个人都有些木木的。 “还喝吗?他问。 林欢颜摇摇头,他又接过她手中的杯子。 两人虽同在一个小区,但是林欢颜基本没在小区见过他,可能是他太忙了,也可能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缘分,她不刻意蹲守的话就遇不见他。 他估计是刚下夜班,看起来有些困倦,眼睛里有些许的红血丝,却仍旧耐心地给她看病。 心里像是有把小刀,很钝,在不停地划拉着。 林欢颜垂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半晌后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嗯?” 她又重复:“对不起。” 程煜有些迟钝地意识到她大概是在说之前的事情,仍旧是半蹲着在她身前,抬眸对上她的眼,声音也很轻:“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林欢颜睁大眼疑惑地看着他。 他接着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欢颜,对不起。” 嗯?他为什么要跟她说对不起?因为上次的事情吗?他觉得愧疚? 程煜看出了她的迷惑,顾虑到她还在生病,克制住了话头,要说的话太多了,他希望是在两个人都平静理智的情况下把过往的那些事都摊开来说,将那些误会都解开,再好好考虑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他笑了笑,仰着头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下,头还痛吗?” 闻言,林欢颜放在身侧的手蜷了蜷,睫毛微颤,方才在外面时脑中一闪而过她没抓住的东西此时清晰地钻进了脑海。 她差点忘了,他是有女朋友的人。 她怎么能跟着他回来,刚刚还那么不知分寸地让他背着他。 那种强烈地的背德感将她吞没,她不想自己成为让人讨厌的人,在外面时还能勉强说是一时失了理智,可是如今她想起来了,便不能放任自己陷在他的温柔里,那样的话,连她自己都会唾弃自己的。 她摇摇头,撑着手站起身,“不要,你女朋友会介意的,我先回去了,谢谢你。” 只是刚站起身就被他按住了肩膀,她又被迫坐下。 程煜重新蹲下,仰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欢颜,我现在没女朋友,我跟前女友很早之前就分开了。” 他说的每个字林欢颜都听得懂,可是怎么合在一起就好像听不懂了呢? 她有些茫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他继续解释:“之前我就要说的,是你打断了。” 好像有点迷糊的印象,他们争吵的那次,在车里,他好像是说有什么要跟她说来着,只是被她粗暴地打断了。 可是怎么现在就说起这个了? 因为她说他女朋友会介意,所以他在跟她解释? 脑子转不过来了,全部神经都纠缠在了一起,仿若一团乱麻。 程煜:“其他的事等你病好了再说好不好?我去给你收拾房间,我怕你晚点会烧起来,要是烧起来了就要去医院输液,你一个人在家的话我不放心。” 林欢颜没应声。 他又看着她,再次询问:“行吗?嗯?” 那声嗯拉得轻柔又长,林欢颜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意志力开始瓦解,而后她轻轻点头。 程煜回房收拾房间的时候林欢颜还是愣坐在客厅,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他现在没女朋友? 又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她确认不是自己发烧烧出的幻听。 下一瞬,好像有什么在心间炸开,火光绚烂,紧接着,一朵又一朵,最后变成密密麻麻的一片,她的心里在放烟花。 程煜单身了?程煜单身了?程煜单身了? 她因发烧而迟钝的大脑终于接收到这个消息。 林欢颜的高兴没持续太久就又开始陷入纠结,就算他单身了又能怎样?她以前也主动过的,他都没看见,难道现在单身了她就有机会了吗? 可是他今天好温柔,她心里又开始不切实际地幻想。 或许,他对她是真的有些不同的呢? 天人交战之际,她看见程煜抱着一堆床品进了客房,客房的门没关上,她可以看见他微弯的脊背,白色毛衣被肩膀撑开,平直地贴在他身上。 林欢颜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白色羽绒服下是跟他差不多款式的白色毛衣。 他们今天穿的,好像情侣装啊…… 她自己极力绷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最后还是没忍住,倒在沙发上,脸颊埋入抱枕,十分克制的,低低地笑出了声。 - 程煜从房间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客厅的窗帘没拉起来,晨光中,林欢颜侧着腰倒在沙发上,垂下的头发落在肩头,被雪白的羽绒服映衬着,显得格外黑,像上好的绸缎。 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欢颜?” 她没动。 待走近了,他才发现她闭着眼睛睡着了,因为脸被压着,嘴巴微微张开。 他又叫了声:“欢颜?” 仍旧没动静,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俯下身子,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手臂小心地穿过她的脖颈和腿弯,而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欢颜咕哝了一声,没醒来,只是脸颊往他身上蹭了蹭,程煜身子立刻僵住,垂眸有些无措地盯着她看,见她再没其他的动作他才重新抬脚。 他将她放到客房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后却有些舍不得离开,半蹲在床头撑着手臂看她。 发烧的原因,她的脸很红,嘴唇也很红,像是涂了色彩艳丽的口红一样,眼帘阖着,睫毛浓密卷翘,长发铺散在枕边,有几缕散落在脸颊边。 怕她会不舒服,他又抬手将她散落在脸上的发丝拨开。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脸,触感细腻,很软,也很滑…… 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他快速缩回自己的手,只是那柔嫩的触感始终残留在指尖,勾得人有些心痒。 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林欢颜卷着被子翻了个身,那张小脸骤然在他眼前放大,呼吸都近在咫尺。 他惊得后退一步,盯着那张脸,心脏失了序般疯狂跳动。 好像又有什么在悄然坍塌,轰隆隆的,比先前那次还要激烈上几分。 他盯着她的脸,眼下的场景有些熟悉,之前也有过,只是有些久远了,是在她大一的时候。 那天他在学校图书馆,突然接到老师的电话,电话里老师有些焦急,说林欢颜发烧了,但是他在外面开一个学术交流会,要几天才能回来,她妈妈也在出差,两个人都不在家,他有些不放心,想拜托他过去看一下。 他自然没拒绝,挂了电话就立马收拾了东西打车去碧水湾,只是按了好久的门铃都没人出来。 他急得不行,正思索着要怎么进去的时候大门从里面打开。 林欢颜穿着条白色的纯棉睡裙,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 看见他时她有些意外,微微睁大眼睛问他:“程煜哥哥,你怎么来了?” 那个时候她还是叫他程煜哥哥的。 他和她解释了他来这里的原因,林欢颜看着他,有些懵,但还是退后一步让他进门,而后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她说:“我自己吃了一片退烧药,就是还是有点头晕。” 后面他还是不太放心,就留在她家,看她发烧会不会加重。林欢颜很听话,他让她回房去休息她就乖乖去休息。 隔了几个钟后他煮好了粥给她端上楼,敲了几下她的门她也没什么回应,他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那时她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卷着被子睡觉。 那日临走时林欢颜站在门边,揪着衣角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很小声地问了句:“你下次还会再来吗?” 他愣了愣,回了她一句:“可能还会过来找老师。” “噢。”她轻声应他,随后又扬起笑脸说:“那欢迎下次光临。” 时隔五年,还是那个人,同样恬静的睡颜,程煜站起身,帮她掖了掖被子,而后转身,轻轻地带上门。 - 林欢颜醒来时周遭乌漆麻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有瞬间的恐慌,然后想起自己睡前好像是在程煜家。 她伸手摸了摸,摸到身上柔软的被子,一边还有枕头。 所以她现在是在房间里?她记得自己是在客厅的呀。 有个念头在脑中飞速闪过,她又摸索了会儿,确定自己确实是在房中。 不是她自己进来的,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是他抱她进来的。 在她没有知觉的时候,程煜抱她了? 有十万只小鹿在她心里欢快地蹦跶,她忍不住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他抱她了!程煜抱她了!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是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 林欢颜欲哭无泪。 然后,“扑通”一声。 林欢颜直愣愣地滚下了床…… 她忘了,这不是她家,她对床的大小没什么概念…… 程煜举着勺子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裹成蚕蛹一样的林欢颜,她躺在地上,有点慌乱,好像自己也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林欢颜没扛住,缓缓拉起被子将自己的脸盖住。 丢死人了!!! 直到两人坐在饭桌前,程煜想起刚刚的情景仍旧忍不住笑。 林欢颜抓着小勺子,羞愤难当:“别笑了!” “嗯,不笑。” 他这么说着,下一秒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程煜!” 林欢颜真的想死,为什么她会这么丢人?为什么这么丢人的场景还被他看见了?来个人收了她吧,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见她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连耳朵都跟滴血一样红,程煜终于敛住笑意,从善如流地给她找借口:“对不起,是我家床太小了。” 15、出息 临近年关,台里事情多,林欢颜连轴转了半个月,几乎就没停歇,晚上回到家不是整理新闻稿就是挑选新的选题,忙得人都瘦了几斤。 到了周四,许乐约着说去吃顿火锅,两人许久未久,正好林欢颜也有些嘴馋了,欣然应允。 此刻两人坐在店里,周围人声鼎沸,身前的红油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林欢颜有些心不在焉地往锅里放配菜,想起些什么东西,脸颊缓慢地染上层绯色。 许乐看着她,忍不住问:“这么热?” “啊?”林欢颜被她唤回了点神智。 眼前热气缭绕,许乐的脸都被雾气模糊。 不久前这人还在微信上叮嘱她要抓紧机会勇猛出击,程煜那女朋友说不定早没了。 林欢颜不是那种喜欢随意猜测人家感情状况的人,她只知道他之前是有女朋友的,至于现在还有没有,他不说,她就当作他还在谈。 她承认他回来后她对他的喜欢确实有点死灰复燃,但插足别人感情的事儿她做不来,良心会受到谴责的。 眼下程煜真的单身了,她寻思着要不要告诉许乐,顺便交代一下之前发生的事,可是那事儿着实丢人,她有些说不出口。 两人这么多年的交情,许乐要是看不出林欢颜有心事就怪了,所以她往嘴里塞了片牛肉后坐正了身子,冲对面的人说:“林欢颜同志,想说什么,快快如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见瞒不过许乐的眼睛,林欢颜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和她交代了之前发生的事,从床上摔下来的事情没说。 许乐听完没出声,只是猛灌了半杯酸梅汁,而后伸指戳了戳林欢颜的眉心,气愤道:“好啊,林欢颜,你现在都这么会藏事儿了呀!半个月前发生的事现在才告诉我!要是我不问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说了啊?” 林欢颜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诚恳地给她添上酸梅汁,“我哪儿敢啊,这不是一直没什么机会跟你说嘛。” “你手机是摆设?”许乐往嘴里塞了块牛肉,继而伸出大拇指,“林欢颜同志,你有出息了,居然都学会美女救英雄了啊?脑门上缠着绷带都能冲出去骂人。” 林欢颜眼神躲闪:“我那不是太着急了?她居然挠他脸!那张脸,我自己都还没摸过……” 后面这句话林欢颜说得很小声。 许乐乐不可支:“说出心里话了吧?你分明对人家贼心不改,还想摸人家的脸。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想也不敢想多点。” “什么想多点?” “唔……想想人家衣服下是什么手感啊。”许乐坏笑着,“有一说一,程医生看起来很行。” 林欢颜脸爆红,急急忙忙打断她:“你瞎说什么,这……这是我能想的事情吗?” “怎么不能想了?你真没想过?” “没有!绝对没有!!!” 为表可信,林欢颜还特地竖起三根手指,心里想的却是:她没有发什么誓,撒谎应该不会遭天谴吧? “行。”许乐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单纯的小朋友。” 林欢颜看看她,欲言又止。 许乐眼睛都没抬,说:“还有什么事,一起交代。” 这人头顶也长眼了? 林欢颜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红着脸将自己从程煜家床上滚下来的事交代了。 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每每想起她都觉得简直没脸见人,真的太丢人了,特别是……他还打趣她! 那日临出门时那人就倚在门边,桃花眼微微挑起,嘴角带笑地看着她穿鞋子。 人有时候越是想要做成什么就越是容易出错,那天她穿的是帆布鞋,鞋带绑得有些紧,怎么都套不进去,最后她索性坐在地上动手拆解鞋带,解了好几排后终于成功穿进去了,可惜走没两步又差点在他面前表演了个狗吃屎…… 程煜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低笑着说了句:“是不是刚刚摔坏了?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 一想到这里林欢颜的脸又忍不住发烫,都不知道今后该怎么见他了,她现在只要一想到程煜这个人就会想到自己是怎么从他家床上摔了下去还被人撞了个正着的。 许乐定定地看了她三秒,而后拍着腿大笑出声,还边笑边说:“林欢颜,你真的……真的牛,一般人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话说你是怎么滚才能从人家床上摔下来的啊?是不是飘飘然忘乎所以?想着,天啊,他居然抱我了?可是我居然睡着了!我怎么能睡着!” 她边说边配上陶醉的表情,林欢颜觉得她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这么会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咳咳。”林欢颜忍不住轻咳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许乐笑得有些停不下来,拍拍她的肩:“宝贝,没关系,这辈子很短的,忍忍就过去了啊。” 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林欢颜幽怨地看着对面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的人,心想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来吗? 显然是不能的。 许乐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咳了声,手比作话筒状,伸到林欢颜嘴边:“来,采访一下林记者,请问当你知道了暗恋多年的人单身后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这还真不好说。 “说真心话还是客套话?”她抬眼看向对面。 “废话,当然是真心话。” 林欢颜想了想,如实道:“就……怎么说呢?可能有些不道德,但我还挺开心的。” “上次是谁死鸭子嘴硬说自己不喜欢程煜了来着?” 某人装死:“啊?谁啊?那必然不能是我吧?” 许乐翻了个白眼,都不想说她了,小样儿。 她又伸手捞了个丸子,放进自己的碗里,问:“那你现在什么打算啊?追他?要不要姐妹给你支招啊?” 林欢颜夹东西的手一顿,随即又装作不在意地往锅里继续放东西。这一晚上她光顾着放东西了,实际就没吃上几口,但是心里想着事也没觉得饿。 什么打算? 她也不清楚。 知道他现在单身的时候她确实挺开心的,可是开心之后又是深深的怀疑,过往的那些年她不是没努力过,每天绞尽脑汁找话题跟他聊天,抓住每一个可以让他看见她的机会,可是他说什么来着? “欢颜,我当你是妹妹。” 他在心里将他俩的关系划到了不考虑恋爱的范畴,所以无论她怎么努力,他都不会注意到她的喜欢。 那如今呢? 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没见,他还将她当作妹妹吗? 林欢颜不知道。 许乐一看林欢颜垂头大脑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想打退堂鼓了,气愤地一拍桌子,引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当事人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开展洗脑攻势:“我跟你说,你这次别想着退了啊,之前就没抓住机会,难道这次还想着将他拱手让人吗?我可提醒你,程煜今年28了,再谈恋爱估计就是奔着结婚去的了,要是他真跟别人在一起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许乐说的她都知道,可是喜欢或许就是这样,会卑微到尘埃里去,会习惯性去仰望对方。 他是遥远天际璀璨的星辰,而她只是在地上抬头仰望星辰的人,无论她如何垫脚伸手,星辰终归是星辰,她够不到。 她叹了口气,问许乐:“你真的觉得我行吗?” 许乐真的很想撬开她的脑袋看一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怎么会这么想。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林欢颜,收起你那些没用的顾虑,喜欢就去追啊,你不追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呢?你这样畏畏缩缩的,只能看着他结婚生子。” 林欢颜盯着面前咕噜咕噜冒泡的锅底,陷入了沉默。 或许不止这些,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有些东西压在她心里太久了,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它们从心里拔除,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 夜里林欢颜坐在窗边望着对面楼的灯火,从她这里刚好可以看见他家的阳台,此刻那里黑灯瞎火的,他好像还没回来。 她就那样坐在窗边,直到将近十点的时候,他那边终于亮起了灯,随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林欢颜呼吸一窒,立马站起身离开客厅。 待回到房间,心脏仍旧扑通扑通狂跳,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更是吓了她一跳。 她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苏女士的声音从那端响起:“颜颜,睡了吗?” “没呢,怎么了妈妈?” “是这样的,宝贝,你把周末的时间空出来,我们一家子好久没一起出去放松了,妈妈在温泉山庄订了两间房,周末我们去泡温泉。到时候爸爸去你那里接你,你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一下。” 苏女士就是苏女士,永远是下达通知的那个。 林欢颜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应声:“好吧,幸好我这周末没什么事。” 想了想,她又补充:“妈妈,下次有活动记得再提前一点通知我好吗,您女儿有时候工作还挺忙的。” “我早说了让你把工作辞了来公司上班,至于忙成这样吗?你说你成天在外奔波,也没见得多少钱。” 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必定又免不了一番争执,林欢颜适时打断:“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会收拾好东西等你们过来的,早点睡,晚安妈妈。” 挂了电话后林欢颜还在想刚刚苏女士说的话,没想到都两年过去了她还没打消让她转行的念头。 其实一开始她选择走这行的时候苏女士就不同意,觉得女孩子老要出去跑新闻太辛苦了,而且还是社会类的,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安全,是林欢颜执意要做这个,为此还跟苏女士发生了不小的争执,到最后是她抗争赢了,只是苏女士也好几个星期没搭理她。 林欢颜知道爸爸妈妈都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当初选专业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要走这条路,她不在乎这一行是不是会很累,也不在乎自己能挣到多少钱,她只是想要替更多的人发声,想记录下这个世界更多的画面,无论是黑还是白。 - 清源山庄坐落在北城的城郊,从市中心驱车过去要一个半钟。 苏女士定的出发时间很早,林欢颜上了车就开始犯困,一路上昏昏沉沉打着瞌睡到了那里。 下了车有人过来接应,她两手空空,好奇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北城连日低温,山庄前的树枝都挂上了白霜,枝头白中透灰的,像是给大树都穿了件薄衣,看起来倒是没那么萧条了,比光秃秃的灰色好看一点。 山庄的建筑偏中式园林风,碧瓦青黛,门前飞檐伸天,秀雅中又不乏大气,穿过大门后是开阔的大堂,他们在前台登记完后侍应生领着他们穿过亭廊,庭院之间由小桥连接,桥下流水潺潺。 林欢颜很喜欢这种中式建筑,一路上忍不住驻足拍了好多张照片。 苏女士订的房间是对门,她进了房间就迫不及待蹬掉自己的鞋子倒在床上,房间外就是温泉池,不需要出去泡。 下午林欢颜爬起来泡了一次,不得不说,确实减压,身子浸泡在温泉水中,整个人都飘飘然的,她很久没觉得这么舒服过了。 中途她叫了些小点心,边泡边吃,简直快活似神仙。 好想一辈子住在这里啊。 苏女士说一家人出来放松,实际上除了饭点就见不到人,跟林教授两人四处转,林欢颜看着朋友圈苏女士刷屏式的动态,忍不住感叹她果然是个意外。 到了晚上,他们吃完饭又不见人影了,她一个人在房间看白日里拍的照片,选了些比较满意地照片进行精修,而后又选了张自拍,美美地上传朋友圈。 没一会儿许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强烈控诉出去玩竟然不带她,林欢颜好说歹说把人哄好了,答应下次请许大小姐一起,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 最后挂了电话后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下午点的小吃已经吃完了,此刻房间里空空的,什么都没。 她摸摸肚子,决定出去找些吃的。 山庄的住宿区跟休闲区由一个庭院隔开,林欢颜还没到庭院就听到那边传来阵阵欢笑声,像是有人在玩游戏。 她垂着头,在经过时忍不住抬头,只一眼便看见那个被包围在中心的人。 周围欢声四起,他就坐在中间,穿着件深蓝色的高领毛衣,外搭一件黑色呢子大衣,整个人清隽又文雅,脊背微弯,有些慵懒地陷入沙发,手上拿着一张牌,眼眸含笑,桃花眼轻挑,唇边也浅浅漾开笑。 似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下一瞬他似有所感,扭过头。 庭院灯火通明,两人的目光遥相交汇,林欢颜心狂跳,而他唇边绽开更深的笑意。 周遭的欢声依旧,他站起身,轻唤:“欢颜。” 是她的名字,混着她剧烈的心跳声一同传入耳中。 16、真心话 脚步好像固定在了地面,无法挪动半分,连身子都僵硬了几分,林欢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睁着眼睛看着他步步靠近。 程煜很快走到她面前,微微俯着身子,神情有点惊讶:“欢颜,你怎么也在这里?” 是啊,她也想问。 好像自从他回了北城后,他们就经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 有那么一瞬间,林欢颜想,上天是不是悄悄打开了一扇门,让他们之间的时空可以无限次交汇,不需要再费心猜测他出现在哪里,也不需要像蹲点一样假装偶遇。 她仰着头,“我跟爸妈过来这边度假。” “老师他们也来了?” “嗯,都来了。” 他又问:“你是准备去哪里?” 林欢颜犹豫了下,总不能说她饿了,是出来觅食的吧? 于是她答道:“我出来随便走走。” 只是下一秒,肚子发出绵长响亮的一声“咕——” 林欢颜迅速捂住肚子,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面前的人笑着问:“饿了?” 没有,她很饱,她没饿。 林欢颜抵死顽抗,坚定地摇摇头:“没有。” 下一秒,肚子好像听见了她的话,为了反抗,又是一声“咕——” 让她消失吧!!!她没脸活在这个星球了…… 这次程煜掩唇笑出了声,笑声愉悦。 很好,在这一刻,她不喜欢他的声音了。 林欢颜脸直接红透,抬眼怒瞪了眼面前的人。 接收到她生气的讯号,程煜立马敛起笑意,很善解人意地建议:“我们那边挺多吃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过去,大晚上的,别到处跑了。” 不远处的人眼睛早就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了。 程煜是什么人?年纪轻轻就坐上北城市一院主治医师的位子,能力一绝,更遑论还有颜值家世加持,人生跟开了挂一样,医院里多少单身的女生对他虎视眈眈,只可惜程医生本人好像有些不近女.色,除了工作上的接触,就没见过他对谁比较殷勤。 但如今,那个传闻中不近女.色的程医生弯着腰跟人讲话,脸上是大家伙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一群人纷纷竖起耳朵,可惜隔得有些远,一个字都听不见。 只见程医生对面的那个女生突然捂着肚子,似嗔似怪地瞪了他一眼,而他还弯着腰掩唇笑了笑,顺带还伸手摸了把那女生的头发。 众人:有情况!绝对有情况! 大家的八卦之心在程煜带着人过来时到了顶峰,灼热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 李源在人还没到时就识相的挪了下自己的位置,本来他是挨着程煜一起坐的,现下要是还坐在那里就多少有些没眼力见了。 林欢颜在离人群还有几米的地方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子和他说:“要不我还是不过去了吧?你们科室团建,我一个外人在是不是不合适?” 程煜还未开口,已经有人先替他回答了,李源站起身,热情地冲他们挥手:“合适合适,程医生的朋友就是大家的朋友!大家说是不是啊?” 一圈的人齐齐出声:“是!” 程煜笑笑:“你听,他们说很合适。” 林欢颜:…… 这会儿是真骑虎难下了,她红着脸,硬着头皮找了个空位坐下,他紧跟着坐下。 她明显感觉到在他坐下后周围人的目光好像更加热切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程煜似毫无所觉,还自然地往她面前挪了几盘糕点。 “喜欢吃哪个?不够的话我再点一些。” 他这话一出林欢颜又想到片刻前的尴尬场面,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她。 他们科室的人都很热情,见她过来,纷纷将东西挪到她面前。 林欢颜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大家不用这么客气,我可以自己拿的。” 李源:“哪能让美女小姐姐自己动手啊,小姐姐别客气,尽管吃,今晚程医生买单。” 她转过头看身侧的人,他点点头,“嗯,我买单。要不再点些吧?想吃什么?”这么说着他又掏出手机扫了下桌角的二维码,而后将手机递给她。 林欢颜想说不用的,结果他突然来了句:“如果你不点的话,那我可就自己做主了啊。”他故作苦恼,“嗯……也不知道欢颜喜欢吃什么,要不就全点了吧?” 说完后他侧着头,冲她笑笑。 林欢颜从来不知道程煜还有挥金如土的一面,忙抓过他的手机选了几样小吃,点完后将手机还给他。 他这才满意地接过去,然后又随意地将手机传给一旁的人。 “看看还要不要加些什么。” 周围闹哄哄地开始点单,点完后立马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林欢颜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块栗子糕,被他们齐刷刷的动作吓一跳,然后,呛住了…… 捂住嘴咳嗽不止时身旁的人贴心地递过纸巾,还伸手搭在她背后替她顺了顺。 脊背像过了道电,林欢颜立马僵直了身子。 “没事吧?小心点。” “没……没事。” 就是舌头快打结了而已。 他手掌的温度炙热,隔着几件厚重的衣服都清楚地传导到她的四肢百骸,手脚好像都失了力气,变得软绵绵的,连语言系统都变得混乱了。 徐真心中的八卦之火自程煜起身朝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女生走去时就开始熊熊燃烧,眼下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主动开口问道:“程医生,不打算跟我们介绍一下吗?” 程煜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疏漏,刚才只顾着让她填肚子了,都还没跟大家介绍。 “林欢颜,我老师的女儿。” 很简短的一句话。 李源喃喃念叨了句:“林欢颜?姓林,你老师?” 下一瞬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吃惊地张大嘴,指了指林欢颜:“你,你不会是林青山教授的女儿吧?” 众人经他这么一提醒也诧异地张大了嘴。 程煜是林青山的学生在座的人都知道。 可以这么说,a大医学系名号很响,放眼全国都是处于顶尖的行列,而林教授的实验室更是众学子抢破头的。 林青山在医学界是响当当的人物,虽年岁不高,但是造诣很深,攻克了许多医学难题,在座的医学生没有哪个不知道他,当初也有几个想挤入他的门下,但是没被收入的,比如李源。 林欢颜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点点头:“林青山确实是我父亲。” 众人齐齐倒抽了口气。 要不是顾忌着男女有别,李源真想握住她的手,问一句:“林小姐,能引荐一下吗?我特别崇拜你的父亲,您能引荐我跟我的偶像见一面吗?” 不过只能在心里想想,他克制住了。 林欢颜感觉好像自她过来后他们的氛围就变了,刚刚还有说有笑在玩游戏来着,她说:“你们不用顾及我的,你们刚刚是在玩游戏吗?可以继续玩的。”末了,她又小声问了句:“还是说我在这里打扰到你们了?” 李源:“不会不会!林小姐要跟我们一起玩吗?人多热闹些。” 林欢颜:“啊?我可以吗?”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眼身旁的人。 程煜点点头:“玩吗?我们刚刚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他点点桌上的牌,“大家一起抽牌,然后转酒瓶,转到的那个人可以指定抽到哪张牌的人回答问题,不愿意回答的话就选择大冒险。” 林欢颜有点愣,而后看了眼周围的人,见他们都没有不欢迎她的意思,开心地点了下头。 她已经许久没跟这么多人一起玩过游戏了,上一次还是在大学,跟室友一起玩的,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很难再聚齐,这种集体小游戏也就没再玩过。 李源发牌,林欢颜抽到一张9,然后瓶子转到了一个短头发女生那里。 徐真等的就是这一刻,豪情万丈地站起身,报了个数:“9,抽到9的朋友在哪里?” 大家抬手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牌,而后各自松了口气。 徐真又环视了眼,“9号牌的朋友在哪里呀?真真要准备提问了!” 一只手缓慢举起,林欢颜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就中招,只希望问的问题不要太苛刻。 徐真眼珠子转了转,刚刚琢磨好的比较成人的话题咽了下去,又看了眼坐在林欢颜身旁的程煜,灵机一动。 清澈的嗓音响起:“好吧,那我开始提问了。请问,在座的有你喜欢的人吗?” 林欢颜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 在座的人她只认识程煜,如果回答有,那他必然会知晓她的心思,如果回答没有,那他就会觉得她不喜欢他。 她摸不准他对她的心思,也不敢赌。 于是她说:“我选大冒险吧。” 徐真有些遗憾地啊了声,但还是尊重她的决定,想着她刚加入,惩罚很轻,干完一杯酒。 林欢颜仰头干脆地喝下。 身侧的人原本在兜里握成拳的手松开,心情复杂。 她没回答,他也猜不准她的心思。 下一轮很快开始,这次提问的人变成了李源,“刚刚9号,那现在就抽6号吧,6号在哪里?” 林欢颜这轮抽到的是7,在心里松了口气,只是下一秒心又瞬间提起,因为身旁的人懒懒地出声:“是我。” 这下众人都沸腾了,程煜自游戏开始就没被抽中过,一直都是悠闲地坐着看他们闹,有种置身事外的幸灾乐祸,这会儿终于轮到他了。 大家都叫着:“李源,给力点,问点劲爆的!程医生的八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程煜看着她们,微笑着:“你们怎么知道我不会选大冒险呢?” 李源:“你不怕我捉弄你,给你设个很难的?” 程煜笑笑不说话,目光和他的目光对上。 在某一刻,李源突然觉得自己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问:“那就跟刚才的问题一样,在座的人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林欢颜倏然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桃花眼里似是缀了星光,含着笑回视她。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她听见他回了一个字,很轻,却足以让她听清。 他说:“有。” 17、荡漾 寒风穿堂而过,林欢颜却觉得自己被置身于火炉,程煜的目光如有实质,炙灼非常,落在她的身上,她的手心都开始冒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好像有什么就要冲破心口。 周围的尖叫声和起哄声自他说有的那刻起就没停过,林欢颜在一片沸腾声中攥紧自己的手,指甲深陷进手心,从知道他恢复了单身就开始不安分的心思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两人的目光不其然交汇,她在他的瞳仁中清晰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彻底坠入深海,汹涌的海水将她淹没。 他的唇角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明明跟从前无二,林欢颜却有种自己就是属于那片深海的鱼的感觉。 鱼儿离不开水,就像她也逃离不了有程煜的世界…… 林欢颜的耳中嗡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周围的人声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的人,是她十七岁时从天而降为她挡去风雨的人,是她十八岁时没日没夜学习只为了跟他考进同一所学校的人,也是她十九岁时不顾艰难想冲到赛道终点只为了赢得他一个愿望的人…… 她无数次的心动都是因为眼前的人。 他矗立于高山,于是她努力攀登;他闪耀于天边,于是她努力踮脚;他置身于深海,于是她奋不顾身往下跳。 她紧张又忐忑,期待着在他的口中听见她的名字。 那个叫真真的女孩激动尖叫,隔着圆桌大声问:“程医生,快说是谁!!!”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起哄:“快说快说!” “谁啊,不要让我们猜啊!” 面前的人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又恢复了过往的从容淡定,靠着沙发说:“规则里可没说要回答两个问题。” 她悬在半空的心轰然下坠,理智重新回笼。 林欢颜重新环顾了下在场的人。 这里不止她一个女生,还有好几个,她们眼中都闪烁着兴奋又期待的神采,或许,她们之中会有一些人跟她一样在期待,期待着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紧攥着的手松开了,血液也不再沸腾了,苦涩涌上心间,穿堂而过的风也突然变得刺骨,可是下一秒她的心又重新变得炙热,灵魂都好像一秒从地狱到了天堂,她一脚踩进绵软的云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润,如春风吹拂,却又隐约夹杂着些许的沙哑:“规则没说要回答两个问题,但我想借机表明一下我的态度,我跟那个人认识很多年了,我想追她,但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沸腾的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林欢颜几乎是梗着脖子扭过头,心跳声盖过周围的起哄声。 目光不其然地与他交汇,那双桃花眼微挑着,瞳仁黑亮深邃,里头漾着她看不明的情绪,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她再顾不上其他人。 酒精在她体内发挥作用,林欢颜脑袋都有些晕,抑制不住荡漾起波的思绪,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叫他的名字:“程煜。” “嗯。”他轻声回应。 她又叫了他一声:“师兄。” 这次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好像突然接收到了什么讯号,林欢颜开始放肆。 “程医生。” 眉头皱得更深了。 程煜直接伸手从桌上拿了一块栗子糕,塞进她嘴里。 “还是别叫了,怎么越叫越不爱听。” 林欢颜咬着栗子糕,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眉眼都弯起来,心跳在放肆,她也想放肆。 他这个反应,是她吧?她说的那个人是她吧?这里应该没人认识了他很多年的吧? “程煜喜欢林欢颜”,这种假设光是想想她都觉得自己要快乐得飞上天了。 可是他没明说,会不会是她自作多情? 不确定,再试试。 于是林欢颜扯扯他的衣角,凑近他说:“程煜,有点渴。” 他看过去。 葱白指尖搭在他黑色大衣的衣角,露出一截纤细手腕,林欢颜抬眸看着他,眸中带着点期待,一点不确定,还有一点点小兴奋,浅色瞳孔在这一刻却深邃发亮,像闪耀的小星星一样,轻易就将他全部注意力夺走。 他悄悄抬起自己的手掌,垂眸看了眼,而后又看看搭在他大衣上的手。 很小,好像只有他的手掌心那么大,手腕纤细,他松松就能握住全部,可以轻易掌控的感觉…… 见他犹豫,林欢颜的那点勇气又开始消散,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他说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她低下头,松开揪住他衣角的手。 搭在衣角的手指不见了,程煜游荡的神思回笼,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声,随即侧身靠近她,肩膀相触,衣料相擦,发出簌簌的声响,身旁的人立马又绷直身子。 怂怂的,又很可爱。 他有种神经被挑起的感觉,试图按捺住自己想要笑出声的冲动,但是轻扬的唇角出卖了他。 目睹这一切的吃瓜群众早已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看着两人。 林欢颜身子绷得像拉紧的弦,他还在靠近,试图用他的呼吸扰乱她的心神,她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 他终于开口:“渴了啊,想喝什么,给你拿,没有的话再点。” 他凑得很近,林欢颜都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流铺散在她忘记了戴围巾的脖颈,她瑟缩了下,流失的勇气又回来了。 她转过头大大方方与他对视,颇有些小傲娇地伸指指了指远处放着的果酒,说:“那个,粉色的那瓶。” 程煜的心被无形的爪子抓了下,痒痒的。 嗯,现在变成傲娇小猫咪了。 他不受控制地伸手揉了下小猫咪的头发,柔声回应:“行,你说喝什么就喝什么。” 话落,他往前探身,拎了瓶林欢颜说的粉红瓶子的果酒过来,只是在递给她之前指尖打了个转,没立即给她。 林欢颜手都伸出来了,酒又被他挪远,不由抬眼瞪他。 程煜耸耸肩,叮嘱:“不要喝太多,不然明天起来要头痛了。” 林欢颜哪儿还管的了他的话,她现在急需些什么来抑制住自己激荡的心神,随口应道:“还行,不会醉的。” 程煜这才将酒递给她。 林欢颜凑着瓶口喝下一口,冰凉液体滑过口腔,流进胃里,从刚才就急剧升温的躯体终于冷却下一些。 接下来的游戏过程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所幸的是没再被抽中,她就坐在一边小口小口地喝自己手中的果酒,水蜜桃味的,很甜。 程煜的神思也有些飘荡,在想事情,也就没留心身旁的人到底喝了多少酒,也没顾得上制止她的行为。 直到想起去看身旁的人时,林欢颜的一瓶酒已经见底,而她双颊通红。 他轻声叫她的名字,她听见了,凑近,然后脑袋一垂,倒在他的肩上再没起来,毛茸茸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很痒。 他有些无可奈何地又叫了声她的名字,林欢颜再没动静,好像在他颈边找到了最终归宿。 程煜忍不住戳戳她的脸,失笑,刚才还说自己酒量还不错,结果一瓶果酒就醉了。 李源看不下去了,程煜脸上荡漾的笑容快把这个单身狗的眼睛刺瞎了,他豁然站起身,说:“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就散了吧,早点回去休息。”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觉得有些困了,随口附和着:“就这样吧,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 “晚安晚安。” “明天见。” …… 人群很快就散了,最后只剩下三人,李源站着,忿忿地看着一边趁人睡着偷偷戳人脸颊的某人,经过他身边时咬牙切齿地说:“再笑嘴角就咧到耳后根去了。” 程煜抬起脸看他,摸了下自己的嘴角,无辜问:“有吗?没吧,哪有这么夸张。”这么说着他咧嘴笑得更开。 李源是一刻也受不了了。 他这是在跟他秀吧?秀他可以摸喜欢的女孩子的脸。 万年老铁树就是不一样,恨不得让大家都知道他要开花了。 “切!”他忍不住轻嗤,“你还没追到人家呢,倒也不用开心地那么早,漂亮妹妹不答应你我看你上哪里哭,到时候我不介意把我的肩膀借你靠靠。” 程煜心情很好,说话音调都比平时飘:“谢谢,但我觉得你可能比较需要找地方哭,你看,你喜欢的女孩子早走远了,理都不理你。” 他抬手指了下身影很快就要消失于夜色中的徐真。 李源被气到忍不住跺脚。 程煜补充:“没关系,如果到时候你真的哭了我不会笑话你的,我可以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给你递递纸巾什么的。” 李源咬咬牙,留下一句:“狗东西!以前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程煜好脾气地说:“再见,晚安。” 18、错吻 人群散去后四下寂静,耳边的呼吸声变得愈发清晰可闻。 程煜伸手拨弄了下林欢颜的头发,尝试着把她叫醒,“欢颜,醒醒。” 林欢颜只是挪了下脑袋,在他枕边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而后便一动不动了。 程煜无声叹气,觉得以后有必要好好和她聊一下喝酒这个问题,今天是他在,万一哪天他不在,她就这样喝到不省人事该怎么好?况且,就算是他也不能这样喝,万一他对她图谋不轨呢? 虽然他还不至于要趁人之危。 他小心挪动她的头,让她在沙发上靠好,再次尝试和她说话:“欢颜,房卡在哪里?” 这次她有了点反应,将手伸进口袋摸索了番,而后半睁着眼将房卡交到他手上,随即又两眼一闭。 程煜也不指望林欢颜能够自己回去了,认命地将她的房卡揣进口袋,然后弯腰将她的胳脖往自己脖后绕,微微用力就将人抱起。 林欢颜残留了一丝的意识,骤然的腾空感让她短暂清醒,嘟嘟囔囔地问:“我们……去,去哪儿?” “回房。”他简短回答。 “噢,好。”这么应完她又脑袋一歪。 有什么柔软又炙热的东西从他下颌蹭过,脚步猝然停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垂眸看怀中的人。 林欢颜眼眸紧闭,长而密的睫毛盖住大半眼帘,脸上是因醉酒浮现的潮红,嘴唇红润…… 刚刚好像是她的唇蹭过他的下颌。 这个认知让他的气息变得有些不稳,再看怀中的人一副全然不设防的模样,他突然觉得自己思想好像不太行。 这是今晚第二次,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净化一下心灵了,不然总是胡思乱想,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程煜不知道自己一路是怎么走到她房门口的,酒店走廊的灯不太明亮,配合着整个酒店的装潢,连灯都是比较古色古香的昏黄色。 走到她门前时他突然觉得有些心虚,她今晚说了老师和师母都来了,那他们必然是住在她附近,或许是隔壁,或许是对门。 这么一想,他总觉得好像有点双眼睛在暗处看着他。 时间不早了,他们估计都睡了,他也不好打电话给人家说林欢颜喝醉了,这样反倒折腾人家。 他一手抱着林欢颜,一手去摸自己大衣口袋里的房卡,口袋有点深,再加上抱着个人,他找了半天才摸到房卡。 刷卡,进门,插卡,关门,一气呵成。 进了房间他才觉得松了口气,将人抱到床边放下后他进浴室找了条毛巾打湿,想着给她洗个脸,这样比较好睡。 只是当他从浴室出来后本该安分躺在床上的人消失不见了。 心瞬间提起,下一瞬他才感觉到有寒风吹入屋内,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飘飘洒洒随风而落,林欢颜就站在院子里,身子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还不忘伸出双手来接雪花。 他忙放下手中的毛巾,快步走到她身边,两手松松护在她身边,以防她突然站不稳摔倒。 林欢颜转过头,眸子还不清明,却笑着轻声说:“程煜,下雪了。” 程煜低头看她,弯月般的眼眸盛满笑意,正一瞬不错地看着他,脸颊边的梨窝也若隐若现的,唇边露出点小虎牙的尖尖角,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耳边突然冒出程希说的那句—— “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想要捧到那个人面前。” 他好像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了。 他有些抑制不住自己颤动的心,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手,他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发顶,低声应:“嗯,下雪了。” 林欢颜又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像捧着珍宝一样将它们拢在掌心,只是手掌的温度过高,没一会儿雪花就融了。 她有些沮丧,垂着脑袋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他不由问她。 “融了。” 他笑说:“你手掌温度太高了。” 她嘟哝了句:“才不高,明明很冰,不信你摸。” 这么说着,林欢颜将手塞进他的手心。 掌心传来不属于他的温度和异样触感,程煜垂眸,忍不住五指蜷缩,将她的手包裹在一起。 “是有些冰。” 林欢颜的手在他掌心动了动,忍不住小声感叹:“你的手好暖,我很喜欢。” 他又看看她,轻声问:“欢颜,你真的醉了吗?” 林欢颜仰头,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认真道:“没醉,这是……耶!对吗?” 好吧,是真的醉了,可是她醉了怎么是这样的? 程煜看着她那副迷蒙又认真地模样忍不住扶额笑。 她又戳戳他,问:“不是吗?” 他很配合,“嗯,是。” 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林欢颜踮起脚,将手从他手心抽出。 骤然失去的温度让程煜有些失落,想再次伸手又觉得不太妥,她是醉了,但是他没醉,不能趁机占她的便宜,他想将手收进口袋,下一瞬林欢颜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撞得他倒退一步,又赶忙伸出手扶住她。 额角撞上什么坚硬东西,很痛,林欢颜吃痛地一掌拍上他的胸膛,“什么东西啊,好硬,走开!” 她喝醉了,压根使不上几分力,自以为用了很大力气,实际上就像是在轻抚他的胸膛,程煜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往后仰着身子,双手始终搭在她的肩上。 “欢颜,进屋去好不好。” 林欢颜又伸手拍了他一下,有点恼:“你别吵,我要看雪。” 那你倒是看雪啊,栽在我身前哪有什么雪看? 程煜无语抬头望天,长叹了口气,为什么会有人醉了之后是这样的?她真的不是装醉趁机揩他的油吗? 他有些束手无策,任她埋在自己身前,感觉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有点不安分地沸腾,林欢颜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最后大概是闷久了有些呼吸不上来,终于从他身前抬起头来。 紧绷的身子终于得以放松,程煜急促地换了几口气。 林欢颜已经转过身,蹲下身子,往地上摸了把,而后扭过头,欢快地对他说:“来堆雪人啊!” 程煜看了眼她沾上灰尘的小黑手,皱着眉将人拉起,惹来她不满地抱怨:“干什么啊?我要堆雪人。” 他解释:“雪还不够多,堆不了雪人。” “那我这是什么?”她垂下头,又举起手,茫然地眨眨眼,“我的手为什么这么黑?” 因为你刚才往地上摸了啊…… 没听到他的回答,她又歪歪头,问他:“我的雪呢?我的雪为什么没了?” “在天上……” 头好痛,喝醉了酒的林欢颜思维为什么这么跳脱,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噢,在天上。”她重复他的话。 “欢颜,你乖乖去睡觉好不好?” “不好,我想堆雪人。” “还堆不到雪人。” 她撇撇嘴:“可是我想堆雪人。” “看雪吧,明天再起来堆雪人。” “明天起来就有雪人堆了?” “嗯,明天就有了。”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好吧。” 终于把人安抚好,程煜松了口气。 下了雪的夜里,温度更低,他有些怕她会着凉,按住她的肩膀凑在她眼前问:“在门边乖乖坐着好不好,我去拿条毯子。” 她伸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仰头说:“那你快去快回,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意识到她口中的丢下是什么意思,他心头酸胀难忍,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向她承诺:“很快就回来了,在这里等我。” 得到保证林欢颜弯唇笑笑。 程煜很快从柜子里找到多余的毛毯,又捞了刚刚准备的毛巾。 林欢颜如他所说那般,一个人在门边坐着,乌黑长发垂在身后。 他走近,将毯子裹在她的身上,然后抓过她的手用毛巾仔细擦干净,最后跟她一样在门边坐下。 林欢颜的大脑昏昏沉沉的,身旁的人身上有好闻的香味,是她很熟悉的檀香味,她忍不住一点点将脑袋凑近,想要闻得更真切些,结果醉酒后的脑袋有点不堪重负,她一歪就倒在了他的肩头。 肩膀骤然压下重量,程煜侧过头去看她。 林欢颜鼻尖红红的,蒲扇般的睫毛盖住了那双灵动眼睛,她的呼吸很轻,呼出的气息还带着香甜的水蜜桃味,是她刚才喝的果酒的味道。 有千百根羽毛在拂动着他的心,让他在这个冬夜里不断沉沦。 倒在他肩头的林欢颜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已经倒下了,起不来了。 身边的人肩膀宽阔,很有安全感,而且又暖又香的,她有些无法拒绝,索性一直靠在他的肩头。 雪势不知什么时候变大了,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四下无人的夜里程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很清晰,不激烈,却带着往日没有的悸动,那股悸动在他的四肢百骸冲撞,最后化为更为深重的眷恋。 眷恋着肩头的温度,眷恋着身旁的人。 同时有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在他心间游荡。 其实早就后悔了,那日她倒在他的身前,铺天盖地的恐慌袭来的同时那股名为后悔的情绪也在他的心间冲撞。 他后悔自己这么迟才发现她的心意,让她一个人走过了那么漫长的时光,后悔自己那么迟钝,竟然这么迟才发现自己的真实心意。 这是人生头一回,程煜觉得自己需要将智商和情商中和一下。 他安静地看着落雪,肩头的人突然动了动。 林欢颜动了动自己的脖子,试图抬起头去看他,只是脑袋好重,努力了许久还是没成功,最后她选择放弃挣扎。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程煜脑中闪过些什么,偏头问肩头的人:“微信加回来好不好?” 距离发现他被她删了微信之后已经过了许久了,期间他发起过好多次好友申请,但是都没有通过。他承认自己此刻是有点趁虚而入了,欺负她醉了,可是时不待人,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白白错过。 “嗯?”林欢颜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重复:“把微信加回来好不好?” 这次她听懂了,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只是晕得很,解了锁她也看不清屏幕上的字。 程煜看她眯着眼在屏幕上乱点,拿起自己的手机重新发起了一次好友申请。 林欢颜的屏幕上什么都没有。 他的好友申请呢?为什么不显示? 他问:“欢颜,我的好友申请呢?” 林欢颜晃了下自己的脑袋,很努力地辨认耳边的话,好友申请呢?什么好友申请? 她的手机上什么都没啊。 她茫茫然地扭头看他,“好友申请呢?你骗人,你压根没加我!” 他拿过手机给她看,当着她的面又重新申请了一次,这次她的屏幕上还是什么都没。 林欢颜也有些迷糊了,想了半天,最终一拍脑门,手指微动,找到黑名单一列,然后举着手机问他:“这里,有你吗?” 程煜脸瞬间黑了,怪不得他发起了这么多次她都没通过,他以为是她还在生气,压根没想过她是把他拉黑了。 林欢颜垂着脑袋,手指慢慢点过去,而后开心地仰起头,指着他的名字说:“程煜……在这里!” 程煜觉得自己要吐血了,伸指戳了下她的脑门:“还笑得出来,居然把我拉黑了。”低头看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在犯什么傻,跟一个醉鬼说这些,她能找到他在哪儿就不错了。 “算了,等你明天醒了再算账。” 他直接拿过她的手机,将自己从黑名单里拉出来,过后试着打了下电话,电话那端提示忙音,很好,电话也拉黑了…… 这一茬过去后两人都没再说话,林欢颜依旧靠在他的肩头。 重逢后,他们是第一次这么和谐地相处。 这样好像也不错,他不禁想。 没一会儿,林欢颜又动了动,喃喃自语:“他们说,只要和心爱的人一起看了初雪,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程煜指尖动了动。 她继续说:“那我们会在一起吗?” 最后那句疑问她说的很轻,近乎耳语,但是程煜听得清楚。 大雪纷飞,落在院子里,落在枝头,也落在他的心头。 万籁寂静的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会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没得到回应,等他再低头去看她时才发现她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忍不住去戳她的脸,自言自语:“明天起来会记得我的话吗?” “这句不记得,那那句我想追那个人会记得吗?” 没回应。 他又坏心地去戳她的脸,“不回答就当你答应了,这次换我追你。” 说完这句,他扶着她的脸又重新将人抱起,只是刚把人放在床上她就突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只是生意还黏糊糊的。 林欢颜:“我想泡温泉。” “喝了酒不要泡温泉,不安全,很晚了,明天再泡好不好。” 林欢颜已经挣着起身,程煜按住她的肩。 她轻推他:“别拦着我呀。我要去泡温泉,现在就要去。” 完了,她好像又开始了…… “欢颜,别闹,睡觉好不好,时候不早了,睡醒了再泡。” 林欢颜不依不饶,挣扎着就要起身。 于是,深夜酒店房间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方不停挣扎着试图起身,男方按住她的肩膀,数次将人按到在床上。 闹到最后程煜身上都浮了层薄汗,到底是男女力量悬殊,最终以林欢颜疲惫倒下结束这场拉锯战。 她还穿着外套,程煜又将人拉起来,帮她把外套脱去,林欢颜伏在她的肩头,任人摆弄,倒下的那瞬他的耳垂被什么碰过。 耳垂是他的敏感点,程煜的身子几乎是立刻僵住,尾椎骨窜过一阵电流,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连呼吸都变重,而醉酒的人丝毫没察觉自己做了什么。 程煜眸光幽深地盯着床上的人,暗自调整了几下自己的呼吸,等缓过那阵悸动后才起身重新去拿热毛巾给她擦脸。 离开时他的脚步有些匆忙,他真怕自己再留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人性是这世上最不可考验的东西,他觉得过往有些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 回到房间他靠着门板换了几口气,而后转身进浴室。 镜中的人耳垂通红,细看好像还沾了点口红,他伸手揩了揩,那里似乎还残存着她唇边的温度,灼热的,要叫他全身血液都沸腾的温度。 他仰头叹气。 这个夜晚注定不能平静。 19、望妻石 翌日 卧室里窗帘紧闭,床边一盏小灯亮着,是整个卧室唯一的光源。 林欢颜缓缓睁开眼,有些迷蒙地摸了摸身边的床铺,确认了是在自己的房间后,捂着额头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 下一秒整个人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坐起。 她“哎呦”一声,刚躺着没感觉,一起来整个人都觉得头昏脑胀的。 定了定神,她再看一眼自己的手机。 没解锁的屏幕一行小字—— 程煜:【起来了吗】 时间显示,一个钟之前。 林欢颜这人,一喝醉就断片,所以她坐在床上冥思苦想了十来分钟,怎么也没想出来程煜为什么能给她发信息。 她明明把他拉黑了呀,难道是昨晚喝大了又把他拉出来了? 喝醉之后的事情不记得了,但是醉酒前的记忆她还记得,昨晚,那人坐在人群中,说的是:“我想追她,但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接下来的十分钟,林欢颜昏胀的脑子只回响着这一句话,欢欣的情绪慢腾腾地从心间涌起,最后她呜咽一声倒在枕头上,才想起自己还没给他回信息,又抓过手机打字。 快乐小颜:【起了】 假的,还在床上。 没一会儿手机叮咚一声,她立马抓起。 程煜:【头痛吗?】 快乐小颜:【不痛,就是有点晕】 程煜:【噢】 过后手机再没收到一条消息。 什么啊,这就是他追人的态度?回消息都这么冷淡。 还是说,他昨晚说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不是她他还对她这么好? 呸,死渣男,中央空调!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另一端的程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中途接了个电话,就已经被人问候了,平白被扣上了无数顶帽子。 林欢颜还在脑子里搜索骂人的话,只是她实在不擅长骂人,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渣男,混蛋,王八蛋……下一瞬,房门铃响,她谨慎地往门边看了眼,有种自己在背地里骂人正好被抓包的感觉。 不会是他过来了吧? 她迅速披了件外套,经过浴室时又洗了把脸,快速漱了下口。 开门,门外站着山庄的侍应生。 她的脸色迅速垮下来。 侍应生惊讶于这人变脸之快,刚打开门时还满脸希冀的,怎么立马就没了笑脸。 不过这不是他管的事,他扬起笑,说:“您好,客房服务,有位先生给你点了杯蜂蜜水。” 前一秒坠落的心瞬间又升到了云间,林欢颜立马换上笑脸,笑眯眯地接过东西,问:“他还说什么了吗?” 侍应生摇摇头:“没有,那位先生只是点了单,什么也没说。” “哦,好吧。” 关了门她捧着蜂蜜水往床边走,蜂蜜水的味道香甜,丝丝缕缕往她鼻间钻。正想着要不要给他发条信息,说她拿到东西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上闪着两个大字——程煜。 怎么连电话也拉回来了?她昨晚喝醉后到底还做了什么? 林欢颜又迅速在脑海搜寻了一番,只是仍旧什么都没想起来,电话铃声还在响,她如梦初醒般滑过接听键。 “欢颜,蜂蜜水送过来了吗?” 她垂头,挠了挠杯子,低缓地应了声:“嗯。” “还没起?” 窝在被窝里人清醒了算起了吗? 林欢颜又清了清嗓子,回他:“思想起了。” 电话那端的人低低笑了下,听声音就猜得出她大概还没起,思想起了这个说法有点意思,他笑说:“那就勉强算起了吧,记得把蜂蜜水喝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的,又有磁性,透过听筒听起来比平时更低哑些,好像有小羽毛在轻挠她的耳朵,让她的耳朵都酥软,或许不止耳朵,她现在手脚都没什么力气。 他还在说:“胃会不舒服吗?昨晚应该让你喝杯酸奶的,这样你起来肠胃会舒服些。” 其实她昨晚没喝多少,纯粹是酒量太菜了,就那么点酒,还不至于会让肠胃不舒服,可是听他这么叮嘱她又觉得享受,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大概是脑子还没清醒,她现在好想跟他撒娇啊……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不矜持了点? 半天没听见她的回应,程煜又叫她:“欢颜,又睡着了?” 林欢颜重新扯过被子躺下,侧躺着和他说话:“没。” “那怎么不说话?又躺下了?”他听见她那边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了。 “嗯,躺着舒服,被窝好暖,不想起来了。” 程煜站在窗前,看窗外的皑皑白雪,大概是还没彻底清醒,她说话声音还带有点黏糊,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经过昨晚之后两人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没直接说那个人是谁,她也没问是不是她,话语间多了些往常没有的亲昵。 他问:“什么时候回去?” 林欢颜:“不知道啊,下午吧,等我起床吃完饭收拾好东西,我妈没说,估计还在跟我爸到处闲逛吧。” “你不跟着他们逛?” 林欢颜委屈兮兮:“他们压根不带我!” 程煜轻扯了下帘子,笑说“这么可怜,那早知道我带欢颜去玩了。” “你不是跟医院的人一起?” “是啊,但是他们会结伴玩,不需要我陪。” 林欢颜心说我就需要吗? 忍不住试探,“那程师兄觉得我就需要你陪?” 电话那端的人眉心皱起,师兄这个词,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商量一下,能不叫我师兄吗?” 林欢颜装作不知道,问:“为什么啊,叫师兄不好吗?” “欢颜。”他叫她,口气有些无奈,又带着妥协。 林欢颜是那种很容易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大概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后她就有点想作妖。 她知道程煜不喜欢她叫他师兄,但是有时候就是忍不住想拿这个称呼去逗他,看他皱眉,看他又气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不过她也知道适可而止这个词怎么写,不然鸭子还没到嘴就被她气跑了,那她真的会哭,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问他:“对了,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程煜听她这么问就知道她大概是断片了,连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那昨晚发生了什么肯定也不记得了。 他反问:“你觉得呢?”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昨晚是他把她送回来的,昨晚的人里她只认识他,她还喝醉了酒,他肯定不会放心将她交给别人。 但是她不想配合,想让他自己承认,她故意说:“我觉得我一定是自己回来的。” “你站都站不稳,怎么自己回来?” “那是谁啊,我想不到。” 她的试探其实很直白,弯弯绕绕的,就是希望他亲口说出昨晚是他把她带回来的。 经过昨晚之后他对林欢颜的了解也多了点,她对他会喜欢她这件事没什么实感,所以她不会直接问:“程煜,你喜欢的人是不是我。”她会通过一些别的东西来确定他的喜欢,例如试探他对她可以纵容到哪个地步,例如听他亲口说就是他把她送回房间的。 程煜并不排斥她这种试探,相反,他觉得挺可爱的,也乐意去配合她,说到底是她对他还没什么安全感,是他的问题。 他沉声说:“是我,我送你回去的。” 林欢颜捂着嘴偷笑,没压住自己的笑声,程煜那点恶劣因子被她的笑声勾了出来,忍不住逗她:“昨晚某人喝醉了特别难搞,不好好睡觉,还吵着去泡温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拦住。” 林欢颜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真的假的?我喝醉了这么难搞吗?你骗我的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又想起昨晚那个吻,或许不能称之为吻,只是不小心蹭上的,但还是让他辗转难眠了一晚上,这个不能让她知道。 “不止闹着说要泡温泉,你还说了很多话,等你自己想起来。” “我想不起来,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什么是不该说的?” “就……就……”说不出口,林欢颜气馁地一头扎进枕间。 程煜告诉自己要适可而止,回头把她气到了万一又把他拉黑了就难搞,“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不过……” 林欢颜刚落下的心又被他一句不过提起,她以前为什么不知道他这么会吊人胃口? “不过什么?” 电话那端的人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昨晚下雪了。” 林欢颜真的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立马就忘记了自己的问题,“真的?我去看看。” 她啪哒啪哒跑到窗边拉开帘子,院子里白雪皑皑,天地间都被覆盖上一层银装,很美。 冬天到了。 她还沉浸在美景中,那头的人开口了,嗓音低沉,带着钩子般:“你说……” 她的心在跳。 “只要和心爱的人一起看了初雪,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像是故意吊着她,剩下的话程煜没再说,挂了电话许久林欢颜都没能回过神来,最终啊一声尖叫着给许乐打电话。 许乐大概是昨晚又熬夜了,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的,估摸着也还没起床。 “林欢颜,你最好有大事。” 大事,天大的事! 她压在自己不安跳动的心,跟许乐大致说了下昨晚发生的事,换来对方比她还要夸张的尖叫。 “林欢颜!可以啊你,都会装醉试探人家了你,总算是开窍了!爸爸很欣慰。” “什么装醉,我是真醉了。” “你酒量虽然烂,但不至于一瓶倒吧?” 说来也是,她的酒量烂是烂了点,但从来没出现过一杯倒的情况,大概率是那果酒度数挺高。 但这不是重点啊!她怎么会对程煜说那样的话?看雪就看雪,扯什么永远在一起这种话。 许乐忍不住笑:“林欢颜同志,你是不是偷着乐呢?多年心愿就要达成了,他说要追你诶,激动吗?开心吗?” 林欢颜故作矜持,轻咳了声:“也就,还好吧。” “可得了吧,还好?我还不认识你?肯定心里都在尖叫了吧?” 林欢颜倒在床上,脸埋进枕,闷闷地问:“可是他喜欢我什么啊?他怎么突然就喜欢上我了?” “喜欢还需要什么理由的吗?你喜欢他有理由吗?” 理由? 林欢颜想了想,很认真地答:“因为他很好看?所以我见色起意了,这算理由吗?” “那他也对你见色起意不行么?” “可是我不是第一天长这样的呀,我一直都长这样,他怎么会突然对我见色起意了?” 许乐在另一端无奈捶床,“能不能对自己多一点自信啊林大小姐?你实在搞不懂就去问他啊,他不是说要追你吗?” “也是哦,我改天问问他。” “不过我真的好奇啊,高岭之花追起人来是怎样的?你记得跟我分享后续啊,我要持续跟进。” 许乐说完又尖叫了几声,感叹:“什么时候有这种优质男来追我啊?” 林欢颜都数不清许乐换了多少个男朋友了,许小姐的恋爱名言:恋爱嘛,不开心就分,换下一个,满大街的男人还找不到适合的吗? 其实有时候林欢颜挺羡慕她这种洒脱的心态的,毕竟她自己做不到。 她想了想,说:“那等我什么时候跟他在一起了,给你介绍他的好朋友,物以类聚,程煜身边的人应该都不赖吧?” 许乐深表赞同:“你说的很对,我很高兴你有这个觉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两人又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直到苏女士来敲门叫林欢颜去吃饭。 返程时间定在下午,林欢颜拎着东西从里面出来,刚出大堂就看见站在外面的人。 下午的阳光很好,那人站在日光中,身旁还站着好几个人。 也就半天没见,她觉得他好像又变好看了,还是昨晚的那件黑色呢子大衣,里面换成了米杏色的毛衣,毛衣的衣领抵到他的下颌,往上的唇有点薄,鼻子高挺,眼窝深邃,眼里漾着笑,远远地朝她看过来。 林欢颜心如小鹿乱撞,早上只是隔着电话聊天,眼下真的看见他了,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拎着东西往旁边躲。 程煜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挑了下眉,大大方方过来和他们打招呼:“老师,师母,欢颜。” 林青山显然有些意外:“程煜,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回头指了下身后站着的一群人,说:“科室团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老师。” 最激动的还是李源,昨晚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自己的偶像呢,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他谨慎地往衣服上蹭了蹭手,然后笑着上前想和偶像握手:“林教授您好,我是程煜的同事,我叫李源。” 林青山客气地和他回握,李源激动得手都在微微颤抖,忙不迭说:“我崇拜您老久了,今天终于握到偶像的手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李源就差抹泪,一行人都被他逗笑。 林青山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有些无措,又回握了他一下。 等人走了李源还处在亢奋的情绪中,双眼放光盯着自己的手,转头和程煜说:“我这几天都不洗手了,握过偶像的手了,我会不会变得跟他一样厉害。” 程煜在出神,林欢颜今天的口红颜色很好看,浅浅的粉,像是冬梅的颜色,她有唇珠,小小一颗坠在唇中,看起来很诱人。 他的脑中闪过一些旖旎画面,又想起昨晚被她的唇触碰到的感觉。 很不想承认,但是从昨晚开始,他一直在回味…… 李源半天没得到回应,侧头发现这人在走神,拍了拍他:“别看了,望妻石啊你。” 程煜淡定地收回目光,问:“喜欢一个人就会一直想看见她的吗?” 李源睨他一眼:“怎么,人刚走就舍不得了。” 程煜:“有点。” 李源得瑟的机会来了:“哎呀,我跟我喜欢的人可是一个科室。” 程煜偏头看他,淡定道,:“哦,我跟她住同一个小区,她爸是我老师,近水楼台。” 李源:住的近了不起是吧?! 20、蝴蝶 对于程煜突然喜欢上自己这件事林欢颜特别没有实感,这种没有实感在过了一夜之后变成了怀疑,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臆想症了,毕竟在温泉山庄之前他们的关系好像一直不怎么样。 他怎么突然就喜欢上自己了呢?她还是她,没有哪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对他没那么热情了。 难道他就喜欢对他冷言冷语的女生? 这么特殊的癖好? 大清早的胡思乱想被一阵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她还咬着牙刷,看到屏幕上闪烁着的名字时差点一个激动将嘴里的泡沫都咽了下去。 她手忙脚乱地漱了个口,然后拧着眉接起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程煜的声音:“喂,欢颜,起了吗?” 她对着镜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木木地应:“嗯。” 程煜喝牛奶的动作一顿,敏感察觉到林欢颜说话的口气好像不太对,“怎么了?还没睡醒?” “醒了。” 怎么好像过了一夜她对他的态度又变了?程煜有些摸不着头脑。 “快收拾好了吗?我送你去上班。” “哦,好。” “那我在你楼下等你,没关系,不赶时间。” “好。” 下一瞬电话传来一阵忙音“嘟嘟嘟——” 程煜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然后切换到微信,聊天记录的最后一条是“晚安”。 他没忘记跟她说晚安啊,怎么今天就变得这么冷淡了?他昨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 林欢颜下了楼就看见单元楼前停着的保时捷。 北城又降温了,保时捷车窗上覆盖着层雾气,程煜的脸看不真切,一如她不真切的心情。 她抓着自己的包带,一颗心雀跃又忐忑。 真的不是在做梦吗?他怎么就穿过漫长的时光到了自己的身边呢? 另一边程煜还在跟程希打电话,他是第一次追女孩子,一点经验都没,他只能察觉到今早林欢颜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只是为什么突然又不对劲了?他不知道。 他一向好学,所以挂了电话后立马给程希打了个电话,向她咨询。 电话里程希笑得肆意,絮絮叨叨跟他说了下追女孩的注意事项,最后做出了个结论:得哄。 他茫然地问:“怎么哄比较好?” 程希叹气,说:“程煜,我们老程家的浪漫基因你是一点都没遗传到是吧?” 他想了下,好像是没怎么遗传到,要是遗传到了他现在应该不会那么迷茫。 他还想再问,扭头却看见站在楼前的林欢颜。 隔着起雾的车窗和纷扬的大雪,她就站在远处,穿着件跟雪一样白的羽绒服,脖子间绕着条红格子围巾,安静地,一瞬不错地看着他。 程煜的心突然被刺痛,匆匆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先挂了就推门下车。 他从车内拿了把大伞,转身朝她走去。 林欢颜从未像此刻这般,各种情绪在心间交替翻涌,过往的无数画面在她的脑海闪过,仿佛电影播放般,最后凝结成眼前的光景—— 28岁的程煜,在雪中撑着把大伞,身姿卓越,步履从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好像那些不可跨越的鸿沟都在他脚下,被他一步步碾碎,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暗处偷偷丈量他们之间的距离的林欢颜,他在向她走来。 程煜从来不知道喜欢原来是那么磨人的事情,短短几米的距离,他看着林欢颜孤身一人的身影,心里反复被刀尖划过,他的心上好像细细密密的在渗血,疼痛在心间蔓延。 他好像看见过往的那个她,那个站在时光深处,独自一人望着他的身影出神的林欢颜,那段时光里,他从未回过头…… 距离一寸寸缩短,直到他站到她的跟前,那把刀还在划。 林欢颜仰着头,眼睛有点红,她努力压住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艰涩地叫他的名字:“程煜。” 程煜抬起手,摸了下她的头发,轻声应:“嗯,是我。” - 还是那辆车,开车的还是那个人,林欢颜这次的体验感却大大不同,依旧是紧张忐忑的,但是又多了几分雀跃。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车里很安静,他开车的时候好像很少听歌。 几次张口,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最后眼看着就要到电视台了,林欢颜急得手心冒汗,在他踩下刹车的那刻眼睛一闭,豁出去了,问:“程煜,你是在追我吧?” 程煜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她,眸中带笑:“现在才想起来问?” 不是现在才想起来的,是现在才鼓起勇气问…… 她有些急了,“你就回答或者不是就好了,别问其他的。” 程煜没立即回答,指尖缓缓地敲着方向盘,每一下都好像落在她的心上,他眼睛望着远处的电视台大门,而后倏然扭头,直直地对上林欢颜的眼,嗓音低沉:“是,我在追你。” 砰—— 好像有什么悄然升空,而后爆裂开,火光璀璨。 心跳得好快,绯色蔓延至耳廓。 林欢颜的心不安又躁动,在他灼热的视线中先低头认输,想听这话的人是她,听他这么说后又觉得不知所措的人也是她。 好没出息。 她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问道:“你喜欢我?” 程煜不禁失笑,笑声低沉:“欢颜,你这是什么问题?” “别管什么问题,你回答就好了。” 林欢颜以为这次他会回答嗯或者是,但是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点点头:“嗯,我喜欢你。” 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林欢颜的耳边只剩程煜的那句:嗯,我喜欢你。 是多久了呢?从她十七岁到现在,五年的时间,她终于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这句话。 似是怕她会不确定,他再次重复:“是程煜喜欢林欢颜。” 林欢颜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好像很开心,又好像有些难过,总之就是各种情绪翻搅,她几欲落泪,喉咙也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她缓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喜欢我?我……”她有些哽咽,“我明明跟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你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我?” 程煜想了许久,都没想到能准确概括自己喜欢上她的理由,最后他回了句:“没什么理由,欢颜,喜欢你没什么理由。” “怎么会没有理由呢?我都有很多理由。” 程煜扬眉:“例如。” “例如,你长得很好看,例如你很优秀,再例如……” 林欢颜掰着手指头数,直到一旁传来轻笑声才恍然回过神来,她好像被套路了…… 她有些气,瞪着眼看他:“我,你……”她一紧张语言系统就有点崩盘,憋了半天憋了句:“你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怎么办,我听力其实挺好的。”他笑。 “那我命令你忘了。” “好吧,我忘了。”他很配合。 林欢颜又扯了扯安全带,低声问:“有那么明显吗?” “什么?” “喜欢你,有那么明显吗?”她嗫嚅道。 程煜正了正身子,很认真地回答她:“也不算太明显,但是细想就变得明显了。欢颜,以前是我太迟钝了,一直没发现你的心意,也一直也没发现自己的心意。我说不出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如果非要说个理由,那就是很喜欢你在我身边,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开心,很安心。” “这个理由成立吗?”他看她。 林欢颜垂着头,点点头,心里有热流冲荡,他说她在他身边他觉得很开心,很安心……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她,不是因为知道她喜欢他,所以施舍几分喜欢给她。 她吸了吸鼻子,企图驱散鼻间的酸意。 “那既然是你追我,我不那么快答应也是可以的吧?” 程煜仍旧看着她,她说这话时眼睛眨得特别快,睫毛扑闪,他的心里像是飞进了一只蝴蝶,偏生那蝴蝶还不知情,在他心间到处闯荡,势必要霸占他心头的每一个角落。 他眸光沉沉,缓声道:“当然,我追你,你什么时候觉得我通过考验了,觉得可以胜任你男朋友了,再答应我。” 林欢颜扯下自己的围巾,呼吸有些急促,点点头:“噢。” 脑子有些无法思考了,她张口道:“那我先去上班了。” 推开车门的前一刻,手腕被拽住,他掌心的热度通过接触的皮肤传递过来,林欢颜扭头看他,“怎么了?” 程煜解下自己的安全带,俯身靠近她,伸手扯过她手中的围巾,动作细致地又给她系上,边整理边说:“欢颜,是我要追你。” 林欢颜的脑袋在他靠近的那刻就已经彻底停止运转,连呼吸都放缓,只是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嗯,我知道。” “所以……”围巾绕过她的脖子,还剩下很长一截,他抬着手,又重新绕一圈,“所以,你对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不需要考虑太多,我没有什么很禁忌的话题,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林欢颜眨了眨眼。 “我说要追你的意思是以后都由我来主动,由我主动走向你,由我来讨你欢心,你只需要站在原地就好了,不开心了也可以扭头就走,由我负责把你哄回来。” “我第一次追女孩子,可能会有做不好的地方,你可不可以稍稍包容我一下,或者,给我点提示,不要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不说,也不理我。” 林欢颜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眼前的人语气真诚,似乎是怕她听不真切,还放缓了语速,给她系围巾时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脖颈,她缩了缩。 “还有,如果我没能及时回复你的电话和消息就可能是在手术或者开会,看到了会回复你的,不要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以后我都会接你上下班,有突发情况不能接你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的。不能接你的话,欢颜上车前能不能给我发个车牌号,到了再告诉我,让我知道你安全到了就可以了。” 他理了理她身前的围巾,确保没有地方会透风了,征询她的意见:“我对你就这么一个要求,可以答应吗?” 关于程煜喜欢林欢颜这件事的认知不断被他加深,她心里欢欣地想放串鞭炮庆祝一下,又想赶紧下车,好再回忆一遍他今天说过的话。 她快速点点头,“好。” 他将她围巾上的流苏捋好,没忍住,摸了下她的头,“去上班吧,下午来接你,在出外景的话提前告诉我。” “好。” 她推门下车,脚步轻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程煜没有立即离开,刚下车的人又折返,小跑过来,而后轻敲车窗,车窗降下,林欢颜的脸探进来。 “忘记说了。” “嗯?” “那下午见。”她的脸很红,说完这话就快速跑开。 程煜愣了愣,怔怔看着她跑进楼里,想起很久前她说的—— “那欢迎下次光临。” 那只蝴蝶又在他心间乱闯,将他一颗心搅乱。 他好像又明白了程希的话,喜欢一个人确实是见了一面还想见下一面,想一直看见她的…… 21、追求者 夏林觉得林欢颜最近特别不对劲,这种不对劲体现在很多方面,例如她休了个假回来就一直对着手机笑,例如她最近下班特别积极。以前林欢颜可是工作狂,跑完新闻回来还要盯着剪辑,下了班还会留在电视台琢磨选题,身上带着股工作就是我的生命的劲儿,最近却溜得比谁都快,一到下班的点立马不见人影。 不止这些,最近她的桌边每天都会出现一束花,明亮的向日葵花束,将办公室都点亮。 夏林特地查过向日葵的花语:沉默的爱。 她侧过头去看林欢颜桌边那束颜色张扬的花,再看她不时的低笑,怎么都觉得这花语跟花好像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她悄悄凑到林欢颜身边,低声问她:“欢颜姐,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欢颜收起手机,敛起嘴边的笑:“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夏林指指她桌边的花,“那这是谁送你的啊,每天一束,单身狗的眼睛都要亮瞎了。” 林欢颜的视线随着她的指尖移动,落在桌边那束花上,向日葵颜色鲜黄,看起来生机勃勃的,看着心情都不由变好。 她抿抿唇,压住笑。 自那日程煜送她来上班起,她每天都会收到一束向日葵,有时是同城急送,有时是他亲自去买,下班来接她的时候送她。为此她买了好几个插花的瓶子,一个放在办公室,其他的放在家里,家里跟办公室都被这种热烈又灿烂的黄包围。 夏林是真的好奇,到底是谁在追她的女神? 按照她看小说的经验来说,能追到女神的怎么都应该是霸道总裁级别的人物,再不济也是帅到人神共愤的男神。 这人送了这么久的花还没追上,看来跟上述两点都没关系。 可是没谈恋爱女神怎么天天对着手机笑得那么开心? 呜呜,好好奇! 她的心里百爪挠心般,不死心,继续追问:“那就是对方在追你,你还没答应?” 林欢颜思索了下,点点头,“嗯,还没答应。” 好家伙,夏林来劲了,又凑近了林欢颜一点,特别认真严肃地跟她叮嘱:“那你可一定要好好考虑了,你看,他天天就会送花,也没见得有什么实际行动,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么几束花就轻易答应人家!” 夏林想了想,又补充:“我觉得,必须得是那种帅到人神共愤,或者家财万贯的人才能配得上你。所以你千万不要那么轻易沦陷。” 林欢颜在心里思索怎样才算帅到人神共愤,夏林又开始提问了,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所以追你的人帅吗?” 林欢颜想了想,说:“还好吧,还行。” 在我看来是最帅的,她悄悄在心里补充。 夏林叹气。 林欢颜想了想,继续补充:“长得挺高的,大概……”她细细回忆了一下程煜的身高,得出结论:“大概有185?” 夏林暗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身高即为正义啊,长得一般般但是高的话,可以拯救一下平均值。 林欢颜:“至于是不是家财万贯不知道,他是个医生,工作有点忙。” 早些年夏林的父亲身体不太好,她经常往返于医院,她爸的主治医生人很好,自那之后她对医生就有种职业滤镜,一听对方是医生立马在心里又加了几分。 她继续问:“还有呢还有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张乐刚把视频材料送去给新闻中心的同事,回来见林欢颜和夏林两个人悄悄咬耳朵,不由好奇地凑上去问:“聊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三人在电视台的关系算得上亲近,又是同一组的组员,聊八卦什么的也不会避讳。 夏林一把将他拉过去:“在聊欢颜姐的追求者呢。” 张乐对于八卦的热衷程度跟夏林不相上下,一听立马来精神了,“谁谁谁,我认识的吗?” 林欢颜抠抠椅子,“你见过。” 夏林震惊:“我去,为什么张乐都见过我没见过?!” 张乐也很意外,“我见过?谁啊?” 林欢颜:“就,那次我们在市一院见到的呀,我叫师兄的那个。” 张乐记性不太好,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激动得一拍大腿:“我去!就那个,那个……” 夏林无语翻白眼:“那个什么那个什么,结巴了你。” 张乐:“我早看出来你们不清白,没想到真追你了。” 林欢颜:?什么不清白? 夏林:“什么不清白!快给我说!张乐你今天说不完就别下班了。” …… - 另一边,市一院饭堂 程煜坐着,餐盘在桌上摆着,半天没动筷,人对着手机笑。 片刻前,林欢颜给他发了条信息—— 颜颜:【我同事说,早看出我们之间不清白】 他动动手指给她回:【你同事眼神挺好】 李源就坐他对面,看他一眼,又咬了口嘴里的鸡腿。 下一秒,“该死,能不能收一下你脸上的笑?”他嘴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程煜淡定地收回手机,抬眼看他,“我又碍着你了?” “是,我有红眼病,见不得别人在我面前跟女孩子聊天!” 程煜作势端起盘子:“那我走?” 肩膀被人按下,李源换了副诚恳的表情,“要不你给我传授一下,你怎么追到你的林妹妹的?我也想学习学习。” 程煜往嘴里塞了口饭,细嚼慢咽,完了慢悠悠说:“谁说我追到了?” 李源:“没追到你天天对着手机笑得那么荡漾?原来跟我一样,还是单身狗。” 说罢,他重新夹起鸡腿,真好,鸡腿又香了。 程煜:“你能天天接送喜欢的女孩子上下班?” 李源:“不是,哥,你追女孩子追出骄傲感了是吧?” 程煜:“你也能站在自家阳台就看见喜欢的女孩子?” 李源:“……”知道你们住得近,还没完了是吧? 其实程煜真不是什么爱得瑟的性子,他也很少跟人聊感情的事情,前二十几年是没遇上特别喜欢的人,至于现在,是李源总要来问他。再加上暧昧的感觉确实有点让人上头,他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好心情。 对于李源的怨气,程煜表示理解,毕竟喜欢的女孩在就在眼前,他却只能看着,人家天天怼他,压根没把他当成可发展对象考虑,他觉得憋屈是正常的。 越看越觉得他可怜,程煜很大度地将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夹给他。 李源看着落在自己盘子里的大鸡腿,再看看自己盘子里的,好像比他的小了一圈。 妈的,这过的什么日子?连饭堂打菜的阿姨都看脸给量? 他气极,毫不客气夹起程煜给他的鸡腿,恶狠狠咬上一口。算了,看在他给自己鸡腿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 他又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说真的,都是追女孩子,怎么徐真就感觉不到我喜欢她呢?真是奇怪。” 程煜瞥他一眼,说:“什么时候你能不天天逮着人说八卦可能就成了。” “我哪里有天天跟人说八卦?” “没吗?你今天不是还跟她说7号床跟8号床因为抢电视遥控器又吵起来了?护士站的那个小徐又失恋了,诸如此类。” 李源:“……”是他说的没错。“那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做她才能知道我喜欢她啊?” “直接表白?或者天天给她送花?再不然你学我,天天接她上下班?” “你就这么追女孩子的?” 程煜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这跟我以前追女孩子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你喜欢的女孩子理你,我的不理我?” 程煜很认真地想了下,是个好问题,他看看李源,再拿起手机照了照自己,给了个很显而易见的答案。 “可能,因为我比较好看吧?” 李源腾地端起餐盘起身,妈的,这天是一刻也聊不下去了!!! - 林欢颜接到程煜电话的时候正在收拾东西,划开接听后侧着脖子夹着手机,手上没停。 “嗯嗯,我就快收拾好了,等我一下。” 夏林竖着耳朵听她说话,等人一走立马鬼鬼祟祟跟上,中途撞上张乐,张乐见她探头探脑的一把将她拎住。 “干嘛呢你。” 夏林推他,“放手放手,欢颜姐那个追求者来了,我要去看看是谁在追我的女神。” “来了?我也去看看。” 林欢颜满心想着又要见到程煜了,自然没留意到自己身后多了两个小尾巴。 等人小跑着往车边跑去时,车上的人推门下车,黑色风衣垂至小腿,内搭灰紫色马海毛圆领毛衣,下身是同色系黑色长裤,黑色马丁靴,身高腿长,气质清冷又矜贵,再往上,一张脸刀刻斧凿般,五官凌厉又精致。 夏林捂着嘴都没压住自己的尖叫声,扭头看张乐,“欢颜姐管这叫长得还行?”未等张乐开口发表意见她又开始尖叫:“啊啊啊,我不管,从今天起,我就是他们的爱情保镖,我,夏林,一定要看着我的女神跟这样的极品在一起!” 不远处,程煜拢了拢林欢颜脖子上的围巾,短短一段距离,她的鼻尖就冻得通红,他抓紧打开车门,让人进去。 路上,林欢颜捧着他半路买的奶茶吸了一口,而后满足地眯了眯眼睛,感慨:“冬天喝热奶茶可真是幸福。” 程煜本人对这些甜甜的东西无感,但是林欢颜喜欢,他在路上看见了就顺便给她买了。 他侧头看她,她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很开心地小声哼歌,调子很熟悉,还是westlife的歌,她正哼到那段—— “canhardlybelieveit,butthere’sananglecallingme,reachingformyheart……” 车窗外夕阳如画,却不及眼前人。 程煜弯弯唇,确实,天使在他心里。 夜里两人一起去吃了顿火锅,开着车回到小区时林欢颜说有些饱,他便将车停好,跟着她一起在小区散步消食。 小区的路灯不是很亮,林欢颜老老实实走了一段路就开始背过身倒退着走路,一双眼看着他,从头到脚将程煜打量了一番。 程煜也不说话,大大方方任她看,末了问一句:“好看吗?” 林欢颜点点头,想起白天夏林说的那句帅得人神共愤,笑着说给他听:“白天我同事和我说,我得找个帅得人神共愤或者家财万贯的男朋友才行。” “怎么个人神共愤法?” 林欢颜就着路灯的光亮看他,摇摇头:“不知道呀,帅得人神共愤是怎样的我不知道,但是她说的时候我心里有个答案。” “什么答案?” “关于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的答案。” 程煜笑,很配合:“说说看,我看看能不能达标。” 林欢颜假意思考,眼神还是落在他的身上,“我喜欢身高185的,嗯……要那种桃花眼,双眼皮的,然后鼻子要高,嘴唇的话,不厚不薄的?学历要高,读医的就更好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脚踩空,身子晃了一下,下一瞬被人揽着腰拽回来,她的脸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胸膛。 林欢颜惊魂未定,一颗心怦怦直跳,腰上的手臂结实有力,牢牢将她控在他的身前,明明两人穿得都不少,但她还是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炙热的,如火般将她灼烧。 耳边的心跳声剧烈,不是她的,是程煜的。 程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我猜,你还喜欢名字只有两个字的?” 她仰起头,对上程煜的眼,四目相对,呼吸交错,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桃花眼此刻像是掀起狂澜,海水翻涌着要将她吞没。 神智全失,她机械地点点头:“嗯。” 两人站在小花园的出口处,林欢颜的侧面就是支撑长廊的柱子,灯光很暗,程煜克制地换了口气,紧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掀起更汹涌的波澜,横在她腰间的手用力,将她转了个面,往前一步,俯身将人抵在柱子前。 林欢颜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双手有些不安地拽住他风衣,幽深黑眸一瞬不错地盯着她,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猎人盯上的猎物般,无处可逃。 她颤着声叫他的名字:“程煜。” “嗯。”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回应,垂着眼帘看身前的人。 林欢颜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红唇饱满诱人,被她用牙齿咬出微陷。 他有些克制不住的抚上她的唇,唇上原先尖锐的压迫消失,转而被温润的指尖取代。 林欢颜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唇上的触感不容忽视,一下又一下,极为缓慢地摩挲着,像是挑.逗般。 血色自脖颈蔓延至耳廓,她整个人都像被火烧,灼热难忍。 在幽深的夜色中,程煜的手穿过她的发间,刀刻般清俊的脸一点点在她眼前放大,直到她只能看见深邃眉眼,鼻尖相抵,呼吸更为热烈地交缠,他嗓音中的温润不再,变得又低又哑,“你同事说的很对。” “嗯?”她仰着头,后脑垫着他的掌,一点后退的余地都没。 程煜的话随着夜风传进她耳中—— “不清白,欢颜,我对你谈不上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