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女暗探》 第1章 给自己验尸? 八月十三这晚,无星无月,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诏狱内阴气森森,冷风裹挟着泥土腥气,与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霉臭味交缠在一起,恶臭难闻。 墙上的火把随风跳动,忽明忽暗,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似要将周围的一切吞噬。 柳希月躺在最里的牢房内,乌黑的长发杂乱地散落在杂草上,手腕上挂着比她手臂还粗的铁链,身上密密麻麻全是鞭痕,皮肉绽开,发黑的血渍浸透破碎的囚衣,像是一朵朵妖异的花。 伤口重重叠叠,交错蔓延,从后背一直到缠绕到手掌处,细密的伤口与厚重的老茧交叠,惨不忍睹,指尖更是鲜血淋漓。 柳希月却不在意,只静静地躺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一名年轻男子出现在牢门前。伴随着铁链沉重的撞击声,牢门“吱呀”打开。 男人长相普通,人称十四,今日身穿捕快官服,腰配黑刀,手拿烛台,居高临下冲柳希月吩咐:“十六,刑部尚书点名要你去办差,你随我去一趟。” 柳希月缓缓坐起身,抬头望向来人,挑挑眉:“尚书大人要我一个死囚犯办什么差?“ 见柳希月这反应,十四眉头紧皱,急急提步跨进牢房。 他左右张望了下,俯下身靠近柳希月,压低声音道:“今个儿晚上从护城河里捞起来个女人,全身都泡肿了,要不是头儿眼尖,认出来那腰间玉坠,才知道这女人是相府家的二小姐,未来的太子妃!立马就把这事儿报了上去……不出一时辰大理寺、都察院就派人来衙门里,你是没见到那阵仗,进门直接点了名要你去查案,这可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机会!” 柳希月似笑非笑:“柳相家二小姐柳希月?” 十四点头叹气:“不是她还有谁?柳相已来认了尸,在衙门里就晕了过去,真是可怜,任谁会想到,那样的天之娇女竟然会从护城河里捞起来。” 柳希月没有接话,低头沉默许久,忽而嗤笑一声。 去查相府二小姐死因? 谁会相信,她就是相府二小姐柳希月? 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竟成了阶下囚,连命都难保,还要去查自己死因,多荒唐? “你笑什么?”十四皱眉盯着她,“这可不是玩笑的时候!你还想不想活了!” 这十六,该不会是关疯了吧? “知道了。”柳希月缓缓收了笑,艰难地站起身,冲十四扬了扬下巴,“去给我拿套新衣服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换衣服!”十四急急喝道。 “衣不蔽体,成何体统,怎么为大人们办差?”柳希月不紧不慢地睨他一眼,看了看手上的污秽,“再打盆温水来,水温不能太凉,也不要太烫。” 十四:“……” —— 柳希月到殓房时刚敲完三更,殓房专门辟出一间,摆放柳家千金棺椁,屋内点满油灯,却仍驱不走屋内透骨的凉意。 屋内正中站了四名圣上的贴身太监,都是原身的老熟人,正中那个是圣上的心腹马总管,专管分配任务传话的。 暗处背手站着两名中年男子,这两位也都是熟面孔,一位身穿府尹官服,是男人口中的头儿,京兆尹贺广宗,另一位穿着黑色官服,神情严肃,眉头紧皱,是刑部尚书章明岳。 柳希月看着这两张熟悉的面前,舔舔干涸发白的嘴唇,觉得有些可笑,前几日还在巴结自己的两人,如今竟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能不能活命还得看他们意思? 章明岳不知她心中所想,沉声吩咐:“既然到了,开始吧。” 柳希月扬扬双手,神色淡淡:“带着镣铐,行事不便。” 章明岳眉头皱得更紧,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 立刻有人上前,替柳希月解开镣铐。 桎梏一卸,柳希月顿时觉得轻松不少,略活动了下酸疼的手腕,转身走向屋正中的棺椁。 一个女人躺在棺椁中,身上穿着名贵的软锦绸衣,乌黑的长发如被水浸透的锦缎,将紫青的脸覆住大半。而那张脸虽只露出一半,仍能看出其惨状,五官泡得肿胀,青中发白,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这是她。 但又不是她。 柳希月已经死了,躺在这棺材里。 但她却又还活着。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荒谬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许是老天可怜她,给她机会查清自己为何而死,好为自己报仇? 不管如何,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柳希月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小太监,冷声吩咐:“去取我的皮手套来。” 小太监愣了愣,错愕地看着柳希月。 这十六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怎么今日还使唤起他来了? 但被十六这眼睛盯着,让他只觉有千斤压身,反驳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愣着干什么?”柳希月拧了拧眉。 小太监目光望向马总管,见他没有反驳的意思,这才答应一声,低头退了出去,取了皮手套来。 柳希月戴上手套,掰开女尸的嘴看了看,有了决断,抬头淡淡道:“柳小姐并非溺亡。” 第2章 再见故人 柳希月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开口问道。“可有证据?” 柳希月觉得声音耳熟,下意识抬头望向他。 昏黄的灯火中,一名男子缓步从黑暗中向前,声音冰冷得如同冬夜寒风。 他背光在柳希月不远处站定,一身绛紫色的直缀,衣上用暗金丝线绣着龙纹,腰间佩一纯金腰牌,细长的桃花眼微眯,眸中闪出如利剑般的目光,审视着柳希月。 柳希月认得他,甚至还很熟悉。 当今天子的第六子,平王李珩。 这位平王可了不得,生母是当下最受宠的贤妃,自幼聪慧过人,棋书骑射样样精通,甚得圣上喜爱。 十四岁从军,率领五千精骑,杀入敌国将营,取敌将首级,此后更是长胜不败,被封铁骑大将军。 战胜回京后,手握京城兵马,把守皇城。京中茶肆酒楼,全是关于这位王爷的传说,因其铁面无私,不苟言笑,又被称作“玉面阎罗”。 但同时,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柳希月盯着他的脸半晌,自嘲一笑。 故人相见,竟是如此场景。 见她不说话,李珩眼里寒光一闪,不耐烦地冷喝。 “回话!” 柳希月看着李珩熟悉的面庞,只觉得此刻的他陌生的紧。 “柳小姐腹中平平,未曾有胀气,口鼻干净。”柳希月垂下眼,根据脑内原主的记忆,低声解释,“死前落水者,最明显的便是腹中积水肿胀,口鼻处有大量泡沫,柳小姐都不符合。且……” 她伸手翻开棺中女尸的衣领,露出脖颈处的淤痕,示意李珩来看。 虽是经过浸泡,女尸脖颈处的淤青依旧狰狞可怖,甚至能看清上面道道花纹。 “此伤是死前造成,下手人力气极大,伤口处有明显的血肿,因此,初步判断是有人将柳小姐用绳索勒死后抛进护城河。” 柳希月缓缓褪下皮手套,手指的伤口已开始凝固,粘连在皮手套内壁,撕扯的疼痛刺激着柳希月的神经,饶是这样,她面上神色依旧平淡,只飞快地睨了一眼阴影处站着的两人。 “这只是我的初步推断,具体死因还需要召专业仵作来验尸,查查柳小姐体内有无别的致死因素。” “柳相不同意验尸。”章明岳叹口气,“验尸格录都没看,连初检都不让验,还要刑部尽快归还尸体,好让柳小姐入土为安。” 柳希月眉头挑了挑,倒不觉意外。 大齐较前朝,破除了不少男女恪律,女子不仅可以随意上街,还可像男子一般入太学,入仕为官,因此就算有高门大户的未嫁女,意外身亡,请仵作验尸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仍有一群人,以新律为耻,认为女子抛头露面是令人不齿的行为,绝不能行。 她的父亲柳炔就是其中之一。 自己女儿在相府内失踪,尸首出现在护城河,对他来说已是奇耻大辱,更别说让男仵作给她一个未嫁女开膛验尸,这简直是当面打他的脸。 柳希月太了解自己的父亲。 她的命,怎么会比柳相的脸面重要? 柳希月自嘲一笑,将脱下的手套,放到一旁的托盘里。 “既然柳相要求尽快归还,你们叫我来做什么?” “圣上的意思……”章明岳的面色有点难看,“若柳小姐不是自戕,需要严查,揪出凶手。” 柳希月太阳穴突突直跳,刚想问原因,突然反应过来,冷笑一声:“难怪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地从诏狱捞我一个死囚犯来探查。” 平王面上神色沉了沉,没有说话。 柳希月继续道:“这凶手身份不简单,既能瞒过柳小姐的贴身侍婢,越过相府层层守卫,将柳小姐带出府残忍杀害,还能绕过羽林军的守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柳小姐抛尸护城河不被发现,绝不可能是常人或是普通杀手所为。此人……” 柳希月刻意停顿片刻,目光在三人脸上一转。 “此人同我一样,是圣上养在三司的暗探。” 此暗探,与寻常暗探不同,根据任务不同分为天地两支,天支主查悬案探奇案,而地支则专查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如官员贪腐、官商勾结。 无论天支地支,所查的皆是污秽肮脏之事,探案手段自然也并不光明磊,他们无名无姓,却十分危险神秘,不仅功夫了得,还极善易容模仿。 只要他们想,片刻间就可换副容貌,伪装成另一人混入其生活圈不被发现。 正如他们的所查之事一般,这群人只存于黑暗之中,依附于人群,却不会被任何人注意。 原身就属暗探天支,排行十六,师承天支掌事,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功夫极佳,且头脑聪明心思缜密,不管派发给她的任务多棘手难办,都从未有失手。 但聪明人往往被聪明误,原身在上一次行动中未按皇命行事,而是擅自做主用了别的法子,虽是圆满完成任务,却犯了暗探大忌,死罪一条,被投入大牢受刑。 掌事怜惜她的才华,求到圣上面前,自愿替她承去一半责罚,这才暂保她一命,无奈原身伤势过重,到底还是丢了性命,被柳希月捡了便宜。 屋内三人皆未料到柳希月这么快就察觉出其中关键,脸色皆是一变,互相对视一眼,却没人开口。 “此人已违背暗探规训,脱离掌控,侍奉了新主,做了不该做之事。”柳希月低头看了看衣服上渗出的淡淡血迹,继续道,“案发当晚,我受了大刑关押在狱中,是全京唯一没有能力行凶,没有嫌疑的暗探,这才是圣上找我来的真正原因。” 查柳希月的死因是假,抓叛徒才是圣上真正的目的。 柳希月话音落下,殓房内一片死寂,油灯燃烧时轻微的“哔剥”声在此刻竟显得有些刺耳。 “你倒是聪明。”李珩冷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抓叛徒可以,但我有条件。”柳希月抬头看他,声音平静。 李珩不可置信般挑挑眉,眼里闪过一抹戾气:“条件?” 一个暗探竟敢提条件? “第一,此案我必须全程主办,任何人查案不可越过我,线索也必须报我知晓:第二,暗探所内环境太差,不利于我养伤,我需要一个单独的院子静养,不用太大,一进就行,最重要的是干净僻静。”柳希月也不啰嗦,直接提要求,“还需要两个婢女,柳小姐的两个贴身侍女最好。” “不行。”京兆尹与刑部尚书异口同声地否决,“前两事可以依你,但这两人绝不可能!” “我知道此二人嫌疑未清,且疑点甚多。”柳希月神色不变,拿了差吏递来的帕子慢条斯里地擦拭手上的血渍,“但找出真凶还得着落在此二人身上。” 两位官员还要开口拒绝,李珩眼风冷冷扫过去,二人只觉遍体生寒,立刻止了话头。 “理由。”李珩转向柳希月。 “凶手行凶时无人发现,一是做得极其隐秘,二是动手时,柳小姐身边无人,显然是对柳小姐日常行程非常了解,这两个丫环与柳小姐朝夕相处,个中细节,只有她们知晓,此外”柳希月迎向李珩,笃定地笑笑,“整个大理寺没有比我更会套话的人,你们用尽酷刑问不出来的答案,我可以问到。” 最重要的是,这两人是她亲自培养的心腹,能力出众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背叛她,若现在保下来,以后是她的左膀右臂,行事会方便不少。 柳希月边说边无意识地将帕子叠得四四方方,把血渍包在最里层,两根手指捻住帕子一角,递给一旁的差吏。 李珩看着她的动作,眼角不自控地抽了抽,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暗探。 她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隐隐还有血迹渗出,头发胡乱盘着,插了根木筷子,露出白皙得毫无血色的脖颈,几缕碎发随意地贴在额前。 明明是十分狼狈的模样,脊背却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雍容贵气,不像是暗探,便更像名门闺秀。 且这叠帕子的动作习惯,他再熟悉不过。 不管什么帕子,但凡柳希月用过,她一定要叠得四四方方,将污垢包在最里层,再交给旁人。 他曾问过柳希月为何这样。 柳希月手捧着帕子,笑吟吟解释:“这些脏东西不体面,是见不得人的,得藏起来。” 那时候的她,笑颜如花,如今却毫无生气地躺在那棺椁中,身上裹满了她嫌弃的不体面的污垢。 他顿觉眼眶发酸,语气也软了下来:“你有几成把握?” 第3章 一笔巨款? 京兆尹听李珩这样问,登时急了,低低喊道:“王爷,这不合规矩,先不说两人嫌疑未除……” “大人,你我皆心知肚明,这两人不可能是凶手。”柳希月打断他。 “你有何证据可以证明?” “全国暗探所内统共两名女暗探,一个是我,一名不在京中且不可能回京。” 京兆尹嘴唇抖了抖还想开口,就听得柳希月继续道:“更何况,我那小院你们定会派重兵把守,派人整日盯梢,与关在狱中有何区别?” “那也不可!”京兆尹不肯让步,转头向马总管求助,“公公,您怎么看?” 马公公只是笑,并不接招:“杂家只是督办,一切由平王殿下做主。” 李珩开口做了决断:“先查,若查不出,你同她们二人一同回诏狱。” 柳希月莞尔一笑,神情却很笃定:“殿下放心,必定找出真凶。” 李珩眼皮微抬,问她:“你打算从何处查起?” “从柳小姐失踪的地方查起。”柳希月收了笑,“柳相府。” “这……”章明岳云面露难色,“殿下,柳相怕是不会同意我们进府查案。” 李珩冷哼一声:“圣上要查,还由得他不同意?” 说罢,李珩大步朝屋外走,没走两步,突然停下,回头看向柳希月,“本王进宫请旨,等旨意下来,你同本王去柳相府。” “好。”柳希月笑着应是,心底一片冰凉。 从殓房出来回暗探所收拾行李的时候,天还未亮,原身的房间在暗探所的最里处。 小小的一间房,四步便能走到底,没有窗户,屋内的摆设简单得有些寒酸,靠墙摆了一张木板床,床上一床单薄的被褥洗得没了颜色,紧挨着床边放着一个破旧的木箱, 木箱里只有几件衣服,看着倒是挺新,但都是成衣店里最便宜的粗布短衣,并不合身。 箱子边上一个破旧的铜盆,铜盆边上有个小小的铜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唯一的好消息是,原身虽然不如柳希月花容月貌,却也很能入眼。 小小的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五官单看略显平淡,但搭配在一起,却像是氤氲开的水墨画,有一种柔和的,不带攻击性的美。 还不错。 十六就十六吧。 虽然各方面条件都比从前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算得上天壤之别,但至少她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杀害自己的真凶,替自己报仇,保住性命。 想到这,柳希月伸手翻了翻柜子里的衣服,想挑挑看有没有可以带走的衣服,没想到刚拿起一件,就见一个金色的物件跌落了下去,在地上滚落了两圈。 一个圆饼,纯金的。 柳希月捡起来拿在手里掂了掂,足有十两重。 作为暗探,有十两黄金倒也不稀奇,毕竟暗探所供吃住,月俸也不低,原身能存下些钱也不意外。 但当柳希月将衣服都捡出来后,看着整整一箱子的金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粗略地数了数,约莫有二三十个。 两三百两黄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个暗探,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柳希月闭上眼睛,努力在脑内的记忆中寻找关于黄金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这黄金是从何而来?为何原身对此毫无记忆? 难道原身上次行动中的反常行为并不是她想得那样简单? “十六,院子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吗?”屋外小太监催促道。 柳希月回过神,沉默着将金饼放回箱子里,应道:“好了,进来替我搬个箱子。” 两个小太监应声进门,将箱子搬起来。 “这里面装了什么宝贝,这么沉。”其中一名小太监笑着打趣柳希月。 柳希月不搭腔,冷着脸出了屋子。 三司给柳希月安排的小院子离暗探所不远,不过半柱香,一行人就到了。 小院子在胡同尽头,十分僻静干净。 院子不大,却五脏俱全,主屋在院子正中,两侧各两间耳房,左侧的耳房堆满了杂物,主屋后面还有一排厢房,是厨房,三司还贴心的配了一个厨娘,专门负责她的饮食。 这地方,可比暗探所的环境强了不少,柳希月心中满意,转头吩咐两名差吏:“箱子放主屋去,两位姑娘到了吗?” 两位小太监脸上现出不满,他们虽是奴才,但也是天家的奴才,只服侍贵人的,现在被同为奴才的暗探这样呼来喝去的,心里难免不怠。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年长的一位正准备开口刺柳希月两句,可一抬头就对上柳希月那双眼睛。 乌黑的眸子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丝丝冒着冷气,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严气势,让人觉得头顶上顶着千斤重,脊背不自觉地就弯了下来,刺人的话也卡在了喉头。 “还没到呢……尚书大人说还有些手续要走,明儿一早给您送来。”小太监谄笑着回答,额头惊出了冷汗,“王爷还替您叫了太医看伤,也是明早见来。” “知道了,明儿再请城西的夺天工主管带衣样子来,我要做几件衣裳。”柳希月吩咐完,也没精神再和两人说话,转头进了主屋。 见柳希月走了,另一名小太监用手肘捅他一下,嘲笑道:“瞧你那狗腿子样,巴不得留下来给人当奴才吧。” “去你的。你不也不吱声?”那人啐他一声,说着摸摸胳膊,还有些后怕,“我总觉得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那眼神,就这么看着你,就像在嗖嗖放剑,我腿不由自主就软了。” “那是当然,她现在有平王撑腰,连尚书大人和兆尹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小太监咧嘴嘿嘿直乐,笑容里带着一丝鄙夷,“没准儿以后是要进王府当主子的!” 柳希月倒不知两人背后的编排,进了屋,连衣裳都没力气换,头一沾枕昏睡过去。她累极了,一天中经受太多变故,伤口疼痛难忍,方才还能强撑着维持体面,现下是真撑不住了。 只是这一晚,柳希月睡得并不安稳,梦里纷乱繁杂,一会儿她还是相府二小姐,绳索绞在脖颈处,让她喘不过气,一会儿又在诏狱里,铁一样的鞭子疯狂地抽打她。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柳文若起床简单梳洗一番后,就有小太监领着人来了。 柳文若从卧房中出来,就见她曾经的两个丫鬟跪在正屋中央,神色憔悴,身上穿着粗陋的囚衣,衣服上满是浸出的血渍,不用看都能想象到衣服下的皮肤是怎样的惨状。 柳希月看着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两人,心中酸涩无比,醒来后第一次感到委屈甚至有想哭的冲动。 她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问一旁候着的小太监:“劳烦公公了,平王殿下可有消息了?” 第4章 初露端倪 小太监听柳希月这么问,低眉顺眼地俯了俯身:“平王昨日从宫中回来,歇在了刑部,请您处理完这边的事,明儿去刑部走一趟。” “知道了,回去复命吧。”柳希月点头。 待到小太监离去,柳希月终于忍不住,上前将两名丫鬟扶起,恨声道:“怎么搞成这样……你们又不是凶手,怎么对你们下这么狠的手……” “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出事时却不在身边,本就该罚。”年纪稍大的巧云一双杏眼微垂,神情麻木,声音有些沙哑,“若奴婢在小姐近侧,小姐或许就不会出事了,是奴婢该死。” 她再也忍不住,肩膀猛地抖动起来,掩面而泣,“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该死!” 年纪稍小的巧星也跟着呜呜哭起来,她瘦得厉害,原本圆圆的脸盘子瘦得下巴都尖了,两颊一点肉都没有,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先别哭了。”柳希月眼眶发酸,对两人抬抬手,“起来回话,说说那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发时你们两人怎么都不在。” 柳希月的记忆中,那晚上再平常不过,她白日去定国公府参加了赏花宴,一直呆到用了晚膳才回府,极为疲惫,洗漱沐浴后,早早便熄灯休息了。 约莫二更时,她被屋内奇怪的声响惊醒,仔细倾听,好似水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又好像有人在她耳边锯木头。 她睡得正香,被吵醒后又困又怒,起身唤两人来想让他们看看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还没开口,便被人用绳索扼住了喉咙,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就成了暗探十六。 时至今日,柳希月回想起当晚发生的事情,仍是头皮发麻,四肢冰冷。 现在想想,既然是专业暗探想要杀她,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巧云和巧星不在。 不然恐怕两人和她一样,都会被丢到冰冷的护城河中。 只是她仍觉得奇怪,正常情况下,不管多晚,两个贴身丫鬟都至少会有一人在房内守夜,从未例外过。 怎么刚好她出事的那天两人都不在? 难道是被人支走了? 可她们是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又能被谁叫走? 巧云和巧星听到她的问话,面色变了变,对视一眼都没有动作。 “我专门负责查出柳小姐遇害真相。”柳希月心知她们在顾虑什么,耐心解释道,“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正是找出真凶的关键,你们好好回想下,有没有什么比较可疑的事。” 巧云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目光定在柳希月的脸上,露出戒备的神情:“我们姑娘身份贵重,此番遇害非同小可,理应三司共同审案,怎么会只派你一个年轻女子来查案?” “我并非寻常女子。”柳希月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心中既赞许又有些感慨,“若我是寻常女子,又怎可能将你们从诏狱救出来?” 巧云沉吟片刻,言语中仍带着几分试探:“你真的可以找出杀害我们姑娘的真凶?” “嗯。”柳希月笃定地点点头,“我一定会找出杀害柳小姐的真凶,还她一个公道。” 巧星咬唇,与巧云对视一眼,神色哀哀地说起来。 “ 那天姑娘去赴了宴,晚间便歇得早,姑娘睡下后,院子里没什么事,奴婢就按往常那样让巧云姐姐和小丫鬟们都去歇了,奴婢自己守着姑娘,没想到巧云姐姐刚走,大姑娘院子里的灵犀姑娘就给奴婢送了一碗牛乳银耳羹,说是她家姑娘喝剩下的,赏了她,特地来分给我。” 巧云说到此处,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都怪奴婢不好,贪了嘴,许是吃坏了,没多久就闹起了肚子,所以姑娘出事的时候,奴婢才不在屋子里……” 柳希月一愣,没想到这事居然还牵扯着她的长姐。 “灵犀平日也会给你送吃食来吗?” “会的,只要是奴婢值夜,她都会给奴婢送宵夜来。”巧星抹着眼泪解释,“奴婢与灵犀是同乡,又是同一批入府,平日里若是得假回家,也会互相帮忙带些东西,关系比旁人更亲近些。” 柳希月点点头,这事她倒是知道。 她也碰见过两人凑在一起聊闲话,巧星还带过灵犀母亲自己做的酱菜,味道堪称一绝,她从前很爱吃,再加上她与长姐的关系虽说不上亲密无间,但也还算和睦,因此并没有干涉两人的来往。 “以前的东西吃了有闹过肚子吗?” “从未有过。”巧星忙不迭地摇头。 柳希月垂下眼,轻咬住下唇。 难道灵犀和长姐牵连其中?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她出事那晚送来的银耳羹就出了问题。 “你呢?”柳希月将思绪暂且放置一边,转向巧云,“当晚你在何处?” “奴婢在外院。”一听柳希月问她,巧云越发伤心,“奴婢原本睡下了,突然想起回府时,遇见老爷身边的书琦,他叫奴婢忙完了就去外院书房取姑娘要的字画。” “字画?”柳希月眉尾一挑。 她可不记得自己要过什么字画。 “是,奴婢当时也觉得诧异,可书琦说是姑娘在书局花高价买的孤品,刚送到外书房,叫奴婢尽快去取,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可是要发脾气的,一定要今晚就去取。” 巧云眼泪簌簌往下掉,两只袖子都湿透了。 “奴婢没有细想,心说去一趟外院能费多少功夫,就起来去外院取画,可到了外院,书琦却说他不知道什么字画,他刚从外面回府,没见过奴婢,奴婢以为他拿我玩笑,很是生气,跟他纠缠了一会儿,后来听旁的小厮说,书琦真是刚回府,奴婢当下觉得不对劲,回院子就看见姑娘的房门大开……” 巧云越说越崩溃,哭得字不成句:“都怪我……我若不去外书房……那贼人进院子时定能发觉……姑娘说不定就还活着!” 柳希月盯着她看了半晌,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待巧云逐渐稳住情绪,柳希月才开口问道:“下午回府时那个书琦,跟你平日里见的可有什么区别?” 第7章 重回相府 谢天云听柳希月这样问,表情更难看:“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劝柳相府签验尸格录,不仅如此,新太子妃也出在柳府,让我们查案低调些,若无确切证据,不可带兵上门。只可下拜帖,等柳相请。” 说着他又叹口气:“这都什么差事啊……” “不用担心。”柳希月脸上笑意更冷,“我们今天就可去柳相府走一趟。” 李珩放下茶盅,问柳希月:“可有查到什么?” “柳家两个丫鬟处问到了关键信息。”柳希月将昨日听到的一字一句复述一遍,“根据巧云口供,柳小姐出事当晚她被一假扮成书琦的男子找借口支开,男人个头比她高了约一个头,我约莫估算了下,正好七尺二的样子,符合我们之前的猜测,更重要的是……” 柳希月顿了顿,冷笑一声,眼皮慢悠悠抬起。 “书琦当晚恰巧有事不在府中,凶手也正好知道。照常理,这样的事情外人鲜少知道,那凶手是怎么发现的?又怎么会有书琦当日穿的衣袍?柳府的下人生性谨慎,短时间根本不足以取得他们信任,想来凶手早就潜伏在书琦身边,得了书琦信任才会知道内情,招他来查查,兴许能找出凶手的真实身份。” “这个书琦很是关键,可能与凶手认识。” 李珩听完默了片刻:“谢天云,拿本王的拜帖去柳府,本王亲自去会会他。” “还有一事。”柳希月向李珩禀报,“昨日我去长街探查消息,被人跟踪了,一路追过去,追到了柳府门口。” 柳希月停顿片刻:“我怀疑凶手还在柳相府。” 李珩点点头:“带一队锦衣卫,看住柳相府,不许任何人进出。” 柳希月笑:“可是现在就要出发去相府。” 李珩却没应,重新捧起茶盅,吹了吹面上的茶叶:“不急,先关一天。” 一直待用过晚膳,李珩才带着柳希月前去柳相府,还未走近门口,就见锦衣卫的校尉配着刀守在大门口,往来的行人见此场面皆是侧目议论,却没人敢上前。 柳希月不由有些好笑。 也不知父亲现下得气成什么模样。 李珩却是脚步不停,大步走向校尉,问他:“府内可有人生事?” 校尉点点头:“门房,外出想要采买的几位管事,还有柳相身边的小厮,下官都没让通行。” “很好。”李珩赞许道,迈步走向柳相府大门。 刚至门口,一名小厮就迎了上来,面带不善地扫一眼李珩与柳希月,俯身道:“平王殿下,老爷已等候您多时,这边请。” 李珩面色不变:“带路。” 两人由小厮一路引着,直接来到外书房。 外书房装修简朴,墙上并无旁的装饰,只有几幅名家字画点缀,屋内案几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卷宗。 就是这样一间屋子,对柳希月来说却如同噩梦,若非不得已,她万万不想再次踏入。 此刻,外书房内没有小厮伺候,只有柳相一人拿着本书靠窗站着,正在翻看。 他今日穿了深蓝直缀,头戴玉冠,眉目锋利,虽是年近半百,却看着不过而立的年岁,面上并无表情,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味。 见李珩来了,柳相放下书,往门口走了几步。 柳希月见他靠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想要退出外书房。 “平王殿下带人围了相府整整一日,可否给下官一个合理的解释?”柳相开口,虽是在询问,那语气里却满是指责与威胁,“耽误了太子妃的婚事操办,这责任可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 李珩冷笑:“不知柳相可还记得自己还有一女儿,此时正躺在刑部殓房内?” 柳相面不改色:“自是记得,还望平王殿下早日查出真凶,将小女尸首还于,好让她入土为安。” “本王今日就是来查案的。”李珩余光扫了眼身后的柳希月,“本王怀疑贵府的书琦与贵府二小姐被害身亡一案有重大关系,还请柳相放人,让本王带回刑部审问一番。” “平王可有证据?” “本王有人证。” 柳相轻笑一声:“若是巧星巧云那两丫头所指,下官劝平王还是不费这个功夫好,那两丫头嫌疑最重,又与书琦有嫌恶,无端攀咬的话,可当不得真。” 柳希月听这话,只觉气血上涌,喉头充血。 她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为了不让人查他身边的小厮,竟然污蔑自己的贴身侍女! 她的巧云巧星最是好脾气好相与,怎么可能与书琦这样的小厮有嫌恶? 简直荒唐! “依相爷的意思,相爷觉得谁的嫌疑最重?”柳希月冷冷盯着柳相,突然开口问。 “本相以为,凶手并不在相府。”柳相扭头看向柳希月,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下官却不这么认为。”柳希月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下官以为,柳相不仅知道凶手在相府内,是谁,还有意包庇此人。” 她想起昨日门房处挂的红灯笼,忽而一笑,继续道:“不然怎么会在贵府二小姐尸骨未寒之时,就急着办喜事抬妾室为平妻?该不会柳二小姐的死就是相爷您授意的吧?不然怎么会连验尸都不肯?” “你可有证据?”柳相紧紧捏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的神色却是不变,“无端侮辱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何罪?” 说着又看向李珩:“平王殿下也该好好管束一下手下的人。” 李珩斜一眼柳希月,笑道;“本王不觉她说得有什么错。” 柳相突然淡淡一笑:“平王殿下,万事需讲证据,殿下若有,请直接呈出,下官任由殿下处置,若没有,还请殿下回吧。”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嘈杂起来。 纷乱地脚步声混杂着惊呼从门口传来。 “夫人!夫人您不能进……” 还没等那人说完,书房的大门被人撞开,一名身着素衣,面带泪痕的女子大步进来,正是柳希月心心念念的生母柳陈氏。 她一进屋,见到屋内站着的李珩和柳希月,忽得一愣,随即语带哽咽地问道:“可是查出了杀害我儿的真凶?” “夫人……”柳希月见母亲这样,不由眼眶发酸,心中痛楚,想上前宽慰。 “还未。”李珩轻声道,“贵府二小姐失踪当晚有些蹊跷,本王来询问一二。” “有什么蹊跷?可是那贼人混入相府带走我儿?”柳陈氏问着,眼泪簌簌往下掉,“我就知是如此,我儿最是守礼懂事,怎可能自己走出相府?是谁?可是要提人去查?” 平王嗯一声:“是。” “不管是谁,只要能查出杀害我儿的真凶,皆可带走。”柳陈氏忙不迭地应道,“还需要什么?你们尽管开口。” 柳希月压下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捧上验尸格录:“夫人,还需您签下验尸格录,同意给令媛验尸。” 柳陈氏接过来,看了看,略带迟疑地抬头看向柳希月:“是需把我儿剖开?” 柳希月点头:“只有这样,才可查出令媛真正死因,找到究竟是谁杀害了她。” “一定要这样?”柳陈氏转头看向李珩。 李珩点点头。 “我签,只要能查出真凶我签。” 自柳陈氏进屋后一直沉默的柳相见她应下,急急出声:“夫人!不可!” “有何不可!”柳陈氏一改往日的温柔良顺,猛地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只顾你自己的颜面!” 柳相见柳陈氏状若疯癫,连忙上前,挡在她与平王之间:“内人骤然失子,神智不清,不宜见客,还请两人先回吧。” 柳陈氏听他这样说,发狠一般推开他,喊道:“我清醒得很!你今日不让我签,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国公府,请我父兄一同上奏,让圣上下旨验尸!” “你!”柳相气急,终是绷不住一般,怒喝一声,甩袖离去。 见柳相走了,柳陈氏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柳希月递来的验尸格录签了,将两人送至门口。 “你们要提谁去,要查什么,尽管带人来办,无人敢阻拦你们。”柳陈氏拉着李珩地手,“我所求之事只有一件,请一定要查出是谁杀害我儿。” 说着,她直直跪了下去:“珩儿,我知你与我儿关系亲厚,算婶娘求您,请您一定要给我儿讨个公道。” 李珩连忙上前将她扶起,低声承诺道:“必不负所托。” 第9章 魂归索命? 柳希月瞥一眼杨仵作带笑的面庞,沉吟片刻,问道,““五更,几乎是刚开始验尸,杨仵作就遇了害。我们走后,还有谁来过?” “并无旁人来过。”刑部尚书章明岳开口答道,“柳小姐身份尊贵,非同寻常,为了避免冲撞了柳小姐,下官专门吩咐验尸时只得杨仵作在场,其余人等皆在隔壁等候。” 说完,又继续补充:“杨仵作是京内最老道的仵作,从业多年,口风极严,故特意安排他为柳小姐验尸。” “门口可设了守卫?” “自然是有,都是马公公亲自带来的锦衣卫。” “这不可能。”柳希月眉头蹙起,“无人进,无人出,杨仵作是怎么死的?柳小姐的尸首是怎么消失的?” “若是柳小姐死不瞑目,魂归索命,再自行开窗离开……”小太监犹不死心,怯怯开口。 魂归索命? 柳希月忍不住嗤笑出声。 魂还在这呢,何来索命一说? 柳希月嘴角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看来确实有鬼。” 李珩眼风扫来,如入骨的尖刀,似要将柳希月钉在原地。 柳希月毫不在意,迎向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吐出个六字:“三司中有内鬼。” “内鬼?”三司三人神情俱变,“这话从何说起?你可有证据?” 柳希月只是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一圈,笑吟吟道:“验尸,等查明杨仵作死因,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丢的是柳小姐的尸首,验一个仵作的尸首有何用?又如何揪出内鬼?”三司三人对视一眼,由大理寺卿起头提出异议,“现下当务之急是找回柳小姐的尸首!” 柳希月伸手敲了敲棺材侧边木板,解释:“杀害柳小姐与杨仵作的应该为同一人,不然为何大费周章地潜入刑部劫走尸体?想必是发现柳小姐地尸体上有找到他身份的关键,甚至不惜冒着风险杀人。” 她的手指慢慢敲打着棺材,发出“咚咚”的响声,一声又一声,竟有令人惊心的感觉:“柳小姐的尸体已经丢了,杨仵作是我们仅有的证据,只要通过杨仵作找出凶手身份,就能找回柳小姐的尸体,查出内鬼。” 李珩扫过她苍白的脸,出声命令:“验。” “属下这就去安排仵作。”谢天云得了李珩令,不敢怠慢,即刻便要出去张罗。 “不必。”柳希月拦住他,下巴微扬,神色淡漠,一身贵气藏而不显,“取刀和皮手套来,我亲自验。” 原身虽为暗探,早年却也跟着刑部中仵作学过验尸之术,因此对于此间学问,也颇为精通。 验尸所需的刀和手套很快就承上,皆为全新上品,刀身薄透,锋利无比。 柳希月右手执刀,凭着原身脑中记忆,熟练地将杨仵作腹腔切开。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却又自带一股闲适贵气,一把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灵气,仿佛此刻她正在做的并不是验尸这些的腌臜事,而是在写字作画。 李珩静静地站在她旁侧,背着手看她低头忙碌。 不知为何,这个十六举手投足间总让李珩感到熟悉,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可他能够断定,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李珩双眼微微眯起,仔细打量她,满腹怀疑。 平王不说话,旁人自然也不敢出声,殓房中一片安静,只听到柳希月动作时衣袖摆动的声音。 在三司三人快要熬不住时,柳希月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慢慢抬起头,目光在三人面上转一圈。 三人只觉这目光亮得吓人,且自带一股威严,不由得屏住呼吸,全神盯着她。 “有结果了?”李珩问。 “中毒。”柳希月转头看向他,声音微哑,“是含笑散。” 含笑散,是一种致命剧毒,服下后顷刻即会毙命。 此物毒发时面色狰狞,死亡后,神色逐渐转为平和安详,面带微笑,如同睡着一般。 而有一味名唤“欢喜散”的药物,具有镇静解痛的功效,只是此药极易成瘾,若不慎服用过多,会令人癫狂嗤笑,行为无法自控,力竭而亡,其症状与“含笑散”一般无二,单看表面,很难将两者分辨开来。 不过两物仍有区别,“含笑散”味微苦偏辛,而“欢喜散”中含有几味干花,因此有股淡淡的甜香味儿,要想分辨两药只能开膛验尸。 根据十六的记忆,杨仵作年纪大,患有风湿,常年背痛,遇到雨天更是严重,会服用“欢喜散”缓解疼痛。 因此柳希月刚见到他的死状时,怀疑有人偷偷加大了杨仵作服用“欢喜散”的剂量,引得他中毒身亡,凶手应该是刑部内的暗探,平日可以接触到杨仵作,知道他的用药习惯。 然而开膛后,杨仵作胃里并未发现“欢喜散”的踪迹,由此柳希月判断,杨仵作是被人下了致命毒药“含笑散”。 这么看来,凶手并不知杨仵作有服用“欢喜散”的习惯,不可能是刑部内部的人,而是隶属大理寺或是都察院的暗探。 当时小太监进屋时,杨仵作面上尚未出现笑容,很有可能刚咽气不久,凶手应该刚得手,并未走远,就埋伏在殓房附近,甚至还能看见杨仵作的脸上神态,故意装神弄鬼,引起小太监恐慌,逃离殓房,好让自己脱身。 在能看见杨仵作的地方 柳希月沉吟着放下刀,转头四顾,环视殓房一周。 殓房为砖砌,四壁平整,屋内除正中棺椁与墙边案几外并无他物,并无可供人藏身的地方。 “殓房内可有暗房?”柳希月走到墙边,勾起手指敲了敲,问道。 “没有。”章明岳立刻答道。 “没有”柳希月沉吟着抬起头,将目光停留在房梁上。 房梁又长又宽,藏一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你进屋时可有注意过屋顶上有无异样?”柳希月收回目光,转向小太监。 小太监一愣,咬着唇思忖片刻,低声回答:“奴才……奴才未曾抬头看过。” 柳希月闻言扬扬眉:“王爷,派人上去看看吧。” 李珩没有作声,瞥了柳希月一眼,朝屋内候着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锦衣卫得了令,身子微弓,眨眼间就蹿上了房梁。 谢天云仰望着锦衣卫的动作,悄声问柳希月:“若房梁上没有痕迹呢?” 第10章 凶手找到了? 柳希月听谢天云的问话,瞥他一眼。 “那便只可能是柳小姐魂归索命。” 她眼风扫过来满是笑意,谢天云却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李珩目光沉了沉,声音微冷:“怪力乱神之说,休要在我面前提起!” 柳希月原本和他一样,也是不信,可现下自己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她轻叹一声,不再答话。 好在锦衣卫很快便从梁上一跃而下,冲李珩拱手:“回王爷,房梁上并无脚印痕迹,但有几滴水渍。” “水渍?”谢天云脸色煞白,心猛地收紧。 “难道真是柳小姐自己爬上房梁……”大理寺卿更是吓得惊声叫道。 李珩忍无可忍般冷声低喝,额头隐隐青筋暴起:“够了!” 柳希月偏头看他一眼,嘴角扬了扬:“两位大人别慌,若真是柳小姐魂归作乱,杀了杨仵作,又何须躲上房梁?直接飞檐走壁,穿墙而过,岂不更方便?” “那这水渍?”大理寺卿似乎被说服,面色稍缓,却仍有疑问。 “凶手带着柳小姐尸首在房梁上停留过,这水渍便是那时候落下。” “可房梁上并无发现脚印。”谢天云接话,已然将柳希月当作主心骨。 “方法不对。”柳希月哼笑一声,“去取梯子和油灯来,多加点油,越亮越好。” 油灯和梯子很快就被搬了上来,柳希月爬上梯子,将油灯往房梁上一放,隐隐约约就现出两个并排的脚印。 “是个男人。”柳希月目测脚印大小,“身高七尺有余八尺不足。” 说完,她低头看向在下面仰望的大理寺卿:“查查吧,大理寺内满足条件的暗探,近日哪位到过刑部,且现下不在刑部。” 说完,她顿了顿,又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督查院长:“还有督查院。” 两人眼皮微跳,对视一眼,没有动作。 “聋了吗?”李珩冷冷剜两人一眼,声音中隐隐有压抑的怒气,“还不快去?” 两人这才惊醒一般,冲李珩拱拱手,快步出了屋子。 谢天云看了看李珩余怒未消的脸,也拱了拱手:“属下去监督他们盘查,以免有漏网之鱼。” 说完不等李珩点头,小跑着退了出去。 柳希月见他逃得飞快,只觉得好笑,慢悠悠地从梯子上爬下来,就见李珩已踱步到棺材旁侧,低头盯着空空如也的棺材,不知在想什么。 “王爷,您似乎对柳小姐的案子格外上心。” 李珩头也不抬:“圣上派本王督办,自然上心。” “你我皆知圣上在意的不过是影所内的叛徒。”柳希月摇摇头,“王爷对柳小姐的态度似乎也格外特别。” 李珩慢慢抬起头来,眼眸里闪过一抹杀气:“你想说什么?” 柳希月抬头回望他。 两人目光相对,柳希月看着他,只觉得透骨的凉意。 “只是好奇。”柳希月唇角扬了扬。 “办好你的差,不该你管的事别管。”李珩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在他转身那刻,柳希月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她几步上前走到棺材边上,两手攀着棺材边缘,低头仔细观察,手指不自觉地有节奏地敲打起来。 李珩刚走两步,听着这节奏,浑身一怔,回头看向身后的女子。 她逆光站在棺材边,微微低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软的脖颈,脸上的五官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晰,却渐渐与记忆中另一张脸慢慢重叠。 恍惚中,李珩似乎回到了柳希月失踪前一天的下午。 那时,他刚演练完回京,带着自己新得的琴谱到柳相府。 “这么急冲冲地做什么?” “回京路上淘到的,失传已久的琴谱残篇。”李珩炫耀般扬了扬手里的琴谱 柳希月接过去,一边品鉴琴谱内容,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书桌台面,眼里似有火苗在跳动。 “阿珩,你等我练会,第一个弹给你听。” “好,我等着你。” 可他没能等来她的琴音,却等来了她的死讯 “王爷?”柳希月一抬头就看见李珩盯着她愣神,眉头微蹙,问道。 “无事。”李珩闭了闭眼,目光扫过她手指上浸血的纱布,转头对外吩咐,“去传太医。” 与太医一同到的,是三司盘查的结果。 三司内共暗探三十名,满足身高条件的仅三名,再除去隶属刑部的十四,仅剩两人。 “行踪查清了吗?”李珩端坐太师椅,手捧着热茶慢条斯理地喝着,声音平淡。 “查清了。”回话的暗探乃是地支掌事,人称地三,“十一六天前到过刑部取公文,而后一直在影所待命,昨晚至今晨一直在刑部外院待命,未曾离开,并无嫌疑。” “另一人呢?”柳希月两只手被厚厚的纱布包裹,肿得像粽子,身上也重新缠满了绷带,将原本略显宽大的衣袍撑得满满的,行动间颇有些不舒服。 “十八昨晚到过刑部,刚在院中寻过,并未发现他的踪影,已派人去寻找他的踪迹。”地三回道。 柳希月挑挑眉,身形符合且行踪不明,照这么说,几乎可以确定是这个十八所为。 可柳希月总觉得有些怪异。 似乎太过于容易了。 能从柳府捉走她,还能潜入刑部杀人劫尸,心思应当极为缜密,不应该这么简单就查到他头上,现在有种将答案拱手奉上的感觉,倒令她不敢信了。 但现下证据确凿,只有找到人后当面对峙才能弄清事情缘由。 她正想着,地三扑通跪下,额头触地:“十八隶属地支,此番形迹可疑,有违规训,是下官失责,自甘领责罚。” 李珩听着,半晌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他放下茶盏,语气淡漠:“先找人。”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男子快跑进屋,拱手跪下:“殿下,掌事,人找到了……。” “在哪?”大理寺卿支起身,急急打断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十八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为人沉默稳重,办事妥当,上月他才上书,举荐十八做地支副掌事,今日就揪出他是叛徒,岂不是啪啪打他脸! “在大理寺影所。”男人面上的神情有些复杂,迟疑地道,“情况复杂,还请殿下,掌事和少卿大人亲自走一趟……” “这个十八好大的排场,竟然要本官去见他!”大理寺卿气得一拍椅子把手,怒汹汹站起身,“行,本官倒要看看他有何话说!” 刚一站起,就听得男人继续道:“大人,还得带上仵作。” 大理寺卿愣在原地。 仵作……? 十八死了? 第11章 线索断了 李珩皱皱眉,沉吟地看着来人,片刻后站起身,冷声吩咐:“带路。” 有他打头,其余人忙跟在李珩身后一起往屋外走。 刚走没两步,李珩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定在柳希月脸上。 “你跟着一起。” “是。”柳希月垂头应道,提步跟了上去。 大理寺的暗探所的条件比刑部的更差,在一条又窄又深的巷子内,终日少见阳光,右侧是一条小河,整条巷子潮湿无比,墙角长满了绿绿的青苔,水渍印漫延到了窗台之下。 此刻空气中除了霉味还不时飘来桂花甜腻的香气,其间夹杂着一丝腐臭味,混在一起,令人颇感不适。 越往里走,腐臭味儿越明显,带路的男人见大家都在掩鼻,忙轻声解释:“这味儿前几日就有了,本以为是有老鼠死在哪里了,找了一圈没找到,谁成想”他说着,往前一指,“这就是十八的屋子。” 此时屋门大开,十八悬挂在屋正中的房梁上,一柄匕首刺穿了他的胸膛,黑色的鲜血从他的身上滴落下来,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大滩。 穿堂风吹过,他的尸体似乎也在跟着晃荡。 柳希月看着那张腐烂的几乎看不出样子的脸,许久没有动作。 好半晌,柳希月才听到自己问:“确定是十八本人?” “是,检查过了,特征都对得上,没有伪装痕迹。” 柳希月闭眼低叹一声。 十八死了。 时间比她更早。 李珩皱眉打量着十八的尸身,转头冷声命令:“仵作验尸。” 陈仵作立马上前,在场的锦衣卫配合着将十八放下来,开始验尸。 果然如柳希月所料,十八的死亡时间比柳希月失踪时间更早,大约是在半月前,但由于时间太过于久远,再加上影所内过于潮湿,因此无法推测出具体时间,其余的需带回殓房仔细查验才能有结论。 李珩走到柳希月身边,低声问:“你怎么看?” “替死鬼。”柳希月睁开眼,声音微哑,“十八死了有半月,凶手应当是先杀了他,再易容成他的样子,先后杀害了柳小姐与杨仵作,再引我们找到他的尸体。” 柳希月说着,忽而自嘲地笑起来:“我们被耍了。” 她向来自诩聪明,从小便饱读诗书,无论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都远超同龄的公子小姐,甚至连骑术医学这样的旁门,也十分精通,是京内出了名的才女。 自己的聪明才智加上原身的经验与能力,查出杀害自己的真凶定是毫不费力。 没曾想,这么快就栽了跟头,怎不令她心惊。 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还是见识不够,太过自负了。 “十八一死,线索就彻底断了。”谢天云在旁边直发愁,“这案子岂不进了死胡同,我们该怎么向皇上交差啊。” “还没。”柳希月冷冷开口。 谢天云一愣,旋即希冀地问道:“莫非,你有办法令死人开口说话?” 柳希月眼皮一翻,瞥他一眼,心中颇感诧异。 谢天云这样的脑子,能跟在李珩身边这么久,真是个奇迹。 “十八是第一名死者。”柳希月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为什么是他?” “当然为了让他替罪。”谢天云回答得理直气壮。 “但暗探所内这么多暗探,可选的人选这么多,为何偏偏是他?十八是大理寺中最得力的暗探,在地支新生中也是佼佼者,说明他能力极强,且拳脚功夫极佳,想要制服他绝不是件易事,可凶手为何还是选择了他?” “说明凶手和十八关系较为亲近,因此能够轻易得手?”谢天云恍然大悟。 柳希月点点头,补充道:“还有一点,杨仵作死于含笑散,含笑散中有一味药材非常特别,京中只有一处药房有售,查一查十八什么时候去买的药,可以推测出他大致的死亡时间。” “你怎么肯定是十八去买的药?”谢天云的问题很多。 “凶手既然已经决定杀十八顶替,就绝不可能用自己的脸去买药。” “有道理。”谢天云频频点头,指了个锦衣卫马上去调查。 这时,又是一阵风吹过,桂花的香味随风飘来,倒将屋里的臭味冲淡不少。 “巷子里的桂花开了。”地三突然淡淡开口,似有些哀痛,“这还是当初十八提议种的,说中秋可以酿桂花酒,几年了,可惜一次也没有酿过。” 地三说完,没人再接话,屋内静了下来,沉默笼罩着十八小小的屋舍。 李珩站在屋门口略一沉吟,转身朝外走。 柳希月忙小步跟了上去。 “回刑部等着。”李珩余光瞥见她过来。没有再询问她对十八之死的看法,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一进去,恰巧撞见了奉命去药店调查的锦衣卫回来复命。 “十六。”那人叫她。 “回来了?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柳希月朝他扬扬下巴。 “有是有,但有些奇怪。”那人脸上神色复杂,似乎有点困惑。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柳希月来了兴趣。 “去买药的不是十八……” “十六!”十四突然从后方蹿了出来。 柳希月朝那人使个眼色,示意他暂时别说:“你进去复命吧,我们呆会儿再说。” 那人瞟了眼她身后,点点头,急匆匆地走了。 柳希月回身看向从后面追上来的十四,微微笑道:“师兄,你最近没任务?怎么又到刑部来了?” “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你。”十四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又带上笑,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你们那案子有进展了吗?” “进展?”柳希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十四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笑容更深:“怎么?怀疑你师兄啊?” 柳希月板紧脸,故意摆出避嫌的表情,轻轻点头:“嗯,案子不破,谁都有嫌疑。” “是,此案事关重大,你是应该警惕些。”十四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反而呵呵笑起来,压低声音打听,“地支那个十八……跟柳家千金的案子有关系吗?” “你问题也太多了!”柳希月面露疑惑地上下打量他,“你干嘛这么关心这案子?莫非,真是你做的?” “十六!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十四吓得跳起来,语带埋怨,“我就是好奇。” “少些好奇,多想想下月的考核怎么办。”柳希月揶揄道,“别又临时叫我帮忙替你打掩护。” “你好端端地提考核做什么!我找师父去了,不同你讲了!”果然一听考核,十四的连顿时垮了,哭丧着走了。 柳希月看着他背影远去,一转身,就见李珩站在刑部大门口,神色不明地盯着她。 柳希月吓一跳,扬声问道:“殿下几时到的?怎么不进来?” 李珩看她一眼,没有接话,转而问:“锦衣卫那边有消息了?” “是。”柳希月点点头,“好像查到些什么。” 李珩不再说话,迈步进了刑部戒律室,在上首太师椅坐下,手指轻轻扣了扣青木案。 “查出去买药的是谁了?” 锦衣卫抱拳上前:“回陛下,是杨仵作。” “谁?”柳希月和谢天云异口同声地惊呼。 第12章 障眼法 柳希月怀疑自己听错了:“确定是杨仵作本人,不是别人假扮的?” 锦衣卫嗯了一声:“药房老板很肯定,去买药的是杨仵作的夫人,可惜当时药房没货,是第二天派小厮送到杨仵作家里,杨仵作本人亲自收下。锦衣卫已去杨仵作家里提人了。” “怎么会?”柳希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会是杨仵作?” “是吧,我也觉得不敢相信。”谢天云小步挪到她身边,很是赞同地点点头,“我听刑部的人说,杨仵作来刑部当仵作也快三十年了,为人老实厚道,不管何时随叫随到,风雨无阻,怎么会……怎么会是他去买的药?” 柳希月震惊的却不是这个。 若是杨仵作自己去买的药,那很有可能并不是别人下毒害他,而是他服毒自尽! 还有一点,那晚刑部有重兵把守,殓房外又设了锦衣卫,除了小太监再无旁人进出,殓房内又只余杨仵作,并无他人在场。 而杨仵作个字矮小瘦弱,又常年背痛,根本没有能力搬动她的尸首。 那么她的尸首怎么消失的,又去了哪里? 临死前的那种窒息感与无助感又蔓延上她的心头,柳希月只觉得自己似乎被罩在一张密密麻麻的丝网中,网中的每一根丝线都在取她性命,任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出去。 等等…… 柳希月突然好似想到什么。 若当日殓房内只有杨仵作一个人,那房梁上的脚印和水渍是什么时候伪造上去的? 脚印…… 柳希月突然想起巧星的话。 “怎么书琦看着比平日高了不少……” 高了…… 高了! 她知道那天为何觉得棺椁怪异了! 李珩个子高大,足有八尺有余,寻常棺椁再高最多也只到李珩的腰处,而那日她的棺椁,几乎快到了平王胸口处! 比寻常棺材高出了不少! “柳二小姐的棺材呢!”柳希月呼吸急促,猛地拔高声音,急急问道。 谢天云被她突然一问吓了一跳,声音略带颤抖:“还在隔壁殓房。” 柳希月得了回答,扭头就跑。 “十六这是怎么了?”谢天云摸不着头脑,转头却见李珩站起身。 “跟上她。” 李珩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大步迈了出去。 柳希月直奔验尸殓房,不顾门口守卫惊讶的神情,破门而入。 还如那日一般,棺椁依旧摆在屋正中,只不过杨仵作的尸首已被清了出去,只余一个空棺材。 柳希月几步跑到棺材面前,也不顾手上的伤口,俯下身在棺材内壁细细摩挲敲打。 坚硬的木头碰撞着她手上细密的伤口,疼得柳希月冷汗直流,鲜红的血迹一点点浸出纱布,但她丝毫不敢耽误,全神感觉着内壁有何异样,只想赶紧找到个中机关。 “你在找什么?”李珩冰块样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机关。”柳希月头也不抬,整个上半身全埋进了棺材里,一滴冷汗从她睫毛下滴落,“这棺材有问题!” 正说着,有人突然提住了她的衣领,生生将她从棺材中提了出来。 “你干什么!”柳希月站直身体挣脱开来,急急回头,美目圆瞪,眼眶微红。 “你手不要了?”李珩不理她,将她往旁一推,朝身后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四名锦衣卫得令上前,围着棺材,摩挲起来。 “发现什么了?这棺材有什么问题?”谢天云快步跑过来追问。 “太高了。”柳希月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忙深呼吸几口,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万不可心浮气躁,自乱阵脚。 “高?高怎么了?”谢天云莫名地打量着棺材,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正常的棺材怎么会做这么高,我怀疑它有暗格。”柳希月伸手指了指大概的位置,“当晚应当只有杨仵作自己一人在殓房内,他没有能力将尸体搬走,应当是将尸首藏到了棺材内的暗格。” “只有杨仵作?那房梁上的脚印和水渍是怎么回事?” “障眼法。”柳希月垂下眼眸,“为了将吸引我们的注意,引我们找到十八。” “可十八早就死了,我们找到十八他不就露馅儿了吗?” “调虎离山。”李珩瞥一眼谢天云,冷冷地说道。 柳希月点点头:“凶手把尸首藏起来,就是想将尸首带走,若我们一直在殓房他便找不到机会,但若是我们被引走了,殓房的守卫松懈,他才有机会将尸首偷走。” “这……这……”谢天云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找不到词语描绘自己此时的心情。 正说着,不知是锦衣卫中的哪一位碰到了什么,只听咔嚓一声,棺椁内壁突然向上弹起几寸。 “抬出来!”柳希月喊道。 四名锦衣卫得令,合力将弹出的棺椁抬了出来,露出下层。 果然如柳希月所料,刚一抬起,一股水腥味裹挟着尸体腐臭扑面而来。 柳希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走上去查探,却见棺材内空空如也,只余下一大摊浑浊的水迹。 “还是晚了一步。”柳希月双脚发虚,几乎站不稳,“尸体被搬走了。” 李珩皱着眉走上来,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棺椁,高声吩咐:“去查,昨日到今日都有哪些人到过殓房。” “书琦。”柳希月扶住棺椁边缘,稳住身形,“去提柳相府的书琦来。” “拿人。”李珩当即下了命令。 “那杨仵作……”谢天云似乎缓过劲来,后知后觉地问道,“也是帮凶?” 柳希月轻声嗯了一声:“含笑散的药材都不便宜,他一个老仵作,怎么买得起这么昂贵的药?多半是被收买了,也查查他家吧。” “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谢天云惊恐,“这丢得可是自己的命啊!会不会是被胁迫?” “我记得杨仵作有很严重的风湿病。”柳希月扫他一眼,“查查京内的医馆有没有杨仵作最近的就诊记录,或许能找到原因。” 李珩面无表情地大步往外走。 “人手不够,叫马公公多派几队锦衣卫,从杨仵作住所周边查起,务必今日给本王查出结果!” 第13章 因为我……二小姐才遇害? 书琦很快便被锦衣卫带到了戒律室。 戒律室原本是刑部用作审讯犯人的房间,窗户和墙面都经过特殊处理,常年不见光明,如果不点灯,外面即便艳阳高照,屋里却幽冷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这里离殓房最近,便被李珩选作了在刑部暂时的办公地。 为了方便李珩处理事务,谢天云特地带人将长年未开的窗扇打开,又添置了不少油灯蜡烛照明,屋内勉强算得上明亮。 此刻关上窗撤去油灯,只余一根蜡烛在桌案上,屋内重新变得阴冷黑暗,不知何处渗过来的凉风带着几分透骨寒意,将蜡烛火苗吹得明明灭灭,跳跃不定。 柳希月重生成为十六后,已在这样环境中待了两天,仍是感觉不适,双手抱臂搓了搓。 书琦倒是镇定,自被锦衣卫带入戒律室,便规规矩矩跪在屋中,等候询问。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五官清秀柔和,穿着半旧不新的墨绿色的直缀,头发用同色发带束起,全身无一名贵配饰,却自有一种清冷气质。 虽是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面上神情一片坦然,丝毫没有慌乱或恐惧,看着倒不像是在府内当差的下人,说是哪家的公子哥也不为过。 李珩静静观察了书琦片刻,没有言语,朝身旁的柳希月使了个眼色。 柳希月接了他的令,收起思绪,轻咳一声,出声问道:“你可知召你来是为了什么?” “知道。”书琦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为了二小姐遇害一事。” “既然知道,那便说说当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希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书琦垂下眼,默了片刻,颇为认真地回忆起来:“二小姐失踪前一天晚上,老爷特召我去书房,命我第二日去朗月书院为少爷交束脩,相府离朗月书院颇有些距离,因此当日我特地起了大早,天还未亮便出了府,傍晚方归,归府不多时,二小姐身边的巧云姑娘来寻我,要拿小姐买的孤品字画,我一日未在府内,并不知道什么孤品字画,自然无法给她。” 书琦说着叹口气:“奇怪的是巧云姑娘却咬定晚膳前还见过我,我当时觉得荒谬,因此与巧云姑娘争辩了几句,还请了门房来替我作证,巧云姑娘当时便觉得有异,慌忙跑回院内,就发现二小姐不见了。” 柳希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说法倒与巧云说的并无出入。 他的行程,也并无不妥。 朗月书院在京外的朗月山,大齐创立初便设立在山顶,已经很有些年头。 朗月书院原本并不出名,但由于连着两届的新科状元皆是出自朗月书院,自此名声大震,京中权贵皆想将家中子弟送往朗月书院就读,柳相自然也不能免俗。 柳府内唯一的男丁柳墨珏九月便满八岁,正是要送去书院读书的年纪,这时候去送束脩倒也说得过去。 而朗月山距京城距离较远,从相府到朗月山就是坐马车也需两个时辰,从山脚再到山顶也需费些时间,书琦来回用了一整天也能说得通。 “你既说自己不在府内,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书琦嗯了一声:“我出府后在城南驿站坐了马车,到朗月山脚后遇上礼部尚书身边的墨秦,与他一同上山下山,车夫与墨秦皆能为我作证。” 李珩冷冷地出声吩咐:“派人去城南驿站和礼部尚书府查问。” 立刻便有锦衣卫领命出门。 “若是此二人能为你作证,那么巧云那日在府内所见之人确不是你,你也不可能是杀害柳二小姐的凶手。”柳希月淡淡开口。 “还请大人明查。”书琦俯身以头触地,面色如常,眼眶却微微发红,“书琦年幼时家中受灾,与亲人失散,流落京城,连饭都吃不上,若非柳夫人将我收留,恐怕早已死在大街上,且老爷已许了我做少爷伴读,陪伴少爷在朗月书院读书,待到少爷学成,便去了我的奴籍,将来去科考也好,或是到庄子上做管事也好,全看我的意愿。柳府一家于我有恩,我又怎会不顾恩情做谋害小姐,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柳希月冷眼瞧着他的喜怒不行于色的样子,暗叹一声,心道难怪这几年自己父亲格外倚重书琦。 书琦的来历她倒是知道几分,与父亲旁的心腹小厮不同,书琦并非家生子,是自己四岁那年进府的,那时候母亲刚有孕,旁人见了母亲怀相,都说是个儿子,父亲高兴,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幼童,准备给儿子做陪读书童用的。 可惜,母亲那一胎没有保住,不过月余就不幸小产,这几个孩子便再无用处。 母亲心善,可怜几个孩子年幼又无家可归,还是将他们留在柳府当差,书琦也是近几年才被提到外院给父亲办差。 他性格内敛稳妥,不管面对怎么样的事皆可沉着应对,很符合柳相的要求,因此格外受柳相重用,也难怪柳相愿意送他去读书,许他光明前程。 “我信你。”柳希月点点头,转而问起正题,“你外出办事之事,可有旁人知道?” 柳希月从一开始便知巧云在柳府内所见的并非是书琦本人,方才不过是为了让书琦觉得自己肯相信他,让他放下防备,更好套话,毕竟有些问题涉及到柳府秘事,直接问他不一定愿意全盘托出。 书琦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点头回答:“我第二日一整日都不在府上,需要有人顶替我的差事,因此得了令便找了管事报备,请他安排人在外书房伺候。” 说着他又顿了顿:“大人的意思是怀疑有人知道我不在府内,钻了空子?” 柳希月也不打算瞒着他,嗯了一声:“此人得了消息,假扮你的样子,用孤品字画支走了巧云,趁柳二小姐身边无人之时将她劫走。” 假扮成他的样子劫走了二小姐? 书琦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去,理性与平静也随之散去,他猛地直起身,惊声问道:“是因为我……二小姐才遇害的?” 柳希月没有给他明确答复,转而问道:“你好好回忆一下,最近身边可有什么可疑人或事,或是新认识了什么人?” “我……我不知……”书琦呆呆地愣了一会儿,颓然地跌坐回去,低声喃呢,“我整日都在柳府,少有出府结识他人的机会……我真不知……” 李珩冷冷站起身,盯着书琦的脸。 烛火闪烁,他双眼幽冷,如深渊下的潭水,一眼望不穿。 “不,你知道。” 第14章 难怪他肯同意 书琦听到李珩这么说,浑身一震,呆呆抬起头,目光有几分涣散,似在记忆里搜寻:“我知……?” “是。”柳希月走到他身边蹲下,徐徐引导,“你且想想,此人怎会知晓你长什么模样?又怎会与你有相似服饰?还有你平日说话做事的习惯,他既能模仿成你的模样不被巧云识破,说明此人是极了解你,定与你熟识。” “你好好回忆一下,近几月可有发生什么可疑之事,认识什么可疑之人?这样我们才能找到突破口,查明杀害柳二小姐的凶手,你也不希望柳二小姐的尸首一直停在刑部殓房,不能落土为安吧?” 柳希月不打算告诉书琦自己尸首已经丢失,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人知道,追回尸首的可能性越大。 再则一发现尸体丢失,李珩便已派人在京城出口设卡,排查往来人等,找回尸首应当只是时间问题。 且此事关系重大,有关刑部与李珩的颜面,从这个角度来讲,最好也莫要人知。 柳希月的声音轻柔,一字一句却像把把利剑,直扎书琦心口。 他虽常年跟在柳相身边办差,但到底年纪小,经历的事少,方才还能勉强维持理智,现经柳希月这般一引导,愧疚与悔恨占满他的思绪,令他崩溃不已。 书琦的眼泪如雨般落下,止都止不住,很快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四月,曾有一名男子。”他尽量忍住哽咽,带着哭腔道,“那是我第一次出府办差,路上遇见了地痞流氓,纠缠于我,我正要报出相府名号,他刚巧赶到,出手助我将地痞赶跑……我对他心存感激,后来发现他还与我是同乡,因此我若不当差,便会请他来后街吃饭喝酒……近几月,我只新结识了他一人。” 后街是柳府下人们的住处,一般是管事才会在后街独住,但由于书琦办事得利,柳相也特地给他在后街置办了一处屋子。 说着,他又急急补充道:“但我从未与他说过相府内的事!” “他可知事发当日你不在府中?”柳希月垂下眼,轻声问他。 书琦一怔,白着脸点点头:“他曾约我那日一同去新开的饭馆用膳,我告诉他我要出京办事,只能改日再约……” 说着,他已完全明白,不禁掩面而泣,悲伤难以自抑:“是我,是我害死了二小姐,是我识人不清……” 柳希月见他如此自责,拍拍他的肩头,抬眼望向李珩。 李珩却和平常没有两样,板着脸没有多余的表情,目光冰冷地盯着书琦,唯有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沉默半晌,待书琦情绪平复些许,柳希月才继续问道:“若是让你描述那人容貌,请人画出来,你可能做到?” 刑部内有专门根据证人口诉画出凶手容貌的画师,若是书琦能够帮助他们画出此人容貌,离找出真凶又近一步。 书琦忙不迭地点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能,他就是化作灰我也能认出他来。” 李珩冷着脸冲屋内锦衣卫招招手,吩咐道:“带去让画师画像。” “是。”锦衣卫得令上前,将尚在哭泣的书琦扶起。 书琦却像回过神一般,猛地挣开锦衣卫的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恳求:“大人,求您一定要给二小姐做主,二小姐为人最是和善温柔,对我们这些下人皆是极好……求大人一定要严惩凶手,替二小姐申冤!” 他一边说着,一边哭着磕头。 柳希月看着他伤心的模样,心底泛起几丝酸涩。 她想起年幼时第一次见书琦的模样,那时候母亲刚查出有孕,自己倚偎在母亲怀里,书琦和几个孩子由管事带进院子里,瘦瘦弱弱的一个小人儿,却站得笔直。 她还记得那时候的母亲,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轻声向她解释:“他们是来陪你弟弟的。” 再后来,母亲小产,她带着巧星巧云偷偷溜出府,给母亲买心心念念地桂花糖糕,回府时,书琦满面愁云地在府门口探头探脑,见她们回来才展了眉头:“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让奴才好找。” 那样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她叹口气,眼神示意锦衣卫赶紧将书琦扶起。 待到书琦重新站定,李珩才开口,他面上神情仍冷淡如冰,说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本王自会严查,找出真凶,将柳二小姐所受之苦,加倍奉还。” 等书琦跟锦衣卫出了屋子,李珩似再也撑不住一般,伸手揉了揉眉心,问柳希月:“你怎么看?” “书琦这是一条线索,但不能抱太大希望,凶手极有可能用着十八的面容与书琦交往。”柳希月侧头想想,如实回答,“还是要看杨仵作那头的线索,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凶手如何说服杨仵作加入他的计划。” 沉默了一整场审问的谢天云此刻好似终于找到了可以插嘴的地方,连忙向两人禀报:“属下已派人去查他的屋子,想必很快便能找到相关线索。” 李珩闭着眼点点头,难得称赞了一句:“办得不错。” 谢天云得了夸奖,脸上满是笑意,开始对李珩嘘寒问暖:“自柳二小姐出事,殿下还未阖过眼,要不先行回府休息片刻,等锦衣卫那头有了消息,属下立马派人来王府通知您。” 李珩摆摆手。 “不必,案子一日不破,本王也难以安眠。” 柳希月见他眉目间掩不住的疲惫,心中很是心疼,也想跟着谢天云劝几句。 她斟酌着要怎么开口,戒律室的大门便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正是前去查案的锦衣卫。 “殿下,查到了。”来人快步进来,冲李珩抱拳行礼,将所探之事禀报,“杨仵作上月中旬曾到城北的康乐堂就诊。” 李珩直起身问道:“大夫可还记得是什么情况?” 锦衣卫点点头:“风湿引起的心痹。” “心痹?”柳希月心下了然,淡淡一笑,“难怪杨仵作肯同意。” “为何?”谢天云看向她,摸不着头脑。 “心痹是绝症,他没几日可活了。” 第15章 怎么他也有? 戒律室内突然安静。 谢天云盯着柳希月,眼珠几乎快要掉出来。 杨仵作还未到不惑之年,儿子也才八九岁年纪,他怎么就会身患绝症,没有几日可活了? 他这撒手一去,可叫娇妻幼儿怎么过? 李珩冷哼一声,看向刚踱步进屋的章明岳。 “章尚书,杨仵作在刑部工作多年,他身体有异,你就一点都未察觉?” 章明岳挤出个比哭难看的笑容,神情很是为难地道:“回禀殿下,杨仵作常年风湿背痛,此次下官也以为他是因为前些日子雨多潮湿,风湿发作,还多发了体恤金让他去看大夫,真不知道他的病情已然如此严重。” 李珩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章明岳被他这森寒冰冷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冷汗淋漓,心里发虚,双腿止不住发软。 他原本今日过来,是得了太子令,替太子看看这案子到底查到哪一步,可被李珩这么一盯,他真是后悔今日踏入这间屋子。 章明岳忙低头垂目,诚恳回道:“殿下,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再则最近京中太平,甚少有需仵作验尸之案,下官也许久未与他见面了,实在是不知……。” 李珩不说话,将目光转向柳希月:“你验尸时也未发现?” 柳希月摇摇头:“当时事出紧急,我主查的腹腔,未曾开胸腔,并未发现。” “所以验尸这事还得专业的仵作来做,才不会有遗漏。”章明岳见有人背锅,连忙抬头补充道。 “若是你刑部仵作靠谱,也不会出这档事。”李珩冷哼一声,轻飘飘地瞥章明岳一眼。 章明岳被他看得冷汗直冒,复又低下头,连忙闭嘴,不敢再言。 李珩复又转向柳希月:“接下来打算从哪开始查?” “从杨仵作家。”柳希月瞄李珩一眼,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想买将死之人的命是最容易不过的,条件无非是钱,或是家人的安宁生活、以后的前程,我们从他家查起,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李珩点点头,拂袖起身,举步走在前面:“去杨仵作家。” 柳希月扭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提步跟了上去。 章明岳见李珩带着人走了,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地汗,转身走了。 杨仵作家离刑部只有两个胡同,是个独立的一进院落,位置远离大街,门口种两篷竹林,院内十分幽静整洁,一队锦衣卫正在院内搜查。 柳希月站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问身旁的谢天云:“杨仵作在此处住了多久了?” 谢天云思索片刻,神情有几分尴尬:“从我打探的消息来看,有些年头了,具体多久,我也不太清楚。” “这院子地段不错,面积也不小,杨仵作的俸禄够负担这院子的租金?”柳希月挑挑眉。 “这我倒是知道。”谢天云跟柳希月解释,“这院子先头发生过命案,一家五口遭遇入室抢劫,全惨死在这院内,导致这院子当时售价极低也无人肯买,杨仵作说他日常工作便是与尸体打交道,不计较这样,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这院子。” “原来如此。”柳希月点点头,“他家人呢?” “他夫人母亲病重,带着儿子女儿回老家侍疾,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们回京。”谢天云回道。 柳希月闻言皱了皱眉:“什么时候走的?” “就上周的事……”谢天云说着,倒吸一口气,“你是说他故意提前支开他妻儿?” “有可能只是巧合。”柳希月摇头,提步走进堂屋。 堂屋面积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屋内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套酸枝木家具。 靠窗立着一座小书架,上面摆了不少验尸相关的书籍,还有几本医书,其中一本是专讲治疗风湿的医书。 柳希月随手拿起一本,略略翻看,医术内容晦涩,但却十分专业详尽。 杨仵作是刑部的老仵作,虽不是专业学医出身,于望闻问切之道颇为熟悉,一些寻常的病症也可自行医治,再加上他还在研习风湿一类的医书,想必比任何人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状态,知道自己到底还有几日可活。 谢天云跟着走了进来,看着柳希月手里的书,郁闷地叹口气:“刑部的人都说杨仵作心地纯善,刑部事少时,还会到流民巷支摊子做义诊。” 流民巷是京郊的胡同巷子,因聚集了大量家乡受灾,来燕京讨生活的流民,因此又被称作流民巷。 流民巷内环境极差,再加上居民多为盲流,饥一顿饱一顿的,因此多有身患重病却无钱医治的老人孩子。 燕京医馆每月都会自发组织到流民巷义诊,而杨仵作就是其中一员。 他不仅参加义诊,更会自费做些药包药粥,免费发给流民巷内的流民们。 谢天云又长叹口气:“这样好的人品,怎么会……和叛变的暗探勾结偷运尸首?” 柳希月没有接话,将手中医书放回到书架上,问谢天云:“杨仵作是燕京人?” 谢天云点点头:“是,他父亲就在刑部做仵作,也算是继承衣钵。” 柳希月闻言皱了皱眉,颇有些不解:“燕京气候干燥,杨仵作自小在此长大,怎么会串患有如此严重的风湿病?” “因为救人。此事说来话长,还有段故事。” 谢天云靠着案几坐下,将他探听来的陈年往事缓缓向柳希月讲诉。 杨仵作刚到刑部做仵作时,燕京的元宵节年年有在运河上放花灯祈愿的习俗,京兆尹也会安排官兵在运河沿岸把守,谨防有人失足落水,所以一直没有出过事故。 偏生那年冬天气温极低,却没有落雪,而是连着下了几场冬雨,河岸边的积水一到早晚便会结出薄冰,异常湿滑。 京兆尹怕出事,禁了运河放灯的活动,也撤了夜间在河边巡逻的官兵,但有些人不守规矩,仍偷偷到河边放灯。 杨仵作的夫人秦氏就是其中一员。 当年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心诚却胆小,不敢白天到运河边上放灯,怕被巡逻的官兵抓住,只敢夜里偷偷去放。 这一去就出了事,她刚走近运河边,就踩到一块滑冰,刺溜一声摔进了运河里。 每到冬夜,运河长街上的摊子总是早早收摊,此处少有人至,再加上正值元宵,运船也都停运,码头上没有工人,无人发现秦氏落进了河里。 偏偏秦氏不识水性,掉里水里就慌了神,只顾着乱扑腾,可惜她的扑腾毫无章法,怎么也未能上岸,反而还呛了水,眼瞅着就要沉下去。 正在这危急时刻,刚结束义诊的杨仵作准备回家,正巧从河边经过,听到有人呼救,发现了已经快放弃挣扎的秦氏。 他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将人连拖带拽地送上岸。 只是那时候他年纪不大,身形瘦小,救了秦氏上岸后就没了力气,要不是秦氏在岸上扒拉着他死活不肯松手,怕是早就出了意外。 幸得后来有人经过,一番折腾,终是将他成功救了上来。 只是他在冬夜的河水里泡了几乎半宿,从此落下了病根。 秦氏当日违反禁令去河边放灯,是为了给病重的母亲祈福,虽出了意外,她的母亲身体却渐渐康复,秦氏认为这一切都归功杨仵作对她的搭救。 如若不然,她要是在河里丧生,她的母亲伤心之下,病情更会加重,杨仵作这算是救了她们母女二人两条性命。 秦氏对杨仵作感激不已,见他因此生病,主动前来照顾他,并时常到杨仵作家送些小吃食,待杨仵作病愈之后,还跟着一同到流明巷出义诊。 一来二去,两人相处非常愉快,秦氏更是敬佩杨仵作为人,对他心生爱意,和母亲商量之后,请了媒人前来提亲,愿意嫁给杨仵作。 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杨仵作却拒绝了。 理由也很给秦氏面子,八字不和。 秦氏不信,自己找大师和了,明明是天作之合,大吉大利,这显然是杨仵作的借口。 秦氏以为杨仵作看不上她,伤心欲绝,人也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杨仵作看得心痛不已,终是告诉她实情。 原来秦氏长得娇小柔美,性情温顺,人又能干,家境不算富裕,却也是京城良民。 而杨仵作自知自己职业不好,遭人嫌弃,容貌也并不出众,再加上此次受寒落了病,自觉配不上秦氏。 秦氏若嫁给他,只会被他连累,跟着他吃苦,她那样好的人,值得更好的人相伴终老一生。 秦氏知道真相,大哭一场,追到杨仵作家放下话,此生非杨仵作不嫁,若杨仵作不娶,她就孤老一生。 杨仵作被她的真情打动,放下心结,两人成了亲,盘下这处小院成家立户。 成亲后,他们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感情非常好,令人十分羡慕。 那段时间,刑部不少未成亲的捕快都在玩笑说,没事要多到护城河边逛逛,没准也能捡个媳妇回来。 后来两人生育一儿一女,其中儿子年方八岁,聪明异常,被教导得非常懂事,现在在书院上学。 先生曾放言,此子只要勤加学习,前途不可限量。 杨仵作夫妻视他若珍宝,每每提起,都以他为荣。 这样美好的家庭,可惜现在却家破人亡,怎不令人唏嘘。 “如此说来,倒基本能知晓缘由了。”柳希月理了理衣袖,“秦氏当晚也在河水中浸泡过,上岸后又吹了寒风,身体恐怕也多少受了影响,状况估计不会比杨仵作好到哪里去。” “你是说秦氏也?”谢天云吸一口凉气,“杨仵作那儿子若他们都因病离世,他可怎么办?” “这正是此中关键。”柳希月手指敲了敲桌面。 正说着,突然有两名锦衣卫抬着木箱过来,打断两人的对话:“大人,你看这个。” 说着打开木箱,向两人展示此中物件。 约莫二十个圆饼整整齐齐码在木箱内。 纯金的。 柳希月看着这熟悉的金圆饼,眼皮止不住地跳。 这金圆饼怎么杨仵作也有? 大齐是有制金的习惯,但多是金锭或是做成小黄鱼的模样,这样形状的圆饼甚少见到,就连当初拿给巧云巧星时,两人也觉得奇异,怎么会将金子制成这副模样? 如此外观大小相似的金饼同时出现在她和杨仵作家中,绝不是巧合。 但原主记忆中确实没有任何关于金饼的记忆,难道是收买杨仵作的人故意放在她家中,若是东窗事发,好让她顶罪? 可原主出事犯错是在两月前,书琦被凶手接近是在四月前,换句话说凶手为了取她性命,整整谋划了四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 如此周密的计划让柳希月不寒而栗。 她小小一个相府千金,究竟是何德何能,让一个专业的暗探谋划到如此地步?就为了一个太子妃的位置? 可若想夺她太子妃之位,有的是更省力的法子,何须大费周章? 正想着,李珩在院中听完锦衣卫汇报的消息,刚一进屋,就看见整整一箱的金圆饼,挑了挑眉。 “刑部发的体恤金?” 谢天云见了倒吸口凉气:“这不可能吧?。” “那便是收买杨仵作的赃款了。”柳希月勉强稳了心神,出声询问道,“谢大人,我出事入狱后,可有人动过我的东西?” 谢天云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当时事发突然,刑部的人说暗探所的人来刑部要查封你的屋子时,是你师兄十四替你拦下来人,说什么抄家也得等圣上定了罪再说,还请了你师父来主持公道,这才将人打发走,后来有没有人再动过就不得而知了。” 柳希月低头沉默不语。 若后来再无人去过,那么十四就是最后一个接近她屋子的人。 可十四…… 柳希月脑中浮出那张朴实略带憨厚的脸。 在原主记忆中,十四与原主一样,皆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两人一同在暗探所长大,因无其他亲人,两人十分依赖信任彼此,不管是在任务中还是日常生活,都互相扶持,度过难关,甚至比寻常亲兄妹更加亲厚。 也不知是否是受原主记忆的影响,柳希月一直不太愿意相信十四会背叛原主,陷害原主,因此哪怕知道十四也有嫌疑,却一直没有真正怀疑过他。 “怎么?有何不妥?”李珩见柳希月发愣,冷声问道。 柳希月摇摇头:“无事。” “正好,杨仵作的妻子和儿女到刑部了。” 柳希月盯着那一箱金圆饼,站起身。 “走吧,去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16章 你在撒谎 三人走出杨仵作院子,留下一队锦衣卫继续搜查,看是否还能再查出别的异常情况。 刚一出院子,有人出声将他们叫住。 “平王殿下,请留步。” 一名小太监站在街边,身后停着一辆四轮马车,马车装饰得十分豪华,紫金横架,四顶还挂着金铃。 柳希月看着这熟悉的装饰,眼皮一跳,已经猜到来人身份。 “何事?”李珩看一眼马车,脸上神色未变,冷声问道 小太监上前作揖:“太子殿下想请平王殿下进宫议事。” 李珩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柳希月,吩咐道:“你们坐刑部的马车回去先查着,本王进宫一趟。” 说罢撩起车帷,登上马车。 小太监朝着车夫一抬手,马车便“辚辚”启动,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回刑部的马车上,谢天云一直拉着柳希月讨论案情。 “你说秦氏会知道事情内幕吗?”谢天云问她。 柳希月摇摇头:“应该不知道,若知道,定不会将金子留在家中,而是直接一并带走。” “你的意思,秦氏回老家后杨仵作才被人收买?” 柳希月嗯了一声,又补充道:“且当时杨仵作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搬运装金子的木箱。” “可那箱子看着没多重,就二十来斤。”谢天云却有些不相信。 “若是你,被人收买,得了那么大一箱金子,会怎么处理?”柳希月没有反驳他,看着他问道。 “应该会挖个坑埋起来,或是存进钱庄。”谢天云思索片刻答道。 “这就是了,若有能力,怎么都不会这样尽数放在家中,总会想法处置。”柳希月点点头,“还有一点,这也说明杨仵作拿到金圆饼的时间非常短,根本没时间处置,现下我们需要调查的是,这不常见的金圆饼在何处打造,凶手又如何知道杨仵作的风湿已至如此地步,肯配合他的计划。” “听你这般说,案子倒是有些眉目了。”谢天云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脸上露出一丝喜意,“殿下能交差了!” “也别太过乐观。”柳希月微微一笑,泼他凉水,“你别忘了,那凶手是极擅模仿他人的暗探,可伪装成任何人的模样,也许错身而过,你却不知。” 说话间,马车已在刑部大门口停下。 因着并没有证据表明秦氏牵扯案情之中,因此并不能将秦氏当作犯人对待,便将秦氏三人安排在了刑部前衙。 前衙是五间制,除正中大堂外,左右两侧各两间,右侧为书房,多作刑部官员办事议事之处,左侧为雅间,若是见外人或是受害人亲属多是在此处。 此时秦氏正带着一双儿女在雅间内由锦衣卫陪着吃茶。 秦氏果如谢天云口中所说的那般娇柔貌美,虽已近中年却姿色未减,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只是面上带着病气的苍白,加上点点泪痕,让她显得颇有些憔悴。 此刻她双手紧紧攥着茶杯,双目空洞地望着杯中碧绿的茶叶发呆,并未低头饮一口,而两个孩子也神情哀恸地立在她身侧。 柳希月与谢天云推门进屋,那声响惊动了秦氏,她恍若大梦惊醒一般,两步并三步跑了过来,一开口就带着浓重的哭腔:“大人,外子……” 话还未说完,秦氏便再忍不住悲伤,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低头以才帕掩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柳希月看着她这伤心模样,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日见到母亲时的情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回头吩咐锦衣卫将两个孩子带到隔间去休息,自己则上前拍了拍秦氏肩膀,轻声安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好一会儿,秦氏才勉强冷静一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哀哀地问道:“外子他……是怎么死的?” 柳希月叹口气:“中毒。” “中毒?”秦氏的脸霎时一片惨白,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回椅子里,“怎么会?外子那样和善的人,谁会害他?” “是他自己服毒自戕。”柳希月在她身边坐下,盯着她的脸,直言道。 “不可能!”秦氏想也没想直接否认道,“外子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可能自戕?他怎么舍得下我们一家人?” “你可知杨继尘的风湿已恶化成心痹,到了危及生命的程度?”柳希月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招手示意谢天云将杨仵作的诊断单与药单摆在秦氏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他前不久到医馆就诊的诊断单。” 杨继尘是杨仵作的大名。 秦氏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两张单子,颤微微拿了起来,凝神细看。 看了没两行,她双手猛地一抖,右肘将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滚烫地茶水瞬间溅在杨氏的手臂、双腿上,但她犹如毫无感觉一般,紧紧攥着薄薄的纸张,泪水止不住地从她面颊滑落。 “怎么会……怎么会……他明明说有好转了……”秦氏低声呢喃着,“怎么会这样……” “杨继尘从未跟你提起过他的病情已恶化?” “没有。”秦氏一只手捂住嘴,半天才哽咽道,“上月外子总是发作,疼痛难眠,我曾催促过他到医馆就诊,那日回来后,外子说医馆新来的大夫会针灸之术,可替他缓解病症,长期就诊,虽不能根治,却也能和寻常人无异。” “他可有说过是哪家医馆?” “未曾。”秦氏摇头,“当日我收到了母亲病重的来信,心乱如麻,实在无心思考旁的事,外子知晓后,便叫我带着孩子们先回老家侍疾,等他忙完刑部的差事便赶过来,我想着他的病情需要长期就诊,便拒绝了,告诉他若是母亲病重不治他再过来。” 柳希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问道:“这么说家中这箱金子,你也毫不知情?” 说罢,柳希月招招手,示意锦衣卫将装有金圆饼的箱子抬了上来。 秦氏霎时间变了脸色,柳希月从她飘忽的眼眸中见到了震惊与慌乱。 “我……这……”秦氏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不知……” 柳希月挑了挑眉,冷声直言道:“你在撒谎。” 第17章 就是他! 秦氏被柳希月这般指责,哭得更加厉害,抬头辩驳道:“大人,我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查。” “若真如你所说,有一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柳希月问她,“请夫人为我解惑。” “何事?”秦氏用手帕拭净脸上的泪,迷茫地望向柳希月。 “听闻夫人与杨继尘伉俪情深,感情和睦。” 柳希月看着秦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只余一片冰冷。 “可夫人病症并不比杨继尘轻多少,为何杨继尘去针灸治疗,病情已有好转,不叫夫人同去治疗,却让夫人回老家侍疾?这是否有些说不通。” 秦氏仿佛突然被人掐住了脖颈,瞬间瞪大眼睛,艰难地咽口口水,神情慌乱又惊恐。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苦笑着问:“大人你是如何知道我的病症?” “之前只是猜测,并不确定。”柳希月冷声道,“刚才见你行动间腿脚多有停滞,热水喷溅到身上时,更是一点反应都无,想必疼痛已使你麻木,不仅有碍行动,还使你几乎无法感知到疼痛。我在你家中的医书中见过此番症状,故知你也病入膏肓。” 秦氏听完,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中,氤氲了数不清的悔恨与无奈。 “没有可针灸治疗的大夫对不对?”柳希月放柔了声音,看着她的眼睛问。 “是。”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柳希月声音更柔,循循开导她,“杨继尘的死牵扯到一桩大案中,若你不如实告诉我们真相,杨继尘就是凶手的帮凶,你们的儿子就会成为罪人之子,一辈子无法走科举仕途。” 柳希月说完,直起身,淡淡地道,“想必夫人你也不希望杨继尘死后被人指责唾弃,儿子前途受阻吧?” 秦氏眼里的泪珠又扑簌簌落下来,她咬住唇,想要忍住悲声,终是有几声呜咽逸了出来。 柳希月只静静看着她,并不催促。 秦氏终是止住泪,缓缓地向两人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事还要从一月前说起。 七月正值梅雨季,燕京虽不在江南,雨天也颇多,他们夫妻二人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但杨仵作的症状明显严重不少。 不仅关节肿胀,疼痛难耐,还出现胸闷胸痛等症状,折磨得他整宿整宿得睡不着觉,她不忍看他受病痛折磨,不顾他的反对,强拉硬拽将他带往医馆就诊。 这一诊,就诊出了问题。 心痹,她听也没听过的名字。 不仅名字晦涩难懂,病情也糟糕得一塌糊涂,她的夫君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甚至可能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发作,就离开人世了。 噩耗砸得她晕头转向,她甚至不记得究竟怎样走出的医馆,若非偶遇刑部的暗探,将她搀扶回了家,怕是在大街上就出了丑。 起初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一口咬定是医馆大夫为了多收药费,故意夸大病症欺骗他们,拉着杨仵作又跑了好几个大医馆。 可结果却都一样。 她终究死了心,在家闷头哭了好几日。 悔恨和自责占据了她的内心,若不是当初她偷偷放灯,又怎么会惹得杨仵作患上这样的重症? 若不是因为她,他这辈子得少受多少苦痛,是自己害苦了他。 可杨仵作却对她道,遇见她是这辈子最大的幸事,生死有命,就算重来一次,他仍会不顾一切下水救她。 可她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日渐消沉。 杨仵作不忍看自己妻子这般难过,作主让她带着孩子回乡下散散心,看望在家的老母亲。 她拗不过他的一番好意,只得回了乡下。 事发前两日,她放心不下杨仵作,悄悄回过燕京。 可一回家,就看见杨仵作异常焦躁的在屋中踱步,她从未见过他这番模样,心中奇怪,几番追问,杨仵作才说了实情。 原来京内有户高官嫡女出了意外,其父不想自己女儿被人开膛验尸,可验尸格录又签了,得想法子将尸体偷换出来,而偷换的法子,是要杨仵作的命。 只要杨仵作肯答应,便有四十两黄金作为报酬。 四十两黄金 他这一辈子从没接触过这么多钱,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这条烂命竟然值这么多钱。 这四十两黄金,就算交完询哥儿的束脩,也够自己妻子儿女一辈子吃穿不愁,甚至还可以给儿子女儿都挑个不错的书院读书,为儿女铺一条锦绣前程。 秦氏坚决不同意,她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就好。 可杨仵作劝她,他随时都可能毙命,他一死,家中的积蓄和衙门的抚恤金连询哥儿现下的束脩都不够,而秦氏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她外出务工赚钱,她们到时候该怎么生活? 横竖都是死,自然是拿钱最好。 就当为了孩子,这笔钱也必须拿。 说完,又让她带着孩子们赶紧离开,当作没回来过,避免东窗事发,牵连到他们。 秦氏虽是不舍,但见杨仵作决心已定,只得挥泪拜别,这一走,就是天人永隔。 “你是说……”柳希月默了片刻,斟酌着词句,“是那位高官找杨继尘偷换尸体?” 秦氏点头:“但外子并未见过那人,都是派人传的话。” “传话的人是谁?”柳希月追问。 “是那日在医馆外偶遇的暗探。”秦氏笃定地答道,“我不认识他,是外子告诉我的,他也在刑部当差。” 柳希月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是她的父亲派人买命偷换她的尸体?仅仅是为了不让验尸? 这么荒谬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旁的谢天云见柳希月不说话,连忙上前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人容貌?可能帮助画师画出画像?” 秦氏点头。 正说着,一名锦衣卫捧着一卷画轴走了进来,对谢天云和柳希月禀报:“十六,书琦那边的画像画出来了。” 柳希月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招手示意锦衣卫将画卷展开。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他!我那日在医馆外遇见的暗探就是他!” 第18章 怎么会是他? 柳希月看着画像上那张熟悉的脸,脑袋里轰隆一声巨响,看着画像,半天说不出话来。 倒是谢天云率先回过神,指着画像,连连惊呼:“这是十四?怎么会是十四?” 不知是否受原主的感情影响,柳希月平日里的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心脏如擂鼓般乱跳,似要蹦出胸腔。 她转向秦氏,声音微微嘶哑:“你确定是他?没有看错?” 秦氏点头,毫不迟疑:“是他,绝不会错。” 谢天云犹是不信,又看了眼画像,踱到柳希月身边,低声问她:“会不会是假的?凶手假扮十四的样子作案?” 柳希月低头笑了笑,虚弱地否认道:“应该不会。” 其实十四嫌疑重大,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只是在原主记忆里,十四和她关系非比寻常,两人的感情和亲兄妹差不多,实在不愿意怀疑他。 原主和十四都是孤儿,家乡闹了疫病,跟着家人一同逃难,两人父母先后挺不住离世,十四带着原主,一路跟着盲流来到燕京,靠着燕京的救济粥铺活命,但到底两人年纪小,吃不饱穿不暖,没多久先后也染了病。 十四为了原主不饿肚子,坚持出来领救济粥,没想到去的路上,体力不支,倒在大街上,失去知觉。 幸好师父经过,见他还有一口气在,便把他带回了暗探所。 师父略通医术,抓了草药给他治病,原本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没想到他命硬,竟醒了过来。 清醒过后第一件事,就是求师父救救原主,师父看原主是女孩,年纪更小,不太愿意管,十四下跪苦苦哀求师父救她,还表示等原主康复,他愿意给师父做牛做马报答恩情,师父才勉强答应。 原主的情况比十四当年还糟糕,不仅病重,身上还长满脓疮,十四小小年纪,不眠不休为原主熬药疗伤,差不多半年后,原主才渐渐康复。 这期间,十四不管再忙再累,都会来陪着原主说笑,哄她开心,原主也依赖上他,把他当成了真正的亲人。 后来,两人慢慢长大,师父发现他们皆是聪慧伶俐,根骨也好,便收他们为徒。 按照年龄大小,给两人命名为十四十六,两人至此成了师兄妹,一起生活,一同练功,扶持着长大。 柳希月重生后,虽然对十四不像原主那么亲厚,可内心里还是很信任他。 现在理智回笼,仔细分析,十四确实最为可疑。 他是最后接触过原主东西的人,以他与原主的关系,就算拦住搜查之人后出入原主住处,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若是旁人问起,大可解释是为原主收拾打点。 毕竟这样的情谊,在原主出事后有这样的举动,再正常不过。 也就是说他是暗探所内,唯一有条件将金饼神不知鬼不觉送入原主房中,而不被怀疑的人。 至于十八,十四与十八虽不是同属同支,但由于年龄相仿,进入暗探所的时间也相近,因此两人少时经常一同研习进修。 十八为人好强,对输赢看得在意,若是比试输了,就缠着人不放,一直赢了才肯罢休,所以他虽是能力出众,但与别的师兄弟们相处得都不是很融洽。 十四性子柔和,脾气好又耐心,很能让人,就算十八一直缠着他比试,他也不嫌烦,愿意和他探讨,十八与他的关系也比旁的人要亲厚许多。 十八身手了得,若是旁人,很难伤害他,但若是面对十四,十八顾念少时情分,自然会放松警惕,不会对他设防,很容易就被十四得手。 且十四与十八的身形相似,也符合凶手条件。 还有杨仵作…… 柳希月闭了闭眼,在原主的记忆中,十四与杨仵作的关系也十分要好,没事会替杨仵作买酒调药,自然有条件第一时间得知杨仵作的身体状况。 其实不止是他们,因着十四性子和善,乐于助人,又带着几分傻气,不仅是在刑部,在另外两司的暗探所内也十分吃的开。 因此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谢天云,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他。 就连案发后,他来刑部打探两次,谢天云知晓后也只当他是好奇,外加担心十六,并没有上报,只是好言劝诫他谨慎行事,尽量别牵扯其中。 柳希月越想越觉得难受,以手抚额,闭眼平复了下心绪,细细回想起十四这几月的行程。 自一月在任务中受了重伤,十四便一直留在燕京养伤,并未外出执行过任务。 这期间,他一直十分活跃,在刑部帮忙处理文书,或是跟着校尉外出巡逻,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没有人怀疑他的原因之一。 但这也同样说明,几乎没有人能伪装成他的模样在外人面前出现,因为他实在高调,出现得太频繁,若是伪装成他的样子去和书琦套近乎,或是接近杨仵作,难度都非常大,十分容易被发现。 一直到原主任务出了意外,被投入诏狱,他才变得消沉,鲜少在人前出现,而这个时间又正好能和十八的死亡时间相吻合。 想必就是趁着那段时间,他将十八杀害,表面装作因为相依为命的师妹出事难过,四处奔走求人,实则伪装成十八的样子做障眼法,让旁人无法察觉十八的死亡。 柳希月将心中所想,一点点理清,向谢天云分析。 谢天云越听越觉得心凉,照柳希月这么说,十四确实嫌疑重大,且有人证指认,几乎就能确认,他就是凶手。 可他还是不愿相信,怎么偏偏他们最信任的人,居然是幕后凶手? 谢天云脸色发白,用手摩挲着画像,目光都快把画布灼出洞来。 这次的案件办得,几乎要颠覆谢天云的认知,他现在十分怀疑自己的看人眼光。 且这两个嫌犯皆都出自刑部,就算圣上不问责,刑部尚书恐怕也无颜再做下去,他们刑部这些人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了。 谢天云略带同情地看向柳希月。 但柳希月疑虑的还有一个问题。 书琦也指认了十四,这说明,十四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可据秦氏供述,十四要杨仵作偷换尸体,是因为自己父亲不愿验尸,也就是说十四的幕后指使是柳相。 如此得出结论,是柳相要杀害自己,甚至不惜雇佣十四设下这么大个局,来取她性命。 可这完全说不通。 先不说柳相是自己的父亲,从小将她当作未来的皇后培养,完全没有理由要取她性命。 就算是真的要杀她,多得是更简单的办法。 柳家家规森严,随便给她扣个帽子,安个罪名,再以家法处置,就算死了,放出风声是急病身亡,官府也无权来查,何须请人将她杀了再绑出柳府这么麻烦?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诡异,让人想不通。 思索良久,柳希月只觉脑中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索性不想了,转头问一旁的锦衣卫。 “平王殿下可回来了?” 第22章 柳相知道吗? 马车在暮色中缓缓行驶,柳希月斜靠在车厢里的软垫上,听着车轮碾在地面单调的辘辘声,心里异常烦躁,只觉得软垫好似坚硬的石块,转来转去换了不少姿势,还是硌得慌。 李珩完全不受她影响,神色自若地端坐在她身侧,手里捧了一本书,借着车厢里的两盏烛光看得认真。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披散下来,英俊的侧脸在灯影下越发挺拔。 “殿下。”在不知道多少次调整姿势后,柳希月盯着那熟悉的面庞,再也忍耐不住,轻声唤他。 李珩从书上抬起头,看她一眼,示意她说。 “殿下打算怎么查这次的案子?”柳希月脑子里一团乱,将心中所想分析给他听,“殿下此番去合源镇面上说是犒劳三军,但在有心人眼里,谁不知殿下是圣上派去督查边军的?定会对殿下有所防备,而我作为殿下身边的女校尉,恐怕也会被人防备,无法查案。” 李珩挑了挑眉:“暗探所查案都只用一个身份?” 柳希月吸口冷气:“倒也不是……” 在原主记忆中,好像确实有同时扮演两个角色的时候,有的任务,甚至需要扮演多个。 在原主上一个任务中就是如此,她白天扮成知州府嫡三小姐院里的洒扫丫头,在知州府内探查消息,晚上摇身一变又成了知州名下酒肆里的烧水丫头,在店里翻查账目,还扮演得十分成功,一直到任务结束,都未被人发现。 但柳希月不一样,虽然有原主的记忆,却不是原主,没有从小接受专业训练。 先不提对于暗探来说最简单的易容术,她试都未试过,更别说让她扮演小丫鬟,低声下气地去伺候人,恐怕没两个时辰就被发现异常,赶了出去。 这样一个简单的身份角色都费劲,更别说两个甚至多个了。 柳希月越想越觉得头大,忍不住叹了口气,把半张脸埋在手臂里,鼓了鼓面颊。 李珩淡淡看她一眼,瞳孔一缩,心脏猛得收紧。 这样的动作,又让他想到了柳希月。 柳希月幼时也曾是个活泛调皮的小女娃,常常拉着他一同偷溜出府,在燕京城闲逛,或是到京郊踏青,一玩就忘乎所以,不到暮色西沉不会归家。 也因此每次都会被柳相发现,责罚于她,令她抄写宫中规范女子礼仪的《礼规》,或是《女戒》,抄不完就不许吃饭。 李珩知道了,担心她会饿坏肚子,也做过几回梁上君子,翻墙溜进柳相府,给她送吃食。 柳希月每次见到他,就像见到了诉苦对象,就这样把自己团起来,鼓起脸生闷气。 “父亲真讨厌,一整天都不给我饭吃。”粉团子一样的柳希月红着眼眶噘着嘴,嘟囔着抱怨,“不就出去玩一会儿吗?至于这样罚我吗?连母亲都不让见。” 那气鼓鼓的模样,就像一只白嫩嫩的小包子,李珩看了只觉得可爱,忍不住想用手指戳她面颊,想要帮她解决难题,想要逗她开心。 因此每次的抄书,一大半都是他和谢天云帮忙抄的,还要极力模仿她的娟秀字迹,避免被柳相发现。 这样的时刻,虽然辛苦,可李珩回忆起来,却只觉得美好快乐。 但随着时间推移,能见到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少。 柳相对柳希月寄予厚望,请来教养嬷嬷严格教导,而柳希月的仪态愈发端庄得体,一举一动都好似被设定好的木偶,挑不出一丝错误,连情绪都被抹杀,不管发生什么事,面上都只有平静温婉的笑容。 人人都夸这样的柳希月端庄大气,是燕京最雍容典雅的千金,是大齐第一才女,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以后定能母仪天下。 可李珩却能看到她面具后的辛苦,明白她是怎么样的在隐忍,为了能让她有片刻开心,他经常绞尽脑汁讨她欢喜,只希望她能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笑。 可现在,柳希月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他再也看不见柳希月的笑了。 李珩痛苦地闭上眼睛,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轻轻揉着太阳穴。 “这差事虽与你惯常办的不同,但也不需要太担心,有什么本王替你兜着。”李珩停住手,对愁眉苦脸的柳希月说道,伸手熄灭了她那侧的油灯,“现下已出燕京城门,你若是倦了,就睡一会儿吧。” 柳希月下意识应了声,又轻叹口气:“现在这样的情境,实在是睡不着。” 说完,她又忽然想起旁的事情。 “殿下离京了,柳二小姐被谋害的案子又由谁来督办?” “太子。”李珩抿了抿唇,简短地道,面色微沉。 不知是不是柳希月的错觉,她总觉得李珩在提起太子时莫名地散发出几分戾气,连车厢中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可李珩与太子的关系不是最亲厚的吗? 两人虽不是同母所出,但李珩的生母与皇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姐妹,后又同时被选进宫中,两人在后宫互相扶持,关系十分亲密,因此李珩与太子也走得很近,感情和一母同胞没什么两样。 太子被册封后,李珩更是坚定站在了太子这一边,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为太子提供军中助力。 可现在提起太子怎么会是这个表情?难道太子做了什么决定,让他不满意? “殿下不愿将此案交给太子督办?”柳希月思索片刻,小心问道,“照理太子殿下是柳二小姐的未婚夫,谋害柳二小姐也是在打太子殿下的脸,太子殿下应当会严办,绝不可能姑息放任。” 李珩淡淡扫她一眼,柳希月却从他状似平静的面容上看出了压抑的怒气。 她对李珩太过熟悉,他的喜怒哀乐,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果然,李珩垂下眼,片刻后道:“太子想尽快结案。” 柳希月诧异地挑起眉头:“怎么会?” “柳二小姐是在柳府出的事,案子不破,有心人可借此指摘柳相无用,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让柳相颜面无存。”李珩冷笑一声,“新的太子妃人选也在柳府,太子不希望看柳相丢了颜面,上次招本王去议事,也是旁敲侧击暗示本王,尽快结案,不必非要找出真凶,能交差便可。” “柳相知道吗?”柳希月垂下眼,声音发闷。 “是柳相与太子共同商议想出的对策。”李珩声音越来越冷。 “原来是这样。” 柳希月低低嘟囔一句,忽而轻笑一声。 她仰起头,向后倒在软枕上,闭上了眼,努力不让眼眶中的眼泪落下。 第23章 不合规矩 李珩见她闭眼,也未再说话,向后靠了靠,闭目养神。 在这片寂静中,柳希月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柳希月是被马车颠醒的。 她揉了揉酸疼后腰,撩开窗帘朝外看了看。 此刻,马车正行驶在一条宽阔的道路上。 日头虽才刚刚升起,窗外却已人声鼎沸,道两旁满是挑着热担子的短衣行人,急冲冲地往前赶路。 担子里的食物各异,有包子馒头,有馄炖茶汤,除了热担子,还有背着背篓的菜农,背篓里或是装着新鲜的瓜果,或是装着娇嫩欲滴的鲜花,食物的香气与清新的花香瓜果香缠绕在一起,萦绕在柳希月鼻尖,倒引得她有些饿了。 只是道两旁的风景让柳希月有些陌生,并不像是燕京周边的样子。 “我们到哪了?”柳希月见李珩也睁了眼,略微提高声音问赶马车的人。 “马上进奉天府的地界了。”谢天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奉天府? 一晚上,他们居然从燕京行至保定府与奉天府交界处? 合源镇隶属疆北地界,属疆北府管辖范围内,在整个大齐最北边,与玉兰国沉香镇相交,从燕京过去,需要经过奉天府和吉林府的地界。 这么远的距离,李珩坐着马车,带着平王仪仗,得走半个月的路程,可照他们这个速度下去,不过三四天,便能到达合源镇。 只是这个行进速度太快了,道路又不甚平坦,她坐在马上车上,丝毫没有往日那种平稳的感觉,反而与骑马差不多,颠簸得她骨头都快散架了,五脏六肺也似要移位,更别说她浑身的伤口,这会儿被衣服布料摩擦得又痒又疼。 柳希月白着脸,看一眼身旁李珩冷峻的面庞。 照李珩的行军作风,他们应当会马不停蹄地直杀疆北府,最多饭点停下来,找个空地吃干粮填饱肚子。 又或者,根本不会下车,就在马车上把饭解决了。 还好她有巧星准备的美味糕点,一路上可以解解馋。 这样也好,早些到疆北府,便可早一日抓到十四,问出自己被害的真相。 柳希月这样自我安慰着,认命地靠坐回去。 奈何伤口被颠得痒得厉害,柳希月忍不住挠了一下,正好马车又重重颠了一下,手指刚好戳在伤口上,顿时疼得她满额冷汗。 可不挠又痒得厉害,实在没法,她只得轻轻拍打双臂,暂时缓解一下这折磨人的痒疼。 李珩闻声瞥她一眼,看她一张小脸惨白,毫无血色,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再看她手上动作,蹙了蹙眉头。 “进了奉天,找个地方用膳休整。”李珩微微起身,挑开门帘,对外吩咐道。 “是。”外头的谢天云连忙应道。 柳希月也听到了李珩的吩咐,顿时松了口气。 这样的休息,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了。 马车驶入奉天府,窗外愈发热闹起来,马车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 柳希月伸手挑开帘子,向外看去。 此间是奉天府地界边上的一个小镇,名为永安。 镇子不太大,镇中主路正好够他们这架马车通行,但看上去屋舍整齐,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看起来好不热闹繁华。 因着李珩要在此处停留用早膳,随行的校尉便快马加鞭,先进镇上通知了里正准备。 永安镇里正已近知命之年,再加永安镇常年太平无事,因此日常较为闲散,校尉带着腰牌上门的时候,里正刚刚起身,一听来的是平王,吓得瞌睡全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收拾好,带着家丁出府准备迎接,又吩咐家里奴仆通知镇上最大的客栈“香十里”清场准备招待平王。 行近里正家前,车夫勒停了马车。 里正看着面前气派的马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上前拱了拱手:“不知平王殿下到访,有失远迎。” “无妨。”李珩声音平淡,“免礼。” “草民寒舍破败,招待殿下有违礼数,因此已为殿下打点好‘香十里’,还请殿下移步。”里正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恭敬敬地说道。 李珩嗯了一声,马车再次启程,只不过去‘香十里’的道路已被清空,路上并无一位行人。 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柳希月有些无味,放下帘子坐了回去,抬手轻拍了拍伤口。 李珩看她一眼,对外吩咐道:“去寻镇上最好的大夫到‘香十里’候着。” “殿下可是受伤了?”谢天云吓一跳,焦急地问道。 “没有。”李珩没有解释,“去办便是。” 里正家离‘香十里’并不远,不过一刻钟时间,一行人已在客栈门口下了车,随行的侍从将客栈团团围住,店内最大的雅间内已摆了满满一桌子的早点。 李珩带着柳希月进到雅间,对谢天云点点头,谢天云拿出一个钱袋子,正准备出门付钱,就见柳希月往桌边走,似乎有坐下的趋势。 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她。 “怎么了?”柳希月不明所以回头看他。 “殿下用膳,你坐这里干嘛?”谢天云急得吹胡子瞪眼,压低声音提醒她,“和殿下同坐马车已经很不合规矩了,还想同桌吃饭?这让圣上知道了,可是要杀头的。” 柳希月这才反应过来,现下自己已经不是柳家二小姐,是没资格和皇子同桌用膳的。 她瘪了瘪嘴,转身跟着着谢天云准备出去。 李珩却拦住她。 “坐下吧。”李珩淡淡看她一眼,在桌边落了座。 柳希月看一眼身旁石化的谢天云,笑吟吟地谢道:“多谢殿下。” 第24章 不是巧合 早膳菜式虽然丰富,但味道和柳希月惯常吃的却差了不少。 粥太清淡,汤太油腻,馒头太硬实,油条却又很软烂,时蔬小菜看着不新鲜,咸菜却又太新鲜,腌得时间不够久,没滋没味,让人很难下口。 柳希月一样吃了一口,瘪了瘪嘴,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筷子。 李珩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低头吃饭,倒是吃得很香,像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虽已不是第一次和李珩同桌吃饭,但柳希月每次都不得不感叹,李珩吃饭动作极是斯文秀雅,每个动作都赏心悦目。 光是看着就让人极有食欲。 “本王碗里的更好吃?”李珩突然抬头看她。 “没有。”柳希月偷看被抓个现行,却面不改色,淡笑道,“只是惊诧殿下居然不嫌弃这饭菜。” “不合口味?”李珩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咸菜,“此处的吃食已算不错,再往北走,人烟稀少,条件恐怕还不如这里。” 说罢将咸菜放入嘴里细细咀嚼,似乎对味道很满意,眉头都未皱一下。 “我们不去奉天?”柳希月诧异地挑眉,“奉天的条件应当比这里好上不少,我曾听闻奉天有不少美食,可以顺带多打包一些在路上吃。” “不顺路。”李珩喝了口粥,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 柳希月听了,眉头皱得更紧,照这么看来,前途不妙,还是忍耐着填饱肚子吧。 她准备再凑合着吃一点,但一看到面前摆着的饭菜,回想起刚才入口的味道,怎么也下不去筷子。 “算了,不吃了。”柳希月泄了气,干脆撂了筷子,“我还有巧云巧星准备的糕点,路上也可以对付一下。” 李珩不再劝她,低头继续专注地用起自己的早膳。 柳希月百无聊赖地坐在他对面,单手撑头,盯着虚空发呆。 “实在无聊就去找谢天云。”李恒抬起眼,抿唇看着她,“本王让他去请了镇上的大夫,给你伤口换药。” “是。” 得了李珩令,柳希月如蒙大赦一般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一出屋子,她便伸了个懒腰,舒展舒展筋骨。 坐了一夜的马车,能这样活动一下身体,柳希月是极开心,她似乎都听到了四肢骨头在舒服地叹气。 在李珩跟前,柳希月总是放不开,生怕自己做得多了,说得多了,让李珩觉察出异样,怀疑自己的身份。 谢天云所在的屋子就在他们隔壁,几名贴身侍卫都在这里用膳。 “殿下让我来问问,大夫到了吗?”柳希月打开门,见几人围坐在饭桌前吃得正香,便倚在门框边问。 “到了,就在楼下大堂呢。”谢天云抹了抹嘴,站起身,“我带你下去。” “不用了。”柳希月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吃你的,我自己可以下去。” 说罢,她转身下了楼。 大夫在楼下大堂正中候着,这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白发鹤颜,提着药箱,很好辩认。 见柳希月过来,他忙起身施礼。 柳希月在他面前坐下,捞起袖子,让大夫检查伤口。 大夫熟练地替柳希月卸了绷带,细细撒上药,又叮嘱她别沾水,注意忌口等注意事项。 一些较为隐蔽不太方便的地方,他给柳希月留了药,让她自己上药。 趁着大夫重新缠绷带的功夫,柳希月向他打听镇上的吃食。 “大夫,你们镇上可有什么美味的特色吃食?” “现在有早集,姑娘若是有意,可以去早集上逛逛,兴许能有收获。”大夫头也不抬,低声说道。 缠好绷带,柳希月感觉伤口果然舒服多了,痒疼的感觉消散不少,忙向大夫道了谢。 送走大夫,柳希月跟门口把守的校尉说了一声,就朝大夫口中的早集去了。 既然都来了,四处逛逛,感受一下镇子上的风土人情也是极好的。 镇子不大,主路就一条街,街的尽头便是早集。 现在正是早集热闹的时候,刚才路上看见的那些挑着担子的行人多是到此处摆摊,集市上空弥散着食物醉人的香气,呼吸一口,就令人心情愉快。 柳希月许久没有出过燕京城了,终日被困在柳相府学习规矩礼仪,此刻就如同被放飞的小鸟一般,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早集上好不热闹,每个摊子上都聚了不少人,最多的还属一家卖豆腐脑的店家,挑子前围满了人,想必味道应当是很不错的。 柳希月顺着人流排了队,准备来上一碗,若是真不错,再买一碗打包路上吃。 刚一站定,就听前面两位中年大婶在在议论着什么。 “老刘家的,你听说了吗?疆北又死人了!”略胖些的大婶语气激动。 “啊?又死了?这都这个月第几起了?”被她唤作老刘家的大婶惊讶道。 “听说这次的更可怕,整个脑袋都没了,身子也被扯成一半,血淋淋的丢在路中间,给发现的人直接吓晕过去了。”那大婶说的唾沫横飞,“现在疆北都传遍了,说是有吃人的野兽出没,让晚上都别出门。” “这也太吓人了!”老刘家的被吓得不轻,拍拍胸口,“官府也不管管,万一在疆北吃不到人,跑到咱们这儿可来怎么办?” “哪能跑得到咱们这儿来,隔那么远呢。”大婶拍拍老刘家的肩膀安慰她,“听说平王殿下到了咱们镇上,也不知是不是去疆北查这事儿。” “平王殿下可是有本事的人,他一出马,抓到这野兽就有希望了。”刘婶叹口气,“这事哪,真是一天比一天吓人,我昨天还听隔壁老吴家在说,边疆守军的粮队,一整个队都失踪了,就在咱们这出去不远那个观月山谷里。” “还有这种事?” “是啊,失踪整整一月了,还是前头一直没收到军粮,派了人一路问过来,除了咱们这儿,哪都没有过踪迹。再一打听,才知道队伍一月前就从咱们这出发了,根本没在这里滞留。那人觉得不对,带了兵在附近找,才在观月山谷里找到一个车架子,旁的什么都没了,连一点尸骨都没留下。” 柳希月原本没当一回事,就当八卦乐子听,但一听到运粮军队失踪一事,眼皮不受控地跳了跳。 “大娘。”柳希月出声唤她,“你说的这个失踪案是真的吗?” “真真的!”那大婶见柳希月感兴趣,顿时劲头更足,也不藏着掖着,笃定地点头,“若是旁人跟我说还不信,咱们隔壁老吴家的儿子,可是在前头奉天府里做捕头,她儿子给的消息,假不了!” “难怪前两天镇上贴了公告,叫大家别去山观月山谷,也不说缘由,原来这里头还有这样的故事在,也太吓人了。” “这案子可查出结果了?”柳希月追问。 “哪里查得出结果?”那大婶摆摆手,“你说这也真稀奇,那观月山谷,原是咱们这儿去奉天府的必经路,几百年来就没出过一桩事,偏偏就他们出事,现在咱也不敢从那条路走了,去奉天府得绕好长的路!” 柳希月心沉了沉,想起昨晚看的任务格物,合源镇上受害就全是是押运军粮士兵,而这又失踪了一整队押运军。 这两件事怎么想,都不会是巧合。 第25章 观月山谷 柳希月咬了咬嘴唇,也顾不上再买什么豆腐脑,转头快步往客栈走。 进了客栈,柳希月直奔李珩所在的厢房。 “殿下!” 此时房门虚掩着,柳希月上前轻轻敲了敲。 “进。” 屋里传出李珩清冷的声音。 柳希月打开房门踏进屋内,刚准备汇报,就见屋内不止李珩一个人,还有一名穿着深蓝色侍卫服的年轻男人背对着她,正和李珩说着什么。 那男人闻声转过头来,却是柳希月非常熟悉的一张脸。 平王李珩的贴身侍卫,燕景煜 和谢天云一样,他也是从小跟在李珩身边的侍卫,与谢天云跳脱浮躁不同,燕景煜更为稳重聪慧,只是拳脚功夫不如谢天云。 先前在刑部办案时,柳希月还诧异李珩怎么带的是谢天云而不是他,难道是有事外出办差不在燕京? 没想到今天就见着了。 她跟李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自然是认得燕景煜,可原主十六却不认得他的。 “殿下,这位是?”柳希月故意摆出疑惑的表情,问道。 “在下燕景煜,平王府侍卫。”燕景煜上前一步,对柳希月拱了拱手,自报身份。 “十六,刑部暗探。”柳希月也忙还礼,做了自我介绍,“负责协助平王殿下查明此次案件。” “久仰大名。”燕景煜嘴角扯出个笑,很认真地恭维。 “不敢当,不敢当。”柳希月知晓他的性子,也与他客气。 两人还准备寒暄两句,却被李珩冷冷打断:“你急匆匆回来,是有何事?” “我方才去了趟早集,听镇上居民说前方不远的观月谷出过事儿。” 柳希月将刚才打听来的故事原原本本向李珩复述一遍。 说罢,总结道:“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两起案件不是巧合,恐怕是同一人所为。” “一整队押运军?”燕景煜吸了口气,“那面对的应该不只是一个人。” “我也这样想过。”跟燕景煜交流果然是要比谢天云更为轻松。 柳希月继续道,“这一整队押运军虽不是前线战士,但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能够一举将他们全部灭口,恐怕不只是一个人,但我又翻看了暗探所给我的任务格录,在合源镇遇害的押运兵皆是落单,并未出现一整队失踪的情况,因此我猜测跟地形有关。” “你的意思是凶手在观月山谷设了陷阱?”燕景煜想了想,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说出心中猜测。 柳希月点头:“合源镇地处平原,若是陷阱很容易就被发现,但观月山谷不同,观月山谷是山地,若是提前得知押运军粮的押运军要路过观月山谷,便可在山谷中埋伏设陷,且我刚才打听过了,观月山谷虽是永安镇前往奉天府的必经之路,但平日里罕有人至,只有每月奉天府举办大集之时,镇民才会结伴前往。” “如此一来,凶手有非常充足的时间在山谷内布置陷阱,且不被人发现。”燕景煜皱紧眉头,“可一般押运军粮的军队为了不暴露身份,都会稍作装扮,凶手怎么会知道他们到了此处,提前设陷阱?” “所以我怀疑是押运军内出了内鬼。”柳希月冷声向他们分析,说出自己的判断,“但为了稳妥起见,最好还是前去观月山谷内探查一番,查清是否有使用陷阱的痕迹,若没有,恐怕凶手就在押运军内部。” “你是说?”燕景煜猛地瞪大双眼。 柳希月很是严肃地冲他点头:“若凶手本就是押运军的士兵,他根本无需设陷阱,只需要在他们的吃食上做点手脚。” 两人探讨得激烈,一直在旁沉默无语的李珩突然出声吩咐:“燕景煜,去找谢天云过来。” 燕景煜虽是诧异,但还是听话的出了屋子,很快就带了谢天云回来。 “方才你们到镇上时,里正可有提醒你们别往观月山谷去?”李珩冷声问他。 谢天云挠了挠后脑勺,仔细回想了一下。 “未曾。”他肯定地道。 李珩冷笑了一声:“这就奇怪了。” “殿下,怎么了?”谢天云见李珩脸色不好看,不明所以地问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疆北军与奉天府皆未上报,永安镇里正更是提也不提。” “殿下的意思是?”燕景煜倒吸口冷气,“此事是有人故意隐瞒不上报。” 李珩微微颔首,冷声对三人吩咐:“查。” 吩咐完,李珩看向柳希月:“你们三人先留在永安镇查办,你负责主办。” 又转向燕景煜与谢天云:“你们两人协助,其余人等随本王前往奉天府。” “是。”三人领命应是。 待出了屋子,谢天云垮了脸,“我们三人能查出来吗?” “足够了。”柳希月安抚他,“里正没告知我们,明显有问题,若是大部队留在此处,恐怕会打草惊蛇。” “那我们该从何处开始查起?”谢天云一听觉得有道理,连忙问道。 “观月山谷。”柳希月压低声音,“咱们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第26章 是谁乱嚼舌根 观月山谷地处永安镇与奉天府中间,距离永安镇大概半个时辰的路程,是永安镇前往奉天府的必经之路,若是不走观月山谷,需得回到保定府地界绕远路。 为避免里正起疑,柳希月决定他们三人先随大部队前往保定府,中途再偷偷折返。 出行前柳希月一直默默关注里正的反应,但一直到他们一行人收拾完毕,李珩回到马车上,里正都没有丝毫想要提醒他们的意思。 这个里正似乎有些问题,但无法验证。 万一他是真的不知情? 柳希月低头沉思片刻,心里有了主意,凑到李珩耳边,对李珩说出心里的计划。 “我想去诈一诈这个里正。”柳希月声音很低,几乎是贴在李珩耳边。 “有什么想法?”李珩挑挑眉。 “我今日外出去镇上闲逛,他若有心自然是会查到,不如装傻,问问他的看法。”柳希月向李珩解释。 “殿下,属下觉得可行。”燕景煜也听到了柳希月的计划,向李珩建议道,“属下方才打听到,这永安镇里正姓胡,并非永安镇人,是合源镇人,与合源镇县令是亲戚关系,这合源镇和永安镇都有押运兵失踪,恐怕和这两人脱不了干系。” “如此说来,他的嫌疑重大,且若是我们什么也不说,直接改道奉天府,恐怕会引起胡里正怀疑,到时候直接派人通知合源镇县令,恐怕我们到合源镇时,什么都查不到了,倒不如用此事诈一诈他。听听他是怎么说,既能打消他的疑虑,又能知道他是否有异常。” 李珩听了两人的提议,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冲两人点了点头。 “按你们说的办。” 燕景煜瞬时堆了笑,带着柳希月朝里正的方向走了过来。 “胡里正。”燕景煜笑得异常和煦,“方才我到镇上买糕点时听闻,这前方观月山谷似乎是出了事,不让走了啊?” 胡里正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没有的事,别听镇上那些长舌妇瞎编,前些日子是梅雨季,连着下了好几场暴雨,镇上担心山谷里山石滑落出意外,这才让大家小心,尽量别往观月山谷去,现在雨季已过,去观月山谷没问题的。”里正说着又颇为气愤地瞪了瞪眼睛,“镇上那些长舌妇就是太闲了,整天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可别污了大人的耳朵才好。” “原来是这样。”柳希月脸上也扬起笑,眼底却冷若幽潭,“有里正大人这句话,咱们就可放心走观月山谷了。” 里正的嘴角扯了扯:“但…平王殿下到底身份贵重,稳妥起见,还是回保定府绕一绕路比较好,虽是多费些时间,但到底安全。这天气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万一走到半路突降大雨出了事,咱们谁也担当不起。” “胡里正说的是。”燕景煜脸上的笑意也冷了几分,“咱们听胡里正的,毕竟平王殿下若是出了事,咱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胡里正似乎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却挑不出来他话里哪有问题,只抬手擦了擦头上的薄汗,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十六,景煜,出发了。”谢天云过来通知他们出发。 “胡里正,就不多打扰了,告辞。”燕景煜冲胡里正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谢天云与柳希月也跟上他的脚步。 “恭送大人。”胡里正朝着三人离开的方向拱手作揖。 “是。”小厮低头应是,转身走了。 回马车的路上,两人表情都有异样,谢天云不明所以地轻轻扯了扯了柳希月的袖子。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 柳希月冷笑了一声,用只能三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个胡里正,有点意思。” “岂止有点意思。”燕景煜声音不大,却带了十足的寒意,“我看他是想反了天。” 谢天云越听越懵,瞪着眼睛看看柳希月,又看看燕景煜,挠了挠头:“你们是在打什么哑谜吗?能不能说清楚点?” 柳希月看着谢天云茫然的脸,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方才胡里正说,前头不让去观月山谷,是因为梅雨季,怕山石滑落伤人,而现下梅雨季已过,不用再担心山石了。” “可现在不是才八月吗?八月不正是雨季吗?”谢天云听出了问题。 “是啊,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儿呢,这么拙劣的借口,他也说得出口。”燕景煜赞许地拍了拍谢天云的肩膀,“不错啊,跟着殿下办了几天差,你这脑子也灵光了不少。” “少来这套。”谢天云抖了抖肩,把他的手拍下去。 燕景煜被他嫌弃了也不生气,见前头校尉过来找他,快步迎了过去。 柳希月看着他高挑的背影,问谢天云:“前几日在京内怎么不见他?” “在漠北办差呢。”谢天云跟柳希月解释,“先前殿下听说漠北出坑了块翠玉,通体碧绿清透,但殿下公务走不开,就让燕景煜过去替他寻来,因此燕景煜昨儿个才从漠北回来,可惜宝贝带回来了,却再也用不上了。” “碧玉?殿下拿碧玉来做什么?”柳希月疑惑。 一块玉,竟让李珩不惜把燕景煜都派出去。 “哪是殿下要,是给柳相家二小姐的。”谢天云摇头,“柳二小姐今年冬天要办及笄礼,这玉啊是给柳二小姐打头面的,柳二小姐先前说想要套翠玉的头面,我们殿下记着,这不一听说漠北出了好玉,就赶忙派人去了,可惜这玉是买回来了,却再也用不上了。” 说完见燕景煜冲他招手,连忙道:“我不跟你说了,你可得保密啊。” 说完,他快步朝燕景煜跑了过去,丝毫没注意到柳希月愣在原地,怔怔地站了许久。 而在三人身后的客栈门口,胡里正缓缓直起身,脸上的笑意已消逝殆尽。 他转身,黑着脸吩咐身旁的小厮:“去,找找今天是谁在镇上乱嚼舌根,给我带到暗室来,我亲自处置。” 第27章 哪来的臭味 李珩的车队很快便整备好,在胡里正的注目下,缓缓离开永安镇。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柳希月觉得差不多了,撩起帘子看了看窗外,转头对李珩说:“殿下,我就在此处下车吧。” 李珩未置可否,转而问道:“你身上的伤口怎么样?能骑马?” “出发前我已检查过了,大多结了痂。”柳希月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只要别骑太快,应该没有问题。” 李珩这才点头应允:“去吧。” “好。” 柳希月披上外衣,跳下了马车。 燕景煜见她下车,忙牵了马过来。 “这是特意替你挑的。”燕景煜指指面前矮壮的白马,向柳希月介绍,“此马个头小,底盘稳,跑动起来颠簸较小,最适合你这样的伤员。” “多谢你。”柳希月向燕景煜道谢,翻身上马,心里感慨不已。 她已记不起自己上一次骑马是什么时候,在幼时,她是很爱骑马的。 柳希月的母亲出自英国公府,外祖父武将出身,年轻时镇守漠北,是大齐出了名的常胜将军,不仅功夫极佳,骑术也很是了得。 他的两个儿子得其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算英国公功成身退,离了漠北回到燕京,也未曾丢过家传本事。 她的母亲虽为女眷,未曾学习功夫,但于骑术一道也颇有心得,身手很是敏捷,京中的少爷公子哥儿没有几个比得上她。 因此柳希月幼时,也曾跟随母亲学习骑马,每逢舅舅休沐,还会带她到马场跑马。 她的父亲柳相却很是不喜这样的行为,不仅是父亲,连祖母也时常借机挑刺,为难母亲,认为母亲行为举止过于粗鄙,带坏了自己的孙女,在他们眼里、心中,真正的闺阁小姐是不可以有如此野蛮的行为。 因此每每柳希月从马场回来,祖母和父亲都会借此为难母亲,不是言语讽刺,就是鸡蛋里挑骨头,训斥母亲办事不力。 母亲嘴上总说不在意,只要柳希月高兴就好。 可柳希月看着母亲皱紧的眉头,紧抿的双唇,心中既是心疼又是不甘,为了不再让母亲受到责难,她渐渐歇了跑马的心思,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大家闺秀,如何成为京城淑女的典范。 只是每次看到京中少年打马扬鞭,呼啸而去,她总是跃跃欲试,想再体会那恣意潇洒的感觉。 现在终于重新回到马背上,柳希月既陌生又激动,还未等头脑回忆起如何骑马,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她几乎是下意识拉起缰绳,夹了夹马腹,白马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燕景煜和谢天云不知她还会骑马,本想上前指点她一二,就见她已如离弦的箭一般跑了老远,很是吃惊地对视一眼,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三人很快就回到了永安镇的地界,这一次他们没有进永安镇牌坊,而是从镇外绕道,直奔观月山谷的方向去了。 出了永安镇没多远,三人就遥遥看见了观月山谷的大概轮廓。 说是山谷,但由于地处北方,整体山形都不算高,柳希月目测了一下,从山脚骑马到山顶,大约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 但山峰实在多,再加上此刻正值盛夏,绿树葱茏,远远望着,重峦叠嶂,颇有几分神秘。 “你方才听消息时,可有听说出事地点在何处?”燕景煜勒了勒马绳,降下速度。 柳希月摇头:“那两位大娘也是听来的消息,具体事项也知道的不多,不过从他们的描述来看,大约是离去奉天府那条大路上不远处,不然也不会稍一搜查就找到了遗留的粮车架子。” “架子?”谢天云惊讶。 柳希月嗯了一声:“那位大娘说粮车是被烧过的,只留下焦黑的车架子。” “难怪,这样就说得通了。”燕景煜思索片刻,见谢天云还是一脸懵,给他解释,“第一次在外行凶,既要搬粮草,又要处理尸体,恐怕实在没有时间处理粮车,干脆点一把火,想要将其烧掉,毁灭证据,可当时正值雨季,也许还没烧完就下了暴雨,凶手离开匆忙,也未来得去检查,所以留下焦黑的车架,若不是这车架子,恐怕还不会被人发现。” “有烧过的痕迹,应当就很好找。”柳希月也认同燕景煜的说法,“观月山谷所在处是山林,若真放了火,不应当只烧了一处,周围树木皆会留下痕迹,我们顺着大路走,注意观察周围的异样。” “好。”两人应是。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观月山谷入口,刚一走过写有观月的大石,柳希月就隐隐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但这味道并不浓烈,难以分辨源头在什么方向。 柳希月耸了耸鼻子,仔细辨认了一下,问身旁两人:“你们闻到一股臭味儿了吗?” 谢天云闻言也吸了吸鼻子,摇头:“没有。” 燕景煜也摇头:“也许是山林里的腥臭气,最近是雨季,频繁下雨,囤积的淤泥就会散发出一股臭气。” 柳希月想了想,也不疑有他,继续往深处走。 虽然此时正值白日,山林却有种诡异的宁静,没有蝉鸣鸟叫,连风都没有一丝,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且越走,那臭气越浓烈,连燕景煜和谢天云也闻到了。 “是有股臭味。”谢天云四处看了看,首先打破宁静,“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 “你们看!”燕景煜猛地拔高声音,指向前方不远处。 顺着燕景煜手指的方向,柳希月看见一丛小灌木,与旁侧的灌木不同,此株叶片明显稀疏许多,朝南的叶面带着些许焦黑,像是被什么熏过的痕迹。 “应该就是这里。” 柳希月和燕景煜对视一眼,翻身下马,走了过去,燕景煜与谢天云也都下马,牵着马跟在柳希月身后。 柳希月打头阵,伸手拨开焦黑的灌木,往深处走,越往里走,燃烧的痕迹越明显,连土地都带着焦色。 三人一直走到焦土镜头,此时,老刘家口中的车架已被移走,只余下一大块焦土。 “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烧的。”燕景煜蹲下,挑了点泥土在手上捻了捻,又放在鼻尖闻了闻,“是木头燃烧的味道。” “这么说镇上那两位大娘所说的都是真的?”谢天云也跟着蹲下,问道。 柳希月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望向前方郁郁葱葱的山林不说话。 “十六,想什么呢?”谢天云见柳希月不说话,提高音量喊她。 “嘘。”柳希月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谢天云噤声。 谢天云连忙闭嘴,山林中一片寂静,耳边只余下树叶摇曳的沙沙声。 沉寂许久,柳希月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觉得臭味愈发重了?” 第28章 我认得她 燕景煜听柳希月这么说,站起身来,朝前方望去。 正好一阵山风吹过,燕景煜努力地吸了吸鼻子。 片刻后,燕景煜给出了答案:“这臭气的源头似乎是在前方,风一吹,味道就愈发浓烈。” 柳希月嗯了一声:“这味道不同寻常,似乎是尸体的腐臭味,先过去看看再说。” 说罢,柳希月便抬步往前走。 刚走没两步,谢天云快步上前拦住柳希月。 “这味道若是尸体的腐臭味,前头恐怕有些问题。”谢天云罕见地露出严肃的表情,嘴角微微下撇,整个人略显紧绷,“你身上有伤,我来打头阵。” 谢天云抽出腰间佩刀,又摸出一把短匕首递给柳希月:“拿去,若是有危险,你就赶紧逃跑,不用管我们。” 柳希月看他一眼,再看看旁边一脸郑重的燕景煜,没有多说什么,默默接过匕首,点点头。 于是谢天云在前,柳希月在中间,燕景煜断后,三人一同往观月山谷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树木越茂密,周围全是密不透风的参天古木,枝叶重重叠叠,将阳光挡住,光线愈发昏暗,树林里阴森森的,仿佛看不到头,林间时不时传出鸟儿们古怪的叫声。 柳希月甚至觉得温度似乎都低了些许,虽是盛夏下午,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偶有山风拂过,树林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似乎有危险隐藏其中,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谢天云也颇感不适,转头叮嘱道:“小心点。” 三人继续往前走,耳边除了枯燥单调的沙沙声和他们脚步踩过枯树枝的脆响声外,再无半点声响。 整个树林里死气沉沉,道路又不平整,三人皆是牵着马,低头走路,极为小心。 观月山谷连绵数百里,从发现烧焦痕迹至此,三人一路蜿蜒前行了约摸一个时辰,仍未找到臭气源头。 柳希月停下脚步,望向前方黑洞洞的树林,说出了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我们似乎迷路了。” 队伍停下来。 “这个地方我们刚刚来过,在这棵树我们已经经过两次。。”谢天云也觉察出不对,往四周看了看,指点诂一棵高树道,“我们一直在绕圈。” 燕景煜半弓下身子,微微喘了喘气:“可我们一直顺着臭味来的方向走的,怎么会原地打转。” 柳希月没有答话,抬头望向前方山路。 山路蜿蜒看不见尽头,路旁的树木比山谷里更加茂密,整条路黑漆漆的一片宛如暗夜,不知通向何处。 方才他们曾从这个山路口经过,但由于那边是上山的方向,且往那边走了以后,臭味明显淡了许多,所以三人便退了回来,没有再顺着那条路往前走。 可现在绕了几圈都没有发现异常,那条路似乎才是他们唯一的去路。 “会不会是在山上?”柳希月神情凝重。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面黑洞洞的路口,仿佛在面对一潭看不见底的深渊。 “那是唯一没去过的地方了。”燕景煜走上前,望着山路叹口气,“上去看看吧,若臭味真是从山洞里发出来的,我们在山谷里逗留多久都没用。” “就我们三个上去,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山里有野兽出没,岂不送死?”谢天云有些顾虑。 他和燕景煜没有问题,可现在多了个身上带伤的十六,他不能不多做考虑。 “我看这样子,倒不像是有野兽。走吧,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耽误就要天黑了,到时候这山谷里在哪都不安全,还不如现在上去看看。”燕景煜自告奋勇地提议道,“我来打头,天云你殿后。” “做个火把。”柳希月又看一眼前方的道路,心里有了主意。 “这么黑上去不安全,也看不清到底有什么。” “好,我去捡些树枝来,天云,你去找找石头打火。” 燕景煜十分认同柳希月的提议,转身就准备去找材料。 “不用,我带了布、灯油和火石。”谢天云颇为得意地笑了,从马鞍上吊着的小布包里将准备好的东西掏出来,“你们说要进山谷我就想到可能要火把,就备上了,找些树枝就行了。” 他扬晃着脑袋,似乎在等着人夸他想得周到。 “幸好有你在,省了我们多少事。”柳希月不负他所望,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天云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我平常就习惯多做准备,以防万一。” 树枝很好找,遍地都是,燕景煜挑了三根最粗的,用佩刀削了木刺,缠上谢天云带来的油布,淋上灯油,一个简易的火把就做好了。 他熟练地用火石将三个火把点燃,一一分给柳希月和谢天云,举着火把翻身上了马。 “走吧,抓紧时间。” 燕景煜打马走在最前头,柳希月和谢天云跟上,三人继续前进。 上山的路更加难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些天下过暴雨,整个山道全是淤泥,稍不留神就会打滑,三人骑在马上,走得战战兢兢。 “臭味越来越淡了。”谢天云越走越不自信,扬声问燕景煜,“确定咱们没走错路?可别又是瞎转圈。” “前面有个拐弯,等拐了弯看看。”燕景煜没回头,在前头大声说道。 没想到这弯一拐,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山林愈发幽深,道路越发狭窄,柳希月坐在马好上几次被旁侧的树枝勾到头发,若不是燕景煜在前面用佩剑开道,恐怕她的脸颊早就被划破了。 “前面有个山洞!”燕景煜猛地拔高声音,突然又捏住鼻子,闷声喊道,“好臭!” “应当就在前头山洞里。”柳希月也闻到了,忙捏紧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 眼看离山洞越来越近,臭味也越发刺鼻,哪怕是捏住鼻子,仍有丝丝臭气往鼻孔里钻。 如此浓烈的臭气,柳希月几乎已经能断定,这就是尸体腐烂散发出的尸臭,只是臭味这般强烈,不知道山洞中会是怎么一番景象。 正想着,燕景煜已经到达山洞门口,他翻身下马,还没站定,突然踩到一个软绵绵、凸出来的东西。 本来刚下马,重心就不太稳,又被这东西一绊,燕景煜几乎是未作出任何反应,就摔倒在地,与绊倒他的东西来了个脸贴脸的对视。 火把在他摔倒的那一刻就熄灭了。 但他还是看清楚了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双带着血色,瞪圆了的眼睛,死死盯着燕景煜,眸中似乎还有未尽的恐惧与恨意。 燕景煜大脑一片空白。 愣了几秒后,他尖叫一声,唰地一下从地上跃起,大叫道:“有鬼!!” 柳希月被他的叫喊声吓得一愣,连忙翻身下马,举着火把冲了过去。 只见一具尸体俯卧在地上,凌乱的黑发中夹杂着泥土与树叶,手臂上、背部、腿上满是鞭痕,身上挂着的深褐色的粗布,浸透了鲜血,依稀可看出是一名中年妇女。 柳希月看那衣服上的花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脑袋里突然闪过一张脸。 她心沉了沉,举着火把蹲下去,将女人翻了过来。 女人的脸上状况比身体还要惨烈,交错的血痕,似乎是被人用刀片一刀一刀隔开的,皮肉翻开,分外狰狞。 可柳希月还是认出了她是谁。 她浑身止不住颤抖,险些跌坐在了地上。 “十六,怎么了?”谢天云见她这样,连忙上来扶她,“是不是害怕?到后面缓缓吧。” “不……”柳希月摇摇头,抱住自己的胳膊,“我认得她。” 第29章 别动! 谢天云看了看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柳希月,倒抽口凉气,问道:“你认识她?” 柳希月点点头,抓着谢天云的手臂勉强起身,声音仍然止不住颤抖。 “今天在早集上,就是她告诉我,观月山谷有问题。” “你确定?你只见过她一面!”谢天云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不太相信。 “我确定,我记得她这件衣服。”柳希月肯定地道,眼里带着一丝痛楚。 “你是说……”燕景煜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提了起来,“有人知道她透露了消息,所以杀她灭口,然后抛尸此处?” 柳希月闭上眼睛,难过地点点头:“是我低估了他们,我原以为只是试探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是我害死了她……” 柳希月浑身止不住颤抖,胸口仿佛有一块大石压着,堵得喘不过气来,眼睛酸涩得厉害,却流不出眼泪。 她还记得早上大娘跟她说话时的神态,还有她临走时大娘的殷殷嘱咐。 “姑娘,我看你面孔生,应当不是本地人,你要是去奉天,可记得千万别往观月山谷去……” 都怪她…… 要不是她突发奇想,想去试探一下胡里正,胡里正就不会知道大娘告诉她了山谷里的事,大娘就不会死…… 柳希月只觉得自己已在崩溃的边缘。 从成为十六到现在,她的神经一直高度紧绷,再害怕再恐惧再想退缩,都靠自己的理智强撑着,用父亲教导自己的办法一次一次告诉自己,将感情与恐惧全部丢掉,保持最冷静最理智的一面。 这也是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感谢父亲,要不是父亲一直这么训练她,恐怕她早就崩溃,被人发现端倪。 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不久前还在和她聊天说笑,关心她的人,仅仅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受尽折磨,失去了生命,愧疚、悔恨、害怕交缠,折磨着她的神经,她再也撑不住了。 在这具不属于她的躯壳里,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要再面对什么样的困难挫折,她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迷茫,痛苦,又绝望。 她安分守己一辈子,孝顺父母,从未想过要害任何人,为何这样苦痛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 谢天云见柳希月愣在原地不说话,身体止不住发抖,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不是你的错,是杀害她那个人的错,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证据,抓住凶手,给凶手定罪,给大娘报仇。” “我知道。”柳希月被谢天云的话点醒,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是啊,现在还不是她应该崩溃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闭着眼深呼吸了几下,就像她从小到大惯常做的那样,心中反复默念“现在不是慌乱使性子的时候,一定要稳住”。 再睁开眼时,柳希月已止住颤抖,恢复如常。 趁柳希月平复情绪的时候,燕景煜也稳定了心绪,他蹲下身,伸手在尸体的腋下探了探,“人是刚死的,不足一个时辰,皮肤还有点温度,血迹还很明显。” 谢天云也拿着火把凑过去:“她嘴边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燕景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扳开女尸的嘴看了看,嘶了一声:“舌头被拔掉了。” “这是让她死后去了阎罗殿,也不能述说自己的冤屈。”谢天云恨恨地说道,“实在太可恶太嚣张了!” 说完,见两人神情诡异地看着自己,谢天云又解释道:“我今天在镇上听到的,这是他们当地流传的说法。” “恐怕不是这样,是记恨她多嘴告诉我们观月山谷的事情,拔了她的舌头,好让她永远闭嘴。”柳希月眸中蒙上一丝恨意,“这个胡里正,我必轻饶不了她。” “可是不应当呀。”谢天云品出不对,“人是刚死的,那抛尸的人应该还在附近?” “上来的路就这一条,我们来时并没有遇见他,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三人齐齐抬头,看向面前的深不见底的山洞,黑洞洞的洞口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随时可能暴起,给他们致命一击。 浓烈的恶臭从洞中散发出来,提醒着三人洞内恐怕大有玄虚。 “进去看看吧。”燕景煜将自己落在地上的火把捡起,正起身时,突然耳边传来窸窣游动的声响。 他猛地想要起身探查,就听得柳希月突然焦急地怒喝一声。 “别动!” 第30章 山洞中的男人 燕景煜动作一滞,僵在原地不敢动。 他眼睛悄悄瞄过去,余光中似乎瞥见,在他身后的洞穴中,有一双血红的眼睛。 柳希月见喝住燕景煜,丝毫没作停留,猛地拔出谢天云给她的那把匕首,紧紧握在手里。 “燕景煜你回来!谢天云,准备!” 谢天云不明所以地朝燕景煜看见过去,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双带血的眼睛。 他脸色一变,拔出剑快步前冲,将燕景煜护住,对着山洞怒喝一声:“什么人!站着别动!!” 那人见自己被发现,哪里听从他的命令,大吼一声,举刀大步往洞外冲了过来。 在火把昏暗的光线下,柳希月隐约看见那是一个身形高大壮硕的青年男子,浑身上下都是血。 他暴戾的吼叫声回荡在沉寂的山林中,一声接一声,不绝于耳,阴森森的林中像是被投进一块巨石,扑棱棱惊起飞鸟四处逃窜。 几乎是眨眼间,男人已冲到谢天云面前,手中利刃直劈谢天云面门。 谢天云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自然不是吃素的,见他杀到,并不慌张,一个闪身躲开了他的攻击,手臂一挥,刀刃直逼那男人面颊而去。 那男人没料到谢天云动作如此敏捷,慌忙向后一闪,刀锋几乎是擦着他的下巴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趁着他重心后倒的瞬间,燕景煜无声无息地绕到他身后,一个滑铲,伸脚将男人拌倒。 男人毫无防备,冷不丁摔倒下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刚好滚到柳希月的面前。 “啊!”男人怒喝一声,想跳起反击,还没动作,匕首锋利的刀尖就抵在他了的鼻尖,下一刻似乎就要将他的鼻子戳穿。 “别动!”柳希月一脚踩上男人的肩胛,恶狠狠地冲他喊道。 “臭娘们儿!我杀了你!”男人才不吃这套,一点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啐了一声猛地挣扎起来。 柳希月没料到他会如此,稍往后退了退,来不及多想,手起刀落,一刀插入他的肩胛。 “啊!!!”男人惨叫。 柳希月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抽了出来,滚烫的鲜血飞溅到她脸颊,她一动不动,眼底只余一片冰冷与狠戾,似乎恨不得立马将眼前的男人碎尸万段。 “我说了,别动。”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谢天云和燕景煜趁此时间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了过来,将男人双手反剪按在地上。 谢天云还抽空从布包中取出一根手指粗的麻绳,将男人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燕景煜将捡起的火把点燃,凑到了男人面前。 “认识吗?”燕景煜扭头问柳希月。 柳希月眯了眯眼。 男人长了一张非常粗犷的脸,浓眉大眼,络腮胡,再加上脸上的血迹,看起来分外狰狞,虽然他浑身是血,但他身上的伤口却只有肩胛一处,身上的血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她死死盯着这张脸,后背微微弓起,全身因精神高度紧张微微有些颤抖,指尖因紧紧攥着匕首而微微发白。 刚才她和那男子的搏斗完全是出于原主十六的本能,这会儿大局已定,她松懈下来,属于柳希月的情绪思维重新回来,她只觉得一阵阵后怕,心脏如擂鼓般狂跳,根本没法保持平静。 谢天云见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疑惑。 照理说十六身为暗探,应当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怎么会紧张成这样? 怀疑在他心里转瞬即逝,他上前拍了拍柳希月的肩膀。 “啊!”柳希月没有防备,猛地尖叫一声,浑身一震。 “没事了。”谢天云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一拍,柳希月的理智彻底回笼,她现在是暗探十六,不是闺阁中的娇小姐,她必须适应这样的场面,这就是她未来的生活,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经常发生。 她慢慢放松下来,只是声音还有些轻微的颤抖。 “认得,今天早上刚在客栈见过。”柳希月看着男人那张满脸横肉的脸,缓缓道。 男人没想到柳希月竟然还记得他,瞳孔猛地缩紧。 “呸!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男人朝柳希月啐了一口浓痰,恶狠狠地骂道,“来啊!有本事杀了我啊!臭娘们儿!我要是不死,我灭你全家!” 但由于他与柳希月的距离太远,那口浓痰并没有碰到柳希月,反而是顺着原路落回他的脸上。 想到大娘的惨死,柳希月心中愤恨,她冷笑一声,上前一脚踩住男人的伤口。 “啊!!!”男人痛苦地哀嚎起来,惨叫声在山林中回荡,分外凄厉。 “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柳希月微微弯下腰,“说,你在这山洞中干什么!这洞口的大娘是不是你杀的!” “呸!就你这点本事!在床上伺候老子都只能算挠痒!”男人咬着牙怒骂道,嘴里污言秽语没一句干净。 “还挺有骨气。”柳希月吐了口气,加重了脚上的力度,顺便在他伤口上使劲碾了碾。 男人的惨叫愈发凄厉,一声盖过一声。 “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原来只是个扯着嗓门瞎叫唤的窝囊废。”柳希月声音愈发冰冷,浑身散发出的凉意,似乎一盆冷水将男人浇了个透心凉,“趁我还有耐心,赶紧如实交待。” 但男人脸色惨白,血汗混在一起,看着十分狼狈却仍不肯松口,嘴里骂骂咧咧地没一句好话,叫嚣着让柳希月有本事就杀了他。 连谢天云这个跟着李珩在军中摸爬滚打,听惯了脏话浑话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要不先讲他嘴堵起来,绑回去交殿下处置吧。” 谢天云说着抬手,照着男人脸面结结实实打了两拳,只打得男人嘴歪口斜,啐出两口血沫,嘴里的叫骂声也小了许多。 “我最后再问一遍。”柳希月收回踩在男人身上的脚,“现在交待,你少吃些苦头,我也省些力气。” “老子说了!有本事你就把老子杀了!少他妈的废话!”男人口齿不清地叫骂,继续挑衅柳希月。 “我来吧,你在旁边等着。”谢天云怕柳希月受不了,摩拳擦掌对她道。 柳希月冷笑一声:“不用!” 她抽出匕首,狠狠扎入男人的伤口。 男人再次痛苦地哀嚎起来,声音嘶哑发岔,折磨着柳希月的耳膜,但她手上动作不停,死死按住匕首,在男人的肉中搅了一圈。 “别,别转了!别转了!我,我说!我说!”男人再没了开始的狠戾,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向柳希月求饶。 第31章 不要去找胡里正 听男人求饶,柳希月停下了手中动作,淡淡瞥他一眼,眼神如同淬了毒。 “说吧,若有半字欺瞒,我保你比现在痛苦百倍。”她冷冷地道,声音里带着寒意。 “人是我杀的”男人哑着嗓子,声音断断续续。 “为什么杀她?”柳希月和谢天云,燕景煜对了个眼神,追问道。 “是我自己想杀她。”男人咽了口唾沫,“是我跟她起了冲突,怀恨在心,趁她不备将她杀害。” “那为何你们会在这里?”柳希月显然不信他的说辞。 “这里位置偏僻,不易被人找到,我,我特意把她拖到,这里,这里来抛尸。”男人越说声音越抖,气势也越来越弱。 “哦?这洞里的人都是你杀的?”柳希月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诈他,“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洞里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咬咬牙,破釜沉舟一般认道,“没错,都是我杀的,我杀了人都往这里扔,从来都没有被发现过。” “镇上失踪这么多人,就没有人起疑?”柳希月一直牢牢盯着他,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 “镇上每年都有人外出务工,一去不复返的多的是,有什么好起疑。”男人被她问得愣了愣,马上梗着脖子嘴硬,“我都说了,人是我杀的,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我没什么好辩的。” 柳希月笑笑,不再说话,拿着火把往洞口走。 她靠山洞越近,男人脸上的表情越慌乱,甚至全身都开始哆嗦。 柳希月将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又拿着火把往洞内探了探。 待看清洞内的景象,她顿时吓了一跳,恶心的感觉直冲脑门,险些就要吐了出来。 她强作镇定,收回目光,转身冷冷盯着男人:“我看着洞里这些人身上的衣服,倒不像是普通镇民,更像前段时间失踪的押运兵,你可知道谋害押运兵是什么罪吗?” 未等男人说话,柳希月拔高声音,威吓他:“是要诛九族的重罪!要满门抄斩的!你的父母,家人,妻子儿女,一个都跑不掉!” 男人彻底慌了,身体瘫软在地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柳希月,又看了看身侧的燕景煜和谢天云,惶恐地问:“我若是如实交待,你们可否保我妻女平安?” 柳希月挑挑眉头,与燕景煜对视了一眼。 燕景煜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男人从地上扶起,轻声对他道:“放心,只要你把事情真相如实告诉我们,我们自会替你洗清罪名,保你妻女平安。” “我不用你们洗清罪名,杀人的罪我愿意背,只要不伤害我的妻女,我死都可以!”听了燕景煜的话,男人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哽咽道,“他们挟了我的妻子女儿,告诉我,如果我今天不把刘吴氏杀了,明天死的就是我的妻子女儿,我女儿才五岁……” “是谁威胁你?你告诉我们,我们背后可是平王殿下,有平王殿下护着,谁也不敢对你的家人做什么。” “不,你们斗不过他的。”男人绝望又恐惧地摇摇头,“你们斗不过的。”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本事,连平王殿下都拿不下他。”柳希月冷声道,“还是你在骗我们,拿我们当猴耍。” “我没有!”男人脸上的泪淌了下来,“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 柳希月冷哼一声:“谁知道你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刚才还说你是和刘吴氏起了争执怀恨在心,现在又是被人胁迫,怕不是也诳我们的,我这就下山去问问你们胡里正,看看你们小小的永安镇到底有多大的人物,连平王殿下都无法摆平。” 柳希月有心用胡里正诈他,没想到她一提,男人吓得直哆嗦,也不顾身上的伤,哭着就要跟她磕头。 “不要!不要去找胡里正!”男人带着哭腔苦苦哀求,“不要去找胡里正!你们去了,我的妻女就没活路了!” “你想你的妻女活命,就只有一个办法,告诉我们真相,让平王殿下给你做主,救出你的妻女,也可洗脱你的罪名,让你们一家团聚。”燕景煜柔声安抚他,“平王殿下战功赫赫,连玉兰国都可击退,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里正吗?” 燕景煜和柳希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终于将男人说动,男人缓缓讲诉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本名朱大壮,原是镇上的屠夫,但因着胡里正的儿子常年在他的肉铺赊账买肉,一买还买十几斤肉,从未给过一分钱。 先前他靠着卖剩下的肉还可以勉励维持生计,再加上不敢得罪胡里正,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去讨要肉钱,但最近一月,胡里正的儿子变本加厉,一次就要赊半扇猪排,不卖就言语威胁他,还带人往朱大壮的肉上泼污水,让朱大壮生意做不下去,再加上这月朱大壮女儿生了病,实在需要钱买药,朱大壮没有办法,求到胡里正家里去,求胡里正将之前的肉钱结了,还让女儿能有钱看病。 没想到胡里正非旦没有给他钱,让家丁将他痛打了一顿,丢在他家地下的私牢里,还将朱大壮的妻女也一并绑了过去,关在他的隔壁,每日只给一碗馊饭。 朱大壮和妻子甚至舍不得吃,饿着肚子给了女儿。 女儿本就生病,吃了馊饭,病得更重了,发起了高热,朱大壮痛苦万分,恨自己不该来胡里正家里讨钱,眼瞅着女儿就要没救了,胡里正突然发了慈悲,带了大夫来替他女儿诊脉,还告诉他,他可以既往不咎,将朱大壮一家放了,但是有条件。 条件就是把刘吴氏杀了。 胡里正还承诺,只要事成,他会给朱大壮一大笔钱,补偿朱大壮这些年的损失。 但是他要是不做,或是失手走漏了风声,他的妻女也别想活了。 朱大壮实在没有办法,为了妻子和女儿,他必须走这一趟。 “刘吴氏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柳希月问他。 “他们把刘吴氏丢给我时,刘吴氏是装在麻袋里的,我打开麻袋就已经这样了。”朱大壮哽咽着解释,“她一直哭,我也不想的,可她活了,我的女儿就活不了了。” 柳希月看一眼谢天云,谢天云望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那这洞里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32章 你没有看错? 朱大壮听到柳希月问起洞里的事,非常明显地怔了一下。 他眼神飘忽地看向洞口,仿佛回忆起什么一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我也不知道。”朱大壮脸上的惊惧尚未消散,声音嘶哑发抖,“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柳希月没有继续追问他洞里的事,转而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朱大壮似乎看出了这三个人中柳希月才是主心骨,再加上刚才被刀扎的痛苦回忆,对柳希月格外惧怕,现在听到柳希月问他,立马回答,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了,那尖刀又扎进自己的肉里。 “是胡里正叫我来这个地方的,他给了我一张简易地图,告诉我顺着这条路走过山洞,就把刘吴氏杀了,尸体扔进山洞里,这里味道这么大,不知道山洞里到底死了多少人,我实在不想来,可以一想到我的女儿……”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山洞里?”柳希月见他又开始诉说自己的悲惨故事,冷着脸打断他。 “方才在洞口听见你们上来的声响,我想躲开,但来的路只有这一条,我怕被你们发现,实在没有办法才藏进山洞里,想等你们走了再出去,没想到你们竟然还要往山洞里来,我害怕得不行,想着拼命冲一冲,没准能跑出去,跑不掉就死在这,才打出来……” 朱大壮说着用手捂住脸,声音里满是痛苦和无奈。 “我不想杀她啊,我和她无冤无仇,真是下不了这个手啊到了这里,闻到臭味儿的时候,她估计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在袋子里挣扎得越来越厉害,我实在提不动了,就提前把她放了出来,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遗言要带给家人,可她说不出话来,我这才发现她的舌头也被拔掉了,我怕,我真的害怕,我怕我不动手,被拔舌头就是我女儿……” 朱大壮越说越伤心,捂着脸痛哭起来。 他杀了一辈子的猪,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杀人。 从落刀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完了。 他这一辈子全完了。 谢天云见朱大壮这么一个强壮的大男人哭得撕心裂肺,很是同情地叹了口气,心里更加痛恨胡里正。 还只是个小小的里正,就敢这样欺压镇上的百姓,利用百姓的苦痛,将人往死路上逼,真是太可恶了。 要是官位再高点,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柳希月默默地看着朱大壮,陷入了沉思。 燕景煜似乎明白她在思考什么,低声问她:“你觉得他说的有几分是真的?” “应该都是真的。”柳希月做出了判断,“他没必要骗我们,我们有的是办法是查证,一旦说谎被识破,下场比现在惨百倍。” 燕景煜也认可她的说法,点点头:“既然是胡里正安排他来的,说明胡里正是知道这个山洞的存在,那么洞里的人也可能都是胡里正杀的。” 说完他又想起刚才柳希月到洞口探查了一番,问道:“洞里有什么?真是失踪的押运兵?” 柳希月现在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只淡淡地看他一眼:“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燕景煜不疑有他,拿起火把就往山洞里去。 “别去!”朱大壮抬头就见燕景煜往山洞走,略带焦急地喊道。 那样的场面,实在太过恐怖,他不想再有人去经历。 燕景煜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加快了步伐。 只是他刚一进去就被洞里的景象吓呆了。 山洞不算大,但狭长深幽,里面很宽敞,但内里的东西,着实是令人反胃。 除了门口摆了几个焦黑的粮草车架子外,里面满是尸体,有些甚至已经腐烂成了骨架,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烂成了碎布。 但令人恶心的并不是这些恐怖的骨架,而是那些还未尚未腐烂的尸体,其中一句门口最近的男尸最为恐怖。 他的背部、臀部、大腿、小腿上满是伤痕,最惨的那是那张脸,准确来说已经没有脸了。 他的整张脸,像是被利斧整个砍掉一般,眉、眼、鼻子都没有了,嘴巴只剩一个的满是血污的窟窿,看着极是恐怖。 “嘶。”燕景煜倒吸一口凉气,愣在原地。 “这……这……” 饶是燕景煜在边疆摸爬滚打数年,也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 不知那人生前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要遭受这样非人的虐杀! 忽然他的视线被男尸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小小腰牌所吸引。 他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水,迅速挪步过去,将那腰牌捡起来,凑到火把下看了看。 腰牌不算大,仅有他手掌大小,但拿在手里,颇有些沉手。 腰牌是纯黑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中央印了个金色的图案,燕景煜没见过这个图案,但总觉得特别眼熟。 他回头冲柳希月招了招手:“十六,你快来看看这个!” 柳希月只看着他,不肯挪动脚步。 “你出来。” 燕景煜刚想再张口叫她过来,余光突然瞥见自己脚边那具男尸,险些跳起来。 他努力稳住自己情绪,强作镇定地走到柳希月身侧,将腰牌递到她面前。 “你认得这个腰牌吗?我总觉得特别眼熟。” 柳希月在看到腰牌的那一瞬,脸色登时大变,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她伸手一把从燕景煜手中夺过腰牌,用袖子使劲蹭了又蹭,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 燕景煜还是头一次见她紧张成这样,连忙问道:“怎么了?这腰牌可有什么猫腻?” “这是暗探所的腰牌。”柳希月的声音凉如寒冰,“上面的图案是每个暗探专属的,象征我们的身份。” “那这块是谁的?”燕景煜不知其中还有这些门道,分辨着那块腰牌上的图案,追问道。 “十八。” 柳希月声音很轻,却还是如同一道惊雷一般炸得谢天云猛地站起身。 他快步走过来,看了看柳希月手中的腰牌,又看了看柳希月毫无表情的脸。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第33章 我什么都愿意做! 柳希月看着手上的腰牌,非常笃定地点头:“不会错,这就是十八的腰牌!” 在原主记忆中,这腰牌对于暗探来说意义非凡,上面的图案就暗藏着暗探的身份。 每当任务出现有两名或多名暗探任务交叠时,需要接头,或是任务失败,有人员伤亡,暗探所派人收敛尸体,腰牌便是识别身份的唯一凭证。 因此虽叫腰牌,但他们并不会随便挂在腰间,而是小心地贴身保管,不能轻易让外人取去。 正所谓:“人在腰牌在,人不在,腰牌也得在。” 由此可见腰牌有多重要。 且每个暗探的图案所有人都必须熟记于心,绝不可忘记,以免让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插手他们的任务。 而这腰牌的制作工艺也十分繁复特别,粗粗看去,这腰牌似乎是纯黑色的,但若仔细查看,会发现上面有很多暗色的小点,小点的颜色是根据暗探所属的支派来确定,若是天支则是暗金色,地支则是暗银色。 暗点的排列位置也非常考究,与不同的暗探相对应,不是内部人士,根本看不出端倪。 所以一般伪造的腰牌,要么没有暗点,要么暗点的颜色位置错误,或是暗点浮于表面,只要用力擦拭,便能擦掉。 而眼前这块腰牌,不仅制作工艺符合暗探所制造的标准,且所有细节都能对上,不可能是伪造的腰牌,绝对就是十八身上未找到的那块。 “可是十八不是死了,他的腰牌怎么会在这,莫非……”谢天云惊恐地看着腰牌,又害怕地看了眼阴森森的树林,不敢往下说。 十八死了有一阵子,他们去暗探所调查过十八死前的任务,他生前的活动路线是不可能经过永安镇的,也就是说这腰牌只有可能是在十八死后,莫非他的魂魄飘荡到此处,把腰牌落到了此处? 可是不对啊,魂魄是没有实体,怎么可能 谢天云突然间反应过来,大声问柳希月道:“你说会不会是十四带过来的?” 柳希月见谢天云竟然开窍,没有说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很是赞许地点点头:“只有这种可能。” 她蹲下身,从腰间抽出十四的画像卷轴,慢慢展开,直视朱大壮的眼睛,轻声问他:“见过这个人没?” 她的声音虽轻,朱大壮却丝毫不敢怠慢,他艰难地往前凑了凑,眯着眼看了许久。 “好像见过,似乎是前两日的事。”朱大壮仔细辨认着,有些不确定,“前天地牢里丢了个浑身是伤的男人进来,听说是在镇上听书的时候,跟胡里正的儿子起了冲突,打了胡里正的儿子,他儿子气不过,找人围堵他,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丢了进来,说是要他好看。不过我和他的位置隔得远,看的不是很清楚,只是五官轮廓好像挺相似。” 柳希月面色越发难看。 “这男人现在还在地牢里吗?” “不在了。”朱大壮见柳希月的脸色冷得可以滴下水来,身子往后缩了缩,向她解释,“不是被胡里正带走的,是他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没了,昨儿个一早,我们一觉起来,他人就没了,胡里正知道吓了一大跳,在地牢周边就差把土都刨开找了,也没找着,还把他附近牢里的人都带出去审问了,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逃跑的,有人还嘀咕说,在地牢里,插上翅膀都没用,除非他会土遁,可那地上的土也好好的,不像是有人钻进去。” 柳希月这才松口气,面色缓和不少。 燕景煜皱眉思索片刻,小声问柳希月:“你怎么看?” “那人应该是十四。”柳希月垂下眼眸,掩盖住眸中的情绪,低声回答,“但十四自认还在办差,按照他的性格和谨慎程度,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人起冲突,他恐怕和我们一样,察觉到了胡里正有问题,故意进到地牢里去,想探个究竟。” “既然是他自己逃的,这腰牌怎么会落到这山洞里?”谢天云抠抠脑袋,又犯起了糊涂。 柳希月瞥他一眼,耐心解答:“应当是十四离开时不小心遗落的,胡里正找不到人,只能想办法先将他遗留下来的东西处理掉,避免被人发现。”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燕景煜询问柳希月的意见,“要不先把朱大壮带回去,找殿下商议?” 柳希月摇摇头:“不行,来不及。朱大壮身上有伤,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更何况奉天到此处还有一段距离,等我们找到平王殿下,再杀回永安镇,胡里正恐怕早就察觉到有异样,把他的妻女处理了。” “那怎么办?”谢天云问道,“先将他放回去?我们去找殿下。” 朱大壮听他们商量自己的去留,一颗心七上八下,没着没落。 “也不行。”柳希月看一眼惶惶不安的朱大壮,摇摇头,立马否决,“放他回去,他和他的妻女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会?”朱大壮立刻惊恐地抬起头,“大人,你什么意思?你说过会保我妻女平安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了!你不能看着我们送死!” “不是我们要你们死,是胡里正。”柳希月静静地说道,“你自己想想,现在你手上背了人命,还探见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怎么可能会放你离开,让你这个隐患在镇上继续生活?你万一不小心说漏嘴,他还怎么继续做他的里正?” “这……这……”朱大壮瞳孔猛地收紧,不自觉地喘起粗气,恨恨道,“好你个胡跃飞!!你!!” 说完又悲痛起来,忍不住失声痛苦。 “现在我可怎么办?不过是想要给我女儿治病……” 柳希月伸手抑制住朱大壮的动作,放柔了声音,轻声地对他道。 “要想你和你的妻女都活,你就得配合我们演场戏。” 朱大壮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只要能让我的妻女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34章 你的计划是什么 朱大壮表决心表得太快,燕景煜并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感觉到了不对。 他伸手拉了拉柳希月,面色严肃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既然十四可以演戏进地牢里探查,我也可以。”柳希月直接说出自己的计划。 燕景煜“嘶”了一声,将她拽到一边,压低声音警告她:“你一身的伤未愈,怎么去地牢里探查,不要命了?”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柳希月也不反驳他,回问道,“你要是有办法既能查案,又能保住朱大壮一家的性命,我都听你的。” “这……”燕景煜犯了难,思索了好一会儿,都无法找到最优的解决办法。 但他依旧不同意柳希月去冒这个险。 “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进去?进去了怎么出来?”燕景煜声音急切,全是担忧,“那可不是正常人,是杀人如麻的杀人魔啊!万一他什么都不管,直接把你杀了,你怎么办?” 不知怎么的,燕景煜虽然是第一天认识十六,但总觉得自己对十六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总是不自觉地去关心她,担心她的安危,询问她的意见与想法,将她当做三人中的主心骨。 这在从前可是从未出现过的状况,燕景煜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了。 他有意识到不对劲,想要纠正过来,可一面对十六,思绪就不受控制,本能地做出反应。 谢天云听到两人的争论,走过来低声补充道:“对呀,朱大壮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万一是骗我们的呢?万一他就是杀害押运兵的凶手呢?你跟他回永安镇,不就正中了他的圈套吗?” “现在这些都只是猜测,要想证事实真相,必须跟他去见了胡里正,进了地牢才知道。”柳希月知道两人是担心自己,也不恼,只是耐心解释,“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若朱大壮说的是真的,再耽误下去胡里正肯定会察觉到了,把朱大壮一家灭口,再想办法把痕迹抹除了,我们真就查无可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逍遥法外。” “可……”两人还想再劝,但现实确如柳希月所说,除了这个办法,似乎没有别的可行方案了。 燕景煜妥协般地叹了口气,轻声问她:“你的计划是什么?” 见燕景煜松口,柳希月唇边勾起一抹轻笑,低声向三人讲述自己的计划。 他们四人兵分两路,燕景煜和谢天云负责到奉天府找平王搬救兵,然后直接杀回永安镇,速度越快越好。 而她自己则假装探查山洞时被朱大壮发现,奈何在打斗中不敌朱大壮,被他抓回永安镇邀功。 这计划似乎不错,燕景煜略一思索,提出新的意见。 “这样吧,我去地牢,你和谢天云去找殿下。” “不不不。”谢天云却也有异议,忙不迭反对,“论身手,我是我们三人中最好,我去地牢最合适,你们找殿下。” 燕景煜略带嫌弃地看他一眼:“就你这脑袋,去了能处理好吗?两三句就被人骗得全交代,还是我去最合适。”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骗。”谢天云立刻不服气了,声音大了几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别人两三下就给你打趴了,到时候还不是得我来救你。” “有些事,不是看功夫,是靠脑子。”燕景煜被戳到痛处,也急了。 “行了。”柳希月一摆手,将两人的提议都否决了,“你们也知道我的伤未痊愈,根本经不住长时间的赶路,来时在马车里伤口就又痛又痒,更别说骑马去奉天了。再加上……” 柳希月停顿片刻,瞥了一眼坐在地上发呆的朱大壮,肩膀处的伤口尚在流血,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一般,只是麻木地坐着。 “他只是一介屠夫,而你们是平王身边经过训练的贴身侍卫,轻易被一个屠夫拿住了,恐怕胡里正那样的人不会相信。我是个女子,身上还有伤,被他擒住,不会那么可疑。” “那他身上的伤又怎么解释?”燕景煜目光也落在朱大壮身上,看着他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提出了疑问。 “和我扭打时被我刺伤的。”柳希月想也没想地回答道,“好歹我的身份也是在平王身边的女校尉,被擒时怎么也该反抗一下。” 说完,柳希月又叹口气:“有药和绷带吗?给他包扎一下吧。” “有有有!我都有备。”谢天云从他的布袋里掏出一瓶止血的药粉和一卷绷带,递给柳希月。 燕景煜看他这阵仗不由失笑:“你这是绑了个百宝袋在马鞍上吗?东西准备得这么齐全。” “那可不,要不是我,你能这么轻易做好火把?”谢天云瞪他一眼,“而且我这是给你准备的,我怕你跟人打起来受伤。” “是,多亏有你。”燕景煜很是诚恳地点点头。 柳希月听两人这时候还有心思打闹,在心里翻个白眼,走到朱大壮面前蹲下,用匕首挑开了捆绑住他的麻绳。 “刚才我说的话都听见了吗?”柳希月把手里的药递给朱大壮,“简单处理下伤口处理,我们马上出发。” 朱大壮回过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处的伤口,又看了看柳希月手里的药,摇摇头:“不行,受伤还能解释得通,你这药镇上没有,胡跃飞看见会怀疑的。” 胡跃飞是胡里正的大名。 柳希月挑挑眉,没想到朱大壮心思还挺细腻! 她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轻声道:“这还不简单,你被我刺伤,看我马鞍上有布包,从布包里翻出来的药,简单处理了伤口,要不然恐怕你还没回永安镇,就先失血过多倒下了。” 见朱大壮还在犹豫,柳希月又道:“后面还有场硬仗要打,为了你的妻女,你也不能倒下。” 朱大壮看了看柳希月,这才咬牙道:“好!我听你的!” “你自己上药,然后把绷带缠上,包粗糙一点,才不会被怀疑。”柳希月问他,“能处理好吧?” “你放心。”朱大壮点头。 第35章 这女人是谁 趁着朱大壮包扎伤口的功夫,柳希月让谢天云和燕景煜把她绑起来。 “系活结,一旦情况不对我还可以逃跑。” 柳希月背对两人坐下,扬扬下巴示意两人动手。 “真的没问题吗?”谢天云还是不放心她。 “放心吧?你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柳希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柔声安抚他,“我可是暗探所内实力最强的暗探,这点难度的差事,根本难不住我。” “好。”谢天云心事重重地叹口气。 等两人将柳希月绑好,柳希月站起来略活动了下,确定没问题后,对两人嘱咐:“一定要尽快赶到奉天府,请殿下带兵来围住胡里正的院宅,我拖不了太长的时间。” “好。”燕景煜和谢天云郑重地点点头,翻身上了马,“你也一定要保重,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先跑,一切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重。” 柳希月目送两人打马离开,朱大壮也缠好了绷带,他木讷地站起身,望向柳希月,将她看作唯一的希望。 “大人,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该上路了。”柳希月将特地留出来的绳子递向朱大壮,目光看向永安镇的方向,“我们回永安镇。” 朱大壮接过柳希月递来的麻绳,略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一手拉着柳希月,一手牵着马,一瘸一拐地开始往下山下走,往外迈的腿都在颤抖。 “不用紧张,没事的。”柳希月见他紧张得路都不会走了,轻声安慰他。 “大人,你再和我一起对对口供吧。”朱大壮提议道,“我怕我到时候记不得了,张嘴瞎说,被胡跃飞发现问题。” “好。”柳希月点点头,低声跟他复述,顺带问了他几个胡里正可能会质问他的问题。 说话间,朱大壮慌乱恐惧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走路看起来好歹正常了。 到达永安镇,已是深夜。 两人刚拐出山路,还未走近,就见小镇入口竟是站了不少人。除了朱大壮的妻女,还有胡家地牢里一众家丁打手,几乎全数等在这里。 朱大壮看着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妻女,忽然明白过来,先前柳希月跟他说的,胡里正就没打算留他一家人活口,根本不是诓骗他的。 他原本是不太相信的,他总觉得胡跃飞好歹能念在几十年邻里的情分上,放他一条生路。 所以在柳希月提出要他配合演一出戏时,他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想用柳希月作为威胁胡跃飞的工具,将自己的妻子女儿交换出来,等妻女出来,自己就用柳希月的马带着妻女逃命,赶紧离开永安镇,到奉天府去,胡跃飞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奉天府来吧。 至于柳希月的死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背后有平王撑腰,就算不幸出了意外,平王也不会轻易放过胡跃飞的。 不是他不想管柳希月,而是他们萍水相逢,她的差事和他无关,她的计划和他无关,她的命更是和他无关,他不想拿妻女去赌。 可现在这个景象,他知道自己想错了。 胡跃飞果然和柳希月说的一样狠毒,这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啊…… 朱大壮十分颓然地叹口气。 柳希月看着眼前哭泣的年轻妇人和那群人手里的尖刀,顿时冷笑一声。 这是地牢都不打算让朱大壮回啊,打算就地处置了。 她听朱大壮叹气,更觉得好笑。 她知道朱大壮在想什么,从最开始朱大壮同意配合时,她便已猜到了。 不过她倒也不怪朱大壮,人心都是这样的,凡事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这么做根本不能说他不对,她见得太多,怨不得任何人。 她缓缓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朱大壮说道:“不用怕,就按你原本的想法来,等她们过来,你们就上马逃跑,路上不管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停下,马鞍上的布包里有五两黄金,足够你们在奉天府安家立命了。” 朱大壮瞬间呆愣住了,他面色灰白,瞪圆双眼,又惊又惧地回望柳希月,双唇止不住发抖。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女子有读心术?竟然能看穿自己的想法? 柳希月只是笑笑,并未解释:“好好演,别被拆穿了。” 朱大壮颤抖着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柳希月打断:“行了,动手吧。” 朱大壮这才愣愣地回过头,脊背上一层冷汗。 和朱大壮同意震惊的,是镇口的那群家丁。 不是,朱大壮不是出去杀害刘吴氏,抛尸山洞的吗?怎么还拐了个年轻女人回来?这是什么情况? 看不出来朱大壮这蠢货还有这本事! 家丁中领头的人叫胡大,他是胡家的家生子,对胡里正忠心耿耿。 见两人越走越近,他率先反应过来,高声问朱大壮:“朱大壮!你在搞什么?这女人是谁?” 朱大壮回头看一眼柳希月,见柳希月微微颔首,这才故作镇定地回道:“胡大,我才要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大嘿嘿笑一声,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自然是送你一家人团聚。” “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好心。”朱大壮腿都在抖,嘴上却不肯饶人。 说着,他把柳希月拉到身前,又往前推了推,对胡大喊道:“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谁!” 胡大开始隔得远,没看清柳希月模样,原本还以为是哪家村妇,并不太在意,谁料看清楚她的脸后,顿时惊得神色皆变。 “怎么是你?” 胡大今早也在客栈,他知道柳希月是平王身边的校尉。 可平王身边的校尉怎么会被朱大壮抓了回来? 难道…… 他想都不敢想那种可能,只得硬着头皮质问朱大壮:“你怎么抓到她的?从哪抓来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想知道?”朱大壮阴恻恻地笑了笑,努了努嘴,“把我的妻女还给我,我就把她给你们。” 胡大跟着胡里正欺压折磨镇上居民惯了,本来就因柳希月的出现异常烦躁,现在听朱大壮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居然还敢给自己提要求,顿时一股邪火就涌了上来。 “敢威胁我?我把你们一家杀了,再把这女人撸回去,你能拦得住我?” 第36章 照我说的做就好 朱大壮没想到胡大竟然如此不顾一切,看着手握尖刀步步靠近的家丁们,顿时慌了手脚。 他回头求救般望向柳希月,如同将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希望能在她这获得活命的答案。 “别慌。”柳希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安抚朱大壮的情绪,“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做。” 朱大壮听柳希月平淡无波的声音,莫名觉得内心的恐慌被抚平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对胡大喊道。 “你的人再敢过来,我就松了绳子让她跑了!等她到了奉天府,看你们可怎么办!” “她要是有那个本事,也不至于站在这里了。”胡大瞟一眼柳希月,不以为意地笑笑。 朱大壮也不跟他废话,将绑在柳希月腿上的麻绳抽了一半出来。 只是这一半的绳子,已让胡大方寸大乱。 这个朱大壮!竟然系的活结! 要是真让他把人放跑了,自己可就捅大篓子了! 可胡里正来前专门交代了,切不可留朱大壮活口,一定要就地处决,然后丢到观月山谷里的山洞去。 但…… 胡大看了看柳希月,又看了看朱大壮牵着的马,脑内疯狂地权衡起来。 朱大壮是个屠夫,似乎还受了伤,带着他的妻子和重病的女儿,只有一匹马,显然跑不了多快。 而柳希月不一样,她是平王身边的女校尉,身手了得,能被擒住可能是被偷袭了,但就算这样也将朱大壮伤成这样。 他们这一群人,全冲上去都不见得能打得过她,而且她是一个人,还是马主人,到时候打马跑了,恐怕他们再难追上。 要是让她逃走,平王那边得了消息,自己和胡里正可就完蛋了! 虽说胡里正这些年得了些倚仗,但平王到底是皇亲国戚,想捏死他们这些人,都不需要证据,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株连九族。 就像胡里正收拾这些镇民一样,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如此一盘算,孰轻孰重很明显,可不能让朱大壮把人给放跑了。 胡大一想清楚,立马冲家丁们大喝:“都站住。” 家丁们立刻停住脚步,只虎视耽耽地盯着朱大壮。 危机暂时解除,朱大壮暗自松口气,整个人也不再紧绷。 “你想要什么?” 胡大离朱大壮还有段距离,自然察觉不到朱大壮的异常,只高声问道。 “我的家人。”朱大壮按照柳希月之前吩咐的回道,“你们退后,让她们自己走过来!” “你蒙傻子呢!”胡大不同意,梗着脖子喊道,“万一人到了你把她放跑了怎么办!” “不照我说的做,我现在就把她放了!” 朱大壮说罢,又威胁一般将绳子又往外抽了一截。 这一抽,绑在柳希月腿上的麻绳几乎快全松开了,吓得胡大直往后退,一边退还一边喊。 “停!停!都给我往后退!” 说完,又挥手指挥身边的手下:“愣着干嘛!耳朵聋了吗!给他们解了麻绳让她们过去!” 抓着朱大壮妻女的两名家丁连忙用刀将朱大壮妻女身上的麻绳解掉,将两人往前推了推。 朱大壮的妻子身上的桎梏一松,立马抱住快要昏过去的女儿,大步往朱大壮的方向跑。 好几次她都因为饥饿和脱水太过虚弱,踉跄着要摔倒,可一看到怀里的孩子,和前方等着她的朱大壮,又再次强撑着站起,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跑。 朱大壮看她的样子,又心疼又着急,想走上前上去接她,却被柳希月制止。 “别过去。”柳希月的声音又轻又快,“等她们过来,先把她们抱上马。” “好。”朱大壮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方寸大乱,什么主意都没有,只知道要想一家人都活命,就得听柳希月的。 “抱她们上马后,你直接上马赶紧走,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柳希月继续交代,怕他等下没有方寸,误了时间。 “为什么?” 朱大壮的声音因期盼、紧张微微发颤,抓着麻绳的手心全是汗珠。 “照我说的做就好。”柳希月没时间给他解释,只简单说道,“我会为你争取时间,进了观月山谷就好办了,等见到从奉天府方向来的官兵,你才能确保你一家活命。” “好,我都听你的。”朱大壮狠狠点头。 “包里还有点干粮和水。” 柳希月最后交代了一句。 说话间,朱大壮的妻子终于跑了过来,她满面是泪地看了一眼柳希月,嘴唇抖了抖。 朱大壮没时间管她的情绪,他将女儿从妻子手中接了过来,抱到了马背上,随即又对妻子伸手,想要扶她上马。 可朱李氏没有动,她呆呆地看着柳希月,眼中满是不忍与愧疚。 “快点,没有时间了。”朱大壮有点着急,低声催促她。 “妹子,对不住了。”朱李氏看着柳希月,嘴里喃喃道,“是我们一家对不住你。” 柳希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蠢蠢欲动的胡家家丁,内心升起一丝烦躁,她朝朱大壮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 朱大壮明白柳希月的意思,一把拉过还在对柳希月道歉的妻子,猛地一用劲,将妻子抱了上去。 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再次崩开,鲜血从伤口处溢出,浸透了他的布衣。 朱李氏这才注意到朱大壮受伤了,惊呼了一声,眼泪唰唰地往下淌。 “老朱,你受伤了?” 朱大壮顾不得回答,伸手将绑住柳希月的绳子松了松,万一等下出了意外,柳希月也好逃生。 胡大那边却按捺不住了,他见朱家两人都上了马,立马朝身边的小弟递了个眼色,拿着尖刀快步往四人的方向冲来。 柳希月见这架势,低低地对朱大壮喝了一声:“快走!” 说完,假装不支一般,朝两人的方向倒去。 朱大壮听到柳希月的喝声,立即翻车上马,片刻不敢耽误,拉起缰绳就往山谷的方向冲去。 一直冲到官道上,他实在不放心才回头看了看。 远处的小镇街口,火把攒动,乱成一团,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狂奔,他看不清柳希月的情况,却能看清官道上没有一人在追他们。 朱大壮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有些想打马回去看看,可看看怀里妻子女儿,他知道他不能回去。 朱大壮把牙一咬,加快了赶马的速度,将镇口的尖叫声甩在了身后。 第37章 你们都得死 永安镇镇口。 柳希月冷冷地看着奔向她的家丁,假装体力不支一般,向下倒去。 离她最近的家丁已快跑到她身前,见她这么倒过来,顿时有些发愣,握着刀向后收了收。 刚才胡大可是吩咐了的,要留活口,不能现在将人杀了,要是伤了她,自己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柳希月已松开了桎梏住自己的麻绳,猛地暴起,扑向那名家丁。 哗啦! 铮! 一道亮光瞬间从眼前划过。 那家丁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肚子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尖刀正插在腹中。 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脑中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想用手去拔刀,手却像被定住了,一动也没法动。 所有感觉在这一刻消失,只余下那血液溅在手背上的温度。 眼前女子的脸,美丽,残酷,冰冷,如同要人命的蛇蝎。 他呆望着她,没想明白她是如何夺走自己的尖刀,又插进自己腹中。 这一切实在太快,快得像是在做梦。 “救……”男人的瞳孔睁大,伸手拼命去抓扯柳希月,似乎想让她解救自己。 柳希月面无表情,直接将他腹中的尖刀拔了出来 血液顿时如喷溅出来,甚至有数滴喷洒在了柳希月的脸上。 男人只觉腹中一空,有什么不受控制地向外奔涌,他低头看了看,眼皮一翻,重重倒在地上。 柳希月不再管他,冷笑着提起尖刀,慢吞吞走向镇口,准备迎战下一个冲向她的家丁。 她站在月光下,满身是血,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一头乌黑的长发略显凌乱,夜风拂过,随风飘扬,双眸冰冷坚毅,带着狠戾之气,宛如索命的女鬼。 那男人倒地后尚未断气,躺在地上,捂着肚子,语不成声地哀叫:“救,救我!救救我!” 家丁们在镇上狐假虎威惯了,几时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肝胆俱寒,全像被人点了穴道似的,停住脚步,惊恐地瞪着柳希月。 有几个胆子小些的家丁,尖叫着连连后退,连滚带爬地往镇里跑。 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脚步声乱成一团。 胡大也被柳希月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好半晌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都愣着干嘛!上啊!”他一边往后躲,一边催促手下。 柳希月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今天你们都得死!” 里正宅院的书房里,胡跃飞刚从小厮手上接过中药喝下,准备看一看从合源镇寄来的密信,外面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惊惧的呐喊。 他专门交代过,他今晚有要事要办,任何人都不得前来打扰,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连他的话都敢违背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将密信往桌上一拍,朝外头喊道:“都是死人啊!还不快给我拦住狠狠的打!” 一个小厮赶紧应是,走出去就骂。 “吼什么吼?老爷正在处理要事!耽误了老爷正事,你担得起吗!还不快撵出去,打二十大板!” “老爷!不好了!”那家丁连哭带喊,也不顾仆从的阻拦,扑通一声跪趴在地,“胡管事那里出大事了!” 胡大出事了? 胡跃飞皱头一皱,推开书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胡跃飞语气中满是不耐烦,“这个胡大越发能耐了,处理个朱大壮还能处理出大事来!” 那家丁跪趴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汗,浑身抖得厉害,见胡跃飞出来,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忙不迭地报告。 “老爷!不是朱大壮!是朱大壮不知道从哪把平王殿下身边的女校尉给绑回来了,上来就夺了胡七的刀,还把胡七给杀了!” “什么?”胡跃飞大惊,“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不会拦住她?” “拦了,拦不住。她,她,就是个杀人魔头,眨眼间就把胡七杀了,我们拦不住啊。” “废物!一个女子都拦不住,我养你们何用?” 胡跃飞来不及多想,快步朝大门口走去。 “朱大壮呢?朱大壮一家可处理干净了吗!” “没……我们都去拦那女子了,没人顾得上追朱大壮。” 胡跃飞脸上褪去了血色。 “什么?”胡跃飞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那人,眼神凶狠,“你说把谁放走了?” “朱大壮一家三口都走了,骑的那女人的快马!” 胡跃飞心里一片冰凉成。 这真是出大事了! 他就知道胡大不靠谱,连这么点小差事都办不好,带着一群人出去,杀一个朱大壮加个女人都搞不定,简直坏他大事! 朱大壮跑出去,要是去了奉天府,不管是报官还是找平王做主,都够他受的,到时候别说现在的荣华富贵,连命都保不住! 胡跃飞本就在火头上,现在更是越想越气,猛地提腿朝地上的男人狠狠踹过去。 “妈的,全都是废物!养你们这么多年,办这么点小差都办不好,还活着干什么!” 那人被胡跃飞猛踢,却不敢挪动躲避,只得咬牙生生受着。 偏偏胡跃飞脚脚都攻向要害,没一会儿就疼得他两眼发黑,头冒金星,再加上他原本受了惊吓,再也坚持不住,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一旁候着的仆从见男人倒在地上,连忙胆战惊心上前,低声劝胡跃飞:“老爷歇歇气!再踢下去要出人命了!” “我呸!”胡跃飞狠狠啐他一口,一巴掌打在那仆从脸上,“我不瞎!老子有眼睛能看!老子的命都要保不住了,还管你们这群蠢货的死活?告诉你们,要是老子倒了,你们全都得死,一个跑不掉!” 那仆从被打得晕头转向,连忙跪倒在地,磕头求饶:“老爷说的是,老爷说的是,还请老爷恕罪!” “蠢货!” 胡跃飞犹不解气,上去对着男人狠狠又是一脚,见男人彻底不动了,才回身看向仍在磕头的仆从。 “跪着干嘛!赶快带人去镇口支援!这种事还要我亲自来吩咐吗?这个女人今日不拿下,我们都得死!” “是,小的这就去。” 那仆从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出去,就听到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胡老爷是在说我吗?” 第38章 谁挡谁死 胡跃飞的动作一下子滞住了,他保持着刚才骂人的姿势,全身紧绷着,缓慢地向声音的来源处缓缓回头。 柳希月就站在离他不足十步的距离,一手提着滴血的尖刀,一只手按着胸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夏夜闷热的晚风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柳希月双眼微微眯起,却难掩她眸中的狠戾与血色。 胡跃飞呆呆站在原地,表情僵硬在脸上,目光从柳希月被鲜血和汗水混染的脸上别开,移到那滴着血,略有些卷刃的尖刀上。 “你……你杀人了……”胡跃飞的声音都在抖,“来人啊!还不快把这个杀人犯给我拿下!” 柳希月甩了甩刀上的血,冷笑道:“这点人,恐怕连里正您的零头都不到呢。” “你胡说,你,你这是血口喷人!”胡跃飞心里一惊,旋即梗着脖子吼。 吼完,见柳希月提着刀,朝着他慢步走来,像要索他命的厉鬼,他顿时魂飞魄散,颤抖着双腿连连后退。 “你……你不要过来!”胡跃飞一边下意识地低叫,一边转头冲手下斥骂,“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将她拿下!” 一旁的仆从颤抖着上前,想要拦住柳希月。 柳希月斜斜瞪他们一眼,冷冷吐出几个字:“谁来,谁死。” 本就心惊胆颤的仆从们对视一眼,就想要退回去。 “你们这群废物!”胡跃飞发现了他们的意图,立刻嘶声大叫,“谁敢退,明日全都滚出我家!” 几人被胡跃飞这么一吼,浑身一震,回想起平日里胡跃飞的作为,对胡跃飞的恐惧重占上风,又朝柳希月靠了过来。 柳希月今天着实累了,刚才在镇口与胡大那群人缠斗,耗费太多力气,精力和体力都到达了极限。 这虽不是原主这具身体第一次杀人,却是她的第一次,鲜血喷溅在脸上那种温热粘腻的触感令她恶心不适,可一想起洞里那些无辜枉死的押运兵,那个刚咽气的好心大娘,她的愤怒就无法抑制。 她想要为他们报仇。 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她若是不杀人,自己很快也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山洞里慢慢腐烂,朱大状一家也会被胡大的人追上,押回永安镇。 她不想计划失败,她不想死,她才刚重生,还没查清自己的死因。 可她此刻,也不想再滥杀无辜了。 柳希月在心底叹口气,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狠戾冷血的模样,冷冰冰地对着院内喊道:“胡里正,你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两说,你好好配合,让你的人都退下,我还可以留你条生路,否则今晚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柳希月这话不仅说给胡跃飞听,更是说给满院子仆从听的。 只要他们不来干扰她,她也无意伤害他们。 能在胡跃飞院子里活到现在,还没被处置的,都是人精,听柳希月这么说,顿时就明白过来。 是啊,这个女人是平王殿下身边的人,那可是皇亲国戚,摆明是自家老爷犯了罪,才会被平王身边的人追杀至此,能不能有命处置他们还是两说。 再说了,女校尉也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平日里忍受胡跃飞的欺压就算了,现在实在没必要为了他卖命。 于是他们都默契地退了回去,低头装死。 “你们!你们!”胡跃飞气得直抖,瞪着眼睛,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柳希月不由冷笑一声,想必是胡跃飞平日就跋扈惯了,不得人心,此刻连一个愿意替他卖命的也没有,倒省了她的事。 “里正,歇歇气,少费那些没用的功夫,你好,我也好。” 柳希月冷哼一声,大步向前,一把抓住抖得不成样子的胡跃飞,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进了书房,锁上了房门。 并不宽敞的书房里,柳希月身上的血腥气味在房里弥漫,与原本的熏香混在一起,激得柳希月一阵反胃。 她忍住干呕的冲动,拖了房内的太师椅,坐到胡跃飞的面前。 胡跃飞这一夜先是盛怒发火,后又被惊吓过度,情绪起伏太快,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到现在都没缓过劲。 他呆愣愣地跪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柳希月刀尖上殷红的血痕,呼吸困难,全身止不住发抖,几乎没了反抗之力。 柳希月也盯着胡跃飞。 “胡里正,说说吧,那山洞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胡跃飞一言不发。 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书房内。 柳希月唇角微扬,扯出一抹笑,提高了声音。 “哑巴了?” 胡里正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回过神,他抬头看向柳希月,人也不抖,说话也有了中气:“我不明白大人您在说什么。” “不明白?”柳希月半眯着眼,“胡跃飞,你知道平王殿下怎么评价我吗?” 胡跃飞没想到她会突然转移话题,满心狐疑,却不敢答话。 柳希月也不需要他答话,呵呵轻笑两声,扫视他一眼,眼里的寒意让胡跃飞止不住又抖了抖。 “平王殿下说我什么都好,就是办差缺了点耐心,两句话不如意就爱动手动脚,手上又没有轻重,难免……不过,只要肯听话,我还是脾气很好的”她用下巴点着胡跃飞,“你呢,只要老老实实把犯的事都交代清楚,你少受苦,我也节约时间,好回去交差,否则……” “大人,我一介良民,遵纪守法,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倒是大人你,夜半硬闯我永安镇,杀我家丁仆从,还闯我院宅,逼我认罪,难道你们平王府的人平日都是这么冤枉欺压百姓的吗!” “良民?”柳希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胡跃飞的头,按在地上,“你该问问那些惨死在你私牢的良民同不同意你说的这番话!胡跃飞,我真怀疑,你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那些曾被你害死的人,会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胡跃飞猛地挣了挣,奈何他年事已高,力气自然是无法与柳希月抗衡,但他仍不心死,不停地挣扎着。 柳希月弯下腰,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早些招了吧,少受些苦头。” 胡跃飞自然是不从,他梗着脖子怒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人难道是想要屈打成招,逼我认罪吗!” “嘴还挺硬。”柳希月冷哼,不愿再浪费时间。 看来不让胡跃飞吃点苦头,他是不会松口了,而对付这种嘴硬的人渣,原主的记忆里有的是法子。 她猛地松开桎梏住胡跃飞的手,见胡跃飞挣扎着要爬起,抬脚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踹。 柳希月这一脚的力度甚至不及胡跃飞方才踹家丁的一半,却依旧踹得胡跃飞倒在地上,半晌没缓过来。 “我准你起来了吗?” 柳希月话音刚落,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猛地响起。 同时,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在外喊道:“胡跃飞!老子知道你在里面!你给老子出来!老子今天就要取了你狗命!” 柳希月听这声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人怎么回来了? 第39章 你回来干嘛? 柳希月看了眼地上躺着的胡跃飞,瞥一眼被拍得“呯呯”作响的书房门,气不打一处来。 她两步并一步走到书房门口,猛地打开门。 朱大状没防备门会突然打开,一个踉跄就跌了进来。 还没站稳,就看见胡跃飞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而柳希月站在门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他赶快站直身,不好意思地朝着柳希月笑了笑,又关切地问:“大人,您没事啊?” 柳希月伸手捏了捏眉心,颇是头疼地问:“你回来干嘛?” “我走半道,实在是不放心您,就掉头回来了。” “你……”柳希月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问他,“你妻女不管了?” “我刚才进镇子,看人躺了一地,抓了个人问问,说您杀来胡家了,我怕这狗东西家里设了埋伏,就让她们先回家躲起来,自己赶来救你了。” 柳希月略有些无语,她都不知道该说朱大壮愚蠢,还是太过于善良。 见柳希月久不说话,朱大壮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问柳希月:“大人是在审问这狗贼吗!审到哪一步了?可需要我帮忙?” 柳希月深呼吸一口,平复了心绪,冷冷道:“审到他说自己是良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我呸!”朱大状勃然大怒,指着躺在地上的胡跃飞破口大骂,“你这老东西怎么这么不要脸,你那私牢里还关那老些人,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胡跃飞躺在地上,捂着胸口,阴恻恻地看着朱大壮,眼里满是恐吓与威胁。 若是平时,朱大壮见到他这副神情,早就吓得哆嗦起来,不敢再说话,但现在有柳希月提着刀在旁边撑腰,他才不怕,甚至骂得更起劲。 “你瞪老子干嘛?老子差点死在你的牢里,你敢说不是!” 胡跃飞看着朱大壮这嚣张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前两天还跪在地上哭求自己放他一家一条生路,现在竟敢对自己叫骂,简直是小人得志! 要不是这女人插手,朱大壮早和他一家人到阴曹地府报道了! 这死女人,这死女人 他越想越生气,再加上刚才被柳希月踢中胸口,这会儿只觉得一口气郁结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朱大壮没想到胡跃飞居然闭眼装死,上去就是两巴掌,想把他打醒,但没想到胡跃飞还是闭着眼躺在那,一动不动。 朱大壮吓了一跳,又拍了拍胡跃飞的脸,见他始终没有反应,立马丢开他跳了老远,对着柳希月慌里慌张地喊道:“大人!胡跃飞,他,好像死了!” 柳希月抬眼瞥他一眼,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吓死我了。”朱大壮拍拍胸口,“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找个绳子把他绑起来。”柳希月吩咐道,转身绕到胡跃飞的书桌前,拿起桌上的信。 “好嘞。”朱大壮得了任务,立马转身出去,忙着找麻绳。 院子里候着的仆从见朱大壮出来东看西找的,连忙上来问他:“大壮哥,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个仆从朱大壮认识,他母亲和自己住一个胡同,于是也没多想,直接说道:“找麻绳捆你家老爷。” 那人立马摸出一捆递给朱大壮,方才柳希月提胡跃飞进去的时候,他就料到会需要麻绳,连忙备上了。 朱大壮接过来,转身就要回书房。 那人却拉着朱大壮不让走:“大壮哥,我们老爷犯得什么事?会不会牵连到我们?你也知道我这刚进胡家没多久,你能不能替我跟大人说说情,我们真是无辜的。” “大人办差,我哪插得上嘴。”朱大壮摆手,“不过你放心,大人心善明理,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说完,朱大壮大步就进了书房,留下那人站在院子里愁眉苦脸。 心善? 心善能杀了外院一队家丁? 他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自己可以带着大家搜集胡跃飞犯事的证据,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将功抵罪。 想到这,他立马把院子里的仆从召集起来,在胡家搜找起来。 朱大壮此时进了屋,将胡跃飞左一圈右一圈,五花大绑,绑得结结实实,最后还打了个死结。 这个绑法,就是神仙也插翅难逃。 在朱大壮绑人的功夫,柳希月已经将信上的内容快速扫完,信中内容着实震撼到她,同时也为合源镇的案子提供了非常关键的方向。 她面无表情地将信叠回去,贴身放好。 朱大壮看柳希月叠信,连忙站起来:“大人,人绑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关于信的问题,他不打算去关心,他非常清楚有些事,像他这样的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柳希月淡淡看他一眼,:“你知道胡跃飞的地牢在哪吗?” “知道。”朱大壮忙不迭点头,就在这宅子后面,大人要过去吗?” 柳希月点点头:“带上他,我们走一趟地牢。” “好嘞。” 朱大壮提起胡跃飞就走,他平日里干惯了粗活重活,扛的猪都起码是胡跃飞两倍,胡跃飞一把老骨头,没多少重量,对他来说轻轻松松。 因此,哪怕肩上有伤,他依旧走的四平八稳。 地牢就在胡跃飞的院宅柴房里,屋子正中间的地上,有一道铁门,掀开铁门,一条密道就露了出来。 朱大壮都不等柳希月吩咐,扛着胡跃飞就进去了,柳希月也快步跟上。 地牢里的环境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比她刚重生回来时的诏狱差上一百倍。 密封的空间里,腐烂的臭气在空气中弥漫,令人作呕,地牢终日不见阳光,每间牢房的大小非常逼仄,几乎只坐得下一个人。 里面关着的镇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呆坐着,偶尔站起来活动两下,身上的铐子、脚镣、沉重的枷琐碰撞,发出铁器特有的锒锒声,十分刺耳。 柳希月站在地牢的最前端,看着牢里的景象,心情很是沉重。 第40章 永安镇的地牢 柳希月往前走了几步,四下看了看。 地牢的布局很简单,是一个长方形。 最前端有一张桌子和椅子,应该是看守的人休息的地方,中端是狭窄的牢房。 最尾部是刑房,专门给胡跃飞和胡跃飞的儿子胡望龙折磨人的地方。 牢房中关押的大多都是镇上的镇民。 有一部分和朱大壮一样,被胡跃飞的儿子胡望龙长久欺压后,逼到了绝路,实在没办法到胡家讨说法的。 他们受到的待遇和朱大壮一样,被暴打一顿,一家子都被抓来投入地牢里受折磨。 结果当然也会和朱大壮一样,当他们在地牢里被折磨得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胡跃飞便以全家的身家性命挟持,让他们替胡跃飞杀人抛尸,最后被胡大等人杀人灭口。 另一部分则和十四一样,与胡望龙起了冲突抓来的。 这群人通常比朱大壮下场更惨,时不时要被胡望龙提出来受审,受尽酷刑。 一方面满足胡望龙的报复心,一方面还要供胡望龙取乐。 受刑时撑不住死掉,反而是一点的下场,最惨的是被胡望龙玩腻了拖到乱葬岗,据说连全尸都不会留。 十四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还没受刑就跑掉的。 他的失踪让胡跃飞和胡望龙如临大敌,不仅加强了地牢里的防护措施,还给每个牢房都多加了几条铁链。 这些镇民们身上的枷锁也更重了,原本只是将手脚拷起来,现在又在脚上加了一道锁链,只能待在原地,想要走动几乎不可能。 不仅如此,连一天一顿的馊饭也不再提供,谁供出十四是怎么逃走的才能有饭吃。 这么一来,有人更加挺受不住,牢房较朱大壮被提出去时,又空了两间。 饶是这样,牢里镇民的数量,依旧非常壮观。 柳希月看着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麻木垂头坐着的镇民们,心里又堵又怒。 没想到,在当今大齐这个风调雨顺、百姓安乐的年代,还有这样惨无人道的恶行存在。 胡跃飞骗取镇民们的信任,当上里正,竟然如此欺压信任他的永安镇镇民! 实在不可饶恕! 她叹口气,冷声问朱大壮:“镇上失踪这么多人,就没有人怀疑过吗?” 朱大壮摇摇头:“真没有,我们镇子可用的土地少,指着这么点田地,根本不够生活,镇上的年轻人基本都会到奉天府或是别的镇里务工,一年回来一两次,给家里送钱送粮食,所以” 柳希月点点头,这里又是去奉天府的必经之路,人口流动本就大,今天少一家人,明天多一家人的情况很常见,没人怀疑也不奇怪。 朱大壮又叹口气:“就算觉得有问题,又能怎么样呢?报了官,官府也不管,说是那么大人了,哪那么容易出事,还怪我们想太多。” 柳希月明白胡跃飞为什么敢这么嚣张了。 在永安镇他说了算,只要抓人时候小心一点,别留下证据,就算有人报官也不会有人查。 他作为里正,自己都能给这些失踪人口编一套合理的说辞,再加上永安镇虽在奉天府的管辖范围内,但实际离奉天府隔了好几座山,若非出了特大的案子,奉天府也不会管。 这里天高皇帝远,胡跃飞相当于就是永安镇的土皇帝。 两人站在牢里说话,牢里的镇民们觉察出了不对劲。 这一男一女,女人的声音之前从未听过,但男人的声音却很耳熟,似乎是昨天被提出去的朱大壮?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被提出去后还能回来的。 而且也没有胡大等人的声音,难道是朱大壮投奔了胡跃飞抓了无辜的女人进来? 又或者是他逃脱了胡跃飞的魔爪,找了人进来救他们? 虽然第二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鉴于朱大壮平日的表现和人品,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相信第二种。 他们纷纷站起身,像声音来源处张望,想要看清是怎么回事。 奈何地牢里光线昏暗,只有入口处一盏昏黄的油灯,根本看不清,只能伸长脖子继续张望,仿佛在寻找这昏暗天地里唯一的一丝曙光。 柳希月听见牢里接连响起的铁链碰撞声,给朱大壮递了个眼神,大步往地牢里走去。 朱大壮立马会意,一手提着昏迷的胡跃飞,一手提着门口的油灯,跟了上去。 “十四被关的牢房是哪间?”柳希月打量着牢房,冷声问道。 “十四?”朱大壮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就是在地牢中突然失踪的那个男人。” “前面左边第三间就是。”朱大壮立马明白过来,指给柳希月看,随即又问道,“大人,那人也是平王殿下的人吗?” “不是。”柳希月冷声否认道,并未给他详细解释,直接迈步往朱大壮指向的牢房去了。 这间牢房布局与别的牢房没有差别,地上铺着发霉的稻草,靠门放着一个土瓷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物件。 此时木质的牢门大开着,里面人影都没有一个。 柳希月走进去,用手翻动地上的稻草。 她有种直觉,十四能轻易从这地牢中逃脱出去,说不定这稻草下另有玄机。 朱大壮提着灯站在牢房门口,实在不愿意迈步进去。 前几天在牢房里的痛苦记忆还未消散,若不是柳希月要求,他连这地牢都不想踏入。 牢房对面关着的镇民注意到两人的一举一动,见柳希月似乎对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专心翻找着稻草,连忙伸头凑过来,低声问朱大壮:“大壮,是你吗?” “是我!”朱大壮立马回答道。 “你还活着?你夫人和女儿呢?这位大人是?” 那人脸露欣喜,随之问题一个接一个。 朱大壮也不恼,耐心跟他解答:“当然活着!不然你面前站着的是鬼啊!她们也都好着呢!这大人是平王殿下的属下,平王殿下知道吧?就是那个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他们发现了胡跃飞犯的事,来收集证据救咱们的!” 此话一出,如同巨大的石块丢入平静的湖面,顿时激起千层浪。 “平王殿下的人?” “来救咱们的?” “咱们有救了!儿子!咱们能出去了!” 柳希月却顾不上理会那些人的喜悦,一心在稻草中仔细翻找寻找着。 突然,她的手指摸到一块硬硬的金属。 她眉头一跳,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原来在这。”柳希月盯着那物件,笑了笑,“让我一通好找。” 第41章 十四的保命香 柳希月手里的物件是一个纯黑色的正方体小盒子,在昏黄的烛火下,依稀可见暗金色的细闪光,正面摸上去凹凸不平,似乎有一个图案。 这个图案虽是特殊,并不常见,但在原主的记忆中很是熟悉,象征着她师兄十四身份的暗探专属图案,他的腰牌上也印着一模一样的图案。 柳希月认出这图案时一愣,笑容猛地僵在脸上,有些不敢置信地把盒子捏在手里,用手指仔细摩挲了两下。 “大人,这是什么东西?” 朱大壮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以为这盒子有异,连忙端着油灯走了进去,蹲在柳希月身侧,好奇打量。 柳希月沉着脸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将黑盒子凑近油灯仔细观察。 越看越觉得惊异,她总觉得不可能,但是眼前的种种细节确实能与原主记忆中完全吻合,几乎能确定此物的用途。 但她还是不死心一般将盒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盒子中残留的一丝特异香气立刻钻入她的鼻尖,引得她一阵眩晕。 她立刻将盒子拿开,很快头脑又重新恢复清明。 这个盒中香气的味道十分平淡,需细嗅才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草药香。 这个香味,彻底打碎了柳希月内心的幻想。 这是暗探所特制的“迷魂香”。 此香味道虽然极淡,但效力极强,这么小小一盒,就可使整个地牢里的人,在一炷香的时间内,陷入昏睡,周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醒来。 由于此香味道不仅寡淡无烟,且消散极快,因此即便使用过,也极难被人察觉端倪。 有了这香,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座地牢简直轻而易举。 但威力如此霸道的香,自然也极难得,每个暗探只能在出师那天领取这么小小一盒,用完就再也没有了。 领取时,师父千叮咛万嘱咐,此物可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不到危及性命切不可轻易使用。 因此这香也是暗探们的保命香,极其珍贵。 而胡家地牢里条件虽差,但凭借着他们暗探的本事根本不难脱身。 胡大那些人虽是在地牢中把守,但都是胡家家丁,未经过专业训练,并没有多少本事。 也正因为如此,柳希月才可轻易破了他们的攻击,一路杀到胡家来活捉胡跃飞。 十四与这些人是交手过的,自然知道他们的身手如何,也知道想从这地牢里逃出去并非难事,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将暗探的保命香燃掉了? 她想过十四在地牢中待的时间太短,想脱身一定会用暗探的道具,以此可以确定他真的来过,可眼下这地牢完全用不到“迷魂香”这么重要的物品。 更别说他还将十八的腰牌遗落在了牢房中。 难道他在牢中遇到了什么事? 可…… 柳希月在牢中扫视一圈,问了最近牢房里的男人:“关在这间的那个男子,他进来后可遇到了什么事?” 那男人一听柳希月问他,连忙摇头,十分郑重地回答:“未曾,他那天来的时候时间本来就晚,胡望龙那天新纳了一房小妾,听说很是娇美可人,因此胡望龙那天并没有功夫来地牢里审问我们,连守地牢的胡九那天也跟着喝了两壶酒,那晚上过完,这人就不见了。” “他身上的伤可致命?”柳希月追问。 “好像没有,看着都是些皮外伤,我觉着他那样子,挺从容镇定的,一点都不害怕,倒不像是受了伤被抓进来的,倒像是自己想进来,还在牢里到处查看,不知道的以为他在检查这地牢结不结实。” 如此说来,十四并没有在牢里遇见什么难事。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他在牢里探得了什么重要信息,且此信息非常紧急,需要他立刻去办,这才动用了迷魂香。 可能有什么事情如此紧急?难道与合源镇有关? 一想到这,柳希月站起来,走到那人的牢房门口,尽量让那人好受些。 “他进来后,可与谁说过话?”柳希月尽量放柔了声音。 “与我。”那人仔细回想了一番,继而笃定地点点头,“就只和我说过话,说完就一个人坐到角落里没再吭声,一直到我睡着都没发出过动静了。” “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柳希月追问。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是永安镇上的镇民吗?我说我叫刘金顺,是镇上客栈跑堂的。” 刘金顺低垂着眼,仔细回忆着当日细节,生怕遗漏一点细节。 “他接着问我怎么客栈跑堂的还能被抓进来,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我说我也不知道,那天客栈老板让我去奉天跑个腿,路过观月山谷时,看见有人在路边烧东西,那地方树多密啊,在那烧东西,岂不是要燃山火吗?我就上去喊了两声,还把火给灭了,又把那烧过的车架藏到了旁边的灌木丛里,我怕那人又回来找,连忙回镇上找胡里正说了此事,让他一定派人去看看,别把山火引着了,咱们一个镇的人都要遭殃。” “烧东西?”柳希月想起了山谷内那架未燃完的车架子。 “对。”刘金顺连连点头,“没想到胡里正脸立刻就沉了下来,让人把我绑了回来,我当时太害怕了,都没敢告诉他那人的特征。” “你还看到了放火之人的特征?”柳希月一惊,她没想到刘金顺居然见过凶手,“放火的人长什么样?你可跟那人说了?” “说了。他问我我就说了,我觉得他看着不像是坏人。”刘金顺答道,“烧火那人皮肤很白,个子很高,胡子拉碴的,看不太清具体的模样,但是我看他的打扮,不像咱们大齐的人,更像是玉兰国的打扮。” “玉兰国?”柳希月大惊,心中猛地发沉,“你确定?” “确定,之前玉兰国有人到咱们镇上来过,穿的就是类似的衣服。”刘金顺很是笃定,说完见柳希月这个表情,顿时有些踌躇,小心翼翼地问她:“大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42章 两个朱大壮 柳希月被这消息震得发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转身想往外走。 只是她最近基本没有好好休息过,今日又经历一场大战,再加上刚刚闻到的迷魂香,虽是不多,但在此刻精神和体力都已达到了极限时,残留的药效仍是让她浑身无力。 她刚走没两步,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大人!小心!”朱大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往下倒的柳希月。 说罢见柳希月脸色苍白,连忙问道:“大人,可是情况不太妙?” 柳希月抓着一旁牢房的木门,惨白一张脸,摇摇头:“此事事关重大,非你我二人可以决断,需赶紧到奉天府请平王殿下来此主持大局。” 原本柳希月以为这群人劫军粮,只是为了高价倒卖。 合源镇在边疆,气候恶劣,冬日里天寒地冻,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土地也十分贫瘠,种出的庄稼作物根本没什么收成,所以饮食多以牛羊为主。 只是江北没有广阔草原,只能靠采买周边城镇的物资维持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军粮可以被转卖到很高价格。 尤其是这两年,国泰民安,并无战乱,有些官兵急需用钱或是在赌坊里输了银子,就会拿领到的军粮出来倒卖,换取银子。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只要不闹大了,大多时候上头管事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希月原本以为这次劫军粮的人,就是在此事中看见了商机,直接从源头处截取大量军粮,这样一趟下来,可赚上百两银子,对于普通人来说,为此铤而走险,不惜背上身家性命冒险也说得通。 她以前之所以从未想过此事会与玉兰国有关系,一是因为玉兰国与大齐实力相差较大,常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前年更是禁不住常年战败,向大齐投降,签了割地条约,这才使两国和平往来,通商互市。 不仅如此,玉兰国还派了公主来大齐和亲,当今圣上宫里的月嫔就是玉兰国公主。 二是玉兰国内战不止,几大派别为了争权夺势,在国内打得不可开交,自顾不暇。 以玉兰国现在的局势,想要再次向大齐开战,起码还得经过三四年的修整恢复。 但如今劫粮之人与玉兰国攀扯上了关系,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这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柳希月一边说着一边回忆起方才看的密信内容,似乎胡里正与合源镇某位官员对此事牵扯颇深,但两人的文字讲述十分隐秘,无法作为直接证据到合源镇揪出此官员提审,必须得胡跃飞亲口承认,留下笔录。 但事关通敌卖国之罪,以她现在的身份,是无法主持这样的审讯大局,必须平王到场。 “那胡跃飞怎么办?”朱大壮将柳希月扶着站稳,指了指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胡跃飞。 “找间牢房关起来吧。”柳希月吩咐道,随手指了一处空着的牢房,“牢里的钥匙你知道在哪儿吗?先把牢里无辜的镇民放出来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或许在胡大那,他是地牢这头的管事。”朱大壮回答道,“抓人、杀人、抛尸,他基本都有参与。” 柳希月点点头:“那行,先把胡跃飞关起来再说。” “好嘞。”朱大壮应了一声,提着胡跃飞朝着空着的牢房走去。 柳希月则慢慢往外走。 谢天云和燕景煜打开一楼大门冲进来时,就看见了脸色惨白的柳希月。 两人一惊,连忙上来扶住她。 “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儿受伤了?”谢天云在柳希月左侧,“走,先出去再说。” “没事,兴许是太过于疲劳了,歇歇就能缓过来。”柳希月摇摇头,抓着谢天云问道,“平王殿下到了吗?我有要事禀报。” “到了,正寻你呢,还是院子里的仆从说你带着胡跃飞往地牢来了,我们才知道你在这。”燕景煜解释道,随即又问道,“是镇口那些人吗?别担心,殿下派人去清理了,他已知道事情缘由,不会怪你的。” “没想到你这么勇猛!”谢天云见缝插针地夸奖柳希月,“我们来的时候看到镇口红彤彤一片,血腥味大得冲鼻子,都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你出了事,被人就地处置了,给我腿都吓软了,连忙快马加鞭冲了过去,翻了一圈才发现全是受伤的男人,根本没有你的踪迹,这才放心一点,你怎么样?真没有受伤?” “真没有,那群人只是看着多,实际都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家丁,没有什么真功夫。我原以为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三下五二就将他们都打趴了,早知道让你来走这趟了。” 三人说着,已走出了地牢,来到了胡家正院。 此刻柳希月从潮湿阴暗的地牢中出来,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刚才的眩晕疲惫感已消殆尽,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也有心思与两人说笑了。 一直到了书房门口,柳希月发现朱大壮还没跟上来,不由得扭过头往后望去。 朱大壮干嘛呢,怎么这么慢? 谢天云见她这样,好奇地问:“十六,你在等谁?” 柳希月干脆顿住脚:“朱大壮,他怎么还没过来?” “朱大壮?”谢天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过来的时候我们遇见他了,他和他的妻女好好的,你放心,殿下已经派人将他们一家人护送到奉天,好生安顿,还会找郎中给他女儿治病,等这边需要时再叫他过来做人证。” “什么?”柳希月听了他的话,只觉头顶响起一道炸雷,将她劈得晕头转向,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平王殿下派人护送朱大壮和他的妻女一起去了奉天府?他们三人全都在?” “是啊,殿下见他女儿病得太重,还把马车都给了他们一家用,殿下自己骑马来的。”谢天云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走,进屋吧。” 说完迈步朝里走,两步追上前面的燕景煜,回头却见柳希月仍愣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 “十六,怎么了?快走啊!”谢天云催促她道。 “朱大壮去了奉天府。”柳希月没有理会他,只喃喃地道,声音控制不住发抖,“那,地牢里的朱大壮又是谁?” 第43章 十四跑了 谢天云与燕景煜听了柳希月的话,皆是一惊。 “地牢里还有个朱大壮?”谢天云的话里满是不可置信,“那哪个才是真的朱大壮?” “路上那个肯定是真的,他带着妻女,身上还有血迹。”燕景煜立马瞪他一眼。 谢天云继续问道:“路上那个是真的,那地牢里那个是谁?” 他话音刚落,柳希月与燕景煜瞬间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地喊道:“是十四!” “糟了!”柳希月更加着急,转头就往地牢的方向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道,“胡跃飞还在地牢里!” 两人一听这话,连忙也追了上去。 三人一路狂追,一直冲到地牢门口,见地牢铁门洞开,心中皆是一沉。 果然走下去,原本躺着的胡跃飞已经不见踪迹。 “人呢?”柳希月问牢里的镇民,“你们看见胡跃飞是怎么离开的吗?” “大壮给带走了。”那人像是不明白柳希月为什么这么问,略带疑惑,却答得很肯定。 “什么时候的事儿?”柳希月连忙追问。 “就你们走了没多久。”那人回答。 “不到一刻钟吧。”一旁的人补充道。 “现在追还来得及。”燕景煜说着就往外冲。 三人一路冲到院门口,并未看到朱大壮的身影,倒是撞见了背对他们,负手而立的李珩。 李珩听到动静,回头瞪了一眼冲冲赶来的三人,面沉如冰。 “殿下……”谢天云刚一开口,就看见李珩脚边已经醒来,一脸惊恐的胡跃飞,“殿下怎么……殿下遇到了十四?” 李珩冷冷嗯了一声,眼神示意两人将胡跃飞提走。 “那十四呢?”柳希月连忙追问。 “跑了。”李珩吐出两个字,转身就往书房走,“你们随我来书房。” “殿下,那十四怎么办?”谢天云不放心地望一眼院门,见李珩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忙和燕景煜一起,提前地上的胡跃飞就走。 胡跃飞这时候已经醒了,虽然嘴被堵上,但恐惧与求生欲激得他不停挣扎,嘴里也呜呜咽咽的不知在说什么。 “殿下怎么知道那是十四?”柳希月紧跑两步,快步追上他,询问道。 “你们在书房门口大声密谋,想听不见都难。”李珩冷冷斜她一眼,面上似有余怒未消。 “那殿下怎么会追到大门口?十四又是怎么跑掉的?”柳希月装作未看见他脸上的怒气,继续追问道。 “你的问题太密。”李珩不愿理她。 走了一段,李珩余光瞥见柳希月还巴巴地望着他,似乎还在等待他的解释,他终是叹口气,放柔了声音。 “既然是十四假装,他定是要赶紧脱身的,本王便派了人往院门去,只是还是迟了一步,他人已出了院门,幸好有胡跃飞这个累赘,他被本王身边的校尉刺伤了一剑,丢下胡跃飞,自己跑了。” “追到他的希望大吗?”柳希月很关心这个,只有抓住十四,才能知道自己尸首的下落,还能抓出残害自己的幕后黑手。 “他受了重伤,跑不了多远。” 平王的话如一剂定心剂,柳希月顿时放心下来,但眼下还有一桩更棘手的事。 “他为何会想劫走胡跃飞?”柳希月垂眸想了片刻,“难道是想要胡跃飞的这封密信的内容?” “什么密信?”李珩挑挑眉。 “此处不方便。”柳希月压低了声音,快步跟李珩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柳希月将书房周围的仆从都赶走,又将门窗全部关上。 李珩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她做这番事,眉头蹙了蹙,但并未制止。 等门窗关好,等谢天云和燕景煜带了胡跃飞进来,柳希月这才从兜里将密信拿了出来,递给李珩。 “殿下,此事兹事体大,还请殿下严查。” 柳希月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李珩接过信,第一句看完,眼睛便眯了起来。 “分利银票已随信附上……” 他抬头看一眼柳希月,见柳希月点点头,继续往下读。 过了许久,李珩然后慢慢合拢。 “只是寻常一封家书,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李珩语气淡淡。 “胡跃飞地牢里的囚犯,大多是得罪了他的独子胡望龙或是被胡望龙长期欺压,受不住反抗的。”柳希月低声向李珩解释,“但只有一人,是因为撞见了一名男子在观月山谷烧毁运粮车被抓,而且他还看见了那男人的样子。” 一听到这,原本已经不再挣扎的胡跃飞再次猛地挣扎起来,嘴里的呜咽声更大,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平王目光从胡跃飞脸上扫过,将他圆瞪的双眼和眼眸中的恐惧尽收眼底。 “什么样子?”平王未理他,继续问柳希月。 “满脸胡子,穿着玉兰国的服饰。”柳希月抿了抿唇,神情更加严肃,“殿下,合源镇谋害押运兵,劫走粮草之事,是在通敌!” 话音未落,李珩已离凳起身,走到胡跃飞面前,冲燕景煜使了个眼色。 燕景煜立刻将堵住胡跃飞嘴的布团取了出来。 “合源镇的事,你知道多少?”燕景煜问胡跃飞。 “我什么都不知道!”胡跃飞瞪圆眼睛喘着粗气,指着柳希月,咬牙切齿,“都是这个女人,闯入我院宅,杀我仆从,现在又想往我头上扣大帽子安罪名!” “殿下,他是个硬骨头。”柳希月见胡跃飞还是这套说辞,叹口气,“得用点刑才能让他说真话。” “胡家地牢空着?”李珩冷声问道。 “回殿下,里面关了不少镇民。”谢天云连忙回禀。 “放出来,问问他们想怎么处置此人。”李珩吩咐燕景煜。 胡跃飞一听顿时慌了,连踢带骂:“你们要干嘛!我要报官!你们这是欺压良民!” 燕景煜不管他,应了声是,提起他就出门,带了一队人往地牢去了。 李珩又吩咐道:“谢天云,去找胡望龙,把他带回来,一并审讯。” “是。”谢天云领命就走。 见两人走了,柳希月连忙道:“殿下,十四的事,我总觉得蹊跷。” “你说。”李珩点点头,坐回太师椅,又拿起了书信。 “我在胡家见到的朱大壮,神情与朱大壮完全无异,肩膀也有伤口。”柳希月越分析心越凉,“十四只在地牢里见过朱大壮,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 “只有一种可能,他一早就跟着我们,甚至可能就混在我们来永安镇的队伍里!” 第44章 我都招 李珩闻言抬起头,淡淡望向柳希月,一双黑眸冷静得可怕。 “此次出行队伍皆是平王府亲信,他混入其中的可能性不大。”李珩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情绪,“应当是在永安镇跟上你们的。” 这话虽然否定了柳希月的判断,可也许是因为李珩的声音太好听,又或许是被他淡定情绪所感染,柳希月无端生出一股安全感,好似只要李珩在身边,什么事都会迎刃而解。 “可那日在山洞,上山下山就一条路,并未察觉到有人在我们附近。” 柳希月心里的惊惧散去,脑子也冷静下来,微皱眉头,开始向李珩分析自己的想法。 “或许那日客栈,人多眼杂,他混在其中,探听到了你们的计划,事先在山洞附近埋伏好,你们只顾处理朱大壮,并未注意到他。”李珩慢吞吞地抬眸看她一眼,继续说道,“暗探本就擅长伪装潜伏,没被发现再正常不过。” 柳希月垂眸沉默不语,仿若沉思。 “又或许,是在镇口大战时?那时人多,我没顾得上观察周边。”柳希月思索片刻后说道,“只是,十四已进过一次地牢,还用了暗探所专用的保命香逃脱,他再次潜入胡家的目的是什么?冒如此大风险就为了带走胡跃飞?似乎不太说得通?” “你们在山洞里发现了十八的腰牌,他或许是为此而来。”李珩双眼轻阖,“不管如何,等抓到人了,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说罢,李珩缓缓合上信纸,嘴角微抿,扫她一眼,吩咐道:“去地牢看看。” “是。”柳希月转身出门,在前方为李珩带路。 地牢黑漆漆的门洞开着,原本关着镇民的牢房里空荡荡,本该炎热的夏夜晚风,吹进幽深潮湿的地牢,带着森森寒意,空气里的浓重臭味也在渐渐淡去。 柳希月走在幽长的甬道中,凉风鼓动着她的衣摆,将她的衣角吹起,隐隐约约勾勒出她的轮廓,衬得她愈发瘦小单薄。 只是她的腰身挺拔,虽走得极快,却仍有种不疾不徐的从容与优雅。 李珩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眯。 然而,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地牢深处传来的叫骂声所吸引。 “你们这群禽兽!无耻之辈!你私设刑堂!欺压百姓!我要报官!我要击鼓鸣冤!我要上报朝庭,灭你们全族!” 李珩略扬扬眉,加快脚步,直奔地牢深处的刑房走去。 刑房为了方便审讯,已将所有火把点亮,原本漆黑一片的刑房已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两人到时,胡跃飞已是鼻青脸肿,双眼乌青,身上遍布伤痕,被绑在刑架上,听到声响,情绪更是激动,冲着来人的方向大喊大叫。 “放开我!我是这里的里正!你们草菅人命!冤枉良民!我要报官!” 燕景煜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李珩进来,连忙上前拱手:“殿下,牢中共关押永安镇居民十五名,外来人口四名,属下见他们伤势较重,已将他们安置在胡家内院厢房,派人去请镇上医官前来医治,。” 这些曾关押在此处的镇民都是他们的人证,光是他们指认滥用私刑这一项罪名,就够胡跃飞掉脑袋的了。 燕景煜虽未照李珩先前的安排去办,但此安排也十分妥当,因此李珩并未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招了吗?” 火光映在李珩的脸上,冷漠而平静。 “还没有,他一直骂个没完,有用的话一句没有。”燕景煜抿了抿唇,低下头,“是属下无能。” “殿下,到如此地步,仍不肯招供,恐怕是另有隐情。”柳希月看一眼情绪激动的胡跃飞,低声对李珩说道。 李珩点头:“胡望龙带回来了吗?” “刚刚来报,已经找到了,在带回来的路上,只是不太老实,所以又加派了人手过去。”李珩身边一名校尉回道。 “不老实就想办法让他老实,他是罪人,不必同他客气。”燕景煜闻言皱了皱眉,对那人吩咐道。 “是。”那校尉得了命令,小跑着出去。 柳希月注意到,自李珩提起胡望龙,胡跃飞就抬起头,眼神怨毒地瞪着李珩,似乎想将李珩千刀万刮。 “平王殿下这是何意?冤枉了草民一人还不满足,为何连草民的儿子也要牵扯进来!”胡跃飞重重喘着气,“殿下不是爱民如子吗?此番行为怕不能服众!” 李珩不理他,随手拿起旁边刑具架上一根带刺的铁棍,拿在手里颠了颠,似乎不满意一般,放了回去,拿了旁侧的长满倒刺的铁鞭。 “你,你要做什么?”胡跃飞看着满是尖刺的铁棍更是让他肝胆俱寒 李珩神色冷漠,幽黑的眸子里充斥着冰冷的杀意,跳跃不定的火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将他的眉目勾勒得更加精致,不带一丝烟火气,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来自地狱的死神。 他凉飕飕地扫胡跃飞一眼,沉声道:“你不愿意招,自然有人愿意招。” “你!”胡跃飞猛地暴起,奈何四肢被铁链绑住,动弹不得,只得瞪着眼怒吼道,“你敢!” “笑话。”李珩嘴角勾出一个弧度,“本王为何不敢?” 话音刚落,李珩手臂一挥,铁鞭在空中甩出弧度,重重地落在胡跃飞身上。 “啊!”胡跃飞避无可避,痛得嘶吼尖叫,一边尖叫,一边咬牙怒骂李珩。 “骨头挺硬,。”李珩收了手,“就不知你儿子是否也有这么硬的骨头。” “你!”胡跃飞嘴一张,还想叫骂什么,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刑房中血腥味更加刺鼻。 柳希月有些难耐地往后退了一步。 粗重的喘息与断断续续的咳嗽过后,却听得胡跃飞艰难开口,声音很是嘶哑:“别找我儿子麻烦,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招,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招。” 第45章 山洞的真相 李珩面无表情地坐下,冷冷对胡跃飞说道:“说吧。” 李珩这句话说得平静,但却冰冷得让人遍体生寒。胡跃飞低垂着头沉默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看着李珩,声音沙哑地开口。 “殿下想先听什么?” 李珩眼皮低垂:“观月山谷的山洞。” 胡跃飞叹口气,咽了口唾沫开口。 “殿下之前听说的传闻是真的,观月山谷中确实出了事,一整队押运兵失踪,粮草被劫,粮车被焚烧,失踪的押运兵都被杀了,抛尸到了山洞中,原定是等入了冬,天气寒冷,在山洞里放一把火,将尸首一并烧了,现在天气炎热,贸然放火会引起山火……” 听胡跃飞的重点偏了,李珩冷声打断他:“人是谁杀的?粮草是谁劫走的?” 胡跃飞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草民也不知……” 李珩斜瞥他一眼,铮的一声,几乎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寒光一闪,原本在刑架的尖刀已横在了胡跃飞脖颈处。 “你不知?” 李珩的声音比尖刀还冰冷锋利,听得胡跃飞头皮发麻,浑身发起抖,好一会儿,抖抖索索地开口:“殿下饶命,草民真的不知,草民只是收到密信,告诉草民将有一支押运粮草的车队经过永安镇,让草民多加注意,并想办法拖延他们两日,等事成,便分草民三成银子,草民也是事发后调查队来镇上才知道那是押运军粮的……” 说罢,似乎怕李珩不信,又补充道:“那车队有伪装,并未穿官服,草民是真不知,以为只是寻常镖队,而且疆北劫粮草队倒卖粮食之事并不罕见,一车下来可赚千两白银,草民那儿子不争气,到奉天府赌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没了办法才上了贼船,若是知道那粮草队押的是军粮,借草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涉足其中啊。” “谁给你传的密信?”李珩皱眉。 “草民的侄儿在合源镇做县令,是他给我传的密信。”胡跃飞立马回道。 李珩松了手上动作,退了一步,拿出方才看的密信,问:“这封也是你那侄儿给你写的?” “是,都是他给我写的。”胡跃飞忙不迭点头,眼角还滑下两滴浊泪,“他只是县令,官不大,所以草民从未想过他叫我参与之事是劫军粮,草民也是被谋骗的……” 柳希月听他说得投入,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如何被骗,如何上当,将自己伪装成被欺骗的受害者,很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这一声正好在胡跃飞哭诉的间歇,在空荡荡的刑房内显得格外响亮。 柳希月心中暗道不好,自己贸然出声打断了李珩的审讯,李珩恐怕会不喜。 李珩回头看一眼柳希月,面上未露恼色,反而问道:“在想什么?” 李珩问她,她自然也直言道:“胡里正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我只是觉得蹊跷,胡里正若是不知道劫杀粮草之人是谁,为何一听有人在集市议论此事,就忙不迭找传话之人,杀人灭口。” “草民那时候已知被劫的是粮草,怕被发现,这才铤而走险……”胡跃飞还在嘴硬狡辩,“劫杀军粮可是重罪,草民也是怕得厉害了,才剑走偏锋。” “可我记得胡里正地牢里还关了一名客栈跑堂的,此人无意撞见了烧毁粮车之人,向里正禀报,却被里正抓了回来,一直关在地牢里,如若真像你所说,胡里正你是怕事情败露,应当直接杀了此人才对,而你不仅没有,反而一直将他关在牢中,这分明就说不过去!” “我……我……”胡跃飞被柳希月突然拔高的音量吓得一抖,疯狂找词想要辩解,可张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编出一句理由。 柳希月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将自己的分析说出:“依我看,胡里正不仅知道劫粮之人是谁,还知道劫的粮是军粮,留下此人,不过是为自己多一层保障,若是他们不分利给你,此人便是你最有利的砝码,用此人来威胁他们给钱。” “你这是血口喷人!”胡跃飞瞪红眼睛,梗着脖子,狠狠地啐了柳希月一口,若不是他被绑在刑架上,恐怕此刻就直冲过来,想要暴揍柳希月。 很快,他又平复了情绪,转向李珩。 “殿下明察,草民方才所说句句属实,无一句虚言,殿下可别被此女所言蒙骗!” “句句属实?”李珩的声音如同一把尖刀,彻底瓦解了胡跃飞的防线,“不如你再解释解释调查队为何皆是失踪在永安镇?” 胡跃飞听李珩这样说,猛地瞪大惊恐的双眼,满面的不敢置信。 一旁的柳希月也是如此。 调查队全部在永安镇失踪? 柳希月回想起昨日在山洞中看见的景象,似乎确有不少穿着官服,腐烂程度较轻的尸体,当时柳希月还觉得奇异,为何同一批如山洞的尸体还存在腐烂程度不同的现象,完全没有往调查队上想。 胡跃飞这群人这么嚣张,连调查队都杀? 这是杀疯了失去理智了? “草民……”胡跃飞嘴唇抖了抖,艰难道,“草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李珩看他一眼,转身朝一旁的燕景煜使了个眼色,神色淡淡地坐回上首。 燕景煜得令上前,冷笑道:“你不知道?我们已去奉天府查了,为何奉天府未向朝廷上报粮车失踪之事,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真是惊心,连奉天府都不知道粮车失踪之事,只知疆北府派过调查队,却全部一去不复返,了无音讯,我们一路排查,发现永安镇就是他们最后出现过的地方,要不胡里正你来告诉我,这群失踪的调查队员都到哪去了?” “还有这地牢,胡里正不会也要说,是旁人建造,用来诬陷你的吧?” “你们都知道了?”胡跃飞呆住,抵着头喃喃自语道。 突然,他猛地抬头,血红色的眼睛里满是疯狂。 “你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就算你们杀了我,你们也活不成了!哈哈!你们都得死!” 说着,他的神情越发癫狂,仰头哈哈大笑。 “你们全完了!你们全部都得死!” “这人怎么突然疯了?”燕景煜皱着眉后退一步,转头跟柳希月抱怨。 柳希月刚想说话,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金属关合的声音。 柳希月脸色陡然一变。 不好!地牢的门好像被关上了! 第46章 胡丹大人来救我了 地牢牢房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柳希月却觉得寒冷刺骨。 柳希月身后待命的校尉往声响传来的地方快步奔去,赶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后走空了,柳希月觉得愈发寒冷,她下意识抱住手臂,往李珩身边靠了靠,却丝毫没有任何缓解。 因为,这股寒气正是来自于他,来自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场。 柳希月看不到他的脸色,却把对面的胡跃飞看了个清楚。 金属沉重的声响传来后,胡跃飞脸上的神情越发兴奋癫狂,甚至有几分狰狞的味道。 他仰天长啸,眼瞳充血发红,嘴里吼叫着柳希月听不懂的话语。 “哈哈哈,胡丹大人来救我了!你们都得死!你们全部都要死!” “大齐早就完了!你们这群人在胡丹大人面前,不过是可随意捏死的蝼蚁!” 可吼着吼着,他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停下吼叫,侧头倾听。 怎么除了一开始的声响外,地牢的入口处再没有传来别的声音,没有人的惨叫声,没有纷乱的脚步声,也没有身体倒地的撞击声。 入口处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更可怕的是面前的李珩,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甚至比方才更加的冷漠。 为什么会这样? 地牢门被他动过手脚,一旦胡丹大人过来,就立马会关上。 而胡丹大人传了信,近两日在永安镇办事,今晚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肯定已经到了在近旁。 就算他们不知道胡丹大人的厉害,一群人突然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正常人都应该会有害怕,惊恐,不知所措的反应。 但眼前的人却完全没有这些反应,反而更加从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还有一丝……蔑视? 他不害怕吗? 他在蔑视什么? 胡跃飞慌了。 他不由自主地眨眨眼,迷茫与慌乱从他脸上一闪而过,被柳希月抓个正着。 连胡跃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脸上的神情里,不止有慌乱。 更多的是恐惧。 恐惧几乎占据了胡跃飞的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又被他掩饰在一闪而过的慌乱之下。 李珩回头向地牢入口处望了一眼,似乎猜出了胡跃飞心中所想,挑挑眉:“你口中的胡丹大人,就这点本事?” 李珩的语气满带戏谑与嘲讽,彻底击溃了胡跃飞最后的防线。 柳希月看着胡跃飞脸上越来越盛的恐惧,她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关于李珩的传言。 铁面无私,玉面阎罗,十步杀一人。 甚至还有传闻,玉兰国有一将领,打仗甚是骁勇,在玉兰国颇受重用,此人眼高过顶,自命不凡,从来不将大齐的将领放在眼里。 他和李珩对阵之前,曾在自己营帐中对李珩大放厥词,出言不逊,话语中满是侮辱与蔑视,似乎捏造了一些不实的谣言,还放话只要看到李珩,将把他的头颅割下来盛酒喝。 此话不知怎么的就传进了李珩的耳朵里。 之后的那场仗,李珩毫无意外的是大获全胜,战胜后,李珩单枪匹马直冲玉兰国大营,众目睽睽之下,一刀砍下那将领斩的头颅。 据传,当天那名将领的血洒满了敌军营地,整个大营陡然安静,没一人敢出声反对。 不止如此,她听说李珩下令将那个人的尸体在大营门口挂了整整三天。 李珩还将此人随军家眷全部下令斩杀,一个活口不留,手段之残忍,可谓狠到极点。 至于有没有用那位将领的头颅盛酒喝,倒成了一件悬案,因为没人敢再提此事。 此传闻一传回京城,李珩“玉面阎罗”名头更加响亮,更有御史以李珩太过残暴不仁为由,上本参奏,要求圣上除了李珩主将职位。 虽然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但李珩战胜回京后,京中权贵凡是见到他,皆是小心谨慎,生怕一句话惹了李珩不快,和那将领一个下场。 虽然在重生成为十六后,李珩对自己的态度算不上友善,甚至十分的冷漠,相较于以前更是天差地别,但柳希月始终无法将那些传闻与李珩对上,甚至觉得那些传闻可笑至极。 但在这一刻,柳希月恍惚在胡跃飞的眼中,看见传闻中那位冷血无情的“玉面阎罗”。 想想他的手段,柳希月甚至担心起胡跃飞口中那位“胡丹大人”的安危。 “殿下,门已打开。”正在她思考时,外出查探的校尉回来复命。 “怎么回事?”李珩面色冷淡。 “胡望龙抓回来了,带到地牢门口正往下走时,不知怎么的突然发了狂,挣脱开了,不仅给地牢门关了,还差点跑出院子,现下已经将他制服,正在往地牢带。” “办事的,自己去领十军棍。”李珩的声音带着冷意。 “是。”那校尉拱手应是。 柳希月叹口气,那刺骨的寒冷又涌了上来,似乎还更加厉害。 李珩身边的校尉办不好差,被胡望龙跑了,领十军棍已经最轻不过的责罚了,就不知到了合源镇,若是自己的伪装被人识破,会不会还有这么好运。 正当柳希月担心自己的下场时,李珩的声音突然响起:“给她倒杯热茶来。” 话音刚落,那校尉与柳希月皆是一愣。 柳希月闻言望向李珩,却见李珩也在看自己,两人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荒谬地觉得,李珩不是在看十六,而是透过了十六的皮囊,看到了自己的灵魂,认出了自己就是柳希月。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她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了脑海。 那校尉更是觉得荒谬,这还是第一次见平王殿下关心柳家二小姐以外的人。 他发了一秒愣,十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小心地再次问道:“殿下,您说什么?” “倒杯热茶。” 李珩简短的话语中已经有了隐隐的怒意,校尉不敢再耽搁,忙不迭地往外跑去。 吩咐完,李珩转向面如死灰的胡跃飞。 “趁本王还有耐心,速速如实交待。” 第47章 真相大白 胡跃飞似乎还不死心,低着头死活不肯开口说一个字,一直到鼻青脸肿的胡望龙被带进来,他才抬起头,灰暗的瞳孔中满是绝望。 柳希月捧着热茶,直觉浑身舒畅,方才因惊惧而起的寒冷被驱散,精神也放松了不少。 她看了眼脸肿得像猪头一般的胡望龙,颇是不解地问刚进刑房的谢天云:“怎么给打成这样?” 一提到这个,谢天云就气得咬紧了后槽牙。 “这狗东西,表面装老实,一副吓得话都说不清的样子,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哪知道亵裤藏把剪刀,差点把我脸划了不说,还害我领罚十军棍,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燕景煜站在两人不远处,听到谢天云这么说,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谢天云本就又委屈又生气,听燕景煜这么笑,没好气地推他一下,埋怨道:“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燕景煜回头看他一眼,憋着笑回答:“谁叫你绑人前不先搜身?” “我!把他从那窑姐儿床上抓起来的时候身上就一条亵裤,谁能想到世上能有这种神人,往亵裤里装剪子,也不怕戳死自己!” 谢天云越说越激动,要不是李珩在场,恐怕就要跳起来。 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柳希月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李珩面无表情地拂下衣摆,眼风冷冷扫过来。 三人周身泛寒,立马噤声。 “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谢天云板着脸,煞有介事地说道。 “十军棍是不是打少了?”李珩看他一眼,冷冷地说。 “不不不。”谢天云不敢再出声,板着脸站到柳希月身后。 鼻青脸肿的胡望龙也被校尉绑上了刑架,自校尉将他提起来,他就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在空旷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震得柳希月耳膜发疼。 他不仅干嚎,他还拉着公鸭一般的嗓子哭着向胡跃飞哀求:“爹!救我!爹!我不想死!你一定要救我!” 胡跃飞被他哭得彻底急了,对着李珩怒喝:“不是说好不动我儿子吗!” “谁同你说好了?”李珩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从现在开始,你每说一句假话,本王就卸你儿子一只胳膊,胳膊卸完就砍腿,本王看你能嘴硬多久。” “你!”胡跃飞气得脑门上青筋暴起,“胡丹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李珩也不跟他废话,朝燕景煜使个眼色。 燕景煜提起刑具架上的尖刀就往胡望龙方向走。 胡望龙一看这个架势,嚎得更凄惨:“爹!胡丹大人昨天早上就走了!爹你别糊涂!救命啊!” “什么?”胡跃飞不可置信地瞪向胡望龙,“你昨天下午还找我要了五十两银子说是招待胡丹大人!你拿钱去干嘛了!” 眼瞅着尖刀的尖刺离胡望龙越来越近,胡跃飞也不计较了,急急吼道:“别动他!我说!我都说!” 燕景煜停下脚步,尖刀的利刃就停在胡望龙鼻尖,也不撤开,胡跃飞看得眼睛都直了,生怕燕景煜一个不小心就扎下去。 他咽了口唾沫,开始讲诉事情的起末。 从前年冬天,胡望龙到奉天府赌钱,欠了几百两银子还不出,被押在赌坊里,赌坊派人给胡跃飞带了信,三天之内凑不出银子,胡跃飞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自己儿子了。 胡跃飞算是他口中所说的遵纪守法的良民,只偶尔占点小利贪点小便宜,但都无伤大雅,一月虽只二、三两的收入,但也够一家人嚼用,并无太多积蓄,一时间哪里拿得出来这么多银子? 胡跃飞东拼西凑了两天,连一百两都没凑出来,眼瞅着就要送胡望龙上路,一名叫胡丹的玉兰国人就拿着侄儿写给他的密信上门了。 胡跃飞就胡望龙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老来子,宝贝得不行,现在儿子马上就要没了,他都不想活了,哪还有心思看信?当即就要赶胡丹走,胡丹却不走,询问胡跃飞发什么了什么事。 在听胡跃飞说完困境后,立马拿出五百两银票,并告诉胡跃飞,只要他答应密信上的买卖,这五百两银票就是他的。 胡跃飞一听五百两银票,眼睛都直了,信也没看,忙不迭地就答应了,给胡丹签了文书,拿着银票就去赎儿子,回来打开信一看就傻眼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侄儿一个小小县令,还找上自己一个小里正,能牵什么大买卖?这才签了文书,可这信上写得确实让他去偷军粮。 他遵纪守法手法一辈子,哪干得出来这个?当即找了胡丹要反悔。 胡丹却拿出他签的文书,上面写着他要是反悔,全家都要给胡丹为奴为婢,还要偿还他五千两银子的赔金。 胡跃飞当场两眼一黑晕过去,再醒过来,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干。 最开始只是趁着押运兵经过永安镇时将人灌醉,偷偷拿些军粮,后来胡丹的胃口越来越大,要得越来越多,胡跃飞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满足。 他偷得一直都很顺利,但在去年,出了岔子,不知怎么的,可能是蒙汗药失了效,一名押运兵在胡跃飞投粮时醒了,抓了胡跃飞就要去报官,要治他死罪。 胡跃飞哪里肯认? 争执间,胡跃飞失手杀了人。 那也是胡跃飞第一次杀人,他不知道怎么处理,找了胡丹帮他善后。 往后好多个夜晚,胡跃飞都梦见那人来找他索命。 胡跃飞想到了退出。 胡丹哪里肯应?不仅不同意,还拿他杀人之事威胁,告诉胡跃飞,要是敢退出,他就把胡跃飞一家都杀了。 胡跃飞知道胡丹很有些本事在身上,也不敢再提。 一直到去年冬天,胡丹再也不满足只是偷粮草,他给胡跃飞建了地牢,告诉他怎么操作。 建地牢的时候,胡望龙发现了地牢的存在,他和胡跃飞不同,一辈子恶惯了,当即跟胡跃飞提出,他们也可用这地牢做些别的事。 胡跃飞这时候的心智早就被愧疚折磨崩溃了,想到自己反正都这样了,从前做善人反而落不到好,不如索性就恶到底,等将来东窗事发,自己也算罪有应得。 于是父子二人借着地牢之便,疯狂在永安镇敛财,并在今年夏天,和胡丹一起在观月山谷里杀了一整队的押运兵,将军粮全部劫走。 而至于客栈那位跑堂的,他故意没杀,并不是为了要分利,而是想要做威胁胡丹的砝码,胡丹要是利用完他们父子二人,想要除掉他们,他们就带着那跑堂的去报官,死在官府手里,总比死在胡丹这个人渣手里痛快。 听完,李珩问两人:“你们可知胡丹此人身份?” 两人皆是摇头:“他从不透露自己身份。” 说完,胡望龙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他昨天走时告诉我,若是需要找他,就拿腰牌去合源镇的缘来客栈找他,他一定会出手相助。” 李珩:“腰牌呢?” “在我裤兜里。”胡望龙努力将右胯骨往外怼了怼,讪笑道,“殿下,我都跟你们说了,可以不杀我了吗?” 李珩不理他,转头看向柳希月:“能假扮成他的模样吗?” 第48章 招供 柳希月抬头看了看眼胡望龙,胡望龙似乎是察觉到了柳希月的视线,转头十分谄媚地冲柳希月挤出一个笑,在他那张脸肿得像是猪头的脸上,显得异常难看,再配上他那肥得流油的身段,柳希月简直不想再看第二眼。 她略带嫌弃又为难地皱了皱鼻子,回答李珩:“恐怕不太能胜任这个重任。” 胡望龙听柳希月这样说,脸色一变,生怕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后,眼前的尖刀马上就落到自己身上,连忙开口道:“这也不一定非得扮成我的样子,我身边的小厮胡丹大人也见过,这小美人的身段……” 李珩抬眼冷冷看胡望龙一眼,那眼神中的寒意吓得胡望龙不自控地发了个抖,连忙改口:“这位官大人的身形和我身边的观柳像得很,假扮成观柳的样子准没问题。” 李珩点头,出声吩咐:“带过来看看。” 立刻有校尉领命出门,燕景煜顺势望向李珩,手中的尖刀往后退了退。 “不急。”李珩看他一眼,淡淡说道。 燕景煜立马会意,重新摆好姿势。 胡望龙刚以为自己小命得保,松了口气,就见这利刃再次抵在自己鼻尖,甚至比刚刚更近了,顿时吓得冷汗直冒,哇哇大叫起来:“我知道的都招了!你们还想知道什么!爹!是不是你还有什么事瞒着平王殿下!你快招呀!爹!救救我!我不想死!” 胡跃飞听着胡望龙的惨叫,又气又急:“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说了!” 李珩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冷冷吐出三个字:“调查队。” 胡跃飞愣了愣,叹口气,如实招供。 “是我杀的,他们来镇上调查时我就知道粮草队的事情败露了,想来也是,那么大一队人马凭空失踪了无音讯,肯定会引起上头怀疑,但是我没想到,疆北军担心是押运兵携粮逃跑,选择了瞒报,私下调查,我就动了心思,要是这群人也失踪了,是不是疆北军就更会笃定逃兵这一说法,所以就将他们都杀了,丢在山洞中,等着冬天一把火全烧了。” 李珩道:“怎么杀的?” “我在招待他们的晚膳里下了毒,将他们全部毒死,怕死得不透,又补了刀,趁夜深用牛车拖到了山洞里,一共搬了四次才将尸体全部搬完。” “毒药怎么来的?” “胡丹大人给的方子,在镇口的医馆配了一半,另一半去了奉天府两个医馆。” “方子还在吗?” “在,在我书房靠墙书架的第二格里。” 问完毒药,燕景煜又问了几句关于朱大壮的事,胡跃飞也一一回答,大致与朱大壮所说一致,只是说到朱大壮的女儿,胡跃飞罕见地露出几分怜悯:“他那女儿,出了娘胎就带了咳疾,已病入膏肓,救不活了,只是他傻,不肯放弃,那日我叫他杀人,他说什么都不肯,只不住磕头求饶,还是我用刀架在他女儿脖子上威胁,他才肯去……” 说到这,胡跃飞叹口气,突然觉得自己从前所作所为,落到这种境地也不足为奇。 他现已彻底心死,自知已无路可找,或许现在都招了,到时候能落个痛快一点的死法。 只可惜…… 他看一眼身旁满头冷汗的胡望龙。 罢了,自己一死,没人护着他,指不定还会闯出多大的祸,落个怎样凄惨的下场。 李珩回头看一眼身旁的校尉,此人自胡跃飞开口后便拿起笔,一直不停地在纸上记录着胡跃飞所说的话。 “都记下来了吗?” “回殿下,都记下来了。”那校尉连忙起身,回禀道,将胡跃飞的口供呈给李珩。 李珩接过大致扫了一眼,拿到胡跃飞面前:“没问题就画押吧。” 胡跃飞被校尉放下来,颤抖着双手在口供下按了指印,又盯着口供看了半晌,艰难地开口:“我会有什么下场?” “劫持军粮,私设牢房,残害百姓,通敌卖国,应当是诛九族。”燕景煜语调冰冷地回答他。 “什么?不是说好我们如实招供就不杀我们吗!”胡望龙急了,在刑架上嚷嚷起来,“我们都如实说了,你们怎么说话不算话!堂堂平王,就是这样的人品吗!” “我们殿下说现在不杀你,不代表圣上也同意不杀你,有什么冤屈,到诏狱去跟刑官说吧。”燕景煜手一挥,对校尉吩咐,“捆好带走,别让这些污言秽语辱了殿下耳朵。” “是。”校尉们一拥而上,将两人绑得严严实实,又堵上嘴,正准备带走时,柳希月突然出声:“慢着。” 李珩伸手制止住校尉们的动作,转头问柳希月:“怎么了?” 柳希月从腰包中掏出十八的腰牌,递到胡跃飞面前,问:“这腰牌,是你丢到山洞中的吗?” 胡跃飞眯着眼看了许久,点了点头。 “他可还留下了别的什么?”柳希月追问。 胡跃飞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了,他消失的突然,除了这个腰牌落在了地牢入口,旁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柳希月将腰牌收起来,又问道:“你可知他是什么时候来永安镇的?可带了什么东西?” 胡跃飞思索片刻:“比你们早不了两日,他来时带了个大包裹,我当时还以为他包裹里有宝贝,注意了他许久,后来打开才发现不过是些寻常的生活用品。” “你打开了?”柳希月抬头与李珩对视一眼,“那包裹在哪?” “在柴房。”胡跃飞愣了一下,“那包里真没什么稀奇物件。” 柳希月却抬手打断他的话,示意校尉们将胡跃飞带走。 “十四这次回来,很有可能是为了那包裹里的东西,里面说不定有找到柳二小姐尸身的线索。”柳希月声音有些急切,“殿下,务必要找到十四遗落在胡家的包裹。” 李珩点点头,问一旁的校尉:“追捕十四的结果如何了?” 第49章 人没抓到 听了李珩的问话,那校尉拱手低头:“回殿下,还未得消息。” 李珩眉头皱了皱:“先带人去找包裹。” “是。”校尉领命,带了两三人出去。 他前脚刚走,出去带观柳的校尉便回来。 观柳此人,人如其名,瘦瘦小小的,站直了与柳希月一般高,五官清秀,行动间有如弱柳扶风,倒不像男子,动作比柳希月还多几分斯文女气。 柳希月看着观柳娇娇弱弱地站在面前,嘴角不自控地抽了抽,问谢天云:“这是胡望龙的贴身小厮?” 谢天云摇摇头,压低声音将探听来的消息跟她分享:“听说原是奉天府南风馆的,很得胡望龙的喜欢,去年给他赎了身,接回胡家,说是做小厮,其实也是半个主子。” 柳希月眼皮抽了抽:“胡望龙好男风?” “更偏爱女子,主要喜欢漂亮贴心的。”谢天云说着上下大量一眼观柳,“够贴心也不用特别漂亮。” 柳希月太阳穴直跳,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珩瞥她一眼:“能做到吗?” “应当没有问题。”柳希月硬着头皮回答,若是这种难度自己还推脱,恐怕真要被李珩怀疑了。 但让她去模仿一个男宠…… 柳希月再次上下打量观柳一番,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认命地上前找观柳要了他寻常会穿的衣服配饰,又向照着原主的记忆,向观柳学了学他平日说话的习惯和语气。 约莫半个时辰后,柳希月换上观柳的衣服,简单化了妆,站在观柳身边,倒真有几分以假乱真的意思。 观柳被送走后,谢天云忙围上来,夸赞柳希月:“你还真别说,你们暗探所的人,是有几分真本事,你在那那么站着,我一时还真分不出谁是谁,更别说那个胡丹,连观柳都没见过几次,肯定能将他成功引出来,来个瓮中捉鳖。” 柳希月看他满脸兴奋,突然起了玩心,故意扮作观柳的样子,低着头嘟囔道:“大人在说什么?观柳听不懂。” 谢天云动作滞住了,整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 好一会儿才机械地转身,拉过燕景煜低声问:“校尉是不是送错人了?” 燕景煜一头雾水:“什么送错人了?” 谢天云回头指柳希月,却见她满脸是笑盯着自己,立马反应过来,怒道:“好你个十六!你耍我!” 柳希月笑得开心:“这不更说明我装扮得成功,改天扮成你的样子,来个真假谢天云!” “你也太坏了!”谢天云不干了,伸手要去抓她。 “好了好了。”柳希月连忙躲开,“我这不是怕模仿得不像,到时候败露,破坏平王殿下的计划吗?” 燕景煜也去拉谢天云,劝道:“好了,刚挨了十军棍,嫌不够,还想挨打是不?” 一提这个,谢天云只觉得刚挨了打的屁股隐隐作痛,立刻收了手,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李珩,见李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口供,忙不迭地恭维。 “你们别说,殿下这计策真是妙,打蛇打七寸,知道胡跃飞嘴硬撬不开,就抓了他的宝贝儿子来,这胡望龙刚一来,还没用上刑,胡跃飞就全都招了,还是得殿下高明!” “这胡跃飞是真疼这个宝贝儿子,之前听朱大壮说他的故事时我还觉得不可信,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真有这样溺爱孩子的父亲。”柳希月说着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转而问道,“怎么不见胡跃飞的夫人?”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谢天云立刻替柳希月解惑,“这胡跃飞虽说是作恶多端,但对夫人是极好的,两人成亲多年无子也未纳妾室,一直到快三十岁,胡夫人都无所出,两人都绝望了,打算从族里抱一个过继时,胡夫人又突然怀上了……” “这胡夫人不会难产了吧?”柳希月心里有了猜测。 谢天云点头:“对,胡夫人高龄产子,又遇上血崩,连孩子都没看上一眼,就去了,胡跃飞这没多年也未续娶,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只可惜这儿子养得……就一言难尽了。” “还得是你。”柳希月很是赞许地拍了拍谢天云的肩膀,“若没有你,还不知去哪听这坊间秘闻。” “不敢当不敢当。”谢天云很是得意的点点头,嘴里却在谦虚。 燕景煜看不得他这副得意的模样,立马笑道:“说你八卦呢,还这么骄傲。” 谢天云这才觉出不对味,转头怒视柳希月:“好哇你!” 李珩被三人的打闹声扰得看不进口供,将口供一合,就想出声制止三人。 可当他目光触及柳希月脸上的笑容时,整个人完全僵住,到嘴边的话也怎么说不出口。 那调皮的笑容陌生却又熟悉。 他微微眯起双眼,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有刹那的迷茫。 他看着柳希月那张陌生的脸蛋,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重叠,分开,又再次重叠…… “殿下。”来不及让他细思,一浑身是血的校尉大步走进牢房,出声惊醒了李珩。 柳希月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连忙向来人处望去,笑容在看清那人面庞时垮了下来。 她认得这名校尉。 这是被平王派去追捕十四的成员之一。 他空手而返,恐怕…… 果然,校尉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殿下,人……没有抓到。” 李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他对观月山谷比属下等人熟悉,进山谷后,我们没有防备,被他设陷,让他跑了……”那人说得艰难,“除属下外,还有两人重伤,其余……全都没能走出山谷。” 李珩猛地站起身,浑身气场冷得吓人。 “往哪个方向跑的?” “属下也不知……”那人头低得更厉害,“天色太黑,属下没能看清他得去的方向。” 见李珩的面色越来越沉,那人赶紧补充道:“但属下刺伤了他的右侧大腿,他应当跑不了多远!” “带人堵住观月山谷两处入口。”李珩沉着脸吩咐,“本王不信他长了翅膀,还能从观月山谷离开。” 第50章 十四的包裹 柳希月沉默地看着校尉离去,脑内思索着十四可能的逃跑路线。 按照十四的性格,他既然能在夜晚跑进观月山谷,还是在受伤的情况下,就说明他很有把握能脱身。 极可能在离开胡家地牢后,他一直在观月山谷中探查情况,对山谷非常了解,抓住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更重要的一点,十四在山中探查几日,肯定发现了藏尸体的山洞,他们三人与朱大壮发生冲突时,十四应该就在现场,一直在暗中窥探,从而找到机会伪装成朱大壮,回到胡家,又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离开胡家。 那么胡家柴房的包裹…… 柳希月想到这,低声向李珩提议:“殿下,去山谷前,不如我们先去柴房看看。” 李珩沉默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 一行人立刻往胡家后院的柴房赶。 胡家的柴房从外部看和寻常农户人家的柴房没什么区别,一间普普通通的石瓦房,门上挂着两串大蒜,门口墙边对着几捆剁好的干柴。 柴房的内里却大有不同,说是柴房,但更像是堆弃废物和杂物的杂物间,什么东西都有,光线幽暗,却能将屋里厚厚的灰尘看得一清二楚。 办差的校尉带着面巾在里走来走去,翻动时惊起阵阵尘雾,依稀可见杂物堆中蹿来蹿去的蟑螂老鼠。 “胡家也有下人,怎么这个柴房这么脏,都不收拾一下吗。” 柳希月立刻嫌弃地皱紧眉头,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扇着面前的灰尘。 “可能下人都不做正事,跑去杀人放火了吧。”谢天云嘟囔了一句,刚一进去也被呛得咳出了声。 李珩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飞起的灰尘,皱了皱眉,轻咳了一声,负手退后一步,不再往里走。 柳希月知道他向来洁癖,最不喜这种脏乱的环境,但眼下看他如此嫌弃地后退,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李珩闻声转头看她一眼,轻轻皱了皱眉,似乎想对她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柳希月正要抬脚往里走,李珩冷着脸递来一张面巾。 柳希月低头看,一张粉色的面巾被他握在手中,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隐隐有些茧子,丝毫不影响这双手的美观。 “拿着。”李珩清冷的声音传来。 柳希月抬头冲他感谢地笑笑,接过戴在脸上,转身进了柴房,完全没注意到李珩脸上的触动。 众人冒着灰尘一通翻找,终于在柴房一角找到包裹。 包裹的大小与刑部门房和胡跃飞口中的描述完全不同,小小一个,看着空空的。 打开系紧的结,里面只有几样物什,都是些常见的日常用具,如皂角、胰子一类的物件。 若不是裹包裹的布和刑部门房形容的完全一致,还有包裹内残存的暗探所物品,柳希月真要怀疑这是不是十四的包裹。 “里面的东西呢?”柳希月看着空荡荡的包裹,问谢天云,“知道十四进永安镇都去过哪些地方吗?” 谢天云对于这些情况非常清楚,马上点头:“十四进镇后到镇上吃了碗清汤面,加了个煎蛋和卤牛肉,然后在镇上的客来客栈要了一间厢房,出来就去了镇口的酒家听书,和胡望龙起了冲突。” “这么详细?”燕景煜挑挑眉。 “那可不?”谢天云颇有些得意,“胡跃飞说他从十四进镇上就注意到了他的包裹,我就吩咐了我手下去问胡跃飞十四的行程,没准儿能用得上。” 柳希月看着谢天云颇有点不敢相信,他在案情推理上虽迟钝了些,办事却细致贴心,原本以为李珩留他做贴身侍卫只是看中他身手了得,没想到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谢天云还是很有些过人之处。 柳希月赞赏看他一眼,继续问:“这包裹胡跃飞是从那来的?” “客来客栈的厢房,胡跃飞以为这包裹里有宝贝,特意去叫后下去客来客栈拿回来,结果到手才这么大,他们还以为是客栈老板偷偷贪了东西,把人抓来打了一顿,但客栈老板说十四住进厢房后,就再没人进过了,根本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那东西去哪了?”柳希月啧一声,“总有人在说谎,客栈老板还在吗?” “在,从地牢里救出的人里就有他,还有当天当值的小二,都在。”谢天云点头,“你要去审审吗?” 柳希月凝着眉点头:“带路。” 从地牢带出的人都安置在胡家外院的耳房内,伤势较轻的在外间录口供,伤势较重的在内间,由燕景煜安排的大夫先行治疗,再录口供。 客来客栈的老板和小二都属于伤势较重的,浑身包满了纱布,躺在在内间简易的木床上哼哼唧唧的呻吟着。 柳希月见两人伤得严重,也不想过多打扰两人养伤,走上前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让你们入地牢的那个包裹还记得吗?” 客栈老板与小二对视一眼,而后同时点头。 柳希月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顿时察觉到了不对。 她转头眼神示意一旁的校尉端了个矮凳过来,坐到两人床前。 “那包裹你们可曾打开过?” 客栈老板又看了看一旁的小二,这才开口回答“回大人,我们两人真的没有打开过。” 柳希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这两人当着她面眉来眼去的,明显藏了事的表情,还告诉她没打开过,当她是傻子吗? “我要听实话。”柳希月没了刚才的好性子,沉下脸,语带威胁,“欺骗朝廷命官可是要杀头的,到时候在你们住处搜出不是你们的东西,事情就不好说了。” “这……”小二明显被吓住了,“老板……” 客栈老板见得世面多了,心里有些害怕,咽了口唾沫,到底还是不肯说实话:“大人您这话说得,我们的住处怎么会搜出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既然这样。”柳希月站起身,“我直接带人到你们家里去查。” 小二一听这话,急得都快哭了,哀求一般望向客栈老板:“老板……这……” 客栈老板也慌了,不顾身上的伤口猛地坐起身:“大人留步!我们打开过!” 第51章 十四跳崖? 柳希月停下脚步,回身坐下,问道客栈老板:“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旁的东西大人们应该都见过了。”客栈老板斟酌着语句,说得很艰难,“但我们确实有……” “拿了什么?”柳希月不客气地直言道。 “金子。”小二怕客栈老板不肯说实话,连累他的性命,连忙抢回答道。 柳希月略有些意外:“金子?” “是。”小二点点头,“金子做的大圆饼,我还是头一次见,一块一块金灿灿的,有我手掌那么大。” 柳希月默了片刻,从腰间口袋摸出一块完整的金圆饼,问道:“这样的?” 那小二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种,满满一包裹,全都是这样的金圆饼。” 柳希月愣住了,这金圆饼,还真是十四的? 粗略算算,她箱子里的,杨仵作家里找到的,还有十四包裹里的,这么大数量的金子十四一个小小的暗探从哪里得来的? 而且这金子为何要做成这种形状?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十四出京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败露,他为何要带这么多金子出京?难道和合源镇的任务有关? 见柳希月盯着金圆饼发愣,客栈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那天跑堂的外出送酒时看见这客人跟胡望龙起了冲突,我就知道他多半回不来了,原是想着把他的东西都收起来,免得遗失,万一他还有机会回来取呢?但是……” “我去拿包裹的时候没想到包裹特别沉,一个手滑,让包裹跌在地上,这金圆饼都摔了出来,滚了一屋,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小二接话道。 “原本我们也不想拿,但镇上的生意实在不好做,胡望龙时常来店里赊些酒菜,他一来,别的客人就不敢到店里来了,生怕这位大爷一个不顺眼就将人收拾了,所以店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进帐,我穷得连工人们的工钱都快发不出去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小店就要关门倒闭了。” 客栈老板长叹一口气。 “我想着这包裹要是胡家的人来拿,还不如留给我自己,总比便宜了他们好,若是那客人自己回来拿,就都还给他,他要愿意给我们一些当保管费就最好了,没想到,竟然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是啊,当时关在牢里,我都觉得我肯定出不去了,一个劲的后悔,当时要是没贪这点钱就好了。” 柳希月明白他们各有苦衷,永安镇的状况不好,生意难以为继,他们一时见到这么多金子,起了贪念倒也正常,她不打算追究。 但既然这金子别有玄机,必定不能再留在两人住处。 “东西在哪?”柳希月收起金圆饼站起身。 “在客栈马厩里。”客栈老板连忙说道,“马厩里的三堆干草堆,一堆藏了一部分。” 柳希月听完转头对谢天云说:“带人去找出来吧。” 谢天云一直在旁看着柳希月问话,没想到她竟有这等本事,连吓带诈,这么快就能问出真相,心中正自佩服柳希月的探查能力,想着闲下来一定要向她讨教讨教,将这本事学得一二,以后自己也能用上,免得总被殿下和燕景煜嫌弃愚笨。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柳希月就点了他的名字。 “好好好。”谢天云忙不迭地点头,忙出门吩咐属下去办。 柳希月问完了话,也不打算在内间多待,迈步就准备走,却被两人叫住。 “大人,我们这都交代了,您看……” 见客栈老板脸上满满的都是小心与惧怕,柳希月暗自叹口气,只觉得永安镇的居民可怜。 “你们已如实交代,我自然是不会再追究。” 说完,她抬步便走,不再停留。 出了院子,李珩就站在大门处,负手听校尉禀报,坚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柳希月却莫名觉得他似乎隐隐含着怒气。 “发生什么了?”柳希月加快脚步上前,问道,“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那校尉为难地看一眼柳希月,见李珩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禀报道:“属下已带人围住了永安镇这头的出口,奉天府那头也派人快马加鞭赶过去设了关卡,只是……” “只是什么?”柳希月急急追问。 “只是方才属下带了人拿着火把进山谷寻找,在地上发现了血迹,那血迹一路蔓延上山,在一处断崖处没了踪影。” 柳希月大惊:“断崖?” “是。”校尉点点头,“断崖高有十几米,天太黑看不清下面的状况,属下也不敢贸然带人下去探查。” 柳希月还在震撼之中:“你是说十四跳崖了?” “应该是这样。”校尉瞟了一眼李珩,小心答道。 “不可能。”柳希月却是不信,“又无人追他逼他,好端端他怎么可能跳崖,这一定有问题,带我去看看,我要去现场看看。” “这……”校尉为难地看向李珩。 李珩眉头一皱:“没听到吗?带路。” 见李珩动怒,校尉不敢再耽误,连忙拱手应是,转头就牵了马来。 断崖在观月山谷深处,顺着柳希月几人发现山洞的小路再往上爬一段,便能到达断崖处。 断崖残壁极为险峻,下方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头。 血迹就在断崖边上的石尖上,乌红色的几滴血珠,在火把的照射下,格外刺目。 柳希月跪在崖边,一手抓住崖边枯草,努力地向下望,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看得一旁的谢天云心惊胆战,但又不敢贸然靠近,怕自己一个动作惊到了柳希月,让她失手跌了下去。 柳希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危险处境,拿着火把还在往前探,想要看清断崖下究竟有什么,却突然被李珩拦腰抱起。 柳希月双腿突然离地,惊慌地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不要命了?” 李珩冷着声音问,将她放回地面。 “我不信十四会跳崖自戕。”柳希月着急,声音带了怒意,“十四不是那种人!” 李珩冷冷看着她发火,好半晌,突然开口问:“你很在意他?” 第52章 暗探所出事了? 柳希月听到李珩这么问,张了张嘴,虽然没有回答,心里却很是不解。 自己关心十四的下落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殿下难道不关心吗?”柳希月反问,“十四是凶手,也只有他知道柳家二小姐尸首的下落,他若是死了,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柳二小姐的尸首了。” 李珩静静地看着她,昏暗的灯火下,双眉微拢,英挺的容颜染上一层淡桔色,一双黑眸平静漠然,好似一汪看不见底的幽潭。 柳希月对上他的目光,轻咬住下唇,没有退让。 李珩看着她脸上再熟悉不过的表情,方才在地牢中的荒唐错觉又冒了头。 他突然就笑了:“确实该如此。” 说罢,转身吩咐燕景煜:“你带一队人在处理永安镇的事,交予奉天府接手,其余人随本王继续前往合源镇。” 燕景煜领命:“是,等奉天府接手,属下会尽快追上大部队。” 李珩吩咐完,带着人就准备下山,柳希月还不明所以地立在原地。 李珩这个反应也太诡异了,以前虽然时常见他笑,可成为十六后,这还是第一次见李珩笑得这样自然。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珩走两步,见柳希月还没有跟上,转身看她。 “在等什么?” 柳希月连忙回过神,大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在永安镇稍作休整,连夜朝着合源镇继续出发。 离开前,柳希月吩咐燕景煜,让他交代奉天府务必不要声张胡跃飞被捕的消息,避免传到合源镇,打草惊蛇,不然他们的差事就不好办了。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必不会让消息流出。”燕景煜连连向柳希月保证。 去合源镇的路上,柳希月依旧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走进了马车,和李珩同坐车厢。 一是她已经习惯了坐马车,让她去坐马车车架,她真坚持不下来,那么远的路,没准儿还没到合源镇她就被颠得精疲力竭,走路都困难,更别说办案了。 二来,她真是累了,这么几天连轴转,铁打的身体都吃不消,更何况她还带着一身伤。 至于第三点,柳希月抬眼看了看身边闭目养神的李珩,平王殿下没赶她走,就是默许她进马车,正主不发话,她为何要去苦哈哈地坐车架呢。 柳希月随手扯了一个车上的软垫抱在怀里,靠在车壁上,开始思考十四的下落。 她总觉得十四不会就这么死了。 回报的校尉说他们进山谷后没多久就中了十四事先设好的陷阱,失了十四的行踪,也就说明,他们不可能追十四到断崖处。 一个正常人,是不可能在安全的情况下选择跳崖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十四受了伤,慌不择路,在黑暗中不小心坠崖。 可是这明显不合常理,十四的伤在腿上,摆脱了追捕的校尉后,肯定是就近找地方休息,怎么会继续往山上走? 而且他会在晚上进山谷,还设了陷阱,说明他对山谷地形非常熟悉,就算是在黑暗中也不可能会坠下山崖。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除了李珩派出去的校尉,还有别人在追捕十四,可这些人是谁呢? 暗探所的人? 似乎有这种可能。 柳希月正思考得认真,李珩突然睁开眼,余光扫过柳希月紧锁的眉头。 “在想什么?” 他冷不丁地发问,柳希月思绪突然被打断,不禁吓了一跳。 不过,柳希月很快拍着胸口回了神,淡淡道:“在想十四的事。” “有什么想法吗?” “我在想,会不会除了殿下还有别人在追捕十四。”柳希月下意识地咬住下嘴唇,手指轻轻地敲打在软枕上,一下又一下,十分有节奏,“暗探所的人会不会也在抓捕十四?” 李珩扫一眼她手上的动作,复又阖上双眼,眉目间有难掩的痛苦。 柳希月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手上的动作僵住,不敢再动。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每次思考事情时,总是不自控地用手指敲击节奏。 刚刚这么做完全是无意思的行为。 李珩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可是就一个行为,或许会让李珩想到自己,但应该不可能将现在的十六与曾经的自己联系到一起,毕竟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于诡异。 李珩不开口,柳希月也不敢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 车内瞬间沉默下来,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外面车辕滚动的咔咔声。 过了许久,久到柳希月都以为李珩已经睡着了,却突然听他淡淡开口。 “不会,暗探所现在自顾不暇,恐怕无力分神追捕十四。” “暗探所怎么了?”柳希月神色一变。 暗探所出事了? 暗探所成立百年,也不是没有出过内鬼事件,甚至还出现过一整个支系策反的事件,但都很快解决,现在一个小小的十四叛变,应该不至于到让暗探所自顾不暇的程度,况且她离京时也没听说暗探所出事的消息。 李珩眼皮未抬,懒懒看她一眼。 “等你回京就知道了。” 说完,见柳希月还睁大眼睛呆坐着,“歇会儿吧,在永安镇耽误太久,后面不会再停车休整了。” 听完李珩的话,柳希月略带错愕地望向李珩。 李珩这是在关心她? 自打成为十六后,李珩何曾这么直白地关心过自己? 今天的李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 正疑惑着,见李珩看过来,柳希月连忙听话地闭上眼,渐渐地,在车辕的轱辘声中,柳希月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车队一直在全速前进,除了饭点会停下来吃自带的干粮外,其余时间几乎是昼夜不分地往合源镇的方向赶。 不知是不是十六体质的问题,还是因为吃不惯车队的军队干粮,离开永安镇没多久,柳希月晕起了车,一路上吐得厉害,最严重时还发了低热。 好在燕景煜在他们离开永安镇后的第三天就赶了上来,还带来了柳希月的救命药。 第53章 诡异的城主府 燕景煜追上车队时,不仅带了从奉天府为平王准备的晕车药,还有各种奉天府的特色吃食,制作精美,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 这些原本都是给李珩准备的,但李珩见柳希月晕车晕得厉害,除了昏睡就是吐,便叫燕景煜将这些药和吃食都给了柳希月。 不知是这奉天府的晕车药起了效,还是这些美食治愈了她,终于在离开了永安镇半个月后,到达合源镇前一天,柳希月恢复了过来。 一行人到达合源镇时已是深夜,出乎意料的是小镇街口竟灯火通亮,还没走近,就能看见镇口乌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人。 合源镇所在县市的县太爷、城主以及镇北将军、副将等一干官吏,全数携下属等在这里,合源镇街口路面被专门清理过,路上一点商铺皆无,路两侧站了一排边防军把守。 柳希月挑开帘子,看着窗外这迎接的架势,瘪了瘪嘴。 闹这么大阵仗,只怕是上上下下全都打点好,对好了口供,就算永安镇的事情不泄露,他们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平王到——” “恭迎平王殿下!” “……” 马车刚在合源镇镇口停下,镇口等着的众人便乌泱泱跪了一大片,谢天云见怪不怪地下车,打开马车帘子。 李珩下车,却又转过身来,将柳希月扶下了马车。 柳希月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搀着李珩的手,缓步下了马车。 谢天云燕景煜自然是吓得不轻。 同乘马车就算了,自家殿下居然还扶十六下马车,这可是除了柳家二小姐外第一个被平王扶下马车的女子。 先不提柳家二小姐与自家殿下的交情,柳家二小姐什么身份?十六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能相提并论? 难道自家殿下对十六……? 两人看一眼十六略显平淡的脸,不由打个颤,将那荒唐的想法赶紧压了下去。 镇口等着的众官员也是吓了一跳,不是说平王最是不近人情,冷酷无情,玉面阎罗,怎么来疆北督查,还带了个女子? 平王并未娶王妃,也没听说他纳妾,那这女子的身份是什么?居然被冷面无情的平王殿下这么宝贝,连下车都要扶着? 他们的眼光偷偷在柳希月身上不停审视着,想要猜出柳希月的身份。 看衣着服饰,和平王府的校尉一般无二,可举手投足之间又带着一股养尊处优的华贵气质,如此矛盾的组合,让众人犯了难。 柳希月自然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她扶着李珩的手臂下了车,退到李珩身后,和谢天云燕景煜两人并排站在一起。 柳希月站定,李珩看向众人,出声让众人免礼,官员们连忙起身,迎上来客套寒暄。 嘘寒问暖完毕,镇北将军岳从军便向李珩发出邀约。 “殿下一路辛苦,城主府上已为殿下准备了接风宴,还请殿下移驾。” 柳希月听着眼皮抽了抽,抬眼看了看天色。 都这个点了,接风宴? 柳希月觉得很是荒谬,没想到李珩却是一口答应。 “既然城主府已准备好,本王自然不会拂了城主一片心意。” 见李珩同意,城主张敬之立马将李珩往准备好的马车上请。 李珩没有推辞,抬步上了马车。 这次柳希月自然不好意思再进车厢,和谢天云燕景煜两人坐在马车后侧的车架上。 城主府坐落在合源镇最繁华的中心地段,可马车却越走越冷清,四周的屋舍也越来越少。 火把在车前头照路,车后却是一片漆黑,偶有夜风吹过,带着几许寒意,冻得人手脚冰冷,丝毫没有夏夜的感觉。 “合源镇怎么这么冷?”柳希月打个哆嗦,搓着手臂,小声嘟囔道。 “毕竟大齐最北端,温度自然是要低些,连冬天都要比别的更早到些。”燕景煜早已发现她畏寒,轻声安慰她,“再坚持会儿,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了。” “城主府怎么修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柳希月看着四周荒芜的景象,很是不解,“周围连个屋舍都没有。” “是去的别院,今日咱们要在合源镇停留一晚,明日才去镇北军营,咱们这么多人,城主主府哪里住得下。”谢天云出声替柳希月解惑。 三人正说着,马车缓缓停下,两人也顾不上再和柳希月解释,翻身跳下马,取了油灯扶李珩下车。 “殿下,仔细脚下。”谢天云提着油灯,低声提醒李珩。 柳希月也跟着下了车,刚一下车,又是一阵夜风吹过,柳希月更觉全身发冷,忙抱紧双臂,跟着谢天云一起到李珩身边。 城主府里下人早已在门口守候着,拥簇着李珩一行人往城主府里走。 宴席设在城主府正院主屋,接风宴,自然少不了精美酒菜和歌舞助兴,一时间宴席上菜香酒香四溢,弦乐声声悦耳,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李珩在屋内和各官员们应酬,燕景煜在他身侧贴身伺候,柳希月则和谢天云在门口把守,她现在的身份,是不能进屋和李珩一同赴宴的。 站了没一会儿,柳希月便有些无聊,她百无聊赖地盯着城主府灯火通明的前院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突然,她觉得这城主府有些诡异。 她往外走了两步,仔细听了听,很快便察觉出异样。 “怎么了?”谢天云见她面色有异,不解地问道。 “你不觉得这城主府有些怪异吗?”柳希月问他。 “怪异?不觉得啊。城主府不都是这样吗?”谢天云摸不着头脑。 “不,你仔细听。”柳希月摇摇头。 谢天云听话地侧耳凝听半晌,更觉得疑惑:“怎么了?除了宴席的歌舞,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这就是怪异之处!”柳希月急急说道,“这么大个城主府,还在设宴,却除了主屋的宴乐声再无别的声音,实在是太诡异了。” 谢天云愣了愣,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如此。 正常准备宴席的府邸,下人们再怎么训练有素,院子里都应该有日常活动的声音,如此安静,确实不太正常。 “这……这怎么办?”谢天云连忙问柳希月,“要不要通知殿下。” 柳希月掏出谢天云给她的匕首,冲他摆摆手:“不急,等我去院中看看再说。” 第54章 城主府遇袭 谢天云皱眉看着柳希月手中亮晃晃的匕首,不是很赞同。 “我去吧,这城主府你第一次来,很容易迷路,我之前来过,比你更熟悉,而且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万一有人暗中埋伏你怎么办?我功夫比你好,身手比你灵活,遇到危险比你更好脱身。” 虽然谢天云趁此机会不遗余力地夸奖自己,柳希月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她看了眼黑暗沉寂的城主府正院,点点头,叮嘱他道:“你快去快回,发现不对千万不要逞强,立马回来,不要多纠缠。” 谢天云笑着冲她摆摆手,转身就走。 “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柳希月盯着谢天云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外院浓重的夜色中,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她朝着谢天云离开的方向来回踱步,不住伸头查看,却久久不见谢天云的归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越靠近住院,周边的温度似乎就越低。 柳希月只觉得浑身发冷,抱着手臂站在屋檐下,朝着谢天云离开的方向踮脚张望,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从夜色中出现。 一滴露水从屋檐滴落下来,正巧落到她的衣领里,激得她寒毛立起,打了个哆嗦。 “大人。” 一道冰冷轻淡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柳希月身后响起。 柳希月吓了一跳,脊背惊出一层冷汗,忙转过身向后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低眉顺眼地站了一名年轻女子,身上穿着城主府仆从的服饰,皮肤白皙胜雪,眉目清淡,好似晕开的水墨画,雾蒙蒙的,带着几分哀愁,配上嘴角的朱砂痣,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丽。 柳希月被她吓得不轻,抚住胸口,待纷乱的心跳略微平复,才努力放柔声音问:“什么事?” “大人可否随奴婢到厨房走一趟?”女人的声音很细很轻,似乎一不注意,就会被阴冷的夜风吹散,“厨房那边出了些岔子,备好的菜不能上桌,得重新做一份,请大人随奴婢去厨房一趟,确认平王殿下的喜好忌口,免得触了殿下霉头。” 柳希月皱了皱眉头,看了眼里灯火通明的正屋,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她指了指李珩身边站着的燕景煜,轻声对那女子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也初到殿下身边不久,对殿下的喜好并不了解,不如你去问问平王身边的燕侍卫,他比我更加清楚。” 女人低头默了默,再开口时平淡的声音中带上一点哭腔:“奴婢求求大人,奴婢不敢进屋,若是厨房的事被城主大人知道了,奴婢就活不成了,还请大人帮帮奴婢。” “这……”柳希月见那女子似乎被吓得瑟瑟发抖,略微有些为难,“只是我的同僚出恭尚未回来,我不得擅自离岗,不如等他回来,让他同你去吧。” “那就来不及了,大人,不会去太久的,就耽误大人一小会儿功夫。”女人抬头望着柳希月,带着轻愁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眼眶红彤彤的,格外惹人怜惜。 柳希月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心软了。 她略一犹豫,终是点了点头,应道:“行吧,你前面带路。” 女人立刻行礼道谢,起身时嘴角挂上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快步往院外走去。 柳希月却没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她回头望一眼屋内正举杯饮酒的李珩,提步跟了上去。 城主府正院背后是一大口池塘,将外院和内院分隔开来。 这样的布局在疆北这种气候干燥的地方很是少见,不知是否因为这池塘,使得城北府的空气非常潮湿,再加上走廊上昏暗的灯笼烛火,更使得本就幽长的走廊阴森泛寒,似乎隐藏着不知名的危险。 这时一阵夜风吹过,拂起两侧树叶沙沙作响,柳希月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跟着似的,令她的脊背无端发毛。 “这城主府怎么有点邪乎?”柳希月暗自嘀咕。 照理说,正常的官府大院应该阳气很盛,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 柳希月朝后望了望,身后并没有异样,吐口气,继续跟在女人身后向前走。 走了约莫快一刻钟,还没有见到厨房的踪影,柳希月隐隐觉得不对,叫住前方女子,出声问道:“厨房在哪里,怎么还没到?” “大人,别着急,马上就到了,我们厨房在内院,是离正院远些。”女人在前面柔声说道,“前面再转个弯就到了。” 柳希月朝前一望,依稀可见前头有橘色的烛火,十分明亮,似乎确实是厨房的样子,便没有再起疑。 可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仍不见女人说的拐弯处。 柳希月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立刻停下了脚步,冷声问道:“到底还有多远?” 她话音刚落,一阵冷风幽幽吹过,四周似乎有女子期期艾艾的哭声传来,在寒风中打着颤,离柳希月越来越近。 柳希月一愣,却见带头的女子猛地转身面向她。 她背着昏暗的烛光站着,白若纸片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黑亮的眼睛异常空洞,嘴角夸张地上扬着,在这张脸上显得异常诡异,甚至有几分阴森鬼气。 柳希月看着她的脸,脑袋嗡地一声,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泛起,和内心压抑的不安、恐惧一起传遍了全身,直冲到头顶。 女人看着柳希月脸上的惊慌恐惧,嘴角诡异的笑意愈发明显。 她缓缓抬起双手,猛地朝柳希月扑来。 柳希月看她扑来的动作,下意识想要转身,往来时的方向逃,可还没来得及等她反应,就觉一个硬物砰地一下击中她的后脑。 柳希月顿时感觉后脑一阵剧痛,紧跟着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扑通”一声,倒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但是求生的欲望支撑着她,让她没有立刻失去意识。 她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想要转头看清袭击她的人长什么样子,但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又是狠狠一下,直击她后脑,柳希月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55章 是你杀的人 黑暗中,柳希月似乎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了她遇害的那个夜晚,看着她呆呆坐在床上,身后穿着黑衣的男人缓缓靠近,将细绳套在她脖子上。 她想要上前阻止,可不知为何,她的双脚好似长在地板上,不论她多努力,都挪动不了半分,喉咙也好似被堵上石头,无论她怎么拼命大喊,都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男人的桎梏下无助地挣扎。 看着她的生息越来越弱,一直到毫无生迹,她的眼睛也一直圆瞪着,眼中满是不甘与痛苦。 柳希月还记得临死前的感觉,那种窒息的痛楚与绝望似乎已经刻在她骨子里,想忘记都难。 她看着那男人将她的尸首装进麻袋,背在背上,往她的卧房外走。 临出门前,那男人突然停下脚步,抬头向她的望来,却是一张白若纸张的女人脸。 柳希月脑袋嗡的一声,猛地惊坐起来。 眼前是一片黑暗,柳希月睁着眼看不见任何东西,同时也使得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越发刺鼻。 好在血腥气虽浓却不是出自她的身上,身下是柔软的布料,周遭也没有东西将她绑起来。 她还是自由的。 柳希月扶着膝盖大口地喘气,心脏跳得她胸腔发疼,除却胸口的痛,后脑也阵阵发痛,她抬手想要探查一下后脑的受伤状况,可手指刚一动,就触碰到一个金属物件。 柳希月愣了愣,向物件处望去,只见黑暗中有寒光一点。 柳希月凑近瞧了瞧,似乎是一把匕首,而鼻尖的血腥气也愈发浓重。 她伸手想将那匕首拿起来防身,却不小心摸到周围的布料。 粘腻、潮湿,还带着一点温热。 柳希月停住动作,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想,将手指放在鼻端嗅了嗅。 浓重的血腥气直冲她的鼻腔。 她呆了两秒,又往外摸了摸,周围大片大片的,全是一样的粘腻而又潮湿的触感。 这么大的出血量,人肯定活不成了,可血还是温的,说明才从身体里流出来,说不定人还没死,还能问问是什么情况。 她起身,跪伏着,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摸寻,想要找到血液的源头。 好容易,她终于摸到了一阵纱质的触感。 柳希月连忙又往前摸了摸,终于摸到一只胳膊,还带着些许体温。 她刚想开口询问,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女人惊慌的叫喊。 “就是这里!我看着她们进的这间屋子!” 那女人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木门“砰”地被人一脚踢开,一群拿着火把的男人冲了进来。 突然亮起来的光线让柳希月不太适应,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挡住眼睛,可刚一动作,余光就瞥见了自己身旁躺着的女人。 白皙的肌肤,如墨的五官,那双带着轻愁的眼睛此刻瞪得又圆又大,眼眶中噙满了泪水,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水正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处往外冒,胸口已无任何起伏,看着像是刚咽气不久。 柳希月愣住了。 方才还活生生的,想要害自己性命的女人,此刻就变成一具尸体躺在自己身旁。 这样的事未免太过于诡异奇怪。 正当柳希月错愕之时,一名中年女人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扑到那女人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辰娘!我的儿!我的儿啊!” 刚哭两声,她突然转向柳希月,双眼赤红,怒斥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杀了我儿!” “我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她性命!” “这府里谁不知我儿性子最是和善亲人,这么好的孩子,就被你这禽兽杀害了!我要你给我儿赔命!” 她的声音又尖又厉,嚷得柳希月本就发疼的胸口更加闷堵。 “我没有杀她。”柳希月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冷声道。 “不是你还能有谁!这屋子里就你和她,你还拿着匕首,方才还有丫鬟见你们扭打进了这屋!不是你杀的还能有谁!” 中年妇人的哭诉似乎说动同时闯进屋的旁观者。 “将这女子拿下。” 一道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一群人上前,想要将柳希月从床上拖下来。 柳希月回头,看着城主那张严肃的脸,突然轻声笑了笑,一向清冷的眼眸带了几分讥笑。 “我看谁敢碰我!” 柳希月怒喝一声,吓退了周围人的动作,她扶着膝盖站起身,从床上走了下来,走到城主面前。 “城主大人,抓人要看证据,证据不足,你凭什么拿我?” “方才陈妈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么多双眼睛也看到了,你拿着匕首,握着辰娘的胳膊,不是你还能有谁?” 凶手自不可能是她,但不管凶手是谁,设这么大一个局引她离宴,再将她打晕带至此处,安一个杀人凶手的罪名给她,恐怕背后的目的都不会简单。 柳希月想到合源镇接连失踪的押运兵。 恐怕陷害她的人是冲着此事来的,为的就是不让平王调查此事。 但究竟是谁呢? 柳希月抬眼看着面前面含怒意的城主。 “是谁,城主大人心里恐怕比我更清楚。”柳希月不闪不避,迎上城主的目光。 “本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都愣着干什么!把这女子给本官拿下,带回衙门!本官亲自审她!” “不许动她!”谢天云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柳希月面前。 看谢天云冲出来,城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好哇!你一个平王身边的侍从,不随平王离府,反而滞留本官府中!意欲何为!来人!给本官将他一起拿下!” 谢天云自是不服,他刚想反驳,只听铮的一声,一把利刀横在了谢天云脖颈处,令他顿时动弹不得。 “好了。”柳希月伸手捏住横在谢天云脖颈处的利刃,“城主大人既然是冲我来的,又何必连累他人,若是平王问起,恐怕城主大人也无法交代,放他走,我跟你回衙门。” “十六!”谢天云急急喊道。 柳希月回头瞪他一眼,带上城主找早已备好的枷锁,在一片火光中,径直走了出去。 第56章 断头饭? 因着城主发了话,明日将提柳希月上堂,会亲自审她,因此,柳希月被收押在合源镇隶属的炎县县衙门的大牢里。 县衙门监狱的条件与胡跃飞家地牢差不多,狭窄逼仄,阴气森森,三尺多厚的墙壁,将甬道的风挡在了外面,让这里变得阴冷而压抑。 柳希月靠着肮脏潮湿的墙壁,低头看着手脚上的镣铐,无奈地长叹口气。 这场景简直再熟悉不过。 她重生回来,变成十六那天晚上也是这般情景,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此刻的内心不是彷徨无助,身上的伤口已快愈合。 只是现在局面明显对她非常不利,她得静下心来,好好思索怎么洗清自己的嫌疑,从困境中脱身。 她首先想到的是那个被唤为辰娘,将她置于如此境地的年轻女人,和打晕她的凶手到底是什么关系? 辰娘在这当中到底起到一个什么作用? 也许这两人不是同盟,辰娘只负责引她出去,路上与袭击她的人起了冲突,被袭击她的人杀害? 还是两人本就是同盟,辰娘也同先前的杨仵作一样,身患绝症,为了钱或是别的利益,自愿牺牲做诱饵。 柳希月想到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俏脸,觉得十分有可能。 可设局陷害她有什么用呢? 她现在的真实身份是暗探所暗探,跟李珩没有什么关系,就算这具身体明天被定了死罪,也丝毫不会影响李珩查押运兵的案子。 柳希月越想越不明白,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闭目养神,准备应对明日的堂审。 这时牢门处突然传来响动。 一个木盘被推了进来,上面摆着一碗米饭,一叠小菜。 “吃饭了。” 一个粗嘎的男声响起,很陌生,却又给莫名让柳希月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猛地睁开眼,朝前探身,透过牢门往外看,却只能看见一个男人清瘦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大牢甬道尽头。 柳希月紧盯着这背影,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她收回目光,低头看向眼前毫无温度的饭菜。 吃饭? 这个时间? 柳希月觉得奇怪。 她看了看旁侧的牢房,其他人并没有收到饭菜。 这饭菜是独她才有? 难道是城主府的人等不及她明天上堂,特意送来动过手脚的饭菜,想要毒死她?这是她的断头饭? 柳希月想着,拿起筷子,戳了戳那碗冰冷的米饭。 可这一戳下去,触到的却不是米饭松软的触感,而是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的筷子。 是纸! 米饭里怎么会有纸? 柳希月立马端起碗,将面上的米饭刨开,果然露出下面的褐色牛皮纸张。 这牛皮纸被叠成小小的一个方块,不太大,却十分厚。 柳希月来不及多想,伸手拿起纸块,快速展开了牛皮纸。 牛皮纸展开后有木托盘两个那么大,上面满是米粒大小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城主府的内幕,以及辰娘的生平介绍,内容非常详尽,不仅包括了她的出生,还写明了最近的状况。 与柳希月想的差不多,辰娘姓岳,单字一个辰,年十八岁,是城主的远方表亲。 虽是亲戚,但辰娘一家家道中落,再加上她有痨病,为了给她治病,已经掏空家里所有积蓄,负债累累,而她本人也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不知为何,辰娘母亲突然在三天前将所有欠债都还上了。 但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柳希月轻松,反而更加焦躁。 因为这牛皮纸上的字迹,在她脑中的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 这是十四的字迹。 柳希月略带痛苦地将牛皮纸收了起来,闭上眼,头仰靠在墙壁上。 果然如她所料,十四并没有死。 反而来到了合源镇。 甚至还知道了她沦为阶下囚的消息,且在短短的时间内,将城主府与辰娘的底细打探得如此清楚,然后装扮成大牢的官吏,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牢里,为她送进消息,帮助她脱罪。 比起眼前的困境,十四才是那个更难对付的对手。 他如同一个行踪不定的鬼魅,难以琢磨,难以接近,似乎永远都抓不住他。 可像他这样的,只不过是暗探所内最普通的暗探。 而柳希月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十六比他更加出色。 柳希月都不敢去想,办完案回京后,她要怎么继续扮演十六这个角色才不会被暗探所的人察觉出异样。 没了李珩的庇护,让她继续照着原主原来的轨迹接任务,恐怕她连一天都活不了。 不管是眼前还是未来,都是一片灰暗。 “十六!十六!” 正在柳希月忧心自己前途命运之时,牢门口又传来响动。 她连忙睁眼,见谢天云略带焦虑地站在门外。 “你怎么过来了?”柳希月面带疑惑。 “殿下派我来看看你。”谢天云抓着牢门上的木柱,仔细打量柳希月,“怎么样?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事。”柳希月摇摇头。 “怎么还给你送了饭?”谢天云一眼瞥见了牢房里的木盘,瞬间反应过来,“你可千万别吃,这饭肯定有问题!” “我知道,我没动。”柳希月低声回答,又想起别的,问道,“你没和殿下一同离开城主府?” “殿下吩咐我留下的,镇北将军邀殿下去军营的时候,哪儿都寻不到你,殿下就料到你可能出事了,便让我悄悄留下寻你,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屋门口别走吗?怎么还被人和尸体关一起了?” “你信我杀了人?”柳希月挑挑眉问他。 谢天云愣了愣:“你跟她无冤无仇的,杀她干嘛?” 随即,他又愣了愣,面带惊恐地问道:“不会真的是你杀的吧?” “当然不是,我被人下套了。” “我就说,你怎么会杀人。”谢天云长舒一口气,“不是你杀的就好,殿下现在被镇北将军缠住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他让我来告诉,你别怕,有他在,不会让他们给你泼脏水。” 柳希月听了这话,不自觉低头笑了笑。 有了李珩这句话,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平安无事地走出这监牢。 第57章 破局之法 夜色如墨,天空中一颗星星也无,营帐外面的火把摇曳着,勉强能看清四周的环境。 李珩的军帐中还亮着灯,他坐在帐内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轴卷宗看得仔细,丝毫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燕景煜佩刀站在营帐门口,神色焦急,不住地向远处眺望。 这时,谢天云的身影从远处急匆匆地跑来,燕景煜见了,脸上的表情才略略放松几分。 “怎么样?”燕景煜一边撩起帘子将谢天云往帐内迎,一边问道,“十六有没有受刑?” 谢天云快步走至李珩面前,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对她用刑,只是关着,明日要升堂提审,恐怕是要给十六定罪。” “这件事,她怎么说?”李珩放下卷宗,皱着眉问道。 “是被人下了套。” 谢天云答道,将柳希月告诉他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珩。 “这群人!”燕景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道,“这明显就是冲着殿下来的!想要用这事来震慑殿下不要插手军粮丢失之事!” 谢天云面上也露出愧色:“要是当时属下没有拦住她,说不定她就不会被那辰娘下套,现在关在大牢里的就不会是她了……” “不会,此事就是冲着十六去的。”燕景煜拍拍谢天云的肩膀安慰他,“那群人定是看到来时十六从殿下的马车上下来,以为十六与殿下关系不一般,所以才挑十六下手,不然怎么你在的时候不来,你一走就出现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难道真要看十六被定罪?”谢天云脸上愁云笼罩,丝毫没有因为燕景煜的安慰好上几分。 “找到她不是凶手的证据!只有找到证据才能让十六脱身。”燕景煜说道,转身问李珩,“殿下,现在可要带人到城主府一探究竟?” 李珩皱着眉,没有说话。 燕景煜明白他的犹豫。 镇北将军恐怕在此事上并不清白。 方才谢天云回来想要向殿下禀报此事,却被镇北将军的手下一直拦住不让进帐,还是他眼尖,发现了营帐门口的异样,偷偷叫人过去接应谢天云,这才将消息传进来。 而且等殿下接到消息要回合源镇时,镇北将军直接将殿下拦住,以合源镇内已宵禁,不能随意进出为由,不许让殿下离营。 此番作为,分明是有问题。 若是殿下当时执意要走,便是有违镇北军在合源镇设下的军令。 军令如山,殿下如今的身份,并无军衔,按大齐律令,在军令面前,他的地位是不如镇北将军的。 他一旦离开,就是藐视军令,与镇北将军、镇北军为敌。 此事若传回京里,恐怕参殿下的奏折便会数不胜数,说不定还会被有心人安上谋逆的大帽子。 且镇北将军真有问题,定会趁起冲突时对殿下下手。 殿下随行的这些校尉虽然都是训练有素,武艺高强之人,但镇北军数量实在庞大,以少敌多,想要突围出去,根本没有胜算。 镇北将军若打算在冲突中“失手”杀害殿下简直轻而易举,事后还可以说是殿下违背军令在先,避开圣上的惩罚。 回想起方才镇北将军在帐营内的话,一字一句都在激殿下,像是要逼殿下动怒,与他起冲突。 还好殿下素来沉得住气。 这要是换了旁人或是十六真是与殿下关系不一般…… 可能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燕景煜越想越觉得心惊。 谢天云却如同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从兜里将柳希月给他的牛皮纸掏了出来,递给李珩。 李珩眉尾扬了扬:“这是什么?” “十六给属下的,说是能帮助殿下。”谢天云回答,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李珩伸手接了过去,看了两行,突然开口问道:“她从哪来的这些消息。” “这……这……”谢天云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李珩抬眼看他一眼。 谢天云很是为难地看了一眼燕景煜,见燕景煜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还以眼神示意他赶紧说。 “十六说,是十四给他的。”谢天云把心一横,牙一咬,回答道,“就在属下去找她的前一刻。” 他话音落下,帐中一片死寂,只余夜风吹拂营帐的哗哗声和油灯燃烧的哔啵声。 片刻后,燕景煜率先出声打破沉默。 “十四?”燕景煜声音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你是说那个杀害了柳家二小姐,在永安镇伪装成朱大壮,被殿下重伤,跳崖失踪,那个暗探所的暗探十四?” “是他。”谢天云点点头,指了指牛皮纸上的字,“十六说这是十四的字迹,她认得。” “万一是他人仿造?”燕景煜还是不信。 “十六说十四假扮成牢吏给她送饭以传递消息,她看见那人的背影,与十四的身形十分相似。”谢天云继续道。 “你是说十四不仅没有死,还到了合源镇,假扮成牢吏混进炎县牢狱,给十六送饭?”燕景煜又是一惊。 “对,正是如此。”谢天云点头。 “还将城主府近年来的秘事打探得一清二楚。”李珩冷冷开口补充道。 燕景煜倒吸一口凉气。 这件事着实给他造成了精神上的冲击,让他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与弱小。 这些暗探到底是什么怪物? “殿下,这上面可有能帮助十六脱罪的消息?”谢天云想看牛皮纸上的字,却又不太敢,只得问道。 他是偷偷溜出军营又偷偷潜回来的,他怕这东西被旁人发现,根本不敢拿出来,因此对上面的东西一无所知。 李珩点了点头:“辰娘姓岳,和张敬之是远方表亲。” 谢天云一愣,惊道:“镇北将军也姓岳!这两人难道也沾亲带故?难怪镇北将军刚才那个态度!原来都是串通好的!” 燕景煜看着谢天云脸上的惊惧,很是佩服他的后知后觉。 李珩也抬眼瞥他一眼,指着牛皮纸上一行小字,淡淡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可破此局,救十六出狱。” 第58章 给本官上刑具 翌日,柳希月是被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与铁器碰撞的声音吵醒的。 人来时,她正在做梦,梦里是原主十六和十四的小时候。 梦里的画面除了她和十四,所有人都没有颜色,两个小小的孩童,手脚都冻得生疮,相互搀扶着在黑白的风雪中努力前行,途中她摔倒好几次,都被十四拼命搀扶拉起来,继续往前走。 “坚持一下,现在不能休息,等到了京城就好了。” 十四小小的人死死拉着她冰冷的手,好像很害怕将她弄丢。 梦中场景一转,就到了京城,破败的木棚里,四面透着寒风,她裹着仅有的一床薄被,手里抱着她的破布玩偶,冻得浑身发抖。 “哥哥我好冷。”孩童稚嫩的声音打着颤。 “吃点东西就好了。”十四端着碗稀到看不见米粒的米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啊~张嘴~” 再后来,就进了暗探所,十六第一次杀人。 十六全身发抖,瑟缩地蜷缩在房间一角,没了声息的男人就躺在她脚边,乌黑发紫的面庞,充血瞪圆的眼睛,在她脑内挥之不去。 十四从暗处走来,十六仰头看着他,张嘴愣了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十四一脚将尸体踢走,蹲下身将她抱住,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你是为了活命,没人会怪你的。” 牢头用脚踢门时,柳希月都还没从梦中回过神。 “起来!起来!愣着干嘛!”牢头不耐烦地将牢门一脚踢开,对着柳希月恶狠狠地嚷嚷道。 柳希月睁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有事?”柳希月陡然被吵醒,语气带着压制的怒气。 “城主大人有令,提你去问话。” 来都来了,审问是免不了的。 柳希月坐起身,揉了揉略有些酸疼的脖颈。打个哈欠。 牢头看着她的动作,冷笑一声:“死到临头了,你倒是睡得好。” 柳希月站起身,冷冷看他一眼。 那目光好似利剑,带着冰冷的凉意,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蔑视和威严。 牢头被她的眼神一扫,顿时闭了嘴,心里还有些发怵。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那几分威仪几乎逼得他喘不过来气。 不仅仅是眼神,这女子举手投足之间自有几分华贵气质,连镇北将军的夫人,他见过的家世出身最好的女子,身上都没有这样的气质。 难道这女子真如狱中传言所说,是京中的贵女,为了跟李珩一同出京,特地假扮成贴身侍卫的模样? 不然怎么会牵扯到命案中,在这种地方关一晚上,还一点不担心着急,反而怡然自得地睡了一晚? 若真是尊贵的身份,城主这次岂不是碰到了硬茬子?别到时候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还连累他们这些奉命行事的小人物。 牢头想着,对上柳希月的语气就和善了几分:“走吧,城主大人都在招供房里等着了。” 柳希月理了理衣袖,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牢头到前方带路。 小小的供招房内,站满了人,柳希月从中看见两个熟面孔,城主张敬之,炎县县令,也就是之前胡跃飞的侄子胡希君,剩余的柳希月都不认识,只在昨日的晚宴上打过照面,叫不上名字。 但她并未看见李珩一行人。 柳希月有些好笑地挑挑眉,看来这些人为了给她治罪,可谓是煞费苦心,不仅全员出动,还让镇北将军将李珩拖住。 想着,柳希月在招供室内正中的囚椅上坐下,眼皮抬了抬,对上张敬之那张面色严肃的脸。 “你为什么杀辰娘?”张敬之也不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人不是我杀的。” 柳希月说得漫不经心。 “当晚我确实见过辰娘,是她到宴席外来寻我,说是厨房因为她出了岔子,砸了为平王殿下准备好的宴食,让我去厨房看看,别让新菜触了殿下霉头,不然上头怪罪下来,她就没了性命,我在跟她去厨房的路上被人袭击失去意识,醒来辰娘就已被害。” 听她推得干净,神色还如此怡然自得,张敬之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你说得这些可有证据?可有人看见辰娘引你出去?” 证据? 柳希月不屑地笑了笑:“大人一口咬定我杀了人,又可有证据?” 她顿了顿,又道,“自然有人看见。平王殿下就看见了,大人若是不信,不如召他来问问便知。” “你是平王殿下的贴身侍卫,平王殿下自然会偏向你,且殿下当时在宴会内,哪里会注意到你们门口的动静?” “大人找殿下问问不就知道了?还是说在大人心里,平王殿下就是那种会为了一个下属扭曲事实真相的人?圣上会选这样的人守护燕京城安危?” 张敬之听罢,脸色铁青地望了一眼身旁师爷打扮的男人。 不是说此女只是平王身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校尉,性子沉默不善言语吗?怎么如此能言善辩,几句话竟扯到了他不敬圣上,往他头上扣大帽子,这帽子他可不敢戴。 师爷凑过去耳语两句,张敬之面色稍霁。 “本官等下自是会问,除了殿下,你可还有别的证据?” 她都这样说了,仍不肯找李珩过来,难道问题是出在李珩那边? “我被人袭击,后脑还有伤口。”柳希月挑了挑眉,神色淡淡。 “这算什么证据?”张敬之拍了拍桌子,“谁知道是不是你杀害辰娘时,被辰娘反抗击伤,再推说是有人袭击你?” 柳希月抬眼看了看他,冷冷笑道:“我说大人,是你在查案,你给我定罪,这证据不应是你去寻吗?若我都把证据给大人准备好了,还要大人来做什么?” 这些人铁了心要给她定罪,她说再多都只会把她往杀人上引,她也再懒得跟他费口舌。 张敬之被她的态度彻底激怒,猛地站起来,怒道:“你这女子,嘴还挺硬,看来不给你动点真格不会说实话了!来人!给本官上刑具!” 第59章 军营出大事了! 被张敬之披头盖脸一顿吼,柳希月面色都未变,只微微倾了头,慢条斯理地理理袖子。 “大人不会是想动用屈打成招那一套吧?” 柳希月轻笑一声,缓缓抬脸盯着张敬之,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嘴角略略上扬,带着几分嘲弄。 “大人若是找不到查案方向,不如我替大人指一条明路。” 张敬之还从未被人如此嘲弄过,脸色更沉几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转头看向手下,吼道:“都是死人吗?还愣着做什么?” 希月不管他,眼睛盯牢他,自顾自往下说:“辰娘找到我时曾对我说过,若我不去厨房,她就要丢了性命,是谁要取她性命,大人您可知晓?” 柳希月说着,刻意停顿了几秒,眼波一转,黑漆漆的眼神在张敬之脸上扫过。 “不过依我看,她的痨病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没人取她性命,恐怕也活不了几日,大人您说是吧?” 张敬之顿时愣住,脸上的怒意一点点转变成为惊惧。 柳希月将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不自觉地又勾了勾:“还有辰娘的母亲,辰娘一家为了给她治病,四处欠债,怎么辰娘出事前两天,这债就悉数还上了?钱是哪来的,大人您不想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张敬之看着柳希月的眼睛全是惊恐。 就这两日发生的事,她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是谁告诉她的?如果连她都知道了,那平王李珩知道吗? 难道他们的谋划李珩一行人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才如此镇定地看他们表演,等他们露出马脚再一网打尽? 张敬之想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脊背上蒙上一层冷汗。 “大人怎么会不知道?辰娘不是大人的远房表亲吗?”柳希月脸上说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对,远房表亲,了解得不多也正常,不如大人问问镇北将军,将军和辰娘是一家人,应当知道得清楚。” “……” “……” “……” 供招房里好半晌没有声音,就算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知道内情的人全都睁大眼,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柳希月。 她怎么会知道辰娘与镇北将军是一家人? 这其中牵扯一桩岳家秘辛,早年岳家主母与人私通,生下一个私生子,岳家人为了掩盖家丑,对外宣称岳家主母难产而亡,此子为岳家子弟,并无私通一说,私下里却对此子十分刻薄,动辄虐待打骂,想要将他虐杀。 岳家的嫡三子心疼这个弟弟的遭遇,暗地里对他多有照顾,才保得这私生子的性命。 后来这私生子长到十四岁,收拾了行囊连夜离开岳家去参了军,从此一去不复返,跟岳家再无联系。 而镇北将军就是这岳家私生子的儿子,辰娘的父亲就是那暗中帮助他的嫡三子,后来岳家家道中落,岳家为了给辰娘治病四处借钱,镇北将军虽是不愿承认自己是岳家人,却也暗中帮衬过不少。 这桩旧事,就是他们这些亲戚都极少有人知道。 她一个外来人怎么会知道如此内幕? 难道她的身份真的不简单?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张敬之驳斥的声音都在发抖,“堂堂镇北将军,怎么会和岳家扯上关系?” “是不是的,大人总要查了才知道。”柳希月脸上的笑意更甚,“大人这么一口咬定两人没关系,难不成是知道什么内幕?” “你少血口喷人!” “还有,辰娘的母亲嫌疑也重大,这突然还债的银子是哪里来的?一向贫苦的岳家怎么会突然就有了这么大一笔钱?辰娘的病不治了?还有她既然目击了我与辰娘扭打在一起进了屋子,怎么当下不进屋保护辰娘,而是等到辰娘死了才带人来?” 柳希月看着四周呆若木鸡的众人,缓缓站起身。 “如此多的疑点,大人就不觉得可疑吗?大人不如顺着这些疑点往下查查,何必在我这一颗树上吊死?” 柳希月弯出一抹人畜无害的浅笑,说的话却让人心惊。 “我若是真要杀辰娘,怎么会把她引到屋子内,随便找个野地里杀了不是更方便,还可以就地挖坑将她埋了,让你们永远都不会发现,大人您说是不是?” 张敬之看着她的脸,彻底懵了。 此女不管是举手投足间,还是说话的口吻和神态,皆是带着一股上位者颐指气使的贵气,这种气质,非一天两天可以养成的,明显是从小身处高位,养尊处优,日积月累养来的。 若她真是什么寻常的女校尉,绝不可能有这种气度的,极有可能真的是京中某个贵女偷偷出游。 若自己真对她动了刑,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是怕那老皇帝的责罚,而是怕自己的计划提前被发现。 而且从此女口中透露的消息来看,他们的计划很有可能已经被人察觉了! 这样可真就捅大篓子了! 不行,他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必须回去和人好生谋划谋划,才能走下一步。 “本官自是会去查明。”张敬之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甩了甩袖子往外走。 见张敬之要走,柳希月连忙出声叫住他。 “既然如此,那便没我什么事了,不如大人先将我放回平王殿下身边复命。” “你嫌疑未清……” “我就在殿下身边,大人若查到我还有嫌疑,来平王殿下身边找我便是。”柳希月含笑打断他,“我怕殿下见不着我心急,若是一不小心再说漏些什么消息,于大人的名声和官位都没好处,不是吗?” 张敬之脸上又惊又怒:“你在威胁本官!?” “那自然是大人心中有所惧,才能称得上威胁。”柳希月毫不避让地对上他的眼。 “你!” 张敬之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得有官吏从招供房外跑进来,一边跑,还一边慌张地喊。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镇北军军营出大事了!” 第60章 乱成一锅粥 张敬之听到来人慌慌张张大喊镇北军军营出事了,先是一惊,转而脸上露出喜色。 难道岳从军在军营得手了? 他将笑意收了收,板紧脸,故作严肃地问道:“怎么回事?军营出什么事了?” 那官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盖喘了半天:“军营……军营……” 张敬之急了,冲过去一把抓住那官吏的衣领,急急问:“快说军营怎么了?是不是平王殿下出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张大人很希望本王出事?” 话音未落,一抹的修长身影在谢天云和几个校尉的簇拥下,慢步走了进来。 正是本该在镇北军营的平王李珩。 张敬之愣了半秒,冷汗涔涔地侧过脸,讪笑道:“不敢,不敢,镇北军营不安生,下官是怕殿下遭遇不测……” “你最好是如此。” 李珩冷冷扫他一眼,看向柳希月:“都解释清楚了吗?” “解释清楚了。”柳希月点点头,语气中似乎有些委屈,“可惜张大人似乎不肯信我,就算说了殿下可以为我作证,也依旧不肯放我走。” 张敬之的脸白了又青。 这话岂不是暗指自己不敬平王?她想害死自己吗? 平王在军营里不好发作,可在这炎县大牢里,想要发作了自己可是再容易不过。 果然,她话音刚落,就听李珩的声音冷冷响起:“张大人这是连本王都不肯信?” “下官不敢。” 张敬之连忙低头行礼,余光狠狠瞪向柳希月,却见柳希月眉目含笑,眼底满是讥讽与嘲弄。 小人得志! 张敬之愤愤地想,要不是平王给她撑腰,她哪敢这么嚣张! 这个岳从军!真是太无能了!这么好的机会,连平王都拦不住! 张敬之越想越生气,在心里骂起镇北将军,完全忘记他方才对上柳希月的慌乱与惊恐。 “既然如此。”李珩冲后面的人招手,示意他们来解开柳希月身上的镣铐,“人我就带走了,张大人以后对此案还有什么疑问,尽管来本王身边要人。” “是。”张敬之连连应是,连头都不敢抬。 张敬之应了是,立刻有反应敏捷的差吏上前,将柳希月身上的镣铐解开。 柳希月得了自由,略活动活动被镣铐磨得发红的手腕,笑着回头看向人堆里的炎县县令胡希君。 “永安镇里正是你叔叔对吧?” 胡希君本低着头听几人周旋,此刻猛然听柳希月提到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柳希月面含微笑地看着他。 而那笑容看似温和,却又一点温度都无,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只看得他心里发虚。 难道是永安镇出了什么事? 按说不会啊,若真出了事,胡跃飞肯定会安排人给他递消息的。 这么久一点消息没有,那就是没有出事。 是他自己担忧过重,想多了。 胡希君这样想着,连忙笑着应道:“是的是的,下官的叔叔在永安镇做里正。” 柳希月听了他的回答,扯扯嘴角:“你们叔侄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说完,柳希月转身跟着李珩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胡希君在原地吓得不清。 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他和胡跃飞虽是叔侄关系,但两人长得是一点不像。 胡跃飞和胡希君的母亲长得就不相似,而胡希君又长得像父亲,要是不说,根本没人相信他们是嫡亲的亲叔侄。 那她说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是指什么? 是两人的行事作风?莫非永安镇的事真被发现了? 胡希君越想心里越没底,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看来得赶紧派人去永安镇看看! 张敬之见到柳希月和李珩一行人消失在牢狱甬道尽头,才直起身,恶狠狠地看向方才来通报的差吏。 “怎么当差的!不是说镇北军军营出事了吗!怎么让平王过来了!” 那差吏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小声解释:“将军的意思就是没能将平王殿下拦住……” 张敬之没想到此人还敢同自己顶嘴,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两步,提起腿冲着他就是狠狠一脚踹去,直将他踹飞出去,躺在地上好半晌没有爬起来。 张敬之看着他那狼狈样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捏了捏眉心,怒气冲冲地问道:“速速告诉本官,军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头,柳希月跟着李珩上了马车,坐在车厢里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殿下,现下我们去哪?” “回军营。”李珩说着合上双眼,靠着车壁养神。 柳希月略带不解:“不是说军营出了事,怎么还回军营?军营到底出了什么事?” “自然是咱们惹得事。”谢天云在车厢外幸灾乐祸地回答,“昨夜殿下操心你的事,一直未合过眼,终于找到了破局之道,这不,天一亮就来接你了……” 李珩睁开眼,打断他的话:“多嘴。”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倦意,在柳希月听来却格外好听。 “多谢殿下,若没有殿下,我还真没这么容易从这炎县牢狱出来。”柳希月冲李珩拱了拱手,连连道谢。 李珩撩起眼皮看了看她,重新闭上眼,没有说话。 谢天云的声音又从外头响起:“怎么样十六?他们可有为难你?” “没有,多亏殿下来得及时,我这才没吃苦头。”柳希月说着朝门口靠了靠,“你们是怎么给镇北军军营惹得麻烦?” “这还是殿下想出来的。”谢天云话虽这么说,可脸上那得意的神情,好似这法子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一般,“你那牛皮纸上说,岳从军的庶妹嫁了玉兰国的清平王做妾,这事可非同寻常,说大了是通敌叛国。” “他怎么敢这么做?”柳希月大惊道。 先前她在牢里不便,只来得及看了那牛皮纸与城主张敬之相关的,剩下的半张只是大概扫了一眼,没想到竟然藏了这么大一桩秘闻。 “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谢天云笑得幸灾乐祸,“让他给咱们使绊子,出了这么大的事,镇北军军营彻底乱成一锅粥咯!” 第61章 玉兰国王室丑闻 柳希月一听这话,顿时兴趣大增,立马问道:“怎么一回事?你们都做了什么?快说来听听。” “今早天刚一亮,殿下就带了人直奔镇北军主营,把主营围住了,让人把岳从军拿下,关进军营大牢中,有人想反抗,殿下命人把此事公布了,说岳从军涉嫌通敌叛国,要关押大牢仔细审问。” “岳从军肯服?”柳希月追问。 “自然是不服,还叫嚣殿下不服军令,故意污蔑他,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殿下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亮了圣上给的督察令牌。” 谢天云绘声绘色,口沫横飞地跟柳希月描述当时的场景。 “令牌一出,岳从军脸都绿了,镇北军的士兵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听殿下吩咐退守帐外,眼睁睁看着校尉们把岳从军带下去,岳从军骂了一路,说殿下污蔑他,是公报私仇。” 燕景煜也笑着补充道:“这下好了,岳从军被抓,可直接从他下手查案,你也不需要假扮成校尉潜入军营,省了不少事。” 柳希月听他这么说,顿觉近来压在她心口的一颗大石头被移去,长舒了口气。 十四这个消息真可谓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柳希月心里不由有些感谢十四的纸条。 可突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忙问道:“可我记得那清平王不是……年过半百,前些日子的五十大寿还闹得沸沸扬扬……” 柳希月记得那时候自己还没有出事,在柳家做尊贵的二小姐,玉兰国和大齐表面上十分和谐,清平王的五十大寿,自己父亲亲自挑选了贺寿礼送去。 只是没想到清平王五十大寿那天居然闹出了一桩玉兰国的皇室丑闻。 清平王此人平庸无为,却从一出生便被封为玉兰国的异姓王爷。 关于此事一直有人不满,坊间流传着各种传言,传得最厉害的当数他是玉兰国前王后与侍卫的私生子,前国王碍于王后的家族,被迫封清平王为异姓王。 在清平王五十岁寿辰那日,突然有名女子自称是清平王同母异父的妹妹,在宴席上拿出前国王的贴身信物,声声泣血,述说前国王是怎么骗取她母亲的感情,又是怎么抛下她母亲离开不管不顾。 旁的倒没什么,主要这女子的母亲是前不久过世的长公主,也就是前国王的胞妹。 这女子一说完,便抹脖自戕,血洒寿宴,好好的一个庆祝五十大寿,闹成了命案现场。 因当事人都已亡故,这女子所说的事是否属实也无从考证,但玉兰国王室却属实闹了场大笑话,民众也开始回想起往昔长公主和前国王在世时种种怪异举动,不少人竟然相信此事是真的,并深以为耻。 此后,玉兰国的国势出现重大变故,一队反叛军举旗起义,口号便是玉兰国王室罔顾人伦,毫无做人的底线,这样的王室无法治理好玉兰国,要替天行道,推翻他们的统治。 也是从那天开始,玉兰国边界屡屡动乱,玉兰军队频繁来合源镇烧杀抢掠,合源镇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昔日的安宁小镇成了人间炼狱。 大齐几次出兵,要玉兰国国王给个说法,玉兰国国王却说是反叛军所为,还奉上公主,开放国界,请求大齐出兵帮忙镇压叛军。 不过圣上怀疑玉兰国国君使诈,只派了兵镇守边关,抵御他们的骚扰,并未插手玉兰国内部争斗。 岳从军也是那时候被升职调到镇北军的。 这么回想来,岳从军能得到镇北将军一职,全靠那位清平王。 谢天云点点头:“这不可是,细想来,没准儿嫁妹就是为了通敌叛国,不然哪个好人家会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 “那为何你方才说岳从军自己可能都不知情?” “今早在他营帐中抓他的时候,他脸上的震惊倒不似作假,还口口声声称自己并无庶妹。”谢天云向她解释,“不过那庶妹是岳从军父亲外室之女,在他从军后才认回岳家,他不知道也是正常。” “若真是不知道,未免也太巧合了些。”柳希月听罢点点头。 突然她又想起旁的,张口正准备问,却被李珩冷冷打断:“要聊就出去聊。” 柳希月这才想起李珩还在车内,连忙闭了嘴,不再说话。 两人一路无言,李珩一直睡到马车行至镇北军军营,才懒懒睁开眼。 “殿下,到了。”谢天云撩开车帘,对李珩道。 李珩理理衣摆,下了马车。 镇北军军营与柳希月想象中不太一样, 军营面积极大,营帐延绵几百里,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若不是皆为布篷营帐,柳希月真要怀疑这是不是圣上在边疆新修的行宫。 从大营门口到将军营帐,一共设好几道关口,每关都有不同口令,想要入将军营帐手续颇为繁复。 而营帐内的装饰也十分奢侈豪华,虎皮地毯,檀木桌,行军床上铺着厚厚的绫罗绸缎。 柳希月走上前摸了摸刻着繁复花纹的檀木桌,笑道:“他这将军当得倒是享受。” “是啊,就是咱们殿下做将军时也没这排场。”谢天云点头十分认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柳希月转脸望向李珩,“殿下,我们先从何处查起?” 李珩答:“先审岳从军。” 岳从军关押在将军营帐后方不远处的战俘营内,内里有个空着的大铁笼,能够很好地关押他,李珩又派了自家精兵在帐外把守。 一行人走到战俘营帐外,把守的校尉皆是抱手行礼:“殿下。” 李珩冲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带路进营。 营内静悄悄的,柳希月觉得有些奇怪:“岳从军关进来后可有什么异动?” 带头校尉摇摇头:“他自进来后一直很安静,并未再说话。” 柳希月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 可等他们走到关押岳从军的铁笼后,却都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第62章 岳从军的脑袋哪去了? 柳希月望着端坐在牢笼中岳从军,顿时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又望向旁边站着的李珩。 李珩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面色阴沉地盯着岳从军,嘴唇紧紧抿,虽然一言不发,却能感受到他勃发的怒气。 柳希月忙扭过脸,重新看向岳从军。 岳从军靠着铁笼端坐,身上只穿了一身纯白色的单薄里衣,若是忽略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看着倒是齐整。 他的双手被铁链绑住放在大腿上,右手捏拳,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可脖子之上,却是空的! 他的脑袋没有了! 正当柳希月发愣时,谢天云惊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岳从军的脑袋!他的脑袋怎么没了?去哪了?” 谢天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揉了揉,又去掐身旁同样惊得发愣的燕景煜。 他是习武之人,手劲极大,又使了狠力,掐得燕景煜险些跳起来。 “你掐我干什么?”燕景煜缩回手,怒瞪谢天云。 谢天云听他嚷起来,连忙抓住他的手,侧过身,背对李珩,不敢去看李珩的表情。 “我以为我在做梦,掐你确认一下。”谢天云小声说道,忍不住瞟了眼李珩。 “那你掐你自己啊,掐我干嘛?” 尖锐的痛楚顺着被掐的地方直往头顶窜去,燕景煜捂住被掐的手,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谢天云拍了拍他的手,想辩驳几句,李珩突然回头,冷冷扫了两人一眼。 谢天云立刻闭上嘴不敢再说话,只堆上笑,无声地跟燕景煜赔不是。 经两人这么一闹,柳希月也从震惊中回过神。 她转过头,问已经吓傻了的带路校尉:“今天战俘营发生了什么事,你原原本本告诉我。” 这校尉姓金,在平王身边任职快十年,能力出众,忠心耿耿,柳希月第一时间并没有选择怀疑他,而是给他机会,听他讲诉今日发生之事,看能否找出凶手行凶的时间。 金校尉自看见岳从军的尸体后就吓得呆住,满头满手的冷汗。 平王殿下出营前,特地将岳从军交给他,让他好生看着,别让岳从军跑了。 他很清楚岳从军在这次事件中的重要性,也知道是平王殿下信任他,才将此重任交给他。 他自己也十分重视,只带了自己的三个心腹,眼都不敢错地守在铁笼的营帐的四个角,生怕军营内岳从军的心腹来劫营将他救走。 好在从平王离营到现在回来,营内一直相安无事,他自己放心之余也觉得诧异,怎么军营内一点反应都无? 没有一名将领前来质疑,也没有谁来探望他。 照理说岳从军统领平北军这么久,不可能一名心腹将领都没有啊! 随即他又安慰自己,无人劫营是好事,岳从军犯得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是他们这些当兵的人最不齿的,说不定那些被岳从军蒙蔽的手下此刻都在唾弃他的行为,更别说想过来救他了。 可是岳从军的脑袋怎么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搬走了? 关键他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金校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了眼头部空空的岳从军,又看了眼平王李珩的脸色。 他觉得自己离脑袋搬家也不远了。 他正忧心自己的未来,就听到了柳希月的问话。 柳希月的身份虽然并不高贵,但她在平王面前很说得上话。 金校尉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毕恭毕敬地回答:“今早营内一片祥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岳从军并不是关在这里的,怎么移到这里来了?”燕景煜仔细回想了下,略带疑惑地问金校尉。 “是。”金校尉连忙转向他,回答道,“最开始在战俘营外侧,但这战俘营内都是被岳从军俘虏来的玉兰国将士,对岳从军恨之入骨,岳从军入战俘营后,一直被这些俘虏辱骂,甚至还有人捡了附近的石子攻击岳从军,我们人手不够,难敌四面八方的攻击,又怕真给他打出事来,就把岳从军移到了此处。” “你们为何没在帐内把守?”柳希月蹲下身,与岳从军的无头尸体平齐。 “帐内太过于逼仄,光线昏暗,视野不好。”金校尉又转过身对着她,见到她的动作,不自禁地跟着弯下腰,“自岳从军换到此处后,不知是谁一直在此营帐外走动,但每次出去查看都没有发现帐外有人,属下疑心有人在踩点谋划劫狱,想要救出岳从军,觉得守在帐外最为稳妥,便带人在营帐外把守。” “刚才怎么没说?”燕景煜语带不悦地问他。 这个金校尉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难道他在此事上有所隐瞒? 金校尉被他一吼,汗立刻就落了下来,连忙低头抱拳认罪:“属下该死,不是属下有意隐瞒,只是陈棋说边关军营中常有这种情况,听起来像脚步声,但实际是风吹动营帐的声音,两者声音很像,常混淆视听,属下以为这真是寻常事件,怕引起殿下误会,因此方才并没有说。” 陈棋是金校尉手下一员大将,到平王府时间不如他长,曾随着李珩在沙场厮杀,有过在军营的经历,这方面经验比金校尉丰富,因此金校尉会相信他所说的并不奇怪。 柳希月点点头,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结,而是伸手拉了拉铁笼上挂着的铁链,又晃了晃铁门。 这铁链足有她手臂粗,牢牢缠在铁笼的门框上,柳希月晃了两下,铁门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这铁链钥匙可是你在保管?”柳希月抬眼问金校尉。 金校尉慌忙点头,从腰间腰带上取下一把铜钥匙:“是,只属下这一把。” 柳希月又望了眼岳从军的尸首,站起身对他吩咐道:“把门打开。” 金校尉应了一声,连忙上前准备开门。 趁着他开门的时间,柳希月转头对李珩禀报。 “殿下,为保稳妥起见,还是召个仵作来,我看岳从军那尸首,有些不对劲。” 第63章 尸体有问题 李珩眼神微凝,望着岳从军的无头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听了柳希月的话,又仔细看了看他的无头尸体。 “哪里有问题?” “出血量和血液喷溅的方式都不太对劲。”柳希月将原主脑内的记忆再次回忆一遍后,非常笃定地回答道。 原主颇为聪慧,很多事一学便会,于验尸一道更为精通。 她曾见过不少斩首示众的现场,本身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对于活人被斩首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印象非常深刻。 按照常理来说,活人被斩首,完整割下头颅后,立刻会有大量血迹从脖颈处喷出,尸体周围的血液应成喷射状,场面会非常惨烈。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曾亲自操刀斩首过一名成年男子,那人的血液喷射出来后,溅了原主满身满脸。 血液喷溅在脸上的温热粘腻感,至今仍是刻骨铭心,就连柳希月回想起来都恍如昨日那般清晰。 当时十六本人挡住了那男人喷出来的大部分的血液,现场却仍残留大量血液,十四和十六跪在木制地板上擦拭了许久,甚至动用了暗探所的专用清洁制剂,才将现场收拾干净。 但岳从军的尸体并没有这样的景象。 他溅出来的血液非常少,仅上衣处有大片血迹,下身和尸体没有血迹,纯白的里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亮光,显得异常诡异。 而他的周围更是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上一滴血渍。 且此帐内的铁牢与帐外的铁牢不一样,底部并不是军营常见的黑铁底或是直接建在黄泥底上,而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皮毛地毯。 十六和十四当时擦拭最好打理的木质地板,都花费了几乎一下午时间才将现场收拾干净。 在这样的地毯上,想清除血迹,需要花费更久的时间,而要做到现在这般一丝痕迹不留,基本是不可能的。 在帐外有精兵把守的情况下,潜入进来杀人本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更不可能有那样多的时间让现场保持得如此干净清爽。 除去这一疑点外,还有最重要的两点。 第一,金校尉带了四人各把守营帐一角,此人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去,又怎么开了笼子进去杀人?杀了人后又是怎么离开的? 第二,凶手为什么要带走岳从军的头颅? 他的头颅有什么特别之处? 种种疑点,都只能等铁牢打开,进去探查才能得出结果,现在几人与岳从军的尸体隔着距离,会遗漏很多关键性的证据。 可等了半天,仍未见金校尉将牢门打开。 柳希月上前,站到金校尉身边,凑过去看了看,问道:“怎么回事?” 金校尉拿着钥匙,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带着抖:“不知道为什么,这钥匙就是插不进去,怎么试都不行。” “会不会拿错了?”柳希月看了看他腰间别着的另外几把钥匙,替他出主意,“你那不是还有吗,都拿出来试试。” “属下已经试过了,都不行。”金校尉急得都快哭了,手越发哆嗦得厉害,“属下分明记得就是这把,不会有错的,怎么不行了。” 李珩听到两人的对话,不耐地皱皱眉,大步上前,轻轻拨开金校尉,将铁链上的大锁握在手里仔细端详。 他手指白皙修长,指节匀称有力,指甲圆而规整,在纯黑的铁链衬托下,更显得这双手精致非凡,宛如艺术品。 李珩捏着锁,蹙眉略一思索,朝谢天云招了招手。 谢天云立马会意,拿了油灯凑到李珩身边,将油灯高高举起,灯光直直地照在李珩的手上。 借着油灯的幽幽灯光,李珩的眉头皱得更紧。 “钥匙给我。”李珩扭过头,朝金校尉伸出手。 金校尉听了,毫不迟疑,忙不迭地将腰间别着的所有钥匙都递给李珩。 李珩接过来,一把一把地拿在手心中,对着锁芯比了又比。 “没有一把能对得上。” 李珩将钥匙“啪”扔给了谢天云。 “一把都对不上?”谢天云惊了,接过钥匙立马上前复查。 燕景煜见李珩退后,立刻递上帕子。 李珩接过帕子,一根一根仔细擦拭手指,语气淡淡地问金校尉。 “钥匙除了你还有谁碰过?” “今早自属下拿了后,再无旁人碰过,属下深知责任重大,一刻不敢离身。”金校尉冷汗直流,就差跪在地上磕头谢罪。 柳希月本在认真看谢天云核查钥匙,听了金校尉这话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回头问道:“今早之前呢?你拿到之前是谁在保管?” 金校尉似乎也明白过来,忙道:“是镇北军军营中管军务的士兵,属下随身并没有带锁与钥匙,因此带人在军务处将他们最大铁锁和钥匙都拿了过来。”他侧着头,仔细回忆,“那人好像是叫刘雉,找他拿钥匙时他很老实,什么都没说就悉数奉上。” “有没有可能从早上拿给你时就并非正确的钥匙。”柳希月问他,“毕竟上锁时并不需要钥匙。” 金校尉很赞同这个说法:“属下方才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早拿这锁时,确实是处于未上锁的情况,之后这钥匙便一直在属下身上,并无旁人能接触,若是动手脚,只有那时候可以。” 李珩听后点了点头,吩咐金校尉:“带人去拿刘雉。” 金校尉走后,谢天云才抬起头,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回禀李珩:“殿下,确实对不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开锁。”李珩想也没想,直接吩咐道。 “这锁十分繁复,没有钥匙很难开锁。”谢天云看了看那锁芯,颇是为难。 柳希月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锁仔细研究片刻,又捞起了铁链。 这铁链很粗,也十分沉重。 柳希月拿在手里颠了颠,突然伸手抽出谢天云腰间别着的佩刀。 她动作太快,吓得谢天云向后一退,刀尖险些插到谢天云大腿上。 “你要刀可以直接问我要的。”谢天云声音有点委屈。 柳希月没理他,将铁链放了回去,对着她刚才选好的位置就是一刀。 铁器相碰,发出铮铮尖啸。 柳希月震得虎口生疼,但铁链完好地缠在铁门上,丝毫没有破碎的痕迹。 燕景煜劝她:“这铁链粗得很,是砍不开的,还是等钥匙来吧。” “钥匙应当是来不了了。”柳希月说着将刀递给谢天云,“对着我手指的这个位置砍。” 谢天云不疑有他,接过刀就开始砍。 当他砍到第四刀的时候,金校尉慌乱地跑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刘雉不见了!” 第64章 掉脑袋的大罪 刘雉消失的消息,显然在李珩的意料之中。 “知道了。” 听到禀报,李珩平淡地应了声,并没表露出什么情绪。 “殿下……”谢天云见李珩答应了,没有进一步安排布置,十分忧心地停下手中佩刀,望向李珩,“此事……” 李珩面色未变,不紧不慢地命令道:“继续砍。” 谢天云无奈地撇撇嘴,不敢耽搁,提起佩刀对准同一位置继续用力猛砍。 谢天云想到的问题,燕景煜自然也想到了,他看着牢中的尸体,担心地锁紧眉头。 “殿下,不管是谁杀的岳从军,恐怕都是冲你来的。”他低声对李珩道。 柳希月听了这话,先是没明白怎么回事,随即脑袋里灵光一闪,反应了过来。 岳从军的死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首先,岳从军是圣上钦定的平北军主将,手握平北军虎符,是平北军军营的主心骨,李珩虽有督察令,可将他关押起来查办,但真要想处置他,得传信回京,等候圣上的发落,李珩是无权自行处置他的。 而现在,岳从军在李珩的手上死了,死状还这般惨烈,追究起来,李珩的嫌疑最大。 岳从军早上和李珩起了冲突,被李珩关押后,由他的精兵把守,旁人并没有靠近他的机会,能对岳从军下手的,只有李珩一人。 若真是如此,李珩的罪责可就大了。 往小里说,是目无国法,私自谋害平北军主将,这罪名,可是要砍头的。 若是再经有心人添油加醋,连谋逆的大帽子也可能被扣上。 李珩这几年本就风头过盛,圣上担忧他的声势盖过太子,特意将他从前线调回京当差,一步步削弱他的兵权。 大家都以为是圣上心疼儿子,不忍他在边疆受苦,却不知圣上最心疼的是太子。 李珩在外人眼中再受宠,再受皇帝重视,可只要他的行为涉及到太子的利益,圣上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李珩。 虽然圣上清楚李珩并无反心,也知道李珩更愿意在沙场驰骋,不喜欢在京内被各种规矩教条约束,但太子一在他面前表现出对李珩镇守边疆的不喜,圣上立刻就下令就李珩调回京,根本不顾李珩的感受。 而且这事一旦被太子知晓,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 太子本就生性凉薄且多疑,以前李珩对他言听计从他尚且不能完全信任他,后来在柳希月的死上李珩又与他起了冲突,已经对他不满,现在再出现这事,太子难免会认为李珩记恨于他,为了报复他故意为之,而不会去考虑李珩是不是冤枉。 在他看来,李珩的心理无异于:你不让我查柳希月的死,我偏要查,你不让我在边疆效力,我便杀你边疆大将,你让我不好过,我便让你也不好过。 这件事,会将两人之间的裂痕拉得更大,太子对他更猜忌。 没准儿太子一个冲动,请旨让圣上严办李珩,李珩恐怕性命都难保。 而这相对于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状况,毕竟是大齐国的内政,可以先将消息压下去,慢慢查,等查出凶手再押回京,虽也免不了一顿责罚,但至少能为李珩争取一线生机。 可若让玉兰国知晓,局面会更加混乱,他们很有可能趁此机会出兵攻打合源镇,因为镇北军要出兵,必须由岳从军拿虎符出面调度。 “虎符!殿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虎符。”柳希月想到这,眼睛一亮,只要找到虎符,就能够调度镇北军了,应付眼下最坏的可能性。 她瞟了眼李珩平静无波的脸,扯了扯燕景煜,悄声问:“你们缉拿岳从军的时候拿虎符没?只要有了虎符,就能指挥岳从军的三员副将,万一出现军情,我们不至于太被动。” 燕景煜摇摇头,翕动嘴唇,用仅能她听到的声音道:“没有,圣上下令前,我们都没有权力拿岳从军的虎符,擅自动虎符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而且天云去打听过了,镇北军三员副将都是岳从军的心腹,今天早上王爷下令缉拿岳从军时三人就非常不满,还想抗命,若真有军情出现,他们肯定不会站在王爷这边,出面统领镇北军。” 柳希月瞪大眼,心口一阵发堵。 现在这个局面对李珩来说也太不利了! 岳从军身死的消息泄露倒是小事,真要是玉兰国来袭,无人御敌,输了仗丢了城池才是大事! 看来岳从军的死,不管哪种状况,对李珩来说都是致命的。 李珩自是想到了这些,但他脸上始终未现出慌乱的神色,只是安静看着岳从军的尸体。 许久之后,李珩才转脸对上柳希月满带担忧的眼。 “现在担心再多也是无用。”李珩看着柳希月,说话仍然不疾不徐,没有一丝慌乱,“先从岳从军的尸体上找线索,找出凶手,旁的,本王自会想办法。”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即使在污脏嘈乱的营帐内,浑身上下仍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和疏离,宛如雪后松竹,引人瞩目。 柳希月望向他,平静的心湖宛如被丢下一粒石子,荡起一片涟漪。 分明是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的话,可不知是李珩给人的感觉太可靠,还是他的声音太沉稳,让人无端地产出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好像在对她做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自会顶在最前面,不管出现什么难题,他都能找到办法解决。 正如他一直做的那样。 柳希月回望向他,郑重地点点头:“嗯,不管怎样,我都会陪伴殿下左右,为殿下分忧。” 李珩看着眼前少女郑重其事的样子,突然想起曾经的柳希月。 那时候的柳希月,也是这样,用那双黑漆漆的明眸望着自己,郑重其事地像自己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自己身边,不会丢下他一人。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像回忆中那样,揉一揉柳希月毛茸茸的脑袋。 可在伸手的那一瞬间,少女眼中的疑惑突然将他惊醒。 这不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之人! 他略带尴尬地用手捂住嘴,轻咳了一声,别过脸,不敢再看眼前人。 柳希月眼尖地看到了李珩微红的耳垂,心中疑惑更甚。 最近李珩怎么了?行为举止为何如此奇怪? 她正要凝神思考,谢天云举刀对着铁链狠狠一砍。 “铮”的一声震响,伴随着铁链碰撞落地的声音一起传来。 “殿下!十六!开了!门能开了!” 第65章 冻死的? 柳希月再顾不上心中疑惑,等谢天云将铁门上残余的铁链悉数取下后,弯腰跟李珩一起进了笼子。 她进笼后先没有靠近尸体,而是仔细查看四周的情况。 跟她在外面所看见的一致,整个笼子里,不管是地上的绒毛地毯,还是铁笼栏杆上,都十分干净,无一点血迹残留。 这样的情况显然不同寻常。 但可以证明一点,岳从军不是在这里被斩首的。 不过结合岳从军被缉拿后的情况,这种情况显然不成立。 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岳从军是死后才被斩首。 柳希月想着,走到岳从军的尸体旁,蹲了下来。 这是柳希月本人第一次亲眼见到被斩首的尸体,心里略有些慌乱,她强自镇定,仔细观察,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岳从军的尸首端端正正坐着,靠着铁笼中间的木柱,颈部的切口非常光滑平整。 “这切口不太对劲。”柳希月看着那切口,下意识伸出手。 李珩一把抓住她的手,回头示意谢天云。 谢天云立马递上两副校尉准备好的皮革手套,给柳希月戴上。 “怎么不对劲?”李珩神色如常地松开手,示意柳希月继续往下说。 “这切口太过于平整。”柳希月站起身,向李珩演示,“正常斩首时,持刀人在高位,向下方挥刀。” 柳希月说着假作手中有刀的样子,对着岳从军的尸首一挥。 “刀口是斜的,造成的切口也应该是斜向下的,但岳从军的切口非常平整。” 柳希月伸出手指,顺着岳从军颈部比划。 “太平整了,几乎就是一条直线。” “造成这样的切口只有两种可能。” 柳希月蹲下,调了调角度。 “一,凶手用这样的姿势,与岳从军平齐下刀。”柳希月说着借势一挥,由于上臂发力,身体瞬间失去重心,竟险些摔倒。 还好李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不然她就要一个不稳扑到岳从军的尸首上。 柳希月借着李珩的力,好半晌才恢复平衡,歉然地对李珩一笑,继续道。 “殿下也看见了,这个姿势,根本没法发力挥刀。” “还有一种可能呢?”李珩见她蹲稳,才松开了手。 “岳从军平躺着,毫无反抗的,任由凶手将他头颅割下。”柳希月说道,“但我不认为岳从军会这样认输,且从尸体这个出血量来看,头颅应该是在岳从军死后被割下的,才没有再现喷溅的情况。” 柳希月说着上前半步,拉起岳从军的手腕。 岳从军的尸体此刻微微僵硬,拉动略微有些费劲,但并不严重。 原主记忆中,人死后一两个时辰会开始出现尸僵现象,符合岳从军的死亡时间,因此柳希月并未在意,直接捞开他的衣袖。 只见岳从军古铜色的肌肤上已密密麻麻透出一块块鲜红色的印迹,即使是在帐内昏暗的灯光下,也显得异常诡异。 柳希月未料到竟能看见如此大面积的尸斑,顿时愣住了。 “不对。”柳希月看着这尸斑的颜色,拼命在原主的记忆中搜索。 “怎么了?”谢天云和燕景煜听她这话,都拿着油灯凑了上来,想让她审查得更仔细。 “这尸斑颜色不对。”柳希月指着这尸斑对众人说道,“你们缉拿岳从军到现在,不过也一两个时辰,一般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出现这么大面积的尸斑,且也不应该是这个颜色。” “那应该是什么颜色?”谢天云有些诧异地看一眼柳希月,问道。 “正常是紫红色或是暗红色,他这个却是鲜红色。” 谢天云对验尸一事一窍不通,饶是柳希月这样说,仍未能明白其中关键,继续追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人是冻死的。”柳希月说道,“只有冻死者的尸斑,才会看起来比普通死者的尸斑更鲜艳,成鲜红色。” “冻死的?”众人皆是一惊,“这个天气,怎么会冻死?” “你会不会是记错了?疆北虽然比较冷,但这个天气,怎么会冻死人?” “不会有错。”柳希月笃定地回答道,说着用手指轻轻按压尸斑,尸斑纹丝不动,并未消散或是变淡。 柳希月惊得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一般,将那手又往自己处拉了拉,按了按别处的尸斑。 依旧和方才一样,并未有任何变化。 “不对啊,怎么会这样?”柳希月一怔,原主的记忆一般都不会出错,难道……? “怎么了?”李珩见她愣愣的,许久也不发一言,只不停在岳从军的尸首上挤挤按按,出声问她。 “你们确定是今天早上缉拿的岳从军,缉拿他的时候是活着的?” “对啊。”谢天云抢在李珩前回答,“今天军营里鸡叫第一遍的时候我们动身去的主将营。” 柳希月脸上显出恍然的神色:“他身上出现如此大面积的尸斑,说明死了起码两个时辰往上,再加上挤压尸斑不会褪色,说明他死亡时间起码有四个时辰往上,方才我拉动他的手时,僵硬得并不严重,说明还未到尸僵发展高峰,死亡时间应该不到六个时辰。” 谢天云被她一连串的话语绕得晕头转向,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说明这个人死亡时间是四到六个时辰前,大致是在昨天傍晚到深夜这段时间。” “什么?”谢天云还是没能明白,转头看向燕景煜,却见燕景煜与李珩皆是一脸严肃,只得继续向柳希月询问,“可是我们今早缉拿岳从军的时候他还活着的啊,辱骂我们殿下的时候中气十足,怎么可能是死人?” 听谢天云这样回答,柳希月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她略微好笑地看了一眼谢天云,认命般叹口气:“说明这尸体不可能是岳从军。” 第66章 你在同情我? 柳希月说完,谢天云脑袋有一瞬间的宕机,他看了看那无头尸体,又看了看柳希月。 柳希月表情严肃且认真,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不是岳从军会是谁?”谢天云又不可置信地看了那尸体一眼,低声问道。 柳希月没有回答,她拉过男人的手臂看了看,又看了眼男人的手。 “岳从军乃是武将,按道理来说,习武之人手掌处会有握武器造成的厚茧,而死者的手掌上没有茧子,手指握笔处却有明显的厚厚老茧,所以他应当不是习武之人。但他虽不是武将,皮肤却呈古铜色,肤质也较为干燥,说明长期处在风吹日晒中,可能是军营中从事文员职位的。” 柳希月这样说,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失踪的刘雉。 在军营中,又任文职。 金校尉也证实刘雉肤色与此尸体较为相似。 但刘雉的死亡时间也与此尸体的死亡时间不符,毕竟早上金校尉才找刘雉拿了铁链和钥匙。 “还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李珩走到柳希月身边,皱着眉低头看着这无头尸体。 柳希月放下男人的手臂,摇了摇头。 “这尸体没有头颅,身上又只穿了一层里衣里裤,脚上也无鞋袜,有用的信息太少……” 柳希月说着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低头去看他的脚。 男人的脚上十分干净,一点脏污都无。 “你们缉拿岳从军的时候他有穿鞋吗?”柳希月抬头问谢天云。 谢天云摇摇头:“没有,我们直接将他从床上抓起来的,除了身上这套,他什么都没穿。” “他这一路是自己走过来的?”柳希月追问道。 谢天云点头:“对。” “这尸体就更不可能是岳从军了,一路走来,脚上怎么都该沾到些泥尘,但这具尸体的脚非常干净。”柳希月补充道,“而且他的脚上肤色与手臂完全不一样,非常白皙,说明这个人本身是一个肤色很白的人。” 柳希月说着又目测了一下这具尸体脚的尺寸。 “从脚的大小,大致能推断出此人身高八尺有余,可以在军营里找找,有没有身高八尺,刚入军营时皮肤白皙的文职失踪,若没有便只能到合源镇上去寻了。” 李珩听罢点点头,转身吩咐燕景煜:“带人到军营中排查。” 燕景煜在一旁正听得兴趣盎然,接到李珩指令,俯身应了,领命而去。 听李珩吩咐完,柳希月就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对李珩补充道:“最好还是找个专业仵作,走验尸流程,出个验尸格录比较保险,后续也好查案。” 尸体上柳希月能提取的信息就这么多,再看也是无用。 李珩还没开口,蹲在尸体前的谢天云却突然长叹口气:“我还是没想明白,这炎炎夏日,怎么会冻死人?现在哪有条件能冻死人?” 听谢天云这么问,柳希月愣了愣。 尸体的状况比较特殊,因此自发现尸体身份有异后,柳希月便全神贯注地开始推敲他的死亡时间和真实身份,倒是忽略了这个最关键的因素。 这个男人怎么会冻死? 李珩略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在那尸体的尸斑上一扫而过,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冰窖。” 李珩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柳希月听在耳里却如惊雷。 如今正值盛夏,天气异常闷热,各地方都有官家冰窖,可供百姓买冰解暑,部分权贵人家也设有私窖,供给夏日日常取用。 但北疆不同,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冬日极长且异常寒冷,夏日却极短温度也不高,就像现在,虽然正是炎夏,早晚仍有几分寒冷。 这也造就了北疆的制冰业十分发达,尤其合源镇,几乎遍地都是制冰的冰窖,每到冬日将冰存入地窖,快到夏日时,便会开库起冰,往各地运送。 在这个季节里,显然只有这些冰窖能够达到冻死人的条件。 但由于此地冰窖数量过大,也加大了他们的排查难度,想要找出这具尸体是在何处被冻死的,恐怕需要花费很长的时日。 想到这,柳希月叹口气:“合源镇的冰窖光登记在册的都有近百个,一个个找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李珩淡淡看她一眼,语气柔和了几分。 “不会,军营出入并不方便,凶手带着尸体难度更大,冻尸的冰窖不会离此处太远。” 说着,李珩阖上眼,开始回忆合源镇的堪舆图,他将思绪定在堪舆图中的镇北军军营,然后顺着军营口,慢慢在周围回忆搜寻。 柳希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俊挺的面庞上。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落下橘黄的光晕,使他如刀削般凌厉的五官凭添几分温柔。 自进帐发现岳从军尸体到现在,李珩一直神色平淡,情绪也没有任何波动,只有在此刻闭上眼时,柳希月才从他不断颤抖的睫毛中看出几分他强力掩饰的脆弱。 在她的记忆中,李珩成年后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沉稳而隐忍。 哪怕遇到再痛苦的事情,他的脸上神情都是淡淡的,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外泄。 但在小时候,李珩明明也和她一样,开朗爱闹,无忧无虑。 只是两人由于父亲的期望和要求,不得不一点点磨掉自己的情绪和脾气,变成符合他们要求的,没有情绪的,完美人偶。 不过她现在的身份已经变了,她再无需刻意去压制自己的喜怒。 她的枷锁已经卸下,可李珩的呢? 他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样的枷锁? 正在这时,李珩突然睁开眼,猛然对上柳希月那双带着同情的眼睛,有一瞬的呆愣。 柳希月很快便别开了脸,眼中的情绪也消失殆尽,李珩甚至以为刚才看见的同情,只是他的错觉。 同情? 李珩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荒谬。 一个暗探,为何会同情自己? 但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而是淡淡开口:“本王大致知道冻死死者的冰窖在何处。” 第67章 难道真是他? 柳希月听李珩这样说,眼睛登时一亮,忙问道:“在何处?” “军营外不足三里地有一处私家冰窖,是离镇北军营最近的,先从那处查起。”李珩说完,扭头吩咐身后的校尉,“带两队人,去此冰窖查查,再到疆北府请仵作来验尸。” 那校尉看了眼满脸冷汗的金校尉,领命走了。 金校尉知道方才那同僚为何这样看他。 有凶手溜进来杀死岳从军这事尚且可以推脱责任,毕竟杀人的动静不用太大,他可以解释说是没有注意到。 可现在竟然搬了具成年人的尸体进来,他在外面丝毫没有发觉,怎么着也说不过去吧? 现在的情况可比岳从军死了还要可怕百倍! 因为牢里的尸体若真不是岳从军,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岳从军跑了! 他这个全权负责监视岳从军的难辞其咎,说不定还会令人他是不是和凶手里应外合。 一想到这,金校尉额头上的冷汗更甚。 要他跟李珩解释,自己真的完全没注意到帐内有任何声响,这样的他不仅说不出口,而且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正想着,李珩的眼风就扫了过来。 “金利军。”李珩冷冷开口喊他,“今早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校尉扑通一声,立刻跪倒在地,他在脑内反复回忆今早发生的事,却莫名觉得回忆像是一团浆糊,似乎有些不清晰。 但,他不敢告诉李珩,只得牙一咬,心一横,低头喊道: “回殿下,属下真的不知……” “你不知?”李珩的声音又冷上几分。 金校尉连磕两下响头:“殿下,属下真的没有听见任何异样!只有早上类似脚步声的声响,旁的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李珩淡淡扫了他一眼,对着谢天云招了招手。 谢天云立刻会意,吩咐一旁待命的校尉:“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们四人押下去,好生审问。” 立刻有校尉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金校尉,将他往帐外的铁笼拖。 “殿下,属下说得都是真的!属下说得都是真的!” 李珩背过手,转向尸体,没有看他。 柳希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此刻的情况,她和李珩都很清楚:这个人不是岳从军。 那真的岳从军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人跑了尚且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可以统领镇北军的虎符在何处? 而且带走岳从军的人,将这具尸体的头颅砍下,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外人以为岳从军已经死了。 但目的真的只是想要陷害李珩吗? 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柳希月越想越觉得心惊,脊背惊出一层冷汗。 “殿下,要从金校尉开始审吗?”柳希月询问李珩下一步的计划。 李珩微微摇头。 “不急,虽说这四人中一定有帮助岳从军逃跑的内应,但尚不能确定是谁,内应究竟有几个,为避免他们串口供,先将他们分开关上一天,再挑精神最薄弱的开始审问,才有机会问出东西。” 原主只擅长套话,对正式审问并不擅长,因此柳希月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门道,但既然是李珩的计划,那必定是最好的。 因此,她也没有提出异议,转而问起旁的:“殿下不怀疑金校尉吗?我瞧着他那样子甚是可疑。” “本王了解金利军,他资历平平,却十分忠心,被策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不然本王也不会留他在身边这么久,他大概率是受人蒙蔽,对此偷梁换柱之事毫不知情。” “殿下为何还要关他?不怕他记恨你吗?”柳希月更加不解。 “不吃点苦头不会长教训。”李珩淡淡看她一眼,答道。 柳希月听着他这话,却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似乎在说她之前在城主府中的莽撞行为。 她长叹口气跟李珩解释:“之前在城主府,我察觉城主府不对劲,有意想进院探查一番。” “查到什么了?”李珩语气微扬。 “岳从军和城主张敬之铁定是一伙的,而且他们跟军粮被劫一案肯定有牵扯,不然不会为了阻止你查案,来挑我下手。” 李珩突然轻笑一声:“你想得还是太过于简单。” 柳希月有些不服气。 难道城主对她下手,还有别的目的? 就在这时,燕景煜匆匆而入,在李珩耳边低声禀报。 李珩听罢点点头,目光在那尸体上一扫而过,脸色略有些冷:“符合条件的,确定只有他一人失踪?” 燕景煜应道:“是的,除了他,旁人都在营帐内,且一直与他人在一起,未曾落单过。” 柳希月听这话,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她尚不能确定,出声问道:“失踪的人是谁?” “早晨给金利军发铁链和钥匙的刘雉。”燕景煜显然也想到了她想到的可能,脸色颇为难看,“属下在军中打听过了,刘雉刚入军营时皮肤异常白皙,连很多姑娘家都比不上,因此军中老人对此印象很深,属下一问,就都说是刘雉,而且这两日起,刘雉一直行踪不明,昨晚更是一整个人晚上都没看到人,今晨给金利军东西就消失,再也没出现过。” “真的是他?”柳希月听罢,倒吸一口凉气,“再没有别人符合条件了?” 燕景煜沉着脸点头。 照燕景煜这么说,这具尸体的身份,有极大可能就是刘雉。 但从她刚刚验尸的结果来看,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天夜里。 那么今早金利军见到的就不可能是刘雉,而是另一个他们都不想承认的人。 十四。 那个如同鬼魅一般的暗探。 而且刘雉昨晚的失踪,与十四到炎县大牢给柳希月传递消息的行踪也能符合。 若是真是十四假扮的刘雉,那么岳从军越狱一事,他也绝对参与了。 有了他的加入,想要找到岳从军,恐怕很难了。 柳希月越想心越沉,可没想到,更坏的消息还在后头。 “殿下,还有一事。”燕景煜面色十分凝重,“镇北军的虎符不见了。” 第68章 找到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连一向平静无波的李珩都忍不住长叹口气,眉头也蹙了起来。 虎符与岳从军一同消失,这样的情况已经坏得不能再坏。 但柳希月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轻声对着李珩说出自己的疑问:“王爷,要是早上的刘雉是十四假扮的,那岳从军的从狱中逃脱,他肯定也参与了进来。以他的本事,从营中带走岳从军,金校尉一点异样都没有察觉,倒很能说得过去。” “十四带走岳从军的目的是什么?而且到底是救走他?还是劫走他?”燕景煜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柳希月回想了下原主的记忆,斟酌着道:“我总觉得十四不可能与岳从军有关系,两人以前甚至都不认识。” “你能肯定?”燕景煜问道。 “你想想看,十四以前的任务路线从未到过疆北地界来,岳从军又一直镇守在这里,他们就没有见面的机会,根本就属于是井水不犯河水,挨不边嘛。” 李珩露出沉思的表情,示意柳希月继续说下去。 “我在城主府出事后,从岳从军对王爷的态度来看,他与军粮被劫一事肯定多有牵扯,他的庶妹嫁给清平王,他与玉兰国之间的关系绝对算不上清白,说不定内里还达成了某些交易。” “我也这么觉得,我不相信他的庶妹嫁了谁,他真的一无所知。”燕景煜赞同地点点头。 “可十四却不应如此,他在永安镇查案时,不惜牺牲自己,用假身份进入胡跃飞家地牢,又用十八的保命香脱身,说明他根本不可能牵扯在劫粮案中,不然他也无需费这么大的功夫去探查事实真相。” 燕景煜也想了起来:“还有他给你的情报,如果他和岳从军有关系,不可能给你情报。” “对,他专程潜入地牢,给我递送帮我脱罪的情报,这些情报暴露了岳从军背后的势力,才能让殿下抓住他的破绽,赶到监狱里救出我。” 柳希月紧皱眉头,疑惑地道:“可我想不明白的是,他假扮成刘雉的动机是什么?目的何在?张敬之与岳从军家族的秘史他又从何得知?” 柳希月很清楚,这些情报不可能是暗探所给十四准备的,分明是他自己查到的。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又是怎样在没有外人的帮助下拿到这么详尽且真实的情报? 难道他在探查情报时得知了什么消息,一定要岳从军亲口向他承认? 如果是这样,那么岳从军肯定在十四手里,这样的情形倒算不上太差。 “虎符呢?虎符的遗失与十四有关吗?”燕景煜又问。 “我也不清楚。怕就怕是十四自己想救出岳从军,而虎符在岳从军手上,那么他就可以自由调令镇北军,王爷再呆在军营里就会有生命危险。” 李珩心里很清楚,岳从军可以调令镇北军将他们围剿斩杀,再捏造证据,诬陷他勾结玉兰国,说不定连军粮丢失的罪名也算在他的头上。 毕竟死人是无法为自己辩解的。 柳希月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抬头问燕景煜,“早上去拿岳从军时,虎符可在?” “在的。”燕景煜脸色十分难看地点点头,“虽然我们无权保管,总要确认虎符的位置,还专门派了人守着,就是为了不让岳从军拿着虎符进监牢,但方才我去查过了,虎符被替换了,而把手的人丝毫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 “又不记得?” 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升上柳希月的心头。 这分明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下了迷药或是用了迷香。 而这一症状与暗探所常用的一种迷香后遗症非常相似。 “那地方可有什么香气?”柳希月说着又变了主意,“原本放虎符的营帐在哪?带我过去看看。” 燕景煜看了一眼李珩,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转身为柳希月带路。 李珩交代了几句身旁的校尉,也随柳希月一同到了主将营帐后的一个小营帐内。 此营帐是岳从军处理军营要事,和师爷们讨论战略对策的地方,里面放了大量的卷轴,虎符和他的印章就保存在此处。 一撩帘子,柳希月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草药香。 非常清淡。 淡到不仔细闻,根本都注意不到这香味。 若不是柳希月这具身体对这香味太过熟悉,没准也会忽略掉。 这确实是暗探们查案时最常用的一种迷香。 虽说香味淡,极不易被人察觉,但它有一个非常大的缺点。 此香生效需要的时间非常长,通常得燃香一到两天,才可使吸入之人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 不过药效非常强劲,一旦生效,吸入之人会对周遭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概不知,失效后回忆起来也会记忆模糊,仿佛失忆了一般。 柳希月的心更加沉重了。 第一,这说明虎符的遗失与十四有关。 第二,这香生效的时间长,他们到镇北军营也不过一晚上的时间,把守虎符的校尉却已然有了中迷香的迹象,这就说明早在他们进入镇北军军营前,该校尉就已吸入了迷香。 这只有一种可能,十四是在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入了李珩的校尉队伍。 十四是跟着李珩的队伍进入合源镇的! 一想到这里,柳希月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暗探的恐怖之处。 他们无处不在,却又让你毫无察觉,防不胜防。 之前她一直是以第一视角来感受暗探,根本觉察不到这种恐怖,现在却是有了切身的体会。 暗处中始终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 柳希月强撑着维持面上的冷静,查看了原本装有虎符的盒子后,将自己的发现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珩。 李珩剑眉微拧,脸上罕见露出了怒容。 “你确定?” 柳希月点头。 “知道了。”李珩转头吩咐燕景煜,“立刻查队伍中有谁失踪,还有军营周围的冰窖,务必要快,越快找到案发地点,有机会找回岳从军,追回虎符。” 话音刚落,就有一校尉快步跑了进来。 “殿下!案发的冰窖好像找到了!” 第69章 我知道原因了 接到消息后,李珩带着手下一行人立刻赶到了那校尉口中的冰窖。 冰窖并不是李珩最开始想到的那处。 而是一个今年新修的冰窖,尚未来得及登记在舆图上,李珩并不知道它的存在。 此处离镇北军军营不过两里地,乘马车只需一刻钟,十分便利。 因此军营今年几位统领用兵皆是从此处采购。 原本查案的校尉,并没想到来查此地,但这家的东家见他们路过,主动上来拦路,说昨晚家里似乎进了贼,要向他们报案。 校尉是去找案发地点的,自是不可能管失窃案,开始并不想耽误时间停下来查看,只叫他去合源镇衙门报案。 但带头的校尉听这东家说丢的不是家里财物,而是原本要送往镇北军军营的冰,这才起了疑心,连忙跟着东家回了他的冰窖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冰窖的大门处满是拖行的痕迹,角落中还有散落的绳索和一套镇北军兵服。 校尉见情景,不敢耽搁,连忙赶回镇北军军营报告李珩。 李珩一行人到的时候天已大亮,冰窖的少东家就站在院门口,一脸惶恐地候着。 见李珩下车,少东家连忙带着仆从下跪行礼。 “草民不知平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那男人跪得诚惶诚恐,十分谦卑。 李珩看一眼燕景煜,燕景煜连忙凑上前低声解释。 “据来探的校尉说,这少东家姓陈,在家排行三,他胞弟原在殿下麾下效力,前不久才被提拔到镇北军军务处,因此知道殿下的身份,属下已派人去合源镇衙门调取他的户籍,一会儿就给殿下送来。” 李珩点了点头,沉声道:“起来吧,那出事冰窖在何处?” “在草民的后院。”陈三站起身,将李珩往院内引。 陈三这院子挺大,是个四进的大四合院,与疆北惯常见的院子不一样,院内布局十分精巧,有山有水,十分典雅。 柳希月没想到能在疆北这样荒凉偏僻的地方见到如此精巧的院子。 “看来这人靠贩冰挣了不少。”柳希月低声跟李珩说道,“不然也修不起这么大的庭院,我瞧着那湖心山石,应当是从江南运来的。” 李珩挑了挑眉:“你对山石还有研究?” 柳希月登时察出不对劲。 她在做柳家二小姐的时候,很喜欢布置自己的小院,对置景山石多有研究,但十六只是一个小暗探,刑部内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她几乎没有机会能接触到,又怎么能发现这院中山石的出处? 柳希月顿时冷汗淋漓,脑筋一转,想到了说辞:“之前在一个大户人家查案,那证据就藏在山石中,因此研究过一点,并不精通。” 李珩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柳希月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气。 出事的冰窖在陈家后院,但并不是主冰窖,而是旁侧的一个小冰窖。 这冰窖原本是供给陈家自家用冰的,只有主冰窖内的冰才会出售给镇北军军营。 但不知为何,镇北军这两日用冰量大增,陈家主冰窖的冰供给不上,又不想丢了这个大买卖,才开了旁侧的小冰窖。 没想到刚打开第一天晚上,冰窖就遭了贼。 说起自家丢冰,陈三可谓是痛心疾首,脸皱成一堆,要不是李珩在,只怕就要哭出来了。 “今早一早起来,叫下人来起冰准备往军营送,没想到一开门看见冰少了一大半,草民心都凉了,比这冰窖里的冰还凉。” “昨晚家中可有什么异动?”柳希月看陈三拿出钥匙开冰窖门。 现在天气炎热,一般冰窖都是要锁门的,防止外边的热气进入,融化冰窖内的冰。 而且一般冰窖只有这么一个入口,外人没有钥匙要想进入冰窖,必定得撬锁,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三却连连摇头。 “没有,草民一家的卧房都在内院,离这地方远着呢,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你们什么时候歇下的?”柳希月又问。 “三更的样子。”陈三仔细回忆了一下,“昨个和军营主事约了今早的时间,草民怕睡晚了耽误事,早早就歇下了。” “这院子晚上没有护卫把守?” “没有。”陈三摇头,“大人您也看到了,这地离军营近,人烟稀少,草民为节约本钱,从没有派人把守,再说了,大家都知道这冰都是卖给军营的,盗窃军用品可是杀头大罪,寻常的贼人不敢来此处偷东西。” 正说着,冰窖的门打开了,一行人裹上事先准备好的厚衣,下到了冰窖中。 冰窖的面积并不大,有一半的冰都被撬走,残余的冰方上有很明显被刀砍过的痕迹。 与校尉所说一致,冰窖门口有很深的三道拖痕,痕迹很深,交错着一直延伸到冰窖最里面。 “这痕迹,应当是盗冰留下的。”柳希月蹲下身,用手指蹭了蹭那痕迹,“拖行尸体不会留下这么深的痕迹。” 顺着痕迹往里走,就能看见角落中散落着的绳索和兵服。 柳希月蹲到那衣服旁,用匕首挑起衣服一角,回头叫燕景煜:“你看这衣服,是不是刘雉的?” “我未见过那刘雉,只能带回去让金利军看看。”燕景煜说着,冲身后招手。 立刻有校尉拿着准备好的包裹上前,将那衣服和绳索都收了起来。 “如果他在此处被冻死,他的头又是在什么地方被割下的呢?”燕景煜略有些疑惑地问道,“冻死他的人又为何大费周折把冰也盗走,这冰可不好保存,盗冰的目的是什么?” 柳希月正想回答,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红色。 她立马回头,就见残留的冰方一角,有一抹极淡的血痕。 柳希月看着那抹血痕,冷笑一声:“我好像知道原因了。” 第70章 破灭的希望 李珩背手站在冰窖门口,沉着脸向冰窖内张望,听到柳希月的喊声,往前迈了两步,问道: “怎么回事?” 柳希月抬手将冰上的血迹指给李珩看:“殿下你看。” 李珩顺着柳希月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接触到那抹血色时,神色微变,回头冲谢天云使了个眼色。 谢天云跟随他多年,对他一举一动都很熟悉,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拿着匕首向前,将那抹血痕小心地撬了下来,用事先准备好的油纸包住。 他将带血的碎冰捧在手里,凑在鼻尖闻了闻,递给李珩,禀报道:“殿下,是血。” 李珩低头轻嗅了下,剑眉微拧,示意谢天云递给柳希月。 柳希月接过来,低头嗅到血腥味儿的那一秒,她有一瞬的失神。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刘雉。 —— 刘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好在军营睡觉,会被刺骨的寒意冻醒。 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睁开眼,却发现四周是如同墨汁一般的浓黑,没有一丝光亮,他努力眨巴了几下眼睛,都没能在看清眼前的景象。 刘雉懵了。 这是什么地方? 他翻身坐起,张开双手在黑暗中四处摸索,想要找自己的佩刀防身。 没想到一摸,却摸到的是坚硬的冰块。 好冷! 右手瞬间被冻得发麻,他立刻缩回了手,在胸口捂了许久,却越捂越冷。 他愣愣地站起身,继续四处摸索,想要弄清目前的状况。 可不管他怎么摸,四面八方都全是冰。 这是在冰窖里? 刘雉的脑袋里突然跳出这个想法,他惊骇不已,再顾不得别的,更加疯狂地摸索,急切地想要找到出路。 他必须逃出去!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的母亲还等着他的军饷看病,弟弟妹妹还要靠他养活。 他要是死在这里,他的家人怎么办? 摸索间,刘雉的手被冰块冻得麻木疼痛,已经感觉不到触碰的东西。 但他不敢停下。 他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单衣,没有任何能保暖的衣物,而失温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再拖下去,就算出去了也活不成。 可他摸索了许久,仍然只是原地打转。 恐惧一点点战胜他本就不多的理智,越来越低的体温击碎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无尽的黑暗中,他再也坚持不住,抱着自己的头,缓缓跌坐到地上。 他拼了命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想要保住最后的体温。 他好冷。 他好害怕。 黑暗的冰窖中,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气声和压抑的啜泣。 刘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明明是在军营睡觉,为什么醒来就在冰窖里了? 难道是同僚搞的恶作剧? 还是今天他找主事预支军饷,主事生气后给他惩罚? 可他真的不想死。 他只是想拿钱回家给母亲治病。 他母亲的命不好。 刘雉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家里还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很不错,爹娘很恩爱,他在学堂里功课也很优秀,一家三口生活得幸幸福福,和和美美,不久后还有了妹妹。 可惜好景不长,妹妹刚出生没两天,他的爹爹就被族里的叔叔骗了钱,生意亏得血本无归。 没了本钱,生意就做不下去了,爹爹备受打击,终日以酒浇愁,借此逃避残酷的现实。 到后来,他像变了个人,不喝的时候还好,一喝就在家里打砸,砸完东西就打他和他娘。 那时候他娘刚生完妹妹,甚至不能休息,白天要做活计给爹挣酒钱,照顾刚出生的妹妹,晚上还要挨爹的打。 娘的病根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的。 刘雉那时候小,根本护不住娘亲,只能哭喊着被爹甩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爹把娘亲打得奄奄一息。 他在爹爹面前护不住娘,就想像村里别的小孩一样,不读书了,去找活计做,帮娘亲分担家里的重担。 可娘亲说什么都不同意,一定要他好好在学堂里读书,只有把书读好了,将来才能有出息,才能出人头地。 日子就一直这么苦熬着,好不容易熬到爹突然幡然醒悟,下定决心痛改前非,不再酗酒,要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爹爹不再打娘了,决定出去找工做,刘雉以为好日子终于回来了,就连他娘亲苍白消瘦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可没想到爹爹出去找工的路上,遇到了山石滑坡,被砸成重伤,抬回家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屁股债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妹。 娘亲一个人撑起这个家,独自抚养他和两个奶娃。 那时候日子很苦,娘要从早忙到晚,累了一天也只能喝上一碗稀粥,可娘总说日子有盼头,他的功课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好,是支撑她的全部希望。 刘雉眼睛盯着面前无尽的黑暗,想起了小时候总在昏黄的油灯下陪伴他读书的娘亲。 那时候的娘亲,面黄肌瘦,脸上却总是带着笑。 “我的儿争气,以后肯定能带娘过上好日子。” 他也真的争气。 虽是没能中举,但老师和同窗都喜欢他,引荐他进了军营做管理军务的文职。 军营待遇很好,不仅管吃管住,还有丰厚的军饷。 他没什么开销,都可以寄回家给娘亲补贴家用,让娘亲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等再过几年,自己升了官,还能把娘亲从村里接过来,到军营来看看。 想到这里,原本已经绝望了的刘雉突然生出了澎湃的勇气。 他颤抖着站起身,重新开始一点点摸索着寻找出路。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要回家。 娘还在家里等着他,他一定能带她过上好日子。 等他出去,他要带娘和弟妹在合源镇定居,让娘在合源镇最好的医馆治病,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刘雉靠着这意志强撑着,不断地寻找着出路。 终于,在他冻得快要昏过去的前一秒,冰窖的大门被人打开。 刘雉抬起沉重的眼皮望过去,门口的瘦长身影静静看着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刀。 “帮帮我……” 刘雉艰难地拖动着僵硬的身体,伸出右手,努力朝门口的身影艰难地挪动着,希望那人能拉他一把。 曙光就在眼前。 却又戛然而止。 第71章 取李珩首级 “十六!十六!” 柳希月正在为刘雉希望破灭难过,却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十六?”柳希月喃喃道。 在开口的这一瞬,她一下从刘雉的梦境中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见了谢天云和燕景煜略带焦急的眼神。 “十六?你没事吧?”谢天云拉着她的胳膊,语带焦急地问,“是不是温度太低出现幻觉了?要不要出去缓缓?” “我刚才怎么了?”柳希月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浑浑噩噩地道。 “你捧着这冰就发了愣,叫你好半天都不应。”燕景煜心有余悸地回答道。 “我们差点以为你被这冰摄了魂去。”谢天云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 “只有你这么认为。” 燕景煜白了谢天云一眼,从柳希月手里将油纸包着的带血的冰接了过去。 只是由于这纸包被柳希月捧在手里太久,冰已经微微化了,和血水混在一起,淌在油纸包里。 李珩见柳希月回了神,仔细端详了她片刻,看她面色还有些难看,低声提议道:“怎么样?坚持不住就出去歇一会儿。” 柳希月摇摇头:“没事。”她皱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我刚刚好像看见刘雉死前的场景了。” 李珩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 “刘雉死前的场景?” “嗯。”柳希月点点头,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几分荒谬,低笑一声,自嘲道,“兴许是这抹血上刘雉的怨念太重,才让我看见了他死前之景。” 李珩不置可否地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谢天云听柳希月这么说,只觉一股寒气蹭得一下从脚底蹿起,比这冰窖的寒气还要渗人。 他有些害怕地抱住胳膊,紧张兮兮地问柳希月:“真的假的?他的魂还在这?” 柳希月看他身高马大,偏做出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有种莫名的喜感,因刘雉死前之景而沉重的心情轻快了不少。 “鬼怪之说,谁也说不清。”柳希月含糊其词地道。 毕竟她亲身经历过,没法说出鬼怪不存在的话。 她的回答成功引得谢天云哀嚎两声,更加紧张地四处打量起来。 李珩冷冷扫一眼谢天云,见他安份下来,转头问柳希月:“方才你说你知道原因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若真有鬼神,那世间之事便该有因果轮回,善恶各有报,可偏偏作恶之人活得好端端的,良善之人却下场凄凉。 而他心中最善良,最应该长命百岁的柳希月,在最美的年华惨遭不测,还落得尸首不明的下场。 这是何等不公? 若真有鬼神,他真想闯到阎罗殿,亲自问一问阎王爷,这到底是个怎么道理? 柳希月自然是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而是指着那被挖下血迹解释道。 “从血迹的走向来看,应该是从这些被盗走冰块的方向飞溅过去的。”柳希月手在空中一挥,模仿着血迹飞溅的痕迹,“也就是说刘雉是在这个位置被斩首的。” 柳希月说着站到她判断的位置上,刚好在被盗走的冰方前。 “斩首的时间应当是他刚被冻死后没多久,他的血液微微凝固,但仍有流动性,仍旧会造成大面积的飞溅,因此整个冰方上都会留有大量的血迹。” 李珩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眉尾扬了扬,问道:“你的意思是杀害刘雉的人,为了隐藏刘雉被杀的痕迹,才选择盗走冰?” “嗯,这可以最大限度拖延我们发现刘雉被杀。”柳希月点点头,“若是凶手杀了刘雉,不把冰方盗走,这里将会是满冰库的血迹,陈三今早来开冰库,看到如此惨烈的景象,第一时间就不会想着报盗窃案,而是报杀人案了,这样一来,我们一下就能发现那无头尸有异,这是他并不愿意看到的。” 她说着,又有些自得地道,“可惜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会验尸,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无头尸并非岳从军,顺藤摸瓜,又发现了刘雉被杀,殿下立刻派人来找冰窖,歪打正着找到了这地来。” 李珩听柳希月这么自夸,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确实。” “只是……”柳希月说着,又觉得不太对劲,盯着那残余的冰方,沉默着思索起来。 “怎么了?”燕景煜见她突然变了表情,沉着脸不说话,好奇地问道。 “这太不寻常了。”柳希月抬头看向在门口张望的陈三,“这冰方面积这么大,想要起冰,需要专门的工具长时间工作,这期间的动静很大,陈三在这院子中,不可能一点察觉没有,就算他没有感觉,他家的下人也全部都睡死过去?一点不知道?” “确实是这样。”燕景煜点点头。 “而且,这么大体积的冰方,想运出这院子也不容易,他家院墙极高,带着这些冰方想翻墙根本不可能,只能走他家专门运冰的大门,不可能连大门处也没人把守吧?这些疑点怎么说都说不通。” 柳希月越说越觉得这个陈三不对劲。 几乎是在她说完的同时,李珩就下了判断:“陈三有问题。” 他当即对燕景煜和谢天云使了眼色。 两人得令,一左一右地走到陈三身边,将他架在中间,带到李珩面前。 “昨晚,你当真是一点动静都未听到?”柳希月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陈三,柔声问道。 陈三被谢天云和燕景煜夹在中间,面露慌乱,看一眼面色凝重的李珩,又看一眼笑里藏刀的柳希月,结结巴巴地问道:“回大人的话,草民真的不知。” “不知道?”柳希月将匕首握在手里,抽出一截在陈三面前晃了晃,“那你说说,这么大面积的冰是怎么从你家被运走的?” 陈三的目光被那点寒光吸引,眼珠跟着柳希月手上的利刃晃来晃去,生怕她下一个动作,这刀就插到自己身上了。 他吞了口唾沫:“草民不知……” “不知?”柳希月突然讥笑一声,猛地拔高音量,“我看你知道的很!” “我……” 陈三还想辩驳几句,可他刚一张嘴,冰窖外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伴随着嘈杂的人声。 柳希月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转头看向李珩,果然见李珩也沉下脸,大步往冰窖外走。 才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得院外有人大喊。 “镇北军虎符在此!众将听令!叛贼李珩,通敌叛国,意图谋害镇北军主将,进院取他首级者,重重有赏!” 第72章 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 那男人的声音在陈三家院子上空响起,久久回荡不散,如同一把尖刀悬在李珩一行人的头上。 李珩听到那叫喊声,仰头冷笑一声,推开冰窖的大门,走了出去。 立刻有一校尉神色匆忙地从外院跑了进来,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向李珩通报:“殿下!来人是镇北军营副将陈彪!” 李珩了然地笑笑,回头招手示意校尉们将陈三绑起来,转身在校尉们的簇拥下大步走到院门口。 柳希月不明白他要去干什么,连忙提步跟上。 陈彪见到李珩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料到他们听了作战宣言还敢往院外走,有一瞬的呆愣。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眼睛在李珩身上打个转,高声道:“叛贼李珩!你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其罪当诛!还不速速就擒,本将还可留你个全尸!” 陈彪岁数不小,是个年近四十的老将,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很是得意。 李珩平静地笑了笑,冷冷地看着他:“本王不知道陈副将在说什么。” 两人说话间,柳希月放眼向陈彪身后望去。 陈彪身后至少有近千名镇北军,个个盔甲鲜明,将陈三的院子团团围住,远处还有弓箭手拉好弓弦,等候着陈彪的发令。 这么多兵马,莫非陈彪将他营中所有亲兵都调了过来? 可李珩这边…… 柳希月慢慢回头,不过百人的队伍,如何与这千名军士抗衡? “不知道?”陈彪听了李珩的回答,策马上前两步,走到李珩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你毫无证据污蔑我镇北军主将通敌,又在未得圣上允许的情况下,私自处置我军主将,秘密将他在战俘营斩首,意图坐实你强加在他身上的莫须有罪名!” 说着他故意停顿了几秒,眼神再次在李珩身上扫了一圈,眼眸中带着几分轻蔑。 “你做的桩桩件件,无视国法军令,本将今日就替圣上除你这个叛国贼。” “陈副将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了?”李珩听了他的话,眉目未动,“镇北军主将不就在你身后吗?” 陈彪怔了一怔,猛地回头,却见一穿着兵士打扮的男子冷笑着走出队列。 “平王殿下好眼力,居然一眼就瞧见了本将。”岳从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得意。 “岳主将?你……你……你没死?”陈彪仔细辨认片刻,神色大变,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他被骗了! 他今早刚一起身,就听说李珩带了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缉拿主将岳从军,他心中不服,还到李珩面前去闹了一场,没想到李珩直言不讳地说岳从军通敌,还质问是不是他也是岳从军通敌的帮凶,等有了证据,连他一并查办。 陈彪吓得不敢多言,忙不迭地退了出来,还想着怎么才能不被岳从军牵连才好,可没想到刚用了早膳,就得了消息,说通敌叛国的是李珩,他还私自处决了岳从军,目的就是扰乱镇北军的军心,好让玉兰国趁机入侵,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而且李珩这次出行前本就惹了太子不喜,这个行为更是触怒天颜,不如趁出了大乱前拿了虎符,缉拿李珩,不仅能不被通敌之事牵连,还能挣得军功。 正好主将岳从军出了事,这一军功绝对能让陈彪当上镇北军主将。 他这才义无反顾地接了镇北军的虎符,带了兵马过来将李珩团团围住。 哪知岳从军没死? 岳从军没死,那李珩通敌叛国的罪名还成立吗? 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子,若没罪,自己随意击杀了,可是残害龙嗣,要诛九族的! 哪料,就在他发愣的这一瞬,李珩突然双腿一蹬,犹如鹞子掠梁,一个飞跃,直直跨在陈彪的马上。 柳希月甚至没有看清李珩究竟是怎么动作的,就见陈彪腰间的刀就已拿在李珩手中,横在了陈彪脖颈间。 李珩一手持刀,一手拉住缰绳,调转马头,正对陈彪带来的精兵。 “陈副将,速速让你的兵退下。” 陈彪垂眸看了眼横在颈间的利刃,面露惊色。 他面前的精兵也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知如何是好。 这近千名士兵,皆是陈彪亲兵,更是镇北军营内的精锐,是由陈彪精挑细选才带来缉拿李珩的。 他们都有自信,对上平王那不足百人的护卫队,十乘十的胜算,甚至还能搏一搏,给自己挣个亲自缉拿叛贼的军功。 可这还没动手,平王的罪名没了,他们的头儿还被擒了,这下可怎么办? 是动手还是退? 陈彪看着跟他面面相觑的亲兵,吞了口唾沫。 脖颈间传来道尖锐的刺痛,陈彪顿时满头满背起了一层冷汗,他连忙哑声冲着亲兵喊道:“退!快退!” 陈彪生怕自己带来这些兵再退慢些,自己的脑袋就要和脖子分家了。 但岳从军谋划了这么些天,就为了这一刻,哪里会让他如意? 他上前两步,对着准备后退的亲兵呐喊道:“陈将军为了缉拿叛贼,临死不屈,以身殉国,我辈岂能辜负将军大义!” 喊罢,他又猛地举起腰刀,高声喝道:“镇北军主将岳从军在此,众将士听令!捉拿叛贼李珩及其部将,若有叛逃者,一律按叛贼处置,杀无赦!” “你!”陈彪不敢置信地看着岳从军,再看看那些不顾他性命齐齐往前冲的“心腹亲兵”,冷汗直流。 “你们骗我!” 在逼近的死亡面前,陈彪的脑子终于清晰了一次,之前的疑点也终于在此刻连了起来。 恐怕这岳从军是真的通敌叛国,却不知怎么被李珩抓住了马脚。 岳从军为了脱罪,故意演了被斩首的戏,设了这么一场局,就为了找理由击杀李珩。 而他,不过是岳从军手中一颗可以随意遗弃的棋子。 此刻,恐怕连神仙都难救他性命了。 他颤抖了两下,喘着粗气对李珩哭道:“殿下,是属下信错了人。” 李珩自方才岳从军高喝时,便一扯缰绳,掉头带着的贴身校尉往院内退。 此刻听陈彪哭嚎得惨烈,冷冷瞥他一眼,语带嫌弃道:“别嚎了。” 陈彪才顾不上他的嫌弃,继续哀嚎。 “平王殿下,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 第73章 十六!小心! 肃杀的风从院外吹来,带着几分燥热的血腥气。 自李珩退进院子,校尉们便将陈家院门关上,死死抵住。 “杀叛贼!” “杀啊!” “杀!” 士兵凄厉的喊叫声穿透木质门板,响彻了陈家院子的上空。 镇北军的士兵们在岳从军的指挥下,潮水般涌了过来,奋力撞击着陈家院子坚固的木门,见木门纹丝不动,打头阵的士兵甚至举起佩刀一阵乱砍。 刀剑砍在木门上,咚咚震响,犹如催命的鼓点,一下比一下刺耳,打在柳希月心头。 柳希月从小娇生惯养,养在深闺,就算是成为十六后,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心里有些慌乱害怕。 这岳从军明显是有备而来,想必是故意将他们引到陈家冰窖来,将他们一举拿下。 他们中计了! 她快速地分析了下陈家院子周围的地形,思考突围出去的可能性。 此处离镇北军军营非常近,若是岳从军现在这些人马无法将他们拿下,想要调兵支援,非常快。 而方圆十里内的院子都被陈三买了下来做存冰的仓库,没有别的人家,他们在这里厮杀,根本不会有别人知道,更不要说请人去叫救兵了。 而这院子的入口,都在狭窄的巷子内,易攻难守,岳从军带兵将入口一堵,想要突围出去,难度非常大,几乎没有可能。 难怪陈彪会说他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了,现在的局面不管怎么看,都是死局。 可…… 柳希月抬头看着李珩坚毅而平静的脸,内心始终相信,李珩不会让他们命丧此处。 他一定有办法的! 柳希月想到这里,强压下内心的恐慌与惧怕,挪步走到李珩身边,见李珩翻身下马,低声问道。 “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彪被李珩一把丢下马,躺在地上望着天,听柳希月这么问,顿时用一种悲怆的目光看着她,言语中满是绝望和无奈。 “等死吧,这里易攻难守,人数也相距悬殊,岳将军带了近千的精兵,你们才不足百人,根本无法与他们对抗,老老实实等着不要抵抗,没准儿还能死得痛快些。”陈彪气若游丝地说道,声音里有几分惋惜,“可怜了你,年纪轻轻,花一样的年纪,就要早早凋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珩一脚踢到旁侧。 “你想死,没人拦你。”李珩声音寒冷如冰,“想活就别给本王添乱。” 陈彪被他踢到一旁,趴在地上虚弱地装死,心里嘲笑李珩天真。 一百人怎么打一千人,结果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样。 哪里有李珩活的机会? 李珩看一眼被撞得摇摇欲坠的大门,回答柳希月方才的问题:“突围出去。” 人数悬殊太大,若不突围出去,在这院子中死守,只会有被擒这一个结局。 所以他们必须突围。 “众将听令。”李珩举起佩刀,冷声高喝,“随本王突围!” “保护平王殿下突围!” 院中校尉立马集结在一处,皆是抽出佩刀,厉声喝道。 这些人都是跟着平王南征北战多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心里只有一个目标:保护平王殿下! 谢天云拿着刀,冲在校尉队最前头。 李珩喊罢,再次翻身上马,冲谢天云点点头。 谢天云得令,整备了校尉军,走到院门前。 “准备开门!”谢天云吩咐门口抵御的校尉,见身后校尉皆是整装待发,高喝道,“三!二!一!开门!” 喊罢,院门瞬间打开。 校尉们手中的长剑闪烁着阵阵白光,织成一道道剑网,护送着李珩从院中冲了出去。 几乎在李珩出院的同时,密集的破空声响起,一片箭雨飞射而来。 校尉们顾不上自身安危,将李珩围在中间,一边拨打着破空而来的飞箭,一边拼命往前行进。 排山倒海般的箭雨被校尉们密密剑网阻在了外面。 惨叫声不时响起,有人不幸中箭倒下,立刻有人上前补住空位,将身体挡在李珩面前。 柳希月紧紧跟在李珩的马后,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脸上身上沾染了鲜血,将她一双眼睛烧得通红。 却似乎也激起了这具身体最深处压抑着的冲动与能量。 她都不知道自己去哪里抢来的长刀,冲到了校尉队的最前头。 一双手仿佛有自己的灵性,将拿长刀舞得虎虎生风。 一张张恐惧的脸倒在她的长刀下,喷溅在她脸上的鲜血带着热度,给柳希月带来几分畅快淋漓的快感。 她的大脑也越发亢奋,双手更加有力。 越来越多的镇北军将士倒在了她的刀下,刀刃也一点点翻卷起来,没了最初的锋利,但她毫无察觉,反而越冲越快。 李珩察觉到了她的失常,一边挥舞着长剑挡下破空而来的箭雨,一边低头吩咐在他身侧厮杀的谢天云:“你去掩护十六!” 谢天云转头去找柳希月的身影,却见她已孤军杀到了岳从军跟前。 他心下大惊,手中的长刀也没了分寸。 就在这失神的片刻,一个镇北军士兵举刀直逼谢天云面门。 谢天云一惊,险些没有躲开,好在燕景煜眼疾手快,挡在他面前,举刀替他挡住了这一击。 他一脚踢开挥刀而来的士兵,冲着谢天云大喊:“快去!拿下岳从军!我们更有胜算!” 谢天云见柳希月的身影离岳从军越来越近,不敢耽误,想要砍出一条血路,可涌上来的士兵越来越多,根本不给他过去的机会。 李珩见此情景,一手扯起缰绳,一手舞刀,几步奔至柳希月身侧。 “十六!”李珩高声呼喊柳希月的名字。 但柳希月宛若入了魔,口口喃喃叫喊着,挥起早已卷刃的刀,向岳从军面门砍去。 “你这叛徒!你该死!拿命来!” 岳从军向左侧一躲,快速躲开柳希月的攻击,反手朝着柳希月的背部,拼命挥出一刀。 李珩只觉一道寒芒闪过,急急高喝道:“十六!小心!” 第74章 留你个全尸 李珩勒住缰绳的手用力一扯,马蹄高高扬起,长声嘶叫着从岳从军头顶掠过,飞驰而过的同时,李珩略略弯腰,长刀用力一挥,替柳希月挡住了岳从军的攻击。 岳从军这一击用尽全力,誓要将柳希月砍成两半,没想到李珩突然现身,猝不及防间,这一击便重重砍在了李珩的刀刃上,只震得他双臂发麻,虎口剧痛,险些握不住刀。 他只得几步后退,堪堪稳住身形。 李珩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削铁如泥的利刃被他的大刀砍出豁口,而在强劲力道的作用下,他差点坠落下马。 不过他常年在马上作战,对敌经验颇丰,很快便拉着缰绳调整过来,重新在马上牢牢坐稳。 但高居马上的他,本就是对方诛杀的靶子,现在深入敌营,更是成为了敌人的目标。 “杀李贼!杀李贼!”岳从军扶着发麻的双臂,刚一站稳,就举起长刀对着身后的士兵高声吼道。 “杀!” “杀了他!” “把他打下马!” 李珩被一群疯狂的兵士团团围住,几次策马想冲出包围圈,都被挡了回来,兵士们用血肉之躯筑成人墙阻拦他,用弓箭、用大刀、用长枪刺杀他。 金属撞击发出的震鸣声和士兵们尖厉的呼喊声在柳希月耳边炸开,震得她头皮发麻,终是从梦境一般的幻觉中回过神。 她回头望见被兵士围攻的李珩,急急迎了上去,一脚踢开其中一个向李珩攻去的士兵,抢过他的佩刀,朝李珩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好容易行至李珩身侧,周围的士兵却比刚才更多,更勇猛,一个个都似乎失去了理智,眼里只有李珩这一个目标。 “殿下!”柳希月一刀将飞来的箭矢劈开,大声吼道,“我掩护你突围!冲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她现在头脑异常清醒,迅速判断出目前的局势。 合围陈三院落的是岳从军手下精兵,出了这条巷子,还有合源镇城主张敬之的兵马,不尽快突围出去,离开合源镇,只有死路一条。 岳从军想杀的是李珩,李珩不死,死的就是岳从军。 这一战岳从军势在必得,哪怕拼尽全力,也不会放弃。 李珩却没走,他舞动手中长刀,挡下面前的刀剑,朝柳希月伸出手,想要捞她上马:“随本王走!出了合源镇有人接应!” 柳希月去抓李珩的手,奈何周围的兵丁越来越多,根本不给她靠近的机会。 这时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想将李珩拉下马,柳希月见了,着急大吼道。 “殿下!别管我了!你快走!” 现在他们和岳从军手下的人数悬殊实在太大,没人掩护,根本突围不出去,再拖下去,等到精疲力竭,就真的毫无机会,只能坐以待毙。 而这群人旨在杀了李珩,不让他查军粮被劫之事,必须让李珩活着出去,等到有了接应,他就能带兵再杀回来,重查他们竭力掩盖的真相。 还有杀害她的凶手,以及她尸体的下落…… 这一切都得靠李珩才能继续查下去。 所以不管为了什么,李珩必须活下去,必须活着离开这里! 而她,本就是死了一次的人,能活着就是赚到,还惧怕什么死亡! 此时谢天云和燕景煜也带着一小队精兵杀到了李珩身边。 柳希月一边挡下镇北营兵士的攻击,一边大声对燕景煜喊道:“你们掩护殿下尽快离开这里!不能再耽误了!” 燕景煜一听她这个语气就觉得不对劲,连忙问道:“你呢?” “我拖住岳从军。”柳希月喊道,“岳从军分不出神来追你们,你们才有机会离开!” 说完,柳希月又补充道:“别走合源镇!” “你能行吗?”燕景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光扫向她身上腥红的伤口。 “我能行。”柳希月粲然一笑,“我可是暗探所的暗探,等你们走了,我有得是办法离开。” 燕景煜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但眼下这个局面,由不得他多耽误。 谢天云和他都是李珩的贴身侍卫,了解疆北地形,还有在边疆军队作战的经历,跟着李珩突围,李珩活着离开的胜算更大。 留十六下来拖住岳从军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但燕景煜也明白这个选择对十六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千军万马之中,别说是暗探,就是神仙来了,恐怕都难以轻易脱身。 燕景煜神情悲壮地看了眼柳希月,声音带着几丝哽咽:“十六,保重!” 说罢,他和谢天云对视一眼,大步奔向镇北军骑兵,一人砍翻一个,夺走他们的战马,翻身跨上马背。 “殿下,我们来掩护你杀出去!”燕景煜对着李珩喊罢,转头举刀对着校尉队大吼,“掩护!” 校尉队立马以李珩为圆心,快速收紧,将李珩团团围在中心。 燕景煜在前头开路,谢天云和一名校尉紧紧护在李珩两侧。 两人长期合作,对彼此招数了然于胸,此时共同发力,威力暴增,如一把尖不可摧的钢刀,杀得镇北军士兵连连后退,自动让出一条通往巷口的血路。 变故发生得太快,岳从军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但他到底是镇北军主将,很快就想出了对策,他舞着刀对着镇北军军营众将喊道。 “不能让他们走!” “追上去!” “他们要是跑了,我们一个都活不成,统统都得死!” 兵士们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早就杀红了眼,听到岳从军的喊声,跟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杀——杀啊!” 士兵密集如蚁,杀声不断,朝李珩的方向追去。 岳从军喊完,伸手就去一旁地扯缰绳,准备翻身上马去追李珩,余光却瞥见一片寒光朝她面门劈来。 他立刻松了手朝后一仰,躲过了柳希月的横劈。 柳希月一个跨步跳到岳从军身前,吐了口口中的血沫。 “岳将军,你搞错对象了。”柳希月握着刀的手腕转了转,“想追李珩,先过我这关。” “就凭你?”岳从军目光在柳希月身上扫视一圈,轻蔑一笑,“本将争取手下留情,留你个全尸!” 第75章 师兄带你回家 柳希月听到岳从军放的狠话,忽而淡淡地笑了笑。 她清楚知道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先不提他们武艺上的差距,就是体力与力量上,柳希月一个女子也完全无法与岳从军这个常年习武之人相抗衡。 但她却丝毫没有惧怕,甚至觉得他可笑至极。 柳希月将握着刀的手转了转,身后是嘈杂的厮杀声,前面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血肉模糊尸体,地上血流成河,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明明是触目惊心,令人胆寒的人间炼狱,却一点点在在厮杀声中模糊,那种恍若梦境的感觉渐渐回到她的身体。 她顿时觉得四肢异常轻盈,充满了力量。 岳从军被她脸上的淡然和轻蔑激怒,舞动着手中长刀向柳希月杀来。 柳希月毫不退让,一个跨步疾冲出去,一把长刀舞出残影,接连挡下好几只飞来的箭矢,还逼得岳从军退后两步,不敢再贸然上前,只得做出防御的姿态。 李珩原本已快冲到巷子口,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柳希月。 见柳希月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突围,而是拦在了岳从军面前,他顿觉心中一紧。 “十六!” 带着血腥气的微风送来了李珩的声音,但柳希月没有回头。 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回头。 她只顾舞着手中的大刀,步步向岳从军逼近,周遭不断有士兵持刀向她砍来,有的被她的刀挡在了外面,有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可她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也丝毫不在意,只有眼前的岳从军,是她唯一的目标。 杀死他! 巷口的李珩不断回望,看着浑身浴血的柳希月。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觉得那坚毅决绝的背影,莫名与他记忆中的另一人一点点重合。 李珩只觉得心脏猛地被人锤击了一下。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调转方向,将柳希月从岳从军面前捞走。 “殿下,快走。”燕景煜回头望了眼被镇北军团团围住的柳希月,声音有些哽咽,“十六说了百姓不能没有你,叫我们务必带殿下突围。” 李珩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他决绝地再看了眼柳希月,手中马鞭一扬。 狂风呼啸,战马嘶吼,马蹄在街道上留下了一串血痕,载着李珩飞驰而去。 断后的校尉队见李珩离去,用血肉筑成人墙,挡在巷口,拦住后续的镇北军继续追击。 越来越响的厮杀声中,马蹄声渐渐远了,柳希月脸上露出释然一笑。 她虽是没有回头,但也清楚地知道,李珩已经成功离开了这狭窄的巷口。 往后的道路平坦宽敞,一路通往合源镇旁的石棉镇,那里有李珩曾经统领的军队,可以接应他。 出了这个巷子,只要不进合源镇,李珩几乎就安全了,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生命。 而她的使命也完成了。 想到这,柳希月有一瞬间脱力,险些跪倒在地,而手中的刀也差点握不住。 “杀了她!”岳从军几次攻击都未能近柳希月身,眼看着柳希月的动作一点点慢了下来,不由大怒道。 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激得岳从军几乎失去理智,此刻怒意上涌,只想杀了眼前这个坏了他大事的女子,将她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柳希月舞刀的速度慢了下来,周围的镇北军却是更加兴奋,像是被打了鸡血。 更密集的攻击向柳希月袭来,破开她的防御,狠狠落在她的手臂和背上。 可柳希月已顾不上那么多,她的双眼已被鲜血侵染得通红,紧绷的神经已然麻木,梦一般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她甚至感觉自己快要失去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成为一具麻木的,只知道杀人的行尸走肉。 “十六!”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一下子把柳希月从幻觉中拉了回来,却比幻觉还要不真实。 “十六!坚持住!我在你身后!” 谁? 是谁在说话? 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柳希月眼神已经不能凝焦,恍惚地在四周寻找,终于在一片血色中,柳希月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十四?”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死死盯牢眼前之人。 这是幻觉吧? 十四怎么会穿着镇北军的衣服站在这里? “什么?你和他们居然是一伙的?”岳从军自然也听到十四的喊声,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对着十四大喊,“你骗我!” “我没骗过你,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活着,是你背叛了我们的条约。”十四说着,一个箭步蹿了出来,将柳希月护在了身后,“放我们走。” “放你走?”岳从军脸上的眼中满是愤怒与怨恨,“你们一个都别想走!都给我死!” 说完,对着身后的士兵一扬手:“将士们,给我杀!将这两个叛贼拿下!” “杀!” 岳从军的发难却并没有能够阻挡十四的动作,他轻轻一个起跳,一脚将本就强弩之末的岳从军战马旁踢开,翻身上马。 趁柳希月还在发愣的时候,他长臂一伸,将柳希月捞起死死护在自己身前。 可就在他弯腰这一瞬间,一把尖刀从背后袭来,直插十四的胸口。 十四听到了刀锋呼啸而过的声音,却不想错过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硬生生接下这刀,将柳希月捞上马。 刀锋立刻刺穿十四的身体,鲜血喷洒而出,可十四顾不得这些了。 他用力一扯缰绳,马蹄踏过成堆的尸首,沿着李珩厮杀出来的血路,朝巷外飞驰而去。 岳从军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自十四带着柳希月上了马,他便示意弓箭手放箭。 箭雨细密地朝两人的方向射来,却都被十四坚实的后背挡下。 柳希月仰头看着十四不断溢血的嘴角,心中莫名酸涩无比。 “十四!师兄……” 十四闻言低头,对柳希月淡淡一笑,柔声安慰她:“没事的,别怕,师兄带你回家。” 第76章 你想知道的,师兄都告诉你 “驾!” “驾!” 柳希月与浑身是血的十四并骑一匹军马,在逃离合源镇的官道上飞驰。 两侧的青山,模糊在燥热的夏日烈阳下,连同身后纷乱的马蹄声,兵士的嘶吼声混在一起,似乎隔了层薄纱,让柳希月有一种置身梦境的不真实感。 她的思绪越来越乱,眼皮越来越沉,鼻端的血腥气却越来越浓重。 她听见自己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 “师兄,我们还能活着逃出去吗?” 良久,在过耳的夏风中,传来十四喑哑发颤的声音。 “能的,师兄一定会带你甩掉他们,别怕。” 十四说得艰难,却带了十足的坚定。 柳希月心里一阵发沉。 她现在的角度,脑袋稍向后仰仰,便能瞥见十四背上的箭羽。 一根叠着一根,仿若刺猬的尖刺。 可十四仿佛感受不到痛一样,只顾着用力挥动马鞭,拼命地向前奔逃。 这么颠簸的路,身上的伤口该多疼啊。 柳希月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蓄满了眼眶。 “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柳希月鼻尖发酸,喃喃道,“师兄,我不想你死……” 她分不清此刻的痛苦和难过,是这具身体本身的情绪,还是她内心的真实感受。 她整个人混乱极了。 十四是杀害她的凶手,她本应该恨他,亲手杀了他,以报杀身之仇。 可十四却又几次三番,不顾危险救了她。 还有这具身体内满满的美好回忆,那无私的,毫无保留的亲人间的关爱,每次回想起来,都让她感觉到幸福。 是这具身体在这世间能感受到的,仅有的一点暖意。 柳希月实在无法对身后这个用血肉替她抵挡箭矢的男人,生出刻骨的恨意。 胸腔中满满的酸涩与痛苦几乎将她淹没,堵得她喘不上气。 她靠着十四温暖的胸膛,忍不住抽泣起来。 在战场时被她强行压下的恐惧、害怕与不安,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 她由一开始的哽咽到小声啜泣,到最后忍不住一般嚎啕大哭。 眼泪在空中断了线,被风吹到了十四的手背上。 十四轻声笑了,抬起满是血污的手,用仅存的一点未沾上血污的手背蹭了蹭柳希月的脸庞,将她的眼泪抹去。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两人小时候相处的画面。 一同修习,一同练武。 十六是个女孩,年龄又小,可习武难免磕磕碰碰,十六经常被伤到,疼得掉眼泪,哭闹着不愿再练武。 十四就这么将小小的十六抱在怀里,用手背一点一点去蹭十六的眼泪,轻声哄着她。 “没事的,再坚持一下,等练会了,就不会疼了。你乖乖练,师兄给你买糖吃。” 十六每次得了十四的许诺,都听话地擦干泪,抽泣着继续练。 等她练会了,十四就会买了糖人回来奖励她。 两人坐在暗探所的屋檐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一起吃。 “师兄,你以后要一直陪着我。”小十六嘴巴吃得鼓鼓的,向十四撒娇。 “嗯,师兄一定陪着你。” “说话算话!不许耍赖!” “不耍赖!一定陪着你!”十四看着她,眼里满是宠溺。 在那艰苦得没有一丝滋味,满是伤痛的回忆里,柳希月竟品出了几分温情与期盼。 眼泪也愈发汹涌。 “师兄,你不要死,你要一直陪着我。” “没事的,师兄哪有那么容易死。”十四轻声道,手背越擦柳希月的眼泪越多,只得继续哄道,“闭着眼睛睡一会儿吧,等你醒过来,我们就安全了。” 换作平时,在这样危急关头,柳希月哪有心思睡觉?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十四这句话似有魔力,他一开口,浓重的倦意就翻涌上头,眼皮也似乎有千斤重。 柳希月挣扎片刻,最终困意还是战胜了她。 她阖上眼,靠在十四的怀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已挂上一轮暗淡的远月,身后已无了嘈杂纷乱的马蹄。 四周是茂密的丛林,除了他们单调的马蹄声,一片死寂,再无一点声响。 柳希月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周围的景象。 但不知是月光太过于昏暗,还是她刚醒来,视野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师兄我们现在在哪?”柳希月抬头问十四。 十四没有回答,或是说他已没有力气回答。 他勒停了马,停在一处平地上,艰难地带着柳希月下了马。 柳希月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伸手想要去扶,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除去今日背上和心口的伤,十四的腿和胳膊还有之前李珩留下的旧伤仍未痊愈。 在今日逃亡途中,他的所有伤口全都被崩开了。 他仿若一个被扎破无数个口子的血人,全身都在流淌鲜血,柳希月看着,心口一阵阵抽疼。 十四艰难地翻身下马,一个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激起一片飞尘。 “师兄!”柳希月惊叫一声,冲过去想要扶他。 十四一张脸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他虚弱地坐在地上,艰难地冲柳希月摆摆手,鲜血在他的位置缓缓堆积,很快就形成一汪小小的血泊。 “师兄……我替你包伤口……”柳希月看着他这样子,惊惧不已,慌乱地想去翻绷带与草药。 十四现在是关键人物,掌握了她身死之事的关键线索,又与岳从军等人有瓜葛,还能带她从这丛林中出去,所以不管是作为柳希月还是作为十六,她都不希望十四死。 可这战马是从岳从军手中抢来的,马鞍处并没有配备装有药品的包裹。 柳希月看着空荡荡的马鞍,无助感与悲伤将她团团包围。 十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出声叫她:“十六,陪师兄坐一会儿吧。” 他缓缓说着,血液从他口中一点点溢出,看得柳希月触目惊心。 柳希月颤抖着掏出手帕,想要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污,可血污却越擦越多。 鲜血浸透了柳希月的手帕。 柳希月无助地停下手,哭出了声:“师兄,你的伤……怎么办……” “没关系。”十四疲倦地闭上双眼,却还在柔声安慰她,“别费力了,陪师兄说说话,你想知道的,师兄都告诉你。” 第77章 十四做的局 柳希月此刻却顾不上那么多,她哭得泣不成声,颤抖着双手,不住地用帕子去擦十四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不哭了。”十四艰难地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爱哭。” “你的伤……”柳希月扶着他的身子,不让他背后的箭矢碰到土地,“再不处理会死的……师兄你再坚持一下,平王殿下肯定会回来接应我们的……” “我活不成了。”十四淡淡笑道。 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是有预感的。 他能感觉到浑身的疼痛在一点点麻木,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与说话都变得格外吃力,可身体却越发的轻盈。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隔了层薄纱,朦胧得仿若身处幻境,只有眼前泣不成声的少女无比的真实。 “十六。”十四目光停在她沾满血污的脸上,轻声喊她,“你听我说。” 柳希月止不住地啜泣,拼命点头:“你说你说,我都听着。” “柳二小姐的尸首在刑部的暗房内,去的地图在我胸口的内侧口袋里,你拿去。”十四说话都十分艰难,却还是抬起手,费力地将沾了血的地图从胸口掏了出来。 柳希月没想到十四一开口便是她自己尸首的下落,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十四灰败的脸,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问他:“柳家二小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她?” 柳家二小姐? “不是我要杀她,是上头要她死,我只是奉命行事。” 十四的眼睛眯了眯,突然扯出一抹无奈的笑。 “我若不杀她,怎么才能将你救出诏狱地牢?” “上头?”柳希月彻底呆住了,“是暗探所的掌事还是圣上?” 十四摇了摇头:“我们暗探,不只忠于圣上,这其中的门道太深,你暂时没有接触到……” 十四说着重重地喘了口气。 “不过你也不要接触了,从这里逃出去后,你千万不要再回京……” 十四说得着急,被不断溢出的血沫呛住,痛苦地咳嗽起来。 柳希月吓得不轻,下意识伸手想要替他顺气,可十四满目疮痍的背根本没有她下手的余地。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回京?”柳希月慌乱地问道。 “京里出大事了,你千万不要回去!”十四抚着胸口,抬头认真地看着她。 “是不是暗探所出了事?”柳希月突然想起几天前李珩意味不明的话。 “不只是暗探所。”十四又咳了两声,粗重地喘着气,“暗探所早就被人盯上了,我们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你被陷害入狱,便是事情开端的第一环。” 陷害入狱? 十六是被陷害入狱的? 柳希月怔了一秒,头脑却异常清明,很快将杂乱无章的线索串联在一起。 “你是说陷害我的,和要柳家二小姐死的,是同一个人?” 十四气若游丝地点了点头。 “当初的谈判的条件,杀了柳家二小姐,才能换你出狱,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能放任你死在牢狱里。” 柳希月彻底懵了。 她的死,为何如此重要? 难道是上天的安排,注定让她从柳家二小姐,变成暗探十六? 柳希月突然觉得自己浑身被看不见的丝线捆绑着。 一举一动都由丝线牵引,而操控她的幕后黑手却隐居在京城中,看不清容颜。 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 方才十四说,暗探不只效力于圣上,那还有谁? 皇子? “师兄你的意思,幕后黑手是皇子?”柳希月急急问道。 十四点点头。 皇子…… 当今圣上有六个皇子,是谁要害她的命? 十四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低声劝导她:“他们天家之人,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就算你知道了幕后真凶是谁又能怎么样?让事情停在师兄这里吧。” 十四看着柳希月惊魂未定的脸,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脸。 可他的双手已没有力气,怎么也抬不起来。 十六,他的师妹。 他苦命的师妹。 从小就没了爹娘,几次险些丢了性命,跟着自己却进了暗探所这个见不得光的地方,明明是最胆小又娇气的小女娃,却硬生生被熬成了冷血无情的杀手。 他还记得刚到京城时的十六,小小的人靠在自己肩膀上,小声地述说自己的梦想。 “等我长大了,我想做我娘那样的绣娘,做天底下最漂亮的衣服。” “就这么点出息啊?”十四很不以为然地嘲笑她小小的梦想。 十六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很是骄傲地扬起脸:“我娘说了,平平淡淡才是真,能安稳幸福地过一辈子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呢!我就想安安稳稳地当个小绣娘,像我娘那样幸幸福福地过日子。” “好,等我长大了,就去你的铺子买你的衣服,给你撑场面!” 十四痛苦地闭了闭眼。 可惜,自己没本事,没能让她成为她想要做的小绣娘,过上安稳却幸福的一生。 悔恨占据他的内心,长久地折磨着他。 在十六被陷害投入大牢后到达顶峰。 是他害了他的十六,他唯一的妹妹。 若不是他当初带着十六练武,被师父发现十六也有做暗探的根骨,她又怎么会进入这暗无天日的泥潭? 说不定,现在的她,就像她曾经梦想的那样,做一个小小绣娘,开自己的成衣铺子,找一个爱她的夫君,生几个小娃娃,幸福的平安终老。 所以,他在得知内幕后,自愿接下了上头递来的橄榄枝,去刺杀柳家二小姐。 只有如他们所愿,将所有事情拉开序幕,才能换十六的一线生机。 只要十六能活,他才顾不得别人的性命。 所以他在这场大局中,用自己的能力做了个小局。 他故意留下线索,他故意将人引出京城。 为的,就是这一刻。 第78章 不要回京 十四的目光慢慢越过眼前哭泣的少女,看向天际。 昏黄的月亮高挂天际,隐隐有几点繁星,天际线隐隐泛着红色火光。 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天空。 似乎自他和十六出师,开始在暗探所当差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闲心一起看天了。 那时候的日子紧张压抑得喘不过气,稍有空闲就在研读任务格录,为下一次任务做准备。 身体与精神永远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完全得不到片刻喘息,住处又糟糕透顶,根本无法安眠。 这样高压的生活,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前途,永远如过街老鼠,藏在阴暗的角落,苟延残喘,不知道哪一日,便会丧命在肮脏的阴沟里。 他尚且觉得苦不堪言,更何况他的小师妹。 十四一直都知道,十六在勉强撑着,撑着完成每一项任务,撑着不让师父失望,强撑着不让他担心。 每每看到师妹疲惫不堪的脸上为了他强堆出来的笑容,面颊上未干的泪痕,他都悔恨不已。 他恨自己年少无知时以为暗探所神秘高贵,高不可攀,是他们这样底层人能做到的最好的差事,再怎么也比像父母那样当一辈子农民,靠天吃饭,做一辈子做粗活笨活好。 后来他不止一次想带着十六脱离暗探所,离开京城,过平常人的生活。 可暗探所怎么可能放他们走? 他们知道太多秘密,除非死亡,这辈子都别想脱离暗探所。 所以在接下刺杀柳二小姐的任务后,十四就开始一点一点布局。 他知道自己一旦动手,就再无生还的可能。 那位是天之骄女,柳相千金,未来的太子妃,大齐的皇后。 所以不管他做得多完美无缺,多天衣无缝,都会查到他身上。 就算查不到他身上,幕后黑手也会在必要时候将他推出去做替罪羊。 而他一旦出事,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根本不会兑现他们的承诺,将十六从诏狱中捞出来,还她自由。 所以他要拿自己最后的时光,为十六铺路,铺一条能够离开暗探所的路。 他要让十六从此以后不再躲在阴暗处做无名无姓的暗探,他要她正大光明地生活在阳光下。 所以,他在杀害柳二小姐时使了手段,故意将她的尸体丢在运河中,为的就是让圣上怀疑是暗探中出了叛徒,让圣上自己开口调十六出狱查案。 他故意收买了行将就木的杨仵作,让他陪自己演一出好戏,让众人查到十八的身上,再趁这个时机,带走柳二小姐的尸首藏起来,让李珩一行人查到他的头上。 而那个时候,他早就靠着十八的任务离开京城,所以他们就不得不顺着他的足迹离开京城。 十六也可以顺势在暗探所最危险的时候离开燕京,不再被牵连。 十八…… 他原是不想杀十八的,可那时候只有他的任务,是需要到疆北查办的。 为了十六的未来,他不得已对昔日的好兄弟下手。 这份亏欠,只有来世再弥补了。 接下来的一步步,都是为了将李珩一行人带来合源镇。 这里是边疆,与玉兰国接壤,只需一个时辰的路程,十六就可以带着他给她准备的金子,离开大齐,到玉兰国去安家立业。 暗探所的手再长,也无法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到敌国将十六抓回去。 一切都很完美的。 只是没想到张敬之对十六出了手。 一个小小的城主,竟然误会十六与李珩的关系,想要将命案强安在十六的头上,以此来威胁李珩不再追查军粮被劫之案。 堂堂一个城主,竟然为了钱财,不顾百姓的死活,伙同岳从军通敌,还要取十六的性命。 他好不容易才救出来的十六,他怎么可以让她死在炎县监牢里? 所以他就算受了重伤,就算会再次暴露,他也要潜入监牢,想办法救她出来。 可时间太紧张了,他又失去了暗探所的帮助。 所以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将他探查来的消息,传进大牢里,借助李珩的手,救十六出来。 可是,他还是失算了。 十四怎么也想不到,要求他杀死柳家二小姐的幕后黑手,同时也是岳从军的靠山。 他们再次用十六的安危,威胁他,要求他配合岳从军,将李珩击杀在合源镇。 也是那时候,他才醒悟。 大齐要变天了。 燕京要迎来一场大难。 大齐将不再是曾经那个国泰民安的大齐。 所以,这一次,他不想再受摆布。 他不想再受这群人的摆布。 他要给十六创造一条更稳妥的路。 只要能够让十六活着离开大齐,他愿意牺牲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他本就是要死的。 但十六不一样。 十六是可以幸福地活下去的。 她值得幸福地活下去。 所以他再次假意配合,实则替十六设局。 十四在行动开始前,就给李珩递了消息,让他安排援手,在合源镇外安排援军,为他和十六的独处创造机会。 再在岳从军被抓后,用无头尸这样的噱头,骗过岳从军,将岳从军从战俘营中救出来,让岳从军以为他的计谋已经成功,可以围堵李珩。 这是他在这场天家较量中,唯一能做的反抗。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也终于可以单独和师妹说说话了。 十四看着眼前的少女,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 现在,他的所有计划,只剩了最后一步。 只差这最后一步,他的师妹,就可以永获自由。 十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颤抖着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地图塞到柳希月的手里。 “这个地图……你收好……是你谈判的砝码……”十四说得艰难,“你跟平王谈判,让他放你走,别让你再回京……到了玉兰国,用那些金子,盘个成衣铺子也好……学做刺绣也好……别再回京了……” 十四说着长叹口气。 “可惜师兄不能去给你成衣店撑场面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要回京……” “千万不要回京……” 十四喃喃着,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可他还是拼尽全力,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叮嘱柳希月。 “不要回京,不要回京……” “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柳希月泣不成声,拼命点头。 她看着十四越来越灰败的脸,惊慌得快喘不过气,只想做点什么挽留住他,脑袋里却一片空白,只机械地答应着。 十四嘴角扯了扯,想再冲她笑笑,让她不要担心,却没有成功。 “对不起,师兄食言了……”十四的眼角终是滴下一滴泪,“师兄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最后一句,虽然轻得如同耳语,却又好似一计重锤,狠狠敲在柳希月心头,她的心顿时痛得快无法呼吸 眼见十四慢慢阖上眼睛,脑袋歪向一侧,柳希月慌了,轻轻摇晃他的身体,想要将他唤醒。 “师兄!你醒醒!师兄!” 可无论柳希月怎么用力,十四始终没能再睁开眼看她一眼。 她用力抱着十四越来越冷的身体,徒劳地哭喊着十四的名字。 风越来越大,气温越来越低。 像极了十四和十六相遇的那天晚上。 两个小小的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在凌冽的寒风中,为彼此汲取温暖。 “你的爹娘呢?”稚嫩的童声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身旁不断发抖的少年。 “我爹娘和妹妹都死了。”男孩声音低低的,带着哭腔。 “我的爹娘和哥哥也死了。”女孩也哽咽着道。 突然,她从小包袱里掏出仅剩的一个干饼,递给小小少年:“他们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我的饼饼分给你吃,你吃饱了就不冷了!” 男孩看着女孩递来的小小干饼,慢慢伸手接过,心里突然升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以后我来做你的哥哥吧。” “嗯?”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好!” 第79章 被活捉了? 柳希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将十四背上的箭矢一根根拔出来,又是怎么把十四带到河边。 一直到冰冷的河水一点点将十四的脸上血污洗净,柳希月才仿若从虚幻的梦境中惊醒。 看着十四脸上满足的笑意,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十四的一生都很苦。 从小家乡受灾,逃难途中家人们一个个离开了他,独留他活在这世上。 他和路上遇见的小十六相依为命,却又阴差阳错进了暗探所,最后被卷进争斗中,为了保护十六,年纪轻轻丢了性命。 他这一生,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竭尽全力地想给十六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给十六留下的那些金圆饼,别说是盘铺子了,就是十六接下来什么都不做,也可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过上富足的生活。 这是他尽所能做到的最好安排。 柳希月无法评判十四用这么多条人命换出来的未来,对十六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她却无法听从十四的叮嘱,离开燕京,离开大齐,去玉兰国安家立业。 十六在大齐唯一的牵绊是十四,十四死了,十六也没了理由留在大齐,可以按照十四的期望到玉兰国,过上十四为她安排好的生活。 但她柳希月不是十六。 她的母亲,她的家人,还有李珩,他们都在大齐,都在燕京。 她无法抛下他们。 所以不管燕京未来究竟发生什么事,无论燕京会变成怎样的龙潭虎穴,她都必须回去。 她的家在那里,她最亲的人在那里,她无法割舍,也无法抛弃。 柳希月用了很久,才将十四身上的血污全部洗净,恢复成最开始柳希月见到他的样子。 她久久地注视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不愿将眼挪开。 十四其实长得很秀气。 白净的肌肤,略带阴柔的五官。 只可惜,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华。 柳希月将他的头发理顺,将他的衣襟展平,轻声对他道:“师兄,我会好好活着,你放心。” 最终,柳希月将他的尸首安葬在了河流边。 在十六的记忆中,十四是喜欢河流的。 他曾说过,他小时候最喜欢在河边玩,叉了鱼带回去给妹妹吃。 泥土一点一点盖住了十四的安详苍白的脸,柳希月也感觉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流逝。 一直到十四的脸彻底消失,她的身体也愈发轻盈。 她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翻身上马。 接下来,就是属于她柳希月的战斗了。 —— 李珩和早已安排好的部队汇合时,天已经黑透了,一轮圆月高悬在空中,干燥的夏风吹起,带来未散尽的血腥味。 他的部将皆是死后余生,精疲力竭。 可他片刻都不敢耽误,只稍作休整,就带着早已蓄势待发的精锐部队杀回平北军营。 他的脑海里,全是那个挡在岳从军身前的少女。 那坚毅的背影,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必须尽快回到合源镇,一是要尽快将叛贼拿下,防止他们逃窜到玉兰国。 二是为了她。 虽然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十六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他还是想尽快赶过去,哪怕只能是为她收敛尸骨。 十六是为了他牺牲,不能让她曝尸荒野。 李珩再回到合源镇的时候,天已大亮,烈日挂在高空,将热气蛮横射向大地,灼烧着李珩的神经。 一队精兵由谢天云带着到城主府拿人,剩下的则跟他回到了陈三的大院。 院子所在的窄巷内血流成河,遍地的尸体没人打扫,就那么堆积在巷子内,有他的校尉军,也有镇北军的士兵。 穿堂的风吹过来,连空气中都带着血腥味儿。 巷子里没有一个活人。 李珩艰难地闭了闭眼,吩咐一旁的燕景煜:“找找十六。” 燕景煜看着巷子里惨烈的状况,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低头应了是,带着人在巷子里搜寻起来。 可他带着人,将巷子里所有尸首都翻了个遍,都未曾看见十六的身影。 十六去哪了? 难道是被岳从军活捉了? 想到这他顿时急得不行,大步跑回去想向李珩禀报。 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发现巷子的尽头站着一名少女。 那少女脸上沾染了鲜血,眉目间凛冽杀气,一手牵着染血的战马,另一手持着长刀,仿若一个战神。 燕景煜看着她,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可置信地喊道。 “十六?” 第80章 你究竟是谁? 劫后相逢,大家面色都很憔悴疲倦。 燕景煜看到全须全尾站在面前的十六,红着眼眶,眼巴巴地看了她许久。 十六受了伤,原本白净的脸庞被血污所覆盖,只余一双乌黑的眸子格外明亮。 她的眼中有喜悦,有激动,又带着几丝忧伤,但脸上的表情格外平淡。 这样的表情,让燕景煜无端想到一个人。 已故的柳家二小姐,柳希月。 但眼前这人,无论容貌,还是身材,没有一处与柳希月相似,但那淡然中带着一丝喜悦的神情,却与当年的柳希月如出一辙。 分明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他怎么竟有一种这是同一个人的感觉? 疯了疯了!乱想些什么! 燕景煜忙将脑内这荒唐的想法赶了出去,一个箭步冲到柳希月面前。 他激动地张开手,想要搂住她的肩膀,给她来一个拥抱庆祝重逢。 但奔至她面前时,突然想到十六不是谢天云,两人之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他停在柳希月面前,及时收回手,语带兴奋地喊道。 “太好了!十六你还活着!” 李珩也注意到了柳希月,翻身下马,慢步走到柳希月身旁,忍不住对她笑了笑。 “你没事就好。” 李珩在外人面前是很少露笑的,柳希月看着他脸上那抹熟悉的笑意,不由喉头一紧。 “殿下一切可好?” 李珩点点头。 得了李珩肯定的回答,柳希月嘴唇抿了抿,才哑着嗓子对李珩道:“殿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珩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看了眼远处镇北军营隐隐的轮廓,对柳希月点点头:“时间紧迫,我们边走边说。” 柳希月沉默了片刻,抬眼瞥了眼燕景煜和他身后的校尉军,才小声道:“十四死了。” 李珩怔了怔,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开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其实,进炎县大狱前,他便收到了一封匿名的长信。 信中有关于岳从军通敌叛国的铁证,还有岳从军下一步的计划。 在看到信中所述的那一刻,他原本以为是镇北军营中看不惯岳从军的人的匿名举报。 但在看到后续关于恳求他放走十六的内容那一秒,李珩突然反应过来,写信人的身份。 是十四。 在十四暴露后,他派人调查了十四的背景,也知道十四和十六的故事。 十四家中原本有一妹妹,在逃亡的路上与十四失散,从此杳无音讯,在那个情况下,多半就是已经亡故。 后来,他在来京的路上遇见了十六,从此两人相依为命,比亲兄妹还要亲厚。 因此,只有可能是十四,愿意冒着风险,在这个时候给他递信,将自己收集到的全部消息奉上,为的就是换自己妹妹的自由。 李珩出身在皇家,即便是血亲之间,关系依旧淡漠疏离,夹杂着算计,所以不太明白十四与十六之间这种无私的,不掺杂一点私欲的亲情。 但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一些羡慕的。 再加上十六在危急关头,不顾一切挡在了他的面前,为他拖住岳从军,为他争取生的希望。 所以即便是不应该也不能放十六走,但只要十六自己愿意,他还是想放她离开。 后续的一切后果,他一人来承担。 柳希月看了一眼李珩,没有说话。 李珩又道:“你若是下定了决心,这次便是个好机会。这次合源镇大战,伤亡惨重,多报你一人上去,不会有人察觉,再加上暗探所现在自身难保,也分不出神来查你,现在走,是最好的时机,本王会安排燕景煜送你出关。” 燕景煜点点头,站在柳希月面前,说道:“你本就在大战之时挡在了岳从军的面前,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按照常理生还的可能性并不大,因此我们可当现在没见过你,出关的路我很熟悉,定会为你安排妥当,不被任何人发现。”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对十六颇为不舍,下意识想要留住她,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安排对十六来说是最好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是真心欣赏十六。 聪明,坚毅,能吃苦,有决断,连李珩的校尉军中有不少人老校尉都无法与她相比。 能有这么出众的能力,背后付出的艰辛,又是他们能够想象到的? 而且暗探所那种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就是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有信心能够胜任暗探所那样高危的工作,更何况十六这样的小姑娘。 这才认识她多久,身上的旧伤未愈,心伤又起。 他看着她那染血的衣裙就觉得心惊。 出了大齐国界,以后无论去哪里都自由自在,不用再不停改换身份,冒着死亡的危险,四处奔波,她将安定下来,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 两厢对比,谁好谁坏,一眼就能看出,他压下心中不舍,愿意竭尽全力送走十六。 柳希月轻叹口气,却没有说话。 李珩和燕景煜静静地看着柳希月,等着她回答。 柳希月回望着两人,捏了捏十四交给她的地图,忽而笑了笑。 没想到十四事先就为她与李珩做了交易,而这个地图,无非是怕李珩不遵守承诺,为她增加的砝码。 但李珩与十四从前接触过的大人物都不同。 他重义,且守诺。 这份地图的作用,倒有些多余了。 “殿下。”柳希月带着笑意开口,“我不会走。”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安排……”燕景煜得了回答,开口说道,说到一半,他突然觉得不对劲,惊道,“什么?你不走?” 柳希月冲燕景煜点点头,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李珩脸上。 “殿下,我答应过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殿下身侧。” 李珩眉头蹙得更紧,脸上显出难以掩饰的错愕。 “你……”李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承诺,他确实听过,却不是出自十六之口,而是另一人。 先前的疑心又重新涌了上来。 他微张着嘴,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艰难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第81章 殿下觉得我是谁? 柳希月看着李珩,脸上的笑意未变。 “殿下觉得我是谁?” 李珩沉默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但柳希月表情平静且淡然,丝毫看不出一点慌乱或是别的情绪。 “你……” 李珩刚一开口,就听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报!!” 男人的嘶吼随着马蹄传来,不多时,一名士兵骑着马奔来。 这人风尘仆仆,腿上还中了一只箭矢。 “禀报平王殿下!!”男人将马停在李珩一尺外,连爬带滚地从马背上翻下来,跪倒在地,“玉兰国清平王世子……领兵夜袭镇北军营……直逼合源镇来了!!” 柳希月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是觉得不可置信的。 玉兰国与大齐渊源极深,但近几十年来,玉兰国虽是内乱不止,偶有玉兰国叛军骚扰边关,但明面上,两国睦邻友好,来往频繁,玉兰国国王也一直遵守附庸国条款,不仅不曾踏足大齐半步,还每年按时上供赋税,可谓是十分忠诚。 几十年来,两国“将战、即战”的消息传谣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真正地打起来过。 就连这一次变故前,频频有军队骚扰合源镇,在合源镇烧杀抢掠,民间也是玉兰国不满附属国条约,想要对大齐开战。 但随着玉兰国国王几次上书称合源镇事件是叛军所为,甚至还请大齐出兵镇压,在镇北军驻扎合源镇后,这个谣言也不攻自破,很多人甚至认为玉兰国国王平庸无能,只想守着大齐过安稳日子,两国必定能长久的和平,甚至还能统一成为一国。 谁知世事难料,昨日李珩才带兵从此处突围,今日玉兰国便带兵夜袭镇北军营。 除了是岳从军通敌叛国,在其中捣鬼,柳希月甚至想不出别的可能。 总不能真这般巧合,岳从军刚暴露,玉兰国就突发奇想要撕毁条约起兵吧? “合源镇今年真是多灾多难。”柳希月突然冷笑一声,“刚被叛军骚扰,停歇没多久,又频繁出现押运兵被杀,军粮被劫之事,现在又将迎来玉兰国的正统部队。” “还都和岳从军有关。”燕景煜补充道。 大事当前,李珩自然没有精力再追究柳希月身份之事。 他默了片刻,思出对策。 “燕景煜,你派人快马加鞭传信回京禀报父皇,其余人,随本王去镇北军营。” —— “急报!” 朱红宫墙里,沉重的大门被人拉开,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小季子连滚带爬地在御道上疾行,一脸的惊慌失措,恨不能肋下生出双翅,飞到御书房内。 眼见御书房在望,他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冲了进去,重重跪下地。 李勖正在专心批阅奏折,见他这样,不耐地皱起眉:“何事惊慌成这样,不成体统!” 小季子吞了口口水,勉强平复了气息,大声奏道:“圣上!疆北府急报!玉兰国起兵南下。玉兰国起兵南下!” 李勖闻言停住笔,盯住他,似乎在辨别他话的真假,半晌问道:“信使何在?” 小季子结结巴巴,回头指着外面,“在,在殿外候着。” 李勖拉下脸,将手里的笔重重放下,冷喝一声:“还不快传!” 随着小季子的叫声,风尘仆仆的信使很快冲进了御书房,“呯”地一声用力跪下,力度之大,似乎能将地面砸个深坑。 小季子下意识地摸摸膝盖,悄悄退到了一旁。 李勖站起身,冷冷看着信使,沉声问道:“前方战事如何?” 传令信使顿觉一股强大的威压感迎面而来,他的身躯不由得再低两分,提一起口气,大声回道。 “回禀圣上,玉兰国清平王世子挂帅带兵五十万,夜袭了镇北军军营,镇北军主将岳从军反了,带人围堵绞杀平王殿下……” “你说什么?”李勖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反问。 “圣上莫急!”传令信使见状立刻大呼,“平王殿下已成功扭转乾坤,带兵镇压叛军,至镇北军营统领大局。” 李勖这才缓缓坐回去,长舒一口气。 “来人,传朕旨意!” —— “驾!” 一名身穿华服的男子,在黑夜中策马疾驰而过,马蹄过处,扬起一片烟尘。 他一路疾驰,进入镇北军主将营,远远地高举手上的信筒,边跑边扬声叫道。 “圣旨到!平王李珩接旨” 镇北军刚从岳从军手上夺回来,李珩亲自坐镇主将营,将镇北军所有将领召集起来,一面抵御玉兰国入侵,一面继续寻找岳从军的下落。 得闻圣旨到,营中将校纷纷整冠理甲,齐齐迎出来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皇考与玉兰结盟,已有数载。我大齐遵法度、守盟约,概无懈怠,与玉兰友好共存。岂料,玉兰狼子野心,犯我国境,夜袭军营,掠城扰民,现晓谕四海周知……着令平王李珩,原地集结镇北军与平北军等部,代朕剿贼,为国戍边。” “臣领旨!” 李珩身着甲胄,跪地接旨。 来使将背上的锦盒取下,朗声对李珩道。 “殿下,请校验虎符!” 李珩上前,将虎符接过来,握在手中。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虎符,心里感慨万千。 这虎符,曾随他征战多年,却在他被召回京后,连同他的将军一职被父皇收回,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能重新握回手中。 一时间,喜悦之余,竟还有几分恍惚。 来使递完虎符,继续大声喊道:“奉上谕:平王李珩坐镇疆北府,敕封镇北大将军,各军部所,一应听从镇北大将军指挥调度,有违此令者,按贻误战机罪论处,杀无赦!” “微臣领旨,谢主隆恩。” 众人随着李珩跪地领旨,呼啦啦跪了一地。 来使宣完皇上旨意,脸色平静地走近李珩,眼神在人群中一扫。 “平王殿下,臣还有事要禀。” 李珩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中隐隐露出急迫的神情,沉默着将人领到主将营内。 “京中近日的传闻,殿下可有听说?” 来使从怀里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呈给李珩。 “东宫密函。” “有所耳闻。”李珩皱眉接过信件,“父皇疑心谁?” “圣上心意,臣下等难以揣测,只是最近太子殿下的处境颇有几分难堪。” “太子?”李珩不可置信地扬了扬眉尾,“怎么牵扯到太子?” “京中盛传,柳家二小姐一事,是太子所为。” 李珩沉着脸,并未开口。 半晌,他才缓缓拆开密信。 信上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京危,速归。” 第82章 留在本王身边 营帐内一片寂静。 来使看李珩手里拿信,只沉默地盯着,面上神情辨不出喜忧,等了一会儿,见他仍不说话,也不好开口催问,便拱了拱手向李珩道别。 “还得回京向皇上复命,不多打扰了,告辞。” 见李珩微微颔首,便转过身,行色匆匆地出了营帐。 一直到来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营帐外,李珩仍旧坐在那里没有动。 燕景煜上前,将营帐大门关上,靠了过来。 “殿下,可是东宫那边出了大事?” 李珩摇了摇头,将密信合起来,放在桌上的油灯火焰上,点燃。 桔红色的火焰立刻窜了出来,将密信一角包裹其中,迅速向上爬升。 燕景煜见状,拿了个小火盆过来,接过烧着的密信。 李珩看着跳跃不定的火焰,听着燃烧的霹雳声,许久都没有出声。 一直到火苗消失,火盆里只余灰黑色的灰烬,李珩才淡淡开口。 “谢天云那边有消息了吗?” 谢天云带人在城主府拿下张敬之等人,直接投入炎县大牢,严刑拷打,想要撬开张敬之的嘴,让他吐出通敌的细目。 燕景煜摇摇头:“张敬之骨头硬,铁证摆在了面前,仍在叫嚣自己是被冤枉。” 燕景煜见李珩的面色沉了下来,顿了顿,斟酌着询问。 “殿下,可要把十六召来?” 李珩蹙了蹙眉头,“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燕景煜叹了口气:“高热退了,只是全身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还碰了泥水,不少红肿化脓,颇有些严重,大夫说随时都有再发热的可能,不能掉以轻心。” 那日柳希月与他们汇合时,众人都过于兴奋,饶是柳希月浑身是血,像个血人,都以为是敌人的溅在她身上的血,倒没人注意到她满身的伤口。 连柳希月自己也不知为何,丝毫没有任何痛觉,还随着李珩带兵到镇北军营拼杀。 一直到当晚,李珩成功将岳从军从镇北军营赶走,夺回镇北军虎符后,柳希月紧绷的神经才得到片刻的放松。 这一放松,伤口的疼痛和耗尽体力的疲惫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人,就直接眼前一黑,倒在了主将营外,将李珩和燕景煜吓得够呛。 当天夜里,柳希月就发起高热,军中本就条件艰苦,再加上柳希月接连几日都没能正儿八经地吃一口饭,睡上一夜好觉,因此她整个人非常虚弱,连着烧了好几日,都没有退烧的迹象。 李珩命燕景煜将合源镇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请到了军营内,为柳希月治病,处理伤口,终于在昨天夜里,退了热,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李珩沉默着点了点头,好半晌,他才沉默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到营帐门口。 “去营里看看。” 燕景煜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李珩。 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想着去巡视军营? 但李珩的脾气他也了解,是最不喜被人干涉他的决定的,既然殿下想这个时候去军营看看,自然有他的到底。 燕景煜连忙拿了佩刀,跟着李珩出了营帐。 二人出了门,从校场穿过,此刻虽是夜色已深,但由于处在战时,校场上仍有许多士兵身着单衣在场上练兵,喊杀声声,十分有气势。 李珩安静地站在校场入口,看着校场内的场景,面色终于是温和了不少。 他眼睛微微眯起,默默看了会儿,转头对燕景煜吩咐道:“练兵不急于一时,再练一会儿,让他们都回营休整。” “是。”燕景煜点头应是,招了校场士兵传达李珩的命令。 李珩在军营内绕了一圈,仍是没有回营的打算。 燕景煜突然明白过来,对李珩说道:“十六此刻应该刚喝了药,还未睡下,殿下要不过去看看?” 李珩安静地站了会,点了点头。 两人这才走到柳希月所在的营帐内。 柳希月昏睡了好几日,又退了烧,此刻精神还不错,特意披了衣起来,坐在床边的软凳上看十四留给她的地图。 听见外面的人通报李珩来了,柳希月将地图收了起来,站起身等李珩进来。 见李珩进来,柳希月拱手冲李珩作了个揖。 “怎么没歇着?” 李珩看着柳希月,眼睛微微眯了眯,抬手示意柳希月免礼。 柳希月站直了身,脸上全是笑:“躺了这么些天了,再躺骨头都僵了,今天状态好些,起来活动活动。” 说着,坐回软凳上,抬了抬下巴问道:“殿下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珩望着她,眉目不动,俊朗的脸上不见表情。 好一会儿,李珩才淡淡开口。 “确有一事,暗探所内部出了些乱子,怕是自身难保,本王想着,此番事毕回京,你便不回暗探所复命了,留在本王身边,如何?” 柳希月眉头挑了挑,表情中却没有意外的神色。 早前听十四说起时,她便知道暗探所此次恐怕难以善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竟已到了自身难保的地步了。 不用回暗探所倒是正好,正巧她自己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条件并不能胜任暗探的正式工作,想要等这次回京,好好谋划打算一番,怎么才能给自己另寻一条出路,只是留在李珩身边…… “留在殿下身边做什么职务?”柳希月想了想问道,“校尉?” 李珩摇头:“暗探所被查,但京中三司却离不开暗探所这样的组织的帮助,圣上的意思,是交由本王,将暗探所重组,以新的名头,重设一司,独立于三司外,主查世间各事。” 柳希月听罢,不由瘪了瘪嘴。 绕了这么大一圈,竟然还是让她回去做原职? 她刚想开口拒绝,就听李珩继续道:“但不会让你继续做暗探之事,本王想着,你的能力,适合做推官,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再让你做伪装他人这般危险的事。” 柳希月这才见了笑,冲李珩点点头:“甚好,一切都挺殿下安排。” “还有一事。”李珩平静地望着柳希月,眼里闪着几分光芒,“与柳家有关。” 第83章 我有更好的法子 柳希月静静地坐在软凳上,双目微垂,脸上的表情冷淡,既看不出惊疑,也没有悲喜,仿佛柳家人柳家事与她没有一点关系,完全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这样的表现,不禁让燕景煜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 明明之前,十六对柳家二小姐一案非常上心,好像与柳家有什么渊源。 现在的表现却又太过疏离,似乎一点也不关心? 李珩探寻地望着她,想在她脸上找到别的情绪。 可惜他失望了,柳希月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他没有发现一点点端倪。 半晌,他长长一叹,继续道:“柳家的三小姐,新的太子妃人选,莫名得了急症,情况很糟,已经不认得人,太医说,应当就在这几日。” 柳希月的太阳穴跳了跳。 三妹怎么会? 记忆中,三妹一直是个谨小慎微的女孩子,虽是姿色出众,但待人接物,总带着几分怯懦。 其实这也正常,柳府规矩森严,嫡庶间地位天差地别,三妹生母出身虽然在妾室中算高,但因其庶出身份,三妹仍旧得不到父亲的正眼相待。 仅有几次在父亲面前露脸的机会,她都表现得颇为胆小,缩手缩脚放不开,像是生怕惹父亲不高兴,父亲因此很是不喜,斥责她太过于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因此她自己出事以后,太子妃的人选越过长姐选择了自家三妹,着实令她感到意外。 但三妹性子虽是怯懦内向,做事却极小心,不管做什么,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再有她的生母在旁提点她,她越发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样将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的人,怎么会突然得急症? 若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要加害她,为何又这么巧,同她自己一样,在被选为太子妃之后才出了事? 难道因为太子妃一位? 柳希月突然想到十四那日同她说的“天家争斗”。 莫非躲在幕后那位皇子就是太子? 太子其实不想在柳家挑选未来的太子妃,但碍于柳家的门第,和柳相在朝中的影响,才不得已为之。 在太子妃定下后,再对太子妃下手,从而达到他的目的? 可…… 柳希月回想起太子那张带着笑意,温润儒雅的脸,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位是个笑面虎,又得皇帝偏疼,他若真是不想,自己父亲哪能强迫得了他? 况且京中再没有比柳家女更合适的人选了。 柳希月太了解太子,若是太子真有意中人,想立其为皇后,也只会在他坐稳皇位后,对柳家人下手,不会选择现在。 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比皇位的分量更重,他绝对不肯为此冒一点点险。 若不是太子,还会有谁对太子妃一位如此在意,不惜两次痛下杀手? 柳希月皱着眉,想了许久,仍是想不出眉目。 她终于放弃,抬眼望向李珩,问:“殿下怎么看?” “本王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京中皆认为是太子动的手,连父皇都对太子起了疑心。” 柳希月一怔,明白李珩找自己的原因。 太子开始失民心了。 这对于东宫来说,是致命的打击,现下虽然不至于撼动太子的位置,但再过一段时间,还得不到好转,真就难说了。 所以对于太子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查出杀害柳家二小姐的凶手,将他从传闻中拯救出来。 还不能只是空口白舌的说说而已,必须有确凿的证据。 但由于她尸首的丢失,查案工作一直停滞不前,而且关键的凶手十四已经死了,要想重新开始查,就必须尽快找到尸体验尸,同时将十四的背景调查清楚。 这样一来,十四给她的地图,她就必须交出去,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京。 可柳希月实在是不想。 她想等她回京,亲自去寻她的尸体,亲自看着仵作验尸,不想再将此等大事假手于人。 李珩见她低头沉默不语,似乎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 “十四信中提到的地图,你带好,等回京,便开始重查此案。”李珩的声音沉沉的,没有情绪,“太子已发了话,务必要严查,这也是推动暗探所重组的一大契机,切不可弄丢了。” 柳希月咬着下唇点点头:“我知道了。” 随即,她又想到旁的,问李珩:“与玉兰国的战事,恐怕短时间不能结束,我们何日才能回京?” 柳希月昔日养在深闺,所学皆与宫闱内务有关,甚少会接触打仗这样的事,再加上原主十六也只是名暗探,不会接触到战事,所以她对这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只知战事一起,动辄交战数年,不会轻易平息。 这也是为何百姓对打仗多有抵触,当今圣上轻易不对玉兰国开战的缘故。 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大齐,实在是不想再让百姓长期陷入战争的苦难中。 而且,若真是打个几年才回京,恐怕她的尸首早就烂得不成样了。 李珩闻言抬眸看了柳希月那一眼,目光极是锐利。 “不会。”李珩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就算短时间不能结束,本王也要想办法将此事尽快结束。” “有一事,我未想明白。”柳希月趁着机会将心中的疑问问出,“玉兰国常年动乱,并无军粮储备,而疆北的军粮丢失也是近年才开始的,丢失的数量并不能支持玉兰军队长期与大齐开战,可为何他们还是选择举兵突袭镇北营?” “他们并未打算长期。”李珩平静地说道,“不过是想趁镇北军群龙无首之际,打突袭,趁机占领合源镇,最近几日,应当会有针对主将营的刺杀,你在镇北军营不安全,明日一早,本王让燕景煜送你回合源镇。” 柳希月却是不肯。 她摇摇头,看向李珩的眸子明亮异常。 “殿下,我有更好的法子。” 第84章 岳从军怎么会在这? 柳希月把自己的计划在心里过了一遍,自觉天衣无缝,才徐徐道了出来。 哪曾想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李珩抬手打断。 “此计太过于冒险,不可。”李珩微蹙眉头,话虽简短,语气却很坚决。 “为何不可?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柳希月见李珩神色不善,要是往常必然住口不说,可今天,她却不愿让步,仍然坚持道。 “失败的代价太大,且本王刚接手镇北军,镇北军中并无可信任的人选。”李珩冷着脸站起身,不欲再和柳希月多说,“平北军精英部队皆在备战与玉兰国的正面交锋,也无合适人选。” “不需要部队,我一人就可。”柳希月立刻毛遂自荐。 “你?”李珩挑眉反问,语气又冷几分,“本王费劲心思把你救活,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殿下……”柳希月还想再争取两句,却直接被李珩打断。 “不必说了。”李珩转身大步往帐外走,“本王改日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李珩出了营帐,燕景煜却还站在柳希月床前,望着柳希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景煜?”柳希月看出来他动了心思,却不着急,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轻声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这个计划,具体打算怎么实施?” —— 深夜,炎县大狱的一间囚室内,谢天云透过墙上的木窗望着天际线上镇北军营中隐隐跳动的火光,长叹了一口气。 他负手站在囚室中央,眉头紧锁,嘴角下垂,脸上的表情焦急又烦恼。 囚室外面,张敬之凄厉尖锐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惨,其间混杂着尖刻又虚弱的骂声,响彻了整个大牢,在空荡荡的监牢中不断回荡,格外渗人。 “头儿。”谢天云手中最得力的手下刘环宁从刑房走出来,站在谢天云身后,低声向他禀报,“张敬之快要不行了。” “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吗?”谢天云蓦地转过身看着他,声音沉沉的,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躁。 “不肯说。”刘环宁摇摇头,“倒是个硬汉。” 要是往常,张敬之的这番行为倒能让他道一声佩服,可现在,他恨不能这世上有种能让人开口说实话的药物,一股脑给他灌下,他少受罪,他们也能交差。 谢天云长叹一口气,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道:“不能真给人打死了,得想点别的法子。” “那还审吗?”刘环宁问。 谢天云啧了一声,没有说话。 审人并不是他的强项,从前在军营里殿下命他审人,也都是严刑拷打。 一套刑下去,什么都招了。 可张敬之嘴太硬,他将法子使了个遍,张敬之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除了惨叫就只骂李珩有眼无珠冤枉好人。 谢天云一想到这,就又烦躁起来。 “审啊,怎么不审?” 说完,谢天云顿了顿,转头吩咐:“去找个医官来,给他治治伤,别让人死了,要死了,真就什么都审不出来了。” 刘环宁明白他的意思,应道:“是。” 谢天云又叹口气,突然就想到了十六。 十六可是暗探所中套人话的好手,有她在,应当很快就能把话从张敬之嘴里套出来。 趁现在张敬之还有气,还不如让十六来试试。 “等下。”他眉尖蹙了蹙,出声叫住刘环宁,“算了,再审下去,可能真就没命了,派人去军营禀告殿下,让请十六过来吧。” “是。”刘环宁应了是,转身出了囚室。 而柳希月此刻,却不在镇北军营内。 趁着天黑,她带着燕景煜偷偷出了镇北军营。 “驾——” 马儿在官路上飞驰,燕景煜的速度明显比柳希月快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狂奔,激起一串飞尘。 柳希月出发前传了大夫来对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可到底是有伤,这样在马背上狂颠,没一会儿就觉得伤口在隐隐作痛。 她紧蹙眉头,强忍着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夏夜的晚风刮在脸颊上竟让她感觉有几丝凉意,浑身的关节似乎也都在漏风,刮得她伤口更加酸痛难忍。 又飞奔了一截,远到已无法看到镇北军军营,柳希月实在忍不住勒停了马,问燕景煜。 “景煜,前面还有多远?” 燕景煜缓缓放慢了速度,停在柳希月不远处,找了处高点,朝远处望了望,回答道:“出了关口,差不多再跑不到十里路就能看见玉兰军营了。” 柳希月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望,没有说话。 燕景煜掉头朝柳希月走了两步,借着昏黄的月光,看清了她苍白如纸的面色,“怎么样?还能坚持吗?要不今日先回去?” “等玉兰国攻过来,就不好动手了。”柳希月摇摇头,“走吧。” 燕景煜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但他也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耽误了,可就再难找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又望了望柳希月,嘱咐道:“实在不行,你出声叫我。” “我知道。”柳希月白着脸点了点头。 两人再次出发,在官道上一路狂奔。 出了关口,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本就人烟稀少,此刻又值深夜,更是空无一人。 两人座下战马本就训练有素,现在马蹄还包上了一层棉布,并无往日哒哒的声音,动静很轻很小,整个草原上就只有风刮过草坪的飒飒声。 风烈烈地吹,柳希月穿着夜行衣,身子微弓,几乎是伏在马背上,以此减少奔波为她带来的痛苦。 就在柳希月快要撑不住时,燕景煜突然降低了速度,停在柳希月不远的地方。 “怎么了?”柳希月也放慢速度,慢慢靠了过去。 燕景煜没有回答,翻身下了马,弓着身子找了一处掩体,招手示意柳希月跟过去。 柳希月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就听燕景煜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人?” 柳希月闻言,微微探了头出去。 黑暗中,似乎是有几个人影在前方攒动。 还未等柳希月回答,突然就听得一道压抑的粗喝声传来。 “废物东西!连个消息都递不进去!养你们有何用!” 这声音对两人来说,再熟悉不过,尤其是柳希月,简直如雷贯耳。 “岳从军?”柳希月挑了挑眉,“他怎么会在这?” 第85章 十六人呢?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燕景煜也是变了脸色。 “岳从军不是投奔玉兰国了吗?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燕景煜说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我们的人在玉兰国军营探了许久都没找到他的踪迹,原来还没能进到玉兰国军营。” “你们还派人进了玉兰国军营?”柳希月没想到李珩竟然已找岳从军到如此地步,蹙眉问道,“殿下寻他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是,事关重大,殿下也只透露了一点风声给我,似乎与京中陷害太子之人有关。”燕景煜倒吸一口气,“不行,我们得赶紧回去通知殿下,若是耽搁久了,让他跑了可不好。” 柳希月看了眼远处的人影,又看了看燕景煜脸上郑重的神色,冷静地点点头:“嗯,你速速回去向殿下禀报。” 燕景煜一惊:“你不走?” “我身上有伤,骑马速度不如你,会拖慢你的速度。”柳希月摇摇头,“不如我留在此处替你看住他。” 说着,柳希月朝燕景煜伸出手。 “你的鸣笛给我,若是岳从军换了位置,等听到你们的动静,我就给你发信号,让你们知道他的最新位置。” 燕景煜却不肯同意:“此处离玉兰军营太近,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暴露你的位置,太危险了,我不能放你一人留在此处。” “万一岳从军变了位置,你带着殿下过来了,上哪找他?”柳希月也不跟他辩驳,只淡淡地问他,“还是让殿下大半夜的白跑路?” “这……”燕景煜思索片刻,咬了咬牙,翻身上了马,“你小心行事,凡是以自己安全为主。” “我有分寸。”柳希月点点头。 “千万要小心,若是他靠近玉兰军营,你宁可丢了他踪迹也千万不要冒进,知道吗?”燕景煜还是不放心,低头叮嘱柳希月。 “知道了。”柳希月忙不迭点头,轻声催促他,“别啰嗦了,你快去快回。” 得了柳希月的回答,燕景煜这才调转方向,扬鞭出发。 马儿扬蹄远去,柳希月靠着掩体,握着燕景煜给她的鸣笛静静默了片刻,探头出去,望向远方的玉兰军营。 ———— 镇北军营。 李珩刚刚阖眼准备小睡片刻,就听帐外有人通报。 “殿下,刘环宁求见。” 李珩眉头蹙了蹙,翻身坐起来,捏了捏眉心,冷声道:“传。” 他话音刚落,刘环宁就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面上隐隐带着几分急躁。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李珩站起身,将外衣披在身上,出声问刘环宁,“张敬之招了?” 刘环宁刚低头拱手准备行礼,就听李珩这么问,动作不由僵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他低着头,思忖应当该怎么开口。 “还未,他状况不太好,有点撑不住了。”刘环宁斟酌着语句,小心地回道。 “撑不住?”李珩眉头挑了挑。 “是。”刘环宁的头又低了几分,“再审下去恐怕就要没了命,所以来请殿下恩准,让属下带了十六回去协助,免得真害张敬之丢了性命。” 李珩回头,冷冷瞪他一眼,刚想拒绝并训斥他两句,忽得变了主意。 让十六去也好。 审人是她擅长,再加上合源镇的条件比军营更好,也适合她养伤。 更何况,这还是个很合适的理由送她离开镇北军营。 想到这,李珩出声唤人:“燕景煜,带刘环宁去找十六回合源镇。” 话音落了,却没人应声。 刘环宁抬头看了一眼营帐门口,静静地等着,可两人在营中等了许久,燕景煜也都未出现。 李珩脸色沉了沉,又出声唤了燕景煜一声,却还是未见人影。 见李珩面色愈发难看,刘环宁抿了抿唇,替燕景煜找理由:“殿下莫急,没准儿是燕侍卫长有什么事耽误了,属下自行去寻他。” 李珩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沉着脸将衣服穿好,大步出了主将营帐,往柳希月所在的营帐走。 刘环宁见李珩背影隐隐带着怒气,大气也不敢出,连忙跟了上去。 李珩进了柳希月的营帐,看着空空如也的行军床,怒极反笑:“这两人真是反了天了!” 他撩了帘子出去,问营帐门口的士兵:“十六人呢?” 那士兵见李珩面黑如锅底,心知大事不妙,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道:“回殿下的话,十六说躺得闷得慌,让燕侍卫长带她去校场转转。” “校场?”李珩冷笑一声,“本王方才从校场过来,可没看见人。” “兴许是在别的地方去了?”那士兵诚惶诚恐地回答道,“属下这就带人去寻他们。” 说完,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带了人到营中去找人。 那士兵走远,李珩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准备转身进营帐等消息,就见那士兵突然又折返了回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人。 “殿下!燕侍卫长找到了!” 李珩停下脚步,冷冷看着燕景煜急冲冲地奔了过来。 燕景煜急匆匆地奔至李珩面前拱手行礼,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将今夜他与柳希月发现岳从军的行踪一事向李珩禀报完。 可等他说完,李珩脸上的表情却变也未变,只是冷着脸问他:“十六人呢?” 燕景煜愣了愣。 “在……在我们发现岳从军的地方。” 李珩黑眸冷冷地扫了燕景煜一眼,忽而冷笑一声:“燕景煜,你越发有本事了。” 燕景煜跟在李珩身边多年,知李珩这样已是怒极,冷汗唰唰地就下来了。 他忙不迭地跪下,低头认错:“属下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李珩望着跪着的燕景煜没有说话。 好半晌,才扭头,高声吩咐一旁的士兵。 “去召集平北军冲锋队,准备出兵。” 第86章 难道与岳从军有关? 关外草原上。 越来越浓的夜色中,晚风愈发喧嚣,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呼呼作响。 可除了风声外,草原上再无一点声响,寂静得有些渗人。 柳希月靠在掩护的大石头后,静静望着天。 此处离玉兰国军营只有几里地,前面还有岳从军的亲卫队,可以说是危险万分,稍有不慎,就会被两方发现,被活捉了去。 若是落在玉兰军手上还好,两方只有国恨,并无私仇,而她又是个叫不上姓名的小角色,最多也就是把她就地处决,死个痛快。 可若是落在岳从军手里,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岳从军本就恨毒了她,又因为她,没能成功伏击李珩,落得如今这个苦闷憋屈的境地,若是抓了她,还指不定是什么生不如死的遭遇,说不定会活扒了她的皮,以泄心头之恨。 因此,她不敢频繁地探头出去观察岳从军,只敢闭着眼,全神贯注地探听岳从军营地方向的动静。 若是营地里的声响大了,柳希月再找机会探头出去,观察下岳从军的位置有没有发生变化。 好在岳从军似乎认为这个地方格外安全,决定今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还不停地派人往玉兰军营递送消息,根本没有功夫分神注意是不是有人在暗中观察他,倒也让柳希月轻松了不少。 可不知为何,岳从军一连派去了三拨人,都是无功而返,别说递消息进军营了,连玉兰军营大门都没进着,就被流箭射中,重伤而归。 岳从军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在营地内痛骂了许久,刚刚才安静下来,想来是骂累了睡了过去。 那头安静了下来,柳希月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她仍是全神贯注地听着,不肯放过一点声响。 可渐渐的,她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之前她和李珩都认为玉兰国贸然起兵,一是趁着镇北军内乱,到疆北占点便宜,做关系物资,运气好还能将合源镇占下来。 二是为了接应岳从军进玉兰军营,防止岳从军被李珩等人活捉,坏了他们大计。 可如今岳从军就在玉兰军营外几里地的范围内,却始终不能进入玉兰军营,实在是太过于蹊跷。 难道是玉兰军并不想要岳从军去?岳从军之前也和玉兰君并无瓜葛? 可若是岳从军与玉兰国清清白白,为何玉兰国要在岳从军出事时突然起兵攻打合源镇? 而岳从军又为何几次三番地向玉兰军示好?想要给他们传递消息,进入他们军营内。 难道这背后里有隐情? 柳希月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刚才燕景煜走的时候,说的那句岳从军与京中陷害太子之人有关。 而陷害太子之事,柳希月也清楚,无非就是拿柳家二小姐的死和她三妹的急症做文章,想要往太子头上扣帽子。 难道……岳从军还与她的死有关? 那玉兰国的请平王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这一切恐怕只有到玉兰国军营中偷偷探打探一番才行。 柳希月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微蹲下身往岳从军的营地方向看去。 营地依旧漆黑一片,方才一直攒动的人影如今也都静止下来,风中还传来了隐隐的鼾声。 听这声响,岳从军应当是睡熟了,不会在短时间内变换地点。 柳希月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按常理来说,燕景煜很快就要带着李珩回到此处了,就算岳从军在自己离开后变了位置,也会被李珩一行人捕捉到。 因此,她若这时候离开,对李珩一行人的计划影响不大。 想到这儿,柳希月弓起身子拉紧马绳,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掩体。 出了掩体后,柳希月没有耽搁,直接翻身上马,绕开岳从军的营地,一路飞驰。 越靠近玉兰国,气温越发低了下来,冷风呼呼地往柳希月脸上刮,但她片刻都不敢耽误,直奔玉兰军营而去。 她本就绕了远路,如今更不是往玉兰军营正门处走,而是绕到了玉兰军营的侧后方,比预计多花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 柳希月下了马,将马拴在一处隐秘位置,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用品和匕首,找了一处靠近玉兰军营的制高点,伏在地上,静静地观察军营内的动静。 夜风将营帐上的篷布吹起,发出“扑扑”的声响,虽是深夜,军营内却还灯火通明,不断有拿着长枪的士兵在军营几处入口巡逻。 看来从入口进不去,得换个位置才行。 柳希月趴在地上想着,目光不停在军营内转圈,寻找可以突破的入口。 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落单的士兵。 这士兵在军营的最边缘处,同时也是灯火最昏暗的马厩内。 他手里抱着一大捆干草,身旁摆着几个大木桶,正在专心致志地给战马添粮,顺便清理满地的马粪,忽而觉得背后一阵凉风吹过,格外的冷,身后似乎还有一阵特别轻的脚步声。 他摸了摸后脖颈,站起身,转头向后看了看,可身后还是原来的景象,并没有一个人。 难道是干活干得太累,出现幻觉了? 这士兵想着,觉得也有可能。 他们起兵仓促,刚扎营时,连战马都不够,还好今日送达了一批,勉强够骑兵营使用。 但这也苦了他们这些管马的,连轴转了一整天,干到大半夜还有两个马厩没清理完,可怜他到从军的时间最短,又没有背景,所有活都被塞给了他一个人。 从前他哪受过这种苦?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干。 许是真的累得很了,又或是太困了,起了幻觉,还是抓紧时间好做完了活计早点回去休息为妙。 男人这样想着,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又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复又弯下腰,准备继续干活。 可他刚低下头,还没来得及抱起地上的稻草,就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他惊得一跳,张嘴想要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他身子一歪,毫无意识地倒了下去。 第87章 十六还在玉兰军营里! 见男人毫无意识地倒了下去,柳希月收起匕首,将倒下的男人拖进马厩的角落,将他身上的兵服扒了下来,飞快地穿在自己身上,又在他身上一阵摸索,翻出他的腰牌配饰,全都戴在了自己身上。 穿了衣服,戴好了配饰,柳希月拿出暗探所专用的易容工具,照着男人的脸,对着自己的脸涂涂画画,没一会儿,原本清秀的长相就变成了刚才那人的样子,就算是熟悉之人,也不会轻易发现。 做完这些,柳希月松口气,拿出准备好的麻绳将男人五花大绑,又用抹布堵了嘴,塞到马厩角落里的稻草堆里。 这一切,柳希月虽才是第二次做,但不知是不是有原主记忆的帮助,柳希月做起来轻车熟路。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胜任暗探这一职务。 柳希月想着就有几分得意,将男人的身体又往稻草堆里埋了埋。 “怎么这么久还没做完?”柳希月正埋着,马厩门口突然传来男人怒气冲冲地呵斥,“你是不是在里面偷懒呢!快给老子滚出来!” 柳希月听到这动静浑身一僵,手上地动作一滞,忙不迭回头看。 昏暗的灯火下,马厩门口似乎站了个中年男子,头上还戴着头盔,应当比起伏击这男人军职更高。 柳希月稳住心神,学着方才听到男人的声音回答道:“就快要好了,等清理完这桶马粪属下就出来。” “快点,耽误了将军明日出征,你小子就等着死吧。”男人在门口站着骂骂咧咧地喊了几句,不知是不是被马粪的臭气熏到,没一会儿就大步离开了。 柳希月见那男人的身影消失,当然也不可能真的老老实实地待在马厩里干活,她踢了脚身侧装有马粪的大木桶,掩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离开了马厩。 一出马厩,外面到处都是巡逻的火把。 柳希月虽是伪装了自己,但也知这人在军营里就是个小士兵,谁都能使唤两句的那种,并不安全。 可短时间内,她也再寻不到第二个落单之人让自己换上新的伪装,所以为了不被人逮着,她刻意躲开了营里的巡逻士兵,摸索着去找粮草库。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来玉兰军营,但来之前燕景煜给她看了探子探来的大致舆图,顺着脑内舆图,十分顺利地摸到粮草库附近。 粮草库与别的营帐不同,外面摆放了不少战车,还有各式各样的刀枪剑戟,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队手持大刀的玉兰国士兵一字排开,守卫在门口,一个个虎视眈眈,无比凶狠。 柳希月停在了粮草库不远处,看着那一队士兵犯了难。 玉兰国的将领显然知道粮草对他们来说有多么重要,派了重兵把守,可这样森严的守卫,她如何才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放一把火,将粮草库烧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军营里逃脱掉? 柳希月想着,转身准备另觅他法,可刚转身走了没两步,熟悉的男声又从身后响起。 “你给老子站住!”男人怒气冲冲地走向柳希月,“我让你打扫马厩你就是这么打扫的吗!” 柳希月浑身一僵,心道不妙,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 昏暗的夜色中,李珩带着一队平北军精卫从关口一直杀到岳从军营地,岳从军刚从睡梦中醒来,惊恐地发现他已被李珩带来的士兵团团包围。 饶是如此,岳从军仍不肯缴械投降,他带着手下,顽强反抗,想效仿李珩之前的做法,在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从中突围,逃出生天。 吼声、杀声、嘶叫声里,响彻了草原上空,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李珩望向不远处的玉兰军营,提刀进入战场。 必须尽快结束战斗才行,再耽误下去,这声音惊动了玉兰军营,让他们派兵出来打探,可就不妙了。 但岳从军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格外难缠,两方一直缠斗到天际露出一抹白色,方才收场。 岳从军一方伤得惨烈,战场上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的随从几乎全部毙命,好一点的也身受重伤。 鲜血浸透了岳从军脚下的土地,他被三名士兵牢牢压在地上,仍是不肯认输,尽全力反抗着。 但到底寡不敌众,最终被燕景煜一个手刀劈晕,带上了镣铐。 活捉了岳从军,燕景煜终于能松一口气。 他盯着平北军士兵将岳从军压上了马,往军营的方向带,回身向李珩禀报。 李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一句,只开口吩咐燕景煜:“去找十六。” 燕景煜这才想起十六还在附近,连忙动身准备去寻。 心中却暗自起疑。 他们与岳从军交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何十六却未曾出现,过来寻他们? 难道是伤口的炎症复发,又发起了高热,无力前来? 可两人出来时,十六的状态很是不错,大夫也说喝了药,短时间内不会再发高热。 不仅是十六,他们在玉兰军营这么近的位置打了一晚上,玉兰军居然也毫无反应,连侦查队都没派一队出来,实在是太过可疑,太过蹊跷。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隐隐浮出一个答案,可同时,他又希望这个答案是错误的,是绝不可能发生。 燕景煜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带着人往之前的藏身之地赶。 还未走近,他就知道出事了。 十六的马不见了。 不仅仅是马,连十六也没了踪影。 燕景煜吓得险些站不稳,强撑着在附近又搜了一大圈,依旧没有十六的半点踪迹。 他再不敢耽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身上马,打马回去找李珩禀报。 “殿下!不好了!十六不见了!”燕景煜惊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只是没想到,他话音刚落,远处的玉兰军营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笛啸。 那声音,与燕景煜给柳希月的鸣笛声如出一辙。 紧接着,“轰”地一声,玉兰军营发出震天的爆炸声,连带着一股热浪朝李珩所在的位置袭来。 燕景煜想也没想,直接将李珩扑倒在地,挡住从玉兰军营蹦出的碎片。 好一会儿,燕景煜才抬起头,看着天边冲天的火光,脑内一片空白。 刚刚那声尖啸是从玉兰军营里发出来的…… 十六还在玉兰军营里! 第88章 给齐人开开眼界! 李珩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震得头晕耳鸣,还未反应过来,就觉眼前一黑,等他回过神,已燕景煜全力扑倒在地,撞得他眼冒金星。 李珩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清明。 他冷着脸,伸手推开护在他身上的燕景煜,慢慢站了起来,望向玉兰军营冲天的火光,沉吟了半晌,没有说话。 燕景煜见李珩起身,也急急站起身,替李珩捡起地上的头盔,递给李珩,焦急问道:“殿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无事。”李珩接过头盔戴在头上,沉声问燕景煜,“方才那声尖啸,可是你的鸣笛?” 燕景煜脸色一白,又想起下落不明的十六,点点头:“是,属下离开时,交给了十六,应当是十六吹的鸣笛。” 之前他与十六约定好,若是有意外或是岳从军方位有变,就鸣笛示意,现在岳从军已被活捉,十六鸣笛意味着什么,燕景煜都不敢去细想。 而且,那尖啸,是在玉兰军营内的响起的…… 玉兰军营状况不言而喻,隔着这么远,尚能感受到如此强劲的爆炸冲击,军营内部的情况恐怕更加糟糕。 就不知十六离爆炸的中心到底近不近,若是离得远,或许尚有生还的可能,若是离得近…… 可好端端的,玉兰军营怎么会爆炸? 燕景煜想着,觉出了不对劲。 玉兰军营内总不能是自己爆炸的! 说不定是十六引爆的玉兰军营! 方才那声尖啸,就是在通知他们,她已得手! 燕景煜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由面带喜色,惊喜地问李珩:“殿下,这爆炸,会不会是十六做的?” 李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应当是如此。” 说罢,李珩将剩余部将都召集了过来。 “此番玉兰军营大乱,正是我们出击的好时机。”李珩说着冷哼一声,眸中有杀气一闪而过,“胡冲,你快马加鞭回去通知刑武增派援军,其余人等,随本王一起杀入玉兰军营,活捉玉兰主将!” 刑武是平北军主将,现被李珩指派为副将,也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将,出身武将世家,很是骁勇,且对大齐忠心耿耿。 被李珩点名的胡冲立马抱拳回答:“属下领命!” 其余将士皆是神色一凛,举刀高喝:“活捉玉兰主将!活捉玉兰主将!” 玉兰军营内被这冲天爆炸炸得一片狼藉,大部分在外巡逻的士兵几乎都被炸成重伤,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而各部管事的将领,因时间尚早,未到他们起床操练的时间,因此都在营帐内熟睡,反而得以在第一波爆炸中幸存。 但爆炸后的火势汹汹,再加上玉兰军营面积并不大,营帐布置的非常密集,而营帐又多是油布所制。 因此不出一刻钟,整个军营半数的营帐都被熊熊烈火点燃,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各部将领甚至顾不上去查爆炸的源头究竟是何处,都手忙脚乱的指挥着为数不多尚能活动的士兵救火,防止火势继续蔓延。 李珩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领兵杀入玉兰军营的。 正在救火的士兵们猛然听见军营门口传来的阵阵马蹄和喊杀声,连火都没心思救,丢了水桶就往主将营的方向跑。 此刻,玉兰主将雪礼成正背着手来回踱步,听手下将领汇报初步统计出的伤亡情况。 “爆炸位置找到了吗?”雪礼成白皙的脸上满是阴霾,蔚蓝的眼眸里满是戾气。 雪礼成是清平王最受宠的儿子,自幼研读军书兵法,在听说清平王要出兵攻打齐国后,自告奋勇地举荐自己代父出征,来做此次的主将。 这虽是雪礼成初次带兵出征,但他自认为自己在打仗这一方面是天造之才,无人可匹敌,必定能杀得齐国军队片甲不留,大胜而归。 没想到这仗还没开始打,就损失大半将士,这要是传回都城,指不定被人如何耻笑。 “等本世子找出是何人造成此次事故,必要严惩,让他生不如死。”雪礼成愤愤地想,“在本世子的军营中,是绝对容不下这样笨手笨脚的人存在的!” “回殿下,军营南面火势严重,还未能派士兵进入查探,但起火的源头是那边,爆炸的源头应当也是那个方位。”禀报的将领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尽量小心地解释道。 他知这雪礼成虽是年纪轻轻,但却很不好惹。 不仅能力不足,还脾气火爆,光是整备阶段就搞得整个军营兵荒马乱,乱得像一锅粥,但雪礼成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反而责怪手下部将,一切差错都是手下的将领办事不力,必须严惩,决不能姑息。 自在此处安营扎寨后,雪礼成已发落了三位大胆谏言的老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落到他自己头上。 此刻他跪在地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又因此次爆炸被雪礼成无端迁怒,丢了性命。 “废物!”雪礼成听完后果然大发雷霆,将桌上的茶杯拂到地上。 茶杯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瓷片几乎是擦着那将领的额头面上飞起,但那将领一动也不敢动,任由碎片在自己额头上割起一道血痕。 “火势大就不进去探查了吗!这么大的事!一点小火星就给你们都难住了是吧!”雪礼成气得手舞足蹈,“通通给本世子进去查!” “是。”那将领的头又低了低,起身准备出去。 刚站起身,就听一声凄厉的长声由远及近,奔入主将营内。 “报!!!” “又是什么事!”雪礼成不耐烦地吼道。 “是齐国的军队!”那人连滚带爬地跪倒在雪礼成身边,大喊道,“齐国的平王亲自带兵打到军营门口了!” 雪礼成吓得一惊。 “他怎么会……”雪礼成倒吸一口凉气。 不对劲,怎么会突然打到他军营来。 不是说齐国的镇北军主将叛逃,齐国军队群龙无首,只一个平王李珩坐镇,还不能服众,无法统领镇北军吗? 他还专门制定了针对镇北军营的夜袭计划,意图用最快的时间,最少的伤亡拿下李珩的首级,将镇北军一举击破! 怎么李珩就带兵打过来了? 而且怎么会就这么凑巧,他军营刚出了事,李珩就打过来了? 难道这爆炸,是李珩搞的鬼? 若真是李珩做的,此番出击,可谓是有备而来,势必要取他首级的! 自己性命难保了! “来了多少人?”雪礼成颤抖着声音问道。 “只有百人。”那探子答。 “只有百人?” 雪礼成听罢,瞬间没了方才的害怕,仰头哈哈大笑。 “只有百人就想闯我玉兰军营,简直是找死!来人,把本世子准备的火炮抬出来!给他们齐人开开眼界!” 第89章 发现了一具女尸! “殿下!”那将领打断雪礼成得意的笑声,“这……这……” “有什么事就直说!”雪礼成猛地被打断,很是不爽地问道,“吞吞吐吐的,没点气势,怎么带兵打仗!” 那将领抬头看雪礼成一眼,见他怒目瞪着自己,当下把心一横,直接说道:“军营的粮草库和军械库,都在南面火势最旺处……” “你说什么?”雪礼成的动作猛地滞住了,脸上显出惊恐的神色,语调尖利地质问道。 “草库和军械库都在爆炸起始的范围内,再加上现在火势这么凶猛,就算爆炸源头不在粮草库,咱们的粮草恐怕都被烧得精光。”那将领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殿下的火炮都存放在军械库,恐怕也凶多吉少……” “废物!废物东西!一群废物东西!”雪礼成又惊又怒,一脚踹上那将领的腰侧,暴喝道,“你们知道那些火炮多精贵吗!还不快派人去救!能抢出一台是一台!快去!!” 那将领忍着痛,拱手欲应是,就见营帐门口又连滚带爬闯进来一人。 “殿下!不好了!不好了!齐国的军队已经突破大门防守!朝着主将营杀来了!” 雪礼成听到这消息,顿时吓得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但他很快回过神,扶着一旁的案几站起身,转身拿了墙上挂着的长枪。 “殿下莫要冲动!”那将领见雪礼成这般,以为他要杀出去和齐国军队拼命,连连劝道。 雪礼成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冲动什么冲动!你们速速掩护本世子撤退!留了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本世子定要报今日之仇!”雪礼成又上下扫视那将领一眼,“你速速把你的盔甲给本世子脱下!” ————— “杀啊!” “冲啊!” “活捉玉兰主将!” 冲天的火光中,平北军的喊杀声震天动地。 李珩带着一队精兵,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直直杀到玉兰主将营门口。 他看着喊杀声中毫无动静的玉兰主将营,在门口勒停了马。 “殿下。”燕景煜打马上来,“不对劲,我们如此大的声势,玉兰主将居然都未露面,恐怕这营中有埋伏,属下先带人进去探查一番。” 李珩看了看眼前的营帐,摇了摇头:“不必。” 说罢,李珩翻身下马,持着佩刀大步往主将营走。 燕景煜也连忙下马,带了十人精锐部队,随李珩一同进了营帐,其余士兵,在营帐门口把守,防止有人偷袭。 李珩撩起帘子,进了主将营。 只见营帐内坐着一名年轻男子,穿着玉兰主将特制的盔甲,低头看着面前的舆图,就算听见有人进来,也未抬头看一眼。 李珩走到男人身前,静静看了他片刻,开口道:“玉兰主将何在?” “本将不就在你眼前。”男人冷笑一声,答得很快。 “不。”李珩轻蔑地看他一眼,“你不是。” “平王是如何得知?”那男人似乎很是意外,终于抬头正视李珩。 “本王见过雪礼成。”李珩答道:“他人呢?” 男人笑笑不说话,桌下的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李珩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忽而笑道:“这么声势浩大地起兵,还未正面一战,主将便弃营逃跑,倒是挺符合雪礼成的行事作风。” 这话说得直接,就差直言雪礼成行事乖张,难成大事。 “若不是平王无耻偷袭在先,世子殿下怎么会弃营逃跑?”男人冷冷答道,将佩刀无声地抽出几分。 “此次爆炸,并非本王所为。”李珩挑了挑眉,“你倒是有血性。” 男人不知李珩为何突然夸他,却也无心神去想,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语气愈发冷戾。 “若不是平王所为,那平王此番,该不会是来我营救火的吧?” “当然不是。”李珩冷然一笑,“自然是来趁火打劫的。” 李珩话毕,猛地一伸手,将横在两人之间的案几掀开,手中寒光一闪,长刀就已架在男人脖颈上。 男人完全未反应过来,手还死死握着腰间的佩刀,来不及抽出半分。 “本王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乖乖束手就擒,少受点苦。”燕景煜见状连忙带着人上前,一面威胁,一面将男人押住。 “我是不会告诉你我们殿下的下落的!”男人被押在地上还在叫嚣。 “不用你说本王也知。”李珩丝毫不在意,“在回玉兰国的路上。” 男人听李珩如此羞辱自家世子,气得大骂。 李珩懒得搭理,只招了人来,吩咐道:“主将已逃,玉兰军已无战力,派人随本王一同去找十六。” “是。”将士领命答道。 李珩带着人马,在军营里一面杀敌救火,一面寻找十六的踪迹。 南面的大火还未扑灭,浓烟滚滚,毫无熄灭的迹象,军营里遍地都是玉兰士兵的尸体,有被爆炸重伤的,有被平北军砍倒的,还有被火烧伤的,十分混乱。 营内的空气中满是血腥气与火药气,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袭来,呛得人难受,火焰造成热浪一浪接一浪地袭来,走在军营内,宛如行走在人间炼狱。 但李珩此刻顾不得这些,他带着人,在这些尸体堆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声影。 就在众人越来越接近火势最盛的火源中心时,一个将领迎面跑了过来,大声向李珩通报。 “殿下!有发现!里边发现了一具女尸!” 第90章 她到底遭受了怎么样的折磨 李珩本来弯着腰,眼神在尸体堆中搜索,全神贯注寻找十六的身影。 听到校尉的通报,呼吸一窒,猛地站起身。 入目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火光冲天,不遗余力地掠夺着四周的空气,面颊传来一阵一阵灼烧的痛感。 不知是不是因为氧气稀薄,李珩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周遭的打杀声、玉兰士兵的痛吟,以及烈火燃烧的“噼叭”声音悉数消失。 身边的一切事物仿佛都被拉长,动作被放慢,变得模糊遥远,让他看不真切。 面前的校尉嘴唇一直在卖力却又缓慢地开合着,但李珩听不见任何一句话,一个字,耳内只余一声刺耳的尖啸。 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嗅觉却好似被无限放大,鼻端的血腥气直冲颅顶,呛得他呼吸困难,几乎喘不过气。 燕景煜抬头就见李珩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额头挂满汗珠,心中顿时一慌,当下也顾不上去核实女尸的细节,将手中东西一扔,冲上前去搀扶李珩。 “殿下……当心!”燕景煜急急地喊道。 李珩踉跄两步,扶住燕景煜的手,勉强站定,低着头缓了好一阵,才摆了摆手。 “去查……”李珩声音喑哑,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若那女尸真是十六,就收敛了带回来,她以身殉国,不能让她的尸骨留在玉兰军营。得带回京,好生安葬。” 燕景煜听李珩这样说,被强压下的悲伤又翻涌上来,只觉得心中一紧,胸口似乎被石头堵上了一般,沉重得难以呼吸。 他喉头滚了滚,低声应了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又劝李珩:“殿下还是退到外围等待吧。” 但李珩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还是站在原地,苍白的双唇紧抿着,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若是平日,燕景煜肯定不会再开口干涉李珩的决定。 但今日不同往日,这里实在太过危险,若李珩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燕景煜想了想,继续开口劝道:“前方火势凶猛,此处随时都有复燃的可能,属下知殿下是担心十六,但殿下万事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平北军还等着殿下回去主持大局,殿下可不能在此处出了事。” 李珩似乎被他说动,目光在远处越来越盛的火光上停留了片刻,没有再坚持,点了头。 燕景煜立刻冲周围的校尉使个眼色,校尉们和他早有默契,马上领会他的意图,慌忙上前,一左一右将李珩扶住,搀着他出了容易复燃的范围。 有个校尉心思更加细密,早从主将营搬来了太师椅,请李珩坐着歇息。 “本王没事。”李珩在太师椅上坐下,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出声吩咐校尉,“趁火势还能控制,尽快去找人。” “是。”校尉见李珩脸上有了少许血色,应该是恢复过来了,拱手应是,率领手下匆匆赶去支援燕景煜。 这边燕景煜接过校尉浸湿了的面巾,戴在脸上,又在盔甲上泼了水,带着人冲进了烈火中。 整个营地南面的营帐都已经烧得焦黑,地上躺了无数具尸体,靠外的尸体还勉强算是完整,越往里走,地上的尸体越残破,甚至还能看见不少断肢。 这些断肢不仅仅是落在地上,还有不少挂在焦黑的营帐上。 再往里,景象更加恐怖,到处都是乌黑的血迹和残破的断肢,地上甚至还有一些无法直视的肉泥和烧得焦黑的躯体。 燕景煜饶是见惯惨烈的战争场面,眼前的一切冲击力实在太大,还是令他无法直视。 他忍着干呕的冲动,不顾周遭火焰燃烧带来的灼热感,跟着来报信的校尉一路朝里冲。 终于在靠近玉兰军营粮草库的地方,校尉放慢脚步,一指前方:“女尸就在那。” 燕景煜三步并两步,蹿到了女尸身旁。 那女尸穿着玉兰军的士兵服,手里拿着一把短弯刀,脸朝下趴在地上,乌黑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她脑后,整个后背被鲜血淋漓的伤口覆盖,几乎看不到本来的皮肤。 在冲天的火光中,燕景煜竟然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器才能造成这样可怖的伤痕。 下半身的情况更加糟糕,这女尸的双腿从膝盖处便被截去,断面血肉模糊,创口焦黑。 燕景煜喉头发紧,僵在原地。 如果这是十六,她到底遭受了怎么样的折磨! “燕侍卫,可要把这女尸抬走?”一旁的校尉见燕景煜久久不说话,催促道。 火势越来越大,周围的热浪炙烤得人浑身发干,他们虽然都在身上泼了水,但在这样的烈火中,也待不了太久。 时间就是生命,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燕景煜抽了抽鼻子,他心里存着一丝侥幸,这女子应当不是十六。 十六机敏,既然敢到玉兰军营中来引爆炸弹,就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 他这样想着,颤抖着声音开了口。 “翻过来看看。” “是。”两名校尉应了是,蹲下身准备将女尸翻过来。 刚动手时,一声熟悉的尖啸划破冲天的火光,穿过喧闹的军营,直击燕景煜的耳膜。 燕景煜一愣,随即一喜。 曾经在燕景煜听来无比刺耳的尖啸,此刻却宛若天籁之音。 这声音! 是他的鸣笛! 十六还活着! 与此同时,那女子的尸体被翻了过来。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脸上的五官都已被削平,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但脸上黑色的刺青还保留着,在这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 这刺青是玉兰国专有的罪奴标志,且看其颜色,应当是很久以前就被刻在脸上,因此根本不可能是十六! “这鸣笛声,是不是从营外传来的?”一旁的校尉也听到了这声响,连忙问燕景煜。 “是!快走!十六还活着!”燕景煜顿时喜上眉梢,冲校尉们招手,只觉得原本如灌了铅一般的四肢此刻分外轻盈,充满了力量,“我们速速出去,循着声音到营外找十六!” 第91章 阿珩!你终于来了 柳希月刚从昏迷中醒来,趴在离玉兰军营不远的一处空地上,望着玉兰军营的冲天火光,听着里面一阵高过一阵的嘶杀声,用力吹响鸣笛。一声接一声,响彻整个草原上空。 她不知道李珩等人究竟身在何处,能不能听到她的鸣笛声,也知道这尖啸可能会引来未被爆炸波及的玉兰军,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全身像是散了架,根本无法站起身,只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吹响鸣笛,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 柳希月又吹了两声,嗓子干疼得像要冒烟,胳膊也痛得厉害,她只能放下鸣笛,歇一口气,等稍稍回复力气,再接着吹。 不动还好,一动疼得她冷汗直冒。 方才引爆时她逃得仓皇,没有看清地形,不管不顾地找了个坡道往下跳,不知道是不是在下落的过程中扭到了哪里,还是摔到了哪里,身体动弹不得,动一下就如同全身的筋脉被人揪扯一般,双眼发黑,痛彻心扉。 身上的旧伤也来捣乱,仿佛变成千万根针同时在她全身猛戳,又好像有火在烧,还带着几分痒,让她饱受折磨。 她颤抖着手,轻轻在伤口处按了按,想要减轻那麻痒的感觉,却根本无济于事。 自打出生,柳希月从来没经受过这样的痛楚,原主倒是受了不少罪,可记忆太过遥远,感觉也变得淡薄,哪里能有如此切身的体会。 柳希月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有那么一刻,真想什么都不管,就这么躺下去,不要再醒来。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放弃,京城还有深爱的母亲,关心她的李珩,更重要的是,她的身死之迷还没有解开,她必须咬牙坚持,只有一丝生机,就不能放弃。 眼见天色越来越亮,柳希月心里也燃起了希望,她趴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待身上有了点力气,重又艰难地拿起了鸣笛,抖抖索索地凑到嘴边,用尽力气吹了最后两声。 笛音刚落,就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还伴随着一声嘶鸣。 朦胧间,似乎一匹骏马正扬蹄飞奔,朝着她的方向奔驰,马蹄激起了一片飞扬的尘土。 柳希月竭力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来人是谁,只是起伏之间,马上人的面目似乎隐在灰濛濛的晨色中,只能看到他端坐在马上的挺拔身姿,还有那被风吹得鼓起的披风。 他身后是冲天的火光,那火焰映红了他的身影,将他的身躯衬得特别伟岸。 虽然辨不清他的容貌,这身影却非常熟悉,柳希月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明明很远的距离,他却宛如旋风一般,顷刻就到了她面前。 那人纵身跳下马,手握着带血的佩刀,急速朝她奔过来。 他的目光锐利,冰冷,牢牢盯住她。 柳希月的眼泪自作主张地涌了出来,模糊了眼前之人。 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阿珩,你终于来了。” 李珩怔住! 阿珩? 回忆顿时如同无数条根蔓,丝丝缕缕钻出地面,牢牢缠住他的双脚,令他无法挪动半步。 少时,柳希月学规矩学的郁闷,李珩为了让柳希月开心,带了她一同去郊外跑马,两人比试马术,看谁更快到达终点。 他想让柳希月赢,想让她开心,故意勒住缰绳,减慢速度让柳希月跑在前头。 等她过了终点,他才加快速度赶过去,柳希月等在终点处,乌黑的眸子里满是得意洋洋的笑:“阿珩,你终于来了!让我好等!” 后来,再长大些,父皇开始督促他的功课,拘着他在勤政殿陪太子读书,不让他出宫。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溜去柳府探望柳希月,刚一溜进柳家院子,就看见柳希月坐在院中,嘟着嘴,委委屈屈地抱怨:“阿珩,你终于来了,我在家里关得都快发霉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再后来,柳希月无意间听闻收集梅花上的软雪放入瓮中,埋于树下,第二年取出煮沸调茶,茶水甘甜洁净,寒香沁人肺腑。 柳希月便拉着他,一同在冬日里收集了雪水与梅花,还邀他第二年一定要来柳府一起品尝。 只是第二年他忙于练兵之事,完全将此事忘之脑后,还是到柳府送贺礼时,被柳希月拦下,才想起此事。 但柳希月丝毫没有怪他,反而欣喜地朝他笑:“阿珩,你终于来了!快走,我给你泡茶喝!” “阿珩,你终于来了!” “阿珩!” 李珩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他原以为,此后余生,再也听不到这样的称呼,再也不会有人翘首以盼地等着他。 他的柳希月,已经永远不在了。 日夜压抑克制的思念与痛苦,在此刻仿若决堤,铺天盖地将他淹没,眼泪险些就要落了下来。 他大口喘着气,一步步朝地上少女走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那他听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语气语调,那个他自认为荒唐的念头又冒了头。 先前一次一次的巧合在他脑内反复回味,一个答案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可眼下,他不敢想那么多,只抱着眼前的少女打马往军营飞驰。 柳希月在下意识地叫出这一声后,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李珩俊脸和发红的眼尾,放心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平北军军营内,营内光线昏暗,似乎为了不打扰她休息,整个营帐只有门口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空气中充盈着草药混合的香气。 柳希月眼珠四下转了转,看了看周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要起身,但浑身被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大粽子,靠她的力量根本无法坐起身。 柳希月认命一般,长叹口气,盯着营帐的棚顶熟悉的花纹开始发呆。 看来那日昏迷前的景象不是幻觉。 是李珩在玉兰军营外救了她,将她接了回来。 她成功地在这场劫难中活了下来。 只是不知现在玉兰军营内是个怎样的光景? 自己的计谋成功了吗? 两军还会交战吗? 柳希月回忆起玉兰营被抓住的那晚,现在想想仍恍惚得好像是一场大梦。 第92章 胡丹不会是看穿了她的伪装吧? 记忆将她带回那晚的玉兰军营中。 “你给老子站住!”负责管理马厩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走向柳希月,“我让你打扫马厩你就是这么打扫的吗!” 他一边骂着,一边抽出腰间别着的马鞭。 这毛头小子,长本事了! 这才来几天?不仅阴奉阳违,不听他的安排,从马厩里偷溜出来偷懒,现在居然连他说话也毫无反应,不仅不行礼,连头都不回!简直反了天了! 幸好他今晚不放心这小子做事,又跑去马厩想看看他做得怎么样了。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混蛋东西,马厩的活计不仅没做完,还把工具丢得到处都是,这要是明天将军要派人来马厩视察,发现这景象,自己可是要掉脑袋的! 今天必须给这小子好好长长记性,让他知道好歹,不然以后更难管教! 男人想着,对着柳希月的后背就扬起了鞭子。 柳希月刚稳住心神一回头,准备找借口应付他两句,就看见迎面而来的鞭子。 她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就朝旁侧一闪。 男人全力一挥的鞭子顿时落了空,狠狠砸柳希月身侧的地上,扬起一串尘土,砸出噼啪的一声脆响。 男人这一鞭动静极大,惹得周围的兵丁都过来闻观,对着两人指指点点,言语间还有点嘲讽的意味。 男人面上挂不住,怒气更甚。 这小子,才刚来军营不久,居然学会躲罚了! 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桀骜不服管教,连他一个兵长都不放在眼里了! 还让他在众人面前闹了好大的没脸! 今天,他不把这小浑蛋打死在这里!他这兵长白当了! 如此想着,那男子伸手扑上去,就准备抓柳希月。 柳希月见他气势汹汹地朝自己扑来,眼里还露出凶光,心道不好,左右闪躲,不让男人近身。 男人连着扑了几下都扑了空,人没抓到就算了,还让围观的士兵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哈哈哈哈,巴特尔是不是年龄大了,连鞭子都拿不稳了,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 “昨天还吹牛要上前线杀敌,杀光齐人那群弱鸡,我看你这样子,上了战场,谁是弱鸡还不一定呢!” “哈哈哈笑死我了,巴特尔你怎么好像狗一样被人遛!” 被称为巴特尔的男子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恶狠狠地瞪着柳希月,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柳希月却不管他,左顾右盼,在寻找逃离的路线。 但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且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很明显她若逃跑,这些人会一直起哄给巴特尔提供她的行踪,说不定还会帮忙抓她,根本无法顺利脱身。 柳希月想着,巴特尔的鞭子就又招呼过来。 她飞快往右侧一窜,余光却看见一个颇为熟悉的面庞。 胡丹? 柳希月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之前在永安镇地牢里看见的那张画像。 因着她要假扮胡望龙身边的小厮接近胡丹套话,因此很费了些时间去记胡丹画像上的样子,现在看见真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胡丹本就是玉兰国人,又在大齐操纵盗窃军粮之事,会在军营中行走是再正常不过。 可为何他的身上的服饰,竟是玉兰国贵族才能穿的华丽服饰? 玉兰国的贵族,会亲自去永安镇那种地方,接近胡跃飞那种身份的人吗? 还有他腰间那枚玉佩,柳希月怎么看怎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她仔细在脑里搜寻,回忆了许久,仍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这玉佩。 柳希月一个分神,就没注意到巴特尔又扬起了鞭子。 等她回过神,鞭子已贴近她的面门,带着破空的尖啸声。 柳希月吓了一跳,赶紧往左闪,但鞭子的速度太快了,她根本躲闪不及,就算用最快的速度,右臂也必定会被鞭子伤到。 伤到就伤到吧,反正都不能幸免于烂,那就把面门护住吧,伤了手总比破相了好。 柳希月认命地想着,将右臂挡就在了脸前,眼睛一闭,准备抵挡巴特尔的攻击。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只听到“咚”的一声巨响。 柳希月疑惑地睁开眼,却见巴特尔不知怎么得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鞭子也丢在了一边。 胡丹从人群后走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巴特尔冷冷说道:“将军将马厩的差事交给你,是看重你稳妥,你转头就交给新兵蛋子,若是出了差错,后果你担得起吗?” 巴特尔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脸上似乎有几分不屑。 柳希月看着,更觉得奇怪。 玉兰国与大齐不同,最重阶级出身,出身决定了一切。 简单来讲,玉兰的阶级分为三阶,奴隶,平民,贵族,三阶等级分明,不可跨越也不可通婚,若是通婚,是要被处死刑的。 平民一辈子就只能是平民,奴隶世世代代就都只能是奴隶,没有大齐那样的科考制度,可以脱去贫贱的出身,实现阶级跨越。 而贵族,永远是玉兰国最高贵的存在,可以随意发落平民和奴隶,甚至可以毫无理由地取他们性命。 在这样的等级制度下,规矩也是极森严的,平民和奴隶见了贵族,必须行大礼。 这也是玉兰国反叛军要谋反的理由之一。 贵族嘴上说着自己高贵,却尽做腌臜事,这等级制度也该废除了。 但这情形却是奇怪。 胡丹穿着贵族的衣服,说明他必定是玉兰国贵族,平民和奴隶是不能穿的,穿了也会被处以极刑。 但不管是地上的巴特尔,还是周围的兵丁,无一人对胡丹行礼,甚至看向胡丹的眼里,还有几分蔑视。 这在最重等级规矩的玉兰,简直是天方夜谭! 胡丹却好似习以为常,神色未变地盯着地上的巴特尔。 “堂堂兵长,连新兵都比不过,还嫌不够丢脸吗?还不快回你的马厩,把差事做完!” 巴特尔愤愤地站起身,捂着胳膊,却没有动。 胡丹看他一眼,眼眸垂了垂,语气又冷了几分:“怎么?是要我回了将军,让将军亲自请你回马厩做差事,你才肯动吗?” 巴特尔看着胡丹,咬着牙,脸色变了又变,这才捂着胳膊转身,捡起地上的鞭子,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巴特尔一走,围观的群众也都散去,可没有一人对胡丹行礼。 胡丹似乎也不在乎,慢步走到准备开溜的柳希月面前。 一双蔚蓝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盯着柳希月的面庞看了许久,久到柳希月心里有几分发虚。 胡丹不会是看穿了她的伪装吧? 就在柳希月怀疑自己的时候,胡丹突然取下了他腰间佩着的一块金色腰牌,递给柳希月。 “你若无事,替我去办件事。” 第93章 玉兰军退兵了? 柳希月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胡丹,没有说话。 “去军械库。”胡丹的声音很温柔,但那话语中却似乎蕴含着别的意思,“把将军的火炮搬出来擦擦。” 柳希月愣了两秒,伸手将腰牌接了过来。 军械库? 胡丹为什么要让她去军械库? “大人,军械库在什么地方?”柳希月想了想,出声问道。 胡丹忽然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伸手指了指远处。 “在那,若门口的士兵拦你,把腰牌拿出来给他们看,就说是将军的吩咐。” 柳希月狐疑地看了眼胡丹眼角的笑,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不远处立着一个十分巨大的营帐,约莫有别的营帐两三倍大,营帐的布料也与别的布料不同,颜色更深。 那深色的布一直延绵着,竟离面前的粮草库只隔了一个小小的营帐,和粮草库几乎就是紧靠在一起的。 且这军械库不仅面积大,营前把守的玉兰士兵更多,个个全副武装,身形魁梧,若没有胡丹给的腰牌,恐怕这军械库比粮草库还要难进入。 可胡丹为何要派她去军械库? 她袭击的这个士兵,是个新兵,只能干些最低等的粗活累活,连兵长都可以随意打骂指派,能去军械库那样要紧的地方办差?还是做擦拭火炮这种细致活? 而且方才那场闹剧,胡丹应当是看在眼里的,她现在的形象是连马厩里喂马捡马粪这样最简单的粗活都做不明白的新兵,怎么可能能担起擦拭火炮这样的重任? 可胡丹就是选择了她,还将自己的腰牌交给了她。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诡异。 难道军械库里有诈? 或者胡丹已经看出了她的伪装,在军械库中设了埋伏,想要将她在军械库拿下? 柳希月捏着腰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胡丹见柳希月看着军械库不说话,忽而又笑了一声,语气比方才更柔。 “军械库中都是些重要的火器,用来对付齐人的,那些火器威力巨大,尤其是将军新得的几个火炮,火力甚猛,一旦用在战场上,齐人军队将不堪一击。” 柳希月眉尾挑了挑,不明白胡丹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个。 只是火器?威力巨大? 难怪玉兰国敢在如此困难的境地突然对大齐出兵,原来是有了利器。 听胡丹这么形容,这火器若真用在战场上,大齐的军队恐怕难以与他们抗衡,再加上关外全是草原,火一烧,恐怕这火势得持续月余。 这对靠着草原吃饭的合源镇镇民和玉兰国子民都是一场灾难。 胡丹却不介意她的沉默,继续道:“还有许多未组装的引线,若是不小心点燃,引燃了火炮,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你须得小心仔细些,可别带了火星进去,烧了军械库,可是要引起爆炸的。” 胡丹叮嘱得仔细又认真,柳希月却听出了他的话外音。 怎么感觉这个胡丹,似乎在引导她点燃玉兰军营? 可他不是玉兰人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与玉兰士兵对胡丹的奇怪表现有关? 可若真是这样,胡丹又为何费尽心思地到大齐抢夺军粮? 若是可以,柳希月真想现在就把胡丹打晕了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 但现在身处玉兰军营,且据胡望龙说,胡丹虽是看着文弱,但武艺高强,非一般人可比。 柳希月掩下心中的情绪,低头对胡丹应了是:“好的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去吧。”胡丹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在柳希月看来却无端有些渗人。“务必仔细些。” 叮嘱完,胡丹目送着柳希月往军械库的方向走。 柳希月走到军械库门口,仍能看见胡丹立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目光,夹杂着太多意味不明的情绪,就算是柳希月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难以理解。 后面的事情异常顺利,柳希月拿着胡丹给的腰牌,没有任何阻碍独自进了军械库,在军械库内倒满了汽油,又拿了引线串联成长线一路从军械库后门拉上了军械库背靠的山坡。 随后她在山坡上点燃了引线,转身往山下逃,成功在军械库爆炸前逃出了玉兰军营,虽是在逃跑时受了重伤,但好歹活着回了平北军营。 现在回想起来,柳希月仍觉得那晚发生的事太过于惊险,几次都差一点暴露丢了性命,下一次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得好生计划一下再做行动。 就是不知,那么大的爆炸,玉兰军营到底怎么样了? 柳希月想了想,就算玉兰军营伤亡不多,但军械库炸了,玉兰军没了引以为傲的火器,大齐的军队想要战胜他们,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李珩掀帘子进来的时候,柳希月正在思考玉兰国从哪搞来的火炮,炸了这么一批还会不会有新的火炮出现,以至于连李珩进来都没有发现。 “想什么呢?”李珩撩起衣摆,坐到柳希月床前的暖凳上,“怎么不好好休息?” 李珩清冷的声音将柳希月从纷乱的思绪中揪了回来。 柳希月想要转头看李珩,却被下巴和脖子上的绷带影响,只能慢慢地转头脑袋,一点一点朝李珩看去。 配上她圆瞪的眼睛,画面颇有几分好笑。 李珩看着她的动作,嘴角不自觉地就带了笑意。 柳希月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笑容,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抱怨道:“殿下,我身上的伤,真的有必要包成这样吗?” 李珩嘴角弯了弯:“不包严实点不能让你老实。” 柳希月看他笑得那样子,气得眉毛抖了抖。 这李珩! 肯定是故意让大夫给她包成这样的! 又肿又丑还不好活动! 李珩假装没看见她眼眸中的怒火,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你好生将养两日,等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动身回京。” “回京?”柳希月眼眸一亮,也顾不上生气了,连忙问道,“玉兰军退兵了?” 第94章 胡丹其人 李珩听柳希月问得惊讶,挑了挑眉:“你炸了玉兰的军械库,烧了玉兰大半个军营,逼得玉兰主将弃营而逃,玉兰损失惨重,只能退兵。” 柳希月听着李珩说自己的战绩,微仰的脸庞一扫方才的阴霾,乌黑的眸子里还有一抹得意的亮色。 “原来我给玉兰军营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也给你自己添了大麻烦。”李珩的语气冷了下来,“你知不知道,只要出一点差错,你会有什么后果?” “不会有差错的。”柳希月仰头盯着李珩的脸,脸上的得意更甚,“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 “好端端?”李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反问。 柳希月低头看了看被包得像大粽子一样的身体,眼睛眯了眯,望着李珩只是笑,并不回答。 “你胆子太大了。”李珩冷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玉兰军营里士兵众多,你是怎么潜入进去的?” “当然是用了我们暗探所的法子。”柳希月扬了扬下巴。 说完,她猛地想起了胡丹的异常,收了笑,同李珩说起了胡丹。 “我在军营里遇见了胡丹,他穿着玉兰贵族的服饰,却并不被士兵们尊敬。”柳希月只描述了他的异常处,刻意隐瞒了自己险些被抓之事,“他的行为很奇怪,我本是进不去军械库的,是他拿了腰牌给我,叫我去擦将军的火炮,还叮嘱我火炮千万不能见火星,会炸,但他那语气,那神情,好似巴不得我把玉兰军营给炸了一般,奇怪得紧。” “火炮?”李珩的重点却不在胡丹身上。 “说是玉兰将军新得的武器,威力强劲,可喷射熊熊火焰,专门为这次战事准备。”柳希月回忆起那火炮的样子,“与我们寻常的大炮有些相似,但细节上似乎又不太一样,胡丹没说这火炮是从何处来的,只说将军很重视,叫我去擦拭干净。” “竟还有这种东西。”李珩沉吟着点点头,起身想吩咐校尉去查,却被柳希月拉住。 “还有胡丹,最好也查查他的来历,我总觉得他这么做背后的目的不简单。”柳希月一脸严肃。 李珩见柳希月忧心忡忡的模样,知道不告诉她实情恐怕她今日都无法安心休息,复又坐了回来,耐心跟她解释。 “胡丹情况有点复杂,我基本能猜到他这么做的原因。” “什么原因?”柳希月太过关注胡丹的事情,丝毫没有注意到李珩的自称已经从“本王”变成了“我”。 “胡丹的真实身份是清平王的庶子。”李珩垂眸,声音很轻,“当初十四拿来的情报上提了一句,我便安排人去查了。” “清平王的庶子?”柳希月更加疑惑,“清平王虽是出了事,但出身尊贵,仍是玉兰贵族,且这次玉兰主将也是清平王的儿子,胡丹就算是庶子,也不应当被如此对待吧?” 清平王是异姓王,一直传言他是皇室私生子,就连清平王寿宴上闹出的丑闻中,清平王的生父生母也是玉兰皇室,身份十分尊贵。 所以,就算胡丹是清平王庶子,也不应该被玉兰士兵如此无礼地对待。 “胡丹的生母是奴隶。”李珩回答道,“且是罪奴。” “什么?”柳希月惊得快要坐起来,“贵族怎么可能与奴隶通婚?” 在玉兰的国法中,贵族是不可与奴隶苟合的,若被发现,不仅奴隶一方会被处死,贵族也会受酷刑,若是有官职更会被革职。 如果不幸有了孩子,也会被以玷污血脉为由溺死, 在如此严苛的法规下,不少跨阶级相爱的玉兰人会出逃到合源镇生活,但仍会有些玉兰贵族家族会派人将私奔的子弟抓回去以国法处置。 可胡丹作为贵族与奴隶的孩子,竟然没有被溺死,长到了这么大,还正大光明地穿着贵族服饰在军营行走,更加让柳希月觉得匪夷所思了。 这清平王到底是什么人? 竟能够无视玉兰的法规,如此胡来。 “他生母原本不是奴隶,家里也是贵族出身,胡丹五岁时,生母一家被控告说谋逆,削了贵族身份,打为罪奴,其中举报的材料,是清平王亲自呈上的。” 李珩轻声替柳希月解惑。 “玉兰国王为表彰清平王大义灭亲,特赦了胡丹,保留了他的贵族身份,但他到底有个罪奴母亲,从此以后在玉兰国的日子很不好过,就连平民都能上来嘲讽他两句,而清平王对这种事,从来都是默许的。” 柳希月没想到胡丹的身世还有这一层在里头,很是不可置信地吸了口凉气。 这胡丹心里恐怕是恨毒了清平王,难怪他要引导自己去炸毁玉兰军营。 可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听话? 难道真的已经看透了自己的伪装? 柳希月眉头紧皱,又想起另一件要紧事。 “殿下,军粮案我们还查吗?” “已经查完了,岳从军抓回来当晚,张敬之就都招了,军粮被盗是他们所为,一部分被高价卖给了胡丹,剩余的都拿到了合源镇抛售给逃难来的玉兰难民。” 李珩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 “遇害的押运兵皆是岳从军所杀的,都是些忠良之士,不肯同流合污被灭了口,再伪装成野兽所为,想掩盖成意外。” 说罢,李珩又补充道:“还有被冻死的刘雉,他无意间听到了岳从军与副将合谋倒卖军粮之事,被岳从军关到了陈三的冰窖中,被岳从军的副将斩首,交由十四,偷梁换柱,将岳从军从战俘营中换了出来。” “那他们知道胡丹买那些军粮干嘛吗?” 柳希月眉头皱得更紧,总觉得还是有些疑点未解开。 胡丹恨透了清平王,甚至不惜炸毁玉兰军营,怎么又会为他们费尽心血筹备军粮? “我派人查过了,那些军粮都充作了玉兰军粮,只不过并非进了玉兰正统军营。”李珩理了理衣摆,答道。 柳希月听罢,愣了一愣,仔细思考了一下李珩所说的答案。 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问道:“你是说玉兰叛军?” 李珩颔首:“嗯,清平王寿宴上的闹剧也是他一手安排。” 柳希月眼睛瞪得更圆。 真没想到胡丹,竟然也是如此狠人。 柳希月想起那日见到的胡丹,他唇边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没想到看起来斯文温柔的皮囊下,竟掩盖了如此狼子野心。 “殿下准备怎么处理胡丹劫军粮的事?” “兹事体大,需得回京同父皇商议,方才能作定论。”李珩说着站起身,抚了抚衣摆,“时间也不早了,你好好休养,我叫人做了你最爱的栗子酥,等会儿便给你送来。” 说完,李珩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站在柳希月的床前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 柳希月只顾着在脑中理清今日听来的消息,丝毫没意识到有何不妥,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等李珩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内,柳希月才猛地反应过来,惊得坐直了身。 栗子酥是她做柳家二小姐时候的最爱,暗探十六何时喜欢过栗子酥?! 第95章 栗子糕引发的烦恼 柳希月被李珩的话惊住了。 栗子酥是她做柳家二小姐时候的最爱,暗探十六何时喜欢过栗子酥?! 她越想越觉得后怕。 李珩怎么会觉得她喜欢吃栗子糕? 难道是十四给李珩的密信中写了十六爱吃栗子糕? 柳希月闭上眼,开始在纷乱的记忆中寻找,可回忆中全是枯燥重复的日子,不是和十四一起练武,就是去执行任务,别说喜欢吃栗子糕了,原主连糕点都没吃过几个。 就连十四给她的那点小糖果,都成了弥足珍贵的回忆。 印象里仅有几次吃到糕点,是十六在高门大户家假扮丫鬟,被主家赏赐的残羹冷炙。 可惜她每次被安排成最低等的洒扫丫头,再好的糕点分到她手上,也只剩一小点,根本尝不出任何味道。 再加上暗探所的俸禄虽是不少,但十四和十六想攒下来买宅子买铺子,为以后离开暗探所的生活铺路。 因此自从十六正式在暗探所当差后,就戒了零嘴甜食,只吃暗探所的食物,仅有的几次例外,也都是去运河边长街的面铺,点上一碟卤牛肉,就算是给自己加餐了。 在柳希月看起来苦不堪言的日子,十六却过得心满意足,满怀期待,尽心尽力地为未来攒钱,连胭脂水粉、衣服首饰这些姑娘家最喜欢的东西都未曾为自己买过,更别提会喜欢吃栗子糕这样的精细糕点。 柳希月胆战心惊,惶恐不安,连谢天云送栗子糕进来时,都无一点笑脸。 “怎么了这是?”谢天云见柳希月脸色难看,很是疑惑,“被殿下训了?” 柳希月闷闷地咬着下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瞥他一眼,没有心思回他的问话。 谢天云却以为柳希月是默认,语重心长地劝柳希月。 “十六,不是我说你,你这次的行动确实太冒进了,还好成功了,要是没成功,这可不止是你丧命玉兰军营这么简单的事了。” 谢天云一边劝着一边往外摆栗子糕,这是小厨房刚蒸出来的,被雕成了燕京最流行的莲花模样,面上的花纹精致漂亮,一点也不像合源镇这种偏远小镇能做出来的糕点。 这小厨房是李珩命人为柳希月设立的,专门负责给柳希月做膳食以及煎药。 这次柳希月为大齐立了大功,又负了伤,到没人指摘什么,甚至平北军将领还自发送了不少合源特产到柳希月的小厨房。 只可惜最近柳希月服药需要忌口,送来的特产又多是荤腥,柳希月吃不了,最后那些土特产都贴补了军营的大厨房,只能偶尔吃点制成药膳的小糕点。 “你别怪殿下对你严格,殿下也是为了你好,战场的事不是儿戏,还关系到两国后续的合谈。你还好是安全回来了,要是没回来,你就是玉兰国手里的战俘,可以用来谈条件的。” “你是该长点记性,可别跟殿下怄气,殿下虽然嘴上训了你,但实际还是心疼你的,你看这栗子糕,就是殿下专门吩咐人做的,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快趁热尝尝合不合口味。” 谢天云的絮絮叨叨打断了柳希月的思绪,她被念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道:“天云,有没有人说你现在特别像老妈子?” “有!”谢天云说起这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也顾不得继续劝导柳希月,愤愤道,“这两日燕景煜天天嫌弃我啰嗦,还说我像王府里的吴妈妈,我真的有很啰嗦吗?” 柳希月看着谢天云满是苦恼愤慨的脸,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天云顿时哀嚎一声,将筷子塞到柳希月的手里,沉默着坐到一旁,鼓起两腮不再说话。 柳希月拿着谢天云递过来的筷子,看着眼前香气腾腾的栗子糕,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若是平常,她定是会很开心的品尝自己心爱的糕点,可现在,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李珩为什么会说是她最喜欢的栗子糕? 到底是从何处知道的她喜欢栗子糕? 难道李珩察觉到了什么? 可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就连柳希月自己现在都不太能接受,有时候甚至还是觉得会不会是自己的一场梦,说不定下一刻就会醒过来。 或是等她查清了自己遇害的真相,自己偷来的这些时间就到头了,还是会再次死亡。 这种连柳希月自己尚且都接受不了的事,更遑论告诉旁人? 而且就算自己说了,李珩会相信吗? 还是会觉得她病得太重,是在胡说八道? 可若李珩真问起来,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柳希月越想越觉得头疼,转头向一旁沉默的谢天云求助。 “天云,你知道殿下为什么觉得我喜欢吃栗子糕吗?” 谢天云却只是板着脸看着她,不说话。 柳希月疑惑地盯向谢天云,却见他嘴唇紧抿,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天云?”柳希月又试探着叫了谢天云一声。 但谢天云脸板得更紧。 谢天云生得清秀,平日里又爱笑爱闹,再加上他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泛着一点点古铜色,所以看着很是和煦开朗,像是没有心机的小太阳。 可此刻,他脸紧紧板着,嘴唇抿成一条线,颇有几分严肃的意味。 让柳希月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连带着谢天云,也发现了她的秘密吧? 第96章 你都听见什么了? 柳希月心下忐忑,看向谢天云的眼神越发不安。 她咬着下唇略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道:“天云,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谢天云皱着眉看着柳希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又板起脸,将嘴紧抿成一条线,只是眉头皱得比方才更紧,似乎有什么事让他非常为难。 柳希月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谢天云分明是发现了什么,却不肯开口。 他性子跳脱,又直来直去,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会这样吞吞吐吐。 现在连他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想必这事很严重。 柳希月本就心里有鬼,顿时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份问题。 如果谢天云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都发现了端倪,李珩心思缜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栗子糕绝对是试探她的第一步。 柳希月拿筷子的手抖了起来。 她手臂本就有伤,再加上此刻用力捏住筷子,抖得格外吓人,甚至“噼噼”作响,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谢天云见她这样,再也维持不住严肃的表情,一个箭步冲上来,急切问:“十六你没事吧?要不叫大夫来看看?” “我没事。”柳希月失魂落魄地摇摇头。 她咬着唇,飞快思索,用什么样的理由解释,李珩等人才能够信服她,打消他们的疑虑。 “天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柳希月抬眸看向谢天云,眼眸中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坚定。 只有先从谢天云身上入手,只要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才能想法弥补。 至于谢天云,随便编一套说辞,把他绕得晕头转向,说服他不成问题。 “怀疑你什么?”谢天云没提防柳希月会这么问,吓了一跳,“我的老天爷,你又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快说,是关于什么的?趁现在事情没发作,找殿下坦白还来得及,我一定会帮你求情,你不要怕。” 柳希月微张着嘴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谢天云比柳希月还疑惑。 “殿下为什么觉得我喜欢吃栗子糕?”柳希月再次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谢天云莫名其妙地看着柳希月,“你应该问殿下才对,殿下的事我敢多嘴多舌吗?” “你刚才摆出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干嘛?”柳希月怒瞪谢天云。 原来他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谢天云! 害她白担心了! “没有啊。”谢天云像是想起什么,马上板起脸,恢复了方才严肃的模样,“你们不都说我啰嗦吗?我在努力改变,争取以后做一个像殿下那样沉默冷静的男子!” 说着他转向柳希月,指着自己的脸,微微翕动嘴唇:“怎么样,你看我这样,有没有殿下那种稳重可靠的感觉?” “你!我!”柳希月气得舌头打结,恨不得能扑上去打谢天云两下。 她举起缠满绷带的手,正准备动手,突然愣住了。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开始情绪外露,表现出激烈的情绪? 从前这样的行为,别说做了,柳希月连想都不敢想。 谢天云看柳希月突然呆住了,以为这栗子糕是什么要紧事,连忙追问柳希月:“怎么了?这事很要紧吗?是不是你不方便问殿下?要不我帮你去打探一下?” “不用!”柳希月连连摇头,拦住谢天云。 不去打探还没事,万一被发现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显得可疑? 再说了,她怀疑地看向谢天云,这人做事一点不靠谱,他说的打听,不会是逢人就问吧? 谢天云不明白柳希月为何不同意,皱着眉思考了一下,猛地好似反应过来一般,惊声问道:“你捅得篓子和栗子糕有关?” 柳希月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却无法行动,又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这事,只摇了摇头:“我没捅篓子。”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得让谢天云帮着一探究竟,只要专门交代他低调行事,想必他还是能做到。 “天云你还是帮我打探一下吧,不过你不要声张,悄悄进行,千万千万不要让殿下知道了,知道我就完蛋了。” “你放心,我办事你还不知道吗?我保证连燕景煜都不说,更不会让殿下发现。”谢天云拍着胸脯打包票,转身大步出去了。 谢天云走后,柳希月默默吃了两块快要冷掉的栗子糕,复又躺回去。 没多久,柳希月就睡着了,却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她还是柳家的二小姐,身处在柳家的外书房。 柳相站在她面前,拿着戒尺,满脸满眼都是失望。 “逆子!还不跪下!” 柳希月被柳相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浑身发抖,下意思地腿一软,跪倒在地。 “你今日表现实在令为父失望!如此失仪无礼!哪有一点世家小姐的样子!为父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你这幅模样怎么做未来大齐的皇后!” 柳相的话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回荡,连面前怒目而立的中年男子一瞬间也分身成了许多个,站在四周不停地责骂她。 柳希月捂着耳朵,又怕又自责,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你还有脸哭!柳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柳相的脸愈发狰狞,手中的戒尺不断挥舞,“罚你抄宫训三遍!抄不完不许起来不许吃饭!” 一大堆纸笔瞬间被塞到柳希月面前,柳希月不肯伸手,那些纸笔便好似自己长了手脚出来,死死抓着柳希月不放。 柳希月被吓得不轻,站起身要逃,一拉开书房门,却见李珩铁青着脸站在门外,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看,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阿珩,救救我。”柳希月看着身后张牙舞爪追上来的书笔,和脸色难看的柳相,留着泪向李珩求助。 李珩却没有动,他静静看着柳希月的脸,目光不停地在柳希月身上扫视,却始终没有伸手的意思。 “阿珩!”柳希月急了,又喊了一声。 李珩终于动了,却不是对她伸手,而是招手喊了两个穿着道服的道士。 “就是她,说自己是借尸还魂,还望道长祛除邪祟。”李珩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两名道长一扬拂尘上前,伸出手就要来抓柳希月。 柳希月尖叫着后退:“不要!不要!” 可她身后还有成精的纸笔,她退无可退,被两名道长抓住。 她剧烈挣扎,想要摆脱桎梏,终于猛地一下翻坐起身,从噩梦中惊醒。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营帐里一丝灯光没有,就连门口的油灯也被人熄灭。 柳希月坐在黑暗中,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额前碎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她的额头,格外狼狈。 她抖着手摸到火石,努力好几下,才点燃了床前的油灯。 营帐里顿时一灯如豆。 柳希月看着那跳跃不定的灯火,脑子全是刚才梦里的画面。 “做噩梦了?”李珩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从柳希月身侧响起。 柳希月浑身一震,缓缓转过头。 就见李珩坐在她身侧不远处,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梦见什么了?喊得这样凄厉?” 柳希月瞳孔微缩,又惊又惧。 “你都听见什么了?” 第97章 你不是十六 李珩的脸在灯火中明明暗暗,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柳希月的心却凉了大半截。 李珩静静看着她,黑如幽潭的眼瞳在黑暗中极为锐利,仿佛放着冷箭,一下一下击打着柳希月本就脆弱的神经,眼中两簇小小的火苗,灼烧着她已经溃不成军的防线。 “梦中呓语,都当不得真的。”柳希月勉强平复心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显得心虚难堪,“若是不小心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李珩轻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柳希月心如同擂鼓,跳得很快。 她知道,李珩的沉默,并非认同她的话,也并非她的呓语没有提到李珩,而是一种不置可否的应付。 现在的李珩,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凶兽,就算尽力收起了爪牙,降低了自己的攻击性,仍是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让人穿不过来气。 柳希月不敢再开口。 这时候多说多错,只有等李珩先出招,才能想出合理的应对方式,避免被他看穿内心的恐惧。 营帐内安静下来。 在这诡异的沉默里,柳希月甚至能闻到李珩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原本是最能安抚人心的平淡气味,却没能抚平柳希月焦躁的情绪,反而使她更为烦躁,心里似乎有猫爪在挠,难受得紧。 柳希月悄悄吸口气,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 还没等她做出下一步动作,一杯热茶已递到她手边。 柳希月僵硬地接过热茶,低头抿了一口,顿时一股暖流从咽喉滑到胃部,胃里暖融融的,只是一颗心却仍然冰冷。 李珩静静地看着她。 “柳相与你是何关系?” 柳希月愣了一秒,随即垂下眼眸,强装镇定地回答:“没什么关系,之前查案时见过一面。” “是吗?”李珩似乎不信,挑了挑眉,“可你梦中唤他父亲。” 李珩极为平静的一句话,柳希月却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浑身透着彻骨的冷,手脚更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拼命握住手中茶杯,想要汲取那点点温暖。 柳希月身子僵硬,连呼吸几乎都滞住,哆嗦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很快,她深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珩可能只是在讹诈她,并没有真的听到。 她轻咳一声,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回道:“殿下许是听错了。” 李珩轻笑一声:“我听得很真切。” 柳希月抬眼,飞快地看了眼李珩脸上的表情,只见李珩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根本不像是在同她玩笑。 柳希月心更沉,却仍是不敢松口,只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殿下说笑了,我这样卑微的身份,怎么可能称柳相为父亲,这是在梦中都不敢肖想的事。” “你是在质疑我的耳朵吗?”李珩挑了下眉,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柳希月咬了咬唇。 “许是太过于挂心柳家二小姐的案子,一时发了呓语。” “你为何如此在意她的案子?”李珩冷眼看她,那双眼睛,漆黑漠然,一丝波动都没有。 “那殿下呢?殿下为何又如此挂心柳家二小姐的案子?”柳希月顿了顿,继续问,将问题抛给李珩,“殿下莫非与她有仇?” 李珩轻嗤:“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希月仿若被一记重锤敲在心上,“殿下与柳家二小姐的恩怨,我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吗?”李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希月,一双黑眸如一潭冷冽秋水,深邃得让柳希月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李珩缓缓走到她床前坐下,伸手掸了掸衣摆上的褶皱,眼神淡淡地看向她。 “那栗子糕,可合你的胃口?”他突然问道。 柳希月扯了扯嘴角,向后靠了靠,与李珩拉开距离,不让李珩看见她眼底的心虚。 “自然是合的,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好吃的糕点……” 李珩眯着眼打量她。 “你为何不肯说实话?”李珩看着她突然冷然一笑,“你不是十六,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李珩在那日柳希月说出会一直陪在他身侧后,就派人回暗探所调查过十六。 暗探所内认识十六的人形容起她来,都说十六虽是能力出众,武艺高强,性子却是最温良和善的,不爱言语,除了与十四待在一起时话会多些外,对着旁人几乎很少主动讲话,存在感极低。 除此以外,十六办差时极为小心谨慎,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会动手冒进。 而眼前的女子,虽是有着十六的皮囊,却完全与十六不同。 她隐忍却又张扬,仿佛有一种天生自带的自信与傲气,举止行动间更是带了几分高门嫡女才会有的尊贵气质。 他先前怀疑过,在暗探所那样阴暗污秽的地方,怎么会养出这样的性子? 但他一直没有去调查过,直到那日十六的一句话,才让他真正起了疑心。 这样的性子不是十六的,却更像他认识的另一个人。 一个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这样的念头是荒谬的,李珩却希望是真的。 他希望柳希月还活着,不管是以怎么样的形式。 换了身份也好,换了皮囊也好,只要还活着就好。 她应当拥有幸福圆满的一生,她不应当在冰冷的运河水中死去。 柳希月却不知道李珩的想法,她捏紧了手中的棉布,声音都透着紧绷。 “我听不懂殿下的意思。” “你不是十六。”李珩直截了当,“你究竟是谁?” 第98章 你还记得吗? 柳希月没想到李珩会这样直接,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好半晌才垂下眼眸,扯了扯嘴角。 她的表情怪异,很难分辨出究竟是在笑还是因心虚演变而来的难过。 就连柳希月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现下的情绪究竟是怎样的。 是害怕?是难过?是秘密被揭穿的无所适从? 好像都不是,却又好像都有。 而在这些复杂的情绪内,还有几分连她自己不愿承认的窃喜。 其实她之前想过,自己与李珩从小一起长大,李珩会不会察觉到她的不同,认出她陌生皮囊下熟悉的灵魂。 李珩却没有,一次又一次如对待旁人一般冷淡待她。 柳希月失望过。 现在的她,对李珩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但她并没有怪过李珩,这样的事太过荒谬,谁能想到呢?就算偶然感受到她与柳希月的相似,也只会以为是巧合吧? 但她没想到,李珩认出了她。 就算她换了皮囊,就算她变了身份。 李珩还是认出了她。 她对李珩而言,再不是那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暗探,而是曾经一起长大的故人。 柳希月心里甚至有几分想要快点告诉李珩真相的冲动。 她想知道李珩的反应。 是愤怒?是震惊?是怀疑? 还是会像她梦中那样,找道士来驱除邪祟? 可当下,柳希月还是不敢冲动涉险。 万一,是自己会错了意,李珩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怀疑她的真实目的呢? 毕竟自己这样的情形,说出来又谁会相信呢? “殿下说我不是十六,那又会是谁呢?”柳希月苦笑一声,斟酌了一下词句,复又开口道,“我确实是十六,但又不完全是。” 李珩眉头紧皱,脸上有失望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什么意思?” “若有天殿下本好端端在自家卧房睡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是伤,被关押在阴森可怖的诏狱中……” 柳希月顿了顿,回想起刚醒来时的感受,却没了那时候的委屈、无助和害怕,反而多了几分苦涩与无奈。 刚醒来的她,害怕极了,抱着手臂,不仅要忍受全身火烧一般的疼痛,还有被迫接受无端多出来的纷乱回忆。 那两天,她在诏狱中,眼睛一闭,全是十六记忆中那些被她所杀的人脸,痛苦的,扭曲的,血肉模糊的,不停在她眼前闪烁,折磨着她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将内心的纷乱复杂的情绪暴露出来,她怕一个不小心,行错一步,就丢了性命。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总会找到办法的,会好起来的,甚至还哼起小时候,母亲哄她入睡的歌谣,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这么在诏狱绝望地躺了两日,在她的精神就快要崩溃的时候,终于来人了。 可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告诉她,柳希月死了。 她自己死了。 那她又是谁呢? 她不是十六,也不可能再是柳希月,她从此以后,无亲无故,有家也不能归。 柳希月想到此处,扯了扯嘴角,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她仰头,没有去看李珩脸上的表情,继续述说道。 “你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旁人却告诉你,平王李珩已经死去,你并非曾经尊贵的平王李珩,而是一名被判了死刑的死囚犯……找出自己原本身份的死因,是活着离开诏狱的唯一办法,殿下会怎么办?” 柳希月看着面前的营帐顶棚,牢牢盯着上面繁复的花纹,似乎想要将他们刻在心里。 她乌黑的眼眸平静无波,如一汪死寂的潭水,却有着比悲伤痛苦更让人绝望的情绪。 “你被带到殓房,亲眼目睹了自己面目全非的尸体,在这种境地下,殿下觉得自己是谁呢?是那个绝望的死囚犯还是已经死去的平王李珩?” 柳希月说完,终于转过脸,看向李珩,想要去探李珩的反应。 李珩端坐于暗处,面色依旧冷峻,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双眼之中,有一团熊熊烈火,似乎马上就会燃起。 诡异的沉默中,柳希月平静地回望着李珩,血液却因心底而起的寒意一点点凝固。 李珩应当是不相信她的话。 柳希月苦笑一下。 是啊,这样离奇的事,有谁会信呢? 就在柳希月寻找别的说辞将场面圆过去时,突然听到李珩开口。 “你是柳希月,对不对?”李珩声音一如往日的清冷,却带着一丝轻不可察的颤抖,仿佛压抑着千万种情绪,“是你,对不对?” “你是柳希月”五个字轻飘飘地落在她耳朵里,却像是一击重锤,柳希月顿时头皮一麻。 眼泪一点一点蓄上柳希月的眼眶,那些被她一直压抑着的委屈,恐惧,无措,又一点点地爬了出来。 “殿下……你信我?”柳希月颤抖着嘴唇,忍着落泪的冲动,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艰难问道。 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崩溃大哭,再无法与李珩交谈。 “难怪……”李珩突然如恍然大悟一般,眼尾泛着红,“难怪你会有那些小动作,难怪你会说那样的话,难怪你会叫我阿珩……” 李珩说不下去了…… 太多太多的巧合。 他曾经觉得荒谬的巧合,现在配着柳希月的话,却显得无比合理。 柳希月见他沉默,却怕他觉得太过荒谬,不肯相信自己,说起只有彼此知道的儿时回忆。 “五岁时的赏荷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带你到我家后院的池塘,用盆盆船采莲蓬,你的船在湖中心翻了,幸好你会凫水,赶在被我父亲发现前游上了岸,却摘了我父亲最喜欢的一朵荷花,我父亲带着宾客观赏时,吓得脸都绿了,还派下人到处寻那荷花的下落,怎么会一转眼就没了。” “我十岁那年,你偷偷带了一套男装到我家,让我假扮成你的小厮,去城郊马场打马,还在赛马时偷偷放水,让我得了头筹。” “还有我十二岁那年生辰,你特意去玉兰买了一颗夜明珠给我,说要我镶在金簪上,做全大齐独一无二的发簪,让我走夜路都不用提灯笼。” 柳希月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在柳府那段灰暗的童年记忆中,只有母亲与李珩,是她唯二美好而又明亮的回忆,支撑着她在柳相严苛到令人无法喘息的戒律中残喘。 也是他们,让她保留着最后一点作为人应该有的思想与情绪,没有完全沦为柳相手中的皮偶。 “阿珩,这些事,你都还记得吗?” 柳希月抬眼,满带希望的目光落在了李珩平淡的脸上。 第99章 你把本王当傻子耍是吧! 李珩看着柳希月越来越红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只这一声,便颤抖得不成样子。 李珩的嘴张了又张,好半响,才压抑住到嘴边的哽咽,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我都记得……” 他顿了顿,闭上眼,吸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我都记得。” 那些回忆,那些只有两人才知道的回忆,他都记得。 从刚才听到柳希月的问话起,他的心就被震惊、喜悦所占据。 柳希月真的还活着! 她还活着! 可渐渐地他听出了不对。 事情与他想得似乎完全不同。 柳希月是还活着,却似乎不是易容假扮成了十六,而是真的成为了十六。 一种他曾经看过,却嗤之以鼻的方式。 李珩向来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不管谁提起,他都只觉得荒谬可笑。 柳希月刚说完时,他曾有过一瞬间的怀疑,却很快被打消。 若是编造,她完全无需编造如此荒谬的理由来骗他,有太多太多更好更适合的解释。 再到后面,听柳希月回忆起只有两人才知道的往事,他更加笃定,眼前的少女,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柳希月。 她活着,只是换了躯壳和皮囊。 可…… 李珩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十六时的场景。 瘦弱矮小的少女,没有任何表情,一张脸却惨白的像一张白纸,没有一点血色,衬得乌黑的眸子愈发的空洞,眼眸中的麻木与绝望,身上带着比她手腕还粗的镣铐,一身不合身的白色粗布囚服被鲜红色一点点侵染,格外触目惊心。 李珩现在回想起初见时的场景,想起白色囚服上的道道血痕,只觉得心惊肉跳。 满身的伤口,柳希月得多疼啊…… 还有柳希月挡在岳从军面前时…… 她不顾一切,以一敌百,拖住岳从军,让岳从军分不出神来追捕他,让他顺利逃脱。 那时候他自己只顾着顾全大局,将柳希月一人留在了陈三院子前…… 要是那时候,柳希月没能成功逃生…… 他不敢再往下想…… 李珩的视线一点点从柳希月的脸上下移,落在她被包得像个小粽子一般的双手上。 他甚至能想象到这层层纱布下的惨状。 都是因为他,柳希月才会受这样重的伤。 李珩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柳希月的右手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阿月……你受苦了……” “不苦。”柳希月松口气,终是扬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视线却朦胧模糊,几乎看不清李珩的样子,“我还活着,和那些死去的人比起来,一点都不苦,能再看到你,看到阿娘,我不苦。” 李珩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将手背抵在自己的脑袋上,双肩不受控制地抖动。 压抑的啜泣声低低传来,柳希月伸出左手,抚上李珩的后脑,轻声安抚他:“阿珩,你别难过,我没事的,我还活着,只是换了个活法而已,这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找出害死我的凶手,为我自己报仇,我真的没事……” 与此同时,燕京康王府外书房,却没有这样和谐温暖的场面。 康王坐在书桌前,听着探子探回来的最新情报,拳头不自控地捏紧,额头上条条青筋暴起。 “玉兰退兵了?”康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本王为他们提供了三万白银做军饷,还为他们赶制了火炮,不过三日,他们便退兵了?” “是……”探子拱手应是,将头低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据说是李珩身边的人玉兰混进了军营,点燃了军械库,引发了爆炸,殿下所制的三台火炮连同着军粮,全被一把火烧了,军营伤亡惨重,几乎大半士兵在爆炸中遇难,玉兰没了战力和战备物资,只能选择退兵。” 探子报完,头上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才听到康王缓缓开口:“知道了,你退下吧。” 探子拱手行了礼,快步退了出去。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得屋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他不敢多待,加快脚步,逃一样地离开了。 书房内,康王一挥手,将案几上的卷轴笔墨全都拂至地上,但他犹是不解气一般,猛地站起身,一手掀翻了面前的案几。 案几上的砚台茶杯滚落在地,墨汁混杂着茶水四处飞溅,落下点点印记。 一只白皙细长的手截停了尚在滚动的杯盖,将它从地上捡起。 “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手的主人柔声开口,声音温婉而清亮,语调中带着了几分娇怯的笑意,却还是难以掩盖话语中丝丝缕缕的紧绷。 康王赤红着双眼,怒瞪着眼前捻着杯盖面带笑意的女子,她生得美丽,面若桃花,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染着桃粉色,更添几分妩媚,一对梨涡在脸颊两边若隐若现,却气得康王胸腔震荡。 他猛然上前,一只手卡在那女子的脖颈处,虎口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他面部肌肉扭曲,声音也带着浓重的杀意。 “柳繁月!你还有脸问!都是你!都是你出的好计谋!” 柳繁月心里一凛,唇边的笑就垮了几分。 “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不明白?”康王冷笑道,眼中的杀意更浓,“柳繁月,你把本王当傻子耍是吧!” 第100章 殿下要杀我? 康王虎口越收越紧,将柳繁月提起来,狠狠地抵在墙上。 柳繁月整个人被笼罩在康王的阴影中,血管都胀露了出来,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仿若脖颈间桎梏她的手并不存在。 “殿下要杀我?” 柳繁月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里满是风情,说话时呼吸清浅,带着些许幽兰香气,轻轻喷在康王脸上,康王呼吸一窒,只觉皮肤又酥又麻,下腹也有团火在往上窜。 康王却仍没有消气,黑眸泛着冷光,眼神里的腾腾杀气,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你是觉得本王不会杀你?”带着薄茧的手指还在不断用力,勒得柳繁月白皙的脖颈青紫发红。 “殿下,你,舍不得,杀我”柳繁月脸上的笑意更甚,但却因为气短,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殿下若是,舍得,早就杀了,何必,等到今日?” 康王目光越发阴沉,盯着柳繁月的眼睛里仿佛有火在烧,似乎要将眼前的女子燃尽。 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康王更是把腰腿全压在了柳繁月身上,肩膀间也只有不到半拳的距离。 柳繁月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康王的眼睛,突然伸出手抚上康王的脸。 “殿下,我若死了,就再也没人会支持殿下坐上太子之位,也再无人会如我这般殚精竭虑地为殿下筹谋划策。” 柳繁月唇角上扬,仰头看他,手指轻轻刮动着康王的脸颊,激得康王全身一阵颤栗, 康王面色一怔,充血的眼眸定在柳繁月的笑脸上,手上不自觉地松了两分。 “殿下,繁月死不足惜,只怕以后午夜梦回之时,殿下再想起繁月,繁月再不能应召前来。” 柳繁月上身往前仰了仰,拉近与康王的距离,黑漆漆的眼睛盯牢他,眉梢眼角尽是媚惑之意。 她轻启红唇,像是在向情人倾诉衷情,“能为殿下而死,是繁月的荣幸,殿下,你尽管动手吧。” 康王眼底血色更深,似乎马上就要燃烧起来。 但手上的力道却渐渐松了,最后似乎愤愤不平般,猛地松开掐在柳繁月脖颈间的双手。 康王放手放得猛,柳繁月一下子失了支撑,跌坐到地上,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咳咳咳咳!” 短暂的缺氧后,猛地吸入空气,激动柳繁月剧烈咳嗽起来,脸颊也比方才更加紫红,配上她圆瞪的眼睛,显得分外狰狞。 虽是松了桎梏,但康王显然并不想放过柳繁月。 他蹲下身,一只手提起柳繁月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一手掐住柳繁月的下巴,将她的下巴高高抬起,迫使她的脸靠在自己脸旁侧。 “殚精竭力?本王就是听信了你的谗言,才会出资资助玉兰出兵!现在玉兰军营被李珩的人一把火烧,玉兰退兵,本王的钱与粮全都付诸东流!!” 柳繁月正艰难地喘着气,听康王这般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见康王脸上的表情甚至比她的还难看,才惊觉他不是在玩笑。 柳繁月目光泛起寒光,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却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她笑得凄厉,连康王都被吓得一怔。 “殿下,你有什么可同我置气的?那资助玉兰军营的饷银都是我的钱,就算一把火烧了,也烧的是我们柳家的钱!” “是吗?”康王面色一沉,“若不是你说此招定能杀了李珩,除去东宫的左膀右臂,本王怎么会把这些钱丢到玉兰军营打水漂!” 康王越说越气,心中的堵闷,烦躁,怀疑在这一刻全都涌上头。 “李珩的人怎么能如此顺利混入玉兰军营?是不是你给太子递了消息?”康王说着,将柳繁月的衣领揪得更紧,将柳繁月脖颈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殿下怀疑我?”柳繁月一双凤眼瞪得通红,脸上也没了方才的风情。 “你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康王狠狠掐着柳繁月的下巴,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两个通红的指印,“你说你支持本王,之前是利用了本王又想将本王一脚踢开?是谁向太子谄媚想让太子选你当太子妃?中秋宴的羞辱对你来说还不够是吗!” 柳繁月没想到康王会再次提起中秋宴上的羞辱,眼眶蓦地红了。 那一日,简直是她一生中最羞耻的一刻。 太子身着华服,坐在圣上下首,端着酒杯,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说得话却如同一把又一把的利剑,几乎将她刺穿。 “柳家长小姐是好,可既然已与三弟两情相悦,本宫又怎么能夺其所爱?”太子说着,将酒杯拿在手中把玩一番,脸上笑意更甚,“更何况,柳家长小姐的出身,与三弟正是相配,门当户对,天造一对。” 柳繁月记得当她几乎将牙都咬碎了,手指深深掐在肉里,留下道道血痕。 先不提太子在如此盛大的宫宴里,当着满朝百官家眷的面说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康王两情相悦是何等的羞辱。 这几乎就是指着鼻子骂她不知检点,毁了她的姻缘好路,让她断了与别的世家公子结亲的可能,只能嫁给康王为妻。 毕竟太子,未来的皇帝都发了话,谁又敢去“夺其所爱”呢? 更过分的是,太子竟然说她与康王出身相配? 康王什么出身?母亲只是一个卑贱的婢女,据说还带了玉兰奴隶的血脉,因此就算容色倾城,还诞下皇子,依旧不得圣上喜爱,连同康王也被圣上厌弃、 如此卑贱的出身,怎么能和自己相比? 自己的母亲可是出身平北侯府,是大齐的开国元老,最是尊贵不过的出身,虽是近两年平北侯不善管教自己的子弟,侯府略有凋零,也不会沦落到和一个婢子生的皇子相配! 柳繁月又气又羞,几乎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中秋宴席。 而最让她生气的,却是最重礼节的父亲。 居然连责罚都没有一句,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就默默回了书房,为那个暴发户所生的二妹哀悼去了! 这让她怎么能不恨! 如此伤心的事,却再次被康王提起,无异于将她最痛的伤疤无情翻起。 “殿下别忘了,当初在宴席上,太子羞辱的可不止我一人!”柳繁月恶狠狠地瞪着康王,嘴唇不住抽搐,“太子为何会说我与殿下两情相悦?还不是因为发现柳家的事与殿下脱不了关系!” 第101章 你想做什么? 康王听柳繁月这样说,脸色巨变,连忙问:“你什么意思?太子发现了?” 柳繁月看着康王张惶的神色,不由冷笑一声:“呵。” 如此蠢笨,居然还肖想太子之位,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 若不是这个太子妃她非当不可,若不是被太子当众羞辱,她又怎么会选择扶持如此蠢笨无能的康王? 一面是无可奈何,一面也是对太子的不服气。 太子看不上我,那我偏要扶起你最瞧不起的三弟,让他夺走你最珍视的太子之位! 她要太子亲眼看着康王当上太子,看着她柳繁月当上太子妃,乃至大齐的皇后! 柳繁月每每想象到事成那日,太子跪在她剑下痛哭流涕,求她放过自己的场面,都觉得无比畅快。 所以她费尽心力,教康王如何与众大臣相处,为他拉拢未站队的臣子,她四处张罗,为康王筹钱,她殚精竭虑,思考如何让太子倒台。 当下太子最有力的两个后台,一个是自己的父亲柳相,还有一个,便是平王李珩。 李珩一倒,太子便没了军中助力,而康王却有玉兰,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便能逼宫,逼太子让位。 所以她才想出计策,将李珩引至合源镇,借岳从军和玉兰国两方势力,将李珩击杀在合源镇。 岳从军的父亲是他外祖父的手下,当年犯了死罪,多亏有他外祖相保,才保全了性命。 外祖心慈,还给他了一笔银子,让他离开军营安家立业,这才有了岳从军一家。 所以岳从军欠她人情,必须得为她办此事。 可没曾想,岳从军和玉兰都是不中用的,这才几日,竟被李珩打得退了兵! 属实是废物! 还白白浪费她的银子! 康王见柳繁月只盯着自己,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却始终不发一言,不由急得吼道:“说话啊!” 柳繁月被康王吼得一惊,猛地回过神,看着面前康王阴郁的脸,眼底有不耐烦一闪而过。 “太子如何得知我俩有牵连?我们之间有的牵连除了柳家之事,还有什么?”柳繁月不耐地向康王解释。 康王心中大惊,却更为在意柳繁月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他自小便受母妃出身所累,处处受人白眼,被人薄待,靠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因此对这样的眼神格外敏感。 柳繁月看不起他? 她凭什么看不起他? 一直被康王压抑克制的自卑一下子被这个眼神引燃,连带着刚刚被压下的愤怒,一下子翻涌上来,冲得康王失去理智。 他一把将柳繁月从地上提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看不起本王?” 柳繁月看着康王眼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第一次露出了货真价实、无法掩饰的恐惧。 “你这个贱人!你果然对太子贼心不死!”康王看着柳繁月脸上的恐惧,却以为她是被自己拆穿后的心虚,心中怒气更甚。 他将柳繁月高高提前,狠狠摔在地上。 柳繁月重重撞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上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撞得移了位,脑子一阵一阵发黑,趴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气。 “贱人!”康王犹自骂着,“你别忘了,你们柳家的事,可都是你的主意!若本王真是被太子发现,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吗!” “殿下有证据吗!”柳繁月浑身痛得厉害,却依旧仰起头,问道,语气中满是嘲弄,“殿下有证据我参与了此事吗?” “你以为本王没有吗?就算没有,送往玉兰军营的粮票,可都是你平北侯府里的银子,你以为那把火真的能把所有都烧掉吗?” 一听康王提起平北侯府,柳繁月如同被人捏住了软肋,彻底慌了,也没了方才的嚣张与嘲弄。 她脸色变了又变,看向康王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你想做什么?” “本王想做什么?” 康王看着柳繁月眼中的恐惧,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抚上柳繁月的后脑勺。 “繁月,你在怕本王吗?本王也不想这样对你,可谁叫你不肯本王一条心?你要想清楚了,你想要的太子妃之位,只有本王能给你,什么太子,什么平王,他们通通都不可能让你当上太子妃。” 柳繁月头皮一麻,浑身僵硬地忍受着康王的大手在她的脖颈处游走,不敢说一句话。 “只要你听话,尽心尽力替本王谋划,本王自然会奖赏你,让你顺顺利利当上大齐的皇后,成为大齐的国母。”康王很满意柳繁月现在的反应,又轻轻拍了拍柳繁月的后脑,“可此事,你办得实在不合本王心意,让本王生气。” “王爷……”柳繁月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抚摸,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心里怕极了,啜泣出声,低低唤了康王一声,企图唤来康王的怜悯。 康王却是不肯放过她,伸手绕起她散落的头发,还贴心的将那些碎发挽至柳繁月耳后。 “让本王想想该怎么责罚你好呢?” “王爷……”柳繁月抖得厉害。 她知道此刻与康王辩驳只会再次惹怒他,做出对平北侯府不利的事来,因此只敢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此次还请王爷饶过我。” “那自然是不行。”康王轻笑一声,“必须让你长长教训,才记得住。” 康王默了默,似乎在思索。 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开口:“虽然李珩未死,但你还是有机会可以除去太子的左臂右膀。” 柳繁月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康王笑意更甚:“太子可不止李珩这一条臂膀,这次,繁月不会再让本王失望了吧?” 第102章 东宫眼线 自表明身份,柳希月就窝在营帐内养病。 醒后有人端来药汁让她喝,送上饭请她吃,吃饱喝足,漱了口,洗把脸,又躺下继续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药里添加了具有安眠作用的草药,还是柳希月实在累狠了,竟真能一天天这样长时间地昏睡。 就这么养了快半个月,柳希月的气色越来越好,人瞧着胖了些,伤口也悉数结痂,有了痊愈的迹象。 唯一还未好的,便是那日从玉兰军营逃脱时摔坏的腿,伤了筋骨,还需再养些时日,才能恢复。 好在,昨日换完药后,大夫便说她从今天开始,可以下床稍微走动,不必整日躺在床上。 柳希月这些时日躺得骨头都有点僵了,一听了这话,哪里能在营里呆得住,麻利地吃了早饭,就迫不及待地让谢天云带着她到军营校场逛一逛。 这一逛,倒让柳希月觉得兴致勃勃,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士兵们操练她能在旁边站着看半天,只觉得兵士们个个生龙活虎,身姿矫健,令她羡慕无比,恨不能也加入进去,跟着操练, 看战马赛跑更是觉得有趣,白马快如闪电,红马速若疾风,一匹匹骏马争先恐后甩开四蹄,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威风凛凛,身姿健壮,令她一时技痒,也想打马扬鞭比试比试, 她甚至觉得,这塞北灰蒙蒙的天都比燕京城的更蓝更广阔,呼吸到的空气也更清新。 一直到了月上中天,柳希月仍然意犹未尽,不肯回营帐休息。 她兴致高昂,谢天云却急得跳脚,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柳希月,一开口不是催促她赶紧回去休息,就是提醒刘希月伤口还未痊愈,不可跑跳。 柳希月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活脱脱就像小时候照顾她的老妈子,更是玩心大气,拖拖拉拉,就是不肯回营帐。 一直到李珩操练完,来到柳希月的营帐探望,却未见柳希月的人影,派了校尉来寻,才将不情不愿的柳希月抓回营帐。 晚上休息得晚了,早上自然也就起不来。 等柳希月醒来已日上三竿柳,空气中照例充盈着一股美食的香气,召唤柳希月前去品尝。 她正巧饿了,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往外间走,外间的圆桌上已摆满了各类食物,既有疆北特色菜,也有柳希月吃惯了的燕京美食。 那日两人相认后,李珩命人将柳希月养病的营帐重新改造了一番,扩大到原来的两倍大,方便柳希月好好养病。 里间是柳希月休息的地方,中间摆了一张军营里常见的拔步床。 这床虽常见,但床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被褥,躺上去十分柔软,一点也不比柳惜月在燕京内睡的床差。 床边上摆了一张红木案几,上面摆着些糕点和和各类书籍都是怕柳希月躺在床上养病无聊,给柳希月解闷用的。 再往后,就是一幅大屏风,屏风后摆着恭桶。 外间与内间,也用屏风隔断,外间就只摆了一张红木圆桌,主要给谢天云和燕景煜照顾柳希月时休息用的,柳希月睡觉时,他们两人就在外间候着,免得影响到柳希月休息。 偶尔李珩过来探望柳希月,有将领来禀报要事,也是在外间禀报,不会进内间。 军营里几乎没有女子,有也只是将领们的随军家眷,除此之外只有一名女校尉,因此大部分时间都是由谢天云和燕景煜来照顾柳希月。 柳希月走到圆桌旁,眯着眼睛看看桌上的菜肴,打了个哈欠。 “今日怎么这般丰盛?” 谢天云正在张罗着让校尉往桌上摆吃食,闻言转头回答:“殿下吩咐得,我估摸着你快起了,就叫人送了过来,热水已经烧好了,你先去净面,等你收拾妥当,应当正合适。” 柳希月点点头,转身欲去洗漱,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谢天云抬头又瞥她一眼,忍不住哼了一声。 “昨天怎么叫你回来休息都不肯,现在知道困了吧?” “我天天在营帐内躺着,难得出去一趟,难免会忘形。”柳希月笑嘻嘻地回答,学着记忆中十六的模样,伸手在桌上抓了个奶香馒头,握在手里撕着吃。 柳希月还是第一次尝试这样吃馒头,竟然别有一番滋味。 谢天云气急。 “十六!!东西还没准备齐呢!” 柳希月冲他笑了笑,赶在谢天云发火前转身回了内间洗漱。 待她洗漱完再出来,就见李珩坐在桌边,正在用勺子舀汤。 听见动静,李珩抬起头,嘴角处扬起和煦的笑,对柳希月笑道:“收拾好了,过来用膳吧。” 说完,他将一碗炖的浓浓的老鸭汤放在他身侧的空位上,等待着柳希月过去。 柳希月也未同他客气,坐到了他身侧,用勺子舀了一勺老鸭汤放进嘴里。 老鸭汤熬得酸香味足,十分合柳希月的胃口。 她不禁满意地眯起眼,叹了一声:“许久未喝到如此美味的老鸭汤了,这是军中新来的大厨?手艺可与宫中御厨相比了。” 李珩摇摇头:“是平北军的大厨,前些年回家服丧,现在孝期已满,昨日回来复命了。” “原来如此。”柳希月点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放了碗淡淡道,“素来听闻平北军大厨手艺极佳,今日一尝果然如此。” “他少时在宫中当差,是御膳司掌司的得意弟子,当年父皇派我到平北军任职,怕我吃不惯军中伙食,才将他从御膳司调出来,随我一同出征,一晃也有许多个年头了。” 李珩说起往事,关于这段往事,柳希月之前有听过,也是因为这事,燕京中才开始传言,说当今圣上偏疼李珩,连李珩出征,都要为他配备皇家御厨。 但真相并非如此。 此人不仅是御厨,更是东宫的眼线,帮东宫监视李珩在军中的一举一动,免得李珩拿了兵权,起了异心。 好在李珩很快便发现了他的异样,找人提防着他,最终在他担心李珩功高盖主,抢过东宫风头,准备破坏李珩计谋时抓住了此人的错处,将他送回了东宫。 但为了顾全东宫的脸面,只对外宣称此人是回家奔丧,并未道出真相。 可既已送走,今日怎么又出现在军营内? 想到这,柳希月略是诧异地挑了挑眉,问道:“阿珩之前不是想法摆脱了他,怎么今日又用起他来?” 第103章 我不希望你回京 李珩没有说话,只伸手夹了块新做的栗子糕放到柳希月面前的空碗里。 见柳希月不肯动筷子,只瞪着眼睛看着他,才叹口气,低声向柳希月解释:“不是我想用他,只是……” 李珩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柳希月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是李珩想启用此人,是东宫将此人重新派了回来。 “太子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为何还要将他送来?”柳希月眉头紧皱,突然想起十四临死前反复叮嘱的话语,心中突然有了猜测,“燕京出事了?” 李珩摇头:“京内尚且太平,只是东宫最近日子不太好过。” “他还有不好过的时候?”柳希月略有些诧异,夹起碗里的栗子糕,咬了一口,满嘴香甜,萦绕唇齿,让人回味无穷,这味道确实较前几日吃的栗子糕更为美味。 柳希月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继续问道:“他不好过,就来为难你?” 太子有这样的行为也正常,自柳希月懂事,与皇子们认识后,太子便一直是这般行事作风,若是他在旁出受了气,定要拿几个弟弟来撒气,仿佛看见他们也不痛快,就能解了他的心头大恨。 也是因为如此,柳希月一直不怎么喜欢太子,甚至有点讨厌他。 但柳希月不喜欢没有用,柳相喜欢太子,认为太子是天龙之资,是未来的明君,铁了心要辅佐太子,而圣上也中意柳希月做太子妃。 一道赐婚旨意下来,柳希月的喜恶,又有谁会在乎呢? 想到这,嘴里的栗子糕也失了方才的香甜,变得索然无味。 柳希月松了筷子,将栗子糕弃在空碗中。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李珩注意到柳希月的异样,关切道。 “没有。”柳希月闷闷地回答。 李珩看了她一眼,突然轻笑一声。 “东宫没有为难我,他这次实在是急得没了办法。”李珩低声解释道,“前头就一封一封密信加急送来,催我归京,许是看我许久没有回京打算,才用了这昏招,想将我逼回去。” 柳希月一愣,没想到太子竟然会有今日的局面,忽而乐了,阴阳怪气地问道:“什么事能让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急成这样?” 李珩看了眼柳希月,淡淡道:“燕京内多了不少玉兰人,都是生面孔,虽是穿着平民服饰,但据探子所报,那些人多半都是玉兰贵族子嗣。” 李珩瞒下了京中关于柳家的传闻,怕柳希月听了伤心。 “玉兰人?”柳希月不明所以,“玉兰人与太子何干?” 大齐内常有出逃的玉兰贵族,燕京内自然也不乏讨生活的玉兰贵族子弟,只是燕京毕竟为大齐京都,位置特殊,因此入燕京城的玉兰人需在入城门时登记,定是被上门检查,还有专门的探子监视,防止他们作乱。 就算是这样,但由于燕京繁华,再加上安全,不会被追杀而来玉兰人抓回去,因此还是有不少玉兰人愿意前往燕京生活。 而且这些年玉兰动荡,燕京内玉兰人的数量增多也是正常现象,太子为何会觉得不爽? 李珩看着她,轻声提醒道:“边吃边说,再不吃,菜该凉了。” 柳希月知道李珩脾性,若自己不吃,他便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因此听话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煨牛肉小口小口地吃着。 “太子认为那些人与康王有关系,却一直找不到证据。”李珩见柳希月重新拾起筷子,这才继续道,“希望我赶紧回京,替他查明真相,找出关联。” “康王?”柳希月撇了撇嘴,“东宫的疑心病近些年来越发重了,康王的生母是玉兰奴隶,怎么能唤动玉兰贵族子弟?” 李珩垂下眼眸没说话。 柳希月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惊道:“他连康王生母的身份也怀疑?” 李珩点头:“再加上京中盛传的风言风语,挑起了圣上对东宫的疑心,连带着圣上也怀疑起了东宫,对他多有疏远,还斥责了太子少傅。” “已到了这种地步?”柳希月惊得险些跌了手中的筷子,“这可真是难得。” 柳希月记得,自她懂事以来,圣上便表面做出一视同仁的样子,实则偏疼太子一人,对太子可谓是有求必应,哪怕太子的要求再无理,再荒谬,圣上也会极力满足。 且当太子犯了错,也会想法替太子收拾烂摊子,想办法将罪责丢给旁人来受,而这其中,受罪最多的,便是一直不得宠的康王。 就光柳希月知道的,康王替太子背的黑锅就不下十件,件件还都是要挨杖责的大罪。 所以幼时柳希月每次进宫,见到的康王,不是刚受了责罚,就是受完责罚在养伤,甚少有好的时候。 许是亏心事做得多了,太子对康王也格外疑心,总怀疑康王背地里在设法害他,让李珩替他查了许多次,但每次结果都是一样。 康王懦弱,什么事也没做,就只是安心在府邸内修养。 饶是这样,太子竟然还对康王不放心。 不过好在,太子终于惹了圣上不喜,得了圣上冷眼。 也难怪太子会急成这样。 想必太子自己也明白,没了圣上的偏疼,他想要坐稳东宫之位,恐怕是难了。 李珩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是不想回燕京去淌这滩浑水,但总这么拖着不回去也不是办法。 她与李珩总归是要回燕京的。 她的尸首还在燕京,他们还得回去查明真相。 “阿珩打算什么时候起程回燕京?”柳希月抬眸问李珩。 “不急。”李珩低头吹了口手中的热汤,“你的伤还得再养养。” “我的伤已好,可以出发了。”柳希月却直接提议道,“军中的事既已交接,不如我们明日便启程。” 李珩放下碗,看她一眼,叹口气:“希月,我不希望你这个时候回京。” 第104章 中毒? 柳希月愣了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李珩。 京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竟让李珩如此抵触她回京? 柳希月突然想到自己生病的三妹,难道是与柳府有关? 这样想着,柳希月出声问李珩:“三妹最近状况怎么样了?” 李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将她接入皇宫,在宫中医治调养。”李珩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没多久就查出她那急症其实是中毒,只可惜发现得太晚,毒已入骨,就算太医全力医治,恐怕也难以将此毒根除,且此毒毒性极强,哪怕残余量极少,也会慢慢侵蚀三小姐的身体,最后不治而亡。” “中毒?”柳希月挑了挑眉。 事情果然如她之前所想一般,三妹这病来得蹊跷,多半是中毒,但真被证实,仍然难以接受。 毕竟一个豆蔻少女,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要凋落,任谁都会伤怀。 更何况还是她的至亲之人,曾经浅笑着,软软糯糯叫着她“二姐”的三妹。 “能根除的几率有多少?”她不忍再想下去,低声问道。 “太医的原话,这事得看三小姐的造化,他们已经尽最大努力,争取多延她几月寿命,若是能在此间找到下毒之人拿到解药,还是有痊愈希望。” 柳希月明白,太医无力回天,现下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出下毒之人,拿到解药。 她叹口气,柳家一连两个女儿出事,确实是太过诡异。 “是在柳府中的毒?”柳希月略一思索,问李珩。 李珩微微颔首。 “太医并未明说,只说三小姐中毒的日子不长,但此毒太过猛烈,极短时间便毁了人的五脏六腑,无法根据三小姐的症状确定究竟是在何处何时,以何种方式中毒,只能确定是在三小姐被定为太子妃后中的毒。” 李珩顿了顿,悄悄瞥了眼柳希月的表情,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道:“谁人不知三小姐自定下太子妃后,再未出过柳府大门,一直在柳府待嫁,在何处中的毒,大家全都心知肚明。” 三妹这番作为,倒是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而且她极守规矩,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找机会偷偷溜出柳府,这毒,只可能是在柳府中的。 “下毒的人,可有怀疑的人选?” 李珩摇头:“没有,父皇虽是下了旨严查,太子也派人监督三司查案,命他们尽快查出真凶,柳相阴奉阳违,想尽办法拖延,三司急得焦头烂额,连个追查的方向都未找到,眼看着三小姐一天比一天虚弱,却一点办法都无。” 柳希月垂下眼眸。 父亲一向如此,他的面子比天大,就算十个女儿的命,也抵不过他的面子,他这么做,柳希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只是她自己在柳府出的事,三妹在柳府中的毒,父亲又是这种做派,难道柳府中真出了奸细,父亲或有察觉,知道这人不能揪出来,否则将会让柳府颜面无存? 这奸细究竟是谁?让父亲顾忌,还一直盯着太子妃的人选不放手? 难怪太子会觉得不安。 自己选的太子妃一个接一个的出事,偏偏找不到真凶,连带着未来的老丈人也不配合,还被一直偏疼他的父皇疏远,东宫这日子过得,确实是坐立难安。 “现下三妹还在宫中?”柳希月又问。 “尚在。”李珩双眼幽冷,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三小姐病得重,偶有清醒的时候,就会求皇后让她回柳府,皇后不忍驳了她最后的心愿,承诺待她病情稍好转些,便会派人将她送回去。” 柳希月听了,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心里却堵得慌。 三妹是聪明人,知道父亲不喜庶女,便刻意掩去自己的锋芒,在府中谨言慎行,表现得软弱无能,尽量不引起父亲的注意,只求能安稳度日。 若不是有颗玲珑剔透心,能审时度势,看清事实,绝不可能做到此番程度。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留在宫中,由太医悉心照料,更有痊愈的希望,可她却选择离宫回家,与下毒之人朝夕相对。 她为何会这样选? 无外乎因为她若在宫中去世,又将有一个女儿死在柳府外,父亲会觉得难堪。 为了一个从来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父亲,三妹宁愿放弃生的希望,也要全了他的脸面,实在是…… 柳希月摇摇头,三妹明明已经认清父亲为人,却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父亲会记得她的好,真是天真又愚蠢! 就算三妹回府,柳相仍会觉得她无能,不够仔细小心,没能察觉到有人在给她下毒,才遭人暗算。 而因为此事他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被众人指摘,连带着失去了成为国丈的机会,他只会恼怒愤恨,而不会对她有一点点的怜惜疼爱之情。 想到可怜可悲的三妹,柳希月希望能在她离世前回去看看。 “阿珩。”柳希月柔声开口,“我们回京,三妹的案子,会由我们来查吗?” 李珩嗯了一声。 “那我们尽快回去吧。”柳希月再次劝他,“我的伤已没有大碍,而且我们坐马车,多垫些软垫,不会有事的,我想在三妹离世前,再见她一面。” 李珩见她已定决心,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不想让你回去淌柳家这趟浑水。” 柳希月好不容易才从柳家那龙潭虎穴脱身,获得新生,他不想柳希月再受她父亲的影响,伤心难过。 现在对于柳希月这样特殊的身份来讲,远离柳家的纷争,独善其身,才是最好、也最安全的选择。 柳希月何尝不明白? 但…… 柳希月抬起眼,将目光落在李珩英挺的俊脸上。 “阿珩。”柳希月淡淡开口,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置辩的力量,“母亲生我养我,三妹与我姐妹一场,我无法做到对他们的境况毫不在意,况且……” 李珩静静看着柳希月,没有说话。 柳希月丝毫没有在李珩面前掩饰自己真实想法,直截了当地继续道:“这凶犯竟敢三番两次对我们柳家下手,我绝不能轻饶了他,我不仅要将他揪出来,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还要将他给我的痛苦百倍偿还。” 柳希月说着,嘴角微微勾起,眼眸里全是冰冷的杀意。 “我要让世人知道,我们柳家的姑娘,不是谁都能招惹的。” 第105章 柳府起火 在柳希月的坚持下,李珩不再劝说她,开始为出发回京做准备。 三日后,李珩收到了宫中的书信,便命大夫为柳希月换了药。 大夫经过简单的检查,确定柳希月的伤势基本痊愈,可以乘坐马车长途跋涉,只不过依旧需要注意,不可有剧烈的活动。 一行人就此启程,出发回燕京。 回去的路上自然比来时更舒服,李珩命人将马车里里外外重新整修了一番,铺了足足四层的软垫,还垫上了金丝软枕,就为了防止柳希月在路上磕碰到伤口。 柳希月躺在这精心装扮过的马车里,丝毫没有坐马车的痛苦感,反而十分舒心。 随行的干粮也由平北军大厨操刀,做了不少柳希月爱吃的酥饼,还带了各色燕京名点,让柳希月在路上解馋。 有了李珩这番打点,柳希月一路吃吃喝喝,毫不痛苦地回了燕京府的地界。 到燕京城的时候,天色已暗。 马车缓缓放慢了步调。 柳希月撩起帘子,探出头往外看。 马车正行过燕京城门口,高大的城门挡住了大部分的天空,城门上高挂的灯笼,在越来越暗的天空衬托下,像极了天上的星星。 只是门洞漏出的大半块天空中,似乎蒙着一层诡异血色,在这片墨蓝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柳希月越看越觉得奇怪,正想回头去问李珩,就听见前头有路人在大喊。 “城南是不是走水了!” “走水了!城南走水了!” 几声高呼过后,马车外顿时一阵骚动。 城南? 柳希月一听到城南,不知为何心里猛然一缩,像是有人揪着自己的心脏不放,疼得她喘不上气。 “天云!”柳希月深呼吸一口站起身,撩了帘子出去,“去打听打听,城南走水的是哪家,算了,我们直接过去。” 谢天云怔怔地抬头看着柳希月,回头看了眼李珩。 只见李珩的脸色微沉,冲谢天云点点头,示意他按柳希月说的办。 车夫立刻扯了缰绳,马鞭一扬,往城南的方向去了。 柳希月咬下唇坐回马车,心里却是无比慌乱。 “别着急,去看看就知道了。”李珩低声安慰她,“城南的人家多,不一定就是柳家。” 虽是这么说,但李珩自己心里也无法确定。 毕竟最近柳家出的事实在太多了。 柳希月低低嗯了一声,望着天际线那抹血色,不说话。 越往城南走,空气中弥漫的烟雾味越浓烈,呛得人难受,不少穿着燕京守卫军兵服提着水桶,急冲冲地往前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大声喊叫着。 “快快快!所有人跟我走,救火要紧!!” “柳相府走水了!火势蔓延得很快,大家快随我来!” “快!人手不足!快去派人来!柳相还在里头!” 到处是惊慌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因为慌乱,铜盆不小心摔在地上的碰撞声,而浓烟味也越发呛鼻。 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嚷声,柳希月的心越发沉重。 柳府走水……柳相还在里头…… 怎么会这样…… 这么大的火势,柳相没有出来,恐怕…… 那她的母亲呢? 母亲出来了吗? 柳希月不敢往下想,只希望马车再快些,赶紧到柳府门口,让她亲眼去看看。 偏偏这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了?”柳希月身子不稳,扶住前住马车边缘,惊声向外头喊道。 “平王殿下!”外头有陌生的男人在回话,“前头柳相府走水,火势凶猛,实在不安全,还请殿下止步,别再往里走了。” “柳家人可救出来了吗?”柳希月立马问道。 “柳相与柳相夫人都在里头,但火势太大,我们暂时进不去,没法救人。”那男人语气泛着为难。 “不行!必须进去!!”柳希月闻言惊声喊道,撩了帘子就往外跑。 道路中央被木质的栅栏拦了路,远处火光冲天,几乎点燃了夜空。 在人影憧憧中,柳希月似乎看见了正在熊熊燃烧的柳府。 身侧的众人在这一瞬间仿佛消失,耳边只剩下烈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恍惚中,柳希月似乎感觉到有人上来拉她的手,想要拦住她,但她却无法停下自己脚步。 一步又一步。 柳希月顾不上全身撕裂的疼痛,也似乎感觉不到周边越来越热的温度,毅然决然地朝着柳家的方向狂奔着。 “不能再往里去了!!”一声怒吼,柳希月整个人牢牢抱住,“里面的火势太大了!进去就没命了!” “不……”柳希月低低喃喃着,整个人用力挣扎着,却始终不能挣脱桎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府正门口的牌匾在大火中熊熊燃烧。 火焰一点一点吞噬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黑字。 最终,那牌匾好似再也挂不住一般,从门檐上坠落,重重砸在地上,在烈火中支离破碎。 仿若柳希月越来越沉重的心一般。 “不……不可以……”柳希月犹自挣扎着,伸手在地上抓摸着,努力地朝着柳府的位置爬行,嘴里喃喃大吼道,“我母亲还在里面,我要去救我母亲!你放开我!让我进去救我母亲!!” “十六!!”李珩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双手死死箍住柳希月的双臂,不让她往烈火中冲,“十六你冷静一点!!你现在进去也会没命的!!” “可我母亲还在里面!”柳希月猛地回头大喊道,声音凄厉,声声泣血,“你们怎么可以不管她!!” 喊完,柳希月全身不知哪里迸发的力量,猛地一挣,竟然真的挣脱掉了李珩的桎梏,她几步并一步,连滚带爬地往柳府中跑去。 可还没跑两步,柳希月突然觉得后脑被人重重一击,两眼一黑,跪倒在地。 她犹自不死心,趴在地上又跪行了两步,终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106章 我母亲救出来了吗? 柳希月做了个梦,梦里的她还未满六岁。 那时候父亲忙于在朝堂起伏,没空拘着她学习礼教,都是母亲在管教。 而母亲出身将门,幼时长在边疆,自由随性惯了,入京后虽也学习了燕京的礼数,但打心底里是不耐烦这些繁杂的礼数,也不想柳希月小小年纪就被这些礼数压着失了自由,常常默许柳希月偷溜出柳府跟舅舅一同到京郊打马。 柳希月每次回家,也会带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送给母亲,有时是她自己采的野花,有时是路边买的糖人。 母亲从未嫌弃过她带回来的东西,总是笑眯眯地接过,伸手将柳希月搂进怀里,摸着柳希月的小脑袋柔声夸讲。 “我们希月真是好孩子。” 梦中,柳希月回到了最后一次和舅舅外出跑马的那天。 那是一个晚春的傍晚,回府的路上有一树野樱桃,柳希月每每路过,望着那青色的樱桃总是眼馋不已。 可舅舅说了,青色樱桃又酸又涩,不能摘,得等樱桃熟透。 那个傍晚,路边的樱桃终于红了,缀在枝头,格外诱人。 舅舅浓眉大眼,长得方正,皮肤成古铜色,平素又爱板着脸,不笑时看着很是吓人,可对着柳希月,却永远带着笑,几乎是有求必应。 柳希月见樱桃熟了,要去摘樱桃,舅舅便停了马车,将柳希月抱在怀里,让她能拿着小剪刀,仔仔细细地挑枝上的樱桃。 “挑个头大的,水分足的!”舅舅一手抱着柳希月,一手指着樱桃给柳希月出主意,“深红色的都不能要!酸!” 柳希月在舅舅的指点下,挑挑拣拣了许久,满树的樱桃只挑出了一小把,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我尝尝你挑的味道怎么样。”舅舅说着就伸手来拣。 柳希月却不肯,手攥成拳头,不给舅舅吃。 “不行,这是带回去给母亲的。” “你个小没良心的。”舅舅伸手刮她鼻梁,笑着骂她,“万一你这樱桃挑得不甜,带回去给你母亲酸掉牙了怎么办?舅舅替你先把把关。” 柳希月皱着眉想了想,将手展开,看着舅舅挑了个圆润饱满的樱桃出去,握在手里擦了擦,放进了嘴里。 “舅舅,甜吗?”柳希月满带希望的问道。 “甜。”舅舅朗声笑道,“你母亲最喜欢吃甜樱桃,你带回去,她保准喜欢。” 得了舅舅的肯定,柳希月心中欢喜,小心翼翼地将樱桃捧在手上,一会儿怕樱桃磕坏了,一会儿又怕攥得太紧,将樱桃捂坏。 舅舅见她这么小心,笑着打趣她:“这樱桃又不是金子做的,哪有这么高贵?等下次你再出来,舅舅带你去摘更好的樱桃!” “那说好了,舅舅下次可不许抵赖不带我去!”柳希月连忙应下。 舅舅仰头大笑,古铜色的面庞上满是笑意:“舅舅什么时候赖过你的。”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捧了一路,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我摘了樱桃回来!您尝尝!”柳希月捧着樱桃,用身子撞开母亲紧闭的房门,兴冲冲地大步跑进去。 可迎接她的却不是母亲的笑容。 母亲屋里的丫鬟跪了满地,还有她身边的巧星巧芸。 父亲沉着脸,背着手,在屋中央站着。 听见声响,父亲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沉,仿佛能滴得出水。 “去哪了?”柳相声音冰冷,带着森森寒意,仿佛下一秒就能将柳希月冻僵。 “我……我……”柳希月眼睛飘忽,在屋内寻找母亲的踪迹。 可她看了一圈,都没找到母亲的影子,心里慌乱得不行。 “为父问你话呢!”柳相提高了音调,怒声问道。 柳希月吓得后退两步,两颗樱桃从手中跌下,在地毯上滚了两圈。 “这是什么?”柳相立马注意到了地上滚动的樱桃,伸手一把抓住柳希月的攥成拳的手,高高举起,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 一个个精心挑选的樱桃从柳希月小小的手心滚落,跌到地上。 “我的樱桃!”柳希月惊声喊道,想要去捡,可柳相死死抓着她的手,她弯不下腰,只能眼睁睁看着樱桃四散滚落。 “樱桃?你哪里来的樱桃?”柳相怒声问道。 可柳希月的眼睛几乎黏在樱桃上,根本无心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还挣扎着想要去捡。 柳相怒气更盛,一脚踩在地上的樱桃上,用脚掌反复碾压。 “不!!不要!!” 柳希月大声尖叫起来,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入眼是一片黑暗,柳希月浑身衣服都被冷汗浸透。 她大口喘息,努力汲取着空气,想让自己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还记得那个傍晚,最后以巧星巧芸被掌掴二十,她被禁足抄书结束。 母亲也受到她的牵连,被父亲责骂管教无能,老夫人更是罚了母亲去祠堂罚跪。 而她精心挑选的樱桃,全被柳相踩碎,烂在了地上。 禁足结束后,柳相就请了两位教养嬷嬷,整日整日地跟着她,稍有失礼,就会被记录下来,交由父亲惩罚。 而后不到一月,舅舅被派去了西南镇守边疆,再没回燕京。 她十三岁那年,西南传来消息,舅舅不幸染了西南疫病,死在了西南。 柳希月还记得表哥带着舅舅灵柩回京的那日,母亲扑到舅舅的棺材上,哭得肝肠寸断。 可父亲却只嫌弃母亲丢了柳家的面,将母亲强行带回家,罚了三月禁足。 母亲本就伤心,回家后就病倒了,发起高热,老夫人却说母亲身子一向强健,哪有那么容易病倒,这是故意装病表示心中不满,柳府是世家大族,怎能被她蒙骗,拦着不许找太医,誓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柳希月见母亲高热不退,神昏谵语,深恐母亲出事,不顾下人阻拦,跪在外书房外向柳相求了两个时辰,哭着保证她以后一定好好学礼,一定懂事,再不让父亲失望,求父亲让太医来给母亲治病,这才换了太医进府。 母亲…… 柳希月越想越悲,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就要往屋外冲。 猛间然,后面有人一把将她拉住。 柳希月蓦然转头,在黑暗中看见了李珩满是担忧的面庞。 “阿珩。”柳希月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无法挣脱,只得扒着李珩绝望地问道,“我母亲呢?我母亲救出来了吗?” 第107章 你是谁? 李珩双臂环着柳希月,见她这样,长长叹了口气,沉默着思索该如何同柳希月坦白实情。 但还未等他开口,柳希月听到这声叹息,像是明白了什么,停止了挣扎,安安静静地低头坐着。 好半晌,柳希月才突然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地开口问:“能带我去现场看看吗?” “希月……” 李珩看着眼神空洞的柳希月,实在不想她再去柳府残骸处受刺激,可他刚一开口想拒绝,就被柳希月打断:“让我最后再看看柳府吧,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啦。” 她的声音颤抖,带着浓浓的悲伤与绝望,李珩心下一软,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盯着柳希月泛红的眼角看了许久,终是点了头。 柳家的这一场大火,足足烧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被赶到的水车队扑灭。 柳希月和李珩回到柳家大门处时,明面上已无烟火的痕迹,水车队也已经收拾好水车和灭火的木桶,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昔日辉煌富丽的柳府现下屋舍散落倒塌,一片焦黑,地上泥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浓烟味,让人无法呼吸。 在这昏暗的月光下,配上弥漫的浓烟,整个柳府残骸看起来异常诡异吓人。 水车队长很快注意到了站在大门口的李珩,走过来抱拳行了个礼:“平王殿下。” “情况怎么样了?” “现下明火已经尽数熄灭。”水车队长拱了拱手,指着身后的柳府向他汇报,“但柳府整体都是实木搭建,火一烧起来,扩散迅速且凶猛,不太好灭,现下仍需一段时间观察,看是否还会有火星复燃。” 柳希月听他这样说,猛地抬起头,问道:“现在还不能进去搜查吗?” 水车队长看她一眼,见她表情痛苦,脸上隐隐还有泪痕,以为她是柳家下人家眷,便放柔了声音,耐心解释道:“是,等一个时辰不会再起火,才可以把上面的屋舍残骸搬开,进去搜救。” 李珩低头,关切地看了眼柳希月,见她只是咬着唇,盯着前面湿漉漉的地面不说话。 他略有些担心地问道:“还好吗?” 柳希月点点头,继续问水车队长:“能知道是为何起火,从何处起火的吗?” 关于如何起火,光从火势来看还真不好判断。 队长略思索了片刻,答道:“现下正值盛夏,天气炎热且干燥,本就容易起火,柳家整体又多为实木,一旦有了点火星,各处燃起来的可能性很高,所以目前暂时无法确认,当时是何处起火,得等能进人后,仔细探查才能知晓。” 柳希月闻言点了点头,让李珩安排他们去休息,等一个时辰后再来探查。 水车队为了救柳府的火,已是忙了一晚上,现下精疲力竭,柳希月不想为难他们。 李珩命人安排好水车队,一回头,就看见柳希月一瘸一拐地走到柳府大门口的石板台阶前,慢慢地蹲了下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李珩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只觉得心脏被人揪成一团,难受得厉害。 他几步上前,走到柳希月身边,蹲下身,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给她安慰,却要在触碰到她时停下了手。 柳希月听到了他过来的脚步声,偏了偏头看他,脸上扯出一抹苦笑。 “阿珩,我总觉得这一切,好像在做梦一般。” 甚至比梦还玄幻。 其实从看见柳府火势汹涌的那一刻,柳希月就明白,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仅仅是父亲母亲,可能整个柳府上下,早在火势蔓延开前,就都出了事。 柳府不是寻常人家,光是各院仆从就有百人,还不算外院训练有素的护院们。 如此多人的情况下,绝不可能让火势蔓延到如此地步。 况且,柳府这么多年来,也曾遇到过好几次走水的情况,但每次刚一见到火星,还未扩散,就被人发现,接着很快就会被赶来的奴仆和护院们扑灭,从未闹到过如此地步。 能烧成这样,只有一个可能。 在火燃起来之前,满院可能就没有一个活口了。 这火,是用来毁尸灭迹的。 若是放在之前,柳希月是不会有这样的猜想的,就算有,也会很快打消。 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将柳家上下百余人一齐灭口。 但现在,在经历了她被害,三妹被下毒之后,她真的拿不准了。 李珩喉头滚了滚,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她。 柳希月看着他满面为难,刚想笑着说自己没事,眼泪就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下。 她转回脸,仰起头,努力想将眼泪憋回去。 可泪水好似决堤,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李珩从兜里掏出了手帕,递给柳希月。 柳希月接过来,将脸埋在手帕里,深呼吸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把手帕团成一团,将脸上的余泪擦干,才抬头问李珩:“现在能确定起火时,府中有哪些人在吗?” 李珩摇了摇头:“无法完全确定,但柳相与柳夫人确定是在府内的,旁的人若是没有意外,应当都在府内。” 李珩话音刚落,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华服女子不顾李珩带来的校尉们的阻拦,奔跑着穿过路障,冲到柳府门口的台阶前。 她望着焦黑一片的废墟,摇摇欲坠地站了半晌,终于好似支持不住一般,跌坐在地,猛地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身后的校尉们连忙上来扶她,一边扶,嘴里还不住地劝:“柳小姐,此处还太危险,请不要在此处停留。” 柳希月这才转头,借着昏黄的月光看清那女子的脸。 是她的长姐,柳繁月。 柳繁月哪里肯听校尉们的话? 她一把拂开众校尉的手,挣扎着站起来想要继续往柳府里走。 可刚走了没两步,她注意到了台阶上的柳希月,猛地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柳繁月眉头一挑,突然高声怒道:“你是谁?为何在我家门口逗留!” 第108章 本王偏要现在问 见柳繁月问自己,柳希月回望过去,慢条斯里地站起身。 “属下是平王殿下身边的校尉,负责与平王殿下一起前来探查柳家火灾真相。” 柳希月缓缓说道,目光一直在柳繁月脸上逡巡,想从她脸上的神情里看出点端倪。 在她看来,柳繁月非常可疑。 柳家几位姑娘,先后遭遇不测,偏柳繁月毫发无伤。 柳家走水,火势汹涌,无一人生还,柳繁月恰巧不在家中。 怎么就她这么好运,次次都能逃脱,而自己的母亲,却不幸葬身火海? 柳希月双眼微眯,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寒意。 她与这个长姐,关系不能算亲厚,柳繁月很瞧不上她和她的母亲。 柳繁月生母是柳相原配妻子,是祖母的亲侄女,同样出身平北侯府。 只是她母亲一向体弱,生产时又遭遇难产,生下柳繁月后一病不起,虽然生产后仔细将养着,但还是没能让她恢复过来,柳繁月两岁时,便撒手人寰。 柳家没了主母,正好陈家军在边疆立下汗马功劳,进京受赏,圣上便做主,将陈家女儿赐婚给了柳相。 彼时,陈家还未被封为英国公,而平北侯又是百年世家,自诩高贵,哪怕最近几年落魄得不像样子,依旧看不起自己母亲的出身,认为陈家不过是靠一次军功得了皇帝青睐的暴发户,上不得台面。 再加上柳家门第甚高,大齐建国以来,几乎每一位皇后,都是出自柳家,因此在祖母眼里,自己母亲那样的出身,给柳相做填房妻子都是不够格的,他该娶勋爵家的女儿。 但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祖母心中就算再不满,也无法拒绝,只能顺从接旨,转头就将气撒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坐是错,站是错,跪也是错,事事不如她意,样样不顺她心。 母亲受不住,经常躲在房中偷偷抹泪,不敢被柳相看见,若是被柳相知晓,会斥责她不敬婆母,能力不足,难以主持中馈,要让他的小妾来协助母亲管家。 幸好,陈家几位舅舅极争气,在西南打出一片天地,将流窜的敌寇打得落花流水,不仅将敌寇赶出了大齐国界,还将先前被夺走的城池抢了回来。 圣上大悦,认为陈家对大齐有功,加封外祖父为英国公,赐国公金匮,母亲在柳家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祖母仍旧心有不满,但国公的勋爵比侯高,再有不快,也不敢摆在明面上为难母亲,只得将教养重心放在了同样有平北侯血脉的长姐上,希望她以后能嫁进高门,提携北平侯府的子弟,光耀门楣。 有祖母撑腰,长姐对她与母亲更为不屑,每每遇见,眼里都带着蔑视,好似她们的出现碍了她的眼。 母亲也曾有心想要管教她,但还未开口,就被柳繁月用老夫人驳了回去,几次下来,母亲便不想再管,只说柳繁月眼高于顶,以后定是要吃苦头的。 没多久,祖母染病去世,平北侯府越发没落,陈家却如日中天,几位舅舅都受了圣上赞许升官,柳相对母亲的态度也越来越好,柳繁月在家中没了撑腰的,却依旧似从前一般对母亲不敬。 一次恰巧被柳相撞见,柳相狠狠责罚了她一顿,还令她到柳家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柳繁月自祠堂出来后,好似换了个人,温驯了不少,对着母亲也和善了许多,但柳希月明白,她也只是做面上功夫给柳相看,让柳相拿不到错处,私底下好几次,柳希月都瞧见她眼神怨毒地瞪着自己母亲。 柳希月曾向母亲禀报过,但母亲不想管教柳繁月,认为柳繁月只要把面上功夫做够了,她也不会多为难柳繁月,将来等柳繁月及笄,挑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送出阁便是了。 那时候,母亲还专门叮嘱柳希月,别去找柳繁月不痛快,说她自幼失了母亲,性子难免孤僻些,没必要同她置气。 柳希月也谨记母亲教诲,与柳繁月做出一副姐妹和睦的样子,使得柳相十分满意,还夸赞母亲教导有方,实际私底下与柳繁月甚至还不如与几个庶妹亲近。 柳繁月盯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少女,眼神飞快地在她身上的衣裙上一转,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一身的粗布衣裳,无半点珠钗首饰,一股子穷酸气,多看一眼都跌了她的份儿。 她自是感受到了眼前少女眼中浓烈的不善,只是一个卑微的底层人,不过是一只她随手可捏死的蚂蚁,又何足畏惧? 但柳繁月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在她的认知里,这样的蝼蚁,就该跪在地上行礼,就算对她不满,也必须心怀敬畏。 可惜,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只能先将这人打发走,日后有的是机会发落她。 柳繁月敛了神色,站在台阶上,瞥眼睨柳希月一眼,开口的语调却甚是温柔:“我府上遭遇如此大的事故,实在无心招待,还请校尉大人见谅。” 说罢,柳繁月还扯出帕子,拭了拭眼角边的泪。 柳繁月生得极美,眼尾上扬,泛着点点泪意,再配上宽大的衣裙,晚风一吹,裙摆飞扬,更衬她身形单薄,我见犹怜。 若不是柳希月足够了解她,知她心中不似面上这般温柔,恐怕都要被她骗了过去。 柳希月冷笑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柳繁月的脸,想要抓住她的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 “属下奉圣上之命查案,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柳小姐,还请柳小姐如实回答。” 柳繁月没想到眼前的少女竟不买自己的账,愣了一秒,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依旧做出哀泣的模样。 “不是我不想配合,实在是……”柳繁月用帕子按着眼角,眼睛往柳府残骸上一瞥,声音哽咽得无法成句。 周围有守卫军看不下去了,上来劝说柳希月:“这位大人,要不今日先算了,柳家姑娘突然遭遇如此大变故,恐怕无力回答您的问题。” 柳希月看着那人的脸,冷笑一声,刚准备开口反驳,就听得李珩的声音冷冷从身后传来。 “若本王偏要现在问呢?” 第109章 那还真是挺巧 那守备军没想到李珩会这般开口,虽是有心想帮柳繁月,但也不可能为了柳繁月驳了李珩的面子,只得讪讪冲李珩拱手行了个礼:“属下这就去给殿下安排讯问所用的一应物件。” 说完,连看一眼李珩表情的勇气都没有,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柳繁月也没想到李珩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女校尉,驳了自己面子。 以往每次见到李珩,李珩虽贵为皇子,还被封为王爷,但都会碍于柳希月的面子,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十分和善,至少比太子和善许多。 因此,方才她虽看见了这女校尉身后的李珩,却下意识地以为,李珩还会像以前,给自己几分薄面。 没想到,李珩这次竟对自己这般不客气。 “既然平王殿下已发话,繁月又如何能不配合?”柳繁月对着李珩露出凄然一笑,身子微微摇了摇,仿佛经受不住此番压力一般,看起来格外柔弱无助,“繁月方才想到今后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一时情绪失控,还请平王殿下见谅。” 柳繁月这话说得哀怨至极,还带着几分抱怨,就差明言指责李珩欺负她现在无父无母,无依无靠。 听得柳希月不禁冷笑一声,抢在李珩开口前浅笑着回答:“殿下是担忧柳姑娘,想尽快查清事情的真相,找出真凶,还柳家一个公道,想必柳小姐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吧?” 柳家出事,柳繁月若是清白,应当同自己一样,想赶紧查明事情真相,找出真凶,让他血债血偿,而不是指责李珩不体谅她的心情。 柳希月这句话一落下,周围的守备军看向柳繁月的目光就从方才的同情变为了疑惑。 是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一点也不想找出真凶是谁呢? 柳繁月看着眼前的少女,含泪的美目眯了眯。 倒是小瞧了这姑娘,看着穷酸得紧,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主,竟还会倒打一耙,摆她一道。 就不知到时候将这满嘴尖牙都拔掉,这嘴还能不能说出这么伶俐的话? “这是自然。”柳繁月提着裙摆往下走了两步,语调哀婉地替自己辩驳,“都是繁月无用,过于悲伤,只想着快些找到父亲母亲的遗体,顾不上旁的,殿下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繁月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声音本就温柔动听,如今带着哭泣后的浓浓鼻音,更添了些哀婉的韵味,让人听了心中哀恸,更觉得她可怜,值得疼惜。 柳希月却只是笑:“柳小姐似乎很确定柳相和柳夫人已葬身火海。” 柳繁月闻言一愣,精心伪装出来的面具似乎裂开一丝缝隙。 “柳小姐就没想过,或许柳相与柳夫人恰巧也外出,没在府中,躲过了这次劫难。”柳希月声音放得更柔,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我……”柳繁月赶在变脸前迅速低头,用帕子捂住脸,哀泣道,“我今日回来的路上,听旁人说起,我父亲母亲尚在府中,寻不到踪迹,便以为……我实在是吓坏了,自然不如大人那般周全。” “原来是这样。”柳希月笑笑,继续问道,“柳小姐今日为何不在柳府?” 柳繁月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终是维持不住面上的柔弱,显出了一丝一缕的狠戾。 “大人这是在怀疑我吗?”柳繁月的声音还是那般柔而不媚,娇软动听,却还是能听出语气中极力掩盖的怒气。 “只是照常询问。”柳希月面上始终带着柔和疏离的浅笑,说着还冲身后招了招手。 很快便有穿着校尉服的年轻男子拿着纸笔上前,将柳希月刚才的问句记录了下来,而后抬起头,认真地盯着柳繁月,等待着柳繁月答话。 “这是我们的文书,负责记下我们之间的对话,记录进办案格录中。”柳希月见柳繁月看着那年轻男子不说话,笑着解释道,“现在开始,柳小姐说得每句话都是证据,所以还请柳小姐如实回答,避免日后查出不相符的,还得来叨扰您,给您带来麻烦。” 柳繁月瞥了眼面前的柳希月,不由地咬了咬后槽牙,随即她又用帕子压了压脸,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才带着哭腔开口。 “我今日本该是在府中侍奉母亲,可巧宫中传来消息,说是三妹醒了,想见家人,三妹的生母不巧病了,不能进宫,母亲便让我进宫探望三妹,直到日落才出宫,只是没想到这一回来,竟……竟……” 柳繁月说不下去了,掩面哭了起来,余光却不断去瞟手中笔不停的文书。 柳希月装作没有发现她的眼神,继续问道:“柳三小姐的生母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是之前就生病了,还是今日才病的?” 柳繁月又咬了咬牙,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今日。” 柳希月点点头,感叹道:“那还真是挺巧。” 柳繁月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息心中的悲伤:“许是太担心三妹的缘故,她自三妹病倒后身子就一直不太舒服,硬撑了这么些时日,终是撑不住了,她本想进宫陪伴三妹,又怕将病气过给了贵人们,母亲这才命我替她前去探望三妹。” “原来如此。”柳希月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柳小姐在宫中一直在柳三小姐的病房中吗?是单独待在一起还是有丫鬟宫女陪伴?” “我独自一人。”柳繁月眼角抽了抽,“想与妹妹说些体己话。” “那方便透露一下你们两人都聊了什么吗?” 柳希月丝毫不给柳繁月思考的时间,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朝柳繁月砸去。 她又撩了撩眼皮,似乎不经意地道:“我听说柳三小姐情况不好,已昏迷多日,今日转醒不用静养吗?有足够的力气陪您说话吗” 柳繁月看着柳希月,听着她一个比一个刁钻的问题,手不自觉地紧紧攥成拳,极力维持着面上的表情。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柳繁月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柔了,带着几分冷意,“大人是觉得繁月在说谎?” 第110章 焦黑的躯体 面对柳繁月的质问,柳希月又怎么可能会承认? 她神色如常的摇摇头,放柔了声音跟柳繁月解释:“柳小姐别见怪,这是正常的询问过程,询问其中细节也只是为了确保柳小姐的证词准确无误,避免出现差错。” 柳繁月看着她那公事公办的脸,恨得太阳穴直突突,好半晌她才平复了情绪,幽幽答道:“是,三妹情况不好,时睡时醒,每次醒来便要询问家里的近况,我怕她醒来时发现无人陪伴心里难受,便留在宫中一直守着她,她醒时陪她说话,她睡时我查看她的药单,所以才在宫中耽搁了这么些时辰。” “房中就你两人?”柳希月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是,三妹说想要与我说些体己话,我就让宫女都退下,到偏殿候着,房中只有我与三妹两人。”柳繁月语调缓慢地回答着,看着柳希月的眼神中却好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浓烈的厌恶几乎就快要藏不住。 “那就是没人证了。”柳希月收起笑,神情严肃地点点头,示意文书记下,“你记下,之后重点排查。” 随即,又抢在柳繁月想开口前继续问道:“柳小姐出门时有没有发现府中有什么异样?可疑的人或是物?” “没有。”柳繁月听到柳希月对文书说的话后,脸色变了变,但又不知怎么开口解释。 柳繁月默了一会儿,目光跃过柳希月,落在柳希月身后的李珩身上。 “平王殿下。”柳繁月柔声开口,声音娇媚,好似春风拂面,“我记得殿下奉旨到北疆戍守边关,怎么今晚会在燕京城中?” 李珩眼皮微抬,瞥了柳繁月一眼,语气冷淡又疏离。 “圣上下旨召本王回京。” “原来如此。”柳繁月学着柳希月的样子点点头,“殿下是今日回京的?” 李珩没有回答,他眉头皱了皱,看向柳繁月的目光更冷。 好半晌,他才冷冷开口:“你的问题太多。” 柳繁月没想到李珩居然完全不搭腔,还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她,丝毫不顾及她的脸面,顿时僵在原地。 屈辱、愤怒、不甘,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直冲柳繁月头顶。 她死死攥着拳,胸膛剧烈起伏,眼眶通红。 好你个李珩! 原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竟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柳繁月心中连连冷笑,面上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柳小姐当心指甲。”柳希月盯着柳繁月的手,忽而惊呼道。 柳繁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拳头,两个手掌上全是深深的指印,泛着点点血迹,在白皙的手掌上,显得格外刺眼。 “柳小姐莫生气,随意打探武将行踪有违国法,殿下是担心柳小姐受罚才这般说的。”柳希月看着她的手掌,柔声解释道。 柳希月知道柳繁月是想借之前的问话讽刺李珩,引起众人对李珩的怀疑,怎么柳府一直好好的,李珩一回燕京就走了水? 且李珩还没有回答,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更是可疑,现在她不遮掩过去,恐怕明日朝堂上就会收到要求调查李珩的奏折了。 但柳希月当然不会让她如愿,她还故意钻了个空子。 大齐会律令,除皇帝外,众臣非公务不可随意打听武将行踪,但李珩严格来讲,并不能算武将,只是持有从岳从军手中没收来的镇北军兵符。 但说李珩是武将,也没错,李珩曾是平北军将领,现在又持有兵符,柳繁月想要辩驳,有足够理由堵回去。 “我只是……”柳繁月咬了咬下唇,点点泪珠盈盈挂在她眼眶,摇摇欲坠,“我只是关心平王殿下,既如此,我便不问了……还请殿下不要介意。” 柳繁月说得可怜,但李珩和柳希月都不买账。 李珩冷着脸,既不看她,也不接话。 柳希月也没接茬,只转身吩咐旁侧候着的校尉送柳繁月离开。 “此处太过危险,柳小姐手上又添了新伤,你送柳小姐出去找她的贴身丫鬟们,将伤口处理一下。” 那校尉领命,走到柳繁月面前,做出请的动作。 柳繁月几乎把牙咬碎,嘴唇微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深深地看了柳希月一眼,转头离开了。 柳希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垮了下来。 柳繁月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轻蔑、怨毒混杂着刻骨的恨意。 和以往柳繁月望向她和她母亲的眼神一样。 若是换做旁人,柳希月肯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有人会对自己刚见第一面的陌生人生出如此强烈的恨意。 但若是柳繁月,那就再正常不过。 李珩见柳希月盯着柳繁月离去的背影不说话,上前问道:“你怀疑她?” 柳希月点点头:“柳府难得失火她却毫发无损,实在是太巧,只是现在我还没有证据。” 李珩明白柳希月的意思。 柳府的火势如此猛烈,摆明了是冲着灭柳家满门来的,柳三小姐病入膏肓,几乎已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柳繁月可是健健康康的,若是真要灭门,不可能就这么放着柳繁月不管。 “我派人去查。”李珩说着,就要召谢天云和燕景煜过来,却被柳希月拦住。 “阿珩,有办法让我进宫见见三妹吗?” 李珩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明日我就安排你进宫。” “好,多谢。”柳希月谢道。 她话音刚落,还未等李珩回答,就见水车队队长向两人走来。 水车队队长停在两人三步远的位置,冲两人拱了拱手,禀报道:“平王殿下,可以进柳府搜查了,可要现在开始?” 李珩恢复平日里冷淡的表情,微微颔首,回道:“开始吧。” 水车队队长离开带着水车队和守城军进了柳府,忙活起来。 李珩带着柳希月和一众校尉,站在柳府残骸前,安静地看着他们忙碌。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柳府正门处的房顶和墙壁残骸才被清理出来。 突然间,她看到倒塌的大门木架下,有一个焦黑的躯体。 第111章 为什么是柳家? 看见那焦黑的身躯后,柳希月下意识地拉了拉李珩的袖子一角。 “殿下……”柳希月紧盯着那具身躯,声音里带着几分紧绷,还有强行压制的悲痛。 李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大门的门框下,压着一个被烈火烧焦的人。 柳家的大门是纯木质的,一旦燃烧起来,火势非常凶猛,而这个人,被大门完全被压住,被烈火炙烤,根本没法躲避,被烧得浑身焦黑,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模样。 李珩轻轻拍了拍柳希月的手背,上前一步,叫住水车队队长,指了指门框,示意他们那里有人。 水车队长立刻大声招呼手下人过来,将大门残骸从躯体上移开,又拿来部担架,把尸体抬了出来。 李珩见那尸体形状实在可怖,将身体挡在柳希月面前,冲队长道:“抬走吧,等刑部的人到了,交由刑部殓房处理。” 他实在不想让柳希月看到这尸体,免得让她伤心通过。 柳希月颤抖着开了口:“队长,等一等,先将人抬到我这来。” 水车队队长愣了愣,抬头去望李珩。 李珩回身看着柳希月惨白的脸和眼里哀求之意,叹口气,冲着水车队长微微点头。 水车队长忙叫人将那焦黑的尸首摆在了柳希月面前。 “十六。”李珩见柳希月弯腰准备蹲下,仔细探查那尸体的情况,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柳希月抬头,双唇微勾,冲李珩扬起一抹浅笑。 “没事的。” 说完,柳希月转身对身旁的校尉招了招手:“手套。” 校尉立刻奉上两双验尸用的皮手套给她。 李珩看着柳希月的笑,目光却停在她眼角深深的泪痕,又长叹口气,和她一起戴上皮手套,蹲在那焦黑的尸体旁。 死者个子不算很高,经过了烈火焚烧,身体缩了水,身量更短,只有不足五尺的样子。 尸体上的衣服都被烧没了,只剩下一些黑色的灰烬,粘在身体上,让人分不清是什么东西。 不过,柳希月看到死者的发间、手腕处都有淡淡的银点在闪动。 柳希月伸手,沾了一点那残留的银色液体,用手指捻了捻。 “是烧化的银器。”柳希月看着手上的亮点,好似松了口气,“会在头发间、手腕上戴银的人,只可能是个女人,但地位不会很高,应该是柳府的丫鬟或者管事妈妈。” 李珩点点头,站起身,转头问一旁的燕景煜:“刑部的仵作还有多久能到?” 燕景煜立刻回禀:“属下已派人去请,应当还有一刻钟的样子就会到。” 燕景煜刚说完,就听得水车队那头又响起喊声。 “这下面还有一具!快抬担架来!” 柳希月闻言也站起身,朝着喊声传来处看去。 很快,就见两名士兵又抬了一具焦黑的尸体出来,摆到了柳希月面前。 这尸体的身量明显比第一具高了不少,但旁的情况,甚至比第一具更糟糕。 所有能辨认身份特征几乎全部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柳希月看了许久,甚至判断不出此具身体的男女。 但柳希月好似不肯放弃一般,重新蹲下身,定定地看着两具焦黑的尸体不说话。 只是还未等她研究出结果,又是一具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摆在了她的面前。 接着,抬出尸体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几乎是一具接着一具地被士兵们用担架抬了出来,抬到后面,担架似乎都不够用了,只能用白布裹着抬出来。 柳希月看着眼前一排尸体,慢慢站起身,神情有些恍惚。 “十六。”李珩看着柳希月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酸涩得厉害,伸手去扶她。 但还手指还没碰到柳希月,就被她猛地一把推开。 柳希月后退两步,脚下一个踉跄,再也站不住,跌倒在了地上。 “十六!” 柳希月的跌倒将燕景煜和谢天云都吓得不清,惊叫一声,上前准备扶她。 可两人刚一动作,柳希月就已经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路边的一棵古树旁,扶着古树的树干,哇哇狂吐。 她今日尚未用晚膳,吐到后头,已无东西可吐,只抱着树干干呕。 柳希月的手指紧紧扣着树干,几乎陷进去,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看着格外的可怜。 她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那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曾经都是她朝夕相处的家人。 可能是从小就伺候她的小丫鬟,可能是她尚未出阁庶妹,可能是看着她长大的管事妈妈。 可现在,他们全都面目全非,无声无息地躺在她的面前。 这让她怎么能够接受? 她越想越觉得悲伤。 她的心好似被人用刀剜去一块,疼得厉害,疼得她喘不上气,胸口更是闷闷的,闷得她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干呕。 眼眶里却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不明白。 为什么是柳家? 为什么一定是柳家? 柳家虽是百年世家,但与别的世家不同,柳家历年来都只是女儿家出众,男子几乎都平庸无奇,也是到了自己父亲这里,才在官场创出一片天地,位及丞相。 但父亲现下已近半百,还未有嫡子,几个庶子也是资质平平,难以在朝堂中翻出风雨。 一旦父亲亡故,柳家便又会恢复从前的光景,再也成不了大气候。 为什么要挑这样的柳家下手? 柳希月越想越恨。 究竟柳家是碍了谁的路,要遭遇这样的大难? 明明当权的是男子,明明享受权利的是男子,却偏要对柳家女儿下死手。 柳希月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只觉得浑身好像有火在烧,脑子里也一团浆糊,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摆在面前,在小声地啜泣,似乎在宣泄自己的委屈。 李珩站在不远处,拿着帕子看着柳希月。 现在不是去打扰柳希月的时候,他明白柳希月已经压抑了太久,需要一个缺口来发泄心中的情绪。 “殿下。”燕景煜走到李珩身后,低声禀报道,“刑部的仵作们到了,可要现在开始?” 第112章 起火时,她还活着。 李珩看着尚在干呕的柳希月,对燕景煜点了点头。 “端杯热茶来。”李珩想了想,又吩咐道。 待柳希月干呕止住,李珩拿了帕子和热茶上前,将手帕递给柳希月。 柳希月冲李珩歉然一笑,接过手帕擦了擦嘴,用茶水简单漱了口,终于感觉好受多了。 她扶着树干,缓缓站起身,又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转头问道:“仵作都到了?” 李珩嗯了一声:“这边有刑部接手,我带你回去休息。” “不用。”柳希月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没事,我们过去看看。” 李珩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柳希月,不说话。 柳希月明白他的顾虑,叹口气,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解释道:“那里躺着的都是我的家人,被烧毁的是我从小生活的家,我不会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莫名惨死,却什么也不做。” 李珩还是盯着她,没动。 柳希月见他不肯让步,决然道:“就算你让我回去,我也没法休息。” 李珩知道她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心,不管前路再难再多凶险,也会一往无前走上去。 他的眼神略一闪烁,终是让了步。 “答应你可以,但你得听我的安排。”李珩开始跟柳希月约法三章,“不可再像在镇北军营那边意气用事,盲目冒进。” “好。”柳希月垂下眼,掩住眼中涌动的情绪,乖乖应是。 李珩看她这副样子,知她并非真心实意地答应,又补充道:“若是你不听安排,擅自行动,你便不可再插手这件案子,你可能做到?” 柳希月眼眸垂得更低,好半晌,闷闷地应道:“嗯,我说到做到。” 李珩这才满意,带着柳希月回了方才摆放尸体的空地,和刑部仵作会合。 同仵作一起来的,还有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刘公公、心腹马总管以及几队锦衣卫。 三司的主事也到了现场,只是碍于柳府依旧有复燃的危险,皆站在水车队设置的路障后等候,没有进来。 刘公公见李珩过来,忙迎了上去,笑道:“奴才见过平王殿下。” 李珩淡然一笑:“刘公公怎么来了?” “皇上接了殿下的信,龙颜震奴,派奴才来宣旨。” 说着刘公公一甩手中浮尘,高声喊道:“传圣上口谕。”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跪拜行礼,等候刘公公宣旨。 “奉圣上口谕,诏曰:柳氏一族勤勉柔顺,贵而能俭,岂料,遭奸人所害,遭此大祸,朕心甚痛,着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严查此案,皇子平王李珩为督查,锦衣卫协助,寻出真凶,卿等应同心同德,为柳氏一族伸冤雪恨。” “臣接旨。”众人齐齐叩拜接旨。 宣完旨,刘公公将李珩扶起来,带至一旁,低声道:“殿下,圣上自听说在柳家找出尸体后就极为愤怒,十分重视此事,这件事已不仅仅是谋害朝中重臣,更是公然挑衅圣上,殿下一定要严查,务必尽快找出真凶。” “这是自然。”李珩挑了挑眉,“只是……若此事涉及皇子间的争斗……” 李珩特意没有说完,但刘公公明白李珩的意思。 “殿下的意思奴才明白,毕竟柳家身份特殊,连着两任太子妃人选都定在柳家,又先后出事,恐怕与皇子脱不了干系。” 刘公公说着四下张望一番,往李珩耳边凑了凑,用手挡住嘴,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 “圣上怒的便是这样的事,还未当上皇帝就敢谋害朝臣,改日就敢起兵逼宫,圣上是断断容不下这种事的,所以殿下无需担心,若有难处,尽管来找奴才,奴才替您禀报。” 李珩看着刘公公的脸,点了头,忽而又冷笑一声。 “父皇不怀疑本王了?” 刘公公笑了笑:“圣上之前也是担心殿下被人谋骗,哪会真的怀疑殿下。” 说着,见李珩面色似有松动,接着道:“父子哪有隔夜仇,圣上最是疼您,您也是知道。” “确实如此。”李珩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本王自当竭力,定不负父皇所托。” 送走了刘公公,李珩转身问谢天云:“十六去哪了?” 谢天云给李珩指了指不远处刑部刚搭起来,用于停放柳家寻出来尸首的帐篷。 “十六在里头,和仵作验尸。” 李珩应了一声,抬腿准备往帐篷里去,却被谢天云拦住。 “殿下留步。” 李珩挑眉,不明所以地看着谢天云。 谢天云拿出手里准备好的香包和浸了草药的面罩,递给李珩。 “殿下若是要进去,还是带好面罩为好。” 李珩想到那几具焦黑的尸体,以及空气中隐隐的臭味,将面罩接了过来,戴在脸上,这才挑帘进了帐篷。 一挑开帘子,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混合着木材燃烧后呛人的烟味,饶是李珩带着面罩,仍被熏得一阵干呕,下意识就要转身出去。 但柳希月还在帐篷内。 李珩抬头看了眼跟着仵作忙碌的柳希月,咬了咬牙,大步走了进去。 柳希月与仵作都带着面巾,守着一具焦黑的尸体,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尸体各处小心的剐蹭。 李珩在边疆多年,自认为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但今日见着这人间修罗场,仍是不适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把食指横在鼻子前。 “怎么样了?”李珩不忍去看那尸体的细节,站在柳希月身侧,低声问道。 柳希月将手中剐蹭下的焦黑碎片放置到一旁的托盘中,站起了身。 “这具尸体有些与众不同。” “有何不同?”李珩低声问。 “旁的尸体都是在外院正屋中找到的。”柳希月说着转身,指了另一具焦黑的尸体给李珩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起火时无挣扎的痕迹,且都平躺在地上。” 见李珩面露疑惑,柳希月伸手,将那具尸体微微翻起,露出背部给李珩看。 这具尸体的背部并未完全被烧黑,还能看出本来的颜色,但背上有大量的褶皱,看着格外的吓人。 “他平躺在地上,背部就没有受到过多的火焰灼烧,但因为高温,背部还是被烫起了水泡,这些痕迹都是水泡回落留下的。” “平躺在地,还没有挣扎的痕迹。”李珩默了默,心里有了猜测,“如此说来,这些人在火燃烧起来前就已经死了。” “是的。”柳希月点了点头,她也正是这样的猜测。 “但……”柳希月转身,重新指向之前研究的那具尸体,“这具不一样。” 柳希月抬头看向李珩,语气有几分激动:“起火时,她还活着。” 第113章 她为什么没能逃出去? 李珩听后,备感意外,挑眉反问:“起火时她还活着?” “对。”刑部的陈仵作抬起头,对着李珩拱手作揖,“除了尸体背部这些不同外,旁的尸体口鼻内皆无被烟熏的痕迹,但这名女子的口鼻处却有不同程度的灼伤。” 陈仵作是刑部的老仵作,经验十分老道。 他一边神情恭敬地向李珩禀报,一边拿起放在托盘里的棉签,展示给李珩看:“这是从她口鼻中取出的烟熏物,说明在起火时,她还活着,吸入了大量的烟雾。” “女子?”李珩皱了皱眉。 “就是大门处那具被门框压住的尸体。”柳希月低声跟他解释,“陈仵作已经验出她是女子。” 李珩眉头皱得更紧。 这女子在起火时活着,却最终死在大门口,那只有一种可能,她拼尽全力逃了出来,却倒在了离出府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为什么没能逃出去? 是她本身就已身负重伤,生命垂危,即使生的希望就在前方,她却无法坚持下去,还是有人在柳府大门截住了她,给了她致命一击,从而让她命丧当场? “能判断出她的死因吗?”李珩轻声问道。 陈仵作摇了摇头:“回殿下,死者在大火中被烧了许久,表层皮肤皆已脱落成焦黑状,因此无法确定她究竟因何而死。但……” 陈仵作顿了顿,将尸体翻了过来,指了指腰部。 “她腰间的皮肤灼烧受损更为严重,且腰间有凹陷,应当是被燃烧的房梁,或是旁的圆柱体形状的东西砸到了腰部,造成了这样的创面。” 他又伸手指向胸口处一个不起眼的小洞继续道:“她的胸口处有被刺穿的伤口,这伤口下方就是心脏,这伤口极深,直接将她洞穿,只是现下无法断定,这伤是死前还是死后造成的。” “有什么办法可以检验?”柳希月盯着那拇指粗的小洞看了许久,忽而开口。 “有。”陈仵作点头,“只是需到发现她尸体的地方检验。” “没问题。” 李珩应下,转身找来燕景煜,让燕景煜按照陈仵作所说将他需要的物件准备齐整。 陈仵作向燕景煜仔细交代完,脱下手套,用手帕将双手仔仔细细擦干净,同李珩和柳希月一起回到了柳家大门处。 此刻,柳家大门处的残骸已经被悉数清理,只余地上一个焦黑的人影。 昏黄的月光下,青石地板泛着幽幽冷光,衬得这焦黑的人影更加恐怖瘆人。 一瞬间,柳希月忽然感觉自己置身于柳家外院的堂屋中,四周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火舌迅速吞噬周围的一切,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屋里顿时烟雾弥漫。 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稀薄,温度越来越高。 柳希月只觉得浑身上下烫得厉害,一低头,身上的衣服竟然已经烧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大脑还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右腿就已经迈出,往堂屋外跑去。 刚跑了没两步,堂屋上的房梁突然砸了下来,重重地砸在柳希月的身上。 好痛! 她站立不住,跌倒在了地上,腰间还横着那粗壮的房梁。 柳希月甚至分不清这疼痛是源自被房梁砸伤,还是被火焰灼伤。 钻心的疼痛刺激着柳希月的神经,激发了她意识里求生的欲望。 她使出全身力气,想要从地上爬起,但房梁实在是太重了,腰又太痛,她根本使不上力。 一连尝试了好几次,她都无法从地上爬起。 她不愿意就此放弃,意识因缺氧开始模糊。 柳希月知道,再不爬起来,自己就没有机会了,很快会被烧成一块焦炭。 她孤注一掷,咬紧牙,憋住一口气,双手手指死死扒住地板,拼命抬起上半身。 “哈!” 柳希月脸涨得通红,怒喝一声,上半身终于从地上升起了一段高度。 就是这一点点高度,房梁从她腰间顺着双腿滚落了下去。 “啊!” 柳希月痛得惨叫一声,几乎坚持不住,差点重新倒回去。 但她很清楚,她不能倒下,她必须赶紧离开堂屋。 堂屋就快塌了! 她忍着浑身剧烈的疼痛,不顾身上燃烧的火焰,朝着屋外仓皇逃去。 堂屋外,有一处小池塘。 她来不及多想,纵身跳进了池塘中,将全身的火焰熄灭,开始寻找逃生的路线。 柳府中所有东西都在燃烧。 庭院中的树木花草、亭廊,以及各处院子,全部被火舌吞噬,发出痛苦的哀嚎。 她看着仿若炼狱的柳家院子,不敢再耽搁,从池塘中爬了出来。 照此情境,要不了多久,这里全部都会倒塌,她必须赶快出去,联系水车队,请水车队来救火,来救老爷和夫人。 老爷和夫人…… 柳希月的脑子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很快,这丝疑惑就被“快点逃出去”的想法取代。 她站在池塘边,又往自己身上泼了泼水,顾不得腰腹处剧烈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大门口走去。 滚滚浓烟模糊了她的视线,呛得她睁不开眼,腰腹的疼痛感越来越严重。 特别是腹部,像是有一万根银针不停地在她胃中翻搅扎刺,折磨着她的神经,让她痛不欲生。 柳希月隐隐觉得,嘴角似乎有液体滑落,可她顾不上去擦,全部注意都放在双腿上,一步一步朝柳家大门挪去。 她从未觉得柳家的院子竟是这般的大,好似永远走不到头。 终于,她走到了大门口,只要推开那扇大门,自己就能呼救,就能叫来水车队救援…… 柳希月伸出右手,手指刚挨到门板上,胸口突然一凉。 她缓缓低下头,一个银色箭头出现在她的胸口处。 那一瞬,她再坚持不住,身体一歪,倒了下去。 朦胧间,她似乎看见一个男人,逆着火光,向自己走来。 第114章 我想查明他们的身份 柳希月看着那男人向自己走来,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的面庞。 就在这时,柳希月突然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 “十六!十六!” 十六? 柳希月怔怔地想着。 十六是谁? “十六!” 忽然又是一声高喊,一双大手用力摇晃柳希月的肩膀。 她猛地一震,瞬间回过神来。 入目是李珩担忧的脸。 柳希月愣愣地看眼李珩,又转头看了看地上的黑色人影。 “我刚刚怎么了?” “你突然站着不动,怎么喊都不喊答应,眼睛都直了。”谢天云凑了过来,很是后怕地看着柳希月,“十六,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要先回去休息吗?”李珩皱眉看着柳希月惨白的脸,关切地问道。 “不用,我没事。”柳希月歉意地笑了笑,转向陈仵作,“陈仵作,你开始吧。” 陈仵作应了是,拿起燕景煜准备好的酒和酽醋,开始调制。 趁着这个空隙,李珩压低声音问柳希月:“你真的没事?别硬撑。” “真的没事。”柳希月虚弱地笑道,她抬头看一眼李珩,想了想,悄悄道,“我刚才好像看见了她死前经历的场景。” “死前经历的场景?”李珩眼尾挑了挑,有些惊讶。 若是换做之前,李珩肯定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但现在不一样。 柳希月身上发生的事让李珩改变了对鬼神之说的看法。 既然柳希月借助别人的身体复活都有可能,那看见别人死前的场景又算了得什么? “嗯。”柳希月点点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陈家冰库里。”柳希月垂下眼眸,“我看到了刘雉死前的情景还有他死前的心情。” 柳希月对那段记忆印象深刻,每每想起来,都痛心无比。 “等这事结束,找个太医来看看。”李珩看了眼柳希月毫无血色的脸,心疼地道。 柳希月刚想反驳,就见陈仵作已将所需的液体调配好,开始往地上泼洒。 众人的目光都被泼在地上的酒醋吸引,柳希月也不好再开口。 第一碗泼下去,地上并无任何反应。 待到第二碗泼下去,地上开始出现一个个的小气泡。 陈仵作没有停,紧接着又将第三碗泼了下去。 很快,地上争先恐后地冒出大量气泡,鲜红的血迹显现出来,在焦黑地板的映衬下,格外刺眼醒目。 “这是血迹?”谢天云看着那鲜红的液体,惊声问道。 “嗯。” 陈仵作点点头,转头吩咐身边的助手赶紧将这血迹形状记录下来,才开口解释。 “这血迹呈飞溅状,说明是这具尸体死前造成的,但这血迹的方向是朝向死者的下半身,结合她倒下后的状态来看,死者被刺伤时,应当是呈站立姿势,凶器是从死者背后插入胸口,血迹从背后飞溅,死者向前倒下。” 柳希月一惊,面色更白。 陈仵作形容的情况,与她方才在幻觉中看见的几乎相差无几。 “那可以确定凶器是什么吗?”柳希月连忙追问。 “暂时无法精确断定,大概的形状应该是圆柱形,整体较长,可以排除匕首一类的利器。”陈仵作回答道。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谢天云一头雾水,“我看那死者胸口的洞那么小,会有那么小的凶器吗?” “谢侍卫你有所不知。”陈仵作见谢天云不解,耐心地向他解惑,“人的身体经过高温灼烧后,体内的水分会被蒸干,身体会有所萎缩,那伤口也会相应缩小,实际伤口比现在看见的要大不少。” “原来是这样。”谢天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在脑袋里把所知道的武器一个个筛选,“圆柱形,体量较长,会是什么凶器?” “陈仵作,有可能是箭矢吗?”柳希月想起幻觉中的场景,出声问道。 “有这种可能。”陈仵作点头,“箭矢符合对凶器的描述,但箭矢的情况较为特殊,需要等尸体搬回刑部殓房,仔细检查伤口中的残留物才可确定。” 柳希月嗯了一声,又问道:“能查验出她死前是否中毒吗?” “可以。”陈仵作应道,“需要开膛,观察她五脏六腑的情况,或是她胃里的残留物,便能知晓她是否中毒。” “麻烦陈仵作验一验。”柳希月叮嘱道。 “只是……”陈仵作面上显出为难的神情,“根据大齐律令,开膛验尸需要亲属同意,这位死者的情况特殊,不知具体身份,估计是柳家仆从,柳家大小姐和柳家三小姐乃是柳家主人,开膛查验需征得她们同意,签署验尸格录。” 柳希月愣了愣。 就算柳繁月清白,恐怕不会同意签署验尸格录。 更何况,柳繁月在她这里,并不清白。 “无事,此案特殊,无需这番操作。”李珩看了眼柳希月脸上一闪而过的为难,吩咐道,“你直接开膛验尸即可,若柳家大小姐真的讯问起来,本王自会向她解释。” “是。”陈仵作应了声是,准备退下。 柳希月却再次出声叫住了他:“陈仵作,这些尸体的身份,有办法能确定吗?” 陈仵作抬眼看了看柳希月,又回头望了望放着尸首的临时帐篷,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这些尸体可以辨认身份的特征皆已被大火烧毁,就连身形也都与生前不同,想要确认身份,难度很大。” 柳希月蓦地红了眼眶。 “但也不是全都没有办法。”陈仵作接着说道,“有些较为明显的特征会被保留,比如身高,肢体上的特殊性,比如手指缺失或者身体上的伤疤,身上所配的配饰,若是能有相对应的特征,便能够确定这些人的身份,若是没有,恐怕……” 陈仵作说着顿了顿,想了想,又继续道:“不过请殿下和大人放心,柳相和柳夫人若在其中,肯定可以确定他们身份。” “这样。”柳希月尽量控制自己的嘴唇不哆嗦,努力弯起唇角,扬起一抹凄婉的笑,“烦请陈仵作验尸时,将这些特征都记录下来,我想查明他们的身份,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陈仵作听她声音似乎有异,略有些奇怪的抬眸打量了柳希月一眼,终是埋下头,低声应是。 第115章 柳繁月被接走了 陈仵作走后,柳希月和李珩又在大门处探查了一番,期间不断有焦黑的尸体从柳家废墟里翻找出来,抬进临时搭起的帐篷。 帐篷里已经被一具具尸体堆满,再无多余的空位,刑部便派人来向李珩请示,将已经过初检的尸体运回刑部,给后面的尸体腾位置。 李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看向柳希月,等待她来做决定。 柳希月望向帐篷,略一思索,对李珩道:“那就搬吧,初检过的堆在此处也没什么用,殿下可令刑部再安排几个仵作,将运回去的尸体开膛检验,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柳希月的安排,李珩自然是没有异议。 他转向来人,对他吩咐道:“去吧,按她说的办。” 见平日里铁面无私,不苟言笑的“玉面阎罗”平王李珩竟然难得有了好脸色,还事事听从柳希月安排,刑部来人顿感诧异,好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打了个转。 很快,他便收回目光,朝着李珩做了个揖,转身离开。 安排好尸体去留的问题,几人见大门处已探查得差不多了,便一块往帐篷走,准备看看新运出来的尸体的情况。 刚刚走近,就看见水车队队长带着几名士兵,一脸为难地站在帐篷门口,正在争执着什么。 见李珩过来,几人停下争执,齐齐转身对李珩行礼。 李珩微微頷首,示意几人免礼。 “殿下……”水车队队长直起身,看着李珩,欲言又止。 见到水车队队长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李珩皱了皱眉,冷下脸,问道:“何事?” 水车队队长看了一眼身侧的士兵,这才思忖着开口:“殿下,属下觉得柳家这火烧得有些诡异。” “怎么个诡异法?”李珩闻言,和柳希月对了个眼神,继续问。 水车队队长立刻回禀:“正常的走水,都有起火源,火势是围绕着起火源烧起来,但柳家这状况,没法确定起火源。” 他到水车队任职,有二十余年了,经验十分丰富,对于各类走水,都非常了解,所以到现场转上一圈,便能判断出走水的原因和起火的源头。 但柳家这个情况,实在是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明显不像正常天干物燥,或是不小心打翻火烛引起的走水。 “没法确定起火源是什么意思?”柳希月没听明白水车队队长话里的意思,狐疑地看向他。 “或者说是有多个起火源。”水车队队长想了想,换了个更好懂的说法,“柳家的火不是从某一处烧起来,而是多处同时起火,起火源很多,暂时无法确定具体的数量。” “起火源很多?”柳希月更是一愣,瞬间懂了,“你的意思是人为纵火?” “对。”水车队队长点头,“且各处建筑都有泼过酒的痕迹,尤其发现尸体最多的外院堂屋,几乎整间屋子都被泼上了酒,所以火势格外猛烈。最开始我们都将堂屋当作起火点,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样。” 柳希月默了默,事情发展与她猜想大致相同,有人先设法杀害了柳家上下,再在柳家放了一把大火。 这把大火的目的,就是为了毁尸灭迹。 现在最可疑的就是柳繁月。 但柳繁月有这本事吗? 她背后的支柱不过是子弟不成气候,落魄得不像样的平北侯,和一个懦弱无能,不被重视的康王。 她若真有这么大的动作,以父亲的精明,会发现不了? 柳希月有点不敢相信。 “此事事关重大,你有几分把握?”她思索片刻,问道。 水车队队长又回头和身旁士兵对视一眼,想了想回答道:“只有七八成。” 他们刚才得知柳府上下几乎所有人在起火前就已经身亡,两个疑点重合在一起,基本能断定是有人要谋害柳家一族。 这样一来,这事的性质就比不慎失火严重多了,尤其柳相位高权重,还牵扯着皇子之间的争斗。 若是他们搞错了,这后果就严重了。 因此大家难免心中存有顾虑,对于是否应该告诉李珩这个发现,不能达成一致意见而起了争执。 “知道了。”李珩点了点头,吩咐水车队长,“继续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尽可能多的找到柳府内的起火源。” “是。”水车队队长连忙拱手应是。 “废墟中大概还有多少尸体?”柳希月又问道。 “这个我们目前也无法确定。”水车队队长摇了摇头,“初步来看,柳府上下共一百八十号人,现在运出的尸体只有不到四十具,若是柳家全家都在府内,恐怕废墟中残余的尸体数量,还有不少。” 他说完,脸上隐有愧色,小心地打量着李珩的表情,似乎怕被他责怪。 柳希月心里一痛,脸更白了,艰难地闭上眼。 就是说可能还有百余具尸体埋在柳家的废墟中,而那堆废墟并不安全,随时存在复燃和倒塌的可能性。 水车队队长见她这样,连忙解释道:“现在进度慢是因为要清理地面上的残骸,再加上柳府太大,尸体较为分散,排查起来有些难度,后续只要将残骸都清理掉,进度会快上很多。” 柳希月沉重地点点头。 柳府面积大,仆从众多,水车队辛苦劳累了一晚上,能有这个进度已经非常快了。 “好。”柳希月哑着嗓子应了一声,“辛苦你们了,麻烦你们尽快。” “是。”水车队队长领命,带着士兵走了。 水车队队长走了,帐篷内也忙碌起来。 不断有焦黑的尸体从帐篷中运出,但很快又有新的被抬进去。 柳希月心痛如绞,眼睛发涩,失去了再进去的欲望。 她站在帐篷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中的情绪混乱又复杂。 李珩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别太难过。” 柳希月叹口气,正想回答,就见谢天云大步流星地向两人走来。 “殿下!康王来了!还把柳繁月接走了!” 第116章 他们还蛮配的 柳希月听到谢天云的禀报,吃惊地瞪眼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她的眉毛不着痕迹地抖了抖,略略提高声音,反问道。 谢天云见李珩也投来疑惑的目光,清咳一声,放慢语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楚。 “康王殿下方才来了,见柳家大小姐柳繁月在包扎伤口,就说要将她接走,柳家大小姐也没推辞,上了他的马车,跟着一块儿走了。” 别说他们二位不相信,就连谢天云自己都不敢相信,张着嘴看了半天,甚至在心里想,这不是康王吧,只是个长得和康王相像的人吧? 而柳希月的反应之大,比他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眯着眼,喃喃自问:“她怎么会……,和康王……?” 她会如此惊讶,实在是因为柳希月太了解柳繁月。 柳繁月算是柳老夫人带大的,与柳老夫人一样,柳繁月认为自己身体里流淌着平北侯府的血液,比一般勋爵人家更为高贵的,在择婿上,自然也要选择身份出身贵重的,才能配得上她。 但平北侯为人蠢笨,偏偏自以为是,一心想振兴侯府,却因为太过心急,连着被人组局蒙骗,害得侯府到处欠债,只剩了个光鲜亮丽的空架子。 可他偏偏还要锦衣玉食维持侯府脸面,侯府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柳老夫人哪里愿意看到娘家如此惨淡的光景,私底下便用柳家家私贴补平北侯府,这在京城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因此无论是勋贵人家,还是普通大户,都不敢与柳繁月结亲,怕她是第二个柳老夫人,掏空自己家底去扶烂泥。 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救救急可以,救穷,还是算了吧。 不过也有愿意迎娶柳繁月的,基本都是商贾人家子弟。 他们手头有的是钱,不说富可敌国,却也可保今世衣食无忧,并不介意她拿银子贴补娘家,甚至还巴不得她因为钱嫁进自家。 因为商贾人家地位低,只有这样才能和柳相拉上关系,令自家地位更上台阶,到时候财源自然滚滚而来,她拿走那点,根本不算什么。 但柳繁月心比天高,自问德才容工堪当国母,哪里肯和这些人扯上关系。 不仅不肯,还在府里痛骂这些商贾人家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么高不成低不就,一来而去,柳繁月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但柳繁月并不着急,私下里曾对柳希月放话,说她定要找个人品贵重,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言下之意,目标直指太子妃之位。 而康王的生母地位低下,几乎也是满燕京皆知,加上他并不受圣上宠爱,所作所为皆不得圣上之心,经常被圣上斥责,丝毫不给他留半点脸面。 因此,哪怕他是皇子,也经常被人欺负,不少踩高捧地之辈经常为难康王,让他受了不少委屈。 一个是最看重出身的柳繁月,一个出身不好,受人排挤的皇子,这两个人怎么会搅到一起去? 之前柳希月曾听到过传言,柳繁月和康王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但她一直以为是京中谣传,根本不足为信。 可今日康王突然出现来接柳繁月,柳繁月丝毫不避嫌地跟他走了,柳希月几乎都要相信那根本不是传言,事实就是如此。 可她还是不太敢相信,柳繁月在礼节和爱面子这两件事上,简直是翻版的柳相,已经到了严苛的地步。 她会和一个未婚皇子共乘一辆马车离开,无异于天方夜谭! 谢天云见柳希月惊诧莫名,恍若见了鬼的神情,顿时胸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扑都扑不灭。 “你不知道?”谢天云急切地问道,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 “知道什么?”柳希月看着他这副表情,不解地问。 “那我可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谢天云凑到柳希月耳边,压低声音道,“十六,我跟你说,这件事可精彩了,你要是错过了,绝对要后悔。” 于是,谢天云绘声绘色地跟柳希月讲诉了那日在中秋宴上发生的事。 “也不知道是柳繁月自己想的主意,还是旁的想害她的人出的主意,竟然让三位大臣为柳繁月请旨,说柳繁月贤良淑德,恭顺克敛,是太子妃的好人选。” 谢天云说着忍不住笑了一声,才继续道。 “那中秋宴是什么日子?而且柳家二小姐尸骨还未寒,还没找出真凶,竟然就要让圣上立柳繁月为太子妃,这不是当众打圣上和太子的脸吗?你是没看到,当时圣上和太子的脸就变了。” 柳希月想起之前在运河长街上听来的传闻,和十四那天在刑部给自己讲的中秋宴上关于柳繁月的事。 她一直以为这些事,都是假的,柳繁月再蠢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吧? 没想到竟是自己低估了柳繁月的野心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然后呢?”见谢天云就此打住,不接着往下说,柳希月连忙追问道。 “然后?然后太子就当着众臣的面,说柳繁月与康王两情相悦,自己不能夺手足兄弟之爱,你是不知道,柳繁月当时那个脸色有多难看。” 谢天云一想起柳繁月瞬间脸上血色褪尽,还偏要强行装成没事人的样子,忍不住叹口气。 她的名声在京城贵族圈算是彻底毁了,这对于一个未出阁的贵女而言,可以说是致命打击。 “那天之后,不知道她是不是破罐子破摔,不想隐瞒了,经常与康王出双入对的,听说柳相还打算不日就为柳繁月请旨,让圣上为柳繁月和康王赐婚。”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柳希月点点头。 看来柳繁月是真的与康王有了首尾,不然,照太子的脾性,就算他再不高兴,再不乐意,也不会选择在宴席上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与一个女儿家的清白有关。 太子虽然薄情了些,疑心病重了些,但大体人品还是过去的。 柳希月脑海中浮现出康王那张阴沉沉,仿佛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的脸,以及柳希月那淬着剧毒的眼神,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其实他们两人还是蛮相配的。” 第117章 不是我放的火 此刻,在康王的装饰精美的马车内,却不似柳希月想象的那般和谐有爱。 车中的各类饰物件散落一地,柳繁月瑟瑟发抖地缩在马车一角,惊恐地看着康王。 她满面泪痕,鬓发凌乱地散乱在额头两侧,美眸带愁,像是破碎的瓷娃娃,带着几分易碎的美,看着格外引人怜惜, 可惜其中并不包括康王,他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他掐着柳繁月的脖颈,双眼满是戾气。 “这就是你办的事?我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柳相除了,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康王气得直喘粗气,恨不得将柳繁月活活掐死。 “放火烧柳府,你可真想得出来啊!你怎么不直接去把东宫炸了!” 柳繁月抖得厉害,眼泪一串串往下落,却还是强撑着为自己辩解。 “殿下,你听我说,柳府的火不是我放的……” 康王愣了愣,很快又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贱人!现在还想骗本王!这火不是你放的还能有谁?” 康王说着手上的力度更大,几乎快将柳繁月提起来。 “不是你,还有谁能有这本事!本王看你就是存心的!你就想将事情闹大,引起父皇怀疑,让他查到本王身上!你以为他处罚了本王,你就可以摆脱本王了吗!” 康王越骂越气,脸上、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眼中狠戾之气更盛。 “本王告诉你!柳繁月!你想都别想!本王要是出事,你和你的平北侯府一个也别想脱了干系,你们都得给本王陪葬!” 柳繁月被他桎梏着,连呼吸都不能够,更别说反驳了,只能满眼是泪攀着康王的手臂,不住拍打,企图让他松开。 康王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越来越重的窒息感让柳繁月胸腔疼得厉害,她面颊绯红,表情扭曲,一面拍打着康王桎梏着她的双手,一面张大嘴,努力地想要汲取一点空气。 “我…我…喘不上气了。”柳繁月拼尽全力,断断续续地喊道,“你……松开!” 康王见柳繁月像濒死之人抓着救命木板一般攀着自己,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略微松了松力道。 但他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柳繁月。 他将柳繁月抵在马车车壁上,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轻柔地说着,像是在劝诱,又好似哄骗。 “你跟本王说实话,本王就松开你。” 两人靠得极近,腿挨着腿,胸膛贴着胸膛,康王说话时,气息轻轻扑在柳繁月耳后,惊得柳繁月不住战栗。 明明是最暧昧不过的动作,但柳繁月心里生不出任何旖旎的心思,有的只有恐惧、害怕和不敢表露出来的愤怒。 “殿下……柳府的火……真不是我放的!”柳繁月双眸噙着泪,眼尾发红,看起来格外可怜。 “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康王见柳繁月还不肯说实话,手中力度又大了几分。 让人胆寒的窒息感又回来了,柳繁月登时急了,因缺氧充血的眼睛圆睁着,狠狠瞪着康王。 “殿下!你就算……把我掐死了……那火……也不是我放的!” 康王微微向后退了退,死死盯着柳繁月的脸,见她脸上表情认真,愣了愣,动摇了念头。 “那火当真不是你放的?” “真不是。”柳繁月感受到脖颈间的力度松了不少,连忙一句接一句地替自己辩驳,“我从宫中偷溜出来,时间本就紧急,得手后就只来得及检查柳诀是否还活着,就匆匆回了宫里,若是三妹醒来看见我不在,岂不坏事?” 柳繁月说着拼命吸了口气,继续道:“我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就听说柳家走水了,我还纳闷是怎么回事,我又不傻,这事真闹大了,查下去,我自己也脱不了身,我怎么会挖坑害我自己?” “真的?”康王还未完全信她,细长的双眼微眯着,透出道道冷光,不断地柳繁月脸颊上扫视,想要找出她说谎的痕迹。 带着薄茧的手顺着柳繁月的脖子往上,轻轻刮蹭着柳繁月的下颚、脸颊,激得柳繁月一阵战栗。 柳繁月想躲,但她的力气哪能与一成年男子相抗衡?只能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排斥变现得不太明显,不至于引起康王再次动怒。 康王很满意柳繁月现在的反应,像是一只被他抓住,放弃了挣扎的小兔子,只能唯唯诺诺地听他的吩咐,仰仗他的鼻息而活。 康王想起第一次见柳繁月时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以及那双美眸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再看着此刻她眼中货真价实的恐惧,异常畅快。 “是真的。”柳繁月声音还在发抖,“殿下若是不信,可招来替我把风的小浔烟查问,看看我几时回的宫,柳家又是几时起的火。” “本王自会去查。”康王这才完全松了力道,放开柳繁月,坐回马车正中央的位置。 柳繁月总算能够顺利呼吸到空气,伏在马车垫上,用手抓着脖子,大口喘息着。 康王扯出一张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睨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怒瞪着他的柳繁月,冷笑了一声。 “你也不能怪本王不信任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之前做的事实在太不合本王的心意。” 擦完,康王将手帕丢到了一旁的地上,忽而又问道:“对了,李珩身边那个十六,你今日见到了吗?” “十六?”柳繁月愣了愣,“那个女校尉?” 康王点了点头:“听说就是她孤身闯入玉兰军营,炸了玉兰军营的军械库,让李珩打了场胜仗,李珩在谋划着给她讨个赏,封个官。” “她?” 柳繁月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原来就是她,坏了自己的大好计划,害自己落到这般地步。 柳繁月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明日,李珩要带她进宫去找你那好三妹。”康王看柳繁月不说话,又开口道,“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别让他们发现你行踪有异。” “是。”柳繁月咬了咬唇,低声应道。 “下次再把事办成这样,本王绝不轻饶你。”康王看着她,冷笑一声,又嘱咐道,“还有那个十六,你自己想办法除掉。” 第118章 柳三小姐醒了 柳希月会同三司众人在柳府忙碌,一直到天边翻出一抹鱼肚白,才强行被李珩架回去休息。 “不行,这案子一点眉目都没有,我如何能安稳休息?”柳希月看着一左一右挟持着自己的女校尉,用力想要挣脱。 李珩头也不回,吩咐把柳希月架上马车。 柳希月死活不肯,一路都在和李珩讲道理,想说服他,放自己回现场。 “明日要进宫,你打算就以这面目见人?”李珩从马车中探出头,冷冷道。 柳希月顿时愣住了,她回头看了眼满目疮痍的柳府,终于没有再挣扎,耷拉下脑袋,顺从地跟着李珩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之前刑部给柳希月安排的那一进小院子门口。 李珩撩开帘子看了看,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这院子太破旧了些,不方便住人,你暂且忍耐一晚,明日我给你另寻住处。” “这院子挺好,我一个人够用了。”柳希月拒绝了,“我现在的身份,住这院子已是破格,再大,怕会引来非议。” “你不必担心。”李珩看着她,目光柔和,眸中带着点点星光,“这次平定玉兰之祸你建了奇功,我有意替你讨个封赏。” 柳希月却摇摇头,“不用,做暗探十六,比以往自由得多,我实在不能耐烦去守那些规矩。” 见李珩还想说什么,柳希月继续道:“就我一个人住,一进的院子完全足够了,再大点,空落落得怪吓人的。” 见柳希月坚持,李珩歇了心思,只不住打量这间屋子,心里盘算着再添点什么东西,让她日子过得更舒坦。 她从前是柳府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就算现在换了壳子,换了身份,李珩还是不忍让她受苦。 只要她愿意,他能让她过上从前一样的生活。 柳希月与李珩道别,进了院子。 刚进去,就看见巧星巧云两人站在院子门口,踮着脚张望。 见柳希月进来,两人脸上露出笑容。 “你们怎么出来了?”柳希月惊讶地问道。 “刚才平王府派了人来,说姑娘今日要回来,我便带着巧星出来候着了。”巧云接过谢天云来的柳希月的行李,笑着回答。 “姑娘可算回来了,之前听说姑娘去了军营,我和巧云姐姐担心得不行,生怕姑娘出事,现在姑娘全须全尾的回来,心里这块石头终于可以落下了。”巧星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不知怎么的,虽然与这姑娘相处时日短,但两人总觉得和她似曾相识,不自觉地就会挂念她,担心她的安危。 “嗯,我没事,咱们进屋说。”柳希月说着,大步踏入堂屋,巧星和巧云忙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柳希月在堂屋正中的圆桌坐下,巧云立刻上前,给她倒了杯新泡的热茶。 “姑娘……”巧星自进屋后,就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此刻,终于开口问道,“外头传的,柳家走水……是真的吗?” “嗯。”柳希月垂下眼眸,喝了口热茶,应了一声。 “怎么会……”巧星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柳家怎么突然走水,那老爷和夫人他们,可还安全?” “尚不能确定。”柳希月摇了摇头。 “外头都在传,柳家没有人从大火中生还,这可是真的?”巧星紧接着又问道,“我知道我不该问,可是我……” 她的心情柳希月明白,巧星巧云都是从小在柳府长大,柳府的一草一木,对他们来说都有特殊的感情。 现在柳家起了一把大火,将一切毁灭殆尽,他们的心情,恐怕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尚不能确定,伤亡人数还在统计中。”柳希月长叹口气,“柳家废墟中,确实寻出不少尸体。” 巧星听到这,忍不住掩面而泣。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巧星眼泪连成线,不断往下落,几乎说不成句子。 就连一向内敛稳重的巧云也哭了起来。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巧云不住擦眼角,“自我们小姐出事,柳府就未安生过,今日又发生这样的灾祸,究竟是谁想谋害我们柳府……” “现在我正在全力追查此事。”柳希月也红了眼眶,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安慰两人,“我们怀疑谋害柳二小姐的和火烧柳府的,是同一人所为,今日晚些时候,我便会进宫,看能不能在柳三小姐身上找出些线索。” 柳希月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柳家二小姐的尸首也有了下落,等从宫中出来,我便去将柳二小姐的尸首寻出来。” “那太好了。”巧云脸上露出欣慰表情,抹了把泪,感激地道,“多谢姑娘,姑娘可要去休息一会儿?你在柳府辛苦了一晚上,累坏了吧。” 柳希月点点头:“有些饿了,我先用早膳吧。” “姑娘想吃什么?我去给姑娘准备。”巧云连忙应道。 “想吃阳春面,多放些葱与醋。”柳希月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 巧云站在原地愣了愣,很快便恢复如常,应了声是,转身去了厨房。 巧星也不愿闲着,给自己找了事做。 “姑娘吃了饭得沐浴一番吧,这头发上全是焦灰,我去给姑娘烧水。” 说完,巧星也小跑着离开了。 待两人都走了,柳希月单手撑头,捏着眉心,开始回忆起今日所见的幻觉。 这次的幻觉较上次似乎更为真实,能对上的细节似乎也更多,让柳希月怀疑,柳府这把大火,就是幻觉中那男子所放。 可那人是谁?是府中下人? 柳希月仔细回忆幻觉中男子的信息,可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出现能与那男子吻合的人物。 柳希月在脑海中一一排查,可惜直到吃完了巧云端来的阳春面,沐浴一番,依旧没有结果。 柳希月换上寝衣正准备睡一会儿时,屋外却突然传来谢天云的声音。 “你们姑娘这会儿在干嘛?” “姑娘刚歇下。”巧云小声回答。 柳希月从床上坐起来,拔高了声音:“没关系,让他进来吧。” 柳希月刚披上外衣,谢天云就匆匆地进了屋。 “什么事这么慌张?”柳希月见他似乎很急,心中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挑了挑眉问道。 “柳家三小姐醒了!”谢天云的声音透着紧迫,“她那状况不太对劲,太医说约莫就这两日了,这次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清醒!” 第119章 二姐,你来看我了吗 柳希月听了谢天云的话大惊失色,来不及询问细节,忙命巧云巧星伺候着更衣,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当后,一路小跑,跟着谢天云上了马车。 柳希月撩开帘子进去,却没有看见李珩的身影,忙问车厢里的谢天云:“殿下呢?他不去吗?” 谢天云已在她对面坐下,简短地回道:“去,在宫里守着柳三小姐呢。” 说完,他撩开帘子,伸出头去吩咐:“动作快点,我们要尽快赶到皇宫。” “殿下守着柳家三小姐?”柳希月见谢天云神情凝重,满脸急色,忙询问情况。 “不是。”谢天云见柳希月误会,忙解释道,“殿下守着太医,让他们给三小姐治病,以免被有心人钻空子,坏了大事。” “有心人?”柳希月默了默,仍然一头雾水。 这是有人故意谋害三妹吗?可一直以来病情还算稳定,怎么突然有人要起心谋害她?莫非她知晓什么秘密?所以想杀人灭口? 可这是在皇宫里,此人都能得手,那他的本事可是非同小可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情况就不好了,之前太医不是说至少有一月可活吗?” “还没查出原因,昨天都是好好的,还能坐起来说话,柳家大小姐走后太医去诊过脉,说脉象平稳,暂时没有危险,谁知道今早天还没亮,康王将柳家大小姐送回宫中,没多久就传出信来,说毒发了,恐怕不成了。” “柳家大小姐?柳繁月?”柳希月一愣。 “对。”谢天云点头,“殿下立刻带了人进宫,将柳家三小姐养病的正殿围了,现在太医正在全力救治,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柳希月咬了咬下唇。 难道,三妹的毒,与柳繁月有关? 若真如此,恐怕自己的死,与柳繁月也脱不了干系。 “会不会是柳繁月动了手脚?”柳希月沉思着问谢天云。 “殿下有这个怀疑,可今日柳繁月去时,皇后娘娘也在,柳三小姐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发作的,几乎没有给她下手的机会。”谢天云沉着脸摇了摇头,“殿下正在严查,还没有结果。” 谢天云说完,又探头出去嘱咐车夫再快些。 柳希月见他这样,心知三妹的情况恐怕比他所描述得更加糟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柳希月闭上眼,头疼地靠在马车壁上,想要理清现有的证据。 在谢天云一声又一声的催促中,马车很快进了宫。 不过马车并没有在宫门口停留,而是直接往柳三小姐养病的正殿飞驰而去。 柳希月撩开帘子看了看。 皇宫依旧是那座她曾经熟悉的模样,高大的红色宫墙内是巍峨耸立着的宫殿,屋顶铺着精美的琉璃瓦,在初晨的阳光下闪耀着光芒,更显金碧辉煌,气势雄伟。 可柳希月看着,却只觉得这深深宫墙,像是一座黄金打造的笼子,又像是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啃噬着深宫中每一个人的血肉,就算此刻阳光明媚,柳希月却仍觉得有一股怎么也驱不走的森森寒意。 一靠近柳三小姐养病的宫殿,柳希月便发现宫道上的宫人多了起来,神色匆匆地捧着热水盆或是纱布、药物等物,看起来十分忙碌。 马车在正殿停下,柳希月来不及多想,跟着谢天云跳下马车。 柳三小姐柳晴月所在的宫室是皇后的永宁宫旁侧的永安宫,原本是良妃住的地方,自良妃病故后,就一直空置着。 良妃生前喜静,永安宫内的布置十分雅静,皇后说这环境正适合柳晴月静养,方便她照顾。 此刻,永安宫内却是一片繁忙景象,各处被锦衣卫把守着,宫人们进进出出,必须得锦衣卫查验。 谢天云带着柳希月往里走,刚走没两步,就被锦衣卫拦了下来,准备盘查她。 “她不用检查,让她进来。”李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锦衣卫一听李珩这样吩咐,立刻后退,给柳希月让道。 “现在什么情况了?”柳希月大步进去,问道。 李珩沉着脸摇了摇头。 “太医说可施针,让她短暂清醒一刻钟,只是一旦施针,毒性便会立刻发作。” 李珩没往下说,但柳希月明白他的意思。 一旦施针,就是柳晴月最后的清明了。 “若不施针呢?情况可能好转?”柳希月想了想,问道。 李珩摇头:“除非有奇迹,好一点的情况,是能拖到今天傍晚。” 见柳希月愣住,李珩向她解释:“她中的毒性烈,不发作找解药可以活命,一旦毒发,就无生还的可能。” 柳希月倒吸了口凉气,她沉默着想了片刻,终是咬咬牙,对李珩道,“施针吧。” 李珩颔首,命校尉去找太医安排。 “柳繁月也在?”柳希月问道。 李珩嗯了一声,对着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柳希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柳繁月。 她今日穿的素净,一件鹅黄圆对衫,下配月白色及地长裙,头上只插了根碧玉簪子,除此之外便无半点首饰,但这简单的装饰并不影响她的美貌。 此刻,她被两个宫女扶着,正哭哭啼啼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或许是感受到了柳希月的目光,柳繁月忽然抬起头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触到一起。 却又立刻分开。 “真不是她?”柳希月回味着柳繁月那意味不明的眼神。 轻蔑中似乎带着几分得意,还带着几分挑衅。 柳希月觉得柳繁月这眼神并不清白。 “找不到是她的证据。”李珩唇抿了抿。 “先进去吧。”柳希月不再看柳繁月,提议道。 两人进入殿内,太医正在给柳晴月施针,随着最后一根银针刺入皮肤,柳晴月幽幽转醒。 只两月未见,柳希月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瘦得不成人形的憔悴少女会是自己的三妹。 记忆中三妹相貌出众,且十分娇美可爱,一双鹿眼湿漉漉亮晶晶的,让人一见便心生怜惜。 眼前的柳晴月,眼眸里只有麻木,空洞。 柳晴月也注意到站在她床前到柳希月,她缓缓转过头,盯着柳希月的脸看了许久。 “二姐,你来看我了吗?” 第120章 她在撒谎? 柳希月听柳晴月叫自己二姐,吓了一跳,以为她认出了自己,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身边的李珩。 没想到,太医压低声音先开了口。 “姑娘别惊慌,三小姐情况不太好,思绪混乱,出现幻觉呓语,这是正常情况,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姑娘若要问话,还请抓紧。” 说完,他向李珩恭身行礼,便带着一众太医离开,只留下了柳希月和李珩与柳晴月在宫殿内。 柳希月确认殿内没有旁人,努力平复心情,慢慢蹲下身,靠在柳晴月床边,轻轻唤她。 “晴月。” “二姐,我快死了。”柳晴月艰难地睁开眼,挣扎着道。 她的目光看向柳希月的方向,眼眸却无法聚焦,又像是透过柳希月,看着别的地方。 柳希月见到她这模样,眼里涌出泪水,想要开口否认,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最后一次独处的画面,蓦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那是她遭遇不测的前一天,她在花园里散心,遇到坐在凉亭里赏花的柳晴月。 见到她,柳晴月眼睛一亮,站起身,欢笑着叫她:“二姐,快来!” 柳希月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应了一声,款款朝她走去。 待到近前,柳晴月指着一株盛开的墨菊给她看:“二姐,你看,这花竟然开了!” 柳晴月因生于秋天,特别喜欢菊花,她八岁生辰时,她的外祖母好不容易寻了这株墨菊作为她的生辰礼物。 柳晴月立刻如获至宝,吩咐丫鬟们小心打理,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墨菊进府渐渐没了生气,眼看就要花枝凋零,她只得听从园丁建议,将花移到了花园里。 打那以后,她天天来照顾这株墨菊,亲自为它浇水施肥,为它捉虫除草,费了不少心思,墨菊虽然一天天变得强壮,却再也没有开过花。 没想到今年秋季,这株墨菊竟然在她生辰前毫无预兆地开花了。 细长的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婀娜娇媚,宛如亭亭的少女,俏然立在枝头。迎风翩翩起舞。 柳晴月看着那菊花,眼睛笑得眯起来,弯成好看的月牙状。 她忘记了要遵循的礼仪,也忘了要藏拙,秀美的脸上光华闪动,比那菊花更加耀眼。 “二姐,你看它终于开花了!它终于开花了!”她兴奋地轻嚷,话音里还有藏不住的骄傲。 她的丫头在旁边凑趣:“三小姐,你肯定会有好事发生,这花儿通灵性,是先来替你报喜呢。” 柳晴月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偏头笑着问柳希月:“二姐,我把这菊花绣到手帕上,送你可好?” “好,谢谢三妹。” 柳晴月没事就躲在屋里刺绣,又得了她生母指点,绣工很是了得,柳希月非常喜欢她的绣活。 见柳希月应了,柳晴月眉眼含笑,絮絮地说着她的构思,让柳希月自己选,想要哪种花样。 “你说的都好看,我选不出来了。”柳希月看她这么开心,也为她高兴。 “那我画出花样来,你慢慢选。”柳晴月兴致勃勃地道。 她越想越激动,再也呆不住,便和柳希月告别,带着丫鬟匆匆回屋,打算先把心里的花样先画出来。 只是没想到,自那日别后,姐妹俩的命运发生了惊天巨变,先后遭遇不幸。 再见面,一个面目全非,一个气息奄奄,即将天人永隔 见柳希月欲言又止,柳晴月虚弱地扯动嘴角,做出了个笑的模样,对着柳希月伸出了手。 “二姐,若不是我要死了,我又怎么能看见你?” 柳希月垂下眼眸,握住她娇小柔弱,苍白冰冷的手,合在自己掌心里,想把她的手温热。 只是那冷意彻骨,纵使她轻轻摩挲,仍不能带去一点暖意。 眼看着至亲之人的生命一点点消逝,她却找不到法子挽留,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令柳希月心痛不已。 “二姐,我娘她……”柳晴月的嘴唇颤了颤,终于问出了她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柳希月看着她的眼睛,思索了许久,决定告诉柳晴月实情。 “晴月,家里出事了。” “是吗?”柳晴月笑了笑,眼里有泪光在闪,“难怪,我昨晚见到我娘了。” 柳希月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柳晴月看着床前的一个位置,陷入了回忆:“昨晚,我娘就站在我床前,她跟我说,她要走了,可她不想走,她想留下来陪我,想看我成家生子,她说在这世上,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可是她再看不到那一天了。”柳晴月喃喃说着,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就站在那,穿着才做的新衣服,那衣服上的花是我和她一块绣的,她说她好喜欢,穿着这件衣服,就像是我在她身边,她叫我要好好养病,早点好起来” 她的眼神失了焦距,越来越多的眼泪流了下来,“可惜,我没能完成她的愿望,我……” “二姐,是谁要害我娘?明明我们已经……我们从没害过任何人……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她突然望向柳希月,喘息着问道。 “不只是你娘亲,是整个柳家……” “整个柳家?”柳晴月的呼吸窒了窒,不敢相信地问,“大姐和父亲也……?” “大姐没事。”柳希月摇摇头,轻声道,“她当时没在府中,正好躲了过去,父亲至今生死未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柳晴月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一笑,眼里似乎燃起一簇火焰,整个人也有了点精神。 柳希月见她这样,怕她是回光返照,忙抓紧时间问她,“大姐说昨日出事时,正巧她来宫中侍疾,因此……” 柳希月刚开口,就被柳晴月厉声打断。 “侍疾?”柳晴月猛地激动起来,抬手锤了一下床沿,哈哈笑起来,“我一个庶女,哪配她给我侍疾?” “怎么了?莫非她没有来?她在撒谎?” 第121章 柳大小姐不见了 柳希月没想到三妹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而且,柳晴月的话里,有很关键的信息。 柳繁月在撒谎! 她根本没有来侍疾,或是中间离开过!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把大火,柳家的灾难就和她脱不了关系。 这么想着,柳希月就开了口:“三妹,你的意思,柳繁月在撒谎?她昨日没有入宫?” 可是出入宫门,都会有记录,他们一查便知柳繁月是否在撒谎。 她了解柳繁月。 柳繁月不会撒这么拙劣的谎。 柳晴月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大姐……你也知道的,她最瞧不上我这样的庶女,怎会真的照顾我,她在时,我连水都喝不上。我也懒得瞧她,索性闭上眼不理她,谁知道,她每次借着照料我的由头进宫,都会趁我睡着时离开,昨日也不例外。” 柳晴月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有点喘不上气,待气息略匀后,她才继续说道:“昨日,她监督我喝了药,见我睡下,照例出去了,后来药性上头,我便真的睡了过去,醒来后见她已经回来了。” 柳希月一惊。 柳繁月每次入宫都会离开? 她干什么去了? “你问过她去做什么了吗?” “没有,我想着她会不会是在这里待得烦闷,出去转一转,透透气,你知道的,她平日里不想理我,好像和我说话会脏了她的嘴,我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柳晴月气喘吁吁地道。 从小到大,大姐就自视高贵,连二姐的母亲都看不上眼,更别说她和娘亲,她曾经小心翼翼地讨好过她,希望她的态度有所改善,可是努力一番之后,她明白了,这世上,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热,有些事,不是靠真情就能改变。 后来她就不再和她亲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感情也日益淡薄,还不如她几个闺中好友来得亲近, 柳晴月话说完,突然激动起来,问柳希月:“二姐,你说她是不是趁这个时候回到柳府害了我娘!” 柳希月虽然也怀疑柳大小姐,却不敢说这话:“有可能,但没有证据,这只能是我们的猜想。” “二姐,我还能帮你什么?你说,我一定去做。”柳晴月用力抓着柳希月的手,刚刚干涸的眼眶里又涌出了泪水。 “三妹,你先歇歇,缓一缓再说。”柳希月怕她情绪激动,忙安慰她。 柳晴月摇遥头,断断续续地道:“二姐,我不怕死,我现在这样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我就是不服气,她为什么要害我,她为什么要害我娘!我和我娘,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我们小心翼翼,对谁都友善,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什么太子妃,我不稀罕,我也不想当,我就想陪着我娘。二姐,我要去见我娘了,可是我该怎么对我娘说,我都没能替她报仇,我好不服气。二姐,你一定要替我娘报仇,替我报仇!” 柳希月从来没见过她这般失控,心慌不已,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我会的,我会的,三妹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和你娘讨回公道。” 柳晴月点点头,脸上露出点笑容:“二姐,我信你,你是有本事的,我相信你。” 她哆哆嗦嗦地去摸枕头,可是手半弯着,就是伸不过去。 柳希月忙问她:“你要拿什么?我替你拿。” “枕头下” 柳希月把手伸手到枕头下,摸出一支镶了红宝石的金簪,这簪子花色并不繁复,看着也不珍贵,柳晴月接过来,一脸满足地握在手里。 “这是我娘替我准备的,是她成亲时,我外祖母送给她的,她本想看我戴着这簪子”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消失,双眼也渐渐阖上。 柳希月大惊失色,惊恐地抚着她的肩大叫:“三妹,三妹!”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两姐妹对话的李珩也发现了柳晴月的不对,忙提醒她:“我去叫太医。” 柳希月不甘心,把手伸到柳晴月的鼻下探了探,气息虽然微弱,但仍能感觉到,柳希月略略放心,三妹可能是说话费力太多,晕过去了。 随着李珩传唤太医的声音响起,殿外响起了纷乱慌张的脚步声,是太医带着人来了。 柳希月怕被太医看出端倪,忙退后几步,摸出手帕,拭去脸上的泪水。 太医和一众人等呼啦啦围到柳晴月身边,一番检查,向李珩禀报:“平王殿下,柳三小姐这是昏过去了。” “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柳希月忙问。 “这个不好说,会不会醒,得看柳三小姐的造化。”太医垂下眼,似乎没抱什么希望,“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珩点点头,冲着柳希月往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退开,以便太医用药。 柳希月虽然不舍,可她呆在这里确实不太合适,只得和李珩一同退到殿外,等着太医的消息。 她看着花圃里争相怒放的菊花,心里酸涩难当,花虽盛开,可惜赏花之人再也看不到了。 柳希月越发痛恨对柳家痛下毒手的奸人,如果这人真是柳繁月,她绝不会轻饶,要将这痛楚一一还到她的身上。 她想到柳睛月刚才说的话,看了眼四周,悄声问李珩:“殿下,你说会不会是柳繁月趁三妹昏睡,溜出去放了火,然后再悄悄回来?” “不排除这个可能,若真是这样,不会是她一人为之,她肯定有同谋。”李珩沉思着道。 他的直觉也直指柳繁月,只是这个同谋会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和柳繁月过从甚密的康王。 不过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而康王再不受宠,也是皇子,私下揣度皇子,若被人知晓,这个罪名可是不小。 李珩摇摇头:“我们还得继续往下查,不能轻易下结论。” 正说着,就见谢天云被一个内侍带着,慌慌张张跑过来。 他一见到李珩,忙过来禀告:“殿下,柳家大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你们不是一直守着她吗?怎么会不见?”李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声问道。 第122章 柳大小姐去哪了 听到谢天云禀报柳繁月不见了,李珩和柳希月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不祥的感觉。 李珩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柳希月也着急地问谢天云:“怎么回事?柳大小姐不是在宫中吗?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了? 谢天云觑了眼李珩,又看向柳希月,明显底气不太足:“你和殿下刚进来不久,就有一位自称是太后身边的嬷嬷来宫里要人,说是太后想要了解情况,想带柳大小姐过去问话,问完了很快就把她送回来,我们回说要请示殿下才能定夺,可那位嬷嬷一下就发火了,气势很凶,说太后在慈宁宫里等着,要是太后等久了心里不悦,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太后身边气势很凶的嬷嬷?柳希月眼睛微眯了眯,她怎么不记得太后身边有这样的人物? 要知道太后为人一向慈善,待谁都是和和气气,连带着她身边的宫女太监脾气也很好。 当然,因为太后的地位尊贵,并没有人会因为他们性子好而欺压他们。 谢天云显然并不知晓这一情况,还在咬着牙关,继续回禀:“我们不敢违抗太后之命,便让她将柳大小姐带走了。哪知道这一走,就再没了踪迹,我们去太后宫里问过,可太后宫里回说并没有来传过柳繁月,我觉得事情不妙,马上派人在宫里四处寻找,依旧没有发现她的行踪。” “太后宫里的嬷嬷?她有说她叫什么?你们可认得?”柳希月追问道。 她经常出入皇宫,太后也时不时召她过去说话,对于太后身边的嬷嬷她很熟悉,不知道这来传话是哪位? “她说她叫秋容,我们只听说过太后身边有这个嬷嬷,并未见过。”谢天云嗫嗫说道,脸色惨白地垂着头。 “她什么模样?”柳希月正要继续问他,李珩已赶在她面前开口了。 “三十岁左右,长了一张容长脸,说话做事不紧不慢,很端庄,穿了一身蓝色衣衫。”谢天云眨巴着眼,向两人描述那位秋容嬷嬷的外貌,“说话声音有点暗哑,发脾气的时候又很尖厉,刺得人耳朵都在疼。对了,她的鼻子旁边有一颗痣!” 李珩和柳希月视线相接,眼里带有一丝疑惑。 照他这描述,确实是太后身边的秋容嬷嬷无疑啊。 可柳希月从来没见过她发脾气,永远都是一副端庄温柔的笑模样,她还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场面。 “你们在太后宫里可曾见到这位秋容嬷嬷,亲自询问过她?”柳希月问道。 谢天云垂头丧气,语气低沉地道:“见到了,和带走柳大小姐的那位嬷嬷很像,可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一个人,宫里其他人也作证,秋容嬷嬷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侍候在太后身边。” 他都要哭出声来了,来接柳大小姐的那位秋容嬷嬷显然是假冒的! 可他当时哪里会想到这一点,在皇宫里假冒太后身边的嬷嬷,简直就是太岁头上动土,胆大包天,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可不管怎么样,人是他让带走的,真出了什么事,他逃不了干系! 在战场上征战杀敌没有丢掉性命,回到皇宫反而因为这些狗屁事情掉了脑袋,他会死不瞑目! 李珩倒没有心思追究他的过错,只脸色沉沉地问道:“宫里寻不到她的踪迹,她会不会出宫了?你们可曾查过出宫记录?” 谢天云脸色又白了白,咬牙道:“没有出宫记录。” 没有出宫的记录? 柳希云烦恼地揉揉眉头,心里思忖,这么说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柳繁月手段了得,可以绕过宫门处的记录,直接出宫,不用被记录下来, 二是柳繁月还在宫里,并没有出去,只是谢天云暂时没有找到。 如果是第一种,那么昨天柳繁月很有可能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在柳晴月假寐期间,悄无声息地溜出宫,到柳家杀人放火后,再装作没事人般偷偷溜回来。 只要宫门没记录下她的行踪,就算有人怀疑,她也有不在场的证明,无法将她罪名落实。 想到这,柳希月开口问谢天云:“她昨天出入宫门有记录吗?” “有!”谢天云这次回答得很果断。 “有几次?” “就两次,一次早上进,一次傍晚出。” 这不就是她正常出入宫门的记录吗? 柳希月疑惑地望着宫门的方向,实在有点不明白了。 柳繁月真有那么大本事? 在这宫中随心所欲,来去自由,想让人记录就记录,不想被记录就能悄悄溜走,这还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吗? 比出入柳府后花园还自如。 柳繁月虽然自视甚高,说到底也不过是相府里不受宠的嫡长女,柳希月觉得她真没这能耐。 柳希月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柳繁月成见太大,以至于把她想象得太过恶毒,或者昨天柳府的变故确实和她无关,她一直好好地呆在皇宫里。 而现在 “有没有可能柳大小姐还在宫里?并没有离开?”她看向李珩,斟酌地问。 皇宫后院,是李珩出生长大的地方,再没有人比他熟悉,问他比问谢天云靠谱。 李珩清了清嗓子:“也有这种可能,后宫很大,又有很多死角,一时半会儿排查不了那么细致。” 他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皇宫的东北角方向。 柳希月了然地点点头。 看来下一步那里是他们重点排查的地方。 见李珩在向谢天云下令,让他带人去哪几处宫室寻找,柳希月的耳旁响起了柳晴月说的话。 据她所言,每次柳繁月进宫陪她,都会趁她睡着偷偷溜出来,她这是溜去了哪里?目的是什么? 柳希月想起了康王,会不会是他们两人在皇宫里碰面? 是私下幽会,还是在密谋什么? 眼见谢天云正要领命退下,柳希月及时唤住她:“天云,你知道不知道柳大小姐之前出入宫时,康王在哪?有进宫吗?” “康王?”谢天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愣了愣,摇头道,“我没有查康王。” 李珩也明白了柳希月的想法,看向谢天云声音冷冽:“快去查!” 谢天云恭身应是,正打算离开,李珩略一思索,又道,“把登记簿抱过来,本王亲自查!” 第123章 回天无力 谢天云听到李珩说要看进出宫门的登记簿,答应一声带着手下匆匆跑出去。 他安排人手去李珩提到的宫室里排查,自己拿着李珩的手谕到了出入宫门登记处,把登记簿抱了过来。 李珩盯着他不言语,谢天云忙回话:“这是近十五日的出入宫门记录。” 李珩这才点点头,接过簿子,指了指谢天云:“你守在宫外,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离开。” 谢天云知道是让自己盯着太医们医治柳三小姐,这事很是重要,不能有误,忙抱拳应道:“是!” 他擦把冷汗,这一次可得把这儿守好了,再不能出点意外,要不然他都要鄙视自己了。 李珩默不作声,带着柳希月,往偏殿走去。 他身着紫色锦袍,身姿挺拔,走得不疾不徐,似乎成竹在胸,没有一丝慌张。 柳希月走在他身侧,见他眼神坚定,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将军气质,整个人就像是一把经过无数次淬炼的极品宝剑,锋利无匹,足以摄人心魄,却又令人感到安心。 她跟随着李珩步子的节奏往前走,纷乱急切的思绪渐渐平息了下来,扬起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进了偏殿,李珩把登记簿放到桌上,和柳希月一块翻查。 这一查就发现了端倪,近十五日来,每次只要柳繁月进宫,康王也必定进宫。 起火那日如此,今日还是如此。 李珩和柳希月从簿子上抬起头,在对方眼里都看出了疑问。 “殿下,你说,这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柳希月想不明白,便问李珩。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可这十五天,柳繁月一共进宫五次,连着五次都遇到,怕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李珩收起登记簿,略一沉吟:“查一查今天康王在哪。” 其实康王的行踪不必查,谢天云就能解答这个问题。 “康王在御书房,和圣上呆在一块,我们刚才寻找柳大小姐行踪时从那经过,向御书房的小太监询问过。” 康王在御书房? 柳希月随即问道:“他的侍从呢?” “全都守在御书房外,一个没少。”谢天云像是明白了柳希月的意图,回答得很详细。 柳希月微蹙起眉头,这个消息不太妙啊。 若是之前柳繁月有可能与康王私会,但今日,康王在御书房,就绝不可能是与柳繁月私下见面。 那么柳繁月去哪了? 那个假冒的嬷嬷又是谁?有什么来头? 是谁派她来的? 她为什么要带走柳繁月? 一个念头瞬间冲入柳希月的脑海。 这事难道与柳府灭门案有关? 对方就是想要把柳府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 柳繁月并不是罪魁祸首,而是漏网之鱼? 之前的确是她想偏了? 那么今日带走柳繁月的会不会就是对柳家下手的奸人派来的?意图杀害她? 且带走柳繁月那人,与秋容嬷嬷极为相似。 难道…… 又与暗探所有关?此人是暗探所的暗探? 柳希月想起十四临终前说的话。 暗探所不仅忠于皇帝,还忠于皇子…… 皇子…… 康王虽为皇子,却地位尴尬,并无实权,要想使动暗探所,似乎可能性不大。 可能性最大的……是太子…… 可太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柳家是外戚,也是太子在朝中最有力的助力。 除掉柳家无异于自断臂膀,太子不可能这么蠢。 可除了太子和康王,还能有谁? 李珩自是不可能。 别的皇子…… 柳希月将成年皇子一一想了一遍,似乎每个都有嫌疑,但又无实质性证据。 二皇子喜爱赛马,每日泡在马场,整天谈论的就是哪匹马跑得快,哪匹马更雄俊,虽然经常因此被圣上斥责,却乐此不疲,似乎对于权势并不在意, 四皇子不喜读书习武,只爱游山玩水,终日不在皇宫,很难见到他的人影,皇上有时候想见他,还得提早跟他预约,这也令皇上颇为恼怒, 五皇子更是不成器,虽为皇子却整日眠花宿柳,到处赌钱,曾被债主追得满街跑,成为京城的一大笑料。 但这些都是表象,也可能这几位皇子只是伪装出一副对皇位不敢兴趣的样子,降低旁人对他的警惕心,实则私下偷偷谋划。 毕竟他们身后都有强大的母族势力,就算他们不争,他们身后的势力也肯甘愿看着皇位旁落吗? 以太子多疑的性子,只怕他一旦继承正统,也就是他们的家族败落之日。 一想到这些人都可能是柳府火灾的幕后凶手,柳希月就不寒而栗。 可柳希月与他们相交甚少,甚至话都没说过几句,只是点头之交,根本无法排查。 柳希月心里一阵慌乱,昨日在柳府初查的那些尸体,没有一具特征和母亲相符,这令她抱有幻想,母亲有可能和柳繁月一般,有事正好避开逃过一劫。 若是她贸然露面,被凶手知晓,再对她重施毒手如何是好? 柳希月越想越觉不妙,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李珩看着她,轻声哄道:“别着急,先找人。” 说着李珩吩咐谢天云:“拿本王令牌,再调两队锦衣卫搜查,务必不要放过宫中每一个角落。” 谢天云领命离开。 李珩又转向柳希月:“在宫中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需得跟父皇汇报一声。” 柳希月点头:“你去吧,我回去守着三妹。” 李珩明白,这可能是两姐妹最后相处的时光了,并没有阻止,只安慰了柳希月几句,快步朝着御书房而去。 柳希月转过身,正要在寝殿外候着,就见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跑过来,冲她施了一礼:“大人,柳三小姐情况不太好,还请大人" 柳希月心里咯噔一下,不待他话说完,疾步奔向寝殿。 寝殿内,太医围着床正在忙碌。 柳晴月虽然昏迷了过去,但嘴里一直不停地吐黑血,还有黑血从她耳朵和鼻腔中流出,看着格外渗人。 太医见柳希月进来,忙走过来,神色里带着一丝不忍:“柳三小姐” 柳希月明白,这是回天无力了。 第124章 为什么要害死我 柳晴月的毒发作得很快。 不到日落,柳晴月的皮肤呈现怪异的青紫色,配上她凹陷的面颊,深陷的眼窝,黑色的血液从她嘴里汩汩流淌出来,就像中了魔咒一般,看着特别诡异。 太医站在榻前愁眉紧锁,除了令弟子不停给她擦拭各处流出的污血,防止污血堵住口鼻外,再无别的办法。 柳希月心揪揪地疼,再也站不住,干脆接过这项差事,取了张干净手帕,坐在柳晴月的床边,替她细细擦拭溢出的血液。 一张张沾满血污的帕子被换下去,一盆又一盆干净的热水被端上来。 柳希月看得触目惊心,手都软了。 “她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柳希月抬起头,问一旁的太医。 “大人有所不知,此毒甚烈,毒发后会七窍流血,且无法止住,最终因失血过多而亡。” 柳希月心中大恸。 这样的死法也太折磨人了。 活活将血流尽…… 究竟是多大的仇怨,才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折磨一个刚刚及笄,与世无争的小姑娘…… 柳希月鼻子发酸,替柳晴月擦拭眼泪的手微微颤抖。 “二姐……” 柳希月转身拧帕子时,突然听到柳晴月轻声唤她。 这声“二姐”声如蚊蚋,几不可闻,柳希月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连忙回头,就见柳晴月不知何时睁开眼,正盯着她。 柳晴月的眼里闪着一丝光亮,映得整张脸也有了点生气。 柳希月意识到这可能是回光返照,扔下手帕,扑到她身旁,轻唤道:“三妹。” 柳晴月似乎有话要说,艰难地张了张嘴,盯牢柳希月:“二姐” 只是还来不及说下一句话,一大团黑血又涌了出来。 柳希月吓得忙拧了手帕过来擦拭她唇边血渍,轻声劝她:“别说话,你好好歇歇。” 柳晴月微微摇头,略缓了缓,断断续续道:“不是坏事,我,解脱了” 柳希月听到柳晴月这个时候都还在安慰自己,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滑落。 “对不起……是我让太医施针,为了问你话,不然你不会这么快……”柳希月哽咽得说不下去。 她觉得愧疚,三妹本不用受这些罪,是她太着急了。 “我活不成……一开始我就知道……”柳晴月闭上眼,嘴角扯出一抹凄苦的微笑,“能帮你,找到残害我娘亲的凶手……我愿意……” 柳晴月艰难地将右手举起一点点幅度。 柳希月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伸出双手握住了她苍白冰冷的手。 这双手曾指如削葱,嫩如柔夷,纤细的指尖拈着绣花针,像一只蝴蝶在绣布上翩跹翻飞,一朵朵艳丽的花朵便栩栩如生,跃然于轻纱之上, 不过月余,已经变得骨瘦如柴,青筋隆起,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柳希月轻抚着她的手,痛不欲生。 她才十五岁,一直以来,小心谨慎,与人为善,只想过上平淡简单的生活,如此微小的心愿她都无法实现,却在花季,以这种方式凋零,甚至不知道所为何来。 她不甘心,柳晴月同样不甘心,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牢姐姐的双手。 “二姐……是谁害了我和我娘亲……”柳晴月断续说着,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但她却丝毫不在乎一般,只顾着继续往下说,“一定要……报仇,二姐……”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不舍,柳晴月的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混着乌黑的毒血一起往下淌。 她的嘴角不断有黑血渗出,几乎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握着柳希月的那只手上。 柳希月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那冰冷的寒意似乎侵入到了她的骨头缝里。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柳希月忍住心痛,不住点头。 “谢谢,二姐……”柳晴月似乎放了心,眼里的光渐渐涣散。 她望着虚空,用最后的余力轻轻哼起了一首柔媚的江南小调,那声音断断续续,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根本连不成句。 柳希月轻抚着柳晴月的手背,拼命忍住眼眶中摇摇欲坠的眼泪,可眼泪还是接二连三地落下。 这是首江南的浣纱曲,柳晴月的外祖母,曾是江南浣纱女,浣纱时会哼些歌谣,嫁入户部尚书家为妾后,常常用来哄孩子,柳晴月的娘亲也学着她娘亲那样,哼来哄柳晴月。 柳希月有幸听过几次,觉得曲调温柔婉转,十分动人,便也学会了。 她默了默,寻着记忆轻声开口:“忆昔西施人未求,浣纱曾向此溪头……” 柳晴月的手渐渐松了,眼睛也缓缓阖上,嘴角似乎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嘴唇慢慢翕动,跟着柳希月的声音小声哼着。 “一朝得侍君王侧,不见玉颜空水流……” 柳希月唱着,感觉手间的力道越来越轻,等到最后一句,柳晴月的手彻底垂了下去。 太医见此情景,立刻上前,探了探柳晴月的鼻息,对着柳希月摇了摇头:“柳三小姐去了,请大人节哀。” 柳希月再也控制不住,捂住脸痛哭失声。 她又失去了一位亲人,亲眼看着她的生命消逝,却无能为力。 太医虽然不知道这位女校尉为何会如此伤心,还是命弟子拿了一张干净手帕递给柳希月。 柳希月一下反应过来,她现在的身份是平王李珩的手下,这样的情绪显然令人生疑。 她擦干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望向床上柳晴月。 这么一会儿,她的脸上又流出不少污血,几乎布满了整张脸庞,柳希月看着,不自禁打个哆嗦。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将柳晴月的脸擦净。 可刚抹去一点,柳希月就惊得收回手,手里的帕子险些都捏不住。 污血下的皮肤呈绛紫色,青色血管高高鼓起,像是一张渔网附在柳晴月面上,又好像一条条青色的虫子在柳晴月脸上游走,格外恐怖。 尤其是那种通红的眼睛,高高凸起,几乎快要掉出眼眶。 柳希月从未见过如此死状的人。 柳希月顿觉如坠冰窟,浑身被冻僵了,快要无法呼吸。 就算之前在观月山谷的山洞中,柳希月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 她注视着柳晴月通红的双眼,眼神一点点涣散开来。 呜呜呜 耳边似乎有人在悲悲戚戚哭诉。 “为何要我死?为何要害死我?” 第125章 柳三小姐怎么中的毒? 柳希月看着床上的已然气绝身亡的柳晴月,思绪却已渐渐飘远。 恍惚间,她置身于柳家后花园的一座凉亭里,耳边是清脆的鸟啼,空气中满是花香。 这是柳晴月最喜欢呆的凉亭,亭外就是那株突然盛开的墨菊。 只是她双眼刺痛,视野朦朦胧胧,看什么都好似隔着一层纱,就连那株墨菊也影影绰绰, 看不真切。 柳希月用手揉了揉眼,可惜情况并未好转。 她想了想,闭上眼,将双手手掌贴在眼皮上,想用掌心的热气敷敷眼睛。 这么一来,眼睛的刺痛似乎轻了许多,她放下手,小心睁开眼,眼前更加模糊,只能看到淡淡的光亮,刺痛感也比刚才更强烈。 柳希月慌了,自己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会看不见? 她想叫丫鬟,可身边却没有人。 她得回屋去,她得告诉母亲,找郎中来看看。 她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伸出手慢慢摸索。 终于,她摸到一处石桌。 柳希月好似溺水之人找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石桌一边,慢慢地靠了过去。 “三妹,你这是怎么了?”一道温柔婉约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些许笑意。 只是这笑意在柳希月听来,有些刺耳。 她微微眯起双眼,朝声音来处看去,眼前是一团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 她努力看了许久,都看不清来人的面庞。 “三妹怎么不理姐姐?也是,现在三妹可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哪里愿意再搭理姐姐?”那声音又轻笑了一下。 “没有的事。”柳希月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耳边响起的却是柳晴月怯生生的声音,“我眼睛有些不舒服,没看见长姐,还请长姐不要生气。” “生气?”柳繁月语调有些尖锐,带着难掩的怒意,“我哪配生太子妃娘娘的气?” “长姐说笑了,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与长姐都是姐妹。” 柳繁月似乎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柳希月看不清任何东西,也看不见柳繁月脸上的表情,不知她在想什么。 她这般站着,有些头晕,想要找个石凳坐下来。 她微微侧身,一手抓着石桌边缘,一手向旁边摸索。 柳繁月在此刻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步向前,扶住了柳晴月的手,关切地问:“妹妹的眼睛怎么了?看不见了?”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能看见一点点光亮,但是很模糊,不能看清楚。”柳希月听见柳晴月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样怎么行?”柳繁月的声音透着惊恐,着急地道,“三妹再过几月就要出嫁,若是这时候眼睛坏了,可怎么好?快去叫太医来看看。” 柳繁月说着转身去吩咐身后的丫鬟:“去!快去请太医来!三妹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要是因为你脚程慢耽误了太子妃治眼睛,我绝不轻饶你。” 那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快步跑走。 柳希月听到纷乱慌张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渐渐没了声息。 “长姐,我没事的。”柳希月听见自己用柳晴月的声音劝柳繁月,“我尚未出嫁,还是柳家女儿,长姐快别这样说,让我们姐妹生分了。” 柳繁月依旧不回答,扶着柳希月的手却紧了紧,尖利的指尖戳得她掌心一阵刺痛。 “长姐?”柳希月忍不住嘶了一声,抽回手,疑惑地叫了她一声。 “晴月,你是不是太阳晒太久才看不见的?”柳繁月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动作,小心地将柳晴月扶着坐到石凳上,突然问道。 “也许是吧。”柳希月摇摇头,不确定地回答,心里惶恐不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看不见了。” “不如用浸了水的纱先敷一敷,说不定有用。”柳繁月说着站起身。 柳希月只觉得有一冰凉的物件靠近自己的眼睛,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刚一闭上,那纱就贴上她的眼皮。 刚开始,她确实觉得眼睛周围似乎好了许多,方才的刺痛感也消失了。 可渐渐地,她觉得不太对劲。 双眼竟然开始胀痛,痛得眼珠像是要滚出眼眶,眼泪也不由分说地流了下来,就连流过的皮肤,都有种灼痛感。 “长姐,我眼睛更痛了。” 柳希月连忙伸手,想要将敷在眼睛上的纱摘下来,却被柳繁月拦住。 “三妹,摘不得!再忍一会,马上就会好。” 一向高傲的柳繁月难得对她如此温柔体贴,柳希月不忍令她失望,讪讪地放下手。 可那胀痛感越来越严重,她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摘下了那纱,丢到了地上。 “三妹!你干什么!”柳繁月惊呼,想要阻止她,可到底慢了一步。 柳希月猛地睁眼,眼前的世界终于恢复清明。 她看到柳繁月蹲在地上,正伸手去捡那薄纱,脸上带着怒意,显然对她的举动很不满。 “长姐,不好意思,我眼睛没事了。”柳希月站起身,想要去捡那纱。 柳繁月猛地抬头,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怨毒。 柳希月吓了一跳,心咚咚直跳。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长姐……我先走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小跑着出了凉亭。 一直跑出好远,柳希月才敢停下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见柳繁月还站在凉亭中,手中捏着那薄纱,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柳希月虽然看不清柳繁月的眼神,心里却如一团乱麻,浑身止不住颤抖,不敢再看,转头继续往前跑,只想快点离开花园,离开柳繁月的视线。 快跑!快跑!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十六!十六!” 柳希月打了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李珩关切的眼神。 “十六,你还好吗?”李珩满面担心,“要不我们先出宫,回去休息一下。” 柳希月从幻境中彻底清醒过来,她揉揉双眼,把刚才的情景回忆了一遍,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冲着李珩摇摇头:“不用,我有事想要确认。” 柳希月说完,走到在不远处收拾药箱的太医面前。 “张太医。”柳希月静静开口,“柳家三小姐是怎么中的毒?” 第126章 刑部有了发现 张太医听了柳希月的问话,停下正在收拾药箱的手,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柳希月,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怎么中的毒?”张太医沉吟地重复了一遍,“这正是蹊跷之处,按常理说,中毒都是通过” 柳希月不耐烦听他多言,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柳家三小姐这毒,可是从眼睛入体的?” 张太医张大嘴,露出惊诧表情,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 当初柳三小姐被诊出乃是被人下毒,他曾问过柳三小姐及丫鬟她平日的饮食,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她的住处也没有异样,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柳三小姐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还是前两天,另一位太医无意中的一句话,令他醍醐灌顶,惊觉还有这个可能。 他顺着这条线,细细推研,才确定此毒从眼睛入体的可能性最大。 为了慎重起见,他没有将此发现报告上去,打算请同僚一起查验,确定无误后再上报,毕竟这种下毒之法少之又少,非常罕见。 没想到这位女校尉到此不过几个时辰,竟然就看了出来,似乎还很确定,这怎不令他心惊。 他心里虽然卷起惊涛骇浪,却并没有问出来,而是看着柳希月,顺势点头:“对,此毒应该是从柳三小姐眼中入体,在体内蛰伏半月至一月后开始显出症状的,这也是为何柳三小姐的眼睛已几乎失明的原因,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揣测,还得细细查验才能确认。” 张太医已经很肯定了,却仍然留了余地,不愿将话说实。 毕竟他还没有判断出来这毒是怎么能在柳三小姐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下到她的眼睛里。 柳希月知道太医们素来谨慎,并不把他后面的话放在心上,注意力全放在前面那一段。 “半月至一月……”她在心中默了默,大致有了数,“如此说来,应该是她刚被定下太子妃就中了毒。” 张太医只简短应了声“是”,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李珩见两人埋头低语,神情都很凝重,似乎在讨论什么紧要问题,便走到柳希月身后,低声问她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柳希月回头看向李珩,“嗯”了一声,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我好像知道是谁给柳三小姐下的毒。”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惊,眼神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谁?”李珩忙问道。 “只是一个猜测,还需先将柳大小姐寻到,才可知真相究竟是怎样。” 柳希月抬眼看了眼李珩,李珩立刻明白了柳希月的意思。 “各位太医辛苦了,先回太医院休息吧。”李珩转身吩咐一旁伺候的宫人,“送各位太医回去,再派人去内务府,准备柳三姑娘的后事。” 两个宫女上前,低眉顺眼地应了是。 两人正准备退下,柳希月突然出声叫住她们。 “记得将此事禀告太子殿下,毕竟柳三小姐是殿下未过门的妻子。”柳希月的声音冷冽,没有一丝温度。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望向李珩,见他没有反驳的意思,而是微微颔首,应了是便退了下去。 两人一走,殿里变得空荡荡,只余远远侍立着的几位宫女太监,低眉垂目,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李珩扫视一眼,看向柳希月,压低声音问:“十六,你发现什么?” 刚从幻境出来,柳希月头疼欲裂,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刚才在太医面前还勉力支撑,不让他发现端倪。现在对着李珩,她不再防备,双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虚弱地道:“我刚才” 她刚开口,殿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李珩朝她做个手势,示意她暂时不要说。 两人转头看去,是燕景煜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燕景煜走到李珩面前,抱拳作揖,“刑部那边有了发现,请殿下过去一趟。” 李珩探寻地看向柳希月,见柳希月点头,才应道:“好,你留在宫内,协助谢天云寻找柳繁月,务必将她寻到。” 燕景煜领命,将李珩和柳希月送上了去刑部的马车,转身回了皇宫。 上了刑部的马车,李珩将车帘放下,车厢内只余他和柳希月二人。 柳希月一坐下来,立刻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眼,长出一口气。 她只觉得两腿发软,全身无力,心脏“嘭嘭”乱跳,似乎要冲出胸腔。 额头也沁出一层冷汗,整个人看着特别疲惫。 柳希月按着胸口,努力调匀呼吸,想尽快恢复体力。 她很清楚,刑部有了发现,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更耗费精力,她得打起精神来。 柳希月今天出来得急,头发只随便地挽了个发髻,这么折腾一番,早已散开,几络碎发凌乱地垂在她的鬓边,衬得她的一张小脸白得几近透明,纤长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她的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脸上的神情很是痛苦。 认识柳希月这么久,李珩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柔弱的一面,即便在沙漠里身负重伤,她也一直在咬牙坚持,显然今天她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累。 李珩心里疼惜不已,伸手想要替她将乱发理一理。 只是手刚抬起来,终是缓缓放下。 “又看见幻觉了吗?”李珩往柳希月身边挪了挪,轻声问道。 柳希月睫毛又颤了颤,睁开眼,点了点头。 “这次不是死前的场景。”柳希月不仅脸色发白,就连双唇已没了血色,说话有气无力,“我,看见的,似乎是三妹中毒时候的事。” “你在幻境中看见了柳繁月?”李珩有了猜测,向她证实。 “嗯,三妹的事,应当是她。”柳希月嘴唇抿了抿,将自己进入幻境后的情景细细说给李珩听。 “进入幻境后,我就成了三妹,经历她曾经历过的一切。不知道为何,三妹的眼睛突然看不清楚东西,这时候柳繁月出现了,她用一方沾了水的丝巾覆在三妹眼睛上,其间,她不停提到三妹是太子妃,听那语气,又不屑又不甘,我猜测她没想到父亲会越过她,直接定下三妹为太子妃,以至于她心中怨恨,才下此毒手。” 说完,柳希月突然反应过来:“若是她下的毒,今日三妹毒发就与她脱不了干系!”盯着面前马车壁上的花纹,闭了闭眼:“可皇后当时在场,她到底怎么下的手?” 第127章 尸体有异 柳希月想到柳繁月那方带毒的丝帕,面露懊恼:“可惜柳府被一把火烧了,不然还能回去找一找她下毒的丝帕。” “你别想太多,起火前丝帕应该就已经被她处理掉了。”李珩见柳希月面色难看,安慰道。 “也是。”柳希月一想是这个道理,又闭上眼,喃喃道,“她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只是雁过留痕,若真是她做的,总能有迹可寻,我们该往哪里寻呢?” “要不要让太医看看?”李珩见她实在疲累得紧,和以往都不相同,担心地道,“总是陷入幻觉让你困扰的话,我们问问太医有没有能解决的办法。” 柳希月摇头:“不用,我还好。” 她也不知道为何,这次进入幻境后体力透支特别厉害,可是感觉却比前两次更强烈,一时间差点让她分不清幻境中的是自己还是柳晴月。 不过她很珍惜自己的这个异能,甚至猜测是她重生在这具身体后老天爷给她的补偿。 “总是这样也不行,长期以往,恐怕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伤。”李珩微锁眉头,还想劝说她。 他只想要柳希月健康平安快乐,不想她的身体受到一点点损伤。 柳希月感觉身体有了些力气,坐直身子,打断了李珩的劝说:“如果这些幻觉中的内容都是真的,对我来说是一种好事。” 李珩挑起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好事?” “对,它给了我查案的思路,让我能够多了一项找出凶手的办法。”柳希月的声音很是平淡,却能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坚定,“这世上太多悬案,太多冤死之人,单凭人力没法找到指明方向的证据,或是有太多障眼法干扰,无法查出真凶,我自己就是这样死得不明不白,至今未能找出幕后黑手,我不想别人也像我这样。” 柳希月抬眼,认真地看向李珩:“我想找出这些凶手,给死者,给死者家人一个交待,替他们报仇。”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柳晴月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庞,耳边是她不甘的低语,“二姐,替我报仇,替我娘报仇” 她顿了顿,继续道:“如果可以,我想继续做暗探。” 她乌黑的双眸中燃烧着两簇小小火苗,紧攥双拳,毫不退让。 李珩明白,这是柳希月的坚持。 虽然柳希月每次从幻境中醒来,面色都很差,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这次更甚以往,可如果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就一定会支持,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好。”李珩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力量,“我定会护你周全。” 柳希月的嘴角立刻向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 “谢谢阿珩!”她轻声道谢。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刑部。 刑部的差吏已在门口等候,见了两人,忙上前恭身行礼。 “平王殿下,请随我来。” 两人也没多做询问,只跟在他身后,直接到了殓房。 殓房中停满了从柳家运出来的尸首,空气的焦臭味比在柳府时淡了许多,却仍然让人感到不适。 陈仵作站在正中,戴着面罩,正在验尸格目上写写画画。 柳希月和李珩戴上面罩,口中含上事先备好的姜片,走了进去:“陈仵作,有什么发现吗?” 陈仵作自昨日到柳府后,就一直在验尸,回刑部后更是没有停过,一直忙到现在。 虽然殓房中的光线昏暗,但柳希月依旧能看清他眼下的乌黑。 听到柳希月的问话,陈仵作从验尸格录中抬起头,眼睛眯了眯,似乎在辨认来者是谁。 待看清两人后,陈仵作忙放下验尸格目向李珩行礼。 待李珩唤他起身,他才点头回道:“殿下,有件事,很奇怪。” 他转身,将两人领到一张蒙着白布的验尸台边,伸手将白布揭开,露出一具焦黑的尸体。 “这名死者是女性,年龄四十左右,身高大约在五尺上下,生育过一次。”陈仵作说着手指向尸体的发头部和手部,“死者烧得太重,已经面目全非,头发已无法寻到,但仍在头部发现大量金子的残留,手部也是。” 说着,陈仵作微微抬起了那具尸体的手:“手指上也有,甚至还有宝石的残留,起火时她应当带着赤金镶宝石的戒指,这种戒指一般昂贵,不是寻常人能带的。不仅如此,从她躯体上残留的布料残渣来看,她的衣服应当相当名贵……” 陈仵作没有说完,但柳希月的脸色已经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柳家上下,能满足这几个条件的,只有她的母亲了…… “你的意思,这是……柳夫人?”柳希月颤抖着嘴唇问道。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陈仵作没有直接回答,只分析道,“按照常理,这应当是柳夫人,但是我发现几个很可疑的地方。” 陈仵作说着又指了指那具尸体:“这尸体手掌上有很厚的老茧,腿骨还断裂过一次,牙齿也有很多空洞,这些都不符合柳夫人的特征。” 柳希月愣了许久。 好半晌才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这可能不是柳夫人,是有人穿上了柳夫人的衣服被烧死了?” 陈仵作点了点头:“不仅是柳夫人,疑似柳相的尸首也有同样的疑点。” 陈仵作说着掀开了旁侧的一张白布,指了指那具焦黑的尸体,将疑点一一指给他们看。 “柳家已经清理干净,废墟下再无别的尸体。”他最后道。 柳希月看着焦黑的尸体,呆愣地说不出话。 那两具尸体都穿着自己父母的衣服,戴着他们的首饰,却不是她的父母。 难道他们还活着? 莫非父亲母亲察觉到有人要杀害他们,但畏惧那人身份,将计就计,找人假冒了自己,实则伪装了身份躲起来? 柳希月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父亲在官场沉浮多年,老奸巨猾,很有可能察觉到不对劲。 可放火的人会是谁,让身为丞相的父亲如此害怕,不惜靠死遁逃脱? 第128章 我的尸体让他来验 柳希月望着殓房里那两具焦黑的尸体,不由得愣住了。 既然这两尸体不属于她的父亲母亲,那他们现在又在哪里?是否安全? 若真是有人要害他们,得赶快将他们寻到,把他们保护起来才是。 柳希月转过身,刚想拜托李珩去办这件事,脑内突然却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以父亲谨慎的性格和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如果他发现有人要谋害自己,那么必定会提前做准备,并会寻找时机,先发制人,将对方击杀,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既然放弃抵抗,选择死遁这个办法,定然是觉得,对方强大不可战胜,他与之斗,无异于螳臂挡车,以卵击石,不然他不会选择这个最憋屈、对他来说最屈辱的保命办法。 他身为丞相,身份尊贵,锦衣玉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凡不是别无办法且做了万全准备,他不会选择放弃他的官位,他的地位,隐姓埋名,换个身份过活。 虽然这样的活法,对他而言,比死强不了多少。 不过他是个狠人,这么蛰伏着,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还会悄悄培植势力,一旦有了机会,必定会卷土重来,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毕竟从小到大,他学的就是这些,对柳希月也是这样教育的,如何与人斗,与天斗,顺境不骄,逆境不馁。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有希望,而世上之人,都只是他的棋子,可以轻易舍弃,包括妻子女儿下属同袍。 柳希月太了解他,并不在意他的生死,她惟愿母亲能安全,千万不要出意外。 所以,现下,在他们没有查出真凶之前,她能做的,就是隐瞒住这一真相,不让真凶发现他们二人还活着,并且尽快找出真凶。 想到这,柳希月及时咽下将要出口的话,转向陈仵作。 “这个发现你有告诉别人吗?”她轻声问道。 陈仵作看了眼李珩,表情严肃地摇摇头:“此事事关重大,我一发现情况有异,就派人通知了殿下,并没有告诉旁人。” 事关柳相的生死,他不敢妄下决断,只敢先瞒下来,等平王来了再做决断。 况且他身份低微、与柳相柳夫人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不要说不了解两人,就连面都没有见过,根本无法确定这两具尸体是否就是柳相夫妇。 万一这两人并不像他所想的那般讲究,私下里就是喜爱甜食,还不爱揩牙,导致牙齿生洞,身上也曾受过重伤,一直没有痊愈呢? 毕竟这些世家贵族,都有些见不得光的隐晦事,是他这样身份的人无法触及也无法理解的。 李珩听了陈仵作的话,一向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赞许地对陈仵作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李珩也如柳希月一般,猜到柳相并未在火中丧生,而是躲了起来。 他在朝堂中见识过柳相的风采,对柳相的了解,比柳希月更加全面。 柳相此人,心思极细,疑心甚重,又颇有决断,一旦出手做什么事,就必定要成功,绝不会失败。 因此他选择死遁,那么他的藏身处就绝对不会被人找到。 而这两具尸体,若不是陈仵作是多年老仵作,又被柳希月要求记下特征,按照刑部正常的流程,是不会被发现有异样的。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件事瞒下来,越久越好。 “这两具尸体还有别人经手吗?”李珩接着问道。 陈仵作摇头:“因着从服饰打扮看出了这两人身份不同,为避免旁人验尸出了纰漏,小的便接手了过来,未让别的仵作接触。” “那么这两具尸体的秘密就保持在我们三人之间,不要让第四人知道。”柳希月看着陈仵作,神情严肃,声音淡漠,却好似锋利的尖刀,让陈仵作没有反驳的勇气。 陈仵作一震,下意识看向李珩。 李珩没看他,只望着那两具尸体:“如若本王发现有旁人知道……” 李珩没有说完,但陈仵作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有旁人知道了,自己的性命恐怕就难保了。 “那小的还是按柳相夫妇的身份填写验尸格录,然后报上去?”陈仵作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李珩和柳希月都点了点头。 “好。”陈仵作忙不迭地应了是,伸手将两具尸体上的白布盖住,继续填写他的验尸格录。 柳希月环绕一圈满屋子的尸体,又看了看陈仵作忙碌的身影,低声问李珩:“陈仵作能靠得住吗?” “靠得住。”李珩点头,“杨仵作的事发生后,刑部派人重点排查了各处仵作的背景,我也对陈仵作的背景调查过,清清白白一人,无父无母,未娶妻生子,平日里就在刑部内住着,若非公务,几乎不出刑部大门,也甚少与人打交道,俸禄银子都存到了城北钱庄。” 柳希月不由啧啧两声。 陈仵作这样的生活,几乎可以算是恐怖。 无牵无挂,没有兴趣爱好,除了仵作这个差事,他的生活似乎再无别的在意的东西,难怪技艺如此精湛。 这样的人,虽然可怕,但也是最安全的。 柳希月放下心来,从怀里掏出十四给的地图:“那我的尸体,是不是也可以拜托他来查验?” 第129章 刑部暗房 柳希月这句话若是被旁人听到,恐怕会被吓一跳。 但李珩知晓其中关键,并无一丝诧异的反应,从柳希月手里接过地图,轻声问:“这就是藏尸的地图?” “嗯,十四临死前交给我的。”柳希月的话里有一丝伤感。 她眼前又浮现出十四仅存一口气,仍然不住地叮嘱她,千万不要回京城。 可惜她到底还是没有听他的话,义无反顾地回来了,没想到面临的竟是这样的局面。 李珩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借着殓房内的光线仔细研究,视线在地图上走了一遍,心中大致有了数。 李珩的手指指着藏尸处,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对柳希月道:“怎么在刑部书房旁边?” 柳希月也不清楚,莫名地摇摇头。 李珩不再纠结,将地图交与柳希月收好,抬头看向陈仵作忙碌的背影,思索片刻,出声唤他:“陈仵作。” 陈仵作从验尸格录中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殿下?”转瞬明白过来李珩想做什么,忙将手中的验尸格录递了过去,“可是要看这验尸格录?” 李珩眼神扫了眼验尸格录,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淡淡道:“把你手上的事放放,随我们去个地方。” 说完转身,示意陈仵作跟上。 “殿下请稍等。”陈仵作将验尸格录放进他的木匣子里,小心锁上,才跟着李珩柳希月出了殓房。 一路上,都有刑部的差吏来来往往,但李珩没有选择他们,而是挑了一队锦衣卫跟着,沿着柳希月地图上的路线,一群人很快找到了刑部的密室入口。 入口确实是在刑部尚书的外书房旁,十分不起眼,与墙壁融为一体,若不是有意寻找,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里还有道暗门。 好在柳希月身上作为十六的那份本能还在,仔细看了几眼,又伸手触了触,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对李珩道:“殿下,这里有道门。” 李珩见状,冲身后的锦衣卫扬了扬手。 锦衣卫立刻意会。二人一组上前,对着暗门的位置使劲一推。 暗门纹丝不动。 两人对视一眼,力气不够? 一二三,再来! 仍然没有动静。 “推不动?”柳希月示意两人停下,自己走上前来,细细研究。 看来这暗门有机关,得触动了,才能打开。 只是这堵墙并没有惯常用作开关的凸起或者凹陷之处,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才能打开? 莫非在地上? 她的眼光在地上搜寻,忽然发现墙角有一丛小草绿得很特别,她下意识地蹲下身,用手一揪,小草应手而起。 身旁随之响起“咔哒哒”的声响,暗门竟然自动开了。 “开了开了!”一个锦衣卫忍不住轻声叫起来。 这声音惊动了刑部尚书,他神色不善地从书房开门出来:“你们在干” 待看见李珩是带着一队锦衣卫,他瞬间变了脸色。 结结巴巴地问:“殿下这……这……” “本王之前问过尚书大人,刑部内有无暗房,尚书大人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李珩冷哼一声,眼中的寒意几乎将刑部尚书冻僵。 尚书看着被推开的大门,面如死灰,两腿颤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珩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他有鬼,对锦衣卫打个眼色。 立刻有两个锦衣卫上前,一左一右将刑部尚书架在中间。 “尚书大人既然出来了,那便一起进去,也向我们指指路。” 刑部尚书冷汗都下来了,下意识就想要退后逃跑,却被两名锦衣卫紧紧桎梏住,动弹不得。 柳希月见通往暗室的通道十分逼仄狭窄,只供一人通过,便手握佩刀,准备往里走,李珩一把将她拦住:“等等。“ 李珩挑了名身手最佳的锦衣卫,让他打头阵,自己走在第二个,柳希月紧随其后,刑部尚书被两名锦衣卫夹着,走在中间。 甬道很长,光线很差,幸好李珩事先叫人准备了油灯,一前一后举着,足以照亮脚下的道路。 走了大概一刻钟,甬道终于变得宽敞,面前也出现了一道厚重的石门。 石门是最普通的石门,却十分沉重,上面绑着手腕粗的铁链,一把硕大的铁锁锁住铁链,似乎石门背后关着凶猛野兽。 李珩转头,看向刑部尚书。 昏暗不定的灯光下,刑部尚书的脸上无一点血色,双眼通红,满脸都是冷汗,嘴唇不住地颤抖。 什么事情,让一个堂堂正三品尚书怕成这样? 李珩却丝毫不关心他的情绪,只冷冷问:“钥匙呢?” “下官……不知……”刑部尚书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抖得不成样子。 他这个心虚的样子,要是不知就有鬼了。 李珩懒得同他废话,直接吩咐锦衣卫:“搜!” 刑部尚书哪里肯,拼命挣扎:“下官属实,不知” 但他到底是文臣,哪里敌过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也不知道对方怎么动作了下,他便只有抖的份,不能再做多余动作。 很快,锦衣卫就在他的里衣兜里搜到了钥匙,呈给李珩。 “不知?”李珩没有接,挑了挑眉,“尚书大人藏得还挺隐秘。” 刑部尚书已经说不出话了。 李珩不再理他,扬扬下巴:“开锁。” 大锁应声而开,两名锦衣卫遵照李珩命令,将石门推开。 倒是柳希月看着刑部尚书的反应有些奇怪。 照理说,这暗室里就装着她的尸体,刑部尚书何至于吓成这样? 难道这密室里还有别的东西? 比她的尸体更恐怖? 不过这门上有铁链有大锁,十四还能将尸体运进去,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死,刑部尚书也知道内情?整件事他也参与其中? 在柳希月的思考中,石门被缓缓推开。 石门背后是一个空旷的大房子,正中放着一个棺椁,棺椁周围堆满了冰山。 她忙凑上去看了看,长出口气,她的尸身仰面朝天地躺在棺椁里,神态还挺安详。 这可比她想象中被十四背着到处跑的场景强多了。 李珩站上前来,默默看着棺里的柳希月,又转头看着身边之人,心里庆幸不已,还好,她还在,虽然是以另一种面貌,可只要是她就好。 冰山之外,靠着墙壁的地方,堆满了一箱一箱黄灿灿的金子。 那些箱子一个重一个,足有一人之高。 柳希月举着油灯走了过去,拿起金子看了看。 又是熟悉的金圆饼。 她举着金圆饼,回头对着刑部尚书冷笑一声:“尚书大人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刑部尚书面如死灰,颤抖着上前:“你们放开我,我都交代,我都交代。” 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松开了桎梏着刑部尚书的手,但并未退开,依旧站在他身侧,严密监视他的行动。 刑部尚书突然抬头笑了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此笑有何含意,他突然抽了旁侧锦衣卫的佩刀,往脖子上一抹。 在迸溅的鲜血中,刑部尚书身子一软,缓缓地倒了下去 第130章 发现尸体 刑部尚书自刎得太过突然又坚决,连一向训练有素的锦衣卫都没有料到,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拉开他,眼看着锋利的刀刃割破他的颈部血管,鲜血飞溅,喷洒得到处都是。 幸好李珩常年征战,对于血腥味极其敏感,一觉察情况不对,在鲜血溅出之前,就将刑部尚书对面的柳希月拉了开来,柳希月身上倒是没有溅到一滴鲜血。 而刑部尚书身旁的两位锦衣卫就没那么好运,被热漉漉的鲜血喷了个满头满脸,下意识跳开一步,却又不敢用手拂去脸上血渍,看着很是狼狈。 特别是失了佩刀那位,满心忐忑,不知道呆会儿将会遭到怎样的责罚。 对于他们来说,佩刀无异于自己的生命,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他连自己的刀都护不住,被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夺走,还闯下如此大祸,只怕锦衣卫再无他容身之地。 陈仵作却没考虑那么多,眼见刑部尚书倒下,他快步飞奔过去,用力扯脱半截袖子,想要给刑部尚书捂住伤口,妄图给他止血。 可尚书抱着必死决心,挥刀那下力气极大,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脖子上的伤痕深可见骨,血如喷泉般往外涌出,陈仵作手上的袖子很快就被浸湿,血液滴嗒滴嗒流到了地上。 陈忤作情急之下,干脆把外衫下摆全撩上来,去堵住伤口,可惜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血仍然哗哗往外流。 刑部尚书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眼神也开始涣散。 柳希月站在不远处,捏着手中的金圆饼,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他还能回话吗?”柳希月问陈仵作。 陈仵作面色严肃地摇摇头:“他下手极狠,将自己的气管和血管几乎割断,就算他有些想要回话,也说不出来。” 刑部尚书似乎听出来了他们在说什么,嘴张了张,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断了气。 密室里顿时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混合着原本的霉臭味,令人几欲作呕。 柳希月望着刑部尚书灰蒙蒙的眼睛,心中诧异而难过。 这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刑部尚书究竟又在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为何他宁愿自刎也不愿意被盘问? 难道仅仅是为了不暴露背后之人的身份? 陈仵作伸出手指,放到刑部尚书的鼻尖探了探,抬头,冲柳希月和李珩摇了摇头。 两人皆是明白陈仵作的意思,刑部尚书去世了。 陈仵作看着刑部尚书尚圆睁的双眼,叹口气,伸手替他合上,轻声嘟囔:“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刑部尚书乃是正二品官员,是他的顶头上司,尊贵无比,而他只是一个角落里的小虾米,如同地上的蝼蚁,现在两人倒是能平起平坐了。 真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他也有替尚书大人合上双眼的那一天。 柳希月听着陈仵作絮絮低语,面色越发难看。 每次事情稍有进展,刚发现一点端倪,线索就又断了,让她无从查找。 似乎老天爷都在和她作对,不让她找出自己身死的真相。 但她又怎么会就此放弃?哪怕阻碍再多,就算全天下人都与她作对,她也一定要寻出真相,为自己讨回公道,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柳希月稳住了情绪,目光落在手中的金圆饼上。 这一路而来,这奇特的金圆饼她已经见了太多次,甚至还生出几分熟悉的亲切感来。 柳希月想到这,不由自嘲一笑。 “怎么了?”李珩见她面色难看,不由出声关怀。 “只是觉得太奇怪了。”柳希月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金圆饼,“怎么哪都能看见这个东西。” 说完,柳希月将那金圆饼拿在手里抛了抛,脑内闪过十四说的话。 “我们暗探,不止忠于皇帝,还忠于皇子。” 起初她一直觉得这话有问题,因为师父曾经对十六说过,暗探所为皇上所建,也只忠于皇上一人。 回京后,她专门将暗探的规训翻出来研究过,上面也明明白白地写着:暗探,只可忠于皇帝一人。 只可皇帝一人。 意思很明白,什么皇子、太子,都没有权利使唤暗探。 那么师父的教导没错,而十四那句话,很有可能是为了他自己的行为开脱编造的。 但现在刑部尚书牵扯到了其中,事情就不一样了。 十四和她,都是刑部的暗探,刑部尚书是他们的直接上司。 如果这句话是刑部尚书告诉十四的呢? 如果是刑部尚书投靠了某位皇子,擅自使用自己手下的暗探为皇子做事呢? 还有十六被陷害的事,刑部尚书能亲自接触到他手下的暗探,想要在十六执行任务时修改她的格录,陷害她,简直轻而易举。 至于自己的尸体…… 柳希月冷笑一声,也难怪十四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众人眼皮下带走自己的尸体,然后消失,让他们找不到一点头绪。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 多亏了十四,告诉他们自己的尸体所藏何处,从而找到了刑部暗房,发现了所有事件中,最关键的一环。 只是刑部尚书支持效忠的皇子是谁? 这位皇子又有何能耐,让他甘冒风险,甚至不惜搭上性命? 而这满屋子的黄金,究竟是刑部尚书的,还是刑部尚书暂替那皇子保管的? 密室中空气不流通,加上这么多人堵在这里,密室中的情况越来越越糟糕。 血腥气越来越重,混杂着隐隐传来的尸臭和不知道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几乎将李珩熏得睁不开眼。 李珩见柳希月面色越来越白,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建议:“先上去吧,这里留给他们善后。” 柳希月正觉头晕,自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让两个锦衣卫抬着她的棺椁,回了刑部殓房。 “可要现在就验尸?”陈仵作的情绪平复得很快,在殓房隔间洗净身上的血渍,换了一身衣衫出来,边往手上戴皮质手套边问道。 柳希月点了点头,示意陈仵作开始。 尸体经过一段时间放置,虽是用冰山冷封着,但到底还是发生了变化。 脖颈上的绳索印子相较之前更加明显可怖,原本干净的口鼻和右手处却多了许多青紫的痕迹。 陈仵作这次验尸没有助手,只能自己一边验,一边填写验尸格录。 他先提起笔在验尸格录上记下了什么,才放下笔,伸出手,看了看柳希月的面部,随后啧了一声。 第131章 是谁在虐尸 柳希月不明白陈仵作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连忙凑上去,好奇问道:“怎么了?” “死者左侧、右侧面部有划伤,长约两寸,伤口极细,应当非刀枪斧钺所致。”陈仵作指着她面颊上一条又长又细的伤口,平静说道。 说完,又将柳希月尸体的脸翻了一面,指了另一道给她看。 他这么一指,柳希月才注意到自己的面庞上有一条极细的伤口,幽幽泛着青乌。 “这伤口之前都没有的。”柳希月奇道。 “是死后造成的,伤口发白,且无血溢出,只有可能是人死后造成的,且这痕迹……”陈仵作停了停,“像是用指甲用力划出的。” 他是一等仵作,眼力和经验非同一般,这些外伤看一眼便知是何物所致。 “指甲?”柳希月愣了愣。 谁会对自己这么深仇大恨,明明都已死了还要用指甲划自己的脸? 目的是想让自己毁容? 这伤口又是什么时候造成的? 难道是她的尸首被藏进刑部暗室之后? 不知怎么的,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名穿着锦衣的男子站在她的棺椁前,围着她的棺椁转了一圈,伸手捧起她的脸,指甲深深的掐在她的面颊上…… 柳希月不禁打了个寒颤,脸上似乎都感到了刺骨的疼痛。 陈仵作并没有注意到柳希月的表情,他仔细检查完脸上的伤,将其发现记录在格录中,轻轻扳开了柳希月的口鼻。 与柳希月之前检查的不用,她尸体的口鼻中蓄了大量的血水,在陈仵作这番动作下,不少血水顺着乌青的嘴角缓缓淌下,仿若带着无尽怨气,看着格外渗人。 李珩看着那缓缓渗出的血水,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转身不愿再看。 陈仵作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用小木盒把她口鼻内的血水收集起来,凑在蜡烛下查看。 说是血水,其实血色并不浓,里头混杂着不少不明的生物体,应当是来自运河河水中。 陈仵作看了又看,伸手按了按柳希月尸体的腹部。 “未见肿胀。”陈仵作眉头皱了皱,“那便不是溺水而亡,可口鼻处又有血沫……” “怎么了?”柳希月见陈仵作皱着眉头,许久未有动作,不由问道。 “实在奇怪。”陈仵作跟柳希月解释,“若是死者死前落水,腹腔应当肿胀,可死者腹腔平平,那便是死后落水,可死后落水,口鼻处应当不会有血沫残留……” 陈仵作的眉头皱得更紧。 “那便只可能是压塞口鼻致其窒息而亡,可……”陈仵作指了指柳希月尸体口鼻处的青紫痕迹,“这痕迹太浅,且更像是人死后所致。” “人死后所致?”柳希月也跟着皱紧了眉头,“你是说有人在死者死后用帕子按压她的口鼻?” “对。”陈仵作点点头,没有再继续停留在此处,目光接着转向尸体的四肢。 剥掉最外层的外衣,露出苍白青紫的躯体,柳希月才发现,自己的尸体上有多处划伤。 这些划伤伤口都很长,伤口中还有些细小木屑,就算是在运河中泡过几夜,也依旧留存了不少。 陈仵作拿出棉签,在柳希月尸体上的伤口中裹了裹,拿到面前看了看。 这一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斟酌片刻,对两人禀报道:“四肢伤口共三十二处,皆为死后所致,伤口内皆有不明木屑,具体成因还需调查。” 说完,他拿了一个证物袋,将裹了木屑的棉签放了进去。 又是死后所致。 柳希月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具身体在刑部暗房这段时间内,究竟经历了什么。 到底是谁,对自己如此痛恨。 这样折磨自己的尸体,以此来宣泄心中仇恨。 她在记忆里搜寻一番,并不记得曾经惹恼过哪位皇子或是贵公子啊? 难道是无意中惹怒他,或者自己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情,在那位皇子看来却是奇耻大辱? 不过从他的行事来看,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肯定内心扭曲阴暗,这种人的所思所想,与常人不同,根本没办法以常理推测。 柳希月正想着,陈仵作又抓起了尸体的手,展示给柳希月看:“大人请看,她死前应该紧紧抓住过什么,导致手上不仅有淤青血痕,指甲缝里也有血迹。” 柳希月低头看去,只见自己那双原本白皙柔嫩的手上,皆是伤痕累累。 斑驳的指甲缝里,被污泥和血痕充盈,看起来颇有些恶心。 柳希月素来爱洁,指甲里随时都是干干净净,不杂一丝泥垢,眼下这场景,令她颇感不适。 陈仵作又指了指尸体的指腹处:“大人,您看这里。” 柳希月忙低下头,看着他指的地方。 陈仵作解释道:“她手上这里因为受伤严重,尸斑明显,所以看不太出来原本的颜色,应当是有人想要拿到她手中紧攥的东西,手指被人强行掰开后留下的痕迹。” “也是死后所致?”柳希月问。 陈仵作嗯了一声。 柳希月看着那些斑痕的颜色,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不记得自己死前抓住过什么东西。 但这东西显然对十四或是幕后黑手来说十分重要,不然也不会花费这么大力气,要从一个死人手里抢东西。 究竟会是什么呢?她正要细细思索,就听陈仵作又轻唤她。 “大人,还有一事。”陈仵作指着柳希月尸体的皮肤,“死者的尸体颜色紫中带黑,生前中过毒,还需开胸破肚,进一步进行尸检。” 第132章 血色蝴蝶 “中毒?” 陈仵作此话一出,柳希月和李珩皆是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问道。 尤其是柳希月,惊诧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从小到大,柳相都是以未来大齐皇后的标准来要求她,不止是行为举止,衣着谈吐方面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专门教导,饮食安全方面的要求更是严苛。 凡是她要入口的东西,皆需下人替她验毒,确认安全后才会食用。 柳相对此称为是养成她良好的习惯,将来进入争斗不休的后宫,才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栽跟头。 现在听到陈忤作说她自己生前中过毒,而她竟然丝毫不知,怎不令她心惊,又有几分怀疑。 真的能有人在这样的严防死守中对她下毒? 会不会是陈忤作弄错了? 李珩与柳希月关切亲密,对她的情况很了解,自然也知晓对她下毒的难度有多大。 他盯着尸体露出的肩头看了许久,半晌,才沉吟问道:“有没有可能,这样的表征并不是中毒?” 陈仵作态度却很坚决,自信地摇摇头:“除了中毒,不会再作他想。” 见两人仍是怀疑地看向他,知道他们不相信,便想给他们展示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他所说无误。 他伸出双手,轻轻将柳希月的尸体翻过来,嘴里说着:“殿下,你们看了她的背部便能知晓我” 尸体一翻过来,陈仵作顿时呆立在当场,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仅陈仵作,柳希月自己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在她尸体的腰间,出现了一只妖异的血红色蝴蝶纹样,整个纹样大概有手掌那般大,每一个细节都十分精美,翅膀上的脉胳清晰可见,细细的触须仿佛在微微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她的青紫的皮肤中振翅飞走。 这蝴蝶实在太诡异,柳希月一下子看愣了神。 陈仵作猛地变了脸,想起了什么。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看见……”陈仵作嘴里念念有词,目光像是粘在了那只蝴蝶上,一遍一遍地看着,用目光描摹着蝴蝶的线条,“没错,就是这样,一点没错,完全一样。” 他将柳希月的尸体放平,转身奔到他存放验尸格录的地方。 不知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别的原因,殓房里灯光明亮,地上也很平整,陈仵作却跑得踉踉跄跄,短短几步路摔了两跤。 柳希月与李珩正在观察尸体上诡异的蝴蝶,注意到他的异样。 但他最后一下摔得实在太重,连带着拉倒了一串验尸格录,格录砸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声响,惊得柳希月和李珩险些跳起来。 “陈仵作?陈仵作怎么了?”柳希月抬头,见躺在格录堆中的被砸得两眼发晕的陈仵作,连忙上前想要帮忙。 陈仵作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能行。” 他晃晃脑袋,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在验尸格录中快速翻找起来。 他极爱干净,又极注意整洁,往年的验尸格录,都被他按年月编了号,整整齐齐地放在殓房内存放文书的柜子里。 但现在,陈仵作仿佛发了狂似的,不管不顾地抽出一本格录,翻两本,随意地往地上一丢,又快速翻找下一本。 他半跪在地上,头微低着,双眼圆瞪,眉头却紧紧皱起,嘴唇紧紧抿着,双手哗哗翻动纸页,嘴里还不住念叨着:“不是这本,也不是这本,到底哪去了……” 从柳希月和李珩的角度看过去,像是中了邪一般,与冷静淡定的陈仵作判若两人。 柳希月诧异地看了李珩一眼,猜测他的异样和这蝴蝶有关,便走过去,在陈仵作身边蹲下,将地上散落的验尸格录一本本堆起来,低声询问道。 “陈仵作,你在找什么?” 陈仵作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只顾着低头翻找。 “不对,到底去哪了……怎么会找不到了……” 陈仵作低低念叨着,手中的动作却越来越急躁。 突然,他打开了一本验尸格录,翻了几页,动作猛地停住,嘴里兴奋地大喊:“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是这个!” 柳希月和李珩闻言忙探头过去,看向那纸页。 只见陈仵作手中那本验尸格录上,密密麻麻地都是小字,只中间尸体陈述上,画着一张人体图。 而那张人体图的背部部分,绘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蝶,其形状大小花纹与柳希月的腰间极为相似。 “怎么这里也有?”柳希月看着图画上的红蝶,诧异地问。 陈仵作捧着那验尸格录仔细研读了许久,突然抬起头,问两人:“小的记得,之前说杀害柳家二小姐的凶手已经找到了,是暗探十四?” “对。”柳希月眼睛仍在红蝶上留连,下意识点点头,“他亲口承认了是他所为。” “确定是他杀的?”陈仵作似乎还是不信,又追问了一遍。 “对,不会有错。”柳希月扭头看向他,答得很笃定。 “不对啊……”陈仵作看着那验尸格录的时间,喃喃道,“这案件发生在十八年前,那时候十四才刚出生。” “什么?”李珩和柳希月都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也是前些日子整理师父留下来的格录才看见的,这桩案件十分诡异,且未找到凶手,我记不清具体案情,对这红蝶却记忆深刻。当时因为此状案件太过于恐怖,未避引起民众恐慌,因此并未对外部公布其中细节。” 陈仵作说着,举起那验尸格录回到柳希月的尸体边,仔细比对着上面的细节。 “你们看……这两只红蝶,无论位置、绘制工艺、翅膀细节,都完全一模一样,几乎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绘……” “你是说,杀害柳二小姐的凶手,极有可能和十八年前那桩悬案,是同一个凶手?”柳希月愣了愣,问道。 “嗯,但十八年前,十四还是个婴儿,不可能是他犯的案。”陈仵作点点头,又跑回验尸格录堆中,“而且我记得不止在这一桩案件中看过这红蝶。” 柳希月和李珩闻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深深的恐惧。 第133章 活剥人皮 陈仵作说不止在这一桩案件中见过这诡异红蝶。 也就是意味着,尸体背部有红蝶的案件到目前为止至少有三件。 三件悬案或是同一凶手所为…… 情况就比单纯柳希月一人遇害更复杂了。 趁着陈仵作找验尸格录的时间,柳希月和李珩一块阅读十八年前的这桩命案记录。 “案件发生在江南的雨露山庄,死者为山庄管事媳妇,年方十八,性子爽辣,肤白貌美,在附近颇具艳名。” 肤白貌美四个字被朱砂笔重点圈了出来,殷红刺目,看着很是让人心惊。 “为什么要圈这四个字?”柳希月不解地皱了皱眉头,疑惑问。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 下面详细描写了案件发生的整个过程。 十分诡异的是,这名妇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失踪的。 当时,她和她的婆母小姑在庙里烧香,她的婆母刚叩拜完,插上香,这妇人就不见了,而侍立在她婆母身边的小姑毫无察觉。 并且旁人也没有看到她究竟是怎么离开大殿,她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她的家人立刻在庙里寻找,却没有找到,就有闲言闲语传出,是不是她有了相好,和相好的约着在这里会合,私奔了。 她的丈夫自然不信,转了一圈没找到,便报了官,山庄主人也派人帮着寻找,连找数日,终于在四天后,离家不远的一处牛棚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整张脸被活扒了?”柳希月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图画,吓得几乎叫出声。 李珩顺着那行字继续读:“根据伤口创面的情况来看,应当是人活着的时候,被活活扒下了面皮,刀口极细致,怀疑凶手为大夫、屠夫。” 柳希月想着那场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残忍了,就因为这农妇生得貌美,所以被人活扒了皮? 当时官府将镇上的嫌疑人逐一调查,对方却全都没有作案时间和动机,因此,此案便成了悬案,没能找到凶手。 “在这里!”陈仵作兴奋地叫了一声,又抽出一册验尸格录,忙不迭地摆在两人面前,“看,她的腰间也有蝴蝶!” 这桩案件的受害者,与第一桩的农妇不同,是皇宫中的宫女,死在冰天雪地里。 这次的案件略有些不同,这位受害宫女不仅貌美,还有一双巧手,既能刺绣绘画,又可烹制点心美食,还可梳出十分精美的发髻,因此很受贵妃娘娘重视,进宫刚三年,就成了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 她被发现时,脸朝下俯卧在冷宫外的一处雪地里,两双手的皮都被活扒了,只留下血肉模糊的两只手,十分可怖。 这事是由内务府安排仵作验尸的,后被刑部殓房收录的。 这件凶杀案,也没有找到凶手,别说凶手,连嫌疑人都没有。 宫女与农妇,不管是身份还是生活的地方,都天差地别,且相隔三年之久,所以两人虽都被人活扒了皮,腰背上又有诡异的红蝶,但并没有人将这两个案件关联到一起。 翻出这一案件后,陈仵作还没有停下,继续翻找。 “我记得似乎还有……”陈仵作嘴里不断嘟囔着,手上动作越来越快。 “还有?”柳希月惊诧地扬了扬眉头,这次又是剥哪里的皮? “小的也记不得太清楚了。”陈仵作用手抚了抚眉头,直起身向柳希月解释道,“之前整理格录时看了太多格录,古怪的案子太多,这个案子倒算不上什么,而且时间隔得太长,没准我记差了。” 柳希月与李珩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格录,打算和陈仵作一起寻找。 “我们帮你吧,这样要快一点。” 陈仵作见两人愿意加入,也没有同他们客气,将所有格录都从箱子中抱了出来。 “这些格录都是按年份编了号,可按时间一件一件顺着找。” 柳希月和李珩接过来,放在一旁干净的案几上。 “你从最近几年找,我从最开始的时间找。” 柳希月将厚厚一沓格录分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李珩。 李珩没有异议,埋头翻看起来。 这些验尸格录记载的都是燕京城内发生的凶案,大多十分血腥暴力,更有几具尸体几乎被对半剖开,内脏流了一地,十分惨不忍睹。 饶是柳希月现在见得多了,也还是不太能接受得了,几次险些干呕出来。 “不要勉强自己。”李珩命人给她倒了杯热茶,“实在不行你在旁边歇着,我们来找。” 柳希月现在闻着茶香,都觉得夹了股尸臭味在里面,哪里喝得下去。 她摇摇头,悄声道:“没事,我能撑得住。一想到杀害我的凶手,还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就不能安然休息,他既已作案多年,就不会在我这里停手,以后肯定还会犯案,越快抓到他就越有可能挽救那些无辜百姓的生命。” 柳希月眼神一凝,又提出了自己的疑点。 “十四曾亲口告诉我,是他……”柳希月沉吟着说道,“他不知道我的真实情况,没理由骗我。可若是他做的,这些案件又怎么解释?总不能他还在娘胎里就在杀人了吧?” “我觉得或许……”李珩沉吟了片刻,斟酌了下语句,“或许有三种可能,其一,十四只是进柳家将你掳走,交给了凶手,随后你的尸体被人抛尸运河,十四认为你是因他而死,所以是他杀了你。其二,十四真的将你杀死,交给了真凶,真凶在你身上绘上了红蝶,抛尸运河。” “第三种呢?”柳希月追问道。 “十四无意中看见了这些案子的描述,以为红蝶是相同处,所以将红蝶绘在腰背上,想要混淆视听,但是他没发现,其实这些案子还有个共同处。”李珩表情严肃,“这些受害者都被扒了皮,但是你的尸体完整,并没有被扒皮的迹象。” 柳希月觉得这三点各有各的道理,一时竟不知道哪一个更接近事实,她思索了片刻,却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不对,我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第134章 十二起命案 柳希月用手指着验尸格录上的描述,轻轻敲了敲,分析着这两桩案件的共同点。 “第一名农妇生得貌美,被剥去了面皮,第二名宫女有一双巧手,被剥去的就是双手皮肤。正好都是这些受害者最优秀的地方,这应该不是巧合。” 李珩也点点头:“似乎凶手杀人是为了毁掉他们的优点。” 柳希月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百思不得其解:“若真是嫉妒她们的这些长处,愤恨到了要杀她们而后快,让她们失掉性命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剥皮呢?莫非剥了皮才能让他有满足感,或者这些皮肤有什么特殊的用处?现在这两桩案件都是女子,会不会还有男子,因为某方面优秀,而被杀掉剥皮?” 李珩也觉得这作案手法说不出的诡异,可诡异在哪,又说不清楚,只有搜集尽量多的证据,才能发现端倪。 “我们继续往下查,把有关的案子全找出来。”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柳希月说着又快速在验尸格录中翻找起来。 柳希月翻动几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头看向正在埋头翻找的陈仵作,问道:“陈仵作,这些格录,除了你,还有别的人能够接触到吗?比如说十四,他能接触到吗?” 陈仵作正在全神贯注翻找,被柳希月点到名,还有点懵,茫然地从格录堆中抬起头,想了想,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应该没有可能。” 见柳希月脸上露出思索表情,他忙解释道:“柳家未出事前,这间屋子一直未启用,我便住在这里,守着这些格录,我不在时,这些格录都是锁起来的,这些文件事关重大,非相关人员不可随意翻阅,想要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到这些格录,几乎不可能,这点我可以肯定。” “这么说,十四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就没有了。”柳希月沉吟着点点头,“就只有可能是凶手自行作案,赶快找吧,只有找到所有案件才能佐证我们的想法是否正确。” 三人不再多言,全都埋下头,查找着自己手中的格录。 翻翻找找中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所有的验尸格录被他们翻了个遍,最终找出十二件腰背上绘有红蝶的案件。 这个凶手似乎十分小心,作案时间间隔很长,一般间隔一年到两年才会杀一个人。 而这些受害者毫无例外的全是女性,没有一个男性,而且身份各异,居住的地方也相隔甚远,彼此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联系。 相同的地方就是她们都被扒了皮,腰背间绘有红蝶。 而扒皮的部位都是这受害者最优秀,最为人称道的地方。 比如头发茂密漂亮的被扒了头皮,能歌善言的被扒了喉管附近的皮,更有个受害者肌肤细嫩,白如凝脂,身上有异香的姑娘被活生生地剥下了全身的皮,看着验尸格录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彩绘,柳希月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干呕了许久才止住心中恶心的感觉。 除此之外,这些案件还有个共同处,就是受害者都是活生生的突然失踪,几天后尸体又突然出现,根本无法找到凶手。 不过这些案件大部分都不是发生在燕京,而是一些偏僻的村落或是城镇,由地方单独办案,若不是他们无法破案,将案件相关的资料递交了刑部收录,现在又被他们有心地查找收集在一起,几乎不会有人发现,有一个丧心病狂的凶手,连续十几年在大齐各地对优秀的姑娘下手,将她们残忍杀害。 柳希月看着这些案件,心里悲伤愤懑的感觉找不到言语来形容。 这些无辜的女孩,他们还那么年轻,那么鲜活,那么美丽,却莫名地遭受这无妄之灾,被人活生生剥下皮,曝尸荒野。 实在是太过于残忍了,太变态了。 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这些无辜的女孩,她都必须尽快找出凶手,不能让这个人继续在世间为祸,伤害更多无辜的姑娘。 “我们先将这些案件按时间排序,一件一件看吧。”柳希月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道。 “这件事我和陈忤作来就好,你在旁边歇息歇息。” 李珩看着柳希月那比白纸好不了多少的面色,担心地劝道。 “我没事。”柳希月不同意,“三个人一块做要快得多。” 她如何能歇息,一闭上眼,全是那些姑娘们血肉模糊的身躯,她们似乎都在向她无声呐喊:“帮我报仇,为我讨回公道!” 李珩见她坚持,便没有苦劝,只告诉她,若是感到不适,立刻停下来歇息。 柳希月没有异议,马上应了,三人开始一同整理。 可一直到将柳希月的案子归入其中后,仍有三桩案件的验尸格录摆在外面。 “这三件是什么情况?”柳希月奇怪地拿起那三桩案件的格录,一边问,一边将格录翻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这些案件皆是发生在她出事以后,且都发生在燕京城内。 尤其最后两起,甚至发生在了十四身亡之后。 这下十四的嫌疑彻底解除,他的确不是行凶之人。 但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了她们面前。 这个凶手没有停止,还在继续作案。 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改变了原有的作案模式,不再是隔一两年才杀一个人,而是陷入了一种疯癫的状态,想杀就杀,没有顾忌。 最后两起的时间间隔,甚至仅隔了一周。 “怎么会这样?”柳希月眉头紧皱。 “或许是凶手出了什么意外,急需杀人来解决。”李珩低声宽慰她,“这一类凶手,大多有癔病,无法用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他们的思想。” 说着,李珩吩咐陈仵作:“你去通知刑部上下所有仵作,凡是接到腰背间有红蝶的案子,都务必上报。” 陈仵作拱了拱手,应了声是。 李珩站起身,抽了几本验尸格录,对柳希月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又有刑部尚书的事在,我得进宫禀报,你先研究下这些案件,有什么事,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议。” 第135章 没有被剥皮的尸体 趁着李珩进宫禀报的时间,柳希月让陈仵作将最近三起案件的案件陈述也搬了过来,配着验尸格录仔细研究起来。 最近这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就在燕京城外,是南门外太平村里的寡妇吴氏,刚过完三十岁生辰,一家子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和丈夫育有一子一女。 大些的儿子刚满十岁,在燕京城内的私塾读书,小的女儿刚八岁,没有念书,在家里帮着吴氏做点小活计。 吴氏的丈夫在四年前因意外去世,孤儿寡母,难免被人欺负,吴氏是个泼辣性子,打跑来占便宜的亲戚邻居,硬是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带着一双儿女讨生活。 她厨艺了得,早年村里人家办红白喜事,都会请她掌勺,靠此手艺,也有得了不少收入。 丈夫去世后,少了生活来源,其寡妇身份也被人认为不吉,没人肯再请她帮厨,又少了一大笔进项,日子日渐窘迫,她想想这样下去不行,干脆用积蓄,在运河边上盘了家铺子做吃食。 吴氏风趣爽快,勤劳能干,小小的店面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十分整洁,加上她的菜品新鲜,物廉价美,又会招徕顾客,小店的生意很是红火。 店面虽只开了两年多,但吴氏已攒下不少银钱,她准备在燕京城内租个一进小院子,一方面方便儿子读书,不用再跑上跑下太辛苦,另一方面打算送女儿也去女子私塾里识识字,别像她似的,做个睁眼瞎子。 吴氏出事前,已看好了心仪的院子,价钱都已谈妥,只等着签契书。 而出事那天,正是约好的签契书日子,只是没想到这一出门,就没了踪影。 她的小女儿在家等了一天,都没等到母亲回来,担心母亲遇到歹人,就到村长家,请村长帮忙报了官。 接到报案的捕快根据她女儿提供的信息,在燕京城内寻到了那座院子的房东。 房东却说吴氏今天压根没有出现,害他在家里等了一天,哪都不敢去,他以为吴氏放了他鸽子,对着捕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甚至还让他通知吴氏,像她这样不守信用之人,这院子她再想租是不可能的了。 捕快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召集了人手四处寻找吴氏,最后在她家铺子的后厨里,找到了全身赤裸的吴氏。 如柳希月所料,吴氏双手的皮肤也被剥了去。 因吴氏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在店铺内,办案的捕快首先断定是吴氏周围店铺的老板嫉妒吴氏生意红火,心生不满,趁吴氏未开店且独自一人,对吴氏痛下杀手。 但经他排查,周围的商贩都有不在场证明,且根本没有作案动机。 吴氏性子虽泼辣,心地却很善良,和周围邻居相处得很友好,若是有谁需要帮忙,只要是力所能及,她都不会推辞,大家对她的印象非常好。 她此次身死,周围商贩都很难过,还主动筹了五两银子,给她的一双儿女生活。 除此之外,这案子还有一件特别怪异的地方。 吴氏出发签院子契书,带了三月的租金在身上,可她遇害时浑身上下的衣服首饰都被凶手带走,但这三月的租金却原封不动地用布包着放在她尸体旁侧。 凶手不是周边商贩,还不谋财,彻底让办案的捕快失去了查案的方向,查办十日后,案子彻底进入死胡同。 办案的捕快便将案件陈述交到刑部来,请刑部代为查办,只是刑部最近的案子太多,又出了柳家一案,这案子便被耽搁了下来。 柳希月将案件陈述从头到尾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心里明白,这个凶手是看上了吴氏出众的厨艺,才会杀了她,剥掉她手上的皮肤。 她叹口气,打开了另一件最近发生的“红蝶案”。 这桩案件发生的时间比吴氏一案早一周,发生的地点在燕京城北,受害者刘周氏是城北白事铺的老板娘。 白事铺? 柳希月看见这三字时愣了愣。 白事铺是专门为死人办后事的,因接触死人接触得多,常被人们觉得是污秽晦气的存在,寻常人都避之不及,生怕惹上晦气。 从这凶手以前犯案的习惯来看,都是找优秀的人下手,取人最优秀的部位的皮肤,可白事铺的老板娘有什么? 柳希月继续往下看这刘周氏的介绍。 刘周氏是孤儿,被刘氏白事铺原掌柜夫妇收养,长大后就嫁给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做媳妇儿,育有一子,旁的信息就再没有了。 而且据案情陈述所说,刘周氏模样十分普通,长得瘦瘦小小,性格胆小内向,还有几分懦弱,并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能力,总体说来就是一个普通人,丢进人海里一眼望不见的那种。 柳希月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莫非这杀手信息有误,或者找错了对象? 她忙翻开刘周氏的验尸格录查看,看看这次又是剥去的哪一块皮肤。 只是刚一翻开,她就愣住了。 这个刘周氏的验尸格录,十分简单,甚至都没有写出死因。 “这个验尸格录是谁做的?”柳希月皱着眉头问陈仵作。 陈仵作凑了过来,将验尸格录翻到第一页,神色大变。 “怎么是我的名字?”陈仵作吓得声音都在抖,他翻开格录看了看,又看了看案情介绍,连忙对柳希月解释,“大人,这格录不是我写的,我没有查过这具尸体。” 说着,见柳希月不说话,又继续道:“这上面的字迹也不是我的字迹。” 陈仵作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册他自己做的验尸格录给柳希月对比:“大人您看,这才是我做的格录。” 柳希月接过来看了看,果然字迹和记录习惯完全不同。 可这格录上的署名有分明是陈仵作的大名。 而且最诡异的是,这验尸格录记录得十分简单,却栩栩如生地绘制出了尸体的彩绘图。 一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蝴蝶在刘周氏的腰间。 更重要的是。 刘周氏全身上下的皮皆是完整,没有一处被剥下。 就如同柳希月自己的尸体一样。 第136章 诡异的格录 柳希月紧盯着刘周氏的尸体彩绘图,一时间诸多疑问涌上心头,拧紧眉头沉默不语。 陈仵作在一旁看着她的表情,忐忑不安,大气都不敢出。 柳希月又沉思了片刻,伸出手指敲了敲那腰背出的红蝶,转头问道:“陈仵作,你可有印象, 这案子是哪位捕快办的?或者,这格录可能是谁假冒你的名字填写的?” 陈仵作闻言低头,探过头仔细研究了验尸格录上的笔迹,对柳希月道:“回大人,这笔迹倒像是原来跟在杨仵作身边的学徒的,杨仵作身故后,他没了师父,跟了我几日,后来我感染风寒,病势凶猛,便休沐了几日,就将他调给了另一位新来的仵作帮忙。这格录应当就是我休沐那几日填写的。” “学徒?”柳希月挑挑眉,“学徒能够独立验尸填写验尸格录吗?” “按照规矩是不可以的。”陈仵作表情严肃地摇头,“验尸必须一位专业仵作在场,学徒只可做记录,最后由验尸的仵作过目签字,这么简陋的格录按道理不可能通过仵作检验签字,其中定有蹊跷。” “这位学徒现下可还在刑部内?”柳希月缓缓将格录合上,问陈仵作。 陈仵作点点头:“在的,我今早还在殓房瞧见了他。” “那就请他来一趟,喝喝茶,叙叙旧。”柳希月眼眸低垂,将格录轻轻放在案几上。 陈仵作忙不迭应了:“是,我这就去请他来。” 柳希月看着陈仵作离去的背影,又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格录。 李珩查过陈仵作的底细,他是清白的。 况且从与陈仵作相处的细节来看,他虽不善交际,却是个聪明人,很会察言观色。 这样的人,不会蠢到在这种有问题的格录上留下自己的大名,也不可能明知有问题,还将问题捅到他们面前。 他大可直接瞒下,不告诉她和李珩还有这么多相似的案件。 但这个冒名填写格录的学徒就不一定清白了。 首先,他以前是跟着杨仵作的,杨仵作本就被收买了,很有可能他的这位学徒也一并被收买了。 其次,这格录实在是太奇怪了。 怎么会填写的这么简陋?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学徒知道这尸体有问题,甚至可能尸体都没验,胡乱写了两笔,还瞒过了验尸的仵作,企图蒙混过关。 可他是用何种手段瞒过仵作,这尸体又有什么问题? 为何又留下了如此精美的尸体彩绘图? 柳希月越想越觉得心烦,重新打开格录,目光停留在那妖异的红蝶上。 这红蝶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凶手要大费周章在受害者身上绘制红蝶?又为什么绘制在腰部这个位置? 为什么她的尸体和刘周氏没有被扒皮? 他们与别的受害者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一连串的案件是否与柳家走水有关系? 太多的疑点围绕在心头,仿若乱麻,牢牢地塞在她的脑袋里,根本找不到头绪,也没法理清楚。 正在她凝神思考之时,陈仵作带着那学徒回来了。 柳希月看到那学徒,吃了一惊,这个学徒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柳希月粗略估了估,约莫在七八岁上下,身形十分瘦小,皮肤白得像纸,没有一丁点血色,站起来后一直瑟瑟缩缩地,低着头,甚至不敢正眼打量柳希月。 柳希月看着眼前甚至不能称为少年的小男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 柳希月眼神看向陈仵作,诧异地问道:“这是填写那格录的学徒?” 陈仵作点头:“正是他。” 那男孩听柳希月问起他的事,眼神一闪,忙不迭地就跪下了。 “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杨陆,来刑部不足半年,若是哪里填写的不好,还请大人责罚,小的一定整改,今后一定会好好学本事,请大人不要撵小的出去。” 说完,对着柳希月重重磕了个响头。 柳希月不防他如此诚惶诚恐,赶紧眼神示意陈仵作将人扶起来。 陈仵作立刻会意,阻止了准备磕第二个响头的杨陆,将他扯起来。 “你起来回话,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便可,不用跪拜磕头。”说着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只管如实回答问题就是,大人最是和善明事理,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就不会将你撵出去的。” 杨陆忙点头:“大人尽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如实禀报的,绝不会有半句虚言。” 柳希月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验尸格录,开口却问起旁的问题:“你是怎么进的刑部做学徒?” 杨陆一听这个问题,脸更白了,胆怯地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陈仵作,嗫嚅着想要说什么,终是咬住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陈仵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地看他一眼,低声替他答了。 “大人,杨陆是之前杨仵作去流民巷做义诊时带回来的孤儿,他父母双亡,身子也弱,在流民巷抢不到吃的,我看他可怜,人倒是聪明懂礼,又识字,便提议将他收回来做学徒。” 说着,他又顿了顿,想着如何跟柳希月解释。 “他年纪尚小,这个时候开始学来得及,只是他是流民,没有户籍,以前的名字粗俗不堪,杨仵作便重新给他取了一个,他是杨仵作第六个徒弟,所以叫杨陆。因他户籍的问题,他的入户也一直没办好,不过我们通报给尚书大人知晓了,尚书说不妨事,他若能学成,自会想办法给他入户。” 柳希月点了点头,原来这孩子还是个黑户,难怪他会这么紧张。 若是被撵出刑部,恐怕就没得活了。 柳希月看着杨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下一软,也是个可怜的人。 既是如此,柳希月不想再吓他,只将那本诡异的验尸格录推到杨陆面前。 “那这格录可是你写的?” 没想到杨陆一看见这格录,吓得神色大变,发起抖来,颤抖着就又跪了下去。 “大人恕罪,小的有罪……小的有罪……” 第137章 谁验的尸? 柳希月有些诧异地挑挑眉,手指又习惯性地敲了敲桌面。 “你都还没看这本格录里面的内容,就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柳希月冷声问道。 “小的知道……小的就知道瞒不住的……”杨陆说着就哭起来,一个劲磕头,“请大人恕罪,还请大人恕罪。” 柳希月冷眼看他了许久,伸手拍了拍桌子:“好了,你先起来,你若如实招来,我定会酌情处理,但你若是骗我……” 柳希月没有说完,但杨陆和陈仵作都明白她未道出的意思。 杨陆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只是停止了磕头。 他盯着地板想了想,开始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起来。 “大人说的定是那本绘有红蝶的格录,那格录是我写的,只是……” 杨陆顿了顿,斟酌着用词。 “那格录虽是我填的,却不是我验的尸。” “那是何人验的尸?”柳希月问道。 “无人验尸。”杨陆答得肯定。 “未验尸?”柳希月奇怪,“是刘周氏的家人不肯?” 不应该啊,验尸格录上都有刘周氏家人的签字,不可能不同意。 “他们同意的,是尚书大人不同意。”杨陆说着抖了下,求救般地看了眼陈仵作。 他还不知道尚书已经身故的消息,因此格外害怕现在自己说了实情,被尚书知晓后将他赶出去。 他真的很喜欢刑部学徒这个差事,虽然是最卑贱、最让人瞧不起的差事,却能让他顿顿有饭吃,刑部的大人们对他也客客气气,比流民巷强了百倍,他实在不想再回去过那种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陈仵作给了他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无事。 杨陆这才继续往下说:“当时这尸体进殓房时,陈仵作在休沐,只有胡仵作当值,但胡仵作忙着查验城西许家那桩案子,暂时分不出身,便吩咐了我先写尸体初步情况,让家属签字,再绘制彩绘图,这样可以节省时间,等他闲下来便可直接验尸,二来还可以考察我最近学习的成果。” 胡仵作便是现在带着杨陆的仵作,是杨仵作死后刚被调来的。 城西许家那案子柳希月也知道,案发时间与刘周氏的相近,且当时闹得很大,再加上许家也算是世家大族,胡仵作一时顾不上这头分不出神也是正常。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示意杨陆继续往下说。 “那晚上我拿了刘周氏家属的签字,便回了殓房准备填写格录,刚开了个头尚书大人就来了,他告诉我这案子不必验尸了,刑部人手不足,分不出人去查案,让我随便填了,绘个彩绘就行了。” 杨陆说着抬眼打量柳希月的脸色,见她神色晦暗难辨,接着辩驳道。 “我当时就觉得不好,跟尚书大人辩驳了几句,他便斥责了我……说我只是学徒,还敢做他的主……他说这刑部是他说了算,就算上头责罚下来,也有他顶着,我只管照他说的办便是……还说在刑部当差,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话识时务……我当时一时害怕,就……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但我也不想的,我实在怕惹怒了他,被逐出刑部……” 说完,见柳希月沉默着不说话,又补充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人若不信,可让尚书大人来对峙……” “对峙不了。”柳希月沉默着翻开那格录,“刑部尚书已经死了。” “什么?”杨陆愣在原地。 柳希月没有理他,站起身,拿着格录走到他面前,半蹲下,将那彩绘图放到杨陆眼前,问道:“这彩绘图,是你画的?” 杨陆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彩绘图,更懵了。 “不……这不是我画的……我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不是你画的?”柳希月收了起来,继续问道,“这格录你写完后是直接交给的尚书?” “是的,他守着我写完,便将格录收走了。”杨陆忙不迭点头。 “那这尸体呢?你可知在哪?”柳希月站起身。 杨陆咽了口唾沫:“还给刘周氏家人了,应当是埋了。” 柳希月点点头,瞥了眼屋中暗处站着的文书。 “都记录下来了吗?没问题就让他签字画押吧。” 那文书捧了口供出来到杨陆面前。 杨陆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人,吓了一跳,手颤抖着去拿笔,却因抖得太厉害,拿了几次都没将笔抓起来。 “别怕,你不过是记个口供,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便不会有事。”柳希月看着他的样子,出声安抚道。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杨陆一听这话,仿佛吃了定心丸,平复了许多,快速签下字,按下手印。 待他签完字,正巧李珩带着谢天云和燕景煜从宫里回来。 柳希月见三人神色匆匆,问道:“怎么样了?” “宫里找遍了,没有柳繁月的身影。”谢天云的声音里有几分焦躁,“锦衣卫守住了宫门几处入口,若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就怕她已在之前出宫。” 柳希月点点头。 李珩问她:“你这边怎么样了?” “有了些眉目,可以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柳希月将先前关于刘周氏的发现告诉了李珩。 李珩听罢,思索片刻,做了总结:“我们现下手上相关的案子有五件。一是柳家二小姐身亡案,二是柳家失火案,三是柳家三小姐中毒案,四是柳家大小姐失踪案,五是京内红蝶连环案,需要一件一件查。” 柳希月却有不同的意见:“这五件案件其实可以分为两件,柳家二小姐身亡和京内红蝶连环案归为一案。柳家失火、柳三小姐中毒和柳大小姐失踪可以归为一案,这三起案件定是有关联的,可以从柳家开始查,柳家走水前周围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是从何处起的火,再回皇宫中,柳三小姐是怎么毒发的,柳大小姐失踪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出了殿后去了什么地方,能找几处是几处。” 李珩觉得柳希月说的也有道理:“确实如此。” 说罢,他转头吩咐谢天云和燕景煜:“此案交由你们二人主办,一有发现,就来禀报本王。” 两人拱手应了是。 李珩又问柳希月:“剩下这案子,你与本王同办,可有思路了?” 柳希月点点头,指了指面前的验尸格录:“就从刘周氏开始查。” 第138章 刘氏白事铺 李珩的目光顺着柳希月的手指落到案几上的验尸格录上。 “这案子当时没有验尸,若我们现在想重查,得重新验尸,但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刘周氏肯定早已下葬,想要验尸,就要开棺,做白事的人家,恐怕……”李珩的脸上露出沉吟之色。 若是寻常人家还好,做白事的人家最讲究风水忌讳,开棺验尸对他们来说是大忌,若是没有合理且令人信服的理由,恐怕他们绝不会同意开棺,就算闹嚷起来,百姓们也站在他们那边,帮他们说话。 “只有试一试了。”柳希月也知道此事棘手,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盯着那格录上的红蝶,低声喃喃自问,“这刘周氏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刑部尚书特意要插手这个案子?她普普通通一个人为何会被红蝶凶手盯上并杀害?为何她又没有被剥皮?到底是凶手信息有误杀错人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柳希月说着顿了顿,用手指敲了敲那栩栩如生的红蝶。 反正猜不出来,她干脆任思绪信马由缰:“最诡异的是,刑部尚书有意想要隐瞒,为何又要在这格录上留下这红蝶彩绘?到底是为何?莫非这凶手有个古怪习惯,只要做了案,必得留下印迹,刑部尚书认识这名凶手,还是他的下属,是遵照他的命令行事?” 李珩听她这么说,似有所动,盯着那红蝶看了许久,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杨陆。 “可会画画?” “刚入门,画得不好。”杨陆没提防李珩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愣,忙诚惶诚恐地回答。 李珩略点点头:“画幅红蝶图给本王看看。”说完,转头对身后的锦衣卫吩咐,“去,磨些墨来。” 锦衣卫很快将朱砂笔墨准备好送了上来,李珩示意杨陆上前画画。 杨陆心里发慌,手足无措地回头看陈仵作。 见陈仵作点头,他才惴惴上前,提起笔,认认真真地伏在案上画起来。 刚画了没两笔,便有锦衣卫快步进来禀报:“殿下,马车备好了。” 李珩看了眼杨陆的作品,敲敲案几,开口道:“不必画了,收拾收拾随本王去刘氏白事铺。” 杨陆正全神画画,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一团墨滴落到宣纸上,很快便晕染开大一滩墨迹。 柳希月凑上去看了看那纸上刚有了轮廓的红蝶。 能看得出画者用心,笔触却实在稚嫩,和格录上的红蝶简直天上地下,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难怪李珩会叫他停笔。 只是…… 柳希月看着宣纸上那滩墨迹。 杨陆这样子看着也像是学过一段时候绘画写字,怎么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但一抬眼,看见杨陆瑟瑟缩缩的模样,又打消了心里的怀疑。 或许只是太过于紧张了所致。 “十六,我们先走,等他们收拾。”李珩叫上柳希当先往外走去。 杨陆见两位大人走了,长舒口气,忙将那稿纸卷起来扔了,跟着陈仵作一起收拾东西。 “你别怕,这两位大人最是和气心善的,你好好跟着办差。”陈仵作低声提点杨陆,“他们带着你,是有意想要提携你,可别让殿下和大人失望。” “是。”杨陆低低应了一声,将箱子背在背上,跟着陈仵作走出屋子。 一行人坐着马车往刘氏白事铺去。 柳希月专门让李珩把杨陆叫进来一起坐马车。 杨陆进了车厢,却不敢坐,胆战心惊地弯腰蹲在车厢内,屏息敛气,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个小点,不让两位大人注意。 柳希月看他那样难受,低声叫他起来:“你坐,不必拘着礼。” 杨陆却不肯,一个劲地摇头:“小的身份卑贱,不配和大人们同坐一辆马车。” “无妨,坐。” 见柳希月坚持,杨陆才站起身坐了下来,却不敢真的坐,只敢用屁股蹭了点坐凳边角。 “你家是哪的?”柳希月问他。 “我不记得了。”杨陆摇摇头,一股脑将自家的身世说了,“我很小的时候和爹娘一起逃荒来的燕京,只是还没到燕京城就和爹娘失散了,是同行的婆婆将我养大的,前些年婆婆也去世了,所以孤身一人在流民巷讨生活。” 柳希月听他说着,脑子里无端就浮现出了十四的脸。 杨陆命运与十四相似,皆是逃难来燕京的路途上与家人失散,后被好心人救助,有了不太体面的差事,总算活了下来。 不过杨陆的运气比十四好太多。 他有同行的婆婆照顾,现在又进了刑部,仵作这一差事虽不体面,却是正正当当的差事,没有什么危险,也不用东躲西藏,可以正大光明地用自己的身份活着。 只是不知,杨陆长大后,会不会也像十四一样后悔,也许当时再坚持一下,会是另一番光景? “你平日里住在何处?”柳希月想着又问道。 刑部是没有给仵作安排住处的,所以陈仵作才会找空置的殓房住下,杨陆这种学徒,俸禄更是少的可怜,又无家可归,不知他能住在何处。 “我现在同陈仵作一起,住在空闲的暗探所里。”杨陆回答。 柳希月想到暗探所内那潮湿拥挤的环境,回头看了眼李珩。 李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颔首。 谈话间,马车已近刘氏白事铺。 中元已过,城内又无太多白事,因此这几日白事铺很是清闲。 刘氏白事铺的掌柜刘景良正在柜台盘账,远远就看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朝着自己驶来,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待看清确实是往自家来的时候,他连忙放下笔,招呼店里伙计出门迎接。 “别忙活了,有大客户来了。” 说完,他连忙堆了笑,站在门口做出迎接的姿势。 一名锦衣卫率先下车,手持令牌走到了他面前,面无表情地道:“锦衣卫查案。” 刘景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这……大人……这……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刘掌柜不必害怕。”柳希月跳下马车,走到刘景良面前,“掌柜可还记得之前你们少夫人的案子?” 一听柳希月说少夫人,刘掌柜的脸色更是变了又变,脸上还露出几分恐惧。 第139章 点了眼睛的纸人 刘景良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惧,嘴唇还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虽然他极力克制,仍被柳希月看得一清二楚。 刘景良怎么会害怕成这个样子? 柳希月心中奇道。 难道这案子背后还有什么他们不知情的地方? 想到这,柳希月开口问道:“怎么了刘掌柜?可发生了什么事吗?” 刘景良满头冷汗,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努力堆起笑。 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不知大人为何问起少夫人的事?”刘景良颤抖着嘴唇问道,“少夫人的案子之前刑部查过,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没有可疑之处?”柳希月挑挑眉。 刘景良点头,“刑部已经结案了,大人们若是想要了解详情,可到刑部翻阅卷宗。” “结案?”柳希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刑部可有告诉你们凶手?” 刘掌柜摇头:“未曾,只是尚书大人亲自来了店里,说此事事关重大,不便透露,让我们不要再追问。” “原来如此。”柳希月眼尾扬了扬,放柔了声音对刘掌柜解释道,“刑部尚书会这样说,是因为他牵扯其中,在帮凶手隐瞒真相,我们已查到相关证据,且刑部的关于此案的卷宗疑点甚多,故重启此案,重新调查。” 刘景良越听脸色越难看,倒最后更是吓得一点血色都无。 刑部尚书牵扯其中…… 他家少夫人生前到底犯了多大的事,连刑部的尚书都牵扯其中…… 那可是正三品大员…… 可眼前的少女,竟能越过刑部查尚书的案子,还有锦衣卫护送…… 恐怕身份也不简单! 他不敢耽搁,又不敢做主,只得擦了擦汗,答道:“请大人稍等,此事重大,小的不能做主,还请示少东家。” 柳希月点头:“理应如此。” 说罢,指了两个锦衣卫跟着刘景良一起去刘宅找少东家。 趁着等人的功夫,柳希月和李珩一同进了白事铺。 刘氏白事铺与寻常的白事铺没有太大区别,店面不大,却有两层,下面一层堆着各类纸钱,香烛寿衣等物。 不知是否因为是白事铺子,店内采光不好,光线十分昏暗,也未点油灯,只有进门处佛龛上点着的两根香烛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靠近楼梯的边角上堆放着几个未点眼睛的纸人,它们站在阴暗的房间角落,露出惨白的纸脸,不经意瞥见,还有几分瘆人。 “这些纸人怎么都没画眼睛?”柳希月看着那诡异的脸,问伙计。 “大人有所不知,这纸人不点睛,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训,若点了睛,是要出大事的。”店里的伙计立刻回道。 柳希月点点头,不再看那些纸人,径自在店内转了一圈,一抬头,却见墙上挂着一面风水镜。 “你们家还做风水生意?”柳希月略有些诧异地问道。 “并非传统的风水生意。”伙计解释道,“来办白事的并非全都是善终之人,也有夭折的孩童,横死的青年,有些死状诡异凄惨,自然是含了极大的怨气,需得做些仪式,祛除他们身上的怨气,心甘情愿地去往极乐之地,免得惊尸闹事。” “这仪式谁来做?”柳希月又问。 “我们少东家。”伙计说着脸上就有了几分得意的神色,“我们少东家极善阴阳之道,凡是做了仪式的,不管死状是什么样,都能平平安安地下葬,没出过一点意外。” “竟然还有这种事?”柳希月诧异道。 那伙计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神神秘秘地继续说道:“不瞒大人说,我们少东家还会招魂。谁家若是思念亲人,也会找我们少东家招魂诉相思。” 招魂? 这伙计可是越说越玄乎了,就不知道这少东家是真有些本事,还是打着招魂的由头招摇撞骗。 柳希月唇角弯了弯,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们少东家可有招少夫人的魂来问问,是谁害了她?” 没想到那伙计竟然猛地一拍手,急急说道:“大人你怎么知道我们少东家试过?只是不知道为何,少夫人的魂始终找不回来,少东家试了许多次都不成功,这在之前可从未出现过,我那时候就觉得少夫人的死准有猫腻。” 柳希月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听了他的话更是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答,她将目光转至楼上,问道:“二楼是做什么的?” “楼上是少东家的工坊。”伙计答道。 “可能带我们上去看看?”李珩突然出声。 “这……”那伙计刚想拒绝,一转头就看见李珩衣服上暗紫龙纹。 他自小就在市井行走,自然知道这龙纹是皇家的象征,自然是不敢再拒绝了,连忙点头应道:“大人们请随我来。” 柳希月与李珩跟着伙计一同走上二楼。 二楼的光线比一楼更暗,楼梯间黑漆漆的并未点灯,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伙计怕两位大人摔着,摸出油灯点上,为两人在前面照路。 二楼的构造有些独特,只有一间房,上了楼梯就看到一扇木门,木门上挂着锁,伙计举着油灯照了照,发现却并未锁上,直接将那锁取了下来,为两人推开了门。 屋里仍未点灯,黑漆漆的,门一打开,借着伙计手里的灯光,隐隐看见屋里站着个女人。 那女人个子不高,穿着一身红衣裳,背对着三人站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 伙计没想到屋里有人,顿时吓得声音都变了,高声问道:“谁在那?” 那女人仿若没有听到,既不回答也不动作,只是静静站着。 不知是不是受光线影响,柳希月总觉得这女人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干脆从伙计手里接过油灯,轻悄悄走了进去,李珩紧随她的脚步,右手扶上了腰间的佩刀。 直到走近了,柳希月才看清,哪里有什么女人,不过是个栩栩如生的纸人。 她舒口气,笑着绕到这纸人正面。 只是一看见那纸人的脸,柳希月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 这纸人与寻常纸人一般,惨白的纸脸,大红色的脸蛋。 只是原本应该空白的眼睛,却用红色朱砂点了睛。 第140章 点睛的纸人 柳希月望着纸人那双红通通的眼睛,以及不断向下流淌的两道朱砂墨痕,愣了两秒。 她冲呆立在门口的伙计招了招手。 “你来看看这纸人是怎么回事。” 伙计没想到少东家会在房子中间摆个纸人,被吓得不轻,这会儿还惊魂不定。 不过见两位大人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被吓住,他的心里才稍微安稳,暗道还好两位大人胆子大,不然吓到了贵人,自己不死恐怕也得脱层皮。 听到柳希月的召唤,他舒了口气,重新堆起笑容,快步跑了过去。 他转过身,目光刚一接触到那纸人的眼睛,顿时惊叫一声,后退两步,跌坐在了地上。 “这……这……这……”伙计止不住地发抖,想要从地上爬起身,可尝试了许多次,都脚抖手抖,无法成功。 他感觉到周身一点力气都无,眼睛死死盯着那不断往下落的血泪,根本不能挪开。 恍惚间,他看见眼前这纸人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啊!!!”伙计从喉咙深处里发出一声尖叫,差点刺破柳希月的耳膜,“这纸人……这纸人眨眼睛了!!!纸人回魂了!!” 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或是人在绝境中迸发出了全身的力气,他的四肢终于可以动弹了。 可惜他的双腿依旧无力,只能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逃跑的速度。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伙计就已冲出了二楼的大木门,走时还不忘将木门关上,将那恐怖的纸人关在门内。 至于什么大人,他是顾不上了。 屋里转瞬间只剩下了柳希月和李珩,两人站在跳动不定的灯光下,听着伙计在屋外越来越远的惊叫,相对无语。 好半晌,两人才“噗嗤”一笑。 “他动作还挺快。”柳希月笑着点评道。 李珩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纸人:“这个纸人有问题。” 柳希月嗯了一声,手指指着纸人仍在流泪的眼睛:“这双眼睛不对劲。” 李珩扬扬眉,张口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虽然柳希月重生一事让他对怪力乱神之说有了别的看法,但所谓纸人还魂这种事,他还是无法苟同。 其实说起来,纸人还魂的传说他曾经听说过。 几年前他去茶楼与人商议事务,楼中正好有说书先生在讲燕京城内的各种异事。 其中一件就与纸人还魂有关。 这事说的是城外平安村有一懒汉,好吃懒做,无所事事,除了喝酒赌钱就没有别的爱好。 父母健在的时候还有人能管管他,父母离世后,他彻底没了顾忌,除了一处老房,家里的积蓄全都被他赌博输了出去。 之后他便四处借钱偷钱去赌,赌赢了就去喝酒,没赌赢就继续偷,被抓住后扭送至衙门,关一段时间挨几板子再被放出来。 可过几天他又故态复萌,从此变成衙门常客。 这懒汉一直如此到了年近四十,始终讨不到媳妇,从最开始无所谓,到后面越来越心急。可他没钱又好赌,谁家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他便四处骚扰单身行路的姑娘,想赖上一个,强娶回家,可惜他名声太坏,姑娘们看见他远远便躲开,一时间倒没能得手,村里姑娘却不敢再单独出门,弄得大家苦不堪言。 在赌桌上,有人不知道是出于好心还是有意戏弄,给这懒汉提了个建议。 “你讨媳妇,再怎么着也得给人准备彩礼,得不少钱,就算不给彩礼,平日里得吃饭买衣裳吧?不都得花钱,人把你钱花了,你还拿什么来赌坊玩,你不如扎个纸人做媳妇。” 懒汉听了当即就要发火打人:“老子又不是死人!讨媳妇必须得要活人!” 那人一把拦住懒汉:“你有所不知,这平日我们见的纸人不能动,是因为没有点睛,纸人看不见,怎么活动?你买个漂亮的纸人,自己给她点上眼睛,她能看见了,可以像活人一样给你洗衣做饭伺候你,还不用花你的钱,何乐而不为?” 懒汉打不到他,只得挥手示意他滚开。 “滚滚滚,别影响老子赢钱。”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听进去了。 当天从赌坊里出来,懒汉偷偷摸摸去了白事铺,买了个十分精美的纸人带回家。 他家没有纸笔,还专门到邻居家借了笔墨,小心翼翼地在纸人眼睛上画了两个圆。 画完后,他捧着纸人的脸满怀期待地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纸人有所动作。 他从最开始的期待,到后面越来越不耐烦,将笔墨丢了,一脚踹翻了纸人,骂骂咧咧地出门喝酒去了。 一直到深夜,这懒汉才从酒馆回了屋子,邻居亲眼看着懒汉踉踉跄跄地回了家,路过他们家门时,还狠狠踹了一脚他们的大门,发出了很大的响动。 懒汉对着大门“哈哈”笑了半天,才晃回家。 可是这之后,一连三四天,村里都没有人见过那懒汉,甚至还有一股恶臭从那懒汉屋子里飘出来。 邻居被臭味恶心得饭都吃不下,敲门又没人应,便叫上村长一同到懒汉家里去查看。 村长敲门也没人应,招呼一个村民翻墙进去,从里面将大门打开。 众人蜂拥着进了屋,这不看没事,一看把众人魂都快吓没了。 懒汉被大卸八块,丢得满屋子都是,那被点了眼睛的纸人手里拿了把尖刀,刀尖深深刺入了那懒汉的眼睛。 这事在燕京城内闹得很大,村里都说是纸人还魂杀了懒汉。 衙门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法,派了捕快去查案,捕快也查半天摸不着头脑,只得将纸人搬回了衙门。 接下来衙门凶案频发,一连几日晚上,值夜的差役都莫名惨死,每次都在尸体旁发现手里攥着尖刀的纸人。 这事一直到请了道观中得道的道士来做了法事,将那纸人烧了才止住。 李珩虽是听了这个故事,却根本不信点了眼睛的纸人真能四处活动杀人,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衙门找不到凶手编的鬼话骗人罢了。 只是没想到,柳希月竟然会相信? 柳希月不知道他心中的怀疑,伸出手指蘸了点那纸人眼睛部分的朱砂墨。 “有人在眼睛上做了手脚。”柳希月看着手上的墨迹,“方才来的时候,这眼睛并未往下淌墨。” 第141章 纸人转身了! 李珩闻言,目光也落在了纸人那双猩红的眼睛上。 这纸人的双眼,并不像他听到的那则故事中所说的那样,用墨随便画一个圆圈,而是模仿着人类真实的眼睛,画得十分精细,甚至连下睫毛都非常细致地绘制出来,看着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冲着你眨眼。 只是那对眼珠,不是正常的黑色或者褐色,也不是朱砂常有的颜色,而是调和成一种十分像鲜血的颜色。 “这颜色,不对劲。”李珩眼睛微眯了眯,退后一步,声音发冷。 柳希月听了他的话,将自己蘸了墨的手指凑近油灯,借着油灯光亮观察许久,点点头:“是不太对劲,怎么像是血?” 说着,她将手指伸到了鼻尖,轻轻嗅了嗅,瞬间变了脸色。 “是血!” 李珩闻言脸色更冷几分,上前伸出指头蘸了些,也闻了闻,一股血腥气瞬间冲入鼻端。 毫无疑问,这纸人的眼睛就是用血画的,只是不知道是人血还是其他动物的血。 如果是人血 李珩掏出手帕,递给了柳希月:“擦擦手。” 柳希月也不推辞,接过手帕将指上的血渍揩拭干净,递还给他:“你也擦擦。” “嗯。”李珩拿回来,边上下端详着那纸人,边细细地擦净手指。 趁着这个间隙,柳希月转头打量起屋内的布置。 “先出去。”李珩眼见柳希月抬脚就要去探寻,忙拉住她,“这纸人不对劲,谨防有异。” “你看见这纸人动了?”柳希月想到伙计所说的话,而李珩又是这反应,回转头,不解地问他。 李珩摇摇头:“我没看见,不过纸人不点睛是他们这行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刘家少东家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在自己的工坊内放了这么个东西,恐怕目的不简单。” 柳希月明白李珩是什么意思。 刚才伙计介绍了许久,把这少东家吹得神乎其神,厉害得不得了,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纸人点睛到底意味着什么,可却违反禁忌这么做了。 不仅做了,还堂而皇之地摆在屋子正中间,恐怕是想要借这纸人做什么文章。 柳希月不甘就此离去,朝李珩做了个手势,举起油灯,对着那纸人认认真真打量一番,这一打量才注意到一个之前都忽略的问题。 这纸人的衣服不是画上去的,也不是纸糊的,而是穿着真正衣服。 面料还是上好的锦缎。 且衣服做工十分精细,看着就价值不菲。 柳希月拿起那袖子仔细观察。 这锦缎布料十分柔软细腻,摸到手里冰冰凉凉的,显然不是普通布料店所能买到的。 袖口用暗金线绣了玉兰花,袖子上是缠枝葡萄纹,用的是蜀绣的绣法,精美非凡。 柳希月手指在衣服上摩挲,陷入沉思。 这种蜀绣工艺在当今燕京城内十分难得,在她还是柳家千金时,她也只得三件,非常珍惜,轻易不会上身。 没想到在这小小的白事铺内竟然能寻到一件。 还穿在纸人身上。 柳希月的目光又落在葡萄纹上。 葡萄意喻着多子多福,这样的纹路一般常见于尚未生子的新妇衣裳上,希望新妇能早生贵子。 思及此,柳希月脑内突然灵光一闪。 她又将这纸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想起了格录上关于刘周氏外貌的记录。 “这纸人……”柳希月眉头皱起,“似乎是照着刘周氏的样子做的。” 说着,又比了比这纸人的身高:“刘周氏约莫就这个高度。” 李珩点了点头。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刘家少东家不顾禁忌,要给这纸人点睛。”柳希月恍然大悟道,“莫非他是想要借纸人让亡妻还魂,问清楚她身死真相?之前伙计说他尝试了许多次招魂,都没有成功,也许是想剑走偏锋!” 柳希月说着,拉着李珩朝门口走去。 “找点人上来,盘查他的工坊,若我没猜错,这纸人眼睛上的血应该是刘周氏的血,他应当还没将刘周氏下葬!” 李珩上前两步,轻易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柳希月跟在李珩身后,跨出房门刚下了一级楼梯,就见陈仵作和杨陆神色焦急地领着一队锦衣卫提着油灯准备上楼,见两人下楼,陈仵作长舒一口气。 “殿下!大人!你们平安无事太好了!”陈仵作连忙迎上来,一迭声地道,“太好了,出来了就好,没事就好。” 李珩见他这副表情,正要问他,陈仵作抢先问道:“殿下,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柳希月在身后不解地问道:“陈仵作,发生什么事了?” 陈仵作也很诧异,反问道:“刚才发生的事,你们都不知道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珩皱起眉头,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陈仵作错愕地张了张嘴,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事禀报给李珩。 “刚才我看见这伙计独自一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吓了一跳,觉得不对劲,就带着杨陆上楼来看看情况,没想到这门上的锁却被锁住了,我尝试了许久都没能将门打开,拍门唤殿下和大人也没有回音,我担心出了事,就下楼叫了锦衣卫上来,想要将这门强行打开。” “门锁了?”柳希月惊诧。 “是的。”陈仵作十分笃定地点头,“我和杨陆尝试了几种法子,都没撬开。” “可这门,我一推就开了,并没有上锁。”柳希月狐疑道,“我们在里面也没听到你们拍门呼唤。”柳希月转向问李珩,“你听到了吗?” 李珩摇头:“不曾。” “难道是这木门用了什么特殊的工艺?外面和里面的结构不一样?”柳希月说着转身,准备研究下身后这木门到底有何奥秘。 没想到,一转身,就对上了身后纸人那双通红的,淌着血的眼睛。 柳希月惊得退后一步,要不是李珩的后背挡住,就摔下了楼梯。 这纸人,什么时候转过身了? 第142章 这个纸人有何特别? 柳希月没想到纸人竟然转身了,一时没有防备,大感吃惊。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身体被下一级楼梯的李珩后背挡住,才免于摔落下去。 也正是李珩宽阔结实的后背,让她感觉有了靠山,而李珩瞬间扶住她的有力双臂,站到她的身边,让她的心里立刻安定下来。 最初的惊疑褪去之后,柳希月再面对那双通红的眼睛,心中再没有一丝一毫害怕的情绪。 她忍不住冷笑出声。 这青天白日的,外面正艳阳高照,真要装神弄鬼也该分下时间。 更何况,她自己的情况,不就是借尸还魂吗? 她一个还魂在肉身上的,还会怕一个附在纸人上的? 她扭头看了李珩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有人故意装神弄鬼,想要干扰他们查案,甚至不顾时间地点,仓惶出手。 刘周氏这案子,到底有什么玄虚? 正在这时,刘景良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了回来。边跑边大声嚷嚷。 “不好了!不好了!”他一边嚷着,一边在店里四处张望,“殿下呢?” 李珩听到他的声音,几步迈下楼梯,沉声道:“刘掌柜,何事如此惊慌?” 刘景良看见李珩,面上一喜,小跑着冲了过来,跑到李珩面前“扑通”跪下,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殿下,我家少当家不见了!还请殿下开恩,派人寻一寻我家少当家!我怕少当家会出意外!” 柳希月站在李珩身后,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刘景良。 只见他满头满脸的汗,眼神与表情里满是焦急和担心十分真切,不似作假。 她垂眸想了想,开口道:“刘掌柜,你家少东家不用寻了。” 柳希月说着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二楼木门,继续道:“你家少东家应该就在上面。” 刘景良先是一愣,随即顺着柳希月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出意外的,他看到了那穿着绫罗绸缎的纸人。 刘景良猛地惊叫一声,瘫软在地,面上的血色几乎在瞬间褪尽了。 “鬼……鬼啊!!”刘景良颤抖着嘴唇,嘶哑地叫喊着,“少夫人……是少夫人!少夫人回来了!是少夫人回来索命了!” 柳希月没想到他和伙计一般不抵事,反应如此强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往楼上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这纸人竟然又往前迈了几步,已经站到了木门门口,离柳希月只有咫尺之遥。 柳希月甚至能闻见她血色双眼上散发出来的腥臭味。 柳希月看着近在眼前那惨白的纸脸,以及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把锃亮尖刀,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这人还越来越来劲,装神弄鬼得没完没了,真当他们这帮人是傻子了。 李珩也沉下脸来,拂开跃上来挡在他身前的锦衣卫。 他本就不喜有人借鬼神之说作怪,现在竟然有人三番五次地在他面前作怪,还拿出尖刀,妄图想要伤害柳希月,他绝不能忍受。 “来人。”李珩没有一丝惊慌,漠然地注视着那纸人,冷着声音吩咐道,“把这纸人给本王丢出去烧了!” “不可……殿下……”刘景良猛地抬起头,颤抖着开口,举起双手拼命摇摆,似乎想要哀求李珩。 李珩一个眼风冷冷扫过去,比那纸人手中的尖刀还要冰凉锋利,将刘景良刺得呐呐不敢再言。 锦衣卫得了命令,齐声应“是”,迅速地冲上前,一人将那纸人手中的尖刀劈手夺了下来,另一人上前,毫不客气地将那纸人抱起来就往楼下走。 其余的锦衣卫“呼啦啦”散开,将李珩和柳希月团团围住,不让纸人有可乘之机。 李珩看着锦衣卫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 荒谬!莫非都以为这纸人真能伤人? 待到锦衣卫搬着那纸人快要走下楼梯时,二楼上终于传来响动。 只听楼板蓦地一沉,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房门口。 男人身形高大,五官深邃,尤其那双眼睛,细长上挑,幽黑的眸子中带着几分忧郁,还透着几分阴鸷的怨毒,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并不比那纸人强上几分。 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紧紧抿着的薄唇,明明是个十分俊俏的少年郎,但配在这张没有血色的脸上,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与瘆人。 柳希月看着那张脸,挑了挑眉,笑道:“刘少东家终于舍得出来了?” 刘家少东家刘珏钰缓步从房中走了出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看向柳希月的眼神似乎淬了毒。 “还请殿下吩咐下属将内子放下。”刘珏钰声音既轻又淡,却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刘周氏早就死了。”李珩瞥他一眼,默默上前两步,隔在柳希月和刘珏钰中间,声音比方才更冷上几分。 刘珏钰咬了咬后槽牙,右手在黑暗中紧紧捏成拳,再开口就带上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还请殿下将内子的纸偶放下。” 李珩嘴角弯了弯。 “你内子的纸偶自己会动,她若是想下来,自然会下来。” 柳希月闻言诧异地看了眼李珩,强忍着笑意,又探头过去看了看刘珏钰。 果然见刘珏钰的脖颈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惨白的双颊居然现出一抹红晕,显然是气得不清。 刘珏钰闭上眼,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很快,他双手抱拳跪在了地上,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方才草民不愿让殿下和大人再进入工坊,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还请殿下恕罪,但草民的错,就让草民来受罚,请大人放过草民的内子。” 柳希月看着刘珏钰,又看了看锦衣卫手里的纸人,觉得诧异。 这个纸人就算烧了,凭刘珏钰的本领,再做一个也不成问题。 可现在看来,这个纸人对刘珏钰来说非常重要。 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甚至还对李珩下跪,只为求李珩放下它。 柳希月想着,便开了口:“这个纸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第143章 刘周氏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珏钰没想到柳希月会突然这么问,他张了张口正要回答,抬眼却见锦衣卫已经抬着刘周氏的纸人走出了刘氏白事铺的大门,顿时急了。 “殿下!”刘珏钰声音急切尖利,甚至因为紧张还破了音,“殿下若是答应放下,草民愿意配合殿下查案,将草民所知如实禀告。” “本王不放下,你就不配合?”李珩却不吃他这一套,冷冷地盯着他。 刘珏钰见李珩软硬不吃,丝毫不退让,急得眼眶微红,也顾不得再求,站起身就要往楼下追去。 柳希月见他心神俱乱,似乎是真的关心刘周氏纸人,心里有几分不忍,给李珩递了个眼神,轻声为他求情:“殿下,看刘少东家如此着紧,就放下吧。” 李珩看眼柳希月,微叹口气,往楼下走了几步,冲那锦衣卫开口吩咐道:“将那纸人放下吧。” 锦衣卫得令,立刻将那纸人放在了白事铺外的空地上。 刘珏钰感激地冲柳希月拱了拱手,快步跑出白事铺,捧着那纸人仔细地看了又看,检查有没有哪里被损坏,那宝贝模样,仿佛抱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柳希月跟在他身后,看他这副紧张神情,心中很是奇怪。 在案情记录中,简单记录了他和刘周氏之间的关系。 据住在刘家周围的邻居说,刘周氏虽是刘家从小收留的孤女,但并非后来对外所称的养女,而是当作一个普通的婢女养大,在刘家做着最粗累的活,若是差事做得不好,还会打骂她。 甚至于连婢女都不如,其他婢女每个月能有少许月钱,一年还有两件衣裳,刘周氏却什么都没有,只是给她口饭吃,让她饿不死而已。 邻居们原本都以为刘周氏大了,刘家会像对待别的丫鬟婢女那样,找个人家将她嫁了,收一笔可观的彩礼。 因为刘周氏虽然相貌平平,身材瘦弱,手脚越很麻利,一个人将刘家上上下下的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加上她性子温和,又带了点懦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种能干听话,没什么娘家背景的姑娘,是最合适不过的媳妇人选。 只是没想到,刘周氏却突然嫁给了刘珏钰,还是正妻之位。 邻居们全都惊得掉了下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大家议论纷纷,一些人便有了猜测,说不定是刘珏钰酒后乱性,坏了刘周氏的清白,不得不娶她为妻, 另一部分人却表示反对,刘周氏本就是婢女身份,就算是坏了她的清白,纳她为妾就行,根本不必娶为正妻,肯定是刘珏钰开了窍,觉出了刘周氏的好,才会心甘情愿娶她,以后定会好好待她。 虽然有人还是觉得不大可能,但这确实是最合乎情理的解释。 想到刘周氏的为人,大家也都宁愿相信这个说法。 大家为刘周氏庆幸,总算熬出头了,以后等着她的将是美好生活。 没想到,刘周氏的处境却没有改变,依然在刘家低微卑贱,没有得到丝毫尊重,更没有过上主子一般的生活。 刘家虽是做白事的,没什么背景,但这份手艺却是他们家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在这个行业里也是小有名气。 时不时还能接些大客户,遇到出手阔绰的,很能挣点钱,日子长了,也积累了不少家底。 刘家算不上大家族,却比一般普通人家富裕,能有一套两进的院子和几个丫鬟仆从伺候。 但刘周氏成为刘家主母后,不仅没有丫鬟伺候,甚至还和以前一样,继续做着丫鬟的活计,没有一点刘家少夫人的待遇。 而刘珏钰对刘周氏的嫌弃根本不加掩饰,从来没有和她一块露过面,甚至家里偶尔举办宴席,刘周氏都是在厨房里忙碌,没有资格出来招待客人。 这令邻居们都很不解,既然如此,当初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刘珏钰娶了刘周氏? 私下里就有人为刘周氏鸣不平,你既然看不上她,还不如给她找户敦厚人家嫁了,没准她的日子还会好过点,这样和以前当婢女有何区别。 但刘周氏却甘之如饴,没有丝毫怨言,每日都开开心心地过活,憧憬着未来的生活,甚至还曾偷偷跟邻居说过,定要生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 柳希月想到这,眉头皱得更紧。 “刘少当家。”柳希月出声唤刘珏钰,“少当家似乎很思念已故的夫人。” 刘珏钰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他神色恢复如常,垂下眼眸回道:“草民与内子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情谊非凡,只可惜……内子莫名惨死……草民实在不愿独活……” 柳希月牢牢盯住他,那丝厌恶之情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再听着他深情的话语,心底泛起一阵阵恶心。 看来邻居们的感觉没有错,刘珏钰对刘周氏并没有感情。 那他这番做作又所为何来? “是吗?”柳希月冷笑一声,回头示意文书准备记录,“那少当家可否同我们说说,刘周氏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珏钰放下手,看向柳希月,神情中带着几分惊讶。 “大人为何想要知道这个?内子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并无特别之处。” “了解刘周氏是个怎么样的人,可以帮助我们排查凶手,少当家你再细想想。”柳希月笑着解释。 刘珏钰眼珠转了转,思索着想要开口,可嘴张了张就顿住了,似乎不知道如何继续,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内子她是个良善之人。” “还有别的吗?”柳希月追问。 刘珏钰又张了张嘴,这次却没有说出话来。 “刘少当家别着急,好好回忆一下,当然,我们也会问问别的邻里,更加全面地了解她。”柳希月见他这样,脸上的笑意又淡了几分。 刘珏钰咬咬牙,看向柳希月的眼神变得凌厉。 “并非草民不愿说,实在是……思妻心切……。”刘珏钰解释。 “既然如此,刘少当家不如和我们说说这身衣服的来历吧。” 柳希月的眼神落在了纸人身上的那套华服上。 第144章 原来如此 刘珏钰没想到柳希月会想问这个,面上的表情僵了僵。 他下意识地低头用手摩挲着那绸缎,并没有抬头看柳希月。 “这衣裳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刘珏钰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反问柳希月。 他的声音有几分紧绷,戒备的意味很明显。 柳希月皱了皱眉,这是反客为主了? 平王李珩在此他都敢如此放肆,这刘珏钰倒是很有点桀骜不驯呢。 看来平日里大家对他的吹捧太过,让他认不清自己身份了。 柳希月刚想开口,李珩却先发话了。 他微一皱眉,眼里冷光一闪,低喝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配合?” 刘珏钰被他强大的威压感所震摄,一下清醒过来,埋下头嗫嚅道:“草民草民” 李珩不耐地打断他,冲锦衣卫招手,吩咐道:“既然刘少当家不肯配合,来两个人,把这纸人拿去烧了。” 两个锦衣卫得令,快步冲上前来,一人把刘珏钰拉开,另一人负责搬纸人。 刘珏钰眼见纸人硬生生从自己手里被夺走,大惊失色,再顾不了那么多,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嚷着:“别烧,别烧!” 只是他根本无法与训练有素的锦衣卫抗衡,很快便被那锦衣卫推搡至一旁。 “我说!我都说!”刘珏钰见另一个锦衣卫已将纸人搬了起来,大步往外走,手脚都软了,忙不迭跪在地上,边不住磕头边嘶声叫道,“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李珩看都不看他,等锦衣卫快走出门时,才缓缓道:“慢着,先放下。” 锦衣卫忙停下脚步,将纸人复又放下在地上,却没有离开,手还扶在纸人上,等着平王下一步命令。 刘珏钰侧过脸死死盯着那纸人,欲言又止,似乎想让平王吩咐将它抬回还给他,却终是没有胆量。 “说吧。”柳希月看着刘珏钰,开口道。 “启禀大人,这衣裳是内子的。”刘珏钰垂下眼眸,掩住眼中的厌恶,“草民与内子成婚之时,草民的爹娘给内子做的。” “这衣料昂贵,绣工也精美,你们刘家虽有些家底,但恐怕不会舍得做这么一件昂贵的衣裳给一个婢女吧?” “内子是我的正妻!她不是婢女!”刘珏钰突然抬头大声分辨,惨白的脸上涌上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少当家不必激动。”柳希月的嘴唇弯了弯,眼里的嘲讽毫不掩饰,“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你我一清二楚,刑部也不是没派人调查过,你对刘周氏怎么样,大家都知道,你若再不配合,从实招来,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刘珏钰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若不是刘周氏腰背上绘有红蝶,柳希月几乎就要怀疑他就是杀害刘周氏的凶手。 不然他为何如此不配合查案,遮遮掩掩,究竟想要回避什么? “调查?”刘珏钰不可置信地看着柳希月,眼里有翻涌的各种情绪。 愤怒,厌恶,甚至还掺杂着仇恨。 柳希月看着这双眼睛,更是不解。 原主这是和刘珏钰第一次见,他怎么会这么恨自己? “刑部调查了什么?”刘珏钰似乎满腹冤屈,也顾不得平王在侧,激动地控诉道,“你们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甚至不肯给内子验尸查明死因!随便搪塞了个理由就结案了!你们能知道什么!你们根本没把这事放在眼里,根本不在意我们老百姓的死活,不愿为我们讨回公道!” 刘珏钰越说越愤怒,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光看他的表情,刘周氏的死好像让他非常痛苦,不能抓住凶手为她报仇,是他心头的一大憾事。 要是柳希月不知道实情,倒会被他的这番表现感动。 “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柳希月微眯着眼,想要在他脸上找出表演的痕迹,“刘周氏究竟是你们刘家的养女还是婢女?” 刘珏钰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用手按住胸口,低垂下眼却不肯再说话。 柳希月也不急,继续道:“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但我们并非刑部,我们正是发现刑部在这事上有所隐瞒,才过来盘查,想要查出事情的真相,你若真想知道你妻子因何而死,最好从实答话。” 刘珏钰听了,神色略有几分松动,好半晌,他才叹口气,低声回道:“最开始是婢女。” “你为何会娶她?”柳希月趁机追问。 刘珏钰抬头看了眼柳希月,又转头看向那纸人,声音又轻又柔。 “内子她……很特别……” 柳希月看着他脸上逐渐温和的表情,听着他轻柔的声音,有一瞬的怀疑。 难道刘珏钰并非如传闻中所说那样看不上刘周氏,而是很爱她? 邻居们都误会了? 正在柳希月思考时,刘珏钰又开口继续道。 “她的八字很特别,是纯阳的八字,这样的八字,一般都是男孩,偏她不同,是个女孩,正好与我……天生一对。” 柳希月听他这套神神叨叨的说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准备打断他,就听得刘珏钰继续道。 “我的八字不好,打从娘胎里出来身子骨就弱,时常生病,我爹娘费了好一番心思替我调理,却没什么用,也曾到处去找大夫医治,大夫也没有办法,还说我不可能活过四岁,邻里都在背后说是因为我们刘家赚死人钱,遭报应了,所以我才会这样。” 刘珏钰说着,忽而自嘲一笑。 “四岁生辰前我连着高烧,病得神智不清,家里人已经在为我准备后事,正巧爹娘在路上遇到内子,觉得她很可怜,便将她领回家,自她进我家门,我的情况就慢慢好起来了。” “好起来?”柳希月惊诧。 “是,当晚我便醒了过来,还能烧也退了,爹娘又惊又喜,祖父给我卜了卦,说内子的八字很好,留在我身边可以替我挡灾,只要她在一日,我就能活得好好的。” 柳希月的眉头紧紧皱起:“挡灾?” 原来这就是刘珏钰肯娶刘周氏的真相? 第145章 不能开棺验尸! 刘钰钰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点头道:“是的,自打内子进了刘家,刘家一切都顺利起来,我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虽然还是很虚弱,却少有生病。” 柳希月听不下去了,打断他:“既然她对你们来说如此重要,为何你们不善待她?” 刘珏钰愣了愣,看向柳希月的表情有些错愕,仿佛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他按捺下不耐,挑眉反问道:“她已经从婢女成为了刘家少夫人,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刘家还要怎么善待她?” “善待她就是哪怕她成了少夫人,也还要做婢女的活,根本得不到下人的尊敬,连出头露面的机会都没有?”柳希月厌恶地看着他。 刘珏钰却毫不在意她怎么想,脸上神色未变,自顾自地向柳希月解释。 “我祖父当初也给内子卜了卦,算出她的八字太硬,只有受苦受罪,才能保一生平安,若是过得好了,会给她带来灾祸,不得善终。” 刘珏钰说完还怕柳希月不信一般,补充道:“你看,我们给她做了这身衣服,她穿上便出了事,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柳希月被他的狡辩气得不轻,冷笑道:“刘少当家的意思,杀害刘周氏的凶手是这衣服?” “准确地说,是这衣服害了她。”刘珏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纠正柳希月。 李珩在旁边听不下去,眼眸里怒火流动,冷哼一声:“你就把这罪魁凶手堂而皇之穿在这纸人身上,是何居心?想继续害她?” 刘珏钰一听到平王的声音,身体蓦地一抖,顿时矮了半截,态度也变得谦恭,再答话,那语气和对柳希月说话时,完全不同。 他转向平王,弯下腰,连头都不敢抬,恭身回道:“殿下有所不知,这里头是有说道的。”他用手一指纸人,耐心解释,“这衣服是内子生前最爱的衣服,上面留有她的气息,想必她穿上,心里也是极高兴喜欢。” 刘珏钰说着看向纸人,眼里带着庆幸:“这么多年来,多亏内子替我挡灾我才能活到现在,她出事之后,我自然无法活着,她去世的当晚,我便吐了血,眼见气息微弱,就要性命不保,我的爹娘心里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我祖父去世前给我爹娘留了一封书信,言明如果内子出事,才可打开,我爹娘照着信里所教的法子,才救了我一命。” “你祖父留了书信?什么法子?”柳希月心中暗道,这事还越来越玄了。 刘珏钰垂下头,低声道:“此事不方便透露。” 柳希月不想和他废话,扭头看向李珩。 李珩收到她的信号,眼里冷光一闪,沉声问道:“书信里写了什么?” 刘珏钰头又下垂几分,呐呐低语:“此事此事” “嗯?”李珩不耐地冷哼一声。 虽然这声音不高,却让刘珏钰心头一寒,脑子似乎也被冻住。 他偷偷望了眼平王,见他一脸端凝,目光凛冽,浑身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势。 他重新埋下头,不受控制地说出了实情:“殿下,我祖父在信中写明,若想保住我的性命,需扎一纸人,外貌身高和我内子一模一样,给它穿上内子生前最爱的衣服,再取下她的心头血画上眼睛,留住她的一魂一魄,便能继续替我挡灾,护住我的生命。” “心头血?一魂一魄?”柳希月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你们取了她的心头血?还留了她一魂一魄?” “刑部既将她归还给我们,怎么处理自然是我们刘家的自由。” 刘珏钰回答柳希月的问题神情就自如得多,还抬起头看着柳希月,满脸的理所当然。 柳希月听着他的回答,只觉得恶心得不行。 难怪刘珏钰这么宝贝这个纸人,原来是可以替他挡灾,若是没这功效,恐怕刘珏钰才不会在乎他们怎么处置这个纸人。 就如同他不在乎刘周氏一样。 全然漠视,只是替他挡灾的工具人。 可怜刘周氏还痴心想着和这样的人白头到老,共度一生,甚至还想着能诞下一儿一女。 若是她知道实情,该会多伤心难过? 而且照民间说法,人少了一魂一魄,就算再投胎转世也会变得痴傻,刘周氏下一世还是得不到幸福。 刘家人必然也知道这个说法,可刘珏钰这一世靠她挡灾,不仅没有丝毫感恩之意,却连她的下一世也要祸害,实在是太寡廉少耻! “她的尸首现在在哪?我们需要重新开棺验尸。”柳希月不想再同他多说一句,直接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目的说出,剩下背景的调查就交给锦衣卫去做吧。 “重新验尸?不可!”刘珏钰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道,“重新开棺可是大忌,会惊扰亡人,要遭报应的!” “不可?”李珩冷冷地笑了一声,“来人!烧纸人。” “殿下且慢!”李珩话音刚落,刘珏钰就变了脸,低头应道,“殿下若是想验尸,那便验吧,草民绝无二话。” 说完,他转头吩咐刘景良:“景良,带殿下和大人去刘家祖坟。” 刘景良看着那纸人还是有些发怵,但听刘珏钰吩咐他,他也不敢耽误,两三下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队锦衣卫走了。 眼见一行人走远,柳希月吩咐其他人留在刘家继续调查了解真相,并让他们重点调查刘珏钰二楼的工坊。 吩咐完留下调查的锦衣卫,柳希月又转向杨陆和陈仵作。 “这尸体挖出来开棺还需些时间,今天恐怕是验不上了,不如两位先回殿下给你们安排的住处歇下,明日早些到刑部验尸。” 杨陆闻言错愕地看向柳希月,反问道:“大人,给我们安排了住处?” 柳希月点头:“刑部暗探所的条件太差,不方便住人,我让殿下给你们找了处干净的小院子。你们以后就住那。” 杨陆咬住下嘴唇,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好半天,他才怯懦地开了口,声音虽然细弱,在柳希月听来却如同惊雷。 “大人,刘周氏的尸体不能开棺验尸。”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知道事情的内幕是怎么样,她的尸体不能验。” 第146章 买命钱 柳希月没想到杨陆会这么说,心里先是一惊,但转瞬就反应过来。 看来自己的感觉没错,这杨陆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纯良无助,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李珩却很惊异于杨陆的说法,见柳希月很是镇定,似乎没有觉得意外,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柳希月感受到他的目光,冲他扬扬眉,露出个“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其实她早就在怀疑杨陆。 他之前的表现实在太过于可疑,似乎在隐瞒什么,而且他能被刑部尚书叫去记录验尸格录,最后还能全身而退,肯定有过人之处,足以令刑部尚书对他放心。 以十六久做暗探的直觉,敏锐地察觉到了杨陆有问题。 但是柳希月掩饰得很好,面上没有显出来,就想看看杨陆会不会自己坦白。 若是他自己肯坦白,说明他的心地善良,只是为了自保,才刻意隐瞒,并不是心机深不可测之人,以后还能留他一用。 “怎么回事?”柳希月再转向杨陆时,脸上就带了几分惊讶,“为什么这么说?可有原因?” 杨陆四下打量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他们,思索片刻,才轻声开口道:“大人,你可知道民间有买命钱一说?” 买命钱柳希月还是知道的,顾名思义就是花钱去买别人的阳寿来给将死之人续命。 这是一种民间较为常见的巫术,若是家里有人得了重病或是因遭了什么劫难,快要去世,想要借别人的命续命,有些人就会专门找人做法,用买命这个的人头发、指甲之类,取一张红纸包好,外面再裹上钱,缠上棉线,丢在岔路口的显眼位置,好让人捡起。 有人捡到这钱,并把这个钱用了,就代表收下了此人的买命钱财,需得为人消灾,分担这种灾厄。 然后慢慢的,将死之人的身体会有所好转,而捡钱的这个人,就开始霉运不断,身体大病小病不断,诸事不顺,甚至出现横祸灾厄。 一般来说,不出三年,捡钱之人就会死去。 据说燕京城内就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传闻城东汪氏粮行的老板便是用买命钱,续了命,本来五年前就该过世的他,现在都还好端端地活着。 有人曾说看到过他的父亲把钱扔在路上,一个酒鬼喝得醉醺醺经过,被那钱绊倒在地,他起身后发现绊倒自己的居然是一吊铜钱,顿时高兴起来,捡起铜钱马上去酒馆继续喝酒。 他可以好长一段时间不用为酒钱烦恼。真是捡到了天大便宜。 谁料想,自此以后,那酒鬼变得十分倒霉。先是走在路上一根树枝无缘无故地断掉,正好砸在他脑袋上,砸得他头破血流。 后来有天晚上喝多了尿急,就站在一户人家门口撒尿,刚好那家女主人开门出来撞个正着,顿时对他破口大骂,又拿大棒子打他,要不是他跑得快,还要送他去见官。 没多久后,他喝酒回家,半路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他全身淋得透湿,仓皇躲避,一时不察,竟失足落于河中,最后丢了性命。 后来有人便把粮行老板的父亲丢钱之事和这酒鬼的死联系起来,最后一致认为,那酒鬼就是用了他的买命钱,为他挡了灾。 当时柳希月听到这个说法,觉得很不可信,不过是一些胡编乱造的鬼神之说,或是巫师骗人的把戏。 现在看来,还真有人相信这种法术的存在。 “我听说过。”她点点头。 杨陆听了柳希月的回答,神情更严肃了,眉头皱得很紧。 “刘周氏这件事,与买命钱很像,但施加在她身上的巫术更加霸道毒辣。”他说着,十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什么意思?刘周氏可没捡过谁的钱。”柳希月不明白杨陆的意思,这和买命钱风马牛不相及嘛。 杨陆耐心向柳希月解释,脸上显出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和老练:“刘周氏的命格好,气运也好,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人想要她的气运和命格。这是源自玉兰国的一种巫术,施展巫术的人会在刘周氏身上做法,将她杀害,并且要在她将死未死的时候,放干她的血,将她的气运渡走。” 柳希月敏锐地捕捉到重点,问道:“你的意思,刘周氏是失血过多而亡?” 杨陆点点头。 “可我没有在她的身上看见伤口。”柳希月回忆起验尸格录上不多的记录,问道。 “有的,尚书大人当时不让记录,我记得那口子是在她的脖颈左侧,有一道口子,她全身的血都被放干,意味着她的魂魄皆被渡走,只留下了心头血的一魂一魄,这也是为什么刘少当家要取刘周氏的心头血点睛,因为她全身,只剩下那一点血了。” 柳希月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更加笃定,必须要把刘周氏的尸体挖出来重新验尸,看看真相是否如此。 “既然这样,那便更要验尸了。”柳希月垂下眼睛,坚决道。 “大人!万万不可!”杨陆顿时急了,轻声嚷起来,“这就是此术霸道之处!施术之人不仅无需付买命钱,还在刘周氏身上下了阵法,刘周氏死后第一个碰了她的人,便会继承此术的恶果,成为下一个被渡走运势之人,这也是为什么刘少当家如此宝贝那纸人的原因,若是纸人出了事,他很快便会被借运而死。” 柳希月的眉心跳了跳。 她越听越觉得此事玄幻不可信。 甚至比她重生之事更为离谱。 她伸手捏了捏眉心,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的尸体被人下了阵?这些消息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那红蝶,便是做了阵的标记。”杨陆说道,“当年我流亡来燕京的路上,遇见了一个来自玉兰国的巫师,是她告诉我的,她说这一阵法是玉兰国一家毒巫的秘术,那红蝶便是他们家族的标记,此阵法从不外传,只有家族血缘的人才习得,我想,杀害刘周氏的人,或许就是所谓的毒巫后人。” 柳希月愣了愣,脑子里突然想起之前那些被剥过皮的案子,问道:“他们这种借运之说,可要用到剥皮之法?” 第147章 被借运道? 杨陆没想到柳希月还知道巫术中的剥皮之术,脸上微微露出诧异的表情,旋即像想到什么,了然地点点头。 “若是想要的实质性的好处,那便是剥皮。”他神情严肃地道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如他们看上了刘周氏的容貌,那便是剥脸上的皮,若看上的是刘周氏的一双巧手,那便得剥手上的皮,不过这些做法时机拿捏很重要,需得在人只剩最后一口气时剥下,稍有不对,是借不走他们运势,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也就是说,若我有一身白皙的皮肤,他们想要我的这身皮肤,需得存在我身侧,在弥留之际,将我全身皮肤剥去?”柳希月想到那个全身被剥皮的姑娘,忙向杨陆再次确认。 杨陆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要这样做。” 柳希月明白了,从一开始到现在,那些姑娘出事的原因。 她们身上的长处被凶手盯上,是因为凶手要将她们的长处占为己有。 想到她们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在生命最后一刻还要遭此酷刑,柳希月胸中燃起熊熊怒火,双拳紧握,恨不能把那些凶手抓过来,也将他们活生生剥皮,让他们尝尝姑娘们遭受的痛苦。 至于柳希月自己遇害的原因,恐怕和刘周氏一样,是被借了运势。 可她自小运气就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特别幸运的地方,凶手为什么会想要她的运势? 柳希月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她便将此疑问暂且放到一旁,问杨陆:“这便是你不让验尸的全部原因?” 杨陆十分认真地点头。 “刘周氏的死不同寻常,我暗中调查过,刘周氏死后,刘家好似被人下了降头,诸事都不顺利,他们东家甚至在外出做法事的路上被山石所伤,现在还躺在床上养病,下不来床。”杨陆越说神色越凝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师父一开始教我的,我想着不能让大人再被此事所害,所以……” 所以哪怕冒着被柳希月怀疑的风险也要告诉她实情。 “刘周氏死后第一个触碰到她的人应该是刘珏钰,我们去尸检,肯定不会受影响。”柳希月不想拂了他一片心意,摆摆手,向他解释道,“更何况,越是这样,我们越要验尸,揪出这个罪魁祸首,不让他继续为祸人间。” 刘周氏的案件发生的时间短,且尸体健全,是最有可能让他们找出线索的案件。 她必须好好把握,至于什么巫术借运,想来并不可信。 若是真的,她的魂魄就会被人渡走,何来借尸还魂一说? “刘周氏盖棺过,刘珏钰又有纸人护体,这规矩会从开馆后开始算起,大人,开棺后第一个碰到她的那个人有危险!”杨陆见柳希月坚持,并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提醒道。 “既是如此,那等会儿开棺后,便由我来第一个触碰那尸首,什么借运巫术,尽管冲我来就是了。” “大人!”杨陆更急了,开口还想劝,却被柳希月猛地打断。 “好了,不必再劝了,我已决定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准备明日验尸。” 杨陆开口,还想再说,却被陈仵作拦住,冲他微微摇头。 见杨陆不再坚持,陈仵作带着杨陆向柳希月行礼:“是,多谢大人。” 说完,一扯杨陆,当先转身跟着引路的锦衣卫走了。 柳希月看着两人的背影,思索了许久。 她总觉得陈仵作,似乎知道什么,并没有全盘托出,而是在和杨陆一起瞒着他们。 但这只是她的感觉,并没有证据。 柳希月咬住唇,微眯了眯眼,难道刘周氏的死还有别的隐情? 柳希月想到了纸人身上的那套衣服。 方才刘珏钰说了,那衣服做出来没多久,刘周氏便出了事。 莫非那衣服还有别的说道? 柳希月想着,便转了身,来到了锦衣卫正在排查的二楼。 此刻二楼上有两队锦衣卫在搜查,房间里被点满的油灯照亮,屋里亮堂堂,不再似最开始那般伸手不见五指。 借着这油灯的光,柳希月终于看清了二楼的布置。 与她想象中不同,二楼的布置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寒酸。 整个屋里没有一点装饰,只有靠窗摆着一条长长的案几,应当是刘珏钰的工作台。 台面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还有许多画完了和没画完的符咒。 柳希月捡了一张符咒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全都是她看不懂的鬼画符,与工坊墙上东一张西一张贴着的符纸看上去是一样的。 柳希月拿了一张放进兜里,又捡起了刘珏钰翻开的书拿起来翻看。 这一看,竟吓了她一跳。 书本翻开那页正巧在讲借尸还魂之说。 据书上描述,人死之时若是含着极大的怨气,不肯转世投胎,便会找最新亡的尸体还魂,报自己身死之仇,完成字未尽之事,一旦事情完成,怨气消散,便会重归混沌,转世投胎。 柳希月有一瞬间的恍惚。 自己死时怨气极大吗? 找出杀害自己的凶手,报了仇后,她便会离开十六的身体,重归混沌吗? 柳希月捏着书本脊背的手指关节因过于用力微微发白。 “大人可赞同书上所说?”刘珏钰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柳希月身后,声音轻柔,却又好似一记重锤,吓得柳希月险些将书丢出去。 她努力稳住心神,云淡风轻地将书放了回去,笑道:“我不了解你们这些奇门异术,没什么赞同不赞同之说。” “是吗?”刘珏钰笑了笑,“大人竟然不了解吗?” 柳希月的面色白了几分。 这刘珏钰话里有话。 难道他真有几分真本事,看出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事? “大人若是需要帮助,尽可吩咐草民,草民知道怎么化解大人的问题。”见柳希月紧盯着他不说话,刘珏钰淡淡道。 柳希月盯着他惨白的脸,刚想开口,就见李珩沉着脸走了过来。 “十六。”李珩开口唤他,“刘周氏的尸首,出了点问题。” 第148章 尸首有异 柳希月听到刘周氏的尸首出了问题,顿时皱紧了眉头。 “出什么事了?”柳希月压下心里不好的猜想,问李珩。 李珩并未回答柳希月的问话,只对她吩咐道:“本王已命人将棺椁抬上马车,这会儿正在回刑部的路上,你与本王一同回刑部调查。” 他的声音虽不高,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威严,柳希月和他亲近,没什么感觉,刘珏钰却吓得一激灵,马上收起了刚才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低垂下头,一言不敢发。 柳希月本来想留下来调查工坊暗室以及木门玄机,听李珩这么说,下意识地扫视了下正在忙碌的锦衣卫。 “走吧,本王将陈仵作也召了回来。”李珩看向柳希月,温声道。 他说着,顺手将柳希月放在桌上的那本书拿起来,看了两眼,片刻后放下书,面色端凝,心情似乎不太好。 “好。殿下先行一步,我马上就来。”柳希月点头应下。 李珩目光一闪,微微颔首:“本王在马车上等你。” 等李珩离开,柳希月便招来几名锦衣卫,吩咐他们重点检查木门处有无玄机。 刚才门里门外的异常让她记忆深刻,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安装了机关。 柳希月吩咐完,感觉有两道目光如有实质般,戳在她的背上。 她一回头,却是刘珏钰紧紧盯着她,惨白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见柳希月回头,他的目光并未移开,就那么含笑盯着柳希月,眼神中是一种诡异的,带着打量与探究的审视,仿佛柳希月是一件奇怪的东西。 柳希月干脆转过身,好整以暇地回望着刘珏钰,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刘珏钰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突然面色一变,神情变得恭敬,冲柳希月拱了拱手,笑道:“大人时间不多,我就不打扰大人和殿下查案了。” 柳希月抿了抿唇,没有理他,转过身却发现李珩去而复返,站在门口,神色不善地看着刘珏钰。 柳希月一下明白了刘珏钰态度的变化,这人看见李珩就像老鼠看见了猫,怕得不得了,可一旦李珩离开,又开始装神弄鬼,看来也是个惯会见风使舵之人。 “殿下,走了。”柳希月不想和他废话,走到李珩身边,轻声唤他。 但李珩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盯着刘珏钰不说话。 “阿珩。”柳希月压低了声音再唤了一声,扯了扯李珩的袖子。 李珩这才回神一般,对柳希月勾了勾唇,带着柳希月上了回刑部的马车。 路上,李珩眼神总是似有似无地飘向柳希月,几次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柳希月手拿着从刘珏钰工坊中带出来的符咒在研究,察觉到他的异样,便抬头望向李珩。 李珩的目光深邃难测,似乎蕴含着无数未能言说的话语。 柳希月心想李珩一定是不知如何开口,既然如此,那就等他整理好措辞吧。 她便埋下头,继续研究符咒,只是没想到,一直到马车行近刑部,李珩仍然没有询问她。 柳希月干脆将符咒收起来,目光落在李珩俊挺的面庞上,问道;“阿珩,怎么了?” 李珩看向柳希月的眼神又幽深了几分,他张了张口:“阿月” 然后便卡了壳,依旧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李珩这副样子太过于反常,柳希月皱起了眉头。 她与李珩青梅竹马,相处相伴也有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李珩这副模样。 到底是何问题,让他为难至此。 柳希月勾唇笑了笑,柔声道:“阿珩有话直说便好,不必吞吞吐吐的。” 李珩看着柳希月笑意盈盈的眼睛,喉头滚了滚,声音有几分暗哑。 “那书上所说……” 李珩顿了顿。 “是真的吗?” 李珩没有明说是哪本书,可柳希月却明白他想问什么。 书上说借尸还魂之人,都是带着极大的怨气。 书上还说,等平息了怨气,借尸还魂之人便会重回混沌,再次投胎转世,忘却前尘。 柳希月垂下眼眸,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还带了几分悲伤。 “说实话,我不想骗你。”柳希月轻声道,“我其实不太记得我临死前的景象,一切都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只是普普通通地睡了一觉,再睁眼,就成了另一个人。” 李珩听罢,轻轻吁了一口气,看来阿月心里并没有极大的怨气。 他以前根本不信这些,可现在却患得患失,很是着紧。 李珩这口气还没吐完,柳希月又说道:“可你也听到了,被借运势之人,死前是要放干血的,若我的死法与刘周氏一样,经历过那般残忍的折磨,我想我心里应当是极怨的。” 柳希月顿了顿,重新措辞:“不应当是怨,应当是恨,恨折磨我的人,恨他对我下手,我应当……是极想报仇,将我的痛苦百倍偿还回去。” 李珩听得心中一痛,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柳希月抬眸看向李珩,眼眶有些发红。 “所以我也不知道书上所说是否是真的。”柳希月的笑意带上几分破碎的凄凉,“如果是假的最好,我虽遭了难,却还能活着,是最幸运不过的,但倘若那是真的,等我找到了真凶,平息了心中的怨气,再次死去,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柳希月说着,嘴角的笑意就又扬了扬:“我本已死去,现在能重活一次,能够再同你说说话,还能找出杀害我的真凶,为我报仇,我已经赚了,多活一天多赚一天,横竖我是不亏的。” “一定是假的。”李珩不忍再看她带笑的面庞,目光移向旁侧,开口时,声音越发沙哑。 他舍不得柳希月死。 他希望柳希月能一直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乐享天年。 可…… 那书里说的若是真的,怎么样才能让柳希月好好活下去? 李珩莫名想起刘珏钰方才说的话。 “大人的问题,草民可化解。” 难道刘珏钰有法子? 李珩眸色沉了沉。 “别再想了。”柳希月笑着拍了拍李珩的肩,“都是天命,勉强不来的,顺其自然吧。” 李珩罕见地没有赞同她的话。 “不管怎样,我都会竭尽所能,护你平安长寿。” 第149章 多了一具尸体 柳希月和李珩正说着话,马车缓缓停住,车夫禀报:“殿下,到刑部门口了。” 李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撩开帘子,扶着柳希月下了马车。 这时,运送刘周氏棺椁回来的马车也到了刑部门口,一名锦衣卫正在指挥着将棺椁搬下车来。 柳希月见李珩在吩咐马车夫,便跟他说了声,朝着正在忙碌的锦衣卫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刘周氏的尸首有什么问题?” 那锦衣卫正在叮嘱搬棺椁的人小心,动作别太大,听到问话,一回头见是柳希月,连忙拱手作揖。 “回禀大人,事情确有蹊跷,我们在刘周氏的棺椁中发现了两具尸体。” 柳希月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两具尸体?什么意思?不止刘周氏?另一具是谁?” “是”那锦衣卫思索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禀报道,“情况有些复杂,大人等会儿到殓房,一看便能知道。” 看来这锦衣卫只负责运送,对内情了解不深,柳希月点点头,没再为难他,走回到李珩身边。 “走吧。”李珩已交代完车夫,回头问柳希月,“如何?” 柳希月冲着抬往殓房的棺椁扬扬下巴:“跟进去看了再说。” 李珩点点头,两人一块提步往殓房走去。 柳希月和李珩站在殓房门口,见殓房内,陈仵作已经到了,正带着杨陆在为验尸做准备。 望着陈仵作忙前忙后的身影,和他身侧认真检查工具的杨陆,柳希月眼睛微微眯了眯,并没有说话。 陈仵作察觉到了柳希月的目光,停下手,看向门口,见李珩也到了,忙拽了把杨陆。 两人放下手中工具,冲着李珩恭恭敬敬施礼:“殿下!” 李珩摆摆手,带着柳希月往里走:“起来吧,只管做你们的事。” 两人弓身应了,继续埋头忙碌。 很快,刘周氏的棺椁被抬了上来,李珩接过属下递来的姜片含在口中,见柳希月也含了一片,冲着棺椁挥了挥手。 锦衣卫的人领命上前,开始移动棺盖。 随着棺木缓缓被移开,一股尸体的腐臭味铺面而来。 柳希月口中含着姜片,屏住呼吸,朝前走了一步,探头往棺椁里看去。 只见刘周氏的棺椁中,赫然躺着两具女人的尸体。 一名女子仰面躺在棺材中,双手相交放在胸前。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头戴着凤冠,周围摆着各式各样的陪葬品,不过看着都很粗糙,不值几个钱。 她身上脸上的皮肉大面积腐烂,几乎看不出原本样貌,不过从衣着和腐烂程度来看,应当就是本案的受害人,刘周氏。 而另一名女子,年纪稍微大些,尸体没有腐败,保持得很完好,侧躺在刘周氏尸体的右侧, 柳希月估了估,这女子约莫有三十来岁。 她脸色灰白,平静地闭着双眼,安详得像是睡着了。 和刘周氏的火红嫁衣不同,这女子穿的是一件很平常的粗布衣服,头上手上没有一点首饰,就连穿了耳洞的耳垂上也空空如也。 只是腰间一大片衣服已被人撩起,露出一片皮肤。 柳希月看着那皮肤,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片皮肤上绘了一只红色的,栩栩如生的,似要展翅飞舞的蝴蝶! 红蝶?怎么会在此妇人身上? 柳希月看着棺材内这莫名多出来的无名女尸,以及她腰间那只艳丽诡异的红蝶,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这尸体是什么身份?为何会无端出现在刘周氏的棺椁内?她们之间有何联系? 盖棺下葬的是刘家人,难道这事是刘家人干的? 柳希月想到这,转身对李珩道:“此事刘家人逃脱不了干系。” 李珩微拧双眉,脸色很不好看,转身吩咐锦衣卫:“去,把刘珏钰带回刑部候审。” 那人立刻应是,领命离开。 陈仵作目瞪口呆地看着棺椁内的两具尸体,脸上的惊讶毫不遮掩。 半晌,他转头问李珩和柳希月:“殿下,大人,这两具尸体现下怎么办?要验尸吗?” “先验。”李珩想也未想,直接回答道,“先将两人的死因查明。” “是。”陈仵作应了是,就要指挥锦衣卫将两具尸体从棺椁内抱出来,放到验尸台上。 柳希月忙出声道:“且慢!” 陈仵作和众人停下手,莫名地看着她。 橡柳希月上前一步,探手扯下棺椁壁上贴着的黄符,又理了理刘周氏身上的衣服。 如果说谁先触碰刘周氏,谁就要被吸走气运,那就冲着她来吧。 待到她后退,锦衣卫才上前,将尸首往外抬。 柳希月站在一旁,掏出从刘珏钰二楼工坊带出来的符咒,和棺椁上贴着的符咒摆在一起,认真对比。 这两张符咒无论是上面的字体、花纹,还是纸张,都是一模一样,基本可以判断这符咒就是刘珏钰绘制。 他绘制这么多符咒做什么?这符咒有何作用? 他为什么又要将这符咒贴在自己妻子的棺椁内侧? 柳希月想着,眉头紧紧皱起,目光落在陈仵作准备好的两张验尸台上。 “陈仵作。”柳希月眯着眼睛看了那两张验尸台许久,突然出声问陈仵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仵作正全神贯注地准备着验尸所用的工具,猛地被柳希月这样一唤,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拍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望着柳希月:“大人所说的,是发现什么?小人不太明白,还望大人告知。” 柳希月轻嗤一声,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走到了放有验尸格录的地方,将他们挑出来的验尸格录拿出来,一本一本摊开,摆在陈忤作的面前。 上面的红蝶几乎是一模一样,连带着刘周氏的那一本,与先前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柳希月伸手指了指刘周氏验尸格录上的红蝶,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红蝶并不在刘周氏的身上?” 第150章 红蝶飞走了 陈仵作看着面前的格录上艳丽的红蝶,登时愣住了,一脸错愕地望向柳希月。 “我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陈仵作面上看似冷静,声音却在微微发颤,拿着工具的手也抖个不停。 柳希月瞥了眼他的手,好心提醒他:“把工具放下,小心掉地上摔坏了。” 陈仵作就像手上捏了个烙铁,“呯”地把工具放在了桌上,听到那金属相碰的清脆声音,他仿佛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你早就知道棺材内不止一具尸体。”柳希月不再看他,而是望着那两张验尸台,“你也知道腰间绘有红蝶的并非刘周氏。” “大人……这……”陈仵作吞咽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反问,“大人,这结论从何处得出?” 杨陆也紧紧地盯着柳希月,想听听她怎么说。 柳希月淡淡一笑,伸手指了指验尸格录上栩栩如生的红蝶。 “刘周氏的验尸格录与之前的那些格录并非一人填写,可格录上的红蝶无论画工还是细节,都与别的验尸格录一般无二,分明就是同一人绘制的。” 柳希月又点了点那些画有红蝶的验尸格录。 “这些格录上的署名都不同且都不是你,我觉得这事太过于奇怪,我便暗中派人去询问,这些红蝶都是谁绘制的,可这上面的验尸仵作却说,他们虽在尸体上见过红蝶,却并未绘制到验尸格录上,因为刑部尚书章明岳章大人不允许。” “或者还有别人能够绘制,大人为何就怀疑是我?” 陈仵作似乎对柳希月的说法不服,亢声问道。 柳希月望向他,笃定地点头:“你之前对我们说过,能接触到这些验尸格录的只有你一人,既然如此,除了你,还能是谁?” 陈仵作凝视柳希月半晌,似乎在掂量她的份量。 柳希月冲他扬扬眉,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 陈仵作神情一松,忽然笑了。 “不愧是大人,观察细致入微,人品高洁,此案交给大人,我放心。” 陈仵作说着弓下身,冲着柳希月行了个礼。 “我自知隐瞒实情罪不可恕,甘愿接受任何处罚,只是小人恳请殿下大人开恩,准许小人我先验清楚这两具尸体的死因,再责罚我。” 柳希月看着陈仵作恭敬的样子并不回答,转而看向李珩。 李珩轻哼一声,掸了掸衣袖,沉声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陈仵作闻言一愣,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他忙低下头,待情绪恢复后,才低声回道。 “因为之前,章大人不让查。” 陈仵作说着抬起头,声音虽然平静,眼眸里却仍有许多情绪在翻涌。 “每次验尸虽不是我亲自动手,但是都需经过我和杨仵作之手核查这些验尸格录是否合规,杨仵作事情多,身体不好,经常不能前来,所以这些格录几乎都是我一人在核查,去年半年,一共有四具尸体在相同的部位绘有红蝶,且都无法找到凶手,我察觉出不对,觉着这些案子绝对有关联,于是上报给了章大人,希望他能派出人手专门调查。” 陈仵作说着突然冷笑出声,显然当时的结果让他很是不满。 果然,接下来他恨恨地道:“谁知章大人非但没有引起重视,反而还使人把我传唤过去,严厉斥责我,说我没有确切证据不可随意猜测,如果此事传了出去,引起民众恐慌,定不会轻饶我。还令我从此以后不许再插手此事。从那天开始,衙门内的验尸事项,便不让我过问,也再没有尸体经我手。由此我便知道这些案子不简单,可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陈仵作的眼圈微微发红,声音越来越轻,却透着无法撼动的坚定。 “我虽是仵作,常年与尸体打交道,很少走出殓房。可我实在不能眼看着这些年轻无辜的生命如此不明不白地,以如此惨痛的方式消逝,我也不能听着他们亲人的痛哭,无动于衷。”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如果不将真相查出,不将凶手抓住,这样的案件还会继续发生,我想要查出事情的真相,但我人微言轻,实在无法与章大人相抗衡,所以趁整理格录时,将这些尸体对应的验尸格录上绘制上了红蝶,就等合适的时机,引导大人们来查出凶手。” 李珩和柳希月相视一眼,微微点头。 他们都相信了陈仵作的这番看似发自肺腑的言语。 不过柳希月还有疑问,她看着验尸格录上的红蝶,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你为何一开始不向我们如实告知?” “我无法确定大人与章大人的想法是不是一致,虽然他在你们面前自刎而亡。”陈仵作实话实说,“大人原本就是在刑部任职,又是暗探,我实在无法在最开始就相信大人。” 柳希月垂下眼眸。 陈仵作说的没错,以自己的情况,不相信也正常。 但…… 柳希月眼神一闪,再次开口:“柳家二小姐身上的红蝶是你绘制的还是原本就有?” 陈仵作先是一愣,随即斩钉截铁地回道:“我看见尸体时便有。” 柳希月沉吟着点了点头,这件事上没有造假,那便可以继续查下去。 至于陈仵作欺骗之事,她并不想追究。 李珩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愿多作耽搁,直接命令陈仵作。 “既然如此,那便查查这两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吧。” “是,殿下。”陈仵作紧绷着的双肩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恭敬应了。 他戴上手套,走到刘周氏的验尸台旁,和杨陆一块,伸手将她翻了过来,撩起她的红嫁衣,露出衣服下的皮肤。 她的皮肤大片大片溃烂,有的地方甚至能看见皮肉下的森森白骨,但柳希月仍能在她腰间残留的皮肤上看到一点点淡淡的红痕。 看那红痕的走向与形状,应当也是一只红蝶。 “这是怎么回事?”李珩走过来,看着那红痕,皱眉问道。 “回殿下,刘周氏腰间原本是有红蝶的,可不知为何,她腰间的红蝶被人为地抹掉了。”陈仵作思索了下改怎么跟柳希月与李珩解释,“以往那几具尸体上的红蝶都是以刺青的形式刺在受害者的皮肤上,想要抹除并非易事,肯定会导致皮肤被损坏,但……” 陈仵作指了指刘周氏的腰间。 “我们看见她尸体时,她的皮肤是完好无损的,就好像是这刺青凭空消失一般,只留下这些红痕。” 陈仵作说着略作停顿,似乎想好了措辞,才继续道。 “就好像这红蝶,破皮飞出了一般。” 第151章 又一只红蝶 红蝶飞走了? 陈仵作的话,若是平时听起来,并不会有什么,甚至还有几分荒谬。 但现在 柳希月与李珩看着刘周氏皮肤上残留的红痕,无端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 这痕迹,确实很像陈仵作描述的情况。 “会有这种可能性吗?”柳希月扶着验尸台,死死盯住红痕,轻声问道。 陈仵作张了张嘴,不敢肯定回答,眼睛看向了杨陆。 这孩子,对红蝶了解得比他们都清楚,也许他会知道答案。 杨陆轻轻点头:“会有这个可能。当时那玉兰巫师曾经跟我讲过,这红蝶其实不是绘制上去的,而是下的一种蛊。” “蛊?”李珩和柳希月异口同声地问道。 杨陆应了一声,耐心跟他们解释:“这种蛊与大齐苗域的蛊不一样,他们用的不是蛊虫,而是下蛊之人的血,这些红蝶的图案,都是下蛊之人的血痕,待到蛊成熟,达到功效,这些血痕便会消失,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 杨陆说完,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继续补充道:“或是这蛊在成熟前,被人用办法移走,移到了另一人身上,这血痕也会消失。”他的脸色苍白,苦笑道,“当时他跟我说的时候我并不相信,以为他是在胡言乱语,现在看来竟然都是真的。” 陈仵作轻叹口气,望着那具尸体补充道:“我也无法确定,刘周氏身上的红蝶是消失了还是移到了这妇人身上。” 柳希月闻言,目光从刘周氏的身上转到了一旁的那具妇人尸体上。 “这妇人又是怎么回事?”柳希月问。 “她是和刘周氏的尸体同一天到刑部的,来的时候,她身上还没有红蝶痕迹。”陈仵作回忆起当日的情况,“她是被人发现死在城南郊外的,至今仍未找到家属,也无法确定身份。” “没有人来衙门报案,有妇人走失?”李珩问道。 “据说我所知没有,因此暂做无名氏处理,奇怪的是来刑部停放的第三天,她的腰部渐渐出现了红蝶的血痕。” 杨陆也跟着点头:“还有件奇怪的事,刘家人来领走刘周氏尸体后,她的尸体也凭空消失了,我们四处寻了许久都没找到,我和陈仵作便觉得,是刘家人将此人尸体一同带走了,可是我们的意见并没有人理会,无奈之下,陈仵作才决定在刘周氏的验尸格录上绘制红蝶。” “这具尸体也没能验尸?”柳希月又问道。 陈仵作摇头,脸上又露出了愤怒的表情:“章大人不许,说是要找到家属才可验尸,可他并没有派人去寻找此妇人的家属,连画像都未张贴过。” “看来这具尸体的来历也不简单,他应该知道内情。”李珩蹙眉,沉吟半晌,做出了判断,“先查死因。” 说完,他抬手招来了锦衣卫。 “安排画师来画像,派人拿画像先在发现尸体的地方四处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见过她,有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到那处去的,若是没有,就在城内各处把画像粘贴出来,务必在两天内查出此人身份。” “是。”那锦衣卫连忙应了是,出去安排画师。 吩咐锦衣卫的同时,陈仵作与杨陆也做好了验尸的准备,他们两人一人负责开膛验尸,一人负责填写格录。 柳希月和李珩就站在一旁,观看陈仵作将刘周氏的胸膛打开。 冰凉锋利的刀子泛着寒光,顺着刘周氏的胸膛一路往下,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留下淡红色的划痕。 顺着划痕,陈仵作打开了刘周氏的胸腔,朝内伸手掏了掏。 这一掏,陈仵作的脸上瞬间变了。 他不可置信一般,又在内里摸了摸,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怎么了?”柳希月注意到了陈仵作脸上的表情变化,问道。 陈仵作哆嗦着嘴唇,没有回答,又不死心地伸手在刘周氏的胸腔内探了探,颤声回答:“刘周氏,刘周氏的内脏不见了!” “什么?”余下三人皆是异口同声地惊声问道。 “她的胸腔是空的!”陈仵作一边说,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 陈仵作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几人心神都在刘周氏尸体之上,完全没有防备,被这声响惊了一跳,全都转过头去。 只见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一头朝着李珩冲了过来。 因为逆光,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见他手按在腰间佩剑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出剑来。 柳希月来不及多想,闪身就要挡在李珩身前,李珩动作更快,伸出手把她推到了一旁,轻声道:“无妨。” 那人并不知道自己带来的混乱,朝着李珩施礼:“殿下!” “谢天云!”柳希月没好气地冲他喊道。 李珩倒是表现得云淡风轻,一点没有惊慌之态,沉声问谢天云:“何事?” 看来他早认出了谢天云。 谢天云朝柳希月拱拱手,神色焦急地转过身,对李珩道:“殿下!您快看看这个!” 众人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 “怎么了?”李珩瞟了眼担架问道。 谢天云冲抬担架的锦衣卫招了招手。 那两人忙将担架放在地上,撩起了白布,露出了柳晴月青紫可怖的脸和如同血洞一般的两只眼睛。 然而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个。 最可怕的是。 柳晴月的右眼上隐隐有一道血痕。 那血痕的形状,几乎与一半的红蝶翅膀一模一样。 第152章 凶手是同一个人? 这红色的痕迹将柳希月和李珩都看得愣住了。 柳希月看着柳晴月这淡淡的红蝶翅膀,又看了看验尸台上摆着的两具尸体,沉了脸。 她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情绪究竟是怎么样的。 痛苦、心疼、愤怒等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就好像有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心脏,既闷又疼,疼得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三妹如花朵一般的年纪,却被折磨成如此模样,怎么能让她不愤怒不生气? 李珩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当初柳晴月去逝时他没在殿内,等他赶到,太医已经将白丝帕覆在了柳晴月的脸,他并不知道柳晴月的死状竟会如此可怖。 在柳府时,他和柳晴月的关系虽然不如和柳希月亲近,两人碰上,也会点头招呼,记忆中那个青涩害羞的少女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怎不令他心惊! 况且柳希月与她一样,都有红蝶纹路,是不是柳希月生前,也曾遭遇过如此痛苦的折磨? 他不禁担忧地望向柳希月。 “还好吗?”李珩见她眼眶微红,轻声问道。 “我没事。”柳希月对着李珩微微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现在并不是伤心愤怒的时候,他们必须顺着这些线索,找出凶手。 想要为三妹报仇,就得打起精神,面对这一切,不能有丝毫退让。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柳晴月的尸体,微微眯起眼。 这红蝶的位置,就是柳晴月被下毒的地方,或者用杨陆刚才的说法,她在这个位置被人下了蛊。 柳希月想起了幻境中所见,柳繁月将浸湿的纱布覆在柳晴月眼上,并不许她取下,如果自己所见的是真实发生过,那么柳繁月与这红蝶蛊绝对脱不了干系。 甚至她自己尸体上的蛊也与柳繁月有关。 据她的丫头巧云所述,她出事当天晚上,正是柳繁月院子里大丫头灵犀就给巧云送了一碗牛乳银耳羹,她吃了后,闹起了肚子,才令她睡着后身边无人看守,最后遭了毒手。 可她自己又是怎么中的蛊呢? 她的吃食可是全不借他人之手,除了晚间家人一起用餐,平时都是自己小厨房开伙,厨娘和烧火丫头也全都是娘亲亲自为她挑选,完全信得过的下人,不可能背叛她。 而柳繁月看不上她,并未送过吃食给她,看来这蛊下在吃食中的可能性很小。 柳希月凝望着柳晴月的眼睛,心里暗自思量,如果柳晴月的蛊是通过纱布从眼睛进到身体里,那自己会不会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比如,从衣服渗透到自己身体里。 她对衣物防备不如吃食般严密,说不定下人们哪里懈怠了,让柳繁月钻了空子。 可是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地害她和三妹,给她们下蛊,又没有剥她们的皮,这是要借她们的气运? 柳希月脑子中灵光一闪,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串了起来。 她看向李珩,低声道:“杨陆刚才说这红蝶蛊是取人气运,那么柳二小姐和柳三小姐先后册封为太子妃,便陆续遭了毒手,莫非此人想借的是成为太子妃的气运?” 李珩也在想这个问题,觉得很有可能。 “照你在幻境中看到的情况,柳大小姐的嫌疑最大。”李珩轻拧着眉头,一脸肃容,“若能找到她,或许能从她口中知晓红蝶蛊的秘密,也能查出这十八年来是谁制造一直在制造惨案,害死这些无辜民众的生命。” 他转过头,看向谢天云,眸光凛冽:“燕景煜可还在寻找柳大小姐的下落?” 谢天云屏气敛息地侍立在旁,不敢探听李珩和柳希月的轻声低语,乍听李珩发问,忙上前一步,拱手答道:“是,殿下!” “着人告诉他,继续查,今日之内务必要找到!” 他心里隐隐担忧,不及时找到柳繁月,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这好不容易寻到的一条线索又断了。 谢天云朗声应了,快步跑出殓房。 李珩朝着安静站在一边的陈仵作挥挥手:“劳烦陈仵作将柳家三小姐的尸体一并验了,看是否能发现什么我们所遗漏的问题。” 陈仵作的眼神在柳晴月的尸体上打了个转,点点头:“我们会尽快将三具尸体验完,查清楚他们的死因。” 因为刘周氏的内脏已被掏了个干净,几乎没有可以查的东西,两人将刘周氏能填的格录填完后,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具无名女尸上。 陈仵作戴上了皮手套,扳开了那女尸略微发紫的双唇。 刚一扳开,就见一滩血水顺着女尸的唇角流下,配着发紫的嘴唇,看起来格外的吓人,像是在诉说自己无尽的冤屈。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李珩看着那情形皱了皱眉。 陈仵作拿出棉棒,蘸了点女尸口内的鲜血,回答道:“此女应当是被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陈仵作说着,向李珩展示他手中的棉棒。 “她的口鼻处出现淤血和肿胀的现象,而且牙齿牙龈出血,是比较典型的捂住口鼻所致窒息而死的特征。” “不过这只是初检的,还需开膛检查内部器官,才可确认。” 陈仵作说着拿起托盘上的快刀,从脖颈处往下划去。 这名妇人的尸体比较正常,几乎是很顺利地就验出了尸体内部的细节。 “这女尸右心及肝、肾,肺部也出现淤血,从这里看,窒息而亡的特征也很明显。”陈仵作摘下羊皮手套,接过杨陆递过来的手帕,仔细擦拭手指。 李珩听得云里雾里,皱了皱眉,问道:“可以从这些特征判断出她死前处于什么状态吗?” 陈仵作点点头:“此女子应当是往前行走时,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活活捂死。”他指点着女子的手脚,“她的双脚有划痕挫伤,是在挣扎时脚部被地上的尖石所伤,还有她的指甲,部分翻裂,死前拼命反抗,想要拿开口鼻上的遮挡物时太过用力所致。” 陈仵作沉吟片刻,又补充道:“从肺部残余物来看,捂死她的药物应该与柳二小姐的一致。” “和柳二小姐的一致?这么说凶手是同一个人?”李珩和柳希月同时问道。 第153章 审问 听了陈仵作的回话,李珩和柳希月异口同声地问道:“和柳二小姐的一致?这么说凶手是同一个人?” 陈仵作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这个不能确定,或许是不同的人用的同一种药物?” 柳希月和李珩对视一眼,心里却很明白,这肯定是同一伙人所为。 难怪章尚书不肯验尸,也不肯张贴寻人通告,看来他是知道内情的。 只是不知道这刘珏钰又是如何将这女尸盗走,章尚书是否给他开了方便之门? 他把女尸放进刘周氏棺椁的目的又是什么? 反正刘珏钰正在候审,呆会一问便知。 “还请陈仵作再验验柳三小姐的死因。” 陈仵作答应一声,走到窗边,接过杨陆接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缓缓气,重新戴上面罩手套,和杨陆一块将刘周氏的尸身放回棺椁,又将柳晴月的尸体抬了上来。 按理说尸体验尸,需得亲人签字同意,如今柳府家破人亡,倒是省了这一过程。 陈仵作轻轻叹息,柳家可算是今年最悲惨的人家,一夕之间,泼天的富贵竟然化为乌有,怎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他在心里嘀咕着,举起闪着寒光的刀子,朝着柳晴月的胸膛划下。 柳希月不忍心看到三妹被开膛破肚,转过头,背对着验尸台。 柳晴月的情况也不算复杂,胃里除了药物,并无其他毒素,如太医所猜测的那样,确实是通过眼睛上的血脉,将毒素流遍全身。 “此毒甚是霸道,小人验尸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所见。”陈仵作一边摇头,一边取下身上装备,和杨陆一起填制验尸格录。 三具尸体验完,问题也摆了出来。 一是,刘周氏的内脏去了哪?她身上的红蝶消失,又是什么原因? 二是,这无名女尸,到底是何人,又为何被害?她身上的红蝶又为何会出现? 三是,柳晴月右眼的红蝶,是否也是被人下了蛊,布了阵? 其中有些问题,需要找到柳繁月才能知晓,而有些问题,可以从刘珏钰身上寻到端倪。 李珩和柳希月一商量,决定马上提审刘珏钰。 于是两人便又马不停蹄来到了戒律室。 见柳希月面露疲色,李珩坐下后,便不肯让她再站在身后,指了旁边的椅子对她道:“坐下歇会儿。” 柳希月重伤初愈,今天从刘氏白事铺到殓房守着验尸,一直没怎么歇着,全身骨头都酸软得很,小腿甚至有点微微打颤,便不再坚持,依然坐了下来。 李珩又吩咐人倒了两杯热茶,取了些点心过来,对柳希月道:“先吃点东西缓缓,你最喜欢的栗子糕。” 说着先拈了一块点心,将盘子递到柳希月面前。 柳希月开始不觉得,这一看到点心,顿时腹鸣如鼓,也伸手拈了一块,笑着道:“还真是饿了。” 一块栗米糕就着热茶两三下便下了肚,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李珩的点心盘子又端了过来:“再吃一块。” “行,这一块够了。”柳希月依言又拿了一块。 有了两块栗子糕和一杯热茶垫底,柳希月顿时又觉神清气爽,有了精神。 她掏出丝帕正在擦手,刘珏钰被带了进来。 刘珏钰刚进来时还东张西望,脸上似笑非笑,做出副高深莫测的神棍样,待看见坐在上首,淡定捧着热茶的李珩,顿时打个哆嗦,一下就老实了。 李珩轻啜一口茶,将茶碗“呯”地一声放到案几上,冷声问道:“刘少东家,你可知本王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刘珏钰被那声出其不意的响动惊得一跳,再听到李珩叫自己,想都不想,恭身答道:“小人不知。” 李珩冷冷看向他,眼神就像开了锋的利剑,直直刺向刘珏钰。 刘珏钰个子又矮了一截,哆嗦得更厉害,声音仓惶:“小人的确不知,还请殿下明示” 柳希月不耐烦和他绕圈子,直接问道:“我来问你,你家夫人的棺椁里有两具尸体,你可知晓?” 刘珏钰抿了抿嘴唇,知道此事无法抵赖,低头答道:“小人知晓。” 说完他马上解释道,“那不过是具无名尸体,小人看她可怜,便把她和内子一起下葬,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柳希月都要被他的这个说法逗乐了,挑了挑眉,看向他:“哦?你这么好心?” 刘珏钰低垂着头,还在分辨:“小人算了算此女的命格,乃是大旺之相,内子有她陪着,定能投个富贵人家,不用再受苦。” “原来竟是如此这般。”柳希月点点头,出其不意地问道,“那请问尊夫人的内脏又去了何处?” 刘珏钰听了此话,差点没跳起来:“你们怎么知道,你们”他话音刚落,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立即变得惨白。 李珩用手指“笃笃”叩打着桌几,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你是自己想清楚,老老实实交待,还是要本王找人来帮你想清楚。” 柳希月很配合地看了眼戒律堂一旁放置着的各种刑具,轻声道:“这里的用具还挺多,一个不能让你想清楚,可以再换一个。” 刘珏钰从小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吃过苦头,听了柳希月的话,瑟缩地瞄了瞄那些刑具,顿时心肝肺都发起颤来。 他结结巴巴地道:“殿下,小人想清楚了,我老实交待。” 于是刘珏钰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解释了一遍。 “内子死后,我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大夫来看,都说我不过半年可活,可内子死前,我分明是健健康康的,我不甘就这么死去,于是翻阅家中的古籍,还真让我找到了破解的办法。” “是什么?”柳希月问道,“是那个纸人?你不是说是你祖父留下的信上所写?” 刘珏钰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点红晕,扭怩地道:“我当时就是那么顺口一说,其实是我自己寻到的法子。但是一般的法子不行,我试过几次招魂,根本招不回来内子的魂魄,普通的纸人显然不行。” “什么意思?”柳希月想起那个诡异的纸人,和那道莫名出现的血泪,皱眉问道。 “我给她重新做了个身体。”刘珏钰脸上显出一抹骄傲的,阴恻恻的笑容。 第154章 现造身体 自柳希月认识刘珏钰以来,他说话就是真真假假,很不老实,完全一副神棍作风。 所以柳希月和李珩听他说再造一个身体时,面上见怪不怪,情绪没什么波动。 柳希月挑了挑眉,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案几,问道:“再造一个身体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大人不明白吗?”刘珏钰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恭敬,嘲讽的意味却更浓。 柳希月咬了咬牙,这家伙,又开始得意忘形了,装神弄鬼,不好好敲打下是不会说话。 她正要威胁刘珏钰两句,李珩的声音冷然响起,没有一丝起伏。 “好好说话。”他冷若冰霜的眼神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就这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刘珏钰,“你现在在刑部大牢,本王不仅可以把你纸人烧了,还可以让你立马死在这里,谁替你挡灾都没用。” 李珩一出声,刘珏钰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他偷偷瞧了眼李珩,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低下头,老老实实的解释:“真的是字面的意思,给内子重新做个身体。” 说完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又低了几分:“此法涉及我们刘家的祖传秘方,在我们刘家的理论里,人的主心骨是魂,而我们的身体不过是它的容器,魂之所以会留在身体里,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和我们的魂匹配度高,一个人若是死了,魂四处飘荡之时,若是遇见了匹配度很高的容器,便会被吸引进去,重新附身,所以,要想让一个人死而复生,除了找一个与原身极为相似的身体外,就是给他再做一个相似的容器,但是要找到一个相似的身体极其困难” 刘珏钰说着,停了下来,抬起头,眼神快速地在柳希月的脸上转一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死后能在极短时间内遇见另一具刚刚清空的容器,死而复生,重活一次。” 刘珏钰的目光中有检视,有怀疑,还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暗示,让柳希月很是不舒服。 李珩也注意到了刘珏钰的眼神,用力拍了拍桌子,打断他的注视,略带不悦地说道:“继续说。” “最简单的法子就是重做,不过重做的失败率很高,但是我运气不错,一次就做成功了。” 刘珏钰说着忍不住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显然他非常满意。 要不是李珩在上面盯着他,他会站起身,叉着腰笑上一会儿。 “到底用什么做的?”柳希月见他始终不肯说重点,眉头紧皱,不耐烦地问。 “大人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刘珏钰惊讶地望向柳希月,似乎她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就是你们看见的,用内子的内脏。” 刘珏钰话音一落,柳希月瞬间明白了刘周氏的内脏都到哪里去了。 那个他们在柳家工坊见到的纸人,难怪和普通纸人不一样! 她一想到那名贵的衣料下是一堆正在腐烂的内脏器官,一阵恶心瞬间翻涌而上,让她几乎干呕出来。 但刘珏钰仿佛看不见她脸上的鄙视与嫌弃,反而十分骄傲地道:“那纸人被炮制的十分成功,留住了内子的一魂一魄,我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虽然跟内子在时略差一点,倒也没太大问题。” 柳希月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刘周氏身上的红蝶你可看见了?”柳希月厌恶地看着他,咬着后槽牙问道。 “什么红蝶?”刘珏钰扬了扬眉,露出不解的表情。 他还想装傻,说不知道,可话音刚落就感受到李珩的视线扫在了他脸上,扫到哪,哪里就冰冷沁骨。 他立刻改了口,做出恍然状:“哦哦,你说的是内子腰上的那只红色蝴蝶,我看见了,那是玉兰国的一种蛊毒。” “你怎么知道?”柳希月没想到他轻易就喊出了红蝶的来历,惊住了。 “刘家在这行里做了多年,什么东西没见过?自然也收集了不少古籍。”刘珏钰理所当然地回答,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我在古籍上看见的,那书”元宝小说 “那书在哪?”李珩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然在我家,殿下需要吗?我这就给您找出来,你派人去取就是。”刘珏钰很怕李珩,又想讨好他,和他拉近关系,立刻谄媚地道,“忘记说了,此蛊就是在玉兰国也不常见,只有玉兰皇家巫师可用。” “皇家巫师?”李珩和柳希月异口同声地问。 “当然,这可是他们皇家的秘术,寻常人等根本无法一见。”刘珏钰煞有其事地点头,“书上说从建国开始,玉兰皇家一直用此术为皇家借运。” “既然是皇家秘术,怎么会被记载下来,还流落到你手里?”柳希月怀疑地看着他,对他的说辞不太很相信,“你老实说,别又胡言乱语。” “大人,我这次说的全是真的,一句假话没有,你相信我啊。”刘珏钰一边叫屈,一边辩解道,“你想想看,就凭他们皇室的昏庸无能,怎么能统治了玉兰国这么多年?还能在我们大齐旁边屹立不倒?全靠这秘术维持气运啊!” “你从哪里来的这本书?祖上流传?”柳希月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看看说的是否是真的。 “这倒不是,此事说来话长” 刘珏钰又想故弄玄虚,李珩不悦地皱起眉,打断他:“那就长话短说。” “遵命,殿下。”刘珏钰忙简单地道,“是玉兰国一名皇家巫师被人陷害,打成了奴隶,他想法逃出来后带过来的,为了换钱活命才卖给我,为了这书,我可是花了不少钱。” 他说完,柳希月和李珩两人沉默了,久久没有说话。 两人皆是想到了之前在疆北的岳从军,以及那时候突然出兵的玉兰国。 先前他们只觉得奇怪。 但,如果刘珏钰所说都是真的,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从一开始,玉兰国就已牵扯至其中,时刻盯着大齐的一举一动,小心布局。 一有机会,便趁虚而入。 柳希月想着,突然低下头,黯然一笑。 “难怪十四那么着急,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回燕京。” 第155章 承蛊之躯? 李珩也想到了这一层,沉着脸点点头。 他低声对柳希月道:“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大齐皇子参与,如果” 他说着,突然顿了顿。 柳希月瞬时间明白过来,脸色猛地大变,与李珩对视一眼,仿佛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康王 康王的母亲…… 正是玉兰国的奴隶! “康王会不会……?”柳希月凑近李珩耳边,声音压得更低。 如果这事康王真的有份,那整个大齐皇室,甚至大齐的官员都有人牵涉其中,涉及的面就太广,影响太大。 不过当今大齐皇帝,别的不提,疑心病非常之重,既然知道康王生母是玉兰国人,不可能不调查清楚她的背景就将她纳进宫中。 哪怕她是世间尤物,生得天香国色,魅惑众生,让人欲罢不能。 美色和大齐江山,和自身性命,孰轻孰重,当今皇上还是分得清,没有糊涂到色令致昏的地步。 莫非这只是巧合,康王的生母其实和这事无关? 可柳希月总觉得事情太过蹊跷,这一点点线索连起来,矛头都指向的是康王哪。 就连可能下毒谋害柳晴月的柳家大小姐柳繁月,都和康王过从甚密! 太多的巧合遇到一起,那就有可能不是巧合! “此事牵扯太多,线索太乱,我现下也不清楚。”李珩微抿着唇,眉间有几分忧色,“晚些时候我修书一封,把此事知会父皇一下,具体怎么处置,就看父皇的决断了。” 说完,李珩转头,目光一凛,看向刘珏钰:“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吗?” 刘珏钰矮下半截身子,用力摇头:“回禀殿下,小人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确实没有了。” “那妇人的身份你知道吗?”柳希月突然想起这茬,问道。 刘珏钰更加用力摇头:“那只是为了给内子承蛊用的,当时她的尸首就在内子的旁侧,小人顺手就带走了,哪里有功夫去查她的身份。” “这么容易得手?刑部里是否有你的内应?你老实说!”柳希月怀疑地问。 显然他说的每一句话,柳希月都持保留态度。 刘珏钰欲哭无泪,早知道这样,开始就不故弄玄虚瞎胡诌了。 为了让他们相信,他只得细细地说了过程。 当时刑部没能查出刘周氏的死因和杀人凶手是谁,便令他接回尸体安葬。 刘珏钰去刑部时,除了看到刘周氏的尸体,意外还看到了那具无名女尸,他顿时觉得老天都在帮他,这不正是上好的承蛊之躯吗? 于是他打算趁守卫不注意,将那具女尸一并装进刘周氏的棺材里带出来。 本来这只是他临时起意的胆大行径,没想到却异常顺利。 他进去后,那些守卫便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都离开了,房里只剩他和下人。 于是他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将女尸偷了出来,平平安安地回到了白事铺,再顺顺利利地做了法事。 之后刑部也没有人来询问过他可有看到女尸,他猜测,可能刑部的人自己都忘了。 “事实就是这样的,小人真没有一句假话。”刘珏钰无比诚恳地道。 “好,知道了。”柳希月回道。 她与李珩轻声商议了几句,两人又瞥眼刘珏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衣服,一块转头往屋外走。 刘珏钰见两人要走,顿时急了,挺直身子追问道:“殿下,大人!小人什么时候能回去?小人还要去城西给人做法事呢!” 两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头都没有回,只管继续往前走。 刘珏钰快急哭了,麻起胆子放大了声音:“殿下,大人!小人知道的全都说完了啊!” 柳希月快出门时,才淡淡回了他一句:“等我们查清了你说的都是真的,自然会放你回去,眼下嘛,你且等着。”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刘珏钰哀嚎起来,绝望地匍匐在地。 可惜两人先后出了戒律室,不再理会他。 “先这样吧,你且回去歇息歇息。”李珩看着柳希月苍白的脸,建议道。 “我想再回殓房一趟,看看陈仵作有没有新的发现。”柳希月却不愿意。 现在的这几桩案子杂乱无章,理不清头绪,她哪里能放心歇息。 “可你辛苦一天了”李珩蹙眉道。 “没事,我不累,要是受不住了,我会跟你说。”柳希月笑着回道。 李珩沉吟半晌,终是应了。 于是两人重又回到了殓房。 陈仵作和杨陆还在进行着细致的检查,避免有遗漏的地方。 陈仵作抬起头,见是两人回来,忙拉着杨陆向李珩行了礼,这才问道:“大人,可问出了刘周氏内脏的下落吗?” 柳希月点头:“被刘珏钰拿去炮制了,就算有证据,可能都被洗去了。” “炮制?”陈仵作愣了愣,有点不明白。 “做成了纸人。”柳希月解释道。 陈仵作的眼前浮现出了在刘记白事铺里,那个让刘珏钰紧张无比的纸人。 “如此,确实没有什么用了。”他叹了口气。 柳希月神色未变,走到那妇人的尸体旁,问陈仵作:“又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她总觉得这妇人不止是单纯的承蛊人,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若是普通的无名尸体,刑部尚书不可能会阻止仵作们验尸,也不让张贴寻人告示。 他会这么做,只可能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说不定这妇人的死,刑部尚书也牵扯在其中。 现在柳繁月的下落不明,案子进入死胡同,就只有从这妇人的身份上下手,看能否找出些线索。 陈仵作点点头,拿出验尸格录给柳希月看。 “这妇人死前生产过。”陈仵作说道,“或许你们可以去找城中的稳婆问问,说不定能找到与她相关的消息。” 第156章 去酒楼 李珩听后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还有吗?你一并说来。” 陈仵作把妇人灰白僵硬的右手略抬起来一点,将手指上的厚茧展示给李珩和柳希月看。 “殿下请看,她的指尖上有厚厚的一层茧。” “厚茧?莫非此妇人是做苦力的?”柳希月猜测道。 陈仵作摇摇头,否定了她的说法:“大人差矣,此厚茧并不是做苦力的那种厚茧。” “什么意思?厚茧还有好几种?”柳希月没明白陈仵作的意思。 陈仵作淡淡笑了:“大人很少接触这种事情,不知道也难怪。”他举起自己的手掌,用另一只手比划,“正常做重活留下来的厚茧,应该是整个手掌上都有,重点在这个位置。”他又指指那妇人,“而不是像这样只有两根手指尖上留有厚茧。” 他这么一解释,柳希月一下就明白了。 她打量着那妇人厚茧的位置,又捏起自己的食指和拇指,做了几个动作,恍然道:“按你的说法,此妇人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长期做绣活或是读书写字?” 可是这也不对啊,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失踪了这么久,早就应该报官了。 可到现在,各处衙门一点关于这方面的消息都没有收到。 “应该不是写字所为,你看她,中指并没有茧子,平时多用的是食指和拇指。” “那就是做绣活的。” 柳希月也考虑过绣楼里的绣娘,但这妇人年纪过大,而且她的手指皮肤过于细腻,显然保养得宜,倒不像是绣楼里的绣娘。 可若不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和绣楼里的绣娘,谁人又会有这样的茧子? “大人,还有一种可能。”杨陆怯生生插言道,面上带着一丝羞意,“有些生意好的酒楼,也会养些做绣活的妈妈,专门给姑娘们做衣服,平日里得闲了,还能帮着外面的绣纺做绣活,能赚不少钱。” 柳希月一瞬间没有理解到杨陆的意思,反问道:“酒楼?姑娘?” “就是那种酒楼。”杨陆的头低了下去,脸红的厉害,声音细若蚊吟。 柳希月这才反应过来,脸色也微微泛红,不过神情却仍自镇定,还沉吟着点了点头。 若是这种酒楼,不报官就说得通了。 这种酒楼做的生意有太多见得不光的地方,他们最不愿意的就是与官府有牵扯。 平时躲都躲不及,哪里还敢往上凑。 万一不小心,说错句话,做错点事,惹得官府找他们麻烦,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殿下,那咱们得去发现尸体附近的酒楼走一趟了。” 柳希月笑了笑,转头兴致勃勃地看向李珩。 她现在是办案的校尉,不应该再回避这些地方。 哪里有问题,就得立马不迟疑地赶到那里。 李珩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眉头却皱了皱,面上露出几分为难。 陈仵作看着李珩不豫的面色,想起发现此妇人尸体的地点,瞬间明白过来。 他吞吞吐吐地对柳希月道:“大人,那附近……只有一家南风馆。” “原来,竟是南风馆?”柳希月也有点卡壳。 这倒有点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南风馆,也是特殊的一种酒馆,但酒楼里不是漂亮的姑娘,而是俊美娇媚的男子。 大齐民风较为开放,若有些不愿嫁人,或是合离了的富家小姐,再或是有龙阳之好的男子,经常就会到南风馆,寻这些俊秀的公子共度美好时光。 在大齐,南风馆的数量虽然不算多,质量却都很高,南风馆里的公子与酒楼里的姑娘差不多,各有各的特色和特长,当然也需要一些漂亮的衣服。 而这处南风馆,开在城外,而非城里热闹之地,还能维持生意,迎来客人,想必有令人称道的过人之处。 “南风馆……”柳希月嘴里轻轻念着,突然露出一抹促狭的笑,“不知道天云现在忙得怎么样了,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放松放松。” 李珩听柳希月这么说,明白柳希月想做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他悠悠看了柳希月一眼,出声唤了谢天云进来。 谢天云正气宇轩昂地守在门外,听到命令,立刻大步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谢天云恭身行礼,一脸凛然。 “随本王走一趟。”李珩淡淡地道,当先走了出去。 “遵命!”谢天云应了,朝柳希月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 柳希月装看不到,别过脸,跟在李珩身后,也走了出去。 往南风馆去的马车上,谢天云一脸茫然地看着柳希月和李珩。 “殿下,十六,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查案。”柳希月强憋着笑意,说道。 “去什么地方查案?”谢天云再接再厉地问道。 “去酒楼。”柳希月说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似乎还对他眨了眨眼。 谢天云看着柳希月那个表情,瞬间就明白了,露出一抹意会的微笑。 原来如此! 酒楼!有很多漂亮姑娘的酒楼!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去这种场合查案! 可惜燕景煜去搜查柳大小姐了,不能一起前去,回来后可得好好向他炫耀炫耀! “怎么会去酒楼查案?谁与酒楼有关?”谢天云强忍住好奇与兴奋,一脸严肃地问。 “就是那个无名的妇人。”柳希月瞟一眼李珩,神神秘秘地道,“陈仵作又详细检查了她的尸体,发现了一些以前没有发现的痕迹。从这些来看,我们怀疑她是被养在酒楼里的绣娘,可是又不确定,所以……” 柳希月说着抿抿唇,露出为难的神情,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才好。 她连张几次嘴,可又几次闭上,看得谢天云都为她着急。 所以什么啊? 最后,柳希月像是痛下决心,神情庄重地看着谢天云:“你也知道,他们这种地方,最不愿意与官府打交道,若是我们直接过去,向他们亮出身份,他们肯定不会轻易说实话,所以可能得委屈委屈你……” “不委屈不委屈。”谢天云手一挥,嘿嘿一笑。 没想到他这次还要亲自上场! 第157章 墨竹 李珩看着谢天云的表情,又好笑又无奈地瞥了柳希月一眼。 柳希月眼里全是得逞的笑意,将李珩的眼神一荡,晕出一抹温柔。心脏不受控制“呯呯”直跳。 谢天云还沉浸在即将看到无数漂亮姑娘的喜悦中,丝毫没注意到两人脸上奸计得逞的笑容。 接下来的路程,谢天云不住咧嘴傻笑,时不时还皱眉思考片刻,像是遇到了为难的事,接着似乎又想通了什么,眉头舒展,继续傻笑。 两人看得啧啧稀奇,没想到谢天云脸上的表情会这么丰富。 而谢天云这丰富的表情一直持续到马车停在了南风馆门口。 马车一停,谢天云迫不及待地起身,摩拳擦掌准备下车。 柳希月怕他高兴得找不到北,一把拽住他,问道:“你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吗?” “知道知道,找姑娘们套话。”谢天云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的笑意没停过。 “有这么高兴吗?”柳希月看着谢天云脸上的笑,很是惊讶。 “当然了。”谢天云强忍住笑意,哭哈哈地点点头,“我都二十有余了,都没怎么跟姑娘家说过话,在这么下去,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娶媳妇儿呢。” “要不我帮你回禀殿下,让他帮你牵牵线,殿下认识的漂亮姑娘肯定不少。” “不用不用。”谢天云连忙摆手,敬谢不敏,“缘分这种东西,还是自己去寻比较好,就不劳烦殿下了。” 谢天云一边摆手一边下车,但当他看见店门口摆着的南风馆招牌后,快拉到耳朵根的笑容瞬间凝固住在脸上。 “南……南风馆?”谢天云艰难地收回笑容,有些结巴地问柳希月。 柳希月看眼招牌,也做出吃惊的表情:“这酒楼怎么是南风馆?” “对啊,不是说有漂亮姑娘的酒楼吗?你们会不会走错地方了?”谢天云朝两侧看了看,不甘地道。 李珩轻咳一声,严肃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里。” “可这里是南风馆啊,殿下”谢天云要抓狂了。 如果说刚才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惶恐。 “唉,我也没想到啊。”柳希月很是痛心疾首地拍了拍谢天云的肩膀。“只能委屈你了小谢,这次还是不能让你和姑娘们说话,但是你放心,我们会补偿你的,下次如果再有酒楼,我一定先问清楚。” 说完,柳希月和李珩并肩走了进去。 两人一直走进南风馆的院子,还能听见谢天云在外面凄厉的叫声。 李珩忍不住笑了:“干嘛欺负老实人。” 柳希月看着他,调皮地道:“你信不信,刚才他保证在车上想着回去后怎么向燕景煜炫耀?” 李珩见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说不出的灵动秀美,心里也是一轻。 今天她总算是高兴地笑了。 “我觉得会这样。”他笑着点头。 正在柳希月憋笑之时,一名打扮得风度翩翩年轻男子双眼带笑,快步迎了出来。 他长身玉立,一身白衣胜雪,手里持着一柄画有山水画的折扇,衣袂随着他的脚步飘然而动。 走至近前,他合拢折扇,拱手向两人施礼:“恭迎贵客,两位贵客里边请。” 白衣男子慢悠悠地笑开,笑容温柔而和煦,让人如沐春风,再加上那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自有一番惑人之姿。 他将柳希月与李珩往大堂引,大堂内坐满了男男女女,有的在轻佻地说笑,有的勾肩搭背,大厅里时不时响起轰笑声和夸张媚笑声。 李珩看着大堂,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转脸问那男子:“有雅间吗?” 白衣男子脸上立刻露出一抹喜色,轻快地道:“有的有的,当然有的。贵客喜欢什么样的,尽管告诉我,我这就去安排。” “安静简单些的,我的朋友比较害羞,不太能接受得了。”柳希月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 这时谢天云已经不情不愿地跟了进来,沉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的钱没还。 “哦”白衣男子拉长调子应了声,露出“我明白了”的神情。 他冲谢天云展开一个非常温和亲切的笑,善解人意地安慰他:“没关系,很多第一次来我们这里的客人都不太习惯,多来几次便好了。” 他转动着那双桃花眼,柔柔地道:“那我给三位贵客安排几个体贴可人的公子来侍奉,包管让你们满意。” 白衣男子说完,向三人施了个礼,命一个小厮给三人带路,便姿态翩然地退下了。 小厮将柳希月等人带上了二楼名为墨竹的雅间。 三人刚一坐下,就听见一阵动人的琴声。 随着琴声而来的,是一阵清脆悦耳的咏诗声。 一名穿着墨色长缀的男子一边咏着诗歌一边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他身长八尺有余,容色清俊却又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配着他微微带笑的眉眼,居然不觉得突兀,反而分外勾人,看得柳希月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难怪这些公子能以色侍人,确实有几分本事。”柳希月赞道。 李珩听完抬眼看了看柳希月,又看了看那缓缓走出的公子,开口想要辩驳,但当他目光触及那张精致的几乎妖孽的脸,只得赞同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能讨人欢心。” 一诗咏罢,又是一名穿着绿色直缀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较之前的公子更为秀气,有几分阴柔之美。 两名美男站在一起,甚是养眼。 两人并肩走到了三人面前,拱了拱手作揖。 “在下墨竹。”绿衣公子说。 “在下墨衣。”墨衣公子说。 “见过三位贵客。”两人异口同声。 说完,两人的目光变落在了中间的谢天云身上,看得谢天云如坐针毡,恨不得转身就跑。 柳希月憋着笑,招手示意两人坐到谢天云边上来。 两人立刻听话地坐了过去,伸手给谢天云斟了杯茶,递到谢天云嘴边。 “贵客喝茶。” 谢天云惊得几乎将那茶杯打翻,好半晌才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小饮了一口。 柳希月见谢天云那副样子,不忍再逗他,转而对墨竹开了口:“公子你这衣服倒是精致,是在哪家铺子做的?” 第158章 失踪的制衣绣娘 墨衣听到柳希月的问话,注意力立刻从谢天云身上转移过来,眼波在柳希月脸上身上一溜,最后将目光锁在柳希月脸上。 他勾起薄薄的红唇,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柳希月的问题让他很困惑。 “贵客为何问起这个?难道喜欢墨衣的衣裳更甚过墨衣?”他淡淡笑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其实从刚才看见三人时,他便注意到了柳希月。 李珩衣着服饰华贵佚丽,还有暗龙纹,一看便是皇家子弟。 他虽然面色白皙,眉眼俊美,但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久经沙场的杀气,就像一柄经历过无数次淬炼的极品宝剑,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而他身上的华贵衣衫,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装饰罢了。 这种人他们是万万不敢招惹,万一说话行事哪里不妥,惹了他们不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天云倒是端坐在中间,可他衣着普通,神情忐忑,面对他们更是畏手畏脚,根本不像来寻欢作乐的,反而像是派来试探检验他们的一件工具。 但这姑娘不同,虽和谢天云一般穿着朴素简单,通身的气派却无法被这朴素的衣着掩盖,举手投足间也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反而更像是乔装打扮,出来寻乐的高门贵女。 他们见的人太多,酒楼里来过不少大户人家的女眷,平日过得太无趣,想出来找乐子,却又不想被人发现,就故意扮作寻常百姓的模样,来店里喝酒吃茶,和店里公子调笑。 而墨衣,自然也就将柳希月当作这一类人了。 柳希月看着眼里蕴含着无限情意,似嗔还喜,悄悄往她靠近的墨衣,顿感身上皮肤一阵发麻,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 “当然喜欢更喜欢公子,公子容色无双,谁看了会不喜欢,只是常言道,‘人靠衣衫马靠鞍’,衣衫要是选得合适,更能为公子增添丰采。可惜公子这身衣服虽是精美异常,却和公子不是很搭,没能将公子的绝世容颜完美展示出来。若公子能叫来做衣服之人,我让她稍加改动,定能将这衣服改得更适合公子。” 一听柳希月说到自己的外表,墨衣瞬间没有了勾引的心思,坐直身子,低头举袖摸领,认真检查起身上的衣服。 他可太清楚这些高门贵女了,整日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天天研究的不是衣衫就是首饰,接触的也是华服珍宝,眼光高得很,在这方面很有见地,至少比他们要强得多。 墨竹在旁边听他们这么说,也停止招惹谢天云的举动,睁着一双细长妩媚的凤眼,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 那神情很明显,如果柳希月说得在理,他马上也会让柳希月帮着看看,他的衣衫是否妥当。 墨衣检查半晌,没觉得自己衣衫有哪里不妥,抬起头迷茫地问柳希月:“墨衣的这衣衫具体是哪里有问题,贵客可否详细告知?” 李珩端起小厮刚沏好的茶水,姿态优雅地轻啜一口,含笑望着柳希月,看她如何将作答。 柳希月稍稍后倾身体,仔细打量着墨衣,点点头,似乎心中有了答案。 她伸出纤纤细指,先一指墨竹的脸:“粗看公子相貌秀雅清冷,风姿卓绝,令人见之忘俗” 柳希月此话一出,在座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墨衣自不必说,一排贝齿轻咬着珠唇,又骄傲又有点忐忑,不知道接下来细看会是什么情况? 墨竹则略有些吃味地看他一眼,转瞬又展开笑颜,眼中波光潋滟,妖美如花,心里却在冷哼,不过是粗看,经不起细看,瞎得意什么! 哪像他,不论粗看细看都当得起贵客的这番点评! 谢天云却是惊恐地睁大眼瞪着柳希月,十六真会睁着眼说瞎话。 他就没从见过哪个男人这么娘们唧唧的,眼睛里像长了勾子,一眼一眼想勾走你的魂。 关键还一来来两个! 还见之忘俗,他是见之想跑好不好! 李珩虽然也知道柳希月是为了套墨衣话,先说些话让他高兴的话,让他放松防备,再出其不意探问案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她如此夸赞一个男子,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不由得端起茶杯,又轻啜一口。 柳希月说了这句话,似乎口渴了,学着李珩的模样,也端起了茶杯。 墨衣正等着她接下来说说细看会怎么样,哪知道柳希月不紧不慢地喝起了茶,心里着急,咬了咬唇,羞羞怯怯地看向柳希月:“贵客,敢问细看又是如何?” 柳希月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他道:“这细看吗,发现的问题可就多了。” 见墨衣轻蹙起眉头,忙安慰他:“不是你的问题,是你身上这衣衫的问题。” 她这次不打算卖关子,煞有介事地道:“公子肤白,穿墨色本没有错,衬得公子更加面白如美玉,可惜公子脸型略长了点,稍显清冷,若是衣衫选用圆领,便能消弥这一缺点,可这件衣衫却偏偏用了尖领,凸显得公子的脸型更长。” “原来是衣领的问题?”墨衣抚着衣领,恍然道。 “正是,还有这衣衫上的花纹,也与公子气质不太相符。”柳希月冲着他摇摇头,“这其中门道太多,一时半会与公子说不清楚,若是可以,还是把替你制衣之人唤过来,我亲自说与她听更好。” 见墨衣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柳希月再接再厉,继续劝道:“公子也不想如此俊美容颜被这不合适的衣衫拖累,十分只余了七八分吧?” 墨衣瞬间动容,但他却没有替柳希月叫出人来,面上反而显出几分惆怅。 “实在不是我不想替贵客唤她出来,只是……”墨衣回头看了眼墨竹,长叹一口气,“这制衣的绣娘失踪许久,后来来的绣娘虽是会做衣裳,却再也做不出来这般齐整的针脚,精美的花样,我们也愁得很啊。” 柳希月闻言,转头与李珩对视一眼,随后冲着正呆愣愣听着的谢天云使了个眼色。 谢天云一激灵,马上意会,从兜里掏出一张画像,展示给两人看。 “你们失踪的制衣绣娘可是这位?” 第159章 她是玉兰人? 墨衣和墨竹闻言,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墨衣看着画像上妇人那张熟悉的脸,下意识地想要点头承认,却在开口前一秒起了疑心。 他警惕地看着柳希月,又看眼手持画像的谢天云:“你们怎么会有这画像?你们是什么人?” 他眼睛眯了眯,明白过来,这位小姐说了一串什么衣服不合适,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差点着了她的道! 虽然他不知道柳希月三人想干什么,却清楚不能轻易告诉他们实情。 他们两个人微命贱,最好的法子就是一旦心存疑虑,不敢结果如何,立刻就得抽身出来,不能有片刻迟疑。 这是他们在这种风月场所锻炼出来的趋利避凶本能,已经让他们躲过了不少灾祸。 墨衣瞟了墨竹一眼,两人到底配合多年,马上有了默契。 马上把这事情报告给管事来处理! 墨竹不再理会柳希月,站起身要去叫门口候着的小厮。 柳希月见这两人脸上笑容瞬间消失,露出防备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好,慌忙伸手将墨竹拦住,轻声叫道:“公子且慢,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铛”的一声放在了桌上。 听见这听过无数遍,熟得不能再熟的响动,墨竹的动作立刻顿住了,缓缓地转过身,看向桌上的那锭银子,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么大一锭银子,起码有二十两,他和墨衣一人能分十两了。 只要这三位贵客不吭声,帮着瞒住管事,这些钱就能全部揣入他们的口袋。 他看向墨衣,不出意外地在他眼里也看到了无数锭银子在转圈。 柳希月见到两人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两人的软肋,也是爱财之人。 爱财不是坏事啊,今天这事没问题,能顺利解决了。 柳希月不紧不慢,又掏出两大锭金子放在桌上。 在这两锭金子映衬下,刚才还魅力十足的那锭银子顿时显得黯淡无光。 柳希月清楚地听到这两人“咕咚”咽了口口水,眼神像钉在了金锭上,再也挪不开。 柳希月微微一笑,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 这些金银都是她之前让巧云融了金元饼换的,这次出门之前她特地带上了,现在看来发挥出了它们的效果。 她知道这些地方的公子哥能混出名头的都是聪明人,他们这般贸贸然上门询问,必定会引起他们的疑心,不肯告之详情。 能够拿捏他们,能让他们配合的,就只有银子。 尤其是这种不需要经管事的手,直接入他们口袋的,大笔银子。 说起来,愿意到这种地方来卖身的这些公子,大多都不是心甘情愿,若不是实在穷的没办法了,快要活不下去,又怎么会选择走上这条路? 小小年纪,只因模样俊秀,便因为几两银子或者几个白面饼子,被父母卖了。 他们长年在这种地方抛却自尊,受苦经营,为的也不过是早日攒够钱,赎身脱籍。 因此,想要听他们的实话,只能靠银子。 你瞧,那两锭金子一拍到桌上,两人的眼睛不就直了吗? 墨衣一把拽住墨竹衣袖,似乎是怕他一时冲动跑出去找人,嘴里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这……这……” 他和墨竹现在虽已是南风馆较为出名的公子,其实也是刚正式挂牌接客不久,之前一直侍奉在头牌公子身边,学习他应付客人的手腕,惑人风情。 他们接客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刚一见面没说几句话,就直接拍金锭子银锭子,就连头牌公子,也没遇到这样的好事,最多是关系处得久了,感情深了,才肯为他花费巨资。 现在别说是告知一个绣娘的事情,就是要问这酒楼里上至管事下至各位公子的身份来历,他们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详详细细地告诉他们。 “这只是我的一点诚意,若两位肯配合,自然是不会亏待两位。”柳希月说着,晃了晃腰间挂着的钱袋子。 金属碰撞的声音一响起,柳希月身边的坐垫似乎自动有了吸力,在墨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他吸了过去。 他坐下来后,贴心地靠近柳希月耳边。 “贵客想知道什么,但问无妨,墨竹必定如实相告,不打一句诳语。”墨竹脸上的笑容分外灿烂迷人。 而一旁的墨衣更是反应神速,提起茶壶,给柳希月茶里添上茶,盈盈笑道:“贵客要是口渴,请先喝杯口水再问。” 柳希月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忙碌,指着画像,将问题复述一遍。 “这可是你们那个失踪的绣娘?” “是。”墨衣和墨竹这次毫不迟疑,连眼神都不用对,同时笃定地点了点头。 墨衣回答完,好奇地问柳希月,“贵客,她怎么了?可是犯了事?” “不是犯了事。”柳希月示意谢天云收起画像,并没有说实话,“我家夫人不知道从哪知道她做衣服手艺好得很,想找她做几身衣服。” “那可不巧了,她失踪有好些时日了,老板曾出去寻过,可一直没有找到她的下落,不知道去了哪。”墨衣摇了摇头。 “她失踪前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一直沉默的李珩突然开口问道。 墨衣和墨竹听李珩开口,眼里闪过一丝惧怕,并没有回答。 李珩皱了皱眉,想了想,学着柳希月的样子从钱袋里掏出两个金锭子。 “你们尽管放心说,出了这间屋子便没有人会记得我们今日的对话,不管发生什么,本……我都不会将你们牵扯进来。” 两人立刻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金子,开始说道:“说起可疑的事情,那确实是有。” 墨衣和墨竹对视一眼,决定从头讲起。 墨衣清清嗓子道:“贵客有所不知,这妇人本名叫欣缇……” 他说完,没有接着再说。 李珩和柳希月却一下子意识到了不对劲。 欣缇这个名字,是玉兰国人才会取的名字。 “你们的意思,她是玉兰人?” 第160章 盘问 柳希月和李珩顿时惊了,没想到这位妇人竟然是玉兰国人! 而他们现在查的这几桩案子都和玉兰国人有关,这难道又是一个巧合? 相对于两人的震惊,墨衣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意外的。 大齐和玉兰国多年和平相处,玉兰国还派了公主来大齐和亲,当今圣上宫里的月嫔就是玉兰国公主。 两国民间贸易往来更是频繁,在京城做买卖的玉兰人并不少见。 有的玉兰人还与本地人通婚生子,扎根在了京城,只要不说,根本看不出来是玉兰人。 同样的,不少大齐人也迁到了玉兰国,在那里安家落户。 十四当初就是想让师妹十六离开大齐,躲到玉兰国,以逃脱暗卫所的追杀。 所以墨衣见到两人的吃惊表情,有几分不理解。 他轻抬衣袖掩住嘴,眼波一睨,在李珩和柳希月脸上转了一圈,噗嗤笑道:“呵呵,两位贵客干嘛如此惊讶?京城里的玉兰国人多不胜数,我们酒楼里有上一个,也不足为奇。” 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他却说得一波三折,眼神飘来荡去,又喜又嗔,妩媚之极。 难怪这里地处城外,生意竟如此之好,倒真是有点东西。 只怕那些急色之人,被他这眼神语气一撩拨,早就按捺不住了。 李珩却像是没看到他的这番做作,脸上纹丝不动,只冷冷看着他,继续问:“这欣缇,是哪两个字,你且写来看看。” 墨竹立刻主动请缨,伸出如葱白般细嫩的食指,放在深色桌面上,风情万种地看着李珩:“贵客,我写给你看!” 说着他倒了些茶水在桌上,用食指蘸着茶水,一笔一划在桌上描写,边写还边柔声念着:“欣,缇。” 写完看向李珩和柳希月,“就是这两个字。” 他眼里满是期待,希望获得两人的夸赞,再拿出两锭金子甩在桌上。 柳希月却似没读懂他的意思,只看向那两个字,沉思着问:“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们酒楼,你可知晓?” 墨竹撅撅嘴,略有点失落地道:“小的却是不知。”他转头望向墨衣,“墨衣公子比我先来,你可知道?” 墨衣瞥眼柳希月腰间的钱袋,也遗憾地摇头:“我来的时候欣缇妈妈已经在了,我也不知道她几时来的。” “那你到这酒楼有多少年?”柳希月问道。 “不知不觉间,快十年了”墨衣轻吐朱唇,缓缓说道。 末了还抚抚鬓边乌发,似乎在感伤时光流逝太快。 谢天云被这两男人的举动恶心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都快要吐了,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这两人,也不想听到他们说话。 他已经决定了,回去就封存这段记忆,永远不会再想起,也不能让燕景煜知道,要不然,肯定会被他嘲笑死! 柳希月适应性却强,已经适应了他们的说话方式,喃喃地问:“快十年了?竟然来了这么久?” “可不是嘛,比我们东家来得还久。”墨衣又捂嘴偷笑了,“我们以前的东家回江南了,把这酒楼转让给现在的东家,只怕他对欣缇妈妈的了解,还不如我们多呢。” 柳希月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希望他们就留在这里问他们话,不要去找别人了。 这样一来,她钱袋里还没有拿出来的银钱,就能都打赏给他们。 柳希月微微一笑,顺势问了最开始问题:“她失踪前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墨衣和墨竹相视一眼,明白这几人绝不是要请欣缇做衣服那么简单。 不过那又怎么样,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又不是让他们推磨,不过是回答几句问话,他们自然能够胜任。 墨竹用他的纤纤手指抵着红唇,做出个回忆的表情,点点头道:“要说可疑,也算可疑,可认真说起来,又不算太可疑。” 柳希月皱起眉头,不悦地盯着他。 莫非这就是他们这里的说话方式,这么模棱两可,不给个痛快? 她伸出手,按在一块金锭上,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你仔细说来听听。” 墨竹察言观色一流,见柳希月这个神情,忙放下手指,肃了表情,认真地对柳希月道:“贵客,我这话真一点没说错。” 据墨竹说,以前经常有一辆豪华马车来接走欣缇,一去就是大半日,有时候甚至还会在外面过夜,而她失踪的前一天,同样是被一辆豪华马车接走的。 “豪华马车接走她?” 柳希月示意谢天云拿纸笔记下来,又问道:“会不会是哪位官宦人家听说她衣服做得好,专门请她去做衣服?” 墨竹一甩袖子,娇嗔地道:“怎么可能?绝不会是去做衣服那么简单。” 柳希月瞧他这模样显然知道内情,忙问他:“你知道她是去做什么了?” 墨竹轻捂着红唇,神秘而又暧昧一笑:“不敢肯定,不过八九不离十。” 他朝着墨衣投去一瞥,墨衣也了然一笑,显然这事在酒楼里,应该不是什么秘密。 “到底是做什么?”谢天云都要抓狂了。 这两男的磨磨叽叽半天,就没说两句有用信息,现在他的本上就记了“被豪华马车接走”几个字。 他真想上前一手抓一个,倒提起来,把他们喉咙里卡着的话全抖搂出来。 也难为殿下和十六还能安安稳稳坐着,看他们一句话扯成十句说。 墨衣墨竹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吼,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朝门外看去,见门口守着的小厮并无动静,这才拍拍胸口舒口气。 “贵客不要着急,听我们细细道来。”墨竹甩了个媚眼给他,总算说了点有用信息。 “我们估摸着是有哪家高门大户的老爷看上了她,得空就接她出去私会!” 墨竹说完,还用力地扬扬下巴,似乎在肯定他的结论没有错。 柳希月万万没有想到墨竹爆出的竟然是这种桃色八卦,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她被人包养了?” 第161章 被包养? 柳希月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她问墨竹:“你们从何得知?可有证据?” “贵客哪,我们是做什么的?有什么能瞒过我们的火眼金睛?”墨衣不甘落在墨竹后面,马上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得意地插话道,“欣缇妈妈每次走之前都会细心打扮,和她平日里的装扮判若两人,走起路啊,就跟一阵风似的,都不带着地的。回来后,那更是眼含春水,头上还会多出一两样首饰,看着就很值钱,她的出手也变得大方,给我们带不少好吃的回来,这一看,就是” 他又用袖子捂住嘴,羞答答笑起来,显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柳希月疑惑了:“真要像你所说,她被有钱的老爷包养了,干嘛不给她置个宅子,养在外面,还要在你们这做绣娘那般辛苦?” 墨衣深以为然,眼波流转,投给柳希月一个赞赏的目光。 “所以啊贵客,这就是可疑的地方呢!我们也想不明白,私底下都在议论,随便置处宅子单独住着,哪里不比在这伺候人强?她又有做衣服的手艺,平时闲着没事,接点绣活,悠悠闲闲地挣钱,多好!” “她这次失踪了,你们东家怎么不去报与衙门帮着寻人?该不会以为她跟着那有钱老爷走了,不回来了?”柳希月清咳一声,并不因为他的赞赏有丝毫骄傲的神情。 “此其一。”墨竹又竖起了白嫩嫩的手指头,插话道。 “其二是什么?”柳希月转头问他。 “其二么”墨竹露出为难神情,欲语又止。 “说!”谢天云咬牙切齿地道。 “啊呀,贵客,你莫要这般凶嘛,吓我一跳。” 墨竹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柳希月和李珩身上,没提防谢天云突然迸出这个字,吓了一跳,回头嗔怪他道。 “这些事想必酒楼里的公子都知晓,你要是不方便说,我们另找人来说。” 柳希月作势要把桌上的金银收回,墨衣和墨竹忙不迭挡住她的手,“唉呀呀”地直叫。 “贵客,此事真是不太好说,不过看你们都是一脸正气的大贵人,与你们说说倒也无妨。”墨衣用手把脸遮住,压低声音道,“欣缇姑姑她呀,是黑户!在我们大齐没有户籍。她这次没了踪影,我们东家哪里敢去衙门寻人,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去受罚吗?” 柳希月不敢相信:“她来大齐这么多年竟然还是黑户?为何不去落个户籍,有你们东家给她担保,这事儿并不麻烦。” 墨衣扁扁嘴,也是一脸困惑:“我们也不知晓,就知道她没户籍,是黑户,遇到官府来查户籍,东家都让她躲起来。” “她在这可有住处?” 这个问题倒是好回答,墨衣很爽快地就答了出来,一点没有耽搁。 “有的,就在后院,杂役绣娘都住那一片。因为她的手艺好,东家很看重她,她一个人单独住一间屋子,其他的绣娘可是两个人住一间。” 柳希月又问了他们几个问题,都是关于欣缇的人际关系,比如除了酒楼里,还与哪些人有来往。 不过这两人显然对她了解的不是太多,除了知道她的手艺比较好,可能有个有钱人包养她之外,便一问三不知了。 当然了,现在墨衣觉得她也有不足之处,比如说他明明是长脸,欣缇妈妈为什么要把他的衣服做成尖领,这么看来她的手艺也不是那么好。 墨衣摸着衣领,还在嘀嘀咕咕:“要是欣缇妈妈回来了,我倒是要把贵客您说的这些话讲给她听,让她以后注意点,不只是要在绣技上下工夫,衣服制作上也要花心思才行。” 柳希月心里暗暗想道:你这些话她是听不到了,倒可买上一叠纸钱,给她烧到阴间去。 和墨衣墨竹两人在这里纠缠半天,也大致了解了这位欣缇的情况。 十多年前来到酒楼,在这里做了多年一直没有落户,最近几年经常被一辆豪华马车接走,可能是被某位有钱的老爷包养了,而她失踪前一天,也是那辆豪华马车把她接走。 估计在他们这里就这么多信息,再也问不出其他来。 柳希月和李珩低声商议,决定不再隐瞒身份,直接找到管事。向他询问欣缇的其他情况,看看还能有什么新发现。 不过一般说来,管事的肯定比这两人难缠,柳希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不肯多说什么,只有靠着自己去查。 她冲两人道:“行吧,我们今天就问到这里,你们把银钱收好,退下吧。” 墨衣墨竹对视一眼,喜形于色地向柳希月和李珩道谢,把桌上的两锭金子一人一锭揣进了宽大的袖袋里。 而那锭银子,两人耳语一番,也有了决定,由墨衣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这时候两人手脚麻利,哪里还有刚才那副娇柔缠绵的扭捏之态。 最后两人看着柳溪月的钱袋还有点意犹未尽:“贵客,你不是说,我们回答了问题你还要” 谢天云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们,斥责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男人,这么贪心,羞不羞?” 他把手上的记录他们话语的本子甩到他们面前,上面寥寥的记录了几行字。 他气恼地指着道:“就说了这几句有用话,你们拿那么多银钱还不满足?还想要?看着你们娘们叽叽的,脸皮倒比那城墙倒拐还厚!” 谢天云早就受不了他们了,这会儿正好发泄心中的怒气。 那两人被他这么说,脸一红,倒也不生气,冲着柳絮月和李珩施了一礼,柔柔弱弱地道:“既如此,两位贵客,我们就告退了。” 他们急着回去数钱了。 “你们把管事的给我唤来。”李珩点点头对他们吩咐。 “遵命!” 两人脆声应了,转过身袅袅娜娜地朝外走去。 墨竹边走,边举起笛子吹了起来,而墨衣则伴着悠扬的笛声,轻声咏诗附和。 两人衣袂翩然,悠然前行,光看身影,真是神仙之姿,超凡出尘。 柳希月低笑一声,对李珩道:“我们接下来询问了管事,就该去欣缇的住处看看,没准能有发现。” 第162章 欣缇的男人是谁 管事的来得很快。 墨衣墨竹刚离开一会儿,那位接待他们的白衣男子便轻摇折扇,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速度虽快,却仍是一副闲适恬淡的气质,看着不慌不忙。 看来不管遇到什么紧急事情,都得维持住他们的风度,不能有半分失态。 白衣男子进来后,在两人面前站定,脸上露出温柔而和煦的笑容,一合折扇,恭身行礼:“请问三位贵客,唤我何事?” 柳希月看着他面上的神情,虽然带笑却透出一丝凝重,不像刚开始见到他们时那么般灿烂。 她猜测墨衣墨竹把他们询问欣缇的事告诉了他。 这里的人,都小心谨慎,怕惹祸上身,一觉得不对便会禀告管事,免得事情闹大被责罚。 柳希月和李珩对了对眼神,李珩将腰牌摘下来,在管事面前一晃:“查案。” “查案?”李珩动作很快,管事并没看清楚,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迷茫问道,“敢问贵客所查何案?” 柳希月站起身,冲着李珩恭敬道:“此乃当今六王爷平王殿下,奉圣上之命前来你店查案,希望你能配合,问你什么,你就得一句一句,老老实实清楚回答。” 其实打从他们踏进店来,白衣男子就从李珩的衣着和他周身气派猜到了他是皇室之人。 但是皇室之人众多,有几个很不靠谱,不仅寻欢作乐,贪财好赌,甚至还有皇子被债主追得满街跑,因此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现在一听这位竟然是平王李珩,心一下就“呯呯”乱跳不停。 这可是杀人不眨眼,能把敌人首级当韭菜割的“玉面阎罗”! 怎么把他招惹过来了? 可得小心答话了。 不然一句没对,命没了,才叫冤呢。 他马上跪到地上行礼:“参见殿下,不知殿下驾临,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不用虚礼,本王问什么,你只管回答就是。”李珩居高临下看着他。 白衣男子却诚惶诚恐地回道:“殿下驾到,令本店蓬蔽生辉,且容小人告知东家,由他亲自出面迎接殿下” 李珩不耐地打断他,冷冷道:“不用。” “可是殿下身份尊贵,由小人招待,不太妥当,况且” “本王如何做事,要用你来教?”李珩看着男子,不悦地微皱起眉,声音冷冽。 他这一沉脸,周身立刻散发出一股凛然杀气,白衣男子的脚直发软,身上也开始哆嗦。 难怪说他是“玉面阎罗”,开始看着还轻言细语好说话,这模样可真是吓死人。 他不敢再废话,埋下头,恭敬道:“殿下,殿下想问什么,尽管问小人好了,小人定当如实回答。” 李珩这才轻哼一声,显然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柳希月冲白衣男子挥挥手:“公子,请起身说话。” 白衣男子忙叩谢起身,规规矩矩站在一边,那双桃花眼盯着地面,不敢再东瞟西瞟。 柳希月看了谢天云一眼,谢天云马上明白她的意思,把欣缇画像摸出来,拿到他面前,问道:“这可是你酒楼里的绣娘?” 那男子瞥一眼画像,回答得爽快:“对,她前段时间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谢天云长舒口气,这人说话倒是干脆,没有东拉西扯,搔首弄姿,半天说不到重点,难怪能当上管事。 白衣男子鼓足勇气问道:“请问大人,她犯了什么事?” “她已经死了。”柳絮月淡淡道。 “死了?”男子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柳希月平静无波的眼眸。 “死于不远处的竹林外,现收于殓房内,我们此行正是确认她的身份。”柳希月回看着他,沉声道。 男子显然被这个消息吓坏了,直愣愣地看着画像,半天没反应过来。 看他这一脸震惊表情,想必确实不知情。 柳希月让谢天云把画像收好,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怎么可能?大人,欣缇妈妈是怎么死的?”男子喃喃问道。 “正在调查,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据实回答。” “小人一定实话实说。”这一次男子说得很诚心,显然欣缇的死吓住了他。 “据说经常有一辆豪华马车把她接走,此事可属实?” 男子对柳希月问出这问题一点没觉得诧异,低头答道:“确有此事。” “你知道接走她的人是谁吗?”柳希月看一眼谢天云,示意他记录。 男子摇摇头,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说得清楚:“不知,不过看她的表现,我们能确定不是被高门大户的女眷请去做衣服,她自己言语间,也透露出确实有个老爷倾心于她,几个公子曾经问过她那人是谁,她都含糊其辞,不肯说,我们就猜那位有钱老爷的身份不便公开,可能家有悍妻,或者地位名声比较高,后来又试探过几次,她不肯再露一点口风,便没有深问。” 柳希月自己倒是倾向于后者,估计是位官老爷,且官声较好,一旦事情败露,于他名声不利,才偶尔私会,并不肯置屋长期包养。 毕竟大齐的男人们三妻四妾非常常见,如果妻子不许丈夫纳妾寻欢,就会被扣上善妒的帽子,被人耻笑。 而后院姬妾和睦,子嗣充盈,才能说明当家主母乃是宽和仁慈之人,有治家的本事,会让人高看一眼。 所以这一点成立的可能性不大。 极有可能这位老爷自己营造不近女色的正直形象,却抵不过风月佳人的诱惑,只敢偶尔偷腥。 柳希月继续问道:“你们见过那位包养他的那位老爷吗?” “没见过,欣缇妈妈应该提前和那人约好了见面时间,知道马车什么时候会来,都是打扮妥当等着,马车一露面,她就跟着去了,我们连马车夫是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过。” 店里的人开始对欣缇的男人很感兴趣,不过大家的事情都多,探过几次没探出究竟,便也习以为常,不再好奇。 “你们店里有没有谁和她处得比较好?” 男子摇摇头:“欣缇妈妈平时不爱说话,都是在自己屋里制作衣服,连个帮手都没有,跟大家的关系也是不咸不淡,并没有和谁特别要好。” 看来这位欣缇为人处事很是低调,可在酒楼呆了十多年,连个稍为要好的朋友都没有,倒是透出一丝蹊跷。 或者这位管事没有说老实话? “你能确定?”柳希月怀疑地看着他。 白衣男子拂拂衣袖,眼神很坚定:“是的,小人身为管事,这点事情还是很清楚。” 柳希月不再追问,转而问道:“我听说她没有户籍,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163章 十六的本事 “你们的这位欣缇妈妈没有在官府落户籍,又是怎么回事儿?现在落户并不麻烦,为什么不去?”柳希月盯着那管事问道。 白衣男子眼神一闪,有点不自在,轻叹口气:“大人哪,请听小的跟你细细道来。” 据他说,他是和现在的东家一块接手酒楼。 他们来时,这位欣缇妈妈已经在酒楼了。 “上一个东家回江南开店,把酒楼转让给我们东家,当初欣缇妈妈怎么来的,我们不清楚,我们也曾问过她要不要落户,她就哭着跪下来求东家,说她不能落户,她是从玉兰国逃出来的,有仇家一直在追杀她,如果落了户,很容易查到她的踪迹,只怕命难保,她自愿不落户,求我们东家像以前那般收留他。她的要求不多,有一个安身之所,有口饭吃就行,她会继续给酒楼的公子们做衣服,如果不愿意,她只有另寻去处。” “你们就答应了?”柳希月挑挑眉。 “唉,我们东家最是心软不过,听她这么一说,不忍心把她一个弱女子赶出去,只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答应下来。”白衣男子做出个沉痛的表情。 柳希月却不信他的鬼话。 显然他们贪图欣缇做衣手艺好,舍不得她离开,便宜了别家酒楼。 而且她作为黑户,基本上不用给工钱,他们开酒楼都是想挣钱,现在有这么便宜的人工,就算是黑户也不在乎,毕竟这酒楼里的腌臜事多了去,也不怕再多这么一件。 “她在酒楼外面和谁有联系,你可知晓?”柳希月又问道。 见柳希月不再追问户籍之事,管事松了口气,虽说这事东家有能耐摆平,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量不惹麻烦最好。 他垂下眼眸,遗憾地道:“大人,我确实不知道,欣缇妈妈很少出门,只是偶尔休一天假,一个月出去一两次,有时候又几个月都不休假,就在酒楼里哪都不去。我们酒楼里的杂役绣娘如此之多,他们和我们店里的公子们不一样,没有签卖身契,她又如此勤恳,做事尽力,我们怎好干涉她去哪里?” “那个豪华马车” “近几年才出现的。其实若真有人愿意迎娶欣缇妈妈,我们也替她高兴,酒楼终究不是长呆之地。只是没想到”那管事怅然地道,真心为欣缇难过。 柳希月见问了他半晌,并没有得到太多新的信息,便不再耽搁,问他道:“这位欣缇妈妈住在哪里,你带我们去他的住处看一看。” 白衣男子知道问询告一段落,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略一弯腰,对三人道:“殿下,大人,请跟我来。” 三人便跟在白衣男子后面走出屋子,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去。 柳希月看着这酒楼的布局,有点明白为何要建在城外了。 实在是这酒楼的花园占地很广,小桥流水,花团锦簇,景色美不胜收。 城里寸土寸金,他们想建这么大一座庭院,根本不可能。 要知道,很多高官一大家子都挤在二进的院子里,能住得宽敞,除了皇室勋爵,就是世家大族。 根基人脉银钱,这三点缺一样,都不可能买到这么大的宅院。 柳希月一边看着景色,一边跟着管事分花拂柳,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和客人调笑嬉闹的公子,看见白衣男子,都恭敬向他行礼,眼神却无一例外地瞟向李珩,在脸上身上缠绵不去。 实在是他的容貌太过出众,周身气度太过打眼,这些公子迎来送往惯了,一眼便看出他定是位矜贵之人。 若是能得这位贵人青眼,被他看中,以后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从此身份地位瞬间提升,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只是李珩根本不理会周围的目光,冷着脸,一步步走得稳重而不失威严。 几人很快将那些目光抛在脑后,跟着白衣男子继续往后院走。 穿过一道角门后,园内变得冷清,繁花异树被高大的翠竹所代替,客人和公子全不见了踪影,柳希月猜测,应该快到杂役绣娘的住处了。 果然,白衣男子站到几处房舍前,停住了脚步。 他指着最靠里一间的屋子对他们道:“殿下,大人,这就是欣缇妈妈的住处。” 此时正值酒楼迎客之时,杂役们全都在前面帮忙,只有一个绣娘在屋内绣花。 见众人出现,她伸出头来想一探究竟,被白衣男子挥挥手,马上识趣地缩回去,关上了房门。 柳希月看了看欣缇门上挂着的铜锁,问那男子:“可有钥匙?” 白衣男子为难地看着挂锁,摇摇头,颇有点委屈地瞥柳希月一眼:“大人此言差矣,此乃欣缇妈妈的私人处所,我们如何能有钥匙?” “那就只有我来了。” 柳希月让那男子闪开,走上前去,看了看门上的挂锁从袖兜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铁丝,伸进锁孔一拨一弄,只听“啪哒”一声。 挂锁应声而开。 这是原主十六的本事,再复杂的铜锁在她手里,不过一息之间就能打开。 李珩和谢天云知道她的本事,并不觉得吃惊,抬脚走过去。 反倒是那白衣男子站在原地,张大嘴不敢相信。 这位小姐一看就是高门贵女,怎会有此等本事,莫不是他看走眼了? 柳希月站在门口,冲他微微一笑:“你就在外面候着,我们自己检查就好。” 第164章 首饰哪去了 这位欣缇妈妈的屋子只有一间,面积并不大,屋内摆设也很简单。 一床一柜一桌,窗下支了一张绣架,柜子顶上摆满了小竹萝,里面装着各色绣线,有一个竹萝稍大些,里面都是针线顶针碎布片之类的东西,显示出她绣娘的身份。 欣缇是位很爱干净的女子,屋里纤尘不染,各类东西分门别类摆放,码得整整齐齐,柜子上,桌上,凳上搭着花样精美的绣布,感觉还挺温馨。 柳希月和谢天云在屋里翻检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打开柜子,除了她的衣物,倒是找到了一个荷包和一个朱红色的首饰盒。 荷包的绣工也很精美,柳希月一眼便看出,和绣布上的花样出自同一人之手,应该是欣缇自己的所做。 荷包里只有几锭碎银,可能是欣缇平时的积蓄。 “没多少钱啊。”谢天云嘀咕一句,打开首饰盒。 首饰盒的样式很普通,看着年代久远,面上的朱漆都有些脱落。 里面有几样银饰,样式虽精巧,却轻飘飘的,也不值什么钱。 柳希月却觉得奇怪。 照墨衣所说,那位有钱的老爷经常送她看起来很值钱的首饰,可是首饰盒里的首饰并不值钱,很符合她绣娘的身份。 谢天云也发现了这一点,指着首饰问柳希月:“那两个公子不是说有漂亮值钱的首饰吗?怎么没有?” 李珩转头四顾:“莫非有暗格?” 谢天云和柳希月又注意查看屋里的家具,看看是否有藏东西的机关。 他们把手伸到床头上四处摸索,又按了按柜子四壁,桌面,凳子的下方,甚至连墙面上都仔细摸索过,却一无所获。 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间屋子,普普通通的家具。 “奇怪了,她的东西哪里去了?会不会有人进来拿走了?”柳希月自言自语道。 “说不好,那么长时间没回来,这酒楼里的人当真不好奇,不看看她屋里的情况?”谢天云也猜测道。 “我去问问看。” 柳希月拍拍手,走向门口。 正朝着屋里伸长脖子张望的白衣男子见到她过来,立刻站直身体,目光转向别处,神情有几分不安。 柳希月装没看见,招手让他过来。 白衣男子两步上前,脸上展开灿烂而不失恭敬的笑容:“大人,请问有何事?” “你确定这间屋子一直没有人进来过?” 白衣男子严肃了面容:“大人,你刚才来时看到的,这锁好端端挂在房门上,确实没有打开过,肯定不可能有人进来。” “会不会有人开锁进来了,再把锁挂上去?”柳希月微眯着眼,注意他脸上的表情。 “你是说她把钥匙给了旁人?”白衣男子想了想,摇摇头,“欣缇妈妈从来不曾请人来她房里,应该不会把钥匙给人。” “像我刚才那般呢?”柳希月见他似乎没有明白,干脆挑明。 男子手中扇柄一敲掌心,轻呼道:“像大人那般?哎哟,大人哪,谁能有你这般本事啊,我都是第一次瞧见呢。”他一指这一排房舍,“这里住的是店里的绣娘,女杂役,都是老老实实的年轻女子,一个男子也无,在店里也是做工多年,我料想她们不敢私自进屋。” “她那么长时间没有回来,你们没有想着打开她的房门看看?”柳希月又问道。 “不瞒大人说,还真有这想法,我们不敢私自进来,专门问过东家的意思,东家说再等一等。欣缇妈妈在这里呆了可不是一年半载,我们还是得尊重她,万一打开门她就回来了,岂不是尴尬。” 白衣男子说得很有诚意,柳希月和谢天云刚开始检查时,也注意看过,屋里确实没有翻捡痕迹。 十六是老暗探,被人翻查过的屋子,就算尽量还原,她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脚。 “大人,屋里可是有何不妥?”白衣男子见柳希露出沉思的表情,忙问道。 柳希月没有回答他的话,回到屋里继续翻找。 看着谢天云还在这里按按,那里翻翻,柳希月的目光投向了空荡荡床底。 她突然眼睛一亮,十六以前做暗探的时候,曾见过有些人家没有能力做什么暗格机关,便在床底挖一个洞,把宝贝藏在里,会不会这个欣缇也是如此做法呢? 谢天云听了柳希月的猜测,马上道:“我去看看。” 说完便如泥鳅一般,灵活地钻进了床底。 没一会儿,就听到他沉闷的声音从床底传来:“这里的土有点儿蹊跷。” 柳希月和李珩对视一眼,忙对他道:“你挖挖看,是不是藏了东西。” 谢天云答应一声,很快就听到了刨土的声音:“果然有。” 很快他便从床底爬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大铁盒。 这铁盒外表看着普普通通,盒子上也挂了一把小锁。 开锁的任务自然由柳希月完成。 她没费什么事便把锁摘了下来,正要打开铁盒,谢天云忙伸手,对她和李珩道:“殿下,十六你们靠后,我来开。” 虽然柳希月觉得里面不会有什么,还是和李珩依言退到一边。 谢天云也退到一侧,提着剑鞘小心翼翼将盒盖挑开。 还好,一切如故,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天云松口气,当先站到铁盒前,却见盒子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只蝴蝶簪子,并没有太多首饰。 不过这只簪子非常精致漂亮,簪柄以金累丝制成蝴蝶形状。蝶须顶端各嵌一枚珍珠,身体及翅膀镶嵌了三粒红宝石,两只翅膀用金丝编成,薄如蝉翼,拿起来还颤巍巍。 就如同欣缇腰间的那只血色蝴蝶一般,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便要展翅高飞。 柳希月在相府时对首饰有所研究,一看到这枚簪子的做工,立刻轻呼一声:“这是城中刘记饰品铺的簪子。” 她说着,把那簪子的翻过来,指给他们看,果然在蝴蝶的身体背面,印了一个小小的刘字。 刘记饰品铺在京城中名声很大,做的饰品以色彩艳丽,富丽堂皇著称,当然,价格也非常昂贵。 这一支簪子,不管是做工还是品相皆不俗,没有一百两银子拿不下来。 看来,包养欣缇的真是位有钱的老爷。 第165章 蝴蝶簪子 房中三人看着这铁盒中蝴蝶簪子,心生疑问。 其他漂亮的首饰到哪里去了?会不会是欣缇离开时带走了? 想到这儿,柳希月走出房门,冲着那位站在房前,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白衣管事招招手,将他唤了进来。 “这位欣缇妈妈最后一次离开,你见到她了吗?” 管事眼珠一转,将屋子里快速扫视一遍,垂下眼眸,恭敬回道:“见到了,当时我站在门口,她跟我打了个招呼。” “你看见她头上带着那位有钱老爷送她的漂亮首饰了吗?” 白衣管事回想一下,不确定地道:“我正在招待一位客人,没有特别留意。”他说罢,又凝神思考片刻,抱歉地笑道,“我真没在意,想必是有的,往常出去她都妆扮得很漂亮,上次也是如此。” 柳希月心里清楚,欣缇就算戴了,估计就是一支,并不是太打眼,要真把她的那些漂亮首饰全戴上,管事的想不注意都不行。 “她有没有带小包袱之类的?” “这个有,她每次出去都会带着个小包袱,所以我们开始以为她是出门去做针线,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柳希月和李珩对视一眼,心里猜测,说不定这位欣缇妈妈把她的首饰装到包袱里,存放到了别处。 柳希月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据陈仵作所说,欣缇曾经生过一个孩子,让他们去找城里的稳婆查一查,现在倒是可以先问问这管事,有没有发现她的异状。 要照他所说,欣缇平时一直待在酒楼里,她又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想到这儿,她抬起头问白衣管事:“你们欣缇妈妈近期有没有别的异常情况,比如长胖了,哪里不舒服,肚子疼之类? “长胖?这我倒没注意。” 他作为酒楼的管事,天天在意的是能给他们挣回来大把银钱的公子们,哪里会在意这些绣娘是胖是瘦。 不过,欣缇不舒服他倒是有印象。 “我记得元宵节前一天,她突然肚子疼,跟我说要去城里的医馆找郎中瞧瞧,我看她脸色难看得紧,怕她在路上支撑不住,还派了马车送她进城,到医馆门口后,她就让马车回来了,还说可能要在医馆住上一晚。果然她第二天下午才回来,脸色惨白,人也没有精神,在屋里歇息了好几日,才重新做活计。” 那就应该是这段时间生产的。 冬天衣服穿得多,有些人怀孕又不显怀,欣缇做为绣娘,肯定也有法子隐藏自己的身体,不被人发现。 而管事身为男子,在这方面不如女子敏感,没有发现倒很正常。 只是不知道这孩子又去了哪里,莫非让有钱老爷带走了? 或者是另找地方安置,所以欣缇把首饰带出去变卖,好养育他? 可为何又剩下这一只蝴蝶簪子? 好在有了这支簪子,拿到刘记饰品铺去问问看,也许就能找出这位有钱的官老爷是谁。 柳希月把簪子拿给管事看了看,对他道:“这支簪子我们要拿回去查案。” 管事的忙垂头答应。 柳希月又让谢天云将守在门外的校尉叫进来,将这间屋子封了。 白衣管事听他们这么说,皱起眉,踌躇半天,终是向柳希月施了一礼:“大人,小的有个不情之情,还望大人能够成全。” “你说吧,什么事?”柳希月把簪子包起来,随口问道。 “可否请校尉大人们从侧门进入,现在正是客人上门之时,进来的官兵太多,怕客人恐慌。” 柳溪月也不予声张此事,便看了眼李珩。 李珩微一颔首,柳希月点头应了,指指谢天云:“行吧,侧门在哪,你带他去。” “小的另找个人带这位大人前去,小人就等在这里,听候大人差遣。” 柳希月答应了他的要求,他觉得很有面子,态度更加恭敬。 说完管事出了门,朝着另外一间屋子叫了一声。 那个伸头打探的绣娘打开门,对管事道:“白管事,有何吩咐?” 这绣娘年纪很轻,长得眉清目秀,气质端庄娴雅,站在那亭亭玉立,倒是位很漂亮的姑娘。 白管事指着谢天云道:“含衣,你带这位大人去到侧门。” 含衣答应一声,冲谢天云一屈膝,便招呼他跟着过去。 谢天云顿时眉开眼笑,今天总算能够跟漂亮姑娘说上话了,不枉来这一趟。 柳希月看着他雀跃的身影心里好笑,转头低声对李珩道:“殿下,等这屋封了,我们就到刘记饰品铺去,查查这簪子到底是谁买的。” 李珩却不愿意,担心地看着她的脸色:“先回去吃饭,早上出门到现在,你就吃了点点心。” 现在谜底就在眼前,柳希月只恨不能立刻飞到刘记饰品铺,哪有心思吃东西。 “现在不饿,等会再吃不迟。” 李珩知道柳希月的性子,执拗得很,叹口气。 只能上车后,把马车里的点心拿出来,再垫一垫了。 白衣管事倒是很善解人意,忙道:“殿下,大人,辛苦了,小店有上好的酒菜,可以装进食盒里,两位大人提上,在车里就能享用。”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柳希月听他这么说,心里倒是一动。 这里肯定有不少美味佳肴,难得来一次,品尝品尝也不错。 管事骄傲地扬起头:“大人,别的不敢说,我们店里的松鼠鳜鱼那可是一绝啊,还是水晶肘子,也是别处吃不到的美味,就连我们的粳米,也是从江南庄子运过来的,又糯又有筋道,特别香。” 白衣管事就站那报了一串菜名,把柳希月说馋了。 “照着你们店里的招牌菜,给我们整治一桌,用食盒装上,好吃的点心也装点。” 她说着从钱袋里掏出一块银锭递给他:“够了吧?” “不用不用,大人,这是我们小店孝敬殿下的。” “你什么意思?我连吃顿饭的钱都没有?”柳希月竖起了眉毛,很是不悦。 管事吓一跳,这完全就是有钱家小姐公子的作派嘛,钱多得没地花! 看来这位大人就是跟着殿下出来玩玩的高门贵女,不过还真是有点本事。 他不敢再多话,接过来银锭:“大人稍等片刻,马上就能装好。” 柳希月点点头,这么一来,肚子也填饱了,可以不慌不忙慢慢查案了。 第166章 温馨一刻 平王李珩的马车外观十分豪华,车厢用红木打造,雕刻着翱翔云端的龙形图纹,车轮包裹着金属,车窗上方镶嵌着绿松石和红宝石,即便现在天色已经变暗,仍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马车内部更是布置得极为舒适,除了软垫座椅和精致的丝绸窗帘,车厢里还配有小桌和银质的灯具。 等李珩和柳希月在马车坐稳,谢天云从两名校尉手中接过酒楼管事准备的食盒,将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 菜品很是丰富,除了管事所说的松鼠鳜鱼和水晶肘子、还有红烧里脊、麻辣肚丝、宫保野兔,芫爆仔鸽,再加上几个素菜和一碗酸笋豆腐汤,把小桌摆得满满当当。 这些菜品看着色香味俱全,精致异常,只是份量很少,小小的一碟。 好在米饭有一大桶,食盒里还有几碟点心,他们三人连饭带菜应该足够了。 管事想得挺周到,除了饭菜点心,还准备了温热的手帕,让他们擦脸洗手。 柳希月拿过手帕检查片刻,验明没有问题后,才递给李珩。 李珩接过擦拭着双手,冲她微微一笑:“他们没那么蠢。” 这些东西都是在众人的注视下送过来的,他要出点什么事,这家酒楼都会荡平。 酒楼里的人一个都逃不脱,酒楼东家也难逃死罪。 真要想害他,自会用隐密的法子,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来。 “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谢天云用银筷子检查完桌上的食物,给两人倒了茶水,嘀咕道。 此时,马车缓缓启动,平稳得桌上的茶水只泛起细小的波纹。 “吃饭吧。” 柳希月看着桌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佳肴,顿时垂涎欲滴。 “其他人都有吃的吧?”她端起细瓷饭碗,率先夹了一筷子鱼肉,问谢天云。 “有,我让管事的包了一大堆包子给他们,味道倒好,就是太小了,一口一个。”谢天云在一旁侍候着李珩吃饭,满足地道,“这家酒楼男人不咋样,饭菜倒是不错。” 随着夜幕降临,车厢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谢天云拿出蜡烛点上,车厢内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温暖的橘色灯光洒在柳希月和李珩身上,车厢里弥漫着温暖宁静的氛围。 两人还从来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用餐,一时间觉得又新鲜又特别。 李珩看着柳希月吃得香甜,夹了一块仔鸽给她,温柔地:“尝尝这个,还挺香。” 柳希月看他杯里的茶已经喝干,碗里的饭顷刻间也见了底,抱歉地冲他笑笑。 她急切想要知道案情结果,都忘了吃饭,她饭量小还好,随便吃点点心便能支撑。 李珩一个大男人,只吃点点心哪里够,可能早就饿坏了,却一直陪在她身边,没有吭声。 柳希月检讨道,“欲速则不达,我太着急了。” “我能理解,换作是我,我也会如此。” 李珩又夹了一筷子菜给柳希月,冲忙着给他布菜的谢天云道,“行了,你也坐下吃吧,我不用你侍候。” 谢天云略一迟疑,想要推辞,奈何肚子很不争气地发出“咕咕”鸣叫。 李珩和柳希月都笑起来。 柳希月对他道:“别扭捏了,又不是没在一块儿吃过,早点吃完,早点收拾了。” 谢天云这才不好意思地坐在一角,给自己盛了饭,也大口吃起来。 李珩和柳希月平日里都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谢天云也不敢多言,一时间,除了车轮单调的“辘辘”声,车厢里偶尔响起碗筷的碰撞声音,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声音。 因为有柳希月在旁,李珩只觉得今天这顿饭特别香甜,再加上跑了一天,确实饿了,这菜品又酸甜香辣,很是开胃,柳希月还在捧着一碗饭细嚼慢咽,他竟已吃完了两碗。 “殿下,慢着些。”谢天云都被唬住了,一边给他添饭,一边劝他道。 好久没看到殿下有这么好的胃口了,吃得如此满足。 看来殿下是真喜欢这家酒楼的饭菜,以后没事可以过来整治上一桌,提回府里享用。 柳希月饭量小,一碗饭吃完便饱了,李珩劝她道:“再吃一碗。” “不了,晚上不宜多吃。”柳希月摇摇头。 李珩知道柳相很讲究养生之道,对柳希月想必要求得严格,已经养成了习惯,也不勉强她,只劝她喝点汤。 柳希月点头应了,盛了半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只觉得李珩吃饭的动作优雅专注,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李珩被她的目光注视,也不窘迫,冲她笑了笑,仍然姿态娴雅,不紧不慢地吃着,吃完第四碗米饭便停住筷子,谢天云也忙给他盛了半碗汤。 这两人吃完,谢天云便彻底放开手脚,一阵风卷残云,将桌上的菜一扫而空,丁点都没剩,最后抚抚肚子,叹口气:“饱了。” “还有点心呢。”柳希月帮着收拾碗筷,对他道。 “不用了,待会儿饿了再吃。”谢天云忙摆手推辞。 今天这一顿,真的是美味,他吃得很饱很满意。 饭一吃完,谢天云便探头出去,冲车夫道:“快点了。” 车夫答应一声,一甩缰绳,马儿立刻扬起四蹄,疾驰飞奔。 待回到城中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的灯笼次第亮起,昏暗的道路被温暖的光线洒满,宛如一条珠链,悬在京城的上方。 此时的京城,与白日里相比,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马车穿过热闹的夜市,林立的酒肆,直接朝着刘记饰品铺所在的东街奔去。 “殿下,你觉得这枚簪子是何人送给欣缇的?” 柳希月将簪子拿出来,问李珩。 李珩摇摇头,淡淡道:“这种事情我不猜测,只看事实。” 谢天云正想要说出自己的意见,听到李珩这么一说,立刻闭上了嘴。 柳希月也觉得李珩说得有道理,探案最忌感情用事,先入为主,还是让证据说话吧。 第167章 有钱老爷是他? 片刻后,马车停在了刘记饰品铺前。 此时饰品铺外高竿上的店招随风而展,房檐下灯笼高悬,店铺里人来人往,生意一点不比白日差。 见到平王的马车,一个年约五旬,下颌留着几绺山羊胡的掌柜快步迎了出来,将三人请到了店里的雅间,奉上茶水,亲自招待。 掌柜的久居京城,曾经见过李珩,上前就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平王殿下驾到,小人未能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他对于李珩的尊敬,不止因为他是皇子,更因为他带领将士在边疆浴血杀敌,保家卫国。 李珩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起身,开门见山道:“掌柜不必多礼,今天本王前来,是有一个物件请掌柜认一认。” 他朝着柳希月挥挥手。 柳希月忙把簪子递了过去:“掌柜的,这蝴蝶簪子可是你店之物。” 掌柜的接过去,看了一眼,点头道:“确是从我店售出,可有不妥?” 柳希月听了,心中就是一喜,这趟还挺顺利,一下就找到了线索。 “你可记得是谁人买的这簪子?” 掌柜却摇摇头:“这簪子在我店里并不出奇,卖与了谁,我倒没有印象。” “你们店里的首饰卖出去都不做记录吗?” 柳希月有点着急,莫非要空欢喜了? “大人,有些客人买了饰品,并不予旁人知晓身份,我们也不便勉强。除非是店里的常客,我们见了便知是谁。” 柳希月想起墨衣曾说过,欣缇的有钱老爷送了不少漂亮值钱饰品与她,说不定在刘记买的不止这一件。 “买簪子这人应该在你店里买了不少饰品,你再想想?”柳希月问道。 掌柜的摩挲了下簪子,想了想道:“这簪子的确不是从我手中售出,殿下,大人,你们且等等,我去问问店中伙计,看看他们可有印象?” “我跟你一块去吧。” 谢天云马上站了出来。 掌柜看了他一眼,恭身应了,又对李珩道:“殿下,您请喝茶,小人去去就回。” 李珩端起茶杯,冲他微一颔首。 柳希月站在李珩身边,心里焦急不安,李珩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对她道:“你坐下,喝点茶。” 柳希月摇摇头:“才吃饱饭,喝不下。” “别着急,已经到了这里,肯定能有结果。” 李珩笃定地喝了口茶水。 见他这般,柳希月也略略平静下来。 这时,门帘一挑,掌柜的带着一个年轻伙计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满是喜意:“殿下,这是我们店里的伙计小葛,他认得这簪子是谁买的。” “是谁?” 柳希月眼光聚在了那伙计脸上。 这伙计十八九岁年纪,长得眉目清秀,一脸机灵相。 见柳希月这神情,知道事情比较紧急,也不废话,直接道:“这簪子是我卖出,兵部侍郎的长随永勤来买的。” “兵部侍郎?何青云?” 柳希月倒吸口凉气,看向李珩。 李珩也有点吃惊,若真是他,那就太让人意外了! “他是不是在你家还买了别的饰品?”柳希月又问道。 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没准是他家买的,别人偶然得到,再转送给欣缇也未为可知。 可如果他买了不止这一次,那基本就能确定是这个人了。 “是,不过这支最值钱。” 小葛记忆力十分好,将永勤买过的饰品一一报了出来。 有耳坠,珠钗,搔头,手链,不算多,两三个月总会来买一样。 “每次他来,都是我招待,我都记得住。”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你店里买这些饰品?”柳希月又问。 “一年多年前吧。”小葛眨巴眨巴眼,略一迟疑,不太确定地道。 柳希月和李珩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看来欣缇的有钱老爷就是这位兵部侍郎了! 柳希月心里有几分讶异。 虽然他完全符合墨衣分析的两个条件。 家有悍妻,未纳妾室,位官权重,官声极好。 因为他家的夫人,并不是蛮不讲理的悍妻, 未纳妾,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 说起来,他和他家夫人还有一段为人称道的感人故事广为流传。 他们两人的父亲曾拜于同一老师门下,又同一科考上进士,一同在京城为官,志趣相投,关系很好。 两家夫人也很说得来,两家走动很是频繁。 后来何青云的父亲派到外地为官,临行前,两家便给孩子定了婚约。 谁知道何父运气不好,在赴任的路上感染风寒,久治无果,最后死在了任上。 他母亲带着他回到老家守孝,何父的兄弟见他们孤儿寡母,觊觎他家财产,硬是逼着何母改嫁,他二叔做主将他收养。 在二叔家里,他的日子很不好过,接二连三发生意外,还好他命大,都有惊无险的躲过。 他明白这是二叔想让他意外而亡,将家里财产全部占有。 他年纪虽小,人却聪慧,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和老仆一起逃了出来,碾转找到了京城的丈人家。 他的丈人并未嫌贫爱富,因为他家里败落就悔婚,而是接纳了他,花钱供他读书。 女儿及笄后,依婚约让两人成了亲。 他也争气,考中了进士,在老丈人的帮助下,一步步往上走,在官场沉浮二十余载,终于做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 他对丈人感激涕零,对夫人敬爱有加,主动表示,这一辈子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二心。 这么多年来,他果然做到了,家里只有这一个妻子,连通房都没有,就算妻子劝他纳妾,也被他拒绝。 人们都称赞他知恩图报,有情有义,这为他的良好声誉再添上优秀的一笔。 如果这位有钱老爷真是他,那他就是个虚伪卑鄙之人,面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 而柳希月也曾在宴会上见过何夫人,虽长得不是国色天香,却也清秀端庄,打扮得很素雅,头上的饰品不算贵重。 显然是个善于理家,克勤克俭,而不是讲究吃穿的豪奢之人。 想想真替她不值,自己在家里辛苦操劳,最信任的丈夫不仅有情人,还送情人这样贵重的簪子,只怕她自己都舍不得买。 也不知道这位何大人还有多少事瞒着他的夫人。 看来有必要去找找这位何大人,看他又有什么说辞。 第168章 还有外室? 听了伙计的答话,柳希月冷冷一笑。 如果包养欣缇的有钱老爷就是这位情深义重的吏部侍郎何青云,他的一片深情倒成了笑话。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去拜访一下何大人。”李珩站起身,背着手,转头吩咐谢天云,“你去查查,待会儿和我们会合。” 谢天云领命而去,李珩又对柳希月道,“走,去侍郎府。” 掌柜的见李珩要走,忙弓身跟在身后,和伙计一块把他们三人送出门。 待他们上了车,还依依不舍地朝他们挥手,就差叫他们下次再来光临。 “唉,早就听闻平王殿下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就坐在那,也没说什么,我自己个儿就直发抖,一句假话不敢说。”伙计抹了把头上的汗。 “这就叫皇家威仪,我今天算是见识了,还有他旁边那位大人,你瞧见没有,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我敢说不是哪位公主就是哪位郡主,虽然长得一般,那通身气派,啧啧,我招待那么多贵客,就没几个比得上的。” 掌柜的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长叹口气。 前往侍郎府的马车上,谢天云已经赶了回来,正在向柳希月和李珩汇报何家现在的具体状况。 “我们查了何青云的情况,发现他最近去不少钱庄兑了银子,但是并没有购入铺子或是田地,这些银子也不知道去向。”谢天云说着脸上还露出八卦的表情,“还有啊,这个何青云不简单,十足的深藏不露。” “还有什么?”柳希月被他这副表情勾起了好奇心。 “据我们探查,他不止欣缇这一个外室。” “不止一个?”柳希月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位何青云胃口好呢。 “可不是嘛。”谢天云兴奋地点了点头,“据我们文书查来的消息看,他这段时间经常出入和北巷一处别院,那院子里住了个十分貌美的年轻姑娘,那姑娘还有两个丫鬟,于是我们便去查了那院子,你猜那个院子是以谁的名义租下的?” “何青云?”柳希月毫不惊奇地问道。 这人,把底都露出来了,还在那卖关子。 柳希月有点无语了。 “十六,你真聪明,一猜就猜到了!”谢天云更加兴奋,“何青云给年轻漂亮的姑娘家租院子,还经常出入过夜,这就是他另一个外室,而且这外室显然比欣缇妈妈得宠,能得自己一个院子。” “有查过那姑娘的身份来历吗?”李珩突然开口,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有。”谢天云忙不迭地点头,低头翻了翻手中的格录,“之前是在妙香酒楼里的清倌儿,还颇受欢迎,一年前被人赎了身,当时妙香酒楼的妈妈没有透露是哪位大人赎走的,现在看来应该就是何青云。” 妙香酒楼是燕京城出了名的青楼,白日会让楼里清倌儿出来唱曲跳舞,陪客人们喝茶,晚上就成了风月场所,供达官贵人们寻欢。 没想到这个年轻姑娘居然还是个淸倌儿。 柳希月心里更加唾弃这个何青云。 面上清风霁月,实际是个大渣男,这样的人做到吏部二把手,掌管官员升迁任命,私底下肯定贪墨不少,搞不好是个大蛀虫。 “这也是个突破口。”柳希月说道,“若何青云不配合,我们便去会会这个姑娘。” “好。”李珩点头。一行人将马车停到街口,步行来到何青云的府邸前。 何青云虽然已官至六部之首的吏部侍郎,府邸却依旧清俭,与旁的侍郎府比起来,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就连门口的灯笼看着都有几分黯淡。 若不是知道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事,那个淸倌儿的小院子,那些送给欣缇的精美首饰,柳希月真要被他给骗了过去,盛赞他两袖清风,一身正气。 想到这,柳希月不禁冷笑着说道:“在外豪掷千金,就为博美人一笑,自家发妻却跟着他过清俭的苦日子,还以为夫君对自己痴心一片,这何侍郎倒真会做表面功夫。” “他要维持廉洁的形象,只能如此。”李珩冷哼一声,“不管怎样,他左拥右抱的好日子到头了。” 李珩说着,对谢天云使了个眼色, 谢天云立刻上前,叩响了何府大门。 不多时,大门“吱哑”一声打开,一名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从门口探出头,看了看门口站着的李珩和柳希月,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何事叩门?” “我们要见何大人。”柳希月也皱了皱眉,语气冰凉地答道。 “我们老爷今日不见客,请回吧。”那小厮很是不耐烦挥挥手,便打算关上门。 谢天云哪里容他关门,眼疾手快一掌挡住房门。 “你们干什么?都说了不见客!想吃板子吗?滚!”那小厮没想到谢天云如此野蛮,顿时大怒,提高了声音斥道。 “放肆!”谢天云一声冷喝,打断那小厮的话,用力一推门板,将那小厮推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谢天云背着手,面黑如锅,冲小厮道:“平王殿下查案,特来提你们老爷去调查,岂是你说不见就不见的?殿下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 那小厮本来还想辩驳几句,但一听到平王的名号,立刻歇了嚣张气焰,脊梁骨都软了下来,看着李珩直打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虽刚调到门房来,没多少经验,但平王的名头他还是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这位可是燕京城内出了名的“玉面阎罗”,砍人脑袋犹如砍瓜切菜般容易,自家老爷到底犯了事,竟然被这阎罗找上门来? 别牵连了他跟着受罪才好! 可万一不是呢? 身份尊贵的皇子怎么可能会晚上出来办案,应该在府里呆着喝美酒观佳人才是啊! 难不成是骗子? 不行,他可不能上当,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丢了! 想到这,他勉强维持着冷静,梗着脖子问道:“你说你们是平王殿下的人,可有证据?” 李珩懒得废话,上前向他亮出了御赐金牌。 那小厮看着李珩手里的金牌,脑袋“嗡”的一下,膝盖一软,不由自主跪了下来,不敢再阻拦。 李珩见状,对着身后的锦衣卫们使了个眼色。 几队锦衣卫立刻上前,一脚踹开何府大门,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李珩和柳希月对视一眼,也抬步跟了进去。 没想到刚进外院,就看见了院中站着的何夫人。 第169章 手刃亲夫? 见李珩一行人进了门,何夫人冲着李珩施了一礼:“平王殿下。” 昏暗的灯光下,何夫人站在院中,腰板挺得笔直,面无表情,一身青色衫裙衬得她的眼眸更加幽深。 就好似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世间已没有任何事可以扰乱她的心绪。 柳希月看着她平静无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麻木的脸,惊得厉害。 她记得自己上次看见何夫人的时候,是在兵部尚书母亲的寿宴上。 那时她身着新衣,带着女儿一同前去贺寿,虽然神情也是端庄平静,但却还是充满生机,看着女儿也是一脸慈爱。 那时,她还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可时隔不久,现在的她,就仿佛是一具空壳,内里已经死了,只剩一副皮囊强撑着。 行尸走肉,完全可以形容她眼下的状态。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夫人到底受了怎样的刺激,竟然变成这样。 而且,除了门房那傻愣愣的小厮,何家下人怎么一个都没有瞧见,就任由他家夫人站在院里,独自赏月? 何夫人并没有注意到柳希月眼里的惊讶,只是静静地望着李珩。 “不知平王殿下突然到访,所为何事?”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 “本王来查案,还请何夫人不要阻拦。”李珩对何夫人还算客气。 “查什么案?”何夫人没有动,继续问道。 “不便透露。”李珩背起双手,声音冷了几分,“本王要拿何青云,还请夫人让路。” 何夫人眼睛眨了眨,面上的神情变了变,似有几分惊异。 她低下头,轻笑一声:“那可是不巧,外子现在不便见人。” “不便见人也得见。”李珩失了耐心,不再与她多话,提步往里走。 刚走没两步,众人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迎面而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男人惨烈的痛呼声。 “救命……来人……救命……” 李珩和柳希月不由得神色大变。 “这是何大人的声音,你把他怎么了?”柳希月望向何夫人,惊问道。 何夫人抬头看了眼柳希月,已恢复原来平静的模样,语调冷得可怕。 “我给过他机会了,是他不珍惜。” 说完,她望着前方,眼神空洞,再不发一语。 柳希月和李珩顿觉不好,让锦衣卫绑了她,带人冲了进去。 一进外院的堂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何青云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双手撑地,痛苦地往外爬行着,一道血痕从堂屋中央一直延续到堂屋门口。 见有人来了,何青云好像是看见了希望,眼里有了光亮。 他嘶声大喊:“平王殿下!救救我!救救我!” 李珩看了看地上形象惨烈的何青云,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后退一步。 一旁的锦衣卫见状,立刻有两人闪身上前,持刀挡在了李珩身前,将他护住,另有一人则上前探查何青云的伤势。 这一看,他便猛地站起身,朝外面何夫人的方向看了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柳希月看他那样子,好奇地问道。 “何大人的伤……”锦衣卫嗫嚅道。 对着柳希月,他更不知道如何作答。 “会死吗?”李珩见他欲言又止,猜到了真相,只是脸上的表情仍然十分冷漠。 “暂时不会。”这次锦衣卫答得痛快。 得了这个答复,李珩眉头都没再皱一下,冷漠地吩咐道:“抬走。” 刚吩咐完,他想了想,又改了主意。 他对锦衣卫摆摆手道:“算了,别动他,免得血流不止。来人,去请太医来替他治伤,你,看着点,别让他死了。” “是。”那锦衣卫得了令,立刻拱手行礼,快步出去了。 另一个锦衣卫则密切注视着何青云的状况。 此时的何青云,已经痛得叫不出声,呼哧一声,晕了过去。 柳希月对他的伤口很好奇,想上前查看,那锦衣卫红着脸,拦住她:“十六姑娘,这伤,你不方便看。” 柳希月注意看了下,何青云下身的血迹最多,再想想何夫人的表情,猛然醒悟过来。 何青云,是被他夫人给去势了? 李珩吩咐谢天云带着几名锦衣卫看住何府下人,让他们老实呆在房内,不要乱跑。 待一切布置完,转头看向一脸震惊的柳希月。 “十六,你怎么看?” “先审审何夫人吧,看她如何说。”柳希月合上嘴,看着屋内的血痕,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太巧了,我们刚说来提审他,他就被人所伤。” 柳希月顿了顿,补充道:“还是被他夫人所伤。” “好。”李珩没有异议,立刻派人去安排。 讯问何夫人被就近安排在堂屋旁侧的侧间内。 柳希月和李珩推门进去时,何夫人被绑着双手,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 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绺碎发从她鬓边滑落下来,在她的脸侧晃晃悠悠,轻轻飘荡。 柳希月朝她的手望去,这才发现她手上血迹斑斑,不知是何青云的还是她自己的。 “何夫人受伤了?”柳希月问旁边的锦衣卫。 “没有,应该是何大人的。”锦衣卫瞥了眼何夫人的手,回道。 听见有人说话,何夫人抬起头,看向柳希月。 那双幽深的眼眸内依旧是平静且麻木,只是在看见柳希月严肃的表情时,露出一点点欣喜。 “怎么样?”何夫人的声音传来,有一丝颤抖,“他死了吗?” “还有口气,疼晕过去了。”柳希月看着她,轻声答道。 “那可惜了。”何夫人叹口气,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失望,“早知道就不留情了。” 柳希月眼睛眯了眯。 她不知道何夫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你为何想杀他?”柳希月问道。 第170章 若有不忠,必自宫 何夫人眼皮抬了抬,嘴角勾了勾,嗤笑出声,看向柳希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似乎她问了个天下最愚蠢的问题。 她将那绺乱发抿在脑后,敛了笑意,语气很平静:“因为他该死。” 柳希月不被她的情绪影响,挑挑眉,继续问道:“他做了什么?” “你们不都知道了吗?”何夫人终于仰起脸,正眼看着柳希月,声音里满是嘲讽,“明知故问?大人特地来看我的笑话?” “我们知道什么?何夫人你且说说看。” 何夫人却抿抿唇,目光望着虚空的一处,没吭声。 柳希月用手指扣了扣桌面,面上颇为不悦,“何夫人,你丈夫做了什么,该不该死,不是你能决定的。就算他贪赃枉法,叛国通敌,犯了不可饶恕的死罪,官府判了他的刑,也轮不到你来行刑。我尊你敬你,不欲令你颜面受损,才特意在这里审你,希望你能明白。” 何夫人撇撇嘴,显然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何夫人,现在你是杀害亲夫的嫌疑人,你要还是这态度,不配合我,可别怪我把你带回刑部,要真关进大牢,闹得人尽皆知,丢的可不止是你自己的脸。” “呵,那就让他丢,他何青云做得出这种事来,还怕丢人?” 何夫人一说起何青云,就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死啖其骨的表情,根本不在意柳希月的话。 柳希月看她那样,心里明白,何夫人肯定知道了何青云在外面包养外室的事,才做出这等极端的事。 看来何夫人性子极刚烈,对何青云用情极深。 这样的事情对她的打击极大。 否则像她这样有儿有女的正房夫人,大可按照一般世家夫人的做法,要么给笔银子把外室打发走,要么抬进府来,过了明路。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真进了府,随时都能看到,可能倒没了新鲜劲,过几天再抬一房漂亮可人的姨娘通房,让她们自个儿斗去,正房夫人还能看个乐子。 反正不可能威胁到她正室地位,平日里研究首饰衣衫,时不时再到各处参加宴会,只要把管家大权牢牢握住,日子不知道多逍遥。 丈夫?有了儿女,他不过就是行走的钱庄,定时把俸禄交回来就行,其他的,让那些小妾姨娘们争去吧。 何夫人太想不开了。 柳希月叹口气,缓缓走到何夫人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她:“何夫人,你不想想自己娘家的面子吗?为了何青云这么个人,损了娘家的面子,儿女的名声,值得吗?” 她自己就是世家大族出身,对于家族来说,好的名声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而家里的女子和她一样,从小就被父兄用家族名誉约束着,所以也知道现在最能让何夫人感到威胁的是什么。 何夫人一怔,看着柳希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一个女校尉,竟然会为自己想到这一步? 她的眼圈红了,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眼中滑落,她哽咽着道:“是我连累了我的女儿,她刚说了人家,现在” 她从刚才的紧崩情绪中脱离出来,想到将要面对的问题,哭得不能自已。 越来越多泪水从脸上落到她的衣襟上,转眼间便湿了一大片。 “我爹娘,我的侄子侄女,都被我连累了,我真该一起去死。”她泣不成声,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 可是若时间重来,她知道她依然会那么做,那一刻,她完全没了理智,只想惩罚背叛她的人。 她的眼神迷离,嘴角泛起笑容,回忆甜蜜往事:“他六岁来到我家,我爹娘对他非常好,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他们担心他会感到寄人篱下的不自在,总是尽可能地为他着想。我知道,他将来会成为我的夫婿,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无论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会舍不得吃舍不得玩,全都留给他, 看到他开心的样子,我也会感到开心。看到他难过的,我也会跟着难过。我知道,他对我也是同样的感觉。我们心心相印,盼着能早日成亲。成亲以后,他待我更好,我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他俸禄不多,性子又高洁,不愿接受我爹娘资助,我敬佩他的为人,偷偷用嫁妆补贴,从来不告诉他。我可以拿着帐册算了算,就为了省下一毫一厘。 现在他总算奔出来了,一步步往上高升,他” 何夫人哽咽得说不下去。 顿了顿,她突然笑出声:“你知道吗?他曾向我发誓,这一生只会有我一个人。若有不忠,就自宫,做太监。哈哈,如今他违背了,下不去手,我来帮他,这是他应得的。” 何夫人的情绪又开始失控,眼神变得疯狂。 这件事,已经完全摧毁了她的理智,根本没法克制自己。 想想也正常,这么多年来,丈夫一心一意待她,儿女孝顺懂事,京城里那些自诩宽厚仁慈,体贴丈夫的官家夫人,哪一个不在悄悄羡慕她? 结果全是假象! 柳希月看到何夫人的反应,心中明白自己猜的没错。她握住何夫人的手,安慰道:“何夫人,不要过于担心。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且冷静一下。” 何夫人冰凉的双手感受到了丝丝暖意,强力平复情绪。 柳希月把自己的丝帕拿出来递给她:“何夫人,擦擦眼泪,我们一块想想,怎么尽量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何夫人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她看得出来,柳希月是真心为她着想。 待何夫人擦干净脸上泪水,柳希月轻声问:“何夫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要下这样的手?” 事已至此,何夫人不再隐瞒。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是……他养了外室。” 柳希月听她这么说,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她默默地看了何夫人一眼。 她果然知道了。 这时,何夫人又说话了,声音里满是绝决和痛恨:“既然他管不住自己,那就由我来帮他管。” 柳希月略一迟疑,问道:“何夫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171章 欣缇是何青云杀的? 何夫人手里捏着柔软的丝帕,静静望着远处的门框。 这一瞬间,她思绪万千,眼神中透出一丝难过。 良久,她悠悠叹口气,抬起头,看着柳希月,淡淡地说道:“是他告诉我的。” 柳希月震惊地看着何夫人,难以置信。 何青云不是一直都小心行事,不愿被人发现吗? 现在为什么会主动揭露自己的秘密? 莫非这一次他情深难抑,不忍那位年轻美貌的外室流落在外,想将她接进府中过了明路,这才告诉何夫人? 可从他一贯的行事来看,不像是这样的人哪! 这事还真是透着蹊跷。 她问何夫人:“何大人亲自告诉你的?” 何夫人默默点了点头,神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伤心痛苦的时刻。 她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机械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柳希月。 今天晚上天刚黑,平日里还在兵部处理公务的何青云破天荒地跑了回来。 他一回来,就惊慌失措地拉着何夫人,告诉她,刑部有人在调查他。 何夫人当时正在盘算上个月的府里帐册,正为一笔收支对不上烦心。 听到他这么说,不以为意,还笑着安慰他:“查就查呗,你行事坦坦荡荡,做事尽职尽责,别人都回家休息,你还在衙门里操劳,你还怕人来查?正好查出来,报与皇上知晓,你有多勤恳。” 何青云支支吾吾半天,又是给何夫人倒茶,又是给她捏背,倒把何夫人弄得手足无措。 这是他们年轻时经常玩的把戏,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何夫人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 她笑着对何青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实说,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何青云双腿一软,就要跟何夫人跪下:“夫人哪,我一时糊涂啊,我本意并非如此,你要原谅我!” 何夫人眼神一凛,看来夫君这次犯的糊涂不小。 不过,就算这时,她也没有想到何青云是在女色上犯错,还以为他被人游说,动了私心,贪墨公款。 在何青云步步高升期间,这样的事情不要太多,何夫人自己赶走前来送礼的人都数不胜数。 而且据何青云说,衙门里的同僚也劝说他不要太过孤高,什么“水至清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让他该收的还得收,要不然大家都不好做。 不过何青云都顶住了,一直廉洁守法,不肯同流合污。 这也是何夫人敬佩他,也引以为傲的一点,就算是粗茶淡饭,布袄荆钗,她也甘之如怡。 现在看来他是顶不住压力,悄悄收钱了? 她忙扶起他,着急地问道:“怎么了?是你收了别人贿赂事发了?” 她甚至想好了,如果真是如此,她就变卖嫁妆,补上钱款,如果不够,就去娘家筹措,誓要助他渡过难关,以后再徐徐劝他,再不要做这种事。 没想到何青云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露出窘迫之色。 “我,我,夫人,不止是这事,还有一事。我被人算计了。前段时间,一个同僚请我吃酒,我一时兴起多喝了两杯,醉倒了,人事不知,等我醒来,我,我” 何夫人心一跳,怒气开始在胸里郁积,嘴唇直打颤。 她双手紧紧握住衣襟,尽量让声音平稳:“你,如何?” “我醒来后,发现榻旁躺了个赤身裸体的妇人,一问,才知道,我酒醉之时,一时没控制住,把她给收用了。”何青云满脸羞愧,声如蚊呐。 何夫人死死咬住嘴唇,森然道:“然后呢?” “此妇人乃是同僚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丈夫去世,无依无靠,特来投靠他,帮着做点杂务,哪知道,我竟然干了这糊涂事,坏了她清白,若我不纳了她,她就要在衙门前上吊,说我逼死了她。不得已,我只能把她养了在外面。” 何夫人呵呵笑道:“你倒真是有情有义。你就是为这事来求我?要抬她进门?” “不不,我没有此意。我另有一事相求。” 何夫人上下打量着何青云,仿佛今天才认识他:“何事?” “刑部的人在查我,你帮我应付一下。具体的你也莫要知晓太多。”何青云冲何夫人摆摆手,一副为她打算的模样。 “他想要我为他做证,让我告诉刑部的人,那晚他在府上,一直和我待在一起。”何夫人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然后你就对他动了刀子?”柳希月问道。 何夫人摇摇头:“我对他道,我可以帮他,但是他得告诉我,是只有这一个外室,还是有其他的?要是他老实说了,我可以不追究,若是我让我查出来” 于是六神无主的何青云便老实招了,曾经还有两个外室。 多年前有一个,已经被他遣走了,另外两个外室一个养了两年多,一个一年多。 何夫人平日里外表温柔和善,内里却最是刚烈不过。 听到何青云睡了女人时,胸中的怒气便已经郁积起来,随着他的坦白越积越多,憋得胸口都要快要胀破了。 现在这话,犹如一粒火星,将这怒气点燃,“蓬”地烧了起来,越烧越旺,将她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起身拿起桌上的裁纸刀就朝何青云刺去。 何青云吓个半死,没想到老实招了会是这个结果,边躲边大声安抚她:“夫人,我已经把那妇人杀了,你莫要生气。” 可惜这时候的何夫人根本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往日何青云对自己的承诺,而他多年前就背叛了她,在外面置了外室,自己以为他在衙门辛苦公干,专门做了宵夜等他回来,给他补身体,结果全是在陪着外室幸福甜蜜,留她独守空房。 她越想越恨,恨不能将这无耻之人千刀万剐。 何青云见何夫人状似疯魔,大惊失色,抬腿就往外跑,何夫人踢了个绣墩过去,将他绊倒在地,提起裁纸刀就插进他的下身。 “你若负我,就自宫做太监!”何夫人咬牙切齿地道。 说着手起刀落,将他管不住的玩意儿给割了下来。 听到他的惨叫和下身不断外涌的刺目鲜血,何夫人更加癫狂,心里想着,这人心思歹毒,外室都狠得下心杀,今天要是放过他,会不会有一天,把自己也杀了? 干脆先下手为强,把他杀了再说。 刚要提刀,下人进来通报平王带人闯了进来。见到这满室惨状,吓得脚直发软。 何夫人也顾不得杀人了,命下人全躲进房里不要出来,自己走到外院应付平王。 柳希月听了她的讲述,惊得不行,失声问道:“欣缇是何青云杀的?” 第172章 提审渣男 柳希月万万没想到欣缇竟然是何青云杀的。 原以为刑部尚书不愿意调查她的身份,而她又是玉兰人,这之间会有关联,只要查出她的身份,就能发现点端倪。 可如今看来,这只是一起简单的情杀案,和血色红蝶没有关系。 何夫人听到她的话,诧异地点了点头,反问道:“对,就是叫这个名字,原来大人你们也知道?” 柳希月轻哼一声:“何夫人,你当我们今晚为何会来?” 何夫人突然自嘲般笑了笑:“何青云不惜破坏誓言也要将这什么欣缇养在外面,不知道是如何宝贝,放在心尖尖上疼宠,如今说杀就杀了,毫不留情,谁能保证,哪天我挡了他的道,他不会杀我?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柳希月紧接着问道:“他说了为何要杀欣缇吗?” “这得问他了。”何夫人将头偏至一边,声音略有些低沉,“他没有告诉我,我也不耐烦听,左不过是不合他心意了。” 柳希月回头望了眼沉默坐在一旁的李珩,点了点头。 “何夫人,还有什么要补充吗?”李珩明白她的意思,开口问何夫人。 何夫人转过脸,看着李珩。 她的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静默片刻,终是摇摇头:“没有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跳动的烛光在她眼里变成了两簇小小的火苗,只是这火苗黯淡无光,若隐若现,像是随时要熄灭。 柳希月看着面色惨白的,身子微微颤抖,却强自镇定的何夫人,没有再追问。 她直起身,对何夫人道:“何夫人,既然你承认伤了何大人,我们就得带你回刑部再行审问。” 何夫人点点头:我知晓。” 虽然双手捆着不便,她还是细细地将衣服理得平平整整,又抿了抿头发,觉得妥当了,这才站起身。 她冲着李珩施了一礼:“殿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成全。” “何夫人,请讲。”李珩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还和缓。 “臣妾罪有应得,并无二话,只是臣妾的女儿已经在后院歇下,并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今天晚上不惊动她,等明天醒来再告诉她详情。” 何夫人说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哽咽道,“臣妾不想她看到此等不堪场面。” 她的肩膀不住颤抖,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刚才那个疯狂偏执,被丈夫背叛,丧失理智,一心只想惩罚他的妻子。 她现在只是深爱女儿、全心全意为女儿着想,怕她受到打击的慈母。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将背上妒妇的名头,家完全毁了,名声也坏了,她的儿女再难以在京城官宦圈立足。 甚至她在书院读书的儿子不能参加科举,大好前程就此止步。 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无休止的流言蜚语,举步维艰的生活。 为了这么一个渣男,真是不值。 李珩叹口气,站起身点头应了:“行,本王答应你。” 何夫人喉头里发出一声哽咽,颤抖着谢过李珩,对两人道:“走吧。” 李珩命人将她先带回去。 待她离开,李珩的脸色冷了下来,转头问一旁的锦衣卫:“何青云怎么样了?” 旁侧立刻有锦衣卫上前禀报:“太医已经将他血止住了,又服了止疼的麻药,暂时没有大碍。” 李珩手指勾了勾,木着脸吩咐:“既然死不了,就提上来问话。” 那名锦衣卫领命而去,不多时,就有两名锦衣卫抬着一副担架回来。 顿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很快弥漫了整间屋子。 李珩和柳希月不由自主地皱皱眉,用手指捂着鼻子,看向担架上躺着的何青云。 这还是柳希月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何青云。 他四十岁上下,面色惨白如纸,留着短须,长相很是清秀,有一股书卷气。 单看外表,倒是人模狗样,很有欺骗性。 只是他现在的形象极其凄惨。 发髻被打散了,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脸旁,面上冷汗涔涔,锦袍上染满了鲜血。 他闭着双眼,一直在哼哼叽叽地痛苦呻吟,仔细看,眼角还不住有眼泪在往下淌。 进了屋,他便睁开眼,见到李珩,哆哆嗦嗦哭诉起来。 “殿下,你可要为下官做主啊!若不是殿下来得及时!下官就要被那毒妇刺死了!” 李珩冷哼一声,笑道:“你倒说说看,本王如何替你做主?” “那毒妇竟敢谋害亲夫,刺杀朝庭命官,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请殿下绑了她,把她丢进大牢,处以极刑。” 何青云喘着粗气,面孔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 显然这些话一直盘桓在他的脑子里,不停歇地说了出来。 李珩冷哼一声,盯着他:“何夫人犯的何罪,自有刑部去审,不用你来教本王该如何去做。现在本王倒要问问你,收受贿赂,贪墨公款,谋害人命,此等罪行你可曾犯下?” 何青云没想到李珩会这样说,面色更白了。 他嘶声叫起冤来:“殿下,下官冤枉啊,下官一向光明磊落,两袖清风,连蚂蚁都不忍踩死,如何敢杀人,还请殿下明查!” “冤枉?你且告诉本王,欣缇是如何死的?” 一听李珩提到欣缇,何青云顿时萎靡下去,也顾不得叫冤了,躺在担架上喘着粗气不说话。 “你为何要杀她?”柳希月抬手指扣了扣案几,语气冰冷地问道。 何青云一阵沉默,好半晌,突然迸出一句:“我没有杀人!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欣缇。” “哦?”李珩轻描淡写地扫了何青云一眼,何青云却觉得一股威压逼来,缩了缩脖子。 虽然如此,他却依旧嘴硬:“我没有杀人,肯定是那个毒妇冤枉我,她一心想要我死,想方设法地冤枉我,请殿下” “你们夫妻多年,她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家事,她为何要冤枉你,又为何要杀你?”柳希月冷声打断他。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何夫人在他势微时无怨无悔地嫁给他,不怕吃苦,不怕艰辛,现在却被这个负心人一口一个毒妇称呼,当真是让人气愤。 第173章 来龙去脉 何青云听了柳希月的话,愣了愣,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痛苦呻吟一声,闭上眼装死。 “不就是你在外面包养外室,背叛当初对何夫人的承诺吗?”柳希月冷哼一声,“你的外室欣缇如何死去,想必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何青云脸上显出挣扎的表情。 包养外室并不是什么大事,要不是为了维持有情有义的形象,他根本不怕被人知道。 可杀人之罪,却不能应承,那是掉脑袋的大罪。 虽然他现在的状况比死了好不了多少,可至少脑袋还安安生生呆在脖子上。 此罪万万不能应承。 “她确是下官外室不假……” “既然你承认了,说吧,你究竟为了什么,要杀欣缇?”柳希月打断他的话,紧接着问道。 何青云愣了愣神,我哪里承认了?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他虚弱地叫起来:“殿下,冤枉啊,我真没杀那贱妇。” “你把她约到城南郊外的竹林处,趁她不注意,从背后用手捂住她的口鼻,令她窒息死亡” 何青云本就失血过多,又服了止疼的麻药,脑袋晕晕乎乎,不像往日般思维敏捷,听到柳希月这么说,脱口而出:“你如何知晓?” 待他反应过来此话不妥,却已经收不回来。 李珩一拍桌子,厉声道:“该知晓的本王全都知晓,还不快从实招来!是想本王打你板子吗?” 何青云惊得一哆嗦,我都这样了,平王殿下你还要打我板子?这不是趁我病,要我命吗? 本已麻木,感觉不到疼痛的下半身顿时又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李珩朝谢天云挥挥手,谢天云就要叫人把何青云抬出去,何青云吓得冷汗流了一脸,尖叫道:“殿下,我招我招!” 李珩冷哼一声:“想清楚了再说,本王今晚可不是随随便便来你府上。” 何青云果然被他的话唬住了,以为李珩调查清楚了才来找他,便详细讲述了他与欣缇相识的来龙去脉。 其实他对何夫人说的话有一半真有一半假。 他当时确实被同僚邀去饮酒,喝得兴起,多饮了几杯,同僚见他不胜酒力,便留他住了下来。 他回房时在廊上遇到一位肤白大眼的美貌妇人,虽然看着年纪不小,却风韵犹存,与年轻姑娘相比,更多了几分妖媚之色。 何青云登时被她勾了魂,一把就把她拖进房里,乘着酒兴,把她给制服了。 哪知道此女不但容貌美,手段也好,在他身下化作了一团春水,将他沉溺在了其中。 他做男人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酣畅淋漓,欲仙欲死。 自家夫人和她相比,就像一块木板,毫无情趣。 两人你来我往,大战几个回合,最终何青云心满意足,两人相拥而眠。 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才惊悉,这名叫作欣缇的妇人是同僚家请来的绣娘,昨天是应同僚夫人之邀,帮他家女眷缝制衣衫。 欣缇怨他坏了她清白,拉着他哭哭啼啼不肯放手。 正好何青云尝到甜头,也舍不得她,决定置间房舍,把她养在府外。 欣缇却很有志气,言道她敬的爱的是何青云这个人,而不是他的钱财地位,她可以靠手艺养活自己,不需何青云为她操心,免得影响他的名声。 她只求何青云不要忘了她,时不时地来看看她,她就满足了。 不过一个晚上,欣缇就被他的魅力折服,死心塌地追随他,何青云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当即答应下来。 于是两人便时时私会,感情越来越深。 随着时间流逝,何青云发现了情况不太对。 欣缇似乎经常有意无意套问一些公务上的问题,他以前不当回事,都回答得很详细。 可是渐渐地,他察觉和欣缇相会时,他随身携带的公文似乎有被人打开过的迹象。 他特地留了意,做了记号,第二天,却又好好地,并没有人翻动。 连着几次下来,他放了心,以为是他太过多疑。 这欣缇不过是心无城府,一心倾慕于他的无知妇人,根本不懂朝堂之事,只是出于好奇,才偶尔打听。 他便又重新沉迷于温柔乡中。 想到欣缇愿意不计名分地跟着他,一心为他着想,不肯花他的钱,他觉得亏欠于她,便时不时在刘记饰品店买点饰品讨她欢心。 自从坐上吏部侍郎之位后,上门送礼的人多不胜数,只为了能谋求个好的官职。 何青云很聪明,轻易不收礼,都是瞧稳妥了,不会出意外才收。 为了维持清正廉明的形象,这些银钱不能拿回家,都自己收着,倒是越存越多,送给欣缇也不觉得心痛。 只是欣缇到底年纪大了,时间一长,他没了新鲜感,便不再如以前那般经常和她相见。 就是见面,也没了往日的浓情蜜意,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厌烦。 欣缇是个心思细密之人,发现了他的情绪变化,哭着埋怨他变了心,这令他着实不快,对欣缇更加冷淡。 而这时,他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欣缇竟然和刑部的人过从甚密。 想到刑部尚书是康王的人,他顿时怀疑,欣缇就是刑部安在他身边的眼线,目的是掌握他的隐私,再借此威胁他,把他拉到康王的阵营。 何青云早就看清形势,当今圣上属意的是太子,其他皇子根本没有机会,他一早便表明了立场,要追随太子。 如果刑部抓到他的短处威胁他,他只能改投阵营。 刑部一直没动手,看来他是小心谨慎,刑部并没有拿到他切实的证据。 他决定装作什么不知道,和欣缇摊牌分手。 没想到,欣缇不肯,还威胁他,要闹到侍郎府上去,让他夫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何青云一时气急,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欣缇,永绝后患。 他本以为做得隐秘,没人看见,谁曾想,没几日刑部尚书便找上门来。 第174章 蛊毒 何青云现在回想起章明岳来找他的那个晚上,还一阵后怕。 因为刚杀了人,他心里难免惶恐不安,再无心维持勤勉形象,以身体不适为由,下了朝便早早回家。 那天晚上,他用过晚膳,独自钻进了书房里。 他一方面为着解决掉欣缇这一麻烦心里畅快,另一方面,又后悔不该亲自动手,应该忍耐住,约好和她下次见面时间,仔细筹划一番,再找个不相干的人杀她。 如此一来,这事和他一点不沾边,任谁来查,也查不到他身上。 可那欣缇太是可恶! 不过是跟她说了以后两人不再来往,她便状似疯魔,完全没了往日的温柔小意,露出泼妇的真面目。 竟然敢在他面前叫嚣,说他是个靠女人的窝囊废,如果没有他夫人提携,他不过是地上的烂泥,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扮高洁。 他生平最恨旁人说他靠丈人起家,若是在他背后悄悄议论,他可以装听不见,欣缇却指着他的鼻子骂,让他如何能忍! 他越想越气,用力一拍桌子,是那欣缇该死! 就算重来一次,他还得这么做! 只是她临死前挣扎着说出那句,有大喜事要告诉他,当时以为她是为了保命而说,现在想想会不会真有什么喜事? 不过再想也晚了,还是看看有没有需要善后的事宜。 他正在细细回想,就听下人禀报,刑部尚书章明岳章大人上门拜访。 章明岳所为何来?难道 他忙整整衣衫,将他迎进了书房。 章明岳神色慌张,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显然是从衙门直接赶来自己这里。 进来后他也不多言,直接让何青云挥退下人,开门见山问道:“是你杀了欣缇?” 欣缇的尸首被发现了? 何青云冷冷一笑。 看来她真是刑部派在自己身边的奸细,这刚一死,章明岳就沉不住气找上门来讨要说法。 可惜他找错人了! 刑部可没有任意调查官员的权力,而章明岳竟敢在他身边安插奸细,要是在皇上面前参上一本,他更讨不了好。 想到这,他一掸衣襟,好整以睱地看着章明岳:“章大人,何事令你如此惊慌,竟然胡言乱语,什么欣缇,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一介莽夫,竟然想和他斗! 六部尚书里,何青云最看不上章明岳。 人长得粗鄙不堪,说话行事也没有章法,眼光更不怎么的,竟然和康王走到了一起。 章明岳怒火中烧,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面色狰狞。 “何大人,你少在我面前装出这副高洁廉明的模样,你什么德行,我比谁都清楚!你贪墨的帐册在我这里可是厚厚一本,要不要我拿给你查阅?” 何青云眼神一凛,这是用他收受好处的事威胁他? 他可不惧,各衙门里哪有不贪的,就是章明岳自己也不干净,真闹起来,全都逃不掉。 再说了,他行事谨慎,只敢收点小礼物,还都没有留下证据。 他相信,章明岳准保比他收得多得多,要不然他家带大花园的府邸从何而来? 他拍开章明岳的手,义正言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章大人跑来是为了让我难堪,那还是请你快回吧。” “还装!”章明岳将两只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拳头挥到何青云脸上,“你老实说,为何要杀了欣缇?少跟我说你不认识她,你在哪里睡的她,跟她说了些什么话,要不要我一五一十背给你听?” 何青云眼珠转了转,知道自己着了他们的道,不再装傻,而是有几分委屈地道:“我也在找她,她一声不吭消失,我比你们谁都急。” 反正证据已被他清理得一干二净,不可能有人发现欣缇的死跟他有关。 “放你娘的屁!”章明岳几乎是忍无可忍地爆了粗口,“欣缇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 “你说话放尊重点!”被人这么羞辱,何青云也火了,提高声音打断他。 他心里有些发虚,面上却在强撑,“我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欣缇是康王的人,你杀了她,我看你怎么向他交待!” “康王?” 何青云脑里闪过康王那张阴郁的脸,心中却觉得好笑。 康王是皇子中最不受宠的,无权又无势,还没有背后势力,章明岳有眼无珠选择了康王,他还暗中嘲笑过章明岳傻。 现在听章明岳这么说,他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不以为然地笑笑:“康王殿下若有疑问,尽管来找我就是。” “你现在嘴硬,真等王爷来了,给你扒层皮下来!” 何青云冷哼一声,依旧不屑。 “且不说欣缇的死跟我没关系,就算有关系,康王殿下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章明岳说着捞起袖子,露出右手臂。 那手臂上青筋暴起,布满了整只手臂,犹如老树的粗根,虬结在一起,仔细看,似乎还在缓缓蠕动。 这手臂实在太过可怖,饶是何青云见多识广,也被惊得张开嘴,半天合不拢。 章明岳放下衣袖,阴森森地看着他道:“如何?你想不想也如我这般?” “这……这……”何青云吓得结巴,“这是康王害的你?” 章明岳不置可否,眼里却有一闪而过的痛楚:“这是蛊毒。你最好别让康王查出来是你干的,如若不然,让你生不如死!” 何青云擅长察言观色,将他这一神情看在了眼里。 他摸着手臂,心里直发慌。 他不能,他一定不能如章明岳这般,中了什么蛊毒,手臂变得如此可怕。 章明岳瞥他一眼,淡淡道:“看在何大人曾经为章某出头仗义执言的份上,章某这次姑且对你网开一面,给你一次机会,从此以后,你我再不相欠,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拂袖而去。 何青云听得云里雾里,他何时为章明岳出过头?他为何完全没有印象? 第175章 是欣缇下的蛊? 何青云揉着太阳穴苦苦回想,终于想起来了。 那得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两人还未入仕,曾在一次文会上相聚,有人以章明岳长相攻击他,说什么相由心生,他外表长得凶恶粗陋,定然心思也是恶毒,根本不应该考功名,而是应该先修身养性。 竟然还有人赞同他的观点,对着章明岳指指点点。 当时他为了表现自己正直高洁,站出来侃侃而谈。 他指责那人不该以貌取人,还引经据典,以晏子,左思等古代名人举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这样的观点,足以说明他的肤浅,没有容人气量,更不配考取功名。 以后他要是在哪一方为官,那一方的百姓才是倒霉。 这世上如宋玉那般,俊美潇洒,风流倜傥的能有几人,大部分都是长相平平,乏善可陈。 他的话自然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而何青云那时长相清俊秀雅,气质出尘,能有这番气度,更是令人佩服。 何青云沉浸在大家的夸奖追捧中,早将当事人章明岳忘在一边,更没想到因此竟结了一段善缘,在此时救他一命。 果然章明岳走后,无人再来查他,他略略放了心。 回想章明岳的那条可怖手臂,他猛地想到一个问题,他会不会也被欣缇下了蛊? “等下。”柳希月突然出声,打断了何青云的回忆,“你说欣缇会下蛊?” 何青云立刻点头:“她应该会。以前她曾对下官言道,他们玉兰国曾有一种蛊,叫情人蛊,如果把蛊下到情人的身上,便会和他心意相通,一生一世只钟情于她,若有二心,蛊虫会破体而出,吞掉情人的心脏,令他无心而亡。这种蛊可以通过贴身衣物,神不知鬼不觉种入人的体内,她问我要不要和她一块种下,下官,下官,当时与她情意正浓,甘愿让她种下,可她又不肯,说这样的感情没意思,她相信下官是真心待她,不用种蛊。” 他说着,似乎觉得自己行为不太妥当,高声分辩,“若她不是刑部派来的奸细,下官自会真心待她,是她算计下官在先,是她的错,她该死!” 柳希月懒得听他的辩解,吃惊地问道:“通过贴身衣衫下蛊?她有这本事?” “下官本是不信,她说她在玉兰国就给她的丈夫下过,哪知道她的丈夫果然背叛了她,情蛊发动,杀死了她的丈夫,她才从玉兰国逃出来,到大齐落户,她还说,若是我想给谁下蛊,她可以帮我。” “她说了如何去下?”李珩问道。 “欣缇擅长刺绣,可以完美复刻所有衣服,她做好了衣服,放在蛊汁里浸泡七天,就是下蛊利器,可以让蛊入体于无形之中,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不过下官与人并无过节,当然不可能做出此等恶毒之事,还训斥她,以后万万不能再行此事。” 柳希月眼睛一眯,欣缇是康王手下,可以利用衣衫下蛊,而柳繁月是自己长姐,又与康王过从甚密,曾经用冰丝害过柳晴月,这两者联系起来,自己如何中蛊是不是就有了答案? 柳繁月将自己衣衫样式花样告诉康王,康王命欣缇制作蛊衣,柳繁月派出丫环偷换衣衫,自己没有察觉穿在身上,不知不觉中了蛊? 若真是如此,这欣缇并不是无辜路人。 她制蛊害人,最后死了还要被人用作引蛊之躯,真是报应不爽。 不过此事还得细查,不能妄下断论。 她回头看眼李珩,见他点头,便继续问道:“后来呢?章明岳不是说放过你了,你为何要让你夫人替你做伪证?” 何青云嗫嚅片刻,偷望李珩一眼:“章大人自是言出必行,没有再来找我麻烦,可是今天我闻听他出了事,平王殿下查出他有不法勾当,将他斩杀当场,我担心杀人的事要被重新调查,便想哪知那毒妇!” 他说着又义愤填膺,怒骂道:“我要休了那毒妇,她再不是我何家妇!” 杀人的事情大致清楚,柳希月又审问他贪墨一事,这次他却不肯承认,只说是朋友偶有馈赠,并不算贪墨。 他这段时间已经想清楚了,他收取钱财时很小心,根本没有留下把柄,章明岳说什么账册,应该是诈他,要不然一直以来,刑部怎么没来找过他? 只要咬紧牙关不承认,相信李珩也没有办法。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杀死欣缇之事,不过他的情况已经如此凄惨,想必刑部会网开一面,放过他,可要是加上贪墨,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他双腿一蹬,浑身抽搐,口里嗬嗬出声,一副出不来气,快要死掉的模样。 见这情形,谢天云不敢怠慢,忙把太医叫来查看。 太医诊了诊,对李珩道:“何大人遭受重创,接着问话,心神耗费过多,身体已然支撑不住,不宜再审。” 柳希月虽然怀疑他在装假,可眼下这情形显然没法继续。 谢天云接过文书记录的供词,让何青云哆里哆嗦按上手印,便命人把他抬了出去。 谢天云将供词递给柳希月,眼里闪着八卦的光,悄声问:“何青云右手捏了个袋子,你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吗?” 柳希月灵光一闪,有了猜测,瞪他一眼:“我管他装什么!” 谢天云嘿嘿一笑,没有继续追问。 柳希月把供词看了一遍,呈给李珩,幸灾乐祸地道:“他可能不知道欣缇是黑户。” 在大齐,像欣缇这样没有户籍的黑户,等同于逃犯,若被抓住,会面临罚款、囚禁、流放甚至死刑等惩罚。 若被人杀死,官府根本不会管,扔到乱葬岗了事,连床草席都不会有。 所以就算查出何青云杀了欣缇,不仅屁事没有,说不定还会被奖赏,斩杀逃犯有功。 显然不止欣缇对他耍了心眼,隐瞒了自己黑户的身份,就连章明岳也卖了个假人情给他。 要是何青云知道事实真相,会不会郁结而亡? 李珩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殿下,眼下我们做什么?” “带人搜查何青云的书房卧室,找到他贪墨的证据。”李珩对谢天云道。 大齐鼓励人们举报贪官污吏。 根据《大齐律》规定,若妻子举报丈夫的贪污行为属实,她可以免除罪责,并有相应的奖励。 当然,若是举报不实,她将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眼下如果能找到何青云贪赃枉法的证据,将何夫人的行为定义为大义灭亲,或许能保她一命。 第176章 那人,是不是我父亲? 何青云的房间非常寒酸,一眼就能望到底,府中下人也没几个,还多是老弱。 不知情的人见了,都会深信他是个秉公执法,不爱钱财,安守清贫的好官。 谢天云带着手下,没花多少功夫,便将卧室书房搜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看来他确实没将贪墨的财物账册带回家。 柳希月皱起眉头,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心里猜测,他会放到哪里去。 李珩上前轻声安慰她:“‘雁过留痕,人过留声’,只要他做了,证据便无法完全抹除,必定会有遗漏,我们继续找就是。” 柳希月眼睛一亮,冲李珩笑道:“有了!还有个地方!” “哪里?”李珩抬抬眉问道。 “何青云不是还包养了一个清倌吗?小谢说何青云对她特别着紧,或许她知道些内幕。”柳希月沉吟着道,“没准儿何青云藏了东西在她院子里,我们赶快去看看。” 李珩听罢,嗯了一声,又看了眼窗外天色:“要不明天再去看?” 柳希月摇摇头:“我恐迟则生变,还是早点查清楚为好。” 李珩冲她笑笑,一副了解她的表情:“走吧,不去你睡不着觉。” 一行人立刻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忽啦啦撤出了何侍郎府,留下几个锦衣卫维持现场,等候刑部来人。 马车上,柳希月挑亮烛火,翻看着文书记录的口供。 看到章明岳说起他的手臂时,她问李珩:“阿珩,你说康王如何学会的下蛊?” 在她面前,李珩没有隐瞒,把自己才收到的情报告诉她。 “你也知道,康王生母,原本是随着玉兰公主陪嫁而来的奴婢,偶然被圣上临幸,一举诞下康王,母凭子贵,被皇上封为丽婕妤。据我才收到的消息,她在玉兰国时曾是皇家专事占卜吉凶的巫师,因为犯了事,被贬为奴婢,玉兰公主定下和亲之事后,玉兰国王便将她赐予了公主,遇到有重要事项,可以帮助占卜吉凶,公主对她很看重,随时带在身边。” 柳希月眉头紧紧皱起。 曾经的皇家巫师…… 会不会她擅长的并不止占卜吉凶,还有下蛊? 康王也继承了她的衣钵,于下蛊一术十分精通,他不便接近的对象,便让欣缇复刻衣服,通过衣服下蛊? 所以欣缇失踪,康王才会着急命章明岳追查。 欣缇没了,他的一把杀人利器就没了。 只是章明岳深受蛊毒之苦,对欣缇十分厌恶,故意瞒下此事,既不让发布查询告示,任她躺在殓房,另一方面放松警戒,以便刘珏钰将尸体偷走。 只要找到不欣缇,康王便会相信,欣缇就是背叛他,跑了。 而章明岳自杀得那么绝决,毫不犹豫,会不会是再不能忍受蛊毒折磨,让自己得到解脱,还不会害得妻子儿女被康王报复? 毕竟死前最后一刻,他都忠于康王。 柳希月将猜测告诉李珩,又问道:“阿珩,你说,红蝶蛊会不会是康王手笔?” 李珩沉默片刻,答道:“这些受害者都是女性,且大多都是小人物。”李珩声音发冷,“再加上红蝶蛊借运一说,凶手多半是名女子。” 柳希月想起最开始那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第一具尸体发生于十八年前,康王那时年岁较小,不可能是他所为。 “会不会是……丽婕妤?”柳希月眼珠一转,问道。 丽婕妤在宫中苦熬多年,还有个成年皇子,位分也不过婕妤,就是因为她身份太过低微,在看中家世背景的后宫里,没法再往上升。 柳希月记得那丽婕妤,长得十分美艳,身段也好,还有一双巧手,能刺绣能作画还会做名点,就凭这些本事,曾在皇上面前十分受宠。 巧手…… 柳希月倒吸一口凉气。 传闻丽婕妤刚进宫时还没这么巧的手,后面不知怎么地被皇帝瞧上收用了,才逐渐学会这些本事,皇上还夸说丽婕妤的改变是因为皇宫的风水养人。 如今看来…… 养人的恐怕不是皇宫,而是那红蝶蛊。 “最开始的几名女子,应该是她所做。”李珩点头,“要找出她杀人真相,并不需要我们去查,只需将她本是玉兰皇巫,犯事被贬为奴婢之事的证据交给父皇,由他处理即可。” 李珩说着,又不禁冷笑一声:“这样的事,父皇最是擅长。” 柳希月看着他的表情,叹口气。 李珩说得很对,对于丽婕妤这样的后妃,他们不便查得太深,不然会引圣上不喜,认为他们越界。 圣上生性多疑,他们只需找出她身份的疑点,交给圣上,剩下的,圣上会查得比他们更清楚。 若真是她做的,她或是她儿子,就是杀害自己的罪魁祸首。 不管用何法,都将为自己和身死的那些妇人女子讨回公道。 想到或许案情将会有结果,自己大仇即将得报,柳希月并不感到爽快,反而觉得气闷。 她有些难受地撩起帘子,想看看马车行至了何处。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惊得叫出了声。 “阿珩你来看。”柳希月连忙回头喊李珩,“路边那人,是不是我父亲?” 第177章 何大人是我的恩公 李珩听到柳希月的话,顿时一愣。 “柳相?” 他忙凑到车窗前,和柳希月一同往外看。 恰巧这个路段狭窄难行,马车不得不放慢行驶速度,让他们有足够时间观察,而不会让人察觉有异。 果然,一名穿着布衣,打扮十分朴素的中年男子,正沿着街边慢慢走着。 他佝偻着身子,步履还有些蹒跚。 此时天已黑尽,商铺外高挂的灯笼洒落微弱的光芒,无声无息照在他的身上,令他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 若不是柳希月对柳相十分熟悉,恐怕认不出这个踽踽而行的中年男子,就是她的父亲:柳相。 短短几天,他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 身上不再是做工精致的锦缎华服,腰间也没有佩戴香囊,玉佩。 就那么素净到寒酸的一身。 柳希月看得眼眶一热,眼泪险些就要掉下来。 这就是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指点江山,不可一世的柳相? 这就是在官员前威风十足,气宇轩昂,令人景仰的柳相? “是他。”李珩怔怔地看了许久,做了决断。 “停车!”柳希月对着车外喊道,“快停车!” 车夫听到她急切的喊声,虽然十分不解,但还是听话地一拉马缰,将车停了下来。 马车堪堪停稳,柳希月从车上一跃而下,落到了柳相身前。 柳相正低着头,缩着脖子专心走路,感觉前方突然多了一名年轻女子,他只抬头瞟了一眼,脸上表情都未变,忙又低下头,躲躲闪闪地继续往前走。 柳希月本想叫住他,只是目光触及到柳相冷淡陌生的眼神,突然反应过来。 她喉头滚了又滚,终是将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目送柳相一瘸一拐地离开。 李珩挑起车帘,见柳相渐行渐远,朝着车辕上的谢天云使了个眼色。 谢天云立刻明白,跳下车准备跟上。 “天云。”李珩叫住他,轻声叮嘱,“隐秘点,别被发现了。” 谢天云严肃地点点头,很快缀上了柳相,随着他一块,隐入了夜色中。 柳希月望着柳相消失的方向,心里又酸又涩,眼前景物变得一片模糊。 她深深吸气,努力憋住眼泪,不让它滚落下来。 记忆中,一直高高在上,严苛冷厉,给她带来最深恐惧和压迫感的父亲,现在变得佝偻蹒跚,一副老态,她竟比想象中更难过。 她曾幻想过找到柳相的情形,她以为就算他再狼狈,再可怜,自己都能够做到毫无波动,可以很冷漠地上前将他带走。 可现在,真到了这一时刻,她却心痛无比。 她难过柳相眼中的陌生,难过柳相微跛的双腿,难过他不再尊贵的装扮。 她很想上去问一问,母亲怎么样?是不是和他在一起,可否安好? 可她不敢,她害怕,害怕自己贸然行动会给他惹来麻烦,令他再次惹上杀身之祸,连累了母亲。 李珩明白她此时的感受,一跃下车,上前轻轻地揽住她的肩。 柳希月带着哭腔叫他。 “阿珩!” 她眼里的落寞无助让要李珩很是心疼,一边将她往路旁的店里推,一边轻声安慰。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你现在找他可能会暴露他,我已经让谢天云跟上他了,我们先去查案,等夜深人静,再去找他,看看他和你母亲现在怎么样。” 柳希月垂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走进的这家铺子正好是果脯铺子,李珩见柳希月情绪低落得厉害,捻了几颗果子给柳希月。 “你不是最爱吃甜食吗?吃两个果脯压一压。” 柳希月依言接过来,味同嚼蜡地吃了一颗。 铺子主人长了一张白胖的圆脸,细细的单眼皮,嘴角往上弯着,天生了一副笑模样,看着就喜庆。 见两人穿着富贵,他立刻笑嘻嘻上前招徕他们。 “我们店里的果脯在京城里可是最物美价廉,白天来还得排队,也就现在,我们马上要关店了,才没什么客人,你们呀,来得正是时候。” “那行,每一样称一斤。” 李珩豪气地点着铺子里果脯。 “好嘞!” 店主人没想到关门前能遇到个大主顾,乐得见牙不见眼。 他一边乐颠颠地称果脯,一边喋喋不休地赞美李珩有眼光,还慷慨地把零头抹了。 最后两人一手抱着一堆装了果脯的纸包,重新上了马车。 经过这么一打岔,柳希月心情平复了许多,可对母亲的担忧,仍让她兴致不高。 一直到马车停在何青云租下的小院前,柳希月都靠着车壁没有说一句话。 小院的位置十分清幽,门前有棵大槐树,将小院笼在树荫下,想必天热时十分凉爽。 从外部看,似乎刚翻新不久,高墙阔门,比何青云自己的府邸条件更好。 柳希月盯着那小院门,先前的低迷情绪一扫而空,只余一抹冷笑。 这个何青云,除了对帮助他,陪他渡过最艰难时期的发妻刻薄吝啬,对谁都挺舍得花钱。 难怪何夫人知道真相要手刃他,换作是自己,也想提刀杀了他。 柳希月发愣的时候,已有锦衣卫上前,叩响了木门上的铜环。 很快,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开了门,望着锦衣卫,怯生生地问道。 “你们有什么事?” 李珩没有废话,直接上前拿了腰牌出来,冷冷道:“本王来找你们姑娘查案。” “本王?”那丫鬟吓得矮了一截,提起手中灯笼,仔仔细细查看李珩手里的腰牌。 她哆哩哆嗦看了半天,似乎总算明白了,立刻恭身施礼,半天都说不清楚一句话。 “快开门。”锦衣卫不耐烦,吼了一声。 那丫鬟马上诚惶诚恐地将门打开,高举灯笼,将众人迎了进去。 “殿下,我们姑娘已经歇下了,请殿下和几位大人先在这里等等,奴婢这就去叫她起来。” 小丫鬟说完,也不待他们答话,抬脚就往院子里跑。 没一会儿,她重新从院里出来,看着冷静了许多,招待李珩几人他们坐下,又张罗着要倒茶水。 李珩摆摆手,在堂屋的圆桌旁坐下:“不用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姑娘。” 小丫鬟不知道为何突然来这么多官爷,本就六神无主,听他如此说,便停下手,默默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干什么。 还好那姑娘并没多耽搁,很快便被一位丫鬟扶着走了出来。 与柳希月想象的不同,这姑娘长得并不美艳,甚至不如欣缇好看。 她有一张圆圆的脸蛋,一双鹿眸亮得惊人,腮边还有对深深的梨涡,看着还挺讨喜。 见到李珩一行人,她似乎并不惊讶,理了理鬓边略有些凌乱的秀发,冲着李珩施了一礼。 “几位大人深夜到访,请问所为何事?” “你与兵部侍郎何青云是什么关系?”柳希月看着她的面庞,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可是他包养的外室?” 谁料那姑娘却摇摇头:“何大人只是我的恩公,我们没有别的关系。” “什么意思?”柳希月眉头一皱。 “何大人救了我,没有收用我。”那姑娘看着柳希月,答得坦荡。 第178章 真的只是恩公? 柳希月与李珩听了这姑娘的话,自然不可能相信。 没有收用她,为何给她租了这么间院子长住,还时常来这里陪她过夜? 这分明就说不清楚。 那姑娘看着他们疑惑的表情,柔柔一笑。 “殿下,大人,小女子所言没有半分虚假,且听我慢慢道来。” 她是唱曲的青倌,有一把好嗓子,在这寂静的夜里,不紧不慢地说着她的故事,竟然很是悦耳动听,很容易就抓住了人心。 据她所言,她原本名叫狗丫,是燕京城外一处农户家的孩子。 从小爹娘对她不算好,吃不饱穿不暖,总有做不完的活计,好在磕磕绊绊,总算没有夭折,长到了六岁。 那年光景不好,快到收割粮食时,便开始下雨,这一下就是一个月,淅淅沥沥没个停的时候。 等雨停后,粮食全烂在了地里,几乎颗粒无收。 眼看着家里吃不上饭了,爹娘便将她卖到了酒楼,还告诉她,她并非亲生,是被遗弃到门口的弃婴,他们瞧着可怜,便收养了。 现在家中困难,需要她报恩了。 这样卖的钱家里人能渡过难关,她也有个吃饭的地方。 以后他们便各不相欠,不用再见面了。 狗丫其实早从村里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事,并不吃惊,乖顺地跟着牙婆到了酒楼。 酒楼里的妈妈见她模样周正,人也机灵懂事,给她重新取了名字,改成红招,让她跟着店里头牌清倌做事学习,一直到十三岁那年,才正式挂牌按客。 而她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何青云。 “何青云还上酒楼? 他可没有对何夫人说过,要不然肯定被捅得更厉害! 看来这位外人眼里高洁淡泊的正人君子,游乐享受,什么都没有拉下。 一点都没有委屈自己。” 红招察觉到柳希月的诧异,打住话头,一双鹿眼忽闪忽闪,看向柳希月。 “你继续说。” 柳希月冲她挥挥手。 红招抿抿唇,接着往下讲。 她到现在,还清楚记得第一次看到何青云,他眼里那满满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也不知为何,何大人看到我,吓了一大跳,就跟见了鬼一般,我还以为我打扮哪里不妥当,悄悄检查半天,也没有发现,只得战战兢兢继续和他呆在一起。” 和何青云共处一室的那个下午,何青云问清了她的身世,便如同灵魂出窍一般,守在她边上,一直盯着她看。 就是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就听你弹曲听了一下午?” “正是,时间到了,何大人赏了我十两银子,便离开了。” 哪知道没过两天,何青云又来了,还说要给她赎身。 得知这个消息她非常开心,她虽然年纪小,又一直呆在酒楼里不懂世事,但也知道在这种地方讨生活,最终会是什么样下场。 能被赎身,跟着当大官的何大人回家,怎么着也比在酒楼里生活更好。 更何况何大人年纪虽不小,却长得仪表堂堂,比其他姐姐跟着的肥胖老头强得太多。 酒楼里的清倌也羡慕她能有这样的好运。 可那时候她刚开始出来见客,妈妈花费力气培养那么久,怎肯轻易放人? 于是她向何青云开出了正常人无法负担的天价。 何青云听到价格后愣了愣,和妈妈交涉一番,减了些许下来,似乎手中钱财仍是不够。 他对妈妈说,他需要时间筹钱,等他几日,然后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酒楼中。 红招以为他被吓住了,很是难过,偷偷哭了两次,便不再抱有希望,后来正常出来见客,为的是能多攒点钱,早些脱离酒楼。 一旦有了念想,努力起来就有了动力,因为她有一把好声音,人又年轻,一双眼睛特别出众,渐渐地成为了酒楼清倌里的头牌。 何青云这时候带着一笔巨款出现了。 他坐在红招对面,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她一遍又一遍,低头沉默喝茶,不发一语。 结束后,何青云便拿出钱,找了妈妈给她赎身。 随后红招就跟着何青云回了这处院子。 最开始,她也以为自己是要给何青云做外室的,还等着何青云收用她,可是这么久了,何青云都没有一点碰她的意思。 每次过来,只是关心她银钱够不够用,陪她聊聊天,给她带些小礼品,还请了教养姑姑教她读书识字。 偶尔还会写点词曲,让红招弹唱,他在旁边轻声相和。 他似乎对于这样的日子非常满意,一点不想改变。 红招也收了要给何青云做外室的心思,只安心服侍他。 她不是没想过何青云目的不单纯,但她又觉得,自己一个贱籍女子,何青云有什么可图的?或许就是人好吧。 她便把何青云当成了恩人。 每日就在这院中识字绣花,练习厨艺,一直到李珩等人找上门来。 “这就是全部?”柳希月惊讶地问道。 红招点点头:“小女说的全是实话,大人们若是不信,可以找妈妈来给我验身。” 宫里有会验女子是否是清白的妈妈,她是知道的。 听红招这么提议,李珩便直接吩咐让人找妈妈过来。 这下换柳希月想不通了。 这何青云对这红招这么好,又不是养的外室,那是为什么? 据红招所说,他开始看见她时一脸震惊,莫非长得像他的初恋情人? 可也说不通啊,他自小便到了何夫人娘家,和何夫人相伴着长大,虽说现在情意不在,可初恋情人应该是何夫人才对嘛! 而且何青云赎身的钱又是哪来的? 想到这里,她又问红招:“何青云有没有说他替你赎身的钱财是从何处筹措?” “没有,小女子愚笨,不懂这些事情,何大人也从来不曾跟提起。” 柳希月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觉得这位红招心思单纯,却绝不笨。 她故意不过问,是让何青云把她这里当成温柔乡,来这里只是放松,时间长了,便如上瘾一般,不能割舍。 “之前何青云来你这过夜,都是歇在哪的?” 红招起身,望向东边:“何大人有自己的书房,就在东三间。” “走吧,一起过去看看。” 李珩叫上柳希月、谢天云,示意红招头前带路,一起朝何青云的书房走去。 第179章 聊家常? 何青云的书房就在红招卧房的右侧第二间。 红招手里端着烛台,小心翼翼打开房门上的铜锁,不忘跟柳希月解释。 “何大人不让下人进来,平时都是我来打扫。” 她进去后,将书房里的烛台一一点亮,桔黄的灯光跃然而起,照亮了整间书房。 书房面积不小,迎面便是一个多宝格,上面摆着各式珍贵的古玩摆件,件件价值不菲。 墙上挂了两幅名人字画,柳希月和李珩都是识货的,一眼看出全是真迹,随便拿一幅出去,就能买一套红招现在住的这种宅子。 看来何青云的宝贝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另外一幅则是何青云自己画的墨竹图,图上还题了两句诗:“贞姿不受雪霜侵,直节亭亭易见心。” 何青云这是将自己比作竹子? 不受世俗侵染,保持着正直高洁之心? 红招见柳希月看着墨竹图似笑非笑,忙道:“何大人最爱竹子,房前屋后都种了竹子,没事就对着画画,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幅。” 柳希月转头一望,果然窗外就是一大片竹林,夜风过处,竹叶发出沙沙声禹,竹影摇曳,印在窗棂之上,倒有一番意趣。 可惜 李珩这时已经走到了另一堵墙前面。 这里立着两大排书架,上面满满当当摆着各种格录。 李珩随手拿了一本起来看看,竟是吏部的账本。 吏部账本如何会带出衙门,还是在这种地方? 李珩大致翻了翻,手一伸,将账本递给身后侍立着的锦衣卫。 “去,查查这本账怎么回事。” “是。” 那锦衣卫双手捧着账本,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余下的便都是各种古文书籍,下面一格多是何青云公务上的文案,可能方便他顺手拿取。 李珩和柳希月在里面翻了又翻,再没找到什么要紧的文件。 “何青云府邸也有书房,为何还要在此处设个书房,放这么多公务文件?” 柳希月疑惑地环顾了一圈,顺手拉开一个小抽屉,露出里面一叠信件。 “或许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李珩指了指抽屉中的信件,“何夫人读书识字,若是被她看见恐怕不好,红招方才说过,她不识字,还是到了这里,才由何青云请人教她认字,只粗略认得几个。” “据何夫人说,何青云平时都在衙门做事到很晚才回家,看来这就是他的另一个衙门了。” 柳希月说着,拿起一封信,取出信纸摊在桌上,招呼李珩一块过来看。 “这是康王的字迹。”李珩眼睛在信纸上一扫,立刻认了出来。 “康王?何青云和他还有来往?他不怕康王的蛊吗?” “可能正是害怕,才会来往。”李珩道。 柳希月眉毛扬了扬,到底还是没能逃脱?康王有点手段嘛。 她点着信纸,对李珩说道:“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发现。” 结果信上只说了些日常的废话,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当然,光把这信交到圣上面前,就够何青云和康王喝一壶。 皇子私下联系重臣,是当今圣上的大忌。 柳希月把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又拿起另外几封。 无一例外,上面都是康王的字迹。 她分了一半给李珩,两人各拿几封,坐在书房里,一封一封阅读。 谢天云则在书架上继续翻找,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线索。 红招安静地立在一旁,任凭他们在书房中忙碌,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柳希月回头看她低眉顺眼的老实样子,觉得很是眼熟,像是曾经见过的某个人。 但她努力想了想,始终想不起那人是谁,只得摇头作罢,又仔细看起信件来。 可翻来翻去,信上的内容都大同小异,多是一些家常琐事,并没有特别的东西。 柳希月看着这些家常信件,很是诧异。 “何青云跟康王是在欣缇死后才开始联络的,照理说关系并不密切,怎么会聊这么多家常话?” 柳希月弹了弹手中信纸,皱了皱眉头。 何青云就跟个碎嘴老太太,家里的大情小事都向康王汇报,康王似乎还颇感兴趣,每件事都会发表点意见。 有时候下封信还会提示他,有没有照他说的去做。 “怎么越看越诡异,康王会喜欢听这些事?”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康王那张苍白阴郁的脸,怎么也没法和信里的这人联系上。 李珩皱着眉指了指信纸:“确实不太对,信上讲的这些事,似乎并未在何府发生。“ 他转头对谢天云道,“文书呢?去叫文书来查一查。” 谢天云放下手中的书籍,答应一声跑出房去,没一会儿便带着文书进了书房。 李珩朝他招招手:“你来看看,这些事,你的记录里面可有?” 文书上前看了信中内容,神情严肃地回道:“殿下,我记得并没有记录过这些事情。要不,我再去核实一下?” “你把记录拿过来。”李珩点点头。 待到文书离开,柳希月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拿起信纸边看边沉吟着对李珩说道:“殿下,你说这会不会是某种暗语?” “什么意思?” “这些书信里的内容,不管有没有真实发生,你认为有必要写出来交流?还是和康王交流?康王听得懂这些事吗?我在想,或许这些字句,其实是一种暗语。” “比方说?” 李珩也来了兴趣,走到柳希月身边,看向信纸。 “你看这件事,康王回复何青云,昨日你察觉家中似乎有下人手脚不干净,可能偷了东西,你不用担心证据不足冤枉他,只要不对就赶他出去,永不再用。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意味着他在跟康王报告,他们的人里面有内鬼,康王在命令他如何去做?” “确实有这种可能。”李珩点头,“我们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能与康王最近的行为对上。” 两人重新把书信翻出来细读。 突然,柳希月从何青云最新收到的一封信中抬起头,指着信纸上一行字:“太妃有恙。” “太妃……”柳希月咬了咬下唇,“我或许知道柳繁月在什么地方了。” 第180章 再审何青云 “我或许知道柳繁月在什么地方了。” 柳希月此话一出,大家皆是一愣,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全神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里写着,太妃有恙”柳希月伸手指了指信上的字,解释道,“可最近宫里并未有哪位太妃生病,倒是已故徐太妃的宫殿前两天不知故走水,虽然救治及时,仍然烧掉大半。” “你的意思?” 李珩眼神闪了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看,这信上还写了,自太妃有恙后,康王放心不下,时刻挂牵,故专程进宫,送了不少药品给太妃,以备不时之需。”柳希月接着道,“太妃就在宫中,就算生病,有太医院第一时间给她诊治,宫中名贵药材更是数不胜数,任她取用,怎么会需要康王送药材以备不时之需,这分明就说不通。” 柳希月顿了顿,才继续道:“若是太妃代指宫殿一切就能说得通了,柳繁月这次下毒,恐怕就是他们所谓的不时之需,我觉得,他们多半将柳繁月藏在了徐太妃的宫殿内,殿下,可查过此处?” 李珩低头看了看柳希月手里的信,在心里推敲一番,觉得她说的十分有理,抬头吩咐一旁的锦衣卫。 “立刻派人告诉燕景煜,让他带人去查徐太妃的宫殿,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锦衣卫答应一声,立刻去办。 “我再看看别的,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柳希月拿起剩下的信件一字一句细细斟酌,果然上面很多句子与对话完全经不起推敲。 这时,文书拿着记录册匆匆赶了回来,柳希月接过翻了翻,证实了她的猜想,信上大部分的事情并没有真实发生,应当是康王与何青云之间的暗语。 柳希月将信件一一收好,对李珩说道:“去找何青云问问吧,我总觉得事情应该没有我们想象中这么简单。” 此时的诏狱内,一如往常阴气森森,墙上的火把寂寞地燃烧着,将李珩几人的身影放大了好几倍,投射在对面墙上,有点张牙舞爪的感觉。 柳希月有一瞬间恍惚。 当初她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好在她成功地离开了这里,只是那个用生命帮助她的人已不在了。 李珩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抚了抚她的手臂。 柳希月冲他一笑:“没事,何青云在哪一间?” “就在前面。” 锦衣卫将几人带到一处牢门前,见何青云紧闭着眼,躺在担架上,似乎睡着了。 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慢慢睁开眼,看向走进来的李珩和柳希月,眯了眯眼。 “殿,殿下,来做什么?” 何青云的声音低沉沙哑,有气无力,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这句话。 李珩没有回答他,只招手示意锦衣卫上来将何青云抬走。 两个锦衣卫蹬蹬快步上前,一前一后将担架抬起就走。 他们手法粗暴,不懂什么叫轻拿轻放,差点把何青云从担架上颠下来。 幸好后面的锦衣卫眼明手快及时放正担架,何青云才没有摔到地上。 “痛痛!”何青云顿时呲牙咧嘴地惊呼起来。 “放心,不会摔着你。”那锦衣卫笑嘻嘻地道。 李珩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进了戒律室。 待到李珩坐下,锦衣卫将何青云也抬了进来,放在地上。 虽然这动作比刚才轻柔了许多,仍是震到了他的伤口,一张脸痛得毫无血色,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李珩直接将那叠信纸拿了出来,丢在他的面前。 “说说吧,怎么一回事?” 何青云哆哆嗦嗦伸出手,拿了一封信举到面前,待看清上面的字迹,脸色更白了。 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反问:“这不过是一些家常书信,殿下,连写信聊聊家常都不允许吗?” “这是谁写给你的?”柳希月问道。 “谁?谁?”何青云露出迷茫的神情,“我记不清了。” “要不要把书信呈到圣上面前,说不定圣上也喜欢你的家常。”李珩冷冰冰地道。 何青云立刻哼哼唧唧阻止。 “不用不用,我想起来了,是康王殿下,说不知道世事民情,日子很无趣,就向下官打听家里的事,我也就拣些小事说给他解闷。” “真是寻常书信?”柳希月理了理袖子,坐在了李珩旁侧,“可你这信上内容,分明都是伪造,并未真实发生。” 何青云嘴唇抖了抖:“那又如何?” “你费尽心思给康王讲述并未在你家发生的假事,是不是太过于反常了?”柳希月冷笑道。 “我也无法,家里哪有那么多有趣的事供康王消遣,下官只能伪造。” 何青云眼一闭,似乎很无奈。 柳希月冷冷扫了他一眼,继续道:“大人还记得这些书信都藏在哪里的吧?” 何青云原本闭着眼,听柳希月这一问,猛地睁大,惊恐地问道:“你……你们去找她了?” “自然。”柳希月笑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难怪何大人不惜一掷千金也要给她赎身,她还挺记你的恩。只是……” “只是什么?” 何青云再管不了那么多,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急急问道。 “只是若她知道真相,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感激你,视你为恩公?” “真相?什么真相?你知道了什么?” 何青云彻底急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何大人成亲后,也曾在京城悄悄置了一处宅子,你心情不好时便常常过去散心是吧?” 柳希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起他的老黄历,“伺候你的除了两名小厮,还有一名贴身丫鬟,后来那丫鬟就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送走了,送走时似乎还怀有身孕……算算年纪,似乎也就十五六岁,何大人,你说这孩子现在在哪?会不会就在你那租下的小院子中?” 何青云的脸上露出恐惧,止不住地抖起来:“你从何处得知的?” “我从何处得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若告诉这个孩子真相,她的娘亲因为有了她,被她的男人赶出家门,无处安身,受尽苦楚,好不容易挣扎着把她生下来,却已经病入膏肓,想把她托付给她亲生父亲,却连见一面都不可能,最后不得已把她送到农人门前,悄悄死去,你说她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何青云脸上血色褪尽,頹然倒回担架上。 半晌,他翕动嘴唇问:“你想知道什么?” 柳希月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信件:“我要真相。” 第181章 柳家大小姐找到了 何青云闭着眼,半天没有说话,思绪飘回了十八年前。 那时他和何夫人成亲不久,本该是浓情蜜意之时,可他根本不想面对曾许诺要一生一世只爱她的女子。 甚至,他从来就不曾爱过她! 每次看到她,他就会想到他们一家人怜悯同情的眼神,如果没有他们的搭救,他在世间就会活不下去。 而他的所有成就,都是他们的功劳,大家根本看不到他的心血和努力。 在很长一段时间,别人只要提起他,就会说,那是谁谁的女婿,还会羡慕他运气好,有这么能干的丈人,都不用怎么费劲,前途一帆风顺。 每次听到这种话,他都觉得脸皮被人扯下来在地上踩! 他很后悔当初的举动,也许不去找他们,靠着身上的那点盘缠,埋头苦读,也能考取功名! 他一天天的越来越不想呆在家里,不想看到夫人那张自以为温良贤淑的嘴脸。 他在外置了一处宅子,让老奴帮着买了两个小厮,又让牙婆带人来,亲自挑选了一名贴身丫鬟,取名红袖。 那丫鬟长相不出众,可有一双特别漂亮的鹿眼,每次看到他,都一脸崇拜,将他服侍得妥妥贴贴,让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不久后,他便收用了红袖。 这里成了他的温柔乡,无事时便躲在这里教红袖读书认字,画画弹琴,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他甚至给这里取了名:“逍遥居”。 红袖在他的调教下,越来越有女人味,越来越知情识趣,和刚来时,仿佛变了个人。 红袖不止一次地对他言道,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便是遇到了老爷,愿意一辈子服侍他,一辈子陪着他。 哪知道 何青云幽幽叹口气,睁开眼,问道:“殿下,我若将你真相禀告与你,你能否不把实情告诉她?” 李珩冷冷看着他:“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若不讲,我自有法子让你讲。” 何青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希月在旁边插话道,“若是你肯实话实说,别再东拉西扯,我可以劝说殿下。” “这……”何青云很是犹疑。 李珩却不理他,猛地一拍桌子,拔高声音道:“何青云!你最好摆正你的位置,本王现在就是出去将她杀了,你又能如何?” “我说……我说……”何青云认命一般闭上眼,“我全都说,只求殿下能网开一面,别难为她。” “欣缇死后,我怕康王知晓,便向他投诚,求他饶我一命,康王接受了。” “你不是说章明岳将此事瞒了下来,为何又主动找他?”柳希月挑挑眉,不太相信。 “康王查出来了,还催动蛊毒,惩罚了他,我看到了他的伤处,吓坏了,就” “你也中了蛊毒?”柳希月疑惑地看向他的手臂。 “没有,我给了康王五千两黄金,求他不要给我下蛊,他答应了。” “五千两黄金?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柳希月震惊地问。 “我夫人的嫁妆。”何青云的声音细若蚊蚋。 柳希月扯了扯嘴角:“你夫人虽说不缺钱,但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拿出五千两黄金,到底哪来的?” “真是她的嫁妆。”何青云声音更低了,“之前燕京流行印子钱,我拿她的嫁妆去放了印子钱,赚了不少。” “你还放印子钱?这可是要杀头连坐的!”柳希月敲了敲桌面。 “都是以前放的,后来有人送礼,就没再放了。”何青云缩了缩脖子。 “你夫人知道吗?”柳希月冷笑着问。 “我今日告诉她了。”何青云答道。 柳希月深呼吸一口气,难怪何夫人会气成那样,何青云背着她养外室,生私生女,还拿她的嫁妆放印子钱,换作是她,何青云早死八百遍了。 何夫人居然只是重伤了他,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 “他收下钱以后呢?”李珩冷然开口,问道。 “我便成为康王的助力,平日里帮他办些事。” “办什么事?”李珩追问。 “就是你们皇子惯常会做的事。”何青云避重就轻地答道。 “本王可不知皇子惯常会做什么事。”李珩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康王说他想讨皇上欢心。”何青云心一横说道,“信中说的也都是相关的事。” “你如何帮他讨皇上欢心?”柳希月和李珩对视一眼,问道。 何青云这次倒是答得很顺溜,“帮着给各宫娘娘买些礼物,康王拿去送给她们,求她们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还有就是,想求皇上赐婚,让柳大小姐能嫁进康王府。” “柳繁月在哪?”柳希月听何青云提起柳繁月,立刻问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何青云摇头,“我帮康王做事时,柳大小姐已与康王来往密切,她看不太上我们这些人,她的事也不许我们插手,刑部尚书应当知道,可是他死了……” “别跟我耍滑头!” 李珩猛地又拔高声音,戒律室内的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投下阴影,更给他添了几分凌厉。 “我真的不知道,我能说的都说了。”何青云一个劲摇头。 李珩扶着桌子缓缓站直身,目光死死钉在何青云的脸上。 “我若知道,一定会告诉殿下,只是这事我真的不知道。” 何青云急了,又撑起身子,向李珩解释。 柳希月拉了拉李珩,轻声道:“殿下,别的不说,康王下蛊的罪行已经很清楚,我们可以把他的供词呈给圣上。” 李珩摇摇头:“证据不够,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他说的章明岳手臂上被下了蛊,可是仵作查了,他身上并无异样,没有下蛊的迹象。若把证词呈上,他翻供怎么办?康王可以说我们逼供朝廷命官,陷害他。” “没有下蛊迹象?这是为什么?” “这种蛊应该是吸食人的气血而活,人一死,蛊便消失了,查无可查。” 柳希月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有一锦衣卫进来,附在李珩耳边说道:“殿下,柳家大小姐找到了。” 第182章 明天见分晓 李珩听了,微微颔首,转头对柳希月道:“柳大小姐找到了。” 柳希月听他这么说,惊喜地看着他。 她一迭声地问道:“找到了?在哪找到的?在宫里?” 李珩点点头,吩咐文书:“把何大人的供词拿给他,让他签字画押。” 文书遵命而行,李珩继续道,“何大人,希望你说的都是真话,查出来有一句不实,想必你知道后果如何。” 何青云吭哧吭哧半天,才道:“殿下,但凡我知道的,都说了,句句属实。” 李珩招招手,令两名锦衣卫把他抬回诏狱。 “你回去再细想想,有没有遗漏之处,别以为不说,本王就查不出来,光凭你那处宅子里的宝贝,贪墨之名就跑不了。” 何青云老奸巨滑,交待的事都没有证据,随时可以翻供倒咬一口,看来他还抱有侥幸心理,希望康王能搭救他。 “我,我” 何青云想辩解,李珩根本不听,令锦衣卫快抬走。 他只得眼巴巴看着李珩,眼里都是说不尽的幽怨。 待何青云走后,李珩才命报信的锦衣卫将具体情形告诉柳希月。 “柳大小姐在徐太妃宫里一处偏殿内,我们前往太妃宫殿时,发现那里有火光,担心起火,便冲进去救火,在那里发现了柳大小姐。” “昏迷不醒?”柳希月愣了愣,“火光?” 那锦衣卫点头:“似是有什么东西被引燃了,可是殿内太过空旷,没有可燃物,才没有酿成大祸。” 柳希月立刻转头看向李珩:“阿珩,我们进宫一趟,我要亲眼看看她怎么回事。” “现在这时间宫门已经关了,进不去,明天一早让燕景煜带她到刑部。”李珩温声道。 柳希月这才反应过来:“我太着急了,忘了这茬。” 李珩安慰她道:“没事,燕景煜已经安顿好了她,明日你就能见到。” 他掏出怀表看了眼,又劝柳希月,“夜已深了,你忙了一天,明天的事还多,先回去休息。” 柳希月还是安不下心:“柳相” 李珩回头问锦衣卫:“谢天云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谢天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珩忙唤他进来。 “真是巧,刚到门口就听到殿下问起我。”谢天云笑嘻嘻地。 柳希月见他这副表情,长出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如何?”李珩问。 “找到了柳相的住所,就在一条胡同里,倒中不间,破破烂烂,不引人注意。”谢天云回禀道。 “他是一人,还是?”柳希月追问道。 “屋里还有两个妇人,他回去时,那两名女人迎了出来,其中一个是中年妇人,另一个年轻一点。” 李珩命谢天云将中年妇人的模样描述一番,柳希月眼泪都快下来了。 那正是她的娘亲,她也还活着,没有葬身火海。 谢天云还在感慨:“没想到啊,堂堂的柳相竟然会在那里安身,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干嘛不去找皇上申冤?有皇上撑腰,谁敢动他?除非” 他突然顿住。 柳相那么聪明,哪里需要别人教他做事,而整个大齐朝敢对他下手,他又只能受着,不敢反抗的,只有 他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官场上的事,他们这些只会在战场上以命相搏的粗人哪里弄得懂。 “他没有发现你?”李珩问道。 “没有,我小心着呢。” “有没有别的人注意到他们?” 谢天云摇摇头:“没有发现,可能都以为他在火里丧命了吧。” “你去安排几名暗卫,把那里保护起来,一定要确保柳相安全。” 谢天云答应一声,出去安排。 他实在佩服李珩。 殿下的眼神太犀利了,大晚上的,一眼认出那是柳相。 整个大齐,相信没几人能有殿下的眼光。 反正他就没认出来。 李珩知道柳希月很想去见柳夫人,对她道:“今天就这么着吧,别惊动他们,免得引起人注意,反倒不妥。” 柳希月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那个地方肯定是父亲事先安排好的,母亲跟着他,安全应该能保证,等他们把这边的事理顺了,再去接他们。 如果确实是当今圣上对柳家下手,只能想法把他们送走,从此隐没民间,待得太子继位,或能有出头的机会。 几人收拾一番,登上马车,先将柳希月送回她的小院。 马车上,李珩询问起柳希月关于红招的身世。 “你怎么知道红招是何青云的女儿?” “猜的。”柳希月还在想着母亲柳夫人,目光有些发直,愣愣地解释道,“他对红招那样好,却并没有收用她,我便怀疑起来,何青云又不是那样正派的人,应当有别的隐情在,再加上……” 柳希月回了回神,继续道:“加上何夫人说过,他曾交待多年前遣走过一个外室,便有了猜测,再联系红招的故事,照着自己的想像编了个故事,谁能想到他一诈,就都交代了。” “原来如此。”李珩点点头,“也是运气好,还真对上了。” 柳希月笑笑:“十六在暗探所里见过太多这样的故事,内容大差不差,错不到哪里,就算有些地方对不上,何青云太过震惊,注意力全被吸走了,也顾不了细节问题,就是打他个措手不及。” 李珩听着好笑,何青云这头老狐狸也有失手的时候。 “阿珩,你觉得柳繁月的事……” 柳希月转而问起柳繁月,才刚开了个口,却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 “无妨,你想说什么就说。” “如果给我和三妹下红蝶蛊,把我们害死,是想借我们太子妃的运道,而康王又想让柳繁月嫁入康王府,那么,这个得利益的人就很有可能是柳繁月。” 柳希月声音发哽,“可能在康王看来,只要柳繁月有了太子妃运,他就能当上太子。” 她实在不能想像,柳繁月会心狠至此,为了做上太子妃,不惜残杀姐妹,还是用这般歹毒的法子。 “只是她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地呆在徐太妃宫里?” “明天吧,明天只要见到她,一切便能见分晓。”李珩轻轻握住她的手,“今天别想太多,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到刑部来。” 柳希月摇摇头,她一个平平无奇的暗探,总是劳烦平王接送,太引人注意。 李珩想了想自己的马车,也觉得太招摇,便道:“这样吧,明天我让谢天云过来接你,你坐马车过来,节省点时间。” 柳希月点头应了。 她也想早点看到柳繁月,她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她。 第183章 说曹操,曹操到 马车仍然停在刑部给柳希月安排的那一进小院子门口。 柳希月与李珩道别,便要下车。 李珩叫住她,欲言又止,最终叹口气:“你去吧,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柳希月笑着点点头,跳下马车。 此时院门紧闭,院里黑灯瞎火,巧星巧云应该已经睡下了。 柳希月待马车离开后,才扣响院门。 屋里很快有了动静,一束灯火亮起,紧接是巧云的声音:“谁?” 柳希月扬声答道:“是我。” “姑娘回来了。” 柳希月听见巧云欢喜地道,接着院里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这声音便随着灯火到了门口,院门“吱哑”一声打开,巧云和巧星出现在门口。 “真是姑娘回来了,累坏了吧?” 巧云把柳希月往屋里迎。 “我去给姑娘准备水,你先洗洗,松快松快。”巧星抬脚就往里跑。 “姑娘,你要不要吃点东西,灶上还有火,马上就能得。” 巧云一边给柳希月照亮,一边问道。 见她们这般忙碌,柳希月心里一暖,笑着道:“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饿,厨房里有什么?” “有我做的水晶蟹黄烧麦,姑娘没有回来吃晚饭,专门留了一笼,煨的瓦罐老鸭汤,这会儿还温着,姑娘先喝一碗。” “行。” 柳希月答应了,巧星端了洗脸水来,服侍她洗脸洗手。 整个人收拾清爽,巧云也把老鸭汤和烧麦摆上了桌。 柳希月虽然心神不宁,思绪良多,见到热气腾腾的老鸭汤和香气扑鼻的蟹黄烧麦,顿时有了食欲。 简单的菜品她吃得份外香甜,竟感觉比晚上酒楼的饭菜还要好吃。 吃完了,她长出一口气,真舒服! 有家的感觉真好。 也不知道李珩回府吃的又是什么。 到了第二日清晨,柳希月一早便醒了来,等她穿好衣裳,巧星巧云已经做好早饭,摆在了桌上。 早饭简单清爽,熬得浓稠的稀粥,小巧精致的花卷,一碟拌菜,一碟酱肉,一碗蛋羹。 正吃着,谢天云来了,柳希月忙叫他一块吃一点。 “不用了,把锅里的全给我,都不够我塞牙缝。”谢天云直摆手,“我出来时吃了,我喜欢吃大面饼子,过瘾。” 巧云巧星听得直乐,柳希月白他一眼:“哪有那么夸张,你这不成了饭桶吗?” 谢天云笑起来,十六这会儿精神完全恢复了,脸上都有了红晕,昨天那脸色,比死人好看不了多少。 看着柳希月慢条斯理,吃得很是香甜,谢天云到底忍不住,让巧云拿了两个花卷给他,一口一个,尝尝味儿。 “味儿是不错,就是小了点。” 柳希月不理他,抓紧时间吃完早饭,便坐上马车,和他一块往刑部去。 这会儿天色尚早,晨光微熹,街上没什么人走动,柳希月拉开车帘,感觉到一阵阵带着花香的晨风扑在脸上,深深吸了口气。 “殿下已经去了刑部?”她问车辕处坐着的谢天云。 “我走的时候正准备出发,应该到了,燕景煜要晚点,这会儿刚开宫门。” 柳希月点点头,略迟疑了下,招手叫他坐进车厢。 这马车就是最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厢不大,谢天云一坐进来,立刻显得有点局促。 “十六,什么事?” 谢天云已经猜到了柳希月有话问他。 “你昨天晚上看到柳夫人情况怎么样?精神可还好?有没有受伤?”柳希月压低声音问。 谢天云虽然奇怪她为什么要关心柳夫人,还是据实回答。 “看着不像受了伤,精神嘛,远远地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怎么了,干嘛问这个?” 柳希月摇摇头,“我以前听人说起过她,最是慈悲心肠,每年天冷会出来施粥施棉衣,待人也和气,觉得她太可怜了,一夜之间,女儿,家,都没了,这打击太大了。” “倒也是,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这话还真没说错,不过,柳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应该没事。” 谢天云有心和她分析下到底是谁要害柳相,不过见柳希月又神情怔怔,似乎在想什么,便轻手轻脚地重新坐回车辕,不去打搅她。 待马车到了刑部门口,谢天云和柳希月下了马车,问守门的校尉:“殿下来了吗?” “来了,已经在书房等着了。你们今天可真早。” 谢天云笑着道:“那是,只要有事要办,我们殿下都是这般早起。” 此刻刑部里也没什么人,到处都静悄悄地。 谢天云和柳希月快步来到前衙书房,有两个侍卫守在门外。 两人见了谢天云,向他打招呼,房里的李珩听到了,出声道:“十六小谢来了,快进来。” 李珩正坐在书桌后饮茶,昨晚他想必睡得不错,轮廓分明的脸上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见到柳希月,他放下茶杯问:“怎么样,休息好了?” “挺好,一夜无梦直到今天早上醒来。”柳希月笑着道。 “早饭吃了?” “吃了,吃的粥和花卷,味儿不错,小谢也吃了两个。” 谢天云正在心里纳罕,殿下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了,就跟在问闺女一样? 听到柳希月的话,他忙把这古怪的感觉赶跑,证明道:“是,好吃,就是小了点。” 李珩觑了觑柳希月的脸色,见她精神确实不错,才放了心。 “十六,来,喝盏茶,精神会更好。”李珩兴致颇高,招呼柳希月,“这是我才得的上好茶叶,说是要用城外冷泉的水来泡,我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就这么泡,你要不要尝尝看。” 柳希月心里有事,也没心思细品,接过来喝了一小口,点头道:“还不错。燕景煜什么时候能到?” “快了,应该快到了。” 这时,外面突然一阵骚动,谢天云走到门口看了眼,笑着道:“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燕景煜回来了,带着柳大小姐往隔壁雅间去了。” “我们收拾收拾也过去。” 李珩掸了掸衣襟,站起来,和柳希月谢天云一块出了屋。 第184章 柳大小姐应当知道缘由 柳希月和李珩刚走到雅间门口,正好燕景煜出门,见到李珩赶快行礼。 “殿下,我已经照你的吩咐把人安置了,正要过来向你禀报。” 李珩抬抬手,眼里闪过一抹笑意道:“知道了,我们去看看,你去歇歇。” “没事,我不累。” 燕景煜刚说完,谢天云一把拉过他,两人在后面嘀嘀咕咕,进了屋,才打住话头。 雅间里,柳繁月坐得端端正正,几案上有一碟点心和一盏茶,待遇还算不错。 不过她看都没有看桌上的吃食,只拿着一把玉梳缓缓地梳着胸前的秀发,纤细柔嫩的手指,比那玉梳还要白上几分。 她的状态很不好,面色苍白,漂亮的丹凤眼下一团乌青,秀发也有些凌乱。 就连身上的衣衫都皱皱巴巴。 看情形,她失踪这段时间,日子并不好过。 柳希月知道她一向自视甚高,别的不说,穿衣打扮上必要压过她和柳晴月一头,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只怕她正满腹怨气无处发泄。 果然,听到门口的动静,柳繁月猛地抬头看过来,见是李珩,秀美的脸上闪过几分不满。 “平王殿下。” 柳繁月停住梳发动作,站起身,朝李珩施了个礼,声音中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不知平王殿下这么着急将我请到刑部,所为何事?” 说到“请”字时,她刻意加重了语气,隐藏着怒意。 她这副表情柳希月最熟悉不过。 以往每当柳繁月不满时,她不愿明说,只会带着情绪拐弯抹角地内涵,最喜欢像这样刻意加重某些字节,来宣泄自己愤怒的情绪。 “自然是有事。” 李珩也知道她的习惯,并不搭话,只随意敷衍一句,甩了甩衣袍,在柳繁月对面坐下。 柳繁月顿时觉得她被忽视了,紧抿着唇,冷冷望向李珩,捏着梳子的手指有几分发白。 柳希月看着她那样子,只觉得好笑,也跟着在李珩身边坐下,对着柳繁月笑吟吟说道:“柳大小姐,你别着急,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柳繁月鄙视地看她一眼,眼里的情绪很明显,你也配跟我说话? 不过她还是拂了拂裙子,款款坐了下来。 “柳大小姐,要不要先喝杯茶,吃点东西?” 柳希月指了指几上的点心茶水问她,笑得依旧和气,一点不被她的态度影响。 “不用,我吃不惯外面的东西。” 柳繁月垂下头,姿态优雅地将玉梳插回发上。 “那行。柳大小姐,此番请你来,是想请你协助调查你失踪一案。” 柳繁月这才抬脸看向柳希月,眼里有一瞬的狠戾。 她冷冷地问:“协助?怎么协助?” “柳大小姐还记得是谁带走你的吗?” “太后身边的秋容嬷嬷。”柳繁月皱了皱眉,“她当着众人叫走我的,当时殿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我们到太后宫中问过,秋容嬷嬷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太后寝宫。”柳希月直接说道。 “那就不得而知了,当时就因为她是太后身边的人,以为太后有要紧事问我,才跟着她离开。” “这位秋容嬷嬷是有人假冒。” 柳希月用手指敲打扶手,眼睛却盯牢她:“殿里其他诸人与秋容嬷嬷不熟,没能发现她的异样情有可原,你经常在太后面前走动,也没发现她有何不妥吗?” “我一看到她,就以为那是秋容嬷嬷,只管跟着她走,哪里会想她有何不妥?再说了,我三妹病成那样,我哪有心思想别的?”柳繁月说着,扯出手帕,开始抹泪,“现在想想,我真不该跟着她走,不然也不会离开三妹,连她的最后一刻都未能陪在她的身边,三妹肯定会怨怪于我。” 柳希月看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冷笑一声,问道:“说起柳家三小姐,柳大小姐你是否在她出事前三月给过她一方丝巾蒙眼?” 柳繁月抹泪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柳希月,眼里有几分探究。 “你如何知晓?” “我自有办法。”柳希月敛了笑,露出严肃的神情,“柳大小姐只需回答是或不是,不需要知道我为何知道。” 柳繁月嘴角抽了抽,点点头:“是,我给过她,那又如何?” “这倒是巧,据太医查验,柳三小姐所中之毒就是从眼部入体,时间与你给她丝巾蒙眼的时间一致,柳大小姐能告诉我那丝巾上有什么?” “什么有什么?”柳繁月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恢复,“那就是一方普通丝巾,能有什么东西?” “那你为何会突发奇想给她一方普通丝巾蒙眼?”柳希月追问。 “大人你这话问得好笑,我们姐妹间给一方丝巾还要被盘查吗?”柳繁月心里狐疑不定,手指死死掐在扶手上,“这事与我被假冒的嬷嬷带走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在查带我走的凶犯吗?” “我们怀疑你被带走与这方丝巾有关。”柳希月却不肯让步,继续问道,“柳大小姐不妨再好好想想,那丝巾上可有别的东西?” “都说了没有!你干嘛问个不休!” 柳繁月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尖利。 “柳大小姐可记得被带走后发生了什么吗?” 果然还是这般暴躁易怒,控制不了脾气。 柳希月笑着往后仰了仰,居高临下地看着柳繁月。 “不记得了。”柳繁月看着柳希月那副模样,就气得难受,恨不得扑上去给她那张脸撕碎,却还得强压着情绪,努力维持镇定地回答道,“我刚离开宫殿没多久就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这就奇怪了。”柳希月伸手点了点桌子,“柳大小姐被带走后就被迷晕了,却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偏殿,一点事情没有……” “你什么意思?”柳繁月声音又提高了,不耐烦地打断她。 “觉得奇怪罢了。”柳希月表情不变,“这绑你的人真是奇怪,费尽心思将你骗走,又将你迷晕,却既不杀你也不伤你,只让你躺在偏殿内,他费这么大一番周章是为了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柳繁月的声音有一瞬的心虚,但很快被她掩盖过去,“怎么?你盼着我出事是不是?” “自然不是。”柳希月冷冷笑了笑,“不过我觉得柳大小姐应该知道缘由。” 第185章 关押起来 “我知道缘由?我如何能知道缘由?”柳繁月面皮抽了抽,满腹怨恨,“我是受害者,我如何会知道?莫非你们刑部就这样查案?找不到绑我的人,就来冤枉我,随便往我身上扣罪名?” “柳大小姐似乎并不无辜。”李珩冷冷开口。 “证据呢?”柳繁月转头看向他,眼里噙上了泪,“殿下,请问你有证据吗?你就这么随意冤枉我吗?” 李珩眯了眯眼,目光锐利,直直盯着柳繁月,没有说话。 谁料柳繁月腾地一下站起来,含着泪怒叱。 “殿下,我不知道那人为何将我绑走后迷晕丢到偏殿内,也不知我为何能够全身而退,但这都不是你们怀疑我的理由,你现在该做的是去找骗我离开的假嬷嬷,找到将我丢在偏殿内的贼人,而不是在这里把我当犯人一样审!” 柳繁月开始还坐着好好说话,突然就变了脸色,声色俱厉发作一通,房里众人吃了一惊,全都望向她。 李珩却不买她的账,只淡淡抬了抬眼皮,冷冰冰问道:“你在教本王做事?” “你……我……”柳繁月被这么一问,脸瞬间涨得通红,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道,“李珩,你别欺人太甚!别以为我爹娘出了事,我孤身女子一个,你就可以任意欺辱我!” “欺人太甚?”李珩掸了掸衣袖站起来,“既然你已如此说,那本王也无需客气。” 说完,李珩肃了脸,眼神一厉,抬高声音:“来人,柳繁月涉嫌毒害同胞姐妹,即刻投入诏狱,等候发落。” 李珩话音刚落,就有两名锦衣卫上前,将柳繁月押住。 柳繁月没想到他完全不顾念以前的情分,气得表情扭曲,也顾不得形象,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喊道:“李珩!你凭什么抓我!你有证据吗!就说我毒害柳希月!” 柳希月听柳繁月这样喊叫,眉头皱了皱,问她道:“柳二小姐的死,果然也与你有关?” 柳繁月愣了愣。 “平王殿下可没说你害柳二小姐,你为何要上赶着否认?” “我”柳繁月想解释,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柳希月继续追问道:“柳二小姐和柳三小姐的红蝶蛊,都是你的手笔吧?连着借了两位太子妃的运势,都没能让你当上太子妃,你很着急啊?看来柳大小姐这命里,就是没有当太子妃的命?” “你这个贱人!” 柳繁月被刺到了心头最疼的地方,一把无名火“轰”地烧起来,将她的理智全都烧没,顿时破口大骂,就要朝柳希月扑过去。 她那疯狂的架势,若不是有锦衣卫压着,恐怕就已经扑倒了柳希月伸手撕打她。 “押走!” 李珩顿时黑了脸,两眼一瞪,全身散发出腾腾杀气。 柳繁月手足乱舞,没有抓到柳希月,却见她好端端站在前面,嘴角含笑,好整以睱地看着她,似在嘲笑她的无能。 她快气疯了,扭过头,冲着李珩喊:“李珩,你以势欺人,算什么本事!” “本王奉圣上命,彻查柳二小姐枉死一案,你是本案嫌犯,本王有权将你关押。”说完冲两名锦衣卫挥挥道,“押走,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两人立刻手上加大力气,将又蹦又跳的柳繁月制服了,如同老鹰抓小鸡般提了下去。 柳繁月一生自视甚高,只是为了达成目的,才不得不在康王面前低头,现在竟然被她最看不起的粗鄙之人如此对待,哪里肯干,嘴里吵嚷着要去找太后皇后娘娘告状,为自己讨回公道。 柳希月听着她尖利的骂声越来越远,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一直到她的骂声完全消失,柳希月才突然问道:“殿下,如果我们放出消息,你猜康王大概等多久会动手来救柳大小姐?” “以我对康王的了解。”李珩声音沉沉,“他会弃子。” “弃子?为何?”柳希月有些震惊。 他不是在谋划让柳繁月嫁进康王府吗? 柳繁月心思虽毒,外貌才情却是出众,在燕京贵女圈中也是被追捧的对象,康王或多或少都会对她有点感情吧? 这不过是才把她囚禁,康王就轻易地弃了她? “他是个薄情之人,从小伺候她的奶娘都可以说抛弃就抛弃,柳繁月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如今柳繁月既已暴露,与其大费周章将她救走,不如向我们投诚,递上他有的证据自保,这才是他惯用手段,也是我扣下柳繁月的原因。”李珩低声解释道。 康王奶娘的事柳希月略有耳闻。 他出生不久,生母丽婕妤不知何事惹了皇上不快,不再宠爱她,根本不踏足她的宫殿。 而宫里多是捧高踩低之人,他的日子很不好过,不仅被人欺负,吃饱穿暖也成了奢望,全靠奶娘不离不弃照顾他,甚至变卖首饰,找宫人换取吃食。 可以说,没有奶娘,他可能早病死饿死了。 他年纪稍长后,在圣上面前露了几次脸,日子才慢慢好过。 有次他的奶娘不小心冲撞了长公主,长公主要惩治她,后来知道她是康王奶娘,也不是有意为之,便给康王一个面子,放过了她,没有再追究。 谁知道康王为了讨好长公主,竟把奶娘绑了送到公主府,任凭公主处置。 虽说长公主最后并没有将他奶娘怎么着,可康王薄情寡义的名声却传了出来。 柳希月曾经听过此事,却因离自己太过遥远,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李珩每次说起这个哥哥,语气总是不善,非常的不喜欢他,柳希月今天才知道,还有这样的原因。 想想也是,连陪着他度过最艰难岁月的奶娘都能说抛弃就抛弃,确实是个心狠薄情之人。 只是柳繁月如果真和他有纠葛,知道的内情想必不少,他就不怕柳繁月把他供出来? 莫非他有什么万全之策,可以确保柳繁月不敢吭声? 正想着,有锦衣卫捧了个铁盆过来。 “殿下,这是偏殿内燃烧的残余物,有些可疑,请您看看。” 第186章 火盆里的证据 这时,一名锦衣卫捧了个铁盆过来,报告盆里燃烧的残余物,有些可疑。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焦臭铺面而来,熏得柳希月和李珩都下意思后退一步。 “这什么东西,这么臭?”柳希月咳嗽两声,掩着鼻子问。 “一些牛皮,和丝巾一类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焚烧时加了什么东西,才会有这么大的味道。”那锦衣卫答道。 他放下火盆,取了个火钳递给柳希月。 柳希月接过火钳,在火盆里轻轻翻了翻,焦臭味儿更加浓烈,令人几欲作呕。 她忍住恶心,率先挑起那条烧了大半,只剩下一小截的丝巾,举起来看了半晌。 这丝巾虽然被火炙烤得翻卷发焦,却仍能看出原本的颜色。 这是一条月白色的丝巾。 她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那天进入幻境时看到的画面,柳晴月耐不住眼睛的疼痛,将丝巾扔到地上, 柳晴月跑远后,柳繁月从地上捡起丝巾,握在手里,怨毒地盯着她。 那方薄薄的丝巾正是月白色。 莫非 “这丝巾……” 柳希月猛地抬头看向李珩,却见李珩也在看她。 李珩见到她眼中的震惊,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又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这烧得只剩一点点的丝巾,很有可能就是柳繁月当时给柳晴月下蛊的那条。 如果真是那一条,也不知道过去这么久,这丝巾上的毒性还在不在。 “得验一验。”柳希月对李珩道。 “陈仵作还在吗?”李珩转头问锦衣卫。 “在的,正在殓房整理格录。”那人回答道。 “叫他来一趟。”李珩吩咐道。 那人立刻快步出了屋子。 趁着等陈仵作的时间,柳希月又挑起了另一个烧得只剩一个小角的布料。 布料上的花纹她越看越觉得眼熟,手不由得开始哆嗦。 这花纹似乎…… 与她出事当晚穿的里衣一样…… 她的里衣全是自己和母亲一起做的。 母亲一直认为这种贴身衣服,不可假手于人,需得自己做才舒服,因此从选布料开始,再到最后的缝制,都是带着自己亲力亲为。 因此,她对自己每件里衣都十分熟悉。 这里衣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 因为所用的布料是蜀中进贡的细棉,皇后娘娘得了几匹,她被定为太子妃后,皇后娘娘专门赏了一匹给她。 她特别喜欢布料上的暗纹,以及暗纹上缀着的一朵朵小花,又美观又舒服。 而这布料上残余的一角,正好有两朵小花。 除了她,家里别的姑娘都没有这种布料,柳繁月因此很是不满,那段时间看到她,说话都是酸溜溜的,气恼皇后娘娘没有把布料赏给她。 这块布料再加上那一小截丝巾…… 如果以前只是对柳繁月有所怀疑,那么现在,她已经能确定就是柳繁月动的手脚。 不然不可能这么巧,正好那方下蛊的丝巾和自己遇害当晚穿的里衣都出现在她昏迷的宫殿内,还在夜里被人焚烧。 显然是为了销毁证据。 看着这些小小的残料,柳希月不住庆幸,若不是在何青云的小宅子里发现了那些密信,猜到了柳繁月可能藏身在徐太妃的宫殿里,又通知燕景煜及时带人赶往宫殿,说不定找到柳繁月时,这些证据已被全部烧毁殆尽,柳繁月也不会这样全须全尾,毫发无伤。 说不定在他们的计划中,她会被这火所伤。 但肯定不可能受重伤。 那偏殿位置离皇城的水车队驻扎点只有一步之遥,火光只要大一点,以水车队的警觉性,立刻就能发觉,赶在酿成大祸前将她救出来。 而柳繁月会成为众人眼里那个因为柳家落难,差点被害的可怜人,她身上的嫌疑也能洗去。 这一苦肉计可谓是一箭双雕,可惜,被他们发现的密信打乱了节奏。 这么一想,这焦臭味似乎也没那么难闻,好像能够忍受了。 正想着,陈仵作背着箱子和杨陆一块赶了过来。 柳希月和李珩站起身,把挑起来的丝巾和布料拿给他看。 “陈仵作,可否从这些布料上检验出红蝶蛊的残留?”柳希月期待地看着他。 陈仵作看了看柳希月手中被烧得焦黑,很难看出本来面目的布料,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回大人,我对红蝶蛊并不了解,不知如何验证,需要找一个对红蝶蛊有研究的人,才能够知晓。” “对红蝶蛊有研究的……” 柳希月默念着,突然想到一个人。 她扭头望向李珩。 李珩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口道:“刘珏钰?他这会儿正在诏狱关着,可要提过来?” 柳希月点头:“估计只有他知道怎么验证,让他跑一趟吧。” 不多时,刘珏钰就被带了上来。 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脸色惨白一丝血色没有,眼圈发青,嘴唇发乌,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刚一进屋,他就皱着鼻子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待看见李珩,他赶快立定,弓身谄笑道:“参见平王殿下。” 扭头看到柳希月,又忙施礼:“大人!”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沙哑低沉,似乎重病在身。 果然,他见完礼,咳嗽两声,可怜巴巴地问:“殿下,可是要放我归家?我身体很不舒服,快支持不住了。” 柳希月正要说话,他又翕了翕鼻子,皱紧眉头:“大人,你们烧人皮了?怎么这么臭?” “人皮?”柳希月反问。 “这味道,我熟悉得很,不会弄错。”刘珏钰脸上露出阴测测的笑容,“和烧炮制过的人皮一个味道。” “炮制过的人皮?” 柳希月的脑内闪过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刘家那个用刘周氏内脏做成的纸人,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李珩见状忙从盒里取了片姜片递给她,让她含上,转头冷冷问刘珏钰:“你可知如何检验红蝶蛊?” “检验红蝶蛊?从何处?”刘珏钰不明所以地问道,目光落向火盆中烧得只剩一点点的灰烬上,惊问道,“不会是想从这些灰烬里吧?” 第187章 康王来了 柳希月见到刘珏钰脸上那副惊讶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太乐观。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布料拿给他看:“这是从火盆里捡出来的,怎么样,能验出来吗?” “怎么可能?”刘珏钰用看傻子的神情瞥她一眼,想也没想直接回答,“红蝶蛊的蛊虫靠蛊水或是人肉而活,火便是他们的天敌,一点火星就会烧得他们灰飞烟灭,这也是为什么中了红蝶蛊的人后期都极度怕火。” 刘珏钰说着瞟了眼柳希月手中的布料,又继续道:“这些布烧成了这样,恐怕那蛊虫早就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了,蛊虫一死,这布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布料,根本没法验证那上面是否有红蝶蛊。” “再没有别的法子能验出来?”李珩有点不甘心,插话道。 刘珏钰腰一弯,恭恭敬敬地答道:“平王殿下交待的事,小人自当尽全力完成,不过,这事,小人确实无能为力,还望殿下见谅。再有别的事要小的去做,小的必定赴汤蹈火,在所”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柳希月打断他表忠心,声音有些闷闷不乐。 “大人也不必太难过。”刘珏钰想了想,又开口道,“这烧火的气味,绝对是被红蝶蛊炮制过的人皮味,我不会闻错。” 柳希月点点头,转头问李珩:“殿下,可能凭这个将人交给圣上定罪?” 虽是这样提问,但自己也知道可能性不大。 她与圣上打交道不多,对于圣上的性情却了解得很清楚。 圣上是最不信这些歪门邪道的,因此他一直看不上玉兰国在皇室养国巫这种行为,曾经还在宫宴上放话讽刺玉兰国,不过是靠歪门邪术寻求心理慰藉,除了自欺欺人,再无他用。 玉兰国君得知后极为不满,据说当晚还在书房砸了三个杯子泄愤。 圣上如此性格,要是李珩带着刘珏钰和这盆灰烬去面圣,告诉他从民间驱鬼先生处得知,这盆灰烬里烧过被红蝶蛊炮制过的人皮,而那红蝶蛊是杀害柳希月和柳晴月的罪魁祸首,圣上大概率只会觉得李珩被这驱鬼先生忽悠傻了,满嘴胡言。 别说给柳繁月定罪了,恐怕还会斥责李珩办事不力。 果然,就见李珩为难般摇摇头:“恐怕不行。” 柳希月叹口气,将手里的衣料重新放回火盆,弯腰端起火盆,转头道:“我试试,没准儿能从她嘴里诈出些有用的东西。” “好。”李珩应道,吩咐了锦衣卫带路,准备往关押柳繁月的牢房走。 “殿下!那我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出狱啊!”刘珏钰见两人要走,伸长脖子,着急地冲着两人喊道。 李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刘珏钰,指了名锦衣卫:“给他把枷锁去了。” 那锦衣卫立刻上前,把刘珏钰手上的铁链取掉。 刘珏钰活动了下手腕,顿时喜笑颜开:“多谢殿下开恩,小人现在可以回家了吧?” “不急。”李珩冷冷开口,“跟我们一起来。” 刘珏钰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待见到李珩不悦的目光,他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点头哈腰道:“能陪伴在殿下身边,是小的荣幸。” “那就快走啊,还磨蹭什么。”柳希月朝他偏偏脑袋。 刘珏钰咬咬牙,不敢再多说,紧走两步,跟上了李珩和柳希月。 诏狱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潮湿,除了墙上的火把跳动,没有一丝光亮照进来。 柳繁月被关在诏狱尽头的牢房里,李珩对她还算客气,并没有命人扒了她的衣服换上囚服,只是该有的手铐脚铐却没有少。 柳繁月戴着手铐脚铐,站在牢房一角,与墙壁保持着一定距离,生怕墙上脏污沾染到自己身上。 听见动静,她缓缓抬起头,向牢门走了两步,见来人是李珩,她恨恨地瞪着他,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怒。 “平王殿下又过来做什么?难道是嫌给我的羞辱还不够吗?” 李珩没有理她,只看向柳希月。 柳希月拿着火盆上前一步,将里面的灰烬展示给柳繁月看。 柳繁月捂着鼻子后退两步,嫌弃道:“什么味道?快拿远些!” “柳大小姐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这可是从发现你的宫殿中找到的。”柳希月看着她的动作,笑道。 “我当时昏迷不醒,又怎么会知道!”柳繁月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怒道。 “那这盆里的东西,你总归是知道的吧?”柳希月用火钳夹起那方烧得只剩一小半的丝巾,“柳大小姐看看这东西,眼熟吗?” “我怎么会眼熟?”柳繁月将脸别至一旁,不肯去看。 “柳大小姐要不仔细看看?”柳希月表情不变,声音却透着冷,“这可是你给柳三小姐蒙眼的那方丝巾,柳大小姐自己认不出来了吗?” 柳繁月皱了皱眉,转过头来,盯着柳希月,眼神怨毒又嫌恶。 她不耐地反问道:“是又如何?” “那这个呢?柳大小姐可认得?”柳希月又挑出她出事那晚穿的里衣,“这是柳二小姐的里衣。” “认得。”柳繁月瞟了眼那里衣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大小姐不想解释一下吗?你的丝巾怎么会与柳二小姐的里衣在一处?” 柳繁月没想到柳希月会这么问,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 “我怎么会知道?你应该去问绑我的贼人!” “柳大小姐真的不知道吗?还是知道不肯说实话?”柳希月面色沉了下来,“妨碍刑部查案可是死罪,还是柳大小姐觉得到现在都没有露面的康王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的丝巾为什么在宫殿里?这就是你们给我定罪的所谓证据吗?”柳繁月似乎不知如何辩驳,声音又急又快,“我跟康王只是寻常来往,他露不露面与我何关?我出事又与他何关?” “是吗?”柳希月挑了挑眉。 她话音刚落,突然就有一锦衣卫面色凝重地跑了过来。 “殿下!康王带来护卫队在刑部门口!说是要见您!” 第188章 为何将繁月扣下 李珩与柳希月听见这个消息都是一愣,这可和他们的预想不太一致,也不符合康王的一贯行事作风。 看来柳繁月对他来说还很有价值,他并不打算放弃。 两人转过头,看向牢房里的柳繁月。 柳繁月扬了扬脸,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但转瞬即逝,又摆出那副高贵冷漠的神情。 “柳大小姐,你知道康王来做什么吗?” 柳希月看出了她的得意,出其不意地问她。 柳繁月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抱着手臂,身体朝后仰,退了回去,不搭理她。 在她看来,柳希月不过是个粗鄙下贱之人,根本不配和她说话,而她居然敢质问她,谁给她的脸! “该不会是来找你的吧?你们真是交情非浅啊。”柳希月无视她眼中的轻蔑,继续追问道。 果然就见柳繁月像是被冒犯到一般皱了皱眉头,嘴角一撇,不悦地开口:“这位大人,请慎言,你不知道名声于女子而言有多重要吗?你怎么能随便说这种话?”她抚了抚鬓角,傲慢地道,“康王殿下来,自有他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莫要扯到一起。” “柳大小姐,难道你不知道吗,燕京城内早就传遍了,都知道你与康王殿下两情相悦,要不了多久就会嫁入康王府。” 见柳繁月竖眉要发火,柳希月忙抬手制止她,继续道,“以前我不信,还以为是别人瞎传,没想到今天你前脚刚进诏狱,康王殿下后脚就赶到了,想不信都不行啊,我看康王殿下倒是对你一往情深喜欢得紧,生怕你在这里受委屈,专门来看你。” 柳希月笑着打趣她,眼底却冰冷一片。 她与柳繁月共同生活多年,虽说不亲密,却还算了解她,知道什么话最能将她激怒。 如此说她,无异于在指责她不检点,还未出阁就与皇子私相授受,实在是败坏她名声。 而她最在意的就是名声脸面,在她心里,她比所有人都高出一等,她的母家,也是最尊贵的世家。 可惜柳繁月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的做派与她母家的作为,她的名声早就没了,要不然柳相也不会宁愿选庶女为太子妃,也不愿选她。 再加上康王的推波助澜,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柳繁月已是康王府未来的女主人。 康王虽然出身不高,让人看不起,但说到底还是皇子,还有不少人认为这门亲事,是柳繁月高攀。 尤其在柳家出事以后,这个传言愈演愈烈,甚至还有人说柳家出事,柳繁月成了无娘家依靠的孤女,康王还愿意娶她为正妃,实在是有情有义之人。 “你!”柳繁月听后果然如柳希月料想那样暴怒,再也控制不住优雅的表情,脸涨得通红,怒叱道,“休要瞎说!” “未出阁的姑娘家就是面皮薄。”柳希月才不理她,继续踩她辫子,“一提起心上人,脸都羞得通红,其实这有什么,太子殿下不是都亲口称赞你和康王殿下是一对璧人吗?” 说完,柳希月冲李珩道,“殿下,我们走吧。” 柳繁月回想起中秋宴上的羞辱,气得眼圈都红了,冲着柳希月和李珩的背影怒骂。 一直到柳希月快走出诏狱牢房,仍能听见柳繁月的喊叫声。 “你这个贱人!你有何资格这么说!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柳希月不屑地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心里却有一丝丝失落与痛苦。 这就是她的至亲。 这就是她的长姐。 从小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的人。 却极有可能就是害得她与妹妹身死的罪魁祸首。 甚至不如十四对待十六。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愿意为了对方付出生命。 十六是不幸,十六却又何其幸运。 然而这样的悲伤情绪也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就被柳希月强压下去。 前方的锦衣卫推开诏狱大门,柳希月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康王。 如记忆中的一样,康王的面色仍然苍白阴郁,带着浓重的阴冷气息,就是灿烂的阳光也无法给他带来一点点暖意。 康王自然也注意到了她,阴森森的眼眸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转向了李珩。 就只是这短短的片刻,仍是让柳希月不适。 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探究,蔑视,不屑,还带着几分仇恨,比柳繁月的眼神更加怨毒,也带着更多的恶意。 就好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子,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让她觉得难受危险。 柳希月实在好奇,柳繁月如何能忍受康王这样的人? 但她转念一想,似乎柳繁月自己也是如此。 表面看着高贵骄傲,实际却是一副蛇蝎心肠。 倒是般配。 李珩跟在柳希月后面出来,看见康王领着一队护卫队,皱了皱眉,正打算开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啊呀呀,这位就是康王殿下?” 三人完全没有防备,皆是被这惊呼一怔,全都看向说话这人,却原来是刘珏钰。 刘珏钰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样,动作夸张地拨开李珩身后的锦衣卫,两步蹿到康王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康王,又凑近康王的脸仔细端详,吓得康王退后一步,旁边的护卫忙闪到他身前,将他护住,质问刘珏钰:“来者何人?” 刘珏钰不理护卫,双手一拍,痛心疾首地道:“啊呀,康王殿下!您这面相实在不妙,脸罩红晕,印堂发黑,这是有劫难啊!” 康王被他一说,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刘珏钰已经连珠炮似地问上了:“康王殿下,您最近是否得罪了什么美人?或是有女子因你而死?还死得极其不甘?” 康王错愕地瞪着他,眼底甚至有几分恐慌。 但他很快地将情绪掩下,皱着眉头,满面不悦道:“一派胡言,本王压根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康王殿下!你必须知道啊!你得罪的这可不是普通女子,她身份尊贵,怨气极重,无法排解,已厉鬼成煞,不日就要来找你报仇,殿下若是现在不化解,接下来几日将诸事不顺,跟着便是血光之灾!可是要出大事的!到时候再想法子就晚了!” 刘珏钰说得激动,手舞足蹈,唾沫横飞,配上他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和身上那宽大的衣袍,很像是精神失常,突发癔症的疯子,看着十分滑稽。 柳希月看着他这副装神弄鬼的模样,忍不住弯唇轻笑一声。 康王显然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他皱眉看向李珩,声色俱厉地质问道:“六弟,你就是这样查案的?找个疯子来故弄玄虚?” 李珩冲身后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刘珏钰控制住,拉到后面去。 他轻咳一声,向康王解释:“他是案件相关人员,只是召来问询。” “那繁月呢?你为何将繁月扣下?”康王的语气放缓了几分,冷冷道。 第189章 诸事不顺! 李珩淡淡地看向康王,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她也牵扯于案件之中,是嫌疑人,带她回来调查罢了。” “牵扯到什么案件中?可有证据?”康王踏上前一步,咄咄逼人,语气不善。 “自然是有的。”李珩很笃定地回答。 “什么证据?”康王似乎并未注意到李珩的反应,仍然追问道。 “案件还在调查之中,没有圣上的命令,不能透露半分。”李珩嘴里说得客气,眼神却很冷冽,没有丝毫退让,“还请皇兄体谅。” “就不能卖皇兄个面子?”康王见来硬的不行,脸上带上了些笑,开始说软话,“你也知道,父皇有意将柳大小姐许配于我,以后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如此难看?你也替皇兄的脸面着想一二。” “皇兄慎言,此案事关人命,怎可用人情来衡量?再说,皇兄未娶,柳家大小姐未嫁,能否嫁入王府还是两说,现在查清楚些对皇兄来说还是好事,万一将来真成了亲,才查出这些案子,堂堂康王妃竟是杀人犯,这消息传出来,皇兄还如何自处?” 李珩眼睛死死盯着康王,目光冰冷犹如冷箭,说出的话语更是如一把把尖刀,直往康王的心窝子里扎,令他的心里嗖嗖直冒冷气。 但偏偏李珩说的话有理有据,字字句句都似乎在为康王考虑,让康王一时竟找不出词句来反驳。 康王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面色又阴郁了几分,周身的气场也低沉的可怕。 “一点都不能通融?”康王的声音带上几分胁迫的意味。 “不能,还请皇兄见谅。”李珩却似乎丝毫感受不到,坚持道。 “李珩,你好得很。”康王咬牙切齿道。 “这是自然,我若不好,父皇也不会派我来查这桩案子。”李珩义正严辞,一派风光霁月,“我是不能辜负父皇与受害者家属的期望,定要好好查问,只要发现一点可疑之处,都绝不会放过。” 康王被李珩一堵,好半晌都没说出话,阴森森地看了李珩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柳希月。 他的目光在柳希月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审视着什么货品,又似是在秤她有几斤几两。 康王眼神中的阴冷探究,让柳希月感到不适,可她身份在这,根本不能斥责,只能硬生生挺着腰,任他那黏湿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扫视。 康王总算收回了目光,阴笑着对李珩道:“几日不见,不知六弟竟是换了口味。现在竟是喜欢这种类型的,你早与皇兄说,保管给你搜罗来,有多少送给你多少。” 他话音一落,李珩就变了脸。 “三哥,我敬你是兄长,对你多加尊敬,但烦请你说话注意些,别什么污言秽语张口就来。”李珩严厉地横他一眼,冷喝道,“她是刑部的功臣,边关能战胜玉兰国也全是她的功劳,还请皇兄放尊重些!” “原来是她。”康王脸上的表情收了收,勾起一抹笑,眼神更加怨毒,如果有实质,已经将柳希月左一刀右一刀,斩成碎片,“是本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柳希月看着他脸上的笑,仍傲然挺立,不说话。 康王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他动作僵了僵,轻咳一声,又转头看向李珩:“既不能通融放繁月出来,可否让我见她一面,同她说说话?六弟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康王说着,手扶上了佩剑,大有一副不同意就硬闯的架势。 李珩看向柳希月,见柳希月轻轻点头,才应道:“自然是可以,但皇兄别停留太久,若是被父皇发现,少不了对皇兄一番责怪。” 柳希月倒不是怕他硬闯,就他带的这点人马,恐怕连诏狱的大门还没进就已被控制住。 她主要是想知道,康王见了柳繁月,到底是想跟她说什么? 交待她别说漏了嘴? “我知道轻重,不会让你为难。”康王说着,抬起头,大踏步往诏狱里走去。 “殿下。”柳希月轻轻对李珩道。 李珩明白她的意思,冲谢天云使了个眼色。 谢天云得令,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狱中。 康王站在柳繁月的牢门前,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柳繁月挑挑眉,问道。 “繁月怎会如此说?我自然是心疼你受苦,来探望你。”康王垂下眼,语气中有几分落寞与痛楚,“可惜本王能力有限,不能救你出去。” “那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怜惜?”柳繁月冷笑,“还是应该感到荣幸,竟得王爷青眼,专程为了我来诏狱?” “繁月。”康王沉了脸,开始不耐,“别闹了。” “闹?王爷觉得我是在闹脾气?”柳繁月哈哈一笑,“我是因为谁才……” “繁月!”康王冷不丁一声冷喝,打断了柳繁月的话,“是本王太娇纵了你,纵得你越发没有分寸了。” 柳繁月被康王吼得一愣,熟悉的那股恐惧又萦绕心头,她缩了缩脖子,抱着手臂,侧过身体,不愿再看康王。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且再忍耐一些时日。”康王叹口气,放软了语气,低声哄道,“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 柳繁月木木地盯着墙壁,不说话。 “还有你的家人,我自会替你看顾好。” 一听到家人两字,柳繁月瞳孔缩了缩,再开口时语气也软了不少。 “多谢王爷照拂。” “这才像话。”康王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说完,康王敲了敲牢房的铁门,转身走了。 出了诏狱,康王对李珩笑了笑:“她虽是嫌犯,但到底未定罪,又锦衣玉食多年,没有受过苦,还请六弟多多照拂,别让她太遭罪,皇兄感激不尽。” 李珩并未直接答应,只开口道:“我自有分寸。” 康王并不介意他的冷漠,点了点头:“那我就不打扰,先回府了。” 说完,康王转身,抬步往自家马车上迈。 谁料,他刚踩上马车的横梗,就听咔嚓一声,横梗竟直接断裂。 康王重心不稳,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前倒去,要不是侍卫扶得及时,他险些当着众人摔个狗啃泥。 但就算这样,他也磕破了下巴,顿时血流如注。 “我说什么来着!诸事不顺!这还只是开端!” 一道尖厉的声音猛然响起,大白天的,竟莫名让人感到了森森寒意。 第190章 江湖骗术 康王捂着下巴,转过头,又惊又怒地盯着在他身后手舞足蹈的刘珏钰,眼里满是掩不住的杀意。 刘珏钰犹自不觉,继续对着他手舞足蹈,尖声叫道:“康王殿下,这只是一个警示,接下来的事情只会更加可怕更加血腥。” 他伸长脖子,语重心长地叮嘱:“殿下,记住我的话,不出一月,这女煞修炼成型,就会回来取你性命!你要小心啊!不能等闲视之!” 康王捂着下巴,死死瞪着刘珏钰,忽而冷笑一声。 “妖言惑众!本王现在就要你死!” 他说着从护卫腰间拔出佩剑,朝着刘珏钰刺去。 佩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刘珏钰心惊肉跳,扭头就往后跑。 他边跑还边大声道:“冤枉啊殿下,小人真是一心为你着想,这才出言提醒。” 李珩上前一步,挡住康王:“皇兄,这人本就是做这行当,行事与常人不太一样,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现下他还要配合我们调查,不能出事,你且放他一马。” 康王懊恼地看眼李珩,终是忍住气,将佩剑扔回给护卫。 “本王倒要看看,那女煞是如何来取本王的性命!”康王的语气阴冷,用手一指刘珏钰,“一个月后,若本王没死,死的就是你!” 柳希月忙上前站在李珩身边,作势好心劝慰康王,“殿下身份尊贵,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还是快回府传太医看看伤口吧,别耽误了,要是留下疤痕,令殿下容颜受损就得不偿失了。” 康王恨恨瞪了柳希月一眼,接过下属递来的丝巾,捂住犹在渗血的下巴,转身上车离开。 一行人忽啦啦离开,马车行远了,柳希月似乎还能感觉到康王愤怒的眼神从车窗里射出来,钉在她的身上。 她不在意地笑笑,这一趟康王殿下没有白来,总算是留下了一点印迹。 柳希月看向身后的刘珏钰,皱紧了眉头,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不悦地问道:“你刚才发什么疯?瞎说什么?那可是康王,要是他真有红蝶蛊,要杀你不是手到擒来?” “小的这不是真心想帮助大人,希望大人能早日破案吗?”刘珏钰看了看快要消失的康王马车,嘿嘿一笑,“小的若要是死于红蝶蛊,就说明凶手肯定是康王,这案子不就结了?” “哪有这样破案的?再说了,万一没有确凿证据,你死了也是白死。”柳希月看他那副奸诈模样没好气地道,“你不是很怕死,还要你夫人替你挡灾,你这是活腻了?” 刘珏钰晃晃脑袋,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忧伤地叹口气:“大人,你们不肯放我归家,把我关起来,我肯定活不长,还不如……” 柳希月听他越说越离谱,直接打断道:“你刚才对康王说,他害死的贵女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贵女?”刘珏钰疑惑反问。 “你刚刚说的,什么女煞,什么冤魂索命?”柳希月被他的态度也惊得摸不着头脑。 这人刚说过的话就忘了?莫非是他信口开河? “哦,那个啊,诓他的,没想到直接给他吓住了,说明确有此事。”刘珏钰得意地双手一背,向柳希月解释道,“再说了,我是做白事的,又不擅阴阳术,哪能仅凭面相就知道这些,瞎编的。” “那刚才康王磕到下巴?”柳希月错愕。 “我趁他的护卫不注意,偷偷割了他马车的横梗。”刘珏钰凑近她耳边小声道,“让他相信我说的话罢了。” 他的脸上得意洋洋,很有几分自豪。 “你……”柳希月无语了。 她看向面色严肃,手扶在佩刀上,昂首傲然站立在一旁的燕景煜。 这事他绝对跑不脱,没有他帮助,刘珏钰哪里能成事。 燕景煜见柳希月看他,冲她挤挤眼,重新恢复严肃表情。 “你们……”柳希月恍然大悟,问刘珏钰,“你平时也这么骗钱吗?” “都说了我管的是白事!白事!白事怎么算骗钱!” 刘珏钰感觉自己被冤枉了,气恼地一甩袖子,委屈地道。 李珩淡淡开口:“光这一件事,恐怕也无法让康王信服。” “殿下,此话甚是有理。”刘珏钰忙收起不满情绪,满脸堆笑,冲李珩点头哈腰,“小人理会得,绝对不止这一件事,小人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计划,让他受的罪逐步升级,保准不出一月,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让我解煞。” 刘珏钰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卷起来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他的计划。 李珩接过来看了看,暗暗咂舌,这江湖骗子还真有点手段。 他面上不显,点点头:“就照你说的做,找不出线索,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说完,将信纸还给了刘珏钰,转头吩咐锦衣卫:“派两个身手好的跟着他,别让他跑了,也别让康王发现是他在搞鬼。” “是。”那人应道。 吩咐完,李珩命人将刘珏钰带下去,和柳希月重新回到书房。 两人坐定后,李珩唤来谢天云,问他道:“方才康王在牢里都同柳大小姐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柳繁月似乎在于康王赌气,还说什么她是因为谁才会进来,康王马上打断了她。” 他回忆着刚才的情景,挠挠耳朵,“我觉得有一点比较奇怪,康王说会替柳繁月照顾她的家人,可柳家不是被一把火烧了吗?所以我怀疑,有可能康王也发现了柳相夫妇的行踪,是借这话让她放心?” 柳希月看了李珩一眼,追问道:“柳大小姐什么反应?” 她可不相信柳繁月有那么好心,会在意柳家人的生死。 “柳大小姐开始还一直在发牢骚,听了这话,马上就软了下来,好像很感激康王。” 柳希月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一开始发牢骚,康王说替她照顾家人,她就软下来?为何不太像是感激,倒像是有什么把柄被康王抓住了?” “什么把柄?” 谢天云一下来了劲,目光灼灼地盯着柳希月。 柳希月把前后在脑里串了串,用力一敲桌面,“搞不好我们和柳相都弄错了,害他的另有其人!” “谁?难道是?”李珩探询地问。 柳希月点点头,着急地道:“这只是我的猜测,目前最紧要的是柳相和柳夫人的安全问题!” 第191章 乔装打扮 柳希月越想越发慌,她猛地站起身,对李珩道:“殿下,我得去见他们一面,若是能说服他们转移,由我们庇护,是最好不过!他们这样流落在外,实在太危险了。” 柳希月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晚上所见到的柳相背影,顿觉心里一阵酸痛。 “那天我看他的腿……”柳希月叹口气,“一瘸一拐,应当是伤着了,得找人给他治治。” 还有娘亲,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哪里,正好一块检查。 李珩沉默片刻,点点头,应道:“好。” 谢天云在一旁,看着柳希月和李珩的反应,只觉得奇怪。 十六为什么这么在意柳相夫妇的安危,甚至还要请人去替柳相医治。 这根本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嘛! 他原以为十六这么无礼的要求,殿下肯定会拒绝,毕竟殿下从前只是与柳家二小姐交好,与柳相夫妇关系一般。 尤其是柳相本人,虽和殿下同是太子臂膀,但私底下,柳相总觉得殿下带坏柳二小姐,对殿下并不是很客气。 再加上之前因为柳二小姐的死,殿下要求查出真相,为柳二小姐报仇申冤,柳相却想含混而过,免得柳府颜面受损。 殿下与柳相因此闹得颇不愉快,甚至差点反目成仇,现在实在没有理由插手管这件事。 在他看来,最恰当的做法就是通知太子殿下,由他来接手柳相夫妇。 但殿下居然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十六的要求。 谢天云真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难道是因为是十六提的请求,所以殿下就同意了? 难道殿下和十六之间,真如外界传的那样……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思。 谢天云赶紧甩甩脑袋,将这荒谬的想法甩出大脑。 李珩没有注意到谢天云的失常,转头吩咐让人准备一套常服,再叫人来为他和柳希月乔装打扮一番,就准备去找柳相夫妇。 说起伪装,自然是暗探们最为擅长,因此柳希月看见跟着锦衣卫进门的十九时,很是愣了一会儿。 “十六?”十九进了屋,见椅上端坐的柳希月也很是疑惑,“易容术方面我不如你,确定需要我来替你装扮吗?” 柳希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十九手里提着的工具袋,回忆了一番十六脑内的记忆,叹口气道:“你把东西放下,我自己来,你去给殿下装扮。” 十九立刻笑了,十分听话地将手中工具袋放在了桌上,欢快地应道:“好叻。” 说完,他转身就走,生怕柳希月反悔一般。 柳希月把工具袋打开,双手在一件件工具上摩挲,在原主的记忆中回忆每一件的用法。 待自觉无误后,才开始在脸上描画。 也就是在这时候,柳希月终于明白十六为什么能成为最优秀的暗探。 她的脸实在太适合这一行。 平时看虽觉得五官平淡,没有记忆点,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清秀的姑娘,但若是作为暗探易容,这平淡的五官就帮了大忙。 因为没有记忆点,她可以将自己的这张脸变成任何模样。 等到最后一步完成,她模样变得娇俏明媚,从暗探十六,变成了柳希月的贴身丫鬟巧星,若不是仔细看,根本无法看出来和真的巧星有何不同。 接着,她换上命人准备好的丫鬟服饰,对着镜子转了一圈,简直就是巧星本人,就连刚进屋的李珩看了也是一愣。 李珩与十六不同,五官太过于出众,不管怎么装扮,都无法掩盖他的特点。 因此十九直接选了个络腮胡搭配山羊胡的假胡子,但不知为何,原本应该是极粗鲁鄙俗的装扮,在李珩脸上却有说不出的俊朗,更添了几分野性的魅力。 李珩打量着柳希月的脸,皱了皱眉,问道。“怎么想着扮成这模样?” “方便劝说他们。”柳希月说着又转了一圈,问李珩,“像吗?” 李珩点点头:“像。” “没有哪里需要改进?你熟悉巧星,快提点建议。” 李珩笑了:“没有人比你更熟悉她,完全没问题。” “走吧。” 柳希月又从头到脚检查了一下装扮,将额发抿了抿,跟着李珩一同往外走。 因为柳相夫妇的藏身处离刑部有段距离,李珩自己的马车又太过于豪华引人注目,因此,燕景煜专门给他们安排了一辆普通的油布小马车。 这马车破旧,行驶起来也摇摇晃晃,吱吱哑哑叫得人心烦。 李珩强忍着不适,询问柳希月是否能适应。 “要是不行,我们换辆车。” “不用,至少身上没伤,不会颠得周身发痒,已经很不错了。”柳希月忙摇摇头,“这摇来晃去,倒正好可以补补瞌睡。” 李珩以为她昨天没睡好,不再说话,闭上眼休息。 说虽这么说,可是这吱哑声伴上车轮的辘辘声实在太过单调乏味,根本没法休息,只让柳希月觉得这路格外漫长难熬。 好不容易,在两人的期盼中,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柳希月连忙从马车中一跃而下,站在了一条破烂肮脏的巷子前。 “这就是凉水巷,巷子太窄,马车不能再进去,得走进去。”车夫向李珩禀报。 两人点点头,一前一后走进了巷子。 这巷子不仅破,还散发出一股菜叶腐烂的味道,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没想到柳相居然会选在这个地方安身。“李珩屏着气,低声道。 真是能屈能伸啊。 柳希月没吭声,只跟在他身后默默前行。 走了没一会儿,李珩左右打量了下,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轻声对柳希月道:“就这里。” 柳希月看着这环境,险些掉下泪来。 面前的院子十分陈旧破烂,院墙残破不堪,仿佛刮阵风,就会倒下来。 自己从小就锦衣玉食的父亲母亲,现在居然就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生活,光是想想就让她觉得心疼。 她强忍着眼泪,上前扣了扣房门。 许久,才听得一阵喑哑的声音从门内响起:“找谁啊?” 第192章 再见柳夫人 柳希月听着这沙哑的女声,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几乎下意识地以为,说话的人就是她的母亲,柳陈氏。 很快,门“吱哑”一声开了条缝,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门缝里探出头,看向门口的李珩和柳希月,眼睛里满是戒备。 “你们找谁?” 这老妇人六十多岁年纪,脸上布满皱纹,面颊上还散着几粒老年斑。 精神头倒是很足,腰背挺得笔直,周身上下打理得干干净净。 柳希月看清这老妇人面庞时舒了口气。 这不是她的母亲。 她方才还以为母亲的嗓子在大火中被熏坏了,声音变得这样难听。 老妇人的目光先是在李珩身上打了转,微微皱眉,随后转向柳希月,却是猛地一愣。 “巧星?”那老妇人惊呼道,“你是巧星?” 柳希月震惊地张了张嘴。 这老妇人怎么会认识巧星? 那她也应该认识这老妇人才对,为何没有印象? 她仔细端详着老妇人的脸,在记忆里寻找了许久,终于有了点影子。 她向前一步,不可置信地问道:“莫……莫妈妈?” 莫妈妈是母亲的陪嫁,也是陈府的家生奴婢,从前母亲跟着家人在西北时镇守边关时,莫妈妈就跟在她身边伺候。 后来母亲嫁到柳家,莫妈妈也跟着母亲回到了燕京。 自己出生后,莫妈妈还带过自己几年。 莫妈妈的儿子特别聪慧,读书过目不忘,母亲便让他在自家族学里学习,夫子说他只要肯用功学习,以后中举不成问题。 母亲不愿他们的身份限制了他的发展,做主放了莫妈妈一家的奴籍,还给了他们一笔颇为丰厚的养老费。 莫妈妈感激得不得了,带领全家来到柳府,哭着给母亲磕了好几个头,言道以后她儿子若有出息,定不忘柳夫人提携之恩。 最后一家人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柳府。 没多久后,听说莫妈妈的儿子果然参加了科举,先是考上秀才,后来又中了举人,虽然名次不是特别靠前,好歹也中了。 不过春闱时,他并没有考中进士,他自觉难进一步,不打算再考。 母亲让莫妈妈问了他的意思,请父亲帮了个忙,给他安排到江南的一个小县城里任主簿。 虽然只是九品,好歹也入了仕。 而且那个县城非常富庶,是大家眼里的肥缺,要是没有柳相的关系,他根本不可能得到这个差使。 柳希月原本以为莫妈妈跟着她儿子去赴任了,安享天伦之乐,过过官家老夫人的瘾,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她。 不过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开朗豁达的中年壮妇,一晃多年过去,竟然变得如此老态,都快认不出来了。 见柳希月眼神闪烁不定,莫妈妈率先回过神,警惕地问道:“巧星,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莫妈妈,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进去再说。” 柳希月小心地左右看了一眼,用手扶住门框,以防莫妈妈关门。 莫妈妈越发觉得她不对劲,强行发力想要将门关上:“你走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柳希月干脆从门缝里伸进去一条腿,用力拦住她。 “莫妈妈,你相信我,我们是好心来看夫人,你想想,若我们真心要害夫人,还会在这跟你好声好气地说这么久吗?直接带人把这里围住,再冲进去不就行了,这门破成这样,能拦得住谁?” 莫妈妈动作停住了,低头想了想,似乎觉得柳希月说的有道理,将门敞开了些。 “就你们两个进来,其他人别进,就呆在外面。”莫妈妈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谢天云等人后退。 燕景煜自然是不肯,上前一步小声道:“这如何使得,殿下……” 李珩微微摆了摆头:“无事。” 说罢又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后退。 燕景煜虽是不放心李珩的安危,但李珩下了命令,他不能违抗,只得低头应了是,和谢天云带着随行的锦衣卫往后撤了几步。 莫妈妈还不满意:“巧星,让他们找地儿藏起来,齐刷刷站这,过来个人看到了,算怎么回事?” 李珩扭头看向燕景煜,对他道:“各自散开,别露了行迹。” 这些锦衣卫擅长隐蔽,很快就找好了藏身之地。 不过片刻间,巷子里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莫妈妈这才侧了侧身,示意两人赶紧进院子。 进了院门,柳希月发现和外面相比,是两个天地。 院子的地面平平整整,清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丝浮尘。 正对院门是三间土坯房,房顶盖着稻草,檐下摆了几盆花草,看着生机勃勃。 在柳府,连最粗等的下人都住得比这房子好。 柳希月眼里又涌上了泪,母亲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能休息好? 她紧走两步,想快点见到母亲,看看她是什么状况。 莫妈妈走得比她还快,对她道:“你在外面等会儿,我去通报一声。” 柳希月心里稍感安慰,莫妈妈现在还守着规矩,想必有她在,定能将母亲照顾得很好。 莫妈妈一掀门帘进了屋,很快就听到她的声音:“夫人,巧星来看您了!” “巧星?月儿的小丫鬟?”一道清越的女声问道。 还是如同往常那般温和低柔,不急不慢。 “娘亲!” 柳希月眼泪已经克制不住,大颗大颗滴了下来。 “可不是嘛,带了几个人,说来看您。”莫妈妈恭敬地回答。 “快叫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柳希月再不能忍耐,掀开布帘进了屋。 她一头跪在柳夫人面前,却不敢抬头看她,只哽咽着道:“夫人,夫人!” 一双细白柔嫩的手,搭住她的双臂,将她轻轻扶了起来:“快起来,巧星,你不是去刑部帮着调查月儿的事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月儿的事有没有眉目了?” 柳夫人的语速虽然仍很平缓,柳希月却听出了一丝焦急。 娘亲即使在这个时候,仍挂着自己的案子。 柳希月抬起头,含泪看向柳夫人。 和最后一次看到娘亲的时候相比,她苍老了许多,原本满头的乌发竟然夹杂着根根银丝,刺得柳希月的心一阵阵发疼。 “夫人,您的头发?” 她趁势拉住柳夫人的手,舍不得放开。 “没关系,遭此大难,性命无碍就是万幸,只可惜”柳夫人叹口气。 她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仍举止高贵优雅,气度雍容,仿佛她呆着的不是破旧小屋,而是她在柳府华丽奢侈的主屋里。 看着这熟悉的面庞,柳希月很想叫她一声娘亲,趴在她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把自己的委屈怨恨全说给她听。 她多希望娘亲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有娘亲在呢。” 可是她不能,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站在自己的面前,却无法相认。 咫尺天涯,这一刻,她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第193章 柳相的猜测 柳希月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柳夫人,强忍住想要扑进娘亲怀里的冲动,关切地看着她问:“夫人,您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我好好的,快坐下说话,墨荷,给巧星搬张凳子。” 柳夫人扭头吩咐侍立在身后的丫鬟。 柳希月最才看清楚,那是娘亲的贴身丫鬟,墨荷。 看来这次只有父母和墨荷成功逃了出来。 她忙见礼:“墨荷姐姐。” 墨荷面目娟秀,举止沉稳,冲着她抿嘴一笑,把一旁的凳子端给她:“巧星妹子,快坐吧,夫人有话想问你呢。” “不用不用,我站着回话就好。” 柳夫人抬手对她道:“坐吧,这里不是府里,不用讲这些虚礼。” 柳希月这才坐下。 柳夫人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问:“月儿的事情怎么样?可有眉目了?” 柳希月摇摇头:“还在调查中,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她能怎么说,告诉她,自己可能是被柳家大小姐所害,死前受尽苦楚,还被人夺了气运? 这些将成为秘密,永远都不会让她知晓,免得她伤心难过。 柳夫人相信了她的话,叹口气。 也是,她们是从大牢里放出来,协助刑冲调查,有什么情况,不可能第一时间通知她们,是她太着急,忘了这一层。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压下心里的疑问,柳夫人又有了新的问题。 “夫人,平王殿下负责调查府里的纵火案,他一直守在府里,没有发现老爷和夫人的身影,便猜到你们暂时还安全,派出人来到处寻找,终于让他找到了。他命我过来跟夫人说一声,可能不只是他,康王殿下应该也知道了你们的下落,他担心老爷夫人的安全,想重新找个地方安顿,这样他能护着你们,若是让康王殿下的人也找到你们了,那就太危险了。” “是平王殿下的人找到我们?” 柳夫人微拧着双眉,想了想,问莫妈妈:“老爷还没有起来吗?” “我刚才开门的时候听见老爷那屋有动静,应该起来了。”莫妈妈忙回道。 “你去向老爷禀报一声,看看他是什么打算。” “行,我马上去。”莫妈妈答应一声,掀开帘子出去了。 柳希月看着莫妈妈的身影,笑着对柳夫人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莫妈妈。” 柳夫人舒口气,赞叹地点点头:“这次我们能逃出来,多亏了墨竹和莫妈妈。” 她说完,又看向巧星,心里有丝疑惑。 自己看着巧星怎么有种亲近的感觉,说话也非常自然随意,与往日里不太一样? 正想着,那巧星又问道:“夫人,你在这里可还习惯?” 看着她眼里真切的关心,柳夫人觉得心里甚是熨贴,轻笑道:“还好,慢慢总会习惯。” 这时,莫妈妈在门口道:“夫人,老爷来了。” 柳希月转头朝门口看去,见柳相一瘸一拐进了屋,忙站了起来,向他行礼:“老爷!” 柳相看见她,紧锁眉头:“巧星?你为何会在这里?你怎么找过来的?” 柳希月便把刚才对柳夫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对他道:“现在不只是我们知道这个地方,可能康王陛下也知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柳相慢慢走过来,坐到柳夫人身边,看向柳希月:“平王殿下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能保证。” 一直站在门外的李珩踏进房来,对柳相柳夫人一抱拳:“见过相爷,柳夫人。” 柳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是谁?声音这么耳熟?” 李珩笑了笑:“我就是李珩。” 柳相猛地站起身来:“真是殿下,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恐以真面目过来,会引人注意,才故意做了装扮。相爷,请随我换个地方,我一定能保护你们的安全,查清放火烧柳府的是谁。” 柳相和柳夫人忙让墨荷给李珩看座,又让她奉上茶水,李珩摆手制止了:“不用麻烦,现在时间紧迫,还请相爷早做决定。” 柳相长叹一口气,重新坐下,颓然道:“只怕这人你们查不得。” 李珩摆摆手:“或许放火另有其人,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一位。” “哦?”柳相审视着他,“你知道我想的是哪一位?” 李珩淡淡一笑:“能让柳相如此东躲西藏不敢露面,除了那一位还能有谁?” “你觉得不是他?” “相爷,你是当局者迷,你想一想,以他的性子,若真有意要害你,会连着定下柳二小姐和柳三小姐为太子妃?他虽多疑善变,却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相爷可能听信流言,说他不喜太子,先入为主,才会误以为是他要对付你。” 柳相低着头,虽没有答言,李珩的这番话,却犹如一盏明灯,将他脑里拨不开的迷雾驱散,这些天想不明白的事,似乎有了答案。 “这世上,最不可能对付你的有三个人,除了太子殿下、本王,就是他老人家。对你下手的人,目的就是断掉太子殿下的臂膀。前一段时间我被派到西北,一路都有人想取我性命,可惜没能让他们如愿,我猜测,在向我下手的同时,他们也向你下了手,如果我们不幸中了他的圈套,那么太子殿下的处境会非常艰难,在朝中地位更加岌岌可危,而这一切,本是他老人家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事,何必弄出这么多麻烦?” 柳相频频点头,自从圣上连着训斥了几次太子殿下,他也跟着心虚不已,总担心圣上要对付他,对付太子殿下,一有风吹草动,便想着逃出来养精蓄锐,保存实力,待找到机会,再重新起势,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确实思虑太多了。 “我应该出面,禀告圣上我没有事?” “暂时不用,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害你之人以为奸计得逞,让他没有防备,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行,就听平王殿下安排。”柳相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一想清楚,马上有了决断。 李珩看着他的脚问道:“相爷,你的腿受伤了?找大夫看过吗?” 柳相下意识摸了摸伤腿:“一块牌匾掉下来,砸到我的腿上,倒是没有大碍,想必过两天就没事了。” 柳希月心里又是一阵发酸,以前父亲打个喷嚏都要召来太医请脉,现在明显忍着痛,却说没什么。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李珩看向柳相和柳夫人,继续问道:“相爷,能跟我们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吗?” 第194章 柳府火灾 柳相听到李珩询问,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当时的情况和盘托出。 那天正是休沐日,李柳在外面用完午膳回府,和柳夫人在屋里说话,突然听到外面乱做一团,有人呼救有人惨叫,伴着火烧木料的“哔剥”之声,还有大团大团呛人的烟雾往屋里灌。 柳相立刻察觉不对,忙对柳夫人道:“夫人,稍安勿躁,我出去看一看。” 这一看,差点把他的魂都给惊了出来。 府里到处燃起熊熊大火,下人们俱都捂着肚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断挣扎,一看就是中了毒。 有人身上起了火,发出瘆人的惨叫,却无力逃脱。 柳相吓得倒退两步,没想到须臾之间,花团锦簇的柳府竟成了人间炼狱! 光天化日之下,敢对柳府动手,敢弄出这般阵仗,除了那位没有别人。 这段时间圣上对他和太子很不满,他难免忐忑,乍见此等惨状,一时竟想偏了。 他可没有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自觉,首先想的就是怎么逃命,保存实力。 他顾不得多想,飞快跑回屋,大声对柳夫人吼道:“夫人,快随我来。” 柳夫人本在惶恐不安,见他这副神情,知道出了大事,拉上墨荷,跟着柳相往书房跑。 柳相的书房里修了条暗道,能通到运河边上,他打算先进去躲避一时。 他们刚躲进暗道,还没来得及放下机关,一个丫鬟突然跑了进来,看到他们,尖叫一声,扭头就跑。 府里的下人俱都中毒倒地,为何这丫鬟没事? 柳相心思敏捷,立刻猜测这丫鬟应该就是内奸,发现他们要跑,这是要去报信! 他马上拿起书房里的一把小弩,跟着追了出去,果然看见她正往大门跑。 眼看她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柳相扣动小弩,一箭将她射了个对穿。 柳相不放心,上前亲自查看,见她确实没了生气,才重新往书房跑去。 “回去的路上到处都是火,一根立柱被烧断,倒了下来,我一时退让不及,砸到了小腿。” 柳相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这种苦楚,疼得他差点昏了过去。 好在那根立柱不是很重,他咬牙推开,拍熄腿上的火焰,跌跌撞撞回到暗道。 柳夫人一路行来,也被外面的惨状吓坏了,惊慌地问道:“老爷,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何事?” “有人想杀我灭口。”柳相不欲让柳夫人知道太多,只笼统地道。 “灭口?知道是何人吗?” 柳夫人扶着墨荷,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柳府到底惹到了谁,祸事一桩接着一桩。 “我要知道是谁,就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柳相苦笑着道,“暂时先躲在这里,不要露面,等外头风声过去,再想法子。” 三人悄悄躲在暗道里,等到天黑,让墨荷出去联系莫妈妈,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才趁着夜色逃了出来。 柳夫人看着柳相,眼里满是心疼。 平时柳相对她并没有多少情意,可到了危急关头,却对她不离不弃,护着她逃出来。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他作为男人担当和义气。 “夫人,你有没有中毒?”柳希月着急地问。 府里的人都中了毒,柳夫人会不会也多多少少中了点? “没有。”柳相在旁边替柳夫人回答,“我估计这次的毒是下在水里。” “下在水里?” “对,我们府里做饭都是使用府里的井水,只有把毒下在水井里,才能令下人们全都中毒,除了那个小丫鬟,无人幸免。”柳相分析道。 柳夫人证实了柳相的猜测:“我平时用的是城外龙潭山上的冷泉水,那天中午我担心晴月的病情,吃不下饭,还是墨荷用冷泉水给我蒸了一碗桂花蛋羹,我吃了两口,实在没胃口,就让墨荷拿去吃了,说起来,起火时,我们两人都没出去,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能侥幸逃脱。” 李珩大致弄清了事情的始末,站起身,对柳相道:“相爷,现在三小姐已经过世,为了您和夫人的安全,最好换个地方避避。” 柳相听到他的话,叹口气,他昨天晚上出去,已经打探到了这个消息,看来害他之人,是想把柳府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柳夫人拿着丝帕默默垂泪,柳晴月虽不是她亲生,却乖巧懂事,招人怜爱。她小心翼翼不去招惹谁,最终还是遭此横祸,不得善终 想到她,柳夫人难免会想到同样身遭横祸的柳希月,心里酸痛不已,只恨自己不能替她们担了这祸事。 “繁月情况如何?可还安好?”柳相想起了柳繁月,问李珩。 他的孩子一个个离他而去,他再是看重名声,也难免心中怆然。 现在他就只剩下这一个女儿,希望她能安好。 “还好。” 李珩也不隐瞒,将柳繁月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将刚才康王到诏狱探望柳繁月的事,告诉了他。 “正是他说要替柳大小姐照顾家人,我们猜测他可能察觉到你们尚在人间,忙赶了过来,争取在他到来之前,把你们转移。” 柳相眼神闪烁不定,少顷,他看向李珩:“莫非” 李珩没有回话,只沉默地盯着他。 柳相脸色铁青,咬牙道:“如果真是她,你不用有顾虑,该当如何便如何,我这是养了条毒蛇” 柳夫人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了猜测,不敢相信地问:“老爷你是说?可她为何要如此,这是她的家,我们都是她的亲人。” “她是在怪我没有如她的意,我早该给她说门亲事嫁出去,就不会有这些祸事,我还是太惯着她,她不肯,便不忍逼她太过,结果” 他站起身,再不迟疑:“殿下,我们跟你走。” 莫妈妈和墨荷早就心疼柳夫人呆在这么个破烂地方,事情一定下来,忙起身收拾行李。 虽是逃命,柳相还是竭尽所能从书房里搬了不少好东西出来,有字画,有古玩,有奇珍异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全是柳家世代收集的珍藏。 看来他为以后的东山再起做好了准备。 他拍着珍宝箱,对李珩道:“殿下,请你一定好好帮我看护好这些宝贝,不能有丝毫闪失。” “相爷,你尽管放心。” 李珩让他们收拾,自己先出门,让燕景煜准备马车。 他们过来的那辆马车实在太过破烂,柳相的伤,经不得颠簸。 第195章 中统局 柳相要清点他的宝贝,柳希月不方便再呆在屋里,跟着李珩来到了院子,一起等燕景煜的马车到来。 李珩转头看着她的脸,忍不住勾唇笑了:“有点不习惯。” 柳希月指了指他的胡子:“你满脸胡须,我也不习惯。” 李珩才想起自己也是大变样,忍不住摸了摸面颊,毛茸茸的触感,确实感觉不太好。 柳希月凑到他身边,悄声道:“我扮成巧星,我爹娘都没有发现不妥,十六的这门手艺我完全掌握了。” “确实。”李珩看了看她,又笑起来,难得地调皮了一下,“若是把巧星叫过来,她可能也会吓到。” 看来找到柳相夫妻并说服他们搬离,李珩的心情很不错。 “殿下,你打算把他们转移到什么地方?”柳希月想到康王无孔不入的本事,担心地问。 “一个新衙门里。”李珩卖了个关子。 “新衙门?什么新衙门?”柳希月好奇地睁大眼。 “中统局衙门,也就是改良后的暗探所。”李珩不再逗她,轻声解释道。 自他回到京城,针对暗探所逐渐失控的现状,与圣上多次商议后,决定更改暗探所的机制,将分布于三司的暗探集中,统一于中统局中。 “我天天和你在一块,怎么没听你说过。” 柳希月实在是太佩服李珩了,他竟然无声无息地做了这么多事。 “还没有完善,打算彻底理顺后再跟你讲,你操心的事太多,不宜再分心。” 他简单把中统局做了个介绍。 中统局以后将独立于三司,与三司平级,只负责处理三司无法处理的案子。 凡是交由中统局的案子,必须得由三司书面上报。 中统局由李珩主理,太子督办。 而暗探所的暗探不一定都能加入中统局,还会进行选拔和身家背景的考查,稍有一点不清楚的地方,便不能加入。 “宁杀错,不放过”,是中统局招人的宗旨。 而最终能加入中统局,不仅要有暗探的本事,还得有不凡的身手,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当然,福利待遇也远好于以前的暗探所,可以说只要进入了中统局,将会过上比较奢侈的生活。 柳希月也觉得把暗探们集中到一起,确实更为合理,不再像以前,各自为政,犹如一盘散沙。 “我怎么感觉这是圣上在为太子培植势力,让他手中能有一把可用的利刃。” 李珩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你的感觉没有错,中统局的建立,确实是为了太子。” 最近燕京城关于太子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内容和柳家有关。 谣言的内容不外乎是太子不想娶柳家女为太子妃,先后使用手段残杀了两位柳家女,圣上还是不肯答应他的要求,娶他心仪的女子,并严厉斥责了他。 太子自觉失了颜面,以为是柳相在从中作梗,一怒之下放火烧了整个柳家。 太子如此作为,实在太过狠辣,毫不顾念旧情,以后若做了天子,他的残忍和无情将会更加肆无忌惮,百姓的日子必将苦不堪言。 已经有官员弹劾太子,认为太子应该另立厚德之人,方是百姓之福,国家之幸。 眼见太子失了民心,皇帝虽在明面上斥责他,实际还是十分心疼太子。 中统局最首要的任务就是查明谣言真相,查出是谁在背后中伤太子。 柳希月听了,不以为然地笑笑:“看来圣上是故意斥责太子殿下,为的就是让那兴风作浪之人以为太子真得罪了圣上,他就有可乘之机。” 这时候,只要他再有异动,就好抓住他了。 李珩耸耸眉,没有接话。 对于朝堂上的你争我夺,明枪暗箭,他很不喜欢,宁愿回到大漠,镇守边关,在战场上马革裹尸,保家卫国。 他喜欢边关的冷风和沙漠的孤寂,喜欢那里的简单和直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是生死之交。 柳希月也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问李珩:“新衙门已经建好了吗?安全没问题吧?” “衙门已经立好了,在最后收尾阶段,我将柳相安置在衙门的后院里,那里条件非常舒适,柳相和柳夫人一定能习惯。你放心,整个衙门的建立都是保密的,除了圣上,太子和我的贴身侍卫队外,基本没人知道。”李珩回答得很自信。 他的贴身侍卫队十分忠心可靠,自己命不要也会誓死护住李珩,要不然他早死八百回了。 “我安排燕景煜带几个侍卫留下来,保护柳相和柳夫人。”李珩怕柳希月还不放心,又道。 这样的安排,确实比这里安全得多,柳希月总算放下心来。 柳希月回头看向屋里,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柳夫人和柳相交谈的声音,竟然有种平凡夫妻间的温馨氛围。 她能感觉得出来,这次火灾后,爹爹和娘亲的关系亲密不少,爹爹会关切地询问娘亲感受,而娘亲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有了光彩,不像以前,只是冷漠淡然。 看来,两人已然明白,彼此是生命中最重要,最值得珍惜的存在。 “真想留下来陪在他们身边。”柳希月依恋地道。 可是她不能,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还有那么多冤屈等着她伸,她不能浪费重回人间的机会。 思量间,燕景煜进来禀报,马车到了。 柳相得了消息,和柳夫人相携着走了出来。 李珩看他走得艰难,吩咐燕景煜将他背在背上。 对于以前的柳相来说,这种行为有损他的仪容风度,他绝对不能接受,可现在,他却欣然答应,没有一丝不悦。 经历过生死的磨难后,柳相变得豁达随性了许多,说不定对于名利的追逐,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执着。 一行人无声快速地出了巷子,登上了马车。 离开这条破烂的巷子,柳相和柳夫人都长出一口气。 他们习惯了华宅美食,这里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在马车上,李珩问柳相:“相爷,相府起火前的一段日子,柳府里有没有什么异常事件发生?” “异常事件?”柳相仔细回想了想,思索着道,“还真有一件事” 第196章 新住处 柳相回想起火前确实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火灾前三个月左右,书房里的书总是莫名其妙的丢失没两天又会复原,书房这种地方,王爷应当也知道,十分重要,正常情况下,没有我的允许,闲杂人等不可以随意入内。” 柳相说着叹了口气:“这种情况接连发生过几次后,我询问了守门的小厮,他们却说从未有不相干的人进入过。” “后来呢?”柳希月追问。 柳相摇摇头:“那段时间我公务繁忙,加上家中频发变故,我以为是自己疑心太重,记忆出现偏差,没有再去计较此事,现在回想起来,应该确实是有人在动我的书。” 柳相记忆力惊人,做事又极有规律,书房里虽然四壁都立着书架,摆满了藏书,可每本书在何位置,他都清清楚楚,稍有变动,第一时间便能发现。 李珩问道:“除了书房门,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进入吗?” “没有,倒是有几道窗子,不过我查了,只要我不在时,都关得好好,不可能从窗子进入。”柳相摇摇头,很肯定地道。 “这却不然,对于有点本事的人来说,开一扇关好的窗户,只需要一息之间,且能没有任何动静,不惊动任何人。” 柳希月不再乔装巧星的声音,用十六的腔调对柳相道。 面前的人突然用陌生的嗓音说话,柳相和柳夫人都大吃一惊。 柳相立刻反应过来柳希月是乔装的,指着她问李珩:“她不是巧星,这位是” 李珩笑了:“她确实不是巧星,她是暗探十六,我怕贸然前来,相爷会有戒心,故而令她扮成巧星模样” “竟然如此之像,不止是模样,就连说话行事,都完全一模一样,我竟一点没有察觉,这世上真有这等有本事之人。” 柳夫人上下打量着柳希月,不住感叹。 柳希月看着她,心痛如绞。 亲生母亲在眼前,她却无法相认,无法以女儿的身份照顾她,安慰她,怎能让她不感到痛心? 她低下头,强力将泪忍了回去,不敢再看母亲。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母亲还好好活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柳相却仍在打量柳希月,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破绽,但终究还是失败了。 光看外表,她确实就是如假包换的巧星。 见识到了暗探的这番本事,柳相也终是相信了,确实有人利用手段进入了他的书房,偷拿了他的书。 “看来是想在我的书里找什么东西。”柳相沉吟着道,“能靠近书房,又不引人起疑,应该就是那个孽障了。也不知道到底在找何物?” “经常不见的是哪一类书?”柳希月问道。 父亲书房里有不少地方怪异录,记录着各种奇闻怪事,这类书多已失传,鲜少在世间流传。 她以前曾在书房里偷偷拿来看过,觉得很有趣,可惜父亲怕她看这些书坏了心性,不许她再看。 想到柳繁月跟着康王搞些蛊术这类见不得光的异术,莫非他们还想在这些书里寻找新的法子? 柳相摇摇头:“各类都有,不过都是些不太重要的杂书。” 柳希月和李珩相对一眼,也不明白如果真是柳繁月,她到底想找什么,只等有机会再诈一诈她,看能不能套出话来。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燕景煜上前禀告:“殿下,到了。” 这么快?看来离那凉水巷倒是不远。 柳希月还没来得及疑惑,李珩便吩咐道:“直接进后院。” 燕景煜答应一声,马车重又启动,“辘辘”缓缓向前驶去。 柳希月掀开门帘,想看看这新建的中统局衙门是什么模样。 中统局衙门坐北朝南,已经完全建成了,外观看和普通衙门没什么区别,肃穆威严,让人心生敬畏。 只是中统局的牌匾尚未挂上去,内里也有不少人走来走去,在做打扫,确实还在收尾。 马车继续前行,直接驶进衙门的后院才停了下来。 李珩率先跳下马车,柳希月跟着跳了下来。 李珩扶着柳相下了车,柳希月伸出手,帮着墨荷将柳夫人搀了下来。 后院一水的白墙青瓦,建筑古朴典雅,比前堂更加精致。 院内遍植修竹,有风吹过,簌簌作响,甚是幽静。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你们的院落。”李珩见柳相柳夫人打量,忙对他们道。 他招手叫来燕景煜,准备让他继续背柳相。 柳相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刚才是事急从权,现在倒不着急,正好到处看看。” 李珩听他如此说,不再坚持,在前头领路。 几人沿着石子路,跨过一道月洞门,便是一处更为精致的院落。 “相爷,柳夫人,就是这里了。” 李珩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个院落虽不大,却一应俱全。 四周围墙高耸,非常坚固结实。 院里树木扶疏,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青石小路上,斑驳的光影给人一种宁静之感。 花园里种满了各种花草,风吹过,院子里芳香四溢 中间有一条笔直的小路,通向庭院的正厅。 正厅内陈设简单而雅致,一张红木桌子,几把红木椅子,墙上挂着一些古画和摆设。 窗外正对着一丛青青翠竹,厅里更添几分幽静。 柳希月发现除了书房客房,还有个小厨房,墨荷和莫妈妈可以在厨房里生火做饭了,非常方便。 虽然不能跟奢侈豪华的相府比,却比凉水巷好上太多,关键还在衙门后院,安全完全能够得到保障。 柳相和柳夫人也很满意。 “有劳平王殿下。”柳相朝着李珩作了揖。 “相爷不必多礼,屋里已经收拾妥当,你们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东西,列个单子,我吩咐人去采办。” “不用不用,已经很好了。” 柳夫人谢完李珩,请他坐下和柳相说话,自己带着墨荷和莫妈妈去收拾房间。 柳希月很想跟着去,奈何她现在只是个外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娘亲消失在她面前。 这时,谢天云请的大夫也来了。 为了柳相的安全,他没有请宫里的太医,而是请了个声望很高的民间大夫。 不过柳相露面前,柳希月还是简单给他做了点伪装,本来柳相的形容就与以前就大为不同,再稍加修饰,不是很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柳相的腿伤并不严重,就是得好好将养,少走动。 大夫开了药离开后,李珩沉吟片刻对柳相道:“相爷,你现今安然无恙,这事得禀告圣上,以免担上欺君之罪。” 柳相想到自己误以为圣上要杀他,躲在外面不敢露面,锁紧眉头,有点发愁。 “现在才禀告上去,圣上会不会起疑?该怎么向他解释?” 第197章 释放柳繁月 李珩听了柳相的担忧,淡然一笑。 他指着柳相的腿道:“我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说你当时受伤昏迷,被柳夫人和下人救了出来,你一直不省人事,柳夫人和下人慌张之下,不知道该找谁报信,正好这几天我到处查案,你的下人遇到了我,才拦下我,将此事告知。” 柳相频频点头,很是赞同:“殿下请来大夫救治,我才清醒过来,殿下一刻没耽搁,立刻前去禀告圣上。嗯,就照此法行事。” 两人计议已定,李珩吩咐燕景煜好好照顾柳相,便与柳希月一道向柳相告辞。 虽然柳希月恋恋不舍,也只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小院。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李珩指了指幽静的院落,对柳希月道,“院里都布置了暗卫。” “谢谢你,阿珩。”柳希月看着李珩,认真地道。 李珩的俊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冷峻的眉眼变得柔和,一双眼睛更是熠熠生辉,比那灿烂的阳光更加眩目。 他笑着道:“跟我还这般生分?” 见他这神采飞扬的模样,柳希月突然心跳加快,不敢再看他。 她垂下眼眸,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柳繁月到底想找什么,找到没有。” 这事李珩也没谱,摇摇头:“相府所有东西都被一把火烧了,就算她真找到了什么,不可能留在柳相府,也没在她身上,只有可能是在康王府上。” “你不是要进宫吗?我干脆去牢里诈诈柳繁月。” 李珩却不看好:“她现在已经有了戒心,肯定不会承认,这事不太好办。” 柳希月默默跟着他走了一段,眼睛一亮,兴奋地对李珩道;“殿下,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哦?说来听听。”李珩很感兴趣。 “我们把柳繁月放出来,通知康王去接她,你看如何?” “以康王多疑的性子,见柳繁月这般轻易就被放了出来,肯定会怀疑柳繁月与我们合作,说不定还会怀疑柳繁月是我们安插过去的奸细,监视他的行动。”李珩嘴角勾起了笑,接着柳希月的话道。 “柳繁月平日也是养尊处优,被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康王如此不信任她,她肯定会心生不满,如此一来,两人肯定会爆发争吵。到时候殿下再安插暗探进去,探听一番,在两人吵到关键之处,进去将两人一举拿下。这一下,他们想不承认都不行。” 李珩低头看向她,轻笑道;“不用安插暗探,康王府有我的内应,也有圣上安插的人,只要传进话去,让她关注两人动静,若真吵起来,带着圣上的人去探听就好了。“” 柳希月没想到李珩和圣上都在康王府上安插了人,十分震惊:“还能这样?那你的王府里莫非?” “我的府上现在大都是跟我从边关回来的侍卫,剩下的几个,都是以前看顾宅子的老人,凑不到我面前去,就算被人收买,也不足为惧。”李珩说完,笑容变得有几分落寞,“几位皇兄府上,哪一家又没有奸细。” 他实在不喜欢这样勾心斗角的生活,却也只能接受。 “我进了宫,顺便向圣上提议,封你为中统局的推官。”李珩不再去想烦心之事,转而对柳希月道。 柳希月却不肯答应:“如果此案了结,我还在的话,我宁愿做个小小暗探,反正跟着你,俸禄不会低,还更自由,如果,我不在了,你更没必要跟圣上提这件事。” “你一定会在,我不会允许你离开。” 李珩深深看着她,眼里流露出难言的悲哀。 “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别再说来扫兴。” 柳希月见他情绪低落,忙振作精神,笑嘻嘻地道:“你进宫面圣吧,我去找柳希月。” “走吧,我先送你去诏狱再进宫。” 马车行到刑部门口,柳希月告别李珩跳下了马车。 她着人通知康王来接柳繁月后,便进了诏狱,站在了柳繁月的牢门前。 早上来看柳繁月的时候,她还一脸孤傲地立在墙角,连墙壁都不愿靠,怕上面的脏污沾染到她衣服上。 这会儿柳希月过来,却看到她坐在肮脏的地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早上她嫌弃点心粗糙,茶水太差,没有吃没有喝,现在应该是又累又饿又渴,再支持不住,顾不上维持高洁优雅的形象,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听到门前有动静,柳繁月抬起头,见柳希月笑眯眯盯着她,猛地站起身来,冲着她跑过来。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她急切地问道,眼里满是惶恐不安,“我知道的全说出来了,你们还打算把我关多久?” 对最看不上的粗鄙之人示弱,柳繁月这是彻底慌了? “柳大小姐,你不要着急,我来,就是放你离开。” 柳希月说着,示意身边的锦衣卫打开牢门上的大锁。 在这暗无天日,恶臭熏人的牢房里,柳繁月每时每刻都想的是什么时候能离开,可听到柳希月如此说,她却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地重复道:“这就放我走?” 柳希月笑容不变,温声道:“对。” 柳繁月只觉得她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似乎暗藏着什么阴谋。 铁链随着锦衣卫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紧接着,牢门“吱吱嘎嘎”打开。 柳希月冲她一扬头:“柳大小姐,你可以走了。” 柳繁月并没有如她所想,迈出牢门,反而退后一步,戒备地问:“你们会有这般好心?到底在搞什么花招?” 柳希月脾气很好,耐心地向她解释:“我们调查过了,你暂时没有嫌疑,自然不能一直关着你,你尽管放心走吧。” 柳繁月却还是不敢动,狐疑地看着她,判断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会不会又是一个圈套。 “我已经联系康王来接你了。”柳希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康王着紧你得很,想必这会儿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你了。” 话已至此,柳繁月虽然觉得这事哪哪都透着不对劲,却终是出了牢门,跟着柳希月往外走。 待到了外面,明亮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脑袋也一阵发晕。 她深吸口气,闭眼缓了缓,再睁开眼,却发现康王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康王殿下果然来接她了。 第198章 你是如何出来的? 柳繁月盯着安静停在眼前的马车,不知为何,心里咚咚乱跳,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早上康王来找平王,希望能放了她,平王却不给他面子,言道需要调查不能放,康王只得扫兴而归。 后来他虽然进来狱中,问了她几个问题,可她的答复显然没能令平王满意。 她很清楚,这案子太过重大,牵扯甚多,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理清,她已经做好了在牢中待上许多天的准备。 现在突然告诉她,她可以走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调查清楚? 实在可疑。 她都不信这样的说辞,康王自然更不可能相信。 想到康王的手段,她顿时头皮发麻,心中生寒,不愿踏前一步。 可她又能去哪儿?进宫找皇后娘娘?还是重回诏狱? 眼下这情形,由得她选吗? 正在柳繁月犹豫之时,康王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柳大小姐,愣着干嘛,还不快上车?” 柳繁月一听顿觉不妙。 她和康王非常熟悉,这声音外人听着温和轻柔,可柳繁月却听出了他强压着的怒意。 她的脸色本就苍白,一瞬间更是失去所有血色,不敢再怠慢,慌忙朝着马车紧走两步,提起裙摆,踏着马凳上了马车。 相较于李珩的马车,康王的马车外观比较低调,甚至有点朴素。 可是内里却自有一番天地,装饰得极为豪奢舒适,地面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绵绵,没有一丝声响。 柳繁月钻进车厢,一眼就见康王正闭目养神,感觉到她的到来,冷冷地睁开眼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柳繁月行过礼,发现康王下巴上着药膏,一时忘了惧怕,吃惊地问:“殿下,你的下巴怎么了?受伤了吗?” 康王脸色更加阴沉,不自在地摸摸下巴,恨声道:“遇到个疯子,胡言乱语一通,本王一时不察” 想到刘珏钰说的那些话,接着还将有更大的灾祸,他心里厌烦,没心思再说,打住话头,凌厉地扫了柳繁月一眼。 柳繁月比较了解他的性子,见他这样,明智地不再追问,只做出一副心疼的神情,柔柔地道:“殿下你千万小心,保重身体。” 康王见她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干裂的嘴唇哆哆嗦嗦,还在强力支撑着讨好自己,心气略顺了顺。 他扬扬下巴,示意她坐到马车一侧,又耸着鼻子嗅了嗅,旋即以手捂住鼻子,一脸嫌弃:“什么味儿这么臭?” 柳繁月在牢里呆久了,对这味道已经不太敏感,听了康王的话,拉起衣袖闻了闻,顿时脸涨得通红。 她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殿下” 话还没说完,肚中便发出一阵轰鸣,像是在帮她回答。 她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垂下头,再说不出一个字。 这一刻,她只恨地面没有裂出一条缝来,好让她钻进去。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如此丢脸过! 对于造成这局面的李珩更是恨之入骨! 康王皱皱眉,掏出丝巾捂住鼻子:“老六没给你吃饭?” 柳繁月死死咬住下唇,摇摇头。 康王只觉那臭味越来越浓烈,无法忍受,伸手将窗帘掀了条缝。 外面的新鲜空气立刻涌进车厢,将柳繁月带来的恶臭味儿冲淡不少。 他舒了口气,不耐烦地指指桌子:“茶壶里有水,食盒里有点心,自己拿来吃。” 说完自顾自闭上眼,不再理会她。 在马车上吃东西,对于以前的柳繁月来说,也是有失身份的行为,可这会儿她的嗓子火烧火燎,都快要冒烟了,肚腹里的肠子仍在不安份地搅来搅去,发出令人难堪的“叽哩咕噜”的声响,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柳繁月再顾不了那么多,见康王果真没有注意她,轻悄悄挪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清香甘冽的茶水瞬间滑入喉咙,嗓子的干痛缓解了不少。 她犹觉不解气,连着又喝了两杯,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可肚子也更饿了,她迫不及待打开食盒,用筷子夹了块点心细细咀嚼,只觉得从来没有过的香甜美味。 说起来,她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没有好好吃饭,肚子饿是什么滋味,她算领教了。 实在太可怕,她再也不想经历。 她连着吃了两个点心,又喝了杯茶水,勉强将饥火压下去后,便停了手,不敢再吃。 康王的眼睛翕了条缝,见她这副模样,又不动声色地重新闭上眼。 跟本王玩苦肉计?真当本王是傻子? 柳繁月肚子里有了底,神智归位,也有心思想事情了。 她坐回刚才的位置,瞟了康王一眼,心中盘算,如果待会儿他发难,该如何应对。 马车里一时安静无比,只有马蹄的“答答”声和车轮碾在路上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到了康王府。 康王睁开眼,示意柳繁月先下车,自己才随后下来。 柳繁月将将站稳,就听到他吩咐下人马上清洗马车,给马车焚香。 她羞得脸通红,差点将手中的丝帕扯烂。 康王吩咐完下人,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对她道:“随我去书房。” 柳繁月跟在他身后,十分不自在,总觉得府里的下人都闻到了她身上的臭味,都在背后悄悄指点嘲笑她。 她暗暗咬牙,有朝一日康王坐上皇位,成了一国之主,而她成了正宫皇后,定要寻个由头将李珩关进大牢里,让他吃尽苦头,受尽屈辱,以解今日之恨。 两人刚走进书房,康王便命她将门关上。 柳繁月吓得一抖,强撑着维持冷静,哆哆嗦嗦关上房门。 她不断告诉自己,别怕,康王现在还需要我的帮助,不会把我怎么着,只要解释清楚,两人的关系不会受影响。 康王在书房上首坐下,阴沉着脸,死死地瞪着柳繁月,似乎想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柳繁月本来已经镇定下来,看到这似淬了寒毒的目光,浑身一抖,又慌了。 她张了张嘴,想对康王说点什么,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怎么出来的?” 片刻后,康王冷冷开口了。 第199章 这是圈套! 柳繁月听了康王的问话,垂着眼眸,不敢抬头去看他,半晌,才颤抖着道:“是李珩放我出来的。” “如此容易?他没有对你交待什么?” 康王显然不信,声音更加阴森,冰冷凶恶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暖意。 “没有,李珩说调查过了,整桩事和我没有关系,他不便扣着我,就放我走了。” 康王轻笑一声:“柳大小姐,你觉得本王是傻子吗?” 柳繁月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强压下心头的惧意:“殿下,请您相信我,我说的句句属实。” 康王气得连笑两声:“好好!” 他突然拿起桌上的砚台,朝着柳繁月狠狠砸过去。 柳繁月见他发作,身子下意识一矮,却没敢躲闪,任凭砚台砸在她肩上,溅了满身墨汁。 砚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柳繁月两手紧紧攥成拳,不发一语。 肩膀上刺骨的疼痛慢慢向四周扩散,她却恍若未觉。 康王见她不躲不让,微红的眼眸中有深深的恐惧,倒有点心疼,转念想想她的行为却又气愤不已。 他用力一拍桌子,厉声质问:“是不是你答应和李珩合作,回来做他的探子,监视我,他才肯如此轻易放你出来?” 柳繁月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哽咽道:“殿下,我真没有,我把一切都献给了殿下,一颗心全系在殿下身上,怎么可能出卖你。” 她身姿柔弱,肩膀随着哭泣微微耸动,看着楚楚动人,惹人怜爱,康王却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冷叱一声:“少在本王面前扮出这副可怜模样,你是什么人,本王还不清楚吗?你的心,你有心吗?你真有心,也不可能做出毒杀家人,谋取荣华富贵之事!” 柳繁月瞳孔一缩,正要答话,就听到有人在敲书房门:“殿下,有要事禀告!” 康王强压下怒气,冲柳繁月挥挥手:“开门!” 柳繁月忙站起来,转过身去开门。 刚一转身,她脸上的柔弱与无奈全都消失不见,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不过她马上垂下双眸,将眼底的情绪隐藏在了阴影之下。 敲门的是康王贴身侍卫。 他进了屋,眼神根本不敢扫向柳繁月,只上前躬身向康王禀告:“殿下,宫里的探子传来消息,平王殿下刚刚进宫向圣上禀报,柳相夫妇还活着。” 康王听到这个消息,眼睛蓦地瞪大,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说什么?柳相还活着?没有烧死?” “是。”侍卫低头应道。 “怎么回事?他们现下在哪?”康王的拳头不自控地捏紧,额头上青筋条条暴起。 “具体什么情况还没有打探到,目前只知道这点消息。”侍卫头埋得更低。 屋里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才听到康王沉声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卫拱手行了礼,倒退着出了书房。 柳繁月刚将书房门关上,就听得书桌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僵硬地转过身,只见康王挥着双手,将案几上的卷轴书册全都拂至地上。 他犹不解气,猛地站起身,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踹翻,用力踩踏地上的东西。 康王气得呼哧呼哧直喘,两眼漫上骇人的血红色,阴狠地盯着柳繁月。 “好消息,你的父母全都活着,都没有死!!” 说罢,他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揪住柳繁月的头发,用力拉扯:“这就是你给本王办的好差事,这就是你全心待我?我叫你除去太子左膀右臂,你就是这么除的!” 柳繁月疼得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康王,却没有辩驳。 她也完全懵了,柳相夫妇怎么可能会活下来? 明明她计划得无比周全,不仅下了毒,还在各处泼下酒,命人放火,如此大的火势,柳相夫妇定难从火海中逃生,怎么可能还活着? 况且,若他们真还活着,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向皇上禀告,等到这会儿才说,根本说不通! 康王见她被扯得踉踉跄跄,却始终不发一言,以为她心虚,不敢回答,更是气急,将柳繁月狠狠摔在地上,抬起脚就要踢。 柳繁月眼看康王的鞋底就要踹在自己身上,知道这一脚挨实了,不死也是重伤。 她狼狈地躲过,仓皇大叫:“殿下,这是圈套!” “圈套?”康王一愣,停住脚,恶声道,“说!什么圈套?” 柳繁月直起身,不顾被地上碎片划伤的手臂,急切地对康王道:“殿下,我是把毒下到井水里,只要在府里用了午膳,全都得中毒,就算侥幸没有中毒,那么大的火,他们也不可能躲过火灾,柳府的大门就没有打开过!” 康王眼珠转了转,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理,扭身回到座位上。 “哦?你敢保证万无一失?” “殿下,要真是我爹侥幸逃脱,早就应该露面,为何现在才有消息传出?” 柳繁月实在是怕了康王,极力想让他相信自己。 “这消息是假的?”康王眯眼看着她。 “肯定是故意放出来的,殿下你想想看,我刚从牢里放出来,这消息也传来了,就是想让殿下对我起疑,离间我们的关系。” 康王眼里泛起寒光,笑了笑,走到柳繁月面前,用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好一张如簧巧舌,本王差点被你骗过了。” 柳繁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硬挤出一个笑,喃喃地道:“殿下你信我,这就是圈套” 康王看着她这狼狈样就来气,一脚将她踹了出去:“是不是圈套,本王自会去查,你,给我老实呆着,若真敢出卖我”他阴森森地笑道,“本王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柳繁月扑在地上,痛不欲生。 平生第一次,她后悔了,后悔牺牲了家人的性命,和康王搅到一起。 她最在意的骄傲与尊严,被他残忍地践踏,不留一丝情面。 可事已至此,她再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往前走。 眼见康王朝书房大门走去,柳繁月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眸里,闪动着冰冷冷的光,怨毒地盯着他的背影。 我一样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卑贱如泥! 走着瞧吧! 与此同时,李珩正在御书房里向皇上汇报柳相的情况。 第200章 面圣 李珩到御书房时,皇帝正在书案前查阅奏折。 听到太监通传平王来了,忙放下奏折,欣然道:“快传他进来。” 他五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就是太过瘦削,眉头总是不自觉地紧锁,嘴角略微下垂,温文尔雅中带着一丝阴沉。 虽然保养得宜,因为忧心过重,倒比实际年龄看着要苍老。 见李珩进来,皇帝打量他一眼,笑着道:“珩儿,出了何事?神情这般郑重?” 李珩将柳相的事照着两人相议的结果,禀告给了皇帝。 皇帝听了,丝毫没有怀疑。 主要是他没想到柳相竟然异想天开,以为是他下的毒手要对付他。 待太监奉上茶水,他招呼李珩坐下,才问道:“伤情如何?有无大碍?” 他的声音不徐不缓,自有一股威严。 “大夫诊过了,没有大碍,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李珩回道。 皇帝欣慰地道:“那就好,让他在你那将养吧,他操劳了这么多年,正好趁机歇一歇。” 从明面上看,他对柳相十分关心,其实打内心里来说,这样的局面正合他的心意。 柳相极有才能,处理政务很有一套,有他在,皇帝确实非常轻松。 只是他锋芒太露,再加上朝中有不少官员都是他的门生,坚决拥护他的决定,导致他的势力日益壮大,让皇帝感觉到了威胁。 现在皇帝在位,柳相还能老老实实地做这个丞相,可若他不在,太子即位,柳相是他的长辈,太子又不太得民心,只怕不能压服于他,难免有令外戚专权的可能。 基于此,皇帝已经对他心生忌惮,早想找机会敲打敲打他,这次歪打正着,省得他出手了。 若柳家连番的灾难能挫挫柳相的锐气,让他认清形势,以后安安份份辅佐太子,这把火倒没白烧。 至于幕后凶手是谁,他心中大致也有数,不外乎对龙椅有想法,想斩断太子有力支持的那几个,正好借这事揪出来,给太子扫除威胁。 而柳家两姐妹定为太子妃后,先后横死,显然就是警示,下一位太子妃不宜再出自柳家。 如此一来,柳家的声势便会慢慢下去,太子再无外戚之忧。 以后太子文有柳相辅佐,武有平王支持,手中又握着忠诚于他的中统局,朝政大权尽在太子的掌握之中。 而他也能安心了。 所以说,柳相担忧皇帝想动他并不是没有根据,只是他把皇帝想得太凶狠太绝情,也低估了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柳相可有看到凶手是谁?”皇帝略一沉吟问道。 “据柳相所言,他当时正在书房,听到府里乱成一团,屋外燃起大火,想出去看看,恰好一根柱子砸到他身上,他当即昏倒在地,人事不知,柳夫人到书房来找他,才将他救了起来,却是未曾看到凶手模样。” “现在柳家活下来的除了柳相夫妇,就是当时在宫里的柳大小姐,看来这凶手是存了死志,与柳府同归于尽,倒是没法审问。”皇帝蹙眉思忖片刻,又问,“你那里可有眉目?” 李珩点点头:“略有进展,只是还缺乏证据。” 皇帝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疲倦地揉着眉心:“你不用告诉我,继续办,有确实证据再说。” 他要操心的事太多,精力越来越不济,这种事交给了李珩,他便不想再分心。 “是。”李珩恭敬应道。 皇帝略有些伤感地道:“我现在身体越来越差,总也打不起精神,若我有一天” 李珩脸色一变,失声叫道:“父皇” 皇帝摆摆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倒不必惊慌,你和太子都是我最喜爱的儿子,以后你要好好辅佐太子,你们是亲兄弟,只有他好了,你才能有好日子过。” 李珩虽然对父皇的所作所为感到心寒,可如今听到他这般示弱,心里还是酸涩不已。 “你说的事朕定会彻查,若是属实,不会轻饶,你只管放心。”皇帝继续道。 李珩此时心绪已经平复,对皇帝道:“多谢父皇,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皇帝笑着道:“我知道了,你是有孝心的。” “父皇,儿臣想透过您把柳相尚在的消息传出去。” 皇帝频频点头:“可,看看能钓出什么来。” 皇帝又关心了李珩几句,李珩便告退出来。 就在李珩快要走出御书房时,突然听闻皇帝在身后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你身边那个小暗探,似乎甚得你心。” 李珩深身一震,停下脚步,转过身恭敬回复:“父皇,她差事办得好,人机敏又听话,儿臣因此愿意带着她,能省不少事。” 皇帝却摇摇头:“若真只是这样,你不会让她与你同进同退,同坐一辆马车,想必是喜欢得紧。” 见李珩似乎要说什么,他淡淡地道,“男人嘛,看上个女子不算什么,若你真喜欢,收了做个侍妾倒不错,日后也方便照顾你,再一起进出,也算师出有名。你贵为皇子,行事要思虑清楚,不要失了自己的身份。” 李珩不再试图分辩,垂下眼眸,面上依旧恭敬,低声应是。 皇帝听他这个语气,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又道:“算了,你这孩子情路坎坷,先前的柳二小姐已让你伤怀,我正说想法弥补,现在既然遇到让你中意的女子,朕便做主给她抬抬身份,赐她个侧妃也不是不可以。” 李珩见他边说边用探询的眼光看着自己,心中大凛,忙笑着回道:“父皇您误会了,儿臣不管是对柳二小姐还是这个小暗探都没别的心思。” “哦?你也老大不小了,没想过这些事?” 皇帝眉头锁紧,似乎觉得李珩在骗他,很是不悦。 “儿臣以前只想守住边关,其他诸事皆未入心,现在只挂着这案子,也没有想过别的。”李珩双手轻轻捏拳,语气很坚定。 皇帝静静看了他好一阵,终是摆摆手:“你去吧,好好查,朕等你好消息。” 李珩缓步退出,一出御书房,才长舒口气,惊觉背上已满是冷汗。 第201章 面见太子 待李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皇帝转头看向立在身边的内侍,问道:“你来瞧瞧朕的这个小儿子,是不是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内侍没想到皇上会这么问,愣了片刻,忙赔笑道:“陛下真要奴才来看,那奴才就斗胆了。”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是朕让你说的,只管说,朕不会怪你。” 内侍这才斟酌着道:“依奴才这么多年对平王殿下的了解,殿下实乃心思纯良之人,若真是想争,很多事就不会这样轻轻放过,奴才觉着吧,他应该是没有那个心思,一心只想辅佐太子殿下。” 皇帝面上神情却并不见轻松,反而叹口气道:“就是因为完全不争,才可疑,做皇子的,哪能不想当皇帝?就连那个蠢货,也想着来攀东宫之位。” 内侍笑容僵了僵,不敢再说话。 皇帝端起茶水喝了口,接着道:“他想争也好,让太子有些危机感,他安逸太久,行事越发幼稚不靠谱,被人打到脸上不知道如何应对,现在有朕替他镇着,让他磨炼磨炼也好,说不定等朕驾鹤西去,太子自己遇上这番劫难,要栽大跟头。” “陛下洪福齐天,定能万岁无疆!”内坐忙笑着恭维他。 “活那么长干嘛,累得慌。”皇帝咳嗽两声,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柳相还活着的消息你可放出去了?” “陛下放心,已经办妥了。” 皇帝脸上露出阴沉沉的笑,“且看着吧,钓出来的是不是那个蠢货。” 李珩出御书房后没走两步,就见太子身旁的侍卫官正站在御道上,显然是在等着他。 李珩暗叹口气,太子来得真快。 那侍卫官看见李珩,面色一喜,快步上前,拦住李珩。 “平王殿下,太子殿下想请你去东宫一趟,找殿下叙话。” 李珩对于太子的召唤自然不会拒绝,点点头,跟着侍卫官走了。 自从上次因为柳希月遇害一事和太子闹得不愉快后,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李珩有心想冷上太子一冷,但不宜冷得太久,他到底也是皇子,之前能一直安稳度日,是因为他站在太子身侧。 若现在再僵持下去,保不齐圣上和太子要怀疑他是不是生了异心,反倒不美。 还有一点,柳希月现在换了面目,时时陪在他身边,能说能笑,比以前更加自由,他心里的愤懑之情也就消了大半。 经过一溜白石铺就的御道,走过一道石桥,曲曲弯弯穿过一串楼宇,两人终于到了东宫。 李珩跟着侍卫进到明德殿时,太子正坐在案几后煮茶。 殿内点缀着璀璨的明珠,摆设着各种奇珍异宝,造型古朴的香炉内,两道袅袅烟气盘旋升起,散发着幽幽的龙涎香气,尽显豪华靡奢。 见李珩进来,太子打量他一眼,笑着道:“六弟,快来,品品我烹的茶。” 他长得和皇帝特别像,不仅是身材外貌,就连神情气质都一模一样。 同样紧皱的双眉,同样下垂的嘴角,同样温文尔雅中略带一丝阴沉,完全就是年轻版的皇帝。 难怪会如此得圣心。 李珩向太子问好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太子将才烹好的一盏茶递与他,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六弟,柳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可有头绪?” 李珩浅啜一口,模棱两可地道:“正在查。” 太子没再继续追问,略一沉吟道:“听说柳相和夫人还活着,是真的吗?” 这消息传得还真是快,说不定康王和其他几位皇子也收到了。 李珩脸上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放下茶盏点头道:“是真的,柳相被下人救了出来,侥幸逃过一劫。” 太子停住手,眉间似有一丝悒郁。 他惆怅地望着前方,叹口气:“相爷还是不信本宫啊,逃出来以后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来找我这个外甥,倒先去找了六弟你。” 李珩忙道:“皇兄多虑了,相爷被救出来时,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柳夫人人虽清醒,刚经历了大劫,方寸大乱,又不知道害他之人是谁,恐将杀生之祸惹到太子身上,这才没有来寻太子。我请了大夫替相爷诊治,他才醒过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让我进宫禀告皇上和殿下,一刻没有耽误。” 太子这才放心似地笑笑:“那就好,六弟不知道,这两天我有多煎熬,听到舅舅一切安好,我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说着压了压李珩的手臂,“相爷就拜托你好好照料,万不能再有闪失。” “皇兄放心,臣弟已经妥善安置了他们。” “你办事,我放心。” 太子摆弄着手里的茶具,许久后,又问:“衙门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筹备得差不多了,皇兄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太子抚着掌,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甚好,甚好。宣布衙门成立那天,不知道老三会是什么反应?等不及想看了。” 李珩沉默不语。 太子望着康王府的方向,咬牙冷笑道:“那样的蠢货妄想跟本宫争,也该给他点教训吃吃,先把他母妃除了吧,断一断他和玉兰国之间的联系,免得他自以为有倚仗,整天兴风作浪。” “皇兄,此事不急,臣弟想跟她聊一聊红蝶蛊的事。” 李珩见太子面露疑惑之色,便将十多起红蝶蛊凶杀案简单讲与他听。 太子却很不以为然,奇怪地看着他:“六弟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这些旁门左道了?不过是唬人的玩意,不足为信。” 李珩淡淡地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臣弟也是接手这个案子,才发现内中玄机,红蝶蛊乃是此次破案关键,还是详细询问一番比较好。” 太子垂下眼,略想了想,到底还是同意了。 他抬起眼,笑得满面春风:“行,只要六弟说了,我这个哥哥的,当然得支持。” 李珩见事已说定,便起身准备告辞:“皇兄,若没别的事我便先回去了,衙门里还有很多事要忙。” 太子定定看了他一斆,突然开口问道:“六弟,为何不肯多待些时间,跟我喝喝茶叙叙旧,莫非还在因为柳二小姐的事跟我置气?” 李珩没想到他竟然说起这个,吃了一惊,忙分辩道:“皇兄,眼下是衙门设立初期,事情千头万绪,且有柳家小姐命案和柳府纵火案要审,臣弟实在是分身乏术,等忙完这阵,臣弟定来和皇兄好好喝茶聊天。” 太子站起身,看着他,欣慰地道:“那就好,我们兄弟可千万莫要为这点小事生分了。行了,你去忙吧。” 李珩刚松口气,太子又出其不意地问道:“柳家大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置?” 李珩抿紧唇,看着太子没有说话。 太子重新坐了回去,继续意态闲适地煮茶,缓缓道:“我知道你恨柳繁月,就把柳繁月留给你亲手杀吧,也当是给你的小青梅报仇。” 说完,他抬头看向李珩,等待他的回答。 第202章 太子的思量 李珩很清楚自己今天早上的行动太子看在眼里,并有了猜测,对于他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 不过太子一向傲气凌人,刚愎自用,总认为他是天下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待太子说完,李珩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问道:“皇兄是从何得知?” 太子见到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瞳里却满是震撼,满意地笑了笑。 他垂着眼眸,继续不紧不慢地煮茶,动作行云流水,姿态雍容优雅。 “若本宫没猜错的话,柳二和柳三的死,都有她的手笔吧?不然你也不会不顾老三的威胁,坚持把她投入诏狱审问。” “现在只是在调查,没有证据” “证据?”太子意味不明地看李珩一眼,出声打断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只要你想,要多少能有。” “皇兄”李珩不赞同地道。 “行了行了。”太子摆摆手,“木鱼脑袋,六弟,你要记得,我们是皇子,生来就与他们不同,想要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蝼蚁还容易,只看我们愿不愿意罢了,既然你不愿,那就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办。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本宫便是。” 太子说完,将茶具一扔,声音变得狠厉,“柳繁月和老三搅在一起,杀了柳家姐妹,再把这个罪名安在本宫头上,到处散播谣言,想坏本宫名声,借机报中秋宴受辱之仇?不自量力,蜉蝣也想撼动大树!凭他们两人能动得了本宫?哼,且让他们蹦跶吧,也让父皇好好看清楚,老三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李珩没有接话,垂着眼皮静静站着。 太子见他不说话,撩起眼皮不悦地看他一眼。 这个弟弟总是这样,年纪越大,性子越冷,偏还执拗得很。 要不是他一心辅佐自己,他真想好好教训他一番。 算了,也正是因为他执拗,父皇对他的喜爱才只停于表面,若真是个滑不留手的,那才真不能留了。 这么想着,他懒得再为难李珩,朝他挥挥手:“你去忙吧,若有事尽早向本宫禀报。” 李珩应声,行完礼匆匆离开。 他一刻也不想在皇宫里多待,直接出宫。 待马车驶出宫门,他长长出口气。 每次进宫,看到高大厚实,绵延不绝的宫墙,走进豪华奢侈的宫殿,他都会感觉沉闷和压抑。 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座无法逃脱的巨大牢笼,充满了权力争斗和阴谋,每张看似友善的面孔背后隐藏着阴险和狡诈,他不喜欢皇宫,可他这里却是他的家,有他的亲人在,他不得不一次次地走进这座牢笼里,看着亲人们在他面前演戏。 他的内心深处,很希望离开京城,到边关去,到江南去,随便去哪,只要能离开这里,自由自在,过最简单的生活,不用再面对这些钩心斗角和阴谋诡计。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谢天云在车外问:“殿下,去哪里?” “回刑部。”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穿街过巷,一路向前飞驰。 待回到刑部时,正遇上柳希月出门准备回家吃午饭。 “十六,你去哪?” 马车停下,谢天云跳下马车,笑嘻嘻地问他。 “没什么事了,我回去吃了午饭再来。”柳希月望了望马车,“殿下回来了?” “是啊。”李珩掀开车帘,也下了马车。 柳希月看见这熟悉的身影,不自觉面露喜色,欢声道:“殿下!” 李珩看见她,心里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嘴角噙笑,温柔地点点头。 他想了想,笑道:“正好我也饿了,干脆去你那小院叨扰一顿,你搬过去,都没机会替你暖屋。” 柳希月微微一愣,随即高兴地点头:“行啊,正好尝尝巧星巧云的厨艺,可比以前进步了不少。” 谢天云挠挠脑袋,十六这是欢喜疯了吗,她什么时候吃过巧星巧云做的菜,如何知道她们进步了? 不过他也不便揭穿他,只笑着立在一旁。 刑部衙门离柳希月的小院不远,李珩决定不再搭乘马车,改为步行。 李珩看着停在一旁的马车,想到皇上说的话,眼神暗了暗。 他对柳希月道:“我们这会儿过去,只怕没有准备我们的午饭,你想不想吃醉香楼的水晶肘子,我让天云去买一盒加个菜。” 醉香楼的水晶肘子是京城最出名的美味之一,色、香、味俱佳,令人回味无穷,百吃不厌。 谢天云最喜欢吃肉,属于无肉不欢那一类,听了这话,吸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帮柳希月答了:“想。” 李珩横他一眼,转头温声问柳希月问:“如何?” 柳希月也爱吃水晶肘子,好久没吃想得慌,便点点头:“再来个凉拌白肉。” 谢天云更是心痒难耐,不待李珩回答,兴奋地应了:“我这就去,殿下你们先走着。”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李珩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好个谢天云,有了吃的连本王都不要了。” 柳希月也觉得好笑:“回来赏他十军棍。”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拐入衙门前的小巷,缓缓往家走。 不知道为何,感受到李珩高大的身影陪在身边,柳希月的心莫名地跳得飞快,脸上也一阵阵发烧,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以前从来不曾这样,这是怎么了? 她竭力让自己平静,问李珩:“阿珩,皇上怎么说?没有怀疑吗?” 李珩此时正忐忑不安,在心里打腹稿,怎么把皇帝跟他说的话,告诉柳希月。 听了她的问话,李珩顺势道:“没有怀疑,他让柳相趁机多歇歇,把伤养好,柳相安好的消息也放了出去,若真是康王的手笔,他一定会想法探听相爷住在哪,再下杀手。” “放出消息时你没有说清楚?”柳希月顾不上害羞,抬头问李珩。 “他疑心太重,一次不宜透露太多,最好是他自己打探出来,才能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就会有动作。” 李珩对于几个皇兄的性子都很了解,知道怎么做才最妥当。 柳希月咬着唇,心里有几分担忧。 若真是这样,一场打斗难免,刀剑无眼,万一不小心,波及到爹爹娘亲,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后院可要加派人手?” 李珩勾起唇角,淡淡笑道:“我怎么会让柳相柳夫人以身犯险,传出来的消息不会是这里,而是另一处,我已安排了人扮作你爹娘的模样住在那里。” 柳希月一拍手:“就看康王会不会上当了,若是能抓住活口,便有了人证,他再逃不脱。” 李珩却并不看好:“他派出来的都是死士,一击未中,只怕立刻就会自尽,就算抓到了,恐怕也不会指认。” “这可如何是好?” 柳希月知道这种死士,在世上没有亲人,无牵无挂,只忠实于主人,对于生死并不看重,若真是这种人,确实不好办。 “尽力而为,皇上已经着手调查丽婕妤,答应若有结果不会轻饶,接连出事,他必定方寸大乱,易出昏招,到时候抓住他的把柄就容易了。” 柳希月点了点头,释然地笑了笑,“若真是这样,也算是为那些枉死之人伸了冤,不知道康王得知这个消息,今晚还能不能安眠?” 第203章 若太子死了呢? 正如柳希月所想,康王府今夜并不太平。 刚用过晚膳,宫里便传出消息,丽婕妤被皇上禁了足,身边侍候的宫女太监也全换掉了。 康王顿时慌了,皇上这是察觉情况不对,开始怀疑母妃了? 现在的局面对他实在不算太好。 太子的左膀平王李珩没有被除掉,安然回了京,还被皇帝委以重任, 而右臂柳相也从火灾中逃脱,虽说受了点伤,性命却没有大碍,只怕此事之后,对太子会更加忠心。 他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又气又急。 为何他花了那么多精力与金钱,布置得如此周密,最终却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还折损几员得力大将! 都怪柳繁月,是她没有把事办好! 他想着柳繁月那张艳丽明媚,楚楚动人的脸,心里涌起一阵冲动,要把这脸狠狠打烂,看着她痛哭流涕,方能解心头之恨! 康王大踏步往书房外走,没想到刚走两步,“叭叽”脚下一滑,摔了一大跤。 这一跤实在摔得太狠,他一时间辩不清东西南北,半天爬不起来。 这个书房平时不允许侍卫靠近,他躺在地上,竟然没人来搀扶。 他自己也不愿被人看见这狼狈样,挣扎半天才坐了起来。 他再没心思找柳繁月麻烦,一瘸一拐回了外书房。 待喘匀了气,身上不那么痛了,他才摇铃命令侍卫将柳繁月带到书房外候命。 康王双手支着书桌,直挺挺站在那里,想到那个疯子的预言。 他还将有血光之灾,被他害死的贵女会化成厉鬼找他索命 本王能害死你,还会怕你索命! 尽管来吧! 康王气怒攻心,面前的东西仿佛就是那女鬼,他拿起来就摔,抬腿就踢,差点将外书房砸了。 柳繁月站在书房外,捂着肩膀,看着发脾气的康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是畅快?是同情?还是惧怕? 或许都有,又或许都不是。 但她心里竟隐隐有一丝期盼。 若康王落败就好了,她便不用嫁给他,一辈子担惊受怕地活着。 她很了解康王,像他这样多疑的人,就算最后如愿当上了帝王,疑心病只会更重。 她跟康王本就有隔阂,若爹爹在世还好,若消息是假,他真不在了,自己一点依靠没有,到时候宫里年轻漂亮的女人一波接一波的进来,康王哪里会把她放在眼里? 恐怕会因为她见识过康王最狼狈的时刻,恨不得除了她已绝后患。 说不定还会连累她外祖一家。 柳繁月想着,叹了口气。 说到底,她还是不愿的,她实在是不喜康王,就算他能当上太子,她也不想和他共度余生。 不仅仅是康王出身太差,还有他整个人…… 柳繁月不由想起了二妹柳希月。 说起来柳希月因为教养关系,很少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可每每提起康王,眼神里的嫌弃几乎不加掩饰。 柳希月都不喜欢的东西,她又怎么会喜欢? 柳希月…… 柳繁月一想到这个名字,突然仰起头,无声笑了起来,一滴滴眼泪不受控一般往下淌。 柳繁月恨柳希月,几乎是恨到骨子里。 柳繁月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才是父亲的嫡长女,父亲的第一个孩子,父亲却把所有目光和希望都投给了柳希月? 她不明白为什么柳希月一出生,就能拥有她曾经想要的一切? 她六岁的生辰,不过是想要养一只小兔子在院里,父亲却斥责她不懂事,说她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可柳希月想要小马,父亲却默许她买了一匹又一匹,还同意她外出打马。 她十岁时作诗得了先生赞许,兴致勃勃地回府给父亲炫耀,却被父亲训诫,还教训她戒骄戒躁,而柳希月的第一幅画作却被父亲装裱起来挂在了书房。 而那副画甚至不能称之为画。 这样的事还有太多太多,这叫她怎么甘心? 她恨柳希月,是她,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柳希月根本就不该出生,不该活在世上! 可柳希月却丝毫感受不到,总是笑吟吟地唤她长姐,听闻她喜欢兔子,眼巴巴地给她送来,听闻她的诗做得好,还煞有其事说要自己教她…… 柳希月越是这样,她越是恨她。 她恨她的善良,恨她的天真,恨她的光明磊落。 似乎不管她怎么做,她永远都无法超越柳希月,无法成为父亲最优秀得体的女儿,无法让父亲重新注意到她。 她越来越恨,在祖母去世后,那个这世间唯一关注她的人去世后,这种恨意更是到达顶峰。 为什么唯一肯爱她的人死了,爱着柳希月的人都还好好的? 难道是她命不好吗? 她不肯承认,终日被仇恨和嫉妒折磨。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遇见了在酒肆买醉的康王。 她原以为,康王与她是一路人。 都是不管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父亲喜爱的可怜人。 所以她将自己最想听到的话,讲给了康王听。 没想到就那一句话,就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 康王缠上了她,用语言一次又一次地诱惑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只要柳希月死了,你就是柳家唯一的嫡女,还愁柳相不会在意你吗? 最终她酿成大错。 她亲手策划了柳希月的死。 她实在太想被父亲认可,被父亲注视,被父亲疼爱。 可看着柳希月尸体被运走的那天夜里,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反而异常沉重。 柳希月死了,她该高兴的?为什么她开心不起来? 她躲在屋子里,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不断地告诉自己。 柳繁月,柳希月死了,你的好日子来了,你能当太子妃了,这可是祖母的遗愿,你做到了,你要开心起来,你必须开心起来。 虽然后面的事,没一件如她所愿,可现在的日子,怎么也比最开始好。 所以…… 柳繁月笑着笑着,脑子突然清明起来。 现在还没到绝路,他们都不应该放弃,还能谋划谋划,也许还能转机? 柳繁月想着,擦干脸上的泪,走进书房,走到康王面前,挡住了他的动作。 “殿下,别发疯了。”柳繁月冷冷地看着他,“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看看有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现在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康王气喘吁吁地问道,眼眸里满是疯狂之色。 “现在没办法是因为太子还活着,若太子死了呢?”柳繁月挑着眉问道。 第204章 赌命一搏 康王正靠着书桌喘粗气,见柳繁月进来,抬手就要将手里的香炉踯出去,听到柳繁月的话后愣住了。 “你说什么?” 康王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放下香炉。 “我说”柳繁月不动声色地瞟了眼他的手,厌烦地皱紧眉头,“若是太子死了呢?” 柳繁月今日已经历了太多,诏狱受难,康王恐吓,还挨了打,身心俱疲,实在没法耐着性子跟康王重复一遍又一遍。 康王处于震惊之中,无暇顾及到柳希月脸上的不耐烦,张着嘴呆愣原地。 “若太子死了呢?” “若太子死了呢?” “若太子死了呢?” 这句话如魔音般在他耳边不住回响,他为了能登上皇位,想了无数法子,使了无数手段,却没想过要弄死太子! 两人之间无论是地位,还是势力都相差太大,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如今听柳繁月这么一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他闷了许久,才问道:“怎么个……让太子死?” “你不是有红蝶蛊吗?” 柳繁月不再刻意捏着嗓子说话,声音不再甜美,也不带任何温度。 “红蝶蛊?” “你不是说红蝶蛊可以借运吗?想法子把蛊下给太子,让他的太子运移到你身上。” 柳繁月垂下眼帘,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说找太子借钱一般。 “这……能行吗?” 康王默了默,虽然这个提议很诱人,但是他并不觉得靠谱。 他根本就不能近太子的身! 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全都不行! “当然不可能行!”柳繁月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你那红蝶蛊要是有用,我早当上太子妃了!还用去诏狱走一遭,受那么大的苦? “柳繁月!你耍老子?找死!” 康王听柳繁月这么说才反应过来,暴喝一声,抄起香炉又要朝柳繁月砸去。 可他刚一扬手,手腕却猛然被柳繁月死死按住。 “这么蠢的法子你都会想一想能不能行,为何不再想想别的法子?” 柳繁月抬起头,狠狠注视着康王。 她的双眸里闪着疯狂的光芒,勃勃的野心一览无余,没有丝毫掩饰。 “现在你用尽手段,怎么努力都没有效果,那是因为太子活着,只要太子活着,皇帝就不会动另立储君的想法,就算太子再蠢笨,行事再荒谬,他也只会想着给太子擦屁股,如果太子死了呢?” “为何不会另立?”康王被柳繁月的表情吓住,喃喃地问了一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柳繁月如此疯狂的模样,记忆中的柳繁月,一直都摆出脆弱易碎,孤苦无依的可怜样,只要自己稍微威胁两句,便只会嘤嘤哭泣,毫无办法。 从什么时候开始,柳繁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疯了吗? 柳繁月不知道康王的想法,听到他荒唐的问话,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离开一步。 这个康王…… 自己选择辅佐的到底是怎么样的蠢货? 到现在都还对皇帝心存幻想? 她恨不得手上有把尖刀,一刀子捅进康王的心脏,一了百了。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她克制住了,她强压着性子,细细向康王解释道:“殿下,你想想,这么多年了,太子做的蠢事还少吗?皇上哪一次真心实意斥责过他?不过做做样子给你们这些蠢货看看,让你们以为又有机可乘。” “蠢货?!”康王眉毛竖了起来,手又抓住了香炉。 “康王殿下,忠言逆耳,成大事者,连这点点羞辱都不能承受” 柳繁月话还没有说完,康王已经悄悄松了手。 “就算太子死了,也还有李珩,太子位也不会落到我头上……”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 两人之间的地位似乎已经对调,康王竟对柳繁月有了忌惮,生怕下一句话就会惹来柳繁月的斥责,被她看不起。 “太子是皇帝最爱的儿子,若是突然暴毙,皇帝怎么可能不伤心。”柳繁月仰起头,揉了揉疼得发麻的肩膀,“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伤心难过,难保不会一病不起,这一病不起,不论是逼宫还是起兵造反,都容易太多,别忘了,你背后还有玉兰国。” 柳繁月将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康王盯着她开开合合的嘴,震得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逼宫?造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想要做帝王,不赌命一搏,怎么可能成事?历史上哪位开国皇帝不是赌命一搏?你若是这点胆量都无,我劝你早歇了当太子的心思。” 柳繁月不屑地笑笑,睨向康王的眼神里满是轻蔑。 “若是皇上没有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呢?”康王觉得柳繁月说得也有些道理,咽了咽唾沫,继续问道。 “那就想办法让他一病不起。”柳繁月继续轻飘飘地道,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康王沉默了许久,突然又问道:“我母妃呢?怎么办?” “让她死。”柳繁月想也没想,直接说道,“不过她的份量不够,月嫔也得死,她死了,更能激起玉兰国的怒火,也有充足的理由,让他们出兵。” 康王觉得柳繁月说得不无道理,可感情与理智都在告诉他这样不可以,他回忆着母亲与自己的点点滴滴,红了眼睛,挣扎道:“可……那是我的母亲!” “母亲又如何?”柳繁月扶着肩膀,冷笑道,“殿下不是经常教导我,成大事者,不应被这些虚妄的感情左右,我一个弱女子都能做到,你却做不到吗?” 康王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柳繁月,好像第一次看清她是什么样的人。 “柳繁月……你……何时变成了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没有发现。”柳繁月懒得再伪装,直接吩咐道,“给我准备热水和新衣服,我要梳洗,剩下的细节,等我打理完再议。” 说着她转身,不知是否因为动作太快,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眉头一皱。 “再给我请个太医来。” “好。”康王望着她似乎高大了不少的身影,点点头。 他那颗乱得没有章法的心,因为柳繁月的一席话,总算安稳下来。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主心骨,没有办法离开,每次他不知道如何是好,都是她出谋划策,让他又有了方向。 希望这次的方向能正确,引着他走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若是再错,以后 那就没有以后了。 不管是他,还是她 柳繁月目光移了移,看向不远处门口低眉顺眼站着的两名小厮。 这两人看着着实眼熟,似乎她每次来康王府都能见着他俩跟在左右。 她伸手指了指,问康王:“那俩是你的人?” 第205章 查到了柳相的下落 康王愣了愣,顺着柳繁月的目光看过去,见是送柳繁月过来的小厮,摇了摇头:“不是贴身伺候的。” 柳繁月哦了一声,淡淡道:“杀了吧。” 那两人听柳繁月这么说,脸色大变,转身就准备逃,却被四周涌出来的侍卫按住,堵上嘴拖了出去。 “殿下,你是做大事的人了,不能再这么粗心,身边跟着什么人都不知道。”柳繁月理了理衣摆,气定神闲地道,“我们的计划总是失败,好好梳理梳理身边跟着的人,是不是有奸细。” “行。” 康王自认冷酷无情,视生命为草芥,可眼下看着柳繁月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子,轻描淡写间就决定两个人的生死,那模样,比自己还轻车熟路,背上不由蒙上一层冷汗。 他招手叫来待卫,让他带柳繁月下去梳洗,请太医替她诊治。 “殿下,你不能再想哪做到哪,得有周全的计划。”柳繁月临走前,用教训的口吻对康王道。 书房里重归寂静,康王看着一地狼藉,竟莫名地感到满足与爽快。 他提起那只香炉,细细看着上面的花纹,脑中回想的却是之前与柳繁月每一次的相处。 似乎柳繁月看起来很柔弱,却总能够让他改变主意,牵着他的鼻子走,诱导他做出决定。 莫非,那时候的柳繁月一直都在伪装? 康王突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他现在与柳繁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即便柳繁月对他嫌弃,也得捏着鼻子为他出谋划策。 他的思绪又飘到了与柳繁月熟悉起来的那个夜里。 其实他之前见过柳繁月。 高高在上的柳家嫡长女,花容月貌,才华出众,盛气凌人,那么骄傲,那么尊贵,比他这个落魄皇子更风光。 只是没想到,那晚,远在云端的女神会落到他的身边,神色落寞地坐在桌前,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感觉到他的视线,她侧过被美酒染红的面颊,对他苦涩一笑:“其实,我们,是一路人。” 一路人? 他们两人怎么会是一路人呢? 所有的人都说他是卑贱婢女的儿子,虽为皇子,却没有人看得上他,没有人尊重他。 他受尽了屈辱与白眼,可他的父皇却从不在意,兄弟们也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可现在尊贵的柳大小姐竟然说他们是一路人! 他觉得柳繁月这话说得可笑,却深深被她吸引。 她是如此美丽,如此脆弱,让他无法自控地陷入其中,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他以为柳繁月对自己,也许有一点感情。 怜悯也好,同病相怜也好,总归是有那么一点。 哪曾想,柳繁月竟然一门心思地只想嫁给太子! 一想到这个,他就怒火中烧,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恨不得将柳繁月的脑子打开看看,那个虚伪愚蠢的皇兄到底哪里好。 等到两人相处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她面前展示他的凶狠与强大,对她的不在意,好让她惧怕,敬畏,不敢逃离。 所以刚刚,在柳繁月说出杀了太子时,他第一反应,是狂喜。 喜过之后,又有一点恐惧。 万一事成之后,柳繁月也像抛弃太子一样,抛弃了他怎么办? 不行,这事不能这么简单的成功,他得尽可能久地拖住柳繁月,让柳繁月与他多待些时日,离不开他,无法抛弃他。 他故意伪装成懦弱的样子,问一些愚蠢的问题,让柳繁月日后无法发现是他在背后捣鬼。 想想格繁月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筹划得很周全,为何就没成功,他忍不住笑了。 那一定很有趣。 其实他最初并不在意当什么太子,也不想做皇帝,可是有了柳繁月就不一样。 他要成为最尊贵的人,让她匍匐在他脚下,称颂他,想方设法讨他欢心,就如同她一门心思扑在太子身上一样。 想到中秋宴上,她看太子的眼神,他恨不得给太子两刀,让他也尝尝自己心如刀绞的感觉。 虽然不能真的给太子两刀,但他有的是法子让太子不好过。 现在,繁月终于看清了太子的真面目,决定抛弃他,想要将他杀了。 他越想越觉得开心,扶着身后的书案,仰头笑起来。 太子必须死! 让他好好想想,用什么法子能让太子死得不痛快,多受点折磨呢? 他那么自以为是的人,若是知道败在了他最看不起的人手上,会是什么表情? “殿下。” 门口传来侍卫的禀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那人几乎是贴门站着,尽力将头低下,无视眼前的满地狼藉。 他知康王脾性,生怕他迁怒于自己,于是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康王收起了笑容,冷冷问道:“何事。” 侍卫不由自主抖了抖,尽量平静地回道:“回禀殿下,属下等已经查到了柳相的住处。” “柳相的住处?”康王支起身子站直,问道,“在何处?” “在平王李珩新打理的院子中,属下看那院子布局摆设,似乎是平王自己新修的外宅,他身边那名那小暗探也被接过去与他同住。” 在燕京城内,高官在府宅外单设一个外宅安置自己的师爷下属很是常见,康王并没有在意。 不过一向自视清高,不近女色的六弟,竟然会将那小暗探也接过去,这倒没有令他想到。 康王眼前浮现出那张清秀得略显寡淡的脸,眯起眼,玩味地笑了笑。 “没想到我们这个弟弟,铁树开花了,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康王笑着冲那侍卫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那侍卫愣了愣,疑惑地问道:“殿下,我们不做点什么?” 康王闻言挑了挑眉,沉默片刻,回道:“做点什么也行,派人去给他们捣捣乱,别让他们日子过得太安生,切记捣乱即可,务必全身而退,不能露了马脚。” “是!”那侍卫拱了拱手,应道。 康王吩咐完,直起身走了两步,有些厌恶地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吩咐道:“叫人来打扫干净,再派人把巫师请来,本王有要事与她商议。” “是。” 第206章 夜斗 深夜,木棉巷的一处民宅。 屋里的主人都已回到各自房中入睡,四周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偶有夜风拂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 柳希月合衣躺在床上,双目微阖,呼吸绵长,睡得十分深沉。 一队蒙面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几个纵跳上了屋顶,又顺着房檐摸寻到柳希月的房顶,轻轻掀起一片瓦片,朝屋里看去。 领头那人见柳希月熟得正睡,朝身后人打了个手势。 那人立刻意会,从腰袋里拿出一卷绳索,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洞口放下绳索,准备进入柳希月所在的房间内。 柳希月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绵长的呼吸,只竖起耳朵,根据屋顶内人行动的脚步声,数清了来人的数量。 她不由暗叹口气。 房顶上共有五个人。 轻功还都不弱。 原身十六本就不擅长打斗,柳希月自己更是一点不会,肯定不是这五人的对手。 幸好李珩提前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在屋里安排了暗卫埋伏,不然就凭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五人手中全身而退。 只是她不明白,袭击的目标怎么从柳相变成了她? 柳希月原本以为这些人的目标肯定是柳相,布置守卫时,让李珩把主力都安排到假扮柳相夫妇的那两人屋里。 还是李珩为了防患于未然,硬要在她这间屋里安排暗卫保护她的安全,她实在推辞不过,才勉强留下了两人。 要不是李珩坚持…… 柳希月简直不敢去想后果。 只是这两人隐藏在哪里她并不知道。 不过,屋顶有了动静,想必他们就会出现了。 她深吸口气,刚要肯定自己的猜测,就听到耳畔响起一阵风声。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一道黑影朝她扑来。 柳希月没有动,任由那道黑影将她牢牢裹住,从床上抱着一跃而起,无声无息飞到了屋子角落。 护住柳希月的暗卫是个年轻的女子,她抬头看了眼头顶,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姑娘,有人进来了。属下已经让人给殿下发去信号,后援即刻就到。” 柳希月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突然感觉一个硬硬的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 她手指摩挲了下,似乎是一柄刀鞘。 果然,下一刻那暗卫又悄声道:“姑娘,来人武功不弱,你在这别动,别让他们发现你,都交给我来应付,这把短刀你拿着护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现身。” 待柳希月点头,女暗卫便提刀翻身而上,隐入屋檐没了踪影。 柳希月躲在房间内的小角落里,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内那一点点昏暗的光线。 她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妇暗卫躲在哪里。 但她能清楚地看见顺着吊绳,从屋顶悄悄摸进来的那一行人。 一个,两个,三个 果然是五个。 这五个人身材瘦削,高矮差不多,站在一起,就像一团黑影。 当先那人打了个手势,五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用长剑挑开被女暗卫放下的纱帐,突然怔在原地。 其中一个人轻呼:“人呢?怎么没了?” 柳希月听见打头那人略带惊惧地轻喊道:“不好!有埋伏!” 他话音刚落,一回头,就见一把锋利的剑刃已经横在了脖颈间。 “别动!”冰冷的女声低低斥道。 柳希月听出来了,正是刚刚护住她的那名暗卫。 只是那群人怎么可能听她的话不动,只听砰砰几声尖利的金属撞击声,为首的黑衣人已经摆脱了暗卫的桎梏,一跃到几步外。 暗卫也不甘示弱,屋里顿时响起划破空气的尖啸声,闪着寒光的利剑带着强烈的杀气,直奔黑衣人首领的面门而去。 她剑出得又快又狠,招招都欲致人死地,让那黑衣人避无可避,一时间竟手忙脚乱。 奈何黑衣人数量有五人,她只一人,实在是寡不敌众,连着几招都被其他黑衣人挡下。 黑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碰到了硬茬,并不恋战,每接一招都后退几步。 几个回合下来,五人竟已靠近屋子边缘,还有一人打开窗户,踩着窗棂翻窗离开。 女暗卫哪里肯给他们离开的机会,手中剑花一挽,出剑的速度更快也更狠了。 黑衣人眼见情势不妙,突然朝着暗卫的面庞一扬手。 一团粉色的粉末直奔暗卫面门,幸亏她所有防备,猛地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但仍有些微粉末钻进了她的嘴里,她被这粉末呛得猛然咳嗽起来。 趁着暗卫失去战力,剩余四人手脚麻利地就要翻窗而出。 眼看异变突起,柳希月再顾不了那么多,从暗处冲出来,手中紧紧握着短刀,想要截住一个。 “别管,快走。” 当先的黑衣人见识了女暗卫的身手,已没了斗志,冷声下了命令。 四人不再犹豫,冲出屋子,瞬间隐入黑暗中,没了踪迹。 柳希月赶过来,连黑衣人的衣角都没有抓到。 她咬牙拍了拍窗棂,转过身查看女暗卫的情况。 借着窗外冷冷的月光,柳希月看见她的口鼻处已有黑血渗出。 那暗卫似乎感受到了柳希月过来,一把将她推开,用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低低喊道:“快出屋子,这粉末有毒!” 她这一推用劲实在太大,柳希月没有防备,踉跄着后退好几步都没能站稳身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房门猛地被人撞开,李珩留下的另一名暗卫领着李珩和一大队锦衣卫冲了进来。 “别进来!有毒!”那暗卫喊道,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锦衣卫立刻上前,将李珩护在身后,不让他再上前一步。 柳希月从地上爬起来,朝李珩大喊:“殿下,快传太医来!她中毒了!快传太医!” 刚喊了没两句,柳希月突然觉得喉头一痒,低头咳嗽起来。 一开始还好,可越咳越觉得喉咙又痒又干,像是被锉刀锉过一般难受。 她不住干呕,喉头涌上一股甜腥味。 她扯出帕子捂住嘴,果然发现帕上留下斑斑血迹。 柳希月抬起头,看向被锦衣卫团团围住李珩,木然地说道:“殿下,我好像也中毒了。” 第207章 调虎离山 柳希月话音一落,李珩顿时脸色大变,不由分说地将锦衣卫拨开,想要到柳希月身边来,却被柳希月拦住。 “还不快护着殿下离开!”柳希月哑着嗓子,嘶声叫道。 锦衣卫立刻反应过来,将李珩团团围住,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带离了房间。 柳希月这才捂着嘴,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很快,有人蒙着面巾,将柳希月和女暗卫接出了房间,另找了间屋子将两人安顿下来。 离开房间时,柳希月的意识已有几分模糊。 好在预料到今天有打斗,李珩事先请了太医候着,得了令飞快赶了来,在柳希月彻底失去意识前,替她诊上了脉。 柳希月躺在床上,听着太医的声音忽远忽近,在向李珩汇报:“殿下放心,这毒并不致命,只需施针驱毒,再喝上几贴药便可痊愈嗯,殿下说得是,嗯,没关系不过,这毒到底伤身,特别是咽喉被灼伤,说话会受影响,只能慢慢调养,对,不能着急。” 柳希月听到这,再也支持不住,放心地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喉咙里也没了那折磨人的痒。 柳希月动了动手指头,刚准备坐起身,就听得有丫鬟喊道:“姑娘醒了!殿下!姑娘醒了!” 柳希月立刻感觉到床边一沉,一双带着暖意的大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柳希月仰头去看,就见李珩已坐到床侧,乌黑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感觉怎么样?”李珩轻声问道。 “好多了。”柳希月哑声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这毒不烈,并不会伤到根本,但是需要静养。”李珩回答道。 说完,他默了默,皱着眉叮嘱道,“这次好在这毒不致命,若是致命的怎么办?你还是太莽撞了些,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一定要躲远些,没必要做这无谓牺牲……” 柳希月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他嘱咐自己。 末了,她开口问:“那暗卫呢?她怎么样?” 李珩愣了愣,垂下眼眸,低声道:“她吸入的粉末比你多,中的毒比你深,情况也比你糟糕些,不过问题不大,也无生命危险,只是嗓子废了,就算修养一段时日,也无法恢复如初。” 柳希月这才放了心,叹口气:“她是因为保护我才受伤的,她的治疗费用休养都我由来负责。” 柳希月说完,李珩很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忍俊不住笑道:“没事,这点钱,平王府还是出得起,你不用操心,安心养伤。” 说话间,一名小丫鬟双手捧着药碗了进了屋。 “姑娘,该喝药了。” 顿时,一股浓重的酸臭药味儿直往柳希月面前扑,她耸着鼻子探头看了眼药碗。 只见黑沉沉一大碗药,还冒着热气。 柳希月皱紧眉头,嫌弃地偏开头,指着离自己最远的窗下一张案几道:“先放那吧,我等会儿再喝。” 说着还用手扇了扇,想把药味扇走。 小丫鬟看眼案几,又为难地看着柳希月:“姑娘,太医说要趁热喝。” “给我吧。”李珩从小丫鬟手中接过药碗,用勺子舀着吹了吹,像劝小孩那般,轻言细语地劝着柳希月:“这药是解毒的,太医确实交待了要趁热喝,效果才最好。” 柳希月嘟着嘴看了眼李珩手里的药碗,想耍无赖:“阿珩,我,实在是不想” 李珩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劝道:“你也想嗓子早点好吧?忍一忍,几口就喝完了。来!” 柳希月见他神情坚定,知道这药是躲不过去,伸手从李珩手里接了过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干脆爽快点。” 说完,她闭上眼,把心一横,将药汁“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温热的药汁恍若一条细线滑过喉头,又流进了胃里,嗓子遇到热流引起的疼痛盖过了苦涩带来的恶心感,柳希月捂着喉咙,艰难地咽了两口唾沫。 “还好,没那么苦。”她的脸皱成了一团。 李珩见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立刻命人倒了温水来。 “最开始咽喉是会不适,这两天你只能吃些好吞咽的食物。”李珩将温水递给她,“蜜枣果脯这一类的食物都不能吃了,只能漱漱口。” 柳希月心里正想要一块密饯含在嘴里压压药味儿,听了他的话,虽然满心不愿意,但也只能照做。 一番下来,柳希月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没有了睡意。 李珩挥退下人后,柳希月拿了个软垫垫着腰,半靠在床头,跟李珩说话。 “这次的刺杀不太对劲。”柳希月轻咳两声,开门见山地对他道。 李珩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我爹娘那里有杀手袭击吗?”柳希月没有直接回答李珩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没有。”李珩摇头。 “目标不对。”柳希月有了定论,“他们既然已经探到了我的位置,又怎么会探不到我父母亲的?可他们却选择来刺杀我……” 李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些杀手能找到这里来,说明幕后之人成功上了套,信了他们放出的消息,可为什么没有选择刺杀柳相夫妇,而是选择刺杀十六一个小暗探,不管怎么看,这事都透着诡异。 “他们来了五个人,与暗卫打斗时却并不恋战,一直在退后。”柳希月回想起昨晚的场面,继续道,“暗卫武艺再高,也不可能以一敌五,而且我看他们的招式,应该都是精通武艺的练家子,除了刚开始暗卫出手让他们没有预料到外,后来她的招式他们都能化解。若是全力以赴,我与暗卫都在劫难逃,能不能拖到你们来支援都成问题,他们却只是……逃了……” 柳希月越说越觉得不对劲,顿了顿继续道:“逃跑脱身虽是用了毒,却也不致命,实在是太蹊跷,怎么来这一趟,像是在完成任务一般。” 李珩听了她的分析,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沉下脸,点头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警告?还是想调虎离山?” 第208章 纵虎归山 柳希月听了李珩的问话,略沉默了几秒,抬起头道:“或许两者都有。” 康王这次派人前来袭击,既是警告,也有调虎离山的意味在。 警告李珩等人,他们已经知晓柳相的位置,只要他们想,随时可以潜入,将柳相刺杀,同时诱骗他们,让李珩等人以为他们转移了目标。 万一李珩是个蠢笨的,上了他们的当,将兵力布控在柳希月的房中,他们就可以趁机刺杀柳相。 若是他们不上钩,给李珩添添堵也是好的。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柳希月是李珩的新欢,心悦之人,特别着紧。 这段时间,在燕京里,一条关于李珩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说李珩爱上了身边的女侍卫,走哪都带着,两人还同乘马车。 就连柳希月这样迟钝,不怎么听外面传言的人都听说了。 柳希月自然知道这传言中的女侍卫是在说她。 原身十六身为暗探,身份十分隐秘,自然是不可能让外人知道。 所以对外,李珩一直声称柳希月是自己身边的侍卫。 这段绯闻连她都听说了,康王的耳目遍布燕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除此之外,能折损李珩的一名暗卫,也算不虚此行。 想必康王对这次行动还是很满意。 “或许还在试探。”李珩接着说道,“想看看我们的实力究竟如何,他们的进攻到底能扛住多久。” “是。”柳希月点点头,十分赞同李珩的说法。 “两个暗卫不够。”李珩扬起脸,想了想,做了决定,“我再派两个暗卫和一队锦衣卫在你周围,以防他们再来袭击。” “我爹娘那呢?”柳希月连忙问道,“重点还是保护他们,不要本末倒置,上了他们的钩。” “我知道,不会动他们那的人手,这是我增派给你的,你现在本就中了毒,可再经不起什么意外了。” 李珩的声音低沉,看着柳希月的双眼亮晶晶的,盛着满满的温柔。 柳希月听李珩这么说,心里一暖,没再坚持。 “行,你看着办吧。” 想起回到康王身边的柳繁月,她问李珩:“柳繁月那边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一提起这个,李珩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好半晌,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有人出事了,我吩咐其他人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等我的指令。” 看他脸色,这件事还不小。 柳希月问道:“出事?出什么事?和柳繁月有关?”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柳繁月回到康王府那个晚上,我有个跟在康王身边,贴身伺候了他好几年的探子,连同皇帝派去的探子一起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我派人去寻了,两人的尸体就用一张草席裹了丢在城郊,我已吩咐人好生安葬。” “柳繁月回去的那个晚上才出的事?”柳希月追问。 李珩嗯了一声:“应该是暴露了,又或者早就暴露了,只是康王现在才处置他们。” 柳希月咬了咬唇,低头揉揉眉心。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所料,实在是有些不妙。 “不过还是探到了只言片语。”李珩见柳希月懊恼,忙出声安慰她,“他似乎想集结玉兰军队。” “集结玉兰军队想做什么?谋逆?”柳希月放下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珩,“玉兰军队在大齐能翻起什么水花?要真有那个本事,哪至于年年被大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康王能下这个决定,她也搞不清楚康王到底是蠢得厉害,抱有天真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被逼到绝路上了,狗急跳墙,拼死一搏。 “我已派人将消息递给了父皇,他这次突然处置了父皇派去的探子,也已经引起了父皇的怀疑,有父皇盯着,他们应该翻不起什么水花。”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李珩见柳希月面露疲倦,声音也越发嘶哑,不忍她再多操心。 “先好好休息吧,养好身体最重要,这些事交给我来处理。” 他上前扶着她的肩膀,撤去了她身后的靠枕。 柳希月也觉得精力不济,嗓子像要裂开,扯着喉咙“嗯嗯”两声,点点头:“我再喝杯水润润嗓子。” 李珩忙回身倒了水递给她,又把水壶放在床头:“水搁在这,你想喝就能倒。” 柳希月一口气喝干杯中水,把杯子放下,嘟囔道:“别的好说,这嗓子实在干得太难受。” 李珩一边扶着柳希月躺下,一边低声劝道:“再忍忍,太医说最多明日就会有明显好转。” 柳希月听话地躺下,打了个哈欠:“越是嗓子不舒服,越想说话,以前我也是这般爱说吗?” 李珩轻咳一声,眉宇间流露出止不住的笑意,低低道:“还好。” 柳希月嘟了嘟嘴,闭上眼,显然对他的说法不是很满意。 李珩替她掖了掖被角,刚起身准备出去,就听柳希月突然又开口问道:“阿珩,你说柳繁月这么做,是自愿还是被康王逼迫?” 这是柳希月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柳希月知道长姐不喜欢她。 小时候她试图接近过柳繁月,想要像别家一般,姐妹和睦亲密,走哪都在一起,被人欺负,能一致对外。 可惜不管她怎么示好,柳繁月对她依旧是那样冷漠疏离。 对别家的小姐妹倒要来得更亲切。 渐渐地,她明白长姐是打心眼里不喜欢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她也知道,有些事勉强不来,她便歇了这个心思,不再刻意讨好她。 两人接下来的相处,冷淡如水,但还算和睦,没有什么矛盾冲突。 如果照此无风无浪继续下去,她会做太子妃,以后或许会做皇后,而柳繁月因为柳家的地位,会嫁与勋贵人家的世子,成为国公府或侯府的当家主母。 可惜一切都变了。 只是从柳希月的内心来说,还是不愿意相信,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姐姐想要害她和三妹,想要毒杀烧死父母。 到底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对家人下这样的毒手? 她总觉得柳繁月是被康王胁迫。 可刚刚李珩告诉她,柳繁月回康王府当天晚上,两个探子就被打死扔到了城郊,让她有了怀疑。 万一柳繁月就是主谋呢? 万一就是柳繁月想要他们一家死呢? 若真是她,她的本事确实不小,竟然操控康王的行动。 转念想想也正常,能狠下心毒杀亲人,事后还像无事人一般陪在受害者身边。 这般冷血之人,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纵虎归山,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第209章 有了新计划 康王府内,柳繁月香肩半露,斜倚在太妃椅上,一个小丫鬟站在她身旁,正小心翼翼给她肩膀的伤处上药。 过了一夜,淤青扩散开来,深深浅浅,青青紫紫,布在白晳细嫩的肩上,看着甚为可怖。 好在这白玉散淤膏甚是有效,涂了一次,麻痛感减轻了不少,手臂也能抬起来。 小丫鬟一边上药,一边轻轻揉搓,力道不轻不重,柳繁月舒服得眯起了眼。 明天这肩上的伤,应该就能消下去大半。 “繁月,派出去的暗卫都回来了。” 康王的声音从低垂的纱帘外传了过来。 他站在外头,透过纱帘,只隐隐绰绰地看见里面的人影,看不清别的。 “怎么样了?”柳繁月曼声问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听起来有几分慵懒随意。 “都回来了。” 康王一改之前在柳繁月面前盛气凌人的架势,乖顺地站在纱帘前,低声回答柳繁月的问题。 柳繁月抬起头,隔着纱帘看了康王一眼,没有说话。 “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计划,他们摸去寻了那个小暗探,没想到那小暗探屋里还真埋伏了暗卫,也没怎么缠斗,我的人对那暗卫用了毒粉就脱身了。”康王见柳繁月不说话,继续道。 柳繁月稍稍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倚得更舒服,才懒洋洋地问道:“什么毒?” “就是寻常的红花毒。”康王连忙回答,“不致命,但如果没有解药,会反反复复发作,也够那暗卫受的,一身功夫起码得散去七八成,恐怕以后再也做不了暗卫了。” 柳繁月点点头。 暗卫康王身边也有养,因此柳繁月知道一点皮毛。 这些暗卫都是各个王府千挑万选出来的,不仅要有天赋,还得从小就养在这些皇子身边,与皇子一起长大,为的就是一个忠诚。 因此这些暗卫也十分精贵。 康王这次派五人出去,直接折了李珩身边一个暗卫,怎么算都是他们大赚。 少了个得力干将,李珩想必会十分肉痛。 只要能让李珩不快,柳繁月就心情大好。 跟我斗? 这还只是第一步呢,你痛的时候还在后面! 柳繁月勾唇一笑,现在李珩有了在意的东西,就不再是那个没有弱点的玉面阎罗了。 “做得好。”她伸手扶了扶鬓边的珠钗,“今晚再派几个人去我父亲屋里探探,得摆出势在必得的架势,不然别人该起疑了,若是被他们发现我们意不在柳相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会不会太冒险,昨日他们专程去探听了,柳相屋里起码有五个高手,若是贸然进去,恐怕得不了善终。”康王面上露出犹豫。 他也很在意他手下的暗卫,每一个都不可多得。 “那就派死士去。”柳繁月想也没想直接说道,“李珩不是蠢人,你接连几次都冲着那小暗探去,他肯定会有所察觉。” 柳繁月顿了顿,继续道:“记住了,我们的目的不是真的要刺死柳相,只是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想柳相死。” “好,我晚些时候就去安排。”康王顺从道。 “柳相怎么从柳家逃出来的,这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见康王态度大变,对自己毕恭毕敬,柳繁月心中畅快不已,满意地换了话题。 “还没有头绪。”康王摇头。 柳繁月的眸色暗了暗,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 但她并没有说,只长叹口气:“这次算他命大,不过太子要是不在了,他活着还是死去已经不再重要。” “好。”康王应声。 “太子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柳繁月又问。 “我已找巫师来卜算过了,杀死太子的难度恐怕有些大。”康王迟疑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回道。 一听提到巫师,柳繁月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玉兰血统的原因,康王总是十分相信这些旁门左道。 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找那所谓的巫师来卜算,若是卦象不好,就不做或是等到卦好才动手,因此总是耽误了不少时间,浪费了不少时机。 这次居然还是如此。 柳繁月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有些烦躁,语气也比刚才不善了几分。 “刺杀太子当然难度大,不用他卜算我也知道。”柳繁月说着突然捏住面前丫鬟的手,抬眼看了看她,扬声问外面的康王道,“这丫头是真聋吧?” 那丫鬟猛地被柳繁月抓住手,吓得一抖,以为自己是力道不对,弄疼了柳繁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真聋,生下来就听不见。”康王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上前一步回答道。 柳繁月得了答案,又看了看那丫鬟满带恐惧的脸,放下心来,抬起手示意她继续替自己按摩。 待感觉到肩上的酸痛一点点被揉开,她才继续往下说:“太子生性小心,不论是吃穿还是旁的,都仔细得不行,想要刺杀他,得挑他无法防备的时候,你最好多做准备,不要耽搁太久,迟则生变,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我倒是有别的想法。”康王回道。 柳繁月挑眉:“说来听听。” “想要杀太子不容易,但让他不小心缺个胳膊少个腿似乎挺容易。”康王说道,“大齐有规定,不良于行的皇子是不能做储君的,这马上就到秋狩了……” 柳繁月愣了愣,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这个康王,似乎终于开窍了。 不枉她这些时日来为他筹谋。 她没有心理再按摩,挥退小丫鬟,整理好了衣服,缓缓站起身,撩开帘子缓步走到康王面前。 “这个主意不错。”柳繁月美艳的脸上满是笑意,“可有具体的实施计划了吗?” 第210章 康王的计划 在燕京城的东郊,有一个占地两万多亩的皇家猎场。 每年九月,大齐皇帝便会率领众皇子和官员到皇家猎场,举行为期十天的秋狩。 这项活动,从前朝便开始举办,历史非常悠久。 战乱期间,生存都成问题,没人有心思去打猎,停止了一段时间。 天下平定后,大齐的开国皇帝齐武帝在登基的第二年,便恢复了这项活动。 自此之后,几乎每年都会进行,距现在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当今皇上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对于一大波人聚在一起打猎很有兴趣,即便是在与玉兰国开战的那几年,秋狩也没有停止过。 而如果能在秋狩场上能够一举拔得头筹,将会是极大的荣誉,更是大家心目中的勇士。 因为这不仅意味着这个人拥有出色的狩猎技巧和马术技能,还表现出了个人的勇气、决断力和竞争力,无疑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往年,太子为了给其他皇子与武将出头的机会,会学着皇上的模样,只有开猎那天下场意思意思,后面的时间都是在旁边看热闹,品评大家带回来的猎物。 今年,柳家姐妹接连横死,柳家突发大火,柳相失踪,太子最大的助力削得七七八八,朝中立场不太坚定的官员,态度重新开始摇摆。 得力于康王的推波助澜,燕京城越来越多的民众相信这些惨案都是太子一手策划,太子的名声一落千丈,甚至有传言称太子无能且残暴,根本不配成为一国之君。 “如果他想挽回声誉,这次秋狩是个很好的机会,父皇肯定会让他下场,而且一定会让他拿到第一。” 康王和柳繁月坐到外间的书案前,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和柳繁月倒了杯茶。 “我已经谋划好了,让负责的太监在狩猎场内准备一只老虎,只要太子带领他的侍卫队下场,太监会看准机会把老虎放出来。” 皇家猎场的动物都是经过筛选后放出来的,多是鹿、野鸡、野鸭、麋鹿、羊以及一些飞禽,没什么攻击性的温驯动物,老虎,熊等凶猛的动物不允许出现,所以狩猎者会非常安全,不会受到威胁。 柳繁月虽然从来没有参加过秋狩,不过稍微用脑子想想,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他身边有侍卫队,侍卫自然会一拥而上护住他,一只老虎,如何能冲过侍卫队伤到他?你这计划还是不太妥当。” 康王靠坐在椅背上,得意地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太子的性子。” 他喝了口水,尽量让自己的表述显得有条有理。 “我和太子兄弟多年,对他还算了解,别的毛病且不说了,最大的一点就是太过自信,以为全天下就他最聪明最厉害,谁都得为他让道,在猎场那样的地方,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危险,为了能拿到第一,绝对会急功近利,再不复往日的谨慎。这是他的软肋,也是我们突破口,最好的机会,他面对突然出现的老虎开始可能会感到措手不及。但是他肯定马上会认为,只要拿下这头老虎,就是他出头露脸的机会。” 康王用手指地敲打着桌面,笃定地道:“他会认为这是老天爷也在帮他,特意将这只老虎送到他面前,他一定会挺身而出,与老虎对决,来展示他的英勇。” 这些皇子从小便跟着武林高手练习武艺,身手都很不凡,柳繁月听他这么说,蹙紧双眉,担心起来:“会不会他真能打下这头老虎?” 康王阴冷地一笑:“打别的老虎也许可以,这头老虎绝不可能,运气好的话能让他直接丧命,再不济也能让他残废。” 见柳繁月还皱着眉,康王安慰她道:“放心吧,这事我让巫师卜算过,没有问题。” 柳繁月听他开始分析得头头是道,似乎很靠谱,听到这一句,忍住翻白眼地冲动,冷冷瞥他一眼。 康王知道她不相信巫医的力量,试图用事实让她相信。 “卜算和蛊毒是我们玉兰国的秘术,流传了几百年,非常准,你看我母妃” 柳繁月不想再听他这重复了几百遍的话,不耐烦地打断道:“你说给柳希月下了蛊,她的太子妃运就会转到我这里来,来了吗?一个不够,又加上柳晴月,为何还是没来?我的太子妃在哪?” 康王张了张嘴,辩解道:“我做了太子,你不就是太子妃吗?” “那也是我们自己谋划来的,和你的蛊有何关系?” 她挥挥手,阻止了康王的进一步解释:“行了行了,狩场的太监都打点好了吗?这事不能有一点闪失。” 康王硬生生咽下将要出口的话,勉强露出个笑:“本来就是我们的人,所以说,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看着柳繁月投来的赞赏目光,他很自得。 身份低微又如何,他不管是运筹帷幄,还是胸中韬略远远强过太子那个废物,父皇不能慧眼识珠看到他,并不重要,他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夺回来。 他伸出手,轻柔地摸上柳繁月的脸,眼中带着无限爱怜。 “你再等等,只要我当上太子,你就是太子妃,很快还会成为本王的皇后。”他说着,眼神逐渐疯狂,“再等等,要不了多久,整个大齐,还有玉兰国都会属于本王,哈哈,这天下都将会是本王的!” 白玉镂空雕花香炉中升起的薄烟在半空中缭乱散开,甜腻的熏香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苦涩药味,竟让柳繁月有一瞬间的恍惚。 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的! 她马上回答自己。 谁挡他们的道,就让谁死! 第211章 四皇子归来 时间一天一天,如流水般逝去,快得让人无法抓住。 而随着几场连绵的秋雨,气温也越来越低,树上的枯叶被秋风秋雨无情敲打,无奈地离开枝头,旋转着,飘荡着,最后落在地上,融入泥土。 柳希月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绵如羊毛的细雨,嗓子一阵发痒,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她中的毒虽然毒性不算很强,没有生命危险,加上有太医精心医治,不是特别煎熬,但却总是断不了根,反复发作。 每一次咳嗽,都如同有千万只虫蚁在她的喉咙里爬行,痒得让人无法忍受,恨不得伸手进去挠挠。 可看到李珩担忧的目光,她又只能尽量忍住,实在憋不住才咳嗽几声。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治疗,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少,嗓子也比以前清亮许多。 在她养病期间,又来了几波刺客,有针对她的,更多的是针对假扮的柳相夫妇。 因为准备充分,每次都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也截下了一些刺客,不过都是没有身份证明的死士,不能给康王定罪。 到后来柳希月有种感觉,如果真是康王派来的,倒像是看不得他们有安生日子过,时不时来骚扰一下,没打算痛下杀手。 她有点看不清楚那两人,所图的到底是什么了。 这时,她的嗓子又痒痒的,反正李珩没在,她没有再克制,尽情地咳嗽了两声。 “嗓子又痒了?” 李珩关切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柳希月赶快回过头,见他正把伞放在门口,脱下雨靴,走进屋里来。 “下雨怎么还来?” 柳希月赶上前去看了看,雨不大,他的身上没有淋湿。 李珩不在意的笑笑:“这点雨算什么,要不是谢天云唠唠叨叨,我都不想撑伞。” “他唠叨得对,要是染了风寒,也像我这样如何是好?这滋味可不好受。”柳希月哑着声音道。 李珩没有吭声,觑着眼看了看柳希月的脸庞。见她脸色仍然苍白,但精神却好多了。 屋外的光亮透过茜红窗纱,洒在她的脸上,为她的病容增添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脆弱中带着几分艳丽。 李珩从怀里拿了个细长的淡蓝色琉璃瓶出来,递给柳希月:“这是太子宫里才做出来的薄荷香露,嗓子痒喝一口,马上就能止痒,我去要了一瓶,你慢慢喝着,要是真有用,我又去要。” 柳希月接过带着李珩体温的琉璃瓶,揭开瓶塞闻了闻,清凉的薄荷香气立刻窜起鼻腔里,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 “这不错,不用喝,闻着都舒服。” 话虽如此,她还是抿了一小口,顿时就像一阵凉风吹进了喉咙里,那痒痒的感觉全被吹跑了。 “不错,我收下了。”她笑眯眯地把琉璃瓶放在案上。 想到再过几天李珩就要启程跟着皇帝一行人去狩猎,柳希月看了看窗外的细雨,有点担忧。 “这雨绵绵密密,下了一天了,不像要停,出发的时候也下雨怎么办?” “司天监推算了,明天雨就会停,接下来都是艳阳天,天气不冷不热,狩猎正合适。我这几天在做准备,会越来越忙,来的时候会少点。” “你尽管去忙,你小心点,尽量准备万全,别出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柳希月的右眼皮老是跳个不停,心里也七上八下。 按照民间说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担心这次狩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隐隐期望皇上能取消秋猎。 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预感告诉李珩,只能提醒他小心又小心。 李珩点头应了,他今年不打算下场,而是做好准备,让太子拿头筹。 最近关于太子不好的传言太多,他需要这样的喜事来冲冲。 果然第二天,雨便停了,而四皇子晋王李玄,在外游山玩水多日后,竟然赶在秋猎前两天回到了京城。 四皇子的母妃是当今的玉贵妃,也曾经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现在年华老去,虽不如以前得宠,可她生性豁达,为人端方,容貌也颇不俗,皇上对她很是敬重。 而这位四皇子每次游历回来,不仅会向皇上和太子献上各地的奇珍异宝,讲述当地的传说志异,还有亲手绘制的地图,这一点颇得圣心,虽然嘴上怪他到处乱跑,一天天见不到人,却是除了太子外,却喜欢的儿子。 李珩对这位四哥也颇有好感,少不得两人私下里也要见见面,一同宴饮。 四皇子的五官和皇上还是很像,只是轮廓更深邃,身材也更高大健硕,倒像个武官。 这次的旅程他想必很尽兴,一张脸晒得黝黑,眼神却充满了活力,仿佛有光芒从中射出,步履也显得轻盈有力。 夜幕降临后,李珩在自己王府的庭院中设宴为他洗尘。 烛光闪烁,与月光交相辉映。 两人边品尝着美食,李玄边向李珩畅谈着自己的旅程。 他这次是从蜀地回来。 关于蜀地,从蜀道难,到蜀地的美人美食,再到蜀锦蜀绣,可讲的奇闻异事实在太多。 李玄口才很好,性格豪迈,说起蜀地见闻时不时扬头大笑,非常洒脱不羁。 李珩听得非常入迷,不时感叹,有机会也要出去多走走多看看。 “六弟,是得这样,古话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只有走出这小小的四方城,置身于天地之间,看着那江海山川,你会发现,我们和天地相比实在太过渺小,那些烦恼根本不算什么。”他又叹口气,“不过,这世间不平事也多如牛毛,很多都无能为力,让人徒增伤感。” 后面的话他说得很低,几不可闻,毕竟现在的皇上是圣明之君,怎么可能会有不平的事。 李珩忙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问起了蜀地的美景,两人聊着聊着,从蜀地扯回京城,又扯到了这次的秋狩。 “我就不下场丢人了,这几年都在外面游玩,疏于练习,骑马射箭都拿不出手,跟着凑个热闹,吃点现打的野味就好。” 李玄夹了一块水晶肘子,眯着眼享受道:“蜀地的菜是好吃,不过我还是挂着这肘子,有机会把厨子挖走,到蜀地开一家。” 李珩趁机道:“父皇和太子殿下把秋狩的准备工作交给我,这段时间我忙得焦头烂额,别的人我不方便麻烦,四哥你得帮帮我,以后我每天给你买水晶肘子吃。” 李玄哈哈笑起来:“你还是帮我把厨子挖过来更妥当。行,若有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等秋狩结束,我又要离开京城,你也就这几天能使唤使唤我。” “那我先敬哥哥一杯!”李珩执起酒壶又将李玄的酒杯倒满。 “有我们兄弟在,这次秋狩肯定能大获丰收!” 李玄和李珩碰了杯,将杯中酒饮干,信心满满。 第212章 太子与四皇子的关系 两人畅饮一夜,话题从秋狩又重新回到四皇子的旅途上。 “这次秋狩结束,四哥打算在京中待多久?”李珩举起酒杯关切问道。 他是真心喜欢内心坦荡,直率大气的四哥。 与太子和康王这两个兄长相比,李珩和四皇子李玄的交往方式要简单直接得多。 他们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太多的转弯,没有那种令人疲惫的猜测和揣测。 在一起时,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畅所欲言,没有压力和束缚。 这种相处方式让李珩感到非常轻松,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们兄弟几个也是这么心无芥蒂地一起玩耍。 现在,他再次感受到了这种温馨的兄弟情谊,这是他一直渴望的,很希望李玄能尽量多呆一段时间。 “不待了,秋狩第二天我就回蜀地。”李玄挥挥手,爽朗地笑道,“我在京里,有人心里不舒坦,我待着也难受,索性逃了,大家都好过。” 李珩很清楚李玄说的是太子。 太子一直看不上三皇子四皇子玩物丧志,却又怀疑他们目的不单纯,故意表现出一副对皇位不感兴趣的样子,不过是用这种行为麻痹他,让他放松警惕。 其实有着更深层次的阴谋,一直在悄悄谋划。 当然,以他的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他不会上当。 他派遣了一些忠诚可靠的亲信,暗中搜集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行踪和活动,以便找出他们的真实意图。 虽然并没有找到切实证据,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抓到把柄。 于是他每次看到这两人,总是没好气,忍不住会出言讥讽。 李玄性子虽然不拘小节,却并不软弱任人欺负,被太子阴阳怪气几次后,对他没了好脾性,每次都会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两人的关系闹得非常僵,除了康王,太子最讨厌的就是李玄。 再加上李玄也如李珩一般,曾驻守过边关,在草原上肆意潇洒,很是快活,又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在军中很有点威名。 太子更加忌惮他,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说他在军中自封为土皇帝,手下将士只知晋王,不知皇上。 皇上怎能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最终李玄被调回京,做了个无官无职,万事不管的闲散王爷。 他厌烦在京城呆着,也厌烦看到太子那警惕防备的眼神,索性一甩手,四处游玩去了。 每每李珩问起来,他只说眼不见为净。 因此他与太子不和的事并不是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 “蜀地有这么好?让四哥这么牵肠挂肚?”李珩听李玄这么说,无奈笑笑,将话题引开。 李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里有了朦胧醉意,说话也少了顾忌。 他提着酒杯嗤笑道:“好吗?说好,也不好,现在百姓日子不好过,哪怕锦城这么繁华热闹的地方,也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吃不饱穿不暖,被活活饿死冻死。” “锦城尚且如此,别的地方情况只会更糟糕。”他重重放下酒杯,指着桌上的肉食叹息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来如此,没有丝毫改变。” “怎么会?”听了李玄的话,李珩的脸上露出惊容,“我曾听父皇提起蜀地情况,地方上报折子的都是说百姓富足,无灾无难,太平盛世,如何会有饿死人冻死人的情况?” 李玄听他说起这个,笑意愈发冷:“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当然要如此上报,再加上蜀地天高皇帝远,做起事来更加无所顾忌,地方官与当地富商勾结,加重税收,提高物价,当地有人不堪忍受,联合起来想到皇城告状,可还没到燕京城就抓了回去,活生生折磨致死……” 李玄说到此处,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长舒口气,顿了顿,才接着说道:“现在的大齐,只是表面繁华昌盛,实则一团污秽,藏满蛀虫,时间一久,让蛀虫伤了国之根本,就会如同大厦倾颓……” “四哥慎言。”李珩听李玄越说越没有分寸,连忙打断他的话。 其实他很认同李玄的观点。 在查办柳希月的案子期间,他接触了大量的普通老百姓,深入了解了他们的生活。 他发现,这些人的生活远远不是他以前所认为的那样安宁富足。 事实上,太多的人正生活在贫穷和困苦之中,日子艰难。 他甚至还听说在偏远之地,有些人家太过穷困,不得不出卖家人,给犯法的有钱人顶罪。 一条人命,还不到一百两银子。 百姓的困苦生活让他震惊,觉得无法接受,心中充满了疑惑和忧虑。 在这之前,他是完全想不到百姓的生活是这样的,也接触不到,只能凭着官员上奏的奏折,窥探一点平民百姓的生活。 而那些奏折里的内容,无疑都是太平而美好,根本看不到这些内容。 他发现这些事后,立刻跟太子禀告,希望能由他出面,惩治贪官污吏。 但是太子根本不以为意,认为李珩接触的太过于底层,不能以偏概全。 太子三言两语便总结了百姓的苦难,并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猜忌兄弟,与他们的争斗之上。 也是这个时候开始,李珩开始怀疑,他真的对百姓的疾苦毫不知情吗? 可他窥探各皇子私生活时却能做到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若是他真的想了解百姓,关心百姓,又怎么可能对百姓的毫不知情呢? 不过是不关心,不在意,甚至是漠视。 太子真的是合适的储君吗?他真的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真的值得他支持拥护吗? 他问过自己几次,再加上太子对柳希月案子态度,李珩渐渐与太子离了心,对他心生不满。 “不过……”李玄突然开口,打断了李珩的思绪。 见李珩看过来,李玄局促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这次我专程找你,其实是有事相求。” 李珩闻言抬头望向李玄:“何事?” 李珩难得见到他这番忸怩作态,倒有了好奇心。 第213章 四皇子的悲伤 李珩听了李玄的话,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的脸颊已被美酒染得绯红一片,眼神躲躲闪闪,似乎藏着难以启齿的秘密。 李玄平日里总是从容自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局促的神情。 他起了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李玄如此紧张? 李珩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什么事?只要我能帮上忙,我一定尽力而为。” 说完他扬了扬眉,开玩笑地道:“若你喜欢上了哪家小姐,要托我去传话,这我就没办法胜任了。” 李玄听了,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好笑地看了李珩一眼。 “当然不可能是这事,你哥哥我要是喜欢谁,直接就会上门提亲,不用托来托去那么麻烦。” 有了这么个玩笑话打岔,两人间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李玄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拍桌子,直接了当地道:“我就明说了吧,找你借钱,你有没有。” “借钱?你要做什么?” 李珩刚才猜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一点。 大齐的皇子,除了好赌的五皇子,都颇有家底,哪里会沦落到借钱的地步。 莫非李玄心情郁闷,在外时也沉迷赌博,还输得很惨? 他上下打量着李玄,不太敢相信。 李玄的定力很强,不会轻易被诱惑,那么 李玄见李珩的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想偏了,拍了他一掌:“别瞎猜,我好得很。”他咬咬唇,略作沉吟,又道,“这么说吧,你最近有没有多余的粮米?” 李珩更疑惑了,为何又变成了粮米? “唉”李玄叹口气,接着道,“你知道我这次为何赶着回来?真是为了这次的秋狩吗?” “不是吗?”李珩好奇地问。 李玄摇摇头:“否。我这次回来前去了蜀地的一个边远小县,发现那一带情况很不好。从今年年初持续干旱,一年没有下一场雨,不要说种地,连喝水都成问题,田地里一点收成没有。这样的天灾之下,赋税一点不少,照样得交,农民们饭都吃不上,哪有钱交税,有田地的逼着卖田卖地,没有的,被官府抓起来做苦力抵税。人们饿得面黄肌瘦,连树皮都扒来吃了,有些地方甚至还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 “这……”李珩听得耸然动容。 易子而食…… 他不敢相信这只在书上见过的悲惨场景竟然会发生在大齐的领地上。 百姓们到底是被逼到了怎么样的绝路上,才会选择采用这样方式来生存…… 李珩不敢想。 李玄喝了杯酒,叹道:“我实在不忍,掏出身上的钱,把值钱的饰品当了,从锦城运了粮食过来,在灾情最严重的几个村子开设粥场,又找到当地的县官,让他们向朝庭申报灾情,要求减免税收,发放赈灾粮。可惜我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地方官员对我阳奉阴违,到我离开时,也没有听到消息传来。这事不能等,我让手下继续买粮施粥,赶回来再筹措钱粮送过去。你也知我这几年东奔西走,积蓄不太多,现在王府里米粮都被我掏空了,又在我母妃那里筹了一些,不过缺口还大,便想到你这里来打打饥荒。” 说完,他又怕李珩不放心一般,又补充道:“若是你不放心这笔米粮的下落,可以派信得过的人跟着我一起回蜀,守着米粮发放完成再回来,那些孩子太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丢了性命。” 李珩觉得他的心是好的,做法却不太妥当。 他劝告道:“这样的事,应当上报给父皇,让父皇出面,严查蜀地官场,开国库赈粮。”见李玄面露不赞同,李珩继续道,“我虽有粮,却也有限,就算全给你,又能维系多久?” “我又何尝不知。”李玄苦笑一声,“可我连着给父皇写了三封急报,父皇并没有派人来调查,还斥责我骇人听闻,不过是贪财罢了。” “再则……”李玄脸上的笑容更苦,“蜀地的官场早已一片污秽,就算朝廷开仓赈粮,经过蜀地官员一洗,到了百姓手里,恐怕就只剩米汤了。” “岂有此理!”李珩气得一拍桌子。 记忆中,他似乎是听太子提过这件事,语气中却满是不屑。 “这个老四,越发能耐了,不知道把家产在哪败光了,估计是连饭都吃不起了,竟然突发奇想找父皇要粮米,还编造谎言,说蜀地有灾,蜀地一片太平,哪里有灾?真有灾,他会愿意守着那不回燕京?本宫看他这几年恐怕是把脑子给玩坏了!” 李珩当时只是听着,以为太子又是在找李玄的错处,并没有多想,如今想来…… 李珩痛苦地闭了闭眼。 “你要多少?”李珩声音有些哑,开口问道。 “越多越好!”李玄连忙道,“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能救一个是一个,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好。”李珩点点头,“这几天时间我会抓紧筹备,争取你走时,让粮车跟着一同离开。” “你派个会记账的跟着我一起,到时候还能替我算算余粮。”李玄忙道。 “好。”李珩应了是。 “还有一事。”李玄趁热打铁,继续道,“这次秋狩结束,可否麻烦你将我府上的仆从都遣散了,留个账房就行,我王府账上应当还有几千两银子,就给他们做遣散安置费,剩下的,就交给账房,让他和每月各田庄铺子的收入一起寄给我就行。” “怎么要把仆从遣散了?”李珩皱了皱眉,很是不赞同。 他们这种皇子,一个府上仆从上百,也刚刚能维持王府里的基本运作,李玄要给他们全部遣散了,他的府邸又交由谁来维护?日常生活又谁来打理。 李玄却是笑笑,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常年都不在燕京城内,这些仆从留着,反而费银子,不如将这银子省下来,我多买些米,多去四处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到地方,趁现在还有时间,想多做些事。” 李珩听了顿时觉得不对劲,这怎么说的?倒像是时日不多了。 他忙问道:“四哥生病了?” 李玄摇头:“我这次回来,发现父皇身体越发差了,等太子即位,哪有我的活路?我这些年在外做的事,早将他得罪透了,他又怎么可能放过我?” 李玄的目光向前望去,蕴含着几分悲凉。 第214章 送金子 李珩听了李玄的话,怔怔地愣了两秒,开口想要安慰他,却又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他苦涩地笑了笑,心中充满无奈。 李玄说的都是真的。 李珩跟在太子身边多年,鞍前马后为他效力,他了解太子,远比李玄更甚,也知道太子对李玄和其他几位太子的态度。 若太子即位,除了他,别的皇子,恐怕都难活命。 甚至,等太子铲除了威胁,就连他这个曾经的臂膀,也不一定安全。 正是因为这种了解,他的心底才是一片冰凉。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才是太子的行事作风。 他之前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他一直在逃避。 再加上他的母妃和皇后娘娘交好,在后宫中多得她的庇佑,感念之余,一再叮嘱他,要全心全意跟着太子,忠心耿耿辅佐他,只有这样,将来才会安全。 于是他坚定地站到了太子身边,听话地辅佐太子,事事忍让,言听计从。 时间一久,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也忘了太子的本性,有多么的多疑,多么的狠心冷血,视别人生命如草芥。 今日李玄的这番话,再次将他打醒,让他明白,自己陪伴着的是什么样人,自己未来的路途,有多么的不安定。 李珩垂着眼帘,半天不说话,酒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李玄见他这样,挠了挠脑袋,忽而举起酒杯,拍了李珩一掌,笑道:“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来,干杯!” 李珩收了心绪,举杯与李玄碰了碰:“来,干!”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直到东边天际泛起一丝浅淡的红色,树梢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吵闹,李玄饮尽最后一杯酒,将酒杯掷于桌上。 “痛快!”他眼神飘忽不定,说话也变得含糊其辞,“今朝畅饮,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李珩酒量极好,一点没有醉意,听他这般说,心里虽有几分伤感,却并没有流露出来,笑着保证:“四哥,只要你叫,我便到,我们兄弟随时可再相聚。” 李玄并不搭言,摇摇晃晃站起身:“我得回府了。” 李珩忙叫来他的侍卫,将他扶住,送回了晋王府。 一直守在旁边的谢天云和燕景煜也吩咐仆从收拾残局,扶着李珩回屋歇息。 柳希月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回到自己房间。 今日这兄弟两喝酒畅饮,她没有待在李珩身边,而是和谢天云、燕景煜一起,在大堂旁侧的屏风后候着。 她现在对外的身份是李珩身边的贴身侍卫,主子议事,侍卫不在旁侧,怎么都说不过去。 中途,谢天云曾叫她离席回去休息,可她听着李玄讲诉蜀地风情,听得有趣,不愿离去,没想到一待就待了这么久,还知道了那么多凄惨事。 回屋后,她没有休息,而是招来了巧星巧云,让她们把那几箱金圆饼抬了出来。 “姑娘现在要这些金子做什么?可是遇上了麻烦事?”巧星一边搬箱子一边低声问道,“若是不急,不如先沐浴休息一下?姑娘一个晚上没睡,最是伤身体的。” 柳希月却摇摇头,打开箱子,拿出了一个金圆饼。 自从她中毒以后,李珩不放心她再回到小院,直接将她接进了平王府,连同巧星巧云也接了过来,方便照顾她。 这些圆饼便是那时一块搬过来的,连带着十四落在客栈里的一起,整整四大箱。 当初搬家的时候,她本嫌太过打眼,想将这些金子都留在那个一进小院中,可后来又想到,柳府被一把大火烧了,父亲母亲除了一些贵重的地契房契,和古玩字画,什么都没带出来,将来柳府重建,不论是新修房子,还是置办宅子另住,都需要花费不少银子,更别说采买仆从。 这场祸事是虽不是因她而起,但自己被父母生养一场,从未孝敬过他们什么,所以她想这些金子或许能帮助到父母亲,因此才全数带了出来。 幸好带了出来。 柳希月暗自庆幸。 不过这些金子,现下有了别的用处。 “这箱金饼留一箱给柳相送过去,其他的交给平王殿下。”柳希月吩咐道。 李玄虽然在筹措粮米,可是柳希月觉得蜀道难行,粮米太多,运输是个大问题,金子轻巧易携带,到了蜀地再采买粮食,也很方便。 “全部吗?” 巧云有些懵,十六姑娘把金子送给平王殿下她尚且有点明白,送给老爷夫人又是为何? 不过主子的事,她不便细问,只好心劝道,“姑娘自己不留一点吗?姑娘一个人,还是有些钱财傍身的好。” “没事,我有钱。”柳希月摇摇头。 她身上还有原主十六攒下来的一些碎银子,最近李珩也时不时给她一些银子零用,加起来足够她好几个年的用度了。 那一进的小院子,李珩过到了她的名下,她也是有恒产的人了,不用担心住处的问题,这些金子留在她这,派不上什么用场,除了蒙灰,别无用处。 所以,与其留着这些金子在这里蒙灰,不如拿去帮助那些在蜀地苦苦挣扎的百姓。 她想十四泉下有知,应该也是愿意的。 他与十六都曾是经过灾难的可怜人,那种又冷又饿,饥寒交迫,看不到未来的绝望情绪,他们能感同身受。 而且柳希月了解李玄,他近些年虽一直在外,人品却正直无私,不可能做出为了钱财撒谎骗人的举动。 加上他主动提出要李珩派账房跟着,就说明他行得正做得端,不怕被人监督。 这些粮草,肯定是会进百姓肚子里,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绝不会被贪墨。 “可……”巧星还想再劝。 “没事的。”柳希月柔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头,“我身份轻微,拿着这么多钱,无异于锦衣夜行,惹人注目,给自己添灾,散出去帮助有需要的人,才更合适。” 巧星巧云听了,虽还是担心她未来的处境,却不再劝诫,默默地数起了金饼的数量。 柳希月也在旁边帮着记数,可她心里七上八上地直发慌,总觉得不安得很,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 第215章 多了只老虎 李珩回房后,不顾睡意,先交代了属下筹备粮米的事宜,随后才疲惫不堪地在贵妃椅上小憩了两个时辰。 等他醒来,听闻柳希月送来三箱金饼,难免有些错愕,不知道柳希月是什么意思。 他唤来身边的侍卫:“十六这会儿在干嘛?还在歇息吗?” 昨晚柳希月也跟着他们熬了大半宿,想必还在补眠。 侍卫也不太清楚,忙道:“属下这就去查探。” “如果还在歇息,不要打扰她。”李珩一边梳洗,一边吩咐道。 侍卫不敢耽搁,忙赶去柳希月房里。 正好巧云从房里出来,侍卫上前叫住她,悄声问:“巧云姑娘,十六姑娘起身了吗?” 巧云认得他是平王李珩的贴身侍卫,福了一礼:“刚醒过来,我正去打水给她梳洗。” 侍卫忍不住笑了:“还真是巧,我们王爷也正好起身,我这就去复命。” “王爷要过来吗?那我跟我们姑娘说一声。” 巧云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发现了王爷对柳希月特别关心,估摸着照此下去,要不了多久,可能会抬她做个侍妾侧妃什么的。 只是她心里难免忧愁,十六姑娘虽然身份低微,容貌也不算出众,可却自有一股高华气度,怎么看,也不像是肯给人做妾的,只怕这事有得磋磨。 侍卫没她想得多,知道柳希月醒了,一阵风似地回了李珩房间,向他禀报:“十六姑娘已经起身了,正在梳洗。” 李珩也笑了:“还真是巧了,你让厨房把午膳提到十六房里,我在那里用膳。” 现在是在他的平王府,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随他高兴。 李珩遛遛达达找到柳希月,摒退下人,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怎么把金饼都送过来了,不是说留给你爹娘吗?” “我给他们留了一箱,再加上田庄铺子的收入,他们应该够用了,各地受苦受难的百姓比他们更需要这些金子。这小小一块,足够他们一整年的嚼用,我能力有限,却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柳希月说着,抬起头,看向李珩:“百姓生活如此苦难,皇上不下令安抚他们,却花重金筹备秋狩,给太子造势,实在荒唐。” 李珩低低叹了口气:“是啊,父皇还专门下令大办特办,今年的秋狩,会比以往都更加豪华,光是驻扎的帐篷,都是以往的两倍大。” “如此下去,恐怕百姓心中会有怨言。” 柳希月心里乱糟糟的,可国家大事,他们人微言轻,哪里能插上话,要是父亲在朝上,说不定还能据理力争一番,他人虽急功近利,却也颇能怜惜民间的疾苦,体恤百姓的不易,现在 她无力地道:“算了,皇上要如何治理国家也与我无关,等我的事情尘埃落定,我想离开燕京,也像李玄那样,四处走走看看,帮一帮有需要的人。” “好。”李珩沉默片刻,低声应道,“我与你一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看着他眼中温柔而坚定的神情,柳希月怔了片刻,脸上蓦地一红,低低应了一声:“好,我们一起。” 她垂下头,嘴角却止不住弯起。 两人静静地相对而立,不再说话,空气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这时,谢天云突然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殿下,礼部那边来了人,说有单子想要与您核对。”谢天云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互动,只急急禀报道。 “礼部?怎么找上本王了?那边的事不归我管。”李珩眉头紧皱,有些不悦地问道。 “礼部那边说是发现有异,不知找谁核对,故才上门请殿下作主。”谢天云将礼部尚书的原话复述给李珩听。 李珩眉头皱了皱,但一想到礼部尚书是太子的得力助手,自己若不管给他吃闭门羹,日后传到太子耳里,恐怕又免不了一顿猜忌,再给自己使几个绊子,找几个苦头吃。 想到这,李珩只得按下心中的不耐,对柳希月说道:“我去看看,处理完我就回来,我叫了午膳过来,你等着我。” 柳希月点了点头,笑着道:“知道了,快去吧。” 李珩这才跟着谢天云到了礼部尚书候着的偏厅。 礼部尚书此时正坐在椅子上,一脸愁容地捧着杯茶水,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李珩来了,礼部尚书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水,迎了上来。 “殿下,你可算来了。” “出了什么事,让大人这么心烦?”李珩恢复了往日冷峻的模样,撩起衣襟坐到上首,淡淡地问道。 礼部尚书苦着脸道:“殿下,你也知道,猎场的猎物都是事先安排准备好的,可在今日核查时,突然发现单子上多了只老虎,且不知道这老虎究竟是谁加的,什么种类,又是几时放进去的,这秋狩的场地过于庞大,现在派人进去找,恐怕很难找到……” “汇报太子了吗?”李珩皱了皱眉。 秋狩的猎物中多了只老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汇报了,可太子却说,一只老虎罢了,不碍事。”礼部尚书脸上的表情更加愁苦,“这次为了壮声势,本就安排了一只熊和一只老虎,现在凭空又多一只,实在是太过于危险,若是出了意外……” “既然你们已经汇报,太子又觉得不妨事,那礼部尚书为何不听太子殿下的,还在此处给自己平添愁绪呢?”李珩冷冷说道。 “话虽如此,可万一出事,下官就难以交代了。” 礼部尚书明白太子的脾性,事先说得再好听,要真出了事,太子不会出面保他,到时候苦果得他自己一人担着。 “有太子殿下呢,有何可怕?”李珩瞥了礼部尚书一眼,“尚书大人若是不放心,不如修书一封,以书面形式告知太子,到时就算出事,圣上责问起来,也有太子的亲笔信,有何可惧的?” 听李珩这么说,礼部尚书恍然大悟,喜道:“多谢平王殿下指点,下官这就去办!下官告辞!” 说着,一拱手,忙不迭地往外走。 李珩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突然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第216章 秋狩开始 时间很快到了秋狩这一日。 末时三刻,旌旗招展,明黄色的锦幡迎风飞扬,皇帝的仪仗队出宫了。 庞大的队伍占据了整个街道,仿佛一条五彩斑斓的巨龙蜿蜒前行。 大齐国的皇上和王公大臣们,在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家猎场挺进。 最前面那辆极致尊贵的銮驾内端坐着大齐皇帝,他威严看着四周欢呼的人群,嘴角带着矜持的笑容,微微颔首。 眼前宽阔整洁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店铺,让他很是满意。 这就是他的国土,这就是他的人民,繁荣富足,兴旺发达。 銮驾之后,是太子的车辇。 太子一扫之前的阴郁,平时里时常紧抿的薄唇此刻勾出好看的弧线,目光四顾,慈和地看着他的臣民。 很是平易近人。 只是细看下,仍能看见他深藏在眼底的阴鸷。 他已蛰伏憋闷太久,而这次狩猎,就是父皇给他提供的机会。 一个父皇复宠于他的机会,也是他能够重新恢复昔日荣光,收拾近几日蠢蠢欲动的弟弟们的机会。 他暗暗攥紧拳头,这次狩猎,他一定要拔得头筹,力压众人,让这些无知臣民看清楚,他的才能和勇气,在大齐,没有人能比。 他们应该为大齐有这么一位皇位继承人感到荣幸和骄傲。 太子过后就是几个皇子的车辇,六皇子平王李珩没有坐车,而是骑在马上,跟随在太子的车辇旁。 这是太子亲自吩咐的,是他特有的排场。 几个皇子神色不一,二皇子目光直直地盯着李珩座下的骏马,脑子快速转动着,得想个什么法子,让老六把这匹马送给他才行。 三皇子康王则斜靠着椅背,神情一如既往地阴郁,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四皇子李玄端端正正坐着,眼睛透过面前的人群,已经飞到了千万里之外的蜀地,在心里默算着筹到的银钱,祈愿蜀地一带的粮价不要上涨。 爱赌如命的五皇子这次没有参加狩猎。 在猎场十天不能摸牌,和要他的命没什么区别,他不能冒险。 他用的理由是感染风寒,起不了床。 皇帝对这个儿子失望得很,根本不想管他,挥挥手随他高兴。 柳希月这次也没有跟去,她坐在队伍必经之地的一座茶楼上方,看着这绵延数十里的豪华仪仗队伍。 想到为了不影响这盛世的繁华,四皇子都不敢大张旗鼓为蜀地灾民筹款,她不由得冷笑出声。 看太子能猎到几头老虎,能挽回多少名声吧。 因为人员众多,队伍前行速度并不快,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终于到达皇家猎场外的行宫。 行宫虽然远不如皇宫奢华巍峨,却也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宫内的摆设、装饰都经过精心设计,显示出皇家的高贵气质,别有一番韵味。 第一日属于准备阶段,并没有安排狩猎活动。 一行人前往各自的行宫或早已搭好的营帐中休息。 不过太子却不愿意休息,叫上李珩,带着侍卫一道前往演武场练习射箭。 太子站在场中,将弓拉满,对着靶子,“咻”的一声,动作娴熟地射出一箭。 只是这箭却并没有如他所愿正中靶心,而是偏到了靶心外的小圈上。 饶是这样,仍旧让围观的侍卫们连连叫好。 “好!” “太子这箭真是太准了!” “太子殿下一年不见,还是这么雄姿英发,我辈等望尘莫及。” 太子却只是淡淡笑了笑,语气中有几分可惜:“本宫这一年来疏于练习,竟然连靶心都无法命中,当真是让大家看笑话了。” 说着,太子的目光转向李珩,目光不可察地沉了沉,声音却是激昂:“六弟来,你也来一箭,给大家露一手。” 李珩愣了愣,接过侍卫递来的弓箭,对着靶子弯弓一箭,却是堪堪射中了靶子的外沿。 见到结果,李珩放下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臣弟也许久未练习,技艺不精,让太子见笑。” “哪里是技艺不精,六弟这分明是有意藏拙,让本宫高兴罢了。”太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罢了,本宫知道你不愿意出风头,等到了猎场上,你可不要再这样,本宫还等着你一展雄姿。” 说完,太子又将弓拉满,射出一箭。 这次,箭矢不偏不倚地正中靶心。 太子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眼底的野心几乎不加掩饰。 这次场外的欢呼更加热烈,还伴随着噼噼叭叭的掌声。 太子神情仍是淡淡,笑着将弓随手扔给一旁伺候的侍卫,对着李珩招手。 “六弟,走,陪本宫去点一点此次猎场的猎物。” 这次安排的老虎和黑熊,一早就饲养在笼中,性情温驯得很,而且放出来时喂得饱饱的,根本不会伤人,只需要他引弓射杀就好。 接下来的两天,一众皇子官员,白天邀约着进森林打猎,晚上则品尝着自己猎回来的野味,饮着醉人的美酒,豪迈地唱着打猎歌,仿佛忘却了朝堂的争斗,全都成了在猎场上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到得第三天,太子不愿再呆在周围的丛林,打点野鸡野兔,他带着李珩和几名侍卫准备往更深处的密林去转转。 皇上并没有反对,而是鼓励他:“我们先祖就是凭借卓越的箭术和骑术打下了这片江山。朕相信,你必定不会玷污先祖的威名。” 太子严肃应道:“定不辱命!” 在皇帝期盼的眼光中,太子一行出发了。 第217章 太子出事 太子带着一众人等骑着马,在茂密的丛林中转了没一会儿,随行猎犬凭借着敏锐的嗅觉,发现了事先安排好的黑熊。 黑熊经过长时间的伺养,对人根本没有防备,看着上来挑衅的猎犬与拉弓的太子,还以为是游戏,只甩了甩脑袋,慢悠悠站起身。 只是刚一起身,胸口就被利箭洞穿。 黑熊吃疼,仰天长啸一声,转身就要逃。 太子并没有给它机会,一箭接着一箭射向它。 很快,黑熊就失去了行动能力,眼中蓄泪倒在血泊中,眼睁睁看着平时饲养它的侍卫官上来,一刀结束了它的性命。 黑熊的死亡自然为太子引来了铺天盖地的赞颂。 太子脸上没有丝毫骄傲情绪,只神色平平地摆摆手。 “不过一头黑熊,今日,本宫定要带着你们满载而归!” 李珩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心里有难言的悲哀。 大齐国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骨子里流淌着尚武的本性,以前的秋猎,参与的皇子和武官都会深入原始森林,和真正的猛兽搏斗,即使受伤,也不在意,而会觉得是荣耀,是勋章。 为了在狩猎中有好的状态,大家早早就会操练起来,这样的传统,保证大家在和平年代仍能保持强悍的战斗力,以免太过安逸,而变得骄奢颓废。 做到居安思危,常备不懈。 可不知从何时起,秋狩就变了味,讲究的是排场和享受,成了沽名钓誉的工具。 “六弟,想什么呢?是不是没有猎到猎物失落了?” 太子兴致很高,见李珩似乎心事重重,也有心思关心他了。 他话音刚落,猎犬就好似发现了新的猎物,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蹿了出去。 太子再顾不上李珩,拍马追了上去。 众人赶紧跟上猎犬,果然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只悠闲自得的老虎。 射杀老虎的过程与黑熊相差无几,非常轻松,丝毫没有难度。 当太子一行将猎物抬回营地,引起了不小轰动。 一日之内,太子竟然凭一己之力连续射杀猛虎和黑熊,这在大齐国历史上绝无仅有,他就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勇士! 当即就有文官为太子赋诗谱曲,歌颂他这一壮举。 一切发展如太子所想,就算他面上维持得再怎么平静,内里的自得还是难以抑制地表现出来。 当天的夜宴上,太子见康王面色阴郁,坐在酒案前不断喝着闷酒,一言不发。 太子此时正志得意满,难免以为康王在嫉妒他,忍不住举起酒杯,装作关切似地问他。 “三弟今日也下场狩猎,可有猎到什么?说出来让大家也跟着一起开心开心。” 康王脸色更沉,却只抿抿唇,低声开口道:“臣弟不才,没有皇兄那样的英姿,今日在林中遇上一只大老虎,十分难缠,花了不少力气,也才伤了他一只腿,最终还是让他逃了,臣弟还折进去一名侍卫。” “哦?林中竟然有这么凶猛的老虎?还伤了你的人?”太子的眼中满是不屑的笑意,“既然如此,本宫明日再进猎场一次,定要猎了这虎,为你报了仇。” “皇兄不可!这老虎异常凶猛,可不是轻易可驯服的!”康王立刻神色焦急地劝道。 “无妨。”太子一摆手,站起身,很是自得地笑道,“本宫就要看看,到底是这虎凶,还是本宫的箭利。” 第二日一早,太子就早早地出发,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带上李珩,侍卫也减少了几名,打算轻装前进,速去速回。 甚至于在他看来,这只老虎受了伤,照他的本领,就算单人匹马,也能将这只猛虎射于马下! 只是天不从人愿,太子风风光光纵马离开,最终却是血淋淋地被人抬了回来 自从李珩跟着皇帝去了猎场,柳希月整日在家无所事事,偶尔寻个理由去柳相的住处,看看他们缺不缺少什么东西,好及时添置。 柳相倒还罢了,柳夫人却特别喜欢她,每次她去了,便拉着她聊天,她要离开时,还依依不舍,舍不得她走。 “不知为何,看到她,我总想起我可怜的月儿”柳希月离开后,柳夫人抹着泪对莫妈妈道,“这孩子说话行事,真是活脱脱和月儿一个样啊。” 莫妈妈在柳希月小时候便离开了柳家,对她并不是特别熟悉,墨荷经常见到柳希月,倒是跟柳夫人一个感觉。 “奴婢也觉得她和二小姐很像,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她喝水的动作,要是不看脸,还真以为是二小姐坐那呢。” “你看看,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感觉吧?”柳夫人越想越难受,眼泪越擦越多,“要是我的月儿还在就好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有她陪在我身边就好,我的月儿,怎么就撇下我去了,连个梦都不托给我” 墨荷想着柳希月平日里对她的好,也忍不住跟着她一块抹泪。 莫妈妈拍拍墨荷,嗔怪道:“你这丫头,夫人伤心,你也不说劝劝,还跟着哭。” 墨荷忙擦干眼泪,说些好听的宽慰柳夫人:“我觉着二小姐肯定是投到好人家了,在那边忙着呢,才没有给夫人托梦。” 柳夫人叹口气:“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莫妈妈见她还愁眉不展,忙扯开话题:“十六姑娘是真不错,夫人若是喜欢,要不哪天认她做义女不就好了。” 在燕京城,官宦之间认义女义子很平常,只要觉得谁对自己脾性,就可以开玩笑地提一嘴,要是对方也有意,这事就成了。 其实这就是大家拉近关系的一个手段。 柳夫人却很迟疑,若是以前的家境,倒是可以,现在他们夫妇这种局面,全靠平王庇护,哪好意思提这些。 她摆摆手:“以后再说吧。” 柳希月不知道柳夫人的想法,这几天她都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随着时间流逝,这不安越发扩张蔓延,让她坐卧不宁,担心李珩会出事。 就在李珩离开的第七天,随侍在他身边的谢天云突然回到了平王府。 他满脸是汗,神色惊疑不定,快步冲进了柳希月的房间。 柳希月看到他,顿时心“呯呯”乱跳,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出什么事了?殿下呢?” 谢天云看了看四周,才悄声道:“十六,大事不好,太子出事了!” 太子出事? 柳希月一惊。 “殿下呢?殿下怎么样?”着急地问道。 “殿下没事。” 柳希月顿时松口气。 李珩没有出事就好。 等心跳平复,柳希月没了方才的着急。 有圣上把持,太子再怎么出事,也不会是什么大事,最后都能平稳解决。 她给满头是汗的谢天云倒了杯水,让他坐着歇口气,才不慌不忙地问道:“太子出了何事?” 谢天云却顾不上喝水,仍是满面的惊容。 “出大事了!太子秋狩被猛虎所伤,右腿可能保不住了!” 柳希月惊得几乎跳起来:“你说什么?” 第218章 有毒的老虎 听到太子右腿受伤,有可能保不住,柳希月不可置信一般,又惊又惧地盯着谢天云,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可能?他身边那么多侍卫,怎么会是他受伤?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太子的侍卫有十多人,足以围成两层人墙,把他护在中央,老虎就算再厉害再威猛,一人一箭也能把它射成筛子,再怎么样太子也不该受伤! “是真的!十六!是真的!太子已经被紧急送回了宫,殿下也跟着回来了,现在宫里一团糟!你快随我进宫!”谢天云焦急地喊道。 柳希月知道事情紧急,不敢耽误,大步跟着谢天云往外走。 心里却还是慌乱不已。 太子的腿若是保不住,成了瘸子,储君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大齐立国以来就有规定,凡储君和皇帝,都必须是四肢健全头脑清楚的皇子。 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皇最喜欢七皇子,打算立他为太子,谁知道七皇子骑马时不知道为何座骑突然发了疯,将他颠了下来,又被马蹄踩了一脚。 经太医精心医治后,虽无生命危险,右脚行走起来却微有点跛。 先皇彻查之后,发现有人在马鞍下放了细针,故意陷害太子,他不愿让那人阴谋得逞,想要改掉此规矩,继续传位于七皇子。 当今圣上联合几位皇子还有朝中大臣一起反对,言道大齐国若由身有残疾的皇子做皇上,有损国威国运,不是昌盛之兆。 先皇不愿屈服,欲下令斩了言辞最激烈态度最强硬的几位大臣,但臣子们的反对之声更加强烈,更有人以死相谏,当场撞壁。 眼见情势无法掌控,怨声越来越大,先皇只得退让,才将这规矩保了下来。 当今圣上在先皇心中印象很不错,这次他不再拖延,当机立断立了他为太子。 先皇因这事郁郁寡欢,不久后便病逝,当今圣上如愿做了皇帝。 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圣上的内心,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不管他后悔不后悔,有没有废除这一规矩的打算,大齐的臣民肯定不愿接受跛脚的皇帝。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身为储君,太子不知进退,不知保全自己,这本就是不明智的举动。 更何况他本就失了民心,现在恐怕更是沦为燕京百姓口中的笑柄。 相信圣上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太子去废除国策。 只要太子这条腿保不住了,废太子的事几乎板上钉钉。 柳希月一在马车上坐下,就抓住谢天云,继续刚才的问题。 “太子怎么出的事,不是说猎场里的野物都是事先安排好,很温顺,没有攻击性,怎么会伤到太子,侍卫呢!出事的时候侍卫哪去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昨晚康王在酒宴上提到了林中有一只猛虎,伤了他的人,太子今晨一早就带了侍卫进山林,再出来,整条腿上全是血。” 谢天云一边说着,一边在马车里的小箱子里翻找着茶杯,直到这时候他才有精力,分一分神出来喝杯水润润口。 喝了一口水后,他长出口气,又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道。 “据侍卫说,那猛虎异常凶猛,他们还带着猎犬正在寻找,突然就见它从山林中扑了出来,一口咬住了一名侍卫战马的喉部,马受了伤,将那侍卫直接摔飞出去。众人见状不对,一边护着太子后退,一边对猛虎射箭,不知是不是那猛虎受了伤,更加疯狂,转头就扑死了太子身前的两名侍卫,一口咬在了太子的大腿上,死死不松口。 昨日太子打猎还叫上了我们殿下,身边侍卫也不少,这次太子听说这老虎受了伤,便只点了六名侍卫跟着,出发时殿下正好没在,他也不肯等,轻装简骑就离开了。现在伤了三人,剩下的三人两犬更是无法护太子周全,还是太子身边的侍卫长,拼死拿箭插入那猛虎眼睛,转移了猛虎注意,才让剩余的侍卫找到机会将太子拖了回来。” 谢天云说时语气很是平淡,却依旧听得柳希月心惊肉跳。 “康王?怎么又是他?难道这猛虎是他安排的?”柳希月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疑道,“况且只是咬到了腿,那腿怎么会保不住了?” “那虎的牙和爪上,都有剧毒。”谢天云长叹口气,说道,“圣上见太子气若游丝地回来,龙颜震怒,当即就下令让殿下带着勇士进林将那猛虎击杀,抬回来给太子出气。殿下进林子没多久,太医就到了,见了太子腿上的血就直呼不好,说这腿中了毒,圣上最开始还不信,说是被虎所伤,怎么会有毒,可等殿下将那虎抬回来,看见那虎爪上幽幽一层紫光……” 谢天云叹口气,才继续道:“圣上当时脸霎地就白了,连忙命人去查这虎的来历,随行的太医却说太子的腿状况不好,而狩场的条件不允许医治,必须尽快返回宫内,请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同来医治施针,不然会丢了性命,但就算保了命,太子这腿恐怕也保不住了。” “虎爪有毒?”柳希月不可置信地惊问道。 谢天云点头:“不仅爪,牙上也有,且是西南苗家的一种蛊毒,并无解药,中毒人就算勉强保了命,余生也会被这蛊毒折磨,太医推测是这虎之前吃了中了蛊毒之人的尸体,才会在爪齿上留下蛊毒,圣上听完后,直接吐出一口乌血,晕了过去,还是皇后娘娘出来主持大局,让仪仗队和太医赶紧送太子回京,我从宫里出来时,太子还没醒过来,也不知道这腿能不能保住。” 说到这,他心有余悸地道:“幸亏我们殿下当时被四王爷叫走了,要是跟着太子一块去,不管受不伤,都讨不了好。” 柳希月明白他的想法,如果太子受了伤,李珩却平安无事,难免会让人认为是他布的局,若是受了伤,余生都会受蛊毒之苦,这辈子基本就完了。 柳希月不由得暗暗感谢四王爷。 只不知道这老虎到底是不是康王的手笔,若是他,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让他们查出真相。 第219章 变天 柳希月听完谢天云的话,欣慰之余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太医怕担责,说话一向保守,就算有十成把握治愈,也不会把话说死,而如果治愈希望不大,也会婉转迂回,说得好似治愈几率有五成。 可今日,他们当着皇帝的面,这么直接地说出太子的腿可能保不住,就说明太医们尽了力,拿出了看家本领,却也对太子的腿无计可施。 太子虽然心胸狭窄,多疑猜忌,但大齐能有如今安稳的局面,与他坐镇东宫,地位不可撼动不无关系。 现在东宫即将易主,只怕局势会变得动荡,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祸端发生。 先不说野心勃勃的康王,恐怕就连二皇子秦王和五皇子这样的草包,都要上前争一争。 之前荒唐,是因为圣上一门心思扑在太子上,没有他们的机会。 太子出了事,大家都有了机会,各位皇子都会收一收心,做出勤奋努力的模样,让圣上看到自己。 而他们背后的势力,也会四处奔走,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让夺嫡之路走得更顺畅,未来更光明。 就不知道李珩和李玄心里又是个什么想法。 皇帝现在不止是伤心,对于各皇子大臣们的跃跃欲试,恐怕更加头疼。 他与皇后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还未被封为王爷时便娶了当今皇后为正妻,至今已有三十余载。 随着年事渐长,后宫充盈,美人不断,两人虽不如年少时甜蜜恩爱,感情却也十分要好,就连李玄和李珩的母妃,都是皇后的娘家亲戚,由皇后举荐给皇帝。 这也是皇帝对太子格外喜爱的原因,是他与心爱之人的儿子,又是他的第一个儿子,既嫡又长,外形还与他酷肖,气质也儒雅高贵,完全是下任继位者的最佳人选。 所以他从未动过重立储君的心思,全力栽培这个儿子,如果别的皇子影响到太子的利益,也会毫不犹豫地让所有人给太子让道。 现在要让他废掉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在剩下的儿子中挑一个立太子,感情上很难接受。 在他心里,这几人都逃不脱嫌疑,都有可能是谋害太子的凶手。 想到那人将会踩在太子血淋淋的身体登上皇位,统治大齐,他就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他做为父亲尚且如此,更别提太子这个当事人。 太子被皇上娇惯着长大,骄傲、自负,对于王位也视为己物,势在必得。 现在意外一出,他不仅丢了最梦寐以求的皇位,还会终身成为废人,以他的性格,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 在宫里发发疯都算好的,若是一个想不开自戕而亡,恐怕对皇帝又是一记重创。 皇帝年岁大了,早就精力不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接连遭受致命的打击,很可能一口气上不来,撒手人寰。 另立了太子以后再驾崩还好,就怕太子未立,圣上先驾崩。 要真这样,皇室乱成一团,大齐恐怕真就要变天了。 柳希月想着,心情就有些沉重。 她与太子虽是不熟悉,但到底是她的表兄,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 虽然她觉得太子以后不一定能当个好皇帝,也不喜欢太子冷血薄情的性子,打心底里不想嫁给太子,也不想太子即位。 只是无奈于家族的安排,不得不接受这门亲事。 可真让她看见太子废了一条腿,从此变成一个废人,她心里到有几分难受。 她尚且如此,不敢想像从小与太子交好的李珩,现在是什么感情。 还有自己的父亲,只怕以后在朝中地位堪忧。 若是四皇子李玄或是平王李珩入主东宫还好点,他们的母妃都是柳家族人,和父亲站在同一条战线,他伤好以后,不管重新入仕还是辞官回乡,都会有比较安逸的生活。 可若真是康王成功,恐怕父亲的性命都难保。 其他皇子登位,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去,他们有自己的亲信,父亲这种学生遍朝野,一呼百应之人,便成了心腹大患。 柳希月越想越郁闷,忍不住拉开轿帘透透气。 虽然太子出事的消息已经传扬开来,可街上仍然熙熙攘攘,路人们或嘻笑着打闹,或背着东西快步行走,或是高谈阔论哪家酒馆菜好哪家粮店米便宜。 和往日没有区别,繁忙而喧嚣。 不知道这样的太平画面又能持续多久,只希望这次的变故能平安度过,百姓不受影响。 从她内心来说,最希望四皇子李玄最终能继承大统,大齐太需要这样一位体恤民情,忧国忧民的一国之君。 至于李珩,等局面安稳下来,就和她一块畅游天下吧。 说起李珩,柳希月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她转回头,不解地问谢天云:“太子出事,让我进宫做什么?我又不是太医,不能给太子治病。” 刚才她被这消息惊得乱了阵脚,谢天云让她走,她就跟着走,现在想想才发现不太对头。 “去调查那头虎的来历。”谢天云舒服地伸直腿,“在京城呆久了,骨头都软了,才跑了一个多时辰,就觉得腿酸,以前在大漠,跟着殿下跑一天都不带歇气,我” 柳希月没心思听他感叹,打断他:“什么意思?说详细点。” 谢天云捶着腿道:“礼部尚书说,这次打猎只安排了一头老虎一头熊,就是昨天太子猎杀的那两头。这头是突然多出来的,应该是有人设局故意陷害太子,让太子不死也得残废。” 柳希月点点头,从听到蛊毒开始,她觉得十有八九就是康王干的,可惜没有证据。 谢天云又道:“不仅有你,还有别的暗探,圣上与殿下的意思,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间,选拔合适的暗探进中统局。” “圣上醒了?”柳希月疑惑。 “嗯。”谢天云点头,“回宫前就醒了,不过对外宣称仍是还在昏迷,你别说漏了嘴。” 柳希月心下了然,不愧是当今圣上,这时候装病露出破绽,正好可以考验剩下的皇子,看看究竟是谁下的毒手,谁有狼子野心。 不管这次太子出事背后是谁的手笔,恐怕等皇帝再昏迷两日,就会露出马脚。 第220章 腐臭味儿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20章 腐臭味儿 免费阅读.[] 第221章 昏迷的太子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21章 昏迷的太子 免费阅读.[] 第222章 腐肉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22章 腐肉 免费阅读.[] 第223章 可疑的侍卫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23章 可疑的侍卫 免费阅读.[] 第224章 有请康王殿下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24章 有请康王殿下 免费阅读.[] 第225章 十二的本事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25章 十二的本事 免费阅读.[] 第226章 一个传闻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26章 一个传闻 免费阅读.[] 第227章 一箭双雕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27章 一箭双雕 免费阅读.[] 第228章 康王殿下,请吧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28章 康王殿下,请吧 免费阅读.[] 第229章 要他碎尸万段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29章 要他碎尸万段 免费阅读.[] 第230章 你觉得她像希月吗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30章 你觉得她像希月吗 免费阅读.[] 第231章 盘问康王殿下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31章 盘问康王殿下 免费阅读.[] 第232章 皇帝不是醒着吗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32章 皇帝不是醒着吗 免费阅读.[] 第233章 这香包有问题! 为您提供大神 橙C美式 的《燕京女暗探》最快更新 第233章 这香包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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