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武道:开局一把剪彩刀》 第1章会演戏的剪彩人 今天是人日。 汉东方朔《占书》曰: 岁正月一日占鸡,二日占狗,三日占猪,四日占羊,五日占牛,六日占马,七日占人。 相传女娲初创世,依次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并于第七日造出了人。 故此,正月初七便是人的诞辰,也称作“人胜日”、“人庆”等。 大殿里,苏鹤小心翼翼地把刚刚做好的一枚花钿放在盒子里,安置妥当后,立即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这镶金花钿未免有些太难了,足足失败了九次才做出来,别再露馅了……” 庆幸过后,苏鹤瞅了瞅周围都在自顾自忙碌的众人,把心神沉入脑海。 一个面板浮现出来——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16 修为:炼皮境(入门) 悟性:(6/10) 根骨:(1/10) 福缘:(5/10) 【剪彩刀】:1级 【剪彩境界】:初窥门径—— 【你的剪彩手法粗糙笨拙,毫无技艺可言,动刀前请务必谨慎再三,稍有不慎,便糟蹋了这风雅之物。】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春日晚梅—— 【“若缀寿阳公主额,六宫争肯学梅妆”,请宿主亲手剪彩出一枚梅花花钿。】 【注:请用冰花芙蓉玉与狗尾草制作,其他材料不可。】 【奖励】:半烧红的竹扫帚(功效:未知) “……” 苏鹤敲着脑壳,狗尾草倒好说,遍地都是,冰花芙蓉玉?什么东西? 也不知这大殿里有没有,等会儿绕几圈看看…… 正想着,就听得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 “诸位,且稍歇片刻,吃七宝羹了!” 此言一出,大殿内数十个剪彩匠人顿时如炸了锅一般,纷纷抛下手上的活计,嘴里唉声叹气地涌了上来。 苏鹤也趁机站起身来,使劲捶捶早已酸痛无比的腰背和四肢。 这时,一个小老头不满地问道:“刘校尉,这都三日了,还是不能让我等出去吗?” “就是,我们又不是工部的官匠,如何不放我们出宫?” 众人义愤填膺,要知道,他们虽然有祖上传来的剪彩手艺,但并不是匠人身份,不受工部辖制。 官府的户籍文书上,他们可都是民籍,并不是匠籍,凭什么被抓来强行干活? 还不让人休息,这几日每天卯时开工,戍时收工,足足干七个时辰。 几个手艺好的的老师傅还要彻夜赶工,累得眼睛都花了。 刘校尉皱了皱眉:“程师傅,将军没有命令,我也不敢放人。这不,这些七宝羹还是安仁殿的贵人命人送来的。” 刘校尉让出位置,只见十几个宫女提着食盒俏立在一旁,众人连忙接过,向贵人道谢。 为首的一名宫女看了看站在一边不愿回避、眼睛时刻盯着她们的刘校尉,开口道: “好教先生们得知,眼下是人庆节,安仁殿需要一批额外的花钿,式样图画在此,劳烦先生们了,事后必有重谢。” 程师傅唯唯诺诺地接过图纸,宫女们便一一离去。 “唉,皇后娘娘宫里的份额还没完成,又来了一批活要干,这可如何是好?” “把咱们全抓过来,这原本的私活不让干,都得给公家做活儿,偏又不放一文钱,我家里还有俩娃呢……” 一人把食盒里的七宝羹给苏鹤递了一碗,随口道:“有什么相干,本来就是铁定完不成的事情,现下有了安仁殿的贵人,咱们反倒有了理由。” 苏鹤接过盛有羹汤的玉盏,嘴上附和着众人,心里有些忧愁。 他穿越到这里已经三日了。 这里是一个名为大乾的王朝,这个世界,妖魔鬼怪,仙道僧侣,样样皆有。 原主也叫苏鹤,年十六,父母双亡。 家中一贫如洗,爹娘啥也没给他剩下,除了一把剪彩刀。 是的,剪彩刀,顾名思义,是用来剪彩的。 这个剪彩可不是苏鹤前世蓝星上,公司开业时候剪大红缎带的那个剪彩。 而是指匠人剪裁花纸或彩绸,制成虫鱼花草之类的装饰品。 苏鹤刚穿越过来,手触摸到剪彩刀的那一刻,面板就出现在他脑海里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始发育,宫里就来了几队禁军,说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旨意,连抓带赶地把京城里所有的剪彩匠人都拘在了皇宫的一座大殿里。 随后就是一批批地往里面运材料,各种金银玉石器物,让他们统一制作一种钿头。 这钿头样式很奇怪,鬼画符似的,反正一眼就能认出来。 苏鹤幼年时死爹,少年时死娘,剪彩的手艺本就没学到几分,只是因为他父亲的名头才被抓来的。 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动手制作,好在这群禁军们似乎也不管他制作失败浪费材料,只是不停地催促众人加快裁制。 “青天白日的,宫里来禁军逼着不停地制作花钿?哪有这么闲的禁军,保不齐是要干什么事,只怕是到时候活干完了,还要被灭口啊……” 见苏鹤捧着玉盏站在那儿发呆,程师傅唤醒了他: “小鹤,你发什么楞,还不吃,待会那伙军士们又要催咱们赶工了。” 另外一人也道:“是啊小鹤,今日是人庆节,南朝《荆楚岁时记》就有记载,人庆当食七种菜为羹,曰七宝羹,否则可不吉利。” 苏鹤闻言回过神来,嘴上连连应和,低头尝了一口,撇了撇嘴。 什么七宝羹,这不就是米粉么。 …… 三下五除二地把玉盏里的米粉喝光,苏鹤便靠近程师傅道: “程师傅,安仁殿的那批花钿就交给我来做吧,您也知道,小子幼年失怙,祖传的手艺也不甚精熟,怕坏了陛下和娘娘的事。” 程师傅想了想,道: “也好,你小子可好仔细点,误了贵人的事,十颗脑袋也不够掉的。” 言罢,把那册花式图纸交给了苏鹤。 苏鹤得了图纸,又悄声问道: “程师傅,您身上带着银子吗?” 程师傅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带着,官兵上门抓人,搞不好就要用到银子打点一下,怎么了?” 苏鹤暗中拧了一下大腿,眼睛使劲眨出几朵泪花,哭求道:“您也知道,我家中父母长辈俱已亡故,今日正是祖父的祭日,小子却连门都出不去,只想求您暂借几个铜板,才好从门外守卫那儿买些祭品供奉尊长。” 程师傅闻言肃然起敬,好一个孝子贤孙啊! 他家住的离苏鹤家不远,知道苏鹤说是实话,家里的确是没人了。 犹豫了一下,程师傅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交给苏鹤,道: “小鹤,你这份孝心是好的,只是外面那帮兵丁可不怎么讲理,唉,你自己小心点儿吧。” 苏鹤连忙接过,对程师傅深深一拜,随即离去。 对自己刚才的表现,苏鹤很是满意,自己虽然不是最优秀的剪彩匠人,但一定是剪彩人中最会演戏的! 如法炮制,苏鹤又悄悄对另外几个师傅说了这番话,于是怀里又收到几两银子。 别说,这些同行大多很是心善,家底也不算太薄,或多或少都给了点儿。 就是回来的时候,苏鹤的大腿疼得走路有些瘸。 快午时的时候,苏鹤瞅准时机,小心翼翼地走到大殿门口,微微探出头。 第2章竹扫帚芭蕉扇 苏鹤的头刚伸出来一半,离得最近的一个兵丁立即盯住他,晃了晃腰间的大刀,嘴里不耐烦道:“说了多少次了,谁也不能出,赶紧回去干活。” 苏鹤一脸谄媚地笑着,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塞给兵丁,恭恭敬敬道: “军爷见谅,小子剪彩技艺不精,刀法不熟,想烦请军爷帮我取一支狗尾草回来,再习练一下刀法,也好帮着其他师傅们尽早办成军爷们吩咐的事儿。” 那兵丁有些疑惑:“制作花钿还需要狗尾草?” “小子是怕损坏了陛下派人送来的金银宝物,如此岂不是罪过。” 兵丁们都嗤笑起来。 苏鹤又掏出一串钱放在那兵丁的另一只手上,“这点钱孝敬军爷吃酒,您笑纳。” 另外几个禁军见了,集体转头盯向苏鹤。 苏鹤不慌不忙,又从怀里掏出几串钱分别塞给他们,“也请您几位军爷吃酒。” 不多不少,都是一百文。 几个军士顿时满意起来。 最近的兵丁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差不多有二两。 狗尾草遍地都是,路边一采即可,苏鹤却给他二两,摆明了这是特意孝敬他走这一趟的。 至于其他人,属于是“封口费”,因而都只是每人一百文。 想到这,那兵丁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把银子收了,问道:“叫什么?” “小子苏鹤。” “行,在这儿等着吧。” 那兵丁抬脚便朝外走去,苏鹤则趁机跟另外几个兵丁聊起天,旁敲侧击他们找人大量制作花钿的缘由。 这几个兵丁也含糊其辞,只说是宫里嫔妃宫女众多,要尽快多造一批花钿送去。 不多时,先前那兵丁大着脚步走了回来,丢给苏鹤一丛狗尾草,摆手道:“赶紧回去吧,叫管事的大人看见了,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苏鹤连忙拜谢几声,揣着草就走。 回到大殿里,苏鹤拿着图纸,走到装有材料的箱柜里翻找一阵,还真的找到了冰花芙蓉玉。 这冰花芙蓉玉呈淡粉色,通透温润,内含云状白色花纹,煞是好看。 任务所需的东西都到手后,苏鹤又挑选了一些图纸上的所需之物,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动手制作。 “始皇好神仙,常令宫人梳仙髻,贴五色花子。” 南朝《木兰辞》也有“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之句。 “花子”、“花黄”即为花钿,是贴在女子脸上的一种花饰,多用金翠珠宝制成。 大乾女子尤为喜爱,当下,不仅皇室与豪门的贵女,便是平民百姓的女子也多以花纸裁剪为花钿,将其贴于面部。 苏鹤努力回想着剪彩的手法,身体与记忆渐渐重合,手中刀起刀落,将玉石裁剪出梅花状的一小块。 再挑出几粒狗尾草上的草籽,用鱼鳔胶粘贴在玉石的中心,充作梅花的花蕊。 如此,一枚梅花花钿就制成了,很小的一枚,轻微的足以贴在脸上。 苏鹤将花钿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很是满意。 嗯,还可以,至少能认出来是梅花,反正面板也没要求有多精致。 调出面板: 【宿主成功剪彩梅花花钿一枚,剪彩境界轻微上升,完成任务】——春日晚梅 【奖励】:半烧红的竹扫帚 【半烧红的竹扫帚】:首阳山上八卦炉不远处扫理仙台凡尘的扫帚,道祖身陨时一缕心火泄露缠绕其上,焚燃一瞬即熄。 功效:请宿主自行探索。 自行探索? 苏鹤瞄了一眼周围到处都是人的大殿,心道:等晚上夜深了偷偷找个角落试试。 不过这介绍是什么意思?道祖身陨时心火烧红的? 道祖是谁? 听起来这么大佬的人物也会死?这个世界果然可怕,还是先苟着为上。 苏鹤又调出面板的属性。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16 修为:炼皮境(入门) 悟性:(6/10) 根骨:(1/10) 福缘:(5/10) 【剪彩境界】:初窥门径—— 【你的剪彩手法粗糙笨拙,毫无技艺可言,动刀前请务必谨慎再三,稍有不慎,便糟蹋了这风雅之物。】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绥鸟翠竹—— 【“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请宿主亲自剪彩出一只惊山之鸟。】 【注:请用翠竹与鹧鸪羽毛制作,其余材料不可。】 【奖励】:半枯干的杨柳枝(功效:未知) 剪彩境界没有提升,可以理解,毕竟才剪彩了一次,哪有一次就升级的。 这几个悟性根骨什么的,也不知道怎么改,以后再说吧。 只是这新任务,剪彩一只鸟…… 先不提苏鹤会不会剪鸟的技艺,现下也没有翠竹和鹧鸪可用啊。 看来这个新任务,短时间是难以完成了。 “……” 苏鹤挥了挥大手。 “无所谓!” 再说了,一条枯死的破柳枝有个锤子用,不要也罢! 刚刚一次就制作成功,苏鹤此刻士气高涨。 我苏鹤走到今天,什么都不靠,全凭我自身的努力! 扯回思绪,苏鹤低头再次忙碌了起来,他必须把贵人吩咐的花钿都做出来,不然的话,难保不被怪罪。 一天就这么过去,期间,安仁殿的宫女几次来到大殿里,把制好的花钿一一取走,苏鹤很懂事地把那枚梅花花钿也奉上。 他其实很想留个纪念,但没那个胆子。 这可是皇家的器物所做,私自留下要杀头的。 …… 夜晚,丑时。 苏鹤趁旁人不注意,悄悄走到宫殿外殿的一个没人的角落。 内殿那里依旧是灯火通明,禁军们源源不断地往里送材料,程师傅他们是做完一个又一个…… “996也没有这么狠的,再这么轮轴转下去,这些老师傅们怕是全都要废了。” 苏鹤一边为他们担忧,一边调出面板。 念头一动,一把扫帚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入手微凉温润,一摸就是竹子的触感,上半段修长齐整,没有一丝突出与瑕疵,借着月色,泛出白玉般的质感。 下半段则自上而下色泽愈发深厚,黑暗中看不太清,应该就是面板介绍里所说的被烧红了。 嗯,是个好扫帚,至少不像苏鹤前世在校内扫雪时用的那种竹扫帚,上面那一个个铁丝固定的圈属实不太行,有很多突出的尖。 稍微一个不小心,手就被划破了,如果没破,那就是勾丝了的手套替你挡了这一灾。 苏鹤双手持着扫帚,想了想,把扫帚尖端在左前方,朝着后方试探性地轻轻一挥。 一阵清风拂过,看似什么也没发生,但苏鹤却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站着不动感受了一会。 再来一次! 苏鹤按照刚才的资质和方向,不敢变换动作,生怕控制变量法生效,到时候结果就不一样了。 又是一挥。 再一挥。 苏鹤突然感觉,眼前夜间黑暗笼罩的墙角缝隙在他眼中渐渐清晰起来,他甚至能看到只小黑蚂蚁从一处刚刚冒芽的草叶边爬过。 同时,白天提水劈柴酸痛无力的双臂似乎舒适恢复了过来,脚下也更有力了! 苏鹤心中逐渐明悟,原主的身体在穷苦的家庭下饮食不能保证,应当是有一定的夜盲症,难怪他刚才走路看不太清路,还以为视力出了问题。 “如此说来,这扫帚的功效,就是治疗、恢复之类了。” 苏鹤满意地点点头,正待要走,又突然想到什么。 “刚才试的都是朝自己的方向挥,如果朝外向挥呢?” 苏鹤调整了一下,把扫帚尖端于右后方,微微朝前方挥去。 噌的一声,院外骤然升腾起一个大火团,火焰伴随着一声哀嚎,随后似乎是一阵哗啦啦甲胄触地的声音。 “他奶奶滴,那个狗曰的放火烧老子,快来人啊……” 循着声音,不少禁军兵丁向这里跑来。 院内,苏鹤目瞪口呆。 吾去,芭……芭蕉扇? 第3章阴差阳错引动乱 听着门外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禁军,苏鹤连忙把竹扫帚收回面板,悄然返回内殿。 院外,韦虎终于停止了惨叫,被几个兵士搀扶着缓缓站了起来,看着院墙上仍在燃烧、其势丝毫未弱的火焰,心里一阵后悸。 “好厉害的焰火,我早已锻骨境大成,寻常灶火,短时间内便是溅落在面皮上也无妨,可这团火,隔着一丈开外,竟能令我全身有灼烧之感,至今不消。” 盯着墙上分明什么可烧的东西都没有、却还在不断燃烧的火焰,韦虎阴霾的眼神更深了一分。 “如此奇术,定是有人暗中谋算我韦氏,会是谁呢,崇玄署?西明寺?还是……” 韦虎缓了缓身子,摆手让搀扶的兵士退下,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 这柄剑是一位名匠用昆仑寒铁铸造的,被进献到宫里,后来娘娘赐给了他。 此剑锋锐无比、寒气逼人,韦虎便想用它来试一试这团火。 韦虎正待将剑刺出时,下一刻,墙上的火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韦虎立刻上前察看,墙壁上却无一丝痕迹。 仿佛从未燃起过一般。 韦虎阴着脸将佩剑收回剑鞘,向一旁吓得不轻的校尉问道: “刘校尉,三天时间了,一共新添了多少钿头?” 刘校尉冒着汗答道:“回将军,已得八百余枚,均已送进宫内了,这几日,这些匠人们许是没了气力,动作越来越慢,剩下的份额,只怕……” 韦虎挥了挥手,沉声道: “行了,朝里已经有人察觉此事了,把他们全都带回原住处,封住口,禁军今夜就撤,尾巴扫的干净点儿。” “是!” 刘校尉应声,立刻带着人去办。 韦虎又盯了一会儿不远处的墙壁,随后便转身离去。 …… 大殿里,程师傅一群人还在手下不停地剪彩着,苏鹤则在一旁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悄悄观摩学习。 “哈——欠——” 苏鹤捂着嘴巴,连他这样年轻的身体都困得不行了,何况三天来轮轴转的徐师傅他们,人已经麻木了,眼神都是直的。 就在他们濒临崩溃之际,大门轰的一声被推开,数十个禁军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在众人颤抖的眼神下,刘校尉大声道: “都停了!陛下有旨,令你们即刻归家,念你们勤于上意,不曾懈怠,因此人人有赏。” “回去后,不得妄议这三日之事,否则,当诛全家!” 大殿里的众人都此时俱已神经衰弱,一脸懵逼。 苏鹤连忙唤醒程师傅,在他耳边轻声道:“程师傅醒醒!咱们能回去了!” 程师傅布满血丝的双眼茫然地看向苏鹤:“回去了?” “回去了,不用再干活了。”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顿时欢天喜地,仿佛重获新生了一般。 苏鹤看着他们叹气,封建社会害死人啊。 一旁,刘校尉正低声吩咐几名什长:“一什押送一人,务必送回原处,不得露出破绽。” 什长们领了命,便各自带兵押了一人,吓唬此人闭嘴后,悄悄离去。 …… 两个时辰后,苏鹤乖乖跟在几个禁军后面走着,身后还跟着几个兵丁。 苏鹤的家在长乐坊,要走很久才能到。 京城夜里是宵禁的,不同坊之间不得随意走动,照理说禁军也一样,不过路过几处巡视的衙役守军时什么也没发生,可见这帮人有多么手眼通天了。 少顷,苏鹤便看见了不远处自家的房子,心里愈发紧张起来。 “这群人莫不是等到了我家里,再刀了我封口?然后伪装成自杀的模样?” 苏鹤疑心一起,就下不去了,瞅着这些禁军,目光逐渐凶狠。 “且看看,别逼我,否则,我可就要放火了!” 苏鹤的底气自然是面板里半烧红的竹扫帚,那会儿只是轻轻一挥就那么大的火,如果全力一挥呢? 威力绝对不俗,就是有可能把他仅剩的房产也烧没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前世也是没房产的人,何必苛求这一世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没错,苏鹤就是这样,正直良善,机敏淳朴。 等等,白天借的那几两银子和铜钱,好像除了程师傅,其他人都是刚刚认识,不知道住哪儿…… 算了!大丈夫不拘小节! 同一时刻,刚回到家爬上床的几个老师傅也突然想到此事,登时懊悔地捶足顿胸…… 随着家门口越来越近,苏鹤精神高度集中,脑海里面板已经调了出来,随时准备动手。 一行人走到苏家的房门前,这时,领头的什长忽然转过身,朝苏鹤扔了一个包袱,苏鹤强忍着闪开的冲动将它接住。 打开一看,嚯!四块大银锭! 这分量,每个起码三十两! 饶是明知此时可能有生命危险,苏鹤的尾巴也不由得高兴地翘了起来,魂儿快飘到天上去了。 一百二十两啊!前世一辈子也没赚过这么多钱。 按照大乾王朝银子的购买力和消费水平,苏鹤心中飞速地粗算了一下。 嗯,这辈子混吃等死没问题了。 这时,领头的什长突然咧嘴嗤笑了起来:“你小子,倒是和我们挺有缘啊,你给我二两买狗尾草,我反倒给你一百二十两封口。” 其余兵丁也都哄笑起来。 苏鹤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正是白天帮忙采狗尾草的那位军爷! “哎呀!原来是这位大哥!今日的事多亏了您……” 苏鹤连忙上前献殷勤讨好,同时不动声色地奉上一块银锭。 那什长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懂事,某姓陈,名玄礼,以后再遇上,有事只管找我,对了,这几日的事情别外传,否则后果你懂得。” 言罢,陈玄礼招呼着一众兵士离去,只留下苏鹤一个人呆立在门前。 “吾去……陈玄礼?真的假的?马嵬坡的那个陈玄礼?应该是同名吧……” 苏鹤愣了一会,随即甩了甩脑袋,不论如何,那都是将来之事,还是先紧着眼前事。 抱着装有三个大银锭的包袱,苏鹤喜上眉梢地推开房门,九十两!有了这笔钱,在大乾立足的基本就有了,还有面板任务里买鹧鸪鸟的事…… …… 崇仁坊,鲁国公府。 看着身前面无表情的父亲,韦虎语气急躁起来:“爹!李显刺杀儿子的人都到眼前了!您还不肯相信吗?” 韦温缓缓开口道: “那种奇术,应该是崇玄署或者西明寺。” “不管是牛鼻子老道还是那帮臭和尚,总归是李显的人!” 韦温的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反驳。 韦虎见状,立刻跪拜在韦温面前,道:“爹,陛下已经派人来取我的性命了,其志必在我韦氏啊,难道儿子死了,韦氏能无动于衷吗?” 韦温闻言有些动容,是啊,无论是单独针对韦虎还是整个韦氏,结果都是一样的,韦虎是韦家的嫡长子,他死了,就算自己这个当爹的想息事宁人,族人也不会同意。 何况还有娘娘。 她决不会容忍自己的威严被冒犯。 韦温沉吟了一会,道:“如今,宫里内侍省尚未拿下,娘娘填了上百个小黄门的命才握住两名内寺伯之位,如若此时仓促起事……” “父亲,”韦虎抬起头道:“今日您刚让我放走了那批匠人,没了钿头作暗号标识,娘娘如何往内侍省安插自己人。” 韦温抚着胡须:“我已令汝伯父去京城外找寻剪彩匠人,不会令朝中起疑,我给你多安排些亲卫,只需再缓几日……” “爹!!” 韦虎把头磕的铛铛响,“若再等下去,内侍监之位尚且不知,儿子的人头已经悬于玄武门之外了!” “……” “好吧。”韦温终究还是答应下来,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看着一脸欣喜的韦虎,韦温凝然叮嘱道: “你先去找你叔父,还有搏儿、高嵩等人,让他们速回羽林军大营镇守,不得延误,事涉机密,汝切勿假他人之口。” “然后,你亲自进宫,禀明娘娘和公主,约定起事!” 第4章崇玄署西明寺 京城东郊,万年县长乐乡。 牙人正领着苏鹤在一方庭院里相看,一边用衣袖拂扫着石凳上的灰尘,一边嘴上洋溢着赞美之词。 “不是小人吹嘘,您看这院落、这陈设,前院这大厅堂,后院还有园子,郎君,我担保,整个万年县,您都找不出比这儿更好的宅子了!” 苏鹤也感觉不错。 清晨五更一到,响晨钟敲响、宵禁结束后,苏鹤便揣着新得的九十两银子,换了一身新装,随后就到万年县找了个小牙人。 没错,苏鹤赚钱后要办的第一间大事就是——购置房产! 当然,根本的原因是,他预感到这几日京城怕是不太平,想买个京城外的屋舍,真有动乱时也好避避祸。 “狡兔尚有三窟,身处这种朝代,还是先思脱身自保之策。” 更何况,这个宅子的确难得,位置在长乐乡,既离了京城,又相距不远。 居于山林之地,鲜有外人造访,前设厅堂,后置园林,西栽竹柏,东有溪流,绝对是一处世外桃源。 宅院的名字也优雅——雅安小阁。 “加上后院的园林景观,足足有三亩之地,六十两银子,不算亏。” 苏鹤心里想定,便大手一挥:“要了!” 那牙人大喜,当即从身上摸出纸笔墨来,两人便在石桌前签了契约文书。 收了文契,苏鹤便要跟牙人找卖主一同去县衙交付文牒,却被牙人制止了。 “郎君不必亲去,官府文牒的事小人自会办妥,您若是去了反倒坏事。” “这是为何?” 牙人笑道:“好教郎君得知,如今官府立了新规矩,各种置产互市都要于每月望日这一天,集体到衙门上递文牒,此其一。” “其二嘛,这宅子原主性情亦有些孤僻,不喜声张,郎君如是上门去,会坏了这笔买卖。” 县衙规定时间统一办理?倒也合乎常理,高效便捷。 既然是官府的新规矩,苏鹤自无不可,收下钥匙后便辞了牙人,独自打扫起新宅。 两个时辰后,苏鹤看着清理一新的厅堂,心里很是满意。 “原主很讲究嘛,家具都给我留下了,桌碗瓢盆应有尽有,还都是上好的,又省下一笔钱。” 想到这儿,苏鹤连忙掏出自己的钱袋子,一边数着钱,一边心里计算着。 “如今还剩三十四两银子和两百文铜钱,留下七两还给程师傅他们,剩下的又要买剪彩材料,又要吃穿嚼用,要精打细算地省着点儿花了。” 没错,该真香还是要真香,苏鹤决定先把【绥鸟翠竹】的任务做了。 毕竟尝到了甜头,上次得到的竹扫帚让他这样的菜鸡有了自保能力,不知道这次的【半枯干的杨柳枝】会是什么神奇作用。 虽然面板上显示自己是有修为的,炼皮境入门! 但苏鹤曾试过,没卵用。 是甚至能被碎木刺扎进指甲盖的水平。 于是,苏鹤又返回长安城,在东市里逛了起来。 别说,长安东市属实大而杂,什么东西都有人卖。 “老伯,这鹧鸪怎么卖?” “七十文一只。” “嚯,太贵了,再少几文如何?” “那不能少了,我这鸟等再养大些,给那些赏鸟的贵人们,少说能买个百文!” “养大了你不得喂啊,喂吃的不要钱啊,你少几文我就多买几只……” 一通讨价还价后,苏鹤以五十文一个的价格买下三只,跟老伯要了个背篓,把鹧鸪装进去就回了原来的家。 路上,苏鹤心想,还是要尽快练好剪彩刀法啊,这是立身之本! 要知道,民间剪彩匠人裁剪衣物、喜帖、过年花纸,那都是赚钱的活计。 只是他如今刀法太烂,不敢去找这样的活,万一把人家的锦缎丝绸给整坏了,还得赔钱。 而且败名声,以后再想找这些活计就难了。 回到家,苏鹤把大门一闭,到宅子西侧的竹林里砍了几根长得正好的翠竹。 随后,苏鹤撸了袖子,抓过一只被绑的严严实实的鹧鸪,亮出剪彩刀,几刀下去就把它剃得干干净净。 有了鹧鸪羽毛和翠竹,苏鹤屏气凝神,手中剪彩刀刀起刀落,将竹子片裁剪出一只“鸟”的形状,再用鱼鳔胶把羽毛粘上去。 大功告成! 翻出面板,毫无变化。 苏鹤一阵沉默,嗯,看来面板认为这个东西不像一只“鸟”。 继续制作。 一连糟蹋了好几根翠竹,鹧鸪羽毛也仅剩一次所用,仍旧没能成功,苏鹤心疼不已。 最后一次,苏鹤将最后一根羽毛粘上去,心中顿有所感。 终于成功了! 苏鹤欣喜地调出面板。 【宿主成功剪彩绥鸟一只,剪彩境界轻微上升,完成任务】——绥鸟翠竹 【奖励】:半枯干的杨柳枝 【半枯干的杨柳枝】:须弥山上玉净瓶内杨柳的一根枝条,燃灯身陨时死亡寂灭须弥山,唯此柳枝尚存。 功效:请宿主自行探索。 苏鹤将其取出,是一个白玉瓶,里面装着半截杨柳枝,色泽枯黄,唯根部稍显翠绿。 …… 同一时刻,终南山,崇玄署。 楼观台宗圣宫内,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突然睁开眼睛,目光轻移,看向殿内柱子边的一把竹扫帚。 另外几位天师也睁开眼睛,道隐天师司马承祯开口道: “师兄?” 叶法善伸出一根手指,下一刻,一团火突然在那把竹扫帚上窜起,随后飘起,落于三清像前,熄灭后,已被烧至半红。 众人讶然,皆问何故。 叶法善徐徐道:“天机有变。” 随后不肯多言。 …… 岭南韶州,法泉寺内,惠能从入定中跌落而醒。 众佛陀忙去搀扶,惠能却抬手止之,提笔绘得一幅画,递给身边的一个小沙弥。 “速去长安西明寺,交给神泰法师。” 小沙弥接过,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玉瓶,瓶内似是一截树枝。 …… 院内,苏鹤正想试一下杨柳枝的功效,便听得一阵敲门声,连忙将白玉瓶收了。 打开房门一看,是昨日分别的程师傅。 苏鹤恍然道:“程师傅!哎呀快请进请进。” 程师傅刚跨过门槛,苏鹤便笑着塞给他两块碎银子。 “晚辈感谢昨日程师傅借钱之恩啊,正待前去谢礼,却没想您过来了。” 程师傅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道:“小鹤啊,本来是不着急的,只是我婆娘好像又有了,上个月又没赚几个钱,所以……” 苏鹤好奇道:“您夫人又有喜了?恭喜恭喜……那什么,昨日返家,那军士没给程师傅陛下的恩赏?” 提到这个,程师傅顿时愤愤不平: “小鹤,你是不知道,那几个兵丁竟给了我五百文!连一贯钱都不到,你说,陛下赏人哪有半贯半贯的赏?肯定是被那些个贼兵汉暗中克扣了!” “小鹤,你得了多少?肯定也被截下了不少吧!” 苏鹤默然,不敢告诉他真实的赏钱数量,怕他听了以后气昏过去。 “对了,程师傅,昨日借钱时,还有几位师傅施以援手,只是我却不知道他们的住址……” “这有何难,你把钱给我就是,我帮你去还,我跟你说啊小鹤,那帮兵丁真不是个东西……” 半柱香后,程师傅在苏鹤家骂爽了,乐呵呵地提着一只鹧鸪鸟朝家里走去。 而苏鹤则把剩下的两个鹧鸪,剁吧剁吧分成几份肉,送给周围的几家邻居,顺便打听一下附近的各种关系和京城的传闻。 小鸟而已,剥了皮没有二两肉,但贵在心意,各家也都愿意跟苏鹤说两句,尤其东门的邻居孙婆婆非常乐于说这些闲话。 “唉,当年陛下还没做皇帝前,便是我们这些长安人也常听到有人唱‘英王石州’,后来陛下做皇帝了,人人皆唱‘桑条书’,只是如今却常听人歌‘桑条歌’,句句都唱皇后娘娘,也不知陛下是何意,莫非又想与皇后娘娘二圣临朝?” 听闻此言,苏鹤立即来了兴致。 “二圣临朝?婆婆可否多说些?” 第5章宫廷将乱丽人忧愁 孙婆婆很满意苏鹤这样乖乖倾听的姿态,清了清嗓子又道: “我记得四十多年前,那位武后便是这样,先是垂帘听政,后来高宗皇帝得了风疹不能上朝,天下事就都由武后来办。我祖父说,前朝独孤皇后也曾如此,二圣临朝,后来前朝就乱了。听说如今陛下也病了,唉……” 苏鹤道:“婆婆是说,当今的皇后娘娘也想学独孤后和武后,二圣并立?” 孙婆婆摇着扇子:“反正我记得现在京城的京兆尹就是姓韦的,可见陛下是多宠爱皇后娘娘了。” 苏鹤听她说着,心中渐渐明悟。 所以说,这里除了王朝之名叫大乾,其余各处基本上与大唐相似。 听起来,现在正是韦后把持朝政之时,连长安京兆尹之位都在韦氏子弟手中,可见其权势滔天。 而皇帝生病,接下来就会是…… 苏鹤心中一凝,连忙问道:“婆婆,现在是什么年号?” 孙婆婆笑着指着他:“景龙四年啊,陛下改年号那会你都是十二的半大小子了,还记不住。” 景龙四年! 苏鹤大惊,立即不动声色地辞了孙婆婆,回家收拾了些物件,随后便雇了辆牛车到东市上一通狂买——基本上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一些布匹。 天黑前成功地从通化门出了京城,一路直奔长乐乡新买的雅安小阁。 路上,苏鹤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道,还好今日打听了一下这些闲话。 景龙四年,也就是说,韦后之乱就要爆发了! 这可是个有修士、仙鬼妖魔俱全的世界,这种世界的王朝政变,破坏力不知道有多大! …… 太极宫,玄武门。 内谒者看着面前脸色不虞的韦虎,心中有些惧怕,但还是阻拦道: “韦将军,今日并非左卫当巡,陛下无旨,不得入宫。” 韦虎盯着内谒者,威胁道:“刘内官,某是奉娘娘口谕,进宫有要事,又无披甲执锐,你若不信,大可来搜身,如何竟不放我进去?” “难道你的眼睛里只有陛下,没有娘娘吗?” 刘内谒有些口干,谁不知道如今皇后娘娘势大,朝中尽是韦氏亲族,如非事涉前途,他也不想得罪韦虎。 只是今日若私自放韦虎进去,一旦被内侍省的大人知晓,自己定然是一贬到底,甚至小命难保。 “将军既然奉娘娘口谕,不如委屈您暂且稍等片刻,老奴去请皇后娘娘的旨意,如何?” 韦虎哼了一声,终究不敢硬闯。 刘内谒便快步向宫廷深处走去,大约三刻钟后,又复返回来,道了一声“得罪”,便令寺人和禁军放行。 韦虎抖抖身子,昂首挺胸地朝里走去,走到刘内谒身边时,忽然言道: “听闻刘内谒的嫡系亲族仅剩一支,其全家皆在扬州?” 扬州大都督,正由韦虎之父韦温遥领。 刘内谒面如土色。 韦虎大笑着走进深宫。 甘露殿内,韦虎依礼通报进入后,便拜倒在地。 “娘娘!” 韦后已屏退了宫人,诧异地问道:“虎儿,你何故从玄武门来,有何要紧之事?” 韦虎忙压低了声音道: “娘娘,父亲已召韦氏亲族齐聚,叔父韦湑也坐稳了羽林军大营,父亲派我来与姑母商议,约定起事!” 韦后闻言惊得站立起来,快走了几步,摇头道:“不妥。” “如今,内廷尚未肃清,内侍省仍然遵命于陛下,你等虽把持着羽林军与京兆府,若起事,一旦内侍们护着陛下逃出……” 韦虎悄声道: “父亲之意,是请娘娘趁着陛下患病不朝,立温王为皇太子,再以此为名调府兵入京,臣与诸弟带兵分守各处宫门,定无差错!” 韦后仍有些迟疑。 韦虎见状,立刻磕头道: “娘娘明鉴,昨日已有刺客欲取臣之性命,臣恐若待时机成熟,臣已命不保矣。” 韦后闻言大怒:“我尚在位,鼠辈焉敢如此!” 韦虎伏下头。 韦后怀着怒意坐定,吩咐韦虎道:“你且先去,我不日便以陛下之名下旨,你和你父亲务必严守家宅,不得泄露一丝消息,否则,韦氏灭族矣。” 韦虎应下,转身欲走时,却听得韦后道:“且慢。” 韦虎回身,只见韦后静静地盯着他,开口道: “汝要牢记,无我之命,你父子不得自作主张!” 韦虎忙口称不敢,尊敬地跪拜后退下。 韦后则沉思了一会儿,提笔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心腹宫人,道: “你悄悄地去,一定亲自送到安乐手上,不要走玄武门,走安礼门。” “是。” 宫女离去后,韦后便传内侍与宫女,坐辇向两仪殿而去。 皇帝这几日患病,暂歇于两仪殿,她正该前去侍奉汤药,顺便“协助”陛下处理些繁琐政事。 …… 宫廷西侧,安仁殿。 莲花池边,一个身姿窈窕、身披素锦宫衣,凤钗云鬓的清雅佳人听得宫女的禀报,两弯黛眉微蹙,天香国色的脸蛋儿上浮现出一丝惊讶: “韦虎?” “是。” “你可看清了,他从何处来。” “回昭容,韦虎将军从玄武门进宫,只进了甘露殿便走,似乎与今日当值的刘内谒起了些争执。” 素衣丽人正思索间,又一名宫女走进来,行礼后道: “禀昭容,皇后娘娘方才传了车辇,前往两仪殿去了。” 素衣丽人几乎是瞬间就猜测到了皇后的意图,纤纤素手拈着的鱼食无意间掉落,檀口微张,喃喃道:“娘娘竟也有此心么。” 身边的两名婢女低头不敢搭话。 素衣丽人莲步轻移,径直走进书房,桌上常年备着研好的上好的上谷墨与蜀纸,丽人端坐于桌前,玉手提笔轻挑,须臾间一封信落成。 “你携此信,出玄德门去见公主,如有变故,纵死,此信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婢女当然知道丽人所说的是哪位公主,接了信后快步而去。 上官婉儿秀颈微偏,望向窗外,外面是一片风和日丽之景,而佳人眼中,却是深深的忧虑。 …… 傍晚,长乐乡雅安小阁里,苏鹤正看着面板里的新任务犯愁。 今日着急买日常物资和搬家太急了,都没看到面板的新变化。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16 修为:炼皮境(入门) 悟性:(6/10) 根骨:(1/10) 福缘:(5/10) 【剪彩刀】:1级 【剪彩境界】:初窥门径—— 【你的剪彩手法粗糙笨拙,毫无技艺可言,动刀前请务必谨慎再三,稍有不慎,便糟蹋了这风雅之物。】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鱼戏莲叶——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请宿主亲自剪彩出一尾戏莲之鱼。】 【注:请用蜕皮三次的青蛇鳞片与水芙蓉制作,其余材料不可。】 【奖励】:迷失的稻草人(功效:镇宅、引路) 第6章突如其来的债务 可算是有一个清晰地知道作用的奖励了。 苏鹤郁闷地掏出白玉瓶,这个杨柳枝他刚才试了许多遍,做了各种作死行为,还是没发现它的效果。 难道就是专门奖励他一个白玉瓶?唐朝版买椟还珠啊…… 苏鹤没有头绪,只得先收了杨柳枝,看着面板若有所思。 “镇宅,这是个好东西。” 他现在正需要一个镇宅护家苟住的宝贝呢,尤其是这种即将动乱、风雨飘摇的时刻。 至于这个“引路”,尚不清楚其意。 不过这个新任务…… 水芙蓉简单,就是莲花嘛。 可是蜕皮三次的青蛇鳞片?这也太难找了吧! 况且他怕死的很,蛇这种东西,绝对不可能亲自去找,买也不好买,谁知道哪条是蜕皮三次的。 苏鹤撇了撇嘴,眼瞅屋外天已经全黑了,就准备把灯烛点上。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随后是“吱呀”的开门声。 正门被打开了! 苏鹤反应极快,竹扫帚立刻出现在手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身体悄悄地靠近房门,把耳朵贴近了门板,听着屋外的动静。 轻盈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下一刻,房门腾得一声被打开,好巧不巧,正是苏鹤藏身的这扇门。 两人四目对视。 “……” 公孙莹上下打量了一下手里举着一把破扫帚的苏鹤,微微依了一礼,疑惑道: “郎君是谁?为何在我家屋内?” 吾去,你家? 苏鹤看着眼前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持剑少女,讪讪地把高举过头顶的扫帚放下,道: “我姓苏,这是女郎的家?不是已经卖出了么?” 公孙莹摇了摇头,道:“这是族里为我购置的宅子,因十日前家母身体有恙,特传我回乡相看,故而暂时离开,从未托人售卖。” 这该死的牙人! 苏鹤气得牙咬得咔咔直响,难怪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实在是太黑心了! “什么钱你也敢赚!不怕被人找上门吗,我的六十两……” 忍住被骗的心痛之感,苏鹤连忙翻找出和那牙人签订的文契,交给了少女,并哀求道: “女郎见谅,我是被这牙人骗了,误闯了贵阁,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可否暂留我住下?你看,这么多屋子呢……” 公孙莹快速翻阅了一下文契,看着旁边苏鹤一脸可怜的表情,思索片刻后,正待开口,却听得屋外又传来声音。 “大娘!大娘……” 一个中年男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大娘,咱们的东西……这是谁?” 中年男子看见苏鹤,立即戒备了起来,左手扶着腰间长剑,随时准备动手。 公孙莹解释道:“这是一位我新结识的郎君,周叔,你刚才说什么?” “啊?奥对,咱们在京城和长安县、万年县的产业都已经售卖出去了,东西也都收拾好了,眼下就只剩下这一个宅子未处理。” 公孙莹点点头,看向苏鹤,轻言细语道: “郎君不必彷徨,我们本就准备搬离长安回西河去,既如此,雅安小阁不如就以郎君文契上的六十两为价,让与郎君,如何?” 一旁的周管家张了张嘴巴,没有说出口。 六十两?这宅子可是女郎精心打理的,单是庭院西面的竹柏就都是栽种的上好名种!更别提那些贵重的陈设器件,没有五百两绝买不到! 然而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苏鹤此时六十两也没有,为难道: “这……我现在身上没有余钱……” 公孙莹爽快道:“那便先欠着吧,待他日有缘再偿还。” 言罢,她将自己手中的钥匙放在桌上。 苏鹤感动得无以言表,好人啊!他口中仍旧谦让道:“这怎么好意思……我这就去写文契,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文契就不必了,郎君放心,不会有人来追究的。” 公孙莹想了想,笑道:“其实我适才开门进来,本是想取些旧物的。” 苏鹤此时热情无比,积极主动道:“您要拿什么,我就这帮您去……” 等等! 屋里原来的那些东西,都已经被他收拾了! 苏鹤倒不是败家子,看得出有些东西不便宜,但他也不是很清楚是什么,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全都丢到了库房里,此时怕是脏乱得难以启齿。 想到这里,苏鹤的热情仿佛被水浇灭了一般,顿时闭口不语。 公孙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秀目轻移,看着满屋子苏鹤的衣物,轻声道: “……不必了,既然那牙人偷得了钥匙,想必是丢了罢。” 纵然未丢,经过他人之手的衣物,她也不可能再穿用了。 事情都交代完后,公孙莹便跟着周管家,还有数十辆车马的车队,准备离开。 苏鹤站在宅院大门前,看着他们将行的车队,忽然高声问道: “未知女郎芳名?” 马车上,少女回眸一笑:“我是西河公孙氏家中大娘,单名莹,现在云梦宗修行。苏郎君,有缘再会。” “驾!驾!” 随着纷乱的马蹄声、车轮碾地声和马夫的吆喝,众人渐渐远去,只留下苏鹤呆呆地立在家门前。 “公孙大娘,原来是她!”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将来名满天下的大剑师!怪不得她手中一直拿着一把剑。 苏鹤回过神来,虽然莫名其妙地背了六十两的债,不过,似乎也并无不可…… …… 深夜,二更过后。 玄武门前,突然出现一条人数众多的仪仗队,举着火把、端着长戈,中间抬着一个坐辇,浩浩荡荡地朝宫里走去。 当日值守的内谒者见状大惊,立即派人拦下他们,同时嘴里大喊道: “什么人!胆敢深夜闯玄武门,速速停下!” 为首的一名婢女大怒,一巴掌扇得一个寺人直接跌倒,骂道: “放肆!瞎了你的狗眼,安乐公主殿下的坐辇都不认得?还敢阻拦?” 内谒者忙跪伏在地连连告罪,一众寺人也都跪倒,禁军自然更不敢拦阻,便眼睁睁地看着安乐公主的仪仗队过了玄武门。 他们敢拦外官,但绝不敢拦皇室嫡贵,何况安乐公主虽已开府外住,但陛下早有旨意,她随时可以进入宫廷。 安乐公主的坐辇一过去,内谒者就立刻叫起一个健壮的寺人:“快,快去内侍省报与齐主事。” 小寺人垂着头去了。 另一边,安乐公主的队伍进宫后则径直前往两仪殿,无一人敢阻拦。 刚刚到了殿外,安乐公主下了坐辇,便快步跑了进去,转入殿内一间房里,只见皇帝正躺在床上,韦后在帮他喝药。 “母后!” 安乐公主飞扑到床边,看着皇帝病弱的样子,流泪哭喊道: “阿爷!” 第9章帝王暴毙宫廷乱 苏鹤又看向面板属性。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16 修为:炼皮境(入门) 悟性:(6/10) 根骨:(1/10) 福缘:(5/10) 【剪彩刀】:1级 【剪彩境界】:渐入佳境—— 【你的剪彩手法已驾轻就熟,刀法凌厉,手法灵巧,然而天生万物,各遂其一。如遇怪诞诡奇、荒唐殊状之物,尚难保无疏漏。】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流萤躲扇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请宿主亲自剪彩出一只躲扇之莹,此萤虫须得化虚为实。】 【注:请用万年流火萤石与陈年豆腐乳制作,其余材料不可。】 【奖励】:残缺的望气术(功效:勘察,预测。) 苏鹤瞪大了眼睛,化虚为实? 这什么意思,剪出来的萤火虫要真的能飞能发光吗? 吾去,这要咋做…… 而且那万年流火萤石更是闻所未闻。 算了,反正也是当下肯定完不成的任务,还是等剪彩境界再提升些再说吧。 苏鹤拿定了注意,心念一动,将“迷失的稻草人”从面板里调出。 就是个很普通的稻草人,长的其貌不扬,编织手法也很粗糙,并无特殊之处。 苏鹤环顾了一圈宅子,把稻草人栽立在了后院,护宅嘛,要是放在前院,晚上吓到自己就不好了。 至于功效里还提到的接引故人,故人?什么故人,不明觉厉。 苏鹤拍了拍手,转头走进厨房,烧火造饭,饭后则继续致力于研究那【半枯干的杨柳枝】的作用。 …… 数日后傍晚,京城,太极殿内,群臣激愤。 就在刚刚,皇帝将群臣宣入大殿,依然托病不朝,却令内常侍宣读了一道诏书。 旨意封温王李重茂为皇太子,不日即行册封大典。 另,为防其余宗室子弟作乱,调雍州、陇州、宁州、灵州等处府兵共五万入京,护卫京师,由韦温总督,驸马都尉韦濯、驸马都尉韦捷分掌左右营。 又令曹国公韦湑、卫尉卿韦璿分掌屯营及左右羽林军,长安令(京兆尹)韦搏督长安府兵,左卫将军韦虎率左卫军护卫皇宫。 此诏一经宣读,满堂哗然,大乾群臣激愤,皆言要见陛下。 “陛下已经多日称病不朝,今日传诏册立太子,此国之重事,陛下如何仍旧不出面!” “请陛下临朝!” 兵部侍郎崔日用盯着前来宣读诏书的内常侍:“苟常侍,陛下以往传旨宣诏,都是派遣内侍监齐大人,为何今日却是苟常侍前来,苟常侍,请问齐侍监何在!” 苟常侍头上冒出冷汗:“这……这齐大人身体不适……” 兵部尚书宗楚客见情况不对,立刻转头呵斥崔日用:“放肆!陛下任用内官也是你我所能议论的吗?还不退下!” 崔日用惊异,抬头看到正笑着看向宗楚客的韦温,心里如何还不明白。 就连自己的上官,兵部尚书宗楚客也已经投靠韦氏了! 群臣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大骂宗楚客误国狗贼,太常卿武延秀、司农卿赵履温等人则助着宗楚客反骂回去。 眼看众人激烈争吵,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扬州大都督、鲁国公韦温嘴含笑意。 旨意已宣,兵部调兵已是名正言顺,户部也在他掌控之中,粮草不是问题,朝堂上这些人骂的再凶,也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事。 虎儿也领左卫军控制了皇宫,待陛下驾崩,扶温王继位,自己便可凭借太子之师的身份总揽朝政,最后,就是韦家的万世基业了! 想到此,韦温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看着面前乱吵成一锅粥的朝堂,以往的稳重早已不复存在,心里得意得只想哈哈大笑。 …… 此时,两仪殿内,内侍监齐德望正重伤倒地,满怀恨意地怒视着站在龙床边的女人。 “韦莲儿!你竟敢大逆不道,毒杀陛下,天人共怒,万劫不复!” 他此时已被叛逆党羽团团围定,所有叛军内侍,每人额头处都贴有一个古怪的钿头。 齐德望大呼后悔,他早该发现这一端倪,如今却被这群逆贼得逞,心里如何不恨? 韦后此时站立在龙床前,看着惨死于床上的皇帝,眼神里愤怒、惊疑、惶恐各种思绪互相交织。 是谁?是谁害死了陛下?! 她前脚刚刚代皇帝拟了旨意,只待府兵入京,便可逼陛下退位,自己临朝听政;然而后脚却被他人毒害了皇帝,究竟是谁? “此人杀害陛下,是想逼我立即动手,难道是韦温?不,府兵尚未入京,此时动手绝非上策,韦温没那么蠢,那又是谁……”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况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韦后强行稳住心绪,瞥了一眼倒地的齐德望:“一个家奴,也敢聒噪,杀了他!” 两名易筋境侍卫立即持刀杀向齐德望,齐德望怒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粒丹药吞下,拼着五脏俱焚的痛苦,将武道修为强行暂升至半步搬血境。 “滚开!” 齐德望一跃而起,一掌将杀来的两个侍卫拍飞,两侍卫吐血跌落,昏迷不醒。 随后,齐德望挑起一把刀,将围上来的其余护卫杀尽,飞身直扑韦后而去。 他要在临死之际,拉着毒害陛下的凶手一起下黄泉,为陛下报仇! 韦后看着愈来愈近的齐德望,看着他因愤怒到扭曲的面庞,脸上没有丝毫惧意,甚至还有几分嘲笑。 就在齐德望的刀尖即将刺到韦后之时,一缕拂尘骤然浮现在齐德望面前,拂尘丝线缓缓流动划过,形成一道玄妙完美、没有丝毫瑕疵的圆。 齐德望全身顿时滞停于空中。 任凭其拼尽浑身气血之力,也无法再刺进一寸。 “地元造化丹?此乃我崇玄署丹药,齐侍监如何持有?” 一道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韦后身后,缓步走出一个身着道袍、头挽道髻、看起来将老未老的道士。 齐德望目眦尽裂:“叶能静!” 齐德望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当今的国子祭酒,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的族亲,今日竟会站在韦后这一边。 叶能静平静道:“是我。” “崇玄署总管大乾天下修士,叶天师更是护国天师,道门还不知足吗?为何要反!” 叶能静点头:“你说得对,可惜我不是叶法善那个蠢材,护国?又有何用,我道门真正该做的是持国,你一个内侍,是不会懂的。” 言罢,叶能静探出手指轻点,空中的拂尘万千丝线瞬间刺入齐德望体内。 内侍监齐德望口鼻渗血,当场毙命。 叶能静摆手收回拂尘,向韦后微微施礼,正待开口,一名禁军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下道:“禀皇后娘娘,正殿……正殿有人闯入,我等拦阻不住!” 电光火石间,韦后快速反应了过来,大惊道:“玉玺!” 叶能静已经掠身而去,一入正殿,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姿曼妙、身披白纱的女子手拈法诀,抬手间,数名禁军失魂倒地。 太上黄庭内景玉经!此女用的是崇玄署上清道正法! 女子击倒了阻拦的禁军,转身,素手朝龙案上的镇国玉玺探去。 叶能静不敢怠慢,手上一挥,拂尘再次化作万千银针飞射而来! 女子仰弯下腰肢,盈盈一握的腰间飘出两条洁如絮雪的丝带,须臾间婉转而至,游荡出一副山水字画,将叶能静的拂尘拦在其外。 “玉清丝!” 叶能静眼神一凝。 “是你,上官婉儿!” 第10章盗玉玺拟诏书 玉清丝拦住叶能静的瞬间,女子已将玉玺揽入怀里。 双方各自收了道法,落在殿内对峙起来。 叶能静睁目望去,即使隔着一层白纱,也遮不住女子的天姿国色、风姿绰约。 面纱未遮住的一双明眸仿佛看透了世间百态,流露出智光与慧心。 此般气质,翻遍大乾,再无二人。 叶能静识出了眼前之人,不怒反笑:“上官婉儿,你不过初入通幽境,见到老夫,非但不逃,还敢反击抢夺玉玺?” 上官婉儿并不言语,美眸四下环顾,心中则思索着脱身之策。 见对方竟不理睬自己,叶能静大怒,甩手祭出拂尘,化作一只斑斓猛虎,携千钧之力咆哮而来! 上官婉儿玉臂微抬,玉清丝缠绕作一道圆镜,硬生生接了这一击,身子却被强大的劲力击飞了出去。 然而下一刻,上官婉儿足下轻点地面,巧妙地将劲力化掉,原本被打碎的圆镜也恢复成两条轻盈丝带,飞回到婉儿腰间。 叶能静在后面看到这一幕,眼睛眯了起来。 这玉清丝是终南山内仅有的十只玄清蚕所吐之丝,经瑶光境以上道人以上清洞玄真炁祭炼四十九日后,方可织造。 成丝之后,其质如玉,清滑适体,且逢火不燃,经水不沉,刀剑皆不能入,内视境下不能破之。 玄清蚕本就稀少,更是十年一吐丝,上官婉儿这两条丝带,不知用去了多少! 叶能静嫉妒不忿之心溢出了整张老脸,他身为叶法善的族叔,都没有一缕玉清丝! 此女甚至都不是道门中人,她凭什么? 还不是因为和太平公主关系好,这群皇室虫豸,全都该死! 叶能静怀怒纵身飞去,聚全身之力一掌打出!同时,道法施展,拂尘再度幻化成虎,飞扑过来。 上官婉儿心知自己初入通幽,绝非沉浸玉衡境多年的叶能静对手,于是手拈法诀,玉清丝缠绕成一幅画卷暂拦攻势,转身,朱唇轻启,吟唱起一段歌谣来。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黄莺出谷般的嗓音娓娓动听,就在歌声响起的那一瞬,一片片白云般的雾气升腾起来,上官婉儿骤然消失在了叶能静的眼前,玉清丝也隐去不见。 白色云雾轻柔地笼罩四周,只剩下悦耳动人的歌声飘荡在殿内。 叶能静不屑地哼了一声:“太上缥缈歌诀。” 崇玄署上清道的道法,叶能静是正一道的道人,很是厌恶此道。 虽然嘴上鄙夷,然而他心中始终保持谨慎,全神贯注地感知着上官婉儿的行踪。 良久,半空中似乎略过一道痕迹,叶能静神念一动,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点,拂尘化作只老熊猛然砸到了上官婉儿肩部。 上官婉儿闷哼一声,玉体微晃,强挨了这一记,速度不减地向殿外逃去,眨眼间便不见踪迹。 叶能静正待要追,韦后赶来,连忙阻止道:“道长,大事要紧。” 叶能静闻言停住脚步,他深知此次政变的核心是韦皇后,韦后在,叛军才有正统之名,因此自己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只是在自己眼前溜走了上官婉儿,叶能静有些气恼道: “玉玺落入此女之手,恐怕会有祸患。” 韦后却并不放在心上:“她纵然拟了诏书去找太平公主,太平也需要时间筹集人手,那时我早已将相王等人除了,她与太平独木难支,又能作何?” 说完,韦后吩咐一个禁军道: “去找鲁国公,命他即刻带兵将朝臣全部押进两仪殿,有不从者,斩!” …… 上官婉儿很快赶回了安仁殿,方一进屋,便是一口血咳出,婢女们大惊,慌忙上前搀扶。 摘下面纱,因受伤而泛白的绝美容颜此刻更显的楚楚动人,上官婉儿将玉玺交给婢女,皓齿轻启: “快将玉玺与诏书送去令月那里,要快。” 那婢女有些犹豫:“昭容受伤,对方若追来该如何,奴婢还是护在您身边吧。” “傻丫头,韦氏此时的精力全在控制朝堂和应对其他宗室,不会分心来这里的,快去。” 婢女听了这话,立刻去了,其余侍婢则扶着婉儿到床上修养。 此时,太平公主府里,临淄王李隆基、葛福顺钟绍京、尚衣奉御王崇晔、前任朝邑尉刘幽求、利仁府折冲麻嗣宗等人齐集一堂。 堂外,上千名精锐军士列阵而立,静谧无声。 堂内,李隆基看向太平公主,沉声道: “姑母,韦温已将满朝官员尽数拘禁于两仪殿,长安禁军,仅剩万骑营和左右武卫未反,若再不动手,待韦后腾出手来,我等都要束手就擒了!” 李令月坐于上位,向一旁的侍婢问道:“派人去终南山了么?” “回公主殿下,已派去两队人了,崇玄署只说,他们的职责是护卫大乾不受妖魔诡异侵袭,皇室内斗,崇玄署不便插手。” 众人闻言,眉头都皱起来。 崇玄署是大乾的定海神针,不想道长们竟不愿出山,如此,平乱更难了一分。 李令月则开口宽慰道:“诸位不必忧虑,韦氏子弟虽然尽掌长安禁军,然而他们资历、修为皆不足以服人,灭之不难。” 这时,上官婉儿派来的婢女喘着气闯入堂上:“公主殿下,昭容令我带玉玺与诏书前来。” 众人大喜,李隆基立刻接过了诏书,看着上官氏临摹的与陛下无二的字迹,兴奋之余,眼前闪过一丝阴霾。 婢女则靠近太平公主身前,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韦后身边出现崇玄署之人,是叶能静。” 李令月听完婢女所说,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顿时如同海棠花开了一般,惊喜道:“你速去终南山,将此消息告知崇玄署道长。” 谈话间,李令月玉手持笔已落成一信,交予婢女,婢女领命去了。 太平公主李令月站起身来,施令道: “临淄王与刘幽求率军攻宫门,先诛韦后,钟绍京、王崇晔、麻嗣宗带人夺下长安各处城门,葛福顺,我遣护卫助你,携诏书前往羽林军大营,镇压羽林军叛乱。” 众人都精神一振,各自领命率军去了。 太平公主则坐回凤椅上,她已将府内精锐并麾下势力全部交付给李隆基统管,只坐等他们得胜归来就好。 想到此,李令月莞尔一笑,本来崇玄署还不会理会此次皇家内斗,却不想韦后自己送上门来。 自己内部的道人亲自参与叛乱,此人还是师尊的亲族,如此,崇玄署还坐得住吗? …… 羽林军大营。 韦璿、韦播和高嵩等人自知以他们的资历的修为,根本不足以压制住禁军中最强大的左右羽林军,因此并不敢妄动,只下令各军官,令军士们严守军令,镇守大营。 突然,阵阵狂躁的马蹄声响起,葛福顺率领万骑营精骑和太平公主府侍卫快马奔驰而来,口中大喊道: “韦后毒杀先帝,谋危社稷!今奉镇国太平公主并相王旨意讨韦氏一族逆臣,羽林军将士能有诛杀叛逆者,封爵赏金!首鼠两端及相助叛逆者,株连三族!” 葛福顺早已易筋境大成,此刻鼓动气血大吼,惊雷般洪亮的声音响彻营地。 韦璿等人大惊失色,忙下令军士们把守营门,不得放葛福顺进来。 羽林军将士们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该当如何。 这时,羽林军中突然传来一道豪迈的声音:“太平公主与相王殿下派兵讨逆,有功者封爵赏金,尔等为何不动?莫非不敢取这富贵乎?” “待我取来!” 话音刚落,一个大汉从众士兵中飞跃而出,坐落在韦璿的马上。 韦璿还没反应过来,大汉一刀落下,当场将其斩首。 “葛将军,请速诛杀叛党!” 葛福顺勒马望去,只见营内一个雄武壮汉正坐在韦璿的宝马上,手持韦璿首级,放声大笑道: “某陈玄礼也,剩下那二人首级的富贵,分与众袍泽共取!” 第11章落入怀中的佳人 两刻钟后,整个羽林军大营被葛福顺等人控制住,大小将士皆奉诏跪伏。 另外,继韦璿之后,韦播和高嵩也都被葛福顺亲手斩首。 随后,葛福顺一面整顿军马,一面派人将韦氏三人的首级献与临淄王李隆基。 接着纵马走到那斩杀韦璿的大汉面前,抱拳道: “壮士!英勇无畏!敢问足下姓名?” 那大汉咧嘴笑道:“某陈玄礼,韦家这些人平日里欺压军士,动辄打骂,某早看不惯他们了。” 葛福顺看着陈玄礼,心中惊讶。 观此人气血,竟然是易筋境大成的武者,可所穿衣甲说明他只是个什长,当真是明珠暗投。 葛福顺当即对其发出了邀请:“壮士!我看你身怀绝技,却在羽林军做一名小小什长,实在可惜,不如随我投临淄王,临淄王英武雄才,定能让足下封妻荫子,壮志得酬!” 陈玄礼正要应下,想了想,又认真询问道: “是相王殿下,还是临淄王?” 葛福顺顿了顿,笑道:“我等皆奉相王旨意平乱,只是相王麾下人才济济,哪里需要几个武夫。” “只有在临淄王账下,才能有你我出头之日啊。” …… 玄武门外,李隆基按剑挺立,身后黑袍飘动。 此时,太平公主府的侍卫和临淄王麾下的兵士正结阵冲击着把守宫门的左卫军,左卫军抵挡不住,连连后退。 李隆基已在两军阵前宣读了诏书,左卫军本就少有死忠于韦家之人,如今听得韦氏叛乱,多有倒戈或逃亡者。 加之太平公主账下侍卫军士皆是精锐,战局因此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宫门内,韦虎看着左卫军不断败退,心中又慌又急。 “不准后退,都给我上,只要再顶住片刻,羽林援军即到!” 此时,左卫军一个校尉劝韦虎道: “将军,叛军势大,不可硬拼,不如带兵暂退,先护宫中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离开,再调各路禁军合击之。” 韦虎大怒,一脚踹倒校尉,骂道: “蠢奴才!温王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老子去救他?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我韦家,懂吗!” 那校尉还想说什么,韦虎已经狰狞地拔出佩剑,一剑刺穿了他的身躯。 校尉睁着眼倒地,气绝身亡。 正在死守宫门左卫众军士看到这番场景,不由得兔死狐悲,人心离散,更多的人开始丢下武器逃亡。 李隆基在后方敏锐地觉察到了左卫军的懈怠,立即下令全军猛攻,于是一刻钟不到,玄武门攻克,左卫军纷纷跪地请降。 韦虎被乱刀砍死,首级则被斩下来献与了李隆基。 李隆基只嫌弃地瞄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吩咐军士道: “凡卸甲请降者,不得妄杀,留人看守,等葛福顺带羽林军来接手,其余人等,先围两仪殿。” 言罢,李隆基纵身一跃,跨上一匹高大的黑骏马,带着十数个侍卫向安礼门方向疾驰而去。 待李隆基赶至安礼门时,刘幽求已攻下这里多时了,正在收缴降军刀械。 “幽求,玄德门如何了。” 刘幽求一看到李隆基,立刻行礼道: “禀临淄王,玄德门于一炷香前刚刚攻克,叛军残余皆往两仪殿去了。” 李隆基点点头,道:“既如此,就让他们先汇聚一下,葛福顺已收服了羽林军,大事已定,正好一网打尽。” 刘幽求深以为然。 这时,李隆基忽然询问刘幽求道: “幽求,我特意将太平的人手带去玄武门,而令你独领我们的人马攻安礼门,你可知为何?” “这……臣不知。” 李隆基沉声道:“是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能被太平的人看见,否则会有些阻碍。” “请临淄王示下。” “即刻点兵,前往安仁殿,诛杀上官婉儿!” 刘幽求大惊:“殿下!上官昭容通报叛逆贼情,拟诏书,取玉玺,大有功于社稷啊!”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杀她。” 李隆基心里谋算道:“若让她凭此大功更进一步,将来与太平联手,实难对付,我又如何能够灭杀太平,坐稳社稷。” …… 安仁殿殿门里,一个小宫女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上的一根草。 “唉,这叛乱什么时候结束啊,昭容不让出殿门,无聊死了。” 小宫女年岁尚小,甚至不懂叛变为何物,但在她看来,连上官昭容那么聪明的人,都反对叛军,可见叛军肯定是必然败亡的。 突然,殿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小宫女悄悄从门缝中往外看了一眼,见到一队骑兵点着火把,正纷纷下马,于是连忙跑进殿内。 “昭容!殿外来了一队兵马,马上就要闯进来啦!” 一个贴身婢女瞪了小宫女一眼:“小玉!如何这般没规矩,昭容正在养伤,不得高呼。” 小宫女闻言立即捂住嘴。 上官婉儿正在内帏调息修养,听到宫女们的对话,吩咐她们进来。 “有军士到安仁殿来了?” “回昭容,小玉说看到一队军马,” 上官婉儿闻言,娇躯起身下榻,婢女连忙上前搀扶,于是众人便一齐向外走去。 走至莲花池边,迎面一队人马结阵而立。 正是李隆基和刘幽求所率兵士。 看着面前浑身杀气的李隆基,上官婉儿目光清明,淡淡道: “临淄王来此,莫非叛乱已平息,韦后韦温已伏诛?” 李隆基锵的一声拔出宝剑,毫不犹豫地下令道:“众人听令,上官婉儿结附叛党,残害忠良,秽乱宫廷,当场诛杀!” 刘幽求心有不忍,跪求道: “殿下!上官昭容有功于社稷,有功于皇室,纵若有罪,也请看先帝之面,饶她一命吧。” 李隆基闻言大怒:“刘幽求,汝欲背主耶?” 刘幽求不敢再言,只得默默站起身来。 上官婉儿看着这一幕,淡雅清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添了一丝悯然: “临淄王,我知你心中有恨,欲报母仇,又何必提些虚言假辞,空扰了道心。” 这话如同一个火把,瞬间就点燃了李隆基心中的怒火。 恨意、愤怒、痛苦等等情绪纷涌而至,充斥在他的脑海。 “当年,武则天当庭杖杀我母亲,那时,你已被那贱人提拔,助其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务,军国谋略,杀生大权,尽决于你,时人称之,‘巾帼宰相’。” 李隆基面无表情,语速并不急促,却更令人听之心寒:“你敢说,害死我母亲,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上官婉儿平静道:“李隆基,我早有言,窦德妃遇害之事,武皇从不曾问于我口。况且,武皇为社稷之事,连令月的夫君都可以斩杀,何况于我?” “临淄王,你究竟是为窦德妃之仇,还是担忧太平之势而杀我?” 李隆基脸色一变,再不多言,令兵士们冲杀上去。 上官婉儿纤手拈动法诀,上清洞玄真炁施展开来,将冲上来的兵士尽数击倒,高声道: “临淄王,殿内侍婢宫人,还望怜悯!” 李隆基却扭头命令众军士:“安仁殿内,一人不留!” 同时,李隆基飞身上前,浑身气血如江河汹涌咆哮,一掌狠辣地向婉儿打出! 刘幽求在一旁看得,大为惊讶。 “内视境!殿下的武道修为竟修炼至此!” 难怪他近日感受不到李隆基的气血虚实,内视境后,武者可收敛气血,若非自己显露,旁人无法察觉,仿若凡人。 武道的内视境正与道门通幽境相当,然而上官婉儿刚刚受了重伤,因此几招下来,便支应不住。 交手间,李隆基察觉到上官婉儿的一处破绽,立即一脚踹去! 危急之际,那个名为小玉的小宫女突然跳了过来,用身躯替上官婉儿接下了这一击。 然而内视境武者的全力一脚何其恐怖,小宫女脏腑俱碎,当场毙命。 另外几名侍婢也上前拦阻,她们不过坐照境修为,自知不是敌手,只是想多拖延半刻。 眨眼之间,已有三人丧命,而其余婢女依然前仆后继。 “昭容快走!” 上官婉儿心中哀痛,秀目最后望了一眼众女,洒下几滴清泪,随后纵身跃入了莲花池中。 随着“噗通”的落水声,婉儿已不见踪影。 李隆基将众女斩杀,走到莲花池旁,眼中怒意尤甚。 “搜!把池水给我抽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夜晚,吃过饭后,苏鹤突然兴致大起,欣然起行,决定来一次雅安小阁后院夜游。 走在风景宜人的夜景里,看着公孙大娘栽种的幽美的竹柏,苏鹤感叹道: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 话音未落,竹柏丛中突然钻出来一个女子,身影窈窕,即使夜色中,也能看到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苏鹤讶然:“这位女郎……” 女子螓首轻抬,美眸看了他一眼,苏鹤呆了。 清凉如水的月光下,女子仙姿玉貌的芳容显得更加娟秀出尘。 一双剪水的瞳子波光流转,几滴水珠自秀发间落下,朦胧得娇柔清丽的脸蛋儿楚楚动人。 眉间一枚梅花花钿,似乎颇为眼熟。 苏鹤前世今生,从未见过如此芳华绝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上官婉儿就昏倒在了苏鹤怀里。 软香温玉入怀,苏鹤顿时懵了。 “女郎?女郎?” 第12章天师现世新帝即位 苏鹤唤了几声,女子早已昏迷,自然没有回应。 没有办法,苏鹤只得抱起上官婉儿,入手软腻嫩滑,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顿时一阵心神动摇。 甩了甩头,强行按压下心里的旖旎,苏鹤转身而去,将婉儿抱回了房里。 转身之际,苏鹤没有看到,斜立在不远处的稻草人微微摇晃。 …… 太极宫中,李隆基留下几十个兵士继续搜查上官婉儿的下落,自己则与刘幽求率众直奔两仪殿。 两仪殿外,葛福顺带着羽林军将韦后一行人团团围定,太平公主府的侍卫也支援至此,李隆基赶到时,宫内叛军已成瓮中之鳖。 葛福顺见到李隆基,上前禀报道: “殿下,长安各城门均已攻克,韦氏谋逆党羽韦湑、陆颂、韦濯、韦璇、韦捷等人都已被斩杀,贼首仅剩韦后与韦温,请殿下示下。” “另,安乐公主与其驸马武延秀已处死于右延明门。” 李隆基吩咐道: “着人以相王并太平公主名义写一道旨意,盖上兵部印章,发往各州,禁止地方府兵入京,否则视为叛逆。” 此时李隆基已恢复了素日里沉稳的样子,丝毫不见方才的盛怒。 “为何不攻入殿内?” 钟绍京答道:“殿下,殿内有叶能静镇守,此人修为高深,羽林军和万骑营冲杀四番,始终不能得手,反而死伤不少。” 李隆基皱眉,叶能静是玉衡境大成的道士,若以兵卒扑杀,死伤必定残重,甚至未必如愿,而他也会背上个不恤军士的恶名。 可若是不尽快诛杀韦后,一旦发生变故,让韦后带着现在的皇太子李重茂成功逃离京城,届时,韦后以太子之名,召地方之兵反攻长安,那就麻烦大了。 “崇玄署的道长们还没来吗?” 众将摇头。 李隆基沉吟了一会儿,道: “我亲去试试,易筋境以上的人都随我来。” 低于易筋境的人和叶能静差距太大,去了也是送死。 太平公主府的一名搬血境和两名易筋境武者出列,同时,葛福顺、钟绍京、刘幽求等人亦站出来。 李隆基惊奇地看向葛福顺身后:“此何人也。” 葛福顺立刻答道:“殿下,此羽林军士陈玄礼,助末将斩杀韦璿,收服羽林军,故末将特领他来投殿下。” 陈玄礼严肃地抱拳行礼。 李隆基赞许地拍了拍陈玄礼的肩膀,便带着一个搬血境、六个易筋境走进两仪殿。 一踏过殿门,眼前是遍地的羽林军尸体,韦后与韦温仍带着百余名死忠兵士把群臣拘押在一个角落。 大乾虽以武立国,儒道治国,但由于前代武皇之事,导致李显即位后忌惮,因此中枢朝臣竟无一人为修士,几个兵卒就能挟持。 而大殿中央,静静站立着一个闭目养神的道人。 听到众人进来,叶能静睁开眼睛。 “临淄王,也来寻老道超度吗?” 李隆基看着叶能静:“前辈贵为崇玄署高道,受万民供奉,本当祈保大乾国泰民安,除恶扫逆,如今却助韦后等人为虎作伥,道义何在?” 叶能静笑了起来。 “小娃娃,你父王出生时,老道就已然在崇玄署了,尔等无知小辈,哪里看得清天道运转,大势所趋?” 李隆基沉声道:“我只知道,大乾基业,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任何叛逆,终将绳之以法!” “动手!” 李隆基八人顿时气血涌动,各施武技,杀向叶能静。 一般来说,道门和佛门,往往更重内法修炼而不重打磨,因此面对武道修士之时,肉身往往是道佛之人的弱点。 李隆基等人就是想攻其不备,突然袭击叶能静的身躯,只要得手,那时他受了伤,双方的差距就会缩小。 只是他们显然低估了玉衡境道士的实力。 叶能静手中拂尘一挥,一阵狂风刮过,八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三个蒙面的内视境武道修士。 奇怪的是,他们衣着、身量全都一致,手持刀剑拦在了八人身前。 李隆基还以为是虚张声势,冲上去一掌劈向一人,蒙面人伸手与其对掌。 “轰”的一声,气浪翻腾,双方各自退了几步。 李隆基目光凝重,气血磅礴如江河,周身阴阳合济,此人是货真价实的内视境武者! 甚至气血比他还要雄厚,基础比他更加稳固。 这怎么可能? 钟绍京见状,惊叫道:“这是……元始无量妙术!” 元始无量妙术,崇玄署正一道的高深道法,玉衡境以上道士方可修炼。 此道法可凭空生成一到三个低于施法者当前境界的道兵,道兵无惧伤痛,不畏死亡,被击杀消散后,三日后可再用道法凝聚。 李隆基众人心中渐生畏惧,三个无惧伤痛死亡的内视境武者,足以将他们尽数斩杀于此。 叶能静昂然笑道:“临淄王,你现在明白了吗,我取尔等性命,如探囊取物耳。” “哦?是吗?”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随着“轰隆”的巨大雷鸣声,三道紫黑的雷霆骤然从天而降!两仪殿顶部被轰开一个大口,顷刻间,三个内视境道兵就被劈成灰烬。 叶能静勃然变色,恐怖的雷霆威压令他浑身毛发耸立。 “神宵天罡雷咒!” 烟云散去,众人抬头看去,两仪殿上空凌空挺立着一个道士。 那道士看起来中年模样,两根剑眉不怒自威。 “是天师罗公远!” 众人大喜,崇玄署内能被封以天师名号的,都是天璇境以上的高修。 而罗公远,正是崇玄署上清道的天师级道士,尤擅雷法。 此时,罗公远低头看着叶能静,皱眉道: “叔祖,叶师叔令我来请你回终南山。” 叶能静却哈哈大笑道:“罗公远,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叔祖吗?抓我回去,叶法善那个小子又敢待我如何?” 罗公远道:“叔祖,你违反道规,插手皇室内务,祸乱京师,妄杀生灵,应当废去修为,永祭上清镜。” 叶能静脸色一变:“那我还不如现在去死。” 罗公远叹气道:“叔祖,束手吧,你非我敌手。” 叶能静祭出拂尘,手中法诀挥舞,怒声道:“尚未交手,如何便知?” 拂尘万千银丝化作一只赤色麒麟,同时怀里六张符纸轻轻飘了出去,符纸旋即燃烧起来。 崇玄署正一道道法,太上六壬符道! 六丁阴神符生效,瞬间变为身高数丈、巨大无比的六丁阴神,庞大的压迫感笼罩整个大殿。 分别是:丁卯神、丁巳神、丁未神、丁酉神、丁亥神、丁丑神。 六丁阴神与赤色麒麟同时向罗公远杀去,罗公远面色平静,手中神宵雷法施展不停,将叶能静的手段一一劈为灰烬。 一力破万法,他的修为高出叶能静足足一个大境界,根本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 须知,玉衡境之上,每进步一分都极为困难,叶能静的年龄,比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还要大得多,但停滞于玉衡境大成已经几十年了。 叶能静施出浑身手段,都被罗公远的雷法击溃,逐渐疯狂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丹药,吞入口中。 “愚昧不堪!愚昧不堪!只知道随波逐流,护国护法,你们能护他们多久,大乾,迟早要亡在你们手里!” 罗公远脸色剧变:“叔祖,你入魔了!快停手!” 叶能静却充耳不闻,全力催化丹药,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似乎即将突破到天璇境! 罗公远不敢怠慢,神情肃然,口中吟念道经,手上法诀拈起。 众人只见得空中聚出一个庞大的青紫色法团——镇! 崇玄署上清道道法,北极伏魔神咒! “叶叔祖,此时回头,尚且有救!” 然而,叶能静已然入魔,他感受着不断提升的法力,咆哮着向罗公远冲去。 青紫色法团无情轰下,叶能静瞬间即被北极伏魔神咒镇压下来,摔落于地,魔性与修为在痛苦的嚎叫中渐渐消逝…… “嗬啊啊……” “滋滋……” 很快,叶能静身上的魔气与修为一同被伏魔神咒消散。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叶能静仿佛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扭头望向李隆基,自嘲地一阵苦笑: “五姓乱,有太宗;武周后,有英王;今韦后方继,又有临淄王,李氏何其天命之幸哉!” 语尽,叶能静怀着不甘之心气绝。 罗公远从空中飘落下来,看着地上静静躺着的叶能静,再次叹了口气,随即目光转向一旁的李隆基。 “你就是临淄王?” 李隆基恭敬地拱手道:“晚辈李隆基,见过罗天师。” 罗公远心中悄然施展上清紫微斗数,粗略一算,神色复杂地看着李隆基:“你……很好,勉力吧。” 言罢,罗公远带着叶能静的遗体飞去,眨眼间消逝在天边。 李隆基看着远去的罗公远,缓缓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韦后与韦温等人,手一挥,身后的虎狼之兵就冲了上去。 没了叶能静的护佑,韦后等人根本无力抵抗,韦家兄妹被葛福顺和陈玄礼亲手砍死,首级悬挂于殿门外。 此时,太平公主已请相王赶到两仪殿,李隆基忙去迎接。 相王李旦走下马车,看到披盔戴甲、一身是血的李隆基,不由得流泪涕泣道: “李氏宗庙社稷之危,赖汝以免,不然,吾等俱灭族矣。” 清晨,太平公主逼皇太子李重茂退位,推相王李旦登基。 李旦固辞不受,太平公主及群臣力谏,方才同意。 于是李旦即位为帝,改元景云,大赦天下。 先帝李显谥号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定庙号中宗,葬于定陵。 复封李重茂为温王。 封临淄王李隆基为皇太子。 加赏镇国太平公主三万户食邑,仍掌监国大权,另有金银财物赏赐无数。 其余有功之人一一封赏,同时下令诛杀韦氏全族以及附逆党羽。 …… 雅安小阁,房屋内,苏鹤看着手里的白玉瓶,一脸惊异。 此时,杨柳枝一如旧日,只是瓶内却凭空出现了一滴露水。 苏鹤心中计算,从获得杨柳枝至今,正好十日。 “难道说,杨柳枝的真正效用在这滴露水?” 第13章故人相逢道修行 把杨柳枝收回面板,面板上顿时有了变化。 【半枯干的杨柳枝】:须弥山上玉净瓶内杨柳的一根枝条,燃灯身陨时死亡寂灭须弥山,唯此柳枝尚存。 【杨柳露】:1滴 功效:活死人,肉白骨,再造生机。 苏鹤想了想,看向卧于床上,美目紧闭、琼姿花貌的女子,双手捏着杨柳枝,小心翼翼地将露水滴到了上官婉儿脸上。 苏鹤已经知道,女子受了重伤,因为他把婉儿放到床上时,女子的嘴角溢出了一丝血。 对了,竹扫帚没用,苏鹤试过,好像只对自己有效。 而且,竹扫帚的效用似乎并不是治疗,因为苏鹤曾作死割了自己手臂一刀,竹扫帚并没能帮他疗伤。 倒是前天不小心落枕时,用竹扫帚成功地治好了。 苏鹤感觉,竹扫帚的功效,应该是驱逐外邪,恢复本源。 反正在知道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后,苏鹤每天都坚持用竹扫帚给自己扇风。 嗯,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吧。 此时,露水滴到女郎月貌花容的玉颜上,刹那间,一团水雾蒸腾而起,将婉儿笼罩其内,水雾缭绕间,仿佛有声声呢喃梵音、敲击木鱼之声传来,阵阵檀香弥漫四周。 下一刻,雾水尽数融入女子的躯体,一切又归于宁静。 苏鹤大为惊奇,靠近女子正想仔细研究一番,然而此时,女郎睫毛微颤,即将苏醒。 苏鹤连忙退后,昂首挺立,一副正人君子之貌。 上官婉儿弯弯睫毛挑起,缓缓睁开了眼眸。 秀目中先是迷茫,接着变成哀伤,最终化为清明。 上官婉儿螓首微转,映入眼帘的是站立在床边的一位俏郎君,儒雅俊朗,仪表堂堂,似乎有些局促。 纤纤玉指轻拈,上清紫微斗数一算,莲花池之后的诸般因果往事便了然于胸。 上官婉儿幽幽叹了一口气,柔软的腰肢一动,上半身坐立起来,举止间如弱柳扶风。 “感谢郎君费心救护,深夜无故讨饶,深感不安。” 丽人悦耳的嗓音柔而不媚,似涓涓清泉,沁人心脾。 苏鹤忙道:“女郎不必在意,那个……你现在怎么样?” 苏鹤这话既有怜香惜玉之意,也是想见证一下杨柳枝露水的效果如何。 上官婉儿素手拈起法诀,运行起太上黄庭内景玉经,感受了一下身躯经脉,心中惊讶。 “内伤竟然多半痊愈,不过一夜之间,堪比司马天师亲手炼制的生身造化丹了。” 上官婉儿心知此等宝物定是他人机密,并不妄问,于是对苏鹤言道:“已无大碍,多谢郎君挂怀。” 苏鹤满意地一笑,看来杨柳枝露水的作用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十日才出现一滴。 …… 两人均未言语,屋内顿时一阵安静。 …… 苏鹤有些尴尬,忍不住正想扯一个话题出来,耳中女子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观郎君气血,似乎有武道修行的痕迹?” 苏鹤怔了一下,回想起面板里的介绍,答道:“正是,在下炼皮境……呃……入门。” 上官婉儿美目流转,仔细打量了一下苏鹤,道: “炼皮境为武道之始,是水磨工夫,一日不可中断,可郎君近日来应该没有修行过吧?” 苏鹤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在下这一点点武道是幼年随家父习练的,家中父母亡故后,就不知如何修行了。” 他也曾尝试过寻找些武学典籍,尤其是前些日子再遇陈玄礼的时候。 只是一提到武道典籍,陈玄礼便闭口不言,或是岔开话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不过也是,武道是陈玄礼这种军中之人安身立命的根基,岂会轻传他人。 上官婉儿沉吟了一下,吐气如兰道: “感念郎君相救,无以相报,我这里正有些典籍,若郎君不嫌弃……” 苏鹤大喜过望,没想到救了一位俏佳人,还能有意外收获! 起飞起飞,直接起飞! 苏鹤激动地说道:“不嫌弃不嫌弃,女郎,请用典籍砸死我吧!” 上官婉儿听了这话,噗嗤笑出声来。 她此时重伤初愈,略有些病态的玉颜此时一笑,顿时兰花盛开般明媚,如娇花照水。 苏鹤看得有些痴了。 上官婉儿忍住笑意,接着言道: “那郎君是想继续修武道,还是道门,佛门,儒道?” 苏鹤回过神来,虚心求教: “我对此所知不多,还请女郎详言,武道,道门,佛门,儒道,这几者有何区别优劣?” “武道注重锤炼体魄、善养气血; 道门侧重内修丹道、外炼道法; 而佛门则以念力为重,多炼心境修为; 儒道修行,重养浩然正气,以仁、义、礼、智、信此五常圣道为根基,外修诗词文章才气,才气为御敌之器。” “至于优劣……”上官婉儿顿了顿,不偏不倚道:“并无什么优劣之分,各有精妙,只是内视境前,往往武道修士在战斗中略优于佛、道、儒中人。” 苏鹤敏锐地抓住关键:“内视境?” 上官婉儿点点头,解释道: “武道修行,曰:炼皮,锻骨,易筋,搬血,内视,内视境之后,便是气血之力身随意动,随意变化的高深境界了。” “道门中与之对应的是:隐元,坐照,洞明,瑶光,通幽。” “佛门则是:持香,护宝,六识,心慧,无我。” “儒道曰:修身,正心,不惑,慎独,格物。” 言罢,上官婉儿歪着脑袋,看向苏鹤,等待他的选择。 苏鹤想了想,试探地问道: “敢问女郎最擅长的是什么?” “道门,我修行的是崇玄署上清道的心法。” 苏鹤当即做出决定:“在下愿修道门!请女郎传授典籍。” 修炼什么派别不重要,有个优秀的师傅指点才重要。 只有修炼这位女郎最熟悉的法门,才能得到她的亲自指点,苏鹤很现实的,当道士?无所谓。 道士又不忌荤腥嫁娶。 “那请郎君取纸笔来吧,我为郎君讲述。” 苏鹤快速翻找出纸笔,研好墨,就坐在桌前眼巴巴地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开口诵读起来。 “昔在庖犠氏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九九之数,以合六爻之变。暨于黄帝神而化之,引而伸之,于是建历纪,协律吕,用稽道原,然后两仪四象精微之气可得而效焉……” 苏鹤兴奋地握笔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懵逼,笑脸一点点隐去,表情逐渐呆滞。 听着女子的讲述,苏鹤难以置信:“术……术算?” 上官婉儿诵读典籍的声音一断,随后回答道: “嗯,术算是修行道法的根基,譬如入门时的隐元境,要在周天三千六百个点位中,寻找到躯体沟通道法的那一点,这一点里又有三千六百个隐元……” “无论是修行心法还是对外施展的道术,都有大量需要计算的地方,佛门亦是如此,因此要先学术算。” “……” “算了。” 苏鹤垂头丧气道:“我还是修行武道吧。” 至少门槛低…… 要是学那些术算,等他把基础打好了,保守估计也是个七老八十。 想到这里,苏鹤偷瞄了女子一眼。 她这种能修炼道门,看起来境界还不低的人又是什么神仙? 上官婉儿见苏鹤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声细语地出言宽慰道: “郎君不必忧伤,武道修行也是有很多好处的。” 苏鹤:“……” 什么好处,四肢发达吗? 不过女子的宽慰还是起了些作用,苏鹤很快再次振奋起来。 本来就只是想得到一个武道典籍,如今不能修炼道门,又有何难过之处? 既得陇,何望蜀耶? 苏鹤士气再度高涨:“请女郎传授我武道修行之法。” 上官婉儿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莞尔一笑道: “这册典籍是我跟令月在崇玄署翻阅古籍时看到的,虽为武道,却甚是玄妙,因此读过一遍,典籍名为《天玄功》……” 窗外,月明如水;灯下,佳人诵读;桌前,少年郎奋笔疾书。 第14章富婆我不想努力了 苏鹤并不知道,这一夜,朝廷正四处缉拿韦氏逆党。 由于众多逃窜出京城的叛军和贼首家眷,因此派遣了长安禁军及京兆府衙役在长安周边地区挨家挨户地搜查。 万年县长乐乡自然也在其中。 然而在后院栽立的稻草人的作用下,一个个兵丁都跟瞎了眼似的,搜查时全部略过了这一个宅院。 而京城外的一座山峰上,两个黑袍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京城里灯火通明地抓捕逆党。 “没想到杀了皇帝,逼韦氏立刻动手,反倒走成了一步死棋。” “哼!谁能想到李家又出了个李隆基,如此绝佳机会,居然没让大乾乱起来。” “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把崇玄署几乎所有天师引到了南疆,却没想到罗公远回来了……”一个黑袍人怒拍额头:“真是得不偿失。” “当务之急,是那枚丹药,崇玄署的人不会发现什么吧?” “先生放心,叶能静的遗体里不会有任何残余,那枚天魔丹……” …… 屋内,跳动的灯火下,上官婉儿清灵的声音诵读着典籍,苏鹤一字字地认真抄录下来,一片岁月静好。 “……故称之为得道矣。” “郎君,这便是《天玄功》全篇了。” 苏鹤将抄录下的一叠纸整理好,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钦佩道: “女郎真是博学,如此繁杂的功法竟能整本记诵,一字不顿。” 他抄写都快两个时辰了,而女子始终背诵得顺滑如流,从未卡顿。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我只是读过一遍罢了。”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苏鹤站起身来,就细节之处询问道: “敢问女郎,若依《天玄功》修炼,何时可以突破炼皮境啊。” 上官婉儿道:“炼皮境是武道打基础的时期,难度不大,但需岁月磨炼。一般而言,只要修行不中断,每日饱食多餐,滋补体魄,五年可小成,十年可大成,具体时间则根据功法特点而不一。” 啊这…… 五年十年? 苏鹤心道,那他恐怕还得苟着,就是这苟的时间有点长啊…… 上官婉儿看出苏鹤的想法,掩嘴轻笑道: “若能辅之以大量的肉食、药浴,甚至灵丹,便可以显著地加快修炼的进度,同时,修炼的强度如果能不断突破自身上限的话,也会有很好的效果。” 苏鹤明白了,就是需要钱呗! 灵丹是不用想了,而买肉、请大夫开药浴方子、买药,都需要不少钱,只是他现在属实是囊中羞涩。 正苦思冥想有什么快速来钱的法子时,女子又开口道: “我因外伤未痊愈,还需再叨扰贵府几日,这些便算作这几日的借宿费用,请郎君不要嫌弃。” 苏鹤正矜持地准备拒绝,扭头却见上官婉儿一条玉臂向前探出,素手上正静静躺着一个金锭。 好大! 此时此刻,就连佳人胸前那一抹高耸的丰盈都入不了苏鹤的眼睛,他满眼里全是这个大金锭。 真的好大!起码一百两! 这时,上官婉儿另一只手也拿出一个相同的金锭和一叠纸,柔声道: “我不便外出,因此想拜托郎君买些药材回来,这是药费和药方。” “对了,药方单子中有些对武道修行有益的,郎君也可以试用。” 吾去,又一个大金锭! 苏鹤心里乐开了花,这才是真的少奋斗二十年啊。 等等,她从哪里拿出来的这些东西? 苏鹤立即盯着上官婉儿,她全身上下没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啊? 上官婉儿看着苏鹤不停探头、左顾右盼的样子,便猜到他心里所想,笑吟吟地从莹润的手腕上摘下一串玉链,递给苏鹤道: “这是空明玉,经崇玄署瑶光境道士祭炼而成,其内自成一界,别有洞天,空间根据玉石的不同大小而定,这串的空间只有一个衣橱大小,也送与郎君吧。” 苏鹤呆呆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顿时双臂一沉。 好重!但是好开心! 苏鹤此刻只想抱着上官婉儿的大腿喊道:“女郎!您想住多久住多久,住到天荒地老也没关系……” 如此国色天香的佳人,博文广记,又为人和善,还是个富婆! 苏鹤真心地、不掺杂任何歪心思的期盼,这位女郎伤好得慢一点,走得晚一点…… 收下东西,苏鹤连忙把房间收拾了一通,留给女郎居住,自己住到隔壁的房间去——怎么能让病患再劳累换房呢? 临出门前,苏鹤忽然想起。 “对了,在下姓苏,名鹤,不知女郎芳名?” 上官婉儿静静地看着苏鹤,轻声道:“苏郎君还是不知道为好。” 一旦李隆基知道了她在这里,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所有知情者全部除掉。 苏鹤闻言有些失落,随后抱着东西住进了隔壁。 他准备今夜就开始修炼,不耽误一点时间。 屋内,上官婉儿美眸担忧地向西而望,她的眼睛仿佛透过了墙壁,透过了雅安小阁,透过了长安城门,看到了笑盈盈望向她的太平公主。 “令月,你一定要小心啊……” …… 太极宫,安仁殿内,一股肃杀之意弥漫四周。 镇国太平公主李令月死死盯着眼前的校尉,声音已有些沙哑:“……你说什么?” 校尉顿时感到背上一股无形的压力,冷汗直流道: “禀……禀公主殿下,末将等人进入殿内时,上官昭容就已经不见了……” “就算婉儿离开,殿内其他的婢女宫人竟然无一人在?你还不说实话!” 校尉连忙跪下:“这……想必是叛军屠杀,毁尸灭迹……” 太平公主不再言语,皓腕上一道手环闪出一道金光,那校尉立时气绝倒地。 殿内军士都吓得跪伏下来。 李令月摇动素手,左手拈出一个完美的圆,右手虚空题字,法力流动,施展出太清六甲通灵诀。 这是崇玄署灵宝道的道法,可以唤醒天地玄精,沟通万物生灵。 然而,她此时看到的,只是无尽的混乱虚无。 李令月蹙眉:“有人用了手段,这个地方,已经没有生灵了……” 就连地下的土灵,池边的水灵、木灵,也都被施以咒法驱逐了。 婉儿失踪,安仁殿的所有宫人侍婢也全都凭空消失,还有刚才看到的混乱…… 一个可怕的结果在脑海中浮现,李令月顿时腿上一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身边两个婢女立刻上前搀扶。 李令月挣脱开婢女,原本明媚艳丽的面容冷若寒霜,不带任何情感地吩咐道: “这里的人,全部带回府里,严加拷问,发现婉儿的下落前,不得有任何一个死掉。” “是。” 太平公主府的侍卫们遵令,走上前一一将兵丁们抓捕,殿内的军士纷纷讨饶。 “公主殿下饶命啊!” “公主殿下,小人实在不知啊……” 太平公主身后的婢女侍卫都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这些兵士是太子的人,应该先过问陛下和太子之类的话。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上官昭容在公主殿下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昔日武皇在位时,太平公主未过门的驸马薛绍因琅琊王李冲谋反之事被下令斩杀,她都不曾如此痛苦。 即使是太平公主的母亲,曾经百般疼爱她的武皇,只怕也难及上官婉儿在她心中的位置吧。 “即刻准备车马,我要去终南山。” 李令月似乎心有所感,扭头向东望去。 婉儿,你一定要活着! …… 曾经的临淄王府,现在的太子府。 李隆基高坐于堂,看向垂首下立在一旁的刘幽求,沉声道: “安仁殿那里,都处理好了吗?” 刘幽求恭敬道:“太子放心,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收拾过了,太平公主绝查不出什么。” 李隆基手指轻点着桌面:“那上官氏呢?” “这……还没有什么踪迹,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去查。” 李隆基站起身来:“上官氏若不死,与太平联手,极难动摇,她们又同是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的亲传,那时,崇玄署也会倒向太平。” “她若不死,我心难安。” 第15章万千修为平地起 清晨,天一亮,苏鹤便怀揣着二十两黄金,先去钱庄换了二百两银子。 金子是在家里用剪刀剪的——苏鹤没有强迫症,剪得很开心,也很准,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两。 苏鹤可不敢直接抱着一百多两的大金锭在大街上乱窜,尤其现在京城正混乱着。 都放在了上官婉儿送他的空明玉手链里,剪成小块方便使用。 随后,他逛了几家药铺,把上官婉儿需要的药和自己准备用来药浴的药材买下几份,又豪横地买了几只活鸡、一头羊,雇了辆牛车送回了雅安小阁。 回家后,苏鹤先按照药方把上官婉儿的药煎上,之后支起一个大锅,开始熬煮药浴用的汤药。 “山参,枸杞子,鹿茸,当归,雪莲花,山茱萸……” 好家伙,这么一锅下来,起码十两纹银! 一锅药材可以反复添水熬煮三次,也就是说,药浴一个月就是二百两银子。 这么看来,十年苦修还是很合理的,至少省钱。 粗算了一下时间,在锅里添上合适的水量,再抱来一个大木桶,等修炼过后,正好浸泡。 准备好一切后,苏鹤换上干练的短袍,开始演练《天玄功》。 人之所有者,血与气耳。 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不得血,则散而无统;血不得气,则凝而不流。 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 武道修行,即化人身血气为阴阳,阳主气,故气全则神旺;阴主血,故血盛则形强。 武修外炼皮肉筋骨,内养阴阳气血,待全身阴血流动随心所欲,通晓经脉五脏,即为“搬血”;至躯体阳气吐纳顺其自然,内里洞察秋毫,即为“内视”。 而人始生,先成精,精化为气。内视境之后,便是追求先天之气——精的修炼,若能化炼精气,使之循环往复,武修身躯便有了源源不断的“精”,也就有了源源不绝的“气”。 此时,武修已然突破到开元境,直至更高境界的长生大道。 这与道门所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之论颇为相似,所以内视境之后,武道、道门、佛门、儒道实际上是殊途同归。 但气血之论虚浮难觅,故武道功法往往先只从一处入手,先壮大气或者血,再通过人体自身的调节,辅之以药食磨炼,缓缓提升气血。 《天玄功》既不是先炼血的功法,也非气功,而是观想功。 吐一口热气,观想热气化为天地阳气,自玉枕入,走太阴脉流转周身三遍,从风府出;同时心神沉入体内,遥想阴血化为天地阴气,自少商入,走太阳脉流转周身三遍,从中府出。 这就要一心两用,同时还要分心体外的修炼,此时武修应该锤炼体魄,或奔跑,或蹦跳,或举重物,总之要给身体压力,达到体内外平衡的效果。 可见《天玄功》修炼之艰难。 大乾以往尝试修炼此功法者,由于时代的限制,纵然得前辈指点各处经脉穴位的位置,也往往需要数月时间方才入门,苦不堪言。 因为缺乏想象力,总不能现杀一个人来仔细观察各种穴位经脉吧,别说,可能还真有人这么干过。 而苏鹤则没有这种烦恼。 得益于很多前世尊敬的大体老师,苏鹤虽然没有近距离观察过,但也在信息化的时代了解了许多人体构造。 因此在上官婉儿帮他详解了一些名词含义后,苏鹤很轻松地想象出功法运行的轨迹。 而且苏鹤还有一项异于常人的才华,可以分心同时幻想多件事情,别人难以做到的一心三用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在苏鹤前世,人们通常把这种情况称之为“精分”。 按照《天玄功》所写的方式,苏鹤观想阴阳,很快就调动起身体气血。 随后大喝一声,高举起两个装满水的水桶,一心三用地在庭院里全力奔跑起来。 半个时辰后,苏鹤累得筋疲力尽,停下休息了一会儿,到厨房把大锅里的汤药一瓢瓢舀进大木桶里,脱光了衣服便爬进去。 身体一下被热腾腾的汤药淹没,暖洋洋的感觉弥漫全身,舒服得苏鹤呻吟起来。 “嘶……真爽啊……” 享受的同时,身躯悄然吸收着药力,弥补着苏鹤因修炼消耗的精气神,壮大着他的气血。 苏鹤舒服得差点泡睡着了。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苏鹤睁开眼睛,手一试,水已经温凉,连忙爬出水桶,擦干身体换了身衣裳,把煎好的药给屋里的上官婉儿送去。 送药之际,苏鹤顺便还问了几个修炼时的问题。 上官婉儿虽然不修武道,但她过目不忘,曾翻阅过崇玄署浩瀚的藏书楼,又历经武皇、中宗两朝,所见所识武道典籍何止千万,因此无有不晓,耐心地给苏鹤一一解答。 问完修行上的问题后,苏鹤热情地邀请女郎跟他共进午餐。 “不必了,上清道自有辟谷之法,养伤之时不便饮食。” 虽然被婉拒,但苏鹤并不气馁,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有机会的。 午饭后,苏鹤休息了半个时辰,接着大锅里填满水再熬煮一遍,随后继续修炼《天玄功》。 夜晚,苏鹤刚刚泡完药浴,上官婉儿第一次从屋子里出来,表示要洗澡。 于是,苏鹤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上官婉儿什么都不用做,素手轻轻挥动,锅桶瓢盆自己就动起来,挑水、烧火,烧水,提桶,灌水等事情眨眼便完成了,一气呵成。 苏鹤一脸羡慕:“道法真帅啊!” 就是不知道佛门的手段如何,也是这么飘逸吗? 上官婉儿烧好了水,便用法力控制着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木桶飘进了房间,苏鹤殷勤地询问她是否要搓澡,再度被拒绝,只得悻悻而归。 就这样修炼五天之后,苏鹤欣喜地调出面板。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16 修为:炼皮境(小成) 悟性:(6/10) 根骨:(1/10) 福缘:(5/10) 【剪彩刀】:1级 【剪彩境界】:渐入佳境—— 【你的剪彩手法已驾轻就熟,刀法凌厉,手法灵巧,然而天生万物,各遂其一。如遇怪诞诡奇、荒唐殊状之物,尚难保无疏漏。】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流萤躲扇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请宿主亲自剪彩出一只躲扇之莹,此萤虫须得化虚为实。】 【注:请用万年流火萤石与陈年豆腐乳制作,其余材料不可。】 【奖励】:残缺的望气术(功效:勘察,预测。) 第16章她要等的人是…… 苏鹤又惊又喜,这就炼皮境小成了? 也太快了吧。 女郎曾说一般需要五年时间,她的秘方药浴这么猛的吗,效率如此高。 苏鹤低头找了找,找了块坑坑洼洼的断木头,拿在手里,一咬牙,将其放在手臂上猛然一摩擦! 果然皮肤坚韧,只有些轻微痒感,并无痛觉。 苏鹤大喜,以后砍柴再也不会被木屑碎刺扎进指甲盖和肉里了,这是他人生的巨大进步啊! 欣喜过后,苏鹤去找上官婉儿确认。 “小成坚如油纸,大成韧若蒲苇,观郎君气血,的确已是炼皮境小成了。” 苏鹤拍马屁道:“女郎的药浴秘方果然神妙,足足省下数年之功。”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猜测道:“应该与药浴关系不大,那虽是皇室嫡支的武道秘方,但也只能让修炼者的进度加快三成左右。” “应该是你的本源更加圆满的缘故。” 苏鹤疑惑:“本源?” 上官婉儿道:“人之本源,自生降以来便一直在流失,富家子弟,酒色娱乐,寻常百姓,田间劳作,纵然没有这些烦恼,终日如佛陀打坐,但一饮一啄间,本源总会悄然消逝,直至死亡。” “但郎君的本源,”上官婉儿眨眼打量着苏鹤:“似乎一直充盈,不曾缺失,想必是天赋吧。” 苏鹤即刻想到了竹扫帚,这一定是它的作用。 果然,每日用竹扫帚扇风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连忙追问道:“那我今后的修炼,都会如现在般进展神速吗?” “自然不会,炼皮境是武道基础,因此修炼比较侧重武修本身的情况,突破至锻骨境后,就是悟性和根骨更为重要了。” 悟性?根骨? 苏鹤一听,马上把面板调出来看。 悟性:(6/10) 根骨:(1/10) “……” 苏鹤仍抱有一丝侥幸地向上官婉儿问道:“女郎,你能看看我的根骨如何么?” “好。” 上官婉儿探出一双柔荑素手,按压在苏鹤的天突穴上,下一刻,苏鹤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真气在体内游窜,微微刺痛。 良久,上官婉儿收回手,蛾眉微蹙,沉默不语。 见此情形,苏鹤立刻就懂了,摆手打哈哈道: “女郎不必纠结,我能踏上修行之路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根骨上限什么的……随缘吧。” 上官婉儿闻言轻笑道:“郎君心境豁达,是我愚钝了。” 说完,上官婉儿腰肢微折,曼妙的身姿向苏鹤轻轻依了一礼,道谢道: “叨扰郎君数日,深感不安,如今我伤势尽愈,就此告别,郎君救命之恩,容日后相报。” 苏鹤闻言很是不舍,极力挽留道:“女郎不用在意些许小事……那什么,再多住几日也无妨。” “我还有要事要办,不必了。” 苏鹤还想再争取一下:“你那日深夜被人追杀重伤,可见凶险,如今长安变故刚刚过去,外面正乱着,女郎不如先在此安心住下,等风波过去,咱们可以前往远离长安的地方,那里天高路远,就不必再忧心追杀之人……” 上官婉儿出言打断了他:“我要等的人……是她。” 苏鹤怔怔地与丽人对视许久,苦笑道:“……我明白了。” 上官婉儿折纤腰以微步,缓缓向外走去,苏鹤不发一语,默默地跟随她到大门前。 走至这里,上官婉儿转身回顾苏鹤,轻声道: “苏郎君,武道修炼,无论功法如何精妙高深,闭门造车也是不行的,若郎君真有志于修行之路,应该走出这里,寻找合适的宗门,拜入高人门下,方有前途大道。” 这话不仅是劝苏鹤志存高远,也是为他的安全考虑。 这些日子里,上官婉儿神识多次发现到有兵士来到雅安小阁附近盘查,其中就有李隆基的部下。 虽然他们都不曾进来,想必是宅中有能够迷惑外人的镇宅法宝,但始终不能长久。 李隆基又不是傻子,迟早会去请道门或佛门高人勘察,到那时一切终将暴露。 “……多谢女郎挂怀,苏鹤铭记于心。” 见苏鹤应下,上官婉儿点点头,便要离开。 苏鹤怅然开口道:“今日分别,女郎还是不愿告知芳名吗?” 上官婉儿闻言,螓首微转,眼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叫我婉儿吧。” 言罢,上官婉儿纵身飞去,一段吟唱过后,太上缥缈歌诀施展开来,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苏鹤抬头望着天空,心中暗道。 “无论将来是否有缘再见,婉儿女郎传道之恩,永不相忘。” …… 又是二十余日过去,苏鹤每日努力修炼,却发现药浴的效果似乎越来越弱。 “看来是快要到炼皮境大成,药力对身体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了。” 于是,苏鹤把重心放在了研究面板和剪彩刀上。 “这个剪彩刀等级要怎么搞……” 苏鹤看着手里平平无奇的剪彩刀,脑中突发奇想,取了一些之前剪下来的金粉,用火折子烤着熔在了刀柄处。 【宿主精雕细琢,巧夺天工,修饰完善剪彩刀,剪彩刀等级提升。】 【剪彩刀】:2级 【奖励】:面板取舍功能开放 苏鹤一愣,取舍功能? 又看向面板属性。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16 修为:炼皮境(小成) 悟性:(6/10) 根骨:(1/10) 福缘:(5/10) 剪彩刀】:1级 【剪彩境界】:渐入佳境—— 【你的剪彩手法已驾轻就熟,刀法凌厉,手法灵巧,然而天生万物,各遂其一。如遇怪诞诡奇、荒唐殊状之物,尚难保无疏漏。】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流萤躲扇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请宿主亲自剪彩出一只躲扇之莹,此萤虫须得化虚为实。】 【注:请用万年流火萤石与陈年豆腐乳制作,其余材料不可。】 【奖励】:残缺的望气术(功效:勘察,预测。) 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在当前任务那一栏,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叉号。 苏鹤心念一点,面板顿时跳出一行字。 【取舍:宿主是否舍弃当前任务,若如此,将自动由后续任务替代】 苏鹤恍然大悟,取舍功能?这不就是洗任务嘛! 第18章再见公孙大娘 一个伙计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扔,拍拍身上的灰,弯腰笑道:“这位郎君,有什么吩咐?” 苏鹤道:“不知这里离西河郡还有多远?” 伙计一愣,随即笑道: “郎君莫非不知?小店所在的永安县正是西河郡内辖县,只不过自大乾武德元年以来,已经废除了西河郡的名号,现在是汾州治下,只有本地人仍称西河。” 武德元年,那就是李渊在位时期就改了。 苏鹤追问道:“阁下可知道西河公孙氏?不知在哪个县?” 没错,他自出长安以来,一路乘船、雇车、步行直奔西河,是想找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孙大娘。 公孙莹一看就是出自名门世家,必然有门路拜入一个好的宗派门下,这也是苏鹤唯一一个勉强可用的“关系”吧。 虽然这个关系不怎么硬,属于债务关系。 果不其然,一提到公孙氏,伙计当即答道: “当然知道,公孙氏是西河望族,前朝和更早的时候都是公孙氏族人担任西河郡守,如今的汾州长史也是公孙氏的人,仅在刺史之下。” “那你可知公孙氏住在哪个县?” “公孙氏是大族,分支众多,汾州各县都有,哦,郎君如若要拜访,只往隰城县去便是,公孙氏嫡支都住在那里。” 苏鹤很是满意,于是又赏给伙计一百文,问清楚隰城的方向,也不住店了,径直朝隰城县而去。 他这几日虽然在赶路,修炼可一点没落下,每日演练《天玄功》,锤炼身体,距离炼皮境大成已经是临门一脚。 走了约莫一百里不到,苏鹤便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顺着声音再走几百步,就看到了一条奔流大河。 流水不甚湍急,清澈得好似一条白丝带,与周边葱郁的林木形成鲜明对比,河流两侧有不少男女浣洗衣物,渔猎行船。 这就是汾河,汾州百姓赖以生存之源,也是前朝西河郡得名之缘故。 苏鹤向几个老婆婆问了问路,老婆婆热情地回答了他,并想给这个俊后生亲自带路,被苏鹤连连拒绝。 一个时辰后,苏鹤走到了隰城县的县城大门,只见城墙上张贴着缉拿韦氏逆党的告示,大门前,几个官府衙役正挨个盘查。 轮到苏鹤时,他诚实道:“小子是长安人,来贵宝地寻访故人。”说话间,还是奉上了一百文钱。 衙役接过钱袋子,掂了掂重量,笑容愈发灿烂道:“欢迎欢迎,我们隰城县可是风水宝地,郎君可要多住些日子。” 说完,就放他过去。 苏鹤在城里又问了一个店家,由于公孙氏名声在外,并不难找,因此很快就到了府门前。 很寻常的府邸,并无金匾朱楼之类,门前角落处还生着一丛杂草。 到达了目的地后,苏鹤正了正衣装,从空明玉手链里取出一个木匣捧在手里,敲响了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冒出一个下人的脑袋。 “郎君是?” 苏鹤笑道:“在下长安人苏鹤,与贵府公孙莹女郎是故旧,特来拜访。” 那伙计连忙请苏鹤进门,七拐八绕地领着苏鹤走进一间小厅堂,道了声“稍等”,便又离开。 立刻有下人给他上茶。 苏鹤坐在厅上,喝了一口热茶水,心中感叹世家大族的底蕴,连下人都如此知礼。 等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一个身着明黄色短衫,手持长剑的妙龄少女英姿飒爽地走进厅堂,秀丽的长发只用一根细绳绑住,眉目如画,落落大方地看向苏鹤。 正是公孙大娘!在苏鹤眼里,此时的她比那日夜里,更加光彩夺人。 “啊!你是雅安小阁的那位……” 苏鹤连忙起身答道:“在下苏鹤,公孙女郎,今日贸然登府,有些唐突。” 公孙莹一拍手:“对!苏郎君,你怎么竟到了西河来?” 苏鹤笑道:“长安近来变故不少,索性离开那里四处游历,一来付给与女郎约定好的雅安小阁价钱,二来也感谢女郎那日慷慨相助,让在下免于流落街头。” 不仅仅是流落街头而已,公孙莹当时要是把他赶出去,长安叛乱定然会波及到他,就算保住小命也落下一身麻烦。 公孙莹闻言叹道:“本是一件小事,苏郎君何必如此在意呢。” 苏鹤则正气凛然: “不然,于女郎而言虽是小事,但于在下却是安身立命的住所,圣人云: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苏鹤如果不践行诺言,贪图些许钱财,与禽兽何异?” 这一通话说的,堂上的下人和婢女都暗暗点头,心道这位郎君果是位正人君子。 公孙莹被苏鹤逗得莞尔一笑,一双素手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是六十两纹银和一根玉簪。 玉簪是苏鹤在长安一家著名的银楼买的,上好的和田玉,花了足足三十两黄金。 虽然贵,但苏鹤并不心疼,求人办事怎么不能不献上点心意呢,何况只有一面之缘。 公孙莹细眉一挑,看向苏鹤道:“苏郎君这是……” 苏鹤连忙把一套准备好的说辞奉上:“女郎,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我见女郎天生丽质,却没有佩戴饰品,实在可惜,这玉簪是京城的高明匠人所打造,还请女郎收下,否则,在下没有容身之地了。” 一旁的下人听得眉头直跳,好家伙,听这话里地意思,女郎要是不收,这位苏郎君怕是要当场撞死在阶下。 这话再次引得公孙莹笑了起来,于是她含笑收下,眼眸不经意地扫过 苏鹤手上的女式空明玉手链,抬手招呼苏鹤坐下,开口道: “苏郎君千里迢迢来到西河,应该不只是为雅安小阁一事吧,如有什么难处,请尽道其详,我定会出手相助。” 苏鹤闻言大喜,立刻顺杆上爬道: “实不相瞒,那日见女郎持剑进屋,便知定是武修,在下如今也入了武道修行,想寻访一派宗门,拜在名师门下,特请女郎引荐。” 见公孙莹神色怪异,苏鹤以为有难处,连忙道:“若女郎有为难之处,也不必勉强。” 公孙莹轻轻摇头:“没有什么难处。” 她站起身来,有些新奇地打量着苏鹤:“长安一别至今一月不到,你竟然成了武修?” “是的,在下现在是炼皮境小成。” “怎么可能,”公孙莹不相信道:“从凡人进入炼皮境短则两年,长则五六年,那日我见你分明不曾修行,怎会进展如此神速。” 苏鹤笑道:“女郎如不信,可以试一下我的气血如何。” “好。” 公孙莹立刻把玉手按在苏鹤脖颈处,闭眼感受着。 她修为不足,因此不能像上官婉儿那般一眼识破苏鹤的气血。 片刻后,公孙莹睁大了眼睛,惊呼道: “真的是炼皮境小成!而且即将大成,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19章及笄之礼 苏鹤笑而不语,他知道,此时唯有沉默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果然,见苏鹤不露声色有些自矜的样子,公孙莹心中开始脑补了起来。 “没想到他竟是个武道天才,卫师叔近日刚刚出关,正要第一次开山门收亲传弟子,不如……” “若如此,卫师叔得了一位高徒,自然开心,我想求他的那件事也就……” 想到此,公孙莹眉眼弯弯,开心地对苏鹤说道: “那苏郎君就随我去云梦宗吧,我这次返乡只剩十余日了,下个月就要启程前往江南西道,郎君愿意的话,不如随我一起去。” “苏郎君天资聪颖,根骨上佳,我从旁引荐,一定能拜入云梦的。” 苏鹤顿时喜出望外,云梦宗乃天下十二大宗之一,有先天境强者宗师坐镇的名门大派,可以说,除了崇玄署,没有任何宗门敢说能稳压云梦。 他终于也要有背景靠山了! 欢喜之余,苏鹤也谨慎地详细问道: “不知公孙女郎是哪位长老门下?我能否和女郎拜入同一位师父室内?” 公孙莹不清楚底细,苏鹤却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要是正大光明地选拔弟子,他的根骨恐怕是有一点点小难度。 公孙莹一愣,随即把小脑袋摇晃得拨浪鼓一般:“这可不行,我老师这一脉只收女弟子,不过郎君不必担心,我知道一位师叔,与我师父私交甚好,有我从旁说和,一定会收下你的。” 苏鹤这才放下心来,嗯,关系够硬就好。 公孙莹于是安排苏鹤在她家住下,反正公孙家的宅院够大,空闲的客房不知道有多少,随便收拾一间就是。 傍晚,饭桌上,公孙莹给苏鹤引荐了她的父亲,也就是现任的公孙氏族长——公孙烈。 公孙烈是搬血境大成的武修,高大魁梧,却为人很是和善,在听女儿说要引荐苏鹤入云梦宗后,便兴奋地拍了拍苏鹤的肩膀。 “好小子!有志气!老夫年轻时就是没能拜入天下十二大宗,干不成一番事业,如今只能灰溜溜地回西河来继承祖业,唉,可惜啊……” 苏鹤连忙将奉承夸耀之词不要钱似的一股脑丢出来,哄得公孙烈激动地多喝了几杯,一脸通红地哈哈大笑。 就这样,苏鹤在公孙莹家中住了十几天,下人婢女,衣食服侍,皆如主家一般。 公孙莹也没有把他丢到一边不管,反而主动地拉着苏鹤在西河郡内狠狠地游玩了一圈,饱览了各处风雅景致。 启程去云梦宗的前一天,苏鹤才知道这日是公孙莹的生辰,过了今天后,公孙莹就是及笄之女了。 苏鹤连忙在空明玉手链里一通乱翻,总算是找到一枚品相还不错的玉佩,可以充作贺礼——当然不能去现买了,公孙氏在西河树大根深的,肯定买完下一秒人家就知道了,显得自己没有诚意。 保不齐那些银楼金店还都是公孙家开的。 晚宴上,大厅里的族人一个个奉上贺礼,公孙莹的母亲郑氏抱着女儿,有些不舍她远去云梦,公孙烈则坐在一旁,一脸的欣慰。 苏鹤坐在席上,眼里看着,嘴上不停,并由衷地赞叹西河的菜肴实在美味,很合他的口味。 过了许久,公孙莹似乎跟亲友们说足了话,怀里抱着一个大酒壶就坐到了苏鹤身边,毫不矜持地仰头饮下一大口。 她今日换上了一袭红衣,美艳动人,白皙的脸颊也微微染上红晕,眼神迷离。 苏鹤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公孙莹,突然鬼使神差地探出手,摸了摸公孙莹的玉手。 嗯,细腻滑嫩,柔若无骨,手感好极了。 公孙莹愣住了,呆呆地看向苏鹤。 苏鹤连忙解释道:“女郎不要怪罪,我方才是在想,女郎也是武修,那么经历了炼皮境后,皮肤会不会也如其他武者一样坚韧……” 公孙莹听了后,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当然不是了!我师父这一脉的武道修炼与寻常武者不同,通常武者修炼是由外向内锤炼体魄,我这一脉修行是略过体外修炼,直接养护体内气血,因此修行进展更快,但根基相对不稳。” 苏鹤有些惊讶: “根基不稳的话,相同境界斗法,岂不是吃亏难胜?” “为什么要相同境界?纵然根基不圆满,只要永远比敌人更快一步踏入更高境界,对方根基再稳又能如何呢?” 啊这…… 苏鹤心中惊异对方修行理念不同的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公孙莹: “今日女郎及笄,苏鹤还没送贺礼,这枚玉佩聊表心意,祝女郎修为更加精进,前途广大!” 公孙莹扭头,满是醉意的双眸看了一眼玉佩,又瞥了一眼苏鹤仍带在手上的空明玉手链,抬手接过,轻声道: “多谢苏郎君。” 言罢,公孙莹似乎是喝完了壶中酒,又起身走到另一桌和亲族们觥筹交杯起来。 苏鹤送完了贺礼,心中也安定了不少,毫无负担地继续吃喝。 “嗯,这道汾河大鱼不错……” …… 第二日清晨,公孙氏打点好行李车马,依旧是苏鹤上次见过的周管家带队,一行人连同护卫马夫,共计七八十人,浩浩荡荡地向江南西道赶去。 这次离开的不仅有公孙莹,还有她的两个堂弟公孙康和公孙渊,都刚满十一岁,准备一同前往拜入云梦宗。 苏鹤听到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时吓了一跳,好家伙,还真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西河距离江南西道数万里之遥,不过公孙家拉车的马似乎也不是寻常马匹,苏鹤和公孙莹聊天时得知,这些白云灵马都有妖兽“独角灵羊”的血脉,可日行万里。 一匹一千两黄金,且有价无市。 因此几日之后,一行人就到达了岳阳地界,满目望去,水道密布,河网纵横,于北方之景大不相同。 过了这里,就是江南西道的治下了。 各州郡往来,需要的文书手续不少,不过这对公孙氏明显不是麻烦,只见周管家掏出一封盖着红印大章的公文,再递上一块银锭,兵士自然恭敬地放行。 进入岳州后,又走了半个时辰,便看到一片波澜壮阔的水泽。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浩荡湖水与天际相接,微风拂面,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随后复于沉静。 这就是八百里洞庭水泽,古称云梦。 一看到云梦泽,众人都脸色一振,心知离云梦谷已不远。 果不其然,马车转过一道弯,远远望去,就看到山谷前站立着不少人在此等候。 为首的男子认出了带有公孙氏标志的白云灵马,脸上洋溢出喜色,高呼道: “公孙师妹!来往辛苦了,师叔特命我在此等候!” 第20章云梦宗 马车走近,为首的周管家笑着抱拳道: “刘贤侄,还劳烦你亲自出谷迎接,实在惭愧啊。” 刘江春恭敬地向周管家施礼道: “小侄心里记着公孙师妹的生辰与行程,估算着这几日就该到了,因此和梦师叔禀明后,特来迎接。” 刘江春心知周管家不仅仅是个俗务管事,更是公孙氏现任族长的心腹,易筋境大成的武者,故而不敢摆云梦宗弟子的谱,而是谦恭相待。 他将来想和公孙氏联姻,求娶公孙家嫡长女,保不齐还要周管家说几句好话…… 周管家笑着摆摆手,刘江春则走到后面一辆马车前,看着刚刚探出轻盈身姿的少女,满怀欣喜地朗声道: “公孙师妹,你总算是回来了,梦师叔和我都是望眼欲穿啊,你不知道——” 刘江春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正从公孙莹的马车里使劲往外钻的苏鹤。 苏鹤费了老大劲才从马车上下来,看到一脸不善地盯着他的刘江春,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这公孙家的马车构造太精细了,各种小机关什么的,下车还挺麻烦,显得他有些呆。 公孙莹则好奇刘江春刚才的话:“刘师兄方才想说什么?” 刘江春回过神来:“啊?没什么……公孙师妹,这是何人?” 他看向苏鹤,公孙莹在一旁解释道: “这位是苏郎君,名鹤,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准备和两位堂弟一齐拜入云梦的。” “哦,原来如此……” 刘江春依然对苏鹤满是戒备,见过公孙莹的两个堂弟后,便招呼着众人进入云梦谷。 路上,一边走,刘江春一边给公孙渊和公孙康两人讲解: “这里是云梦谷,进谷后便是我云梦宗之地,除了崇玄署和皇室嫡系,不经由本派长老同意,即使是岳州刺史,甚至江南西道节度使,也不得踏入一步。” “前方是云水堂,是招待宗门访客和拜投弟子的场所,由庶务堂的长老执事们管理。” “此外,云梦宗还有执法堂,长老会,传功堂,功善堂,庶务堂,藏经阁,炼丹堂,练器堂,阵法堂,巫蛊堂等。” 公孙莹的两个堂弟听着刘江春的讲述,眼前的瀑布飞溅着浪花,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段段虹光,不由得看呆了。 刘江春在一旁笑道:“二位堂弟不必担忧,你们是公孙师妹的弟兄,那就和我的兄弟一样,我师父是传功堂的马长老,我引荐你们,一定能顺利拜进云梦。” “哇!多谢刘大哥!” 刘江春见此情形,心中暗暗得意,他努力地争取公孙莹族人的好感,正是为了他的谋算。 据他所知,公孙莹已经及笄了,如果再不下手,等到她族里为她定下婚事时,那就悔之晚矣。 公孙氏为西河大族,在整个汾州都颇有影响力,若能得这样的岳家,对他的前途十分有利。 想到此,刘江春越发看走在一旁的苏鹤不顺眼,这小子凭什么跟公孙莹坐一个马车? 那么多随行车马,有必要坐在一起吗,有那么多话说? 虽然他知道有周管家在,公孙莹和苏鹤两人不可能在马车里发生什么,但他就是心里不爽。 因此,刘春江停下脚步,一副谦谦有礼的样子,开口道:“苏贤弟,你不是要投入云梦宗么,这里就是云水堂,外门大选都在这里,你就在此等待入门考核吧。” 说话时刘江春始终诚意满满,很有风度。 公孙莹闻言有些不悦: “刘师兄,苏鹤是要随我去拜见师尊,请她老人家带苏鹤去拜入卫师叔门下的,不必参与外门弟子考核。” 什么?拜在卫云长门下! 还是公孙莹的师尊梦挽歌亲自出面! 公孙莹怎么会为这小子如此操心劳力,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江春心里警铃大响,面上却越发宽厚和善: “原来如此,卫师叔可是云梦宗修为仅次于宗主和太上长老的顶尖强者,想拜入他门下可不容易啊,苏郎君,不知你现在是何境界。” 苏鹤一脸尴尬:“呃……那什么,炼皮境小成……” 刘江春闻言一个踉跄,脸上没绷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那就祝苏郎君好运了,呵呵……” 刘江春此时已心中大定,这小子看起来十五六岁,才只是炼皮境小成,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从小开始修炼,十几年了,至今还没突破炼皮境,此等劣质根骨,就算梦挽歌长老亲自出面,也绝对进不了卫师叔门下! 此人对他和公孙莹的事情已构不成威胁,不足为虑! 于是,众人转过云水堂后,周管家便带着公孙渊、公孙康等人跟随刘江春前往庶务堂和传功堂,而公孙莹则领着苏鹤向雪月谷走去。 “雪月谷是我师尊梦挽歌开立的山门,云梦宗内诸位长老,凡有开立山门之意的都可以如此,内门弟子既可以到传功堂向执事、长老们请教,也可以在自家的小山门内清修。” 听着公孙莹的讲解,苏鹤懵懂地点着头。 “只不过,开立山门后收下的弟子都是长老们个人的亲传弟子,一应修行资源,宗门是不给补贴的,由长老自己承担,因此也有众多长老只在传功堂授课,不收亲传弟子。” 苏鹤感到奇怪: “宗门不给亲传弟子修行资源,亲传弟子也可以不入传功堂修行,那云梦宗岂不是分裂成无数个小门派了吗?” “怎么会。” 公孙莹盈盈一笑道: “所谓的修行资源不补贴,只是相对的,圣人尚且有私心,又何况长老们呢。” “若云梦宗允诺给亲传弟子补贴,那么每个师父都会疯狂地将一切修行资源用在自己的亲传弟子身上,再去找宗门讨要,如此,宗门如何能承担得起呢。” 苏鹤赞同地点点头。 “所以,上上代宗主才定下了这个规矩,有能力的长老自己权衡利弊,决定是否要开立小山门。正因如此,云梦宗才不同于其他天下大宗那样修士千篇一律,而是百花齐放,各种奇异的修士都可以见到。” 公孙莹骄傲地说道: “如今云梦宗内,已经有七十二处山谷,三十六所私堂,每一谷修士都有独门秘法,各有千秋。” 苏鹤听得激动万分,这就是天下十二大宗的气派啊。 良久,两人走到一个幽静的山谷前,谷外此时正是春和日丽,气候宜人,而谷内却是落雪纷纷,冰花玉树,别有一番洞天。 公孙莹见苏鹤啧啧惊奇的样子,解释道: “这是阵法所致,走吧。” 两人走进山谷,顿时一股寒意袭来,苏鹤抬头望去,看着半空中缓缓飘落的雪花,连忙加快了脚步紧跟公孙莹。 少顷,两人走到一所清秀的小院前,推门进入后,身上的寒冷立时消失。 一进门,公孙莹抬头惊喜道:“师尊!” 苏鹤睁眼看去,只见一个风韵秀彻的妇人正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 这就是公孙大娘的师尊,云梦宗内门长老,雪月谷谷主,内视境剑修梦挽歌。 第22章收徒争端 苏鹤仰头目视着林清风在空中凌空挺立的样子,问向身边的公孙莹道: “女郎,武道修炼至什么境界,才能够如这位前辈一样凌空站立啊。” 公孙莹小声告诉他:“是先天境武修,才能够真气成于自然,他这样立在天间,不必运用丝毫气血与真气。” “武道先天境,是堪比道门天师级的天璇境道长的世间顶尖强者,宗主他老人家若是入朝觐见,皇帝都要呈平辈礼呢。” 苏鹤听着身边少女的回答,心中向道之意更加坚定了几分。 云梦宗宗主林清风低头看着卫云长,一脸欣慰之意:“云长,你既已突破至开元境,云梦宗六脉主峰,你就挑一座住进去吧。” 长老们在下面听到此言,全都满怀羡慕地看向卫云长。 云梦宗六脉主峰,云清峰,梦月峰,天玄峰,破岳峰,镇波峰,无极峰,由于云梦宗地处水泽之地,这六脉并不是多么巍峨高大的山峰,但是只有开元境的武修才有资格入住其中。 当年随太宗皇帝追南逐北,平定天下时,云梦宗长老、执事、弟子多有参与其中,出力颇多,功绩甚威。 那时的云梦,六脉主峰俱有峰主,那就是六位开元境武道强者!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的云梦宗早已不复昔日的荣耀,六峰之中仅剩天玄峰有人坐镇,是除了宗主林清风和太上长老外,云梦宗最强的修士了。 万幸今日卫云长证道开元,从今以后,云梦宗就有了两位开元境武修,宗门实力更强了一分。 卫云长本人却漠然置之:“谢宗主美意,只是我住惯了这落日谷,换个地方不怎么习惯,不如让给马师兄,他倒是早就惦记上破岳峰的好风景了。” 马邦德突然被点名,也不惊慌,笑道: “卫师弟说笑了,正好今日你出关破境之喜,老夫有个想法,可让师弟喜上加喜。” 云梦宗宗主林清风缓缓落到地面,好奇道: “何谓喜上加喜?” “哈哈,马某有个侄子,天资聪颖,根骨上佳,如今也算是到了年龄,想拜入卫师弟门下,若卫师弟不嫌弃,就让他跟在身边伺候吧。” 言罢,马邦德拍了拍侄子的肩膀,马传武会意,立刻向卫云长下跪行礼: “晚辈马传武,愿拜前辈为师,从此定当视师父如父,师命不违,求前辈成全!” 林清风见此也点点头,道:“云长,几十年过去了,你也该开立山门了,不如就在今日正式开门收徒?” 眼瞅着那边就要把话说定,公孙莹急了,小手使劲戳了戳师尊的胳膊,梦挽歌瞪了她一眼,旋即上前一步开口道: “卫师兄,我这里也有一个好苗子,天资聪颖,你考虑一下?” 公孙莹推了一把苏鹤,苏鹤上前恭敬行礼道:“晚辈苏鹤,见过卫前辈,求拜入前辈门下。” 他可不愿像马传武那样,这还没答应拜师呢就下跪,在苏鹤眼里,男子膝盖,是用来跪天地父母的。 见梦挽歌又横插一脚,马邦德有些不悦:“梦师妹,是我先开口的,你总要顾忌一下长幼之序吧。” 卫云长突然言道:“我即便要收徒,也只会收一个,乱糟糟的一群人,看着就烦。” 马邦德闻言,心中警铃大响,卫云长倾心于梦挽歌,这是云梦宗人尽皆知的事情,要是只收一徒,他侄子岂不是注定落选? 正思索间,刘江春不知何时已经回到马邦德身边,低声道: “师父,那个小子不过是公孙莹结识的一个友人,与梦挽歌没什么关系,况且他还没有通过外门弟子大选,如何能一步到位,直接拜师成为内门弟子?” 马邦德闻言大喜。 这边,卫云长正欲开口定下苏鹤,毕竟梦挽歌难得求他一次,却又听得马邦德的声音传来。 “卫师弟,你若是就这么收下那小子,未免有失公允,也令我云梦宗上下上万弟子蒙羞啊。” 卫云长皱起眉头:“此话何意?” 云梦宗宗主林清风也看向马邦德。 马邦德丝毫不怵,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笑道: “据我所知,梦师妹带来的这小子,甚至还没通过外门弟子大选,庶务堂不曾登记他的名字,如何能直接拜师内门长老?梦师妹,你这样做,视我云梦宗门规如何物?” 梦挽歌则盯着云梦宗宗主:“林宗主,莫非我还没有资格引荐一名外门弟子吗?” “呃,这个……” 林清风有些尴尬,云梦宗不同于河北之地占据太行山的五行宗、王屋派等门派,门规森严,宗门上下统一调度。 相反,云梦宗独特的内门弟子体系,使得宗门内部小山门林立,各家有各家的小规矩,门规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这个宗主平日里更是很少插手庶务。 虽说门规威严不该轻易打破,但内视境大成剑修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何况只是一个外门弟子的名额,因此林清风沉吟了一会儿,答道: “当然可以,梦长老多年来于宗门也算尽心尽力,从无过分要求,便准了此人入我云梦,下不为例。” 这时,刘江春突然高声道:“启禀宗主,若今日答应此人入我宗门,恐内门长老人人效仿,举荐自家根骨悟性低劣的亲友,如此百年之后,云梦宗还是天下十二大宗之一吗?” “当年弟子拜入宗门时,也是经历了上千人的外门弟子大选,吃了不少苦头,方才如愿进入云梦,宗主今日这般决断,弟子不服,众师兄弟也定不服!” 说完,刘江春便下跪俯首。 马邦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落日谷围观的众多内外门弟子听了刘江春的话语,心里也都嘀咕了起来,是啊,他们都是历尽波折、受遍苦楚才成为云梦宗的弟子,有的还是从短工一步步爬上来的,凭什么人家一句话就能跟他们平起平坐,甚至直接成为内门弟子,拜师宗门里最强的长老? 不公平啊! 刘江春一席话,直接调动起宗门里无数弟子的不平情绪,惹得林清风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真是不通事理,一番话不惜得罪自己,也要把梦挽歌和苏鹤架在火上烤。 莫非他和这个叫苏鹤的小子有仇怨? 林清风不知道的是,刘江春正是抱着坏苏鹤名声的想法说的此话,今日过后,非但苏鹤进不了云梦宗,根骨低劣、攀附权贵、投机之徒的污名也将伴随他一生,哪个宗门也不会再要他! 绝不能让苏鹤拜入云梦,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刘江春也不愿给他留。 第23章震惊云梦 见刘江春句句如刀地攻向苏鹤,公孙莹不悦道: “刘师兄,你如何一句话就断定苏鹤他根骨低劣呢?你又不曾测试过,我告诉你,苏鹤不仅根骨上佳,还是个天才,他从凡人破体入道,再到炼皮境小成,仅用了一月不到!” “什么?”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这怎么可能?” “吹嘘的吧,哪有那么快的……” “真要是这么快,我们修行不都是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马邦德更是嗤之以鼻: “信口雌黄!世人皆知,大乾以武立国,武道根骨无出皇室之右者,纵然是太宗皇帝,六岁开始修行,七岁破体入道,十岁方才炼皮境小成。” “太宗皇帝已经是有史以来境界提升最快的武修,一个月,怎么可能!?” 事实上,公孙莹的确搞错了,苏鹤一个月到炼皮境小成不假,但并不是从凡人,而是从炼皮境入门开始的。 公孙莹毕竟修为不足,加之两人初识之时是在深夜,因此只当苏鹤那时仍是凡人。 殊不知苏鹤少年时就已经随其父修炼武道,破体入道了,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凡人。 见同门的师兄弟们言语间都是不信、嘲笑之意,公孙莹有些委屈,而她一直有个习惯,自己不开心了,就不想让别人开心。 于是公孙莹生气地瞪向刘江春,抬手就要拔剑,苏鹤却伸手制止了她。 “敢问马前辈与刘师兄,晚辈要如何做,才能让诸位相信呢?” 苏鹤的确是想借关系进入云梦宗,因为他前世做人吃过苦,明白埋头苦干不如选择正确的道理,但并不代表他认同这种观点。 他认可刘江春说的话。 若非无奈,苏鹤也不想投机取巧,也想堂堂正正地通过外门考核,只是自己的根骨确实差劲,而来这世上一遭,若不能修仙问道,实在是憾事。 今日,事情已经做了,日后被他人怎样看待也无所谓,但不能让公孙莹和梦挽歌为了帮他而背负“走后门”的骂名,这会让他愧疚一生的。 此时,马邦德咧嘴道: “让我们相信也不难,你不是一个月就修炼到炼皮境小成了么,那你能一个月再修炼到炼皮境大成么?” 卫云长在一旁听不下去了,炼皮境大成?亏你说得出口,从小成到大成,即使是皇帝嫡系血脉中的佼佼者,有各种天材地宝辅之,也至少需要三年! 一个月,那不是开玩笑吗? 正要开口斥责,却听到苏鹤略带欣喜的声音说道: “当真?只要到炼皮境大成?” 卫云长合上了嘴,有些惊异地看向苏鹤。 马邦德昂着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若是晚辈做到了,可否名正言顺地入门云梦宗?” 林清风开口道:“若能一月至炼皮境大成,当然可以入我云梦,我亲手在庶务堂记上你的名字。” 他作为先天境的武修,一眼就能看出苏鹤的底细,虽然根骨平平,但的确是刚刚突破炼皮境小成一月不到。 若能短时间再度突破,别说云梦了,只怕崇玄署也要把这小子迎进山门,精心培养,寻查其中玄机。 崇玄署虽为道门,但其中也不乏武道宗师。 马邦德皱着眉头道:“那你就先下去吧,别耽误我侄子的拜师之事,等一个月后再做分晓。” 苏鹤却不再理会他,闭住眼睛,全身气血流动,运行起《天玄功》来。 马邦德和刘江春见状一怔,随后便笑得合不拢嘴: “小子,你别是想现在就突破吧,你可真能臆想啊,哈哈哈哈……” 不少云梦弟子也出言嘲笑。 “哪儿来的狂妄之徒,把我们当傻子?” “太宗皇帝都做不到的事,你还在这妄想……” “这人怕不是失心疯……” 马邦德笑了几声,紧接着不耐烦道:“小子,你想闹笑话也别耽误我等的大事,你还是先回——” 话音未落,林清风已经第一个冲了上去,卫云长紧随其后,两人在苏鹤面前站定,满脸惊讶地看着苏鹤。 在苏鹤身边的公孙莹和梦挽歌也一脸惊奇地看向他。 汹涌的气血流淌于苏鹤的奇经八脉间,一股撼人的气势渐渐散发出来,环绕于他身边,隐隐间仿佛有雷声轰响。 林清风与卫云长目瞪口呆。 这等气势对他们这个级别的武修不算什么,但这已然超越了炼皮境的范畴! 林清风眼神呆滞,口中喃喃道:“真的是炼皮境大成,而且观其气血,竟与锻骨境武者无二……” 下一刻,苏鹤骤然睁开眼睛,双目如电,浑身气血之力凝聚,身躯微微一动,双臂向天猛地一震,顿时一阵虎啸豹吼混杂着雷声响彻四周。 公孙莹素手捂着小嘴,满眼的不敢置信: “虎豹雷音,锻骨境修士的标志,而且是锻骨境小成,苏鹤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鹤收回双手,缓缓吐出一口气,感受着身体里更为强大的气血之力,心里满是欢喜。 他早在拜访公孙莹那日就已经触摸到了炼皮境大成的门槛,随时可以突破境界,只是他那时担心入门后的师父因为他隐瞒根骨的事情发怒,所以才压下破境的,准备留着以做弥补。 却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场。 想到这里,苏鹤愈发感激婉儿女郎,若非婉儿慷慨传道,他今日如何能站在这里,虽然有竹扫帚,总不能见人不爽就放火烧吧。 只是不知婉儿女郎现在何处,此时在做什么。 苏鹤抖擞精神,扬眉吐气地看向马邦德一行人,道: “马前辈,刘师兄,如此你们可满意了吗?” 马邦德和刘江春傻眼了。 这特么什么神仙人物,短短十几日从炼皮境小成破境到大成,这种天赋根骨,你还走后门干啥! 马邦德死死盯着还伏在地上的刘江春,都是这小子,谎报消息,害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刘江春感受到背后师父火辣辣的目光,心里直呼不可能,只是已然无济于事,苏鹤成功破境,不仅解了入门之困,还将令他刘江春沦为云梦宗的笑柄。 刘江春双膝跪在地上,看向此时意气风发地和林清风等人说话的苏鹤,心中恨意越发浓烈。 林清风不停地拍着苏鹤的肩膀,称赞道: “好小子,你这般天赋根骨,我都不敢传出去了,怕其他宗门知道了,来我云梦宗抢人啊,哈哈……” 卫云长也开口道:“苏鹤,你可还愿拜我为师?我想你这样百年难遇的奇才,宗主也起了收徒之心吧。” 林清风笑着指着他:“还真被你猜到了,我正有此心啊,不过还是看苏鹤的选择。” 苏鹤却婉辞了二人: “多谢宗主与前辈好意,只是弟子能如愿拜入云梦已经心满意足,如日后有缘,弟子进入内门后再拜师前辈。”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今天已经够张扬了,若是高调拜师卫云长乃至林清风,后面修行进度变缓了怎么办? 他可是记得婉儿女郎说过,锻骨境后,根骨与悟性更为重要。 《左转》云: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与其享受这些虚名,那时候再重重跌落下来,不如就安安分分地做个外门弟子,若有机会,再考入内门就是。 林清风和卫云长闻言更高看了苏鹤一眼。 林清风笑道:“走吧,我领你去庶务堂,登记你的名字。” 苏鹤正要开口,突然一个长老急匆匆地赶到林清风身边道:“启禀宗主,玉华观余监院来访,说有急事要见您。” 林清风脸上笑意消失,沉声道:“余监院……莫非岳阳出了大事,诸位,老夫先走一步。” 向一名庶务堂的长老嘱咐了苏鹤入门之事后,林清风拔地而起,飘然而去。 于是众人纷纷散去。 而苏鹤今天一日破境的事迹,也被许多亲眼经历的执事、弟子们改编成各种故事大加传播,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云梦宗。 今日,苏鹤震惊云梦! 第24章云梦宗的幸福生活 马车走近,为首的周管家笑着抱拳道: “刘贤侄,还劳烦你亲自出谷迎接,实在惭愧啊。” 刘江春恭敬地向周管家施礼道: “小侄心里记着公孙师妹的生辰与行程,估算着这几日就该到了,因此和梦师叔禀明后,特来迎接。” 刘江春心知周管家不仅仅是个俗务管事,更是公孙氏现任族长的心腹,易筋境大成的武者,故而不敢摆云梦宗弟子的谱,而是谦恭相待。 他将来想和公孙氏联姻,求娶公孙家嫡长女,保不齐还要周管家说几句好话…… 周管家笑着摆摆手,刘江春则走到后面一辆马车前,看着刚刚探出轻盈身姿的少女,满怀欣喜地朗声道: “公孙师妹,你总算是回来了,梦师叔和我都是望眼欲穿啊,你不知道——” 刘江春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正从公孙莹的马车里使劲往外钻的苏鹤。 苏鹤费了老大劲才从马车上下来,看到一脸不善地盯着他的刘江春,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这公孙家的马车构造太精细了,各种小机关什么的,下车还挺麻烦,显得他有些呆。 公孙莹则好奇刘江春刚才的话:“刘师兄方才想说什么?” 刘江春回过神来:“啊?没什么……公孙师妹,这是何人?” 他看向苏鹤,公孙莹在一旁解释道: “这位是苏郎君,名鹤,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准备和两位堂弟一齐拜入云梦的。” “哦,原来如此……” 刘江春依然对苏鹤满是戒备,见过公孙莹的两个堂弟后,便招呼着众人进入云梦谷。 路上,一边走,刘江春一边给公孙渊和公孙康两人讲解: “这里是云梦谷,进谷后便是我云梦宗之地,除了崇玄署和皇室嫡系,不经由本派长老同意,即使是岳州刺史,甚至江南西道节度使,也不得踏入一步。” “前方是云水堂,是招待宗门访客和拜投弟子的场所,由庶务堂的长老执事们管理。” “此外,云梦宗还有执法堂,长老会,传功堂,功善堂,庶务堂,藏经阁,炼丹堂,练器堂,阵法堂,巫蛊堂等。” 公孙莹的两个堂弟听着刘江春的讲述,眼前的瀑布飞溅着浪花,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段段虹光,不由得看呆了。 刘江春在一旁笑道:“二位堂弟不必担忧,你们是公孙师妹的弟兄,那就和我的兄弟一样,我师父是传功堂的马长老,我引荐你们,一定能顺利拜进云梦。” “哇!多谢刘大哥!” 刘江春见此情形,心中暗暗得意,他努力地争取公孙莹族人的好感,正是为了他的谋算。 据他所知,公孙莹已经及笄了,如果再不下手,等到她族里为她定下婚事时,那就悔之晚矣。 公孙氏为西河大族,在整个汾州都颇有影响力,若能得这样的岳家,对他的前途十分有利。 想到此,刘江春越发看走在一旁的苏鹤不顺眼,这小子凭什么跟公孙莹坐一个马车? 那么多随行车马,有必要坐在一起吗,有那么多话说? 虽然他知道有周管家在,公孙莹和苏鹤两人不可能在马车里发生什么,但他就是心里不爽。 因此,刘春江停下脚步,一副谦谦有礼的样子,开口道:“苏贤弟,你不是要投入云梦宗么,这里就是云水堂,外门大选都在这里,你就在此等待入门考核吧。” 说话时刘江春始终诚意满满,很有风度。 公孙莹闻言有些不悦: “刘师兄,苏鹤是要随我去拜见师尊,请她老人家带苏鹤去拜入卫师叔门下的,不必参与外门弟子考核。” 什么?拜在卫云长门下! 还是公孙莹的师尊梦挽歌亲自出面! 公孙莹怎么会为这小子如此操心劳力,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江春心里警铃大响,面上却越发宽厚和善: “原来如此,卫师叔可是云梦宗修为仅次于宗主和太上长老的顶尖强者,想拜入他门下可不容易啊,苏郎君,不知你现在是何境界。” 苏鹤一脸尴尬:“呃……那什么,炼皮境小成……” 刘江春闻言一个踉跄,脸上没绷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那就祝苏郎君好运了,呵呵……” 刘江春此时已心中大定,这小子看起来十五六岁,才只是炼皮境小成,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从小开始修炼,十几年了,至今还没突破炼皮境,此等劣质根骨,就算梦挽歌长老亲自出面,也绝对进不了卫师叔门下! 此人对他和公孙莹的事情已构不成威胁,不足为虑! 于是,众人转过云水堂后,周管家便带着公孙渊、公孙康等人跟随刘江春前往庶务堂和传功堂,而公孙莹则领着苏鹤向雪月谷走去。 “雪月谷是我师尊梦挽歌开立的山门,云梦宗内诸位长老,凡有开立山门之意的都可以如此,内门弟子既可以到传功堂向执事、长老们请教,也可以在自家的小山门内清修。” 听着公孙莹的讲解,苏鹤懵懂地点着头。 “只不过,开立山门后收下的弟子都是长老们个人的亲传弟子,一应修行资源,宗门是不给补贴的,由长老自己承担,因此也有众多长老只在传功堂授课,不收亲传弟子。” 苏鹤感到奇怪: “宗门不给亲传弟子修行资源,亲传弟子也可以不入传功堂修行,那云梦宗岂不是分裂成无数个小门派了吗?” “怎么会。” 公孙莹盈盈一笑道: “所谓的修行资源不补贴,只是相对的,圣人尚且有私心,又何况长老们呢。” “若云梦宗允诺给亲传弟子补贴,那么每个师父都会疯狂地将一切修行资源用在自己的亲传弟子身上,再去找宗门讨要,如此,宗门如何能承担得起呢。” 苏鹤赞同地点点头。 “所以,上上代宗主才定下了这个规矩,有能力的长老自己权衡利弊,决定是否要开立小山门。正因如此,云梦宗才不同于其他天下大宗那样修士千篇一律,而是百花齐放,各种奇异的修士都可以见到。” 公孙莹骄傲地说道: “如今云梦宗内,已经有七十二处山谷,三十六所私堂,每一谷修士都有独门秘法,各有千秋。” 苏鹤听得激动万分,这就是天下十二大宗的气派啊。 良久,两人走到一个幽静的山谷前,谷外此时正是春和日丽,气候宜人,而谷内却是落雪纷纷,冰花玉树,别有一番洞天。 公孙莹见苏鹤啧啧惊奇的样子,解释道: “这是阵法所致,走吧。” 两人走进山谷,顿时一股寒意袭来,苏鹤抬头望去,看着半空中缓缓飘落的雪花,连忙加快了脚步紧跟公孙莹。 少顷,两人走到一所清秀的小院前,推门进入后,身上的寒冷立时消失。 一进门,公孙莹抬头惊喜道:“师尊!” 苏鹤睁眼看去,只见一个风韵秀彻的妇人正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 这就是公孙大娘的师尊,云梦宗内门长老,雪月谷谷主,内视境剑修梦挽歌。 第25章打架斗殴的修仙人 苏鹤啧啧称奇,提着食盒坐到桌前,尝了一口土元猪肉,满口的肉香浓郁,极为醇厚,久久不散。 随着不断咀嚼,一股灵力流入胃中,随后转化为药力蔓延至四肢百骸。 感受着身体增长的气血,苏鹤惊喜道:“还能温养体魄,增长气血之力,真是神奇。” 这种灵兽肉只有修士才能食用,而且修为境界不同,能够吃的灵兽也不同。 像苏鹤是炼皮境大成,就只能食用下阶灵兽土元猪,这种灵兽一般相当于武修的炼皮境至锻骨境。 盛饭师傅给他打了两大饭盒的饭菜,不过武修锤炼体魄,个个能吃的很,因此不过一刻钟,苏鹤就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早餐就吃这么丰盛,实在是太奢靡了。” 填饱了肚子,苏鹤一边感叹云梦宗家大业大,一边快步走到了传功堂。 一进入传功堂外门下院的一间厅堂,堂里原来的弟子们都沸腾了起来,前扑后拥地朝着苏鹤挤了过来。 “苏郎君!听说你一日从炼皮境小成破境到大成,是真的吗!?” “苏师弟,我就住你隔壁的隔壁啊……” “等会执事下课了别走,我请你喝酒啊苏师弟……” 因为落日谷的故事,云梦宗一众弟子都把苏鹤当成了绝世天才,尤其是下院炼皮境的弟子,一个个都成了他的小迷弟。 苏鹤不敢怠慢,对每个向他打招呼的弟子一一回礼,随后坐到一个靠里的位置上,心里反复对自己说道: “千万不能自得!你不是天才,待时日一久,这些人知道了这一点,就不会再如此殷勤……” 堂内的下院弟子们仍然兴奋不已,有些甚至还跑去其他厅堂呼唤朋友来围观苏鹤。 正当传功堂里乱哄哄一片时,一个威严的声音镇压住弟子们的起哄声:“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传功堂是嬉戏玩闹的地方吗!” 围观的弟子们当场一哄而散,声音的主人走进厅堂,是一位长着方正大脸的雄壮男人。 蒋执事盯着堂下的下院弟子们,严厉道: “传功堂是长老执事们讲解功法,传授修炼之道的地方,若有人不想来,自可以不来,但要是来了,还要捣乱坏了传功堂的威严,我定会告知庶务堂的长老们,让他们一一处罚。” 看到弟子们此时都噤若寒蝉的样子,蒋执事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开始讲解起武道修行的一些诀窍和问题。 苏鹤在下面听着,手里笔纸不停地记录,以往修炼过程中的许多问题随着蒋执事的讲解豁然开朗,心中赞叹名门正派的好处之多。 之前雅安小阁里,婉儿女郎在的时候还好,有了疑惑还可以请教,婉儿走后,许多新出现的问题就无法解决。 现在有了传功堂的学习,武道修炼就可以更高效了。 对了,云梦宗并不强迫门下弟子统一修行宗门的功法——《云水功》,愿意修炼别的功法也可以,毕竟武道之路殊途同归,很多问题都是想通的。 因此苏鹤还是照旧修炼婉儿传授他的《天玄功》。 良久,一堂课结束,临了,蒋执事又提了一嘴: “对了,不愿修炼本门外门心法《云水功》的,可以去藏经阁自行挑选中意的功法,不过我奉劝一句,不要选择过于冷门的功法,一旦修行出了岔子,很可能无人能救。” “另外,想修炼武技的弟子每人最多可以挑选三本武技功法,但都要在藏经阁允许的范围内借阅,有意者可自行前去。” 说完,蒋执事转身离开了传功堂。 苏鹤却对他说的藏经阁的武技起了兴趣,谢绝了一众下院弟子的宴饮提议,径直向藏经阁走去。 《天玄功》里也有武技的记载,但修炼的门槛最低也是易筋境,并没有炼皮境和锻骨境的武技功法。 因此苏鹤现在还是个空有一身蛮力,却不知如何运用的武者。 武技就是最大限度地调动武者体内的气血之力,转化为各种手段应敌伤敌,修习了武技,苏鹤才算真正有了自保的能力。 云梦宗的藏经阁就在传功堂附近,外面看起来只是个高十丈、纵四丈、横六丈的小楼,然而一踏进楼内,就是一眼向上望不到头的高楼书阁。 只有足够庞大的藏经阁,才能容纳云梦宗数代传承的功法杂记。 听说终南山内崇玄署的藏经阁更加壮观,那是真正的藏书浩如烟海。 之前的膳厅这些都是法阵堂炼制的法阵所致,内藏万丈空间,就如苏鹤手上戴的空明玉手链一样。 只不过,这种法阵不仅耗资巨大、制作不易,而且也只能固定一处,不能像空明玉那般随身携带。 苏鹤递给守阁护卫代表他云梦宗弟子身份的玉牌,走到藏经阁炼皮境功法的区域,对看守行礼道: “晚辈苏鹤,见过前辈,想挑选几本武技修炼,叨扰前辈了。” 看守此处的是一个上院的弟子,叫黄少阳。 黄少阳本来还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听到苏鹤的话后,立马精神了起来,打量着苏鹤道: “你就是苏鹤?” “晚辈正是。” “新入门的弟子不能进藏经阁借阅,除非有传功堂执事或长老的手书,你回去吧。” 苏鹤一呆,没听蒋执事说过这个规矩啊?不过他毕竟初来乍到,也许蒋执事漏了说呢,于是告罪离开。 苏鹤在传功堂转悠了一个时辰,总算是堵住了一位执事,说明了来意,那执事虽有些诧异,但听说只要个手书,还是很爽快地给苏鹤签了个名字。 苏鹤拿着执事的手书回到藏经阁,交给黄少阳,却再次被拒绝借阅。 “啊,我刚才说漏了,还需要庶务堂长老的手书才行。” 苏鹤盯着他看了半晌,转身去了。 当他把庶务堂执事的签字带来时,黄少阳又改了口: “还要有功善堂长老的手书,否则不能借阅。” …… 一连几次,都是如此,苏鹤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道: “黄师兄,我跟你有什么仇怨?值得你这样耍弄于我?” “放肆!你一个下院新来的弟子,也敢造谣中伤前辈?赶紧滚出去!休要玷污了藏经阁的清净。” 黄少阳看着苏鹤强压怒气的样子,心里暗笑,得罪了刘师兄和马长老,还想在云梦宗讨了好?做梦呢。 他跟刘江春在上院时就是好友,昨日听刘江春说了被苏鹤折辱之事,当场答应帮刘江春出这口气。 “此事过后,马长老再选内门弟子的话,怎么也要考虑一下我吧……” 黄少阳喜滋滋地想者。 苏鹤则微笑地看着他:“我再问最后一次,能不能借阅功法?” 黄少阳不耐烦道:“我说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话音未落,黄少阳就眼见一只沙包大的拳头愈来愈近,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拳砸在了鼻梁上。 都说武者炼皮锻骨易筋,可又哪里真的能刀枪不入,更何况苏鹤修炼《天玄功》,气血远超寻常修士,相当于锻骨境小成的武修,因此一拳下去,鼻子当场飙血。 黄少阳捂着鼻子,沉闷的痛哼声伴随着不可置信:“苏鹤!你竟敢在藏经阁里殴打同门!” 苏鹤一拳得手,对黄少阳的话语并不理会,追上去紧随一拳,打得黄少阳惨叫连连。 藏经阁里,苏鹤打架斗殴,拳拳入肉,四下皆惊! 第26章苏鹤受罚 当执法堂的刑长老带着一众执事急匆匆赶到藏经阁的时候,斗殴已经升级到了白热化阶段。 藏经阁内依然惨叫连连,只不过现在惨叫的人变成了苏鹤。 黄少阳到底是易筋境的修士,先前只是被苏鹤突然偷袭打懵了,现下缓过神来,一招就把苏鹤打得满地找牙。 想起自己刚才竟然被一个炼皮境的弱者打到鼻子出血,黄少阳恼羞成怒,操持武技,气血之力化为磅礴水浪狠狠打向苏鹤。 而苏鹤也不甘示弱,虽然被揍得很惨,嘴里喊着痛,但仍然自损八千也要伤敌一百地朝黄少阳攻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拼着身上多挨三拳,也要回敬对面一拳,被踹了五脚,也要反击他两脚。 苏鹤完全不会武技,只能使用前世唯一学过的王八拳与黄少阳对战。 “砰!砰!砰!” 双方都下了狠手,拳拳入肉,招招见血。 越往后面打,黄少阳心里越发犯怵。 这小子是疯了吗?被打得满头是血还要还手,不惜再挨几招也要给自己一拳? 毕竟是同门相争,黄少阳也没什么搏生死对战的经验,虽然有武技,却不敢下死手。 看到苏鹤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再次冲上来,黄少阳一咬牙,全力运行《云水功》,浑身气血之力化为武技向苏鹤砸去! 好巧不巧,这一幕正好被刚刚赶来的刑长老等人遇见。 刑长老看到黄少阳竟然对同门下如此死手,顿时大惊失色,怒声喊道:“住手!” 内视境武修的怒吼声何其强大,所有人都被震得停滞一息。 与此同时,一位执法堂执事隔空一指点出,正在激战的两人应声倒地。 一场闹剧总算是停了下来,刑长老仍然怒不可遏,真要是在藏经阁同门内斗死了人,日后整个云梦宗都会沦为大乾修行界的笑柄! “把这两人带回执法堂,通知庶务堂和功善堂的长老们一同议事,还有他们的家眷,都带过来!” 说完,刑长老拂袖而去。 剩下的几个执事你看我我看你,齐齐叹了一口气,按照刑长老的吩咐行事。 “这两个家伙,尽给我们找事!” …… 执法堂一间偏房里,苏鹤吃力地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儿? 我不是正在揍黄少阳那个狗东西吗?怎么到了这里…… 迷茫了片刻,一道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小子,胆子不小,一个炼皮境大成,敢挑战易筋境的武修,若非是宗门内斗,在外面你早死七八次了。” 苏鹤定睛一瞧,是炼丹堂的宋执事,精通丹药与岐黄之术。 “我给你看过了,虽然伤势很重,但好在无性命之忧,先吃这三瓶丹药,吃完了再去炼丹堂找我。” 宋执事一脸肉痛地从怀里掏出三个青色瓷瓶,咣当一声放在了苏鹤床头。 云梦宗门规,门下弟子凡有伤病,炼丹堂必须要无偿疗治,不得索取报酬。 且不可敷衍了事,须得尽心尽力,一旦不遵此门规被发现,就要被逐出云梦宗。 所以宋执事虽然有些不舍,还是拿出了最好的水灵云素丹。 毕竟苏鹤伤得真的很重,那可是易筋境武者啊,听说活活揍了他半个时辰,这小子皮还挺厚。 苏鹤真诚地感谢道:“多谢宋执事,此恩弟子牢记于心。” “行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过执法堂这一关吧,揍了钱长老的弟子,不死也要脱层皮……” 宋执事砸着嘴走出房门,他还要去告知刑长老苏鹤的具体伤势,这关系到执法堂长老们将如何处罚二人。 房间里,眼见着宋执事走远了,苏鹤这才从面板里取出【半枯干的杨柳枝】。 距离上次杨柳结露已经过了三十余天,此时白玉瓶里存着三滴露水。 苏鹤之所以敢一言不合直接对上院的弟子大打出手,依仗正是在此。 他心里清楚,云梦宗门规摆在那里,不说执法堂的人,就是藏经阁里日常管理的执事们也不会任由黄少阳把自己打死。 更何况,他时时绷着一根绳,一旦真正危及生命,随时取出【半烧红的竹扫帚】。 黄少阳下死手的那一刻,要不是执法堂执事打晕了他们,苏鹤就准备放火烧人了。 既然双方都无性命之虞,那自然是谁受的伤更重谁吃亏。 苏鹤强忍伤痛,颤颤巍巍地滴了一滴杨柳露水在身上。 露水接触到皮肤,立刻化为一股精纯无比的灵气游遍浑身经脉,舒爽无比,刹那间,苏鹤内伤尽愈。 他还有意地控制着灵气不去修养外伤,让自己外状更惨一点,以免露馅。 反正宋执事已经检查过他的伤势了,不太可能再查一遍——怎么着?提这个提议的人是看不起我宋执事的职业能力吗? 感受着愈合如初的身体,苏鹤满意地一笑。 就是要让挑衅的人付出足够大的代价,他们才不会不断地得寸进尺。 一场斗殴,自己是毫发无伤,可黄少阳,你呢? …… 执法堂另一个房间,钱长老正在大发雷霆。 “反了!真是反了!一个下院的弟子,以下犯上,动手殴打同门,扰乱藏经阁,简直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黄少阳躺在床上不停地哎呦痛呼,另一位炼丹堂的执事检查着他的伤势,嘴里啧啧称奇。 “真是奇了,虽然没有内伤,但一个炼皮境能把易筋境的武修打成这样,可真是罕见……” 钱长老看着弟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伤痕累累血淋淋的样子,更加怒火中烧,指着黄少阳对刑长老道: “看看!看看他把少阳打成了什么样子!少阳是不忍对同门下狠手,否则岂会被一个炼皮境伤至如此?” “而那个苏鹤非但不体谅师兄的良苦用心,反倒狠咬一口,一出手就是往死里打,老邢,这种人不逐出云梦,天理何在?” 刑长老面无表情地看着钱长老发火,等他说完了才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开口道: “事实可并非钱长老想的那样,我们问过藏经阁的其余弟子和几位传功堂的执事,是黄少阳先刁难苏鹤,不允他借阅功法,还以谎言戏耍捉弄于他,苏鹤因此才愤而动手。” “更何况,执法堂看得清清楚楚,我们赶到藏经阁时,黄少阳正要出杀招攻击苏鹤,何来不忍对同门下狠手之语?” 第27章在炼器堂做杂役 “依我之见,两人均有过错,都应受罚!” 听到刑长老此话,钱长老大怒,一个刚入门的下院弟子,他还收拾不了了? “老邢,我的弟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那个苏鹤,必须逐出云梦!” 刑长老皱眉。 这时,给苏鹤检查伤势的宋执事走了进来,开口道: “刑长老,我给苏鹤把过脉了,伤得很重,五脏受损,经脉震裂,不过不会危及性命,我已给他服用了水灵云素丹,只需静心休养即可。” 刑长老听到苏鹤伤势如此重,心中一惊,道:“真的无碍吗?要不要请风长老来看一看?” 刑长老心知,这苏鹤可是宗主亲口点名进入宗门的,要是因为一场争斗毁了根骨,那可就不是同门相争这么简单的事了。 “无妨,伤势已经稳住了,不必请风长老特意再跑一趟。” 刑长老转头看向钱长老,道: “老钱,你也听到了,苏鹤的伤要比黄少阳重得多,若是将苏鹤逐出宗门,恐怕不能服众吧。” “再说了,黄少阳虽在上院,也是外门,又不是内门弟子,哪里算得上什么以下犯上。” 钱长老盯着刑长老:“少阳一向懂事有礼,他手上有分寸,那小子能伤成什么样?老邢,莫非你有意偏袒他!” 此语一出,宋执事当即在一旁不满地撇嘴道: “服用三瓶水灵云素丹才能好的伤势,在钱长老眼里算不了什么?这丹药可是给搬血境武修疗伤用的,钱长老就这么看不上我炼丹堂的丹药?” 另一个炼丹堂执事也脸色不善地看向钱长老。 说他们别的可以,质疑他们的炼丹能力?那不行。 钱长老也不想得罪炼丹堂,只能强压怒火暂时闭嘴。 另一边,刑长老则召集了功善堂和庶务堂的长老执事们,众人七嘴八舌地商议了一通,最终刑长老拍了板。 “苏鹤,殴打同门,袭击师兄,扰乱藏经阁,虽事出有因,然而终究先动了手,罚入炼器堂杂役干粗活一月。” “黄少阳,与同门斗殴,编织谎言,挑起事端,扰乱藏经阁,罚面壁思过十五日。” 炼器堂的活计是云梦宗各堂杂役里最累的,更何况苏鹤还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个处罚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判罚结果大差不差,但刑长老心里已经倾向了苏鹤。 毕竟两人修为差距太大,苏鹤属于不向强权低头,这份骨气就值得武道中人称赞一声。 钱长老哪里自然是百般不愿,和刑长老又大吵了一架,最后被众人劝走。 此事便如此告一段落。 …… 苏鹤在小阁楼里装模作样地养了三天伤后,就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去了炼器堂。 “见过孔长老,弟子苏鹤,特来领罚。” 孔炳麟诧异地问道:“苏鹤?你不是在养伤吗,怎么才三天就过来了,快回去先静养好了再说。” “回孔长老,弟子的伤势” 孔炳麟提醒苏鹤道: “你可想清楚了,炼器堂的杂事都不轻松,要是带伤干活,一旦伤口崩裂,我们这群敲金砸铁的大老粗可不会治。” 苏鹤恭敬道:“长老请放心,苏鹤既已应允,绝不抱怨。” “那好吧,你随我来。” 孔炳麟放下手里正在炼制的法器,起身带领苏鹤四处逛一遍炼器堂。 “炼器堂里到处都是机关,有些地方还有法阵辅助,你要牢记各个坑口的位置,免得触碰到机关,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苏鹤肃然地跟在孔炳麟身后,仔细地记下安全路线。 周围尽是叮叮当当的砸铁声和熔炉的焚燃声,火光四射。 孔炳麟一边领着苏鹤四处观察,一边讲解法器之道。 “法器分为上品、中品和下品,分别对应内视至开元,易筋至搬血,炼皮至锻骨。” “譬如你是炼皮境的武修,就只能使用下品法器,上品法器握在你手里,只能当锋利一点的菜刀使,发挥不出丝毫威力。” “炼制法器殊为不易,一柄下品的水柔剑,就需要三名锻骨境武修打造一个月方可制成。” 除了崇玄署。 听说终南山的一名瑶光境道士,使用道法一日便可制作一件下品法器,通幽境更是一日可制上百件。 法器能有效地加强修士的杀伤力,因此大乾律明文规定,除宗门内部及府衙、边军外,修士不得随身携带中品以上法器。 绕过一个载满了矿石的小推车,孔炳麟领着苏鹤走到了辰亥号坑口,道: “就是这里了,辰亥坑近来急需劳力,你就在这儿帮工吧,不要太过拼命,量力而行。” 苏鹤答应一声。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灰头土脸的执事,大声向孔炳麟道: “孔长老!前几个月炼制的北极元磁手环都被购走了,刘长老让我问问您,还要不要加炼一批啊?” 云梦宗的炼器堂炼制法器,不仅用于给长老执事们装备,增加宗门力量,同时也大量对外售卖,是云梦宗的重要财政支柱。 孔炳麟闻言一挑眉:“全被购走了?那可是三百件下品法器,三十万贯,谁家宗门出手这么阔绰。” “不是宗门,是范阳边军,不仅如此,还购置了不少的法剑,他们临走前叮嘱,北极元磁手环,有多少范阳要多少。” 孔炳麟喃喃道:“范阳边军……幽州近来并无战事,折损不了这么多的法器啊,莫非陛下给范阳增兵了……” 后面的事情苏鹤就听不到了,他被安排给辰亥坑口运输庚金矿石和磁铁矿,偶尔还要帮把手捶打锻造。 这活儿确实不轻松,半天下来,苏鹤就累得筋疲力尽。 当然,干活的过程中他始终修炼着《天玄功》,时不时还和其他弟子聊个天,一心多用,很是充实。 因为气力消耗极大,午间吃饭的时候,苏鹤比以往至少多吃了三成的饭菜。 别说,炼器堂的饭菜比膳厅还要好,炼皮境都有两种灵兽肉——土元猪和青竹灵蛇。 味道都很好。 傍晚,苏鹤慢悠悠地走出炼器堂,他此时已经脏得浑身是土,只想赶紧回房洗一洗。 刚走了一步,就听得一声娇喝: “苏鹤!”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正抱剑气鼓鼓地看着他。 第29章扑了个空 苏鹤欣喜之余,也有些疑惑。 “上次剪彩境界提升时,并没有什么奖励,为何这次却有?” 苏鹤思索了片刻,随即这此事丢到脑后边去了,剪彩刀面板怪异的地方太多,他现在还没完全摸索清楚呢,不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比如面板属性那里的【根骨】、【悟性】和【福缘】,也不知道怎么更改点数。 观察了一下,奖励所说的“鬼市”就在面板的最上方。 苏鹤神念一点。 【鬼市】:清明节短暂开启的阴阳两界集市,宿主可持剪彩刀认可的剪彩成品前往交易。 注:鬼市交易不可挽回,请宿主谨慎。 与此同时,苏鹤之前剪彩的三件成品浮现在他眼前,分别是【春日晚梅】、【绥鸟翠竹】和【戏莲之鱼】。 苏鹤了然,所谓剪彩刀认可的成品,就是通过任务的那些。 这么看来,“货币”很少啊,只有三个。 鬼市,还在清明节? 大概是跟阴间人交易了。 不知道这种集市有没有保护人身安全的官方人员,毕竟跟鬼交易,讲价讲急了,一言不合动手怎么办…… 反正距离清明还有一个月呢,到时候再说吧。 苏鹤走出阁楼,向藏经阁走去。 他这几日跟钱长老混熟了,钱长老很喜欢这个知书达理的小伙子,待他很好,允许他有事可以先行去办,不必每日都守在炼器堂。 其实不仅钱长老,炼器堂的很多执事、弟子都对苏鹤这种不畏强权、敢于反抗的勇气表示了赞许。 进入藏经阁后,这一次没有人再为难他,全程畅通无阻,只是负责打理炼皮境区域典籍的那名上院弟子,一看到苏鹤就惶恐地躲到反方向的地方去了。 苏鹤有些无奈,但又乐见于此。 他又不需要在云梦宗结交多少同门之情,反正没人来烦他就好。 走到书架前,苏鹤认真地挑选起来。 《水柔剑法》 《回梦心法》 《青阳指》 《云水遁术》 《鱼龙舞》 …… 把炼皮境的武道典籍都大致翻阅了一遍后,苏鹤选择了两本功法,一本《龟蛇功》,另一本是《》 选择这两本功法有一根很重要的原因,它们都是囊括炼皮境至锻骨境修为的武技。 毕竟《天玄功》自带的武技在易筋境后才能修炼,因此必须要做长久考虑。 《龟蛇功》属吐纳养生功法武技,太极阴阳,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静极而善动,颇有几分道门气韵。 《龟蛇功》气血消耗极少,对敌时气力源源不断,刚柔并济,阴阳相合,练到高深处,还能借力打力,以敌制敌。 而《玉煞诀》,是将全身气血凝聚为一点,化作煞气突然爆发,杀伤力很强,只是气血消耗极大。 往往一招武技用出,整个人就乏力了。 两本武技,一本侧重持久对敌与防守反击,一本侧重瞬间爆发,苏鹤很是满意。 尤其《龟蛇功》里还有一篇《龟息术》,令他极为心动。 《龟息术》运功时能够收敛气息,耐饥耐寒,如灵龟冬眠般,在躲藏隐匿之时可以不被发现,十分有用。 把两本武技功法收在怀里,找到那位仍然对苏鹤心有余悸的上院弟子登记了一下,便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鹤一有闲暇就修炼《龟蛇功》和《玉煞诀》,进步神速。 同时,自身修为也在不断地提升着。 《天玄功》不同于一般武道功法,乃是观想功,只要能够分心修炼,汤药肉食管够,随时都可以修炼。 因此苏鹤虽然一直在炼器堂帮工干活,修行却一点儿也没落下。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苏鹤在炼器堂杂役的判罚也结束了。 临走前,钱长老亲自把他送出坑口。 “真的不考虑进我炼器堂做专职弟子么?这可是堪比内门弟子的待遇,我看你也有天赋,何必非要去外院。” 面对钱长老的美意,苏鹤还是婉言谢绝了。 炼器堂虽好,但每日消磨在锻造炼制上的时间太久,长久下来并不利于武道修行。 在苏鹤眼里,修为进境比内门弟子多出来的那几贯月俸重要得多。 而且炼器堂的人几乎十年都不出堂外一次,很多云梦宗的弟子,连宗门有钱长老这么一个内视境武修都不知道。 见苏鹤如此坚持,钱长老只得叹道: “好吧,那就祝小鹤修为日近,前途似锦。” 苏鹤恭敬地行礼:“承蒙钱老这些日子的照顾,苏鹤永世不忘。” 说完,苏鹤径直朝功善堂走去。 走进功善堂堂门,迎面映入眼帘的就是四张巨大的木板,每一块木板上都写满了宗门任务及奖励。 最前方的一块木板上第一个任务就写道: 巡视岳州:近来有魔道贼人出现于岳州境地,应崇玄署玉华观号召,现召集云梦宗弟子,参与巡察岳州四境各县,此任务危险,报名参与者须谨慎。 人员:长老一位,执事三位,内门弟子不限,外门弟子十位。 奖励:培元丹三枚。 现缺人员:外门弟子十位。 好家伙,一个也不敢来? 不过也是,高境界修士对敌,往往余波都足以弄死低境界的修士,所以即便有长老和执事们镇场子,也少有人敢冒险加入。 苏鹤找到李执事:“执事,我想参加巡视岳州的任务。” 李执事认识苏鹤,笑着吓唬他道: “小鹤,你不过炼皮境武者,也敢参与巡视岳州的任务?宗主吩咐过,这几个月的巡视任务可不比以往,千万别抱着出去玩的心态报名,到时候命都要丢了!” 苏鹤毫无惧色:“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因些许魔道小贼而畏惧,我辈武者,除魔卫道本是义不容辞之事。” 反正有公孙莹和其他长老们罩着。 真要那么倒霉遇到魔道中人,炼皮境怎么了?易筋境也不好使啊。 “行吧,你在这儿记个名字,就在这儿……” …… …… 清晨,钱长老一大早就气势汹汹地堵在了苏鹤所住阁楼门外,硬生生等了一个时辰,始终不见有人出来。 大脚踹开门,却发现楼里空空如也。 又去了炼器堂、传功堂和藏经阁,连苏鹤的人影都没看到。 钱长老大怒,前往庶务堂当场拍了桌子,质问他们苏鹤去了何处。 庶务堂执事惊讶道 “你不知道么?苏鹤报名参加了巡视岳州的任务,已随卫云长师兄他们外出多时了。” 钱长老:“……” 第30章巴陵城 云梦宗外,卫云长带领一众执事弟子走在前往巴陵的官道上。 岳州辖下有五个县,即巴陵,华容,湘阴,沅江,昌江。 巴陵县,汉时本为下隽县之巴丘地,属长沙郡,吴初巴丘置大屯戍,使鲁肃守之,后改为巴陵县。 大乾立国后,巴陵为岳州治所,岳州刺史府自然也在巴陵。 云梦宗一行人皆是修士,行速很快,仅仅两个时辰就到了巴陵城。 站在高大巍峨的巴陵城外,苏鹤看向城门对面,看到三条河流翻腾着朵朵浪花,奔涌汇聚于一处,清浊交汇,泾渭分明。 苏鹤欣赏着眼前三江聚流的浩大景象,由衷地感叹道: “岳阳风光,尽在巴陵!” 公孙莹在一旁捂嘴笑道: “此为三江口,三江流水交汇之处,西江为岷江,中江为沅江,南江为湘江。” “昔日汉末群雄时,江东开元境武修周瑜与豫州牧先天境武修刘备,曾经率军于三江口火烧曹军,江边至今仍有周郎石像呢。” 大江环其东北,洞庭瞰其西南。 再往三江口稍东的位置望去,那里水面宽畅,百舸争流,水鸟翔集,若走近了细瞧,江水中还有江豚、白鳍豚嬉戏浮游。 随行的曹执事笑道: “莹儿和小鹤都是北方人吧,我记得莹儿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这么惊讶,北方少有大江大河,等进了巴陵城,我请你们吃南江黄鳝,鲜美无比!” 听闻曹执事此言,其他弟子也都被勾出了馋瘾,纷纷赞同地点头。 云梦宗吃得虽好,却总归只有那么几百道菜,吃个几年就吃腻了。 公孙莹傲娇地一甩头:“我们汾州也有大河!汾河大鱼,曹执事没吃过吧,等我下次还乡给你捎几尾来。” “那感情好啊……” 一行人欢快地笑谈起来,刘江春眼怀恨意,不善地盯着正在聊天的苏鹤。 这次巡察任务,内门弟子来了十人,刘江春是跟着公孙莹来的。 他本想趁此机会跟公孙莹好好单独相处一段时间,谁知道苏鹤这小子又参与进了任务。 一路上,看着苏鹤和公孙莹有说有笑,刘江春脸都绿了。 “上次落日谷被羞辱之事尚且不算,今番你又要坏我的好事。”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江春低下头,脑海里凭空冒出一个想法。 “玉华观称岳州境内有魔道出现,一个炼皮境,死在巡察之路上,也很正常吧……” …… “最美味的还是平江酱干跟君山虾饼!” “汾州的旋粉也很好吃的!” “……” 卫云长站在众人最前方,面无表情地听着,一直等这群人讨论完了,才开口道: “好了,先进城吧,晚了客栈没有房间。” 众人便跟在卫云长身后一一进了巴陵城。 什么?你说入城费? 开什么玩笑,看见人家身上清一色的蓝白云雾水纹袍衣没有?这可是云梦宗的人! 不仅入城费,在整个江南西道,凡云梦宗弟子,客栈住宿、人吃马嚼、甚至动手打砸的物件,全部一文不掏。 都由当地的官府出钱,当然了,动手打砸这种情况必须是正义性的出手。 云梦宗众人进城后,先找了一间平安客栈定了十几个房间,随后修整了一下行装,直奔岳州刺史府而去。 苏鹤公孙莹等人不必说,再出色也还只是弟子,但卫云长身为云梦宗的开元境内门长老,到了岳州治所,理应先拜见岳州刺史。 等卫云长一行人走到刺史府时,岳州刺史薛简显然早就得到了消息,亲自率刺史署的官吏站在府门前等候。 一看到卫云长,薛简的脸上顿时洋溢出灿烂的笑容,快步走上前致意道: “卫长老!亲临巴陵城,薛某蓬荜生辉啊!” 不容薛简不热情,大乾四百三十八州府,岳州为上州,故而刺史薛简为内视境修士,即便如此,也短卫云长整整一个大境界。 如是中州、下州的刺史,其修为就更低了。 卫云长则不卑不亢地一抱拳: “薛刺史,林宗主命卫某及众师兄弟、内门弟子巡察岳州各县,以防魔道作乱,因与以往不同,却未事先通知薛刺史,故特来拜见。” 薛刺史肃然道: “卫长老说哪里话,云梦宗出手相助,肃清岳州魔道,薛某感激不尽,我已令岳州及各县法司全力搜查,卫长老路上如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找他们。” 这就是纯粹的客套话了。 即使岳州法司的最高长官孙参军本人,也不过搬血境而已,更不用提其余各县法司的官吏。 若是连卫云长都解决不了的困难,找这群人能有锤子用? 嗨,薛刺史不懂事,说着玩呢。 但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过去的,因此曹执事一通感激之语奉上。 卫云长不喜欢说恭维话,自然都交给了曹执事。 两边交谈了几句,薛简一眼就看到了众人中很是显眼的公孙莹,微笑着招手道: “公孙侄女,别来无恙啊,你也参与了巡察岳州么?” 公孙莹俏行一礼,道: “见过薛叔父,晚辈正是跟随卫师叔出来降魔卫道的。” 汾州亦为上州,公孙氏更为盘踞汾州千百年的世家大族,当代汾州长史就是公孙氏族人。 所以几年前公孙莹拜入云梦宗时,就曾经携拜帖拜见过薛刺史了。 薛简闻言哈哈大笑道: “公孙侄女果然豪气干云呐,对了,两日后就是岳州春祭文会了,我命人给你送了帖子,你可要记得来哦。” 此言一出,公孙莹和苏鹤心里同时咯噔一声,心道:坏了! 果然,听到薛简的话,卫云长和几位执事都皱起了眉头。 宗门子弟和地方官府中人结交,乃是宗门大忌,更何况此事公孙莹之前从未跟他们提过。 另一旁,公孙莹只得承允道:“感谢薛叔父美意,晚辈一定如约而至。” 薛刺史满意地点点头。 双方说完了话,就各自回去。 回到客栈里,卫云长当即批评公孙莹道: “莹儿!你怎么回事,此次巡察是纠察有无魔道中人,不能停留在一处,你怎能私自答应薛刺史!” “更何况,云梦宗门规严禁内门弟子与官府之人结交,你知道春祭文会是什么吗?有多少豪强和名士届时都会出现在那里……” 公孙莹本来还乖乖垂着头,却见卫云长嘴上不停,大有说教半个时辰以上的意思。 果断抛弃了乖巧挨训的策略,小手一抓卫云长的袖子,使劲地甩了起来。 “师叔——我修炼到了瓶颈你是知道的,必须要去春祭文会才能解决,你就帮我这一次,我回去一定在师尊面前说你的好话……” 卫云长一向自命清高,极少跟女子说话,此时被公孙莹这样撒娇,当下就有些绷不住。 使劲紧了紧脸,卫云长总算是绷住了表情,严厉道: “既如此,你就去吧,巡察岳州是宗门大事,不能因为你一人耽误,待春祭文会后,我们在华容县等你。” 曹执事见师兄松了口,便笑道: “既如此,机会难得,想去的就都去吧,我来监管,等文会结束了,再与卫师兄汇合。” 公孙莹悄悄朝苏鹤眨了下眼睛,苏鹤如何还不明白,看来曹执事早就被公孙莹收买了。 第31章春祭文会 两日后,巴陵城内一处幽美的园子里,春祭文会如期举行。 自前日卫云长答应公孙莹后,所有弟子都争先恐后地要留下来,于是由曹执事领头,带着众人一同前往。 当然是用的公孙莹的帖子。 而卫云长和其余三位执事,则先行离开巴陵,继续巡察。 春祭文会邀请的人不少,有武修,有文人墨客,还有和尚道士,苏鹤就看见一个大肚子和尚坐在那边与人交谈。 文会上也没什么别的,就是吃吃喝喝写写玩玩。 苏鹤等人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吃饱喝足后就开始围看官员和名士们写诗。 “薛刺史的诗写得好啊!气质天然,文笔上佳!” “孙参军这首也不错啊!” “王先生这篇文章才是……” 云梦宗众弟子在一旁看个乐呵,时不时还点评一句。 公孙莹却对诗词歌赋没什么兴趣,跟苏鹤探讨起了武技。 “我觉得你的玉煞诀练的有些问题,发力点应该在这里……” 苏鹤认真地听讲学习,不放过任何一个提高实力的机会。 刘江春看见这两人又凑到一起,心里止不住的嫉妒。 “哼!天幸卫师叔等人先走一步,只剩下曹执事,只要想个办法把他引走,区区一个炼皮境……” 良久,文会写诗作文的阶段结束,薛刺史弃笔笑道: “为此次春祭文会,本官还准备了一场小小的唱衣会,拍卖之物都是出自薛某和一些同道的珍藏,规模不大,搏列公一笑耳。” “此番所得金银,尽数存放于岳州户司,绝无贪墨!” 言罢,薛简挥挥手,立刻有下人抬出一个个物件摆放在园子里,不出半柱香,就搭建出一个小型的拍卖台。 薛刺史一拱手:“唱衣相戏,诸位都需和气些,莫要相争过甚呐。” 众人皆拱手致意。 第一件拍品呈了上来,是千年寒铁精英。 那主持唱衣的家丁吆喝起来: “第一件,千年寒铁精英,起唱价——一百贯钱!” 当即就有人喊价:“一百五十贯,我要了!” 其他修士也毫不想让:“一百五十贯就想拿下?二百贯!” “我出三百贯!” …… 苏鹤坐着听这群人竞价,微微咋舌。 如今长安的米价合二十文一斗,若在岳阳地界,相比会更便宜,几百贯钱,不知能供多少百姓活命,当真是无钱莫入修行路。 不过千年寒铁精英也的确是好宝贝,是锻造上品法器的材料之一,几百贯算是物有所值。 几番叫喊过后,一个彪形大汉以六百贯钱的价格拿下了千年寒铁精英,高兴地向天空挥舞几拳。 薛刺史坐在椅子上笑看这一切,他虽然嘴上说着不愿众人相争,可内心哪里会如此迂腐? 他举办这次文会,就是为了扩大人脉,增加自己在岳州的威望,同时也给州里府库续一波命。 “唉,州里户司缺钱如此,真不知该削减哪样用度为好,可若是不削减……” 薛简心里苦啊。 一个家丁把千年寒铁精英给大汉送去,大汉在一张文契上签字,写明回去后就把钱送来。 赖州刺史府的账?至少在本地还没人有这个胆子。 第二件拍品是前朝名士的一副水墨画。 这样东西就不怎么被修士们看重了,因此只有几位儒者和爱画之人开口竞价。 相争几次后,这幅画被那位大肚子和尚花三百贯收入囊中。 又是几件拍品被拍走后,总算是到了苏鹤今日的重头戏。 “第九件,万年流火萤石,起唱价——九百贯钱!” 园内众人当即沸腾起来,居然是万年流火萤石这样的宝贝! 此物对于参悟功法、搬血境下突破境界有着无数妙用,尤其修炼与火相关的功法时,更能极大地增强修为实力。 坐在薛刺史身边的孙参军惊讶道:“刺史,万年流火萤石在长安都是不多见的,此等稀罕物至少也值几千贯,您就以九百贯放出来了?” 薛简笑呵呵道: “唱衣相戏嘛,我横竖也用不上这东西了,不如让给小辈们。” “薛刺史真是仁者仁心呐……” “哪里,哪里……” 这边,万年流火萤石刚一露面,就被炒到了天价。 “一千贯!” “一千贯也好意思叫,我出两千贯!” “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三千贯!我的了!” “哪儿来的穷鬼还装大爷,三千五百贯!” “五千贯!” …… 一个云梦宗内门弟子撇了撇嘴道:“这也太荒唐了,五千贯,请一个搬血境供奉每个月才多少钱,何必呢。” 曹执事却摇了摇头,笑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请搬血境供奉,终究不如自己成为搬血境修士,多少人受困于瓶颈,一辈子也出不来,如此难得遇到能破境之宝,如何能不争相抢之呢?” 苏鹤一直静观其变,等着他们喊价喊得差不多了再开口,反正最后是公孙莹掏钱,他也没有心理负担。 终于,叫喊声变得稀少起来,显然差不多到了价格的极限了。 那家丁举着小锤子:“五千贯,还有郎君们要唱衣吗?” 苏鹤挥手高喊: “七千贯!” 他观察许久,发现不能几百几百地喊,会给旁人一种“再压一次对面就撑不住了”的感觉。 必须一次喊到位,镇压群雄,可不是故意祸害公孙莹的小金库。 果然,此刻苏鹤一下子两千贯加上去,众人都犹豫起来。 主持的家丁小锤子乱晃:“七千贯,还有郎君们要唱衣吗?” “好!那么万年流火萤石就归属——” “八千贯!” 苏鹤一愣,扭头看去,刘江春正微笑地看着他。 刘江春还高举着手,嘴里重复了一遍: “我出八千贯!” 云梦宗众人都有些发楞,曹执事皱眉道: “江春,你易筋境的气血还未圆满,距离破境还有一段时间,高价买万年流火萤石做什么?” 刘江春恭敬行礼:“回执事,弟子有感这些日子修为精进很快,想必不久就要破境,因此提前准备。” 曹执事不好多言,只能作罢,但心里对刘江春评价低了几分。 云梦宗的人都心知肚明,苏鹤一个炼皮境,他要流火萤石作甚?很明显是给公孙莹在叫价嘛,没见他俩关系那么好? 可你刘江春是几个意思,分明自己没有修行瓶颈,还要出口唱衣,恶心同门?恶意抬价? 无论怎么想,都是卑劣行为。 此时,刘江春盯着苏鹤,嘴角一抹冷笑。 你想得到万年流火萤石?我偏不让你如意! 跟我抢公孙师妹,还想低价买下宝贝?做梦!我非给你抬价抬到亏死你为止! 第32章亨运钱庄 苏鹤对刘江春突如其来的敌意感到不明觉厉。 不就是上次让你丢了一点点脸么,至于吗。 而且这流火萤石也不是给自己买的啊。 不管怎样,苏鹤毕竟身负所托,他偷瞄了一眼公孙莹,见她依然是一脸平静,脸色并无异样,便放心大胆的喊价。 “八千一百贯。” “九千贯!” “九千一百贯。” 刘江春嘴角含笑,再次高声压价道:“一万贯!” 苏鹤顿了顿,饶是花的公孙莹的钱,他也有些举棋不定了。 一万贯!印象里,即使是开元盛世这种天下大治的时代,朝廷一年户部收上来的税收也不过二十亿文,折合两百万贯。 一个搬血境下才有用的破境之物,能值朝廷一年税收的两百分之一吗? 这些钱恐怕比岳州一年的税收都要多吧! 你看那边看台上,岳州刺史薛简的脸上都笑出花儿来了。 又偷瞄了一眼公孙莹,只见少女右手手托香腮,左手悄悄探出两根莹润的青葱玉指。 苏鹤见此,当即有了底气,大声道: “两万贯!” 满园子都安静下来。 两万贯!这是什么概念? 这笔钱,就算是在座的众多富家一方的本地豪强,要拿出来也是伤筋动骨。 不少人嘀咕起来,这个小子是什么家世,如此豪横。 刘江春也收回了手,心里一阵冷笑。 两万贯,我看你怎么掏出来! 他早就打听过苏鹤的底细,是个北方人,想必有点资产也都不在本地,此刻就算想卖地出房,砸锅卖铁,也无济于事! 到时候拿不出钱来,苏鹤就会在全岳州豪强名士面前沦为笑柄! 刘江春一想到那一刻,畅快地差点笑出声来,迫不及待道: “苏师弟果然是家财万贯啊,我不唱价了,那童子,还不宣布?” 发呆的主持家丁被刘江春唤醒,连忙道: “……好!那么万年流火萤石就归属这位郎君,唱衣两万贯!” 一个家丁小心翼翼地将装有万年流火萤石的木盒拿了过来,递给了苏鹤,另外又取来一张文契,恭敬问道: “这位郎君,您是当庭付清,还是先签订文契,过后再来会钞?” 毕竟两万贯钱,搬运着实不易,更枉论随身携带了,除非有空明玉这样的宝贝。 苏鹤收了木盒,引着那家丁走到公孙莹面前,很干脆地一指,道: “她付钱。” 家丁便看向公孙莹。 少女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形制古朴的纸笺,素手递给家丁,轻声道: “当庭付清。” 那家丁低头一看,纸笺制作得极为精致华丽,遍布复杂的花纹,正上方写着“亨运钱庄”,下面则竖着一行小字: 【制币两万贯,凭票即付。景龙二年七月七日,除南疆、北原及军镇关要,通大乾四百一十七州。】 家丁愣住了,结巴道:“女郎,这……” 曹执事在一旁惊奇道: “怎么,你不认识?此为汾州公孙氏亨运钱庄飞票,亨运钱庄遍布大乾各州,约有七百余家钱庄,你持此飞票去见薛刺史,他会明白的。” 家丁闻言,只得颤颤巍巍地走到薛刺史那里,将飞票呈上。 薛简一脸微笑地将其收下,显然是认可了这张飞票。 另一边,刘江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苏鹤要抢这流火萤石吗?怎么变成了公孙师妹?!” 此刻见公孙莹欢快地打开木盒,取出万年流火萤石后笑靥如花的样子,刘江春顿时懊悔不已。 该死!他早该想到的! 这下子因为自己让公孙师妹多花费了一万多贯钱,她必然心生不满。 正巧此时,公孙莹明眸漫不经心地扫过他所在的位置,刘江春立时怒火中烧。 苏鹤,又是苏鹤! 不能留你了,前往汇合卫师叔的路上,你必死无疑! …… 公孙莹身边,苏鹤试探性地问道: “师姐,你破境时要怎么用这个宝贝,研成粉末吃下去吗?还是……” 公孙莹摇摇头:“当然不是了!万年流火萤石有萤虫刹那之意,又含时光流逝之境,与我所修剑意既相冲,又相合,我是要用来参详的。” “参详,就是说破境后它还能完好无损?” “嗯,不过也不能浪费,我准备突破后交给长老们,炼制丹药、法器、法阵都可以用到。” 苏鹤就放心了,到时候求一小部分也不是难事,那么大一块呢!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唱衣会那里又叫喊起来。 “第十一件,千年雷击木根,起唱价——五百贯钱!” “千年雷击木根,这是什么东西?” 曹执事解答道:“那是天材地宝中的一种,有些道长用于制作专门除妖灭魔的法器,不过更多的是用来提升年轻后辈们的修行根骨。” 提升根骨? 苏鹤眼睛一亮,当即挥手高呼道: “六百贯!” 公孙莹好奇地看着他,道: “那是提升根骨用的,而且效用并非上佳,只对根骨一般的人有用,你天赋那么好,买来干嘛?” 苏鹤胡诌道:“我给长安的一位故旧买的,他一直根骨不好,在京里混得日子可惨了。” 公孙莹懵懂地点点头。 “那人是谁啊。” “陈玄礼,一个大老粗。” 少顷,这份千年雷击木根被苏鹤以九百贯的高价收下。 园子里的大佬们都没怎么出手争抢,这东西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修行世家的子弟们,嫡系一脉大多都是天赋上佳的子弟,用不上;就算有些许不成气候的,家族也不会将资源用在这种人身上,不值得。 家丁再次将盒子送过来,苏鹤问道: “可以用金银会钞么?” 那家丁笑道: “当然可以,岳州官价一两纹银折合一千二百文,一两金子折合十一两纹银,郎君要用纹银还是金子?” 苏鹤从空明玉手链里取出七十两金子交给家丁,叮嘱道: “记得找钱。” 那家丁答应一声,下去计算了一番,随后找回二十四贯钱找还给苏鹤。 后面的唱衣会苏鹤没有再参与,他兜里就那么两个子,坐吃山空啊,可不能随意挥霍。 倒是云梦宗众人被苏鹤这两波激发了兴趣,纷纷出手唱价,连曹执事都买了把扇子玩。 唱衣会很快过去,此番文会也就结束了,曹执事领着众人向薛刺史行过礼,就离开了园子。 走在巴陵城里,苏鹤询问公孙莹道: “师姐,你可知这雷击木根如何提升根骨?” 第34章西河剑舞 一道流光闪过,【流萤躲扇】被剪彩面板收走。 苏鹤点开面板里的【鬼市】,上面飘着四个剪彩任务杰作,如今他已经有了四样剪彩刀认可的成品了。 “三天后就是清明,不知在鬼市上能否寻觅到重塑根骨的方法。” 苏鹤心间思索,若找不到,锻骨境后,修为再想精进一分都会难如登天。 推开房门,苏鹤站在客栈长廊上。 虽是深夜,楼下仍有不少人在饮酒作乐。 目光移向正在擦桌子的伙计,发动望气术,晦涩奇妙的感觉萦绕双眼,脑海里呈现出一行字。 【客栈伙计,姓名不详,年十四,无修为。】 又看向柜台后面正在劈啪作响地打算盘的店主,苏鹤记得入店时他曾报过自己的名字,叫孙十万,家中排名老二。 【客栈店主,孙二郎,名十万,年四十七,修为:炼皮境入门。】 苏鹤眨眨眼,转过头来,突然发现楼下坐着的那人有些眼熟。 定睛一瞧,原来是春祭文会上园子里的那个大和尚。 此时,大肚子和尚正面带微笑地吃他桌上的素斋,也不知道是付钱买的还是化缘所得。 苏鹤盯紧了大和尚,残缺的望气术再次发动。 【长安西明寺佛陀,姓名不详,年龄不详,修为:金身境大成。】 吾去! 金身境! 苏鹤毫不迟疑地扭头就走,几步钻回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仍有余悸。 佛门的金身境,那可是堪比武道的开元境武修、道门的玉衡境道士! 而且是大成境界!卫云长都不过是开元境入门而已。 可以说,这个和尚的实力完全凌驾于满城人之上,无论他想做什么事情,整个巴陵城都没有人能够阻拦。 “他应该没发现我偷窥吧,再说和尚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 …… 客栈楼下,苏鹤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圆晖法师抬头向其所在的方向看去,脸上露出一道晦暗不明的笑容。 …… …… 第二天清晨,巴陵城外的小路上,云梦宗一行人前往与卫云长等人汇合。 公孙莹见苏鹤一直来回呆呆地盯着不同的人,对他这种怪异行为感到困惑,不过并没有开口询问。 苏鹤又一次收回视线,刚才验证了许多次,再加上昨晚客栈里的尝试,足够他判断望气术的具体效用了。 首先,望气术并不能明确地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例如姓名、年龄、职业等等,除非自己已经知道了。 其次,望气术能够清晰地勘察到对方的修为,目前已知的上限是金身境大成,不知道更高的罗汉境还能不能探测到。 总之,虽然剪彩面板说望气术是残缺的,但苏鹤还是非常满意,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正想间,突然一阵狂风袭来,飞沙走石,阻挡住众人的脚步。 与其同时,一个蒙面人不知从何处而来,阴笑一声,执刀钻入众人之中。 是搬血境的强者! 刀芒阴寒,直指苏鹤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曹执事敏锐地察觉到了蒙面杀手,回身抬手一指,将杀手击退,同时大喝道: “什么人?胆敢袭杀我云梦宗弟子!” 蒙面杀手闭口不语,挥刀再度向曹执事斩去,两人纷纷鼓动气血交战起来,一边交手一边远离了苏鹤等人。 随着战况愈演愈烈,曹执事与杀手也越打越远…… 而云梦宗众人仍困在飞石狂风里,各自施展武技将飞溅来的石块击碎。 所有人眼前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其他人,一个内门弟子吼叫道: “此处有法阵!诸位师兄弟不要恋战,先突围出去!” 公孙莹素手抓住身边苏鹤的手腕,拔剑带着他向左侧冲去。 易筋境大成的剑修显然不会被这样一个并不高阶的法阵困住,只一刻钟后,公孙莹与苏鹤就成功冲出了法阵。 就在破阵前的一刻,苏鹤感觉到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他也没有在意,以为是某位云梦宗的师兄。 然而破阵后,苏鹤扭头看去,却见身后赫然站立着刘江春。 刘江春见两人都看向他,解释道: “适才我困在阵里,多亏公孙师妹带路,这才逃出来。” 公孙莹移开了眼眸,没有搭话。 苏鹤则心中警惕起来,剪彩面板浮现在脑海里,随时准备取出竹扫帚放火。 这人在入门第一日时就对他十分不满,后面卫云长、黄少阳的事情上,又接连结了几次梁子。 此刻荒郊野岭少有行人,又无长老执事坐镇,焉知他没有杀心? 公孙莹拍了拍衣裳上的土,俏声道: “突围破阵时和师兄弟们走散了,这里还不知有没有其他刺客,我们还是先去华容县找卫师叔,再回过头来接引他们。” 苏鹤表示赞同。 刘江春却道: “公孙师妹,苏师弟,我们不如分头行事,你们去华容县与卫师叔汇合,我在附近找一下其他师兄弟,以免有人受伤无人料理。” 这是要独行方便下手啊,苏鹤心里更加坚定了对刘江春的防备。 公孙莹深深看了一眼刘江春,清声道: “那师兄请自便吧。” 说完,公孙莹拉着苏鹤向华容县走去。 …… 路上,公孙莹脸色清冷,苏鹤识趣地不发一语。 他此时的精神也全都放在了剪彩面板上,心想一旦遇袭,就以竹扫帚应敌。 虽然他此时已修炼了《龟蛇功》和《玉煞诀》,但炼皮境和易筋境差距太大,刘江春要杀他,只能依赖竹扫帚的火。 行走间,几片落叶拂过,一股杀意由远及近。 突然,又一个蒙面人纵身拦在两人身前,不由分说,双手携山河之力,一掌向苏鹤劈来! 武道易筋境武技,琉光掌! 苏鹤正要取出竹扫帚,身体却被公孙莹一推,跌倒在公孙莹身后。 眼见一出手就是杀招的琉光掌骇然袭来,公孙莹面无惧色,却反多了一丝惆怅。 “锵”的一声,中品法器西河剑出鞘。 公孙莹素手挺剑,足下步法轻盈,长剑挥洒寒光,举手投足中,滚滚天雷作响,剑光舞动间,卷起千层雪。 剑法高雅清冷,而又不乏杀机。 正是雪月谷内门传承,雷雪剑道! 蒙面人怒哼一声,全身气血之力涌出,几掌将飞霜剑气击溃,随后杀招频出,更加凶狠地向公孙莹攻去。 少女不慌不忙,手法轻灵一变,寒若冰霜的雷雪剑道忽然转变得宁静、悠长,剑意似西河东逝,一种无尽的逝者如斯之意弥漫天地,仿佛时光都在这一刻停滞。 刘江春目眦尽裂:“自创武技!怎么可能?!” 这就是公孙莹以师尊梦挽歌所授的雷雪剑道为根基,结合汾州西河意境,独自创立出的武道武技。 西河剑舞! 剑意已经不再追求雷雪剑道极致的杀伤,而是以西河意境,窥一斑而知全豹,寻觅日月星辰与天地自然的永恒大道。 剑光闪烁,一招落过,刘江春吐血倒地。 第36章立下大功 六个束发戴冠的小道士运行道法,控制几个着死去的农夫向玉华观走去,死者身上全都绑缚着一根玉清丝。 周围不少百姓围观这一行人,低声指指点点。 “这几人是犯了事被崇玄署的道长们抓了?” “别胡说!那是入了魔的死人!就算犯事,也是县衙的人抓,崇玄署的道长们只管修士的。” “诶这不是村西的老周头吗,刚昨夜我还跟他借了两个碗呢,这就入魔死了?” “唉,这世道不太平啊,听说前一阵子京城里还刚换了个皇帝……” …… 见状,玉华观众人里走出一个小道士,朗声对百姓们喊道: “诸位乡亲,岳州近来有魔道作乱,动辄害人性命,崇玄署告诫诸位,如无事需少外出,夜间不要出门,凡发现身边之人有异样者,当速报于县衙或崇玄署道观!” 百姓们纷纷满口称是。 小道士满意地返回队伍里。 一行人最前方,余监院和蔼地看向苏鹤,关心道: “怎么样,现在还晕吗?” 苏鹤强忍住呕吐眩晕之感,昂首挺胸道: “道长放心,身为武者,岂会畏惧些许晕眩。” 余监院闻言放声大笑起来,一向不苟言笑的卫云长也面露笑意。 方才青袍人逃走的时候,卫云长和余监院抓着苏鹤充作指引,七拐八绕地疯狂追击青袍人。 直到进入一处再无道路的洞穴中,余监院意识到,对方早已安排好临时的逃生法阵,此刻可能都不在岳州境内了。 余监院和卫云长的速度太快,青袍人逃跑时又频繁地来回更改路线,因此一通乱绕过后,苏鹤当即晕菜了。 他前世就是个易晕怕晕的体制,晕车晕船,甚至晕机。 似乎这一世的身体也没好到哪儿去。 苏鹤对自己很不满,身为修士,怎么能那么容易晕眩呢! 这样他将来成为先天境高人的时候,还怎么飞翔于云端,嬉戏于天际? 余监院畅快地笑过几声后,抚须道: “没想到你竟有识破魔气踪迹的能力,当真是天生万物,多有玄妙啊。” “今番多亏了你,才没让魔道中人得逞,还擒获了几名魔道贼人,苏鹤,你立了大功啊!想要些什么奖赏?” 苏鹤谦逊道: “都是余道长和卫师叔尽心除魔,晚辈何敢称功。” “崇玄署对万民只有教化之责,而无托扶之权,但对天下修士,既有监管之义,亦应救助之理,你随我至玉华观一行吧,贫道正有样小玩意儿可给你用。” 苏鹤看向卫师叔,询问他的意见。 卫云长想了想,道: “既是余道长邀请,你就去吧,我回宗门禀报过宗主后,再去接你。” 余监院则摆手笑道: “何须如此,魔道之徒负伤逃走,却难保岳州没有其同党,贫道届时亲自送苏鹤回云梦宗,以防贼人报复。” …… 华容县,适才道魔双方交手之地,万物了无生机,稀稀落落只剩下几个石块,草木尽皆枯黄。 一只老鸦落在死树上停留了片刻,嘎叫一声后又扑棱棱地展翅飞走。 不远处,一个坦胸露腹的大肚和尚摇摇晃晃地走过。 …… 玉华观内,余监院吩咐小道士们将入魔尸体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又亲自押送那几名魔道黑袍人关进了密室,随后招呼着苏鹤进堂内坐下喝茶。 苏鹤有些拘谨地坐到椅子上,满怀敬畏地看着道观四周。 道观里干干净净,没有什么金银贵重器皿,只挂着副三清画像,摆着些火炉柴垛,厅堂里面,长燃着一炷香。 在大乾,对修士而言,崇玄署,是比皇帝、朝堂更加畏惧敬重的存在。 道、佛、武、儒,各界修士,都要受崇玄署的节制。 不仅因为大乾立国之初,太宗皇帝就曾与崇玄署立下约定,江山社稷归于李家皇室,而天下修士皆由崇玄署监管执控。 更重要的是,终南山拥有着即使面对天下修士也能呈碾压态势的恐怖实力。 崇玄署道门十二天师,那就是十二位天璇境道士,这个数字,天下十二大宗的宗主齐出才堪堪与之相等。 且不论崇玄署远超其余宗门的精妙道法,便是余下各地道宫的玉衡境道士,也远超各大宗门的开元境武者。 儒道、佛道修士同样远远不及。 更不必说,天师之上,终南山还有几位护国天师级别的大能坐镇。 隐居于深山老林里的道门长者亦不知有多少。 虽然实力冠绝天下,然而崇玄署历代宗师都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从未生出异心,眼里只有魔道和妖族,恪尽职守地守护着大乾无数生灵。 苏鹤喝着茶水,心中也有些惋惜。 若非道门门槛太高,当初他就会让婉儿女郎传授他道门功法,成为崇玄署的道士,那才是真正的背靠大树好乘凉。 可惜要入道门,先要学好术算…… 少顷,余监院从后院里走进来,手里托着个小盒笑道: “呵呵,贫道昔日还是个账房道士时,一次远游越州,曾于会稽郡山阴县偶遇一位道门高人,高人因见贫道瘦弱,恐于山林间为虎豹所食,故赠此法器与我,如今贫道也很少用到了,不如就转赠于你吧。” 苏鹤连忙放下茶碗,站起来躬身接过。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柄一寸长的青色小剑。 余监院将其取出,解释道: “这是一柄飞剑,以道法驾驭,可大可小,能升能隐,甚是精巧,且速度极快,即使搬血境武者,肉眼也难觅其踪迹,你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苏鹤展示。 只见余监院一挥手,青色小剑瞬间飞入天际,随着余道长法诀的操纵,上下翻腾变化,时而威武如巨阙,时而灵巧若银针。 苏鹤看得兴奋不已。 御运飞剑,隔空杀敌,这正是仙人手段啊! 余监院收回青色小剑,颔首道: “此法器名为‘青玄’,并非崇玄署道士所祭炼之物,因而武修也可使用,来,我传授你法诀。” “多谢余道长!” …… …… 南疆,十万大山。 古木参天的山林之中,一个身披青袍、披头散发的男人正仓惶逃窜。 一路逃亡,他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而青袍人早已顾不得这许多,脚下一步也不敢停顿。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到了一处山洞前,洞穴内散发着浓郁冲天的浩荡魔气,山中生灵皆唯恐避之不及。 青袍人目露喜色,强忍着剧痛走进洞中。 洞穴深处,一个身披黄袍的秃顶老头正在撕咬着一只灵兽的肉,这只独角灵羊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痛苦地踢踏着四肢,嘶鸣声传得很远。 而秃顶老头却充耳不闻,仍然自顾自咀嚼着灵兽肉。 见到此人,青袍人再也控制不住伤势,喉咙里涌出一股鲜血,痛哼一声跪倒在地。 “禀洞主,魑十、魑九等人被崇玄署擒拿,人魔丹之事恐将泄露。” 第38章大日如来神掌 第三十八章大日如来神掌 “圆晖,休得妄言!” 无怪乎林清风恼怒如此,实在是圆晖出言不逊。 张口就说云梦宗弟子前世是佛门童子,这是明晃晃的抢人啊! 虽然外门弟子在本质上,并不能算是宗门的人,各门派之间也常有外门弟子交换交流的旧例。 但苏鹤是普通外门弟子吗?显然不是啊! 一个素不相识的外来僧人,张口就要抢人,简直是无礼至极。 圆晖却对林清风的怒斥充耳不闻,转头看向苏鹤笑道: “童子,为师已然至此,还不随为师回山?” 说话间,圆晖直直盯着苏鹤的眼睛,目光炯炯,仿佛能直透人心。 下一刻,苏鹤眼睛呆滞无神,如木偶人般,竟真的抬脚向圆晖走去! 是圆晖的手段,他在控制苏鹤心神! 林清风脚下一跺,武道宗师的精纯真元化作一道气息于舌尖爆出,振聋发聩: “无礼之徒,给我滚出云梦!” 呵斥之声,响彻了整个云梦宗。 震喝令圆晖的法术溃散,苏鹤惊醒过来,彷徨地看向一脸笑眯眯的圆晖,心中忌惮不已。 好你个秃驴,竟然想控制我! 一想到自己若真被圆晖控制带走,从此日夜供奉吃斋布道、供奉佛祖的日子,苏鹤就毛骨悚然。 堂堂佛门,竟使这等阴险手段! 真真令人不齿。 此时,林清风的声音传遍了山门,内门长老纷纷放下手头之事赶来,转眼间,数十位内视境武修,一齐将云水堂围定。 圆晖脸色不变,仍旧是一副和善的笑容,看向林清风道: “林宗主何必如此?余监院尚在这里,莫非要当着崇玄署的面内斗?取贫僧性命?这可是崇玄署严令禁止的。” 林清风冷笑道: “秃驴!我敬你是神泰法师师弟,才给你三分薄面,你却敢当我的面施法蛊惑我门下弟子,当我云梦宗怕你西明寺不成?” 圆晖乐呵呵地说道: “林宗主,出家人不打诳语,此子身怀我佛门圣物,体内蕴含佛门精华,你若不信,可把他交给贫僧,贫僧当众为诸位展示一看。” “云梦宗几十位长老围在这里,林宗主总不至于担心贫僧会挟持他溜走吧?” “啪嚓!” 余监院一摔茶碗,拂袖而立道: “贫道不知,原来圆晖法师还曾入律宗修行?” 圆晖脸上的笑容一滞。 余监院此话,是讥讽他方才说言“不打诳语”之句。 打诳语乃律宗五戒之一,余监院是在讥讽他身为唯识宗僧人,却宣扬律宗佛法。 圆晖念了句佛号,道: “佛法各宗,殊途同归。” 余监院眉毛一扬,笑道: “这就是法师的话自相矛盾了,你说苏鹤身怀佛门圣物,所以前世是佛门童子,应当跟你回去。” “那据贫道所知,昔日西明寺落成之日,第一个被高宗皇帝邀请入寺传道的并非唯识宗,而是律宗祖师道宣和尚,而如今西明寺却被唯识宗所据。” 余监院向圆晖一作揖,问道: “敢问,神泰法师何时宣布,将西明寺归还律宗呢?” 圆晖被他一席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片紫一片。 云水堂里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哄笑了起来。 诡辩被余监院揭破,圆晖恼羞成怒,直截了当道: “林宗主,无论如何,贫道今日要带走此子,作为补偿,我唯识宗无数珍宝典藏,林宗主尽可开口!” 林清风不屑地看着他,冷声道: “秃驴,你当林某人是什么?拿器物换弟子?亏你还是佛门高僧,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想带走苏鹤,先出了云梦宗大门再说吧!” 林清风脚下轻轻一点,一道道光纹浮现在天空之中,很快就蔓延至整个八百里云梦水泽。 光纹仿佛画笔一般,勾勒出一幅庞大的水墨画卷,散发出浓郁的灵力。 同时,宗门每一处内门山谷地动山摇,伴随着轰隆作响,纷纷拔地而起,缓缓升上天空。 刹那间,云梦宗七十二山谷、三十六私堂全部飞升至光纹画卷之中,令人震撼不已。 这便是云梦宗护山法阵,太清涵虚云梦阵! 此阵可不是暗杀苏鹤时那种只能搞点破坏的低阶小法阵,而是足以镇压先天境强者的顶尖法阵! 大阵一经启动,只需十名以上内视境修士在阵内主持阵法,纵然是先天境也攻不进来! 而漂浮于法阵上的云梦宗一百零八座小山谷,更是可以随时自由游荡至任意一处,或支援或联手镇压,妙用无穷。 对付圆晖一个金身境的僧人,显然完全不必动用护山法阵,但林清风还是这么做了。 他是要显示云梦宗的强大,震慑圆晖和那些有可能隐藏在不远处的秃驴们! 圆晖孤身一人,就敢到天下大宗山门里挑衅?林清风当然不信。 想必此刻就有其他僧人在外面候着,随时准备出手。 “圆晖,你现在退去,林某还可看在神泰法师面上,不追究此事。” 圆晖点点头,道: “贫僧早闻云梦宗武道,功法高深,武技精湛,身法飘逸,为天下十二大宗之一,今日正好领教领教。” 说完,圆晖腾空而起,左手行佛礼,右手向下出掌,掌印深携佛门愿力,劲力磅礴无比,从天而降! 佛门神通,大日如来神掌! 此为佛门五绝之一,神掌足以炼日逐月,摧天毁地,神威无比。 眼见掌印骤然而至,即将要镇压在林清风等人头上,林清风却嘴角含笑,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想让他林某人出手,神泰亲自来还差不多,圆晖?还不配! 下一刻,从天而降的掌印戛然停止。 圆晖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身体佝偻的男人单手托举着巨大的掌印,男人催动真元,发力一喝,大日如来神掌轰然破碎。 这正是云梦宗唯二的开元境武修,清玄峰峰主,殷开山。 不同于卫云长初入开元,殷开山已经沉浸开元境多年了,如今正是大成境界。 此刻面对金身境大成的圆晖,殷开山丝毫不惧,纵身至圆晖身前,浑身真元化作一只白鹤振翅直扑圆晖。 云梦宗武技,灵鹤九变! 圆晖不慌不忙,全力催动功法大日如来经,同时无数香火念力加持于身,抬手大日如来神掌再度朝对方轰去。 两个开元境大成级别的强者全力对招,场面何其恐怖震撼,仅余波就震得苏鹤连连后退。 余监院见状,掐一道法诀化作光幕,护住苏鹤。 苏鹤站定,抬头看着空中这场由他引起的争端,心中暗想。 若他有此实力,何至于要站在别人身后? 唯有强大,才能真正地坦然面对一切! 第39章鬼市开启 天空中,殷开山再度施展灵鹤九变,全力向圆晖攻去,随后身形悄然一变,隐入云端不见。 云梦宗身法,幻云遁。 遁术幻化身形,隐匿行踪,即使是金身境的僧人,也难以识破。 圆晖施展大日如来神掌逼退了白鹤,与其同时,殷开山赫然在圆晖身后出现,体内真元咆哮而出,一拳砸向其心窝! 对方突然偷袭,出手太快,圆晖已来不及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圆晖收回大日如来神掌,双手合十于胸前,双眼紧闭,吟诵起一段经文。 随着经文的诵读,他裸露在外的躯体似乎变得有些金光闪闪。 见这僧人居然收手放弃了抵抗,殷开山仍旧毫不留情,真元所化的白鹤与拳头同时击到了圆晖的脖颈与心窝处。 一拳得手,殷开山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更加凝重了几分。 圆晖的身躯竟变得坚硬无比,两招打在他身上,不仅没有攻破其防御,反被震得自己气血翻腾。 而圆晖,毫发无伤! 林清风等人仔细看去,发现此时圆晖的身躯通体晶莹透彻,如同琉璃一般,阳光照射下来,映照出耀眼的霞光。 佛门金身境神通,无量光琉璃金身诀! 此神通只有金身境以上的佛门僧人才能修炼,炼成后身躯坚韧无比,远超武道的所谓炼皮,发动时身体宛如琉璃,光耀夺目,防御极强,无物可破。 这是昔日佛门大能担忧佛道修士常于斗法,而短于近身交手,尤其畏惧武道修士近身,故而创立出的一门神通。 此刻成功挡住了殷开山的攻势,圆晖双眼睁开,念一声佛号,双手化掌为拳,拳拳击出如战鼓擂擂,赫然朝殷开山杀去。 又一门佛门神通,大日如来金刚拳! 势若金刚的拳印砸来,殷开山不敢怠慢,全力出招应对,却被打得退后了几步。 圆晖乘胜追击,一拳接着一拳,打得殷开山无力反击,只得勉强接招抵挡。 云水堂里,余监院看向林清风道: “殷修士要落败了。” 林清风沉声道:“嗯。” 他能够看得出来,圆晖的根基比殷开山更牢固,在武技神通上的领悟和理解也比殷开山强了不止一点,此时占了上风是自然之事。 继续打下去,殷开山注定会败下阵来。 果然,天空中两人对招愈来愈烈,圆晖一拳打去,殷开山接挡不及,被拳印轰到了肩上。 圆晖见状,大日如来金刚拳持续地攻向对方,拳劲浩大,殷开山此刻已受了伤,更加招架不住。 下一刻,圆晖一拳轰开了殷开山的防御,紧接着一拳打出,直攻对方头部而去。 地面上,林清风心神一动,太清涵虚云梦阵骤然运行起来。 大和尚的一拳正要砸下,突然无数光纹出现,扑向他的身躯,圆晖大惊,连忙收手抵御。 这一收,就漏了破绽。 殷开山抓住时机,猛然出手,灵鹤九变眨眼间就击打在了圆晖腰间。 圆晖吐出一口鲜血。 显然受了重伤。 而法阵的光纹又悄然消失了,并没有对圆晖出手。 圆晖心知上了林清风的当,但已然来不及挽回,被殷开山占住先机,猛攻数招后,黯然落败。 见斗法结束,殷开山擒住了圆晖,余监院很合时宜地站出来当和事佬: “林宗主,崇玄署历来有规定,大乾修士不得私下内斗,更不可轻易令修士丧命,今日虽事出有因,贫道看还是将这僧人送回西明寺,再与神泰法师理论吧。” 林宗主点头道:“余监院所言甚是。” 殷开山押着圆晖走上前来,这僧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失落,依然是笑脸一张。 他心里很清楚,今日自己是败给了林清风,而非殷开山。 林清风若不出手,殷开山必定丧命,所以圆晖并没有输。 余监院一挥手,高声道: “圆晖,你无端施法蛊惑云梦弟子,挑起事端,这场内斗,其过在你,好在未曾造成恶果,今令你返回长安西明寺,贫道不日将传书于罗天师并神泰法师,由他们裁决。” 林清风看着满地因二人斗法而被破坏的云水堂物件,沉默不语。 心道,这也叫没有恶果?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抬手示意殷开山放开圆晖。 圆晖笑道:“贫僧不会走。” 余监院眼睛一凝,道: “圆晖,你不要得寸进尺。” 圆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 “余监院,贫僧在来云梦宗前,早已在附近选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小山买下,开立山门,建寺收徒,道碟已经通过了崇玄署的批准,就算要罚,总不能不让贫僧回自己的寺里吧。” 林清风感到不可思议:“你要在云梦宗外开山收徒?” 这是准备跟他们耗上了? “有何不可?寺院赋税贫僧均已上缴,岳州刺史府的批文也在寺院里,崇玄署的规定,大乾律法,贫僧可都没有违反。” 说完,圆晖最后看了一眼苏鹤,大笑了几声后离去。 林清风当即让一个长老前去查探那个寺院。 随后挥挥手让众人退却,并安抚苏鹤回去,不要多想,认真修炼。 苏鹤很感激林清风和余监院对他的呵护,深深行一礼后回了自己的小阁楼。 半个时辰后,出外探查的长老回来。 “宗主,圆晖的确已经开了一个寺院,寺名寻鹤寺。” 寻鹤寺?寻苏鹤?看来圆晖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叹了一口气,林清风担忧地对余监院说道: “余道长,我观近年来岳州佛寺,多有扩张,如今已达数十个佛寺,而岳州道观,即使算上玉华观,也仅仅只有两个。” “民间僧尼数量也在不断增多,信佛拜佛之徒,比比皆是,此间之事,望崇玄署深思啊。” 余监院缓缓点头。 …… 三日后,清明。 子时一过,苏鹤就从床上爬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面板。 【清明时节,鬼市开启,宿主是否前往?】 苏鹤神念一动,表示要去。 面板上文字一变。 【鬼市共计一个时辰,请宿主时刻注意时间,逾时将自动从鬼市退出。】 注:鬼市交易无法挽回,请宿主慎重交易。 一道流光洒过,苏鹤凭空从阁楼里消失不见。 第40章面板加点 苏鹤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小路,路边的木桩上悬挂着几盏白森森的灯笼,周围死气沉沉,没有半分生机。 踩着崎岖不平的土路向前走去,随着他缓缓地前进,鬼市小路两边依稀出现了几个摊位,只是走近一瞧,摊位上却没有人。 不,更准确的说是没有鬼。 苏鹤双眼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瞅了瞅摊位上摆放的东西,眼珠子转了转,到底还是没敢伸手去拿。 毕竟是在跟阴间人打交道,还是不要起歪心思比较好。 不对,跟阳间人也不行,咱是正人君子! 继续朝前行进。 路边不断看到有无鬼照看的摊位,严重怀疑它们集体上班摸鱼,怎么一个也不来。 不多时,苏鹤总算是看见一个身影端坐在小路边上,大喜过望,立即朝那里走去。 站到这个摊位前,苏鹤发现,眼前坐着的似乎是一只穷鬼。 不是开玩笑,是货真价实的穷鬼。 南朝《荆楚岁时记》有记载,穷鬼又名穷子,指的是一种能使人穷困的鬼。 此鬼身材羸弱矮小,喜欢穿破衣烂衫,即使给他新衣服,他也会扯破或者用火烧出洞以后才穿。 虽然行为怪异,但他并不伤害人,只会一味的使人破财。 有传闻说它是高阳氏颛顼的儿子,出生时不着完衣,宫中号称穷子。其后正月晦死,宫中葬之。 民间常有在正月初六这天,即人日的前一天,或于正月晦日,人作糜,弃破衣,祭祀于巷的习俗,曰送穷鬼。 眼前这只穷鬼形体瘦小枯干,一张脸呈黑灰色,眼珠发直地看着苏鹤,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苏鹤瞧了瞧他身前桌案上摆放的东西。 带毛的牛皮,咬掉大半的胡饼,一团乱糟糟的头发,几件破破烂烂的破衣服…… 还有一根色泽泛黑的大腿骨,苏鹤闻了闻,应该是狗的骨头(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好家伙,这还真是穷鬼。 都是些什么破烂,这能有人买? 苏鹤摇了摇头,准备离开,扭头的时候,突然看见角落里丢着三个布袋子。 一看到这些布袋子,苏鹤顿时心里有一种感觉,这是自己需要的东西。 调出面板,果然,这种感觉是剪彩面板带给他的。 找到了目标,苏鹤装模作样地来回绕了几遍,咳嗽一声,不经意地问道: “郎君,案上器物作何价钱?” 穷鬼一脸茫然地看着苏鹤,没有回答。 苏鹤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 穷鬼还是没有反应。 苏鹤就明白过来,这鬼不是听不清,而是听不见。 “也许这就是鬼市的一种保护手段,不让阳间人跟阴间人对话。” 苏鹤调出面板,点开鬼市,取出了他的四样“宝贝”。 也就是通过面板任务的成品,分别是:【春日晚梅】、【绥鸟翠竹】、【戏莲之鱼】和【躲扇之莹】。 剪彩作品一出现,穷鬼的眼神立刻发生了变化,脖子使劲朝苏鹤这边探,两只大白眼珠子紧紧盯着剪彩作品,显出很渴望的样子。 苏鹤见状放下心来,面板没说假话,这四个东西果真是鬼市的硬通货。 既然双方都有意愿交易,事情就好办了,苏鹤点了一下角落里的布袋子,又指了指手里的剪彩作品,伸出一根手指。 穷鬼摇摇头,伸出两根白骨嶙峋的手指。 苏鹤坚决不改,依然伸出一根手指,同时一扯衣服下襟,作势要走。 穷鬼犹豫了一下,只得收回了一根手指。 苏鹤想了想,用左手把伸出的中指掩盖住一半,露出半根手指给男鬼看。 “……” 穷鬼本来就黑的脸变得更黑了,这一次它使劲地甩着不太精明的脑袋,表示着愤怒和不同意。 苏鹤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它把脑袋甩下来,东西就买不成了,连忙又伸出一根手指。 “一换一,谁都别占谁的便宜。” 穷鬼满意了,将三个布袋递给苏鹤,同时盯着他手里的剪彩作品。 苏鹤想了想,把【春日晚梅】留了下来,将其余的三样东西交给穷鬼。 【春日晚梅】是他第一次完成任务的作品,也是这一世的开端,苏鹤想留个纪念。 除非待会儿再遇到很有价值的东西,否则苏鹤是不打算用掉它的。 交易成功,双方都很满意。 尤其穷鬼,简直就跟疯了一样,抱着剪彩作品就从座子上蹦了起来,然后大喊大叫地跑开,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喊大叫是从它张大的嘴巴看出来的,苏鹤仍然听不到声音。 又逛了一阵,期间也有两个鬼在摆摊,分别是蓬头鬼和厕鬼,卖的东西都千奇百怪,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的。 尤其厕鬼那里,苏鹤付出了莫大的勇气才坚持走到他的摊位面前。 看来鬼市只限制阴间和阳间对话,不限制气味传播。 之后,一个时辰已到,鬼市结束,苏鹤从小路上消失,再次出现在了下院的小阁楼里。 迫不及待地打开布袋一看,里面是一株绿油油的小草,长得还不错。 另外两个布袋也一样。 奇了,阴间里还能养绿植? 苏鹤伸手摸了摸草叶,手指接触到的那一刻,绿草立即化作一个光点钻入了他的脑袋。 苏鹤连忙调出面板。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16 修为:炼皮境(大成) 悟性:(6/10) 根骨:(1/10) 福缘:(5/10) …… 此时,在【悟性】、【根骨】和【福缘】三栏旁边,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光点。 苏鹤见此,又触摸另外两株小草,绿草同样化作光点飘进苏鹤脑海。 面板上也多了两个绿色光点。 “原来如此,这才是改良根骨的正途啊!” 苏鹤兴奋不已,神念一动,控制着一个绿色光点飘到【根骨】上面。 面板,给我加点! 根骨:(3/10) 苏鹤又惊又喜,没想到啊,居然还是一次提升两点。 这样下来,这一趟鬼市之行,根骨可以直接飙升到七点! 怎么也算个良好吧! 起飞起飞,直接起飞。 给我继续加点! 根骨:(4/10) 继续加……等等! 苏鹤连忙止住最后一个光点,狐疑地看了看面板属性,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怎么第一次提升了两点根骨,第二次只有一点? 什么情况,面板对这玩意还有抗药性? 第41章破境锻骨 剩下最后一个绿色光点,苏鹤有些不敢用了。 鬼知道这面板怎么回事,万一提升了点,甚至干脆就是无效了怎么办…… 那也太浪费了。 想了想,苏鹤又把注意力转到了另外两个属性上。 悟性:(6/10) 福缘:(5/10) 【根骨】有了抗药性,这两个总没有吧! 权衡利弊后,苏鹤决定反向遵循木桶短板理论,将光点用在了点数更高的【悟性】上。 加点! 悟性:(7/10) “看来并不是递减,而是根骨的太低了,所以第一次加了两点,后面再提升,就只有一点了。” 一想到此,苏鹤又有些后悔。 对他而言,根骨才是修炼之途中最大的麻烦,而非悟性,今后再想找到这样的好东西,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不知鬼市里还有没有。 算了,反正下一次鬼市也在一年之后才能开启,要活在当下。 苏鹤摊开手,一个瓷瓶出现在了他的手里,瓶内一股醇厚浓郁的药香沁人心脾。 这是之前功善堂巡视岳州的任务奖励,三枚培元丹。 培元丹是中品丹药,主要是给易筋境和搬血境的武修使用,能够极大地增强修士真元,提升修为。 而锻骨境和炼皮境的武修,尚未提炼出真元,体内只有气血,一般是无法服用培元丹的。 但苏鹤特意询问过传功堂的蒋执事,未入易筋的武修虽然不能完全炼化培元丹的药力,但可以将其用来突破境界。 没错,距离上一次破境仅仅月余日,苏鹤决定直接冲刺锻骨境! 事实上,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在炼皮境的气血已经圆满,难以精进,应该是到了炼皮境的极限了。 将手里的培元丹倒出来一颗服下,苏鹤静立于屋内,运行起天玄功。 随着苏鹤呼吸吐纳,他体内的阳气与阴血在经脉里流转的速度猛然加快,不断冲击着四肢百骸。 在天玄功的作用下,阳气与阴血在不断循功法流动的过程中,转化出微弱的真元,炼化着他的骨头。 与此同时,培元丹的庞大药力汹涌而来,顿时令苏鹤体内的气血壮大了数倍,锻骨的效用也大大增强。 一时间,苏鹤身上两百零六块骨,全部被浓郁的气血与真元包裹,缓缓地被锤炼着。 突然,苏鹤睁开眼睛,眼神有些异样。 “蒋执事说炼皮境武修用培元丹破境,今后还需要注意残余体内的药力,以免沉积过多产生丹毒。” “为何我此时破境,一颗丹药的药力都不够用?” 是的,他此刻感觉的到,培元丹的药力就要消耗殆尽,而自己仍未突破。 只是破境之时不容多想,于是抬手就将剩余两枚培元丹都吞了。 两颗培元丹入腹,天玄功运行更盛,锻骨的速度与效果大幅提升。 …… 约莫一炷香后,苏鹤停止了催动功法。 他伸出右手,握成拳,感受着浑身上下比以往强大十数倍的气血之力,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月时间,破境锻骨! 苏鹤并不自得,他清楚地记得婉儿女郎所言,锻骨境后,竹扫帚每天扇风维持的本源效果就微乎其微了。 更重要的,是根骨和悟性。 好在他现在的根骨,虽然也不算上佳,但至少是个中下的水平,不至于付出百倍努力还收获不到别人的一成。 调出面板。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16 修为:锻骨境(入门) 悟性:(7/10) 根骨:(4/10) 福缘:(5/10) 剪彩刀】:2级 【剪彩境界】:游刃有余——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你的剪彩手法历经磨炼、悟道,已然寻觅到以假乱真、化虚为实的边际。】 【当前任务】:无(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 …… 自从上次【流萤躲扇】的任务结束后,剪彩任务就再没有更新过。 苏鹤把剪彩刀取了出来,左瞧右瞧。 要不要去炼器堂问问孔长老? 也许给剪彩刀提升一下等级,任务就开放出来了。 苏鹤这边正想着,忽然楼下一阵敲门声。 “苏师弟!苏师弟在吗?快出来,有要事相商!” 苏鹤下楼打开大门,是一个没见过的云梦宗弟子,衣服上的标识显示他是外门上院的。 “这位师兄,找我何事?” 那上院弟子一脸焦急道: “苏师弟,雪月谷的公孙师妹受了重伤,让我来寻你过去,她有要事和你商议。” 什么?公孙莹受了重伤! 怎么会,她那日不是已经跟宗门赶来支援的几位执事长老们一齐回来了吗? 见苏鹤站在那儿发愣,上院弟子急了,一把扯住苏鹤的袖子拉着他就走。 随着两人走得越来越远,苏鹤心里又泛起疑惑来。 前方不远处是半月池,比较偏僻,执事弟子们都很少来此,而这条路并不通雪月谷。 况且公孙莹深夜受伤找自己作甚?不是应该立刻去找梦师叔和周管家吗,苏鹤记得,公孙族长派来的周管家一直也住在云梦宗,守护着公孙莹和她两位堂弟。 苏鹤便挣脱开对方的拉扯,开口道: “这位师兄,你究竟是要带我去哪儿?公孙师姐怎么会在这里?” 那上院弟子见已经到了半月池,完成了师兄交给他的任务,也不搭话,当即转身就溜走了。 这时有一人出现在苏鹤身后,沉声道: “苏鹤!是我让他把你带到这儿的。” 苏鹤回头一看。 是刘江春站在哪里。 “刘师兄,有什么事吗?” 刘江春狞笑着走上前来: “你还真是命大,我花了重金,请来搬血境杀手,在行途布下法阵,亲自出手,后面你还遇到魔道,这都杀不了你。”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公孙莹,从进入宗门那日就一直护着你,苏鹤,你就只个会站在女人的身后的废物吗!” 看着满脸杀气朝自己走来的刘江春,苏鹤有点想笑。 “刘师兄,我实在不明白,我们之间到底有何仇怨,就算你对公孙师姐有意,也不至于让你几次三番地动杀心吧?” 苏鹤是真心不想再和他纠缠。 事实上,经历了几天前云水堂的两位开元境大成级别的强者斗法,以及数日前的华容县之战,苏鹤的眼界被养高了。 他突然觉得,和刘江春、黄少阳这样的人争斗,是一件很蠢很可笑的事。 圆晖这个金身境大成的僧人,现在就盯在云梦宗外面,天天想着把苏鹤抓回去切片研究,有了这样的敌人,刘江春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师兄,我诚心地建议你放下仇恨,至于落日谷那日的事情,如果你心有不甘,我可以给你道歉,如何?” “别废话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刘江春挺身而上,易筋境武修的气血之力全然爆发出来,施展武技琉光掌全力朝苏鹤攻来。 苏鹤叹了口气,膝盖微屈,双手成圆,轻轻推掌向前,顿时一道源源不绝的浑厚气血磅礴而出。 龟蛇功第一式,龟蛇合气! 第42章跨境界对敌 见苏鹤施展武技做这种无谓的挣扎,刘江春不怒反笑。 “区区炼皮境,非但不逃,还敢反击,真是找死!” 他最担心的就是苏鹤嚎一嗓子就溜,毕竟两人都在宗门里,一旦引来了执事和长老,今日之事必然败露无疑。 刘江春算是豁出去了,拼着被执法堂发现的风险,也要立毙苏鹤于此处。 如今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当即掌下劲力更盛,径直向苏鹤头顶劈去! 琉光掌劈到龟蛇功推出的气团上,刘江春脸上的笑容顿时停滞。 想象中自己摧枯拉朽地击破对方防御的一幕并没有发生,相反,苏鹤这一式“龟蛇合气”居然劲力十足,硬生生扛下了他这一击。 甚至都没有后退半步。 刘江春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这怎么可能?” 就算他有伤在身,易筋境武修的气血之力岂是炼皮境所能抵挡的? 等等,这小子身上的气势…… “你……你突破到了锻骨境?” 苏鹤不声不吭,手里武技一变,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到半空中,双腿顺势一甩,飞踹而去。 龟蛇功第三式,灵龟戏水! 此刻苏鹤双腿如同灵龟的尾部一般,猛然甩打在刘江春胸口,刘江春躲闪不及,被打得连连后退。 苏鹤顺势追上,龟蛇功拳劲如风,拳势沉稳如老龟,稳扎稳打地向刘江春攻去。 这正是龟蛇功武技的特殊之处,气血消耗极少,因此对战时气力源源不竭。 刘江春全力运行琉光掌反击,却对苏鹤的进攻逐渐招架不住,不由得心头大骇。 就算这小子突破锻骨,也绝无道理能与易筋境武修相比啊! 他的气血之力为何能如此浑厚! 刘江春哪里知道,天玄功可不是上官婉儿随便给苏鹤找的一篇功法,而是崇玄署藏经阁天师级阁楼所属的高深武道典籍。 《天玄功》正藏在天师级阁楼最顶层,属武道无上之秘,放眼整个大乾,知道的都不超过三人。 上官婉儿也是由于她身为崇玄署当代的最强者——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的唯二亲传弟子,加之其百年难遇的修炼天赋,才得以破格参阅此处的至高典籍。 依据道规,通常只有天师级道士或为崇玄署立下大功之人,才能进入藏经阁这间阁楼参阅典籍。 天玄功玄妙莫测,在苏鹤还只是炼皮境大成之时,他的气血之力就早已超越了寻常武道锻骨境小成的修士。 而如今破境锻骨后,气血增长十数倍,更是远超锻骨境修士的范畴,直逼易筋境武者。 再加之刘江春前几日刚刚被公孙莹的西河剑舞重创,他还没有将伤势完全养好,就急匆匆地来杀苏鹤,自然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 此时被苏鹤跨越一个大境界压着打,心里憋屈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又是几招过去,刘江春终于看出苏鹤武技中的一处破绽,立即怒吼一声,聚集全身气血之力猛然攻去! 苏鹤早就留意着他的反击,双手瞬息变招,左手维持着龟蛇功,右手探出食指与中指,比成剑指指向刘江春。 一道危险不详的气息散发出来。 刘江春来不及反应,便见一道黑色的煞气从苏鹤指端发出,眨眼之间激射到了他面前。 正是云梦宗武技,玉煞诀! 两相碰撞,琉光掌瞬间就被击溃,刘江春整个人被煞气所伤,浑身气血极速流失,当即吐血倒地。 煞气是一种十分阴寒不详的真气,能够消磨修士的气血和体魄,一旦沾染上,祛除甚是不易。 而另一边,苏鹤在用出玉煞诀后,也顿时虚弱下来。 感受着体内被抽空的气血之力,苏鹤连忙扶墙,这才没有瘫到地上。 玉煞诀威力虽然不俗,爆发极强,但就是这一点不好,使用后自己也会变成无力的待宰羔羊,只有在最后关头方能动用。 今后用这招还是要慎之又慎。 看着重伤在地的刘江春,苏鹤轻声道: “刘江春,你屡次动手杀我,本该除掉你这个隐患,但我却不想因为你这种蠢货让双手沾血,你滚吧,识趣的话,今后不要来再招惹我,更不要招惹公孙女郎。” 说完,苏鹤扶着墙体转身,想要离开。 这时,刘江春躺在地上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嘴里不断咳出血来,却视而不见地嘲讽道: “你原来不仅只会躲女人身后,还是个畏首畏尾的废物!怎么,不敢杀人?你以为放过我,我以后就会感激你吗?想当个良善之人,还做什么修士!废物!你就是个废物!” 苏鹤转过身来,看向死死盯着他的刘江春,扶着墙的手从墙上收回。 “你错了,并不是我选择了良善,而是良善选择了我。” 看着犹不服输的刘江春,苏鹤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如果你昨天来,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因为我不会留一个时刻想取自己性命的同门师兄在宗门里。” “可是天意让你今天来了,你今天动手,我不会杀你。” 刘江春闻言愣住。 “为什么?” 苏鹤忽然笑了,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今日的我,比昨日更强了吧。” 如果是在他根骨尚未提升之前,刘江春再度表露杀心,苏鹤此时绝不会收手,因为他不清楚,以自己的根骨,锻骨境后修为还能不能再进一步,留刘江春一命太过危险。 可是如今他的根骨早已从没有希望变成了中下之资,修行大道畅通平坦,又何必为路边窜过来的一只野狗惹一身骚呢。 言罢,苏鹤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最后瞄了一眼地上的刘江春,扭头离开。 他只说不杀刘江春,可没好心到亲自去炼丹堂找长老治疗此人。 让他自己想办法吧。 回到阁楼后,苏鹤从空明玉手链里取出抄写的《天玄功》典籍,仔细翻阅着锻骨境后的功法内容,随后催动天玄功,开始巩固锻骨境境界。 约莫半个时辰后,苏鹤轻吐一口气,境界已巩固下来,方才交手后的疲倦也消失不见,神采奕奕。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楼下大门被一拳砸得粉碎。 暴怒的马长老大步迈进阁楼,怒吼道: “苏鹤,给老夫滚出来!” 第43章对战内视境 马长老在阁楼里乱找一通,听到外面哐当一声,立即出去察看,只见苏鹤正站在楼下拍着身上的灰尘,楼上窗户大开。 原来苏鹤刚才从窗户跳到了楼外。 马邦德大步走来,怒声呵斥道: “苏鹤!你屡犯门规,不敬师长,今日还敢伤我江春徒儿,该当何罪?!” 这么大的动静,下院的弟子们自然都睡不着了,被吵醒后纷纷走出门外,围在了苏鹤的小院外面。 “怎么回事?” “好像是苏鹤打伤了马长老的真传弟子刘师兄,马长老正兴师问罪呢。” “苏鹤打伤刘师兄?你脑袋被驴踢了吧,那可是易筋境的内门弟子,鬼信呢。” “我又没胡说……” 苏鹤面对着盛怒的马邦德,不卑不亢规矩地行了一礼,道: “马长老,弟子今夜一直在阁楼里潜心修炼,根本不曾出楼,何况刘师兄堂堂内门弟子,怎么会被一个外门下院的弟子打伤呢,想必是有人在长老面前搬弄是非,嫁祸于弟子。” 马邦德怒道: “江春亲口所言,是你打伤了他,你还狡辩什么,跟我去执法堂!” 苏鹤两手一摊,“就是去了执法堂,弟子也是此话,马长老,请吧。” 抬脚正要走,马邦德却突然出声制止了他,“等等!你现在……是锻骨境?” 马邦德盯着苏鹤,内视境的眼力让他一眼就识破了苏鹤的修为境界。 “是锻骨境没错,可是此子的气血为何竟如此深厚?” 这一身磅礴气血,远超锻骨境大成的武者,甚至已经接近易筋境入门了! 这怎么可能? 小院外围观的下院弟子们闻言,纷纷惊呼。 “锻骨境?苏鹤现在是锻骨境!?” “一日突破炼皮境大成,一月破境锻骨,我的天啊,这是什么神仙根骨!” “我也想有这么好的天赋啊……” “那苏鹤是不是要去中院了?我早就看上他这间阁楼了,风景真的好……” 听着下院弟子们的窃窃私语,饶是马邦德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得心头一惊。 “这些弟子没说错,此子一日炼皮大成,一月破境锻骨,我自修行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绝佳根骨。” “我师徒二人早与他有过过节,若是让他成长起来,到那时岂会善了?” 留他不得! 马邦德心里念头算定,顿时目露凶意,瞬息直至苏鹤身前,电光火石间,内视境级别的气血与真气齐出,一掌直劈苏鹤头部! 他要趁没有其他长老执事在场,当庭将苏鹤斩杀! 事后就算宗主和执法堂责问,也可以推说自己只想教训他一顿,因愤怒一时失了手罢了。 他一个内门长老,不过失手错杀一个外门下院弟子,执法堂又能如何? 内视境武修速度太快,苏鹤刚刚察觉到对方的杀意,掌风已至额间,全然来不及逃脱和反抗。 危在旦夕之际,苏鹤神念转向空明玉手链,仓促取出一样器物。 马邦德一掌拍下,本以为苏鹤必死,却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住,眼一狠,体内真气再增三分,手掌依然难进分毫。 愕然地朝前看去,却见苏鹤额头上出现了一面圆形青色小盾,小盾轻轻转动,荡漾出波浪状的水影,将马邦德的攻击悉数挡于其外。 正是林清风送给苏鹤的云梦宗上品法器,水影盾! 下一刻,水影盾化为无形的水流,流淌于苏鹤周身所有方位,守护着他。 马邦德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宗主的水影盾!怎么会在这小子的手里!” 那可是云梦宗两代宗主传承的上品法器,意义非凡! 而且上品法器炼制殊为不易,即使炼器堂那几个长老亲自炼制,也极少成功。 连他马邦德都没有一件上品法器…… 见水影盾抵挡住了马邦德的攻势,苏鹤心里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当即快速后退到阁楼里,借助楼体掩护自身。 同时双手一掐道诀,空明玉手链中一柄青色小剑飞出,于天边飞荡几圈,转眼间巨化成数丈大的青色大剑,向马邦德头颅斩去。 道门上品法器,青玄剑! 马邦德又惊又气,快速掠身躲过,同时一招琉光掌隔空砸向苏鹤。 苏鹤毫不理会,任由琉光掌被水影盾波荡着水影消弭于无形,手上继续操控道诀,青玄剑以各种角度不断杀向马邦德。 院外围观的下院弟子本来见马长老突然攻击苏鹤,已经惊掉了下巴,此刻见苏鹤挡住进攻后不仅不跑,反而还跟马长老斗得有来有回,全都傻了眼。 “我没看错吧,苏鹤在跟马长老斗法?” “那可是内视境的内门长老!苏鹤是怎么做到的……” “你傻啊,没看见苏鹤用的那两个法器吗,肯定是上品法器!不然他哪有这么厉害。” “吾去,上品法器……” 马邦德应对着青玄剑的攻势,心里恼怒更甚。 宗主竟把水影盾给了苏鹤,否则,刚才他一招就已经宰了这小子! 还有这柄飞剑,似乎是道门法器,这小子从哪儿来的?他竟如此好命,同时拥有两件上品法器,皇室子弟都没这么豪横。 该死,越是这样,就越不能留此子的命! 连续数招琉光掌劈开斩来的青玄剑,马邦德纵身一跃至半空中,施出武技空明拳,霎时间数十个拳影隔空朝苏鹤打来。 苏鹤眼一凝,脑海里调出面板,【半烧红的竹扫帚】已然就位,随时准备放火。 这时,一道震怒之声远远传来。 “都给我住手!” 紧随声音其后的,是快速赶来的执法堂刑长老。 刑长老看着眼前的一幕,气得白胡子往两边直翘,瞬移至马邦德身边,一拳打断空明拳武技,同时抬手就将马邦德擒拿下来。 同为内视境武修,刑长老显然实力远超马邦德,一招便将之制服。 “马邦德,你疯了吗?还不住手!” 马邦德见执法堂刑长老赶到,心知已错过了杀苏鹤的时机,只得黯然收手,不再反抗。 他收手了,苏鹤可不肯干休,手掐道诀,青玄剑化为一寸小剑,以极快的速度向马邦德射去! 老匹夫,刚才趁我不备偷袭,想取我性命,哪有这么容易就算了! 见青玄剑毫不留情地直刺自己面门,马邦德此刻双手被束缚,无法防御逃脱,吓得魂飞魄散。 刑长老见状,皱着眉头,一巴掌拦住青玄剑,沉声道: “苏鹤,停手吧。” 第44章闭关思过 此时执法堂十位执事也循声赶到,为首的王执事挥手隔空一斩,苏鹤所使道诀与青玄剑产生的连接被拦腰截断。 青玄剑立刻掉落下来,被王执事伸手接住。 “苏鹤,不要闹了,跟我们去执法堂。” 见执法堂的执事们将自己团团围定,法器也被控制,苏鹤果断束手就擒,乖乖跟刑长老等人走。 …… 执法堂里,刑长老高坐于案前,看着堂下垂首站立的苏鹤,心里一阵来气。 这小子,可真能给我找事! 重重咳嗽一声,刑长老拍案大喝道:“苏鹤!你可知罪!” 苏鹤闻声抬起头,奇怪道: “长老,我有何罪?” “你动用法器攻击马长老,还招招致命,还不是罪?” “敢问长老,弟子无缘无故被马长老突然袭击,连自卫都不可以了吗?” “……” 王执事一拍桌子,“不要混淆事实!刑长老说的是他赶到后,分明已经制止了马长老,你怎么还令法器继续攻击?” “啊?原来您是来制止马长老的啊,弟子可不清楚,还以为您是来帮马长老一起抵抗我的呢。” 王执事被这话逗乐了。 刑长老帮着马长老抵抗你?合着你一个下院弟子刚才是在把马长老压着打是吧? 连个外门弟子都打不过,话里话外都在暗讽马邦德实力不济啊…… 刑长老脸一黑,运了运气强行按捺住恼怒,道: “林宗主和余监院赐你法器,就是让你这么用的?本长老亲至,拦住了马长老,你却还要出手伤他,岂非罪过?” “还有,你与刘江春私下内斗,把他打得重伤不起,伤及同门,还不是触犯云梦宗门规吗?” 执法堂众人的脸色越听越怪异。 一个锻骨境,重伤了内门易筋境弟子,还要对内视境长老痛下杀手,多亏被执法堂拦住才罢手?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罪责,倒像是苏鹤的一份成就啊!日后行走江湖,都可以拿来吹嘘。 关键这还是真事…… 苏鹤想为自己辩解:“刑长老,刘师兄此事……” 王执事突然开口: “苏鹤,不论起因如何,你触犯门规,这是事实,不必多言。” 苏鹤看向王执事,却见王执事轻微地摇摇头,眼睛往刑长老那边一划,示意苏鹤认罪。 苏鹤会意,自己伤了刘江春,又令马邦德丢了脸面,虽事出有因,宗门总是要惩戒一番的,否则门规威严何在。 况且马邦德在云梦宗多年,人情往来必然不少,苏鹤受了罚,也算是堵住这些人的嘴,让他们不好再借故插手进来。 既然上面的大佬们早就商议定了,苏鹤只得认罪道: “回刑长老,弟子违反宗门门规,理应受罚,请长老处置。” 刑长老面色稍缓,高声宣布了执法堂早就讨论好的结果。 “外门下院弟子苏鹤,与同门私下内斗,自卫时出手不知轻重,触犯云梦宗门规,然事出有因,系失手过错,今罚其于辰溪涧闭关思过两年半,静思己过。” 说完,刑长老吩咐苏鹤道: “苏鹤,你回去收拾收拾,今日就去辰溪涧闭关受罚。” 辰溪涧是云梦宗的一处幽谷,临近溪涧,常年不见阳光,阴寒潮湿,居住环境很差。 在全是江南西道的云梦宗长老们看来,住在这种地方,对于苏鹤这个北方的长安人已经算是很重的处罚了。 毕竟两起事件都并不是他引起的,总不能真重责人家吧。 苏鹤转身就走,走至执法堂门口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去,询问王执事道: “请问执事,执法堂对马长老又是如何处置的呢?” 王执事笑道: “你小子还真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告诉你吧,马邦德身为内门长老,因私怨对弟子痛下杀手,罪责不小,刑长老已经回禀过林宗主,撤去马邦德内门长老身份,罚其于炼器堂杂役三年,观其动静再做考量。” 苏鹤闻言,念头顿时通达,欢喜地向王执事及刑长老施礼,随后离开了执法堂。 走出执法堂,苏鹤先去了外门上院。 外门三院之间是可以随意走动的,苏鹤向几个师兄打听了一下,七拐八绕地就找到了目的地。 抬手敲响大门,黄少阳开门出迎。 一看见苏鹤,黄少阳大惊,慌忙地手一拉大门,就要关门回屋。 苏鹤伸手拦住了他。 手臂如铁壁一般,无论黄少阳怎么使劲,大门也丝毫不动。 黄少阳见躲不过去,只得哭丧着脸道: “苏师弟,你饶了我吧,那日是我糊涂,我给你请罪赔礼,今后若再冒犯了你,我就不姓黄……” 黄少阳现在是真不敢惹苏鹤,没听整个云梦的人都在传吗,苏鹤刚一入锻骨境,就把刘江春打了个半死。 他的实力远不及刘江春,否则早就被挑选进内门了,如今见了苏鹤,之前在藏经阁被暴揍的记忆浮上心头,更加畏惧了几分。 苏鹤却和蔼地一拍黄少阳肩头。 “师兄何出此言,我此番是来给师兄赔罪的,还望黄师兄能原谅师弟啊。” 黄少阳闻言一愣,“赔罪?” 苏鹤还以为他不满意自己空手前来,于是从空明玉手链里取出一块银子,塞给了对方。 “师弟以前不懂事,误伤了黄师兄,些许心意,黄师兄收下,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可好?” 黄少阳回过神来,连忙把银子往外推,“不敢,不敢……” “那我们的恩怨可两清了?” “清了!肯定清了!” 苏鹤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坚持让黄少阳把银子收下,随即扭头离去。 黄少阳捏着手里的银锭发呆,不明白苏鹤发什么神经。 苏鹤走在前往雪月谷的路上,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所以要把云梦宗的是非恩怨都了结了。 走到雪月谷外,拜托一位师姐给公孙莹送了一封信,旋即回到下院小阁楼,执法堂的人在等候他多时了。 收拾好衣物,苏鹤跟着王执事来到了辰溪涧。 还未入谷,就已经感觉到那股刺骨的湿寒之意。 临进前,王执事突然道: “苏鹤,纵然此事就这么过去,可三年后马邦德终究还是内视境修士,到时候,你又将如何自处?” 苏鹤轻声道:“三年后的事情,三年后再说吧。”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除非马邦德愿意舍弃在云梦宗干了半辈子的基业,否则应该不会继续找他的麻烦。 走进辰溪涧,后面石门轰然落地。 …… 第46章儒修才气 “在下苏鹤,长安人氏。” 等等。 王之涣? 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王之涣笑道: “在下不识水性,方才若非恩人出手相救,此刻早已成淹死鬼了,如今已近午时,苏郎君,请入江陵城中一叙,可好?” 苏鹤欣然同往。 进城后,二人找了间酒肆,点了几盘荆州特色的小菜,畅聊了起来。 “原来苏郎君也是要去长安,我出门游历已有两年,正要前往长安考明经科,你我二人不妨同行,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苏鹤好奇道:“明经科?” 王之涣笑道: “是啊,景云元年因朝廷变故,长安动乱,故连续两年未开科场,今年年初,陛下下旨再开科场,我也是收到了家里的书信,这才准备启身入京。” “王郎君为何要考明经科,不考进士科?” “唉,进士科太难,我本就才识不足,现下又是足足三年未考的天下俊才一朝齐聚,进士科想必更加不易考取,还是考明经科为上。” 俗语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唐朝的进士科确实极为不易,据说入京参考省试的生徒和举人们,六十人才能进一人,可见竞争之激烈。 须知,这些入京赶考的人,几乎全是世家贵族的子弟,从小勤学苦读,书香熏陶,名师典籍,应有尽有。 更遑论那些寒门中人,以及真正的平民百姓,明经科都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至于被废之前的秀才科,更是难如登天,终大唐数百年国祚,仅有二十九名秀才。 就是因为太难,所以于高宗皇帝时期就被废除,后面的几百年不再设立。 夹一口鱼糕吞咽入肚,苏鹤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 “王郎君是晋阳王氏子弟,乃五姓七望之一,想必一定修行过吧,容在下冒昧,敢问是何境界?” 王之涣摇了摇头道: “什么晋阳王氏,不过是一脉分支罢了。” “提起修行,实在惭愧,我学识粗浅,不通经典,到现在也只是儒道三境而已。” 儒道三境?那就是不惑境的儒修了,已经堪比武道三境的易筋境武修。 “郎君既是不惑境儒者,为何方才在江边……” 王之涣解释道: “儒道修行,首重圣道,诗文才气虽有各种伟力,但终究只是外物,不可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故而儒道五境格物境之前,全都是修身的范畴,没什么战力……” 儒道修士的对敌手段,就是创作诗文辞赋所产生的才气,才气会根据诗文意境情感不同,展示出不同的神奇伟力。 诗文才气共分五境:出县,达府,鸣州,镇国,传天下。 “我虽是三境儒生,但眼下并无诗词文章传世,连武道一境的炼皮境武者都敌不过。” “对了,苏郎君看起来正是武修,敢问是什么境界?” 苏鹤答道:“锻骨境小成。” 闭关这两年,他日夜勤勉苦修,虽然被处罚中,但云梦宗的伙食还是没有少了他那一份,依然是顿顿有灵兽肉,因此提升到了小成境界。 不过,果如婉儿女郎所言,锻骨境后,提升修为最重要的是根骨和悟性,再不能像之前那般进展神速了。 这还是多亏了鬼市一行,让他把根骨提升到了中下之资,否则恐怕十年八年都小成不了。 饭桌上,两人达成一致,决定结伴同行,前往长安。 王之涣那里,自然是希望自己身边有一位实力不俗的武者,路上遇到点什么变故,也能护他周全。 而苏鹤这边则更多的是好奇,想看看儒修究竟与其他修士有何不同之处。 饭后稍歇了两刻钟,二人离开江陵城,走水路乘船沿沮漳河向北而去。 走水路的原因是王之涣不是武修,手无缚鸡之力,没有苏鹤那么快的脚程,体力也远不及他,所以乘船最为方便。 乘船逆流行至当阳县,船家言明此地已是极限,再远就不再渡人,于是苏鹤两人付钱下船,准备坐当地的船继续向北。 在河边等船夫的时候,有几个赶考的儒生也要乘船北上进京,当即向苏鹤和王之涣发出邀请,一起雇一条大船。 当然了,船费大家平摊。 苏鹤和王之涣自无不可,于是众人合钱雇一条船沿漳河北上,船夫是个四五十岁的半老头子,船内还有几个年轻人帮忙。 这一路都是逆流逆水,划船须得有一身好力气。 众人坐在船内交谈,快黄昏时,船夫从木板底下掏出一张渔网,几兜子下去,就打捞上来不少新鲜的鱼虾。 烹了鱼虾,又蒸饭煮汤,老船夫抱着一个坛子从船舱里走出来,笑道: “船上简陋,诸位只能讲究吃些了,这是老夫自家酿的米酒,诸位都尝尝吧。” “多谢船家了……” 一行人就在船上开饭,漳河的鱼虾新鲜个大,老船夫的手艺也不错,做得甚是鲜美,又有米酒相伴,吃得众人舒畅欢欣。 “虽是萍水相逢,但能与诸位在这漳河上泛舟共饮,也算是宴会了啊!” “说得极是。” “适才这位郎君提及‘萍水相逢’之句,想起仪凤元年,一代才子王勃逝世,何其可惜啊……” “是啊……” 这时有人说道:“对了,苏郎君去长安,也是参加科考吗?” 苏鹤摇头道:“我不通诗书,是个武修,不能科考。” “武修虽不能考进士明经,但可以参加武举啊,苏郎君何不参加武举,亦能谋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是极是极……” 武举是武则天于长安二年首创,与唐朝的颇不受重视不同,大乾的武举每年举办,无数武道修士竞相参与,场面甚是宏大。 大乾边军将帅、州府戍军军官、州县兵司长官等等,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武举选拔产生。 而历史上大唐武举最出名的人才,莫过于名将郭子仪,安史之乱后收复河山,并成功平定安史之乱。 众人继续推杯换盏,饮酒作乐,而老船夫一开始也被拉着喝了几杯,随后便摆摆手又回到船边用力摇橹。 漳河虽水流不急,但一直逆流而上,划船的几个船夫也是累得不轻,轮流歇息。 此刻他们划行到了漳河中段,此处被当地人称呼为桃花溪,两岸栽满了桃树,如今正是春季,满河桃花盛开,有些花朵轻盈地飘落在船头。 王之涣看着这一幕,怔怔出神。 苏鹤见他喝了一杯,就端着酒杯发呆,正要询问,却听他突然开口道: “苏郎君,可有纸笔吗?” 苏鹤翻手从空明玉手链中取出纸笔墨,递给了他。 王之涣滴水研墨,沉吟了一会,抬笔写道: 长堤春水绿悠悠, 畎入漳河一道流。 莫听声声催去棹, 桃溪浅处不胜舟。 诗罢,又于最上方提了两个字。 宴词。 下一刻,纸上骤然升腾起一道橙色光芒,高达一尺之多。 船边正摇橹的老船夫惊讶地发现,自己浑身的疲惫和乏力,忽然全部消失了! 而其他的船夫亦然。 正惊讶间,又听得几个徒弟的呼喊。 “这,这……师父,你快看!” 老船夫停手抬头看去,只见此刻脚下的船如同神灵显迹一般飞速地向前冲去!明明此刻根本无人在划船! 而同行的一群人都已经惊呆了,为首的儒生张大了嘴巴喃喃道: “才气一尺,诗成出县!” 第47章襄阳偶遇 同是前往长安应试的学子,船上的儒生们此刻心里又惊讶,又羡慕,又嫉妒,又欢喜…… 大乾以武立国,虽以文治国,然而文人儒者却从未真正达到过武者的地位。 为何?盖因当年随太宗皇帝打下大乾江山的,几乎尽是道门与武道修士,少有儒修。 太宗皇帝李世民不像朱元璋,他一向待功臣极好,这些开国之臣自然全都得到皇帝的恩裳垂怜。 他们背后的家族也都获益颇多,有些成了新的世家,有些本来就是世家,且都是传承武道,很少有让族中子弟修炼儒道的。 再加之玄武门之变、武皇篡国、韦后之乱,大乾开国不过几十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动乱,科举也多有延误。 发展到现在,儒道的现状已经极为悲惨,只有没钱穷得叮当响养不起武者的家庭,以及家族里武道根骨很差的人,才会尝试去修炼儒道功法。 儒修少,才气出县的诗文自然也很少出现,更别提这一幕就在眼前发生,怎能不让他们惊羡呢。 看着这群人此刻痴迷艳羡的样子,苏鹤心道,这算什么,未来几十年,才是儒道蓬勃发展的时候,现在不过是个开始。 几十年后,待李白、杜甫、白居易、杜牧、李商隐、韩愈、柳宗元等诗文大家一个个出现后,儒修必定会如雨后春笋般极速增长起来。 苏鹤拍了拍王之涣,用眼神示意他把这首诗的原稿收好。 每一首才气出县以上的诗文,都有独特的能力,比如这首《宴词》,诗中有“莫听声声催去棹,桃溪浅处不胜舟”之句,就能够解除划船摇橹之人的困乏,并令船体加速前行。 而儒修最玄妙的地方在于,一首诗问世后,天下间所有儒道修士,都可以吟诵、撰写之,并使用该诗的能力。 也就是说,今后凡是儒修,都可以吟诵这首《宴词》来让自己乘坐的船加速前进。 这也是变相地给这首诗宣传,诗词被传唱的越多越广,它的才气也会随之不断增长。 王之涣被苏鹤一掌拍醒,连忙将《宴词》原稿收好,这可是他人生第一首才气出县的诗,意义非凡。 此时,船已经行至漳河上游,再往前就不能走了,于是众人纷纷下船。 临离别时,老船夫想将他们所付的船资退回去一半。 “有一半的行程都是这位郎君的诗句带动船前行的,老夫和徒弟们没费什么力气,这钱拿着心里不安。” 一行人都固辞不受。 “老船家何出此言,就算是王郎君的诗文之力,也是因为坐了你的船啊,没有船,诗句想加速也无济于事。” “是啊,再说船费是我等共同付的,诗却是王郎君一人所作,船家就算要退,也退给王郎君吧。” 王之涣不好意思道: “多亏坐了前辈您的船,晚辈才能偶得佳作,已是感激不已,哪里还能再讨要船费,这也太不知礼数了,前辈快收下吧。” 老船夫见状,只得将钱收下,羡慕道: “老夫以往只想多攒些钱,送家里儿郎去武道宗门碰碰运气,也许能做个武修,现在老夫明白了,将来一定要让他们都去学习儒道!” 众人闻言,纷纷善意地欢笑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襄州地界,襄州治所襄阳,同时也是山南东道的治所,比之周边州县要繁华许多。 众人商议一顿,发现各自行程不同,有些人想先向西进入房州、金州,再北上京畿道,有些则想先往北过了襄州、均州,再往西经过商州入京畿道进长安。 苏鹤和王之涣则想先去襄州治所襄阳游玩一番,反正春闱还早,不急于一时。 既然意见不统一,众人就地散伙,各自赶路。 日已西沉,傍晚初至,苏鹤两人到附近的县城找了足足半个时辰,总算是在一间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向北投襄阳而去。 这段路可不近,花了足足十两银子人家才肯跑这一趟。 苏鹤倒是有心省下这些钱,步行即可——毕竟他是个坐吃山空的,没有经济来源,但主要是王之涣的身子骨吃不消。 好在王郎君虽说自己只是王氏分支,但到底是世家公子,出手很是阔绰,一路上的花费都是由他付款,不需苏鹤花费。 苏鹤感觉自己有点像保镖。 几个时辰后,马车进了襄阳城。 下车后,苏鹤和王之涣看着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襄阳城,惊讶不已。 不愧是整个山南东道最繁华的大城,现在已是深夜,仍然这般热闹。 在城里逛游一阵,突然发现有一户人家正在燃放爆竹,扎灯散钱,大门前挂着喜庆的红布,旁边一群人呦呵起哄,沸沸扬扬。 看起来应该是有什么喜事。 王之涣充分展示了什么叫云游名士的风采,拉着苏鹤就上前讨赏,随后一边道喜,一边走进大门内参加喜宴。 要是苏鹤自己,绝对没这个脸皮,突然登不认识的人的家门。 这家人看起来应该也是大户人家,内堂和堂外总计摆了百十来桌,不少人凑热闹前来,人家也不拒之门外,而是笑着迎进来。 而王之涣凭着一嘴好话贺词,竟被奉到了内堂的桌前,苏鹤也跟着沾了光。 宴席上,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满面红光,兴奋地大声对宾客们道: “诸位!今日是我杜闲嫡长子出生的喜日!杜某漂泊半生,年已三十,如今才有了这第一个孩子,请诸位与我一同举杯,共庆此时!” 堂内之人纷纷举杯相庆。 “杜大人喜得贵子啊!” “恭喜杜大人!” “后继有人了杜大人!” 苏鹤嘴里吃着菜,总觉得杜闲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这时,一个小婢女喜滋滋地从后院跑了过来,对杜闲行礼后,脆生生道: “阿郎,娘子吩咐奴婢来问,小郎君当取何名?” 此言一出,大堂里顿时更热闹了,在座之人纷纷开口出言建策。 “是啊杜大人,快给小郎君取个名字吧!” “不如叫杜仕?” “还是叫杜官为上,哈哈哈……” 苏鹤看着这一幕,心道:这婢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来问郎君名字,想必是杜闲故意如此,提前给自己的儿子传播文名。 为了儿子的前途,真是煞费苦心呐。 杜闲放下酒杯,酣畅大笑道: “我祖父杜依艺,曾为监察御史,我父杜审言,为修文馆直学士,杜闲不才,现任朝议大夫。” “我杜氏一门,虽未有大功德于社稷,但也算代代为官,为民请命。为官者,首重桑农之事。” 说到这里,杜闲眼中饱含着希望的神采: “希望吾子,将来能做一名百姓爱戴的父母官,成为田里最为壮健的新苗,男子之美偁。” “此子名字就叫,杜甫!” 第48章再入长安 甫,乃“圃”之古字,意为禾蔬始生,新苗蓬勃健壮生长的样子。 甫亦有“广大”之意,诗云:“无田甫田,维莠骄骄”。 《仪礼》又曰:甫者,男子美偁。 故甫者,男子之美称也。 这也解释了后来杜闲为嫡长子杜甫所取之字,子美,杜子美,正与其名相合。 寓意如此美好远大,这个名字想必是杜闲深谋远虑后的结果,绝非一日之功。 当杜闲喊出“杜甫”这个名字后,苏鹤惊得险些就要跳起来,用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自己的激动。 “居然是他!杜甫!” 苏鹤此刻内心翻江倒海,没想到他竟遇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诗史”,后世更是将其尊奉为“诗圣”!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李杜诗篇万口传。 又有几人能在亲眼遇见李杜后不心潮澎湃呢?虽然此时的杜甫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王之涣见苏鹤一脸激动,笑道: “苏郎君也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好?我亦这么认为,这个甫字可真是……” 苏鹤喃喃自语:“此子将来,必为儒道大家……” 同桌一人闻言笑道: “当然了!杜闲本人就是儒道四境慎独境的修士,杜氏书香世代,岂会不传儒道之法?” “不知道杜小郎君能不能青出于蓝,超越杜闲,达到格物境啊……” “难啊,那可是儒道五境,堪比武道内视境了……” 苏鹤却抬头语出惊人道:“以我之见,杜小郎君将来至少也是儒道大儒!” 此言一出,满桌皆惊。 大儒?那可是儒道七境,堪比道门天璇境天师级、武道天人境的顶尖修士! 现今整个大乾,都还没有一位大儒境的儒修! 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古怪。 这位郎君,杜闲给了你多少钱,你搁这儿这么吹…… 杜闲为了儿子的文名,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此时,杜闲已遣人将刚出生的小郎君抱到前厅来,与客人们相见,引得人们又是一阵祝贺赞美。 待宴席进行到一半,杜家的亲朋故旧依次上前给小郎君赠送贺礼,多为银手镯、长生锁之类。 王之涣也准备了一个金锁,苏鹤掂了掂分量,好家伙,实心的!至少也有五两! 这玩意是够贵重的,就是不能真给孩子戴,戴手上脱臼,戴脖子上容易勒死。 苏鹤在空明玉手链里摸了摸,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充作贺礼。 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翻出一块品质一般的灰青色玉石,掏出剪彩刀,当场剪彩起来。 挥刀如翩翩起舞,行云流水,短短数息之间,一件玉衣和玉璋就雕刻了出来。 神奇的是,原本一块下品的灰青色玉石雕刻出来的衣裳和玉璋,此刻竟呈现出上好羊脂白玉的色泽!质地细腻温润,雕琢精美无比。 周围的人都没看到这一幕,除了苏鹤身边的王之涣。 眼见如此神奇的刀法,王之涣瞪大了双眼。 “苏郎君,这是哪家武道宗门的手段,当真神妙非凡!” “家传小技耳,不值一提。” 看着手中堪称完美的作品,苏鹤嘴角含笑。 闭关这两年,他可从未放下过剪彩技艺的修炼,每日至少苦练一个时辰,还看了不少雕刻、丹青、炼器之类的典籍,用他山之石以攻玉,触类旁通,参详其中技艺。 虽然面板里剪彩境界没有变化,但苏鹤此刻已经达到了任意剪彩万物的境界,裁木为花,剪纸为衣,不在话下。 虽然这些剪彩出来的东西,并没有改变事物的本质,譬如用木头裁剪出的鲜花,虽然形状、颜色、香味、触感都与真实花朵一般无二,但其本质仍是木头。 尽管如此,仅凭这门手艺,苏鹤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够讨一碗饭吃,不会被饿死。 对了,变不出来钱,苏鹤试过,铜钱、银子、黄金,都不行,每次快要成功时,都有一种未知的力量将其破坏,几次尝试后,苏鹤就放弃了这一想法。 需要钱就堂堂正正去赚!怎么能以假乱真、以次充好呢?这么做,与虫豸何异! 苏鹤与王之涣等到杜家的亲朋们送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上前将贺礼奉送给杜闲。 “晋阳王之涣,恭贺杜郎君,祝杜小郎君事事顺遂,前途远大!” “小子长安人苏鹤,恭贺杜郎君喜得贵子。” 杜闲笑着接过,低头一看手里雕琢如此精美的玉衣和玉璋,眼里露出讶然神色。 《诗·小雅·斯干》云: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意思是说:生下男孩,就让他睡在床上,穿上外衣,给他玩玉璋,希望他日后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而生下女孩,则让她睡在地上,穿上内衣,让她玩纺具,希望她日后能纺纱织布,操持家务。 玉衣、玉璋都是对男子有美好寓意的器物。 因此世家贵族生下子女之际,都在大门前上书“弄璋之喜”、“弄瓦之喜”或“璋瓦同喜”。 虽然诗经此言在苏鹤看来,颇有一种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不过借用衣裳和玉璋的寓意来作为贺礼,还是很合适的。 杜闲诗书传家,学识何其渊博,自然一眼就看出苏鹤此礼的含义,当即郑重谢道: “多谢两位郎君,苏郎君所增玉衣玉璋,杜某惊喜万分,希望犬子将来能真的成为谦谦君子,不辜负郎君美意。” 说完,杜闲便将玉衣和玉璋,轻轻放在了小杜甫的褓衣上面。 苏鹤也趁机仔细瞧了瞧小杜甫,刚出生的孩子,看不出什么眉眼容貌。 和未来的诗圣结了个善缘后,苏鹤和王之涣就此告辞,在襄阳城里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北上均县,沿丹水乘船走水路向北而去。 这一次,王之涣并没有吟诵《宴词》给船加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水路走过了邓州、商州,几天后,苏鹤二人到达了蓝田。 再往西千余里路程,就是长安。 苏鹤和王之涣雇了辆速度快的马车,两天后,就到达长安城外。 或许是在天子脚下,看守城门的兵士们居然还挺清廉公正,只查看了两人户籍文书,便直接放行。 仰头看着城门上刻写的略有沧桑的“长安”二字,想起两年前慌忙离开京城的记忆,苏鹤深吸一口气,踏过城门。 大乾景云三年二月十四,清明前的一天,苏鹤再入长安。 第49章慧文昭容 进城后,王之涣直接去了晋阳王氏在京城置办的宅子,温习诗书典籍,准备春闱科考。 今年的吏部常科省试定于二月二十,明经科和进士科都在同一天。 当下的科举取士仍为吏部考功司负责主持操办,吏部主持科举,属于是“我选我自己”,自然免不了诸多猫腻。 直到后来玄宗皇帝李隆基将科举职权移交礼部负责后,情况才有所改变。 王之涣还想邀请苏鹤去做客,被他拒绝了。 独自一人漫步在喧闹的长安城里,苏鹤走走绕绕,行至长乐坊的旧宅门前。 开锁推门而入,院里长满了杂草,两年无人打理,房梁柴垛间尽是蛛丝与灰尘。 苏鹤打了几桶水,撸起袖子收拾了起来,不出半个时辰,家里焕然一新。 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心道,这里脏乱成这样,想必长乐乡的雅安小阁也好不到哪儿去。 待过几日后再去看看吧。 正想间,一个少年朗读诗文的声音从西面邻居家的院墙里传来。 叶下洞庭初 , 思君万里馀 。 露浓香被冷 , 月落锦屏虚 。 欲奏江南曲 , 贪封蓟北书 。 书中无别意 , 惟怅久离居 。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诗句情感真挚,用词清新自然,哀怨之情深情而绵长,闻之使人感叹女子愁思之苦。 苏鹤手一摸脸颊,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流了泪。 看着指尖上的泪痕,苏鹤惊讶无比。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无端落泪? 当即走到西院邻居家外,敲开了院门。 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小孩看了一眼苏鹤,规矩地行了一礼。 苏鹤也回施一礼,笑问道: “小郎君,不知方才所读诗句是何人所作?” “是故上官昭容所作,诗名《彩书怨》,郎君也喜欢吗?” 《彩书怨》,故上官昭容……上官婉儿? 她已经死了吗?是了,时下是景云三年,按真实历史,她已经去世两年了。 不知为何,一听到上官婉儿,苏鹤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两年前雅安小阁那个深夜,传授他天玄功的婉儿女郎的身影。 那日她离开后,就再未出现过。 或许只是重名…… “小郎君手里这本文集可卖吗?” 小孩摇摇头,伸手指向东南角方向道: “我这本当时排了很久才买到呢,郎君若是想买,可以去那边的文华书肆找一找,那家书肆应该还有。” “多谢小郎君指点。” 苏鹤几步就赶到小孩所说的文华书肆,走进店铺,店里买书、看书的人络绎不绝,似乎生意很好。 书肆店主一眼就瞅到了苏鹤,走到他身边问道: “这位郎君,想看看哪本书?” “有上官昭容的文集吗?” 店主一愣,随即笑道:“是慧文昭容的文集吗?这本书去年卖得都印不过来了,每日辰时新印的书刚一上书架,不出一刻钟就抢完了,郎君倒是会挑时候买,稍等。” 苏鹤有些疑惑:“慧文昭容?” 店主将找出来的文集递给苏鹤,答道: “是啊,上官昭容故去后第二年,就是景云二年,陛下就下旨复封上官婕妤为昭容,追赠谥号:慧文。” 苏鹤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书名:《故乾昭容上官氏文集》。 这时,旁边一人插嘴道: “大乾女子只有皇后和公主死后才可能有谥号,上官昭容却能得慧文的谥号,可见陛下何其怜惜啊。” “是啊,我大乾开国几十年来,只有慧文昭容和当年武皇生母荣国夫人曾有谥号,其余非皇室女子,从未有过。” “嗨,我听说是这谥号太平公主殿下求陛下下旨追赠的,文集也是公主殿下派人编撰成册售卖的……” “是啊,听说上官昭容故去后,并没有葬于中宗陛下的皇陵,而是葬在了太平公主殿下的家族墓地……” 苏鹤听着众人的讨论,付钱离开。 走进另一家画肆,苏鹤开门见山道: “这里可有已故上官昭容的画像?” “哟,这个东西郎君只能到别家找找了,上官昭容可是皇室正二品嫔妃,小店哪敢收集她的画像,更不敢售卖啊。” 苏鹤只得走出画肆,翻看着手里的文集,越读越觉得写出这些诗文的就是传他功法的婉儿女郎,心里也愈发不安起来。 她不会真的就是上官婉儿,已经丧命了吧…… “必须要想办法印证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鹤逛遍了长安西市、东市以及各坊的书肆和画肆,始终没有找到一副上官婉儿的画像。 不过在一家书肆里,苏鹤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郎君莫非不知?听闻上官昭容根本不是死于叛军之中,而是被太子殿下派人暗中杀死的!” “那你可知具体的时间?” “嘿!韦家叛乱那日我正在修德坊做事,玄武门的喊杀声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正月十一!” 苏鹤心里稍稍安定,他记得婉儿女郎和他相遇那日才是正月十一,后面还共处了好几日呢,想来应该不是。 回到家后,夜晚,苏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思索中,脑海里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二日,清明,小雨。 苏鹤一身灰白色衣服,头上戴一顶草帽,脸前挂着一块白布,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咸阳原太平公主的家族墓地里。 没错,苏鹤此番就是想亲眼来墓前查看一番,这两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寻找了一番后,苏鹤总算是看到了刻有上官婉儿的墓碑。 正待上前细读碑文,耳中忽然听得了不太清晰的几声对话。 “……公主殿下,……到了,您要不要……” “奴婢们已备下祭奠之物……今日是清明……” 细雨溅落在泥土上,拍打着头顶上的树叶,苏鹤虽是武修,耳力远超常人,却也听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太平公主驾到。 来不及犹豫,苏鹤立即把自己的脚印等痕迹清理掉,躲闪至一个角落里隐匿下来,运行起龟蛇功里的龟息功一篇,收敛气息,防止被发现。 这要是被太平公主的人抓到,估计用不着移交官府,当庭就能把苏鹤处死了。 随着脚步踩雨声由远及近,苏鹤眼前太平公主等人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清明雨下,一个高贵典雅、仪态万方的美人持伞静立,仙姿玉貌的娇颜上,眉宇间一丝悲戚。 第50章初识太平公主 “你们都退下吧。” “是,殿下。” 身边侍奉的仆奴们恭敬地退下,只留下太平公主一人站在上官婉儿墓前。 小雨淅淅沥沥地滴落在油纸伞上,一阵微风陡然吹过,坟前松树与茶树轻轻摇晃,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李令月静静听着风拂松槚之声,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从完美无瑕的脸颊边滑落。 “婉儿,是你吗?”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自那日将婉儿的衣冠冢建立之后,她便栽这两颗松树和槚树于坟前,以表思念之情。 虽然李令月心里始终不愿相信婉儿真的已经亡故,因为她始终不曾找到过婉儿的遗体。 但转眼间两年过去,她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接受人生中最重要的这个人离她而去。 想起婉儿之死,李令月擦去眼角处的泪珠,玉手握成了拳头,银牙紧咬。 “婉儿,我定会亲手杀了李隆基,为你报仇。” “待大仇得报后,我就去找你,你要等我……” 松槚枝叶摇晃得更大了些,仿佛是婉儿在对她回应,但李令月心里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她的想象罢了。 少顷,李令月的声音突然清冷下来:“出来吧。” 太平公主的声音不同于婉儿的温柔婉转,而是成熟中带着几分磁性,别有一番韵味。 “……” 旁边一棵树后,苏鹤全力催动着龟息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李令月侧过身来,美眸看向苏鹤所在的方向,讥讽道: “云梦宗的龟息功?武道下品的隐匿手段罢了,骗得过那些蛮横武夫,瞒不过我。” “再不滚出来,我可就要动手了!” 被人家识破得明明白白,跟扒了底裤一般,苏鹤没有办法,只得从树后走出来现身,对李令月讪笑道: “……女郎莫怪,我只是误闯进这里……” 太平公主凤眼一眯:“女郎?你不知道我是谁?” 满长安谁不知道咸阳原是太平公主的封地,更何况之前的那些仆人早就唤过“公主”二字,他当然清楚,眼前之人正是如假包换的大乾镇国太平公主李令月。 然而此刻可绝不能暴露自己明知故犯,否则就是杀头重罪,于是苏鹤装傻充愣道: “啊?女郎是谁?我看女郎如此天姿国色,想来一定是豪门贵女……” 李令月不想理他,准备唤侍卫们来将此人带走。 她方才没有直接出手擒拿,只是不愿伤到这坟前的一草一木。 正待开口,李令月美眸突然看到了戴在苏鹤手腕处的那一串空明玉手链,当即心头震动。 “这,这是……是婉儿的东西!” 传世的空明玉很是稀少,其中多半来自于终南山,婉儿身上也仅有三个:她送给婉儿的一根玉簪、叶天师赐给婉儿的一枚玉佩,还有这串手链。 李令月记得,这串手链是婉儿亲手制作的,虽然空间很小,只有一个柜橱左右,但婉儿很喜欢,经常戴在手上,她也常常看见,印象很深。 “婉儿的手链,为何会在他的手里……” 她第一反应,就是此人乃是杀害婉儿之人,玉指一掐道诀,就要动手。 可转念一想,以李隆基的谨慎,绝不可能放任麾下兵士争夺婉儿遗物,相反,他大概率会将亲眼目睹此事的下层兵士尽皆处死。 纵然不杀,也会远远地安置在远离长安之地,怎会让其随意进京? 而且此人还敢亲自来坟前,想必不是凶手,而是与婉儿相识之人…… 苏鹤见太平公主时而杀气腾腾,时而出神发呆,心里紧张不已,神念找到空明玉手链里的水影盾,以防不测。 李令月美眸上下打量着苏鹤,长相还算俊朗,气质也不错,就是修为有些低。 “你叫什么?” 还没等苏鹤回答,李令月盯着他的眼睛又道:“别撒谎,我看得出来。” 苏鹤老老实实道:“我叫苏鹤。” “云梦宗的?” “之前是,前不久刚刚退出了师门。” 李令月点点头,轻声道: “你走吧。” 苏鹤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行过礼准备离开,又被太平公主叫住。 “你今后若再想来祭奠婉儿,不要翻墙偷偷进来了,拿这个走正门吧。” 言罢,李令月丢给他一块玉牌,苏鹤低头一看,上面刻写着“太平公主府”五个小字。 “……多谢女郎,再会。” 苏鹤不敢迟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而李令月则唤来一个侍卫,对他叮嘱了几句,那侍卫便领命而去,远远地跟在了苏鹤的身后。 回到长安城里,苏鹤见自己真的安然无恙地从太平公主封地里逃了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听说太平公主权势滔天,刁蛮骄纵,这次要是真落在她手里,只怕是小命难保。” 那时候,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反抗了就是死罪,那时不消说太平公主府的精锐侍卫,就是官府的衙役们也能轻松拿捏他。 可若是不反抗,更是直接冤死。 走在东市的街道上,苏鹤正骂自己行事鲁莽不够谨慎,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盯着他,待转身寻觅时,这股盯梢之感又消失不见。 苏鹤心里敲响了警钟,试探性地扭头朝右边一个街道走去,果然,那股盯梢的感觉又出现在了背后。 连续拐了三条街道,盯梢的视线始终死死跟着他。 苏鹤眼珠一转,改变策略,专挑人多的地方往里钻,尤其是东市最热闹人最多的酒肆、茶肆、书肆等地。 来回七拐八绕几次后,跟踪的人就迷糊了,苏鹤躲在一间酒肆的门后,观察跟踪他的人是谁。 下一刻,一个光头秃顶、身披黑色僧袍的僧人追到门外,扫视周围寻找着苏鹤的踪迹。 一看到僧人,苏鹤眼神一凝。 “又是僧人!圆晖不是被余监院勒令不得随意离开岳州了吗,难道这是他的徒弟。” 对了,圆晖本就是长安西明寺的僧人,必然是他将自己到达长安的事情通知了西明寺,所以才引来僧人跟踪。 虽然还不清楚这群秃驴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找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抓他回去不是为了请喝茶的,多半不是好事。 而苏鹤不知道的是,此时长乐坊的旧宅里,数位西明寺僧人赫然站立于庭中默声诵经,全部都是佛道五境无我境的修为,等着他自投罗网。 第52章上清镜 那僧人笑道: “施主并非初次来此,何必装傻?只有这鬼市认可的有价值之物,才能在鬼市中交易。” 苏鹤心知肚明,自己被鬼市认可的东西只有通过面板任务的剪彩作品。 如今只剩下一个了。 苏鹤尝试了一下,果然除了【春日晚梅】,任何东西都无法出现在鬼市里,只得作罢。 将【春日晚梅】从面板里取出,苏鹤问道: “以此物交换,可好?” 僧人眼前一亮,呵呵笑道:“世间万物生灵,以花、鸟、鱼、虫为始,确是妙物,不过施主为何只拿出一个,据贫僧猜测,应该还另有鸟、鱼、虫三样吧。” “不瞒大和尚,那三样剪彩之物已经在上次鬼市里交易掉了,现今仅存这一个。” 不知是不是幻觉,苏鹤恍惚间仿佛看到面前的僧人神情突然变得无比的狰狞可怖,可眨眼间又恢复为平静,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原来如此,只是贫僧这大赢因果咒,要两样施主手中之物才能交换。” 啊这…… 苏鹤有些惋惜,中赢的锦囊效用范围只在搬血境以下,可他早有了孔炳麟送他的一次性法器雷火珠,堪比搬血境的全力一击,再买这个没什么意义。 “那好吧,大和尚有缘再会。” 见苏鹤扭头就走,那僧人连忙唤住他。 “哎哎,施主等等,等等,何必这般心急呢……” 苏鹤转过身来:“难道你还有什么东西?” 僧人沉吟了片刻,随即笑道: “这样吧,难得施主与贫僧有缘,只要施主告知贫僧,买下其余三物的鬼族是哪种鬼,是何模样,这大赢因果咒就以施主手中之物交换,如何?” 苏鹤警惕道:“你问这个作甚?” 和尚都喜欢除魔卫道,莫不是想杀鬼越货? “贫僧只是想与那位鬼族再去交易,这里可是鬼市,谁都伤不到谁的,施主尽可放心。” 苏鹤想了想,答应了下来,把那只穷鬼的特征对他说了,又将【春日晚梅】交给僧人,就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大赢锦囊。 “大和尚可否告知我阳界之人在鬼市摆摊的方法?还有,不知这几样剪彩之物你们拿去是作何用处?” “呵呵,快到子时了,清明将过,时间多乎哉?不多也,贫僧先告辞了!” 那僧人三下五除二把摊位上的东西收了起来,干脆利索地用大袋子背在身后,急匆匆地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身上最后的一个“货币”用掉了,继续逛也没什么意义,苏鹤就退出了鬼市。 回到雅安小阁的屋子里,苏鹤打开大赢锦囊,只见里面是一枚泛着金光的玉简,上面写满了他完全看不懂的文字。 难道是梵文? “佛门密宗……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来到中原了……” 印象里,密宗虽在中原很早就有了佛法典籍,但一直没有大师翻译传道,故在佛门传承里属于小众。 直到开元年间,密宗才兴盛起来,并很快压倒了以西明寺为代表的唯识宗、天台山国清寺的法华宗、长安敬业寺的律宗,以及华严宗和三论宗。 汉传佛教里,仅有禅宗能与之分庭抗礼。 苏鹤思忖:“密宗比历史上更早入主中原,对我来说也许是个好事……” 现在西明寺的唯识宗僧人捉他甚急,若密宗僧人高调入长安,想必会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暂时管不上自己。 先内斗去吧!别一个劲儿地找他了…… 半睡不睡地过了这一夜,第二天,苏鹤翻出临行前卫云长给他的余监院所写书信,信上交代要送到终南山崇玄署罗公远手里。 苏鹤不知罗公远是谁,想来也是一位道长,应该和余监院关系还不错,于是整理着装,向终南山走去。 …… 这一夜,韦景昭等人忙碌地一夜没睡。 就在昨日清明当夜,临近子时之际,上清镜的一面子镜再度勘测到了阴阳两界的通道在长安出现,崇玄署弟子们手忙脚乱地通报了宗圣宫内当值的张太虚天师,并不断催动上清镜其他子镜继续勘测。 而韦景昭则带领诸多年轻道士亲自到万年县长乐乡来回巡视了四次,始终不曾发现一丁点儿端倪。 上清殿里,李含光看向身边的张太虚,问道: “师兄,要不要动用上清镜,确认一下?” 张太虚睁开眼睛:“上清镜尚未彻底恢复圆满,此刻动用,会大大延迟其恢复时间,令崇玄署二十年之功将毁于一旦。” “可京都龙脉之地,两度出现阴阳两界通道,实乃不祥之兆,一旦鬼族背离上一次两界盟约,举族大肆进入阳界,大乾危矣,万千生灵危矣。” “师尊何时回终南山?” 李含光叹气道: “两年前余师弟在岳州擒获了魔道之徒,并发现其所用令凡人入魔之‘人魔丹’,师尊与罗师兄亲往调查,追查到南疆深山,至今未归,罗师兄前几日书信中言道,已诛杀四名魔道六境的魔头,魔道贼首尚未授首,不可便回。” “叶师叔和吴师叔呢?” “仍在闭关之中。” 张太虚默然良久,最终做下决定: “上清镜为崇玄署之根本,亦为两界战争最重要的一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含光,除各处当值弟子之外,终南山里所有第十四代弟子全部派出,将整个万年县从头到尾搜查干净!” 李含光点点头:“我亲自去办。” 张太虚看着大殿中央正由数位玉衡境道士祭炼修护的上清镜,心里担忧无比。 风雨欲来啊…… …… 终南山位于长安之南,又名太乙山、地肺山,距离万年县不算远,以苏鹤锻骨境的脚力,三个时辰就走到了该地。 抵达终南山麓后,苏鹤跟山脚处当值的道士询问了一下方向,便沿山 西行二十余里,走至山门前。 山门前的石牌坊大开七门九楼,规模浩大,正中门楼上书一行仙风飘逸的大字——“天下第一福地”。 下书“仙都”二字,左楼“道林张本”,右楼“洞天之冠”。 这就是崇玄署。 但崇玄署大门虽敞开在此,却不可妄入,只有大乾皇帝与天下各派宗主登门时,才能由正门进入。 苏鹤自然没这个资格和胆子走正门,绕过牌坊走到右侧一件小屋前,咚咚敲响木门。 片刻后,小木门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苏鹤。 “郎君找谁?” 第53章终南山崇玄署 苏鹤掏出余监院的书信递给小道士,恭敬道: “是岳州玉华观的余监院托我将此书信送来,并嘱咐我亲手交给罗公远。” 小道士接过书信看了看上面的落款,点点头,道: “郎君请稍等片刻。”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约莫一炷香过后,想必是验过了真伪,小道士又打开小木门,请苏鹤进去。 进门后几步从门房里出来,抬头望去,只见眼前千峰耸翠,犹如重重楼台相叠,山间绿树青竹,郁郁葱葱,掩映着道家宫观。 这便是楼观台。 小道士引苏鹤沿着一条卵石小路南行,越过这片翠竹林海,再拾级而上,松林尽处,一个万峰环拥、三面屏开的高大经台骤然映入眼帘。 小道士见苏鹤目露惊讶的神色,便笑道: “郎君应该是第一次进崇玄署罢,此为说经台,乃昔日老子传尹祖《五千言》之地。” 尹祖,即尹喜也,曾为关令,老子西行至关,尹喜辞关令之职,迎老子至古宅楼观,执弟子之礼,老子乃著述《道德经》授之。 崇玄署的列祖殿里,也供奉着尹祖,即文始真人的香火。 此时的说经台上,远远能够看到有不少道士闭眼盘坐于那里,吐纳真气,参悟道法。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片刻后,一座丹楹刻桷、朱阁青楼的宏伟大殿呈现在两人眼前,这就是崇玄署最重要的地方,宗圣宫。 往宗圣宫后面望去,依次则是玄门、列祖殿、紫云衍庆楼、三清殿、文始殿、四圣殿等。 初入山门气象幽,春风先到紫云楼。 雪消碧瓦六花尽,烟绕丹楹五色浮。 如此浩荡气派,不愧是道门天下祖庭。 奇怪的是,此刻宗圣宫后面,数十个身着道袍的道士正急匆匆地迎面向两人走来。 小道士有些疑惑,伸手拉住一个年长的道士。 “张师兄,发生了何事?怎么师兄们都出来了。” 张师兄语速飞快: “上清镜勘测到万年县有阴阳两界通道出现,李天师下令山内第十四代弟子除了今日当值的之外,全都要去万年县巡察,你快放开我,我赶着去呢。” 小道士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张师兄连追带赶地跟上了先行一步的道士们。 “李天师刚刚命师兄们出山,想必此刻不在上清殿,而在静室里。” 小道士当即抄近路,带着苏鹤径直向李含光的静室而去。 少顷,两人走到一个优美静谧的小院外,小道士高声喊道: “李天师,岳州余监院有书信引荐一位苏郎君来此。” 院内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进来吧。” 苏鹤耳里听着,心中震动,李天师!? 竟是天师级的道士,道门七境天璇境道士!堪比武道七境的天人境武修! 两人走进小院,推门而入。 进门一看,原来屋内此时除了李含光,还有一人,相貌五十岁上下,坐在一旁看向两人。 小道士向李含光一行礼:“李天师,余监院言道此书信交予罗天师手中,罗天师不在山里,故弟子带这位苏郎君来见你。” 李含光声音温和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道士将书信递了上去,随即离开。 留下苏鹤一人独自站在那里,旁边坐着的人看着他,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李含光拆开书信读了一遍,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苏鹤,又低头确认了几遍,这才放下书信。 “苏郎君,请坐。” 苏鹤连道不敢,李含光再三相请,这才坐下。 “余师弟信中,托罗师兄多加照顾于苏郎君,只是罗师兄此刻不在终南山,暂时看不到此信。” 苏鹤立刻言道:“在岳州时,余监院就多次帮助于我,不敢再劳烦崇玄署的道长们。” 李含光笑道: “如今终南山内事务纷杂,我也腾不开手,正巧今日季真兄在此,不如就请他日后多加照拂于郎君。” 苏鹤闻言当即站起身来,向那人一行礼:“劳烦先生了,苏鹤先行谢过。” 别管人家是谁,天师级的道士推荐,肯定是大佬,先谢了再说。 坐着的那人抚着胡须笑道: “好说,好说。” 李含光从旁介绍道: “季真兄姓贺,名知章,字季真,现任朝廷礼部侍郎,乃道门六境玉衡境修士,兼修儒道五境格物境,是我多年的好友了,有他照拂,郎君大可安心在长安住下。” 苏鹤又惊又喜,连忙又对贺知章深行一礼。 竟是大名鼎鼎的贺知章! 吴中四士,饮中八仙,仙宗十友! 居然是玉衡境的高修,还是道儒双修,当真厉害。 贺知章抚须笑道: “老夫曾记得当年在会稽郡山阴故里求学时,曾与余道长有过一面之缘,畅谈道经一夜,没想到如今我却成了朝廷中的俗人,辜负了道门经典啊。” 李含光劝慰道: “季真兄何必自谦,入朝为官,为天下百姓谋福,亦是求道问心之途,将来必成正果。” “季真兄若真有出家之意,待过几年,我亲自向叶师叔引荐。” 贺知章笑着摆摆手,看向苏鹤道:“不知小郎君有何不如意之处?可言明其事。” “晚辈不知为何,被西明寺的僧人盯上,几次三番烦扰,更想动手捉拿,先前西明寺圆晖曾亲赴岳州捉拿晚辈,幸被林宗主拦下,如今我方入长安不过两日,又有僧人出现,探听晚辈行踪。” 李含光闻言皱起眉头,低声道:“西明寺……圆晖……神泰……” 贺知章却哈哈大笑起来。 “此事易耳,若你与西明寺都按照修行界中人来算,当然只有等那些僧人已经动了手,崇玄署才能出手主持公道,但却为时已晚,可若是你不仅仅为修行界之人呢?” 不仅仅是修行之人? 苏鹤有些疑惑地看向贺知章,李含光却已经猜到了好友之意,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贺知章笑道: “昔年太宗皇帝与崇玄署有约,天下修行归崇玄署,社稷黎民归于大乾,只要你成为大乾朝廷的人,谅西明寺的僧人们也不敢再对你动手,就算彼辈铤而走险,那时也有朝廷与崇玄署一同向其问罪,这两座大山同时压过来,纵然是神泰法师本人,也吃不消。” “苏鹤,你可愿入朝为官?” 第55章官上任 不同于别的县只有一个县尉,长安县与万年县这种京县,一县设有六个县尉,各自分判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士这六曹中的一曹。 实际上就是州府的六司录事参军。 虽然只是个从八品下的小官,但苏鹤满意极了,毕竟他前世今生以来,还从未当过官呢。 况且长安县现在两个县丞职位只有一个,其余五个县尉也空缺着四个,可以说整个长安县,除了现任县令、县丞,苏鹤就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嗯,对了,还有另一个县尉和他平起平坐。 接过吏部的批文,苏鹤谢过贺知章,与孟温礼回到县衙,立刻走马上任。 换上一身青衣官服,头戴进贤冠,官帽上一梁,代表苏鹤是九品至四品的官员。 穿戴得体后,苏鹤先拜见了县令孟温礼,孟温礼勉励了他一番,鼓励他好好干,随即让他退下。 之后再去拜见县丞和主簿,两人都很和善,一顿嘘寒问暖过后,便各自离开。 见过这些人后,总算是回到了县尉的专属堂院,刚进门,就听得一阵跺地之声,吓了苏鹤一跳。 紧接着,一个衙役跑到苏鹤面前站定,高声道: “禀苏县尉,长安县法曹、兵曹、士曹并其余吏员,悉数在此,请苏县尉检阅!” 苏鹤向他身后看去,只见黑压压数十人站满了整个堂院内外,全都面带恭敬地看向苏鹤。 苏鹤点点头,迈步向堂内走去。 他这边走,旁边就有人不停地上来自报姓名职务。 “苏县尉,我叫赵明,现任长安县士曹参军。” “禀苏县尉,某乃长安县法曹参军高莽!” “禀苏县尉,下官姓孙名谦,是这长安县的兵曹参军……” “县尉……” 等苏鹤走进堂内,也差不多把重要的人都记了个遍,尤其是法曹、兵曹和士曹的参军。 吏部给苏鹤的调令是分判法曹,按理说他只能管法曹之事,但谁让长安县偏偏只有两个县尉呢?因此他只能兼判了兵曹和士曹,另外三曹则由另一位县尉负责。 苏鹤摸了摸精致又高大的桌案,坐在堂椅上往后一靠,嘴里一嘶,舒服得眯起眼睛。 飘了! 在堂椅上狠狠过了一把官瘾后,苏鹤让众人该干嘛干嘛去,自己则带着二十个执刀大摇大摆地走出县衙。 执刀,即唐朝县衙的精英武装力量,类似于明清的捕快,通常一县十人左右,京县则更多一些。 大乾对执刀的要求很高,即使是下县,也要求至少身长七尺,孔武有力,懂得一定的武学和缉拿手段。 而长安县和万年县则要求更高了,执刀全都是炼皮境武修,且个个都是竞争选拔而来,刀法精湛,实力不俗。 此刻,苏鹤带着执刀们施施然走到了县衙大门外还在等候着的一众西明寺僧人,手一扒拉官服,不经意地露出腰间挂着的青铜小官印。 “诸位法师!在我长安县衙外等这么久,想必是受人欺压,想要报官吧?” 看着眼前笑眯眯的苏鹤,僧人们目瞪口呆,其中一人结结巴巴道: “啊……郎君说笑了……使君,你这身衣服……” 苏鹤低头一看,旋即恍然大悟道: “法师们说这个?嗨,苏鹤不才,刚刚上任长安县尉,分判法曹,怎么样,各位法师们若有什么冤屈,尽管对本官讲明!” 西明寺僧人们面面相觑,心知此番定是动不了手了,只得含糊几句,便借故退去。 眼见秃驴们黯然离开,苏鹤缓缓吐出一口气,西明寺的威胁,总算是告一段落。 想必他们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对自己这个朝廷命官动手罢。 转身回到堂院,刚刚坐定喝一口县衙的茶水,却没想到新官上任不过一个时辰,就来了活儿。 一个衙役急匆匆地跑过来禀告道: “苏县尉!高阳乡东村里正来报,该村两户人家为争夺一头牛,闹出了人命!请苏县尉快去看看吧。” 苏鹤放下茶碗,奇怪地问道: “如今春闱将至,不是诸事暂且搁置,待秋后检校么?” 没错,大乾律法规定,县衙案件事务都要在十月至来年春闱前办理,若不在这个时间点,就要搁置,等到十月再检校裁判。 这是为了尽可能不耽误农业生产,所谓“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农业生产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物候,所以春种、夏耕、秋收之际,朝廷明令禁止县司受理案件。 苏鹤可是在刚刚换官服的时候就粗略瞄了几眼大乾律法的,不算一无所知的小白。 衙役解释道: “……苏县尉有所不知,这条律令只限诸诉田宅、婚姻、债负,至于刑徒案件,以及事先有文案,交相侵夺者,则不在此例……” 原来如此! 苏鹤一拍脑袋,责怪自己看律法不仔细,此刻闹了笑话,随即腾得一下站起身来道: “是本官疏忽了,你快去唤高参军过来,再吩咐杂役备好马,本官即刻就去!” “是!” 苏鹤换了一身干练的衣服,带上县衙给他的佩刀,快步走出房门,而此时法曹参军高莽也赶了过来。 “县尉!” “不必多说了,你我速去高阳乡。” 带上五个执刀,苏鹤等人走出县衙,已经有杂役备好马站在外面,他们接过马匹就走。 长安城内当然是不能当街纵马奔驰了,那是重罪,快步牵马走出城门后,众人翻身上马,急速奔驰而去。 什么?你问苏鹤什么时候会的骑马?别问,问就是天赋。 长安县衙的马速度很快,加之高阳乡也并不远,因此一刻钟后,众人便赶至了高阳乡东村。 苏鹤下马一看,不远处地上横躺着个死人,满身是血,而死者对面围着一群人,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身上衣服一瞅就是上好的丝绸,脸上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东村里正是谁?” 一个小老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郎君是?” 苏鹤瞥了他一眼,微微一扭腰,晃出腰间的官印。 “认得这个吗?” 那小老头半信半疑,“郎君是新任的长安县令?我从未见过你,而且这也太年轻了吧……” 旁边的法曹参军高莽闻言一瞪眼:“苟彪!你这个里正是不想干了?告诉你,这是咱们县的新任县尉,苏鹤苏县尉!” 苟彪闻言立即躬身行礼。 “县尉赎罪!东村里正见过苏县尉!” “行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第56章拿人归案 苟里正答道: “回县尉,死者是本村的牛大春,住村西头,平日里最是好吃懒做、无所事事,今日裘家十三郎从他家附近经过,他却偏说裘郎君派人抢他家的牛,上来就是拳打脚踢,裘郎君的家丁们护主心切,失手给打死了。” 听得此话,高法曹和执刀们都 苏鹤凑近看了看已经死了的牛大春,果然身上满是棍棒所致的痕迹,是被活活打死的。 “牛大春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会县尉,牛大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父母早已亡故,也不曾娶妻。” 那便是绝户了。 苏鹤踱步到脸色嚣张无比的裘十三郎面前,问道: “是你差人打死了牛大春?” 裘十三郎鼻孔朝天,看也不看苏鹤,“是啊。” “你们打到何时发现他已死的,发现之时可有唤医者?” 裘十三郎一愣,在他看来,打死了就打死了,还给他叫医治疗?开什么玩笑,便大大咧咧道: “打得他不动弹了为止,后面才发现他断气的,没叫医者。” 苏鹤点点头,一挥手,道: “明白了,裘十三郎指示家奴打人致死,来人啊,把裘十三郎和所有动手打人的都带回县衙!” 苟里正一惊,连忙凑到苏鹤耳边道: “那个……苏县尉,这裘家可是高阳乡大户,人情遍地,杜县尉此前也与之交好,您看……” “杜县尉?” 苟里正笑道: “是啊,杜县尉还常亲至裘家吃酒呢,这同在一县的,您总得给杜县尉几分薄面吧。” 苏鹤却不再搭理他,只吩咐站在一边执刀们,“还愣着做什么?抓人回县衙啊。” 执刀们没想到真要抓人,纷纷扭头看向高莽。 高参军看着苏鹤,闷声闷气道: “苏县尉,你是真要抓人呢,还是在跟裘家谈价钱,别到时候这帮人又跟以往一般在县衙刑房里一进一出的,我们也懒得再费这个功夫。” 苏鹤奇怪道: “高莽,你是长安县法曹,判案是你的事,他们出不出刑房跟我有什么关系?跟裘家又有什么关系?” “裘十三郎命令家奴打人致死,按律,属于斗杀,且多人共殴一人,为共殴杀,当加重处罚,怎能不抓?” 高莽闻言眼神一亮,当即来了精神,冲执刀们大吼一声道: “没听见苏县尉的话吗!都给我抓起来,带回县衙刑房!” 执刀们知道这次是动真格的了,于是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拿绳索绑了裘十三郎和他的一众家丁。 裘家人都只是凡人,哪里是炼皮境的武者对手,有个别敢反抗的,挨了一巴掌后只得乖乖就缚。 裘十三郎被绑的结结实实,气得满脸通红地大喊大叫。 “姓苏的,你一个八品小官,也敢抓我?告诉你,我姐夫的兄长现在云梦宗修行,他可是内门弟子!等他回来,收拾你个小官跟玩一样!” 这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苟里正也开口道: “苏县尉,老夫在本村多年,深知裘郎君品行为人,今日不过是个误会,况且此事闹成这样,全因牛大春自己无理取闹,您这般判案,恐怕会被百姓们骂冤枉好人啊……” 高莽蛮牛一般的身躯往苟里正面前一站,骂道: “苟彪!你个狗东西,敢污蔑苏县尉的名声,你也想进刑房走一趟?” 苟里正吓得一哆嗦。 苏鹤止住高莽,看向苟里正笑道: “苟里正,冤枉不冤枉,不是你说了算的,况且此案我又不是判官,而是高参军,你就算担心他的能力,也不能怀疑县令和县丞吧,哪里就会冤屈了好人?” 没错,唐朝的审判制度,有一个神奇的“四等官”制。 凡徒以上的重大、复杂案件,都要经由当地的“四等官”审判制度。 四等官是指长官、通判官、判官、主典。 长官即正印之官,通判官是请长官审核并拟判之法官,判官即审判官,主典为检请官。 放在长安县上,长官为县令,须“躬亲狱讼”。 通判官为县丞。 主典为主簿、录事。 主薄掌“付事勾稽,省署抄目,纠正非违”。 录事掌“受事发辰,检勾稽失”。 而判官,即亲理庶务之人,是县尉,也就是苏鹤。 也就是说,一桩案件审理,苏鹤只能审理判定,至于判定结果合不合理,上面认不认可,要由县令、县丞和主簿等人共同裁决。 而苏鹤也知道自己对律法并不精通,当然是交给经验丰富的法曹参军高莽来审理,自己只需要旁听学习即可。 苟里正的话头被苏鹤拿县令堵住,无话可说。 执刀们押着裘家人往长安城走去,路上嫌弃他们喊叫得过于难听,不知从哪儿寻了些布,团成团塞进他们嘴里。 苏鹤跟高莽并剩下两名执刀则留了下来,亲自去牛大春家里看了看,又问了问左邻右舍,的确是家中再无旁人。 抚摸着牛大春拼死保护的那头牛,苏鹤向高莽问道: “像眼下这种情况,这头牛,县里要怎么处理?” 高莽答道:“县尉,这种事是户曹的人管,法曹不好过问。” “那便先带回县衙,免得牛突然出什么意外,丢了、死了,说不清楚。” 苏鹤翻身上马,正待走时,突然扭头问向苟里正。 “里正,不知这牛大春家里的田地有多少啊?” 苟里正心头一跳,嘴里支支吾吾道: “这个……大概是五六亩的样子吧……老夫也不甚清楚……” 苏鹤闻言笑了。 “苟彪,你身为东村里正,按比户口,课植农桑,检察非违,催驱赋役等都是你的职权,如今你竟连里内百姓的田亩数量都不清楚,那你往年是如何收缴赋税的?” “行了,我看你也跟本官进县衙一行吧。” 苟彪急了,立刻大呼冤枉,还是被执刀无情地索拿带走。 回城的路上,苏鹤心情沉重,牛大春之死,看来其根源不是一头牛,而是他家里的永业田啊…… “高参军,适才我要抓人,你们为何怀疑我用心不纯呢?” 高莽憨声憨气地说道: “苏县尉来之前,长安县只有杜县尉,自然六曹尽归他掌管,杜县尉为人圆滑,以往县里有什么事都是大事化小,刑房更是毫无威慑,犯人们今天进明天出,跟自己家似的,属下们自然有些气愤。” “为何不多添几位县尉呢?” “找谁来啊,杜家可是高门显贵,朝里刑部和大理寺都有人,以前孟县令也找过几位修士担任新县尉,都干不了几天就被杜家排挤得称病致仕了。” “今番苏县尉不顾杜县尉脸面,抓了裘家人,想来杜县尉定要给您使绊子了。” 第57章谋夺田产 对于裘家和杜县尉可能带来的威胁,苏鹤不怎么在乎。 他当这个官虽是为了躲避西明寺僧人的麻烦,但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不可能放任县里有人谋算百姓田产,还对闹出人命视而不见。 果不其然,刚一回到县衙,杜县尉就来找他了。 杜县尉是个三十多岁的大汉,嘴角两撇小翘胡,他一进门,看见正在喝茶水的苏鹤,不由得出言讽刺道 “苏县尉,好自在啊!” 苏鹤手里端着茶碗,向杜县尉点头致意。 “杜县尉,发生甚么事了?” “裘家人闹出了人命,你抓便抓了,跟苟里正有何干系?无凭无据,把一村里正拿进刑房,苏县尉这是想做什么?” 苏鹤放下茶碗,慢条斯理道: “苟里正辖下出了人命,本就应当进刑房参与问询,且我问其牛大春家中田亩数量,他竟答不上来,可见何等失职,所以将其带回审查。” 杜县尉毫不客气地坐下,厉声道: “县内百姓授田详情,乃户曹之职责,恐怕不是苏县尉该问的吧?” “况且,朝廷为避免县衙官员暗中操纵田亩买卖,早已将清丈田亩之权收归上州,莫说苏县尉,就是孟县令也问不得!苟里正不答,又有何错?” 苏鹤笑道: “杜县尉,你莫唬我,天下其他县的田亩清查自然由州郡负责,但长安县是京县,哪里有什么上州?” “无论如何,我才是分判一县法曹的主判官,县里刑罚由我裁定,杜县尉若有不满,大可到孟县令跟前分说分说。” “……你!哼!” 杜县尉恼怒不已,拂袖而去。 而此时苟里正显然禁不住刑房的一通吓唬,尚未动手,就主动交代了牛大春家中的田亩数量。 于是,苏鹤便和高莽等人再度押着苟彪回到东村,眼看着他从家里翻找出东村一里的户籍记录。 像这种文书记录,一般都是县里户曹备一份,而里正本人也要收藏一份,以待随时使用,毕竟每年里正催缴税赋的时候,总不能都先去县衙讨要辖下百姓的户籍文书吧。 苟里正哆哆嗦嗦地把文书奉上,苏鹤接过这卷黄皮纸,翻阅起来。 一里不过百户,很快就找到了牛大春家。 “户主牛大春礼载二十四岁,白丁,下下户空,课户见输。” “合应授田一百零一亩,八十七亩已授田,二十亩永业,六十七亩口分,一亩居住园宅;十三亩未授。” 牛大春是白丁下下户,既非官僚、贵族、僧侣,又无军功在身,自然不能免税,所以是“课户见输”。 而应授田百亩只得八十七亩,也是正常之事。 在苏鹤记忆里,景云年间还算好,待天宝年间之后,唐朝境内可供新成丁百姓授田的土地是越来越少,不得不进一步压缩每人实际授田的面积,直到最终均田制的崩溃。 到那时,实授土地能有应授土地的三分之一,都算是运气好了。 大乾律法规定,百姓对口分田只有耕种权,无所有权,人死后就要收回,而永业田则是可以代代继承之田。 虽然朝廷原则上严禁永业田买卖,但原则总有例外,百姓如果确实有卖田的需求,官府也不会拦阻。 翻看着牛大春的户籍记载,苏鹤有些疑惑: “牛大春家里只有二十亩永业田?” 这点田,值当裘家动手杀人么?分明有很多更好的办法。 苟彪低声道: “回县尉,牛家一户只有牛大春一口,所以文书上只有他的记载,但其祖上三代有些资产,也曾购置过别家田亩,加之这三代本人的授田,合计为牛家留下了三百亩的永业田。” 怪不得。 苏鹤恍然大悟,他就说嘛,区区二十亩田,哪里值得冒着官府过问的风险动手杀人。 这么说来,牛家现在有足足有三百二十亩的田地,而这些都是可以买卖的永业田。 当初牛家祖上买的田想必也都是些良田,难怪裘家如此眼馋。 等等。 苏鹤突然又觉得不对,“既然牛大春家里足足三百余亩田地,为何户籍上还是下下户?” 几百亩田,分明就是个小地主了! 苟里正吞吞吐吐道:“这个……裘家……那什么……” 苏鹤就明白了,看来此事并非临时起意,裘家早就买通了苟里正和县里户曹的官吏,文书户籍上对牛家永业田之记载一字无有,就等着搞死牛大春令牛家绝户,然后吞并田地。 “真是处心积虑啊……” 苏鹤感叹道。 高莽则提议道: “县尉,既然裘家早有预谋,但牛大春之死就不能算是‘误杀’和‘斗杀’,而应该是‘谋杀’了吧?须得重新定罪。” 苏鹤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叹息。 “杜县尉不会让咱们如意的。” 的确,待他们第二次回县衙时杜县尉早就请来了县丞和主簿,当着他们的面责问苏鹤越权行事。 “两位且看看,苏县尉上任才半日,就插手我分判的户曹事务,还借故缉拿了苟里正,如今强行查阅东村百姓户籍文书,完全没有把户曹放在眼里,这根本就是以权谋私!” 县丞也面色肃然道: “苏县尉,此事是你鲁莽了,一县六曹,各司其职,怎能随意越过户曹检阅百姓户籍?这大不合旧例。” “依我看呐,你还是先把苟里正释放了,至于越权行事,苏县尉毕竟是初入县司,不通庶务也是有的,也不必过分计较。” 一旁的主簿同样是这个态度。 苏鹤能怎么办?人家的要求合情合理,不过他已经得到了想要掌握的信息,于是一挥手,执刀们松开了苟彪。 苟彪一得自由,立刻快跑几步到杜县尉身后躲藏起来。 杜县尉暗骂一声没用,随即继续和苏鹤对峙。 “裘家十三郎的事情,苏县尉审案如何了?” 苏鹤拱手向县丞和主簿行礼,道: “正巧县丞与主簿也在,苏某就把想法说一说。” “根据苏某与高参军的判断,牛大春之死绝非偶然,而是裘家贪图牛家田产,故意制造事端,再假意以家奴误杀牛大春,事后只将罪责推到几个家奴的头上。” “这起事端,裘家根本不是误杀、斗杀,而是谋杀!按《六典》,裘十三郎应当施以绞刑!” 众人闻言皆惊。 杜县尉哈哈大笑道: “荒谬!在场百姓都言是误会,独苏县尉一人在这胡言乱语,你又没有人证物证,张口就污蔑好人?” 苏鹤指着杜县尉身后的苟彪道:“苟里正就是人证,他已经交代了裘家贿赂他本人以及户曹官吏的事实。” 杜县尉好整以暇地问向苟彪:“苟里正,是这样吗?” 哪知苟彪当场就变了脸,大声道: “几位上官要为属下做主啊!属下被苏县尉胁迫,不得已才说了违心的假话,苏县尉还说了,我若是不按照他说的话做,就要杀属下全家啊!” 高莽大怒,牛眼死死盯着苟彪道: “苟彪!别忘了你以后还要在长安县过日子,敢污蔑上官,还想进法曹刑房是不是!” 杜县尉则阴着声音反击:“听闻高参军有个弟弟现在私塾求学,立志科考,也别忘了这长安县士曹是谁!” 高莽脸色一白。 科举取士,任你才华如何惊世骇俗,还要先通过本地士曹的许可,没有“生徒”或“乡贡”的身份,就是孔圣附身,也考不进去! 苏鹤伸手示意高莽闭嘴,旋即看向杜县尉。 “杜县尉欲如何判决?” 第58章又起风波 “很简单,先放了裘十三郎,至于那些家奴,虽然手下没轻没重打死了人,但也是因为护主心切,徒五年便是。” 苏鹤懒得和他继续争执下去,当即转身带着高莽等人去了法曹刑房。 约莫一个时辰后,法曹判定:裘家阴谋夺取牛家田地产业,裘十三郎故意挑起事端,趁机让家奴们动手杀人,判绞刑,其余五名家奴,判徒二十年。 刑房录事拟了文书,法曹参军高莽签了名字,递给苏鹤,苏鹤也签上自己的名字,并按上长安县县尉的官印。 不管裘家众人在一边如何怒骂哀嚎,苏鹤将判决文书交给一个衙役,“送去主簿与县丞那里。” “是。” 果不出他所料,文书一到主簿那里,就被打发了回来,而主簿只说了轻飘飘地两个字。 “重审。” 苏鹤不慌不忙,让高莽把裘家的犯人们关好,召集了一批法曹衙役,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就换一个人往主簿那里送一次文书。 他还两面开花,让人誊写了第二份判决文书,同时也往县丞那里送。 随后,苏鹤就无事一身轻地回到自己的堂院小憩了起来,坐等下衙回家。 几个时辰后,县丞和主簿终于不堪其扰,气得怒发冲冠地去找孟温礼告状。 “孟县令你瞧瞧,新来的苏县尉,审理的高阳乡东村案明明不公正,被我发回重审,文书居然一字不改地往我这里送了几十次!每次跑路的衙役还都说改了,他这是要干什么!” “他这样不断打扰,叫我等如何处理公务啊!” 看着县丞和主簿唾沫星子满天飞,孟温礼温和地笑道: “两位不必如此震怒,这样吧,此案的文书你们先按下不批,我会去找苏县尉谈谈。” 说着,他就把一个衙役唤来,道:“去请苏县尉过来我这里一遭。” 等苏鹤走到县令偏房里时,孟温礼刚刚把县丞和主簿劝走。 一看见苏鹤,孟温礼就压低了声音道: “小鹤,你做事为何如此不分轻重!” 苏鹤道:“孟县令,这桩案子我只是全程跟进,具体调查和判决,都是高参军决定的,就算您认为我经验不足不懂判罚,总不能不相信县里十几年的法曹参军吧。” “判决文书怎么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跟杜家裘家结仇的!” “孟县令,苏鹤没做过官,也没读过孔孟,但也知道天理公道四字,虽然当初托您和贺侍郎求这个官身,是为了躲避僧人谋算,但既然干了县尉,绝不会违了自己的良心!” 孟温礼叹息道: “唉,就算你秉公判案,可你想过没有,凡徒以上案例,最后都要移交至大理寺复查,而杜家在刑部和大理寺都有亲族故交,你又如何斗得过他们?” “这文书上一旦署了名,届时又被大理寺翻案,那就是你的失职了,很可能会被吏部责问的!” 苏鹤默然。 良久,他还是坚决道:“属下为民请命,就算被吏部革了职,也在所不惜。” 孟温礼无语,想了想后,道: “叫法曹的衙役不要再给主簿县丞那里送文书了,拿来我这里吧,我先签了名,再亲自去找县丞和主簿。” 苏鹤没想到孟温礼居然会支持自己,大喜过望,正待感谢,又想起以往之事,疑惑道: “孟县令,你既然也认同属下的想法,那为何高参军说,以往杜县尉一人掌六曹时法曹随意释放犯人,您都不过问一次吗?” 孟温礼看着他笑道: “你以为我任这个长安县令有多久?不过一年多罢了,前些年京城动乱不断,有几个人敢接下长安县令这个破官?” “我到任时,除了县令,整个县衙几乎全是杜家的,县丞、主簿、录事、县尉,六曹参军尽然,我用了足足一年时间,才勉强把杜家的亲故赶出了县衙。” “所以你不要再去为难县丞和主簿了,他们都是我新请的官员,只是和你对此案的见解不同而已。” 苏鹤恍然,向孟温礼行礼道谢,随即离去。 孟温礼并没有哄骗苏鹤,高阳乡的案子很快就得到了县衙四等官的通过,上报给了刑部和大理寺。 至于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要等大理寺那边的复查结果出来了才能知道。 但至少在县衙这一级的斗争中,苏鹤顶住了杜县尉的压力,成功把裘十三郎等人送进了县衙牢房,没放一个人出来。 苏鹤还亲自叮嘱了掌管县牢的典狱: “千万别让任何一人死了,也别让他们过得太舒服,裘家送来的衣物吃食你们自己分了就是,但是贿赂钱财要上交。” 典狱拍着胸脯打包票道:“苏县尉放心吧!某可是这牢里几十年的老人了,一定把这帮人看得服服帖帖。” 同时,孟温礼那边也帮苏鹤争取到了户曹的文书,将牛大春家里的三百余亩永业田全部收归朝廷,没能让裘家得逞,裘家杜家都恨得牙根痒痒。 裘家大郎来找杜县尉诉苦: “杜县尉,您说当初我们裘家掏了多少银子,户曹和您这里也没少孝敬,哪知道转头突然冒出个苏县尉,坏了好事不说,还把我弟弟抓了起来,您看这事……” 话里话外那意思,当初孝敬了您杜县尉那么多钱,您总得给我办事啊! 总不能收了钱,还坐视苏鹤那小子在这儿捣乱,那我们这钱可花的太冤了。 杜县尉当然明白裘大郎的意思,道: “大郎先沉住气,苏鹤就任分判法曹的县尉,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怎能怪我?我已经着人打探过了,是礼部的贺侍郎和吏部考功司的王郎同保举推荐的他,都不曾在考功司讨论,一个时辰内就下了批文,这谁能想到?” 裘大郎闻言大惊:“礼部和吏部都有人,此人背景竟这般深厚?那我弟弟还能放出来吗……” 杜县尉冷笑一声,道: “观他此番的行事风格,不难看出是个想青史留名的刚正不阿之人,对付这种人,本官有的是办法,你且瞧着吧!” 裘大郎不解。 …… 几天后,苏鹤正在堂院里读《大乾律》,有衙役慌忙来报: “禀苏县尉,丰乐坊崔氏酒楼里,王家人与卢家人醉酒闹事,都打起来了,您快去一趟吧!” 第61章修文馆故事 见宋璟激烈反对,李令月脸色平静,轻笑一下,莲步轻移,飘然离去。 身后仪仗队伍也跟了上去,留下宰相们站在原地暗自猜疑。 走在宫廷的道路上,太平公主回忆着适才宰相们的神态,判断着他们的态度。 宋璟反对,乃是意料中之事。 崔湜、窦怀贞、岑羲、萧至忠都是她手下之人,自然无须担心。 可陆象先,竟然面露不忿之色! 想到此人,李令月银牙紧咬,心中愤怒且悲痛。 陆象先是她一力举荐,才得以入朝拜相,如今却想改换门庭,实在可恶! 最令太平公主伤心的是,陆象先当初在中宗朝,不过一个殿中侍御史,是后来被选入了修文馆学士,才得以一路累升至中书侍郎。 而赏识选拔他进入修文馆的人,是上官婉儿。 昔日,景龙二年四月,上官婉儿建言中宗皇帝,领圣命重开修文馆。 在此之前,修文馆历经太宗、高宗、武皇三朝,虽已有“掌详正图籍,授教生徒。凡朝廷有制度沿革,礼仪轻重,得参议焉”的职权,但修文馆并不能真正参议朝政。 为何?无他,皆因修文馆学士和直学士,分别为五品、六品,政治地位太低,根本没有足够的底气与真正的重臣共论朝政。 且修文馆缺乏管理,人员流动性强,数目亦不固定。 而上官婉儿担任新任修文馆馆主后,立即展开了对它的改革。 首先是提高修文馆政治地位。 方法是,增设大学士一职,由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担任。 婉儿挑选的第一批大学士共有四个,分别为: 李峤,时任中书令。 宗楚客,时任兵部尚书。 赵彦昭,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韦嗣立,为太府卿。 而宗楚客,同样在韦后当政期间与上官婉儿翻脸,投靠了韦后,政变后被诛。 而婉儿对修文馆的第二个改革,便是整理编制。 上官婉儿首倡学士、直学士之编制,其中,学士八员,直学士十二员。学士有:崔湜、岑羲、郑愔、卢藏用、李乂、刘子玄。 直学士则有:薛稷、马怀素、宋之问、武平一、杜审言、沈佺期等人。 其中,崔湜、岑羲、薛稷都已官拜宰相,卢藏用官拜工部侍郎、尚书右丞,李乂官拜中书侍郎、刑部尚书。 而宋之问、沈佺期、韦元旦等人,更是神龙政变后被贬的罪臣,若非婉儿将他们召回修文馆重新启用,这些人终生都再无进入长安权力中枢的机会。 可以说,当今朝廷大半朝臣,都出自昔日上官婉儿新开的修文馆。 故《景龙文馆记》评云: “至若幽求英隽,郁兴词藻。国有好文之士,朝希不学之臣。二十年间,野无遗逸,此其力也。” 这也是为什么,韦后之乱时,李隆基一定要趁乱诛杀上官婉儿。 只要上官婉儿活着,这样一道强大的政治力量,始终会令李隆基忌惮不已。 李令月最愤恨的,就是陆象先身为上官婉儿和她前后举荐才得势之人,竟然背弃恩人,不支持自己的主张! “看来,陆象先此人是不能再用了,须得另觅他人……” 又过了一道宫门,李令月低声对贴身侍女道: “暗中拜访其他修文馆学士,尤其是地方官员,如杜审言、刘允济等,尽力拉拢,告诉他们,若彼辈肯忠心用命,我定会令其入京城,进政事堂。” 侍女依令而去。 李令月美眸东顾,看向东宫所在的位置。 她要将上官婉儿余下的一切政治力量汇集起来,为她所用。 “李隆基,我一定会让你为婉儿,付出足够的代价……” …… 此刻,苏鹤正在和王之涣在丰乐坊的崔氏酒楼里借酒消愁。 没错,就是之前王家人和卢家人醉酒闹事的那件酒楼。 为什么说是借酒消愁呢,因为王之涣落榜了。 今日吏部考功司放榜,王之涣连明经科都没能考进。 他落寞不已,整个人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瞬间就蔫了。 苏鹤倒是觉得,他不中榜也在情理之中。 之前提到过,现如今的科举取士,并非后世熟知的礼部举办,而是由吏部考功司主办。 吏部举办考试,选吏部的官,那不是典型的我选我自己么?怎么可能公正。 更何况,这一时期的科考,试卷是不糊名的。 虽然武则天首创了糊名制,但并没有普遍运用到唐代科举之中,直到宋朝时期,考试糊名才成为常态。 当下科考之前,考生们可以拿着举荐人的拜帖,一个一个地登门造访主考官,所以在考试之前,该取谁,不该取谁,考官,也就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心里早就门儿清了。 苏鹤陪着王之涣喝酒,不断地安慰着他,有心痛骂这时代的不公,转念一想,又有些张不开口。 原因很简单,他自己就是这个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啊! 要不是余监院的书信、贺知章的举荐,他能当上长安县县委? 恐怕早就被西明寺的秃驴抓去切片研究了。 于是苏鹤闭口不提科举的问题,只一个劲地跟王之涣谈他个人的未来。 “季陵,区区科举落榜,何必忧愁?你身为晋阳王氏子弟,将来求个茵封还不是一样能入朝为官么?” 好像历史上的王之涣就是以门荫入仕。 “再者,季陵你诗文俱佳,只是当朝的考官不重诗文,只重儒学典籍,乃是时也命也,并非你之过错。” 这话可不是胡诌糊弄王之涣,玄宗皇帝之前,科举取士的确不重诗词,是后来李隆基改革,规定科举必考诗词,才使得士人吟诵诗词之风气大盛。 王之涣倒也没喝多少,神志还清楚,苦笑道: “苏郎君,你不必劝我,我知道,自己还是自视过高,总以为才华高人一等,所以平日只知道吟诗颂词,不认真研习经史典籍,今日落榜,也是应得的报应。” 苏鹤默然,谁少年时又没有这么一段时候呢? 良久,王之涣打了个酒嗝,道: “你……你不是还有案子要查,不用在这儿陪我了,先去忙吧……” 苏鹤看着他道: “你要不要为你王氏的族弟求情?” 王之涣懒懒地摆了摆手:“我自己都应顾不暇,哪里有闲心管他们,只是王家族里的长辈们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要小心……” 苏鹤点点头,吩咐他身边的小厮照顾好他,去柜台付了酒钱,随即离开。 刚走到县衙大门外,就看到高莽站在门前止不住地踱步,一脸焦急的样子,估计是等了他许久。 一见到苏鹤,高莽眼前一亮,连忙走上前压低声音道: “县尉!卢家人来县衙兴师问罪了!” 第64章炉边谈话 三月十四,今天格外的冷。 苏鹤顶着呼啸的北风下衙回来,裹着一身裘皮大衣撞开雅安小阁的门,从库房里翻找出火炉,又去伙房抱了一捆木柴,钻进了房间。 “明明眼见就要立夏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长安的气候真是怪异。” 想到此,他有些怀念当初在云梦宗的日子,岳州四季如夏,永远是风和日丽的好光景。 解下裘皮大衣,苏鹤取了火折子过来,开始点火。 这裘皮大衣用貂和貉的皮毛织造而成,温暖厚实,是孟温礼送他的,苏鹤现在库存的钱可不多了,县尉的俸禄要等过几日才能发下来,买不起这种上好皮货。 点燃火炉,苏鹤收起火折子,坐在火炉边上烤火,驱散着身上的寒意。 武修自然可以用气血之力来抵抗寒冷,但要是这么一直以气血维持温暖,会影响到他的修炼进度。 除非达到武道三境,即易筋境的修为,才能够完全无视这种程度的季节性冷热。 说起来,苏鹤现在每日都要到京城长寿坊上衙,长乐坊旧宅要比雅安小阁近得多,但他依旧住在这里,哪怕每天多走一段路。 原因也很简单,雅安小阁有他的一些美好回忆,同时也有【迷失的稻草人】的保护,更安全一些。 火炉烧得很旺,很快整个屋子都暖和过来,苏鹤便在房内修炼了起来。 《天玄功》锻骨境后的修行,就不是炼皮境时的水磨工夫了,不必再于修炼的同时提桶跑步,而是把重心更多地放在内里气血的调理与提升上。 苏鹤运行天玄功,体内气血不断冲刷着全身骨骼,锤炼骨质。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苏鹤的气血之力稳步提升。 突然,屋外雅安小阁的大门被敲响。 苏鹤裹上裘皮大衣,走出屋子,打开大门一瞧,目露惊愕之色。 “陈郎君?” 没错,此刻站在门外摆着一张大笑脸的壮汉,正是陈玄礼。 “苏县尉还真是一鸣惊人啊,一眨眼就从白身变成了八品县尉,陈某佩服不已!” 苏鹤有些不好意思,先前自己曾对陈玄礼说过无意于官场之路,如今却啪啪打脸,略微尴尬。 “陈郎君请进。” 陈玄礼毫不客气,跨过门槛后,仔细地欣赏兼“观察”了一番雅安小阁的庭院,点点头。 “这景观,这陈设,很有品味啊,比陈某这一介武夫强多了。” 苏鹤关好大门,笑道: “陈郎君说笑了,一别两年,不知陈郎君现领何职?” 陈玄礼大手一拍穿在身上的官服,自豪道: “嘿嘿,也没啥,现任太子左卫率,勉强吃口饭而已。” 苏鹤肃然起敬,好家伙,太子左卫率,正四品上! 看来当初韦后之乱,陈玄礼还真是捞了不少好处啊,太子府官员,应该是投靠了太子李隆基。 左卫率乃是东宫六率之一,手里掌管五府之兵,可以说,陈玄礼此刻能够控制的兵马,就有五千人左右。 这等军国要职,太子李隆基定然只会挑选绝对的亲信担任。 “陈郎君找苏某何事?” 陈玄礼又抬头扫视了一圈,随即低声道:“你我进屋详谈。” 苏鹤便领他走进屋内,关紧了屋门。 坐在火炉边,陈玄礼一双虎目望向苏鹤,“苏县尉近来所做之事,长安城里传得天花乱坠,太子殿下与陈某也有所耳闻呐……” 苏鹤闻言心头一跳,面不改色道: “区区小事,何劳太子殿下过问。” “那怎么算是小事呢!苏县尉不惧强权,秉公执法,真乃难得之臣也,就连五姓七望之二的王卢两家,都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自你那日当庭杖责过后,长安城的跋扈们仿佛一夜间全都消失了一般,个个隐匿不见,京城许久没有这般清静安宁了。” 听着对方的夸耀,苏鹤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而心情愈发紧张起来。 果然,陈玄礼吹嘘了一顿后,立马调转话头道: “只不过,苏县尉啊,王、卢两家乃世代豪门,门生故吏遍天下,姻亲关系更是遍及京师,仅王家的女郎,如今朝堂三品以上大员的妻子里,就有四成为王氏女,可见其权势之盛。” “苏县尉若不想被这两家报复,还是应该早定大计,寻一棵足以乘凉抗风的大树啊。” 苏鹤平静道:“依陈卫率之意,苏某该投靠何人?” 陈玄礼一拍大腿道: “当然是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睿智明断,修为高深,昔日为临淄王时,就能率众一呼百应,翦除韦后逆党,平定祸乱,如今成为太子后,更是潜心修学,研读史籍,立志做个圣明贤君!” “苏县尉乃忠义之士,太子为储君,苏县尉投靠储君一脉,那些个宵小还敢动歪心思吗?” 苏鹤静静思索许久,叹了一口气,向陈玄礼抱拳道: “承蒙太子殿下和陈卫率厚爱,只是我实在不想参与党争之事,所以……” 陈玄礼那张满是胡茬的大脸往前一凑,盯着苏鹤的眼睛道: “我闻近日长安县衙增任了不少官吏,都是太平公主的党羽,苏县尉不会是投靠了太平公主吧?” 这种话是乱说的吗! 苏鹤断然否定:“陈卫率不要胡乱猜忌,苏某只知道恪尽职守,凭良心做事罢了,从未倾向任何势力。” 陈玄礼道: “难道苏郎君眼见太平公主党羽的所作所为,心里毫无波澜,无动于衷么?” “……” 苏鹤实话实说道: “彼辈为官贪墨无度,心中全无百姓,令人不齿。” 陈玄礼闻言笑道: “这就是了,如今天下皆知太平公主势大,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权势不过是虚妄,正如昔日的韦后一般,注定不能长久。” “苏郎君若想实现胸中抱负,唯有在太子殿下账下,才有机会。” 苏鹤沉默许久,终究没有答应下来,只道:“容苏某再想想。” 陈玄礼却觉得事情已经不离十了,尤其过些日子,等王卢两家真的动手逼迫苏鹤,他一定会倒向太子这一派。 于是站起身来,豪爽道:“既如此,那苏郎君就再考虑考虑,陈某且去了,过几日得空,再请你吃酒。” “陈卫率慢行。” 送走了陈玄礼后,苏鹤走回房内。 抬头一看,火炉边赫然站立着一个身姿曼妙、珠圆玉润的女郎。 女子秀颈轻移转过头来,千娇百媚的娇容映入眼帘,这张玉颜即使已见过一次,也惊艳得苏鹤心头跳动。 第66章玄宗即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果如姚崇所担忧的那样,纵然宋璟已经十分谨慎,但他深夜进宫,谏言皇帝将李令月迁至洛阳之事,还是被太平公主知道了。 得知宋璟等人的谋算,太平公主顺势“勃然大怒”,当即率领一队人马直接冲开了太子府,借故当庭责骂太子李隆基。 李隆基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不断地向姑母请罪。 李令月痛骂了太子一顿后,又寻衅鞭笞了两个太子府的官吏,这才扬长而去。 而镇国太平公主率众冲破太子府、责备太子的故事,也在街头巷间被百姓们传得沸沸扬扬。 第二日,太子李隆基迫于压力上奏称: 姚崇、宋璟二人挑拨离间自己与姑母太平公主、兄长宋王和豳王之间的关系,请从极法。 几天后,皇帝李旦传下旨意,贬姚崇为申洲刺史,宋璟为楚州刺史。 又过了两日,李旦又下令更改先前将宋、豳二王外放为刺史的旨意。 这件事似乎成为了一道分水岭,自此之后,太平公主与太子李隆基之间的斗争迅速进入白热化,更加激烈起来。 坊间不断有“太子德不配位”、“皇太子将反”之类的言论传播开来,皇帝李旦数次颁下制书晓谕警告天下臣民,以平息各种流言蜚语,却仍无济于事。 转眼间,时间来到七月。 太史令记录天文:七月,彗星出西方,经轩辕入大微,至于大角。 这一日早朝,太平公主派系的太史令上奏道: “陛下,彗所以除旧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变,所主之事,皇太子当为天子。” 其意便是暗示皇帝,太子有谋反之心。 哪曾想到,皇帝李旦竟言: “传德避灾,吾志决矣。” 朝上群臣闻言,尽皆失色。 太平公主一脉的党羽们也惶恐万分,本欲以天象图谶诱使皇帝废掉太子,谁知李旦竟要就此传位于太子! 坏事了! 群臣纷纷力谏,以为不可。 皇帝说道: “昔日中宗之时,用事,天变屡臻。朕数次请中宗择贤子立之,以应灾异,中宗不悦,朕忧恐数日不食。岂可在彼则能劝之,在己则不能邪!” 于是坚决要传位给太子李隆基,以应天象之变,命礼部与太史局择选良辰吉日,预备皇帝冕服,不日就将举办登基大典。 众臣劝阻不得,立即着人去通报太子殿下和太平公主。 太子李隆基得知这个消息,连忙驰入宫中觐见,拜倒在皇帝李旦面前,叩头道: “臣以尺寸之功,不次为嗣,惧不克堪,未审陛下遽以大位传之,何也?” 李旦道:“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灾,故以授汝,转祸为福,汝何疑邪!” 李隆基固辞不受。 皇帝李旦叹息道:“你是一个孝子,何必一定要等到站在我灵柩前,然后即位呢。” 太子李隆基流涕而出。 而当亲信们将此事禀报给太平公主时,李令月的反应很淡然。 “哦,我知道了。” 传报消息的亲信见公主殿下如此漠然,着急道: “公主殿下,崔中书等人此刻俱在宫内劝阻陛下,陛下态度坚决,轻易不会收回成命,此刻只有公主殿下亲自进宫劝谏,才有希望让陛下改变主意啊!” 李令月随手掐了一片树叶,转身道: “本宫会进宫的,你下去吧。” 亲信告退。 太平公主凤眸望向太极殿,心中并无惊慌,反而多了一丝欣慰。 一丝自婉儿走后,很久没有感受到的亲情的欣慰。 她心里清楚,这两年来她与李隆基台上台下的明争暗斗,皇帝李旦不可能毫无察觉,必然早就看在眼里。 在这场姑侄斗法中,李旦始终竭力维持着亲妹妹与儿子之间的政治平衡,避免伤害到任何一人。 只是如今看来,皇帝试图同时保全两人的做法,失败了。 或许是抵挡不住太平公主的步步紧逼,李旦已无力再去维持这样一种平衡,只能以传位的方式,主动应和天象,将崔湜等人这一次的天象图谶攻势消弭于无形。 李令月知道,只不仅是李旦作为父亲对儿子李隆基的保护,也是他作为皇兄对唯一的妹妹的怜惜。 宁可不要皇位,只求亲人和睦。 皇帝李旦是在用自己的皇位,来劝告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希望他们不要再争斗下去。 可不争斗,真的能如此么…… 李令月令侍婢们准备车辇,一反常态地不乘坐往日亲王爵位的仪仗车驾,而是改换成了皇帝姊妹——大长公主爵位的规制。 太平公主的仪仗车驾进宫后,得知皇帝已经去了大明宫,于是又前往大明宫。 队伍过了右银台门,行至太液池时,正望见皇帝负手站立于池边。 众人纷纷行礼,太平公主从坐辇上走下,看着李旦,神情复杂道: “陛下。” 李旦弯腰拾起一块石子投入水中,击起段段水花,扭头笑道: “太平可记得昔日年幼时,皇兄、我和你整日于大明宫玩闹,太液池里的大鱼都被我们兄妹三害了。” 李令月看向平静的水面,低声道: “逝者如斯夫。” “是啊,逝者如斯夫,眨眼间,你我都已是不惑之年。” 李旦看着眼前只比自己小三岁、始终如此美艳动人的妹妹,感慨道: “我已渐渐老矣,而令月依然是这般风华绝代,令人好不艳羡。” 当初李旦为了守拙自保,不被母亲武则天忌惮,即使有绝佳的修炼天赋,也一生都不曾修行。 相反,因为早年间所受到的迫害和幽禁,李旦苍老得更快了。 李令月终于有所触动,微红的眼眶看向李旦那已经泛白的头发,哽咽道: “皇兄何必自苦,令月这就去求师尊赐下丹药,一定让皇兄福保寿长。” 李旦摇了摇头道: “生死有命,就算崇玄署所有天师亲自传法于我,又有何益。” 接着,李旦视着妹妹的眼眸,期盼道: “令月如今的时光,已是无数人梦寐不得的日子,何不就此收手,再寻一良人,欢享人生呢?” 在兄长无比热切的目光下,李令月张开嘴,又缓缓闭上,反复几次后,艰难道: “不。” 这一刻,李旦那脆弱而美好的幻想瞬间破灭。 他落寞极了,哀叹道: “何也,何也……” 李令月没有搭话,而是望向了太极宫安仁殿的方向,沉默不语。 …… 八月,庚子,太子李隆基即皇帝位,尊李旦为太上皇。 改元先天,是为玄宗。 第69章再逢婉儿 叶法善抚须道: “神泰的大日如来经修炼极其精深,修为高妙,你非他敌手。” 上官婉儿态度坚决,道: “弟子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坐视救命恩人身死道消。” “也罢,你二人因缘际会,缘分不浅啊,去吧,为师会从旁为你护法。” 说完,叶法善挥手解除了云朵边缘的禁制。 上官婉儿感激地向叶法善一行礼,随即施展太上缥缈歌诀从云朵上消失不见,悄然向下方飞去。 乐游原山峰上,神泰手里抓着王维,正要去拾苏鹤,突然,一道玄妙的霞光从天而降,直直地照射在神泰光秃秃的脑袋上。 神泰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此处还有旁人,而下一刻,他大惊失色,抬头猛然向空中看去。 “清微元降玄光,是崇玄署!” 感受着自身瞬间就被限制的只剩七成的实力,虽然眼前空无一人,但神泰已然笃定,此处定有崇玄署上清道的道士! 清微元降玄光这门道法太过于强势,完全不讲道理,上来就暂时削弱对方三成修为,不愧能成为上清道的镇派道法。 神泰把王维随手一丢,左手持锡杖,右手拨动佛珠,诵念一段经文。 经文诵读后,神泰捏碎一颗佛珠,伸手向前猛地一指! 佛门神通,瑜伽师地破法咒! 此神通源于佛门唯识宗一脉的根本经文功法——《瑜伽地师论》,可破除万法,唯一的弊病就是吟唱时间太长。 随着法咒生效,太上缥缈歌诀被破,上官婉儿显出了踪迹。 当看到婉儿那貌若天仙的面容时,神泰双眼瞳孔放大,有些难以置信。 “上官昭容!你居然还活着!” 神泰作为西明寺住持,曾多次受皇帝相邀入宫传佛法、做法事,自然认得上官婉儿。 而下一刻,神泰神念一动,他突然发觉,那股与苏鹤身上杨柳露水极为相似的气息,竟然在上官婉儿身上也有。 神泰恍然大悟。 “原来另一个用过我佛门圣物的人,就是你!” 神泰念头通达,一定是上官婉儿之前一直身在终南山,有崇玄署法阵拦阻,故而西明寺未曾监测到。 婉儿默不答话,玉手掐出一个道诀。 方才拖延的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她布置手段了。 道法施展而出,神泰周围骤然出现了十数张符箓,符箓生效,当即化作十几个巨大的金甲巨人,将神泰团团围定。 崇玄署上清道道法,上清灵宝箓! 这门道法乃是上清道与灵宝道的道士所共创,因而两派弟子均可使用。 婉儿所使的符箓,乃是六甲阳神符。 符箓可化作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这六甲阳神,高大威猛,勇武无比。 阵势看似唬人,可上官婉儿深知佛门七境罗汉境的佛修是何等实力,那是堪比道门天师级的道士!区区几枚符箓根本拦他不住。 这一切,仍然是为了拖延时间。 道诀生效后,上官婉儿返身就走,与此同时,一道玉带悄然游荡至苏鹤身边,将他裹成了一个粽子,旋即跟着婉儿飞去。 正是婉儿的玉清丝。 见上官婉儿竟想当着自己的面把苏鹤带走,神泰怒哼一声,双手捏成拳印,拳拳如风,赫然向六甲阳神轰去。 佛门神通,大日如来金刚拳! 几息之后,十数个金甲巨人就被一道道金刚拳印硬生生地锤散。 就算被削弱了三成实力,他也是罗汉境佛修! 神泰定睛看去,上官婉儿已接住了苏鹤,婉儿梅开二度,再次施展太上缥缈歌诀,就要离开。 她却不知,瑜伽地势破法咒刚刚破过这一道法不久,神泰此时尚能锁定她的气息,于是全力将锡杖祭出,向着上官婉儿的后心口而去! 眼见就要得手,却不知为何,锡杖突然直直地从空中掉了下来。 神泰愣了一下,而就是这么一愣神,上官婉儿已然抱着苏鹤远遁而去。 损失了师门传承的袈裟法器,居然还没能留下苏鹤,神泰强压怒气,抬头看向半空,沉声道: “崇玄署哪位天师在此?可否现身一叙?” 山峰里有回声传来,却无一人应答。 沉默间,神泰忽有所感,低头看向脚边。 刚才丢在这里的王维竟也不见了! 这一下,神泰是真的慌了神。 上官婉儿能带走苏鹤,一方面是他当时还没抓住苏鹤,被婉儿占了先机,另一方面也是周围还有高人阻挠于他。 可王维,就在他咫尺之间! 这是什么概念? 虽然儒、释、道三家修士,通常不如武修那般五感灵敏,耳聪目明。 但佛修比较特别,他们在三境六识境的时候,就强化过六识五感! 更不必说已是罗汉境的神泰,方圆数十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观感,何况咫尺之内的王维? 可事实是,对方就这么带走了王维,悄无声息,他丝毫未曾察觉。 神泰心头震动。 “这不是崇玄署十二天师能做到的事情,难道是道隐天师司马承祯?或是宗玄天师吴筠?总不会是……” 神泰嘴里有些干,他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唾沫,心道:应该不可能是那个人吧…… 虽然那人曾是上官婉儿的师父,可当初武皇在位时,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一道违反崇玄署道规,身为道姑公然干预皇室、朝廷事务,不是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么…… 神泰不敢多想,慌忙就此离开。 …… 云雾中,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瞧着神泰灰溜溜离开乐游原的样子,轻笑一声,看了看身边昏迷不醒的王维,将他又放置于山峰处,飘然离去。 …… 长乐乡雅安小阁里,上官婉儿把苏鹤轻轻放在床上,青葱玉指搭在他手腕处,一道柔和的真气流入他体内,静静听脉一段时间后,两弯秀眉微微蹙起。 苏鹤此刻体内的经脉骨骼已经尽皆断裂,脏腑亦被冲击得不轻,好在及时医治的话,没有性命之虞。 这还是苏鹤提前含了那么多杨柳露水,加之神泰也没有杀心,只想把他打残带走,才能捡回一条命,否则此刻苏鹤早该去鬼市摆摊了。 毕竟罗汉境和锻骨境,差距实在是太远。 《天玄功》再高深精妙,能跨境界对敌,也跨不了这么多境界。 上官婉儿从空明玉玉佩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白玉般晶莹的丹药,馥郁的药香瞬间四散开来,婉儿捏开苏鹤的嘴,将丹药给他服用下去。 此乃上清道当代祖师——道隐天师司马承祯亲手炼制的生身造化丹。 无论多么重的伤势,只要一口气在,就能恢复如初,甚至反哺体魄,增强体质。 这等灵丹,不仅原料极为珍贵,所耗时间也很长,须五年方起一炉,一炉仅出十丹。 在崇玄署,通常只有十二天师才会在身上常备一颗,上官婉儿这颗,自然是来自叶法善给弟子的小金库。 生身造化丹入口,化作精纯无比的灵气与药力,滋补修复着苏鹤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约莫一刻钟过后,苏鹤眼皮跳动几下,睁开眼睛。 第93章吐蕃来犯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贺拔延嗣快步走到报信兵士身前,将他扶起来,沉声问道: “吐蕃蛮族犯境,你可知是何人统帅?说详细些。” 兵士流涕答道: “据闻是多吉尼玛,发羌部蛮王之子,现为蛮侯的实力,他派人到阳关求救,称有我大乾商队被其他小部落欺凌,阳关守军调出三百人前往,却被多嘎尼玛尽数杀害!” 当下是开元二年,距离中宗皇帝李显将金城公主嫁给吐蕃赞普,即吐蕃的最高首领,藏王赤德祖赞,才仅仅四年。 阳关守军自以为大乾与吐蕃两家已是亲家,故而放松了警惕,上了多吉尼玛的当。 “随后十万大军包围了阳关,吐蕃蛮族还用枪挑起那三百人的头颅示威,仅一日,阳关就破了,守军全部战死,蛮兵随即一连攻破了沙州各县。” 凉州诸将听后全都焦急不已,纷纷请战道: “都督,幸而我等召集精锐精骑先行赶来,正可率军前往阻敌,待甘州、肃州及凉州步卒大军就位,再一举击破蛮兵!” “是啊都督,吐蕃来势汹汹,若再不驰援,莫说沙州,瓜州都会沦陷的!” 贺拔延嗣却冷静地追问道: “十万大军围攻,如何敦煌县能够守住?” 此事不能不疑,阳关足足一千守军,一日告破,沙州全境才只有区区五百人,何德何能能顶住吐蕃的攻势? 更何况,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前脚突厥动手,后脚就有吐蕃犯境。 怕不是约好的吧。 或者干脆这个报信的兵士就是奸细,明面上是在求援,实则是调虎离山之计,把凉州军骗走后,突厥蛮族又满开三度,卷土重来。 报信兵士迟疑道: “这……属下也并不清楚,只看到蛮族每次攻打县城时,城外就是一阵飞沙走石,或者蛮族的兵器在交手时莫名其妙地折断,多吉尼玛觉得有蹊跷,故而只是将敦煌围定,没有继续动手。” 飞沙走石,兵器折断? 贺拔延嗣听着,心里猜测大概是崇玄署的道长,或是什么云游至此的僧人出手。 疑虑稍减,贺拔延嗣沉吟少顷,下令道: “迅速集结全军将士,前往援救敦煌守军!” “是!” 凉州诸将纷纷出账前去召集兵马,贺拔延嗣则看向了玉门关的左右果毅都尉和校尉们,开口道: “某知道玉门守军以寡敌众,坚守一昼一夜,此刻已是劳累不堪,但营救敦煌万分危急,而吐蕃之兵众多,不得不征调玉门守军。” “本都督欲调用玉门军中所有炼皮境以上的修士,参与援救敦煌之战,诸位以为如何?” 果毅都尉和校尉们当即表示义不容辞,于是找出玉门关军营里全部的马匹,整理军械粮草,准备随大军一同出发。 而苏鹤作为锻骨境武修,自然也被征调了去。 半个时辰后,凉州军和玉门守军均已鞍马齐备,整装待发,贺拔延嗣则命人将亲侄子贺拔丘绑到一根高高平台的柱子上,让所有人都能一目了然。 接着,贺拔延嗣气血鼓动,让全军都能听到他的声音,高声道: “将士们,折冲都尉贺拔丘,身为玉门守军主将,事变前明知账下有蛮族奸细,竟不向都督府汇报;擒获了三个蛮族,却不审问,导致突厥蛮族来犯,河西各州一无所知。” “蛮族攻城时,贺拔丘身为主将,却畏战如鼠,逢敌先退,全然不顾袍泽将士安危,如此祸国殃民之蠹虫,本都督今日就要定罪诛之,以儆效尤!” “如今吐蕃进犯沙州,正好将其祭旗,望全军将士引以为鉴,遇敌时勇敢向前!” 宣讲过后,贺拔延嗣声音冰冷地下令道: “斩!” 贺拔丘被绑在柱子上,嘴里不断哭声哀求着叔父饶他一命,而贺拔延嗣始终充耳不闻,刽子手大刀落下,哭声戛然而止。 以罪将祭旗后,贺拔延嗣点点头,翻身上马,就要出征。 这时,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都督且慢,都督不可——” 贺拔延嗣扭头回望,只见一个中年将领急匆匆地驾马飞奔而来,身后不远处,一队兵士列阵而来,旗帜上书:肃州军。 是距离玉门关最近的肃州守军赶到了。 肃州刺史奔驰到贺拔延嗣身前,抱拳行礼,喘着气开口道: “都督,我听闻吐蕃攻破阳关沙州,都督将率众前往救之?” 贺拔延嗣颔首道: “正是。” “哎呀,不可啊!” 肃州刺史焦急地劝道: “吐蕃蛮族拥十万之众,赫然来袭,而眼下河西之兵太半还在凉甘之间的路上,贺拔都督满打满算,不过数千人,如何能与十万大军相抗,岂非以卵击石乎?” 贺拔延嗣低头沉思,肃州刺史所言,倒也俱是实情。 他为了尽快解救玉门关之围,只带了精锐骑兵和有修为之人,一路上轻装简行,全速前进,这才赶到关前。 而三万多河西边军主力,此刻还在路上,只怕还没过甘州。 就算加上刚刚抵达的肃州守军,他账下之兵也不满万人,与吐蕃蛮族可谓是相差甚远。 可是,难道因为兵力相差悬殊,就眼睁睁地看着沙州全境沦陷么? 肃州刺史接着道: “都督此时出战,以弱攻强,胜不必说,可一旦落败,士气崩坏,届时即使大军赶至,我等对沙州之困也无力回天了。” 贺拔延嗣静思许久,最终还是摇头道: “不妥。” 肃州刺史哪里明白他的心思。 贺拔丘能担任玉门守军折冲都尉,是贺拔延嗣一力举荐,如今却因为贺拔丘的愚蠢和自私,致使玉门险些失守,同城、百账守捉被破,河西道损兵折将。 日后,朝廷若是追究起来,这都是他贺拔延嗣的罪责。 唯一补救的机会,就是在朝廷得知此事调兵之前,先行击破吐蕃来犯之敌,将功折罪。 可即便如此,哪怕成功斩将夺旗却敌,此后这河西节度使的位置,恐怕他也坐不得了。 一想起今上的脾气秉性,贺拔延嗣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旋即面色肃然地拍板道: “吾意已决,沙州为边境重地,敦煌更是关要之地,绝不可失。” “肃州军也需编入阵中,全军听令,向敦煌进发!” 注:“尼玛”在藏语中,表达的是“太阳”的意思;“多吉”则是一个姓氏,并不是不舟脸滚键盘或者抖机灵乱写的哦。 当然,历史上是不存在多吉尼玛这样一个部落首领的。 求推荐求月票啊啊!! 第94章前往敦煌 沿着疏勒河一路急行军,四日后,从玉门关再度进发的凉州兵马抵达了兴湖泊。 由于之前从凉州奔袭至玉门关,又历经过一场大战,马匹疲惫不已,不能速至,因此急行也快不到哪儿去。 到了兴湖泊后,有斥候来报,就在这四天之内,吐蕃蛮族又击破了天山军,攻占了西州。 西州即为古高昌国,为西域诸国之一。 贞观初,太宗皇帝李世民因其王麴文泰与西突厥结盟,遣侯君集、薛万均等大将证讨。 贞观十四年,高昌国灭国,置高昌县,后改西州,由安西都护府管辖。 天山军残部则退回庭州,与瀚海军一道坚守。 多吉尼玛攻入西州,西州不属于河西道,而是在安西节度使的职责范围内了,故贺拔延嗣问道: “汤节度可曾发兵击之?” 斥候答道: “期初曾派遣一万龟兹守军前来解西州之围,但援军赶到前,城已被攻破,于是汤节度又将大军调了回去,固守铁门关和龟兹。” 贺拔延嗣眉头紧锁。 “蛮兵十万之众,若安西各军不肯出战,仅凭我等,如何能有胜算?” 肃州刺史献策道: “贺拔都督,可令人快马至龟兹安西都护府,请汤节度率领账下修士及精干军士,沿孔雀河——罗布泊——车尔臣河这条路南下,取道可可西里山北麓,穿过金山口,到达蛮兵后方。” “多吉尼玛先攻阳关,行军路线定是甘泉水谷地,西边不会设防。” “再去一使者,约定与多吉尼玛在敦煌县城外野战,我军却趁其不备从北方击破围成蛮兵,入县城坚守。” “如此,只需等待汤节度兵至,从敌军背后杀来,内外相连,南北夹击,此战必胜!” 凉州诸将都很赞同肃州刺史的谋略,但贺拔延嗣并未采用。 “果如你所说,或可成功,但要是汤节度不肯发兵呢?” “西州沦陷,其根本原因在阳关失守,而阳关之责在于我,汤节度很可能为求自保,只死守铁门关,不与我军联手,届时,我等进了县城,被十万大兵围定,就如入网之鱼,再难取胜。” 根本原因则是,若按照肃州刺史的策略,这一战至少要僵持一个月以上,汤节度才能抵达甘泉水谷地,路上要是再不幸遇到蛮兵,只会更慢。 那时候,从长安出发来宣读免去贺拔延嗣官位的使者,只怕已经走到玉门关了。 贺拔延嗣低头仔细地研究着地图,少顷,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我意,派一人先行闯进县城,与那位道门或者佛门高人相见,洽谈作战之事,可有人自荐?” 要孤身一人闯进重重守军围困的敦煌县城,必须修为较高、实力不俗,因此贺拔延嗣率先看向了凉州诸将。 然而诸将仿佛都没看出来都督的眼神,纷纷扭头命属下们在军阵里询问何人敢去。 近万人的部队,无一人应答。 开玩笑,十万大军,怕是内视境也难,贺拔延嗣这个开元境自己去还差不多,旁人谁敢逞能?那不是送死么。 这时,苏鹤骑在马上忽然想到,沙州的道门高人? 似乎之前婉儿和太平,就说是要去沙州暂住一段时间,莫非…… 亲兵连问了几次,阵中始终无人敢应,贺拔延嗣失望地叹气。 这种事必须是自愿才行,否则他随机强行命令一个倒霉蛋前去,半道上跑路甚至通敌叛国了怎么办? 正准备另想他法时,苏鹤拍马上前,毛遂自荐道: “都督,某愿前往一试。” 贺拔延嗣大喜,激动道: “好!果然英勇,这是谁的部将?” 玉门关果毅都尉报了苏鹤的姓名和职务,贺拔延嗣点点头,叮嘱他道: “你进入县城后,设法找到那位高人,请他出手相助,本都督已有两个策略,若高人擅控水之术,可借大井泽水淹蛮军,如高人擅控火之术,则于四十里泽北面设伏,火烧蛮军。” “你与高人商议过后,就回来禀报本都督,我给你三天期限。此行一来一往,务必小心谨慎,切莫被蛮兵发现或跟踪。” 苏鹤记在心里,卸掉甲胄,就近找了一户人家,换上沙州百姓服装,随后离了大军,纵马向南而去。 跑到大井泽附近时,苏鹤发现此地有蛮兵巡视,于是将马匹藏在一处丛林里,步行继续向南。 路上如遇吐蕃蛮族,苏鹤就借草木藏匿身形,运行龟息功,收敛气息。 此时的敦煌并非后世那种黄沙漫天的模样,虽不说四季如夏、风调雨顺,但也是气候温润、时有雨水。 尤其大井泽湖边,常见鸟兽聚集,各种灌木杂草丛生,因此苏鹤一路顺利潜行,不曾被惊动他人。 可行至敦煌县城外,外面驻守的一列列蛮兵让他犯了难。 苏鹤还怀着侥幸心理尝试往其他三门外转了转,然而依旧是大批的蛮族镇守,还险些被发现。 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苏鹤左思右想,只能静等夜晚的到来。 夜间漆黑一片,往衣服上抹些墨汁,再一路运行龟息功,也许能幸运地混过去。 可惜苏鹤肤色健康,不像这时候在京城能够见到的昆仑奴,没有自带黑夜隐身效果。 不过用墨水也是一样的。 就这样,几个时辰很快过去。 …… 夜,静默似水。 苏鹤从空明玉手链里取了墨水,连带着脸把全身上下涂抹一遍,随即小心翼翼地从石块后走出。 谁知他这一动,蛮兵们似乎有所感知,顿时抓着兵器警觉地四处搜查了起来,吓得苏鹤连忙又躲了回去。 运行龟息功两刻,吐蕃蛮族们总算是不再找了,苏鹤试探性地又往另一个方向蹑手蹑脚地走去。 结果蛮兵们又被惊动了,又是大呼小叫地来回巡视一通。 一连几次,都是这样。 苏鹤有些苦恼,心道,一定是营地里有什么特殊的法器,能起到探测的作用,不让他人偷过。 “进不了县城,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没想给李氏皇族流血拼命,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凉州兵被吐蕃击破,他一样会被蛮族无差别杀死。 难道就此跑路?一则心里过不去,二则这更是死罪,从此就只能换一张面孔,亡命天涯了。 正思索间,突然一双玉手捂住了苏鹤的嘴,紧接着将他拖走到一处丛林里。 第95章再逢二女 苏鹤惊恐地回头一看,两张貌若天仙的俏脸映入眼帘。 原来是上官婉儿和李令月。 苏鹤惊喜地正要张口,上官婉儿忙止住他,抬起玉指点了点丛林外步步走近的一队蛮兵。 三人屏息凝神,丛林不大,苏鹤和二女离得很近,左肩贴着婉儿的玉臂,右肘则触碰到了李令月的香肩。 苏鹤无声地向她们歉意地笑笑,上官婉儿捂嘴掩笑,太平公主则美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这队蛮兵刚刚走过,西侧又来了一队,只得再等。 苏鹤刚才被拖过来的时候姿势很奇怪,当下一动不动久了,就有些不舒服。 轻轻扭动了一下肩膀,也许是蹭到了,婉儿的一缕秀发缓缓垂落至他鼻翼前,瞬间一道清香沁入心脾。 一袭微风吹来,发梢随风轻柔拂过苏鹤的脸庞。 微痒。 这时,耳朵处也有些许痒意,苏鹤侧眼看去,原来是李令月的长发不知何时也垂下了一缕,正落在他耳边。 一男两女呼吸之间,气氛旖旎。 意境氤氲。 半柱香过后,总算是不再有蛮兵在附近出现,上官婉儿看向苏鹤,美目流转,惊奇道: “苏郎君缘何来了敦煌,不是在玉门关驻守么?” 苏鹤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只大致提了一嘴贺拔延嗣的策略,随后道: “那斥候所言城中高人,是婉儿女郎么,算了先不提此事,快带我进城吧。” 上官婉儿忍着笑道: “那郎君伸出手来吧。” 苏鹤看着她一直憋笑的玉颜,身旁李令月也眼露笑意,不明白她们在乐什么,莫名其妙地伸出手。 上官婉儿握紧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拉着李令月,旋即无声地吟唱起道经,太上缥缈歌诀施展开来,三人顿时化为无形。 隐匿着从云端飞过,这次下面围城的吐蕃蛮族终于是没有被惊动。 眨眼间,三人就进了敦煌县城,落在一处宅院外,上官婉儿打开锁,推开门后走了进去。 李令月和苏鹤则跟在后面。 苏鹤很想问,明明有这么大的院子,为什么不直接落在院里,却要落到外面开门进来。 然而他并不敢真的开口,乖乖地跟在后面走进院内。 进入屋门后,苏鹤正想坐下,被李令月出言阻止。 疑惑地看向两位女郎,上官婉儿笑语盈盈地轻声道: “郎君身上涂抹着这么多的墨水,可别沾染到座椅上。” 苏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们刚才说话时一直忍笑,是因为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漆黑的墨汁! 慌忙看向一面镜子,只见自己从头到脚,包括脸都是黯然的黑,活生生像一颗大号的煤球。 方才心里的一阵小旖旎,瞬间变成了无尽的尴尬…… 苏鹤垂头丧气道: “婉儿女郎,院里可有井么,我想打水来洗洗。” 上官婉儿眉眼弯弯地笑道: “敦煌水少,官府不允许民间私下打井,要用水只能去外面打了,不过……” 她看向李令月,“令月所修灵宝道,是有净身之法的。” 苏鹤闻言,立即向李令月恳求道: “公主殿下……” 李令月高仰着天鹅颈,眼睛望着天花板,好像没听到苏鹤说话一般,傲娇不已。 苏鹤缠着她不停地说好话,几轮奉承之辞后,李令月脸上逐渐有了笑意,高冷地一挥玉手,净衣咒生效,苏鹤当即恢复了原貌。 感激地一行礼,苏鹤突然想到在丛林时和二女都有接触,她们身上很可能也沾上了墨汁。 有心说出来,又怕太平公主暴起,于是支支吾吾道: “那什么……公主殿下,你的衣裳……” 李令月美眸瞥了他一眼,清声道: “婉儿和我身上的墨汁,早就清洁过了,你以为我们会和你一样,身上沾了墨,走一路都毫无反应吗?” 上官婉儿打趣道: “苏郎君如此亲墨,定有儒道天赋,不如与我一起兼修儒道功法?” 苏鹤讶然道: “婉儿女郎还懂儒修?” 李令月骄傲道: “当然,婉儿自七岁时就兼修儒道了,诗文典籍无所不晓,如今正是儒道五境格物境的修为。” 苏鹤没有想到,自己见到的第一位五境儒修,居然是上官婉儿。 不过细想也是,以婉儿的才华天赋,如一心潜修道门,想必已经突破到玉衡境了罢。 “王昌龄、王之涣、王维这三人年岁尚小,不知将来在儒道能走多远。” 现在回想起来,晋阳王氏的年轻子弟之潜力,着实恐怖。 不仅王氏女嫁遍天下世家贵族,高宗皇帝李治在武则天之前,皇后也是王氏女,还连出王昌龄、王之涣等才华横溢的晚辈,前途不可限量。 对了,如今的玄宗皇帝李隆基,身边也是从潜邸时就一直陪伴在左右的王皇后。 把这些杂事都先抛到脑后,苏鹤开口问道: “女郎们刚才为何也在城外?” 李令月道: “我和婉儿这几天每日都出城布置一些陷阱拖延蛮兵,今夜也是如此,却看到你躲在那块石头后面,所以暂且作罢。”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似乎有些恼,抱怨道: “本来是想和婉儿一起耕种田猎,过一段‘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的,偏被这群吐蕃蛮子搅扰,实实可恶!” 昔日太平公主年幼时,吐蕃蛮族还曾请求与她和亲,后来被宠爱幼女的武则天拒绝了,但显然李令月一直都对吐蕃没什么好感。 苏鹤试探道: “那这座宅子……” 李令月理所当然道: “买的啊,还有城外东郊的二十亩良田,都是市价的最高价买的,本宫可没有欺负周大户。” 周大户是敦煌县最富有的大地主,李令月和婉儿很明显是做了调研来了,特意找的他家。 苏鹤讪讪地笑笑,心里很清楚“买”这个字背后的实际意义,天底下哪里有地主会主动愿意卖田,还是良田。 当然了,客观来说这还算是个好事,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寒暄了一阵后,苏鹤神色严肃起来,向二女讲解了贺拔延嗣的谋划。 上官婉儿听过后,秀眉微蹙,螓首轻摇,道: “不可。” “贺拔延嗣所说水淹、火攻之计,杀敌成效且不论,两者都会毁掉敦煌县乃至沙州最好的田地,就算如愿击退了吐蕃,沙州也将是一片荒芜,百姓无以为生。” 苏鹤担忧地问道: “那怎么办?” 上官婉儿想了想,莞尔一笑道: “正巧,此番可给苏郎君搏一个大大的功名。” 第96章声东击西敌寇一网成擒 苏鹤忙问其策,上官婉儿柔声轻语,娓娓道来: “我和令月前日出城时,曾发现吐蕃军中有一个少年,修行的居然是天下大宗太行山之《五行篇》。” “跟踪了几天后,得知其一家都是突厥蛮族之人,却不知为何来到了吐蕃,言语神态间多有不忿之意,想来应该是与吐蕃并非一心,郎君可以前去试探一番,若得内应,吐蕃纵有十万,破之不难。” 苏鹤有些怀疑道: “一册功法而已,天下间修行的不知多少,何以见得其心就在大乾呢?” 比如他自己,虽修炼的是《天玄功》,但云梦宗的《云水功》早就背得滚瓜烂熟,随时可以改换功法。 像他这样待了几年就走的外门弟子,天下还不知有多少,如若再抄写几份出去,岂不是传播得更快? 那个蛮族小子,很可能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得到了一本《五行功》而已。 李令月正在喝水,听得苏鹤此言,扑哧一声笑喷了出来。 上官婉儿则摇摇头,为他解答道: “并非如此,从郎君步入云梦宗的那一刻起,身上早已被下了宗门禁制,莫说抄写,就连口述都做不到。” “郎君若不信,可以试着现在就念诵一段《云水功》看看。” 苏鹤张开嘴,却发现满肚子的功法文字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那里,如噎在喉。 一连几次,始终说不出来。 苏鹤惊讶无比,低头看了看身体,犯愁道: “这禁制要如何破除呢?” “只要郎君修为突破至七境,自然就无效了,不过是各家宗门保护门内核心功法典籍的小手段罢了,郎君不必在意。” 苏鹤就放下心来,唯恐迁延时日坏了大事,当即想要去找那蛮族一家。 李令月不愿意来回不停地跟他们乱跑,于是此番只有上官婉儿和苏鹤两个人。 婉儿早在那蛮族一家人身上放置了标识,因此在天空中飞了一会儿,神念一动,就寻觅到了位置,径直向下落去。 落到一处小山谷里,上官婉儿轻轻一推,苏鹤身上太上缥缈歌诀的隐匿效果顿时消失,低声道: “郎君莫慌,我会在暗处守护你。” 苏鹤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一想不对,赶忙又返回了过去。 回到上官婉儿身边后,苏鹤压低了声音,道: “婉儿女郎,你虽然给我施了易容术,可我不会说蛮族语言啊。” 上官婉儿一怔,笑道: “是我疏忽了,郎君准备好,千万不要出声。” 言罢,婉儿两根青葱玉指点出,贴在了苏鹤太阳穴处。 指端温润,柔软。 而下一刻,一股庞大的信息疯狂地窜入苏鹤脑海之中,惊得苏鹤浑身毛发耸立,幸而婉儿提前提醒了他,否则早已呼喊出声。 片刻后,道法结束,上官婉儿收回玉手,轻声道: “郎君感受如何?” 苏鹤闭着眼感受了一下,发现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内容,张嘴间,无数蛮族话语呼之欲出。 居然真的掌握了吐蕃蛮族和突厥蛮族的语言! 苏鹤惊喜地睁开眼,正欲习惯性地夸赞几句,但当看到上官婉儿平静的芳容时,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坏了! 刚才那个道法,是只能单向传输,还是双向都能交流窥视? 若是后者,他脑海里的面板岂不是…… 苏鹤装作无事发生地样子,试探地笑道: “婉儿女郎道法精湛……可有什么不妥么?” 上官婉儿歪着脑袋,奇怪道: “什么不妥?郎君还不快去,等下又有蛮兵过来巡视了。” “哦哦。” 苏鹤见状,稍稍安心,转身向那户蛮族家庭走去。 他走远后,上官婉儿微垂下头,思绪万千。 “苏郎君意识里那道金光,究竟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似乎没有邪恶的气息,但尚不能确定是福是祸。 婉儿默默回忆着脑海里,崇玄署藏经阁浩如烟海的经文典籍,想要找出一个答案。 然而即使她博览群书、才识敏锐,也终究没能识破面板为何物。 少顷,上官婉儿放弃了回忆,美眸望向苏鹤,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变动。 既然如此,还是等到将来回终南山,再拜问师尊叶法善吧。 而苏鹤这边,那户人家独自搭建了营地,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正在劈柴。 苏鹤走近了男人,用突厥蛮语突然开口道: “老兄,你们不是吐蕃人,而是突厥人吧?” 那蛮族男人猛然直起身子,粗手握紧了利斧,警惕道: “你又是什么人?还知道些什么?” 苏鹤嘿嘿一笑道: “我还知道你们是被迫沦落至此,一直在寻找脱离吐蕃的办法,如何,跟我合作,定保你们成功从吐蕃大军中逃走。” “合作,怎么合作?” 苏鹤意有所指道: “我记得你们家有一个修行了太行山《五行篇》的小子……” 蛮族男人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眼中稍稍多了几分信任,但斧子仍抓在手里,大声扭头向后喊道: “轧荦山!出来!” 两人互相干瞪眼等了许久,一个蛮族少年才慢吞吞地从帐篷里走出来,边走边抱怨道: “阿哥,这么晚了叫我作甚。” 蛮族男人抬手敲了少年脑壳一下,声音清脆的很,沉声道: “这个阿哥找你。” 说完,蛮族男人也不离开,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俩。 少年走上前,瞄了一眼苏鹤,眼睛一眯,慢条斯理道: “你找我?何事?” 苏鹤看到少年的眼神后,心头微惊。 这孩子好浓的凶戾之气! 这种暗藏的凶戾邪性,比之前些日子苏鹤见过的蛮王哥舒贺鲁也不遑多让。 可那是袭略汉民、杀人如麻的蛮王啊,而眼前之人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苏鹤压下心里的异样,笑道: “怎么称呼?” 少年随手捏死刚刚飞落到他肩膀上的一只萤虫,漫不经心道: “轧荦山。” 苏鹤就看着轧荦山和蛮族男人,肃然道: “两位,你们全家都是突厥人,却被吐蕃大军裹挟在内,想来定然也受尽了欺凌,而如今吐蕃蛮族不知死活,冒犯大乾军威,迟早将会被讨灭。” “轧荦山和他阿哥,不妨充作内应,里应外合,击溃吐蕃大军,到那时,回归故里岂不是轻而易举么?” 蛮族男人盯着他道:“你是大乾汉人?” 苏鹤否认道: “老兄,我也是突厥蛮族,你看我突厥话说得多溜,只不过是为大乾皇帝的天威震撼,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彼。” 少年嗤笑了一声。 苏鹤瞥了他一眼,继续道: “只要二位愿意,我会跟大乾此战的主帅禀报,此战胜后,定然派人将你们全家平安地送回突厥。” 蛮族男人沉默了一会,迟疑道: “大乾,来了多少军队?” 苏鹤毫不犹豫道:“二十万!” 虽是张口胡诌,但蛮族二人却并不怀疑,脸色反倒欣慰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要如何做内应?” 苏鹤就低声将婉儿重新拟定的一份计划告诉了他们,末了,添了一句道: “如此,声东击西,敌寇一网成擒!” 第97章大丈夫当如是耳 蛮族男人不解:“什么意思?” “这是汉人说的话,就是必胜的意思。” “啊哈!”蛮族少年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指着苏鹤,大声笑道: “还说你不是汉人?突厥人哪有读过书的!” 苏鹤这才发觉自己露了马脚,正待狡辩时,又听得那少年道: “不过,做个汉人也挺好,我将来要是可以的话,也要当个汉人!这四处漂泊的日子我过够了!” 苏鹤笑笑,临去前,郑重地叮嘱两人:“务必记得我方才的话,千万不可误了时辰。” 蛮族男人点头应下,苏鹤便原路返回,上官婉儿则带着他又回到敦煌县城宅子里,各自安歇不提。 …… 火堆前,蛮族男人低头看着身旁没心没肺还在撕咬鸡腿的少年,叹息道: “轧荦山,你真的相信那个汉人吗?” 这话不免令人感到奇怪,要是苏鹤还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一大一小,竟然是小的那个在拿主意。 安禄山脏兮兮的手背擦了一下吃得满脸是油的嘴巴,笑道: “思顺阿哥,他既然尽知了咱们的底细,却没有敌意,说明他虽是汉人,但对突厥人并没有仇视和鄙夷,这就已经有三分值得相信了。” “再者说,阿哥知道刚才那人的修为有多强吗?” 安思顺好奇道:“什么境界?” 又咬了一口鸡肉,安禄山眼神凝重道:“阿哥不修中原功法,看不出他的修为,我刚才走近他时,能够感觉得到那隐藏在笑脸后面恐怖的力量。” “极其庞大的气势!观其气血,至少是易筋境大成,甚至搬血境入门!这等修为,他要是真有歹意,方才抬手就能将你我杀了,可他没有,足见所图更大。” 安思顺认同了堂弟的判断,仰天感慨道: “我等本不容于突厥,投奔了堂弟一家,却不想被吐蕃人所抓,只得俯首为奴,苟且偷生,四海之内竟无容身之地,可悲啊。” 少年此刻啃光了鸡腿,把骨头往火堆里一丢,站起身来,眼神中闪烁着无尽的野心,自信满满道: “阿哥,天下可不只有突厥和吐蕃,还有沃野千里、富庶万家的大乾呢!” “听说大乾太宗皇帝李世民在位时,突厥、吐蕃俯首,四夷宾服,万邦来朝。依我之见,大丈夫当如是耳!” “我有预感,你我全家将来的滔天富贵,正在大乾之内!” …… 第二日,清晨,苏鹤早早起来,跟二女共进了早餐。 早食是上官婉儿做的,色香味俱全,虽不丰盛,但苏鹤吃得食指大动,嘴上连连赞扬。 见他吃得香甜,上官婉儿浅尝了几小口后,就放下筷子笑盈盈地看着两人。 而李令月则反被激起了公主脾气,眼见苏鹤筷子夹得飞起,偏要一样样地和他争抢,苏鹤夹哪个,她也跟着夹哪个。 于是,一顿早食就在两双筷子的打架中结束。 吃饱喝足后,苏鹤不好意思道: “那什么,玉门关粮草紧缺,这些天就没吃饱过……” 上官婉儿贴心道: “郎君修行武道,一日三餐绝不可敷衍,等下走之前带一些吃食吧。” 李令月也少见地没有挖苦他,优雅地拿帕子擦了擦朱唇,随即大方地塞给苏鹤一块小玉佩,道: “喏,离开长安前,我把京城里所有好吃的酒楼食肆里的菜式都买了几份,空明玉里没有活物与时间流逝,不会腐坏,你拿去吃吧。” 苏鹤惊喜不已,这才是富甲天下的太平公主! 将空明玉玉佩收了起来,他郑重地向李令月行礼道谢,李令月端庄地坐在那里,心安理得地受了他这一礼。 喝了杯茶水后,三人飞出敦煌县城,落地后,苏鹤凝望着二女,轻声道: “此战过后,我准备称病致仕,去大乾各州看看,女郎和公主殿下还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李令月毫不在乎道: “我们倒是无所谓,但此战胜后,你少说也能封个都尉,舍得就这么离军?” 苏鹤豁然笑道: “若胜,也不是我的功劳,全凭婉儿女郎的谋划和将士用命,何必在意。” 上官婉儿美眸看着苏鹤,抬手给他整了一下衣领,柔声道: “师尊定下游历任务,无论何处,我和令月都会一路跟着郎君的。” 苏鹤得了承诺,心情愉悦地向兴湖泊而去。 回军后,向贺拔延嗣汇报了一系列策略,得知“高人”早已谋算得当,贺拔延嗣大喜,立即下令全军向盐池开进。 经过昨日一昼夜的休整,兵士们也都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地列阵而行。 要说多吉尼玛也真是无能,近万人的部队出现在兴湖泊,一昼夜的时间,都没有吐蕃蛮族的斥候探查到。 想起此战的对手不过是个以蛮王之子身份出来混军功的纨绔子弟,贺拔延嗣心中的胜算就更大了三分。 事实上,多吉尼玛只在大井泽附近派出了斥候,对更远的地方根本不甚上心。 多吉尼玛认为,他和哥舒部落约定好了,吐蕃占沙州,突厥占瓜州,而阳关在西,玉门关在东,就算大乾皇帝派军来讨,也是先打哥舒贺鲁,他有什么可着急的。 哥舒贺鲁再怎么弱,也不至于几天之内就被击溃了吧? 就算突厥被杀败,大乾军队也必定经过了一场艰难血战,吐蕃十万大军则以逸待劳,何惧之有?正好连着援军一并收拾。 俗话说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上有所行,下必效之。主帅都这样了,蛮族斥候们自然更加放纵,探听敌情时各种敷衍了事。 两个时辰过后,大军赶至盐池。 盐池对吐蕃蛮族是很重要的资源,因此攻占后,多吉尼玛在这里留了两千人驻守。 当下看见凉州军来此,吐蕃人大惊失色,一面慌忙派人飞奔去报信,另一面则摆出架势,正面朝贺拔延嗣等人迎了上来。 贺拔延嗣一挥手,凉州军列阵与吐蕃蛮兵拼杀了起来。 只一刻钟,吐蕃蛮族就败下阵来,死伤千余人后,残兵四散而逃,在远处收拢起来,向多吉尼玛的大军逃去。 贺拔延嗣则按照“高人”的吩咐,选择了盐池的一个位置列好军阵,静候多吉尼玛前来。 一个时辰后,数十万只马蹄汹涌奔踏而来,扬起漫天尘沙。 吐蕃十万大军,悉数在此。 第98掌一战斩双侯 距离盐池不远处的一座土屋里,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李令月静静凝望着前方。 眼见吐蕃军队到来,上官婉儿算了一下时辰,轻声道: “是时候了。” 说着,她素手拈出道诀,上清洞玄真炁化作一道炽热的炎流,悄然间坠落到盐池湖中。 盐池湖水立刻迅猛地蒸腾了起来,水雾缭绕,只一刻钟,湖中水分几乎全被耗尽,只留下凝固成块状的雪白的湖盐。 而土屋里,法诀刚一结束,上官婉儿娇颜瞬间失去了血色,脸色惨白,身子一软,险些栽到在地。 李令月连忙搂住了她,担忧道: “只一片小湖,天道反噬竟如此之重么……后面的风,还是由我来施法吧。” 上官婉儿笑了笑。 “放心吧,我早已算过此地今日的气候变化,接下来,只需等待即可。” …… 凉州军阵前,多吉尼玛丝毫没有察觉到那边盐池的变化,高坐在马背上向前远眺。 他是蛮侯的实力,相当于五境的内视境武修,目力极强,一眼就看出了大乾兵马连万人都不到,当即放下心来。 贺拔延嗣纵马向前走了几步,高声喊道: “听闻此番领军者,乃是发羌部蛮王之子?可否现身一见!” 多吉尼玛会出去吗? 开什么玩笑,傻子才出去! 贺拔延嗣是开元境武修,隔着十里地,也能几息之内窜到他跟前,将他一击毙命。 为此,多吉尼玛甚至都没有在大军的前列,而是很稳妥地在大军中断的位置。 发号施令时,都让其他蛮侯喊话,他只低声吩咐就好,以免被偷袭暗杀。 因而贺拔延嗣的挑衅没起到什么作用,多吉尼玛也不墨迹,当即让身边的蛮侯高声下令道: “全军突击!” “取贺拔延嗣人头者,赏千金!” 吐蕃蛮族的骑兵们纷纷跃马挥刀向凉州兵杀来,步卒则挺盾持矛,步步向凉州军逼近。 贺拔延嗣手持长槊,大喝一声,身先士卒地冲杀了上去,身后凉州军也尽显勇锐之气,毫无畏惧地随主将向前杀去。 双方激战了半个时辰,各有死伤,凉州军毕竟有贺拔延嗣这个高修在前,伤亡较少些。 然而看着麾下将士们渐显疲态,而十万吐蕃大军还有源源不断的精力充沛之兵,贺拔延嗣心中焦躁不已。 这高人怎么还不出手? 念头方动,平地骤起微风。 少顷,风势不断变大,很快就成长为狂风的级别,从东北方向袭来。 狂风途经盐池,没了湖水的湖盐尽皆被风吹起,旋即被风势裹挟着继续向前扫荡而去。 而临战前,贺拔延嗣按照苏鹤所言“高人”的吩咐,特意将军阵摆在了盐池西北角的方向。 因而此刻风势虽大,飞沙走石,但对凉州军影响不大。 但位处凉州军南方,盐池西南角的吐蕃蛮族大军,可就遭老罪喽。 暴风将块状的湖盐打得粉碎,此刻随风吹来,吐蕃蛮族每个人的眼、口、鼻等处,全都蒙上了大量的湖盐。 一时间,吐蕃大军人人惨叫连连,蛰得眼睛都难以睁开。 此时,修为较高、不惧盐蛰的多吉尼玛等蛮侯,又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一个蛮帅声音颤抖地叫道: “将军……甘,甘泉水谷地……” 多吉尼玛回头望去,只见后方甘泉水谷地大营的位置,浓烟滚滚,依稀似乎还能看见跳动的火焰。 “该死!是谁干的?” 自然是安思顺和安禄山一家人。 苏鹤昨日与他们的约定,就是如此,在吐蕃大军出营作战后,到了约好的时辰,准时放火烧营。 由于安一家在营地里都是奴隶的身份,隐藏了实力,放火时不曾被发现, 接着,安禄山等人看似帮忙灭火,实则不断地捣乱阻挠,很快,火势就蔓延了整个吐蕃大营。 盐池战场上,吐蕃蛮兵本就被盐风蛰得苦不堪言,无力作战。 此刻又得知谷地里大营被烧,后路被断,顿时军心涣散,十万大军如潮水般四散而逃。 多吉尼玛眼看着这一幕,愤恨无比,却也心知自己无力回天,只得率领一众蛮侯蛮帅及精锐亲兵向后方撤去。 见蛮兵四处败逃,贺拔延嗣下令不得追赶,此刻大风尚未停止,若强行追击,凉州兵也吃不消。 而远处的土屋内,李令月见多吉尼玛要跑,蛾眉一竖,玉指点向阵中最近的一个校尉,娇斥一声。 “敕!” 下一刻,那校尉鞘中长剑瞬间锵的一声出鞘,飞向李令月所在的方向,转瞬即至。 李令月左手搂着上官婉儿,右手一掐道诀,太清六甲通灵诀施展开来,长剑剑灵被法诀唤醒。 随后,李令月足下轻点,跃到剑身之上,灵宝道法力不断灌注到剑灵的灵体内,长剑猛然向前飞去,风驰电掣。 这就是先前上官婉儿所说的“灵宝道的御剑之术”,实际上不过是太清六甲通灵诀的另一种用法。 长剑飞得极快,肉眼几乎难以觅见,经过苏鹤所乘马匹时,李令月眼疾手快,一把将苏鹤从马上拽了下来。 苏鹤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被拉着飞得无影无踪。 一炷香后,李令月驾驭着飞剑落下,苏鹤拍拍胸口缓了缓神,扭头一看上官婉儿那张血色尽失的俏脸,大惊道: “公主殿下,婉儿女郎这是怎么了?” 上官婉儿柔声道: “苏郎君不必担忧,只是天道反噬而已,修养一阵就好了。” 李令月拾起长剑,瞥了一眼苏鹤道: “多吉尼玛很快就会赶到这里,你就在此伏击,务必要杀了他。” “哈?” 苏鹤手指着自己,惊讶道: “我杀多吉尼玛?开什么玩笑,我和他隔着三个大境界,这不是纯纯地送死……” “怕什么,婉儿和我自会暗中相助。” “吐蕃虽败,但伤亡不大,多吉尼玛此战过后,只需聚拢败兵休整一阵,仍会卷土重来,唯有斩杀此人,令蛮兵胆寒,沙州方可无虞。” 苏鹤听着有理,加之上官婉儿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便答应下来。 于是二女隐藏在路旁,苏鹤则取出青玄剑,大摇大摆地站在路中间。 不出一刻,多吉尼玛等人果然骑马疾驰而来。 看到前方站着个不知死活的汉人拦阻,多吉尼玛目露凶光,手里大刀高举,冲上去就欲一刀将其砍死了事。 苏鹤也鼓起勇气,全力持青玄剑向前斩出。 就在两人刀剑相接的那一刻,清微元降玄光赫然照射在多吉尼玛身上。 气血修为瞬间被消融三成,紧接着就是两道青光袭来,多吉尼玛来不及抵御,当场被偷袭至死。 而在后面的蛮兵们眼里,却是苏鹤神兵天降,勇猛无比,只一剑,就砍下了蛮侯多吉尼玛的头颅。 蛮族众人大骇,另一个蛮侯不信邪,反复确认眼前之人不过搬血境气血后,狞笑着飞马杀来。 可下一息,又是一颗蛮族人头落地。 一个锻骨境,竟然接连斩杀了两个蛮侯! 吐蕃蛮兵心惊胆裂。 第99章皇帝震怒 主帅被杀,蛮兵们再无斗志,纷纷慌乱地走小路而逃。 苏鹤并未追击——他倒是想,对面还有不少蛮侯和蛮帅,没有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在暗中出手,他早被乱刀砍死了。 片刻后,眼前蛮族尽数消失不见,李令月揽着上官婉儿显出身形。 苏鹤注意到,李令月另一只手上捧着的长剑,此刻已经变得锈迹斑斑。 明明之前来时还是一把锋芒逼人的好剑,转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李令月默默地施展道法就近挖了一个小土坑,将长剑郑重地埋葬了进去,眼神中有些悲伤。 苏鹤看着这一幕,心中渐渐明悟。 或许,这就是太清六甲通灵诀的代价吧。 怪不得太平公主之前说过羡慕上清道的话,原来用这种方式御剑飞行,是要以牺牲一柄宝剑为代价。 剑灵也随之湮灭。 半晌过后,李令月收敛了哀伤之意,美眸向北望去,似有所感。 “风势渐止,凉州兵马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上官婉儿开口道: “贺拔延嗣是开元境武修,留在附近必被他发觉,我们先走为上。” 随后,上官婉儿看向苏鹤道:“苏郎君切记,自保为上,不要露出破绽。” 苏鹤点头应下,二女旋即消失不见。 又过了一段时间,贺拔延嗣等人果然快马奔至了这里,一看到苏鹤,贺拔延嗣讶然道: “苏队副,你怎么在这里。” 苏鹤抱拳一行礼,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自矜道: “之前狂风中,见到吐蕃蛮寇欲逃遁,属下便自作主张,特意走小道至此拦截,现斩贼首多吉尼玛在此,另有蛮侯一位,请都督过目。” 贺拔延嗣跨坐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多吉尼玛死不瞑目的首级,一双虎目瞪得溜圆,难以置信道: “这……这是多吉尼玛?!!” 其余凉州诸将也都目瞪口呆,个个跟见了鬼似的盯着苏鹤。 苏鹤答道“回都督,正是。” 贺拔延嗣翻身下马,跟将领们依次考证了一下,确认了被杀的就是多吉尼玛,扭头用极其赞许欣赏的目光看向苏鹤,夸赞道: “先敌一步,独身一人拦截其归路,以锻骨境的修为,一战斩双侯,真乃旷古难寻之奇才也!” “依本都督看来,除了境界修为这差距,简直堪比太宗皇帝在虎牢关的一战擒双王啊。” 苏鹤谦虚道: “都督谬赞了,谬赞了,属下怎敢与太宗皇帝相比……” 贺拔延嗣当场宣布道: “本都督身为河西节度使,有权任免军中将帅,苏鹤冒险潜入敦煌县城,与高人谋划破敌之策,今又斩杀两个蛮侯,更有贼首多吉尼玛,立有大功!” “升为玉门守军果毅都尉,赏百金,稍后我便上书表奏给朝廷,另外为你请功!” 大破吐蕃十万大军,贺拔延嗣也终于有了底气,自感此战的功绩足以跟先前的过错抵消,就决定将战果奏报给长安。 而苏鹤,也从从九品的队副,一跃而至正六品的果毅都尉。 随后,贺拔延嗣一面派兵不断追击擒拿溃败逃亡的蛮族,以免他们聚拢起来,为祸乡里;另一面则亲率精锐,前往敦煌。 多吉尼玛在进攻凉州军时,并没有完全散去敦煌县城的围困,而是留了两千人继续围城。 在得知主帅被杀,主力大军败退的消息后,这两千蛮兵也不敢接战,一箭未发地撤离了敦煌。 而此时,安西节度使汤嘉惠也率兵平定了西州的动乱,蛮族残兵一路逃亡,沿甘泉水谷地退回了吐蕃境地。 至此,此番犯境的蛮族大多都被驱逐出了河西之地,剩下一些稀稀落落散落在各地的蛮兵,短时间内就难以全部解决了,不过这些人终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贺拔延嗣在敦煌县城里一通好找,逢人就问最近有没有见过和尚或者道士,想见一见那位“高人”,却一无所获。 有心把苏鹤找来一问,却发现苏鹤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了。 苏鹤自然是去践行他的承诺,帮安思顺安禄山一家安然离开吐蕃,返回突厥。 见到安思顺及其家人们后,苏鹤顶着婉儿再度施法给他易容过的一张脸,瓮声瓮气道: “多谢诸位及时放火烧营,作为约定,某也会将诸位平安地送回突厥境地。” 翻出一张提前画好的地图,苏鹤指着图纸讲解道: “我们可以先翻过三危山,那里没有驻军,再走东北方向……” 安思顺却打断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苏鹤道: “我们改变主意了,不愿再回突厥苦寒之地,请阁下给我等一个大乾的户籍文书,让我等能前往幽州。” 苏鹤重复了一遍,“幽州?” “没错,我等助大乾大军击破吐蕃,想必有资格得到户籍文书吧?” 这倒的确不难。 唐朝时期从突厥和吐蕃逃到中原的人不计其数,但凡不是奸细,官府基本上都会将其编户齐民。 更何况这安思顺一家还算是有功之人,于是苏鹤就应了下来。 回到敦煌县后,苏鹤亲自向贺拔延嗣引荐了安思顺等人,得知他们功劳和需求后,贺拔延嗣爽快地亲笔签一份手书交给他们,凭此手书,前去幽州的路上就可以畅行无阻。 得到安西节度使的手书后,安思顺一家立刻就要出发,临行前,苏鹤前去送之,那个蛮族少年突然跳出来看着他道: “喂,我们就要走了,你还是不肯显露真是姓名和面容吗?” 苏鹤平静地看着他,道: “真实面容就算了,我叫苏鹤,轧荦山,有缘再见。” 安禄山大大咧咧道: “苏鹤?行,我记住你了,告诉你吧,下次再相遇时,我定然不会再是今天这副穷酸模样!” 很显然,安禄山很不喜欢苏鹤看他时那种淡然的眼神,他认为是因为自己蛮族奴隶的身份现状,苏鹤看不起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苏鹤在面对不怎么熟的人的时候,通常都是这种眼神,更何况这两人还是蛮族,多少还存有一些戒备之心。 听着安禄山的豪言壮语,苏鹤哑然,随口道: “那就祝你们前途似锦吧。” 言罢,他转身离去。 回军后,贺拔延嗣一个劲地拉着他追问那位“高人”的细节,苏鹤不堪其扰,便只说高人性情怪僻,不让他对其他人讲起自己的事情,令贺拔延嗣遗憾不已。 当天夜里,从凉州前往长安的斥候终于赶至京城,将玉门关之事呈报于御前。 得知突厥、吐蕃引兵犯境,皇帝震怒。 第100章地主老财 清晨,政事堂。 御前小朝会上,皇帝李隆基大发雷霆,当即下旨革了贺拔延嗣河西节度使及凉州都督之职,迁右威卫大将军、潞国公郭虔瓘补任此职。 同时,火速调灵、兰、陇、原等七州府兵,合计五万人,着郭虔瓘率三千长安禁军并七州府兵,前往河西征讨。 可五万大军刚刚整合完毕,郭虔瓘正待离京时,从玉门一路快马加急赶来的凉州校尉,怀揣着玉门关和沙州的战报奔驰进入长安。 在得知贺拔延嗣连克突厥哥舒部落、吐蕃十万大军,尤其沙州之战还临阵斩杀了吐蕃主帅多吉尼玛后,李隆基沉默了。 御案前,姚崇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皇帝略带阴霾的脸色,顿时明白了李隆基心中的顾虑。 皇帝这是下不来台了。 原本贺拔延嗣御下不严,导致玉门被围,摘了他安西节度使的帽子合情合理,可形势突然两级反转,贺拔延嗣又一下子成了平乱破敌的有功之臣,事情瞬间就变得很尴尬。 事实上,从结果来讲,此事结局于国于民都有好处,更震慑了吐蕃发羌部,宣扬了大乾军威。 但李隆基本人,可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人。 他很难接受自己打自己的脸。 就在去年,刚刚剿灭太平公主一党后,李隆基意气风发,下旨征兵二十万,讲武于骊山之下,并亲自擂鼓。 然而玄宗皇帝擂鼓之时,兵部尚书郭元振突然出班奏事,打乱了军演。 李隆基大怒,以军容不整为由,当场就下令将郭元振斩首。 幸得宰相张说、刘幽求等人劝谏,才免于一死,最终郭元振被流放到新州,遭此挫折,郭元振怏怏不得志,同年郁郁而终,一代名相兼名将就此落幕。 然而此事还不算完,李隆基虽赦免了郭元振的死罪,但心中怒气未消,满肚子的愤恨之意都发泄在了给事中、知礼仪事唐绍身上,命右金吾将军李邈斩之。 由于唐绍才华横溢、博学有才,他死后,京城百姓权贵都痛惜不已,李隆基便将他的死又归咎于李邈,不久后就罢免了李邈官职,令其废弃终身。 郭元振一个触犯君威的出班冒奏,使得皇帝接连自毁三个有才之臣,其根本原因,不过是李隆基自感在二十万大军面前失了面子,可见其何等心胸狭窄。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定的帝王心术之考量。 而如今,李隆基刚刚下旨罢免贺拔延嗣的职位,后脚御案上又呈上来一份大胜的战报,着实令玄宗皇帝头疼不已。 难道真要让皇帝陛下担这份罪? 当然不能了。 姚崇懂事地开口谏言道: “陛下,臣以为贺拔延嗣虽有功于社稷,然而先前之过错亦不可忽视,且陛下金口玉言,既已免其河西节度使并凉州都督之职,不可再更改旨意,不如另封别处?” 有了姚崇此言的台阶,李隆基立刻顺势点头道: “元之所言甚是,既如此,就封贺拔延嗣为安西副大都护、四镇经略安抚使,择日回京述职,至于他表奏苏鹤有功之事……” 皇帝嘴角抽了抽,终究是没好意思再下黑手掩盖其功绩,毕竟苏鹤一战斩双侯、诛杀敌军主帅,可谓是破军杀将,功大莫焉,便随口道: “准其所奏,其余册勋之事,交由吏部和兵部自行商议吧。” “臣等遵旨。” 果如贺拔延嗣所预料的一样,他虽然打了胜仗,甚至功远高于过,但最终还是丢了河西节度使的官职。 郭虔瓘那边呢,自然是做戏做全套,五万大军都集结完毕了,岂能又解散回去?那不是更让兵士们抱怨皇帝耍他们玩呢,只得白白耗费着钱粮继续向河西开进。 午时,皇城中,吏部和兵部的堂官们齐聚一堂,为贺拔延嗣和苏鹤的勋官转数吵得不可开交,连午饭都来不及吃了。 何谓勋官转数? 这是唐朝时期的军功体系之一。 《唐六典》按照敌我双方力量之对比,将各种级别的军功分条定下。 其中,以少击多,破城、破阵的战斗定性为“上阵”,双方力量相当的为“中阵”,以多击少的为“下阵”。 其次,再根据斩获不同,将杀获率达到四成以上的定为“上获”,二成的为“中获”,一成以下的为“下获”。 如此,则“上阵上获”的军功最大,“下阵下获”的军功最小。 另外,在整体的功劳外,还要据将士们的具体贡献,把军功分成一、二、三等。 比如“上阵上获”的第一等可以得到五转,第二等得四转,第三等就只有三转。 “上阵中获”和“中阵上获”的第一等均为四转;“上阵下获”“中阵中获”“下阵上获”的第一等可得三转;“中阵下获”“下阵中获”第一等为两转,各个不同“阵获”的二、三等分别递减一转, 至此,唐朝就形成了一个总共有25个等级的军功体系。 “转”是用来衡量功劳的单位。 南北朝时期的《木兰辞》中,就有“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之句。 唐朝在北朝制度的基础上,完善了十二等级的勋官体系: “凡十有二转为上柱国,视正二品;十有一转为柱国,视从二品;十转为上护军,视正三品;九转为护军,视从三品;八转为上轻车都尉,视正四品……” 勋官品级越高,需要的转数就越多。 当然了,在唐朝,勋官和散官一样,是一种荣誉称号,只有俸禄,并无实职。 虽无实职,但也是官品,不能马虎,加之勋官还有封赏私田、免除课税、子孙世袭等好处,这就又涉及到户部了,因而吏部和兵部的堂官们又继续吵了两个时辰,才最终拍板决定。 玉门关之战,以数千人击破突厥哥舒部落三万,为“上阵”。 沙州盐池之战,以不满万人击破吐蕃发羌部十万,为“上阵”。 但两场战斗都仅仅是击溃,并无太多斩获,故而均为“下获”。 其中,贺拔延嗣在玉门关之战中军功一等,盐池之战中军功二等,共得五转,而他之前就是五转的骑都尉。 而苏鹤在玉门关之战中军功三等,盐池之战中军功一等,共得四转。 综上,贺拔延嗣封为十转上护军,视正三品,苏鹤封为四转骁骑尉,视正六品。 至于苏鹤斩杀吐蕃贼首多吉尼玛的大功,吏部尚书也很干脆地大笔一挥,封为从五品下的武散官,游击将军。 如此,加上果毅都尉、勋官和武散官各自品级的私田赏赐,苏鹤摇身一变,成了拥田千亩的地主老爷。 将军功都定下来之后,还缺一个出使宣读旨意之人。 该派何人出使为上呢…… 吏部尚书眼珠子一转,向皇帝举荐了今年进士科的中榜之人,王维。 李隆基当即封王维为监察御史,携圣旨前往河西道宣读旨意,兼代皇帝慰问三军将士。 王维领了圣旨后,就和族兄王之涣一道快马向凉州奔去。 …… 河西道这边,苏鹤等人在沙州休整一夜,第二日就随大军返回了玉门关。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先行一步,提前飞到了肃州等他。 而贺拔延嗣及大军则是原路返回至凉州。 玉门关城墙上,苏鹤一脸同情地看着王昌龄,欲言又止。 第101章隐患丛生 王昌龄见他脸上憋得难受,笑道: “苏都尉可有话说?直言便是。” 苏鹤脸色悲戚道:“少伯,我真为你不值啊。” 当时突厥蛮族攻打玉门关,蛮巫以血祭之法施展巫术,若非王昌龄一首镇国诗《从军行》,助力右果毅都尉斩杀了蛮巫,所有玉门守军都会死于当场。 可事后对于王昌龄这么一位救命恩人,玉门边军却并没有多少感激之情。 相反,在得知王昌龄儒修和晋阳王氏的身份后,有不少的兵士都对他颇有微词。 苏鹤有一次问及此事,那些士卒们理所应当道: “边军本为我等博功名的救命稻草,他乃是儒修,本有科举之路,且出身晋阳王氏,还能封荫取官,却来和我等争抢宝贵的边军名额,实在是可恶!” “就是说啊,我族叔家的二郎,今年也想入玉门边军,却因为名额不足被退了回去,若是这个王家的人不来,他没准还能有机会搏一番事业。” “嘿!还不是仗着有个当校尉的叔父,说到底,这群人都是一丘之貉!” “三郎说得对……” 苏鹤震撼不已,开元、天宝还有足足三十年的盛世,隐藏在大乾帝国大厦下的阶级矛盾竟激烈到了这等地步了么? 沉默许久后,苏鹤开口追问道: “不对啊,我大乾乃是府兵制,你们驻守玉门,十个月就会轮流转换,改为其他府兵前来,你们那时则回乡务农,何来争抢名额之说?” 兵士们闻言惊叫道: “什么府兵!我等都是凉州都督府招募而来的,编制只有一千人,一应军械物资粮草,都是按照一千人的数额发放的,多了一个也没有。” 苏鹤目露惊讶道: “募兵?” “当然,”另一个兵士插嘴道:“河西道自肃州以西,沙州、瓜州之地,早就废除了征召府兵的鱼符,除非募兵,哪里会有人来。” “没错,沙、瓜二州本就田亩稀少,养不起那么多人,今年又连番遭遇突厥、吐蕃的洗劫破坏,田都荒了,能够服兵役的丁男就更少了。” 听着兵士们七嘴八舌地交谈,苏鹤腾得一下站起身来,眼神深邃地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数万里之外,就是长安。 “这才开元二年,府兵制竟然就已经开始瓦解了……” “府兵制崩溃,本质上代表着均田制也难以再施行下去,再加之民间各地都如此激烈阶级矛盾……” 苏鹤长叹道: “帝国盛世的根基之处,早已隐患丛生,照此下去,纵然没有安史之乱,这盛世,又能撑几年呢?” …… 而京城太极宫的大朝会上,宋璟也正在义正辞严地上表均田、府兵之事。 看着龙椅上脸色不虞的皇帝,宋璟昂首挺胸道: “陛下!我朝自武德元年制定授田之策以来,以时有天灾为由,允许百姓私自买卖永业田,以此在灾年活命,然而这些年来,民间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豪人之室,楼栋数百,田亩连于方国,徒附万计。” “如此下去,我大乾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 “臣以为,为万世计,应当即刻停止给勋官、散官赏赐田亩,禁止民间永业田买卖,限制每户人口依附丁男田亩的数量,以塞豪强世家兼并之路,望陛下明察。” 这番话一出,还没等皇帝开口,立刻就引来了大量的勋官散官的不满。 “启禀陛下,宋广平所言真乃祸国殃民之举,陛下千万不可信之啊!” “陛下,宋广平此言是要毁我大乾根基,此人徒有虚名,实则是个奸臣,请陛下诛之!” “陛下,臣等的父祖等辈,都是当年随太宗皇帝一路征战天下的老臣,抛头颅洒热血,从未有半句怨言,幸而太宗皇帝怜惜,儿孙数代才挣下这点家业,宋璟却要一言夺我祖上之基业,倘若陛下应许,臣必撞死于阶上!” “陛下,宋璟欲与民争利,实乃十恶不赦,请陛下贬之……” 说话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关陇贵族出身,也是如今朝堂上下最大的勋官、散官势力,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散官,都出自关陇豪强。 这些人仰仗祖辈功劳,才混得个无实权的散官官职,大多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根本没有能力担任职务官。 此刻宋璟要削他们的权势和财富,自然会受到这些人的激烈反对。 眼看着宋璟一席话给自己招惹这么大的麻烦,李隆基心里恼怒,面上则从容不迫,沉声道: “诸卿误会了,宋广平并非是真要废除散官官品的封田,只是以此为例,目的是抑制民间兼并而已。” 接着,不等宋璟开口,李隆基连忙继续说道: “宋卿,你所言之事朕已知晓,自会考量,可还有他奏?” 看着皇帝浑身上下就快要溢出来的怒气,以及身后姚崇不断使来的眼色,宋璟心知,皇帝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他还是想最后争取一下。 “陛下,若田亩之制不更改,不出数年,民间新成丁之男将无田可授,届时,不止瓜州、沙州这等河西贫瘠之地,就连中原,也将无人可服兵役,朝廷将无兵可用。” “据臣所知,如今的雍州等地就已经出现了一些府兵逃亡的案例,陛下,雍州富庶之地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州郡?” 听得此话,玄宗皇帝李隆基却笑了,道: “宋卿多虑了,府兵虽难以支应,但朕在河西所设募兵之制,不是正可与之相补么?” 宋璟望着皇帝道: “陛下,征召健儿,募兵却敌,只能作为权宜之计,不可长久如此,否则必然滋生其他祸患啊!” 李隆基摆摆手,笑道: “朕只看到,募兵后,河西边军战力更甚,长途奔袭之后,仍能连胜两阵,更是以寡胜多大破吐蕃十万,如若募兵当真有祸患,宋卿对此又作何解释呢?” “……” 宋璟一时间哑口无言,李隆基最后一锤定音道: “宋卿放心,纵然田亩不足,朕也会请有识之士施用妙法,使得天下风调雨顺,岁岁五谷丰登,只要粮够,有没有田,对丁男们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自可以做其他行当,以钱买粮。” “敢问陛下,这有识之士是……” 天下人皆知,崇玄署道长虽道法玄妙,但天行有常,不可轻易出手以道术更改自然变化,否则就会被天道所反噬。 李隆基轻笑一声,神秘道: “到那时,朕自会告知诸卿。” 第102章离军东行三王赋诗 几天后,苏鹤正在营中修炼,忽然有军士报信称: “苏都尉,陛下有圣旨降临,天使很快就到大营。” 圣旨?想必是来封赏先前之功的吧。 苏鹤挥手示意那兵士退下,随即换了一身军中装束,昂首阔步地前往迎接。 见到京城使者后,苏鹤愣住了。 居然是王维前来,他不是应该在京城研习诗书准备科考么。 王维冲苏鹤点点头,便当众宣读了皇帝旨意。 册封苏鹤为游击将军、骁骑尉,赏赐绢十匹,蜀锦三匹,二百亩良田,另有果毅都尉、游击将军和骁骑尉三个官职的职田,由户部管理。 官员们的职田,除非自己有特殊要求,否则都是由朝廷户部代为打理,本人什么都不用管,只每年坐收地租即可。 王维宣读圣旨完毕,苏鹤等人躬身谢恩,王维将圣旨交到苏鹤手里,这就算是礼仪结束了。 唐朝时期不比明清,接领圣旨时并不需要一概下跪,尤其边军这种地方,没那么多要求。 正事了结之后,王之涣立刻冲了上来,拍着苏鹤的肩膀说笑道: “好个苏鹤!离京还不到一个月,就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看来这西北之地,还真是个进爵封侯的好地方啊!” 苏鹤被他搂得紧,一把挣脱开来,嫌弃道: “魔诘奉圣命来宣读旨意,你过来做什么?” 王之涣大手一拍胸膛,豪声道: “我这不是看你在玉门建功立业,羡慕得很,特意求族中长辈为我谋得个队正的职位,今后就在玉门和你并肩作战了!” 苏鹤却笑道: “那你恐怕是要独身一人在此了,我数日前就已经称病致仕,书信早就送去了凉州都督府,想必吏部不日就会有批文到来。” 王之涣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你,你要致仕?你刚挣下的五品官啊……” 王维也一脸惊诧之色地看向苏鹤。 他虽不重功名,但在他和王之涣看来,苏鹤这身新官服是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杀出来的,弥足珍贵,岂可轻易弃之。 但苏鹤自己心里明白,这份功劳与荣耀并不属于他,当然没什么好眷恋的。 更何况,尽早从军中脱身是他早就想好了的,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这儿为李家守卫疆域吧。 反正他此刻无心于官场,西明寺神泰秃驴也被叶天师吓破了胆,不敢再来烦扰他,用不着朝廷命官这个护身符。 “呵呵,五品游击将军有何稀奇,武散官而已,又无实职,鸡肋罢了。” 见两人还想追问,苏鹤连忙岔开话题道: “噢,对了,我虽然走了,但季陵也不算是一个人在此,正巧有你们晋阳王氏的子弟和你一起作伴,你们猜是谁?” 王之涣想了想,道: “在玉门关的其他王氏子弟……莫非是……少伯?” 苏鹤抚掌一笑,朗声道: “三王齐聚玉门关,岂非因缘凑巧?日后你们若能各自辉煌腾飞,定是一桩千古美谈!” 随后,苏鹤亲自将王昌龄领了过来,还有他的叔父王校尉,四个同宗之人一朝相聚,很是寒暄了一阵。 将近午时之际,苏鹤请众人吃了一顿西北美食,狠狠地尽了一把地主之谊。 玉门关的粮草依旧紧缺,不可能让他们大吃大喝,苏鹤是特意骑马与四人赶至临近肃州的一处小镇里吃的这一餐。 当夜,众人都在玉门关军营里安歇,王之涣自不必说,已经是营中一员了,而王维作为传旨的使者,同样有资格在边军营地里暂住一晚。 第二日,吏部的批文就抵达了玉门关。 朝廷准许了苏鹤的称病致仕,勋官骁骑尉保留,而职务官果毅都尉和武散官游击将军,都随致仕免去,另外还给了他一百贯的“慰问费”。 可能是吏部的官员见苏鹤信里写得恳切,也感叹才二十岁的年轻人就“日薄西山、奄奄一息”了,这一百贯算是一种惋惜。 苏鹤得了吏部的批文,立刻兴奋地打点行装,就要离开。 一个时辰后,站在玉门关东侧二十里的地方,王家四人一起为苏鹤送行。 王维接下来还要赶往沙州,宣读一些册封其他有功将士的圣旨,因此不能和苏鹤一道离开。 临行前,苏鹤一股脑交给了王之涣十数瓶益气丹、培元丹等丹药,都是他在云梦宗时私藏的,并叮嘱他道: “季陵,你来的这个时机可不算好,我听闻陛下已经让潞国公郭虔瓘接替贺拔延嗣担任河西节度使,潞国公新官上任,难免要立几场军功以彰威严,纵然突厥不来犯境,他也可能主动引兵挑衅。” “你没有武道修为,只有儒修才气,战场上不易自保,我给你那些丹药,都是对武修颇有助力的,你可凭此在军中广交友人,战时相互扶持,方能平安。” 王之涣点点头,收下了这些瓶瓶罐罐。 一旁,王校尉早就备好了纸笔墨,笑道: “苏郎君将离军远行,儿郎们不出言相赠?” “……” 苏鹤也满怀期待地看着三人。 王昌龄腼腆地轻声道: “我与苏郎君相识不久,就以出塞为题吧。” 说着,他便吟诵道: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校尉抄录在纸上,一道橙光赫然升腾而起。 三尺五寸,诗成鸣州。 由于此诗立意在于抵御蛮族,故而当下并无才气伟力出现。 王维惊奇地看了一眼王昌龄,他以往对这个族弟了解不多,没想到颇有才情。 下一刻,天空中传来一声大雁的鸣叫声,惹得众人抬头望去,玉门关再往西北的茫茫大漠之中,一缕狼烟孤直飘起。 苏鹤面色凝重道:“或许又是某个守捉遭遇蛮族劫掠了。” 他这些天曾看到过不少,大多在安西都护府境内。 都是些小部落的小打小闹,对偌大的帝国而言,荡不起半分涟漪,但落实在守御当地的每一个士卒身上,却都是灭顶之灾。 沉默良久,王维张口道: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誊写在纸上后,才气橙光亮起,高达三尺九寸,诗成鸣州。 且距离镇国只有一步之遥,只需稍加传唱,定能镇国。 才气伟力竟化作了一副画卷落到王维手中,画中景色正是诗句所描绘之物象,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苏鹤赞叹道:“魔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真才子也。” 其余三人也赞许不已。 最后,王之涣有备而来地笑道: “我早知写景难及魔诘,来的路上途经凉州时,我就已经想好赠诗了,特意等着最后一个说。” 众人好奇地看向他,王之涣胸有成竹地朗声吟诵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校尉还来不及抄写,才气橙光就迫不及待地冲天而上。 足足四尺六寸,诗成镇国! 众人正惊叹之际,苏鹤突然发现王之涣整个人气色变差了许多,连忙扶住他问道: “季陵,你怎么了?” 王维也感觉不对道:“奇怪,怎么没有才气伟力?” 这时,王之涣虚弱地抬头笑道: “儒道诗词,首本的才气伟力最为强大,我是强行压制住了才气,想留给苏郎君傍身的,族叔,快把纸笔给我。” 王校尉连忙将纸笔递给他,王之涣字字如刀地写下这一首《凉州词》,无数道橙光才气随笔注入纸张之中。 少顷,王之涣写毕,犹嫌不满意,又把纸笔交给王维道: “我填词赋诗尚可,作画就交给魔诘吧。” 王维看着王之涣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抬笔开始作画,湖笔一起一落之间,全身才气同样注入了画卷中。 最终,这张倾注了王之涣诗词才气和王维画作才气的纸张,被王之涣递给了苏鹤,道: “郎君如途中遇难,可将画卷掷出,我二人之才气会为郎君御敌。” 而王维也把《使至塞上》的才气画卷和两首誊抄好的诗词交给了他。 苏鹤感动不已,接连拥抱过几位好友后,挥手与众人道别,一路向东南而去。 走至肃州境内,苏鹤朝前望去,不远处,两个婀娜多姿的佳人倩影亭亭玉立,已等候他多时。 第103章借宿 见苏鹤满脸欣喜地快步走来,上官婉儿款款迎了上去。 “苏郎君离开玉门边军,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呃……” 苏鹤怔在了原地,去哪儿?他还真没想好。 反正不是西北之地,也不会回长安,其他地方都可以吧。 见苏鹤没什么主意,上官婉儿提议道: “我与令月幼年在终南山修行时,就闻天下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皆为道门修行圣地。” “可惜除了终南山外,我还从未去过其他洞天福地,郎君如有意,不妨前往一观?” 苏鹤顿时提起了兴趣,笑道: “既如此,我们就去见识一下。” 三人商议定后,决定先去会稽山看看,正好顺路一览江南美景。 会稽山洞天,在越州山阴县镜湖中,崇玄署名之曰:极玄大元洞天。 相传该地为上古圣贤——夏禹的墓葬之地,民间多有说曾在那里见到过仙人,道人在会稽山洞内闭关感悟,也能大大提升修为。 仙人就算了,上官婉儿和李令月明知,即使是她们的师尊,崇玄署第一道人叶法善,也并不算是真正的得道成仙。 典籍中,记载达到九境修为后,就可称为仙人,但叶法善曾对两个女弟子说过,九境之上,仍有万千玄机。 不过提升修为应该是真的,尤其李令月,境界已经停滞于通幽境多年了,洞天福地对她大有裨益。 而苏鹤这边,思绪则又飘到了脑海里的剪彩面板上。 和上次一模一样,他们一行人刚刚走过黔中道,到达澧州,进入江南西道所辖之地后,面板立即发布了新的任务。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20 修为:锻骨境(小成) 悟性:(7/10) 根骨:(4/10) 福缘:(6/10) 剪彩刀】:2级 【剪彩境界】:游刃有余——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你的剪彩手法历经磨炼、悟道,已然寻觅到以假乱真、化虚为实的边际。】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江南风光—— 【请宿主亲自剪彩一副完整的江南风景图。】 【注:剪彩材料无限制。】 【奖励】:福缘点数加一。 “……” 又是福缘点数加一! 苏鹤脸上风和日丽地与两位佳人聊天,心中则暗自吐槽面板的不靠谱。 刚刚加了一点福缘,紧随其后的就是突厥和吐蕃进犯,这也叫福缘?啊呸!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苏鹤当即把这个任务抛到了脑后,反正必须游历过整个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剪彩出的成品才能让面板满意,根本不必着急。 几天后,一男二女游山玩水着走到了岳州。 上官婉儿忽然想起,苏鹤还曾在岳州的云梦宗修行过一段时间,于是向苏鹤问道: “苏郎君重回师门之地,要不要回云梦宗看看故人?” 李令月也很感兴趣道:“早听说云梦宗内门与其他天下大宗不同,仿佛上百个小门派林立一般,我一直想看看呢。” 这两人一人一句地说着,苏鹤正待开口,猛然惊醒了过来。 不行,不能让她们去云梦宗! 要是去了云梦宗,遇到公孙莹可怎么办…… 他自打离开山门以来,一直在与公孙莹书信往来,几乎每月一封,信中可从来没提及过婉儿和太平二女。 此刻要是进了云梦宗,偏偏遇上了,一时间肯定说不清,还容易让二女身份暴露。 到那时,李隆基必定会派兵捉拿,不仅暴露了婉儿与太平尚在人世的事实,还会给云梦宗招致祸患。 绝不可行! 于是,苏鹤强烈反对道: “公主殿下,云梦宗没什么好看的,内门根本就不是诸多小门派林立,那些不过是外界谣传罢了,我们还是继续往东去洪州,我早闻滕王阁的赫赫大名。” 李令月和上官婉儿都是喜爱诗词文章之人,苏鹤以《滕王阁序》为饵,总算是让太平公主打消了去云梦宗的想法,心心念念地要去看滕王阁。 而上官婉儿则美眸平视了苏鹤许久后,才移开了目光,也不再提起此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三人并没有一路向东,而是各州都逛了一遍,前后分别游玩了滕王阁、鄱阳湖、庐山等地。 其中,庐山洞天也是道门三十六洞天之一,崇玄署名之曰:洞灵真天。 或许是缘分未至,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均于庐山洞天内静修了三日,修为并未提升。 两个月后,苏鹤等人抵达建州,进入了江南东道境内。 由于李令月总喜欢往深山老林里跑,这一日,三人成功地在山里迷路了。 眼看天色已黑,上官婉儿想带两人从山里飞出去,却被李令月制止了。 “师尊当初可是嘱咐我们不能随意施展道法,否则何谈历练?” 苏鹤一阵无语,李令月属实是公主脾气,师尊的嘱咐有效无效完全是随她的心情,时而存在,时而无视。 于是三人借着月色在山林中摸索了许久,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村子。 李令月大喜过望,开心道: “崇玄署藏经阁里那些先人的游行典籍里,经常有夜宿村中人家的记载,可算是让本宫碰上了!” 言罢,也不等上官婉儿和苏鹤,她就风风火火地快速奔跑了过去。 苏鹤和婉儿连忙跟了上去。 深夜,敲开一户人家的院门,一个老头探出须发半白的脑袋,谨慎地看着他们,道: “你们是……” 苏鹤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 “老丈,我等是云游至此的士人,夜已深沉,寻觅周围却只见到这个村子,想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老头睁大双眼,在黑夜中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苏鹤和气的面容,感觉没有凶相。 又见苏鹤身后只有两个女子,打量着三人的身板,嗯,应该打不过自家老婆子和院里的两条狗,于是放下心来,请三人进去。 “郎君和二位女郎还没有吃饭吧?我这就去端来。” 苏鹤正想拒绝,老丈已经捧来了三碗饭和两盘菜,一盘是鱼,另一盘上官婉儿和李令月都不认识。 苏鹤在江南待过几年,识得此物是嫩菱,与藕片凉拌,是江南百姓的家常便饭。 本来还以为二女吃不惯这等粗茶淡饭,却没想到她们吃得很是满意,皆言菱藕清爽可口。 饭后,老丈提着灯带他们去另一间房安歇。 突然,一道奇怪的声音在山林间响起,传遍整个村子,似哨声,又没有哨声那么尖锐。 而老丈在听到这个哨声后,神色大变,丢下灯慌张不已地跑向自己的屋子。 进屋一看,小孙儿目光呆滞地呆坐在床上,老丈脚下一软,跌到地上痛哭了起来。 “完了!那个妖怪又来了!!” 第104章裁衣招魂 很快,苏鹤三人就顺着老丈的哭声紧随其后地赶来这间屋子,一看到床上目光呆滞的孩童,上官婉儿立刻走上前,手搭在幼童的脖颈处。 片刻后,上官婉儿放下手,蹙眉道: “这孩子,失了一魂一魄。” 说话间,婉儿已经施展出上清紫微斗数,卦算起这场变故。 苏鹤扶起仍在嚎啕大哭的老丈,详细地询问道: “老丈不必忧虑,这位女郎是崇玄署弟子,定能寻回这孩子的魂魄。” “老丈哭得伤心,是否先前就知道些什么?” 老头老泪纵横,声音嘶哑道: “我们这村子,自五年前起,就出了一个妖怪,每年一次,不知什么时候,但只要那哨子声响起,就会吸走村里小孩的魂魄。” “里正屡次向官府报案,县里的法曹参军接连来过四五次了,始终没能除了那个妖怪。” 李令月插嘴问道: “为何不带着孩子们离开本村呢?” 老丈闻言哭声一顿,奇怪地看着李令月道: “离开?到哪儿去?我们在这里还是编户齐民,有田有地有房,可要是背弃乡土,远走别处,那就是贱民!没了田,能活几天?” 李令月被他说得脸一红,苏鹤安慰地冲她笑笑,随即向老丈追问道: “本县法曹没有向崇玄署在江南东道的道宫求助么?” 苏鹤自己就干过法曹,一般来说,法曹遇到这种妖魔之事时,表现得非常重视才对,应当第一时间上报州府,州府都解决不了的,那就要向当地的崇玄署道宫求助。 天下十五道,崇玄署在每一道都有分设道宫,监管一切修行之事,有些较为重要的地方,还会有多个道宫存在。 崇玄署在江南东道的最高机构为龙瑞宫,地处越州山阴县会稽山,正是苏鹤他们此行的目标。 老丈悲戚地摇头道: “怕是县里也怕了那妖怪,根本不曾有什么道士来过,倒是年前有几个僧人,化缘时得知了此事,答应帮我们除妖。” “后来那些僧人做过法事,拿了钱财离开后,这都将近年末了,妖怪也没出现,大家都以为僧人法力无边,灭了那妖怪,可谁知今日,我的孙儿啊……” 老丈又哭喊了起来,苏鹤则对他刚才说的话不以为然。 县里怕妖怪?不太可能。 大乾以武立国,地方官员,尤其县尉和六曹参军,大多都是武修,而武者气血对妖魔之流有着相当大的威慑。 除非那妖怪修为通天,县里不仅打不过,连去州府报信的人都跑不出去,否则官府没有理由处理不了。 可这妖怪要真有那么强,何必一直死盯着这个小山村呢? 如此说来,不是松溪县的人派不出去,而是他们不想派人让州府长官知道…… 苏鹤这几年官到底是没白当,稍稍思索一番,就大致猜到了其中关窍。 少顷,上官婉儿睁开眼睛,收起上清紫微斗数,叹息道: “卦算不出来……似乎有什么法咒束缚了这个山村,紫微斗数也无济于事。” 老丈立刻向上官婉儿跪拜哭求道: “仙姑!我求您救救我这孙子,他阿爷前些年就死了,我家可只剩他这一个独苗了啊……” 上官婉儿手指轻提,上清洞玄真炁柔和地把老丈搀扶起来,叮嘱苏鹤好好安慰老丈,四处瞅了瞅,施展道法将孩童的衣袖撕下来一截。 随后,上官婉儿碎衣交给李令月,轻声道: “符箓之道,以灵宝道为上,劳烦令月了。” 李令月接过这截衣袖,玉指轻点,眼前虚空成符,随着一道金光扫过,符箓自行燃烧了起来。 上清灵宝箓符咒——五方招魂箓! 五方招魂箓燃烧之后,符法之力当即化作数只翠鸟,叽叽喳喳着朝不同方位飞去,以衣袖上孩童的气味寻觅着他失散的魂魄。 然后一炷香过后,符法之力耗尽,也没有任何结果。 李令月讶然道: “这不可能啊,除非魂魄已经离开建州的范围,否则一定能探查到的啊!” 这时,苏鹤突然开口道: “会不会是因为衣服?” 二女都看向他,苏鹤努力回忆道: “我记得民间招魂,好像都是用完整的衣服,才能把孩子的魂儿叫回来……” 上官婉儿闻言,为难地看向那孩童道: “可现在只剩下残缺的衣服了。” “老丈,家中还有孩子所穿的衣服么?” 老丈一愣,低下头神色黯然道: “……没有了,家里的其他绢布都上交县衙户曹了,只剩下些新麻,新麻不能给孩子做衣服,因此只有这一件……” 唐朝时期的“人头税”就是缴纳绢布和粟米,以人丁为本,不论土地、财产的多少,都要按丁交纳同等数量的绢、粟。 众人苦思冥想之际,苏鹤笑道: “这有何难?” 言罢,他从空明玉手链里取出一沓纸张,掏出剪彩刀,刀光挥舞如蝴蝶翩翩,无数纸屑纷纷飞落。 须臾间,一件孩童的纸衣制成,极其精美,除了颜色,其余皆如真衣一般。 这就是【游刃有余】的剪彩境界! 李令月还从来没见过这等剪彩手艺,惊喜地拿着纸衣左看右看,口中啧啧称奇,罕见地夸起了苏鹤。 苏鹤难得被太平公主夸赞,乐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而上官婉儿眼眸却注视着苏鹤手中的剪彩刀,美目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鹤给孩童套上这件纸衣,果然是完美契合他的身体,穿戴了一会儿后,纸衣沾染上孩童的气息,苏鹤又把它脱了下来,交给李令月。 李令月再度施展五方招魂箓,这一次,符法所化翠鸟短短十数息就寻觅到了魂魄所在的方位,飞回来叽叽喳喳地围在李令月身边鸣叫。 李令月与符箓有法力连结,立刻就明白了翠鸟的意思,扭头看向婉儿。 上官婉儿心领神会,双手牵住苏鹤和太平公主,太上缥缈歌诀施展开来,三人化作一道云烟追踪而去。 屋内,老丈看到这一幕,慌忙跪伏于地,嘴里连称神仙。 第105章修功德 三人飞得很快,夜色中,转眼就飞至五方招魂箓所报的方位。 这里是松溪县的东北角,毗邻括州的龙泉县。 一落地,上官婉儿就感觉有些不对。 因为此地并没有什么妖魔邪气,相反,有着十分浓郁的佛门气息! 眼前是一处向下的洞穴,在外面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旁,李令月肯定了她的判断。 “是佛法!虽然与中原佛法略有不同,但大体之意境不变。” 太平公主的母亲武则天,当年就是个崇佛的皇帝,大力出资建设佛门寺庙,还经常请佛门修士入宫宣讲佛法,李令月从小耳濡目染,对佛道也颇为熟悉。 这就奇怪了,明明是妖魔害人,怎么又扯上佛门了呢? 不管二女作何感想,苏鹤手持青玄剑,一马当先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洞穴里。 婉儿和太平随后跟上。 进入洞穴后,里面是赫然是一座不小的地宫,装饰地明亮大气,四周都充斥着佛门壁画与雕刻。 不知道还以为是进了一处佛寺。 沿着阶梯一步步地向下走去,苏鹤耳朵一动,突然听到了右侧的一扇门后有声音传来,随即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见状,也跟了过来,毕竟在人家的老巢里,不好随意施展道法,容易打草惊蛇,于是二女也学着苏鹤的样子笨拙地侧身贴到门上。 看着她们略显生硬的动作,苏鹤就有些想笑。 果真是豪门贵女,想必之前从未做过窃听这种事。 可下一刻,屋内传来的声音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师兄,这小妖恐怕是撑不了太久啊……” “下次修功德的时候,尽量下手轻些,龙瑞道宫最近巡视正严,再想从南疆偷运这么一只鸟妖,可没那么容易!” “师兄说得好听,不用佛法狠狠炼化这小妖,怎能获取功德?” “干脆下次让它多吸几个魂魄,一次性赚够功德,再超度了松溪县令,离开此地,再寻别处。” “师兄所言甚是,那周县令知道你我诸多事情,走前绝不能留……” 门外,一男二女如何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骇然地相互对视。 怪不得州府始终不曾派人询问,原来是这伙僧人与官府勾结,故意纵妖害人,再炼化妖怪修为与本源,超度被害人的魂魄,以求功德! 那小山村的所有人丁,在这两个僧人眼里,仿佛就是修炼途中炼丹的材料! 想通事情原委后,二女蛾眉一竖,苏鹤怒发冲冠,抬脚踹开了房门,青玄剑立即祭出,嘴里怒喝道: “贼秃驴!怎敢如此?纳命来!” 青玄剑巨化成一柄大剑赫然斩来,屋内两个僧人吓了一跳,年长的一位伸手收起桌上的钵盂,回身一掌拍出。 一道巨大的掌印迎面拍打在青玄剑上,剑身颤抖着发出哀鸣,随即被击飞了出去。 佛门神通,宝生如来自在印! 苏鹤连忙收了青玄剑,望气术一开,洞察了两人的身份。 【佛门密宗修士,姓名不详,年六十一,金身境大成。】 【佛门密宗修士,姓名不详,年五十八,金身境小成。】 “……” 沃曰,两个六境修士! 苏鹤瞬间懊悔不已,深切自责自己方才的冲动,退后几步,沉声道: “……女郎,我们恐怕有麻烦了。” 上官婉儿却面无惧色,玉指轻敲数下,突然一束霞光直冲云霄,紧接着炸裂开来,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清晰。 李令月手指着天空,清声道: “二位应该认得这个标识吧,龙瑞道宫距此不足万里,张监院来此,不消半柱香即至。” “你们现在逃身亡命,还有机会。” 两个密宗僧人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有惊疑,显然并没有想到有崇玄署的人摸到了这里。 不过眼前这三人的修为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个五境一个二境,完全不足虑。 唯一值得担忧的,就是龙瑞道宫究竟有没有后手。 年轻的僧人低声向师兄说道: “师兄,崇玄署盯上了咱们,不可拖延时间,必须立刻决断!” “我意,先甩开这几人,再去松溪县把那周县令杀了,随后马上离开江南东道。” 年长的僧人思绪纷飞,手托着钵盂,沉声道: “不妥。” “张松年如果真盯上了你我,怎会派两个通幽境前来?况且我们也无处可去,向西便是江南西道的玉华观,到时候姓余的牛鼻子跟张松年联手,你我必死无疑!” “再说了,”年长僧人眼睛看向二女,怀疑道:“从未听闻龙瑞道宫有两个通幽境女修,怎么可能来盯梢你我呢?” “对啊。” 年轻僧人醒悟过来,道姑本就稀少,更何况修为超过瑶光境者,如果她们真是龙瑞道宫的人,自己不可能毫无所知。 如此说来,这三人根本就不是龙瑞宫道士,而是偷学了一招道门信号的法术,或者就是其他地方云游至此的道人。 无论如何,只要不是龙瑞宫的人,那就事先不曾与张松年密谋。 那么,纵然发觉此地出现崇玄署标识,张松年也大概率只会遣派几个瑶光境或通幽境道士来这里查探一番,不太可能会亲自动身前来。 想到此,密宗僧人狞笑道: “还以为真是什么高人,原来是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暴露了这这处藏身之地,坏了我等好事,找死!” 说着,两个僧人抬手就是两道大掌印猛然砸来,一出手就是杀招! 上官婉儿不慌不忙,清微元降玄光施展开来,照射在两个秃驴的光头上,密宗两僧人修为顿时被暂时削弱。 接着,李令月丢出数张符箓,六丁六甲天神符生效,天神显身,巨大的身躯当即撑破了洞穴内的地宫。 上官婉儿再施道法,上清洞玄真炁化作一身甲胄和一根长戈,出现在天神身上,天神旋即神威暴涨三分,冲上去一戈将掌印击散。 这就是上清道与灵宝道的配合施法,可以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两个密宗僧人大怒,各种佛门神通不断使出,招招向三人命门杀去。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护着苏鹤且战且退,苏鹤瞅准机会,一道玉煞诀射出想偷袭一下,却被那僧人轻松挡住。 被护在婉儿和太平身后,苏鹤此刻深感自己是如此的弱小与无用,心里沮丧不已。 虽然二女配合施法默契,但毕竟相差了对方一个大境界,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支应不住。 年长僧人看出了对方已是强弩之末,一拳轰开天神,又是一式宝生如来自在印向三人杀来! 正当三人身处绝境之际,忽然一道金色光圈从天而降,牢牢束缚住两个僧人,随后一个拂尘扫过,宝生如来自在印被拂尘轻轻击溃。 年长僧人脸色剧变。 “太玄金锁篆法?是正一道的牛鼻子!” 第106章龙瑞宫张监院 苏鹤三人抬眼看去,只见半空之中,一个身着道袍、儒雅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 张松年眼光一扫,胸中顿时明晰一切,斥责道: “身为佛门修士,竟然蓄养妖魔,为祸一方,以满私欲,西明寺神泰法师,如何门下尽出些猪狗不如的畜牲!” 年长僧人捏碎一颗佛珠,一阵烟尘吹过,挣脱开束缚两人的金圈,眼睛怒视着张松年,嘴里不屑道: “西明寺神泰?可笑!唯识宗那些不识真佛的蠢货,也配做我等的师父?” 张松年闻言诧异道: “哦?并非中原佛门,莫非是禅宗弟子?” “不管是哪派佛修,尔等勾结官府,纵妖害人,依崇玄署律令,当场诛杀。” 两个密宗僧人心知无路可退,干脆孤注一掷,原地全力运行起《大日如来经》,宝生如来莲花印、无量光如来自在印、大日如来神掌等神通接连向张松年杀去。 杀了张松年,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面对两大佛门六境修士的全力联手合击,张松年神色淡然,拂尘轻挥,一缕清风拂过,两个僧人面前赫然出现一个武道五境内视境的武修。 武修面无表情,抬手就是一式杀招攻向二人。 在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被武修骤然近身,年长僧人浑身毛发悚立,电光火石之间,施展出大日琉璃金刚诀,勉强挡住了这一击。 年轻僧人则反应不及,被一拳轰出半里之地,喷出一口鲜血,昏迷倒地。 佛、道、儒修不锤炼体魄,在没有法术防护下,一旦被武修近身击中,即使隔着一个大境界,也往往伤势极大。 年长僧人没时间管他的蠢师弟,纵身退后数步,想和那武修拉开距离,却见张松年拂尘再挥,左右又骤然出现两个内视境大成武修,三人皆面无表情,呈品字形地将僧人围在了当中。 崇玄署正一道道法——元始无量妙术! 密宗僧人大骇,在三个道兵各施武技杀来的前一刻,只得再度施展大日琉璃金刚诀,全身上下在佛法的加持下变得通体如琉璃般透彻,抵挡住三个道兵的轮番攻势。 被三个低于自己一个大境界的武修道兵合击,却只能被动防御,密宗僧人心里憋屈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被张松年占尽先机,道法所化武修道兵近了身,即使他身为六境金身境佛修,也只能施法防守,否则下一刻就会被一拳打成重伤。 “可惜我主修的是《宝生如来经》,若我修炼的是《不动如来经》,何惧这所谓的道兵法术!” 修炼《不动如来经》的佛修,可施展佛门神通不动如来佛身,莫说区区三个内视境,就算是开元境武修也轻易攻不破佛身防御。 而且在运行不动如来佛身这门神通的同时,还能施展其他佛法反击,就不会像他现在这般被动。 僧人咬牙暗恨,也只能等,等这三个道兵因法力枯竭而自行消散。 然而他忘了,张松年还在这里。 默念一段道经后,张松年比指在虚空中书写篆字,指尖凝出一个金色光点,屈指一弹,太玄金锁篆法施展开来,再度化作一道金圈向密宗僧人套去。 僧人被武修道兵围攻甚急,全力运行大日琉璃金刚诀,无暇分心他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圈落了下来,全身立刻被道法束缚住。 大日琉璃金刚诀失效,三个道兵齐身上前抓牢了僧人,张松年落于其面前,开口问道: “朝廷、崇玄署都对南疆边境把控甚严,你等如何偷运了一只妖怪进入我江南东道?说出来,贫道或可饶你一命。” 崇玄署在大乾各州都设有法阵与法器,更兼有洞察天下的法宝上清镜,正常来说,大乾境内的任何鸟兽都无法修炼成妖,所以这妖怪只能是自南疆而来。 僧人全身动弹不得,咧开嘴阴笑道: “牛鼻子,我且问你,同为修士,凭什么道门能凌驾于佛、武、儒之上?大乾朝廷何其不公!” “等着瞧吧,待我佛降世,尔等俱灰飞烟灭!” 言罢,僧人神念一动,他身上又是一颗佛珠炸裂开来,张松年在第一时间就飞身后退,同时收回了三个道兵。 元始无量妙术的道兵如果被杀灭消散,需要三天时间才能重新施法召唤,不可轻易折损。 爆炸之威十分强大,烟尘散去,僧人已毙命当场。 张松年探了探另一个僧人,却发现这个已死多时了。 无奈地摇摇头,张松年站起身来,走到苏鹤三人面前,朗声笑道: “贫道龙瑞宫监院张松年,太平,婉儿,还记得师兄么?”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心知,她俩的易容术在同门高修面前自然是一眼就被看穿,于是婉儿抬手撤去了易容术,行礼道: “一别三十余年,不想张师兄已是玉衡境道士,还当了一方监院,婉儿不及。” 张松年看着眼前风华绝代的二女,感叹道: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两位师妹还是这般芳华丽质,实在令人艳羡。” 就算是道门道修,也并非每个人都能容颜不老的,否则叶法善修为那么高,岂会是老者模样? 事实上,是因为上官婉儿和李令月的天赋着实惊人,当初叶法善入宫讲道,也正是因为看重两人千年难遇的天赋,才第一次开山门收亲传弟子。 须知此前,高宗皇帝李治曾亲自攀登终南山拜访叶法善,请他收下刚满月的儿子李显,一代帝皇放低姿态请求,可叶法善依然婉言拒绝了。 被叶法善拒绝后,李治才请大慈恩寺的玄奘大师为李显行了剃度之礼,玄奘收下中宗皇帝李显为弟子,法号“佛光王”。 这也是为什么如今佛门在中原地位之高,因为唯识宗当代祖师、西明寺住持神泰,就是玄奘法师的弟子。 论辈分,玄宗皇帝李隆基见到神泰,还要称一句“师兄”。 而张松年,就没有婉儿和太平那等修行天赋了,无暇在修炼途中耗费心力关注容颜问题。 他如果一直分心去维持容貌不老,此刻恐怕修为都不到瑶光境。 三人寒暄了几句后,张松年眼眸看向苏鹤,问道: “太平师妹,此何人也?” 第107章又是一年 李令月清声道: “他?嗯……一个刚辞官无所事事的人而已。” 苏鹤:“……” 上官婉儿笑着解释道:“苏郎君对我和令月都有救命之恩,师尊故而让我们跟随他游历各地,感悟大道。” 张松年点点头,并没有问婉儿和太平时如何瞒过朝廷和皇帝活下来的,而二女自然也不会提及。 双方默契地维持着这种平衡,临走时,张松年一挥手,用道法抬起两具尸体,接着将藏有那妖怪的钵盂拾起,又递给婉儿和太平两块小木牌,道: “这两个僧人虽死,但此妖尚在,或可查到些什么,我且回龙瑞宫慢慢查问。” “这两块木牌,可通过龙瑞宫在会稽山的禁制,你们今后若是想去进龙瑞宫,凭此即可。” “对了,与僧人勾结的那松溪县县令,还请二位师妹不要打草惊蛇,我欲顺藤摸瓜,看看江南东道境内还有没有其他邪修。”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答应下来,张松年又向苏鹤示意了一下,随即飞去。 苏鹤呆呆地道: “……我们不是正要去会稽山吗,为何不跟张监院一起回去?” 上官婉儿解释道: “张师兄身为龙瑞宫监院,一言一行都会被整个江南东道的官府、世家和修士们关注到,我们随他过去的话,太过招摇了。” 李令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于是三人悄然飞回那个小山村,苏鹤暗中在老丈家中留下了十贯钱,叹息一声,随即离去。 虽然找到了元凶,但孩童的魂魄已然被吸走,恐怕张监院本人都无能为力,老丈的小孙子,今后只能浑浑噩噩没有神志地存活于世了。 明白了这一点后,接下来的行路途中,三人都情绪不佳。 连过了拓州、婺州后,三人乘船沿着浙江——也就是后世之钱塘江的水流,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 苏鹤发现上官婉儿和李令月都很喜欢玩水,尤其是这种自然形成的水道,但凡是人工修筑的河道与小湖,她们是看都不看一眼。 到达永兴后,就是萧山县地界,这里地处越州境内,向西即是杭州。 下船之后,李令月突发奇想,又要去杭州游玩一番,苏鹤和婉儿当然是依她的意,先去了杭州。 先后游行过钱塘、余杭、灵隐山和青山,又是十数天过去,三人不急不躁地进入了临安县。 走在临安的街头上,苏鹤突然看到,大街上许多人脸上戴着彩绘面具,跳着形态怪异的舞蹈一路向前走去,周围锣鼓相伴,街坊邻里叫嚷欢笑,好不热闹。 跳这种舞蹈的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皆乐在其中。 苏鹤见状一愣,连忙在心里算了一下时节,恍然笑道: “原来是摊戏。” 心里感叹,自己还没什么感觉,一年就又过去了。 傩戏,起源于商周时期的方相氏驱傩活动,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具有浓厚娱人色彩和戏乐成分的礼仪祀典。 唐朝时期,更是春节期间最为热闹和浩大的典庆活动,无论大人老人小孩,个个都很是喜欢。 苏鹤他们九月中旬从玉门出发,断断续续走了快三个月的时间,一算日子,正是元旦将至,新春将临。 当然,唐朝时期是没有“春节”这个叫法的,人们称之以“元旦”、“岁日”、“岁正”和“元日”等。 苏鹤毕竟不是土生土长于此的人,虽然以往也在长安看到过摊戏,然而乍一瞧还是吓了一跳。 至于上官婉儿和李令月,更是见怪不怪了,摊戏也是宫里年年都有的玩意儿。 也许是婉儿和太平窈窕的身姿太显眼了,不一会儿,两人就被街上一群带着面具的小孩团团围住。 二女从没见过这场面,顿时手足无措,两双大眼睛地茫然看向苏鹤。 苏鹤笑了笑,掏出一把铜钱朝四周丢去,孩子们立刻弃了他们,喧闹着四散而走拾捡地上的铜钱。 路过一个小摊位,苏鹤买下三个面具,递给婉儿和太平,提议道: “女郎,距离元旦也就剩两日了,游玩过临安,再去越州也没什么趣儿,不如就近租个宅子,就在临安过节?” 二女想了想,认同了苏鹤的想法,李令月从空明玉手镯里取出一块大金锭递到苏鹤手上,欢快道: “喏,去吧,记得买个大一点儿的宅子。” “……” 苏鹤托着手里颇具分量的大金锭,心里暗下决定,准备吃一次回扣,坚决租房,不能买! 开什么玩笑,前后住不了三天,买?败家也没有这么败的。 趁着摊戏热闹,各家各户都敞开着大门,苏鹤来回转了几遍,挑中了县城主大道东侧的一所大宅子,占地约有七八亩,不小了。 寻到房主,苏鹤提出租住,对方要求至少一年起步,苏鹤畅快地答应下来。 一年的房资也比买下来便宜得多,真好,吃下了一百多两黄金的回扣。 双方谈定后,就当场互签了文书。 户主是一个热心朝局的中年男子,写文书时,不断地开口跟苏鹤闲聊。 “听闻陛下下诏改制,年后将向天下各道分派节度使,节度使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厉害的很呢。” 苏鹤随口搭话道: “河西数年前就开设节度使之职,郎君却又为何如此惊奇?” 中年人摇头道: “这可不能比,那河西道北靠突厥,南临吐蕃,当然是要小心一点儿,可其他地方又不曾时刻面临大敌,哪里需要什么节度使……” 文书签好后,中年人捏在手里摇头晃脑地踱步而去,嘴里不断嘟囔着: “陛下这是改旧制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苏鹤看着中年人的背影,也有所思量。 他嘴上虽笑中年人,但心里清楚,李隆基此举,是改变唐朝既有的“居关中以驭天下”的军事格局的第一步。 旧格局一旦被打破,而新格局却没有迅速的接上,往往就会引发危机。 历史上,皇帝多年之后才下达此诏,如今有所变动,或许是什么事情,刺激了李隆基…… 甩甩头,苏鹤不再去想朝廷的大小事,东跑西跑地给宅院里购置缺乏的物件。 两日后,元旦。 苏鹤、上官婉儿和李令月站在宅院门口,蹭着邻居家的爆竹,玩得不亦乐乎。 这年代的爆竹,是真正的“爆竹”,百姓们把砍来的竹子晒干,然后用火烧,逐节燃烧的竹竿,就会发出不断“噼里啪啦”爆裂的声音,用以驱逐野兽。 别说,苏鹤后世玩不上爆竹,倒在这里玩上了,上官婉儿和李令月也颇为开心。 时光悄然飞逝,旧岁过去,新年到来。 …… 万里之外的京城长安,玄宗皇帝李隆基亲自驾临城门外,等待着一个人。 在浩大的皇帝仪仗鼓乐声中,一个头戴发带,满面胡须的大和尚慢步走近车驾。 李隆基笑着起身相应,兴奋地开口道: “法师!朕望眼欲穿,翘望已久啊!” 善无畏念一声佛号,平静地行礼道: “贫僧岂敢不应帝王之邀。” 第108章破境易筋 远在江南东道的苏鹤等人,并不知道密宗“开元三大士”之首,修为高达佛门八境涅槃境的高修善无畏,已经在皇帝李隆基的盛情邀请下,携带三十余名门下弟子进京布道。 三人依然惬意地在临安又嬉闹了几日,随后才向越州山阴县而去。 正月初七,人日这一天,苏鹤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会稽山。 山体大部分还是对平民开放的,唯有会稽山洞,即极玄大元洞天,被纳入了龙瑞宫境内,非道宫中人不得随意出入。 苏鹤与婉儿、太平攀登上会稽山,站在半山腰处向山下看去,眼前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葱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时逢新年佳节,又是冬季,山林间人烟稀少,幽静雅致,偶尔听得一声鸟鸣,让人深切感悟到南朝诗人王籍所咏“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意境之美。 深吸一口山间清气,苏鹤扭头看到上官婉儿的脸蛋,不由得一怔。 不知何时,上官婉儿在眉宇处点缀了花钿作为装饰,是一枚淡粉色的梅花花钿。 苏鹤看得有些眼熟,开口问道: “婉儿女郎,你眉间这是?” “啊,这个。” 上官婉儿抬手轻轻抚摸了花钿一下,言语间有无限的怀念,“这是昔年一位故去之人带回来的……” 当初正是安仁殿的小玉等宫女,奉她的命前往那座偏殿,迫使韦家人放了殿内的一众剪彩匠人。 匠人们完工的花钿,则被宫女们带了回来,可仅仅几日之后,安仁殿的所有人都被李隆基下令诛杀。 上官婉儿神态哀伤,苏鹤不愿深究她的伤心事,于是不再追问。 “天下梅花饰品甚多,或许是我看错了罢……” …… 沿着山路继续走了两刻钟,林木渐稀,一座古色古香、玉砌雕阑的道宫映入眼帘。 这就是龙瑞道宫。 原为南朝道士所修筑,名“怀仙馆”,后更名为龙瑞宫,成为崇玄署江南东道分设的道宫。 走上前敲响大门,过了半晌,一个小道士才无精打采地打开门,慢吞吞道: “龙瑞宫非道门弟子不得入,郎君和女郎请回吧。” 这番话说得速度虽慢,却十分顺畅,丝毫没有停顿,可见是赶人的标配话术了,不知说了多少次。 上官婉儿轻声道: “劳烦这位小师弟,我等云游至此,特为极玄大元洞天而来。” 说着,就将张松年监院给她们的两块木牌递了过去。 小道士接过木牌一看,脸色立刻端庄起来,作了一个标准的道揖,笑道: “原来是正一道的师兄和师姐,恕师弟冒犯了,三位请随我来。” 引着他们绕过各个祭祀大殿,走到一处谷地后,小道士向三人介绍道: “师兄师姐请看,这里就是会稽山洞,即我道门第十洞天——极玄大元洞天。” 苏鹤等人抬眼望去,此地虽名为洞,实为一群山回抱的山谷。 小道士笑道:“这些年来,屡有其他道观的前辈们为此而来我龙瑞宫,参悟仙凡之意,大多终无所得。我师父说,洞天福地虽有仙灵之道,也是要看缘法的,并非人人都能参悟得道。” “师兄师姐们且慢慢参悟,晚辈去去就来。” 说完,小道士再度作揖离去。 苏鹤环顾着四周景致,一脚踏入,万千仙灵的道韵扑面而来,弥漫天际。 极玄大元洞天内的道韵携带仙灵之气灌入他体内,浑身气血顿时沸腾流动起来。 苏鹤不由自主地运行起了《天玄功》。 一呼一吸之间,苏鹤四肢百骸的所有经脉不知不觉地被气血打通,体内气血欢快地畅游于奇经八脉之中,不断壮大。 下一刻,破境易筋境!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太顺,苏鹤甚至都不敢相信,连忙调出面板一探究竟。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21 修为:易筋境(入门) 悟性:(7/10) 根骨:(4/10) 福缘:(6/10) 剪彩刀】:2级 【剪彩境界】:游刃有余——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你的剪彩手法历经磨炼、悟道,已然寻觅到以假乱真、化虚为实的边际。】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江南风光—— 【请宿主亲自剪彩一副完整的江南风景图。】 【注:剪彩材料无限制。】 【奖励】:福缘点数加一。 …… 没有错,真的破境易筋了! 苏鹤欣喜地回身想跟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分享自己的喜悦,却见二女都已经分别盘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目静修了,于是连忙闭嘴。 生怕打扰了二女的修行,苏鹤四处瞅了瞅,也寻了一块圆石,静悄悄地坐了上去,闭目养神。 就这样一昼夜过去,好在苏鹤是武修,体内气血畅通,否则腿都要被压得麻痛的站不起来。 李令月睁开眼眸,苏鹤期盼地问道: “如何?” 李令月百无聊赖地拾起一块石子扔了出去,道: “什么洞天,和庐山一模一样,根本什么也没有啊!” 苏鹤有些奇怪,“不该啊……” 少顷,上官婉儿也站起身来,看着二人殷切的目光,摇了摇头。 显然,她也没有什么收获。 苏鹤纳闷道: “这却奇了,我一个武修都感悟到道韵破境易筋了,你们身为道修,竟然在道门洞天福地里毫无精进?” 李令月惊讶道:“你破境易筋境了?” 上官婉儿莲步轻移,走到苏鹤面前静静观察了一下,点头笑道: “的确是易筋境,但气血之力却远超同境界修士,甚至都越过了搬血境的范畴,直逼内视境。” 李令月也窜到苏鹤身边,用手戳戳这儿、点点那儿,美眸流转,啧啧称奇道: “不愧是崇玄署至高典籍之一,这《天玄功》还真被你修成了,也算不枉费婉儿的一番心意。” 苏鹤自谦地笑笑。 会稽山洞天也看过了,三人便准备离开。 临去前,李令月转身时突然看到一块巨石,石顶呈不规则形状,南侧内收如削,颇为有趣。 走近巨石,手指触碰到巨石边缘的那一刹那,一道金光骤然亮起。 第109章洞天福地福祸相依 三人不知道的是,眼前这块巨石名为“飞来石”,传闻上古年间,曾有仙人以仙术搬运巨石飞来,落于会稽山洞中,故得此名。 后因晋葛仙翁炼丹于此,又称“葛仙炼丹岩”。 世事何其因缘际会,李令月修行的是灵宝道道法,而葛仙翁葛玄,正是道门灵宝派祖师。 葛仙翁虽并未特意留道统传承于此,但他常年在巨石上炼丹,年岁消磨,早有数不尽的道韵融入了巨石之内。 因而李令月刚一触摸到石体,立刻就感悟到了祖师“数珠炼丹”的意境,进入悟道之境。 苏鹤和上官婉儿屏息凝神,站立在一旁静静等待。 良久,李令月睁开双眸,清声诵道: “清则净,虚而明,无上清虚之境,谓之净明。” 说着,整个人气势骤然一变,玉指向前一点,一道玄妙无比的法咒施展开来,法咒中充斥着庞大的净明之力。 上官婉儿欢快地抚掌一笑,“灵宝净明秘法,恭贺令月破境玉衡!” 这是崇玄署灵宝道的道法,唯有玉衡境以上道士方可修炼。 灵宝净明秘法能驱逐一切外力,净明万物本质,掌握这门道法后,李令月再遇到安仁殿里那种万灵被法咒毁灭的情况,就不会如当初那般束手无策了。 李令月自矜地对二人傲娇一笑,志得意满地向外走去。 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婉儿和太平也不想去见张松年,免得再生事故。 小道士将三人送出龙瑞宫外,一句话又勾起了三人的兴趣。 “师兄师姐若在这里没什么感悟,不妨到山下若耶溪一行,若耶溪为七十二福地之一,或许别藏玄妙。” 苏鹤好奇道: “会稽山这么多洞天福地,岂非高修云集?” 小道士闻言自豪道: “师兄所言甚是,我龙瑞宫乃是天下唯一的洞天福地双栖处,同时有极玄大元洞天和若耶溪两大修行妙境,故而崇玄署通幽境以上道士,除祖庭终南山外,属我龙瑞宫最多!” “如今道宫之中,就有足足二十位通幽境,五位玉衡境道长,崇玄署天下十五道分设的道观道宫之中,龙瑞宫也是名列前茅的。” 苏鹤竖起大拇指就是一顿夸,把小道士乐得喜不自胜后,就与二女向山下走去,直奔若耶溪。 若耶溪半环会稽山,下山后,山麓东侧就是一条自南向北的水流。 这条溪流有七十二支流,自平水而北,会三十六溪之水,为若耶溪。 漫步于若耶溪岸边,三人皆闭口不语,静静感悟。 这一次,苏鹤毫无感觉,倒是上官婉儿似有所感,闭目垂首,脚步变缓,逐渐落后于二人。 苏鹤和李令月便驻足停步,在一旁为婉儿护法。 前面还好好的,可一炷香过后,苏鹤忽然发觉婉儿脚下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走进了若耶溪水里。 水流打湿了裙摆鞋袜,上官婉儿却充耳不闻,仍然闭着眼睛继续向前走去。 一开始,苏鹤和李令月倒不怎么担心,毕竟婉儿身为通幽境修士,只是一条溪流而已,对她造不成什么威胁。 也许走进水里正是婉儿故意的呢。 然而下一刻,上官婉儿毫无征兆地向后仰倒,跌落于水中,若耶溪的水流明明不深,婉儿的身躯居然漂浮了起来,顺着河水向远方流去。 苏鹤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飞身冲上去想把婉儿带回来,谁知刚一跃到若耶溪上方,顿时意识全失,身体软趴趴地摔落到水中,和上官婉儿一样,被水流载着漂走。 李令月大惊失色,想用道法将二人召回,却发现不起作用,于是抛出符咒化为六甲阳神,驱使阳神们去解救二人。 六甲阳神走进若耶溪内,身体上凡是接触到水流的地方,都迅速地消散起来,片刻后,六甲阳神全部被溪流吞噬。 李令月又气又急,想飞到前面先看看这条河的尽头在哪里,起身时不曾发觉自己飞到了一处若耶溪的上方,随即也昏迷了过去,噗通一声坠落到水中。 于是三人就这么被溪流载着,缓缓漂去……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溪流转进一个山洞,苏鹤等人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 …… “阿郎,阿郎……” 不知过了多久,苏鹤感觉自己仿佛坠落在深渊之中,头痛欲裂。 “阿郎,你快醒醒啊……” 苏鹤猛然睁开眼睛,只见一张带着雀斑的小圆脸凑近了他。 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发觉头脑昏沉,晕得迷迷糊糊。 “太好了!阿郎你终于醒了。” 苏鹤强行凝聚精神,勉强看清了眼前之人,是一个小侍女,正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 小侍女见他总算是清醒过来,连忙倒了一碗温水,服侍苏鹤喝下。 一碗水下肚,苏鹤感觉舒适了许多,良久,他头痛减缓,终于有精力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他此刻身处于一个书香古色的房间里,床上盖着上好的丝绸软被,窗边几株盆栽里罕见贵重的淡黄色兰花,彰显出房屋主人的财力不凡。 苏鹤迷茫地看向侍女,“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阿郎你说什么?这里是家里啊。” “你又是谁?” “……我是阿郎家里的婢女小玉啊!” 小侍女慌了,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阿郎可别吓唬我啊,怎么摔了一跤就失忆了呢……” 一个时辰后,侍女小玉和其他几个家里的下人七嘴八舌地给苏鹤讲解起他的一切。 他是大乾河南道兖州乾封县泰山脚下的一家富户,祖上曾做过本地的县令,家里传下来一份基业,五六百亩良田,几十个佃户,还有好几个大宅院,算是小有资产,吃喝不愁。 年前父母接连亡故,家里只剩他一人和一些下人奴婢。 苏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又懵懂道: “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侍女小玉答道: “阿郎当然是要奋发读书了!老阿郎在世的时候,一直期盼着阿郎能科考成功呢!” 苏鹤心里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问题在哪儿,便乖巧地按照小侍女的吩咐,捧起桌案上的儒家典籍诵读了起来。 第110章成亲 第二天,经过一夜的休息,苏鹤精神稍振。 起床浅浅吃了几口早食,趁着此刻无人在他身边,瞅准时机溜出宅院,在侍女下人们着急的追喊声中,跑到了田野间。 杜家村地处泰山脚下,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苏鹤无所事事地走在田间小道里,周围,百姓和佃户们都正忙碌着收割金灿灿的麦子。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秋收的喜悦,然而苏鹤看着这一切,脑海里仍是一片空白。 “我究竟是怎么了……” 虽然忘却了前尘往事,但如今富甲一方,衣食无忧;日常起居,一静一动之间,都有他人伺候,这般好的日子,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苏鹤不知道,但胸中常有一股惆怅之意。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奇怪。 晃晃悠悠地穿行过这片田地,转过身来,迎面出现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流。 苏鹤没有细想泰山脚下为何还会有河,缓缓漫步到河岸边,低头找了找,捡起一根枯黄的树枝,奋力拍打着水面,溅起一簇簇水花。 看着被树枝劈断的水流,再下一刻又恢复如初,欢快地向前奔流而去,苏鹤若有所感。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苏鹤吓了一跳,他是怎么吟出这句诗的? 好像这首诗本来就在他的记忆里,此刻脱口而出一般,全然没有创作诗句时的晦涩之感。 还没等他深究思考,身后就传来一句满怀欣喜的喝彩声。 “好诗句!起落无端,断续无迹,如歌如诉,韵味深长,真千古名句也!” 嗓音柔而不媚,如清泉涓涓,沁人心脾。 苏鹤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桃腮杏面、琼姿花貌的女郎款款而来,手里还捧着一册书卷。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眉间一枚雕琢得并不精致的梅花花钿,一下子就吸引了苏鹤的目光,怔怔地看着来人。 女郎见苏鹤眼珠子直直地望着她,含羞一笑道: “奴是县西书塾上官夫子家的女儿,名婉儿,今日因一段书文屡背不得,出门散心,方才偶听郎君口诵佳句,故妄评之,望郎君勿怪。” 苏鹤回过神来,行礼道: “女郎安好,某是县北杜家村苏家的大郎,名鹤。” 上官婉儿美眸流转,惊奇道: “早闻苏郎君有志于科考,诗文辞赋无一不通,果真是才华横溢,不知郎君有何忧愁?不妨说出来以解心中苦闷。” 苏鹤叹息一声,轻声道: “我哪里有什么才华,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等等,这句诗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上官婉儿听到此语后,眼眸一亮,当即开口邀请道: “既如此,苏郎君不如至草舍一叙,婉儿当恭请指教,何如?” “时下春意盎然,尚书省春闱科考,苏郎君定能榜上有名。” 苏鹤听她说着,感觉不对,环顾着四周的秋风落叶,这哪里是春意盎然? “咦?” 下一刻,苏鹤忽然感觉眼前一花,恍惚间,时光飞快流逝,河边一棵枯柳抽出了新嫩的绿芽,芽尖快速舒展开来,化作一缕缕青丝垂下。 野花繁开,蝴蝶轻舞,草嫩鱼肥,燕子筑巢。 眨眼间,春天竟真的来到了。 感受着万物复苏的盎然生机,祁象恍恍惚惚,思绪收回,却发现自己正身披锦袍,手执华裳,风度翩翩地坐在席上。 席间一桌桌美酒佳肴,伴随着舞女们悦耳动人的歌舞,人人欢声笑语,好不自在。 上官婉儿坐在苏鹤身边,见他眉头微皱,似乎不喜眼前之事物,便拉着他悄悄离开了宴席,走到花园之中。 折下一株黄色小花,上官婉儿盈盈一笑道: “苏郎君,你秋闱解试考得兖州第一举子,马上就要进京赶考,县里乡绅们为你践行,何故不悦?” 苏鹤苦笑道: “女郎,你莫笑我,我这乡贡考得不明不白,自己都还没回过神来呢。” 上官婉儿抿嘴一笑,“苏郎君是太欢喜了,还没有清醒过来呢,现在只是州里解试就如此,待春闱放榜后,又该如何呢?” “对了,婉儿今日还约了一位友人来,这时候她也该到了。” 苏鹤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一个姣若秋月、明艳妖娆的女郎端庄地向他们走来,看见婉儿后,欢喜地招了招手。 上官婉儿为二人引荐,“令月,这就是我常对你谈起的苏鹤郎君,苏郎君,这位女郎是县令家的幼女,名令月,与我自小交好。” 苏鹤恭敬地向李令月行礼:“原来是李县令家的女郎,苏鹤失礼了。” 李令月高昂着肤如凝脂的天鹅颈,勉强瞥了他一眼,清声道: “苏郎君前途远大,令月可不敢受这一礼。” 苏鹤有些尴尬,上官婉儿则掩嘴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里,上官婉儿屡屡邀请二人齐聚于家中,探讨诗词歌赋与文章典籍,三人也因此逐渐熟络起来。 这一日,三人正围绕司马相如的文章聊得火热,忽然有下人传报道: “女郎,县衙的汤师爷有事找你,说是阿郎让他来的。” “让他进来吧。” 汤师爷走进屋内,规规矩矩地向其余二人行过礼后,恭敬地躬身向上官婉儿低声求教道: “女郎,县令今日上衙,遇到一件棘手事,遣属下来问女郎……” 苏鹤看得出来,汤师爷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婉儿,甚至还有几分崇拜之意。 少顷,上官婉儿抬笔写就一封书信,交付给汤师爷,叮嘱道: “转告李县令,阅后即焚。” 汤师爷应下,随即离去。 苏鹤奇道:“婉儿还懂县衙政事?” 李令月贝齿嚼着一块糕点,漫不经心道: “这有什么奇怪,自我阿爷升任县令以来,常常来上官夫子家里,名义上是与夫子探讨学问,实则是问婉儿以政事,婉儿的回答还从未有误过呢。” 苏鹤愣了愣,脑海里似乎有一根弦被触动,但仍未拨开云雾。 半个月后,苏鹤进京赶考。 由于没有举荐之人,他黯然落榜,原路返回了乾封县。 这日他正沮丧落寞地坐在案前发呆,侍女小玉满面红光喜滋滋地闯进屋内,兴奋地抓着苏鹤的肩膀使劲摇晃道: “阿郎!你要成亲了!” 第111章交拜礼 苏鹤惊讶无比:“成亲?” “是啊!是咱们乾封县最有学问的上官夫子亲自替你提的亲,迎娶上官家的婉儿女郎和李县令家的令月女郎。” 苏鹤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 “这怎么可能!” “哎呀,是真的,我特意寻上官夫子家的小翠问过了,现在已经被街坊邻里传得满县城都知道此事了。” 苏鹤急得说话结结巴巴,口不择言起来。 “不……他,这事不是,那,怎么可能迎娶两位女郎呢!” 侍女小玉奇怪地看着他,理所应当道: “为何不能?自前朝起就有这样的风俗了啊,阿郎若觉得奇怪,可说一说问题之所在?” “这——” 苏鹤被噎住了,他意识里始终觉得此事不对,可真让他引经据典谈及不对在哪里,脑海里却还是一片空白。 见苏鹤说不出话来,侍女小玉得意洋洋道: “看吧,阿郎就是太多心了,你迎娶两位大家闺秀,是苏家天大的喜事呢,怎么反倒疑神疑鬼起来。” 看着侍女和闻声聚集过来的下人们毫不觉得奇怪,人人脸上一副好事将至的样子,苏鹤目瞪口呆,这真的如此合理么? 突然,苏鹤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道: “不对啊!阿爷不是亡故一年有余么,我尚未出孝,如何能娶妻成亲呢?” 侍女小玉笑道: “阿郎也忒多心了,上官夫子可是本朝罕见的秀才科士子,岂会不知你还在戴孝期间?如今只是定亲,真正成亲自然是等两年之后了。” 苏鹤松了口气,还有两年就好,至少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几日后,上官夫子和汤师爷登门造访,代表两家与苏家洽谈婚事。 由于苏鹤父母双亡,苏家其他长辈亲故又关系太远,于是苏鹤在两位长者殷切的目光下,迟疑地一点头,这事就定了下来。 送走两位前辈后,苏鹤回到房内,越想越不对劲,把侍女小玉唤来,问道: “小玉,家中没有长辈,我也没有去求上官夫子代为提亲,上官夫子是知书达理之人,他怎会自作主张?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阿郎说什么猫腻?” 苏鹤正待回答,倏忽间之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悄然来临,他眼前一晕,睁开眼睛后,自己正身着紫绯色婚服坐在堂内,身边遍是苏家的世交亲友和乾封县的乡绅大户们。 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举杯相庆,恭喜苏鹤娶到两位佳人,却无人意识到苏鹤异样的眼神。 “恭喜苏郎君啊,迎娶县令之女!” “苏郎君好福气啊,听闻上官夫子家的女郎,虽是女子却才气无双,定是一位贤内助。” “苏郎君,苏家人丁之兴旺,可都看你了啊,早生贵子!” “这菜咋做的这酸呢……” 苏鹤懵逼不已,在一声声庆贺中机械地微笑回敬,逐渐迷失在喜庆之气中,直到喜宴快要结束时,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呼唤侍女小玉问道: “小玉,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就办喜宴了?” 小侍女嘴里含着喜糖笑道: “阿郎今日成亲,当然要办喜宴了,否则苏家岂不是被满县的人笑掉大牙?” 苏鹤怔怔道:“……今日成亲……圣人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可这也太忽然了吧……” 他根本就没感觉到两年时光之流逝,就这么到了婚期? 抓起酒杯往嘴里灌了一口,苏鹤闷声道: “那纳彩呢?” “一个月前已经办过了啊,嫁妆彩布还是阿郎亲自剪彩的呢,上官家和李家的人都称赞阿郎有心了。” “……那问名,纳吉,纳征呢?” 侍女小玉答道:“都办妥了,阿郎放心吧,你与上官家女郎和李家女郎的生辰八字都很相配,十分吉利,算命的都说了,你们一定是天作之合!” “……” 苏鹤一时无话,挥手让侍女下去,想自己静一静。 可小侍女却道: “阿郎,两位娘子就要到家了,你应该准备交拜礼了,且去换一身衣服吧,免得一身酒气。” 唐朝时期,成亲拜天地、祖先、父母被称为“交拜礼”,而后世所熟知的拜堂一词,在此时是第二日新妇见公婆之意。 这就到了? 苏鹤站起身来,浑浑噩噩地换了另一身婚服,随即与二女一起到正堂行交拜礼节。 与两位女子一起朝着天地行礼,苏鹤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但木已成舟,别扭也无可奈何。 礼成后,苏鹤与二女一齐进入新房,人们嬉闹了一番,在新床上撒过谷豆后,就被小侍女轰了出去。 房门一闭,室内只剩下三人。 苏鹤轻轻抢过上官婉儿遮挡面容的团扇,当看到婉儿那美不胜收的娇颜时,饶是他此刻处于懵逼状态,也不由得犯了痴,双眼发直,呆呆地看着她 上官婉儿羞涩地用手推了他一下,被婉儿一提醒,苏鹤回过神来,又揭开李令月的团扇,同样被她那月里嫦娥般的容貌所震撼。 见苏鹤虽喜她们的容颜,但脸上始终有一道散不去的愁意,上官婉儿柔声问道: “郎君莫非不愿与妾成亲,眉宇间这般愁容密布。” 苏鹤叹息道: “我只是……总觉得没有真实感……” 李令月闻言撇撇嘴:“何为真实?莫非你科举中榜状元,在京城里封爵拜相,再迎娶一位公主,才算是真实么?” “你若是这般不喜我和婉儿,当初何必答应这番婚事。” 苏鹤连忙摆手解释: “我绝无此意,对二位女郎,我也心存倾慕之意,只是……” 上官婉儿掩嘴一笑,道: “郎君,苦短,何必执着于这些虚妄之事呢?” 被两位绝代佳人美眸流波送盼地看着,苏鹤血气一激,便拥了上去。 少顷,许是二女太害怕,苏鹤被一脚踹下了床,吃痛地端来一壶酒,眼神坚定。 喝过一壶酒后,二女果然娇软温柔了许多,苏鹤这才得以顺利洞房。 是夜无话。 …… 半个月后,县里百姓们奔走相告。 “你知道吗,皇帝陛下要来咱乾封县泰山封禅了!” 第112章泰山封禅 消息传到苏宅,新婚燕尔、整日沉溺于温柔乡里的苏鹤听闻后,脑中思绪仿佛又有所触动。 “皇帝……李隆基……” 似乎有一种熟悉感。 他决定去看一看。 次日,苏鹤与两位夫人及一众随从下人,提前备好些果品酒馔,乘着马车向泰山赶去。 至泰山山脚下时,此地已有数千人先他们一步而至,纷纷攘攘,人人皆昂首远眺,盼着能瞻仰皇帝风采。 来到这里的大多是乾封县本地人,但也有些外地之人,尤其是河南道的富家贵族们,不惜千里之遥也要驱车纵马,来观礼皇帝泰山封禅。 许是皇帝有意展示帝王威仪,故并未于道前派兵阻拦。 只在南麓山路前设有禁军,以防有心怀不轨之人,或无礼小民冲撞了圣驾。 李县令和上官夫子两家也占据了一块位置,毕竟是本县县令,他们所在位置视野极佳,正好可以眺望到泰山主峰。 看见女婿一家前来,李县令和上官夫子招呼着他们过来,苏鹤与上官婉儿、李令月分别向两位老丈人见礼后,便与其一起静等着陛下圣驾。 等待期间,周围众人议论纷纷。 “哎,你知道吗,当年平定天下的太宗皇帝都不曾来泰山封禅呢,没想到我这辈子却能看到皇帝封禅。” “陛下亲平祸乱,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封禅也是应该的!” “是极,是极……” …… 另一边,玄宗皇帝李隆基已于一天前来到泰山脚下,见今日云淡风轻,气候上佳,于是斋戒沐浴一番后,将随行官员尽皆留在谷口,只携宰相及祀官等人一同上山。 山下,皇室仪仗侍卫环列于各处,绵延达百余里。 李隆基一马当先,骑马登上泰山主峰山顶,山顶处早就筑好祭坛以祀昊天上帝。瘗玉牒文,以五色土圆封,燔柴告天。 《玉牒文》曰: “有唐嗣天子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 “天启李氏,运兴土德。高祖、太宗,受命立极。高宗升中,殷盛。中宗绍复,继体不定。” “上帝眷祐,锡臣忠武。底绥内艰,推戴圣父。恭承大宝,十有三年。敬若天意,四海晏然。封祀岱岳,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李隆基高声诵读过《玉牒文》后,宰相张说立刻奉上《封祀序颂》,,其余在场之人也一一述写文章,为皇帝歌功颂德。 周围仪仗队鼓乐齐响,奏起恢弘大气的《封泰山乐章》。 皇帝与宰相等人祀昊天上帝于山上,而群臣则祀五帝百神于山下之坛。 向昊天上帝昭告了自己的丰功伟绩后,李隆基便离开岱顶。 第二天辛卯,皇帝又在社首山祭祀了皇地祗,即后土。 壬辰,李隆基在帐殿接受群臣朝觐,下诏大赦天下,并封泰山神为天齐王,其所享用的礼秩加三公一等。 此番封禅大典,是由宰相张说首先向皇帝请奏,被封为封禅使者后,整个典礼更是由他一手操办。 依旧例,封禅过后,所有三公以下的官员品级均可升一级。 然而宴会上,李隆基突然发现,张说的女婿郑镒也坐在席间,还穿着紫色朝服。 紫色朝服乃是五品以上官员的象征,郑镒本为从九品官员,就算声品一级,也远远不及。 皇帝感到奇怪,开口问道: “郑卿升迁如此之快?朕竟不知。” 郑镒在群臣面前被皇帝当庭询问,吓得冷汗直冒,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张说坐在首席,看着女婿不争气的样子,暗自叹了一口气。 时逢封禅泰山刚刚结束,宫廷乐师黄旛绰在旁边一语双关地讥讽道: “此泰山之力也。” 皇帝闻言,立刻便意识到是郑镒的老丈人张说所为。 张说为这次封禅典礼忙前忙后,劳苦功高,李隆基不愿寒了张说之心,决定不再追究,并大声笑道: “郑卿真岳之子也,得山神厚爱,朕不及也。” 一句笑话,便将此事揭过。 而泰山为五岳之一,皇帝称赞郑镒是岳的亲儿子才得以升迁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此后,民间百姓皆称老丈人为“岳父”。 …… 昨日,封禅大典时。 苏鹤站在山下,不知为何,他双眼竟目力极佳,山顶上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身边,上官婉儿和李令月亦然。 《封泰山乐章》奏起时,山上的官员一起跪拜,山下的官兵、各国的使者和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跟着行礼,万众欢呼,普天同庆。 而苏鹤三人却无动于衷,没有半点反应。 好在其他人都在躬身行礼,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苏鹤不明白,明明自己也是个修习儒家“忠君爱国”典籍的读书人,还曾经进京赶考,为何心里却对陛下毫无敬畏之意? 他想不到答案,于是不再去想,待封禅过后,就与两位夫人又回到苏家。 这几年,他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若非要事事想清楚,还活不活了? 此事过后,由于不准备继续科考,苏鹤便按照自己的喜好找了一份活计,出资盘下了一个成衣店。 成衣店,顾名思义,就是裁剪缝补衣裳的店铺。 苏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突然对剪彩布料有了兴趣,反正家里有钱,就每天剪彩些布匹、纸张、画卷为乐,成品较好的就送到店里去售卖。 至于两位夫人,上官婉儿温柔贤淑,很支持他的选择,李令月则完全不理睬这些琐事,只是偶尔兴起,会跑到店里大肆搜刮一番。 一家人就这样和和美美过了五年,二女始终不曾怀有身孕,原因不明,但两位老丈人从未过问此事,邻里街坊们好像同样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县里也没有什么流言蜚语。 又过了几年,一日,苏鹤夫妇三人正在院内啃着瓜果乘凉,一个白发老者赫然从天而降,笑着看向三人道: “诸位,你们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是万中无一的修行奇才,将来必成大器,可愿入修行大道?” 苏鹤懵逼地点点头,老者满意地一笑,丢出三本书卷,随即飞身离去。 苏鹤低头一看,书名《天玄功》。 给上官婉儿的是一本《太上黄庭内景玉经》,李令月手里的则是《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三人如有神助,修炼功法时,一日破境一境,十日就突破至三境修为,仿佛很久以前就 七年后,苏鹤修炼至武道五境内视境,上官婉儿突破到了玉衡境,而李令月更是成为玉衡境大成修士,距离天璇境只差临门一脚。 半年过去,泰山山贼勾结齐州、淄州、济州官兵反叛作乱,叛军一路向乾封县杀来。 苏鹤夫妇三人果断出手,当场诛杀叛军首领,其余反贼被震慑得肝胆俱裂,纷纷放下刀兵束手就擒。 叛军被除,全县得救,百姓们给苏鹤一家修建生祠,时时敬上香火供奉。 苏鹤不知所措,明明破绽越来越多,可他为何仍旧不能勘破虚妄? 某一天夜里,床边,苏鹤坐在一旁,看着婉儿用水洗去脸上妆容,忽然福至心灵,出言问道: “夫人,你为何……几十年如一日地戴着这枚梅花花钿?” 没想到这句话竟把上官婉儿也给问住了,她素手抚摸着眉间,怔怔道: “是啊……明明并没有每日梳妆,可这枚花钿好像一直在脸上……” …… 二人对视许久,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苏鹤笑叹道: “原来如此。” 这个世界的破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寻觅到婉儿或李令月身上的破绽,才可破局。 这时,侍女小玉推门而入,惊呼道: “夫人,你怎么把那花钿洗下来了,这可是故去的大娘子留下来的,我每日都会给您装饰上去,毕竟是阿郎母亲的遗物啊。” 见这方幻境仍在垂死挣扎,苏鹤在心里默念道: “面板,出来吧!” 剪彩面板瞬间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真实的记忆涌入脑中,幻境当即被破。 苏鹤睁开双眼,眼前之景,正是若耶溪。 第113章今夕是何年 低头一看,身上并无任何落水迹象,衣裳鞋袜尚干,可见先前晕倒在溪水中也是幻境的一部分。 苏鹤抬头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了昏倒于岸边的上官婉儿和李令月,连忙跑过去抱起二女,低声唤醒她们。 上官婉儿迷迷糊糊地在苏鹤怀里睁开眼眸,正看到他那一张关切的脸。 “……” 二人对视片刻,耳朵微红地错开眼神,苏鹤胳膊不自然地松开上官婉儿,对着女郎讪笑。 上官婉儿手上拈出道诀,施展出上清紫微斗数,因果故事了然于心,不由得叹息道: “洞天福地,不想若耶溪竟有如此幻境。” 李令月也清醒过来,生气地往溪流里扔了几块石头,砸出一片水花。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话。 少顷,苏鹤突然惊呼: “这……我的修为!” “怎么?” 李令月莫名其妙地感受了一下,下一刻,她瞪大了眼睛。 “……玉衡境大成,怎么可能?” 而苏鹤与上官婉儿的境界,也分别是内视境和玉衡境。 幻境中达到的修为,居然成为了真实…… 沉默片刻后,李令月蛮横地揪住了苏鹤衣领摇晃个不停,埋怨道: “啊啊啊!你为什么不能再晚一点揭破这个幻境,我只差一步,就要成为天师级道修了啊!” 苏鹤被她摇得有些头晕,小声道: “……公主殿下赎罪……” 上官婉儿看着好笑,制止了李令月的刁蛮行为,解释道: “好了,想必这就是若耶溪洞天真正的玄妙之处,但福祸相依,若是迁延岁月,难保不会再度被幻境迷惑,到那时,很可能永远都出不来了。” 如此看来,洞天福地也是有不小风险的,纵然有缘相遇,也未见得都是好事福报。 李令月抓着苏鹤的衣裳,两人贴得很近,太平公主呵出的气息喷打在苏鹤脸上,气氛旖旎。 李令月脸一红,连忙推开苏鹤。 苏鹤刚从幻境里出来,还没有完全摆脱其影响,习惯性地随口道: “二位夫人勿恼,咱们……” 等等! 苏鹤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吾去!我刚才在说什么? 完了完了,如此轻薄两位女郎,怕不是要被打死吧…… 苏鹤吓得闭紧了眼睛,静静等着挨揍。 谁知等了半晌,身边没什么动静,苏鹤悄悄睁开眼,却见上官婉儿与李令月此时已是红霞满面,低头挽指,娇羞不已。 原来苏鹤那声“夫人”也点醒了她们,幻境里与苏鹤共度的十数年夫妻生活重现在脑中,羞意顿时蔓延到了二女全身上下,呼吸急促,垂下头不敢看他。 修行的修为是货真价实的,那么三人的肌肤之亲,也是真实发生的么…… 苏鹤见状放下心来,还贱兮兮地凑到李令月面前打趣道: “公主殿下?” 李令月被苏鹤一惊,像只小兔子似的慌忙向后躲去。 看着太平公主难得一见的娇羞姿态,苏鹤心里畅快不已,往日里都是他被李令月调笑,可算给他找到报复的机会了。 还是上官婉儿率先将羞意压了下去,平复心情后,见苏鹤居然还凑上前欺负李令月,于是佯装怒意,玉手抬起作势要打,把苏鹤赶跑。 良久过后,三人都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只是各自心中所想,已和进入幻境前大不相同。 李令月板着一张脸,清声道: “不知幻境内外岁月流逝如何?今夕是何年?” 上官婉儿屈指一算,却算不出来,可能是若耶溪福地影响了道法。 三人便顺着溪流逆行向上,途中遇到一位船夫,苏鹤连忙向其询问如今是何年何月。 船夫眼神奇怪地看着他们,答道: “现今是天宝三年二月,郎君和女郎们可要乘船?” 天宝三年! 苏鹤惊讶不已,竟然过了二十九年之久! 难道说,幻境内外,是完全相同的时光流逝吗? 见婉儿和李令月仍是一脸懵,苏鹤追问道: “老丈可知开元共计多少年?” “这个啊,我想想……应该是二十九年,你们可要乘船?” 没错,开元三年到天宝三年,也正是二十九年。 苏鹤与二女对视一眼,最后问道: “这些年天下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哎呦,那可多了,比如十几年前那次封禅泰山吧,连本县的富豪们都不辞劳苦地过去看了,对了,陛下这几日好像正在本县的龙瑞宫游玩……所以郎君和女郎们要乘船吗?” 苏鹤见他锲而不舍地推销乘船,索性抛给他一贯钱,开口道: “带我们去龙瑞宫一行。” 船夫得了船资,精神大振,乐呵呵道: “郎君放心,我这船可是出了名的快,别看是逆流方向,最多两刻钟就能到会稽山脚下。” ……只要沉船也别太快就行。 苏鹤与二女站在船上,凝视着婉儿眉间那枚梅花花钿,苏鹤轻声道: “婉儿,这枚花钿可否让我看看?” 不知不觉间,苏鹤口中已经省略了“女郎”二字。 上官婉儿将花钿取下,递给了苏鹤。 仔细地观察一番后,苏鹤可以断定,没有错,这就是第一个面板任务的成品,春日晚梅! 这梅花中心的花蕊,还是狗尾草的草籽所制,他记得一清二楚。 然而问题来了,苏鹤分明记得,面板里“鬼市”功能开启后,【春日晚梅】作为剪彩成品,一直被面板收录在内,后来还与密宗僧人交换了大日如来因果咒。 现在回想起来,这里面就有问题,为何呢,因为当初在宫里剪彩这枚花钿后,苏鹤不敢当着禁军的面私藏下来,是交了上去的! 如何又出现在了面板里? 一件东西怎么可能既在那里,又在这里呢? 苏鹤脸色阴霾,心中反复思索。 再结合先前根据他的位置而不断变换任务的事迹,苏鹤逐渐对剪彩面板产生了怀疑。 “此时颇为蹊跷,绝不能视若无睹……” 苏鹤暗下决心,对于剪彩面板,今后要慎之又慎,以防有什么变故。 两刻钟不到,小船划到了会稽山脚下,苏鹤三人跳下船。 待船夫漂远后,上官婉儿握住苏鹤和李令月的手,太上缥缈歌诀施展开来,片刻后,三人进入了龙瑞宫正殿,仍处于隐匿状态。 正殿内,监院张松年正举杯与君王共饮,忽然若有所感,眼光飞快地瞟过殿内一根柱子,随即恢复平静。 主座上,玄宗皇帝李隆基笑道: “张监院,何故停杯不饮乎?” 第114章女道士 听到皇帝久违的声音,苏鹤定睛看去。 三十年过去,李隆基虽仍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样子,但面上稍显疲惫之色。 苏鹤心里暗叹,皇帝日理万机,其身心上的劳累,纵然身为修士,也吃不消啊。 勤政爱民一天不难,一年不难,可兢兢业业三十年,翻遍史书,又有几人能善始善终呢? 而与李隆基有着血海深仇的婉儿和太平二女,经历了这些时日的历练后,果然心境提升不少。 苏鹤牵着婉儿的手,能够感受到她的脉搏跳动,婉儿毫无激动之态,似乎并没有太多恨意。 最怨恨李隆基的太平公主李令月,也只是在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厌恶之意,身上不曾有杀气显露。 “内视境大成,三十年了,李隆基仍未破境开元,可见其纵情沉溺于声色犬马,全无半分修士心志。” 修为达到玉衡境大成的李令月,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李隆基如今的修为,对他耽于享乐的姿态,心中升起轻蔑之意。 “嗯?那女子是谁?” 李令月忽然发现,李隆基身边坐着一位珠光宝气、艳美绝伦的丰腴美人,年岁看起来二十余岁,正含情脉脉地看着皇帝。 既不是昔日潜邸相伴的王皇后,也并非李隆基登基后受尽荣宠的武惠妃。 作为睿宗皇帝李旦的亲胞妹,太平公主李令月常常出入宫廷,可此前从未见过此女。 这时,李隆基也向龙瑞宫诸道长笑着介绍道: “各位道长,此为先齐国公杨玄琰之女,名玉环,心向龙瑞道宫已久,朕特意带她来此,不知哪位道长愿收她为徒啊?” 龙瑞宫道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解皇帝此举何意。 唯有张监院洞察了皇帝心思,他身为道宫监院,每年都会回一次终南山,因此对京城趣事也稍有耳闻。 杨玉环本为皇帝第十八子寿王李琩之妻,开元二十八年十月,李隆基以为其母亲窦太后祈福的名义,敕书杨氏出家为女道士。 就此,杨玉环便与李琩结束了夫妻名分。 张松年本以为,这不过是皇帝为强夺儿子之妻所做的掩饰而已,却不想今日李隆基驾兴龙瑞宫,还真想给杨氏道门中人的身份。 李隆基的确是有所思量,他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堵住天下人、尤其是儒生们的悠悠之口,还想顺势让杨玉环搭上崇玄署的关系。 除终南山外,龙瑞道宫在天下道观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张松年更是公认的最接近下一位天师境界的道门高修。 若能让玉环与其有师徒之义,将对皇室有莫大的助力,也让李隆基能更加顺理成章地迎娶杨玉环进宫。 沉吟了一会儿,张松年开口道: “启太真之否隔兮,超遗物而度俗。” “杨氏女郎超逸出尘,天人之姿,既一心向道,又承陛下开尊口相托,贫道就收你为弟子,赐道号为:太真。” 皇帝大喜,连忙敦促杨玉环向张监院道谢。 杨玉环起身款款向张松年走去,准备行师徒大礼,被张松年出言阻止。 “不必如此,圣驾面前,一切从简就是。” 说着,张松年交给杨玉环一枚白色玉简,笑道: “此为我崇玄署正一道修行功法,贫道已施法与你命格相定,旁人参悟不得,汝切记,除非有护国天师之命,崇玄署道法绝不可外传。” “太真,入我道门后,当修身养性,勤加侍奉三清,好生修炼,莫要辜负了陛下这一番美意。” 杨玉环行礼称是,接过玉简后,欣喜地回到皇帝身边。 李隆基也满脸喜色,如此一来,有龙瑞道宫为借口,看宗室和礼部那群迂腐之人还如何反对玉环进宫! 随即命人立刻前往终南山,请崇玄署为杨氏分发道门度牒。 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像皇帝这种请求,崇玄署不可能不答应,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苏鹤在柱子后看完了这场戏,撇了撇嘴,突然看到有一人,秃头上戴着玉带,满脸浓密的胡须,正微笑着端坐在席间。 在他身后,还有另外两个装扮相似的僧人。 奇了,道宫之内,还有大和尚? 苏鹤正好奇地盯着那僧人看时,谁料下一刻,僧人竟扭头直直地看向他,露出一张诡异的笑脸。 苏鹤惊骇不已,连忙戳戳拽拽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待二女看过来时,那僧人已转回头,仿佛刚才那一瞬都是他的幻觉。 在两位佳人美眸疑惑的注视下,毕竟还在殿内,苏鹤也不好说话,只能一个劲地使眼色,让她们小心那个大和尚。 也许是若耶溪福地幻境内做了数十年的夫妻,二女此刻与苏鹤心意相通,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领神会地齐齐看向席间的僧人。 只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那僧人再未做过什么出奇之事,也不曾再看向三人所在的位置。 酒过三巡,宴席间,杨玉环三姐,已被册封为虢国夫人的杨三娘忽然开口道: “陛下,妾闻户部尚书裴宽酒后肆意处罚账下士卒,不久前,郎将程藏曜、曹鉴无端被下狱问罪,似此随意轻贱忠义之士,如何能担任范阳节度之职?” 裴宽在中枢的官职是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但他本人如今身在幽州,真正的职位是范阳节度使兼河北采访使。 范阳节度使账下,除了蓟城本部的三万范阳军,还下辖八个军,分别是: 一万威武军,驻檀州;一万清夷军,驻妫州;一万静塞军驻蓟州;万余恒阳军,驻恒州;定州北平军;易州高阳军;莫州唐兴军;沧州横海军。 共掌兵近十万,且均为边军百战精锐。 河北道二十二州,其中九州都有范阳镇的驻兵,范阳边军主要是防御契丹蛮族和奚蛮族。 如此重要的职权,李隆基自然是交给了他心目中的忠臣。 裴宽为官清正,在刑部任员外郎时,万骑将军马崇白日杀人,霍国公王毛仲因私人关系密切想包庇其罪责,而裴宽不畏权势,坚决以法从事。 说起来,王毛仲正是昔日先天政变时,李隆基诛灭太平公主一党中功劳最大的人,然而就在几年前,王毛仲志得意骄讨要兵部尚书一职,令皇帝不喜,后因一句抱怨之语被李隆基赐死,令人唏嘘。 后来裴宽又先后升任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兵部侍郎、河南尹等职,政绩卓著,皇帝赐紫金袋,并亲笔写下“德比岱云布,心似晋水清”的诗句褒奖之。 可惜现在的李隆基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明君圣主了,尤其在姚崇、宋璟两位贤相先后逝世后,再无人能针砭皇帝之弊。 李隆基放下酒杯,皱眉向当今的宰相询问道: “李卿知此事否?” 李林甫抬眼瞅了一下虢国夫人,心知此女定是收了贿赂,因为此事就是他谋划的,其中内情一一了然于胸。 况且裴宽本就与他有隙,且近些年来官职一路上升,颇有威胁他相位之势,于是同样进谗道: “陛下,臣亦有所耳闻,裴尚书近年来在范阳行了不少不堪之事,幽州百姓多有抱怨。” 李隆基叹道: “人心难测啊,不想裴宽竟也变成了这等人。” “传朕旨意,裴宽行为不端,贬为睢阳太守。” 片刻后,李隆基又为难道: “可范阳重地,又当遣谁接任呢?” 李林甫心中狂喜,总算是等到了皇帝此言,他此番多方用策构陷裴宽,可不单是为了私仇,而是有更大的谋算。 李林甫压抑住激动与兴奋,面上肃然沉声道: “陛下勿忧,臣正有一合适的人选。” “哦?那人是谁,卿速速道来。” 李林甫望着皇帝,一字一顿道: “现御史中丞、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乃忠君之士,作战勇武,公正无私,臣以为,可接任范阳节度使一职!” 第115章敕令斩龙 安禄山么? 李隆基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前任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的义子,后来升任了平卢兵马使,以骁勇闻名于幽州。 天宝元年,皇帝在平卢设置节度,任命安禄山为代理御史中丞、平卢节度使,到朝廷上奏议事时,李隆基亲眼见过他。 安禄山长得白白胖胖,又很会说话,十分讨李隆基欢心。 且安禄山人缘不错,朝中经常有官员夸赞他品性上佳,当然了,这一切都是金银贿赂的功劳。 凭着这份好印象,此刻李林甫提议由他接任范阳节度,皇帝当即同意下来。 少顷,就有两道诏书在使者身上星夜去往幽州,一道贬裴宽,一道封安禄山,任命其为接替裴宽任范阳节度及河北采访,原平卢军等使一一照旧。 龙瑞宫内,李隆基正褒奖李林甫知人善任,一个小道士步入殿内,走到监院张松年身边,低声道: “监院,元真护国天师驾到,终南山随行之人已在殿外。” 张松年闻言,讶然起身,向李隆基告罪道: “陛下恕罪,元真护国天师驾临龙瑞宫,贫道身为晚辈,应前往迎接。”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龙瑞宫内道士们低声窃语议论纷纷,个个兴奋不已,都想一睹护国天师风采。 崇玄署三大护国天师,即使是道隐天师司马承祯和宗玄天师吴筠这两个整日在终南山内的道长,龙瑞宫的道士们也轻易见不到其面,更何况是最随性的元真护国天师。 听闻武皇在位时,叶法善甚至云游天下数十年,即使终南山遭遇重大变故,司马承祯亲自出山,也屡寻不得。 此刻得知叶天师驾临龙瑞宫,如何叫他们不兴奋。 而柱子后面偷看的三人,也惊讶不已。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对视一眼,师尊行事一向天马行空,踪迹不定,也不知这次亲自来江南东道所为何事。 而方才令苏鹤惊悚不已的那个大和尚,听得此言,迅速与两位师弟交流了一下眼神,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 李隆基站起身来,惊喜道: “叶天师驾临?朕今日竟如此好运,张监院,朕想同你一道前去迎接叶天师,可好?” 李隆基极为敬重崇玄署与道门,他即位以来,不断提高老子的封号,先后追封老子为“大圣祖玄元皇帝”“大圣祖大道玄元皇帝”“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玄元天皇大帝”,将道祖推崇到了极高的地位。 甚至还将《老子》列入科举考试内容,并亲自作注推行于天下。 一方面,是因为大乾皇室一直以老子后裔自居,当然要抬高道门地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获得崇玄署的鼎力支持。 李隆基心里明白,唯有在崇玄署的羽翼护卫下,帝国才能真正的安然无忧。 而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正是崇玄署内说话分量最重的那一位! 听闻皇帝此言,张松年正待答话,殿外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何劳陛下相迎,老道已至。” 话音刚落,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道人昂首步入殿内,行动间神采奕奕,毫无老态龙钟之状。 苏鹤与婉儿、李令月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不已。 一别三十余年,叶法善依旧如昨日所见那般仙风道骨。 李隆基连忙快走几步至叶法善身前,行半师礼,恭敬道: “叶天师,朕仰望已久,曾两度造访终南山,无缘拜见,不遇空回,如今得瞻仙貌,实乃万幸。” 叶法善规矩地向皇帝行礼,笑道: “老道闲散惯了,胡乱游行各地,崇玄署中人也常常觅而不得,不想竟惊扰了陛下,罪过大矣。” “哎,叶天师何出此言……” 李隆基与叶法善笑谈几句后,就向他介绍了席间的三位僧人。 “叶天师云游四方,想必还不知这几位法师吧,此为密宗创祖,善无畏法师。” 善无畏念了一声佛号,向叶法善行礼,叶法善微微欠身回礼。 “这位是金刚智法师,密宗始祖。” 金刚智也随之向叶法善行礼。 “最后这位乃是不空三藏法师,金刚智法师弟子,同样为佛门密宗传人。” 年龄最小的不空法师双手合十行礼。 皇帝一一介绍完毕,叶法善朗声笑道: “民间声名赫赫的‘开元三大士’,贫道早有耳闻,今日相见,果然是高人,老道远不能及啊。” 善无畏满脸微笑道: “叶天师谬赞了,崇玄署执天下修士之牛耳,我等纵有惊世之能,也不敢违抗崇玄署之命啊。”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阴阳怪气了。 谈话间,众人没有看到,善无畏藏在身后的一只手轻点,一件佛门法宝悄然祭出,化为无形。 下一刻,一道足以震彻天地吼叫声乍然响起,这吼声直逼人心,令人惊惧。 殿外,几名道士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口不择言道: “叶天师……龙,是龙啊!” 叶法善率先走出道宫大殿,皇帝等人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站在青石板上抬头一望,只见天空中一条恐怖巨兽赫然盘踞于会稽山上,此兽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正是传说中的真龙! 李隆基大骇,一面传令禁军护驾,一面直接向叶法善求救道: “叶天师,妖龙现世,威胁朕及江南东道百姓,恳请天师出手,除掉妖龙!” 善无畏也看向叶法善,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叶法善抚须笑道: “善无畏法师,可知何为龙否?” 善无畏微笑道: “未知也,请叶天师赐教?” 叶法善抬头看着天空中兴风作浪的妖龙,轻声道: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如有真龙现世,当为神兽,岂会为祸人间?” 叶法善一挥衣袖,右手虚空提字,口含真气,法力流转,敕令道: “敕!” 下一刻,一张金符凭空出现在空中,法符燃起熊熊大火。 灵宝道上清灵宝箓符咒——神龙玄真符! 符箓生效,瞬间化作一条金色神龙咆哮着游荡于天边,与妖龙缠斗起来。 两条巨兽缠斗,气力巨大,高空中刮起来狂暴劲风,那妖龙张嘴欲还击,神符所化金龙向上一昂首,悠远而古朴的龙吟声响起,震荡九霄,妖龙当即被精纯而庞大的法力震碎,化为虚影。 仅仅数息之间,妖龙被斩。 道宫大殿外,叶法善转身笑看向脸色微白的善无畏等密宗僧人,豪声道: “诸位法师请看,这才是真龙,至于方才那妖兽,不过是宵小之徒班门弄斧耳。” 第116章龙瑞宫记 殿外,众人皆面露钦佩之色,感叹叶天师法力之高深。 唯有金刚智与不空三藏脸色发白地看向善无畏,心中难以置信。 那真龙可是他们三人合力施法了三天三夜,并牺牲一件密宗法宝才祭炼出的佛法神通啊! 竟被叶法善一招斩灭,观其神态,似乎还轻松得很。 善无畏到底是密宗第一人,很快就稳住心神,左手行佛礼念了声佛号,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叶天师不愧是崇玄署大能,修为实在是震古烁今,贫僧佩服。” 皇帝李隆基见危机解除,也放下心来,摆摆手让匆忙冲上山顶的禁军们退下,感激地向叶法善笑道: “叶天师道法高深,救了朕及江南东道万千黎民,可惜叶天师” 叶法善已收了神龙玄真符,向皇帝微微欠身道: “崇玄署昔年早与太宗皇帝有约,为大乾抵御一切妖魔外邪,老道既然身为崇玄署道士,自然责无旁贷,岂敢望陛下之恩赐。” 李隆基则邀请道: “叶天师远来劳苦,又不如且与诸位道长们进殿内歇息,朕本欲明日回京,既逢叶天师在此,愿迟些回去,与天师同游江南东道风景,如何?” “不敢延误陛下归期。” 叶法善笑着婉言谢绝道: “况且老道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见三个人,如今心愿已达,就此告辞。” 龙瑞宫数十道士闻言,皆兴奋地挺起胸膛,以为元真护国天师此番是为了一睹龙瑞宫的青年才俊。 而监院张松年等玉衡境道士,以及密宗开元三大士都心知肚明,叶法善今日是为了苏鹤三人而来。 就在刚刚,叶法善还隐晦地朝苏鹤与上官婉儿、李令月三人隐匿的位置眨了眨眼,下一刻眼神又飘到了其它地方。 善无畏等僧人有些纳闷,叶法善特意来会稽山,就是为了那边的三个修士? 不过是两个六境一个五境,有何值得关注。 善无畏他们进京时间很晚,并不认得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至于苏鹤更是完全没有了解,只得暗暗记下三人的样貌,留待回京后慢慢调查。 另一边,眼见隐匿于太上缥缈歌诀中的三人向自己行了一礼,叶法善点点头,朗声大笑着一挥衣袖,脚下升起云雾,腾云而去。 李隆基望着叶法善远去的身影,回想起今日的这番奇遇,兴奋地唤道: “贺秘监?” 八十五岁高龄的贺知章缓缓迈步而出,行礼道: “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此次游行江南,本来不愿带太多官员随行,尤其贺知章年纪大了,李隆基更不想让他劳累过多,但贺知章坚持要随驾至此,皇帝没有办法,也就应了下来。 “朕记得,贺卿的家乡故里就在越州吧?卿又兼修道门功法,不妨代朕以今日之事为引,题一篇《龙瑞宫记》,可否?” 贺知章欣然领命,随即有小道士抬来桌案笔墨纸砚,贺知章纵笔如飞,一挥而就,纸上显示着其独特的草隶书法,龙蛇飞舞,神采奕奕。 《龙瑞宫记》: 宫记 秘书监贺知章 宫自黄帝建候神馆,宋尚书孔灵产入道奏改怀仙馆,神龙元年再置, 天宝三年,敕叶天师醮,龙现,敕改龙瑞宫。 管山界至:东秦皇、酒瓮、射的山;西石箦山;南望海、玉笥、香炉峰;北禹陵、内射的潭、五云溪、水府、白鹤山、淘砂径、茗坞、宫山、鹿迹潭、葑田、茭池。 洞天第十,本名,天帝阳明紫府,真仙会处,黄帝藏书,盘石盖门,封宛委穴,禹至开,得书治水,封禹穴。 文中将叶法善斩龙故事写成了皇帝敕令叶天师斋醮唤龙,大大拔高了皇帝的地位。 而龙瑞道宫内的道士们皆见怪不怪,毕竟天下属于大乾,崇玄署只管修行之事,似这般一看就是要雕版刊印的文章,歌功颂德皇帝是很正常的。 李隆基反复读了两遍,满意不已,大手一挥,传令道: “命匠人雕刻于石壁上,并派人至越州刺史府传朕旨意,将贺卿此文雕版百万,尽快流传于江南。” 监院张松年闻言,眉头微皱,皇帝此举,会大大折损元真护国天师在江南民间的威望,对龙瑞宫也有不好的影响。 百姓会认为,强如护国天师,也不过是遵从皇帝敕令行事的下人而已,世人对道门的敬畏也会随之减少三分。 皇帝不是傻子,他虽然重视崇玄署,但并不愿完全依赖终南山,否则他花那么大力气邀请佛门密宗入京做什么? 李隆基最不喜的,就是崇玄署无时无刻不在宣扬的“道法自然”的理念。 在这一理念下,无论道士修为达到多高的境界,都不愿出手改变阻挡旱情洪涝等天灾,还以“天机反噬”作为托词。 李隆基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天机反噬”,因为昔年武则天在位时,大幅拔高佛门地位,当时就曾有一位佛修出手,成功求得雨水甘霖,消弭了一场旱灾。 那个佛修也只是七境罗汉境修为,相当于崇玄署十二天师级别,佛修可以,道修就不可以?鬼信! 不过是崇玄署自视过高,不愿事事为皇家出力罢了,所谓“囤积居奇”也。 所以他极其邀请密宗进京,试图合唯识宗、密宗等佛门各派之力,与崇玄署分庭抗礼,在修行界形成一种制衡,这也是典型的帝王之术。 事情都吩咐下去后,李隆基看向贺知章,笑道: “贺秘监,卿执意随朕来越州,莫非是有致仕回乡之意?” 贺知章躬身行礼,故意装出一副病态的样子,语速缓慢道: “陛下,臣年老体衰,近日又因病恍惚,已不堪用,望陛下能准臣致仕回乡。” 李隆基闻言,感慨道: “卿以状元入仕,当初与张说等人同撰《六典》及《文纂》,后历任数职,皆劳苦功高,朕多赖卿力,不想今日就要从此两别……” 话是这么说,但李隆基内心早就巴不得贺知章赶紧走人了。 他绝不能容忍京城中枢朝廷内,存在五境以上的高修,昔日登基后就是因为忌惮贺知章玉衡境的修为,才把他从礼部侍郎迁到了秘书监的位置上。 而贺知章也同样不想继续在长安为官。 如今的皇帝穷侈极奢,纵情声色,不理朝政,竟让李林甫这等小人当了宰相,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抢夺儿子的妻子杨玉环进宫,大违礼法,罔顾人伦,为天下儒士所不齿。 贺知章明白,眼前这个身披龙袍之人,早就不是曾经那个果断率兵除韦后、诛太平,意气风发、英明神武的临淄王了。 李隆基继续说道:“……既如此,朕便准许卿奏,可还有其他要求?” “臣请度为道士,求还乡里,舍本乡家宅为道观,求周宫湖数顷为放生池。” 第117章天机星命 在场的道士们听得贺知章此言,都惊讶不已。 皇帝却早有所料,笑道: “卿素来喜道门典籍器物,也罢,此奏亦准了,就将贺家祖宅周边十顷湖水赐与贺卿,以表朕” 贺家老宅在山阴县内的会稽山北麓之地,北临千里镜湖,李隆基将十顷镜湖之地赐给了贺家,也算是给足了贺知章体面。 贺知章连连谢恩,随即与随从走出龙瑞宫离去。 此间事已了,李隆基便与监院张松年告别,当日就起驾向长安而去。 李林甫见皇帝走得如此急促,料想他是着急回去给杨玉环册封名分,心中暗笑,脸上则波澜不惊,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宫人、官员和禁军。 而苏鹤三人,也早在贺知章走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此地。 …… 话说叶法善腾云驾雾飞离了龙瑞道宫后,并没有直接远去别地,而是转道进入了山阴县城。 山阴县是小县,户口不多,不甚繁华,但恬静淡然,静谧安定,是一个美丽的江南小镇。 叶法善迈着微步前行,一双明智的眼眸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山阴县本地的百姓都很安静,行事说话不急不躁,颇为含蓄。 看着悠然清新的县城风光,叶法善嘴角微笑。 “难怪那老人喜爱隐居于此。” 想着,叶法善脚下加快了速度,微步变阔步地快走起来,显得与周围其他人格格不入。 少顷,面前出现了一座弯弯的小桥。 小桥是座古桥,洒满了时光的印记,斑驳的石板上留下了岁月刻下的道道皱纹。 缓缓走过古桥,叶法善抬眼望去,古桥的对面不远处坐落着一个算命小摊,摊位后,一位白发老翁盘膝而坐,头顶束着道髻,老翁附近的一颗柳树边,用绳索系着一条小毛驴。 叶法善大步流星地向老翁走来,口中朗声大笑道: “你这老货,就算要小隐隐于野,也该施法稍稍遮掩一下,你这头小毛驴几十年了还是这副模样,一个老头子身边,有活了这么久还一直长不大的毛驴,邻里百姓也不奇怪?” 老翁看见叶法善,亦露出笑容,轻声道: “他们不问,我就不说,又何必遮掩。” 叶法善在算命摊前坐下,看着老翁道: “师弟可愿为我卦算一次?” 老翁摇摇头,道:“师兄所牵扯天机之深,千古难觅,卦算一次,命薄一分。” “更何况,我所看的并不是天机,而是星命。” 叶法善顺其自然道: “那就看贫道的星命。” 老翁没有理会叶法善的胡搅蛮缠,浑浊的眸子盯着他问道: “我在山阴县六十余年,从未施过一次道法,绝无气息与痕迹泄露,师兄是如何找到我的?” 叶法善抚着长长的胡须,轻松地笑道: “人之在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为痕迹,怎能说毫无痕迹呢。” 老翁叹道: “原来如此,看来师兄的修为,又精进了。” 叶法善也面带愁容道: “纵然有再高的修为,面对即将倒塌的倾天大厦,也是独木难支啊……” 老翁心里清楚,叶法善此言是请他出山之意,沉默不语。 叶法善继续说道: “上清镜已勘测到些许端倪,三年前,我与道隐师弟联手,上清紫微斗数看到了很多,大乾不久的将来,天下将乱,生灵涂炭。” “天下大势已定,师弟身为崇玄署之人,仍愿袖手旁观么?” 老翁摇头道: “崇玄署太过依赖法宝上清镜,这就是昔日我离开终南山的原因。” “师兄们以上清紫微斗数卦算,算的是天机大势,但在我看来,从来没有什么天命,只有星命。” 老翁抬手指向天空,笑道: “危机的确蔓延将至,但救世之人的星命早已显露无疑,就在昨夜,两颗辅星皆已就位,仅剩一颗而已。” “只等最后一颗辅星就位,一主星,三辅星,那命定之人就会出现,挽救大乾劫难。” 叶法善不认可他的想法,否决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星象不过可能,唯有大势才是根本,就算真有救世之星,他还远远没有成长到足以影响天地命运,扭转乾坤,更改天机的地步。” 两人争辩良久,终究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不欢而散。 叶法善临走前,佯装生气地怒拍一下算命摊子的桌案,实则暗中偷走了桌案上的一根蓍草,随即飘然而去。 老翁好整以暇地整理了被叶法善拍倒下的器物,这才发觉筒子里的蓍草被窃了一根。 蓍草是周易卜筮之法,通常需要五十根,取出一根蓍草存而不用,实际上用以占筮者为四十九根。 五十根蓍草用来表示天地万物,不用的一表示天地未生之前的太极,大衍之数,遁去其一,即由太极衍生出万事万物。 正合《易经·系辞》所记载的大衍筮法: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 老翁与叶法善相交多年,自然通晓对方的脾气秉性,心知对方这是吵架也不愿落了下乘,只得无奈地笑笑。 随手从路边折下一根狗尾草,丢进筒子里,老翁就闭目养神,静待有缘人到来。 …… 苏鹤三人离开龙瑞宫后,在会稽山半山腰处显出身形,当然了,二女仍处于易容状态。 上官婉儿蹙眉道: “师尊一向不喜朝政与国事,为何今日明知皇帝在龙瑞宫,仍要亲临此地。” “还有那密宗三僧,似乎也对师尊颇有几分敌意……” 婉儿心思细腻,她虽然修为不足以一眼看穿妖龙的底细,但从善无畏、金刚智等人的言行举止、脸色神态的轻微变化上就判断了出来,这开元三大士对道门绝对是敌非友。 李令月宽慰她道: “师尊行事自有分寸,你我修为不足,担忧此事也是徒劳无功,别想那么多了。” 上官婉儿便将此事暂且压在心里,与李令月一起看向苏鹤,问道: “接下来有何打算?” 苏鹤笑道: “多年前我在京城被西明寺压迫甚急时,是贺侍郎出手相助,推荐我有了官身,才勉强摆脱了唯识宗僧人的不断骚扰,如今他归乡致仕,我想前往拜访,以叙旧情。”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都很认同他的想法,于是三人下了会稽山,向贺家老宅走去。 走进山阴县城,过了一座古色小桥后,眼前出现了一个算命摊位。 见这里人来人往,摊位上却无人问津,苏鹤好奇地问道: “前辈,算命几文一次?” 第118章张果老 听得苏鹤出言问询,盘坐在摊位后的张果睁开眼睛,笑道: “星命看象不看缘,星象乃推命之术,岂能与算卦一言蔽之?” “郎君如有意,不妨坐下一试,果星命得证先天仙道,老仙分文不取。” 这老翁竟自称“老仙”,引得李令月也好奇地凑上前来,想看看他究竟有何高论。 另一边,上官婉儿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头在树下低头啃草的小毛驴,若有所思。 苏鹤也被对方的口气惊得咋舌,左右没有急事,便在算命摊位前坐了下来。 张果浑浊的瞳孔内划过一道流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眼睛之中风云变化,无数缥缈星辰构成了一副浩瀚星图。 下一刻,一切又恢复为平静。 观察着苏鹤的星命,张果沉吟了一会儿,不住地点头赞道: “木同水入轸,月居井,日居昴,火躔尾,更得夜生,此则一品之命也。” 李令月听着,觉得奇怪,打岔道: “我亦有所闻星象推命之术,皆以星宿为基推算,前辈何故只以曜星就定了一人之命格呢?” 张果抚须笑道: “此崇玄署无知道人胡言也,星命之术为先天心法,当先观主曜,即命度主也;次察身星,即月躔处也。” “我之仙道,当以二十八宿为本,以三百六十五度为本源,十一曜为用,以木、火、土、金、水、日、气、孛、罗、计用为神。” 李令月听得似懂非懂,懵懂地点点头,苏鹤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张果。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武修,另一个虽为道修,却属灵宝道,连上清紫微斗数都不曾修行过,如何能理解这等高深之语。 张果微晃着脑袋继续说道: “这位郎君主曜虽得一品之象,然身星略有缺位,须得以辅星来补,方可得证大道。” “惜哉!君之辅星命定之主仅有两人就位,尚乏最后一颗,若不得其人,郎君修行亿兆之年,也难达成仙之机。” 这老翁话说得唬人,但苏鹤心里却没什么波动。 毕竟他先天根骨烂到那种地步,要不是若耶溪福地奇缘,五十岁能不能破境内视境都还是个问题呢,何况成仙。 不过人家如此诚恳,苏鹤也摆出一张笑脸,感谢道: “承蒙前辈吉言,晚辈定会觅寻那最后一位命定之人,不负前辈此语。” 张果呵呵笑着,看出苏鹤是在有意哄他,也没有揭破,心知只待时机一到,苏鹤自会明白。 看过了苏鹤的星命后,李令月一把将其拽开坐了下来,昂着雪白的天鹅颈,美眸看向张果,清声道: “前辈可愿为我一观?” 张果却看向后面的上官婉儿,唤道: “我还是先给这位女郎推算一番吧。” 苏鹤和李令月也都看向上官婉儿,婉儿收回盯着毛驴的视线,款款走上前,笑语盈盈道: “前辈,为我推命,也是分文不取么?” 张果上下打量了一番上官婉儿,略显惊讶道: “好贵重的命格!” 在三人好奇的眼神下,张果娓娓道来:“尊莫尊乎日月,日为众曜之尊,月乃一身之主,美莫美於官福,官星显而必貴,福星強而必荣。” “而这位女郎,竟尽占至尊美妙之星象,可惜,福禄拱夹,须得从主星之曜来借,两者相合,命格超越一品之象;两者分离,皆不得善终也。” 上官婉儿思索片刻,引经据典地问道: “昔太宗年间,崇玄署李淳风天师曾言:福禄拱夹,福福主也,禄禄主也。三合曰拱,两傍曰夹,其命必富耶,必贵耶。何时又有借主星之说?” 李淳风天师,乃是太宗皇帝时期崇玄署上清道的道士,修为精湛,尤其精通天文历法,后来在冲击道门八境朝元境中失败,无疾而终。 李淳风在命理之学上也颇有建树,曾有《推背图》传于世。 上官婉儿引用他的话,也是想借机试探一下眼前这个老翁。 张果闻言,哈哈大笑道: “是淳风小儿之诬言也。” “福禄拱夹之义,淳风仍未曾得之。五星六曜,五星即木、火、土、金、水;六曜即日、月、气、孛、罗、计。资我者吉,资者生也。伤我者凶,伤者克也,亦随岁而变,岂能从一不变乎!” 上官婉儿感悟着老翁的话,心里悄然施展上清紫微斗数一一照映之,竟大有玄机,不觉多看了张果几眼,暗自猜测着他的身份。 虽然没有任何线索,但婉儿脑中记着崇玄署自创立以来的所有道士姓名和特征,当下便一个个地排除了起来。 事实上,只要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时间的一切事情都可以用穷举法来解决。 这边张果推演过上官婉儿的星命后,将目光放在了李令月身上。 见总算是轮到了自己,李令月娇躯微微前倾,很好奇这老翁会说些什么。 谁知张果只是看了李令月一眼,就又把目光移到了苏鹤这边,笑道: “郎君,我有一首歌相赠,可愿一闻?” 苏鹤小心翼翼地看着身边李令月气鼓鼓的脸色,迟疑了一下,点头道: “那……那就劳烦前辈了。” 正当三人以为老翁能唱出什么大道至理时,只见张果慢悠悠地从摊上的巾箱里取出了渔鼓和简板,竟当着李令月的面高声拍板唱道: “娶妇得公主,平地升公府。人以为可喜,我以为可畏~~~” “……” 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说太平公主是个母老虎,更是在告诫苏鹤此女不可娶也! 苏鹤目瞪口呆,李令月气得怒不可遏,蛾眉一竖,玉手一拍桌子,就要动手揍人。 这拍桌子的架势,像极了她的师尊叶法善。 上官婉儿还没反应过来,苏鹤就一把搂住李令月的腰肢,死命地把她往回拽,口中大声道: “……感谢前辈解惑,我等还有事,就此告辞。” 就这样,苏鹤和婉儿一路拖拉带拽地半抱着李令月离开,依稀还能听到太平公主骂骂咧咧的声音。 看着三人逐渐远去,张果呵呵长笑,把摊位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手指向那小毛驴一点,毛驴顿时如纸张般折叠起来,被藏在巾箱里,随即走向宅子。 回到家中后,张果整理了一些衣物,数十年来第一次把宅院常开的大门关闭上锁。 附近的邻居看到后,惊讶道: “果老,几十年了您都没关过着大门,莫非是要出远门?” 邻居记得,他祖父在的时候,这老翁就住在这里,家中大门常开,夜里也不闭,却从未遭过贼盗,很是奇怪。 后来附近的居民也都学着老翁夜不闭户,多年来家家都不见有贼寇光顾,为此,山阴县令还被越州刺史褒奖过呢。 张果闻言笑道: “是,我准备出门几年,若能回来最好,若不回来,二十年后,这所宅院就赠予郎君吧。”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走了几步,张果想了想,又返回来告诫邻居道: “对了,今后诸位夜里还是闭门上锁吧,以防不测。” 邻居奇怪道:“莫非越州出了什么山贼?” 张果摇摇头,叹道: “天下将乱啊。” 说完,张果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邻居看着老翁渐去的背影,感叹道: “真神仙也!” 第119章贺家老宅 镜湖岸边,苏鹤与二女静立等待着船筏,李令月面色不虞地盯着苏鹤,杀气腾腾,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揍成猪头。 苏鹤无奈,求救地看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掩嘴轻笑,并没有开口劝太平公主。 就在三人打打闹闹的嬉闹声中,一只竹排漂了过来,撑篙的老渔翁笑问道: “郎君和女郎们可是要渡河?” 苏鹤正被李令月追着打,闻声连忙叫道: “渡河!我们正要渡河!” 说着,就率先跳了上去。 见有外人在场,李令月总算是收敛了脾气,和婉儿一起乘上竹排,老头手中长长的竹篙搭在岸边一推,当即撑离湖岸,向镜湖对岸飘去。 自唐朝时期开始,镜湖这千余里水域周围就开始围湖造田,此刻站在竹排上远远望去,就能看到两岸若隐若现的田园,和此起彼伏忙碌于田野间的农户们。 二月初二后,气候渐暖,正是春耕时节。 不多时,竹排驶至镜湖中心处,附近多了几条乌篷船。 这几条船上皆备足了酒食,显然是畅玩于湖上的富家少爷,其中还有两人很有风度地邀请苏鹤三人登船一叙,被苏鹤拒绝。 这时,偶听离得稍近的一条船内,几个年轻人摇头晃脑地忘神唱道: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曲调带有明显的江南曲风,此刻被这几个少年郎略带微醺的声音唱出,夹杂着镜湖水面的早春微风,颇有意境,惹得不少人探出船舱相看。 苏鹤静静听着,突然开口问道: “老丈,此诗可是贺秘监所作?” 撑篙人眨了眨眼,笑道: “郎君也知贺秘监么,三品大员荣归乡里,这可是本地大事,整个山阴县都传遍了,听说贺秘监此诗名为:《回乡偶书》。” “回乡偶书……” 上官婉儿喃喃道: “诗句朴实无华,情感自然,尾句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满是岁月沧桑、物是人非的感慨,贺秘监儒道之境界,想必也离六境致知境不远了。” 李令月在一旁亦点头不止,深以为然。 贺家老宅在镜湖南岸,离此不远,少顷便至,下了竹排,付了船费后,向前稍行数十步,眼前就呈现出一座生机勃勃的庄园。 敲开大门,仆役问及三人所来何事,苏鹤笑道: “请禀告贺秘监,就说故云梦宗弟子、原京兆府司法参军苏鹤感念贺秘监昔年提携呵护之恩,闻听贺秘监致仕回乡,特来拜访。” 那仆役听了,连忙叫另外一人进内院通禀,自己则引三人进外院稍候。 片刻后,另一个仆役一路小跑着过来,低声说了几句,仆役便恭敬地请苏鹤他们七拐八绕地走进内院。 进入内院后,苏鹤就见到了贺秘监,不过有趣的是,龙瑞宫监院张松年此刻也在这里。 看到苏鹤进来,贺知章大笑着站起身来,迎上前道: “一别三十余年,小鹤居然依旧容颜俊秀,毫无中年气象,真是后生可畏啊!” 的确,这三十年对苏鹤是一眨眼的功夫,可能是得益于若耶溪福地幻境的妙力,苏鹤的容貌始终维持在二十岁左右,毫无变化。 苏鹤看着眼前须发尽白的贺知章,躬身深深行过一礼,感激道: “当初若不是贺秘监举荐晚辈为长安县尉,我早被西明寺僧人逼死了,近日行至越州山阴,得知贺秘监归乡之事,特来探望。” 贺知章摆摆手道: “一件小事而已,又何必提起,说起来,自开元三年密宗进京后,西明寺地位一落千丈,唯识宗早已被挤压得难以维系,再不复往日那等嚣张气焰了。” 佛门不似崇玄署,历来都是以入主中原作为兴衰之象,自当初玄奘法师西行归来后,唯识宗一脉就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成为佛门主流。 纵然当时佛门各宗在天下各地,但都没有唯识宗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如今天道轮回,又轮到密宗入主中原了。 贺知章拍拍苏鹤肩膀,赞道: “内视境的修为,气血却如此强大,只怕是多少开元境武修都不如你,看来你在外历练这些年,得了不少奇遇啊。” 苏鹤谦虚了几句,正待向贺知章介绍二女的“假身份”时,一旁坐着的张松年起身道: “苏郎君,季真兄已入我道门,不久后就要在我龙瑞宫登记名字,崇玄署度牒也很快就会送来,我此番来此正为此事,就不必遮掩了。”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对视一眼,知道张师兄绝不会害她们,于是纷纷卸下易容伪装,齐齐向贺知章行礼道: “贺秘监,好久不见。” 贺知章见了两人真面目,大吃一惊,连忙侧身躲开不敢受这一礼,躬身回礼道: “……原来是镇国太平公主殿下和上官昭容,老臣不知,还望恕罪。” 二女闻言噗嗤一笑,张松年笑着扶起贺知章,道: “季真兄不必如此,李师妹和上官师妹皆为元真护国天师亲传弟子,在道门与贫道是同辈之谊,季真兄就以师妹相称即可。” 上官婉儿和李令月也如此言道,贺知章则连道不敢,仍从旧口。 这时,有下人来报称皇帝遣使者来此,贺知章便暂且舍下众人,独自前去迎接。 一盏茶的功夫,贺知章就回到内院,手里捧着两张纸笺。 “此为陛下所赠诗句。” 贺知章将纸笺平铺在桌上,众人皆凑过来相看,只见李隆基诗中写道: “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独有青门饯,群英怅别深。” 许是写了一首还意犹未尽,唐明皇又添了一首:“筵开百壶饯,诏许二疏归。仙记题金箓,朝章拔羽衣。悄然承睿藻,行路满光辉” 苏鹤看不太懂,就问李令月皇帝这两首写得如何。 李令月撇撇嘴,贬低道: “不及婉儿笔下半个字。” 太平公主与李隆基的矛盾世人皆知,此刻李令月说出此话,引得众人笑声不止。 而另一张纸上,则写着皇帝李隆基对贺知章幼子的赐名。 这也是贺知章的请求,他曾在临行前,对皇帝请求道:“臣知章有一犬子,尚未有定名,若陛下赐名,实老臣归乡之荣也。” 皇帝当时未答,此刻传书而来,上书曰: “信乃道之核心,孚者,信也。卿之子宜名为孚。” 李隆基给贺知章的儿子赐名贺孚,贺知章满意不已,隔空向长安遥拜。 上官婉儿却打趣道: “贺秘监,皇帝此语可并非单纯的赐名,不妨再看看?” 贺知章得到上官婉儿的提醒,又反复想了想,恍然大悟: “上何谑我也,我乃吴地人,孚乃爪下为子,岂非呼我儿为爪子也?” 第120章四明狂客 住在贺家老宅的这些日子里,苏鹤首先把剪彩面板里的任务完成了。 虽然心里清楚面板很可能有猫腻,但不久后就是清明,鬼市即将开启,苏鹤还亟需在鬼市里用剪彩成品提升根骨。 毕竟像若耶溪福地那种好事总不会一直出现。 此时他已经先后游历过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各地,算是饱览了江南风景。 坐在桌案前,苏鹤随手一动,拨纸,染墨,挥刀,一幅优美的江南风景图当场被剪彩出来。 【宿主成功剪彩江南风景图一幅,剪彩境界轻微上升,完成任务——江南风光】 【奖励】:福缘点数+1 苏鹤调出面板。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50 修为:内视境(入门) 悟性:(7/10) 根骨:(4/10) 福缘:(7/10) 剪彩刀】:2级 【剪彩境界】:游刃有余——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你的剪彩手法历经磨炼、悟道,已然寻觅到以假乱真、化虚为实的边际。】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暂无。 看着面板上的年龄,苏鹤感叹道: “不看数字还没什么感觉,原来我已经是五十岁的糟老头子了。” 福地幻境里没什么岁月流逝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还在三十年前。 甩甩头,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抛到脑后,苏鹤开始仔细研读《天玄功》后面的内容。 武道功法在内视境后,修炼的方式也与之前截然不同,不再追求气血浑厚与否,而是力求将体内气血之力转化为真元,真元汇聚的地方,称之为关元。 气为阳,血为阴,经由功法引导,阴阳相融所化的真元,即位道门所谓的“精气神”的“精”。 真元比之气血,所蕴含的能量更加庞大,当武者能源源不断地将体内气血转化为精纯真元时,就是开元境的境界了。 按照《天玄功》的描述,苏鹤心神沉入体内,全力运行功法引导气血,缓缓向真元转化。 一个时辰过后,苏鹤睁开眼睛,自嘲地一笑。 “这根骨属实烂啊……” 虽然已经勉强算是中下之资,但他转化真元的效率对比《天玄功》里的描述还是差了不少。 “没办法,勤能补拙,只有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鹤每日都用个时辰的时间来修行,在根骨没能进一步提升前,也只能这么做。 在修行渐渐走上正轨后,苏鹤同时还分出精力,修炼了两门武技。 当初在云梦宗第一次接触到武技的时候,就因为天玄功武技门槛太高,不得已暂选了龟蛇功和玉煞诀作为过渡。 如今他已是实打实的内视境修为,自然是要修炼功法里更好的武技。 第一门武技叫中天掌,掌法凌厉,却又中正平和,攻守兼备,武技还自带身法,动若脱兔,轻灵迅敏。 第二门武技是钧天剑,是一门剑法,威力极强,据天玄功记载,修炼至高深处,可一剑斩灭星辰。 太玄九天,一为中天;《淮南子》亦云:中央曰钧天。 观这两门武技之名,就知道其与道门有着说不清的关系,或许这就是大道之理,殊途同归吧。 苏鹤的根骨虽差,悟性却属上佳之品,不出三日,就将中天掌和钧天剑练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就是慢慢磨砺熟练度的问题了。 这段时日,苏鹤也算是见识到了为何贺知章会被称为“四明狂客”。 自从辞官还乡后,贺知章在吴地的故交亲友们纷纷往来拜会,贺知章则是来者不惧,畅快地与每一位造访者痛饮美酒,好不自在。 他还频频拉来苏鹤共饮,苏鹤推辞不过,只得坐下,席间,贺知章旷达不羁,清谈风流,令苏鹤大为震撼。 贺老爷子一看就是在长安憋久了,总算是能在家乡展露真实的一面,不再担忧朝中有人弹劾。 这一天,贺知章又邀请苏鹤在镜湖边上的一家小酒馆同友人饮宴,喝得酩酊大醉,晃晃悠悠地向老宅的方向返去。 走到几颗树前,贺知章和苏鹤倚靠着树木休息了一会,苏鹤也不擅饮酒,虽刻意少灌了几杯,但还是进入了微醺的状态。 略带迷糊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苏鹤突然笑道: “贺秘监你看,这两棵柳树一东一西面对面地栽立于此,可其中一棵枝条丰满旺盛,长得极好,另一颗却枯干萎缩,毫无生机。” 二月早春,若那棵树还活着,早就抽枝发新芽了。 苏鹤人有点晕,话也不经脑子就说了出来,落在旁人耳中,还以为他是在借枯木和旺柳嘲讽八十多岁的贺老头呢。 贺知章倒是没往那儿想,却被苏鹤这一席话勾起了思绪,眼睛盯着两棵截然不同的柳树,若有所思。 少顷,贺知章才思泉涌,灵感迸发,朗声吟诵道: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这首《咏柳》一经吟出,橙色的才气光柱立刻升腾而起。 三尺九寸,诗成鸣州。 才气伟力显现,一缕缕春风悄然袭来,如剪刀般裁剪着那棵垂垂将死的柳树,不过数息之间,万千轻柔婀娜的柳条自枯木上抽枝萌发而出,如美人如瀑的青丝般缓缓垂下,嫩柳早春,美不胜收。 苏鹤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诗词才气调动的春风化作剪刀的那一刻,福至心灵,欣喜不已地叫道: “我明白了!” 说着,他从地上随手拾起来一块石头,刷的一声掏出剪彩刀。 刀起,刀落。 剪彩过后,掌中的石头已变成了一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块。 贺知章见状瞪大了双眼,讶然道: “点石成金?” 以贺知章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出苏鹤手里的是货真价实的金子,而非外形相似的虚妄之物。 苏鹤则十分兴奋,日夜勤勉习练的剪彩刀法,终于水到渠成地提升了! 【宿主受到儒道才气伟力点拨,悟道剪彩刀法,剪彩境界轻微提升。】 【剪彩境界】——炉火纯青 【你的剪彩技艺已达到了极高的水平,达到了刀法与手法的尽头,足以化虚为实。】 第121章再遇公孙氏 为了验证【炉火纯青】级别的剪彩境界,苏鹤近来开始热衷于寻街问巷地给当地百姓们维修各种器物。 诸如:镰刀、耙子、石磨、木犁、锄头、风车、板车、竹筛等农具器物,凡是损坏了的,苏鹤都以剪彩刀数刀斩之,即可恢复如初。 反复试探过后,苏鹤放下心来,果真是化虚为实! 这是什么?这可是神仙手段啊! 当然了,苏鹤还是懂得分寸的,金银铜以及玉石等贵重之物,是不会给百姓剪彩出来的,否则传扬出去,朝中户部一定竭力会把他抓回去日夜不停地创造金银。 但即便如此,苏鹤只需一把刀就能化虚为实的故事,还是逐渐在山阴县外传播了出去。 随后就是络绎不绝的商贾、大户、世家,甚至是官员本人都特意为此赶来了山阴县,想见识一下这位奇人。 苏鹤和贺家都不堪其扰,于是放出话去,那位奇人已经离开了山阴,这才让这群人失落而归,但仍有不少人不死心地前来寻访。 无奈,苏鹤和上官婉儿、李令月三人只得向贺知章辞别,准备离开贺家老宅。 临行前,贺知章赠诗予三人,诗曰: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三人行礼谢过,投北方而去。 路上,苏鹤与二女商量了一番,决定不再游历剩下的川蜀和南疆之地,而是直接北归长安。 主要是因为上官婉儿此行积攒了不少的疑惑,尤其是那日看到的苏鹤脑海里的金光,觉得有必要向师尊叶法善了解清楚。 于是,苏鹤与二女向北一路越过了淮南道、河南道,进入河北道的境地。 走至莫州文安县时,隔着老远就听到阵阵的喊杀声从前方的山谷中传来,同时还有一道黑气向上升腾而起。 者黑气散发出一股邪恶无比的气息,令人唯恐避之不及。 苏鹤却曾经见过这黑气,惊呼道: “是魔气!” 昔日岳州巡视的那次出行中,他见过一模一样的黑气,正是入魔之人所散发出来的! 话音刚落,上官婉儿和李令月立刻全力向前奔去,苏鹤从空明玉手链里取出青玄剑,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他现在没有其他法剑类的法器,只能先暂用青玄剑充当钧天剑法的武器。 山谷中,公孙禄正持刀与护卫们守在商队的马车前,与劫掠而来的黑袍人激战在一起。 这些黑袍人不知发什么疯,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且不畏伤痛,每个都如同死士一般,以命搏命地狂攻不止。 商队护卫们除了公孙氏族人,大多都是招聘而来,此刻见了黑袍人这种不怕死的打法,吓得跑了不少。 堂弟公孙元奋力持刀挡下一个黑袍人的偷袭,浑身气血之力迸发将其震退,嘴里高声道: “大哥,贼人来势汹汹,护卫们不是对手,不如暂舍商队先退!” 公孙禄挥刀将一个黑袍人剁翻,咬牙道: “退!” 行商之人,最重要的永远是命,即使这趟与幽州的交易很重要,马车上装满了各种法器物资,他也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若是为了财货,使得今番公孙氏族人的命都丢在这里,他回去根本没办法跟族长他们交代。 于是商队众人不再守在车马前,而是聚成一团向黑袍人最少的地方冲去,试图突围而出。 谁知那群黑袍人竟放着大批的珍宝不顾,径直向他们追杀而来。 公孙禄大骇,心知对方是要斩草除根封闭消息,无可奈何,只得回身再战。 迎面而来的一个黑袍人全然无视了公孙禄砍出的大刀,任凭刀锋砍在脖颈处,一双利爪继续向公孙禄的心口抓去! 千钧一发之际,苏鹤飞身赶来,引动青玄剑疾驰斩去,电光火石只见,那黑袍人被一剑斩为两段。 接着,苏鹤收回青玄剑,独身一人冲进黑袍人群之中,钧天剑法施展开来,一招一式地近身杀敌。 这群黑袍人大部分是搬血境,其中领头的几个则是内视境的修为,因而苏鹤。 钧天九奏,既其上帝。调出广寒,声同钧乐。 钧天,在传说中就是天帝所住之处。 随着青玄剑在手中一次次的挥舞,苏鹤的剑法愈发醇熟起来,也深切地感受到钧天剑法的剑意。 剑法如向天帝所奏的广寒之乐,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感悟到这一点后,钧天剑在苏鹤的一刺一收间展现出了非凡的威力,短短数十息后,几十名黑袍人被他尽数斩杀于此。 而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则在收拾了较远的一些“散兵游勇”后,就没有再出手,静静地看着苏鹤用这些入魔者的命来磨炼剑法。 待黑袍人全死光,危机解除后,公孙禄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道谢: “某是西河公孙氏公孙禄,多谢这位郎君和两位女郎仗义出手,否则,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苏鹤惊讶不已,没想到竟在这里又遇到了公孙氏族人,翻找出当初公孙莹给他的那封信,递给公孙禄道: “我乃贵府女郎公孙莹的同门苏鹤,当初进京时,师姐曾有书信与我,叫我进京后找亨运钱庄的公孙铭,因事多,我就忘了,不想今日却在此碰见你们。” 公孙禄看了看那书信的落款,笑道: “的确是莹儿的字迹,按辈分,我算是她的伯父,只不过隔了一代亲。” 听得此言,苏鹤便以叔伯称呼他,引得公孙禄连道不妥。 “苏郎君救我等免于大难,我岂能以长辈自居,那也太无礼了。” 苏鹤问道: “诸位为何出现在河北道?” 公孙禄叹道: “只因新任的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派人来到西河,他知道亨运钱庄开遍大乾,想借用我公孙氏的关系购置一些法器等器物,我故而领着这队车马而来。” “族里近来事多,就没有增派人手,却不想碰上了这群悍不畏死的劫匪,幸而遇到苏郎君,否则……” “哦,苏郎君,前方不远就是文安县城,我等不如进城再叙。” 苏鹤点点头,于是公孙禄招呼着剩下的护卫们赶着车马向县城开去。 路上,李令月走在苏鹤身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还有个同门师姐?叫公孙莹?” 第122章逝者如斯 一听李令月问及公孙莹的事情,上官婉儿也侧目看来,苏鹤额间沁出了一些汗水,略有些慌张地东拉西扯道: “嗯……那是我在云梦宗时的一个师姐,稍有些交情,同门之谊罢了……对了,女郎们不是要回崇玄署么,这里离终南山不远,你们不妨先走,我留下自行料理此间之事,如何?” 这话很明显是想支开二女了,可李令月仍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只是同门之谊?” 苏鹤重重地点头道: “没错,哎呀你们还是先走吧。” 在苏鹤不断地催促和上官婉儿从旁的劝说下,李令月终于答应下来,于是二女离了苏鹤,直奔终南山而去。 眼见她们渐渐远去后,苏鹤总算是放下心来,与公孙氏商队一齐进入文安县城,寻了一家客栈暂住。 “我与公孙师姐多年未见,不知她现在何处,仍在云梦么?” 公孙禄饮下一杯烈酒,方才厮杀的心悸随醉意逐渐消去,听得苏鹤此问,开口笑道: “莹儿于开元二十一年,武道修为突破至内视境,随即离了山门前往长安,后来因缘际会被陛下看重,于曲江池芙蓉园内展示西河剑舞,名动京城,现居于永兴坊。” “另外,贵妃殿下与莹儿近来甚是投缘,时常邀她入宫,探讨宫廷歌舞的舞姿及乐谱。” 苏鹤敏锐地发现了他话里的重点,“贵妃殿下?” 公孙禄嘴里嚼着驴肉道: “苏郎君远离京城,或许不知,数月前陛下匆匆回宫,随即便册封宫中道姑太真仙子杨玉环为贵妃,据说朝臣和宗室中多有人劝谏,但陛下均未采纳。” “对了,陛下还给寿王李琩赐婚了左卫将军卫昭训的女儿,算是堵住了大臣们的口。” 公孙禄喝着小酒,越说越兴奋,感叹道:“嗨,当初陛下为了武惠妃,不惜一日杀三子以换太子,谁知武惠妃逝世后,陛下转眼就盯上了武惠妃之子寿王的王妃杨玉环,毫无半分顾及夫妇、父子情意,可叹呐……” 苏鹤对李隆基的腌臜私事没什么兴趣,只是他不曾想到,公孙莹竟和杨贵妃有了私交。 “杨贵妃身处帝国权力漩涡的中心,身边来往皆是心怀叵测之人,公孙莹与她相交愈深,危险就更多一分……” 想到这里,苏鹤有些担忧,于是试探性地向眼前这位公孙莹的堂伯父问道: “师姐她为陛下、贵妃及百官舞剑,固然风光无限,但终究是舞人的身份,难免落了下乘,公孙烈族长就没什么意见么?” 公孙禄却哈哈大笑道: “某本以为苏郎君亦是性情中人,何其迂腐至此。” “莹儿在京城每月只舞剑一次,且是千金难求,每次登台,至少都得宫人百官数百万钱的赏银,何乐而不为?” “况且京城乃扬名之处,莹儿一场舞剑,西河剑器从此名动天下!不仅于她大有裨益,更是壮我西河公孙氏之威名,两处得益,岂不美哉?” 苏鹤明白了,公孙氏也想借此机会搭上皇室这条线,从而更进一步,从地方豪强摇身一变为世家贵族。 对公孙氏族人而言,家族利益至上,是不会因为些许未知的危险让公孙莹远离杨贵妃的,于是苏鹤不再谈及此事。 休整了几个时辰后,公孙禄便率众再度启程,日夜兼程地向幽州赶去。 临走前,苏鹤特意问了一句。 “范阳军节度与公孙氏交易,可曾付过货款?” 公孙禄摇头道: “只付了少量定金,毕竟此番东西不少,自然是待我等运到幽州后再结清。” 一听这话,苏鹤就心道不妙,好心提醒道: “前辈,务必让范阳军先给清货款,再交付物资,商队最好是到幽州边境就停下,派人与范阳军节度商榷,钱到手后商队再向前开进。” 公孙禄迟疑道: “不至于吧……对方可是封疆大吏,岂会为这点钱财坏了自己名声?” “我闻安禄山诡诈狡黠,又惯使钱财贿赂河北道官员,难保不会如此,前辈还是小心为上。” 公孙禄点头应下,转身领着商队离去。 苏鹤看出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不过也正常,对公孙氏而言,这不仅是一次交易,同时也是一次与范阳节度使交好的机会,岂会因他一句话而改变。 甩甩头不再多想,苏鹤向县城百姓问了问路,径直向县衙的方向走去。 到达县衙外,苏鹤此刻没有官身,不好从正门而入,便敲响了侧边的一扇小门。 小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个小幺儿探出半个身子。 “郎君找谁?” 苏鹤笑道: “敢问王之涣王县尉可在这里?” 他是在来的路上打听到的此事,开元十四年的时候,王之涣由于遭人诬陷诽谤,辞去了官职。后于天宝元年,也就是三年前再度出仕,补任的正是文安县尉。 作为昔日的友人,又走到了此地,苏鹤自然是要来与之见上一面。 岂料小幺儿一张口就让苏鹤如遭雷击,“你说王县尉?一年前他就逝世了,乃是遭疾而终。” 苏鹤呆若木鸡,喃喃道: “……逝世了?” “是啊。” 那小幺儿脆生生道:“年前王县尉的尸骨被运回了洛阳北原下葬,本县百姓为纪念他,还在县城东郊为他立了一块石碑呢。” 苏鹤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县衙,一路浑浑噩噩,也不知怎么走到的文安县东郊。 站在王之涣的石碑前,苏鹤忽然想起玉门关前王之涣送他的《凉州词》,连忙从空明玉手链里找出来打开。 看着画卷上王之涣的字、王维的画,以及若隐若现的才气伟力,苏鹤不由得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季陵才五十岁啊,竟就这么……” 这一刻,苏鹤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逝者如斯。 若耶溪幻境的那三十年,于他只是一瞬,可对无数黎民世人而言,却是半生。 他也第一次萌生了畏惧之意,畏惧自己的死亡,也畏惧身边之人离他而去。 他开始渴望长生。 就在苏鹤独自伤感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阴笑。 “我当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坏天魔盟的好事,原来是当年岳州的那个小蝼蚁啊!” 第123章天魔盟 苏鹤扭过身来,看到眼前之人,瞳孔微缩。 来人身着一袭青袍,身材佝偻,獐头鼠目,细小狭长的眼睛不善地盯着苏鹤,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此人苏鹤见过,正是当初岳州逼百姓服用人魔丹的魔头!后来被玉华观余监院与卫云长联手击退,如何竟出现在了这里! 青袍人打量着苏鹤,阴险的声音再度响起。 “倒是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你竟修炼到了内视境,看来天赋不错啊……” “这样吧,本座给你一个不死的机会,投身于天魔盟,俯首听命于本座,本座就饶你一命。” 苏鹤想也不想地掏出青玄剑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青袍人斥责道: “魔头!尔等伤天害理,万劫不复,居然还敢出现在莫州境地,不怕被崇玄署道长当场诛杀吗!” 一边说话,一边悄然施展出望气术。 【魔道修士,姓名不详,年七十九,修为:地魔巅峰,相当于六境大成修士。】 虽然对方比自己高了一个大境界,但苏鹤并不发怵,因为崇玄署在河北道的道观青云观就在沧州,距离莫州文安县极近,只要探查到魔道修士在此,定会派人前来镇压。 而青袍人也同样并无惧色,阴霾的眼神死死盯着苏鹤,阴笑道: “崇玄署的牛鼻子就算能找到本座,你也早死多时了。” 苏鹤想拖延时间,于是套话道: “你不是想让我加入你们么?那你先告诉我,你们劫掠公孙氏商队所为何事?” 青袍人却已经耗尽了耐心,冷哼一声:“你进了地府,等着他们与你相会时再细问吧!” 话音未落,青袍人赫然动手,一双利爪猛然向苏鹤心口抓来,动作身法极为诡谲,难以觅其踪迹。 苏鹤眼疾身快,险而又险地闪过对方这一击,同时不甘示弱,浑身磅礴的气血之力奔涌而出,手持青玄剑毫不留情地向青袍人斩去。 青袍人祭出一件魔道法器幻阴钩,迎向苏鹤挥来的这一剑,两者相触,青袍人本以为必胜,却被庞大的劲力直接震退了数步。 感受着微微发麻的双臂,青袍人脸色大骇,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鹤。 “这等气血之力,足以媲美开元境武修!可他分明不过内视境入门的境界啊……” 苏鹤一招得胜,信心倍增,纵身上前再度与青袍人近身,钧天剑法施展开来,玄妙威猛的剑势如暴雨般向那魔头倾泻而来。 青袍人全力催动一身魔功,持幻阴钩勉力与苏鹤相抗,却不是对手,被钧天剑打得苦不堪言。 “该死!” 青袍人懊恼不已,他自恃修为更高,没有把苏鹤放在眼里,故而大意与其贴身搏斗,却不想苏鹤明面上是内视境,竟有开元境武修的战力。 此刻被苏鹤这种武修近了身,对方的攻势一环接着一环,根本来不及施展法术,憋屈不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袍人逐渐体力不支,而苏鹤那边却神采奕奕,剑法也愈发精熟。 眼见苏鹤越战越勇,颇有一种要斩杀他的架势,青袍人终于慌了,一咬牙,手掌猛然砸到胸膛处,喷出一口心头血。 心头血瞬间化作几具恶鬼凶狠地向苏鹤杀来,而青袍人则当即快速飞身向后,想和苏鹤拉开距离。 只要远离了苏鹤,不再被武修近身,他就能充分发挥高境界的优势,用魔道法咒活活把苏鹤炼死! 青袍人嘴角阴笑,自以为谋算得当,而苏鹤却丝毫不给他机会,怒喝一声,关元内的真元倾注而出。 有了真元加持,钧天剑的威力霎时增了三分,一道剑芒斩出,扑上来的恶鬼们顿时灰飞烟灭。 宜将剩勇追穷寇! 苏鹤挺身上前,青玄剑高举过头顶,猛然向青袍人劈去! “魔头受死!” 青袍人目眦尽裂,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青玄剑向他的头颅砍来,被一剑断首,死前连个声音都没能发出来,一命呜呼。 苏鹤这一式过后,体内真元耗尽,气血之力也损耗大半,拄剑于地强撑着站立起来,面露喜色。 这是他第一次不依赖旁人之力,独身一人斩杀了来犯之敌! 休息的时候,苏鹤也对天玄功有了更深的了解。 “不愧是崇玄署记载的武道至高典籍,功法与武技当真卓绝于世,虽是占了先机,但跨越整整一个大境界破敌,也是世所罕见了。” 少顷,苏鹤运行功法将体力恢复如初,便强忍着恶心在那青袍人身上摸索了一番。 找到了两个黑黢黢的袋子,上面散发着诡异的气息,苏鹤也是胆大,当即收了起来。 “……咦,打不开?算了,回去以后,找叶天师看看就知道了。” 苏鹤又顺手把那件幻阴钩法器收了起来,转身向王之涣的石碑拜了又拜,轻声道: “季陵,你放心,我会照看好你的子嗣,待我得空了,就去洛阳看你。” 此间事了后,苏鹤转身向西继续前行。 …… 南疆十万大山,一处充斥着魔气与妖气的洞府内,一个紫袍老者静静坐在一块巨石上,端详着眼前的三十六盏燃着诡异的青色火焰的灯。 就在青袍人身死的那一刻,紫袍老人眼前的第十二盏灯火骤然熄灭,随即掉落在地上,破裂开来。 紫袍老人双眼一凝,浑身发抖,突然发疯似的吼叫了起来,吼叫声中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山洞周边百里之内的生灵尽皆因吼声而死,而洞府内其他魔道修士吓得纷纷趴倒于地。 良久后,紫袍老人终于冷静了下来,声音嘶哑道: “地魔十二身陨,他身上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谁愿前往接替之。” 魔道修士们瑟瑟发抖,地魔十二算是地魔中实力不俗的一位,尤其是他那摄心铃魔功极为刁钻,若是运用得当,先天境的武修也能一战。 连他都死于莫州,可见对方修为有多高,谁也不敢逞强。 紫袍老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默然片刻后,点名道: “九、八、五,你们三人同去,务必完成任务。” 三个身披青袍的魔道修士领命,正待动身时,又被紫袍老人叫住。 “除了任务,别忘了把地魔十二身上的东西带回来,所有见过它的人,全部处死。” 第124章更上一层楼 清明前一日。 沿着黄河一路走至都畿道,不出所料,在他离开江南后,剪彩面板又再度发放了新的任务。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中原气象—— 【请宿主亲自剪彩一副完整的中原山河图。】 【注:剪彩材料无限制。】 【奖励】:福缘点数加一。 对此,苏鹤已是驾轻就熟,知道要走遍中原大地后剪彩出来的成品才能被认可,因此也不着急,而是先去了洛阳。 在洛阳城内,苏鹤找到了好友王之涣的亲眷,将身上所携带的大部分钱财留下,并将那副写有《凉州词》的画卷留给了王家。 这篇《凉州词》拥有王之涣含而未发的儒道诗词才气伟力,以及王维笔下之画,足以抵御五境修士的全力一击,可庇护他们母子三人。 在苏鹤问及,为何不回晋阳王氏老宅,王之涣之妻李氏流着泪答道: “家中无长辈,纵然回到晋阳,也依旧无人照看,还要无端陷入王氏宗族内斗之中,何苦来哉。” 苏鹤默然。 王之涣父母早已因病去世,李氏带着两个孩子,就这么孤儿寡母的回到王氏祖地,难免受到他人欺负。 好在李氏娘家乃是冀州衡水县令,家底还算殷实,父母时常接济,在洛阳置办了些产业,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王之涣有两个儿子,一个叫王炎,乃先妻所出,小儿子名为王羽,为续弦李氏所出。 李氏让两个儿子依礼见过了苏鹤,看着这两个年龄二三十岁的男子称呼自己为“伯父”,苏鹤略有些感到别扭,但还是以长辈之礼赠送了他们二人两块玉佩,以作勉力。 临去前,李氏将一卷封号的卷轴交给了苏鹤,道: “此为王郎昔日遭人构陷罢官后,途经蒲州时所作诗句,他还说,写此诗时,心中所想即是苏郎君,故而珍藏于家中,尚未传世。” 苏鹤接过卷轴将其打开,上书四个大字: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阅览此诗后,苏鹤直感一道暖流从头顶灌下,流入心海,他轻吐一口浊气,胸中郁郁烦闷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昂扬的精气神。 “季陵啊季陵,你仕途不顺壮志难酬,还作此诗勉励于我,真是……” 苏鹤不愿辜负了好友的一番心意,于是辞别了李氏母子,昂首阔步地向蒲州而去。 蒲州乃是河东道与京畿道的交界之处,黄河的两条支流涑水与郃水在此交汇。 苏鹤赶至蒲州时,正值黄昏时分。 而王之涣笔下的鹳雀楼正在郡城西南黄河中高阜处,因时有鹳雀栖其上,遂得名。 苏鹤登上鹳雀楼,站在栏杆边上西顾,又回想起与王之涣在岳州、京城和玉门关的点点滴滴。 “玉门关军营前一别,君尚未娶妻,正当意气风发之年,不想竟是永别。” 在苏鹤的回忆与感慨中,落日依傍山峦缓缓坠下,余晖遍洒在滔滔东流不止的黄河水面上,折射出无数波光粼粼,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看着眼前的景色,苏鹤怀中《登鹳雀楼》的诗词才气顿时爆发,化作一道道精纯灵气流入他体内。 苏鹤顺水推舟,当即在鹳雀楼上运行天玄功修炼起来,良久,又打了几遍中天掌,舞了数次钧天剑,待收剑吐气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修为再进一步,内视境小成。 把《登鹳雀楼》捧在手中,苏鹤沉吟了片刻,随即到最近的集市上买了一刀上好的宣州纸。 接着,苏鹤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剪彩刀于指端翩翩起舞,很快就剪彩出众多栩栩如生的纸鸢,每一只小纸鸢上都写着《登鹳雀楼》这首诗。 抬手一挥,这些小纸鸢全都如同真正的鸟雀一般,纷纷展翅向四边八方飞去,有的甚至还用喙整理一下羽翼,颇具灵性。 这就是【炉火纯青】的剪彩境界,这些纸鸢除了没有血肉之躯外,其余各个方面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只不过飞到一定的距离后,还是会失去灵力掉落下来。 而苏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雕版刻印程序复杂繁多,且迁延时日,不如用这个法子,给王之涣最后再一次扬名,也算是略尽心意。 念头通达了,苏鹤便起身游览起河东道境地,尤其是久负盛名的晋阳王氏祖地,太原府。 太原府亦为河东节度使的治所,有三万精锐边军镇守于此,河东节度使还下辖大同军、横野军、云中守捉、代州军等,共计六万六千余人,位高权重。 其中,代州军主要驻扎在雁门关,而大同军几乎都在朔州的马邑。 这里地势险要,以北则是大片的平原,极利于突厥蛮族的骑兵冲击,汉武帝时期著名的“马邑之谋”就发生在这里。 苏鹤没有直接进太原府,而是脚下速度极快地游荡了除汾州、太原府外的河东道各州山川气象,凭借内视境小成修为的体力和速度,总算是赶在日落前气喘吁吁地进了太原府。 至此,他依次行过了河北道、都畿道、河东道,加上此前早就去过的京畿道以及若耶溪福地幻境里的河南道,算是完整地饱览了中原大地各州郡。 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苏鹤再度掏出剪彩刀,唰唰几刀下去,一副中原大地的景色图呈现在他眼前。 【宿主成功剪彩中原山河图一副,剪彩境界轻微上升,完成任务——中原气象】 【奖励】:福缘点数+1 苏鹤又调出面板。 …… 姓名:苏鹤 职业:剪彩人 年龄:50 修为:内视境(小成) 悟性:(7/10) 根骨:(4/10) 福缘:(8/10) 剪彩刀】:2级 【剪彩境界】:游刃有余——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你的剪彩手法历经磨炼、悟道,已然寻觅到以假乱真、化虚为实的边际。】 【当前任务】(随剪彩刀等级、宿主剪彩境界开放):南疆诡异—— 【请宿主亲自剪彩一副完整的南疆妖魔图。】 【注:剪彩材料无限制。】 【奖励】:福缘点数加一。 …… 第125章不得骑驴 不同于上一次,今番刚刚完成了中原的任务,面板就发布了新任务,似乎迫不及待地想敦促苏鹤前往南疆一样。 可惜,苏鹤并没有远下南疆的打算,即使有面板的诱惑。 他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今天是清明,鬼市刚好开启。 神念一动,熟悉的文字又一次出现。 【清明时节,鬼市开启,宿主是否前往?】 【鬼市共计一个时辰,请宿主时刻注意时间,逾时将自动从鬼市退出。】 注:鬼市交易无法挽回,请宿主慎重交易。 一道霞光扫过,苏鹤悄然从客栈里消失。 …… 踏上已经甚是熟悉的那条阴暗小路,苏鹤刚刚睁开眼睛,就被吓了一跳。 为何?无他,只因一眼望去,路边两侧摆摊的居然没有一只鬼,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身披袈裟的大和尚! 而且,以往苏鹤进入鬼市后,摆摊之人无论是鬼还是僧人,都很是稀疏。 但今日,起码有二三十个僧人聚堆儿似的在鬼市的端起处摆摊! 看到苏鹤现身后,一个个油光锃亮的秃头转了过来,每个僧人都如同饿狼见到肥肉般眼冒绿光地盯着他,兴奋不已。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鹤被这群僧人盯得心里有点发毛,脑海里面板浮现出现,随时准备离开鬼市。 谨慎地走近了其中一个摊位前,该摊位的僧人见苏鹤来到他这里,激动地挺起身子,满脸笑容道: “施主,你想换些什么?贫僧这里应有尽有!” 而其他僧人见苏鹤去了他人那里,尽皆各自垂足懊恼,或是面露不忿之色。 苏鹤表面上询问价钱,实则不露声色地把一切地看在了眼里。 随后,苏鹤又装作嫌弃这里太贵,连续换了几家摊位,观察着那群大和尚们的动静。 几番试探过后,苏鹤对僧人们的了解愈发深入,一个有趣的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成熟。 “咳咳……” 咳嗽一声,再度引起僧人们的注意,苏鹤抬起头,大声地说道: “诸位法师,晚辈需要一些能够提升根骨的宝物,法师们若有,尽管拿出来相看,晚辈愿以此物作为交换。” 说着,苏鹤从面板里取出三个任务完成后的剪彩成品,三幅图卷。 一看到这三样剪彩之物,众僧人们终于坐不住了,一个个地都舍了素日里的矜持样,竞相高声地向苏鹤推荐自家摊位上的东西。 “这位施主,贫僧这里有我佛门灵丹,正好三幅画卷换一枚。” “别听那秃驴的,施主,贫僧有宝生如来神咒,正可改善修士根骨,只需两幅画卷!” “贫僧这里也有,比他的效用好得多!” “我只需一副画卷……” 看着他们争得不可开交,价格也顺势降了下来,苏鹤大喜,瞅准时机找到其中一个僧人,张口便道: “大和尚,我一幅画卷换你这两个锦囊,如何?” 他摊位上就有六个锦囊,是苏鹤见过的,之前就曾成功提升过他的根骨。 这个僧人是苏鹤精挑细选的一个,因为先前试探的时候,他的面部表情最为丰富,可见心性定力也是这群僧人里最差的一个,更好糊弄一些。 那僧人被苏鹤突然问及,惊喜不已,虽有些心痛,但还是咬牙道: “贫僧愿换!” 苏鹤立刻和他做了交易,六个锦囊到手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鬼市,剩下一群大和尚哀声遍地。 回到客栈后,苏鹤打开锦囊,里面是一模一样的翠绿小草,轻轻一碰,就化作一道光点飘入苏鹤脑中。 面板瞬间发生变化。 第一个光点,根骨:(5/10) 第三个光点,根骨:(6/10) 第六个光点,根骨:(7/10) 果不出他所料,每一次提升根骨后,下一次所需的宝物就会增加一个。 但即便如此,也足可称道了。 如果说之前的根骨还只是中下之资的话,那么今后苏鹤的根骨,至少也算得上是中上之资了! 苏鹤迫不及待地运行天玄功修炼了一番,真元的凝聚转化速度果然提升了一倍不止,气血与真元也流动得更加顺畅。 美! 带着这份喜悦,苏鹤美滋滋地进入了梦乡。 可没等他睡多长时间,外面不知为何变得吵吵闹闹的纷乱不已,苏鹤被惊醒后,推开门一看,惊呆了。 这一间客栈,居然被成百上千的人挤满了,就连走廊过道里也都是人。 正当苏鹤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时候,就听得客栈店主无奈地说道: “诸位诸位,某实在不知道你们所说的苏鹤郎君是谁啊。” 人群里传来不相信的声音。 “鬼扯!谁不知道客栈吃住都要登记姓名?快告知我等,否则砸了你的店!” “就是,苏郎君技艺天下无双,尔等莫非是想独霸他的才华不成?” “把苏郎君交出来……” 苏鹤听得一脸懵逼,躲在房门内听他们说了许久,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当初他在山阴县剪彩一刀成真的故事,并没有随着苏鹤的离开而渐渐消弭,反而愈演愈烈。 无数达官贵戚纷纷涌入山阴县,都听说有一位奇人,身怀一手神鬼莫测的剪彩术,能剪彩成真,玄妙非凡,全都想见上一面。 找不到苏鹤,这些富商大户们就掏出大量的银钱,来撬开百姓们的嘴。 在这等诱惑下,贺家的一个家丁没能经受住考验,说出了苏鹤的名字,于是苏鹤一下子因此而名满天下,各州郡的贵人们都知道有一个叫苏鹤的人,能以剪彩术化虚为实。 沿着蛛丝马迹一路追踪,还真就被这些人找到了苏鹤所在的客栈。 得知了前因后果后,苏鹤不由得幽怨地抱怨道: “贺秘监,您老御下不严啊!” 无奈,苏鹤只得暂罢前往晋阳王氏一行的想法,星夜偷摸地离开了太原府,直奔汾州而去。 …… …… 京畿道华州,华阴县,县令刚刚下衙。 今日的几个案子颇为棘手,一时之间难以断案,导致县令心情有些烦躁。 坐上马车,缓缓向家中赶去。 谁知途中突然遇到一人,仗剑吟诗,醉酒骑驴,旁若无人地在街市上横穿而过,差点冲撞了华阴县令。 被一个醉汉如此冒犯,县令非常生气,当即呵斥道:“汝何人,敢无礼?” 县令的家丁仆役们则将那醉酒之人团团围定,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只要县令一声令下,他们即刻就拿了此人,押送到县衙刑曹。 胆敢冲撞县尊的车驾,起码打他个二十板子! 谁知那坐在驴背上的醉汉狂放不羁,醉眼朦胧地看着县令问道: “曾令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 县令闻言大惊失色,连忙一骨碌翻身下了马车,惶恐不已地躬身行礼道歉道: “不知李翰林至此,恕罪恕罪!” 第126章青莲居士 苏鹤溜到汾州境内不过半个时辰,还没来得及去隰城县拜会公孙莹的父母族亲们,身后的那群好事者又浩浩荡荡地跟了上来。 真是奇了,天下道修佛修那么多,哪个没有类似点石成金的手段?何必一直追着他不放。 这却是苏鹤想错了,事实上,即使崇玄署十二天师,也并不会点石成金的法术,所以那些一路追至此的人才会这般狂热。 没有办法,苏鹤只得故意现身于一个百姓聚集的地方,当众施展剪彩刀法,把百余张纸上所画之马剪彩成了一个个木马,把追踪而来人群的注意力转移过去,随即再度隐姓埋名地逃离了汾州。 一路向西,苏鹤径直进入京畿道地界,过了潼关,进入了一个小县城。 向路边的商户们打听了一下,此地名为华阴县,历代才人辈出,有“天下杨氏出华阴”之称。 传闻中,前朝开国皇帝文帝杨坚、一代廉吏关西夫子杨震、“初唐四杰”之一的杨炯,皆为华阴人氏。 苏鹤连日赶路,饶是内视境小成的武修体魄,也不免有些乏了,便就近寻了一家酒肆,准备吃喝一顿休息一下。 按照几文钱哄来的街角小童所描述的方向,苏鹤几步就走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家食肆。 可奇怪的是,华阴小县本户口不多,游客也甚少,今日这间小酒肆外却聚集了数百人,每人都脸红兴奋地引颈向店内探去,热闹非常。 苏鹤性喜静,本不欲凑这番热闹,转身正要离开,却听到有人喊叫道: “李翰林,听说你剑法超群,一日杀三虎,可是真事?” “李翰林当真让奸宦高力士脱靴吗,太解气了!” “听闻李翰林当年在京城饮酒,身无分文,还是贺老秘监解金龟充抵酒钱,今番在这里饮酒,可别把店家喝穷了啊!” “是啊,后来贺老秘监还作了‘莫谩愁沽酒,囊中自有钱’之句呢……” 众人高呼大笑,个个都为亲眼见到李翰林的风采而欣喜不已。 酒肆店内,听着外面人的起哄,李白和华阴县令等人都笑而不语,而店家则神情略带紧张地看着李白,露出一副尴尬的笑容。 李白虽有些醉意,却一眼就看出了店家心中的担忧,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金牌,丢给了华阴县令。 华阴县令连忙恭敬地接住,低头一看,金牌上书: “敕赐李白为天下无忧学士,逢坊吃酒,遇库支钱,府给千贯,县给五百。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有失敬者,以违诏论。” 县令当即躬身向西面京城遥拜,口呼万岁,随即挺起神来,笑道: “陛下诏赐李翰林逢坊吃酒,无须付账,但本官身为华阴县令,自然也不能让店家平白吃了这一亏,来人。” 一个仆役弯腰上前。 华阴县令吩咐道: “依照陛下诏命,去县衙取五百贯钱,为李翰林充作酒钱。” 那仆役立刻领命而去。 接着,华阴县令笑着看向酒肆店主道: “如何?店家尽可放心了,快快将店内好酒尽皆奉上,这位李翰林可是‘会须一饮三百杯’的酒中豪客,百杯难醉,千杯不倒,纵然是喝光了你这店里的酒,本官也付得起!” 店主得了县令此诺,连忙乐呵呵地招呼着伙计们一坛坛地从地窖里往外搬酒,李白当真是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地畅饮,看呆了围观众人。 苏鹤此刻也藏身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李白一连喝了三大坛子的陈年老酒,俊朗的脸上这才稍见少许绯红之态,似乎刚刚进入状态。 这等酒力,不由得令苏鹤咋舌,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此间世界,李白必是修士,自然要比历史上的凡人能饮得多。 以苏鹤如今内视境小成的修为眼力看去,能够看得出李白周身不凡的气血之力,但觉察不到其真实境界,说明对方修为高于自身。 内视境后,武修就可以收敛气息,隐匿修为,除非更高境界的人观之,其余皆与常人无异。 很明显,李白狂放不羁的个性,使得他根本没有藏匿修为境界。 少顷,那仆役与十数个县衙衙役带着五百贯钱回到酒肆,见状,华阴县本地的富商大户们都争先恐后地吵着要替李翰林出资买酒。 “李翰林,某乃华阴杨氏家二郎也,今日愿为翰林出钱六百贯以作酒资!” “某华阴赵氏,愿出资八百!” “呸,你俩那点儿钱也配说出口?真不怕污了李翰林的耳朵!我刘家出钱千贯!” “放屁,我杨家有的是银钱,一千五百贯……” 这就是大唐时期第一现象级诗人名士的人格魅力! 人人都想在李翰林面前露个脸,万一有幸能被李翰林写进诗句之中,非但千古留名,就是当下也能名传天下啊! 在场之人都听说过,天宝十三载,李白将要游行至泾县桃花潭村,泾川豪士汪伦,闻李白将至,修书迎之,诡云:“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 人汪伦常酝美酒以待白 李白欣然而至,汪伦乃告云:“‘桃花’者,潭水名也,并无桃花;‘万家’者,店主人姓万也,并无万家酒店。” 李翰林闻言大笑,款留数日,汪伦赠他名马八匹,官锦十端,而亲送之。李白感其意,作《桃花潭》绝句一首,诗曰: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就这一首诗,令汪伦之名传播大江南北,桃花潭更是成为无数儒生士人心向往之的地方,汪家从小资之家转变为了地方世家。 这令天下其他州郡的富商大户们羡慕得要死,论家资,他们谁家不比汪伦家财万贯? 如今幸而李翰林到了华阴县,不正是他们这些本地的豪族们机会吗。 而华阴县令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相比于店外起哄的富户们,他更想独揽李翰林的这份交情,于是眼睛一瞪,就要斥责这群不识好歹的刁民。 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道阴森森的声音。 “好个小儿,竟从莫州一路逃窜到了华州,还真是能跑啊。” “可惜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即使是终南山上,也休想逃出我等的手心!” 第127章侠客行 苏鹤毛发耸立,猛然回头,只见身后半空之中,三个青袍人凌空而立,三双阴霾诡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浓烈的杀气弥漫四周。 确定了苏鹤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后,领头的青袍人隔空一指点出,一道青黑色法咒激射而来,魔气翻腾,恐怖不已。 苏鹤取出青玄剑,运用余监院教他的道诀将其巨化为一柄数丈打大剑,双手持拿剑柄,不退反进,朝着那激射来的魔道法咒迎了上去。 他不能退,也不能躲,因为身后就是数百名无辜百姓。 那三个青袍人离他尚远,以苏鹤的武修体魄,完全来得及躲开这一击,但若是这么做,酒肆内外的百姓们非成齑粉不可。 面对着青袍人的魔道法咒,苏鹤不敢怠慢,当即调动关元内的真元引至青玄剑身,钧天剑施展开来,全力一剑斩出! “轰”得一声巨响,苏鹤被震飞了数十步远,待站稳时,已是嘴角含血。 不愧是六境魔修的全力施法,一击就令苏鹤体内气血动摇,五脏受损,受了不小的伤。 “对方有备而来,又是以一敌三,必须想办法近身搏斗,方有获胜的机会。” 苏鹤拿定了主意,调出面板里【半枯干的杨柳枝】的白玉瓶露水,猛地灌了一口,旋即运行武道身法飞身上前,冲向青袍人所在的位置。 魔修们当然不会令他如愿,为首的地魔九狞笑着接连祭出数件魔道法器,一件接着一件地向苏鹤杀去。 苏鹤手持青玄巨剑,钧天剑法凌厉非凡,一剑剑将地魔九祭来的法器砍飞。 然而就这么一拖延,另外两名青袍人的法咒也已经施展完毕,地魔八与地魔五同时对着苏鹤推出一掌,两道魔咒赫然袭来,咒法上充斥着腐蚀、枯败的邪恶气息。 苏鹤心知这么打下去,自己迟早会力竭身亡,于是体内真元尽数调动而出,奋力抗住对方的攻势,同时扭头向附近碍事的百姓们高声呼道: “还不速速逃去!” 却不想这些百姓似乎是被吓破了胆,丢魂落魄般呆立在原地,就连酒肆内的县令等人都毫无反应。 苏鹤气急,抬手又挡下两道魔道法咒,浑身气血迸发,腹中积气,舌战春雷,怒喝一声道: “华阴县令,速速护县民离去!” 这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华阴县令瞬间被唤醒,反应过来后,双腿战栗,但还是强撑着引着在场众人逃去。 亡命之际,谁也再顾不得什么李翰林,尽皆夺路而逃,酒肆内,只剩下酒桌前李白一人,连店家都明智地逃走了。 酒肆外,苏鹤见周围无人,总算是可以凭借身法躲几道对方的攻势,又灌下几滴【半枯干的杨柳枝】露水,体内伤势尽数痊愈,挺身从侧翼向魔修们冲去。 可惜三大六境青袍魔修相互助力,施法极为默契,始终不给苏鹤喘息之机,一连冲了数次,都被猛烈的攻势打退了回来。 好在苏鹤身怀杨柳露水,可以无伤与他们消耗,虽然无力反击,但只要撑到对方法力不继,仍有取胜的可能。 四人交手一段时间后,那三个青袍人也觉察出不对,一个武道五境内视境的武修,哪里能在他们三人联手合击下坚持这么长时间?这里面分明有鬼! 想到这一节后,魔修们不愿再拖延时间,于是由实力最强的地魔九蓄力更为高深的魔道法术,而地魔八与地魔五则继续出手压制苏鹤,不令其逃跑或近身。 苏鹤抬眼望见一个青袍人手里正盘着一个黑褐色的法团,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其上面散发而出的恐怖气息,心知这定是威力不俗的法术,绝对不能让他们顺利施展出来。 关元内所剩无几的真元全部调了出来,苏鹤再一次挺剑飞扑上去,尽力向三人斩去! 两个青袍人也全力施法,数件魔道法器及法咒迎面朝着苏鹤砸来。 双方攻势相交未交时,酒肆之内,突然传来一道醉意醺然的吟诗之声。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话音刚落,儒道六境致知境的才气与诗词才气齐齐爆发,才气凝结成了一柄清寒长剑,剑身轻鸣,流露出无尽的侠客杀机。 与此同时,李白仰天大笑着手提龙泉剑冲天而上,一身开元境真元如江河般奔涌而出,与诗词所化清寒长剑一道向青袍人们杀来! 地魔八和地魔五始料未及,仓促之间施法抵挡,却被李白气势如虹的两重攻势当场击破,喷血重伤落地。 而没了两人护法,地魔九也只得强行散去施展到一半的高深法咒,被魔气反噬了心神,嘴角溢血。 苏鹤乘势近身挥剑赫然一劈!地魔九心知事已不可为,舍了几件魔道法器挡下苏鹤这一剑,纵身带着地魔八和地魔五疾行逃去,数息之间,便不见踪影。 苏鹤收剑落地,他此刻真元枯竭,气血之力也消耗不少,完全无力追击。 以五境修为以一敌三,对战三大六境魔修,若不是又杨柳露水,早死了千八百次了。 转身向拄剑而立的李白躬身深施一礼,感激道: “方才全赖李翰林出手相助,才侥幸得胜,苏鹤感激不尽。” 心中则暗自琢磨,论年龄,他还比李白要大上七岁呢。 不愧是诗才无双的青莲居士,四十出头的年纪,竟已是武道、儒道双双迈入六境的修士。 李白抚须长笑道: “莫谢我,若要谢,就谢我这柄剑罢。” “是剑器本身想要出鞘救人,我又岂能驳了它的意呢?” 李白举起龙泉剑,苏鹤不明其意,但还是向这柄剑行礼道谢。 龙泉剑,乃上古十大名剑之一,又名龙渊剑,始于春秋战国时期,为诚信高洁之剑。 相传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 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盤卧。是名「龙渊」。 故名此剑曰「七星龙渊」,简称「龙渊剑」。 大乾开国后,因避高祖李渊讳,便把「渊」字改成「泉」字,曰「七星龙泉」,称「龙泉剑」。 李白见苏鹤如对己一般地向龙泉剑行礼,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疑惑地开口问道: “我适才观君所施剑法,其精妙高深,世所罕见,远超某所知的所有剑法。” “剑法如此玄妙莫测,却为何君之行剑收剑竟如此怪异,全无半分剑术之基?” 第128章三绝之二 在李白看来,苏鹤武技剑法虽精妙无双,却毫无根基,如同空中楼阁一般,遇到真正沉下心来钻研武技的强者,必败无疑。 被诗仙这样问,苏鹤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瞒翰林,我此前从未练过剑术,这门剑法也只修炼了不足一月,故而……” 李白闻言笑道: “怪不得,武技乃武修立身之本,再高的修为境界,若无纯熟武技引导,岂不成了莽夫?” “某识得一人,剑法堪称当世无敌,冠绝天下,苏郎君若有意精修剑道,可往见之。” 苏鹤忙问那人姓字,李白掏出酒葫芦随手闷了一口,娓娓述道: “其人名裴旻,出身河东裴氏,曾官拜左金吾卫大将军,颇受皇帝陛下信任,后因修为过高不得任中枢官位之故,辞官返乡,现居于汾州平遥县。” “裴旻修为高达武道七境先天境,乃世上少有的武道宗师,其剑术气势浩瀚、技绝寰宇,阴明变见,灵怪离猎,可谓是神鬼莫测!乃天下第一剑客!” 苏鹤目露惊喜之色,原来是传说中的裴旻! 裴旻之剑器,李太白之诗,一日之内,居然有幸见到唐代三绝之二,何其幸甚! “但不知裴前辈愿不愿收我……” 李白一挥手,豪爽道: “这有何难?我陪你一道去往平遥,某也多年不见裴兄了,我这身武道修为及剑法,就曾多次经他指点。” 苏鹤欢欣不已,为表感激之情,他特意寻了两家酒肆,丢出从李令月那里昧下来的大金锭,购置了上百坛美酒,悉数装在李令月送他的空明玉玉佩里。 李白对苏鹤的献殷勤也不拒绝,有酒就饮,与苏鹤赶往平遥的这几日,百余坛酒就被他喝了大半。 当真是千杯不醉啊! 苏鹤在一旁看着,心里隐隐发愁,照李白这等喝法,一年要消耗多少粮食啊…… 也就开元盛世养得起了…… 这日,两人刚刚行至汾州永安,官道上迎面一匹骏马疾驰奔腾而过,扬起一片片灰蒙蒙的沙尘。 周围的人们都敢怒不敢言,而那骏马上的军士更是毫不在乎这些,而是一脸兴奋地高声呼叫道: “大破突厥!大破突厥!” 多匹骏马紧随其后地飞奔过去,最中间一人怀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苏鹤看着这一幕,奇道: “突厥大败?天宝三载……也不知是哪位将军……” 李白却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平静道: “想必是左武卫大将军,朔方、河东节度使,王忠嗣。” “今岁以来,朝中屡报王忠嗣猛攻突厥,接连有捷报传入京城,大有踏平草原之势。” 李白在朝中担任翰林之职,对朝廷中枢机密了解许多,近日才辞官游行,自然清楚此间之事。 果不出李白猜测,这一队边军斥候的目的地正是京师长安,他们这一路吃喝皆在马背上,片刻不敢停歇,终于在日落前赶进了长安城。 随后就有捷报传遍京兆府之地,朔方、河东节度使王忠嗣与突厥蛮族鏖战数月,突厥乌苏米施可汗战败被杀,首级传送京师。 其继位者白眉可汗也在数月后被杀,余部为回纥所吞并。 自此草原之上,不复闻突厥之名。 皇帝李隆基大喜,授予王忠嗣御史大夫之位,充任河东采访使,次月,犹嫌恩赏不足,再度加封王忠嗣爵位为清源县公。 朝臣中有人劝谏皇帝,采访使掌管一道之刑狱、监察地方州县官吏等一切行政大权,不可轻易托于他人,何况本来就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外任之重莫比焉的节度使呢? 就连李林甫也出列谏言,他主要是担心王忠嗣的功劳权势太大,会威胁到自身的地位和权力。 然而李隆基并没有采纳他们的谏言,坚决封王忠嗣为河东采访使,自此,开了节度使、采访使、营田使等多道大权集于一人之神的先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苏鹤这边,和李白到达平遥县后,左转右转地拐进一个小村庄,向里正打听了一下,就寻到了裴旻的住所。 据本地村民说述,裴旻是七年前来到这个村庄的,出手阔绰地买下了村子里风景最好、最大的一个宅子,又购置了二十亩田地,从此隐居于此耕种田猎,很少离开村子。 找到地方后,苏鹤上前扣响了院门,少顷,一双粗糙的大手打开院门,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身着粗布衣裳走了出来。 一看到李白,中年男子就眼前一亮,大声笑道: “太白!多年未见,你如何来了平遥?” 李白也高兴地向裴旻行礼,笑着解释道: “某辞官东游,路过华阴县时,偶然结交了这位苏鹤郎君,得知他有意习练剑术之道,特带他俩来找你。” 裴旻赞许道: “辞官好啊!你早该离了那破长安了,整日里被李隆基小儿吊着,只能写些奉承皇恩之诗句,根本没有让你参与政事之意,徒留何益!” “你可知我听闻民间所传‘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之句竟是你所写时,简直不敢相信,你李太白竟为杨贵妃作此等阿谀奉承之诗……” “裴兄取笑了……” 谈笑间,裴旻盛情邀请了苏鹤和李白进入家门,站在院子里,裴旻上下前后打量了一番苏鹤的躯体,又捏了捏苏鹤的手骨,点头称赞道: “好根基!内侍境的修为,气血、真元竟直逼开元大成,根骨经脉也算不错,小鹤,你不妨施展一段剑术与我看看。” 苏鹤手持青玄剑向二人一行礼,随即认真地施展起钧天剑法,长剑舞得虎虎生风,一炷香过后,苏鹤收剑挺立,期待地看向裴旻。 裴旻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招架不住苏鹤热情的眼神,只得暂且点头道: “……剑法是好的,只是这基本功着实有些……” “这样吧,我先教你剑术的基础招式,即刺、劈、挂、撩、云、抹、削、挑、提、扫、截、斩、点。” “待你将这十三式基础剑诀习练精熟后,再修炼高深剑法吧。” 第129章星图之威 说着,裴旻就亲自上阵,手把手一招一式地为苏鹤讲解十三招基础剑诀。 苏鹤的悟性还是很好的,不出半个时辰,就尽数掌握了下来。 于是独留苏鹤一人在院内继续挥剑苦练,裴旻请李白进里屋喝茶。 抿了一口茶水后,裴旻叹气道: “我本以为这天下还有救,可如今李太白都气馁辞官离京,可见陛下如今已是何等昏聩。” 不同于其他朝臣,李隆基对李白甚是喜爱,但即使是这个有个人滤镜的李白,都得不到皇帝的重用,朝廷内部的现状就可想而知了。 李白默然,少顷,轻声道: “李林甫上位,奸相当国,朝中贿赂成风,蔽塞言路,排斥贤才,使得朝纲紊乱,凌乱不堪,更兼不久前陛下公然纳寿王妃杨玉环入宫,封为贵妃,罔顾人伦,杨氏一门在京中嚣张跋扈,为非作歹,竟无一人制止。” “我区区一介翰林,人微言轻,留在京中也毫无益处,不如趁着年华尚在,游一游这大好河山。” 裴旻放下茶碗,点头道: “自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宰相接连逝世后,天下已经没有能劝阻陛下的人了,陛下也倦怠于政事,整日只知寻欢作乐,太白的想法很对,与其空耗年华在长安,不如随性而为。” 几盏茶过后,李白就要辞别,裴旻极力挽留,还想让李白随他一起隐居耕种数年,被李白笑着拒绝了。 与裴旻一道把李白送到村口,苏鹤知道李白此行将会两逢杜甫,于是当场施展剪彩术把随手从地上捡来的石头剪彩成两枚玉佩,赠给李白道: “某昔日在襄阳时,曾有幸结识杜甫之父杜审言,李翰林若此行遇到杜甫,不妨将另一枚玉佩赠予他,” 两枚玉佩上分别刻写着“李太白”、“杜子美”几个字。 李白惊奇不已,连连称奇道: “原来近日坊间百姓所传的‘点石成金’之剪彩术,就是出自苏郎君之手,李某何其有幸啊。” 苏鹤汗颜道: “这都传到长安了么……” 李白抚须笑道: “当然,嗯,作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杜子美么?我记下了,裴兄,苏郎君,我们有缘再会!” 言罢,李白抬手向二人一行礼,随即坐着毛驴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平遥,向东而去。 而就在李白离开平遥县的时候,汾州小道上,一个白发老者从随身的小巾箱里取出纸驴,吹口法气,又幻化成真驴,随即乘坐上去,倒骑着毛驴哒哒地向裴旻隐居的小村庄走去。 …… …… 话说华阴县被李白苏鹤联手击败的三个青袍人逃到一处山谷后,养了两天伤,精神稍振,但个个都愁容满面。 地魔五唉声叹气地道: “那小儿得了李白相助,我们非其敌手,可若是除不掉那人,带不回地魔十二身上的东西,你我都是死路一条啊。” 地魔八也是无法可想,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地魔九身上。 感受到两人哀求的眼神,地魔九咬咬牙,愤声道: “都别慌,我有办法,可让那小儿连同那所谓的李翰林,一道灰飞烟灭!” 两个青袍人连忙期待地凑了过来。 地魔九低声道: “我四十岁入盟时,曾经对一位当时的地魔有些恩典,他还给了我半柱香,嘱咐我只要有难,就点燃这半柱香,他定会出手相助。” “如今这位地魔已然升为天魔,乃是堂堂七境大修士,只要他肯出手,轻轻抬抬手,那小儿并李白尽皆化作齑粉矣!” 说这话时,地魔九其实心里也底气不是很足,因为天魔盟内都是些什么人啊?尽是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之徒。 魔修是最不讲信义的,否则如何放着好端端的人不做,却要堕入魔道呢? 地魔九也不确定,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那位天魔还记不记得当初的事情,别自己引来了他,结果人家根本不买账,那就傻眼了。 更有甚者,还会反手一巴掌把他们三人拍死,反正这种事在天魔盟里也常有发生。 在天魔级别的魔修眼里,他们这些地魔、人魔之类,根本就与蝼蚁并无区别。 但如今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于是在地魔八和地魔五的强烈催促下,地魔九下定决心,用魔火点燃了那半柱香。 香燃放出一股令人恶心的味道,很快就隐去不见。 一刻钟后,就在三个青袍人即将绝望的时候,风云卷动,一袭红袍旋转着荡开空中激流,一位脸带青铜面具,身披红袍的男子赫然从天而降。 落到山谷内后,红袍人不耐烦地说道: “说吧,杀什么人。” 地魔九没想到居然真的把天魔请了过来,惊喜万分地跪伏于地,叩首求道: “天魔尊上,属下奉命捉拿夺走地魔十二身上东西的人,但其人得了一位武道、儒道双双六境的修士相助,我等始料未及,被其击败,身受重伤,求天魔尊上相助!” 红袍人闻言皱了皱眉,他此行也是有任务在身,要前往岳州截杀崇玄署的一位道士,据说其人道法愈发精湛,眼瞅就要突破至天师级数了,不好再调头去河东道。 不过既然只是杀两个五境和六境的蝼蚁,倒也耽误不了太久的功夫。 想定后,红袍人沉声答应下来: “行了,此事交予本尊,尔等且静候着吧。” 说完,红袍人挥手一卷长袍,整个人消失不见。 地魔九等人大喜过望,悄悄地跟去了平遥县,想观赏一番天魔级别魔修的实力。 …… 裴宅,苏鹤对裴旻道: “裴前辈,我看家里似乎没什么肉食了,不如我去附近的集市买一些。” “肉什么的过几日去山里打猎一次就有了啊,你想去就去吧。” …… 苏鹤去了集市,一路购买各种大补的肉食,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危及将临。 …… 仅半柱香过后,红袍人就找到了苏鹤所在的地方,远远看着苏鹤懵懂无知地与人讨价还价的样子,嗤笑一声,飞身上前。 可下一刻,红袍人眼前突然一变,不再是山川集市,周身尽是一望无际的浩瀚星空,无数星光点点,照映得他心间发悸。 即使身为七境魔修,也不免生出畏惧之意。 “是哪路高人,还请现身。” 红袍人嘴上谨慎地问着,手中则暗自凝聚起法咒,只等对方现身,便将其一击毙命。 这时,张果倒骑着小毛驴乐呵呵地出现在了红袍人眼前,毛驴脚踏星辰,老者好言相劝道: “年轻人,命理难得,何不早退?” 天魔却充耳不闻,一发恐怖的魔咒径直向张果杀来。 张果轻叹一声,无数道星点出现在红袍人周身三百六十点方位,星光瞬间相接。 红袍人当即被星光斩灭成数不尽的碎片,湮灭于浩瀚星辰之中。 第130章三年之后 远处,目睹了红袍天魔数息之间就被斩杀的一幕,三个青袍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头也不回地全速逃走。 心里拿定了主意,就算被紫袍老者清算,也决计不再来找苏鹤的麻烦了。 开玩笑,七境高修都被瞬杀,他们拿什么上?那不是纯纯的送死么。 而驴背上的张果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三人奔逃的背影一眼,摇头笑笑,没有理会。 而集市上的苏鹤依旧在大买特买,为未来的苦修准备了丰盛的肉食以补充气血。 虽然内视境后,食补对武修的作用已经没那么大了。 ……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三年悄然过去。 这三年来,苏鹤住在裴旻家中,白昼苦练剑术,夜晚就跟随裴旻一起耕种田猎,修为也提升到了内视境大成,日子过得很充实。 院子里,裴旻看着苏鹤肆意挥洒了一套剑法,出招凌厉,收放自如,不由得满意地点点头,道: “很好,你如今剑道也算是入门了,某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天资悟性都不差,今后只要能日夜勤勉磨炼,必成大器。” 苏鹤收剑向裴旻行礼,眼中也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有名师指点的确是不一样,苏鹤能够感觉到,以他现在的实力,若是同样施展武技钧天剑,能把三个曾经那个闭门造车的自己打得满地找牙。 纵然不施展武技,只以寻常剑术应敌,他自忖也算得上是万人敌了。 既然学艺已成,也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临行前,苏鹤以剪彩术亲手创造了一柄数尺长的羊脂玉剑器,作为谢礼,赠给裴旻。 学剑三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苏鹤心中对裴旻也是充满了感激。 裴旻得了羊脂玉剑器,也是喜欢不已,将之放置在了里屋的床前,并亲自将苏鹤送到村口,再次叮嘱他要勤练剑法,不可荒废。 苏鹤应下,随即戴着一个斗笠走小道离开了平遥县。 学剑术的这段时间里,苏鹤每隔半个月就溜到其他州郡暴露他那“神鬼莫测”的剪彩术,引得附近百姓一阵惊呼,随即再暗中逃走,从而牵扯那帮好事者的视线,不让他们找到平遥县来。 所以即使度过了三年之久,民间有关苏鹤剪彩技艺的传说非但没有沉寂下去,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这使得他完全不敢走人来人往的官道和县城,以防暴露了行踪,又惹得那群富商大户们追上来。 苏鹤一路疾行,一日后就出现在了终南山南麓,走至山门前,驾轻就熟地敲响了崇玄署正门牌坊右侧的一扇小门。 少顷,就有一个道士出来,苏鹤通报了姓名,并展示了龙瑞宫监院张松年送给婉儿和太平的木牌——上官婉儿临去时留给了苏鹤一块,于是由道士引着攀上了终南山内。 到达宗圣宫后,那道士恭敬地向今日当值的天师通禀了事由。 今日在宗圣宫内当值的,是曾与苏鹤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含光天师。 他一见道士递上来的这枚小木牌,心里就明白了苏鹤此来是何缘故,于是挥挥手让那道士退下,笑看向苏鹤道: “上官师妹三年前就嘱托我等一位郎君到来,还说叶天师有事吩咐于他,不想那人就是苏郎君。” 苏鹤向李含光躬身行礼,惭愧道: “本与婉儿和令月约好在终南山相会,途中偶出变故,故而迟了三年才来。” 李含光注意到了苏鹤口中对两位师妹的称呼,脸上浮现出笑意,抬手道: “既如此,苏郎君就随贫道走吧。” 说完,李含光便引着苏鹤绕过三清殿、列祖殿等大殿,走进一件清静幽雅的小院,让苏鹤在这里等待,随即离去。 苏鹤昂首挺立,静静地在院内等了许久。 一阵微风拂过脸庞,数片柳叶掉落在苏鹤的头上,他正要伸手拂去,一道好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苏郎君,何来迟也?” 苏鹤转身望去,只见上官婉儿身着一袭青衣道袍,淡雅如仙地站在苏鹤面前,亭亭玉立。 三年未见,更兼婉儿此刻穿着道姑的衣裳,女郎似乎愈发超逸出尘了。 见到上官婉儿,苏鹤笑着开口道: “路上有些奇遇故事,这才耽搁许久,劳烦婉儿久等了。” “哦?” 上官婉儿好奇道:“什么奇遇?” 苏鹤正待张口,却被婉儿拽住了手,女郎拉着他走进屋内,笑道: “且进屋喝杯茶,再说不迟。” 苏鹤抬眼环顾着屋里的陈设,香炉、桃木剑、符纸、钟鼓,一应器物,俱是道门之物。 坐下后,苏鹤先问了李含光天师的事情。 “莫非崇玄署内道士都已知晓你与令月的身份了?” 上官婉儿解释道: “当然不是,只有三位护国天师和十二天师才知道,其余道士这院子都进不来的。” “崇玄署并非修为至高者的一言堂,一应大小事务,都是由十二天师及各地道宫监院商讨议定,除非极为重大或机密之事,才会由几位护国天师乃至师尊本人一人拍板。” 苏鹤恍然地点点头,接着就把莫州遭遇青袍魔修,华阴又遇魔修,李白相助,裴宅学剑的事情一一向上官婉儿讲述出来。 听了前因后果后,上官婉儿秀眉微蹙道: “当初真不该和令月抛下你先行,那样就不会被魔修趁机下手偷袭,纵然遇到,也能全身而退。” “你从那魔修身上得到了什么东西?” 苏鹤就把那两个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袋子交给了上官婉儿,婉儿参详了片刻,也认不出是何物件,言说只能等师尊回来请教。 苏鹤关心道: “叶天师又离山云游四方了?对了,公主殿下呢,怎么不见?” “师尊确是离了终南山门,只不过这一次并非云游,而是巡视各地州郡。近来民间离奇怪异之事颇多,尤其魔修屡屡现世,三位护国天师都在隐匿身份暗中调查。” “至于令月……” 上官婉儿顿了顿,无奈道: “她近来生气了,因如今是多事之秋,李师兄不许她再出山,所以一直在三清殿闹脾气不见人,你还是别见她了,免得又挨骂挨打。” 没能见到李令月,这倒令苏鹤稍稍有些遗憾。 三年过去,他也有些想她了。 这时,上官婉儿忽然向苏鹤提出了一个提议。 “苏郎君,你不如再次进京吧。” 第131章三入长安 “进京?” 苏鹤重复了一遍,上官婉儿螓首轻点,轻声道: “如今魔修如此猖獗,虽有各地道宫道长们全力围剿,但难免会有漏网之鱼,你若是在别处,容易再被他们找上门来。” “且大乾社稷也有些动荡不稳,婉儿知苏郎君亦有心怀天下之志,不妨进京,以你如今的声名和那玄奇的剪彩术,李隆基定会许你一个官位”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打趣道: “民间‘苏神刀’的传说,都传到终南山来了,年前张松年师兄回山时,还特意寻我问及此事呢。” “……” 苏鹤干干地笑了几声,紧接着又提议道: “我不能跟你们一样住在终南山么?” 上官婉儿掩嘴轻笑,摇头道: “终南山乃道门祖庭,任何人都要遵守道规,无道门度牒者不得留宿,就连我和令月也都是借住在师尊的院子里,苏郎君在这里……多有不便。” 苏鹤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下来。 “好吧。” “正好我也想进京寻几位故人。” 上官婉儿秀眉微挑,美眸望着苏鹤道: “是那位公孙师姐么?” “……是愿京兆府令尹孟温礼,还有很久以前结识的陈玄礼等人,至于公孙师姐……咦?我尚不知她的去向呢,是在岳州云梦?还是在京城长安?” 上官婉儿被他装傻充愣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随后,苏鹤和婉儿聊了几盏茶的功夫后,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终南山。 既然要进京求官,那就不能再隐姓埋名了,于是苏鹤大摇大摆地通过延兴门,将户籍文书递给了守城门的兵士。 当兵士看到文书上苏鹤的姓名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反复比对了几次,便与身边其他军士窃窃私语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兵卒快步朝城内跑去。 苏鹤见状,心知目的已然达到,必然会有人将他进京的事传报到京城诸位贵人那里。 说起来,因为剪彩术的事情,这几年跟他同名同姓的人可算是倒了大霉了,不得被各种慕名而来的人烦死。 接过那兵士毕恭毕敬地还回来的户籍文书,苏鹤昂首阔步地走进城内,首先就去了长乐坊的苏家老宅。 几十年没人料理,宅子已经破败得完全没眼看,杂草丛生,蛛网遍地,就连房门、床具、窗户处的木头都被腐朽了,稍用力一捏就碎。 虽然又脏又乱,但好歹是苏家的老宅,苏鹤没有忘本,亲力亲为地提桶打水扫理,终于在宫廷内饰到来前,把这里的一切都打扫得焕然一新。 站在门槛外,宫里来的小内侍躬身行礼,细声细语道: “苏骁骑,陛下听闻你已回京,特命奴婢来请苏骁骑进宫一叙。” 苏鹤称病致仕前,曾以军功得封四转正六品的勋官——骁骑尉。 勋官类似爵位,并无实职,但有俸禄官品,不会因致仕而被裁撤,所以内视以“苏骁骑”称呼他。 苏鹤知道自己暴露行踪后,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他,却不想第一个来的就是皇帝,当即跟着小内侍一路走进了兴庆宫。 兴庆宫是玄宗皇帝李隆基做藩王时期的府邸,李隆基登基后,于开元二年开始大规模扩建,终于在开元二十四年彻底完工。 兴庆宫建成后,李隆基立即就搬了进去,此宫由是成为了皇帝听政之所。 六部百官,尤其政事堂的宰相们从此不再进太极宫觐见,而是入兴庆宫朝拜皇帝。 此后,民间将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统称为长安城三大内,兴庆宫位处三者中的最南方,被称为“南内”。 苏鹤一边感慨着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兴庆宫各宫殿,一边猜想着皇帝召自己进宫的原因。 “多半也是为民间口口相传的剪彩术而来,毕竟若世间真的出现点石成金的手段,这对朝廷有着难以言喻的重大助力。” 想到这一点,苏鹤提前就开始起酝酿面见皇帝时的说辞,以备不测。 少顷,苏鹤跟在小内侍的身后步入了百花园,皇帝此刻正与一众皇家宗室及宠臣外戚歌舞饮宴。 百花园位处龙池的东北岸,园如其名,适逢春夏之际,百花盛开,美不胜收。 走进宴席中,小内侍快步上前,向拥着杨贵妃的玄宗皇帝禀告道: “陛下,骁骑尉苏鹤奉命入宫觐见。” 李隆基闻言,扭头向苏鹤看来,苏鹤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行礼,开口道: “臣苏鹤,参见陛下。” “好!好!苏卿,朕可是等了你多时了啊,来人,赐座!” 李隆基满脸欣喜地命人给苏鹤添置席位,与多年前对那时还是京兆府司法参军的苏鹤之态度完全不同,其中原因,不言自明。 待苏鹤刚刚坐定,李隆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苏卿,朕闻你在江南东道越州时,得仙人灌顶,习得了一门化虚为实、点石成金的剪彩术,可有此事?” 闻听此言,皇帝怀里的杨贵妃,席间的李林甫、王忠嗣等人都好奇地看向苏鹤。 尤其李林甫,他一听就觉得此事不实,但他对皇帝从来都是顺着圣心奉承,岂会做那宋璟之辈犯上劝谏、违背圣意之理?因此心中虽鄙夷不屑,面上却仍是一副殷切期盼的样子。 当着众人的眼神,苏鹤抱拳苦笑道: “回陛下,此皆民间谬传罢了,臣确有剪彩之术,但那是祖上所传,兼得越州山阴县若耶溪福地的仙缘,才有了三分玄妙,并无点石成金之能。” 李隆基闻言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开口道: “既如此,苏卿不妨为朕展示一番,来人,将那幅画抬过来。”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内侍抬着一副足有两丈多长的长画进来,摆在了苏鹤的面前。 长画上有几匹飞奔向前的汗血宝马,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很明显,这是皇帝早已准备好了的。 苏鹤也不推辞,当即走上前,掏出剪彩刀挥洒得刀光四溅,随着无数纷飞的纸屑缓缓落下,几匹汗血宝马也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苏鹤所剪彩出来的这几匹马,外形模样与真马完全别无二致!除了没有心跳呼吸之外,让人完全看不出是这是一样死物。 李隆基见状,大喜过望,当即封赏道: “苏卿果然身怀神技啊!既是与百工之术有关,朕就任你为工部员外郎,只要能教出一人通晓此术,也是万世之功!” 第132章曲江池 崇仁坊街道里,兴庆宫的内侍领着苏鹤绕过一个街角,站在拐过来的第一个宅院门前,向苏鹤躬身道: “苏骁骑,这就是陛下赐予你的宅子。” 苏鹤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仅从外墙来看,至少是占地十几亩的大宅院。 紧接着,内侍又提醒苏鹤道: “怕骁骑不知,奴婢多说一句,自陛下迁居兴庆宫以来,崇仁坊与胜业坊因为位置最近,住的人大多都是皇亲国戚,郎君日常出行当谨慎些。” 将钥匙交给苏鹤后,内侍便转身扬长而去。 苏鹤收了钥匙,也不进门,而是扭头向京城东南角的方向走去。 良久,苏鹤走过青龙坊,一湾江水自西北方向流入一片人工开凿出的湖泊,迎面就是长安著名的曲江池。 曲江最早是汉武帝时期所开凿,当时这片湖泊被划入上林苑,以“其水曲折,有似广陵之江,故名‘曲江’”。 开元年间,玄宗皇帝对曲江大加扩修,引南山义谷口的黄渠水入注池中,曲江池水面剧增,堪比两坊之地。 苏鹤抬头望去,只见池周大筑亭台楼榭,宫殿林立,楼阁连绵,花树繁茂,景色绮丽。 所为皇家禁苑,但李隆基似乎有意向京城百姓展示曲江池之美,故而不禁止民间仕民出入此地,每当上巳、中元和重阳,皇室贵胄、达官显宦、雅士文人均会来此游赏。 若逢进士及第,朝臣们于曲江边聚会庆贺,饮酒赋诗,谓之“曲江流饮”,四方居民都来观赏,皇帝也携嫔妃前来取乐。 但今日既非佳节,又无春闱放榜,却依然能够见到不断涌入的儒生、官吏,贵人们樽壶酒浆,笙歌画舫,优游宴乐于曲江池上,人人眼睛都兴奋地望向芙蓉园中央的一方亭台。 似乎有什么值得庆贺之事即将发生。 苏鹤随手拦住一位肩上还扛着货担的货郎,疑惑道: “这为郎君,敢问今日有何庆事?” “你竟不知?” 那货郎激动地满脸通红,语气急促道: “今日乃是云梦宗公孙大娘每三个月一次登台舞剑的日子,芙蓉园的席位早在半个月前就对外出售了,京城世家贵族纷纷争购,可谓是千金难得一席,只得退而求其次,争抢曲江池西岸视线好的位置,盼着能一睹公孙女郎的绝世剑舞啊!”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我今日可是特意提早几个时辰来了青龙坊,若是去晚了位置不好,到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 说完,那货郎风风火火地挑着货担疾步闯进人潮之中。 苏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成千上万赶来此地的百姓们,都是为公孙莹而来的。 看着眼前人山人海、热火朝天的盛况,苏鹤不由得咋舌。 他甚至还看到一位八旬老人,驼背拄着拐抱着一男一女两个稚童奋力地向内挤去。 不想公孙莹在长安竟如此赫赫有名,简直是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怀揣着一份疑惑,苏鹤沿着曲江向东岸走去,行至芙蓉园入口处,被几个禁军兵丁拦住。 “郎君止步,芙蓉园乃皇室禁苑,无请柬不得入内。” “呃……” 苏鹤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封印有吏部红印的批文,礼貌地问道: “我用这个能进去吗?” 那几个禁军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吏部的批文,随口道: “哦,原来是苏员外郎,但没有请柬,还是不得入内。” 下一刻,一个魁梧雄壮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苏鹤身边,壮汉一把揽住苏鹤的肩膀,豪声大笑道: “好小子!你何时又学了一手剪彩的技艺,连皇帝陛下都被你唬到了!” 苏鹤睁眼一瞧,看到那张熟悉的满是胡渣的大脸,也笑着道: “陈将军,你怎么也在这里?” 没错,站在苏鹤身边的这个壮汉,正是与苏鹤有过两面之缘的陈玄礼。 对于这位苏郎君,陈玄礼可谓是又爱又恨。 起初李隆基还是太子时,为了拉拢当时的长安县尉与太平公主斗法,是陈玄礼亲自保举的苏鹤,使得其在皇帝登基后升任了京兆府司法参军。 没想到苏鹤后来又多次不遵行皇帝的政策,害得陈玄礼被李隆基一通臭骂,心里也是埋怨苏鹤的不识时务。 结果后来苏鹤居然又立了莫大的军功,间接地帮助陈玄礼再上一步,使得他心里对苏鹤又有了感激之情。 方才兴庆宫宴会刚刚结束,身为皇帝亲信的他立刻就知道了剪画为实的事情,此刻见到苏鹤后,陈玄礼笑道: “公孙大娘舞剑,就连陛下都会亲临观赏,某掌管禁军,自然是要先来此地布置妥当,以免有贼人暗中行刺……” 话刚刚说到一半,陈玄礼突然直直地盯着苏鹤,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你现在的修为……莫非是内视境大成?” 陈玄礼自己是内视境小成的修为,可他竟看不穿苏鹤的气血与真元之浑厚,说明苏鹤的修为比他只高不低。 苏鹤矜持地点点头,陈玄礼夸张地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敬佩道: “当初你不愿随我把握韦后之变时的富贵之机,某还取笑你志向过于高远,现在看来,是我落了下乘啊。” 那时候,苏鹤不过是炼皮境入门,陈玄礼乃是易筋境武修,比他足足高了三个大境界。 可如今的陈玄礼,虽然官场得意,修为却已然被苏鹤甩到了身后。 “对了,方才你在这儿晃来晃去的是要作甚?” 苏鹤解释道: “我想入芙蓉园与公孙师姐叙旧,陈将军也知道,我亦曾为云梦宗弟子,与公孙莹乃是同门,只是没有请柬,正不知该如何。” 陈玄礼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 “嗨,我当是什么大事,不就是进芙蓉园么,此事包在我身上!” 说着,陈玄礼上前几步,指着苏鹤对那些禁军兵士们沉声道: “此人乃是陛下今日钦点的工部员外郎,身怀剪彩神技,自然是有资格进园观赏舞剑的,某现在就要带他进园,尔等还要阻拦吗?” 禁军们纷纷低头弯腰,恭敬地让开路口道: “陈将军当面,我等岂敢……岂敢……” 陈玄礼得意地朝苏鹤一挑眉,两人随即走进了芙蓉园内。 走在石子小路上,苏鹤好奇地问向陈玄礼道: “适才那些兵士那么怕你,不知陈将军现居何职?” 陈玄礼拍着胸膛,笑道: “某不才,比不上苏郎君才艺无双,只不过是沾了陛下潜邸亲信的光,现为龙武军大将军!” 第133章芙蓉园相会 龙武军,前身为万骑左右营,后于开元二十七年被改为了左右龙武军,可以说是皇帝最为重视的禁军,在李隆基心里的地位远超羽林军。 陈玄礼能担任这等要职,足可见皇帝对他是多么的信任。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就走到了芙蓉园与曲江池相连接的位置,那里也是京中贵人们聚集最多的地方,最中央一座丈余高的亭台,就是一会儿公孙大娘登台舞剑的彩霞亭。 周边尽是流水、池塘等低洼之地,彩霞亭在这里,可谓是鹤立鸡群,各处之人都能观望到。 眼见着这一幕,苏鹤不禁问道: “芙蓉园为皇室禁苑,就算陛下允许百姓往来,又是谁敢在这里对外出售请柬以敛财?” “自然是亨运钱庄。” 陈玄礼笑道: “不然你以为,公孙大娘为何愿意出场为京城仕民们舞剑?人家身为云梦宗内门长老,即使陛下传召,也可以托辞不来,何况几家豪门。” “是陛下许了公孙氏亨运钱庄不少的好处,其中就有这芙蓉园的席位,又兼杨贵妃从旁说和,公孙大娘才答应下来,约定每年只舞剑四次,过期不候。” 原来是公孙氏的谋算,可真是诡计多端…… 让自家族长嫡女勉强受命展示西河剑器,既让杨贵妃欠下一份人情,又令公孙莹名扬天下,这边亨运钱庄还大把大把地捞钱,名利情三收,属实是老狐狸。 陈玄礼身为龙武军大将军,自然是有自己的席位,他邀请苏鹤前去,却被苏鹤婉言拒绝。 于是,苏鹤就这么站在了一座假山前,静静地等着公孙莹现身。 少顷,随着园内之人大多坐定,彩霞亭周围悄然有乐师佳人缓缓吹奏起了丝竹乐,十二名容貌端丽、身材窈窕的女郎在方台上围成了一个圆,伴着管弦之声翩翩起舞。 这些舞女和乐师都是李隆基所创立的梨园里最出众的女弟子们,个个技艺不凡,令在场的寻常百姓和看惯了俗套歌舞的高门大户们眼前一亮。 彩霞亭周围的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方台,没有人注意,皇帝李隆基所乘坐的画舫已然不知不觉间驶入了曲江池,漂到了正对彩霞亭的位置上。 李隆基右手端着酒杯,左臂拥着杨贵妃,半躺在御床上,惬意地眯起眼睛,享受着他自己亲自调教出来的舞乐。 玄宗皇帝酷爱音乐歌舞,史载,唐明皇选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子弟”。宫女数百亦为梨园弟子,居宜春北院。 若非李隆基身为皇帝,民间百姓不敢随意调侃之,否则定会流传一句“曲有误,李郎顾”。 恍惚之间,阵阵急促的鼓声骤然炸裂而响,一股杀伐之气随之逐渐散发出来。 就在丝竹之乐即将被鼓声这种截然不同之音扰乱之即,一道曼妙的身影御剑而来,足尖轻点,长剑传出一道铮铮之声,竟奇妙地将亭上之音引导的恰到好处,岸边与池中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公孙大娘登台了!” 人人都抻直了脖子向看得更清楚些,就连画舫上的李隆基都坐得端正了些。 而假山前,苏鹤一眼就看到了公孙莹的身姿与脸庞,多年未见,公孙莹已然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平添了一分柔情绰态。 她那本就画中娇娇、莺惭燕妒的娇颜也愈发美艳动人,只是眉宇间颇有一种生人莫近的冷艳气质,如湖中之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剑器轻灵一变,飞溅的剑光宛如仙术般转瞬即逝,而公孙莹之身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千变万化,令人琢磨不透。 剑法大气磅礴,挥洒自如,施展之间,似乎有一道寒意笼罩其中,分明是春夏交际的时节,曲江池却下起了触指即化的小雪,雪花落在莲花荷叶之上,温润与清寒同时呈现在眼前,霎是好看。 这就是公孙莹独创的西河剑器,剑意基于故乡汾州西河大江东逝之意境,寻觅逝者如斯,日月星辰、天地自然的永恒大道。 其中结合了师尊梦挽歌的雷雪剑道,清寒之意暗藏于剑舞之中,虽然剑舞婀娜多姿,足以极视听之娱,但杀机常存,随时可变招出剑。 一炷香过后,剑舞结束,公孙莹收剑而立,现场满坐寂然,鸦雀无声。 下一刻,阵阵欢呼喝彩乃至哭喊之声分涌而至。 “好剑舞!” “真乃绝代佳人也!” “呜呜,何年月能再见到公孙大娘舞剑啊……” 苏鹤看得心潮澎湃,心中又喜又羡又叹,又听着周围的哄闹,忽然生出一种厌恶烦躁之感,很想把在场之人都赶出去,不许他们观看,自己独占公孙莹的舞剑。 而另一边芙蓉园的权贵大佬们,此刻也都纷纷千金一掷,以搏佳人侧目。 “御史大夫王鉷赐钱百万!” “右相李林甫赐钱五十万!” “清源县公王嗣忠赐钱三十万!”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赐钱十万!” “……” 然而公孙莹已经在众人未曾察觉到的时候悄然下台了,众人的最终也都是落得一场空。 …… 画舫上,李隆基扭头笑着看向怀里的美人,赞叹道: “娘子,怪不得你执意要请公孙莹来彩霞亭登台舞剑,我方才观之,比起先前几次,此番剑舞愈发风采动人,结合梨园歌舞,果是世间难觅的美观啊!” 杨贵妃依偎在皇帝怀中,轻声道: “三郎喜欢就好,妾身素日里时常邀请公孙大娘聊天游玩,积攒了些私交才令她答应下来呢。” …… 假山前,苏鹤还沉浸在方才的剑舞之中,他不仅惊叹于公孙大娘曼妙的舞姿与惊世骇俗的剑技,更从中参悟到了几分自身剑道的缺陷。 这时,一道悦耳的嗓音传来,扰乱了他的思绪。 “苏师弟,还未睡醒么?” 苏鹤转身望去,只见公孙莹身上穿着干练的明黄色短衫,手持长剑,落落大方地看着他,一如数十年前两人在公孙家初遇。 第134章王焊引出李林甫 苏鹤怔了片刻,正待开口时,冷不丁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满身醉意地盯着公孙莹,喜道: “公孙大娘!某对你倾慕已久啊,你我真是有缘,竟能在此相见……” 说着,那人便踉跄着身子向公孙莹扑去。 苏鹤见状,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把将其推开,同时脚下一跺,真元隐然发动,假山附近的水池里赫然激射出一道水流,直直浇在了那醉汉的脸上,帮他清醒了一番。 王焊本想佯装醉酒,趁机一亲芳泽的,没想到却被苏鹤搅了局,此刻浑身湿透成了落汤鸡,更是怒不可遏,抬手指着苏鹤愤声怒道: “竖子!你是何人,胆敢这般无礼?” 苏鹤笑着好言相劝道: “这位郎君,我是为你好,你刚才要是真扑上去,恐怕就不是被淋一身水的事情了。” 苏鹤和公孙莹在云梦相处日久,最是清楚她的脾气秉性,只要冒犯了她,那可真是不管你身后有何背景,先胖揍一顿再说。 而她动起手来,不能说没轻没重吧,至少也可以算是凶残狠辣。 看公孙莹手中的剑,刚才剑器都已经出鞘了一半,苏鹤出手拦下王焊,可不单单是在维护师姐的名誉,更是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身后,公孙莹美眸淡淡地瞥了一眼苏鹤,不动声色地将剑器收回鞘中,心中埋怨之意消散了大半,反多了一丝欣喜。 然而王焊却认为苏鹤此言是在挑衅他,破口大骂道: “瞎了你的眼!田舍奴,你可知我是谁?” “某兄长乃当朝御史中丞、京兆尹、京畿关内采访黜陟使,王鉷!汝敢惹到我的头上,信不信明日就能将你下大狱!” 苏鹤点头不止:“信,信,王焊郎君,不如你先回去换一身衣裳,再来将某下放大狱,如何?” “……” 王焊见苏鹤摆出这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也泛起了嘀咕。 “莫非是杨家新来京的族人?是那个传闻中的杨钊?可看年齿也不像啊……” 犹豫了一会儿,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苏鹤身上的衣服布料,王焊冷笑一声,怒斥道: “好个田舍奴,你还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似尔等区区鼠辈,我就是杀了也不过赔你几贯钱罢了!今日本官慈悲,且先废你一手一脚,让你好好涨涨记性!” 话音一落,王焊便抖擞身体,武道三境易筋境大成的气血之力猛然爆发,威风凛凛。 内视境后,武修可隐匿修为境界,故而此刻在王焊眼里,苏鹤只是个不知死活还敢在他面前装大尾巴狼的凡人而已。 废了这小子,既能出一口恶气,还能在公孙大娘面前展示他的威武雄姿! 王焊心里想得美,膝下微曲,双手比成爪形,猛然一跃而起,向苏鹤的手臂处抓来! 苏鹤皱着眉头,见此人这般得寸进尺,心生厌恶,也懒得再跟他空耗口舌,一缕真元挡住对方的攻势,随后一记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王焊的左脸上,当场将其拍飞了出去,空中飞出几颗带血的黄牙。 需要说一下的是,苏鹤这一巴掌可是丝毫未动用真元,气力也仅仅用了三分,否则刚才这一下就能令王焊人首分离。 王焊被打飞了足足数十丈远,噗通一声跌落到地上,当着周围众人诧异嘲讽的目光,疼痛、羞惭、愤恨之意交织在了一起。 须臾后,王焊疼得再难忍受,杀猪般的嚎叫痛呼声乍然响起,吓了众人一跳,芙蓉园的权贵们也才终于意识到此间之事,忙问起故。 就连画舫上的李隆基也远远望到了这里的异常,命几个小内侍前去询问。 这时,王焊的兄长,御史中丞王鉷快步走了过来,看着胞弟王焊仍流着血的嘴角和肿成猪头的左半张脸,如何还能不明白他定是又招惹了什么人才被打成这样,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 “二郎!你不好好观赏彩霞亭歌舞,又惹什么事端!” 王焊见兄长到来,靠山来了,胸中底气愈足,嚎啕哭喊道: “兄长,是那田舍奴欺侮我,出言不逊还动手打朝廷命官,兄长,你快让京兆府法曹拿了他,严加拷打!” 见弟弟手指着苏鹤的方向,王鉷也顺势看去,皱眉沉默,不发一语。 王焊见兄长居然无动于衷,气愤不已,想要继续高声苦恼,却被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 “我当是何人在此喧哗,原来是户部郎中啊,王郎中,听你话中之意,莫非有什么冤屈?不如进大理寺详谈。” 众人看去,来者正是大乾皇朝除皇帝外权势最大的人,当朝左相兼尚书左仆射,李林甫。 王焊一见到李林甫,立刻止住了哭闹,吓得噤声不语。 他不怕他兄长,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但对于他兄长的上官,即宰相李林甫,却是畏惧不已。 他兄长王鉷,之所以能够爬上御史中丞的位置,可以说是全赖李林甫之力。 对方轻飘飘的的一句话,就能左右整个家族的兴衰,王焊纵是再嚣张跋扈,也绝然不敢在李林甫面前放肆。 李林甫面上一副谦和有礼、平易近人的模样,见王焊不再嚎叫,便走到苏鹤身前,笑道: “今日苏骁骑升任工部员外郎,某尚未来得及贺喜,不想却在这里遇见,只是不知王郎中脸上这伤……” 苏鹤满脸无辜地摊开手,平静道: “我揍的。” “……” 见李林甫嘴角抽了抽,苏鹤紧接着又补充道: “那狗贼色胆包天,试图非礼我师姐,下官已有所留手,否则就要劳烦右相挑选新的户部郎中了。” 在场之人闻言,都目光不善地看向瘫在地上的王焊。 他们这些人都是为了公孙大娘而来的,你王焊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痴心妄想? 连带着有些人看苏鹤的眼神也好了起来,身为师弟,保护师姐,嗯,好样的! 李林甫则稍自思索片刻,随即开口道: “既如此,因事关两位六品以上京官,此事就暂且交付于大理寺查办吧。” “苏员外郎,我久闻江湖‘苏神剪’之名,想请君过府一叙,如何?” 公孙莹听得李林甫提出这个要求,担心苏鹤不知对方是何为人就贸然答应下来,秀眉轻蹙,清声道: “李相,那登徒子是我揍的,并不干苏师弟的事。” 闻言,李林甫当即改口道: “那就不涉及两位六品京官了,改为京兆府查办即可,苏郎君,可否赏脸过府一叙?” 公孙莹显然没想到李林甫反应这么快,岔开话题的意图失败,她略带焦急地看向苏鹤。 苏鹤给公孙莹眨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彬彬有礼地随李林甫而去。 第135章口蜜腹剑 李林甫身为右相,权势滔天,却并没有住在豪门世家聚集的永兴、崇仁等坊,而是把家宅置于东市附近的平康坊东南隅。 苏鹤跟随李林甫离了曲江池和芙蓉园,一路向平康坊缓缓前行。 而园内,公孙莹担忧苏鹤在李宅遭遇不测,丝毫不理会那边仍在骂骂咧咧的王家兄弟,径直向兴庆宫而去。 …… 良久,李林甫一行人走到了平康坊南街的家宅门口,他转身向苏鹤致歉道: “今日因苏员外郎师姐公孙女郎三月一遇的绝世舞剑,行事匆匆,不曾预备车马,让苏郎君劳累了,请。” 这番话说得诚恳万分,教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若是寻常六品官员得当朝宰相如此厚恩礼遇,定会感激不已,心悦诚服。 然而苏鹤由于早知李林甫是何等样人,自然不会过分脑补,对于对方的言行也顺理成章地理解为:故意不乘车马,晾他这一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呵呵,右相言重了,下官怎能当得起,请。” 苏鹤有礼有节地嘴上谦让了一番,随即跟在李林甫身后进门。 跨过李宅的门槛时,苏鹤轻微地来回左右晃动脑袋,打量着李林甫的宅院。 民间传闻李林甫的府第称作“废蛮院”,诡秘异常。府内每道门都是关卡,墙壁双层夹以木板,并以石板铺地,李林甫本人则每夜睡觉都要换几个地方,连家人至亲都不清楚他的踪迹。 而废蛮院中还专门建造有一个“土木华丽、剞厥精巧”半月形的精舍,叫“偃月堂”。 京城坊间仕民口口相传:“李林甫每欲破灭人家,即入月堂,精思竭虑,喜悦而出,其家不存矣!” 经过客堂时,苏鹤还真看到了侧面有这么一件半月状的堂舍,可惜李林甫并没有带他过去参观的意思,只好把这份好奇心隐匿下来。 两人在堂舍内坐定,李林甫吩咐下人们奉上茶水,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缓缓道: “据某所知,苏郎君乃是长寿三年生人,自开元三年称病致仕后,在外游行三十余年,已是五十有三之龄,却仍是青春华年之貌,当真令人惊奇啊……” 果然,来李林甫家中做客哪里是单纯的喝茶那么简单,右相这话一开口就问到了核心的地方,即苏鹤为何能容貌不变。 世间并无长生不老之道,莫说武修,就连道门、佛门、儒修也并无这等神通法术,身为修士,只能以各种天材地宝和术法加以延缓衰老罢了。 其中,武修是最不易保持青春的修士,锤炼根骨经脉,打磨皮肤坚韧, 武道还有“天人五衰”之说,即若想突破到武道九境天人境,必定会经历无与伦比的恐怖衰老,才能真正破境成功。 至于公孙莹,则是其师尊梦挽歌哪一脉以牺牲一定的武道根基为代价,越过了武者打磨体魄的炼皮境,容貌才得以维系昳丽而不衰。 而上官婉儿和李令月二人,则是因为其道门千年难遇的绝佳天赋,后又跟苏鹤一起经受了若耶溪福地幻境的仙缘,才依旧这般风华绝代。 当李林甫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苏鹤立刻就意识到,此言并不单是李林甫问的,事实上也是李隆基想要问的。 皇帝如今已是六十有二的高龄,虽然在无数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的助力下,也算是驻颜有术,但终究避免不了年华的流逝。 随着年岁愈高,李隆基对长生之术的追求和期盼之心也越发热切起来,他还为此两度造访终南山,想从崇玄署中寻觅到长生之法。 当时,接见李隆基的道隐天师司马承祯,用手指着自己那满是皱纹的脸庞和雪白的须发,长笑道: “贫道尚如此,陛下又何忧乎?” 道门的路走不通后,李隆基又多次向佛门、儒修那边想办法,特意邀请密宗进京,并许之以中原佛门的地位,令其取代了占据中原佛门正统数十年之久的唯识宗。 但即使强如善无畏这样的密宗初祖,也对此无能为力,只是能炼制些丹药给皇帝,一如先前的唯识宗祖师神泰法师。 苏鹤想,今日兴庆宫内,皇帝二话不说当场就封他为六品实职官员,生怕他再跑出京城的样子,也有对他容貌这一点的考量。 面对李林甫貌似随意,实则危机四伏的询问,苏鹤不慌不忙,低头品了一口李家的上好茶水,笑道: “右相此问,下官竟不知作何解释,但下官想,世间玄奇之事浩如烟海,仅我游行这些年就遇到不少,若右相想要,下官回去后这就将此行记下的所有玄奇故事誊写下来,以供李相研究。” 这番话的核心思想:摆烂。 任你如何猜测试探,我自岿然不动。 而且他这话也没错啊,天下之大,民间各种怪异传说何其繁多,谁又能真的一一辨别其真假?皇帝若真愿意抛下现在的一切去寻求长生之途,苏鹤倒真要钦佩几分,也会把若耶溪幻境的故事告诉他。 至于他与洞天福地有没有仙缘,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李林甫听过苏鹤的回答,稍有些浑浊的眸子平视了苏鹤一会儿,轻声道: “这倒不必了,苏郎君还真是才思敏捷啊。” 苏鹤闻言笑笑,也不搭话,只安心品尝碗中茶水。 自打迈入这李宅的第一步起,他就对历史上这位被评价为“口有蜜,腹有剑”的李奸相充满了戒备,处处小心谨慎,以免在对方面前漏出马脚和破绽。 苏鹤进京时,就听闻去年,即天宝五载,右相李林甫在朝中接连掀动数起大案,如韦坚案、杜有邻案等,每一次都震惊朝野,牵连无数。 太子李亨先后失去多名亲信,甚至还被迫有两次婚变,窘迫非常,忧虑过甚,双鬓都为之变白。 这一次朝廷斗法,彻底奠定了李林甫文官之首的地位,也顺势打压了太子势力,成功让皇帝对太子升起厌恶之情。 须知,当初李隆基因武惠妃的枕边风,色迷心窍,甚至做出了废杀太子,“一日杀三子”的可悲可叹之事,一旦皇帝对现今的太子完全失望,那可难保不会再起杀心。 随后,李林甫与苏鹤又拉闲散闷地随意聊了几句,话中皆是想让苏鹤靠向李氏一门势力的意思。 苏鹤则没有表态,只是顺着对方的话题接口谈话。 一盏茶过后,有下人进门通禀道: “阿郎,兴庆宫有内侍前来,说奉贵妃娘娘之命,请苏郎君进宫一叙。” 李林甫面色不变,挥手让仆人下去,随即起身亲自送苏鹤出门。 二人站在门槛处互相行礼道别,旁人眼里好似经年的老友一般。 离开了李宅后,苏鹤随内侍一路进宫,并没有去见杨贵妃,惊讶地发现殿内之人乃是公孙莹。 “师姐?怎么是你,不是贵妃殿下之命么?” 公孙莹笑语盈盈道: “自然是我请贵妃殿下下令,让兴庆宫内侍去李宅请你,助你脱身,否则你还陷在李林甫话术的弯弯绕里出不来呢。” 第136章杜甫入京 李宅正堂内,苏鹤离开后约莫半个时辰,御史中丞王鉷便登门造访。 王鉷此来一则是表达对李林甫的忠心,二则也想试探一下右相的口风,对于今日之事,究竟如何料理为上。 “李相,二郎他酒后无德,失礼妄为,皆下官管教不严所致,请李相将臣贬谪,以赎臣弟今日之罪。” 李林甫却毫不在意王焊的失态之举,摆摆手示意王鉷起身,并无追究之意。 王鉷见状,心里安定了大半。 说来也是,李林甫好不容易才将王鉷推到御史中丞的位置,正要助其更进一步拿下御史大夫之职,怎么可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令下属寒心。 唯有掌控了御史台,手握监察百官之权,李林甫才算是彻底拿捏了大乾文官。 后面,就能够腾开手,去收拾一些不听话的武官们了…… 王鉷挺起身来,试探地问道: “李相,莫非那苏鹤不愿俯首效忠?” 李林甫笑道: “江湖闲散惯了的人,岂会一朝改性。” “况且他一进京城,就面见天子升任六品官位,难免有些自傲,哪里愿意轻易向他人俯首。” “那李相是要……” 李林甫手指轻轻叩着茶盖,眼睛瞟向隔壁的偃月堂,缓缓道: “此人底细我已尽知,在陛下还在潜邸时就曾与陈玄礼相识,在京城有些旧交根基,如今又圣意正浓,不必过多理会,只当他不存在就是。” “若他不识时务阻挠我等定下的政策,一个区区六品,也轮不到我进偃月堂……” 王鉷在一旁听着,心底有些发寒。 一旦李林甫为了某个人亲自进入偃月堂深思熟虑,那就代表,这个人即将家破人亡了。 …… 东市街头,苏鹤和公孙莹两人结伴而行,漫无目的地逛着,相互述说这些年来的经历和故事。 “没想到你离开了云梦,没有师长指点,也能突破到内视境大成,果然是天资绝佳之人。” 苏鹤不矜不伐地笑道: “哪里,我不过近日才突破至大成境界,听闻师姐早在开元年间就破境内视了,还成为云梦宗的内门长老,着实令人钦佩。” 听着苏鹤的夸耀之词,公孙莹摇摇头道: “我跟你怎么能比,我老师这一脉的雷雪剑道,修炼时直接略过了炼皮境,自然修行速度更快,但若是同境界交手,就会暴露出根基不牢的弊端来。” “我观师姐的西河剑器,武技已臻化境,纵然气血稍弱,亦可凭剑法取胜。” 两人正有说有笑间,不知为何,一队京兆府执刀冲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定。 执刀们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苏鹤有些奇怪,但他一眼就看出这些执刀不过是炼皮境的武者,也没放在心上,静静等着对方发话。 东市的百姓商贾们都兴致勃勃地站在外面围观。 下一刻,现任京兆府司法参军高莽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鼻子朝天哼了一声,大声问道: “哪个是伤了户部王郎中的新任工部员外郎?殴打朝廷命官,跟我们走一趟吧!” 原来是王焊在芙蓉园被苏鹤揍了一顿后,觉得颜面尽失,心怀愤懑,便以兄长的关系请京兆府令尹喝了顿酒,用一千贯钱的贿赂,买苏鹤下狱三日。 京兆府令尹欣然同意,于是回衙后,立刻命法曹的人将苏鹤抓回来,严刑拷打。 此刻,王焊就躲在人群之中,眼看着苏鹤就要被带走,兴奋不已。 若是苏鹤不敢反抗乖乖被押入法曹刑房,那诸般酷刑有够他受的!但如若苏鹤当场拘捕,那更是合了王焊的意,正好让苏鹤身上多添几条罪名。 无论怎样,王焊都能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然而,当苏鹤看清楚对面来人的脸时,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 “小高?” 高莽一愣,好家伙,哪个不怕死的敢当街这么称呼他?于是扭头看去。 一看到苏鹤那张与三十多年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庞,高莽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怔怔道: “……苏参军?” 身边的执刀和衙役们都奇怪地看向高莽,这里明明只有高莽一个司法参军,哪里又蹦跶出一个六曹参军来? 而苏鹤也终于确定下来,眼前之人,正是当年他担任长安县尉时分管的长安法曹参军,高莽,后来随他一起去了京兆府。 三十多年过去,高莽也升官了,虽然还只是个七品小官。 两人难得于此相逢,高莽却来不及叙故交之情,神色担忧道: “参军回京,如何又得罪了令尹,是他命我等前来抓参军回去,还说至少要关押三日,才能放走。” 苏鹤一听就明白了,当即向四处顾看起来,寻找着什么人。 什么京兆府令尹,他刚刚进京,也就和王焊发生过冲突,定是王焊搞的鬼。 王焊听得高莽和苏鹤这两人居然认识,不由得暗骂失策,又见苏鹤仰着头四处张望,连忙缩下身子躲避着对方的视线。 可惜苏鹤眼尖,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他,几步走上前来,单臂像捉小鸡崽儿似的将其拎了起来,笑道: “王郎中,躲在这里作何?” 王焊心知事已败露,恰逢脸上的伤隐隐作痛,畏惧苏鹤又动手打他,连忙讨饶道: “苏郎君,是我鬼迷心窍,执迷不悟,求苏郎君饶了我这一回吧……” 苏鹤淡淡道: “本来饶过一个不识好歹的蠢货也没什么,可你今日两番打扰我与公孙师姐相会,着实可恶。” “若不给你点儿教训,京城内外都以为我苏鹤是那任由恶人揉捏的儒雅之人了。” “今日权且留手,你须记得,此后再不得来骚扰我公孙师姐,否则就按你在芙蓉园所说,废你一手一腿!” 说完,苏鹤也不管对方的哭求,一脚就将王焊踹飞了出去,俄而坠落下来砸到一家酒楼,发出阵阵惨叫。 苏鹤这一脚看似吓人,实则脚下控制着力度,极有分寸,只会令王焊痛上几日,却不会伤残。 一旁,公孙莹取出一张五百贯的飞票,递给了高莽,开口道: “我师弟脚下没轻没重,误砸了那家酒楼,劳烦高参军替我二人把这飞票送去,若数额不够,尽管打发人来亨运钱庄找我。” 高莽也是极为崇拜公孙大娘剑舞的人,此刻得了佳人吩咐,喜上眉梢地跟苏鹤道别,领着衙役执刀们退去。 不远处,一位目睹了前因后果的中年儒生对苏鹤的言行颇为欣赏,上前称赞道: “王鉷王焊兄弟二人,借右相李林甫之名横行街市已久,今日这位郎君所为,实在令人大快人心啊!” 苏鹤见来人气质温雅,其貌不凡,便拱手问道: “郎君谬赞了,敢问郎君姓字?” 杜甫回礼笑道: “某乃襄阳人氏,家父为修文馆直学士杜审言,名甫,字子美。” 第137章野无遗贤 “甫入京不久,但曾与李翰林相识交谈许多,对京城风土人貌有些了解,更加钦佩苏郎君这等仗义之士。” 闻听来人之姓名,公孙莹倒是没什么反应——她一向对诗文辞赋并不感兴趣。 可苏鹤却几乎惊掉了下巴,结结巴巴道: “你……你是杜甫?” 杜甫笑道:“郎君听说过某的姓字?” 此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早已铭传天下,杜甫还以为苏鹤是听闻过他的诗句和文名。 苏鹤抚掌大笑道: “某苏鹤也,当年子美的诞生宴上,我还曾与晋阳王之涣一同献上贺礼呢!” 杜甫闻言呆了呆,随即惊呼道: “君……莫非就是苏伯父!” “伯父”这两个字一出,现场一片安静,围观的百姓们观察着杜甫稍显疲惫憔悴的样子,又看到苏鹤那副年轻得多的面容,心里各种奇思妙想开始猜测起来。 苏鹤则连忙拽过杜甫,低声问道: “子美何来伯父之语?” 杜甫解释道: “此为家父所言,如将来遇到苏郎君,当以伯父之辈论之。” 事实上,杜审言虽然当日惊讶于苏鹤所赠的贺礼,但毕竟是一件小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真正令他开始重视“苏鹤”这个名字的,是上官婉儿。 昔年,先天政变还未爆发前,太平公主为汇聚一切政治力量与李隆基对抗,曾令亲信召集上官婉儿当初重开修文馆所提拔的一批学士和直学士们,杜审言就包括在内。 就当杜审言一家人收拾行囊准备进京的时候,上官婉儿却死而复生地出现在他面前,打消了杜家进京的念头。 上官婉儿心里清楚太平公主必败,不愿让杜审言等人被波及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因而不惜暴露她尚在人间的事情,以保全当年的修文馆士子们,更是保全这份政治资源。 当然了,这些人都是受恩于上官婉儿,且知恩图报,心性品格高洁之士,没有一人将婉儿还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 他们也都接受了婉儿的劝告,明哲保身,不再进京。 而在劝阻杜审言等人时,上官婉儿频繁提到过一个名字,即“苏鹤”二字。 婉儿话语之间,希望他们将来如果遇到苏鹤这个人,能够善待之。 听到这个名字后,杜审言立刻就想起了曾经送给他刚出生的儿子玉衣和玉璋的那位郎君,连忙向婉儿问及对方的相貌,确定了就是苏鹤本人。 杜审言深知这位提拔他于困顿之中的“巾帼宰相”是何许人,在他看来,上官婉儿一身气质,如果说一分是女子,一分是修士,那么至少有八分都是一位主政之人的杀伐果决之气。 上官婉儿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永远都是以主政的上位者心态来判断的。 因此,杜审言理所当然地认为,婉儿提到苏鹤,并不是真的仅仅让他们遇到时“善待”之,而是要将这份政治资源,同等地转嫁到苏鹤的身上。 虽然杜审言直到死去的哪一天,也没能再度与苏鹤相遇。 但他在临死之际,还是将这件事告知了嫡长子杜甫,并叮嘱他将来一定要报答婉儿对杜家的知遇之恩。 其中,由于比杜甫大了不少,杜审言就让杜甫对苏鹤口称“伯父”,以表殷勤之意。 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杜甫也不好解释,只神情为难道: “这是先父之命,某也只能从之。” 苏鹤大手一挥,豪爽道: “他们论他们的,你我论你我的,就以平辈相交即可,否则我实在无法与子美交谈啊。” 杜甫想了想,顺势答应下来,让他叫如此年轻的苏鹤为“伯父”,其实心里也是有些别扭的。 随后,苏鹤面带歉意地将公孙莹送回亨运钱庄,并保证一有时间就来找她切磋武技,把女郎哄得眉眼弯弯。 送走公孙莹后,苏鹤邀杜甫前往一家酒肆畅饮,酒过三巡后,开口问道: “子美今番进京,是想走科举之路?” 据他所知,历史上的杜甫此时已在洛阳多次应试不中,算是科场不顺,仕途难行。 杜甫则神情稍显落寞地答道: “陛下今岁下诏,广求天下之士,凡通晓一艺以上者皆可奉诏诣京师,某因此远涉江湖而来,欲求得一官半职,以遂平生之志。” 苏鹤点头道: “陛下此诏甚是开明啊,若如此,纵然是巫医乐师百工这等世家贵族鄙夷之徒,只要技艺超群,也能进入朝廷效命,造福百姓。” 心头间还有些惊讶,看来此时的李隆基还不算昏聩至极,想法是好的,尚且有救。 然而杜甫却苦笑道: “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但右相李林甫力劝圣上不亲自面见入京之人,而是改为由尚书省覆试,御史中丞王鉷监管之……” 苏鹤恍然,后面的事情,当然就不言而喻了…… 在李林甫等人的精心安排下,凡各地州郡至者皆试以诗、赋、论,最终居然无一人及第者。 于是,李林甫上表祝贺皇帝,称“野无遗贤”,天下有才之人皆已进入朝中,李隆基大悦,还赏赐了李林甫大量的器玩珍宝。 “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的杜甫,纵然才华何等惊世骇俗,也终究只能接受落选的事实。 科举之路不能通后,杜甫不得不低下儒士骄傲的脑袋,转走权贵之门,投赠干谒等,为贵人们奔走献赋,但都没有结果。 郁郁不得志的杜甫,就连身上的盘缠也所剩不多了,他毕竟不同于富商出身的李白,能够一日在扬州散钱三十万。 他家中资产平平,没有腰缠万贯行走天下的能为,只能省吃俭用,强行在京城撑着,企望能有一位“伯乐”出现在他的面前。 苏鹤听着杜甫的讲述,心中暗叹杜子美到底是诗文之才,政治嗅觉实在太差。 李林甫设计了一场“野无遗贤”的闹剧,自然会安排好后面收尾的一切,不令他人揭破自己的鼓面。 莫说杜甫在这里等几个月,就算等几年,几十年,也绝不会有任何一人来捞这位“少陵野老”的。 谁肯冒着得罪当朝右相的风险,提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儒生? 第138章清源县公 自那日与杜甫醉酒一叙后,后面的几天苏鹤都在通过杜子美的一些人脉关系结交不少寒门子弟。 这些人大多都是自负才高者,因此才敢来京城应试,苏鹤交好他们,也是想在关键时刻多一分助力。 譬如,若他和上官婉儿侥幸真的做到了肃清朝中弊病和奸臣,总要有人来维持帝国的运转,那个时候,这些寒门儒生和修文馆学士的子侄们就有了用武之地。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每日都去亨运钱庄与公孙莹切磋武技。 公孙莹结合师门雷雪剑道而自创的西河剑器,的确有独到之处,苏鹤与她交流了数日,两人剑法均有长足进展。 …… 这一日,李隆基难得从温柔乡里爬出来,在兴庆宫大同殿内召集百官议事。 皇帝刚刚坐定,御史中丞王鉷就出列奏报称: “启禀陛下,董延光将军率军攻打石堡城不利,乃上表请罪。” 石堡城,乃是吐蕃蛮族军中边城,位于湟水河谷与青海湖的东南方向,是吐蕃和大乾帝国分界线上的关冲要地。 吐蕃据此险要,来去自如,多年来在两国边境地区频繁劫掠,得手后即退回石堡城内,当驻守在鄯州的临洮军匆匆赶来时,已是徒劳无功。 也正因如此,自开元十七年以来,大乾与吐蕃在针对石堡城的归属上大大小小约有百余场战役,其间,石堡城数次易手,但如今还是在吐蕃蛮族的掌控之中。 去岁,王忠嗣引军与吐蕃多次交战,接连大胜,并用策讨伐了原迁居在沙州墨离军的吐谷浑部,虏其全部而归,吐蕃蛮族大伤元气。 前线的捷报不断传入京师,这使得头脑有些发热的李隆基心血来潮,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想令大乾边军再度攻占石堡城。 石堡城一旦被大乾帝国得手,那么就会如开元十七年时那样,“自是河、陇诸军游弈拓地千余里”,可以大大遏制吐蕃蛮族在边境的烧杀抢掠。 想法虽好,但当李隆基兴致冲冲地在朝堂上提出来时,久居边境、深知吐蕃虚实的王忠嗣当即就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王忠嗣上言道: “石堡险固,吐蕃举国守之,今顿兵其下,费士卒数万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且厉兵秣马,俟其有衅,然后取之。” 这番话使得玄宗皇帝甚是不快,恰逢将军董延光主动请缨带兵攻取石堡城,皇帝当即下令由董延光率军出征,又命王忠嗣分兵助之。 王忠嗣不得已而奉诏,但董延光的一应要求,王忠嗣却不尽其所欲,董延光为此怨恨不已。 时任河西兵马使的李光弼得知后,连忙言于忠嗣劝告曰: “大夫以爱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虽迫于制书,实夺其谋也。何以知之?今以数万众授之而不立重赏,士卒安肯为之尽力乎!” “然夺石堡城乃天子意也,彼无功,必归罪于大夫。大夫军府充,何爱数万段帛不以杜其谗口乎!” 王忠嗣却慨然答道: “今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故忠嗣不欲为之。” “忠嗣今受责天子,不过以金吾、羽林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将军,子诚爱我矣,然吾志决矣,子勿复言。” 李光弼听后,叹息道:“我诚恐因君被责罚而遭受连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随即恭敬地退出,不再多言。 时间回到当下,当李隆基皱着眉打开董延光上表的奏折后,目露怒色,气得呼吸急促起来。 原来,董延光此封奏疏名义上是请罪,实则通篇都在说王忠嗣阻挠军计,延缓出兵,导致徒劳无功,将过错全甩到了王忠嗣身上。 由于之前王忠嗣就反对攻打石堡城,又口称一旦用兵必将折损数万军士,加之如今战事失利的结局果如他所料,这一切都导致李隆基又悔又恨、又惭又怒,产生了昔日“袁绍杀田丰”的那种心理。 所以,皇帝十分自然地“忽视”了这封奏疏上明显的漏洞,并没有将董、王二人召回京都详细询问,而是直接听信了奏疏上的话,左手用力地一拍御案,大怒道: “岂有此理,王忠嗣竟敢阳奉阴违,不遵旨意,害死多少边军将士,朕恨不得杀之以谢天下!” 殿上,六部百官最前方,右相李林甫闭目养神,不发一语,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 然而用不着李林甫亲自开口,他的党羽们就纷纷出列陈述王忠嗣的各种罪过,其中,以近日才入京述职的济阳别驾魏林的话最为令人战栗。 “陛下,臣任朔州刺史时,曾听闻王忠嗣自言曰:‘我幼养宫中,与忠王相爱狎’,彼欲拥兵以尊奉太子久矣。” 这一番话出口,偌大的大殿内顿时噤若寒蝉,凝固无声。 任何皇帝,都把与太子结党视为绝对的逆鳞,魏林这是直接把王忠嗣往死路上逼啊! 而百官们都心知肚明,魏林背后,真正操纵这一切的,是右相李林甫。 龙椅之上,原本暴怒的李隆基呼吸却缓了下来,眼神冰冷,嘴角甚至流露出一丝笑意。 高力士距离皇帝最近,能够感受到这位帝王平静的外表下蕴含着的滔天杀机,不由得对王忠嗣心生担忧。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 “征王忠嗣入朝,交付御史台、中书省与门下省三司共同审问。” 三司官员连忙领命接旨。 一旁,李林甫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中满是诡计得逞的得意,心中满意不已。 此前,天宝三载时,王忠嗣就因灭突厥蛮族之大功,得封清源县公。 后来,因其屡番破敌制胜,开疆拓土,王忠嗣由此担任西平郡太守、判武威郡事。 去岁,王忠嗣更是以一人之身,独揽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事,佩带四种将印,控制数万里边境,劲兵重镇,尽归其掌握。 这等权势荣耀,自大乾开国以来,前无古人。 但王嗣忠声名官位的一路攀升,令身为右相的李林甫深感不安。 李林甫嫉贤妒能,最忌惮旁人威胁到他的相位,因此精心与其党羽长达一年之久的设计谋划,终于构陷成功。 只要王忠嗣回京,必败无疑。 除非他敢抗旨不遵,原地起兵反叛,但李林甫深知王忠嗣乃忠义之士,绝不会这样做,况且,有崇玄署在长安,谁能打得进来? 李林甫这边志得意满之际,皇帝也正烦躁地准备宣布退朝回宫享乐, 却听得一个年青的声音传来: “陛下,董延光将军这封奏疏有问题,臣请为陛下一一解之。” 皇帝和李林甫同时皱眉抬眼望去,只见大殿之上,一个身着六品四旒纁裳青衣官服,头戴一梁进贤冠的青年男子昂首挺立,表情平和地抬头直视着皇帝李隆基。 正是苏鹤。 第139章交恶右相 见到苏鹤出列奏言,皇帝不悦道: “苏卿乃工部的人,又是新任,对此间之事了解不深,不必多言。” 殿内的百官们也都惊奇地看着这个愣头青,暗自嘲讽:李相要办的事,连骠骑大将军高力士都拦不住,何况你一个区区六品小官?怎么敢的啊? 简直可笑! 还有些人看着苏鹤的身影,显露出不忍之色,他们知道,苏鹤这一张口,就已经交恶于李林甫了。 等待着他的,必定是牢狱之苦。 而苏鹤站在那里,脸上却毫无惧色。 且不说他打量着皇帝心里一直想从他身上寻摸到容颜不老的原因,纵然有所冒犯,也绝不会将他驱出京城,因此有恃无恐。 更重要的是,苏鹤此番三入京师,本就不是为了权财官品而来,而是想阻止盛唐鼎盛之气象被拦腰折断的悲剧,挽救叶法善所说的世间大难下的万千黎民百姓。 在这种心理下,他全然不在乎这一身官服,当然也就不怕皇帝和李林甫。 你想贬就贬呗,这一身官服还给你。 至于说,苏鹤这么嚣张会不会引得皇帝震怒,下令处死他? 那更在是开玩笑。 因为历代中枢朝臣不得有高修的政策,导致如今就是把长安城整个儿翻过来,里里外外地仔细找一遍,寻不出一个七境修士。 而苏鹤接连数次与六境魔修交手,更是和李白、裴旻等人切磋交流,清楚自己虽是内视境之境,却足以匹敌开元境等六境修士,除非有先天境强者,否则谁也留不住他。 崇玄署内又有上官婉儿和李令月为他保驾护航,佛门、儒修更是不敢轻易动他。 这么说吧,就算苏鹤此刻拔剑上前一刀把皇帝剁了,只要溜得快不被军阵合围,整个朝堂之上无人能奈何的了他。 当然了,李隆基身边时刻跟着开元境的高力士,身上还穿着法宝帝王龙袍,并不是说宰就能宰了的,这只是个比喻。 此刻,听着皇帝语气中明显带有不快的声音,苏鹤朗声言道: “陛下,董将军立下军令状,举兵攻伐石堡城不克,无论原因在何,其都有罪过,理应召回京查问之,何以凭此奏疏上一纸之言,就只认定是王县公之罪呢?” 李林甫在前面听着,心道不妙,不愿让苏鹤坏了他们的谋划,于是侧过身来,朝御史中丞王鉷使了个眼色。 王鉷领会了李相的意图,当即转身大声斥责苏鹤道: “放肆!汝是当场宰相?又非六部堂官,一个六品工部佐官,有何资格议论军国大事还不速速退下!” 苏鹤看向王鉷,摆出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唯唯诺诺道: “原来是王御史,您都发话了,我当然要退下,下官怎么敢得罪王御史家呢,若是惹得王御史胞弟王郎中再来刁难我,下官又要赔付不知哪家酒楼一大笔钱。”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听得王鉷脸上青一片红一片,羞惭难当。 周围不少官员也都面露笑意,有的甚至没绷住笑出了声来。 王鉷之弟户部郎中王焊,就是因为在芙蓉园之事后再度去招惹苏鹤而又被暴揍了一顿,现如今在家养伤,连朝会都来不得。 这事在街头巷陌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都传进了在场一众官员的耳朵里,王家也因此丢尽了颜面。 而苏鹤此言,更是直指王鉷身为御史台的官员,本应监察百官之过,却连自家亲弟弟都教育不得当,有何颜面还来指摘他人。 两人这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李隆基看着这一幕,略带头疼的锤了锤脑袋。 他的确觊觎着苏鹤身上的玄奇之事,即使心生不悦,也不会出言责罚,但也不想让苏鹤在这里胡搅蛮缠,搅乱朝堂。 皇帝此刻对于石堡城的真相如何已然不甚上心了,他最在乎的,就是魏林所言的王忠嗣与太子结党一事是否为真。 如若王忠嗣真的有不臣之心,哪怕其功盖寰宇,李隆基也必杀之而后快。 想了片刻,皇帝灵机一动,顺着头疼之感半真半假地宣布道: “二卿莫要再争吵了,朕偶染风寒,身体不适,无力继续操持政事,王忠嗣之事皆如前言照办,不得再议,退朝。” 说完,李隆基就弓着身躯站起身来,高力士连忙搀扶着他缓缓离开大殿。 皇帝宣布退朝,朝臣们自然行礼后有序退去,苏鹤明白他的努力最终还是作废,只得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 皇帝被高力士搀着走出大同殿后,立刻又生龙活虎起来,也不乘坐辇,急匆匆地朝着龙池边上、小岛中心的沈香亭快步走去。 路上,李隆基勉为其难地分出一点心向高力士问道: “小高,你以为太子当真与王忠嗣有染吗?” 王忠嗣手握四镇节度使大权,掌管数十万精锐边军在外,而太子以皇储之身居于内,要是这两人真的勾连到了一起,足以倾覆李隆基的江山。 虽然有崇玄署兜底,但那样也定会折损大量大乾精锐,兵力不足,引得吐蕃寇境,更是非他所愿。 事实上,李林甫此番诬陷正是一石二鸟之计,他与太子全无故交恩情,担心太子即位后会有祸患,一直有兴大狱动摇东宫的想法。 天宝五载时,他就数次用计诬陷太子妃父家谋反,逼得太子李亨两度废妻,休了太子妃,才没被波及到。 高力士一向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此刻被帝王问及,连忙细声答道: “此乃朝廷大事,老奴不敢妄言。” “然老奴想,太子一向侍奉君父从无怠慢,孝心可嘉,岂会因外人一语而与陛下背心呢?” 李隆基点点头,认可了高力士的话,但随即又摇头叹道: “但王忠嗣九岁时就养在宫中,自幼与亨儿一起长大,十分要好,也是事实啊……” 这才是皇帝虑及此事的根本,须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对这种事,身为一个帝王,大多都是宁可信其有。 快到沈香亭时,李隆基忽然笑道: “总不能让太子身边无人,不如就封张家的嫡长女为良娣吧。” …… 平康坊李家宅院里,右相李林甫面露微笑地看向苏家老宅的方向,口中喃喃道: “好个苏鹤小儿,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第140章废除死刑 十日后,王忠嗣接到皇帝诏书,将军中一应事务尽交付哥舒翰、李光弼等人料理,随即快马加鞭地从陇右赶回了京都。 王忠嗣之所以如此毫无犹豫地奉诏回京,一方面当然是他问心无愧,另一方面,也在于他与玄宗皇帝的关系。 王忠嗣出身太原王氏,原名王训,其父王海宾在攻打吐蕃蛮族一战中战死殉国后,正是玄宗皇帝抚养他长大,成为皇帝假子。 忠嗣这个名字,就是李隆基赐名予他的。 想当初王忠嗣刚进宫时,,入见帝,伏地号泣,帝抚之曰:“此去病孤也,须壮而将之。” 以霍去病的遗孤来形容年仅九岁的王忠嗣,足可见李隆基对他赋予了厚望。 因此,王忠嗣自幼在宫里长大,与李隆基本人及其子侄等一应皇室子弟都甚是亲密。 尤其当时的忠王,即如今的太子李亨,更是在皇帝的授意下,与王忠嗣相交甚笃。 王忠嗣长大成丁后,初战即率数百精兵斩吐蕃蛮族数千,后又在新城之败下大乾军队皆惊惧吐蕃时,单骑跃马持槊挺进敌阵,左冲右突,杀数百人,令敌军胆寒,由是大败吐蕃。 李隆基非常高兴,不断地封赏他,短短数年时间,王忠嗣就一路官至鸿胪卿、金紫光禄大夫、左武卫大将军,更是手握边境四镇节度使,声明天下,俨然成为皇帝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 在这种情况下,王忠嗣丝毫不认为,一个小小的董延光上书进谗诬陷于他,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就算陛下不肯接受他的解释,到时候也不过是几句呵斥罢了,难道还会取他的性命不成? 说起来,王忠嗣还是如今大乾所有边军将士里,修为最为强大的一位,乃是武道七境先天境的武修,堪比崇玄署天师级道士。 他一手提拔的两位得力下属:陇右节度副使、都知关西兵马使哥舒翰,以及河西兵马使李光弼,均为开元境修士。 因此可以说,王忠嗣若果真有反心,就那些数十年没打过仗,安逸已久、武时荒废的长安禁军和雍州兵马,根本不可能拦得住他。 别看羽林军、龙武军和雍州的府兵合计起来兵力要多于边军,但无论是领军主帅还是基层士卒,两者都毫无可比性。 王忠嗣怀着满腔的忠义之心回来,然而他刚一入京,连皇帝的面还未见到,就被押入了大理寺刑狱中。 大理寺的官吏们也畏惧王忠嗣强大的修为实力,担心他在关押或审讯中突然发怒暴起伤人,便要求给他扣上锁灵枷,并服用封灵丹。 这两样器物均为崇玄署道长炼制,戴上锁灵枷后,修士将无法调动体内真元和法术,而封灵丹则会短暂地封印住修士的大部分修为。 两者一起使用,除非你是八境修士完全不受此间限制,否则无论如何,都再施展不出半点能耐。 盯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大理寺官吏们,王忠嗣沉思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把锁灵枷安置在他身上,也服下了封灵丹。 他愿意相信,皇帝会英明神断,查明真相的。 然而数日之后的朝会上,御史台与中书省、门下省的三司官员们齐齐上奏,表称王忠嗣结党营私,阻挠军计,罪当问斩。 这自然也是李林甫的安排,打蛇打七寸,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绝了王忠嗣再度起势的可能。 李林甫当然也对王忠嗣的武道实力颇为忌惮,害怕若是皇帝仅仅只是将之贬谪,王忠嗣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地找李家报仇,那就欲哭无泪了。 李隆基虽有心打压王忠嗣的地位权势,却也没想过要他的命,此刻见朝廷上下尽皆要求处死罪臣王忠嗣,于是找了个借口道: “忠嗣之事,不可尽听一面之词,传朕旨意,召陇右节度副使哥舒翰进京,说明虚实真伪。” 定罪的事便暂且撂下,期间,苏鹤也曾多次奔走劝告,怎奈其人微言轻,未有见效。 苏鹤也不气馁,只尽力而为就是。 只要安史之乱还没爆发,一切就都尚有挽救的可能。 很快,哥舒翰就披星戴月地疾驰入京,皇帝得知后,专门在兴庆宫内龙池上的一帆小船上单独接见了他。 李隆基见了哥舒翰后,却不问及石堡城之战的细节以及董延光奏疏里的构陷,而是以军阵、练兵、民生、政事等考校于他。 哥舒翰态度谦卑,一一回答了皇帝的问题,虽无高明之语,却也合乎陇右实情。 皇帝大悦,于是当即下诏,任命哥舒翰为鸿胪卿,兼西平郡太守,摄御史中丞,代替王忠嗣为陇右节度支度营田副大使,知节度事。 哥舒翰听着皇帝的诏命,心里咯噔一下。 陛下这是要找人来接替王节度的一切职务啊……正是放弃王节度的征兆! 于是哥舒翰待皇帝传命后,对皇帝极言道王忠嗣无罪。 李隆基却对这些话一字不听,当即宣布起驾回禁中。 谁料哥舒翰竟一路叩头随他前来,言辞慷慨、声泪俱下,玄宗皇帝假意被他的诚心所感动,实则正好顺了自己的心意,决意对王忠嗣从轻发落。 李隆基心里虽定下了最终的处置,但却不能就这么在朝中群臣皆言其有罪的情况下,施施然地释放了王忠嗣。 这么做,皇帝即使不会被士林明着攻讦,但儒生们一定会用笔杆子暗戳戳地把他骂成千古昏君。 深思熟虑之下,李隆基做出了一个另所有人惊讶无比的决定。 这一日,就在李林甫等人准备第二次发动对王忠嗣的定罪攻势前,李隆基当场下了一封诏书: “大赦天下,除绞、斩刑,但决重杖。” 大赦天下倒没什么,这玩意儿一向只对些许小罪有用,但凡是涉及死罪的死刑犯,都不在大赦的范围之内。 最重要的是,皇帝在诏书中明确规定,从今以后,作为死刑的绞刑、斩刑统统废除,只用重杖来惩罚罪犯。 就在群臣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李隆基又宣布:“死罪决杖配流”,将原来已经判了死刑的犯人改为打一顿重杖后流放。 这事实上,是这万里河山千百年来第一次废除了死刑。 第141章皇帝之策 李隆基废除死罪,这在千古以来的山河大地上,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但最有趣的是,这个诏书,以右相李林甫为首的文官们还不好驳回。 为何?原因在于,这个提议一开始就是李林甫本人提出来的。 开元年间,玄宗皇帝因听信李林甫之言,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同时废为庶人,并将李瑛的妻兄驸马都尉薛锈流放瀼州。 不久,玄宗皇帝又将三庶人赐死,时人无不称冤。 这就是震惊天下的“一日杀三子”,虽然主谋是想让亲生儿子被立为太子的武惠妃,但事件的重大推力者却是李林甫。 事后,李林甫因为做了这等不齿之事,被大批的士人儒生们鄙夷贬低,痛骂其为误国的奸相。 李林甫担忧民间的这些声音传入陛下的耳朵里,坏了皇帝对他的信任和印象,于是就指示当时的大理寺少卿徐峤上奏道: “大理狱杀气盛,鸟雀不敢栖。今刑部断死,岁才五十八,而乌鹊巢狱户,几至刑措。” 话中之意,帝国亿万百姓,一年判定的死刑案件才只有五十八例,原本杀气过盛、鸟雀不敢栖息的大理寺衙狱,如今都有乌鹊在上面筑巢了! 别说,这话可正合了儒生们心目中治国的最高目标,即人人为公、无人犯罪,天下大同的至仁之国。 紧接着,李林甫就着人引动百官齐齐上书祝贺皇帝,玄宗皇帝大喜,认为此为李林甫之大功,于是封他为晋国公。 这次事件不仅巧妙化解了民间仕民们对李林甫的厌恶,还让皇帝更加对李林甫的能力表示认可,可谓是一举两得。 尝到了甜头的李林甫,就在几年前,亲自上了一封奏疏,提出废除死罪,改为杖责即可,以期得到更多的儒士们支持。 却没想到正好被皇帝在此刻用上。 这可是右相本人的奏议,皇帝也已然同意并下诏,纵然门下省有驳回诏书之权,但都不知该如何做是好。 万一驳了回去,违了李相之意,岂不是自寻死路? 此刻大殿之上,门下省的堂官们纷纷暗自偷窥着李林甫的神色,等待着右相的决定,李林甫不发话,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李林甫也被皇帝这个举动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当然了,其实是因为他早就把那封不痛不痒的奏疏给忘了,谁能知道今日皇帝又突然拿了出来。 沉默了少顷,在一些儒官们高声应和皇帝废除死罪的呼声下,李林甫暗叹一口气,心知事不可强为,便上前拱手道: “陛下圣明!老臣当督促六部百司立即改制,并火速向各州郡下传诏令,命其一如朝廷之变。” 李林甫心里明白,这次围剿王忠嗣的失败,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皇帝本人并没有绝对的杀心。 他若是强行要求王忠嗣毙命,固然能成,但也会让皇帝对他心生厌恶,得不偿失。 于是,这封诏书就这么得以通过。 既然已经废除了死罪,那么王忠嗣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判死了,六部的堂官们讨论了一番,最终的结论是: 重责百杖,逐出京师,贬为汉阳太守。 汉阳在ez,既无兵家要寨,又非富庶之地,把王忠嗣丢到这个地方,意味着他将从此远离中枢朝廷的决策,再无翻身之地。 皇帝点过头后,次日,王忠嗣就被押到东市,当着万千京城百姓的面,被施以杖责之罚。 李林甫这个小阴招,明显是想让声明遍及天下的名将王忠嗣最落魄丢脸的一幕,被当众展示给百姓们,使得王忠嗣颜面扫光。 但他却没料到,封灵丹虽封了王忠嗣的修为,但武修之体魄仍在。 行刑的衙役们还是特意受过叮嘱的,手上每一次用刑都增添了三分气力,结果一百大杖重重地打下去,衙役们累得够呛,王忠嗣却跟没事人似的。 大理寺的人无奈,只能就此释放了王忠嗣。 王忠嗣虽免于一死,但被他自小敬仰的明主圣君这般对待,加之他身上一切边镇官职皆被免除,今后再无建功立业的可能,壮志难酬,一时间难以接受,落寞地收拾行装向汉阳而去。 历史上,这位名垂千古的一代名将,就是因此而心灰意冷,离开京城后仅仅一年,就郁郁而终。 苏鹤不愿让这位忠义之士如此悲惨地谢幕,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一位先天境的七境强者啊! 他要是能留下来,将来无论是安史之乱,还是叶法善所说的大灾难,都会是一份极为有用的助力。 于是,苏鹤特意带着杜甫等入京应试之人,在王忠嗣离京时前往相送。 让这群口才、诗才皆堪称上佳的儒生们狠狠地夸赞了一顿王忠嗣后,苏鹤送给王忠嗣一枚崇玄署的玉牌,劝告道: “王将军,前贤韩非子曾言:‘行小忠,则大忠之贼也。’我以为将军镇守边疆,屡次击退蛮族劫掠,守护边境百姓,此为大忠也,绝非是哪为了某一人一君的小忠。” “汉阳虽小,也是一郡百姓赖以生存之所,望王将军能用心善治之,切勿自怨自艾,诚如此,亦不负君之志也。” “另外,若王将军去了汉阳后,仍旧被李林甫派人袭扰,不得清净,无路可走时,不妨求助于崇玄署,君乃先天境高修,崇玄署定不会坐视不理。” 苏鹤与上官婉儿、李令月待得久了,对崇玄署的很多决策都有不少了解。 譬如,在对待高修的问题上,崇玄署是一种“和事佬”的态度,天下任何开元境以上修士,无论犯了什么罪,得罪了什么人,除非堕入魔道,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害其性命。 而是由崇玄署遣人将其带回终南山,另作处置。 这么做的目的是,减少人族内部无意义的消耗和损失,竭力保留每一份力量,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南疆兽潮和大灾难。 因此,但凡王忠嗣撑不住了,崇玄署那边自然会有人来接应。 王忠嗣看着这个与他见面还不到两次的年轻人,摇头笑笑,转身离去。 第142章睚眦必报 苏鹤等人送走了王忠嗣,便回身返回京城。 路上,杜甫好奇地问向苏鹤道: “甫素闻李相权势滔天,满朝官员无人敢违其意,其势之盛,就连太子殿下和陛下身边的高力士都要避让再三,苏郎君却为何事事与其针锋相对呢?” 苏鹤笑道: “非是某要与李相针锋相对,而是李相如今所作的每一件事,几乎没有一个是于国于民有益的,怎能不勉力阻之。” 说着,苏鹤又反问道: “子美,若是有一朝大厦倾倒,天下动荡,纷乱四起,黎民百姓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以为,当先救国,还是先救民?” 杜甫犹豫了一下,答道: “自是当先救国,无国焉能保民?” 苏鹤点点头,眼神深邃地轻声道: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与其令支撑帝国大厦的大柱不断被腐蚀磨损,最终折断,毁了国家与百姓,还不如在柱子尚未彻底断裂前,换掉他……” 杜甫闻言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苏鹤竟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可是大逆不道。 但转念一想,苏鹤这番话又给了他一个新的思考角度。 身为儒士,杜甫自小就是沐浴在浩如烟海的儒家典籍里长大,他的思想自然也都是忠君爱国等观念。 但杜甫,是与其他儒士有所不同的。 杜甫年轻时,一直有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伟抱负,即使困顿难行,仕途和人生之路上何等坎坷,都始终胸怀国事,心系苍生。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虽然此时,他的脸庞还没有因安史之乱后的动荡而变得沧桑凄苦,心境也远远不及中年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实主义。 但忧国忧民之心已经长存于杜甫胸中。 当然,杜甫是不可能仅仅因为一番话就改变自己的政治理念,但苏鹤所言之字却深埋于他的心里,使他从此不再单纯地痛骂朝政之弊,而是开始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一路向长安城门走去。 突然,苏鹤神念一动,感受一道强烈的杀气向二人逼近,青玄剑立刻出现在手中,同时开口提醒杜甫道: “子美当心!” 杜甫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思考中,此刻被苏鹤一言吼醒,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呆呆道: “啊?” 就在此时,数道暗器短刃骤然出现,向二人飞射而来,速度极快,肉眼几乎难以看清。 杜甫还傻站在那儿,苏鹤也来不及唤醒他,隔空一剑挥出,凌厉的剑气瞬间斩断了几枚暗器。 同时,苏鹤空闲着的另一只手看也不看地朝杜甫胸前拍去,一把将刚刚射至他胸前的暗器拍落。 下一刻,三个蒙面人赫然现身将他们围住,观其气血,都是内视境大成的武修。 看到这些刺客,苏鹤瞬间就猜到了是谁派来的人。 “李林甫啊李林甫,还真是睚眦必报,片刻也不能耽误……” 前脚王忠嗣的事情刚刚了结,就紧随其后的对反对他政策的人施以疯狂的报复。 但有些可惜的是,李林甫虽然是个能力极强的政客,但却不是个眼力足够强大的修士。 三个五境修士?这不是闹着玩呢么…… 事实上,苏鹤猜测得很对,这三个蒙面刺客正是李林甫所派。 刺客的修为也是针对于苏鹤的境界而定的,见苏鹤是内视境,就派出了三个内视境大成的武修,还认为此次刺杀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必定成功。 然而老谋深算的李相却没能料到,苏鹤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寻常内视境。 环顾了周围一圈,没有发现其他埋伏之人后,苏鹤也不废话,径直向三个蒙面人冲了过来。 对面的刺客见状都有些懵,头一回见到这么勇的。 好家伙,同境界以一敌三? 这位郎君,你真勇啊。 既然对方有意送死,刺客们也不谦让,对视一眼,举刀各自施展武技向苏鹤杀去。 面对这三个弱鸡,苏鹤甚至都不愿动用钧天剑法,毕竟武技太过消耗真元,而是直接以从裴旻那里学来几招剑术迎敌而上。 刀剑相交,剑器上庞大的劲力顺着刀柄冲向握刀之人,这力道震得那人都险些握不动刀。 为首这个刺客立刻就意识到,苏鹤这等气血之力,跟他们三人完全就不是一个概念,简直就是开元境强者的气力啊。 刺客连忙向另外两人施了个眼色,这三人也是联手刺杀多次了,颇有些默契,那两人当即领悟了为首之人的意思。 各自虚晃一刀逼退苏鹤,三人随即齐齐转身向远处逃去。 苏鹤当然不肯放他们回去,身法极快地追了上去,只数息过后,就将他们拦截了下来。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之声,苏鹤很干净利落地击败了三人,并没有杀了他们,而是一人给了一剑,保证三人处于重伤状态跑不掉即可。 随后,苏鹤让看傻了的杜甫先行回去,他则拽着三个刺客向终南山而去。 路上,刺客们声泪俱下地不断向苏鹤讨饶: “壮士饶命,我等也是迫不得已啊……” “我家中还是八旬耄耋老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儿啊,求壮士放我等一马……” “郎君饶命啊呜呜呜……” 苏鹤嫌弃他们吵得慌,当即赏了他们一人一个大比兜,比兜砍在脖颈处,三人顿时昏迷过去。 安静下来后,苏鹤满意地全力扛着三人向终南山奔去。 约莫两刻钟后,苏鹤出现在了崇玄署宗圣宫前的会客厅内,接见他的又是此间见过数面的天师李含光。 苏鹤向李含光讲述了这三人行刺的前因后果,末了,他还补充道: “崇玄署监管天下修士,似这等刺杀之事,必定有相应处罚之规,我不敢自专,特意将他们擒来终南山上,交付李天师处置。” 李含光看了一眼外面地上痛呼不止的三人,点头道: “不错,刺杀其他修士乃是大罪,崇玄署自会处置,苏郎君请放心。” 见苏鹤行过礼就要走,李含光不由得出言问道: “苏郎君难得回山一趟,不去见见两位师妹?” 第143章这位更是…… 苏鹤扭头笑道: “之前是无事一身轻,故而随性而为,如今苏某肩抗社稷黎民之担,怎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与二位女郎随时都可相见,但如今朝局变幻莫测,稍有不慎就会错过诸多事务,轻易离不得,李天师若有闲暇,可向婉儿和令月转达苏某此言。” 李含光身为崇玄署十二天师,自然也是知道苏鹤这次入京为官乃是叶法善的意思,见他如此尽心竭力,便满意地答应下来。 苏鹤哼着小曲,乐呵呵地从终南山上下来,刚刚走到万年县,远远地就望见一条长达数里之远的浩大车马队伍,缓缓地延伸到京城城门处。 “这又是哪家权贵进京?” 苏鹤有些惊奇,连忙快步赶至延兴门外观察起来。 刚刚到城门处,就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举着户籍文书,趾高气扬地骂着守城军士们道: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清楚,我家阿郎乃是宫中杨贵妃娘娘之族兄,剑南道推官,杨钊!你们也敢拦?你们也配拦?” 一听说是杨贵妃的族兄,守城检查的兵卒们都惊慌不已,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地向他们道歉,并让开了进城的道路。 那几个家丁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又躬着身子快步小跑到一家马车前,点头哈腰地恭敬道: “禀阿郎,兵士已经放行,可以进京了。” 马车上的人甚至都没有下来让守城兵丁们查验,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随后,长长的马车队伍又开动起来,一辆接着一辆地鱼贯而入。 苏鹤和附近围观的百姓们看得真切,那些马车上,装的都是数不尽的蜀中珍宝器玩,一车车的蜀锦、蜀纸等剑南道蜀中特产,以及大量的财货。 这绵延数里之长的庞大马车所载的财货,至少也是千万钱以上了吧。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的艳羡不已,有的被这些人的财大气粗而震撼,唯独苏鹤面相平静,并不感到奇怪。 但在心里,也有些感叹和担忧。 “原来这就是杨贵妃的族兄,即后世大名鼎鼎的奸相杨国忠,杨钊啊……” 此时他不过刚刚进京,还没有发生金刀图谶的故事,自然也尚未被李隆基赐名。 虽然在周围的百姓以及一些冷眼旁观的京城豪门贵族们看来,杨钊敢在长安城前摆出这样一副嚣张的姿态,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但苏鹤却深知,那辆马车内身材高大、外表俊朗的中年男人,会对大乾帝国带来何等沉重的打击。 可以说,杨国忠之害,比之一代奸相李林甫,可谓是有过之而不及。 李林甫好歹还能压制住安禄山,使其不敢犯上作乱,且政治手段也算精明,在处理政事还算得上是合格的宰相。 然而杨国忠此人,除了歌舞之能以及一张会说奉承阿谀之词的嘴,剩下没什么能值得一提的,在政治上也是颇为幼稚愚昧,与安禄山针锋相对,直接引爆了安史之乱。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啊,刚顶住了李林甫的一波攻势和暗算,又来了一位,而这位更是……” 苏鹤摇摇头,紧随其后地走进京城,一路直奔兴庆宫而去。 印象里,杨国忠在正式起势之前,一直是现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和蜀地大豪鲜于仲通在背后支持他。 此番进京,应该也是奉了章仇兼琼的命令,交好京城的杨氏三姐妹和宫中荣宠如日中天的杨贵妃,以对抗右相李林甫。 毕竟虽然是同族之人,但杨国忠和杨玉环等人的亲戚实际上有些距离,可以说在此之前双方甚至都从未相见过,须得先以金帛财货以动其心,再把这份亲戚关系重新建立起来。 想起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和宰相李林甫之间的矛盾,以及杨国忠和蜀地的关系,一个不怎么成熟的想法悄然出现在了苏鹤脑中。 “若能挑起李杨之间的对立,或许能限制两方的权势进一步扩大……” …… 宣阳坊,虢国夫人宅邸。 果如苏鹤所料,杨钊刚一进京,并没有先进宫去见皇帝——他一介外地小官也没有进宫的资格,而是第一时间赶来了杨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家中。 虢国夫人浏览了一遍杨钊随行下人进献上来的礼单,看着礼单上满满当当的文字,脸露笑意,吩咐仆役们将杨钊迎进来。 杨钊大步流星地步入堂中,虢国夫人见自己这位族兄身形高大,容貌也很俊朗,不由得心生好感,柔声道: “兄长请坐,从剑南道万里迢迢赶来京城,一路车马奔波,劳累坏了吧。” 杨钊也是初次见这位族妹,一看到虢国夫人那妖娆艳丽的脸蛋时,就被惊艳到了。 听到族妹的话,杨钊嘴里忙道不敢,在虢国夫人的再三相请下才坐了下来,心中则暗自琢磨。 “怪道我那玉环族妹能在陛下面前受宠如此,亲姐姐就有这等容貌,贵妃娘娘定然比其姐更加动人。” 两人聊了几句后,杨钊就提出了此番进京的核心目的。 品了一口茶水,杨钊笑道: “人皆言三妹艳绝京城,我起初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此言非虚,只是不知九妹在宫中一向可好?” 被杨国忠接连夸耀,虢国夫人喜得心花怒放,咯咯笑道: “贵妃娘娘承蒙皇帝恩宠,大内之中无人不敬仰尊崇,宫中一应衣物吃穿用度,皆与皇后一般无二,虽无皇后之名,已是皇后之实,日子过得当然是和和美美了。” 这实际上是李隆基的考量,自从王皇后、武惠妃前后死去,皇帝也对后宫愈发忌惮起来,尤其是武惠妃干政之后。 因此,李隆基才下定决心,坚决不再给任何人以皇后之名分,只要没有皇后之位,即使是他死了,后宫的人也不能以太后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干预政事。 杨钊闻言,眼神闪烁,试探道: “为兄年轻时嗜酒放纵,为族内所不喜,远在蜀中打拼,如今总算是有了些家业,想着几位姐妹们远在京城多年,来往也不便,这才携带些蜀中之物远道而来。” “我记得,三妹和贵妃娘娘幼年时也都是在蜀中居住,定然对故地之物有些眷恋,然为兄官小,人微言轻,进不得宫,三妹可愿引为兄入宫与贵妃娘娘一叙?” 第144章霓裳羽衣舞 杨钊想入禁苑大内,除了恳求杨贵妃的亲姐姐虢国夫人之外,就只剩下跟随供奉官这一条路。 供奉官,即为侍奉皇帝左右之近臣。 例如左右散骑常侍、黄门侍郎、给事中、中书舍人、起居郎、起居舍人、通事舍人等人。 当然了,中书令等名列宰相之位的朝廷大员们也属于供奉官,但他们地位就远高于上述近臣们了。 杨钊初入京师,攀不上供奉官的交情,只能寄希望于杨氏三姐妹。 虢国夫人、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身为杨贵妃一母同胞的亲胞姐,皆有随时出入宫掖之权。 说起来,玄宗皇帝为了杨玉环,可谓是给尽了杨家体面与尊贵。 不仅将杨玉环那因罪而死于狱中的生父杨玄琰追赠太尉、齐国公,还尊称杨贵妃的姐姐们为“姨”。 其中,杨玉环长姐韩国夫人,被李隆基尊称为“大姨”;三姐虢国夫人,为“三姨”;八姐秦国夫人,为“八姨”。 足可见杨氏三姐妹在京城地位之高,每当她们出入宫廷时,诸公主帝女都要退避三舍,以示礼遇。 杨氏一门上下皆受此殊荣,只因杨贵妃一人受宠,故而民间有歌谣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 此刻听着族兄杨国忠的请求,虢国夫人自无不可,当即安排了车马与杨钊一道去往兴庆宫。 待两人抵达了杨贵妃素日所居的宫殿时,却不见妹妹身影,虢国夫人唤来一个婢女,问道: “娘娘可是在龙池,或沈香亭?” 婢女躬身答道: “回虢国夫人,娘娘今日一早就邀请云梦宗内门长老公孙莹,前往曲江池编排歌舞了,至今未归。” “那陛下呢?” “陛下在芙蓉园,听闻梨园的歌女乐姬们都奉命随圣驾而去了。” 虢国夫人闻言不再多问,转身回到马车里,吩咐车夫经夹城向南面的曲江池赶去。 李隆基为了方便享乐,在修建兴庆宫之时,特意在外郭城东垣增筑了一道夹城,向北可以从兴庆宫直接去往大明宫,向南则曲江池相通。 因此不过一刻钟,虢国夫人与杨钊就到达了芙蓉园。 一进入这处皇家内苑,饶是虢国夫人见多了豪奢华贵,也不由得被眼前的场面惊异了片刻。 只见此刻芙蓉园内,数千名舞女依次站在不同的方位翩翩起舞,组成一面宛如阵法的乐舞之阵,周围不断有纠错官来回走动,若有舞姬动作失误或者走岔了位置,纠错官就会以柳条鞭笞之。 四下里,丝竹管弦之乐与箜篌琵琶之声悠扬传来,飘入耳中,抑扬顿挫,娓娓动听。 曲江池上的画舫内,皇帝李隆基却无暇分心观赏园里的轻歌曼舞,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不远处,正在与公孙莹商讨些什么的杨贵妃身上,片刻不离。 杨贵妃站在公孙莹身边,踮起脚尖远眺岸上的乐舞之阵,秀眉微蹙。 “南方朱雀星宿的点位似乎尚有瑕疵。” 公孙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思索了数息,当即挥毫在两人面前的一副画卷上提了几笔,笑道: “娘娘看现在如何?” 杨贵妃仔细地看了两遍,又与岸上的歌舞相对照几遍,珠圆玉润的脸蛋儿上浮现出喜悦之意,她开心地握住公孙莹的手,欣喜道: “成了!大娘不愧是天下大宗云梦出身,果然见解独到。” “若没有你的指点,只怕再空耗数月光阴也无济于事。” 公孙莹不动声色地从贵妃紧握的手里抽出双手,平静道: “娘娘过誉了,这一曲歌舞从头到尾都是娘娘亲自编排,我不过是补充些许无关紧要的细节罢了。” 她虽愿意为了家族利益适当交好权贵,但也不想和杨贵妃牵扯过深,以免被庙堂争斗波及到自身和师门。 杨贵妃冲她笑笑,随即欢快地抱着那副画卷几步快跑到李隆基面前,跃到皇帝怀中,把怀里的画卷向李隆基面前一摆,骄傲道: “三郎你瞧,妾身编排多日的霓裳羽衣舞,今日终于圆满了!” 李隆基宠爱地抬手擦去杨贵妃额间沁出的汗珠,笑道: “娘子通晓音律歌舞,所遍的曲目定是极好的。” 说罢,就与杨贵妃探讨起霓裳羽衣舞的细节之处,期间不断有欢声笑语传来。 画舫的另一侧,公孙莹望着李隆基和杨玉环这一对如胶如漆的比翼之鸟,略带惋惜地摇了摇头,转过头看向苏鹤,打趣道: “娘娘与陛下如此恩爱,师弟可是羡慕了?” 没错,苏鹤虽不是供奉官,却也被李隆基赋予了进出大内之权,毕竟皇帝还惦记着他身上容颜不老的秘密呢。 适才他在城门处见到杨钊进京后,立即就赶往了兴庆宫,得知皇帝等人都在曲江池后,随即跟了过来。 苏鹤收回观看乐舞的目光,转而欣赏起公孙莹的芳容,笑道: “我有师姐在身边,胜过万千太虚仙女,何羡之有?” 听着苏鹤的调笑之语,公孙莹脸微红地啐了他一口,美眸从苏鹤身上移开,却正瞧到了刚刚进入芙蓉园的虢国夫人与杨钊二人。 看着站在虢国夫人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公孙莹挑了挑眉,纤纤玉指戳了苏鹤一下,嘴巴朝前方努了努,道: “这就是你说的贵妃娘娘的族兄?” 苏鹤也朝前方望去,点头道: “应该就是了。” 他也是第一次见杨钊,城门外还隔着马车呢,但那份气质以及与虢国夫人的距离感错不了。 公孙莹闻言撇了撇嘴,轻蔑道: “身为易筋境武修,脚下竟虚浮如此,可见气血何等亏损,定是个沉溺酒色之徒。” 她修为高于杨国忠太多,即使距离半个湖水之远,也一眼就看出了杨钊的虚实。 而另一边,虢国夫人和杨钊已经乘坐着一只小船,摇摇晃晃地朝位于曲江池中央的画舫而来。 两人登上画舫后,虢国夫人随意地向皇帝和妹妹杨贵妃点了点头,便向他们介绍起杨钊。 待虢国夫人话音落下,杨钊随即上前一步,恭敬有礼地向李隆基和杨玉环躬身道: “臣杨钊,见过陛下、娘娘。” 第145章华清池 李隆基打量着杨钊,见他品貌不错,也确与杨玉环有那么一分神似,心道果然是兄妹,于是爱屋及乌,对其印象不错,开口道: “既是娘子的族兄,那就是一家人了,杨卿不必多礼。” 随后,李隆基又好奇地问道: “听三姨之言,杨卿此番是自蜀中而来?现居何职?” 杨钊答道: “臣原为剑南道扶风县县尉,后为节度使章仇兼琼征辟为推官,特携带蜀中特产进京进贡。” 李隆基点点头,紧接着追问道: “章仇节度在蜀中如何?” 杨钊面色一肃,随即就是接连不断的夸耀之词从嘴里涌出。 “章仇节度使治理剑南道这些年,德政颇多,政绩斐然,民常怀其恩惠,闻听陛下在京师遍邀佛门,章仇节度使还捐资助建乐山大佛,以表忠君之心。” 李隆基闻言笑道: “乐山大佛朕亦有所闻,工程浩大,耗资不小,章仇卿也算是有心了。” 见他们君臣二人相谈得融洽,虢国夫人顺势向皇帝举荐道: “陛下,兄长他因在扶风县时秉公执法,交恶了族中一些人,为族里所不容,恳请陛下将兄长留在京城,也可作为陛下的一大助力。” 说着,虢国夫人还对妹妹杨玉环施了个眼色。 杨贵妃当然不会排斥杨氏宗族入京,尤其能多一位杨氏的男丁在京城内,对杨家的权势同样有益处,于是也出言相劝于皇帝。 皇帝被杨玉环这枕边风一吹,乐得心醉神迷,大手一挥,当即任命杨钊为右金吾卫兵曹参军,可任意出入禁中。 而短短半个月后,杨钊就迅速地升为度支员外郎,从六品,与苏鹤官品相同。 …… 五月。 正如后世白居易诗中“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之句,五月,正是盛夏暑气来临之时。 而今岁的炎热,也不知为何,似乎比之往年更甚。 不同于“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那些争分夺秒地收割麦穗的农民们,皇室之人无须在烈日炎炎下干劳苦的体力活,但不断袭来的阵阵炎浪和暑气却是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 即使有摇扇、冰块、华盖等遮阳避暑之物,皇帝也终于忍耐不住,宣布于五月初三这一日,起驾前往东都洛阳附近的行宫处避暑。 后宫妃嫔、宰相们、六部堂官等人都随驾一道前行,国事仍由政事堂处置,而长安大小事务尽皆交付于太子李亨暂管。 皇帝离京避暑这天,旌旗满地,长长的队伍绵延十数里,而苏鹤和公孙莹也在其内。 苏鹤是因为剪彩术以及长生之道,这些日子,皇帝多次让苏鹤在外国使臣面前展示剪彩技艺,以彰显国威。 当然,也没有忘记旁敲侧击苏鹤容颜不老的原因,每当皇帝问及此事,苏鹤都模棱两可地将其糊弄过去。 公孙莹则是因为杨贵妃的盛情邀请,杨贵妃依旧在不断完善霓裳羽衣舞,并开始编写乐谱,时时离不开公孙莹的指点。 皇帝等人在清爽凉快的行宫内住了两个多月,然而酷暑刚刚过去,短短几天之后,气候急转变化,呼啸的北风几乎是瞬间就席卷了整个京畿道地区,多地郡县甚至还飘起了鹅毛大雪。 盛夏后才几日就迎来了严冬?李隆基觉得此事蹊跷,唤来司天台的官员们询问是何缘故。 司天台天文博士等人引经据典,历数了大乾上下三十年的天文星象之变,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李隆基都听不懂的话,最终得出结论——气象有异,司天台也不知其原因。 “……” 李隆基面带愠色地瞪着天文博士等官员,斥责道: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们告诉朕,朝廷每年给司天台发放那么多俸禄,究竟有什么用!” 司天台监躬身道: “陛下息怒,司天台掌察天文,稽历数,每季录祥瑞送门下、中书省,纪于起居注,岁终上送史馆。对于这等从未见过的奇异之事,实在无能为力。” “臣以为,当速遣人赶赴终南山崇玄署,向崇玄署天师及三位护国天师请教,方为上策。” 李隆基厌烦地挥挥手把他们赶了下去,紧接着就命人挑选快马星夜赶赴终南山问询。 而皇帝等人也必须更换地方,否则天气日渐寒冷,他们还居住在这清寒的避暑行宫内,就是烧光山上的树木取暖,也难保不被冻死。 于是八月中旬,皇帝再度传令,圣驾及随行人员尽皆前往骊山汤泉宫暂住。 骊山汤泉宫始建于大乾立国初,南依骊山,北临渭水,背山面渭,倚骊峰山势而筑。 汤泉宫规模宏大,建筑壮丽,楼台馆殿,遍布骊山上下。 位于汤泉宫内,可以遍览景色宜人骊山气象,宫中的温泉更是有荡邪去疾之功效,极为适合秋冬之际享受。 虽很早就已建成,但鼎盛于玄宗皇帝执政后。 李隆基悉心经营建起如此宏大的离宫,他几乎每年十月都要到此游幸,岁尽始还长安。 只是今岁气候反常,才八月就已然寒冷难耐,故而早早就赶来这里。 皇帝与妃嫔、宰相等一众人抵达汤泉宫后,李隆基忽然突发奇想,诏令改骊山汤泉宫为“华清宫”。 随后,李隆基就与杨贵妃等妃嫔进入御汤中,泡汤泉驱逐寒意,至于官员们,都留在津阳门外的朝堂处安歇。 公孙莹和苏鹤两人由于其特殊性,竟也各自分到了宜春汤的两个小温泉。 然而苏鹤却没有悠然享乐的意趣,他忧心忡忡地远远望着骊山下的百姓们,依稀还能看到在寒风中萧瑟发抖的农夫们,裹着家中能找到的最厚的衣物,奋力地砍着树木。 如此恐怖的酷寒之冬,不知秦岭以北的大乾百姓们,会有多少人死于风雪之中。 见苏鹤一脸愁容,公孙莹好言宽慰他道: “你放心吧,有崇玄署天师道长们在,不会出大事的。” 苏鹤叹息道:“希望如师姐所言吧……” …… 幽州,居庸关前。 十数万契丹蛮族,即使被咆哮的风雪冻得半死,人人眼中仍旧是坚定的神色,蛮族们看向南方的眼神里,羡慕,渴望,贪婪等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随着契丹主帅的一声令下,十数万蛮族大军浩浩荡荡地朝居庸关杀来,声势震天。 第146章契丹进犯 九月初九,今岁的重阳佳节过得并不太平。 因为就在玄宗皇帝与妃嫔、朝臣们在华清宫宴饮欢乐之际,幽州的军报快马传入了长安,留京监国的太子李亨阅过后,火速遣人又赶来骊山报知皇帝。 军报曰:契丹蛮族趁凛冬初至,十余万蛮骑大举南下入侵,先后破怀戎、居庸关,昌平等军镇要地,大军已至蓟城城下,兵峰直指幽州治所。 契丹蛮族野蛮无比,所到之处几乎是寸草不留,更是寇掠了约二十多万河北道居民,河北各地百姓怨声载道。 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奏请朝廷速发援军,晚时则幽州不保。 李隆基览过幽州军报后,大怒,一把将手里的奏疏狠狠摔到地上,怒斥道: “范阳、卢龙边军十数万,安禄山竟不能遏制小小契丹,反被蛮族攻城略地、劫掠百姓,现龟缩于幽州内,有何颜面再来向朝廷求救!” 言罢,李隆基盯着那自幽州而来的斥候,寒声道: “你是要告诉朕,蛮族南侵,朕的精锐边军居然不能敌?” 那斥候冷汗直流,啪的一声跪伏于地,顿首道: “陛下明鉴,安节度并非畏敌怯战,实在是蛮族贼兵来势汹汹,幽州没有防备,短时间内兵力远不能及。” “贼首李怀秀以西进放牧为名,引军绕过了营州、平州、蓟州和檀州,赫然出现在妫州境内,趁边军未曾察觉即发起猛攻,居庸关将士猝不及防,被打破了关门……” 而居庸关后,就是数百里的茫茫平原,无险可守…… 河北守军虽多,但都是很平均地分配到各州郡,以防备奚、契丹、室韦、靺鞨这四大蛮族。 范阳九万多精锐边军,只有三万驻守于幽州治所蓟城,其余六万余人被分为八军设于檀州、蓟州、恒州等地。 至于卢龙军,就更不必指望了,一支在平州,另一支更是远在营州柳城,离幽州太远,完全来不及救援。 说起来,卢龙军安置于此地,本来就是为了遏制契丹,然而李怀秀很是狡猾,屡次贿赂卢龙军将士,契丹蛮族中人因此得以被允许在各地放牧。 待卢龙军对契丹人的越境放牧已经是见怪不怪之后,李怀秀当机立断,趁机绕过几个重兵把守的州郡,蛮军直扑整个河北道最重要的重镇——幽州。 正是利用了这一时间差和空间差,李怀秀成功地以弱胜强,在短期内建立起对大乾边军的兵力优势,并将安禄山死死地围在了幽州城里。 眼下这位跪在皇帝身前的斥候,是得益于幽州最好的马匹和大量的法器、符箓护身,加之他本身高达内视境大成的修为,这才顺利突围的。 斥候突围后,一连跑死了三匹携带妖兽血脉的良马,故而在两日内就抵达了京城。 李隆基听过斥候的解释后,怒火渐消,但仍是满面的怒气,冷笑道: “李怀秀,还真是能给朕惊喜啊……” 李怀秀,即契丹蛮族的最高统领——阻午可汗。 他原名遥辇俎里,天宝四年时,突厥蛮族被王忠嗣率兵灭国,李怀秀眼见到了契丹与大乾国力的差距,于是率领契丹投降唐朝。 玄宗皇帝很是高兴,当即赐汉名李怀秀,拜松漠都督,封崇顺王,赐以静乐公主。 李隆基待李怀秀不可谓不好,甚至可以说是诸多与大乾接壤的蛮族中待遇最好的一个,皇帝实在是想不出契丹为何会反叛。 事实上,玄宗皇帝不知道的是,契丹与大乾之间越界越多的梁子,正是安禄山一手造成的。 安禄山担任范阳节度使后,为了进一步平步青云,他特意以节度使的身份邀请附近的契丹和奚族的部落首领前来赴宴。 然而就在酒宴之上,安禄山丧心病狂地用药酒把两族首领和他们的卫土灌晕,随即一律砍掉脑袋,拿去报功。 事后,安禄山上奏假报称,是契丹和奚人又造反了,这些脑袋是在两军阵前砍下的首级。 如果只是这样还则罢了,毕竟蛮族都是各个部落分治的,可汗也并不能完全管控他们,只要不惹到可汗本部落头上,畏于大乾的威势,勉强也能忍下来。 可关键在于,这种“借人头”升官发财的行为,安禄山并非是只干了一次啊! 他隔三差五地就会来这么一会,直到安禄山这个姓名的名声已经在草原上彻底臭了,失去了信用之后,才终于罢手。 但半年后,契丹又爆发出了“杀公主”的惊天大事。 静乐公主是李隆基的外孙女,出身独孤氏,有皇帝作外公,其实也只能算是半个公主。 但独孤家的女人素来就不是好惹的,静乐公主尤甚,脾气比李家公主更加骄横,到了塞北草原上,独孤公主也没有丝毫改变嚣张跋扈的性子,天天跟契丹可汗李怀秀闹腾。 李怀秀乃一代枭雄,更是彻底奠定耶律氏在契丹蛮族中地位的雄主,况且又是草原上的人,性情自然是喜自在、厌恶束缚的。 李怀秀本来觉得,两国实力相差太大,自己做小伏低,认大乾皇帝为丈人,讨个皇帝女儿为妻是理所应当之事。 结果人家嫁过来了才知道,这个公主根本就不姓李,还这么不好伺候,终于没忍住把她给杀了。 被安禄山借赶一些人头,还能忍一忍,此番杀了大乾前来和亲的公主,不反也得反了。 于是,李怀秀跟契丹蛮族的另一位极有实力的首领耶律涅里一起声称: 大乾嫁过来的是“假公主”,因为她不姓李,而是姓独孤。 草原的蛮族们脑子本来就比较简单,被首领们两三句话一忽悠,当即就鸡血上头。 加之此前令契丹蛮族们深恶痛绝的“大乾节度使借脑袋”的事情,以及这次大乾朝廷竟然用“假公主”来侮辱可汗,蛮族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契丹勾连奚族,一起投奔了新崛起的回纥汗国。 第148章大破契丹 公孙莹幽幽叹了口气,道: “三年前,烈族叔曾与安禄山做过一桩生意,烈族叔带人东奔西走,耗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将范阳那边要求的器物凑齐,可安禄山这笔赊账,直到今天都不曾会钞。” “烈族叔还曾来信与我,信中后悔当初没有听师弟你的话,令族里损失了海量的资源。” 苏鹤好奇道: “师姐可知安禄山都要了些什么东西?” 公孙莹回想了一下,掰着手指数道: “最多的就是云梦宗的北极元磁手环,此外还有回元宗的丹药、天剑门的法剑、披甲派的法甲以及一些法阵的阵盘。” 列举完后,公孙莹吐了吐舌头,眨眼道: “这些东西总计有几百万贯呢,安禄山一文未出,都是由公孙氏族里先行垫付,这么大一笔钱,饶是亨运钱庄开办了这么多年,也不免有些伤筋动骨。” 苏鹤看着公孙莹小脸上难以隐匿的笑意,心道:看女郎这神色,就知道那次亏损实际上也没伤到哪儿去。 “师姐,觉得安禄山其人如何?” 公孙莹想了想,评价道: “很有能为的一个人。” “我听说他早年是蛮族奴隶出身,却凭借左右逢源一路攀爬到了如今的地位,修行天赋也是极佳,短短几十年,就从一介凡人突破至开元境大成,距离武道七境先天境只差临门一脚,很是厉害。” “那师姐可认为安禄山有没有反意?” 开元年间,安禄山曾经有几次回京述职,公孙莹是见过其人的,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苏鹤便凑到公孙莹的耳边悄声说道: “那烦请师姐寻个时机与贵妃娘娘谈及此事,求娘娘劝说陛下,安禄山日后必反。” 公孙莹平静地看着苏鹤,少顷,她突然语出惊人道: “师弟既然有心这天下苍生,为何不直接诛杀了李隆基,或是威逼今上退位,一如太上皇李旦故事,再另外扶持一位新君上位,如此无论是肃清朝堂,还是限制边将,不是都简易的多么?” 不必惊讶,公孙莹本就是世家女子,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在公孙氏眼里,任何帝王雄主都如汾州的西河一样,终将逝去。 更兼公孙莹自小拜入云梦,始终都过着身处江湖、远离庙堂的日子,她对现今的这位皇帝自然也没有什么忠心可言。 苏鹤被师姐的这句话震得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回答道: “师姐记得我如今的官职么?” 公孙莹笑道: “当然记得,从六品的工部员外郎,怎么?” 苏鹤感慨道: “节度使弊病虽多,但只要不酿成兵变爆发,终究有瓦解其权势的可能,但若是一位六品微末之官敢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帝退位,那时,人心就真的分崩离析了……” 在天下人的眼中,他们不会管苏鹤是何等境界的武修,只会在意他的身份如何。 世家、贵族、士林、黔首,事实上每一个人从其内心根源来说,都可以接受李林甫、安禄山这样的人独揽朝政大权,乃至篡位为帝。 但一介庶民出身的六品小官,不行。 如果苏鹤真这么做了,结局就是,起异心的人将不止手握重兵的各镇节度使,天下各州郡的刺史、郡守,胸中都将升起脱离朝廷的念头。 他行,我们为何不行? 如果抛开是非与个人品性、政治倾向来看,安禄山之反,正是上述人群与皇权的对抗、斗争的结果。 只不过,裴宽、王忠嗣失败了,而安禄山,勉强算是成功了一半而已。 所以,安禄山反叛前,没有人能够做这件事,就是做了,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苏鹤心里清楚,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作用都十分微弱,但在确定釜底抽薪的决策绝对不会令帝国这只釜倾倒之前,他宁愿扬汤止沸。 …… 河东道,代州。 朝廷前往幽州的平蛮大军正有序地列阵而行,李林甫跨在马上,抚须向身边的两个将领笑问道: “老夫在陛下面前可是夸下了海口,言说此战必胜,只是雍州府兵久不精练,武事疏废,这一战该如何打,还是要仰仗两位了。” 这两名将领一个叫周也,一个叫冯彰,都是李林甫的心腹。 此番出征,李林甫深知自己并不通晓兵事,于是将二人提拔为将军,随其一道进军。 两人皆为开元境的武修,是李林甫身边修为最高的得力之人。 冯彰并没有顺势搭话,而是忧心忡忡地向李林甫谏言道: “李相,先是您派人暗杀那苏鹤小儿,如今数月过去,苏鹤安然无恙,钱钧他们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颇有蹊跷啊。” “且那田舍奴圣眷正浓,每日都在陛下面前晃荡,李相须当心他散布对您不利之言。” 李林甫听着,并未放在心上,摆摆手笑道: “此事我已知之,那几个蠢货瞎了眼,放着正事不办,偏去别处乱逛,惹到了崇玄署的人,现在被拘在终南山上干苦力,倒也无性命之虞。” “至于苏鹤小儿,只要老夫此行顺利,回来后,取他的一条小命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 什么?皇帝前些日子刚刚下诏书废除死刑? 拜托,这种事不过是脱了裤子放屁,最终解释权还是在皇帝和李林甫他们手里的…… 事实上,历史上这道旨意颁布后没几天,李林甫就又掀起了几桩大案,牵连多人下狱。 陛下有诏命,当然是不能杀了,但杖责总可以吧? 但凡是上面授意过的人,无一例外都被一通重杖活活打死,没了死刑,一样能毙命于无形,并不耽误。 反正死了也是这些人身体太虚,怪不得主刑的衙役。 周也则恭敬地向李林甫一抱拳,豪声道: “右相且宽心,些许几个契丹蛮子,在末将眼里,如土鸡瓦犬耳,灭之甚易。” 下属的自信感染到了李林甫,他满意地点点头,心中也展望起战后自己权势达到顶峰的美景。 这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匹骏马朝大军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转眼间就到达了众人身前。 李林甫看着来人身上的范阳军衣,以为对方是安禄山再度派来求援的人,当即大手一挥道: “不必多说了,我等再加快脚步,定能在两日内赶赴幽州!” 谁知幽州来的斥候却大声喊叫道: “安节度命属下前来报信,安节度亲冒箭雨,身先士卒,大破契丹蛮族大军,斩首一万五千级,贼首李怀秀重伤逃亡,幽州之困已解!” 第149章太行山 “什么?” 安禄山大破契丹,还斩首一万多人? 李林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脚还被契丹蛮族打得龟缩城内固守不出,后脚就告诉他,安禄山身先士卒,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击溃了蛮兵十数万? 哄鬼呢? 然而那幽州斥候却开口补充道: “千真万确,不仅契丹蛮族,奚族、室韦、靺鞨三蛮来犯之敌,也悉数被安节度率兵一一击退,俘获牛羊马匹无数,某还要赶往京城向陛下报捷,告辞了。” 言罢,那斥候向李林甫等人抱拳一行礼,随即纵马向长安所在的方向奔去。 李林甫虽然惊愕,但身为右相的他并没有轻信一个斥候的言语,而是传令三军将士继续前行,以防此人是蛮族细作。 然而越往前走,河北道各州郡的捷报奏疏一封接着一封地向京都传来,李林甫心里顿时就信了分。 毕竟安禄山的影响只在幽州、蓟州、平州等地较大,河北道南方各州不会一概听从他的命令。 李林甫想到这里,不由得叹道: “良机稍纵即逝啊,惜哉,惜哉……” 而不久后,身在骊山华清宫的李隆基也终于看到了一封封捷报奏疏,得知安禄山亲平蛮族进犯,大喜过望,当着河北道斥候和宰相、堂官们对安禄山赞不绝口。 人就是这样,罪过功劳只在胜负与否,安禄山一朝得胜,立时就在李隆基的心里摇身一变,俨然成为了大功之臣,全然忘却了此前他对安禄山的痛骂和愤恨。 同时,皇帝也没有忘记下诏书唤李林甫等人回来。 就在李隆基兴奋地传旨之际,幽州来此的斥候声泪俱下地跪地请命道: “陛下,范阳多年来频频发生变故,兵戈四起,虽有朝廷岁岁发放钱款,但甲胄、军械、法器等器物的消耗远多于户部的拨款,安节度恳求陛下怜惜我等幽州兵士,恩赐些军械到幽州吧!” 如果没有此事,安禄山向李隆基张口要东西,皇帝非但不会给,还会反过来怀疑他的用心。 但因为有了这一场蛮族入侵之事,李隆基的心理上就理所应当地倾向于这位平蛮安民的大功臣,自然也没有意识到安禄山此举有什么不妥。 更何况那些器物已经被征集好了,就运送在李林甫的大军中,与粮车放在一块,不用也是浪费,送回长安武库更是麻烦,还不如分配到亟需的幽州兵马手上。 于是,皇帝便又追加了一个旨意,命李林甫大军返回雍州,但留一支偏师,运送这些军械器物到范阳。 华清宫的使者赶到雍州府兵前时,大军已经踏进了河北道境地。 李林甫对撤兵早就有心理准备,在听得内侍尖细的声音宣读过陛下旨意后,当即面无表情地接过诏书,准备率军西返。 而下一刻,又一匹快马奔来,第二个黄衣使者又高声读过第二封诏书。 在听到皇帝要将此次出征所携带的所有军备器械送往幽州交付安禄山后,李林甫大惊。 但他并没有当面抗旨不遵,而是恭敬地送内侍使者进后账歇息,同时对几个亲信耳语了几句,吩咐他们前去调取军械。 少顷,李林甫留下一支两千人的偏师押运甲胄军械赶赴幽州,他自己则指挥着大军向长安退去。 实际上,李林甫耍了个心眼儿,他并没有把军中全部的军械给安禄山送过去,而是只给了两成不到,大部分都被他在回去的路上暗中留置于河东道边军处。 后来,当安禄山向皇帝哭诉告状,言说有人贪墨军械物资,李隆基责问时,李林甫圆滑地答道: “老臣东出长安,途经河东道雁门关及朔方边军时,见本应为大乾精锐的当地驻军竟衣衫不整,甲胄不全,武器破损,宛如乞儿军队一般。” “想必定是先前王忠嗣讨伐突厥时,损兵折将,军械甲胄也折耗殆尽,王忠嗣却不上报,只顾他自己的功劳而不顾河东将士的安危,以致如此。” “臣思量,幽州固然重要,但毕竟只是边境,可河东乃京畿道之屏障,若河东失陷,则长安危矣,老臣为陛下安危计,故而在出征时将所携的军械甲胄等器物调给河东将士,求陛下恕罪。” 这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表达了绝对的忠君之心,又巧妙地更改了留下军械的时间,还顺势打压了一手已经落败的政敌王忠嗣,一石三鸟。 而李隆基听过他的辩白后,也是随机转怒为喜,丝毫不提安禄山的告状,转而夸赞起李林甫的聪慧灵敏。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至少在当下,安禄山可以说是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回京的路上,李林甫百般琢磨,安禄山究竟是如何打败蛮兵的呢? …… 河北,妫州。 安禄山手持大刀,披甲戴胄地站在燕山之上,过于肥硕的躯体撑得他身上的甲胄都有些变形。 眼看着契丹蛮族都四散奔逃到了燕山以北,安禄山臃肿的大脸上浮现出喜色,笑着对眼前的一位白衣男子抱拳道谢: “万分感谢楚掌门,若无楚掌门仗义出手相助,幽州甚至河南都难以幸免,此等大恩,轧荦山绝不敢忘,他日定将倾尽所有报答于掌门。” 楚掌门一袭白衣,身形提拔,面色看起来三四十岁,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并非如此年轻,而是驻颜有术。 甩了甩手,楚掌门呵呵笑道: “安节度与我太行山有师徒之谊,老夫身为太行山掌门,焉能袖手旁观乎?再者太行山位于河东、河北交界之处,蛮族南下进犯,太行山弟子出力讨灭是理所应当之事,安节度无需介怀。” 此刻,站在高峰处向下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天下十二大宗之一——太行山的内门弟子们,正在追逐着惊慌逃窜的契丹蛮族。 这些逃窜的蛮兵们本就经历过一场大战,气力消耗殆尽,完全不是太行山弟子们的对手,很快就被太行山弟子赶上,当场毙命。 此次幽州之围,正是天下大宗太行山的助力下,尤其是这位七境先天境的武道宗师楚掌门的亲自出手,安禄山才得以击溃契丹十数万蛮族大军。 眼看着山下战局已定,安禄山肥胖的身体向楚掌门所在的位置挪了挪,一脸憨笑道: “楚掌门,某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第150章安禄山进京 “安节度大可直言,老夫定当尽力。” 楚掌门看着面前身材臃肿、脸部痴肥的安禄山,可这个胖子却是足以掌握整个河北道百姓命运的范阳、平卢节度使,巨大的反差形成一种莫名的喜感,心中不由得感慨不已。 他与安禄山的渊源,是因一本功法而起。 当初安思顺一家人都在吐蕃大军中充当奴隶时,安禄山就曾机缘巧合地得到了一本太行山内门武道修炼功法——《五行篇》。 照理说,各门各派的内门功法都是机密,是决然不会被允许带出宗门的,更何况天下十二大宗之一的太行山。 太行山的功法传承,都是由先天境宗师亲自祭炼功法玉简,炼制完成后,入门弟子会被赐下玉简,玉简会对弟子们施以灌顶之术,从而传授修炼功法。 但也不知为何,安禄山竟获得了一枚已然被解除过禁制的太行山功法玉简,他自行摸索了一番,很快就发现了玉简的秘密,修习了《五行篇》。 或许,这就是属于安禄山本人的奇缘吧。 从此,他开启了人生的修炼之途。 没有名师指点,没有同门解惑,甚至没有半分武道修行的基本认知,安禄山就这么对照着功法所述不断锤炼自身,一步一步地突破至内视境大成。 后来,安禄山在幽州一路扶摇直上,官品地位不断攀升,也正是这一时期,他结识了河北道唯一的武道天下大宗的掌门,太行山楚掌门。 楚掌门起初在得知安禄山修炼的居然是《五行篇》后,大为震惊,一度曾想过亲自出手废了此人,以防宗门功法泄露。 但最终在种种原因之下,楚掌门打消了这个念头,同时还为安禄山谦卑恭敬的姿态所打动,出言指点了一番他修行上的问题。 而安禄山也趁势顺杆上爬,数次登门拜访太行山,每一次都携带大量的礼物。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交流过程中,双方逐渐熟络起来,安禄山开始利用职务之便,为太行山弟子选拔、占据地界等行为大开捷径。 譬如,以往州郡里若是出了一个名扬四海的修行天才,各个宗门都会竞相前来对其跑出橄榄枝,在宗派之间竞争的内卷之下,这个修行天才也能够得到更多的资源倾向,总体上来说,这本是对两方都有利的事情。 然而安禄山却以河北采访使的身份下令,禁止州郡官员对外宣扬有天赋的少年,但凡河北道境内出现了武道修行的好苗子,州县长官都必须第一时间把其送往太行山。 从此,太行山可谓是垄断了河北道境内的所有天赋上佳之人。 另外,按照崇玄署的规定,任何宗门若想要开采一些玄铁矿、离火矿等炼器所需的矿山,都必须上报给崇玄署在当地的道宫,道宫经巡视调查后再决定是否批准。 不仅如此,宗门还应向朝廷户部、工部上递文书,只有崇玄署和大乾朝廷准同意过后,方可开采。 安禄山为近一步博得太行山的信任和支持,直接以朝廷的名义下达政令,收回太行山想要开采的矿石所在之地,并丧心病狂地派兵驱逐了住在当地的百姓们。 被驱逐后失去家园和田地的农户们,想报官却状告无门,只能默默地流浪他乡。 最令人奇怪的是,安禄山动静闹得这么大,崇玄署在河北道安设的道宫——沧州青云观,却从未出面制止。 崇玄署不出面,根本没有人能制约安禄山及太行山的恶劣行径,由是短短数年之后,双方彻底建立起了一条亲密而牢固的关系。 安禄山也不负太行山修士们众望,顺利突破至开元境。 楚掌门十分乐见于此,并且在与安禄山越来越频繁的交往中,受对方平日里言行举止的影响,他自身也逐渐升起了更大的野心…… 今番在得知安禄山被契丹蛮兵困在幽州城内后,楚掌门果断率领山门内的精干弟子及长老们出手,当场立毙契丹蛮族的数位大将,令蛮族大军士气崩溃,进而大胜。 此刻听闻安禄山另有事相求,楚掌门也是很豪爽地直接应了下来,毕竟他们两方已经趋向于利益的共同体。 安禄山开口道: “此战过后,陛下有可能会召我回京述职,届时希望太行山能帮我留意军中及范阳、平卢等地的官员们,若有趁势作乱者,烦请楚掌门派人助我手下众人平乱。” 楚掌门有些疑惑:“你镇守范阳、平卢多年,方立大功,谁敢在此时犯上作乱?” 安禄山嘿嘿笑道: “彼一时此一时嘛,先前我亲在城中自是无人敢动,可若是我离了幽州前往长安,又多日不归,就难免有人趁机浑水摸鱼了……” 话说到后面,安禄山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双精明的眼珠转了又转,满面狡猾之相,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交谈间,燕山后山脚下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匹上的军士高声呼喊道: “禀安节度,陛下有旨意传来,京城天使已在帐中多时了!” 安禄山闻言,连忙辞别了太行山众人,前往面见长安来的皇帝使者。 回到帐中后,内侍宣讲了皇帝的诏书,李隆基在旨意里夸赞了安禄山作战勇猛,治军有方,并表示数年未见,命他入京述职,不日启程。 安禄山接过诏书,送别了内侍,随即就打点车马准备动身。 临行前,安禄山还特意向他麾下的将军询问道: “京城来的甲胄法器可到幽州了?” 将军抱拳答道: “回节度使,昨日便到了,但数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听闻右相李林甫在来的路上分给了河东道一些。” “李林甫……” 安禄山有些惊异,难道对方识破了他的谋划? 带着心悸和忐忑,安禄山一拍马屁股,带着两三个随从向京城而去。 而幽州这边,果不出安禄山所料,他走了约莫十日之后,范阳和平卢就接连爆发了三起兵变。 举事者都以“扫除安禄山奸佞”为旗帜,声势不小,然而还没等兵变进一步扩大,就被太行山的武道高修斩杀了首领,于是动乱迅速被平定。 至此,河北道,尤其幽州、蓟州、平州、营州等地,再无反对安禄山的声音。 …… 几天后,骊山华清宫内,安禄山身着胡人服饰,向皇帝下跪拜伏。 第160章贵妃洗儿 李隆基高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这个比记忆里更肥硕的男人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向他下跪,乐得笑出声来,笑道: “安卿万里迢迢赶回长安,一路上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就不必行礼了,来人,赐座。” 旁边有内侍上前搀扶,安禄山却不为所动,坚持向皇帝跪拜下去后才任由几个内侍咬牙合力将他搀扶起来,随后恭敬地坐在内侍搬来的座位上,只稍稍坐了小半个屁股。 站在安禄山身后的内侍和婢女们,见到安禄山那么大的屁股只坐了小小的一截座椅,却能稳如泰山,人人都被逗得乐不拢嘴,难掩眼中的笑意。 李隆基也不斥责宫婢们,认为这正是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表现,笑着看向安禄山道: “卿平定蛮族动乱,立下大功一件,朕应当厚赏于你,说吧,安卿有何要求,尽可提出!” 闻言,安禄山惶恐地站起身来,躬身颤声道: “回陛下,臣承蒙陛下厚爱,以低贱之身官至河北采访使、范阳平卢节度使,已是惶恐不已,臣在幽州曾多次战败,愧对朝廷,若无陛下怜爱饶恕,岂有今日,焉敢更复他望乎!” 这话倒不是单纯的谦让之词,因为安禄山的确在幽州吃过几次败仗,而且这几场战役还都是由他挑起的。 这些败仗大多是跟安禄山向契丹、奚等蛮族“借人头”换军功有关,他还曾经亲统六万大军攻伐契丹,结果因远道劳师急攻,大将何思德战死,大军死伤殆尽。 就连安禄山本人的坐骑都身中数箭,被契丹追兵一路撵到了师州,若非部将平卢兵马使史思明潜入山谷,平卢守将史定方率两千精兵突袭击退了蛮族追兵,安禄山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而那一场战后,安禄山依旧凭借着他那一套玩得十分熟练的贿赂、人情、虚报真相等手段,不仅免于治罪,还顺势得到了朝廷的一波粮草军械的资助。 当然,从这样一场本应是碾压战,却被安禄山打成了大溃败的战役来看,安禄山其人的用兵、治军之能都很差,只是会刷手段罢了。 此刻听到安禄山“愧疚地”主动谈及往事,李隆基不在意地摆摆手,宽慰道: “功是功,过是过,昔年之事事出有因,已然过去了,汝如今破敌立功,岂可不赏?” 见皇帝态度坚决,安禄山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遍大殿四周,确认了宰相等人都不在殿内。 趁着此时只有自己和李隆基两个人,安禄山反复抬头顿首,额头上焦急得留下汗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状,李隆基又是一阵长笑,命安禄山有话直言。 得了皇帝首肯,安禄山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既如此,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敢请陛下应许。” “是何官职啊?” 李隆基还以为安禄山是想问他求某个官职,却不想安禄山语出惊人道: “陛下明鉴,臣父早逝,母亲也于开元二十年亡故,臣孤身一人,多年来举目无亲,孤苦伶仃……” 安禄山抬起头来,大声恳求道: “臣深知自己出身卑贱,不敢奢求为陛下之子,但求为贵妃娘娘养子,从此以父母之名精心侍奉陛下及贵妃娘娘,以报陛下今生今世对臣的大恩大德!” 说罢,安禄山二度跪伏于地,叩首不止。 李隆基被他这一席话震撼到了,又惊又喜地呆坐在龙椅上,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顷,李隆基站起身来,亲自走到安禄山身前,抬手把他虚扶起来。 安禄山当然不敢真的让皇帝来搀扶他,当即顺势起身,热泪盈眶地看着皇帝。 李隆基眼见安禄山这等忠心耿耿,甚至不惜以父事之,不由得感叹道: “朕竟不知禄山忠心如此,卿既有此意,朕自然应许。” 若是安禄山请求为皇帝养子,李隆基还真要好好想一想是否可行,毕竟这牵扯到太子和其他宗室们的态度。 但杨贵妃的养子,就没有什么为难之处了,毕竟杨氏一门只是沾了杨贵妃的光,连皇后之位尚且没有得手,外戚都算不上。 安禄山成为杨贵妃的养子,而李隆基身为杨贵妃的夫君,自然可以同样以“儿”唤之。 眼见皇帝答应了此事,安禄山大喜,立即跪倒在地,高呼“阿耶”。 李隆基则叮嘱他,今后只有在私下里可以这般称呼,朝堂和正式的宴席上,均不可如此,安禄山连连点头从命。 就这样,李隆基与安禄山莫名其妙地形成了“父子”关系。 皇帝命安禄山暂且安居于此,不要急着回去,同时吩咐户部和工部的官员们,敕令他们为安禄山在京城亲仁坊南街建造宅堂。 宅第占地百余亩,甚是精美,池亭台阁,幽竹菰蒲,应有尽有。 安禄山攀上了杨贵妃的关系后,每次进宫时,都先前往拜见杨贵妃,并且多次贿赂杨贵妃的亲属们,随后才去见皇帝。 李隆基对此感到奇怪,问道: “卿如何不先来拜见朕?” 安禄山恭敬不已地答道: “臣是藩人,藩人先母而后父。” 李隆基闻之大悦,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安禄山是真心把自己当成了父亲,于是对他愈发信任,命令杨銛以下的杨氏中人均与安禄山结为兄弟姊妹。 杨銛是杨玉环的堂兄,安禄山认了杨玉环为养母,玄宗皇帝又命杨銛的同辈们与安禄山互称兄弟,关系虽乱,但在大乾即唐朝时期也不足为奇。 就这样数月过去,已是天宝七载。 正月初一正是安禄山的生辰,皇帝及杨贵妃赐予他衣服、宝器、酒馔甚厚。 后三日,杨贵妃召禄山入禁中,命人把安禄山当做婴儿置于大澡盆中,为他洗澡,以锦绣特制成大襁褓,包裹住安禄山,使宫人以彩舆抬之,在宫内转来转去,口呼“禄儿、禄儿”。 宫中人人都笑弯了腰,而安禄山却不以为侮,反而憨态可掬地配合着宫人们玩乐。 皇帝闻后宫喧笑,问其故,左右答道: “贵妃娘娘召安禄山入宫,命人洗儿三日呢。” 于是李隆基自往观之,同样被逗得欢欣不已,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 第152章天师身危 正月初七人庆节过去后,玄宗皇帝李隆基终于诏命,起圣驾返回长安。 至于原因,自然是那酷烈的北风总算是停了下来,原本冰寒彻骨的气温也逐渐有所回升。 据说,是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结束云游回终南山后,以无上大能之法,斗转星移,强行逆转了天下气候,使万千黎民免于被活活冻死的惨状。 如此级别的以道法干预自然,对道修的天道反噬可想而知,民间都在传说,叶天师已是重伤垂危,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 崇玄署是大乾帝国的根基,而叶法善则是崇玄署的擎天之柱,得知此事后,李隆基也是焦急万分,吩咐后宫及官员们直接入京,而他本人则起驾亲赴终南山探访。 苏鹤也在皇帝圣驾队伍中。 关于天道反噬,苏鹤是见识过的,当初敦煌城外与吐蕃一战时,上官婉儿只是施法蒸发了一湖之水,就心神遭受重创,后来缓了许久才恢复气色。 纵然叶法善比上官婉儿修为要高出许多,但以一人之力改变整个天下的气候,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苏鹤心中有些担忧。 “人间大难将临,若此时叶天师有恙,还有何人能力挽狂澜?” …… 洛阳,大圣善寺。 佛门密宗被引入中原后,李隆基虽看重他们,却也不想过于挤压唯识宗的生存空间,完全失去唯识宗的这一份助力。 因此在两年前,禁中传旨,迁善无畏等人到洛阳,并命人修筑密宗佛寺,开门收徒,布道传法。 长安为西都,洛阳为东都,皇帝此番安排,是为了将唯识宗与密宗分别置于两地,二者遥想呼应,同为“中原佛门”。 如此一来,两家的矛盾被稍稍缓和,李隆基就能心安理得地同时接受两宗的供奉,这也正是帝王平衡之术。 此刻寺院深处的住持房间里,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三藏三个密宗最强者,静静地盘坐在一张胡床上,面面相觑。 ……良久,金刚智率先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师兄,叶法善当真能以一人之力,扭转天地气象么?” 善无畏捧在手里正在拈动的佛珠一顿,他睁开眼睛,轻声道: “除非他修为突破至九境,否则绝无可能,就是天道反噬,也能在瞬间令其灰飞烟灭。” “即使叶法善突破到了九境,甚至是九境巅峰,依然逃不过天道之力,虽不致死,伤势也决然不轻。” 听得师叔此言,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不空三藏眼神闪烁,提议道: “师父,师叔,若叶法善受伤,岂不是除掉他的大好时机……” 叶法善一死,崇玄署群龙无首,势必会大乱一阵,甚至极有可能引发分裂。 因为另外两位护国天师,都没有能完全压制所有修士的绝对实力,一旦在某些意见上不合,自然会起争执。 届时,只需以某些手段稍加引导,争执就会转变为冲突,直至同门之间大打出手,兵戎相见…… 昔年在龙瑞宫时,善无畏等人就对叶法善的实力做过一次试探。 他们三人合力施法,以一件密宗法宝为代价,足足祭炼了三天三夜,才施展出了一门威力极强的佛门神通。 然而神通所化真龙,却被叶法善轻飘飘的一张符箓在数息之间毁灭。 这件事顿时打消了密宗跟崇玄署打擂台的念头,毕竟叶法善的修为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善无畏严重怀疑他已然步入了道门九境,天枢境。 而此刻,叶法善自己出了岔子,不空三藏当即又有了与崇玄署一争高下的想法。 善无畏却摇头道: “他若确实为天道所伤,那就是实打实的九境修为,纵然有伤在身,你我三人联手也非其敌手。” “若不曾为天道反噬,就是传闻有假,且叶法善安然无恙,又哪里是动手的好时机?” 金刚智也深以为然,思索道: “阿空潜伏于西明寺已久,三天前传来消息,唯识宗当代祖师神泰,近日准备闭关,想要突破到八境修为。” “阻止此人破境,使我密宗坐稳中原佛门之首的宝座,才是当下最要紧之事,此时此刻,不宜再生事端。” 善无畏点点头,忽然笑了起来。 “除唯识宗外,中原佛门各宗里,就数禅宗实力最强了。” “老衲还未入中原时,就听说过禅宗五祖弘忍传法神秀、惠能之故事,如今禅宗一分为二,神秀在北,惠能在南,正可逐个击破。” “不空三藏,挑选些忠心、机灵的小沙弥,令他们拜入禅宗寺内,伺机往回传递机密要事。” 不空三藏领命,推门而去。 善无畏又转动起手里的佛珠,闭上双眼,喃喃道: “待彻底压制各宗后,使我密宗香火传遍大乾江山,吸纳一切与灵山有缘的佛门灵童入寺修行,二十年后,叶法善?崇玄署?终南山?还算得了什么……” …… 另一边,皇帝李隆基着急忙慌地赶赴终南山后,被以最高礼节奉入了宗圣宫,却被告知不能去探望叶法善。 今日值守的乃是上清道天师张太虚,他和李含光一样,都是道隐天师司马承祯的弟子。 张太虚让小道士给落座的皇帝等人进献茶水,随即抱歉地笑道: “劳烦陛下亲至,崇玄署荣幸之至,只是叶师叔此时身体不适,不能出迎,望陛下见谅。” 李隆基顾不得喝茶,语气急促道: “叶天师有何不适,可需要什么山参肉桂等天材地宝么?张天师尽管吩咐,我立刻命户部集来送到山上。” 在天师级道士面前,李隆基也放低了身段,不再自称“朕”,而是以同门之礼待之。 张太虚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无论皇帝怎样追问,都只以“身体不适”为答复。 一盏茶下来,见张太虚死活就是不松口,李隆基没有办法,只得无奈地起身告辞。 临行前,皇帝再三向张太虚表达了皇室对崇玄署的殷勤之意,在得到“叶法善并无大碍”的答复后,这才放心地离去。 离山数十里后,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询问时刻在他身边的高力士道: “苏卿怎么忽然不见了?” 第153章听说你会剪彩术 高力士抬手扫视了队伍一圈,同样惊讶不已,躬身答道: “回陛下,老奴也不知苏郎君是何时脱离圣驾的,莫不是方才在终南山上时迷了路?” …… 被高力士怀疑迷路的苏鹤当然不是迷失在了终南山里,他此刻正跟在李含光天师身后,向三清殿走去。 刚刚皇帝等人步入宗圣宫时,李含光就现身在苏鹤身边,与他细语几句后,就引他远离了随驾的人群。 这期间,李天师稍稍用了点小手段,使得皇帝及高力士等人都不曾察觉到苏鹤的离开。 少顷,两人到达三清殿门前,李含光伸手推开殿门,示意苏鹤近来。 因为上官婉儿和李令月的关系,苏鹤一向对崇玄署的道长们很是信任,更何况是帮过他两次的李含光天师,于是毫不怀疑地走了进去。 一入三清殿,苏鹤就被这里面的阵势吓了一跳。 好家伙,天师罗公远,天师叶仲容,天师张令问……加上他身边的天师李含光,除了在宗圣宫当值的张太虚,十二天师悉数到齐! 更为惊人的是,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道隐护国天师司马承祯,就连一向少在人前现身的宗玄护国天师吴筠此刻都站在殿内,众人皆笑呵呵地看向他。 当然,还有他最为熟悉的上官婉儿和李令月。 一见到二女,苏鹤顿时心安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躬身行礼,讪讪道: “晚辈苏鹤,见过诸位天师和护国天师前辈。” 天师们都很和善,一一笑着对他回敬道门礼节。 “见过苏郎君。” “苏郎君,好久不见啊。” “苏郎君果然是仪表堂堂,气宇不凡呐,上官师妹和李师妹真没找错人。” 这话引得殿内众人都笑了起来,李令月更是啐了说话的那天师一口,脸色微红。 这时,苏鹤盯住了在一众道士里处于正中间位置的叶法善,仔细地瞧了又瞧,没发觉,迟疑地问道: “叶天师,外界都言您出手扭转天地气象,为天道所反噬,为何……” 叶法善抚须笑道: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圣人尚且不易辨明,何况田间黔首乎?” “苏小友如有心攀登天地大道,就要时刻擦亮一双眼睛,坚守本我,不被外物扰乱心神,方能得道成仙啊。” 苏鹤:“……” 他很对叶天师说,他只是个武修,没心思跟你们一个劲儿地扯东扯西的,您就直说到底有没有受伤就完了…… 然而考虑到这里除了他以外,不是道姑就是道士,苏鹤最后还是压抑住了这句话,不住地点头道: “叶天师所言甚是,甚是……” 又寒暄了几句后,在宗圣宫当值的张太虚天师,也送走了皇帝等人,回到了三清殿。 见人都齐了,道隐天师司马承祯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众人的玩笑,看向苏鹤开门见山道: “苏小友,今日请你来,是崇玄署有一桩要紧事,想托付于你。” 苏鹤肃然道: “道隐天师请讲。” 司马承祯徐徐言道: “如今天下大变在即,魔道、鬼道、妖兽等祸乱此起彼伏,层出不穷,争相现世扰乱人间,崇玄署分身乏力,已无力于维持大乾安危,朝堂之事,只能尽皆托付于苏小友了。” “此前,叶师兄就借婉儿之口劝你入京为官,我等之意,自即日起,婉儿和太平随你一起回长安庙堂,你们当竭力阻止乱臣误国,也可暗中积蓄力量,另作他想。” 话中的意思,就是苏鹤和婉儿、太平三人,可以放开手去干了,崇玄署为他们背书。 其实,司马承祯一开始是并不同意叶法善的这个提议的,他认为崇玄署只管修行界之事,不应插手朝廷政局。 苏鹤跟崇玄署没什么关系,倒也罢了,可让上官婉儿和李令月两人参与庙堂之争,实在是过于违背道规。 叶法善也有理由,上官婉儿和李令月是道修不假,但早在武皇时期,崇玄署就裁去了她们二人的度牒,没有度牒之人,就算不得崇玄署门内之人,又有何违反道规之说? 司马承祯是个有一说一的人,对叶师兄这种掩耳盗铃的言行很是不满,但宗玄天师吴筠也认可了叶法善的话,三位护国天师呈现出了二对一的局面,他也只能勉强同意。 而苏鹤听过司马承祯的话后,却心里一惊。 “崇玄署分身乏力,朝堂之事交予我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叶天师还是受伤了,天师道长们都要把精力放在帮他疗伤上?” 此前,苏鹤其实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即在有崇玄署冠绝天下的情况下,安禄山怎么可能会发动叛乱。 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骇然起事,只需一位天师降临,百万大军也不过是一挥手的事。 可听了司马承祯刚才的话,苏鹤有了些明悟。 看来天魔盟,还有南疆妖兽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大到崇玄署甚至不能再去庇护大乾皇室,只能优先把力量放在抵御妖魔的核心任务上。 想到此,苏鹤试探性地问道: “前辈的意思是,若情势紧迫,做任何事都可以?” 司马承祯点头:“任何事都可以。” 苏鹤心里有些惶恐,但也有些兴奋,仿佛一条重担瞬间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令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终于可以和两位女郎一起,尽力去阻止大唐盛世的落幕。 忧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何等困难的存在。 他当然可以拒绝,道长们也不会做什么“灭口”的事情,毕竟手指一点,就是失忆术法。 但为什么要拒绝呢? 苏鹤昂首朗声道: “晚辈定不负诸位天师所托。” 司马承祯笑了,一挥衣袖,一柄剑器骤然出现在了苏鹤身前,凌空漂浮。 “听闻你修炼的,正是藏经阁里的《天玄功》,武技也选择了钧天剑,很有眼光啊,只是你身上只有一柄青玄剑法器,在突破七境后,恐怕就没什么效用了。” “这柄剑器乃是一个武道法宝,名为古剑清影,是贫道多年前偶得的一物,就赠予你吧。” “法宝有灵,你在日常修行之中,要经常与器灵沟通,法宝认主后,才能发挥出完全的实力。” 苏鹤惊喜不已,立刻一把将古剑清影抱在怀里,连连向司马承祯道谢。 司马天师真是性情中人啊! 就连上官婉儿和李令月都惊讶地看向她们的师叔,完全没想到司马承祯会这么大方。 就算是武道法宝,在道修手里没有太大的价值,可那也是法宝啊! 在众人的讶然、艳羡的目光下,司马承祯笑看向苏鹤,又提了一嘴: “听说苏小友有一手化虚为实、点石成金的剪彩术?” 第154章裁撤道宫 提起剪彩术,连最沉默寡言的宗玄天师吴筠都期待地望向苏鹤。 下至民间上至朝堂,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即使是崇玄署道长,也没有点石成金之术,那属于仙人手段。 这话其实是假的。 事实上,无论是居于天下道门之首的上清道,还是正一道和灵宝道两派,只要修为达到七境天璇境,点石成金不过是随手就来的小把戏罢了。 只不过道门秉承顺天应时的理念,不愿随意出手更改事物本质,就是偶尔事出有因而为之,也很少会被百姓们看到。 至于朝廷那边,就更不必提了,若是让户部的官员们得知崇玄署道长们有这种手段,户部尚书及其他堂官会天天死守在终南山门前求见。 也正因他们掌握了类似的法术,才会对苏鹤的剪彩术更加好奇。 苏鹤自打三入长安以来,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剪彩一样奇妙之物,有些是皇帝要的,有些则放在亨运钱庄公开拍卖,以应付那些铺天盖地、四面八方的慕名而来者。 就靠这一手,苏鹤短短几个月就成了腰缠万贯的富豪——虽然他现在也不怎么看重这些钱财。 而与之合作的亨运钱庄也同样赚得盆满钵满,公孙氏族人们都很满意,看苏鹤也越来越顺眼。 剪彩品如此大量的流出,崇玄署的道长们自然也亲眼见过,道长们发现,这些器物上似乎都蕴含着一股特殊的韵味。 既非道法,也不是佛门神通,与儒道才气也大有不同。 而更重要的是,上官婉儿在吐蕃军营边的营地里,给苏鹤施展灌顶之术时,她所看到的那一抹金光…… 回山后,上官婉儿担心是她自己疏忽了某些记载,特意把藏经阁所有典籍完整地阅过一遍,仍旧不得其解。 在遍寻记载无所得后,她将此事告知了师尊叶法善。 当上官婉儿详细地描述出苏鹤脑海里的奇异以及他身上的特殊之处时,叶法善罕见地表现出惊愕的神色,随即似乎有些懊恼,但很快还是恢复为平静。 叶法善没有着急于去寻找苏鹤问个清楚,他以上清紫微斗数卦算了一下,算出今日苏鹤会来到终南山,便让师弟司马承祯开口提出此事。 这也是为了减轻苏鹤心中的戒备,防止他有所保留。 此刻听到司马承祯想一观剪彩技艺,苏鹤自无不可,当即掏出剪彩刀,抛出数页宣纸,当场给众人剪彩出来一株栩栩如生的青松。 青松苍翠挺拔,针叶浓密,与活生生的树木几乎毫无差别。 殿内的十二天师皆惊异不已,连连称赞。 唯有司马承祯和吴筠两人,在观看过后沉默不语,良久,司马承祯扭头向叶法善问道: “师兄?” 叶法善沉吟了片刻,开口笑道: “苏郎君果然技艺非非凡,不过贫道有个疑惑,如苏郎君换一柄刀剑,还能做到这一点么?” 苏鹤闻言一愣,旋即摇头道: “叶天师一针见血,若如此,晚辈不能做到。” 关于这一点,他早就试过了,离开了剪彩刀,虽然剪彩技艺犹在,却不能达到化虚为实的境界。 叶法善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让上官婉儿和李令月随苏鹤下山。 他还特别叮嘱了两个女弟子,“在京中行事务必小心,为师不可能次次及时赶到。” 二女齐声应下,拜别过三位护国天师及师兄弟后,苏鹤和上官婉儿、李令月一道离开了终南山。 这一次,二女照例施展了易容术改变原本的容貌,并且在李令月与苏鹤一路上激烈的争论下,决定把两人的身份安排为苏鹤家中的婢女。 回到京城后,皇帝专门问及苏鹤为何在圣驾队伍里消失不见。 苏鹤是这样回答的。 “回陛下,崇玄署气象恢弘,臣一时间着迷于道门祖庭的气势,迷失了道路,故而在山中久留。” “多亏一位好心的道长相助,臣才得以从中挣脱开来。” 用的正是迷路这一借口,而李隆基信没信就不知道了,不过皇帝倒也确实没有再追问下去。 …… 数日后,崇玄署下道喻布告天下,裁撤各地道宫,一应原道宫内的道人,尽皆回归终南山门。 此道喻一出,天下震动。 无论是佛门各宗,还是武道天下十二大宗的修士们,无一例外地认为这是崇玄署开始收缩力量、寻求自保的信号。 此事更深层次的含义就是,民间所传言的叶法善受伤之事,绝非虚假。 皇帝更是率领文武百官,数次登临终南山门,希望崇玄署能改变主意。 大乾江山十五道,每一道内崇玄署分设的道宫道观,就是该道百姓赖以安定的绝对基石。 只要道宫还在那里,就算突厥蛮族秽土重生,契丹蛮族卷土重来,大兵犯境,朝廷都始终能安枕无忧。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蛮族、外敌乃至妖魔,无论如何肆虐畅快,最终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而那个雷池,就是崇玄署道宫。 李隆基一次又一次地拜访终南山,接待他的天师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但皇帝的想法终究只能是落空。 崇玄署的每一个重要决定,都是十二天师和三位护国天师共同商议而出,岂会因外人的话轻易动摇。 然而此事影响到的,不仅仅是修行界,更波及到了各州郡的官府和黔首们。 因为大乾开国一百多年来,数代百姓已然习惯了崇玄署的存在,在人们的心里,普遍认为遇到事找道观比衙门要靠谱。 毕竟道长们可能还会心存慈悲,哪怕事情与他们不相干,也顺手帮你做了,但官府可没那么好心。 如今得知道长们居然要走,各地的百姓们都自发聚集起来,哀求崇玄署中人不要离开。 道长们虽然感动,但也只能狠心离开,返回终南山祖庭。 眼见事情愈演愈烈,妖兽、魔道、四方蛮族,以及蛰伏已久的佛门也都在蠢蠢欲动,苏鹤也不由得狐疑起来。 “就算是为了钓鱼,这代价也太大了点儿吧……” 第163章从中阻挠 此消息一出,满京城哗然。 莫说杨家人,就连很多厌恶杨氏的人都很难相信,那么宠爱杨玉环的李隆基,如何能舍得把她遣送回去? 况且杨贵妃被遣归娘家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早在天宝五年七月,据传杨贵妃就因为恃宠骄纵而得罪了皇帝,被李隆基撵回了娘家。 然而可笑的是,当贵妃出宫后,玄宗皇帝很快就后悔了,竟为此饮食不进,变得暴躁易怒,动辄就对左右侍候之人发怒,甚至命人拖出去鞭笞之,跟张翼德似的。 高力士猜测到了皇帝的圣意,于是当天晚上趁着夜色就将贵妃娘娘从杨家接了回来。 这两人经过了这一番折腾,反倒感情变得越来越好,彼此之间更加珍惜对方。 有了这样一次前车之鉴,天下人谁还会相信李隆基真能送走杨玉环? 因此当这个消息流传开来后,街头巷陌的百姓和豪强们人人都当个笑话看。 但没过多久,当杨贵妃的车辇落魄地离京南下,前来凑热闹观看的人群还依稀能略微听到车辇里传来的妇人啼哭之音,不由得面面相觑。 难道陛下当真赶走了杨贵妃? 事实上,这正是李林甫的手段,也是他对杨国忠斗法的开端。 李林甫深知,杨国忠既无才华,又无修为在身,唯一能倚靠的,就是族妹杨玉环在宫中的恩宠。 只要釜底抽薪,一举打破了杨氏中人的身后靠山,就能彻底一劳永逸,轻松解决杨国忠这个愣头青。 至于李林甫是如何设计令皇帝对杨贵妃生这么大的气呢? 自然是抓住了李隆基这位天子在情感上最大的特点——风流。 玄宗皇帝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白居易就曾讥讽明皇“后宫佳丽三千人”,虽说夸张之语,但也可见一斑。 玄宗皇帝在位时期,曾专门设了一个职业,叫作“花鸟使”。 花鸟使专管到民间搜罗天下美女以充实后宫,名义上是为了太子和诸王选妃,以维持皇室优良血统。 而事实上,花鸟使们根本不看门第、身份,也不管是否婚嫁。只要美色、才艺超众,就会全力将其虏入深宫,以供皇帝受用。 后世诗人元稹有诗云: 醉酣直入卿士家,闺闱不得偷回避。 良人顾妾心死别,小女呼爷血垂泪。 十中有一得更衣,九配深宫作宫婢。 描写的就是花鸟使掳掠民间美色强行将她们带回京师的场景。 本来,对于李隆基这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行为,杨贵妃虽心里也有不满,但并未有抱怨之语。 毕竟那是皇帝,而她杨玉环直到现在也连皇后之位都还没登上,严格意义上说,并不能以妻子身份自居,更不要说堂而皇之地吃醋耍脾气。 不过此事却被李林甫抓住了机会,他用各种手段,伪造了大量杨贵妃发脾气的证据和言论,经由不同的皇帝信任之人的口中说出来。 李林甫还深得汉武帝时期巫蛊之祸的始作俑者江充之真传,也搞了一出“大乾版巫蛊之祸”,让李隆基亲眼见到了杨贵妃宫中的桐木偶人和布娃娃。 最后,李林甫又适时地让人将近日来杨家人在京城中的嚣张气焰一一报知于皇帝。 李隆基顿时勃然大怒,当即命高力士带人把杨贵妃遣送回杨家,同时令刑部重责了一些杨氏家奴。 李宅,李林甫和王鉷相对而坐,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王鉷兴奋地对李林甫拍马屁道: “李相此举真是高明,杨玉环离京,杨国忠那田舍奴又能蹦跶几时?还不是任由我等拿捏,到时候,章仇兼琼?别说户部尚书,我让他连剑南道都回不去!” 李林甫也是这么想的,他都开始考虑起来:该给章仇兼琼和杨国忠这两人发配到什么地方好呢?岭南?西北?南疆? 要不还是南疆吧,风景宜人,还能和灵兽妖兽们多亲近亲近,对这两人和灵兽们都好。 就在两人自以为已经大获全胜时,李府的耳目慌忙入堂报信道: “启禀右相,骠骑大将军今日清晨时分,又将贵妃娘娘接回了兴庆宫。” “……” 王鉷错愕不已,喃喃道: “怎么会……这都扳不倒她么……” 李林甫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就算皇帝再怎么宠爱杨玉环,终究不会比自己的皇位更重要。 巫蛊这种事情,损毁的可不止是某个人的命数,更是历朝历代的君王都十分看重的气运。 万一就因为某个妃子干的巫蛊蠢事,最后导致天意不在帝王身上,岂不是皇权有危,江山不保? 李林甫左思右想,很快就寻觅到了其中的关窍。 “定是有人从中作梗,阻挠老夫的计划,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令陛下改变了心意……” 李林甫猜测的不错,最终令李隆基改变想法的人,正是试图竭力维持朝局平衡的苏鹤。 说起来,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李林甫家里的那面镜子。 很不幸的是,商议如何对付杨国忠和杨玉环的全部过程,都是在李林甫家的厅堂内完成的。 这也就使得李令月的太清六甲通灵诀再度起了作用,李林甫和王鉷等人的谋划几乎是一字不漏地被苏鹤、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听了个真切。 明晰李林甫的计划后,上官婉儿思索片刻,很快就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首先,三人悄悄在慌了神的杨家人面前留下了一封纸条,指点杨玉环应当如何去做。 纸条上有道法印记,人阅过后就会自燃殆尽,留不下半分破绽。 其次,苏鹤去请来了一向与杨家人交好的吉温,假意自己也是攀附杨氏之人,教给他如何劝说皇帝,并建议他亲自进宫谏言。 吉温欣然应下,入宫面见皇帝奏曰: “妇人智识不远,有忤圣情,然贵妃久承恩顾,何惜宫中一席之地,使其就戮,安忍取辱于外哉。” 皇帝实际上在气渐渐消去后,已经有点反应过来了,但不好驳了自己的面子,只能强撑着。 此刻被吉温直接以“赐死”的言论一逼,反倒激起了李隆基心里的怜爱之心。 李隆基立刻令中使张韬光前往杨家,赐给杨贵妃御馔。 杨玉环得到了上官婉儿等人的指点,在见到张韬光后,流泪泣奏曰: “妾忤圣颜,罪当万死。衣服之外,皆圣恩所赐,无可遗留,然发肤是父母所有。” 说着,杨玉环便引刀翦发一缭附献,张韬光大惊,连忙星夜赶回了宫中禀报。 而玄宗皇帝一看到贵妃的青丝,十分惊惋,当即就派高力士将杨贵妃接回了宫。 就这样,李林甫精心策划的针对杨氏的谋算,被苏鹤三人给破坏掉了。 李林甫在得知后续的事情后,不由得仰天长叹。 “惜哉,杨氏如何生出这样一个女子乎!” 他心里明白,再一再二不再三,失去了这次机会,今后很难再在杨贵妃这一点上做文章了。 第164章张果现身 打压杨氏一门的策略失败后,李林甫只得暂罢其事,暂时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寻找通玄天师张果上。 毕竟李隆基再怎么老迈昏聩,若杨家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被人构陷,也定然会意识到不对。 届时如若反倒引起帝王的警觉,就再难动摇杨家的地位权势了。 就在李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尽数出门寻觅张果之际,突然有侍御史派人暗中来到右相府报信称: “禀右相,数十年前的通玄天师张果方才现身于禁中,已与陛下相见。” 李林甫闻之,捶足顿胸地懊恼手下人办事不利,终究还是错失了先机。 可他心里也明白,像张天师这等高人,他不想现身的话,就算是把长安城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 思索了一会儿后,李林甫附耳对王鉷悄声数语,王鉷当即领命而去,李林甫待王鉷走后,这才乘坐车马前往兴庆宫。 入宫后,李林甫一路直奔沈香亭,只见玄宗皇帝此刻正在设宴款待张果。 张果坐在臣下之席的上首,位置很是显眼,尤其他那一袭白衣、仙风道骨的仪表,一眼就能让人辨识出来。 李隆基拥着杨贵妃,神情激动地望向张果,笑道: “张天师时隔数十年现世于人间,还特意进京入宫来见朕,必有以教我,敢请前辈指点,弟子定当静心恭听教谕。” 李隆基虽然生的晚并未亲身经历过当年的崇玄署大道之争,但也从长辈、亲故口中以及皇室私藏典籍中了解到不少,这位通玄天师,那真是道修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不仅道法精湛、修为高深莫测,其在终南山的地位,据说比崇玄署上清道第十二代祖师——司马承祯还要高一些。 论辈分,张果与三位护国天师都是师兄弟的关系,属于同辈,本来分不出什么高低。 但张果开道门数千年传承之先河,独创性地走出了一条不同于三派的大道之路,相当于开山立宗,自然是仅次于两界战争时,“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 毕竟两界战争,决定的是整个人间的命运。 说起来,李隆基虽是皇帝,在道门眼里,属于“俗人中的俗人”,算是俗世里的极品,无论如何都是没有资格入道的。 但他从某种意义上,还真担得起一句“弟子”之称谓。 这个“弟子”在此处可不是虚礼,而是实实在在的辈分之称。 其原因就在于,李隆基下令所撰写的《叶尊师碑铭并序》中,曾数次称法善为“师”“先生”“夫子”。 笃信道门的玄宗皇帝还多次前往终南山求见叶法善,请为弟子,虽被崇玄署婉拒,但皇帝本人却锲而不舍。 无奈,崇玄署的天师们经商议过后,只得以叶法善的师弟,宗玄护国天师吴筠,代为给唐玄宗授箓,约定双方仅有师徒名分,而无师徒之实。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李隆基可以勉强算得上是张果的师侄了,只不过人家认不认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听到皇帝此问,张果抚须笑道: “老仙沉寂民间多年,蹉跎岁月,道术荒废,哪里有什么教谕言于陛下。” “不过,陛下望之年幼,我应该从未见过,不知是永徽皇帝的哪位后代?” 永徽皇帝,即是高宗皇帝李治。 听对方口气甚大,竟敢自称“老仙”,李隆基不怒反喜,恭恭敬敬地答道: “回前辈,弟子乃是永徽皇帝第八子,太上皇李旦第三子,名隆基。” 张果恍然道: “原来如此,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我不涉世事,不想这些年来大乾已然换了三位皇帝。” “……” 宴席上,众人面面相觑,各自强忍住开口的。 就在方才,他们就差点脱口而出告诉张果:“道长,其实是四位皇帝……” 当然,要是真有人这么说了,那人大概率活不过今晚。 要知道,自李旦之后的大乾皇帝,身上都流淌着武则天的血脉,但每一位李氏皇室宗室都对此讳莫如深。 李隆基本人更是三缄其口,从来不主动提及武则天的事情,武周之事,俨然成为其心底的逆鳞。 毕竟玄宗皇帝前半生的政敌都是女人…… 即位后,又先后出现王皇后、武惠妃之间的斗争,使得李隆基对于女子干政极为痛恨和排斥。 因此也可以理解,为何他会对杨贵妃万般宠爱至此,杨玉环别的不提,至少在女子干政上可谓是从未有过,即使杨国忠等杨家族亲有事相求,她也最多就是在皇帝耳边吹吹枕边风,说几句好话而已。 李隆基心神恍惚了一下,随即把这些都抛到了脑后,身体前倾,期待地向张果问道: “弟子眼拙,不知张天师如今是什么境界?” 李林甫此刻也已经落座,殿内之人皆扭头看向张果,人人都很好奇,当年的通玄天师现在修为如何,是否更近了一步。 张果摆摆手,朗声笑道: “愚钝至极,蹉跎数十年光阴,如今不过朝元境而已,距离天枢境仍是遥遥无期。” 听得此言,李林甫眼神一凝,暗道果然。 八境高修,正与叶法善、司马承祯和吴筠三人相同。 如此一来,天下就有足足四位护国天师了。 一想到这里,李林甫就不由得心惊,崇玄署坐拥四位道门八境朝元境护国天师,以及十二天璇境天师,这样的实力,着实恐怖。 而李隆基在听到张果的答复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仅仅是八境而已么,还是没有一位九境宗师……” 在皇帝眼里,既然是八境修为,那就和司马承祯是同一境界,而道隐护国天师曾亲口对说自己不能做到长生久视,就意味着张果也不能做到。 一时间,皇帝的兴奋劲就泄了三分。 见皇帝闭口不语,李林甫正想跟张天师套一下近乎,却听得张果主动提议道: “陛下,老仙近年来星命之学略有长进,愿为陛下一观,未审钧意若何?” 第165章最后一颗辅星 李隆基闻言立时面色一振,喜道: “有劳张天师了。” 让通玄天师张果亲自推演星命,这可是他父皇李旦、乃至皇祖父李治都不曾体验过的待遇。 于是李隆基难得松开了怀里的杨玉环,正襟危坐地目视着张果。 张果眼里浮现出浩瀚星海,几乎是瞬间就推演出了李隆基的星命,心中暗叹,面上则长笑道: “陛下阴阳拱夹,日月拱命夹命,拱官福夹官福。五曜连珠。木、火、土、金、水布列次序不间。乃万乘主之命格也。” “环者,连环无间;拱者,拱扶有情。天门,亥宫。日月分躔危室,日躔室,月躔危,金娄水,壁从阳,木火土辅太阴。命坐室宿,亥宫室度,汝可观之。观斯贵格,七政环拱。” 说着,就把李隆基好一顿夸,惹得皇帝喜上眉梢,乐不可支,连忙请张果也为杨玉环看过一番。 张果看着杨玉环美艳的脸蛋,心知此女虽命里难逃一死,但天机已变,尚有转机,便也笑着言说了一番尊贵之词。 待李隆基、杨玉环都被张果推演过星命后,李林甫立刻紧随其后道: “张天师,老夫敢请以国事问之,不知我大乾江山可有隐患?” 在场的官员们都暗自点头,心道不愧是李相,一句话可见其格局之高。 既让皇帝认为李林甫时刻心怀国事,忠君体国,同时还能令张果天师高看他一眼。 张果笑看着李林甫,开口道: “尔知有令星乎?” 还不等李林甫作答,张果便徐徐道: “春木、夏火、秋金、冬水、季月、属土。故当时者旺。” “如春令木旺,我生者相;如春令火相,生我者休;如春令水休,克我者囚,如春令金囚;我克者死,如春令土死。” “且如木旺于春七十二日,当时者旺;相于夏七十二日,我生者相;休于冬七十二日,生我者休;囚于秋七十二日,克我者囚;死于季月中节,我克者死。其余星辰,火土金水,皆不离生克制化。” 一席话说得殿内众人都不解其意,李林甫在心里以儒道典籍解析之,以为张果是在借四季之变化,告诉他万物生克制化,难觅其影,只得装作大有所悟的样子点头不止。 而实际上,张果其实已经隐晦地说明了大乾国祚将不满两岁,只是谁都没有听出此意。 时下乃是天宝七载,为戊子鼠年,而两年后则是天宝九载,为庚寅虎年。 庚寅,以阴阳五行论之为:天干之庚属阳之金,地支之寅属阳之木,是金克木相克。 方才张果一席话通篇都在说木之死生休克,正是此意。 可惜李林甫不解其中之意,还以为张天师是在故弄玄虚,也是在说好话罢了。 这倒不奇怪,毕竟别看李林甫修为极高,但他虽是儒道七境大儒境的修为,却胸无点墨,并非身怀才华之人。 昔年李林甫执掌吏部时,就曾经因学识浅薄而发生过两件趣事。 当时有一个名叫严迥的选官员,吏部的批复判语中有“杕杜”二字。 杕杜是《诗经》中的篇名,原意是孤生的赤棠树,喻意则是人孤立无援。 李林甫不认识“杕”字,便问吏部侍郎韦陟: “此云‘杖杜’,何也?” 韦陟则俯首不敢言,生怕他说出来惹恼了李林甫。 又有一次,李林甫的表兄太常少卿姜度喜得贵子,李林甫手书庆之曰:“闻有弄獐之庆。” 古时将生男称为“弄璋”,寓意男孩长大以后,能够执璋为王侯,光宗耀祖。 结果李林甫却把“弄璋”错写为“弄獐”,引得满堂宾客无不掩口失笑。 时人因此称李林甫为“杖杜宰相”、“弄獐宰相”,以讥讽他才疏学浅。 由此可见,李林甫虽贵为当朝右相,且儒道修为甚高,却并无真才实学,一身本事大部分都在朝堂政斗上。 李相也向张果请教后,在座之人争先恐后地开口想让通玄天师为自己看一番星命。 谁知张果却扭头望向坐在席末首,正在默默伸玉箸夹菜吃的一位女郎,笑道: “女郎天资聪颖,气象不凡,可否让老仙为你一观?” 众人皆抬眼看去。 那女郎正是公孙莹,被张果突然问到,她显得有些猝不及防,素手伸出去的筷子一顿,另一只手的青葱玉指指着自己的俏脸,惊讶道: “我?” 她并不知道,张果这次进宫现身,为的就是她的星命。 张果笑着点点头。 公孙莹搞不懂对方是何意,怔怔道: “……当然可以。” 张果于是细瞧着公孙莹的星命之相,良久,释怀地笑道: “果真为最后一颗辅星,三颗辅星拱一主星,天地有救矣……” 紧接着,张果再度开口,详细解读了公孙莹的星命。 “女郎五星连珠拱紫薇,所谓坐实不如拱虚,对照不如正照者也。且日月合璧,同宫一庙。乃灵台星格也,大贵!” 听闻最后落在了大贵两个字上,公孙莹露出懵懂的笑容,素手倒了一杯酒,大大方方地遥敬了张果一杯。 张果被她那天真烂漫的模样也逗笑了,孩童心性大发,居然也伸手倒酒回敬了一杯。 皇帝和李林甫等人都惊讶不已,频频侧目,暗自琢磨着公孙莹为何能这般讨张天师喜欢。 凡夫俗子如何能了悟老仙心中所想呢? 张果如今终于寻觅到了救世之星的第三颗,也是最后一颗辅星,证实了他所行大道无错,心中畅快不已,当场大笑起来。 笑声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韵味,穿透了殿门,荡遍了京城,越过终南山脉,响彻于崇玄署山门之内。 三清殿,静坐于蒲草之上运功养伤的叶法善闻声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师弟,恭喜你,距离天枢境不远了。” 然而下一刻,叶法善却无奈地自顾自摇头,叹息道: “可惜啊,师弟,你只知星命,不顾大势,虽能得证九境,却离大道愈来愈远了……” …… 殿内,皇帝奇怪于张果的突然发笑,正想询问,殿门却突然大开,走进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正是杨国忠和安禄山。 李林甫看到这两人进殿,笑意渐浓,心知王鉷已办妥了他所交代之事,当即起身请道: “烦请张天师,为这两位朝廷股肱之臣一观星命。” 第166章不得善终 众人都回头看向进殿的两人,安禄山依然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而杨国忠脸上却不知为何浮现出一抹悲戚之色。 听到李林甫的提议,皇帝也饶有兴致道: “张天师,安卿与杨卿乃朕之肱骨良臣,请张天师能试看之。” 张果欣然应下,于是先为安禄山推演星命。 坐在张果面前,安禄山瞪着胡眼打量着眼前的老者,心里有些不屑。 “星命?它有几个军?” 仅安禄山身上的范阳节度使一职,就下辖威武、清夷、静塞、恒阳等八支边军,合计六万余甲士。 他起身于微末,虽也见识过七境高修的实力,但一向不怎么把崇玄署那帮牛鼻子老道放在眼里,认为那不过是糊弄一心只想长生不老的皇帝的把戏罢了。 更别提张果,什么通玄天师,听都没听过。 虽然心里不屑,但此刻皇帝在场,安禄山面上还是颇为尊敬。 而观看过安禄山的星命后,张果却眉头一皱,心中暗叹。 少顷,张果明面上虚言数语,暗中则施展道法,传音入密,只令安禄山一人听到。 “郎君命坐劫杀,巳宫安命,水为禄主,起于命垣,朝阳于巽宫,官星朝日,金为天地二元,禄主引前。天元、禄地、元禄前引命。” “又坐斗杓禄勋,然贵则贵矣,此所以得操权柄。盖由此格局,而得掌重权也。” “但身命坐劫刃,劫杀坐命,羊刃安身。又夹土计,水为命元,土计又夹。决不善终。” 听到“不善终”三字,安禄山大惊失色,错愕地瞪着张果。 而张果则抚须继续言道: “时下不得其死也。限到参水发者,限主得地,禄主故也。水为官禄,朝阳限至水度,必发。” “五十二岁酉限昴日,太阳为用,孛罗两夹,前关后锁,孛罗是天雄杀星,又属剑锋岐锋,凶迭凶神,必不在世。” “安郎君若想避过此劫,应当收心敛性,少管俗务,直至耳顺之年后,方能颐养天年。” 其实还有一句,张果没有明言,若天命未变,安禄山的确是五十二岁才会死于李猪儿之手,然而如今天命有变,恐怕就…… 之所以没有直说,只因张果看到安禄山的下场后,仍心存怜悯之意,希望能借言语打动他,令其迷途知返。 只是张天师这番苦心,终究是错付了。 因为安禄山在听完张果的道法传音后,非但没有生气发怒,反倒乐了起来,捧腹大笑不止。 因他肚大体沉,一双粗手竟环不住自己的腹部,此刻捧腹大笑,就显得极为滑稽。 殿内的皇帝等人还以为安禄山是高兴于张天师的好言答复,也纷纷随之而笑。 实际上,安禄山是觉得面前这老者无端发癫,纯纯的胡言乱语,故才被逗笑了。 “我?五十二岁必不在世?这老儿是疯了吧!” 他此刻圣眷正浓,身兼数个要职,长子安庆宗,任太仆卿,幼子安庆绪,任鸿胪卿。安庆宗又娶了皇太子李亨的女儿为妻。 安氏一门上上下下,在京中的权势地位,可以说仅次于杨氏和右相李府,满朝文武无不畏惧。 更遑论他安家的大本营河北道,在安禄山多年来的精心经营下,幽州兵强马壮,粮草军械府库充盈,几乎各州郡都对范阳马首是瞻。 在河北,就是皇帝亲临,也奈何不了安家! 所以在听了张果的劝告后,安禄山完全把对方的话当笑话,满脸讥讽之意,施施然地坐到了另一边去。 见安禄山不愿相信,张果呵呵轻笑,并不多言,继续看起了杨国忠的星命。 只静瞧了数息,张果便朗声笑道: “杨郎君可是昨夜丑时生子?” 杨国忠讶然于这老道的神算,点头道:“正是,先生何以知之?” 张果则摇头道: “可惜,昨夜命坐昴日,酉宫昴度,火罗两夹,宫度两伤,一为天雄杀,杀迭杀,一为羊刃星,凶并凶。又是咸池之地。即桃花杀也。”“客星犯金火,此火罗之验也。是子之寿,不出一日。” 这下杨国忠是彻底拜服了,因为他昨晚刚出生的儿子的确是当夜不救,早早夭折。 被张果的神算震惊到了后,杨国忠正襟危坐,请详其命。 然而张果却闭口不语,不愿再言。 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对张果的星命之道十分感兴趣,当下便开口邀请张果长留在宫中,奉为上宾,并允诺为其加封“护国天师”之名号。 虽然护国天师的名号,并不是皇帝册封就算,必须由崇玄署颁布天下道喻,才会让人信服。 张果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自然不愿继续留在这浊气漫天的皇宫之中,他笑着婉言拒绝,最后看了一眼末席的公孙莹,一挥手中拂尘,整个人悄然消失不见。 “张天师?张天师!” 眼见张果就这么消失于面前,李隆基怅然若失,哀叹连连。 若能留这样一位神算子在宫中,不说别的,每当遇到棘手之事一一问之,那岂不是万事都将再无纰漏,永远一帆风顺? 惜哉,惜哉…… 一旁的安禄山见皇帝兴致稍降,而杨国忠仍在为早夭的儿子哀愁,眼珠一转,当即起身请命道: “陛下,臣请为君上作胡旋舞,以博在座诸公一笑。” 胡旋舞是唐朝时期盛行的舞蹈之一,经西域的康国、史国和米国等国传入中原。 胡旋舞节拍鲜明,奔腾欢快,多旋转蹬踏,故名胡旋舞。 后世白居易作《新乐府·胡旋女》,其中就提到了胡旋舞之舞姿: 胡旋女,出康居。 弦歌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杨玉环就是因为跳的胡旋舞多姿多彩,绝无伦比,才令皇帝为之倾倒。 曾经有一次,杨贵妃领着一群胡旋女,为李隆基献奏胡旋舞。 女子们身着彩虹衣裳,戴着翡翠花冠,在月光和烛火的照映下变幻无穷,姣美的身姿翩翩起舞旋转起来,如柳絮般轻盈。 玉臂轻舒,裙衣斜曳,舞袖飘飞,情意无限。 李隆基看得兴起,接过鼓棰,亲自为贵妃击鼓,甚至生生地将羯鼓击破。 此刻听闻安禄山要跳这一舞蹈,李隆基好奇道: “安卿竟还会胡旋舞?卿可试之!” 第167章东平郡王 殿内的其他人也都半信半疑。 安禄山近来年益肥壮,腹垂过膝,重三百三十斤,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方能移步。 这样的身子还能跳舞? 别为了谄媚圣意,再把腿给跳折了…… 安禄山却自信满满,他缓缓地走到玄宗皇帝身前,骤然跳起了胡旋舞。 别看安禄山胖得都快走不动路了,此刻舞蹈旋转起来,却颇为灵敏,一圈接着一圈转得甚是迅捷,疾如风焉。 如此巨大的反差,逗得皇帝及杨贵妃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满殿之内尽是欢声笑语。 良久,安禄山总算是大汗淋漓地停了下来,皇帝连忙命内侍们快去搀扶,同时笑道: “不想安卿还会胡旋舞,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安禄山谦逊道: “臣听闻陛下喜爱此舞,故私下苦练多日,方才敢于圣前进献,只望能免去陛下一分烦恼,也算臣这一番心意没有白费。” 李隆基闻言,愈发看安禄山顺眼可爱,当即就吩咐内府,赏赐金银绢帛给安家送去。 安禄山连忙下跪力辞,并借机说出了他心底里等待已久的愿望。 他请求回幽州继续镇守边疆。 谁知皇帝竟对安禄山有些不舍,想多留他在京中一段时日,不愿放他回去。 “契丹新败,蛮族胆寒,短期内不敢进犯河北,幽州安如泰山,安卿何必急于返回呢?” “不如这样,朕为你于东都洛阳修建几所别院,待数月后便带你去洛阳游玩,过了今岁,卿再回幽州,如何?” 安禄山并不愿意。 他在长安,手下无兵,头上又时刻有李林甫这么一柄利剑悬着,令他胆战心惊,时时刻刻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唯有远离此地,回到他的老巢幽州,才能不再受他人威胁,真正轻松自在。 于是安禄山当着众人的面痛哭流涕起来,不断地向皇帝哭诉,他在幽州的故友亡故,他理应回去祭拜。 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感,皇帝也愈发认定,如此看重友情的安禄山是个纯良之人,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李林甫有心阻止,却一直没插上口,只能阴霾着脸,眼睁睁看着安禄山欣喜若狂地叩首谢恩。 七日后,安禄山身后跟着长达二里的装有皇帝御赐之物的车马队伍,浩浩荡荡地返回了幽州。 又是短短三日后,李隆基颁布了一道诏书,竟册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 诏书曰: “开府仪同三司兼右羽林军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御史大夫、范阳大都督府长史、柳城郡太守、持节充范阳节度、经略支度营田陆运押两蕃、渤海黑水等四府节度、处置及平卢军河北海运并管内采访等事、上柱国、柳城郡开国公安禄山。” “性合韬钤,气禀雄武战必克平,智能料敌,所以擢升台宪,仍仗旌麾。既表勤王之诚,屡申殄寇之略。” “顷者契丹负德,潜有祸心,乃能运彼深谋,累枭渠帅,风尘肃静,斥候无虞,不有殊恩,孰彰茂绩。疆场式遏,且薄卫霍之功;土宇斯开,宜践韩彭之秩。” “可封东平郡王,仍更赐实封二百户,通前五百户,余如故。” 诏书是皇帝本人亲笔拟写的,可见其对安禄山之宠信。 此诏令一下,满朝官员在李林甫的授意下纷纷出言劝谏,但始终没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而李隆基这一次册封,也是开了大乾边将封王之先河。 李林甫甚至一度想过让门下省官员驳回皇帝的诏书,但反复权衡再三,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一成算。 毕竟一旦这么做了,君臣两人将彻彻底底地站在对立面上。 李林甫以逢迎上意而一路晋升为右相,即使如今掌控了大半个朝廷的官员,他也没有与皇帝直接叫板的勇气。 无奈,这道诏书还是原封不动地送达了幽州。 但李林甫还是做了一些准备,譬如立刻向河东道增兵三万,并调动雍州数万府兵东临丹州、同州戍守。 由于此时李林甫还兼领着安西大都护、朔方节度使、单于副大都护等职位,他便请求辞去朔方节度使一职,举荐安禄山之兄安思顺继任,上奏曰: “文士为将,怯当矢石,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善战有勇,寒族即无党援。” 皇帝深以为然,便命安思顺前往朔方。 李林甫此举,正是为了利用安思顺和安禄山的关系,警告安禄山不得轻举妄动。 更兼其长子安庆宗尚在京中,手握两大筹码,以及河东道的精锐边军,李林甫可谓是稳坐钓鱼台,纵使安禄山当真敢反叛,他也有的是手段解决之。 不仅如此,在李林甫重用蕃将的策略下,高仙芝、哥舒翰等人皆得到不同程度的提拔。 皇帝虽然对李林甫这样大敌降临的姿态感到啼笑皆非,但并未阻止,反倒觉得有李林甫为他操心国事,自己正好可以高枕无忧,安享太平。 一日,皇帝在沈香亭宴饮,李隆基从容谓高力士曰: “朕不出长安近十年,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 高力士躬身对曰: “天子巡狩,古之制也。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势既成,谁敢复议之者!” 然而高力士这一番肺腑之言却引得皇帝十分不悦,高力士吓得连忙顿首自陈道:“臣狂疾,发妄言,罪当死。” 皇帝这才面色稍缓,亲自为高力士置酒,左右皆呼万岁。 从此,就连皇帝身边最亲近的高力士,也不敢再谏言于上,更不必说其他官员了。 除了阿谀谄媚之徒,其余看得清局势的,也都守拙自保,不敢多言。 苏宅里,苏鹤一边帮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加紧召集昔年的修文馆学士、直学士后裔,一边则胸有成竹道: “只要李林甫在位一日,安禄山绝不敢反。” 通过右相府镜灵见识过李林甫手段的李令月认同地点头,唯有上官婉儿却螓首微摇,叹道: “只怕未必如你所愿。” 果不出婉儿之言,就在皇帝和苏鹤都以为李林甫足以应付这一切时,变故骤生。 【明天中午12点上架,求大家能支持一下首订,不舟拜谢!】 上架感言 马上要上架了,有一些话,想对坚持看到这里的、寥寥无几的读者们说。 这本书我没有写好。 这是毋庸置疑的,成绩足以说明一切。 但我还想从创作者的角度,跟大家解释一下某些原因…… 首先,是我在文字侧重点上的本末倒置。 大家可能不知道,不舟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前期可以说是极为看重细枝末节。 譬如唐朝人说话的习惯,每一局对话,都会检查一些词、字、成语,出处究竟是不是唐朝及以前的,导致本末倒置,浪费了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却收效甚微。 写到后面,不舟也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的确也是精力不济了,最终放弃了过分的追求符合时代的文字。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志怪小说和话本、小说类文学没有在唐朝兴盛了。 因为词汇量真的比之后世之宋元明清,少了太多了,几乎八成以上我们如今的成语、口语、日常词汇,都不能用。 其次,是我过分地相信大纲和时间线,而忽略了剧情的起伏,节奏的把控,缺乏主线和动力,主角像个过客,只是单纯地冷眼旁观这一切。 尤其是时间线。 不舟不知为何,感觉自己那时候就好似魔怔了一样,非要去追求剧情和历史上的时间线一致,导致很多内容都很强行,完全没有必要去写,或者本应简写的,却长篇大论地去描述了许多。 这使得我写得很痛苦,你们也很可能读的也很痛苦。 这也是为什么,有一些读者表示“没有主线”,“主角没有存在感”,“看历史来了?”等等。 你们说的是对的,是我错了。 但当我彻彻底底认知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有些积重难返了,我若是现在大笔一挥,瞬间忽略眼下的剧情和人物,那会令这本书更加割裂,就连仅存的几个读者也都将失去。 没有办法了,只能作为一个教训牢记在心里,在后续的行文和下一本书里,再精雕细琢吧。 最后,就是有关金手指的问题。 其实大家不知道,这本书的金手指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最初的金手指选择,以及这本书的画风,其实是类似于抖机灵、偏向幽默搞笑的。 但责编大大认可了,发书审核时,却没过…… 后来更改了一下,才得以顺利发书。 不舟不想怨天尤人,也不是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想说,我其实在前文里,已经对金手指有了很多伏笔上的构建。 也许写得不够成熟、不够巧妙,但伏笔是存在的。 因此,后期有一些内容和想法,都在大纲里,是本就计划好了的,所以金手指才没有过多描写和开发。 但很明显,这对于大部分的读者,并不能接受。 因为这么写,给读者们的感觉就是,你作者完全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书名是剪彩人,简介也是,怎么内容写成这样? 不舟必须承认,的确是我没处理好,我的问题。 对于一些差评和谩骂,出于对成绩的追求,不舟权衡再三,还是删掉了。 不舟很想做一个风评极佳的作者,从不删评控评,但事实证明,这很难做到。 请大家能够原谅我删除差评的懦弱行为,因为如果继续留着它们,不说新来的读者,我真的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再坚持下去。 我也从未禁言过任何一人,无论他骂得有多难听。 …… 不管怎样,不舟愿意为大家做出承诺,无论成绩如何差,哪怕一个订阅都没有了,我也会坚持完本。 这是我的第一本签约作品,第一本上架作品。 书的成绩不好,但我还想体面。 好了,啰啰嗦嗦废话了一箩筐,主要是为了给一部分想了解的看官们解惑,大家仍有疑处可以留言一起讨论,网络文学就是有这一点好处,每个人都可以建言,我们都是文字的缔造者。 最后,日常求收藏求推荐,有月票就更好了!以及最最重要的求订阅! 不舟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