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八零搞运输》 1 01 永新乡莲花镇稻花村奔赴新疆摘棉…… “永新乡莲花镇稻花村奔赴新疆摘棉花大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前往新疆分担新疆兵团兄弟姐妹身上的重担。”村支书林志昆鼓掌,底下的村民全部穿着不合身的灰扑扑的补丁衣服,他们面黄肌瘦,头发干枯,背上背着庞大的行李,眼中含着希望使劲鼓掌,林志昆咧嘴笑,又道,“你们到那里要好好干活,不准丢稻花村的脸,等你们归来,你们的子女可以上学,你们可以给子女做新衣服,多干两年,你们还可以盖敞亮的青砖瓦房。” “我们要住瓦房,我们要送子女上学,我们要给子女做新衣服。”村民举着拳头高呼。 林北心事重重蹬自行车,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晃了一下神,等他回过神来,被村民的口号声吸引:“好熟悉的口号。” 林北心里存着事,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接着奋力蹬自行车。 林北低头,被眼前的变故惊的瞪大眼珠子,他的自行车呢,怀里咋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光头。 他慌了。 “爸爸,我要妈妈。”林聪打着哭嗝仰头,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争取口齿清晰说出他的想法,却见父亲目光呆滞,他冷静了一瞬,果断收回视线,扭着小身体朝人群伸手,妈妈、妈妈喊个不停,忒有劲的小腿使劲蹬。 林聪的这声爸爸打开了林北的记忆开关,他掂了掂怀中的小子,登时眉开眼笑观察周围。 林志昆还在慷慨激昂发言,村民蜡黄的脸上载满了笑容。拉村民到火车站的拖拉机还没到,林志昆只好再点一次名,有一个姑娘把鼓鼓囊囊的化肥口袋甩到肩膀上,两个麻花辫俏皮跳动,走到队伍后面,听到林志昆喊她,她踮着脚尖举手,激动喊:“到。” 林北寻着声音望过去,当他看到年轻许多的林志昆、余好好,他这才敢确定他真的回到了1982年的夏天。 1982年盛夏。 对于他来说,是噩梦的开始。 老天爷送他回到噩梦开始前,这一次,他选择不见义勇为,他还要阻止余好好去新疆。 林北拉扯儿子身上的跨栏背心抹了一把脸,兴奋走过去拉住化肥口袋,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白牙:“我年底给你盖瓦房,你可以不去新疆吗?” “你别在这里动摇军心,扯我后腿。”余好好躲开儿子扑向她的手,不高兴回道。 “我听说新疆温差大,那里的人白天穿褂子,夜晚穿棉袄盖棉被,你身体不好,受不了一冷一热。” 他们都是穷苦人,最大的奢望就是可以不挨饿,很少把小痛小病放在心上,余好好幼年比他们苦百倍,比他们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只要希望在,她就能忍受所有的病痛和苦难,以至于林北和她结婚三年,没有发现余好好身体不好。 余好好总是精力旺盛面对所有人,所以余好好报名去新疆摘棉花,林北拦了几次没有拦下来,就由着余好好去新疆。 他没有想到余好好从新疆回来,身体就像报废的自行车,哪哪都有毛病,经常喘不过来气,会突然看不见,只要到了阴雨天,她身体各个关节疼,头像针扎的一样疼,她冬天无论穿多厚,身体跟冰棍一样凉,她夏天也要穿毛裤,林北眼睁睁看着她没有一天舒坦,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帮她减轻病痛,特别懊悔当年他没有拦下余好好。 感谢老天让他回到了82年,这一次他一定把余好好留下来,让余好好避开那些病痛。 他和余好好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清楚余好好有多犟,更明白余好好不会轻易被他说服,所以他使出了杀手锏,小声说:“你每次来身上,爱冲我发火,我啥也没说,你倒好蹲在地上哭,外人不知道啥情况,他们听见你哭,以为我关上门揍你。 我这么正直的青年,硬生生背上了浑人的称号,搁谁谁都憋屈,我气不过到卫生所给你拿降火药,人医生听到我说你的情况,说你小时候受了寒,身体寒气重,每月流血,都会疼,你是疼哭的,不是被我气哭的。” 余好好脸爆红,耳朵像火车头一样冒烟。 她扭头看周围,祈祷没有人听见林北说的浑话,当她看见不远处有几个男人好像朝这里看,她怀疑他们听到了林北说的浑话,余好好又是羞耻又是难堪,眼泪在眼眶里咕噜噜打转。 林北见状喊道:“六叔。” 暂停讲话,正在喝茶润润嗓子的林志昆听见林北喊他,林志昆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瞎叫什么,叫我村支书。” 几年后,林志昆被调到乡里当干部,他喊林志昆林主任,林志昆笑眯眯批准他喊他六叔,从此,林北喊林志昆六叔,他叫惯了六叔,险些忘了过去的林志昆最烦自己喊他六叔。 林北立刻改口:“村支书,好好发烧了。” 林志昆端着茶缸走过来,低头喝一口茶,把茶叶吐回茶缸里,嘴巴刚张开,余好好抢先一步出声:“村支书,你别听他瞎扯,我好好的,没有生病。” 干部们口中的新疆各种好,那里有万万亩棉花地,当地人顿顿吃牦牛肉,随便吃哈密瓜、葡萄,大多数人报名到新疆摘棉花,他们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填饱肚子,余好好和他们有着一样的目的。 余好好现在一心一意去新疆,听不进去劝,林北只能出此下策,他摸她额头,吓了一跳说:“怎么这么烫。你别哭,告诉我,你哪里难受?” “你在家带好孩子,管好庄稼,别管我,也不许跟着我。”余好好气的脸颊涨红,眼泪啪的一下落下,她把化肥口袋往肩膀上推了推,吸了吸鼻子,往人群里面挤。 “新疆离我们这里老远了,坐火车都得坐一个月,身体不行的人根本去不了新疆。”林志昆打量余好好,眉头紧蹙道,“余好好,林北说你身体不好,而且你现在还在发烧,还不是低烧,你这个样子坐火车去新疆,这不是胡闹嘛。” “你听从组织安排,今年你就别去新疆了,下年你再去。”林志昆一只手托着茶缸,另一只手拿起钢笔把余好好的名字划掉,余好好拼命解释自己没有病,林志昆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不相信余好好说的。他划掉了余好好的名字,放下钢笔,见林北举着嗓子哭哑的侄孙怼到余好好面前,他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一把夺回侄孙,朝林北小腿肚子上踹一脚,“你这糟心的玩意,杵在这里当门神呐,还不赶紧背你媳妇到医院看病。” 林北扛着余好好,另一只手拎着化肥口袋往家里跑。 林北寻着记忆回到老房子,他家的院子是真大,显得两间茅草屋又小又破,他推开门,破旧的门板咣当响,他怀疑他多用两分力,门板就散了。 “林北,你混蛋。” 余好好被林北放到屋里,她眼睛黑了几秒,等到她重获光明,她追着林北到院子里,吼道: “你不是能耐吗?躲啥躲呀!怕我干啥!我能咬你不成!你给我站住,我不咬你,你进屋翻,如果你能翻出两块钱,我可以不跟你闹。” 林北停下脚步,不错眼盯着余好好:“你说的,我拿两块钱出来,你就不跟我闹。” “是我说的。”余好好鼻子喷火说。 林北径直往外走,余好好:“?” “你借钱不算。”余好好掐腰喊道。 “知道了。”林北。 余好好走到院门口,看到林北到老宅拉了一辆架车从她眼前经过,目送林北走远,她眼珠子骨碌碌转几圈,跑回屋扛着化肥口袋跑到大队部。 到新疆摘棉花的工资比木材厂1级工高,据说快赶上了2级工,也就是说她到新疆干几个月,她拿到手的工资没有150,也有120,她至今没有见过5块钱,120块钱对于她来说吸引力太大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到新疆摘棉花。 2 02 林北不知道他刚走,余好好立刻跑…… 林北不知道他刚走,余好好立刻跑到大队部重新报名到新疆摘棉花。 他走在通向县城的大路上。 这条路,林北走了几百遍。 儿子在村里的小学上学,每学期参加区里的竞赛,回回拿全区第一名,儿子小学还没毕业,就被县实验中学提前预定。 儿子顺顺当当到县里读初中,县实验中学按照承诺每天给儿子补助两个馒头,一个鸡蛋,二两米饭,县实验中学这么重视儿子,他当父亲的也要做些什么,所以他背着儿子上学,学校放假,他到学校把儿子背回来。 儿子即将初中毕业,被市十二中提前录取,那年,家里终于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他骑自行车送儿子上高中,学校放假,他骑自行车接儿子回家。 儿子上了高三,有一天,他到市里接儿子,儿子扑向他,激动说:“爸,我要考外院。” “爸,外院特别厉害,全中国只招几百人,而且是提前批次招生,最最重要的是外院只在特定的省份招生,我们省正好在里面,我们校长推荐我和另外一个女生考外院。” 听完儿子说的话,他特别激动。 他找林志昆打听外院,林志昆知道儿子要考外院,比他还激动,告诫他不许喝酒,更不许跟人打架,也不许跟人吵架,要求他无论受了什么委屈暂时憋着,叮嘱他千万别给儿子添乱,还告诉他这个学校十分特殊,政审特别严格。 从林志昆那里回到家,他干完活就回家,谁喊他,他也不出门,除了接送儿子,他哪里也不去,生怕拖儿子后腿。 那天,儿子打电话到村委会,激动说:“爸,还剩最后一关,我过了最后一关,我就是外院的学生了。” 最后一关是政审。 在儿子看来,他一定能过最后一关,林北也是这样认为的。 村会计突然说:“林北,你82年坐过牢吧。” 林北腿软了。 82年盛夏,余好好走了半个月,儿子在他手里瘦成了一把骨头,他拿一个渔网到河里撒鱼,打算熬鱼汤给儿子补补,意外撞见好兄弟刘寿利强迫赵娣,要和赵娣发生关系,他丢下渔网,把刘寿利拉走。 他估计赵娣应该走远了,立即推开刘寿利,跟刘寿利说:“你要是还是一个男人,就别干让人瞧不起的事。” 说完,他原路返回捡渔网。 渔网没了,他还被赵娣诬告,说他强|J她,刘寿利出面指认他:“就是他,公安同志,就是他,我撞见他要强|J赵娣,我把他打跑了。” 他被公安带走。 赵娣父母找到他爹娘,张口问他爹娘要300块钱,只要他爹娘给赵娣父母300块钱,他们立即带赵娣到派出所跟公安解释一切都是误会。 他爹娘借钱给赵娣父母,赵娣父母拿了钱,却到派出所跟公安说虽然他意图强|J赵娣,但是他没有成功,他们心善不跟他计较,不报案了,让公安放了他。 虽然那时候犯了流氓罪不会被枪|毙,但是也得蹲几年监狱。在赵娣父母口中,他犯流氓罪是事实,公安不可能放了他。 赵娣父母既不想解释他们诬陷他,又不想吐出300块钱,他们在派出所门口撒泼打滚:“你们不放了林北,所有人都知道我家赵娣不干净,她还怎么说亲。 我不管,你们必须放了林北。 我们都不追究了,你们凭什么不放人。 大家都过来看看呐,公安是杀人犯,要逼死我女儿呀。” 赵娣跑到派出所旁边的河边,嘴里嚷嚷着为什么所有人都逼她,一跃跳进河里。 公安把赵娣救了上来。 赵娣父母难缠,再加上赵娣总是寻死,没得办法,公安只能放了他。 没过多久,赵娣嫁给了刘寿利。 婚后,刘寿利变成另外一个人,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养家的重担压到赵娣身上,赵娣生下一个女儿,刘寿利对赵娣的态度越来越恶劣,赵娣认为她陷害林北遭到了报应,她跑到林北家,跪下来磕头:“林北哥,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我弟弟谈了一个对象,也就是我现在的弟媳妇,她怀孕了,亲家说如果我家拿不出300块钱当彩礼,他们就告我弟弟是强|J犯,我就一个弟弟,他不能坐牢,所以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所以你这辈子能不能不要怨我。” 他让赵娣现在就去告诉大家他是清白的,赵娣尖叫一声跑开。 她即可怜又可恨。 但是那又怎样,他是不会原谅赵娣的。 他被人叫劳改犯叫了几年,后来儿子学习好,大家才改口叫他聪聪爸,他已经忘记了他的噩梦。 他的噩梦被村会计提起,林北疯了。 他骑车到镇上派出所,打算询问当年办理他案件的老公安,他有没有案底,如果留下了案底,他回去拉赵娣、刘寿利到派出所告诉公安他是被冤枉的。 他不敢假设赵娣、刘寿利不愿意给他证明他是清白的,儿子考外院的梦想破灭,余好好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他…… 还好,他回到了噩梦开始前。 林北嘴角上扬,追着太阳健步如飞。 到了余淮镇,他走到青砖墙下。 这里聚集了一帮打零工的闲汉,看到一张陌生面孔,闲汉们噤声交换眼神。 几个光着膀子,流里流气的壮汉朝“临时帮”怂货向下竖大拇指,大部分人不想惹事,只想打点零工,赚点小钱补贴家用,他们把头别向别处,壮汉们站起来,“呸”吐掉稻草,不怀好意朝林北走过去。 余淮镇位于县城边上,县里最大的码头建在余淮镇,这个码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来来往往的船只特别多。 78年开始,镇上老字号商铺陆陆续续重新开张,朝外销黄酒、桐油、生姜、香料、瓷器、竹制品等,也有人到周边采购墨、纸、药材销往外地,来来往往的船只更多了,这个码头非常繁忙,老板们经常遇到时间紧,出货量大,人手不够的情况,这时候他们急需临时工。 “临时帮”应运而生。 林北送儿子到县里上学,才发现这么一个地方。 他到这里打零工,一个月赚的钱比他种一年粮食赚的多。 他重生了,太激动了,一下子没有想起这个地方,还是余好好提两块钱,他才想起来这个地方。 林北放下架车,他到旁边的垃圾堆捡一块破木板,从口袋里掏出他在路上捡的白石灰,他在木板上写:搬货、拉货、砸墙、泥瓦工,把木板竖在架车上。 他被阴影笼罩住,林北抬头,一个手臂上刺满刺青的光头抱胸,身后站着一群光膀子壮汉。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来源于百|度经验。 3 03 林北看向光头刺青,不确定喊:“…… 林北看向光头刺青,不确定喊:“来妹?” 光头刺青朱刚强:“……” 这个名字真他N刺耳。 “强哥,这小子骂你。”光膀子壮汉拳头硬了。 “骂你爹,走了。”朱刚强给壮汉一巴掌,转身离开。 “不给这小子立规矩吗?”壮汉傻愣愣问。 立屁规矩。 既然这小子知道他曾用名,那么这小子家一定在他外公家附近。现在他把这小子打了,这小子家人肯定找他外公要说法,他外公知道他在镇上干的事,肯定把他带回村里管教。 朱刚强想到他回后楼村,全村老少叫他来妹,他头皮发麻,心肝发颤,浑身难受。 很快,朱刚强离开大家的视野,壮汉看朱刚强消失的方向,又看林北,没有一个人离开,都在等谁先动手给林北立规矩,可是没有人敢动手,都怕他们动手,万一朱刚强觉得他们挑战他老大的地位,朱刚强把他们废了怎么搞。 一刻钟后,几个懒散的壮汉离开,剩下的壮汉挤掉别人占据的好位置等活。 林北扶着木板坐到架车上,视线老是在壮汉身上来回移动。 上辈子,他来这里打零工,朱刚强和他的小弟们把他围起来教他做人。林北不想惹事,没有还手,他们嘴里骂骂咧咧要他交保护费,林北怒了,和他们干了起来,他没讨到好,他们也没有讨到好。 林北陆陆续续跟他们干了几架,以至于镇上人都说他一根筋,他自己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调侃大家不要跟他提钱,一提钱,他完全不要命。 后来,他和余好好到学校给儿子开家长会,在教室里看到了朱刚强,朱刚强身边坐着一个漂亮娇气的小姑娘,班主任表扬儿子和其他优秀的学生,没有表扬小姑娘,朱刚强怒了,卷起袖子露出刺青,逼班主任表扬小姑娘,小姑娘生气喊了一声爸爸,朱刚强立刻赔笑跟班主任道歉。 再后来,小姑娘考上了中专,儿子上了高中,小姑娘太外公在村里给小姑娘办升学宴,小姑娘请儿子吃酒席,儿子回来震惊说,全村人喊小姑娘爸爸来妹。 儿子用最严肃的语气说来妹同志没有招来妹妹,倒是招来了一堆弟弟、堂弟、表弟,不过好在来妹同志还算争气,最后招来了一个女儿。 林北听得笑的腮帮疼。 再后来小姑娘离省上学,朱刚强消沉了几天,当他再次出现在大家视线中,大家发现朱刚强变了,不混了,他开了一家饭店做正经生意了。 只要饭店没有生意,朱刚强就会找他聊天,用朱刚强的话说,全县只有他女儿和他儿子是文化人,作为文化人的父母,他们不在一起玩,难道跟一群没有文化的大老粗玩? 林北:“……” 朱刚强:“我女儿打小跟其他小孩不一样,其他小孩看到吃的,不管孬好,往嘴里塞就完事了,我女儿不,她嘴特别挑,饭菜不好,她宁愿饿着也不吃,我为了让她吃一口饭,在家苦练厨艺。” “我现在厨艺这么好,都是我女儿的功劳。”朱刚强笑眯眯补充道,“我女儿旺我。” 林北:“……” 朱刚强经常找他炫耀女儿,林北安安静静当一个听众,但有时候他也会损朱刚强两句。 他回到82年,看到82年的朱刚强,林北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82年的朱刚强是一方恶霸。 朱刚强带着他的小弟过来,林北知道朱刚强又要教他做人。 他和朱刚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自然知道他说什么能让朱刚强主动打消教他做人的念头。 林北想到他喊来妹,朱刚强惊悚的表情,他伸一个懒腰,嘴角上扬。 他轻松化解了不必要的斗殴,朱刚强的小弟也不敢轻易招惹他,林北的心情特别好。 有不少人接到了活,他们跟着老板们离开,青砖墙角下的人越来越少。 带工具的人几乎全被招走了,现在林北开始吃香了,因为他有架车。 戴草帽的老汉跑过来,看了一圈,发现只有一个眼生的小伙子有架车,他不敢请,却又想到大女婿带着大女儿把拉货的架车拉回家藏了起来,他清楚两个混账等着他妥协把砂锅坊交出去,两人能干出这种事,他说什么也不能如他们的意,他咬牙说:“小伙子,拉砂锅吗?按件算钱,3个砂锅一分钱。” 上辈子他给人拉过砂锅,老板给的价钱是2个砂锅一分钱,但那时候毕竟已经是90年了,现在的一分钱比90年的一分钱太值钱了,现在老汉给这么高的价钱,林北心里吃惊,但是他面上不显,站起来笑说:“拉。” “那你跟我走。”老汉在前面带路。 林北跟老汉走,快走出镇子,才到砂锅坊。 老汉拿出钥匙开锁,推开门:“进来吧。” 走进院子,林北一眼望过去,地上堆满了砂锅,林北粗略估计了一下,应该有三千多件砂锅。 这么大一个坊,居然只有老汉自己,林北觉得奇怪,但是他没有探究。 他把自己带的绳子拿下来,搬砂锅到架车上,然后拿绳子把砂锅捆起来。 “小伙子,行啊。”林北固定砂锅的手法娴熟,让老汉刮目相看。 林北笑了一下,拉着架车离开。老汉把门锁上,给林北带路,到了码头,两人一起把砂锅卸到船舱里。 林北不停歇拉了四十多趟,赶在船只出发前,把砂锅运完。 林北把架车拉进砂锅坊,征得老汉同意,他走到洋井边压水喝,他咕嘟咕嘟喝水。 “你是谁?” 林北听到女声抬头,一对拎着包袱的年轻男女闯入他的视野,男人挡在女人身前,女人抱着孩子后退拿棍子。 老汉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激动喊:“美兰。” 他拿袖子压了压眼睛,擦干濡湿的眼睛,他视线清晰了,远远地望着幺女,半晌,他把目光移到女儿怀中的外孙身上,最后把视线落在素未蒙面的女婿身上。 他们家是城镇户口,当年需要一个人下乡,他舍不得任何一个女儿下乡受苦,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大女儿在现在的大女婿家里过夜,天刚亮,大女婿娘带着媒婆找他商量婚期,两个小年轻都睡到一起了,他只能答应两人的婚事。 大女儿的婚期定了下来,尚不满16岁的幺女背着行李下乡,他日日夜夜牵挂着幺女,从未停止想办法把幺女弄回来。 当他知道幺女给他找了一个农村女婿,他气的要和幺女断绝关系,这是气话,他能把幺女弄回来,他肯定要把幺女弄回来,大女儿却把他说的话当真了,当大女儿知道他把幺女一家三口的户口落户到余淮镇,大女儿天天跟他吵,说他偏心,大女婿和大女婿家里人不知道和大女儿说了什么,大女儿认定了他把砂锅坊交给幺女,带着她婆家人问他要她该得的,他没把砂锅坊交给大女儿,大女儿两口子竟把拉货的架车藏了起来。 幺女回来了,他高兴,不想这些糟心的事了。 老汉跟顾美兰解释林北是他请的临时工,顾美兰心里纳闷大姐、大姐夫帮父亲干活,父亲怎么还请临时工呀。 由于外人在,顾美兰忍着没问。 林北从老汉从中拿到工钱,他点了一遍,确定没错,他拉架车离开。 林北刚走,顾美兰立刻问:“爹,大姐、大姐夫呢?” 4 04 林北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他…… 林北没有窥探别人**的癖好,他加快脚步离开砂锅坊。 夜幕铺撒开来,点点星光点缀夜空,左右两旁的商铺亮起了橘黄色灯光,有讲究的商铺门口挂上两个灯笼。 轱辘滚过青石板,人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由此可见拉车的人归家心切,却被两个意外来客拦住去路。 “唉,拉货吗?”穿着斜襟褂子,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开口。 林北止步看他。 许初彦! 原来82年的许初彦还没瘸。 “我家有一批桐油要送到码头,你拉吗?”许初彦身旁的年轻姑娘伸出一根手指头,“10块钱。” 林北:“……” 这人是夏露,林北曾给她家拉过桐油。他认识夏露的时候,夏露已经结婚了,嫁了一个酗酒家暴男。 他曾十分困惑既然夏露一个人撑起了桐油作坊,怎么会找一个这么糟糕的男人结婚,现在带着少年气的夏露、许初彦同时站到他眼前,他生出了更多的不解。 夏露又问了一遍。林北没有告诉余好好他干嘛,他晚上不归家他怕余好好担心,林北有心拒绝,奈何夏露给的工费太高,林北:“……拉。” 夏露微不可察吐出一口浊气,林北跑到小餐馆拿了三个馒头出来,夏露、许初彦走在前面带路,林北边啃馒头边拉架车跟在后面。 到了一个院子里,夏露失明的母亲喊:“露露?找着人了吗?” “找着了。”夏露。 夏母握着竹竿,扶着门框重新坐下来。 夏露家里有一辆架车,夏露和许初彦拉一个架车,林北自己拉一个架车。 三人忙活到下半夜,夏母喊他们吃饭。 林北拿着夏母递给他的死面馍,拿汤勺舀酱豆抹到馍上,他见夏母要给他盛面稀饭,林北连忙起身:“婶,我自己来。” 夏母笑眯眯撒手,握着竹竿敲打地面,重新坐回原来的凳子上。 林北吃了五分饱,正考虑不吃了,等他看到夏露拿掉雨布,密密麻麻的桐油闯入他眼睛里,林北又拿了一块死面馍,给自己盛了一碗面稀饭:“老板,你家怎么不找一个伙计?” “不划算。”夏露接过许初彦递给她的死面馍,想了想说,“我家一个月干不了几天活,找伙计不划算。” 休整了半个多小时,三人继续干活。 天际泄出一丝亮光,林北看了一眼被麻绳磨破的肩膀,他嘶了一声:“10块钱不好挣呐。” 他把滴水的发梢往后拨,咬着牙继续拉架车。 烈日高高悬挂,林北拉着最后一车货到了码头。 夏露、许初彦帮着林北把货卸到船舱,夏露消失了一会儿,等夏露再次出现,她攥着一把散钱递给林北。 林北的视线在夏露、许初彦身上掠过,他低头数钱。 “强哥,就是他抢我们生意。” 林北闻言抬头,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坐在朱刚强脖子上,胖乎乎的小手手抓着朱刚强的耳朵拉扯,奶呼呼的脸蛋“Duang”落在又大又圆的光头上。 夏露性子烈,正要说什么,许初彦把夏露拉到身后,扶了扶眼镜:“强哥,夏露一开始找他们拉货,他们提出涨钱,夏露觉得不合适,所以找了这位兄弟。” 朱刚强后槽牙磨的嘎巴响,光膀子壮汉心想狗日的把老大气成这样,他们得揍狗日的一顿,给老大消气。光膀子壮汉把袖子卷到肩膀上,唾一声,举起拳头就要开打,朱刚强一巴掌把离他最近的壮汉扈的踉跄两步趴到地上,声音洪亮喊:“我姑娘叫什么,叫朱砚唯,我姑娘以后是一个文化人,你当着未来文化人的面胡几把搞,你他N触谁霉头!我姑娘以后粗鲁,成不了文化人,我他N拧掉你的脑袋当尿壶。” 壮汉:“……!!!” 老大,您又是胡几把,又是他N,又是尿壶,便宜货以后能成为文化人才怪。 他们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来。 小姑娘噘嘴,穿着漂亮鞋子的小脚脚晃了两下,朱刚强轻声哄着小姑娘,驮着小姑娘进入一艘货船。 “唾,就是一个泼出去的水,强哥至于把她当做祖宗么。”壮汉只敢在私底下抱怨,很快把目光重新放到林北身上,他们吃不准朱刚强对林北的态度,想了想,便三三两两离开。 “不好意思,差点连累到你。”夏露愧疚说。 林北摇了摇头,拉着架车离开。 余淮镇卖的东西比莲花镇贵,林北到了莲花镇买了两斤大肥肉,包了老板的猪肚,让老板饶他两节大骨头。 林北把买的肉放到架车上,用稻草盖住,他拉着架车回村。 “林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媳妇没病,你咋说她有病呢。”林志昆越说越生气,狠狠的批评道,“到新疆摘棉花,那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一件孬事。你的思想出了问题,你下午到大队部,我给你好好做做思想。” 刚进村,林北被林志昆堵住,只听林志昆跟一只苍蝇似的在他耳边嗡嗡嗡,林北差点被嗡的打呼噜。 “林——北——!!!”林志昆咆哮。他恨林北是他亲侄子,否则他不会这么气恼。 林北:“嗯?” “村支书,来,”林北从稻草里摸出一根大骨头,“你拿回家熬汤,记得把大骨头敲碎,里面的骨髓可是好东西。” 林北拍拍林志昆的肩膀,上下眼睑合在一起,就这样,他居然摸到家里。 余好好最终没去成新疆,她气呼呼回家,把化肥口袋往地上一扔,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等林北回来。结果林北一夜未归,余好好认准了林北为了躲她,不敢回家,她越想越气,气着气着,她睡着了,做梦梦到林北晚上看不清路,一脚踩进水塘里,余好好吓死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早上,她什么也没有做,到处找林北。 余好好没有魂似的回到家,看到林北浑身脏兮兮躺在架车上。 她紧了紧手指,最终没有下狠心拧他。 她瞥见苍蝇围着稻草打转,把稻草抓起来丢到一旁,一堆肉“刺”进她眼睛里,余好好吞咽两口口水,拎着肉进灶房。 林北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还是他听到争吵声,他才醒的。 “你弟弟离不了人,我没时间跟你墨迹,我不等你,先走了,你收拾好东西自己去镇上卫生所照顾你大姐。” 林北坐起来,盯着和余好好争吵不休的女人看个不停。这个女人姓刘名姐,是余好好生母,是莲花镇上的人,她前面生了两个女儿,等到她生下余好好,她前夫和她离了婚,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舍弃镇上要抱养余好好的人家,把余好好送给了本村赵大花,赵大花把余好好当做童养媳,才肯养余好好。 赵大花把自己的女儿不当人,肯定不会对余好好好,余好好在她手里活的格外艰难。 命运就是这么的出乎意料,赵大花的儿子周峰和他的定亲对象好上了,赵大花不想儿媳妇退还彩礼,赔了一个媳妇给他。 “我不会给余胜男坐月子。” “什么!!!她是你姐,她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儿子,你怎么可以不给她坐月子!!!” 刘姐折回来,气势汹汹逼余好好伺候她大女儿,林北站起来,踹了一脚不堪重负的破门,破门叮当响,离散架更近一步了:“吵什么吵。” 刘姐害怕这脚落在她身上,她丢下一句:“你姐在镇上卫生所,你尽快去伺候她,要不然你姐婆家认为你姐娘家没有人,你脸上没有面子。”她匆匆跑走。 5 05 林北以为余好好会伤心难过,谁知…… 林北以为余好好会伤心难过,谁知道余好好不仅不难过,还朝他伸手。 林北:“?” “两块钱。”余好好。 林北掏出一把钱,他抽出五毛钱,余好好把剩余的钱握在手里。 “你没干坏事吧。”虽是这么说,余好好却没有抬头,满是老茧的手指啪嗒啪嗒数钱。 “你看我累成这样,就知道这钱来路正。”林北压水,在院子里冲澡,“别数了,给我拿一身衣服。” 余好好抬眼,她脸猛的爆红,冲进屋里,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过后,她从屋里出来,把衣服搭在绳子上,又把凳子踢到林北小腿肚子上:“坐下,我给你搓后背。” 林北嘶了一声,老实坐下来。 余好好耳朵冒烟给他搓澡,又把香油抹到他磨烂的地方。 林北咂巴嘴,嘿了一声:“不得了了,余好好居然大方了。” 遥想当年,他第一次吃余好好做饭,余好好煮好了菜,拿筷子蘸一下油,放到锅里搅一搅,一盘菜就出锅了,这是他生平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余好好把毛巾甩到他脸上,钻进了灶房。 过了一会儿,灶房传出余好好的声音:“我拿你买回来的大肥肉炼油,用油渣做了韭菜盒子,你拿两个韭菜盒子送到老宅,顺便接聪聪回家。” 正在啃菜瓜的林北进灶房,拿两个韭菜盒子放到竹筐里,又拿纱布盖在上面,端着竹筐出门。 路过林志昆家,林北瞥见林志昆的眼鼻朝他喷火:“我今天没得罪他吧。” 林北朝林志昆笑了笑,林志昆手伸到后面够铁锨,他似乎听见了林志昆牙齿磨碎的声音,林北不敢停留,赶紧离开。 林北到了老宅,自顾自把韭菜盒子倒到案板上:“聪聪,你妈喊你回家。” “爸爸。”林聪龇着糯米牙跑过来,抓住林北的中指。 林北一只手端着竹筐,另一只手任由林聪拽,大摇大摆从他娘身边经过。 林北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徐红英女士,她抓住林北的耳朵360°旋转:“你出息了,居然骗你六叔。” 赵大花家就在隔壁,听到林北的声音,她立刻搬梯子放到两家共用的院墙上,她爬上院墙,看母子俩的笑话,她觉得不过瘾,捶胸笑说:“你娘要面子,她心里想什么不肯明说。你想知道你娘心里想什么吗,我跟你说呀,你娘心里想我滴个亲娘姥爷,余好好这个死丫头没去成新疆,大把的钱长翅膀飞了,简直剜老娘的心头肉,但是老娘不能直说,憋屈死老娘了。” 赵大花的三个女儿全去了新疆,她得意的鼻子翘的老高,因为到了深秋,她三个女儿给她带回来一笔巨款。 但是林北知道她三个女儿在那里成家了,人家不回来了。 林北笑意很浓,徐红英被赵大花刺激的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林北疼的哎呦哎呦叫唤:“娘,你松手,别让人家看笑话。” “她看我的笑话还少吗?”当年她不愿意小儿子娶余好好,小儿子非要娶,赵大花本来没理的,听到小儿子要死要活要娶余好好,瞬间抖了起来,摆起了丈母娘的谱,把她气坏了。 林北知道他娘的心结,但是当年的事没法说清楚,他也不想说:“啥笑话,我怎么不知道。聪聪,你知道啥笑话吗?” 林聪歪头想了一会儿,抠了抠自己的小光头,还是不明白啥是笑话,他兀自傻笑。 徐红英被傻孙子逗乐了,松开手:“走走走,别在我眼前碍眼。” 林北夹起儿子赶紧溜。 回到家,余好好使唤林北给儿子洗手。 林北却在那里扒林聪的脖子,擦林聪脖子里藏着的“蚯蚓”,林聪推他,林北趁机擦林聪胳肢窝藏着的“蚯蚓”。 林聪躺在林北怀里扭动,林北:“儿子,爸爸昨晚没有回家,你哭了吗?” 林聪嘎嘎笑摇头。 林北:“……” “聪聪,来妈妈这里。”余好好喊。 林聪算溜从林北腿上滑到地上,张开双臂跑进灶房,林北听见余好好柔声说:“这是肉肉,好吃吗?” “好吃~”林北被儿子的小尾音萌的心里发痒,他进去又逗了一会儿儿子。 在余好好含刀子的眼神下,林北收回贱手,拿韭菜盒子吃。 韭菜盒子里面不仅有韭菜和鸡蛋,还有余好好炼大肥肉炼出来的油渣,格外好吃。 林北填饱了肚子,到锅里找汤喝,见锅里只有清澈见底的米汤,他:“我带回来的猪肚和大骨头呢?” “吊在井水里放着呢。”余好好摸林聪肚子,小家伙的肚子按不下去,她连忙阻止林聪吃韭菜盒子。 林北把烧猪肚汤的方法告诉余好好:“你明天烧猪肚汤,放久了,我怕猪肚坏了。” “嗯。”余好好把林聪交给林北,她收拾碗筷。 夜里,余好好趴在林北身上喘息,她翻身躺下,动了动手指头戳林北,林北下床,递给余好好一条湿毛巾,他到隔壁屋把林聪抱回来。 林北把儿子放到床中间,他压好了蚊帐,拿起扇子缓缓扇风。 “我不热,你别扇了,睡吧。”余好好的身体比嘴诚实,她往风大的地方挪了挪。 “白天睡太久,晚上睡不着,你先睡。”林北。 余好好把儿子捞进怀里,过了一会儿,她嫌热,把儿子往林北那里推。 “睡吧。”林北。 余好好心头烦躁,也不知道是风的作用,还是林北声音的作用,她居然睡着了。 余好好浅眠,听到吱吱声,她嘚楞一下坐起来。 林北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他还是把余好好吵醒,他无奈说:“我去赚钱了。”他停顿片刻,又说,“如果我晚上没回来,你别担心,我肯定在干正事。” “……我不会去照顾余胜男。”余好好。 林北嗯了一声。 “钱放在我这里你放心,我不会补贴任何人。”余好好低声说。 “我晓得,天还没有亮,你再睡一会儿。”说着,林北合上门,他到灶房拿两个昨晚剩的韭菜盒子,拉着架车离开。 林北刚出了稻花村,就遇到他二哥,林南。 林南贼头贼脑从稻草堆后面窜出来,跳到架车上。 林北抬着扶手往上掀,林南咕咚从车板上滚到地上。 林南唉唉叫了两声,爬起来,三两步窜上前,勾住林北的脖子:“小北,你别吭声,让哥说。你坏了弟妹的好事,弟妹居然没有掉眼泪,村里那些臭嘴巴男女居然没有到处嚷嚷你揍弟妹,哥猜测你哄住了弟妹,据哥了解,只有一个东西能哄住弟妹,那就是钱,也就是说你有赚钱的门道。” “对不对?”林南贱兮兮挑眉。 林北拿掉林南的手,把架车交到林南手中。 林南咕哝一声,见林北走远,他笑着追林北。 又一个人从大柳树后面走出来,林北定眼一看,好家伙,是他大哥林东。 “韭菜盒子真好吃。”林东咂巴嘴,回味道,“弟妹居然大方做韭菜盒子,里面还有油渣,说明小北,你赚钱了。” 林北拿手盖住脸,他忘了他两个哥哥,属“蚊子”的,对血(不是:钱)特别敏锐。 林北在前面领路,两个兄长在后面勾肩搭背胡侃,话不投机就给对方一拳头,不过很快就和好。 林北:这就我的哥哥。 说实话,他俩完全没有兄长样子,也算是稻花村两大奇葩,但是他遇到麻烦,两个长得不像的双胞胎会站出来,替他奔波。 林北正在他走过的生命长河里抠兄长的关怀,耳边突然响起一位兄长的声音。 “小北,咱们这是去干嘛呀?”林南颠簸颠簸跑过来,扶着车把的手猛的往上抬,他扭头,林东蹲在车板上朝他龇牙。 林南把人掀到地上,又把人揪过来,把车把塞到林东手里。 两人消停了,林北才回答林南:“到码头给人拉货。” “二哥,二嫂娘家好像也有一辆架车吧?”林北停了下来。 他现在站的位置特别讲究,顺着眼前的岔路往下走,走十来米就到了二嫂魏明玉娘家所在的村子,再往前走百米,就到了魏明玉娘家。 林北笑着看林南,连林东也停下来嘎嘎乐盯着林南。 林南迷糊几秒,很快意会到林北的意思,他啧道:“看我去拉一辆架车过来。” 林南一口气跑到老丈人家,此时天空有一丢丢亮,他看到一团黑影坐在屋前,零星火光正对着他,屋里黑咕隆咚的,说真的,有点吓人。 “你怎么来了,出啥事了?”魏明玉爹魏河沉默许久开口。 林南嘿嘿笑:“爹,我来借架车,到码头拉货赚点钱。” 魏河抽两口旱烟,站起来扭身进屋,把架车拉出来:“拉走吧。” “好嘞,爹,我下次来,给您带两包烟。”林南拉着架车立刻开跑。 不跑不行呀,他老丈人是老兵,杀过不知道多少个鬼子,身上有煞气,全身上下都在狂吼我很危险,莫要挨老子,吓死个人。 有多少比他优秀的小伙子因为他老丈人退缩,转而和其他姑娘相亲,他捡了老大的便宜。 林南闷声傻乐,叨念感谢老丈人,他才能娶到他媳妇。 “我还真得给我老丈人买烟。”毕竟他娶了老丈人唯一的孩子,还是老丈人四十岁才得到的孩子。 6 06 “来一辆架车。”中年男人跑过来…… 林南和两兄弟汇合。 来到余淮镇,林东、林南眼珠子直楞,拉着架车跑到东头围观两百来斤的壮汉单手拎起水缸,另一只手抱起一坛黄酒离去,听到西头有热闹,他们跑去西头,灵活避开运瓷器的伙计。 两人上蹿下跳,活像两只土狗。 林北叫住两人,把两人带到青砖墙角下,把上次用过的木板立到架车前,坐下来给两人普及“临时帮”。 老板们招人,爱招他们用惯了的人。 林东眼巴巴看着没有他白胖,没有他俊俏的汉子被老板招走,他恨不得跟在老板屁股后面一道走了。林北坐在车板上,瞥站起来追老板两步又停下来的林东,见林东没有跟人走,他收回视线,视线落在蹲在架车边的林南身上,林南眼睛里全是渴望送走一波又一波老板。 “来一辆架车。”中年男人跑过来急吼吼喊,“快跟我走。” “来了。”林东、林南遽然跳起来,林北让他俩拉架车跟过去,提醒两人先问清楚工钱再拉货,两人嗯嗯点头,拉着架车就跟老板跑了。 朱刚强观察林北许久,有人找他干活,他把旁边的汉子推给老板,继续观察林北,跟着林北来的两个人走了,朱刚强把汗衫甩到肩头,走过来,颇为嫌弃问:“你弟弟?” “……我哥。”林北心情复杂回答。他两个哥哥是双胞胎,在稻花村是独一份,爷奶、爹娘偏爱他俩,这么大的人了,长辈们吃酒席,还把他俩当成小孩子带在身边,整天把他俩当成小孩子看待,导致他俩跟没长大似的。 朱刚强:“……” “其实你长得不显老。”朱刚强不是安慰林北,因为林北长得不仅不老相,还像极了一名侠客,胸脯横阔,眸若寒星。朱刚强啧了一声,暗骂道娘的,他好不容易逃离“文弱书生”外公的魔掌,做一个真爷们,咋遇到林北,他不自觉娘不叽叽咬文嚼字了哩,忒,见鬼了。 林北:“你外公是后楼村的周笙桐……” 不用观察试探林北了,他已经确定林北确实认识他外公。 朱刚强慌不择已跑路。 虽然他吓唬跑了朱刚强,但是他依旧有点儿不爽。 有人找林北拉货,带着这点儿不爽,林北化愤怒为动力干活。 今天的生意不咋滴,才下午三点,就没什么活了。 他没了活,但码头依旧非常繁忙,一个个挑夫在拥挤的码头穿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林北握着扶手驻足,看着全靠人力支撑起的热闹,不由想起上辈子,有些活被机器取代,人力逐渐不占优势,他们这些靠给人拉货赚钱补贴家用的人在青砖墙下等一天,时常等不到一份活。 他想如果他没有回来,是否见证机器完全取代人力,码头再也不需要他们这些苦力,他们只能在家刨地种粮食。 林东拉着架车颠簸颠簸跑过来,迎着湿润的风,衣摆猎猎作响:“我什么时候能买一艘货船?” “我想当驾驶员,开货船的驾驶员。”林南朝着码头大喊。 林东瞪他,林南不甘示弱回瞪他,忽地,两人看向货船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看着两个土狗,林北又想起了朱刚强说的糟心话。他心里憋屈那又能怎么办,毕竟他心理年龄比土狗长十几岁,实在做不了他们正在做的事。 “走了,回家。”林北回望一眼码头,拉架车离开。 林东、林南一步三回头追林北。 到了莲花镇。 林北买了一副猪肝,称了两斤羊角蜜,他记得余好好最爱吃这种糕点。 他拎着东西回头找兄弟俩,兄弟俩在猪肉摊,头凑在一起嘀咕,见林北靠近,林东从林南手里抽出钱,手又伸进口袋里掏掏,把两份钱递给老板,拎四斤五花肉朝林北走去。 “小北,今晚来我家吃饭。爹那里还有一瓶白酒,等会喊上爹,让爹带上白酒,咱爷四个聚一聚。”提到酒,林东眼睛里全是狂热。 林南也是如此。 两人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马上飞回家。 哥俩泡在酒缸里长大的,他说得虽然有点儿夸张,但也差不了多少。他记得家里来亲戚爷奶必炫耀哥俩嘎嘎小,爷奶带哥俩吃喜酒,拿筷子沾白酒给哥俩舔,哥俩舔的脸涨红,眼珠子转成蚊香,哇哇大哭,爷奶开心大笑,夸他孙儿长大后一定有出息,亲戚来看望爷奶,其他孩子不上桌,但哥俩一定上桌,**岁大的时候,就敢拿碗喝白酒敬长辈。 他俩俨然是老酒鬼。 喝酒喝的贼凶,喝到最后,哥俩拿东西手抽搐,大脑反应迟钝。 林北决定帮他俩戒酒,一是为了他俩身体好,二是他俩喝醉了爱闹事,他怕这两个土狗因为一点白酒,闹出啥事,影响儿子政审。 说到政审,林北开始犯愁,林志昆只说外院政审严,没说查直系亲属,还是查三代亲属,或者查更多代亲属,他只知道林志昆回了一趟村子,他这一支老少爷们不喝酒了,不外出嚼舌根了,如果他现在去问林志昆,林志昆现在只是一个村支书,还没听说过外院,他现在问林志昆,也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是他帮助他这支老少爷们戒酒,防止他们喝醉了闹事,不会出错的。 林北思忖着怎么管住这群酒鬼,是的,他这支不仅林东、林南是酒鬼,他爷、他爹、他叔伯、他堂兄弟都是见酒走不动路的酒鬼,每次在酒桌上劝酒,比干架还惨烈。 三人回村,各回各家。 院门被一根绳绑住,林北解开绳子,推开院门。 “爸爸。” 林北回头,蹲在背篓里的林聪扒着余好好的肩膀朝林北招手,林北放下架车,把林聪捞出来,余好好摘下背篓,把背篓放到墙边,走到架车前,拿掉车板上的稻草,拎着猪肝和羊角蜜进屋。 “你们娘俩干啥去了?”林北跟在她后面问。 “菜地里的菜吃不完,我弄了一点到镇上卖,顺便拿三个鸡蛋给余胜男。”余好好打开油纸,拿了一个羊角蜜递到儿子嘴边,小家伙眼睛骤亮,伸头舔了舔,眯着眼睛回味。 余好好把羊角蜜塞到林聪手里,林聪捧着羊角蜜:“妈妈,吃。” 余好好咬掉小尖尖,流出糖水,小家伙连忙把缺口递到嘴边,嗷呜一口含住,快活地翘起脚丫子。 余好好在余胜男那里受了气,心里难受着呢,见儿子有好东西惦记着妈妈,又这么可爱,她突然觉得自己受的气不算啥。 余好好把自己哄开心了,才肯和林北多说两句话:“我生聪聪,她托人带两个鸡蛋给我,她生家宝,我给她添一个鸡蛋还回去。” 她以前傻,刘姐和她认亲,说自己多么不容易,她信了,跑去伺候刘姐坐月子,刘姐二婚婆家说她是要饭的,为了刘姐,为了刘姐好不容易生的儿子,她忍了,后来刘姐的大女儿余胜男生了女儿,刘姐哭余胜男命苦,说余胜男婆家蹉跎余胜男,不给余胜男坐月子,她去给余胜男坐月子,被余胜男婆家埋汰,她也不计较,结果她结婚,刘姐、余胜男没有出现,她生孩子,刘姐依旧没有出现,余胜男有点良心,但是不多,给她两个鸡蛋。 那时候,余好好开始计较了,谁对她不好,她不会给那人一个眼神。 “过几天,余胜男儿子办满月酒,我们不去,省得被人嫌弃。”余好好不打算和刘姐、余胜男继续来往。 她拿出三个羊角蜜放在案板上,把剩下的羊角蜜包起来放好,拿猪肝到灶房,她打算把猪肝腌起来。 “你今天把猪肝烧了吧。”林北跟到灶房。 余好好瞪他:“锅里的猪肚汤不够你吃,非得祸祸猪肝。” “我哥喊我到他家吃饭,你全烧了,等会我端一点过去。”林北没脾气说。 余好好皱了一会儿眉头才点头,林北坐到灶膛底下准备烧火,余好好的手伸到他眼前,林北:“……” “钱。”余好好催他快点掏钱。 林北掏出钱,余好好一把抓起钱,数五毛钱递给林北,指挥林北把猪肝切成薄片,她出去了一趟,在屋里窸窸窣窣一会儿,抓了一把蚕豆粉进灶房,余好好把蚕豆粉撒在切好的猪肝上,拿筷子搅拌一下,倒进油锅里和垒得老高的辣椒一起煸炒。 9 09 鸭鸭~ 离开小摊子,林北拉着架车往河边走,林东、林南焦急喊:“小北,你走错路了。” 林北闷头往前走,兄弟俩扭头看一眼回家的路,咬牙追林北。 路边有几棵野桃树,树上挂着鸡蛋大小的青桃,林北仰头,伸手摘眼睛上方的青桃,把扶手往下按,坐下来,边擦毛边撇头看两人:“大哥,二哥,你们有力气回家,你们回吧,我没力气了,打算在架车上过夜。” 林南窜上前,摘了两个青桃,丢给林东一个,他蹲在路边啃皮,呸呸吐毛:“连毛也欺负我。” 林南被长辈捧在手心养大,从小到大没干过这么累的活,他即可怜又委屈,他都这么惨了,小小的青桃不乖乖让他吃就算了,居然给他找不痛快,简直太欺负人。林南躺到架车上,狠狠地嚼果肉,嘴里嚷嚷着:“我也不回家,等我什么时候休息够了,再回家。” “谁爱回家谁回。”林东蹲在路边和蚊子较劲。 林北找了一个大叶子到河边舀水洗车板,把车板冲洗干净,他一头扎进河里畅快游泳,顺便把衣服搓了,再穿到身上。 兄弟俩听到动静,火速窜到河里扎猛子。 等兄弟俩上岸,林北弄来了一堆艾草,分成三小堆,点燃熏蚊子。 林北没管身上滴水的衣服,他躺到架车上:“你们把钱藏好,别被人摸去。” 说完,他没管两人,闭上眼秒睡。 清晨,三人回到镇上吃早饭。 饭后,兄弟俩以为可以回家了,结果林北拉着架车到青砖墙下坐着。 林东、林南:“……” 林北刚坐下来,就被叫走了。 “唉,就是你两个,跟我走。”一个精瘦的小老头冲到最前面,出一个价钱,火速抢走兄弟俩。 兄弟俩糊里糊涂给人拉货。 林北在码头上碰到兄弟俩。码头异常热闹,三人又隔了一段距离,林北没听见兄弟俩朝他喊什么,老板喊他,林北朝兄弟俩招招手,拉着架车跟老板走了。 兄弟三人连续干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一群闲汉重新聚集到青砖墙下。 三人在镇上过了三夜,第二天夜里和第三天夜里有人出现在他们周围,林北夜里警醒,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把兄弟俩喊醒,那些人悄悄离开。 要是兄弟俩没有留下来,林北即便再累,也会回家,防着有人偷钱不成,合起来打他抢钱。 兄弟俩不知道林北心里的弯弯绕绕。他俩现在抓耳挠腮,在林北眼皮底下“眉来眼去”,最后林南踹了林东一脚,林东往旁边挪了挪,林南恨恨瞪他一眼,走过来,心里没底说:“小北,你看,咱哥仨这几天赚了不少,今天就别跟他们争了。” “行。”林北。 林东、林南:“!!!” 这就……答应了。 林北拉着架车走了一段路,扭头:“你们还要等活?” “不等,不等。”兄弟俩赶紧拉着架车追上林北。 连续工作三天,除了第一天,其他两天工作时长超过18个小时,林北累,他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就算林南不说,他也打算回家休息两天。 到了莲花镇,听到叫卖声,林北意识到今天逢集。 “小北,咱们在路口汇合。”兄弟俩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林北买了一条肉,两块棉布,去集市东头,果然看到有人卖鸡崽、鸭崽,他买了30只鸭崽,老板送他两只鸡崽。 林北到路口,兄弟俩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三人回村。 有一半人去了新疆,村里十分冷清,但是今儿村里异常热闹。 因为村里能走路的人全部聚集在林苟家门口,林北站在最外边,他占了个子高的便宜,能够清楚看到院子里面的情况。 他娘往常梳的一丝不苟挽在脑后勺的头发散落,眼睛通红指着他爹:“林志炳,林苟是什么玩意,你不知道吗?他的酒,你能喝吗?” 林志炳嫌丢人,拉扯徐红英,徐红英甩开他:“喝死你多好。” “不就是一只小羊羔嘛,送给林苟就送了,咱家母羊又不是不能下崽,再生一个就是了。”林志炳酒醒了,知道自己醉酒干的事,他也后悔,但是又没脸找林苟把小羊羔要回来。 林北眉毛皱的能夹死苍蝇,撇头,见兄弟俩就在他旁边,他叹气说:“摊上这么个爹,咱们的孩子还是没出息吧。要是有出息,咱爹被人灌醉,爹许诺别人事情还好,要是收了不该收的东西,咱们的孩子就算不把牢底坐穿,也会吃木仓子。” 林东、林南从来没往这方面想,压根不知道严重性,最近林北逮着机会就说孩子梦想破灭,想不开自杀,现在林北又说孩子不自杀了,他俩刚高兴,就被林北接下来的话打入十八层地狱。 “林志炳,都这样了,你还死活不认错,你没救了。”小时候,长辈哄他唱‘林志炳,吃红薯,一下来个大狗屁’,林东从小到大把林志炳三个字挂在嘴边,说的特别顺溜,没人说教他。 “你爱喝酒,酒后爱被人骗,你不想改就不改吧。”林南摇头说,“我把超学、爱学的户口落到我老丈人户头上,你和超学、爱学没有关系,你干的糊涂事影响不到超学、爱学。” 超学、爱学生下来,从卫生所回家,就被林南送到魏明玉娘家,等到两个孩子会走路了,林南把两个孩子接回来,两个孩子黏魏明玉,晚上要挨着魏明玉睡觉,魏明玉就不让林南碰她,林南忍了半个月,又把两个孩子打包送到魏明玉娘家,他爷奶、爹娘劝他把孩子接回来,林南被他们念叨烦了,去魏明玉娘家接孩子回来,没过多久,他又把孩子送到魏明玉娘家。 有段时间,两个孩子说自己姓魏,叫魏超学,魏爱学。 林志炳为了这事,没少生气。 现在老二要把孙子、孙女改姓,林志炳又气又怒,脖子粗红,隔着人群放狠话:“林南,你再胡说,我把你腿打断。” “林志炳,你自己错了,还不承认,恼羞成怒要打断我的腿,你可真行。”林南不过脑子直呼他爹大名。他在外边累死累活赚钱,累的腿上的青筋暴出来打结,两个肩膀上的伤晚上结痂白天又被磨破,他爹倒好,在家喝酒惹事,林南越想越气,气上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他说的痛快,却依旧觉得委屈,眼睛发酸,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他已经知道错了,媳妇不依不饶,两个儿子也不依不饶,妻儿落他面子,他羞恼极了,捡起一根棍子扬言打死林南,他的棍子没有落到林南身上,却有一个棍子落到他身上。 林志炳定眼一看,是他娘,他的气焰顿时灭了,滑稽地躲棍子。 林东、林南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他爹居然敢动老太太的心头肉,林北预料到他爹要倒大霉。 林北低头咧嘴偷乐,看了一会儿闹热,他心满意足回家。 余好好和林聪不在家,林北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便没去找人,他把肉吊到井水里,到老宅抱材料给鸭子搭鸭圈。 晌午,余好好牵着林聪回来,见院门敞着,她知道林北回来了:“前两天,你们没回来,大嫂、二嫂问我,我跟她们说你们可能接活接的多,抽不出时间回来。” 林北从老宅搬过来一块石槽,他往里面倒水,到沟里捞浮萍,倒进石槽里,听到余好好说话,他从鸭圈里钻出来:“是活多。” 余好好注意到小鸭子,她跑过来,目睹小鸭子嘎嘎呀呀蒲扇毛茸茸的翅膀往水里跳,余好好笑的特别开心,扭头看林北:“你给我买的?” “嗯。”林北。 余好好稀罕够了小鸭子,伸出手,林北十分自觉给她钱,余好好目测钱的厚度,信了林北说活多。 她放好钱,戴上草帽到河里摸螺蛳,回来砸碎螺蛳喂小鸭子,余好好注意到一群鸭子里面混了两只小鸡。 “老板送的小鸡。”林北说完,把肉拎上来,催余好好做饭。 余好好看到肉,她皱了一下眉,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开始做饭。 吃完饭,余好好就去看她的小鸭子,林聪跟着余好好乱转,嘴里念着:“鸭鸭~鸭鸭~” 10 10 白菜~ 余好好没有午睡的习惯,更准确点说余好好骨子里刻上了“她是不被允许午睡的童养媳”,又因为她以周峰童养媳的身份嫁给林北,她表现出来爱笑、乐观,其实内心极度自卑,导致她不敢午睡,每天忙忙碌碌,不让自己闲下来,好让外人看到她非常勤快,证明林北没有娶错人。 她顶着大太阳出门到菜地揪一把菜叶子丢到鸭圈,又往石槽倒一些水,背着粪筐,拿着铁锹出门。林北卸下粪筐,拿过铁锹竖在墙上,夹起黏着余好好的林聪,拽着余好好进屋,把林聪丢到床上,示意余好好到床上午睡。 “这种天气你不睡觉,你还往太阳地里跑,咋想的。”余好好稀罕小鸭子,又是揪菜叶,又是倒水,林北没管,但是余好好大中午拿着工具出门,林北忍不住出面制止。 余好好躺不住,林北见余好好要坐起来,他按住余好好的肩膀,另一只手拿起扇子扇风。 林聪会享受,翻个身子到风大的地方,咿咿呀呀自个儿跟自个儿唠嗑,林北听不到小奶音,低头一看,小家伙睡的很香甜,小家伙的母亲也睡着了。 林北又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到他醒来,身边没有母子俩的身影。 他出去压水洗脸,冰冷的井水刺激他的大脑一下子醒过来。 “小北,”老大、老二睡醒了,徐红英估摸着小儿子也该醒了,她过来一看,小儿子果然起来了,“你到河里撒几网,弄一盆小杂鱼。” “你想好好过日子,得那个人和你一处使劲,既然那个人不使劲,我还使劲干嘛,随便造白面油。”徐红英满脸疲倦离开。 每次他爹因为酒被人坑,他娘总是叫他弄小杂鱼,把小杂鱼裹上面粉放入油锅里炸,在他娘看来她这个举动非常败家,她用这种举动发泄她对爹的不满。 林北到屋里拿渔网,到院子里丢下渔网,叼着一根烟。 前两天他十分抢手,老板塞烟给他,让他帮忙拉货。 烟不贵,五毛钱一包。 他得了好几包。 林北弹掉烟灰,蹲下来捋渔网,拿着捋好的渔网离开。 他折回来,捡起地上三个烟头丢到灶膛里,随手拿一个竹筐离开。 林北到村后面那条河撒网,拉网的过程水花四溅,鱼在脱离水的时候蹦的特别欢。 “妈妈,鱼,鱼~” 林北闻言回头,余好好牵着林聪向他走来。 对上林北的视线,余好好解释道:“我听人说你拿渔网朝这里走,我带聪聪过来看看。” 林北挑眉笑,一鼓作气把渔网拎上岸。 林北捋渔网,摘杂草,余好好捡鱼,瞥见林聪朝小龙虾下手,她抢先一步拿走龙虾,拿一根水草塞给林聪。 林北带着母子俩换了好几个地方撒网,不一会儿弄了八|九斤小杂鱼,半筐螺蛳,还有小龙虾,不用足够的油和大料烧小龙虾,小龙虾土腥味重,大家不喜欢吃,普遍把小龙虾砸碎喂家禽。 林北估摸着小杂鱼够了,他收了渔网,把渔网交给余好好,他端竹筐。 “小北。”刘寿利跑过来,林北已经打算回去了,他抱起林聪,笑着说,“我找你好多趟,你都不在家。” “嗯。”林北穿了一件跨栏背心,肩膀上的伤藏不住。 林聪有一件小跨栏背心,是林北姐林茜家小孩穿小了,送给林聪的,林北可没有跨栏背心。林北出来走动,年轻汉子看到林北穿跨栏背心别提多羡慕了,酸溜溜说林北消失这几天赚了大钱,刘寿利听到这些话,他跑过来找林北。 他看到林北烂乎乎的肩膀,歇了让林北带上他赚钱的念头。光看林北暴露出来的伤,就知道林北赚的不是正经钱,他才不找罪受呢。 刘寿利放下林聪:“小北,我还有事,先走了。” 虽然林北赚的不是正经钱,但是谁会嫌钱扎手,刘寿利倒是想让林北请饭,可惜余好好在,这女人把钱看得比命重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余好好给他花一分钱,他摇了摇头离开。 林北把竹筐放到肩膀上,空闲的手抱起林聪往回走。 回到家,余好好把螺蛳和小龙虾倒进桶里,林北重新扛着竹筐,抱着林聪到老宅。 林志炳坐在门槛上吧嗒抽旱烟,看到林北,他扭头往屋里走。 “你现在丑啥丑,你喝酒的时候才丑。”徐红英冷声嘲讽。 屋里没声响,隔壁的赵大花却踩在梯子上,扒着院墙大笑,徐红英的脸色倏然染上黑墨,她冷着脸从林北手中接过竹筐。 “挺多的,我分给你六叔一点。”徐红英说。 林北随便她,绕到院子后院,摘几个旱黄瓜和小菜瓜,跟他娘说了一声,便带林聪离开。 他娘送竹筐,顺便端了一碟小杂鱼过来,晚上他们家吃小杂鱼和凉拌黄瓜。 小肚子和视线平齐,林聪点点肚子:“肚肚饱了。” 他放下汤勺,荡着双腿,仰头惊喜指天空:“爸爸,机机种白菜。” 林北嚼被炸的酥脆的鱼骨,抬头,飞机在蔚蓝的天上留下一串白云。 “爸爸,快摘白菜。”随着时间流逝,有的白云逐渐消散,林聪焦急催,小手手朝天抓呀抓,往嘴巴里塞。 林北:“……” “爸爸怕是没有那种本事。” “有~”爸爸超级高,伸手就能够到蓝天,抓住白云,爸爸抓的白菜肯定比自己抓的白菜大且多。 林北到屋里拿一个羊角蜜堵住林聪的嘴,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吃饭了,突然,余好好开口:“是白菜。”以前她经常饿肚子,有时候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因为林北说飞机留下的是白菜的灵魂,对着白菜抓一下,就能吸食白菜的灵魂,肚子不饿啦,她每次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抓白菜躲到阴影处吸食白菜。 林北抬眼,恰好看到余好好低头慢吞吞吃鱼。 林北察觉到余好好不太开心,他:“是白菜。” 余好好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 次日,林北拿出两块布放到余好好眼前:“你给你自己和聪聪做两身衣服。” 不等余好好回应,林北扛着锄头到旱地铲草。 晌午,他绕到水田看一眼,才回家。 路过老宅,瞅见他爹躲在屋里不出门,他笑着进屋:“娘,有白酒吗?家里头茬辣椒吃不完,好好打算腌起来,家里什么都有,就是少白酒。” 林志炳:“!!!” “有,你等一下。”徐红英在屋里没找到白酒,林志炳刚松一口气,就见徐红英跑进鸡圈掏一掏,掏出一瓶白酒,林志炳提心吊胆收回视线,但是他的眼珠子下意识往稻草堆瞥,徐红英沉思一下,走到稻草堆,一点点摸,抽出一瓶白酒,她把两瓶白酒塞给林北。 “爹,谢谢你嘞。”林北露出白齿挥酒。 林志炳:“……” 日子真难熬,老大、老二不待见他,连老四也来气他。 林志炳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也回来说他。 林北是吃过午饭才知道他姐回来了,他和余好好牵着林聪到老宅找他姐,他娘告诉他他姐刚走。 11 11 “……那多养一些鸭子。”余好好…… 他和他姐能活许久,会有许多机会见面。 这么一想,林北心里的那点遗憾没了,眉眼飞扬拿筛子另一端,和他娘一起筛黄泥。 徐红英顿了一下,她松手进屋,林北:“……” 徐红英抱一个坛子出来,把坛子里的鸭蛋捡进盆里,她又进灶房拎一个篮子出来,掀开麻布,屁股圆头尖尖的青壳鸭蛋紧凑挤在一起,看起来格外讨喜,徐红英嘴角微扬,小心翼翼把鸭蛋拾进盆里,这是她闺女送的,看着比她的鸭蛋好看。 徐红英拿出闺女给她买的白醋,又去拿一包盐,她嘀咕一声,转了一圈扫视院子,径直朝鸭圈走去,鸭圈顶棚上面放了一堆杂物,徐红英不急不忙搬杂物,踮脚够,从一堆破麻袋里掏出一瓶老白干,她把杂物放回原处,拿着老白干从林志炳眼前招摇过市。 林志炳干瞪眼。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蹲在盆前,小的那个指着鸭蛋,歪头冲大的那个奶声奶气喊:“鸭鸭~” 大的那个认真思考,点头道:“鸭鸭还小,它现在出来没法活,所以它需要躲在蛋壳里吸收蛋壳的能量,等到蛋壳没了能量,蛋壳砰一下裂开,一只健健康康的鸭鸭出来陪聪聪,能够陪聪聪很长时间。” 看到林志炳吃瘪,徐红英心里高兴,她还能忍住不乐,但是一大一小的谈话内容让徐红英破功,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余好好的脸腾一下爆红。 徐红英脸色忽变,神色复杂看余好好。她可怜瘦成一把骨头的小丫头混迹在男人中上工,她嘴贱叮嘱小北注意点,别让那群男人说露骨的黄话,她是好心,小丫头却是黑心,引着小北和小北好。徐红英对余好好有很深的意见,到现在还意不平,时常想当初她拿回给周艳的彩礼,给她家小北找一个有双亲的媳妇,亲家各个讲道理,小北的日子肯定比现在过的好。 “娘——”林北。 林北把徐红英叫回神,徐红英注意到余好好面颊上的红晕散去,局促不安看她,徐红英瘪了瘪嘴:“你帮我洗鸭蛋,我刷坛子去。” “诶。”余好好脆生生应道。 余好好以前忙着上工,没有时间学腌咸鸭蛋,还有其他东西,余好好又想即便她有时间学,也没有人教她,赵婶避着她腌东西或者做衣服,其他人嘴上不说,其实打心眼里看不起童养媳,同龄人也不和她玩,她没有玩伴,许多姑娘家该会的东西她通通不会,还是她和林北结婚,大嫂、二嫂教她做衣服、纳鞋底、做鞋,要不然还让婆婆给林北做衣服,那就闹出大乐子了。 徐红英擦干坛子里面的水,指挥余好好把洗干净的鸭蛋放回盆里,加入井水,往里面倒白醋。 徐红英说倒白醋有什么讲究,余好好乖巧听,林聪蹲在余好好旁边,时不时露出傻兮兮的笑容,林北靠在墙上看了一会儿,他把筛子放到草棚上,搬了一个凳子坐到他爹身边,林志炳举着烟杆,一声不吭转身。 林北碰了碰林志炳的手肘,林志炳脾气大挥开林北的手。 “还气呢?”林北。 林志炳吐出一口烟。 林北:“……” 这小老头,自己不理他,他眼巴巴瞅自己,看着怪可怜的,自己过来跟他说话,他开始矫情了。 林北抹了一把脸:“爹,从前无论你喝醉了做了什么,大哥、二哥是不是不论缘由支持你?” 林志炳沉默半晌点头。 “爹,你吃的盐比我走的路多,肯定知道大哥、二哥为什么昨天突然跟你呛声,就算你知道我也要说,”林北注意到林志炳支棱起耳朵,他嘴角隐现笑容,继续说,“大哥、二哥腰包鼓了呀,有底气跟你叫板。” 林志炳脸色巨难看。 “爹,79年生产大队解散,我记得你抓阄,和三伯、五叔一起抓到一个池塘,那个池塘水草多,淤泥深,这些都不是个事,你和三伯、五叔把水草、淤泥清理掉,现在在里面养黑鱼,到秋你腰包也鼓鼓的。”林北掏出一包烟,塞给林志炳,“爹,你自己想想。” 林志炳瞟了眼烟,把烟塞进上衣口袋里,站起来,磕磕烟锅,脚步匆匆出门。 婆媳俩进行到用老白干、盐、黄泥活泥浆,把鸭蛋裹上泥浆放入坛里,最后密封坛子,在坛盖周围倒一点白酒。 林北帮他娘把坛子搬到屋里,抱起林聪和余好好一起离开。 余好好听到林北和公公的谈话内容,等离开老宅,她提醒林北:“那是一个废塘,废了十几年了,里面的淤泥又深又臭,水草长满了整个池塘,你让爹清理池塘,那得清理多久,才能把池塘清理出来?” “我给他找点事做,省得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林北凑到余好好耳朵闷笑说。 余好好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林北又说:“那个池塘旁边有一个小水塘,等爹、三伯、五叔把池塘清理干净,咱家鸭子应该长大两圈,以后白天你把鸭子赶到小水塘。爹既然养黑鱼,肯定在池塘边搭草棚看守塘,我想爹不介意多看咱家的鸭子,到了晚上你再把鸭子赶回鸭圈。” “……那多养一些鸭子。”余好好不好意思说。 “也行。”林北点头。 没能去新疆,余好好难受,如今她不能听新疆二字,一听她心口疼。她这样因为她没找到赚钱的门道。现在她隐约觉察到赚钱的契机,那就是养鸭子、捡鸭蛋,到年她可以卖鸭子,卖咸鸭蛋,她有预感,只要她多养一些鸭子,到年底,她能大赚一笔。 得亏林志炳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他不仅呜呼喊:还要不要他活了。 还会撂挑子不干,拒绝清理池塘。 可惜林志炳不知道,他心口火热,积极动员他三哥、五弟一起清理池塘。 兄弟三合计一番,最后拒绝儿子们掺和进来,不愿意分给儿子一分钱,把养黑鱼带来的收益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从源头掐断儿子跟他们叫板的可能性。 林北:“!!!”都是他爷他奶惯的,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 算了,只要他们忙起来,没有时间喝酒,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林志炳三兄弟跟打了鸡血一样清理池塘,此时,林北到大队部找林志昆,悄悄往林志昆口袋里塞两包烟:“村支书,我爹那个池塘旁边的小水塘荒废那么久,怪可惜的,你卖给我呗。” “什么村支书,叫六叔,你给你亲六叔送烟,是亲的。”林志昆木着脸说教。 “是,您是我亲六叔。”林北能屈能伸,林志昆叫他叫啥他就叫啥。 林志昆带林北见会计,和会计凑在一起说一会儿话,回来告诉林北村里可以把那个废弃小水塘便宜卖给林北。 林北十分有眼色塞给会计一包烟,会计得了烟,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办好了手续。 余好好翻来覆去看产权证,虽然只是一张纸,上面盖了好几个章,但在她眼里这张纸比林北都要值钱。 余好好可以到莲花镇买小鸭子,但是没有工具,余好好没有办法弄回来,林北揽下买小鸭子的活:“我明天到余淮镇找活,回来带小鸭子回来。” 林北到镇上找活,意味着林北会赚一笔钱,这么说就不用她掏钱买小鸭子啦。 余好好忙不迭点头,只要不用她掏钱,什么都好说,天知道林北问她要钱买废弃小水塘,她的心多么痛,尽管小水塘不值钱,但是她的心也痛。 12 12 “小伙子,你会粉墙?” * 林北当天晚上通知林东、林南明天开工。 次日凌晨4点左右,三人在老地方碰面。 兄弟俩往林北身边凑,夜色正浓,也阻挡不了两人向林北释放好心情。 林北驱赶他俩,他俩赖在林北身边不走,林北怀疑给他俩安一条尾巴,他俩绝对做得出拱他的肩膀摇尾巴。 林北扶额,好想咆哮:你俩够了,我才是老小。 林南不知道林北内心非常崩溃,他“小北、小北……”喊,语气欢快:“我老丈人夸我。” 奶说他爹之所以那么生气,因为他前脚走,明玉后脚把超学、爱学送回娘家,可明玉说她要到地里守水,没时间照顾孩子,才把孩子送回娘家。明玉说的在理,他自然向着明玉,再说,那天明玉闲下来,正要回娘家接孩子,因为他“伤痕累累”回来,明玉推迟接孩子,一心一意照顾他,等到他缓过来,才和他一起回娘家接孩子。 他给人拉货,老板给他几包烟,他全带上给老丈人,老丈人依旧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狂吼‘莫挨老子’,眼神却柔和几分,说他很好。 哼唧~事实证明媳妇最爱他,老丈人终于看到他的好,他好快乐。 林东拽着林南的衣领,把林南拎到一边,他凑上前,手臂搭在林北肩膀上摇头晃脑:“我送秋霞到镇上学用缝纫机做衣服,碰到小姨子和她男人干架,我二话不说帮小姨子揍她男人,管他有没有理,先揍他一顿再说。我不就是把他眼睛打青了嘛,他居然骂我,我二话不说拽着他到我老丈人家,嘿嘿,我丈母娘夸我,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我老丈人撵他滚,不让小姨子跟他回去。” 忒,秋霞妹夫那个窝囊货哪能和他比,至少他不会让表弟把缝纫机抬走。 林东哼唧一声,秋霞妹夫的表弟说借用缝纫机,等他把姑娘娶回来,他就把缝纫机还回来,这就骗骗傻子,但凡有脑子的人肯定知道这台缝纫机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林北由着两人说,他只负责笑。 到了余淮镇,太阳刚露出地平线。 三人先到小摊子上吃早饭。 “姐,我做了饭。” “美兰,你姐夫担心我的手变粗糙,害怕我的脸被油烟熏坏,不让我做饭,我们一直买饭。哎呀,我和你说这些干嘛,你嫁了一个乡下人,那个乡下人比不上你姐夫,自然不能让你过我这种生活。” 两姐妹就在林北旁边,林北抬眼就看到两人。 林北认识两姐妹,一个是砂锅坊老汉的女儿,前段时间他给老汉拉砂锅,见过她,另一个是砂锅坊老板娘,叫顾美娟。 90年,他来到余淮镇打零工,给顾美娟家拉过砂锅。砂锅坊里住着好多人,顾美娟喊他们哥嫂、姐姐姐夫,还叫一对老年夫妻叫爹娘,这些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瞧人,他们要是有能耐,他也不说什么,关键他们没有本事,没为砂锅坊创造收益,还天天盯着砂锅坊的钱。 他刚被老汉带到砂锅坊,他还纳闷呢,砂锅坊不是顾美娟丈夫的嘛,怎么现在是老汉的呢,他心想也许老汉把砂锅坊卖给了顾美娟丈夫,砂锅坊换了老板。 现在看来,只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顾美兰、老汉以及顾美兰的丈夫、孩子不在了,顾美娟继承了砂锅坊,顾美娟丈夫一家也搬进了砂锅坊。 顾美娟一口气买了20份饭:“老板,和以前一样记账,你月底到砂锅坊结账。” 她拎着饭离开,顾美兰合上嘴,垂头丧气朝相反的方向走,因为这个方向才是通往砂锅坊的路。 林东嗤笑:“这女人真傻,没有我家秋霞聪明。” “啧,如果她男人真的疼她,就应该给她做饭,不是让她拎20份饭回家。”林南往嘴里塞一个包子,含糊又说,“真心疼一个人,就应该像我家明玉那样。” “确实。”林北若有所思说。 填饱五脏庙,三人离开,半道上遇到了朱刚强。 朱刚强回后楼村帮他外公守水,昨天刚回来,今天出来遛一遛,就撞见林北。他从石头上跳下来,吐掉牙签,朝林北走来。 这人一看就是混子,林东、林南活动手腕、脚腕,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 朱刚强和林北擦肩而过的时候,竖起了中指。 林东、林南没有看见朱刚强竖起中指,他俩满脑子问号,朱刚强就……这么走了? 到了林北这个年纪,很少头脑发热做出冲动的事,所以朱刚强的挑衅,在他看来没什么。 三人到青砖墙下找一个位置蹲好。 三人运气不好,蹲了半天没蹲到活。 到了下午,三人还是没有接到活,兄弟俩提议回家,林北却不甘心:“再等等。” 林东放下架车,回到原地蹲好。 林南跑到架车上躺下。 一个小老太太从林北面前经过几趟,其中有一次隔得时间最长,应该有2个小时吧。 老太太踌躇半天,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走到林北面前:“小伙子,你会粉墙?” “嗯,我十几岁跟着师傅干,干了七八年了。”林北满嘴谎话。 老太太留一个心眼,不动声色套林北的话。上辈子,只要能赚钱,不管什么活,林北都干,其中包括粉墙,这一世,他重新回到余淮镇,他抽时间问了砖价,水泥、石灰、粉墙材料和工具的价钱,老太太问他这些,林北心里已经有了底,知道怎么答。 老太太问林北之前,问过好几个粉墙工,她稍微问的细一点,那些人就表现出不耐烦,她再问粉墙材料的价格和用量,那些人直接轰她。眼前的小伙子是她见过最有耐心的小伙子,而且他报价和她到市场上问的价格一样。 “我不找了,就你了。”老太太感受到林北诚实,稍微斟酌一下,就选择了林北。 林北跟老太太离开,兄弟俩自觉的跟上。 一行人进入粮油厂职工楼,老太太住1楼,她拿出钥匙打开门,林北进去估测墙壁面积,预估用多少材料,便拿出他事先准备好的笔和纸,趴在门上列出材料用量和价格,以及工费。老太太说她姓李,林北喊她李姨:“李姨,毛刷是一次性用品,我给你算上钱,灰铲我就不跟你算钱了。”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接过纸,一个字一个字看,视线最后落在合计上,比其他家报价少了一百好几,她满意说:“行,行。” 林北和老太太提预付款,老太太能够理解,因为林北要买材料。 林北拿到预付款,给老太太写了一张收据:“我们是专业粉墙的,你把房子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吧。” 老太太拿到收据,她的心确实又放下一半。 老太太把房子交给林北,还留下一把钥匙。 兄弟俩趴在窗户上看,看到老太太走远,他俩偷偷藏藏说:“小北,你肯定要挨打。”这家伙把自己吹的多么厉害,可是他压根没给人粉过墙,三天后,老太太过来验房,看到林北把墙壁搞的乱七八糟,不把林北打的爹妈不认识才怪。 “你俩跟我是一伙的。”林北不怀好意说。 兄弟俩:“嘶。”他俩也跑不了被打的命运,好惨。 “所以你俩赶紧拜拜各路神仙,祈祷我会粉墙。”林北。 兄弟俩双手合十,朝着东南西北方向拜神仙。 他俩这样挺好的。好吧,这两货脑子有坑,听不懂好赖话,他决定不在为难自己。 “唉,小北,你咋不叫我俩,你自己走了。”兄弟俩冲出去,林南突然止步,折回来锁门,拉着架车健步如飞撵他俩。 到了材料铺,林北自顾自和老板交涉,老板死活不同意林北说的价钱,林北塞给老板一包烟,老板拿出一根烟,猛吸两口:“就这一回,你下回来买材料,不准和我讲价了。” 林北实在搞不懂这些老板,你说的口干舌燥跟他讲价钱,他就是不降价,等到你给他塞一包烟,他就非常好说话。 老板继续说他卖给自己的是成本价,再次说他下回不能以这个价钱卖给自己,林北嗯嗯点头,心里想着不讲价是孙子。 林北喊兄弟俩进来搬材料,他和老板算账,最后多给老板1块钱,叫老板给他拿四套粉墙工具。 老板:“……” 林北递给老板一支烟,老板把烟夹在耳朵上,去给林北取四套粉墙工具。 买完了材料,一行人回去。 一路上,兄弟俩瞧着林北欲言又止,林南再一次被林东推出来当枪头鸟:“小北,万一老太太知道你买材料的价钱比你报价低,她报警咋怎?” “他们去问,不管他们怎么问,问出来的价格只会是我的报价。”林北又说,“这是卖家和粉墙工默认的价格。如果我报价低,不仅会得罪粉墙工,还会得罪卖材料的老板,以后我就别想干这行。” “再说,压价全凭本事,你想找出我这么压价的,也不好找。”林北斜睨道。 兄弟俩若有所思点头。 回到宿舍楼,林北教他俩干活,到了饭点他们就出去吃饭。 第二天傍晚,林北坐在地上翻看报纸,如果他们加班加点干,今晚就能收工。林东、林南不理解,就问林北:“早点干完,早点结尾款不好吗?” “其他粉墙工三天干完,你花两天干完,雇主看不到你背后付出的努力,他们只看到你两天完工,他们就会想他们亏了,会从尾款里扣一天的工钱。”林北抖了抖报纸。 他没有糊弄哥俩。他见过不少手艺好,为人实诚的粉墙工,结果他们干了两年就转行了,他们宁愿出去打工,也不干这行,有一部分原因是受到同行打压,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被雇主伤透了心,不过这些他不能跟哥俩说。 兄弟俩放下工具揉搓震惊的脸。 “唉,那是老太太吧。”林东突然出声。 林南趴到窗户上看:“是。” 报纸在林北手里变成了一顶帽子,他把帽子戴在头上,老太太推门进来,就看到三个小伙子灰头土脸干活。 13 13 儿子也会想他,对他的想念虽没有…… 儿子是粮油厂会计,出了一趟远门,临行之前告诉她他回来找师傅粉墙。这栋职工楼好多家粉完墙搬进去住了好些日子,老太太心里着急,忘了儿子说的话,慌慌张张找粉墙工,脑门一热找上了林北,并且还给林北预付款,一丁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儿子回来得知她干的事,一个劲说她帮倒忙,老太太心里难过,找出收据跑过来打算让林北退预付款,她心里想好了让林北把墙壁复原。 老太太脑子里全是退钱、复原墙壁,压根不在意林北是否用心粉墙,林北灰头土脸没被她放在心上。 “小林……” 老太太儿子连忙制止老太太,厚厚的镜片都掩饰不了男人眼中的精光:“你也知道独家配方。” “什么独家配方?”老太太迷糊问。 “娘,你看这墙壁是不是比别家白?”老太太戴上老花镜凑近看点头,老太太儿子卖弄道,“这里面加了独家配方,让墙壁跟雪一样白,不仅好看,还能防水抗裂防霉。” 厂长家的墙壁跟这一样白,厂长说他从市里找的粉墙工,工费贼贵,老太太找的粉墙工工费比普通粉墙工便宜不说,还没有收独家配方钱,他赚大发了。 老太太来的时候一脸愁容,走的时候满脸笑容,还说给林北介绍生意。 她儿子乐的嘴角快咧到耳后根离开。 林东丢掉工具,皱鼻子:“他们应该不是来视察的。 ” 林北点头。 林南盘腿坐在长凳子上,支着下巴:“小北,什么是独家配方?” “明胶,我在里面放了明胶,目前县里没有粉墙工在里面放明胶。”90年,粉墙工普遍使用明胶,但是现在小地方的粉墙工还不知道使用明胶,还好日化、陶瓷、食品用得上明胶,他才能在县里买到明胶。 “你怎么没有收老太太明胶钱。”林南肉疼道。 “下回收。”林北铺好报纸,躺下睡觉。他察觉到了老太太找他没啥好事,后来她儿子说他用了独家配方,坏事才没有发生。母子二人的行为让林北不痛快。 即便林北心里不舒服,他也没有敷衍了事。 到了林北和老太太约定收房时间,老太太和她儿子过来验房。两人仔仔细细检查墙壁,墙壁又白又平整,太阳沉到地平线底下,老太太儿子拉开电灯,房间亮的刺眼,这要归功于墙壁,墙壁白房子自然亮堂。 老太太儿子确认墙壁没有瑕疵,跟林北谈尾款,叫林北抹去零头。 林北苦着脸说:“大哥,李姨是我在余淮镇接的第一单生意,我没让李姨讲价,工费我给她打了八五折,又没收她独家配方钱,我再抹去零头,亏死我了。” 林北不愿意抹去零头,老太太儿子心里不痛快,但还是给了林北尾款。 兄弟俩收拾好了东西,林北也点好了钱,三人离开找地方吃饭。 饭后,三人打算回村,却没有回成。 事情是这样的,有人注意到老太太屋里比隔壁亮堂,就去问老太太和隔壁用多大瓦数白炽灯,通过对比发现两家白炽灯瓦数一样,房间布局和面积一样,只有墙壁白度不一样,他得出墙壁越白房间越亮的结论。 这人通过老太太找上林北,林北给他粉墙,多收了80块钱。 就算林北多收80块钱,也比其他粉墙工便宜,陆陆续续又有好几个人找上林北。 有人露一次头,就是验房那天露头,有人恨不得一天来八|九趟,还有人信不过林北,自己去买材料,只付林北工费和独家配方钱,他磨破嘴皮子,才讲下来5块钱,还要自己拉材料,自己卸材料,把自己弄的脏兮兮不说,还把衣服弄破了,后面的人看他把自己弄的这么惨,歇了自己买材料的念头。 林北收尾款并不是十分顺利,好在最后林北全部收回了尾款。 一个月后。 雇主时不时搞偷袭,他们每天都是粉墙、吃饭、睡觉,不说林东、林南神情憔悴,向往外边,林北也受不住。 他跳进河里痛痛快快游泳,换上新买的衣服,跑到码头吹风。 林北置身于喧嚣中,烦躁的心意外的平静下来。 货船鸣笛,林北拉着架车在人潮涌动中穿梭。 他找到卖小鸭子的商贩,挑选精神劲头好的小鸭子,他在三家挑选,将将凑够100只小鸭子。 他自己拉50只小鸭子,把兄弟俩拽过来,让兄弟俩帮他拉50只小鸭子。 兄弟俩的架车上堆了半车货,半车小鸭子,林北拉的架车上只有小鸭子、两袋石灰、一捆尼龙网,他让兄弟俩等一下,很快跑出了兄弟俩的视线,他再出现,手中多了两包鸡蛋糕,一包大白兔奶糖,到了莲花镇,他到猪肉摊买了一点肉,猪肉摊难得有牛肉,林北咬牙要了三斤牛肉。 兄弟俩也各要了三斤牛肉。 走在熟悉的乡间小道上,林东、林南猜测他们一个月没有回家,他们媳妇是否担心的睡不着觉,儿子会不会想他们想的掉肉。 他俩没多少做父亲的觉悟,居然也思念起孩子,林北生出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错觉。 林北狠狠地皱眉,绷直唇线,默念他是弟弟。 这招不行,他默念余好好、林聪,终于把兄弟俩甩出他的脑袋。 离家越近,林北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余好好和儿子。 回到家,兄弟俩把小鸭子放到地上,拉着架车飞奔离去,同时,一个灰不溜秋的小东西从灶房里钻出来,跌跌撞撞跑到他脚边,发出呜呜叫声,撕咬他的裤脚。 余好好没在家,林北教小东西不能随便咬人,等余好好回来。 听到动静,林北走到门口,从余好好手里接过桶,林聪从余好好身后歪头:“爸爸~” 小东西从林北腿后面探出脑袋,奶呼呼叫:“汪汪~” “富贵。”林聪朝小奶狗招手,就是不从余好好身后出来。 林北心塞。他一个月没有回家,儿子居然不亲他了。 他把桶里的浮萍倒入石槽中,长大三圈的小鸭子争先恐后往石槽里跳,林北数了一下,还有29只小鸭子,只死了一只小鸭子,大大出乎了林北的意料。 “我到镇上拿的药,看到小鸭子精神不好,就把它隔开喂药。”别看余好好现在笑的开心,她掏钱拿药的时候,她的心都在滴血。 林北脑中浮现儿子拽着好好衣摆静静的立在一旁,好好脸皱成一团捂住口袋,眼神和兽医厮杀几个回合,最后败下阵来,怂哒哒掏钱。林北捂着肚子笑,收到一道凶狠的目光,林北立刻站直,轻扬下巴:“喏,100只小鸭子。” 余好好微眯的眼睛陡然睁大,跑上前查看小鸭子,好多毛茸茸的小鸭子挤在一起,像极了锅里沸腾的汤圆,余好好开心的恨不得挤进去,和它们待在一起。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林北掏出钱,余好好吞咽口水,毫不犹豫抛弃小鸭子,拿到钱跑进屋里,林北抖着肩膀笑,林聪抓住小奶狗两条前爪,使出吃奶劲往上提,听到笑声,他抬头,林北收敛笑声,从架车上拿出一包东西,打开油纸,鸡蛋糕的甜腻味霸道的充斥林北的鼻子,林聪蹲下来抱住狗头,小奶狗不配合林聪,“汪”一声挣脱林聪冲出去,绕着林北转圈撒娇,林北捏一块鸡蛋糕丢给它,小奶狗叼着鸡蛋糕钻进灶房,林聪慢吞吞走到林北面前,渴望地盯着鸡蛋糕,林北捏一块鸡蛋糕塞他嘴里,林聪咧开嘴乐,拿脑袋蹭林北的腿。 余好好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林北给儿子洗手,掰半块鸡蛋糕给儿子,儿子捧着鸡蛋糕贴着林北的腿,见到她,儿子举着鸡蛋糕朝她走来,余好好低头咬了一口,儿子又把鸡蛋糕举向林北,林北也咬了一口,儿子眼儿弯弯,露出洁白的糯米牙。 “我多买了一包鸡蛋糕,你分一半拿给奶,另一半给娘。”林北揉儿子的小光头。 余好好把东西拿进屋,过了一会儿,她拿两份鸡蛋糕出门。 余好好出去的这段时间,林北从林聪不成句子的话中拼凑出他娘给余好好找的狗,他家狗叫富贵,儿子喜欢富贵。 大的那个侧低头说话,小的那个挨着大的蹲,小手搭在膝盖上,仰头看大的,阳光穿过树叶落在那双澄清的眼睛上,黑瞳为幕,光为星,熠熠生辉的星河装满了大的身影。徐红英心被触动了一下,笑着走进院子说:“还是聪聪黏糊他老子,不像老大、老二家的几个崽子,叫他们回家,他们不回家,眼里只有玩。” 林北心里得意,和他娘打招呼。 慢徐红英一步进来的余好好说:“刚刚聪聪不敢认林北,躲在我身后小声问这是爸爸吗,我说是,他才探出头喊爸爸。” “不能够吧。”徐红英不信。小儿子刚走五天,小孙子没有什么异常,等到了第六天,小孙子问每一个带过他的人,他爸爸怎么没回来,她路过小儿子家,十次有八次能看到小孙子在院子门口玩,听到脚步声立刻抬头,见不是爸爸,失落在他淡淡的眉梢上晕染开来,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她不忍打趣已经非常难过的小家伙,只能不讲理把小儿子拎出来痛斥。 “聪聪今天还问我,他爸爸明天会回来吗?他不会不认识他爸爸的。”小家伙多么想念爸爸,经常帮余好好带小家伙的徐红英最清楚。 余好好没有反驳,徐红英的心思被一群小鸭子的叫声吸引,很快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从婆媳二人的只言片语中,林北得到一个信息,儿子也会想他,对他的想念虽没有对好好的浓烈,仍让林北欣喜不已。他一把抱起儿子,把儿子放到肩膀上,在院子里走几圈,说:“娘,好好,我带聪聪到池塘那边看一看。” “哦,你路上遇到刘寿利娘,她问你借钱,你别借。”一只小鸭子从徐红英手心蹦下去,徐红英眉梢染上笑容,想到刘寿利娘,她眉头狠狠地皱在一起,“赵家告刘寿利强J赵娣,刘寿利被公安抓进派出所,刘寿利娘想给赵家一点钱,把刘寿利捞出来。她想捞人关我们什么事,凭啥她不掏一分钱,缠着你六叔召集全村人捐款赎人。” “村里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她开始造谣赵娣引诱她儿子做那档子事,就为了讹钱给她弟弟娶媳妇。”她家好好勤快能吃苦,但是和赵娣比,她家好好得往后站,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被她儿子那个,她还有脸往姑娘身上泼污水,徐红英不耻。 是刘寿利色胆包天,还是赵娣算计了刘寿利,这都跟他没关系。 林北扶着儿子的腰,大步朝外走。 “你听到了没有。”儿子和刘寿利要好,徐红英生怕儿子脑子拎不清借钱给刘寿利娘。 “听到了。”林北声音响亮回答。 14 14 “十斤新姜一分钱。”吴大军闷闷…… 爸爸就是一棵参天大树,一座高山,他坐在树冠上,坐在山巅,伸手够到门楣,抚摸到榆钱树叶,触碰到蓝天,倘若他站起来,就能够抱住一朵白云。 小家伙荡着双腿,手中捏着榆钱树叶,一滴水滴入眸中,涟漪漾开,一圈一圈向外扩散,波及到奶呼呼的脸颊。 路人遇到这对父子,目光聚集在小家伙身上,被小家伙眼中的笑容吸引,反而忽略了林北身上崭新的衣服。 父子俩走远,路人回头:“不一样。” 他从来都知道林北的儿子和他的孩子不一样,这份不一样体现在他母亲是被抛弃的小孩,他是童养媳的孩子,小孩子不喜欢和他一起玩耍。 如此一想,路人再一次生出优越感,刻意忽略他被小孩眼中的笑容惊艳到的瞬间。 父子俩来到池塘。 林北扫视岸边的人群挑眉,都是一些懒汉,他们不去拔稻田里的杂草,来这里对三伯,他爹,五叔指手画脚。 林苟和这群懒汉你一言我一句刺激林志炳,企图拉林志炳喝酒,林志炳这个老小子脑子有病,竟然不鸟他。林苟气啊,你不和我喝酒,我怎么把你灌醉,我怎么占你便宜。上回林苟尝到了甜头,怎么也不愿意放过林志炳,他语言更加激烈刺激林志炳,林志炳朝手心呸,搓搓手心,一鼓作气拉淤泥,他拾起扁担,半蹲把扁担两端插|入桶把中,使用巧劲站起来,挑两桶淤泥离开。 他把淤泥挑到旱地,这个可是好东西,能够肥田。 林志炳回来,林聪摆手:“爷~” 林志炳拿肩膀上黑漆漆破了洞的毛巾擦脸,乐呵呵和孙儿说几句话,然后跟小儿子显摆成果。 水草全部被清理完毕,淤泥也清理的差不多了,这个池塘即将可以使用。 “我就知道爹想干一件事,一定把它做成。”林北走心恭维道。 村里人听说他哥仨要清理池塘养鱼,所有人劝他仨不要白费劲,说他仨这么大年纪了,瞎折腾啥,甚至还有人打赌他仨干不了两天就去折腾其他。林志炳气啊,憋着一口气清理池塘。如今池塘快清理出来,他擎等着大家伙夸他,没想到他等的人没来夸他,反而被他忘到犄角旮旯的小儿子夸赞,虽然和他的预期有点出入,但总算有人夸他,林志炳总体上还是满意的。 “我看他们养鱼的清理池塘,都要撒白石灰消毒。人家养鱼,我爹也养鱼,人家撒白石灰,我爹也要撒白石灰。”林北露出一口白齿,“我给你带了两袋白石灰。” 林志炳太满意了,这个儿子没白生。 这个塘占地一亩七分地,隔壁村有人养鱼,比他家池塘小,都用小船喂食,他家这么大的池塘,怎么能没有一艘小船呢。 “小北,人家有船,你爹是不是也要有船?”林志炳直视林北。 林北腮帮逐渐僵硬,嘴巴跟河蚌一样紧抿。林志炳不开心,你自个儿说人家有的,你爹也要有,不就是让你帮忙弄一艘船嘛,你都不乐意,感情你拿老子当傻子耍,骗老子的。 林北叹了一口气:“爹,我买了你隔壁的小水塘,我这次回来要把小水塘清理出来,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帮你找船。” 林志炳嗖一下跑开,和他三哥、五弟聚在一起商量事情,哥仨的意思是他们都清理了一个池塘,还怕清理一个小水塘嘛。林志炳费劲爬上岸,浑身臭烘烘跟林北说:“谁比我和你三伯、五叔懂清理池塘!你找不出像我们这么懂清理池塘的人吧,既然这样,你那破水塘交给我们清理,你一门心思帮我们找船。” “会不会累着你和三伯、五叔?”林北担忧道。 累这个字尤其扎耳,林志炳怒道:“放屁,我们年轻着呢,再清理10个破水塘也不会累。” “那你帮忙搭一个鸭圈,就搭在水塘边,鸭圈最好挨着你搭的草棚。哦,搭大点,小了住不下200来只鸭子。”林北隐晦打量他爹的身子骨。 林志炳察觉到这道隐晦的目光,立即说:“行。” “您慢慢清理水塘,慢慢搭鸭圈,我不着急,关键是您别累着。”林北不放心道。 “滚!!!”林志炳咬牙切齿吼。 他年纪大嘛!大嘛!!大嘛!!!他腊月初十生,还差几个月才47岁,离50岁远着呢!明明年轻着呢! “林志炳,走,咱们到我家喝一杯,下午你过来收尾。”林苟不死心,再一次说道。 “你也给我滚。”林志炳咆哮。 喝个屁酒,他要抓紧时间清理水塘,搭鸭圈,不让小儿子看扁他。 * 林北站在一棵白杨树下和人闲聊,林苟和一群懒汉从白杨树下经过,他隐隐约约听见几人怒骂他爹不识好歹,林北笑了一声,和周亮说:“晌午了,再不回家,好好该出门找我们爷俩了。” “我也要回家吃饭,咱们一起走。”周亮十六七岁,一团孩子气。 林北点头。 周亮边走边观察林北,见林北脸上没啥不愉快,他试探说:“你听说了刘寿利的事吧,婶子应该跟你说了。刘寿利娘真不讲理,村里人不捐款,她四处说赵娣坏话,还说你带坏了刘寿利,你必须出钱赎刘寿利,婶子气不过和她干了一架,她打不过婶子,在村里四处说你在外边做违法的事。” 村里人以前说林北打女人,前段时间说林北就是挨穷命,白白浪费了去新疆赚钱的机会,现在说林北不学好,迟早要完。周亮读书读的有点憨,别人说啥他信啥,他把林北想的特别坏,直到一个月前,他撞见林北哄余好好拿钱,没有半点脾气,他好像懂了,林北家余好好掌管钱,只要余好好不松口,林北只有抓耳挠腮的份。 其实林北没有村里人口中那么坏。 “我相信你没做违法的事。”周亮跑开,撞见赵大花,他连忙收敛笑容,叫了一声大娘,出溜跑回家。 林北:“……” 这小孩。 周亮和赵大花儿子周峰是堂兄弟,因为他和周峰的关系复杂,这小孩尽量不和他有交集,也不知道咋滴,他到白杨树下避太阳,这小孩主动和他聊天,闹了半天,这小孩原来只想告诉他,他相信自己。 回到家,林北把林聪放下来,拿掉搭在林聪头上的褂子,他身上还有背心,就没有穿褂子,把褂子搭在绳子上,抱尼龙网到阴凉的地方,用尼龙网圈一个半圆,把小鸭子放进去。 徐红英还没有走,已经听余好好说这些小鸭子要放进水塘里养,她问小儿子什么时候清理水塘,得知那三个老大爷揽下这事,她就没有再操心,到婆婆、几个妯娌还有自己家找破罐子,领着余好好把破罐子搬回来,兑上水,叫小鸭子玩水。 好好说鸭子长大下鸭蛋,请她捡鸭蛋。上百只鸭子,每天不得捡一筐鸭蛋,天天捡,房子迟早有一天装不下。徐红英想到圆溜溜的鸭蛋堆在屋子里溢出来,她心里一片火热,对小儿子家的鸭子格外上心。 好好性子好,和谁都能干到一块,所以婆媳俩伺候小鸭子,气氛相当和谐。 林北见她俩处的不错,他出门给他爹找船。 这小老头,还没有养鱼呢,就想到给自己置办船,野心不是一般大。既然他有那么大的野心,那就多养黑鱼,才能对得起船。 第一天没有收获,第二天,他骑林志昆家的自行车出门。 路过一片生姜地,地头有人,林北停下来,和中年汉子打听附近有没有人出售木船。 中年汉子眯眼打量林北,林北穿的干净整洁,相貌也好,跟他们不一样,汉子精神一震,当林北开口打听木船,汉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精神陡然萎靡,挺直的腰板弯了下去,耷拉眼皮,说:“不清楚,你去问问别人。” 林北骑了一段路,他扭头见汉子愁眉不展,他掉头回去,递给汉子一根烟,汉子迟疑一下,接过烟,掏出火柴点燃烟,苦涩抽两口:“我姓吴,叫吴大军,我爷给我取的名字,希望我有出息。我爷今年80整,年初生了一场重病,老人不愿意治病,怕把钱花完了,他孙子没钱花,我这半辈子吃我爷喝我爷,以后还要花我爷的治病钱,我不想这样,我想有出息,我听人说种生姜赚钱,我买了生姜苗,不管谁劝我,我依旧种生姜不种粮食,生姜已经种下去,苗苗长的这么好,结果跟我说种生姜赚钱的老板说今年生姜收购价低,低到不值钱,都这个时候了,我也不能把生姜砍了种水稻。” “老板说现在生姜收购价还没有低得太离谱,我现在和他签合同,等生姜成熟,不管那时候生姜收购价多么低,他按照这时候的价格收购。”吴大军丢下烟头,站起来,“我就过来待一会儿,该回去按手印了。” 林北多嘴问了一句:“他给你什么价?” “十斤新姜一分钱。”吴大军闷闷说。 但凡吴大军去过余淮镇,很快就能意识到他被所谓的老板骗了。说起来也是无奈,如今交通不便,农村人出门不方便,因而很少出远门,导致他们见识少,很容易被人骗。 这个时候没有新鲜生姜,只有老姜,林北回家之前,到码头散心,隐约听到有人谈论老姜价格,他们顺便感慨外边大城市对生姜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到秋新姜的价格一定比去年高,林北听了一耳朵,记在心里。林北望着翠绿的生姜苗,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压住激动,他说:“吴哥,如果你信得过我,你把生姜卖给我,一斤新姜我给你一分钱。” 15 15 “妈妈骂叔叔。”林聪攥紧小拳头…… 吴大军大脑“嗡”的一声巨响,周遭十分安静。 “吴哥,我叫林北,家住稻花村,如果你有顾虑,我可以和你签合同,让你们村支书、会计做见证……” 林北嘴巴张合。他眼神认真,吴大军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莫名让人信任他,周遭有了声响,不疾不徐的声音钻入耳中,却坚定有力,和他的眼神一样,让人忍不住相信他说的话。 他除了种两亩地粮食交公粮,剩余的地全被他种上了生姜。他有想到他不跟老板签合同,口头把生姜卖给林北,假如到时候林北不出现,生姜的收购价比现在还贱,他喝农药的心都有了。但是林北全身上下都让人信任,他还要和自己签合同,主动提让村干部做见证,吴大军决定赌一把,把生姜卖给林北。 “行,我信你。”吴大军提高音量说,带着林北前往大队部。 吴大军虽然想把生姜卖出高价,但是如果林北亏本,他能难受一辈子。他挣扎许久,快到村口,他说:“林老弟,你给这么高的收购价,你会不会亏?要不然你把收购价降一点?” “吴哥,世道早变了,私营饭店、小餐馆就像春笋一茬又一茬,迅速遍地开花,他们对生姜的需求量一年比一年多。”林北点到为止。 吴大军糊里糊涂活了大半辈子,但他绝对不是傻子。听了林北的话,他已经反应过来他被所谓的老板下了套子。 两人来到大队部。 林北识趣的给吴大军、村支书、村会计留空间,让他们交流。 村支书是他堂弟,村会计是他小叔,吴大军把自己经历的事跟两人细说。 村支书吴春生沉默半晌,问:“老板呢?” 吴大军:“在我家等着我回去签合同呢。” “你就跟这个后生签合同。”虽然他做了几十年的村会计,但是他对外边的世界一无所知,无处着手找收购商。他心里明白侄子错过了这个后生,擎等着被类似老板这样的收购商拼命压低收购价,村会计权衡利弊后同意侄子和后生签合同。 他吧嗒吧嗒抽旱烟,又说:“大军,你回去别跟老板说你和其他人签了合同,就说你不慌签合同。”他怕老板使坏,找人毁了生姜地。 吴大军嗯嗯点头。 吴春生、村会计进屋,吴大军到河边喊林北。 两人进去,吴春生和村会计已经起草好了合同,林北细看一遍,发现没有问题,他在上面按了手印,三人也在上面按下各自的手印。 吴大军抱着合同傻乐,眼角泛着泪花,他背对所有人,撩起衣摆按眼角,小心翼翼折起合同放到上衣兜里,转身说:“春生、小叔,你们知道谁家打算卖木船吗?我替林老弟问的。” “新打的木船要吗?”吴春生说。 “这不是要提前订,幸运的话,半年后能拿到木船吗?”林北疑惑道。 “嗐,这个老师傅给他侄子做的木船,就没要定金,他做好了船,他侄子才告诉他,他买了一艘二手木船。”林春生说,“老师傅留着木船也没用,他打算便宜卖。” 林北麻烦吴春生带他过去看看。 吴春生带他到隔壁村老师傅家,林北进了院子就看到那艘新船,木料用得好,从船的形状和质感可以看出,老师傅手艺过硬。 林北当即定下这艘船,付老师傅定金,约定下周五过来取木船。 吴春生留在这个村子有事要办,林北和吴春生在这里分别。 事情办完了,林北没有着急回家,他骑车四处闲逛。 傍晚,他骑车到池塘边:“爹,我今天又跑了二十几个村子,还是一无所获,我明天再往外跑跑。” 林志炳露出狡猾的笑容。 他们三兄弟早就托亲友打听谁卖木船,结果就是没人卖木船,由此可见木船难找,他们跑断腿都不一定找到木船。 唉,你个大傻子,你爹、你三伯、你五叔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嘛。你也不想想,如果木船好找,我们哥仨能给你清理水塘? 林北每天傍晚过来汇报情况,总之就是一无所获。林志炳见小儿子每天白忙活,心情郁闷,精神萎靡,他总是乐呵呵说:“小北,我们帮你清理水塘,你不帮我们找到木船可不成。” 每当林北烦躁抓头发,丢下一句:“我明天再跑远点。”他骑车离开。 林志炳就干劲十足。他仨清理完水塘,马不停蹄盖鸭圈。 哥仨老娘差点请道士作法。不仅哥仨老娘怀疑哥仨被不干净东西上身,村里人也在背地里嘀咕这事。其实也不怪大家,谁叫哥仨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勤快、能干。 只因林北说有了头绪,哥仨盖好鸭圈,主动到林北家抱尼龙网,把水塘围起来。 29只小鸭子被放进去。 小鸭子扭着挺翘的屁股哒哒往下冲,脚蹼踩进水中,身体浮在水面上,悠悠往水塘中央游。 林北满脸疲倦赶回来,朝他爹招手,林志炳跑过去,急切问:“人家愿意卖吗?” “愿意卖。”林北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是新船,订船的人突然不要了,才被我捡到便宜。” 小儿子从始至终没抱怨一声自己辛苦,但是林志炳心里清楚无论小儿子满世界找船,还是小儿子找到新船,过程一定非常艰辛,他莫名不敢和小儿子对视,唾弃自己是坑儿子的爹。 “爹,价格肯定比旧船贵,但是人家主动提降价。你和三伯、五叔商量一下,你们确定要了,我带你们去看船。”林北报价格。 “唉,好。”林志炳匆忙找三哥、五弟商量。 两兄弟:“……” 有这样的好事,必须买。 林北在前面带路,三兄弟赶牛车紧跟着林北。 到了老师傅家,三兄弟给老师傅钱。 当初林北付了50块钱定金,老师傅把定金退给林北。他搞不清楚后生为什么早晨跑过来,让自己不要说他前几天付的定金,他本身人闷,不爱说话,就算后生不说,他也不会主动提他前几天见过后生。 小儿子根本没提付定金的事,应该是怕影响他哥仨下决定,林志炳感动坏了。 唉,鸭圈就在草棚旁边,他看鱼的时候,顺便帮小儿子看着鸭子。 林志炳心里想着这事,和兄弟俩把木船搬到牛车上,他三哥赶牛车,他和五弟步行,一路上,笑声没有断过。 池塘边围满了人,没有人说话,木船下到水中,林志炳到船上,拿起浆划船,木船晃晃荡荡向前行驶,岸上“轰”的一声,爆出响亮的说话声,说话声飘到林志炳耳中。 林志炳回到岸边,他上了岸,他三哥到船上,有人笑嘻嘻说:“叔,让我划一次呗。” 林志炳三哥轰赶道:“去去去。” 林志炳三哥划了一个来回,林志炳五弟迫不及待划船,他们老父亲看的眼馋,也想划船,他们其他兄弟见老父亲开口,也纷纷开口。 林北没有过去凑热闹,带着林聪坐在水塘边看小鸭子。现场这么乱,万一有人起了歹心,偷走小鸭子也是有可能的。 “爸爸。”林聪。 “嗯?”林北。 “妈妈骂叔叔。”林聪攥紧小拳头,奶凶说。 能被儿子叫叔叔的只有周峰。县里安排村小学老师到县里学习,听说学习完了还要考试,周峰是小学老师,他就在其中,算一算,周峰应该考完试回来了,他回来不陪周艳,找好好干嘛。 到了晌午,大家陆陆续续离开。 三个老头在这里支了一口锅,拿了一点粮食过来,又在岸边种了一点菜,他们跟家里打好招呼,不在家吃饭。 “爹,我回家了。”林北喊道。 “走吧。”林志炳回道,顿了片刻,他喊,“你抽空把麦麸背过来,我顺手给你喂鸭子。” 不就二十几只鸭子嘛,他抽空就喂了,一点都不耽误事。不过等小儿子家一百来只小鸭子放入水塘,他就不给喂咯。 “好。”林北挥了挥手。 到了村口,林北被刘寿利娘堵住。 刘寿利娘天天堵林北,每次都没堵住,天天在大路上骂林北不着家,恶意揣测林北在外边干坏事。这次她堵住林北,在心里骂骂咧咧,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小北,婶子知道你是个好的,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说着,她脸上的笑容消失,苦叽叽说:“赵娣娘说给她家300块钱,或者一艘木船,她就到派出所说一切都是误会。” “小北,你出钱也行,出木船也行,婶子不挑。”刘寿利娘自顾自说,压根没观察林北脸色。 “婶子,你当年抓阄,不是抓到几棵好树嘛,我帮你联系买树的人,保证让你家的树卖一个好价钱。哦,你家两头猪差不多也该出栏了,我知道你不方便联系买家,我帮你联系买家。”林北高声说。 刘寿利娘的脸黑的能滴墨水:“我家树不值钱,猪瘦,卖不了几个钱。” 林北抱林聪离开,刘寿利娘伸头:“唾。” 林北心里惦记周峰的事,没心思和刘寿利娘纠缠。 人真不经念叨,林北刚想到周峰,就撞见周峰和好好争吵。 “好好,算我求你了,你抽空过去做饭,也不让你洗多衣服,就洗周艳一个人的衣服。”周峰第一次做父亲,对妻儿十分上心。他知道他娘做饭不干净,也不好吃,孩子嫌弃他娘,导致妻子胃口不好,他就求到好好这里。好好好说话,当年周艳到林北三婶家和林北相亲,他碰巧遇见周艳,看上周艳的颜色,求好好帮她约周艳,当他得知长辈安排林北和周艳出去玩,他求好好缠住林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直白的告诉好好,他看上了周艳,抱歉他不会娶她,好好即使心里不舒服,不平衡,还是照他说的做。 好好这么好说话,一定不会拒绝他。 既然好好都帮忙做饭了,那帮妻子洗衣服,也没什么。 这只是周峰一厢情愿,余好好根本没有答应帮忙做饭,更不会给周艳洗衣服。 周峰又说:“好好,你是不是担心林北说什么?你是我娘养大的,就算我们做不成夫妻,也能做兄妹。你是我妹妹,你嫂子好不容易怀孕,你回娘家照顾嫂子,如果他骂你打你,他人品就差极了,你只管回娘家,我让他跟你道歉,保证以后不打你骂你,你再跟他回去。” 16 16 “全是些屁话,赚钱才是正经事。…… 余好好整天埋头干活,几乎不和人交流,无法通过正常的社交了解到紧张、焦虑、愤怒、悲伤、厌恶等情绪,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产生诸多坏情绪。 周峰喊她捅马蜂窝,她拿着竹竿走上前,心怦怦跳,她不知道这叫紧张。 周峰撒泼打滚让赵婶撵她滚,他不要她当童养媳,她对她的未来担忧,她不知道这叫焦虑。 她捡牛粪,周围的小孩说她有娘生没娘养,小小年纪就做人家童养媳,骂她不要脸,捡土疙瘩砸她,周峰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捡土疙瘩和他们一起砸她,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她身体里横中直撞,当时她害怕这种情绪,现在她知道这叫愤怒。 上面发生在幼年期,少年期,周峰不允许她出现在他出现的地方,他觉得她的存在让他蒙羞,她第一次哭,这应该就是悲伤。 后来,周峰初中毕业,越发瞧不起自己,但那时他知道伪装自己,说话不在那么直来直去,逮到机会就暗示自己不要肖想他,因为她配不上他,那会儿,她和他待在一起,浑身难受,她想这就是厌恶。 余好好厌恶他,是厌恶一辈子的那种厌恶。 周峰说他们做不成夫妻,就做兄妹,他在说什么屁话。 “好好好……” 余好好怒瞪他,把周峰要说的话瞪了回去。 “我怀孕,我不是照样做饭洗衣服,我能干,周艳凭什么不能干。”余好好气焰高昂质问道。 周峰脱口而出:“你和周艳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人。”余好好问。 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就如他和林北同是男人,但他文化程度比林北高,工作比林北体面,所以周艳抛弃林北和他结婚。 当时丈母娘气的和周艳断绝关系,后来周艳跟他说丈母娘瞧不上母亲,因为母亲对他姐他妹不好,说他家不是好的去处。他也是有骨气的,硬是不让周艳和丈母娘低头,这不,丈母娘主动低头。 这就扯远了,总而言之人有贵贱。 余好好的眼睛好似要吃人,他要是把这番言论说出来,他有预感余好好会把他的脸抓花。 周峰没能说动余好好,他心里不快,忍不住说:“好好,你变了。”变成了他不喜的模样。 “你一点儿没变。”余好好阴阳怪气说。还是那么的自私,那么的不把她当人。 周峰:“……” 他很想知道他到县里学习的这段时间余好好经历了什么,导致余好好说的每句话裹挟尖刺。 周峰又一次劝说失败,头疼离开。 余好好拿起背篓,转身…… 林北父子站在树底下,余好好只是眼睛躲闪了一下,她背起背篓径直走向父子俩,斜睨道:“小鸭子长大了能下鸭蛋,我去照顾周艳,周艳能给我什么好处?” 林北点头:“我是不信吃亏是福。” “全是些屁话,赚钱才是正经事。”说完,余好好咧嘴乐。她不等父子俩,步履匆忙回家,把背篓里的菜叶倒进鸭圈,小鸭子左右摇晃奔跑过来埋头干饭,谁敢阻碍它们干饭,拿扁扁的嘴巴啄它。 余好好眉眼弯弯,扛着铁锨跨过尼龙网,铲鸭粪倒入粪筐,等会儿婆婆过来拿走鸭粪。 “我给爹送麦麸。”林北放下林聪,从屋里拖出一袋麦麸。 “好。”余好好应道。 林北送完麦麸回来,余好好做好了饭。 今天的饭很简单,凉拌苋菜,炝猪肝毛豆。 饭后,爱学过来找林聪玩,余好好拿五个大白兔奶糖装进林聪口袋里:“你一个,怒学、耀学、超学哥哥一个,爱学姐姐一个,会分吗?” “会。”有人找他玩,林聪很开心,捣着小短腿努力跟上爱学的脚步。 林北站在路上目送姐弟俩进入二哥家院子,他关上院门,拉着余好好午睡。 两人醒来,余好好给小鸭子添水,发现有人给小鸭子添了水,放在角落的粪筐没了,余好好猜婆婆来过一趟。 林北刚用井水洗了一把脸,他娘背着空粪筐进来,他:“娘,我和好好到河里弄点鱼放入水塘。” “你们去吧。”徐红英说。 林北扛着一把铁锨,余好好拿了两个盆,两人出门。 路过林南家,林北往院子里瞥一眼,大哥家的怒学拿着石灰在墙上画:“跟老师读,1,耀学,你再打扰老师讲课,滚到墙边站着。” 林北寻找儿子,儿子坐在中间,他虽然看不到儿子的正面,但是他从儿子后脑勺看出儿子学的特别认真。 林北跟余好好分享儿子对知识的渴望,由此展望未来:“咱家聪聪一定能考上大学,上非常好的大学。” 余好好:“……” 她真的没能从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看出儿子能考上大学,她倒是看出儿子瘦,没有大嫂、二嫂家的孩子胖乎。 林北也发现儿子瘦。他扒拉记忆,似乎儿子从未胖过,小时候瘦瘦小小,总是抿唇,不爱说话,但他眼睛里装着万千世界,儿子上初中、高中,瘦瘦高高,嘴唇总是绷直,眼神坚毅,不像一个少年,直到校长推荐他考外院,他脸上才出现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 林北留恋的收回目光。 两人远离村庄,来到一处河流处。 林北斩断河流,拿盆舀水,水位越来越浅,水面上的波纹越来越密集,直到露出淤泥,林北才停手。 林北在其中一个盆里装入河水,捡鱼放入盆里。 他扒开土坝,换一个地方截断河流。 今天收获不错,他抓了两盆草鱼、鲫鱼、泥鳅,有小的,也有大的,他运气好,还抓到五条黑鱼,三条肚子里有了崽,还有两条是公的。 他爹已经在池塘里放入黑鱼苗,公的黑鱼会吃鱼苗,林北就把公黑鱼和其他鱼放入水塘,把怀崽的黑鱼给他爹。 “小北。”小儿子连续做让他感动的事,林志炳心里格外复杂。 “爹,以后我不在家,好好顾不过来,你帮忙看着点水塘里的鸭子。”林北状似随口说。 “行。”三条黑鱼能下千百尾小黑鱼,看小黑鱼的面子,他就帮小儿子看着点小鸭子。 林志炳跑去和两兄弟商量怎么处理三条怀崽的黑鱼,它们也吃小黑鱼,不能大大咧咧放入池塘。 余好好耸着肩膀笑,林北横她一眼,他这么套路他爹为什么谁,她还笑话他。 余好好捏捏林北手背,指着水塘:“咱家的鸭子好像比之前更有精神了。” 小鸭子知道水里有好东西,给余好好表演轻功水上飘,猛地把脑袋扎进水里,嘴巴空空歪头梳理羽毛,尴尬劲过了,又活跃起来,整个水塘闹哄哄的,不难想象家里百来只鸭子加入,这个水塘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林北跟余好好形容热闹场景,余好好坐下来,支着脸颊,眼中有向往,有喜悦,林北挨着她坐下。 林南才听说木船的事,他跑过来划船,看到两个背影,背影拉长,后面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晚霞轻轻落在水面上,随着水面荡漾,明明是运动着的,他却感受到宁静和美好。 林南果断抛弃木船,跑过去挨着林北坐下。他耐不住寂寞,狠心打破宁静:“小北,你猜我这段时间在干嘛,你一定猜不出来。” “我给林东弄来一张缝纫机票,”虽然是82年,物资仍紧缺,买大件依旧需要票,有些地方买肉也要票,当然,如果你没有票想要买肉,那你就要出高价买。林南停顿,见林北歪头看他,弟妹居然也看他,他能从弟妹眼睛里看到震惊,林南得意的翘着下巴,“当然,我通过我老丈人弄来的票,不过那也是我的本事。” “林东拿到了票,和大嫂到县里买缝纫机,我和明玉跟过去凑热闹,结果遇到有人拆房子,人家不要这些旧砖,一群人上前哄抢砖头,我们也去抢了,抢的不够盖一间房子,只够盖一间茅房。”林南可惜了一会儿,陡然大笑,拿起脖子上挂的钥匙,“我和林东盖了一间豪华茅房,墙壁是砖头,地面是石板,屁股下面是蹲便池。我家的茅房太豪华,怕那些臭不要脸的蹭茅房,我给茅房装上一个门,安了一把锁。” 林北被林南勾起了兴趣,和余好好去看豪华茅房。 林南开锁,邀请两人进去。他们正稀罕茅房呢,就没舍得用。 林南就把石板放到地上,一点也不讲究。林南也想讲究,但是他不会弄。林北从林南口中得知水泥、沙子堆在他家院子里呢,林北掀掉石板,帮林南铺水泥地板,还剩下一点水泥,他把水泥糊在墙上。 林北转了一圈,在厕所旁边的河畔挖阶梯,把石板铺在阶梯上:“你想讲究,干脆讲究到底,无论大小便,都要冲便池。” 林南如捣蒜点头:“我晓得。” 被小弟这么捣腾,打水这么方便,他肯定会讲究。 魏明玉听到动静跑过来看,佩服死林北。她又去叫秋霞,秋霞丢下手头的活,跑过来围观,林东像小尾巴一样跟着秋霞过来。 秋霞首先想到:“要是在阶梯边上弄一个石台,洗衣服也方便。” 余好好喜欢搜集东西,其中就有一个大石磨,她让男人们弄过来。 林东、林南去弄石磨,林北弄承载石磨的承载点。石磨到了,三人齐心把石磨放入水中。 魏明玉回家抱来一张床单,拿棒槌在石磨上捶床单,好使劲,摆床单又好摆,魏明玉非常喜欢。 她计划在阶梯边种几棵树,再种上几丛美人蕉,黄的,红的,好看又热闹。 三个女人喜欢林北弄出来的洗衣地方,倒是不怎么稀罕茅房,男人们表示不能理解,茅房多香,她们咋就不多看一眼呢。 三个男人苦闷目送她们离开,坐在阶梯上闲聊。 林南问到什么时候干活,林北审视林南:“这不像你?” “怎么不像我,我就是这么勤快。”林南当然不会说他尝到了赚钱的甜头。这个甜头真让人上瘾,他想一直得到明玉夸奖,得到老丈人温和的目光,喜欢他给他奶、他娘零花钱,他奶、他娘中气十足跟人炫耀。 “赶快去赚钱吧。”林东的头发快薅没了,不是他媳妇薅的,是他自己薅的。他奶、他娘知道他给秋霞买了一台缝纫机,每次看到他,都用悲苦的眼神盯着他,林东现在白天愁,晚上做噩梦,他迫不及待赚钱,尽快给他奶、他娘买大金手镯,要是赚钱慢一点,他就把他自己薅成了他娘家的无毛公鸡了。 “明天吧。”林北说。 “好。”兄弟俩异口同声说。 17 17 “人怎么比以前多了许多?”林东…… * 临行前,林北要处理一件事情。 公鸡第二次打鸣,周峰向往常一样拿一本诗书到田野声情并茂朗诵,今儿他感觉差了一点意思,唉,他到底被母亲和妻子影响到了。 自从母亲接手做饭,灶台上落了一层灰,母亲都不知道顺手擦一擦,碗筷粘手,他怀疑母亲把碗筷放进刷锅水里涮一涮,就算洗了碗筷,别说妻子吃不下去饭,他也吃不下去。 周峰决定再去劝劝余好好,先把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不是。 周峰正在想着事情,他忽然腾空,砸进稻田地里,砸出了一个巨坑。 林北火速逃离现场,周峰懵了半分钟,他挣扎着站起来环顾四周,没发现人,他匆忙跑回家。 周峰看着镜子里青紫充血的侧脸,他郁闷的同时,背后泛着凉意,他不会撞见鬼了吧。 “狗日的周峰,你在我家地里都干了些什么!” 人未至,狂怒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周峰刚要躲进屋,院门就被人粗鲁踹开,周峰抖了一下,慌乱说:“我今天没有出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他N说你没出门,那这是什么!”林苟狰狞举起沾上拧巴的诗书。 周峰嘴硬道:“也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本书。” 林苟是谁,你没惹到他,他都能从你身上扒掉一层皮,更别说你惹到他了。 周峰的母亲是谁,是赵大花,你敢从她家顺走一根鸡毛,她就敢刨你家祖坟。 因为周峰,两个大家不敢惹的人起了冲突,效果跟火星撞地球一样。 发生在农家小院的争执仍在继续,坐落在余淮镇的码头依旧热闹非凡,青砖墙下依旧聚集了许多人。 “人怎么比以前多了许多?”林东郁闷道。 “他们大概听说来余淮镇能赚钱,过来碰碰运气。”林北伸懒腰。 “咱们本来就接不到多少活,人一多,就更接不到活。”林东烦躁揪树叶。 林南看了看林东,又看了看林北:“小北,我怎么感觉你方便回来之后心情十分好。”他们迟迟接不到活,心情急躁,小北脸上却挂着笑容。 林北:“……” 如果二哥指的是他揍周峰那次,他心情确实好。 “林兄弟,拉桐油吗?”夏露对林北十分满意,直接找林北拉货。 林北抬眼:“今天就你自己?” “人家是知识分子哩,哪能天天跟着我转。”许初彦是中学老师,学校安排他到市里学习,今天可不就是她一个人嘛。唉,这回只有她和林北运货,速度会慢很多,但是应该能赶在明天货船出发前运完货,夏露蹙眉思考,万一赶不上呢,干脆他们中间不休息了。 嘶,林北的肩膀开始隐隐作痛。 “夏老板,这两个是我亲哥,他俩有的是蛮劲。”林北积极推销两兄弟。 夏露想了一下点头,带兄弟俩离开。 林北继续等,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活,他收拾东西到乡下收腐竹。 前几天他白天骑车乱转,主要去寻找商机,傍晚到他爹跟前演戏,这只是顺带的。 他还真找到了商机,那就是腐竹。 这路真难走,真长,怪不得没有货商到这里收腐竹。 林北上午九点多出发,傍晚才到地方。 这个村庄是林北见过最封闭的村庄,其他村庄的村民好歹去过镇上,这个村庄的村民几乎没有去过镇上,他们这里的小店卖的东西品种少,但也基本满足村民的日常需求。 村民见过林北,依旧对林北充满了好奇: “你怎么不骑洋车,哦,就是自行车了?” “你们村子真富。” “就是,我们一个村子只能找出两辆架车,你一个人不仅有自行车,还有架车。”…… 林北咳了一声,村民噤声,以为林北要回答他们问的问题,谁知道林北抛出一个炸|弹:“我来收腐竹的,三分钱一斤,我不赊账。” 村民一哄而散,没过多久,村民把家里的腐竹全拿过来。 村支书家里有秤,林北问村支书借秤称腐竹。 天很快黑了下来,林北花钱向村民买煤油,借用村民的煤油灯。 靠着微弱的灯光,林北辨别腐竹质量,质量合格了,他才以三分钱一斤的价格收腐竹,质量不好,他给的收购价就要低很多。 下半夜,林北离开村子。 他走的时候,很多人问他什么时候再来收腐竹,林北也不知道,只说他有时间就会来。 早上十点,林北出现在码头,把腐竹卖给货船老板。 货船老板给人拉货,也会带一些东西到那边卖,不比给人拉货赚的少。 货船老板查看货色,品质好的腐竹,他比划一个八,品质次的腐竹,他比划一个五。 他把腐竹拉到那头卖,价格至少翻三倍。 林北点头,货船老板示意伙计把腐竹搬到磅秤上,他又递给林北一支烟,伙计告诉他重量,他算好了钱,把钱给林北。 林北拿了钱离开,找一个地方吃饭。 “老板,一份毛豆炒肉丝,一份土豆丝,两份八两米饭。”林南注意到林北,他把西瓜放到林北面前,“老板,我坐这桌。” 说完,他飞快跑出去。 过了十来分钟,他带着水气坐在林北对面,林东慢他一步过来,身上也带着水气,看样子刚刚他们下河游泳去了。 两人埋头吃饭。 饭后,林南捧着肚子打嗝,林东敲了敲西瓜,踢他:“你肚子还能装得下西瓜吗?” “能,怎么不能。”林南凶狠说。他从昨天上午拉货,拉到今天上午才结束,累的跟条死狗似的,夏露娘送他一个西瓜,他怎么不吃。 “小北,你跟老板借用一下刀。”林东侧身躺在长椅上,“你杀好了西瓜喊我,我先眯一会儿。” 说着话,林东扯起了呼噜。 林南还想坚持到林北拿刀过来杀西瓜,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很快入睡。 林北:“……” 老板过来收拾碗筷,好家伙,他的小摊子成了旅馆,有躺在长椅上睡的,有趴在桌子上睡的,有支着下巴睡的。 天气这么热,他也有点困了,老板端着碗筷打着哈欠离开。 18 18 房利财摇头:“我打算盖现代化旅…… 小摊子里睡成了一片,竟和喧哗热闹的小镇融为一体。 随着一声“嘶、哼”,安闲的小摊子动了起来。 林南伸懒腰,嘎嘎乐笑话林北,叫你逞能支着下巴睡觉,磕疼了鼻子吧,林北捂着鼻子,满脸郁闷,想不通他怎么坐着就睡着了,林东缓缓露出脑袋,对于睡懵的两人,咋一看林东的脑袋从桌子底下冒出来,挺惊悚的。 老板撑着桌子坐起来,抽一口烟醒困,余光飘到兄弟仨那边:“来一根吗?” “不了。”林南把西瓜捞进怀里,露出一口好牙,“老板,我请你吃西瓜。” 老板瞳仁怔了一下,爽快说好,起身拿刀杀西瓜。 吃完了西瓜,三人离去。 林南咂巴咂巴嘴,回味西瓜的清甜:“咱也买几个西瓜,带回去让他们尝尝鲜。” “五毛、五毛……” 这道声音太别致了,林南下意识寻着声音望过去,见一个年纪轻轻就秃额头的男人满脸肉疼喊五毛,那个熟悉的光头,露在外边的皮肤刺满了刺青的男人正挥动锤子砸墙。 “小北,他们这是在干嘛?”林南停下脚步问。 “拆房子,一锤子五毛钱。”林北话音刚落,林南脚步不听使唤朝朱刚强走去,林东跳到架车上。 朱刚强注意到两人,他放下锤子挑眉:“小子,你们羡慕老子?” 兄弟俩重重点头,朱刚强嗤笑:“你们先去五金店订锤子,需要两个月才能拿到锤子。” “你俩拿到锤子过来找老子,给老子当小弟,老子带你们喝最好的酒,吃最肥的肉。”朱刚强豪情万丈说。 兄弟俩听的心潮澎湃,原来做男人可以这样豪迈,这大概就是真男人。 兄弟俩被朱刚强折服,朱刚强嘴角上扬,看来他没有收服林北只是意外,现在这种情况才正常嘛。 朱刚强光顾着和两个愣头青聊天,忘了干活,房利财不敢催促。 朱刚强挥一锤子,抵得上人家挥两锤子,价格还跟人家一样,所以大家爱找他拆房子,但他脾气大,做事随心所欲,他干活,你若敢瞎哔哔,他说不干就不干,这让大家对他又爱又恨。 房利财坐在砖头上,等着朱刚强挥锤子。 那三人一时半会聊不完天,林北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走上前:“老板,你这是要动土盖旅馆?” 房利财闻言抬头,诧异说:“你咋知道我要盖旅馆?” “我给人盖过不少房子,练出了一些眼力。”林北笑着指这一片区域,“在这一片动土,不是盖旅馆,就是盖房子租出去,给人家做生意,但是小镇不缺商铺,缺旅馆。” “没错,我要盖两层小旅馆。兄弟,你有没有办法让顶楼的楼板不漏水?”房利财随口问道。 他询问许多泥瓦匠,他们不敢百分百保证楼板不漏水,给他说了一个补救办法,就是浇沥青补漏水的地方。他费那么多钱建的房子,还没营业多长时间,就要浇沥青,房利财心里不舒服,见林北说他盖过不少房子,他就随口问一下,也没指望林北能解决这个问题。 林北捡了一个碎砖块,在地上画图。他画了大堂,柜台,柜台后面是一个小房子,留员工休息,又画了内楼梯,在楼梯下面砌墙,这块区域当杂物房,大堂的左右两边是客房,到了二楼,他开口:“老板,你二楼房顶铺瓦,做飞檐造型。” 房利财摇头:“我打算盖现代化旅馆。” “大城市来的客商,他们应该看够了楼房,猛一看到古气十足的旅馆,他们肯定觉得新鲜。”林北丢掉砖块,拍拍手站起来,“我只是随口说说,老板你别在意,我就是觉得小镇的旅馆该和小镇的商铺一样,充满古气,住在二楼的客商推开窗户,把小镇的商铺、码头尽收眼底……” 林北还要说些什么,被一道声音打断: “林师傅,找你真难。” 林北扭头,他记得女人,他给她家粉过墙。 “王菊,我得回家做饭,你自己跟他聊。”女人匆匆离开。 王菊打量林北,半晌,她笑着说:“我想给我家老房子重新粉一下墙,我们把东西搬了出去,你只要把墙刮一下,粉一遍就行。” “行,先过去看一下房子的面积,我们再谈价格。”林北说。 王菊说行。 林北喊了一声,跟朱刚强聊的热火朝天的兄弟俩毫不犹豫抛弃他们新认的老大,屁颠屁颠跑过来,拉架车跟上林北。 朱刚强:“……” 很快他们出了余淮镇,来到县城。 半道上,王菊遇到了她的同事,跟同事聊了两句。活不急,林北就没有催王菊,王菊也忘了时间,继续和同事聊天,说到她堂哥家的小孩和她的小孩同龄同年级,她堂哥在中学旁边租了一个房子,打算开学给孩子办理走读手续,王菊得知消息,立刻和公婆说了情况,她公婆离中学近,主动把房子腾出来给孩子读书,暂时住到女儿家。 “我出钱重新粉墙,主动让我大姑子的闺女住进来。”王菊告诉同事,她没有占大姑子便宜。 王菊又说:“我堂哥有门道,他知道今年学生多,一个小小的宿舍要挤12个学生,这不影响孩子学习嘛,他才给孩子办走读手续。” 同事本来笑话王菊争强好胜心太强,什么都要争一争。当她听完王菊说的话,也不笑话王菊了,匆匆忙忙赶回家。 王菊带三人来到筒子楼,掏钥匙开锁,推开门:“你们尽量把墙弄白点,晚上点灯屋里亮堂,孩子看书不伤眼。” 林北点头,看了一圈,和王菊报价。 林北报了一个吉利数字,王菊听了高兴,没和林北讨价还价,直接付了预付款。 林北直接到五金店买工具铲墙,把弄下来的垃圾运到垃圾堆,又去买材料粉墙。 王菊每天下班过来看一眼,高高兴兴回家。 林北发现筒子楼越来越热闹,也注意到有人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瞅,他面上没有异常,心里却激动,因为他知道在开学前,他不会没活。 19 19 三合一 和林北想的一样, 他干完王菊家的活,立刻有人找上他, 他手里的单子就没有断过。 这天, 三人出门吃晚饭。 每家饭店门口摆了几张桌子,其中有三张桌子坐满了一群25岁左右的男人,他们指尖夹着香烟, 吐沫四溅劝酒,林东、林南眼睛看直了。 自从兄弟俩和朱刚强搭上话, 林北敏锐察觉到他俩重新惦记上白酒, 把喝烈酒和真男人画上等号。林北黑眸闪了一下, 坐在旁边点菜,林东、林南也坐下, 竖起耳朵,只听他们大嗓门嚷嚷老子、他N的、搞死他, 如牛饮一样喝白酒,重重放下碗,拍桌子继续放狠话, 无所顾忌说脏话,他俩脑海中不禁想到朱刚强神采飞扬讲述男人就应该有血气, 大概就是隔壁桌那样,两人吞一口吐沫, 猛地站起来吆喝老板上两瓶好的白酒。 林北心里冷笑, 脸上却露出和蔼的笑容, 让老板再上两瓶白酒。 兄弟俩本来有点虚, 见林北没有责骂他俩,他俩立刻抖了起来,给彼此倒酒, 久违的香味争先恐后钻入鼻中,窜进肚子里,哈喇子快速堆积到嘴角,兄弟俩连忙喝一口解馋。 “县里的孩子住在干净明亮的家中,农村的孩子只能住潮湿、拥挤、昏暗的宿舍,”林北吃一口饭,幽幽说,“咱们农村孩子能考上中专、高中、大专、大学,真的十分不容易。” 兄弟俩真不愧是双胞胎,心脏同时猛地一紧,手中的碗同一时间落地,脑海中同时闪过林北说过的话,然后出现孩子原本有一个好的前程,他们的父亲酗酒惹事,最终酿成大祸,孩子想不开结束生命。 以前他俩觉得这也不是大事,搞不懂孩子们为什么想不开。就在刚刚,他俩似乎有一丁点理解孩子,因为有的孩子被呵护成长,有的孩子只身在黑暗、潮湿的环境下挣扎前行,他们渴望温暖,攀山越岭伸手触碰到热源,即将置身于温暖中,热源陡然消失,因为他们拥有过温暖,他们再也承受不了待在黑暗、潮湿的环境里,所以他们选择默默离开这个世界。 林东抽自己一个嘴巴,手指颤抖捡起碗,拿着三瓶未开封的白酒找老板退酒。 林南心虚,不敢看林北,低头闷声吃饭。 在压抑的氛围下,结束了晚饭。 三人回筒子楼,林北走在最前面,兄弟俩蔫了吧唧走在最后面。 “什么独家配方,他就骗骗你们这些外行人,我们内行人闻一下,就知道他嘴里的独家配方是明胶。” “其实我早就知道加了明胶,墙皮雪白,可以防水,防霉,抗皱,准备给你们使用,结果被他抢占了先机。” 这人叫李小能,是一个粉墙工。他叔店里卖明胶,今天下午两人一块儿喝酒,他叔提了一嘴林北到店里买明胶,李小能闻言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林北应该在里面加了明胶,他火烧屁股似的跑到筒子楼,四处嚷嚷林北粉的墙之所以白,是因为林北在里面加了明胶。 三人上楼梯正好撞见李小能吹牛皮。 林东、林南心里窝火,李小能正好撞上来,两人准备拿李小能撒气灭火。 林北喊住两人:“粉墙工稍微打听一下我买了什么,就能猜到我在里面加了明胶,瞒不住。” 兄弟俩挠头,追上林北。 今天过后,县里粉墙工知道明胶的另一个用途,他们开始使用明胶,李小能酒醒了,知道是他把明胶的用途说出去的,气的想撞墙。 林北没有受到影响,继续给人粉墙。 直到十月初,三人才把手里接的活干完,学校早开学了。 三人收拾东西离开县城,路过一所小学,林东、林南扒住院墙,脚一蹬,利落地跳到院墙上,坐在院墙上眺望学校,教室窗明几净,乒乓球台、篮球场被铁栅栏隔开,学校上空飘荡鲜艳的五星红旗。 “走了。”林北说。 “哦,好。”兄弟俩跳下来,嘻嘻哈哈追林北。 “小北,当年你为什么突然不愿意上学?”林东老早就想问小弟。他和老一怕吃苦,不乐意上学,但小弟跟他俩不一样,小弟能吃苦,成绩也不错,怎么突然就不上学了呢。 “……忘了。”林北轻声说。 林东嘀咕一声,很快,他扬起笑脸,勾着林北的肩膀:“忘了不要紧。以后我们哥仨的孩子上学,我和你一哥年年跟他们念叨我俩当年怕吃苦,不好好上学,现在只能卖力气,他们肯定怕的要死,追着赶着学习。” “行。”林北笑出声说。 林东只顾着和林北说话,没有看路,一直被林北带着走,林南拉架车落在后面,怨念十足盯着林东,注意到林北拐弯,他喊:“小北,我们不直接回家吗?” “到镇上买点东西带回去。”林北说。 他还惦记着房利财的旅馆。 都过去两个月了,房利财应该找到瓦匠盖旅馆,他得过去看一眼,让自己死心,要不然他一直惦记着也不是一个事。 还没到地方,林北就遇到了房利财,他正在和一个男人争吵。 “你今天说你答应了人家刮大白,明天说你要去吊顶,后天说你给人家铺水泥地板,你说他们在我前面找上你的,可是我去打听了,他们是在我后面找上你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呢。” “你就说你能不能干!” “行吧,我实话跟你说,你给的那点钱,干不了那么复杂的活,得加钱。” “你当初为什么不说要加钱,你要是早这么说,我就找红星瓦匠队。” 男人叫刘壮,嘴里叼着一根烟,手插兜里,抖着腿,眼珠子滴溜溜盯着房利财转几圈,忽略房利财的质问,吊儿郎当说:“你都是大老板了,不在乎三百五百的。” 他单指弹了弹烟头,嘿嘿笑:“大老板,我也不问你要五百,你给我加三百,我立刻召集人开工。” 房利财蹙眉,他可以加三百块钱,就怕旅馆盖到半截拉腰,刘壮故技重施,又要他加钱。 红星瓦匠队接了另外的活,一时半会完不了工,房利财要想今年盖好旅馆,只能靠他。刘壮嘴角的笑意扩大。 林北看到这里,心里大概有了底,转身离开。 林东、林南:“……” 还没有出结果呢,小北咋走了,难道小北就不好奇房利财同不同意多出三百块钱! 眼瞅着林北快消失了,兄弟俩唉声叹气勾肩搭背追林北。 兄弟俩跟着林北走了一段路,总是想回头看结果,他俩预感到如果他俩不知道结果,他俩回到家里吃不香睡不好。 林东推了林南一下,朝林南使眼色,林南咳一声:“小北,我和林南过去看一下事情怎么解决的,你买好东西,在镇口等我俩。” “房利财不会出三百块钱。”林北说。 林南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泥瓦匠人品差,房利财肯定担心他盖旅馆的时候使坏,让自己年年掏钱维修旅馆。”林北低头思索片刻,继续说,“如果房利财订了材料,还是泥瓦匠订的,我估计他现在和泥瓦匠算账,两人要掰扯一段时间,才能算清账。” 就算房利财还没有订材料,他找泥瓦匠盖旅馆应该签了合同,他要废了合同,泥瓦匠没有狠狠从房利财身上咬下一块肉,不会轻易同意废了合同。 总之,房利财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摆脱泥瓦匠,他就没有上赶着毛遂自荐。 林南惊的合不上嘴巴。同是一个娘生的,咋他和林东的脑袋瓜子就没有林北的脑袋瓜子转的快呢。 林南扭头眯起眼睛瞅林东,他眼睛遽然睁大,严肃说:“我知道了。” 林东:“?” 你知道啥。 “我把脑子分了一半给你,导致我现在有点笨。”林南狰狞地扑过去,“你还我脑子,我要和小北一样聪明。” “滚,我还说你还我脑子呢。”林东反手把林南摁到架车上。 林北:“……” 他开始怀疑他娘怀哥俩,是不是真的材料不够了,便把一个脑子分成两半,一半给了林东,另一半给了林南。 兄弟俩刚刚打的不可开交,这会儿勾肩搭背给家人买东西。 “林东,你不是说赚了钱给娘和奶买金手镯嘛?”林南。 林东:“……” “你没看报纸嘛,报纸上说上面在找天才儿童,我觉得我家怒学、耀学就是报纸上说的天才儿童,兄弟俩迟早有一天被上面接走,我得攒点钱给兄弟俩,等我攒够了钱,就给娘和奶买金手镯。” 林南唔了一声:“我家超学、爱学也是天才儿童。” 林北:“……” 突然觉得和他俩走在一起好丢人。 林北买了一副象棋,称了六两茶叶,还买了一些吃食和其他东西。林东、林南改掉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不管买什么,他俩只要一两,最好笑的是林东买布,让老板称一两布,老板被林东整懵了,卖布不都是论尺卖的吗,什么时候论斤卖了。 林北带着两个丢人的东西火速离开。 回到村里,兄弟俩撒欢儿奔跑,林北听到林东的声音:“聪聪,跟你奶奶一起揪毛豆呢,别揪了,你爸回来了。” 林北刚把架车停在院子里,他娘牵着儿子进来。 “爸。”林聪响亮喊,被自己的声音震的脑袋嗡嗡响。 林北响亮应一声,掏出象棋和茶叶,他蹲下来,林聪跑过来,一手拿一样东西,挤到林北怀里坐下来。 林北顺势把他抱起来。 “你要去池塘那边?”徐红英问。 “嗯,你给你买了一个发箍,还有一个兜头发的发卡,就在包里,你自己拿。”林北说。 徐红英嘴里念叨她这么大年纪了,不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是她的声音是欢愉的。她抿嘴笑了一会儿,又说:“好好也在那里,你去吧。” 林北点头,抱着林聪离开。 他特意绕了一个大圈,经过刘寿利家门口,他停留片刻,眼睛没有任何波动听刘寿利娘骂赵娣,又经过赵娣家门口,他遇见了赵娣的弟媳。林北已经可以确定刘寿利回来了,这一世,刘寿利和赵娣依旧成了夫妻,只是这次刘寿利是强|J|犯,刘寿利家花了三百块钱,刘寿利摆脱了牢狱之灾。 林北笑出声,把上辈子受的委屈通过笑声发泄出来。 “爸爸。”林聪拱林北脖子。 小光头长出了头发,短短的、绒绒的细发在林北脖子上打圈圈,林北有些痒,笑得颤抖。 父子俩慢吞吞来到池塘。 林北把林聪放下来:“你把象棋和茶叶拿给爷爷。” 林聪点头,哒哒哒跑两步,小手儿高高举起:“爷爷。” 林志炳觉得自己命苦,要照看几千尾黑鱼,又要照看上百只鸭子,畜牲都没有他辛苦。他边喂鸭子边抱怨,听到小孙子的声音,他慢吞吞抬头,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定眼看,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睛死死地黏在小孙子手上,他掀桶屁股,鸭食“哗”一声落地,他把桶往地上一扔,跑起来竟和年轻小伙一样,来到林聪面前。 “是给爷爷的吗?”林志炳紧张问。 “嗯。”林聪把东西交到爷爷手里,转身跑回林北身边。 林志炳视若珍宝抚摸象棋,又低头嗅茶叶的香味。 林北环视一圈,没有发现余好好的身影,问道:“爹,好好呢?” “你六叔发羊癫疯砍枣树,听说你六婶拍手叫好,两口子脑子都坏掉了。”林志炳气恼说。 “爹,我问你好好呢?”林北无奈问道。 林志炳喷林北:“你别打岔,听我继续说。你六婶摘了两大筐枣子,喊好好过去拿枣子。” “……爹,我回去喊人陪你下象棋。”林北捞起林聪就跑。 林志炳眼神幽怨。别以为他没有看出来,狗日的小儿子跑回去看热闹去了。 他转身对着池塘、水塘叹气,他养鱼、看鸭子竟然生出了蹲监狱的错觉,在整个莲花镇找,恐怕找不出比他更可怜的老父亲。 林北跑到大路上,扭头眺望池塘,问儿子:“聪聪,爸爸不在的这段时间,奶奶有没有骂爷爷?” “奶奶说爷爷以前享福,现在还债。”林聪搂住林北的脖子,小身子往上窜了窜,脸颊搭在林北的肩膀上。 林北心里有了底,他爹应该没有碰酒,否则他娘不会说出这番话。 父子俩来到林志昆家门口。 林志昆家院子里挤满了人,他伯他叔正指着几个堂兄弟开骂,他奶眼睁睁看着她的孙儿被儿子骂,居然没有制止,林北想林志昆砍枣树一定和几个堂兄弟有关。 余好好无意间扫到林北,她挤出来,拽着林北小声说:“他们来六叔家打枣子,分枣子起了争执,互相骂娘骂奶,六叔碰巧撞见,叫他们跟奶道歉,他们不愿意,还伸长脖子比赛骂娘骂奶,比谁的声音洪亮,六叔一气之下砍了枣树。奶听说后,气死了,说了六叔一句不该拿枣树撒气,六叔一声不吭进屋,在屋里生闷气呢。” “我进屋看看。”林北把林聪交给余好好。 林志昆听到推门声,他抬头,林北喊六叔,遭到林志昆一记白眼,他连忙改口喊村支书。 “别,千万别叫我村支书。我这个村支书就是一个豆包,你们给点脸,我勉强还是一个干粮,若你们不给脸,我就是一个屁。”林志昆老阴阳怪气了。 不管他叫不叫村支书,他都有错,林北在心里吼他太难了。 林志昆意识到他不该把气撒到林北身上,僵硬转移话题:“我听你爹说你最近赚了几个钱,”说到这里,林志昆眼里陡然窜起火苗,“小北,不管你走到哪里,或者赚了多少钱,你要记住你是农民的儿子,国家分给你土地,你就要对得起国家对你的信任。你看看你这些日子,不管稻田地里的草,你像话嘛。” “咱农民的责任是养活全国人民,新疆棉花的责任是为全国提供百分之八十的棉花,军人的责任是保家卫国。若他们跟你一样不履行各自的责任,人民就要挨饿挨冻受欺辱。”林志昆给林北做起了思想工作。 “六叔,这句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有时候我感觉我的人生就像一场梦,梦醒了,我身处黑暗冰冷中,我迫切想要做些什么,证明这就是我的人生,这不是梦,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应该干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不喘气赚钱,把钱攥在手里,我踏实。”林北有点囧,他就是一个小学没有毕业的汉子,拽什么文嚼什么字。他顿了片刻,缓解尴尬,端正态度继续说,“不过六叔你放心,即使我没有时间管地里的庄稼,也会找人帮忙管,不会糟蹋地里的庄稼的。” “至少你还能听进去我说的话,我应该高兴,毕竟我能不能行使村支书的权利,全看你们给不给脸。”林志昆宽慰自己道。 “六叔,你加把劲,升到乡里做官,到时候,你说一这帮小子绝不敢说一。”林北笑说。 林志昆瞪他:“你当你奶开的乡政府,我想进乡政府就能进!” 林北掏烟,结果掏出一把糖,他想起来了,有一位雇主塞一把糖给他,他随手装进兜里。既然都掏出来了,林北就没把糖装回去,他把糖放到桌边:“六叔,我请你吃糖。” “把我当小孩哄。”林志昆嘟囔一声。 “没,我想借你的自行车用一用。”林北知道他说完这句话,就要挨打,所以他提前窜到门口。 林志昆忍了又忍,最终忍住没抓糖砸林北:“推去用吧。” “好嘞。”林北笑着跑开,找到余好好,说,“我骑车带你们娘俩到其他村子转一转。” “不去。”余好好脱口而出。 “去吧。”林北勾着她的胳膊。 “刘玲喊我到她家菜地装菜叶,让我在这里等她,她一会儿带我过去。”余好好拿掉林北的手,“你出门干你的事,我没有阻止你,我现在有事要做,希望你不要阻止我弄菜叶喂我的鸭子。” 林北有了自己的事业,她没有拖林北后腿,她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她希望林北尊重她的事业,不要拖她的后腿。 “余好好,你交到朋友了!”林北说完,立刻收到余好好甩过来的刀子眼,林北抢走林聪,推车拔腿就跑,“我骑车带聪聪转一圈。” 他到了院门外,朝院子里吼一声:“我爹那里有一副象棋。” 林北吼完,他单手骑车,另一只手抱着儿子来到吴家村。 他急刹车,把儿子放到一八杠上,拨铃铛。吴大军回头,惊喜喊:“林老弟。” “吴大哥,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我11月中旬过来拉新姜。”林北估计他未来非常忙,抽不出时间过来,他担心到时候他迟迟不露头,吴大军因为心里没底,把新姜卖给那个黑心老板,所以他过来知会吴大军一声。 “晓得了。”吴大军愈发踏实。 “大军,我瞧着这人眼生,他谁?” 吴大军听到这个声音,他就忍不住想揍人。他连忙默念吴春生和小叔教他的忍字口诀,这才挤出笑脸:“杜老板,他叫林北,我一个朋友。” 他凑近,咬牙切齿对林北说:“他叫杜良,最近隔三差五找我,跟我说新姜又掉价了,一副为我好的口吻说,他按照上回给我的价格和我签合同。” 林北终于见到黑心老板,这人满脸肥肉,目光慈善,任谁也想不到他的心肠这么黑。 杜良的目光没有在林北身上多做停留,他把目光放到吴大军身上,苦口婆心劝吴大军:“大军,你别不慌了,你慌一慌吧。” “不慌。”吴大军憋着说。 “唉,你可愁死我了。”杜良掰着手指头跟吴大军算现在生姜的价格算高的,一旦到了10月底,11月份,新姜下来,生姜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 “不慌。”吴大军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拳头,把杜良揍的他爹妈不认识。 杜良现在听到“不慌”一字,他脑仁嗡嗡响,胸口闷,他熟练掐自己人中,平缓呼吸,终于缓过来了,他发愁地盯着吴大军,在心里骂娘,他阴谋阳谋全用上了,但是不管用,憋屈死他了。 林北在后面竖大拇指,无声说:“吴大哥,你一句不慌走天下,厉害。” 吴大军咧嘴笑。 “吴大哥,我回了。”林北说。 “唉,路上小心。”吴大军应道。 林北在路上遇见了吴春生,吴春生要送他几个梨,林北没多要,只拿了一个梨,塞到儿子手中,和吴春生挥别。 林聪坐在林北臂弯,埋头啃梨,小家伙牙口不好,没啃到肉,只在皮上留下几道咬痕。 小家伙叽里咕噜,林北听不清楚他说啥,不过他猜小家伙大概说:梨梨不乖,不给聪聪吃。 林聪撸了两把大青梨,叫大青梨乖。他觉得大青梨应该知道错了,重新把大青梨搂进怀里,自个儿如同大青梨一般缩进爸爸怀里,视野陡然开阔,目光触及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色稻田,稻穗儿压弯了稻杆。 林聪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母亲,他眼里挂着泪儿。 到了村口,他看到一棵小白杨,小白杨和现在的母亲重合。 林聪笑了起来,母亲就是这棵小白杨,爸爸就是村尾的那棵大白杨。 回到家,林北把他放到地上,余好好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注意到儿子眼睛清亮,睫毛上却挂着泪水:“你怎么把他弄哭了?” “我估计他吃不着梨肉,被气着了。”林北蹲下来问,“是不是呀,聪聪?” 林聪抱着梨兀自笑。 “小傻子,咱不气。”林北擦掉他脸上的泪水,牵着他去洗脸,“爸爸带回来一包红枣和枸杞,让妈妈给聪聪煮冰糖雪梨,好不好呀?” 林聪仰着头,林北把他洗的白白净净,他抱着梨找余好好,把梨递给她。 余好好牵着他进灶房。 林北把自行车送回去,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根黄瓜,他靠在灶房的门框上,咔吧咔吧咬黄瓜:“好好,咱们办一张存折,把钱存进存折里。” “嗯,用我的身份信息办存折。”余好好挑火,一直等林北回应,结果林北不吱声,她气呼呼说,“刘寿利大哥瞒着他媳妇拿出家里全部存款给他娘,我觉得刘寿利大哥做得不对,钱是他们夫妻俩的,他用钱怎么也该和媳妇商量,就算他媳妇不同意,他也不该偷偷拿钱。” 火苗在余好好眼中跳跃,余好好攥紧火棍开口:“用我的身份信息办存折,你想用钱,无论你想不想跟我商量,你都得和我商量。” “啧,余好好,我咋以前没有发现你这么有想法呢?”林北抱胸说。 林北没有生气,余好好更加理直气壮:“咱家以前没钱。” 意思就是林北早这么能干,她家早早的有存折,林北就会早早的了解到她特别有想法。 “得,我的错。”林北举手投降。 * 次日,林北、余好好到镇上信用社办存折。 一家三口离开信用社。 余好好指着存折,对林聪说:“这是妈妈的名字。” 林聪一只手搂住林北的脖子,另一只手准确触碰到余好好的名字,喊:“妈妈。” “对,是妈妈。”余好好收起存折,亲了儿子一口。 一家三口在莲花镇上逗留了一会儿,便回家。 “刘姐,那是你送出去的女儿吧。”刘姐的邻居望着余好好的背影。六年前,瘦小黑丑的小丫头过来伺候刘姐坐月子,小丫头懂事,从不上桌吃饭,窝在灶台底下吃饭,每顿只吃两分饱,晚上就拿板凳搭床,凑合睡觉,半夜起来哄弟弟,整天洗堆成山的衣服,她见小丫头可怜,叫小丫头到家里吃过两顿饭。如今小丫头变成了大姑娘,成了家,有了孩子,身子骨不再那么消瘦,脸上长了肉肉,她猛一见到小丫头,差点没有认出来。 “别提了,白眼狼一个。”刘姐伤心说,“我给她选了一个那么好的人家,她不惜福,跟一个爱打人的男人混,不要跟她从小一块儿长到大的小学老师。” 邻居不相信:“里面肯定有你不知道的事。” “我说她是白眼狼,不单指这一件事,还有胜男生下男孩,我专门到她家通知她胜男生了,她就送三个鸡蛋给胜男,她侄子满月酒那天,她都没露面。”刘姐的声音飘远,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最终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余好好不知道她成了生母口中的白眼狼。 回到家,她藏好存折,牵儿子看鸭子。 “好好,你去忙其他事吧,我们帮你看鸭子。”林志炳喊道。 天刚亮,一群老头就过来下象棋,喝林志炳的茶叶。他们即玩人家象棋,又喝人家茶叶,总该做些什么,故而老头们说:“有我们这群老头在,没人敢打你家鸭子的主意。” 余好好爽快应道:“好嘞。” 她带儿子离开,回家拿框子到菜地摘辣椒。 儿子呆呆的,傻傻的,不爱说话,就爱傻笑,余好好起了逗弄孩子的心思,拿了一根红艳艳的辣椒:“聪聪,这是红色,代表喜庆,你要不要尝一口?” 林聪伸头张嘴。 林北过来找母子俩,撞见大的玩心重逗小的,小的傻乎乎信了,他哭笑不得说:“小傻子,这辣嘴。” 林聪嗖的一声缩回脑袋,捂住嘴巴。 “长大再吃吧。”余好好收回辣椒,“你小时候爸爸妈妈护着你,你长大了要独自生活,尝尽甜酸苦辣百味人生。” “呦,余好好,你不得了了。”林北做出夸张的表情。 余好好哼唧一声:“周峰白天黑夜念诗歌,我听了十几年,即使我脑子不聪明,也能记住一些好词好句。” 说到诗歌,余好好想起前段时间周峰闹出来的乐子,她抖肩偷乐。 林北显然也想起了周峰的腚重重砸进林苟家的稻田地里,据说砸出一个深坑,这件事被林苟宣扬出去,周峰羞的不敢露头。 两人开始摘辣椒,把辣椒撂进框里。 喜庆的尖头辣椒偶尔调皮撞框沿,蹦到地上,林聪走近蹲下来,伸出小手手戳辣椒,呀呀说,你怎么不动了。 林北把地上的辣椒拾起来,撂进框里,拎起林聪放到臂弯,他单肩背框子。 余好好摘几个茄子,很快追上父子俩。 从白杨树底下走过去,小家伙趴在林北肩头傻笑,林北和余好好对视,都不理解这孩子笑啥。 回到家,余好好拎三斤蒜瓣放到林北脚边:“你剥蒜瓣。” 说完,她回屋抱一个坛子出来,用白酒擦一遍坛子里面,就把坛子放到太阳底下,她开始处理辣椒。 “我明天出门找活。”林北剥着蒜瓣。 余好好:“嗯。” 她把辣椒、蒜瓣、嫩姜依次放入坛中,撒了两袋盐,倒入去年用的泡椒水,封坛,在坛盖四周浇一圈白酒。林北把坛子抱进屋里,放到案桌底下。 傍晚,徐红英拿了六个咸鸭蛋过来:“小北没回来过中秋节,你晚上让他吃一个咸鸭蛋,算是补过中秋节。” 余好好脆生生应道:“好。” 周艳怀了孕,人变的特别厉害,把赵大花管的死死的,还天天冲赵大花发火。她就住在赵大花家隔壁,赵大花家里有什么声响,她听的一清一楚。每当周艳使唤赵大花,她开始庆幸,得亏周艳不跟小儿子好,要不然她摊上这么个媳妇,气都被气死了。 有了周艳做比较,徐红英发现了余好好的好,对余好好的态度愈发好。 余好好凑近,小声说:“娘,你戴上发箍真好看。” 徐红英下意识摸发箍,嘴角越咧越大:“别瞎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能好看到哪里。”说完,她笑着离开,转身去几个妯娌家。 余好好低头笑。 晚上,她让林北吃一个咸鸭蛋,跟他说这是婆婆让他吃的。 林北怨念盯着她,吃饭的时候不让他吃,临到睡觉才让他吃,这是要咸死他。 这是他娘叫他吃的,他也不能不吃。他艰难吃完咸鸭蛋,咕噜噜喝了三碗凉白开。 “以后每年过中秋节,你都会记起今年的中秋节。”余好好把脸埋进儿子胸脯上,吱吱笑。 林北:“……” * 林北起床,余好好嘚楞一下坐起来:“聪聪,爸爸要走了。” “你别弄他,让他继续睡。”林北。 “上回你回家,聪聪偷偷跟我说想要和你说再见,你走那天,我看他睡的熟,就没喊他,他不开心了好几天。”余好好抱起儿子,小家伙靠在妈妈怀里醒困,林北点燃煤油灯,拿煤油灯走近,小家伙眼睛都没有睁开,嘴角却拉直对爸爸笑。 他睁眼合眼,爸爸消失了又出现,好像爸爸的消失和出现都是由他控制的。 小家伙顿时开心,离开妈妈怀抱,跑到床边拥抱爸爸:“爸爸再见。” “聪聪再见。”林北说。 余好好把孩子捞回怀里,林北吹灭灯,离开前和余好好说,他找好了人收稻子,叫余好好不要管庄稼,把庄稼交给他们管。 林北和兄弟俩碰面,一起去余淮镇。 昨天兄弟俩去老丈人家送礼,闹出了大笑话,他俩再也不抠门,做事大气不少,却也不大手大脚花钱。 三人到了余淮镇,到小摊子吃早饭。 “小北啊。”林南叫魂似的叫林北。 林北:“讲。” “我觉得说脏话不好。”林南以前认为男人全凭一股子豪气说脏话,脏话都变得特别好听,有味道,自从他亲眼看到六叔发火,他堂哥堂弟被叔伯拿棍子揍,屁股都被揍开了花,林南突然发现说脏话老危险了,他若不小心犯了人家忌讳,说不定怎么被人揍死的都不知道。 林北知道他怕了,故意添一把火:“以后我侄子侄女出息了,领导到你们家做客,你一口一个妈,一口一个奶,领导没有当场甩脸色,那是人家有涵养。” 林南:“……我很少说脏话,不,我以后不说脏话。” 林东积极表态:“我以后要是说脏话,我喊你叫爹。” “滚。”林北激动说。和兄弟俩待在一起,他总是操着老父亲的心,明明他才是应该被照顾的那个,结果他照顾兄弟俩,搁谁谁不委屈!林北委屈,但他忍着,林东却要喊他爹,林北忍不了了,一拳砸在林东肩膀上。 林东挨了一拳,他不气,拍大腿大笑:“爹。”总算发现小弟的弱点,他肯定可劲的欺负小弟,即使小弟占了便宜,他也要欺负小弟。 林南是人来疯,觉得好玩,就跟着林东一起喊。 林北:“……” 这两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朱刚强来这里吃饭,目睹新认的两个小弟喊亲弟弟爹,他火速掉头走,在没有通知两人的情况下,他把两个小弟开除了。 兄弟俩玩闹够了,开始老老实实吃饭。 林北撑着下巴思考,他怎么才能搭上房利财。 饭后,三人离开。 林北惦记的房利财正在和许初彦说话,他问许初彦问题,许初彦没回答,他顺着许初彦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两个兄弟闹成一团,中间那个男人一脸痛苦,他记得中间那个男人:“你认识中间那个男人?” “嗯,他叫林北,给夏露拉过货,我听夏露说,她找林北拉货,林北把他两个哥哥介绍给夏露,夏露对他两个哥哥印象蛮好的。”许初彦收回视线。 “哦。”房利财把话题拉回来,“我家人本来不同意我在小镇上开旅馆,这事闹得,我家人更不同意我开旅馆了,他们想让我去我叔那里,跟我叔学习怎么开门做生意。算了,我自己走走,你上课去吧。” 房利财一腔激|情,准备大干一场,结果还没开始干,他就灰溜溜跑回家求助父亲,父亲出面帮他摆平刘壮。 他在事业上遭受到打击,又被堂兄堂弟折辱,他生出逃离这里的念头,想着索性他听从家里人安排,投奔他叔得了。 房利财又不甘心。如果把旅馆盖起来,生意不好,旅馆经营不下去,他去投奔他叔,可以说创业失败,但是还没动土呢,他就去投奔他叔,只会给人留下他啥事都做不好,窝囊废的印象。 这会儿,房利财脑子出现两种声音,一种离开,一种留下来,两种声音在他脑子里打架。 房利财捶脑袋,触碰到光溜溜的脑门,他更心塞。 林北给人拉货回来,看到房利财站在路边,眉心皱成川字撸脑门,他走近:“房老板。” 房利财放下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只要他不觉得自己丑,就没有人觉得他丑。他默默给自己加油,扬起笑容:“林师傅,咱们聊聊。” 林北点头。 两人来到码头。 房利财扶着石柱,迎着清凉的风,说:“我和许多泥瓦匠聊过天,他们建议我盖现代旅馆。他们说即使楼板漏雨,那不是有沥青吗,还反问我铺瓦就能保证不漏雨了?” “他们说的有道理。”林北实话实说。 房利财没好气瞪林北,你咋就这么怂呢,怎么就不辩驳一下。 尽管房利财对林北十分不满意,但他还是愿意和林北聊天。聊着聊着,房利财突然没声,林北不解看他,房利财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抓紧石柱,说:“按照上次你提的建议盖旅馆,工程复不复杂?” “不复杂。”林北说的是实话,他上辈子经常给人盖这种房型。 “我把旅馆交给你。”房利财决定临死之前扑腾一下。如果失败了,他也有退路,但万一成功了呢,他不仅找回了面子,还赢得了尊重。 20 20 三合一 林北的手藏在裤子口袋里攥紧, 闻言,他脸上露出浅浅的欣喜,拿出手贴在石柱上, 手心的汗和冰凉的石头碰撞, 他的心颤了一下。 林北克制的享受这份隐秘的喜悦, 问:“你应该随身带了图纸吧?” “带了。”房利财掏出图纸。 码头人头攒动,为码头的繁华做出了贡献, 数以亿计的水滴凝聚在一起,托起了货船, 托起了红日, 为河面的繁荣奉献出自己。 两个年轻人和欣欣向荣的码头融为一体, 那么的意气风发,只不过他们没有意识到。 “我已经丈量好了土地面积,不过我还是带你去看一下, 我们再去订材料。”房利财咬着笔,收起图纸说。就在刚才他和林北沟通了细节, 两人又争论了一番, 最后房利财改了几处细节,还决定建一个澡堂。目前机|关部门自己有澡堂, 厂子里面建了澡堂,还没有出现私人澡堂, 客商想要洗澡就十分困难,林北建议他建一个澡堂, 房利财激动想一旦他的旅馆建成, 不管旅馆怎样,就凭澡堂,就能轰动整个小镇, 他直接接受了林北的建议。 他迫不及待想要做出成果,便马不停蹄带林北过去,指着被压平的地面说:“这里原本堆了砖头,那里堆了钢筋,是刘壮联系的厂子。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终止和他合作,要和他算账,他拒绝算账,我找到了我父亲,我父亲代我处理这件事,我父亲处理完这件事告诉我,砖头是刘壮堂弟的窑厂烧出来的,质量不行,钢筋是次品,钢筋厂那边给刘壮回扣,刘壮帮他们处理这些次品。” 房利财庆幸他和刘壮闹翻。 房利财语气里难藏气愤、庆幸,林北花了两辈子时间懂气愤、庆幸两种情绪,正因为他懂,所以他没有出言说什么。 林北用脚丈量土地,心里有了底。 这时,房利财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我们先签了合同,再去订材料。” “行。”林北说。 两人在房利财家签了合同。房利财家里正好有两辆闲置自行车,两人各骑一辆自行车四处跑选材料,花了三天时间,才订完建旅馆所需的材料,林北又去租支架。 这天,林北拿尺子丈量土地,又用特殊的手段弄出一条笔直的线,他沿着这条线撒石灰,画旅馆布局图。 他扭头抓石灰,石灰被怼到他眼前,林北抬眼,林东抓着石灰口袋傻笑,林北抓了一把石灰继续忙活。 林东丧气垂头。小弟通知他俩他要给房利财盖旅馆,他俩惊讶,又生出郁闷,凑在一起回忆小弟什么时候会学这些的,结果发现爹娘、爷奶占据他们整个幼年、青年,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没怎么关注小弟,很少和小弟一块儿玩。 时间慢慢拉近,林东目瞪口呆发现小弟的身影变多了。 林东想如果不出意外,小弟的身影会越来越多,直至占据他整个壮年的回忆。 林东乐了起来,笑嘻嘻凑近:“小北。” “干啥?”林北。 林东:“……” 他不干啥,就想叫一声。 林东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喊:“小北。” 林北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林东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预感到如果他说不出一个叫小北的理由,小北将亲自动手把他揍成一条死狗。林东嘶一声吸了一口凉气,吞一口吐沫:“你辍学那年,经常不在家,你是不是那会儿跟人家学盖房子、粉墙手艺?” 林北:“……嗯。” 他上辈子学的手艺,能说吗?当然不能说。 “那些手艺人傲气,脾气还坏,你一定很辛苦。”林东脑补瘦瘦小小的少年忍受泥瓦匠的坏脾气,灰头土脸搬砖,抱着比他还高的铁锨和水泥,把水泥铲到桶里,拎着桶给泥瓦匠送水泥……呜,林东想哭。 林北要说些什么制止林东脑补,林东却抢先一步出声:“小北,我和你二哥很高兴跟着你学手艺,因为小北没有手艺人的傲气,脾气也好,最重要的是小北不会虐待我俩,你知道的,我和你二哥最吃不了苦。” 林东刚刚苦着一张脸,现在却笑的像一只偷腥的猫,林北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脸上的笑容碍眼,说的话也气人,他中气十足说:“滚——” “我滚了,又滚回来了。”林东动了动脚,后退一小步,又前进一大步。 林北:“……” 这货脸皮越来越厚了。 “拖拉机,是拖拉机!”林南激动喊。 林北拿布擦了擦手,顾军看到林北,他把拖拉机开了进来停火,跳下拖拉机,递给林北一根香烟。 顾军环顾四周,插火柴点香烟,林北跟他借火,他问:“林师傅,就你们仨盖房子?” 林北抽一口烟,笑着说:“一共二十来个人,这不,我寻思着材料需要几天才能到齐,干脆让他们在家里等,还能帮家里收稻子。” 年轻小伙初到余淮镇就接了这么大的单子,居然不急不躁,看着也很有成算,顾军预感到年轻小伙会走的更远,他有心和他结交,就没有着急卸砖,和林北唠起了闲话。 这正合林北的意。林北和他聊自己的见闻,聊盖房子琐事。 顾军说起他运砖遇到的破事,又主动聊窑厂。现在政策松了,好几个村挂靠乡镇府办窑厂烧砖,和他们抢生意,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当然,他不会和林北透露这些事,他不会让林北知道窑厂的艰难,他只会说窑厂风光一面,引导林北对窑厂有极好的印象,为窑厂留住这个大顾客。 林北顺嘴提他会开拖拉机,接着聊其他事,顾军把林北会开拖拉机在脑子里过几遍,心里有了思量,他把话题绕回拖拉机上:“你们那有拖拉机吗?” “我们那个穷地方怎么可能有拖拉机。”林北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想开拖拉机,跑去蹭镇政府的拖拉机过过手瘾。” “这样啊。”顾军猛吸一口烟,“林师傅,你有没有兴趣体验一下运砖?” “有。”林北跃跃欲试。 顾军丢下烟头开始卸砖,林东、林南吭哧吭哧帮忙卸砖。 卸完了砖,林北嘱咐兄弟俩不要乱跑,老老实实看材料,他开拖拉机载顾军回窑厂。 林北真的会开拖拉机,不是满嘴跑火车,而且他倒车技术非常老练,顾军对林北又高看了一眼。 林北拉一车砖回到小镇,顾军从车上跳下来,打趣道:“林师傅,你这技术可以到大厂开拖拉机了。” “我对大厂没有兴趣,我倒是对你们窑厂的拖拉机有兴趣。”林北半真半假说。 顾军愣了一下。他们窑厂的拖拉机是公家的,不能买卖,林北不会不知道,所以林北刚刚说话的意思不是买拖拉机,那只能是林北想借用拖拉机。 “你想什么时候借?”顾军问道。 “11月中旬,租一天。”林北强调不是借,是租。 窑厂的淡季是11月、12月,次年1月、2月,一个月只能接到几单生意,拖拉机一个月有半个月的时间停在窑厂吃灰,倒是可以租给林北用一天。 这事顾军一个人就可以做主,他爽快说:“你哪天要用拖拉机,到窑厂直接找我。” “好。”林北没有一点儿矫情应下来。 等到顾军开拖拉机离开,林东、林南凑过来,稀罕地盯着林北。 “大哥、二哥,你俩在这里候着,有人送材料,你俩接待,我回去组建瓦匠队。”林北掏出一张纸,纸上写满了材料的种类和数量,把纸张交给兄弟俩,叫兄弟俩对照着纸接收材料。 林南捏着纸,傻乎乎问:“你刚刚不是跟顾军说你有瓦匠队吗?” 林东也满脸困惑盯着林北。 “对啊,我回去找齐了人,不是就有瓦匠队了吗?”林北丢下这句话离开。 林东、林南:“……” 耳朵学会了,脑子好像没有学会。 气人! 回去的路上,林北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瓦匠队人手不够,就到青砖墙下招临时工,没有人愿意去,因为在瓦匠队里不管是工头还是小工,他们脾气大,特别排外,每当雇主提意见,或者催工,他们那天就特别暴躁,就会拿临时工出气,大家宁愿继续等活,也不愿意遭这份罪,他迫切的想要学习一门手艺,就去当临时工。 他学了两年,开始自己接活,瓦匠队知道这个消息,和他干了几场架,还放狠话要废了他的手。当时,朱砚唯回家跟朱刚强抱怨老师讲课她听不懂,儿子和她讲她不会的知识点,她一下子就懂了,她叫儿子小老师,特别开心对朱刚强说朱刚强下回到学校开家长会,朱刚强一定会听到班主任表扬她,朱刚强知道他遇到麻烦,帮他解决了瓦匠队,跟他提起这事,还说朱砚唯自从上了初中,一学期比一学期沉默,是儿子让他看到了久违的笑脸。 这事过去没多久,他接到一单生意。没有自己的队伍怎么办,他回村组建队伍,手把手教他们造房子,完工了,他们回村种地,他继续在镇上接活,给人拉货,给人粉墙,给人拆墙,如果他接到盖房子的活,他回村吆喝一声,他们背着大铁锅,带着粮食,扛着被子跟他走。 林北有些怅然。 儿子高考那年,莲花镇还没有出现楼房,村里最好的房子依旧是瓦房,他不知道再过几年,莲花镇和村里会不会出现楼房,一定会出现吧,那时他们给人盖楼房,一定混的如鱼得水。 林北的脸慢慢的舒展开来。 回到村里。 林北到他大伯家,他大伯的小儿子林玉章正在淘米,林北走近问:“堂哥,怎么就你自己在家?” “娘他们到地里捡稻穗,爹他们在谷场打稻子。”林玉章无精打采说。 “哦,可还有哪家没有割完稻子?”林北问。 “家家连天加夜割稻子,已经把稻子运到谷场,就差打稻子了。”林玉章端着米进灶房。 林北跟着进去,小声问:“我接了一份活,人手不够,你要不要跟我干?” “干!!!”林玉章激动喊。 “你要不要和大伯商量一下?”林北说。 “我比你大,咋就不能自己做主。”林玉章表示自己能做主。开玩笑,他跑去跟他爹说他要跟堂弟一起出远门,他爹一准和前几次一样不同意,劝他安安生生种地,吓唬他外边危险,他们老农民把握不了。 “你还是说一下吧。”林北建议道。 “我走之前,到池塘那里吼一嗓子,四叔听见会告诉我爹的。”林玉章说。 林北点头,交代他带一床棉被,多带几套衣服,又补充道:“大概11月底12月初完工。” 他又去找其他人,如果他们愿意跟他干活,就知会一声家人,到时候他们在村口集合。 林北到池塘找余好好,余好好果然在这里。 林北先和他爹打招呼,林志炳嘀咕:“你这次出门的时间怎么这么短?” “顺路回家看看,我等会就走。”林北说。 “哦。”林志炳把心思放在象棋上。 林北抱起儿子,拉着余好好远离这群老头,神神秘秘说:“我大概11月中旬开拖拉机路过村口。” “我还没有坐过拖拉机呢。”余好好兴奋说。 “你自己知道就好,别告诉其他人。”他倒是不怕那群家长,就怕林志昆听到消息在村口堵他,毕竟林志昆刚劝他好好种地,他就把劳动力拐跑了,林志昆杀他的心都有了。 林北又和余好好说了几句话,蹭了蹭儿子的小脑袋,便匆匆离去。 “狗儿子,你给我回来。” “爹,我听你话才是狗儿子。” 季小柒背上背了一个大大的包裹,举着一个口铁锅拼命跑,老汉实在跑不动,他停下来,林北拿衣领挡住脸,从他身边走过去。 林北到了村口,清点了一下人数,带领大家离开。 林玉章到了村口,看到大家走远了,他追赶大家,喊:“快跑。” 前面的人不知道情况,听到有人喊跑,他们死命跑。 到了莲花镇,他们回头,林玉章追上他们,也回头:“你们看啥?” “看有没有人追过来逮我们回去。” 林玉章:“哦,我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人追你们。” 众人:“……” 那你让我们跑啥! 林北发现林玉章还是这么欠揍,不过他做饭的手艺挺好的。 林北带他们到了余淮镇,没有留时间给他们适应,直接带领他们开工。 他带领他们先盖澡堂。 现在天气凉了,露天睡觉不现实,去住招待所不划算,还是住进澡堂睡大通铺好。 刘壮听人说房利财找了一群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乡下人建旅馆,又听闻他们已经开工了,他带了一群兄弟过来看热闹,因为顾忌房利财那个在机|关上班的爹,他不敢在这里闹事,就只是过来看热闹,顺便找机会抓到工头的错处,到房利财面前添油加醋告密,如果房利财踹掉工头,重新和他合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结果,他看到了啥。 乡下人搬家了,住进新房子里了。 瓦匠队里居然有一个会做饭的厨子,厨子第一天到镇上,就买东西自己腌咸菜,是各种咸菜,厨子每天老晚才去买菜,买的都是不好看却新鲜的菜,搭配他腌的咸菜炒菜,M的,好香。 刘壮气的骂娘,跑去找房利财告状:“他们哪是盖旅馆,他们分明是拿你的钱享受。你满县城找,找不出比他们会享受的瓦匠队。” 房利财每天跑三遍看进程,自然知道这事,他还经常留下来蹭饭,不得不说林玉章腌的咸菜真下饭。 房利财不理刘壮,他去找许初彦,邀请许初彦去看看他的旅馆盖的咋样,夏露也在,跟着两人过去。 到了地方,许初彦震惊说:“你的旅馆建成,你爹为了避嫌,把到县里考察的同事领到招待所,人家路过这里,说不定在心里想你爹是不是不待见他们。” 虽然墙壁只到膝盖,但是光看布局,就知道旅馆格局一定不错,最最重要的是,旅馆旁边就是澡堂,泡澡真方便,不像县里的招待所,你想洗澡,还要拿水瓶去打水,把水倒进盆里,瑟瑟发抖蹲在狭小的厕所,拿毛巾抹身体,就……很委屈。 许初彦赶紧甩头,试图甩掉这些画面,不行,他越是想甩掉画面,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完了,他有点可怜叔叔了。 房利财知道县里的招待所条件怎样,脑补出了和好友一样的画面,他捂着肚子大笑,嘴角都笑酸了。 林北看到三人,哦,他忽略了刘壮,朝三人挥了挥手,便投入到工作中。 两道爽朗的笑声持续钻入林东耳朵里,林东悄悄瞥了一眼两人,凑到林北身边:“我们现在已经上手了,你过去和他们聊天也不要紧。” “不用。”林北拒绝道。 “专心干活,别偷懒。”林北又说。 “哦。”林东。 晌午,他们放下工具吃饭,房利财、许初彦、夏露已经离开了,只有刘壮蹲在路边,手抱胸,嘴里叼着烟,眼睛贼溜溜乱转,林北皱了一下眉头。 又过了一些日子,刘壮可能接到活了,没有在林北眼前晃悠。 林北不用分心盯着刘壮,日子过得舒服起来,他还迎来了两个小客人。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林玉章喊他们吃饭,两个小孩手牵着手跑过来,小女孩脆生生问:“你家的饭好吃吗?” 林北拿了一个干净的碗,夹了一些菜放进碗里:“你尝尝,看我家的饭好不好吃?” 小女孩尝了一口,眼睛一亮,捧着碗,把肉嘟嘟的脸蛋埋进碗里,快速挥动筷子往嘴里扒饭。 小男孩静静地立在一旁,他虽然想吃,却没有开口要,努力把眼睛移到别处。 林北又拿了一个碗,夹一些菜递给小男孩,小男孩低声说:“谢谢。” 小女孩是朱砚唯,林北见她这么努力干饭,有些怀疑朱刚强骗了他,事实应该是朱砚唯不挑食,很好养活。 林北一开始没有想起来小男孩是谁,朱砚唯叫他张衡安,林北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上辈子在镇上呆的时间也不短,镇上的人他全部认识,却没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 某一天,林北脑袋里闪过三张脸,是砂锅坊老汉小女儿一家三口的脸,他想起来了,张衡安是顾美兰的儿子。 朱砚唯、张衡安成了这里的常客,一到饭点,他俩准时出现。 他俩不是熊孩子,吃完饭就离开,所以林北没有制止。 这天,两个孩子准时报道,自觉地拿属于自己的碗,学叔叔们坐在砖头上吃饭。 林北和大家交流细节,余光不小心瞥见朱刚强掐自己人中,能让朱刚强这么生气的只能是他的小棉袄,林北把视线移到小棉袄身上。 “张衡安,你碗里的菜菜香,我尝尝。”朱砚唯得到小伙伴同意后,熟练使用筷子夹土豆丝,嗷呜一口,“唔~我就说你的好吃嘛。” 朱砚唯又哄张衡安给她菜菜,朱刚强像飓风一样“嗖”一下过来,卷走了朱砚唯。 林北:“……” 我的碗筷。 朱砚唯被他爸爸卷走,林北明显感觉到张衡安非常不安。 “朱砚唯的爸爸接朱砚唯回家,如果你想回家,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林北说。 张衡安放下碗筷,走过来,抓住林北的手指,林北送他回砂锅坊。 “诶呀,这是谁回来了,原来是张衡安回来了呀。”顾美娟翘着舌头说张衡安,明明就是一个乡巴佬,居然敢叫这么好听的名字,妹妹就不怕压了小乡巴佬的福气。顾美娟在心里恶意想,也表现出来,见妹妹丈夫张盛捏紧拳头,她慌乱躲到老汉后面,“爹,你看他,他想打我。” “你给我滚。”老汉手指颤抖指着顾美娟。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呀,你指他,你指我干什么!”顾美娟尖叫。 “我没糊涂,你小叔子输了钱,你回娘家偷钱,我抓到你偷钱的证据,你还赖你妹夫手脚不干净。”老汉合上眼睛,无力说。 “我没有,你诬陷我。”顾美娟心虚,仓惶跑出去。 林北把张衡安送进院子里,便离开。 后来,两个小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朱刚强却是天天来报道,他想跟林玉章学习做饭,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他是老大,怎么能向人低头,姿态卑微和人学习做饭呢。 朱刚强抱着手臂,眼睛特别凶站在路上,路人看他,他一个眼神甩过去,大家低头匆匆走过去,他收回视线,目光望向一个方向。 这个方向的终点是林玉章的手,林玉章被他盯的浑身难受,做饭的水准一降再降,他向林北哭诉:“小北,我啥也没干,祸从天降啊!” 林北拍了拍他的肩膀,朝朱刚强走去:“强哥,林玉章得罪你了?” “没有。”朱刚强脱口而出。 林北:“……” 那你这么凶盯着人家干嘛,还恨不得把人家戳出一个窟窿。 其实他应该转身就走,毕竟他在偷师学艺,和“师父”的老板说话,他多少有点心虚。 朱刚强却挪不动脚,因为“师父”正在炒土豆丝。女儿整天在他耳边念叨土豆丝,他打算偷师成功,立刻回家炒土豆丝给女儿吃。 林北顺着朱刚强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到林玉章炒菜,他狐疑地看着朱刚强,他不会偷师学艺吧。 是了,朱刚强磨练十几年,做饭的手艺才达到厨子水准,现在的朱刚强还是一个差劲的厨子。 土豆丝出锅,朱刚强心满意足回家。 林北走向林玉章:“他在偷师。” 林玉章:“……” 林玉章得知朱刚强不是看他不顺眼,找机会修理他,朱刚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是那么扎人了,时间久了,他可以无视这道目光。 时间飞逝,很快到了11月中旬。 前往新疆摘棉花的农民回来了,他们坐在拖拉机上,头上包着头巾,高声谈论着什么。 拖拉机经过余淮镇镇口,离镇口近的居民听到轰隆隆拖拉机声、笑声,他们出门,什么也没有看到,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同一天,林北安排好事情,到窑厂找顾军,给顾军五块钱,他开走拖拉机。 路过稻花村村口,林北停车。 一大一小忙的不亦乐乎,正在给和小孩手腕一样粗的小白杨穿衣服。 大的穿上了碎花棉袄,小的也穿上了棉袄,下面穿了一条灯笼裤,林北目测小的里面一定穿了一条棉裤。 余好好询问林聪:“可以了吗?” 林聪点头,主动牵余好好,捣着小短腿跑向拖拉机:“爸爸。” 林北把小家伙捞起来,搂进怀里,拍拍旁边的座位,余好好激动地坐到驾驶座上:“我可以摸车扶手吗?” “可以。”林北眼中全是暖意。 余好好握住扶手,她不敢动,生怕拖拉机突然失控,开进村里横中直撞。 村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一群人说话的声音,林北困惑道:“村里怎么这么热闹?” “到新疆摘棉花的人回来了,唯独大丫、二丫、三丫没有回来。”余好好为她仨开心,留在当地成家,总比回来一辈子不嫁人,服侍赵婶、周峰、周艳强。 “随行干部给三姐妹开的介绍信,三姐妹也和男方领了证,是合法夫妻,赵婶知道这事,跑到大队部闹得,哭天嚎地说想女儿了,六叔不理她,她就找去新疆人的麻烦,叫他们还她女儿,其实赵婶说想女儿是假,惦记着三姐妹领的工资是真。”余好好声音有些闷。 “三姐妹嫁的远好,赵婶想到三姐妹家走亲戚,都走不了。”林北打趣道。 余好好趴在扶手上哈哈大笑。 林聪伸头瞧一会儿,倒在林北怀里笑。 “你知道妈妈笑啥吗?你就跟着笑。”林北捏捏他的手,发现小家伙长肉了,他不禁开心,亲了亲小家伙脸蛋。 稚嫩的笑声戛然而止。 林北疑惑看他,小家伙屁股朝外,打开爸爸的棉袄,先把脸蛋藏进去,再把小肚肚、小脚脚藏进去。 林北点了点余好好,余好好看他这样,笑得更欢快。 林北见时间不早了,把小家伙挖出来,交给余好好。 余好好抱着小家伙下车:“黑鱼卖完了,娘说咱家的鸭子下个月就会下蛋,好了,你走吧。” “爸爸,再见。”林聪挥手。 林北挥手,开车离开。他直接把拖拉机开到吴家村,找人询问吴大军家在哪里,他把拖拉机开到吴大军家。 林老弟只说11月中旬收生姜,没具体说哪天,吴大军和吴春生、他叔商量先把生姜挖出来,堆到家里,他就坐在家里守着。 “吴哥。”林北喊。 听到林北的声音,吴大军松了一口气,脸上堆满笑容出来迎接林北:“林老弟,”见林北开拖拉机来的,他更开心,“生姜在家里呢,现在往车上搬吗?” “搬。”林北说。 吴大军跑出去喊人,村会计和几个年轻汉子跟着吴大军过来。 林北和吴大军称重量,村会计记账,年轻人把生姜搬到车上。 林北拉一车生姜付一车钱,他打算也是这样卖给货船老板。 临近过年,货船老板每跑一趟船,都要惊讶生姜的价格又涨了,他们十分眼热,但是整个县城的生姜几乎在客商手里,货船老板基本碰不到生姜。 林北把生姜运到码头,码头立刻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过来围观,货船老板最积极,也最热切,货船老板出价收购生姜,客商也出了自己的价格。 林北把生姜卖给其中一个货船老板,他回吴家村拉生姜,跟吴大军说生姜价格上涨,他这车生姜让吴大军五厘钱,吴大军喜出望外:“我下年种生姜,还卖给你。” 林北又拉了六车生姜,每一车生姜比上一车生姜价格高,林北适当给吴大军让利。 林北去还拖拉机,送顾军一包烟,他回到镇上,沉下心继续盖房子。 11月底,林北宣布完工。 房利财放了十二挂鞭炮,请所有人到饭店吃饭,还把尾款一次性付给林北。 自从接到这个活,林北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就怕出现意外,直到他手中攥着尾款,心才踏实下来。 “你付尾款付的太快了,我有点慌。”林北有心思和他开玩笑,就知道他的精神完全放松下来。 “那是因为你值得让我加速付尾款。”房利财之所以这么说,不是他心大,而是林北带人装修澡堂,那两天都在下雨,他搬进去住,反复查看,确定了二楼屋顶没有漏雨,又去查看其他房间,其他房间也没有问题,再有就是就像林北9月份说的那样,二楼视野极好,趴在窗棂上眺望,满眼是灰瓦白墙,侧头看,一排商铺延伸到不知道哪里,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激起悦耳的声响,再往前眺望,雨帘遮住视野,看到的是若隐若现的码头,房利财惋惜现在不是春天,如果到了春天,细雨绵绵,观赏性那才叫好。 林北仅仅一个眼神的变化,就让自己变得自信从容,他拱手说:“祝房老板生意红火。” “借你吉言,不过我还得搞装修,添置家具,有得忙咯。”房利财头疼地揉着额角。 如果房利财嘴巴没有咧那么大,林北就信了他在头疼。 因为吃饭吃到深夜,一行人留了一夜。 次日,大家背着行李打算离开。 朱刚强拎了一个后猪腿,把猪腿往林玉章怀里一塞,手插兜,吹着口哨离开。 所有人看林玉章,林玉章傻傻地抱着猪腿,目光呆滞看林北。 “他给你,你就收着。”林北。 “哦。”林玉章。 * 一行人在村里招摇过市,最后全部走进林北家,林北给他们发工钱,他们藏好工钱,跑到路上瞎嗷嗷:“老子回来了。” 他们的家人闻讯赶来,见孩子手脚健全站在他们面前,他们维持几秒慈祥,就立刻搜他们身。 林北找出存折和户口本,揣着钱锁门离开,他到镇上存钱,拎半只羊回来。 林北注意到烟囱冒烟,他到灶房,余好好抱着儿子坐在灶台底下,一个大手裹着小手拿火棍挑火,林北把半只羊放到案板上,打开存折,把存折递到余好好眼前。 余好好捏住存折,往上提溜,存折落到她手里,背对着林北,躬着身体数一串数字是多少位数,数了一遍又一遍。林北要报钱数的时候,余好好“啪”一下合上存折,若无其事把存折踹进兜里,扣上扣子,抓一把稻草塞进灶膛里。 林北:“……” 你唇角是拉不直的,别挣扎了,开心就笑呗。 余好好被林北盯的不自在,打算把林北支走:“你把半只羊分两半,一半拿到池塘那边给爹。” “他养的鱼不是卖了吗?他怎么还在池塘那边?”林北疑惑道。 “从新疆回来的人,有几个人盖了两间瓦房,爹就是因为也赚了钱,也想盖瓦房,娘不同意,爹偷偷背着娘在池塘盖了两间瓦房,三伯、五叔帮爹打掩护,瓦房盖好了,娘才知道。”余好好回忆起那天婆婆追着公公打,三伯、五叔劝架,也挨了几棍子,她不知道怎么和林北形容那天三个老汉被婆婆追的满村子乱窜,就略过没说,“总之,娘在那里吃饭,晚上回老宅。” 林北剁羊,随手拎起一个羊腿:“我走了。” 林北出了院子又偷偷回来,他回来确认余好好是不是偷偷乐呢。 “……这是分这是角吗?我讨厌小蝌蚪,这么多,我怎么分清楚角和分呢!聪聪,光听不行,还是进学校跟着老师学才行,你说是不是呀?你长大点,妈妈送你进学校好不好呀?” 林北缩回踏入灶房的脚,悄无声息离开。 走在路上,林北发现路上的人比以前多了两倍。 他们和自己打招呼,林北就笑着回应。 他来到池塘,他娘正好从瓦房里出来,林北走上前,把羊肉递给他娘。 “唉,一群老头天天过来找你爹下棋,现在没啥事,你爹不回村,就是有事了,他也不回去,你舅舅请他喝酒,他也不挪窝。”徐红英脑壳疼。 林北绕到屋后,趴在窗户上看,呦,小老汉居然用上了炉子,林北仔细观察,这一观察不得了了,小老汉隐隐是这群小老头的主心骨。 林北走到屋前,推开门,他娘正在剁羊肉,旁边放了一盘咸菜,他摸馍是热乎的,他拿馍卷咸菜:“娘,爹这样得了我的劲,他可以帮我看鸭子。” “指望他看鸭子,还不如指望富贵呢!”徐红英哼了一声。 “那他这样也比喝酒好。”林北咬馍,咂巴咂巴嘴,“还是娘弄得馍劲道。” “那肯定我做的馍好吃,毕竟我做了四五十年的馍了。”徐红英有点儿小傲娇。 林北趴在窗户上望水塘,大冷的天,一群鸭子往水里跑:“长毛就是好,不怕冷。” “等会儿富贵就会把它们赶到岸上。”徐红英话音刚落,一条又黑又壮的狼狗冲着鸭子叫,这群鸭子也是怂,煽动翅膀嘎嘎往岸上跑。 林北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就要离开,徐红英拉住他,神神秘秘说:“我晚上回家,撞见赵大花拉一个稳婆进屋,周艳才怀几个月呀,不可能要生孩子,我猜赵大花找稳婆摸周艳怀的是男是女。” “你回去吧。”徐红英开始撵人了。 林北:“……” 你不想我发表意见,跟我说干嘛。 林北离开,路过他爹待的屋,他故意停了三分钟,他爹愣是没有注意到他,林北摇头离开。 他刚走进院子,闻到烤红薯的味道,他寻着味道走进灶房,一大一小烤着火啃着红薯。 余好好:“……” 林聪:“……” 哦,你经常不在家,我们习惯了有好吃的,我们两个就分了。 余好好两口啃完红薯,把红薯皮撂进脏水桶里,从麻袋里掏出一个小红薯,撂进灶膛里,坐下来,把儿子重新搂在怀里,歪头靠墙打哈欠:“我眯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叫我,我去喂鸭子。” “去床上睡。”林北拉人。 “床上冷,没有这里暖和。”余好好把儿子往怀里搂了搂。 林北靠着她蹲下:“是挺暖和的。” 余好好咧嘴乐,很快,她合上了眼睛。 林聪安安静静歪在妈妈怀里,打着小哈欠,睫毛上挂着泪水,林北递过去手背,小家伙用小手手勾他,林聪捏了捏他的指腹,小家伙咧嘴,即使笑,也是安安静静的。 林北掏出一个玻璃球塞到他手里,拿羊肉出去剁,把羊肉放进锅里,抱一摞树枝进来,引着火,把树枝塞进灶膛里,等到肉熬烂了,灶膛里的火灭了,林北盛几块肉,拿着叫儿子咬,又喂儿子半碗汤,小家伙懒洋洋打饱嗝,林北说:“爸爸去订砖,咱家过几天盖房子。” 他先到水塘喂鸭子,顺便跟他娘说家里要盖房子,他们一家三口要搬进老宅住一段时间。 “行。”徐红英说。 林北到林志昆家,抓一把奶糖放到桌子上:“六叔,自行车借我骑一下。” 鞋刚脱到一半的林志昆:“……”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那他到底该不该揍这混小子呢? “骑走。”林志昆穿上鞋。 “好咧。”林北笑着骑走自行车。 * 盖房子的材料都堆在了院子里。 林北心里高兴,还自行车的时候,他端了一大海碗羊肉汤送给林志昆。 林志昆:“……” 他现在是手短嘴也软咯。 一家三口在自己的小破屋吃最后一顿晚饭,林北就把东西搬到老屋,连夜把小破屋推了。 他第二天盖房子,跟他出去干活的小伙子全部过来帮忙。 林北家新房子建的又快又扎实,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林北家的房子已经建好了。 21 21 三合一 稻花村全体村民集体沉默。 半晌, 从新疆回来的人心情复杂问: “林北在外边胡来是吧?” “他胡来啥了,这么赚钱?” 他们满载而归,林志昆为他们开大会, 赞扬他们支援新疆的举动, 歌颂他们装点了新疆的秋天,满含热泪说他们是永新乡的骄傲。 那一刻,他们觉得自己老厉害了。 那些天他们就爱听留在家里伺候庄稼的村民说林北在外边胡来哩,都没有时间关上门揍余好好了哩,他们还说林北每次回来把自己打扮的人模狗样,骗走一群小伙子跟他到外边胡来,他们怕他们不信,还拿林志昆举例:“整整一个星期, 林志昆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嘴巴抿的跟河蚌似的, 手里还攥着一根火棍,从天亮攥到天黑。如果林北带他们出远门不是胡来, 林志昆能这样生气?” 他们信了。 每当留在家里的村民说完话,他们还唏嘘说:“唉, 林北真是害人不浅,破坏了余好好去新疆不算,还带坏一群小伙子。” 这成为他们每日的日常活动, 结果……林北不声不响盖好了瓦房。 他们本来就郁闷, 被从新疆回来的人问, 他们更郁闷。 全体村民相顾无言。 就在这时, 刘寿利在大路上和赵娣大吵大闹,赵大花居然也掺和进去,他们纷纷把目光投了过去。 “我说过了, 不许你回娘家,你居然把我说的话当做耳旁风。”刘寿利气的要杀人。 赵娣一脸苦相:“我……我不回去喂鸡喂猪,就没人喂了,鸡和猪死了,我弟弟、弟媳就吃不到鸡蛋,过年见不到油腥,我弟弟身体熬不住,我弟媳肚子里的娃也受不了。” 刘寿利气昏了头,嘴里喊着要杀死赵娣,赵大花愤怒指着刘寿利开骂:“唾,你咋那么坏心肠。赵娣是她娘生的,爹养的,你咋能因为她嫁给你,你就不允许她回家看望爹娘,还有,她爹娘年纪大了,她回娘家伺候鸡和猪,你不说她孝顺,你居然要打死她,你还是人吗?” 说着,她呜呜哭了起来:“好好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养大的,她跟我亲生的差不多。” “大丫、二丫、三丫嫁去了新疆,娘只剩你一个闺女了,你不能不管娘呀。”她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观察众人神色,“你嫁到林家三年多,没回娘家一趟,是林北不让你回,还是徐红英那个黑心肝婆娘不让你回?” 众人:“……” 我当你为什么帮赵娣说话,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现在是农闲,啥事也没有,他们快闲死了,就去找林北,帮赵大花传个话。 他们到新房子,没找着林北,就去池塘,林北果然在这里。 他们一字不落传话:“就是这么个情况。” “不是我死,就是周峰死,反正我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个人死,好好和赵婶才能续母女缘。”林北面部肌肉生硬,桶里还有半桶鸭食呢,他直接把桶砸到地上,转身钻进瓦房。 众人面面相觑: “我以为林北放下了那件事。” “林北被人嘲笑那么久,他怎么可能放下。” “走吧,走吧,我们回去跟赵大花说,如果她想要闺女,要么把她儿子弄死,要么和她儿子断绝关系。”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林北从屋里出来,捡起桶,把桶刷干净,扛着铁锨到鸭圈铲鸭屎,把鸭屎堆积到地头,等到开春,用鸭屎给地施肥。 富贵虎视眈眈盯着林北,林北上岸,它扇了两下耳朵,摇摇尾巴张嘴打哈欠,面朝鸭子趴下来打盹。 林北嘿了一下,嘀咕好好养的狗真灵性,他钻进屋里,斜身躺在他爹的床上。 “你回家睡去。”林志炳烦死他了。 “新屋还在晾,暂时不能住人,老屋里面黑布隆冬,又阴又潮,也住不了人,你这里好呀,”林北歪了歪头,阳光穿过玻璃洒在脸上,他舒服的哼唧一声,“亮堂又暖和,渴了喝骨头汤,饿了吃骨头汤泡馍。” 林志炳气呼呼坐下,他捡起盖子堵住炉子的通风口。 “爹,你们怎么把船弄上来了?”林北留意到木船屁股朝天躺在岸上,船身被绳子捆上,绳子被木桩钉在地里。他爹在池塘这里盖瓦房,确实有点奇怪,但他爹本身就不靠谱,有点奇怪才正常,但是吧,加上奇怪的木船,他爹的行为就透露出诡异。 林志炳身体僵硬,眼神虚:狗日的小儿子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破案了,他爹确实在偷偷搞事情,说不定他三伯、五叔也参与了。 林北蹬掉鞋,拉被子盖在身上,蒙头呼呼大睡。 林志炳撇头:“小北?” 他站起来,“嗖”一下跑出去。 林志炳刚离开,余好好牵着林聪进来。 余好好脱了林聪的鞋,把林聪放到床上,林聪褪裤子,把裤子褪到膝盖坐下,余好好捏着裤口往后拽,一条裤子落在她手中,她把裤子搭在椅子上,又把鞋放到炉壁上。 余好好靠着炉子坐下纳鞋底。她扯了一些布,麻烦大嫂帮忙做床单、枕套、窗帘,大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打算给大嫂做一双棉鞋,答谢大嫂。 她回头,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林北怀里呼呼大睡,还舍不得玻璃球,紧紧地攥在手里。 婆婆说孩子睡着了,就要把孩子手里的东西收起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余好好没有和大家接触过,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这么做的,她只是不愿意趁孩子睡觉拿走孩子的东西,还有就是是她的东西,她会死死地攥在手里,死也不撒手,她希望她的孩子跟她一样。 余好好低头,轻轻笑了笑。 林北醒来,太阳已经西沉。 他动了一下身子,察觉到怀里热乎乎的,他低头一看,嗬,好大一个娃。 娃娃睡眼惺忪揉眼睛,不知道是睡太久了,小脑袋有点沉,还是怎么嘀,他埋进林北胸口拱。 林北躺了回去,随他折腾。 余好好听到动静,放下针线:“娘让我们留在这里吃饭,吃完饭再回去。” “哦,爹呢?”林北的眼睛在寻找。 “他和三伯、五叔蹲在木船那里晒太阳。”余好好不懂他们蹲那里是晒太阳,还是吹冷风,她想他们在那里应该是吹冷风,因为那里没有避风的地方。 好嘞,现在他可以确定爹、三伯、五叔一起偷偷闹事情。 这三个小老头真能憋,被他娘追着打都不说实话。别问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问就是村里人告诉他的。 林北起床,给儿子穿上裤子、鞋,牵着他到池塘边。 他爹在池塘这边盖瓦房,说明池塘里有金山,三个小老头把木船弄上岸,说明三个小老头不想人划船游玩,担心有人看到水里藏得宝贝。 林北很快锁定目标。 池塘中央插了四根成人手腕粗的竹竿,那个区域应该有什么东西。 林北收回视线,回屋拿一个帽子往儿子头上一扣,牵着儿子大摇大摆朝木船走去。 “爹,三伯,五叔。”林北笑眯眯喊。 三个小老头:“……” 赶紧滚回余淮镇赚钱去吧,别在他们眼前乱晃。 林北的视线落在木船上,又移到水面:“你们把船弄上岸挺好的,防止有些人看不懂脸色,成天过来划船,你不让他划船,他还不高兴,如果他要是在划船的过程中出了什么事情,他还赖你。” “对,对对!!!”三个小老头争着抢着回应。 林北和他们唠了一会儿嗑,摸了摸儿子的手:“这里有点冷,我带聪聪回去了。” 三个小老头目送林北离开,见林北进屋,急哄哄讨论: “小北应该没有发现什么。”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仨凑在一起就是诸葛亮,我们仨合力隐瞒一件事,他怎么可能察觉到呢。” “以上计划取消,还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林志炳送他三哥、五弟离开,手背后面,哼唱本地有名的小调进屋。 林北朝他笑,林志炳抖肩哼了一声扭头。 徐红英把菜放到桌子上,转身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气冲冲说:“你这个老头,又犯病了。” 林志炳:“……” 我……忍。 林北咧嘴哈哈笑。 徐红英出门,林志炳就赏他一巴掌,狗日的小儿子,老子不敢招惹你娘,难道还怕你不成。 林北蹲下来,哄儿子给他揉揉、吹吹,徐红英进来,盯着父子俩看一会儿,就把视线集中到林志炳身上,一直甩刀子眼。 林志炳:“……” “小北,我明天帮你喂鸭子,你别过来了。” “好吧。”林北非常勉强说。 * 林北说不过去,就不过去。 他来到新屋,打开门窗。 一群小伙子听人说林北没有到池塘,去了新屋,又瞧见余好好牵着林聪进来林东家,他们结队来新屋找林北。 此刻林北正踩着凳子擦玻璃,他们笑嘻嘻说:“小北,盖新房都要请酒,这顿酒你逃不掉的。” “穷鬼才喝酒,我要赚大钱,我不喝酒。”玻璃上倒影蓝天白云,林北对着玻璃哈气,拿报纸擦,嘴角上扬。 林北反复擦玻璃,玻璃被他擦的透亮,照映喜悦的脸,小伙子们觉得特别扎眼。 “我爹爱喝酒。”林北大伯的大儿子林则,也是林玉章大哥,他看着林北不爽,梗着脖子说他爹,他就不信林北敢说他爹穷。 林北扭头,对上林则的眼睛,认真说:“所以大伯穷。” 林则:“……” “我爹戒酒了,所以他有底气一个人拿主意盖瓦房,大伯可以吗?”林北好奇问。 林则:“……” 如果他爹一个人拿主意盖瓦房,他第一个不同意,他爹说不清楚瓦房的归属,他看他爹能盖得起来嘛。 “我说盖瓦房就盖瓦房,你们行吗?”林北发出灵魂质问。 大家:“……” 可以群殴他吗?可以吧!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理解不了你们,你们同样理解不了我。”林北翻窗户跳进屋里,快速关上门窗。 “嘎巴,嘎巴。” 这是捏关节的声音。 林北为自己庆幸,幸亏他动作灵敏,要不然他就被群殴了。 一群小伙子结伴离开,林北等了一会儿,锁上新房离开,径直走到大伯家。 林北大伯叫林志善,林北出现,他无视林北,林北能从他眼中看到怒和恼,他暗骂那群人真能耐,说不过他,就跑来告状。 “大伯。”林北和林志善保持一定距离。 “别介,我是穷鬼,当不起你叫大伯。”如果他是好好的,他就上手揍这混小子,这不是他喝得有点醉,腿有点打飘,他怕自己打林北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个大马哈,他这个年纪摔一跤,可不是一件小事。 林北察觉到林志善有点小醉,知道林志善不会拿他怎样,他大着胆子走上前,坐到门槛上。 “我穷,你别挨我。”林志善暴躁说。 “大伯,你是穷,你和二伯混的最差。”林北注意到林志善的脸腾一下爆红,头顶似乎在冒烟,他观察他的头顶,说,“三伯、我爹、五叔守着池塘,他们就不会穷,六叔算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你和二伯……唉,以后大家提起你们六兄弟,提到你和二伯,就会跟我一样……唉……” 林北的“唉”让林志善心里的怒火一下子泄了。 当初三个弟弟买黑鱼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他和老三、老四、老五的差距,他在外边说他替三兄弟高兴,他在家人面前说三兄弟都这么大年纪,还瞎扑腾啥,其实他嫉妒三兄弟。 他不想承认自己嫉妒三兄弟,就一天到晚喝酒。 林志善憋屈,他撇头,留一个背影和脑后勺给林北。 “大伯,你要是能戒酒,就戒酒吧。”林北沉默片刻说。 “都有酒瘾了,戒不了了。”林志善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是一个小辈,本不应该这么和你说话的,但是我说了,是真心为你好,你自己考虑一下。”林北起身离开。 林北刚离开,林玉章立刻追上来,手肘搭在林北的肩膀上:“小北,我决定戒酒。” 林北看他,林玉章收回手肘,耸肩笑了笑离开。 林北抱头看蓝天,也笑了笑,他转身回老屋。 他回老屋,不可避免遇到赵大花。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林北已经被赵大花的眼神杀死无数次。 林北诅咒她儿子死,赵大花也诅咒他儿子:“人家小孩跟聪聪说话,聪聪不理人家,他不会脑子有毛病,是个傻子吧,我建议你把他送到疯人院,你和好好再生一个。” “我新屋建好了,赵婶,你打算给我添置什么家具?”林北收回进屋的脚。 “你家盖新房,关我屁事。”赵大花脱口而出。 “对啊,关你屁事。”林北嘲弄说。 “我……”她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努了努嘴,不知道怎么嘲弄回去,她转身,握紧拳头,攒住了劲吼,“林志昆,你个老王八蛋,要不是你跟我说大丫、二丫、三丫去新疆,能带回来四五百块钱,我压根就不会让三个丫头去新疆,你还我三个丫头。” 赵大花彻底放弃了余好好,又掉头找林志昆的麻烦。 林北替林志昆默哀三秒钟,他转身进屋,踩着凳子取下一个花盘,到灶房拿一个簸箕,拿着花盘往簸箕上砸,葵花籽噼里啪啦落下来。 林北进灶房炒瓜子。 余好好、林聪回来,撞见林北跟大爷一样,晒着太阳嗑着瓜子。 林北抓一把瓜子递给余好好、林聪:“吃吧。” “哪来的瓜子?”余好好边吃边问。 “我在梁上拿的。”林北说完,问,“好吃吗?” “……娘留着过年吃的。”余好好好想说嘴里的瓜子好烫嘴。 “好吃~”林聪拿掉嘴上的皮。 “赶紧吃,等会我拢一拢瓜子壳,塞进灶膛里烧了。”林北加快速度嗑瓜子。 林聪嗯嗯点头,特别认真嗑瓜子。 余好好:“……” 她只能加入。 晚上,徐红英回来,洗洗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她经过梁下几十遍,没有发现梁上少了一个花盘。 林北朝余好好挤眼,余好好转过身不理他。 徐红英目睹这一幕,以为儿子惹好好生气,这会儿哄好好呢。 她装作看不见,出去了一趟,她回来见两人和好了,才问:“小北,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 “这个月中旬吧。”林北算了算时间说。 “你打算怎么请酒,要不要通知茜茜?”说实话,徐红英想闺女了,“你爹盖了瓦房,按理说应该请酒,这老东西也不知道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狗啃了,死活不愿意在他新盖的屋里请酒,后来我和他商量在老屋请酒,他不愿意回老屋,让我自己看着办。” 她被老东西气死了:“老娘不伺候了,他爱咋地就咋地吧。” “你爹盖房子没有请酒,你盖房子再不请酒,人家就该说叨了,你请酒不通知茜茜,茜茜心里恐怕有疙瘩。”徐红英有理有据分析道。 林北说:“那就请我爹兄弟六个,再加上我姐。” “这样好,一家人聚一聚好。”徐红英欢喜说。 徐红英迈着愉快的脚步离开,林北和余好好商量几号请酒,最后两人定下来本月17号请酒。 * 转眼到了15号,林北到莲花镇买猪肉、大头鱼、鸡叉骨、瓜子糖和六坛黄酒,还有两挂鞭炮,他又去林志昆家借自行车,他六叔没在家,他六婶叫他把自行车推走。 林北把自行车停到余好好脚边:“上来,我带你们娘俩走亲戚。” 余好好没有亲戚可走,林北说带她走亲戚,余好好把儿子交给林北,欢欢喜喜跑回家拿一个小被子,她坐到自行车后座上,拍拍手,林北拎起林聪,余好好把儿子够到怀里,把小被子裹到儿子身上。 “走咯。”林北踩自行车。 路上,他们遇到了老水牛,还有骡子,老水牛不搭理他们,但那头骡子一个劲冲他们叫。 妈妈兴奋跟爸爸说牛、骡子,林聪偷偷扒开一个缝隙,伸头看妈妈口中的动物,那头牛的毛是银灰色的,他半岁了,还是一个幼崽,很是跳脱,蹦蹦跳跳,对什么东西都感兴趣,那头骡子的毛是黑色的,眼睛和嘴巴那一块的毛是白色的,走路姿势像猫,林聪再凑近看,小骡子突然“噗”,嘴唇掀起来,露出一口好牙和牙床,林聪没有被吓到,还咧嘴给小骡子看。 小骡子:“于~” 林聪:“驴~” 余好好哈哈笑,广阔的田野上全是她的笑声。 田野上出现了一个村庄,这个村庄是冯家村。 林北姐姐林茜嫁到这里,嫁的男人叫冯曲,是独子,两人有两个孩子,老大是男孩,叫冯惊蛰,老小是女孩,叫冯谷雨。 林北轻车熟路来到他姐家。 余好好抱着林聪下来,新奇地看四周。 “小舅子!!!”女儿急哄哄往外跑,冯曲被迫出来,门口站着一家三口,冯曲一下子就认出来他小舅子,他激动大喊。 冯谷雨凶巴巴扯勒她的腰带:“啊!!!” “你小舅舅来了,别闹。”冯曲掐起女儿,“茜茜,你弟弟来了,我跟你弟弟说会儿话,你带一下谷雨。” “啊。”她不要被人抱着,她要下来走。 林茜从屋里走出来,冯曲把女儿往她怀里送,林茜避开:“要说话也是我和我弟弟说,你跟他说哪门子话。” 冯曲和林茜对视半天,他……把女儿放下来,女儿像小牛犊子一样乱冲,他拽着腰带跟着跑。 这根腰带哪里是拴女儿的呀,分明是拴他的。 林茜对一家三口露出笑脸:“快进来,你们今天别走了,住一晚上,明天再走。” “我过来告诉你,我和好好盖新房了,17号请客,所以不能留夜。”林北笑着说。 “那留下来吃午饭,你们一家三口还没有在我家吃过饭呢。”林茜抱起林聪,拉着余好好进屋。 林北看出来余好好很享受被他姐当做亲戚对待,他就靠在门框上,听他姐热切的声音,听余好好清亮的声音。 冯谷雨像小|炮|弹一样从灶房冲出来,朝着院门口跑去。 冯曲吹了一声哨子,林北扭头看他,他十分痛苦指着自己的腰:“小舅子,我的腰快废了,你姐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她男人。” 冯曲还想和林北多说几句话,但是冯谷雨不同意,她冲冯曲叫,声音特别的刺耳,特别的嘈杂,冯曲赶紧跟她走。 父女俩走远了,林茜出来,与其说她跟林北解释为什么丈夫带孩子,还不如说是抱怨:“谷雨天生性子不好,我想管教她,改改她的脾气,我婆婆跟我闹,说他们老冯家不重男轻女,不允许我轻贱谷雨,冯曲也向着他娘。 我就把谷雨交给他娘,他娘由着谷雨,谷雨脾气越来越大,性子越来越暴躁,一旦不顺着她,她就大喊大叫,他娘被谷雨的声音伤到了,躲到她妹妹家去了,听说他娘天天到卫生所针灸,他爹天刚亮就起床,带惊蛰躲到他兄弟家,晚上谷雨睡着了,他爷俩才回来。 他爹他娘不带谷雨,冯曲让我带,我就说我是外人,带不了你们冯家子孙,还是你们冯家自己人带吧,他不想带也得带。” “你回家别跟娘说,我心里有谱,只是给冯曲一个教训,让他清楚以后他该向着谁。”林茜又说,“等时机到了,我会管教谷雨。” “嗯。”林北知道经过这件事,冯曲爹娘不敢对他姐指手画脚,冯曲更是他姐的支持者,不管他姐做什么,冯曲都同意。 有一个娘家人听她抱怨婆家,不说些她不爱听的话,林茜感觉挺不错。 她笑着去准备午饭,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饭后,一家三口离开。 回到村里,林北通知他娘,他姐17号上午过来。 徐红英摸头上的发箍,嘴角上扬,女儿回来一定能看到她头上多出来一个装饰品吧。徐红英想着事情走路,走了老远,她猛地想起她有件事情要问小儿子,赶紧跑回去:“小北,你啥时候把家当搬到新屋?” 林北:“……我心里有数。” 有数个屁。 他不想要以前的老家具,又完全忘了订家具,现在订肯定来不及了。17号,大家过来吃喜酒,见新房子里什么都没有,乐子闹大了。 林北急得乱转,他突然拍大腿,决定就那么干了。 小儿子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徐红英晕乎乎离开。 林北跑去找余好好:“好好,我出去一趟。” 林北拉着架车冲到林南家院门口,喊了一声:“你拉架车跟我走。” 他嗖一下闪过去。 林南拉架车追林北:“去哪?” “到县城买废品。”林北喊出声,嗓眼里灌进一股冷风,他咳了几声。 林南:“?” 到了县城,林北带他在巷子里穿梭。 “柳洋巷废品收购站。”林北盯着木板念道。木板新了点,字迹清晰了些,但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那个收购站。 “你们卖废品,还是买废品?”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伸懒腰走出来。 “买废品。”林北说。 “哦,你们挑吧。”他钻进屋里。 林北绕着废品转一圈,朝林南招手,和林南把他看中的二手家具搬出去,都是红漆家具。 林南不懂这些家具好不好,但是他知道好重。 “一张床,两个衣柜,一张圆桌,一张方桌,两个木质沙发,一张躺椅,一张书桌。”男人眉头越皱越紧,手中的毛笔都在抖。 他抬眼看林北,小伙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眼力好,居然挑走了废品站最好的二手家具。 男人放下毛笔:“我家即便是废品,也不便宜。我看你家境也不太好,我给你推荐一个价格公道的废品站,你去他家买吧。” 林北闻言连忙摇头,一脸苦色说:“再花费几个小时挑二手家具,我可没有那个耐心了,贵一点就贵一点吧。” “两辆架车拉不完吧,要不我做主给你划掉一些差劲的二手家具?”这是公家的废品收购站,他也不能强行不做生意,只能耐着性子劝导。 “能拉完。”林北招呼林南搭把手,他指挥林南怎么放家具。 男人心想你就逞能吧,结果这些笨重的家具到了林北手中特别听林北的话,林北叫它们怎么就和其他家具,它们就怎么就和其他家具,所有家具整整齐齐躺在两辆架车上。 “大哥,你算钱吧。”林北擦汗说。 “一共三百块钱,你现在不想要还来得及。”男人脸色极其难看。他收到这些好货,就考虑早点把这些好货转移到其他地方,他一天天往后推,推了一个多月,最后见没有人注意这些货,他就懒得转移了。 林北当着他的面数三百块钱,他把钱放到桌子上,给林南使一个眼神,两人拉架车离开。 林南时不时回头,或者紧张盯着四周。出了县城,到了余淮镇地界,林南突然不慌了,莫名的安心。 林北在前面等他,他咽一口吐沫,用劲蹬腿,一口气冲到林北面前,劫后余生说:“小北,咱也不懂家具,我看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你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家具肯定老值钱。说实话,咱俩离开废品收购站,我的腿都在打摆,生怕出了这个门,一群人突然出现,拿刀砍我俩。” “他是废品收购站的员工,你猜有没有人盯着他的岗位?”林北说完,笑着拉架车跑。 林南挠了挠脑袋,拉架车追赶他:“小北,你二哥脑子有点笨,你好好跟你二哥说说。” 林北边跑边说:“大家心里门清,废品收购站脏了点,但是容易偷偷搞一些事情赚一点工资以外的钱,想到废品收购站工作的人多着呢,但是废品收购站就几个岗位,你想到废品收购站工作,就得挤掉一个人。刚刚那个大哥心里清楚,我们想买二手家具,如果他不卖,我们在废品收购站门口嚷嚷,第二天就有人接手他的工作,所以他必须卖给我们,更不会找人打我们。” “唉,唉唉,小北,我们明天再去一趟。”林南摸着下巴说。 “可以。”林北爽快应道。 林南跑两步,蹦起来,吼两嗓子,被风呛的干咳几声,他咂巴咂巴嘴,仰头抿嘴飞奔。 林北紧赶慢赶追他。 两人进村,引来一堆人围观。 大家问林北、林南在哪里买的旧家具,两人只说碰巧淘到的,就朝林北的新屋跑去。 林北和林南刚把家具卸下来,林东窜进来,委屈说:“你们去哪了?怎么不叫上我?” 林南朝林东勾勾手,两人前后脚进了林北家的新灶房。 林北搬完他能搬动的家具,站在院子喊:“你俩说好了,就过来帮我抬家具。” “来了。”兄弟俩窜出来,帮林北抬床、抬衣柜。 家具全运进屋里,兄弟俩从外边趴在窗棂上,咧嘴点头,他俩咬耳朵,笑一声跑出去。 林北看不懂他俩,便没管他俩,他干脆找出一块柔软的布擦家具,见家具越擦越亮,林北擦的更加欢快了。 徐红英听说小儿子淘到一批旧家具,她跑过来看,点头离开。 陆陆续续又有好多人跑过来看旧家具。 “咳。” 林北闻言边擦躺椅边扭头,林志善见林北看他,他反而不自在了:“我就是听人说你没有找人做新家具,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批旧家具,我过来看看。” “大伯,你要不要试试躺椅。”林北拿掉抹布。 “不用了。”林志善举起烟杆啪嗒啪嗒抽烟,站了半天,把烟杆插到腰带里,手背在后面离开。 余好好牵着林聪姗姗来迟:“你出去一趟,就是买旧——家——具——” 她见过最好的家具,就是大嫂、二嫂屋里的家具,和眼前的家具做对比,她才知道那种家具是多么粗糙。 余好好举起儿子,把儿子安放到躺椅上,她自己坐到椅子上,胳膊搭在圆桌上,美滋滋享受一下,才问道:“贵吗?” “花了三百块钱,比找师傅做新家具便宜一点点。”林北抵在书桌上,手掌撑着书桌,“给聪聪准备的,他以后上学,就用这个书桌。” 余好好跑过去,双手搭在书桌上坐直:“聪聪,妈妈像不像好学生。” 林北抬眼,小家伙攥紧拳头,身体僵硬不敢动,眼珠子都不敢动,林北点了点余好好,抬下巴,余好好扭头,噗哈哈笑,跑过去把儿子放到旁边,她躺下去,脊背轻轻用力,躺椅上下缓慢摆动。 “妈妈,聪聪没有掉下去。”林聪惊讶说。 “嗯嗯。”余好好眯眼享受。 “我去老屋把东西搬过来。”可以住新屋,林北自然不愿意住老屋,明亮干净的新屋多好。 “嗯嗯。”余好好。 林北用架车运东西,他拉东西回来,余好好听到声音起来,拿出窗帘,踩在椅子上安窗帘。 两人一块儿收拾房子,林聪孤零零坐在躺椅上,他还是不太敢动,尽管他知道他不会掉下去。 两人收拾好房子,简单吃点饭,就搂着林聪睡觉。 次日,林北刚吃过早饭,林东、林南喊他出门。 林北朝屋里喊:“聪聪,妈妈回来,你跟妈妈说爸爸去县里了。” 林聪走到门口,扶住门框:“好~” “那我把院门关上了。”林北关上院门,扭头见林东、林南各有一辆架车。 林东嘿嘿笑:“小北,我和你二哥又找了一辆架车。” “去,我们去扫荡好货。”林北带头冲。 林东、林南追赶他。 三人一口气跑到县城,半刻钟后,三人站在柳洋巷废品收购站门口。 男人眉毛抽搐,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认为林北、林南不会来了,没想到他俩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 “大哥,我们又见面了。”林北笑着说话,手也没有闲着,把他看中的家具抱出来,林东、林南把家具抬到外边。 三人扫荡了四个小时,找出一堆家具,林北叫男人清点数量,他指挥兄弟俩装家具。 “三百六十。”男人冷硬说。 兄弟俩凑三百六十块钱给男人,男人把钱捏在手里。 兄弟仨离开。 到了村里,林北把架车放到林东家:“你俩分,我回家了。” 他回到家,余好好、林聪不在,他在锅里找到余好好给他留的饭,他正吃着饭,余好好进来。 “林北,明天咱家请酒,要不要杀两只鸭子?”余好好拿不定主意。 “我准备了鱼肉、猪肉、鸡肉,再炒几个素菜,再来一个油炸花生。”林北扒两口饭,“还有瓜子糖果,我觉得挺丰富的。” 余好好:“……” 就因为他买了鸡叉骨,她才考虑要不要杀鸭子。 都是他的亲戚,他觉得挺好的,那就挺好的吧,她不操心了。 林北填饱肚子,就和余好好一起准备明天的酒席。 次日。 林北娘、嫂子、婶子早早的过来帮忙,林北喊上林东、林南跟他到叔伯家借桌子、长凳子和碗筷。 三人把桌子、长凳子摆到院子里,林北装几盘瓜子、糖,把盘子摆到桌子上。 大家坐到长凳上边嗑瓜子边唠嗑。 林茜九点到的,就她和她儿子。 婶子们、嫂子们问:“冯曲怎么没来?” “那头也有喜事,他去那头了。”林茜笑着说。 冯惊蛰叹气,爸爸天刚亮就爬起来找衣服,换了几身衣服,才找出一身他满意的衣服,爸爸美滋滋坐在门口,等着跟妈妈一起来小舅家,结果妈妈让爸爸留在家里带妹妹,爸爸当时眼圈红了。 如果冯曲来了,冯曲肯定跟她娘告状,她娘肯定要说她,其他亲戚也会说她,所以林茜不会让冯曲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茜和这些亲戚打完招呼,带儿子过去找她娘,徐红英见到女儿可高兴了,抓着女儿问东问西,又跟女儿抱怨林志炳,有些话不能跟儿子说,也不能跟儿媳妇说,只能跟女儿说。 余好好和徐红英干一个活,母女俩聊天,她就在旁边。她快速干完活,端着东西离开。 余好好迎面撞见林北,她嘀咕:“老祖宗传下来有喜事请酒,原来是这个目的。” “把大家聚在一起热闹一下,联络感情。”林北脱口而出。 “不是,是母女久别重逢说悄悄话,母子久别重逢会不会也这样?”余好好若有所思离开。 林北低头思索,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他索性不想了,回屋抱两挂鞭炮出来。 饭菜被摆上桌子,林北点燃鞭炮。 大家上桌热热闹闹吃饭,女人们满意,好多男人不满意,因为林北没有准备白酒,只准备了黄酒。 很多和林北同辈的小伙子嚷嚷:“小北,你请酒不买白酒,买黄酒,这是哪门子请酒?你不想请酒就直说,我们还不想来呢!” “谁不想来,现在就给我滚。”林志善手中端了一个搪瓷茶缸,里面也是黄酒,上面漂浮生姜片和枸杞,他呷一口,酒是温的,“你们比我厉害,居然看不上黄酒。” 小伙子们被林志善骂,有点挂不住面子,不高兴说:“爹/大伯,你在家喝醉来的吧?” 林志善不理他们,伸头瞧兄弟手中的茶缸,里面都是黄酒,也都有生姜和枸杞,他乐的拍大腿:“走一个,咱们兄弟日后就喝黄酒。” “走一个。”林志昆说。 除了死活不离开池塘的林志炳,五兄弟碰一个,有说有笑聊天,昔日兄弟几个只要聚在一起,必喝白酒,必吵得面红耳赤劝酒,必喝得醉如烂泥,他们现在看来就像一场梦。 22 22 三合一 三间规规矩矩的灰瓦青砖瓦房, 进院门右手边是一间灶房,院墙连着瓦房、灶房,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就此形成。 院子里高朋满座, 他们和院墙、瓦房一个色,灰扑扑的旧棉袄, 灰扑扑的旧棉裤,灰扑扑的旧棉鞋, 没有光泽的头发, 被岁月蹉跎过的面庞,林北上辈子一整个人生就是这个色。 笑声在饭桌上传开,每个人眼睛是明亮的,里面载满了对生活的热爱。 小小的四合院一下子鲜活起来。 笑意在林北眼里化开,他拿起茶缸走向五位叔伯:“我祝大伯、一伯老有所成,祝三伯、五叔财源滚滚,祝六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林北一伯林志盏和众兄弟聊的正开怀呢, 林北过来敬酒, 他脸上灿烂的笑容骤然消失, 林志善乐呵说:“你一伯不爱听老有所成,你大伯爱听。” 林北直接说大哥是穷鬼, 大哥没生气,他生哪门子气。林志盏当即大嗓门喊:“谁说我不爱听。” 林北三伯林志廉、五叔林志寓、六叔林志昆纷纷接受林北敬酒。 林北到另一桌敬酒,五兄弟立即凑在一起解析“老有所成”、“财源滚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隔壁桌坐着林北婶子和嫂子, 林北敬婶子们、嫂子们酒, 嫂子们喝了, 婶子们却不依:“他们那桌有祝酒词,我们也要有,你今儿不说祝酒词, 别想从我们这桌离开。” 林北连说几个,她们摇头,最后林北说:“揉肩担重任,巾帼绽芬芳。[1]” 婶子们咬耳朵: “你听懂了吗?” “不懂,但它字多,肯定比那群老头的好。” 婶子们放林北离开,林北去敬两个哥哥酒,祝他俩的孩子学有所成,又去敬刚刚闹事嚷嚷着要离开的同辈酒,祝他们今朝醉,年年醉。 闹事小伙子:“……” 他们被林北针对了是吧。 上辈子他从许初彦那里学到的好词好句,全被掏空了,林北回到座位上埋头吃饭,营造他很饿的假象,大家也不好再缠着他继续说祝酒词。 林北的手心被人挠了一下,林北眼睛右斜,余好好靠过来,低头说:“真好。” 林东、林南结婚那会儿,林家四房还没有分家,在老宅办的酒席,酒席快结束,公公被人撺掇杀猪,公公醉的走路不走直线,跑到灶房拿刀,歪着身体走路嚷嚷杀一头猪再请一次酒,林东、林南也醉的不轻,别人激他俩,他俩掀桌子跟人打架,当时赵婶趴在两家共用的围墙上捧着肚子大笑,她坐在枣树下糊火柴盒,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办酒席的样子,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她和林北结婚,现场比林东、林南兄弟结婚还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办酒席的样子。 再后来,她见到第三次、第四次……每场酒席快结束,都会有人借酒发疯,大家一点儿都不奇怪,好像这样才是正常的。 她家请酒,余好好做好了结尾有人闹事的准备,但看样子闹不起来。 余好好没头没尾说一句真好,林北琢磨不透她指什么真好:“哪好?” 好些人看他俩,余好好敷衍他:“我好。” 她身子歪到另一边,舀了一勺豆腐放到儿子的碗里,她捣碎豆腐,又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米饭,和碎豆腐拌一下,把勺子塞到儿子手里,小家伙迫不及待舞动勺子干饭,余好好摸了摸他的小耳朵,才拿起筷子吃饭。 林北看她,见她真的不搭理自己,他继续吃饭。 酒席结束,闹事小伙子率先离开,林东、林南呼朋唤友也离开了,林玉章不知道追闹事小伙,还是追兄弟俩,他刚出院门,就被林北喊住。 “堂哥,你跟我一起把桌凳还回去。”林北把长凳翻倒,放到桌子上。 刚刚林东、林南还在路上,现在怎么没影子了。林玉章不知道兄弟俩带着一群人跑哪去了,他只好回来帮忙。 两人把桌凳全部还回去。 “小北,我就不跟你回去了。”林玉章打算去找找林东、林南。 林北点头,独自回家。 “林北,他们回去了,娘带姐去了池塘那边。”余好好把大扫帚交给林北,“还剩下一点没扫,你接着扫,我去池塘那边喂鸭子。” 林北开始扫地,余好好又说:“聪聪被怒学、耀学带出去玩了,惊蛰也去了,等会惊蛰回来找姐,你直接带他到池塘。” “晓得了。”就是让他别四处跑呗,留在家里等外甥。 余好好想了想,确实没啥可交代的了,她拿着一根麻绳离开。 林北扫好院子,拿铁锨铲垃圾,把垃圾倒进粪筐里。 他拿毛巾掸身上,放下毛巾,进屋搬躺椅放到窗户底下,他躺下。 林北快要睡着的时候,院子外边传来林南的声音。 “小北,我和你大哥带人堵住那帮孙子,那帮孙子真怂,见我们人多,屁都不敢放。”林南骂骂咧咧走进来。 “他们要是嘴硬一点,或者说一句脏话,我就干他们了。”林东暗道可惜了。 林北坐起来:“你们刚刚走这么快,就是去打他们?” “昂。”林南进屋搬两个凳子,递给林东一个,“咱们今年还出门找活吗?如果找活,你提前跟我说,我去我老丈人家接超学、爱学。” 他家酒席办的不错,林北心情难得好,好想告诉一哥,你天天送兄妹俩去他们外公外婆家,等兄妹俩到镇上念初中,放学兄妹俩直接回他们外公外婆家,等兄妹俩到县里念高中,他们每次放假也是直接回他们外公外婆家,你一年到头见不到他们一面。 一哥因为这事,和超学、爱学闹矛盾,超学、爱学回来看一嫂,一哥躲到他家,不愿意见兄妹俩。那天一哥自己在家喝了四瓶白酒,醉的特别厉害,说话舌头都捋不直了,走路走着走着就摔倒,他没跟家里人说一声,自己到县里找兄妹俩,他从余淮镇回家,路上遇到一哥,劝一哥回家,一哥不愿意,他只好送一哥到县高中找兄妹俩。 一哥见到兄妹俩,眼睛浑浊问:“我还是不是你们父亲了?” 超学眼睛通红说:“我出生那年,外公62岁,我现在16岁,外公今年78岁,他这么大岁数,还能活几年,爸,你就让我和妹妹多陪陪外公吧。” 兄妹俩爱他们的父母,但更爱他们的外公,他们外公是一个满身疮痍孤独的英雄。这是爱学说的话。 林北张了张嘴,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唉,小北,想什么呢?”林南制造出动静吸引林北注意。 林南经过半年的风吹雨晒,脸没有那么白,也没有那么胖,但性子没变,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半点没有做父亲的觉悟。 他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是先想到自己,然后想到魏明玉,最后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想到一双儿女,但提到他深恶痛绝的学习,他首先想到一双儿女,他就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典型代表。 看着这样的林南,林北:“……” 还是顺其自然吧。 “我在想天气,如果过几天天气好,我们就出门找活。”林北说。 “哦。”林南进屋,拎一包瓜子出来。 林东凑过去嗑瓜子。 “爸。”怒学骑一根棍子蹦进来。 林东掀眼皮:“叫你爸干啥?” “你啥时候盖新房叫我住?”怒学吸了吸鼻子。 “你数到一百了吗?”林东质问道。 “没有。”怒学大喊。 “你没有,你还敢问,不怕老子揍你!”林东气的磨牙。 “唉。”怒学骑马离开。 “林东,什么数到一百?”林南眼睛直勾勾看着林东。 “怒学闹着要住新房,我跟他做了约定,他啥时候一口气数到一百,我啥时候盖房子。”林东心情不好说,“我和秋霞有空就教他,他只能数到五十,耀学在旁边听,他自个儿能数到六十一,看样子怒学不是天才儿童。” 林南若有所思嗑瓜子。 “爸、爸……我老子……”怒学叽哩哇啦跑进来。 林东活动一下手腕,准备给这小子一个完整的童年。 “爸,卖冰糖葫芦的来了,惊蛰想吃,你快去买,晚一点你就买不到了。”怒学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东逮住。 林东把他放到膝盖上,扒掉棉裤,啪啪赏他几巴掌,他放下怒学:“想吃,就跟老子走。” 怒学转怒为喜,捏着棉裤往上提,边提边跑。 “等等我。”林南追了出去。 林北锁上门,也跟了过去。 结果就是几个孩子人手一串冰糖葫芦,林东、林南手中各两串冰糖葫芦,林北手里一把冰糖葫芦。 林北提议去池塘,兄弟俩没意见。 三个大人赶着一群孩子到池塘。 多么像放羊。 到了池塘。 林北正准备把冰糖葫芦放到屋里,他看到了林苟的身影。林苟手脚不干净,如果他放下冰糖葫芦,转一个身,冰糖葫芦就被林苟顺走了。 林北留了一串冰糖葫芦,剩下的全给了他娘,让他娘看着分。 一群人趴在尼龙网上,余好好神情平静,林北却察觉出她心情不好。 林北走过去,把冰糖葫芦塞给她。 “林北,你看到水面上有动静吗?我猜里面绝对有鱼,鱼的个头小不了。”林苟洋洋得意说,“这是我发现的,你看我下去抓几条鱼上来。” “我放进去的鱼,你进去抓吧,等会我给你算钱。”林北抓住支撑尼龙网的棍子。 林北来之前,林苟给余好好下套子,问余好好她在水塘是不是只养了鸭子,余好好说是,他大笑指着水塘说他发现了鱼,林北就来了,如果林北晚来五分钟,他就拎着鱼跑了。 林苟气的腮帮酸疼,却拿林北没有办法,只能撂下一句话:“老子嗓子金贵,吃不了鱼。” 他临走之前还跺了一脚尼龙网。 “这狗东西,占便宜占上瘾了。”徐红英朝他的背影唾一口。 林苟走了,还有好多人留在这里围观,林北清了清嗓子喊:“好好没有放富贵出来,它一直在尼龙网里面,它要是咬到人,一定不是它的错,是人自己跑进去给它咬的,他想拿自己喂狗,我们阻止不了,我们自然不担责任。” 围观人群:“……” 林北长了一张好嘴。 围观人群陆陆续续离开,最后林茜提出回家,余好好抓一只鸭子给林茜,林北骑自行车送娘俩回去,林北回家的时候,冯惊蛰要跟林北回去,被林茜哄住。 “林老弟!” 林北正骑车呢,听到有人叫自己,他连忙刹车,扭头看见吴大军顺着田埂往他这里跑。 “林老弟,这几天我还嘀咕找时间到稻花村找你,没想到我就遇见你了。”吴大军高兴说。 “说明咱俩有缘。”林北从自行车上下来。 “有缘,缘分深。”吴大军琢磨一下,还真是这样,他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了林北,林北帮他走出困境,帮他成为他爷口中的出息人,他在他爷脸上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骄傲,他对自己有了期待。 吴大军没有掩饰他的情绪,对林北充满了感激,他嘴巴突然笨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气恼拍自己嘴巴。 林北知道他是紧张的,他说一些放松的话题,慢慢的,吴大军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吴大军开始说他的近况:“我卖生姜没有避着人,大家都知道我赚钱了,天天上门问我在哪里买的生姜苗,种生姜和种葱一样吗,能包挣钱吗,他们老是催我找你,让我问问你他们种生姜你收吗,收购价和我一样吗,我现在脑袋里全是吗、吗、吗……,各种腔调的吗。” 他说着说着,眼睛开始转圈,盘成了蚊香。 “我收,但是价格要根据明年新姜价格订,如果明年新姜价格上涨,我会把收购价往上提,明年新姜价格下降,我会把收购价降低一点,当然,根据现在的行情来看,明年新姜价格要不和今年持平,要不上涨。”林北心脏咚咚咚跳,发出来的声音却又稳又平。 吴大军眼睛直了,在心里狂吼,老子要一直这么出息下去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声音发抖:“我回去跟他们这么说。” “你们种生姜的时候,我过来和你们签合同。”签了合同他才有保证,林北在心里想。 吴大军连续说几个好,合同对于他来说就是定心丸。 “我和你们签一份合同,就是愿意把生姜卖给我的人在同一个合同上签名。”林北想了想说。 “他们肯定都愿意。”吴大军拍胸脯说,“他们知道杜良怎么给我下套,他们现在信不过陌生人,你和我已经是老熟的人了,他们肯定把生姜卖给你。” 吴春生为此开了一次村民大会,总结他为什么差点钻进杜良的圈套。吴春生还给他们总结了几条经验,一,只要老板没有透露地址,就是黑心骗子,一,他们得到地址一定要前去查验,一旦发现对方留的是假地址,那人一定是骗子,三,老板说自己是外地人,他们宁愿少赚点钱,也不要和外地老板合作,谁知道他是人是鬼。 开完大会,大伙儿把几条经验往林北身上套,他们当场说他们谁也不信,只信林北。 所以吴大军敢拍胸脯保证。 刚刚提到杜良,吴大军就顺便提一嘴:“杜良一直找我收生姜,我一直说不慌,他以为我真的不慌,你过来拉生姜那天有人找他喝酒,他想生姜在我家里堆着跑不掉,他就跟人去喝酒了。他第一天找我,劝我卖生姜,我告诉他昨天我把生姜卖了,他当场晕了。” “我不想管他,又怕惹上人命,就和另外一个人把他送到卫生所,我们就回来了。第一天,他跑到我家问我凭什么卖了他的生姜,说他如何辛苦守了半年,我没有资格卖,我当时就觉得他疯了,明明是我种的生姜,怎么就是他的了。”吴大军想起杜良癫狂的样子,他依旧心有余悸。 林北庆幸他和吴大军签合同,吴大军没有告诉杜良实情,否则杜良一定到生姜地里搞破坏。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北骑车离开。 回到村里。 林北还了车,往家里走,他看到儿子和一群小萝卜头站在一起,他喊:“聪聪。” 林聪原地站着,举起手:“爸爸,我想坐高高。” 林北走近,掐着他的腰,举起他,把他放到肩上。 林聪视线猛地开阔,他看到家家户户烟囱里冒着青烟,烟缓缓上升,飞入云霄,他看到一排排茅草屋顶,延伸到很远很远,他低头,看到那群小孩好……小。 林聪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糯米牙:“回家吧,爸爸。” “好嘞。”林北扶着他的腰,阔步前行。 林聪扭头,视线下移,开心挥手。 小萝卜头:“……” 小哑巴好气人。 他自己出来和他们玩的,他们想玩他手里的玻璃球,他说他想回家拉屎,他们想了一下,小哑巴小,够不着屁股,如果小哑巴在这里拉屎,他们要给小哑巴擦屁股,他们才不要,就让小哑巴回家拉屎,小哑巴拉完屎回来,手里没了玻璃球,他们好气,叫小哑巴回家拿,结果小哑巴跟着他爸爸走了。 小哑巴临走之前还气他们。 哼!有爸爸了不起哦,我们也有爸爸。 小萝卜头各回各家找各爸,缠着他们的爸爸要坐高高,结果收到爸爸爱的巴掌。 而林聪呢,因为他高,视线跳过院墙,看到一个个院子,他发现每家院子里都有一棵树,一群鸡,一个水缸,有时还能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屋里出来。 从他家院墙外边经过,他看到了那棵小小的李子树,两只母鸡,一个水缸,一个洋井,还有一个妈妈:“妈妈。” 儿子在院墙外边朝她挥手,余好好笑着问:“怎么那么高兴?” “和小孩玩。”林聪。 “好玩吗?”余好好。 “嗯。”林聪。 到了院子里,林北把他放下来。 林北以为他会去找余好好,结果小家伙哒哒哒跑进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个玻璃球,他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滚着玩。 林北挑了挑眉,他有点看不懂他娃的行为。 余好好走进灶房,她活好了面,出来看见林北蹲在院子中央看娃,娃在那里玩,需要他看吗?余好好走过去:“你没事是吗?” “嗯。”林北。 “你去把大家送的礼金记在本子上。”余好好说。 “哦。”林北。 林北进屋记账。 * 第一天,林北起床,发现下雪了。 经历了昨天的事,余好好忍不住担心有人晚上偷她的鸭子,她决定冒着雪到池塘那边看她的鸭子。 林北给儿子穿好衣服,发现余好好不见了,他顺着脚印走到院子外边,看脚印拐的方向,他猜测余好好去了池塘,林北隐隐察觉到余好好应该是担心她的鸭子。 林北回头,见儿子站在院子里伸手接雪花,他赶紧跑回去,把儿子掐回屋里。 “小北,看样子咱们去不成余淮镇了。”林南走进来,在门口跺跺脚,拿掉有些年头的帽子抖雪。 “幸亏我昨天下午到我老丈人家接兄妹俩回来。”林南进屋,“我昨天要是没去接兄妹俩,我估计我要推迟半个月才能去接兄妹俩。” “你怎么想起来昨天去接兄妹俩的?”林北好奇道。 “接他们回来学数数,谁数到一百,谁就能得到一双球鞋。”几个月前,他给自己买了一双球鞋,他干的活又累又脏,他没舍得穿球鞋出门,就把球鞋放在家里,他回来发现他的球鞋鞋头脏了,问了明玉,才知道两个小的穿他的球鞋出门显摆,他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到处找兄妹俩,没找到,明玉说兄妹俩怕他回来揍他俩,自己收拾两件衣服让明玉送他俩去他们外公外婆家。 他再次见到兄妹俩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已经忘了生气,也忘了揍兄妹俩。 这回,林东提到用奖励激励孩子学习,当时他脑子里蹦出球鞋,他接兄妹俩回来和兄妹俩商量学习和奖励,兄妹俩对学习果然十分积极。 小弟听了他的话,竟无动于衷,不安排聪聪学习,林南啧啧摇头。 林北:“……” 谢谢,他家聪聪目前不需要。 林南望着门外的雪,他说:“小北,按照现在的下法,傍晚田里应该积了一层雪,晚上动物出来找吃的,最好逮,咱们晚上去抓野鸡、野兔子吧。” “我记得六叔家有一个手电筒,你去借,我去通知林东,咱们晚上在你家集合。”林南害怕林志昆的嘴,不敢在林志昆面前晃悠。 “不如咱们去莲花镇买一个。”林北的黑眸动了动。 “这要工业票,咱没票。”林南挠头,就算他们有工业票,店里也不一定有,在莲花镇上,这玩意365天,有350天没货。 “反正咱们也没事,到莲花镇转一转,看看多出一点钱能不能买一个。”林北不死心说。 “行,我去喊林东,要不然这家伙又要埋怨我们不喊他。”林南嘟囔着出门。 兄弟俩过来找林北汇合。 林北肯定不会让儿子单独在家,他猜好好在那边一定很忙,忙着清理鸭圈上的雪,没有时间盯着儿子,他就把儿子带上。 好在儿子瘦,林北把儿子塞进棉袄里,正好能塞的下。 一只小手捏他,林北隔着棉袄拍了拍他的屁股,小手手缩了回去,没过多久,小手手又跑过来捏他,还是同一个位置,林北又拍他一下。 快到莲花镇,林北怀里的孩子脊背软了下去。 林北掀开衣角,从缝隙里看,小家伙小脸红扑扑,睡得特别熟。 林北隔着棉袄兜住他的屁股,搂住他的腰,迎着雪快速走。 一行人到了镇上,直奔供销社。 普通杂货店没有手电筒,只有这种国营供销社偶尔出现一两个手电筒。 “我不认识你,你走开,别耽误人家买东西。” “年年,我错了,我混蛋,我给你下跪,你别说气话,别说不认识我。” “关怀仁,我求你,你放过我行不行!” “席年年,我家喜房已经布置好了,你现在让我放了你,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行人刚进供销社,就目睹眼前的一切。 林北认识男人,他是上辈子夏露的丈夫,他没见过眼前的姑娘,但他心里有了猜测,他怀疑姑娘可能知道关怀仁嗜酒如命,而且酒量不行,每次喝酒都会醉,都要打人,才会和关怀仁掰了。 林东、林南爱凑热闹,急哄哄跑过去围观,林北正要过去,他无意间瞥见年长的售货员眼神十分不屑。 林北迟疑了一下,朝大姐走过去。 “你怎么不过去看热闹?”大姐叫方菊,她把抹布丢掉柜台上,双臂撑着柜台翻白眼。 林北的棉袄动了动,一个小脑袋钻出来,又黑又亮的瞳仁正好对着方菊,方菊:“……” 被可爱到了。 “你带着孩子,不去凑热闹也好,省得污了孩子的眼睛。”方菊紧了紧手指,堪堪忍住没有摸摸孩子。 “那男的品行不行?”林北好奇问。 方菊连续翻几个白眼:“你们这群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林北:“?” “那女的掉两滴泪水,她说屎香,你们都信,说不定还会抢着吃。”方菊抬手靠近鼻子扇了扇风。 “那这件事是女方有过错?”林北好奇的不行。 “你比那群男人稍微强点,长了一丢丢脑子。”方菊看了一眼四周,向前伸身体,“关怀仁今年没有考上大专,去县里复读,一个月才回来一趟,他不在期间,席年年和镇上信用社行长的儿子好上了,他俩跑到县里看电影,被关怀仁撞见了,我当时跟我家那口子也去看电影,正好撞见关怀仁脸色特别难看拽着席年年离开,行长儿子嘴角烂了,过了两天,关怀仁来供销社发喜糖,说他和席年年要结婚,席年年当时说关家强娶强嫁,她哭的无声又好看,让一群男人骨头都酥了。” “席年年不愿意嫁,关怀仁天天到供销社跪地认错,一个坏,一个贱,都不是好东西。”方菊捏捏小家伙手指,又细腻又软又暖,真好捏。 林北听完之后,扭头看人群,眼中多了几分复杂。 “你带小孩来供销社买啥的?”方菊已经捏到小家伙掌心。 “过来看看有没有手电筒。”林北回过头说。 “你有工业票吗?”方菊问。 “……没有。”林北憋了一会儿说。 “那你带钱了吗?” 方菊虽然跟林北说话,视线却一直落在小家伙身上,她喜欢小家伙的眼睛,里面好像装着五彩缤纷的世界,让人情不自禁向往,心里的焦虑、伤神通通消失。 “带了。”林北也发现方菊盯着儿子,见方菊眼里没有恶意,他就没有说什么。 “我这里有一个,我多收你两倍钱,你觉得行,你就拿,你要是觉得不行,那就拉倒。”方菊直来直去说。 林北连说两声可以。他一只手夹着儿子,一只手掏钱给方菊。 方菊查看四周,把手电筒递给林北:“别被人看见。” 今天有几十个人过来问有没有手电筒,他们说没有,其实手电筒被他们内部人员分了。 林北隐秘的把手电筒塞进怀里,让儿子抱着。 林北又和方菊聊了一会儿,两人都报了自己的名字。 林北见天色不早了,要带聪聪回家,走的时候,方菊塞一把糖给聪聪。 林聪掏出一只手,跟方菊挥别。 方菊也跟他挥手。 席年年和关怀仁还在争吵,林北走过去喊林东、林南。 几人离开供销社。 出了供销社,一个人拉住林北:“方菊脑子有问题,看到小孩就想抱,你下回来,别傻不愣登把孩子带到她面前。” “她啊,结婚十来年,一直没有怀孕,想孩子想疯了。她现在还没有疯,说不定哪天她就疯了,看到孩子就以为是她生的,跑过来抢你的孩子。”留着齐耳头发的女人说。 她说完,伸头朝供销社里面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笑了一声离开。 林北眼中的方菊没疯,她喜欢孩子不假,但她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 林北抬脚离开。 回去了路上,林东、林南问他:“谁是方菊?刚刚那个女人是啥意思?” “不要工业票,卖给我手电筒的大姐。”林北又说,“刚刚那个女人胡言乱语,你们别信。” 林东、林南没听到后半句话,他俩脑子里全是手电筒。 林北没有拿出手电筒,一直到家里,他把儿子拽出来,林聪抱着手电筒落地。 林东、林南的眼睛犹如800瓦大灯泡,眼睛扑闪扑闪盯着林聪,还伴随着咽口水的声音。 林聪退到爸爸腿后面,把自己藏起来。 “好侄子,大伯想看看手电筒。”林东举起手背抹一下嘴角。 “聪聪,你过来,一伯抱抱你。”林南诱哄道。 他抱聪聪就等着拥有了手电筒,他真是一个机灵鬼。 林东怒瞪林南,控诉林南无耻,林南咧嘴露出牙齿,很快,兄弟俩扭打成一团。 最后,林东、林南终于摸到手电筒,是林北哄林聪给兄弟俩摸摸,要不然兄弟俩还摸不着呢。 林东、林南在这里待到中午,依依不舍放下手电筒离开。 余好好中午回来,林聪举起手电筒递给她,余好好抱着手电筒蹦起来,她乐了一个中午,下午才想起来问林北:“你从哪弄到的工业票?” 林北跟她说他买手电筒的经过。 余好好微扬下巴:“都是聪聪的功劳。” 林北连忙说:“是是是。” “我跟你说,有一十几个鸭子下蛋了,娘说过不了多久,母鸭基本都会下蛋。”余好好本来打算回来就跟林北分享喜悦,她看到手电筒,把这事忘得一干一净。 林北把聪聪喊过来:“儿子,妈妈养鸭子是不是很累?” “累。”林聪抱着手电筒点头。 “妈妈养的鸭子已经下蛋了,有心坏的人挑晚上下手偷鸭子,爷爷帮咱家看鸭子,听见富贵叫,他去抓小偷,但是天黑他看不见,抓不到小偷,我们把手电筒借给爷爷用,让爷爷抓小偷好不好?”林北跟他讲道理,他知道儿子能听懂。 “好。”林聪举起手电筒,把手电筒交给林北。 “你先玩,等晚上我再拿给爷爷。”林北说。 林聪点头,抱着手电筒到一边玩。 “你不和爹商量一下?”余好好目瞪口呆。公公最多答应白天喂鸭子,没有答应晚上看鸭子。公公脾气怪,你替他做什么决定,他高兴了就做,不高兴他看都不看你一眼,林北直接替公公决定晚上看鸭子,她怎么那么慌呀。 “我爹会求着我,晚上帮咱家看鸭子。”林北冲余好好挑眉,见余好好不相信,“你夜里等结果。” “我等着。”余好好忐忑说。 到了晚上,还下着小雪。 林北拿手电筒出门,和林东、林南汇合,到地里抓野鸡、野兔。 田里的雪没过脚踝,三人每次踩地,都会出现咯吱声。 三人根据雪上的脚印,判断出野鸡就在附近,三人跟着动物脚印走,找到好几只野鸡,还有一只大肥兔,结果他们一个也没有抓到。 “你俩就不能好好配合一下!”林东抓狂。三个大小伙围堵野鸡、野兔,在野鸡、野兔在雪地里不好走路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让野鸡、野兔跑了,说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 “刚刚那只野鸡被你放跑的,你居然好意思说我俩。”林南团一个雪球砸林东。 那个雪球Duang撞击林东的脸,雪球落地,林东揉一把脸,哼哧哼哧团一个比林南脸大的雪球,追着林南跑,他要把雪球盖在林南脸上。 林北:“……” 他不想和两个蠢货在一起行动。 林东、林南躺在雪地里喘气。 “我们回去吧。”林北干巴巴说。方圆百里的动物被这两货闹出来的动静吓走了,他们继续找,肯定依旧一无所获。 “嗯。”林东、林南歇了一会儿爬起来,勾着林北的肩膀往回走。 快到村尾,林北说:“我过去看看鸭子,你俩可以先回去。” “一起了。”兄弟俩异口同声说。 三人来到池塘。 林北绕着尼龙网走,他拿着手电筒照水塘。 一道白光穿过玻璃刺进来,呼噜声震天的林志炳嘚楞一下坐起来,他赶紧披上衣服跑外边查看池塘。 下雪天,尤其是地面被雪覆盖,能够隐约看清楚东西,林志炳正要绕着池塘走一遍,他背后身寸过来一道极亮的光,他转身,这道光太霸道,刺的他眼睛睁不开,他赶紧抬手挡住眼睛。 这道光在他身上晃了晃,就听对面有人喊:“爹,你不睡觉,你站在这里干嘛?” “就是,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怪吓人。”林东、林南出声。 林志炳:“!!!” 到底谁吓谁!!!你们跟老子说清楚!!! “快把这玩意移开,你手里是啥玩意?”林志炳想教训三个半夜不睡觉跑过来吓他的崽子,奈何他睁不开眼睛。 “手电筒。”林北移开手电筒,对着水塘照,水塘里的一切无处遁形。 林志炳十分眼馋,他得想一个办法让小北把小电筒给他。他手背在后面来回踱步,时不时扭头看水塘。 林北绕到林志炳这边,林志炳靠过去:“小北,你过来查看鸭子的呀?” “昂。好好说鸭子下蛋了,我害怕有人偷下蛋的鸭子,打算每天晚上过来看几眼。”林北咧嘴,“拿手电筒查鸭子,还真得劲。” “你每天晚上过来多麻烦,你把手电筒给我,我晚上给你查看鸭子。”林志炳伸手。 “爹,会不会太辛苦了?”林北犹豫不决,最重要他“舍不得”手电筒。 “你爹都能挺过大|跃|进,能怕辛苦!”林志炳中气十足喊。 林北把手电筒交到他爹手里,林志炳穿好棉袄,举着手电筒查水塘,他心里老美了,认为现在是他一辈子最精神的时刻。 “爹,我们走了。”林北喊。 “赶紧走。”林志炳撵人。 兄弟仨离开,林志炳查看完水塘,跑过去查看他的池塘,他查看一圈,最后坐到木船上,举着手电筒身寸向池塘,水面上似乎冒了一层白雾。 林志炳心里开心,咿咿呀呀哼着小曲回去睡觉。 回去的路上,兄弟俩嘟囔明天找他爹借手电筒。 林北附和他俩,至于他爹肯不肯借,那是兄弟俩的事。 回到家,林北看到余好好和儿子早早睡了,他……也睡了。 次日,余好好刚睁开眼睛,林北撑着侧脸:“我爹自己提出他夜里帮忙看鸭子。” 余好好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反正她又睡了。 林北:“……” 他起床清扫院子里的积雪。 林南走进来,垂头丧气说:“爹不肯借,他当着我的面把手电筒锁进柜子里了。” 林北:意料之中。 “我要是知道爹这么抠,我就不这么早起来了。”林南抱着胳膊抖了抖,“我回家教超学、爱学数数,你要不要带聪聪过来。” 小弟对孩子的学习不上心,他决定带一带侄子,争取把侄子带出息了。 “等会我问一下聪聪,他想过去,我就带他过去。”林北想了一下说。 林南点头离开。 林南刚离开,林东就来了,同样垂头丧气,同样骂他爹抠门,同样回家教孩子数数,同样邀请林北参与进去。 林北给林东的回复和给林南的回复一样。 林东点头离开。 林北把扫帚竖到墙壁上,到水塘把鸭圈上的积雪铲掉。 23 23 三合一 鸭子扭着肥硕的翘臀嘎嘎嘎下水, 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正在铲雪的林北停下手中动作,进屋拿一个篮子到鸭圈捡鸭蛋。 鸭圈里铺了一层干燥的稻草, 鸭屎黏在秸秆上,圆滚滚的青鸭蛋躺在秸秆上。 林北没出息对着满圈鸭屎吞咽口水,快活地捡鸭蛋。 他拎着篮子准备上岸, 突然注意到水边的雪地里躺着一个青团子, 他注意脚下走下去,走近一看, 确实是一枚鸭蛋。 林北捡起鸭蛋,绕着水塘走一圈,又发现三枚鸭蛋。 林北艰难上岸, 把鸭蛋放入篮子里,拎起篮子准备离开鸭圈, 就听见他娘说话。 “小北, 你把篮子给我。”徐红英把四齿铁叉子竖在鸭圈上, “你把鸭圈里面的稻草叉出来,堆到空地上, 一把火烧了,等会我往鸭圈里铺新稻草。” 林北把篮子递给她, 徐红英接过篮子,小声嘀咕:“这群鸭子喜欢下水, 又怕潮,得隔三差五给它们换新稻草,真难伺候。” 林北把脏稻草叉出去,到屋右边扯一把干稻草,用干稻草引燃脏的稻草。 林北五叔林志寓头上戴了一顶露出棉花的破帽子, 手插|进袖筒里,将要进屋,瞥见林北在那里烧火,他拐了一个弯朝林北走去。 “刘寿利在赌场里做打手,你别和他一块儿玩了。”昨天他们五兄弟从林北家离开,直接跟老六到大队部坐了一会儿,继续解析林北说的祝酒词,讨论着讨论着,他们开始嫌弃年轻一辈,纷纷说年轻一辈不行,他们担不起事,还喜欢胡来,说到这里,二哥突然提起刘寿利,说刘寿利和赵娣的事,刘寿利就没有担起事,又说刘寿利跑到赌场当打手,还拉着赵娣帮赌场老板卖烟酒、瓜子花生,现在国家严禁赌博,刘寿利不是胡来嘛。 二哥为什么知道这事,二哥肯定过去玩了两把,老六气昏了,摒弃长幼这套说辞,把二哥骂的狗血喷头。 他今早过来找四哥,撞见老六去二哥家,他可怜的二哥呀,又要被老六说教整整一天。 林志寓收起笑容,严肃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要面子,说不出绝交的话,那你就慢慢远着他,千万别被他哄骗到赌场赌钱。” “赌场的水深着呢,你赚的那点钱不够输的。”说完,林志寓转身进了瓦房。 林北早就和刘寿利不来往了。 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林北才转身离开。 路过门口,林北冲屋里喊:“五叔,我听进去了。” 正在跟五弟炫耀手电筒的林志炳:“?” 林志寓回应道:“五叔晓得了。” 林志炳:“……” 咱就说你俩打什么哑谜,为什么瞒着我。 林北回到家,见烟囱冒烟,他走进灶房。 灶房里烟雾缭绕,余好好在灶台上忙碌,儿子乖巧坐在灶台下的木墩上,火焰烤红了他的脸,林北走过去,抱起儿子坐下,跟余好好汇报他昨天夜里和今天早上的劳动成果。 余好好高兴的蒸一碗鸡蛋羹,挖两勺给林北。 林北:“……” 就……好意外。 余好好近三年才吃人吃的食物,尝过红薯、米面、肉,她才知道原来她嘴特馋。 她没有掩饰,愉快的给自己舀三勺鸡蛋羹,把剩下的鸡蛋羹递给儿子。 “我养的鸡。”余好好含着一口鸡蛋羹说,“聪聪知道拿菜叶喂鸡。” 言下之意你啥也没做。 “……谢谢你俩分我鸡蛋羹。”林北。 “不用谢。”余好好。 “不谢。”林聪。 林北:“……” “哪天天气好,你到莲花镇买几个坛子回来。”余好好咬一口红薯,又糯又甜,她眯起眼睛说,“我打算现在腌咸鸭蛋,拿到镇上卖,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卖?” “莲花镇不缺卖咸鸭蛋的人,所以你别在莲花镇上卖咸鸭蛋,我把咸鸭蛋带到余淮镇卖给货船老板。”林北说出他一早的打算。 “等剩下的鸭子也下蛋,我一天能捡一百来枚鸭蛋,一个月就能捡三千来枚鸭蛋,货船老板能收完吗?”余好好忧心忡忡说。 鸭子没有下蛋,她盼望着鸭子下蛋,如今鸭子下蛋了,她又忧心鸭蛋卖不出去,砸在手里。 “用青壳鸭蛋腌的咸鸭蛋油多,外边的人喜欢这种鸭蛋,货船老板也爱收这种鸭蛋,他们从来只嫌少,还没嫌多过。”林北放下筷子,手肘搭在桌子上,眉眼飞扬说,“听说外边人过年、过元宵节、过端午中秋节,喜欢摆一盘咸鸭蛋,我看货船老板收咸鸭蛋永远不嫌多,应该是真的。” “我算了一下,今年2月12号除夕,27号元宵节,咱们2月1号卖一次咸鸭蛋,2月20号卖一次咸鸭蛋。”林北手点着桌子算日期。 这么说她的咸鸭蛋不愁卖了,余好好开心坏了。 余好好想说干脆今天到镇上买坛子吧,她又想今早雪才停,路上的雪还没有化呢,人不好拉架车,余好好勉强熄了这个念头。 饭后,余好好把儿子交给林北,她急吼吼跑到水塘那边的瓦房数鸭蛋。 林北低头寻找儿子,小家伙已经跑到院子门口了,正要拐弯追妈妈,就被他爸爸扼制住了命运的腰肢。 林北一只手还住他的腰,小家伙横躺着,林北边锁门边说:“咱们到你大伯、二伯家串门。” 半道上,林北遇到了兄弟俩。 林北:“……” 这就是兄弟俩所谓的留在家里教孩子数数。 兄弟俩看到林北眼前一亮,大步朝林北走去。 “小北,二毛家猪圈昨晚塌了。”林东啧一声摇头,“昨天下的雪也不大,他家猪圈居然能塌,他也真是有本事。” 林南用胳膊撞林东,笑得特别鸡贼:“他家的猪现在没事,他现在该拜各路神仙,然后请人杀猪,在村里卖猪肉,走,咱们过去买点猪肉。” “离过年还有好长时间,他家猪再养养,还能长点膘,现在宰了,多可惜啊,我觉得他不会宰猪。”林东自信说。 “他家猪圈不能住,他家猪住哪?他去借别人家的猪圈用一下,谁家猪圈里没有一两头猪,没人愿意接收他家的猪。”林南抬高声音说,“人家害怕他家的猪冻了一晚上生病,传染他们家的猪生病。” 兄弟俩在大路上争执起来。 “走,爸爸带你到二毛家看那头猪。”林北转身离开。 “唉,小北,你等等我。”林东喊。 “你放手,别拽我。”林南甩胳膊。 “你先撒手。”林东吼。 兄弟俩没消停,一路闹一路。 林北先到林二毛家,兄弟俩随后到。 就像林南说的那样,没有人愿意接收林二毛家的猪,林二毛打算杀猪在村里卖。 林志昆闻讯赶过来,神色凝重问:“你家猪圈塌了,你怎么处理猪的?” “我把猪赶进我睡觉的屋里,我家隔壁还帮了忙。”林二毛站起来,一脸苦相说。 林二毛家左右邻居站出来:“他家猪圈轰的一声塌了,我们出来看发生什么事,就被二毛叫过去赶猪。” 林志昆走近观察猪的精神状态,见猪的精神头还不错,对林二毛说:“你找人杀猪吧。” 林二毛“唉”一声,闷头跑出去。 林二毛带一个杀猪匠回来,杀猪匠拉一辆架车,架车上堆满了杀猪的工具。 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杀猪匠准备杀猪。 林北叫兄弟俩给他买一条猪后腿,十斤猪肉,他带儿子先离开。 林北刚走没多远,猪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传过来。 林聪猛地一哆嗦,林北摸摸他的头,加快脚步离开。 父子俩回家等兄弟俩。 没过多久,兄弟俩风风火火闯进来,见小弟坐在窗户底下嗑瓜子,小弟旁边坐了一个小十号的“小弟”,这个“小弟”小脚脚勾着板凳腿,捧着香软的鸡蛋糕啃,嘴角沾了一点鸡蛋糕碎屑。 他俩抹了一把脸,把林北要的肉放到屋里。 “二毛媳妇说不能只买肉,要连排骨一起买,所以我俩给你买了20斤的肉和排骨。”兄弟俩边往外冲,边解释,最后才跟林北提了钱,他俩着急回家分猪头,叫林北有时间再给他俩钱。 林北进屋,他要的猪后腿和肉都在桌子上,他把肉挂到房梁上,拎着猪后腿到灶房,拿刀剁下猪脚,他拿稻草捆猪脚,把猪脚挂到房梁上,他单手抱起儿子,拎着猪后腿:“走,送肉给你爷爷。” 要想马儿跑得快,就得让马儿吃够草。 他懂。 儿子举起鸡蛋糕,林北低头咬,他没想到儿子把鸡蛋糕全塞进他嘴里。 林北嘴巴被鸡蛋糕塞的没有缝隙,但他非常感动,感动儿子把他最喜欢的鸡蛋糕全给了老父亲。 林聪迅速把手插|进爸爸的棉袄里取暖。 林北:“……” 林聪扬起脸,龇牙。 林北安慰自己,2岁半的小孩子有什么坏心眼呢。 林北单手掂了掂小家伙,拎着猪后腿出门。 父子俩来到池塘。 林北先找到余好好,低声跟余好好说了一会儿话,他到隔壁屋,举起猪后腿:“爹,送你一条猪后腿。” 林志炳卷旱烟的手顿了一下:“……我拿钱给你娘,叫你娘买肉,你娘回回买一堆大骨头回来给我啃,我啃完了富贵啃。” 林志炳继续卷旱烟,无比沉默抽旱烟,他呸吐掉一嘴烟草,站起来从林北手中接过猪后腿,站到门口:“红英、红英!!!” 徐红英在池塘周围种了一些菜,她正在清理菜上的雪,听到林志炳喊她,她皱眉头走过来,见林志炳手里有一条猪腿,她震惊问:“哪来的?” “给你你就拿着,别胡乱打听我的事。我今天要吃蒜苗炒肉,你别抠搜就放一丢丢肉。”林志炳心里可惜小儿子怎么不送咸猪腿呢,蒜苗炒咸肉,啧,能馋死人,炖大骨头汤,往汤里加几片咸猪腿,一个大白萝卜,喔呦,能馋死鬼。 徐红英一脸嫌恶接过猪腿,转身进了隔壁屋。 林志炳回头,撞见林北似笑非笑的脸,林志炳有一丢丢尴尬,很快,他挺直胸脯理直气壮说:“你咋还不走!” 林北啧了一声离开。 回到家,林北放下儿子,他先泡了一把黄豆,然后处理猪脚上的毛。 林北把猪脚炖上,在灶膛里架起了木材。 这时,余好好跑进院子,解开围巾,把围巾拿在手里:“我数过了,今天你捡了29枚鸭蛋,”她没好意思说她反复数了几十遍,“我昨天捡了23枚鸭蛋,我两天一共捡了52枚鸭蛋,对吧?” 林北最直接感受到余好好眼睛里藏不住的激动和喜悦,他忍不住和她一样激动:“对。今天我捡的29枚鸭蛋应该是第一批鸭子下的蛋,咱家第一批养的鸭子全下蛋了。” 余好好弯腰笑了几声,快两步走上前,捏儿子的鼻子:“聪聪,妈妈卖咸鸭蛋给你交学费。” 她牵起儿子的手:“妈妈拉着聪聪到小学,带聪聪到办公室报名,给聪聪交了学费,拿到收费单,聪聪就有书念了。” “现在念书。”林聪奶声奶气说。 “你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一点,妈妈送你进学校。”余好好笑弯了眼睛。 林聪皱眉,他不理解自己现在为什么不能念书,但是他是一个听妈妈话的小孩,即使他有很多困惑,但他还是非常用力点头回应妈妈。 余好好现在就盼望着路上的雪化了。 在等待雪化的时候,一家三口美美的享用猪蹄汤,吃蒜苗炒五花肉、入口即化的红烧肉、红烧排骨、萝卜排骨汤。 过了几天,路上的雪终于化完了。 这天恰好不逢集。 逢集的时候,有人拉坛子到集市上卖,比杂货店卖的便宜。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最近还要下雪,林北和余好好决定不等逢集,他们先到杂货店买几个坛子用一下,等下次逢集他们再多买几个坛子。 余好好、林北没有考虑把孩子托给别人带,所以他俩带着孩子到镇上。 林聪这回坐在车板上,小身体被被子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林北拉着架车,余好好走在后面,目光不离那团被子,生怕眨一下眼睛,小团子滚下来,她没有发现一直往前走,等她发现的时候,她老大的儿子没了。 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哦,还有麻雀。 田野里的雪化了一半,稀稀拉拉露出土壤,落在林聪眼中,田野像偶然闯入他家的小猫,身上的毛白一块,黑一块,很好摸。 一只麻雀从他眼前掠过,他伸头张望,那只麻雀落在枝头。 冷风刮的他眼睛生疼,他揉揉眼睛,再看,那只麻雀不见了。 他着急寻找,被枝丫上的鸟巢吸引,很快,鸟巢也不见了。 他还理解不了,虽然他没动,但是他爸爸一直行走,所以他被迫运动,麻雀、鸟巢被他甩到了身后。 路上他遇到很多新奇的东西,然后它们一个个不见,但他的视线总是被新的事物吸引,所以他没有太难过,只是有些怅然。 到了莲花镇。 一家三口直奔杂货店。 林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娃抱在怀里,余好好抱起被子。 一家三口进入杂货店。 余好好选好坛子,跟老板谈价钱,试图让老板卖便宜一点,林北抱着林聪逛起了杂货店。 余好好和老板谈妥,老板送她一个巴掌大的盐罐子和一个石臼,林北拿两个牙刷和一支牙膏过来。 就在这时,一对年轻夫妻走进来。 男的看到这一幕,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余好好来他家伺候胜男坐月子,这丫头穿的衣服长度到手肘下面一点点、膝盖下面一点点,上面打满了补丁,瘦的皮肤凹进骨头里,只有一双眼睛明亮有神。 他老嫌弃这丫头了。 他甚至要求这丫头和他保持三米远的距离,一旦打破这个距离,他就要立即马上洗澡,要不然浑身发痒。 后来他听说这丫头结婚了,据胜男说这丫头抛弃了青梅竹马的小学老师,嫁给了一个脾气不好的穷小伙,后来这丫头生了一个儿子,胜男还托人带两个鸡蛋给这丫头。 褚康震惊,余好好旁边的男人就是妻子口中的穷小伙吗,小伙子看着不穷呀,难道余好好离了,又嫁了,他没有怀疑过自己认错人,因为只有余好好拥有这双明亮有神的眼睛。 褚康还在处在震惊中,余胜男已经走了过去。 她上下打量余好好:“你亲侄子办满月酒,你为什么不来?” 她以为余好好穷,所以余好好没有出现在儿子的满月酒上,她松了一口气,但是余好好现在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她丈夫、儿子穿的也不差,她丈夫还拿了牙膏、牙刷,说明他们脱穷了,既然他们不穷了,余好好不参加儿子的满月酒,余胜男就特别恼余好好。 “对啊,你亲侄子办满月酒,你为什么不出现?”余好好握住儿子的手,笑着问她。 “妈说你现在得理不饶人了。”余胜男眼里闪过讥讽。 “比不过你。”余好好回击道。 褚康再次陷入震惊,胜男掐尖要强,他是知道的,但余好好总是笑眯眯的,性格软和,谁来告诉他记忆中的余好好为什么变化那么大,居然和胜男针锋相对。 余胜男被死丫头气死了,暴躁说:“我懒得跟你计较,现在跟你说一件正经事,我来杂货店,就是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稻花村附近的村民来这里买东西,让他们给你带个话。既然我碰见了你,我就当面跟你说吧,爸摔伤了腰,他现在在卫生所,医生催他回家养腰,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接他回他的家,照顾他一段时间。” “我没吃他一口饭,你和易男被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你俩不照顾他,叫我照顾他,你俩可真有意思。”余好好哼了一个又一个冷哼。 “咱爸可是米厂老会计。”余胜男得意说。她爸有工作岗位,有三间房,还有存款,她就不信余好好不巴结她爸。 “跟我有屁关系。”余好好用肩膀撞开她,把坛子抱到外边。 余胜男气的浑身发抖:“余好好——” 余好好回来搬坛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林北付了钱,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抱着坛子,把坛子放到架车上,又把余好好放到地上的坛子拎到架车上,他用绳子把坛子固定好,把儿子放到架车前面。 余好好把被子裹到儿子身上。 林北拉架车离开,余好好跟上。 一家三口干脆利落离开,褚康一脸不敢置信,那可是米厂的会计,夫妻俩就没有想哄一哄他老丈人,让老丈人把岗位留给他们吗?余胜男也一脸不敢置信,其中一个原因和褚康一样,另一个原因是即使她爸离了再婚又离了,但是她没有吃过苦,余好好凭什么比她气焰高。 * 回到家,余好好就开始腌咸鸭蛋,没时间跟余胜男赌气。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忙着捡鸭蛋,攒了一筐鸭蛋,她又开始腌咸鸭蛋。 很快,林北买的第二批鸭子也开始下蛋,余好好每天捡一百来枚鸭蛋,她每天超级幸福,压根想不起不幸福的事。 在此期间,林北自己跑到镇上买了两次坛子。 这天,林北煮了十枚咸鸭蛋,他打算拿咸鸭蛋到余淮镇和货船老板聊聊天。 他走之前,切开一个咸鸭蛋,刚切到一半,黄橙橙的油流了出来,林北加一点力气,咸鸭蛋分成两半,每一半的蛋黄油汪汪、艳橙橙。 林北切咸鸭蛋的时候,余好好就靠过来了,她忐忑问:“这是好还是不好?” “最好的咸鸭蛋也就这样了。”林北竖起大拇指。 笑容在余好好脸上绽放:“希望能卖一个好价钱。” “会的。”林北把咸鸭蛋装进口袋里,他离开前,招惹了一下儿子,然后笑着离开。 今天天气不好,风刮骨,天阴沉沉的,林北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他没有歇脚,一口气走到余淮镇。 林北发现小镇更加热闹了。 他到青砖墙下看一眼,只有十来个人缩在角落里等活。 林北离开,朝码头走去,路过旅馆,他驻足看了片刻,旅馆已经营业了,客商行色匆匆进进出出。 这些客商都是自己跑到乡下收购货物,他们给的价格低,林北从没考虑过把鸭蛋卖给他们。 林北继续走路,很快到了码头。 他没有着急找货船老板,而是在码头上走走停停,听一些声音。 他注意到几个船工眼里带着怨气下了货船,朝小镇里面走去。 林北漆黑的瞳仁晃了晃,他抬脚跟上他们。 几个船工走进牛肉汤小摊子里,要了几碗牛肉汤,又到隔壁要了十几个包子。 他们找位置坐下,林北走进来:“老板,来一碗牛肉汤。” 他走向那张空桌子,装作突然发现他们,他转了一个弯,跟他们坐在一起:“你们也刚挤出时间吃早饭?” “嗐,别提早饭,一提我就窝火。”寸头男人拍桌子。 林北投去困惑的目光,寸头男人拿出一根香烟抽两口,烦躁说:“房利财在镇上开一家旅馆,客商不住招待所了,跑过来住旅馆,我们老板听说旅馆客满了,他心里难受,唠叨今年客商多,他收不到货,少赚了许多钱,其实吧,到了年底,每年客商都这么多,只不过客商分散住在县里的招待所,他看不见罢了。” “他跑船不少赚钱,干嘛还和客商抢生意,我看他就是贪心。”另一个高壮的船工咬一口包子。 “他心里不痛快,关我们屁事,凭什么冲我们发火,胡乱折腾我们,让我们错过了早饭时间。”小眼睛船工愤恨吸溜牛肉汤。 “气多了伤身,都别气了。”林北劝道。 “现在气消了,回去还得受窝囊气。”小眼睛船工突然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一个劲唉声叹气。 “以后你们也做货船老板,我看谁敢让你们气受。”林北好脾气劝他们。 几个船工笑出声,心情松快许多。 林北对他们跑船的经历非常好奇,让他们给自己讲讲。 寸头男人捻灭烟头:“船上的生活很没趣,等到了地方,采购商过来提货,客商带着货离开,老板就在船上出售货物,我们待在船上哪里都不敢去。” “怎么出售?”林北想象不出来。 “每天都有许多小贩子在码头蹲守,有船到岸,他们一哄而上上来问老板手里有没有货。”寸头男人说。 “小贩子不挑货?”林北冒出新的疑惑。 “小到针线,大到黑白电视机,有啥他们要啥。”寸头男人麻木说。 林北却十分震惊,原来有些货船老板居然能弄到黑白电视机。 小眼睛船工笑话林北大惊小怪:“我跟你说一个更让你吃惊的事,小商贩抢咸鸭蛋抢疯了,船还没有靠岸,他们不要命似的跳上来,抓住老板问老板手里有没有咸鸭蛋,他们那逢年过节餐桌上都得出现咸鸭蛋,咸鸭蛋流的油越多,他们越喜欢,我猜他们过年吃咸鸭蛋,应该想来年富得流油。” “最后一句话是他自己瞎猜的,你别信。”寸头男人说。 “我觉得我猜的挺准确的。”小眼睛船工嘟囔。 他们主动提咸鸭蛋,对林北来说是意外之喜。 林北没有接着打听小贩子收咸鸭蛋的价格,他懂适可而止。 船工和林北聊天聊得非常愉快,离开的时候,还要和林北约下一次一起吃饭。 林北随后也离开。 他重新回到码头,这次他直接找货船老板,拿出一枚咸鸭蛋。本来他准备全部拿出来的,和船工聊过之后,他了解到咸鸭蛋多么紧俏,立即打消这个念头。 货船老板叫李显德,他掰开咸鸭蛋,他就知道这是一枚好咸鸭蛋,他心里激动,面上却平静:“我给你这个数,你满码头找,找不出比我高的。” “有人到我家收咸鸭蛋,他给了你这个数加八。”林北满嘴谎话,“我不愿意,他拉着我,说还可以再谈谈价钱。” “不可能这么高,你被骗了。”李显德吓唬林北,“比我高出那么多,他肯定是骗子,当心他给你下套子,你把咸鸭蛋卖给我,我绝对不坑你。” “我就是过来打听一下咸鸭蛋的收购价,和他对比一下,没打算现在卖咸鸭蛋。”林北表现的非常明显,他就是想把咸鸭蛋卖给对方,他刚刚说的这番话只是托词。 李显德立刻沉不住气:“咱们可以再谈谈,也不是不能加一点钱。” “李哥,谈什么生意啊,加我一个。”货船老板刘建民笑眯眯走过来。 另一个货船老板孙一跳下船,挑眉盯着地下的盐鸭蛋油:“也加我一个。” “滚,滚滚,有你们什么事。”李显德轰赶两人。 “别介。”刘建民、孙一笑眯眯说。 这时候,林北插话:“你们聊,我先走了。” 李显德还没有反应过来,林北就走了,走的是那么的干脆利落,他的行为告诉李显德,他压根不想和李显德做生意。 李显德懊恼跺地,刚刚他就应该同意林北往上加八。 而此时林北呢,他正在盘算他下回过来,说别人加十五呢,还是加二十呢。 旅馆开业那段时间,房利财经常把林北挂在嘴边,许初彦也提林北,夏露听多了林北,猛然看到林北,她下意识出声:“唉,林师傅,你最近怎么不来余淮镇了?”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把价钱再往上提一提,他听到夏露的声音,他抬头,顿了一下,说:“天气不好,我来的就少了。你呢,你还做桐油吗?” “已经不做了,下年开春我再重新开门做生意。”夏露笑了笑。 林北点头,和夏露挥别。 他看到了供销社,想起自己买的铁皮手电筒需要装两节电池,他走进供销社买了四节电池。 林北从供销社出来,发现天空飘起了雪花,他不敢在余淮镇停留,赶紧回家。 林北紧赶慢赶,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林北站在门口掸身上的雪,正对着院门,看到余好好抱着儿子跑进来,他走上前接儿子。 “爹见雪越下越大,怕过会路不好走,叫我带着聪聪回来。”余好好跑进屋喝一口茶,继续说,“母羊怀了崽,娘担心母羊,在雪下大之前回来的。哦,三伯中午找爹下象棋,一直下到现在,他见雪下那么大,干脆住那里了,三伯叫我告诉三婶一声。” 说完,余好好冲出去:“我去告诉三婶。” 林北没来得及开口,余好好已经消失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一盆豆花:“三婶正在做豆花,她给我盛了一盆豆花。” 余好好把豆花放进灶房,又跑回堂屋,拿干毛巾站在门口掸身上的雪,她边掸边问:“你谈好价钱了吗?” “我还得去几趟余淮镇,和货船老板磨合几下,才能谈妥价钱。”林北说。 “是不是咸鸭蛋价格低,涨不上去价格?”余好好紧张问。 “咸鸭蛋被他们运到外边,被小贩子争破脑袋抢,咸鸭蛋的价格低不了,就是货船老板想低价收高价卖出去。”林北不仅没有皱眉,反而笑出声,“他们想低价收,我偏让他们高价收。” 余好好拍拍胸脯:“能卖掉,价格也不低就行。”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雪真的越下越大,他们早早的吃了晚饭,躺到床上睡觉。 余好好担心鸭圈,睡得不是太好。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拉开窗帘,玻璃上都是水汽,她又去开门,雪没过门槛,余好好才意识到昨晚雪下的有多大。 余好好担心鸭圈会被压塌,她刚要往外冲,就被林北拽了回来。 “我铲雪,你做饭,吃完饭,我们过去看看鸭圈是什么情况。”林北撒手,回去穿上棉袄,拿起铁锨开始铲雪。 余好好想了想,咬牙钻进灶房做饭。 林北把院子里和门口的雪清理干净,余好好已经做好了饭,还给林聪穿好了衣服。 余好好催林北赶紧吃饭,林北没有墨迹,快速洗漱完毕,就过来吃饭。 饭后,一家三口去池塘那边。 两人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今天,村里特别安静,余好好、林北没有遇见人。 林北带路,一家三口平安到达池塘。 林志炳知道小儿子和小儿媳为什么来,他扶着瓦房生气喊:“我昨晚扒了三回雪,我扒的这么勤快,鸭圈倒不了,你们瞎操心啥。” “我就知道我爹肯定替我操心鸭圈,所以我一点儿都不担心鸭圈倒不倒,我们过来给你送电池的。”林北掏出四节电池,“你晚上又是查看鸭子,又是扒雪,用电肯定快,我担心你手电筒没电,赶紧给你送四节电池。” “我让你五叔到镇上供销社给我买电池,你五叔回来跟我说电池缺货,你咋买到的?”林志炳愣了一下。 “我昨天跑到其他镇上的供销社买到的电池。”林北走过去,把电池放到他手上,又把儿子放到屋里,他拿铁锨铲房子周围的雪。 林志炳难得沉默。 “爹,你吃早饭了吗?”林北问。 “吃了,我和你三伯下的面。”林志炳好脾气回答他。 林北拄着铁锨喘粗气,指着那片雪,笑着说:“那边菜地被雪覆盖了,我先清理出一条路,然后再清理菜地里的雪。娘这两天应该不会来,你想吃菜,就过去弄一点菜,对了,你这里还有肉吗?” “有,有,上回你给的肉被你娘腌了起来,挂在房梁上,我想吃,我自己会割一块肉炒着吃。”林志炳被小儿子整酸了鼻子。 林北甩了甩胳膊,继续干活。 他弄好他指的那边菜地,就去弄一条通向鸭圈的路,他弄出了一条路,余好好立刻拎鸭食到鸭圈里面喂鸭子。 鸭子吃到了饭,终于不叫了。 它们今天没有四处溜达,老老实实待在鸭圈里,富贵就躺在它们旁边,摇着尾巴望着余好好,余好好把给它准备的饭倒进盆子里,它用脑袋蹭了蹭余好好,欢快跑过去吃饭。 余好好开始捡鸭蛋,她把鸭蛋递给林北,林北把鸭蛋拎屋里。 两人在这里待到中午,又喂了一次鸭子,两人和林志炳打声招呼,带着林聪回家。 大家都在铲雪,只有刘寿利、赵娣娘家院门紧闭,门口的雪无人铲。 林北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两家,脚步没有停顿走过去。 到了家门口,有人喊住林北。 “林北,哈、哈啾,也不知道是你家水塘,还是你爹的池塘,反正就是其中一个地方出现一个白光窜来窜去,那是什么玩意儿?是不是你和你爹在水里养了什么东西?怪不得你爹不愿意离开池塘半步。”赵小曲昨晚爬房顶扒雪,看到白色的光闪来闪去,他被吓的差点摔下去。他好悬稳住了身体,有亿点儿害怕又有一点儿激动偷偷观察白光,他蹲在房顶上观察了半宿,终于发现白光从池塘、水塘的方向发出去的。 “你居然不知道那是手电筒发出来的光!”林北震惊说。 “哈、哈啾——”赵小曲拧掉鼻涕,“我咋可能不知道那是手电筒的光,我刚刚逗你玩的。” 林北狐疑看他,赵小曲把身体挺得倍儿直,眼睛一点儿不虚和林北对视,林北虽然信了,但是没有全信,但他还是尽心尽职解释道:“你昨晚看到的是我爹打手电扒鸭圈上的雪,还有,我爹每晚起几趟打手电帮我查看鸭子。” “哦,哦,你不解释我也知道你爹打手电干嘛。”赵小曲快速转身离开,逢人就说他看到林志炳打手电筒了,似乎这样就能掩盖他刚刚有多丢脸。 林北想这件事应该就这样过去了。 林北进屋,余好好正趴在桌子上写什么,林北把儿子放到桌子上,凑近看,原来余好好把她每天捡多少个鸭蛋记了下来,还记了日期。 林北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好好,你以后每次腌咸鸭蛋,都在坛子上贴一张纸,在纸上写上日期。” “我之前都是通过布条的颜色记日期。”余好好解释她有记日期,不过林北说的办法确实比她的好,余好好爽快的接受林北的提议,“我要攒1000枚鸭蛋再腌咸鸭蛋,等我腌的时候,就按照你的方法记日期。” 林北算了一下时间,下一批咸鸭蛋赶不上春节,倒是能赶上元宵节。 余好好攒鸭蛋攒的十分快,通常八||九天就能攒1000枚鸭蛋。 她都是在池塘那边腌咸鸭蛋,因为池塘那边有黄泥,她在那边腌咸鸭蛋比较方便。 这天,她将1000枚鸭蛋装坛,在一张纸上写上日期,用麻绳把纸绑在坛子上,再让林北挪一下坛子,把这个坛子放到最里面。 她向林北炫耀她的记忆力,指着坛子上的布条,跟林北说日期,还有里面有多少枚鸭蛋。 余好好指的这些鸭蛋将在春节前被林北交到货船老板手里。 想到这里,林北打算再去一趟余淮镇,他跟余好好交代了一声,便直奔余淮镇。 林北还未到码头,一个男人叫住了他。 “我叫刘建民,你应该还记得我。”刘建民夹着香烟朝他走来。 林北点头,这是那天的货船老板。 “我知道你手里有咸鸭蛋,我给你一个诚实价,不和你玩虚的,这个数行吧。”刘建民比划两次手指。 林北。 行,但是还可以再高点。 “我回家和家人商量一下。”林北走进杂货店。 凡是说和家人商量的男人,心里大概不想和他合作。 刘建民丢掉烟头,抬脚进了杂货店,见林北在挑选虎头帽,他靠近:“你孩子多大了?” “两岁半。”林北回答。 刘建民刚想说他付钱,结果林北没有给他机会,林北付了钱就离开。 刘建民:“……” 他奶奶的,这货怎么这么难搞。 24 24 三合一 林北离开杂货铺, 去了供销社买了两罐雅霜。 “颜色真正。” “摸着也软。” “价格也不便宜。” “你说你这人也真怪,早年你看上好东西,你没票, 你出高价都要买,关键最后你没买到,现在吧,它不要票,就是价格高点,但你能买到,你反倒嫌弃价格高了。” “你说的也是。我有了孩子, 现在孩子也成家了,我反倒对自己抠了起来。” 林北习惯耳听八方,听到这段对话, 他开始寻找声音, 那是两个齐肩短发女人, 带齿头的黑色发箍固定她俩额前头发,她俩和他娘差不多大, 正拿着正红色方块围巾比划,亮色给她俩带去了活力,她俩在人们眼中鲜活生动起来。 林北拿了雅霜朝那边走去。 林北摸正红色方块围巾,他耳朵往后动了一下, 林北扭头,一男一女走到他身后的钟表柜台, 林北认识两人,一个是顾美娟的丈夫王齐,一个是莲花镇供销社售货员席年年。 “他老子要和他断绝关系,他立刻和你断了, 那个行长儿子也太窝囊了。”王齐低声咒骂道。 席年年眼里闪着泪花:“被关怀仁缠上,我这辈子就别想嫁得好。” “年年,表哥让你表嫂想想办法帮你摆脱关怀仁,你别哭了。”王齐赶紧哄小表妹,“你再哭,小徐看见了,他可要心疼了。” 王齐说的小徐是镇上派出所公安,表妹住他家躲关怀仁,徐要要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表妹,这几天一直在他家门口晃悠,见表妹出门,他就特别殷勤请表妹吃饭。 席年年脸上浮现粉晕,抬眼扫视店里的钟,她蹙眉,莲花镇真小真穷。她没有看不起莲花镇,她说的是事实,就拿金鸡挂钟说,莲花镇供销社常年见不到金鸡挂钟,余淮镇供销社倒是摆了两个金鸡挂钟。 “大姐,你把那个金鸡挂钟拿过来给我看一下。”席年年微笑说。 被席年年喊的“大姐”扎着双麻花辫,面嫩,看着年纪就很小。她听到席年年喊她大姐,她气呼呼用鼻子喷火,双臂抱胸,微抬下巴:“你有工业票吗?这个挂钟需要不少工业票。” 对方高傲的举止刺伤了席年年的心,席年年掏出工作证,冷着脸说:“我也是供销社售货员,能缺票?” 小姑娘瘪了瘪嘴,取下金鸡挂钟,小心翼翼把金鸡挂钟放到柜台上。 “这东西金贵,我买之前要仔细检查,看看它有没有被磕着碰着。”席年年认真检查。 “它到我手里,一丁点擦痕都没有。”小姑娘气鼓鼓说。 席年年手腕上挂了一个小拇指甲盖大小的五角星挂坠,也不知道它是铁还是银,她用宽大的袖子做掩护,勾着五角星在金鸡挂钟上划一下,在划的时候,她制造出噪音,完美掩盖了摩擦声。 “呀,这是不是刮痕?”席年年惊呼道。 小姑娘伸头,看到刮痕,她神情慌乱。 “你拿有问题的金鸡挂钟给我表妹,你把我表妹当冤大头。”王齐火大冲小姑娘吼,小姑娘被吓得后退几步。 林北耳朵能分辨很多声音,刚刚他似乎听见了金属之间门的摩擦声,他怀疑席年年借着检查对金鸡挂钟做了什么。 林北刚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一个穿制服的公安走过来,他对席年年嘘寒问暖,面对小姑娘,他眼睛狰狞说话恶毒。 “徐要要,你对一个小姑娘逞凶,你小子真能耐。”朱刚强驮着朱砚唯走过来。 “朱刚强,你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你逞什么英雄。”徐要要讥讽道。 朱刚强不屑切了一声,他驮着女儿离开,在心里发誓,他迟早有一天要弄残徐要要。 朱刚强前脚离开,供销社主任后脚赶来,视线扫过那道划痕,他眼毒发现那是一道新的划痕,他侄女虽然咋咋乎乎,对工作却是十分认真,也没有毛手毛脚的毛病,这道痕迹绝对不是他侄女弄出来的。 席年年满眼的委屈,王齐咄咄逼人,徐要要明显站在席年年那边,供销社主任权衡徐要要背后的关系,他向席年年赔不是,表示席年年想要买金鸡挂钟,他可以免了工业票。 “我不要了。”席年年捂着脸跑出去。 王齐、徐要要追了出去。 小姑娘绞着手指头,低头:“主任,对不起。” 她的眼泪啪嗒掉地上,供销社主任看她这样,不轻不重说她几句,让她下次注意一点,别让顾客上手检查物件。 “那这个金鸡挂钟怎么处理。”小姑娘打哭嗝说。 “不要工业票,价格正常。”供销社主任说。 供销社主任转身,看到对面的林北,他止步:“你是给房利财盖旅馆的林师傅?” “我是。”林北放下围巾说。 “我们供销社年后要重新粉墙,有可能改一下局部布局,你觉得你能做,咱们到办公室详谈。”供销社主任说。 “我以前给人改过布局。”林北从容说。 供销社主任一听,就知道他能做,他请林北到办公室,并且向林北介绍自己:“我叫郑辉,你叫我郑主任。” 两人来到办公室,郑辉递给林北供销社设计图,林北坐下来看设计图,和郑辉说粉墙的工费,由于郑辉还不确定怎么改布局,所以林北暂时没说改布局的工费。 郑辉听了林北报价,和副主任与会计一同找的粉墙工报价对比,他瞬间门明白两人绝对从里面吃回扣,吃的数目不小。 林北在县里粉了两个月的墙,他们对林北的评价极高,再加上林北还是泥瓦匠,给房利财盖得旅馆极好,他当即就和林北签合同,在合同上补充了改布局的细节。 “你元宵节过后过来找我。”郑辉把合同和设计图放到一起。 林北点头,拿着合同离开。 他回到刚才的地方,买了一条正红色方块围巾,又买了一条嫩黄色方块围巾,他到对面问小姑娘刚才那个有瑕疵的金鸡挂钟还在吗。 “在,在的。”小姑娘说。 “我刚才听你们主任说买它不要工业票是吧?”林北又问。 小姑娘嗯嗯点头。 林北掏钱买了金鸡挂钟。 林北收获满满离开。 他回到村里,看到他爹居然在村里溜达,他老震惊了。 林志炳把手电筒夹在咯吱窝里,一脸不耐烦溜达。 这群人真烦,跑到池塘那边看手电筒,那你乖乖看手电筒呀,围着他的池塘转悠干啥,还动了他的木船,他被逼拿着手电筒回村,把这群人吸引回村。 这时候,林志炳发现小儿媳在他的池塘旁边养鸭子的好处,他有事走开,恰好三哥、五弟也不在,小儿媳可以帮他看池塘。 林志炳看见了啥,看见了小儿子怀里抱了一个金鸡挂钟。 他拨开人群,晃晃悠悠走过去,凑近打量金鸡挂钟:“这个好,等会你抱到池塘那边,挂我睡觉的屋里。” 林北:“……” 这个我真没打算给你。 “我那一间门屋,快被坛子占满了,我都不说啥,我叫你把金鸡挂钟挂到我屋里,又不是不让你们看时间门,你都不愿意?”林志炳怒瞪林北。 林北想了一下,他们在池塘那边呆的时间门最长,把金鸡挂钟挂到他爹那屋也不是不行。 “挂你那屋。”林北不情不愿说。 林志炳哼唧一声,表示自己还算满意。 “爹,铁皮手电筒你要去了,金鸡挂钟你也要,你真贪。”林东目睹他爹怎么逼小弟妥协,跳出来替小弟打抱不平。 “见好就要,一点都没有做长辈的样子。”林南鄙视他爹。 林志炳脸耷拉下来:“你老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用一下好东西咋滴了!还有你和你屋的桌子椅子不错,你俩搬一套到我屋。” “我爷是你老子,你快把好东西搬我爷那屋。”林东回怼道。 林南催他快搬。 林志炳夺下金鸡挂钟,抱着金鸡挂钟蹬蹬蹬跑,生怕他跑晚了,两个狗日的儿子架着他见他老父亲。 林东气得跳脚,说他哪是做爹的,分明是强盗。 林南勾着林北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小北,你下回别惯着他,你越惯着他,他越蹬鼻子上眼。” 林北收拾自己复杂的心情,跟俩人说:“元宵节过后咱们出门,给余淮镇的供销社干活。” 这回他到余淮镇最大的收获是这个,把金鸡挂钟给他爹就给了,他一点儿也不难过,林北安慰自己。 林东、林南脑子里只剩下“给供销社干活”。供销社是什么,是兄弟俩小时候最向往的地方,是他们长大后最敬畏的地方,能给供销社干活,他俩觉得他们老牛批了。 林北跟兄弟俩说一声,他直接去了池塘那边。 还未靠近瓦房,林北就听到他娘在说教他爹,林北走过去,经过他爹的屋,他伸头瞥一眼。 “嚯。”小老汉抱着金鸡挂钟坐着,背对着门,任由他娘说他。 林北瞧了一会儿便离开,他在隔壁屋没有找到余好好,他绕到屋后,伸头往鸭圈里瞅,余好好果然在鸭圈。 “好好。”林北喊。 余好好正在用干艾草熏鸭圈,听到林北的声音,她扭头问:“你今天和货船老板谈的怎么样?” “还不错。”林北好心情说。 余好好抿唇笑,继续熏鸭圈。 林北隔着门跟余好好说他在余淮镇遇到的事,愤恨说他爹是强盗。 余好好把没有火星的艾草灰撒在鸭圈四周,她离开鸭圈弄温水洗手,林北跟上她,趴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余好好拿毛巾擦手,林北掏出一罐雅霜,拧开盖子,余好好挖了一块抹手,她捧着手,鼻子凑近嗅,林北推她,余好好接过东西出门。 徐红英被死老头的态度气的心梗,她一肚子火气离开房间门。 她出门撞见小儿媳抱着正红色衣服还是啥子出门,她拿起粪筐,从小儿媳身边走过去顺便瞧几眼。 余好好伸手:“娘,香不香?” 徐红英鼻子翕动:“香。” 她靠近余好好手心,是花香,又不是花香,反正这味道和她们农村妇女没关系。 余好好收回手,徐红英心情失落,她还想多闻闻呢,但是够了,这味道够她回味一辈子。 余好好把东西擩到徐红英怀里,又去了鸭圈,反正她说不了邀功的话,说不了谎。 徐红英:“……” 她打开红布,精致的罐子出现,徐红英摩挲罐子,半晌,她把罐子装进口袋,散开红布,这才瞧清楚红布的原来面貌,是一条方块围巾。 材料是毛线,又不是毛线,徐红英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徐红英的心装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轰隆隆被打翻,现在她心里什么味道都有。 一丝甜意在心间门化开,徐红英猛然意识到她过去心里没有糖,自然心里没有甜甜的味道,可现在有了,是小儿媳赋予的。 徐红英抬起袖子按了按眼角,她放下粪筐,返回屋里。 “……从前村子里住着三兄弟,老大精,老二坏,老三憨,有一天,一只乌鸦问三兄弟讨水喝,老大、老二没管乌鸦,只有老三给乌鸦一碗水,乌鸦非常感激老三,告诉老三明天太阳出来前,他一直往西走,看到一扇门,他推门进去,就能看到遍地的金子,它提醒老三,一定要在太阳出来前离开。乌鸦说的话被老大、老二听到了,第二天天还没亮,老三拿了一个布袋子出门,老大、老二拿了一条麻袋出门,他们一直往西走,看到了乌鸦说的那扇门,他们推门进去,里面果然全是金子,老三装了几个金子,想起乌鸦的叮嘱,他毫不留念离开,老大、老二还在那里装金子,天边已经亮了,太阳马上出来,老大、老二背着麻袋跑,麻袋重,他们背不动,拽着麻袋走,太阳升起来,他们被烤化了。 聪聪,这个故事告诉你什么道理?” 徐红英进来,就听到死老头讲故事,她走近一看,小孙子坐在死老头一条腿上,死老头另一条腿上躺着金鸡挂钟,她:“……” “聪聪,这个故事告诉你,人不能贪心。”徐红英凉凉说。 林志炳:“……” 完犊子,他编一个故事骂老大老二,结果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也没见你以前抱过聪聪。”徐红英老阴阳了。 林志炳想了一下,他岂止没有抱过小孙子,小娃娃的老子他也没有抱过。 “也就是好好脾气好,这要放到哪家,哪家的儿媳妇不闹翻天。”徐红英到林志炳怀里掏钥匙,她把围巾和雅霜锁进柜子里,又把钥匙揣进自己兜里离开。 “聪聪,你以后好好读书,上中专,上大专,上大学,你在哪里工作,爷就在哪里给你盖房子。”小老头没有出过远门,没有多少见识,但是他也知道城里人过得也不咋滴,几百人挤在一起,他们没有院子,房间门也不大,头上住着人,脚底下也住着人,一住就是住一辈子,这也太憋屈了,还是独门独户住的快活。 他以后会赚大钱,赚的钱花不完,可以在小孙子上学的地方、工作的地方买一块地,给小孙子盖房子。 林志炳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孙子能出远门上学吗? 他回忆小儿子小时候的学习成绩,他一丁点印象也没有,小儿子念几年级不念书来着?他倒是记得大儿子、二儿子念到初一,他俩死活不愿意念书,他哄着劝着,答应兄弟俩只要他们继续念书,他给兄弟俩各买一双球鞋,兄弟俩还是不愿意,说他俩成绩本来就不好,他们爷奶非得找关系把他俩弄到初中,他俩压根就听不懂课,上了也白上……话题回到小儿子,管它念到几年级,反正小儿子没念初中,小儿子学习成绩应该不好,好好没有念过书,他也不知道好好是不是读书的料。 林志炳有些发愁瞅小孙子。 林聪摸摸林志炳拧在一起的眉毛。 “唉,念吧,一直念,你一年一年念,念到爷九十岁,爷就不信你去不了外地求学。”林志炳算了一下,他九十岁,小孙子四十三岁,他给小孙子四十三年时间门,那时候小孙子还是考不上中专、大专、大学,他也没辙了。 林聪抬屁股,双手抬起来够爷爷眉毛,把爷爷眉毛抚平。 林北过来接儿子回家,被他老子瞪一眼,林北:“……” “以后好好没时间门看孩子,你又不在家,把孩子送我这里。”林志炳想了一下,好好忙的时候,就把小孙子送到红英那里,红英净带小孙子侍弄菜地,这不是瞎玩嘛,还是放在他身边好,他至少会编故事。 林北哦一声。 林北牵着儿子和余好好汇合,一家三口回家吃饭。 饭后,余好好洗头,把头发晾干,她回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镜子前编了两个麻花辫,围上嫩黄色围巾出来。 “小鸭子。”林聪出声。 余好好低头,好像和小鸭子的绒毛相似。 儿子不说他不觉得,儿子一说,林北也觉得围巾的颜色和小鸭子的颜色相似。 余好好靠近窗户,俯身凑近玻璃,她瞧了又瞧,这个色确实好看。 “小北,咱爹越来越厉害了,他让三伯、五叔跟我和林东提桌椅。”林南气呼呼走进来。他和林东敢跟他爹没大没小,却不敢跟长辈没大没小,两个长辈开口,他两个小辈能咋办,给呗,林东出了桌子,他出了四张椅子。 林南进来抱怨一通,捏着拳头离开。他给是给了,他跑到池塘那边气一下他爹,不过分吧。 余好好手肘搭在窗棂上:“爹……” “……”林北。 他俩互看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言难尽。 日子又过去几天,期间门,林东、林南天天往池塘那边跑,铆足劲和小老头抬杠,小老头说故事的功底稳步提升,聪聪是他唯一的听众。 这天,太阳好,还没有风,小老头牵着林聪朝木船走去,他要在那里讲故事给小孙子听,防止红英偷听。 红英偷听就偷听吧,还要出来刺他几句,老烦人了。 徐红英把被子搭在绳子上,她看着一老一小的背影,深呼一口气,才没把被子掀进水塘里。 她背着粪筐回家喂羊。 林北、余好好正在清理鸭圈。 林北二婶王素华过来躲清闲,她望着闹腾的鸭子,感慨:“一群鸭子嘎嘎嘎,也比你大伯、二伯弄出来的声音好听。” 林北探头出来:“我大伯、二伯咋了?” “你大伯跑到咱家拉二胡,从早拉到晚,你二伯坐在门槛上打快板,从早打到晚,你拉你的,我打我的,把我家的猪吵的撞墙。”王素华按额头,她脑袋现在还晕乎呢。 林北:“……” 王素华脑袋舒服了一些,她和林北打了一声招呼离开。 没过几天,林北大伯、二伯出现在木船那里。 他二伯脸上多了一道疤痕,林北记得他前段时间门见他二伯,他二伯脸上没有疤痕。 林北跑过去问他爹他二伯脸上的疤痕是咋回事。 林志炳表情有点儿怪:“前段时间门,老六跑到二哥家说教二哥,二嫂这才知道二哥跑到赌场赌钱,她回屋查看钱,发现少了八十块钱,二嫂问二哥钱呢,二哥支支吾吾不敢说话,据老五说,二嫂又回屋一趟,发现藏在另一个地方的钱也少了,也不知道具体少多少,反正就是二嫂追着二哥喊打喊杀。” “你二伯脸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林志炳手背后叹气,二哥恼老六,至今不和老六说话,老六气二哥不争气,也不理二哥。 林北一时间门不知道说什么好。 * 离过年越来越近,林北再一次前往余淮镇。 小镇年味重,附近村民都来这里置办年货,码头比前几次热闹,挑夫穿薄衣服干活,脸上满是汗水,船工也忙的脚不沾地。 林北出现在码头,刘建民眼尖看到他,他跳下船,拽着林北快速离开。 “我今年跑最后一趟船,就休工过年。”刘建民有点急躁,他跺了一会儿脚,嘴巴有点难受,他斜靠在墙壁上,避风点香烟,连抽两根,“这个数,就这个数,再高我真的给不起了。” “……可以。”林北慢吞吞说。 刘建民在心里骂娘,他发誓下次再也不和慢性子的人合作,和他们打交道,能急死人,还没有地方说理。 刘建民问他手里有多少个咸鸭蛋,从林北口中知道答案,他心里十分满意:“我明天中午出船,你明天中午之前把咸鸭蛋送来。你放心,我从不拖欠钱。” “我还有一批咸鸭蛋,打算过完年卖。”林北言下之意你这次拖欠钱,我下回不和你合作。 刘建民:“……哥们,咱俩都是老熟人了,你手里那批咸鸭蛋卖给我,你也放心是不是。” “我再看看。”林北微笑说。 刘建民:“……” 他大爷的,老子再和他合作,老子就是狗。 刘建民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堆满了笑容,掏出两张合同和红泥叫林北按手印,林北看了三遍合同,见合同没问题,在合同上按下手印,刘建民也按下手印,两人各自拿了合同便分开。 和刘建民分开后,林北琢磨刘建民事先准备两张合同,上面填好了收购价格,说明这确实是刘建民能给的最高价,若谈不成,刘建民也就放弃了。 这次,林北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回村。 回到村子里,林北撞见两个哥哥家的孩子要当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叫儿子做娃娃。 二哥家的孩子脚上穿了双球鞋,看样子超学、爱学已经可以数到一百,就是这么冷的天,他俩穿球鞋,不冻脚吗? 三个男孩,一个女孩,也就是说有一个男孩要当奶奶或者妈妈。 三个男孩不愿意做女孩子,争抢着要做爷爷和爸爸。 三个男孩吵的特别凶。 林聪点了点哥哥们,哥哥们俯视小萝卜丁。 “你们吵什么呀?”林聪奶声奶气问。 “爷爷可以管爸爸,我要做爷爷。”小哥哥们愤恨说。 “唉。”林聪龇牙。 小哥哥们:“……” 他们被小萝卜丁占了便宜。 “聪聪,你是宝宝。”小哥哥们严肃说。 林聪早就发现爸爸了,他“唉”完,哒哒哒跑,抓住爸爸的手指头,他回头朝他们露出糯米牙,抬起手挥了挥。 小哥哥们攥紧拳头:“……” 好气哦! 林聪一蹦一蹦往前走,他有自己的爸爸,有自己的爷爷。 “爸爸,我蹦的高吗?”他昂头问。 “高。”林北。 林聪特别高兴,蹦的更加欢快。 到他膝盖的小娃子蹦的在高,脚离地面也只有5厘米。 但是他玩的开心,林北就停下来看着他玩。 林聪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到林北的脚面上休息,他休息好了,主动牵着林北的手,爷俩一块儿回家。 回到家,林北掏出合同,把合同放到余好好面前。 余好好看到数字,她激动极了。 灶膛的木材被火舌吞噬,火焰欢舞托着锅底,水蒸气从木质锅盖上溢出来,整间门屋子烟雾缭绕。 锅里的咸鸭蛋还在煮,余好好继续从坛子里掏出咸鸭蛋,用清水洗掉黄泥。 林北放好合同,也过来洗咸鸭蛋。 徐红英伺候好母羊,过来帮忙。 三人忙活到深夜,才煮完咸鸭蛋。 次日,林北在筐子里铺上干稻草,和余好好把咸鸭蛋捡进去,两人把筐子搬到架车上,林北用绳子固定住筐子。 余好好扯了两把干稻草,把干稻草铺到咸鸭蛋上面。 林北让余好好再睡一会儿,晚点再去镇上,他拉着架车离开。 大概十点钟,林北到了码头,他里面的衣服全被汗弄湿了。 大清早,刘建民就蹲在船头上,见林北出现,他招呼几个船工下船,把筐子抬到货船里面,他一个人数咸鸭蛋。 等他确认咸鸭蛋的数量和林北说的一致,他啥话也没说,直接掏钱给林北。 林北清点钱,刘建民一直围着青壳咸鸭蛋打转,林北拿着钱准备离开,刘建民撂给林北一包烟:“你哪里的?” “……稻花村的。”林北。 刘建民点头,他决定年里面到稻花村走一遭。 林北下了货船,回头看了一眼离开。 他怀里揣着钱,不敢停留,急匆匆往回走,关怀仁从他身边走过去。 林北回头,关怀仁也来了余淮镇。 一个东西朝他飞过来,林北下意识接,他发现是一根香烟,他望过去。 朱刚强嘴里叼着烟拐进巷子里,抽自己贱手,叫你手贱,你没事递香烟给他干啥。 被朱刚强打岔,林北忘了自己刚刚想了什么事情,他把香烟别到耳朵上,拉着架车离开。 到了莲花镇,林北到信用社和余好好汇合,他拿铁锁把架车锁起来,把余好好肩上的背篓拿下来,背到自己肩上,两人牵着孩子进信用社存钱。 一家三口从信用社出来,就开始购置年货。 林北抱着孩子,余好好买好了东西,就放进林北肩上的背篓里。 “爸,那就是好好,和好好丈夫。”余胜男丈夫褚康扶着余文祥到街上,站在墙角晒太阳。褚康蹲下来抽烟,余文祥拄着拐棍感受热闹,褚康一眼认出了余好好,站起来指余好好,余文祥顺着女婿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眼睛里明亮鲜活的小姑娘。 “我过去喊好好过来和你打个招呼,你自己站在这里行吗?”褚康问。 余文祥收回视线:“给人就给人了,打啥招呼,认啥认。” 余文祥死心了,他这辈子只有闺女命,也不折腾了,就守着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两个闺女过,三间门房、一个工作、一辆自行车、一点存款给两个闺女,这是两个闺女在婆家生活的底气。 褚康摇头,重新蹲下抽烟。 余文祥忍不住又看余好好一眼,余好好和她男人背着他,那个瘦不拉几的小男孩视线穿过重重人影和他对视,余文祥嘀咕:“就那双眼睛能看。” 他再去寻找那双盛着广袤天地的眼睛,已经找不着人了。 余文祥有些失落,他也这样抱过胜男、易男,带着两姑娘逛街,他曾推自行车驮着两姑娘,带着两姑娘到县城国营饭店吃饭,那都是老早之前的事咯。 余好好不知道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生父碰面。 她购置完年货,就和林北、儿子一块儿回家。 村里的年味越来越重,欢声笑语多了起来,冲散了寒冷。 余好好在家收拾年货,林聪抱着扫把扫院子,他瞎扫,越扫越乱,灰尘被他扫起来咯,林北赶紧制止他,带他出门。 一群大老爷们聚在榆钱树下唠嗑,女人靠在墙上纳鞋底,林北从旁边走过去,带着林聪到老屋。 “也不知道谁这么吃嘴,糟蹋我一个花盘。”徐红英到梁上拿花盘,把花盘放到太阳底下晾晒。她时不时把花盘拿出来晾晒,但是她忙,顾不上数花盘,今天她闲了下来,就数了数花盘,结果少了一个花盘,可把她气坏了。 林北闻言脚顿了一下,抱着儿子就走。 徐红英听到动静,抬头:“小北,你有啥事?” 林北:“……我过来问你,今年过年怎么过?” “还和往年一样,你们自己过年,到了年初二,你姐走娘家,咱们在一起吃一顿饭,你爹的意思是在他那里摆饭。”徐红英絮絮叨叨说。 “娘,你忙你的,我带聪聪到那边看他们聊什么。”不等他娘回话,林北抱着儿子走向那群大老爷们。 大老爷们看到林北,问林北: “小北,你成天往外跑,有没有听说吴家村那个叫吴……吴大军卖生姜赚了不少钱?” “卖生姜真的赚钱吗?不会其他人跟着种,它就卖不上价钱吧!” “不好说。” “你只是听说,也有可能是假的消息。” “也有可能。”…… 他们一句接着一句说,都没有给林北说话的机会,就把“吴大军种生姜”的消息定为假消息。 他和吴大军还有往来,万一哪天大家知道消息是真的,还从吴大军嘴里知道他就是收购商,这群老大爷能剥了他的皮。 林北蹲下来:“吴家村离这里也不远,你们想知道消息是不是真的,去转一圈不就知道了?” 他们没想过要去别人的村子,听林北这么一说,他们觉得去转一转也好。 “唉,小北,你说我当年抓阄也抓到水塘,是和不同姓的人共用一个水塘,我和他像你爹和你三伯、五叔那样养鱼,能不能行?”林北的堂叔吧嗒吧嗒抽旱烟,见林北不回答,他举起烟杆敲了敲林北的脑袋,“你说句话呀?” “堂叔,你问我,不如问六叔。”林北哭着脸说。 “嗯,”林北堂叔点了点头,又抽了两口烟,“有点道理,我这就去找二毛,问他养不养鱼,他想养鱼,咱两家一起养,他不想养鱼,我租他的一半池塘,不管他养不养,都要找你六叔做一个见证,毕竟你六叔是村支书。” 林北赶紧撤。 “小北,别走呀,我也问你一个事,你说林苟卖羊,我该不该买?”这头羊是林苟坑林志炳的那头羊,是只母羊,他想买了母羊,让母羊生小羊崽。 林北闻言哪敢留,赶紧跑。 林北离开后,他们又把话题绕到生姜上,决定现在到吴家村溜达一圈。 一群老大爷腰间门别了一根烟杆,晃晃悠悠前往吴家村。 他们到了吴家村,左晃晃,右晃晃,听到有人聊天,他们走过去,支棱起耳朵。 吴家村村民见到陌生人,警惕看着他们。 老大爷们老尴尬了,眼神虚飘,见有人下土象棋,他们凑过去,默默看人下象棋。 他们以前经常和林志炳下象棋,棋艺还凑合,等这局棋结束,有一个老大爷盘腿坐下,和吴家村的老大爷下一局。 “你们村有人种生姜,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稻花村老大爷问。 “是有这么一回事。”吴家村老大爷回答。 两人结束谈话,专心下象棋。 天黑了,一群老大爷晃晃悠悠回来。 林北不知道他们当天去了吴家村,第二天,林志昆拿一块豆腐给他,跟他闲聊说起这事。 “他们消失了一个下午,晚上才回家,把他们家人吓死了,跟你二伯一样。”林志昆脑壳疼,“他们说吴家村确实有人种生姜,我问他们一些细节,他们瞪着眼看我,得嘞,他们就问出了一件事,我抽时间门去吴家村看看,把情况问清楚,省得他们啥情况都不知道,就学人家种生姜,最后他们赔的血本无归。” “六叔,我……” “你啥你,你也有问题,你说你叫你堂叔找我干啥,净给我整事情。”林志昆冲着林北开火。 “我……” “没你,走了,最近你嘴巴给我老实点。”林志昆和他二哥闹别扭,现在还没有和好呢,他心里烦着呢,结果一群大老爷们不省心,林北又给他找了一个大麻烦,他都快烦死了。 林北:“……” 我是收购商。 他挠头,这可咋整。 “小北,好好让你拿渔网到水塘那里。”林南屁颠屁颠跑来。 “哦。”林北找出旧渔网。 兄弟俩到了水塘,就见林东撅着屁股砸水面的冰,林北就在岸上整理渔网。 林东把冰面破开一个大窟窿,林北下去,把整理好的渔网抛下去,他手里的绳子往下震,他用力拉渔网,林东帮他,兄弟俩合力把渔网拉上岸。 这一网捕到不少鱼,鱼的个头不小。 林北给两兄弟分了一些鱼,给他爹留了一点鱼,剩下的鱼被余好好拿回家。 兄弟俩没着急走,他俩拉着林北到一边,躲着他爹。 “小北,刘寿利喊我和你大哥到赌场玩两把。”林东小声说,“他带我俩到赌场看了一眼,里面人真多,老热闹了,不过我俩没赌。” 他听着牌九相互碰撞的声音,听着骰子声,听着麻将声,他的手老痒痒了,正准备摸一把,他想到了怒学、耀学,怒学耀学已经成功数完了一百,他想他俩虽然不是天才,但也不太差,应该能考上大专或者大学,如果他们分配工作,假如单位查他俩的政治,查到他赌钱,单位领导会不会对孩子的印象不好,所以他忍住了。 林南凑到林北耳边:“我差点就赌了。” 林北笑着说:“以后你们的孩子不孝顺,得好好揍他们。” 林东、林南点头。 “我跟你说,林苟也赌了,他问赌场借钱赌的,赌场催他还钱,他没钱还,现在要卖羊。”林南偷乐,“他骗了咱爹的羊,喂了这么久,结果是给别人喂的,他真活该。” 林北才知道林苟卖羊是这么回事。 林东、林南又说了他们在赌场的见闻,说到刘娣弟弟和弟媳也在赌场,他们帮赌场做事情。 三人聊了一会儿,林东、林南拎着鱼回家。 林北转身,他后退一步:“爹,你啥时候站在我身后的?” “你别管,我问你,你们哥仨背着我聊什么呢!”林志炳绕着林北转圈,狐疑问,“有没有提到我?” “说林苟要卖羊。”林北笑眯眯说。 林志炳痛心指着林北,他就知道三个狗日的在背地里笑话他。 林北赶紧跑,林志炳对着他的背影吹胡子瞪眼,他不就是被林苟坑了一回嘛,他们还有完没完了,一直拿这件事情笑话他。 林志炳心里难受,闷闷回到屋里,拿起他的烟杆吧嗒吧嗒抽烟。 他放下烟杆,走到水塘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看到了金山,他眼里含笑,只要他把这件事做成,就没人再记得他闹出的笑话,只会记得他了不起。 25 25 三合一 * 林北跑进院子, 眼里全是笑容。余好好睨他一眼, 把处理好的鱼端进灶房,声音从灶房里传出来:“哪来的豆腐?” “六叔端来的。”林北抬脚要进灶房,眼尾余光瞥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他收回脚。 “咱中午吃鲫鱼炖豆腐, 你进来烧火。”余好好把鱼裹上面粉, 见林北还没进来,她出去喊人, 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两个人,余好好眉毛打结。 “你来干嘛?”余好好声音冰冷。 刘姐被她的态度气着了, 用同样的语气回她:“带你弟来你家认认门。” “亮亮,记得妈怎么教你的吗?”刘姐眼中的母爱已经溢了出来。 小伙伴到乡下走亲戚, 回来抱怨农村人身上全是虱子, 他们指甲盖里全是灰, 他们一整个冬天不洗澡, 他们屋里全是老鼠,小伙伴偷偷告诉他农村人晚上睡觉, 会被老鼠啃脚趾头,他妈要带他到乡下走亲戚,他哭着闹着不愿意到乡下,他妈揍他屁股, 他爸也不管管他妈, 胜男姐、易男姐也不帮他, 他好可怜啊, 成了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 “亮亮。”刘姐推他一下。 冯亮亮身体猛地僵硬,呜……易男姐教他背绕脑子的话,胜男姐说他背不出来, 就让妈把他留在乡下,他妈还笑眯眯点头,他爸还说可以。 他不要留在乡下被老鼠啃脚趾头! “小……小姐小姐夫,我是你们的亲弟弟冯亮亮,爸妈大龄生下我,现在爸妈到了退休的年纪,而我还没有长大,他们的岗位落不到我头上,我们一家即将吃不起饭,希望你们借点钱给爸妈,让爸妈有本钱做点小生意。”冯亮亮声音颤抖背诵。 刘姐连忙说:“我不赖你钱,赚了钱就还你。” 儿子趴在门框上好奇瞧两人,余好好抱起儿子,锁上所有的门,一声不吭离开。 “你可以问任何人借钱,唯独不能问你小姐借钱,因为你妈抛弃你小姐在先,作践你小姐在后。”林北浑然把他当成大人,“你今年七岁了,已经是一个小大人了,小姐夫知道你能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知道你正在替你妈感到羞耻,知道你从今以后再也开不了这个口。” 冯亮亮离开他妈身边,昂首挺胸点头。对,他是大人,他啥都懂,他替他妈感到羞耻,他再也不开口问小姐借钱。 “妈,走了。”冯亮亮率先离开院子,刘姐怕他走丢了,赶紧追他。 晌午,余好好牵着林聪回来,她环视一圈,没有找到那两个身影,只有林北坐在窗户底下晒太阳,她问林北:“他们走了?” 她不给林北开口说话的机会,又说:“在她眼里,我穷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她咋突然找我借钱?肯定是余胜男跟她说了什么。” 余好好越来越讨厌余胜男。 余好好掏出钥匙开门,到灶房做饭,林北起身去烧火。 一家三口开始吃饭,村里人早已吃过了饭。 又过了几天,村里的男性全体出动去扫墓。 扫墓程序繁琐,但因为林北是小辈,轮不到他做这些事,他只需要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记住这些流程,等他爹这一辈人老去,由他们这辈人接手做这些事。 林北三兄弟磕完头,三人到一边,林北五叔的儿子跪到兄弟仨跪的地方,烧一把纸钱磕头。 不远处响起了鞭炮声。 林志炳拄着铁锨扭头:“是刘寿利那小子放鞭炮,等清明节,咱也弄两挂鞭炮放。” “多弄两挂。”林东出声。 林志炳瞪他,这是他们六兄弟的事,谁允许你一个晚辈指手画脚,没规矩。 林东低头,咧了咧嘴踢土疙瘩。 结束了扫墓,几十人一起离开,大家瞧一眼,便知这是一个大家族。 到了村口,林东、林南的手搭在林北肩膀上,一个人占据林北一个耳朵:“走,咱们到镇上买鞭炮。” “走。”林北说。 三兄弟悄悄脱离大部队,跑到莲花镇。 一到镇上,三兄弟就听人议论乡政府出钱请一个戏班子在莲花镇搭台唱大戏,从大年初一唱到大年初七,正月十五那天,他们还会再唱一天。 三人买好了鞭炮,林东、林南想留在镇上玩一会儿,林北独自背鞭炮回家。 晚上,林东、林南到林北家取鞭炮。 又过了两天,便到了除夕。 这天,太阳好,有些许风,冻了许久的泥土正在悄然化冻。 女人们大早晨就开始忙碌准备年夜饭,男人们凑在一起唠嗑抬杠吹牛皮,下土象棋,玩骰子,孩子们满村子乱窜。 经历了上回那件事,林北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凑,他老老实实坐在灶台底下烧火。 “林北,你出来一下。”余好好喊。 林北撂下火棍走出灶房,余好好把鸭子擩到林北怀里:“你抓住鸭子的翅膀,捏紧鸭子的头……你别动……” 余好好握着刀,比划来比划去,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她第一次宰家禽,一丁点经验都没有。 余好好放下刀跑出去,她回来到灶房拿一个碗放到地上,她捡起刀,薅几下鸭子脖子上的毛,朝没毛的地方划一刀:“快,把血放到碗里……扔掉,把它扔到地上……” 鸭子头抵着地站起来走两步,脚步踉跄,在院子里翻跟头,溅了满地血。 林北拿刀走过去,朝伤口处补一刀,他把鸭子撂到地上。 不到一分钟,鸭子就不动了。 死不瞑目的鸭子被余好好捡起来,余好好捏着它的脚,舀滚烫的开水浇它。 余好好哼哧哼哧拔鸭毛,交待林北捏一点盐撒在鸭血上。 林北在鸭血上撒了盐,把碗放到窗台上。 余好好扒光鸭毛还要处理小杂毛,林北根据她的手速估计,她至少花3个小时才能处理好一只鸭子。 “好好,我到县里买两瓶啤酒做啤酒鸭,”林北嘀咕,“这么好的鸭子,用普通做法烧它,糟蹋它了。” 余好好听到“糟蹋”一字,拒绝的话在她口中拐了一个弯:“你去吧。” 林北到林志炳家借自行车,林志炳直接让他推走,林北推自行车出门:“啤酒烧老鸭,白酒炖大鹅,据说是咱国家最好吃的两道大菜,咱没有大鹅,吃不了白酒炖大鹅,到县里买两瓶啤酒,做啤酒烧老鸭。” 林北扭头,朝林志昆咧嘴,蹬自行车就走。 林志昆跑到路中央,大吼:“给我带几瓶啤酒。” 至少有半个村子的村民听到林志昆的吼声。 林北回头看林志昆,发现一个小萝卜丁跌跌撞撞撵他,应该是从家里追到这里,林北拐了一个头,把他拎到怀里,骑车经过家门口,他朝院子里喊:“好好,聪聪我带走了。” 余好好扭头,院门口啥也没有,她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还是林北倒回来,父子俩朝她挥手,她才有了真实感。 林北蹬了一个小时车,才到县里。 他们县只有两种牌子啤酒,一种是青岛啤酒,另一种是绿叶啤酒,只有县里的供销社有青岛啤酒,绿叶啤酒是客商带过来的,也只有县里有。 林北到杂货店要了十瓶啤酒。 “我们收空啤酒瓶。”老板见林北眼生,提醒他,生怕他不知道情况把空酒瓶当垃圾砸了。 林北谢了她,他刚要走,林聪扒着他的脖子,小声问:“爸爸,那是什么呀?” 老板替林北回答:“这是橙色汽水,一毛七分钱一瓶,小孩子可喜欢喝了。” “老板,你帮我拿十瓶。”林北给她一块七毛钱。 橙色汽水被老板装进网兜里,林北把网兜挂在车把上,林聪钻回了棉袄里,扒开一条小缝隙看橙色汽水。 林北隔着棉袄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骑车回家。 林北直接把车骑进了林志昆家,不顾林志昆怒视,他放下三瓶啤酒、一瓶橙色汽水,拎着网兜,牵着林聪回家。 回到家,林北给儿子温了一瓶橙色汽水,他用筷子撬开铁皮盖子,让余好好喝掉三分之一,才把汽水递给儿子。 林北没想到儿子让他喝,他喝掉一分之一,观察儿子有什么反应。 林聪抱着快到瓶底的汽水坐到凳子上,他喝一口,开心地翘起了小脚脚。 林北:“小傻子。” 余好好:“是有点傻。” 余好好收回视线:“你要不要给大哥、一哥家的孩子送几瓶汽水?” “年初一,大家一起吃饭,到时候拿出来给几个孩子喝。”林北说。 既然林北这么说了,余好好也就不说啥了。 余好好收拾好鸭子,让林北剁,林北剁好鸭子,余好好什么也不放光炒鸭子,把鸭子身上的油炒出来,再放作料、酱油炒,最后往锅里倒一瓶啤酒、一舀开水。 鸭子、啤酒、生姜辣椒八角桂皮碰撞,被猛火激发出来的味道特别香。 余好好一边吞咽口水,一边用最外边的锅炒其他菜,菜炒好了,她就把菜装盘放到最里面那口锅的锅盖上。 余好好下午三点做好年夜饭,林北决定下午过年,他把鞭炮拿出来放。 林北一口气放了八挂鞭炮,炮|仗声又热烈又喜庆,就是……他家门口浓烟滚滚。 他们开始吃年夜饭,林聪吃了三块鸭肉,余好好就不让他吃了,让他吃好消化的菜,剩下的鸭肉全进了她和林北的肚子。 吃完年夜饭,余好好去了池塘,她回来就开始包饺子。 晚饭,他们吃饺子,然后睡觉。 夜里,林北听到声响,他猜应该过了12点,他披上棉袄到院子里放两挂鞭炮,就回屋睡觉。 次日,余好好给林聪穿衣服,林北在灶房煮饺子。 刘凯“嗖”一下进来,坐到灶台底下。 林北:“……” 刘凯和他同村,但他俩不熟。 刘凯抱着头,闷闷说:“林北,我听红英婶子说黄鼠狼没有祸害过你家鸭子,你咋做到的呀?” 这个时候农村有三大祸害,一是麻雀,一是老鼠,三是黄鼠狼。 家家户户的家禽都被黄鼠狼祸害过。 至于他家鸭子为什么没有被黄鼠狼祸害过,林北想了想:“我用尼龙网围住水塘,黄鼠狼进去困难,还有,我家富贵警觉,有东西靠近它会叫,我爹就会打手电筒出去看。” 林北也不知道刘凯有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刘凯就垂头丧气离开了。 见刘凯这样,林北猜他家遭黄鼠狼光顾了,应该死了一两只家禽。 林北怎么也没有料到刘凯家的鸡全死了。 林北听人说刘凯家守岁守到凌晨,刘凯放了一挂鞭炮大家回屋睡了,他们睡的有点熟,不容易被吵醒,等刘凯娘听到鸡窝有动静,刘凯娘披上棉袄出去看,一只黄鼠狼正叼着一只死鸡窜出去,刘凯娘到鸡窝里一看,鸡窝里躺着三只死鸡。 林北还听说昨晚不止刘凯家遭到黄鼠狼光顾,还有好几户人家也遭到黄鼠狼光顾。 大年初一,他姐回娘家,他娘还跟他姐说起这事。 他姐说冯家村也有几户人家遭到黄鼠狼光顾。 他娘只敢在心里骂黄鼠狼,因为老一辈人说黄鼠狼心眼小,爱记仇,如果被它听到你骂它,它半夜找你报仇。 徐红英在心里骂完了黄鼠狼,她有点儿害怕,赶紧四处张望,观察有没有黄鼠狼躲在暗处盯着她。 她虽然站在太阳底下,却觉得阴冷,徐红英拉着女儿离开小儿子家:“茜茜,走,咱娘俩到池塘那里找好好。” 林茜:“……” 我还没跟小弟说句话呢。 母女俩刚离开,冯曲立刻拖着板凳靠林北坐下,他紧张搓手,咽了一口吐沫:“你姐给我两条路,一条路,我继续带谷雨,第一条路,我到我姨那个镇子跟人学做包子……” 他既不想带谷雨,也不想做包子,毕竟男人做饭会遭人笑话,他想让小舅子劝劝茜茜,让茜茜再加一条路。 小舅子朝他笑,冯曲总感觉这个笑容不是那么友善,他吞下后面要说的话。 “我姐让你学习做包子,是让你在家做饭吗?” 林北问。 “不知道,你姐没说。”冯曲挠头。 “你找时间问问我姐,她为什么让你学做包子。”林北说。 冯曲失落的“哦”一声。 林北进屋拎一兜东西出来,冯曲失落一扫而空,好奇问:“小舅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橙色汽水和啤酒。”林北一边锁门一边回答他。 “我来拎吧。”冯曲笑得有点夸张说。 林北把网兜递给他。 两人到了池塘,冯曲把东西拎进屋,他找到林茜,凑到林茜身边小声说:“你弟真重视我,特意买了汽水和啤酒招待我。” “……好好要用啤酒烧啤酒鸭,不是给你喝的。”林茜嫌弃地看着他。 “什么,你弟媳还要杀鸭子招待我!”冯曲得意死了。 “你出去,别妨碍我切菜。”林茜用手肘撞他肚子。 “你在嫉妒我。”冯曲满脸认真说。 林茜盯着他把刀砍在木板上,冯曲倏然打了一个激灵,林茜拎着篮子出门,冯曲拍拍自己的胸火速撤离。 从窗户里目睹这一切的林北:“……” 林北走到屋前,看见冯曲领着聪聪和惊蛰在木船那边玩。 大概下午三点钟,林东、林南从老丈人家回来,他们直接到池塘这边。 冯曲看到他俩,牵两个孩子回来,喊:“大哥、一哥。” 林东热情说:“妹夫,你今晚别走了,留在这里过一晚上,咱们明天到镇上看戏班子唱大戏。” “对啊,一起去玩才热闹。”林南附和道。 “好。”冯曲兴奋说。 林东、林南和冯曲不太熟,因为三人即将结伴出去玩,三人的心一下子靠在一起,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两只热情洋溢的土狗蹲在池塘边跟冯曲讲述他们在余淮镇见闻,以及他们给人拉货,给县城人粉墙,给大老板盖旅馆的经历,土包子冯曲听得目瞪口呆。 “元宵节过后我们要去给供销社干活,可惜你明后天就要回家,要不然我们哥俩就带你去长长见识。”林东暗戳戳炫耀他们是和供销社搭上关系的男人。 但是冯曲听不出来,他以为林东真的替他可惜,他拍膝盖思考了一会儿:“你们过了元宵节出去是吧,那我元宵节那天过来。” 林东:“……” 倒也不必如此。 “大哥,你跟我说一下我要带些什么,我那天带过来。”冯曲说。 林东:“……” “你和茜茜商量一下,如果茜茜同意了,你过来找我。”说完,林东爬起来跑去找小弟。 林东在鸭圈找到了林北,他趴在林北耳边小声嘀咕,说完,他抽自己的贱嘴。 他姐让冯曲学做包子,就是打算开包子铺,不会答应冯曲和他们搅合在一起。 就是冯曲本来就不情愿学习做包子,现在冯曲应该抵触做包子,只想跟林东、林南出门长见识。 林北把桶交给林东,让林东喂鸭子,他走找冯曲。 冯曲还蹲在池塘边,林北挨着他蹲下来,叹口气说:“大哥跟我说了,你和我姐商量过了吗?” “没,你姐一门心思让我学习做包子,不会同意的。”冯曲想好了,元宵节那天,他告诉儿子,让儿子晚上再告诉家里人,他偷偷过来和三个大小舅子汇合。 “我跟你说说我们瓦匠队的林玉章,他先是一个厨子,被我带出去,他学会了盖房子,粉墙,现在他是一个泥瓦匠,”林北查看四周,朝冯曲招手,冯曲紧张凑过来,林北悄悄说,“我两个哥哥在余淮镇认了一个大哥,镇子上的人不敢招惹他,他没给我两个哥哥关照,却给了林玉章关照,咱们完工的时候,大哥送林玉章一条猪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做饭好吃。” “我是一把手,那么他就是一把手,我平时对他客客气气,因为他掌握我们的伙食,还得到大哥看中。”林北无奈耸肩。 “那大哥、一哥呢?他俩是几把手?”冯曲十分好奇。 林北比划一个三字:“他俩在这里呢,你可以找他俩打听一下,但是你别提几把手的事,他俩本来就憋着火呢,我怕他俩拿你撒气。” 冯曲迫不及待跑去找兄弟俩。 林北伸一个懒腰,跑去绕着水塘检查尼龙网。 他检查完尼龙网,跑去和余好好商量把尼龙网换成铁丝网,余好好不假思索同意了。 他娘喊他俩回去吃饭,林北和余好好往回走。 饭桌上,孩子们喝汽水,大人们喝点黄酒,最主要还是吃菜。 饭后,冯曲提出离开。 林东十分意外:“你明天不到镇上看唱大戏的了?” “不了,我明天要去我姨家那边学习做包子。”冯曲把丈母娘还的礼挂在车把上,回头见林茜抱着儿子坐好了,他开心朝林北挥了挥手,无声说他学会做包子就来投奔他。 林北笑眯眯挥手。 你学会做包子,是被我姐抓去开包子铺,还是过来投奔我,我俩说的都不算,我姐说的算。 冯曲见林北对他笑,顿时干劲十足,他骑车离开,恨不得现在就去他姨家学做包子。 林志炳望着女婿的背影,纳闷道:“怎么不是茜茜去学做包子?” “那是冯曲亲姨,冯曲住他姨家学习做包子,他姨不会说啥,咱茜茜和他姨是啥关系,人家凭啥忍受一个外人住她家。”徐红英怼道。 林北听到他爹挨怼,他直接笑出声。 林志炳瞪着林北没好气说:“你抽时间帮我买尼龙网,我要把池塘围起来。” “我准备把尼龙网换成铁丝网,换下来的尼龙网给你了,你算算还差多长,我买铁丝网的时候帮你带。”林北十分大度说。 林志炳气的牙痒痒,真想说老子不要你的破尼龙网,但是那个尼龙网怪新的,他就勉强要了吧。 * 大年初五,大部分店铺开业,林北骑车去镇上买铁丝网。 镇上没有那么长的铁丝网,林北拐个弯子去县城。 到了县城,林北跑了好几个杂货铺,才买到他要的铁丝网,林北顺带帮他爹买了尼龙网。 林北把尼龙网放到车篮里,用布条把铁丝网绑到自行车上。 “林北!” 林北闻言抬头,刘建民左胳膊打了石膏,他右手拎了一堆东西朝自己走来。 “咱俩也太有缘了。”刘建民掂了掂他手里的东西,“我上午出院,来附近买点东西去你家,刚出供销社就碰到你了,你说我们有没有缘。” 刘建民怕林北不相信,他让林北看他给两岁半的孩子买了两套春衣,两双球鞋,还买了一堆小孩子爱吃的东西。 “……你这样子没法跑船吧。”林北。 刘建民立刻停止报零食,迅速接话:“我已经通知船工大年初八跑船。” “那你给什么数?”林北问。 刘建民用残疾的左手比划数字。 林北点头。 刘建民把东西挂到林北的车把上,他用右手掏出合同和红泥,林北确认没有问题,两人在合同上按了手印。 刘建民收好合同,递给林北一根香烟,他艰难点燃香烟,抽着香烟离开。 林北倚在自行车上抽香烟,目光在刘建民和车把上来回移动,刘建民成了一个圆点,林北捻灭烟头骑车离开。 他把自行车骑到池塘那边,把铁丝网放到地上。 他先用铁丝网把水塘围起来,再把旧的尼龙网撤了,然后把旧的尼龙网和新的尼龙网拼在一起,和他爹一起把池塘围起来。 林北把儿子提溜起来,把他放到一八杠上,推着自行车回家。 回到家,林北把儿子放到地上,又把车把上的东西拿下来:“一个叫刘建民的叔叔送给聪聪的,聪聪下次见到刘建民叔叔,要说谢谢。” “谢谢叔叔。”林聪奶声奶气说。 “聪聪真有礼貌。”林北牵着他进屋,“爸爸妈妈不知道刘建民叔叔送给聪聪什么东西,聪聪看完之后,告诉爸爸妈妈。” 小聪聪点头。 他第一次收到长辈送的东西,很高兴,很快乐,很……有很多很多很。 大年初一那天,爹娘塞压岁钱给惊蛰,大嫂、一嫂、好好也塞压岁钱给惊蛰,怒学、耀学、超学、爱学蹦蹦跳跳说他们外公外婆也给了他们压岁钱,小聪聪抱着好好的腿不吭声,因为好好告诉他他没有外公外婆,所以他们家大年初一没有亲戚可走。 林北出了门,回头看见小聪聪把自己埋进礼物里,他压在心底的烦闷没了,推着自行车离开。 林北推着自行车走进林志昆家:“六叔,我把自行车放在院子里了。”说完,他就离开。 他家母猪下了六只猪仔,他探身观察母猪和猪仔的情况,听到林北的声音,他扭头见车篮里又被林北放了一把奶糖,林志昆很无奈。 从林志昆家出来,林北直接回家。 刚进院门,林北就听到聪聪小尾音上扬说: “妈妈,超学哥哥、爱学姐姐的球鞋是他们爸爸买的,聪聪的球鞋是叔叔买的。” “叔叔没见过聪聪,叔叔都给聪聪买东西,说明聪聪惹人喜欢。”余好好是真的这样认为的。 林聪嗯嗯点头。 林北进屋,林聪小嘴啪啪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林北第一次知道他家小聪聪原来可以这么“热闹”。 余好好比小聪聪还要“热闹”,小聪聪说什么,她就重复一遍。15岁之前,她只在8岁的时候收到过一把茅草,是林北送给她的,就没有收到任何东西,15岁之后,林志昆把林北调到她这边上工,林北偶然送她一些野果子……林北送的东西和小聪聪得到的东西一对比,余好好酸了,果然她小时候没有小聪聪讨喜。 余好好满眼嫌弃看着他,林北一头雾水。 林北掏出合同放到余好好面前,余好好激动地蹦起来,她看林北又顺眼了。 林北:“……他的货船大年初八出发,我大年初八早晨把咸鸭蛋送过去。” 余好好掰手指算了一下,决定后天煮咸鸭蛋。 余好好煮好了咸鸭蛋,次日,林北就把咸鸭蛋送给刘建民。 林北拿了钱就下了船。 他没有立即离开余淮镇,而是逛了一遍余淮镇。 林北遇到了房利财,房利财变成了光头。 房利财也看到了林北,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无奈笑了笑。 因为他事业小成,过年期间,一堆人给他介绍对象,女方看到他额头秃了,比较有礼貌婉拒他,他一气之下把头发剃光了。 “唉,我在相亲市场的行情本来就不好,我剃完头发,更没有行情了,女同志都怕跟我在一起,万一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得哭一辈子。”房利财笑着说,话音里藏着苦涩。 现在人们的审美是浓眉大眼,一头浓密乌黑发亮的头发,房利财这样确实不符合人们审美。 他应该算是一个另类。 房利财已经做好了单身一辈子的准备。 因为林北不是他朋友,不好接他的话,林北便转移话题:“今天都大年初八了,镇上人怎么这么少,码头也没有什么人?” “他们基本上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工。”说完,房利财挥挥手,“如果你要找活,最好一十左右再来。” 90年,余淮镇大年初八这天就已经非常热闹了,林北没想到83年的余淮镇在大年初八这天这么冷清。 林北裹了裹身上的棉袄,拉着架车离开余淮镇。 到了莲花镇,林北把钱存进信用社,他拉着架车回家。 回到家,林北把存折和户口本递给余好好:“我大概正月十五出去干活。” “上回你跟我提爹夺你的金鸡挂钟,你不是说了你正月十五出去干活吗?”余好好收好存折和户口本,推开窗户盯着他,“我又不是记不住事。” 林北:“……” “我在镇上干活,如果咸鸭蛋价格合适,我抽时间回来拉。” 余好好脸上出现灿烂的笑容:“那你多回来几次。” 林北:“……好。” * 正月十五,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过的。 十六那天,林北走的时候聪聪没有醒,因为他到余淮镇跟郑辉确定什么时间动工,他当天就会回来,所以他没有叫醒聪聪,和聪聪说再见。 林北到了余淮镇,已经九点钟了,他就没有吃早饭,直接到供销社找郑辉。 郑辉把林北介绍给副主任、会计认识。 副主任李茂和会计赵奋斗皮笑肉不笑和林北打招呼。 林北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咯噔一下,李茂和赵奋斗绝对对他有敌意。 李茂是副主任,在施工期间给他使绊子,赵奋斗是会计,最后不给他结尾款,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对两人没有任何办法。 郑辉蹙眉。 李茂收起笑容,端着领导架子,赵奋斗也收起笑容,一脸严肃。 郑辉心情不佳跟林北沟通如何改布局。 他毕竟是从九几年回到八一年,沾了儿子的光,他去过市里,逛过大商场,他还是有点见识的。 郑辉说出笼统的想法,林北脑中已经有了大致如何改布局的方向,他说了三分之一,保留了三分之一。 就算林北只说了三分之一,也令郑辉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郑辉拍板决定就这么改,刚要和林北约定时间动工,李茂打断郑辉。 “郑主任,向阳瓦匠队工头和我说他的报价比林师傅低5%,他希望你可以跟他合作。”李茂条理清晰说,“都是一样粉墙,都是一样改布局,用的材料都一样,能省5%是好事嘛,如果林师傅愿意减6%,那就定林师傅。” 赵奋斗愁眉不展说:“现在允许私人做买卖,我们供销社最先受到冲击,盈利逐月降低,能省就省吧。” 郑辉正是看到这种情况,才想着改一下布局,重新粉墙,希望能扭转一下这种情况。 李茂、赵奋斗继续劝说,郑辉想既然向阳瓦匠队的工费能降下来,林北应该也能降一下工费,他看着林北,等着林北回答他。 “郑主任,我报的是最低价。”林北苦笑。 “很遗憾林师傅。”郑辉真的想用林北的瓦匠队,毕竟林北的口碑不错,但是林北不愿意少要点工费,他只能选择向阳瓦匠队了。 “这次我们合作不了,希望下次可以合作。”林北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郑辉让赵奋斗给他违约款。 赵奋斗带他到会计办公室,给他批了违约款,找一个人带他到财务那里领。 林北领了违约款,把合同交给财务。 林北没有任何犹豫离开供销社。 李茂、赵奋斗难缠,但凡郑辉果敢一点,林北都愿意争取一下,可惜郑辉性子有点弱。 其实从郑辉解决金鸡挂钟的事情可以看出郑辉做事情习惯息事宁人,他就应该知道郑辉没有自己的原则。 和这样的人合作,一旦出现什么问题,他只会和稀泥。 他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林北回头看供销社,供销社并不是那么让人敬畏。 林北走进一个小摊子,要了一份猪血炖豆腐,一份炒豆芽,还要了六两米饭。 他一边吃饭,一边听周围的人闲聊。 他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林北吃完了饭,轻车熟路来到朱刚强家。 朱刚强坐在一块砖头上,捧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碗呼啦呼啦扒饭,有人挡住太阳,朱刚强叼着一根土豆丝,眼神凶狠抬头。 林北递给他一根烟,朱刚强顿了一下,他接过烟,把烟别在耳朵上,继续干饭。 “朱砚唯呢?”林北坐到他家门槛上。 朱刚强:“……去她外公外婆家了。” 大年初七上午,媳妇带闺女回娘家,他不高兴躺在床上睡觉,睡到大年初八中午起床,给自己下了一盆面条,炒了一盆土豆丝。 朱刚强等着林北问他怎么不去闺女外婆家,结果他吃完了饭,林北屁都没放一个,他回头看林北。 林北把烟头扔了,起身离开。 朱刚强:“……” 他摸了摸耳朵,取下一根烟,掏出火柴点烟,眉头皱在一起猛吸一口:“娘的,这崽子啥意思?” 林北从朱刚强那里离开,他到青砖墙下等活。 林北想他等到下午三点,如果他没有等到活,他就离开。 “林师傅,哎呦,我终于找着你了。”这是一个年轻女人,她叫王小凤,“我叫王小凤,是炼油厂职工,我平常住炼油厂职工楼,镇上的老宅就荒废了,真的太可惜了,我想把老宅推了重建,盖两排瓦房,前排留人家做生意,后面留人家住。” “我听说你给房利财盖旅馆,给他出了不少好主意,你按照我说的,也给我出一出好主意。”王小凤噼里啪啦说一通。 “我能先去你家老宅看一看吗?”林北站起来问。 王小凤连续说了好几个走,笑容满面带林北到老宅。 26 26 二合一 商铺的尽头是一所学校, 就是余淮镇中学,王小凤家的老宅就在中学旁边。 王小凤推开院门,霉和灰尘争先恐后扑向她, 她抬手扇几下, 捡起棍子挥断挡住去路的蜘蛛网, 走了几步她就放弃了,丢下棍子跑到路上拼命咳嗽。 林北退出来:“你家宅基地比别人家宽了半间屋。” “屋后面是一条河, 我爸说当年我太爷爷拉骡子跑到老远弄回来四根石柱, 我太爷爷就用石柱在河上弄出了半间屋。”王小凤望向老宅, 她眼中多了几分惆怅。 “你家老宅每排可以建四间敞亮一点的房子, 当然,也可以建五间房子。”林北建议她建五间房子,因为房子离路还有一段距离, 她家租客可以在店铺门前搭一个摊子, 后排也建五间房, 虽然住房面积有点小, 但是在后面再接半间房, 住房变成了两间房,弥补了房间面积小的问题。 “林师傅,听你这么说,我现在就想租房子, 门面面积小, 租金低, 后排有一大一小两间住房,我和我对象住大的房间,我家小孩住小的房间。”王小凤噗嗤笑出声,“我还没结婚都想租, 结过婚的人肯定更想租。” “行,就盖一排五间房。”王小凤一锤定音。 “你自己订材料,还是我帮你订?”林北紧接着说。 “你帮我订。”王小凤大致知道每种材料的单价,却摸不清楚哪家材料好,所以她大胆的把订材料的事交给林北。 “你找人拆房、处理垃圾,还是交给我处理?”林北又问。 “你吧。”王小凤懒得再找人。 林北和她谈钱,王小凤见林北头发上缠满了蜘蛛网,肩上、手背上全是灰,她实在不好意思跟林北讲价,就同意了林北的报价。 林北和她签了合同,拿了预付款,他径直走到旅馆门口。 旅馆旁边是澡堂,有好多人到澡堂洗澡,有一个老汉察觉到了商机,他每天蹲守在澡堂边给人剃头,找他剃头的人还不少,他一天至少能赚一块钱哩。 林北找到了老汉,让老汉把他头上的蜘蛛网剪掉。 “你头上蜘蛛网缠的真够结实。”老汉弄了一下他的头发,“只能剪成寸头,要不然你头上的蜘蛛网没法弄。” “行。”林北好心情说。 林北剪完了头发直接回家。 林东、林南知道林北今天到余淮镇供销社和郑辉谈细节和开工时间,他俩蹲在村口等林北,看到林北出现,兄弟俩跑过去迎接林北。 “小北,咋样,啥时候开工?”林东跳起来,棉袄上移,露出红色的腰带。 林南故意落后林东一步,他咧嘴,猛地一窜,身体重重砸在林东背上。 林东一个驹趔,差点和冻土来个亲密接触,哦,冻土已经半化了,一半水一半冰渣,和这玩意来个亲密接触,林东光想想就忍不住骂大爷。 “没谈好,郑辉让其他瓦匠队做了。”林北心情烦躁说。 林南没了和林东玩闹的心思,马上从林东身上跳下来,林东也忘了报复林南。 林北眼中藏着诸多话,有隐忍,有酸涩,有屈辱,也有无奈,他唇线绷直,捏紧拳头,他注意到林东、林南关切地盯着他,林北突然笑了,轻松说:“我又接了一个单子,明天开工,你俩去通知他们,我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直到林北离开他们的视野,兄弟俩才收回视线。 小弟千辛万苦配齐了菜,准备好了佐料,他俩只是把菜和佐料倒进锅里翻炒两下,就洋洋得意认为自己老牛批了,他俩真混蛋。 林东、林南倒影在彼此的瞳仁里,他俩磨牙真想揍彼此瞳仁里的自己。 林北回头,视线从林东、林南头顶掠过,落到麻雀身上,这只小麻雀落在那棵小白杨树枝头。 林北的视线又落到林东、林南脑袋上,他回头低声吹了一声口哨,阔步走回家。 林北走进院子,看到院子里晒了一床棉被,一套现在穿的棉衣,两套初春穿的衣服,林北穿过棉被和衣服,就看见余好好拖着化肥口袋往灶房拽,聪聪弯腰推化肥口袋。 “里面是什么?”林北上前拎口袋。 余好好撒手:“米。村里有人到镇上机米,我弄了一口袋稻子跟她一起去机米。” 林北把米抗进灶房,又把米倒进缸里,盖上木板,又搬一块石头压在木板上,防止老鼠钻进缸里糟蹋米。 余好好甩了甩胳膊,把堆在院门口的稻糠背到池塘那边,她回来,林北正好拎一桶热水到房间。 余好好进屋翻出一个东西递给林北,林北打开一看,他被惊的目瞪口呆。 “你把这两根绳子系到窗户上,那两根长的绳子系到房梁上。”余好好积极指挥。 林北按照她说的做,平平无奇的塑料口袋被撑开,形成一个封闭空间。 “我攒了十个化肥口袋内胆,今天借大嫂的缝纫机扎的洗澡罩。”余好好手舞足蹈讲述她扎洗澡罩,全村女人、孩子过来围观,她使用缝纫机扎化肥口袋内胆时,他们好奇的不得了,她展示成果时,他们稀罕的不得了,“你把热水端进洗澡罩里面,热气和水气全被洗澡罩拦下来,洗澡一点也不冷。” 林北咧嘴乐,哼哧哼哧把水搬进去洗澡。 洗好了澡,林北把洗澡罩翻过来搭在绳子上。 余好好放下手中的蚕豆种子,把院子里的棉被和衣服抱进屋里,她叠好棉被和衣服,用床单把棉被和衣服包起来。 林北擦着头发走进来:“我剃头发了。” “更精神了。”余好好把包裹抱到椅子上。 林北:“……” 你都没有看我。 林北把毛巾搭在椅背上,他到院子里找儿子玩。 * 次日,天还没亮,林北起床,余好好、林聪也醒了。 林北和母子俩告别,吹了煤油灯开门离开。 他拉着架车到村口等人,他没等多久,人全到齐了。 每个人背着行囊,头上顶着寒星赶夜路。 到了余淮镇,天边泛起白光,小镇上的商铺亮起了灯火,饭摊老板忙的脚不沾地。 一行人匆匆路过,最终,他们在一座破败的老宅门前停下脚步。 林玉章就地支起了锅,掏出他们带的粮食和菜,中学里有一个压井,林北带几个人到中学压了两桶水,他们拎水回来,林玉章便开始做饭。 饭后,林北安排他们拆房子,他去订材料。 林北办完了事回来,他们已经拆好了房子,正在把废料运往垃圾堆。 王小凤下班过来瞅一眼,看到眼前的场景,她喜的不得了,不停的跟旁边的男青年感慨:“他们干活真利落,当然,还是我眼光好。” 男青年叫唐时代,在铁路局上班,是一名铁路乘务员,他长期跟一条线,每回往返得一个月,每个月也只有两天半假期。他跟人相过不少亲,女方父母对他的工作时长有意见,让他换成短线,因为各种原因他没有换成,结果每回相亲就不了了之。 这回,他在炼油厂上班的同学给他拉线,撮合他和王小凤,他俩其实昨天傍晚才见面,王小凤跟他提了她改动老宅的事,光听她语言表述,他就知道她不拘小节、大大咧咧,俗称没心眼,他忍不住提出跟她过来看一眼。 王小凤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唐时代:“……” 这下他肯定了,这姑娘确实没心眼。 王小凤父母早亡,自己把自己拉扯长大,她活着长大就不容易了,就别对她要求太高,唐时代想。 唐时代陪王小凤来到老宅,经过他观察,王小凤找的瓦匠队确实靠谱,但他知道是一回事,王小凤自夸就是另一回事。 这姑娘处处让他惊喜。 王小凤没管唐时代,她走过去跟林北打招呼:“林师傅。” 林北把石头放到一旁,他到旁边洗了一下手,走过来指着石头:“从你家墙上拆下来的石头,你是想用这些石头砌一个灶房,还是不要了?” 这些石头和他用砖头砌墙的宽度不匹配,要想匹配,就要多用砖,林北觉得不划算,就放弃这个念头,但是把石头当垃圾丢了,林北又觉得可惜。 “砌一个灶房吧,给租客弄一个做饭的地方。”王小凤爽快说。 “可以,这算送你的,不算工费。”林北也爽快说。 王小凤喜出望外,连说好几声:“林师傅大气。” 林北掏出订货单递给王小凤,王小凤一张一张看,她刚看完,手里的单据就被人抽走,她扭头,看到唐时代站在她身后仔细查看单据,王小凤不仅不生气,还觉得他热心肠。 唐时代认识单据上的卖方,这些人风评还不错,他把单据还给王小凤。 王小凤把单据交给林北,笑着和林北说了几句话,就和唐时代离开。 林北收好单据,和大家一起清理废料。 他们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清理完废料,林北订的材料正好到齐,他们热火朝天动工盖房子。 王小凤隔三差五过来看进度,前面两天,唐时代会跟着她一起过来,后来,王小凤一个人过来看进度。 是个人都会奇怪,林北也不例外,但是他没问。 下了两场春雨,道路两旁的柳树一夜之间长出了嫩芽,王小凤家的房子盖了好,柳树的枝条在青砖灰瓦上摇曳,一群人正在把水泥涂抹在石头上,把石头堆砌成结实的墙壁。 灶房盖好了,林北询问了王小凤意见,用剩下来的砖和水泥砌了一个双口灶台。 从动土到结束,附近的住户经过这里都会瞧一眼,亲眼见证了王小凤的房子是怎样盖起来的,还知道后面的住房是怎样的小而精致,他们聊天都会不经意提起王小凤的房子。 王小凤过来收房,就有人找王小凤预定房子。 王小凤高兴坏了,检查完每一间房子,也不等下雨天看房顶会不会漏水,直接给林北尾款。 王小凤这么爽快,林北愿意给她保证:“如果房子哪里出现问题,你直接找我。” “我信得过林师傅的人品。”王小凤说完,就火急火燎找人安装门窗玻璃。 林北带领大家离开,还未走远,一个老太太喊住林北。 “你是工头是吧,你跟我走一趟。”老太太指着林北说。 林北让林东、林南带他们到青砖墙下等自己,他跟老太太走一趟。 “我姓方,你可以叫我方姨。”方老太腿脚利索,还很健谈,“我最近老是听别人谈论你,刚好我打算盖几间房子租出去,就想到了你。” “你看,那边有个老头扒墙,那就是我家。”方老太横穿马路过去,“我找一个工头过来合计我们家盖房子需要多少钱,你就别忙乎了,万一摔到哪里,我可不伺候你。” “我慢慢呼呼就把房子盖起来了,不需要找人。”老头踩着梯子一点点推土墙。 老头和老太太在那里抬杠,林北在观察周边。 这是县城边,这条公路通向市区,不远处有一个修车铺,还有几个卖饭的小摊子。 两个老人还在那里抬杠,林北穿过马路走过去,昂头递给老头一根烟:“叔,这里什么时候有小摊子的?” “前段时间。”老头慢吞吞下来,背着风点烟。 “以前为什么没有?”林北好奇问。 “谁知道呀,反正突然就有了,有些人懒得进县里吃饭,就在那里吃两口。”老头吸烟吸的慢,说话说得更慢,还总是停顿,似是在思考什么,“一开始只有一个小摊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五个小摊子。” “这附近有修车铺,说明这条路上车多,小摊子不断增加,说明生意好,”见老头丢下烟头,又要爬梯子上去推墙,林北又递给他一根烟,老头收回脚接着抽烟,林北指着附近明显没人住的房子,继续说,“他们应该在厂里上班,有工作,住职工楼吧?” 老头点头:“我儿子也在厂里上班,住职工楼,我跟老伴跟儿子住。” “他们迟早知道这里的情况,他们找瓦匠队建房子,把房子租出去了,拿到房租了,您房子还没有扒完。”林北替他痛心,“明明是你先发现商机的,结果别人先赚钱,真没地方说理。” 方老太听林北说完话,没好气说:“你自己手脚有多慢,你自己清楚,等你盖好房子,至少得两年,两年后,人家收的房租完全抵了请泥瓦匠的工费,还能余一点钱,你还在那里慢腾腾盖房子。” 老头想了一下:“那请人盖吧。” “这就对了。”方老太欢喜说。 说完,她和林北商量房子怎么盖,又说到材料用量和工费。 林北报完价,老头捂着胸口抽气,方老太皱了一下眉头。 “我报的是最低价。”林北苦涩说,“我本来和余淮镇供销社签了合同,有一个瓦匠队出的价比我低,郑主任让我少收一点工费,我实在没法少收,郑主任只好和另一个瓦匠队合作。给供销社干活多有面子,如果我真的能让,我真的让了,我实在没法让,因为我报价就低。” 她这里离余淮镇近,她想打听林北说的真假,很快就能打听出来,她料想林北不敢编瞎话。 方老太想到这里,咬牙同意林北的报价。 林北又整出一份合同,他和方老太签了合同,方老太犹犹豫豫付了林北预付款。 林北拿了预付款,到余淮镇青砖墙下找林东他们,说他又接到活了。 朱刚强听到林北又接到活了,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去年,林北初到余淮镇给人拉货,狼狈又辛酸,这才过去多久,林北就组建了自己的瓦匠队,特别风光,特别牛批,特别让人羡慕。 朱刚强想到了自己,7年前他给人砸墙拉货,7年后,他还在给人砸墙拉货,娘咧,一丁点儿都没变,他真丢脸。 林北和他们说话,余光瞥见朱刚强贴着墙壁、捂着脸溜了,难道这里出现了除他之外的第二人知道他叫朱来妹? 林北观察四周,观察谁知道朱刚强的曾用名。 “小北?”林东喊。 林北收回视线:“这回找我们干活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不工作了,应该天天监督我们盖房子。” “我有数。”林东严肃说。 因为小北背后不知道受到多少白眼,所以他一定监督大家,不许大家偷懒,替小北管好队伍的一言一行,不给雇主骂小北的机会。 林南眼神坚定握紧拳头,小北替他们准备好了菜和佐料,如果他们做的菜让顾客挑到毛病,他们真的可以一头撞死。 其他人心里也有数。 林北让大家跟他走。 到了地方,林北让他们拆房子,他去订材料。 这回,顾军给林北送砖,林北坐顾军的拖拉机回来。 顾军卸完砖,开拖拉机走的时候说:“你想要拖拉机,可以随时找我。” 刚开春,窑厂刚开工,林北就找他订了两回砖,林北在顾军眼里已经是大顾客了,他又给林北提了提待遇。 “好嘞。”林北朝他挥手。 第二天,林北订的材料被陆陆续续送齐。 他们开始盖房子。 他们盖房子特别认真严谨,干活期间很少说话,他们沟通细节就像开会,老头、方老太天天跑过来监工,他们除了满意就是满意,挑不出一丁点错误。 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瓦匠队,有人路过会特意看一眼,当做稀罕事和别人说。 他们老是听人提这个瓦匠队多么奇特,好多人跑过来看他们,回到家又和别人说。 这里以前的住户听到消息,抽时间过来看一眼,瞬间明白老头、方老太为啥盖房子,他们也起了盖房子的念头。 这些人也不是没有找过其他瓦匠队,就是那些瓦匠队没有给他们踏实的感觉。 这些人观察林北的队伍盖房子速度,见他们盖房子挺快的,他们思量后决定找林北盖房子。 林北一下子接到好多单生意。 林北的瓦匠队盖完这家的房子,又盖另一家的房子,连轴转,一刻也不休息。 这天,林北给他们安排好活,他到余淮镇码头。 林北也不是非要把咸鸭蛋卖给刘建民,但就是凑巧遇到刘建民。 刘建民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他抽着烟朝林北走过来,熟络的跟林北聊天,最后他提到咸鸭蛋,给了林北一个相当不错的价格。 林北手头有其他事,就没有在这上面浪费时间,直接和刘建民签了合同:“你拿合同到稻花村找余好好,咸鸭蛋是她的。” “行。”这货终于不墨迹了,刘建民突然有点想哭。 林北给余好好写了一封信,他打算让刘建民带给余好好,念头起了一秒,就被林北掐灭。 林北和刘建民挥别,他径直到邮局,进去买了一张邮票,填好了信息,就把信塞进邮筒里。 27 27 三合一 出了邮局, 林北到粮油店买米面。 林北的瓦匠队自己做饭,所以林北经常到这里买米面。 林北走进粮油店,粮油店柜台上方有一块小黑板, 上面写了今日粮油价格, 大米一毛八, 面粉一毛八分三厘,玉米面粉九分六厘, 豆油八角一分四厘…… 林北趴在柜台上伸长脖子:“范老板, 你又进了一桶新豆油!” 范二锅嘴角抽搐, 继续打算盘:“你要买什么赶紧说, 什么也不买,你就出去。” “一百斤大米,一百斤面粉, 二百斤玉米面粉。”林北每次过来买米面都感慨二十来号人不好养。 范二锅啪啪拨动算盘:“五十五块五, 钱留下, 你出去, 我等会让人把米面给你送去。” “范老板, 你真不打算把豆油的价格降下来?”林北贼心不死问。 “不降,你死心吧,我卖不出去我自己吃,你少拿刚才的话刺激我。”范二锅撕下一张收据, 他把收据压在墨水瓶下面, 又举起算盘晃了一下, 把算盘放在柜台上继续算账。 林北放下钱,抽走收据离开。 他到猪肉摊买了二十斤猪板油,林玉章叫他顺带买鸡叉骨、鸡拐骨、豆芽、荠菜,这些东西死便宜, 林北就多买了一些。 路过供销社,林北走进去看一眼,里面的布局基本没变,才粉了没多久的墙皮有点儿鼓包。 林北正要离开,席年年和顾美娟走进来,和他擦身而过。 “年年,刚刚那个人进来丢人现眼的吧。” “我最烦这种人,进来啥也不买,还问东问西。” “年年,你能不能让徐要要也把我弄进这个供销社工作?” “表嫂,你进来工作,你家老头就更有理由把砂锅坊交给顾美兰和那个乡下佬。表嫂,我把你当亲姐,就算你恼我,我也要和你说句掏心窝子话,我认为你现在不应该想其他事,应该先把砂锅坊要到手,如果你不想管砂锅坊,可以把砂锅坊交给表哥管,那时你想来供销社上班,我肯定给你想办法。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在砂锅坊干又脏又累的活,把自己整的灰头土脸,没几天就把自己姣好的皮肤糟蹋的不成样子,还不如和我一样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来供销社上班,接触一些讲究人。表嫂,你别笑话我,我感觉跟他们聊天,空气都是香的。” “好表妹,你就别勾我了,赶紧帮表嫂想想办法,怎么让顾美兰放弃砂锅坊,我也想体验空气是香的感觉。” “那你也帮我想想办法,怎么让关怀仁不缠着我。我现在离县城近了,他每天放学都过来找我,徐要要为了这事和我吵了好几架,徐要要爸妈可能也因为关怀仁不愿意见我。” “年年,你有没有闻到焦味?” “我没……” 在席年年眼中,余淮镇供销社的味道除了香就只剩下香,她即便闻到了焦味,在她鼻中焦味都是香的,她笑眯眯说她没有,“有”还没有说出口,就有人喊他看到了电路着火,供销社里面的电灯全灭了,好多人惊慌失措尖叫跑出供销社,席年年被人推攘挤出去。 顾美娟和席年年被人冲散。 顾美娟找到席年年,席年年头上的红白格子发箍没了,脖子上的丝巾歪了,耳朵上的珍珠耳坠丢了一只,皮鞋上出现了好多脚印。 席年年当即蹲下呜呜咽咽哭,哭声像小奶猫,若是平常,大家肯定怜惜她,可现在大家惊魂不定,压根没有心情管她。 林北已经走出了好远,他听到动静折回来看一眼。 几个售货员惊魂未定描述:“真的,我们向往常一样卖货,电线接口砰一下窜出火花,窜出火花的地方就在我们头顶,我们当场腿软,几个同事架着我们往外跑。” 说完,几个售货员瘫在地上哭。 有人安慰售货员,有人焦急说:“有人去叫电工了吗?电工怎么还不来!” 但没有一个人靠近供销社。 林北抬头,视线范围内是以供销社为中心的商铺,他知道这排商铺一端通向镇口,另一端通向码头。根据售货员描述,他已知电路接口窜出火花,就是不知道火有没有烧起来,火一旦烧起来,会波及到旁边的商铺,商铺里全是易燃物,这些商铺一旦烧起来,火势就很难控制下来。 林北放下东西,走到门口看,见火势还没有烧起来,他迅速跑进去,因为他看过供销社设计图,知道电闸在哪里,他跑到电闸处,见电闸没人关,他快速拉下电闸,随手拿起一块羊毛毯扑火。 “许老师,你再快点。” “有没有人拉电闸?” “谁拉电闸了!” “电闸在哪里?来一个人带我过去。” 郑辉把许初彦喊来,原以为许初彦能很快处理好这件事,谁知道许初彦不中用,净问一些没用的问题,还让人带他进去找电闸,郑辉脸上显现不满,但许初彦坚持让人带他进去找电闸,郑辉磨磨唧唧找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带许初彦进去,众目睽睽下,郑辉只能硬着头皮带许初彦走进供销社,他刚跨进供销社的大门,他腿脚发软,额头冒冷汗,他只顾着拿手绢擦汗,忘了他带许初彦进来干嘛的。 许初彦心急如火:“郑主任,电闸在哪里?” “哦,哦。”郑辉一时想不起来电闸在哪里。 林北听到动静,他把羊毛毯放到一边,走过来:“我拉了电闸,火星也被我扑灭了。” “你要让售货员谨记电路起火莫要慌,一关电闸,二不要用水扑火。”林北撂下这句话,他出门拎起东西就走。 “郑主任,你找电工重新弄一下电路。”许初彦原本可以帮他重新弄一下电路,但郑辉的表现让他皱眉,许初彦就懒得管他。 许初彦追上林北,好奇问:“你懂电路?” 林北:当年我给人盖房子,介绍你给人铺电路,看多了,我自然学会了一点皮毛。 他认识许初彦的时候,许初彦是一个沉默的穷瘸子,偶尔会和自己说两句文绉绉的话,透露零星无关紧要的过去,林北抓住他懂电路这点,拉着他给人铺电路,他在报纸上看到大城市厨房、卫生间、客厅卧室、所有灯具不走一个电路,他自己捣腾出了这种电路。 “我大专念的物理专业,毕业被分到镇上当物理老师,我懂一些电路,你跟谁学的?”许初彦十分好奇。 林北:“……” “既然你会电路,为什么你不帮房利财铺电路?”许初彦眼里全是困惑。 林北:“现在用电不是找电工开户,电工帮忙拉电线吗?” “十个电工,九个半是酒鬼,”许初彦眉头紧锁,“你找他拉电线,十有八|九他在喝酒,他酒醒了,如果他想起来就帮你拉,如果他想不起来,你就要再去找他,你找了三次五次,他才来帮你拉电线。” “就像郑辉,他跑去找电工,看到电工正在喝酒,他立刻掉头找我。”许初彦摇头,“大家能不找电工,就尽量不找电工。” 林北若有所思点头。 “你有没有听说瓦刀一响,五块零二,灰桶一拎,三块零二?”许初彦问道。 “没有。”林北摇头。 “县里还有我们镇上,瓦匠队要工费,就是这个价。”许初彦摊手,开春那会儿,泥瓦匠联合起来把价格提上来的。 林北低头走路,半晌,他提到另一件事:“你或者夏老板认识关怀仁、席年年吗?” 许初彦愣了一下:“关怀仁?你说的是那个在县高中复读的学生吗?夏露帮过他一次,那天傍晚,夏露撞见一群人打他,夏露跑到派出所报警,又把他送到医院,后来,他父母买礼物感谢夏露。” “关怀仁原本和席年年是一对,后来他复读,席年年和莲花镇信用社行长的儿子好上了,两人到县里看电影,被关怀仁撞见,关怀仁没有怪席年年,还要和席年年结婚,席年年不愿意,跑到余淮镇躲关怀仁,席年年在这里和派出所公安徐要要好上了,关怀仁依旧不愿意放手。”林北憋了一会儿,吐出一句话,“关怀仁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你让夏老板小心他。” “好。”许初彦朝林北挥手,他转身往回走。 林北扭头,注意到许初彦的脚步乱了,林北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拎着东西回去,粮油店老板已经让伙计把他要的米面送到了。 林玉章接过菜,见林北买了二十斤猪板油,十斤荠菜,他乐道:“晚上我用油渣包荠菜包子吃。” “用面粉吧,这回不掺玉米面粉。”林北豪气说。 林玉章笑眯眯应下。 菜到了,他着手做饭,今天中午烧鸡叉骨、鸡拐骨炖粉丝豆芽,他做了三大锅米饭。 林玉章拿着大铁勺敲大铁盆:“开饭了!” 大伙儿放下工具,到旁边洗了手,拿了一个十寸的搪瓷盆过来,自己拿勺子舀了五勺米饭,三勺菜。 林北揉着心口窝:“实在养不起了,干完手里的单子,咱散伙吧。” 赵小曲龇牙啃鸡叉骨,闻言嘎嘎笑回道:“想散伙,美得你。” 林南狼吞虎咽吃了几口饭,他把手臂搭在膝盖上,歇了一口气继续埋头干饭,又停下来歇一下,注意到有一个陌生人朝小弟走去,林南挑了挑眉,“小北,你看,又来单子了。” 林北回头,见一个中年男人朝他走来,他放下碗筷迎了过去。 中年男人叫万百福,他开门见山说:“我盖四间房,20垛砖行吗?” “地基37,外墙24,屋里隔断18,厢房小隔12,至少33垛砖。”林北眯着眼说。 万百福眉毛拧成一股绳子:“外墙18不行吗?” “可以,就是没有24的稳当,也至少需要29垛砖。”林北思索道。 三分钱一块砖,一垛砖864块砖,万百福算了一下,光买砖他就要花七百五十一块六毛八,还没加瓦片、大梁、水泥、沙子,还没加粉墙、打水泥地板,加上这些,他至少要花一千五左右。 万百福皱眉想了半天,抬头问:“工费怎么算?” “大工一天五块二,小工一天三块二。”林北笑着说。 “什么!”万百福发出来的声音破裂,“大工不是四块六嘛,小工才两块九。” “我也是今天出门办事才知道大工小工全涨价了,”说到这里,林北一脸肉疼指着吃饭的人,“你瞅瞅我给他们整的饭多好。” “我不给他们整这么好的饭,他们没有精神头干活,原本七天干的活,结果他们用九天干完,我这不是坑你们嘛,我做不出这种事,只能咬牙给他们整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他们。”林北苦着脸,“我已经快养不起他们了,手里的单子干完我都想散伙了。唉,可能是好心有好报吧,在这个节骨眼上,泥瓦匠的工费上涨了,我涨涨工费,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 “你手里还有单子,那工费怎么算?”万百福盯着林北。 “合同当时签了什么价就什么价。”林北死心眼说。 “你也给我这个价,我把粉墙、铺水泥地板都给你做。”万百福怕林北不同意,赶紧给林北打感情牌,谁让这个年轻工头死心眼、心肠软,“我上养疾病缠身的父母,下养身子骨弱的儿女,我快被重担压的喘不过气,就想着盖几间房租出去,我每月有点额外收入,我身上的担子轻一点。兄弟,你退一步,就当帮帮我,谢谢你,兄弟。” 林北跑到路边抽烟,对自己说自私点,他回头看那位大哥,他又于心不忍,林北手指夹香烟挠头,过了好久,林北丢下烟头走过来:“大哥,我给你原来的价,如果有人问你工费,你就说上涨的工费,别让我难做。” “行,行行,咱们现在就签合同。”万百福催道。 林北慢吞吞起草合同,万百福急得抓耳朵。 两人签好了合同,林北抓住合同不撒手:“大哥,没动土之前,你都可以反悔。” 万百福按下手印,脑中刚响起‘我不是过来瞅瞅的吗,咋就签了合同’,就被林北打断,他把合同拽到手里,小心翼翼放好:“兄弟,你放心,谁反悔我都不会反悔,我这个人最讲信用。” 林北的眼神告诉万百福他有点反悔了。 万百福见林北这样,他嘴巴咧到耳后根跑到马路上,他认为自己这次来对了,捡到一个大便宜。 林北装好合同回去吃饭。 林东抱着搪瓷盆跑到林北身边坐下,叹息说:“你下回别心软,该什么价就什么价,别让价了。” “大家都不容易,各自让一步,心里都舒坦。”林北嘴里含着饭囫囵说。 “我们刨地,他们端铁饭碗,谁更不容易。”林东没好气说。 林北嘟囔一声:“我下次不让价了。” 他闷头干饭。 3月份前,他找顾军买砖,顾军给他的价格是二分八厘,三月份之后,顾军给他的价格是二分五厘,这件事只有他、顾军、厂长知道。 他订其他材料,他们都给了自己一定的优惠。 林北通通没有跟人说,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知道。 林东恶狠狠啃鸡拐骨,也不知道他把鸡拐骨当做林北嚼,还是把鸡拐骨当做万百福嚼。 饭后,大家找阴凉的地方席地而睡。 大概一点半,林北拿勺子敲铁盆,大家鲤鱼打挺跳起来,把稻草拢到一起,就跑去干活。 林北笑眯眯点头。 果然要想牛干活,就得让牛吃得饱吃得好。 林北也加入进去干活。 太阳快要落山了,林玉章先收工,查看一眼发面,紧接着他开始炼猪油,用油渣和荠菜包包子。 他们先被油渣馋坏了,紧接着又被煊软蓬松的包子馋坏了。 等到收工,一群人一哄而上抢包子,一盆包子一瞬间被抢空了。 林北:“……” 他心口窝又开始疼了。 “北哥,咱们让你提前感受一下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赵小曲嘻嘻哈哈说。 其他人坐在地上耸着肩膀笑。 林北盘腿坐下,眺望家的方向,他有点想儿子了。 林玉章走到林北身旁坐下,递给林北三个包子:“我藏了六个包子。” 林北咬一口包子,包子又煊又软,里面的馅料又足又香,林北一不留神吃了三个包子,导致他有点小撑。 不止林北一个人吃撑了,大家都吃撑了。 晚上,大家把稻草铺在地上,躺在稻草上,身上盖着厚棉被。 现在是三月下旬,夜晚的气温还是很低的,林北把厚棉被一半压在身子底下,一半盖在身上,他枕着手臂,广袤的星空扑向他,闯进他乌黑的瞳仁里,林北眨了眨眼睛,眼中的寒星有了温度,天上的寒星却是孤冷的。 第二天,天边泛白,红日缓缓露出半个脑袋,天边的白云羞红了脸。 林北爬起来,对着红日咧嘴,其他人睡眼惺忪揉眼睛,朦胧看到林北十分有朝气对红日笑,他们立刻起身,盘坐在稻草上对着红日咧嘴。 “Duang”一声,红日整个身子出现在大家眼睛里。 大家跑到井边,打水用冷水洗脸,又折回去收棉被,把稻草拢起来。 他们先干一会儿活,等到林玉章做好了饭,大家再过来吃饭,吃完饭继续干活。 雇主吃过早饭,溜达过来看他们干活这么积极,笑酸了嘴角。 就连旁边卖饭的小摊主、修车铺老板提到林北等人,纷纷竖起大拇指,雇主见状更加高兴。 林北的瓦匠队干活快,拆墙、打地基、砌墙、上顶顶多用五天时间,他们到另一家干活,等墙壁吃透了水,晾干之后,林北带瓦匠队回来粉墙、铺水泥地板,满打满算只用两天,一个房子从地基开始到可以住人,他七天就可以完成,全县找不出比他的队伍干活更快的队伍了。 他们又干完两家活,林北给他们放半天假。 现在是四月上旬,气温已经很暖了,他们带的衣服有点厚了,林北先给他们结了半个月的工钱,让他们添置一些薄衣服。 林东带头,带他们到河里游几个来回,才带他们到处闲逛买衣服。 林北就留下来看守家当。 现在闲了下来,林北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余好好应该已经收到信了,不知道余好好收到他寄的信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林北嘴角上扬。 傍晚,一群人像雏鸟一样叽叽喳喳归家。 “小北,你看我买的衣服,丑是丑了点,但是便宜耐造。” “你看我买的鞋,是老包鞋,它好穿又耐造。”…… 大家掏出自己买的东西,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林北跟着他们一块儿笑。 他们到一旁整理东西,林东、林南凑到林北身边。 “我们跑到余淮镇玩一会儿,我听说供销社差点烧起来。”林东凑到林北耳边,“据说向阳瓦匠队给供销社干活,不小心碰断了电线,他们私自接上电线没有告诉任何人。” “有人说你拉的电闸,扑的火,真的是你呀?”林南迫切问。 林北点头:“因为我手里拎着你们的伙食,所以我扑了火就离开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引起的火,就没有提。” 小弟扑了火就离开,说明郑辉没有时间跟小弟道谢,这段时间小弟一直跟他们待在一起,他也没有看到郑辉找小弟道谢。 他光听镇上人形容当时的情况,他已经心惊肉跳了,小弟在那种情况下拉电闸扑火,这狗日的郑辉居然忘了救火英雄。 林南牙齿咬得嘎巴响,拳头攥的死紧:“老子一定要找个机会套麻袋揍他。” 林东阴阳怪气诅咒:“就这人还当领导呢,趁早下来吧。” “他跑过来感谢我,说他当初被猪油蒙了心才选择向阳瓦匠队,差点酿成大祸,多亏了我,才没有酿成大祸。”林北继续揣测郑辉的心思,“人家是领导,哪能拉下面子承认自己有错,出面感谢我。” “供销社在这种人手里迟早得完。”林东再一次诅咒。 “唾,我还把给供销社干活当做光荣的事,我真想跑回到过去扇死我自己。”林南现在不能听“供销社”三字,一听这三个字,他就犯恶心。 林北也觉得郑辉挺恶心人的。 邮差停下自行车,靠在公路边喊:“喂,你们是稻花村的泥瓦匠吗?你们这里有一个叫林北的吗?” 林北推了推林东、林南,示意他俩别说供销社了,兄弟俩噤声,林北站起来:“我就是。” “是从莲花镇寄来的。”邮差掏出信,“上面收件人地址不详,我把它留到最后,等送完其他信件再送这封信,如果我找不到人就把它退回去了。” 他让林北在一张纸上签下名字,再把信给林北。 他骑车离开,下意识回头看男青年拿着信封跑到公路边的白杨树下蹲下来,他嘀咕:“一个在莲花镇,一个在县里,这么近居然写信,写信就写信吧,收件人地址居然不详,地址不详就不详吧,我居然能找到收件人,是我厉害吗?” 邮差露出傻笑,卖力蹬车回家。 林北手心有点出汗,他把手心放在衣服上蹭了蹭,紧张撕开信封: 展信佳,见字如见晤: 前几日,刘建民拉走了1000枚咸鸭蛋,春天气温回暖,鸭子下蛋勤快,鸭蛋价格由两分四厘降到两分二厘,刘建民与我约定下次拿咸鸭蛋时间,和我订了价格比这回低了一分八厘,目前价格是八分六厘。 他想拿走2000枚咸鸭蛋,我拒绝了,只给他1000枚咸鸭蛋,我打算留着端午中秋卖。 我三月份种的蚕豆已经开了小花骨,田里的麦子长得绿油油,我种的李子树长出了九片嫩叶,娘养的母羊下了两只小羊崽,一公一母。 六叔家的小猪仔全养活了,村里有几户人家抱走了五只小猪仔,六叔留了一只小猪仔,小猪仔又壮又精神,六叔终于抽出时间到吴家村打听生姜的事。 六叔从吴大军、吴春生、村会计嘴里知道收购商是稻花村的林北,他回来跑到水塘那边,坐在小木船上坐了一下午,晚上跟爹聊了一宿,第二天,他精神抖擞到吴家村借着你的名声找吴大军学经验。 聪聪跟我说,爷爷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他爷爷还强调是他编的,他爷爷说一个逃荒的人走进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一口压井,可是村子里没有水引压井里的水,逃荒的人拿出自己的水给村民,村民引水成功,村民喝到水,逃荒的人不仅喝到了水,还接了一壶水带在路上喝,又有逃荒的人路过这个村子,他们都喝到了水。 我记得以前你和我讲过这个故事,你说是城里来的知青说的。 聪聪长高了,他学会了自己穿裤子、穿鞋,他每天早晨起床就抱着扫帚扫地,我做饭,他坐到灶台底下帮我看火,吃过早饭,我牵着他到菜地揪一篓菜叶到水塘,我喂鸭子,他就坐在草地上,捧着小脸盯着铁丝网看,我不懂他在看什么。 等我开始捡鸭蛋,他爷爷牵他离开。 等我忙完,他有时睡到他爷爷的床上,有时跟我回家,他总是吃饭吃到一半就睡着了。 下午,耀学、怒学、超学、爱学邀请他到大伯、二伯家学拉二胡和打快板。 大伯、二伯现在可以合奏了,他们开始唱戏曲,各唱各的,虽然小燕子听了他们的声音,吓得连夜搬家,但是我觉得给他俩一年半载,他俩一定可以合唱。 姐夫学会了做包子,被姐拉到镇上卖包子,姐说她攒够了一百块钱,就到余淮镇开包子铺。 今天是三月三十号,再过几天就是四月五号清明节,你又一个节日没有回家,不知道你五一劳动节会不会回来,如果你回来,捎几瓶啤酒,几瓶橙色汽水,再把过年的空瓶子带给店家。 安好。 今天四月七号了。 林北把信折起来装进信封。 兄弟俩见林北把信收好了,他俩跑过来蹲在林北左右两边。 “谁寄的信?”林东好奇道。 “好好,她告诉我耀学、怒学、超学、爱学跟大伯、二伯拉二胡、打快板。”林北嘴角咧开说。 林东眼前浮现一个男孩子拉二胡、一个男孩子打快板挨家挨户乞讨,他低头薅自己头发。 林南眼前浮现年里面乡镇府请戏班子到镇上唱戏,超学、爱学上台拉二胡打快板,说唱逗笑哄得大家哈哈大笑,林南就想哐哐撞大墙。 呜……说好的天才儿童呢!说好的被上面注意带走培养呢!说好的他俩不拖后腿,他们到城里做领导呢! 林北所有的情绪被这两货破坏的一干二净。 “咱们国家有不少大人物会拉二胡、打快板。”林北冷不丁出声。 这道声音在兄弟俩耳朵里成了天籁之音。 嗯,大人物都会拉二胡、打快板,他们家的天才儿童学会了,说不定大人物因为这个重视他们家的天才儿童。 兄弟俩跟打了鸡血一样抱着白杨树上蹿下跳。 林北拿手盖住眼睛,哥哥们又犯傻了,他该怎么办,干脆打一顿吧。 林北揪着兄弟俩的后衣领回去,兄弟俩呵呵傻笑。 林北:“……” 这两丢人的玩意,能把他俩塞回娘胎回炉重造吗? 只要一涉及侄子侄女,这两货就犯傻,林北决定以后非必要不提侄子侄女,除非这两货又想惹事情。 回到大本营,林北撒手,不管两人了。 林东立即窜进人群里,笑没了眼睛说:“我家怒学、耀学以后一定老有出息了,供销社主任见到他俩,都要点头哈腰。” “我家超学、爱学也有出息。”林南急忙说,“供销社主任级别不够,见不着我家超学、怒学。” 林北插一句:“送每一个孩子上学,总有一个孩子有出息。” “对,一堆孬瓜里肯定能挑出一个好瓜。”林玉章笑眯眯说。 他们对林北说的话没啥感觉,但是林玉章说的话让他们太有感觉了。 他们一家至少有两个孩子,不管男娃女娃,全送他们上学,肯定有一个是好瓜,能考上中专。 不管是男娃考上中专,还是女娃考上中专,他们毕业了工作了,可以关照一下家里。 他们美滋滋想,打算到秋就送可以读书的孩子进学校。 今夜,他们带着好梦入睡,第二天,他们又开始忙碌了。 中午,林北没有午休,他找一块安静阴凉的地方坐下来,打算给余好好写一封回信。 林北想了想,决定和余好好一样写他身边发生的事。 他已经完成了五单生意,方老太早已安装好了门窗玻璃,找电工拉好了电,她的房子全租了出去,有三家还差一间或者两间房子没有租出去,剩下的一家正在找师傅安装门窗。 这里热闹起来,又多了十几个卖饭的小摊子。 林北正在写信,上一个雇主找到林北:“林师傅,忙呢,我想请你帮我拉一下电线,我下午找电工陪我到电局开一下户。” “行。”林北放下笔,“你准备好东西,我就过去帮你拉电线。” “谢谢林师傅。”林北上一个雇主风风火火骑车离开,半个小时后,他喊林北,林北用了十分钟帮他拉好电线。 上一个雇主又火急火燎骑车离开,林北回去继续写信,他找时间把信寄了出去。 林北到邮局寄信,回来的路上遇到一群人,他们拦住林北的去路。 刘壮脸上的肌肉绷直,朝地上唾一口:“你小子行啊,敢截我胡!” 房利财那么一大只鸭子居然飞了,飞到这只臭老鼠怀里,刘壮不甘心呐,忒想弄死他。 一个满嘴黄牙的男人用力丢掉烟头:“我盯供销社盯了那么久,给李茂、赵奋斗塞了那么多好处,你小子一声不响虎口夺食,害老子降工费降材料费拿下供销社这单生意,你知不知道老子损失了多少钱。” “我去你N,我们说我们最近怎么接不到生意,原来是你小子把生意截走了。”一个眼神不正的男人歪头掂了掂手中的棍子,“你识相点滚出县城余淮镇,老子饶你一条狗命,你要是不识相,老子把你打死丢到河里喂鱼。” 林北后退,拿着棍子的男人眼神狰狞朝林北走去:“小子,你不老实呀,在老子眼皮底下想跑,老子今天就恁死你。” 只有男人朝林北走来,其他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围观男人怎么把林北打成死狗。 谁也没有料到本来后退的林北突然冲上前,抓住男人的手臂把人摔到地上,夺了男人手里的棍子。 就……他们眨一下眼,仅仅一秒钟而已,棍子就落在林北手里,男人躺在地上鬼哭狼嚎,似乎在嚎他的手臂折了。 林北手里有了工具,没有哔哔,直接朝他们挥去,他们的拳脚招呼到自己身上,林北也不躲,哪个离他近,他就砸哪个,他深知膝盖脆弱,逮到机会就往人膝盖上砸。 “你……你小子别走,给老子等着。”刘壮拖着不能打弯的腿先跑为敬。娘的,这小子也忒阴了,专挑人的膝盖脚面砸,疼死他了。 有一个人临阵脱逃,其他人犹豫了一下,立刻跑走,临走之前还放狠话:“我们回去召集我们的瓦匠队兄弟,你和你瓦匠队里的那群土老帽等着我们,千万别跑。” “我去县城派出所报备一下,只要我七天内没有出现,他们找刘壮和刘壮走得近的泥瓦匠。”林北丢下棍子,“咱们县的书记下半年升到别的市,你们说上半年县里出现恶劣斗殴事件影响到书记,你们会咋样!” “我和房利财走得近,房利财透露的,刘壮,你要是不相信,你问房利财或者房利财爸。”林北喊完之后,“嘶嘶”倒抽气。 28 28 三合一 “林北, 我日你大爷。”刘壮脸色发青吼。 狗日的王八蛋,又不是他先动的手,凭什么张口一个刘壮闭口一个刘壮, 把他架在火上烤。 林北的视线越过一群人, 落到刘壮身上, 他露出一口健康白牙向下竖大拇指,刘壮的脸青了涨红, 涨红了转紫:“你给老子等着, 迟早有一天老子把你剁了丢进河里喂鱼!!!” 刘壮愤恼离去, 其他人则恼羞离去, 他们恼林北居然这么不要脸,当着他们的面理直气壮找公安庇护,羞他们这么多人打林北竟然没有讨到便宜。 林北“嘶嘶”抽气揉腰:“下手还是轻了。” 这群王八蛋找着机会就攻击他的腰, 存心想让他下半辈子不好过, 一想到自己没有下狠手, 他顿时觉得自己亏大了。 林北狼狈地走进粮油店。 屋里的光线变暗了, 范二锅抬头, 见林北裤子上、衣兜处有脚印,林北的嘴角青紫,他乐了,转身踩在椅子上, 他伸手摸柜子顶端, 他拿了一个小瓶子下来:“红花油, 五毛钱一瓶。” 林北伸出根手指晃了晃:“毛分钱。” “不卖。”范二锅木着脸说。 林北凑到小黑板前看今日粮油价格,他笑出了声,趴到柜台上伸头瞅白色塑料扁罐油桶,指着半桶豆油说:“老板, 我要二十斤豆油。” “罐子一毛,塑料桶五毛,你用罐子装还是塑料桶装?”范二锅脸上堆满笑容问。 “塑料桶。”林北笑眯眯说。 范二锅噼里啪啦拨算盘珠子:“豆油十五块七毛二,油桶五毛,一共十六块二毛二。” “范老板,你认识船老板刘建民吗?”林北问。 范二锅拿油漏斗,伸手取油勺,回头问:“你问这干嘛。” 林北总是说不出一句他爱听的话,范二锅怕林北开口,他的心情陡然变坏,他急忙说:“他每次跑船都到我这里买米面油,你说我认不认识他?” “我刚刚在码头上吹了吹风,没有看到他的货船,他应该跑船了,等他回来,你把豆油给他,就说我让他带给余好好的。”林北咧嘴补充道,“余好好是我媳妇。” 范二锅打油的手顿了一下,扭头震惊说:“不是你自己吃的呀!”他摇头嫌弃说,“你给你媳妇打油,居然看价格,你这个男人真不行。” “一斤豆油八毛多,在我看来确实有点贵,你当初听我的把豆油降到七毛九分九厘,我肯定买。”林北笑着说,“还好当初你没有听我的,我才能买到七毛八分六厘的豆油。” 范二锅手抖了一下:“……你走!” “我要的米、面粉、玉米面粉和上次一样。”粮食的价格没有变,林北把钱压在算盘底下,“我把豆油钱和米面钱放这了。” “我让伙计送货的时候,把收据带给你。”范二锅埋头打豆油。 林北离开粮油店,在商铺中间穿梭。 商铺后面是一条河,是大河的一条支流,大河又是长江的一条支流。 河畔上栽满了柳树,和煦的春风拂过,嫩绿的柳条摇曳着身姿,小燕子嘴里叼着泥从柳条中间穿过,落到商铺的屋檐下筑巢。 生意人迷信,认为小燕子到自家筑巢是好的寓意,他们不赶小燕子离开,更不允许孩童捣毁小燕子的巢穴。 张衡安被他母亲顾美兰牵着走,看到一只小燕子从他眼前飞过,他的目光紧随小燕子,遇到一个高高的遮挡物,他认识这个高瘦的男人,男人给予过他善意,他向林北挥了挥手。 林北也认出了小男孩,笑着朝小男孩挥手。 张衡安腼腆朝林北笑了笑。 小男孩跟着他妈妈走远,林北望着母子俩消失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天色暗了下来,林北没有继续逗留,加快脚步回去。 林玉章正在做饭,其他人排成一排蹲在公路边兴奋数来往车辆。 林北朝林玉章走去,见粮油店把米面送来了,他朝一群人走去:“有人跑过来找事吗?” 小弟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林东扭头开心说:“就刚刚一会儿,竟然有辆大卡车……你脸怎么了,哪个王八蛋干的!老子搞死他!!!” 林东暴躁跳起来,其他人闻言撸起袖子要去揍人,情绪十分上头,大有不把那群混蛋揍得爹妈不认识他们不罢手的气势。 “你们不知道有人堵我?看来那群王八蛋没有跑过来找事。”林北大骂他们不要脸,阴险狡诈。 大伙儿愣了一下,充血的眼珠子似乎有了一丝清明。 “那群王八蛋故意堵我,刺激你们找他们报仇,你们先动手,你们就理亏,他们会把这件事闹到派出所,因为他们没有错,错在你们,他们大摇大摆离开派出所接活给人盖房子,你们被公安拘留,我一个人没法继续盖房子,要按合同赔雇主钱。”林北想要跺脚,但想想他的腰,他果断放弃了,开始磨牙,把后槽牙磨得嘎巴响,面部肌肉绷紧,一堆青筋暴出来。 众人逐渐找回了理智,没有做过激的行动,但都在骂镇上、县城的泥瓦匠阴险,不是男人,只会耍阴招。 “他们不就是看我们不停地接活眼红嘛,老子让他们继续眼红,最好把自己气死,王八蛋。”林东浑身发抖。 “不能揍他们,算老子怂,老子认了。”林南擦了一下眼睛,小北吃了亏,他也认了,他把受的憋屈通通记在心里,一旦找到机会,他死也要狠狠的报复回去。 大家狠狠的认同林东、林南的话,心里攒着一把火,一边更加努力干活,一边寻找机会报复他们。 林北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群人年轻气盛,他们看到自己被人打,脑子一冲动啥也不顾和人打架,自己被人打残了或者自己把人打残了,他都不好处理。 见他们真的歇了打架的心思,林北找林玉章给他正正骨。 林玉章边给林北正骨,边诅咒那群混蛋吃饭被米噎着,喝面稀饭被面稀饭糊住嗓子,啃鸡拐骨被鸡拐骨卡住嗓子。 * 次日,一群人坐在砖头上吃早饭。 仅吃早饭的工夫,林北注意到好几辆公交车开往市区,车里全是小学生。 “干嘛的?”林东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实在想象不出公交车拉小学生到哪里,难道把小学生当成小猪仔拉去卖吗?林东“噗”喷出嘴里的饭,揉着肚子嘎嘎笑。 “春游。”林北放下筷子,望着从眼前驶过去的公交车,说,“学校组织他们春游,他们应该去市里的动物园玩一天。这段时间是小学生春游,过段时间就是初中生春游了。” “春游,啥是春游?”众人闻言更困惑了,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就是春天游玩。”林北解释道。 “乖乖,孩子生在县里真好。”大家心酸感慨道。 “有春游,还有秋游。”林北又说。 “小北,你懂的真多。”林南感慨道。 林北往嘴里扒饭,他左脸颊抽了一下,他略微张小嘴吃饭,嘴角上的青紫传来些许刺痛,这种程度的刺痛林北可以忽略。 又有一辆载着小学生的公交车从他们眼前驶过去,大家又羡慕又心酸发出感慨。 林北幽幽出声:“市里有一个公园,大家需要买门票才可以进公园,但是五一劳动节、国庆节那天,公园六点半开园,六点半到八点不要门票,大家随意进出,八点半之后,公园开始收门票了,大人八分钱,小孩一米二以下不要钱,一米二以上收两分钱。 县里的大人带孩子到公园玩,他们坐早班车到了公园已经九点多了,他们就得买票才能进入公园。” 儿子高一下学期遇到五一劳动节,他半夜骑车载着余好好到市里,他俩到了市十二中,他把自行车放到门卫室,两人站在门口等儿子出来,两人没等多久,儿子就出来了,一家口前往公园,他们到了公园,天还没有亮,但公园门口围了好多人等公园开园,都是大人带着孩子,有人等不及了,走小道翻进公园。 公园开园,许许多多人涌进公园,公园里全是人。 到了八点钟,老师带一群一二年级学生进来,当场给小学生扎辫子、化妆,小学生在公园的空地上表演跳舞、朗诵。 小学生完成了任务,被他们妈妈抓去拍照,他们哭着不愿意照相。 有一群和余好好同龄的女同志扶着桃枝拍照,小孩子骑在骆驼身上拍照,他们一家口站在公园门口拍了一张照片。 那天公园拥挤,大路上也很热闹,有敲锣的,有打鼓的,都在欢庆五一劳动节。 林北还在回忆往事,被一个声音打断: “我以为县城人够幸福的了,没想到市里人才叫幸福。”林东第一次清晰认识到农村和城市的差距,仅仅带孩子游玩,农村大人拍马也追不上城市大人。 “我是农民,这辈子改变不了喽,希望小兔崽子们能考出去端铁饭碗,我孙子能过上这种生活。”赵小曲憧憬说。 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憧憬。 “赶紧吃饭,吃完饭干活。”林北敲碗。 大家眼里的光更加明亮了,埋头呼啦呼啦扒饭,匆匆跑去洗搪瓷盆,放好搪瓷盆就去干活。 林北“嘿”笑了一声,心里积压的郁气散了一些,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心情更加好了。 又过去几天,那群人没有露面,中学生乘坐公交车到市里春游。 中学生春游回来,下起了一场春雨。 因为他们露天睡觉,所以他们抱着行李跑到桥洞底下躲雨。 最开始下雨,他们抱着行李躲雨最狼狈,衣服全湿了,被子也湿了,他们才找到躲雨的地方,那就是桥洞底下。 有了第一次经验,每次下雨他们立刻抱着行李,扛着锅,背着粮食直奔桥洞。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两夜,他们也在桥洞底下待了一天两夜。 好在他们在桥洞底下放了稻草,一堆树枝,他们点燃树枝,坐在干稻草上烤火,春雨侵入桥洞,他们也没有感觉到冷和湿。 天空放晴,他们出来迎着太阳吸一口气,把棉被挂到树枝上,他们立刻干活。 林北边工作边留意他盖好的几个房子,见周吉祥骑车过来,他对林东说:“周吉祥来了,我估计他过来查看房顶有没有漏雨,我过去让他给我结尾款。” 林北收尾款并不是次次都顺利,有些雇主总是找各种借口不给结尾款。 “你去吧,我看他这次还有什么借口不给咱结尾款。”林东有些恼周吉祥,这家伙给预付款给的爽快,结尾款却总是找借口不给,真膈应人。 林北放下砖头,他朝周吉祥走去,笑着喊:“周哥,咋样,房顶没漏雨吧?” “雨小,屋顶没浸透,不晓得到底漏不漏雨,下回下雨我再过来看一眼。”周吉祥眉头微蹙。 “不清楚屋顶漏不漏雨,不好把屋子租给别人,下回有人打听你家的屋子租不租,我帮你回了吧。”林北一副我为你好的表情说。 周吉祥气的脖子粗红:“尾款多少?” 林北掏出本子翻到写周吉祥名字的那页,指着明细说:“七百六十五块八毛四。” “抹掉零头,七百六十块钱。”周吉祥黑着脸说。 “我给你算七百六十五块。”林北说。 周吉祥想了一下说:“有人找你打听房子怎么租,你把人先介绍给我。” “没问题,周哥。”林北笑着说。 周吉祥锁上门骑车离开,到了中午他才来,给林北一摞用报纸包的钱,他掉头就走。 林北数了一下钱,发现周吉祥少给了五块钱。 林北以前没少遇到这种事,所以他没生气。 收齐了一笔尾款,林北心里高兴,大手一挥抽一张大团圆给林玉章,让他明天买鸡头、鸡爪、鸡叉骨、黄豆芽。 在农村,他们一年到头几乎不吃一整只鸡,特殊节日才会吃猪肉,基本上一个星期吃一顿鸡头、鸡爪、鸡拐骨、鸡叉骨,他们通常随便搭配两种和黄豆芽、粉丝一起炖着吃。 林北一下子让林玉章买种鸡身上的部位,已经非常大手笔了。 林玉章开心应下来。 其他人嘴里啃着鸡拐骨,脑子里已经惦记明天的菜了。 林北则在账本上记下今天又支出十块钱。 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林北的心抽疼,但是不记他又不知道花出去多少钱。 林北合上本子,眼不见心不烦。 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林北每天总要疼那么几次。 “唉,朱哥!”林东突然站起来朝马路对面挥手。 林北把账本装进口袋里抬头,见一辆公交车停在修车铺,一群人从公交车上走下来,朱刚强鹤立鸡群站在中间,朱砚唯坐在他肩上。 朱刚强听到声音扭头,看到林北,他驮着朱砚唯朝这边走来。 “朱哥,公交车咋了?”林东依旧把朱刚强当做大哥,赶紧给朱刚强让位置。 朱刚强坐下来:“别提了,真晦气,公交车刚开到这里,轮胎没气了,司机正在检查轮胎是破了还是咋滴。” “朱哥,你到市里干嘛的?”林东好奇问。 “带砚砚到百货大楼买鞋。”朱刚强把闺女的脚握在手心,今天闺女突然跟他说脚疼,他连忙带闺女到卫生所,医生检查半天说鞋小了,所以闺女才喊疼。 “朱哥真疼女儿。”林南挠了挠耳朵,他也有女儿,但做不到特意到市里给女儿买一双鞋。 林北见时间不早了,赶他们去干活。 大家迅速跑去干活,林东、林南也果断抛弃他们“大哥”跑过去干活。 朱刚强:“……” 一口一个大哥叫的那么亲热,原来抛弃他比抛弃什么都迅速。 他把目光转到林北身上:“我听说刘壮那群鳖孙堵你,十来个人打你一个,你怎么不带人过去揍那群鳖孙,把他们揍服了,打怕了,他们才不敢招惹你。” 朱刚强给林北传授经验:“谁敢欺负到老子头上,老子当天找过去报仇,把他们打到尿裤||裆,现在镇上没有一个人敢欺负老子。” 说到这里,朱刚强血液沸腾,觉得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再也没有比他更有血性、更威风的男人了。 “你不要怕惹事,谁敢欺负你,你就把他往死里揍。”朱刚强身上的肌肉颤抖,他激动的,只要提到干架,他骨子里的血性全被激发出来,身上的肌肉因为高兴而颤抖。 “然后呢,然后你下手没有轻重,把人家打坏了,你光荣进派出所,你的档案上写了你光荣的事迹,等朱砚唯毕业分配工作,单位查她直系亲属,查到你的档案,单位把朱砚唯的档案退回学校。”林北眼神平静说。 朱刚强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他脸色惨白。 他想过女儿将来有出息,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现在干的事对女儿产生影响。 “喂,那边的,车修好了,你要不要去市里了!”司机趴在车窗上喊。 朱刚强驮着朱砚唯离开,朱砚唯回头朝林北挥手。 林北笑着朝她挥手。 林北一直想劝朱刚强做正事,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时机。 这个时机刚刚好,他说了,就是不知道朱刚强能不能听进去。 希望朱刚强能听进去吧,他上辈子的朋友。 林北望着成了小圆点的公交车,他笑了笑回去干活。 林北正在砌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不是想知道考外院查几代亲人嘛,他可以去县里的教育局问一下嘛。 林北恨不得现在飞往县教育局,他压下了心思,告诉自己不急,等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再去县教育局打听他想知道的事也不迟。 林北铆足劲干活。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下旬,自那次之后,林北没有见过朱刚强,刘壮一群人也没有过来找麻烦。 林北手里还有一个单子了,就是万百福的单子。 他把万百福的房子盖好,这边的工作就全部结尾。 万百福早晨、傍晚过来查看进度,查看泥瓦匠们有没有磨洋工。 大家过完年跟着林北出来,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家,他们归家心切,恨不得现在就盖好房子,怎么可能磨洋工。 泥瓦匠们干活那么快,万百福对此相当满意。 这天傍晚,他们到河里游泳,洗掉身上的砖灰、粉尘,顺手搓了衣服,把衣服搭在树枝上,大家坐在稻草上聊天。 “我女儿大一些,肯定记得我,我儿子就不一定记得他老子咯。” “不知道我这么久没有回家,我媳妇会不会生我气。” “你一年不回家都没有问题,只要你回家带钱回去。” “我爹总说县城是大老虎,吃人不吐骨头,不让我出远门。我这回带他攒了一辈子才能攒到的钱回去,我下回要出来,他应该不会拦我了。” “我娘眼睛不好,我要带她来医院看看眼睛。” “我回家要盖瓦房。”…… 林北越听越想回家,干脆远离他们。 林北沿着公路走,两旁的房子亮起了灯火,屋子几乎都有人住了,他们在里面做起了各种买卖,那个修车铺隐藏在房子里面,但奇怪的是你一眼就能看到修车铺。 “唉,同志,你的信。”邮差朝林北挥手。 林北停下来,邮差把信交给林北。 这是邮差工作中最平常的一天,却又是最特殊的一天,他又分到了一封地址不详的信,寄信地址依旧是莲花镇,收件人依旧是林北。 邮差送完了信,他高高兴兴回家。 林北站在路边拆信。 展信佳,见字如见晤: 小燕子来我们家坐窝,突然有一天,又来了一只小燕子,我想鸟巢里应该有了鸟蛋。 我捡鸭蛋的时候发现了种蛋,我想起水塘里有几只公鸭,大概它们晚上干了坏事,才有了十几枚种蛋,我把种蛋放了回去,让母鸭孵蛋,看看能不能孵出小鸭子。 你托刘建民带的豆油我已经收到了,炒菜没有猪油香,刘建民说这种油健康,我每天用豆油炒菜给聪聪吃,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 对了,六叔召集全村村民开了几场会,跟大家普及如何种生姜,场面热闹极了,那些去了新疆的人都说今年留在家里种生姜,孩子们可高兴了,聪聪跟着他们傻笑,他们高兴父母留下来,聪聪高兴个啥,我去年又没有去成新疆。 聪聪跟着怒学他们几个玩,突然会数到一百了,你回来,我让他数给你听。 今天是四月二十,你五月一号能回来吧? 安好。 林北:“能。” 他把信装进口袋里,掉头往回走。 林北回去,他们依旧在猜测家人对待他们的态度。 今夜,大家有的睡在干稻草上,有的坐起来,望着布满星辰的夜空,述说着他们想家了。 第二天,他们精神饱满干活。 把万百福家的房子盖好已经是四月二十七号了。 林北给万百福拉好电线,立即向万百福提尾款。 “万大哥,我们天天睡稻草,衣服都磨出了几个洞,在外边混的那么差,不想让家人知道,你看你能不能给我结一下尾款,我们买两身衣服,给家人买一些东西,让家人知道我们在外边很好,不让他们为我们操心。”林北艰难开口。 万百福天天过来监工,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有些人裤子马上磨破了,快露腚了,有些人穿露脚趾头的鞋,他们就睡在地上,如果遇到下雨天,他们抱着行李四处躲雨,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他们这副样子回家,确实让家人担心。 万百福有点想付尾款,又怕房子出现问题,到时候他找林北,林北拖来拖去就是不给他修。 “万大哥,我和你签一个补充合同,你家房子在一年内出现问题,我一分钱不要给你修。”林北又补充道,“租客毁坏了房子,你找我修,我肯定要收钱。” “真的吗?”万百福震撼到不敢相信。 “万大哥,你都给我结尾款了,我肯定不会让你白给我结尾款。”林北就差直说你对我一分好,我百倍回报你。 “行。”万百福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谢谢你,万大哥。”林北感激道。 万百福再次感慨这家伙真的是死心眼、心肠软、爱替对方考虑。 林北和万百福签了补充合同,万百福回家拿钱给林北。 林北收齐了所有尾款,他又给大家结了半个月工钱,让他们拉着他的架车买点东西带回家,和他们约定在青砖墙下碰面,他带林东、林南离开。 林北带着两人直奔教育局。 林东:“小北来这里干嘛?” 林南:“不知道。” 林北把被子、洗脸盆、搪瓷盆、牙膏牙刷交给兄弟俩,林东抱着厚棉被,林南拎着网兜,网兜里装了洗脸盆等物,两人懵逼看着彼此。 有人路过都会扭头看两人,眼里有好奇,也有震惊。 兄弟俩不知道他俩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好对他们傻笑。 林北来到了咨询台,深吸两口气问:“同志你好,请问高中生考外交学院政审审什么?” “我们县高中没有外院名额,你到市教育局问问。”戴眼镜的女人见林北灰头土脸,衣服破烂,她推了推眼镜,“市里最好的高中也不是年年都有名额,好像今年就没有名额。” “那你知道外院查直系亲属怎么查的吗?”林北紧张问。 “你家里有人想考外院?让你家人直接问校长不就行了。”女人不再搭理林北。 林北:“同志再见。” 他决定找时间到市教育局问一问。 林北到大门口,把包裹背到背上,从林南手里接过网兜:“走,我们买点东西带回家。” “哦。”兄弟俩回头望一眼,赶紧追上林北。 林北还记得余好好说买啤酒和橙色汽水,他直奔杂货店买了十瓶啤酒和十瓶橙色汽水。 “老板,我也要十瓶啤酒、十瓶橙色汽水。”林东、林南异口同声喊。 老板给兄弟俩装啤酒和汽水的时候,林北视线乱遛。 “你俩帮我看着东西,在这里等我。”林北把背上和手里的东西交到兄弟俩手里,他冲了出去。 “唉……”林东、林南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林北已经消失了。 老板望着林北消失的方向:“他去汽车站了。” “他去汽车站干嘛?”兄弟俩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林北已经到了汽车站里面,他的视线来回巡视,最终视线锁定在一男一女身上,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睡着的孩子,用衣服搭在孩子脸上,男人拎着一个化肥口袋,两人上了通向市区的公交车。 刚刚女人和路人碰撞,盖在孩子脸上的衣服掀开了一下,林北隐约看到了张衡安,他下意识追了过来。 “师傅,啥时候开车?” “还有分钟。” “我看不会有人乘车了,你能不能提前开车?” “咱们有规定,不能提前发车。” 林北上车,就撞见女人和司机说话,女人看到他上车,把孩子往怀里塞了塞,上下打量林北。 “师傅,你还记得我吗?我坐你的车回来的,我的钱包好像落你车上了。”林北在公路边盖了一两个月的房子,已经记住这辆公交车什么时候开往市区,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你是下午一点半回来的,对吧,我记得你,我钱包肯定落你车上了。” 林北拿出信封,里面装了万百福给他的尾款:“我故意打扮成这样,就怕半道上有人偷我钱,可是我咋也没有想到我自己把钱弄丢了。” 林北抽出厚厚一沓钱:“咋办,好几千块钱呢,就剩手里这点钱,我回村怎么跟村里人交代。” “咱村去年种生姜全卖给市里面的供销社,我到供销社要钱,去了十几次,才要到钱。”林北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找不到钱包,他恨不得抹脖子死了算了。 司机一边安慰林北,一边关上车门,对着乘客说:“大家帮他找找,都不准私藏。” “几千块钱!!!天呐,几千块钱!!!”乘客惊呼几声,立刻轰轰烈烈找钱包,就连后来上来的一男一女也忍不住扒车座、钻到坐垫底下找钱包。 女人依旧抱着孩子,但是在女人找钱包的过程中,孩子脸上的衣服滑到了地上,女人马上捡起衣服盖在孩子脸上。 林北已经确认女人怀里的孩子就是张衡安。 “找不着了,”林北嘴唇哆嗦,脸上没有一点儿血丝,他痛苦抓住头发,开始说糊涂话,“我不能回去,死在这里吧。” 司机吓死了,头伸出窗户喊售票员,叫售货员带他到接待室,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司机开门,售货员带林北离开,司机快速关上车门,自己也下座位帮忙找钱包,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他丢了这么多钱,他也不想活了,就因为他能感同身受那才可怕,因为林北的钱包在他车上丢的,万一林北想不开真死了,他肯定要挨处分。 林北跟售票员到接待室,他立刻跟售票员反应情况:“我认识那个孩子,他叫张衡安,他妈妈叫顾美兰,他外公是余淮镇砂锅坊老板,车上的一男一女和砂锅坊老板不认识,他们肯定是人贩子。” 售票员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林北没有丢钱,车上有人贩子的消息,她问:“你确定?” “确定。”林北严肃说。 “既然你认识孩子家人,你赶紧去通知孩子家人,我向上面反应。”售票员给林北吃了一颗定心丸,“你放心,孩子绝对会没事。” 林北暗中观察一眼车里的情况,现在早已过了分钟,司机没有开车,说明司机心里担心他出了事自己受到牵连,所有司机一时半会不会开车,林北悄悄出了车站。 他直奔余淮镇,跑到砂锅坊。 “顾美兰,张衡安在汽车站。”林北踏进砂锅坊,气喘吁吁喊。 顾美兰愣了一下:“安安被我姐带出去玩了。” “张衡安真的在汽车站,一男一女抱着他坐在公交车上,公交车马上开去市里,我已经向售票员反映了,他们让我通知家属去汽车站。”林北焦急说。 顾美兰放下砂锅,赶紧往外跑,在门口遇见了顾美娟。 顾美娟快速闪躲,冲着她喊:“你上赶着投胎呢。” “姐,安安呢?”顾美兰抓着顾美娟问。 “我肚子突然疼,到公厕解手,叫安安在外边等我,我出来的时候,他不见了,席年年说她看见许初彦带走了安安。我寻思许初彦是中学老师,安安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事,我就回来了。”顾美娟剥开她的手,拍了拍被顾美兰抓皱的衣服,扭着腰肢进去,“爹,我回来了。” “美兰,我爹呢。”顾美娟靠在门框上问。 顾美兰没有心情理她,拼命跑,只想快点到汽车站。 “顾美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顾美娟眼神扭曲喊。 林北眼神深沉看了顾美娟一眼,他离开,走到中学门口。 林北在这附近盖过房子,门卫认识他,林北和门卫打一声招呼进去,问了人才找到许初彦。 许初彦拿着课本从教室里出来,他看到林北特别意外。 “顾美娟说席年年看到你领走张衡安,张衡安现在在人贩子手里。”林北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荒谬。”许初彦觉得这件事特别荒诞。 “你跟我到汽车站。”林北活了两辈子,都没有想到当年他出现在余淮镇顾美兰一家口没了,老汉没了,许初彦落魄竟因为张衡安被人贩子带走。 许初彦来不及放下教材,就跟林北去了汽车站。 林北到的时候,顾美兰抱着张衡安哭,两个人贩子已经被公安控制住了,周围的人具是一脸吃惊,车上的乘客却觉得自己在做梦。 两个人贩子哭的撕心裂肺,说顾美兰抢他们的孩子。 林北要是不知道实情,真的信了两个人贩子的话。 这时,张衡安睁开眼睛,朝着顾美兰喊:“妈。” 众人这才敢肯定顾美兰就是孩子的母亲。 公安要带人贩子走,许初彦走上前,问人贩子:“你认识我吗?” 两个人贩子颓败说:“你谁呀。” 许初彦又走向顾美兰:“我没有带安安离开,等安安情况好了,你可以问安安。” “妈,大姨上厕所,我听见大姨在厕所里跟人说话,大姨就是跟那两个人说话,声音一样。”张衡安软软地抬起胳膊又落下,但是大家都清楚张衡安指的是两个人贩子。 顾美兰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她抱紧儿子,似乎这样才能取得一些温暖。 两个公安带人贩子离开,顾美兰抱着儿子站在那里没动,仿佛是一座雕像。 “许初彦,我想你会通知张衡安的父亲和外公,我就先回去了。”林北朝许初彦挥手,他没有马上离开,走到司机面前郑重向司机道歉,“对不起,我导致你延班了。” 司机:“没关系,我延班是小事,孩子回到父母身边是大事。” 林北又向乘客道歉。 乘客:“没关系,我们晚一点去市里,孩子能回到父母身边就好。” 林北瞬间感受到了人情味,他向大家挥了挥手离开。 林北回到杂货铺,兄弟俩蹲在杂货铺旁边望眼欲穿,见到林北的身影,他俩跳起来,异口同声问:“你到汽车站干嘛?你遇到两个公安了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公安怎么带了两个人出来?” 林北捡着回答:“那两个人是人贩子。” “啥?”兄弟俩一瞬间失神。 “走了。”林北拿起自己的东西带头离开。 兄弟俩拿起自己的东西追林北,向林北打听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北被两人问烦了,他就跟两人讲事情经过。 这时,人到了青砖墙下,林北刚张开嘴喊大家跟他一起回家,林东、林南就窜了出去,其他人见他俩窜了出去,就追他俩。 林北:“……” “你们不要东西了!”林北喊,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他。 他走到青砖墙下蹲下来,帮他们看守家当。 29 29 二合一 三名公安从青砖墙下走过去。 公安刚过去, 青砖墙下的汉子窃窃私语,林北坐到架车尾端支棱耳朵: “这不是镇上的公安。唉,你们说他们是不是船老板找的帮手?” “船老板找帮手干嘛?” “你不知道呀!年三十那天吴英雄请十几个船老板吃饭, 船老板去了, 吴英雄带了几十个人把船老板围起来,逼船老板把船卖给他, 他拿买鸡蛋的钱买一头公牛, 船老板怎么可能愿意, 跟他们打了起来,船老板被打惨了。 没过多久, 那个叫徐要要的公安出现,把他们带进派出所,下午三点钟左右,吴英雄带着手下大摇大摆离开派出所,船老板被拘留了,大年初一才被放出来。” “娘咧,徐公安和吴英雄是一伙的吧。” “我昨天给黄酒老板拉货,听船工说吴英雄又找船老板麻烦, 我估计船老板怕像上次那样吃亏,也找了帮手。”…… 林北脑中闪现刘建民打石膏的手臂。 “原来刘建民的伤是这么来的。”林北低声说。 “公安同志,是他,就是他发现车上有人贩子。” 林北抬头, 就看见售票员欣喜地指着他。 公安小跑过来:“小同志,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呀, 可让我们好找。” 派出所就在汽车站旁边,出了汽车站往右拐,过了卖瓜子花生茶叶蛋的小店往里拐, 再走几步就是派出所。 他的同事把人贩子带进派出所,再回去请孩子及孩子母亲、售票员、司机、汽车站领导、小同志到派出所录口供,小同志就不见了,中间只隔了两分多钟,不到三分钟。 他带着售票员出来找小同志,杂货店老板给他俩指了一个方向,说和小同志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提到青砖墙下,他俩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找到人了。 “我需要你跟我到派出所录一下口供,你的口供对我们非常重要。”公安神情凝重说。 林北的视线落在堆成小山的行李上,公安啥也没说,快速把行李搬到架车上,林北犹豫了一下,拿挂在扶手上的绳子揽住行李。 行李堆的比林北还高,架车已经堆不下行李了,公安二话不说扛一个行李抱一个行李,售票员拎起一口铁锅。 “兄弟,如果他们回来找我,你跟他们说我到派出所录口供了,你让他们在这里等我。”林北不清楚他们去了派出所还是去了哪里,他就让汉子们帮他带一个口信,见公安、售票员在路边等他,他拉架车朝他们走去。 三人到了派出所。 林北把架车靠墙放,公安把行李放到架车旁边,便带林北进去录口供。 “小同志,你先坐这里等一下。”公安倒一杯茶给他,便匆匆离开。 茶水的温度透过搪瓷茶缸传递到他的手上,手上的温度漫延开来,最终抵达他的心脏。 林北盯着他些许发抖的手抿唇。 “哥们,你也来了。”司机凑到林北身边坐下,擦了擦冒汗的手心,撇头小声说,“我要发车,领导喊我下来,让老赵顶我的班,老赵刚把车开到出站口,就被公安拦了下来,公安上车问乘客问题,过了老一会儿,老赵才把车开走,我紧接着就跟领导来到派出所。” “吓人,真吓人。”司机一直拿手搓大腿。 林北感受到司机的紧张,他的一只手捏成拳头,另一只手举起搪瓷茶缸,他抿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抵达他的胃。 这辈子和上辈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上辈子他进派出所,他是强J犯,人的目光、他居住的地方、饭食都是冰冷刺人的,这辈子他进派出所,他是目击证人,手上茶,旁边的司机,让他把自己和上辈子区别开来。 “小同志,你跟我到这边。”公安喊道。 林北放下茶缸走过去。 公安问他什么,林北如实回答。 “放手!别碰我!那么大一丁点孩子说我认识人贩子我就是认识人贩子了!人贩子指认我,说不准人贩子是疯狗,逮着谁咬谁!放开我!!!” 林北听到动静朝门口望去,顾美娟扒着门不愿意配合公安,他丈夫王齐宛如仇人一般盯着顾美娟,席年年小脸惨白躲在徐要要怀里,眼神幽怨婉转盯着顾美娟,砂锅坊老板脸色灰败眼睛无光立在门外边,张盛一言不发走向妻儿,把儿子抱在怀里,握住顾美兰的手。 林北还看到了林东、林南,兄弟俩脚上像是安上了弹簧,一直站在最外层蹦跳,企图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林北还看到了夏露,他顺着夏露的目光看过去,他看到了许初彦,许初彦站在角落里,林北瞧不清他的神色。 “爹,你倒是说句话呀。你去跟顾美兰说这事算了,张衡安又不姓顾,又没有被人拐走,她大惊小怪干嘛呀,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丢死人了,你赶紧去跟她说,叫公安把手铐给我解开。”顾美娟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她眼中,只要张衡安没有丢,所有的事情可以当玩笑处理。 砂锅坊老板差点被她的态度、她的话气死过去。 “年年,你让徐公安跟他们说说,叫他们快点帮我解开手铐,我脸都快被这玩意丢光了。”这么多人围观,顾美娟只感受到难堪。 席年年被公安喊道这里,公安给她的理由是顾美娟说她撞见许初彦带走张衡安,席年年找徐要要陪她过来。 她听到顾美娟说这种话,她把脸埋进徐要要臂弯,她要再看看情况,如果顾美兰坚持追究责任,她再和顾美娟撕破脸皮。 “你什么意思?是你给我出的主意,你现在不想管我?”顾美娟炸了,“你凭什么不管我,是你说这不算大事,农村卖小孩丢小孩的人多了去了。” “顾美娟,你现在出了事,你还要拉一个人垫背,你真是坏到无药可救。”王齐心里清楚不管顾美娟坐不坐牢,砂锅坊都没有顾美娟的份,他火速踹开顾美娟,“我要和你离婚。” 席年年脸上挂满泪水,打着哭嗝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说,我今天一天都在供销社,没有去过公厕,供销社同事可以帮我作证。表嫂,我最后再叫你一声表嫂,你别胡搅蛮缠了,你认错吧,国家会从轻处理你的。” 爱她的丈夫要和她离婚,和她志趣相投的表妹和她反目成仇,顾美娟疯了,在派出所门口大喊大叫。 她被公安押进来,她一会儿说她只是开一个玩笑,她一会儿说她不认识人贩子,一会儿命令顾美兰、张盛叫公安放了她。 顾美兰对顾美娟的感情很复杂,最后变成了仇恨,张盛简直想活剥顾美娟。 顾美娟被两人眼里的仇恨吓到了,也仅仅是几秒钟,就叫喊:“回来跟我抢砂锅坊,我不跟你俩计较,你俩没良心的玩意,居然想把我弄进去坐牢,你俩想把我爹气死是吧。” “想把爹气死的人是你,是你顾美娟。”顾美兰失控喊。 顾美兰第一次大声和她说话,顾美娟愣了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一句接着一句骂顾美兰。 林北已经录完了口供,还留下了详细地址,他看了一眼即将哭昏厥的顾美兰,已经发疯的顾美娟,他走出派出所。 和王齐、席年年、徐要要擦身而过的时候,林北撇头看了他们几眼。 林北靠近林东、林南以及其他人:“拿着东西回家。” “还没出结果呢。”林东眼睛一刻不离派出所大门。 “今天出不了结果。”林北说。 “我还想再听听顾美娟说一些咱不知道的事。”林东偷偷瞅席年年。 林北也想听,但现在已经五点多了,他们再不走,就只能走夜路回家了。 林北把林东拽到架车旁,拿着林东的手握扶手:“咱们下次来余淮镇,事情应该就有结果了,你想听,随便找人问一下,就能知道结果。” 林北又补充一句:“公安马上下班了,你听也听不了多久。” 林东想了一下,觉得小弟说的有点道理,他拉着架车就走。 有人在后面推架车,有人捡起行李追架车。 一行人离开县城,走出了余淮镇地界,他们才把人贩子的事抛到脑后,迎着被落日染红的白云大喊:“老子要回家了!” 这条路是柏油马路,可以容纳两辆拖拉机同时行驶。 林北注意到路的两边被种上了白杨树苗,林北猜测大概在清明节前后种上的白杨树苗。 原来他记忆中的白杨树是这个时候种上的。 小白杨树还很小,没有两旁绿油油的麦田显眼,等过了几年,白杨树长成大树,一棵棵笔直挺拔的白杨树伫立在这里,像一个个边防战士守卫着麦田,人们不由得对白杨树升起敬意。 到了莲花镇,一行人拐弯进入莲花镇,一直往前走。 走出镇子,天已经暗了下来,视野两旁的路边被村民种上了毛豆、小青菜、青皮甜甘蔗,视野再往旁边延伸,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田。 由于光线原因,绿油油的麦田变成了暗绿色。 有一个东西从麦田里钻出来,“嗖”一下窜到路上,迅速藏进另一边的麦田。 它不是野猫就是黄鼠狼,林北觉得多半是黄鼠狼。 一行人走过三个村庄,才到稻花村。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但仍有些许亮光。 “我今晚给你们算一下工钱,你们明天找我,我给你们发工钱。”林北说。 众人“哦”了一声,立刻解绳索拿自己的行李,抱着行李边跑边嚎: “我们回来了!!!” 村里顿时热闹起来,鸡叫狗吠,孩子欢天喜地喊爸爸,村民拉着他们问东问西。 林东、林南正在拿自己的东西,稚嫩的声音由远到近传来: “我爸爸回来了。” “是我爸爸。” “是我爸。” “我爸。” 兄弟俩抬头,四个孩子争先恐后朝他们奔来。 这事要搁在以前,兄弟俩绝对拿脚把他们拨到一边,绝对做不出把自家两个小崽子抱起来举高高的事。 但是他俩做了。 他俩顾不上行李,跑去迎接孩子,把孩子捞起来举到头顶。 怒学、耀学、超学、爱学:“……” 他们老子出去一趟吃错药了,不过从林东、林南把他们放下来,他们寸步不离依偎在兄弟俩身边,就知道他们喜欢父亲这般对他们。 兄弟俩把小东西交给孩子,扛着大行李离开,四个孩子小跑追他俩。 林北把架车上的东西拢了拢,他拉着架车回家。 林北推门走进院子里,屋里黑窟窿洞,灶房里有弱弱的灯火。 “余好好!林聪!”林北伫立在原地。 一个小身影突突跑出来。 林北仔细观察黑乎乎的身影,是长高了一些。 林北上前两步,捞起冲向他的身影,还未和他说两句,他注意到门口的灯光暗了,林北抬头,余好好手上沾着面絮站在门口。 余好好心里开心,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想家了。”林北看着她说。 “我和聪聪也记挂着你。”余好好面颊升温。 若林北不写信,她只会在夜里想起林北,但林北写了信,她白天黑夜的思念这个人。 她不懂,她知道林北的近况,不应该更安心吗?为什么她对林北的思念会越积越多,促使她在第二封信的结尾写下‘你应该会回来吧’,她是希望林北回来的。 余好好抬起手背贴了贴面颊,给面颊降温,却没有办法制止“咚咚咚”狂跳的心脏。 她转身进入灶房,从面缸里舀一碗面粉:“我们今晚吃面条。” 林北低着头钻进灶房,靠在灶台上看着她和面。 余好好顿了一下,她继续和面。活好了面,把她纱布盖到面盆上,她拎着篮子到菜地掐菜苔。 等她回来,她叫林北烧火,她开始擀面条。 林北坐到灶台底下烧火,林聪坐在他腿上,低头盯着小手手:“1、2、3……” 林北抓稻草往灶膛里塞的声响,余好好滚擀面杖的声响,清脆稚嫩的数数声,铁锅里水沸腾的声音,让整个小院子安宁又祥和。 一家三口到堂屋吃饭,桌子中间放了一盏煤油灯。 余好好对目前的情况不知所措,她红着脸吃饭,林聪吸一根面条,抬眼看一下爸爸,见爸爸还在,他咧嘴傻乐,又低头继续吸面条,再抬眼看爸爸,林北迅速吃完一碗面条,到灶房再盛一碗,他回到堂屋,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寻找他,看到他出现又收回视线。 林北吃了四碗面条才停嘴,他到灶房烧了一锅热水。 “好好,过来帮我搓一下背。”林北拎着水的身影从堂屋门口一闪而过。 余好好放下筷子,到屋檐下取了一个丝瓜瓤,推门进到屋里。 林北坐在凳子上背对着她,余好好正大光明盯着他的背,他属于偷瘦,穿衣看着没肉,脱掉衣服就能看到他的肉紧实扒在骨头上。 林北哼哧哼哧打湿后背,余好好舔了舔唇,上前摁住他的肩膀搓他,她下意识摁了摁,肉紧的硌手。 “余!好!好!”林北。 “忙着呢。”余好好攥紧丝瓜瓤,嘿咻嘿咻卖力搓,小拇指滑过脊背,她心想林北脊背弯曲的弧度真漂亮。 林北颤了一下。 *** 林北穿了一条背心出门泼水,他胡乱擦两下头发,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走进堂屋。 林聪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坐的椅子和余好好做的椅子拉在一起,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林北拿开水烫纱布,把纱布裹在手指头上戳进聪聪嘴里磨他的牙齿,又打一盆温水进来,给他擦脸洗手洗脚,把他抱回去睡觉。 他又出门,把架车上的东西拿进屋里。 林北散开棉被,掏出一个包裹到书桌前,他散开死结,掀一下布,一堆重物“咕咚咚”滚到桌子上。 原本死了一回的余好好嘚楞一下坐起来。 林北把煤油灯放到窗台上,他拆开报纸,拿出一摞大团圆放到一旁,他接着拆报纸,他听到窸窸窣窣下床的声响,拖椅子的声响,然后眼前出现一只手拿走一份报纸。 林北放下报纸,坐到一旁掏出账本算账。 煤油灯变暗,林北拿掉灯罩,找剪刀把煤油灯的灯芯弄出来一点,剪掉一点灯芯,煤油灯骤然亮了七个度,林北罩上灯罩,继续算账。 余好好数完大团圆,她眼神有点呆,她家已经成为万元户了。 林北算完账,把账本推到她眼前:“这是我们在外边的花销,这是明天要发的工钱。” 她心痛到麻木,余好好不想看账本,她把钱抱到怀里,爬上床睡觉。 林北打算吹煤油灯,瞥见桌角多出了一本新华字典,他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林北吹灭煤油灯,摸黑走到床边躺下。 阳光从窗户泄进来,林聪翻一个身爬起来,他习惯爬到床边踩着凳子下地,这回他撞上了一座大山。 他咣当一下坐到床上,晕乎乎捧着小脑袋。 林北的眼睛骤然睁开,他现在还有点儿懵,撇头看到儿子双眼转成了蚊香,他才意识到他回家了。 “爸爸。”林聪震惊喊。 林北:“……聪聪。” 林聪得到回应,开心的露出一排糯米牙。 林北:“……” 这孩子是撞傻了?还是没睡醒?他不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嘛。 林聪希望多做几回这样的梦,梦到爸爸陪他和妈妈吃饭,然后爸爸消失了,妈妈消失了,再然后他醒了,他爸爸就回家了。 林北套上一件褂子,给他家傻小子穿衣服,他走到院子里,傻小子追到院子里。 两只小燕子在他家屋檐下徘徊,林北收回视线,走过去蹲下来观察李子树,李子树长了十三片叶子。 余好好挎一个篮子进来,看了一会儿爷俩蹲在那里围观她的李子树,她走进灶房。 “小北。” 林北扭头,见跟他一起出去干活的人来了:“好好,你进屋把我的账本和钱拿过来。” 余好好擦了擦手走进厢房,她拿一摞钱和账本出来,她把账本递给林北,钱握在她手里。 “咱们正月十六走的,正月十六不算,从正月十七算,正月十七正好是三月一号,咱们是四月二十七号上午干完的活,上午我就不给你们算了,中间我给你们放了半天假,我们给方姨干活是下午干的,半天和下午抵掉了,中间下了六天半的雨,咱们没有干活,我给你们算六天没有干活,我算了一下干活天数是整整五十天,大工一天四块六,小工一天两块九,你们是大小工轮着来的,我之前提前发给你们一个月的工钱。”林北把账算的仔仔细细,条理清晰说他们干了多少天大工,多少天小工,刨去之前发的钱,然后林北报每个人的工钱,余好好发钱给他们。 二十个泥瓦匠,林北发掉近两千块钱。 发完了工钱,林北轰他们走。 “谢谢林老板。”大伙儿摇了摇手中的大团圆。 林北抬脚,大伙儿一哄而散。 “林老板。”余好好揶揄喊。 “余老板。”林北笑眯眯喊。 余好好的脸“腾”一下子烧了起来,她匆忙跑进灶房。 林北笑出声:“余老板,今早吃什么呀?” “别叫我。”余好好凶巴巴说。 “好嘞,您是我老板,听您的。”林北笑着说。 余好好:“……” 她红着脸闷头剁菜。 余好好不出声,林北觉得没有意思就不喊了。 林聪扯了扯爸爸的裤子,仰头:“林老板~” 林北:“……” “哈哈哈——”余好好露出一个头。 林北:“……” 母子俩一起欺负他,可行? 度过了鸡飞狗跳的早晨,余好好在院子里铺一张席子,把林北带回来的被子抱出来放到席子上,她拆掉被里和被面,把棉被搭到绳子上,她把被里、被面、裹被子的床单塞到篮子里,她拎着篮子出门。 余好好前脚出门,林志昆后脚进来。 林北把刷锅的丝瓜瓤挂到墙壁上,看到林志昆,他喊:“六叔。” “卖生姜苗的老板说四月下旬到五月份种生姜最佳,吴大军是收完小麦种的生姜,咱们这里是端午节前收小麦,也就六月份了,但是吴大军种的生姜收成不错。”林志昆进屋搬一个凳子,坐到墙角下继续说,“我已经和大家说明了情况,种或者不种,大家自己决定。” “我看大家的意思,他们多少都会种一点生姜,今年生姜猛地多出这么多,你说生姜的价格不会掉太狠吧?”林志昆眉头不展说。 “不会。”林北斩钉截铁说。 “生姜价格降一点也没有关系,我事先跟他们说了今年生姜价格不能和去年比。”林北毕竟是他的亲侄子,他肯定得替亲侄子多考虑一下,他不想今年生姜卖不上来价格,大家怨林北,他就提前和大家说了这个情况。 “谢六叔了。”林北知道林志昆的心偏向自己。 “喊村支书。”林志昆脸色突变。 “村支书。”林北笑眯眯喊。 林志昆脸色才变的好看,他每次听小辈喊他六叔,总感觉自己借职务便利替他们开后门,这让林志昆心慌,听到小辈喊他村支书,他的心才不慌。 “这事,我们就说到这里了,我去找赵大花,这人什么旧思想,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林志昆嘀嘀咕咕说。 周艳生了一个女娃,赵大花非要把女娃送人,说周峰是老师,不能超生,否则就被学校辞退,她为了周峰的前程,只好把女娃送人,让周艳再生一个儿子充当一胎。 上头宣传生男生女都一样,都宣传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志昆眉头夹成川字型离开。 林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六叔会被赵大花抓成花猫脸。 林北锁上门离开,聪聪在后面撵他。 林北没有停下来,只不过他步子跨的小一些,走的频率慢了一些。 林北听到棒槌捶布料的声音,他寻着声音走过去,果然看到余好好蹲在石阶上捶被单。 岸上种了几丛花,林北根据叶子分析这种花应该是美人蕉,美人蕉已经长的不矮了,和聪聪差不多高。 林北停下来看美人蕉,林聪正好追上他,他一屁股坐在爸爸脚上喘气,美人蕉的叶子投下一片阴影,林聪抬头,揪着叶尖放到头顶遮挡太阳,他玩的正高兴,突然发现黄色壳子黑点点的虫子落在叶子上,他好奇地戳了戳,小虫子振动翅膀飞走,林聪站起来追小虫子,见小虫子落到旁边的叶子上,他蹲在一边静静地观察它。 林北见余好好拧被单困难,他踩在石阶上帮忙拧。 余好好洗好了被单、被里、被面,她上岸,林北下去拎篮子上来。 两人一块儿走,走了一段路,发现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两人互看彼此,缓缓扭头,儿子蹲在那里扒草丛呢。 “聪聪。”余好好喊。 林聪抬头:“……妈妈。” 爸爸妈妈离他这么远,林聪有点害怕与急躁,他小脸绷紧哒哒哒跑,挤到爸爸妈妈中间,牵着两人的手。 林北拎着他的手,掂了掂他的重量,聪聪身体瞬间往妈妈那边倾斜,余好好下意识抬起手,聪聪身体保持平衡,而且他的脚居然离地了,他哇哇大笑。 林北发现了新大陆,原来儿子可以用来玩,似乎儿子并不反感。 林北想要佐证他的想法,他再一次拎起儿子的手,余好好瞪他,想说别把儿子的胳膊拽折了,但她见儿子似乎蛮高兴的,她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手,再一次把儿子的手拎起来。 余好好找到了乐趣,嘴巴都笑酸了,同时她也意识到儿子似乎没有那么脆弱。 林北、余好好荡着儿子回家。 余好好晒被单,小家伙站在原地咳嗽两声,余好好撩开被单喊:“聪聪刚刚嗓子灌风了,你弄点水给他喝,别放糖。” “哦。”林北到堂屋倒开水荡温了出来喂他。 林聪托着碗底,整个脸埋进碗里咕咚咕咚喝水。 半碗水一会儿就见底了。 林北把碗放进灶房,他出来,小家伙跑到余好好那边,想要钻进被单里,余好好抓住衣领把人拉回来。 两个月不见,儿子不仅长高了,似乎还有点皮了。 林北扒拉他的记忆,儿子从小到大少言懂事,没皮过,情绪几乎不外露,除了他要考外院那段时间,儿子明明确确表现出他非常高兴。 “你摸,是湿的。”余好好拿着他的手摸被单。 “湿的。”林聪。 “对,等干了咱们再钻。”余好好说。 “嗯嗯。”林聪。 她做过小孩子,知道小孩子小时候渴望什么,所以她不反对儿子钻被单。 林聪离开这片区域,跑进屋里抱着一个和他一般高的扫帚打扫房间,余好好开始忙忙碌碌,院子就这么大,其实要忙的事情还不少。 30 30 三合一 林聪把扫帚竖在门上, 抱了一个板凳放到门口,林北以为他在玩,谁知他拖了一个方头铁锨过来, 把铁锨把手搭在凳子上, 不停地挪动凳子,直到铁锨头完完全全接触地面, 他哒哒哒跑去抱起扫帚,呼哧呼哧挥舞扫帚,把垃圾扫到铁锨上, 他把扫帚放到门后面,拖着铁锨到粪筐旁, 抱起铁锨头, 把垃圾倒进粪筐里。 他把铁锨竖到墙壁上, 从篮子里拾几片菜叶丢进鸡圈。 小身影忙忙碌碌, 一溜烟钻进堂屋没影了。 林北正要进去看,五尺微童抱着一瓶橙色汽水朝他走来。 “你要喝?”林北拿起汽水。 林聪仰头:“渴~” 孩子眼里盛满了渴望,林北却忍不住笑出声。 他坐到门口的凳子上,把瓶口往板凳边沿磕了一下,铁皮盖“砰”一下飞出去,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林聪追着瓶盖跑,捡起瓶盖跑回来, 抱着汽水咕咚咕咚喝。 余好好直起腰看爷俩一眼,擦额头上的汗瞅了一眼太阳,她挎篮子出门。 林北不知道余好好什么时候出去的,只知道余好好回来,自己面前多了一篮子蚕豆。 “这是娘种的蚕豆,我种的蚕豆还得个把星期才能吃。”余好好取下挂在墙上的圆簸箕, 又搬一个板凳走向林北,她把板凳放到林北脚前,又把圆簸箕放到板凳上,“我今早撞见二嫂去上集,让二嫂帮我带半副猪肝,你把蚕豆剥了,中午炒猪肝蚕豆。” 余好好走出了院子,声音从大路上传到院子上空:“聪聪不爱吃皮,你顺便把皮剥了。” 林北蜷着腿有点儿难受,他伸长腿剥蚕豆,林聪骑在他腿上,林北瞅他,他含着瓶嘴冲自己笑。 林北:“……” 他揉小家伙脑袋瓜子,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 “小北,我把猪肝放进灶房了。”林南咋咋乎乎跑进来,后面跟了两个小尾巴。 “你进屋拿两瓶汽水给哥哥姐姐。”林北戳了戳他长了肉的脸颊。 林聪把汽水放到爸爸手心,他站起来哒哒哒跑进堂屋,分两次拿两瓶汽水递给哥哥姐姐。 林南从灶房出来,拿走兄妹俩的汽水,“咯哒、咯哒”嗑掉铁皮盖,兄妹俩死盯着汽水,生怕糟心的爸爸偷喝,林南:“……” “拿走,带弟弟到旁边玩。”林南伸手。 超学、爱学拿到汽水就跑,还不忘喊上弟弟。 林南搓了一把脸,到屋里搬一个凳子挨着林北坐下,小声抱怨:“兄妹俩猴精,发现我现在下不下去手揍他俩,他俩闹着跟我和明玉上集,走到半路上非要我背,到了集市上要这要那,就欺负我下不去手揍他俩。” 林北抓一把蚕豆塞到他手中:“你和大哥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发现长辈下不了狠心治你俩,你俩看到别人有啥都想要,长辈不给买,你俩就顺地打滚。” 林南惊恐拍打胸口:“还好兄妹俩不顺地打滚。” “手别停。”林北瞥他。 “哦。”林南埋头剥蚕豆。 天空是蔚蓝色的,几乎寻不到云的踪迹,灿烂的阳光混合春末的气息铺洒大地,大地是金色的,充满了生机。 林北的视线越过院墙,落到百年榆钱树上,榆钱儿似一串串铜钱,层层叠叠坠在枝上,绿意堆满了林北的眼,视线再往前,就是一棵槐树,一串串白色小花藏在绿叶中,视线继续往前,就是广袤的蓝天,偶尔有几只鸟从林北视野里掠过。 林北收回视线,眼里平静安宁,看不出刚刚掀起过细微涟漪。 脚边堆积一堆蚕豆壳、蚕豆皮,林北撇头笑着问:“大哥呢,你俩没一起上集?” 兄弟俩总是一起行动,今儿大哥没有跟着二哥一起过来,林北十分困惑。 林南刚刚还蔫了吧唧的,现在他眼里放光,朝气蓬勃说:“林东一早跟着大嫂去他老丈人家了。” “一个月前,大嫂妹子秋梅浑身青紫跑来找大嫂,大嫂留秋梅住在家里,过了几天,秋梅前男人过来接秋梅回家,秋梅跟她前男人回家了,过了两天,秋梅头皮稀巴烂找大嫂,秋梅前男人再来接秋梅回家,大嫂不让她回去,也不让秋梅前男人进门,站在大路上骂秋梅前男人是窝囊废,把缝纫机借出去要不回来,她妹子抱怨两句就打她妹子,她不让她妹子跟他过了。 我听明玉说大嫂回娘家劝爹娘,说秋梅现在还没有孩子,还能离婚再找一个,如果秋梅现在不离,等有了孩子再想离,就离不掉了,就只能忍受那个混蛋打骂,说不定哪天被打死了,娘家人都不知道。 大嫂爹娘被吓着了,赶紧喊上本家亲戚到男方家拿回嫁妆,还把那个男人揍了一顿。 现在秋梅又找了一个,男方是退伍军人,比秋梅大八岁,年纪大是大了点,但是是头婚,大嫂挺满意的。 我听林东说秋梅和她现在的男人五一结婚,他和大嫂过去帮忙,得五月三四号才能回来。”他认识的人里面秋梅是第一个离了婚再找一个,且不说她再找的比第一个条件好,就说她离婚这点,足以让林南兴奋。 离婚呐,多时髦的一个词,当然林南不会离婚,但是不妨碍他激动。 林北愣住了。 上辈子秋梅没有离婚,也没有人知道秋梅被丈夫殴打,还是秋梅喝农药被送进卫生所抢救,大嫂才知道秋梅经历了长达六年的殴打,秋梅被抢救回来,却没有离婚,因为男方父母及男方拿孩子逼秋梅妥协。 这辈子秋梅被打找大嫂,大嫂替她做主离婚。 林北怀疑去年林东撞破秋梅和她男人打架,还把男人拽到他老丈人家,导致秋梅被打寻求大嫂庇护。 “我听林东说秋梅和他男人五月一号领结婚证,从县里回来直接吃喜宴。”林南咂巴咂巴嘴,“我想去凑凑热闹,林东说上回秋梅结婚我们去过了,这回不用去了,男方唯一的亲人三年前去世,他那头没有亲人,秋梅父母的意思是自家人摆一桌,就不请人了。” “民政局五月一号上班吗?”林北问。 “呃……我不清楚。”林南挠了挠头。 “爸,五一去外公外婆家。”爱学不知道五一是啥意思,但父亲、小叔一直提五一,她觉得五一一定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她跑过来,骑到林南背上,小嘴啪啪重复,“去外公家,我要去外公家。” 超学跑过来,骑到林南腿上闹林南:“爸爸爸爸……” 林南:“……” 打又下不了手,说又张不开嘴,造孽哦。 “后天是三十号,我们后天去。”林南抹了一把脸说。 兄妹俩果断撤离,跑去和聪聪一起砸铁皮盖。 林南:“……” 林北偏头偷笑。 林北不停的制造话题,林南越说越起劲,却没有忘记剥蚕豆,剥完了蚕豆,林北把蚕豆壳、蚕豆皮扫进粪筐里,林南抬头,猛然意识到现在晌午了,他夹起两个孩子奔回家。 林北把蚕豆拿进灶房,自觉地坐到灶台底下烧火,余好好炒了一碟猪肝蚕豆,摊了几张槐花饼,又煮了一锅菜苔蛋花汤。 他俩把饭菜端到堂屋,聪聪举着湿漉漉的手坐到椅子上等饭。 余好好拿干毛巾擦他的小手手,往碗里舀几勺猪肝蚕豆,撕一块饼递给他。 林聪咬一口饼:“豆油。” “猪油。”余好好认真说。 林聪大为吃惊,他揪了一丢丢饼放到嘴里:“豆油。” “猪油。”余好好。 林聪:“……豆油。” “前段时间我还能骗骗他,现在他不上当了。”余好好凑到林北耳边小声嘀咕。 林北听出她非常遗憾。 可不遗憾嘛。林北不在家,就他们娘俩吃饭,特别没意思,余好好就开始逗他,每次看到他被自己弄糊涂,吃饭过程中睡着了,还念叨豆油、猪油,余好好每回笑半天。 林聪吃完了饼,开始吃猪肝蚕豆,还会适当喝两口汤,林北再次抬头,小家伙嘴里叼着一片猪肝,睫毛一颤一颤,身体摇摇晃晃,他拿掉猪肝,抽走汤勺,把小家伙抱起来,小家伙歪在林北臂弯合上了眼睛。 林北把他放到床上,打湿毛巾擦他的嘴和手,把毛巾洗了一下搭在绳子上,他回到堂屋。 余好好看他进来,她抿唇笑。 林北拖着椅子挨着她坐,凑近问:“余老板,你笑什么?” 余好好摇头故意不看他,她的视线跑到屋外,看到满院子阳光,她弯了弯眼睛。 “余老板?”林北。 余好好瞪他,林北低头吃饭,余好好气呼呼掐他一下,林北面不改色吃饭,余好好眼珠子骨碌碌转,手遛进他背心里,还没开始作怪,就被林北抓住。 *** 林北站在院子门口和他娘说话。 余好好牵着儿子出来,睡眼惺忪到压井边压一盆井水洗脸醒神。 徐红英看了一眼日头,小声嘀咕:“睡得可够久的。” “她一个人忙家里忙孩子忙鸭子,精神绷的紧,我回来,她的精神猛一放松,睡得可不就沉了,睡得沉睡得时间自然长了些。”林北压低声音说。 “是这个理。”徐红英也压低声音说。 余好好靠近喊:“娘。” 徐红英的心“腾”一下窜到嗓子眼,脑子里全是她说小儿媳坏话,小儿媳有没有听见。徐红英提高音量掩饰自己心虚:“我刚刚跟小北说茜茜托人带话,说她劳动节不过来了。他们那个镇子劳动节有庙会,她和冯曲在镇子上卖包子,抽不出时间回来。” “劳动节居然有庙会?”余好好惊讶道。 “他们镇上政|府搞的,今年才有的。”劳动节对徐红英来说非常陌生。 “劳动节是所有劳动人民的节日,到了这天,咱们国家所有人放一天假,他们到大路上庆祝。”林北解释道。 “我也没有瞧出来劳动节和农民有啥关系。”徐红英瘪瘪嘴。 “走了。”徐红英把篮子挂到臂弯离开。 “聪聪是五月一号生的。”余好好小声说。 她听说过五一劳动节,但由于周围没有人过劳动节,她一直把它当做没啥意义的节日,但林北说全体人民放一天假,余好好突然觉得这一天好了不起,聪聪生在这天也了不起。 “六点生出来的。”林北说,“外边正在下雨。” “不知道大后天会不会下雨。”余好好抬头,见日头已经偏西了,她脸上爬上红晕,想到她刚刚跟婆婆聊天,她又恼又羞,嘎巴嘎巴磨牙掐林北。 林北出溜一下窜出去,回头笑说:“我去喂鸭子,你别跟来了。” 余好好扭头走进院子。 林北笑着阔步走到水塘。 他进屋活鸭食喂鸭子,弄了好几桶鸭食,鸭子将将能吃饱。 林志炳手背后伸头瞅小儿子,见小儿子快回家了,也不过来跟他说话,他咳了一声:“小北,回来了呀!” “嗯。”林北。 林志炳转身离开,没过多久,林志炳又出现在林北背后:“木船下水了。” 林北扭头寻找木船,木船停泊在门口。 林志炳露出满意的笑容,心想小子,你该问我既然木船下水了,水里养了什么吧,老子偏不告诉你! 好多人问他水里是不是养了黑鱼,就连老六也问过他几回,他就是不说,让他们心痒痒。 “哦。”林北。 林志炳:“……” 林北放好东西抬脚离开。 林志炳来回转圈,见林北脚步没有停顿,走的又稳又快,林志炳气的直瞪眼。 林北回到家,窜到余好好身边:“你经常在池塘那边,有没有注意到我爹在池塘里养了啥?” 余好好用力捶棉被,林北:“……咳咳!!!” 林聪听到声响,哒哒哒在被单里穿梭,不一会儿他露出小脑袋,见爸爸那里全是灰,他“嗖”一下缩回脑袋。 余好好跑得快,她早就跑到安全地带,只有林北傻不愣登站在那里等她回话。 “我有一次看到** 爬上岸。”余好好喊。**二字她没有发出声音。 林北唇角含笑捡起余好好丢下的棍子继续敲棉被。 余好好:“?” “你知道是什么?” 林北:“**” 余好好:“……” 就……好气。 吃完晚饭,一家三口躺在床上睡觉。 父子俩躺在床上玩游戏,余好好背对着父子俩,耳朵却支棱起来。 过了一会儿,儿子的声音减弱,不到半分钟儿子彻底不说话了,余好好耐着性子等了大约五分钟,始终没有听到她想听的声音,她转过身子,手肘撑起身体,探身靠近林北耳朵:“**” 林北抬起身子:“**” 余好好气自闭了,踹他一脚,把儿子搂进怀里,团巴团巴被子,带着儿子缩到床里面,不给他被子盖。 林北贴过去,隔着被子揽着母子俩。 次日,余好好睁开眼,视野里是一堵肉墙,她脚头触碰到软软的东西,余好好伸脚探了探,好大一团肉,好软和,好熟悉的感觉,有点像她摸她儿子的感觉。 余好好:“……” 林北拿开胳膊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余好好坐起来,爬到床尾,一眼就看到儿子无辜的睡脸。 余好好的脸变化来变化去。 “妈妈。”林聪揉眼睛咧嘴笑。 “……聪聪。”余好好。 林聪从被窝里钻出来,跑进妈妈怀里,一点儿都没有发现他换了一个地方睡觉。 余好好给儿子穿好衣服,两人一起出门。 烟囱里冒着烟,林北站在灶房门口:“你们母子俩起来了,正好可以吃饭。” “聪聪,过来,爸爸给你洗脸。”林北招了招手,林聪屁颠屁颠奔向他。 聪聪,你知不知道你认贼作……呸,林北是他亲爹。余好好抬手靠近嘴巴扇风,扇走刚刚说的话,而后她痛心疾首看着儿子,聪聪,你知不知道你亲爹昨晚对你做了什么!!! 四月末早晨气温还是有点低,这种温度对大人来说没有什么,对孩子来说就有点凉了,所以林北用温水给儿子洗脸。 “好好,锅里还有点温水,你用温水洗脸。”他和儿子身上热乎乎,只有余好好身体冰凉,他抱着睡了一夜都捂不热。 余好好觉得麻烦,却还是领情了,她就不告诉儿子实情了。 林北牵着儿子到堂屋,余好好嘴角上扬洗漱。 余好好走进堂屋,父子俩正在埋头干饭,她端起桌子上的碗开始吃饭,林北用菜苔、蚕豆做的疙瘩汤,热乎乎的疙瘩汤到胃里,余好好顿时觉得自己充满了干劲。 林北不在家的时候,余好好通常五点钟起床,林北在家的话,余好好一夜无梦睡到七点多,八点钟左右吃早饭。 一家三口吃完早饭,都八点半了。 余好好刷好锅碗,她喊林北跟她一起去池塘。 林北抱着林聪和余好好出门,刚走出院门,林北就遇见了顾美兰、张盛、张衡安一家三口。 “他就是林北,是你们要找的人吗?”村民指着林北。 “是,是是。”顾美兰激动说。 顾美兰抱着儿子跑过来,把儿子放到地上,声音颤抖:“安安,给叔叔磕头。” 张衡安跪下,朝着林北磕了三个头。 林北蹲下来,把人搀起来,没有明确对哪个孩子说:“这是弟弟。” “弟弟~”林聪。 张衡安好奇地看着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弟弟~” 顾美兰神情憔悴,听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奶声奶气喊弟弟,她陡然笑出声:“你家孩子多大?” “再过两天就三周岁了。”林北说。 顾美兰惊讶说:“安安也还差两天就三周岁了,他是五月一号凌晨零点三十分生的。” 林北:“……聪聪,喊哥哥。” 林聪从爸爸腿上爬下来,牵着张衡安举手比划了一下:“弟弟。” 张衡安:“你高我大,我是哥哥。” 林聪坚持喊:“弟弟。” 两个孩子争执他们的,顾美兰感激她的。 “我们夫妻应该早点过来感谢你,但是因为我父亲住院耽搁了下来。”顾美兰解释道。她父亲前天傍晚离开派出所,走在路上毫无征兆昏厥过去,他们夫妻把父亲送进医院,她在医院照顾父亲和孩子,丈夫到派出所面对顾美娟、人贩子,丈夫还要应付席年年,席年年哭哭啼啼拉住丈夫说她不知情,甚至不要脸扑进丈夫怀里哭,丈夫躲开了,还要被徐要要警告不许对席年年动手动脚,当时她气的想要拿刀杀人,拉他们一块儿死,她不想活了。 来这里的路上,顾美兰脑袋里还时而闪过这种念头。 现在,她依旧有这种念头。 顾美兰甩了甩脑袋,暂时压下这种念头,毫无征兆给林北下跪,感谢他救了安安。倘若安安丢了,她会疯,丈夫也会疯,她爹更会疯,她只要想到安安去了她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丈夫、父亲疯疯癫癫,她的大脑都炸了。 林北拽了拽余好好,余好好把顾美兰拉起来。 可能余好好是女性,余好好眼睛温柔明亮,顾美兰情绪一下子没有崩住,抱着余好好哭。 余好好把人搀进屋里,张衡安跑去追母亲,林聪想了一秒钟,追了过去。 张盛站在林北对面,他扶着自行车,车把上挂满了东西,车篮子里也堆满了东西。 “让她们说说话,我们也说说话。”林北抬脚离开。 张盛把自行车推进院子里,扭头看了一眼窗户,抬脚离开院子。 林北到了水塘,先给鸭子喂食,再捡鸭蛋,紧接着他打扫鸭圈。 太阳倒映在水塘里,一群填饱肚子的鸭子煽动翅膀奔入水塘,水面掀起阵阵涟漪,只留下太阳的残影。 张盛目光放空盯着这样的景色,这般闹腾,他竟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他扭头看着林北忙碌的背影,张盛看到了他对生活的积极态度。 “你不怨吗?”张盛突然出声,“你明明救了供销社,供销社的领导没有感谢你,你不惹事努力干活,本镇、本县泥瓦匠堵你威胁你?” 林北身体僵了一下,他拄着铁锨:“我对供销社领导不是没有怨言,我不想和他们起冲突,因为我怕他们让我在余淮镇、县里混不下去,我被十几个泥瓦匠威胁,说实话,也受伤了,我不是不想带人找回场子,我怕我这样干会蹲监狱。” “我冲动做事的后果就是我回农村,聪聪会走我走过的路。我都走一次了,哪能让他再走一次。”林北继续干活,“忍一忍又不会少一块肉,还会让孩子走其他路,我觉得值。” 张盛心里翻江倒海。 林北干完了活,把用具清理干净放进屋里,对张盛说:“我们回去吧。” “好。”张盛声线颤抖。 两人离开,谁也没有看到一个小老汉鬼鬼祟祟透过窗缝盯着其中一个人。 两人从白杨树底下经过,微风拂过树叶,树叶的声响又被风带入两人耳畔。 沙沙—— 热闹又清悦。 这棵白杨树就在村尾,两人很快就进了村子。 很少有外人进村子,所以大伙儿对一家三口特别好奇。 张盛再次出现,立刻引来了众人围观。 村民七嘴八舌问: “你和小北怎么认识的?” “你家小孩为啥给小北磕头?你媳妇为啥哭?” “你家住哪里呀?你干啥的?你眼睛里咋全是红血丝呀?你多久没休息了?”…… 林北要带张盛离开,张盛却当着村民的面对林北鞠躬:“安安能回到我和美兰身边,多亏了你。” “你不仅仅救了安安。”更挽救了他、美兰、岳父,张盛在心里说。 美兰生安安大出血,差点没有办法陪伴安安,他父亲给安安取名叫张劳动,岳父得知情况,特意花钱找人给安安取名张衡安,希望安安平平安安长大成为一个正直公允的人,同时也希望美兰一生顺遂,他父亲说安安压不住这个名字,还是叫张劳动好,美兰因为没有听岳父的话和自己结婚,觉得愧对岳父,便坚持用张衡安这个名字。 虽然安安最终没有出事,但岳父认为是名字惹的祸,一直自责,美兰心里也不好受。 他不敢想象如果安安真的出事,岳父会怎样,美兰又会怎样。 当然,岳父在医院输氧,不能只怪名字,他更气顾美娟。 这一刻,张盛觉得所有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能不停地说谢谢。 林北想他们都是小人物,都身不由己,都有诸多无奈,他们没有踏错一步的权利,没有回头路,只能一条路走到尽头。 “希望孩子有选择道路的权利。”林北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话。 所有人都听不懂,除了张盛,他双眼湿润露出笑容,目光坚毅盯着前方,再也不看回头路,因为他可以走回头路,安安不行,他要留在余淮镇,给安安多一条选择。 张盛没有继续说谢谢,而是说起了他的经历:“我读到了初二,那时候初中还是两年制,准备考高中,被学校差生堵住,他们把我拖进厕所欺负,我每天下午放学都会被拖进厕所,我当时脑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没告诉老师,也没有告诉父母,把课本烧了,跑到地里上工。 76年秋,我进入农村小学教书,带语文数学两门课,82年夏,我们全家把户口迁到余淮镇,今年是83年春末。”他在今天又做出一个选择。 说完,张盛猛然意识到这些都是他的选择,讲不清楚他的选择是好是坏,但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希望安安不要走他走过的路,选择他选择过的道路。 林北嫉妒了,他以为张盛和他一样,结果张盛哪个选择都比他好。 林北一路沉默,就听张盛吧嗒吧嗒说。 林北:“……” 我以为你不善言辞,没想到你竟是一个话痨。 两人进了院子,林聪和张衡安拖着铁锨玩,余好好和顾美兰靠在书桌上聊天,书桌正对着窗户,林北、张盛进入院门,第一眼便看到两人,紧接着才注意到孩子。 顾美兰注意到张盛,她走出来,对林北说:“等我父亲病好,安安的事有一个了断,我带安安过来正儿八经感谢你。” 张盛把东西放到墙边,喊了一声:“安安。” 张衡安牵起林聪的手:“弟弟,我还会来找你。” 说完,他朝爸爸跑去,顾美兰把他抱起来,母子俩坐到自行车后座上,张衡安探身,朝林聪挥手。 林北没有挽留一家三口,也没有推辞不要礼品,他走到门口目送一家三口离开。 林聪抓住爸爸的手,朝一家三口消失的方向挥手。 林北牵着儿子进院子,他注意到余好好站在桌子前看什么东西,他靠近拉开窗户,把儿子放到窗棂上,揽着儿子的腰探身瞅。 余好好抬眼,一大一小伸长脖子瞅她手里的纸条,余好好笑眯眯炫耀道:“这是顾美兰家的地址,她说她会写信给我,我也会写信给她。” “笔友?”林北脱口而出。 “啥?”余好好迷惑问。 “就是使用书信交友。”林北解释道。他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文章,就是一个印刷工人把一封信放入书中,没过多久,他收到回信,两人依靠书信交友半个世纪,他们是朋友又不是朋友,编辑称他们为笔友。 “对,我们就是笔友。”余好好拍掌说。 余好好又新奇又激动,她满怀期待等顾美兰的信。 林北点了点桌子:“我们通信算什么?” “信呗?”余好好推他,她要关上窗户,安安静静的给顾美兰写信。 “我给你写的是家书,你给我写的是情——书——”林北刚说完,余好好“啪”一下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火速关上门。 林北举起林聪,父子俩面面相觑。 “聪聪,你妈妈和顾阿姨聊什么了?”林北没记错的话,她俩今天才见面吧。 “妈妈和顾阿姨叫聪聪和安安到院子里玩。”林聪努力回想,就这些,然后妈妈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顾阿姨说妈妈死的早,姐姐还不好。 林北扭头,从窗帘的细缝里看到余好好刷刷翻字典,他小声说:“我们出去溜一圈,不打扰你妈妈写信。” 林聪捂着嘴巴点头。 父子俩离开。 一群人在路上扎堆,聊顾美兰一家三口,看到林北出现,他们要拽着林北聊,林北操起儿子就跑,跑到林志昆家。 林志昆看到林北就要往屋里钻,林北却大声喊:“村支书,你脸咋了?” 林志昆身体僵了一下,他慢吞吞回头,假装不在意说:“赵大花抓的。” “赵大花怕女娃长大回来认亲,她要把女娃丢远一点,我说她想得美,女娃长大才不愿意认她呢,她不乐意了,发疯了。”林志昆坐在凳子上说。 “你悠着点。”林北想说你别多管闲事,他怕他刚开口,臭鞋底就落到他脸上。 “你不懂。”林志昆心情沉重说。 林北确实看不懂他。 “周艳现在啥都听赵大花的,周峰也想要儿子,一家人全是糊涂虫。”林志昆气这家没有一个人立得起来。 林北递给他一包烟,林志昆迅速把烟装进兜里。 林北无声笑,半晌,他把儿子拉进怀里开口:“村支书,你给我开一个介绍信,我们一家三口到市里办一点事,日期就从四月三十号到五月三号吧。” “你们出这么远的门干嘛?”林志昆皱眉。 “办一点事呗。”林北笑着说。 “跟上。”林志昆到大队部,打开钥匙开门,进入土坯房,趴在桌子上刷刷写字,掏出章盖在名字上,他撕下信纸交给林北,“城里乱,查盲流查的紧,你们办完事就回来,别在外边逗留。” 他想了想不放心,又给林北写了两份介绍信。 林北拿到三份介绍信,他把介绍信放到兜里,掏出一把奶糖放到桌子上:“村支书,我们走了。” “村支书,再见。”林聪趴在爸爸背上挥手。 林志昆……摆了摆手。 林北抱着儿子到池塘,小老汉正蹲在池塘边抽旱烟,他脚前面就是木船。 “爹。”林北挨着他蹲下来,把儿子揽在怀里。 小老汉哒吧哒吧抽烟,微眯眼睛看着水面:“……有啥事?” “我和好好明天去一趟市里,或许二号回来,也或许三号回来,你帮忙喂一下鸭子,捡一下鸭蛋。”林北递给他一张大团圆。 林志炳瞧了一会儿大团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几秒,接过大团圆,把大团圆装进口袋里:“嗯。” “爹。”林北。 “有屁快放。”林志炳。 林北笑着说:“没事。” 林志炳瞥他一眼,又看向水面。 父子俩都没有说话。 太阳升到头顶,林北低头,儿子趴在他怀里睡着了,林北把小家伙放到林志炳的床上,他喂好鸭子,才抱小家伙离开。 林志炳掏出大团圆,把大团圆抚平折平整,塞进金鸡挂钟里。 林北带儿子回家,余好好在灶房做饭,林北把儿子放到床上,钻进灶房手肘抵着灶台。 “咱们明天去市里过劳动节。”林北笑眯眯说。 余好好放下菜刀惊喜说:“好啊。” 美兰说她年年给张衡安过生日,余好好掰手指头数满月酒、百日照、抓周宴、整十岁、结婚,这是她所能想到的节日,她竟然不知道还有生日这个说法。 “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走?”余好好激动问,她迫不及待想给儿子过第一个生日。 “明天上午吃过早饭。”林北想知道五一劳动节前一天市里是怎样的,“我已经让爹帮忙喂鸭子了。” “嗯嗯。”余好好卖力点头。 31 31 一更 * 爸爸妈妈说到市里过五一劳动节, 林聪尚不明白爸爸妈妈在说什么。 他坐在爸爸肩上出门,半轮红日倒映在他乌黑的瞳仁里,朝霞在他眼里铺染开来, 鸟儿从远处飞来, 从麦田上掠过,林聪的眼睛很快被一望无际的麦田塞满。 麦子还未灌浆, 但它的秸秆已经浑圆结实了,叶子已长成深绿色。 春末的清晨通常无风,大地陷入安静, 仿佛还在沉睡,露珠洒落在田野上, 似是尝试唤醒大地, 但它好像失败了, 和大地一起陷入沉睡。 一路上林聪都被田野吸引, 他尚小,还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只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再多看几眼。 田野动了。 三个老人走在田埂上,裤子擦过麦秸,露珠浸湿他们的裤腿。 他们拿一个网兜在水里来回滑动,搅动了河流, 大地一下子醒来。 “爷爷、三爷爷、五爷爷。”林聪抬起手欢快喊。 三个老头抬头应了一声。 林志炳顿了一下喊:“小北,你回来给我弄两袋石灰。” “好。”林北高声应道。 三人在田野里,一家三口在大路上。 一家三口继续走,离三人越来越远。 到了莲花镇,林北一眼看到镇口停了一辆公交车,他带母子俩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在这里停了十几分钟, 还要再停十几分钟,司机才会发车。 太阳已经挂在枝头,余文祥骑车匆忙赶去上班。 路过路口,他透过车窗瞥见了熟悉的身影,公交车恰好开走,路口空无一人。 “和胜男、易男长得一点都不像。”余文祥嘀咕。 余文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走远的公交车。 然而此时车里,余好好抱着林聪坐在最里面,母子俩精神萎靡,林北打开一丢丢车窗,余好好和林聪立即趴在缝隙上吸气。 母子俩头一回乘坐公交车,他俩稀罕的不得了,但是车厢内的气味太难闻了,让人提不起精神,呼吸到新鲜空气,他俩的精神好了一丢丢。 只有这一辆公交车跑县里,十点多到县里,傍晚才回去。 林北以前总是赶时间,没机会乘坐这辆公交车,他今天如愿以偿坐上这辆公交车,他有点失望,车内柴油味大,车内二十多个乘客,就有二十多道声音,车身摇摇晃晃,有时司机还会毫无预兆急刹车,林北安慰自己乘车总比步行舒服。 到了下一个镇子,公交车又在镇口停了半个小时。 车厢内塞满了人,司机才发动车。 老旧的车“咯噔、咯噔”往前开,半路上,又有几个人上车,车厢内人挨人、人挤人。 公交车开进汽车站,已经十点半了。 一群人急哄哄下车。 林北牵着余好好、抱着林聪下车。 余好好脚踩地面,她感觉地面往前移动,双臂死死地缠住林北,林聪蔫了吧唧趴在爸爸肩膀上,他感觉汽车站在动,他“啪叽”合上眼睛,他又感觉自己在动,林聪惊恐睁开眼睛,一个叔叔闯进他的眼睛里,叔叔明明靠近他,他却觉得叔叔往后退,哦!不!是他往前移动。 “喝汽水吗?”林北问。 余好好摇头。 林聪摇头。 林北刚想带他俩进候车站,余好好:“别动!” 林聪:“不动!” 娘俩难受。 一家三口就这样站了两个多小时,没吃午饭,直接坐车到市里。 出了汽车站,林北带他俩找招待所,发现好几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拉着背包袱的人神神秘秘讲话,林北眼中闪过一抹困惑。汽车站不远处就有一个招待所,林北带母子俩进去,招待所墙壁上挂了一个钟,林北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三分。 林北掏出介绍信给接待员。 接待员核对了一下,把介绍信还给林北:“住一晚,一个人六毛钱,孩子不要钱。” 林北换一只手抱儿子,问:“算上白天呢,一个人多少钱?” “一块钱。”接待员说。 林北掏出四块钱给他。 “你们住到2号下午二点四十三分。”接待员合上本子带他们上楼,掏钥匙打开木门,推开门,“这是你们的房间。” 余好好率先走进去,忍着难受打量房间,林北把儿子放到椅子上,他拿起桌子上的暖瓶出门,追上下楼的接待员。 “大哥,你家招待所位置真好,附近就是汽车站,走十几分钟就到火车站,旁边还有一家国营饭店,几家小饭店,你家一年到头不愁没客人。”林北羡慕道。 “附近好多居民把自家隔出两间房,让家里的老人在路上喊客,客人都被他们喊走了,我家招待所生意不行咯。”接待员坐下,趴到柜台上打盹。 “国营饭店应该不受影响。”林北把暖瓶放到柜台上,递一根烟给接待员。 接待员直起身体,接过烟说:“国营饭店?你去吃饭,他们半天不给你上菜,你去催,他们阴阳怪气刺你,傻子才去国营饭店吃饭。” “国营饭店的生意不行咯,小饭店的生意倒是不错。”接待员懒洋洋抽一口烟,“做小生意的人越来越多,看样子挺挣钱。” “但凡我们县有市里一半繁华,我还给人盖啥房子,我直接做小生意了。”林北拿起暖瓶去装开水。 林北拎暖瓶上楼,接待员捻灭烟头,离开柜台伸头看林北,见林北消失,他坐回椅子上若有所思。 林北回到房间,母子俩躺在床上睡着了,两人睡的并不安稳。 林北关上门,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 林北睁开眼睛,就看到母子俩趴在窗台上,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北站起来,瞥见桌子上有一个搪瓷茶缸,茶缸里有半杯水,林北触碰茶缸,茶缸里的水是凉的,看来母子俩醒了有一会儿了。 余好好听到动静回头,指着外边的路灯问:“它用的是电吗?我们村还没通电呢,大城市路上居然用了电!” “电。”林聪触碰玻璃,似乎在摸路灯。 “它是路灯。”林北靠过去,指着稀稀落落发暗光的路灯,“只有大城市有路灯,咱们县里就没有路灯。” 母子俩喃喃道:“路灯。” “还难受吗?”林北低头问。 余好好摇头:“睡了一觉,醒来喝了一点水,东西都不动了。” 林聪也摇头:“不动了。” “那咱们下去吃饭吧。”林北把儿子从椅子上拎下来,牵着他的手下楼。 余好好锁上门,装好钥匙撵爷俩。 林北在楼下等余好好,见余好好下来了,他跟接待员说:“大哥,我们去吃饭了。” 林北、余好好各牵林聪一只手,三人走在路灯下,不约而同抬头看路灯,都露出灿烂的笑容。 林北、余好好继续往前走,林聪蹦蹦跳跳踩自己的影子。 一家三口走进一家小饭店,林北要了两份猪肉芹菜饺子,一份韭菜鸡蛋饺子。 余好好、林聪坐在饭店吃饭,对什么都稀奇,吃着饭,眼睛也没闲着四处看,有时视线还会溜到门外。 林北安静吃饭,实际上他竖起耳朵听周围食客聊天。 吃完了饭,一家三口离开饭店,他们没着急回招待所,而是沿着这条马路往前走,走到了火车站,他们在火车站逗留了一会儿,才回招待所。 回到招待所,林北和招待员找了一声招呼,一家三口回到房间休息。 第二天,吃完早饭,林北背着儿子跑到公园,余好好跟在后面撵他。 林北站在公园门口傻眼了。 还不到八点,为什么大家排队买票,八点前进公园不是不要买门票吗? 那是九四年,现在八三年还没有这个规定。 就像现在,国家一年法定节假日是七天,春节三天,五一、元旦各一天,国庆两天,工人没有双休,只有轮班,九四年的时候,五一就开始放三天假了,有双休了。 余好好气喘吁吁好奇地盯着大家。 林聪趴在爸爸肩膀上,眼睛里全是好奇。 一张门票八分钱,林北掏钱买了两张门票。 林北把儿子放在地上,他和余好好牵着儿子走进公园。 一大一小眼睛应接不暇,林北看着他俩,心里的那点遗憾消失的无影无踪。 离开公园前,三人站在公园门口拍了一张合照,林北留下地址,让师傅洗出照片,把照片寄给他。 午饭后,三人直接去了百货大楼。 “我这有入场券,你要不要?” 有人拽他袖子,林北扭头,是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拽着他,男人又说:“今天下午七点半在体育场举行国际劳动节联欢晚会,我有事去不了,我便宜转给你。” 男人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票,又快速塞进去:“你给我五块钱。” “你仔细看一眼入场券。”林北揽着余好好进百货大楼。 男人狐疑抽出入场券看一眼,入场券最后写了四个字:勿带小孩。 男人:“……” 破案了,怪不得他卖了一上午,卖不出去一张票,因为他专门问带小孩的人。 百货大楼里全是人,林北搂紧儿子,牵着余好好的手不撒手。 林北看到黑白电视机那里排起了长龙,自行车那里也排了老长的队伍,其他柜台也挤满了人,林北想挤都挤不进去,等他折回来,黑白电视机售空了,自行车也售完了。三人离开百货大楼,在百货大楼门口拍了一张合照,林北也留下了地址,叫师傅把照片寄给他。 有一群人敲锣打鼓从远处走来,林北靠墙蹲下来,林聪挨着爸爸蹲下来,余好好挨着林聪蹲下来,三人目送敲锣打鼓的人走远,又迎来一辆公交车,一群人下了公交车走进百货大楼,公交车开走,一群年轻人骑车过来,他们把车锁进车棚里,手挽手走进百货大楼,也有不少人在百货大楼门口拍照。 傍晚,一家三口回到招待所。 接待员伸一个懒腰:“回来啦。” “回来了。”林北抱着儿子上楼。 奔波了一天,都太累了,林北接了开水上楼,三人匆匆洗漱便上床睡觉。 林北早上七点钟醒的,余好好、林聪还在睡,林北尽量不弄出声响起床出门。 林北到了楼下,正要出门,看到接待员大早晨趴在柜台上抽烟,柜台上堆了一堆烟头,林北拐了一个弯,手肘抵在柜台上:“大哥,我们一家三口进城,跟刘姥姥进大观园差不多,我都不愁,你有正经工作,还是市里人,你愁啥呀?” 接待员抬眼看林北:“你还续房费吗?” “不了,等他们娘俩醒了,我们吃了饭,直接到汽车站坐车回去。”林北笑着说。 接待员愁眉不展继续抽烟。 林北出门,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书,是关于建筑方面的书。 接待员的视线在书上停留几秒,林北发现了他的视线,摇了摇书本,笑着说:“我到废品站转了一圈,看到了就买了。” 接待员突然对林北十分好奇,问道:“你之前说你盖房子,你都给哪些人盖的房子?” “在余淮镇给房利财盖了旅馆,在县城给人盖了商铺。”林北笑着说。 “哦,余淮镇啊,我去过那里,小镇挺热闹的。”接待员回忆道。 “今年比去年更热闹。”林北说完,便上楼。 余好好、林聪已经醒了,林聪趴在窗台上看外边,余好好正在收拾东西,林北把书递给余好好,余好好翻了一下,狐疑看林北:“你能看懂?” 林北趴在余好好耳畔小声说:“五毛钱一本,我看不懂也不吃亏。” 余好好把书装进包里,又看了一圈房间,发现没落东西,她把包递给林北,自己把儿子抱到地上,牵着儿子先下楼。 林北挎着包也下楼,找接待员退房。 接待员喊林北跟他上楼,他到房间查看东西没有损坏,也没有丢东西,给林北办理了退房。 “大哥,再见。”林北挥了挥手,然后他牵起儿子。 32 32 一更 出了招待所, 林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到一个年轻男人走到包子铺坐下,一脸你占了大便宜的样子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 中年男人犹豫摇头, 年轻男人吐沫四溅继续劝说。 林北抱起儿子走过去,靠他们后排的桌子坐下:“老板, 四个素包子,两个肉包子,三碗红豆粥, 三个茶叶蛋。” “好嘞。”老板。 余好好发现大家自己拿碗捞茶叶蛋,她走上前排队捞茶叶蛋。 林聪抱着爸爸大腿滑到地上, 跑过去牵妈妈, 一脸好奇排队。 林北撇头注视娘俩, 耳朵正好朝后伸, 余光跑到两个男人身上。 “哥,厂里给你换了一套新房子,你还要这个老房子干啥?”李国庆指招待所旁边四间破瓦房,“我给你一千,你把房子卖给我,你买国债多好。” 自从媳妇跟人说他要买国债,李国庆天天劝他卖老房, 李国庆第一回出六六六,第二回出八八八,第三回直接出一千,李国庆一直往上加钱,李国庆要在不能住人的老房子里干啥?胡自强皱眉顺着李国庆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他家老房子两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好多家饭店, 还有人在他家老房子前面搭起了小摊子,胡自强猛然意识到现在大家可以做小买卖了。 “哥,厂子在城东,你家老房子在城西,你和嫂子白天黑夜轮班,也没时间过来照看老房子,你真的不如把老房子卖给我。”李国庆手伸到胡自强面前拿一个肉包子往嘴里塞。 胡自强想他好久没有过来看老房子了,要不是李国庆天天缠着他提老房子,他今天也不会过来看一眼。 “哥,我再给你加两百,不能再多了。”李国庆再次伸手拿包子。 胡自强移开盛包子的笼子:“不卖。” “你别后悔。”李国庆站起来踹翻凳子骂骂咧咧离开。 老板放下林北要的六个包子,脸色难看扶正凳子:“有些人看着人五人六,其实最不是东西。” 有人喊他,他立刻笑容满面招呼那人。 林北拿一个包子坐到李国庆坐过的位置,扭着身子望向老房子:“你家老房子位置真好,紧挨汽车站,又靠近火车站,把老房子收拾收拾租出去,一定好租。” “就是只有一层可惜了,再加一层就好了。”林北咬一口包子,“你把老房子推了建两层楼,一楼四间租出去,一间房一个月租金十块钱,二楼四间房当旅社,可以留一间当单人间,其他三间房当大通铺,单人间一晚一块钱,大通铺一人一晚两毛到五毛钱,一间房可以住七到十个人,你一个月光靠房租不得挣小一百呀。” 胡自强手中的包子滚到桌子上,他这才从震惊中回神,他捡起包子咬一口,却忘了咀嚼,一直琢磨这件事。 “你建楼房,楼下做生意,楼上做旅馆,外墙24不行咯,必须37,地基42,隔断24,小隔12。我给你算了一下,外墙每平192块砖,隔断每平128块砖,小隔每平64块砖,你楼上楼下不到三百平,大概二百八十平吧,需要60垛砖。”林北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拍了拍手,坐回自己原来的座位上,“砌墙加墙壁毛坯加所有房间的水泥地板,需要65袋水泥,120袋沙子,还要石灰,梁柱钢筋、楼板钢筋、箍筋。” “行家。”胡自强佩服道。 吃饭的人全部竖起耳朵听林北说话,都觉得林北懂行又豪气。 他们市里不称这群人叫泥瓦匠,叫他们建筑师傅,你找他们建房,他们从不和你说这么细致,只告诉你买哪些材料,就伸手问你要钱买材料,你稀里糊涂掏钱,你盯着他们盖房子,你才知道他们外墙用24还是18。 胡自强天天上班,没有时间外出,但他也听说有些建筑师傅外墙给你用18,需要三十垛砖,他报24,就需要三十五垛砖,一垛砖864块砖,他一垛砖整成六百多块砖,把砖弄成三十五垛,大家上班忙,就匆匆瞥一眼,没有时间数砖,就被建筑师傅糊弄过去了。 胡自强心里有了计较,他端笼屉走到林北身边坐下:“你是建筑师傅?” “我是工头。”林北剥茶叶蛋递给林聪。 “你怎么算工费?”胡自强从自己的笼屉里拿一个包子递给林北。 “大工一天五块九,小工一天三块九。”林北胡乱喊价,但他知道五和六有区别,三和四也有区别,他就把价钱压到五和三的顶端。 林北要的工费不低,恰恰是这样,胡自强才相信林北没从其他地方捞钱。 其他建筑师傅要的工费低,但是算下来实际上他们要的钱比林北高出一大截。 想到这里,胡自强又递给林北一个包子:“你手底下有多少人?” “二十来个。”林北撑到了,但他装作若无其事吃包子。 “你给人建过楼房吗?”胡自强斟酌问。 “两层楼旅馆算吗?”林北笑着说,“如果你建他那种铺瓦的楼房,我可以帮你弄一个阁楼。” “两层半房子?”胡自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对。”林北又重新给他算了各种材料的用量,初步估算了一下他大概要准备多少钱。 胡自强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能承受得起,大不了今年他不买国债了。 招待员叫赵永胜,他媳妇给他送饭,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我们吃了饭,直接到汽车站坐车回去’,他叫他媳妇替他看一下,他跑出去找林北,结果他听到林北侃侃而谈建房用料。 娘的,这小子说完‘……我直接做小生意了’,他因为他这句话烦躁,白天黑夜抽烟,这小子乐呵呵逛市区,又拍拍屁股走的干净利落,又在这里和人谈笑风生,赵永胜气坏了。 “林北,”赵永胜喊道,“我有一套老房子离火车站不远,我打算推翻了重建,建两层半房子。” “走,咱们回招待所详谈。”赵永胜笑眯眯朝林北招手。 赵永胜听到林北说一楼干啥,二楼干啥,他就决定了建房,让他媳妇管理,反正儿子到秋上学,媳妇就能抽开身管理旅馆。 “兄弟,我们已经谈好了,马上就要签合同了,你找其他建筑师傅吧。”胡自强拉住林北。 赵永胜担心那群建筑师傅偷工减料盖房还不细心,不放心把房子交给其他建筑师傅。 赵永胜坚持找林北建房,胡自强死活不撒手,吃饭的人帮胡自强说话,说什么先来后到,赵永胜气坏了,但凡林北跟他聊天的时候说这些话,他早就让林北帮他建房了。 现在五月初,媳妇九月初才能抽得开身,赵永胜算了一下时间,十分大气说:“老哥,你建完我建。” 胡自强害怕又有人跟他抢林北,立刻马上和林北签了合同。 他拿到合同跟赵永胜说谢谢。 林北安排余好好、林聪回招待所等他,他带胡自强去订材料。 顾军所在的窑厂在县底下的一个镇上,和市接壤,林北当时选这个窑厂,已经考虑到他到市里接活,所以才定下这个窑厂。 林北骑胡自强的自行车载胡自强先到窑厂:“这个窑厂烧砖烧的不错,市里好多建筑师傅从这里订砖。” 胡自强点头,这是老牌窑厂,烧出来的砖品质不孬。 顾军从拖拉机上跳下来,笑着朝林北走去。 “我们从市里来的,我带胡大哥过来订砖。”林北不着痕迹递给顾军一个眼神。 顾军眨了一下眼睛,笑着递烟给胡自强:“小林带你过来订砖,我就给你抹去零头,算你三分钱一块砖。” 胡自强听说建筑师傅的工费涨了,砖价也跟着涨了,每块砖涨了一厘。 顾军说抹去零头,胡自强喜不自胜,直接订了这个窑厂的砖。 林北又带胡自强订其他材料。 胡自强亲自参与订材料全过程,对这些材料有了底,心越发踏实,付预付款付的特别爽快。 这回是胡自强骑车载林北,他把林北送到招待所。 现在天色已晚,没有车回县里,林北只能在招待所住一晚,他找赵永胜订了一间房,把东西放进房间,带余好好、林聪出去吃晚饭。 三人刚离开,赵永胜立刻拽住胡自强,把胡自强拉到巷子里聊天。 林北吃完饭回来,赵永胜笑眯眯和林北打招呼,还从桌子上拿起一瓶奶递给林北:“我儿子今天突然不想喝奶了,明天送奶员又送奶,这瓶不喝完就浪费了,你拿着给你家小孩喝。” 他儿子早晨到外婆家玩,打算晚上回来喝奶,赵永胜和胡自强聊完天,转头回家和媳妇商量了一下,走的时候顺走了一瓶奶。 林北接过牛奶,低头对儿子说:“聪聪,说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林聪露出一口糯米牙说。 “真有礼貌。”赵永胜摸摸他的脑袋。 “赵哥,我们先上去了。”林北牵着儿子上楼。 到了房间,林北关上门,打开牛奶,把牛奶递给儿子,他掏出合同向余好好招手。 林聪抱着奶瓶啜奶,快活地荡着脚看妈妈笑瘫在爸爸怀里。 “笃笃。” 林北把合同递给余好好,他去开门。 “小北,咱们到下面把合同签一下。”媳妇打算看林北给胡自强盖房子盖的怎样才签合同,赵永胜怕林北一动工,周围人闻到腥味,纷纷找上林北,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现在和林北签合同。 林北关上门和赵永胜下楼。 林北没着急签合同,他和赵永胜到赵永胜家老房子看了一眼,他回来和赵永胜细说了材料用量以及赵永胜大致要准备多少钱,赵永胜确认了没有问题,他才和赵永胜签合同。 33 33 二合一 林北拿合同上楼, 门缝里泄出一缕淡黄色灯光,林北推开房门,他直面满屋的灯光, 后背却被黑暗吞噬。 林聪坐在妈妈怀里, 母子俩伏在桌子上认合同上的字,上方是一个白炽灯泡, 白炽灯泡坠在一根电线上,再往上就是生了霉斑的楼顶,灯光下, 白炽灯泡和电线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楼顶墙壁上, 母子俩的影子被拉长投在桌子、墙壁上。 “稻花村集体建筑队。”余好好生涩认字。 林聪声音稚嫩学话:“稻花村集体建筑队。” 余好好磕磕绊绊往下读合同, 林聪指着字鹦鹉学舌。 二十来个农村户口汉子在市里主城区一待待几个月, 林北怕街道办事处、公安驱赶他们, 他便用集体的名义签合同,把他的工程队挂靠在村里面。 林北这趟回村就要把这件事落实下来。 林北靠门站着,没有打搅母子俩。 林聪复述完甲方、乙方的名字,林北关上门,把黑暗挡在门外。 “爸爸。”林聪蹦到地上,冲过来抱住林北。 林北把新的合同递给余好好,抱起儿子趴在窗户上, 视野内是一片明暗的灯火,他想在未来某一天,这里也会有属于他家的那一盏灯火。 林聪的眼睛里住着望不到边际的灯火,像夜幕下的星星闪闪放光。 余好好靠近,玻璃上映着一大一小两张面孔,余好好从狭长的双眸、滚圆的双眸中看到了千灯万火。 余好好的眼睛慢慢弯成天上那轮弯月。 躺在床上, 林北的手臂越过林聪搭在余好好腰侧,余好好把脸埋进了林聪胸前。 周艳生孩子,她于情于理都要去看一眼,周艳见到她说:“余好好,我听周峰说当初你拦住林北,林北迟到了,我遇到了周峰,和周峰去了县城供销社。” 周艳又说:“余好好,我把女儿给你,你把她当成亲生的养,好吗?” 她冷心冷情拒绝了。 余好好抱紧林聪,她要把她全部的母爱留给一个孩子,这是她的执念,这辈子唯一的执念。 从周艳那里回来后,她总是产生这样的错觉,她偷走了周艳的人生。 当年林北、周艳在他婶子家相看,她背着牛粪从他婶子家院子门口经过,林北不觉得她臭烘烘,朝她笑转身进了院子,她回到赵婶家,周峰捏着鼻子躲老远离开,当周峰回来,使唤她缠住林北,她鬼使神差答应了。 那段时间,她故意做不完活,蹲在地头哭,林北问她哭什么,她说:“我拿不到十工分。” 林北笑着拿起农具帮她干活。 林北天天帮她干活,周峰天天带周艳到池塘边诵读诗歌,带周艳到镇上玩,带周艳到县城看电影。 林北、周艳过了彩礼,周峰喊全大队的生产队员到大队部集合,宣布和她解除婚约,从那一刻开始,她再也不是周家的童养媳了,次日,周峰拿着介绍信带着周艳到县里领结婚证。 再然后……她被林北领进了家门。 再然后,生产大队解散了。 她在信里没有提周艳,林北回来,她更没有提周艳。 她丑而自知,周艳颜色好,林北当年应该对周艳动过心。 余好好知道自己不该介意,但她忍不住介意,所以她不愿意提周艳,另一方面,她提周艳她心虚。 林聪小脸软软的,透着粉嫩,睫毛细而长落在下眼睑上方,嘴角上扬,他今晚做了一个好梦,没有察觉到他胸前濡湿了一片。 第二天,阳光穿过玻璃照亮了整间屋子。 余好好再一次收拾东西,林聪打哈欠从被窝里爬起来,余好好停下手中的活抬头,儿子胸口的布料皱巴巴的,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衬衫给儿子穿衣服。 林北推门进来,把余下的东西装进包里:“我到下面等你俩。” “好。”林聪龇牙说。 余好好笑着捏捏他的脸蛋,给他穿上鞋,林聪蹦到地上,举起软糯糯的小手手,余好好牵起他的手带他下楼。 “大哥,回头见。”林北牵起林聪的另一只手离开。 赵永胜:“……” 他一如既往走的干脆利索,都不知道多和他寒暄两句。 赵永胜点烟一根香烟,支着下巴抽了一口。 “嘿。”赵永胜低头笑出声。 这家招待所不是他的,他只是一个接待员,工资不高,还没有节假日,他做够了,却没有底气离开。 如今他也要做小生意咯,一楼做商铺,二楼、阁楼做旅馆,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他依旧做接待员,给家人留一个退路。 之前他不甘心继续做接待员,现在他却心甘情愿继续做接待员。 赵永胜又笑了一声,捻灭烟蒂。 林北离开招待所,到昨天那家包子铺吃早饭。 “老板。”林北要了和昨天一样的饭。 “好嘞,马上好。”浓烟从十平方的屋子里滚滚冒出来,老板喜悦的声音从浓烟里传出来。 余好好牵着林聪排队装茶叶蛋。 “老板,你天天都这么忙吗?”林北问。 “还好,还好。”老板说。 “别听他的。”食客笑着说,“他经常忙到晚上十一点,客人是下火车的人,他清晨四点又开始蒸包子,客人还是下火车的人,到了早晨七八点,来他这里吃包子的就是我们这群人了,八点之后到傍晚,下火车的人和下汽车的人到他这里吃包子。” 食客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鼓囊说:“包子皮煊软,馅料足,鸡蛋个头大,自己盛粥,所以我们都爱到他这里吃包子。” “我昨天来这里吃早饭,感觉包子真好吃,我今天又来这里吃了。”林北起身拿碗盛红豆粥,他把红豆粥放到桌子上,桌子上有了一屉包子。 余好好把茶叶蛋放到桌子上,把林聪抱到凳子上,夹一个包子递给他。 林聪抱着包子啃,啃的特别认真,时而吹一吹指尖。 余好好眉眼持续弯弯,拿勺子搅动红豆粥,把碗推到儿子手边,抬眼看林北,他吃着包子和不认识的人热络聊天,余好好眉眼越发弯了。 饭后,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走进汽车站。 上了车,林聪无精打采靠在爸爸臂弯,余好好蔫蔫地靠在林北肩上。 公交车驶出汽车站,电线杆、房子向后退,母子俩起身趴在窗户上,好奇地看着飞逝的事物。 到了县里的汽车站,母子俩站不稳,总感觉地在动。 去莲花镇的公交车傍晚才发车,他们等不了。林北背着林聪,牵着余好好出了汽车站,他们走走停停回家。 一个老头赶着一头毛驴超过一家三口,老头坐在板车上,毛驴拉着他往前走。 “叔,你家毛驴一岁了吧?”林北喊道。 老头拽了一下绳子,毛驴踢了踢蹄子停下来,老头嗑了嗑烟杆,慢吞吞说:“一岁零八天了。” 林北:“……” 零几天都记得清楚,果然畜牲比人金贵。 林北笑眯眯上前,掏出一包烟塞给老头,老头看了他一眼,把烟塞进衣兜里,林北见他有四个衣兜,掏出一包烟、又掏出一包烟、再掏出一包烟递给老头,老头四个衣兜塞满了烟。 老头估量一下余好好、林聪的体重,犹豫了一下说:“让你媳妇、孩子坐上来,你太重了,不能坐,别压坏了我的毛驴。” “谢谢,叔。”林北把林聪放到板车上,扶着余好好,余好好坐到板车上。 老头坐了一会儿,下来牵着毛驴走一会儿,他又到板车上坐了一会儿。 没了林聪、余好好,林北健步如飞,轻轻松松跟上小毛驴。 到了莲花镇,林聪、余好好下了车,老头赶着毛驴继续往前走。 母子俩坐在板车上,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听着鸟鸣,呼吸最新鲜的空气,他俩不怎么晕了。林北见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坐板车的经历,一点儿都不难受,他去买了一袋石灰扛回家。 三人走走停停回到稻花村。 余好好拿着包,牵儿子回家,林北把石灰扛到池塘。 “爹,我只能背一袋石灰回来。”林北把石灰靠墙放。 林志炳和林志寓蹲在大石板上砸螺蛳,听到林北的声音,林志炳应了一声:“知道了。” 林北寻着声音走过去,在房子的侧面看到了两人,他拿脑袋打赌两人砸螺蛳绝对不是喂好好的鸭子,林北走近,看到一个桶里装满了小蝌蚪,林北搓了搓手臂:“爹,我走了啊。” “你到市里看到了啥稀罕事?”林志寓忍不住问道。 “晚上屋里亮,路上也亮,自行车成堆,一会儿一辆公交车从我身边开过去。”林北靠到墙上,“小餐馆受欢迎,从早上到夜里,都有人进小餐馆吃饭。” “大城市也缺东西,好东西刚摆出来,瞬间被抢空,有些人想花钱都花不出去。”林北咂巴咂巴嘴,“我们叫农民,他们叫市民,只要东西够稀缺,市民们都愿意买,他们不在乎贵贱。” 林志炳、林志寓砸螺蛳的动作停了下来,异口同声问:“东西多呢?他们能买的完吗?” “一次只拿几十个,跟他们说目前只有这些,他们抢着买。”林北笑眯眯说,“你今天在这里卖,明天到那里卖,他们轮班,没有时间四处溜达,他们其实不知道你天天卖东西,过几天又到那个地方卖,这样一来,你就能天天卖东西,总能卖完。” “你小子真贼。”林志寓嘀咕。 “就是,就是。”林志炳附和。 林北:“……” “你们忙,我走了。”林北麻溜离开。 林北贴着墙壁回来,悄悄伸头瞧,他爹、五叔悄悄咬耳朵,听听他们说的话,比自己更贼好不好。 这次林北真的离开了。 林北到大队部找林志昆。 周艳爹娘找林志昆闹呢,林北来的时机不是那么好。 “要不是你们稻花村的人嫁到周家村,帮艳艳和林北拉线,我家艳艳能嫁给周峰?”周艳娘拍桌子,怒说,“你找赵大花和周峰说说,我家艳艳必须坐满月子,女娃我可以替他养,但周峰每月必须给我三块钱,你要不去说,我就吊死在大队部。” “孩子肯定要念书,以后周峰要给孩子交学费。”周艳爹抽了一口烟,闷闷说。 想要赵大花掏钱,那比让他到乡里当干部还难。 林志昆知道是一回事,但还是得找赵大花谈。 你问他为啥不找周峰谈,要是赵大花知道自己越过她找周峰谈,赵大花能拿刀剁了他。 林志昆满脸愁容离开大队部。 周艳爹娘在大队部等消息。 林北悄悄跟上林志昆:“你就跟赵婶这么说,如果她不同意,你写举报信举报周峰丢弃女婴。” 耳边突然冒出一道声音,林志昆吓得一个驹趔,差点摔个狗吃屎。 林志昆稳住身体,回头见人是林北,他上下打量林北:“坏还是你小子坏。” 林北:“……” 赵大花死活不同意出钱,周艳还向着赵大花,周艳娘一气之下真的晚上跑到大队部上吊死了。 林志昆自责悔恨,差点把自己逼死。 林北不忍目睹林志昆再一次神经半年,也看不得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稻花村,他才出了一个馊主意。 他都是为了谁,干嘛说他坏。 林志昆收回视线,雄赳赳气昂昂去了赵大花家。 林北:“……” 他抹了一把脸,掉头去林东家。 林东躺在柿子树下打盹呢,秋霞在堂屋踩缝纫机。 “小叔,市里好玩吗?”耀学、怒学跑过来围着林北。 “好玩,以后让你爸带你们到市里玩。”林北笑着说。 林东躺在两个长凳子上装死,他老子可没有那个能耐带他们到市里,他老子还指望他们带他到市里定居呢。 “大哥,来活了。”林北说。 林东嘚楞一下跳到地上:“啥时候走?” 在外边他想家,在家待两天,他又想出去,林东抽了自己一巴掌,说自己贱,马上又乐呵呵问:“这次我们在外边待多久?” “明天走,给人盖两个两层半楼房,你自己算一下在外边待多久。”说着,林北往外走,“这回到市里,你通知二哥和其他人。” “市……市里!”林东咬到自己舌头了,他“嗷”叫了一声。 他叫完又傻笑:“老子要去市里了。” “去市里了,去市里了!!!”林东激动死了,跑去通知林南。 两个土狗一起叫,他俩又去通知其他人。 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此刻,赵大花气的骂林志昆老子娘。 赵大花骂他可以,但是不可以骂他爹娘,林志昆气昏了头,要到县里教育局举报周峰。 赵大花被林志昆遏制住命运的喉咙,她脸上堆满笑容求林志昆别动真格:“我出钱,出钱!!!” 林志昆带她到大队部,让她和周艳娘立字据。 周艳娘拿到字据和孩子第一个月生活费,抱走了女娃。 林志昆回到大队部,他进了土坯房,坐到凳子上捋一些事情,这次的事最难办,却被他办成了,这就是黄狸黑狸,得鼠者雄。 林志昆似有顿悟点头。 林北弓着腰,“嗖”一声钻进来,坐到林志昆对面,嘿嘿笑看着林志昆。 “啥事?”林志昆后背汗毛直立。 “送你一把奶糖。”林北掏出一把奶糖放到桌子上。 林志昆:“……” 他有亿点慌。 “村支书,我到了市里才知道,市民把瓦匠队叫建筑工程队,我给我的瓦匠队起了一个名字,叫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林北笑眯眯说,“我在市里接了两个单子,和人签合同就用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 “我给人盖两层半的楼房,我打算建楼房的时候,在旁边拉一个横幅,就写稻花村集体工程队。”林北幻想道,“那里离火车站近,离汽车站也近,大家下了车就能看到稻花村三个大字,咱稻花村是不是扬名了?” 林志昆顺着林北说的想,他内心激动,血液澎湃:“我出横幅!!!” “叫林北建筑工程队怎么样?”林北嘀咕。 “就用稻花村,你要有点集体荣誉感。”林志昆抬高音量说。 “稻花村稻花村,人家一听想当然认为是集体的,跟我有啥关系,这明明是我组建的工程队。”林北不满说,他还是觉得用他的名字好。 “你就眼皮子浅,见识短。”林志昆掏出信纸,问,“你们工程队都有谁呀?” 林北掰着手指头报人数。 林志昆刷刷写字,边写边批评林北:“你拿我写的介绍信到市里没出啥事,你就觉得你们二十来人拿介绍信到市里也不会出事?你还是太年轻了,做事顾头不顾屁股,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出啥事呢?还是打着集体的名号好,你们代表村子,不是个人,在市里行走就容易多了。” “可是……” 林志昆啪啪盖章,撕下信纸递给林北:“没有可是,只有集体证明,没有个人证明,你要不要?” “你可真是我亲叔。”林北拿了就走。 “嘿,这小子。”林志昆冲着他的背影说。 他明天到乡里把“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报备一下,顺便跟乡里的领导提一嘴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到市里盖楼房的事。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好听呢。”林志昆咂嘛咂嘛嘴。 他莫名生出一股自豪感。 林志昆锁上门回家制作横幅,他制作的横幅挂在市里,兴许市里领导能瞅见呢。 林北离开大队部,他直接回到家,在院子里弹了一下集体证明。 余好好凑过来看,惊讶说:“六叔这么快就同意你挂靠集体?” “可不是。”林北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他把证明装进信封里。 余好好:“?” 凡是沾上全体村民,林志昆格外小心谨慎,就像村里要种生姜,他连续一个月跑去找吴大军,她按照这个速度,以为林北至少得磨三五天,林志昆才会同意呢。 看情况林北明天就要走了,余好好没有心情做饭,到屋里给林北收拾东西。 林北把信封折起来,装进褂子的上衣兜里,他扣上扣子。 他把空酒瓶和空汽水瓶装进网兜里,一把抱起儿子:“爸爸下次回来,再给你带汽水。” “好。”林聪搂住爸爸的脖子。 “我找机会,看看能不能弄一辆自行车回来,以后你带聪聪到镇上也方便。”林北走向余好好说。 “我不会骑。”余好好把包裹放到椅子上。 “我教你。”林北眼中盛满了亮光。 现在太阳下山了,屋里光线暗,余好好看不到林北眼里的光,但是她能感觉到林北很期待教她学骑自行车,余好好不由自主也期待起来。 带着这份期待,次日凌晨四点多,余好好抱着林聪目送林北背着行李离开。 34 34 二合一 夏未至, 夜间空气中弥散着清凉的湿意,四面八方的虫鸣、蛙叫朝林北扑来。 羸弱的灯芯在窗台上跳动,林北关上院门, 身影被黑暗吞噬。 头上是漫天星空, 脚下是延伸到未知方向的小路,林北每一步都走的坚定。 一群靠在稻草堆上仰头看夜空的人听到脚步声, 起身朝路上走去。一个乌漆嘛黑的黑团朝这里移动,他们就是知道黑团是林北,嘿嘿朝黑团傻笑。 林北与他们汇合, 脚步未停止,一直朝前走。 “横幅!!!”林志昆抱着一块红布撵他们。 一群人停下脚步转身。 林志昆一眼就找着隐在人群中的林北, 他把横幅郑重放到林北手上:“下雨了, 记得把横幅收起来。” “是, 村支书。”林北笑着说。 林志昆摆了摆手:“走吧。” 一群人离开, 林志昆嘴角含笑往回走,走进村里,回头望了一眼小路。 一群人进入汽车站,已经是早晨六点四十六分了。 众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感叹: “这就是汽车站!” “居然是两层楼房!” “好多车!” 林北指公厕的方向:“等会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你们有事赶紧去解决。” “好好。”一群人放下行李,嬉嬉闹闹奔向公厕。 行李又堆成了一座小山,林北放下篮子, 坐在台阶上看守行李。 汽车站不大,最多五百平,里面就停了十来辆旧车,他们说的两层楼房,包含了候车厅、买票处、几间办公室、职工住处。 一群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回来,林北眼角抽了一下, 指着其中一辆车说:“上这辆车。” 一群人抱着行李就往车里钻,林南的速度最快,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只脚已经踏进车里了,被一个人扯下来,林南怒了,转头…… “……小北,你拽我干嘛?”林南瘪鼓嘴说。 林北把他推到梯子前,扭头对大家说:“我们把行李递给二哥,二哥把行李放到车顶上。” 林南昂头抓了抓脖子,梯子有点陡呀。 “二哥,车快开了,你动作快点。”林北焦急催促。 林南吞……咽一口吐沫,眼睛一闭,牙一咬,出溜一下窜到车顶,他放下自己的行李,趴在车边沿够其他人的行李。 他把行李用绳子揽住,又用网兜住行李,扶着扶手下了两格梯子,跳到地面上,露出得意的嘴脸向人炫耀,唉,人呢! 一群人身子探到车窗外,笑着喊:“林南,就差你了。” 林南:“……” 他气呼呼跑进车里,把他们按到座位上揍。 司机旁边有一个隆起的包,里面是发动机,用铁板包着,林北坐在上面,瞥了一眼闹成一团的人,就收回视线,继续和司机聊天。 有一个姑娘挎篮子上来,向乘客售卖瓜子花生。林东等人身上被媳妇搜刮的一干二净,才被媳妇放出来,他们的车费都是林北付的,纵然他们想买吃的,也拿不出一分钱,姑娘微蹙眉头下车。 “是什么人都可以在车站卖东西吗?”林北问。 他是上次那个司机,他觉得自己和林北产生了深厚的革|命友情,跟林北说了一些隐秘的事:“不是,只有大院家属可以卖。这件事有渊源,咱们汽车家属大院好多小年轻没有工作,他们父母找领导说难处,十几回过后,领导跟老鼠看到猫似的,看到他们就躲,后来小年轻在汽车站卖瓜子、花生、茶叶蛋、辣条、煮玉米,搭一个简易的木板房卖包子、面条,占用了汽车站的地方,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外人不行。” “市里的汽车站呢,也是汽车大院家属在车站里面做买卖?”林北好奇问。 司机伸头看,见售票员跟人拉呱,他凑近林北低声说:“咱们排外。” 售票员上车,司机坐正启动车。 公交车行驶途中拉了十几个人,车厢变拥挤了,林北把篮子抱进怀里。 公交车颠簸了一路,终于开进汽车站。 林北下车,指挥林南到车顶拿行李。 一群人蹲在路边干呕,精神抖擞上蹿下跳的林南悲愤爬到车顶递行李给林北。 半个小时后,一群人背着行李离开汽车站。 站到大路上,所有人都感觉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 “跟上。”林北回头喊。 “哦,来了。”他们笑着追上林北。 林北带领众人来到胡自强家老房子门口。 胡自强跟在他家老房子门口摆摊子的人提前打了招呼,说他要盖房子,让他们到其他地方摆摊子,林北今天过来,见摆摊子的人没少,他走过去说:“大哥大姐,我们下午就要拆房子。” 说完,林北指挥大家放下行李就地歇息。 小摊主:“……” 赵永胜伸头瞧,不厚道笑了。 胡自强叫他们到其他地方摆摊子,小摊主当着胡自强的面说好,胡自强一离开,他们立刻变脸,说他们先占的地盘,他们凭什么挪位,他们就不挪,还说工头撵他们,他们就到街道办事处闹,叫街道办事处把工头一行人驱逐出去。 他们想了那么多应对林北的手段,结果林北就通知他们下午拆房,林北的意思很明显,走或者不走,你们随意,但拆房灰尘大,你们的饭不管吃,没有人来你这买饭,可跟他没有关系。 看小摊主的脸五颜六色,就知道小摊主被林北气出了内伤。 “小林。”赵永胜走出招待所。 “大哥,招待所后面有一口压井,我们借用一段时间可以吗?”林北笑着问。 “可以。”赵永胜靠近,嚯,他们居然把铁锨背过来了,还有一摞灰桶。 林北跟他们指了一下压井的位置,收了他们的户口本,他拎起篮子跟赵永胜说:“大哥,我到街道办事处办理暂住证,回头聊。” 林北七拐八拐站在一座四合院门口,大门右边的木板上写了“望湖街道办事处”七个黑色大字,他走进去,入眼就是一辆三轮车,几把大扫帚,几把铁锨。 主任孔国贤端了一个茶缸,站在窗户前问:“你有啥事?” 林北连忙看过去,小心翼翼问:“我想问一下办理暂住证到这里办,还是到派出所办?” “都行。”孔国贤走到门口,“你以什么理由办理暂住证?” 林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神采奕奕说:“代表集体到市里搞建筑。” 林北把林志昆给的横幅盖在篮子上了。 他放下篮子,拿起横幅打开:“乡里知道我们村成立了建筑工程队,交代我们村支书做横幅,叫我们在市里给人盖房子,务必拉上横幅,让全市市民认识我们村。” “我们村是永新乡第一个走出村子走进城市的集体单位,乡里可宝贝我们村了。”林北语气里难藏自豪。 “哦,对了,这是我们村的咸鸭蛋,叫“稻花村咸鸭蛋”,它已经通过余淮镇的码头到达许多大城市,被端上了众多家庭的餐盘。”林北举起一篮子青壳咸鸭蛋,“客商到村里采购咸鸭蛋,每次拉着村支书说大城市市民可喜欢咱们稻花村的咸鸭蛋,喜欢黄橙橙的蛋黄,喜欢溢出来的红油,村支书让我带来给你们尝尝,他嘀咕兴许咱们村的咸鸭蛋会走进市里。” “我们村还集体种了生姜,到了深秋下了霜,我带新鲜生姜送给你们,每天早晨煮生姜红糖荷包蛋,对身体好。”林北积极跟孔国贤分享村子里的好东西。 林北的话十分有感染力,孔国贤越听心里越欢喜,嘴角忍不住上扬。 当林北提到送生姜给他们,孔国贤嘴角下压。 别人送东西是巴结他们,这家伙倒好,明着送东西,背地里暗戳戳炫耀村子里好东西多,他缺这点好东西嘛。 “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东西你带走。”话刚说出口,孔国贤开始后悔了,他低头抿茶,视线溜到咸鸭蛋上,经过林北又热闹又喜庆的描述,林北手里的咸鸭蛋仿佛沾上了热闹喜庆,孔国贤想林北手里的咸鸭蛋肯定很好吃,吃上一口,或许能迎来好运。孔国贤逼自己移开视线,转身进了办公室,他坐下,放下茶缸,从抽屉里掏出一摞东西和章,“给我集体证明和个人户籍证明。” 林北“唉”了一声,拎着篮子跑进来,他把篮子放到地上,掏出证明和一摞户口本。 孔国贤仔细查看证明,他眼角持续不断抽搐。整个证明三句不离“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他看出来了,村支书以工程队为荣,跟林北一模一样。 孔国贤放下证明,问:“你们住在哪里?” “就住工地上。”林北的脸闪闪发光,“我们在汽车站、火车站中间盖房子,来往的人特别多,横幅红艳艳,他们一定能注意到横幅上的字。”说完,林北跟他说盖房子的具体地址。 孔国贤一口气开了二十张暂住证:“暂住证到期了,记得来重新办理。” 林北笑眯眯“唉”了一声,他装好证明、户口本、暂住证,把篮子推到孔国贤面前。 孔国贤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就算再想吃也不要。 ““稻花村咸鸭蛋”不够卖,咱们村暂时不考虑把咸鸭蛋销到市里。”林北笑着说。 孔国贤:“……” 这就是有钱都买不到。 “你们用三轮车吗?”林北伸头望向窗外。 孔国贤愣了一下:“不怎么用。” “我用咸鸭蛋租三轮车行吗?租三天,我这回用一天半,下回用一天半。”林北拿一张报纸铺到桌子上,他把篮子放到报纸上。 这辆三轮车是公家的,六三年到街道办事处,现在八三年了,二十年里,三轮车轮胎不知道破了多少回,链条都断了两回,他们已经不稀罕三轮车了,三轮车放到院子里,很少有人用它。 孔国贤想了想说:“别三天了,你想用三轮车,你就过来推,如果你把它用坏了,你把它修好就成。” “谢谢。”林北朝孔国贤鞠躬。 “街道主任和人民一家亲,你别这么客气,哦,我姓孔,孔子的孔,你叫我孔主任。”孔国贤伸头瞧青皮咸鸭蛋,心想长的真讨喜。 “孔主任,我把三轮车推走了。”林北出了门喊。 “嗯嗯,推走吧。”孔国贤应道,又朝同事招手,给大家发咸鸭蛋,让大家沾沾喜气,“你们别小瞧了这枚咸鸭蛋,它是得到大城市市民认可的咸鸭蛋。” 这句话被风吹进了林北的耳朵里,林北咧开嘴坐到三轮车坐垫上,蹬三轮车离开。 林北蹬三轮车回到老房子那里,小摊主:“……这不是街道办事处的三轮车吗?” 林北没搭理小摊主,他拍了拍三轮车:“林玉章,你蹲到三轮车车斗里,咱俩到菜市场转一转。” “好嘞。”林玉章欢天喜地上了三轮车。 林北蹬三轮车穿梭在拥挤的路上,林玉章回头朝小伙伴们招手,小伙伴们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林北带着他逛了一遍市中心,两人才买了米面菜回去。 林玉章做好了饭,一群人填饱了肚子便开始拆房子。 小摊主留到最后,见林北依旧没有任何行动,心里又嘀咕林北和街道办事处有啥关系,他们不情不愿搬走摊子。 林北用三轮车运废料,顾军送砖过来,他借顾军的拖拉机运废料。 傍晚,顾军开拖拉机离开,还有一点废料,林北用三轮车运。 目前只有林北会骑三轮车,所以林北负责蹬三轮车,有两个人在后面推三轮车。 他们行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长,与喧嚣的城市格格不入,到了深夜,他们运完最后一车废料,到压井压水简单洗漱一下,回来睡到稻草上,他们望着被灯火吸引的虫子,兴奋慢慢散退,慢慢合上眼睛,与这个宁静的世界融为一体。 第二天早晨,林北把三轮车推到压井边,他压水清洗三轮车。 他又到修车铺,花了一毛钱问老板要了一点油,他给链条上了油,推三轮车到街道办事处。 孔国贤在门口撞见林北:“我们用不着三轮车,你用就是咯。” “我用的时候再来推。”林北放下三轮车,挥手跑开。 孔国贤扭头进门,眼尾余光瞥见三轮车的车身倍儿亮,他走近瞅一眼,发现林北清洗了三轮车,林北还给链条上了油,他对林北的好感度蹭蹭蹭往上升,当然,咸鸭蛋怪好吃的。 林北离开街道办事处,他直接回去。 “小林,你们昨天忙到挺晚的。”赵永胜端着饭盒站在门口说。 “嗯,之后就不能忙到这么晚了,毕竟光线暗,不好砌墙,怕把墙砌歪了。”林北笑着说。他走向老房子,从包里掏出工具开始定直线。 赵永胜端饭盒回屋,冲媳妇挤眉弄眼,好似在说你看看人家盖房子多努力多负责。 赵永胜媳妇高静拿走饭盒,她把饭盒装进布包里离开招待所,走的时候,瞥了一眼林北等人,见他们在为挖地基做测量,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讨什么,高静感受到他们的认真,她笑着离开。 林北一直做准备工作,等他订的材料到了,他租的建房器材也到了,他带着一群人开始挖地基。 胡自强骑车到这里看他们下地基,他发现好多人围观。 “他地基挖宽了,这么宽,地基得打多厚呀,多费砖和水泥呀,他外墙准备用37吗?建筑师傅手艺好,用18就行了,他不行呀。” “下一个地基,用得着那么多钢筋和箍筋吗?他们到底会不会盖房子呀?” “他这么盖,盖好一个房子,至少多花小千把。” “在市里随便找一个建筑工程队,也不会盖成这样。”…… “我要盖两层半,地基不夯实怎么行。”胡自强放好自行车走过来。 “两层半?!!那半层怎么盖?” “你不知道半层怎么盖?难道你不是建筑师傅?”胡自强迷糊了,看刚刚他们那个酸溜劲,他还以为他们和林北是同行呢。 “我……我……”他否认自己是建筑师傅,万一周围有人找他建房,认出了他,事情就不美妙了。男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挤出人群灰溜溜离开。 围观的人笑了:“建筑师傅居然不知道半层怎么盖?” “半层是阁楼。”胡自强大笑说道。 “怎么盖?”有人问道。 “你得问工头,我可不会盖。”胡自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原来不是所有的建筑师傅都会盖阁楼,那么说他遇到林北是他运气好咯。胡自强越发觉得自己不买国债盖房子的决定真英明。 林北听到疑是同行的人抹黑他,也听到胡自强和男人、围观人群的对话,他没有出声,他一言不发扎箍筋,林东等人也在埋头忙碌着。 建筑工程队这般工作,围观人群不觉得乏味,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傍晚,林北宣布收工,大家拖着疲倦的身体嘻嘻哈哈蹲在路灯下面观察行人。 林北收拢好工具,环视四周没有找到胡自强的身影,林北猜他应该回去上班了。 自行车从他们眼前骑过去,公交车从他们眼前驶过去,道路是整洁的,人们穿的衣服是干净整洁的,他们却是灰头土脸的,这是林东等人此刻的想法。 林北没找到胡自强,就朝他们走去:“你们拿着盆,到压井接水,我们到公厕冲洗身体。” 这里不是农村,他们不能露天冲澡,会被人当流氓打的,也不是县里,没有河流让他们游泳,林北无法忍受不洗澡,只好带他们到公厕冲澡。 35 35 二合一 “昂。”众人站起来, 眼珠子被时髦的男青年吸引,忘了应了林北什么。 男青年骑车从众人眼前走过去,路灯“砰”一下全亮了, 把男青年的花衬衫照的格外好看, 男青年突然站起来骑车,红色喇叭裤上面紧包屁|股。 一群男人看的脸通红, 低头看自己肥大土气的裤子,又悄咪咪瞅同伴。 他们突然咧嘴笑,跑回去拿盆随林北到压井那里压水, 端一盆水到公厕冲澡。 “我冲好了,你们慢慢冲。”林北把毛巾搭在肩膀上, 端着盆离开。 林北找了一个地方拉了一根绳子, 他到压井那里拿肥皂搓干净衣服, 把衣服搭在绳子上。 “小北。”林东端着盆跑向林北。 “啥事?”林北弯腰拿盆。 “嘿嘿, 没啥事。”林东放下盆,他捞起湿衣服放到绳子上。见他家小北走了,他拿起盆要走,瞥见他家小北的衣服摊开搭在绳子上,衣服特别平整,就跟这座城市一样整洁干净,林东放下盆, 把拧成麻花的衣服拿起来抖开搭在绳子上,他往下拽了拽衣角、裤腿,满意点头拿起盆离开。 林东放好盆和肥皂,往林北身边凑。 林北合上账本,拿起横幅走到一垛最醒目的青砖面前,他把横幅绑在这垛青砖上。 林东靠过来, 抱胸啧啧说:“六叔的毛笔字写得真不错。” 其他人凑过来围观横幅,眼睛舍不得挪开。可能因为他们对这座城市没有归属感吧,导致他们看到横幅就像看到亲人一样。 一大波人朝这边走来,他们要么背上背着包袱,要么肩膀上挎着包,路过横幅,都下意识瞥一眼。 淡黄色的路灯给艳目的红色、力透纸背的毛笔字披上一层轻纱,进入路人眼中,落进路人心底,直至后来他们路过这里,仍驻足望向早已没了横幅的方向。 有人进了招待所,有人被老人拉走,有人继续前行,他们要到汽车站就和一夜,第二天早晨坐头班车回家。 林东的视线从横幅上转移到继续前行的人身上:“他们刚下火车吗?” “对。”林北说。 凌晨四点左右林北突然醒来,他起来走动。 他看到从包子铺里冒出来的浓烟,看到有人蹬三轮车拉了一车煤球,看到一群工人下夜班回家,看到环卫工人清扫道路,一群学生匆匆忙忙从他身边经过,公交车从他身边驶过去。 林北抬头,原来天已经亮了。 林北折回去,林玉章正在做饭,其他人想踏出建房范围,却不敢踏出去,互相怂恿对方打头阵,林北挑了一下眉,拿起东西到压井那里刷牙。 林北洗漱回来,抬眼看他们,嚯,一群小伙子怂哒哒蹲在砖旁,眼珠子四处溜达。 “铛铛铛——” 林北扭头,胡自强满脸春风攥紧刹车把手,脚踩地说:“我下了夜班,顺道过来瞅一眼。” 林北:“……” 厂子在城东,职工楼也在城东,这是城西,你可真顺路。 “胡大哥,你要不要留下来吃早饭?” “不了,我还得回去送孩子上学,把孩子送进学校,我才有时间吃饭睡觉。”胡自强腰往前弯一下,蹬自行车离开。 林北把视线从胡自强的背影上收回来,他拿牙刷背敲击搪瓷茶缸:“你们快去洗漱。” 林南蹦起来,大声喊:“知道了,林老板。” 众人见状窜起来,以林南为中心站好,嚎道:“知道了,林老板!” “五分钟之内洗漱好,十分钟之内吃完饭,你们能不能做到?”林北严肃吼道。 林南:“?” 众人:“?” 我们跟你闹着玩呢! “能不能做到!”林北眼里多了几分认真。 “能吧……”大伙儿有些不确定说,被林北瞪了一眼,大伙儿心肝颤抖,吼道,“能!!!” “我现在给你们算时间。”林北面无表情说。 大伙儿满眼惊恐,身影“嗖”一下从林北眼前掠过,林北困惑(并不是)嘀咕:“我也跟你们闹着玩呢,你们咋就信了呢?” 大伙儿争分夺秒洗漱,争分夺秒吃饭,争分夺秒干活,在下午三点钟之前完成了地梁浇筑。 到这一步算是打好了地基,但现在还不能进行土方回填,以及在地基上建房,他们得养护几天地梁。 林北安排两个人留下来看守材料和养护地梁,他找赵永胜收预付款,赵永胜给钱给的特别爽快,林北拿到预付款,带人去拆赵永胜家的老房子。 拆完老房子,林北到街道办事处推三轮车,他把三轮车留给大家,让他们先用三轮车运废料,他掉头找赵永胜:“大哥,我要去订材料,你要不要一起去?” “你帮我守一下招待所。”赵永胜锁上抽屉,匆忙跑出去。 十分钟后,一个女人和赵永胜一块儿走进招待所。 “小林,这是我媳妇,你叫她高姐。”赵永胜笑着说。 “高姐。”林北喊道。 高静笑着应了一声,正打算和林北寒暄几句,赵永胜赶紧打断他媳妇,催促道:“咱们都是老相识了,不用说客套话了,走,去订材料。” 林北点头,骑着赵永胜的自行车带赵永胜去订材料。 林北:“……” 多么熟悉的场景。 林北要给胡自强盖好房子才能给赵永胜盖,所以他和老板们商量先送下地基的材料,老板们思考了几秒应了下来。 两人回来,林北心态正常,赵永胜却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林北给他打好了地基都没消退。 林北把人全都带回去。 他立刻联系土方车拉几车土进行土方回填,便开始砌墙,他每天傍晚还会过去给赵永胜家地基浇水,连续浇了五天,他就没有再去浇水。 砌墙简单,上楼板费时费工夫,不算打地基用时,他们盖好两层楼,足足干了十三天,他们现在在砌阁楼的墙,花了一天时间砌好。 马上就要上梁铺瓦了,林北离开了一会儿,他再次露面,左肩膀挂了一大串绳索,右肩膀挂了一大串玻璃钢蓝色头盔。 “矿工头上戴这种头盔,腰上系这种绳索。”林北给每个人发绳索和头盔。 赵小曲火速把头盔戴在头上,微抬下巴,笑得无比傻气拍拍林南肩膀:“我俊吗?” “俊!”林南大声说。 林北递给他头盔和绳索,林南迫不及待把头盔戴在头上,笑得宛如一条傻狗,走上前拍拍林北肩膀,问:“我俊吗?” 林南脸脏兮兮,衣服肥大皱巴,唯一干净的头盔他还戴歪了,林北想这是哪家的大傻子。 林北帮他戴正头盔,顺便跟大伙儿讲解如何戴头盔和使用绳索:“好了,你们互相帮对方看看对方有没有戴对头盔。” “好!!!”众人。 每个人嘴巴咧到耳后根,眼睛眯成一条线帮对方检查头盔是否戴好。 林北扫视一遍,见他们全部正确佩戴头盔,立刻领着他们上楼系上安全绳索上梁。 “咱们早晨起来喊口号,干活的时候戴头盔,系安全绳,”林北顿了一下,偷笑说,“你们有没有感觉我们是正规的建筑工程队,本市建筑工程队是杂牌建筑工程队。” 林东率先“嗯嗯”点头,其他人紧随其后点头。 “就怕他们模仿咱们,头盔戴的比咱们端正,就算盖瓦房也要系安全绳,把咱们比下去。”林北一脸愁容。 “那我们打地基也系安全绳戴头盔。”林东瞪眼说。 “嗯嗯。”众人。 “……好。”林北。 林北在上面上梁,许多人在下面围观。 大家对阁楼十分好奇,抓耳挠腮等了二十多天,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的师傅终于上梁了,他们纷纷跑来围观,也有许多建筑师傅隐藏在人群里。 “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的师傅把房子建的真别致,”别问他们咋知道工程队的名字,问就是那个红艳艳的横幅在砖堆上挂了十几天,现在又挂在房子上,他们想不知道都难,“一楼建了外楼梯,二楼建了内楼梯。一楼的楼梯建在外边,不占房间地方,二楼楼梯建在柜台左边,直接通向阁楼,太方便胡自强做旅馆生意了。” “对啊,这个工程队真的把方方面面都替胡自强想好了,真心为胡自强着想。” “看他们戴上头盔、系上安全绳,我感觉老安心了。” “我问了胡自强,他们要的工费高,但整个房子盖下来,一点都不贵。” “那天有人听到胡自强和林师傅谈话,他跟我透露胡自强靠这套房子,一个月至少能赚一百块钱。” “你细说一下。” “那我就跟你细说了……” 胡自强知道今天上梁,他特意和同事调了半天班,骑车过来看林北上梁。 他家房前围了不少人呐,胡自强嘴角上扬感慨道。 他把自行车和路灯锁在一起,他走近,眼睛看着他的新房子,耳朵听着大家震惊羡慕的声音,胡自强的嘴角翘酸了。 天色暗了,林北喊收工,林东等人刚要着急忙慌下到地面,就看到底下乌泱泱的人头,他们立刻挺直胸膛,从容镇定下到地面。 林北眸子动了一下,踩着脚手架下去。 “小林。”胡自强朝林北走去,“我能到楼上看看吗?” 林北拿了一个头盔递给胡自强。 胡自强愣了一下:“我就上个楼,也要戴吗?” “我们工程队有个规矩,不管谁靠近正在施工的房子,都得戴头盔。”林北笑眯眯说,“我们安全意识高,你该高兴,正是因为我们安全意识高,我们建房子才不会马虎,我们建的房子才绝对安全。” 胡自强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他郑重戴上头盔。 林北领着他上楼,胡自强逛了一遍二楼,提出上阁楼看一看,林北给他系上安全绳,带着他上了阁楼。 胡自强从阁楼下来,对林北说了两个字:“安心。”他心情超好骑车离开。 林北捡了一块木板,在木板上写了“正在施工,切勿靠近”八个大字。 “林师傅,你可以帮我参谋一下我家老房子怎么盖吗?”罗跃富走近,忍不住问道。 林北把木板竖到墙壁上,把石灰装进兜里,扭头:“你家老房子地址。” “距离汽车站大概八米远吧。”罗跃富想了一下说。 林北走到路灯底下蹲下来:“那个地方的地皮老值钱了。” “林师傅,还是你说话中听。”罗跃富靠着他蹲下来,“我两年前找建筑师傅重建老房子,建筑师傅说我那房子风水不好,暗示我把房子卖了,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卖房子,后来,各色各样的人找我买房子,我都没卖,因为我知道我的房子值钱。” “你那个房子多少平?”林北问。 “不到九十平,只能盖两间房,有院子,宽倒是挺宽的。”罗跃富想了想,又说,“那一片每家房子的面积和我家差不多,房型和我家也差不多。” “我有印象,那一片房子是独套房子,都有一个小巷子。”林北停顿一下问,“小巷子是两家共有的吗?” “对,我小时候听我太爷爷说当年盖房子,每家各让五寸。”罗跃富回忆道。 “我建议你和旁边邻居盖联排房,共用一堵墙,不仅省了一堵墙的砖,你房子的面积还大了不少。”林北掏出石灰在地上画,两间大房变成了三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房子,后面又来了一排三间房,“你看,盖成联排房,是不是多了两间房?” “汽车站那一片房子是汽车站家属院,只有家属在那一块做买卖,其他人想做买卖没地方做,你们的房子一旦对外出租,一定有许多人争着抢着租。”林北说了一句玩笑话,“说不定你和你邻居的房子不够他们租呢。” 罗跃富乐的合不拢嘴,他跑回去和邻居商量要不要一块儿推了老房重建房子,都忘了和林北道谢。 林北倒是不介意,他再次把石灰装进衣兜里。 那个时髦男青年又出现了,依旧穿红色喇叭裤,不过脸上多了一副虫合||蟆||镜,一群人趴在电线杆上瞅男青年,碰巧听到林北和罗跃富说话。其他人的目光依旧紧随男青年,林东却皱起了眉头,等罗跃富走了,林东离开电线杆,走向林北说:“你跟他讲这么细致干嘛,他回头找别人盖房子咋怎?” “以真心换真心。”林北咧嘴笑。 林东嘟囔一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在这里生闷气,这群混蛋嬉嬉闹闹盯着男青年看,林东骂了一句脏话,扑上去闹这群混蛋,大家把男青年抛到脑后,和林东闹成一团。 林北背着他们揉嘴角,天天对着人笑,他的嘴角快笑岔开了。 他们戴着蓝色头盔打闹,林北的嘴角下意识上扬。 林北:“……!” 他们睡觉也戴着头盔。 林北:“……?” 老是有蚊子在他耳边飞来飞去,吵得人睡不着觉,林北坐起来拿起扇子呼呼扇风。 林北扇了十多分钟扇子,他拿头盔戴在头上,拿被单裹住身体,世界终于安静了。 阳光跃过窗框射||进屋里,一群人横七竖八呼呼大睡,脑袋上的头盔被他们睡歪了。 林北掀掉被单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正了一下头盔出门,站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刻钟他才动。 盖第二层的时候,他们就不睡外边了,跑屋里睡了,还没有晾房,屋里阴凉潮湿,他睡一晚上感觉有湿气钻进他的身体里,所以林北每天跑到太阳底下晒一刻钟,希望能驱走湿气。 其他人看林北这样干,他们也这样干。 林玉章还在睡,林北没有叫醒他,今天他到菜市场买菜,在路口遇到一个老头,老头瘦瘦小小,背了一大捆竹席,林北粗略估计应该有五十张竹席吧。 林北算了一下,他们整个夏天都要留在市里,大家还睡稻草,被捂出痱子是小事,被捂中暑可是会出人命的。 林北走向老头,问:“大爷,竹席怎么卖?” 老头住在农村,夜里背竹席到市里卖。他来到市里,却陷入了迷茫,不知道去哪里卖竹席,听到有人跟他说话,老头踉跄半蹲放下竹席,低头搓竹席底气不足说:“一米二的竹席五毛钱,一米五的竹席七毛钱。” 林北哦了一声,又说:“我要买十张一米五的竹席。” 见老头要解绳子,林北笑着说:“我去菜市场买菜的,跟你同路,你到菜市场再解绳子,给我拿竹席。” 老头收回手。 林北在前面领路,老头扛起竹席跟着林北走。 到了菜市场,老头放下竹席,手脚利落解开绳子,给林北挑了十张最好的竹席。 林北数了七块钱给他,把竹席卷起来抱进菜市场。 林北买好菜出来,老头脚边还剩下一张一米二的竹席了。 林北拎着菜离开,他回去的时候,一群人站在太阳底下吸收太阳。 林玉章眼尖看到了竹席,奔过来抱着竹席跳起来。 其他人一拥而上抱竹席,二十来个汉子抱着竹席嚎叫蹦跳。 “我真善良。”林北感慨道。 众人:“嗯嗯。” 小北好善良,给他们出车费,让他们顿顿吃肉吃米面,还给他们买头盔,现在又给他们买竹席,对他们真好,可以说他们爹娘都没有小北对他们好。 他们没有说假话,家里孩子多,父母就不稀罕孩子了,只要孩子不饿死,他们基本上不管孩子,更不会想到给孩子买东西。他们记忆最深刻的就是竹席,他们从小到大睡父母睡过的竹席,那张竹席起码“25”岁了,他们结婚后有了新的竹席,那张竹席又被父母拿去睡,有时候他们的孩子也会睡在上面,想到这里,心里莫名酸涩,早些年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似乎一下子消散了,好像不是那么埋怨父母了。 他们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唯有抱着竹席傻笑。 林北挤到中间,一只手拎着菜,一只手揽着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带着他们朝里走。 走到房子跟前,林玉章把竹席递给林东,他接过菜去做饭。 林东从小到大被长辈捧在手心长大,心情没有他们那么复杂,他就单纯因为有了新竹席而开心,抱着新竹席到屋里,把新竹席铺到稻草上,躺到竹席上睡觉,心里美得不得了。 其他人躺在竹席上,回忆他们从小到大睡的那张旧竹席,每个人嘴角都上扬,回忆孩童时期他们总是不满父母,却总是期待父母多看他们一眼,曾经的自己好傻气。 林北也躺在竹席上,回忆他和他姐小时候用林东、林南不要的竹席,后来他和好好结婚,他带着那张竹席住进了新家。 后来聪聪出生,他买了一张新竹席,他家聪聪一出生就睡新竹席了。 36 36 二合一 聪聪一晃眼长大了, 新竹席已成了旧竹席,孩子去了县城,去了市里读书, 他和好好守着旧竹席候着孩子放假回家。 那时他已经在余淮镇干活, 积攒了一些家底,别人不懂他为什么背儿子到县城上学, 又从县城里把儿子背回来,骑车送儿子到市里读书,又骑车到市里接儿子回家, 为什么不多给孩子一点钱,叫孩子自己乘车上下学, 因为他想多陪儿子一会儿, 早点见到儿子。 林北双手撑着竹席站起来, 走到窗前, 双手搭在窗台梁上攥紧。 “小北,你眼睛咋红了?”林玉章站在窗户外面,和林北四目相对。 林北抬手挡了一下太阳,眯眼说:“太阳刺眼。” 林玉章扭头看太阳,清晨的太阳不刺眼呀。 林南耳朵抖了抖,离开竹席跑过来,趴在窗台梁上歪头观察他家小北:“你是不是想家了?反正我开始想家了, 想明玉,想我家两个猴子,我这趟回家,明玉肯定拉着我到县里玩,我家两个猴子肯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俩。” 林北咧嘴笑:“是想了。” 想好好,想小聪聪, 想被他遗留在九六年的聪聪。 “我们手脚利落些,早点干完活,早点回家。”林舟充满干劲说。 林舟是林北二伯林志盏的儿子,他的话刚落音,众人火速站起来,干劲十足喊:“早日完工,早日回家。” “我站在这里干啥的?哦,喊你们吃饭的。”林玉章拍一下脑门说。 众人拿着搪瓷盆冲出去,林北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如果有人熟悉这座城市,就会发现那个方向是十二中,但是无一人熟悉这座城市,林北抿唇笑了笑,他拿起搪瓷盆追逐他们,目睹他们打半盆鸡蛋千张海带丝青菜做的胡辣汤,拿五个菜包子走到墙角坐下,林北捂住心口窝走过去打饭。 众人:“哈哈哈——” 他们一天不看三回林北肉疼的样子,总觉得这天少了些什么东西。 这些人这么能吃,林北不敢让林玉章把胡辣汤做稠,所以林玉章做的很稀,但每个人早晨能吃到一点荤,补充一些海带里的微量元素,吃一丢丢豆制品,林北想这样怪好的,他其实有一点点大气吧。 大气! 早饭比他们家午饭都要好。 不,他们在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这么好的饭。 还剩一口包子,赵小曲把包子丢进盆里,用筷子压包子,他夹起吸满了汤汁的包子,煊软的包子皮上裹着蛋花、海带丝、千张丝、青菜丝,包子里面是豆芽粉丝,他一口把包子吞进嘴里,心里幸福的冒泡。 一个男青年骑车朝这边驶来,风掀起衬衫,露出燕麦色背心,背心上印了四排红字,中间门是一个大大的“奖”,“先进劳动者”在“奖”的头上,呈半圆形包围“奖”,下排粗体小字“国棉三厂颁”,最下面是一排细体小字“一九八三年”。 赵小曲忘记了咀嚼,手悬在半空中,眼珠子随着男青年的背心移动,男青年骑车驶过去,赵小曲咀嚼包子,嘴咬着搪瓷盆沿,挥舞筷子往嘴里扒胡辣汤,视线却紧追男青年意气风发的背影。 “唉,你看啥呢?”林南用手肘碰了碰赵小曲。 赵小曲仰头一口喝完胡辣汤,双臂搭在膝盖上,凑到林南耳边嘀咕刚刚他看到的,末了他一脸渴望问:“你说怎么才能得到这种背心?” 林南抠了抠脸,他咋知道。 林北盛好了饭,走过来坐下。林南挪了挪屁股,胳膊搭在林北肩膀上,小声问:“小北,你知道怎么才能得到先进劳动者背心吗?” “你在厂里表现优异,在各厂的五一晚会上,你被评为先进劳动者,他会得到奖状、背心、毛巾、搪瓷茶缸、洗衣皂,上面都印着先进劳动者字样。”林北说。他以前渴望拥有一件这样的背心,他现在倒是没有这种渴望了。 林南眼里有羡慕有渴望。 赵小曲眼里多了一种情绪,对刚刚的男青年肃然起敬。 他跑到压井边洗搪瓷盆,把搪瓷盆放回屋里,他掸了掸衣服,扯了扯衣角,正了正头盔,走外楼梯上了二楼,又走内楼梯上了阁楼,系好安全绳,登上脚手架,借助脚手架到了屋顶认真严谨上梁。 “赵小曲,哥来陪你。”林南不知什么时候登上了脚手架,他身上的衣服被他整理过,却依旧皱巴,跟老屋缸里的成年老咸菜有的一比,但是他头盔戴的端正,脊背笔直,眼神透着严肃,手上的动作利落又稳,大家很容易忽略他的着装,被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吸引。 “赵小曲,林南,哥们过来陪你俩。”其他人系好安全绳,登上了脚手架。 林北退到路灯下面,仰头看他们。 “小林。” 林北转身,脸上遽然出现笑容:“孔主任。” 他送同事兼昔日的同学到汽车站,路过这里看到了艳目的横幅,看到了一群戴着蓝色头盔的青年汉子抱着竹席欢喜高呼,他从汽车站回来,青年汉子腰间门系上安全绳,正在一丝不苟上梁,孔国贤驻足看了一会儿。 他转身要走,一个戴蓝色头盔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孔国贤一眼就认出他,眼前青年的眼神很复杂,但他的眼神有一个支柱,支撑他不被复杂的情绪左右,朝着他最初的期望奔跑,孔国贤忍不住喊他。 灿烂的笑容在青年脸上化开,孔国贤的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 青年真的很神奇,他的言语,他的笑容,都能感染身旁的人。 孔国贤对市民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唯独对青年宽容,孔国贤之前想不出缘由,这一刻他仿佛找到了答案,因为青年很神奇。 “横幅好,给咱这座城市增添了一抹亮色,你们头上的头盔、腰间门的安全绳好,给咱这座繁华的城市增添了认真负责的色调。”孔国贤由衷说。 林北的眼睛蓦然亮了,腼腆笑:“我们户口本上写淮市阳县永新乡莲花镇稻花村,我们怎样建设稻花村,就会怎样建设淮市。” “继续保持。”孔国贤把手搭在林北肩上停顿几秒,他抬脚离开。 林北正要去洗刷盆和筷子,一个人窜到他眼前。 “哥们,你和孔国贤是什么关系?”杨立群自来熟揽着林北的肩膀。 “没关系。”林北拿掉他的胳膊。 “没关系?”杨利群不信。孔国贤那个龟孙要不不笑,要不似笑非笑,他头一回见孔国贤对一个人笑得那么和善,如果孔国贤和林北没关系,他把脑袋拧下来给林北当球踢。 杨立群被林北甩掉胳膊他也不气,他点烟一根香烟,抽了两口说:“哥们,咱俩的工程队合并,把望湖街道这一片的建房包了。” “你手底下有多少人?”林北撇头问。 杨利群丢下烟蒂,扬眉说:“加上我六个人。” “我有二十个人,我人比你的多,你们加入我的工程队,听我管,叫我大哥。”林北已经把杨利群当做小弟了,说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杨利群鼻子气歪了。 他说合并,不是他带领工程队加入林北的工程队。 “你叫什么?”林北跟他说话的态度那叫一个随意。 杨利群脸气成了绛紫色。 “你不服?”林北惊讶说,不明白他有什么底气不认自己当老大。 “**你大爷。”杨利群举起拳头,但他忌惮孔国贤,一脸悻悻放下拳头离开。 林北面无表情到压井边洗刷盆和筷子,他把盆筷放进屋里,到阁楼干活。 次日九点,他们上好了梁,便开始铺瓦,又用了一天半的时间门铺好瓦片。 次日中午,胡自强一口气买了八挂鞭炮在新房子门口放,跑到阁楼往下撒了不少喜糖。 胡自强家新房子要养护,就是每天傍晚或者早晨给砖头浇水,连续浇三四天就可以停下来了,等待房子晾干。 林北带工程队到赵永胜家老房宅基地上建房,一旦胡自强家新房晾好,他立刻带人回去粉墙、铺水泥地板。 林北跟胡自强说清楚:“你家房子两层半,虽然比人家多用了梁柱钢筋、楼板钢筋,可是二楼、阁楼住的人多,为了安全起见,我要傍晚或者早晨给你家墙壁和楼板浇水,砖和水泥吃了水,干了之后再吃水,反复几次,水泥更坚硬,和砖更贴合,墙壁更稳固,楼板也更好。” “嗯嗯,听你的。”等三五天,他家的房子更加坚固,胡自强愿意等。 林北带一群人背着行李前往赵永胜家宅基地上建房。 由于铺瓦那天,林北骑赵永胜的自行车通知材料商送货,昨天和今天材料陆陆续续到全了,林北一行人到了就开始干活。 林北终于给他家建房子了,赵永胜十分激动。 他喊他媳妇帮他看招待所,他到现场看看,结果他媳妇把孩子丢给他,她跑到现场看林北盖房子了。 赵永胜:“……” 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的师傅每人戴一顶蓝色头盔,腰间门系着安全绳,干活仔细又熟练,高静看得十分开心。 高静一看就看了半天,傍晚到招待所接孩子回家。 林北等人傍晚停止干活。 这里离火车站近,下一个路口还有一个火车轨道,一群人靠在砖头上盯着远处的路口,绿皮火车火车头冒白烟驶过去,一节一节车厢闪过,火车已经驶远了,他们还能听到咣当咣当的声响。 后来,声响也没了。 林东跳起来指着已经通人的路口:“火车——那是火车!!!” 大家如梦初醒,抱在一起喊:“我们又看到火车了!”只存在别人口中的火车。 林北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到满是人头的路口,他缓缓弯了眼睛,随手勾了一个人,带上他给胡自强家的墙壁浇水。 倒霉蛋林东:“……” 他还想看火车呢。 胡自强还没有离去,他媳妇郭丽也来了,旁边还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孩,两个男孩,林北根据个头猜测女孩是老大。 林北带人离开之前把房子里面和外边收拾的干干净净,胡自强不用再打扫屋子,按理说他早该回去了,但是他盯着房子看了一个下午,还没看尽兴,舍不得回去。 郭丽下了白班到厂子里的托儿所接两个儿子,带两个儿子到附小接女儿,四人乘坐公交车到这里,她下了车,望着自家的新房久久无法回神。 老大不止一次听父母谈论自家的新房子,她兴奋跑过去,要爬楼梯上阁楼,老二、老三见姐姐跑,他们也跟着跑,三个小身影闯入郭丽视野里,郭丽才回过神,把老二、老三从楼梯上扯下来,又喊丈夫上楼把女儿抱下来。 胡自强上二楼把正要上阁楼的女儿抱下来,他无意中看到林北、林东兄弟俩。 “小林,东子。”胡自强笑着喊,低头让闺女别挣扎,“喊叔叔。” “叔叔。”老大喊完之后,蔫哒哒趴在爸爸肩上。 胡自强没来得及叫老二、老三叫叔叔,但两小子喜欢学姐姐,姐姐喊完之后,他俩大声喊:“叔叔。” 林北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林东现在生出了一丁点父爱,但仅限他家的猴崽子,面对其他孩子,他依旧没有身为大人的自觉,把自己当成大哥跟他们打招呼。 三个孩子把林东当成了玩伴,大着胆子离开父母跑去跟林东说话。 胡自强眼睛放在三个孩子身上,把林北介绍给媳妇认识。 三人聊了一会儿,胡自强要回厂里上夜班,他先骑车离开,郭丽牵着三个孩子乘坐公交车回家。 林北拽着林东给墙壁浇水。 浇完了水,天已经黑了。 林北带林东回去,他们从一个个路灯底下经过,身影被拉长了又被缩小。 唐时代拎包出了火车站,他直接回家属院,半道上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由于他认识林北的时候,林北还在余淮镇,再加上林北头上戴了头盔,他不敢认。 两人相向而行,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直到两人相隔了一个路灯的距离,唐时代看清了林北的脸,他才出声:“林师傅。” 林北抬眼。 他在余淮镇中学旁边给王小凤建房子,眼前的男人出现过一天半。 林北不着痕迹打量他,心想原来他是一名列车员呀。 “县里有不少人找你建房子,他们找不着人,原来你来市里了。”唐时代走近说。 “我来市里过五一,机缘巧合接到两单生意。”林北解释道。 “五一?我在车上过的五一,恐怕又要在车上过端午。”唐时代声音里藏着苦涩。他没时间门陪王小凤过五一,来不及陪王小凤过端午,等他下次回来,王小凤大概要和他提分手吧。 “我去年没回家过中秋、元旦,今年没有回家过清明,恐怕也来不及回家过端午、中秋。”林北眼睛里含笑,“但是我会写信回家。” 唐时代眼睛一亮,对啊,他可以写信,到了停靠站台,他可以托同事帮他寄信。 “林师傅,回见。”唐时代笑着朝林北挥手,拎着包脚步轻快离开。 林北回头看了一眼唐时代的背影,他半合眼睛,用肩膀撞了一下林东:“走了。” 林东搓了一下脸,他居然和列车员距离这么近。列车员和他家小北有交情,等于列车员和他有交情,林东嘿嘿傻乐。他家小北喊他走,林东屁颠屁颠追上他家小北。 林北没搭理他,因为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没有想到他在市里能遇到在余淮镇遇到的人,他想地球果然是圆的,你不回头往前走,无论你走多远走到哪里,还会和你曾经见过的人碰面。 林北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林南趴在路灯杆上眼睛乱溜达,看到远处的林北和林东,他站直笑着挥手。 林东跑向林南,和林南分享他近距离接触列车员了,其他人聚了过来。 林北从他们身边经过,坐在竹席上写信。 他要写两封信,一封寄给好好,一封寄给小……聪聪。 一群人蹲在路灯下拍蚊子听林东吹牛,林北一只手拿着扇子扇蚊子,一只手握着钢笔写信。 次日清晨,林北把信投进了邮箱。 林北离开邮局,踏过火车轨道,乘坐公交车到了百货大楼。 那个曾向林北出售入场券的男人蹲在台阶上嗦冰棍,林北下了公交车,他看了一圈,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站在百货大楼门口卖冰棍,林北走过去,问:“老冰棍多少钱一根?” “三分钱一根。”姑娘挪动了一下木箱说。 林北掏出三分钱递给姑娘,姑娘把钱装进兜里,掀开木盖子,手伸进棉被里掏出一根冰棍递给林北。 林北撕开袋子,坐到台阶上嗦冰棍。 黄益民扭头,觉得林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他在哪里见过林北。 林北虽然穿的不咋地,但是他胸前的衣兜别了一支钢笔。 普通人会在胸前别一支钢笔吗?肯定不会。 黄益民眼珠子骨碌转,他咬了一口冰棍,挪了挪脚,离林北只有一指宽度,他停下来凑近说:“哥们,马上到端午节了,你带一只板鸭到领导家,领导媳妇肯定留你吃饭,你和领导吃饭肯定要喝酒,你从怀里掏出一瓶好酒,领导肯定对你满意,说不定喝到最后和你称兄道弟呢。” “我这有板鸭汾酒,你要不要买几份?”黄益民小声说。 “你上回卖入场券,这回卖板鸭汾酒,你门路挺多的呀。”林北嘎巴嘎巴嚼冰棍。 黄益民依旧没有想起林北是谁,他顺着林北的话吹牛皮:“我除了汽车、火车、飞机搞不了,我什么东西都能搞到手。” “自行车呢?”林北笑眯眯问。 “……”黄益民。 “工业票呢?”林北接着问。 黄益民叼着冰棒棍仰望天空,“噗”,他吐掉棍子,拍拍屁股走到公交车站台,公交车停在他面前,黄益民正要抬脚上车,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幕画面,他拦住一家三口卖入场券,男人虽然没买入场券,但男人的一句话让他醍醐灌顶,最后他卖光了入场券。 黄益民收回脚,跑到姑娘那里买了两根冰棍,他拿着冰棍屁颠屁颠跑到台阶处坐下,递给林北一个冰棍,嘿嘿笑说:“哥们,我手里有一堆板鸭和汾酒,你给我支个招,我卖了板鸭和汾酒,我给你整一辆自行车。” 林北咬一口冰棍:“你是不是对每一个人说了刚才对我说的话?” 黄益民点头。 林北:“……” 你大喇喇跟人说买板鸭讨好领导媳妇,买汾酒讨好领导,人家真的拎板鸭汾酒到领导家,出来准被来过百货大楼的人嘲笑。 他想端午节前两天,应该有非常多人到百货大楼吧,那么嘲笑送礼的人绝对不少。 领导估计也不想开门让送板鸭汾酒的下属进家门,怕自己名声受到损害。 无论哪个年代,领带都重视名声。 黄益民眼巴巴盯着林北,林北支着下巴,望着马路说:“咸鸭蛋、板鸭、汾酒,你瞧瞧把它们放在一起,是不是特别和谐?” 黄益民念了几遍,嘿了一声,笑说:“真的好和谐。” “你把它们弄成礼盒装,就说比淮市更大的城市每家每户人手一个这样的礼盒,你觉得会有人不买吗?”林北瞥他一眼。 黄益民嘴巴张的可以塞一枚咸鸭蛋,娘咧,他想掰开这小子脑瓜子瞅一瞅,他的脑瓜子和自己有什么不同。 “我们稻花村的咸鸭蛋得到望湖街道办事处全体领导喜欢。”林北继续咬冰棍,慢吞吞描述咸鸭蛋多么诱人。 37 37 二合一 他描述道:“青墩墩的蛋壳敦厚可爱, 就像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蛋白就像软绵绵的白云,红油好似日冕, 蛋黄宛如烫金色的太阳。”冰棍在林北牙齿间崩碎, 一块块小冰渣宁肯融化自己也要汲取热气,林北嘴里拔凉, 他抬头看清晨七点半的红日,此时的太阳不烫人,不刺眼, 被朝霞簇拥着,美得惊心动魄。 黄益民:“……啥是日冕?” 林北:“……太阳大气的最外层。”儿子自然科学课本上就是这样写的。 黄益民嘎巴嘎巴嚼碎冰:“啥是太阳大气?” 林北摘下钢笔, 掏出记账本, 他趴在膝盖上画太阳内部和太阳大气, 在太阳大气区域标出光球、色球、日冕。 黄益民听得云里雾里, 但是不妨碍他崇拜林北。 “你叫什么?”黄益民眼睛放光。 林北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写下他现在的“居住”地址,他把钢笔别回上衣兜,撕下纸塞到黄益民怀里:“我给你支了招,你卖完板鸭和汾酒,就把自行车送到这个地址。” 这时,一辆公交车驶入公交车站台, 林北跑到公交车站台登上了车。 黄益民慢了半拍站起来,公交车已经驶出了站台。林北往车里面移动,他抓住吊环,回头看一眼百货大楼,黄益民就站在百货大楼门口低头看纸又抬头目光追随公交车,公交车拐弯, 进入怀康路,这条路两侧全是梧桐树,树干粗壮,枝叶茂密,偶尔有一缕阳光穿过层层树叶缝隙,在空旷的马路上留下光斑,微风拂过树叶,树叶沙沙作响,光斑变化万千,自行车驶过去、公交车驶过去,光斑灭了又亮了。 梧桐树下的人行道上留下了一个个匆匆的脚印,人行道外侧尽是一些低矮的房子。 林北回到了最初上车的地方,他踏过火车轨道,进入邮局发电报。 林北给余好好发了四个字电报:勿卖鸭蛋。 一个字一毛四。 电报内容加上地址收件人姓名加上三个标点符号,一共二十三个字,林北花了三块两毛两分钱。 林北离开邮局,走到马路对面,他回头看那个伫立在邮局边上的圆筒状绿色邮箱,他狭长的眼睛弯了弯。 林北回到建筑工地,林东等人正在砌墙。 林玉章给他留了饭,林北吃了饭,戴上头盔走过去拿起泥刀干活。 “小北,那个让你支招盖房子的男人刚刚过来找你,知道你不在,他就走了。”林东有些着急,那个男人明显找他家小北商量怎么盖房子,不凑巧他家小北恰好不在,那个男人阴差阳错找其他人建房子咋怎。 “嗯。”墙的两端之间有一条直线,林北参照这条直线垒砖,拿泥刀背敲打砖面。 林东:“……唉。” 他家小北老实巴交、不争不抢,还对人掏心窝子,甚至没有一点儿心眼,可把他愁坏了。 林东愁着愁着,他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林东眼神古怪看了一眼林南。 气人,他确实是家里的老大,但他一点也不想爱护林南这个狗东西。 林东默念长兄如父,却还是对林南升不起一丁点怜爱。林东挖了一勺水泥抹到砖面上,他眼睛盯着水泥闪了闪,拿泥刀抵着到他膝盖的墙面望向林北,他眼神逐渐坚毅,他要守护他家小北,至少不让小北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受委屈。 至于林南,哪儿凉快他就待哪儿去吧。 今天是六月一号,已经迈入了夏天。 清晨,偶然有几声蝉鸣从路边的树上传来,到了中午,蝉“知了——知了——”叫个不停,声音聒噪,让正在日头底下干活的人心情烦躁。 林北昨天提醒林玉章煮绿豆汤。林玉章早晨到菜市场买了绿豆,做好早饭他就煮了绿豆汤,他把其中一锅绿豆汤放到井水里冰镇,中途换了几次井水,到了中午,大家吃了饭,喝了蛋花海带汤,小睡四十分钟,他们起来喝绿豆汤,绿豆汤冒着寒气,喝进肚子里,凉气沁人,聒噪的蝉鸣似乎也不那么烦人了。 下午,他们就喝不到凉绿豆汤了,喝的是温的绿豆汤。 大家不挑,有得喝就行。 傍晚,林北安排两个人过去给胡自强家的墙浇水,其他人没事可做,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网,他们做了一个网兜绑在一个棍子上,扛着棍子到树底下抓蝉。 林北坐在一块砖上,他趴在腿上画东西,已经废了好几张土黄色画纸。 “林师傅,你还记得我吗?”下了班,罗跃富急急忙忙骑车过来,生怕他晚了一秒,又和林北错过了。 林北抬头:“记得。” “那个,上回我走的匆忙,忘了跟你道谢。”罗跃富推车走过来,他不好意思笑了笑,随即自我介绍,“我叫罗跃富,跃,腾飞的意思,富,国富民安的意思。” “林北,东南西北的北。”林北站起来,伸出手。 罗跃富一只手扶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握住林北的手。 林北松手,又坐下。 罗跃富把自行车推到砖堆边,停好车,他拿一块砖头挨着林北坐下。 “林师傅,盖联排房可以盖两层半吗?”罗跃富手心出汗。 “可以。”林北顿了一下,又说,“不可以接房。” 罗跃富刚把手心的汗擦掉,又冒汗了,他忐忑问:“什么意思?” “就是我帮你盖好了房子,你邻居突然决定和你盖联排房,要在你房子边接着盖房子,和你共用一堵墙,这样不行,你俩家阁楼相接的地方容易渗水,另外,他想紧挨着你家的房子另起一堵墙,这样容易造成水排不出去,水从外墙壁渗进内墙壁,你俩家的墙壁和家具都会遭殃。”林北提醒道,“你俩家要提前商量好要不要一起盖,如果不一起盖,要留好排水的位置,免得以后起纷争。” “你说的接房是这种接房。”罗跃富手心蹭了蹭大腿,“我,孙红武,张荣三家决定盖联排房,姜向国几家想要再观望一段时间,不过他们问了其他建筑师傅,建筑师傅说我们上楼板的时候,留一截楼板钢筋在外边,如果他们到时候想盖房子,接着楼板钢筋盖就行了。” “建筑师傅只是这么说,你让他们立字据,白纸黑字写清楚万一房子漏水,他们想办法解决,没一个敢立字据。”林北笑了笑,“你们三家哪家和他们其中一家共用一个巷子,先和他商量好留三寸排水位置,到时候他们想盖房子,他们几家盖成联排房。” “是得这样。”罗跃富点头。 林北还有的忙,他暂时不着急和林北确认盖房子,先去把林北提出的问题解决了,省得到时候和姜向国几家扯头皮。 “林师傅,我先走了,过段时间我再来找你。”罗跃富骑车离开。 林东一直关注林北和罗跃富,罗跃富火急火燎离开,林东急吼吼窜到林北面前:“小北,你俩谈的咋样?” “还不错。”林北笑眯眯伸了一个懒腰。 林东挠了挠脖子,还不错是啥意思?是没成还是成了? 林南正在和其他人说笑,余光瞥见林东和小北待在一起,他摆好冲刺的姿势,嗷一声,身体“嗖”一下窜出去,小腿弹跳,身体飞跃,重重地砸在林东背上,林东毫无防备,身体向前倾斜,踉跄走几步,险之又险稳住身体。 “林南,你给老子下来。”林东暴躁喊。 “你叫老子下来,老子就下来,那多没面子。”林南双臂勒住林东脖子,双腿盘在林东肚子上。 “狗咂,你死定了。”林东用后背磨电线杆。 林南龇牙薅林东头发。 林北:“……” 哪来的两只傻狗干傻架。 两只傻狗闹的再凶,晚上依旧睡一张席子。林东被蚊子吵醒,看到被自己裹在身下的被单,他心虚把林南的被单从身下抽出来,给林南盖上,林南被蚊子吵醒,悄悄挪开插||进林东鼻孔里的脚趾头,团巴团巴被单侧身睡觉。 林北醒来,看到林南快睡到地上了,林东四仰八叉睡觉,睡姿相当豪放。 林北挑了挑眉,拿洗漱用品去洗漱。 赵永胜家老宅有自来水管,林北之前到五金店买了一个水龙头,把水龙头安装到管子上,他们就用自来水洗漱、做饭,洗澡就得到八百米以外的公共厕所洗澡。 林北放好洗漱用品,靠着砖堆坐下,继续趴在腿上写写画画。 他背后就是青砖,头上是褪了一点色的横幅,正面是羞红脸的白云,收回一点视野,是三排铁路职工大院,一共四层,总共有六栋楼,每栋六个单元,再收回一点视野,是两排铁路教职工楼,里面住着铁路一小、铁路中学的教师,一共三层,总共有三栋,每栋四个单元,再收回一点视野,就是一片低矮的房子,再收回一点视野,就是一排电线杆,麻雀停在电线杆上,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骑车上班,麻雀震动翅膀飞走。 林北抬头望着这群年轻人从自己眼前飞驰而过,几只麻雀闯入他的视野,林北的目光追随麻雀,麻雀很快变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天空中没有留下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太阳露出一个尖尖,大半个身影还藏在铁路职工大院后面。 这时,大家都起来了。 林玉章到菜市场买菜做饭,其他人趴在砖堆上打盹。 林玉章做好了饭,他们吃到热乎乎的饭和汤,每个人浑身都是干劲干活。 林北收起纸和笔,活动了一下筋骨,拎起一桶水泥去砌墙。 黄益民按照纸上的地址找到这里,他一开始没有注意戴蓝色头盔的建筑师傅,满眼急切寻找林北的身影。他找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找着人,他急死了,豆粒大的汗水从脸颊上滚到地上。 倒是林北先注意到他。 林北喊季小柒接他的班,季小柒:“北哥,小工人手不够,我不能做大工。” “今天我做小工。”林北把泥刀塞到季小柒手里,他拎灰桶朝泥沙那里走去。 黄益民悔恨死了,多么想回到昨天上午掐死自己。他抱着电线杆,正要咣咣撞电线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黄益民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睛,咧嘴笑追上林北。 “北哥,你多和我说说礼盒做成什么样子?怎么包装?还有你说的稻花村是哪个稻花村呀?”昨天黄益民离开百货大楼,他立刻去纸箱厂让人给他做礼盒,纸箱厂做的礼盒一点也不好看,但也能凑合,他拿纸盒回去装板鸭、汾酒,他又犯愁了,咋装呀,他搞不明白这些,就暂时不搞这些,就到稻花村收购咸鸭蛋,他到了稻花村看到咸鸭蛋,他崩溃想哭,这是林北描述的咸鸭蛋吗?压根不是一个咸鸭蛋好吧。 他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又饿又累又渴,还被他家老头臭骂了一顿,他家老头失望说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生了他。 他没吃饭回屋哭成了狗。 今天家里所有人都在睡觉,他悄悄离开,跑到包子铺吃了两屉包子,四个茶叶蛋,两碗糯米粥,一路打嗝来到这里,没有找到林北,他都打算一头撞死算了,省得回家被家里人嫌弃。 “北哥,我出板鸭、汾酒,你出咸鸭蛋和想法,咱两双剑合璧,在淮市叱咤风云。”黄益民一脸向往。 林北往灰桶里铲水泥:“你手里有多少瓶汾酒?多少只板鸭?” “各两千。”这会儿黄益民十分有眼色,他拎起灰桶跑过去,把灰桶递给建筑师傅,他拎空灰桶回来。 “你能搞定纸箱厂,让纸箱厂给你做两千份礼盒吗?”林北继续往灰桶里铲水泥。 “能。”黄益民底气十足说。 “你有印刷厂的门路吗?我要印两千份东西。”林北又问。 “有。”黄益民笑容灿烂说。 林北睨他,这小子家世应该不俗。 “你帮我干活,我到邮局发电报给家里,让家里人不要把咸鸭蛋卖给别人。”林北递铁锨。 黄益民细嫩没有茧子的手抓住铁锨,弯腰铲水泥,他身体各处发力不对,导致他每铲只能铲一丢丢水泥,而且他还很累。 林北拿一个头盔放到他头上,指点他怎么发力,他便离开。 林北到了邮局,邮局里有两个长凳子,长凳子上坐满了人,林北趴在墙上写写画画,过了一会儿,有人离开,林北坐在长凳子上面,腿上放了一块木板,他趴在木板上写写画画。 林北把废纸团成团,丢进垃圾桶里,他拿着记账本离开邮局。 林北回到建筑工地,已经是下午一点一刻了,众人睡在竹席上鼾声震天,黄益民也躺在竹席上,他小腿肚子疼,胳膊酸,手掌火辣辣疼,他累的要死,却一点儿也睡不着。 林北走近,晃了晃黄益民。 黄益民正要大喊,被林北及时制止,林北带黄益民到公交车站台。 “北哥,我们要去哪?”黄益民抱着公交车站台旁边的柱子有气无力问。 林北坐到长凳上:“你出板鸭、汾酒,我出咸鸭蛋和想法,净利润你六我四。” “会不会有点不太好。”黄益民挪过来坐下,“毕竟没有你,我进的这些货就要全砸在手里了。” “第一次我和你合作,我会让利,第二次我就不会了。”林北解释道。 黄益民扭头偷笑,他只出板鸭和汾酒,啥事也不用做,就能拿到六,这也太爽了吧。 不过这种好事只有一次,唉! 林北当场起草一份合同,让黄益民看有没有问题,黄益民马虎扫了一眼,喜滋滋签名按手印。 林北:“……” 第一次见黄益民,他就知道黄益民不大机灵,他万万没有想到黄益民这么的不大机灵。 林北也签了字按了手印,他给黄益民一份合同,自己留了一份合同。 他从记账本里抽出两张纸,一张纸是礼盒设计图,他已经标好了尺寸,另一张纸上画了一幅图:“你让纸箱厂按照图纸做,做好了拿过来给我看一下,”林北指着画纸,“你找硬一点的、泛黄的纸打印画,到时候把画放到礼盒上,用细麻绳包扎礼盒。” 黄益民只能用“哦哦”回应林北,因为他被两张纸惊的失去了语言功能。 林北指着图纸上的字,说:“我昨天上午跟你说过这句话,你一定要让印刷厂把它印出来。” “还有,礼盒上要印端午三宝,你盯着纸箱厂,别让他们把字印错了位置。”林北提点道。 黄益民掏出笔,埋头记林北说过的话。 “六月十五是端午节,今天六月二号了,你抓紧时间把这两样东西弄出来。”林北慢吞吞催他。 他指望林北催他,大有可能赶不上端午,将将能赶上中秋,黄益民头皮发麻。 这时,途径印刷厂的公交车停在他脚前,黄益民抱着纸和笔,一个健步冲进车里,他哪里还记得手上的水泡破了,胳膊上的肌肉被拉伤了,小腿肚子酸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能不能赶上端午,全靠他了’。 不管是纸箱厂还是印刷厂都是黄益民的人脉,他现在过去和纸箱厂和印刷厂领导混个眼熟,当他单独找上纸箱厂和印刷厂,证明他和黄益民的关系破裂,纸箱厂、印刷厂还会买他账吗?恐怕连门都不让他进。 既然这样,他还不如留下来建房,使唤黄益民做事。 林北站起来回去找饭吃。 林北填饱肚子,大伙儿起来了。 林南咕咚咕咚喝绿豆汤,他放下盆,环视四周:“小北,黄益民呢?” “对啊,黄益民呢?”赵小曲问,“他中午拜我为师,让我教他砌墙,他不会听我说他还要干半年小工,我才教他砌墙,他跑了吧?” “他有自己的事要忙。”林北慢悠悠说。 “哦。”众人。 他们很快把黄益民抛到脑后,专心致志砌墙。 黄益民第二天又来了,抱了一个纸箱和一张大贺卡,黄益民开心和大家打招呼,然后跟着林北到做饭的灶台那里。 林北把纸箱组成一个礼盒,把贺卡放到礼盒上,问黄益民:“你觉得行吗?” “行……吧……”黄益民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好。 “卡纸颜色浅了一点,卡纸上的字不清晰,卡纸上的图案糊成一团,纸箱做工糙,端午三宝印错了面。”林北不疾不徐说,“咱们自称端午三宝在大城市畅销,你看看这做工,你觉得大家会相信咱们说的话吗?” 黄益民磨牙:“他们就是不尽心,总是糊弄我。” “没事,他们糊弄你一次,你让他们重做一次,我不信你让他们重做一百次,他们还会继续糊弄你。”林北脸上挂着笑容,拍拍黄益民的肩膀鼓励道,“坚持就是胜利。” 不就是死缠烂打么,他可以。黄益民攥紧拳头给自己加油。 黄益民捞起礼盒和贺卡视死如归离开。 38 38 二合一 林北原本打算明后天回去拉咸鸭蛋, 但是礼盒和贺卡的进展比他预估的慢太多,林北推迟了计划。 同时,林北意识到他该逐渐放手, 让他们自己建房, 自己只需要在谈单子的基础上把握大局以及腾出时间做其他事。 这一天,林北没有动手建房, 他一直观察众人。 晚上,大家端了一盆脏衣服出了公厕,沿着怀庆三路一直往北走, 绿皮火车从他们眼前驶过去,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一扇又一扇车窗上, 车窗没了, 他们转身, 目送火车驶远, 直至视野里只有蜿蜒的车轨,他们一只手端着盆,一只手勾搭彼此的肩膀笑着踏过火车轨道,进入怀庆二路,再往前走三百米就到了建筑工地。 一个身影蹲在路灯下奋笔疾书。 “小北。” “北哥。” 林北扭头,一群人笑着朝他走来。 林南挨着林北蹲下来,抱着盆伸头看:“小北, 你在写啥?” 其他人把林北围在中间,他们有的只上过几天扫盲班,有的没念完小学,有的没念完初中,特指林东、林南这对双胞胎,他们兴奋问:“啥?你写啥呢?” “我在写你们每个人的工作表现。”林北点了点记账本。 众人:“?” “我准备国庆节那天开表彰大会, 颁发先进劳动者奖章,我这段时间什么也不做,专门突击检查你们。”林北笑眯眯说。 “会颁发红字背心吗?”赵小曲声音颤抖问。 “有背心,还有暖瓶,上面印先进劳动者奖章,一九八三年秋颁发。”林北话音刚落,一群人激动地跳起来,他们举着搪瓷盆在路灯底下欢呼。 “铛铛铛——” 一群人赶紧退到路边,中年男人骑着笨重的二八杠自行车驶过去,他推了一下眼镜回头看一眼,一群年轻人留着寸头,上身穿了一件跨栏背心,肩膀上搭了一条毛巾,下|身穿了一条宽松的军绿色裤子,脚下踩了一双草鞋,中年男人正要发出感慨,一群年轻人朝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中年男人朝他们点了点头,继续蹬自行车。 他们心脏“咚咚咚”狂跳,小声嘀咕:“他会不会偷偷笑话我们?” 他们很快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叠罗汉趴在路灯杆上看林北写字。 林北钢笔字写的很好,曾经的小学校长不止一次夸过林北字体体势劲挺,结体工稳,就是稍显稚嫩,突然有一天,林北没有出现在课堂上,校长还到家里找过林北,当时林志炳正歪在床上吃着花生喝着小酒,告诉校长不要再来找林北咯,那狗日的不念书咯,林北……林北顿了一下,继续写字。 “真好看。”赵小曲羡慕说。 “和村支书的毛笔字一样好看。”林玉章感慨道。他父亲这一辈都会写毛笔字,而且都不赖,到了他们这一辈,他们毛笔字写的丑,钢笔字写的也不好看,哦,字认的也不全乎。 一堆虫子扑到白炽灯泡上,光线猛然暗了,林北合上记账本:“你们攒一堆衣服一起洗,我会扣分。” “先进劳动者怎么可以邋遢。”林北笑眯眯补充道。 众人:“……我现在就去洗衣服!!!” 一群人快速跑开,嗷嗷叫争水龙头。 林北拿盆到公厕洗澡,等他回来,大家都躺在竹席上睡着了,林北洗好衣服,把衣服晾到绳子上。 林北没有立即睡觉,他沿着怀庆二路一直往北走,到了建设一路,再往前走两百米,就到了汽车站。 林北边走边观察四周低矮的房子,走到汽车站进站口,他转身往回走。 那个男人还蹲在路口抽烟,林北走过去,他掏出一根烟问男人借火,男人把夹烟的那只手递到林北面前,林北就和点燃了烟,他蹲下来满脸愁苦吸闷烟。 曹解放晃了晃烟盒,发现没烟了,他丢掉空烟盒,又拆了一包烟,他抽出一根烟问林北借火,林北把夹烟的手伸向他。 曹解放眯眼吐出一口烟:“哥们,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大马路上瞎溜达,你有啥烦心事吗?” 林北食指翘起来点了点烟,笑着不说话。 “让我想想你有啥烦心事啊,”曹解放手搭在膝盖上,“不是婆媳不和,就是工作不顺,再有就是你和父母有矛盾,最后就是你们夫妻感情不顺。” “你的烦心事是婆媳不和?”林北扭头问。 曹解放抓了抓脑袋:“我媳妇让我保留岗位,自己做小生意,半年后看我干的咋样,我干好了,我就正式辞职,假如我干的不好,我就回厂里继续上班,我妈说我媳妇坑害老曹家,跑到我媳妇爸妈单位闹,我媳妇一气之下回娘家了,我妈现在逼我去相亲。” “嫂子让你干什么?”林北望向幽静的马路。 “玻璃,给人安装玻璃,我没接触过这个,她让我跟她哥学。”曹解放闷头抽烟。 曹解放没有听到声音,他扭头,旁边哪有人,他站起来环视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曹解放怀疑自己遇到鬼了,他脸色苍白拔腿就跑。 曹解放简单描述他媳妇,林北猜他媳妇是一个有胆量有魄力的女人,曹解放却有些懦弱没有主见,遇事不想着解决,只会躲起来自怨自艾,林北瞬间没心情继续和他聊天,他便起身离开。 林北不知道曹解放把他当成了鬼,他回到建筑工地就躺到竹席上睡觉。 次日。 吃过早饭,林北安排了他们今天要做的工作,他就离开。 到了十点钟,林北回来检查他们工作。 众人瞥见林北回来了,连忙整理衣服和头盔,眼神认真严肃,干活利落稳当。 林北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巡查了两圈,又凑近看了一会儿,他到胡自强家新房子转了一圈。 他从胡自强家新房子那里回来,遇见了高静。 “小林,我家第一层楼啥时候上顶?”高静问。 “明天中午。”林北说。 高静从布包里掏出一本日历,她念念叨叨嘀咕一会儿,把日历放回包里,欢喜说:“明天中午好,吉利。” 说完,她让儿子跟林北打招呼。 赵宇轩:“叔叔好。” 林北:“宇轩好。” “小林,赵永胜还等着我送饭呢,我们先走了啊。”高静牵着儿子离开。 他回到工地上,林玉章正在做饭,其他人躲到阴凉地纳凉。 林北走过去:“明天中午上顶,大后天你们全去胡自强家新房子那里,给他家粉墙铺水泥地板。” “好。”众人大声说。 “开饭了。”林玉章敲盆喊。 众人鲤鱼打挺跳起来,拿着盆筷就去打饭。 林北拿着盆筷慢悠悠去打饭,余光瞥见黄益民,他把盆放到砖堆上,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黄益民一眼就发现林北,他喘了一口气,掉头撵林北。 林北站在树荫底下等他,黄益民跑到树荫底下,他来不及擦汗,喘着粗气说:“你看看,这次礼盒、贺卡合格吗?” 林北把纸箱折成礼盒,他用手测量长度,礼盒长和宽不对:“长度短了五厘米左右,宽度短了三厘米左右。” 林北把礼盒递给黄益民,他拿起贺卡:“他们这回用墨用的淡了。” “我马上回去跟他们沟通。”黄益民靠在树上,抿了抿蜕皮的嘴唇,“他们跟我提钱,我听他们的意思,他们想让我们付预付款。” “你跟他们说,如果他们这次做出来的东西让我俩满意,我们马上付预付款,拿到礼盒和贺卡,我们立即付尾款,绝不拖欠,如果他们不信,我们可以和他们立字据,如果我们做不到,我们给他们双倍货款。”林北说。他之所以这么说,因为现在大小厂出现一种怪现象,就是拖欠尾款,一拖就拖两三年,他这么说,纸箱厂、印刷厂肯定打起精神做礼盒和贺卡。 “那个……”黄益民站直,吞吞吐吐说,“我的钱全砸进汾酒、板鸭里了。” 林北没考虑就说:“我付。” 黄益民有了底气,他觉得他和纸箱厂、印刷厂主任说话声音都可以大许多。 黄益民抱着礼盒和贺卡,打算乘坐公交车到纸箱厂和印刷厂,林北喊住他:“你吃过饭再去。” “哦,好。”黄益民拿上次他用过的饭盒去盛饭,跑过去跟大家坐在一块儿。 林北盛了饭,他也走过来坐下。 大家边吃边聊天,笑得没心没肺。 饭后,黄益民抱着东西离开,林北逛这座城市,他遇到商店,就靠近看看,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百货大楼,林北在百货大楼门口买了一根老冰棍,他进入百货大楼。 距离端午节还有十一天,百货大楼里已经有了过端午节的气氛。 年轻男女是主力军,基本上都是他们在买东西。 林北转了一圈,发现卖酒柜台人最多,他嚼着冰棍靠近,看到黑板上写了今日酒价:迎春酒两块三毛二、北大仓酒两块一毛六,通州老窖两块四毛七,宋河粮液两块零五分,全兴大曲两块六毛一,汾酒两块三毛八。 “酒的库存不多了,大家要买赶紧买,也不知道啥时候来货。” 林北眼睛瞪直了,是席年年,席年年怎么到百货大楼当售货员了。 他猛然想到他上辈子在余淮镇没有见过席年年,假如席年年在八三年到百货大楼上班,那就解释通他上辈子为什么没有见过席年年。 他上辈子也没有见过徐要要,难道徐要要也来了市里? “都到后面排队买酒,你不排队,我就不卖酒。”席年年把报纸卷成圆筒敲打插队的人。 百货大楼售货员脾气出了名的不好,大家心里埋怨,嘴上也不说什么,到后面排队买酒。 男的不买酒去老丈人家,老丈人不给你好脸色,女的不买酒回娘家,遭娘家人不待见,年轻男女为了过一个安生端午节,只能忍着脾气排队买酒。 上辈子,逢年过节林北只给爹娘买肉买新衣服,他娘开心,他爹总是抱怨自己不给他买酒。那时候他白天不着家,晚上有时也不着家,听不到他爹抱怨,只有逢年过节那几天,他听到他爹抱怨,他总是一笑而过。 林北不给家里人买酒,却懂这些年轻人买酒的心态。 不到四十分钟,柜台上的酒全售完了。 林北把冰棍棒子丢进垃圾桶里,他走出百货大楼,望着台阶,他想在白酒畅销的情况下,黄益民真的凭本事一瓶也卖不出去。 他离开百货大楼,到免费公园溜达一圈,这里老年人多,林北跟他们唠唠嗑,瞅准时机问他们:“咱淮市啥出名?” “咱淮市有啥?” “咱们有得,别人也有,咱们没得,别人依然也有。” 一群老头老太争执了半天,就争执出了这个结果,他们淮市平平无奇。 林北又和他们唠了一会儿嗑,他便离开。 林北回到建筑工地,已经傍晚了,其实他已经忘了要回来突击检查他们,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十分得意挑眉,仿佛在说你们以为我下午会回来突击检查,其实我没有,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我还会让你们更意外更惊喜!!! 众人:“!!!” 想群殴他咋怎。 “林老板的心思,我们莫要猜。”林东嘻嘻哈哈调侃道。 其他人一直重复这句话。 林北似笑非笑抽出钢笔,众人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指着林东,拿脑后勺对准林东吹口哨。 林东怒了,一跃而起和他们打成一团。 “小林,有人找你!”赵永胜大声喊。 林北回头,他不动了。因为有两垛砖挡着视线,其他人看不到赵永胜,他们只看到林北像一个雕像一样伫立在那里,他们不闹了,跑到林北身后,他们吓得眼珠子快跳出来。 后面有人吓得倒在林北背上,林北踉跄走两步,他稳住身体问:“好好,聪聪,爹,村支书,你们怎么来了?” “你发了四个字,勿卖鸭蛋,咱也不知道啥情况,刘建民出价出的高,我和你娘建议好好把咸鸭蛋卖给刘建民,好好不愿意,说等你回去再说,我和你娘怕咸鸭蛋在你手里卖贱了,我俩寻思着来市里找你问清楚情况,今天茜茜提前回来送端午节的礼,你娘抽不开身过来,就叫好好跟我过来,我们在镇上碰到了你六叔,你六叔找人借了驴车,把我们送到县里坐车,我们坐上车了,他也上车了,说是怕我找不着路。”林志炳不高兴说。 什么找不着路,老六就是瞧不起他没来过市里。 “四哥,你真想让我当着孩子们的面说你打什么主意?”林志昆笑眯眯说。 “什么主意?我就是找小北问咸鸭蛋的事。”林志炳梗着脖子说。 林志昆懒得和他掰扯,他站到马路边上瞧横幅。 林志炳特别想四处溜达,但是他到了市里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还有,经过他仔细辨认,每条马路都一样,每个路口也都一样,每个房子也都一样,他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动,眼睛死盯着林志昆,生怕他不盯着林志昆,他就把自己弄丢了。 林北没管他爹和他六叔,走过去,他从余好好怀里接过聪聪,对赵永胜说:“大哥,招待所还有房间吗?我开两间房间。” “你开一间房,我和你爹跟着大伙儿睡。”林志昆摆手说。 林志炳飞快说:“我跟你六叔睡。” “大哥,你给我开一间房,我等会儿过去。”林北掏出两块钱给赵永胜。 “行。你嫂子在招待所等我呢,我先回去了。”赵永胜接过钱,他跟大伙儿挥了挥手,便匆匆离开。 林聪环住爸爸的脖子,闷闷不乐喊:“爸爸。” 林北看余好好,余好好捏捏小家伙的小耳朵,小声说:“他在驴车上和我商量,到了市里要藏起来给爸爸惊喜,结果他坐上公交车就蔫了,下了公交车,他说他难受,爹和六叔抱他走了一路。” “聪聪来看爸爸,爸爸已经非常惊喜了。”林北揉揉他的脑袋。 林聪抵着爸爸的肩膀撒娇,小脚儿蹭脚踝,林北握住他的腿,凑近看,小家伙白嫩的腿上出现几块红疙瘩。 “我们到小店买一瓶花露水。”林北低头说。 余好好握住小家伙的脚踝,跟着林北到小店。 林北花了五毛钱买了一瓶花露水,把花露水递给余好好,余好好拧开盖子,把花露水凑到儿子鼻子下面,问:“好闻吗?” 林聪嗅了嗅,开心说:“好闻。” 余好好倒了一点花露水涂抹到小家伙腿上,林北蹭了一点花露水,抹到小家伙手背上。 林聪抬起手:“爸爸,好闻吗?” 林北低头,鼻尖抵在他的手背上:“嗯,好闻。” 短小的胳膊垂落,林北抬眼,刚刚问他好不好闻的小家伙歪在他臂弯,睡得不是很安稳。 “上回坐车,车厢里只有柴油味,这回我们坐车,车厢里不仅有柴油味,还有一股酸臭味,他难受,想哭被他憋回去了,下了车,他把吃的茶叶蛋全吐出来了。”余好好眼圈泛红,“我也不知道夏天车厢里味道这么大,我要是知道,我就把他放在家里了。” “聪聪离不开你。”林北转身往回走。 余好好走在他身侧:“你发那个电报是什么意思?” “你没收到信吧。”林北说。 两人同一时间说话,余好好侧头看他,林北低头笑。 “没收到。”余好好抱着他的手臂笑,“我也给你写了信,就在收到电报那天寄出去的。” 余好好收到信,应该会发现他是发电报那天寄出去的信,所以林北就没有说,他跟余好好细说他和黄益民合作的事。 讲完了他和黄益民的事,林北问:“你手里有多少枚咸鸭蛋?” “我年后每次只卖给刘建民一千枚咸鸭蛋,我的鸭子一个月能下三千多枚蛋。”余好好略去母鸭孵出小鸭子,因为她把这事写在信里了,“我手里大概有七千多枚咸鸭蛋。” “够用吗?”余好好蹙眉问。 “凑够八千枚咸鸭蛋就好了,每个礼盒里装四枚咸鸭蛋,有事事如意的意思,把咸鸭蛋切成两半摆盘,一共八半咸鸭蛋,八也吉利。”林北说。 “我能凑几百枚咸鸭蛋。”余好好低头掰着手指头说,“咱们村有人看我一筐一筐卖咸鸭蛋,他们也买小鸭崽养,有人等不了小鸭子长大下蛋,跑到其他村买母鸭,别的村不知道咱们村情况,就把鸭子卖给他们了,他们养了个把星期,母鸭开始下蛋,他们腌咸鸭蛋卖给刘建民,一开始他们有多少咸鸭蛋,就卖多少给刘建民,后来他们发现我卖咸鸭蛋的数量不对,猜我只卖了一部分,他们也开始只卖一部分。” “你收咸鸭蛋一定要把好关。”林北说。 余好好瞪他:“我知道。” 林北抖肩膀笑。 被她瞪还笑,余好好嘀咕:“你有点傻?憨?” 两人小声说着话,回到了建筑工地。 林北看了一圈,没看到他爹、他六叔、林玉章、林东、林南,林北疑惑问:“他们呢?” “志炳叔要林玉章带他到菜市场逛逛,村支书担心志炳叔光顾着看四周,没跟上林玉章,把自己弄丢了,他跟了过去,东子、林南也跟过去凑热闹了。”赵小曲说。 “他们回来,你跟他们说聪聪睡了,我带他们娘俩到招待所。”林北当着他们的面拿走自己的洗漱用品,忽略十几双宛如大灯泡的眼睛,领着余好好离开。 余好好扇了扇滚烫的脸颊,想说林北,又怕自己开口,林北把他们娘俩丢在招待所,跑回工地睡,她就忍了下来,不说林北了。 一家三口进了招待所,林北问赵永胜要了钥匙,他们上了楼,把东西放进屋里,又锁了门,到下面吃饭。 林北怕儿子突然醒来,见不着他俩害怕,就把儿子抱下来了,不过他拿了轻薄的衣服裹住儿子。 林北和余好好到那家包子铺吃饭,包子铺生意依旧红火,他俩吃完饭立刻回招待所,简单洗漱一下便睡觉。 余好好几乎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身体反射摸儿子,把儿子搂进怀里,她才睡得安稳。 林北靠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扇扇子,风对着母子俩吹。 余好好刚蹬掉毯子,她又把毯子捞回来盖在自己和儿子身上。 林聪打了一个哈欠,撇头瞥见爸爸,他从毯子里爬出来,爬到爸爸怀里,林北拿指背碰小家伙肉嘟嘟的脸蛋:“还难受吗?” “不难受,没有嗡嗡嗡。”林聪龇牙。 林北坐起来,抬起他的腿,林聪挣扎坐起来,凑近看他被抬起来的腿。 “你看出了什么吗?”林北忍不住又碰了碰他肉嘟嘟的脸蛋。 “没红疙瘩了。”林聪转身扑到爸爸怀里。 林北也稀罕他,长了肉的孩子谁不稀罕呢。 余好好盘腿坐在床上,打哈欠看了一会儿爷俩玩闹,她下床出去洗漱。 余好好回来,看到爷俩还在相互稀罕,她塞了一个牙刷给儿子,催林北带儿子下去洗漱。 林北一只手端着盆,另一只手牵着儿子下楼,儿子另一只手握着小牙刷。 林北对此感到非常震惊,他儿子居然开始刷牙了,小伙子,了不起哦。 林聪一颗一颗刷他的小糯米牙,刷的非常认真,爸爸瞥他,小家伙含着牙刷笑,林北转了一个身,对着他刷牙。 父子俩刷牙磨磨蹭蹭了一刻钟,两人草草洗了脸上楼。 余好好睨他俩一眼,啥也没说,率先下楼。 林北锁上门,抱着儿子下楼追余好好。 一家三口到了工地,大伙儿正在吃饭。 林北把儿子放到地上,他去盛饭,他端饭回来,母子俩坐在路灯下的台阶上,托腮望着穿校服上学的学生,林北走到他俩身边坐下,递给余好好三个包子,余好好又递给儿子一个包子,两人啃着包子,望着马路。 “小北。”林志炳趴在砖堆上冲林北招手。 林北扭头拍了拍旁边,意思是他不会过去的,你必须过来。 林志炳极度没有安全感离开了林志昆,走到小儿子身旁,摸着台阶坐下来,说:“你想咋卖咸鸭蛋?” “把咸鸭蛋包装成高档品卖。”林北端起盆递到林聪嘴边,林聪含着盆沿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海带汤,林北想移开盆,但小家伙咬住盆沿不撒嘴,林北只能托着盆让他喝。 小家伙喝了几十口,依依不舍松嘴。 “这么好喝吗?”林北笑着问。 “没喝过。”林聪露出小糯米牙说。 “咱那里又没有海带,你当然没喝过。”林志炳卖弄道。他也不知道这玩意是啥,林玉章说这是海带,还说喝海带汤对身体好,他们每天至少喝一次海带汤,他听了之后,抱着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盆,实在喝不下去,他才没喝。 39 39 二合一 林志炳的话让林北明显愣了一下。 他开始翻找回忆, 林北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找出关于海带的记忆,他记不得具体是哪一年,就是他在余淮镇给人盖完房子回家, 餐桌上突然出现海带的身影, 也就是说九零年以后,莲花镇才出现海带。 余好好闻言侧身, 视线落在十寸黄色搪瓷盆上,搪瓷盆上有一丛艳丽的牡丹花,盆沿是一圈蓝色, 里面盛了一盆汤,淡黄色的蛋花就像桂花一样藏匿在一簇绿色中, 余好好忍不住凑近闻, 味道清新, 余好好托住盆底喝一口汤, 海带汤十分爽口。 林北端着搪瓷盆,余好好托着盆底,林北立刻回神,他递给余好好筷子,余好好接过筷子夹一根海带丝,她转身找儿子,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 捧着包子一脸惊奇看绿皮火车,绿皮火车消失,小家伙难过一秒,他眼睛“砰”一下迸出夺目的亮光。 他清澈的瞳仁里是两排郁郁葱葱的大树,郁郁葱葱的绿色一直往前延伸,这列“绿色列车”载着路人“哐当——哐当——”跑, 小家伙抱着包子跑,去探索这列“绿色列车”的尽头。 林北放下搪瓷盆,阔步追他,在怀庆二路路口抓住小家伙。 林聪没有挣扎,他趴在爸爸肩膀上看蜿蜒的火车轨道,似有明悟咬包子,原来“绿色列车”通行后的世界是这样的。 父子俩回来,余好好立即教育林聪:“爸爸妈妈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你,你不可以胡乱跑,知道吗?” “聪聪和爸爸妈妈下车,不自己下车。”林聪奶声奶气说。 余好好:“?” 林北:“?” 余好好不懂孩子说啥,林北就更不懂了。 “小北。”林志炳生气喊。 林北扭头看他,林聪胳膊搭在爸爸肩膀上,弯腰寻找爷爷,余好好困惑看他。 小儿子带着一伙人到市里闯荡,就看不起他咯。小儿子一心三用和他聊天,现在直接把他晾到一边,他就问问他多想了吗? 林志炳背对着一家三口,从腰间抽出烟杆,烟杆上挂了一个布袋子,林志炳从布袋里掏出烟草,他把烟草粗鲁地塞到烟锅里,又摸了摸口袋,掏出火柴点烟,他吧嗒吧嗒抽旱烟,越抽心里越不是滋味。 林北朝余好好挤了一下眉,抱着儿子朝众人走去,余好好端起搪瓷盆跟上。 林志炳敲了敲烟锅,余光往后瞥,人呢! 他急忙站起来慌乱四处看,他认识的人全聚在横幅底下,林志炳呼呼跑过去,怒瞪狗儿子。 林北开心笑,林志炳气得不行。 林聪静静注视爸爸的墨瞳,他扭头,对面是壮丽的云海,灼热的太阳,他又回头探索爸爸眼里的世界,淡淡的眉头缓缓蹙起,打开手臂紧紧地抱住爸爸,爸爸,不要难受,聪聪抱你。 “爸,你可不可以记住你是老子,别动不动就生气。”林东无奈说。 “就是,你的脸就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林南附和道。 年轻的父亲和年老的父亲重合,林北感慨父亲只长了皱纹,其他一点儿都没变。 林志炳多么想一走了之,但是他不认识路,他想了又想,决定暂时忍受三个不孝子,等回到稻花村,回到他的地盘,他好好收拾三个不孝子。 林志炳把烟杆插|进腰间,瘪鼓嘴走到林志昆身侧蹲下。 林北耸肩笑了,林志炳幽怨看他,林北哈哈大笑,把儿子举过头顶放到肩上,立即召集大家,给他们开了一个会,着重强调上顶要注意哪些细节。 在老家,小儿子多么贴心,怎么到了市里,小儿子就变得那么讨厌呢。林志炳深仇苦恨想这个问题。 会议结束,一群人忙忙碌碌又继续做准备工作,快到十二点,他们戴上头盔,系上安全带,检查一遍脚手架,开始上顶。 赵永胜、高静匆匆赶来,两人望着一群建筑师傅神情认真上顶,他们虽然弯腰,却给人一种感觉,他们拥有坚毅的精神,挺直的身躯,两人脸上露出像今日太阳一般灿烂的笑容,激动注视他家楼板合实,最终能够遮风挡雨。 林志昆心里热乎,引以为傲。 林志炳心情又变得复杂了,下意识寻着小儿子,小儿子的脸藏在树荫下,但他明显感受到小儿子开心。 林北的视线从楼板上移到林志炳那里,他弯眼笑,林志炳收回视线,林北也收回视线,把视线放到余好好身上。 他们就像初升的太阳,余好好抬头看林北,笑着说:“真好。” “真好。”林北说,他又把目光投向他们。 他们昨天下午做了一下午准备工作,今天上午又做了一上午的准备工作,中午上顶,忙碌到晚上上好了顶。 林北对他们竖起大拇指,大家不好意思挠头笑,最后他们发现他们挠的是头盔,每个人笑得更大声了。 林志昆又跑去找他们聊天,林志炳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林北和余好好牵着林聪走进小店,林北要了二十二根老冰棍,两根雪糕,两人又牵着林聪回去。 回到工地,林北掏出两根雪糕递给余好好,他拎着网兜走过去,把网兜挂在树杈上,掏出三根老冰棍,递给他爹、他六叔一根,他自己留一根。 其他人看到冰棍眼睛都直了,嘚楞一下跳起来,一哄而上抢冰棍。 林志昆笑眯眯撕开纸吃冰棍。 这回林志炳没有闹脾气,十分顺从自己的心撕开纸吃冰棍。 林北咔吧咔吧嚼冰棍走向母子俩,他们背着马路蹲下来,边嗦冰棍边注视着太阳落到房子下面。 “北哥。”黄益民下了公交车,一眼就看到林北的背影,他跑过来,“阎维礼说我们做的礼盒少,一个礼盒他要我们三分六厘,薛席儒也说了同样的话,他不出纸,光印刷,一张贺卡还要我们一分钱。” 黄益民一屁股坐在地上,把东西推到林北脚边:“给,这是他们今天重做的礼盒和贺卡。” 林北嚼着碎冰棍离开,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老冰棍,林北把冰棍递给黄益民,他蹲下来组装礼盒,拾起贺卡放到礼盒上。 黄益民盘起腿,左手撑着地,边嗦冰棍边说:“没问题吧?” “没问题。”林北继续研究礼盒,等黄益民吃完了冰棍,他说,“带我去看你的板鸭和汾酒。” “好。”黄益民爬起来,拍了拍裤子。 林北抱起儿子,余好好专心把玩雪糕棍子。 “你撵不上我和聪聪,我和聪聪不会等你的。”林北走向公交车站台。 余好好愣了一下,她笑着追林北,林北手往后面伸,牵住她的手。 他们等了十几分钟,公交车终于来了,黄益民先上车,林北抱着儿子牵着余好好落后一步。 “我买了票。”黄益民坐到座位上扬了扬手。 林北顿了一下,牵着余好好坐后排双人座。 公交车开了五站,黄益民喊一家三口下车。 四人下了车,黄益民带一家三口走进国棉二厂职工楼:“我一哥们出去闯荡,把他的家交给我,我把板鸭和汾酒放到他这里了。” 说着,四人登楼梯上了五楼,向右拐,继续往前走,第三家就是黄益民哥们家。 黄益民掏出钥匙开锁,他推开门摸了摸墙壁拉灯:“进来吧。” 一家三口进去,黄益民关上门,并且反插门。 “五大箱板鸭,十大箱汾酒。”黄益民得意说。 林北把儿子放到地上,他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拎起一只板鸭放到灯光下看,鸭子被打理的很好,他没有看到一根毛,板鸭黝黑发亮,肉紧实,品质不错。 林北又打开其他箱子,他从每个箱子里拿五六只板鸭到灯底下看,每只板鸭都很优秀,林北心里有了底,他又看了一下汾酒。 林北关上箱子问:“你多少钱进的板鸭和汾酒?” 黄益民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他跑过来小声说:“我两块九毛八一只进的板鸭,一块六毛六一瓶进的汾酒。” 林北算了一下:“淮市一瓶汾酒卖两块三毛八,市里没有板鸭,我到菜市场问了活鸭价格,活鸭一块三毛钱一斤,这五箱板鸭每只净重六两到八两之间,三斤多到四斤多的鸭子烘干水分才有这么重,我算成四斤,一只板鸭五块两毛钱,加上四枚咸鸭蛋,我们卖十块钱一个礼盒。” 黄益民低头掰手指头,他算的眼睛转成了蚊香,也没有算出来每个礼盒净赚多少钱,两千份礼盒净赚多少钱,他拿六,他能拿到多少钱。 林北数了四十六块钱给他:“你明天到纸箱厂、印刷厂付预付款。” “记得跟他们说我们只是小小试一下水,我们的目标是中秋节。”林北抱起儿子说。 黄益民:“?” 你在说啥,我咋一个字也听不懂! 林北打开门,又说:“你催他们两天之内交货,我两天之内把咸鸭蛋拉过来。”说完,他关上门。 一家三口下了楼,离开国棉二厂。 三人到公交站台等车。 “今天六月五号了,七月七号高考,你不好好复习,你居然跑去打篮球,姜延卿,你要气死你老子。”一个国字脸戴眼镜的男人拎一个少年的耳朵。 少年笑着说:“就这一回,爸,你快撒手,让熟人撞见,我多没面子。” 少年的话让男人更加生气:“你说过几次就这一回,你哪回做到了。” “爸,我这回肯定做到,我保证。”少年举起三根手指头。 “你的保证连屁都不如,你还保证呢。”男人拎着少年的耳朵朝国棉二厂走去。 林聪扒着爸爸的肩膀歪头,少年和林聪的视线相撞,他笑着挥手,林聪龇牙奋力挥手,少年和男人消失在国棉二厂大门口。 林北再一次感慨人生真奇妙,他居然提前十一年遇到了儿子高中班主任,儿子高中班主任目前还是高考生。 “人都没了,你俩还看?”余好好戳了他俩一下。 林聪扒着爸爸的脖子盯着无人的大门口,林北已经收回了视线,他笑着说:“你说聪聪高考会不会像少年一样不省心?”林北希望儿子这辈子让他操心。 余好好顺着林北说的想,她开始期盼儿子念高中。 公交车停在一家三口面前,一家三口上了公交车。 林北给了售票员六分钱,一家三口依旧坐后面。 林聪从爸爸怀里跑到妈妈怀里,扒在车窗上看国棉二厂门口那盏又高又亮的灯,一层淡黄色的灯光铺洒下来,让那片区域看起来很温馨。 车拐弯,林聪看不到那盏灯了,他很快被宛如星河的路灯吸引。 八分钟后,一家三口下了公交车。 林东眼尖看到一家三口,他喊:“小北,我们给你留了饭。” 一家三口到灶台那边吃饭。 饭后,林北走过去,余好好领着孩子在一旁玩耍。 小老汉看到林北走近,他翻了一个身,林东摊手,小老汉又犯病了,他也没辙。 林北坐下,竹席上残留余温,是小老汉留下来的。 “村支书,好好明天回去,你要回去吗?”林北手撑着竹席问。 “回去。”林志昆说。 “我当时到街道办事处办理暂住证,送他们一篮子咸鸭蛋,说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说习惯了,脱口而出说咸鸭蛋叫“稻花村咸鸭蛋”。”林北低头在竹席上写字,“你也是一个干部,你说孔主任会不会记得这件事?” “会!”林志昆斩钉截铁说。 林北继续写字:“我这次只是试水,中秋节要弄上万份礼盒。” 林志昆:“……礼盒上会写稻花村咸鸭蛋吗?” “打算写稻花村咸鸭蛋。”林北挠头,“但是吧,稻花村离淮市太远了,我拉架车运咸鸭蛋,加上包礼盒,时间有点不够,我不想错过端午节,打算在淮市周边农村收咸鸭蛋,就不能写稻花村咸鸭蛋了。” 林北打算借窑厂拖拉机用,但是窑厂处于忙季,拖拉机一天跑几十个来回,他借一天,这不是为难顾军嘛,所以林北歇了这个念头。 “我明天帮你到乡里借拖拉机。”林志昆拍大腿说。 “你问乡里是给钱还是加柴油?”林北说。 “知道了。”林志昆眉开眼笑说。 “我和好好带聪聪回招待所了,明早过来找你。”林北碰了碰身后的小老汉。 林志昆刚说好,小老汉嘚楞一下坐起来,抽出烟杆敲了敲竹席:“我明天也回去。” “肯定带你一起回去。”林志昆说。 小老汉瞪了他一眼,又侧身躺下了,林志昆一头雾水。 林北抿唇笑,站起来朝母子俩走去。 他和余好好牵着小聪聪回到招待所。 今晚父子俩一块儿洗澡,站起来还没有林北坐着高的小家伙吭哧吭哧给林北搓背,林北拘一捧水泼他,小家伙扭头嘎嘎笑,蹲下来打湿毛巾,抱着毛巾扑到爸爸背上。 “爸爸。”林聪。 “嗯?”林北。 小家伙得到回应,更加卖力帮爸爸搓后背。 林北把他拉到前面,大掌拂过他的额头,把他湿了的头发拨到后面,小家伙乐的没了眼睛,一排整齐的牙齿白的晃眼。 “你站着,爸爸给你搓背。”林北。 “好。”林聪。 小家伙真的不动了,乖乖等爸爸给他搓背。 林北想到去年夏天,他把小家伙丢进木盆里,小家伙抠肚脐眼,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什么,今年夏天小家伙口齿伶俐许多,长高了许多,活泼许多。 爸爸给他搓胳肢窝,林聪抬起胳膊,望着爸爸被水打湿的发梢,他说:“爸爸,你低头。” 林北依言低头,一双软乎乎的小手碰触他的额头,小手往上推。 林聪收回手,转身:“爸爸,后背。” 林北摸了摸被小手推到后面的额前发,他笑出了声,把毛巾放进盆里,捞起毛巾给儿子搓后面。 林聪听到爸爸的笑声,他咧嘴傻笑。 父子俩洗了半个小时,林北抱着林聪出现在房间。 余好好抬头,儿子穿着小裤衩,林北把裤子卷到膝盖上面,两人都穿白色背心,脑袋上都顶着一条毛巾,儿子坐在桌子上,林北坐在椅子上,两人相互擦头发。 余好好看了一会儿墙上的影子,她唇角含笑摩挲照片。 林北把儿子放到床上,林聪快速爬到妈妈面前,指着照片说:“爸爸,妈妈,聪聪。” 林北凑近看,是他们一家三口在公园和百货大楼门口照的照片。 “我也不知道你回不回家,就把照片带来了。”余好好笑着说。 林聪盯着照片看,又抬头看爸爸妈妈,他坐起来傻笑。 不管是林北还是余好好,都搞不清楚他又乐啥。 两人躺下盖好毛毯,林聪站起来走到床头,掀开一个缝隙钻进去,滚到爸爸怀里睡觉,等他睡着了,寻着气味滚到妈妈怀里。 余好好本来有些吃味,孩子睡着了,知道回到她身边,余好好又乐了。 林北拿起扇子扇风,顺便赶走蚊子。 “离开之前,你对黄益民说那句话,其实你想看一下纸箱厂和印刷厂适不适合继续合作,是不是?”余好好眼睛放光。 林北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余好好隔着儿子踹他:“你这回卖礼盒卖的好,你下回到纸箱厂和印刷厂下几万的单子,如果纸箱厂、印刷厂不给你让利,你就换厂子合作。” 林北把扇子对准余好好使劲扇,余好好的头发狂魔乱舞,她凑近,冲着风压抑着笑。 林北俯身,他快速收回身体侧身睡觉,余好好摸脸,耸着肩膀笑,见林北也在耸肩膀,她又踹了他一脚。 40 40 一更 * 清晨, 一家三口退了房离开招待所。 此时五点,太阳还没出来,天空是暗色, 树叶是褐绿色,一家三口身影模糊走在空旷的柏油马路上。 “沙——沙沙——” 树枝被大风吹弯了腰,沉沉叠叠的树叶摇晃的厉害, 落叶垃圾在地上翻滚朝一家三口跑来。 林聪的手从妈妈手里抽出来, 弯腰拿扑到他腿上的报纸。 林北由着他走走停停捡垃圾, 余好好目光追随儿子,她眼里有怀念,细看还能从她眼底看到一个拾牛粪的小姑娘。 一家三口花了二十分钟才到工地。 林东看到一家三口的身影,他迎上前, 急躁道:“小北,不会要下雨吧?” “咱们昨天才上好顶,今天下小雨还好,如果下大雨,那就麻烦了!”林玉章望着东南方向,黑压压的乌云往这里跑。 “昨晚明明有星星。”赵小曲骂鬼老天不是东西。 “雨下不到这里。”林北望向东南方笃定说。 林北原本打算坐头班车回县里, 但老天有心跟他过不去,黑沉沉的乌云拐了十五度, 跑到其他地方,半个小时之后,它调转方向朝淮市跑来, 奔两步它停下来, 闲庭漫步走过来,它又拐了一个弯……乌云靠近,人们恍惚觉得天塌下来了。 林北的心沉了下去。 乌云忽然朝淮市郊区跑去, 它一路狂奔,所到之处电闪雷鸣。 林北等二十人松了一口气,林志昆却开始愁了,过几天就可以收麦子了,这场大雨下到麦田里,麦子可就遭殃了。 林北确定乌云不会杀个回马枪,他安排好今明两天林东等人要干的活,便领着几人到汽车站。 他们刚上车,司机就开车离开汽车站。 建设二路的地面还是干燥的,建设三路的地面就积了一洼水,地上铺了一层树叶,还有断了的树枝垂挂在树干上。 公交车开出市区,金色麦田塌了一片,林志昆一直叹气。 林北打开车窗,林聪迷瞪瞪嗅了嗅,是青草稻田的味道,他没有精神睁开眼睛,坐起来趴在窗框上,眼睛渐渐有了色彩。 一路走来,只遇到一辆拖拉机,三辆驴车,两辆卡车,林北想路上车辆少,儿子只是趴在窗框上,没有露出头,他又掐着儿子,应该不会出现意外,他就没有制止儿子。 滴着水滴的树叶,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田,他偶尔能看到几个低矮的村庄,林聪露出了笑脸。 离县城还有十公里,车窗外边飘起了大雨,林北赶紧关上车窗。 水顺着玻璃哗啦啦往下流,林聪摸玻璃,收回手放到眼前,他震惊瞪大眼睛,不明白他手上为什么没有水,他双手撑着玻璃,水帘阻碍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车窗外边的世界。 公交车缓慢行驶,延时半个小时进入汽车站,雨还在下,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司机打开车门,售票员抱着钱盒冲出去,她刚下车立刻转身跑回车上:“这什么鬼天气。” 司机抽出一根香烟,咬着烟头低声诅咒几句:“我回家睡一觉,等雨下小了,你喊我。” “你是回去睡觉,还是回去打牌?”售票员一把拽住司机。 司机的屁股刚离开座位,就被售票员扯住,他身体后仰跌坐回驾驶座上,他气极了,和售票员在车上激烈争吵,一个说自己开车辛苦,一个埋怨另一个牌瘾大还总是输钱。 有几个年纪大的乘客上前劝他俩,其他人坐在车里等雨小。 两个小时之后,乌云散了,雨也停了,天空像被水洗了一样澄蓝干净。 林北一行人离开汽车站,随便找一家小饭店吃饭。 他们吃完饭,已经三点多了。 途径莲花镇的公交车四点多才发车,大家都不想等,决定步行回家。 路过余淮镇,林北发现余淮镇路口聚集了一堆人,他走近一看,原来是大风刮断了树枝,树枝砸断了电线,许初彦正在抢修电线。 林北纳闷怎么不是余淮镇的电工抢修电线,就有人替他解疑: “咱们镇的电工可真行,你有事找他,他不是醉的乱喊爹妈,就是找不着人影。” “他还老是到我家店里买酒赊账,从不还钱。” “干脆让徐老师当电工吧,咱们把他搞下去。”…… 林北没有停留,一直往前走,他逐渐听不见大家的抱怨声。 到了莲花镇,林北、余好好、林聪和林志昆、林志炳分开,他俩去乡镇府,他仨先回家。 出了镇子,路变得难走了,余好好每走一步,鞋上都会携带厚厚的泥,她抬脚都费劲,林北就拉着她走。 回到村里,林北生出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情绪。 林志寓到田里看小麦,回来的时候,在村口遇到一家三口,他问:“小北,你六叔和你爹呢?” 林北扭头说:“我爹和六叔在镇上办事,一会儿就回来。” “其他人没跟你一起回来?”林志寓又问。 “他们忙,回不来。”林北停顿一下,继续说,“今年他们没办法回来收麦子。” 林志寓点头,手背到后面离开。 林志寓刚走,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朝林北这里跑来,他们一起说话: “我家赵小曲咋没回来?” “刘建民知道我们收完小麦种生姜,他开玩笑说要买我们生姜,我们都没答应,就要把生姜卖给你。” “我们为了你都不怕得罪船老板哩。” “你是不是跟我们透露一下好好攒那么多咸鸭蛋不卖给刘建民,她打算卖给谁?价格比刘建民高几厘?”…… 林北先回答赵小曲爹,再回答其他人:“叔,赵小曲在市里干活,现在回不来。各位,好好收咸鸭蛋,八分四厘一枚咸鸭蛋,只收几百枚,你们想卖咸鸭蛋,直接找好好。”听好好说四月份、五月份,刘建民把咸鸭蛋价格压到七分三厘,到了六月份,刘建民见好好不把存货卖给他,又把咸鸭蛋价格提到八分三厘,林北才定下现在的价格。 林北话音刚落,就被无数只手往外推,大家把余好好围到中间,一口一个好好,一点都看不出他们以前看不起余好好,以和余好好说话为耻。 “我收个头匀称的咸鸭蛋。”余好好说完,便让大家回家拿咸鸭蛋去她家。 大伙儿急匆匆跑回家。 林北抱着儿子走到余好好身边,他拽着余好好走回家。 余好好站在屋檐底下,拿棍子铲鞋上的泥,林北从屋里出来,把凳子放到余好好腿弯边,余好好坐在凳子上铲泥。 她把棍子放到墙边,到柴火堆拽三把稻草回来,她把稻草散开铺到地上,回屋拿两个竹筐到院子里,把竹筐放到稻草上,一道光落在竹筐里,余好好扭头,就见林北举着手电筒站在院门前,林北晃了晃手电筒,余好好下意识抬手遮挡眼睛,与此同时,儿子嘎嘎嘎大笑,余好好放下手,回头发现那束光追逐儿子,儿子蹬蹬蹬绕着桌子跑。 有人挎着篮子进来,林北依旧拿手电筒逗儿子,余好好递给他一个晚上收拾他的眼神,她笑眯眯收咸鸭蛋。 天暗了下来,林北用手电筒照咸鸭蛋,余好好对着光照咸鸭蛋,她把合格的咸鸭蛋放进盆里,把不合格的咸鸭蛋放回篮子里,她挨个检查完了咸鸭蛋,数盆里一共有多少枚咸鸭蛋,她算好了账,当场给他们钱。 余好好收了八百枚咸鸭蛋就不收了:“我暂时就收这么多。” 众人:“……” 行吧,他们把余好好挑剩下的咸鸭蛋卖给刘建民。 一群人挎着篮子捏着钱喜滋滋离开。 林北去关院门,余好好站起来捶了两下背,到屋里点煤油灯,林北把咸鸭蛋搬进屋里。 余好好端着煤油灯到灶房,林北举着手电筒找孩子,他注意到床前面有一个凳子,凳子下面有一双小鞋,林北靠近,透过蚊帐缝隙他看到小家伙躺在床上睡的香甜,他居然给自己盖了一个被单。林北把手电筒移到床框上,蚊帐下端被人团成一个球,虚虚的靠在竹席边上,可以看出团球的人想要把球塞进竹席底下,林北笑着把蚊帐塞进竹席底下,他关上门离开。 林北去了灶房,余好好正在和面,她见林北进来,使唤林北到菜地揪两把菜、薅两根葱。 墙面上出现两个人的影子,余好好顿了一下,扭头:“你怎么还不去?” “等会我到路边随手揪两把苋菜。”林北趴在灶台上说。 “随你。”余好好一只手扶着盆沿,一只手和面,她蹙眉捶了两下背,这只手继续扶盆沿,腰间突然多出了一双手,不轻不重揉她的腰,余好好身体僵了一下,很快她就放松下来。 “小北,你是不是拿了我的手电筒?”林志炳站在院门外边喊。 林北磨了磨牙,他打着手电筒出去,到路边薅了两把苋菜,他才把手电筒递给他爹。 林志炳把手电筒夹在臂弯,笑眯眯拍了拍小儿子肩膀:“乡里同意你使用拖拉机。” 乡领导原本不想借拖拉机,老六一脸骄傲说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已经在淮市立足,将来淮市高楼有一半出自于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之手,一笔带过望湖街道办事处主任看好咱们村的工程队,还信誓旦旦说稻花村咸鸭蛋会成为永新乡的特产,领导一脸不相信,老六耿直说‘林北只拿八千枚咸鸭蛋试水,中秋节才是重头戏,那时他拿万万枚咸鸭蛋到淮市卖,稻花村想不出名都难,永新乡想不出名更难’,‘什么?你说咱们村拿不出万万枚咸鸭蛋?我们村过完年以后人人养鸭子,有的鸭子已经下蛋了,有的鸭子马上下蛋,每家每户出一两千枚咸鸭蛋,是大事吗’,领导当场愣住了,他回过神直接给老六批了批条。 “拖拉机使用批条就在你六叔手里,你六叔明天给你批条。”说完,林志炳哼着小曲离开,苦命的他要拿手电筒陪他家老六到地里查看麦子情况,他咋不生气呢,咋越哼越高兴呢。 林北竖起耳朵,听到这段词:“咱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啊,咱家要出一个到乡里当官的人啦。” 林北摸了摸下巴,嘿笑了一声到院子里压水洗苋菜,他进了灶房,把苋菜放进盆里,自觉坐到灶台底下。 “发生什么事了?爹怎么那么高兴?”余好好在灶房都能听到林志炳的笑声。 “他跟我说啥话,你都听见了。”林北往灶膛里塞稻草。 余好好:“……” 她是听见了,就是因为公公那么大声说话,那么大声笑,她才纳闷。 不过余好好也没有纠结这事,她炝了姜丝和蒜末,舀两瓢水倒锅里,她就开始擀面条。 “我以后一个月至少回来三次。”林北突然出声。 “真的?”余好好惊喜问。 林北嗯了一声,笑着挑火:“黄益民欠我一辆自行车,等过完端午节,我就问他要,我骑车回来教你骑自行车。” 41 41 一更 余好好表达开心的方式很直白, 就是在下面的时候给林北煮了一个荷包蛋。 其实她煮了三个荷包蛋,林北、聪聪、她各一个,可惜聪聪睡着了, 不能和他俩一起嗦面条吃荷包蛋。 余好好喝了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伏在桌子上,朝气蓬勃的眼睛弯了弯。一簇微弱的灯火跳入弯弯的黑瞳里,驱散了黑暗, 一个眼里含笑的身影显现, 他正在埋头嗦面条,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二十三岁的林北和八岁的林北重合,余好好眼里出现了恍惚。 “余好好,我看到赵婶背着干粮带周峰去县里了。” 胃痉|挛, 酸液从胃里涌入喉道,小余好好藏在柴火堆里, 啃着手指头痛苦呻|吟。林北说完就跑开,她想就算赵婶不在家又如何,她又动不了家里的粮食, 她缓了缓, 从洞里爬出来,跑回家喝了一瓢水, 趴在脏水桶上吐得眼泪鼻涕糊一脸,背起粪筐、拿夹子出去捡牛粪。 她又遇到了林北,林北眼里含着笑喊她,她不知所措背起粪筐就跑。 余好好眼睛弯成了弦月:“老人说饿了发呆,饱了发困,一点都没说错。” “你先去睡。”林北说。 “今天淋了雨, 肯定要洗澡洗头发。”余好好坐直解掉头绳散开辫子。 林北两口解决完面条,把碗筷端进灶房,摸黑洗了碗筷,又摸黑刷了牙,拎一桶热水走到房檐下,余好好放下牙刷,打着哈欠走过来,弯腰把头发弄到前面:“你浇水,慢点浇。” “嗯。”林北舀水慢慢倒。 温热的水滑过头皮,余好好舒服的哼唧一声:“咱们镇供销社来了一批蜂花洗发水,米厂啊,面粉厂啊,这些厂子发|票,工人们拿了票到供销社买洗发水,我没有票,我也去凑热闹了,想看看蜂花洗发水长啥样,不凑巧,我碰到了余胜男、余易男,她俩笑话我哩,姐妹俩每人买了五瓶蜂花洗发水,大家好羡慕她俩。她俩手里不可能有那么多票,刘姐不毛不拔,不可能给她俩票,我知道谁给她俩的票。” “我不想看她俩得意,拉着聪聪要走,被一个售货员喊住,聪聪说手电筒,我就想起她是谁,她就是那个卖你手电筒的售货员。她喊我过去说话,摸摸聪聪的手告诉我她怀孕了,说孩子六个月了,赶在国庆节出生,她特别高兴,送我两瓶蜂花洗发水,我要给她钱,她不要,她婆婆怕她饿着,拎一桶鸽子汤过来,我俩遇见了,她婆婆硬给聪聪一粒银花生,我不要,她婆婆说为了方姐肚子里的孩子,让我一定收下,我不好不收,就收下了,我打算方姐家的小孩办满月酒,送她小孩一条银挂坠。”余好好拿干毛巾绞头发,踮脚尖,“方姐送的蜂花洗发水,香吗?” 林北弯腰:“香。” 余好好小声说:“我感觉我身上都是花香。”是干净的香味,是让人愉悦的香味。 “我闻闻。”林北闷笑说。 余好好痴痴笑:“是不是?” 林北埋在她颈间嗅了嗅,低声笑说:“一起洗澡。” *** 林北把水泼到外边,把盆抵在墙壁上,回到堂屋端煤油灯出来,他关上门,桌上的菜罩被黑暗淹没,里面的荷包蛋还有些许温热。 林北走进厢房,把煤油灯放到窗台上,窗台下的书桌被余好好收拾的非常整洁,桌角只有一本字典、一只铅笔、一块橡皮和一把铁皮小刀。 他吹灭灯,摸黑上床,掖好蚊帐躺下。 余好好刚刚给儿子抹了脸,擦了手,洗了脚,又给儿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才把儿子搂进怀里睡觉,她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察觉到有人上了床,一双手把儿子从她怀里抽出来,下一秒,背后出现了一个小团子贴紧她,前面出现一个大团子靠近她,余好好前一秒想说话,下一秒就睡熟了,身体十分诚实靠近热源。 小团子特别霸气,一个人占据了半张床,一个人独享一张被单。 清晨,林北醒来看到这一幕,他笑得嘴角酸疼。 他小心抽出胳膊下了床,到院子里伸了伸腰,露在外边的皮肤感受清凉的湿意,嗅着泥土的香气,听着鸟儿啾啾啾唱歌,林北的心情特别好。 他打开院门,又关上院门,慢悠悠走在乡间小路上。 赵大花站在榆钱树底下,林北出现,她立刻挎着篮子走到路上:“周艳又怀上了。” “恭喜。”林北笑眯眯说。 赵大花:“……周艳虽然怀孕晚,但是她生了能马上再怀,这一点随我,我最喜欢她了。” 林北笑了笑,从她身边走过去。 赵大花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朝林北背后吐了一口唾沫:“你比我家周峰先有儿子又怎样,还不是只有一个孩子的命,我家周艳能生,生他个七八|九十个,家里只留一个男娃,把其他孩子送给周艳爹娘,以后孩子长大,周峰退休,咱再把孩子认回来,到时候我家周峰子孙满堂,你家聪聪出了什么事,你俩就是光棍咯。” 林北径直去了林志昆家。 林志昆从黑窟窿洞的屋里出来,从衣兜里掏出批条:“董和平说他要柴油,不要钱。” “如果你手里有多余的柴油票,乡里愿意出钱买柴油票。”林志昆又跟林北说,“乡里为啥不愿意借拖拉机,因为乡里极度缺柴油票,他们平常都舍不得开拖拉机。” “村支书,干部都弄不到柴油票,咱小老百姓怎么可能弄到柴油票?”林北接过批条。 “我猜你手里也没有柴油票。”林志昆拎了一个桶进灶房。 林北拿了批条立刻到镇上,他走到乡镇府门口,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骑自行车过来,他下来打开大门,推自行车走进院子。 林北掏出批条走进去:“同志您好,我借拖拉机用一天。” 男人把自行车锁到大树上,走过来拿批条看一眼,又抬头看林北:“你等着。” 他走进办公室,拿了一个摇把出来,把摇把递给林北:“我姓董,你叫我董会计。” 林北接过摇把,笑着递给他一包烟:“董会计,我听村支书说乡里缺柴油票,上头不是每月都给发柴油票吗?” 董和平拆开烟,抽出一根烟放到鼻子底下,啧,原来这就是大前门,真好闻呀。董和平点燃烟,抽了一口,睨林北笑着说:“一个老汉有一把儿子,他有好东西都分给受宠的儿子,不受宠的儿子屁都看不见。” “咱这个衙门这么缺油水,镇上米厂、面粉厂的干部天天上门哭穷卖惨,说我们不匀一点柴油给他们,他们厂里的拖拉机开不了,无法给人送货,要赔一大笔钱,咱们勒紧裤腰把柴油匀给他们。”董和平想要吐嘴里的烟草,他陡然发现嘴里没有烟草,嘿,还是三毛五一包的大前门吸着舒坦,他心情好,看着林北就顺眼,“你明天把拖拉机送回来也行,别忘了给拖拉机加柴油。” “好嘞。”林北走向拖拉机,欢喜摸了摸拖拉机头,拿摇把摇起拖拉机,把摇把放到车坐垫底下的箱子里,“董会计,我把拖拉机开走了。” “走吧。”董和平馋烟馋死了,忘了他刚刚嘀咕自己两天抽一根大前门,他抽出一根烟十分享受抽了起来。 林北开拖拉机回村,路过家门口,林聪正坐在板凳上吃荷包蛋,听到拖拉机声音,他抬头,看到爸爸,他把荷包蛋放回碗里,抱着碗哒哒哒跑到门口:“爸爸。” 余好好从灶房探出头:“你先吃饭,吃完饭再到池塘拉咸鸭蛋。” “好。”林北熄了火,把儿子拎上来,陪小家伙在拖拉机上玩一会儿,他抱着小家伙下去,把小家伙放下来,他阔步走进院子,小家伙在后面追他。 42 42 二更 余好好把饭端到堂屋, 拿筷子敲了敲桌子:“你们爷俩别玩了。” “好。”林北。 “好~”林聪。 林北去洗手,林聪端碗跑进堂屋。 林北进来,把小家伙拎到椅子上,余好好把卷饼塞到小家伙手里, 小家伙抠卷饼里的菜往嘴里塞。 “小叔, 我爸啥时候回来?”林东、林南家的孩子突突突冲进来。 “想你爸了?”林北卷了四个卷饼给他们。 四个孩子已经吃过早饭了, 但还是想吃,他们接过卷饼,嗷呜嗷呜吃。 爱学坐到凳子上,踢了踢露脚趾头的球鞋,她眼珠子转两圈:“小叔,我想我爸了,你让我爸用他省的车票钱给我买一双球鞋寄回来。” “小叔, 我也想我爸了,嗯,你对我爸说我要书包。”他爸说到秋送他上学,他妈已经帮他做好了布包, 怒学不想要, 他想要书包。 “小叔,你让我爸给我买一个弹弓。”超学兴奋说。 “我要球鞋。”耀学边咬卷饼边嚷嚷。 林北:“……” 你们就不怕你们爸爸知道后,连夜扛着公交车回来揍你们。 饭后, 林北赶走跑到拖拉机上撒欢的人,他开拖拉机到池塘。 余好好去淮市之前煮好了咸鸭蛋, 咸鸭蛋被整齐的放在竹筐里,林北喊他爹和他一起把咸鸭蛋抬到拖拉机上。 林志炳:“……好。”个屁。 昨天夜里,刘寿利端了一盘油炸花生,拎了三两猪头肉, 带了一桶散酒过来,刘寿利说他忙狗日的看鸭子,照顾庄稼,自己建的新房还被狗日的霸占了,刘寿利特别心疼他,他本来不想喝酒的,结果他听刘寿利这么一说,他也特别心疼他自己,就喝了刘寿利的酒,吃了刘寿利的花生和猪头肉。 他俩喝了一桶散酒,他醉的一塌糊涂,依稀记得他坐在床上骂狗日的,不知不觉睡着了,梦到狗日的死了,他惊出了一身汗,酒也醒了。 他后半夜没睡,一直坐到天亮,老婆子喊他吃饭,他都没动筷子。 他搁在这里担惊受怕,狗日的开拖拉机到他眼前,特别威风喊他帮忙抬咸鸭蛋,林志炳真想拿烟杆敲他几下。 “爹。”林北站在门口笑着喊。 “你等一下,我吃两口饭。”林志炳进了屋。 徐红英拎一桶鸭蛋过来,朝林志炳所在的屋子瞥一眼:“我今早过来,他屋里一屋子酒臭味,早晨我喊他吃饭,他拿筷子都拿不稳,你爹迟早有一天把自己喝死。” 林北微眯眼。 徐红英拎着桶进屋,把桶里的鸭蛋拾进筐子里,她拎着桶出门。 林志炳趴在窗户上看,见徐红英进了鸭圈,他走出来,挺了挺腰杆:“你动作快点,我等会还要到河里抓小蝌蚪、螺蛳喂我的宝贝。” “爹,你以前喝酒,一桌子酒友,你现在喝酒,一个人喝闷酒,你咋越混越不行了哩!”林北朝林志炳挤眉弄眼。 “放你大爷的狗屁。”林志炳为啥不喝酒了,还比年轻时候勤快百倍,他要比儿子们挣的多,他要用钱压制住儿子们,继续当一家之主。他现在被小儿子看扁,林志炳气的脖子上的经络显现出来,脸涨成猪肝色,“谁说老子自己喝闷酒,老子和刘寿利喝的酒,刘寿利还请老子吃猪头肉,老子面子大着哩。” “大伯、二伯、三伯、五叔、六叔都没喝酒,就你喝酒,爹,你真孬。”林北鄙夷道。 林志炳气炸了,他扛着网兜气呼呼走。 “爹,你说帮我抬鸭蛋,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林北喊。 “抬!抬!!抬!!!老子给你抬!!!!”林志炳好想脱掉鞋,狂抽狗儿子的嘴。 林北抬咸鸭蛋,他脸不红心不跳,林志炳想喊停,他瞥了一眼小儿子的嘴,预感到这张嘴里吐不出好话,他咬着牙根抬咸鸭蛋。 “爹,我走了。”林北开走拖拉机。 林志炳伸头看狗儿子走远了,他扶着墙坐下来大口大口喘气:“娘唉,累死老头子了。” 林北把拖拉机停到家门口,喊邻居帮忙把两筐咸鸭蛋抬到车斗里。 林北在车斗里固定筐子,林志昆骑车经过,他把自行车放到林北家院子里,上车帮林北搭把手:“小北,我跟你到市里,帮你看着咸鸭蛋。” “会不会耽误你忙正事?”林北抬头。 “不会。”林志昆说。刚刚他到面粉厂打听现在小麦的价格,顺道去了乡镇府,田勤贤主任告诉他过了端午节,乡里要开一次会,让他上台讲一讲稻花村是如何走出村子走进淮市,还让他讲一讲稻花村的土特产在淮市如何受欢迎,他瞎掰也瞎掰不出来,只好跟着侄子出去见一见世面。 “好。”林北眼里闪着光笑。 林北固定好了筐子,跳下车把林志昆的自行车搬到车斗里:“村支书,董会计让我明天还车,正好我在市里有急事要做,就应下了。我办事走路太浪费时间门,带上你的自行车给我用一下呗?” 林志昆笑骂一声:“你都把自行车搬到车斗里了,你还问我。” 林北嘿嘿笑了一声,他回头和余好好说了几句话,抱了一下儿子,他开车离开。 林志昆坐在车斗里,他背靠竹筐,手扶自行车,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散。 林北也是如此。 两个半小时后,林北把拖拉机停在怀康大丰纸箱厂门口。 林北递给林志昆一包烟,他掏出记账本趴在车把上写东西。 黄益民一瘸一拐走出纸箱厂,他看到林北,龇牙咧嘴跑过来:“北哥。” 林北合上记账本,扭头问:“你腿怎么了?” “摔了一跤,不碍事。”黄益民感慨自己倒霉,他很快恢复了神气,笑着说,“我昨天跟阎维礼说了你交待的话,阎维礼主动降价,现在每个纸盒两分八厘,薛席儒也降了价,每张贺卡五厘。” “北哥,你说怪不怪,他们自己降价,做出来的纸盒和贺卡比前一次做出来的精美。”黄益民特别高兴,感觉自己占了大便宜。 林北把记账本装进兜里,问他:“纸箱做出来多少份了?贺卡做完了吗?” “下午五点之前,纸箱厂把咱们的货全做完,印刷厂已经把贺卡做完了,把我贺卡放进仓库了。”黄益民爬进车斗里,又说,“你给我的钱没花完,正好被我用来结贺卡的尾款了。” 林北点头,开拖拉机到国棉二厂。 林北叫黄益民留下来看咸鸭蛋和自行车,他和林志昆把咸鸭蛋搬到仓库。 花了一个小时,两人把咸鸭蛋运到仓库。 林北把摇把锁进屋里,他推自行车带两人出去吃饭。 饭后,林北给林志昆五块钱,叫林志昆带黄益民到医院看一下腿,他骑车到窑厂。 顾军恰好在窑厂,他把林北拉进办公室,从抽屉里掏出一块报纸砖:“我从你这里卖了十一万八千二百二十四块砖,每块砖给你六厘回扣。” 林北没有打开报纸砖,把报纸砖装进兜里,递给顾军两包烟,他骑车离开,又去了钢筋厂、水泥厂、石灰厂等厂子,拿了六块报纸砖离开,他回到淮市,把钱存进信用社。 林北直接去了望湖街道办事处,孔国贤看到林北,惊讶说:“你小子可以啊,都有自行车了?” “是我们村村支书的自行车,我借用一下。”林北笑着瞥三轮车,“孔主任,我借三轮车用几天可以吗?” “推走吧。”孔国贤大气说。 “谢谢孔主任。”林北把自行车搬到三轮车上,骑三轮车离开。 现在差不多五点了,林北直接去了怀康大丰纸箱厂,黄益民、林志昆果然在纸箱厂大门口。 “我还愁这么把纸盒运回去,没想到北哥你骑了一辆三轮车过来。”黄益民一瘸一拐走过来,拍着三轮车哈哈大笑。 林志昆也走过来,把自行车搬下来,他推着自行车。 黄益民看时间门差不多了,带两人进了纸箱厂。 黄益民进了一间门办公室,林北和林志昆留在外边。 “黄益民被人打的,两条腿不能看了。”林志昆小声说。 林北:“嗯。” 林志昆:“?” 他怎么一点都不吃惊。 黄益民跟一个中年男人一起出来,笑着介绍三人认识。 阎维礼的目光在林北身上停留了几秒,带三人到车间门取货。 林北验完货,给阎维礼尾款,他、林志昆把货搬到三轮车上,林北骑三轮车载着黄益民、纸盒离开,林志昆骑车跟在后面。 三人到了国棉二厂,林北把自行车、三轮车锁在一块儿,他扛纸盒上楼,林志昆扛剩余的纸盒上楼,黄益民挠了挠头,笑了两声上楼。 林北设计的纸盒里面有三个空格,一个空格是酒瓶形状,一个空格是长方形,最有一个空格是圆形。 林北安排黄益民、林志昆把纸板折成纸盒,他下楼推走自行车。 黄益民闷头干活。 林志昆:“……” 虽然他不是外人,但是侄儿也太把自己当自己人了吧。 林北跑了好几条街,没买到符合他标准的细麻绳,路过百货大楼,他走了过去,又骑自行车回来,进百货大楼碰碰运气。 百货大楼里的人比上回多了三倍不止。 路过酒的柜台,林北瞥了一眼,排队买酒的人排成了长龙。 林北离开,到杂货柜台买到了细麻绳。 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林北立即离开,他买了十二个包子回去。 每人吃四个包子,填饱了肚子,三人继续干活。 三人把纸板折成了纸盒,黄益民、林志昆二人把汾酒、板鸭、咸鸭蛋装进盒子里,林北负责打包。 43 43 三更来啦 深夜, 人把报纸铺开,就睡在报纸上。 次日, 人下去吃了早饭, 回来继续打包汾酒、板鸭、咸鸭蛋。 下午点钟,人打包礼盒打包完毕。 “村支书,我把拖拉机送回去,你多留两天, 还是和我一起回去?”林北笑眯眯说。 林志昆:“……多留两天吧。” “我把自行车带回去了, 等会我骑自行车回来。”林北拿着摇把下楼, 把自行车搬到车斗里, 用绳子把自行车固定住,他开拖拉机离开。 林北把拖拉机开到余淮镇码头比较偏的地方。 大黑瞥了眼拖拉机, 把视线移到其他地方继续抽烟。 大黑和他哥倒卖柴油, 哥俩害怕被人举报, 他俩只做熟人生意, 十几年过去了, 哥俩手里的客户没有增加却不断减少, 九年哥俩做不下去, 跑去做了其他生意。 林北趴在车把上抽烟, 大黑瞥他,瞥了好几次,他丢下烟头, 神色有点紧张从林北身边绕过去。 林北望了一眼水面上的落日, 收回了追大黑的脚。 现在没有河上巡逻队, 大黑兄弟把淘汰的货船改装一下,在水里卖柴油,就算有人举报哥俩, 哥俩也能及时逃走。 林北一会儿想乡镇各个厂子缺柴油,一会儿想哥俩手里有柴油。 他捻灭烟头,把拖拉机开到窑厂。 兄弟俩是走私,是倒卖,谁都能碰,他不能碰。 顾军不在,厂长也不在,但窑厂的人知道他是窑厂的大顾客,得知他向窑厂买点柴油,能做得了主的人做主匀了一点柴油给他。 林北给拖拉机加满了柴油,他开拖拉机回莲花镇,把拖拉机开进乡镇府大院。 董和平听到声响,他跑出来检查油箱,见油箱里的油比之前只多不少,他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一片平静说:“林北是吧,你下回借拖拉机,你过来开就行了。” “好嘞。”林北把自行车搬下来,骑车和董和平挥手,“董会计再见。” 董和平绷不住了,他笑出声:“再见。” 林北哼哧哼哧蹬自行车,蹬了个半小时到了怀庆二路,他到包子铺吃了饭,推车到胡自强家新房。 林东听到动静,他握住砖头掀开眼皮,见一个人背对着他,把自行车和脚手架锁在一起,他缓缓直起腰…… 林北转身,他:“……” 林东把砖推到一边:“嘿——嘿嘿——” 林北找一个空位置躺下,竖起大拇指说:“大哥,你这警惕性够强。” “还行。”林东也躺下,“小北,我出来之前,叫你大嫂找人收麦子,你大嫂找着人了吗?怒学、耀学有没有哭,说聪聪爸爸回去了,他们爸爸没有回去?” “……小北?”林东翻了一个身,“睡着了啊。” 兄弟去年夏天一起外出干活,除了冬天,林北天天洗漱,林东头一回见林北没有洗漱,躺下就睡着了。 他躺正,头枕着手,望着漫天星空,他眼皮也黏在一起了。 “铛铛铛——” 林北猛然睁开眼睛,他抬起手挡阳光,好多声音涌入耳朵里,林北撇头,大人结伴上班,孩子结伴上学,还有人骑车经过,拨弄响铃,大家避让自行车。 林玉章站在脚手架上拎灰桶,瞥见林北动了,他喊:“小北,我给你留了饭,在锅里。” “……哦。”林北迟钝了一下回应道。 林北又躺了五六分钟,他端两盆水到公厕洗漱,又把衣服洗了,才开始吃饭。 林北戴上头盔,拿两个包子走近检查他们做的咋样。 “北哥,我们做的咋样?”林南准备叫小北,他想到现在工程队许多人叫小弟北哥,他觉得挺好玩的,便叫了北哥。 大家停下手中的活,满脸紧张盯着林北。 “咱们都不是淮市人,想要在淮市立足,大家每一天都严格要求自己,每一天都有进步,你们觉得呢?”林北咬着包子仰头看他们。 “是。”众人豪情壮志喊。 工程队腰上系了安全绳,头上戴了头盔,在脚手架上穿梭,泥刀挖水泥抹在外墙上,眨眼间,外墙平整光滑。 林北喝了一碗海带蛋花汤,他骑车离开。 林北到了国棉二厂,他上楼推门就看到黄益民坐在角落里盯着礼盒傻笑,林志昆坐在报纸上读报纸。 “走,各抱二十盒礼盒下楼。”林北数了二十盒礼盒抱下楼。 黄益民激动地跳起来,他嘶嘶倒抽两口气,欢喜抱着二十盒礼盒下楼。 林志昆心情复杂反锁窗户,抱二十盒礼盒出门,他锁上门才下楼。 轮车车斗里装了六十盒礼盒,黄益民、林志昆坐在车斗两侧,林北蹬轮车。 他们在梧桐树下穿梭,身上洒落光斑,蝉在头顶鸣叫。 路过体育场,林北刹车,视线透穿透铁丝网看一群年纪不小的男人打篮球。 林北想到了儿子的班主任们,除了姜延卿年轻,其他人都四十多岁了,他们平常走路慢吞吞,一到篮球场上,他们就像年轻小伙子一样在篮球场上奔跑抢球。 林北眼里的笑容溢出来了,他松开刹车闸,继续蹬轮车。 到了怀康路,林北只需拐一个弯,再往前走百米,就到了百货大楼。 他在路口停了下来,把轮车推到人行道上,他把礼盒垒成金字塔形状,把一盒礼盒靠在金字塔上。 这个年代缺少娱乐,大家看到稀奇事都会围观,这么精美的盒子,这么别致的造型,瞬间勾起了年轻人的好奇心,年轻人聚过来围观。 现在是中午,正好赶上下班,经过这个路口的人特别多,大伙儿看到有人围观,他们心生好奇,也走过来看看发生了啥事。 “端午宝,里面有汾阳市杏花村的汾酒,南京的板鸭,淮市稻花村的咸鸭蛋。”林北含笑说。 路人: “我们淮市有特产吗?” “淮市稻花村的咸鸭蛋不就是么。” “这是我们淮市的特产吗?” “既然他提到淮市,咸鸭蛋就是咱淮市的特产。” “原来我们淮市有特产啊。” “杏花村的汾酒,稻花村的咸鸭蛋……它们的名字真呼应。”…… “淮市稻花村的咸鸭蛋可是通过余淮镇走出了淮市,走向了大城市。”林北自豪说,他拿一盒礼盒,指着贺卡饱含深情念蛋壳像蓝天,蛋白如白云,红油如日冕,蛋黄如红日,贺卡上是一副钢笔画,沉坠坠的麦穗,叶儿柔韧枝干坚|挺的芦苇,几朵白云簇拥着太阳,林北还画了一个印章在上面。 朱刚强外公周笙桐是一个文化人,周笙桐因为各种原因落户到后楼村,他每天练字作画,还督促子孙练字作画,朱刚强幼年跟着周笙桐,没少被周笙桐逼着练字作画,后来朱刚强搬到余淮镇,朱刚强就没有碰过毛笔,直到后来朱砚唯到外省读书,朱刚强开了饭店,他才重拾毛笔,每天空闲的时候,在桌子上铺一张画纸,在上面画水墨画,林北跟他学了一点皮毛。 就这一点皮毛,让大家特别惊叹。 他们用芦苇叶子包粽子,而且收麦子前后过端午节,画上的太阳又寓意咸鸭蛋,让他们产生过端午节就得吃咸鸭蛋的心理。 再则,这个咸鸭蛋是淮市稻花村的咸鸭蛋耶,是淮市特产,他们得尝尝。 “十块钱一盒礼盒,每个人限购一份。”林北说。 “咋还限购呢?”大家刚觉得贵了,林北就说限购,他们反而忽略贵的问题,开始在乎一份不够。 “我手里只有两千份礼盒,为了让更多人买到礼盒,我只能限购。”林北无奈说。 黄益民脑袋里灵光一闪,他说:“我们的礼盒被运到了其他城市,还是我俩拼命留,才留了两千份。” “这里只有六十盒礼盒,如果大家想买,就排队买。”林北说。 “我要一盒。” “我也要一盒。”…… 眨眼的工夫,六十盒礼盒被抢完了。 林北蹬轮车带他俩回国棉二厂,林志昆念念叨叨在本子上写字,黄益民啪嗒啪嗒数钱。 轮车驶入国棉二厂,从白玉兰树下经过,最终到了职工楼下。 黄益民把钱递给林北,林北装好钱,让他俩在楼下等一下,他上楼拿一盒礼盒下来,跟黄益民解释道:“我问望湖街道办事处孔主任借的轮车,我们用轮车得用到端午前,送他一盒礼盒,我们用的也安心。” 黄益民嗯嗯点头。 人吃了饭,林北蹬轮车载着两人到望湖街道办事处。 办事处的大门被锁上了,人在门口等着。 孔国贤没有午休,在家吃了饭直接过来,远远瞧见个人坐在轮车上,他疾步走过来。 林北从轮车上跳下来,笑着介绍两人:“孔主任,这是我们稻花村的村支书,这是黄益民。” 孔国贤笑着和林志昆握手,和黄益民握手的时候,他多看了黄益民一眼,总觉得这个小伙子面熟。 孔国贤打开大门,又打开办公室的门,请人进来。 他对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印象深刻,就和林志昆多聊了几句。 林北和黄益民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林北看墙上的金鸡挂钟,分钟快走到六了,他把礼盒放到孔国贤面前:“孔主任,我和黄益民提前送你端午节礼物。” 说完,他出去,黄益民也跑出去坐到轮车上,林北蹬轮车离开,两人在电线杆那里等林志昆。 林志昆姗姗来迟,黄益民感慨道:“你们当官的真能聊。” 林北见林志昆心情特别好,他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益民,我要跟你俩一样溜得这么快,那就完犊子喽。”林志昆坐到轮车上。 林北踩轮车,黄益民好奇问:“志昆叔,啥完犊子?” “孔主任回家吃饭,他爱人说市里出现了端午宝,还说很难买,还说礼盒精美,她很喜欢,他爱人让他想办法弄十盒礼盒,到时候她拿去送人。”林志昆顿了一下,问林北,“小北,卖给孔主任十盒礼盒吗?” “益民,你说卖吗?”林北问道。 “卖。”黄益民大声喊。 “行,那就卖。”林北响亮回道。 他俩的声音在空旷的马路上回荡。 林北骑轮车载黄益民四处卖礼盒,林志昆骑自行车给孔国贤送礼盒。 林北和黄益民每次不带多,只带一百盒礼盒,两人刚停好轮车,就有一群人围上来抢礼盒。 而林志昆呢,孔国贤的同事看到了礼盒,也找林志昆买礼盒,由于林北事先跟林志昆交代过如果其他人要买礼盒,告诉他们限购两份,林志昆如实告诉他们,他们想了想其他人只能买一盒,他们居然可以买两盒,就没有再说什么。 所以林志昆一直骑车给他们送礼盒,他没有不快,反而觉得自豪,因为他送的是稻花村的咸鸭蛋呀。 44 44 一更 黄益民哥们家墙壁上挂了一本日历, 日历页面停留在三月一号,癸亥猪年正月十七,忌搬新房, 安葬, 作灶,上梁, 林北翻日历,一张一张翻,翻到六月十二号, 癸亥猪年五月初二,忌安葬,开生坟, 行葬,宜结婚,搬家,出行, 签订合同,纳财等[注释1]。 林志昆津津有味品读他记录的今日见闻, 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记录末端的日期,他惊觉今日已经六月十二了。 林志昆把本子装进腰侧的衣兜里,把林北给他添置的东西塞进网兜里,拎起网兜开门:“小北, 我今儿回去。” 林北松开日历,还未来得及开口,黄益民从外边回来,和林志昆撞个正着, 他困惑说:“志昆叔,你这是干啥?” “益民,叔出来怪长时间了,该回去了。”林志昆记挂地里的小麦,记挂生姜苗,他一秒也不想留。 黄益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塞给林志昆:“志昆叔,这钱你拿着。” “我要你啥钱。”林志昆把钱塞进门把里,黄益民把钱抽出来,塞进林志昆的衣兜里,林志昆把钱掏出来还给黄益民,抬脚要走,被黄益民拽住。 “村支书,咱们把钱换成三盒礼盒,你拿好了。”林北抱三盒礼盒过来,他抬手,林志昆就把三盒礼盒搂进怀里,步履匆忙下楼。 林北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大概过了一分钟,林志昆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林志昆把网兜放到车篮里,用绳子把礼盒绑在自行车后车座上,他推自行车走两步,骑自行车离开。 他手中是五十多块钱,三盒礼盒的成本不到十五块钱,林志昆却选择了礼盒。 黄益民想林志昆怪有意思的。 林北在账本上写下三盒礼盒的去处,他进屋清点礼盒,还剩一百八十六盒礼盒。 “益民,你要留几盒礼盒送人吗?”林北问。 黄益民脸上的笑容消失:“我不留,北哥,你要留吗?” “我也不留。”林北笑着说,“咱俩把礼盒全搬到三轮车里,今天把它们卖光。” “好嘞。”黄益民干劲十足说。 两人搬了好几趟才把礼盒搬完。 这回黄益民蹬三轮车,林北坐三轮车。 姜延卿低头甩头,头发上的汗珠被他甩到地上,他看到三轮车的轱辘,他抬头,看到堆成小山的礼盒,他咕哝几句,喊:“唉,哥。” 少年的声音清亮朗润,林北回头,少年脸上的笑容干净美好,少年站在国棉二厂家属院大门口喊:“我妈她们说临近端午节,你们每车拉更多货出去卖,到了端午节那天,你们还有货没卖完,到时候你们肯定会降价,我妈她们那时候出手捡便宜。” “我们还剩这点货了。”林北笑着说。 姜延卿愣了一下:“她们捡不到便宜咯,哈哈——” 林北的笑声里掺杂其他情绪。十年后,聪聪到十二中念书,姜延卿和他见面,会不会想跑到八三年六月十二日中午揍一顿曾经年少的自己。 “哈哈——”黄益民也笑了。难怪国棉二厂职工不找他们买礼盒,原来他们想捡便宜,看来他们要失望了。 “咱们到火车站。”林北说。 “好嘞。”黄益民吭哧吭哧蹬三轮车。 到了火车站进站口,黄益民脱下衬衫拧了拧水,他把衬衫搭在车把上,掀起背心扇了扇风,眼珠子乱转,他盯着一个地方,小跑离开,他回来手里拿了两根老冰棍:“北哥,给你。” “谢了。”林北坐在三轮车上嚼冰棍。 黄益民用胳膊蹭脸上的汗,他坐在花坛上吃冰棍:“北哥,咱为啥到火车站卖礼盒?” “他们买我们礼盒,我们不知道他们去哪里,把我们的礼盒带到哪里,挺有意思。”林北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但是现在不好说。 黄益民眼睛亮了,他再看林北,眼里全是崇拜:“哥,你比电影男女主人公还要有情调。” 说完,黄益民嘿嘿傻笑。他嚼冰棍抬头看刺眼的太阳,眼里熠熠生辉。 “哥,小商贩也并不是上不了台面。”黄益民去丢棍子。 林北笑了一声,他跳到地上:“端午三宝,十块钱一盒,还剩这么多,卖完就没了。” “里面有汾阳市特产,南京特产,淮市特产。”林北眼里含笑喊,“大家不论是出远门,还是回家,不带一份淮市特产回去吗?” 有人回家,基本上不会再回来了,他们愿意带一份淮市特产回去; 有人被派到外地工作,他们很长时间不会回来,他们愿意买一份淮市特产当做念想; 有人乘火车探望亲人,他们愿意买一份淮市特产,骄傲地告诉亲人这是淮市特产…… 端午三宝被乘客带上了火车,它们将前往全国各地。 黄益民丢一个棍子的工夫,林北就卖完了端午三宝,黄益民:“……” 林北把钱装进衣兜里,他瞥了一眼车斗,黄益民坐到车斗里,林北蹬三轮车离开。 林北带黄益民到免费公园,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算账。 “礼盒每盒成本四块七毛五分七厘,我买细麻绳花了两块钱,运咸鸭蛋花了六块钱油费,吃饭一共花了六块钱,刨去四盒礼盒,净赚一万零四百五十一块钱,我拿四千一百八十块钱,你拿六千两百七十块钱。”林北照着账本跟他算账,并且解释他有抹去零头。 黄益民:“咳咳——” 他的脸憋的通红,他机械捶胸。 林北数好了钱,把钱推到黄益民脚边。 林北面前有两垛钱,一垛是他赚的钱,还有一垛是咸鸭蛋本钱。 林北把两垛钱用报纸码好,他把钱装进兜里。 黄益民的手哆嗦着伸向钱,他刚碰到钱,就听林北说: “咱们中秋节再弄一次礼盒,两万打底。” 黄益民:“……咳咳——”他怀疑自己迟早被吐沫呛死。 “我估计下回有人弄板鸭、汾酒、咸鸭蛋礼盒,”林北坐到三轮车上,“我们可以适当加几样东西,弄成中秋六宝。” “我再寻摸寻摸,看看他们手里有没有好货。”黄益民手脚软绵绵爬到车斗里。 林北嗯了一声。 两人回到国棉二厂职工家属楼,林北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三轮车里,带黄益民到信用社存钱。 出了信用社,黄益民上了公交车,林北蹬三轮车到望湖街道办事处。 “孔主任,我把三轮车放这里了。”林北趴在窗户上喊。 孔国贤点头,林北抱着自己的东西回到工地。 工程队已经给胡自强家粉好了墙,铺好了地板,他们又回到这里给赵永胜家干活。 林北放下东西,站在一旁看他们干活,他看了一会儿便离开。 林北来到胡自强家新房子,新房已经拉了电线,接好了水龙头,安好了门窗。 胡自强带人过来看房子,看到林北,他朝楼上喊:“郭丽,小林来了,你给他结一下尾款。” 说完,他笑着带一对中年夫妻看商铺。 郭丽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小林,你上来。” 林北走外楼梯上了二楼,有人开门,端一个盆到楼下洗漱,门没合紧,林北从细缝里看到十来个人躺在地上的席子上,他走过去,走到柜台。 “丽姐。”林北喊。 郭丽倒了一杯水递给林北:“你等一下。” 她弯腰开锁,掏出一块报纸砖:“你点一下。” 郭丽之所以这么痛快付钱,是因为她一天赚了七块钱,她靠旅馆每天赚七块钱,一个月就赚两百一十块钱,加上每月商铺租金,她一个月赚了她半年的工资。多亏了林北出主意,否则她哪里能赚那么多钱。 说来也巧,新房装修好,她那天正好轮休,就试着营业,结果大家看到房间宽敞,还有两扇窗户,收费也不贵,就住进来,当天晚上,旅馆所有房间全住满了,那一天,她就赚了七块钱,第二天,她就把自己的岗位卖给了亲戚,她安安生生做起了旅馆生意。 林北见郭丽付钱付的这么爽快,他就知道旅馆生意不错。他笑着点钱,确定金额对,他写了收据给郭丽。 45 45 二更来了 林北和郭丽闲聊, 一个男人扛着化肥口袋,抱着破旧的草编席子上楼:“老板,我住到明天早晨五点要多少钱?” “大通铺七分钱。”郭丽说。 男人打算下楼, 他顿了一下,转身问:“我住你房子,喝自来水你收钱吗?” “不收钱。”郭丽笑着说。 郭丽给男人办入住手续,林北挥了挥手:“丽姐, 我下楼了。” 林北踏在楼梯上,“突突突——”林北抬眼, 十几辆拖拉机像南飞大雁一样排成一列驶过去,车里坐满了人, 他们皮肤无光蜡黄, 头发枯黄杂乱,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他们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林北扭头,拖拉机在绿荫底下穿梭, 驶向火车站。 新疆四月下旬到五月初种棉花, 第一批前往新疆的农民现在就要出发,坐火车到新疆要一个月,到了新疆他们就要给棉花打杈、掐心、捉虫, 这时,第二批前往新疆的农民也要出发了,上辈子, 余好好就是第二批前往新疆的农民。 “小林, 弟妹把信寄到招待所了,我都收到好几天了。”赵永胜举着信喊。 林北眉眼飞扬下楼,拿到信, 他说:“谢谢大哥帮我保管信。” 赵永胜想催林北快点盖房子,又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便歇了这个念头:“咱哥俩关系那么铁,用不着说谢字。” 林北把信装进衣兜里,递给赵永胜一根烟,靠在墙壁上和赵永胜聊天。 罗跃富天天过来找林北,每次都扑空,他一天比一天烦躁,他今天不抱希望又过来找林北,看到林北和赵永胜聊天,还有一个人朝他俩走去,罗跃富生怕男人找林北盖房子,他骑车抬手喊:“林工,我已经确定了,五家人在一起盖联排房。” 赵永胜愣住了,手被烟头烫了一下,他痛叫两声。 林北抬起食指点了点烟,烟灰落在地上,他平静地抬手吸烟。 赵永胜眼睛空洞吸烟,“咳咳——”他被呛出了泪水,林北依旧平静,赵永胜:“……” 他作为旁观者,他又激动又震惊,林北作为事件主人,他是那么的平静,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还是林北太镇定了。 林北两次钓到罗跃富,次次把罗跃富放生,罗跃富回报他,带四条鱼上钩,他还算满意。 “我,张荣,孔红武,姜向国,周别明五家盖联排房。”罗跃富快到墙面才攥刹车闸,终于比那个男人快一步。 孙艇:“……” 两条腿确实跑不过两个轮子。 “兄弟,咱俩商量一下,我先盖房子,然后你们五家再盖房子,你看可以吗?”孙艇不死心和罗跃富商量。 “不行。”罗跃富态度特别坚决。 “哥们,你要是等不了,你可以找其他工程队。”罗跃富好心建议道。 孙艇倒是想找其他工程队,但是他到其他工程队盖房现场看了一下,就……特别嫌弃他们。 罗跃富秒懂孙艇脸上一言难尽是啥意思,他有了紧迫感,催林北上车:“林工,我带你找其他四人,咱们今天就把合同签了。” 林北向孙艇点了点头,向赵永胜摆了一下手,坐到自行车后车座上。 罗跃富带林北到了他家:“林工,你等一下,我去喊他们。” 罗跃富没有让林北久等,他带四个男人进来,把四个男人介绍给林北认识,林北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林北跟他们谈了工费,又去了他们家老房子转一圈,回到罗跃富家,林北画了一张设计图纸,跟他们说细节,以及估算需要多少建房材料,估算了工期,问他们能否接受。 罗跃富能接受,张荣等人得知罗跃富把林北从别人手中抢过来,他们担心中间出现意外,就没有犹豫,表示自己能接受。 林北当场和他们签了合同:“过了端午,我带你们订材料。” “哦,好。”几个人都比较激动。 林北把五份合同折好装进衣兜里,他离开罗跃富家,右边就是汽车站家属院,林北往左边拐,他没走直线,因此他过了六个路口才到工地。 林北站在路边看,心里有了数,他计划十四号中午上顶。 林北躲到阴凉地,边扇扇子边算账。第二天早晨,他又检查了一下账,确认没有问题,他才去吃早饭。 工程队上午十点多拾好墙,林北喊:“下午做准备工作,明天中午上顶。” 大家从脚手架上下来,跑到阴凉地躺倒,他们休息了一会儿,捞起能拧出水的衣服抹脸上的汗。 林北走过来坐下,跟他们算五月份工资,跟他们提了大工小工工费。 林玉章又建房又做饭,林北给林玉章加了三十块钱。 大家鲤鱼打挺坐起来:“啥!大工五块九,小工三块九!!!” “嗯,你们嫌多,我可以按照大工四块八,小工两块九给你们算工钱。”林北一本正经说。 “我们不嫌多。”大伙儿吼。 “我带你们到信用社办存折,到了信用社我发工钱给你们,你们把钱存进存折。”林北去拿他们的户口本。上回他拿他们的户口本给他们办暂住证,他们的户口本就留在自己这里。 “北哥,你等一下,我们去洗把脸。”他们爬起来冲到水龙头那里冲脸,搓了搓胳膊,掬水搓腿冲脚。 林东、林南跑进一楼某个房间,他们出现在大家面前,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大家“嗷”叫了一声,急哄哄钻进屋里,嬉闹换衣服。 大家拿掉了头盔,脱掉了破了洞的脏兮兮的衣服,穿上一身干净衣服,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出现在林北眼前。 林北举起户口本,扬声说:“去信用社咯。” “去信用社咯。”大家搂着彼此的肩膀追林北。 到了信用社,众人,包含了林东、林南,他们非常拘谨,林北把他们分成两队,安排他们到两个窗口排队,把户口本发给他们,他不知道用不用得到集体证明,但他把集体证明给了柜员,柜员拿到集体证明,她浏览一遍,转身和另一个窗口的同事说话。 柜员指着证明:“上面的人都要办存折?” “除了林北不办存折,其他人都办存折。”林北趴到窗口说。 一个年长的人趴在柜员耳边嘀咕几句,柜员说:“集体证明先放我这里,等办完了存折,我再把集体证明给你。” “好。”林北离开窗口。他按照工资表给大家发工资,每个人手心都是汗,他们拿到工资,就把工资攥到手心里。 林北特意安排林东、林南第一个办存折,让他俩给其他人打个版,结果哥俩说话结巴,柜员问他俩,他俩眼睛发愣,不知道怎么回答,林北在一边提醒他俩,他俩才磕磕绊绊办好了存折,把工资存到存折里。 林东、林南拿到存折,他俩的手都在抖。 其他人办存折也不是很顺利,林北在一旁帮助他们,他们才顺利拿到存折。 一行人走出信用社,众人嘴角咧到耳后根摩挲存折,林北左右看了一下,注意到一个照相师傅给一对年轻男女拍照,等照相师傅给他们拍好了照片,林北走过去跟照相师傅商量能不能给他们拍两张照片,他们站在信用社门口拍一张照片,然后照相师傅跟他们到工地拍一张照片。 照相师傅有些犹豫。 “每张底片我们洗二十张照片。”林北说。 “可以。”照相师傅急切说。 林北回到信用社门口,指着照相师傅跟他们说照相的事:“端午节咱们不能回家,咱们照两张照片,等咱们回家,给家人看照片。” “既然你们叫我林老板,我出照相的钱。”林北挤到林东、林南中间,抱着两人的肩膀,“排好队,对着镜头笑。” 大家互相搂着彼此的肩膀,傻乎乎对着镜头笑。 照相师傅挥手示意好了。 一行人回到工地,他们跑回屋戴上头盔跑出来,站在还未竣工的楼前站直,眼神坚毅盯着镜头。 照相师傅挥了一下手,林北走上前付钱,照相师傅写了一张收据递给林北:“你二十号到上面的地址拿照片。” 林北点头,照相师傅扛着设备离开。 众人欢呼:“谢谢林老板。” “不谢。”林北笑着说。 他们有了存折,他们拍了照片,太不真实了,导致他们都觉得自己在做梦,林北站在树荫底下扭头朝他们笑,他们也觉得不真实。 林北摇了摇头:“林玉章,你该去做饭了。” “哦。”林玉章跑开。 不一会儿,空气中全是饭的香味,大家肚子咕咕叫,他们才相信他们没有做梦。 这两天,林北没到其他地方,他留下来监督大家,大家上好了顶,第二天就是端午节。 林玉章没有时间包粽子,林北打算到饭店买二十个粽子,孔国贤却在早晨上班的时候,特意拐了一个弯到工地:“林北,我爱人包的粽子。” “孔主任。”林北震惊喊。 “拿着。”孔国贤把粽子放到林北手里,他拐了一个头,骑车离开。 林北拎起稻草,稻草下面坠了二十个粽子,粽叶和糯米的香味争先恐后钻入他的鼻子里。 “北哥,孔主任咋会给咱送粽子?”林玉章满眼困惑。 “我猜孔主任肯定咱们为淮市做出的贡献,才送来二十个粽子。”林北想了想说。 林玉章跑到人群里喊林北刚刚说的话,大伙儿亢奋的嗷嗷叫:“我们一定严格要求自己,努力建房,不辜负孔主任的粽子。” 林北把粽子发给大家,大伙儿拿到粽子眼睛红了,解稻草、粽叶的手都在哆嗦,咬一口粽子,眼泪“啪”一下掉了下来,他们描述不了自己的心情,林北想他们是感动吧,大家生于农村,横冲直撞到了大城市,心里难免自卑,大城市的领导肯定他们为大城市做出的贡献,他们心里热乎。 46 46 一更 众人把粽叶、稻草搭在绳子上, 吆喝道:“上工喽。” 他们戴上蓝色头盔,立刻变成一个让人信任的青年,今天他们工作的时候, 林北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久违的青涩。 林北咬一口粽子, 粽叶的清香、糯米的软香通过嗅觉味觉传达到大脑, 让人心生喜悦。 一个老头拉一车艾草从林北眼前走过去, 林北连续三天看到老头,他昨天还跟老头买了两把艾草,一共花了六分钱,老头还跟他借自来水喝。 两把艾草已经被他挂在了门框上。 林北穿过脚手架到了屋里, 他盘腿坐在竹席上, 从包里掏出信。 他撕开信封,抽出信纸: 展信佳,见字如见晤: 秋梅给大嫂寄了三蛇皮袋涤纶网纱, 大嫂叫上我和二嫂到邮局取网纱, 我们跟六叔借自行车,三个人推自行车, 自行车居然往我们身上倒。我们磕磕绊绊推自行车到了邮局, 把三袋网纱用绳子绑在自行车上, 又提心吊胆推自行车回家。 大嫂用涤纶网纱做蚊帐,她有缝纫机, 做蚊帐做的可快了, 一天能做二十个蚊帐。 我花了一块钱买了一个蚊帐,换掉原先厚密实的布蚊帐,新蚊帐是白色的,又轻又透,我趴在窗户上就能看到聪聪, 不用掀开布蚊帐查看聪聪醒了没。 好事接二连三发生,母鸭孵化出小鸭子了,公鸭那几天特别高兴,我想它们在庆幸它们有一丁点用,不用被我杀了做啤酒鸭,家里的啤酒被闲置了。爹每天清晨满田野抓小蝌蚪和螺蛳,时常能抓到泥鳅,他攒了十来斤泥鳅,就让我端回来,我分给大嫂、二嫂三四斤,剩下的泥鳅被我炖豆腐汤,后来我发现用啤酒做红烧泥鳅也好吃,我给娘三瓶啤酒,让娘烧泥鳅和爹一起吃。 聪聪三五不时吃肉,他还馋肉,跟其他孩子到树林里挖知了猴幼崽。 其他孩子挖了两兜知了猴幼崽跑回家找妈妈,聪聪也跑回家找我,从兜里掏出一个知了猴幼崽蜕的壳给我,我问他这是知了猴吗,他点头,我把壳放到罐头瓶里,下年再问他这是不是知了猴。 聪聪又被一群孩子喊出去玩,他拿了一根艾草回来,我才意识到又到了一年端午节。 今天是六月一号。 安好。 林北抬头看悬挂在门框上的艾草,他陷入回忆,聪聪过第一个端午节,他才出生四十八天,好好在床头挂了一个装了艾草的香包,小人儿突然偏头看好好系香包,他那清澈无垢的眼睛好似在告诉亲人他明白这一天是一个古老的节日。 当时他和好好只觉得新奇,现在想来,中国人生下来那一刻,传统节日就融入到骨血里,因而中国人对传统节日有很深的执念,不论年龄,不论他们身在何处,不论近况,每一个中国人都会过传统节日。 林北收好信,他到菜市场买了一条五花肉,一坛黄酒,他让林玉章做梅干菜扣肉。 每个人吃两块肉,喝半两黄酒,对今天说:“我们在过端午节。” 过完端午节,林北找罗跃富五人收预付款,并带五人去订材料。 回到市里,五人回厂里销假上班,林北回到五人家的老房子那里,他围绕老屋转了几圈,又顺着巷子往里走,里面是更加低矮的房子,还有露天茅坑,林北抬头眺望,从他脚下到阜新二路都是这样的房子,阜新一路和解放一路那里是国棉二厂和职工家属院,厂房和楼房拔地而起。 林北往回走。 两个男人突然窜出来,堵住巷口。 “小林,咱俩真有缘,又见面了。”杨利群之前找林北谈两个工程队合并,最后被林北气的暴走。 寸头男人曹桂呸吐掉嘴里的烟渣,暴躁骂种植烟草的烟农,生产香烟的工人,国家干部,他一边骂一边抽烟,直到烟头上的火星灭了,他骂骂咧咧丢掉烟头,抬头看林北,轻蔑说:“乡下佬,我听说你要盖两栋联排房,你手底下那些人盖房子,得盖到何年何月才能盖好房子。” “你们乡下佬到咱们淮市混不容易,老子看你可怜,出三五十人帮你盖房子。”曹桂手伸到后面摸了摸,手里多了一块砖头,他在手里掂了掂,“怎么盖房子,钱经谁的手,老子说的算,你小子懂吗?” “曹桂,你咋回事呀,刚刚咱俩可不是这么说的。”杨利群拉曹桂胳膊。 “老子手里的砖头说的算,如果你不满意,你跟老子手里的砖头干一架,谁赢了,老子听谁的。”曹桂举着砖头拍了拍杨利群的脸。 “曹桂,我*你……”杨利群的侧脸被曹桂用砖头压到墙壁上,他脸色铁青吞下脏话。 曹桂用砖头扇杨利群,扭头不耐烦问:“乡下佬,你T娘的想好了吗?” 林北捏紧拳头,又松开拳头,他掏出一盒大前门,抽出一根烟递给曹桂,曹桂看到大前门,他眼睛都直了,一把夺下大前门,叼着香烟,拿砖头拍杨利群脸,杨利群十分有眼色掏出火柴给曹桂点烟。 曹桂叼着烟低头,林北抓住曹桂肩膀往杨利群身上推,他“嗖”一下窜到大路上。 火柴烧到曹桂喉咙,鼻尖撞到墙壁,曹桂惨叫一声,把杨利群掀翻,他踹杨利群几脚,拿着砖头就去追林北。 “我**老子要弄死你。”曹桂气的失去了理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逮住林北,用砖头拍死林北。 林北回头,注意到曹桂手里多了一根铁棍,他离开大路,钻进一个巷子里。 曹桂一边叫嚣,一边钻进巷子里。他盯着林北消失的方向看了几十秒,他走了另一条巷子。 曹桂在巷口等林北,他看到林北露头,脸上的横肉颤抖朝林北走去。 林北掉头跑,往右拐,曹桂仗着他熟悉地形,得意洋洋等林北送上门找死,结果林北在他眼皮底下遛了,曹桂的肺险些被气炸了,他暴怒破口大骂:“M的,你给老子站住,看老子不砸死你。” “孔主任,这里装了五月份到端午节前一天出狱人员的名单。”郑好运把文件袋递给孔国贤。 孔国贤让自行车靠在他身上,他把文件袋放进公文包里,就听到:“哈哈,前面是死路,你小子跑,再跑……别往衣兜里塞了,老子都看见了,你把报纸砖掏出来撂给老子……我掂着挺重的啊……你小子,你早听我的多好,非要惹毛老子,老子不把你弄死,老子还怎么在这一片当老大。” 孔国贤寻着声音望过去,郑好运蹙眉也望过去,他大喝一声:“曹桂。” 听到熟悉的声音,曹桂一下子清醒了,他盯着离林北的脑袋只有三厘米的砖头,他毫不犹豫丢下砖头,扔掉铁棍,拔腿就跑。 这是一个死胡同,曹桂想跑就必须和郑好运撞面。 曹桂意识到这点,他往回跑,想要翻墙逃走,郑好运拽住曹桂的裤子,把人拽下来按到地上,从腰间拿出手铐,给曹桂拷上手铐。 “郑公安,你别拷我呀,都是误会,你听我解释。”曹桂笑着说。 郑好运从曹桂口袋里掏出报纸砖,打开报纸,出现了一摞大团圆:“误会?” “孔主任过来拿你们的资料,打算安排人上访了解你们出狱后的情况,你真厉害,孔主任还没有安排人上访呢,你居然跑到派出所门口抢劫,还要杀人,你在向我们挑衅吗?”郑好运把曹桂拽起来。 “郑公安,都怪他,他不跑,我能跑到派出所门口逮他嘛,你抓他。”曹桂眼睛闪了闪,嬉皮笑脸凑到郑好运耳边小声说,“我是市里人,他只是一个乡下人,你护自己人,护他干嘛。” 孔国贤投来询问的眼神,郑好运心里尴尬,见曹桂笑嘻嘻看着他,还用肩膀撞他,郑好运动作粗鲁把人押进派出所。 孔国贤没走,喊林北跟他一起进了派出所。 林北被一名公安喊去录口供,林北如实说,还提供了一个证人。 没过多久,杨利群出现在派出所。 杨利群半个脸颊都烂了,还肿了,身上有多处淤青,林北看一眼,倒抽了一口气。 “同志,这是你的钱。”郑好运清点好了钱,留下了记录,便把钱还给林北。 “谢谢。”林北拿到钱,手都在颤抖。 孔国贤走出所长办公室,上前拍了拍林北的肩膀:“你下回收到预收款,第一时间把钱存进银行。” 也是林北运气好,误打误撞跑到派出所门口,他才没事,但凡林北跑到其他地方,林北被抢了钱不说,身体也要遭罪。 孔国贤和所长聊了几句,他俩都聊到林北一个乡下娃,初来大城市闯荡,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派出所认一下门,再说他也仅来了四十七|八天,对这里非常不熟悉,有很小的概率给曹桂下套,把曹桂引到派出所。 所以他说林北运气好。 “嗯,我记住了。”林北眼里有懊恼有庆幸。 孔国贤想他还是太年轻了,考虑事情不周全,他提点林北几句,又简单提了一下望湖街道小混混,他们三顾五顾监狱,依旧死性不改,他让林北注意一下,提醒林北遇到他们别跟他们硬碰硬,也别试图跟他们讲道理。 林北认真听。 “曹桂出不去了,要到监狱生活一两年,你也不用担心他报复你。”孔国贤给林北吃了一个定心丸。 林北眼里的忧心果然散了一些,孔国贤点了点头,他骑车离开。 林北回头又跟郑好运道谢,郑好运喝一口茶,身体抵在桌子上:“我们穿这身衣服,就是人民的公仆,你以后遇到啥事,直接到派出所找我。” “谢谢郑公安。”林北挥手离开。 他离开后,直接到信用社存钱。 林北离开信用社,径直走到公交车站台,坐到长凳子上,双手撑着膝盖低头喘气。 六辆公交车从他面前驶过去,林北站起来步行离开。 “铛铛铛——” 林北抬头,黄益民趴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上朝他挥手。 “北哥,我来兑现承诺了。”黄益民开心笑。 林东等人窜到黄益民身后,他们特别激动。 林北快步走过来,黄益民站直身体,拍拍坐垫:“我骑它过来的,没得说,它真是一辆好车。” 林北握住车把,骑车离去,他沿着这条路转了一圈,眼里全是光,全是笑容。 他骑车回来,还没有停稳车,林东跳到他眼前。 “北哥~让我骑一下。”林东很没有骨气伏低做小。只要小弟让他骑车,他叫小弟爹都成。 林北把自行车交给林东,林东刚摸着自行车手把,林南按着后车座跳到坐垫上,他“嗖”一下骑走了自行车。 林东气的跳脚,林南回头灿烂笑,林东攥紧拳头铆住了劲撵林南。 47 47 二更来了 风吹动林南的衣角, 把他的笑声送到林北耳中。 两两三三行人在柏油马路上行走,林南兴奋朝他们挥手。 行人眼中露出迷茫,林南骑车从他们身边过去, 落日余晖穿过一排排树干洒在林南身上, 林南的身体一半染上霞光, 一半隐在阴影中。 林东勾住林南肩膀, 跳到后车座上。 自行车晃了一下,林南快速稳住车头。 林东张开手臂向树木,向电线杆,向麻雀打招呼。 一辆拖拉机从他们身侧驶过去, 偶尔有一株麦子从车上飞下来, 两人闻到了麦香,林东蹬自行车追拖拉机。 两人的身影消失,林北走到路中央捡起一株金灿灿的麦子, 揉一下麦穗, 颗粒饱满的麦子落入他掌心。 林舟走到路上,望着拖拉机消失的方向感慨道:“还是拖拉机得劲, 用它拉一次麦子, 抵我们用架车拉十次麦子。” “确实。”黄益民下乡当过知青, 清楚农村情况。 一辆公交车驶入站台,黄益民看了一眼车头右侧的牌子, 他跑过去窜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驶出站台, 从林北身边经过,黄益民打开车窗,喊:“北哥,我有时间再过来找你。” 林北抬起手挥了挥。 路上的路灯全亮了,林东、林南才回来。 “那辆拖拉机开进了一个大院。”林南双脚踩地, 胸膛剧烈震动急促喘息,汗水滚到眼睛里,他拿起衣服擦汗。 林东背对林南坐在车后座上,手舞足蹈激动说:“拖拉机车头上就那些操控挡,那个汉子就这样弄两下,车斗举升,车斗里堆成小山的麦子“轰”的一下落到水泥地板上,真爽。” 林东踩在后车座上看院子里的情况,这货一边跟他描述拖拉机怎么卸货,一边扭来扭去,他龇牙咧嘴扶车,把他累个够呛。林南手上的经络鼓了鼓,他扭身按住林东的肩膀,用胳膊夹住林东的脖子,林东四肢扑腾向大伙儿求助。 他俩闹够了,主动下车找饭吃,其他人一哄而上围住自行车。 林东、林南蹲在路边往嘴里塞饭,视线却落在大家身上。 林北挨着两人蹲下,跟他俩说:“我侄子侄女说他们想爸爸了,他们说你们端午节不回家,省了来回车费,给他们买球鞋、书包、弹弓寄回家。” 林东、林南:“……” ……他们可太想爸爸了。 兄弟俩手中的筷子停顿片刻,呼啦呼啦往嘴里扒饭。 林北把视线移到大路上,路灯下,一个小伙子全身紧绷骑车,几个小伙子扶车,还有几个小伙子张开双臂护在自行车两侧,林北眼睛弯了弯。 夜已深,大家睡的特别沉,蚊子飞到他们耳边向他们挑衅,都没把他们唤醒。 清晨,林北特意到杂货店买了一块柔软的布回来擦车身,把自行车擦的锃亮。 光线猛然暗了,林北抬头,嘶,杨利群脸上的伤比昨天更恐怖了。 “咱们淮市建筑师傅都一个德行,大哥不说二哥,”杨利群掏出一根烟,他想到自己脸上的伤,把烟塞回烟盒里。杨利群把烟装进衣兜里,眼神复杂盯着林北擦车,这小子来淮市一个半月,就买了一辆自行车,真让人嫉妒。杨利群想到他花一百块钱买一辆由几辆废弃自行车组装的自行车,他嘚瑟的不行,还请了三桌酒,再看林北手里崭新的自行车,杨利群心里特不是滋味,他转身离开,刚走到马路对面,他观察林北,发现林北非常平静,杨利群低声咒骂一句,哒哒哒跑回来,“我给你提个醒,咱俩算扯平了。” “你一个乡下人闯进大城市,不仅打破了咱们行业的规矩,还逼咱们行业置办安全帽和安全绳,这还不算大事,你逼咱们行业不敢胡乱报材料数量,每人少捞了不少油水,这依旧不算大事,大家学你盖两层半,人家嫌弃大家是生手,不愿意请大家建房,这才是顶顶重要的大事。”杨利群丢下一句,“你断了大家的财路,大家也要断了你的财路,总之,你小心点。”说完,他跑走。 林北站起来,坐到车上,眼睑半合想事情。 “小北,你发什么呆呢!”林东递给林北一根老冰棍。 “我在想啥时候咱农民到城市买房,只要有钱就能买到房子?”林北低头撕包装纸。 “咱就是有钱都买不了房。”林东蹲下来嗦冰棍,他抬头看露出半个脸的太阳,“现在户籍管的严,淮市人出不出去,空不出房子卖给我们。” 林北嚼冰棍,他打了一个哆嗦。 林东哈哈大笑,林北睨他,嘎巴嘎巴嚼冰渣说:“这么大一个城市,也不能保证所有人不出现意外,不急需用钱。” “啥意思?”林东迷糊问。 “你有了钱,到街道办事处或者居委会打听,他们应该知道谁急需用钱要卖房子。”林北单手骑车离开。 林东:“……” 林南瞥见林东盯着绿荫大道发呆,他走过来,看到林东手里拿了一根冰棍,他气的哇哇叫:“林东,你去买冰棍,你居然不叫上我。” 林东沉默了,可以不要这个同胞弟弟嘛,跟这货在一起,他觉得好丢人。 “林东,你那是什么眼神!”林南来了一招猛虎扑兔,庞大的身躯砸中林东。 林东一屁墩坐在地上,他双眼冒星星。半晌,他掀翻林南,龇牙咧嘴揉了揉屁股,捡起冰棍用自来水冲洗它,把变小的冰棍当做林南嘎巴嘎巴嚼。 林北骑车回来,就看到林南气呼呼怒瞪林东,林东愤恨嚼冰棍棍子。 林北拨铃铛:“你俩咋了?” 林东跳过林北的问题,问:“你咋回来了?”他还以为小弟到街道办事处打听房子的事情了呢。 “我不回来,你们早晨吃啥?”林北推自行车朝灶台走去。 林东吐掉棍子追他,林北放下自行车支架解麻绳,林东快一步上前,抱横躺在二八大杠上的蛇皮袋,他把两袋粮食放到木板上,又抱横躺在后车座上的蛇皮袋。 林玉章打开蛇皮袋,淘三碗米下锅,他在灶膛里架上了木材,立即舀六瓢玉米面粉和两瓢小麦面粉倒进盆里和面。 林东坐到后车座上,胸膛趴在坐垫上,他伸手够车把。水开了,咕噜咕噜沸腾冒泡,水气争先恐后从细缝里跑出来,面粉也在林玉章手里成了面团,小弟蹲在树下记账,林玉章拿开锅盖,拿勺子搅锅里的米,水气滚滚上升,模糊了小弟的身影,林东的心倏然紧了一下,他下车穿过水气,早晨太阳偏红,红光洒在小弟身上,树的影子和小弟的影子相依相偎,那么真切的一个人住进他眼里,林东却莫名心慌:“小……北……” “啥事?”林北抬头看他。 林东嘿嘿笑了两声,林北嘀咕一声,继续算账。 林东松开拳头,掌心蹭了蹭裤子。 林北合上账本,把钢笔别到衣兜里,林东跑过来和林北并排蹲,撞了撞林北的肩膀,林北看他,他傻傻笑。 “你今天怎么了?”林北拧眉问。 “……我们真的能在市里买到房子吗?”林东低头问。 “可以。”林北眼中含着期望,“我又接了一个活,给五家盖两栋联排房,我们盖好房子,拿到尾款,就结队到街道办事处打听谁卖房子。” 林东跳起来,跑到水龙头那里跟大家分享这个好消息。 大家激动欢呼。 林东和林南和好了,两人勾肩搭背跟大家说笑。 林北站起来伸一个懒腰,一个蝉壳闯入他的视线,林北伸手碰了碰蝉壳,这已是蝉第二次蜕壳,蝉壳紧紧扒在树干上。 林玉章喊:“吃饭了。” “来了。”众人。 饭后,林北看了一会儿大家干活,骑车逛这座城市。 他留意观察,发现竟然有二十个工程队正在建房,其中有三个国有建筑工程队,他们正在建职工大院和厂房。 林北驻足看了一会儿,十分羡慕国有建筑工程队的器材。 林北骑车离开,路过干休所,机关大院,法院,他拐个弯进入昌平东路,到这里,他感受到了烟火,林北回头看在空中飘荡的五星红旗,他唇线绷直收回视线,却看到黄益民颓废靠在树上。 林北掉头往回骑,过了十字路口到对面,车行至黄益民跟前,他攥紧刹车闸。 过了一分多钟,黄益民才抬头,看到林北,他扯出苦涩的笑容:“北哥,我今天开心,走,我请你喝酒。” 林北下来推车,跟上黄益民。 黄益民找了一个不大的店走进去,他要了一瓶白酒,十瓶啤酒,点了几个下酒菜。 林北锁好车进来,黄益民已经喝上了。 林北坐到他对面,拿筷子撬开铁皮盖子,直接喝一口。 黄益民把啤酒倒进白酒里,见林北直接拿酒瓶喝酒,他推开酒杯,拿起啤酒瓶和林北碰一下,仰头猛喝,喝完一瓶啤酒,他又开一瓶啤酒。 林北盯着门外,喝一下停一会儿再喝,他收回视线,桌子上全是空酒瓶,黄益民正抱着白酒喝。 “嘿嘿。”黄益民有点意识,他认得林北。 林北看他已经醉了,他到柜台结账,拉他回工地,把他扔到竹席上。 他拿一条毛巾前往公厕。 现在十点多,通常来说公厕没人,林北走进公厕,走向水池,打开水龙头洗毛巾。 自来水哗啦啦流,从男厕传出讲话声: “你是他亲哥哥,你在他手底下做事,面子往哪搁。老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别犹豫了,加入我的工程队,我让你做小工头,不比你在他手底下做小工强嘛。哥们,我不会害你的,你就听我的,你拽一个人到我的工程队,我给你五十块钱。” 48 48 一更 “你做我的小工头, 我手下的大小工是不是归你管? 他们都是城里人。你说除了我让你管城里人,还有谁让你管城里人。 你错过了我,你一辈子对城里人点头哈腰, 你的子女一辈子被城里人看不起。 为了所谓的手足之情, 你放弃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放弃了子女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兄弟啊,值得吗? 城里人点头哈腰叫你哥不好吗?你当了小工头衣锦还乡不好吗?你的子女把你当做英雄不好吗? 兄弟,我掏心掏肺为你好,不会害你, 你带上你的农民兄弟跟着我干吧。” 自来水淙淙下落,水滴滴答落在大理石上,男人一是觉得麻烦,二是他情绪来的猛烈,他不想中断他的表演,害怕激|情被打断,语言变得干巴巴, 因此他并未出去看一眼谁在用水, 还按住林东的肩膀, 不放林东离开。 林北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埋头搓背心和褂子,他拧干水,抖开背心和褂子闻了闻, 还有酒臭味, 不过没有黄益民刚吐到他身上那么难闻了,林北穿上衣服,开始处理裤子上的呕吐物。 林北离开前, 男人说到酒。 林北走在太阳底下,不一会儿,脸被晒红了。 “难。”林北低声说。 凡是涉及到别人的前程,林北不愿直白的替他选择,害怕这些成为枷锁套牢他。 他受不起有人说我都是为了你,我放弃了大好前程。 他受不了有人要求自己感激他。 但这不代表他眼巴巴看着别人撬他墙角,他什么也不做。 林北顺着怀庆三路往前走,来到建设二路。 招待所在这条路上,胡自强家旅馆就在招待所旁边。 林北停下来,抬头看,胡自强家的旅馆已经挂上招牌了,叫丽强旅馆,一楼四间商铺也已经被租出去了。 好几个人和他一样盯着丽强旅馆和商铺,他们眼中盛满了羡慕,眉间却染上了愁恼。 林北细细琢磨,他重新盯着丽强旅馆,眉眼含笑点头:“村支书说国家把土地交给我们,我们就要担得起责任,为各行各业提供粮食。我要带六个队出来搞建筑,村支书不愿意,硬把人留下来忙活小麦和生姜苗,我从六个队里偷二十个人跑到市里搞建筑,搞得不错。” 林北双手拽着脖子上的毛巾,顺着这条绿荫大道跑步。 王晓冬琢磨林北说的话,他眼睛发光,一个箭步冲出去追林北。 钱吉祥也慢慢回味过来,他跑到招待所搬出赵永胜的自行车:“赵哥,你自行车借我骑一下。”他弓腰骑车下了人行道,飞快蹬车追两人。 有两道陌生的声音喊他,林北没有停下来,他跑进了长青巷居委会:“大姐,借口水喝。” “压井就在那里,你自己压。”赵云雁说。 “谢谢大姐。”林北走过去压水,他洗了一把脸,掬了几捧水喝。 王晓冬抱着压井跪倒。对方不愧是搞建筑的,身体就是好,不喘气跑了八公里。 钱吉祥骑车过去,他又抱着车跑进来。 解了渴,林北就要离开。 “林工,你等一下。”钱吉祥大声喊。 林北止步,扭头看他。 “林工,我刚刚听到你提起六个队,是啥意思?”钱吉祥紧张盯着林北。 “我们工程队叫什么名字?”林北反问他。 “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王晓冬抢答。 “既然是集体建筑工程队,怎么可能就二十人。”林北进入活动室,坐到空凳子上,钱吉祥、王晓冬尾随他进来。 “林工,你的意思是你们工程队不止二十人?”钱吉祥屏住呼吸。 “我们工程队一共有六个小队。”林北苦笑说,“虽然有六个小队,但是我们村支书不愿意放人,把大家拘在家里种地。现在大家收了小麦,要把生姜苗种到地里,这个月底他们应该能完事,我打算月底回村再偷两个小队出来。” “林工,我要盖这样的房子,一楼是台球室和小商店,二楼是溜冰场,三楼是电影院,你能盖吗?”钱吉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双眼放光盯着林北。他首先找了国有建筑工程队,国有建筑工程队问他要批条,还要许多手续,还嫌弃他是小打小闹,把他的单子一直往后排,他等了一年多,他决定不等了,开始寻摸私人建筑工程队,听说东方红建筑工程队技术杠杠的,他找上东方红建筑工程队,他和工头正准备签合同,一个倒霉蛋找上门,要工程队给他修补新房,他趁着倒霉蛋和工头纠缠,他悄悄溜走,继续找工程队,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咋滴,凡是被他找上的工程队纷纷惹上纠纷,后来他听说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技术好,他正要找这个工程队,又听说这个工程队接了一个大单子,最近大半年没有空给人建房,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王晓冬暗骂钱吉祥奸诈,他不甘示弱说:“林工,我要盖酒吧,你给我弄时髦一点,你要是能装修,我把装修包给你了。” 林北不动声色观察两人:“你们能弄到设备吗?别我盖好了房子,你们还没有解决设备,那可坏菜了。” “只要你盖,我就能弄到设备。”钱吉祥底气十足说。 “我也是。”王晓冬不服气瞪钱吉祥。 他很快做出估测,两人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不拖欠钱。林北顿时露出笑容。 活动室里有一块黑板,林北在黑板上画了台球室、溜冰场、电影院以及酒吧的设计图。 钱吉祥窜到黑板面前,他欢喜说:“林工,你画的和我想的一模一样。”个屁。台球室内部无内墙,只有梁柱,超酷,溜冰场里面没有柱子,空间得到最大的利用,电影院的布局也超级好,满满的时髦感。 钱吉祥手伸进口袋里摸他画的只能称作长方体的设计图,他把设计图团成团,林北看他,他干笑两声。 王晓冬一把扒开钱吉祥,他趴在黑板上,眼睛瞪圆了,这个设计图也太时髦了吧。 “如果你们盖成这样,花费不可能低。”林北提醒道。 “钱不是问题。”在钱吉祥这里,找不到适合的建筑工程队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就要盖这样的。”王晓冬一副老子不差钱的样子。 林北拿黑板擦擦掉设计图,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地址:“你们回家仔细考虑考虑,如果你们确定要盖房子,就到这个地址找我。” 钱吉祥、王晓冬直言不用考虑,他俩现在就要和林北签合同。 林北趴在乒乓球台上起草合同,问清楚两人的地址,他在合同上写下两人的具体地址,标明了预付款和尾款,两人反复浏览了三遍,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且摁了手印。 “七月初,我过去找你们。”林北递给两人一份合同。 两人抱着合同离开。 林北回头看了一眼黑板,他收回目光,目光从一群老人身上掠过,他心情大好走出了活动室。 林北原路返回,回到工地。 “小北,黄益民咋回事,他咋醉的那么厉害?”林东站在脚手架上低头喊。 “他心情不好,喝酒解愁。”林北回答。 “心里有烦心事,把它解决了不就行了,喝啥酒呀。”林东嘀咕一声。 林南嘴最碎,最能说叨的一个人居然不吭声了,林北观察到自己和林东说酒,林南手抖了一下。 林北回忆了一下,他把黄益民搬回来,到公厕清洗身上,林南在砌墙呢,难道有人在其他时间段找上了林南。 林北的视线从其他人身上掠过,他什么也没说,骑车离开。 林北到百货大楼买一本记账本,以及一支牙膏。 林北离开,在大门口和席年年、徐要要擦肩而过。 席年年烫了卷发,徐要要依旧穿了一身公安制服。 49 49 一更 林北回头, 就看见席年年鼻音浓浓喊了一声:“要哥。” 徐要要抓住席年年的手腕,把人拽入怀中。大门口人来人往, 都朝两人投去惊诧的目光, 席年年羞恼往徐要要怀里钻,徐要要俯身用脸蹭了蹭席年年的头顶:“年年,小姑没有怨你, 你不用自责。” “我……我那天去你小姑、小姑夫家吃饭,没过脑子脱口而出益民曾在百货大楼门口嬉皮笑脸抓人, 逼人家买板鸭和汾酒,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说出他教人家拍领导马屁, 人家看到益民绕道走,我又不小心说了我看到你小姑夫的同事耍弄益民, 说替单位采购多少份板鸭和汾酒,益民点头哈腰捧着你小姑夫的同事,你小姑夫的同事最后哈哈大笑说他骗益民的。 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知道你小姑夫会那么生气, 抽皮带把益民绑起来,跑到厨房拿擀面杖打他。”席年年声音柔弱颤抖, 带了点小哭腔断断续续说, “你不是说益民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辆自行车嘛, 百货大楼来了一批丝巾, 我看丝巾是新款式, 买了两条送给你小姑,我跟你小姑开玩笑,说你的自行车旧了,让益民和你换一辆自行车,益民特别不耐烦说自行车没了, 他送人了。 你小姑突然大发雷霆,指责益民看不起徐家,不愿意回余淮镇看望他外公外婆,你小姑还说自从你小姑夫把你调到市里,益民对你有意见。 益民一句话也没说就往外走,你小姑追着问益民是不是也看不起她,我追过去调和他们母子关系,益民撵我滚,不许我再踏进他家一步,你小姑大概气狠了,说她只当没有这个儿子,把你当儿子养,益民跑了,我喊他,让他和你小姑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还说你小姑给了他生命,他们母子关系不可能说断就断,让他不要赌气。” “你没错,是他自己不争气,自甘堕弱跑去当小贩子,小姑夫恨不得没有生他,就连我爷爷奶奶都不愿意跟人提起他们有这个外孙。”表弟只让他觉得丢人,徐要要压根就不想提这个人,平常选表弟不在家的时间段去陪小姨小姑夫。 席年年叹口气说:“你小姑夫把你调到市里,他应该对你表弟彻底失望了,想培养你,你要经常去看望你小姑夫,替你表弟尽尽孝心。” “嗯。”徐要要牵起席年年的手往百货大楼里走。 两人说话含含糊糊,林北什么也听不到,席年年有一瞬间特别激动,把“益民”二字咬的特别清晰,林北耳朵动了一下,捕捉到“益民”二字。 林北蹙眉,席年年口中的益民是他认识的黄益民吗?会这么巧吗? 林北抬眸,盯着二人的背影,他眼里的困惑越来越浓。 有两个人闯入林北的视野,他们对上林北的目光,慌乱转身,匆忙把和林北同款的记账本和牙膏塞进兜里,走到成衣柜台,装模作样看衣服。 林北:“……” 这也是巧合吗? 林北放轻脚步走过去,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林北在公厕听过一模一样的声音。 “癞疤,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归我,你哪儿凉快待哪去。”赵杰就是林北想的那个人,三马虎是他的外号,他对林北的工程队志在必得,因为林东拒绝不了他给予的优待,再有就是,他不仅找了林东,还找了其他小工,允诺其他小工拉十个人加入他的工程队,他提拔小工当小工头,那些乡巴佬咋可能拒绝他。 “三马虎,这句话该我跟你说。”癞疤叫胡三新,他对林北的工程队也志在必得,因为他请林南喝酒,林南没有拒绝,他还塞给林南一封信,教唆林南带领小工们出走,还暗示林南带人投奔他,林南把信揣进衣兜里,吹着口哨走了,这说明啥,说明林南同意他的话。 “M的,癞疤,你想打架是不是。”赵杰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 “乖儿子,老子是你爹,不是你妈。”胡三新大笑说。 “你这个跟屁虫,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赵杰嘲讽冷笑。 “搞得好像你不是跟屁虫。”胡三新讥笑回击。 林北转身离开,他俩回头,发现大门口没人了,他俩慌乱跑出去,四处张望,发现林北骑车走远了,两人骑车追林北。 林北把车锁在树上,走进供销社。 这家店虽是供销社,店铺面积却十分小,只有六十平。 店里只有一个小胡子售货员,他叫孙定喜。 林北一眼扫完店里的所有物品,他笑着上前,手肘抵着柜台问:“同志,木甑子怎么卖?” “大的五块钱,小的三块钱。”孙定喜把报纸翻一个页,他趴在柜台上看报纸,他眼睛被一个板块吸引。 林北伸头看,原来报纸上讲了上海开通了中国第一家寻呼机。林北眼里出现了了然,国内已经有了BB机,看来过不了几年,大哥大就要出来了,大哥大刚出来,一台大哥大要卖到两万五,林北想到一个笑话,“你嫌弃大哥大贵,却不知道有钱人背一麻袋大团圆买大哥大,最后又把钱背回来”,他还听闻黑市一台大哥大卖到五万[注释1]。 林北收回视线,又问:“虎头手电筒和烤漆黄鹂鸟手电筒怎么卖?” 孙定喜依依不舍挪开眼睛,说:“你有工业票吗?你有票的话,虎头手电筒十八块三毛二,烤漆黄鹂鸟手电筒二十一块八。” “打气筒呢?生白布呢?黄布呢?暖瓶呢?”林北问。 孙定喜顿时扬起笑脸:“你有票的话,一个打气筒九块三毛八,三毛三一市尺生白布,四毛四一市尺黄布,四块二一个暖瓶,你要是没有票的话,我这里有票,可以“借”给你。” 林北想了一下他国庆节开表彰大会,需要背心和暖瓶,还有,应该有人抄袭他,打算中秋节搞礼盒,那他就升级一下礼盒,用黄布包礼品。 “我要一个大甑子,两把手电筒,一个打气筒,六个暖瓶,半匹生白布,十匹黄布。”林北说。 孙定喜为难道:“我这里只有半匹黄布。” 林北把报纸拉到自己面前,惊讶道:“原来大城市已经取消票了!” “部分东西不要票,大件东西还是要票。”孙定喜拿回报纸,把报纸折起来塞进抽屉里。 货架上有一份报纸,林北探身捞报纸,把报纸铺在柜台上,边看边说:“同志,我先买十匹黄布,之后我还会陆陆续续买黄布。” “我现在没有十匹黄布。”孙定喜撸了撸小胡子,心想我外甥是列车员,他跟车顺便弄货放我这里卖,黄布还是我外甥弄到的货哩。 他帮外甥卖货,还能得到各种票,他外甥只要钱不要票,还给他抽成,他拿抽成,每月还卖各种票,腰包鼓的老高。 孙定喜脸扭曲一下,他盯着手中被他薅掉的胡须,突然开口:“我可以不要工业票、布票,你怎么保证我从其他供销社调到十匹黄布,你就一定买我的黄布?” “我可以付定金。”林北掏出五张大团圆,他把钱压到手底下,“这只是布的定金,你帮我拿大甑子,手电筒,暖瓶,打气筒。” 孙定喜埋头打算盘:“一共七十九块六毛二。” 林北数钱给他,孙定喜朝拇指和食指呸两下,喜滋滋数钱,他确认金额对,把钱装进自己的衣兜里,给林北拿货。 林北弯腰看收款匣子,他又看孙定喜的衣兜,眼珠子晃动几下。 孙定喜把小东西放进大甑子里,他抱着大甑子过来,把大甑子放到柜台上。 林北把定金推到他面前,孙定喜大声朝手指呸了一下,嘴巴咧到耳后根数钱,把定金团成卷又装进衣兜里。 “我给你写凭据。”孙定喜从上衣兜掏出单据,刷刷在单据上写他在六月十九号收到一笔定金,“你叫什么名字?” “林北,东南西北的北。”林北。 孙定喜写下林北的名字,又写下自己的名字:“你月底过来取黄布和生白布。”他把凭据递给林北。 “谢了,孙哥。”林北收好收据,他抱着东西离开。 赵杰和胡三新见林北出来,两人赶紧背过去,林北把东西绑在自行车后车座上,他骑车离开,两人闪进供销社。 林北回头看两人的残影,他猜两人应该学他盖两层半,学他买安全帽、安全绳,他目睹两人学他买记账本、牙膏,那么这次两人还会学他吗? 林北摇了摇头,前往国棉二厂家属楼。 当初他和黄益民在黄益民哥们家呆了一段时间,他拿房门钥匙到钥匙店配了一把钥匙,这把钥匙一直在他身上。 林北来到黄益民哥们家门口,他开锁进去,他把暖瓶放进去,便锁上门离开。 林北骑车回工地。 现在太阳下山了,林南冲了澡回来,他抬胳膊嗅了嗅,又朝手心哈气嗅了嗅,放下盆,他拿牙刷到水龙头那里刷牙。他发现某些人的神情不太对劲,林南一双贼眼骨碌碌乱瞥,意外看到林北载着大木盆回来,他嘴里含着泡沫喊:“小北,你买的啥?” “这是甑子,以后玉章哥用他蒸饭。”林北大声回应道。 正在嗦冰棍的林玉章窜起来,叼着冰棍跑过来,特别稀罕摸甑子,嘀咕:“当初大家吃大锅饭,我让六叔买一个大甑子,六叔告诉我爹,我爹拿竹条揍我。” 林北散开绳子,林玉章把冰棍戳进嘴里,昂头抱着甑子离开。 “这是打气筒吧。唉,咋还有手电筒呀?”林玉章大喊。 “到时候我们盖两排联排房,第二排联排房离路灯远,光线暗,容易招小偷,有了它,我们就好逮小偷了。”林北笑眯眯说,“有黄鹂鸟的手电筒我要带回家。” 大家没碰黄鹂鸟手电筒,他们抢打气筒、虎头手电筒,一波人对着空气打气,一波人打手电筒检查房子。 林东跟着大家巡视房子,林南没去凑热闹,偷偷朝手心哈气:“应该没有酒味了。” 他把脏衣服洗了,神神叨叨躲在树后面观察众人。 林北:“……” 来一个人,把这货挖走吧。 林北不想看土狗,他走进屋里,见竹席边上有一个茶缸,茶缸里装了半茶缸水,他想应该有人喂黄益民喝水,顺手把茶缸放在这里。 林南偷偷溜过来,趴在窗框上问:“小北,他咋还不醒呀。” “这小子酒量不行呀。”林南咂巴嘴。他把胡三新喝愣了,也不知道那傻子敢不敢再请他喝酒。 “嗯,没你酒量好。”林北微笑说。 林南浑身毛发竖起来:“我没喝酒。”他嗖一下跑开。 林北坐在竹席上,耸肩闷声笑。 50 50 一更 林北的心早已被诸多情绪一点一点塞满, 苦涩的,甜蜜的,它们撑起他的躯体, 操控他蹒跚前行,前往一个又一个明天。 他抓住林南给予他的情绪, 攥了攥, 松开手, 双手搭在双膝上,低头耸肩。 刚要进去的林东收回脚,他靠在墙上, 撇头看站在路灯下嬉笑怒骂的人群, 林东脸上缓缓绽放笑容。 晚上,路上行人稀少,整条马路成为大家的游乐场所。 深夜,有几个人躺在竹席上辗转反侧,淡黄色的灯光跃过窗台梁笼罩熟睡、没睡的人。 第一天早晨,黄益民酒醒, 他笑着蹭饭吃。 林北扒一口饭, 说:“喝酒伤身。” “凡是酒鬼, 大多都没出息。”林南嘴里含着饭, 笨嘴笨腮说。 黄益民捧着饭盒, 他手微抖,笑出声, 埋头猛扒饭:“我昨天不是高兴嘛, 没控制住,一下子喝多了,我平常不咋喝酒。” 黄益民到水池那里冲饭盒, 他把饭盒放到窗台上,背对大家挥了挥手:“我回了。” “我听他笑,心里咋有点难过呢。”林南自言自语。 林北睨他一眼,继续吃饭。 饭后,他推车离开。 林北骑车到照相馆取照片。照相馆在香山南路,林北路过信用社一直往南走,到下个路口往左拐,再过三个路口就到照相馆了。 到了照相馆,林北才发现照相馆离十一中很近,顺着眼前这条梧桐路往前走五百米,就到了十一中。 林北取到照片,他骑车下坡,梧桐路狭窄,坡度大,道路两旁建满了青砖瓦房,房子与房子间隔小,这里的房子像极了榆钱树的叶儿,层层叠叠一垛垛儿,但阳光可以穿过榆钱树的叶儿,层层绿色亮的耀眼,阳光却穿不过鳞次栉比的瓦房,层层瓦舍黑暗潮冷。 路突然开阔,林北攥紧刹车闸,撇头,耀眼的红色闯入他的视野,那是五星红旗,两侧略矮一点的旗帜是校旗和安全旗。 林北松手,弯腰蹬自行车离开。 他到菜市场问了各类鱼的价格,买了一蛇皮袋海带回工地。 他骑车从香樟树下走过去,路面上洒满了光影。 回到工地,他把海带搬到屋里。 自行车停在树下,一个文件袋静静地躺在车篮里。 正在上梁的工程队成员无意间瞥见一抹土黄色,他们激动地说不出话。 熬到了中午,他们从脚手架上下来,火速跑到水龙头那里洗手,又冲到自行车面前,局促的傻笑。 林北走近,他们自发让出一条路,林北拿起文件袋,捏着细线绕了几圈,打开袋口,从里面抽出一叠照片,他抽出钢笔,在每一张照片后面写一九八三年六月十四号,拍摄地点怀庆三路信用社大门口/怀庆一路赵永胜家门口,他把照片发给大家。 众人的手心蹭了蹭衣服,十分珍惜接过照片。 烈日当头,蝉鸣鼎沸,他们拥有了照片,生平第一张、第一张照片。 午饭后,他们捧着照片,或蹲在树荫下,或坐在马路边,嘴角一直上扬。 接下来几天,只要有空,大伙儿就会掏出照片看。 赵永胜家的房子建成了,还需要等十来天,才能粉墙和铺水泥地板。 林北骑车通知罗跃富等人工程队即将过去拆他们家老屋。 自从五人和林北签了合同,订了建房材料,五人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他们的家人也是如此。 这段时间,五人以及家人身边莫名出现一些声音,这些声音总是阴魂不散伴随他们: “罗跃富脑子坏掉咯,他自己找外地人建房子不算,还拉人跳坑,他就不怕外地人收了钱跑路!啧,这些外地上还是一群乡下人,他们虚报村子,使用假姓名,万一他们拿到钱跑路,地方那么大,咋找他们?” “还是找城里人好,大家知根知底,做不出拿钱跑路的事。” “我要是罗跃富,我就趁着外地人还没有跑路,找外地人要回预付款,找当地建筑师傅建房子。” “罗跃富找了外地人,掉过头再找当地师傅建房,如果当地师傅接这个单子,不得不说当地师傅心地善良。” “本地人和本地人一家亲,外地人只会坑本地人。” “我要是张荣、孔红武、姜向国、周别明,我就和罗跃富这个坑货老死不相往来,找外地人讨回预付款,举报外地人是骗子,让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出面,把外地人撵出淮市。”…… 他们睡眠不好,精神不济,工作恍惚,每天下班都要绕道到工地看一眼,回家才能吃得下去饭。 今天林北通知五人要拆房,五人出现了耳鸣和幻听。 五人目光呆滞,脸色极差,给林北一个预警,五人快绷不住了。 五人在一个时间段遇到不好的事,是家里出了问题吗?五个人家里同时出现问题,不可能,哪有那么巧的事,是五人集体失业吗?那更不可能,现在讲究一个萝卜一个坑,可以在一个坑里待到退休,五人不可能集体被辞退。 能把五人连在一起,那只有联排房。 林北大脑疯狂转动,面上却风轻云淡。 林北想到了杨利群,耳边响起这句话‘你断了大家的财路,大家也要断了你的财路’,这群建筑师傅挖他墙角还不算,居然还要搅黄他谈成的生意。 他上下嘴皮子碰一碰,虽然他有信心稳住五人,但是不可能把五人心中的顾虑连根拔起,万一顾虑又在五人心里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在建房途中五人突然撕毁合同,那可就麻烦了,他得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事。 林北敲击车把,眼睛散漫转悠,视线从五人的工作服上滑过去,又溜到五人的工作服上,默念五人工作服上的字:“绿时代昌平制药厂。” “爸,生姜是药中黄金,绿时代制药厂每年需要一十吨干生姜,一百五十吨生姜才出一十吨干生姜。” 耳边响起儿子的声音,儿子说完制药厂,又说起其他工厂,他蹬自行车,眼里含着笑容听儿子说话。林北握住车把,定眼看工作服上的字,确实是绿时代昌平制药厂。 “淮市有绿时代制药厂吗?”林北提高声音问。 “制药厂”三字刺激到五人,他们组长说了,如果他们再不处理好私事,影响到工作,组长不仅扣他们工资,还把他们调走。 林北又问了一遍,罗跃富反应慢了半分钟,皱眉说:“你说的是绿时代昌平制药厂吧。” “咱们市只有我们一个制药厂。”孔红武骄傲说。 “咱们制药厂在昌平北路,当时领导定下绿时代制药厂,后来有人提议加上昌平一字,制药厂就叫绿时代昌平制药厂。”周别明回忆道。 林北心脏咚咚咚跳,他稳住声线问:“你们制药厂每年需要多少吨干生姜?” “你咋知道我们制药厂需要干生姜?”罗跃富震惊问。 “我们制药厂采购部的采购员每年收生姜,比女人生孩子还难,生了几个月,才生下来六两重的孩子。”周别明调侃道。一般新生儿在四斤多到六斤多之间,六两和四斤多到六斤多差多少,他们制药厂就差多少干生姜。 “那么难收到生姜吗?”林北好奇问。 “他们在本地找生姜,又跑到外地找生姜,地方没少跑,就是收不到生姜。”罗跃富摊手。 林北觉得制药厂采购部职工对农村不熟,摸不准地方,所以他们在本地没有收到生姜,本地的生姜反而被客商收走,运往外地。 “我手里有一批生姜,不过它们都在地里长着呢。”林北说。 “真的!”五人异口同声问。 林北点头:“我手里的生姜比较多,我估计你们制药厂吃不完。” 五人异口同声说:“能吃完。” 林北思忖道:“我去年跟船老板合作,今年我还会跟船老板合作,我安排建筑师傅到你们家拆房,就去问问他能吃下去多少,不论剩多剩少,我都卖给你们制药厂,不卖给其他人了。” “林工,你慢慢拆房,别着急找船老板。”五人脸颊红扑扑,眼睛放光,“嗖”一下跑没影子了。 林北弯了弯眼睛,骑车离开。 林北回到工地,看到一群人脸上挂了彩,他差点从车上栽下去。 林东看到林北回来,他恶狠狠给林南一巴掌:“小北,这货明知道胡三新不安好心请他喝酒,他屁颠屁颠跟人家喝酒,还收了人家的钱,胡三新找上门,给这货两个选择,要么这货把酒吐出来,他到派出所报案,说这货偷他钱,要么这货带十九个人投奔他。” “你还要脸说我。”林南跳起来,指着林东的鼻子骂道,“赵杰说你带赵小曲、林玉章、林舟、季小柒、周小卫、林田、林丰收他们投奔他。你闭嘴,不许狡辩。” “你大爷,你这个死憨货。”林东额头上的经络显现出来,脸猛然涨红,他掐住林南的脖子,“你信赵杰,不信你哥,你这头死猪。” 林南反手抠林东的脸:“我把钱还给胡三新了,还带胡三新到公厕粪池找酒,你还抓着不放,你就是看我不爽,找茬。” “都是你带胡三新到公厕惹怒了胡三新,胡三新带人过来打群架。”林东一个扫堂腿,林南悬在半空砰一下坠地,林东摁住林南。 “搞得像赵杰没有带人过来打群架一样。”林南挖林东鼻孔。 林北:“……” “万一胡三新、赵杰杀个回马枪,我们可能顾不上你俩。” 两人火速分开,都不看彼此,一个跑到东边坐,一个跑到西边坐,一言不发恢复力气,为等会打群架做准备。 林玉章见两人消停了,他用纸堵住鼻孔,跑到林北身边说:“我看到了一群林苟。” 林北:“?” 稻花村那个坑了他爹的林苟? “胡三新、赵杰手下的小工跟林苟一个德行。”林玉章厌恶说,“他们像恶狗一样扑过来,用贼眼盯着咱们的东西,嘴里说着好话哄骗我们,但凡我们不揍他们,他们就直接把东西抢走了。” “这群人怂也像林苟,见打不过我们,丢下胡三新和赵杰,撒腿就跑。”林玉章嫌弃说。 “你们把胡三新和赵杰怎么了?”林北问。 “他们说还有其他工程队找你麻烦,他们能庇护我们,说完,他们跑了,一口气超过两辆自行车。”林玉章想笑又笑不出来。 林北不着痕迹扫视一遍众人,每一个人眼中只有气愤,没有其他情绪,林北慢慢思考,说:“我又谈了两单生意,建酒吧和娱乐场所。我打算回去找四十个人,到时候把你们分成三队,每队带十三到十五人。” 林北的声音不大,他说的话却清晰传到众人耳朵里,大伙儿愣住了,半晌没有回过神。 51 51 一更 他们久久无法回神, 令林北心情大好。 “簌、簌簌——” 强劲的风吹弯了树枝,顷刻间,沙石飞扬, 天骤然黑了下来。 愣住的人突然动了起来,散开奔跑,狂风咆哮着扑向他们, 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被漫天飞舞的沙石迷住了眼睛, 他们扛起东西, 不用眼睛看路,奔向屋里, 豆粒大的雨滴砸在他们身上,在他们穿的泛白的灰蓝色衣服上绽放朵朵花儿。 他们刚踏进屋里, 藏在万里云层里的水“哗”的一下泄了下来,阵阵狂风挟裹它们奔跑, 闪电和雷鸣为它们伴奏。 外边如同黑夜,屋里黑的看不清人的五官。 林北却能从一张张模糊的五官上看到焦虑。 一阵强风携着密集的雨穿过门窗刮进来,大家连忙拉着竹席往里撤退。 大家并排坐下, 靠着墙壁,手指扣紧环住双膝, 唇线绷直,眼睛跃过窗台梁望向外边,闪电点亮他们黑沉沉的眼睛,眼睛又迅速陷入黑寂。 雨势不减, 林北心里开始焦虑,他没有外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细雨滴滴答答下, 乌云渐渐散去,落日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天上出现一道彩虹,横跨这座城市。 林北拿手电筒到阁楼,他仔仔细细检查每一间房间。 林北关了手电筒下楼,一群人神情紧张仰头看他,林北下楼梯的脚顿了一下:“没漏雨。” “幸好铺的是瓦,这要是楼板,这么大的雨,刚上的楼板肯定废了,我们要把楼板砸了,重新上顶。”刚进入夏天,他就遇到两次头天晚上天上星星密布,第二天,就下特大暴雨,第一次,暴雨没下到这里,第二次,暴雨下到这里,房子没漏雨。林北都不知道该说他运气背,还是运气好。 大家跑到路上挥舞褂子欢呼。 “北哥、北哥——” 林北抬头,一双双盛满希望的眼睛盯着他,他们大声喊:“我们要当小工头了是吧?” “是。”林北关上手电筒走,踩在满地落叶上,“你们现在是一名光荣的老工,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成为一名老工,和你们抢夺小工头。”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大家笑着哀嚎,心里却有了紧迫感,暗自下决心他们要全方位堵死徒弟爬到他们头上的通道。 首先,他们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嘿嘿,他们比徒弟多建了大半年的房子,他们不满足,还在寻求进步,徒弟骑马都撵不上他们; 其次,喝酒误事,他们坚决不喝酒,不让自己犯错。老家那些人,十个里面有九个半是酒鬼,每次喝醉了就会惹事,只要他们不喝酒,就稳做小工头。呃,对了,他们是师傅了,一定要拿出做师傅的气势,教他们盖房子,关心他们的生活,管住他们的嘴,不让他们喝酒,就用国庆先进劳动表彰大会吊着他们,这群小菜鸟为了奖状、红字背心、暖瓶,一定屁颠屁颠追随他们的脚步,听他们的话; 最后,他们要做一个没有污点的人,徒弟想抓他们小辫子,把他们拉下马,那他们白费功夫了。 “三个小队之间有竞赛,年底我给三个小队评优,拿优的小队,我会给他们发奖金。”林北突然开口。 一群人风风火火推攘彼此,拉自己小队的人到身边,商量怎么拿优,结果……他们想起来了,林北还没有分小队呢。 众人眼巴巴望着林北。 “铛铛铛——” 众人扭头,赵永胜满头大汗下自行车,他们心知赵永胜为啥过来,异口同声说:“我们安装龙骨和檩条可细致了,就连封闭檐口,我们都拉了铆钉固定。阁楼屋顶铺瓦和瓦房屋顶铺瓦还是有差别的,我们没图省事,该怎么给你铺,就怎么给你铺。你看,就算下这么大的雨,阁楼都没有漏雨。” 赵永胜擦了擦汗,跑到阁楼上看,确实和小工们说的一样,阁楼没漏雨,瓦片都还在屋顶。 赵永胜下楼:“有一个工程队也给人盖两层半,比你们早两天完工,刚刚那场大风,把阁楼的瓦片掀掉了。”媳妇跑来跟他说,他连忙骑车过来,还好他的房子没事。 众人只是咧嘴笑,没有说话。 林北仰头看房顶:“五个和今天规模一样的风叠加在一起吹,房顶上的瓦片也不会被掀掉。” 赵永胜乐的脸上的肉堆在一起,他绕着房子转了几圈,满脸笑容骑车离开。 众人看赵永胜的背影,笑没了眼睛。 一阵风吹过,他们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火速穿上褂子。暴雨过后,气温骤降,行人依旧穿汗衫,他们和这群市民比不了,市民冻着了,可以吃药挂水休息,他们冻着了,虽说有资格吃药挂水,但他们不舍得,却没资格休息。 林北也回屋拿了一件褂子穿上,他出来:“我要到罗跃富他们家老屋那里,看看怎么拆房子合适,你们谁去?” “我去。”众人大声喊,除了林玉章。 林北带着一群人离开,“留守儿童”林玉章拿掉塞在鼻子里的布条,架火做饭。 罗跃富家就在汽车站家属院旁边,离汽车站也就几百米。 一群戴蓝色安全帽的小伙子聚在老房子那里,引起了汽车站家属院住户的注意。 几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眼珠子转了几圈,刚迈脚,六个绿时代昌平制药厂的职工骑车过去,他们朝那伙人打招呼,几个小伙子收回脚,靠在墙上瞥那里。 “林工。”罗跃富高声喊。 “你们商量从那里下手拆房子,明天早晨跟我汇报。”林北说。 “是。”众人大声回应。他们马上就是小工头了,手底下有一群徒弟,这件小事他们都办不好,徒弟怎么崇拜他们。众人像打了鸡血一样,他们绕着房子反复看,凑在一起说自己的看法。 林北扬了扬眼尾,走到马路对面。 罗跃富拐个弯,骑车到马路对面,其余五人跟上。 “林工,这是刘副厂长。”罗跃富下了车,气喘吁吁介绍道。 林北不着痕迹给罗跃富使眼色,问他带刘副厂长过来干嘛。罗跃富不敢在刘勇面前放肆,他干笑了两声。林北又用眼神询问张荣、孔红武、姜向国、周别明,四人干巴巴笑。林北调整好情绪,伸出手:“刘副厂长,你好。” 刘勇和林北握手:“我听他们说你手里有生姜?” 林北松开手,笑着说:“都在地里,我还不知道产量。” “可是我听小罗说,你怕我们制药厂吃不下。”刘勇和林北的眼睛对视。 林北脸上的笑容凝固,他很快又扬起笑容:“我过几天回去统计一下有多少人种生姜,一共种了几亩地生姜,我估算一下生姜产量,回来告诉罗跃富,让罗跃富通知您。” 刘勇笑的愈发和蔼,心里却思绪万千。他听五人说林北是乡下人,一个乡下人见到他这么大的官,竟然没露胆怯,还跟他耍心眼,刘勇顿时对他产生了兴趣,他细细琢磨林北为什么跟他耍心眼,他估计林北愿意和制药厂合作,却只卖给制药厂一小部分生姜,林北要把生姜卖给船老板,因为船老板出的价高,制药厂出的价低。 怪不得五人闯进他家,说有十万火急的事,五人说只有他出面,或许能办成。 刘勇回味过来,给五人一个赞赏的眼神,他把目光重新放到林北身上。 “小北,”刘勇亲切叫道,“老百姓缺药,你给我提供十五吨生姜,你知道能解决多少老百姓买药难吗?” 一个药厂的二把手这么叫他,看来制药厂真的非常缺生姜。林北想着。 “小北,制药厂虽然出价不高,但我能保证制药厂年年从你手里采购生姜。”刘勇想了想,制药厂也只有这一个优势能拿得出手。 林北犹豫许久,说:“你们给的价格是多少?” “一分六厘。”刘勇咬了咬牙说。 “我去年卖生姜,最高卖到两分八厘。”林北说。去年,只有吴大军一人种生姜,今年两个村种生姜,生姜卖不出那个价格,林北心知肚明,但他脸不红心不跳报了去年的价格。 刘勇给自己留了一个退路,就是他走不通林北这条路,他到街道办事处查林北当初办暂住证留下来的信息,顺着这个信息跑到林北老家,他自己找老乡收购生姜。 林北报出这个价格,刘勇熄了火。因为他清楚就算他找到林北老家,他出这个价,人家也不会卖。 刘勇的目光在五人和林北身上来回看,想到六人是怎么认识的,又琢磨工程队的名字,他意识到林北应该是整个村子的主心骨。如果林北是主心骨,就能说得通村干部派林北带人到大城市闯荡,他想林北在年轻人里面掌握话语权,家长想要林北带他们的孩子到大城市闯荡,他们应该会给林北几分面子,那么这样的话,林北掌握了整个村子的话语权。 只要他说动林北,林北回村就能说服村民把生姜低价卖给制药厂。 “刘副厂长,你们制药厂采购部门的采购员应该不在厂里,四处收购药材吧。你现在和我合作,万一采购员找到大规模种植生姜的村子,那个村子不靠近码头,种的生姜销不出去,兴许制药厂能以低于一分六厘的价格收到生姜。我建议你莫慌,给采购员四五个月时间收药材,采购员找到生姜源头,皆大欢喜,假如采购员再此期间没有找到生姜源头,你再和我合作也不迟,我手里的生姜十一月中旬才能收获,你急啥呀。”林北俨然把自己当做制药厂一员,处处站在制药厂角度考虑。 林北说话不疾不徐,眼睛真诚,他的声音传到刘勇耳朵里,扰乱了刘勇的心,他的瞳仁里清晰倒影刘勇的身影,刘勇眼底不再平静,刘勇:“……” 他现在很慌,很急。 52 52 一更 “刘副厂长, 你真的没必要着急忙慌和我合作。”林北瞥马路对面,见大伙儿朝他招手,同时他注意到一个陌生男人顺着大伙儿的目光望向他,和他的目光对上, 陌生男人笑着朝他点头。林北又对刘勇说了一堆让刘勇安心的话, 他横穿马路到对面。 刘勇不仅没有安心, 反而越来越焦心。 刘勇骑车离开, 回头看见林北和一个穿白色衬衫、西装裤、大头皮鞋的中年男人握手,林北穿着破褂子、旧裤子、旧跑鞋,他的气场隐隐压倒男人, 刘勇拧眉, 难办咯,这小子不好忽悠。 林北和王国华握手,一群人叠罗汉一样叠在一起, 好奇看他俩。 王国华松手,把公文包塞到腋下,抬起手秀名牌表,取一根香烟放进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 一脸享受吸烟。众人眼睛瞪的和铜铃一样大, 王国华轻笑一声,他很快注意到林北反应平平, 他夹烟的手僵了一下,王国华快速调整好状态, 递给林北一根香烟:“红梅烟,三毛七一包哩,来一根?” 林北笑着接过香烟。 “……我叫王国华, 到长青巷居委会和居委会谈合作,看到你在活动室的黑板上留下的地址,便找了过来。”王国华停顿一下,留时间给林北,让林北喜出望外询问自己找他干嘛,结果,这家伙擦火柴点烟,王国华眼角抽搐,“我的家人投身革|命,全部死在战场上,我初到贵市探访老兵,打算写一本回忆录,在走访过程中,我见到许许多多五保户,他们的孩子全部死于战争,他们晚年靠糊火柴盒和政府接济生活,我顿时感慨万千,思考一夜,我找上居委会,向他们提出建老年食堂,双手奉上我的温暖。” “您真是一个好人。”林北笑说。 王国华低头猛吸两口烟,眼珠子转了转,居委会所有人听完他说的话,眼睛红了,对他特别热情,孙鹏主任把这件事报到上面,上面领导还要和他见面,这小子咋这么平静。 林北半合眼睑吸烟,不对劲,刚刚他的视线被迫被王国华的皮质公文包、名表、香烟、打火机占据,王国华又用很奇怪的语气说红梅烟的价格,太不对劲了,王国华后面说那句倒是非常真诚,语言里饱含温暖。 “我想找你的工程队盖老年食堂。”王国华等林北的反应。 林北抬眼,笑眯眯说:“我手下有三个小队,他们要盖联排房、酒吧、娱乐场所,你找我盖老年食堂,恐怕要等到下年,我才能抽出人给你盖老年食堂。” “我要在多个居委会盖老年食堂,要和居委会、政府协商,走程序麻烦的很哩,估计到下年,我才能他们协商出结果。”王国华头疼说,“我本来想自己出资建老年食堂,谁知道长青巷居委会的那个孙鹏把这事上报到上面,上面说不能让我自己承担所有费用,他们正在商讨每天给每位老人多少补助,我建老年食堂的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了。” “政府还给补助?”林北惊讶道。 王国华:“……” 重点难道不是他牛批嘛! “他们不仅给补助,还打算搞公建民营老年食堂。”王国华不愉道。 “你的意思是公家出钱建老年食堂,你来经营?”林北又问道。 王国华听到林北说“公家出钱建老年食堂”,他的心颤抖一下,连忙说:“上面把钱批给我,我再付你们工费。” “不是工程队负责建老年食堂吗?公家为什么不把钱直接批给工程队?”林北继续问。 王国华抬手看表:“那什么,我约了和孙鹏见面,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了,有时间我俩再聊。” 说完,王国华匆忙离开,他不忘嘀咕:“他是乡下人吗?咋会问出这些问题?城里的建筑师傅都不会抓住这些点问。MD,这狗真精。” 林北盯着王国华的背影瞧。 “北哥,王国华居然跟公家合作,他真厉害。”赵小曲眼里全是崇拜。 “就是,就是。”要不是他们认了林北当大哥,他们现在就去认王国华当大哥,听王国华差遣,王国华叫他们往东他们就往东,王国华叫他们往西,他们就往西。 林北收回视线看他们,他沉默了,王国华就说了那几句话,他们至于眼里全是狂热吗? “回去了。”林北。 “哦哦。”众人。 回到工地,一群人激动喊:“林玉章,我们今天遇到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物,他头发锃亮,白衬衫上没有一点褶子,裤子比纸还要平整,大头皮鞋油光锃亮,他浑身发光,还说普通话,还和公家合作盖老年食堂。” “啥是老年食堂?”林玉章问。 “只允许老年人进去吃饭吧。”众人说。 林玉章接着问细节,他们脑袋里一片空白,并不知道怎么回答。 “……吃饭吧。”林玉章。 “哦。”众人嗷嗷叫抢饭。 饭后,他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林北没管他们,喊林玉章跟他到外边。 “小北,你叫我干啥?”林玉章忐忑问。 “我想让你给咱们工程队当大厨,你干不干?”林北开门见山问。 “我不建房了?”林玉章紧张说。 “你不建房了,接管所有人的伙食,我给你招一个徒弟,等咱们工程队的规模再扩大,我再给你招一群徒弟。”林北说。 听到自己有徒弟,林玉章大声说:“干,我干。” 林北揽着林玉章的肩膀回去。 次日,吃早饭的时候,林北让他们说从哪里着手拆房,见他们考虑的挺周全的,林北放手让他们过去拆房,他骑车通知材料商送材料。 工程队拆最后一套房子,林北才通知顾军送砖。这回,五家总共订了约四十万块砖,顾军从早晨送到晚上,才送完砖。 红梅烟比大前门贵两分钱,林北撂给顾军一包红梅烟。 顾军接到烟,烟盒里塞了六块钱,顾军知道这是柴油费,他从拖拉机上跳下来,笑说:“林老板,我服了你了。” 他第一趟送砖过来,发现其他材料到齐了,又见工程队快把房子拆完了,他在心里嘀咕,却不知道林北为什么这么安排,直到他送最后一趟砖,抬头看乌漆嘛黑的天空,撇头看工程队拆完的房子,他终于知道林北为什么这么安排了,林北要借拖拉机拉废料。 这小子白天找他借拖拉机,他还真没办法借,但这小子晚上借拖拉机,他还真能借。 顾军不得不佩服林北,太能算计了。 “我在丽强旅馆旁边的招待所给你开了一间房间。”说完,林北上了拖拉机,他倒车,一群人把废料铲进车斗里。 林北开拖拉机把废料运到垃圾场。 凌晨三点,林北才把废料运完。 清晨,其他人都在睡觉,林北拿扫帚打扫拖拉机。 顾军离开招待所,他到包子铺吃了早饭才过来,见林北把拖拉机打扫的非常干净,他乐了:“林老板,你可真勤快。” “林老板苦命,顾哥,你多关照林老板一点。”林北从车斗里跳下来。 顾军:“……” 别人不知道林北腰包有多鼓,他能不知道嘛。 顾军拿摇把摇起拖拉机,他把拖拉机开到林北身侧,问:“小林,你就没想过买拖拉机?” “你有头绪?”林北问。 “没有。”顾军摇头,他又说,“我给你注意一下,看谁卖二手拖拉机,我让人给你留着。” 说完,顾军开拖拉机离开。 顾军离开没多久,大家醒了。 林玉章做饭,他们拿锨平地。林玉章做好饭,他们过去吃饭,饭后,他们开始画地基,挖地基,打地基。 罗跃富过来看进度,他满意点头。 虽然还有声音在他和家人耳边嗡嗡嗡,但他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他和家人说了林北的情况,家人也不把这些声音放在心上。 罗跃富见林北在那里指导建筑师傅,然后退到一边看他们动手做事,罗跃富走过去,他原本想劝说林北,眼睛却被建筑师傅吸引,看建筑师傅干活看入迷了。 等罗跃富回神,林北已经不在了。 林北呢,他骑车到供销社取布。 林北出现,孙定喜立刻笑着迎接他。 孙定喜指着货架上的黄布,笑眯眯说:“十匹黄布。” 林北打量货架:“不止十匹布吧?” “你走后,又来了两个人,各订了十匹黄布。”孙定喜笑没了眼睛,“我交待他们月底过来取货,他们应该最近两天过来取货。” 林北:“……” 孙定喜回到柜台那里,翻出林北的订单,他看着订单打算盘:“我这一匹布绝对够四十市尺,你要十匹黄布,四毛四分一市尺黄布,那就是一百七十六块钱,半匹生白布六块六毛钱,一共一百八十二块六毛钱,刨掉五十块钱押金,你再给我一百三十二块六毛钱。” “你搭在货架上的报纸还要吗?”林北攥着钱问。 “我都看了几遍了,你要看啊,你拿去看吧。”孙定喜够钱。 林北的眼睛四处逛:“你这还有奖状呀?我给你添四毛钱,凑成一百三十三块钱,你给我拿二十张奖状。” 孙定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以后买布,还来你这里买。”林北笑眯眯说。 孙定喜的小胡子抖了抖,转身给林北取了二十张奖状:“给你。” 林北把奖状压到手肘底下,他抽掉六毛钱,拿出一块钱放在一摞钱上,把钱递给孙定喜,孙定喜靠在柜台上兴奋数钱。 “孙哥,你店里的自行车怎么卖?”林北问。 孙定喜数完了钱,把钱卷成卷揣进兜里,给林北开了一张收据,把收据递给林北,他才说:“一百五十块钱一辆自行车。” 林北没问也知道要自行车票。 他看了一会儿货架上的黄布,眼睛闪闪盯着自行车。 孙定把布放在柜台上,他眼睛迸发喜悦,嘴角咧的更大了:“你想买自行车?” “不要,我已经有了自行车。”林北把布抱出去捆在自行车上,他回来拿走货架上的报纸,拿柜台上的奖状,毫无留恋离开供销社。 孙定喜嘴角下压,不过他又扬起嘴角,抖着腿斜倚在柜台上,等另外两个人过来取布。 离开供销社,林北直接到了国棉二厂职工楼,他扛着布上楼。 黄益民哥们家门上的锁没了,林北推门。 黄益民从报纸上跳起来,他抬手遮挡阳光,通过手缝看到林北的身影,他坐到报纸上,盘腿打哈欠:“这里多了六个暖瓶,是你买的吧?” 林北“嗯”了一声,他把报纸铺到桌子上,又把布放到报纸上,又拿报纸裹住布。 黄益民手撑地,他转了一个圈:“北哥,你买这么多布干嘛?” “提起中秋节,你想到什么颜色?”林北问他。 黄益民的脑子宛如生锈了一样,他稍微转一下脑子,脑仁就疼。他甩了甩头,强行思索:“我想到黄色。” “嗯,我们中秋节做礼盒,用黄布包东西。”林北扯一张报纸放到地上,他坐下来。 黄益民眼皮耷拉,一只手抱着双膝,另一只手在地板上写写画画:“今天多少号了?” “六月三十号了。”林北。 “……中秋节是几月?”黄益民。 “九月二十一号。”林北。 黄益民猛地抬头,咧嘴乐:“这回我们弄五万份礼盒吧。” “时间来得及,倒是可以弄五万分礼盒。”林北思忖道。 “应该人手一份礼盒吧。”黄益民抿唇笑。 他在百货大楼门口卖东西,老头子嫌弃他丢人,望湖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人手多份礼盒,老头子知道后,质问他: “你是不是上辈子和我有仇,这辈子来讨债。 你在我同事面前丢人还不够,又跑到望湖街道办事处丢人,我想问问你,黄益民,你是不是没达成让我在全市同事面前丢人的目的,你不甘心啊。 你这丢人现眼的玩意,老子真恨不得没生你。” 他妈说:“我们老徐家没出你这种人,老黄家也没出过你这种人,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丢人?他是怪物?他即没杀人放火,也没抹黑国家,他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他怎么就不好了。 既然老头子说他是坏种,让他在全市同事面前丢人,那他就变本加厉,让他在全市市民面前丢人。 黄益民低头,用膝盖蹭了蹭眼睛:“如果五万份不够,再加一万份。” “再加一万份。”林北说。 “嗯。”黄益民。 “虽然时间宽松,但是我们备货多,你该去寻找货了。”林北在黄益民身上看到上辈子他的身影,心知黄益民的心情糟糕透了,自己给他找一件事做,只要他不停的做事,他在此过程中遇到的人多了,遇到的事多了,迟早有一天他会想通的,他也会看淡一些事情。 “好。”黄益民窜起来跑出去,抬胳膊擦了擦眼睛,推自行车离开。 林北坐了一回儿,他拿桌子上的锁锁门下楼。 林北骑车从白玉兰树下驶过,看门大爷探头喊:“唉,小伙子,你就是那个卖礼盒的小伙子吗?” 林北把自行车骑到门卫室,他攥紧刹车闸,递给大爷一根烟:“是呀,大爷。” 看门大爷笑着接过烟:“咱们这里的家属嘱托我撞见你,我帮他们问一下,你中秋还搞礼盒吗?” “搞。”林北笑着说。 大爷点燃烟,吸着烟笑眯眯点头。 “大爷,我走了啊。”林北骑车离开。 他从汽车站后面绕到工地,罗跃富已经不在了,林北想罗跃富回去上班了吧。 林北看着他们干活,顺便观察四周,虽然他看到几道愤恨的目光,但是林北没有把这几道目光过分放在心上。 到了中午,大伙儿坐在树荫下吃饭,林北端着搪瓷盆走过去坐下:“我今天回村,给你们招一批徒弟。” 53 53 二合一 白条鱼、翘嘴鱼、麦穗鱼、 马口鱼、泥鳅被林玉章炸的非常酥, 他放了蒜头、姜片、花椒、酱油炖小杂鱼,香味老猛烈了, 他们边喊口号挖地基, 边狂吞口水,终于等到开饭,他们像饿狼一样端着吃饭的家伙冲过去, 舀一勺小杂鱼,拿十个灯泡一样大的玉米窝头, 跑到树荫下坐下,用筷子夹玉米窝头蘸焦红色汤汁,舔了舔干裂的唇, 眼睛发红撕咬一口, 好香,好鲜,他们夹小杂鱼吃, 小杂鱼酥糯的皮吸满了汤汁, 咬一口, 汤汁在嘴里爆开,连鱼骨都格外酥脆。 大家吃着盆里的饭,伸头瞅旁边人的盆,拿筷子的手蠢蠢欲动想要伸到其他人盆里, 就听到林北出声, 大家嘴里含着玉米窝头撇头,傻愣了半晌, 才嘴角咧开咀嚼嘴里的饭,时不时还发出嘿嘿声响,他们要当小工头了, 心里美得很哩。 “我走了之后,要是有人过来挑衅,你们别理他们,守好建房材料。”林北埋头吃浸润了汤汁的玉米窝头,抽空说,“你们不和他们起冲突,能够保证自己身体健康,才能带徒弟。” 众人:“嗯嗯。” “嗯嗯。”林东、林南。 林北撇头看他俩,林东羞窘低头:“我到汽车站公厕上厕所,拉两个人一起去,不给他们沾上我的机会。”赵杰是本地人,他矮赵杰一头,当他一个人面对赵杰,他怎么也强硬不起来,所以赵杰按住他的肩膀,他低头挣脱一下,没挣脱开,他就站在原地木讷的听赵杰说话,赵杰看他这样误以为他带人出走,但他真的没想过当叛徒。林东想解释,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确实做的不够好。 林南放下筷子指天发誓:“我跑去跟人喝酒,收人钱,我就被小杂鱼卡死。”胡三新让他当叛徒,还教唆他把人全带走,让小弟当光杆司令,这人太可恨了,林南决定吃穷他,喝穷他,胡三新递给他信封,林南拿了,算是给胡三新一个教训,谁知道胡三新会拿这两件事威胁他,林南现在知道怕了,再也不敢耍小聪明了。 林北收回视线:“你们下好了地基,如果我没回来,留三个人在这里,其他人给赵永胜家粉墙和铺水泥地板。” “好。”众人。 “汽车站后面有一个姑娘巷,里面有一条街,我刚刚骑车路过扫了一眼,里面卖的东西挺全的。”林北说。 众人捧着盆站起来,看向东北方,汽车站家属楼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抬眼扒饭,以最快速度吃完饭,拿存折和户口本到信用社取钱,再跑到姑娘巷。 林北慢吞吞吃饭,又到锅里刮汤汁,又拿玉米窝头蘸汤汁,搪瓷盆被他用玉米窝头擦的锃亮,林北撑到了,他把横幅绑在砖堆上,后背贴着砖堆坐下来休息。 “年年。” 听到这两个字,林北的心颤了一下,他循声望过去,见关怀仁拎着一个包跑向席年年。 林北挑眉,还有七天就要高考了,关怀仁不在县里等待高考,他跑到市里干嘛。 席年年穿了一条水红色收腰连衣裙,宛如一朵红莲亭亭玉立站在梧桐树下,笑容甜美,杏眸含情,关怀仁放下包,激动抱住席年年,手臂越收越紧。 “年年。”自收到席年年写给他的信,关怀仁再也无法在教室里待下去,他跑到校外找电话,打电话到百货大楼办公室,电话接通了,他说他找席年年,对方让他挂了电话,五分钟之后打过来,关怀仁舍不得挂断电话,抱着话筒等席年年,当席年年的声音顺着电线传到他耳朵里,关怀仁整个人坠入糖罐子里,电话费三毛钱一分钟,他和席年年整整通了半个小时电话,他掏出全部身家付电话费,立即找同学借钱乘车到市里。 “关怀仁,你想天天见我,就好好给黄邯迁写文件,知道吗?”席年年温柔说。 “我一定好好给黄邯迁当写手,关心黄邯迁的日常生活,照顾好黄邯迁,争取两年内当上他的秘书。”年年说他什么时候当上黄邯迁的秘书,什么时候嫁给他,关怀仁眼里充满狠意和野心。 席年年主动握住关怀仁的手,关怀仁眼里的情绪被温润取代,他牵着席年年回去捡包。 两人甜甜蜜蜜离开。 林北捡起一片树叶,他翻来覆去看形似手掌的树叶,莫名其妙笑了一声。 众人左手拎一个网兜,右手拿农具回来。 他们把网兜和农具放到林北脚边,撩起衣服擦汗。 “镰刀,粪铲,锄头,铁锨,铁耙子,你们买的真够全乎。”林北弯腰清点农具。 “我家每回割小麦、水稻,都得问人借镰刀,我看姑娘巷里有人卖镰刀,价格也不贵,就买了三把。”他都能够想象出他爹稀罕镰刀的表情,可惜他看不到,林田失落了一瞬间,他很快打起精神,嘿嘿笑说,“北哥,一把镰刀两块一角三分钱,你记得告诉我爹价格。” “我买了一把镰刀,一把锄头。”赵小曲掐腰说,“我爹总说我是狗儿子,说我没出息,他买不起镰刀和锄头,我给他买了,下回我回家,他再喊我狗儿子,我肯定不愿意。” 林北把两人买的农具记下来,又问其他人买了什么农具,也记在记账本上,又给二十个网兜做上记号。 众人过去干活,林北把网兜装进一个化肥口袋里,把农具装进另一个化肥口袋里,把两个化肥口袋绑到自行车后车座两侧,又匀了半蛇皮袋海带,把海带绑在后车座上,又从树枝上摘下包挎在身上。 “我走了。”林北骑车离开。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拄着铁锨,眼睛追随林北,林北穿梭在绿荫下,身影渐渐缩小。 “知了、知了——” 众人闻声惊醒,放下铁锨跑到路上,柏油马路上早已没了林北的身影。 又想亲人了,思念比上半年来的凶猛。 众人望着空荡荡的柏油马路咧嘴。 “嘿,外地人。”这人叫小六九,和曹桂同一天出狱,他听说一群外地人在本地赚了大钱,他打算和曹桂联手敲诈外地人,半个月前他就开始找曹桂,一直没找到人。他现在没钱花了,决定不继续找曹桂,他单枪匹马干这群外地人。 小六九捡石头砸外地人,他想但凡有骨气的男人,都会捋起袖子揍他,到时候他躺在地上捂着胳膊和腿痛苦呻|吟,路人纷纷止步过来围观,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控诉外地人打本地人,本地人肯定声讨外地人,他趁机敲诈外地人一笔,唔,他还可以时不时说胳膊上的伤复发,腿上的伤复发,不停地问外地人要钱。 周小卫捡起石头,想要砸回去,林南抓住他的手:“别搭理他,我们回去干活。” “干活咯。”林东带头吆喝。 众人搂着彼此的肩膀往回走:“干活咯。” 小六九脸上的笑容凝固,他又抓起一把石头砸他们。 他口中的外地人当他不存在,有说有笑干活。 建筑师傅老瓜跳出来,嘲弄说:“一群软蛋。” 林东等人不给他一个眼神。 老瓜又说了几十句嘲弄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林东等人高唱我们的田野,他们嘹亮的歌声盖住老瓜的声音。 老瓜气的白眼珠子拼命往上翻。 此时,小六九觉得没劲,灰溜溜离开。 林北并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就有人过来找茬。 他现在到了小淮市,这是对淮市以东郊区的统称。 小淮市就是农村,以土房为主,瓦房不多。 道路两侧是田野。上次,他路过这里,两侧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现在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水域,偶尔有几只长腿水鸟落在水里,有人站在田埂上撂秧苗,水鸟受惊飞走,那人扶着头顶上的草帽哈哈大笑。 林北继续骑车,远处传来嘹亮的歌声,是喜悦,是满足。 林北扭头,田野的尽头好似碰到了天,人们挑秧苗,分秧苗,插秧苗,大家零落分散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这片田野顿时热闹起来。 明明就那么几个人,却让田野热闹非凡。 到了县城边界,林北看到他上半年盖的房子,每间屋都被房主人租出去了,这里越来越热闹。 林北继续骑车,一路上他看到好多人拉一架车粮食到县里交公粮,有人条件好,用骡子、小毛驴拉粮食。 八三年,镇上最富的米厂、面粉厂也只有一辆拖拉机,其他厂子依旧用架车、骡子、小毛驴拉运货,可想而知拖拉机多么稀缺,普通人根本就没有买拖拉机的渠道。 林北出了县城,行驶在通往莲花镇的柏油马路上。 道路两侧的小白杨树长高了一些,视线再往外延伸,林北在大片的水田里看到了蓝天白云,几只水鸟在水田里悠闲漫步。 林北眼睛弯弯继续骑车。 到了莲花镇,林北到供销社买了两袋石灰,顺便拿十斤海带送给方菊。 方菊一眼就认出了林北,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席年年迷惑的男人,还有一个灵气十足的孩子从他的棉袄里钻出来,方菊想忘记他都难。 “方姐,拿它煮汤凉拌红烧都好吃。”林北放下海带,扛着两袋石灰离开。 方菊大着肚子不方便追他,她打算下次见到余好好,好好跟余好好说叨一下,哪有人送东西,扔下东西就跑的呀。 林北把石灰绑在二八大杠上,他骑车离开,和余文祥擦身而过。 余文祥侧头看他,林北继续骑车。 他认识余文祥,当年聪聪到市十二中读书,余文祥送来了一千块钱,他没要,余胜男、余易男跑到他家大吵大闹,说他们没照顾余文祥,就不应该要余文祥的钱,余文祥给姐妹俩各两千块钱,并保证他没有收钱,姐妹俩才消停,后来聪聪念高三,余文祥偷偷塞给他一张存折,存折里有一万块钱,余文祥说这是他给聪聪上大学的学费,当时余文祥是那么说的:“胜男三姐妹没念完小学就不念了,三姐妹的孩子念到初中辍学,只有聪聪继续念书,我很高兴聪聪被县城初中提前招走,被市十二中提前招走,我明白聪聪能走的更远,这钱给孩子上大学。” 他把存折还给余文祥。 余文祥跑到市里给聪聪买了一套四合院,他也不知道余文祥用了什么办法,把四合院过户到聪聪名下。 这对他和好好来说,是烫手山芋。 林北真心希望余文祥一直像现在这样不要出现在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里。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水田吸引,一株株淡绿色秧苗铺满了田野,展现它们弱小却又蓬勃的生机。 林北刚到村口,就被一群在村口拉呱的人围住。 “咋又你一个人回来了,我家赵小曲呢?”县城是大老虎,淮市就是一条巨大的蛇,一口能吞掉一个村子,赵小曲爹天天做梦梦到他的狗儿子被大蛇吃掉了,每天凌晨四点坐在门槛上等他的狗儿子回家。 林北放下两个化肥口袋,掏出一把镰刀、一个锄头给赵小曲爹:“叔,一把镰刀两块一毛三分钱,一个锄头四块六毛七分钱,你家赵小曲特意给你买的。” 他又掏出赵小曲的网兜:“他给你买了一件背心,给我婶子买了一件短袖衬衫,里面有水果罐头,还有水果糖。”里面还有赵小曲给妻儿买的东西,林北就没有说出来。 赵小曲爹不稀罕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他只稀罕镰刀和锄头,他拿着农具的手都在颤抖,在他眼里,这两样东西比金子还要贵重。 赵小曲娘闻讯赶来,赵小曲媳妇抱着孩子落后一步,林北把网兜交到婆媳俩手里,孩子稀罕吃的,婆媳俩稀罕赵小曲给她俩买的衣服。 全村人全部聚在村口,林北继续发东西:“你家林田给你买了三把镰刀,一把镰刀两块一毛三分钱。”林田特意嘱咐他报镰刀价格,林北只好重复报一遍镰刀价格。 林田爹用大拇指试刀刃,他黝黑的脸庞闪着光,被太阳照射,他脸上的笑容更加鲜活:“好镰刀。” 林北继续发东西。 林北大嫂秋霞、二嫂魏明玉领到一个大大的网兜,里面有衣服、红白格子布、球鞋、凉鞋,还有本子、铅笔、毛笔、墨水、书包。 四个小皮猴这会儿老实了,依偎在母亲身边,一脸渴望盯着网兜。 秋霞、魏明玉抱着网兜离开,四个小皮猴撵她俩。 林北发完了东西,他把化肥口袋折好,放入车篮子里,他推车离开。 众人:“……” 眼馋、羡慕。 好想跟林北出门闯荡。 林北骑车路过家门口,见院门是锁着的,他没有停顿,直接骑车到池塘。 林北把自行车靠着墙壁放,把两袋石灰搬进屋里。 林志炳远远瞧见有人进他的屋,他小跑过来,林北从屋里出来,正好和林志炳撞个面对面。 “我给你买了两袋石灰。”林北侧身。 林志炳挤进屋里,他顿时眉开眼笑:“我过几天要清塘,给水塘消毒,正好没有石灰了,你回家回的太及时了。” 林北刚要说什么,林志炳又说:“你上回买的石灰,一多半用来给鸭圈消毒,水池消毒。”他着重强调他一个人干这些活,他把鸭子圈起来,用石灰给鸭圈、水池消毒,这些鸭子太能折腾了,每次他给鸭圈、水池消毒,他都累掉一层皮。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条红梅烟,林志炳眼睛骤亮,他夺下烟:“好好跟你六叔到吴家村统计具体哪家种生姜,你到吴家村找好好。哦,你帮我喊你三伯、五叔,就说我找他们有事。” “哦。”林北把海带搬下来放进另一个屋。 “蛇皮口袋里装的啥?”林志炳探头。 “海带。”林北。 林志炳眼珠子骨碌碌转,特别急切催林北:“你赶紧走,别忘了帮我喊老三、老五。” 林北骑车离开,到了三婶家,林北喊:“三婶,我三伯呢?” 林志廉媳妇王红拍了拍围裙出来,冷哼说:“他凌晨四点扛着网兜出门,七点回家吃饭,撂下碗筷就走,中午回家吃饭,睡了一个午觉,他找你爹借象棋,跟你五叔到地头下象棋,身后就是生姜苗,下到下午四点,他、你五叔和你爹碰面,满田野乱窜,晚上回来吃饭睡觉。 小北,你说林志廉不把家当家,他还回家干嘛,他干脆学你爹,在哪个地头找一个地方盖房子,自己过得了。”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给王红:“三婶,我走了。” “你到东边那块地找你三伯。”王红喊。 “知道了。”林北骑车,到了村口前面的十字路口右拐,再骑八百米,他果然看到两个小老头坐在柳树底下下象棋,“三伯,五叔,我爹找你们。”显摆。 “我们这就回。”林志廉继续下象棋。 林北从他们身边驶过去,一直骑,他观察两边的地,三分之一的地种了水稻,三分之二的地种了生姜。 半个小时后,林北到了吴家村。 一个小孩子端着一个碗,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冰棍,一个男人趴在窗台上,探身跟小孩说什么,小孩把冰棍放进碗里,抱着碗哒哒哒跑开。 林北骑车跟着小孩到了大队部,小孩坐到门槛上,奶声奶气说了几句话,嗷呜一口咬住碗,把碗竖起来。 林北拨了拨车铃,小孩喝碗里的冰棍水喝的特别认真,小肚子鼓了又瘪了,林北继续拨车铃,小孩放下碗,眼里的困惑变成惊喜,他把碗放在门槛上,像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林北弯腰把他拎起来。 “爸爸。”林聪响亮喊,大有让整个村子听到他喊爸爸的气势。 54 54 二合一 林北把他举到眼前, 和他碰了碰额头:“爸爸想聪聪了。” 林聪眼里的惊喜扩大,小小的身体弯成虾米,碰爸爸的额头不愿意松开。 大队部是三间联排土房, 门前是一个小型晒谷场, 圆实饱满的麦谷懒洋洋躺在椭圆形的晒谷场上晒太阳, 不远处有一个石磙,一个竹耙搭在石磙上。聪聪的叫声惊扰到了圆滚滚的麻雀,几只麻雀叼一粒麦谷飞到枝头,歪头看两个庞然大物, 两个庞然大物在绿豆大的眼睛里是静止的,它们低空绕着晒谷场飞行, 悄悄落地,像老鼠掉进米缸里一样, 它们幸福的打滚。 屋后是一片小树林, 一群人猫在小树林里商讨事情,余好好听到儿子的叫声, 她跑出小树林,从屋后走出来, 看到林北, 高兴、喜悦从余好好眼里奔涌而出,父子俩不约而同扭头, 露出一排晃眼的牙齿。 林志昆慢余好好一步,他看到林北惊喜叫:“小北。” 他这声叫喊惊的麻雀“连滚带飞”逃走。 吴大军紧随其后,听到林志昆的声音,他小跑过来,看到林北,他笑没了眼睛说:“林老弟, 我们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我或许没让你们白盼。”林北脸上的笑容灿烂。 吴大军眼睛一亮:“大家都在屋后的小树林里,我们到那里说。” 林北单手握住车把,聪聪坐在爸爸臂弯,糯米牙一直暴露在空气中,林北蹬车,路过余好好身侧,林北及时攥住刹车闸,眼睛看后车座,余好好紧张看林志昆、吴大军,见两人没有回头,她脸上的热度稍微散了一点,瞪林北一眼,甩着两个麻花辫离开,林北笑出声,骑车跟在余好好身后。 一家三口刚进入小树林,一群人起身迎接林北。 一双双被生活蹉跎,磨去少年意气的眼里隐现火苗,林北出现,火苗晃动窜升。 林北就是那轮初升的红日,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这是吴家村村支书吴春生的原话。 端午节过后,吴春生到乡里开会,他坐在下面听林志昆演讲,让他记忆犹新的是林志昆说的这句话:我们乡下人到城里,如同没有根的庄稼,风一吹,水一冲,我们只能无奈的跟着风跑,跟着水流跑。 吴春生以及现场所有人都懂,林北看似在市里如火如荼搞建筑,卖咸鸭蛋,但市里人想对付你一个没有根的人,非常简单。 吴春生看到了背后隐藏的危机,却拒绝不了眼前的利益,他要依靠林北带领村民致富。 当吴家村大规模种植生姜的消息被传了出去,有客商、黑心生姜贩杜良找到这里,吴春生建议村民不要和他们合作,并把林北打造成一个能给他们带来希望的人。 吴春生成功了,村民们对待林北特别热情。 林志昆出声:“吴家村一共有186户,其中有186户种植生姜,稻花村一共有203户,其中有199户种植生姜。”刘寿利家没种生姜,赵娣娘家没种生姜,赵大花家没种生姜,林苟想赊生姜苗,人家不给赊账,林苟没种成生姜,所以稻花村有4户没种生姜。 “我和老林统计了一下,两个村子加在一起,一共种了约八百亩生姜。”吴春生紧跟着说,“据客商说,我们两个村子种的生姜等于我们整个县往外销的生姜总量,他们确定说今年生姜收购价起码要跌一半。” 众人紧张看林北。 林北把儿子放到地上,蹲下来,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他根据吴大军去年种植生姜亩产估计今年八百亩生姜总产量。 “我去年跟吴哥说过你们尽管种生姜,我按去年给吴哥的最低收购价收购生姜。”林北说。 “那时候是那时候,这时候是这时候,不能放在一起说。”吴大军说,“你按你现在能出的价出。” 林北放下树枝,站起来说:“就按鲜姜一分钱一斤收,不过不能像去年那样加价了。” 众人喜出望外,不停重复:“不加。” 林北皱眉说:“一共385户种生姜,我一户一户跟你们签合同,又麻烦又耽误事,我是这样想的,我直接和村里签合同,村里再和你们签合同,你们觉得怎样?” 众人:“我们没问题。” 林志昆、吴春生想了想:“我们也没问题。” 林北算了一下时间说:“两天后,我到吴家村跟村里签合同。” 大家兴奋点头。 林北回头找小家伙,小家伙不见了,连余好好也不见了,林北推车到屋前,母子俩坐在门槛上,聪聪捧着碗喝冰棍水,余好好嗦冰棍。 林北把自行车停在母子俩面前。 光线猛地一暗,母子俩不约而同抬头。 林北抬头看太阳已经偏西了,他拍了拍后车座说:“我带你们回家。” “聪聪,你快喝。”余好好慢悠悠嚼冰棍。 林聪咬着碗口嗯嗯点头,呼哧、呼哧——他反扣碗,碗里一滴水也滴不下来,他抱着碗找吴春生:“春生叔,还你碗。” 吴春生接过碗,林聪呼呼跑回来,妈妈已经坐在车后座上了,嚼着冰棍朝他笑,林聪仰头,小拳头举起来擦嘴角,林北放声大笑,把他拎起来抱在怀里,单手骑车离开。 “你不等六叔了?”余好好问。 “我要和村里签合同,六叔肯定要和吴春生商量一下怎么操作。”林北解释道。 林北还纳闷呢,余好好怎么不回应他,他扭头,儿子趴在他肩头看好好嚼冰棍,口水浸湿了他的衣服,林北收回视线,一心一意骑车。 林聪眼睛移到别处,突然兴奋喊:“鸟。” 余好好丢掉木棍,说:“白鹭。” “白鹭。”林聪趴在爸爸肩上看白鹭,西沉的太阳半露脸颊,腼腆的对着大地笑,万物披上橘红色的薄纱,自行车在乡间小道上穿梭,惊扰到了附近的白鹭,白鹭震动翅膀飞走,水面荡起波纹,秧苗的根部和叶儿像是错了位,倒映在水面上的晚霞徜徉在水里,被波纹一点点往上推。 林聪冲水中的晚霞龇牙。 快到村口,林北瞥见三个小老头在田野里穿梭。林北弯了弯眼,加速蹬车。 林北已经进了村子,余好好说:“我们直接到池塘。” “好嘞。”林北说。 一家三口到了池塘,徐红英正拖着一根树枝朝鸭圈走去,林北喊:“娘。” 徐红英止步,寻着声音望过去,儿子脚踩地,把小孙子放到二八大杠上,小儿媳从车上跳下来,徐红英眼睛一刻也离不开这辆崭新的自行车,她高声问:“谁的自行车?” “我的。”林北让儿子扶着车把,他下来推车过去。 徐红英把树枝放进铁丝网里面,走近,手蹭了蹭衣服,抚摸自行车:“真好。” 林北放下支架,把儿子拎到地上,他扒着铁丝网瞅,两只羊被拴在里面。 徐红英瞥见儿子看她的羊,她没好气说:“就上回,你爹躲在屋里偷喝酒,第二天拿筷子都拿不稳,晚上我问你爹有没有事,你爹说他帮你搬咸鸭蛋,又去捞小蝌蚪和螺蛳,他能有啥事,我就回老屋睡觉了,第二天,我来这里给你爹做饭,喊你爹,你爹不理我,我推门进去,看到你爹裹着棉被睡觉,一个劲说糊涂话,我赶紧喊人送你爹到镇上卫生所。 你奶坐在板车上抱着你爹哭,到了卫生所,你奶跪下来求医生救救你爹,医生给你爹做了检查,说你爹喝了兑了酒精的酒,医生说幸亏兑的酒精少,如果兑的多,你爹一个人喝五斤酒,咱们就算把你爹送到县里,县里的医生也救不活你爹。 你爹掉了三瓶水,你堂兄又把你爹拉回来,你奶在架车上捶你爹,你爹身子不舒坦,躲不了,只有挨打的份,他这才说酒是刘寿利带的,你奶气坏了,回到家,你奶让你爷打你爹,她喊上四个儿子找刘寿利算账。 事情被你奶闹大了,大家才知道赵娣弟弟、弟媳在赌场卖兑了酒精的酒,一群喝酒喝出毛病的人找到这里,刘寿利、赵娣、赵娣弟弟弟媳早就跑没影了,他们找刘寿利兄弟、赵娣叔伯麻烦。 刘寿利兄弟快被他们逼死了,你奶看刘寿利兄弟可怜,就没找刘寿利兄弟要赔偿。 你爹这件事,你奶真的吓着了,你奶让我搬过来看着你爹,我就搬过来了,把我的羊也牵过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发一个电报给我?”林北声音颤抖问。 “你奶要把你们三兄弟和你六叔喊回来,你爹抓住你奶的手不让喊,说他不能拖你六叔后腿,还说你六叔是咱家最有希望到乡里做官的人,你奶见你爹这会儿不糊涂了,就听你爹的了。”徐红英抓住车把手,“后来你六叔回来,拽着你爹到县里检查,医生说你爹身体没啥事,就是以后不能喝酒了。” 林北扭头进屋,他翻箱倒柜找东西,扒出一袋烟草和红梅烟:“娘,我把我爹的烟草和红梅烟拿给我奶了,我爹想要,你让他找我奶要。” “好。”徐红英站直看儿子的背影,儿子从那棵白杨树下走过去,满树的鸟儿受到惊吓飞走,徐红英眼睛荡了一下,她背抵着自行车,望着白杨树抿唇笑,其实她推门进屋,林志炳闭上眼睛胡乱说‘小北热爱这片土地,我不管你修不修路,你不许迁坟’,她脑袋嗡的一声巨响,手脚发软跑上前抽林志炳,直到林志炳不说胡话,她才跑回村喊人。 林北回到村里,径直走到他大伯家。 林志善坐在院子里扎扫把,林北走近喊:“大伯。” 林志善收到儿子林玉章给他买的背心,他心里美得很呢,对林北格外热情:“小北来了,你走的时候带一把扫把回去。” 林北笑着应下,他看了一圈问:“大伯,我奶呢?” 林志善还未出声,林老太太从屋里出来:“你叫我干啥?” “奶,我带了半蛇皮袋海带回来,好好正在分呢,等会好好给您送过来。”林北笑着说。 是四儿子生病期间一直念叨的海带!林老太太下意识吞咽口水。 “奶,我刚刚听我娘说我爹酒精中毒,那玩意儿伤肝肾,我在报纸上看到海带里含了许多我们身体需要的东西,我爹每天吃海带,兴许能补肝肾。”林北笑眯眯胡说八道。 林老太太连续说好几个对:“你爹病恹恹那几天,天天闹着喝海带汤,吃海带包子,他说他吃到海带,他的病立刻就好。” “报纸上还说烟吸进肚子里能杀死海带里携带的微量元素。”林北跟林老太太解释啥是微量元素。 林老太太一双眼睛很快转成了蚊香,不过她更加确信林北说的是真的,因为小学没毕业的林北胡诌不出这么艰涩的词语。 “奶,这是我爹的烟,虽然咱俩收了我爹的烟,但是我爹兜里有钱,他可以自己买烟,您看到我爹抽烟,就得没收他的烟。”林北把烟草和红梅烟郑重放到林老太太手里,“我爹能不能补回肝肾,全指望您了。” “对,全指望我。”林老太太严肃说。 “奶,大哥、二哥经常把怒学、耀学、超学、爱学考上大学,他俩请酒,您和爹在,他俩送孩子到外地念书,您和爹陪着去挂在嘴边。”林北开心说。 “我和你爹肯定在,我和你爹肯定陪东子、南南送孩子上学。”林老太太坚信双胞胎有出息,他俩之所以现在没出息,是因为他俩把他们的出息匀给了孩子们,孩子们将来一定有大出息,不仅她目睹孩子们有出息弥补遗憾,四儿子也要目睹孩子们有出息弥补遗憾。 之前,如果说四儿子跑到镇上买一包米糕回来给她吃,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嘛,就算四儿子给她一个大金镯子,她收了大金镯子,该没收烟还是得没收烟。 “奶,我一定告诉大哥、二哥您为了让他俩的愿望成真,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林北说。 林老太太笑眯眯点头:“是得告诉他们他奶对他们好。” “奶,大伯,我走了呀。”林北捡起一把扫把,挥手离开。 他回到池塘,看到海带少了三分之二,好好和聪聪也不在这里,他知道他和母子俩错开了。 “娘,我回家了。”林北跟他娘打了一声招呼,他骑车离开。 林北在他家门口等母子俩,他没等到母子俩,倒是等到了林志昆。 林志昆下了自行车,严肃说:“小北,你跟我说实话,你出那个收购价,是不是有点逞强了?” 林北从后车座上跳下来,和林志昆炫耀他的自行车。 林志昆瞪他:“你说你出七厘、八厘,他们都愿意把生姜卖给你,你非出一分干嘛!”这要是在稻花村,他就打岔打过去了,但是那是在吴家村,他打岔,人家会怎么想小北! “在城市,我是外地人,但是在永新乡,我就是本地人,我怎么能让本地人吃亏。”林北笑眯眯说。 林志昆沉默了。 “六叔,我差点被人废了。”林北平静说。 “什么!”林志昆的心猛地一抖。 “我落单了,被一个刚出狱的劳改犯拿砖头和铁棍堵住,我运气好,遇到了公安和孔主任,他俩救了我。”林北苦涩说,“后来,来了一伙人挖墙脚,再后来,又有一伙人在雇我盖房子的人面前挑拨离间。” “我想在那里站稳脚跟,告诉他们,我们稻花村的人是值得信任的,我脑子一热接了两个单子,跟他们约定七月初开工。”林北挠头笑,“林玉章他们托我带东西给他们的家人,我在村口把东西分给他们的家人,我看其他人有跟我出去闯的打算,我想我再招四十个人,也不难招。” 人人都想跟着侄子出去闯荡,侄子出面招人,肯定得罪村民,他不敢保证有些人会不会心生怨恨毒鸭子,或者在生姜收获季节跳出来惹事,林志昆想了又想,还是他出面招人比较妥当。 “你记住,我是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的总当家,招人的事归我管。”林志昆骑车离开。 林北望着林志昆的背影,抿唇笑了笑。 天已经黑了下来,林北从单肩包里掏出手电筒,他隐约看到一大一小朝这里走来,林北打开手电筒,照两人脚前的路。 大的牵着小的撵光,一直撵到林北脚前,手电筒的光照在三双鞋面上。 “你又拿爹的手电筒了。”余好好把篮子挂到车把上,她掏钥匙开门,推开院门。 “我新买的。”林北推车进去。 余好好回头,手电筒的身子是红色的,上面印着鸟儿,余好好喜欢这个洋气的手电筒,她从林北手里拿过手电筒。 “上面是黄鹂鸟。”林北说。 余好好凑近看手电筒。 林聪跑到妈妈面前,仰头:“我看看。” 余好好蹲下来,林聪贴着妈妈蹲下来,母子俩头抵着头研究手电筒上的图案。 林北到余好好兜里掏钥匙,他开门,把自行车推进堂屋,举着煤油灯到灶房煮一锅疙瘩汤。 林北把饭端到堂屋,走到门口喊:“吃饭了。” “来了。”余好好牵着洗了手的林聪进来。 林北把儿子抱到椅子上,余好好把手电筒放到煤油灯旁。 小小的灯芯照不亮整间屋子,只有那张饭桌是亮堂的,把余好好、林聪的喜悦呈现在林北眼里。 林北的黑瞳被淡橘色光照亮,母子俩住进他的眼里。 那个躺在煤油灯旁的红漆手电筒住进母子俩眼里。 55 55 一更 夏日的夜晚, 徐徐凉风穿过窗户进入屋里,林聪大字型躺在冰凉的竹席上,爸爸朝气蓬勃讲述他在外拼搏, 妈妈头疼讲述家事, 含笑讲述她的事业,林聪的嘴角越咧越大,眼皮慢慢地黏在一起,爸爸妈妈的声音逐渐模糊又慢慢清晰, 他揉了揉眼睛翻身爬到床头, 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他抱着信坐着,打哈欠等妈妈。 余好好口有点干,林北撩起蚊帐下床, 倒一杯水递给余好好。 余好好从蚊帐下端把茶缸递出去, 林北两口喝完剩余的水, 他把茶缸放到书桌上,回到床上, 掖好蚊帐, 扭身,一个小孩横躺在床头睡着了,手中捏着一封信。 寄件人:林北。 收件人:林聪。 林北小心的从儿子手中抽出信,他盯着信封,眼睛微闪。 “聪聪是我们乡迄今为止最小的收件人,好多人跑来看聪聪。”余好好低声笑,她和聪聪的信是同一天寄出的,她比聪聪早一天收到信,那天, 聪聪从邮差手里接过信,邮差骑车离开,回头看聪聪一眼,一头扎进草垛里,他拔出自行车,顶着一头麦秸离开,同时,聪聪收到信的消息被一传十十传百传开,全村老少跑过来围观聪聪,聪聪把信装进她的衣兜里,小声说他现在不想读信,大家让她读信,她把话题扯开,说起了咸鸭蛋,说到了中秋,他们手里有多少个头匀称的咸鸭蛋,她就收多少咸鸭蛋,大家被她的话吸引,把读信这件事抛到犄角旮旯里。 大家兴冲冲离开,聪聪关上院门,牵着她坐到门槛上,从她的衣兜里掏出信递给她,让她读信,她读信封上的字,握着聪聪的手拆信,展开信纸: 吾儿岁零一个月,父在外,今日甚想念吾儿,故写下此信。 聪聪,你尚不记事的年纪,是爸爸妈妈最好的年纪。 在最美好的年纪,我们一起拼搏。 前两年,家里的旧竹席变成了新竹席,家里的草鞋变成了布鞋,去年,家里的土房变成了瓦房,瘦小的聪聪变肉乎了,今年,妈妈找准了自己要走的路,爸爸也找准了自己要走的路。 不知你是否发现,妈妈的眼睛更亮了,妈妈弯眼笑,眼里含着糖,爸爸想聪聪天天和妈妈待在一起,聪聪心里一定很甜。 愿聪聪一直甜下去,像爸爸身后的树,一生向阳。 今日是八年五月十一日。 这是一封非常简短的信,余好好每次读信,眉眼弯弯,咧嘴笑,聪聪都会非常小心把信折起来,装进信封里,抱着信封笑着入眠。 余好好把聪聪竖着放,掀开枕头:“聪聪每次睡着了,我都会把信拿走,放到枕头底下。” 林北放下信,盯着那封信被枕头盖住,他关上手电筒。 耳边传来两道微弱的呼吸,林北枕着手臂睁眼盯着漆黑的房顶。 林北睁开眼,目光呆滞了一会儿,撇头,被单已被叠好放在枕巾上,林北掀开蚊帐下床,视线正对着窗户,他眼睛一亮靠近窗户,窗户被按上了尼龙网纱。 余好好牵着聪聪从外边回来,撞见林北站在窗前,她抱着聪聪跑过去,两人贴着窗纱笑。 林北撑着书桌:“你买的?” “不是。大嫂做蚊帐裁下来一些边角料,她用边角料做了几块窗纱,送给我一块,我把它按在了窗户上。”余好好举着儿子有些手酸,她把儿子放在了地上。 林北开门出去,顺手合上门。 林北看太阳,推断现在应该九点了,他有点惊讶,他居然睡了那么久。 “我给你留了饭,在锅里。”余好好到堂屋推自行车。 林北蹲在压井边刷牙,无意间看到余好好推车出来,他吐掉泡沫说:“我吃完饭,教你骑车。” “你吃过饭,到村口的晒谷场找我。”余好好推车脚步轻快出门,聪聪小跑撵妈妈。 林北:“……” 好好在信里说她推不好自行车,看来好好后来没少借林志昆的自行车。 林北迅速刷好牙,快速洗了脸,到灶房找饭吃。 余好好给他留了个韭菜盒子,一海碗面稀饭。 林北吃完饭,洗了锅碗,他锁上门到村口的晒谷场。 嚯,一群娘子军把每一边的麻花辫对折两次,用红绳捆住。余好好十分胆大跨过二八大杠,坐到坐垫上骑车,娘子军们,有的扶着车后座,有的张开手臂护住左右。 余好好最开始半圈半圈蹬,她见自己骑的挺溜的,开始整圈蹬,绕着晒谷场骑。 风吹动余好好额前刘海,她的笑声越来越大。 余好好有惊无险跳下车,把浸湿的刘海拨到后面,把自行车交给周洁,周洁被人扶着上了自行车,尖叫半圈半圈蹬自行车,娘子军们尖叫扶自行车。 林北:“……” 好像没他啥事。 一群老少爷们在这里斗鸡,把人往麦秸垛里撞,还有一群孩子爬到麦秸垛上面跳下来。 林北搓了一把脸,加入到老少爷们中。 “你媳妇真厉害,现在咱村的小媳妇、小姑娘都听她的。”赵二棍抱着右腿,喘气说,“村支书说这叫崇拜。” 林北扭头寻找余好好,赵二棍奸笑一声,一个猛冲,把林北撞到麦秸垛里。 赵二棍嘿嘿笑,单脚逃走,被人堵住,撞进麦秸垛里和林北作伴。 林北笑眯眯看着他,赵二棍:“……嘿,嘿嘿。” 一上午,林北特别关照赵二棍,晌午,赵二棍满头麦秸跑进村,林北低头掸身上的麦秸。 余好好扶着自行车站在路边,林聪抓住车后座,一大一小目不转睛看他。 林北看到两人,小跑过去:“咋样,你会带人了吗?” “会吗?”林聪仰头看妈妈。 “……我今天才蹬满圈。”余好好。 “……你这段时间借六叔的自行车练车?”林北。 “不是,是我们一群人问六叔借自行车练车。”余好好更正道。 林北抱起儿子跨坐到后车座上,笑眯眯说:“咱们练习带人吧。” “一口吃不成胖子。”余好好拿手扇风。 “你大胆骑。”林北跺了跺地,示意有他的大长腿在呢,不会让她出事。 余好好硬着头皮骑车,每回她快要一头扎进麦秸垛里或者撞到树上或者横穿路闯入沟里,林北总能及时拖住车。 余好好从一开始不情愿变得无比兴奋。她已经不满足在晒谷场骑车,她拐一个弯,把车骑到路上,沿着眼前这条笔直的乡间小道骑行,一开始,车头乱晃,后来,她已经稳稳的掌握住车头了。 余好好骑车回来,她攥刹车闸,林北脚踩地,伸手够车铃:“铛铛铛——” 林志炳蹲在院门拐角打盹,被车铃惊醒,他半站,猛地坐回去,脸扭曲的厉害,在心里骂狗儿子,上午不着家,中午也不回家吃饭,害他白等了几个小时,还把他的腿搞麻了,动一下,腿又酸又麻,折磨死他了。 “爹,海带汤好喝吗?”林北弯眼问。 狗儿子不提,他倒是忘了他找狗儿子干嘛的。林志炳等麻劲缓解了,他扶着门站起来,手指颤抖指着林北:“你以为只有你能给你奶灌迷|魂|汤,你别忘了老子比你多活了几十年,灌迷|魂|汤的本事不比你差。” 林北继续笑。 林志炳就像一拳头捶在棉花上,一点儿也使不上劲,他憋屈坏了。林志炳气呼呼跑到大哥家,说好话哄他娘把烟还给他。 “爹怎么了?”余好好不解问。 林北掏钥匙开门:“他不喝假酒,我也不逼他戒烟,但是他喝了假酒,还差点弄出人命,我肯定让他戒烟。我说话不中用,就说动我奶帮他戒烟,他恼我了。” “爹应该没真恼你。”余好好把车推进院子里。 林北沉思,余好好放下支架,到灶房做饭,她做好了饭,林北还站在院子里思考,余好好挑眉,公公就跑过来放一句狠话,然后跑了,这不像真生气的样子,倒是像故意出现找存在感。 “吃饭了。”余好好。 蹲下来,抱着脚蹬转的林聪:“哦~” 自行车后轱辘呼啦啦转,林北单手夹起林聪到压井那里洗手。 爷俩到堂屋,余好好已经摆好饭了。 余好好做的是茄子饼和海带汤,饥肠辘辘的人闷头吃饭。 饭后,余好好带着林聪进屋午睡,林北到大队部后面砍了几根竹子,余好好起床,林北正在劈竹篾,余好好带着困惑到池塘,等她回来,聪聪坐在门槛上托腮看着林北,林北把竹篾放在火上烤,快速把烤的地方放在粗竹筒上压弯,竹篾在他手里编成一个小竹椅。 林北从包里找出磨砂纸打磨竹椅,又找出红布条裹住扶手,把布条搓成绳子,把竹椅绑在二八大杠上。 余好好不确定问:“你要把自行车留在家里给我骑?” “嗯。”林北蹲下来检查竹椅的稳固性。 “你没有自行车,办事会不会不方便?”余好好问。 林北扭头,眉眼飞扬笑:“我很快就会弄到一辆新自行车。” 余好好连忙朝林聪招手:“聪聪,你过来。” 林聪哒哒哒跑过来,好奇地伸头看小竹椅,余好好掐着林聪的腰,把人放进小竹椅里。 林聪摸了摸肚子前面的横杠,又抓住左右两侧的扶手,他开心地荡腿。 林北把自行车推出去,把车交给余好好,他坐到后面,余好好骑车就走,林北悄悄下了车,余好好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她到前面路口拐弯,往前骑了一大段路,才看到林北在前面等她,自行车车头晃了几下,余好好叫了几声,全身紧绷稳住车头,她一直往前骑,林北在后面走。 56 56 一更 一群人左手拿一把扇子, 右手拎一个凳子朝大队部走去,孩子在人群里穿梭嬉闹。 余好好身体僵硬跳下自行车,身体往前倾斜, 俯冲两步扶住自行车。她抬头弯眼笑:“你们去大队部, 是开大会吗?” “是哩,村支书喊我们到大队部开大会。”村民们笑着回应。 “村支书现在开大会,肯定有好事通知大家伙。”余好好兴奋说。 村民们嘴角咧到耳后根。 这会儿的晚霞是火红色,火红色的晚霞在村民眼里铺开, 宛如一条热烈、平坦的路,林聪抓着扶手扭身, 抬眼,乡间小道两旁杂草丛生,杂乱生长着黄荆树, 紫色小花坠满了枝头, 爸爸踏着铺满霞光的路走过来,林聪露出糯米牙。 林北走近, 林聪奶呼呼喊:“爸爸。” 林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从余好好手里接过自行车, 抬眼看大家,黑沉的眼睛闪了闪,他低头靠近余好好的耳朵说几句话, 便骑车离开。 林志昆夹着一本信纸, 咬着窝头出门。 林北骑车到他面前, 笑着喊:“村支书。” 林志昆把窝头全塞进嘴里, 抽出信纸翻了六页,指着人名。 林北接过信纸,慢慢看四十个人名。 林北笑容灿烂把信纸还给林志昆, 还从兜里抓一把薄荷糖给他。 林志昆窝心笑,不枉费他从吴家村回来,立刻琢磨侄子带谁到大城市合适,他错过了午饭,现在才有时间吃一个窝头。 “你跟我一起去大队部。”林志昆匆忙走路。 林北推车追上他:“村支书,你念名单上的人,肯定有人不满。” 林志昆脚步慢了下来:“我问心无愧,随便他们怎么说。” 林北绕到林志昆另一侧,和林志昆并排走,侧头轻声说一大串话。 林志昆止步,扭头看林北,林北弯眼笑,坐在小竹椅上的林聪傻乎乎笑,林志昆眼角抽了抽,他继续走,掏出钢笔,边走边记下林北刚刚说的话。 林北骑车晃晃悠悠跟在林志昆后面。 大队部前面的空地上坐满了人,林志昆逐个看人,他掏钥匙开门,搬一张桌子出来,从兜里掏出一块红布铺到桌子上,进屋拿他的茶缸到隔壁倒一杯水,他把茶缸放到桌子上,伏在桌子上写八三年七月一日傍晚开大会,有三户没到,分别是赵大花一家,刘寿利一家,赵娣娘家。 林志昆放下钢笔,把信纸翻到第一页,喝一口茶润润嗓子,说:“今天开大会,我要说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林北同志和村里签合同,以一斤新姜一分钱的价格收购新姜,第一件事是咱村的建筑工程队招新了,这一批招四十个人,你们没有入选别气馁,等下一次招新。” “下面,不准备把生姜卖给林北的家庭请举手。”林志昆说。 村民: “村支书,你以为我们跟以前一样,听到举手,我们就把它当做赞成的举手,你太小瞧我们了。” “我们对钱可精着呢,你别想忽悠我们。” “我们聪明着呢!” 林志昆眼角和嘴角一起抽搐,林北只提议换一种说法,结果大会的氛围比以前活跃许多,这是为何? “你们199户明天上午到大队部和村里签合同。”林志昆低头翻信纸,“下面我来念名单,听到自己名字的人,回家就可以打包行李了。何湾、赵一棍、林小布、周虎……” 林则抖着腿等着林志昆念他,林志昆重复念三遍名单也没有念到他,他傻了,跑到他奶身边:“奶。” 林则准备告状,他突然想起去年他和几个堂兄弟说话带口头禅,林志昆摆出官谱逼他们和奶道歉,他们不干,也不知道林志昆哪来的臭脾气竟把枣树砍了,爹和几个叔叔为了哄林志昆,既然把他们的屁股打开花了,他奶就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 从此,他知道一个道理,林志昆是爹、四个叔叔、爷奶的宝贝蛋子,他们惹不起。 他惹不起林志昆,不是还有林北来嘛:“奶,什么咱们村的建筑工程队,那分明是小北的建筑工程队,名单肯定是小北写的,你瞧瞧他,净招一些外人,都不拉扯一把堂兄弟……” 林则还未说完,就被林老太太抽一巴掌。 “工程队的名字叫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你六叔就是总当家。”林老太太又咚咚捶他几拳头,“你六叔每天晌午都会过来问我和你爷有没有吃饭,胃口咋样,你六叔今天晌午没过来,出了你四叔那件事,你奶怕的慌,去你六叔家找你六叔,你六叔蹲在树底下写名单哩,他太上心了,忘了吃饭,一直到傍晚,你六叔才确定下来名单。你这个小王八蛋,你居然败坏你六叔名声,你真是良心喂了狗。” 这边林老太太捡起拐棍揍林则,那边林苟站起来,梗着脖子怒瞪眼说:“村支书,我不服。我承认我以前不地道,但是我改过了,你凭啥不招我。公家都给劳改犯重新做人的机会,我又没犯法,你有什么理由不招我。你今儿不招我,你就是思想出现了问题。” 林志昆急忙翻到最后一页瞅一眼:“我招你一个有污点的人,不招清清白白的人,这是不是对老实本分的人不公平?” 林苟:“……” 他凭借刚刚那句话,在村里占尽了便宜,今儿,林志昆咋那么能说,把他堵得放不出一个屁。 林苟灰溜溜离开,其他不服气的人蔫了,他们给自己找理由,不是他们怂,而是工程队还会招新,万一他们这回讲赢了林志昆,林志昆记恨他们,下回招新,林志昆故意不招他们,那就砸蛋了。 林志昆合上信纸,扬声说:“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就请林北同志讲两句。” 村民们四处寻找林北,最后发现林北在最后面:“林老板,你讲两句。” 林北从自行车上下来,眼里含着笑说:“村里六年前有了第一辆自行车,现在又有了第一辆自行车,我想不久将来,咱村每个家庭都有一辆自行车。”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激动鼓掌。 夜幕四合,村民们恋恋不舍离开,他们脑袋仍回荡着林北说的话。 林北站在原地没动,余好好和娘子军挥别,她跑过来找林北。 林北推车走,紧跟着他的脚步声消失了,他回头,一个黑影从草丛里窜出来。 余好好嘿嘿笑了一声,她跑到林北身侧,和林北肩并肩走。 回到家,余好好冲进厢房,林北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直到晚上他躺在床上睡觉,关上了手电筒,看到蚊帐中的萤火虫,林北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林聪爬起来追逐萤火虫,林北兴致勃勃给他设计障碍,林聪翻山越岭追逐萤火虫。 余好好缩在角落里扇扇子,嘴角缓缓上扬。 次日清晨,林北在路上随手抓了一个人:“何湾,你通知大家带上秋季的衣服和棉被,带上户口本,让大家不要乱跑,尽量待在村子里,因为我们随时出发。” 何湾:“保证完成任务。”他边跑边笑着回头,冲林北挥手。 林北回家,就看到一大一小一只手扶着自行车,一只手拿着抹布擦自行车。 林北捋起袖子加入其中:“我和黄益民这回要弄六万份礼盒。” 余好好愣住了,半晌,她缓慢擦车,问:“这要多少枚咸鸭蛋?” “如果每份礼盒里都装咸鸭蛋,那就需要一十四万枚咸鸭蛋,当然,也可以一部分礼盒里装咸鸭蛋,一部分礼盒里不装咸鸭蛋。”林北把盆里的脏水倒了,接一盆干净的水过来。 余好好把抹布搭在车把上,她回屋伏在书桌上翻笔记,她把笔记放回远处,又拿了一个记账本脚步匆匆离开。 林北扭头目送余好好离开,他回头,就看到聪聪欢快搓抹布,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林北:“……” 就这么滴吧,爷俩擦好了自行车,他再给小家伙换衣服。 爷俩气喘吁吁把自行车擦的锃亮。 林聪站在自行车面前龇牙拍手,他突然飞了起来,突然坠入盆里,脑袋被一个又大又温暖的手按住。 林北给儿子洗了澡,给儿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把儿子的衣服搓了,把儿子的衣服搭在绳子上。 他把自行车推进屋里,锁门带儿子离开。 他是一名老师,直到今天,他依旧认为林北比不上他。周峰看不起林北,看不起奉承林北的人,所以母亲要种生姜,他拦着不让种,他知道母亲昨天傍晚想要参加大会,主要是找林志昆的茬,因为林志昆把他三个姐姐弄没了,还逼他每月掏一笔钱给岳父,他拦住了母亲,他觉得母亲出现在现场,他十分丢人,因为那是为林北开的大会。 周峰今早在院子里饱含深情诵读诗歌,听到不下一百个人谈论林北、自行车,他十分火大合上诗集,把诗集放入书柜里,跑过来找林北,却遇到余好好一脸不愉离开,周峰心里的火气消了,他站在榆钱树下吟诵他写的诗歌,余光瞥见林北锁门带林聪离开,他跑过来:“好好是我妹子,我要是再发现你打她,我做主让她和你离婚。” “你自己的女儿,你说不要就不要,你现在跑过来跟我说你关心好好,周峰,你心虚不虚?”林北鄙夷道。 周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林北扬眉,周峰攥紧拳头跑走。 林北轻笑一声,牵着聪聪找余好好。 余好好正在挨家挨户统计咸鸭蛋数量和鸭子下蛋日产蛋量,父子俩已经走过去了,听到余好好的声音,父子俩折回来,余好好正在记录数据,不小心瞥见父子俩站在院门口,她得意挥了挥记账本。 57 57 修结尾 父子俩眼睛闪烁, 咧嘴笑。 余好好眼睛愈发明亮,她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不大的农家小院,正北方是两间低矮的小土房,东侧房子是灶房兼客厅卧室, 西侧房子是卧室兼粮仓, 又在西侧接了一个猪圈。 “嘎嘎嘎——” 东侧墙拐出现一个黄色的扁嘴, 林北把目光投过去,一只鸭子扭着肥硕的翘臀闯入他的视野, 瞬间,一群鸭子挤进他的视野,它们边叫边散开闲庭信步瞎逛, 一根系了红布条的长竹竿拦住它们的去路,它们呼呼跑回正路, 排列整齐嘎嘎叫出了院子, 长竹竿的主人是一个老汉, 老汉紧随其后, 时不时伸出竹竿拦住出逃的鸭子。 林北牵着林聪走鸭子走过的路,路上散落着鸭粪,林聪惊险跨越一坨坨鸭粪,好几次他差点和大地亲密拥抱,都被林北及时拎了起来。 父子俩来到后院,林北看到一个鸭圈, 鸭圈被尼龙网圈住, 尼龙网下端被人用泥压住, 鸭圈里放了一张破竹床。 父子俩回到前院,余好好正好做好了记录。 人一同离开。 林北陪着余好好做调查,他发现家家户户都用尼龙网围住鸭圈, 还有不少人放鸭子。 余好好发现林北对鸭圈感兴趣。她做完了调查,在回家的路上,她拿树叶挡住太阳,拉聪聪躲在林北身后,林北扭头,余好好咧嘴嘿嘿笑,林北继续走路,余好好眼珠子转了转,说:“麦子熟了,黄鼠狼也生下了崽子,它一窝生十来只崽子,想要养活崽子,它偷鸡鸭偷的更勤快了,大伙儿遭不住它们这么偷,跑到镇上买尼龙网。” “大伙儿用上尼龙网,家里的鸡鸭再也没丢了。”余好好凑到林北耳边,小声说,“我听好几个人说黄鼠狼夜夜过来破坏尼龙网,逮着一个地方搞破坏,他们都说黄鼠狼真的成精了。” “娘也说,她好几次起夜,看到好几只黄鼠狼站在铁丝网外边盯着鸭圈。爹听说了这件事,他天天傍晚扛着铁锹绕着铁丝网走几圈,看到有洞,他就铲土把洞埋了,又抱木桩锤地,把那块松土锤紧实了。”余好好又说。 林北伸手摘一片槐树叶,捏着叶子吹出清脆的声音。 余好好知道他开心,她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怒学站在麦秸垛上,踮脚抱着柳枝上树,他想要掏树上的鸟蛋。不小心瞥见小叔,他匆忙跳下来,一屁墩坐到地上,他龇牙爬起来,拍掉屁股上的麦秸,兴冲冲跑向林北:“小叔,我要穿球鞋睡觉,我妈拿黄荆条揍我。唉,可怜的我啊,长时间见不着我爸,想白天黑夜穿我爸给我买的球鞋,想象着我爸就在我身边,可我妈不同意,我苦啊我。小叔,你见着我爸,跟我爸说我想他想的屁股疼,你让我爸给我买两个小裤衩,最好跟聪聪的小裤衩一样,屁股后面有一只小黄鸭。” 林北摘掉他头发里的麦秸:“小叔还给聪聪买了两件跨栏背心。” “嗷,我想我爸想的心口窝疼,疼死我了,如果我能穿上我爸给我买的跨栏背心,我就不疼了。”怒学捂住心口窝闭眼嗷嗷。 林北朝他脑后勺拍了一巴掌:“下回别爬那么高,小叔就帮你带话。” “嘿嘿,好。”怒学朝林聪做鬼脸,小气鬼,不就是拿棍子挑着你的小裤衩在村里跑了几圈,至于气他气了十天嘛,等哥哥有了小裤衩,哥哥穿着小裤衩在村里跑十圈,让大伙儿欣赏哥哥时髦的小裤衩。 林聪悄悄抓紧裤带。 “小叔,我再不回家吃饭,我妈又拿黄荆条出来找我,像撵鸭子一样撵我回家。”怒学摇着头冲回家。 “你别看怒学淘气,但是收麦子的时候,他带着耀学踩着凳子做饭,后来晒麦子,他扛着竹耙在晒谷场走动,看到麻雀,他就跑过去撵麻雀。”余好好笑着说。 林北点头:“他爸小时候可没有他这么乖。” 余好好想到林东、林南小时候,她:“……孩子随嫂子。” 一家口回到家,吃过饭回屋睡午觉。 下午,林北拟好了合同,骑车找林志昆,两人骑车到吴家村。 吴家村大队部前面的晒谷场上聚集了一堆人,林北上扬的唇角扯平,等骑近,林北确定一脸愤怒的男人是杜良,杜良周围的人也跟杜良一样气愤。 “咦,那不是田勤贤,田主任嘛。”林志昆震惊说。 林北撇头:“乡里的田主任?” “嗯。”林志昆又不好意思又激动,“这个吴春生也真是的,我们开创先河代表村里和私人签合同,那也不至于请田主任过来见证历史。” 林北:“……” 人恐怕不是吴春生请来的,是杜良那群人请来的。 来者不善呀。 田勤贤戴了一副眼镜,穿了一身深灰色大翻领褂子,林北一眼就找到他。 林北举起手,声音热烈喊:“田主任。” 林志昆:“……” 坑过吴大军的杜良:“……” 客商:“……” 田勤贤:“……” 林北下了自行车,放下支架,从挎包里掏出两张合照:“田主任,我是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的总工头。这是我们在端午节前一天拍的两张照片,您觉得我们拍的好吗?” 第一张照片是大家在信用社门口拍的,大家傻兮兮冲着镜头笑。 第二张照片是大家站在未竣工房子前面拍的,大家戴着安全帽,面孔明明还很青涩,眼神却意外坚定。 “好。”田勤贤抚摸照片上的笑脸,“乡里借用一下两张照片。” 天后,他到县里开会,永新乡能不能从继子升级成亲儿子,就靠这两张照片了。 “我正准备把照片给您送去呢,让乡里知道我们在淮市一切都好。”林北笑容舒展。 田勤贤含笑点头。他本来也没想还,准备把照片从县里带回来,他就把照片裱起来,挂在办公室的墙上。 “田主任,工程队招新了,招了四十个人。”林北激动说,“这回,我们不仅建下商铺上旅馆的房子,还建酒吧、台球室、溜冰场、电影厅,哦,市里要建老年食堂,王国华找上了我,有意和我合作建老年食堂,据说老年食堂的模式是公办民营。” 田勤贤瞳仁震荡,好素材,他到县里开会有说头喽。 “我要和稻花村、吴家村签收购生姜合同,您帮我做一个见证。”林北开心说。 田勤贤一连说几个好。永新乡终于出了两个拿得出手的村子了,他激动的手都在抖。 杜良傻眼了,吼道:“田主任,这人和两个村子的村支书狼狈为奸坑害村民,你咋可以帮他做见证呢!” 老子喊你来罢免两个村支书,把林北弄进监狱,不是让你来给他锦上添花的! “他和两个村支书绝对给村民下了套,新姜收购价不可能高于七厘。”客商们七嘴八舌说。 杜良、客商找他举报林北以及两个村支书,田勤贤脑子里蹦出咸鸭蛋、建筑,他不相信带领工程队走出农村,把咸鸭蛋带入淮市餐桌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杜良、客商拿他们多年行商的经历分析林北的“高价骗局”,一群人言之灼灼,他们用新鲜时髦的词和指鹿为马的口才说服了田勤贤,田勤贤带着惋惜的心情跟杜良等人来到吴家村。 他见到林北本人,啥“高价骗局”,人家就是有这个本事把生姜卖出高价,并惠及农民。 “从村民手里收购新姜,大家各凭本事,你们往林北同志身上泼脏水,实在是非常不地道。”田勤贤没用有些,直接用了实在又叠加非常,说明他此刻非常生气。 “田勤贤,到了十一月中旬,你就知道你眼睛有多么瞎。”杜良突然伸手,迅速摘掉田勤贤鼻梁上的眼镜。 杜良又把眼镜放到田勤贤手里:“戴上眼镜,你看清楚再做决定。” 田勤贤戴上眼镜,就看到杜良潇洒离去。 林北从包里掏出四份合同:“还签吗?” 田勤贤收回目光:“签。”林北搞建筑搞的风生水起,又卖咸鸭蛋,他为了眼前的利益给村民挖坑,把自己的名声搞臭,连累其他两个事业,他脑子坏掉咯。 林北把稻花村的合同给林志昆,把吴家村的合同给吴春生,他俩找一个地方蹲下来看合同,村民跑到两人身后伸脑袋,咧嘴傻乐。 田勤贤把目光从村民身上收回来,低头再一次抚摸照片上的笑脸。 林北想了想,含笑上前:“上回董会计说我随时可以借乡里的拖拉机用。等会签好合同,我和您一起到乡里开拖拉机,把新招的工程队成员拉到市里。田主任,我可以过两天再把拖拉机送回来吗?是这样的,我安排好新成员,还要联系一下王国华,跟他商谈老年食堂,不能马上把拖拉机送回来。” “林北同志,你要分得清主次,主是什么,是你把老年食堂这个工程谈下来,次是还拖拉机吗?不是,你要把酒吧、台球室什么的盖好了,最后才是拖拉机。”县里月月组织党|员学习,他没有白上课,思想比过去进步一大截,认识事物更加透彻,就是嘛,眼前这个小同志太年轻了,分不清主次,他得给小同志上上课。 田勤贤给林北上课,总而言之,他到县里夸党,夸县领导,夸乡领导,夸林北搞得事业,林北不能给他掉链子。 林北小心问:“万一乡里要用拖拉机怎么办?” “乡里用不着拖拉机。”田勤贤笃定道。乡里就拖拉机车头里那点柴油,油耗完了,就没得油了,没有一个人舍得开拖拉机。 “那我听田主任的。”林北面上平静,心里高兴坏了。 林志昆、吴春生二人各自看了好几遍合同,又凑到一起研究合同,又把合同拿给田勤贤。 田勤贤对照着稻花村的合同和吴家村的合同看,把合同还给两人:“没问题。” “我把桌子搬出来了。”吴大军高兴喊。 “我们过去签合同。”吴春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人过去,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摁上自己的手印,林志昆、吴春生又拿出章,在合同上盖上章。 林志昆、吴春生收好合同,林北也把合同装进包里,他骑车跟田勤贤离开。 躲在麦秸垛后面的杜良撞麦秸垛,他给田勤贤玩了一手以退为进,N的,这鳖孙玩意居然不上当。 一路上,田勤贤关心工程队成员在市里的生活情况,又问林北工程队到市里闯荡经历了什么,林北详细跟他说。 林北虽然语气平和,田勤贤却感觉到了不易和苦处。 田勤贤不由自主看他一眼,他眼里装着一望无际的秧苗,是那么的弱小却又那么坚韧,田勤贤的心受到了触动。 到了乡镇府大院,田勤贤喊:“小董,把摇把拿出来给小林同志。” 董和平拿摇把出来,田勤贤看着照片点头,董和平看他:“田主任,照片背后好像有字。” 只想默默炫耀照片的田勤贤赶紧翻到背面:“拍摄时间一九八年六月十四日,拍摄地点怀庆路信用社门口。”他又翻另一张照片,另一张照片后面也写了拍摄时间和拍摄地点。 董和平把摇把递给林北,他走过来伸头看。 两个穿了深灰色大翻领褂子的男人站在青砖灰瓦的院子里激动看黑白照片,林北扬声喊:“董会计,田主任,我把拖拉机开走了。” 两人未抬眼:“开走吧。” 林北把自行车放入车斗里,他开拖拉机离开。 回到村里,林北把拖拉机开进院子里,他停好拖拉机,跑去找林志昆。 林志昆知道林北找他干啥,他拿起集体证明递给林北,林北伸手接,林志昆却收回集体证明,并把它按在手掌下:“工程队是村里的吧,虽然是挂名,但在外人看来,它就是村里的,乡里有工程队的合照,凭啥咱村里没有合照!” 林北能说他压根没想把合照送给乡里嘛? 当然不能! 林北拿掉林志昆的手,拿起集体证明:“六叔,村里不仅有二十人的合照,还会有六十人的合照。” 林志昆的脸色稍微好看点:“哪呢?” “我下回回村,把我允诺你的照片给你带回来。”林北把集体证明装进包里,他弯腰拿起红|ba|书,把压在红|ba|书底下的信纸放到林志昆面前,“六叔,集体建筑工程队要办营业执照,农副产品收购站要办许可证,你得给我写几份证明。” “城镇个体户和农村个体户是区分开来的,你搞没搞清楚两个的区别,还有,你确定你办的是营业执照,还是登记证,还是许可证?”前段时间他到乡里开会,领导反复强调个证,林志昆还是没搞懂个证有哪些区别。[注释1] 58 58 二合一 林北见林志昆说的头头是道, 他斜靠在桌子上,问:“村支书,你知道烟酒店、饭店、旅馆、旧货店、修理铺要办什么证吗?” 这小子不喊六叔了, 喊他村支书, 想看他出洋相。林志昆:“……” “它们属于特殊行业, 要办特种行业营业执照,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和个体户不沾边,得办集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至于农副产品收购站, 它被分到农村个体户这一块,只要办一个许可证。”林北条理清晰说道。 林志昆埋头奋笔疾书做笔记。 林志昆放下钢笔,他读了一遍笔记, 有一丢丢明白城镇个体户、农村个体户、集体户的区别, 以及他学到一个新的知识, 营业执照还分多个种类。 “怎么写证明?”林志昆蹙眉道。 “我说你写。”林北到隔壁屋搬一个椅子坐到林志昆对面,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 林志昆神情严肃写。 林志昆一口气写了十份证明, 他把证明誊抄下来,打开抽屉拿一枚回形针把他誊抄的证明夹起来,小心翼翼把证明放入文件袋里, 这可是范本, 丢不得。 “村支书,你给我的证明盖一下章。”林北把十份证明放在林志昆眼前。 林志昆把文件袋放进抽屉里,从兜里掏出章,一张纸一张纸盖章,林志昆盖第十张纸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小北, 你不是要办两个证吗?咋要我写十份证明?” “老祖宗说有备无患。”林北眯眼笑。 “你不会干坏事吧?”林志昆心里打鼓。 林北和林志昆对视。 林志昆率先移开视线,他“砰”一下在最后一张纸上盖了章:“你把证明拿走吧。” 林北把证明装进包里,离开了大队部。 他离家还有百米远,看到一群小孩冲出院子,聪聪拽着好好的衣角出现,好好从兜里掏出一把锁,把院门锁上。 “我和聪聪要去池塘了,你们到别处玩吧。”余好好牵着聪聪离开。 小孩看院门上的锁,又看母子俩决绝的背影,他们丧气了一秒,很快被落在草尖上的蜻蜓吸引,一群小孩蹑手蹑脚捉蜻蜓,又被黄荆树树上的黑花天牛吸引,跑去捉黑花天牛。 林北站在原处笑着看余好好,余好好怼他:“都是你的拖拉机惹的事,你还笑。” 林北牵起聪聪的另一只手:“他们猴到拖拉机上玩了?” “是车身上挂满了一群猴子。”余好好强调挂字,“我怕他们磕着摔着,跟他们说我要到池塘,他们倒是很好说话,马上跳下来跑出去。” 余好好回头,见小孩就在她家旁边玩耍,她打消了回去继续整理她上午收集到的数据的念头。 余好好忍不住跟他分享她目前整理出来的数据:“端午节前,咱村有34户养鸭子的,现在咱村有199户养鸭子的。” 林北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他们有的到集市上买母鸭,有的到你想不到的偏僻的村子买母鸭,目前他们手里起码有五六只下蛋鸭子,199户每天总共收一千枚左右的鸭蛋。”余好好算出这个数据,她傻眼了,深深的怀疑自己算错了,她不停的重新算,直到她用完一沓草稿纸,她才停止算下去,正视这个数字。 与此同时,她被另一栏数据吸引,这栏数据把余好好刺激的大脑嗡嗡响:“你知道吗?每户又养了至少二十只小鸭子,最先养小鸭子的人家,他们家的小鸭子已经长成了大鸭子,还有一个月就可以下蛋了,后来养小鸭子的人家,他们家的小鸭子也快换毛了。” 林北粗略算了一下如果这些小鸭子也下蛋,整个村子每天至少收约五千枚鸭蛋,他还没算上好好手里的鸭蛋呢。 饶是林北心里承受能力强,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 “咱们吃不下这么多咸鸭蛋,还有刘建民和客商呢,他们一点儿也不担心咸鸭蛋会砸在手里。”余好好详细说,“收了麦子,咱村越来越热闹了,三五不时有几个陌生人来咱村,那些陌生人从来不跟我说话,后来嫂子告诉我他们是客商。” 林北回来两天半了,倒是没有留意村里有没有陌生人。 “小北、好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余好好头皮发麻扭头,周艳笑容昳丽,她突然扶着墙压抑着声音狂吐不止。 “艳艳,酸萝卜好了。”赵大花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好。”周艳强撑着应道。话音未落,她弯腰干呕。 赵大花又叫了一声,周艳抹了抹嘴,笑着看余好好:“好好,我挺喜欢聪聪的,你没事带聪聪到家里玩。” “艳艳。”赵大花加大声音喊。 “咱俩就这么说定了。”周艳搓了搓脸走进院子。 余好好分开林北和聪聪握在一起的手,她牵着聪聪快步走。 林北阔步走上前,重新牵聪聪。 余好好低头见聪聪大步行走,小短腿想要跟上四条大长腿,太难为他了,他干脆蜷腿,小小的身体被吊了起来。 余好好笑出声,同时也放慢了脚步。 到了池塘,余好好把聪聪交给林北,她换了一双鞋,到鸭圈里面忙活。 林志炳蔫蔫地蹲在墙拐拧鼻涕,在心里不停地骂好狠的狗儿子。 林北靠在支撑铁丝网的柱子上,笑容灿烂喊:“爹。” 林聪坐在爸爸的脚面上,撑着肉嘟嘟的脸蛋喊:“爷。” 林志炳扭头,就看到爷俩过分灿烂的笑脸,他整个人都在抖:“老子这么大年纪了,你居然让老子戒烟,你想逼死老子。” 他娘这么年纪了,自己执行不了狗儿子交代的事,她就说服大哥、二哥执行。大哥、二哥嫉妒他养鱼,趁机整他,他兜里一旦有了烟,大哥、二哥立即出现掏走他的烟,当着他的面吧嗒吧嗒抽他的烟,瞬间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他身体里钻来钻去,他难受的直嗷嗷。 他小瞧了狗儿子,小瞧了他娘,更小瞧了不做人的老大、老二。 林志炳连续打了多个哈欠,手臂颤抖抬起来擦鼻涕,他又吸了吸鼻涕,身体往右||倾斜,挨着墙壁侧躺,蜷着腿,抱着手臂。 “爹,目前淮市甲鱼的价格是一块八毛钱一斤。”林北抱起聪聪走向池塘。 林志炳嘚楞一下坐起来,他脸上的褶子全挤在一起搓手,他特麻利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钻进灶房端一盆饭出来。 “小北,你说到了中秋,甲鱼的价格会不会再往上涨涨。”林志炳边往嘴里扒饭,边说,“爹就是好奇到了中秋,甲鱼的价格能贵成啥样,你可别多想。” 林北幽怨看他:“我倒是想多想。” “啥?”林志炳伸头问。 “我中秋搞礼盒,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咸鸭蛋肯定不够用,我想不够的部分用甲鱼抵上,弄一小部分高档礼盒。”林北换一只手抱儿子,他抓住柱子叹气。 林志炳把脸埋进盆里偷乐,啧,老子把兔崽子耍的团团转。咋样,狗儿子,姜还是老的辣,你不得不服。 “红英,我就说志炳不可能亏待自己,你偏说他今早不吃饭,中午又不吃饭,你看咋样,我说他背着你偷吃,他真背着你偷吃吧。”林老太太拿拐棍敲了敲墙。 徐红英扭头进了鸭圈。 林志炳呼啦呼啦扒饭:“娘,我烟瘾刚过,这是我今天吃的第一口饭。” “你明天第二口饭肯定比今天早。”林老太太扒着铁丝网看孙媳妇养的鸭子。 林志炳低头看盆里的饭,他是说他烟瘾又犯了,没胃口呢,还是继续吃呢。林志炳选择继续吃,他吃饱了才有力气满田野找食物喂塘里的宝贝疙瘩。 一盆饭下肚子,林志炳打了几个饱嗝,他拎着工具顺着眼前的田埂走,和老三、老五汇合。 林老太太一直偷偷观察四儿子,见四儿子满脸红光走了,她扒着铁丝网喊:“红英,你看,咱们不理他,他就不装了。” 徐红英走出鸭圈,扶着柱子伸头看,见林志炳气也不虚了,腿也不软了,走路走的特有劲,徐红英气坏了。 林老太太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喊徐红英送她回去。 徐红英送林老太太回家,顺便拉着妯娌“唠嗑”。 林北扛着铁锹,另一只手牵着儿子,爷俩巡查铁丝网。 林北在鸭圈对岸发现一个浅浅的洞,他铲土把洞堵上,搬旁边的石头砸松软的土,把土夯的特别紧实。 林北回到房子那里,牵聪聪进屋,他把包里的薄荷糖全掏出来放进抽屉里:“聪聪,记得跟爷爷说,如果他烟瘾犯了,就吃一块薄荷糖,一块不够,就吃两块,记得吗?” “记得。”林聪一字不落复述爸爸说的话。 林北捏了捏他的小爪爪:“爸爸下次回来,给你买橘子糖。” “爸,你给爷爷买吗?”林聪仰头问。 “买。”林北。 林聪点头。 林北带儿子进入鸭圈,他拿起工具干活,林聪薅草喂羊。 徐红英回来,听到鸭圈里有动静,她打开鸭圈的门,见一家三口都在,她说:“好好,小北,天快黑了,你们带聪聪回去吧。” “娘,我今晚回市里,你跟爹说一声。”林北牵着聪聪出了鸭圈。 “好,我跟你爹说。”徐红英笑着说。 余好好慢一步出了鸭圈,牵起聪聪另一只手:“娘,我们回去了。” “唉,好。”徐红英应道。 两人牵着林聪往回走,进了村子,林北又遇见了何湾,他喊住何湾:“何湾,你通知大家到我家集合。” “好——!!!”何湾激动地跳起来。 一家三口继续往前走,到了院门前,余好好掏钥匙开门。 余好好推开院门,走进院子,一个人背着行李站在院子门口傻笑,又出现一个人站在他侧身,露出同款笑容,不到三分钟,院门口站满了人。 林北把车斗里的自行车搬下来,推着自行车进屋。他出来,笑说:“我把拖拉机开出院子,你们多抱点麦秸放车斗里,最后,我不知道大家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们跟家人告个别。” 四十人站直,声音整齐划一喊:“好!!!” 林北进屋拿摇把,他摇起拖拉机,坐到驾驶座上,他把拖拉机倒到大路上,一群人抱麦秸放入车斗里。 林聪跑到院子门口,扶着门框静静地注视着林北。 林北朝他招手,林聪绷紧的嘴咧开,跑过去扒着车翘小短腿,林北掐着他的腰,把人抱上来,自己腾出一个地方,把人放到驾驶座上。 车头带动车身晃动,林聪的屁股一直被颠来颠去,他双手张开撑着车座,仰头说:“爸爸,跟爷爷的肩膀一样。” 林北:“?” 他怎么又听不懂他娃说的话了。 一堆人围着背着包袱的人叮嘱,余好好登上拖拉机,挨着林聪坐下问:“我估计你要等一会儿才能走,你要不要先熄火?” 小家伙荡着腿儿,身体还有节奏晃来晃去,林北盯着小家伙说:“费不了多少柴油,咱不熄火。” 余好好摸扶手上的横杆,横杆震的她手麻,她收回手,见小家伙眯眼朝她龇牙,余好好眼睛猛地一亮,她晃了晃林北的肩膀:“我好像知道聪聪刚刚说啥了。” “端午节,你们都不回来,娘喊我和大嫂、二嫂到池塘过端午节,我们在灶房准备饭,爹领着几个孩子在外边玩。 他们没玩多长时间,爹掏出火柴盒跟几个孩子打赌火柴盒里的火柴是单数还是双数,爹先猜是单数,几个孩子就猜是双数,爹把火柴盒抽出来,两根两根数火柴,最后火柴盒里还剩一根火柴,聪聪从爹的袖口找到一根火柴,他把火柴放入火柴盒里,爹说他数错了,他要重数,怒学不信爹,喊娘出来数火柴,最后娘数出是双数,爹站起来转了两圈,跟几个孩子商量赌约不作数,他给几个孩子买一根冰棍,怒学说每个孩子十根冰棍,还让聪聪坐在爹的肩膀上,爹为了不学富贵叫,他点头答应了,先兑现把聪聪放到肩膀上的承诺。”余好好捂住聪聪的耳朵,靠在林北耳边小声说,“怒学挑聪聪的小黄鸭小裤衩满村子跑,惹聪聪生气了,聪聪好多天不理他,他让爹驮着聪聪哄聪聪呢。” 林聪抬头看妈妈,眼睛清澈,余好好干笑收回手。 “爷爷居然驮着聪聪,聪聪比爸爸厉害。”林北赶紧哄道。 林聪震惊:“爷爷也没驮过大伯、二伯吗?” “你可以问一下你爷爷有没有驮过你大伯、二伯。”林北说。 余好好见时间差不多了,她对聪聪说:“聪聪,跟爸爸再见。” 林聪抱住爸爸:“爸爸再见。” 余好好跳下车,把他抱下来,林北扭头喊:“大家上车,我们该走了。” 一群人快速挣脱亲人的手,扒着车栏上了车,有人坐在车斗里,有人坐在车栏上,激动朝亲人挥手。 林北打开车头灯,他开车离开,有人追着拖拉机到村口,喊: “何湾,你别拿工钱,让林北把工钱带回来交给娘。” “二棍,你领了工钱,买两把铁锨和一个锄头。” “爹,你别忘了给我买小裤衩。” “爹,我要球鞋。”…… 慢慢的,众人听不到熟悉的声音,他们脸上的笑容淡了,风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衣摆,他们扭头朝着车头寻找清凉的风。 车头灯破开黑暗,照亮土路,拖拉机在这条他们往来无数遍的乡间小路上行驶,此时他们觉得这条寻常到被他们忽视的小路格外亲切。 拖拉机穿过小镇,上了柏油马路。 之后,路上的景色对他们来说特别新奇,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想象不到的,他们一直保持着高昂的热情。 拖拉机在黑夜中穿梭,突然闯入一片灯火中。 众人的眼睛被灯火照亮,他们震惊到失声。 “突突突——” 林东等人嘚楞一下跳起来,一道刺眼的灯光射向他们,他们拿手挡住灯光,灯光熄灭,他们放下手,眯着眼睛看。 四十个人扒着对方的肩膀,站在车斗里激动喊:“东哥、玉章哥、赵小曲、季小柒……” “周虎、唐海、何湾、林门、赵二棍……”林东等人激动喊,他们总算把徒儿盼来了。 “把行李递给我。”林东热情说。 赵小曲见状,接过林小布递下来行李,又接过唐海递下来的行李。 林东:“……” 那他就一次性拿三个行李。 其他老成员靠在拖拉机上,看两人的热闹。 新成员眼眶红了,他们从拖拉机上跳下来,投奔老成员。 老成员带他们坐到路边看夜景。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公交车已经停运了,也没有时髦的男青年骑车从他们眼前掠过,更没有来去匆匆的行人,但四十个人依旧觉得眼睛不够用,光一盏路灯,就够他们看一夜。 各家各户关了灯,路以东和路以西一片漆黑,林北合上记账本,他扒着栏杆吆喝道:“过去十二个人跟老成员挤在一起睡觉,两个人睡车斗,其余人铺麦秸睡觉。” “好!”众人喊。 众人快速分配好,迅速躺下睡觉。 林北趴在扶手上睡觉。 路灯还没有熄灭,众人就起来了,新成员正在走老成员走过的路,他们憨厚坐在路边,用眼睛看这座喧闹的城市。 林北跳下拖拉机,绕过地基到后面,走向其中一个压井,他压水洗脸。 林北回来,就看到林玉章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扶手,神情严肃盯着前方,其他老成员坐在车斗里,想象着拖拉机在行驶,夏日的风拂过他们脸颊。 林玉章看到林北,嘿嘿笑了两声:“北哥,哪来的拖拉机?” “问乡镇府借的。”林北靠在砖垛上,他掏出记账本,“林玉章是咱们工程队的大厨。” 他顿了一下,众人围了过来,林北继续说:“赵二棍,你跟着林大厨当徒弟,以后工程队继续扩大规模,你也经受住了组织的考验,组织会给你升职,也给你找一个徒弟。” 赵二棍一心想当建筑师傅,林北让他当大厨,他有点失望,但林北说如果他表现好,还给他升职,还给他找徒弟,他开心死了,搂住何湾的脑袋使劲揉。 “还有十九个老成员,按照七六六分,三十九个新成员按照十四、十三、十二分。”林北接下来念名单,念完了名单,新成员已经站到老成员身后,他继续说,“二十一人的小队留在这里建联排房,十八人的小队建台球室、溜冰场、电影院,十九人的小队建酒吧。” 基本上都是一个老成员带两个新成员,只有一个老成员要带三个新成员,林北安排赵小曲带三个新成员。 林北点两个小队:“你是第二小队,你是第三小队,吃过早饭,你们到赵永胜家,给他家粉墙、铺水泥地板,至于什么时候建台球室和酒吧,听我安排。” “是。”两个小队站起来喊。 “赵二棍。”林玉章喊。 “到。”赵二棍立正。 “你跟我过来做饭。”林玉章把赵二棍领走。 林北离开,直奔姑娘巷。 姑娘巷道路狭窄,房子也是又窄又拥挤,摊子都延伸到路上了。 林北避让摊子一直往里走,终于找到一个开门的杂货店,林北朝店里面喊:“老板,你这有十寸的搪瓷盆吗?” 蹲在路边刷牙的男人咬着牙刷,含糊说:“有带盖子和不带盖子,带盖子两块三毛九,不带盖子一块九毛八,你要哪种?” “我要四十个。”林北。 男人火急火燎漱口,他拿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一下嘴:“你别站外边,进来看。” 男人侧身走进杂货铺,放下茶缸,踩在椅子上从木架上拽出一蛇皮袋搪瓷盆。 “老板,两块二,我拿四十个带盖的搪瓷盆。”林北低头数钱,递给男人八十八块钱。 男人接过钱,数完之后确定没错,他给林北装了四十个搪瓷盆。 “老板,你饶我四十双筷子,说不准我还找你买一百个搪瓷盆哩。”林北笑眯眯说。 筷子又不值钱,给顾客就给了,说不准他真能卖出去一百个搪瓷盆呢。男人抱着这样的心态,数了四十双筷子递给林北。 林北背着蛇皮袋离开。 他回到工地,把蛇皮袋放在地上,喊:“你们过来领饭盒和筷子。” “来了,北哥。”新成员打开蛇皮袋,他们嘴巴大张,愣了半晌,才捧着搪瓷盆和筷子跑到师傅面前嘿嘿笑。 老成员拿布擦半新不旧的搪瓷盆,见这群家伙还在那里笑,就用胳膊肘抵他们:“去去去。” “哦。”新成员笑笑闹闹找林北,见林北在画设计图,他们立即噤声,默默看一条条横线在林北笔下变成立体图,他们看林北的眼神冒着星星。 59 59 三合一 绿荫大道上驶来一辆蓝白相间的公交车, 车轱辘从光斑上碾过去,地面上的落叶飘起,与飞出车窗的青丝共舞, 一个男青年穿着张扬骑车,和公交车背道而驰,他回头目光追随那缕青丝,脸上绽放明快的笑容,那片落叶在空中打转落入车条夹缝中, 男青年继续骑行,落叶摩擦后上叉,声音清脆欢快, 像极了男青年此刻的心情。 林北的身影出现在一双双干净的眼里,公交车驶过卷起一地落叶,落叶飞入他们眼里,他们抬眼,一抹蓝白色在他们眼里出现几秒。 红底带白光的朝阳铺洒在他们眼里,他们眼里光芒闪烁, 唯有林北的身影纹丝不动。 一群人骑车上班, 谈笑时注意到一群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小伙子,从他们身边经过,笑着回头瞥他们一眼, 何湾等人手足无措站在原地。 直到让他们不知所措的目光消失,何湾等人咧嘴傻笑。 “开饭了。”赵二棍拿着勺子高声喊。 “嗷。”何湾等人冲刺过去, 被林东带着兄弟们勾住肩膀, 带他们到压井那里洗漱。 林北偏头望过去,视线越过地基,落在一群嬉闹的人身上, 林东发扬老员工的美好品德,主动压水,何湾等人排队洗刷搪瓷盆和筷子,掬水洗脸漱口,赵小曲走向另一口压井,一伙人一窝蜂聚过去,不一会儿,那五口被遗弃多时的压井热闹起来,咯吱咯吱出水。 林北收回视线继续画设计图。 “东哥,咱不喊北哥吃饭吗?”唐海扭头看林北。 林东的手肘搭在唐海肩膀上:“我和林南跟你北哥出来拉货,你北哥就是这个样子。” “他做什么心里有数。”林南领着徒儿排队打饭。 “东哥,你跟我们讲讲拉货呗。”唐海一脸好奇。 “我们也想听。”赵小曲眼里放光。 “好。”林东打了饭,走向砖垛,靠着砖垛蹲下说起去年八月份发生的事。那时候他们真苦,脚上起了水泡,水泡磨破了又起水泡,直到脚上长满了厚厚的茧子,他和林南脚上才没起水泡,他俩肩膀被麻绳磨破,刚结痂,痂被麻绳磨掉,整个肩膀血淋淋的,伤口被汗水浸湿,那滋味真不是人受得了的。那时候他们经常累的耳鸣,眼前的景物晃动,只能听到自己放大的呼吸声,有时候他和林南边啃馒头边抹眼泪,可当他俩和小弟汇合,看到小弟眼里始终含着笑,他俩咽下牢骚,嬉笑着跟小弟打闹。 “那时候小北自己拉一辆架车,我和林东拉一辆架车,结果我们还在小北面前抱怨,太丢人了。为了男人的尊严,我俩死也不抱怨。”林南笑着说。 大家看向林北,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里发芽,但此时的他们尚不能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 林北把图纸夹在记账本里,又把记账本装入包里,他拿搪瓷盆过去打饭。 林北走向他们,坐在他们中间吃饭。 饭后,林北收了所有人的户口本。 林北要到望湖街道办事处,和第二小队、第三小队顺路,跟着他们一起走。 赵小曲戴上安全帽,把安全绳挂在肩上,他看了看手中的工具,把工具交给他的徒弟何湾、林小布、周虎。 三人抱着工具追赵小曲,被三人超越的老成员全部戴安全帽,挎安全绳,三人低头看自己泛白、磨起毛、打满补丁的肥大衣裤,皆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还不快跟上。”赵小曲站在路边喊。 “来了,师父。”三人憨笑追赵小曲。 其他老成员和新成员的相处模式跟赵小曲师徒差不多,到这时,林北提起的心终于落地。 路过招待所,林北看到赵永胜靠在门框上扇扇子,他笑着打招呼:“大哥,我安排两个小队给你家房子粉墙和铺水泥地板,争取五天内完工。” 赵永胜扇扇子的手停了一下,他跑到路上喊:“高静。” 高静趴在栏杆上:“干嘛?” “你下来帮我看一下招待所,我去问问师傅咱家的门窗有没有做好,还要到工商局问一下咱家的特殊行业营业执照办下来了没有。”说完,赵永胜走进招待所搬自行车出来,他骑车离开。 高静跟郭丽说了两句,牵着儿子离开丽强旅馆,她看到林北,和林北打招呼,林北跟她聊了几句,便离去。 到了赵永胜家新房,林北和他们分开。 林北轻车熟路来到望湖街道办事处,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林北靠在墙上伸头看,三个男人在大院里争吵,孔国贤和公安郑好运在断是非。 “郑志明,那块地土壤松,土壤承受两层楼,它承受不住往下陷,导致水泥地板开裂,也导致楼板上出现几道裂缝。”刘平揉着眉心,“孔主任、郑公安,你们看到了,我是心平气和和他解释原因,明明白白告诉他,出了这种事,他负全责,他不仅不愿意负责,还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还不给我结尾款,我也是被他逼得实在没办法,才找你们帮我解决这件事。” “房子出现问题,跟我这个材料商有啥关系,郑志明,你凭什么不付尾款!”水泥沙石商徐建福掏出单据,“今天孔主任、郑公安在,你要是还不付尾款,我直接报警了。” 郑志明气得发抖:“我那块地是几十年的宅基地,土壤不可能松,现在房子出现问题,要么是你提供的水泥沙石有问题,要么就是你铺水泥地板和上楼顶不上心。” “你无凭无据就诬陷我,我不仅告你赖账,还告你诬陷人。”徐建福火大说。 “郑公安,我求你了,你帮我要回账,我那一帮子兄弟还等着拿到工钱买米买面呢。”刘平憋闷抽自己一巴掌,“他们家已经没有米面了,我再讨不回工费,他们一家几口又得饿肚子。” “我掏空了家底,还问亲戚借的钱盖的房子,你们把我的房子弄成这样,你们知道我那天差点跳河吗?”郑志明情绪激动喊。 郑好运用眼神询问孔国贤,孔国贤摇头,所有人都像受害者,他无法分别出哪个是受害者。 两人继续用眼神交流。 郑好运:那咋怎? 孔国贤:懂行的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谁负全责。 郑好运:我现在就去找一个建筑师傅。 郑好运踢掉自行车支架,孔国贤无意间瞥大院门口,看到一个脑袋“嗖”一下缩回去,他点了点手背,喊住郑好运:“好运,你先带他仨回派出所,我一会儿就过去。” “孔主任,你知道谁担主要责任了?”郑好运惊喜说。 “有了思路,你先带他们回派出所。”孔国贤摆手,催促他赶紧把人带走。 “刘平、徐建福,你俩要报警是吧,行,你俩跟我到派出所做一下登记,郑志明,你是被告,你也要跟我到派出所。”郑好运抬高声音说。 “郑志明,如果你现在付尾款,事情还有回旋余地。”徐建福暗示郑志明,如果他现在不付尾款,一旦他被公安定罪,他的档案上就会有污点,这个污点会陪伴他一生。 “如果你现在付尾款,我就不报案了。”刘平一脸我只想要回剩余的工费,我并不想为难你。 “我要告你们两个。”郑志明率先离开,径直前往派出所。 郑好运催他俩赶紧走。 刘平、徐建福十分生气跟郑好运离开。 三人走远,林北进入大院。 孔国贤站在原地等林北,林北一出现,他就问:“你在外边听了不少,你跟我说说这事谁负责?” 林北确定院子里只有他们俩,他正面回答道:“如果那块地是老宅基地,那问题出在水泥沙石上。” “怎么说?”孔国贤一脸好奇。 “我举一个例子,废铁废钢回炉重新锻造,它们的韧性比不上新铁新钢。”林北说,“同样的,水泥、沙子、碎石,它们其中有一个被二次使用,铺水泥地板或者上顶,它们韧性不足,就造成地板开裂,你仔细看,地板上还会出现黑点,楼板同样会裂开。” 孔国贤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徐建福承担所有责任。” 林北想徐建福暴露了,刘平伙同徐建福坑郑志明的事也会暴露,所以他没有跟孔国贤提这事。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谁担责,孔国贤瞬间不急了,他问:“你找我有啥事?” “我又带四十个工程队成员到市里搞建筑。”这回林北跟孔国贤细说,“有一部分人到金阳街道建房,剩余的留在望湖街道建房,还有一些原先在这里办过暂住证的成员也到金阳街道。孔主任,我该怎么给他们办暂住证?” 孔国贤头一回碰到这种事,他思索许久,说:“哪些刚来本市的人留在望湖街道,你把他们的户口本给我。” 林北掏出户口本和集体证明,他把这些东西给孔国贤。 孔国贤查看户口本和集体证明,确定所有材料没有问题,他给林北开暂住证,又写了一封介绍信:“你拿介绍信找金阳街道办事处主任孙德川,他看了信,就知道怎么给你开暂住证。” “谢谢孔主任。”林北真心实意感谢道。 林北把东西装进包里,这时,街道办事处的会计金旺进来,他把包放到桌子上,拿茶缸到茶水处倒开水,还抽空和孔国贤唠嗑:“孔主任,我刚刚到青梅街道办事处办个事,你猜我遇到了谁,我遇到了王国华。”他端起茶缸,转身,后背抵着桌子,他正要继续说下去,他看到了一个让他记忆犹新的人,他见林北装好了东西离开,他急忙喊,“等等,我想想,你是那个林北。” 林北回头,自己并不认识他。 “他叫金旺,是这里的会计。”孔国贤开口。 林北的目光在落了一层灰和树叶的三轮车上停留一会儿,他扬起笑容说:“金会计,你好。” 金旺抿了一口茶,笑说:“你好。” 金旺身后放了一把新扫帚和一个新簸箕,林北盯着扫帚和簸箕,好奇问:“公家是不是定期给咱们街道办事处配扫帚、簸箕?” 金旺斜身指着崭新的扫帚和簸箕,他晃着脑袋说:“都是我持家有道,要不然咱们街道办事处跟金阳街道办事处一样,簸箕破的啷当响,扫帚用的只剩几根毛。” “你攒我们的废报纸和废纸拿去卖,倒成了你持家有道。”孔国贤笑着摇头。 “你不得不承认有了我,大家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金旺得意道。 孔国贤想了想确实如此,上一个老会计天天喝茶看报纸,他啥事也不做,因为他天天不做事,大家要分担他的活,每个人火气越来越大,怨气也越来越重,直到老会计退休,金旺被分到这里上班,他们的工作才回归正轨,大家心里攒的怨气慢慢没了,整天乐呵呵的。 “金会计,你卖废品是不是属于会计里面的其他收入?”林北一脸求知望着金旺。 “对。”金旺对林北越来越好奇了。 “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句话,说把闲置的物品租赁出去,让物品物尽所用。孔主任、金会计,与其三轮车在那里落灰,不如办事处把三轮车租给我。”林北拐了一个大弯,终于说出他的目的。 金旺听到钱,他眼睛闪着金光:“孔主任,我看行,正好把租金记在其他收入里。” 孔主任:“……” 你根本没有把卖废品获得的收入记到其他收入里。 不过“把闲置的……”引起了他深入思考,他越琢磨越赞成这句话,他说:“你觉得租金多少合适?” 金旺在心里啪啪狂算,他比这辆三轮车还小一岁呢,如今这辆三轮车折旧不少,不值八十块钱,如果他一个月收两块钱,他一年就收二十四块钱,这辆三轮车起码还能凑合用五年,他五年收一百二十块钱,到时候他把三轮车当做废品处理掉,也能卖二十。想到这里,金旺笑眯眯说:“一个月两块钱。” “行,你看着处理,我去一趟派出所。”孔国贤拎包离开。 “我先付半年的租金。”林北掏十二块钱递给金旺。 金旺把钱放进抽屉里,给林北开了一张票据,林北拿到票据,他推三轮车离开。 金旺确定林北离开,他回到座位上喜滋滋数钱。 林北脱掉褂子擦三轮车,他把褂子系到车把上,蹬三轮车到金阳街道办事处。 到了金阳街道办事处,林北停好三轮车,他敲门进入办公室。 “同志你们好,请问谁是孙主任。”林北问。 林北是寸头,穿了一件白色背心,下身是一条宽大的绿色裤子,他看着就非常阳刚。 孙德川转身说:“我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孔主任写的介绍信,您看一下。”林北连忙走过去,递出介绍信。 孙德川浏览了两遍,他把介绍信放到一旁,打量林北说:“凡是在金阳街道搞建筑的成员都要办这里的暂住证,你把他们的户口本和集体证明给我。” 林北在一旁投户口本,他把一摞户口本和集体证明给孙德川。 孙德川花费半个小时检查户口本和集体证明,他确认所有资料都没有问题,才给林北开暂住证。 林北拿到暂住证,送给孙德川一包烟,他骑三轮车离开。 钱吉祥和王晓冬的家都在和平路上,一个在文化宫旁边,一个淮大边上。 林北来到十字路口,他决定先去和平北路找钱吉祥,再去和平西路找王晓冬。 林北右拐,进入和平北路。 林北骑行五百米左右,他明显感受到自行车增多,行人也比其他地方多了两到三倍。 道路两旁也是低矮的房子,他继续往前骑行,看到了一个露天篮球场,篮球场边上就是淮大,而钱吉祥家就在淮大对面。 林北正要到对面,无意间瞥到钱吉祥和王晓冬的身影,两人正在篮球场上打篮球。 钱吉祥转身运球的时候,余光看到林北骑三轮车在香樟树下停了下来,他站在三分线以外抛球,篮球撞击篮筐,篮筐“嗡”的一声颤抖,篮球在篮筐上弹跳两下,落入篮网中。 钱吉祥吹了一声口哨,捡起被他丢在看台上的衬衫,他把衬衫甩到肩膀上单手插兜离开。 王晓冬指尖转球,看到钱吉祥向香樟树下走去,他抛出篮球:“下回我们继续约球。” 王晓冬把外套揉成一团,把一团球塞到腋下,跑到香樟树下,把手肘搭到钱吉祥肩膀上,视线随着钱吉祥指的方向望去。 “这个四合院是我爸家,旁边的四合院是我妈家。”父亲家院子里有一棵青梅树,听奶奶说父亲嘎嘎小就知道拐母亲来家里看青梅花,青梅树结了果,父亲兜着一兜青梅跑到隔壁,父亲兜里的青梅没了,却牵着一个小奶娃回家,后来,皮小子长大成为工程师,奶娃娃长大成了翻译家,再后来,母亲家满院月季花热闹绽放,父亲家的青梅花安静盛开的季节,父亲牵着母亲的手组成一个小家庭。 那一年,浅白色小花在绿叶中探出头,他出生了,父亲的研究取得巨大进展,可能父亲当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给他起了一个无比俗气的名字,吉祥。 又是一年青梅树开花的季节,他们家以及母亲的亲人、父亲的亲人被下放到西北改造。 七六年夏,其他亲人在西北那片土地上长眠,他们一家三口回来了。青梅树树冠大,枝叶茂盛,一个个圆溜溜的青梅坠在枝上,父亲温暖的手掌盖在他头顶,锁上院门,揽着他,牵着母亲离开。 当年母亲家的院子、父亲家的院子被一群腌臜的人霸占,院子已经脏了,父亲和母亲不愿再踏进院子一步。 钱吉祥望着探出墙头的青梅,浅笑问:“林老板,青梅树能保留下来吗?” 林北站起来,他目测青梅树和墙壁的距离,说:“可以。” 钱吉祥脸上的笑容加深,王晓冬突然开口:“吉祥,你这儿离文化宫很近,文化宫入口是一个大石门,进去就是一个大广场,五八年被改造成溜冰场,文化宫里面有大型电影院,儿童乐园,图书馆,游泳馆,舞厅,大家轮休到文化宫玩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你在这里建台球室、溜冰场、电影院,有生意吗?” “这里有淮大,淮大还办了夜校,他们下课到我这里放松,多方便呀。”钱吉祥美滋滋说。 “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是大家到文化宫玩是赶时髦。”王晓冬给他泼冷水。 钱吉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王晓冬建议道:“你干脆不要台球室,把台球室变成舞厅,舞厅、溜冰场、电影院的组合多好啊,小情侣跳完舞到楼上溜冰,再到三楼看电影。” “不行,一定要保留台球室。”钱吉祥摇头。 “要不这样,一楼舞厅,二楼溜冰场,三楼电影院,楼顶台球室。”林北想了想又说,“打台球弄出来的声音响,三楼的电影院会受到影响,你可以在三楼通向楼顶的楼梯处安装一个铁门,上午七点到九点,下午两点到四点,这个时间段看电影的人少,你可以在这两个时间段不安排放电影,开放楼顶的露天台球室。” “老林,你真牛。”王晓冬竖起两个大拇指,“这样一来,钱吉祥的店又新奇又时髦,他的生意想不火爆都难。” 钱吉祥拍掌叫好:“我就盖这样的。” 林北从包里掏出设计图纸:“这张设计图纸作废,我回去给你重新画图纸,可能要晚几天开工。” “我能等。”钱吉祥激动说。 “工费我不会加多少,但是你要在楼顶围上铁丝网,还要装修舞厅,费用要多出不少。”林北提醒道。 “钱不是问题。”钱吉祥不假思索说。 “老林,你也给我参谋一下我的酒吧要怎么改?”王晓冬熟稔喊林北。 “我记录一下数据,到文化宫那里看一看,再说你的酒吧要不要改。”林北骑三轮车过马路。 钱吉祥、王晓冬坐到三轮车两侧的车栏上,林北蹬三轮车的腿僵了一下,这两人真自来熟。 到了对面,钱吉祥掏钥匙开门,左边院子的月季花豪放生长,右边院子的青梅树安静生长,林北进入左侧院子,花香扑鼻而来,让人心生甜蜜,林北测量并记录下数据,他进入右侧院子,青梅树上的叶子如深色翡翠,林北抬头,阳光穿过繁茂的树叶,在已熟的青梅上留下光斑,那个青梅发光,果肉的香味慢慢溢出来,林北忍不住嗅了嗅,很清香的味道。 他记录好数据,蹬三轮车离开。 钱吉祥、王晓冬十分熟练坐到三轮车上。 林北:“……” 林北没有往回走,他穿过庆祝一路,进入和平西路,入眼就是一个大大的石门,石门上写了“淮市工人文化宫”,他的视线穿过大门,看到一群小孩溜冰,林北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放暑假了。 文化宫里的游泳馆是露天的,几个穿着泳裤的小孩跑到门口买冰棍。 还有时髦男女挽手进入文化宫,也有人拿一本书离开文化宫。 “这个文化宫以前是一个衙门,后来是射杀场,四九年,上面决定在这里建文化宫。”王晓冬介绍道。 王晓冬指着小洋楼说:“前面那两层小洋楼就是我家。” “王晓冬,你把小洋楼拆了,你爸妈不揍你?”钱吉祥盯着小洋楼问。 “我们下乡改造,百货大楼的一把手搬进来住,我们平反回来,那人走了,我爸妈也不想再住进去了,有人找我妈租小洋楼,我妈这些年身体不好,我爸嫌收租费事劳神,他没让我妈把小洋楼租出去,把小洋楼送给我了。”王晓冬声音嘹亮,里面却裹着苦涩。 林北抬头望着充满历史痕迹的小洋楼,说:“真拆?” “拆。”王晓冬坚定说。 林北蹬三轮车带他俩逛周围,又进入文化宫转了一圈,他蹬三轮车回到小洋楼:“附近开了一家西餐厅,文化宫里有舞厅、歌剧院,你酒吧建两层,第二层做成包间,也不是稀奇事。” “谁会点包间?”王晓冬跳下来,靠到路灯杆上问。 “我打一个比方,王国华和政府合作办老年食堂,他是不是要和政府打交道,要不要细谈怎么办老年食堂,他们就需要一个地方打交道,可以是西餐厅,为什么不可以是酒吧包间?而且,咱淮市还没有出现类似的酒吧,它的出现是不是弥补了市场在这一块的欠缺,给谈合作的人提供了一个场所?”林北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这是他从孙定喜那里拿的旧报纸,他包黄布没有用完,他就把报纸装进包里,没事的时候,他掏出报纸看两眼,这份报纸只有一个主题:市场和经济。他把报纸递给王晓冬。 王晓冬翻看报纸:“那我就盖这样的酒吧。” “那我也重新给你画设计图,你这儿暂时也不能开工。”林北伸手问王晓冬要报纸。 王晓冬把报纸还给林北:“老林,吉祥,走,我请你们吃西餐。” “我吃不了西餐,你俩吃吧。”林北装好报纸,他蹬三轮车离开。 王晓冬看钱吉祥,钱吉祥插兜离开:“我吃不了带血的东西。” 王晓冬抬头吹额前碎发,他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林北蹬三轮车到供销社,孙定喜坐着打盹,林北走进去敲了敲柜台,孙定喜嘚楞一下醒了。 林北趴在柜台上,下巴指着黄布,说:“孙哥,你卖掉几匹黄布了?” 孙定喜:“……你不买黄布就别乱问。” “我要四十个安全帽,四十条安全绳。”林北收回视线。 “一个安全帽一块九,一根安全绳六毛。”孙定喜打着哈欠拨算盘,“一共一百块钱。” “行。”林北掏出十张大团圆放到桌子上。 手里的钱进不了他的衣兜,孙定喜懒洋洋点钱,把钱装进木盒子里,他给林北拿货,又写了一张收据递给林北。 林北把安全帽窜起来,他把安全帽和安全绳放入车斗里。孙定喜离开柜台,他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小林啊,看在咱俩都这么熟的份上,哥把黄布便宜两分钱卖给你。” “我暂时不需要黄布。”林北坐到三轮车上。 领导这两天下来检查,他把20匹黄布运回家,累死他算了。孙定喜咬牙说:“我再给你便宜两分钱,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 林北扭头为难道:“孙哥,我的黄布还没有用完呢。” 孙定喜扭身进店。 “你把自行车卖给我,我包了你的黄布。”林北强调他没有自行车票。 孙定喜算了一下,他从赵杰、胡三新那里赚了一百块钱定金,他没收自行车票把自行车卖给林北,又处理掉一堆黄布,他一点儿也不亏。 “行。”孙定喜回到柜台打算盘,“一匹布四十市尺,一市尺四毛钱,一共三百二十块钱,一辆永久自行车一百五十五块钱。” “你一共给我四百七十五块钱。”孙定喜有些担心林北听到这个数字反悔。 林北算了一下,三十匹黄布刚好够包装六万份礼盒,他说:“你等我一下,我到信用社取点钱。” 孙定喜:“……好。” 这小子该不会被他吓跑了吧。 林北回来付钱,孙定喜喜极而泣,帮林北把黄布搬到三轮车上。 “孙哥,我下午过来取自行车。”林北说。 “好。”孙定喜笑眯眯摆手。 林北蹬三轮车离开,他把黄布放在国棉二厂家属楼里,他没有遇到黄益民,但他看房间里摆了一些生活用品,黄益民的衣服还搭在外边晾晒,他想黄益民应该在这里常住。 林北给黄益民留了一张纸条,他蹬三轮车回汽车站那里的工地。 他回到工地,已经下午一点了。 赵二棍盯着三轮车说:“北哥,我给你打好了饭,在锅里。” 林北下了三轮车,到锅里拿饭蹲到一旁,对林玉章、赵二棍说:“我跟街道办事处租的三轮车,以后你们骑三轮车买菜,骑三轮车给在金阳街道干活的人送饭。” “行。”林玉章奔向三轮车,见车斗里堆满了安全帽和安全绳,他留下十四个安全帽和十四根安全绳,回头喊,“新人过来领安全帽、安全绳,赵二棍,你上车,我们给其他人送安全帽和安全绳,然后我带你到菜市场。” 赵二棍窜起来,抖掉裤子上的麦秸,他跑过去坐到三轮车上,林玉章蹬三轮车离开。 林白抱着安全帽,挎着安全绳奔向季小柒,傻气笑:“师父,我也有了。” 季小柒把安全帽戴在他头上,讲解怎么戴,又教他怎么系安全绳。 季小柒另一个徒弟领到一份安全帽和安全绳过来,季小柒让两个徒弟面对面站,他再一次讲解怎么戴安全帽和系安全绳:“你们看着彼此戴安全帽、系安全绳,帮助对方查找错误。” “好。”两个徒弟响亮回答。 林北边吃饭边看他们,每一对师徒都在练习戴安全帽和系安全绳,师父又跟他们讲解工作时戴安全帽和安全绳的重要性,每一个徒弟聚精会神听师父讲话。 林北听到每一个师父说:“我们先戴安全帽,系安全绳,其他建筑师傅跟我们学,他们想要这个上面超越我们,让我们的脸面扫地,门都没有。徒弟,我跟你们说,他们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把安全帽戴正确了,把安全绳系结实了,我们这帮外地人要在各方面打败他们。” 徒弟们严肃喊:“是,师父。” 林北:“……” 师父们训他们:“你们时刻记住我们是外地人,仅这一个身份就不允许我们出错,所以你们上工一定要仔细仔细再仔细,不许马虎。”他们重复许多遍不许马虎,又说,“是我们的仔细让我们留下来继续建房,是我们每天进步让我们留下来继续建房,你们明白吗?” 徒弟们脸吼红了:“明白。” 林北把胳膊搭在膝盖上看他们,他这次回村,一定有人找季小柒他们挑衅,他们记住他走之前说的话,没有搭理他们,但肯定受到了一些语言上的侮辱。 下午两点,头顶上的太阳依旧毒辣,但是建筑队成员不得不到工地上干活。 他们站在烈日下干活,林北靠在砖垛上画设计图。 林玉章、赵二棍回来,他们把菜搬下来,林北骑空车到粮油铺买了两袋玉米面、一袋面粉、一袋糙米,他又到五金店买了一些建筑工具,他蹬三轮车回到工地。 “林玉章,你把米面搬下来,给大家分一下工具,我出去一趟。”林北喊。 “好。”林玉章喊上赵二棍过来搬米面。 林北步行到供销社,又花了两块九毛八买了一把锁,又买了一些其他杂物,他骑自行车回县城办集体工商户营业执照和农副产品收购站的许可证。 林北到了工商局,工商局里的工作人员让他到乡里开一份证明,林北又骑车回莲花镇,直接到乡镇府大院找田勤贤开证明。 面粉厂厂长正跟田勤贤哭诉,希望田勤贤给他弄一桶柴油。 田勤贤哭着脸说:“柳诚同志,要不你放我血当做柴油烧。” “田主任,要是人血能当做柴油烧,我早就放血了。”柳诚急的抓头,小麦运进来困难,面粉运出去也困难,再这样搞下去,面粉厂就开不下去了。 林北敲门,田勤贤看到林北,挤出笑脸问:“小北同志,你有啥事?” “我要办营业执照和许可证,工商局的同志让我到乡里开一份证明。”林北进来说。 田勤贤绕到桌子前坐下,拿出专用信纸给林北开证明。 柳诚打量林北:“就是你开走乡镇府大院的拖拉机?” 林北点头。 “你能弄到柴油!你能不能帮我弄一点柴油,可以加一点钱。”柳诚抓住林北的手激动说。 他只能向窑厂和其他合作的厂子买一点点柴油,因为那些厂子也缺柴油。 因此林北把拖拉机开到淮市就没有动拖拉机,等到工程队拆房子,他才开拖拉机拉废料,等黄益民搞到货,他还要开拖拉机拉货。 他搞到的柴油不够自己用,不可能匀一点柴油给柳诚。 林北倒是可以告诉柳诚余淮镇有黑市卖柴油,他又想到那对兄弟太谨慎,一旦柳诚跑去问柴油,那对兄弟一准躲起来,根本不会把手里的柴油卖给柳诚。 林北打消了这个念头,给柳诚支了一个招:“现在秧苗已经栽好了,村民都闲,你可以到乡下组织架车队拉货送货。” “柳诚同志,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田勤贤抬头说,“既能解决运不进来小麦的问题,还能解决送不出去货的问题,面粉厂的困难得到解决,村民还能获得一笔收入,你说是不是很好?” “你真的搞不到柴油?”柳诚不死心问。 “领导,因为我到工商局办营业执照和许可证,我才没把拖拉机开回来,你也知道每一次打火,耗柴油耗的最厉害,我心疼柴油,所以我骑车回来办事。”林北苦笑道。 柳诚想想也对,镇长、田勤贤都搞不到柴油,林北这个投机倒把分子怎么可能搞到柴油。 “柳诚同志,你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就到乡下组织架车队吧。”田勤贤真心觉得这个主意好。 柳诚眉头打结想,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我现在回厂里组织人到乡下组建架车队。” “田主任,如果你得到了柴油票,把柴油票留给我,别给米厂那个余文祥。”柳诚交代完了,他骑车离开。 “这个柳诚。”田勤贤摇头笑。 他写好了证明,盖上了章,他把证明递给林北。 林北接过证明,他说了好几声谢谢,立即骑车到县里的工商局。 林北赶在下班前写好了材料,把材料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把材料装入档案袋里,在档案袋上写下林北的名字和日期以及林北要办的事项:“你回去等我们审核,审核大概需要一到两个月,审核通过了,我们会以寄信的方式通知你。” “谢谢同志。”林北装好条子离开工商局。 林北骑车回市里,他回到市里,已经晚上七点了,大家又都吃完饭了,不用赵二棍提醒,林北径直到锅里拿他的饭。 林北这回饿狠了,他埋头干饭,头一回眼睛没有四处溜达。 60 60 一更 路灯低头, 一个青年背抵着它低头,手抓紧搪瓷盆, 手背搭在膝上,它撒下的柔光蹭了蹭他的肩膀,飞向搪瓷盆,落到那一丛牡丹花上,人间富贵牡丹花似多了一分蔷薇花的娇媚,风铃草的温柔。 孤寂的它继续撒下柔光,柔光奔跑落到一个个值得依靠的肩膀上,蹦到那辆和树锁在一起的自行车上。 “北哥真厉害,把凤凰自行车留在家里,又弄到一辆永久自行车。”赵二棍。 “我俩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点起来做饭。”林玉章。 “我们也该睡觉了。”林丰收。 “老话说春困夏乏, 也就是说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抵不住乏。嘿嘿,那帮人晚上喝酒吹牛皮, 我们晚上好好休息,我们白天有精力打败夏乏,他们就不行喽。”林南。 “要喊北哥睡觉吗?”林援朝。 “他在想事情, 我们别打扰他。”季小柒。 路灯下, 他们有的躺在竹席上,有的躺在麦秸上熟睡,青年仍纹丝不动坐立着。 天未亮, 第一批下夜班的工人回家,青年轻微动了一下,许久,他动了第二下, 眼睛看向一脸疲倦的工人。 他站起来活动僵硬酸麻的身躯,走向压井,两口吃掉剩饭,压水洗刷搪瓷盆和筷子,他把筷子放到搪瓷盆里,把搪瓷盆放到砖垛上,又拿茶缸到压井那里刷牙洗脸,满嘴的薄荷一丝一丝刺激他大脑,他眉宇间的疲倦一点点消失,冰凉的井水泼到脸上,他僵硬的脸鲜活起来,对着泛白的天际笑了笑。 林北把茶缸放到砖垛上,带上洗澡用品,拿一个盆横穿马路走进巷子里。 林北穿过五个巷子就到了长青巷居委会,仅用了不到八分钟,可比他走大路省了二十分钟。长青巷居委会属于青梅街道,却被人常常误认为它属于望湖街道,因为青梅街道和望湖街道相接的地方有一个半弧,长青巷居委会建在半弧里,青梅街道办事处也时常下意识把长青巷归到望湖街道。 林北走进居委会,进入厕所洗澡。 他那天注意到厕所上写了“对外开放”四个毛笔字,他才来这里洗澡。 林北神清气爽走出厕所,端盆离开。 林北走在狭窄的巷子里,时而有青梅树的枝条探出墙头,每个枝条上都坠了几个青疙瘩,林北想青梅应该很酸,所以没人摘它。 林北回到工地,众人盘腿坐在竹席上或者麦秸上,林南激动说:“你们是不是特别羡慕刚刚穿先进生产者背心的男青年?嘿嘿,十月一号,我们开国庆劳动表彰大会,我们也会有红字背心。” 新成员激动,老成员听到这个消息依旧激动。 林南朝老成员挤眼,老成员心照不宣咧嘴笑,不急着跟他们说日后北哥带他们到居委会、街道办事处打听房子的事。他们虽然是自己的徒儿,但让自己对他们掏心掏肺,还早着哩,他们还有得熬哩。 徒弟们狗狗眼望着师父,师父们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林北猜到林南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在心里给林援朝等新人默默加油,努力获得师父们的认可吧。 工地西南角浓烟滚滚,林玉章喊他们打饭,众人打好了饭,林玉章和赵二棍把一盆海带汤和大甑子搬到三轮车上,林玉章蹬三轮车,赵二棍推三轮车,师徒二人一路向南走远。 众人说说笑笑吃饭。 光线暗了下来,林北嚼着黄豆芽粉丝包子抬头,一个面庞青涩,穿着不合身黑色西装的男孩站在他面前。 马学工把公文包塞到腋下,用拇指和食指拿走嘴里的香烟,扭头吐出烟雾:“我是汽车客运站工会干事,今天过来跟你说你下的地基占了汽车家属院的地了。” “可以私了吗?”林北把剩余的包子塞进嘴里说。 马学工喜的五官乱飞,他蹲下来迫不及待说:“你先给我一千,我拿这些钱打点工会其他干事,他们明确跟我保证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再给我一千打点费。” 盆里的汤差点撒出来,林北稳住手:“我怎么没听我手下的小工提起我们打的地基占了汽车家属院的地?” 马学工低头抽烟,不老实的眼珠子左右转。他呸吐掉满嘴烟草,把烟头甩到马路上,虎着脸说:“我们工会办事有自己的章程,不会提前把消息泄露出去。” 林北被他唬住,连忙点头说:“你说的对,但是我们一个月才赚百十来块钱,你让我一下掏两千块钱,你要了我的命,我也掏不出这些钱。” 马学工骂妈又骂奶,蹦起来跑到地基上,昂着高贵的头颅喊:“你们这群外地人打地基占了汽车家属院的地,都不许开工,你们的工头什么时候跟我们工会调解完毕这事,你们什么时候开工。” 只要马学工是汽车家属院一员,不管马学工偷穿别人的西装,还是他偷穿家中长辈的西装,林北都不会到汽车客运站工会反映这事。 十个中国人,九个半护短,这可不是随便说的。 林北放下搪瓷盆,他骑车离开。 林北穿过迂回的巷子到了阜新一路,他从阜新一路一直向西骑行,横穿解放路,上了坝子,他调转车头,一路向北骑行,再左拐上了淮新三桥,他下了淮新三桥,就到了昌平路,再向南骑行三百米,他就到了绿时代昌平制药厂家属院。 林北到门卫处,跟看门大爷打听罗跃富、张荣、孔红武、姜向国、周别明在不在,林北想五人中间一定有一个人上了夜班回来,不可能五个人都上白班。 看门大爷:“我刚刚看到罗跃富拎一只母鸡进了大院。” 林北递给大爷两根烟,他进入家属院。 他和五人签合同,合同上写了五人居住地的具体地址,林北还记得当时他写到罗跃富住在制药厂家属院六号楼二单元401,林北按照记忆里的地址找到罗跃富家,他敲门。 “来了。”罗跃富开门,看到林北,他热情的招呼林北进屋坐。 林北摆手,头疼说:“刚刚汽车客运站工会来了一个小年轻跟我说我打的地基占了汽车家属院的地,他现在站在地基上不让我们开工。” “那群臭不要脸的。”罗跃富摘掉围裙,换了一双鞋锁上门蹬蹬蹬下楼,“当年我太爷爷他们建房,他们特意在我家旁边留了一条宽敞的路,那条路可以走小汽车、黄包车和架车,五六年,汽车站在我家旁边盖家属院,他们紧挨征用地的边界盖家属院,我爷爷和我爸代表我们这群老居民和他们沟通,说他们这么盖,到时候他们没法拉院墙,工会咋说的,他们说汽车家属院家属和老百姓一家亲,他们不拉院子,结果呢,家属院盖好了,他们连夜偷偷拉起了院墙,他们拉院墙占了我们的地,导致那条宽敞的巷子变成一个人通行的窄巷子。” “我爷爷他们到房管局反映,房管局当时的领导说‘院墙都拉上了,你不能让他们把院墙推了吧’,领导给了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家属院占我们一天地,汽车站必须每月给我们每户十张车票,结果呢,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一张票也没看到。”罗跃富跑到车棚开锁,他火气十分大踢掉支架,把自行车拉出来。 “你说的事房管局有记录吗?”林北问。 “有。那是102户居民集体往南移,移出来的路,我太爷爷那一辈人想得远,他们一定要留一条通大车的路,直通解放路,我爷爷说我太爷爷当时说‘说不定我们给子孙后代留了一条路’,结果被汽车家属院霸占了。”罗跃富想想就难受。 林北想到他当时和五人签好合同,订好材料,他顺着巷子走到后面,看到露天茅坑的场景,他恍然大悟:“我还纳闷呢,建设一路从北往南看,第一排住户还好,从你家后面那排住户开始就不行了,里面就像一个城中村,落魄又荒凉,原来是路变窄了,影响到了他们发展。” 罗跃富茅塞顿开:“如果这条路还在,连通解放路,大家在这条路上做买卖,这条路想不繁华都难,都是汽车家属院造的孽。” “我陪你到房管局,你让房管局的同志出面解决这事。”林北感慨道,“工会毁了你们一次发展机会,不能让他们再毁你们一次发展机会。” 怒火燃烧到罗跃富的天灵盖,奔向发根,罗跃富的发根都冒火:“走,到房管局。” 两人到了房管局,罗跃富直接奔向大厅,林北拿锁链穿过两辆自行车,把锁链锁到树上。 林北进入大厅,就听到罗跃富说:“丁梁,当年的事其他人不清楚,你能不清楚吗?汽车客运站工会一霸占我们居民的地,二他们没有按照当初承诺补偿我们,三他们现在反咬我们一口,你进办公室,行,我去找市|委|书|记反映这事,我听我们制药厂副厂长刘勇说有一个归国华侨要给淮市机电厂捐一批设备,我正好撞上市|委|书|记接待归国华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捐设备的事泡汤了,怨不得我。” “走走走,我帮你到汽车客运站工会问问情况。”丁梁退出办公室。 罗跃富眼睛冒火带路。 林北原路返回开锁。 三人骑车骑了半个小时到了建设一路。 林南等人拿着工具站在地基前,马学工身边站了一群和他一般大的男孩,他们不让工程队开工。 罗跃富看到这幅场景,他气的浑身发抖,骑车直接闯进汽车客运站工会办公室。 61 61 二更 “你谁?小刘、小汪, 你俩把他弄出去,他要是不配合,你俩把他弄到派出所, 我们接着讨论怎么让同志们的业余生活丰富多彩。”工会主席段绍育蹙眉指两个人, 挥挥手, 示意两人赶紧把人弄出去。 房管局产权科科长丁梁刚下自行车,就看到两个人把罗跃富的自行车推到地上,罗跃富要去扶车,两人一人抓罗跃富一个手臂,把罗跃富摁到墙上, 罗跃富半张脸贴墙壁, 半张脸对着他, 他看到罗跃富额头青筋凸起, 眼珠子猩红, 丁梁心里咯噔一下, 火速放下自行车支架, 边跑边伸手喊:“你们干什么, 赶紧把人放了。” 刘干事、汪干事押着罗跃富往外走,并对丁梁说:“我们主席在里面开会, 你再大声喧哗, 小心我们把你也抓了送进派出所。” 丁梁扶着门框气喘吁吁说:“段绍育,你赶紧叫他俩把人放了。” “丁科长,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段绍育起身热情地握住丁梁的手。 “你赶紧叫他俩放人。”丁梁跺脚。 “你俩把他放了。”段绍育刚开口,罗跃富就挣脱两人,他带着一股狠劲跑出去。 “坏事。”丁梁喘了一口气追他。 “咋了,丁科长?”段绍育犹豫了一下,小跑追丁梁。 罗跃富跑到工地, 他转了一圈找到一把锤子,他抱着锤子跑过去砸院墙,等丁梁赶到这里,罗跃富已经砸出一个大窟窿。 “小罗,你冷静,我向你保证我给你做主。”丁梁试图安抚罗跃富。 “工会不做人,拉院子占了我们的地不算,还在后面盖了一个篮球场,也占了我们的地,你走解放路,你就能看到汽车大院的家属在篮球场里打篮球,他们吸我们的血让他们的业余生活丰富多彩。”罗跃富一锤一锤砸,“我要拆了强占我们地的墙,我不要推自行车走不过去的巷子,我要能通汽车、架车的巷子。既然这道墙碍事,妨碍了这一片一百余户人的通行,也妨碍了我们发展,不要也罢。” 这时,段绍育也到了,他看到眼前这个场景,他差点昏厥过去:“报警,小刘,你去报警。” 一向冷静的丁梁也不冷静了,吼道:“段主席,你就别添乱了。” “丁科长,他在破坏公家财产。”段绍育厉声说。 丁梁、段绍育激烈争吵,罗跃富家后排住户被这堵墙折磨的苦不堪言,见有人带头砸墙,他们回家拿趁手工具跑过来拆墙。 那个篮球场的拦网贴着四户人家建的,和四户只隔了一寸距离,人根本无法通行,也就是说从罗跃富家这条巷子直走,到不了解放路,有人当场跑到五金店买老虎钳,跑回来拆掉这堵碍事的拦网。 几百人拆墙、拆拦网,其中有不少老人和孩子,望湖街道派出所接到刘干事报警,三名公安过来,三人看到眼前的场景傻眼了。 林北一直关注这件事的走向,当他看到郑好运,他动了,拉着郑好运到旁边:“郑公安,工会干事说我占了汽车家属院的地,问我要两千块钱私了,他说如果我不私了就不让我开工,我找罗跃富说了一下情况,罗跃富说当年工会占了他们的地,他找房管局的丁科长,和丁科长到工会了解一下情况,我晚到一步,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工会两个干事掀翻罗跃富的自行车,把罗跃富摁到墙上,才有了罗跃富砸墙的事。” “当初曹桂就在这个巷子口堵我,这条巷子后面的路被篮球场堵住,也是我运气好,才躲过曹桂手里的砖,最后才能遇到你。”林北感慨道。 郑好运听后脑壳疼。 “郑公安,我听说咱们市来了一个华侨,你见到华侨了吗?”林北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郑好运“嘶”倒吸一口凉气,他脑壳更疼了。 “郑哥,咋办,他们不听我俩的,还在继续拆墙,我们要不要向上面汇报一下,请求支援?”两名公安烦躁说。 “这是工会和市民之间的烂账,我们插不了手。”郑好运说。 两名公安还要说什么,被郑好运瞪一眼,两名公安挠了挠头:“行,听你的。” 一上午,妨碍几百人通行的墙没了,妨碍几百人通行的拦网也没了,他们呼吸的空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通畅。 段绍育差点昏厥,汽车站其他领导闻讯赶来,也没阻止的了几百人拆墙。 几百人没有停止下来,他们趁热打铁把废料运往垃圾堆,有的拿蛇皮袋装废料,有的拿盆盛废料。 几百人风风火火搬运废料时,段绍育和汽车站其他领导了解清楚整件事的经过,汽车站客运主任方常胜的儿子方磊出主意,段绍育外甥马学工带头打着工会的名头敲诈勒索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 即便段绍育、方常胜快要失去理智,也没有和丁梁、三名公安提起方磊和马学工,两人只说一切都是误会,希望公安能帮他们讨要赔偿,另外,他们还要修缮院墙和拦网。 丁梁意味深长笑了笑,朝三名公安点了点头,便骑车离开。 两名小公安想要应下来,被郑好运瞪一眼,两人低头不敢吱声,郑好运脸上肌肉僵硬笑:“我手里堆了很多案子,所里面催的紧,让我尽快处理完案子,不好意思啊,段主席、方主任,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说完,郑好运离开,出了这道门,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两名小公安叫郑好运,郑好运还生他俩的气呢,没理他俩。出了工会,郑好运直接右拐,走三分钟就到了工地。 “小林,你过来一下。”郑好运朝林北招手。 正在和罗跃富说话的林北放下手里的饭,跑到路边:“郑公安。” 郑好运扭头,见两个小公安就站在他身后,他烦躁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吃饭,下午两点半到所里找我。” “唉。”两个小公安离开。 “要是没有你,房子出现裂缝的纠纷让我有的头疼咯。”郑好运拍拍林北的肩膀,“谢了啊。” 林北摇头。 “以后你遇到什么事,记得找我呀。”郑好运挥手离开。 林北回去端起盆吃饭。 “林哥,我到后面瞅一瞅。”罗跃富端着盆到他家后面。 罗跃富走后,林南带头喊:“林哥~” 林北敲盆:“赶紧吃饭。” “是,林哥。”一群人嬉嬉闹闹吃饭,好似遗忘了他们不久前和马学工一群人剑拔弩张。 饭后,他们开工,林北站在巷子口往里看,看到了解放路的行人和车辆。 巷子里的废料已经被市民清理完毕,林北拿脚丈量这个巷子原本的宽度,不到两米四,汽车家属院居然占了一米九。 没有院墙阻挡,林北扫视家属院,家属院里有许多标语,种了不少景观树,还有不少花坛,五颜六色的鲜花盛放,家属院内的环境真不过。 市民拆院墙和拦网,家属院里的人只敢愤怒,不敢和市民硬碰硬,现在他们聚在一起,似乎在商讨什么。 林北觉得家属院的住户应该已经把院墙以内的地当成汽车家属院的了,即便有人已经跟他们说清楚这块地属于102户,人家长辈并没有把地给工会,也改变不了他们已经固定的思维。 罗跃富在后面待了两个小时,他回到工地把盆洗了,倒在麦秸上就睡着了。 林北喊两个人,叫他俩把罗跃富搬到树荫底下。 罗跃富在树荫底下呼呼大睡,林北在另一个树荫底下画设计图。 傍晚,林北把罗跃富摇醒。 罗跃富嘚楞一下坐起来,看了看天色,他跑到压井那里压水洗脸,骑林北从工会推回来的自行车离开。 “北哥,你咋不让罗跃富多睡一会儿?”林援朝拄着铁锹喊。 “他无故旷工,要挨批。”林北把图纸放进包里,他把包挎在肩上,横穿这条巷子到解放路,朝前走两分钟,就到了姑娘巷西门,他走进巷子,挨家询问竹席价格,每家一米五的竹席要价一块二,比之前那个老汉贵五毛钱,他又问了草席的价格,每家一米五的草席八毛钱,这玩意儿没有竹席睡着凉快,还比老汉卖的贵,所以林北没买,他原路返回。 一群孩子在巷子里奔跑,他们跑到马路边,弯腰看宽阔的柏油马路,林北从他们眼里看到了惊喜。 林北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走进巷子,许多住户把守巷子,好像怕工会连夜找建筑师傅把院子拉起来。 林北从他们身边经过,听到几道苍老的声音用怀念的语气说:“小淮巷终于回来了。” 林北回到工地,大伙儿已经收工了,围在一起讨论上午发生的事。 “北哥,工会挨着家属院拉一堵墙不就好了,他为啥非要占用巷子?”季小柒费解问。 “要不你明天到工会问问他们咋想的?”林北笑着问。 季小柒果断摇头,喊徒弟到身边,他跟徒弟说盖房细节。 林北坐在路灯底下继续画设计图,饭后,他算二十人七月份的工资。 盯着工资数额,林北牙疼,他合上记账本,掏出画纸继续画设计图。 在林北画设计图期间,家属院住户和市民发生了两次摩擦。林北站起来,活动一下四肢,瞥了一眼小淮巷,他收回视线,走到林玉章身边坐下,从包里掏出一本记账本和一支铅笔递给林玉章:“你从今天开始记账,以后每个月把账本拿给我看一下。” 林玉章活了面放在一旁醒发,又带赵二棍洗了菜放到一旁控水,他坐在竹席上甩胳膊,脖子机械转动盯着记账本和铅笔,半晌,他激动拿起记账本和铅笔,趴在膝盖上记账。 新老成员端着盆从林北眼前走过去,林北喊住他们:“解放路有一个公厕,我带你们到解放路的那个公厕洗澡。” 林北拿着洗澡用具带大家穿过巷子。 “巷子还原了,还真方便。”林南端盆左看又看,眼里全是稀奇。 62 62 一更 “一个荆钗布裙, 一个花团锦簇。”林北突然开口。 众人抱着盆跑到林北前面,回头看林北:“你刚刚说的是啥?” 林北一只手端盆,另一只手捡起被人丢在长凳上的报纸:“我让你们多看报纸。” 一群人偏头吹哨子, 假装刚刚啥事也没有发生。 林北粗略浏览一下报纸,他把报纸折起来装进包里, 走到前面带路, 顺便留意观察道路两侧,又眺望西南方,看到了国棉一厂和家属院, 林北眉眼飞扬露出一口亮眼的白牙。 “这条路没有建设路热闹。”林南又说, “房子也没有建设路好。” 林北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一行人到了公厕, 所有人边冲澡边感慨解放路的公厕比汽车站的公厕干净、敞亮。 “谁最后走, 谁接水冲男厕的地面。”林北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快速套上背心,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门后有一把扫帚,记得扫一下地。” “北哥,你好奸。”咆哮声穿过公厕的墙壁,传到路上。 还好天已经黑了,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否则他们的咆哮声引来一群男青年进去围观,林北都替他们抹泪。 林北穿过小淮巷回到工地,他爬到砖垛上, 背后是建设一路,前面是解放三路,再往前看,那是解放一路, 继续往前看,那是解放一路,阜新一路和解放一路交错,国棉一厂就在那里。 林北慢慢收回视线,他瞳仁闪了两下,院墙和拦网还在的时候,左侧低矮的房子呈现一簇形状,杂乱拥挤又压抑,如今院墙和拦网没了,笼罩在家属院左上空压抑灰暗的阴霾陡然消失,上空隐现和平安好的氛围,低矮的房屋在他眼里呈现层次井然,整片区域顿显宽阔。 林北跳下来,他把报纸铺到麦秸上躺下,枕着手臂看星空。 工程队成员陆陆续续回来,林北坐起来安排人值夜班:“你们别省电池,打手电筒来回巡视材料堆,隔三五分钟,你们举着手电筒朝四面八方扫视一圈。” 大家齐齐上手摸手电筒,大声喊:“是。” 林北睡了,其他人也睡了,三个值上半夜夜班的人来回巡视材料堆,时不时抱着手电筒当做冲||锋||枪扫视四周。 被舅舅臭骂一顿,又被老爸踹一脚的马学工和同样挨训的方磊召集一群人鬼鬼祟祟来到工地附近,手电筒的光一直移动,他们不敢前进,猫在花坛后面和景观树后面寻找时机偷走他们的工具和开走拖拉机。 马学工快被蚊子吃了,终于等到三个外地人回去睡觉,他大喜不到一秒钟,就看到另外三个人接着巡视工地,他气的破口大骂:“我大爷,他们居然玩这一招。” “咱们先撤。”方磊一只手抓后背一只手抓腿离开。 其他人见状弯腰跑走,马学工踹几脚花坛,单脚跳离开。 大概四点钟,林北醒了,他喊三人回去补觉。 三人把手电筒交给林北,回去倒头就睡着了。 林北绕着工地转一圈,手电筒的光无意间照到小淮巷,看到几十个人躺在巷子里睡觉,林北挑眉,他关上手电筒,走到路灯下继续画设计图。 大概五点钟,林玉章和赵二棍起床包包子。 包子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香味越来越浓,林北伸头看,林玉章正在把蒸熟的包子拾进筐子里,准备蒸第一锅包子,林北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拿茶缸过去舀锅里的开水,他把茶缸放到砖垛上,手臂向上举伸懒腰,眼睛四处逛。 林北的目光钉在了一个方向,瞳仁里倒影一个瘦小的老汉背着一大卷竹席朝他的方向走来。 林北跑到路上挥手:“大叔,这回你一米五的竹席要多少钱?” 直不起腰的小老汉抬头,声音里裹着欢快高声回应:“还是七毛。” “我要二十条一米五的竹席。”林北响亮说。 小老汉每一步走的特别稳到了小淮巷巷子口,他半蹲放下竹席,拿袖子擦滚到眼里的汗水,立刻弯腰解麻绳,做工精细、包边扎实的竹席滑到地上,在化肥口袋上睡觉的市民听到小老汉报价,他们已经心动了,又看到有可能胜过供销社、杂货店的竹席,他们把化肥口袋折好装进兜里,跑过来伸头瞧竹席,又摸了摸竹席,马上开口问小老汉一米二的竹席咋卖,小老汉局促报价:“五毛。” 在供销社或者杂货店买一张大竹席可以在小老汉这里买一大一小两张竹席,这样的好事被他们碰上了,不买一大一小两张竹席,他们简直吃了大亏。 林北抽出二十张一米五的竹席,递给小老汉十四块钱,把竹席卷起来抱到工地。 市民:“……” 还纠结啥大小,能买到一张竹席就不错咯。 市民正在抢竹席的时候,林北把十三张竹席放到三轮车上:“林玉章、赵一棍,你俩到怀庆二路送饭,把竹席带给他们。” 林北喝光茶缸里的凉白开,他把茶缸又放回了砖垛上,从筐子里拿五个包子,骑车离开。 林北吃光了包子,也到了金阳街道。 他又在淮大旁边的篮球场上找到了钱吉祥和王晓冬,还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钱吉祥投篮厉害,基本上他这队都是他进球拿分,徐要要这一队封锁钱吉祥,钱吉祥、王晓冬默契看一眼,一个努力冲破封锁线接球,一个虚晃一下,在把球传给钱吉祥的时候,王晓冬一个侧转投篮,篮球垂直落入篮筐,“碰”的一下落在地上,在地上弹跳,最终滚到徐要要脚边。 徐要要捡起篮球,重重的把篮球砸到地上,篮球弹起从王晓冬耳边掠过去。 徐要要似笑非笑瞥了二人一眼,阴沉沉说:“我们走。” 王晓冬靠近钱吉祥,手肘搭在钱吉祥肩头,下巴指着六人的背影,撇嘴说:“公安大院不是有篮球场嘛,他犯得着来这里跟我们抢篮球场嘛!” “公安大院房子那么紧张,他一个关系户能分到房子才怪。”钱吉祥拿掉王晓冬的胳膊。 “呦,吉祥,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嘛,跟哥们多说一点。”王晓冬撞钱吉祥。 林北骑车到两人身边,攥紧刹车闸说:“我也想听听。” “他小姑父叫黄邯迁,他走黄邯迁的关系到榴城街道派出所上班,这人第一天到榴城街道派出所报道就特别高调,所里没有一个人喜欢他,而且他上班第一天就和榴城街道的刺头称兄道弟,榴城街道的居民私底下都说他作风不行。”钱吉祥拿手扇风说,“我的直觉从没出错,这人不是善茬。” 林北若有所思点头,他掏出设计图递给两人,两人跑到看台上看设计图。 林北把车和篮球架锁在一起,比两人多上了一个台阶,他坐下来重新拟合同。 一个小时后,林北问他俩:“你俩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我看看怎么改设计图。” 钱吉祥:“……” 这么创新的设计图还需要改嘛! 王晓冬:“……” 这么前卫时髦的设计图还改个屁。 “你俩如果没有意见,再看一下合同。”林北递给他俩合同。 钱吉祥、王晓冬首先关注工费,林北只涨了2%的工费,简直不要太良心了。 两人随后看其他条款,确认没有问题,立即和林北签合同。 “你俩给我结一下预付款。”林北笑眯眯伸出一双手。 钱吉祥掏出存折和户口本晃了晃:“走,跟我到邮局取钱。” “巧了,我也是邮局的存折。”王晓冬也掏出存折。 “你们自己订材料,还是我带你们订材料?”林北问。 “当然是你带我们订材料咯。”钱吉祥又听说一个倒霉蛋被材料商伙同工头坑了,这还是倒霉蛋自己找的材料商,倒霉蛋订了材料,材料商送材料到工地,拉着工头喝一顿酒,两人一拍即合坑倒霉蛋。钱吉祥怕了这些材料商,不敢抱着赌的运气自己联系材料商,还是让林北带他联系材料商有保障,毕竟林北盖了这么多房子,还没有出现一个问题。 “我跟吉祥一样。”王晓冬站起来说。 “那成,你们还要取订货的定金,等会我带你们去订材料。”林北说。 两人点头。 “邮局就在庆祝路,步行五分钟就到了。”钱吉祥领路。 王晓冬捡起篮球追钱吉祥。 林北推车跟在两人后面。 到了邮局,两人进去取钱,林北在外边等两人。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拿着钱出了邮局。 “我和吉祥差点取不了钱。”王晓冬把预付款递给林北,又把订材料的定金用褂子裹起来,把它当做球投进林北的车篮里。 林北:“……” 钱吉祥和王晓冬一个操作,林北盯着车篮,眼角抽了又抽,钱吉祥笑着跑开,跑远了才回头喊:“你俩在这里等我,我回家推一辆自行车过来。” 王晓冬坐到后车座上:“一个月前我拎一包钱到邮局存钱,老多人接待我,刚刚我进去取钱,他们听到我要取多少钱,都不想接待我,甚至说邮局没有这么多现金,他们的领导还让我预约,说我即便预约了,三天后才能过来取钱,还是钱吉祥有办法,跟邮局领导说我们取钱做生意,如果我们把生意做成了,我们月月把赚的钱存进邮局,邮局领导有些犹豫,钱吉祥又说他开舞厅,我开酒吧,那个领导马上安排人帮我俩取钱。” 林北把报纸砖装进包里:“你俩的舞厅、酒吧开业,可以送他几张打折券。” 63 63 一更 “1887年, 美国的CcaC公司推出优惠券,1983年,中国的爱琴海酒吧推出打折券。”王晓冬举起双臂欢呼。 “挺摩登的名字。”林北惊讶道。在九六年, 爱琴海这个字还没有过时呢。 “我去,你居然还知道摩登。”王晓冬惊讶的哇哇叫, “它最早出现在《佛说摩登女经》里,你知道吗?” ② 林北摇头:“我现在知道了。” 钱吉祥站起来蹬车,大声喊:“你们聊什么呢?” 林北扭头看钱吉祥离他挺近的,他骑车带路。 王晓冬一只手抱着篮球, 一只手抓紧车后座,扭头喊:“我们谈打折券,谈摩登。” 钱吉祥呼呼蹬车追他俩:“我到时候到各个干部大院送打折券。” “你送一份也是送, 送两份也是送, 干脆带上我的打折券,你一起送了吧。”王晓冬美滋滋说。 “滚——”钱吉祥。 林北突然抓住一个想法,那就是他做中秋礼盒也搞打折券,他需要确定礼盒里有什么,再来确定怎么制作打折券, 找时间他要跟黄益民谈一下。 别看钱吉祥、王晓冬现在斗嘴像个半大的孩子,到了材料商面前, 两人就露出了精明的一面。 林北想一人千面,真不是没有依据。 订完了材料,钱吉祥、王晓冬身上的现金被花的一干二净,不过两人很开心。林北、钱吉祥推车离开钢筋厂, 王晓冬抱着他的篮球跑到最前面。 出了红星钢筋厂,向前走百米就到了纬二镇,王晓冬径直跑到一个小摊子前, 把衣兜翻过来拍了拍,扭头看林北:“老林,我想吃肥肠浇乌冬面。” 林北掏出两块钱递给王晓冬:“我要回一趟稻花村,你们吃吧,吃完饭,你俩直接回市里。” 交代完事情,林北骑车离开。 纬二镇离县城已经很近了,林北骑行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县城,他到县里的供销社买了两包橘子糖,没耽搁直接离开供销社,在供销社门口看到钱吉祥、王晓冬趴在自行车上喘气。钱吉祥先看到林北,他踹王晓冬一脚,王晓冬立刻站直,露出一口白牙举起手里的网兜:“我们到你家认认门。” “走吧。”林北骑车带路,钱吉祥、王晓冬轮换骑车撵林北。 四十分钟后,两辆自行车停在一个院子门口,个人站成一排堵住院门。 院子里的五个小孩正在对峙,一个老汉正在调解他们的矛盾,最小的一个小豆丁抠着小手手,昂头问小老汉:“你是我谁?” “我是你爷。”小老汉恍然大悟拍脑门,他不和孙子站在统一战线上,在这里搅啥屎。 四个小孩跑到小老汉面前:“你又是我们谁?” “……我是你们爷。”小老汉。 小豆丁绷直唇线,一声不吭跑到门口,坐到门槛上,撇头不看小老汉。 四个孩子跨坐在长凳子上,抱胸偏头不理小老汉。 小老汉抬头看屋檐下的鸟巢:“你们看,小燕子破壳了。” 没有一个人理他。 小老汉想不通他明明不偏不倚调解矛盾,咋中途偏离了轨道,最后他还被五个孩子埋怨了。 “那啥,爷爷每人给你们五分钱,你们别生爷爷气了。”小老汉讨好道。 “爷,你给我一毛钱。”小豆丁鼓着脸蛋平静地看着小老汉。 “为什么?”小老汉问出了四个孩子想问的问题。 “我家只有我一个小孩。”小豆丁举起手,伸出两根手指头。 “这……你们不能生爷的气,要气气你们老子,他们不争气,非要生两个孩子,学你小叔生一个孩子多好。”小老汉笑眯眯给两个远在淮市的儿子上眼药水。 四个孩子点头,小老汉更快乐了,心情特别好给每个孩子发钱。 小豆丁攥紧钱,他转身走进堂屋,踩着凳子爬上椅子趴到桌子上够搪瓷盆,他把搪瓷盆拖到桌拐,特别利索下到地面,踮脚尖伸出手,搪瓷盆落入他的掌心,他捧着搪瓷盆哒哒哒跑到院子里,和哥哥姐姐汇合,到村口等卖冰棍的人到来。 四个孩子等不急小豆丁到他们身边,先跑了,他们急刹车:“小叔。” 小豆丁把搪瓷盆举过头顶,视线通过手臂的缝隙看到熟悉的身影,惊喜喊:“爸爸。” 小豆丁把搪瓷盆递给怒学,展开掌心:“哥哥,你帮我买根冰棍。” 怒学从他掌心抓起一毛钱:“还剩一分钱是我的跑路费。” “好。”林聪。 怒学抱着搪瓷盆从大人中间穿过去,其他个孩子跟上。 林北把孩子捞起来放到二八大杠上,推车走进院子。不需要林北介绍,钱吉祥、王晓冬自己跟林志炳介绍他俩是林北的朋友,林志炳对他俩可热情了,要买冰棍招待两人。 林志炳跑了出去,林北把孩子放到地上,钻进灶房做饭。 钱吉祥、王晓冬靠在灶房的门框上,伸头往里看,眼下的余光瞥见小豆丁站在两人中间,昂头看他俩。 钱吉祥没有和小孩打交道的经验,略带局促跟小豆丁打招呼:“你好。” “你好~”林聪奶声奶气说。 王晓冬皮道:“你好,我叫王晓冬,晓是破晓的晓,是朝阳,是希望,冬是苦寒终将过去,大地迎来春暖花开。” “你好~我叫林聪,耳总聪。”林聪迈着小步子,走到灶台底下坐下。 “是耳朵聆听世间所有声音的聪吗?”王晓冬走过去蹲下来,好奇地望着林聪。 林聪牵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耳”“总”。 指骨是软软的,指腹是奶滑的,这样的手托着他的手,在他掌心留下“耳”“总”,王晓冬攥紧掌心,咧嘴笑:“耳、总。” 林聪露出糯米牙乐。 林北把茄子裹上面,放到油锅里煎,舀瓢水倒锅里,锅咕噜咕噜冒泡,林北打了个鸡蛋铺到汤汁上,拿勺子搅茄子汤,把浓稠的茄子汤盛出来,自己端一碗饭朝聪聪招手,聪聪跑过来,牵起爸爸的手,父子俩离开灶房。 蹲在灶台底下的王晓冬和靠在门框上的钱吉祥互看一眼,端灶台上的饭离开灶房。 一盆水放在太阳底下晒,林北放下碗筷,牵聪聪过去,用盆里的温水给聪聪洗汗津津的脸和身子:“傻小子,你对着灶膛坐,火烤的你不热吗?” 林聪站着嘎嘎乐。 林北牵他回到堂屋,拿一个小碗拨一点饭给他,自己便埋头苦干碗里的饭。 钱吉祥、王晓冬也是饿狠了,见父子俩回来了,他俩把头埋进大海碗里,筷子一直动。 林聪咬着裹着面的茄子笑。 “聪聪,这次爷爷出钱买冰棍。”怒学端搪瓷盆进来,把钱还给弟弟,从搪瓷盆里拿一根冰棍,他剥掉纸坐在门槛上吃冰棍,“这回爷爷真大方,我妈、婶婶、我奶都有冰棍。” 大家加快速度吃饭,一起放下碗筷,手伸进盆里拿冰棍。 林北剥了两根冰棍放进碗里,把碗交给聪聪,他收拾碗筷到灶房洗碗刷锅,他从灶房出来,把两辆自行车推进堂屋,从聪聪碗里拿起一根冰棍:“我带你们到池塘逛一逛。” 林北锁上门,带他们到池塘。 到了池塘,王晓冬、钱吉祥对木船感兴趣,林志炳邀请他俩乘坐木船,两人一点也不客气,直接上了木船,林志炳划船带他俩游池塘。林北则跑到屋里查看罐子上的日期,从五月十号那个罐子里掏出九十枚咸鸭蛋,林北到压井那里洗咸鸭蛋,又把咸鸭蛋放入锅里,在灶膛里架起木材,火焰托起了锅底。 烟囱里升起青烟,余好好离开鸭圈,趴在窗户上喊:“你煮啥呢?” “煮咸鸭蛋呢。这回两个小队跑到金阳街道建房,咱跟街道办事处不熟,跟世纪居委会、和庆居委会也不熟,我心里有点发毛,打算给他们各送十枚咸鸭蛋,跟他们拉近一下关系。”林北琢磨怎么实施这个计划。 “你等会就走?”余好好问。 “嗯。”林北说,“煮好了咸鸭蛋我就走。” 余好好离开,过了一会儿,余好好抱一卷红布回来,把红布放到林北怀里:“昨天田勤贤到县里开会,他拿照片出来讲永新乡以势不可挡的趋势快速发展,结果你的那张在工地拍的照片被县里借走了,县里的领导指着照片上的横幅,嘱咐田勤贤给你准备两副横幅,让你盖其他两个房子,也在工地上拉起横幅。” “田勤贤昨天傍晚回到镇上立刻找人做横幅,他今天一早把横幅送过来,村支书打算安排好巡逻生姜地的事,就给你送横幅,现在你回来了,他就不用送横幅了。”余好好笑眯眯说。 林北打开横幅,横幅上写了:阳县永新乡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 “我听村支书说,县里隐晦提醒田勤贤在横幅上加上阳县,田勤贤和镇长合计了一下,他俩干脆把永新乡也加在上面了。”余好好说,“他们原来和我们老百姓一样,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64 64 二更 “每个人都有小心思。”屋内的水气模糊了林北的五官, 余好好看不清他的神情,低沉的声音又传入她耳中, “咱们这个年代的领导的一生注定不平凡,老百姓能方方正正过一生,也不平凡。” 林北离开灶房,余好好慢半拍也离开灶房,林北一个眼神,余好好从林北手中接过横幅的一端,两人扯平横幅, 方正的白体字铺在鲜红的牛津布上,让两个六零后从骨子里生出肃穆, 两人协作对折横幅。 余好好突然开口:“鲜红的牛津布是新中国, 我们就是上面方方正正的字。” 林北把折叠好的横幅搭在凳子上,回头笑看余好好:“所以我们要方方正正活一生。” 余好好弯眼望向南方, 踢掉林北、林志昆,她周遭还没有一个人方方正正活着, 她认同林北说的不平凡的观点。 林北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不是莲花镇的方向嘛。 余好好进入鸭圈,记录第三批种蛋的孵化情况。 林北扒着鸭圈伸头看,林聪站在阴凉的墙根下举扇子:“妈妈卖小鸭子~” 林北走过去, 坐在墙根下,拿扇子给他扇风,贴着他的小耳朵小声问:“然后呢?” 林聪揉了揉爸爸的耳垂, 凑近小声说:“赵奶奶找妈妈赊小鸭子,妈妈不干,赵奶奶带刘奶奶、大姨、二姨找妈妈,吵起来了。” 赵大花?刘姐?余胜男?余易男? 林北对着儿子扇风:“妈妈吵赢了吗?” “哭了。”林聪点头。 “谁哭了?”林北拧眉问。 “大姨, 二姨。”林聪嘀嘀咕咕,林北偶尔听到几个字眼,他根据聪聪的发音推测几个字眼是“不体面”、“鄙视”、“投机倒把”,聪聪车轱辘说“我有钱”,这三个字被他说的越来越顺溜。 不会是余胜男、余易男说好好干的活不体面,说鄙视好好,还说好好在投机倒把,好好一直用我有钱回应姐妹俩,心高气傲的姐妹俩被这三个字折磨哭了吧。 父子俩腻歪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林北估摸咸鸭蛋熟了,父子俩才停止腻歪。 林北把麦秸铺到篮子里,拎着篮子钻进灶房,把咸鸭蛋捞进凉水里,他换了五盆凉水,才把咸鸭蛋捞进篮子里,他一只手拎篮子,一只手拿着横幅,朝池塘喊:“我要回市里了。” 林志炳划船靠岸,钱吉祥、王晓冬上了岸,跟林北回家。 回到家,林北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拿麻绳把篮子绑在自行车后车座上。 钱吉祥骑车离开堂屋,在院子里转两圈,捞起车篮里的篮球撂给王晓冬,王晓冬指尖转球,瞥见林聪眼里全是惊叹,王晓冬顿时来了兴趣,他兴致高昂花式玩篮球,篮球从他的手臂上滚下来,滚到林聪脚前,林聪抬脚踢球,篮球纹丝不动,倒是他一屁墩坐在了地上。 他摔懵了,捧着脑袋晕乎乎站起来。 王晓冬笑的嘴角酸软,走过去,脚勾起篮球颠球:“聪聪,你抬脚。” 林聪扑到他腿上,抱紧他的大腿抬脚。 王晓冬愣了一下,随即笑弯了腰,篮球脱离轨道,从一个小脚脚上掠过,王晓冬及时勾住了球。 “聪聪,跟叔叔们再见,爸爸跟叔叔要离开了。”林北坐到自行车上说。 “叔叔再见。”林聪摆手。 “爸爸把两包橘子糖放桌子上了,记得拿一包橘子糖给爷爷。”林北指着桌子。 林聪哒哒跑进堂屋,爬到椅子上看橘子糖。 王晓冬单手捧篮球贴地面,他的手往前一送,篮球笔直的往前滚,翻过门栏滚进屋里,他跨坐到车后座上,回头喊:“聪聪,叔叔把篮球送给你了。” 林北先骑车离开,钱吉祥紧随其后,林北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小孩抱着篮球站在路上看他,好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池塘那里回来了,摸着小孩的头低声说什么。 林北收回视线,眼里含着笑骑车。 到了淮市,林北和两人在阜新一路分开。 林北直接到怀庆二路的工地。 两个小队把外墙和内墙粉好了,林北放下支架,戴上安全帽、系上安全绳登上脚手架检查外墙和内墙,何湾这群新人紧张的手心冒汗,林东这群老人心脏咚咚咚狂跳,林北从脚手架上下来,解开安全绳,走过去检查大家使用过的工具,毛刷损坏严重,打磨纸磨损不均匀,他拿起一把油灰刀攥了攥,观察油灰刀刀面,林北基本了解了新人的情况,这群新成员和林东、林南以及赵小曲等人一样,使用这些东西找不好着力点,林北朝他们招了招手。 大家凑过来,林北详细跟他们解说使用打磨纸、毛刷、油灰刀的技巧。 新老成员都认真听,林北给他们做了一下示范。 林北暂时跟他们说到这里,从第二小队、第三小队各抽调十个人:“我明天上午十点带你们两个小组到金阳街道拆房子,其他人留下来铺水泥地板。” “嘿嘿,你们要抓紧时间铺水泥地板,尽快到金阳街道跟我们汇合。”赵小曲打包收拾行李。 “我们工程队紧抓质量,莫要慌。”林东盘腿坐到新竹席上说。 “东哥说的对。”唐海满眼的崇拜。 赵小曲眼角抽搐,却也没有反驳,因为他听过来看进度的赵永胜提起一个房主把建筑师傅和材料商告了,他可不想因为赶工做活糙,房主不满意,把他及队友告了,还是追求稳妥妥当。 “我回汽车站那边的工地了。”林北骑车离开。 到了工地,林北没有停下来,他穿过小淮巷从西门进入姑娘巷,到姑娘巷买了三个小的竹篮,又买了一瓶墨水和一支毛笔,磨老板饶他三张红纸,老板口才没他好,最终送给林北三张红纸。 林北骑车穿过小淮巷回到工地。 站在巷子里的段绍育脸铁青,就算这根搅屎棍第一次从他眼前驶过去,是搅屎棍眼神不好,但是这回他拦住自行车,这根搅屎棍拐了一下车头,从他身边绕过去,总不能还说搅屎棍眼神不好吧。 林北把自行车停在砖垛旁,段绍育走到林北身后,林北回头,笑眯眯说:“段主席,你找我有啥事?” 段绍育气的身体发抖,这货明明就认识他,刚刚却无视他。 “院墙昨天被某群人拆掉,汽车大院就有人丢了钱,”段绍育嫌弃打量工程队成员,“大院的住户看到你们这帮外地人鬼鬼祟祟在大院里溜达。” 林北踢掉支架,骑车离开。 林北骑车到望湖街道派出所,在半道上遇到了郑好运和孔国贤,林北高声喊:“郑公安,我要报警。” 郑好运正在跟孔国贤聊华侨,听到林北的声音,他抬头:“小林啊,你遇到什么问题了?” “段主席说汽车大院有人丢了钱,他怀疑我们工程队成员进入大院盗窃。”林北眼睛赤红道。 “我跟你过去看看情况。”郑好运骑车前往汽车大院。 孔国贤也跟过去看情况。 三人还未到汽车大院,就看到一群人围住工地,听到这样的声音: “附近的市民白天轮流把守巷子,这还没到晚上呢,他们就拿竹席到巷子里睡觉。他们这么一搞,我们的院墙拉不上,我们的大院不就等于随便你们这群外地人随意进出,你看看你们手里拿了一些什么工具,你们拿这些玩意想入室盗窃,不就跟喝水一样容易嘛。” “我们的院子拉不上,我们没有安全感,你们这群外地人离开淮市。” “大院隔壁的市民们,我们大院遭人偷,我们没有怀疑你们,咱们本地人要帮扶本地人,相信本地人,彼此交交心,多为彼此考虑考虑。” “我们大院都挨偷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咱们应该齐心把他们弄出淮市。” 二十三个人愤怒盯着他们,因为他们刺耳的话,大家眼眶都红了。 这群人不仅讲话伤人挫人心窝子,还动手推攘工程队成员。 “这就是大城市市民的素质。”林北抬高音量喊,“你们丢了东西不报警,没有证据就胡乱给人定罪,你们真给这座城市长脸。” 郑好运、孔国贤羞红了脸,郑好运下车制止大院住户,孔国贤找社区主任找工会主席。 “都丢不丢人。”郑好运挤到中间重复这句话。 在巷子里纳凉的市民见郑好运来了,他们走过来说了一句公道话: “建筑师傅们压根就没有进过大院,连汽车站都没有去过,他们上厕所去的是解放路的公厕。” “真不害臊,拉不成院子,把火气发泄到建筑师傅身上。” 郑好运听到这里,对他们更没有好脸色:“谁家丢了钱!” 没有一个人应声。 “我再问一遍,谁家丢了钱。”郑好运怒吼,脖子和脸涨红。 依旧没有人应声。 “刚刚你们骂的挺欢的,现在都哑巴了,你们还是不是娘养的了。”郑好运愤怒摘下警帽。 汪干事不顾同事拉拽,他挤到前面,梗着脖子说:“小孩子跟外地人开玩笑,外地人找工会说明情况,咱工会干事又不是不讲理,肯定批评教育小孩,再让小孩父母管教小孩,但是外地人绕过工会直接找上了罗跃富,给咱们工会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咱们心里不舒坦,想给外地人一个教训,就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没想把他们怎么样。” “汪干事说的对,我们就是想小小教训他们一顿,没真想把他们赶出淮市。”大院住户附和道。 65 65 一更 “你们汽车大院真厉害, 直接跳过国家的行政司法机关教训人,你们是这个。”郑好运竖起大拇指,有一部分人倨傲翘唇, 眼中尽是得意, 郑好运笑了笑,汽车大院住户眼里的得意更甚,用高人一等的姿态挖苦一帮满脸污垢、衣衫褴褛的外地人,郑好运眼里的笑容冰冷, 他挤了出去, 径直走进汽车大院, 两棵银杏树之间拉了一个横幅,红底白字落入郑好运眼中,郑好运眼眶温热迈着正步走上前,庄严肃穆读, “紧密团结在党中央周围, 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努力奋斗,汽车大院有资格拉这幅横幅吗?” 汽车大院的路两侧拉了许多横幅, 标语丰富, 有宣传计划生育的,有鼓励孩子学习的,有团结友爱的, 有坚决拥护马列毛的, 有坚定跟着党走的, 真是积极又热闹。 汽车大院的居民每次进入大院,心情美好,心底冒出幸福,走出去腰板都挺得笔直, 和人交流都底气十足。 郑好运居然诋毁汽车大院,他们怎肯依,纷纷把矛头指向郑好运,讨伐郑好运。 林北把自行车停在安全的地方,他站在拖拉机上,眼里装下了所有人,汽车大院的居民愤怒扛起正义的旗帜抨击郑好运,巷子里的市民不忿怒瞪工会干事,二十三个工程队成员拿衣角按压眼睛,林北再一次眺望低矮的屋舍,掏出昨天晚上他捡的报纸浏览一遍,把报纸折好装进包里,撇头看西侧的夕阳,把视线落到小淮巷里。 他跳下拖拉机,拿安全帽戴在头上,走进小淮巷。 “这条巷子是南北走向,原来的院墙也是南北走向。”林北蹲下来,从兜里掏出石灰在地面上画一条南北巷子,在右侧画了立体的汽车大院,在左侧画了一簇房舍。 林北不大的声音传入靠他最近的市民耳中,市民对林北画的东西好奇,他们走过来。 “建房讲究五气,地气、门气、衢气、峤气、空缺之气。这一片区域地势和土壤构造都绝佳,地气好,房屋坐北朝南,每家房子间隔合适,门气好,我们再来看衢气,这一簇屋舍前是建设路,后是解放路,一条宽敞的巷子连通建设路和解放路,衢气原本也绝佳,却被一道墙、一道拦网破坏了,我们再来说峤气,”林北画出院墙,“院墙右侧是汽车大院,夏季东南风吹进汽车大院,冬季这堵院墙挡住了西北风,这堵院墙的存在不仅让汽车大院围合适度,还能通风、防风,通风有降温作用,防风有御寒作用,这堵院墙真是好院墙。我们再来看看院墙左侧,夏季,这堵院墙拦住东南风,冬季,这堵院墙把西北风截到院墙左侧,这堵院墙的存在不仅让左侧屋舍围合过紧,还能不通风,不防风,空气不流通导致闷热,不防风造成不御寒的后果。②” “至于空缺之气,公共空间狭小,在视觉上给我们造成这一大片屋舍紧凑的错觉,让住户不由自主心情不好,郁郁沉沉,无缘无故突然发脾气。②”林北话毕,把石灰装入兜里,掸了掸身上的灰,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去。 他的这番话却给市民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们之前愤愤不平汽车大院占用他们的地,那现在他们愤怒汽车客运站工会阴损,汽车大院倒是花团锦簇,他们这里却成了暗淡无光的阴郁之地。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孔国贤把工会主席和居委会主任带过来。 工会干事联合大院居民给这群外地人一个教训,段绍育是知道的,他故意躲了起来,就算后来孔国贤找到了他,他也尽量拖延时间。他看着墙上的金鸡挂钟上的时针和分针都指到了六,他才磨磨蹭蹭跟孔国贤过来。 工地上只有外地人,段绍育瞳仁震荡一下,居民们在大院里围成了一圈,段绍育眼里闪过困惑,走过去看他们在搞什么,结果被一群市民围住。 “工会被你弄得乌烟瘴气,我们这群跟汽车大院挨边的人也被你弄得苦不堪言,你真是不干人事。”市民们一句接着一句骂段绍育。 “你怎么辱骂人呢,不许动手动脚,我报警了。”汽车大院居民怎么辱骂工程队,怎么推攘工程队,这会儿,段绍育全经历了一遍,身上的白色衬衫狂乱挂在他身上,还好里面还有一件背心,要不然他当场羞愤而死。 他踉跄扶正眼镜,举手向孔国贤、居委会主任侯红霞求救,求救声被市民的讨伐声淹没。 侯红霞曾不止一次找段绍育配合一下她的工作,可段绍育看不起女同志,不愿意配合她,工会干事看到她吃瘪,特别牛气说汽车大院不归街道办事处管,小小的居委会主任也别想对汽车大院指手画脚,侯红霞不止一次被工会的干事气哭。她看到段绍育的遭遇,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焦急问:“孔主任,咋办?” “找公安处理吧。”孔国贤不紧不慢说。 侯红霞立刻领会了孔国贤的意思,她和孔国贤闲唠嗑:“你不是说郑公安跟你一块来的吗?他人呢?” “是一起来的,小郑人呢?”孔国贤爬到拖拉机上眺望汽车大院,郑好运被汽车大院的住户围在中间,大家只是激烈说着什么,没敢对郑好运动手动脚,孔国贤暂时没有过去给郑好运解围,他下了拖拉机,朝侯红霞招了招手,带侯红霞到工地。 林北从小淮巷回来就开始安抚工程队成员,孔国贤、侯红霞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等林北把工程队成员的情绪安抚好了,孔国贤才出声:“大家好,这位是西东街第一社区居委会主任侯主任,咱们脚下这一片区域,解放路路北那一片区域都属于西东街。” “孔主任好,侯主任好。”工程队成员紧张喊。 “你们好。”侯红霞笑着说,“今早老赵跑到居委会喊谁比他起的早,跑到男厕扫厕所,和他抢饭碗,老赵喊了一个早晨,也没有人认领这件事,咱居委会的同志们觉得挺稀奇的,帮老赵打听这件事,可惜没打听出结果,还是中午铁道社区居委会的一个同志找我们协商一件事,他听说了这件事,跟我们说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成员用怀庆三路的公厕,每回用完男厕,他们都会打扫男厕,咱们这里也有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这下子对上了,找到了偷打扫男厕的人了。” “你们是这个。”侯红霞竖起大拇指,“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维护了这座城市的干净整洁文明。” 工程队成员眼睛闪闪发光,脸上露着傻气的笑容。 孔国贤又鼓励工程队成员几句,才和侯红霞过去解救郑好运。 三人又磨磨蹭蹭去解救段绍育。 段绍育被解救出来,却得到一个让他当场晕过去的消息,傍晚六点钟之前,如果汽车大院要拉院子,市民们还允许汽车大院占市民们宽二十厘米的地,但是六点钟之后,市民们不允许汽车大院占他们一丁点地。 段绍育挺住没晕,苦口婆心劝市民们以大局为重,别为了一己私利损坏汽车客运总站的形象,他说到汽车客运总站是对外的门面子,汽车客运总站好了,市民们脸上有光,这份光荣是汽车客运总站给市民们赚的,又说到汽车客运总站和汽车大院是不可分割的。 段绍育站在郑好运身后激|情澎湃演讲,工程队成员靠在砖垛上扭头看段绍育演讲,他们怎么听怎么觉得段绍育的声音难听,段绍育的话让人难受。 林南首先受不了段绍育的声音,他离开砖垛,走到路灯下坐下。 林北拧紧盖子,到压井那里洗毛笔,又返回原地查看红纸上的字,见墨水干了,他把红纸对折塞进篮子里,走到路边挨着林南坐下。 林南撇头,静静地盯着林北:“小北,你说段绍育会如意吗?” “你希望他如意吗?”林北抱着后脑勺问他。 “我不希望他如意。”林南瘪嘴说。 “那他肯定不会如意。”林北仰头,发着柔光的灯泡嵌入他眼里,尽管一群小虫子包围了灯泡,但灯光仍照亮了林北的瞳仁。 林南抱着膝盖,学林北仰头,路灯真好,他怎么看都看不厌。 林北撇头看林南,又看已经离开砖垛拿盆到公厕洗澡的工程队成员,林北咧嘴笑,把视线又移到路灯上。 夜里,大家躺在竹席上进入梦乡,林北躺在竹席上枕着手臂想事情。 清晨,林北精神抖擞爬起来,跑到姑娘巷又买了一个小竹篮,找老板要了一张红纸,他跑回工地,拿毛笔在红纸上写字,他把红纸放到一旁,往四个小篮子里拾咸鸭蛋,每个小篮子装了二十二枚咸鸭蛋,还余了两枚咸鸭蛋,林北把咸鸭蛋装进兜里。 吃完了早饭,林北骑车离开。 林北先去西东街第一社区居委会,侯红霞正在擦玻璃,林北扬声喊:“侯主任。” 侯红霞转身,她还未做出反映,掌心上多出一个小竹篮,入目的就是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送你一篮“稻花村咸鸭蛋”,阳县永新乡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送。 侯红霞拿起红纸,就看到圆滚滚的咸鸭蛋挤在一起,朝阳的光辉洒在蛋壳上,青青的蛋壳泛着柔光,一枚枚咸鸭蛋显得格外的可爱。 林北骑车前往金阳街道,给街道办事处、和庆居委会、世纪居委会送咸鸭蛋,他把篮子放到孙德川主任、姚斌主任、丁继英主任手里,笑着挥手离开。 林北又到望湖街道派出所门口等郑好运,郑好运出现,他塞给郑好运两枚咸鸭蛋,眉眼飞扬骑车离开。 他又回到了汽车大院旁边的工地,把自行车和树锁在一起,开拖拉机到怀庆二路接工程队成员到金阳街道。 到了怀庆二路,林北吆喝他们上车。 赵小曲等人从脚手架上下来,抱工具和行李登上拖拉机。 林北开拖拉机先到和平北路,把第一小组放到淮大对面,跟第一小组交代怎么拆房,着重强调要保留青梅树,他才开车到和平西路,把第二小组放到小洋楼前面。 大家还没有拆过小洋楼,林北留下来指挥他们拆小洋楼。 在拆小洋楼之前,林北拜访了小洋楼附近的居民,跟他们说拆房子的时候会产生噪音和灰尘,希望他们能够见谅,并且希望他们可以把衣物暂时收进屋里,并关好门窗。 有人觉得林北的提醒很贴心,有人却没给林北好语气,他们不会因为林北拆房子而打乱自己的习惯,他们该晾晒衣物还晾晒衣物,该开门窗通风照旧开门窗通风。 66 66 一更 “别人跟你非亲非故, 凭什么要方便你呢。”林北蹲在电线杆下挠头,他腾的一下跳起来,弯腰抖后劲处的衣服, 一撮烟灰落地散开,眨眼间就被夏日的风吹的没了踪迹, 林北啧道,“尸骨无存啊。” 文化宫周围的街道宽敞、干净,隔几百米就有一个圆筒果皮箱,被刷上了暗色绿色油漆, 果皮箱边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痰盂,被刷上了米黄色的油漆。 上回林北骑三轮车载着钱吉祥、王晓冬逛文化宫周边就注意到了果皮箱和痰盂, 林北当时非常诧异。九二年,报纸、电视新闻、影片铺天盖地讲美国好, 就在那一年, 市里举办第一届中学生英语竞赛,总决赛在文化宫的体育场举办, 当时聪聪代表县实验中学参加竞赛,一路闯进总决赛, 县实验中学的校长亲自带队前往文化宫,他骑车载好好从村里出发到文化宫, 他俩到了文化宫才知道市长、市|委|书|记临时决定过来观看比赛,举办方收到通知立即对原有的方案做出调整,给一群教育人士、有地位的社会人士、劳动模范发入场券,聪聪给他俩第一版入场券作废,保安不让他俩进入。 他俩蹲在路边,身边就是四四方方的垃圾桶。 短短十年间,街道上的果皮箱三个字消失了, 出现了另外三个字垃圾桶,痰盂……消失了。 林北把烟头丢进果皮箱里,跑到供销社买了四节水管。 回到小洋楼,林北从工具堆里找出一节铁丝,他拿老虎钳截断铁丝,用铁丝把四节水管接到一起,把水管丢到一旁,打开井盖,关掉小洋楼的总水阀,拿工具截断水管,在外边装了一个水龙头,他把水管的一端戳进水龙头,拿铁丝固定住水管,喊周虎和何湾捋水管,他过去开打总水阀:“你们浇房子,我去租一套脚手架。” 说着,林北拧开水龙头。 何湾在中间拽水管。 周虎举着水管浇墙,回头喊:“北哥,咱不是拆墙吗?为啥浇房子?现在租脚手架,是不是太早了?” “站在脚手架上从上往下拆房子,少起灰尘,再加上墙体被水浇透了,更起不了什么灰尘。”林北指着周围的建筑物,虽然许多房子是青墙灰瓦,外墙没有粉墙,但它们依旧是淮市最好的房子,街道干净整洁,没有一点儿垃圾,“它们这么好,咱不舍得把它弄得灰头土脸。” 水溅到周虎脸上,周虎下意识抬手背抹脸,脸上留下一滩污渍,周虎傻笑的脸和背后整洁的建筑物融为一体,那块污渍是那么的突兀,大伙儿笑着跑过去,抱着周虎的脑袋揉,周虎手中的水管乱晃,水柱朝四面八方甩去,大伙儿很快湿透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起扶着水管浇墙。 林北把拖拉机留了下来,他乘公交车回到汽车大院旁边的工地,骑自行车到新华路边上的杨柳村租脚手架。 杨柳村在七九年被划入淮市,它如今在榴城街道的管辖区内。 林北催张伟赶紧把脚手架送到和平西路1105号,怀庆二路赵永胜新房那里还有一套脚手架租期快到了,林北又付了两个月的租金,打算把那套脚手架弄到和平北路,林北又租了联排房的脚手架,租半年,叫张伟明天把脚手架送到建设一路103号。 张伟撂给林北一根香烟,从抽屉里拿出摇把,撑着桌面跳到外边,吆喝道:“大生意来了,别睡了,都给我起来干活,把六号脚手架搬到拖拉机上。” 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从木板上起身,把脚手架往车上搬运。 半个小时后,张伟开拖拉机离开,林北骑车跟在后面。 到了地方,张伟和跟车来的两个伙计把脚手架卸下来,他开拖拉机带人离开。 林北喊人搭脚手架。 众人搭好脚手架已经中午了,林玉章骑三轮车和赵二棍过来送饭。 “北哥,对面已经拆了半个院子了,你们这里咋还没开始呢。”林玉章震惊道。 “下午就开始拆房子。”林北上午回了一趟汽车大院那边的工地,由于时间赶得紧,他没留意观察汽车大院、市民、工程队成员的情况,他边打饭边问林玉章,“汽车大院那边的工地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吧?” “没出现状况。就是……”林玉章挠头,不知道咋讲,“就是有人说我们工程队和汽车大院八字相冲,汽车大院和我们对上,不会讨到好,好多人都信了,连工会的一些干事都相信了。还有,我今天上午和二棍到菜市场买菜,汽车客运总站后厨的采购员也来菜市场买菜,那三人看到我俩,立刻躲的远远的,有一个人没有注意脚下,踩到烂菜叶子摔了一脚,腚先着地,当场动不了了,被他的同事背去医院。” “我跟两个摊子的小贩子订了两个星期的菜,让他俩跟我到西东街第一社区居委会找侯红霞,咱仨当着侯红霞的面说清楚当时的情况,他俩帮我作证我没有碰过那个采购员,我不放心工会的人,我又带他俩到街道办事处,咱仨又跟孔国贤说了当时的情况,我们仨在孔国贤和会计的见证下留了字据。”林玉章捂着衣兜,这里装了证明他清白的凭据,丢不得。 林北停止扒饭,抬头说:“这么谨慎,可以啊你。” 林玉章嘿嘿笑:“我这不是怕被人冤枉嘛。” 林北点头,跟他说:“我订的是两个一号脚手架,张伟明天把脚手架送到工地,你回去的时候跟大家说一下。” “行。”林玉章让赵二棍把大甑子放到车斗里,他蹬三轮车离开。 今天天气热,林北让大家休息一个小时。 大家跑进小洋楼里休息,下午两点,林北安排人再浇一下墙壁,带头戴安全帽、系上安全绳登上脚手架,手把手教他们怎么拆房子。 现在是暑假,这一片的孩子听到动静跑过来围观,林北安排一个人下去把他们弄走。 孩子们走了又来了,还多了一群大人。 林北就让林舟在下面阻止大人孩子靠近。 其实林北应该弄隔板围住建筑工地,但是现在铁板稀缺,钢板更稀缺,不仅他没有能力弄隔板,百分之九十的工程队都弄不了隔板。 “喂,你们先停下来,不慌拆房子。”机电厂工人蔡卫星喊,“市政批准你们拆房子了吗?” “这套房子有房产证,是允许内拆建的房子,不需要市政批准。”林北低头喊。84年1月份才发布并实施《城市规划条例》,90年4月份才出台《中华人民共和国城市规划法》,在90年之前,国家对这些没有统一规定,相关的法律法规还没有出台,还不需要到市政、交通、建设指挥部申请批条,他仅依靠手头的证明到淮市建房,谁也不能说他不合规。 “你们拆房弄出来的动静太大了,打扰我休息了,你们明天白天再拆。”蔡卫星靠近脚手架,“我在机电厂上班,还上的夜班,万一我白天没有休息好,晚上上班出了啥事,你担的起责任嘛,赶紧的,都给我下来。” 他说话归说话,还动手晃脚手架。 林北下到地上,他摘掉安全绳,勾着蔡卫星的肩膀把蔡卫星带出工地,背着工地挥了挥手,工程队成员继续拆房子。 蔡卫星扭了两下,林北的手牢牢的禁锢他的肩膀,蔡卫星的嚣张气焰顿时没了,嘿嘿笑说:“嗐,哥们,你咋那么经不起玩笑呢。” “我也跟你闹着玩呢。”林北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 蔡卫星哐当哐当下蹲,林北的手再次抬起来,他抓住机会“嗖”的一下冲了出去,捂着肩膀窜进巷子里。 林北回到工地,在下面指挥工程队成员拆房子。 傍晚,王晓冬顶着一双黑眼圈来到工地,见小洋楼已经拆了一半了,他跑到拖拉机的驾驶座上,趴到扶手上龇牙傻笑。 林北喊停工,众人从脚手架上下来,甩着酸疼的胳膊走到路边坐下,咧开嘴朝着宽阔的道路傻乐,林北走过去,靠在拖拉机上,瞥排成一排的背影说:“这一片有个别几个人不好搞,事还多。” 王晓冬哈欠连连:“是啊,机电厂的蔡卫星干后勤的,这小子专门干缺德事,在文化宫电影院工作的王娜,她事精,把工作让给儿子的吕方萍吕大姐,她事妈,人模狗样的孙劳动,他闻到你身上有钱的味道,就过来坑你买墓地。” 林北若有所思点头。 “老林,我休息够了再过来跟你聊天,我回去睡觉了。”王晓冬下了拖拉机,走路走不成一条直线离开。 林北朝马路边看去,马路边已经没人了,他扭头,看到一群人拿水管浇自己,林北看着都觉得凉快。 天已经彻底黑了,林玉章气喘吁吁蹬三轮车,赵二棍在后面推。 和平西路这条宽敞的马路上只有他俩,经过文化宫,两人下意识撇头,里面一片漆黑,入口却十分亮堂,两人吞咽吐沫缓解嗓子里的干痒,继续奋力前进。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工程队成员站在路灯下望向北方,看到林玉章赶紧跑过去迎接他。 “玉章哥,二棍,你俩咋现在才来?”何湾在后面推三轮车问。 “别提了,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把三个轮胎都扎破了,走到半道上,我和师父才发现三个轮胎没气了,我俩找修理铺修车,浪费了两个小时。”赵二棍气的牙根疼。 67 67 一更 “三轮车多好, 他们真狠心,居然对三轮车的轮胎下得下去狠手……”赵二棍心火旺盛,气和急一块儿找上他, 并且随着时间门的推移,气、急越来越盛,烧的他现在说话嗓子干疼,唾液都咽不下去, 发声有点力不从心,只能不停的干咳,眼眶都被咳红了。 肚子轰隆隆的声响快要盖住何湾说话的声音:“车胎被补好了,你和玉章哥也把饭送到了,就别气了。” 赵二棍咳的更厉害了, 何湾抬手拍赵二棍的后背:“下回你和玉章哥留心点,别让调皮的孩子靠近三轮车, 就别跟自己赌气,气坏了自己, 我们几十张嘴咋怎。” “这么热的天,你还生气,不嫌燥的慌嘛。”林北就站在路灯下, 他身后的马路空无一人, 一盏盏路灯蜿蜒往后延伸, 林舟抬眼看他,他们往前走, 林北蜿蜒的往后退,身影逐渐模糊,林舟甩了一下头,定眼再看, 林北站在原地笑看他们,林舟今天白天心里也窝着火,这股火突然消失了,他心平气和说,“二棍,越是燥越容易被坏事找上门,你的心要平稳下来。” 赵二棍深吸两口气:“何湾,舟哥,我和师父被汽车大院的人针对了,这根本不是周围调皮的小孩干的。” 赵二棍忍着嗓子干痒跟他们说第一小队和汽车大院的矛盾。 二、三小队一直待在怀庆二路,如今第二小队的十名成员又来到和平西路,没回过建设一路,只听林玉章、赵二棍提一嘴第一小队和汽车大院有矛盾,他们不了解两队人马的矛盾激化到什么程度,只觉得汽车大院的住户和工会干事是顶尖的那批市民,他们的思想觉悟比他们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人高太多了,不会把这些小矛盾记挂在心上,却没想到他们某些人身份高贵,干的事却不是人干的事。 他们说话的声音飘到林北耳朵里,一道道愤怒的声音在他大脑里盘旋。 底气不足的怨愤持续往他脑子里输入,造成底气不足的原因是他们是外地人,自卑生来被刻进骨髓里。 林北弯着的眼睛睁开,一群推车的人闯入他的眼里,他们推三轮车到了工地,拿盆盛饭,不像以往一样讲究找一块有光的地方吃饭,而是找一块光线暗的地方吃饭,脸埋进盆里呼啦呼啦扒饭,林北注意到有些人筷子顿了几秒,再继续挥动筷子。 林玉章和赵二棍帮他打了饭,把盆和大甑子搬到车斗里,两人没有立刻离去,跑到水龙头那里,拿水管往身上浇水,给自己……降降温。 林北靠在路灯杆上,抽一根烟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的问题不是建设一路103号周边的市民肯不肯妥协,而是他们不肯让一丁点步,汽车大院想要拉院墙,必须扒掉一些花坛,移走一部分景观树,移走三号停车棚,篮球场的面积也会因此缩减七十平,工会和汽车客运总站领导的头发要大把大把脱落咯。 走到这一步,第一小队不适合掺和进去,他们只需要积极向上建房,不搭理时不时挑衅的人,时间门久了,这些人就会觉得没意思,就会转移目光,去挑衅其他人。 他经历过许多事,遇到过许多这种人,最开始,他们搞自己,自己加倍搞回去,他们情绪越来越高涨,整出来的事情层出不穷,自己却被折腾的筋疲力尽,后来他发现他把他们和其他人的矛盾撕出来,时机差不多了,自己不搭理他们,过不了一个星期,他们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突然有一天,他再次听到他们的消息,一个个把自己搞的灰头土脸。 林北把烟头丢进果皮箱里,偏了,林北合拢手指,捏紧了一下,弯腰捡起烟头把手伸进果皮箱里扔烟头,他拿饭到路灯底下坐下,一个窝头下肚,胃部的不适缓解了,他喝了一口菜稀饭,掏出酒吧的设计图纸,回头喊他们过来。 一群人抬头,见林北手里拿了一张大的图纸,手撑地,腾一下跳起来,跑到路灯下把林北围了起来。 林北教他们看图纸,时不时吃一口饭,众人听的认真,完全忘了吃饭。 只有林舟从衣兜里掏出练习本和铅笔,他趴在膝盖上记笔记。 赵小曲挠头,他只上过半年扫盲班,能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他咋记笔记。 林玉顺是林北五叔林志寓的儿子,他这个月刚跟林北过来搞建筑,兜里一干二净,他勾着赵小曲的肩膀跟赵小曲谈合作,赵小曲提供笔和纸,他教赵小曲识字。 其他人脑子转的特别快,低头偷笑,都等着林玉顺教赵小曲,他们跑过去蹭课。 林玉章、赵二棍要走了,林北丢下一句:“你们可以在一起讨论我刚刚说的内容。”便跑过去跟林玉章、赵二棍说话。 “不管汽车大院谁找你们,也不管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什么都不要做,给我大声唱国歌。”林北严肃说,“要整理衣服,要停下手里的工作,要庄严,要肃穆,给我大声唱。” “好。”林玉章、赵二棍不明所以点头。 林北叮嘱他们回去告诉第一小队遇事唱三遍国歌,两人重复了一遍,赵二棍骑三轮车载着林玉章离开。 回到路灯底下,林北跟赵小曲等人分析蔡卫星、王娜、吕方萍、孙劳动四人:“蔡卫星欺软怕硬,王娜、吕方萍找你们事,你们笑着点头就成,不需要说话,孙劳动是卖墓地的,你们心里有谱就成。” 林舟奋笔疾书,其他人嗯嗯点头。 林北离开,他们围着林舟讨论林舟记得笔记。 次日,林北安排大家七点半拆房子。 这个点,附近的居民基本上吃完饭了,已经出门上班了。 “烦死了,刚出门就看到一堆垃圾,好心情全没了。”王娜火大的去上班。 大家热火朝天拆房子,没有留意王娜,也没有听到王娜的抱怨声。 下午,工程队拆完了房子,把建筑垃圾铲到车斗里,林北把建筑垃圾拉到垃圾场。 傍晚,林北才运完这里的建筑垃圾。 “你们把地平整一下,划出一片区域放建房材料,我去和平北路拉建筑垃圾。”林北开拖拉机离开。 整个晚上和平北路都十分热闹,上夜校的学生上下课,晚上十一点,淮大校园才安静下来,这里还有一个酸菜厂,附近的居民在酸菜厂工作到晚上十点,之后,几辆架车进进出出,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这些酸菜被运到各个单位的食堂。 林北算好了时间门,先拉和平西路的建筑垃圾,再过来拉和平北路的建筑垃圾,他可以拉到夜里十一二点钟,也不会有人投诉他。 林北掐时间掐的特别准,凌晨零点,他把建筑垃圾运完。 他就留在和平北路休息。 整个晚上,这一片区域都有人走动。 凌晨三点钟左右,有人到林北身子底下掏摇把,林北转了一个身子,那人出溜一下跑没了影子。 林北眼睛没有睁开,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动几圈,他继续睡觉。 到了凌晨五点,林北起来走动,看到好些年轻人在巷子里走动,这些人应该是没有工作的闲人。 清晨,林北把工程队拆房子拆下来的木料运到建设一路,留下来一些好木料,把剩余的木料交给林玉章当柴火。 他开拖拉机到怀庆二路,把脚手架和剩余的工程队成员拉到和平路。 林北把九名工程队成员放到和平西路,开拖拉机到和平北路,指挥车上的八名工程队成员把脚手架搬下来,紧接着他掏出图纸教他们看设计图,跟他们说地基怎么打。 林北指导他们画好地基,他开拖拉机回和平西路,用同样的方法指导他们画好地基,林北骑车到建设二路的招待所找赵永胜,带赵永胜到怀庆二路验房。 最近几天,赵永胜一天跑三趟看他的房子,他媳妇跑的比他勤快,每回都待一到两个小时。 他俩也不想这样,就是工程即将完工,工程队手里还有其他大单子,如果是他俩,越临近完工,他俩越不细心,草草做一下糊弄过去就行了,他们夫妻把自己弄得吃不香睡不好,天天跑过来监工,就怕发生他俩白天想的事晚上做梦梦到的事,结果他俩多想了,留下来的建筑师傅认真负责,师傅们不追求速度,人家追求质量,把水泥地板打的平整又光滑。 赵永胜对每间房子的细节了如指掌,他验房验的极快,林北还没提尾款呢,赵永胜就自己拿出两块报纸砖递给林北。 建筑师傅这么认真负责,他也不能硬拖着尾款不给人家。 还有,他听林东说了,小林还没给他们发上个月的工钱,他和他媳妇合计小林应该就等着他的尾款,给建筑师傅们发工钱。 “我现在给他们发工钱,大哥,我先走了。”林北把报纸砖装进包里,笑容热烈骑车离开。 林北没有点钱,说明林北信任他,赵永胜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在前两天,林北已经给二十个人算好了工钱,他直接到建设一路、和平西路、和平北路给大家发工钱。 老成员拿到工钱凑在一起商量中午到信用社存钱,新成员凑在一起商量他们也到信用社开一张存折,以后他们每月领了工钱,直接把工钱存进存折里。 林北把老成员的户口本还给他们,骑车到各个材料商那里收回扣。 林北收钱收的很顺利,就连他向钢筋厂买三十公斤柴油,钢筋厂厂长赵康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钢筋厂三毛五拿的柴油,赵康按照三毛五卖给林北,林北起初认为钢筋厂是大户,下一秒,赵康喊住他,林北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他三十公斤柴油有些烫手。 “小林,你还没吃饭呢吧,我也没吃饭。”赵康交代秘书给林北找一个塑料方桶装柴油,拍着林北的肩膀,把林北带进食堂,“你还没尝过我们食堂的饭,今天你得好好尝尝。” 马上就到下午两点了,赵康请他到食堂吃饭,林北想这饭一定很噎人。 “王师傅,给我下两碗酸菜肉丝面条。”赵康喊。 “好嘞。”王师傅的脑袋伸出窗口喊。 “你坐啊,小林。”赵康笑眯眯说。 林北……坐下。 “小林,我只知道你搞建筑,没想到我端午节收到的端午三宝也是你弄出来的。”赵康还会有些诧异。 听到这里,林北心里有了底,赵康没打算让他处理不合格的钢筋。 他从容起来,跟赵康聊端午三宝。 王师傅把面条端上来,林北吃了一口裹着酸菜和肉丝的面条:“赵厂长,这面真劲道。” 赵康:“……” 没掺红薯粉、玉米粉,完完全全小麦面粉揉出来的面条能不劲道嘛。 林北不忐忑了,有说有笑跟他聊天,赵康反而开始焦躁,连他最爱吃的酸菜肉丝面条都不香了。 赵康放下筷子,等着林北问他有没有心事,他好说接下来的话。 林北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称心的饭了,他埋头苦干,额头上沁了一层汗。 “赵厂长,感谢你请我吃饭,更感谢你匀柴油给我,下回你到市里开会,我请你吃饭。”林北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唉,小林,你等一下。”赵康连忙起身,膝盖撞到桌腿,他一瘸一拐追林北,“小林,你嫂子的弟弟烧制了一批玻璃瓶,你这么能整活,你看看你能不能把这批玻璃瓶给销掉。” “赵厂长,嫂子的兄弟真厉害,居然烧制出了玻璃瓶。”林北感慨道,“玻璃瓶可紧俏了,一点也不愁卖。” 赵康脸皮抽搐,玻璃瓶是不愁卖,但是周航那个混蛋从他这里骗走两万购买机器,又用了他的关系弄了一批铁,做出来的铁皮盖倒是能给玻璃瓶封口,但是封不严实瓶口,这个混蛋不能给玻璃瓶封紧口,谁敢买他的玻璃瓶! 不是两块,也不是两百,是两万呐。 你说他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听信了那个混球胡扯。 赵康狠搓一把脸,为了两万块钱,这脸皮不要也罢。 赵康已经下定决心了,还是顾忌厂长的身份,豁不出去。 “赵厂长,不早了,我该回市里了。”林北找秘书拿油桶。 林北把油桶绑在后车座上,赵康烦躁朝秘书挥挥手,秘书离开,赵康拍了拍车把,气恼说:“你嫂子的弟弟叫周航,正月十五那天我起了一个头,说现在建筑好搞,现在做玻璃的厂子稳赚不亏,你嫂子的爸妈记心里了,掏出棺材本给他办了一个玻璃厂,好家伙,这玩意儿烧了两天玻璃不烧了,开始烧制玻璃瓶,他捣腾一个月,他还真烧制出了玻璃瓶,”就是因为这混蛋这么容易烧制出玻璃瓶,他才脑袋一热投了两万进去,赵康是不会对外人提起这件丢人的事,他隐瞒了这个内容,继续说,“他又一阵瞎折腾制作铁皮盖,钱没少花,可他做不出来铁皮盖里面的那圈橡胶,导致铁皮盖和瓶口不紧合,它漏水。” “小林,你说这玩意儿当初听我的建议,一门心思做玻璃多好,也不至于十来万个玻璃瓶全砸在手里。”赵康以前叫航航,现在张口闭口混蛋、混球、这玩意儿,可想而知他现在有多恼周航。 林北绑好油桶,他手臂搭在油桶上琢磨一些事情。 “小林,你都能把咸鸭蛋包装一下,让咸鸭蛋蹭汾酒和板鸭卖出那个价格,你能不能给玻璃瓶也包装一下,蹭咸鸭蛋、汾酒、板鸭销出去。”赵康不指望玻璃瓶能卖出高价,能把玻璃瓶销出去,回一点本,他就谢天谢地咯。 68 68 一更 “周航不能把玻璃瓶卖给啤酒厂吗?”林北踢掉支架, 推自行车走,回头见赵康站在原地捶头, 林北喊,“啤酒厂回收啤酒瓶,回收的价格不低哩,啤酒才卖到八毛到一块二一瓶,啤酒瓶的回收价格居然高到三毛钱,假如瓶底带B字, 啤酒瓶的回收价格更高,能给出五毛钱的回收价格呢。” “他们给出这么高的回收价,说明啥, 说明啤酒厂的啤酒瓶不够用。啤酒厂有能力生产铁皮盖,周航恰好又没有这个技术,一个缺酒瓶, 一个缺技术,两个厂子一起合作,皆大欢喜。”林北就要翘腿坐到自行车坐垫上,赵康突然跑过来拽住了自行车。 “啤酒瓶瓶口的口径是两厘米,周航也按照两厘米的口径做玻璃瓶, 但是他制作出来的玻璃瓶瓶口口径超过了两厘米, 啤酒厂只有生产口径两厘米的铁皮盖设备,人家不可能和周航合作。”赵康心里苦涩, 他以为他放下身份和林北称兄道弟,林北心中窃喜,人也就跟着飘了起来,他再卖卖惨,再把林北捧得高高的, 林北肯定把他所求的事揽下来,结果这小子反将他一军,逼他不得不把老底说出来。 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赵康不再隐瞒,继续说:“周航做的是白色透明玻璃瓶,仿照啤酒瓶的形状做的,瓶底没有啤酒瓶瓶底厚,瓶身也没有啤酒瓶瓶身厚。” “这不就是次品。”林北回头古怪看他。 赵康尴尬点头。 林北没有收回视线,赵康脸上急速升温,他一开始只说铁皮盖的问题,故意隐瞒了玻璃瓶本身存在的问题,最后被林北三两句话逼得说出实情,臊死他了。 林北收回视线继续推车:“你这里有玻璃瓶吗?我看一下。” “有,在我家。”赵康小跑两步走到前面带路。 一群人穿深蓝色工作服,戴护目镜从林北身边走过去,林北侧头,看到了一堵墙,整面墙被一副画占满,一个戴着护目镜的男人操作机器生产钢筋,右侧全是灼热的火焰,他眼神坚毅,脸上却挂着喜悦的笑容,他视线凝聚的地方是太阳系,一支火箭已经飞入太阳系,进入轨道围绕太阳运行,火箭下方、火焰左侧是两行大字,做国家主人,当时代先锋,右下角有一行蓝色小字,写着钢筋厂党委宣传部宣。 林北的视线又往后移动,看到冒着浓烟的烟囱,赵康喊他,他推车追赵康。 到了钢筋厂大院,林北看到了一个小书摊,一群大人和孩子坐在树荫下或者背靠墙看书,林北问:“赵厂长,这小书摊是你们厂弄得?看书怎么收费?” “这是党委宣传部组织的,免费的。”赵康笑吟吟说,“工人和孩子既能读书,又能消遣时间,一举两得。” “真好。”林北。 “可不是。”赵康。 到了赵康家楼底下,林北没上楼,他在楼下等赵康。 钢筋厂厂区里噪音轰耳,烟尘直往耳鼻里钻,钢筋厂大院却十分安静,到处都是绿植,道路也干净,宣传标语也多。 赵康气喘吁吁下来,把玻璃瓶递给林北,掏出手帕擦汗。 “瓶身不够厚实,经不起长途运输。”林北举起玻璃瓶对着阳光,“倒是没有杂质。” 赵康折手帕,把手帕装进兜里,不吱声。 好的被他说了,坏的他也说了,自己还忽悠个屁。 “赵厂长,瓶子我带走了,我回去琢磨一下再给你答复。”林北把瓶子装进包里,他骑车离开。 赵康走到路中间抬起手,他烦躁放下手,重重叹一口气回厂区。 林北吭哧吭哧骑车到市里,他绕道去了供销社,找孙定喜买手电筒。 自从林北出现,刨去他外甥那份,他六月份有两天日入五十元,七月初有一天日入百元,现在他日入五块钱已经高兴不起来了。孙定喜无精打采趴在柜台上打盹,林北拎着油桶进入供销社,他放下油桶,趴在柜台上,手伸到孙定喜眼前敲两下,孙定喜散漫撩起眼皮,林北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嘚楞一下站起来,笑没了眼说:“稀客呀,你今天咋想起来到我这里?” 林北没有接话,递给孙定喜一根烟:“孙哥,给我拿两个手电筒呗。” 孙定喜:“……” 这家伙又不打算给他工业票。 孙定喜不着急帮他拿手电筒,点燃烟,他靠在柜台上眼珠子围绕林北转,断断续续抽烟:“别跟你哥打马虎眼,你说吧你要什么,孙哥想办法帮你弄到。” 林北笑眯眯说:“我哪次要什么,不都直接跟您说,哪次和你打过马虎眼了。” 孙定喜咬着烟头拿两个虎头铁皮手电筒,把手电筒放到柜台上,趴在柜台上写收据,把收据撕下来推到林北眼前。 林北瞥收据上的金额,一个虎头铁皮手电筒十三块钱,孙定喜居然只收自己二十五块钱。 “孙哥,谢了啊。”林北放下二十五块钱,拿手电筒和拎油桶离开。 孙定喜支着下巴抽烟:“这小子是啥意思?” 林北从孙定喜这里离开,他直接去了和平北路,从包里掏出一个手电筒和一张纸递给林东:“你们按照纸上的名单守夜。” 一群人凑到林东身边,伸头看名单。 林北放下自行车支架,走到青梅树底下摘一个青梅,到压井那里压水洗青梅,咬一口,他的五官瞬间皱在了一起。 一群人趴在林东肩膀上哈哈大笑:“北哥,青梅不是留人吃的,是用来泡酒的。” “我替你们尝的。”林北笑眯眯摇了摇青梅,“这一片比较复杂,无业青年多,他们大晚上不睡觉,在各个巷子口蹲着,你们晚上守夜看守建房材料,一定要注意各个巷子口,如果你们熬不住了,吃一个青梅,保管你们的瞌睡虫立刻跑走,守夜特有精神。” 众人抬头望着满树的青梅:“……嘶。” 林北津津有味吃剩下来的青梅,跑到工地上看大家挖的地基,用眼睛测量地基是否偏了。 有人嘴里生出唾液,跑到树下摘一个青梅,美滋滋咬一口:“呸——” 比没有成熟的杏子酸十倍,比没有成熟的柿子涩多了。 林北的舌头已经没了知觉,说话声线都变了:“是不是非常解困?” 上当吃青梅的人狂喝水。 没上当的人后退两步,他们困了宁愿掐自己,也不要吃青梅。 林北收起玩闹的心思,跟他们谈正事,指着设计图跟他们说打舞厅地基的注意事项,带他们到工地上指着地基几个拐角跟他们说怎么处理,林东跑到休息处拿纸笔过来画图并且记笔记。 林北会全程跟放钢筋、扎箍筋、浇地下梁柱,就跟他们说到这里,他骑车回和平西路。 经过淮大门口,林北撇头,一群年轻男女进入淮大,林北攥紧刹车闸,脚踩地,学校大门庄严古朴,白炽灯骤然亮了,淡黄色的灯光洒下来,柔和了庄严巍峨的石门,让石门多了几分典雅,年轻男女穿过这道大门,影子被拉长拉宽,林北嘀咕一声夜校,笑着骑车离开。 此刻路灯也亮了,林北偏头看自己的影子,不及他们凝实。 林北回头看一眼淮大,拐弯进入庆祝路。 他从庆祝路进入和平西路,拐一个弯跑到文化宫大门下面,抬头看那盏灯,骑车饶了一个圈离开。 回到工地,林北解下麻绳,拎油桶朝拖拉机走去,给拖拉机灌柴油。 他把空油桶放到车斗里,打手电筒到工地检查地基。 大家跑过来看,林北同样跟他们讲解怎么处理几个特殊的拐角。 林舟、林玉顺跑到路灯下琢磨笔记,其他人围着两人蹭笔记。 林北坐到拖拉机的驾驶座上,从包里掏出瓶子,他举起瓶子对着路灯,瓶身似乎变成了淡黄色,又好似里面装满了淡黄色气体,十分好看。 这时,林玉章、赵二棍骑三轮车过来送饭,两人眼里没有苦愤,只有溢出来的高兴。 “你俩乐了一天了,”林舟把本子装兜里,嗖一下窜了出去,勾着师徒俩的脖子逼问师徒俩,“你们早晨、中午没跟我们说实话,说,第一小队到底发生了啥好事?我们精着呢,你俩别再拿唱国歌忽悠我们。” 一群人劫持了三轮车,威胁道:“你们师徒俩不跟我们说实话,人走三轮车留下来。” “三轮车留给你们吧,以后你们自己解决早中晚饭。”林玉章作势要走。 众人立即怂了,火速拽住林玉章认错:“玉章哥,我们错了,三轮车还是你的。” 林玉章抽出自己的手说:“你们快点打饭,我和二棍还要回去准备明天的早饭呢。” “哦。”众人急吼吼拿搪瓷盆打饭。 林北最后打饭,一群人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跑到林北身后,往嘴里扒一口饭说:“北哥想知道第一小队发生了啥好事。” 林北……继续打饭。 “北哥让我、二棍、第一小队遇事不要慌,先唱三遍国歌,我们唱了,唱完之后我们发现刚刚发生的事不值得生气,我们想开了,心情特别好,第一小队高高兴兴建房,我和二棍高高兴兴做饭,就是这么回事。”林玉章收拾东西,和赵二棍把东西搬到车斗里,他坐在车栏上,赵二棍蹬三轮车回建设一路。 这回大家信了林玉章的话,一个个满眼幽怨瞅林北:“北哥,你咋只告诉第一小队唱国歌可以让自己变得高兴,不告诉我们呢?” “他们因为心情不好才需要唱国歌,你们心情不好吗?”林北问。 “我们总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林玉顺小声嘀咕。 赵小曲带头压低声音唱国歌,其他人小声跟着唱,唱了两句,每个人身上的血液听到召唤,在身体里沸腾奔涌,顷刻间,那带着血的百年记忆浮现在眼前,歌声收尾,拿大刀在枪林弹雨中推进的画面从眼前散去,号角声被风吹散,眼前的路灯真美,生活在这个年代真好,他们想。 大家准备再唱一遍,吕方萍趴在巷子口,耳朵捕捉到声音,她走出来,大声喊:“你们怎么回事,我都跟你们说了我在车间工作了二十年,听了二十年机床声音,耳朵出了毛病,在早晨、中午、晚上,我耳朵特别灵,一丁点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就跟有人拿锣在我耳朵边敲一样,”她数人头,咦,咋二十个人呀,她中午数了好几遍,都十九个人,吕方萍凑近又数了一遍,“你们二十个人发声,等于二十个锣在我耳边敲,还要不要我活了呀。” 眼前的妇女四十岁左右,不可能是王娜,那只能是王晓冬口中的另一个人,吕方萍。 吕方萍的出现,让林北瞬间明白林玉顺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大家为什么压低声音唱国歌,他不在期间,吕方萍过来找麻烦了。 赵小曲嘴巴绷紧笑,坐到路灯下,他把搪瓷盆放到一旁,掏出存折。 林舟挨着赵小曲坐下,他也放下搪瓷盆,掏出存折,他们今天中午乘坐公交车到信用社存钱,回来坐在树荫下捧着存折傻乐呢,吕方萍背着行李出现,指着鼻子就骂他们心眼坏,逼她早死,他们的心情糟糕透了,瞬间没了看存折的心思,现在想想,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生气,他们实在是傻透了。林舟伸头看赵小曲的存折,赵小曲比他少了两毛一分钱,林舟把存折怼到赵小曲眼前,赵小曲看他,林舟冲赵小曲龇牙笑。 赵小曲推开他的手,他花了七分钱给林玉顺买了一本练习本,又花了一毛四分钱给林玉顺买了一支铅笔,他自己又买了一份纸笔,肯定比林舟多花一份纸笔的钱。 剩下的四个老成员掏出存折,凑到赵小曲身边,跟赵小曲比谁存折上的数字大。 赵小曲怒瞪他们,他掏钱给林玉顺买一份纸笔,叫林玉顺教他认字,结果这群家伙啥也没付出,过来蹭课,现在还有脸过来跟他比存折,太气人了。 五人揽着赵小曲肩膀,嘿嘿无声笑。 赵小曲翻白眼看路灯。 十三名新成员狗狗眼望着师父们,他们在心里发誓他们拿到工钱也办存折,也把钱存进存折里,到时候他们也比存折上的数字。 吕方萍:“……” 咋回事,这群小伙子中午气的不行,现在咋一点儿也不生气,还那么高兴! 吕方萍到儿子家住两天,儿媳妇天天冲她翻白眼,她受不了这个窝囊气,收拾行李回来,见工程队成员欢天喜地捧着存折笑,她觉得分外刺眼,就过来找茬,看到他们不开心,她心里就舒坦了,晚上儿子下班绕过来看她,她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结果儿子求她不要到职工宿舍折磨他,她气的心口窝疼,又不能拿儿子撒气,就又想到了工程队成员,连忙跑过来找茬,结果人家不生气了,吕方萍却比之前更生气了。 “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吕方萍捂着胸口说。 工程队成员没给她一个眼神,倒是林北理她了。 林北掏出纸和笔,先写:您识字吧? 吕方萍凑近看,她瘪鼓嘴。 林北紧接着写:您说您听不得声音,我们也没有制造声音,怎么会气着您呢? 吕方萍见她在这里讨不到便宜,她果断离开。 王晓冬说吕方萍是事妈,倘若吕方萍识字,看到他写的第一句话,一定会抓字眼,说自己侮辱她,吕方萍却没啥反应,说明吕方萍不识字,林北紧接着写了第二句话,就赌吕方萍不愿意暴露自己不识字,立即熄火撤离。 他赌对了。 林北端起被他放在拖拉机上的搪瓷盆,靠在拖拉机上,往嘴里扒两口饭,说:“下次她再来找茬,你们谁会写字,就写字和她沟通,别跟她说话。” 一群人扭头:“哦。” 69 69 一更 哦完之后, 许多人没了食欲。 以赵小曲为首的老成员已经察觉到了干建筑也要识字,他们不识字, 做不了笔记,画不了设计图,连写字跟人沟通他们都做不了,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再晋升,以何湾为首的新成员也已经察觉到了,如果他们不尽快识字, 他们和林玉顺的差距会越拉越大。 林玉顺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他拍胸脯庆幸笑。 当年林东、林南哥俩跟四伯据理力争不去上学,最后四伯跟斗败的公鸡一模一样, 垂头丧气钻进屋里喝闷酒,哥俩跑到河里扎猛子,推走六叔的自行车, 骑车满田野溜达,他羡慕死了,流着哈喇子躺在地上撒泼打滚,闹着不去上学,他爹拿出黄荆条对他一顿猛抽, 他一瘸一拐背着单肩包去上学, 此后的很长时间,他爹拿着黄荆条在后面追, 他一只手捂着屁股,一只手拎着单肩包在乡间小路上狂奔……林玉顺没少嘀咕他爹是他奶从粪坑里捡回来的。你看啊,大伯、一伯只会生闷气,三伯、四伯只会跳脚,六叔只会讲党好, 只有他爹一言不合就祭出黄荆条,他爹百分百不是他奶亲生的。 林玉顺眼眶红了,感谢他爹两年如一日挥舞黄荆条撵他上学,让他拿到了小学毕业证,他再也不背地里嘀咕他爹不是他奶亲生的了。 他胸脯挺直,在新老成员眼前走动,新老成员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打开胸脯,微昂下巴走路。嘿嘿,第二小队除了他堂哥林舟,就只有他识字,林舟是老成员,他是新成员,他比林舟更吸引人目光。 一群人盯着林玉顺:“嘿嘿。” 林玉顺:“……” 说实话,他有亿点点怕。 林玉顺转身拔腿就跑,被一群人勾着肩膀拽回来。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抛向赵小曲:“赵小曲,接着。” 赵小曲跳起来接住报纸,笑眯眯把报纸递给林玉顺:“顺子,你不是羡慕我身上的平角裤嘛,你教咱们认完报纸上的字,咱们凑钱给你买两条平角裤。” “嗯嗯。”十六人点头。 林玉顺:“……” 怕是有点儿困难,因为他可能认不全报纸上的字。 十七人把林玉顺围住,笑眯眯喊顺子,林玉顺艰难吞咽吐沫,摊开报纸,怂哒哒蹲在路灯下拿石灰在地上写字,先教他们认字,再教他们笔画。 大部分人看到字心就慌,还烦躁,一分钟走五六回神,他们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听林玉顺讲课。 灯火一盏盏熄灭,最后只留下路灯。 林北靠近,瞅见大部分人眼睛已经转成了蚊香眼,他说:“你们今天就学到这里,我跟你们说一下轮流守夜的事。” 已经糊成浆糊、转不动的大脑瞬间嗖嗖转动,赵小曲眼睛闪着光说:“北哥,你说。” 其他人眼里有了神,眼巴巴望着林北。 “……这是我安排的轮流守夜表,”林北把守夜表递给赵小曲,又从包里掏出手电筒,“两个人一组拿手电筒守夜。” 赵小曲盯着守夜表挠头,看来这字非识不可。 其他人苦大仇深盯着守夜表,挠了挠脸。 “守上半夜的人守夜,其他人睡觉。”林北把手电筒交到周虎手里,他拿一张竹席,把竹席铺到路边,他躺下来睡觉。 工程队用水管浇墙面拆房子,把工地搞的湿漉漉的,根本无法铺竹席睡觉,他们只能暂时把竹席铺到路边睡觉。好在夜里这条路上没有人,几乎没有几辆车经过,他们睡在路边不碍事。 没过多久,其他人身上带着湿气抱着竹席到路边睡觉。 林北偏头看沾上竹席就睡着的人,又看赵小曲、周虎拿手电筒在材料堆间来回走动,他枕着手臂看上方的路灯。夏日的太阳毒辣,即使有树遮挡,路面的温度还是很高,虽然已是夜里了,但路面依旧滚烫,林北隔着竹席都能感受到灼热,他想起来弄点水洒在路上,给路面降降温,眼皮却黏在了一起。 到了下半夜,林北感受到了凉快,下意识躺平伸直身躯。 东边的天是灰蓝色,林北起来,从拖拉机驾驶座底下的铁皮箱里拿出横幅,他把其中一幅横幅绑在砖垛上,便骑车到和平北路,林东正在刷牙,林北把另一幅横幅挂到青梅树上:“县里的领导让乡镇府给咱们工程队做的横幅,等会你安排人把横幅拉上。” 林东来不及吐嘴里的泡沫,他跑到青梅树下,手蹭衣服,激动取下横幅。 林北骑车离开。 在和平西路和庆祝路的交叉口,林北遇到了拎着行李的王晓冬。 王晓冬扯出笑容说:“老林,我出一趟远门,我的酒吧就交给你了。” “你要去火车站?现在没有公交车,我送你去吧。”林北掉车头说。 王晓冬抱着行李坐到后车座上。 一路上,林北没和王晓冬交流,他把王晓冬送到火车站,目送王晓冬进了车站,他骑车回和平西路。 一群人勾肩搭背站在砖垛前咬耳朵,瞥见林北回来,惊喜问:“北哥,你找人做的横幅?” “县里的领导让乡镇府给咱们做的。”林北笑着说。 大家眼睛睁大,把视线投到横幅上,嘴角慢慢咧开。 大家拿安全帽跑到横幅面前戴上安全帽,对着横幅整理衣服,跑到工地上挖地基。 林东跑到这边工地,看到这边的工地也有横幅,他脸上的笑容加深几分,转身的时候,他注意到马路上有东西,他折回来,走近看,看到一堆缺胳膊断腿的汉字,好像不是一个人的字迹。 林东抬眼,一堆人在工地上嘿呦嘿呦挖地基,他眼睛闪了闪,闷头往回跑。 林东消失在和平西路路口,林北收回视线,他走到路边蹲下来研究汉字。他早晨离开的时候地面上还没有字呢,也就是说他走后,他们起床在地面上写大字。 师徒一人送饭,林玉章注意到林北蹲在路边研究什么东西,他让赵一棍把三轮车骑到工地,自己走到林北身边,就看到一大片手腿分离的大字。 林北起身,吆喝大家吃饭。 大家放下工具,急吼吼打饭。 大家靠在砖垛上埋头吃饭,赵二棍把盛饭菜的盆放入车斗里,蹬三轮车到路上:“师父,我们该到菜市场买菜了。” “哦。”林玉章回头看一眼大字,若有所思扫笑嘻嘻吃饭的人群一眼,他坐到车栏上。 赵一棍哼哧哼哧蹬三轮车,师徒俩很快消失在这条路上。 林北把一切收归眼底,他没发表任何意见。 接下来几天,林北就在和平西路和和平北路上来回奔波,看着他们挖地基,手把手教他们放钢筋、扎箍筋、浇地下梁柱。 五天后地基才能拆壳,这段时间二三小队的成员是闲着的,林北上午跟第一小队讲解酒吧怎么盖,下午跟第三小队讲解舞厅、溜冰场、电影院怎么盖,晚上他们坐在一起讨论林北讲过的内容。 明天就要拆壳了,林北跟两个小队着重强调三十多处特殊的地方,拆分跟他们讲解怎么处理这些特殊的地方。 林北让他们有空反复看他讲过的内容,他们有的地方看不明白不要紧,他会跟进程。 林北一连五天往大家脑袋里塞东西。 记笔记的人感觉到晕,但是他们手握笔记,心里踏实。 没记笔记的人感觉到晕和心慌。 林北把他们的反映看在眼里,找一个地方攥着玻璃瓶读报纸。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恨不得现在就到国棉二厂大院找黄益民,但是他不看着两队打地基,不教会大家怎么建这类房子,房子建成会出大问题的。 林北压下急躁,沉下心读报纸。 次日上午十点,二队、三队给地基拆壳,下午两点,两队开工盖房子。 林北又两头跑。 两队听了五天的理论知识,磕磕绊绊处理林北说的特殊的地方,就算林北现场指导,他们建房子建的也不顺利。 建房进展不顺利,两队队员的心开始浮躁。 林北心情清楚如果他们不沉下心建房子,乱了手脚,在建房过程中可能会发生意外事故,也有可能房子建到半截拉腰,他们心态崩了,建不下去了,两处房子可能烂尾。 这天中午,林玉章、赵二棍过来送饭。 林北让师徒俩留下来,安排师徒俩看一会儿工地。 他带领第二小队到和平北路和第三小队汇合,两个小队虽然只隔了两条马路,但他们来到这边就没有见过面,猛一见面,都开心地揽着彼此的肩膀笑。 林北摘一个青梅抛向林东,林东下意识接住青梅,咧到耳后根的嘴角未收回,扭头寻找谁抛的青梅。 林北站在青梅树下朝他招手。 林东往身上擦了擦青梅,从人群里挤出来,咬一口青梅朝青梅树下走去。 这几日,只要他心烦,他就吃青梅,现在他已经能够面不改色一连吃五个青梅了。 “怒学托我给你带一句话,他白天黑夜想你,希望你能给他买两条小裤衩,他白天黑夜穿小裤衩,就好像你白天黑夜陪在他身边。”林北不确定说,“应该就这些。” 林东嘴里酸涩,胃里酸涩,连心也开始酸涩了。 林东刚刚挤出去,引起了大家注意。见林东朝林北走去,大家后仰身体,支棱耳朵听。 新成员唐海敏锐捕捉到小裤衩,他喊:“北哥,怒学没说他要屁股后面有小黄鸭的小裤衩吗?” “我家孩子听说我跟你到市里闯荡,她一直催她妈给我收拾行李,把行李拽给我,推我出门赚钱给她买小黄鸭小裤衩。”说到这里,唐大喜陷入了回忆,他跟他傻闺女说小裤衩是男娃穿的,他闺女气呼呼坐到门槛上不理他,小声嘀咕他跟王大花一样,只喜欢男娃,如果当初她外婆也愿意养她,他就把她送给她外婆了。他比窦娥还冤,闺女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咋舍得把她送人,甭管他冤不冤枉,先把这个小人精哄好,他赶紧跟闺女保证他回村给她带小裤衩,小人精伸出两根手指头,说她要两条小裤衩,还要一双球鞋,他生的哪里是一个小棉袄,分明是一个人精加祖宗。 “我家孩子也是,那两天,我家孩子寸步不离跟着我,在我耳边念叨小黄鸭小裤衩。”林玉顺靠在林舟肩膀上,“嘿嘿,舟哥,我差点忘了,我侄子侄女让你给他们买小黄鸭小裤衩和球鞋,你不回去也没关系,你把东西寄到镇上,他们妈妈骑车到邮局取包裹。哦,我忘了跟你说,嫂子跟好好她们一块儿学骑车,已经会骑车了。” 林北拍一下额头:“怒学强调他要小黄鸭小裤衩,我这段时间忙晕了,把小黄鸭忘了。” 自己家的皮小子根本不想他,只想哄他给他买时髦又贵的小黄鸭小裤衩,这个认知让林东心里更酸涩了。 “提起村里,我想起了一件事。”林北朝林东伸手,“你给我一份大合照。” “干嘛?”林东下意识护住衣兜。 “我答应村支书下回回村给他一份一十人的大合照,我的大合照给乡里了,你的大合照借我用一下。”林北拧眉说,“我听好好说田勤贤到县里开会,他在会议上拿出大合照,县里借了一张咱们在工地上拍的大合照。再过两个月就到中秋节了,我打算找照相师傅到三个工地给三个小队拍照,你们说我要不要再送一份照片给乡里?” “县里要咱们的照片干嘛?”林东吞咽吐沫。 其他人不错眼盯着林北。 “县里的领导开会可能要用到咱们的照片。”林北不确定说。 林东的心脏砰砰狂跳,哆嗦说:“你给乡里送一份我们中秋节拍的照片。” 唐大喜兴奋道:“咱们这回建房子建的这么时髦,乡里拿到照片,他们到县里开会一定会带上照片的。” 林玉顺蹦起来嗷嗷叫:“北哥,多送一份照片给乡里。” “行吧。”林北搓脸,“不就是洗六十多份照片嘛,洗就洗呗。” 老成员手臂搭在彼此的肩膀上笑没了眼睛,新成员激动的身体都在哆嗦,他们长这么大还没有拍过照片呢,这回他们不仅拍照片,照片会被林北送到乡里,还有可能被转送到县领导手里,他们大脑嗡嗡响,心脏好像跑到耳朵边狂跳。 “回和平西路咯。”赵小曲带头冲了出去,第一小队成员跳着奔跑追赵小曲。 “我们要抓紧时间建房子。”第一小队成员边跑边喊,在中秋节那天,他们把房子建的大差不差了,照相师傅过来给他们拍照,北哥把照片带回家,家乡的领导看到他们把房子建的那么时髦,一定对他们竖起大拇指。嘿嘿,家乡的领导夸他们咯,他们将要被家乡的领导肯定咯。 “我们不能输给第一小队。”林东盯着第二小队的背影说,“不管哪方面,我们都不能输给第一小队。” “东哥说的对。”第三小队成员严肃说,“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建房,到时候拍照,不能让他们占尽风头。” 林东从包里掏出一份照片给林北,他小跑归队,第三小队成员勾肩搭背笑着朝工地走去,他们拿起工具,没了想把它丢掉的冲动,砌墙过程中,也没有怎么砌墙都不对劲的感觉,也没有砌着墙,眼泪止不住哗哗往下流的情况。 林北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他稳了稳心态,又往返两个小队指导他们建房。 这回,林北明显感觉到他们建房顺利多了,即使在建房过程中他们还会遇到难题,但他们不再蔫蔫的只听他说话,都在积极讨论怎么解决难题,林北给予他们肯定,鼓励他们多多发表意见。 70 70 一更 他们很少被人鼓励, 一生从没被人肯定过,突然被林北鼓励和肯定, 一群人错愕的同时,特别开心,笑得像一个孩子盯着双手,手指的纹路里藏了很多洗不掉的脏兮兮的污垢,掌心、手背的茧子又厚又扎人,他们抿唇合拢手, 抬眼看从眼前经过的市民,缓缓咧开嘴笑,转身全心全意投入到建房中。 进入七月份,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还没到晌午,树叶就萎蔫地垂下脑袋, 知了有气无力地叫着,“铮铮铁骨”的柏油马路也不得不向太阳屈服,变软了身躯。 前几日,隔壁文化宫孩子的笑闹声持续不断传入第二小队队员耳中,最近两天, 第二小队队员耳畔突然安静了。 前几日, 队员们趁着擦汗的空档扭头看路上,总是能看到时髦男女从他们眼前经过, 最近两天,他们不仅看不见人了,连停在电线上的麻雀也消失了。 他们拧掉毛巾上的水,抖开毛巾对着自己扇了两下,把毛巾挂到脖子上继续干活。 傍晚, 一群人蹲在路灯下,头凑到一起看报纸,林舟一个字一个字读报纸,指尖精确指在他读的那个字上。 一道甜腻的歌声飘到他们耳中,大家抬头,一个穿着红白条纹汗衫的男青年扛着收音机扭腰提胯从他们眼前转过去,大家瞠目结舌扭头,男青年拐弯进入文化宫,大家收回视线傻愣愣看彼此。 甜腻的歌声从文化宫广场上传到工地,大家不好意思撞彼此的肩膀低头笑。 正在写信的林北扭头看他们,大家脸砰的一下爆红,林北:“……” “老林。”钱吉祥把车骑到林北面前。 拆房子钱吉祥没有出现,打地基钱吉祥没有出现,正式盖房子那天钱吉祥也没有出现,林北都快忘了第三小队盖的房子是钱吉祥的了,这家伙却突然出现,林北一阵恍惚。他回过神收起信纸,站起来说:“我带你到工地看一看。” “我刚从工地那里过来,就不去了。”钱吉祥后退一步,坐到后车座上,伸长身体趴在扶手上,“你见过王晓冬吗?” “我前段时间见过他,还送他到火车站,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林北说。 “你下次见到王晓冬,给我带一句话,让他去找我,如果我不在,让他留在家里等我两天。”钱吉祥托起车头,把自行车掉一个方向,他骑车离开。 钱吉祥来的突然,离开的匆忙,林北想他应该遇到了比较棘手的事,需要王晓冬帮忙,可王晓冬自己也遇到了比较棘手的事。 林北重新坐到砖头上,继续写信。 第二天早晨,林北到邮局寄信,他骑车回到和平路,观察了一会儿二三小队建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两个小队现在已经具备了处理问题的能力,他骑车离开。 林北行驶在绿荫下,一个个形状不一的光斑从他身上掠过,落在地面上。 转眼间,林北到了国棉二厂家属院。 林北把自行车停在白玉兰树下,把自行车和树锁在一起,马不停蹄上楼。 门是锁着的,林北把掏出来的钥匙装回兜里,他靠在墙上等黄益民。 一个小时后,林北从门缝中塞了一张纸条到屋里,他下楼。 一个人坐在阶梯上堵住出口,林北刚要开口,抱头叹气的人听到脚步声,连忙站起来,林北看到了一张五颜六色的脸:“黄益民?” 黄益民身体僵了一下,重新坐到阶梯上,抱着膝盖,唇线绷的特别紧,盯着鞋带不吱声。 林北侧身下楼,跑到家属院对面的小店买三根冰棍回来,他递给黄益民两根冰棍:“拿着,敷一敷你的脸。” 听到林北的声音,黄益民鼻子发酸,他手抖接过冰棍,把冰棍贴到脸上,嘶嘶倒吸冷气。 林北靠在墙上嚼冰棍,瞥黄益民欲言又止。 “北哥,我们认识多久了?”黄益民说话,扯动了嘴角和脸上的伤,他额头上的筋跳了两下。 “我们五月一号认识的,认识两个多月了。”林北回忆道。 黄益民嘲讽笑:“有的人呐,你和她认识了二十多年,她只会嫌弃你,理所当然伸手问你要东西,有的人呐,你和他只认识两个多月,他对你掏心掏肺,真怪。” 林北沉默一会儿,说:“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相处不来。” 黄益民愣了一下,拍膝盖大笑:“你说的对。” 他和母亲徐芸不是一路人,所以他们在一起只会相互折磨,徐芸和徐要要是一路人,所以徐芸对徐要要掏心掏肺,用父亲的权势压迫一个普通老百姓,逼普通老百姓让出祖宅,又命令他借五千块钱给徐要要买房。 黄益民肩膀耸动笑,榴城街道派出所不给徐要要分配房子,徐要要住租的房子睡不好吃不好,徐芸心疼坏了,不去和文工团的老姐妹喝茶聊天看歌剧了,一门心思给徐要要找房子,先看上了王锦庭家建于三十年代的小洋楼,王锦庭告诉徐芸他把小洋楼送给了独子王晓冬,徐芸应该找了好几回王晓冬,王晓冬好像不愿意卖小洋楼,徐芸好像跟父亲抱怨过这事,中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徐要要突然跟徐芸说他看不上王晓冬的小洋楼,徐芸又在文化宫边上,淮大附近给徐要要找了一套四合院,逼迫人家把四合院卖给徐要要,又问他要钱。 他不肯借钱,徐芸偷偷卖了父亲收藏的古董给徐要要买房,买古董的商人又把古董还给父亲,父亲让秘书把古董还给商人,回家和徐芸大吵一架,徐芸托他在大院里的玩伴喊他回家,他回到家,徐芸劈头盖脸骂他,说他生来克她,见不得她好,他离开大院,就被一群他不认识的人围住,这群人就在大院门口对他拳打脚踢。 门卫朝他走来,这群人分散跑走,他被门卫扶起来,徐要要就出现了,警告他如果他再惹他小姑难过,他不会饶了他。 黄益民心里清楚,刚刚那群人是徐要要找的,徐芸要是知道这件事,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他一定找时间亲口告诉徐芸这件事,让徐芸高兴。 黄益民弯眼继续笑,笑得脸疼,他依旧笑,甚至撕开包装纸,一口气吃掉两根冰棍。 林北从包里掏出玻璃瓶,把玻璃瓶擩到黄益民怀里。 黄益民收敛笑意低头看玻璃瓶,又困惑抬头看林北。 “我们上楼谈。”林北说。 “哦。”黄益民把玻璃瓶装进褂子的兜里,扶着腰龇牙咧嘴爬楼。 林北喊住黄益民,骑车带黄益民到医院,让医生给黄益民检查一下身上的伤。 两人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林北带黄益民进了一家小饭店,两人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回国棉二厂家属院。 回到家,黄益民把膏药放到桌子上,连忙掏出玻璃瓶,迫不及待问道:“北哥,你要拿它做什么?” 林北关上门说:“我准备拿它装桂花酒和青梅酒。” “我还在余淮镇那会儿,听船工聊天提起好些地方过中秋节,他们吃月饼,吃蟹,喝桂花酒,咱们淮市过中秋节,好像只吃月饼。”林北扫视一圈客厅,发现黄益民添置了好些二手家具,他坐到椅子上继续说,“他们中秋节为什么喝桂花酒,我猜他们那里蛮多桂花树,另一个原因就是桂花寓意好,富贵吉祥、子孙昌盛,还有,它有化痰、驱寒暖胃、让人食欲大开的功效。咱们淮市不是有一个青梅街道嘛,这个青梅街道好像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一棵青梅树,青梅就是青梅竹马,象征着美好的婚姻,它有生津止渴、消除疲劳、调解体质的功效。” “我打算中秋节我们推出两种礼盒,桂花礼盒和青梅礼盒,桂花礼盒的销售主体是几世同堂的家庭,青梅礼盒的销售主体是小夫妻,你觉得怎么样?”林北问。 黄益民咕噜吞咽口水:“好。” 黄益民已经想不起来其他事了,他满脑子都是桂花和青梅的寓意,谁听了这个寓意,谁会不心动! “青梅酒的酿造配料是青梅、黄||冰糖、白酒,桂花酒的酿造配料是桂花、冰糖、白酒,你能弄到两种冰糖、干桂花和白酒吗?”林北拧眉问。 “块状红糖可以吗?”黄益民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一个竹筐,他趴进竹筐里翻找一会儿,找到一包块状红糖,他打开油纸。 林北眼角抽搐:“这是土红糖,比散装红糖更难买。” “是吗?可是它的进价和散装红糖一样,都是三毛一分钱一斤。”黄益民震惊说。 “红糖紧俏,咱们在两种礼盒里都放一包一斤的土红糖。”林北问,“咱们这次弄六万份礼盒,你能弄到六万包土红糖吗?” “我回头问一下桑超英,再问他能不能弄到黄||冰糖和冰糖。”黄益民挠头。 林北怕他不识货,打算先搞清楚他都弄了些什么货:“你还弄了什么货?” “核桃、腊肠、龙井、五仁月饼、刮胡刀、芝麻丸、白酒、酒杯、老红糖。”黄益民把东西全部摆在桌子上,“过段时间,他们手里还会有其他好货,我就没着急跟他们订货。” 林北挨个看了一眼,他心里有了底,跟黄益民说:“你手里拿的玻璃瓶是周航的玻璃厂做的,他的厂子目前做不了铁皮盖,我想办法解决盖子的事,你想办法弄到散装白酒、两种冰糖和干桂花。” “行。”黄益民干劲十足说。 林北确定黄益民情绪没有不对劲,他跟黄益民打了一声招呼离开。 黄益民把桌子上的东西放回竹筐里,他把竹筐推进桌子底下,拿钥匙出门找桑超英,走到门口,他发现了一张纸条。 黄益民捡起纸条,纸条上写:如果你有时间,到和平西路1105号找我,或者到和平北路996号找我,林北留。 这好像是文化宫附近和淮大附近。 黄益民冲出门,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林北正在开锁,黄益民喊:“北哥,住和平西路888号的男的不是好人,你当心点。” 林北把锁链放进车篮里,他朝黄益民点头,骑车离开,直接去了钢筋厂。 他来的不巧,赵康正在车间视察工作。 林北给赵康留了一个口信,他到钢筋厂大院里的小书摊看书。 赵康结束了视察工作,他刚回办公室喝一口水,秘书就进来告诉他林北在小书摊等他,赵康三口喝完水,一口气跑到小书摊找林北。 赵康看到林北,对他又怨又喜。自从上次林北离开,林北就没有露头,他的心一天天焦虑,一天天不安,导致他吃饭没胃口,睡觉辗转反侧睡不着,坐在办公室一包包抽烟,头发一把把掉落,随着他脑门的头发日渐稀疏,他慢慢的想通了,两万块钱就当打水漂了吧,他想通了是想通了,但还是心疼钱,特意通知门卫如果周航找他,把周航打出厂子和大院,他积极又上进视察车间,结果他视察完车间,林北就露头了,你说他惊不喜惊喜,实在是太惊喜了。 赵康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声线平稳喊:“小林。” 林北把读者放回书摊上,走到白玉兰树下。 赵康轻咳一声,也走到白玉兰树下:“小林,你怎么打算的?”他没崩住,先开口问了,但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 林北思索片刻说:“我可以要完玻璃瓶,但是你们得提供盖子。” “你不想买玻璃瓶,你就直接说,我也不能把你怎样,你用不着把人当猴耍。”赵康脸色奇差咬牙说。 “我有办法解决盖子的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我从你们手里拿玻璃瓶,你们保证给我的价格是最低价。”林北咬字清晰说。 愤怒甩袖离去的赵康脚步顿了一下,他整理一下衣摆,回到白玉兰树下,试探问:“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林北和赵康对视。 “这件事我一个人决定不了,我带你去找周航。”赵康脚步飞快走到小书摊,问人借了一辆自行车,他骑车在前面带路,林北骑车跟在后面。 “从纬二镇直接上公路,顺着公路往北走,过了五个路口,直接下公路,就到了前进镇。”赵康带林北到了前进镇,指着前面的厂子说,“这就是周航的玻璃厂。” “周航,开门。”赵康下了自行车喊。 大铁门紧闭。 赵康拍大铁门:“周航,我带了一个人过来,他能解决盖子的问题。” 赵康话音刚落,大铁门就被人打开。 周航伸长脖子看赵康身后确实有一个人,他撒腿往厂子里跑,跑到压井那里压水洗脸,掬一捧水往头上浇,边捋头发边冲进门卫室找刀刮胡子,手忙脚乱套上西装裤、穿上白衬衫,赵康干巴巴对林北笑了两声,他跑到门卫室,趴到窗户上跟周航说林北的条件。 周航的脚蹬进大头皮鞋里:“姐夫,你犹豫个啥,有了制作盖子的技术,我们在他这里少赚一点,可以在其他人那里多赚一点嘛。” 赵康想了想,小声问:“你打算给他什么价格?” “先看他提供的是啥方法,咱再定价格。”周航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出门,笑着朝林北走去,“咱俩先认识一下吧,我叫周航。” “林北。”林北把自行车推到枣树下,放下支架,环顾四周。 整个厂子里只有周航和一条狼狗,表明这个厂子应该快经营不下去了,要么周航放工人假,要么周航辞退了工人。赵康说周航只生产两天玻璃,就开始生产玻璃瓶,也就是说周航的厂子开办到现在只卖出去几块玻璃,只有这一项收入,没有其他收入,林北更倾向于周航发不出工资,工人自己辞职,说不定周航现在还欠工人工钱呢。 林北笑着问:“周厂长,你给的最低价是多少?不包括盖子,咱们现在只谈玻璃瓶的价格,毕竟你现在只知道玻璃瓶的成本价,不知道盖子的成本价。” 周航:“……” 他回答吧,局势对他不利,他不回答,直接问方法吧,对方对他没有好感,局势对他更不利。这让他咋回答。 周航拍了拍衣兜,完犊子,烟早被他抽完了。 赵康掏出一包烟撂给周航,周航递给林北一根烟,他又抽出一根烟,正要放嘴里,他想到他现在的境况,把烟又塞回了烟盒里,他把烟装进兜里,如果他度过这个难关,有机会和别的买家谈合作,他递烟给买家,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咯。 林北倚在自行车上抽烟,等周航回复。 周航抬手,用手背碰了碰鼻子,偷偷递眼神给赵康。 据他对林北的了解,林北一根烟抽完,周航还不给他答复,林北绝对会拍拍屁股潇洒离开。毕竟林北不一定非买玻璃瓶不可,但周航非卖玻璃瓶不可,一旦林北觉得周航不实诚,不适合合作,人家立刻止损。 赵康轻微点头,示意周航别作死,赶紧给人家答复。 周航还想抗一抗,和林北周旋一段时间。 林北捻灭烟头,踢掉支架,周航心脏跳的非常快,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脸上沁出了豆粒大的汗珠,在林北骑车离去的时候,他喊:“一毛八分一个玻璃瓶,不能再少了。啤酒瓶的回收价格是三到五毛钱,我家工厂生产的瓶子没有啤酒瓶好,我承认,所以我主动降价,一毛八分钱卖给你。” 说出来,周航大口喘气,抬胳膊擦脸上的汗。 林北从自行车上下来:“玻璃瓶可以回收再使用,盖子不行,我以后从你这里买的盖子多,玻璃瓶少,为了你卖的方便,我买的方便,咱们分开签玻璃瓶和盖子的合同吧。” 林北想了一下,又说:“咱们先签玻璃瓶的合同,等会再签盖子的合同。” 71 71 一更 赵康跟人签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一点的单子, 都得酒过三巡之后再谈合作,如果赵康跟人签稍微大一点的单子, 那得喝几场酒才能谈合作,他虽然没跟人签过单子,但办厂子的时候,他办|证、购置机器、买原材料,可没少请人喝酒,林北一上来就问价格, 就要跟他签合同,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周航掏出一根烟放到鼻子下面, 嗅了嗅,试图用烟草的味道刺激大脑,让大脑保持清醒。 这家伙一上来就抓住主动权, 迫使他不得不妥协让步,又着急忙慌和他签合同。周航的眼睛猛然睁大,这家伙之所以先和他签合同,再告诉他办法,是不是这个办法特别简单, 这个办法不值得他把玻璃瓶的价格压到最低。 到底是什么办法呢? 周航快速转动大脑思考。 “周厂长。”林北笑着递烟。 周航低头看被自己把玩许久不舍得抽的烟, 他倏然把烟送进嘴里,笑着接过林北递的烟, 刻意把林北的烟别到耳朵上。 林北朝里走,蹲下来研究马齿苋、车前草、地锦草、牛筋、茼麻:“周厂长,厂房有多久没开工了?” 周航手一抖,火柴擦过烟头怼到下巴上,周航痛呼一声。 办法简单有屁用, 他又想不出来。 周航一只手捂着下巴,一只手够一条毛巾走进办公室,吭哧哼哧擦办公桌,一条干净的毛巾瞬间比掉进泥潭里还要脏。 周航:“……” 整个厂房的地面长满了杂草,连办公桌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就这,他还和人周旋,他想啥呢。 周航把毛巾砸到桌面上,掏出专用信纸拟合同。 林北进来,他看了一圈,拎毛巾一角到压井那里压水洗毛巾,他回到办公室,用毛巾擦椅子。 没擦椅子就坐下的周航:“……” 他烦躁点燃烟,把火柴盒撂到桌子上,咬着烟嘴继续拟合同。 “林老板,”周航叼着烟,把合同推到林北面前,“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咱俩就把合同签了吧。” 林北坐在椅子上看合同,他确定合同没有问题,就跟周航签了合同。 林北把合同装进文件袋里,把文件袋装进包里,又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把报纸推到周航面前,指着一个专栏说:“郑朗,软木塞工厂的工程师,你找他试一试,看看他能不能利用原有的零件改装一套生产软木塞的设备。” 周航举起报纸,这是五月六号的报纸,这一栏专门介绍省“五一劳动奖章”的获得者,郑朗在其中。 周航放下报纸,他跑向书刊架,吹掉书刊架上的灰尘,急忙翻找报纸,找到了五月六号的报纸。周航攥紧报纸,拿头撞墙,他不仅看过这份报纸,他还指着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和赵康吹牛皮,说他迟早会作为私营企业老板登上省报,一个人独占这一个专栏。 一直隐形的赵康拿起被周航放下的报纸,他看到专栏,懊恼死了,用报纸拍脑门。 他和周航看过这份报纸不久,周航就跑到钢筋厂告诉他他做不了铁皮盖,他咋就没想到把这套设备改装成生产软木塞的设备呢。 林北伸手问赵康要报纸,赵康……把报纸还给林北。 “等你们知道软木塞的成本价,我再过来跟你们谈软木塞的批发价。”林北边装报纸边离开。 确定林北骑车离开了厂房,周航踹书刊架,握紧拳头捶墙:“虽然工厂生产的玻璃瓶有瑕疵,但是产量高啊,我一个瓶子以两毛五的价格批发给别人,我一年最少能赚五六万。现在以一毛八的价格批发给那家伙,我一个瓶子少赚七分钱,十万个瓶子就少赚七千,七千呐。” 赵康捂住胸口瘫在椅子上,他也入股了好不好,七千里面有三千是他的。 赵康捶胸口有气无力说:“你赶紧动身到省城找郑朗,无论如何你都要说服郑朗帮忙改装机器。” “我没钱。”周航的心滴血,正是因为他这段时间挨了穷,所以他把钱看的特别重要,他一下子损失这么大一笔钱,他呼吸困难,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我家的钱全给你了。”赵康瞪眼说。 “那咋整?”周航愣住了。 “你到信用社贷款。”赵康说。 “贷款最快也要一个星期才能审批下来,耽误事呀。”周航倒是想去借钱,但是他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没人敢借钱给他。 “你不会让我去借钱吧,那可不行。”赵康连忙摆手。一个大厂的厂长去借钱,他的脸往哪里放呦。 “姐夫,我给郑朗打欠条,你说他会跟我回淮市帮忙改装机器吗?”周航盯着赵康。 “……咱让小林提前付一下定金?”赵康迟疑说。 “他已经知道厂子没钱,猜到厂子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开工了,你找他要定金,他一准猜到我带这笔钱到省城找郑朗帮忙,后期他找我买软木塞,我能开高价吗?”周航抓狂问。 不管周航怎么说,赵康始终不肯找别人借钱。 周航蹲下来,捂着额头问:“他回市里,是吧?” “嗯。”赵康点头。 周航跑到门卫室,他随手拿了一个包,装几件衣服进去,便拎包冲出门卫室,推赵康的自行车喊:“你赶紧出来,我带你追他,等会我直接坐火车到省城,你骑车回来。” 赵康跑出来,他锁上门,坐到后车座上。 周航脖子和额头的青筋暴出来,他咬紧后槽牙拼命骑车。 快到淮市,周航追上了林北:“林老板,你等一下。” 慢吞吞骑车的林北攥紧刹车闸,脚踩地回头看周航。 周航猛地攥刹车闸,趴在车把上大口喘气:“林老板,你能不能付一下定金?” 林北思忖道:“我只能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 周航大喜:“行。” “我到信用社给你取钱。”说完,林北快速蹬车进入市区,直接到怀庆三路的信用社取钱。 他拿钱走出信用社,周航脖子以上爆红,攥紧车把弯腰拼命咳嗽,耳朵还轰鸣。 林北把钱给他,周航喘着粗气给林北写收据,从包里掏出厂子的财务章在收据上盖上章,撕下收据递给林北。 林北拿了收据,朝周航、赵康挥了挥手,他骑车回建设一路。 路过怀庆二路,林北特意停下来看工程队盖的第二套房子。 刚刚他着急取钱,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房子,二楼红艳艳的招牌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 林北端详招牌,念道:“高胜旅馆。” 他的视线往下移,一楼的四间铺子已经租出去了,三个饭店,一个修车铺。 林北笑着蹬脚踏,一块木板闯入他眼里,林北脚踩地抬头:“修车铺。” 木板上的毛笔字歪七扭八,它被麻绳拴着挂在路边的树上。 林北撇头看了一眼修车铺,他笑着蹬车离开。 林北进入建设一路,太阳已经沉到房子背后了。 到了工地,林北停好自行车,戴上安全帽,拿手电筒朝房子走去。 墙面已经超了他半个头,第一小队早已搭了脚手架,林北避开脚手架绕着联排房转两圈,仔细检查墙根、墙拐、墙面、门窗过梁、梁柱,他系上安全绳,登上脚手架绕着联排房走一圈。 林北从脚手架上下来,关掉手电筒朝众人走去。 林北近期一直待在和平路,第一小队成员已经十多天没有见到林北了,猛一见到林北,他们特别激动,因为林北正在检验他们的成果,他们憋着没说话,当林北关掉手电筒朝他们走来,他们再也憋不住了,大声喊:“北哥。” 喊完,他们都笑了。 林北贴着砖垛坐下,大家把林北围起来,满心欢喜说: “玉章哥和二棍两头跑送饭,他俩每天总能捡到几份报纸。” “玉章哥每天晚上跑到路灯下读报纸给我们听,他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去问南哥,好些字南哥也不认识,玉章哥就到书店买了一本字典。” “南哥眼皮浅,看到玉章哥查字典也要读报纸,他不躺了,爬起来读报纸。” “嘿嘿,我们就是听你说了多读报纸,我们才跟玉章哥、南哥识字。” 他读报就是眼皮浅,他们识字就是听小北的话,太不要脸了。林南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回头好好跟他们算这笔账。 老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咬人,债多了不愁人,他们天天被林南记小本本,再多几笔也无所谓,所以大家笑眯眯给林南上眼药水,林南埋头狂记小本本,并在小本本旁边写了一行大字,识字量翻一倍。 林北:“……” 他就默默地看着。 林北没回和平路,他留在这里过一夜。 饭后,林北到解放路公厕洗完澡回来,看到一群人痛苦并快乐的识字,林南顶着一张得意的嘴脸跑过来找林北。 林北放下盆,拿一把扇子坐到竹席上扇扇子。 林南坐到迎风口,脸怼着风说:“小北,前几日有一个叫刘勇的人找你。” 绿时代昌平制药厂的副厂长找他,肯定为了生姜的事找他。不过他打算许可证下来了,再和刘勇谈生姜。 林北把扇子塞到林南手里,他躺下,从鼻子里发出嗯。 “小北,我听说以前小淮巷里面的居民想卖掉房子,搬到其他地方住,但是没人愿意买,最近吧,我看到老多人跑过来打听谁家卖房子。”林南扇着扇子说,“以前谁跟我说路影响城市的房子能不能卖出去,打死我我也不信,现在我信了。” “小北?”林南低头,“睡着了。” 林南换了一只手扇扇子,风正好能吹到林北那里,他扇着扇着,身体猛地往前倒,他嘚楞一下睁开眼睛。林南摇了摇脑袋,却并没有摇走瞌睡虫,他跟自己妥协了,躺下睡觉。 林南睡了,在路灯下识字的人陆陆续续回来睡觉,只有守夜的人拿着手电筒在工地上来回走动。 林北睁开眼睛,又缓缓合上眼睛。 他就是突然变懒了,不想开口说话,就想躺着合上眼睛不说话。 林北醒来,太阳刚冒头,他站起来伸一个懒腰,那半轮红日倒影在林北眼中,林北的黑瞳熠熠闪光。 其他人也相继起来,各忙各的。 到了吃饭的点,他们步调一致拿盆冲过去打饭。 林北也拿盆过去打饭,靠在砖垛上吃饭。 远处走来一群人,他们都挑着担子。离得有些远,林北看不清他们挑了些什么,但是他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悦。 林南往嘴里塞了一团饭,顺着林北的目光看过去,他囫囵吞枣咽下饭,走到林北身侧靠在砖垛上,啧道:“那个小老汉眨眼的工夫卖完了八十张竹席,他离开了,第二天他带一群人到小淮巷,每个人都挑着担子,担子下面挂了老大一串东西,有竹筐,有簸箕,有扫帚,还有鸡、菜、腐竹,还有屁尖有点红的硬桃,李子。” 林南指着脚手架上的横幅:“小老汉看到咱们横幅上写了集体建筑工程队,他让他们村支书给他们开了一封介绍信,以集体的名义开的,街道办事处收到举报信,有两个干事过来驱赶他们,小老汉拿出介绍信,说他们代表集体出来卖集体用不着的东西,两个干事啥也没说,就离开了。” “只要他们不在市里过夜,不管是个人还是集体的介绍信,只要他们有,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通常不会撵他们。”林北说。 “我一直以为咱们农民一定要用集体的名义才能到市里做买卖。”说完,林南闷头干饭。 林北正要说什么,两串公鸡闯入他的视野里,两串公鸡吊在扁担两端,扁担的一端起码挂了二十只公鸡,汉子嘴角含笑挑担子,汉子右侧是一个女人,女人挑着一担竹筐,两人身后是一群人,每个人肩膀上的担子被两端重物坠弯了腰,这群人拐进小淮巷,林北这才注意到人群中混了一辆架车,架车上堆满了青桃、李子。 林北咂嘛咂嘛嘴问林南:“他们几天来一次?” 林南打一个饱嗝:“一开始,他们一天来一次,持续了三天,后来他们隔三天来一次。” 林北嘿笑了一声:“前面三天,他们卖自己家的东西,接下来,他们到其他村子收东西挑到小淮巷卖。” 林南愣住了,他跑到巷子口,就看到村民们刚放下扁担,瞬间围上来一群人。林南抱着搪瓷盆回到原地,他靠在砖垛上,忽然拍大腿大笑,哼唱“咱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跑到压井那里洗盆。 林北撇头望着巷子口,汽车大院还没有拉院墙,他弯眼笑了一下,也到压井那里洗盆。 林北把搪瓷盆放到砖垛上,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跟大家说做联排房外走廊要注意哪些细节,重点跟他们强调两家共用一个外楼梯,他掏出纸,在纸上画出外楼梯建在哪个地方。 有的人记笔记,有的人点头,林北把图纸留给他们,他骑车离开。 林北到了国棉二厂家属院,他上楼敲门,黄益民眼睛迷瞪开门,看到林北,他一下子醒了。 “北哥,桑超英跟我保证他能弄到六万份老红糖,他跟我说他帮我问一下谁手里有黄||冰糖、冰糖、干桂花,我明天下午去找他,他给我答复。”黄益民嗓子干疼,他给自己倒一杯开水,水是前天烧的,已经不热了,他抿了两口水,继续说,“沈图强答应尽快给我找到散装白酒。” “玻璃瓶的批发价一毛八分钱一个,软木塞的价格不会高。”林北掏出合同递给黄益民。 黄益民看合同,林北整理黄布、玻璃瓶定金的收据,他又把收据递给黄益民。 黄益民在看合同和收据,林北伏在桌子上画桂花酒、青梅酒瓶身上的图案,以桂花月亮、青梅为主。 黄益民把合同和收据装进文件袋里,跑到厨房烧一壶开水,倒了两杯开水,他回到客厅,把一杯开水放到桌子上,他端着一杯开水喝。 林北转身看向黄益民:“我们到各个单位发打折券,你觉得怎样?” 原本没精神的黄益民听到打折券,他精神立刻抖擞:“行,我去发打折券。” 林北点头,他算了一下时间:“九月二十一号中秋节,我们把打折券的有效期订在九月十五号到九月二十一号之间。” “那我现在到印刷厂找人印打折券。”黄益民放下茶缸,他正要夺门而出的时候,林北喊住了他。 “我们得去办一下营业执照。”林北把纸笔装进包里,“这回我们的礼盒进入各个单位,我们还是把证件弄齐,防止我们撞到抓证件的部门,他们见我们啥也没有,没收我们的礼盒。”其实林北担心他们弄这么多礼盒,有人眼红举报他们,恰巧他们又没有营业执照,那就完犊子了。 “那我们赶紧去办营业执照。”黄益民焦急说。 “你有户口本吗?”林北问。 “有。”黄益民回卧室拿户口本。 “我们还要租一个短期的店面。”林北头疼说,“短期的店面不好租。” “桑超英家老房子在铁路大院边上,他一直空着不用,我找他租三个月,他应该租。”黄益民信誓旦旦说。 两人下楼,先找桑超英租一个短期的店面。 铁路大院子弟桑超英为了老红糖、冰糖、干桂花跑了一宿,他刚回家躺倒,就有人敲门,桑超英趿拉鞋出去开门,见到黄益民,他指着熬红的眼睛:“我一宿没睡,你让我睡一觉,有啥事咱们晚上聊。” “我想租你家老房子,租三个月。”黄益民刚说完,桑超英飞速掏出笔和纸,趴在桌子上刷刷写租房合同。 桑超英一气呵成签名按手印,把合同推给黄益民,黄益民看了一眼合同,把合同递给林北,林北没看,直接签名按手印,桑超英大大咧咧打量林北,笑眯眯伸手:“一个月六块钱,你给我十八块钱。” 林北掏钱给他。 桑超英弹了一下钱,拉开抽屉,拿一把钥匙撂给黄益民:“黄益民知道我家老房子在哪里,我就不带你们去了。” 林北、黄益民离开,桑超英关上门抱着钱喜滋滋入睡。 两人离开铁路大院,黄益民带林北到桑超英家老房子看一眼,两人立刻前往望湖街道办事处,他俩在路上定下了店名,叫新世纪礼品商店。 到了街道办事处,林北找孔国贤给他和黄益民开一份证明。 孔国贤问清楚他俩开礼品商店,就卖上回端午三宝那类礼盒,孔国贤给他俩开了证明。 他俩拿着证明到工商局办理营业执照。 因为林北是农村户口,林北又多交了一份证明。他当初让林志昆多写了八份证明,办事员让他回村开证明,林北直接从包里掏出一份证明给办事员。 72 72 一更 走出工商局, 黄益民止步,眯眼看头顶上的烈日, 林北推车到路边,回头喊他:“我们到舟山路吃饭,然后打扫房子。” “好。”黄益民下台阶,穿着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工商管理干部和黄益民擦肩而过,黄益民顶着一张青紫的脸灿烂笑,小跑到路边坐到车后座上。 林北扭头看了一眼塞满车的车棚, 中间居然混了两辆摩托车,这两辆摩托车应该是公家给配的,林北心想淮市工商局确实比阳县工商局富。现在已经是晌午了, 外出的工商局干部骑车回来,林北骑车离开,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在一排浓绿中穿梭,在怀庆二路的路口右转,进入育良路,前行一公里再次右转,进入舟山路。 这一条路上的树叶浓密挨挤, 把阳光遮的严严实实。 小摊主们挨着铁路大院的院墙支起一个摊子, 把桌凳摆在树底下,穿着凉快的老人坐在树底下伸长胳膊对着小孩扇扇子, 小孩吸哈吸哈吃凉面。 林北注意到其中一个小孩身边停了一辆红色的小自行车。 林北瞳孔震荡,他停车急切环视四周,八十年代的电线杆,八十年代的建筑物……耳边是震耳如雷的心跳声,粗重的喘息声, 林北半合眼睛,睫毛投下阴影挡住他眼里的复杂情绪。 “还是当列车员好,什么精贵的东西都能弄到。”黄益民跳下自行车,眼里含笑瞅着那辆红色自行车。六五年,还在世的爷爷带他到首都会友,特意找人兑换了外汇劵,带他到友谊商店给他买了一辆小自行车,当年他才三岁,他对这件事情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还是他偶然看到了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小男孩一脸自豪骑小自行车,爷爷站在后方笑看他,背景就是友谊商店,他拿照片跑去问他姑,他姑告诉他这件事,他姑不忿说在他五岁那年,徐芸把车带回了娘家,他就说这辆车怎么那么眼熟,原来他幼时在外婆家见过这辆车,他刚摸一下,几个表兄弟就冲过来把他推倒。 想起这件事,黄益民就火大,忘了他的腰还伤着呢,就跟树叶较上了劲。 黄益民蹦跳揪树叶,他陡然捂住腰咬牙闷哼。 林北听到声音抬眼看他,黄益民以为林北会关心他,结果他却听到这么一句话:“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自行车稀缺,咱这样的城市没得卖,你有钱有地位都买不到,只有走南闯北的列车员有可能弄到一辆小自行车。”黄益民得意说,他在六十年代就拥有过小自行车,你就说他豪不豪横。 原来它在九十年代之前就有了,林北在心里说。 林北从自行车上下来,锁好自行车,朝凉面摊走去:“老板,一份大碗凉面。” “老板,我也要一份大碗凉面。”黄益民喊。 “好嘞。”老板手脚麻利拌凉面。 林北坐在豪横小孩后面,黄益民走到林北对面坐下。 老板把凉面放到两人面前,林北拿起筷子大口吃凉面,黄益民的目光落在那辆小自行车上吃着凉面,小孩爷爷把小自行车拉到身边,戒备地看着黄益民,黄益民冲小孩爷爷咧嘴笑,小孩爷爷又把小自行车往身边拉了拉。 林北放下筷子,到凉面摊旁边的凉茶摊买了两碗凉茶,他回来递给黄益民一碗凉茶,自己喝了两口凉茶,坐下来继续吃面。 老板配料给的很足,里面有花生碎、黄豆芽、黄瓜丝,面给的更足,林北吃了好一会儿了,面不见少。 穿深蓝色铁路制服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过来,他把小女孩抱到凳子上,把凳子往桌前推,自己走到小女孩对面坐下,老板放下凉面,拿一个空碗给他,男人匀了一些凉面到空碗里,挑走黄豆芽,把碗放到小女孩面前,小女孩抱着碗认真干饭,他到隔壁桌拿辣椒油过来,往碗里加了两勺辣椒油。 “爸爸,我有十天没见到你啦。” 男人抬眼看她,小女孩把脸埋进碗里咬凉面,他试探数数:“……九、十?” “八。”小女孩响亮接着数数。 男人沉默一会儿,笑着抬起大掌揉了揉小女孩发顶。 父女的谈话悉数传入林北耳中,林北停下筷子,抬头看密密层层的树叶,他低头继续吃饭。 林北放下筷子:“老板,收钱。” “来了。”正在洗碗的老板冲一下手过来。 林北指着他和黄益民,老板:“三毛二。” 林北掏钱给他,一口喝完剩下的凉茶,把凉茶碗还给凉茶摊,他推车离开。 黄益民狼吞虎餐吃凉面,抱着碗咕咚咕咚喝凉茶,他放下碗就嗖的一声冲了出去,不忘回头喊:“老板,你自己收一下凉茶碗。” 黄益民追上林北,林北把自行车停在杂货铺门口,进去买扫帚撮箕、菜刀、抹布、木桶,林北拎着东西出来,右转往前走,黄益民推自行车追他。 向前走两百米,就到了门店。 林北掏钥匙开锁,把锁拿在手里,推门进去,黄益民推自行车进屋,拿掉后门的门栓,把自行车推到后院,他放下支架,跑进屋里,拿桶出去接水,他回来掬桶里的水泼到地上。 屋里一件家具也没有,而且这个房子没有隔间,甚至没有厨房,就是一间五十平的空房子。林北走到后院,把锁放进车篮里,拿刀砍满地杂草。 杂货铺只卖农具头,他买了镰刀头,还要花费一点工夫寻找合适的把子,再把镰刀头安在把子上,林北嫌费事,他直接买了菜刀。 林北被猪秧秧、拉拉秧折腾疯了。 这玩意藤蔓长,还有倒生小毛刺,林北把它从红蓼、地泡子、小飞蓬、莎草、苘麻、墙壁上扯下来,露出来的皮肤被它划了好多道红痕,不疼就是痒的人心里难受。 刺蓟也难搞,这玩意叶子长得跟锯子一样,稍不留神,他的手指就被叶子划破。 马齿苋、蒺藜贴着地皮砖缝长,一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地皮被它俩覆盖,林北光砍它俩就花了三个小时。 林北直了直腰,伸了伸膝拉波子,把杂草运出去丢进垃圾筐里。 铁路大院以南是一片老区,街道上好多公共设施依旧保持着五十年代的特色,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木质带轮子的桶,桶身上有三个白字“垃圾桶”,在路口或者巷子口会放两个竹篾垃圾筐。 林北眼中出现了然,原来它有段时间叫垃圾桶,又有段时间叫果皮箱,到了九十年代,它又叫回了垃圾桶。 院子里有一口压井,井身锈迹斑驳,砍杂草的时候林北试了一下,压井可以用,但是需要换垫片和皮碗。林北穿过屋子进入后院,一直挠痒,他拧眉嘀咕:“褂子上不会沾了小毛刺了吧。” 林北脱掉褂子,随手把褂子搭在车把上,走向压井,拧掉连接井身和压手柄的螺丝,把螺丝装进裤兜里,拎着压手柄出去,到杂货店买了一个皮碗,他问杂货店老板借工具卸掉垫片和皮碗,照着老的垫片剪了一个垫片,又用工具把垫片和皮碗安上,他拎着压手柄回去,把压手柄安到井身上。 林北进屋拎桶回来,用桶里的水引水,压了二十多下,压井出水了。 清除蜘蛛网,打扫地面,擦玻璃的黄益民一个箭步冲出来,站在压井口捧水洗脸,水顺着前臂淌到关节,留下深浅不一的泥痕:“北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去制作一个招牌,淘一个柜台和货架,我去买泡酒的坛子和竹筐、簸箕。”林北想了想说,“明天傍晚,咱俩在这里汇合。” “成。”黄益民匆匆冲了一下胳膊,给林北压水。 林北随便洗了一下,他推车到屋前,黄益民插上后门门栓,锁上门跳上自行车,林北带他到配钥匙的地方配了一把钥匙,递给他一把钥匙,又和他到小摊子吃了晚饭,两人在铁路大院站台分开。 林北骑车到姑娘巷,阜新路、怀康路、香山路、新华路的供销社和杂货铺询问坛子、竹筐、簸箕的价格,价格比他预计高出了百分之三十。林北注意到其中有七家供销社和杂货铺卖的坛子上有标记,这是余淮镇高记陶坛作坊特有的标记,标记隐蔽,要不是他给高记陶坛作坊拉过几次货,他也不会留意到这个标记。 林北算了一下,他开拖拉机到余淮镇拉坛子,一个来回耗不到六块钱的柴油,这么费钱,却比他在市里买坛子划算许多。 林北决定明天到余淮镇买坛子和竹筐、簸箕。 林北现在在新华路,也就是榴城街道,就在金阳街道附近,离和平路近,他骑车回和平北路,直奔工地检查第三小队建的房,又看着图纸跟第三小队成员讲了一个小时的话,他骑车去和平西路,第一时间检查第二小队建的房,又蹲在路灯下跟他们讲解图纸。 消失了许久的王晓冬倒在路上,他头发乱糟糟黏在一起,摸一下都扎手,脸乌漆嘛黑,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白色的球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甚至已经不能叫球鞋了,只能叫露五个脚趾头的破布拖鞋。 正在听林北讲解图纸的唐大喜屁股不小心碰到地面,他呜呀捂着屁股跳起来,柏油马路真烫,差点把他屁股烧着了。 何湾趴在林玉顺背上笑,林玉顺扭着身体要把这货弄下去,结果双双倒地,两人嗷的一声蹦起来,揉着手臂蹦跳。 柏油马路吸热快,夏天空气温度三十多度,柏油路面温度能到达五十到七十度,现在太阳刚刚下山,路面还是很烫的,林北踩在路面上,隔着鞋底他都能感受到烫脚,但它降温也快,到了夜里十点,路面温度就会降到三四十度,过了零点,路面就会变凉快。 林北站起来,拖水管过来冲路面,只有路灯下光线亮,他只能在这里讲解图纸,但是路面温度又太烫,他只好用水冲路面,给路面降温。 几哇乱叫的林玉顺突然不跳了,指着西侧的路口,说:“北哥,你看那里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林北顺着林玉顺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他丢下水管,骑车过去,连忙把人拉起来放到自行车上。 这人爆大汗,身体抽搐,呼吸急促,林北扒开他的眼睛,看到他瞳孔缩小。 林北基本确定这个要饭的中暑了,而且挺严重的。 林玉顺跑过来挠头问:“北哥,他咋了?我们要不要把他抬到树底下,喂他一口水?” 眼前浮现他和好好拉横幅一端对折横幅的画面,林北咬牙说:“你扶稳他,我推车送他到医院。” “……哦,好!!!”林玉顺连忙扶男人的身体。 这里离中医院比较近,林北小跑推车带他到中医院。 到了中医院,林北让林玉顺背着男人跟着他走,他锁好车到窗口挂号,拿着号找科室。 “北……哥……”林玉顺干了一天重活,又不得劲扶着男人跑了四公里,他已经没力气了,脚已经抬不起来了。 林北回头,看到林玉顺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拼命拽着男人,他折回去,从林玉顺手里接过男人,背着男人找科室。 林玉顺连咽吐沫都没力气咽了,但是他还是撑着一口气追林北。为啥,万一北哥一眨眼不见了,他找不到北哥咋怎。 林北对医院熟悉,很快找到了科室,把男人交到医生手里。 “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病人重度中暑,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热射病,需要尽快抢救。”刘君新手里拿着同意书和缴费单。 “……我去交钱,你们安排给他抢救。”林北签了抢救同意书,从刘君新手里抽出单子,下楼到窗口||交钱。 林北上楼把缴费单递给刘君新,刘君新十分诧异,男人不愿意说他和病人是什么关系,他还以为男人找借口跑掉了。 刘君新查看缴费单,确定缴费单没有问题,他匆匆离开,一分钟之后,一群医生走进抢救室。 林北坐到抢救室外的木质长椅上,他抱头使劲挠头。 林玉顺挨着林北坐下,林北扭头看他,林玉顺龇牙:“嘿嘿。” “我出去抽一根烟,你留在这里等着。”林北跑出医院,坐到台阶上抽烟。 热射病啊,搞不好就会没命的,万一男人有家人,他会不会和上辈子一样。 林北抖了抖烟盒,没烟了,他捡起烟头装入烟盒里,把烟盒丢入果皮箱里,回到抢救室门口。 73 73 三合一 林玉顺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 林北在他身边,他很安心, 林北离开,他紧张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医生护士从远处走过来,他下意识挺直脊梁,抓紧膝盖,医生护士从他眼前走过去, 他伸长脖子确认医生护士走远了,立刻离开长椅子,跑到椅子边上蹲下来, 缩成一团,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往左右两侧瞥,一旦有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就倏然盯着抢救室的门。 林北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林玉顺兴奋的窜起来,屁股刚半起就着地。 林北的视线从紧闭的门上挪开,他坐到长椅的一侧,低头看林玉顺。 林玉顺身体僵着, 脸上的表情却异常丰富。 麻劲过了, 林玉顺跳起来,靠近抢救室, 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他回来挨着林北坐下:“北哥,他会没事吗?” 林北偏头看他,笑着说:“会。” 林玉顺目光灼热盯着正前方,林北从包里掏出纸和笔, 趴在膝盖上画图。 包里被林北塞了半包废纸团,林玉顺蜷在长椅上,睡得不是很安稳。 抢救室的门被打开,林北把纸笔装进包里站起来。 “病人的体温暂时降到38.5°,随时可能再次升温,你们家属最好勤用酒精给他擦拭身体,帮助他把体温稳定在38.5°,记得拿棉签沾水给他润唇,如果病人醒了,一定要让病人多饮水。”病人被送进医院时,体温高达42.1°,他和同事想尽办法帮助病人降温,连血液透析都给他做了,一个小时过去了,病人的体温依旧在40°以上,他和同事心里顿时生出不妙的念头,他们咬紧牙关竭尽全力给病人降温,又过了六分钟,病人的体温终于降到40°以下,维持在39°以内,他们精神刚松懈下去,病人的体温又升上去了,甚至出现了呼吸衰竭,他们心里不妙的念头加深,争分夺秒抢救病人,最后把病人救了回来。病人当时的情况十分凶险,但病人现在的情况也非常不乐观,刘君新摘下口罩反复嘱咐林北,“今天夜里家属最好不要睡觉,要时刻注意病人的体温状况,一旦发现病人体温上升,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林北盯着病床上的男人迟疑两秒点头。 刘君新蹙了一下眉,扭头和一名护士说了几句话,他带领一群人离开。 男人换了干净的病服,脸依旧黑黢黢、起皮,挂在脸上的皮凹陷进脸骨里,但是没像之前糊成一团,他至少能看得清男人的五官,这个五官分明是王晓冬的五官。 林北凑近看男人,他可以确定这人就是王晓冬。 “我见过的奇葩多了去了,你这种奇葩我头一回见。”护士刘春苗抱胸上下打量林北。 林北没去琢磨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把林玉顺喊醒,推病床抬头看刘春苗。 刘春苗放下手臂,抬着下巴走到最前面,给他们带路,把他们带到病房门口直接离开。 林北把王晓冬推进病房,让林玉顺在这里等他,便急匆匆离开。 林北端着酒精、棉签、一茶缸开水回来,刘君新怎么交代他的,他就怎么交代林玉顺,还给林玉顺示范一下怎么用酒精给王晓冬擦身体。 “你听懂了吗?”林北严肃问。 林玉顺认真回答:“懂了。” “好,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对了,如果输液瓶空了,你喊护士给他换一瓶,你给他勤量温度,如果他的体温上升到39°,你就得去喊医生。”林北冲出了病房。 林玉顺:“北哥……”你一走,我就把你说的话给忘了。 林北骑车离开医院。 现在晚上十点多了,马路上空无一人,林北弓着腰飞快蹬脚踏。 他回到和平西路,抄近路驶进一个巷子,巷子里也有路灯,但灯光昏暗,林北凑近门牌才能看清门牌号。 林北在巷子里转了十分钟,终于找到了635号。 他下了车,按门铃。 小洋楼里的灯亮了,紧接着一个男人开门,他迟疑了一下走到院子里,停在大铁门前。 林北察觉到男人眼里全是戒备,他抢先一步开口:“您是王晓冬的父亲?” 王锦庭锁眉问:“您是?” “我是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的林北,王晓冬应该跟你提过我,他现在在中医院203号病房。”说完,林北骑车离开。 王晓冬父亲这类人戒备心比常人重,你说的越多,他对你的不信任就会加重,林北索性就说两句,至于他来不来医院,听天由命吧。 林北回到病房,林玉顺正在勤勤恳恳给王晓冬擦拭身体,他看到林北,拧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挂着笑容卖力忙活。 林北拿起体温计甩了甩,把体温计塞到王晓冬腋下,又拿棉签蘸水润他的嘴唇。 林北拿出体温计,看清楚温度计上的温度,林北的手差点拿不住温度计。走廊里传来匆忙杂乱的脚步声,林北抬头,和王晓冬父亲的视线对上了。 王锦庭移开视线,走进病房,五名医生疾步走进来,围到病床前查看王晓冬的情况,刘君新站在一旁完全插不收手。 林北把体温计塞到刘君新手里,他拽着林玉顺离开。 坐在后车座上的林玉顺眼睛直楞问:“北哥,这是咋回事?” 林北咬牙骑车,喘了一口气回答:“病床上躺着的人是王晓冬,酒吧是他的。” 林玉顺惊呼一声:“他怎么弄成这样?” “不清楚。”林北摇头。 两人回到和平西路的工地,一群人听到动静嘚楞一下从竹席上跳起来,围着林玉顺问东问西,林北简单洗漱一下,躺在竹席上,身体疲倦大脑却不停地转动。 他不知道王晓冬经历了什么,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把自己搞得只剩下一层皮,但他知道王晓冬本来身体亏空严重,他又重度中暑,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他熬过中暑,即便他被抢救回来,他仍有极大的可能再次陷入危机。 他和王晓冬第一次见面就说过王晓冬身份不简单,于是他不假思索去他家找他父亲,在见到王晓冬父亲之后,他决定以简单通知的形式告诉王晓冬父亲王晓冬的情况,他回到病房,第一时间给王晓冬测量体温,不到四十分钟,王晓冬的体温居然升到了39.6°,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还好王晓冬的父亲来了,还找了比较厉害的医生,他想王晓冬或许能挺过去。 嬉闹声消失了,林北合上眼睛,却没有一丁点睡意。 早晨,林北骑车到医院,在医院门口买了一兜苹果和两瓶黄桃罐头,他想王晓冬父亲应该会帮他安排单人间,就到询问台找护士打听王晓冬在哪间病房,护士告诉他王晓冬连夜转院了。 林北走出医院,他把苹果和罐头放入车篮里,骑车回和平西路的工地。 林北没有等林玉章送早饭,把苹果和罐头放到驾驶座下面的铁皮箱里,开拖拉机离开。 一小时十分钟后,林北到了余淮镇。 林北把拖拉机开到高记陶坛作坊门口,他的手臂搭在扶手上,朝院子里喊:“高老板。” 高志谭和伙计小心翼翼把土陶酒缸放到架车上,拍了拍伙计的肩膀,拿肩上的毛巾擦汗走到院子门口,他看到林北愣了一下,林北笑着撂给他一根烟,高志谭接住烟,咬着烟抚摸拖拉机。 “可以啊,林老板,都开上拖拉机了。”高志谭酸溜溜说。去年也差不多这个时间,林北还给他拉货呢,好嘛,一年过去了,这家伙居然到市里给人建房,甚至还整了一辆拖拉机,可把他酸坏了。啧,怪不得王小凤对象唐时代说林北在市里发展的好,都有拖拉机了,他混的能不好嘛。 林北趴在扶手上抽烟,眼睛四处闲逛:“我借的拖拉机。” 高志谭蹲下来研究这辆拖拉机多大马力,忍不住酸溜说:“804的。”他借354的拖拉机都借不来,林北居然能借到804的拖拉机,酸死他了。 “你会开拖拉机吗?”林北漫不经心问。 “我十年前就会开拖拉机了。”高志谭骄傲说,“我今天二十六岁。” 他就差直白的告诉林北他十六岁就会开拖拉机了。 林北跳下拖拉机,走向包子铺:“我去吃早饭,你可以用拖拉机把货拉到码头。” 这家伙能这么好心? 到底是拖拉机的诱惑力太大,即便他知道林北没安好心,他依旧喜滋滋打开拖拉机后门,吆喝伙计把土陶酒缸搬到拖拉机上。 林北要了一屉包子,一碗玉米碴粥,他坐下来边吃饭边看高志谭以及伙计异常兴奋搬运土陶酒缸,他们这次搬的是一千斤、两千斤的土陶酒缸,林北眼角抽搐,高志谭不会打算用拖拉机把订货商订的大号酒缸全部用拖拉机运到码头吧。 高志谭开拖拉机威风凛凛离开,林北低头吃饭,脑子却在算他买多大的酒缸划算。 “林北?” 一道惊喜的声音从上方传到林北耳中,林北抬头:“张盛。” “高志谭说你在这里吃包子,我过来看看。”张盛坐到林北对面,“王小凤对象说你在市里,美兰写信问余好好,余好好也说你在市里,我和美兰打算忙完这阵子,到市里找你呢。” “顾美娟的事情有结果了?”林北夹一个包子给张盛。 张盛接过包子,淡笑说:“顾美娟到判刑前还坚持说席年年给她出了主意,她前夫王齐总是跟她说如果她不想办法逼我们一家三口离开,砂锅坊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了,她才昏了头脑把安安交给人贩子,但是因为证据不足,公安拘留席年年、王齐四十八小时后放了两人,只有顾美娟被判了两年。” 林北顿了一下,继续吃包子。 “只有许初彦不顺。”张盛闷声说。 “怎么说?”林北的瞳仁震动一下。 “就在顾美娟被抓的五天后,镇上突然有了许初彦的风言风语,说安安是许初彦交给人贩子的,顾美娟是被冤枉的,席年年被许初彦逼得离开供销社。”包子被张盛攥变形了,“王齐接替席年年在供销社工作,我猜席年年应该有了好的去处,他俩都有了好的去处,许初彦却被校长停职了,许初彦停职后,一直帮夏露做桐油,六七月份,我发现阳县的雷电特别多,电线老是坏,只要电线坏了,一大片区域停电,好多厂子没电没法开工,厂子的领导到县政府闹了许久,县政府领导一天六堵供电局领导,供电局领导被折腾怕了,招会电力的人到供电局帮忙,许初彦去了,美兰经常和夏露聊天,夏露跟美兰说供电局领导把许初彦的档案调到供电局了,许初彦已经是供电局的一员了。” “兴许他和电有缘。”林北笑说。上辈子,许初彦后半生一直给人排电线,还搞出了名堂,他这辈子进了供电局,兴许许初彦命中注定他和电杠上了。 “或许吧。”张盛苦笑说。 “席年年确实有了好的去处,她现在在淮市百货大楼工作。”林北起身给老板饭钱。 张盛叹气:“可惜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 林北也曾这么无力过,他抿唇没有说话,离开包子摊去买竹筐和簸箕,让老板把竹筐和簸箕送到高记陶坛作坊。 林北回到高记陶坛作坊,看向包子摊,张盛已经不在了。 他走进作坊,看不同规格的土陶酒缸。 高志谭把拖拉机停在作坊门口,他扛着摇把走进来,见到林北扒在缸口看,他开玩笑说:“林老板,咱俩都是老熟人了,你买酒缸,我铁定给你算便宜便宜再便宜。”反正林北一个盖房子的,用不着酒缸,即便他买酒缸,也最多买一个五十斤的小缸,他给他算便宜一点,那又咋滴了。 “高老板,我可当真了?”林北扭头看他。 “你问这话,有点看扁我了。”高志谭不开心说。 “我要三十五个两千斤的土陶酒缸。”林北的话刚落音,摇把就脱离高志谭的手心,扑通砸到地上,高志谭的心扑通一下窜的老高。 “……你要这么多两千斤的酒缸干嘛?”高志谭说话舌头打结。 “酿酒呀。”林北说。 “你别开玩笑了。”高志谭捡起摇把,“你一个盖房子的,酿啥酒呀。” “我胡乱折腾,和人合伙酿酒。”林北咧嘴笑。 高志谭……腿软。这家伙大概知道每个规格的土陶酒缸批发价是多少,他不能瞎搞报价,还得降价,麻烦咯。 高志谭盯着摇把:“你知道的,两千斤的土陶酒缸特别难做,所以我八块钱批发给别人,我收你七块钱。” “谢了,高老板。”林北开心说。 “我都买这么便宜了,你不能赊账。”高志谭肉疼说。 林北掏出一沓钱,他抽出了三张大团圆和五张小一号的纸币,把其余的钱交给高志谭。 高志谭接过钱,脑子里却不断回放林北抽出纸币的动作,高志谭的心更加痛了。 他放下摇把,拿着钱进屋,拿一张收据出来递给林北,叫伙计帮林北把酒缸搬到拖拉机上。 林北运了八次才运完土陶酒缸和竹筐、簸箕。 他开拖拉机回到店里,还花钱请附近的汉子和他一起把酒缸搬进店里,总共花了两块钱。 林北锁上店门,拿摇把到前面的小摊子那里吃饭。 黄益民从铁路大院出来,心情特别好前往店里,一不小心瞥见林北在小摊子那里吃酸菜肉丝面,黄益民跑过去坐到林北对面,喊:“老板,给我来一份酸菜肉丝面。” “好嘞。”老板。 林北看了黄益民一眼,他继续吃面。 他就吃了早晨一顿饭,现在天都快黑了,他才吃第二顿饭,他饿的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老板把面放到黄益民面前,黄益民喝了一口汤,趴在桌子上低声说:“门牌正在制作,我正在找二手的柜台和货架,还有,我刚刚见了桑超英,他说他能弄到六万份老红糖,以及两种冰糖和桂花,咱要多少黄|冰糖,多少冰糖,多少桂花?” 林北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给他:“青梅酒按照十斤青梅,十斤白酒,六斤黄|冰糖的比例泡酒,桂花酒按照十斤白酒,一斤三两桂花,七两冰糖的比例泡酒。需要多少黄|冰糖,冰糖,桂花,我都写在纸上了。” 黄益民把纸装好,吃了两口面条说:“沈图强手里有两种白酒,一种白酒度数高,六十度呢,一种是糯米酿的酒,度数在三十和四十度之间,咱要哪种酒?” 林北想了一下说:“桂花酒、青梅酒都要糯米酿的酒。” 黄益民加快速度吃面,他吃完面,抱着碗咕噜咕噜喝汤,放下碗就跑进铁路大院。 林北替黄益民付了钱,就坐在这里等黄益民。 一个小时,黄益民回到这里,林北给黄益民要了一碗温茶,黄益民嗓子都快冒烟了,没管茶是凉的还是温的,他一口气喝完茶,放下碗说:“冰糖比黄|冰糖多了一道制作工艺,所以它比黄|冰糖贵九分钱,黄|冰糖三毛钱一斤,冰糖三毛九一斤,糯米酒是一块一毛三一斤。干桂花便宜,基本上没人要,十斤干桂花一毛钱。” “他俩是不是提了付款的事?”林北问。 “对。”黄益民点头。 “光糯米酒,我们就需要六万斤。”林北笑眯眯说。 “我们没钱付全款。”黄益民惊恐抓头发,仅仅一个酒,他们都凑不齐全款,中秋六宝里的其他五宝咋办! 只要想到他们还缺那么多钱,黄益民眼前顿时失去了光明:“北哥,咋办?” “你把他俩喊过来。”林北笑着说。 “好。”黄益民吸了一口气,又跑进了铁路大院。 五分钟之后,黄益民带了两个年轻人过来,眼睛里闪烁金光的人是桑超英,留寸头,穿背心牛仔裤的人是沈图强。 桑超英直接坐到林北对面,沈图强走过去,桑超英挥手:“老沈,给我带一个冰棍。” 沈图强迈进小店的脚悬空停了一会儿,他磨了磨牙进入小店,一只手拎了一兜啤酒,另一只手拿了一个冰棍出来,他走向大家,把网兜放桌子上,把冰棍甩在桑超英脸上。 桑超英笑嘻嘻夺了冰棍,撕开包装纸,半倚在桌子上嘎巴嘎巴吃冰棍。 沈图强拿筷子开啤酒盖,开四瓶啤酒,他只用了四秒。 自从上回他喝醉了在林北和工程队成员面前丑态百出,黄益民就没有喝过酒了,酒的香味窜出来,黄益民忍不住拿一瓶酒和沈图强划拳。桑超英见他俩玩的开心,也加入其中,三人很快闹成一团,一兜啤酒很快没了,沈图强又去小店拎了两兜啤酒回来。 沈图强把两兜啤酒的铁皮盖全翘了,随手拿一瓶啤酒递给林北,林北举起啤酒瓶晃了晃,示意他还有啤酒,暂时不需要新的啤酒。 黄益民伸手够一瓶啤酒,喝两口说:“老沈,北哥不太爱喝酒,我认识他这么长时间,加上这次,他只喝过两次酒,喝的都不多。” 沈图强:“……怪好。”个屁,真不爷们。 他隐晦对桑超英使眼色,这货喝酒那么不爽快,你确定咱俩要和他合作?靠谱吗? 桑超英:我的眼睛能测一个人身上金子的含量,昨天我见到林北,就发现这人有潜力,能带着小爷小发一笔财。 沈图强、桑超英隐晦(旁若无人)用眼神交流,林北看向远处,有一下没一下喝啤酒。 他俩既然是黄益民的朋友,黄益民肯定跟两人提过他要弄六万份礼盒。黄益民找上他俩弄那些材料,他俩动一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一份礼盒成本价起码三到五块,六万份礼盒呐,黄益民和他肯定掏不出那些钱,就算贷款他俩也贷不了那些钱,两人为什么还答应帮黄益民寻找材料呢,肯定有所图呗。 他俩图什么,林北心知肚明。 沈图强有点儿嫌弃看林北:“你让益民喊我俩来,有啥事呀?” 黄益民抱着空酒瓶,乖乖地看着两人。 桑超英仰头喝酒,耳朵却往林北那边支棱。 “我刚刚听了你俩的报价,我算了一下,我和黄益民手里的钱只够准备两万份礼盒,目前我有两种方案,第一种方案就是我俩从你俩手里购买两万份礼盒的材料,你俩赚的钱一下子缩水三分之二,第二种方案就是我俩依旧从你俩手里购买六万份礼盒的材料,你俩赚的钱不会少,有一个前提,我俩付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等过了中秋节,我俩付你俩尾款。”林北说。 “我选第一种方案。”桑超英放下酒瓶说。 “我跟超英一样。”沈图强坐下来喝酒。 “行。”林北放下酒瓶,“黄益民留给你俩了,我先走了。” 桑超英:“……” 跟我预料的有亿点点出入。 沈图强:“……” 咋还不按常理出牌了。 “倒是可以商量。”桑超英急忙出声。 已经站起来的林北又坐下:“怎么个商量法?” 桑超英试图让自己冷静,可是他越提醒自己冷静,他越冷静不下来,在这种极其不冷静的状态下,他说:“你支付我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我得支付我那头供货商一半的预付款,也就是说我要掏百分之二十的货款替你垫付钱,我的身家可全砸进去了,等于说我未来两个月内没有钱继续做生意,我自己担负这个损失,肯定不行。” 林北想了一会儿:“我给你和沈图强每人百分之八的净利润,你俩看可以吗?” 桑超英原本想拿十五个点,但这会儿林北能给出八个点,他已经觉得蛮高了:“可以。” 沈图强以为林北会给出五或者六,林北却给到了八,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带着喜意说:“我也可以。” “黄益民现在醉着呢,没法签合同,咱们明天中午在店里碰面。”林北不急不慢说。 林北越是不急,桑超英越抓心挠肺的急,他指着黄益民瞪沈图强。 沈图强心虚撇头吹哨子。 “我们明天中午见。”林北走到店门口,开拖拉机回建设一路的工地。 青梅和白酒的比例是一比一,三万斤白酒需要三万斤青梅,他打算明早到青梅街道转悠一下。 林北把拖拉机开进工地,一群人猴到拖拉机上,想象着拖拉机正在行驶,带起一阵风,他们感受到了凉快。 林北跳下拖拉机,打手电筒查看油缸里还有多少柴油,剩的柴油只够运送青梅,林北打算抽时间到水泥厂,向水泥厂买一点柴油。 按照他用柴油的速度,他估计水泥厂的柴油也不够他支撑太长时间。 “真难。”林北关上手电筒。 “啥?”大伙儿探身问。 “你们该睡觉了。”林北喊。 “嘿嘿,我们等会再睡。”等他们摸够了拖拉机再说。 林北没管他们,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找个地方躺到就睡着了。 林北夜里醒来一次,在路上走了一圈,他回来躺在竹席上又睡着了。 这次,他一觉睡到天亮。 他起来的真巧,正好赶上早饭。 林北吃了早饭,横穿马路走进一条巷子里,左拐右拐进入长青巷居委会,他径直走进活动室,拿粉笔在黑板上下来:七月二十号上午八点收大小匀称的青梅,地点在居委会右拐20米处,一分钱一斤。 林北刚放下粉笔,走出活动室,就撞见了王国华和孙鹏。 “王国华。”林北热络的和王国华握手,“你上回跟我说你可以等我的工程队结束手头的活再给你盖老年食堂,你离开后,我琢磨了一下,还真可以。” 他现在和政府干部混的熟的不能再熟,他们带他参加一场饭局,他和汽车客运总站工会主席坐一桌,听段绍育反复提起林北,据他了解汽车大院墙没了,篮球场的面积缩小了,汽车大院的居民和工会干事只要找工程队要说法,工程队全体人员立即停下手头的活,庄重而严肃唱国歌,国歌响起,给汽车大院居民和工会干事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几哇乱叫,汽车大院好多人没有工作,这些人举报他们不敬党,不爱国,甚至恨国,他们的工作可就保不住了。 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成员太狠了,王国华怕了他们,不敢和他们沾上关系。 “你是?”孙鹏问林北。 “我是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的总工头,林北。”林北松开王国华和孙鹏握手,“你好,你们把建老年食堂的事交给我,我一定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建老年食堂。” “你就是小林,孔国贤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你。”孙鹏扭头看王国华,“国华,你把建老年食堂的事交给他,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孙主任,我们再商量。”王国华干笑说。 “孙主任,我要收三万斤青梅,我把信息写到活动室的黑板上了,你别让人把字擦了。”林北走到门口,朝两人笑了笑离开。 林北离开了长青巷,乘坐公交车到和平路,在两个工地呆了半天,吃过午饭,他骑车前往店里。 林北推门进入店里,黄益民、桑超英贴墙蹲着,沈图强的手肘搭在窗台上,嘴里叼了根牙签斜身站着,三人见林北进来,纷纷站起来。 “他俩要从我俩手里拿走十六个点。”林北靠在门框上看他俩。 “我知道。我俩步子跨的太大了,根本整不了六万份礼盒,与其拉其他人入伙,还不如拉他俩入伙。”黄益民挠头说。 “咱们签合同吧。”林北现场拟合同,拟了四份合同,分给三人各一份合同。 桑超英回家琢磨了一晚上,觉得八个点有点少了,准备今天中午让林北和黄益民给他提一提点数,他没料到林北居然有点想反悔,他听林北的意思明天只要黄益民说不,林北立刻撕毁口头协议,桑超英确认合同没问题,他不带犹豫的,签名按手印,他一气呵成完成。 沈图强见桑超英都签了,他也不再墨迹,也签了名按了手印。 林北和黄益民也签了名按了手印。 四人各拿一份合同。 林北装好合同,敞开心扉跟桑超英、沈图强说:“这次中秋节礼盒,我和黄益民想了两种酒和打折券,中秋节礼盒的亮点就在这里,所以不能给你俩太高的点数,下回我和黄益民做元旦礼盒、春节礼盒,如果你俩提前加入,我和黄益民肯定把点数提高。” 黄益民点头:“北哥说的对,他俩加入的太晚了。” “你还说,有好事你都不带我俩,我俩手里有好东西,哪次不是第一时间告诉你。”桑超英用手肘勾黄益民的脖子,使劲揉搓他的脑袋。 沈图强本来对林北有些意见,但当他俩和林北成为了自己人,林北敞亮的把话说明白,说的还真有道理,他倒是不好意思对人家有意见了。 74 74 三合一 沈图强翻了一个身, 背抵着窗台,嘴里的牙签被他玩出花样, 双手揣兜,眼睛看向屋顶抽出手,手肘搭在窗台上,夏日的阳光穿过窗格从沈图强的四面八方倾泄进来,洒在乳白色瓶身上,和占了半个瓶身的红色贴纸上, 桑超英放开黄益民,他的心情和窗外歇斯底里喊“知了——”的蝉一样,燃尽自己的生命喊:“贵州茅台。” 沈图强把牙签抵进牙缝里, 举起双臂,晃了晃酒瓶说:“这玩意儿贵的离谱,买它还要批条。” 林北把报纸铺到地上, 他背抵里侧的墙面坐下,沈图强余光瞥林北,见林北没啥反应,他走过去挨着林北坐下,手伸到林北眼前:“咱们点几个凉菜, 坐下来喝一杯咋样?”他拿林北当自己人, 才拿出他今早刚得到还没焐热的茅台。 林北从沈图强手里接过茅台,眼睛闪亮说:“现在喝它, 糟蹋它了,还是留着庆功宴那天喝它吧。” 黄益民凑近看林北手中的茅台,眼里火热说:“好酒就留着咱们功成名就的时刻喝。” “我赞成。”桑超英抬手臂擦嘴角。 沈图强放下另一瓶茅台,抱着寸头使劲挠,他大爷的, 这几年他搞到不下二十瓶茅台,全进了他和大院哥们的肚子,忒,白瞎了这么好的酒。 林北把茅台还给沈图强,沈图强站起来,把两瓶茅台放入其中一个土陶酒缸里:“那就咱们办庆功宴那天喝它。” “再过一个小时,我到信用社取钱给你俩。”林北靠在墙上睡觉。 林北脚边有一叠报纸,黄益民抽两张报纸铺到地上,他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坐下抱着双膝迷瞪一会儿。 桑超英昼伏夜出,白天本来就是他睡觉的时间门,他抬脚出门,刚跨出门又折回来了,就一个小时,他还回家睡个屁觉,在这里凑合一个小时得了。 沈图强……趴在窗台上,视线穿过窗格落在密密层层、挨挨挤挤的树叶上,像棉花,像海涛的白云上,白云跑开,留下澄碧无暇的天空。沈图强脸色古怪,啧,老子每天睁开眼,哥们就出现在他家,和他喝酒吹牛皮,五年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午后的景色,挺新奇的。 林北醒来,就看到沈图强凑在玻璃上,林北脑袋里缓缓画了一个问号,太阳这么毒,这么辣,他不热嘛。 黄益民、桑超英眼睛迷离呆坐了一会儿,齐齐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哈欠。 林北出门推自行车,黄益民爬起来跑出去坐后车座上,林北骑车离开。桑超英嘚楞一下跳起来,跑进江河杂货店搬一辆自行车出来。 陆江河伸出脑袋喊:“桑超英,你骑我车去哪儿?” “去遛弯。”桑超英骑车到店门口,带上沈图强追林北、黄益民。 蝉鸣从四面八方朝他们袭来,光斑洒在他们身上,顺滑的落到地上,车轱辘从落叶上碾过去,裹挟一丝凉意的风吹动他们的衣摆。 在怀庆三路路口,林北停车回头,始终向往光明、含着希望的黑眸里出现桑超英,桑超英脸憋的通红骑车,桑超英肩头冒出一双手,又冒出一个凶横的脸,嘴巴张张合合说着什么,桑超英猛地攥刹车闸,沈图强后仰,幸亏他身手好,在倒地的瞬间抓住了车座,他才没有出丑,沈图强还沉浸在庆幸中,就被桑超英薅到前面。 沈图强骑车,桑超英坐车,两人在林北眼里放大。 火车“咣当——咣当——”驶向远方,阻拦行人的栏杆被铁路工作人员移开,林北收回视线,骑车从铁轨上驶过去,正式进入怀庆三路,邮局在这条路的中间门,信用社在这条路的南路口。 “你手里有多少钱?”林北问道。 黄益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隔了几秒钟,他说:“一万七。” “你手里的钱进其他东西,先动我手里的钱。”林北把车交给黄益民,他进信用社取钱。 六万斤糯米酒需要67800元,一万八千斤黄|冰糖需要5400元,两千一百斤冰糖需要819元,三千九百斤的干桂花需要390元,合计74409元,他需要付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也就是说他需要付22322.7元。 林北算好金额,走到窗口处坐下,把存折和户口本递给柜员:“麻烦一下,我要取两万四。” “……您稍等一下,我去请示一下领导。”柜员放下存折,到里面的房间门。 赵群宏离开办公室,来到大厅,这时,柜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赵群宏趴到窗口处,伸出手,柜员把存折和户口本递给赵群宏。 “林先生,前两天您一下子取走六千,现在您又要取走两万四,您取钱密集,取的金额又这么大,我们无法帮您取钱。这样,您留一个地址,我们尽快评测出您是没有风险的客户,把钱备齐了,我亲自通知您到信用社取钱。”行长赵群宏把存折、户口本放入林北手中。 眼前的年轻人可是怀庆三路支行的大客户,他每回存款少则五千,多则上万,他五月份的业绩和六月份的业绩不要太好看哦,可这个大客户好像对信用社有些误会,想把钱分批次提出来存进隔壁的邮局,说什么他也不能把大客户拱手让给隔壁,赵群宏决定先哄着大客户,套出大客户的地址,他提着礼品多多拜访大客户,把大客户挽留回来。 林北把存折、户口本从窗口递给柜员:“赵行长,您今天通融一下给我取两万四,两个月后,我一次性往信用社存六万,还帮你拉一批大客户。”他每次过来存钱,次次惊动这位大行长,就连他上回取钱,也惊动了这位大行长,由此林北推断这位行长极其看中到信用社存款的大客户。 赵群宏忍不住问:“多大的客户?” “至少二字开头。”林北靠在柜台上,笑眯眯让柜员给他取钱。 赵群宏搓手,那他九月份的业绩得有多瞩目。 柜员抬眼看赵群宏,赵群宏点头,柜员心情澎湃给林北办理取钱手续,她头一回办理这么大笔的取款业务,激动的手都在抖。 林北边签柜员递给他的单子,边跟赵群宏说话:“赵行长,中秋节你们放假吗?” “不放。”赵群宏摆手。 “那行里给员工发福利吗?”林北签好名,把单子递给柜员。 “发,行里给员工发|票|据、米面油、月饼。”赵群宏捡好的说,不说如果效益不好,行里只给大家发两张票据,一盒月饼。 “咱们支行有多少人?”林北随口问道。 “二十人。”赵群宏中气十足说。 “我有一个新时代礼品商店,中秋节会搞一批礼盒,临近中秋节,我送您二十张券,是比较稀少的那种券。”林北看了一圈周围,他站直靠近赵群宏低声说,“我端午节搞了一批礼盒,一群人啥也不换,直接抄袭我,搞了一大批礼盒打算在中秋节前卖。既然他们搞了,我就不想搞以前的礼盒了,我开始创新,搞出了比端午节高十个档次的礼盒,还少量搞了一点券,券我暂时不能给你,防止那群人闻到腥味,又抄袭我的券。” 瞧瞧创新这个词多时髦,赵群宏现在抓心挠肺想知道礼盒里都有啥,但他清楚林北肯定不会透露,心里就更难受了。 柜员把钱递到窗口,林北把钱装进牛皮袋里,装了22323块钱,抽出三百块钱给柜员,麻烦柜员给他换成零钱,他把剩余的钱装进信封里。 柜员花了半个小时,给他换了零钱,林北把零钱装进包里。 “赵行长,我只能给你二十张稀有券,凭咱俩的关系,我倒是可以给你百十来张普通券。”林北拎着牛皮袋离开。 他对稀奇的词语有着狂热的执著,林北话中的个别词语正中他的喜好,现在赵群宏浑身难受,知道稀奇词语,却见不到实物,他不难受才怪。 林北出了信用社,把牛皮袋撂给沈图强:“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22322.7,我凑了一个整数,22323。” 沈图强把牛皮袋递给身后的桑超英:“我们去弄酿酒材料。” “我和黄益民处理酒缸和沥水架子,明天到青梅街道收青梅。”林北先骑车离开。 回到舟山路,林北到杂货店买了高浓度散酒、三斤洋钉、一把锯子和一把小锤子。 林北让黄益民清洗酒缸,再用烈酒给酒缸里侧消毒,他骑车满城区跑,捡了一堆废弃的木材回来。 酒缸高度到他胸口了,黄益民不好清洗酒缸,他制作一个夹子,夹住棉布仔细清洗酒缸。在他不得劲清洗酒缸的时候,林北在院子里锯木材,用洋钉把木材钉在一起,制作四四方方的木架子。 天暗了下来,林北把洋钉和锤子拿进屋里,锁上门和黄益民到小摊子那里吃饭。 两人吃完饭回来,林北和黄益民一起清洗酒缸。 干活的时候,林北数经过的火车,从晚上七点到十一点,有二十列火车经过。 黄益民软踏踏趴在缸上,有气无力说:“边上有三个铁轨,从南方到北方必经过这里,从北方到南方也必经过这里。” “南北中转站。”林北若有所思说。 黄益民愣了一下:“一些人换乘,就从这里下车换乘,你说中转站还真贴切。” “白天这一片热闹,不咋注意火车开过的声音,到了晚上,火车开过去的声音这么大,大家怎么睡觉?”说到这里,林北十分困惑,“这一片区域,火车经过这么频繁,当初铁路总局为什么在这里建铁路大院?” 林北的话前后不搭噶,黄益民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火车站就在江安区,江安区只剩这一片空地最大,能够建铁路大院,铁路一小,铁路教师职工楼,铁路大院不想在这一片建房,只能把大院建在三个地方,铁路一小和铁路教师职工楼建在另两个地方,这样一来,太分散了,当时有人提议把铁路大院建在新城区,就建在榴城街道那块儿,那个地方又偏又远,铁路员工不干,铁路总局最后决定把大院建在这里,这个大院分成东区和西区,就隔一个舟山路。” 林北把棉布搭在缸上,到后院压水简单冲洗了一下,他回到屋里睡在报纸上。 黄益民欢快丢掉棉布,跑到后院玩水,连续擦酒缸擦了九个小时,脑袋一直垂在缸里,又晕又想吐,他要在院子里待个把小时再回去。 结果黄益民只坚持了六分钟,他逃也似的跑进屋里,关上后门,边挠身体边躺下休息,不知道是蚊子咬得,还是小虫子咬得,他身上起了好多疙瘩。 林北听着火车声琢磨一些事情,最后他听着火车声睡着了。 第二天,林北和黄益民吃过早饭,黄益民继续清洗酒缸,林北拎着工具到后院钉木架。 大概上午九点钟,林北到杂货店买了一杆秤和五卷蛇皮袋,骑车带黄益民到建设一路。 第一小队正在热火朝天建房,林北把自行车放在这里,把刚刚买的东西放到车斗里,又捡了一块木板放到车斗里,开拖拉机到雨台路的一个路口,顺着这个路口往下走200米,就到了长青巷居委会。 林北把拖拉机停在这个路口,掏出石灰在木板上写“收青梅,一分钱一斤”,他刚把木板竖在拖拉机上,就听到有人喊:“收青梅的人来了!!!” 眨眼的工夫,这条巷子冒出来一群人,有人端着盆,有人挎着篮子,还有人拽着蛇皮袋扎口,另一个人抬蛇皮袋屁股,他们齐齐朝路口奔来。 “你能收多少?”赵云燕停车问。 林北认识她,当初他跑到长青巷居委会喝水,就是她说自己可以喝水,她是居委会干事。 “有多少,我收多少。”林北笑着说。 赵云燕把自行车掉一个头,她骑车骑到大路上,一路朝东骑行。 范雄伸头看,确定赵云燕走远来,他抬起手,阻止大伙儿靠近拖拉机:“市民们,你们听我说,我范雄和王国华吃过饭,说明啥,说明我不一般,今儿你们必须听我的,不能把青梅卖给他。” “你算老几,滚开。”一群人把范雄拽到后面。 范雄重新挤到最前面,爬到拖拉机上喊:“他说有多少青梅他收多少青梅,说明他缺青梅,只要你们不把青梅卖给他,他一定会提价。” 众人怨声四起: “范雄,你和十年前的街道主任一样净干缺德事。” “就是,当年的街道主任说咱青梅街道名不副实,他组织大家种青梅树,还说给咱联系好了厂子,咱的青梅树结了果子,厂子就派人来收青梅,结果他干了两年,到别的县干去了,鼓励县下面的村子种青梅树,那个厂子拉那个村子的青梅,不理咱了。” “咱不卖青梅,他到那个村拉青梅了咋怎,你负的了责嘛!” 范雄爬下拖拉机,夹着尾巴溜走了。虽然他想当王国华的小弟,但是他真的负不了责,他还是喊王国华自己过来搅黄林北收青梅吧。 林北、黄益民下来,给他们称青梅,付他们现钱,林北还记下卖家的名字。 有的人拿盆和篮子来的,林北让他们把青梅倒进蛇皮袋里,林北给他们称重量,有的人把青梅装进蛇皮袋里,林北不嫌费事,也把他们的青梅倒进自己的蛇皮袋里,检查青梅的同时,给他们称重量。 林北称重量的时候,还抽空跟他们唠嗑:“他们不收你们的青梅,你们怎么处理青梅的?” “白酒那么贵,黄|冰糖又不好买,没有几家有能力泡青梅酒。树上那么多果子,不用它做些什么,挺浪费的,所以我们泡泡椒、豆角、新姜的时候,摘一些青梅放进去,剩下的青梅就挂在枝头,到了冬天,它自己就会落下来。”有人说。 林北给她两块一毛三分钱,给其他人称青梅,又说:“九月十五号,你们到舟山路的新时代礼品商店领券,这是店里给你们的优惠。” “啥券?”有人问。 “暂时保密。”林北笑着说。 这时,赵云燕骑车带了两蛇皮袋青梅回来了,一蛇皮袋青梅两百斤,总共四百斤青梅,林北给她四块钱,在记账本上写下她的名字,在后面写了一个4,同样告知赵云燕优惠。 雨台路东边来了好多人,都背着青梅来到这里。 林北猜这些人应该是赵云燕叫来的。 林北和黄益民从上午一直忙到下午,中间门,林北拉了一车青梅回舟山路,把青梅搬进店里,他又回到雨台路,又收了一车青梅。 林北把木板放到车上,开拖拉机离开之前,他喊:“记得九月十五号到新时代礼品商店领券。” 林北开拖拉机离开。 种了十年青梅树,青梅街道的市民第一回拿到卖青梅的钱,他们不光开心卖了钱,还开心卖青梅还能领券,这种感觉也太好了。 把王国华拉过来的范雄挠头问:“王总,你咋不出面阻止呀?” 市民眼里这么狂热,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面阻止,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王国华转身离开。 “王总,你等等我。”范雄追王国华。 王国华没有心思搭理他,他踩着墙壁,掏出手帕擦皮鞋,把皮鞋擦出了声响。 “王总?”范雄弯腰喊。 “不好意思,我和市政部门的领导约了吃晚饭,我要去赴约了。”王国华把手帕丢给范雄,“记得洗干净了还给我。” 林北惦记上了王国华,也料到王国华会惦记他,却不知道王国华这么快就动手了,虽然王国华没有如愿。 离开了青梅街道,林北开拖拉机回舟山路,经过建设一路,林北把自行车搬到车上,回到舟山路,他和黄益民把车上的青梅搬进店里。 林北从驾驶座的铁皮箱里拿出两瓶罐头和一兜苹果,把东西放进车篮里,他坐到自行车上问:“益民,我要到望湖街道办事处找孔国贤打听一下咱们酿青梅酒和桂花酒需要什么手续,你去吗?” “你去吧,我留在这里整理一下东西。”黄益民说。 林北点头,骑车到望湖街道办事处,他拎着东西敲门走进办公室,把东西放到孔国贤面前,孔国贤没跟他客气,把苹果分给同事,回到座位上问林北:“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找我又有啥事?” “我要酿青梅酒、桂花酒。”林北低头小声说,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笑着说,“这要办啥证?到哪个部门办?” “你要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办小作坊生产许可证。”孔国贤锁上抽屉,“这个部门离派出所近,我带你去。” “谢谢孔主任。”林北笑着说。 孔国贤嘴角隐现笑容,瞥见一群人伸长脖子看他,他板着脸带林北出门。 两人推车离开街道办事处,孔国贤停下来,扭头说:“你最好请人吃一顿饭。” “今天请人吃饭合适吗?”林北说。 “合适。”孔国贤笑着说。 “我到丽皇大饭店订坐一桌饭。”林北思考一下说。 “那个大饭店天天客满,生意好的很,生人下午去订饭,有空位他们都说没空位。”孔国贤骑车带路,林北骑车跟上他。 跟孔国贤说的一样,林北走进大饭店问服务员有没有空位,服务员说没了,孔国贤说有没有空位,服务员说包房没了,一楼还有位置,沾了孔国贤的光,林北订了一个八人桌,选了一个好的位置,又订了二十一道菜,其中有一道甲鱼汤,45块钱,贵的有点离谱。 两人离开饭店,骑车到了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 孔国贤带林北见副局长冯科,他管食品这一块。 孔国贤给林北使了一个眼神,林北掏出六包红梅烟放在桌子上。 冯科解开一包烟,递给孔国贤一根。 孔国贤点燃烟,边抽烟边把林北的情况说给冯科听,他没说小作坊生产许可证,只是问:“老冯,你看他要办什么证件?” “目前,他只能办小作坊生产许可证,如果他有厂房,就必须办生产许可证,还要办其他证。”冯科丢下烟头,又抽一根烟说,“办这个证,不妨碍他弄礼盒卖酒。” “你留下一个地址,下周三我安排人去检查卫生情况,大概二十天吧,许可证就能下来。”冯科拿出一张纸和笔,把纸笔推到林北面前。 林北写下商店地址。 冯科眼前一亮,黄邯迁的新秘书关怀仁就写得一手好字,他十分器重关怀仁。黄邯迁为了关怀仁,约他好几回,他实在躲不过去,才去丽皇大饭店赴约,茅台酒七块钱一瓶,丽皇大饭店竟卖到十二块钱一瓶,黄邯迁点了两瓶茅台,他喝了黄邯迁的酒,把关怀仁写的发言稿拿回家给他家那口子看,他家那口子夸关怀仁字写得好,文章也得也好,还想见见这个人,他安排他家那口子和关怀仁见面,他家那口子知道关怀仁是今年的考生,因为家庭原因,他没能参加高考,但他不向命运屈服,跑去给黄邯迁当写手,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门,就当上了黄邯迁的新秘书,可见关怀仁是有能力的,他家那口子希望自己能帮关怀仁一把,给关怀仁弄了一个函授名额。 冯科仔细看林北的字,确实是好字,比关怀仁的字多了几分坚韧,这才是停而不乱,直而不僵的好字。 “你怎么跑去干个体户去了?”在冯科眼中,林北字写的那么好,就应该当秘书,给他写写稿子,跟着他四处开会,给他做笔记,面对这样的字,他才能耐得住性子看完开会内容。 “……我是农村户口。”林北被他问愣了。 冯科也愣住了,他盯着林北看了一回儿,扭头看孔国贤。 “他确实是农村户口,只念到五年级。”孔国贤认真说。至于他怎么知道林北的学历,他和林志昆聊天聊到了林北的学历。 冯科又掏出一根烟,他走到窗口抽烟。 孔国贤从书刊架上拿两份报纸,他递给林北一份报纸,自己拿一份报纸看。 林北靠墙看报纸,孔国贤坐在椅子上看报纸。 “天快黑了,我得回家了。”冯科捻灭烟头,拿包要走。 孔国贤合上报纸:“小林在丽皇大饭店订了一桌饭,你喊上嫂子去饭店吃饭,省得嫂子做饭。” “行,你们先去,我回家喊你嫂子。”冯科一口应下,都没有犹豫。为啥,因为大家每回只请他到丽皇大饭店吃饭,他每回带着一身酒气回家,他家那口子没少跟他闹别扭,已经跟他分房睡了,他这回带他家那口子到丽皇大饭店吃饭,他应该可以回到卧室睡觉了,跟书房彻底再见。 孔国贤放下报纸,和林北离开,冯科锁上门,他骑车回家。 在路上,林北追上孔国贤:“孔主任,我到店里喊一下黄益民,你回家喊一下嫂子。” “不用了,你嫂子在家有饭吃。”孔国贤摆手拒绝。 “你一定要叫上嫂子,就这么说定了呀。”林北拐一个弯离开。 孔国贤犹豫了一下,拐个弯回家叫他爱人。 林北回到店里,黄益民正在清洗酒缸,林北没进去,在门口喊:“益民,我请孔主任和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冯副局长到丽皇大饭店吃饭,你也一起去。” “好。”黄益民跑到后院压水洗了一下脸,换了一身衣服,锁上门,坐到车后座上。 林北骑车载着黄益民到了丽皇,冯科夫妻和孔国贤夫妻还没有到,林北让服务员稍后上菜,他俩坐下来等四人。 十八分钟后,两对夫妻一起进入饭店。 林北和黄益民起身迎接。 冯科看到黄益民吓了一跳:“益民,你怎么在这里?” “冯叔,新时代礼品商店是我和北哥一起开的。”黄益民得意说。 “你是要气死你老子。”冯科摇头,黄邯迁是多要面子的人呐,要是知道儿子不仅跑去当个体户,还认了一个哥,甚至办小作坊生产许可证,他气昏了有可能登报跟黄益民断绝父子关系。 “您先帮我保密,别跟我爸透露风声。”黄益民就是要气死他爸。 “我就当没见过你。”冯科忽略黄益民,把他爱人推到前面,看着林北说,“刘雪,咱们办公室,没有一个人字写得有他好。” 林北是第一个提醒冯科带家属的人,刘雪对林北的第一印象就很好,她从冯科口中得知林北的学历,给出建议:“夜校有初中班和高中班,我建议你读夜校,以后参加成人高考,可以读夜大,也可以选着函授,不管是什么文凭,你拿到了,不管对你的事业,还是对你的人生,都会有帮助。” “对,我们家刘教授说的对。”冯科立刻附和道。这家伙有一手好字,却没有相应的文凭,就好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糟蹋了鲜花。 75 75 一更 林北灿烂笑, 璀璨的灯光照进他眼里,刘雪、冯科一时恍惚, 有一瞬间分不清是灯光晃动,还是他的瞳仁晃动。 林北没说去不去读夜校,笑着请两人入座。 林北又去和孔国贤夫妻打招呼,孔国贤向林北介绍他爱人宋晴,便带着宋晴入座,林北示意黄益民招呼四人, 他到前台通知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服务员去了后厨一趟,回来的时候见林北还在,她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林北靠在柜台右侧, 视线始终落在上菜的服务员身上,没有看向柜台,随口问:“你这除了白酒、啤酒, 还有什么酒?” “……还有洋酒,法国的红酒。”服务员指着身后的酒架说。 “加一瓶红酒,六个红酒杯。”林北看到了王国华上楼,他挑眉。 “有二十的,三十的, 五十的, 还有更贵的,您要哪个价位?”服务员冷声问。 林北扭头, 看向酒架上的红酒,看到酒瓶,他可以确定这些红酒全是国产的,产地新疆,用的不是橡树皮制作的木塞, 是栎树皮制作的木塞,所谓的法国红酒,就是在瓶身上贴了一张洋文贴纸,这一排红酒的进价都不超过两块钱。 林北敲击柜台,反复念叨周航、沈图强,他笑眯眯说:“二十的。” 林北回去,服务员正在上菜,宋晴和刘雪正在聊孩子,孔国贤、冯科正在分享各自得到的华侨的消息,黄益民正在观察周围的顾客。 林北尽量发不出声响坐下,听孔国贤、冯科聊天。 服务员放下一瓶五粮液和六个小酒杯,刘雪看到白酒,太阳穴突突跳:“服务员,撤掉两个小酒杯。” 服务员拿走两个小酒杯,又托着一个托盘过来,放下一瓶红酒和六个红酒杯:“已经醒好酒了,请慢用。” 刘雪站起来拿两个红酒杯,递给宋晴一个。 林北站起来刚要拿红酒,却被冯科抢先一步,冯科给两位女士倒红酒,刘雪给他一个笑脸,冯科心里高兴坏了,面上却十分淡然。 林北假装没有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转而拿起五粮液,给冯科、孔国贤倒酒,他给黄益民和自己倒了一杯,两人敬冯科、孔国贤一杯,之后,除了和冯科、孔国贤喝酒,林北就没动过酒。 没有喝酒气氛,冯科这回没贪杯,更没喝醉。 孔国贤也是,他头一回喝酒喝的这么惬意,因为没人劝酒。 刘雪、宋晴瞳孔震荡,自家那口子每回出门应酬,或者在家里招待客人,哪回不是脖子粗脸爆红说些愤世嫉俗的话,偶尔还会爆出几句脏话,但比酒桌上其他人说不堪入耳的话强多了,她俩头一回见自家那口子悠闲的喝酒闲聊,甚至还关心黄益民和林北的个人问题,两人边品红酒边听两人的回答,原来黄益民还没有对象,林北已经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孩子。 “你爱人和孩子在市里吗?”刘雪忍不住问道。 “他们在家里。”林北说。 “夫妻俩长期分居两地,感情迟早会出现问题。”宋晴在民政局工作,虽然她一个月办不了几张离婚证,但凡是到民政局办理离婚证的夫妻都是因为不住一处,夫妻感情淡了,男方提出离婚,其实呀,都是因为男方外边有人了,才会提出离婚。 在林北开口前,宋晴又说:“你是不是想说你们的感情不会出现问题,没有出事前,男人总是如此自信说出这句话。”说着,她还横了孔国贤一眼。 孔国贤:“……” 他又一次受到无妄之灾。 林北抿唇笑,所有人把目光落到他身上,他眉眼飞扬说:“我们现在都不好,好在我们都年轻,有时间,有精力把自己变好,不会被无关紧要的事扰乱步伐。” 宋晴低头抿一口红酒,再次抬眸凝视那双闪着光,却望不到眼睛深处的瞳仁:“年轻就是好。” 刘雪意味深长对着冯科笑,冯科:“……” “小林,年轻就必须狂妄,才不辜负韶华。”冯科拿着酒杯坐到林北身边,拽着林北说他年轻的时候如何意气风发,孔国贤眼前浮现他年轻时是如何莽撞,是如何意气用事,再看眼下他的平和,不由得感慨韶华已不在,他轻笑一声,独自喝酒,冯科放开林北,跑过去和孔国贤一起喝酒。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林北提前到前台结账,拿着收据回来。 六人离开丽皇,林北目送孔国贤夫妻、冯科夫妻骑车离开,他骑车载黄益民回店里。 林北简单清洗一下,就睡下。 耳边响起黄益民的呼噜声,虫鸣声,火车驶过去的声音,林北嘴角上扬,他们确实都在变好。 次日,黄益民依旧清洗酒缸,林北到三个工地待了半天,下午,他把空油桶绑在自行车后车座上,骑车到小郢镇的为民水泥厂,找厂长买三十公斤柴油。 水泥厂的厂长叫刘义海,他们镇离纬二镇近,只要有空刘义海就会到纬二镇的钢筋厂找赵康,跟赵康打听有没有新人找赵康买钢筋,缠着赵康要新人名单,顺便在钢筋厂解决午饭,当天下午,他拿着名单上门推销水泥。 最近两个月,赵康跟吃了枪||药似的,看到他,就冲他发火,前几天,赵康突然恢复正常了,不冲他发火了,还请他吃酸菜肉丝面,还给了他三个大客户的地址,刘义海觉得不对劲,跑回家教唆妻子找她姐打听她姐夫最近咋了,妻子回来告诉他,赵康投了两万块钱到小舅子的玻璃厂,厂子里的工人讨债,材料商讨债,把小舅子、赵康逼疯了,最近啊,一个叫林北的小年轻给小舅子、赵康出了主意,玻璃厂一准起死回生,妻子还说,有一个大老板一口气订了十万个玻璃瓶,眼睛都不眨付了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妻子喘了一口气又说,小舅子到省城请来了一个工程师帮小舅子改装设备,这个工程师不得了,是五一劳动奖章的获得者。 刘义海火烧屁股似的拿存折和户口本跑出去,把存折里的钱全取出来了,拎一包钱到玻璃厂,冲进办公室,把包甩到办公桌上,跟小舅子说他也要投资。 就凭林北帮小舅子出主意,间接的帮助了他,刘义海都没犹豫,以三毛五的价格卖给林北三十公斤柴油。 刘义海这么爽快卖给他柴油,这不合符刘义海的一贯作风。 林北心里知道里面肯定有其他事,但是他猜不出是哪件事,他就没花费心思琢磨,拿了柴油就离开。 林北带着柴油到前进镇的玻璃厂找周航。 周航整个人春风得意,郑朗只用一天时间把机器改的大差不差了,再细微调整一下,厂子里的机器就可以生产软木塞了,还有,他给了郑朗三千改装工费,又给了郑朗一千配零件的费用,林北给他的预付款快用完了,没钱进栎树皮,就在这时,小姐夫投进来一笔钱,他正好拿这笔钱进栎树皮,还剩下来不少钱哩。 周航看到林北,他特别热情,请林北进办公室,给林北泡一杯茶。 “周厂长,软木塞的事有进展了吧?”林北问。 周航挽了挽袖子,趴在桌子上说:“不仅有进展了,而且进展飞速。” “软木塞的事情解决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扩展一下玻璃品种类?”林北好奇问。 周航:“……” 就因为瞎折腾,他差点众叛亲离,把自己逼的走投无路,短期内,他没有勇气瞎折腾了。 “你去过丽皇大饭店吗?”林北又问。 周航摇头。 “丽皇大饭店里有洋酒和红酒,只用玻璃杯装它们。”林北端起茶缸,喝一口茶,“丽皇没有一天不客满,他家生意这么好,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市里会出现和丽皇一样的大饭店。” 周航要搞事情的心蠢蠢欲动,他抠了抠下巴:“你为啥要给我出主意?” “我需要一批玻璃杯。”林北大咧咧说。 “你细说一下。”周航说。 “中秋节前我要卖一批礼盒,大概六万件礼盒吧,每个礼盒里我打算放六个玻璃杯。”林北掏出笔和纸,在纸上画两款玻璃杯款式,“我希望你在九月十号前做完这批货。” “你让我想想。”周航跑到门口蹲下来抽烟。 “我会在礼盒被面写玻璃杯的产地。”林北慢悠悠说。 周航恨恨咬着烟头,扭头看林北:“成交。” “那价格?”林北问。 “……”周航回过头,啪嗒啪嗒抽烟,这家伙又给他出主意,又给他打广告,他张不了口要高价啊。尽管他知道林北为了方便自己,才给他出主意,但是他还是开不了口。忒,他是一个商人,咋还在乎脸皮了呢,他得脸皮厚,心狠。 “一定给你最低价,但是现在我没有做出来玻璃杯,不知道成本价,不能开价。”周航磨牙说。 “我信得过你。”林北喝完茶,他放下茶缸,抬脚离开。 周航失神望着林北的背影,突然他跳起来甩手,直呼烟头烫死他了。 林北回头看他一眼,立即骑车离开。 昨晚他到丽皇吃饭,观察服务员上菜,发现一个现象,就是服务员每次上酒,都会出现玻璃杯,玻璃杯在丽皇俨然是一个时髦的物件,他还观察到宋晴、刘雪特别喜欢举着玻璃杯摇晃红酒,当时他就想青梅酒有颜色,桂花酒也有颜色,用玻璃杯当容器盛它们,女同志喝它一定十分享受,他才起了找周航制作玻璃杯的念头。 至于他的其他念头,且看这次周航实不实诚,如果周航实诚,他们还会有其他合作。 另外,他到柜台结账的时候,他还发现服务生打扫卫生,从二楼抬下来半盆碎玻璃,林北想丽皇的玻璃杯一定是消耗品,下回他和周航谈玻璃杯的价格,再考虑告不告诉周航他的发现。 林北回到店里,把柴油加进油缸里。 黄益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北哥,下午桑超英、沈图强来过,你不在,他俩跟我说他们订的货已经往这边运了,大概三天后能到淮市,到时候我们得过去接一下货。” 林北算了一下,三天后就是二十四号,冯科说下周三安排人过来检查,并取样回去,冯科说的时间是二十七号,时间十分合适。 “到时候我们开拖拉机过去接货。”林北说。 黄益民抗一个招牌出来:“我刚刚取回来的招牌,你看咋样?” 这是自己店的招牌,怎么可能不好,林北从黄益民手里接过招牌,拿袖子擦招牌,他越擦越觉得店名特别好。 “北哥,咱啥时候挂招牌?”黄益民兴奋问。 “明天中午。”林北说。 “我再买两挂鞭炮放。”黄益民摩拳擦掌说。 晚上,林北和黄益民出去吃饭,遇到了出来瞎溜达的桑超英、沈图强,林北朝他俩招手。 沈图强手插兜,嘴里叼了根烟朝小炒摊走去,桑超英眼睛迷离朝小炒摊走去。 这时,老板把林北和黄益民点的菜上齐了,林北边吃饭边说玻璃杯的事情,又说:“如果市民把喝青梅酒和桂花酒当做时髦的事,咱们可以单独做青梅酒和桂花酒的礼盒,放在店里日常卖。” “也就是说咱们可以从年头卖到年尾?”桑超英用手撑开眼皮。 “对,青梅酒和桂花酒泡制的时间越长,酒香越醇,咱们是可以从年头卖到年尾。”林北停下筷子说,“青梅马上就下市了,我们得赶在青梅下市前,再酿一批青梅酒。” “还要租一间房子?”桑超英挠头。 “在你家后院盖两间房成吗?”林北说。 “成是成,就是只盖两间瓦房,建筑师傅嫌弃赚的少,他们通常不愿意接这种活。”桑超英摊手。 黄益民呜呜咽下饭,说:“北哥有个工程队,他会建房。” “我想把建房材料买回来,等咱们干完手头的活,咱四个建房。”说完,林北埋头吃饭。 黄益民:“咳咳——” 沈图强嘴里的烟掉了。 桑超英彻底清醒了。 他们仨建房,好吓人。 林北放下筷子,询问桑超英、沈图强:“你们明天没事吧?” 两人缓慢摇头。 “你们明天到店里洗青梅。”林北付了钱,他回店里休息。 桑超英、沈图强:“!” 次日,桑超英、沈图强来到店里,林北安排沈图强压水,桑超英、黄益民洗青梅,他把用烈酒消过毒的簸箕放到木架子上,把青梅摊在簸箕里沥水,把沥干水的青梅倒进竹筐里。 中午,桑超英到杂货店搬了一个梯子回来,黄益民抱着两挂鞭炮回来,沈图强抱着招牌登上梯子,林北指挥沈图强挂招牌。 招牌挂正了,黄益民、桑超英拿烟头点燃两挂鞭炮。 鞭炮噼里啪啦响,四人的心跟鞭炮一样火热。 下午,四人继续处理青梅。 三万斤青梅,四人处理了三天才处理好。 第四天,林北开拖拉机到市郊接货,来回拉了三趟,才把货拉完。 材料到齐了,四人开始泡酒,严格按照比例泡酒,干了三天,才完工。 他们连夜收拾店里,第二天早晨,林北把黄益民看中的柜台、货架从二手店拉回来,他和沈图强把柜台、货架搬进店里,并把它俩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他俩刚喘一口气,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工作人员进来检查店铺卫生,随机取了十包样品带回去,并带走青梅、干桂花、糯米酒、黄|冰糖、冰糖样品,并记录下他们的产地。 工作人员前脚走,林北马上开拖拉机去拉建房材料,把建房材料全拉回来,揪着三人跟他一起到后院盖房子。 三人胆战心惊跟着林北学建房,盖着盖着,三人发现也不难嘛,就是在太阳底下建房,有亿点点晒人。 四人花了五天时间建好房子。 新房需要晾晒,林北暂时没有回余淮镇买土陶酒缸,而是找一个小摊子吃饭,边吃边讨论接下来他们要干啥。 林北打算拿到营业执照,刻了公章再印打折券,瓶身上贴纸的事也不着急,采购老红糖的事也不急,采购月饼的事更不着急,除了泡下一批青梅酒,他们最近好像闲了下来。 林北见大家都在打盹,问道:“你们都是什么学历?” “中专。”黄益民举手,“学的机器维修。” “……高中。”桑超英。 “……初中!”沈图强。 林北起身离开,他决定泡了最后一批青梅酒,他回一趟村。 三人:“……” 完了,没了,就这些! 林北骑车经过他们身边,他回头喊:“留一个人在店里看店,其他人可以想想九月十五商店开业,咱们怎么弄,让商店一鸣惊人。哦,还要订一批白酒、黄|冰糖,你俩找黄益民拿钱订货,能订多少白酒、黄|冰糖,你们就订多少白酒、黄|冰糖,我后天到店里看你们,顺便到余淮镇买土陶酒缸。” 林北的话音刚落,三人快速离开小摊子,去忙林北交代的事。 林北骑车回和平路。 和林北预计的一样,两队快要上顶了。 二三小队看到林北,他们皆松了一口气。 林北骑车去杨柳村找赵伟。 “呦,林老板,你又要租脚手架?”赵伟趴在桌子上撂给林北一根烟。 林北接住烟,就坐在自行车上说:“我租两组2号上顶器材。” “五十。”赵伟叼着烟有气无力说,“最近榴城街道的小混混猖狂,每天都过来收保护费,咱不交钱,他们不让我们把东西运出去,咱们不得不交保护费,你租东西也自然得涨价。” 76 76 二合一 头顶上毒辣的太阳烤的林北烦躁, 他扯褂子擦脸上的汗,下了自行车, 走到屋檐下靠在门框上,沉默地抽烟,他的心平静下来,扭头看门外,闪着刺眼光芒的阳光洒满整个院子,他说:“涨了这么多啊。” 赵伟支吾其词说:“他们胃口大, 要的多。” “你最迟明天把我要的器材送到和平西路1105号,和平北路996号。”林北把五张大团圆放到桌子上。 “行。”赵伟咬着烟头写收据,撕下一联交给林北。 林北拿了收据骑车离开。 林北离开杨柳村建房器材租赁公司, 赵伟把烟头攥在手心,一脚踹翻办公桌,五张大团圆散落在地上, 他捡起钱,掸了掸它们说:“好东西,你TM真是好东西。”居然诱惑了一名公安给小混混撑腰,可不是好东西吗。他却不能提公安的名字,害怕遭到报复, 连累到家人, 真TM窝囊。 林北回到和平北路,骑到青梅树下, 他停车喊:“最近钱吉祥有没有过来看进程?” “看了。”林东停下手头的活,指着对面的篮球场喊,“他刚刚还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就去对面的篮球场了。” 上回他回和平路,询问二队钱吉祥有没有过来, 二队说没有,他找到钱吉祥家,钱吉祥家门窗紧闭,他找左右邻居询问他们钱吉祥家怎么没人,邻居说钱吉祥父母工作忙,有时一年都不回来一次,他们还说钱吉祥穿的人五人六出远门谈生意去了,有一段时间没有露头了,林北隐隐担心钱吉祥也遭遇什么意外,却不知道怎么找他,只能作罢,回和平路两个工地待一会儿,便离开和平路到为名水泥厂弄柴油。 林北听到钱吉祥的消息,骑车横穿马路到篮球场。 钱吉祥坐在树荫下看人打篮球,林北骑车到他面前停下,钱吉祥仰头看他,又把视线放到篮球场上:“我回到家,邻居告诉我有一个特别精神的小伙子找我,我猜是你。” “嗯。”林北眯眼看汗流浃背的小伙们。 许久,林北说:“我没能对王晓冬说你找他。” “我去他家找他,他母亲说他在省城,他父亲在省城陪他。”钱吉祥低头抠脚边的石头。 “他生病了。”林北低头看他。 “嗯。”钱吉祥用膝盖蹭眼睛。 他应该也遭遇到了什么事,在羡慕王晓冬有父亲陪伴。 林北的唇线下意识绷直,抬头望向西北方,不管子女是否长大,遇事总希望父母陪伴在身边。 钱吉祥抬头,顺着林北的视线望过去,如果他没有记错,那是林北老家的方向:“你想家了?” “嗯。”林北眼里慢慢浮现笑容。 钱吉祥想到了聪聪,小家伙和他同病相怜,小时候见父亲比吃猪肉还困难,只有母亲陪伴在他身旁,后来他们落难了,一家三口天天腻在一起,再后来,父亲平反了,也复职了,他又消失了,这次,他带着母亲一起消失。林北是牵挂着聪聪的,他想父亲大抵和林北一样,闲暇时,也会牵挂起他。 林北、钱吉祥没有开口说话,安静地看年轻人打篮球,从下午到晚上,篮球场上换了几波人,最后篮球场上没人了,林北下车,勾起钱吉祥身侧的篮球,运球投篮。 “哐——” 篮球撞击篮筐,滚到篮网里落地。 “老林,原来你会打篮球。”钱吉祥惊的眼球快要跳出眼眶。 林北用脚勾起篮球颠球,篮球飞向他胸口,林北不急不慌后退两步,用腿颠球。 学校每回放假,等学校人走光了,他和儿子在操场上打一会儿篮球才回家。 钱吉祥揉了揉眼睛,定眼一看,好嘛,人家不仅会打篮球,还会花式玩篮球。 林北运球给钱吉祥,钱吉祥接到球就投篮。 篮球场上有一个大的照明灯,温柔的灯光下,两人激烈抢球,汗水随着两人的碰撞溅向四周。 钱吉祥弯腰扶膝盖,粗重喘息咧嘴笑。 林北把篮球抛给他,钱吉祥伸出双臂接住篮球,夹着篮球离开。 林北骑车回到和平北路,正要睡觉的林东看到林北浑身湿漉漉的,困惑问:“小北,你去游泳了?” “没,我去洗个澡。”林北在三个小队都留了一套衣服,他拿衣服到公厕洗澡。 林北洗澡回来,又把衣服洗了,他把衣服搭在绳子上,就找个地方睡觉。 他醒来,往返两个小队讲如何上顶。 赵伟把上顶器材送到两个小队。 林北教他们怎么安装器材,怎么使用这种型号的器材。 林北把自己的经验交给他们,就盯着两个小队上顶,他一天往返十几趟两个小队,手把手教他们上顶,不断帮他们调整,让他们顺利上顶。 上好了顶,要等几天才能拆壳,才可以继续往上盖房子。 二三小队闲了下来,他们除了识字、读报纸、养护楼板,也没啥事可做,林北骑车离开了一会儿,他抱了一个篮球回来。 “哪两个人留下来看家?”林北问。 第二小队成员除了赵小曲、周虎前进两步,其他人默契十足后退三步。 赵小曲、周虎满脸笑容看左右两侧,他俩猛地回头,小跑挤进队伍里。 “以后你们打篮球,按照守夜名单上的顺序留两人看家。”林北骑车晃晃悠悠前往和平北路。 赵小曲、周虎:“……” 他俩位居守夜名单榜首。 其他人:“这都是命。” 说完,他们欢呼追林北到和平北路。 林北也按照守夜名单上的顺序留第三小队两名成员看家,他放下自行车,带领二三小队成员到篮球场上,先在旁边跟他们介绍规则,再教他们怎么拍球、运球,玩球的人离开,林北领着他们上场,他走到篮球架下:“第二小队是红队,第三小队是蓝队。” 说完,他把篮球抛到空中。 两方人马抢球,现场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我的球,拿来吧你。” “放屁,落到我们手里,就是我们的球。” “嗷,快下去几个人。” “我们下去,你抱着篮球跑走,你想得美。” “大喜,把篮球给我,我们是红队!!!是一个队的!!!” “对,给我,咱们是一个队的。” “放屁,你是蓝队的,大喜,你别把篮球给他。”…… 三十三个人拧在一起倒在地上,腿缠着腿,手臂缠着手臂,林北扯他们,是扯不开他们的。 “打球不许肢体接触,谁不守规矩,回去和赵小曲、林田他们交换一下。”林北话音刚落,拧巴在一起的四肢眨眼间散开了,一群人爬起来,火速找到自己的队员,他们按照林北讲的站位法站好。 “篮球在唐大喜手里待的时间过长,违规一次。”林北喊。 “唐大喜,快运球。”林舟焦急喊。 “哦哦。”唐大喜运球,篮球飞向蓝队唐海怀里。唐大喜:“……” 唐海抱着篮球,另一只手指着唐大喜哈哈大笑。 其余蓝队成员窃喜笑。 “蓝队唐海犯了刚刚红队唐大喜犯的错,违规一次。”林北喊。 唐海:“……” 每五秒钟,就会有人犯规,林北就会点出来,他嗓子都喊冒烟了。 林北回到篮球场对面的工地喝水,坐下来写篮球规则,骑车回篮球场,把规则交给林舟,让林舟做裁判,他骑车离开和平路,走之前他跟两个小队交代清楚:“我会回来看你们拆壳。” 大伙儿一门心思抢球,敷衍回应他:“嗷。” 林北:“……” 他笑着骑车离开,半道上,林北猛然想起今天七月三十一号了,他原本计划七月二十九号上好顶,结果延后了两天。 他该给六十名工程队成员发七月份工钱了。 每个老成员的工钱两百打底,每个新成员的工钱一百五十打底,他大致算了一下他总共要发多少工钱。 林北遽然攥紧刹车闸,从包里掏出存折,他紧张翻存折:“八月份倒是可以照常发工钱,九月份就得推迟到中秋节后发工钱咯。” 林北把存折塞进包里,他骑车到建设一路查看一队的进度,再过五六天,一队也该上顶了,他打算先去看二三小队拆壳,再过来跟进他们上顶。 林北离开,径直前往长青巷居委会。 林北进入居委会,居委会主任孙鹏抱着厚厚一摞调查表进入居委会,他看到林北正在停车,孙鹏掂了掂调查表,走近问:“小林,你过来打听老年食堂的事情吗?” 林北:“……对。”个啥。青梅街道的青梅全被他收光了,他这回过来找孙鹏打听上一任街道主任到哪个县上任,鼓励哪个村种植青梅,他好过去收购青梅,顺便在孙鹏面前找存在感。 “目前老年食堂只覆盖两个区,江安区、新台区,王国华打算在每个居委会内建一个老年食堂,老年食堂比较分散,且面积不大,国有的建筑工程队不愿意接这个单子,王国华和上面打算在你们这些私人建筑工程队里面定人,你的工程队名声好,有很大希望能够拿下这个项目。”孙鹏抱着调查表走进办公室。 林北跟着他进入办公室,孙鹏把调查表放到办公桌上,林北递给他一包烟,孙鹏把烟放到一旁,掏出自己的烟,递给林北一根烟,他自己抽一根烟。 林北瞟了一眼调查表上记录的孤寡老人信息,他快速移开视线,随意唠嗑:“孙主任,我听附近的市民说上一任街道主任调到县里了,不往上面调,怎么往下面调呀?” “李兴林啊,我听孔国贤主任说过,七六年,满城都是越穷的地方越容易做出业绩的声音,李兴林响应号召,主动申请到新宁市下面的丽水县工作。”孙鹏夹着烟敲了敲桌子,“当年不止他一个人申请到下面干实事,但是至今没有一个人做主业绩。” “我听市民说李兴林鼓励村民种青梅树,有厂子到村里收购青梅,这难道不是实事?”林北纳闷问。 孙鹏低头笑:“他们知道的不多,好多事都是他们想象出来的,你别听他们胡说。” “具体是什么情况?”林北见孙鹏的烟抽完了,他连忙递给孙鹏一根烟。 孙鹏用烟尾巴的火星点燃新烟,他连续抽了三口说:“李兴林到了丽水县,他把小圩村改了名,现在小圩村叫望都村,他说动望都村的村民开荒种植青梅树,种了几百亩的青梅树,李兴林邀请丽华食品厂到望都村实地考察,当时是李兴林的老同学赵波,丽华食品厂当时的主任,现在的副厂长到望都村考察,他实地考察三天,跟望都村签下收购合同,到盖章的环节,赵波说他忘了带公章,他说他到厂里补盖章,他回去后,李兴林一直催赵波补盖章,赵波说他忙,又说他们是老同学,他能坑他不成,反正拖到青梅树结果,赵波也没有盖章。 青梅树结的头茬果不咋滴,一蛇皮袋青梅,赵波只给一毛钱,李兴林和望都村的村民没说啥,到了第二年,一蛇皮袋青梅,赵波只给了两毛钱,李兴林和望都村的村民不愿意了,拿着合同找丽华食品厂要说法,合同上没有丽华食品厂的公章,丽华食品厂不认账,而且赵波反咬李兴林和望都村村民一口,说他们不厚道,他不收青梅了,李兴林呢,他大骂赵波一通,背着青梅四处奔波,向各个食品厂推销青梅,这些食品厂以前腌制过青梅,但是他们腌制的青梅都出现了不同的问题,都不腌制青梅了,只有丽华食品厂继续腌制青梅,把腌制的青梅成品销往全国各地。 李兴林没办法,请赵波吃饭,给赵波道歉,求赵波收青梅,希望赵波稍微加一点点钱,据说赵波当着望都村村民的面说他给老同学的面子,把每蛇皮袋青梅的价钱加到三毛四。” “价格这么低,望都村村民把青梅树砍了吗?”林北拧眉问。 “李兴林帮助村民们跟信用社贷款买果苗,村民们欠信用社钱呢,他们舍不得砍青梅树,一直好好的养着青梅树,每年拿卖青梅的钱还贷,我开会的时候听人谈起这件事,好几年过去了,村民们欠的贷款还没还完呢。”孙鹏唏嘘道。 林北若有所思点头。 “丽华食品厂要是跟你一样实诚,望都村的村民早还完贷款了。”孙鹏望着林北陷入深思,这家伙少有的厚道,叫他拿到这个大项目,老年食堂应该不会出现差错,要是找其他人接手这个项目,万一他们就是那么倒霉,找的人和赵波一样缺德,那不就完蛋了嘛。 他要去找两个区的居委会主任和街道主任好好琢磨这件事。 林北回过神,注意到孙鹏似乎要出门办急事:“孙主任,我还有事情要办,我先走了。” “唉。”孙鹏把调查表锁进抽屉里。 林北骑车回店里。 黄益民、桑超英、沈图强无聊的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听到推门声,三人抬眼皮看向门口,看到林北迎着光走进来,三人嘚楞一下站起来。 “北哥,你不是说后天回来吗?这都几个后天了。”黄益民幽怨说。 林北果断认错。 黄益民嘿嘿挠头:“你晚几天过来也没啥事,反正你回店里也是干坐着。” 林北走到柜台前,趴在柜台上问他们:“你们这回进了多少斤糯米酒、黄|冰糖?” “我出了一万七,桑超英、沈图强又各出了一点,进了十万斤糯米酒,三万六千斤黄|冰糖,四千斤冰糖,还有一点干桂花。”黄益民笑着说。 林北瞬间明白桑超英、沈图强为啥加钱,他俩想提高到手的点数。 桑超英、沈图强手心出汗,不敢大喘气,更不敢咽口水。 “你俩想拿22个点数,从第二批货开始,店里从你俩手里拿货,你俩就不能收差价。”林北说,“你俩考虑一下。” “第二批货,我俩就没有收差价。”桑超英松了一口气。 “你俩手里还有钱吗?”林北笑眯眯问。 “……我做生意,我父母投了一笔钱进来,他们的本金和收益都在我这里。”桑超英往后挪,离林北远了一米。 “我有钱是有钱,不过都借给我哥们了。”沈图强挠头,“我也不清楚借出去多少钱,但是肯定不少。” “肯定不少。你每回出手货,你那群哥们就像苍蝇闻到屎一样,嗡嗡嗡飞到你身边,问你借钱,他们敢要钱,你还真敢给,要不是我逼着你每回收到货款,存一半的钱到邮局,北哥这次让咱俩进货,你拿屁股进。”桑超英翻白眼。 “我手里的钱只够搞中秋节礼盒,搞不了第二批货。”林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第二批货!第二批货难道不止两种酒?”黄益民惊讶喊。 林北看着桑超英、沈图强点头。 桑超英掏了掏,掏了半天掏出一本存折,他把存折放到柜台上,用十分不屑的眼神看沈图强。 沈图强用手指挑开存折,他呼吸一顿,一声不吭离开店里。 “他不出钱,我拿32个点,他拿12个点。”桑超英懒洋洋说。 刚离开店的沈图强跑进铁路大院。 桑超英收起存折,哒哒哒追沈图强看沈图强的笑话。 黄益民也要去,被林北拽了回来。 “我三十个点,你二十六个点。”林北认真说。 黄益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嗖一下跑出门,去追桑超英、沈图强。 林北没着急跟他们签订第二份合同,他决定等沈图强收回欠款再说。 林北关上店门,他到后院看两间新房,确定房子已经晾好了,他决定下午回余淮镇拉土陶酒缸。 有人推店门,林北穿过后门走进店里,黄益民揉了揉脸,震惊说:“北哥,沈图强居然有两百来个哥们。” “沈图强呢?”林北问。 黄益民比吞了苍蝇还难受:“沈图强挨家挨户收欠款,他那些哥们理直气壮不还钱,还指责沈图强不拿他们当哥们,最近半个月,他们找沈图强喝酒,沈图强把他们往屋外边推,他们手头有点紧,问沈图强要点钱救救急,沈图强谎话连篇说他没钱,他哥们要和沈图强掰了,让沈图强不要出现在他们眼前,否则他们报警,举报沈图强倒卖东西。” “沈图强就不要钱了?”林北问。 “怎么可能,沈图强每做一笔生意,手里都有批条,过了明路,他不怕他们报警。”黄益民摇头,像桑超英、沈图强这类拔尖的大院子弟,他们总有办法把他们现在做的事弄的合法合规,根本就不怕人查,“他们这么一闹,惹恼了沈图强,沈图强放狠话了,让他们在今天零点前还钱,要不然有他们好看,还鼓励他们到派出所报警。” 77 77 一更 林北把单肩挎包放到柜台上, 掏出一叠收据,边整理收据边问:“你认为沈图强今晚能收回欠款?” “嗯嗯。”黄益民。 林北的指尖压住收据, 回头看他:“咱俩打个赌,我赌沈图强今晚收不回欠款。” 黄益民兴奋说:“我跟你赌,赌注是什么?” “谁输了,谁把这一溜儿的抽屉装上锁。”林北指着柜台下方说。 “好。”黄益民攥紧拳头跳起来,他赢定了。 林北又从包里掏出记账本,对照收据记账。黄益民跑到柜台前, 拉开抽屉,拿四张收据递给林北,是购买糯米酒、黄|冰糖、冰糖、干桂花的预付款收据, 林北把金额记在记账本上,在后面补充黄益民出资一万七。 林北把收据夹进记账本里,把记账本装进包里, 他背包到门外把自行车推进店里,从货架上拿摇把出门。 “北哥,你去哪里?”黄益民跑到门口问。 林北摇起拖拉机,坐到驾驶座上喊:“我到余淮镇买土陶酒坛。” “我也去。”黄益民进屋拿锁锁门,十分麻利攀进车斗里。 林北抬头, 视线穿不透密密层层的树叶, 又扭头看黄益民欢快地坐在车栏上,林北笑着开拖拉机离开。拖拉机驶出江安区, 进入小淮市,就没有浓绿的树荫遮挡了,两人完全暴露在炙热的太阳底下,黄益民很快坚持不了了,贴着车栏躺在车斗里躲避太阳, 车身快速升温,黄益民身下一片灼热,他爬起来蹲着。 黄益民在后面动来动去的声音传到林北耳中,林北加了一个档开拖拉机。 “突突突——” 离柏油马路近的白鹭受惊逃走。 在田野里拔草的村民直起腰,把草抛到田埂上,拿布抹脸上的汗,笑着看拖拉机驶过去,他们继续弯腰淌水拔稻田里的杂草。 七月末的田野,上面是澄蓝的天空,下面是油绿的稻田,微风拂过,吹走了白云,吹弯了娉婷婀娜的水稻,人们直起腰,享受细微的风。 林北感受着从背后吹来的风,集中注意力开拖拉机。 到了余淮镇,林北买了两顶草帽,递给黄益民一顶草帽,他戴上草帽直接开拖拉机到高记陶坛坊。 高志谭压了一桶水,把桶拎到阴凉处,他进屋拿了两瓶啤酒出来,正好看到林北坐在拖拉机上朝他笑,高志谭的嘴角抽了抽,把啤酒放进桶里。 “高老板,我要五十个两千斤的土陶酒缸。”林北笑着喊。 “只有二十个。”高志谭气闷说。 “我先买二十个,过两天再过来买三十个。”林北跳下车,掏出十四张大团圆递给高志谭,又撂给高志谭一包烟。 “你十天后再来拉剩下的酒坛。”高志谭把烟装进兜里,拿着钱进屋,他出来递给林北一张收据,便径直走到大路上吆喝一声,“来活了。” 纳凉的伙计从巷子里钻出来,跑进高记陶坛坊搬货。 林北拉货回店里,黄益民主动要求留在店里看店,林北挑眉乐了一声,开拖拉机离开。 这回,林北拉了四趟拉完货,最后一趟,林北递给伙计们两包烟。 林北、黄益民把酒缸抬到后院新房,这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两人出门吃饭。 饭后,黄益民记挂着赌约,他没和林北回店里,跑进了铁路大院,林北一个人回店里,他反锁前门,到后院冲了一个澡,回店里伏在柜台上算工程队队员七月份工钱。 林北写合计金额,笔尖悬在纸张上空,火车“咣当——咣当——”驶过去,林北咬紧牙写下金额。 他合上记账本,把记账本推的远远的,从包里掏出大白纸,在大白纸上画贴纸、打折券、礼盒的样式。 有人敲门,林北迟疑了几秒钟睁开眼看向窗外,已经天亮了。 他撑着柜台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黄益民、桑超英、沈图强绕过林北进店里,林北则走到门外伸了伸腰,今天八月一号了,铁路大院的广播在播放《军港之夜》。 林北穿过店铺进入后院洗漱,他把毛巾搭在绳子上,把茶缸放到窗台上,进店里问:“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没胃口。”黄益民睨沈图强说。 “我吃过了。”桑超英困倦说。 沈图强脸紧绷,不吱声。 林北离开,等他吃完早饭回到店里,黄益民正在安装抽屉锁,林北把盘子放到柜台上:“我给你俩买了六个包子,你俩吃完了包子,把盘子还回去。” 黄益民放下梅花起子,跑到后院洗手,回来一只手拿包子往嘴里塞,一只手拿梅花起子忙活。 沈图强低头点烟走出店铺,走进小卖铺拎一兜啤酒离开。 靠在墙上打盹的桑超英睁开眼睛,走到柜台前拿一个包子,咬一口包子探身看蹲下来干活的黄益民:“益民,你和老沈闹啥别扭呢?”今早他在铁路大院门口遇到两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他在回家补觉和跟着两人看看具体什么情况之间摇摆不定,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黄益民坐到凳子上,先跟林北说:“北哥,我输了。” 然后,黄益民放下包子,问林北要一根烟,林北掏出一包烟和一盒火柴放到柜台上,黄益民拆开烟盒,抽出一根烟,手抖点燃烟,不停歇抽了三根烟,他笑了一声说:“是我多管闲事了。” 桑超英把包子全部塞进嘴里,咕哝说:“你具体说说。” “沈图强的哥们昨晚找沈图强道歉,说他们鬼迷心窍说了丧良心的话,一群大老爷们红着眼眶求沈图强原谅他们,又回忆他们是如何要好,又说他们家咋滴困难,沈图强一时心软说他们手里啥时候宽松,啥时候还他钱,我说他们装可怜,手伸长了。”黄益民自嘲说。 桑超英拿一个包子离开。 “北哥,万一沈图强把他投的钱要回去,咱们咋办?”黄益民支支吾吾半天,声音极,“桑超英和沈图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沈图强不跟咱们做生意,桑超英也有可能跟咱们掰了。” “掰就掰了呗,到时候咱俩拿青梅酒、桂花酒抵货款。”林北抽掉黄益民手中的烟,捻灭问他,“沈图强是不是说了难听的话?” “……没有。”黄益民蹲下来接着干活。 林北心里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现在曝出问题,比以后他俩和沈图强合作越来越频繁,牵扯越来越深强。林北看得很开,就算最后他们掰了,他拿酒抵货款,最后他也能小赚一笔,如果周航那里不出问题,他想办法到新疆一趟,用这笔钱进一批葡萄酒回来。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把包子拾到白纸上,端着盘子离开。 他还完盘子回到店里,背包推车出门。 他还不知道第二批货能不能到他手里,到望都村的计划暂时被搁浅下来,其他的计划也暂停下来,他把心思重新放在工地上。 他白天待在第一小队,晚上回和平路,给二三小队讲解二楼的图纸,抽空和他们打一场篮球。 期间,他回了几趟店里,见黄益民心情不好,带黄益民回和平路打篮球。 黄益民很快和二三小队打成一团,基本不回店里了。 八月五号这天,两处房子拆壳,钱吉祥没出现,林北戴好安全帽,系上安全绳登上脚手架查看楼板,确认两处的楼板没有问题,他安排两个小队建第二层,便回到建设一路,安排第一小队上顶的事。 第一小队上好楼板,已经是六天之后的事了。 期间罗跃富五人轮流过来守着第一小队上顶。 第六天,又轮到了罗跃富。 终于上好顶了,罗跃富松了一口气。盯上顶材料,盯师傅们是否粗心,特废心神,盯了一天,他们回到家一点儿也不想动。还好终于结束了,罗跃富想到第二层还要上顶,阁楼要上梁铺瓦,他又开始焦虑了。 林北似乎猜到罗跃富在焦虑什么,坏心眼提醒他:“第二排联排房还没动土呢。” 罗跃富:“……” “林老板,生姜……” “发工钱了。”林北掏出一块报纸砖和记账本,大伙儿停下手中的事,嗷嗷叫凑过来,林北解开报纸,看着记账本给他们发工钱,把新成员的户口本给他们,又把集体证明给林南,“谁要办存折,你带队到信用社办存折,之后二三小队也会有人到信用社办存折,你们办好了存折别慌走。哦,对了,我最近要回一趟老家,你们打算买东西要我帮你们带回家,你们可以买了。” “好。”二十三个人大声喊。 林北给林玉章菜钱,林玉章给林北记账本,林北到树荫下看记账本。 “南哥,玉章哥,你们先带新人到信用社办存折,我们这些老的留下来看家,等会再到信用社存钱。”周小卫说。 “好。”林南、林玉章收了新人的户口本,带他们步行到信用社。 林北看完了账,他把记账本交给了周小卫,叫周小卫把记账本交给林玉章,他打算去和平路,却瞥见罗跃富没有离开。 林北推着自行车走到罗跃富面前:“你要和我谈收购新姜的事是吧?” “是。”罗跃富连忙点头。 “九月初谈成吗?”林北问。 “为啥?”罗跃富心急问。 “现在都八月中旬了,一眨眼就到九月初了,到时候咱们再谈,就这么说定了,我走了啊。”林北骑车离开。 他是七月初到县里办的营业执照和许可证,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应该有结果了吧,林北决定回村路过县里,他到工商局询问一下。 到了和平路,林北给二三小队发工钱,说了他对第一小队说的话,老成员带领新人到信用社和第一小队汇合,工地上还留了几个老成员看守材料。 78 78 二合一 工地上只有几个人, 林北便没有跟他们反复强调盖一楼包间的注意事项,以及怎么搭建一楼溜冰场,才能承载住三楼的电影院。 酒吧一楼布局复杂, 技术难度大, 一楼就中规中矩, 舞厅一楼的难度和酒吧一楼一样,一楼溜冰场布局简单, 但技术难度加大了三倍,三楼电影院布局些许复杂, 跟一楼、一楼相比, 可以忽略技术难度。 林北骑车到和平北路, 戴上安全帽到一楼, 拿工具测量每根柱子的位置,他回建设一路的工地看着一队上顶, 每天中午到和平北路指导三队建溜冰场,三队建溜冰场建的格外缓慢。 九十年代, 小县城才出现台球室、溜冰场、私人电影院, 当时许初彦跟他说不能在溜冰场上随便建电影院, 要考虑墙体、柱子的承载力, 许初彦当即在地上画溜冰场、电影院的构架, 他随意摆放几次柱子, 利用力学、几何计算每次柱子的承重力,每次的数值都不一样, 他在地上一通计算,最后确定了柱子的位置。 他按照许初彦当初教他的方法确定柱子的最终位置,通过测量,林北确定每根柱子跟他计算的数值分毫不差, 林北下到地面,跟老成员林丰收说:“柱子的位置已经确定好了,你们可以扎主筋,套箍筋了。” “是。”林丰收兴奋说。 林北到建材堆检查主筋和箍筋,赵康没有糊弄人,安排人送来的都是好的主筋,箍筋全是滚扎直螺纹套筒,钢筋厂只给国有建筑工程队供这种箍筋,林北给房利财建旅馆,给胡自强、赵永胜盖房子,用的全是这用箍筋,赵康每次都说只此一回,但他每次带人到钢筋厂订这种箍筋,赵康每次都卖。 钢筋厂每年生产的滚扎直螺纹套筒箍筋仅够国有建筑工程队使用,他每次都能订到这种箍筋,赵康透露是钢筋厂生产箍筋的生产设备优化了。 既然钢筋厂的生产设备优化了,为什么九十年代没了红星轧钢厂?红星轧钢厂原工人甚至不愿提起轧钢厂,厂房也变成了啤酒瓶回收站。上辈子,他到纬一镇八七年建成的轧钢厂订货,路过废弃的红星轧钢厂,下意识往里瞥,总能注意到高耸入云的烟囱,墙上的宣传图,密密麻麻的啤酒瓶,经常遇见满身污垢,头发打结的男人背一蛇皮袋啤酒瓶进去卖啤酒瓶,每次都能听到回收站老板怒骂男人。 老早之前,林北心里就隐隐有了答案。 有了前车之鉴,他宁愿放血也不愿为了眼前的利益和不是一路人合作。 林北心里有了决断,决定回舟山路和沈图强做一个了断。 林北推车刚要到和平西路接黄益民回舟山路,猛然注意到对面的淮大今天格外热闹,他算了算时间,夜校秋季报名开始了。 “大哥。” 林北寻着声音望过去,是姜延卿。 姜延卿横穿马路跑过来,林北笑着问他:“你报的是淮大?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呢。”姜延卿叹气说,“今年比较特殊,高中毕业生有两年制的,也有小部分三年制的,好多学生着急参加工作和考中专、技校,教育部决定7月7号8号9号为中专和技校的招生考试,15号16号17号为高考,我们班主任打电话到淮大招生办了解到我被淮大数学系录取,录取通知书被分批次寄出去,我在本市,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爸妈、爷奶、外公外婆、姑姑老姨害怕录取通知书半道上丢了,”他指着顶着大太阳着急忙慌进入淮大的十来口人,“他们担心了好多天,实在坐不下去了,打算到淮大招生办问招生老师我的录取通知书是不是丢了,”他又指和他家类似组合的家庭,“他们应该也到招生办问录取通知书的事。” 林北拍一下脑门,他还以为今年7、8、9号高考。 “他们满脑子全是录取通知书,我不在了,他们都没发现。”姜延卿笑着抱怨。淮大的数学系在全国都是有名的,长辈们知道他被淮大数学系录取,心里别提多美了,他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快高兴疯了。 “上车,我载你追他们。”林北说。 姜延卿麻溜坐到后车座上,林北骑车穿过马路进入淮大。 道路两旁的树上贴了红纸,指引大家前往招生办、夜校报名点、市民艺术夜校咨询处。 这条宽阔的大路通往招生办,但此时这条路上的人特别多,林北骑车穿不过去,姜延卿跳下自行车,喊:“大哥,我自己进去找我的家人,你回吧。”他冲进人群里,很快找到了家人。 林北犹豫了几秒,想他都进入淮大了,不如到夜校报名点咨询一下怎么报名,晚半个小时回舟山路也不迟。 林北拐一个弯进入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是夜校报名点,市民艺术夜校咨询处就在夜校报名点旁边。 林北停好自行车,走到夜校报名点向张旭老师咨询一些事情:“老师,夜校怎么收费?如果我读初中班,我必须读完高中班,才能考夜大吗?” 张旭一一回答林北问的问题:“书本费两块一毛八,学费五块钱,我可以替你安排读初中班,结课后,你可以直接考初升专,你也可以继续念高中班,到时候考夜大。” “每天晚上都上课吗?”林北又问道。 张旭笑着说:“各大工厂全是轮班制,我们倒是想每天晚上上课,实际情况不允许呀。如果你考上了夜大,老师们也只会在周末和晚上给你们上课,一周也只安排两到三个晚上的课。” “报名什么时候截止?”林北又问道。 “八月末,我们九月份就安排上课了。”张旭抽出两张报名单,表头写了初中班,这张表格写满了人名,另一张报名单表头写了高中班,只有十几个人报名,“我们夜校七六年办的,无论春季招生,还是秋季招生,初中班最先招齐人,他们大多数考初升专,倒是没有多少人念高中班,如果你想读初中班,要抓紧时间报名了,我怕晚了,就没有名额了。” 林北考虑到他之后要回一趟老家,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确定他回来后初中班的名额有没有满,他干脆当场报名,交了十四块三毛六,在报名单上写下他和余好好的名字。 张旭开了两张收据给他:“九月一号晚上七点半到我身后的教室上课,老师会给你们发课本。” 林北把收据放进包的夹层里,态度诚恳跟张旭道谢,骑车离开淮大,径直前往和平西路。 他到达工地,一辆公交车从他面前经过,第二小队成员趴在车窗上朝他挥手,公交车驶进文化宫站台,第一小队成员下了公交车,跑着跳着回到工地。 “北哥,何湾娘是不是让你把何湾的工钱带回去给她?这小子竟然说他娘没说过。”林玉顺气喘吁吁跑到林北面前问。 林北:“……” 完蛋了,他把这事忘了。他回家何湾娘找他要工钱,他如实告诉何湾娘,何湾娘一定逮着他说教。 何湾掏出存折,盯着存折上的数字嘿嘿傻笑,听不见任何声音。 北哥不理他,何湾又笑得跟个大傻子似的,林玉顺觉得没趣,跟随三名老队员到公交车站台,目送老队员登上公交车,他呼哧呼哧跑回工地,注意到赵小曲坐在阴凉处,趴在膝盖上写字,林玉顺靠近,小声问:“赵哥,你写嘛呢?” “给我爹写家书呢。”赵小曲兴奋说。 “你爹识字吗?”林玉顺挠头。 “重点不是我爹识不识字,是我到市里三个多月,居然识这么多字,还能写家书了。”赵小曲咧嘴笑。他爹、他娘大字不识一个,还不识钱的大小,他和他媳妇上过一段时间扫盲班,至少能认识钱,他爹、他娘天天说他家祖坟冒青烟了,他家狗儿子居然识几个字,还走了狗屎运,娶了识字的媳妇,他写家书回家,他爹他娘能乐疯,连夜给祖宗烧纸钱。 林玉顺觉得他也有必要写一封家书让林北带回家。 林北搓了一把脸,扭头寻找林玉顺,发现这家伙和赵小曲坐在一起写东西,林北:“……” 他决定先不管何湾娘,喊黄益民上车。 正在笑眯眯观察众人的黄益民跑过来,跳到后车座上。 林北骑车前往舟山路,经过铁路大院,黄益民跳下车,林北继续骑行,到了店门口,他开锁进入店里。 黄益民拎了一兜冰镇汽水进店,拿开瓶器开了两瓶汽水,递给林北一瓶,他抱着一瓶汽水蹲在门口,啜汽水,眼珠子滴溜溜转。 林北慢悠悠喝完汽水,到后院压一桶水,他把桶拎到店里,开始抹柜台、货架,朝地上泼了一层水,拿扫帚扫地。 正要进铁路大院的桑超英瞥见新世纪礼品商店开门了,他朝店里走去,路过小炒摊,碰巧和沈图强的哥们梁三撞上,梁三眼睛闪烁盯着啜汽水的黄益民,放下筷子拔腿就跑,快速闪进铁路大院。 小炒摊老板拎着勺子追梁三:“梁三,你还没付钱呢。” 黄益民听到动静朝这边看,刚好看到桑超英。 桑超英尽量舒展拧成麻绳的眉毛,他靠近,黄益民转身进入店里,桑超英也进入店里,黄益民递给他一瓶汽水。 林北把抹布搭在桶上,拎半桶脏水到后院,把脏水倒了,又把抹布搓干净,将其搭在绳子上。 他进入店里,开了一瓶汽水,趴在柜台上喝汽水。 此刻,桑超英也不想说话,他趴在窗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喝汽水。 黄益民见他俩不说话,他默默给自己开了一瓶汽水,坐到后门的门槛上喝汽水。 沈图强听梁三说新世纪礼品商店开门了,立即跑过来,到了门口,他犹豫一下进入店里。 他进门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桑超英,桑超英从始至终没看他,沈图强烦躁退出去,坐在店门口抽烟。 他哥们有的是铁路大院子弟,有的是其他大院子弟,现在的工作讲究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哥们家孩子多,纵然他们父母退下来,也轮不到他们顶父母的岗位。 他们没有工作,造成了他们没有收入来源,导致他们经常问自己借钱。 梁三说他们也开一个礼品商店,他们有了挣钱能力,不会问自己借钱,也不用被黄益民看不起,沈图强觉得这个主意十分不错。 但他们没钱还债,他的全部家底又砸进去进第二批货,没钱给他们搞货。梁三带领一群人一个劲求他帮帮他们,沈图强下意识把十万斤糯米酒放入自己的仓库,他没经住哥们的苦苦哀求,匀了两万斤糯米酒给哥们,梁三太不小心了,居然跟他父母说了这件事,这件事还传入桑超英耳中,桑超英找到他,说了一些过激的话,还要和他绝交。 沈图强有些闹不懂,两万斤糯米酒分到他哥们头上,一人也就分到一百斤糯米酒,他们酿青梅酒、桂花酒,一斤酒卖三块钱吧,每个人也只能赚三百块钱,他们赚的零头都比他哥们多,桑超英居然逼他把糯米酒要回来,他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沈图强也气桑超英,十来天过去了,他没和桑超英说过一句话。 沈图强“呸”吐掉烟草。他低头看烟,烟嘴和烟身分离,这烟的质量未免太差了,他气愤起身,要去找卖烟老板算账,突然想起这烟是梁三送给他的。 沈图强蹙眉抽了几口,心道这烟的口感真是差极了。 他丢下烟,转身进店里。 “北哥,我……”他不屑说假话,沈图强直来直去说,“我匀了两万斤糯米酒给我哥们,他们只是小打小闹,挣一点钱糊口,不会影响咱们卖中秋礼盒。” 桑超英猛灌汽水,额头上的青筋一点点显现出来,林北挑眉,看来沈图强隐瞒了一些事情没说。 林北笑眯眯说:“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是我的,我带我哥、堂兄弟、朋友到市里打拼,搞出了一些名堂,之后还要给各个社区建老年食堂,下年我带他们在市里买房,你带你兄弟赚点小钱,跟我确实有点像。” 沈图强脸上的阴郁散去,开心林北能够理解他。同时,他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带领哥们赚大钱,他们可以自由出入高档场所,不用被某人嘲讽说‘北哥带领一群人一无所有来到淮市,哪儿可以睡,他们睡哪儿,他们用双手赚钱,从来不向人乞讨,你的哥们有手有脚,还是城市户口,我不相信他们赚钱比北哥的兄弟难’。 沈图强睨黄益民,他承认林北有本事,却不承认那群外地人比他哥们强,甚至那群外地人都不是城镇户口,还是农村户口,黄益民不就是出生干部大院嘛,比铁路大院子弟厉害到哪里,凭什么看不起铁路大院子弟,凭什么拿一群外地人践踏铁路大院子弟的尊严。 他想学林北带领哥们搞出一点名堂,却又留恋林北眼中的灿烂与热烈。 “隔壁市丽水县望都村种了几百亩青梅树。”林北拿开瓶器开一瓶汽水递给沈图强。 沈图强喝一口汽水,这汽水即没有啤酒喝着爽快,也没有白酒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沈图强啧了一声,仰头一口干完汽水,把汽水瓶放在柜台上说:“北哥,我想带领我哥们一起赚钱。” 林北当场算账:“一万七的货款,全款进15045斤糯米酒,如果你要三万斤黄|冰糖,三千五百斤冰糖,六千五百斤干桂花,你一共给我24800斤糯米酒。” “行。”沈图强爽快说。 “中秋节后,我再付你百分之七十的第一批糯米酒的货款,和八个点分红。”林北说。 “我们当时签了合同,这肯定没问题。”沈图强点头,“我把糯米酒给你拉过来。” 沈图强离开,桑超英扭头看林北欲言又止。 林北知道桑超英想说什么,他想说沈图强人好,林北不否认这点,但却无法和这种人一起做生意,他说:“他和我们在一起,我保证他不会经历太大的波折,他的兄弟有可能做生意失败,他或许懊恼他没有带领兄弟赚钱,导致兄弟做生意失败。他和兄弟们一起做生意,假如生意成功了,皆大欢喜,假如生意失败了,他应该能够看透一些人。” “真希望他狠狠栽一个大跟头。”桑超英咬碎牙齿说。林北这里还有他的货款,还有他的分红,他和他哥们做生意失败,最后分道扬镳,也能凭这些钱翻身。 乡里的拖拉机被林北开到建设一路的工地了,沈图强借其他厂子的拖拉机拉24800斤糯米酒过来,林北吆喝桑超英、黄益民把糯米酒卸下来,他尝了糯米酒,确定糯米酒没掺水,他和沈图强立了一份书面协议。 沈图强装好协议书,让桑超英给他黄|冰糖、冰糖、干桂花。桑超英身上有一份备用钥匙,货到了,他就把货运到店里,放到后院的新房里,他带沈图强到后院搬货。 货全被搬到车上,沈图强开拖拉机离开。 “北哥,沈图强有一次喝大了,梁三套他话,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他全说了。”桑超英暗示林北做好心理准备,梁三他们肯定也要做中秋节礼盒。 林北坐在店门口回想他在沈图强面前说过什么话,心里大概有了底。 “超英,你可以去联系老红糖、月饼了。”林北说,“你联系好了,先别慌订货,我和你实地看一下。” “好。”桑超英离开。 黄益民跑到店门口,指着自己问:“北哥,我干嘛?” 林北从包里掏出两张图纸:“你去寻找一种特殊材质的纸,可以贴在玻璃瓶上,然后你到印刷厂,让他们先印刷两份贴纸,你把贴纸拿给我看一下,我确定贴纸在细节方面没有问题,你让印刷厂打印两种贴纸,每种贴纸打印三万份。” “好。”黄益民拿图纸回店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他把图纸装进文件袋里,拿着文件袋离开。 林北锁上店门,骑车回建设一路,他把自行车放在建设一路的工地,开拖拉机到余淮镇拉土陶酒缸。 他手里只有两万多斤糯米酒,泡青梅酒肯定用不了50个土陶酒缸,那天他和孙鹏聊天,孙鹏启发了他,他可以做青梅果脯,腌制青梅果脯,需要冰糖、盐,他还知道青梅、冰糖、盐的比例,就这,他还不腌制青梅果脯,就太对不起上辈子儿子做几十组实验,最终确定三者最适合的比例。 林北来到高记陶坛坊,高志谭看到林北松了一口气:“都过去好些日子了,你还不来取酒缸,我还以为你不要酒缸了呢。” “遇到了一点事,耽搁了一些日子。”林北付他三十个酒缸钱。 高志谭收了钱,赶紧招呼伙计帮林北搬酒缸,伙计把酒缸搬进车斗里,林北开拖拉机回市里。 这回他运了七趟,把酒缸运完。 第三趟途中,他到窑厂一趟,找厂长给他的拖拉机加满柴油。 厂长陈良山脸上的笑容凝固,喊会计给他加柴油。 林北已经预感到赵康、刘义海、陈良山看到他开拖拉机或者骑车带油桶找他们,他们一准掉头就跑,不给自己追上他们的机会。 林北算了算他把其他厂子收刮一遍,应该还会掉头再收刮一遍他们,有些不好意思,中秋节他拎着店里的礼盒拜访他们,那之后他又一次找他们买柴油,就怪好意思的了。 79 79 一更 怎么拜访三人, 那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他现在要出门吃饭。 林北锁上店门,前往卖饭的地方。 “林老板, 我这里有一道河鲜, ”小炒摊老板殷二新把剥了一半的蒜瓣交给老娘,拎半桶河歪朝林北走去, 他放下桶,随手捞一个河歪,“都是活的,吐了两天泥了,干净着呢,如果你要, 我只收你油盐姜蒜钱。” “行,你再给我盛六两米饭。”林北找个空位坐下。 “好嘞。”殷二新拎桶到路边处理河歪,拿刀劈开河歪,摘下河歪肉, 挤掉河歪肉里面的脏东西,他把河歪壳和脏东西丢进垃圾桶里, 用盐搓洗几遍河歪肉, 便动手烧河歪肉。 林北看了一会儿殷二新处理河歪,很快收回视线。他从包里掏出纸和笔, 眉头一点点拧巴在一起计算这段时间三人的支出以及欠了多少尾款, 又一一列出他将要办的事,首先, 他要找孔国贤开一份证明,他拿着证明到望都村收购青梅,其次, 他要找周航谈软木塞和玻璃杯的定价,接着,他要回一趟村,最后,他和桑超英实地看老红糖、月饼,以及处理贴纸,这些事情处理完毕,再确定礼盒形状,才能找纸箱厂做礼盒。 手里的钱有限,这次礼盒只包含青梅酒、桂花酒、玻璃杯、老红糖、月饼、咸鸭蛋、甲鱼。 林北至今还惦记着四十块钱一份的甲鱼汤。 丽皇平常都座无虚席,凡是到丽皇吃过饭的人都知道这事。他笃定,一旦迈进九月,不少人早早的订包间、订桌子,这些人到丽皇吃饭,吃的肯定不是物美价廉,他们吃的就是食玉炊桂,什么菜贵,他们就点什么菜,所以每单菜品里肯定有甲鱼汤。 林北猜测丽皇老板康玉泉会买空市里各大菜场和购销社的甲鱼,把甲鱼吹成高档滋补品,并且康玉泉一定会涨一波价。 只要迈进九月份,他到菜市场溜一圈,看看菜市场里有没有甲鱼,就能验证他猜的对不对。 殷二新把饭菜端上来,林北把纸和笔装进包里,拿起筷子吃饭。 殷二新放尖椒炒的河歪肉,河歪肉又辣又鲜又劲道,特别下饭,林北被辣的额头冒汗,筷子却没有停下来,一直夹河歪肉就着米饭吃。 “老板,多少钱?”林北放下筷子问。 “米饭一毛二,河歪肉一毛。”殷二新过来收拾碗筷。 林北放下两毛二,回店里推自行车出门。 他骑车到废品回收站,在堆成小山的废品堆里翻找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一块小黑板,他付看管员三毛钱拿走小黑板。 回到店里,林北拿锤子在墙上钉了一个洋钉,把小黑板擦洗干净,便把小黑板挂在洋钉上。 次日,他到隔壁的杂货店买了一盒粉笔,回到店里,他把粉笔放在柜台上,抽出一根粉笔,在小黑板上写:外出有事,尽早归来。林北留。 林北把自行车搬进车斗里,他开拖拉机回和平西路,把拖拉机丢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大家建房,又骑车到和平北路,又看了一会儿大家建房,确定三队这里不会出现问题,他骑车到望湖街道办事处。 正在用隔夜茶叶水给花浇水的孔国贤余光瞥见林北,他脑门上的青筋突突跳。 自打林北来到望湖街道,望湖街道热闹极了,不对,现在是江安区、新台区热闹极了。 两个区区政府为了找不找外地建筑工程队建老年食堂开了两次会,两个区的街道主任、社区主任碰面,张口就问彼此“你认识林北吗”、“他风评那么好,会不会有猫腻”、“望湖街道的孔国贤和长青巷居委会的孙鹏和林北打过几次交道,你们谁碰到这两人,再仔细问问他俩这人到底怎样”,他整天反复回答这些问题,嘴皮都磨薄了。 最近两天,街道主任和社区主任碰面问的问题不一样了,他们问彼此“你最近有没有去过文化宫”、“群艺馆馆长创办了市民艺术夜校,馆长在淮大的报告厅演讲他办市民艺术夜校的目的和意义,上头好多人去听他演讲,你去了吗”、“那个工程队正在文化宫边上盖酒吧,盖的真时髦,真敦实”、“那个工程队还在淮大对面盖舞厅和溜冰场,布局挺不错”、“我们社区的活动室已经满足不了居民的需求了,该推了重建,也不知道上面拨不拨款”、“龙泉区有一个干部俱乐部,上面打算在江安区建一个工人俱乐部,这是一个大的工程,想也知道肯定是国有建筑工程队接手”…… 现在林北二字出现在他脑海里,他太阳穴突突跳,额角的青筋突突跳,这都是下意识反应,他控制不了。 林北停好自行车,帮孔国贤把花盆搬到外边。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找我又有啥事?”孔国贤靠近花盆,拿剪刀修剪枝叶。 “您还记得李兴林吗?”林北问。 孔国贤剪枝叶的动作变慢:“记得,他是丽水县的李常委,工农部的李主任。” “我听说他到丽水县上任,组织望都村村民种植青梅树,我想到望都村采购十万斤青梅,您说可行吗?”林北话音刚落,孔国贤手一抖,剪掉一朵栀子花,林北接住栀子花,把栀子花递给孔国贤。 孔国贤不知道是心疼花,还是被十万这个数字吓到了,他放下剪刀按住心脏,捏着栀子花的手扶着柱子坐在栏杆上。过了好一会儿,他苦笑说:“三年前,我出了一趟远门,路过丽水县,我在丽水县停留了一天。那是七月中旬,头茬青梅已经成熟,丽华食品厂迟迟不按照约定的时间到望都村收购青梅,我目睹李兴林到丽华食品厂求采购部的负责人安排人到望都村收购青梅,一个劲说自己是赵波的老同学,小小的负责人居然狂妄奚落李兴林,李兴林居然赔笑,最后负责人不情不愿安排人到望都村收购青梅,李兴林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八九月份是青梅的盛产期,我不敢想象李兴林为了让丽华食品厂收购青梅,他能够卑微到什么地步。”孔国贤调整好情绪,拿起剪刀继续修剪枝叶,“如果你不是拿我寻开心,我建议你到望都村收购青梅。” 孔国贤的声音低沉颤抖,林北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我打算今天乘车前往丽水县,希望您给我写一封介绍信。” 孔国贤抬头盯着林北的眼睛,确定林北没有开玩笑,他跑进办公室给林北写介绍信,他把介绍信和一张纸条交给林北:“纸条上写了办公室电话号码,你到丽水县遇到什么难题,尽管打电话给我。” 林北迟疑了几秒,接过介绍信和纸条,他把两样东西装进信封里,笑着和孔国贤挥别。 林北骑车回店里,把自行车锁进店里,跑到火车站乘坐火车到新宁市,坐了一站就到了新宁市,他下了火车,立即到汽车站乘坐公交车到丽水县。 林北到了丽水县,先找一个小餐馆吃饭。 林北刚要踏进一家小餐馆,意外瞥见一个穿白色短袖衬衫的中年男人殷勤请肚大腰圆的中年男人进小餐馆,肚大腰圆的男人蹙眉进去,短袖衬衫男人坐在门口掏钱,一遍又一遍数零钱,他扇自己一巴掌,迟疑一下,狠心摘掉手腕上的手表,跑进不远处的当铺。 男人低头数钱走出当铺,把钱装进兜里朝这边走来。 林北抓住一个路人,指着男人问:“老哥,他是谁?” “李兴林。”路人加快脚步离开,李兴林是一个倒霉蛋,谁沾上他,谁倒霉,他可不想倒霉。 林北挡住李兴林:“你好。” 李兴林错愕盯着林北:“……你、你好。” “我是淮市望湖街道办事处主任孔国贤介绍来的。”林北邀请他进入隔壁的小餐馆,“我过来采购青梅的。你看,我没吃午饭,咱们是不是边吃边谈?” “是、是是。”李兴林跟着林北进入小餐馆。 林北到前面点了三道菜和两份米饭,他回来坐到李兴林对面,掏出介绍信给李兴林:“我叫林北,这是孔主任写的介绍信。” 李兴林手抖读完介绍信,把介绍信还给林北,推了推眼镜,底气不足问:“你打算给多少钱一斤?” “一分钱一斤。”林北收好介绍信,老板刚好把饭菜端上来,林北自己吃饭,还招呼李兴林吃饭,他吃了三分饱,问李兴林,“李主任,九月中旬,望都村还有青梅吗?” 李兴林听到收购价呼吸一滞,眼神即惊喜又热切盯着林北,听到林北问他问题,他连忙回答:“有,最晚的一批青梅就在九月中旬成熟。” “大概有多少斤青梅?”林北问。 “大概有七万斤。”李兴林思索道。 林北点头,又问:“你可以带我到望都村实地看一下青梅吗?” 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了,李兴林攥紧筷子,说:“可以。” 林北加快速度吃饭,李兴林趁着林北不注意,他把账结了,还离开了一会儿,等他再次出现,林北注意到他手腕上多出了一块手表,就是刚刚被他典当掉或者抵押的手表。 两人把饭菜吃的精光,一起离开小餐馆。 李兴林带林北回县委,找同事借了两辆自行车,和林北各骑一辆自行车到望都村。 出了县城,他俩骑行在一条两米宽的柏油马路上,路的两侧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一头老水牛一动不动伫立在田野里,要不是一个个小白点在挪动,林北还以为这是一副画。他隐约听到鞭子抽打空气的声音,不知道是牛鞭还是羊鞭。 李兴林下了柏油马路,林北跟上他,两人在乡间小路上骑行。 半个小时后,林北看到了几百亩果林。 “完了,丽华食品厂就派他一个人来。”刘希望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里,双臂环住小腿,他察觉到李兴林和林北到了果林,抬起头看林北,越看林北眼泪流的越欢快,丽华食品厂的员工没开拖拉机过来,不是到果林收购青梅的,又来咱村吃肉喝酒,他家唯一的一只老母鸡保不住了。 “你为什么看着我哭?”林北摸了摸脸,他长得不像恶人吧。 刘希望吸了吸鼻涕,扯出笑容:“我见到你,我开心。” “你开心就对了。”李兴林把自行车交给刘希望,“你骑车回村告诉你爹,咱望都村来了一个大的收购商,从我祖籍地来的,喊你爹到果园。” 刘希望欢天喜地骑车离开,回家告诉他爹他家老母鸡保住了,呸,告诉他爹李兴林给村里找了一个大的收购商。 “他爹叫刘老酒,是望都村的村支书。”李兴林介绍道。 林北点头,往果林身处走。圆溜溜的青梅安安静静坠在枝上,和树叶融为一体,若不靠近,林北定认为这团青绿是树叶。 林北摘下一个青梅尝了尝,现在的青梅微涩,以酸为主,酸劲过后,会有一丝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这边林北在考察青梅,那边刘希望载他爹来到果林。 刘希望还未停稳车,刘老酒着急忙慌跳下车,他一个驹趔差点扑到地上,幸好抓住了一棵青梅树。 刘老酒弄出来的动静实在大,惊动了林北,林北看到刘老酒,他原路返回。 林北往回走,刘老酒抓紧时间问李兴林:“李主任,他可信吗?不会是第二个赵波吧?” “最坏的结果就是他是第二个赵波,但是最好的结果就是他是有底线的收购商,”林北已经快到他俩跟前了,李兴林低声说,“咱们赌一把,赌赢了,咱们都扬眉吐气,如果赌输了,不就是再来一个赵波嘛,咱们不带怕的。” 说完,李兴林把刘老酒介绍给林北认识。 刘老酒抹了一把脸和林北打招呼。 “村支书……” 刘老酒打断林北:“林老板,你叫我老刘。” 林北爽快改口:“老刘,你们村果树种的真讲究,每棵果树都能晒到太阳。” “是咧,当年李主任专门请果林方面的专家过来指导我们种植青梅树。”刘老酒苦涩说。 “这样啊,怪不得青梅树长得这么好,每个青梅长得十分匀称。”林北点头道。 林北提议继续看青梅树,刘老酒、李兴林陪他一起看。林北大概看了几百棵青梅树,心里清楚青梅的品质,伸手摘了两个青梅放在掌心里:“我要十万斤这种个头的青梅,你们能摘这么多青梅吗?” 80 80 二合一 刘老酒拿掉草帽, 呼撸一把光洁的头顶,李兴林重重“咳”一声,刘老酒慌张戴上草帽, 紧张观察林北,林北眼中盛满了阳光穿透果和叶洒下来的光斑, 给那两枚青梅笼上了一层光晕, 刘老酒扭头看李兴林,他不会像前几个自己找来和村里谈收购青梅的大老板一样,肉也吃了,酒也喝了, 最后说老汉谢顶, 是大衰之人,他们嚷嚷着不愿意和自己有瓜葛, 都抹一下嘴, 拍拍屁股走人吧。 李兴林揉了揉太阳穴,示意刘老酒暂时别管这些,先回答林北刚刚问的问题。 刘老酒点头, 伸头瞧林北掌心的青梅, 没啥底气说:“能摘十万斤这种个头的青梅。” “都是五六分熟的吗?”林北紧接着问。 刘老酒够头顶上的枝条, 指着枝条上的青梅说:“这个,还有你手中的青梅就是五六分熟,这个青梅的颜色比你手中的青梅深,它才四分熟, 等咱们摘两三天青梅,它就能长成五六分熟,咱们就可以摘它们了。” 刘老酒放下枝条,搓手干笑道:“林老板, 青梅熟的快着哩,八天,你给我八天时间,我给你弄十万斤青梅,保证每个青梅呱呱好。” 林北摘了一个刘老酒说的四分熟的青梅,他拿青梅蹭了蹭衣服,咬一口青梅,林北的五官瞬间挤在一起,用四分熟的青梅腌制脆梅,口感肯定不行。他再一次吃了一个六分熟的青梅,六分熟的青梅口感脆,还带了一丝甜味,用来腌制脆梅刚刚好。他找了好几棵青梅树,找到了一个九分熟的青梅,他尝了一下九分熟的青梅,果肉太面了,不好长途运输,腌制出来的青梅口感不够脆爽。 “可以,但是你们得保证你们给我的青梅是五六分熟的青梅。”林北把青梅放到刘老酒手里,“还都是这种个头的青梅。” “保证,我……我保证。”刘老酒激动的舌头转不了弯了。 李兴林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此时特别焦躁,满脑子都是签合同、采摘青梅、交货、收款,大脑不受控制假设各个环节出现哪种问题,最终导致林北和望都村合作失败,村里收不到尾款,他大脑有点缺氧,眩晕朝他袭来。 林北及时扶住踉跄后退的李兴林:“李主任,你没事吧?” “我能有啥事,走,咱们到大队部把合同签了。”李兴林站直,拽了拽衣服,推自行车率先离开。 刘老酒心里七上八下,额头冒冷汗,他声音颤抖请林北移步大队部:“对,咱们到大队部签合同。” 林北推自行车跟随两人到大队部,在李兴林的见证下,林北和刘老酒签了合同,并给刘老酒30%的定金。 三十张大团圆被李兴林、刘老酒翻来覆去数了几十遍。两人数尽兴了,才通知村民摘青梅。 各家各户至少出一人到果园摘青梅。 开工前,刘老酒跟他们交代一些细节,怕村民们不把他说的话当成一回事,刘老酒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封信,从信封里抽出三十张大团圆:“看清楚了吗?这些只是定金,等咱们交货给林老板,林老板再付七十张大团圆,今年咱们就能还完贷款。如果你们争一点气,按照林老板的要求摘青梅,说不定林老板还会再来咱们村采购青梅,每家每户就能分到卖青梅的钱了。” 他们年年卖青梅,年年见不着卖青梅的钱,还莫名其妙欠信用社钱,甚至被十里八乡嘲笑,他们的心泡在苦水里呀。 这事居然传到了别的县,别的县上至政|府干部,下至三岁小孩提到他们便哈哈大笑,村民们从此不大愿意出村子,从大前年开始,他们闭口不提青梅,更不过来打理果林,安安生生刨地了,除非刘老酒组织大家给青梅树剪枝、除草、施肥,召集大家摘青梅,否则大家伙压根不会踏足这里,他们摘青梅格外不用心,在他们心里,他们按照丽华食品厂的要求摘青梅,丽华食品厂的工人鸡蛋里挑骨头,想着法子扣钱,他们胡乱摘青梅,丽华食品厂的工人也想着法子扣钱,他们还不如胡乱摘青梅呢。 他们懒懒散散来到果园,当刘老酒掏出一叠大团圆,村民的眼睛骤亮,当刘老酒提到他们今年有可能分到钱,村民们开心的合不拢嘴,嘿嘿笑说:“村支书,你再说一下细节。” 刘老酒……又跟他们说了一遍细节。 村民们到刘老酒这里领了袋子各自散开,只挑拣枝头上五六分熟的青梅。 林北看了一会儿,问李兴林跟不跟他一起回县里,李兴林:“回。” 两人一起回县委,把自行车还了回去。 两人一起往外边走,李兴林邀请林北住他家,林北拒绝了。 在大门口,林北和他分开,在附近找了一家招待所,他走进招待所,掏出介绍信,让招待员给他开一间房间。 招待员核查完介绍信,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撂给林北。 “谢了。”林北拿钥匙上楼,他进入房间躺在床上,大脑高速旋转。 丽华食品厂生产脆梅,用到青梅、冰糖、盐,食品厂有自己的渠道进冰糖和盐,他不敢保证食品厂采购冰糖的价格比桑超英采购冰糖的价格便宜,却敢保证不比桑超英采购的冰糖贵,所以他把第二批冰糖卖给沈图强换了糯米酒,因为他盯上了丽华食品厂的进货渠道。 林北拿了钥匙出门,到杂货店买了一包冰糖,把冰糖倒进文件袋里,丢掉包装袋,他又找人打听丽华食品厂的位置,步行到丽华食品厂。 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光线有点昏暗,从林北这个角度能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猫在树后面,怀里抱着一个球,密切关注大门口,林北朝大门口走去,他望过去,少年躲在树的阴影后面,他只能看到树。 这时,林北中午遇见的肚大腰圆的男人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出食品厂,肚大腰圆男人一脸讨好和眼镜男说话。 林北走向那棵树,少年悄悄把破足球放到地上,缩了缩露到鞋外边的脚趾头,捏紧拳头正要踢球,一个阴影笼罩住他。 少年抱起足球拔腿就跑,脚下一滑,扑通一下摔地。 少年摔的有点惨烈,引来了那两个男人的视线。 “李知遇。”眼镜男赵波走过来,打量李知遇的衣着,他唏嘘道,“怎么说你也是县委大院子弟,怎么穿的这么寒酸,其他大院子弟平日里没少笑话你吧。唉,都怪你那没用的爸,但凡他出息一点,你也不会成为大院里的臭虫,我要是你,我一定恨他一辈子,我更不会继续留在大院和学校当做别人的乐子,我会出来赚钱,用钱买我失去的面子。” 赵波一脚踢飞李知遇手边的破足球,笑容得意离开。 肚大腰圆男人叫周泰龙,是采购部主任,他记恨着李兴林中午耍他,肚子里的火气还没散呢,正好李兴林的儿子撞了上来,他不拿这小子出气,就太说不过去了。 周泰龙朝地上唾一口,阴笑抬脚…… “你好,我听说你们食品厂对冰糖的需求量特别大,我这里有一批冰糖,这是我带来的样品。”林北疾步走过来,拿出牛皮袋,掏出一块冰糖放在嘴里嚼,露出一口白牙说,“我的冰糖品质绝对好,您看,咱俩找一个地方聊一聊合作?” 周泰龙最喜欢谈合作,因为每次他都能讹一笔、捞一笔,他最爱看合作商被他翻脸的速度吓到,却不得不履行合同内容,最后一个个穷困潦倒,只他一个人富得流油。 “我是采购部的主任周泰龙,你头一回找咱厂合作,就找到了我,这说明咱俩缘分不浅,就凭这个,我必须给你一个面子。”周泰龙豪气说。 “周哥,我刚来,对这一片不熟,你订地方。”林北热络说。 周泰龙笑眯眯带路,完全忘了李知遇,林北回头看了一眼李知遇,跟随周泰龙离开。 周泰龙带林北到一家大饭店,一口气点了三十多道菜,还要了六瓶茅台,见林北眉头皱都没皱,心想这块肥肉够肥,他喜欢。 周泰龙啃了一个猪蹄,连续喝三杯酒,问:“你叫?” “您叫我小林。”林北站起来给他倒满酒,一脸恭敬和他碰一杯。 “小林,你手里有多少冰糖?”周泰龙喝酒的动作放慢。 “五六万斤冰糖,不过到了十一月份,我手里起码能有二十万斤冰糖。”林北一杯接着一杯喝,“我头一回喝茅台,跟传说中的一样,够劲。” 周泰龙:“……” 他打算喝一瓶,其余五瓶带回家珍藏。这小子一个人就喝了一瓶茅台,还又开了一瓶茅台,他还珍藏个屁。周泰龙害怕六瓶茅台全进了林北的肚子,他不收敛着了,敞开肚子喝酒。 林北觉得这样喝少了点什么,凑到周泰龙身边,和周泰龙划拳。 林北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撑着桌子直起身体,胡乱抓一个空酒瓶,抱着空酒瓶喝酒:“周哥,我给你两毛三一斤,你全国找,找不出比我给你的价还低的了。” 周泰龙嗯了一声,撑着桌子想要直起身体,结果手肘一软,身子刚起来又趴下了,他趴在桌子上费劲说:“两、两毛。” 林北大着舌头说:“周哥,我不跟你来虚的,只要你能说出谁卖冰糖,两毛一斤卖给你,那我也两毛,如果你说不出,就按照我说得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泰龙快睡着了,大脑才反应过来林北说了啥,他嘴巴比大脑慢了几拍:“……平县糖厂。” “周哥,你不会瞎诌一个地方骗我吧。”林北眼睛没有焦距瘫在桌子上说。 “临市平县糖厂。”周泰龙嘿嘿笑了两声,迅速入睡,入睡之前,他还在想他明天打电话联系平县糖厂,跟那边通一口气,然后厂里以账面三毛二,实际两毛钱一斤买到五六万斤冰糖,他把冰糖转手卖出去,搞一点糖精回来,他和厂里的领导分钱。 林北下了楼,冲到路边狂吐。 大饭店的服务员见林北一时半会儿吐不完,没法让他结账,她回到大堂,林北立即离开,回到招待所冲一个澡,他倒头就睡。 次日,林北退了房,到杂货店买了一个足球到县委大院。 他在大院门外等李兴林,看到李兴林的身影,林北迎上前,把足球递给李兴林:“到你家做客,不兴空手,我带了一个足球过来。” 李兴林抱着足球愣了片刻,连忙邀请林北到他家。 “就在前一刻,我决定回淮市,时间赶得紧,我来不及到你家喝茶,下回吧。”林北笑着说。 李兴林:“……” “李主任,我大概率不会过来拉货,但是我会安排人过来拉货,我希望县委资助一辆拖拉机,把货拉到市里。”林北条理清晰说。他刚坑了周泰龙,假如周泰龙到望都村和村民纠缠,非要村民把青梅卖给丽华食品厂,正好撞上了他,并且知道他是收购青梅的人,周泰龙不仅想弄死他,还会千方百计阻止他运青梅回淮市,所以他决定暂时消失一段时间,让黄益民出面,毕竟黄益民是干部大院子弟,周泰龙不敢太过分,周泰龙背后的赵波也不敢太过分。 “这……”李兴林心慌。 “我都付了三百块钱定金,不可能不要货。”林北挥手离开。 三百块钱就是林北给李兴林以及望都村的定心丸,李兴林果然安心了不少。他低头摩挲足球,转身往大院里面跑。 林北乘坐公交车到市里,马不停蹄乘坐火车回淮市。 他下了火车,跑到店里推自行车出门,骑车到望湖街道办事处。 孔国贤正在看五保户的资料,会计金旺“咳”一声,孔国贤皱眉看金旺,余光瞥见林北正在停车。 林北停好了车敲门进入办公室,跟孔国贤汇报他到望都村的收获。 孔国贤嘴角的笑容压不下去,低头审查五保户资料。 办公室的后墙贴了一副全省地图,林北跟孔国贤说了一声,他过去看地图。 从丽水县到淮市,如果走陆运,得绕一个大圈,要经过两处无人区,这条路不太安全,林北压根就没考虑过自己开拖拉机运青梅,假如他走水路,根本行不通,因为有一段路没有水运,林北想走铁路,路程最近,也最安全,这就要看桑超英行不行了。 金旺靠近,眼睛一眨不眨研究地图:“这能看出个啥?” “我在欣赏我省的大好河山。”林北盯着地图点头。 “是吗?”金旺不相信。 林北收回视线:“孔主任,我走了。” “嗯。”孔国贤的眼睛依旧放在资料上。 林北骑车到和平路,在和平路待了一会儿,他便骑车回店里。 沈图强放酒缸里的茅台被桑超英放柜子里了,林北打开柜子,里面啥也没有。 桑超英跟这一片的小孩说了,如果他们看到新世纪礼品商店开门,马上跑到他家通知他,他给他们买冰棍吃。结果…… 一群小孩跑到他家喊他,桑超英带一群小猴子到小卖铺,给他们每人买了一根冰棍,狠狠地抹一把脸付了钱,他在铁路大院门口买了三斤黄瓜,抱着黄瓜到店里。 林北到后院洗了两根黄瓜,进店里递给桑超英一根黄瓜:“茅台被沈图强拿走了吧?” “昂,他昨天过来拿的。”桑超英靠着酒缸蹲下来,有气无力咬黄瓜,“沈图强把我的进货渠道告诉了梁三,梁三现在在他们的礼品店里扮演我的角色。” 林北跳过上面的话题,问桑超英:“他们不酿青梅酒吗?” “酿。”桑超英软蔫蔫说。 “我到丽水县收购青梅,没遇到他们。”林北蹙眉,他告诉了沈图强丽水县望都村有青梅。 “他们在青梅街道收的青梅,我只知道他们收了几千斤青梅,不清楚他们打算酿多少青梅酒。”桑超英嘎吱嘎吱嗑黄瓜。 林北若有所思啃黄瓜,桑超英要离开,林北叫住了他:“我等会儿有事要说,咱们等一下益民。” “哦。”桑超英继续嗑黄瓜。 傍晚,黄益民来到店里,见林北、桑超英都在,他乐了一会儿,把贴纸交给林北。 林北反复看贴纸,指出四处地方:“你跟印刷厂沟通一下,调整这三处的排版,还有这个图案的墨用的有点重。” “好。”黄益民埋头记笔记。 “益民,你办完贴纸的事,去一趟丽水县,你直接到县委找李兴林,他会带你到望都村。你的任务就是检查十万斤青梅,把它们运到淮市。”林北的话音刚落,黄益民手中的笔啪一下落地。 “……北哥,我咋运青梅?还有,咱们只有两万多斤糯米酒,用不了十万斤青梅吧?”黄益民傻眼说。 “剩下的青梅腌制成脆梅。”林北开始说咋运输青梅,“李兴林会想办法借县委的拖拉机把青梅运到市里,你让他们把青梅运到火车站,火车在站台停靠十五分钟,你花钱找人把青梅背到火车上,他们从后面进入火车,从前面下火车,折回去再进入火车,我算过了,只要你组织好秩序,找五十个人背青梅,十五分钟之内,十万斤青梅能安全登上火车。在淮市这头,火车靠站停靠半个小时,时间非常充裕,只要安排得当,我们能在半个小时内把青梅卸下来。” 林北看桑超英,黄益民则一脸激动看桑超英。 桑超英龇牙:“能行吗?会不会太大胆了?” “今年高考延迟了,好些考生还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还没到新生报到的时间,最近也没有特殊节假日,火车车厢十分空,我们买一个车厢的座位票给青梅,怎么会不行呢?”林北说。 “那……我尽量给青梅买到座位票。”桑超英下意识揉屁股,他的屁股又要受到亿点点伤害了。最近他和沈图强闹不和,沈图强爸爸随口跟他爸提了一下,又说了一些戳他爸心窝子的话,沈图强爸还说他帮自己擦过几次屁股,自己不念旧恩,说和沈图强分道扬镳就分道扬镳,太那啥了,他爸气他不争气,居然叫沈图强爸给他擦屁股,抽他一顿,叫他长长记性。 “你疏通好运输路线,咱俩到临市平县走一趟,那里有一个糖厂,咱俩去考察一下。”林北又说。 “我马上去疏通路线。”梁三这个人心思不正,肯定把进货渠道搞的乌烟瘴气,桑超英不想要以前的进货渠道了,想开发新的渠道,林北带他考察糖厂,正中他下怀。 “我现在到印刷厂。”黄益民把材料装进包里,背包离开。 林北算了一下,两人至少需要一两天时间,才能干完手头的事,林北决定现在回村。 回村之前,林北到三个工地走一遭,带了五个蛇皮袋东西离开淮市。 路过前进镇,林北拐了一个弯到玻璃厂找周航。 玻璃厂大门上面的白炽灯亮了,一群工人从厂子里出来,现在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住门卫室。林北递给看门大爷一根烟:“大爷,我找你们周厂长谈合作,你们周厂长在吗?” “在办公室。”大爷笑眯眯说。 林北骑车到厂长办公室,把自行车停在门口,他敲门。 给林北烧制玻璃杯,连续几宿没睡觉的周航刚趴在桌子上迷瞪一下,就被敲门声惊醒,他嘚楞一下坐起来,见来人是林北,他伸一个懒腰,站起来给林北倒一杯茶。 林北接过茶缸,笑着说:“你们厂子现在全面开工了?” “嗯。”周航精神抖擞说,“虽然我们厂子目前只有你一个订单,但是我相信过了中秋节,我们厂子的订单会爆掉。” “玻璃杯烧制成功了?”林北问。 “那天你离开,我就着手烧制玻璃杯,经过我和几位师傅不断调整数据,总算把玻璃杯烧制成你想要的款式。”周航大声说。 周航丝毫不觉得自己声音大,他从柜子里取出两种款式玻璃杯,把玻璃杯交给林北,林北对着白炽灯端详玻璃杯,周航又掏出一个软木塞递给林北,林北放下玻璃杯,查看软木塞。 “一个软木塞,我收你八厘,一个玻璃杯,我收你九分八厘。”周航掏出合同,把合同推到林北面前。 林北放下软木塞,拿起合同。他仔细浏览合同,确定合同没有问题,他和周航签了合同。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我过来付你预付款。”林北装好合同,骑车离开前,他说,“玻璃杯在丽皇是消耗品,你可以带上没有图案的玻璃杯到丽皇,和他们谈合作。只要玻璃厂给丽皇供货,你再找其他人谈合作,就容易多了。” 周航:“?” 他送郑朗回省城之前,请郑朗到丽皇吃饭,他怎么没有发现玻璃杯在丽皇是消耗品? 81 81 一更 林北离开了玻璃厂, 骑行二十分钟到达县里。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工商局的人早已下班了,林北决定返程再到工商局询问他办的证有没有批下来。 林北在县城逗留了一会儿, 买了一点儿东西,即刻骑车离开县城。 每次走这条连接城乡的柏油马路,林北的心格外踏实, 因为这是一条通向家的路。 林北扭头看圆月, 月光下,路两旁的小白杨树黑影重重,蛙叫、虫鸣穿过田野传到林北耳中, 林北奋力蹬脚踏。 一束光从林北身上滑过去, 林北寻着光束的方向望过去, 几个人在田野里穿梭, 他们大概在偷偷抓青蛙。 林北没有停下来,继续骑车。 穿过莲花镇, 林北驶入乡间小路。 重重黑影朝林北压下来,林北仰头看黑影, 这是甜甘蔗, 长得比他高咯, 可以吃了。 林北笑了一声,加速骑车。 进入村子, 林北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他骑车回家。 本来已经躺下的人轰隆一下跳到地上,趿拉鞋开门跑到大路上。路上没有林北的身影,每个人生出一种错觉, 他们在做梦,梦到林北回来了。 “小叔,我爸有没有给我买小裤衩?”怒学嗖一下从大家眼前跑过去, 跑进了林北家。 “妈,我牵着你跑。”唐大喜的闺女唐笑笑拽着母亲的裤子往林北家跑。 “妈,他们已经到了北叔家,咱俩落后了。”林玉章的儿子林瑞绕到母亲身后,推母亲走路。 …… 众人大脑卡壳几十秒,当他们回味过来林北真的回来了,他们争先恐后朝林北家跑。 林北敲门,一道稚嫩的声音问“谁”,林北回“我”,里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院门遽然被余好好打开,林北推车到院子里,林聪哒哒哒追爸爸,余好好站在原地,移动手电筒照林北脚前的路。 就在这时,怒学宛如一头小牛犊子冲进院子里,耀学、超学、爱学紧随其后,唐笑笑母女进来,林瑞母子进来。眨眼的工夫,院子里全是人。 林北解下后车座上绑着的三个蛇皮袋,余好好拿着手电筒走近,光束落在蛇皮袋上,林北解开蛇皮袋扎口,手伸进蛇皮袋掏出一个网兜,每个网兜里都有一封信,他根据信分辨网兜是谁的。 林北把六十个网兜交给六十个人。 众人抱着鼓鼓囊囊的网兜离开,这回他们不用左喊一遍孩子回家,右喊一遍孩子回家,孩子们叽叽喳喳围着他们蹦跳,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只有一个人没走,这人就是何湾娘。何湾娘抱着网兜走到林北面前,笑眯眯问:“小北,我家何湾的工钱呢?” “……婶子,你家何湾是第二小队成员,和他的队友在和平西路建酒吧呢。旁边就是文化宫,每天都有时髦的男青年、女青年骑车从工地经过,全市最新的公交车从工地经过,他们骑车、乘坐公交车到文化宫丰富业余生活。”林北指着网兜里的信封,“何湾给你写了一封信,里面可能提到了文化宫,我就不具体说文化宫了。” 不管是酒吧还是文化宫,对于何湾娘来说,这些都是稀罕词,是她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词,可是她家何湾接触到了,她顿感骄傲。何湾娘隔着网兜抚摸信,嘴角努力上扬。 林北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我不识字。”何湾娘来不及失落,很快意识到她家何湾居然识字了! “你可以找村支书读信。”林北提议道。 “对,让村支书长长见识。”何湾娘抱着网兜匆匆离开。 余好好低声笑,林北乜她,余好好放声大笑钻进灶房:“你没吃饭呢吧,我给你下一碗面条。” “好。”林北应道。 林北把厢房的煤油灯拿到堂屋,把煤油灯放到饭桌上,又把自行车推进堂屋,把二八大杠上的两个蛇皮袋卸到地上。 林聪静静地看着爸爸,他忽然跑开,把篮球推进条几底下,借助凳子爬到椅子上,踩着椅子够条几上的桃子。他把桃子放到椅子上,踩着凳子下地,抱着桃子跑开。 林北把奶粉、啤酒、汽水、糖果摆在条几上,有人扯他的裤子,林北低头,儿子朝他伸手。 “爸爸,给。”林聪龇牙笑。 林北接过桃子,咬一口:“真甜。” 林聪笑没了眼睛,只露出一口洁白的糯米牙。 林北坐到凳子上,问他:“妈妈买的桃子吗?” “嗯。”林聪推一个凳子到林北身旁,他坐到凳子上。 “你嗯个啥。”余好好把面条放到桌子上,扫了一眼条几,又上前瞅了瞅两个蛇皮袋里装了啥,才继续说,“你妈没买桃子,是你奶用麦谷跟人换的桃子。” 林聪转身跟爸爸重复一遍妈妈说的话。 林北反复说了几遍是是,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三两口解决完桃子,端起面条埋头吃饭,母子俩留在堂屋陪着他。 夜里,一家三口躺在床上。 林北跟余好好说了一会儿中秋礼盒,突然换了一个话题:“我打算读夜校。” 余好好聚精会神听林北讲中秋礼盒,林北突然说他要读夜校,余好好愣住了,她从未想过林北会继续念书。 “我也给你报了名。”林北眼里含笑说。 余好好轰隆一下坐起来,张了张嘴,艰涩发出声音:“我……没上过学,可以进学校吗?” “可以。你和我读一个班,都读初中班,结课后,你可以考初升专,也可以往上读高中班,后续可以考夜大。”林北斩钉截铁说。 “可是我没有小学毕业证。”余好好想说她没读过小学,能听得懂老师讲课吗。 “我也没有小学毕业证,我打算这月底找小学校长给我俩开两份证明,如果夜校老师检查小学毕业证,我们就给他证明。”林北不疾不徐说。 “村里的咸鸭蛋怎么办?”余好好纠结说,“我不能带领大家养鸭子,却半截拉腰丢下大家,我到市里学习。” “一周只上三四个晚上的课,你上完课,第二天早晨回村,隔天下午回市里。”林北顿了一下说,“苦是苦了点,但是如果你能拿到文凭,这些苦是可以吃的。” “我去上夜校。”余好好声音颤抖说。她不怕吃苦,只要能让她到学校学习,她吞刀子都可以。 林聪四仰八叉躺在床中央,眯眼享受爸爸给他扇风,爸妈的声音断断续续钻入他耳中,慢慢的,他合上了重重的眼皮。爸妈的声音从他耳畔飘过去,飘出蚊帐,飘到夜空中。 林北、余好好压低声音又聊了一会儿,两人实在熬不住了,才睡下。 第二天早晨,林北领着林聪在院子里刷牙,怒学啥也没穿,就穿了一条小黄鸭小裤衩在村里跑了五圈,很快,他身后跟了一群穿小黄鸭裤衩的孩子。 小黄鸭大军从门口招摇过市,林聪噗噗吐漱口水,一群孩子扒着院门门框冒出脑袋,见蹲不稳的小屁孩一门心思刷牙,他们缩回脑袋,跑到榆钱树下商量对策,又雄赳赳气昂昂走进院子,从林聪眼前走过去,露出时髦又威武的小黄鸭。 一群孩子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 林聪吐掉最后一口漱口水,把茶缸放进堂屋,他折回来,接过爸爸的茶缸,把爸爸的茶缸放进堂屋,又折回来,手伸进盆里搅动水,举起湿漉漉的手,龇牙乐,林北拧毛巾,给他擦脸和手。 林北倒了脸盆里的水,把脸盆放到废弃的鸭圈上,他压了一木盆水,把木盆放到太阳底下。 林北进入灶房,余好好刚好做好了海带花卷,林北自觉坐在灶台底下烧火。 余好好把海带花卷贴在大铁锅上,她到堂屋分海带。林北这回带回来两蛇皮袋海带,余好好打算给每家多分一点。 林北把海带花卷拾进竹筐里,他把竹筐端到堂屋,又回到灶房盛了三碗稀饭,他把稀饭端到堂屋。 余好好放下手头的活,她先吃饭。饭后,她给各家送海带。 林北背着余好好给他爹分的海带,牵着聪聪到池塘。 到了池塘,林北把海带放进灶房,寻着他爹的声音来到墙头,撞见他爹、他三伯、他五叔跟一个陌生老头聊天,这个老头是一个中间人,谁要买卖牛、小毛驴、骡子、羊,都会找上他。 “老哥,你帮我们哥仨操点心。”林志炳手伸进兜里,打算塞一包烟给中间人,结果就摸出两块橘子糖,林志炳不动声色把橘子糖塞回兜里,朝林志廉、林志寓使眼色。 兄弟俩各掏出一包烟,把烟塞给中间人,中间人收了烟便离开,帮哥仨打听小毛驴。 前段时间,大家甭管抽旱烟还是香烟,反正大家抽烟了,只有他一个人吃糖,林志炳面子上挂不住了,没少骂小儿子是狗日的,林志炳骂到想吐,再也提不起精神骂小儿子了,他现在生小儿子气,就想他把小儿子耍得团团转,小儿子至今都不知道他池塘里养了啥,林志炳就得意坏了,对小儿子的怨气也就没了。 林志炳抖了起来,手背后摇头晃脑哼唱:“今儿是个好日子……”他转身,撞见小儿子和小孙子,他吓得叫了一声娘。 狗日的真不经提,他刚在心里默默提一下,狗日的就出现了,吓坏他了。 “我给你送了三十斤海带。”林北打量他爹说。 “最近几天我胃口不好,吃不下去饭,都饿瘦了。”林志炳朝菜地喊,“红英,今天中午你熬一锅大骨头海带汤,用咸肉和海带一起包包子,给我补一补。” “我没时间。”徐红英没好气回他。 林志炳原地转了两圈,他刚要踏进灶房,瞥见小儿子还杵在这里,他收回脚,热心肠说:“你在外边不容易,回家就得好好歇歇,你回家吧,我帮你喂鸭子、捡鸭蛋。” “谢谢爹。”林北把聪聪放到肩头,驮着聪聪离开。 林志炳嗖一下窜进灶房,立刻从面缸里舀五瓢面粉倒进面盆里,还未离去的林志廉、林志寓闪进灶房,提醒林志炳他忘了加老面头。 林北悄悄返回,趴在窗户上看三个大老爷们手忙脚乱和面,他看了一会儿,驮着聪聪悄悄离开。 到了大路上,林北跟儿子感慨道:“你奶惯了你爷一辈子,到老了,你奶居然不惯你爷了,你爷居然愿意进灶房做饭,真让你爸惊讶。” 林聪抱着爸爸的头,荡着小脚儿说:“姑姑骂爷爷,爷爷躲屋里睡觉,中午不吃饭。” 林北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他回到家,余好好正好分完了海带,拎篮子进家门,林北问余好好他姐为啥骂他爹。 “姐抽空回来看望爹娘,才知道爹喝假酒差点出事,就说了爹几句,爹赌气不吃午饭。”余好好叹了口气,又说,“你和大哥、二哥都不在,没人招呼姐夫,娘三请四请请爹出来,爹死活不愿意出来,娘生气了,说爹让姐难做,还说爹不盼着姐好,爹依旧不出来,姐和姐夫走后,娘只做她一个人的饭,爹饿了几顿,又不好意思到兄弟家吃饭,就开始自己做饭。” “几天前,爹带娘到姐家,二老在姐家吃了一顿午饭,高高兴兴回家,娘开始做爹的饭了。”余好好嘀嘀咕咕说。 林北挑眉,他爹有时候真欠。 “你帮我借一套小学课本。”她刚刚送海带,跟人打听小学课本的事,好多人家把孩子不用的课本撕了擦屁股,她借不到一套完整的小学课本,余好好不愿意找周峰,就把难题交给林北。 “好。”林北驮着儿子再次出门。 82 82 一更 这个年代物资匮乏, 老师手里的教科书用了一年又一年,找老师借小学课本,基本上没希望,找校长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老校长退休后, 林北曾经的数学老师唐国胜当上了校长。以前唐国胜住村里, 想找他, 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七六年, 唐国胜死皮赖脸让妻子张凤云住到妹夫家,他妹夫家是镇上的,妇女主任张凤云白天回村宣传计划生育,晚上到镇上读夜校,在他妹夫家住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 张凤云考上了中专, 两年后, 张凤云中专毕业, 直接到镇上计生办上班, 他们一家三口也搬到了镇上。自从唐国胜住到镇上, 只要他离开学校,任何人休想找到他。 林北按了按跳动的眉头,朝村小学的方向走去。 就看他运气好不好,能不能撞见唐国胜召集老师开会, 安排开学事宜。 学校大铁门正对着办公室, 大铁门是开着的,办公室的门也是开着的,办公室中间摆了一张乒乓球桌, 唐国胜正在和人打乒乓球。 林北把聪聪放到地上,牵着聪聪走进学校。 唐国胜瞥见林北父子俩进入办公室,他没收手,继续和周亮打乒乓球,直到分出胜负,他才收手。 唐国胜放下球拍,喝一口凉茶,指着周亮跟林北说:“林北,你来的正好,你经常在市里走动,见识比我还多,你来跟周亮说他是读中专呢,还是上高中考大专?” 唐国胜把林北问住了。在八十年代,国家急需人才,因为中专学校只需两年就可以培养一个中专生,国家在这一时期就大力宣传中专,鼓励学生读中专,还给中专生好的政策,例如包分配,给转户口,导致在这个时期,普遍成绩中等或者靠后的人才会读高中,到了九十年代初期,高校录取率由七十年代末的百分之五、六、七、八猛然提升到八十年代的百分之二十几再到九十年代初期的百分之三四十,国家对中专生的需求趋于饱和,大专开始紧俏起来,到了聪聪高考那年,风向又变了,本科生隐隐追上了大专生,无论是报纸还是电视新闻,无一不透露国家现在缺拔尖的人才,他曾和许初彦聊过这个话题,他俩都提到国家发展到一定阶段,本科生也不吃香,硕博生、留学生独占鳌头。 就目前来说,周亮读中专是最优原则,原因有二,一,周亮是农村娃,他父母肯定希望他读中专早日参加工作,二,八三年秋,全国初中、高中改成三年制,如果周亮读高中考大专或者大学,周亮要晚五到六年才能参加工作,他父母、周围的人肯定不理解,周亮要面对五到六年的不理解和质疑,对于一个毛头小子来说,他很难承受得了。 林北斟酌一番,他给出一个建议:“你中专毕业,可以边参加工作边继续深造。” “镇中学今年三个人考上中专,你考的最好,镇中学以你为荣,村小学更以你为荣,你将来参加工作还不忘提升自己,村小学更加以你为荣。”唐国胜激动抓住周亮的手。 周亮只知道闷头读书,林北说中专毕业还可以继续深造,周亮才知道原来中专毕业还可以继续学习,他心里的不得劲没了,站在原地傻笑。 唐国胜撒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三线本和一支铅笔,弯腰把三线本和铅笔递给林聪:“聪聪,从村小学出去的学生都大有出息,你年龄到了,记得来村小学报名。” 林聪抓住本子和铅笔:“嗯嗯。” “林北,你们工程队百分之六十的成员都在村小学读过书,老校长以前是扫盲班负责人,剩下百分之四十都上过扫盲班,跟村小学有不解之缘,我把他们归为村小学曾经的学生也不为过。村小学是你们的母校,你们都是村小学的优秀学生,学校老师以你们为荣,各班学生把你们当做榜样。”唐国胜脸上的笑容消失,皱眉说,“我听说你要送给大队部一份工程队中秋合照,咋能不送给母校一份合照呢?” 他转身指着空荡荡的墙面:“难道你不觉得这面墙上就缺少几张优秀学生合照?” “不觉得。”林北牵着聪聪走到这堵墙跟前,他仔细研究发霉的墙壁,“墙面干干净净,我看着挺舒服的。” 唐国胜靠近,手掌撑着墙壁:“在这里挂几张合照,学生看到照片,他们受到鞭笞,更加努力学习,学到了知识,他们才有底气像你们一样在大城市立足,学生爹妈看到照片,他们也想孩子跟你们一样,好意思不给孩子缴学费,让孩子辍学嘛。” 林北不好意思说:“我自己都没小学毕业,哪好意思让他们把我当成榜样。” 十一月份,周边几所小学老师到学校听课、交流经验,唐国胜准备展示历届优秀学生,林志昆答应借合照,唐国胜觉得吧,借的始终是借的,终归要还,还是自己有合照好。 唐国胜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林北不配合,差点没把他急死。 “校长,我想提升一下学历。”林北试探说。 他不想懂林北没说出口的意思,但是他就是懂了。林北想和他妻子一样,他出一份证明,林北凭证明读夜校,然后考一个中专,拿中专文凭。 唐国胜收回手掌,走到办公桌前猛喝几口凉茶,含糊说:“你傍晚到学校找我。” 林北嗯了一声,笑着走上前:“校长,你能不能借我一套小学课本?” 唐国胜放下茶缸,转身摊手:“学校老师上课都缺课本,我是匀不出一套小学课本给你。” “北哥,我有小学课本。”周亮突然吱声,林北、唐国胜扭头看他,周亮明朗笑,“我的课本都没丢,被我装进床头箱子里。” “你可以把课本借我用一段时间吗?”林北喜出望外问。 “可以,我现在回家给你拿。”话音未落,周亮就跑了出去。 林北没动,笑眯眯盯着唐国胜:“校长,你别傍晚了,现在给我写两份证明,我中秋送你一份大合照,一幅锦旗。” “两份?”唐国胜纳闷说。 “我一份,余好好一份。”林北解释道。 “你们两口子拿到证明,可别乱来。”唐国胜掏钥匙开锁,从柜子里拿出专用信纸,从衣兜里抽出钢笔,给林北写证明。 “好好有农副产品收购站,我有工程队,我俩嫌弃日子太顺心了,才乱来。”林北说。 唐国胜想想也对,林北、余好好比他更怕摊上事。 唐国胜盖上笔帽,把钢笔别到衣兜上,拿出章啪啪盖在两张证明信上,把证明递给林北。 林北把证明装进信封了,放下一包大前门,牵着聪聪离开。 父子俩到了周亮家门口。周亮把课本捆起来,拎着课本出来,把课本递给林北。 儿子考上中专,她乐疯了,可妯娌赵大花说石油不是啥好专业,石油工人动不动就遇到坏事嗝屁,她问侄子周峰,周峰说石油工人干着又苦又累又危险的活,她越琢磨越觉得这个专业不好,不如教师、医生好。 儿子找唐国胜打乒乓球,回来就翻箱倒柜扒课本,周亮娘眼睛没有神采观察儿子,见儿子把课本交给林北,和林北站在门口聊天,周亮娘眼珠子转几圈,她走到门口,唉声叹气说:“小北,亮亮考上了北方的学校,专业也不太好,是搞石油的,你说我和他爹到教育局,让教育局把亮亮安排到淮市中专,教育局给安排吗?” “我家亮亮只适合当医生,他当老师也行,搞石油算咋回事。”周亮娘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她现在就到县里找教育局给儿子换一个学校。 “那我不到学校报道,到县里读高中。”周亮闷闷说。 “不成。”周亮娘尖叫说。 “你不同意我读高中,你又嫌弃我的专业不好,你到底要我怎样,我不读了。”周亮跑了出去。 “婶子,石油不是一个好专业吗?”林北惊讶问。上辈子,在这段时间他过得不如意,没留意周亮考中专,并不知道中间有这段插曲。 “好啥好呀,学校远,他以后分配工作只能分配到北方,一年到头也不能回来一趟,还有,他这行危险。”周亮娘摸了摸嘴上的泡,“不行,我还是得到县教育局一趟。”说着,周亮娘跑了出去。 “婶子,谁说周亮以后只能进北方的工厂?万一他进了中国石油,他也可以申请到淮市中国石油上班。”林北喊。 周亮娘腾腾腾跑回来:“中国石油是啥?” “加油站你知道吧,中国石油管加油站的油,甭管汽油还是柴油,中国石油都管,他是公家的单位,有职称。”林北捡着周亮娘能听懂的说给周亮娘听。 周亮娘别的不知道,她只知道公家自己用柴油都难,镇上的面粉厂因为搞不到柴油,到乡下组建了架车队,他们靠架车队拉小麦,靠架车送货。如果儿子毕业能管柴油,那她儿子老能耐了,镇上的面粉厂厂长,乡里的领导干部都没有她儿子厉害。 刚刚周亮娘还嫌弃儿子的专业,现在周亮娘稀罕死儿子的专业了。 “婶子,我走了啊。”林北拎着课本牵着聪聪离开。 周亮娘一连说了好几个唉。她现在找赵大花、周峰,告诉他们亮亮可以进中国石油,让他们长长见识,周亮娘刚跑几步,立刻掉头朝相反的方向跑,她得去找亮亮,无论如何她都要说服亮亮念他现在的专业。 83 83 一更 一堆人把他家院墙堵的严严实实, 林北站在一堆人后面,抬头看到林志昆拿毛刷蘸石灰浆,走到院墙跟前, 来回比划了好几下, 他才使用毛刷在墙上写标语。 林志昆读道:“送娃上学最光荣,谁家娃文盲谁无能。” 赵小曲爹挤到最前面, 背靠标语, 紧张整理衣服, 把烟杆别在腰间, 激动喊:“我家赵小曲给我写家书哩, 他不是文盲, 以后你们不兴喊我赵无能了。” “村支书, 我有话说。”唐旦爹难受说,“六几年、七几年,咱们是真穷, 唐旦、赵小曲、唐大喜八岁还光着屁股蛋子,家家都吃了几年观音土,嚼了几年树根,咱们没钱送他们上学,他们就读了一两年扫盲班, 识的字早还给老校长了。唐旦和赵小曲、唐大喜一样都是文盲, 结果林北带他们出门赚钱,还教他们识字, 他们不是文盲了,他们的老子娘不无能了,我成了唐无能了,我不舒坦。” “你哪里不舒坦?”林志昆弯腰蘸石灰浆。 “我哪里都不舒坦。”唐旦爹拎起桶, 把桶藏在背后。 林志昆的手僵在半空,咂摸两声:“你不舒坦?我看你知道丑了。既然你知道丑了,就甭管孙子孙女,通通送他们上学前班,别让你儿子走你的老路,成为唐小无能。” 唐旦爹放下桶,蹲下来挠头:“丫头迟早要嫁人,上啥子学呦。” “要不是我家笑笑年龄不够,我现在就牵她到学校报名。”唐大喜娘鄙夷瞧唐旦爹。 “外人不清楚,自家人还能不清楚你不喜欢笑笑。弟妹,你就别说大话了,闪了舌头就不好了。”唐旦爹说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唐大喜娘抓了一爪子。 “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唐大喜娘气不过,又左右开弓挠唐旦爹两爪子。 唐旦爹窜起来躲到人群里,伸头喊:“你再挠,我就还手了。” 唐大喜娘上前两步,指着唐旦爹的鼻子喊:“你打女人,你就是窝囊废。” 唐旦爹真的生气了,推开前面的人,捏紧拳头走向唐大喜娘,林北突然笑着喊:“叔,你都无能了,不能再窝囊了。” “我又没打女人,我咋窝囊了。”唐旦爹冲出人群,跑到大路上跳起来,冲着人群嚷嚷,“我现在就领我孙子孙女到学校报名,你们谁敢喊我唐无能,我把你们家大铁锅掀了。”说完,他手背后疾步离开。 “走走,咱们跟着唐老大。”一群人急哄哄离开。 林志昆拎起桶,要跟过去瞧瞧。 林北拎着课本回家,把课本放到桌子上,他从衣架上摘下包,从包里掏出两张大合照,跑到院子门口喊:“村支书,你要不要大合照了。” 林志昆折回来,放下桶,拿毛刷塞在林北手中,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塞进林北兜里,把大合照拽到手里:“你帮叔写一下标语,叔跟过去瞅一瞅,顺便让唐国胜欣赏一下大合照。” “纸上有标语,前面三个标语我已经用了。”林志昆匆匆交代两句,疾步前往小学。 林北……掏出纸瞅了一眼,他把纸装回兜里,返回院子里确定余好好不在家,他一只手拎桶,一只手关院门。 林北拎桶离开,林聪双手抓着三线本追爸爸。 林北寻找干净的墙写标语。以前的房子被林志昆写满了标语,只有去年冬到今年盖的房子没被写标语,林北通过写标语,留意到有十来家盖了青砖瓦房。 林北圆满完成林志昆交给他的任务,他把桶和毛刷交给六婶王素华,满村子乱转寻找余好好。 林聪小脸红扑扑跟着林北乱转。 他小脚迈不起来,摇摇晃晃蹲下。 林北往回走,远远地看到小家伙一屁墩坐在地上,小家伙手攥铅笔、三线本,撑着地爬起来重新蹲下,团成一团的身体往前倾又往后仰,又一屁墩坐在地上,小家伙再次爬起来。 林北走到小家伙面前,小家伙已经爬起来十几次。 林聪扶着晕晕的脑袋,撞到林北腿上。林北把人拎起来,放到臂弯,他抱着小家伙回家。 半道上,林聪缩进林北怀里睡着了。 回到家,林北把他脱个精光,用木盆里的水给他简单洗了一下澡,便把他放到床上,抽掉他手里的铅笔和三线本,把它们放到床尾。 余好好推自行车进院子,放下支架,林北听到动静走出房间,瞥见车把上挂了一条肉、一副猪肝,便知道余好好刚刚去镇上了。 “我跟周亮借的小学课本。”林北话音刚落,余好好把猪肉、猪肝挂到林北手指上,飞快跑进厢房。 林北拎着肉走到窗前,透过纱窗看到余好好眼睛弯弯解开绳子,她坐下,拿起最上面一本书放在书桌上,小心翼翼翻开课本,眼睛闪着光课本。 林北拎着肉走进灶房,烧红烧肉和爆炒猪肝。 林北烧好饭,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他摆好饭,再次走到窗前,这回,一大一小伏在书桌上,大的满眼好奇自然书,小的一脸认真攥着铅笔在三线本上写东西,林北凑近看,大的视线停留在解说树叶细胞的图案上,小的在画2,两个2叠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只小鸭子。 林北敲玻璃。 没人抬头。 林北继续敲玻璃,依旧没人抬头。 林北走进厢房,把两人请到堂屋。 一大一小看到桌子上的汽水,飞快坐到椅子上,抱着汽水喝一口。 余好好:“冰的。” 林聪:“冰哒。” 林北:“我提前把汽水放到井水里冰的。” 他俩唔唔啜一口汽水,吃一口肉。 林北坐下来吃饭。 下午,母子俩继续看书、画画,林北推车出门,到隔壁镇买了两株葡萄苗,他把葡萄苗分别栽在窗户两侧。 林北敲窗户,余好好把林聪抱到书桌上,母子俩凑近窗户往外看,看到两抹绿色,惊讶抬头寻找林北,林北已经走到院门口,挥了挥手,身影从母子俩眼里消失。 林北惦记他爹的甲鱼惦记的心痒痒,生怕他不在期间,客商或者其他小贩子知道他爹手里有甲鱼,忽悠他爹卖甲鱼。 他决定离开之前,和他爹好好谈谈心。 林北前往池塘,一路上,他遇到好几堆人聚在树底下谈论送孩子上学的事,另外八个村子没有小学,八个村子的孩子想要念书,必须到他们村或者附近的村子念书,林北隐约听他们谈到稻花村的孩子占据了一半人数,唐国胜临时决定不回家,挨个通知老师走访八个村子,通知各村家长二十八号早早到小学报名,如果晚了,小学收齐了学生,各位家长只能领孩子到其他小学报名。 比唐国胜预计多出不少学前班和一年级学生,林北预见了唐国胜如何头疼,大夏天骑车找门路订课本,还不一定能订到课本,最有可能开学一两个星期了,唐国胜才弄到课本。 今年好多新生一开始没有课本,到了下年,好多家长肯定积极领孩子到学校报名。 林北换一个角度思考,发现这件事有好的一面,他笑着走开。 到了池塘,他钻进灶房,掀开笼布,拿一个包子,他咬一口四不像的包子,只吃到皮,还没吃到包子馅,林北:“……” 门口的光被人遮住,林北抬头,他爹的脸藏在阴影里,林北看不清他爹的神色,他又咬一口包子:“爹,我姐回来是不是教娘做包子秘诀,不然我娘做的包子咋越来越好吃了呢。” 孩子娘边吃包子边数落他糟蹋粮食,林志炳的脸黑沉到现在,小儿子的话犹如一盆冰水,把他浇的心里舒爽。 林志炳从鼻孔里发出:“嗯。” 孩子娘绝对嫉妒他,他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啧,孩子娘真不够大气,他的厨艺超过了她,她干脆利索承认呗,都老夫老妻了,他铁定不嘲笑她,她何必挤兑他呢。 林北又拿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吃包子:“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可心的包子了。” “你啥时候走,我给你装点包子。”林志炳开心的想蹦几下。 “我明天早晨七点走。”林北边嚼包子边说。 林志炳算了一下时间,他等会和面,凌晨四点起来做包子,能赶在七点之前给小儿子送包子:“我明天一早给你送包子。” 林北笑着说辛苦他娘了,林志炳本来挺郁闷的,可他换一种思维,想到他又耍弄了小儿子,他心里比吃了冰棍还舒爽。 林北揉了揉肚子,和他爹唠闲嗑,跟他爹分享他在丽皇的经历,让他爹长长见识:“爹,市里有一个饭店,他是淮市第一大饭店,叫丽皇大饭店,你知道丽皇一份甲鱼汤卖多少钱吗?四十块钱一份呐。你到丽皇吃饭,不点一份甲鱼汤,你很没面子。喝甲鱼汤成为一种时髦,我估计临近中秋节,甲鱼的价格至少翻一倍。” 林志炳膝盖猛地一软,身体往下坠,他扒住门框站起来,结巴说:“你、你再说一遍?” “甲鱼汤四十块钱一份。”林北干巴巴说,“你又没养甲鱼,你瞎激动啥。” 林志炳:“……” 老子养了!!! 有一个人不知道咋回事,知道他们三兄弟养了甲鱼,以一块七的价格跟他们收购甲鱼,他和三哥、五弟商量了一下,认为这人出的价格比小儿子上次说的价格低了一毛钱,但省去他们拉甲鱼到市里卖,都认为把甲鱼卖给那人挺划算,就和那人商量卖甲鱼。可是那人想先付定金,把一池的甲鱼拉走,回头付他们尾款。肯定不成,他仨坚决不同意,那人墨迹了半天,磨磨蹭蹭回去凑钱,他仨心里的大石头卸去一半,喜气洋洋找中间人给他们寻摸小毛驴,只要他仨拿到钱,他仨就去买小毛驴。 林志炳大口喘气拍胸口窝,得亏那人没精明到家,没和他仨签合同,他仨还能反悔,也幸好三兄弟里面他最精明,这不,让他发现了那人不厚道,想坑他仨。 林志炳手脚发软蹬蹬蹬跑开,满村子乱窜找老三、老五,通知他们不能糊涂哇,要万事听他指挥,不能卖甲鱼!!! 林北盯着他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徐红英到处找林志炳,没找到他,她问林北:“你爹呢?” “回村了。”林北回神说。 “你别离开,我回村找你爹。”徐红英叮嘱道。 “你找我爹干嘛?”林北困惑道。 提起林志炳,徐红英满肚子怨言:“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大年纪,这么嘴馋的老头。” 林北:“?” “你上回带回来那么多海带,全被你爹糟践了。”徐红英掰着手指头数,“他中午说太热了,胃口不好,他要吃凉拌海带,好好到供销社买东西,他让好好给他带醋,他每回吃凉拌海带,都要放醋、白砂糖、香油,每回都吃一海碗凉拌海带,那么多海带,他十天就干完了,上回你姐回来,我跟你姐说海带包子好吃,你姐想尝一尝,如果好吃的话,她就卖海带包子。海带全被你爹糟践完了,你姐没法尝,他真是气死个人。” “你这回带回来这么多海带,我得赶在你爹吃完之前,拿一点给你姐。”徐红英不识路,分辨不清方向,她想出远门,就必须带上林志炳。 她现在去找林志炳,让林志炳明天必须带她到女儿家。 徐红英疾步离开。 林北看着他娘的背影沉默了,得亏他姐家离他们村不远,走一条直路就能到他姐家,否则他爹不识路,分辨不清方向,两口子去他姐家就摸不回来了。 林北偷偷潜入尼龙网里,蹲在池边观察池塘,他看了一会儿,潜出池塘,到水塘看鸭子,鸭圈旁边多出了一个鸭圈,林北趴在门上看,里面全是一群毛茸茸的小鸭子,大概有百十来只小鸭子吧。 徐红英兴高采烈回来,她没想到林志炳这么爽快,想也不想就答应陪她到女儿家。 徐红英透过铁丝网看到小儿子趴在新鸭圈的门上往里瞅,富贵正在虎视眈眈盯着小儿子,徐红英让富贵到边上玩,她进入鸭圈,观察小鸭子的情况说:“好好找人搭的新鸭圈,三百多只小鸭子待在里面,前几天好好卖了两百多只,还剩这点小鸭子了。” 林北点头,思忖他娘刚刚说的话,说:“县里没有海带,只有市里有,姐如果需要海带,她又走不开,你让她发一个字电报给我,我买海带,让跑市里的公交车司机给我带海带,公交车司机认识顾美兰,我让他把海带交给顾美兰,你让好好带我姐到余淮镇找顾美兰拿货。” 说着,林北掏出纸和笔,写下望湖街道办事处的地址,他撕下纸,把纸递给他娘:“你让我姐把电报发到这个地址上。” 84 84 一更 徐红英的手心蹭了蹭裤子, 接过纸条,抚摸纸条上的字,咕哝说:“字真好看。” 林北浓墨的瞳仁晃动几下, 转身, 后背抵着木板伸懒腰,眼里倒影成群的麻鸭扑扇翅膀在水面上踏步, 踩碎了一池的阳光, 岸上的青蛙一动不动躲在水稻下面纳凉, 天上的白云许久不曾移动, 整片天地安静的不像话, 这群过分闹腾的麻鸭让整片天地喧嚣起来。 余好好的出现则让整片天地动了起来。 余好好的手还滴着水, 递给林北一个菜瓜, 打开门进入鸭圈观察小鸭子,一旦她发现小鸭子没有精神,立刻把小鸭子移出去。 徐红英靠近余好好, 把纸条放到余好好眼前:“好好,你给娘念一念上面写了啥?” 其他字余好好不敢保证她百分百认识,但是她能够保证她百分百认识望湖街道办事处的地址。余好好咬字清晰念地址。 徐红英心里特别美,把纸条折起来裹进手帕里,跟余好好说海带的事。徐红英的声音高亮愉悦, 余好好只管弯眼笑。 鸭圈外的林北吃脆甜的菜瓜。 傍晚, 林北、余好好离开池塘。 两人离家还有一点距离,模糊看到一老一少蹲在家门口。 他俩加快脚步走近, 林聪撑着脸颊坐在篮球上,爸妈出现在他眼里,他笑着奔向爸妈,林志炳斜眼看身畔的篮球, 他咽了咽吐沫,手伸向篮球,按着篮球起身,篮球倏然从他掌心滑走,林志炳的身体不稳,重重地坐到地上。 篮球滚到一家三口脚边,一家三口抬头看他,疼的五官乱飞的林志炳马上若无其事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咳一声说:“那啥,你俩别误会,我没找你俩。” 他越瞧越觉得小儿子、小儿媳的表情有些怪异,林志炳觉得他有必要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事情是这么回事,我离开大队部,路过你家门口,看到聪聪一声不吭坐在篮球上,我陪了他一会儿。” 余好好低头看聪聪:“你不是跟哥哥姐姐玩去了吗?怎么一个人坐在家门口?” 下午,她牵着聪聪到池塘,半道上碰到怒学,怒学带他找超学他们,她一个人前往池塘。 林聪抬头和妈妈对视:“婶婶带哥哥姐姐走亲戚去啦。” “穿新衣服新鞋,背书包走亲戚。”林聪低头搅动小手手。 “哥哥姐姐马上要上学了,就没时间走亲戚,所以婶婶趁着哥哥姐姐没有上学,带他们走亲戚。”林北刚抬手,手掌还未落到聪聪脑袋上,聪聪先一步抬头,睁着圆溜溜清澈的眼睛看林北。林北的手悬在空中,最后落在聪聪脑袋上,一下又一下揉他柔软的头发,声音含笑,裹着期待说,“等哥哥姐姐回来,到学校上课,聪聪和妈妈经常到市里看望爸爸。” “不骗人?”林聪大声问。 “不骗人。”林北收回手,打开院门。 林聪抱起篮球,盯着爸爸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扭头拉着爷爷到院子里,陪爷爷踢篮球。 就像小儿子说的那样,只要孙子孙女上学,他们就没有时间到亲家家,林志炳刚窜起来的火就这样熄了,嘿呦嘿呦小跑陪小孙子踢篮球。至于小儿子说小儿媳带小孙子到市里看望小儿子,林志炳想了想小孙子刚刚的可怜样,他认了。不就是喂鸭子嘛,这一年到头,绝大部分时间不都是他在喂鸭子嘛,有什么不能认的。 林志炳陪林聪玩了个把钟头篮球,出了一身汗,乐呵呵回池塘。 林北挑眉,直到他爹离开,他爹也没提好好和聪聪经常到市里,鸭子咋怎,看来他爹准备接手鸭子。 林北吹了一声口哨,进屋吃饭。 林聪埋头吃饭,呼一声放下筷子,捧着小肚子瘫在椅子上。林北收拾碗筷,余好好到厢房看书,林聪爬起来,下到地上,跑到院子里关院门,搬一个小板凳到木盆跟前,把脱下的衣服放到小板凳上,翻进木盆里。 林北走出灶房,看到一个分辨不出五官的小孩趴在盆沿上,仰头看漫天星星,林北拍一下脖子,扇走蚊子,他脑袋里出现一个声音,这小孩不怕蚊子嘛。 林北走过去,赶紧给他洗澡,把人提溜出来,边给他擦身体边往厢房的方向走。 林北把他丢到床上,转身找花露水,他扭头,聪聪的小拳头放在耳畔,小肚子有节奏起伏,林北:“……” 小家伙睡的有亿点点快。 他给小家伙抹花露水,又给小家伙穿上背心、小裤衩,出去洗漱一番,回屋看了一会儿报纸,便躺下睡觉。 林北依稀听见翻书的声音,他费劲睁开眼睛,视线里出现余好好挑灯夜读的背影。 林北下床,走到窗台下,坐到余好好身畔,注意到余好好自学数学书十分费劲,他从包里掏出几张大白纸,余好好听到动静扭头看他,林北把大白纸推到余好好面前,他边写边讲解课本上的运算公式。 余好好嗯嗯点头,眼睛逐渐清明。 一个讲的条理清晰,一个听的认真。 天边泄出一丝光亮,林北吹灭煤油灯,拽着大脑处在兴奋中的余好好睡觉。 林聪打着小哈欠坐起来,林北被惊醒,扭头看窗户,窗外亮的刺眼,他下床,夹着林聪拿鞋出门。 林北关上厢房的门,给聪聪穿上鞋,把聪聪放在地上,去开院门。 林志炳没工夫跟小儿子计较小儿子现在才起床,害他在外边站了半个钟头。他把竹筐擩到小儿子怀里,跑进屋里推一辆自行车离开。昨儿孩子娘跟小儿媳提了借自行车,小儿媳同意了,林志炳直接推走车,跑到村口和孩子娘汇合。 林北掀开棉布,拿一个包子递给儿子:“爸爸给你冲一杯奶,你吃完包子,把奶喝了。” “好。”林聪嗷呜咬包子,咬了许多口,也没吃到馅,他低头抠包子。 林北到堂屋给儿子冲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喝完水,把竹筐绑在车后座上,推车到院子里,把儿子拎起来,和儿子抵了一下额头,放下儿子:“妈妈在睡觉,你在家里守着妈妈,能完成任务吗?” “能。”林聪回头看厢房,当他回过头,爸爸已经推车出门,关上院门了。 林北骑车离开。 他想到余淮镇的砂锅坊找顾美兰夫妻,遇到走街串巷查证的工商局干事,林北买了一兜东西从他们身边过去,径直前往砂锅坊。 林北在砂锅坊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朱刚强。 朱刚强脸上的笑容凝固几秒,脚转一个弯,又把脚转了回来,牙齿酸痒笑出声。忒,据说这小子到市里混的不错,他刚混出一点成就,就遇到混的不错的小子,老天这是故意看他笑话。朱刚强大呼贼老天,又连忙向老天赔礼道歉,默默祈祷老天爷宰相肚里能撑船,莫和他这个小人物一般见识。 朱刚强一直以来都一副老子就是天王老子的派头,但这回他干正经事了,开始忌讳一些东西,做任何事开始斟酌一番才干。 朱刚强撂给林北一根烟,林北把烟别到耳朵上,他虽然困惑朱刚强为什么和张盛走在一起,求知欲却不旺盛。他没有探索两人为什么走在一起,而是直接开门见山拜托张盛一件事情:“我可能请汽车站的司机运一批海带,司机把海带放到你这里,好好会带人过来取海带。” “成。”张盛二话不说应下。 “谢了。”林北把东西放到地上,向两人挥了挥手,他骑车离开。 张盛捡起一包水果和罐头,有些无奈盯着林北远去的背影。 林北到了余淮镇,直接前往工商局,到咨询处打听他的两个证办下来没有。 “你有条子吗?”工商局干事问。 林北掏出条子,把条子递给干事。 干事对照条子查表格,拿表格到隔壁,从一堆信件中找出一封信,他拿着信回来:“你晚来一会儿,邮差就来取信,信里的通知单就被寄往你留的住址了。” 干事又检查了林北的户口本和介绍信,把通知单递给林北。 林北拿了信去窗口领工程队的营业执照和农副产品收购许可证,他拿到证,又拿证和批条到批条上写的地方刻章,又到派出所备案。 林北办完这些事情,已经中午了。他吃了两个包子,到汽车站寻找他认识的那位大哥。 他还没忘记从淮市开往阳县的公交车几点到站,特意算准了时间到汽车站找那位大哥。 林北识破人贩子,这件事惊动了整个县城,他还受到了表扬,徐进才想忘记林北都难。徐进才看到林北,他连忙放下饭盒,打开驾驶座的门,跳到下面:“嗨,兄弟。” “大哥。”林北推车走近。 见林北买了自行车,徐进才高兴说:“不孬。” 林北笑着说:“还成。” “我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你,你在做啥呢?”徐进才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我在市里给人盖房子。”林北问,“大哥,你最近咋样?” “就那么回事。”徐进才挥手说。 “大哥,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我可能让你帮我运一批海带,你把海带放到余淮镇的砂锅坊。”林北不好意思开口说。 “这个没问题。”徐进才和砂锅坊的张盛不要太熟哦,把海带送到砂锅坊,小事一桩。 “太感谢你了,大哥。”林北递给徐进才一包东西,徐进才把东西往林北怀里擩,林北放下东西推车就跑。 徐进才纠结挠头,他沾了林北的光,汽车站领导跟他透露今年国庆节带他到市里的汽车客运总站参加国庆晚会,他都没感谢林北呐,结果林北托他办一件小事,还给他送礼,他咋好意思拿呦。 85 85 二合一 汽车站进站口边上有一个凉茶铺, 林北把车停到树底下,跟大娘买一碗凉茶。 大娘在墙根底下摆了一张破桌子,桌子上摆了三个土碗, 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 扇着扇子等生意。生意来了,她放下扇子,掀开笼布,拿起茶壶倒一碗凉茶,泛黄的茶水冲击棕色的土碗, 产生清冽的声响。 林北放下两分钱,指着隔壁面条摊:“大娘,我坐那里喝凉茶, 歇歇脚。” 大娘把钱包进手帕里,把手帕装兜里,拿起扇子扇风说:“行。” 面条摊老板在树底下摆了两张桌子, 按理说这个点应该有三辆公交车进站, 但不知咋滴, 三辆公交车一起晚点, 直接导致他没啥生意,老板见林北端茶坐下, 他就没说啥, 闷头摘青菜。 林北呷一口茶, 尝到了薄荷的味道。原来不是土茶叶煮的茶, 是薄荷叶泡的茶, 林北在心里嘀咕一声,哐当、哐当喝了半碗凉茶,他放下凉茶, 掏出纸笔,伏在桌子上计算十万枚软木塞以及三十六万个玻璃杯的总价,按照合同,他应该付周航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林北拿总金额乘以百分之三十,一万零八百二十四块钱,比他付玻璃瓶的预付款多了一半不止。 林北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凉茶,把碗还给大娘,骑车离开。 林北顺着省道骑行,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拐头下了省道,就能到前进镇腾飞玻璃厂,纬二镇红星钢筋厂,小郢镇为民水泥厂,林北没有下省道,继续往前骑行,最终在快到小淮市的路口下了省道,沿着这条路骑行十三分钟,林北到了七排镇的致富窑厂。 顾军不在,林北直接找厂长陈良山。 不知是热的,还是被林北吓的,陈良山的太阳穴突突跳,他想也没想拿起公文包:“林老板,我这还有事,就不请你喝茶了。”窑厂也快汗死了,实在腾不出柴油给林北,还是走为上计。 “陈厂长,你忙,不用招呼我。”林北从书刊架上拿一份报纸,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看报纸。 陈良山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放下公文包,余光关注林北来回踱步。 “林老板,如今我们厂格外艰难。”陈良山疾步走到林北对面坐下,探身使劲敲桌子,“自打政策宽松了,每年冒出一批厂子,他们有关系呐,弄到一沓柴油票,每年上面都说柴油增产了,可每年加油站也不见多多少柴油,柴油不多,买柴油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以前到了下旬,加油站才出现油荒,最近每个月刚过一半,各个加油站就开始油荒了,我们窑厂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不轻易开拖拉机,尽量使用人力运砖,所以没得办法匀柴油给你。” “陈厂长,我能理解你们窑厂处境艰难,因为我现在处境也艰难。”林北放下报纸,盯着陈良山纠结许久,最后他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说,“我和江安区、新台区街道办事处的关系不错,极有可能接手一个大项目,就有点自不量力,没考虑我现在的实际情况使劲折腾其他事,一股脑投进去许多钱,事情刚进行一半,我手里就没钱了。那个,陈厂长,你能不能给我预支一点回扣?” 陈良山现在脚底抹油开溜已经晚了,他薅头发,早知道林北找他预支回扣,还不如匀给他二十公斤柴油。 回扣!!! 两个娱乐场所,两排联排房,窑厂要给林北老多回扣!!! 陈良山嘶了一声。 林北艰难开口:“但凡我有一丁点办法,也开不了这个口。” “那两个娱乐场所啥时候能完工?”陈良山压下心里的真实想法问。 “最迟九月中旬。”提起工程队,林北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把报纸推到陈良山眼前,指着报纸说,“您看,沿海经济特区搞的多好,好多有文化的人纷纷写文章分析国家搞经济特区的意义和成果,我看不懂太深奥的内容,但我明白一件事情,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宽松了,人们开始注重生活品质了,到娱乐场所会成为一种时尚,过不了多久,大饭店、娱乐场所会像雨后春竹一样冒出来,我的工程队一年到头都不会缺活。” 陈良山左脑装了林北和淮市两个区的区政府关系好,右脑装了林北的工程队即将接活接到手软,左右脑碰撞,陈良山脑袋里出现林北一开始只有二十人的小瓦匠队,没过多久,林北手里就有三个小队,林北这么能折腾,这小子绝对还会扩充队伍。 陈良山敲击报纸,他猛地拍桌子:“我们哥俩实属难兄难弟,最能理解彼此,正因为我理解你,今儿我破例给你开一次后门。” “谢谢老陈。”林北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 林北这声老陈叫的陈良山心里热乎,他立即给林北开了一张批条,林北拿着批条到会计办公室领钱。 林北拿到了钱,特意回来告诉陈良山一声他走了。 陈良山送林北离开窑厂。 林北骑车往回走,下了省道前往小郢镇为民水泥厂。 水泥厂厂长刘义海热情招呼林北到办公室喝茶。 林北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他放下茶缸,唉声叹气跟刘义海诉苦,一脸感激说陈良山够意思,更承诺只要致富窑厂还在,他就不会跟其他窑厂合作,他还怕刘义海不相信,掏出作废的批条给刘义海看。 刘义海:“……” 陈良山这么会做人,如果他不表示一下,倒显得他不够意思。 他已经收到两个娱乐场所、两排联排房的一部分货款,把这部分货款折合成回扣提前给林北是可以得。 刘义海没说一句废话,直接给林北开了一张批条,林北二话不说到会计办公室领钱。 他拿到钱,又到纬二镇的红星钢筋厂找厂长赵康。 林北离开为民水泥厂,刘义海打电话到钢筋厂厂长办公室,跟赵康嘚瑟他在林北困难的时候伸手帮林北一把,但凡他不触碰到林北的底线,水泥厂将和林北一直合作下去。 不待刘义海说完话,赵康啪叽挂断电话,在办公室里把连襟骂的狗血喷头,这玩意儿真会把他架到火上烤,看来上回他坑这个混账坑的不够狠,赵康在心里琢磨如何再坑一次连襟,抽空写好了批条。 林北找到赵康,还没说明来意,赵康就把批条递给林北。 林北诧异接过批条,说有空请赵康到丽皇吃饭,便拿批条到会计办公室领钱。 林北腰包鼓鼓前往前进镇的腾飞玻璃厂,给周航预付款。 周航激动给林北写收据,把收据递给林北,拿一部分钱火急火燎跑出去找会计,让会计给工人们发五月份的工资。先把工人们的工资结了,等林北付尾款,他再还贷款。 林北骑车离开,一鼓作气骑车回市里,直接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取小作坊生产许可证。 林北拿到证回到店里,把证裱起来挂到墙上。 还剩一个经营许可证没领,要等九月份才能领,林北在心里想。 林北到后院洗了一把脸,回到前院趴在柜台上数钱,他把钱用报纸捆好,把报纸砖放进包里,趴在柜台上打了一会儿盹。 太阳落山,店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林北拿毛巾擦掉黄益民、桑超英给他留的言,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他出门吃饭。 林北锁门离开,梁三蹲在新世界礼品店门口,瞥见林北离开,他抬脚跟上。 林北觉得殷二新合眼缘,就在他家吃饭。 梁三坐到林北后面,林北点啥,他就点啥。 桑超英像往常一样到店里,看到林北的留言,他顺着人行道找林北。 梁三注意到桑超英,丢下一句:“殷二新,我去买几瓶啤酒,等会过来吃饭。”他揪衣领遮住脸,出溜一下溜走。 桑超英先注意到梁三,再注意到林北。他走到林北面前坐下,喊:“二新,给我一份碗筷,再来一份拍黄瓜。” “好嘞。”殷二新吆喝道。 桑超英啧了一声:“梁三吃饭没给钱吧,你咋不追他要钱,还这么乐呵?” “我给他记着账哩,等我遇到沈图强,我问沈图强要饭钱。”殷二新把碗筷放到桑超英面前。 桑超英磕了磕筷子,夹桌子上的菜。 殷二新晓得他说错话了,不该提沈图强,他拍一下自己的臭嘴,离开给桑超英拍黄瓜。因为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殷二新给桑超英多放了两根黄瓜,算是赔礼道歉。 要他说哇,沈图强做的真不地道,跑到新世纪礼品商店旁边开了一家新世界礼品商店,这不是啪啪扇桑超英耳光嘛。别跟他说新世纪礼品商店跟桑超英没关系,如果真没关系,桑超英这么懒的人能突然勤快起来嘛,能为了新世纪礼品商店被他老子拿鸡毛掸子满市追着打嘛。 这么一想,桑超英怪惨的,殷二新同情心泛滥,给桑超英装了一碟卤毛豆,把拍黄瓜和卤毛豆放到桑超英面前:“送你一碟卤毛豆。” “谢了。”桑超英笑着说。 殷二新挥挥手离开。 旁边两个人结账离开,桑超英放下筷子,伸头说:“你注意到旁边多了一家礼品店吗?” 林北点头。 “沈图强盘的店。”桑超英只提这一句,便不再提沈图强。他想哈欠连连,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昼出夜伏,还没到困的时间点,桑超英假打了一个哈欠,低声说,“我爸帮我查了班次,夜里凌晨零点二十四有一列火车到新宁市,这列火车要给其他火车让道,在新宁市停二十三分钟,在淮市停三十四分钟,这列火车有几个车厢是空的,我爸和新宁市那边联系,那边同意卖一个车厢的坐票,到时候黄益民拿介绍信到新宁市火车站买票就成了。” “新宁市比淮市落后,益民出钱在市区找人搬运青梅,不是难事。”林北补充一句,“即便是凌晨干活,也有人愿意干。” “对,我爸也是这个意思。”桑超英点头。 “你抽空可以问你爸他疏通关系,经过了多少人,我们到时候给他们送礼盒和特殊的打折券。”林北低声说。 “两个火车站都送吗?”桑超英问。 “对,我们可能不止需要用火车运输青梅,得和他们搞好关系。”林北不是没想过请他们吃饭,一是,他手里的钱不多,二是,现在不是请他们吃饭的最好时机,三是,他有把握把送礼盒宣传成时髦行为。 酒越陈越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林北提醒自己千万忍住,不能急着和比他地位高的人打交道,他得寻找适当的时机主动出击。 “成。”桑超英放下筷子离开。 林北结了账回店里,到后院清洗酒缸。 黄益民每天晚上都会回店里看一眼黑板,见店门没锁,黑板上的留言更新了,他穿过店铺来到后院,看到林北正在清洗酒缸,他撸起袖子清洗酒缸。 “你弄好贴纸了吗?”林北边干活边问。 “弄好了。”黄益民顿一下说,“薛席儒一直缠着我,问我们还要印刷什么,他就怕我们和其他印刷厂合作。” 林北抬眼看他:“别的印刷厂找过你?” 黄益民震惊说:“北哥,你咋知道的?” “猜的。”林北说。 “哦。”黄益民再一次震惊。 “桑超英疏通好关系了,我明天到街道办事处给你开证明信,你明天下午可以动身前往新宁市。”林北再一次跟黄益民说他到新宁市要干嘛,又说,“我和桑超英要去一趟临市,如果不出现意外,我俩赶在你带青梅回淮市之前回来。如果出现意外,我会让桑超英留下来,我赶回来接应你。” 黄益民心里激动,越发卖力干活。 对于能够离开淮市,黄益民发自内心开心。这座城市有时候布满阴云,黑云沉沉压的他喘不过来气,他迫切的需要换一个环境喘一口气。另外,运送青梅的整个过程极其刺激,黄益民还未执行运送青梅的任务,他的血液已经沸腾起来了。 林北继续跟他说丽华食品厂和望都村的关系,已经赵波、李兴林之间的关系,他提醒黄益民提防赵波、周泰龙,勿跟丽华食品厂的人交谈。 黄益民气的磨牙,在心里骂丽华食品厂真缺德。 林北边交代黄益民事情边干活,大概晚上九点,他到店里睡觉。 清晨,林北、黄益民出门吃饭,桑超英找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林北,林北扫了一眼纸上的名字,把纸条装进兜里。 饭后,林北骑车到望湖街道办事处。 孔国贤抱着一盆茉莉花走进大院,瞧见林北靠在自行车上,他把花盆放到窗台上,掏钥匙开锁,他推开门,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电报递给林北:“昨天下班前我收到的电报,我昨天傍晚有事,打算今早到礼品商店找你,谁知道你自己找来了。” 林北算到了他爹娘上午给他姐送海带,他姐中午包包子,如果他姐让他帮忙买海带,他姐下午就会给他发电报。 林北接过电报,电报上只有一个字,买,林北心里有数了,他把电报装进兜里,笑眯眯看着孔国贤,看的孔国贤汗毛倒立。 “孔主任,麻烦你给我开两份证明,一份给黄益民,一份给我和桑超英,黄益民到丽水县收尾,我和桑超英到临时平县糖厂采购冰糖。”现在各个地方查盲流查的严,林北尽量讲明白他到哪个地方干什么事情,避免介绍信不清楚,他被当地公安遣返。 孔国贤没有为难林北,给林北开了两份证明信。 林北拿了证明信离开,他算了算时间,从县里开往市里的早班车快进站了,他马不停蹄到菜市场买海带,林北一口气买了五蛇皮袋海带,把海带商给他的收据装进信封里,他把蛇皮袋绑在车上,骑车前往汽车站。 他进入汽车站,徐进才的车已经停在站里面,林北骑车过去,敲了敲车窗,徐进才趴在窗户上看,看到林北,他下车,帮助林北把海带放到车顶棚上。 林北付给徐进才两张车票,骑车离开汽车站。 汽车客运总站工会主席段绍育骑车和林北擦肩而过,他停车扭头看林北。他要和其他人商量中秋节福利,实在没有工夫琢磨林北到汽车站干嘛,就骑车进站。 林北骑车绕回来,观察段绍育,见段绍育没有找徐进才,并且他目送段绍育上楼,才骑车离开。 他到三个工地待了一上午,才回店里。 桑超英、黄益民待在店里没有出门,林北到店里把介绍信交给黄益民,桑超英也把他爸给他弄的介绍信交给黄益民。 三人吃了午饭,立即前往火车站,黄益民独自乘坐火车到新宁市,林北和桑超英乘坐火车到临市。 他俩第三天凌晨到达临市,在火车上,他俩饿了吃林北带的包子,渴了到热水处接水喝。 两人下了火车,到招待所休息一晚上。 清晨,他俩吃了早饭,立即乘坐公交车到平县。 公交车摇摇晃晃了一路,下午三点到达平县。 林北算了一下时间,心里咯噔一下,平县离临市不远,但林北没想到公交车会从乡下经过,经过另一个县到达平县,这要坏事了。 平县不是一般的穷,林北想找电话打到望湖街道办事处都找不到电话,林北和桑超英决定到派出所,借派出所的电话用一下。 两人顺利找到派出所,出示证明信,顺利借到电话。 林北拨通办事处的电话,会计金旺接的电话,林北麻烦金旺帮忙叫一下孔国贤,不到一分钟,林北就听到孔国贤的声音。 “孔主任,我现在在平县,有事要联系在丽水县的黄益民,你能帮我打听一下丽水县县委的电话吗?”林北有条不絮说。 林北的声音很平很稳,孔国贤料想林北在平县没遇到啥困难,便说:“你在电话旁边候着。” 说完,他挂断电话,打电话给区长周丁,周丁曾经是李兴林的大学政治老师,周丁被调到区政府工作,就把李兴林调到手下做事,别人可能不知道丽水县县委的电话号码,周丁绝对知道,因为据孔国贤了解,每年逢年过节,李兴林都会打电话祝周丁节日快乐。 果然,周丁的确知道丽水县县委的电话,他把电话号码给孔国贤,孔国贤拨通平县派出所的电话,告诉林北电话号码,他刚挂断电话,周丁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林北立即打电话到丽水县县委,跟接通电话的人说他要找李兴林,对方说李兴林不在,林北麻烦那人告诉李兴林明天中午打这个电话号码,他明天中午在这边候着。 林北挂断电话,桑超英正在和公安秦奋聊的热火朝天,见林北结束了,邀请秦奋一起吃顿晚饭。 已经下班了,其他同事早已走了,因为林北在打电话,桑超英拉着他说话,他没离开。桑超英请他吃饭,秦奋推脱了两下,顺势同意和他们吃个饭。 秦奋选地方,林北、桑超英跟他走进一个小饭馆,桑超英点了三荤三素,一瓶白酒。 “你们咋想到来咱们平县的糖厂采购冰糖?”秦奋看了证明,知道他们到平县的目的,他不解问。 “平县糖厂不出名吗?”林北给秦奋倒酒。 秦奋喝了一口酒,说:“如果修好了平县直通临市的公路,糖厂不愁销路,但是这条路修了五六年,才修了几公里,糖厂卖糖难啊。” “怎么一个难法?”林北把大盘鸡推到秦奋面前。 秦奋夹鸡头,边啃鸡冠边说:“要想把东西运出去,必须从村里面走,有些村民特别刁,他们拦车收过路费,司机下车小解,他们蛮不讲理搬货,司机阻拦,他们拿棍子、锄头打司机,还打死了一个司机,被他们这么一闹,到平县采购货物的采购员越来越少。” “你们不管吗?”桑超英忍不住问。 “咋管?人太多了,我们管不了。”秦奋放下鸡头拍腿。 “既然政府决定修路,为什么修了这么多年,才修这么一丁点路?” 林北蹙眉道。 “还是一个人打算在平县投资建厂,政府才决定修一条平县直通临市的路,后来出现了司机被打死的事,那个人连夜撤资,这条路就一直修不好了。”秦奋馋肉馋死了,可这会儿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当年传出修路的消息,刚好他被安排到平县做公安,亲戚邻居都羡慕他,他们说等路修好了,平县到临市只用一个多小时,平县到临市这么近,肯定不止一个大老板到平县投资建厂,平县会越来越繁荣,结果呢,结果平县越来越穷,马上变成了鸟不拉屎的地方。 林北劝秦奋吃菜,秦奋重新拿起鸡头。 林北和桑超英互看一眼,不提路的事,向秦奋打听糖厂的情况。 “糖厂快经营不下去咯。”秦奋强调说,“其他厂子该倒闭都倒闭了,糖厂最多能撑到今年冬就得倒闭。” “不会吧,丽水县离平县这么远,都有厂子到平县糖厂采购冰糖,这附近供销社不到平县糖厂采购冰糖?”林北惊讶问。 “丽水县?就是你刚刚电话里提到的丽水县?我没听说过这个县,这个县有厂子到糖厂采购冰糖吗?”秦奋反过来问林北。 平县的厂子越来越少,按理说厂子这么少,秦奋不可能不关注谁到糖厂采购货物,既然秦奋不知道丽水县,那只能说明丽华食品厂没到平县糖厂采购冰糖,还有一种可能,丽华食品厂采购了冰糖,但平县的冰糖没有运回丽水县,别的糖运回了丽水县的丽华食品厂。林北又反复琢磨一遍,望都村的青梅都卖给了丽华食品厂,丽华食品厂腌制脆梅,必须使用冰糖,丽华食品厂肯定要采购冰糖,而平县的冰糖没有运往丽水县,这意味着什么。 86 86 一更 一只苍蝇落在林北手背上, 林北抬手,它慌不择路逃走,落在盘子上叮菜的兄弟姐妹被惊动, 纷纷四处逃窜。 店内光线昏暗,墙面上积满了油垢, 整面墙黏腻脏黑,苍蝇趴在墙上,与墙融为一体。林北的视线追逐苍蝇落在墙上, 他只能看到脏兮兮的墙面, 寻不到苍蝇的踪迹。 林北收回视线的同时,不再琢磨丽华食品厂和糖厂。他拿起筷子夹菜,注意到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 林北抬头, 秦奋看着林北嚼鸡下巴,等林北回答他的问题, 林北吃一口菜说:“我确实听人说丽水县有厂子到平县糖厂采购冰糖,但是我听到的消息不知道转了几手, 不保真。” “这种转了几手的消息, 有一两分真就不错了。”秦奋朝鸡屁股下手。 林北声音里含着深意说:“确实。” 秦奋埋头干饭, 倒是桑超英看了林北一眼,他斜身伸长腿陪秦奋划拳喝酒。 桑超英和秦奋的关系又拉近了许多, 有人跟林北说两人从小到大穿一条裤子长大,前提是林北不认识桑超英,林北就信了。 三人离开小饭馆, 天已经黑透了。 平县各条路的路灯光线暗,隔几个路灯,就有一个或两个路灯的灯泡坏了, 每条路都不平整,路的两侧是住房区,房子低矮,巷子多而乱。 林北身处这种陌生的环境中,警惕心直接拉满。 他眼观八方,留意到几个年轻人蹲在路灯底下抽烟,有几个人藏身巷子中探头观察他和桑超英。 桑超英也注意到这个细节,林北和他交换一个眼神,把挎包住怀里搂。 “秦公安,这附近哪家招待所条件好一点?”林北走到秦奋右侧。 “山泉路附近有一家招待所条件好一点。”他们正好行至路灯底下,秦奋清晰看到林北一脸茫然,他挠了挠头,“你们不熟悉路,我带你们去吧。” 林北连忙道谢。 林北、桑超英把秦奋夹在中间,谨慎提防周围,分出两分心神和秦奋聊天。 秦奋把两人送进招待所,跟招待员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 林北、桑超英开了一间房,拿到钥匙直接回房间。 林北关上门,准备反插门,发现门插销是坏的。 桑超英掀开布帘,斜靠在窗户上往下看:“北哥,尾随我俩一路的人就在下面。” “嗯。”林北四处看。 桑超英放下布帘,拿盆准备出去洗漱。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林北搬桌子抵住门,把椅子放到桌子右侧,他躺在桌子上,腿搭在椅子上:“咱俩今晚将就一下,明早再洗漱。” 桑超英放下盆盘腿坐在床上:“北哥,我们在这里采购冰糖,能平安运回淮市吗?” “悬。”林北枕着双臂,盯着飞蛾扑向灯泡,他突然坐起来,“临市不管平县,平县政府也不管本地厂子的死活,由着厂子经营不下去倒闭,我们是外省人,管不了本地事,还有到平县采购货物,其中肯定有国有大厂,国有大厂放弃了平县这条采购渠道,他们肯定吃了不少亏,我俩一没背景,二没身份,在运输货物过程中铁定要吃亏,我们没有底气吃亏。” “我们明天离开吧。”桑超英重重躺下。 “我和益民通过电话,我俩就离开。”林北斜靠门。 桑超英眼皮黏在一起,呓语嗯了一声,很快和周公见面。 林北吐出一口浊气,重新躺下。 夜里,有人从外边推门,林北悄悄下地,抵住桌子,外边的人推不开门,骂骂咧咧离开,林北等了一会儿,见他们没有回来,他躺下睡觉。 “咚——” 是石子砸玻璃的声音。 林北没开灯过去查看,继续睡觉。 早晨六点钟,林北喊醒桑超英,两人带上自己的东西出门洗漱,把自己弄清爽了,林北和桑超英退房离开。 两人到派出所旁边吃早饭。 桑超英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拿包子,吃两口包子打几个哈欠,眼睛迷瞪问:“北哥,昨晚没出现什么状况吧?” “有人半夜推门,还有人砸窗户。”两人出门洗漱,林北观察开着的门,发现其他门上的门插销不同程度损坏,这个县城给林北留下极其糟糕的印象,短时间内,林北不想再来这里。 桑超英咕哝一声:“风气不好。” 林北点头。 林北带了不少现金,桑超英身上有一张存折,两人怕出现意外,匆匆填饱肚子,跑进了派出所大院。 秦奋踩着点到派出所上班,一眼就看到林北和桑超英站在公告栏前看公告,他掏钥匙开办公室的门,请两人进来坐一会儿。 中间那张办公桌上放了一个地球仪,东西两面墙上各贴一张地图,中国地图和省地图。 林北走进办公室,走向西面的墙,仔细查看省地图。 这里土壤、气温适宜种植甘蔗,所以才会出现糖厂,这个省南北跨度不大,土壤、气温差别应该也不大,省内会不会有其他大规模种植甘蔗的地方?如果有,那个地方肯定有糖厂。 省地图上有省道,林北研究省道,默默记下几个地方。 桑超英宁愿找公安聊天,也不愿面对死物。 林北把省地图研究透了,把包交给桑超英保管,他离开,到附近的供销社买了一网兜汽水。林北拎着汽水离开,在十字路口遇到一位卖甜庶杆的老人,他走过去,蹲下来挑拣甜庶杆:“阿嬷,你的甜庶杆甜吗?” 老人乐呵笑,露出五颗牙齿:“你叫我阿嬷不顶用,改变不了你的口音,外地人。” “我不装了,我确实是外地人。”林北拿起一根粗的甜庶杆,掂了掂说,“我老家种这种甜庶杆,味道甘甜,我有好多年没吃到甜庶杆,猛地看到你卖甜庶杆,想买三根回去尝尝,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我的甜庶杆甜,你买我的甜庶杆,阿嬷保管你不后悔。”老人挑两根甜庶杆递给林北。 林北把三根甜庶杆放到一旁,问:“阿嬷,多少钱?” “三分钱。”老人伸手比划。 林北掏钱给老人,他没着急走,而是蹲在路边跟老人唠嗑:“阿嬷,咱平县有糖厂,我知道糖厂用甘蔗制作糖,难不成糖厂还用甜庶杆制作糖?” 老人收好钱,摆手说:“糖厂看不上甜庶杆。” “咱平县只用甘蔗制作糖,那得种植多少万亩甘蔗呀?”林北颇为震惊。 老人脸上的笑容消失,满脸愁容说:“公社还没解散那会儿,公社领导组织大家种甘蔗,每年都种几十万亩甘蔗,咱们每年都能分到好多钱,好多票据,我们公社的社员各个腰包鼓鼓的,从不缺糖,自从公社解散,我们分到土地,糖厂生产的糖卖不出去,我们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难过,直到今年春,糖厂正式和我们终止合同,他们从今年开始不收甘蔗了。” “你们今年种甘蔗了吗?”林北问。 “每家每户只种几分地的甘蔗,等下霜了,把甘蔗拉到集市上换一点钱。”老人低头说。 “你们去年应该留足了苗,可是你们今年只种几分地甘蔗,那剩下的苗怎么办?”林北心疼说,“你们不会把苗扔了吧!” “以前的公社领导帮我们联系了金台县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帮忙牵线,我们最终把苗卖给了幸福村。人家的县委书记好啊,帮幸福村借了一辆卡车过来拉苗,还派了两辆警车开道。”老人眼角湿润,他们种了十多年甘蔗,甘蔗苗承载了他们的喜悦与期望,当他们亲手把甘蔗苗装进大卡车里,眼睁睁看着大卡车开走,他们嘴里泛苦,知道他们的生活已经没了希望,可日子还得过下去。 林北纵然想帮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他放下一瓶汽水,拿起甜庶杆离开。 回到派出所,林北请公安喝汽水、吃甜庶杆。 中午十一点,派出所的电话响了。 林北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李兴林的声音:“林老板,我是李兴林。” “李主任,你见到黄益民了吧?”林北问。 “见到了,益民刚到丽水县就来县委找我,我前面两天带他熟悉环境,最近两天他到市里处理运输问题。他现在就在我旁边,我把电话给他了。”李兴林把电话递给黄益民。 黄益民拿过电话,焦急说:“北哥,你怎么还在平县?我后天就要把青梅运回淮市,你能赶回淮市吗?” “我和超英昨天凌晨到的临市,坐了将近九个小时的公交车才到平县,临市到平县一天只发一班车,我今天乘车回去,已经赶不回去了。”林北头疼说。 “那怎么办?”黄益民大脑一片空白。 “我等一会儿联系孔国贤,麻烦他帮忙找人接应你,到时候他们把青梅卸下来,你到和平路开拖拉机拉青梅回店里,我和超英尽量尽快回去。”林北说。 “也只能这样了。”黄益民告诉林北火车到达淮市的时间,着重强调,“二十三号凌晨三点四十八到站,三号站台。” 林北把街道办事处的电话号码告诉黄益民:“你下午联系孔国贤确认一下细节。”说完,他立刻挂断电话,拨通了街道办事处的电话,这回是孔国贤接的电话,林北先跟孔国贤问好,然后说他用火车运输青梅的事,最后吞吞吐吐说:“孔主任,我现在被困平县,来不及回淮市,没有办法接应黄益民,你可以帮我雇一群人接应黄益民吗?” 周丁说李兴林能折腾,要他说这小子才是最能折腾的,居然用火车拉货,瞧把他能耐的。 孔国贤决定下回遇到周丁,再和周丁好好说叨一下这小子。 雇人倒是好雇,毕竟望湖街道有不少困难户,再有就是马上要开学了,肯定有不少人愿意挣这份钱补贴家用和给孩子买文具。 孔国贤一边思考找谁接应黄益民,一边回应林北:“我可以帮你忙。” 林北和孔国贤确定了时间,又告诉孔国贤下午黄益民找他确定细节以及工钱,林北便挂断电话。 林北、桑超英和秦奋告别,两人离开派出所,乘坐公交车离开平县,前往蒙县。 “北哥,我们就这么离开了?”桑超英扒着车窗看平县,他俩千辛万苦到平县,结果没到糖厂看一眼,实属亏。 林北知道桑超英可惜啥,他说:“糖厂不会再生产糖了,我们去糖厂已经没意义了。” “我们从蒙县转车回淮市吗?”桑超英靠在椅背上闭眼说。 “我们从蒙县坐火车到昌市。”林北抓紧包说。 “我们去昌市干嘛?”桑超英问。 “下了车再说。”林北说。 桑超英不吱声,继续闭目养神。 傍晚六点,两人到达蒙县,蒙县有一个非常小的火车站,没有直通淮市的火车,要想回淮市,要转两次火车,也没有直通昌市的火车,要想到昌市,要转一次火车。 林北买了两张到中转站的火车票,还有一个小时火车才能到站,两人随便找一个地方吃饭。 饭后,两人到站台等火车。 两人上了火车,这节车厢上只有几个人,大家不按火车票座位号坐,都各自占据一排座位,躺下睡觉。 桑超英坐在林北对面,林北压低声音说:“昌市金台县可能有糖厂,我们过去看一看。” 桑超英:“!!!” 他俩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为什么他听都没听过金台县? 桑超英陷入了沉思。 林北从包里掏出两份报纸,递给桑超英一份。 林北靠在车窗上读报纸,桑超英哈欠连连读报纸。 三个小时后,两人下了火车,一个小时后,两人再次坐上另一列火车。 凌晨三点,两人到达昌市,立刻找一家招待所入住。林北拿的是之前林志昆给他开的证明,招待员趴在柜台上打瞌睡,被林北喊醒,他眼睛迷离看证明,给林北和桑超英办理入住手续。 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直接退房,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就乘坐公交车前往金台县。 两个小时后,两人到达金台县,顺利打听到金台县有一个金吉利糖厂,这个糖厂去年才建成。 他手上的证明不管用,金吉利糖厂负责人看到他的证明,不买账是小事,就怕负责人报警,公安把他和桑超英遣送回淮市。林北把孔国贤给他开的到平县糖厂采购证明装兜里,买了两根冰棍,他和桑超英一人一根,边嗦冰棍边步行到金吉利糖厂。 到了金吉利糖厂门口,桑超英扭头看林北:“北哥,我们不进去吗?” “进去。”林北阔步往前走。 87 87 一更 林北朝门卫室走去, 轻轻敲了敲窗户:“大哥,我找你们厂长谈合作,需要登记一下吗?” 门卫把登记册推到桌边,林北掏出钢笔, 身体探进窗户里面在登记册上写下自己的信息。 门卫摆了摆手, 示意林北进去。 林北朝桑超英点头, 两人进入糖厂。 路两旁的树枝叶稀疏,花坛里的红花继木红艳艳、圆滚滚,小而憨厚, 它们的影子小小瘦瘦、矮矮圆圆, 林北、桑超英走在路上, 一个个影子从他俩身上掠过。 糖厂上空突然响起《加强战备练兵忙》的歌声, 一群工人手拿铝制饭盒出现, 向林北、桑超英这边走来, 很快把两人淹没, 又快速从两人身边穿过去。 桑超英眯眼看头顶上的太阳,又扭头看他们的背影:“北哥, 他们应该下班了, 前往食堂吃饭。” 林北几乎和他同时说话:“真是一个年轻的厂子。”厂里的景观植被年轻, 厂里的员工构成也十分年轻,多半都是十七|八岁的女青年、男青年。 桑超英眼睛逐渐澄明:“确实年轻。” “我们找他们打听一下消息。”林北转身悠闲慢步。 桑超英手插兜跟上林北。 林北、桑超英到了食堂,有的工人回车间吃饭,有的工人留在食堂吃饭, 另外还有少数人排队打饭。 两人分开找人打听消息。 林北环顾四周,抬脚走向戴眼镜男青年对面坐下,许扬抬头观察林北,现在穿衬衫、腋下夹公文包是老板的标配, 林北穿着清爽,但他里面穿背心,外边穿褂子,头上还没有抹头油,一看他就是刚从学校走出来,许扬眼角猛地抽搐,都这个时候了,中专毕业生、技校毕业生早就到工作单位报道了,眼前这个青年笑容灿烂到糖厂报道,不是他被原本单位退回去,又被领导强塞进糖厂,就是人家有背景,他的家人看不惯他无所事事,找关系把他塞进糖厂。 “你好,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别的厂八一放军歌,其他时间放甜甜蜜蜜的歌,咱们厂为什么只放军歌?”林北抱着包,好奇问。 许扬不着痕迹收回视线,推了推眼镜,跟新人普及厂里的情况:“我们厂长部队出身,部队每天有起床号,清晨、中午、傍晚大喇叭放军歌,厂长蔡平勇把这个习惯带到了糖厂。” 林北看旁边正在吃饭的哥们,说:“咱们厂好像没有年龄大的工人?” “上面计划把我们厂建成全国知名糖厂,给我们配了百分之六十的中专生、技校生,还把高材生谢齐飞弄到我们厂给蔡平勇当政委。”他们经常喊蔡平勇蔡团长,谢齐飞谢政委,喊惯了,许扬嘴巴一秃噜,把玩笑话说了出来。 许扬赶紧补救:“谢齐飞是党委书记。” “所以咱们县委书记这么重视制作糖的原材料甘蔗,从外地弄到一批甘蔗苗给幸福村。”林北似有所悟点头,双臂搭在桌子上,又问,“咱们厂只和幸福村合作吗?” “去年只有珠秀村种植万亩甘蔗,他们留了种苗,分给了上岭村和光华村,今年春,县委书记给幸福村弄到一批甘蔗苗,目前我们厂和这四个村合作。”许扬给几百个报道生办理入职手续,头一回见到报道生入职前提前了解糖厂,即便林北可能是关系户,但是他对林北的印象还是不错,他倒着拿筷子,筷子蘸水在桌子上画一个圆圈,在圆圈中间画糖厂,围绕糖厂画五角星,“谢齐飞制定了一个目标,五年内,这些村子全部种甘蔗供应糖厂。” “去年珠秀村种植万亩甘蔗,他们又留了种苗,生产糖的原材料就这么多,咱们糖厂生产的糖应该销的差不多了,工人们应该不咋忙了吧?”林北好奇问。 许扬哽了几秒:“……饭都快凉了,我得赶紧吃饭。” 林北眼睛闪了闪:“你忙,我到外边转转。” 林北离开食堂,桑超英跟对面的哥们说了几句话,便离开食堂,在食堂门口和林北汇合。 两人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交换彼此打听到的内容。 “我们到厂长办公室门口等蔡平勇。”林北思忖道。 “成。”桑超英点头。 两人找人问路,摸索到厂长办公室。 还未靠近办公室,两人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两道激烈争吵声。 “陆海军那群王八蛋到市里大饭店吃饭,闭上眼睛点菜,有些菜他们都没碰,就让服务员撤菜,继续上菜,我日他娘,他们要是老子的兵,老子早就毙了他们这群狗日的,还有,不是茅台,他们不坐下来和你谈合作,他们吃饱喝足了,还要到舞厅跳舞。按照这个流程来个七|八次,他们才肯老老实实跟咱们谈合作。”蔡平勇怒瞪谢齐飞拍桌子,“都是你们这群人惯的,他们才这么嚣张。我告诉你谢齐飞,老子不惯他们,他们爱谈合作就谈,他们不爱谈合作就给老子滚,休想老子再请他们吃饭跳舞。” “蔡平勇!!!”谢齐飞咬牙喊。 “你没老子嗓门大,就必须听老子的。”蔡平勇声音雄厚说。 “你在梦里把糖厂建成中国第一大糖厂,出口糖挣外汇,梦醒了,糖厂也倒闭了,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守着这个厂子坚持你的信仰。”谢齐飞摔门离去。 “我去你大爷。”蔡平勇举起茶杯,这是陶瓷茶杯,摔了就坏了,他放下茶杯举起文件,咱能分清孰是孰非,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拿文件撒气,他举起椅子,把椅子轻轻放下,转了一圈,他最后拿起扫帚,把扫帚往地上一丢,拿公文包夺门而出追谢齐飞,“老子到市里订饭店,你不兴再说丧气话,老子来糖厂前跟老领导下了军令状,一定带领糖厂走向全国,最后走向世……” 蔡平勇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锐利打量林北、桑超英,问没有负气离去的谢齐飞:“老谢啊,他俩是谁?” “不知道。”谢齐飞努力平复情绪,终于冷静下来,他打量两人,“不在这里报道,你俩出了门,往右拐,一直往前走,过了两栋楼,往左拐,就到了报道的地方。” 谢齐飞把林北、桑超英说懵了。 “你俩怎么现在才来报道!”蔡平勇一脸凶相。 桑超英笑着伸手:“我俩找你们谈合作的。” 谢齐飞狐疑和他握手,邀请他俩进办公室。 林北、桑超英进入办公室,蔡平勇和谢齐飞落后一步,蔡平勇压低声音问:“老谢,你觉得他俩靠谱吗?” “不清楚,我们先和他俩聊一聊。”谢齐飞小声回道。 “你们坐。”谢齐飞进入办公室,给他俩倒茶,两人坐下,谢齐飞把茶水放到两人手边的位置。 不等谢齐飞询问,林北掏出证明,把证明递给谢齐飞:“我俩原本到临市平县糖厂采购冰糖,到了平县我俩才知道平县的糖厂不生产糖了,预计今年冬倒闭,有人给我俩指了一条路,说金台县幸福村到平县收购甘蔗苗,我俩立即乘坐火车来金台县。”林北递给谢齐飞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这是淮市望湖街道办事处的电话号码,你可以打电话过去核实我俩的身份。” 蔡平勇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林北临时决定如实说他的情况,避免将来蔡平勇知道他今天说的话和事实不符,对他印象差,影响后续合作。 谢齐飞把证明递给蔡平勇,不着痕迹对蔡平勇使了一个眼神,他起身离开,蔡平勇坐到谢齐飞坐过的位置,扫了一眼证明:“平县的糖厂要倒闭了,糖厂如何安排工人?” “平县不止糖厂要倒闭,已经倒闭了一些厂子。我和超英到达平县,到处都是没有工作的青年,他们在县城里瞎晃荡,晚上,我俩住还不错的招待所,招待所的门插销基本上都是坏的,夜里有人撞门,还有人捡石子砸窗户,我分析应该是厂子大规模倒闭,出现大规模失业情况,平县才会这么乱,所以其他厂子的工人没有得到妥善安顿,糖厂的工人得到妥善安顿的可能性不大,而且糖厂在今年春和村民解约,种植甘蔗的村民不种植甘蔗了,他们的日子十分难熬。”林北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糖厂给当地村民带去了希望,让他们的生活有了盼头,这个盼头突然没了,希望自然也就没了,前方是看不见光的路,他们往后的路走的应该很艰难。” 蔡平勇瞳仁一震,糖厂经营的好坏,不仅影响工人,也影响到种植甘蔗的村民。 谢齐飞进来,瞧见蔡平勇捏着证明,低头思索事情,他挑眉,呦,真难得,老蔡居然不莽了,竟然学会了思索。 老蔡难得思考事情,谢齐飞“识趣”不去打扰他,带林北、桑超英到另一张桌子谈事情。 他刚刚打电话到街道办事处,没有人接电话,他猜办事处人员出去吃午饭了,他托关系打听到望湖街道办事处属于江安区,托人弄到江安区区政府的电话,他打电话过去,是区长秘书接的电话,他询问林北和桑超英的情况,区长秘书说林北有一个建筑工程队,还有一个礼品商店,桑超英的亲属全在铁路局工作,又说他俩到平县采购冰糖,据说他俩在平县遇到困难,无法如期回淮市,到丽水县采购青梅的黄益民被他俩坑惨了。 细节都对上了,谢齐飞信了他俩就是林北和桑超英。 桑超英有后台,区长秘书知道桑超英他可以理解,林北好像没有后台,区长秘书居然知道他,还对他的情况这么清楚,谢齐飞十分费解。 谢齐飞再次观察林北,林北微笑:“谢书记,我需要两万三千斤冰糖。” 谢齐飞摇头:“我们糖厂的冰糖不够卖,最多给你一万斤冰糖。” “打扰了。”林北起身离开。 桑超英紧跟着起身,走到林北右侧,小声说:“我还用以前的通道弄一批冰糖。” 林北点头。 谢齐飞倒是相信桑超英的话,桑超英的亲属在铁路局工作,肯定有门路弄到冰糖。谢齐飞咬了一下牙,喊住两人:“我给你硬凑你说的数,但是你得买我们厂的糖果。” 林北停下脚步,扭头:“什么糖果?” 谢齐飞从抽屉里掏出一盒水果糖:“这种水果糖到了供销社,供销社卖一块两毛一斤,你从厂里拿,六毛一斤给你。” “四毛六一斤,我要八千斤。”说完,林北觉得自己报价高了,马上说,“冰糖两毛二一斤。” 谢齐飞立刻把糖果放回抽屉里。 林北忍痛做出妥协:“糖果四毛五一斤,冰糖两毛三一斤。” 谢齐飞在心里啪啪算账,比起林北第一次报价,这个价他倒是能接受。 “你们厂把糖果、冰糖运到昌市,我们自己想办法把它们运回淮市。”林北仍是一副肉疼的样子说。 谢齐飞:“……” 他差点不顾一切骂你大爷的。就算再难缠的厂子,他们也没让糖厂把糖运到昌市,哦,那些人吃喝玩花了一笔钱,林北、桑超英应该挺着急回淮市,大概不会暗示他们请客,倒是省了一笔开支,糖厂倒是可以把糖运到昌市。 “行。”谢齐飞笑眯眯说。 谢齐飞安排秘书带桑超英到邮局取钱,林北和谢齐飞参观厂子,检查冰糖和糖果的质量。 桑超英取钱回来,他俩和糖厂签了合同,付糖厂百分之四十的定金。 桑超英先行一步,前往昌市安排运输路线,林北留在糖厂把关糖的品质,看着工人把冰糖、糖果搬到拖拉机上,跟着拖拉机到昌市。 到了火车站,运货员把冰糖和糖卸下来,林北原地等待桑超英。 两个小时后,桑超英拿了二十张车票过来:“我们的货占不了二十个座位,但是我爸让我买二十张车票。” 林北扫了一眼车票上的时间,晚上十一点三十六的火车,离火车到站还有三个小时,林北找电话打到街道办事处,麻烦孔国贤通知黄益民二十五号凌晨四点到火车站接应他俩,他和桑超英轮流到饭店吃饭。 饭后,林北在附近找了八个人,每人给他们一块钱,让他们把货运到火车上。 八人跟着两人熬到十一点十分,把货搬上火车上,他们下车离开,林北、桑超英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他们一不留神,货被人背走了。 他们睡觉轮流睡,吃饭轮流吃,干啥都轮流,第三天凌晨四点,他俩和货终于到了淮市。 黄益民和他俩碰头,招呼人到火车上搬货,把货搬到拖拉机上,黄益民付他们工钱,开拖拉机载着货和林北、桑超英回店里。 到了店里,黄益民、林北马不停蹄洗青梅,桑超英被林北安排去买两万斤盐。 林北、黄益民洗了两万斤青梅,待青梅晾干,他俩先泡青梅酒,再接着洗青梅,洗完了八万斤青梅,桑超英正好拉两万斤盐到店里。 林北指挥两人按照3:1的比例腌制盐青梅,按照5:1:1的比例腌制盐甜青梅。 三人把酒缸封上,已经是八月三十一号了。 九月一号夜校开学,林北决定下午回村,接余好好、聪聪到市里。 在此之前,林北先跟黄益民确定一下礼盒的形状,拿三千给黄益民,再安排桑超英采购月饼、老红糖,把身上和存折里的钱全给了桑超英。 安排好这些事,林北骑车回村。 家里没人,林北直接到池塘。 徐红英看到林北,直接笑没了眼睛,前段时间好好骑车载茜茜到余淮镇拉海带,结果茜茜在余淮镇盘了一个店,回来跟他们老两口子说了一声,骑好好的自行车回家搬东西到余淮镇,亲家也帮忙搬东西,用了一天的时间把东西搬到余淮镇,第二天就开始做生意,她听好好说茜茜包子铺的生意可好了,海带包子最受欢迎。 88 88 二合一 “你姐搬到余淮镇了。”徐红英盯着小儿子的眼睛说, 林北停顿一下,下了自行车,把车推到墙边放下支架,小儿子惊掉了下巴, 徐红英得意坏了, “你姐到余淮镇卖包子,生意可好了哩, 包的包子都不够卖。” 林北到菜地摘两个菜瓜, 走进灶房舀水洗菜瓜, 出来递给他娘一个菜瓜:“我姐的主意?” “是嘞。”徐红英咬一口菜瓜, 菜瓜甜到她心窝里了。 母子俩站在墙角下聊的热闹,吃的欢快, 正在划船的林志炳撇了撇嘴, 低头催促老五动作快点, 林志寓慢吞吞拽网,把渔网放到船里,蹲在船舱里捋渔网, 把缠在渔网上的甲鱼解救下来, 林志炳弯腰敲了敲比他脸盘还大的甲鱼壳,嘿呦嘿呦划船。 船靠岸, 林志炳把绳子抛到岸上, 跨上岸,把绳子系到木桩子上。 林志炳腾腾腾跑回船上,船身剧烈晃了一下,掐着甲鱼壳正要上岸的林志寓受惊蹲下,等船身稳了,他一个健步冲上岸。 林志炳抓住躲在阴凉处的甲鱼, 跳上岸。 哥俩抱着甲鱼跑到墙角下,把甲鱼怼到林北眼前,甲鱼啪叽一下把脑袋和四肢缩回壳里,林北下意识往后仰。 狗日的被甲鱼吓的腿软,林志炳乐的嘴巴快叉开了。他笑得合不拢嘴,索性不合了,在林北眼前走了两圈,视线一直停在林北身上,估摸狗日的接受了他有甲鱼的事,他清了清嗓子,说:“小北,事情是这样滴,我和你伯、五叔养了一池甲鱼,最近有不少小贩子找我们哥仨收购甲鱼,给的价格还不错,这不是你说咸鸭蛋不够,拿甲鱼充数嘛,我仨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甲鱼卖给你。” “我们做叔叔伯伯的,心肯定向着侄儿。”林志寓乐呵呵说。 “你爹不收你高价,就收上回你说翻倍的价格吧。”林志炳一脸我吃亏的表情说。 林志寓愣了一下,撇头看四哥,朝四哥挤眼,前段时间小商贩凑钱回来,你给小商贩报价块六,小商贩差点呼你,虽然小商贩没凑齐钱,回来哄哥仨先让他把甲鱼拉走,但是从小商贩要呼你的这件事可以看出,你要的价格太离谱了。 林志炳假装没有看到老五朝他使眼色,理直气壮扬下巴。 “你可是我亲爹。”林北失声说。 “亲兄弟明算账。”林志炳快速说,颇有一种六亲不认的架势。 林北低头思考:“可以是可以,不过过了中秋节我才能给你货款,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你可以把甲鱼卖给其他人。” “我可以接受,老五,你呢?”林志炳对小儿子还是很放心滴,毕竟小儿媳妇、小孙子还在村里,尽管小儿媳妇、小孙子到了九月份要经常到市里,但是小儿媳妇的心全在咸鸭蛋上,留在村里的时间还是比较多滴,只要小儿媳妇、小孙子在,他还能怕小儿子赖账! “我也能接受。”林志寓捂住即将跳出胸口的心脏说。 林志炳把甲鱼交给林北,他推车离开。 林北掂了掂重量,不轻啊,看来兄弟没少喂甲鱼好东西。 林志寓嘿嘿笑抚摸甲鱼,抬眼看林北:“小北,你能不能帮叔弄一辆自行车?”林玉顺那个小王八蛋,写信回来专门气他,说他过年骑自行车回村,可以把自行车借给他摸一摸,老子不稀罕摸,老子又不是买不起自行车。 “五叔,你们不是要买小毛驴吗?”林北眼角抽搐。 “那也不耽误买自行车。”林志寓挺了挺胸脯。 “……我想办法帮你弄一辆。”林北说。 “小北,你也给我弄一辆自行车。”林志廉吆喝道。 林北回头,他爹跳下车,他伯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原来小老汉推他的车接伯去了,啧,他爹还喊了六叔。 “那啥,老是骑别人的自行车也不是个事,你也给爹整一辆自行车。”林志炳咂嘛咂嘛嘴说。 林志昆把自行车放到墙角下,打量哥、四哥、五哥,沉默片刻说:“你仨要气死大哥、二哥。” 林志炳快速转移话题:“小北,咱们肯定要签合同,所以我喊老六过来当见证人。” 林北嘿了一声,小老汉咋越来越厉害了,还知道要签合同。 “是得签合同。”林北说。 林志昆起草合同,林北和兄弟签字画押,兄弟拿到合同,拉着林志昆到池塘对岸说悄悄话。 林北眨了眨眼睛,扭头看他娘。 徐红英丢掉菜瓜蒂,心虚离开。好好给她工资,还带她到信用社办了一张存折,她看存折上的数字小,心里不得劲,要老头子给她开工资,如果老头子不给她开工资,她就不给老头子洗衣服、做饭,老头子特别爽快给她开五块钱工资,她怕老头子以后赖账,跟老头子说亲兄弟明算账,尽管他们老夫老妻了,但是必须签合同,她怀疑老头子受到她启发和小儿子签合同,面对小儿子她有一丢丢心虚,还是先走为妙。 林北把甲鱼放到池塘里,绕到屋后面,趴在铁丝网上往里看,好好在鸭圈里面打扫鸭圈。林北打开门进入鸭圈,拿铁锨铲鸭屎,把鸭屎倒进粪筐里,又拿着粪筐绕着水池转,看到鸭屎,就把鸭屎铲进粪筐里。 他背着粪筐上岸,把鸭屎倒在粪堆上,又把粪筐放到屋后,瞥见他娘拉着好好说悄悄话,林北:“……” 所以他被他爹他娘孤立了。 徐红英无意间看到小儿子,立刻噤声。 林北走过去:“娘,我和好好到市里上夜校,一个星期上个或者四个晚上,好好上完了课,我第二天早晨送他们娘俩到余淮镇,好好到姐那里推自行车,骑车回家。” “鸭子交给我,你和好好放心。”她忙不完,不是还有一头老黄牛嘛,徐红英瞥远处的林志炳。 林北扭头四处看:“聪聪呢?” “今天每个班排座位,爱学领聪聪到学前班看她的座位了。”徐红英眉开眼笑说。怒学、超学直接上一年级,耀学、爱学上学前班,老大、老二家的娃全部上学,唐国胜当众表扬老大夫妻、老二夫妻思想觉悟高,号召大伙儿跟他们学习。唐国胜夸老大、老二,婆婆乐坏了,非要给四个孩子缴学费,哪能让老太太缴学费呀,徐红英捂住兜,把林志炳推到前面,林志炳跟婆婆僵持许久,最终林志炳掏钱缴学费。 林北点头,骑车载余好好回家,林北收拾院子,余好好装行李,两人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林北骑车到小学接聪聪,余好好骑车找大嫂、二嫂,交代她俩一些事情,她骑车到小学跟父子俩汇合。 林北骑车到校内,身影出现在学前班窗口处,正在翻姐姐课本的林聪被人戳了一下,他扭头,小孩趴在林聪耳朵嘀咕几句,林聪抬眼望向窗口,看到爸爸的身影,他算溜滑下凳子,跟姐姐挥手再见,哒哒哒跑出教室,林北把他拎起来,搂在臂弯,另一只手握住车把,骑车离开学校,在学校门口遇到余好好,两人骑车离开。 夫妻俩骑车到了余淮镇,余好好在前面领路,林北紧跟着她,很快到了他姐的包子铺。 现在是中午,林茜、冯曲忙的脚不沾地,余好好把自行车推到店铺后面,把自行车锁在树上,回到包子铺,她把钥匙交给林茜,和林茜聊了几句,便离开找爷俩,把儿子抱到怀里,坐到车后座上,林北骑车离开余淮镇。 “我们先去腾飞玻璃厂,然后再回市里。”林北拐弯下了省道。 余好好、林聪眼睛不够用看周围,眼里全是惊奇。 到了玻璃厂,林北和门卫打了一声招呼,直接骑车进厂。 厂里的工人都回家吃饭了,此刻厂里特别安静,林北骑车到厂长办公室,周航、赵康埋头干饭,林北下了车敲门,两人看到林北、陌生女人和小崽子,低头继续吃饭。 林北停好自行车,带着余好好、林聪进来。 周航、赵康抹了一把嘴,拿空饭盒离开,到压井那里冲洗饭盒,拿干净的饭盒回来,把饭盒放进柜子里。 还未等周航、赵康开口,林北就跟两人介绍余好好、林聪。 周航招呼他们坐,给他们倒茶。 林北把茶递给余好好,对着周航说:“你在九月十号之前把玻璃瓶和软木塞运到合同上的地址,玻璃杯在十五号之前运到合同上的地址。还有,郑朗给厂里改装机器,有没有做一个简单的安装软木塞机器?” “我给你运货。”周航一口答应下来。他比林北还要激动,因为一旦腾飞玻璃厂的名声打出去,他们玻璃厂恐怕要日夜开工。至于林北说的那个机器,郑朗确实给他拼装了一个安装软木塞机器,他考虑了一下,说,“我到时候把机器运过去,你用好了把机器送回来,我就不另收你钱了。” 林北刚要开口,赵康抢先开口:“林老板,我这里有一批开瓶器,不多,正好六万个,如果你要我给你算便宜一点,两毛钱一个。” 赵康从包里掏出钢制开瓶器,手把是木制品,林北拿起开瓶器看,赵康仿照丽皇酒店的红酒开瓶器做的开瓶器,在礼盒里配上开瓶器,嘿,你还别说,礼盒的档次立刻升了一档。 “一毛二。”林北放下开瓶器。 “一毛八。”赵康。 “一毛。”林北。 “一毛六。”赵康。 “一毛分六厘。”林北。 赵康拍桌子:“成交。”这可是他专门为了林北做的开瓶器,一旦林北的礼盒里装了开瓶器,其他人到玻璃厂进玻璃瓶,周航帮忙推销开瓶器,再拿礼盒说事,那些人肯定多少进一些开瓶器,他也能跟着赚一些小钱。 林北掏遍了衣兜,把散钱放到桌子上,他认真数钱:“四十六块五毛八分钱。”他把钱推到赵康面前,“我就这些钱,你看看你能不能给我开瓶器。” 赵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把钱推到林北面前:“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我信得过你,等过了中秋节,你再付我货款。” 林北抓住钱,把钱装进兜里,跟赵康签了合同。 林北和赵康的事情解决了,周航带林北参观安装软木塞的机器,并教林北使用机器。 林北在玻璃厂待了足足个小时,他才骑车带余好好、林聪回市里,直接到店里。 他让母子俩留在店里,独自到废品厂买了一张床回来,把床放到后院的房间里,又到杂货店买了一张竹席,把竹席洗了一下,又把竹席搭在阴凉处。 林北回到店里,探索店铺的母子俩已经累了,瘫在柜台上休息。 “要不要到周围逛逛?”林北问。 “要。”余好好和林聪异口同声说。 林北把林聪抱到地上,余好好昂首挺胸踏出店铺,林聪小跑追妈妈,林北锁上店门追母子俩。 梁蹲在店门口,目光追随余好好、林聪,林北出现他的视野里,他猫着身子钻进店里。 林北扭头看了他一眼,重新把目光移到母子俩身上。 火车经过,母子俩原地转圈寻找火车,直到火车的声音消失了,母子俩也没有找到火车。 他俩没有纠结这事,继续往前走,好奇看两侧的铁路大院。 一个小孩骑红色小自行车从大院里出来,林聪忘记了走路,吃惊看小自行车,林北靠近,林聪指着自行车,抬头说:“爸爸,他的自行车没你的自行车大。” “嗯。”林北。 林聪心满意足点头,小跑追妈妈。 林北手插兜继续撵他俩。 母子俩全凭感觉走路,林北默默跟着他俩。 最后林北抱着累的不得了的林聪,拉着余好好往回走。 一家口找了一个小摊子随便吃了一点饭,便回店里。 余好好牵着林聪到后院铺床,林北到杂货店借了一壶热水,余好好从林北手中接过热水,拎着热水到后院,林北趴在柜台上核算账。 余好好带着一身湿气走过来,把水壶递给林北,林北放下钢笔,把水壶还给杂货铺老板。 余好好斜着身体看账本,听到脚步声,她立刻站直,笑眯眯注视林北走进来。 林北拿起钢笔继续算账,余好好趴在柜台上撇头看林北。 “淮大里面有职工宿舍楼,应该有老师往外租宿舍,我们明天到淮大租一间宿舍。”林北突然出声。 余好好愣了一下,不解说:“这里有地方住,为什么要花钱租房子?” “住宿舍,你学习方便。”林北扭头看她。 “你买的床咋办?”余好好蹙眉。 “店里那么多货,晚上肯定有人到店里守夜,床留守夜的人睡。”林北继续算账。 “你有钱租房子吗?”余好好伸头看他。 林北:“……” 他伸手掏了掏衣兜,哦,他忘了他现在好穷。 余好好甩了甩辫子离开,跨过后门门槛的时候,她说:“那你给我们娘俩租一间宿舍。” 林北的表情十分痛苦,但他依旧没有打消给娘俩租宿舍的念头。 林北算好了账,又算了工程队成员八月份的工钱,他关好门窗到后院睡觉。 屋里堆满了酒缸,剩的空位只能摆一张床,空间狭窄拥挤,睡在里面又闷又热,母子俩浑身汗淋漓,林北找一个草帽给他俩扇风,母子俩一个劲往有风的地方挪。 清晨,母子俩起床,林北已经打扫一遍店铺了。 待母子俩洗漱好,林北带他俩到出门吃饭,饭后,林北在黑板上写下留言,骑车带母子俩到淮大。 到淮大门口,余好好抱着林聪跳下车,牵着林聪走进淮大,林北推车走在他俩右侧。 母子俩清澈的眼里装着淮大各个角落,林北眼里装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淮大的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都会下意识看他们一眼。 余好好追逐他们的身影,牵着林聪靠近林北,小声询问:“他们都是大学生吗?” “你想见到大学生,那得等到十五号以后才能见到大学生咯,这些学生是中专生、大专生。”一道声音从后背冒出来,余好好吓了一跳,转身看,竟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叫陆瑞霖,眼神充满睿智打量一家口:“你们选择函授,还是上夜大?” 余好好一脸茫然看林北,林北笑着说:“我们在这里上夜校,是初中班。” 陆瑞霖点头,最终把目光落在小娃娃身上,猛然撞进一双广袤、澄清的眼里:“你叫什么?” “林聪,双木林,耳总聪。”林聪脆生生回答。 陆瑞霖纠正他读音,林聪跟着他读,奶声奶气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陆瑞霖眼里泄出笑意离开。 一家口继续往前走,他们找错了地方,到了学生宿舍楼下,他们驻足看宿舍楼,进出宿舍的学生撇头看他们,他们离开这里,盲目走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职工宿舍楼,最后林北骑车载娘俩逛淮大,边逛淮大边找职工宿舍楼,最后找到了宿舍楼。 林北停好自行车,夫妻俩牵着林聪走进宿舍楼。宿舍楼里有一个宿管,林北走上前敲窗户,宿管大妈打开窗户,林北向她打听有没有人对外出租宿舍。 宿管大妈叫张凤仙,她扶了扶老花镜,开门凑近看一家口:“你们是学生?” “我们是夜校学生。”林北笑着说。 “你要租多久?”张凤仙问道。 “至少租一年。”林北说。 张凤仙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拿了拿,离远看纸:“2楼有一个房子,四十平,双人床,有一张书桌,六块钱一个月,6楼有一个房子,块钱一个月,我劝你别租,那间房漏水,还有1楼有一个房子,在西侧楼,房间有点大,价格却贵许多,如果你找人合租划算,如果就你们一家口住,我建议你们租2楼的房子。” “我们可以看一下2楼和1楼的房子吗?”林北问道。 “可以。”张凤仙从腰间扯出一串钥匙,带一家口上楼,“他们能不回宿舍就不回宿舍,把钥匙交给我,让我带人看房,如果你相中了哪间房,我给你们喊人,老师过来跟你们签合同。” “麻烦你了。”余好好说。 “嗐,麻烦啥呀,一点都不麻烦,我就想找点事做。”到了2楼,张凤仙带他们往右拐,到了右手边第间房门口停了下来,她开锁,推开门,“一间卧室,一间客厅,夏天树能够遮挡太阳,冬天太阳能照进屋里,我觉得这个房子不错。” 余好好查看屋子,屋子被打扫的很干净,屋里只有床和桌椅,其余什么也没有,不过这也够了。余好好很满意这个房子,却还是问了另一个房子的租金:“大妈,那个1楼的房子多少钱一个月?” “十块钱一个月,抵得上大妈半个月工资了。”张凤仙找出那个房子的钥匙,“你们要去看吗?” 价格吓退了余好好,余好好连忙说:“不看了,就这个房子吧。”她仰头看林北,“是吧?” “嗯。”林北点头。 “你们就别下楼了,就在房间里等着,我去帮你们喊人。”张凤仙脚步匆匆下楼,骑车离开,一刻钟后,张凤仙带来一个人,“刘教授,就是他们要租你的房子,他们绝对不胡来,就是他们上夜校,住校内方便,才决定租房子。” 林北看到来人,他明显愣了一下,刘雪也愣了一下:“小林。” “刘教授。”林北赶紧把余好好和林聪介绍给刘雪认识。 上回她建议林北上夜校,林北没有正面回答,她以为林北没有听进去她的建议,她私底下嘀咕林北眼界到底低了,没想到林北不仅听进去她的建议,还把她媳妇弄到市里上夜校,刘雪即震惊又欣喜。 “搞了半天,原来你们认识呀,你们自己谈吧,我下楼看大门喽。”张凤仙把刘雪留给她的钥匙交给刘雪,她风风火火下楼。 刘雪把钥匙递给余好好,掏出她准备好的合同递给林北,林北看合同没有问题,当场和刘雪签合同。 他先付个月房租,又押了一个月房租。 “这里做饭不方便,你们到食堂吃饭方便,刚好我今天领到饭票,还没有跟其他老师换饭票,如果你们要饭票,我可以把饭票折成现钱转给你们。”刘雪好心提醒道。 “需要多少钱?”林北问。 “九块钱。”刘雪从包里掏出一封信。 林北掏钱,数了九块钱给她,接过信封。 “如果你下个月还想要饭票,提前跟我说一声。”说完,刘雪匆匆离开。一个月前,她给小关一个函授名额,中间出了一点差错,小关恰好跟黄邯迁到外地出差,不在市里,没法到学校处理一下问题,她只能帮忙代处理一下问题。 余好好从林北手里抽出信封,打开信封抽出一叠饭票,她看饭票:“一份红烧排骨才两毛钱?” 林北指着饭票上的四个字:“职工专用,老师到食堂吃饭有优惠。” “哦。”余好好蹲下来,林聪跑到余好好面前,伸头看饭票,余好好指着红艳艳的字说,“职工专用,下面是淮大财务处公章。” 林聪伸出小手手点红字和公章。 “妈妈请你到淮大食堂吃饭,你去不去?”余好好精神抖擞说。 “去。”林聪奶呼呼说。 余好好牵着林聪出门,回头对林北说:“你锁门。” “爸爸锁门。”林聪扭头说。 母子俩欢欢喜喜下楼,林北:“……” 林北锁上门下楼,骑车带娘俩到食堂。 余好好抱着林聪跳下车,牵着林聪跑进食堂,林北找地方停车,进入食堂看到打饭大妈把饭票还给余好好,指着旁边职工窗口和余好好说话,余好好牵着林聪到职工窗口。 89 89 一更 余好好把两张粮食票、一张肉票和两张素菜票递给大妈, 眼里含着期待盯着大妈。 大妈王翠红在淮大东食堂职工窗口工作数十年,几乎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衣着简朴,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女同志牵着孩子到食堂打饭闹出乐子, 她一看就看了数十年, 对这种情况她不要太有经验哦。 王翠红一脸我十分有经验的样子,转身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三个崭新的饭盒:“同志,你是新来的教职工家属吧, 忘了准备饭盒, 真凑巧,我家那口子今年暑假带领学生参加市级比赛, 主办方给他们发饭铝制饭盒和饭票, 我给我家那口子装了饭盒, 他就没用新饭盒,把新饭盒退给主办方,主办方没要,他们团队拿到了一等奖,马不停蹄到省里参加比赛, 他们团队得了二等奖,又到首都参加决赛,最后拿了一个特等奖, 诶呀, 他上个月月底才回来,带回来很多奖品, 我啥也没看上,就看上三个铝制饭盒。”她把奖状奖杯当祖宗一样供起来,至于奖金, 她家那口子要用奖金和工资带领学生搞研究,还好学校管他们饭,隔一段时间发一些生活用品,否则他们一家四口不是被饿死,就是被脏死,还是饭盒惹人疼,因为饭盒她能处置。 “同志,你别看它们只是铝制饭盒,但它们的意义不一样,它是市里给的,下面印了市物理竞赛钢印,它是省里给的,下面印了省物理竞赛钢印,这个是来自首都,下面印了首都物理竞赛钢印,你家那口子用它,没准过两年能被评为副教授,你家小孩用它,一定聪明绝顶。”王翠红积极推销饭盒。她的一双儿女嫌弃她大字不识一个,尽管她已经可以独自读报纸了,在儿女心里她依旧是没啥背景的农村妇女,儿女又对她家那口子满肚子怨言,嫌弃她家那口子穿布鞋参加竞赛,丢他们脸,王翠红想给她家那口子买一双皮鞋,但她手里没钱,迫切需要卖东西赚钱,所以她盯上了新来的家属。 余好好观察隔壁几个普通窗口,发现学生都是自带饭盒或者大茶缸到窗口打饭,她低头看林聪,林聪低头合上小手手,又撒开小手手,小手手里空无一物,他扭头看爸爸,听到王翠红说话,并且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北手伸进兜里,只摸到几枚硬币,他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假装没有接收到聪聪的视线,心虚四处张望。 余好好似笑非笑乜林北一眼,回头问王翠红:“大妈,三个饭盒多少钱?” “我不收你票,你给我八块钱吧。”王翠红欢喜说。 余好好掏出一卷钱,数了八块钱给王翠红,王翠红盯着余好好手里的钱吞咽口水:“大妹子,你家缺盆不?缺暖瓶不?缺毛巾不?缺牙刷、茶缸、肥皂不?你男人是学校教职工,不缺这些东西,你老家公婆、爹妈缺不?” “我和我对象是夜校学生,我们在职工宿舍租了一个房子,里面啥也没有,我们啥都缺。”余好好把钱装进兜里。 “你别到外边买了,等会我干完活,我带你到我家,你看上啥就拿啥,甭和大妈客气。”余好好在王翠红眼里就是一个财神爷,王翠红此刻恨不得把余好好供起来。 “谢谢大妈。”余好好热络说。 王翠红嘴角含笑把钱装兜里,抱着一摞饭盒到后厨,三分钟后,她抱着滴水的饭盒回来,不仅给余好好多打了二两米饭,还给余好好多打了一勺红烧排骨,还送给余好好一勺油焖茄子。 “这里离文化宫近,年轻老师和喝过几年洋墨水的教授到西餐厅吃生牛肉,喝猫屎磨成粉末泡的水,晚上到舞厅喝洋酒,吃面包,再抱在一起跳个舞,他们经常不到食堂吃饭,每次职工窗口都会剩一些饭菜,”王翠红凑近余好好,递给余好好三双筷子,小声说,“你下回到食堂打饭,就到我这个窗口,我多给你打一点。” 余好好眉眼弯弯“唉”了一声,把饭盒摞在一起,抱着饭盒离开。 林聪小跑追妈妈。 林北的视线落在余好好、林聪身上,见余好好找一个空位置坐下,把饭盒放到桌子上面,林聪趴在凳子上,努力翘腿,小小的身体悬在半空中,他走过去,抱起林聪走到余好好对面,把林聪放到凳子上,自己也坐下。 余好好把两个饭盒推到爷俩面前:“吃过饭你带聪聪回店里,我自己收拾房间。” “你嫌聪聪碍事?”林北打开两个饭盒。 “妈妈嫌爸爸碍事。”林聪仰头,鼻尖堪堪露出桌面。 林北扒一半饭盒里的饭菜到自己饭盒里,把饭盒和筷子塞到林聪手里:“快吃吧,等会爸爸带你回店里,咱不妨碍妈妈交友。” 林聪抱着饭盒,不太熟练使用筷子吃肉,还知道把光不溜秋的骨头放到桌子上。 林北埋头吃饭,被人踹了一脚,他抬头看余好好,余好好瞪了他一眼低头吃饭,林北偏头看林聪,林聪头顶上方的桌子上整齐摆放三块骨头,这娃不吵不闹把菜扒拉到一旁,嗷呜嗷呜大口吃沾了红烧排骨汁的米饭,林北夹三块排骨放到林聪碗里,林聪咧嘴笑:“谢谢爸爸。” “……不谢。”林北突然笑出声。 林聪龇牙乐,努力干饭。 余好好打了一个饱嗝,抽出两张大团圆放到林北眼前。 “我们六点之前到宿舍找你。”林北把钱揣进兜里,把林聪手里的饭盒和筷子放到桌子上,夹着林聪往外跑,骑车离开淮大。 骑车到三个工地看一眼,林北才带林聪回店里。 黑板上的留言更新了,是黄益民留的言,他傍晚回店里看店。 林北拿布擦掉留言,并取下小黑板,把小黑板放到地上,拿半根粉笔递给林聪,林聪蹲下,咿咿呀呀和黑板说话,在黑板上画了一道杠,连忙缩回小手手,手撑地站起来跑到门口,把小身体藏在外边,扒着门框伸头看。 林北……朝林聪招手:“你下回跑,朝后院跑。” “嗯嗯。”林聪跨过门槛跑进店里,躲着黑板跑,跑到后院。 林北伏在柜台上写东西,抬头看门口,他放下钢笔走到门外,贴着墙壁站,正要伸头再次往店里望的梁三手插兜,吹了一声口哨贴墙溜走。 林北走进店里,牵着林聪到后院,压水给他洗手和脸,抬脚离开。 林聪拍拍手,小跑追爸爸。 林北到小卖铺买一瓶黄桃罐头,添了一分钱,让老板给他两双筷子。 老板扯了扯嘴角,递给林北两双筷子,林北回后院,压水冲洗筷子,搬一个凳子出门,把凳子放到树底下,他坐下,用筷子翘了翘铁皮盖,用力拧一下,拧掉盖子。 林聪跑到爸爸面前,脆生生说:“爸爸,渴。” 林北的手往下压了压,林聪的脑袋就凑了过来,咬住瓶沿,小手手托着瓶底往上抬,咕咚咕咚喝黄桃罐头汁。 林聪松嘴,林北戳一个黄桃递给他,林聪举着黄桃坐到爸爸脚上,美滋滋吃黄桃。 林北心不在焉吃黄桃,眼睛四处溜达,隔几秒,视线从新世界礼品商店门口扫过。 新世界礼品商店门口门庭若市,隔十几二十分钟,就有几个人背蛇皮袋进去,十分钟后,几人吃力背蛇皮袋出来。林北盖上罐头瓶盖:“聪聪,你搬凳子,咱们回店里。” 林聪把黄桃塞进嘴里,把筷子递给爸爸,呼哧呼哧搬着凳子跑进店里。 林北走进店里,关上店门,他回到柜台继续写东西。 傍晚,黄益民推门进店,一个小孩从柜台后面跑出来,仰头问:“叔叔,你是谁?” 黄益民:“?” 难道不是我问你你是谁吗? “这是爸爸的朋友,你要叫他黄叔叔。”林北没抬头,继续写东西。 “黄叔叔,我叫林聪,是爸爸的小孩。”林聪响亮说。 黄益民搓了一把脸,喊:“聪聪。” 林聪歪头问:“黄叔叔,这是什么路?” “舟山路。”黄益民脱口而出。 “舟山路有什么?”林聪好奇问。 “有铁路大院,还有一个湖,叫虓安湖,前两年政府在虓安湖建了一个淮市最大的公园,湖里有白天鹅和黑天鹅,”黄益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点附近的居民到公园遛弯,他们会投喂天鹅,所以天鹅特别亲人,你摸它们,它们伸出长长的脖子给你摸。” “我没见过湖,也没见过天鹅~”林聪低头戳手指头。 “叔叔带你去。”黄益民抱起林聪就往外跑。 林北支着下巴看空无一人的门口,益民啊,你还记不记得你来店里干嘛的,你回店里看店的! 林北出门找了一个铁路大院的小孩:“小伙子,你今天见到桑超英了吗?” 五岁小娃娃挺了挺胸脯:“我刚刚看到超英哥哥被他妈妈拧耳朵扯进大院。” “小伙子,我给你一分钱,你可以帮我喊一声桑超英吗?”林北掏出一分钱。 “你给我两分钱,我给你喊人。”小娃娃伸出一根大拇指,又伸出一根食指。 “两分钱有点多了吧。”林北犹豫了一下。 “不多,我要买弹珠,给月月一个,雅雅一个,美美一个,我自己还要留一个。”小娃娃掰着手指头嘟囔。 林北给他两分钱,小娃娃攥着钱跑进大院。 五分钟后,小娃娃和桑超英一块儿出现在林北眼前,小娃娃指着林北说:“超英哥哥,就是这位大哥哥找你。”说完,他捣着小短腿跑进小卖铺。 桑超英揉着耳朵苦闷说:“北哥,你找我有啥事?” 林北指着露一个脑袋又缩回去的梁三说:“这家伙叫梁三吧,他一直鬼鬼祟祟监视咱们礼品店。” “这家伙心术不正,他不是想使坏,就是惦记我们的货。”桑超英咬牙说。 “这种人就像苍蝇一样,你越搭理他,他越跑到你面前恶心你。”林北朝店里走,低声说,“咱们不搭理他,但要防着他,我相信恶人自有恶人磨。” “但愿吧。”桑超英摇头苦笑一声。 “我儿子来了,被益民带去玩了,我赶着到淮大上夜校,如果益民和聪聪回来,你们带聪聪吃饭,他不挑食,会自己吃饭。”林北穿过店铺走进后院,把行李放到车篮里,推车经过桑超英身边,他说,“我在后面屋里放到一张床,如果你困了,可以到床上睡一会儿。” 桑超英趴在柜台上抽烟,回应道:“嗷。” 林北骑车离开,飞快骑车进入淮大,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职工宿舍楼下,他停好车,拿着行李上楼,他站在门前敲门:“是我。” 余好好开门,反复看走廊两侧和林北背后,问:“聪聪呢?” “黄益民带他到虓安公园玩去了。”林北拎着行李进屋,把行李放到书桌上,看两间屋子,卧室上下铺多了两张宽一米二的竹席,和一个衣架,客厅多了桌凳,桌子上放了暖瓶、茶缸、饭盒,桌子底下放了两个盆,阳台上多了两盆绿植。 “中午那个大妈叫王翠红,王姨看我买的东西多,送我一盆吊兰,还送我一盆竹子,还带我到学校的杂物间淘宝贝,我看架子和桌凳还能用,就把它们搬回来了。”余好好嘚瑟完了,再次问道,“是上回我们去的那个公园吗?” “不是,是铁路大院边上的公园。”林北走进卧室,把床掉了一个方向,把书桌搬进卧室,他又查看门和窗户的插销,决定明天到杂货店买五个插销,把所有插销换了。 余好好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我明天不回老家,安心看两天书,等下次上完课,我再回老家。” “你安心看书,白天我把聪聪带到店里。”林北笑着看她。 “好啊。”余好好拿起挂在门后面的包,把包挎在身上,拿饭盒离开。 林北略微思考一下,就猜到她又生出一计,这一计貌似是他送上门给她的,林北咂嘛一下嘴,拿饭盒追她。 两人来到东食堂职工窗口处,余好好亲热喊:“王姨。” “好好,你上完课,到我家找我,我带你到澡堂。”王翠红在乡下伺候公婆,直到公婆去世,没有人拦着她到市里和她家那口子团聚,她才被她家那口子领到市里,她对市里的所有东西都好奇,啥也不知道,闹出的笑话不比新来的职工家属少,就拿洗澡来说,她莽撞的在家里抹澡,被她家那口子说了句不害臊,领着她到澡堂,她磨磨唧唧走进澡堂,被澡堂里的女同志们吓坏了,哎呦娘呀扯破嗓门喊,女同志们东倒西歪笑她,她停顿数秒,继续扯着嗓子喊。王翠红现在想想,都臊的不行,生怕余好好也跟她一样闹出笑话,就主动提带余好好到澡堂。 “谢谢王姨。”余好好甜甜说。 林北见她俩还要聊下去,把饭盒塞进余好好手里,立刻离开窗口,找一个空位置坐下。 王翠红哈哈笑:“好好,你对象脸皮这么薄,不行啊。” 余好好闷声笑,小幅度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有教职工朝这个窗口走来,王翠红给余好好打了饭,余好好端饭盒离开。 余好好把饭盒递给林北,笑着坐下来吃饭。 林北神色正常吃饭。 饭后,两人到水池那里冲洗饭盒和筷子,把饭盒和筷子装进包里,一块儿前往教室。 两人到了教室,前排已经没有位置了,两人只能坐中间。 晚上七点十分,张旭进入教室看着表格点名,挨个查看每个同学的收据,点了几个人高马壮的人跟他到办公室抱课本。 他安排这几个人把课本发给众人。 90 90 一更 张旭拿粉笔在黑板上写这套课本有哪些书, 同学们对照黑板核对课本。 林北把课本摞起来,抽出一本英语课本,封面右上角是两个小孩趴在书桌上写作业, 下方是三个小孩打篮球, 下方紧跟着是绿色英语单词“English”,最下方是一排黑色小字“人民教育出版社”。林北快速翻开课本,原来八三版的英语课本没有李雷和韩梅梅, 他和聪聪读的不是一个版本的英语课本, 里面的内容有很大的改动,林北唇线绷紧继续翻课本,眼角逐渐染上笑意。 相同的课本被递到他眼前,林北扭头,余好好心惊胆战看老师,见老师站在门口和人说话,她小声拼拼音:“english, 我咋拼,咋也凑不出英语的发音。” “这是英语,发音和拼音发音不一样。”林北念单词的发音。 余好好张嘴,舌头僵硬, 发不出声音,她把课本抽了回去,从包里掏出铅笔:“你多拼几遍。” 林北靠近她拼单词,余好好左手遮掩右手, 在单词底下标注汉字, 遇到不会写的汉字,她用拼音代替。 “这位同学,你跟我出来一下。”一道声音出现在林北和余好好上方。 两人抬头, 见张旭站在桌子前方,余好好火速捂住课本,林北指了一下自己。 “就是你,你跟我出来一下。”张旭率先离开教室。 前后两张桌子之间留了不到23厘米的空隙,余好好离开座位,林北艰难移动,离开座位,穿过狭窄的走道,他走到教室门口。 张旭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浏览点名册:“林北?” “是,老师。”林北应道。 张旭合上点名册:“你有英语基础?” “如果会唱字母歌算有英语基础,那我确实有英语基础。”林北自我调侃。 初中班办了好多届了,总算出现一个有英语基础的学生,张旭喜极而泣。学生们都老大不小了,脑瓜子不如少年时灵活,他们接收新事物接收的格外艰难,老师们教他们教的分外费心,英语老师折磨学生,又何尝不是学生折磨英语老师呢。队伍里总算出现一个有英语基础的学生,张旭想一班的队伍应该比其他班好带一些。 张旭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让我们欢迎林北同学唱一首字母歌。” 时间静止了几秒,教室里忽然爆发一阵轰鸣的掌声。 林北被张旭搞的措手不及,他硬着头皮站上讲台,厚着脸皮唱字母歌。小学生唱的歌,他一个成年人唱,林北心里羞愤死了,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把这首歌唱的十分欢快。 同学们站起来鼓掌。 “林北就是你们班的英语课代表,你们在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找他。”张旭激动鼓掌。 同学们则热烈鼓掌。 张旭离开教室,好多同学喊:“英语课代表,我们想学字母歌。” 林北正儿八经背诵26个字母,说:“你们学这个吧。” “我听你说鸟语,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字母歌好,我听了特有精神。”钱建党原本迷离的眼睛陡然睁大。 “马上就到中秋节了,厂里让我们出一个新颖的节目,我们出了几个节目,都被我们组长毙了,组长限我们十号之前把节目定下来,她要把节目报上去,”丁琼站起来,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课代表,我们都是一个班的,你不能见死不救。” “这首歌时髦、新颖、欢快,丁琼,你们中秋节上台唱这首歌,你们的节目绝对是当晚最佳节目。”姚初一趴在桌子上,笑嘻嘻伸头看丁琼,被丁琼按着脑袋推了回去,丁琼一脸期待看着林北。 “你们打算中秋节登台表演节目?”林北手臂搭在讲台上说,“小孩是祖国未来的花骨朵,祖国的未来靠他们,咱们是祖国的花朵,祖国的现在靠我们,老人是凋零的花朵,他化作春泥守护我们,少青老合唱,我觉得更有意义。” 丁琼眼睛一亮:“我回去组建队伍,到时候你给我们排练。” “我有时间就给你们排练,如果我没时间,我让我对象给你排练。”林北跳下讲台,穿过走道,敲了敲桌子,余好好挪到里侧,林北坐到外侧。 柳岁辞扭身,推了推眼镜,双手握着后桌桌沿:“课代表,我叫柳岁辞,我来的比较早,以后我帮你和余同学占位置。” “谢谢柳同学。”林北笑着说。 “不谢。”柳岁辞转过去继续看书。 没过多久,张旭端半碗面糊走进教室,拿筷子蘸面糊抹到墙上,把课表贴到墙上,他端着面糊离开。 有几位同学跑到讲台上,趴在墙上或者黑板上誊抄课表,他们回到座位上,把课表递给旁边的人,大家传着抄课表。 又过了一会儿,张旭拿了教材和笔记进来,把教材放在桌子上,在黑板上写“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他放下粉笔,跟同学们说:“知识是无尽的,你们在求知的路上短暂聚在一起,这是一种缘分,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里,我希望各位同学友好相处,互帮互助。” “你们有些人已经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有些人还在迷茫,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指引你们走哪条路,却可以给你们提供两个意见,第一个意见,初中班结课后,你们通过考试读中专,中专毕业并不意味着你们学到了尽头,你们还可以继续深造,第二个意见,你们可以继续读高中班,然后考函授或者夜大。闲话就说到这里,如果你们还有困惑,可以到办公室问我。”张旭打开教材和笔记,争分夺秒讲课。 所有人认真听课,不敢分神。 张旭讲了三个小节内容,下课铃声响起,他抱着教材和笔记离开。 张旭讲的太快了,大部分人认真听讲,就来不及记笔记,或者埋头记笔记,就跟不上张旭讲课的速度。 整个初中的知识被压缩到一年内讲完,张旭讲课快是必然的,同学们也知道,纷纷互相借笔记抄,讨论张旭讲的课,眉头拧在一起做习题。他们没有答案,做完了也不知道对错。 “我们先回宿舍,你回去抄笔记,我到店里接聪聪。”林北靠近余好好小声说。 余好好合上课本,抱着书和林北一道离开。 林北把余好好送回宿舍,匆匆下楼,骑车离开。 林北行驶在路上,路上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 他到了店里,敲店门:“是我。” 没过多久,门被打开,黄益民连续打了三个哈欠,绕到柜台前趴在柜台上,含糊不清说:“聪聪跟着超英在里屋睡觉呢。小家伙吃了一碗馄饨,我和超英给他洗了澡,我俩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他的衣服,他现在还光溜溜着呢。” 林北走进后院,推门进屋里,把聪聪从桑超英怀里掏出来,用自己的衣服把小家伙裹起来,他抱着人离开。 林北回到宿舍,余好好坐在窗户前擦头发。 他把聪聪放到床上,给他套上一件背心和裤衩,他从信封里拿出一张澡票,端盆出门,到澡堂痛痛快快冲了一个澡。林北回到宿舍,把湿衣服搭在窗户外边的竹竿上,关上门,他进入卧室,见余好好眼皮黏在一起,头抵到桌子上,她迅速直起身体,甩了甩脑袋,眼睛睁的和铜铃一样大誊抄笔记,林北上前合上课本:“你现在大脑混混沌沌,记笔记效果不大,不如睡一觉,等你大脑清醒了,你再抄笔记,事半功倍。” 余好好干脆利落丢下铅笔,眼皮合在一起摸着躺在床上,把林聪捞进怀里,下一秒就进入了梦乡。 91 91 一更 林北走到书桌前坐下, 翻开数学课本复习正负数、有理数、数轴、相反数、绝对值以及有理数的运算、乘方及法则。 这些知识点了然于胸,林北动手写习题,并把自己对于知识点的理解写在一张大白纸上。 桌椅拖拽的声音没了, 充满烟火气的絮叨声没了,响起了其他声音,急促交融的呼吸声骤停, “嘎吱——嘎吱——”声消失, 整座宿舍楼彻底安静了下来,外边传来“沙——沙——”声,初秋的风携带凉意浸入屋里,林北抬头,窗户半开,满屋的灯光穿过纱窗泄了出去,林北站起来,放下铅笔去关窗户, 一根根白色的竹子映入他眼里, 林北打开半掩的窗户凑近看, 原来纱窗用尼龙网做的, 质地粗,而且是蓝色,上面印有竹子。 他之前只顾着检查门窗插销,没注意看窗户, 才没发现余好好给窗户安上了纱窗。 他们没有毛巾毯,也没有小薄被, 到了下半夜娘俩没盖东西,肯定冷,林北关上窗户。 他到客厅, 拿起暖瓶给自己倒了半茶缸开水,端着茶缸回到卧室继续整理知识点。 茶缸里的水没了,一张一米宽的正方形大白纸上写满了字,林北拉了一下电灯线,屋内一片漆黑,他抹黑爬到上铺睡觉。 大概早晨五点半,这栋楼动了起来。 余好好鲤鱼打滚跳下床拉灯,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楼下也有交谈声,余好好迈向客厅的脚收了回来,跑到窗前,打开窗户,趴在窗台上朝外看。 林聪一脸懵看着周遭的环境,四仰八叉打了一个哈欠,果断翻个身爬到床边,低头寻找什么东西,腾腾挪到梯子旁,扒着床框下地,小脚脚踢进爸爸的拖鞋里,趿拉拖鞋朝妈妈走去,仰头双手交叉握住,龇牙说:“妈,我看看。” 余好好单手抱起他,另一个手肘抵着窗台,视线穿过纱窗落在面含笑容的人身上。 林聪手抵着窗台,奶呼呼的脸蛋贴在纱窗上,眼里是墨绿色树叶的倒影和暖色路灯,各色各样的人从下面走过去,有衣着鲜亮、烫羊毛卷的阿姨挎着时髦的包包骑车离开,有穿着考究、头发被梳的一丝不苟的奶奶拎着暖瓶边聊天边走路,有和爸爸一样的小伙子抱着厚厚的书步履匆匆离去,有穿着背心的爷爷在小道上跑步,也有戴着眼镜的一群爷爷一块儿离开。 林北爬梯子下床,端着盆到水房洗漱,回来把盆放到窗台上,把暖瓶里的开水倒进茶缸里,又从信封里抽一张热水票,拎着暖瓶离开。 昨晚刮了一夜风,落了一地的树叶,林北踩在树叶上,恍惚听见了清脆的声响,他抬头,道路两旁的绿荫仿佛陷入了沉睡,路人从树底下走过去,也惊扰不醒它们。林聪澄清的瞳仁和两排墨绿一样沉寂,一个个鲜活的人从他眼里掠过,没在他眼底掀起一丝涟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里,林聪眼睛一亮,乐得露出糯米牙,脸又凑近纱窗,喊:“爸爸。” 林北往这边看,林聪又响亮喊了一声:“爸爸。” 余好好眉眼弯弯朝他挥手。 林北挥了挥手,拎着暖瓶到水房打水。 水房建在一个坡子上,是一间平房,后面是一块小树林,右侧是两栋建于五十年代的宿舍,外墙皮全是霉斑,两侧的墙壁被爬山虎占据。林北蹬了两个平台进入水房,一个大爷坐在破凳子上,面前是一张破旧的双人桌,手底下是一个票盒,林北把水票放到桌子上,到水池处打水。 林北拎着暖瓶离开水房,此时路灯已经熄灭了,清洁工挥动大扫帚扫道路,林北从清洁工身边走过去,走进教职工宿舍,他上了二楼,发现门是锁着的,他站在门口等余好好。 余好好一只手端着脸盆,一只手牵着聪聪朝林北走来,到了门口,余好好松开林聪,掏钥匙开门:“王姨说食堂早晨七点十五开饭,你是留下来跟我和聪聪一起吃饭,还是到店里吃饭?” 余好好推门进屋,放下脸盆,急切抱着三年级数学课本看。她看到了林北的归纳笔记,却越看越迷糊,余好好把这归咎于她还没有学会走呢,就逞能跑,当然不可行,她打算把小学数学吃透了,再回过头看初中数学。 “聪聪留下来,你肯定会分心,他还是跟我吧。”林北靠在门框上,伸头朝里看。 林聪抱着爸爸的大腿,伸头看妈妈。 “嗯。”余好好。 林聪不敢置信瞪大眼睛,他不吵,咋会让妈妈分心呢。 林北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牵着他离开。 到了宿舍楼下,林北松开聪聪掏钥匙开锁,把锁链放到车篮里,抱着聪聪骑车离开。 第三小队已经开始盖电影院了,第二小队今天收尾,林北反复琢磨礼品店,月饼、老红糖没有这么快到位,十号之后才可以灌装青梅酒、桂花酒,礼品店的营业执照起码也要十号之后才能领到,那时他才能刻章,有了章他才能给打折券盖章,才能到各个单位发打折券,至于咸鸭蛋、甲鱼,他打算九号回家拉咸鸭蛋,十四号回家拉甲鱼。 林北打算找王晓冬验收酒吧,把第二小队调到建设一路盖联排房,中秋节过后,他再给第二小队接活,现在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计划,拐个弯骑车到菜市场。 他逛了和平路、怀康路、建设路、阜新路的菜市场和供销社,这些地方寻不见一只甲鱼,林北吹了一声口哨,丽皇老板康玉泉真的把市里的甲鱼全部买空了。 林北神清气爽骑车回淮大,喊余好好下来吃饭。 余好好不情不愿下来,带着爷俩到东食堂吃饭。饭后,林北骑车送余好好到宿舍楼底下,余好好蹬蹬蹬跑上楼,林北骑车带聪聪到和平北路,路过工地,林北喊:“我找王晓冬过来验收酒吧。” 林舟匆忙吞咽饭,握紧筷子的手使劲揉眼睛:“我刚刚看到北哥怀里抱了一个东西。” “是聪聪。”林玉顺跑到路上,目送林北进入巷子里。 “王晓冬验收完酒吧,我们还能到酒吧拍中秋节大合照吗?”赵小曲说完,一群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赵小曲低头扒饭,一群人的目光没有挪开,赵小曲抬头,“咋啦?” “……没事。”大伙儿憋出这句话。 大伙儿拒绝和赵小曲交流的时候,林北找到了王晓冬家。 王晓冬家院子里搭了一个花棚,他正把花搬到太阳底下,林北按门铃,王晓冬抬头,看到了林北,林聪举着双手朝他挥手,王晓冬放下花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笑着走过去开门,邀请他们进来。 “我前两天从首都回来,和我爸妈到工地找你,他们说你不在。你今天露面了,可是我爸到广东处理我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爸什么时候回来,我妈被市民艺术夜校的负责人邀请代表夜校到沪市开会。”王晓冬带父子俩到会客厅,洗了一盘水果放到茶几上,给林北冲了一杯龙井,自己则喝白开水,“好事多磨,下回你们见着面,一定会发生好事。” 王晓冬单薄的身体倒影在林聪眼里,王晓冬剥香蕉给他,林聪眯眼乐:“谢谢王叔叔。” 王晓冬眼睛一怔,忽地,他笑得颤抖,弯腰干咳两声:“你还认识叔叔呀?” 林聪把香蕉递给爸爸,跑上前垫着脚尖给王晓冬顺胸口。 王晓冬忍不住戳了戳奶呼呼的脸蛋,啧,别说还真好戳。 林北蹙眉,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晕倒在路上?” 王晓冬鼻子翕动,鼻间萦绕一缕缕奶味,不腥,还挺香的。王晓冬抬手臂,扯衣服嗅了嗅,身上一股奶腥味,他打嗝都会窜出奶腥味,不香呀,王晓冬盯着小家伙看了几眼,猛地俯身翕动鼻子,香香的奶味原来来自小家伙身上。王晓冬打算等一会儿再问林北小家伙喝什么牌子的牛奶,他先回答林北的问题。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你骑车载我到火车站吗?”王晓冬眼里闪过痛苦。 “嗯。”林北。 “广东那边是经济特区,东西全乎,像酒吧的装修材料、咖啡机、冰柜、调酒设备、唱片机必须从那边搞货,我去过两趟,订了一批酒吧设备,那头老板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我的货被海关扣押了,需要我过去处理一下,老板的意思是我拿钱给他疏通关系,他把我的货搞出来,我直接付尾款,他给我搞一份证明,我带上货乘坐火车回淮市。”王晓冬握住小肉手,深呼吸几次,接着说,“我们这边的存折到广东那边不好取钱,我就带着现金前往广东,到了广东,老板派司机到火车站接我,司机送我到一个比丽皇高档十倍的大饭店,老板见到我,给我介绍海关干事,我们坐下来喝酒聊天,我就喝了一杯,就没了意识,等我醒来,我躺在一个运煤的拖拉机上,我和爸妈在西北改造,认识了天南海北的人,听得懂云南人说话,偷听到两个小哥说有人把我卖到越南,我偷偷跳下了拖拉机,拖拉机轰隆隆响,万幸他们没有察觉到我跳下了拖拉机。” “自打我们一家三口被下放到西北改造,我爸除了我和我妈,他谁也不信,他只信他自己,他会在我们一家三口的衣服上缝钱,鞋垫里塞钱,我拿这钱坐驴车到广东下面的县里,跑到派出所报案,他们问我要证明,我的证明被那些混蛋收刮走了,我没有证明,他们让我在旁边等着,我满怀希望在旁边等着,结果等到了一群小混混。”那真是一场噩梦,没有希望,充满绝望的噩梦,王晓冬每天醒来,都会出现片刻恍惚,他沙哑说,“公安看到我被打,没有一个人出手制止,每个人都冷漠地看我被人拖着出去,我被他们拖到巷子里接着揍,当我认为我快死的时候,另一个帮派找他们寻仇,两方人打了起来,我偷偷的跑走了。我不敢再到派出所报案,想办法翻到铁轨上,沿着通向首都的铁轨一直往北走,爬到了一列运煤车上,火车往西走,我跳下火车,继续沿着铁轨往北走,渴了就喝河里的水,饿了生嚼野菜,后来我又扒上了四列火车,又走了几十公里,终于到了淮市火车站。” “这个世道,赚黑心钱来钱快,踏踏实实赚钱,容易生存不下去。”林北幽幽说。 “你说什么时候能迎来一个干净清明的世道?”王晓冬望着他。 “不知道。”林北摇头,九十年代后期,就拿小县城来说,赚黑心钱的商人数不胜数。 王晓冬瞳仁动了动,低头笑了一声,他抬头:“不说这个了。”水有点凉了,王晓冬给自己加了一点热水,喝了一口,“我前两天到工地,发现酒吧快完工了,你能不能给我的酒吧加一层,我想盖一层客房。” “可以。”林北思忖道。 两人沟通一下客房的结构,王晓冬上楼拎一袋钱给林北:“老林,麻烦你走一趟给我订一下材料。” “行。”林北拎着钱,林聪哒哒跑上前握住爸爸的手。 “聪聪,叔叔好可怜,你留下来陪叔叔好吗?”不管是在省城还是在首都,他几乎不出门,很少和人说话,就算回家,他也极少出门,父子俩的到来,让王晓冬有了和人交谈的欲|望,但也仅限于父子俩。 林聪扭头看着王晓冬,他撒手,呼呼跑向王晓冬。 林北看了一眼两人,骑车离开。 他到了工地,把设计图交给赵小曲:“你们研究一下,明天开工盖第三层。” 二队成员凑过来伸头瞧,嘿嘿笑揉赵小曲的脑袋:“这回你不用愁中秋节你不能在酒吧前面照相了吧!” “是啊,嘿嘿。”赵小曲傻乎乎笑。 林北摇了摇头,骑车到各个厂子订材料,要求他们在凌晨前把货送到和平西路1105号。 林北订好了材料,到王晓冬家,把收据递给王晓冬,带林聪找余好好吃饭。 饭后,林北给余好好讲了一会儿题,他带林聪回店里。 桑超英从柜台底下掏出一个风筝,豪迈说:“聪聪,叔叔带你到虓安公园放风筝。” “……不热吗?”林北望着窗外的烈日。 “不热。”林聪跑向桑超英。 桑超英得意地牵着林聪离开。 林北的眉头狠狠的跳了跳,走到店门外,目送两人进入小卖铺,又迎接两人出来,聪聪手里多了一根冰棍,桑超英手里多了一网兜吃食和一根冰棍,一大一小悠闲朝虓安公园走去。 林北走进店里,把报纸摊在柜台上,眼前全是一大一小的背影,完全看不进去报纸。 黄益民跑进店里,发现看店的人换人了,他把网兜放到货架上,拿两个梨到后院,他进来,递给林北一个梨,自己斜靠在柜台上啃梨:“北哥,六万份礼盒全制作好了,阎维礼多送了我们六十八个礼盒。” “你抽时间买一万张油纸,我打算用油纸包这批脆梅。”林北咔吱咔吱啃梨,钱不够,不允许他折腾,否则他一定找张盛或者周航定制盛脆梅的容器。 “嗯,我等会就去找油纸。”黄益民干劲十足说。 提到青梅,黄益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北哥,李兴林让我问你,你要最后一批青梅吗?如果你要,你得尽快联系他。” “要。”林北往外走。 “北哥,你去哪?”黄益民问道。 “找电话打给李兴林。”林北径直朝这一片街道办事处走去。 92 92 一更 顺着舟山路一直往南走就到了乾山路, 乾山安平街道办事处在乾山路上,乾山路路南有一条延安路,延安路和香山路隔了三条铁轨,香山路路东有一条梧桐路, 梧桐路的尽头就是十二中。林北站在乾山安平街道办事处眺望梧桐路上密密麻麻的矮小瓦房, 向西北方移动视线, 五星红旗在他眼里飘荡, 林北嘴角漾起笑容, 原来乾山路和梧桐路是两条平行的路, 十二中跟前的人民路和舟山路又在一条直线上。 只是乾山路坡度没有梧桐路陡,这里的房子用大石块做地基, 房子多为瓦房, 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一个二十多平的小院子, 和梧桐路不一样。 林北顺着这条路往下看,路两侧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枝叶触碰到电线的部分都被修剪掉了, 林北转身看面前的街道办事处。街道办事处的地基比他的腰还要高, 挨着地基种了一排蔷薇花, 在地基的尽头有一个斜石梯,林北登上石梯到了一块平台上,正对着他的是两扇大铁门, 铁门左侧挂着两块木牌, 写了乾山安平街道办事处和中国共|产|党乾山安平街道工作委员会, 铁门左侧的木牌上写了乾山安平街道便民服务中心。 林北穿过铁门走进大院, 一个女同志追四岁小孩闯入他眼里,女同志逮住小孩,用纸包住小孩的鼻子, 一边斥责孩子,一边催促小孩用鼻子用力吹气。 一个中年男人拿手帕使劲拧鼻子:“小沈,我昨晚贪凉,开着窗户睡觉,今早起床,我嗓子干痒,鼻子不透气,还偏头痛。” 他叫池午柏,是街道办事处主任。到压井那里压水洗手帕,他边洗边说:“你瞧,我一个大人都管不住自己感冒了,他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懂啥,你别骂他了。” 女同志叫沈瑶,憋不住笑出声点陆海洋的脑门:“池主任给你求情,妈妈今天就不揍你了,下次你半夜再踢被子,妈妈不光揍你,还要等你爸爸回来,和你爸爸一起再揍你一顿。” 陆海洋一把护住屁股,后退说:“不揍,咳咳。” 沈瑶上前摸他额头,抱着他走进茶水室,茶水室里有一个炉子,这里的工作人员都用炉子烧开水。她丈夫是列车长,父母、公婆都在铁路局工作,这段时间正赶上大学生上学,和中秋国庆两个节日,他们十分忙,孩子生病她不放心把孩子送进单位的托儿班,他们又抽不出空带孩子,只能她自己带,她带孩子上班的路上买了两个梨,从家里带了一点冰糖和一个砂锅,用单位的炉子炖冰糖雪梨。 沈瑶拿走盖子,舀一勺梨汤吹了吹,把汤勺送到孩子嘴边,陆海洋吹了一下,咬住汤勺咕咚咕咚喝汤,松开汤勺,咧嘴笑:“妈妈,甜。” 陆海洋这声甜喊的池午柏心里难受,早晨他不就是嘴犟了一点嘛,说大男人死都不喝红糖,爱人就真的不给他煮红糖姜茶了。刚刚池午柏鼻子堵的慌,现在池午柏心里也堵的慌了。 池午柏把手帕搭在绳子上,这会儿起风了,眼看着手帕就要被风掀翻,池午柏手伸进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发卡,他用发卡夹住手帕。 池午柏嘴角含笑点头,转身进办公室的时候瞥见了林北,他停下来,打量林北说:“小伙子,你到这里办什么事情?” 林北走向池午柏,还未靠近他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林北瞬间反应过来池午柏被白酒腌入味了。 林北欢喜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池午柏。 纸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池午柏困惑看林北。 “这上面是丽水县县委的电话号码。”林北眼里的笑容扩大。 池午柏满脑子问号。 “我可以借用一下电话打给县委,找李兴林李主任采购一批青梅吗?”林北乐呵呵问。 “……行。”池午柏很好说话,能方便群众,他尽量方便群众。 池午柏把纸还给林北,带林北走进里侧的主任办公室,指着桌子上的电话说:“你打吧。” “谢谢池主任。”林北拨通那边的电话,麻烦对方帮他喊一下李兴林,他先挂断电话,五分钟后,林北再次拨过去,话筒里传来李兴林和人吵架的声音。 “李主任。”林北。 “小林,我刚从望都村回来,正打算打电话到望湖街道办事处呢,没想到你打过来了。”李兴林从同事手里夺过电话,呼吸粗重说,“如果你还要青梅,我做主把青梅全部卖给你。” 紧接着话筒里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林北听的不太清楚,但是隐约听明白那头在争吵什么。因为望都村卖给他十万斤青梅,导致丽华食品厂只能采购到一万多斤歪瓜裂枣,就算食品厂把这些青梅腌制成脆梅,也凑不够五万斤脆梅,全国各大供销社催食品厂出货,食品厂没货咋出,就跑到县委讨要说法,说食品厂是丽水县缴税大户,李兴林整这一出,食品厂丢了名声不算,还要赔一笔高额违约金,食品厂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卖设备,顺便解散员工,副县长许满仓赶忙站出来,批评教育李兴林一顿,还叫人看住李兴林,不许李兴林乱跑,他亲自带食品厂副厂长赵波到望都村和刘老酒谈合作,刘老酒和望都村村民不信任赵波,不愿意签“果园产的青梅全部销售给丽华食品厂”的合同,副县长劝望都村村民以大局为重,唾沫都说干了,刘老酒和村民们仍旧不愿意签合同,许满仓和赵波无功而返,谁也没想到食品厂找人夜里到果园砍青梅树,万幸村民们把欠信用社的贷款还完了,每家还分到六毛三分钱,他们简直把果园当做心肝宝贝,自发到果园守青梅树,才能及时发现他们砍青梅树,及时阻止他们,但还是损失了几十棵青梅树。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其他人愿意守着县委的脸面,李兴林不愿意,因为他清楚一旦他气势弱下来,望都村村民的气势也跟着弱下来,村民狠狠的被赵波拿捏,赵波会更加肆无忌惮欺辱村民。 “小林,如果县委有意刁难,不肯借拖拉机,我就算背,也会把青梅背到市里,不会耽误青梅坐火车,所以你不用担心运输问题,你给我一句准话,你还要不要青梅了?”李兴林甩开抱住他的人,对着话筒喊。 “要,你有多少青梅,我要多少青梅。”林北眉毛拧在一起说。 林北隐约听到好,那头就挂断了电话。 林北放下电话,眼前突然出现池午柏的大脸,林北吓了一跳。 他就是好奇电话里怎么那么吵,就靠近话筒听了一耳朵。李兴林一直喊小伙子小林,池午柏刚开始没在意这个,直到后来李兴林说青梅坐火车,他忽然想起来眼前的年轻人是谁,他是同事常挂在嘴边的林北,池午柏走了一下神,没及时收回身体,导致他被林北抓个正着。 池午柏假装啥事也没发生,走到桌前整理办公桌,眼睛却一个劲往林北身上跑。 林北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掏出两块钱放在桌子上:“池主任,这是话费。” “咱们江安区的周区长说了,你抛弃了地域歧视,真正做到了把不同县市的人民当做兄弟姐妹,帮助他们把滞销商品变成紧俏商品,值得所有个体户学习。”池午柏把钱塞到林北手里。 这回轮到林北懵了,周区长怎么知道他的事情? 他当然不馋花里胡哨的酒,他看中了酒背后的意义。池午柏笑眯眯说:“小林啊,我听孔国贤说你酿了青梅酒和桂花酒,每种酿酒材料背后都有特别重大的意义,那啥子,你能给我各留十瓶吗?” “我怕我手里的货不够卖,就没给家里留老红糖,两种口感的脆梅,如果您只要酒,我就把老红糖和脆梅留下来了,正好现在刚入秋,大人孩子容易感冒,我每天早晨给孩子煮一碗红糖荷包蛋,既能预防感冒,还能让小孩吃的营养,”林北侃侃而谈,“孩子平时吃饭抢着吃,忽然有一天他吃饭不积极,可能不是他吃饭前吃了其他东西,而是他心里有火,没有胃口吃饭,正好脆梅可以开胃,饭前让他吃几颗脆梅,他一准好好吃饭,在新的脆梅没有做出来前,我得给我家孩子留一些脆梅。” “不用给我单独留酒,我要礼盒。”中秋节,姐姐弟弟和连襟都送长辈礼盒,就他一个人送酒,面子过不去呀,池午柏毫不犹豫选择礼盒。 林北脸上的神采凝固了一瞬间,扬起笑容说:“成,我给您留礼盒。” 池午柏盯着林北笑,小子,你以为大男人对红糖、脆梅这些玩意不感兴趣,你错咯,我今天教你一个我从爱人身上悟出的大道理,甭管男人女人,嘴巴不能太犟,得听的进去劝说,这不,我听得进去你的话,你傻眼了。 林北扯了扯发酸的唇角,挥挥手离开。 池午柏目送林北离开,他赶忙跑进办公室,拿包离开。 池午柏骑车驶进一个巷子里,林北从梧桐树后面走出来,回到舟山路,到杂货店买了五个插销,他回店里。 “北哥,李兴林怎么说?”黄益民收起记事本问。 林北从网兜里掏出一个梨,走进后院:“他答应望都村的青梅全卖给我们。” “丽华食品厂既要个头大的青梅,又要压低价格,我猜望都村不会同意,肯定把青梅卖给我们。”黄益民把记事本装进包里,跟林北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 林北站在院子里吃梨,注意到有人进店,他走进店里。 余好好把包放到柜台上,拿一个梨到后院,林北靠在后门的门框上看她。 余好好压水洗梨:“聪聪呢?” “桑超英带他到虓安公园放风筝了。”林北嚼着梨核说,梨核只有酸味,却没有余好好酸溜溜的表情酸,她在酸聪聪哩。 除了桃核、枣核,余好好什么核都吃,例如杏核,她总是拿石头砸杏核,捡杏仁吃,又如梨核,她总是把梨核吃进肚子里。余好好甩了甩梨,抱着梨咬一口,淡淡梨香溢入口中,甜、清香的汁水在口中迸开,余好好笑弯了眼。 林北眼睛动了一下,转身回到柜台前。 余好好丢掉梨蒂,压水洗了一把脸,走进店里,拿起包挎在肩上,心里美滋滋打算到虓安公园找聪聪。 林北趴在柜台上,伸手勾住余好好的肩膀,余好好回头看他,林北咧嘴笑:“我教你字母歌。” 余好好犹豫了几秒,摘下背包,直勾勾看着林北。 林北在黑板上写下26个字母,逐个教余好好发音,余好好的舌头老是捋不直,发音蛮蛮的,她自己听了都难受。 她的舌头已经离家出走了,眼睛也成功转成了蚊香圈,大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余好好不肯放弃,一个人跑到后院练习发音,时不时跑到店里让林北矫正她的发音。 傍晚,林聪抱着线盘走进店里,紧接着桑超英举着风筝进来,一大一小步调一致把线盘和风筝放到柜台下面。 和聪聪一起玩了整整一下午,桑超英心里的郁气散了,整个人轻松不少,回头看他生气的点,突然觉得也就那么回事。桑超英的手掌盖在聪聪脑袋上,望向门外,看着郁郁葱葱的绿色笑出声。 “老红糖和月饼什么时候到货?”林北停笔,抬头问道。 桑超英愉悦的深呼吸一口气,扭头说:“最迟四号夜里到货。” 林北在记账本上写下到货时间:“我打算十号灌装酒,还买了一些开瓶器,到时候当赠品放进礼盒里。” 桑超英心脏咕咚咕咚狂跳,眼里全是金钱的身影。 “我们置办中秋节礼盒,你出了力,还提供了钱,等下回我、你、益民都在,我们重新讨论一下怎么分账。”林北说。桑超英疏通了运输路线,垫付了买冰糖的货款,他肯定不可能只给他八个点分红。 桑超英按住跳出身体的心脏,跑出去喊了一嗓子。 余好好离开后院,走进店里,靠近林北小声问:“他就是桑超英?” “嗯。”林聪蹲在地上折纸。 林北歪着身体伸头看他:“妈妈跟爸爸说话呢。” “哦。”林聪举着四不像飞机在店里跑。 余好好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林北回头看余好好,余好好非常困难绷紧嘴巴。 桑超英平复了心情,转身进店的时候,看到了沈图强,桑超英疏离的朝沈图强笑了笑,他走进店里,目睹林北幽怨地盯着一个陌生的女同志,桑超英眼前一亮,张口就喊:“嫂子。” “你好,我叫余好好。”余好好笑着自我介绍。 “我叫桑超英。”桑超英笑着说,无意间瞥见小黑板上写满了英文字母,因为他、林北、黄益民只在黑板上写留言,他理所当然认为是余好好写的,吃惊说,“嫂子,你真厉害。”他学英语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余好好居然自己要学英语,简直是聪聪这代人的楷模,他这代人就算了,就这么滴吧。 余好好扭头看小黑板,沉默片刻说:“……还好。” 余好好听到笑声,瞪了林北一眼,拎着包朝外走:“聪聪,跟不跟妈妈坐公交车回淮大?” “回。”林聪举着纸飞机追妈妈。 林北走到门口,目送母子俩跑到站台,满脸兴奋坐上了公交车,公交车驶远,林北伸了一个懒腰到杂货店买了六个碗,他回店里把碗递给桑超英,让桑超英洗碗,他检查所有酒缸的封口,又拆了两个酒缸的封口,拿干燥的勺子舀青梅酒、桂花酒倒进碗里,酒撞击碗壁激起淡淡的清香,让桑超英口中生出津液。 六个碗摆开,放在了柜台上。 林北端起桂花酒闻了闻,桂花酒香味淡,他抿了一口,醇香却不烈,他又端起青梅酒闻了闻,有淡淡的青梅果香,他浅尝一口,爽口,酒味不浓。 “你尝一下。”林北说。 桑超英不喜欢烈酒,反倒是喜欢追求时髦的洋酒,他品尝两种酒,口感独特,蛮不错的。桑超英没忍住,一口气喝完了四碗酒。 “你先守一下店,我晚上八点回来接你的班。”林北放下碗,骑车前往和平西路。他检查材料堆,确认对方没有以次充好,林北召集第二小队成员,跟他们详细讲解图纸,期间林玉章和赵二棍过来送饭,林北在工地上蹭了一顿饭,饭后,他继续跟他们讲解图纸,确定他们听懂了,林北骑车回淮大的职工宿舍,他跟宿管张凤仙借了一把梅花起子,回家把所有的插销换了,他把梅花起子还给张凤仙。 林北回楼上,教了余好好一个多小时数学和字母,余好好发音依旧有好多不准确,林北安慰她不着急,慢慢学,中国人学欧美国家的语言本来就不容易。 “A、B……”林聪坐在床框上,翘着脚丫子,咿咿呀呀嘀咕。 林北:“……” 余好好气呼呼蜷手肘撞击林北腹部,林北龇牙捂肚子。 余好好不理他,搬了一个凳子放到林聪面前,她坐下:“聪聪,你到虓安公园玩,有人教你字母呀?” 林聪摇头:“是爸爸教聪聪哒。” 余好好丢给林北一个刀子眼,林北努力回忆道:“爸爸什么时候教你的?” “就刚刚呀。”林聪给爸爸一个大大的笑容。 93 93 二合一 余好好回头:“聪聪发音标准吗?” 林聪撑着床框, 仰头:“标准嘛?” “标准。”标字刚从林北嘴里飘出来,一大一小笑弯了眼睛,黑瞳里的白炽灯摇曳着, 林北抬头看电线上坠着的灯泡, 眼里盛满了璀璨的灯火。 急促的敲门声钻入一家三口耳中, 余好好慌忙去开门, 被林北制止,林北站在门前问:“你找谁?” 张清悦踹了一脚门, 抱胸靠在墙壁上:“我是王翠红的女儿, 找那个谁有事。”在淮市市民说方言的情况下,张清悦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她是高知分子,却硬生生被她高高在上的语气破坏了。 余好好靠近林北小声说:“王姨的女儿张清悦。” 林北转身回卧室,余好好开门,满屋的灯火倾泻而出, 洒落在走廊浮动的灰尘上,张清悦的身影一半置于灯火中,一半藏于黑暗中。 张清悦右肩抵着墙, 凝视余好好。昨天她回家看到穿着花衬衫、土布裤子的余好好,惊喜跑上前抱住母亲, 笑着问母亲要钱买风琴,母亲却说没钱,她指着余好好说母亲都花钱请保姆了, 不可能没钱,母亲连忙解释余好好不是保姆,她是教职工宿舍的住户,找母亲买生活用品, 她羞恼极了,气冲冲摔门而出。 今天余好好依旧土,张清悦压了压嘴角,弯腰拎起布包,朝余好好递了递:“里面全是衣服,我最多只穿了一到两回,全卖给你了,你看着给钱。” 余好好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鲜亮的衣服,还有一沓收据。余好好放下布包,拿出收据,她一张一张看收据,衣服的价格贵的让余好好嘴角抽搐。 “你把衣服卖给我,你铁定亏,因为我出不起那么高的价格。”余好好真诚说。 “你能出多少钱?”张清悦拧眉问道。 余好好跳过张清悦的问题,低头翻收据,收据上有百货大楼的财务公章还有日期,她好奇问:“我听王姨说你在文化馆工作,你把你最近买的新衣服全卖给我,你打算穿旧衣服上班呀!” 张清悦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售货员全是席年年,你咋都到她那里买衣服?”余好好不解问道。 “你知道深圳吗?它是经济特区,这个城市时髦又繁华,要不是户籍限制,我早到深圳打拼了。”张清悦对深圳有一种狂热的向往,一个月前,她一声不吭逃票坐火车前往深圳,火车刚出了淮市,她就被列车员发现她没买票,也没介绍信,到了新宁市,她被列车员押下火车,被等候多时的公安带走,公安从她身上找到了工作证,立刻联系她的单位,单位领导通知她父母,当时父亲带领学生在省城参加竞赛,母亲拿着金阳街道办事处、金阳街道派出所、单位、淮大的证明,乘坐火车到新宁市接她回家,她看到母亲拿了这么多证明,她气疯了,当场和母亲吵了起来,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她都认为自己没错,错的是母亲,因为母亲拿了单位和淮大的证明就行了,不必找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开证明,母亲这样做,是嫌她丢人没丢够。 回到淮市,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痛苦极了,愈发埋怨母亲,每天下班,她总跑到舞厅,在那里她认识了席年年,跟席年年相识了半个月,她跟席年年抱怨这件事,没想到席年年会理解她,她从此把席年年当成好姐妹,那天之后,她注意到席年年打扮时髦,问了席年年之后,她才知道席年年在百货大楼上班,每次百货大楼来了深圳货,席年年第一时间知道,席年年身上的衣服就是深圳货,她让席年年帮她留意着,只要来了深圳货,就帮她留着。 “席年年是我小姐妹,她在百货大楼上班,只要来了深圳货,她就给我留下来。”张清悦给人一种特别高傲的感觉。 余好好干笑:“那你还卖穿过的衣服吗?” 张清悦脸上得意的笑容凝固几秒,夺余好好手中的收据,弯腰拎起布包,走之前瞪了余好好一眼,踩着小皮鞋哒哒哒离开。 余好好关上门,朝林北撇嘴:“张清悦看着精明,咋这么傻哩?” “傻吗?”林北反问道。 “我不信百货大楼天天到深圳货。”余好好走到窗户前,拿窗台上的盆。 “怎么说?”林北问。 余好好把洗漱用品放进盆里:“收据上的日期是连着的,张清悦连续半个月买衣服,说明啥,说明张清悦买的可能不是深圳货。” “所以你没要张清悦的衣服。”林北笑眯眯看她。 余好好撞开他,拿了衣服出门洗澡。 林北靠在门上揉胸口,听到嘎嘎笑声,他扭头,林聪啪叽一下翻身,脸对着墙捂住嘴巴,蜷缩成球的身体颤抖着。 “爸爸出去弄凉水回来给你洗澡。”林北拿盆离开,关上门说,“你别出门。” “好。”林聪艰难下床,一屁股坐到爸爸的拖鞋上,专心致志穿鞋。 林北推门进屋,取暖瓶倒水,林聪站起来,跑到林北面前。 “G前面是啥?”林北把暖瓶放到桌子上。 林聪蹲下来,手伸进盆里搅水,林北把他拎起来,给他脱衣服,林聪口齿清晰说:“F。” “为啥是F?”林北把毛巾丢进盆里,拎起毛巾拧水,给他抹身体。 林聪大声从A背到G,林北把毛巾盖在他头上,隔着毛巾揉搓他的脑袋:“你刚刚在心里背字母?” 林聪抓住毛巾下摆龇牙乐。 林北把毛巾丢给他,林聪抱着毛巾后退两步,林北吹一声口哨把水端到水房倒了,他回来给林聪穿衣服,拎着他到水房刷牙。 两人回屋,林北把林聪丢到床上,自己坐到书桌前看书。 余好好回来,林北放下书,背上包说:“我今晚到店里看店,你和聪聪晚上睡觉别开窗户。” “哦。”余好好。 “哦。”面对墙睡觉的林聪。 林北:“……” 他开门离开,骑车赶往店里。 到了店门口,林北下车敲门,伏在柜台上睡觉的桑超英陡然弹起,呆呆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过去开门。 林北推车进来:“你回家睡觉,还是到后院睡觉?” 桑超英不假思索转身走向后院。林北停好车,关上前门和后门,把黄益民拿回来的纸盒样品摊开,他躺在纸箱上睡觉。 大概凌晨四点,林北拉亮电灯,把纸盒折好放回柜子里,他出门活动了一下四肢。 隔壁新世界礼品商店灯火通明,传出清晰的划拳、说大话声,他们在提前庆祝中秋节礼品店赚的盆满钵满,更是提前在丽皇订了十桌酒席,每桌酒席按照两百置办。 林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店门口散步。 小摊主们推着被改装过的两轮车从巷子里走出来,一部分前往火车站西侧的巷子里摆摊,一部分挨着铁路大院的院墙摆摊。 不多时,空气中弥散着烟火气息。 东边的天微亮,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拎着包走向饭摊,小摊主忙碌起来,天彻底亮了起来,铁路大院东区和西区一直有人进出,出来的人,一部分离开,一部分到这里吃饭,小摊主一直忙碌到早晨八点,才得空喝一口水。 林北拿盆到后院压水,端着盆,用手掬水泼地。 他把盆放到架子上,走到杂货店,递给杂货店老板陆江河一根烟,视线再次溜到自行车上,自从大前天他找老板借开水,他就惦记上店里的自行车了。林北不着痕迹收回视线,笑着问:“老板,借你家大扫帚用一下?” 陆江河也是铁路大院子弟,和桑超英、沈图强经常在一起玩,昨天上午桑超英、沈图强因为眼前这货插足,两人的友情就如他昨晚盘货时一不小心打碎的碗,裂的西吧碎,陆江河不待见这货,后悔大前天借给他一瓶开水,发誓再也不做他生意了,可是吧,这货不管到杂货店买插销还是碗,都不赊账,如果他不做这个生意,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所以他做了这货的生意,今天这货上门借东西,他不借。 林北摸了摸兜里的钱,笑眯眯比划:“老板,你有这么细的麻绳吗?” 陆江河拿鸡毛掸子清理货架:“有。”个屁,有比你比划的麻绳粗四倍的麻绳你要嘛。 “我要八十捆麻绳。”林北回店里拿了一个碗,自来熟拿柜台上的暖瓶倒一碗开水。 陆江河眼角抽搐,但是为了生意,他忍了:“你什么时候要货?” “最迟十五号要货。”林北说。 他家那么多人在铁路局上班,他就不信他弄不到那么细的麻绳。陆江河底气十足说:“好。” “老板,那辆自行车多少钱?”林北低头喝水。 “我给供销社代卖的,一百六十块钱一辆,还要自行车票。”陆江河张口就说,假话说多了,别说别人了,他自己都觉得这是真事。 “你听说过新世纪礼品商店的礼盒吗?”林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开水。 陆江河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忍住没咆哮:你哄桑超英疏通运货渠道,这不是要搞中秋节晚会和国庆节晚会嘛,市领导为此召开会议,周丁在会议上提到一次你的名字,据说市||委||书||记私下还问了你的事情,铁路大院的人听说了这件事,纷纷找桑超英的七大姑八大姨打听疏通运输渠道的全过程,桑超英的七大姑八大姨再也不念叨桑超英不务正业,纷纷夸桑超英,顺嘴提了一句沈图强不该退出去,沈图强昨天上午回职工大院,听到大家说他,他恼火死了,跑到桑超英家,当着桑超英父母的面把桑超英拽到职工楼下,质问桑超英为什么说他坏话,桑超英说他没做过,两人吵了起来,要不是大家拦着,他俩就打起来了。 “你没听说过?”林北惊讶问。 “听说过。”陆江河咬牙切齿说。 “我们准备了少量的券,特殊券少之又少,这样,你给我弄三辆自行车,不要我券,我给你三张特殊券。”他明明可以到供销社找孙定喜给他弄自行车,为啥还要找陆江河呢,因为工程队成员按捺不住买自行车的心了,这么多人,光逮着孙定喜一个人薅,孙定喜一准吃不消,林北打算发展一下陆江河这条人脉。 林北半遮半掩的话勾的陆江河心痒痒,陆江河挠了挠脖子,趴在柜台上伸头问:“啥券?” “暂时保密。”林北一口喝完水。 陆江河嗓子有点干痒,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喝了一口,问:“你啥时候要自行车?” “二十二号。”林北拿碗离开,顺便扛走了大扫帚。 陆江河连忙跑到店门口喊:“可以,你别忘了给我三张特殊券。” 林北挥了挥手。 陆江河哼着甜蜜的歌回店里,接着整理货架。嘿嘿,他从林北这里弄到三张券,到时候他再问桑超英要两张券,把五张券当做中秋节礼物送给爸妈、爷奶、外公外婆、大伯、大舅、小姑,他不仅省了一大笔钱,还能被长辈夸奖,这买卖被他做绝了。 林北回到店里,把碗放到柜台上,重新泼了一遍水,他挥动大扫帚扫后院、店门口。 林北把大扫帚还给陆江河,回去拿扫帚打扫店铺,又拿抹布抹柜台、货架。 早晨九点,桑超英起床,林北和他出去吃饭。 殷二新看到两人,笑着吆喝:“林老板,超英,我爹刚弄回来一盆小杂鱼,”他指着面前的盆,抬胳膊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都是活的,溅了我一脸水。” 桑超英低声跟林北说:“这家伙可会来事了。” “看出来了。”林北小声说。 “我现在不忙,如果你们想吃一点鲜货,我可以给你们弄铁锅炖小杂鱼,在铁锅的一圈贴上死面馍。”殷二新拿一个筛子,捞一斤小杂鱼放到筛子里。 “行,就按你说的做。”桑超英找一个凳子坐下。 林北坐到他对面。 小杂鱼清理起来可费事了,等殷二新做好饭,已经十点钟了,饭菜被端上来,林北、桑超英闷头吃饭。 林北率先放下筷子:“我到工商局问一下营业执照有没有办下来,你继续吃。” “嗯。”桑超英拿勺子舀一勺菜汤倒进碗里,把饼撕成青梅大小丢进碗里,他一口一条小杂鱼,一口一个饼。 林北回店里推车离开。 到了工商局,他停好车,直接跑到窗口,把批条递给办事员。 “你稍等一下。”办事员翻表格,她没有查到林北或者黄益民的名字。 一个大姐敲门,把表格和已经封口的信递给她:“小王,这是昨天核查完毕的名单,等会邮局来人,你把信给他们。” “唉。”办事员接过一摞信和名单,下意识扫了一眼表格,表格最后一行写了林北和黄益民的名字。 她翻信,找到了林北的信,她从窗口把信和批条递给林北。 林北拿着信和批条到另外一个窗口办理营业执照,等他办完营业执照,已经中午了。 林北骑车绕着淮市溜达,眼珠子四处溜达,他在新台区郦山北路看到了市民艺术夜校,跟淮大里面的夜校不同,市民艺术夜校没有借用别人的场地,而是区里专门给它划了一个场地,面积还挺大的,中间是两层楼房,两侧是瓦房,院墙是用大石头垒的,门是大铁门,从门到楼房之间修了一条宽敞的水泥路,路两侧种了两排松柏树。 现在校园里没人,林北骑车离开。 下午,他到批条上指定的派出所备案,又到指定的地方刻公章和财务章,又拿着章再次到派出所和工商局备案,又跑到税务局领发||票。 他忙了一下午,才办完这些事。 林北买了一个裱营业执照的框回到店里。 他在墙上钉了一个钉,把营业执照裱起来挂到墙上,掏钥匙开锁,拉开抽屉,把发||票、公章、财务章放到抽屉里。 桑超英的眼睛舍不得从《读者》上挪开,敲敲打打,咣咣铛铛过后,桑超英扭头,看到了营业执照,他丢下《读者》,推车跑了出去:“我去找黄益民,再请一个照相师傅到店里给我们拍一张照片。” 林北锁上抽屉,拿起《读者》看,他看了一半,黄益民推车进店,没过多久,桑超英带来了一个照相师傅。 “师傅,你要把营业执照和许可证照进去。”桑超英指着两个证兴奋说。 “没问题。”照相师傅拉开电灯,他开始调支架,摆动打光板。 桑超英、黄益民站在柜台前,看见林北还在看《读者》,两人夺下《读者》,把它放在柜台上,拉着林北到柜台前,三人面朝镜头站直。 桑超英、黄益民眼里难掩兴奋和激动,林北对着镜头笑。 照相师傅记录下这个画面,指挥他们站在柜台里面再拍一张照片。 照相师傅拍好了照片,桑超英付钱,照相师傅给他收据,和他约定好取照片日期,便扛着照相器材离开。 “我们的礼品商店搞的有模有样。”黄益民搬一个凳子放到营业执照下面,踩在凳子上拿布擦玻璃。 “是哩。”桑超英趴在柜台上,笑眯眯看着营业执照。 林北关上前门,取下小黑板,在小黑板上写下每个人的出资额和贡献,他按照出资额和贡献分成。 “这是我的想法,你们也可以说说你们的想法。”林北放下粉笔,把小黑板挂到墙上。 桑超英转头看小黑板,黄益民跳到地上看小黑板:林北36,黄益民28,桑超英28。 出资额没有问题,两人细看贡献,这段时间三人做的事都被清楚的罗列出来。这里只有九十二个点,还有八个点在沈图强手里,但是这批礼盒出手过后,沈图强手里的八个点会被收回来,他们重新分配八个点。 “我觉得很公平。”黄益民说。 “我赞成。”桑超英咧嘴乐。 之前林北和黄益民跟桑超英签的合同作废,三人重新签了新的合同,并盖上了公章。 自打两人见到了章,两人就把公章、财务章拿在手里把玩,时不时发出嘿嘿声,想盖章的手蠢蠢欲动。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沓纸递给黄益民:“你到印刷厂印刷打折券,每种打折券印多少张,我都写在第一张纸上,还有老红糖贺卡、月饼贺卡,每种卡片制作六万张。打折券拿回来,大家就可以在打折券上盖财务章。” 黄益民低头看第一张纸,当他看到一万张九八折券,他满脑子都是他可以痛痛快快盖章,没有继续往下看。 桑超英伸头看:“你盖九八折券和九六折券,我盖九五折券和五折券,唉,北哥,怎么还有一折券?” “你不是找关系疏通运输渠道嘛,我们给他们送礼盒,再送给他们一张一折券,两张五折券。”林北解释道。他准备搞二十张现金券,但是现金券的金额他最多只能设置成三十块钱,当打折券有了具体的数字,他总觉得少了那么一点意思,最终他决定把现金券改成一折券和五折券。 “我们是淮市首个搞打折券的,我爸的同事肯定很稀罕。”桑超英眼睛闪光。 黄益民忍不住搓手:“我爸的同事肯定也很稀罕。”到时候他跑到干部大院发打折券,父亲只能干生气,他想想都觉得解气。 “我赶着回淮大上课,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林北提醒两人保管好公章、财务章,他开门骑车离开。 林北先到工地蹭了一顿饭,再骑车到淮大,直接到教室。 林北进入教室,一眼就看到余好好和露出半个脑门的小孩,小孩从长凳子上滑到地上,林北就看不见小孩了。 林北走近,看到这娃趴在长凳子上,脚离地,小小的身体荡来荡去。 林北把他拎起来,林聪绷紧唇线,怒瞪不听小孩劝,一个劲招惹小孩的坏叔叔,当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他眼里,林聪一把搂住爸爸,蹭蹭爸爸的脸:“爸爸。” “怎么了?”林北抵了抵他的头。 林聪的脑袋搭在爸爸肩膀上,眼里窜出火苗朝姚初一龇牙。 姚初一立刻举手投降,主动交代他干的混账事:“那什么,课代表,你家聪聪脸奶嘟嘟的,我手贱,蜷着食指托着聪聪的脸蛋往上推。”小娃娃一言不发,眼神平静看着他,他下意识收回手指,摸了摸鼻子回到座位上预习课本,班里好几个同学给小娃娃东西吃,他见小娃娃吃东西的时候脸颊上的肉肉晃来晃去,一时没忍住又去摸肉肉,小娃娃口齿伶俐说别摸他,他又跑回了座位上,后来又有好几次没忍住摸了肉肉,小娃娃眼里的火苗也越窜越旺盛。 “只是这样嘛。”林聪攥紧拳头。 姚初一接着交代。 “你是不是该跟聪聪道歉?”林北转身问。 姚初一错愕,让他跟嘎嘎小的小娃娃道歉,不至于吧。 一直没发声的余好好笑眯眯说:“聪聪跟你一样也是人,应该收到你的道歉。” 几十双眼睛看着他呢,如果他不道歉,他就不是人咯,姚初一沉默一会儿,张了张嘴巴:“对不起。” “哦~”林聪抱着自己的小胳膊。 姚初一哽了一下,垂头丧气坐下来,郁闷翻书。 林北把林聪放到余好好旁边,他挨着林聪坐下。 “我给你带了课本。”余好好把课本推到林北面前,“刚刚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都过来一趟,老师说他们等会直接上课,讲课的速度比较快,让我们提前预习。” 林北点头,开始预习物理和化学。 94 94 二合一 林北看了两章物理和化学, 物理老师顾凡进入教室,包括林北在内,所有学生齐刷刷翻书, 把课本翻到第一节, 动作一致握笔,眼睛盯着黑板。 “老师已经感受到了你们对知识的渴望, 不过在正式上课前, 老师忍不住啰嗦几句, 希望不要嫌老师烦人。”顾凡把教材放到讲台一角, 从兜里掏出一个空墨水瓶,一把铁皮小刀, 一块小的铁片, 一截树枝,一根棉捻, 一盒火柴,将其一一放到讲台上,撑着讲台说, “老师今天唠叨电荒, 一到冬天,各地电荒严重,为了支援县、市,底下的乡镇大片停电, 电依旧不够用, 为了保证各大工厂正常运转,上面按照区划分,四个区轮流停电,我们淮大在静贤区, 也在停电范围内,到时候你们得自带煤油灯上课咯。” “你们啊,有的人会制作简易煤油灯,有的人不会制作简易煤油灯,不管你们会不会,老师都会制作一遍给你们看。”顾凡拿小刀在盖子上挖一个洞,他放下小刀和盖子,拿起铁片卷树枝,抽出树枝,留下铁皮圆筒,把棉捻穿进铁皮圆筒里,再把铁皮圆筒插进盖子里,他放下盖子,拿空墨水瓶出去,没过多久,他拿装了半瓶煤油的墨水瓶回来,把盖子拧上。 棉捻迅速吸满了煤油,顾凡擦火柴点棉捻,棉捻化作火焰,照亮了同学们漆黑的瞳仁。 在他们调皮捣蛋的年纪,他们就已经会制作煤油灯了,但这会儿他们看到煤油灯被老师点亮,胸腔里竟塞满了兴奋、激动。 顾凡吹灭煤油灯,翻开教材开始讲课。 教室突然陷入黑暗,顾凡的声音戛然而止,又再次响起:“你们待在教室里别动,更不许私自触碰电线,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顾凡离开的脚步声传入同学们耳中,同学们还没有做出反应,教室的一角突然有了光,光时亮时暗,大家寻找光源,看到姚初一整个身体横在桌子上,在丁琼的桌子上滴蜡烛油,把半截蜡烛摁到蜡烛油上,虚弱的火星瞬间变得强劲有力。 “哦~”大家的视线在姚初一、丁琼身上徘徊。 丁琼脸烧了起来,手伸向蜡烛,姚初一翻了一个身坐在桌子上,敲了敲桌子:“哦啥哦呀,都给我聚过来,大家一起讨论顾老师说的运动和静止。” 丁琼蜷了蜷手指,红着脸收回手,低头看笔记。 众人聚过来,围绕着运动和静止进行讨论。 林北带着余好好参与进来。 没过多久,顾凡拎四盏煤油灯出现,他指挥学生把煤油灯挂在两面墙壁上,点燃自制的煤油灯继续讲课。 晚上九点顾凡离开教室,化学老师廖娜进入教室,她带领学生读了两遍元素周期表,正式开始讲课。 晚上十点半,廖娜离开。 林北把两人的课本装进包里,一只手抱着林聪,一只手牵着余好好离开座位。 丁琼猛地站起来,身体撞到长椅、课桌,她倒抽冷气喊:“英语课代表,我已经找齐了人,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帮我们排练一下?” 林北认真思索,说:“我最近好像都没时间。” 丁琼转而把目光投向余好好:“余同学,你有时间吗?” “……我五号傍晚有时间。”余好好底气不足,但是林北牵着她的手握住软乎乎的小手手,余好好顿时充满了信心,“我六号、七号全天都有时间。” “我们五号傍晚淮大门口见。”丁琼开心说。 “好。”余好好朝丁琼挥了挥手,一家三口离开教室,身影被黑暗吞噬,一家三口才意识到整个静贤区停电了。 见识到了万家灯火、路灯构筑一条璀璨银河的盛况,一家三口已经适应不了漆黑的夜空。突然几束光穿破夜空,林北追寻光的源头,其中两束光来自和平北路996号、和平西路1105号,还有一束光出现在淮大,这束光消失,很快出现在林北所在的这条路上。 林北眯眼寻找光,看到了一个男人推着自行车,一个女人打着手电筒。林北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人还是那个人,林北才敢确定他没眼花,确实是刘雪和关怀仁,两人边走边聊天,林北的耳朵抖了一下,牵着余好好朝两人走去,两人的聊天声越来越清晰钻入他耳中。 “小关,你是黄邯迁的秘书,今晚你又没过来上课,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不许隐瞒。”刘雪停下来,一脸严肃看着关怀仁。 “……刘教授,你知道郑忠辉先生吗?”关怀仁沉默一会儿问道。 “这事跟郑忠辉先生有关?”刘雪拧眉说。 “华侨郑忠辉先生归国前卖了股票、基金、房产,拿出所有积蓄订购了一批机器,郑忠辉先生回到祖籍地淮市,他实地考察机械厂,决定把机器捐给淮市金阳机械厂,此时,他订购的机器出货了,市里直接和供应商对接,接机器回家,经过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机器安全到达金阳机械厂。在跟随机器一道来的工程师的帮助下,机器被安装好,大家迫不及待启动机器,结果机器刚运行两周,居然窜出火花,机械厂浓烟滚滚,整个静贤区的电路陷入瘫痪。 火星被迅速扑灭,机械厂的工程师冒险进入厂房,拿出一枚零件出来质问对方的工程师这是一枚旧零件,怎么会出现在新的机器里,对方工程师一会儿说他们发的是新机器,肯定在运输过程中被人调换了,一会儿说金阳机械厂工人操作不当,领导不听他胡扯,立即联系供应商,却始终联系不上,抱着一丝希望联系了大使馆。 大家都聚在政府办等大使馆回信,冯副局长也在,他让我给你送手电筒,让我跟你捎一句话,他今晚不回家了。”关怀仁心都在滴血,倒不是肉疼上百万美金买了一堆破铜烂铁回来,而是肉疼股票、基金,当他从黄邯迁口中得知股票、基金是啥玩意,他没有一天不在心里痛骂郑忠辉,这个蠢货居然把下金蛋的母鸡卖了,真是蠢到家了。 刘雪气的身体发抖,跑到车棚,掏钥匙开锁,把铁链放进车篮里,骑车前往政府办。 关怀仁掏出丝绒质地首饰盒,抿唇笑,他揪袖子小心翼翼擦首饰盒,把首饰盒装入兜里,计划现在到和平西路找年年,给年年一个惊喜,却又想到年年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在黄邯迁身边,年年肯定和他闹分手,关怀仁垂头丧气骑车回政府办。 林北回头看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他眉头一直紧蹙。 “大使馆是干嘛的?”余好好的声音钻入林北耳中。 林北回神:“两个国家建交,派外交官到建交国,外交官就在大使馆里办公,大使馆就是外交代表机关,负责两国关系,本国人遇到麻烦,也可以向大使馆求助。” 不管是大使馆还是外交官,余好好头一回听说两个名词,但不妨碍她觉得大使馆、外交官好厉害。她捏紧拳头说:“大使馆一定给咱们主持公道,让供应商赔咱们一批新的机器。” 林北却觉得可能性不大。供应商敢发一批老旧的机器过来,肯定做好了死不认账的准备,绝对不会做出赔偿。 “我这辈子能见到外交官吗?”外交官对于余好好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名词,比见省长难百倍。 “能。”林聪脆生生说。 余好好戳了戳林北腰窝:“哪所学校出外交官?” “……外交学院,北外。”林北揽紧林聪,握紧余好好的手往前走。 到了教职工宿舍,三人抹黑到水房简单洗漱一下,便回屋睡觉。 林北躺在上铺枕着手臂,一道道充满活力的声音传入林北耳中,是余好好的畅想,余好好想着有一天她带父子俩到两所大学大门口蹲守,记下每一个从她眼前走过去的学生,兴许有一个学生在将来当上了外交官,那就等于她见到了外交官。 林北掏出烟盒,又把烟盒塞回兜里,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看房顶,身下的声音裹挟着困意,音量逐渐减小,直到消失。 林北合上眼睛。 次日清晨,林北被一声来电了惊醒,他睁开眼睛,此时余好好已经跳下床拉电灯线,淡黄色灯光瞬间塞满了整间屋子,林北抬手遮了一下眼睛。 林北缓了缓下床,单手抱着林聪,另一只手拿两个茶缸出门。 余好好快速把三本课本塞进包里,把毛巾、茶缸放入脸盆里,端着面盆到水房。 林北单手抱着林聪,另一只手拿牙刷刷牙,林聪两只肉嘟嘟的脚叠在一起,嘿呦嘿呦刷牙。 余好好靠近,把脸盆放到一旁,林北咬着牙刷,把牙膏递给她,余好好接过牙膏,挤了一截牙膏到牙刷上,把牙膏放到水池台上,边刷牙边说:“我四号、五号就能统计完村里所有的咸鸭蛋,五号傍晚我俩汇合,我告诉你你得准备多少钱,你六号、七号准备钱,我八号带钱回村收咸鸭蛋,你九号下午回村拉咸鸭蛋。” 林北刷牙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继续刷牙,边刷牙边琢磨在没钱的情况下怎么能收到数万枚咸鸭蛋。 余好好漱口,把茶缸放到一旁,她把脸盆放到水龙头底下,接水洗脸:“你听到没有?” 林北指着一嘴的泡沫,提醒余好好他嘴巴里全是泡沫,说不了话。 余好好要笑不笑睨了他一眼,给林聪洗脸。 林北磨磨蹭蹭半天,终于舍得漱口。 “你能开口说话了吗?”余好好撑着水池笑眯眯看他。 “能。这次回村,你跟大家说一枚咸鸭蛋八分二厘,谁愿意过了中秋节结钱,当场给他两个玻璃杯,如果他们要现钱,就没有玻璃杯。”林北把两个茶缸递给林聪,双手抱着林聪离开。 余好好……端脸盆追他:“一个玻璃杯多少钱?” “我从厂里直接拿货,一个玻璃杯九分八厘,大家到供销社买玻璃杯,怎么着也得四五毛,而且咱们镇上不一定卖玻璃杯。”林北停在门口,余好好掏钥匙开门。 余好好进屋,把脸盆放到窗台上,匆忙跑到卧室,从包里掏出记账本和铅笔,记下玻璃杯的成本价和售价。 林北给林聪穿了一件褂子,林聪从床上跳下来,坐到爸爸的拖鞋上自己穿球鞋。 余好好把记账本和铅笔装进包里,牵着林聪下楼。 林北锁上门,下楼带母子俩到教室旁边的车棚取车。 一路上,一家三口遇到的人都在讨论昨晚为什么停电。 林北取了车,载娘俩到店里,他到店里取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了农副产品收购站许可证和公章。他留下许可证和公章打算跟绿时代昌平制药厂谈合作,但一直抽不出时间找制药厂副厂长刘勇谈合作。林北算了下,至少过完中秋节他才有时间,他临时决定先把两样东西交给余好好。 林北把文件袋递给余好好,余好好打开文件袋,伸头看:“里面是啥?” “许可证和公章。”林北回店里拿了两本收据和一包印蓝纸,把东西递给余好好,“等会我们先到玻璃厂找周航拿几个样品,回村后,你把许可证、公章、收据、印蓝纸、玻璃杯摆成一排,安他们心。” 余好好开开心心把它们装进包里,抱着林聪坐到后车座上:“去玻璃厂前,你先买两蛇皮袋海带。” “姐让你带的?”林北拐头前往菜市场。 余好好欢快:“嗯。” 林北买了两蛇皮袋海带,钱是余好好付的。他骑车马不停蹄前往腾飞玻璃厂,跟周航签了一份补充合同,订了四百五十个玻璃杯,拿了六个样品离开。 他直接骑车到余淮镇,到了他姐的包子铺门口,他卸下两蛇皮袋海带,把两张收据给他姐,林茜拿钱给林北,林北把钱装兜里,牵着林聪找一个空位坐下,笑眯眯朝他姐夫冯曲喊:“老板,要一屉海带包子,一屉小青菜包子,再来三碗胡辣汤。” 冯曲手脚麻利上包子和汤,坐到林北对面,手肘搭在桌子上,嘿嘿笑瞅林北。 林北夹一个包子递给冯曲,冯曲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说:“小北,夏露说许初彦有办法把惊蛰塞到育星小学,我打算把惊蛰弄过来上学,惊蛰过来,我爹肯定追过来,我爹过来了,我娘肯定带着谷雨坐驴车过来。”冯曲看了一眼四周,伸长脖子小声说,“等我爹娘过来了,我就到市里给你当大厨。” 林北又夹了一个包子给他:“我叔我婶会包包子吗?” “……我爹不会,我娘包的包子能吃。”冯曲苦兮兮看着林北。他学成归来,一直等小舅子接他到市里,可小舅子一直没有出现,他想小舅子一定想等他教会了茜茜包包子,再接他回市里,他特别认真教茜茜包包子,茜茜刚出师,他怂恿茜茜回娘家,他跟老丈人、丈母娘夸茜茜包的包子好吃,指望老丈人、丈母娘跟小舅子提一嘴,谁知道老丈人和丈母娘差点因为海带包子打一架,他摸摸鼻子带茜茜回家,惴惴不安在家里等消息,结果他没等来小舅子,倒是等来了老丈人、丈母娘和海带,隔日,好好带茜茜带余淮镇取海带,哪知道茜茜不跟他商量一下,而是跟好好、顾美兰商量,当天盘了一个铺子,铺子生意好,茜茜一个人忙不过来,包子铺就特别需要他,小舅子更加不会带他到市里,他算是被拴在包子铺上了,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个招,在竹竿上绑一根胡萝卜,先把他爹钓到镇上,再把他娘钓到镇上,让爹娘帮忙,他就可以安心和小舅子前往淮市,结果……他俩一个不会包包子,一个包的包子不好吃,造孽啊。 眼瞅着冯曲就要哭出来了,林北又递给他一个包子。 他的双手被包子占据了,他一辈子不得自由了,冯曲更想哭了。 “姐夫,你是我叔我婶生的,你学做包子学的这么快,我叔我婶学做包子肯定不会慢。”林北喝完胡辣汤,放下碗,“等我叔我婶学会了做包子,撑起了包子铺,你就跟着我干吧。” “真的?”冯曲揉了揉红红的眼眶。 “我骗过你吗?”林北真诚看他。 冯曲摇头。 林北笑着转身,跟他姐、余好好打了一声招呼,心情舒畅骑车回市里。 回到市里,林北到和平西路看第二小队盖客房,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他骑车前往和平北路。 林北一露面,第三小队成员就告诉林北昨晚好几伙人摸到工地偷建房材料,都被他们赶跑了,还告诉林北附近有好几户人家丢了东西。 淮大这一片人员复杂,林北料到肯定有人趁机干坏事,他倒是不惊讶。 “他们丢了东西,直接把公安带到工地,让公安搜我们行李,还要公安扒水泥、沙子,他们怀疑我们把东西藏到水泥、沙子里了。”小工季扬愤愤不满说。 “金阳街道派出所公安问他们有没有证据证明我们是嫌疑犯,他们憋了半天憋一句‘只有他们是外地人’,被公安训斥了一顿。”另一个小工林丰收红光满面说,“公安说这一片好多街溜子,大部分街溜子到监狱溜了一圈,他们不怀疑街溜子作案,反而怀疑勤劳干活的我们,他们要不思想出了问题,要不眼睛出了问题。” 林北诧异挑眉。 “小北,最近两天我好像看到弟妹和聪聪了。”林东扶着脚手架低头喊。 “我和好好在淮大上夜校,聪聪也跟了过来。”林北后退两步仰头喊,“夜校春季也招生,你们现在可以复习小学知识,下年春报名上夜校。” 以前上学要他狗命,现在上学要他老命。林东往旁边移动,躲开小弟的视线,全身上下写满了莫要骗老子上当。 工程队其他成员刚识字,暂时还不需要考虑要不要上夜校,他们拿上过初中的林东开玩笑,一个劲鼓励林东报春季班。 林东拽绳子拎灰桶:“你们怎么不报春季班?” “我们过两年再报班。”唐海替大家回答。 “那我也过两年再报班。”林东拿灰刀挖水泥。 “师父,你好孬,居然跟我们读一个班。”王稼十分嫌弃看着林东。 林东拿着灰刀抵着墙:“师父和徒弟一个班,确实孬,这样吧,等你啥时候会了四年级的知识,我就到夜校报名。” 王稼哀嚎:“师父,你恐怕见不到我四年级毕业。” “师父能不能上夜校,就看你了。”林东笑眯眯看着王稼。 王稼抽自己嘴巴:“叫你多嘴。” 其他师父见状,纷纷说他们能不能读夜校,就看徒弟们肯不肯为师父们努力一把。可是这些师父忘了,他们和徒弟们一个水平,如果徒弟努力,他们只有比徒弟们更努力,才能赶在徒弟们前面上夜校。 师父们:“……” 师父、徒弟互相挖坑,林北看的津津有味。 林北留在这里解决了午饭,他骑车回店里,桑超英正在拿鸡毛掸子扫营业执照和许可证,林北瞅着鸡毛掸子怪熟悉的,好像是陆江河的鸡毛掸子。 桑超英拿袖子擦了擦边框,跳下凳子:“北哥,月饼、老红糖今晚八点到货,我们到泸州区桥上取货。” “三间房子堆满了酒缸,没有地方放月饼和老红糖。”林北走到后院,用脚量空地面积,“超英,你能不能弄到七米长六米宽的雨布,我把空地用雨布罩起来,月饼、老红糖暂时放在院子里,玻璃瓶、玻璃杯、咸鸭蛋到货,也得放在院子里。” “我应该能弄到。”桑超英把鸡毛掸子还给陆江河,骑林北的车离开。 林北到陆江河的杂货店借铁钩,他把铁钩嵌入院墙上和瓦房上。 傍晚,桑超英驮了一大捆雨布回来。 林北和桑超英把雨布勾在铁钩上,两人搭好了雨布,就去吃饭,饭后,林北骑车载桑超英到和平西路,把自行车放到工地上,他开拖拉机到泸州区桥上接货。 两人把货接回来,连夜把货卸到后院,又出去吃了一顿饭,他俩回到店里倒头就睡,林北睡到中午才起来,桑超英还在后院睡觉。 林北打一个哈欠开门,靠在门上睡觉的黄益民没了依靠,咕噜一下滚进店里。 林北……低头看脚下。 黄益民撑着地坐起来,双手环着双膝,仰头:“我早晨七点敲门,敲了十来分钟,没人理我,我就靠着门坐下。” “我和桑超英凌晨四五点才睡觉。”林北把黄益民拽起来。 “印刷厂今天下午把货送过来,纸箱厂最迟大后天把货送过来。”黄益民注意到后院的光线十分暗,他靠近,脑袋上是一张巨大的雨布,黄益民回头,“北哥,你和超英弄得?” “嗯。”林北出门,拐一个弯到了杂货店,“老板,借一根六米长的电线,再借两个灯泡,一圈黑胶带。” 陆江河反拿鸡毛掸子,敲了敲柜台:“不借。” 林北举手投降,快速说:“我赊账,把八个铁钩也记在账上,二十二号我找你拿自行车,我一块儿给你钱。” “这倒是可以。”陆江河拿尺子量电线,拿剪刀截断电线,把电线放到柜台上,转身拿灯泡和胶带。 林北拿东西离开,回后院拉了一根电线到雨布下,在雨布底下安了两个灯泡。 林北叫醒了桑超英,三人出门吃饭。 饭后,三人守在店里等着印刷厂送货。大概下午三点钟,印刷厂员工刘知识骑三轮车来到舟山路,眼前有两个礼品店,一个新世纪礼品商店,一个新世界礼品商店,刘知识停车掏出送货单:“新世纪礼品商店,就是这家。” 他把送货单折起来装进兜里,骑车到新世纪礼品商店门口:“我是印刷厂员工,过来送货的。” 黄益民、桑超英轰隆一下窜出去:“这是我们的店。” “你和隔壁礼品商店开在一起,我差点以为是一个店,差点把货送到那个店里了。”刘知识下了三轮车,把货单递给黄益民。 95 95 二合一 隔壁新世界礼品商店的存在本来就膈应人, 刘知识差点认错了店,黄益民、桑超英心里更加不舒服。 刘知识望了一眼黄益民,又望了一眼桑超英, 一脸迷茫挠头。 林北双手环在一起抵着柜台, 抬眼,视线从门楣下方掠过,穿不透密密挨挨的树叶,巨大的树冠下光线昏暗,平常麻雀、小燕子在枝叶间穿梭, 如今林北只寻见麻雀的身影,林北猛然意识到小燕子走了, 到南方过冬了。林北移动视线, 视线穿过窗格飞向蓝天,一只鸟儿从飞机下掠过, 飞机飞远,在蓝天上留下它来过的痕迹。 林北收回视线,身体前倾说:“改革开放不到五年,人民生活质量一年比一年高, 从侧面反映咱们国家的经济一年比一年好,还有16年117天,我们迈入新世纪, 我相信在新世纪,我们国家的经济是现在的几百倍, 一定能赶上发达国家。领导们、多个经济学家说未来战争形式以经济战争为主, 我们国家的经济在这二十年里高速腾飞,一定能在世界舞台上占举足轻重地位,那些老牌的发达国家还想坑我们, 就要掂量掂量他们能不能得罪得了我们。” “我们新世纪礼品商店会迎接新世纪到来,新世界礼品商店也会见证我们国家登上世界舞台。”林北眼里熠熠生辉。 “我们开礼品商店,能给经济做出贡献吗?”黄益民声音颤抖问道。 “我们又不开厂,怎么给经济做出贡献?”桑超英望着林北。 “一国经济具体反映在人民生活水平上。” 林北眼里含着蓬勃生机。 “我们到望都村收青梅,望都村村民从我们手里赚了钱,他们买布做新衣服,买肉吃,他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吗?”黄益民斟酌说。 “提高了。”林北笃定回答。 “市面上有白酒、红酒、洋酒,我们酿了一批养生的青梅酒、桂花酒,酒的种类增多了,市民有了更多的选择,也从侧面反映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吧?”桑超英思索说。 “对。还有我们交税,也给经济做出了贡献。”林北补充道。 黄益民、桑超英身体里的血液奔腾,跑到三轮车前,对照货单仔细核对货,确认货没问题,刘知识把货搬到店里。 刘知识骑三轮车离开,回头看新世纪礼品商店,嘀咕:“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咱都能听懂,咋听不懂每一句话哩,真怪。”关键他听不懂,他还骄傲的挺了挺胸脯,嘴角快叉到耳后根,难道他撞鬼了不成。刘知识“嗖”一下收回视线,吭哧吭哧蹬三轮车离开舟山路,他驶入育良路,刘知识刹车,扭头眺望铁路大院,两个和他一般大的年轻人眼里有愤懑,有抱怨,另一个年轻人说了一段奇奇怪怪的话,两个年轻人和他一问一答,然后两个年轻人眼里阴霾消失,眼里盛满了光。如果他想要搞懂两个年轻人为什么这样,就要搞清楚新世纪、经济、生活水平等词的含义,薛席儒薛主任学历那么高,一定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他决定回厂里问薛主任。 刘知识离开后,黄益民拎一摞打折券跑到柜台里面,拿小刀划开绳子,九八折打折券倒下,黄益民把打折券分成十堆一字排开,开锁拿出财务章和红泥,他握着财务章按红泥,“咚”、“咚”、“咚”在打折券上盖财务章。桑超英把打折券铺开,待章干了,他把打折券收起来,用一张纸条把打折券捆起来,在纸条上写“五百张九八折打折券”,就把打折券放到纸箱里。 “我出去一趟。”林北说。 “好。”两人没抬头回答。 林北看了两人几秒,背包骑车离开。 他和余好好约定了五号下午在余淮镇包子铺汇合,林北买了五蛇皮袋海带赶往包子铺。 林北远远瞧见包子铺里聚集了一堆人,是余好好、顾美兰、张盛、夏露、许初彦,林茜、冯曲在一旁包包子,冯曲爹冯汉家扛着化肥口袋,另一只手牵着冯惊蛰站在包子铺门口,扭头朝冯曲娘苗翠花使眼色,苗翠花斜靠在桌子上,敲了敲烟锅,把烟杆别在腰间,从腰带里拿出手帕,她打开手帕,话痨子冯谷雨揣兜哇呜哇呜和林聪、朱砚唯、张衡安说话,眼尖瞥见熟悉的粉色,她腾腾腾冲到奶奶面前,举起小拳头给奶奶捶腿,苗翠花捏一张五毛钱,冯谷雨抬手背擦一下嘴角,接过钱呼呼跑到哥哥姐姐面前,带领他们出了包子铺,冯惊蛰挣开爷爷的手,吭哧吭哧追他们。 昨晚儿子回家放屁,屁臭的能掀翻屋顶,她不想听儿子用嘴巴放屁,侧着身体睡觉,就这个死老头觉得屁香,一个劲问儿子育星小学啥样,问儿子是不是他每天接送惊蛰,儿子三两句话把他哄的晕头转向,都不跟她商量一下,就背着化肥口袋牵着孙子跟儿子离开,她今早把猪卖了,带上小谷雨、鸡鸭鹅坐驴车到余淮镇找儿子、儿媳,她屁股还没坐热,死老头吵着闹着要回家,余淮镇多好啊,有码头,镇上热闹,儿媳妇租的房子还有一个大院子,她才不回去呢。 苗翠花掏出烟杆,用烟锅够木盒,把木盒抱在怀里。死老头从家里走到镇上,老有劲了,不包揽收拾桌子、洗菜、包包子的活,实在可惜了,至于她,哎呦,她波棱盖疼,腰酸,只能帮小两口子收钱。 冯汉家气呼呼放下化肥口袋,坐在凳子上垂头。 这时,林北骑车到包子铺门口,他攥紧车把,下了车,气喘吁吁喊:“叔,你快过来搭把手。” “唉。”冯汉家一口气扛两蛇皮袋海带到后院。 林北放下支架,把另外三蛇皮袋海带放到地上,跑到苗翠花对面坐下,掏出一张收据递给苗翠花:“婶,我给包子铺送货,是找您结钱吧?” “是哩,是哩。”木盒里面有一根橡皮筋,苗翠花把收据塞进橡皮筋里,数钱给林北。 冯汉家怒瞪林北,苗翠花斜睨冯汉家:“你快点把货搬到后院。” 冯汉家操起化肥口袋气冲冲离开,他刚走两步,拍了拍衣兜,兜里一分钱也没有,他喂的猪被他家那口子卖了,卖的钱被他家那口子揣兜里,他喂的鸡鸭鹅又被他家那口子带到这里,他还回个屁家,冯汉家折回来,把化肥口袋放到凳子上,背蛇皮袋到后院。 林北朝苗翠花竖起大拇指。几十年咯,只有大侄子发现她老能耐了,苗翠花唏嘘的同时,笑着跑到许初彦、夏露面前,一个劲夸夏露俊,观两人面相,说两人有夫妻相,还叨念了一句:“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俩少说用了数十年才修得今世的缘分,要好好珍惜哩。” 夏露这么直爽的一个人,竟被苗翠花弄的不好意思。 许初彦恍惚了一瞬间,笑着说:“承婶子吉言。” “好说,好说,我家惊蛰上学的事就交给大侄子你了。”苗翠花乐呵呵说。 “我明天早晨带你们到育星小学报名。”许初彦思索片刻说。 “好嘞。”苗翠花拽着刚干完活的冯汉家到后院,冯汉家尝试甩,没甩掉苗翠花,被苗翠花拖着到后院。 夏露看冯汉家被苗翠花拿捏的死死的,她揶揄看许初彦。 其他人笑着看许初彦,许初彦耳朵发烫,脱离队伍,朝林北走去。他从夏露口中得知了林北现状,房利财小有所成到深圳投奔他叔叔,临走前,他俩聊到林北,都没想到去年在镇上拉货,偶尔接活给人粉墙、盖房子的林北跑到淮市能够闯出名堂,都打心底里敬佩这个人。 每个人不停地面对诸多无奈,不停地妥协,不停地挣扎,生命刚走完四分之一,我们就已经偏离了我们的追求,只能匆匆回头看一眼,再次启程前进。房利财留下了这句话,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往深圳的火车。与其说房利财说他自己,不如说房利财说活着的每一个人,不管是房利财,还是他,亦或者林北,他想他们都偏离了最初想要走的路。 “房利财南下了。”许初彦偏头看夕阳,“他不闯出名堂,他爸不允许他回家。” “嗯。”林北坐在车后座上,望着幽深的青石板小道,几个小孩追逐着跑进他瞳仁深处。 许初彦顺着林北的视线望过去,目光被几个小孩吸引,开始期待他和夏露的孩子。 “你什么学历?”林北突然出声。 许初彦笑着说:“大专学历。我听林茜说你在读夜校,你打算考中专还是函授或者夜大?” “夜大。”林北偏头看他,“前天晚上静贤区整个区断了一夜电,那个区有很多小型工厂,也有金阳机械厂这样的大厂,停了整整一夜的电,他们耽误了很多工时,得加班才能赶上进度,偶尔停一次电,各个工厂能够克服困难,赶上进度,但是万一一个月停几回电,恐怕不好赶进度,静贤区区政府应该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供电局应该会招电工。各个地区才人荒严重,市供电局的电工大多数是小学文凭,中专文凭的电工早就调到办公室了,我猜他们缺有经验高材生,你学历这么高,如果有人推荐你,你大概率被录取。” 许初彦眼里盛满了诧异:“你现在真的需要一个文凭,因为你能走到更广阔的地方。”他的老师曾说过一个人有幸见到聪慧的人,他是极幸运的,而一个人如果和聪慧的人成为朋友,那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他的老师拥有了幸运和幸福,许初彦想他也找到了慧聪的人,隐隐明白老师的感受。 林北仰头,几只肥嘟嘟的麻雀落在电线上,一群大雁飞远,他是做眷家的麻雀,还是做随着季节迁徙的候鸟呢。 余光瞥见夕阳,林北顾不上思索这些,他跟他姐、冯曲、顾美兰夫妻打了一声招呼,喊余好好、林聪上车,余好好抱着林聪坐到车后座上,林北朝他们挥了挥手,骑车离开。 行驶在省道上,林北迎着清凉的风,余光瞥见道路两侧的田野上竖起了一个个稻草人,稻穗笔直的立着,再过半个月,田野一夜之间披上一层金色,稻浪滚滚,稻穗儿压弯了腰,迈入十月份,农民就会迎来丰收。 林北翕动鼻子,风吹动田野,把稻香送入到他鼻中。 想到了稻田,林北就想到了芦苇,进而想到了野鸭子和野鸭蛋,紧接着想到了咸鸭蛋。 “你统计了多少枚咸鸭蛋?”林北张嘴,裹挟稻香的风吹进林北口中。 “二十一万一千八百六十一枚。”余好好故意停顿一下,林北回头看她,余好好把他的脸推了回去,吸了一口稻香说,“你不是给我农副产品收购站许可证和公章嘛,我拿给爹娘看,爹把大伯、二伯、三伯、五叔、六叔、爷奶喊到池塘,给他们看许可证和公章,他们高兴坏了,要把许可证和公章供起来,被六叔拦了下来,六叔安排几个叔伯置办几桌菜,大家在一起吃饭庆祝一下,他和爹带着许可证和公章骑车到乡里,给领导们看许可证和公章,回来的时候他们带回来几挂鞭炮、裱许可证的框,六叔把许可证裱上,挂到咱家堂屋,又在门口放了几挂鞭炮,婶子们、嫂子们端菜出来,村里人跑到咱家看,爹可牛气了跟他们介绍许可证,我趁机提玻璃杯,大家可稀罕玻璃杯了,都要玻璃杯,让我告诉你,你千万备齐了玻璃杯,别缺他们玻璃杯。 咱们搞了这么大动静,一个中午,咱家有证的消息就传到了其他村,其他村的人到咱家打听消息,看到玻璃杯眼睛都挪不开了,一个劲问我收不收他们村的咸鸭蛋,我说收。我来之前,又统计了三千枚咸鸭蛋,我来的时候,爹把许可证捧到池塘,他说他帮我们统计咸鸭蛋。” “我感觉能凑够二十二万枚咸鸭蛋”余好好大声喊。 “听到了。”林北喊,田野里响起回声,林北清了清嗓子唱字母歌,一道柔和清亮的声音跟随着他唱,一道稚嫩的声音和他一起唱。 到了小淮市,林北的歌声戛然而止,母子俩依旧欢快唱歌。 余好好的发音已经非常标准了,看来余好好回家这两天也有努力练习发音。 一首歌结束,林北问:“好好,你只打算教他们唱字母歌吗?” “嗯?”余好好被他问懵了。 “下乡的知青说过求同存异的故事,我认为欧美国家的语言和汉语不相容,我们肯定它们是不同的语言,想办法让两种语言完美结合,把结合的语言以歌的形式表现出来,你说能不能行的通?”林北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说人话。”余好好沉默片刻说。 “你可以考虑写一首歌,里面有汉字和字母,如果你现在没有想法,可以先和丁琼汇合,教他们字母,明晚我带你到市民艺术夜校,你到那里找找感觉。”林北说。 “市民艺术夜校?”余好好迷糊了,“这是什么夜校?” “教市民琴、古筝、琵琶、二胡、水墨画、油画、剪纸的夜校。”林北回答道。 “那你明晚带我到市民艺术夜校转一圈。”余好好甩两股麻花辫说。 “得嘞。”林北卖力骑车。 到了淮大门口,余好好一眼就看到丁琼,她跳下自行车,把林聪递给林北,笑着朝丁琼跑去。 林北拎起林聪,和林聪对视。 林聪踢了踢小脚脚,扑腾着搂住爸爸。林北单手搂住他,骑车前往店里。 到了店里,林北把他放到地上,林聪在店里哒哒哒跑,林北关上店门,走上前斜倚在货架上,说:“我打算给怀庆三路信用社行长两张五折券,二十张九五折券,三十张九六折券,五十张九八折券,给孔国贤一张一折券,两张五折券,一些其他券,给冯科两张一折券,五张五折券,你们再给我十张五折券,我给陆江河三张五折券,另外七张五折券我有用。” “我要三十张一折券,一百张五折券,和一些普通券。”桑超英举起财务章说。 “我要到干休所、干部大院、公安大院发券,我要的一折券和五折券和桑超英一样。”黄益民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说。 “我到各个街道办事处、居委会发券,每个地方只发一张一折券,两张五折券,若干普通券。”林北翻记账本补充道,“青梅街道市民十五号到店里领券,我们发给他们九六折券。” 三人又在一起合计了一下,决定让桑超英到各个工厂发券。 他们已经知道了礼盒所有物品的成本,林北埋头算礼盒成本,把价格定到二十八,林北暂时没有定里面有甲鱼的礼盒的价格,他打算找时间到丽皇打探一盆甲鱼汤的价格再定价。 三人埋头把今天商量的事写下来,桑超英、黄益民继续给打折券盖财务章,林北带着林聪骑车回淮大,爷俩直接到了教室。 林北没有找到余好好的身影,就被热情的同学们围住了:“英语课代表,你教我们字母啊!!!” “……好。”林北牵着林聪回到讲台上,从兜里掏出自己带的粉笔,在黑板上写26个字母,指着字母教他们发声。 林聪手揣兜来回踱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哒哒哒跑到门口,扒着门框伸头往外看,陆瑞霖看到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他走近蹲下来:“林聪,爷爷没记错吧。” 林聪站直:“没有。” 陆瑞霖抱着好玩的心态再次矫正林聪的发音,林聪脆生生发出正确的发音。 “爷爷,我可以帮我矫正字母发音吗?”林聪抠着小手手,不好意思盯着陆瑞霖,“我教妈妈字母发音,可是我对爸爸没有信心。” 陆瑞霖不可思议看着林聪:“你是说爸爸教你字母发音,你再教妈妈字母发音?” “对哒。”林聪害羞笑。 “爷爷可以帮你。”陆瑞霖努力克制自己,最终没把小娃娃抱回家给爱人看。 林聪奶声奶气背字母,声音稚嫩,但含着力量,是那种不疾不徐,却震撼人灵魂的力量,陆瑞霖捏着手指,帮林聪矫正没有问题的发音。 陆瑞霖看了一眼手表,眼里含笑摸了摸林聪的脑袋:“进去吧。我们都在淮大,以后还会见面。” “谢谢爷爷,爷爷再见。”林聪挥了挥手跑进教室,站在爸爸身边。 离上课还有三分钟,余好好、丁琼回到教室,林北也结束了教他们发音,他把黑板擦干净,带着林聪找余好好。 林北把林聪放到余好好身侧,自己也坐下,从余好好那里拿自己的课本,翻开课本预习知识点。 英语老师计丽进入教室,她首先认识一下林北。她已经从张旭那里知道1班有一位同学有英语底子,张旭直接让那位同学当英语课代表,计丽认识一下他,教同学们读几遍26个英语字母,发现大家读的很顺溜了,她想林北肯定教过他们,她又教了几遍,便开始教课本上的内容。 计丽没有时间关心大家会不会,她上完课便离开,语文老师单杰进入教室讲课,紧接着数学老师张旭给大家上课,夜里十一点四十五,课程结束,同学们头脑晕乎乎离开。 林北抱着睡着的林聪离开,余好好紧跟在林北身侧。 澡堂早已关门了,连热水处也关门了,林北、余好好到水房简单洗漱一下,便睡觉。 早晨五点,林北、余好好听到走廊里有动静,两人立即起床看书。 大概八点钟,林北、余好好牵着聪聪到东食堂吃饭。 饭后,林北抱林聪,林聪摇头,一把抱住余好好:“爸爸,我想明天到店里玩。” “……行吧。”儿子第一次拒绝他,林北心里五味杂全。 “那我们走啦。”余好好把饭盒装进包里,牵着林聪离开,林聪扭头朝爸爸挥了挥手,跟着妈妈消失在拐角。 林北:“……” 林北看了一眼天空骑车离开。 他回到店里,桑超英、黄益民边揉眼睛边盖章,林北:“你俩一夜没睡?” “沈图强弄到一台收音机,梁三把收音机扛到隔壁放了一夜歌,别说我俩睡不着,隔壁的狗都睡不着,狗和梁三隔着门对骂,周围几十户人家都没睡。”桑超英哈欠连连说。 林北退到店门口,左右看:“狗呢?” “下半夜,有人实在受不了了,跑到派出所报案,公安过来劝梁三关掉收音机,梁三说他听他的歌,大家睡大家的,互不妨碍,天快亮了,郑好运过来,说他收到举报,新世界礼品商店里有不该有的东西,命令梁三开门,如果梁三不配合,他先把梁三扭到看守所晾个把月,梁三吓得关了收音机,打开门跟大伙儿认错,说他不对。既然梁三认错了,狗也不能跟梁三计较,它摇摇尾巴回家睡觉了。”桑超英嘲弄道。 林北咂嘛一下桑超英说的话,他笑出声:“你俩补觉,我来盖章。” 桑超英、黄益民闭上眼睛摸到后院,躺在床上立刻睡着了。 林北给打折券盖章,他连续盖了两个小时,总算盖完了章。 他把打折券放到纸箱里,把纸箱放入柜子里,给柜子上锁,又把财务章和红泥锁进抽屉里。 林北已经出门了,他又想起黄益民昨天说怀康大丰纸箱厂这两天送货,林北回到店里等送货员。 中午,大丰纸箱厂的送货员开拖拉机送货,他在两个店之间犹豫了许久,掏出送货单研究了半天,才发现两个店只差了一个字。 96 96 一更 大丰纸箱厂的送货员叫贺胜利, 他把送货单装进军绿色单肩包里,握紧扶手扭头,视线穿过防翻架倒车, 拖拉机倒到新世纪礼品商店门口。 贺胜利停下拖拉机,跳到地上, 阔步走到商店门口,营业执照和生产许可证吸走了他的目光, 贺胜利的目光在上面停留许久,依依不舍挪开目光,一个朴实的小伙闯进他眼里, 贺胜利扯了扯背带,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喊:“你好, 我是怀康大丰纸箱厂的送货员。” “我是林北。”林北的目光停留在文艺小伙身上。 “哦……哦。”贺胜利掏出送货单, “黄先生在我们厂订了六万个礼盒,闫主任说他和黄先生是老交情, 给黄先生一个惊喜, 又多送了黄先生几十个礼盒。” 林北接过送货单:“我会转告益民。” 贺胜利打开车斗后门, 扭头问:“林先生, 您打算把礼盒卸到哪里?” 林北穿过商店走到后院, 贺胜利拎两摞礼盒跟上林北,林北指着木架,说:“你把礼盒卸到木架上。” “好嘞。”贺胜利把礼盒放到木架上,折回去继续运礼盒。 林北抽查礼盒是否有瑕疵,贺胜利每回踏进后院, 下意识往林北身上瞥,林北偏头看他,贺胜利冲他笑:“林先生, 新世纪礼品商店和新世界礼品商店是哥俩开的吗?” “不是,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林北站起来笑着说。 “哦。”贺胜利笑着挠了挠头,继续卸货。 贺胜利卸完了货,抬胳膊蹭了蹭脸,掏出一张验收单递给林北,指着公章右侧的空白处说:“林先生,麻烦你在这个地方签一个名。” 林北拿着验收单走进店里,把验收单放到柜台上,抽出钢笔伏在柜台上签名,在名字上盖礼品商店的公章,林北把验收单递给贺胜利。 “谢谢。”贺胜利仔细放好验收单,开拖拉机离开。 林北放好公章,把钢笔别在衣兜上,走到马路上,抬头看两个礼品商店,两个礼品商店门头招牌一样,一样的房型,连窗户都一样,就算仔细分辨,也容易把两个店误认为一个店。 林北靠近商店,双手摸着青砖走路,又蹲下来研究墙根。老房打地基没用钢筋和箍筋,也没用梁柱钢筋,动不了墙啊,没法做橱窗。林北蹲在墙根下,拿粉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黄益民、桑超英睡到下午四点才醒,两人离开库房,入眼就是十木架礼盒,两人跑到店里没找到林北,又跑出店,四处张望寻找林北,瞥见林北蹲在墙根下写东西,两人走到林北面前。 眼前的视线突然暗了下来,林北抬头,和黄益民、桑超英的视线撞上,林北笑着说:“大丰纸箱厂的送货员说阎维礼和益民是老交情,阎维礼又送了咱们几十个礼盒。” 黄益民挨着林北蹲下:“他啊,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到阎维礼和父亲是初中同学,现在阎维礼左一个老弟,右一个益民兄喊他,黄益民打了一个冷颤,搓了搓胳膊。他甩了甩脑袋,甩掉阎维礼的声音,伸头看地面:“北哥,你画的是啥?” 桑超英蹲在林北另一侧,指着地面说:“这是彩灯吗?” 林北站起来,双手撑着墙说:“我打算在这里挂一张海报,”他退后,指着整面墙说,“在这个墙面上挂满彩灯,给门和窗户重新刷一层漆。” 桑超英脱口而出:“好摩登。” 这次林北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他心情大好说:“超英负责买彩灯,我负责设计海报,益民负责寻找适合的海报纸,负责印刷海报,14号,我们在淮市各个区的标志性建筑物旁挂海报。” 黄益民、桑超英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回答:“行。” 肚子在闹空城计,两人勾肩搭背笑着朝饭摊走去,先填饱肚子再干活。 林北转身进店里,在柜台上铺一张大白纸,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铅笔,握着铅笔对着画纸比划一会儿,开始设计海报。 饭后,黄益民和桑超英分开,各忙各的事。西边的天没了太阳,只剩下一抹橘红色晚霞,黄益民回到店里。 林北把纸张折起来装进包里:“今晚我估计超英不会过来,晚些时候,我过来跟你一起看店。”说完,林北骑车到淮大职工宿舍楼下。 余好好惦记着林北说带她到市民艺术夜校,所以早早的结束了排练。她看一会儿课本,趴到窗台上往下望,从夕阳藏在学生宿舍后面,到月亮挂在空中,余好好终于看到了林北的身影,林北站在路灯下握着车把抬头看她,余好好推开窗户朝林北挥了挥手,她关上窗户,插上插销,拉灯牵着林聪出门,她推开门,拉开电灯,把饭盒装进包里,她背着包,关灯锁门,牵着林聪下楼。 两人来到林北面前,林北扭头看车后座,示意余好好上车。 余好好掏出饭盒,打开饭盒:“职工窗口有芹菜猪肉饺子,我给你打了一份。” 林北放下支架,从余好好手中接过铝制饭盒,手掌覆盖在残留的温热上,捏黏在一起、冰凉的饺子吃。 “如果撑着了,就别吃了。”余好好抓住林聪的手。 “不撑。”林北抬头笑着说,又低头吃饺子。 余好好眼里含笑看他。既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就没有必要追问他是否吃了晚饭。 路灯下,爸爸慢吞吞吃饺子,旁边停着一辆自行车,妈妈高飞的心缓缓落地,有那么一丁点处事不惊的影子,这只是林聪眼里的一角。林聪仰着肉嘟嘟的脸蛋,眼里出现了捧着书的老师,抱着篮球前往篮球场的老教授,打扮时髦的男女谈论着到舞厅享受生活,树枝下的路灯,高楼里的灯火,夜幕下的星空。 余好好接过饭盒,把盖子扣到饭盒上,把空饭盒装包里,抱起林聪坐到车后座上。 林北骑车前往新台区,这块区域要频繁上下坡,同条路,房子的高低有明显的差异,柏油马路边的房子地基比林北还要高。 林北骑车从石头砌的地基下穿过,余好好、林聪瞳仁震荡。到了郦山北路400号,林北攥紧刹车闸,脚踩地,仰头看“淮市新台区市民艺术夜校”十一个强劲有风骨的大字,余好好、林聪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林北回头:“到了。” “哦。”余好好。 “哦~”林聪。 林北无奈重复一遍。 余好好终于回了神,抱着林聪跳下车。 余好好放下林聪,牵着林聪跑进夜校。 林北推车进入夜校,把车停在车棚里,到台阶下和余好好、林聪汇合。 林北、余好好牵着林聪登台阶,右侧的教室传来乐器声,一家三口寻着声音找了过去,林北、余好好趴在窗台上,透过窗户看到一个老人拉二胡,一家三口移到旁边的教室,林北、余好好趴在玻璃上看一个穿马甲的男人吹弯了的唢呐,林北靠近余好好,低声说:“它是萨克斯。” “洋玩意。”余好好靠近林北。 林北点头。 林聪抽出手,一个人坐到台阶上,回头看爸爸妈妈脸贴在了玻璃上,他登上平台,回忆王叔叔说老狼是一个有礼貌的大人,即便羊妈妈不在家,只有六只小羊在家,它也会敲门,林聪走到门前,音乐一停,他叩叩叩敲门。 温学义抬手示意学生们稍等一下,他开门,门口啥也没有。 温学义打算关门,听到了一声叔叔。 他低头,看到一个超过他……膝盖的小孩。 “我大爷爷、二爷爷拉二胡,声音像淮大宿舍底下的百年老树,这间屋子传出来的声音像虓安公园淌过鹅卵石的溪水。”林聪费劲把他听过的词语东拼西凑在一起,只想知道什么东西发出这种声音,他捏紧小拳头,奶声奶气问,“叔叔,我超想知道什么东西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你可以告诉我吗?” “……你几岁了?”温学义张了张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五一劳动节,我三岁了。”林聪歪头说。 温学义看他的个头,自己没理解错,小孩今年五月一号三岁,丁点小的小孩居然这么形容二胡和萨克斯,温学义吃惊不已。 “叔叔,你不能告诉我吗?”林聪问。 “是萨克斯。”温学义回去取萨克斯,弯腰靠近林聪吹了一小段。 林聪呼呼拍小手手。 这时,林北、余好好来到林聪身旁,跟老师道歉,他们大人没看紧小孩,小孩不知情况打扰他上课。 他回国数月,头一次见到家长干脆利落承认错误,没有为了所谓的面子,把责任全部推到孩子身上。温学义多看了两人几眼,摇头说没关系,弯腰和小孩握手,夫妻俩牵着小孩下台阶,温学义关上门继续授课。 主教学楼的两侧是瓦房,也是教室,这回林北抱着林聪,和余好好到瓦房那里,他们逛了所有的瓦房,最后从后门进入一间教室,跟随老师学音符,又跟随学生们一道儿离开夜校。 路上,余好好垂头丧气说:“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把26个字母和汉语糅合在一起写歌。” “你把26个字母想成淮市,把汉语想成我、你、工程队成员,回想我们初到淮市的心情,慢慢琢磨我们和淮市磨合的经历,再畅想一下我们和市民们一起努力,共同建造淮市,让淮市更加美丽。”林北想余好好可能对磨合感触不深,他细细说工程队成员和这座城市磨合的过程,提到汽车大院和工程队的矛盾,又提到近期发生的事,“那天静贤区停电,工地附近的市民丢了东西,他们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怀疑三队偷了他们的东西,公安问他们要证据,他们没有证据,公安拒绝搜查工地,而是摸查附近的街溜子。” 余好好偏头看林北的脊背:“……我有了头绪。” 林北把母子俩送到淮大职工宿舍楼下:“我今天要回店里看店,明天白天我过来找你。” “好。”余好好牵着林聪上楼。 二楼的灯亮了,一大一小趴在窗台上看他,林北挥了挥手骑车离开。 他回到店里,让黄益民到库房睡觉,自己在店里睡觉。 黄益民拿了一份报纸到库房,林北关上店门,敞开后门,躺在纸箱上睡觉。 隔壁脚步杂乱,林北坐起来迷瞪一会儿,站起来靠在窗户上往外看,目睹好多人背着化肥口袋离开。林北敲了两下窗台,到后院拿一件褂子到店里,他把褂子盖到身上继续睡觉。 清晨,他打扫一遍店,继续构思海报。 黄益民起床,和林北一起吃了早饭,他坐公交车离开。 店里只有林北一个人,林北哪儿都不能去,他继续画海报。 97 97 一更 下午, 林北再次把作废的海报撕碎丢进竹筐里,妥协道:“专业的活得交给专业的人干,不能逞能。” “叮铃、叮铃——” 柜台收拾完毕,林北双手环胸, 手肘抵着柜台抬头, 门外的阳光洒进他平静的眼里, 两只麻雀在门口散步,忽闻自行车铃铛声,跌跌撞撞振翅飞走, 急速下降钻进树叶里, 自行车轱辘碾过麻雀留下来的脚印,横停在门口。 桑超英下车放下支架,解捆绑纸箱和后车座的绳子,他把绳子绕成一团打结,丢进车篮里, 抱着纸箱进店。 他把纸箱放到柜台上, 打开纸箱, 神采奕奕说:“干部俱乐部装饰会场, 剩下了一箱彩灯被我捡漏了。” 林北眼里的笑意加深:“咱们运气真好。” “可不是嘛。”桑超英合上纸箱, 绕到柜台里面打开柜子, 把纸箱放进柜子里。 “你看一下店, 我出去一趟。”林北收起敲柜台的手说。 “好。”桑超英低头锁柜门。 林北骑车到百货大楼, 步履匆匆登台阶, 下意识瞥左侧, 眼前浮现黄益民拦住他和好好、聪聪卖入场券,他和黄益民坐在台阶上吃冰棍的场景,林北笑出声抬脚进入百货大楼, 席年年、张清悦手挽手和他擦肩而过,林北的脚步没有停顿,他来到没有人气的柜台,这个柜台和周围喜气洋洋的柜台格格不入,林北在柜台不远处来回徘徊,思考怎么找售货员打听落魄画家。 学过油画、书法、水墨画的售货员倪礼正在清点货架上的画具,余光瞥见男青年一会儿低头深思,一会儿欲言又止盯着他,他低头填表格,等他回到柜台,男青年朝他走来。 “同志,你好。”林北笑着说。 倪礼点头。 林北好奇问:“市民艺术夜校开了油画班,现在是试听课期间门,昨晚有好多人到油画班听课,咋没人来这里买画具呢?” “在市民眼里,画具不便宜,而且画纸、颜料是消耗品,不如学琵琶、笛、舞蹈、唱歌经济。”倪礼叹气说。 “买画纸、颜料会成为画家的负担吧?”林北低头说,“他们一定非常热爱艺术,抱着极大的热忱学油画,才能够学有所成,成为一名画家,如果坚持他们的追求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负担,他们会向现实妥协吗?” 倪礼轻笑一声:“大师不缺钱,不能成为大师的人要么到各个单位当宣传员,要么向我一样卖我身后的东西。” “你还画画吗?”林北试探问道。 “画。”倪礼含笑说。 “你卖画吗?”林北好奇问道。 “近期不卖。”倪礼摇头。 “为什么?”林北追问道。 “十月一号,省里举办一场“我爱祖国”的油画大赛,大家攒着一股劲参加比赛,都认为自己能够一举成名,到时候他们的作品翻数倍,所以最近应该没人卖画。”倪礼漫不经心说。 既然没人卖画,自然也没人接单给他画海报,看来还得他自己动手画海报。上一秒林北泄气,下一秒林北干劲十足买了画架、画纸、颜料、画笔,花光了田翠苗给他的货款,画油画果然费钱。 林北把绘画工具放到店里,骑车前往国棉二厂家属大院,分三次把三十匹黄布运到店里。 林北在窗户前摆弄画架,黄益民抱着一卷相纸走进店里,林北把画架搬到不碍事的地方,骑车前往市图书馆,跑进图书馆查阅最近几年出版的年画作品。 “同志你好,我们下班了。”管理员走近说。 林北抱着一摞年画作品走向书架,根据记忆把年画作品按照年份放到对应的位置上,他离开,骑车前往淮大。 他到宿舍找母子俩,母子俩不在,林北到自习室,找一个空位子坐下,琢磨一会儿年画,便开始回忆老师讲过的内容,在一张大白纸上写学习笔记。 林北抬头看墙上的钟,他收拾东西离开自习室,骑车前往工地吃饭,饭后,他和工程队成员聊天,见时间门不早了,林北骑车前往教室,他进入教室一边教同学们字母,带领同学们复习单词,一边等母子俩。 母子俩进入教室,林北又带领同学们读三遍单词,他到母子俩旁边坐下,紧跟着老师进来上课。 老师填塞式授课,同学们全程晕晕乎乎听课。凌晨零点三十八,授课结束,同学们苦着一张脸离开教室。 这时候,住在校内的优势显现出来了。其他同学还在路上,一家三口已经洗漱完毕,余好好带着林聪睡觉,林北看课本和课堂笔记,然后再做习题,通过做习题他搞懂了新的知识点,林北伏在书桌上写学习笔记,把学习笔记夹在余好好的课本里,他爬到上铺睡觉。 第二天,林北送母子俩到余淮镇,把母子俩放到包子铺,马不停蹄赶回市里。 他回到店里,把画架搬到窗前,放好画纸,对着画纸比划了一个上午,桑超英喊他吃饭,林北果断跟桑超英出门吃饭。 饭后,林北回店里,桑超英骑车到照相馆取照片。 桑超英回来,林北还没有动笔。 桑超英买了十四寸的相框装十四寸的照片,把两个相框挂在墙上。 林北对着相片中的自己、桑超英、黄益民笑,视线上移,在两张证上停留一会儿,他收回视线,动手不停地调颜料试色,在画纸上尝试作画,林北废了一张画纸,开始在大白纸上找手感。第二天,阳光跃过窗格洒进来,林北在铺开的画纸上留下绚丽的色彩,整副画的色彩似生机蓬勃的朝阳,又似绚烂夺目的晚霞。 昨天,黄益民骑桑超英的自行车逛淮市,边逛边在地图上标街道办事处、居委会、干部大院、公安大院、干休所、工厂等,今天,黄益民回到店里,把地图钉在墙上,拉着桑超英研究地图。 两人边研究地图,边狂记笔记,中午,两人正要喊林北吃饭,被画板上的景色惊住了。 “我下午回村拉咸鸭蛋,益民,你找人打印海报,桑超英,你留在店里接应我。”林北说。 “嗯。”黄益民小心翼翼取下画,把画卷进相纸里,抱着相纸离开。 桑超英追到门口,喊:“益民,你还没吃饭呢!” “我不饿。”黄益民登上了公交车。 桑超英回头看林北:“北哥,我俩去吃饭。” “嗯。”林北到后院洗画笔和颜料盘,把画笔和颜料盘放到木架上,和桑超英出门吃饭。 饭后,林北开拖拉机到腾飞玻璃厂拉玻璃杯,然后开拖拉机回村。 适龄孩子几乎全进学校上学,村里只剩下嘎嘎小的孩子,他们在村口玩纸飞机,听到拖拉机声,他们举着纸飞机,捣着小短腿往村里跑:“妈,聪聪爸爸回来了,咱家啥时候吃肉。” 大家边笑着打趣这些嘴馋的小孩,边结伴前往林北家。 林北几乎和他们同时到达家门口,他停车,喊两个人和他一起把玻璃杯搬到院子里,院子里咸鸭蛋堆成了山。 余好好安排几个人引导村民们排队,她挤到林北面前,递给林北一张纸:“一共226000枚咸鸭蛋,你把咸鸭蛋运走吧,我给他们发玻璃杯。” 林北点头,找人帮他把咸鸭蛋抬到拖拉机上,一共运了两次,他才把咸鸭蛋运完。 林北、桑超英把咸鸭蛋卸到后院,两人专门留一大块空地放玻璃瓶。次日,周航给林北送十万个玻璃瓶,六万多个软木塞,和安装软木塞的机器。林北安排桑超英清洗玻璃瓶,给玻璃瓶消毒,消完毒的玻璃瓶被桑超英整齐的放在店里,林北则把软木塞浸泡在水里,把工地的大铁锅拉过来,他在店门口支锅,烧一锅开水,把浸泡过的软木塞放进开水里烫,再把烫过后的软木塞铺在簸箕里,在桑超英的帮助下,林北把簸箕放到房顶,晒了两天,软木塞全干了,随后他组装一个灌酒设备,把酒缸里的桂花酒灌进玻璃瓶里,黄益民抱着一卷海报回来,林北喊黄益民过来灌酒,他操作机器给桂花酒安装软木塞。 灌了三万瓶桂花酒,桑超英继续给玻璃瓶消毒,林北、黄益民给桂花酒贴标签,随后,两人一边灌青梅酒,一边给青梅酒贴标签。 三人刚把六万瓶酒放入库房,周航送三十六万余个玻璃杯过来,三人又把玻璃杯放入库房。 林北到隔壁杂货店取麻绳,顺便借一把剪刀。 回到店里,林北裁剪黄布,桑超英、黄益民开始打包礼盒。 林北预计十八号卖礼盒,离十八号还有四天,如果他们把时间门耗在打包上面,他们根本没时间门发放打折券,张贴海报。 林北把裁好的布放到簸箕里,走到两人面前蹲下问:“你俩手里还有钱吗?” “我身上还有两百。”黄益民老实说。 桑超英心痛说:“我身上还有八十多。” “我们仨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在这个上面耽搁时间门,我想请人打包礼盒,你俩同意吗?”林北问道。 “我们同意。”两人一直惦记着打折券和海报呢,哪里会不同意呢。 问题又来了,到底以什么形式招人呢。张贴招工启示招人,他不知道应聘工作的人皮下是人是鬼,在紧要关头,如果他不幸遇到了鬼,那就完犊子了,所以林北打算找孔国贤帮忙,孔国贤干了这么多年街道主任,肯定熟悉管辖区内的人,他推荐的人至少人品不会出现大问题。林北说干就干,立即动身去找孔国贤。 98 98 三合一 到了望湖街道办事处, 林北把自行车停在树下,满腔喜悦走向办公室,轻轻敲门。 斜倚在里侧窗户上抽烟的孔国贤扭头, 拧在一起的浓眉舒展开来, 捻灭烟头, 掸掉身上的烟灰, 走出办公桌,拧开通向里间办公室的门,朝林北招手。 “主任, ”眼神麻木的李朋飞注意到孔国贤朝衣着朴素的男青年招手,他捏了捏手指,再次拎起网兜递给孔国贤, 满脸笑容说,“扫大街的人手够了不要紧,我可以糊火柴盒,一周糊一天也……可以。” “主任,白酒瓶里装了桂花酒, 可以消食开胃养生。”孔三娣不甘示弱往孔国贤怀里塞桂花酒,“天下孔姓是一家, 你可得帮我安排一份工作。” “我。”李茹攥紧衣摆, 最终什么也没说, 垂下脑袋。 孔国贤推拒不收,林北走过来,他拽着林北进入里间,把孔三娣往外推,强行关上门。 孔国贤摇了摇头,踮脚尖打开头顶上方的柜子, 掏出一个方桶铁皮盒,林北坐到腿边的椅子上,眼里闪着亮光说:“我来街道办事处这么多趟,头一回见到有人到街道办事处找工作。” “天天都有人找我给他安排工作,只是你没见着罢了。”孔国贤捏三片茶叶放入茶缸里,拿掉木塞,拎起暖瓶倒水,热腾腾的茶水冲刷搪瓷茶缸,茶叶在里面翻滚,溢出淡淡的茶香,孔国贤淡淡笑了一声,转身把茶缸递给林北。 “这么多个体户,也不差他们,他们为什么不干个体户?”林北困惑道。 “不是人人都能干个体户。”孔国贤给自己冲了一杯茶,坐到林北对面,把茶缸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专用信纸,拔开钢笔帽,问,“你这回找我,又让我给你开啥证明?” “这回我找你为了其他事。”林北把茶缸放到对面的桌子,搬椅子到孔国贤跟前,他坐下小声说,“我打算招聘8—12个人帮我打包礼盒,一个礼盒五厘钱,总共需要打包六万个礼盒。我拿不准应聘人的人品,想让您给我推荐几个人。” 孔国贤手顿了一下,在信纸上写下两行字,扭头看墙上的钟:“你中午过来领人。” 林北一口气喝完茶,连茶叶都被他吞进肚子里了,眉眼染上朝气离开。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一道声音从院子上空飘进来:“谢谢孔主任。” 孔国贤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眼里浮现笑意,又低头琢磨名单。 林北骑车离开,抬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掠过去的太阳,眉眼飞扬享受从身上滑过去的光斑,裹挟一丝凉意的风。 到了礼品店门口,林北攥紧刹车闸,脚踩地朝里喊:“我下午一点领人过来,你们给门和窗框重新刷一层漆。” 紧接着林北又说:“我们仨都要出门忙活,没工夫监督他们干活,我打算请余好好同志过来帮忙,你们觉得咋样?” 黄益民把打包好的礼盒垒在一起,捶膝盖说:“请嫂子帮忙!那太好了!!!” “我刚刚盘算我们仨轮流出门忙活,发现怎么交班都不合适。”桑超英趴在礼盒上嘿嘿笑说,“我正愁着呢,你正好给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办法。” 林北调转车头,骑车前往淮大。 灌酒这段时间,如果晚上有课,他都是踩着点上课,下课立刻骑车回店里,如果余好好想回老家,她带着林聪坐公交车回县里,到包子铺骑车回老家。 他和余好好找不到时间说话,也不知道余好好有没有编出歌曲,帮丁琼排练节目排练的咋样。 他来到职工宿舍,门是锁着的,林北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等着人,他骑车到三个工地转一圈,正准备骑车返回淮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掉头骑车前往丽皇,停好车,跑进丽皇,走到柜台:“你好,我要预定一桌饭,二十一号晚上的,八人桌,我还要一份上回点的甲鱼汤。” “那天的桌子都被订完了。”服务员这两天不断重复这句话。 “那我订一桌饭打包带回家。”林北皱眉说。 “没甲鱼汤了,你还要订吗?”服务员烦躁问。 林北问服务员要一张菜单,服务员抽出一张菜单拍到柜台上,林北拿起菜单,这是一份新的菜单,上面添加了月饼、大闸蟹,八块月饼八块八,十个大闸蟹六十六,林北看到金额,抵在柜台上的手肘滑了一下,当他看到甲鱼汤的价格,林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瞬间产生了他不认识钱的念头。 林北放下菜单:“不好意思,我不订了。” 他离开丽皇,骑到自行车上,回头看金碧辉煌的招牌:“日赚斗金。” 林北低头想事情,摩托车从他面前飞驰过去,林北扭头,穿制服的工商局领导意气风发骑摩托车驶远,林北抿唇笑,骑车离开。 回到职工宿舍楼下,林北坐到台阶上等母子俩。 林北靠在旁边的树上睡了一会儿,当他睁开眼,一个穿嫩黄色褂子,大红色灯芯绒背带裤,白色球鞋的小孩出现在他眼里,小孩蹲下来捡起落叶,似在观察落叶纹路,穿碎花褂子和粗布裤子的余好好挎着布包低头和小孩说话,小孩仰头回话,尾光从他身上滑过,小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定眼看向远方,忽然咧嘴笑,呼呼呼奔向他。 “爸爸。”林聪冲进林北怀里。 林北接住他,眼里含笑看着余好好朝他走来。 余好好挨着林北坐下,捏起林北肩头的一朵桂花。 这朵颜色寡淡,香气浓郁的小黄花倒影在林聪眼里,林聪趴在爸爸腿上,凑近看。 “我倒是没有注意哪里有桂花树。”林北惋惜说。 “我带聪聪坐公交车到市民艺术夜校,公交车经过怀康路,每回都会闻到桂香,但每回趴在车窗上找,回回找不着桂花树。”余好好把桂花放在手心,手靠近林聪,林聪低头闻。 “你和聪聪常常到市民艺术夜校?”林北闲聊道。 “不是常常去,只去过三回,想学一些唱歌经验,结果我去的太勤快,被时澜老师喊到办公室,时澜老师问我有没有意向报班。”余好好把小花放到林聪手心,“我说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你歌词写的怎么样了?”林北偏头看她。 “已经写好了,我打算今天傍晚和丁琼提歌词,用不用看她。”余好好说得轻松,若不是她挺直身体,蹭手心的汗,林北就信了她。 “聪聪,你和妈妈到市民艺术夜校,有没有看人打架子鼓?”林北比划架子鼓。 林聪富有节奏感,抑扬顿挫模仿架子鼓声音:“咚咚咚——” 林北看余好好,憋着不笑。 架子鼓和歌词有啥联系?余好好迷糊的眼睛倏然瞪大,磨牙拧林北的痒痒肉。林北忍不住笑,又龇牙连连倒抽气,还不解看她,余好好气呼呼站起来踢林北的脚:“装,继续装。”别以为她没听出来眼前这货借用聪聪的嘴讽刺她装,余好好的身体瞬间僵硬,不只是气的,还是羞的,心跳比之前更加有力,好似和聪聪嘴里的“咚咚咚——”步调一致,余好好快速捏住林聪的嘴巴。 林聪:“……” 林北递给林聪一个你好吵的眼神,吵着妈妈的耳朵,也吵着妈妈的眼睛。 林聪瞪大眼睛:我真的吵嘛! 林北忍不住大笑,余好好松开手弯腰笑。 “……爸爸的笑声吵着妈妈啦。”林聪指着爸爸,扭头看妈妈。 林北、余好好顿了一下,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结果……余好好不打一声招呼,“啪叽”一下捏住林北的嘴巴。 林聪捂着嘴偷偷笑。 林北:“……” 余好好松手,微扬下巴坐在林北身侧,林北轻咳一声,点了点余好好的手背,余好好睨他,林北火速坐直,一本正经说:“每一首歌都有一个曲子,”眼尾余光悄悄观察余好好,注意到余好好支棱耳朵,身体朝他这边倾斜,林北目视前方继续说,“我想办法帮你谱曲,你帮我看几天店,成不成?” “你会谱曲?”余好好话里溢出浓浓的质疑。 “我们到王晓冬家借收音机和磁带,磁带盒子里面应该有歌词和曲,如果没有,市图书馆应该收集了歌词和曲子,我到图书馆找,”林北靠近余好好,“我听歌看曲,琢磨两天给你弄出曲子。” “你不会是顺便帮我弄出曲子,主要是在店里放歌,让店里充满悦耳的歌声吧!”不怪余好好不信任林北,因为林北真能干出这事。 他得知余好好已经写好了歌词,临时起意借收音机和磁带,虽是临时起意,却也被余好好猜的八||九不离十。林北叹气,这才哪到哪儿,孔国贤、余好好已经看透了他的一角,林北稍稍有些郁闷。 林北没有回应,抱着林聪骑到自行车上,扭头递给余好好一个含着深意的眼神,余好好瞬间鼓起腮帮,站起来拽住林北两侧的衣服跳到车后座上。 林北骑车在绿荫小道上穿梭,车子灵活的避开换教学楼上课的学生,学生们都会下意识追寻满身朝气的一家三口,他们就像田野里的冬小麦,不惧怕严冬,待春天来临,麦叶儿冲破尚未融化殆尽的积雪,向着春阳生长。 星星点点的光斑从一家三口身上遛走,照亮了同学们的眼睛。 林北拐弯,身影消失,只留下洒在地上的光斑。 靠近王晓冬家,林北听到了仿佛从深山幽谷中传来的流水声,如清澈的水流裹挟凉意淌过石头,一泻而下,奔涌着流向湖泊,和长江水汇合、碰撞,一朵不知名的蔷薇花探出墙头,林北抬头朝里看,看到王晓冬坐在石阶上吹口琴。 林北骑车到大门口,安静地听完琴声,才拨动车铃。 陷入痛苦的王晓冬抬头,视线穿过大铁门落在一家三口身上,他眯眼看天上刺眼的太阳,半晌,他起身开大铁门。 王晓冬还没有走出来,林北心里想。 他大概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如果不曾发生那件事就好了,越是这样越是痛苦,像一个溺水的人奋力挣扎,窒息和恐惧慢慢占据大脑,最后颓然放弃,走向死亡,林北经历过,最后可能走出来了,也可能不曾走出来,他不去在意,不去深思,也不曾刻意去遗忘它,放任它像一根刺扎进肉里,在漫长的岁月里,它可能变成了肉,也可能依旧是一根刺。 林北眼里有光,盛满了期待和希望,第一次遇见林北,王晓冬就被林北的眼睛吸引,下意识靠近他。王晓冬重新审视林北,注意到他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林北眼里有光,眼底深处却是漆黑一片,王晓冬靠在铁门上无声笑。 林北眼里含笑:“刚刚那段音乐真好听。” “我跟你提过我母亲代表市民艺术夜校到沪市开会,”王晓冬望向西北方说,“我母亲喝洋墨水长大的,精通西洋乐器,后来新中国成立,母亲和外祖父、外祖母归国,母亲进入艺术团,在一次演出中和父亲邂逅,再后来,两人有了一张红红的证,向伟人的照片宣誓余生不弃,投身到新中国的建设中,在各自的行业发光发热,最后,母亲的成分影响到父亲,母亲私自做主登报和父亲解除婚姻关系,父亲不同意,登报和祖父母断绝关系,领着我和母亲踏上前往西北的火车,没过多久,外祖父母、祖父母相继来到了西北,紧接着其他亲人也来到了西北,在西北,母亲跟五湖四海的同志学习二胡、古筝、琵琶,她学什么都快,一学就精。艺术协会的领导从一位当年到西北改造的老先生那里知道母亲,淮市艺术协会领导三番五次请母亲到沪市开会,母亲忘不了她的宣誓,最终决定前往沪市开会,会议结束,又被留下来做三次演讲,母亲还没回来,已经被任命为淮市艺术夜校副校长,群艺馆副馆长,淮市艺术协会委员。我是她的儿子,遗传了她一丁点艺术细胞,什么乐器都会,但是只是会,不精通。” 王晓冬低头摩挲口琴,低喃:“如果你听到母亲演奏口琴,就不会夸我了。” “会的。”林北笃定说。 王晓冬抬头,平静地看着林北的眼睛,忽地,他耸肩笑。 “叔叔回来了吗?”林北问。 王晓冬愣了一下,说:“回来了,前两天回来的,跟我说那些人全被抓了起来,便马不停蹄回科研所,大概这个月都得待在所里,不过父亲说所里办中秋晚会,他给我和母亲申请到了家属证,我和母亲可以进去和他见面。” “我在舟山路开了一家礼品商店,你有没有兴趣到礼品商店放音乐?”林北思忖道。 王晓冬犹豫很久,张嘴又合上嘴巴,从喉咙里溢出:“好。” “就这么说定了,我下午过来找你。”林北骑车离开,余好好、林聪探身朝王晓冬挥手。 王晓冬缓缓关上大铁门。 离开和平路,余好好大声说:“王晓冬变了,不像上回那样爱笑爱闹,他一定遭遇到了什么事。你临时改变主意,是不是想让王晓冬出来走走放松心情?” “嗯。”林北轻声应道。 “王晓冬是专业的,我打算找王晓冬给我谱曲。”余好好的言下之意是你这个半瓶水,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吧。 “好。”林北高声回应。 余好好美滋滋观察路上的行人,数从她眼前经过的公交车。已经晌午了,路上的行人增多了,公交车里的乘客也多了数倍,余好好被车里的乘客吸引,忘了刚刚数的数字。 林北扭头看她,笑了一声,立即加快速度骑到赶往望湖街道办事处。 他骑车进入院子里,孔国贤见到他,露出笑容,跟十二个人说:“他就是你们的雇主,你们跟着他好好干,干几天能赚别人一个月的工资。虽然不常有活,但是一旦有活,赚的钱够你们吃老长一段时间,所以你们别偷奸耍滑,摸着良心干活,这样的话,下回有活,他首先找你们。” “我们听主任的。”十二个人开心说。 “我介绍你们到新世纪礼品商店干活,我得首先考虑你们的利益,所以我代表街道跟新世纪礼品商店签合同。”孔国贤掏出一份合同,合同上写明打包一个礼盒五厘钱,括号里有两个选项,日结和完工结,林北看了一眼合同,再看一眼被生活蹉跎的面孔,选择日结。 孔国贤在日结上打钩,和林北签了合同。 “他们吃过饭了吗?”林北收起合同问。 “都在家里吃过了饭。”孔国贤说,也就吃了三分饱。 林北正准备离开,想起孔国贤不认识余好好、林聪,便把母子俩介绍给孔国贤认识,随后他把林聪拎到二八大杠上,推车带领大家前往舟山路,余好好走在他身侧。 到了舟山路,林北带他们到店里,问黄益民、桑超英有没有吃过午饭,得知两人吃过了午饭,立刻安排黄益民、桑超英教他们打包礼盒,叮嘱他们分清桂花礼盒、青梅礼盒,便带母子俩出门吃饭。 饭后,一家三口回到店里,林北在小黑板上写下注意事项,开始和黄益民、桑超英分打折券、海报,三人先在外墙贴一张海报,在外墙拉彩灯,还剩十几米彩灯,林北在店里拉上彩灯,黄益民、桑超英先拿打折券和海报离开,林北则给余好好一盒打折券和一本记账本:“青梅街道居民明天过来领打折券,你按照上面的名字给他们发打折券。” “哦。”余好好接过打折券和记账本。 林北骑车离开,先去离他最近的乾山路安平街道办事处,他走进大院,池午柏正好在院子里打太极,试图挥发掉体内的酒气。 落在林北眼里,池午柏在打醉拳,身体东倒西歪,每次即将摔倒,身体都及时向相反的方向倾斜。 “池主任。”林北走上前喊。 池午柏闻声望过去,踉踉跄跄坐在花坛上,掏出手帕擦汗:“小林啊,听说你又去找孔国贤那老小子了。我跟你说啊,舟山路原本属于乾山路安平街道办事处,后来铁路大院建在舟山路上,铁路大院大部分在望湖街道办事处管辖范围内,火车站又在怀庆路上,最后区里决定把舟山路划过去。你在舟山路上开礼品商店,原本都得到乾山路安平街道办事处办理事情,找临时工也得让乾山路安平街道办事处出面找。” “您咋知道我找临时工?”林北挨着池午柏坐下。 “你知不知道火柴厂给每个街道一个福利,定期派人送纸盒到街道办事处,街道办事处看哪家困难,把糊纸盒的活交给哪家,挣的不多,一个月就挣几块钱,却有百十来个人争一个活。猛地一下出现干几天赚一个月工资,消息就像龙卷风一样席卷整个区,我想不知道都难。”池午柏想到困难户回家吃饭,吃饱了饭又跑到这里跟他哭穷,他整个人又不好了。 林北看不懂池午柏的腰为啥又弯了三十度,他掏出打折券递给池午柏。 池午柏狐疑接过打折券,一折打折券,五折打折券,九五折、九六折、九八折打折券,池午柏扭头看他:“这?” “这不新店开张嘛,我和桑超英、黄益民决定搞一次优惠活动,喜迎中秋,庆国庆。”林北喜庆说。 “真新鲜。”池午柏好久没有遇到新鲜事了,为了新鲜二字,他必须到店里凑凑热闹。 林北展开一张海报,清晨,一只麻雀叼着一枝桂花落在电线上,细看,豆绿大的眼里有整条街道,依次张贴海报,年轻的夫妻拎着青梅礼盒从海报旁走过去,一家五口走在花团锦簇的社区小道上,社区小道干净整洁,他们拎着桂花礼盒眼中盛满笑容走向四合院,四合院大门敞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笑着站在门口。整副画没有朝阳,也没有夕阳,更没有冬雪,池午柏却从画里看到了代表新生命的朝阳,代表垂暮的晚霞,幸福背后的凛冬,可不论我们走过什么路,终点一定是花团锦簇的康庄大道。 海报右下角写了林北的名字,池午柏咋舌道:“你画的?” “一开始,我打算请画家帮忙画海报,但是画家忙着参加十月份的比赛,没时间接单,只好我自己磕磕绊绊画海报。”林北含笑说。 池午柏惊得说不出话了。 “我想在乾山路安平街道贴两张海报,您看行吗?”林北不好意思问道。 “成,成成。”池午柏酒已醒,带领林北到大剧院、轮船公司旧址,轮船公司旧址已经改建成公园,这里是年轻人和孩子的乐园,池午柏和两处的负责人交涉,两处的负责人看到海报,勉强同意林北把海报贴在显眼的地方,林北送给他俩二十张打折券。 林北离开,骑车前往各个社区,给他们送打折券,之后,他来到望湖街道,前往办事处的时候,路过怀庆三路信用社,他进入信用社找行长赵群宏。 赵群宏正在联系总行,他一脸喜庆挂断电话,得知林北找他,喊人把林北带进接待室,他到接待室等林北。 林北进入接待室,二话不说递给他一沓券,赵群宏一脸稀奇看券,林北展开一张海报递到赵群宏眼前,笑眯眯说:“赵行长,能不能通融一下,在信用社门口贴一张海报?” “我就知道你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赵群宏摇头笑。 “那成吗?”林北问。 “成。礼盒大卖,你把钱存进怀庆三路信用社,我能说不成嘛。”赵群宏带领林北出门,指了一个显眼的位置让林北贴海报。 林北贴好了海报,直接骑车到望湖街道办事处,给孔国贤一沓打折券、两张海报:“孔主任,你帮我贴一下海报。”说完,他风风火火骑车离开。 孔国贤愣了一下,笑骂林北两句,把打折券分发给同事,拿着海报离开。 林北来到金阳街道,他先去找王晓冬,带着王晓冬满社区乱窜,给社区同志送温暖。 王晓冬听到“送温暖”,以及目睹社区同志们各个喜笑颜开,他对林北竖起大拇指,厉害,真厉害,林北真正做到了把人卖了,大家还帮他数钱。 他开酒吧也要发打折券,却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章程,王晓冬决定跟在林北后面学习,说不定酒吧开业那天,他就有了章程。 林北带着王晓冬回到店里,王晓冬先参观一下商店,然后他在柜台上摆弄收音机,不一会儿,盒子里传出甜蜜蜜的歌声。 打包礼盒的工人嘴角含笑听歌,余好好一脸深思听歌,林聪坐在凳子上,托腮看窗格,路过的行人驻足,寻找甜到心里的歌声。 林北接通电,五颜六色的彩灯闪闪发光,给海报增添了一抹温柔的色彩。 行人的目光聚集到彩灯上,最后停在海报上。 他们离开,又迎来一群行人。 晚上,桑超英、黄益民回来,站在店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踏进店里,林北送余好好、林聪、王晓冬回去,又返回店里,和桑超英、黄益民数礼盒,给十二人结工钱,和十二人约定明早七点到店里打包礼盒。 三人出门吃饭,总结今天各自干了什么,林北、桑超英正儿八经做总结,轮到黄益民,黄益民以粥代酒和两人碰杯,他喝一口米汤,说:“我到干部俱乐部贴海报,给叔叔、婶婶们送温暖,我家老头听到消息气昏了头,跑到俱乐部门口揍我,被他的领导当场逮住,他的领导说如果国家想发展,一定要发展经济,劝我家老头不要对商人有偏见,我家老头跟领导辩论,最后领导说国家强,只强军事不成,只强经济也不成,还拿木桶举例,说到各个方面齐头并进,这样的国家才不是纸老虎,我家老头被领导说的哑口无言。”黄益民低声说,“我还给领导送了打折券,领导答应我如果他没有时间,就安排秘书到店里买一份礼盒,支持淮市出现了新的血液,年轻的血液。” “你老子估计今晚睡不着咯。”桑超英举起碗,黄益民跟他碰一杯,桑超英笑着喝米汤,“说不定最近一段时间你老子没胃口,咱们的桂花酒、青梅酒、脆梅可以开胃,你明天到市委给你老子送礼品,多多宣传它们的功效。”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黄益民摇头晃脑说。 “少才显得金贵。”林北笑眯眯说,“你只拿一瓶桂花酒、一瓶青梅酒,再拿几个玻璃杯过去,提醒你父亲在玻璃杯里放几块冰块,再倒酒,叮嘱他细细品,慢慢喝,喝一口少一口。” 早已有了冰箱,但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用得起冰箱,林北猜黄益民家肯定用得起冰箱,故而黄益民家有冰块,但黄邯迁肯定不收酒,两瓶酒最终被他的同事们分了,他的同事们肯定当场起哄喝酒,没喝着加了冰块的酒,说不准他们惦记上加冰块的酒。 桑超英瞬间懂了林北的话外音,只有黄益民想到他父亲的同事瓜分酒,后面没了。 林北、桑超英抿唇笑,把荤菜放到黄益民面前。 饭后,黄益民、桑超英回到店里休息,林北坐在店外休息。 准备偷彩灯的梁三骂骂咧咧转身前往铁路大院,找沈图强弄彩灯。 第二天早晨,林北接余好好、林聪、王晓冬到店里,昨晚帮丁琼排练到很晚的余好好连连打哈欠,眼珠子却滴溜溜转,思考怎么说服王晓冬帮忙编曲。 林北把三人放到店里,王晓冬折腾收音机,余好好等临时工和青梅街道居民,林聪手插兜巡视店铺,林北、黄益民、桑超英离开,各自忙活自己的事。 林北继续到社区发打折券,四处张贴海报,中午他回到店里,十二个人正在啃自己带的窝窝头,王晓冬趴在柜台上吹口琴,拿起铅笔在纸上记下一串音符,余好好正在整理记账本上的人名,只有林聪腮帮鼓鼓的蹲在地上折纸飞机。 林北从柜台的碗里捏一颗脆梅撂进嘴里,推了推余好好:“你先带聪聪吃饭,等会我和晓东出去吃饭。” 余好好合上记账本,瞥王晓冬,告诉林北她说服王晓冬帮她编曲,又把记账本擩到林北手里:“青梅街道的居民过来领打折券了,发出去326张券,傍晚大家下班,应该还会有一波人过来领打折券。”说完,余好好牵着林聪出门。 王晓冬吹三个音,放下口琴说:“昨天有人拿到九八折、九六折、九五折打折券,但九五折的券不多,嫂子今儿给青梅街道的居民发九五折打折券,他们高兴坏了,一个劲嘱咐嫂子一定留足九五折打折券,因为青梅街道还有好多人在上班,傍晚才有时间过来领券。” “高兴就好。”林北说。 “对,高兴就好。”王晓冬继续吹口琴。 林北看他们打包礼盒,余好好牵着林聪回来,林北和王晓冬出门吃饭。 饭后,王晓冬带林聪到虓安公园放风筝,余好好继续看店,林北继续发打折券,和各个社区的干事以及街道办事处干事混个脸熟。 第二天,林北带三个礼盒、两张海报,开拖拉机离开淮市。 他到水泥厂、窑厂、钢筋厂送温暖,直接开车回镇上,把拖拉机开进乡镇府大院,他下了拖拉机,拎三个礼盒进入办公室。 步入十月份,就要收稻子了,主任田勤贤正在写发言稿,打算近期给各村干部开一次会,听到拖拉机声音,田勤贤放下钢笔,林北刚好走进来。 林北把礼盒放在桌子上,兴奋递给田勤贤海报。 田勤贤一脸懵看礼盒,被动接过海报:“这是啥意思?” “我在市里和人合伙开了一家礼品商店,得亏乡里把拖拉机借给我用,否则没有工具拉货,我的礼盒整不成这样。”林北放一沓券在桌子上,“市里贴满了海报,打折券深受市里市民喜欢。” 田勤贤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田主任,我用拖拉机拉一下甲鱼,等过了中秋节我一定归还拖拉机。”林北不好意思说。 “拖拉机放在大院也是吃灰,不如借给你用。”田勤贤大脑缓慢运转。 “谢谢你,田主任。”林北朝田勤贤鞠躬,开拖拉机离开。 拖拉机声音没了,田勤贤缓慢坐下来继续写演讲稿,他倏然站起来,揣着打折券,抱着礼盒和海报喊会计董和平,让董和平骑车带他到县里。他可以自己骑车到县里,可是他怕礼盒被颠坏了,海报有折痕,还是让小董载他到县里保险。 董和平骑车载田勤贤离开,林北已经到了村里,直接把拖拉机开到池塘,站起来吆喝:“爹,可以抓甲鱼了。” “知道了。”林志炳跑到船上坐下来。 林北下了拖拉机,走近问:“爹,你喂出感情了,舍不得卖甲鱼?” 林志炳瞪他,瘪瘪嘴问:“你说给我整一辆自行车,你不是哄我的吧?” “自行车已经在路上了,我下次回来,把自行车带给你。”林北笑着说。 “你等着。”林志炳眉开眼笑跳到岸上,蹬蹬蹬跑进村,没过多久,林志炳、林志寓、林志廉带头,乌压压一堆人朝这里移动,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个盆。 哥仨指挥大家干活,大家吭哧吭哧舀水、倒水:“叔,我们帮忙抓甲鱼,你们教我们养甲鱼,不准哄我们。” 手背后站在岸上指挥大家干活的哥仨摇头:“咱哥仨最讲信用,不哄你们。” 大伙儿干活干的更加卖力。 林北嘿了一声,坐到驾驶座上,瞥见林志昆撵小娃娃,不准小娃娃靠近池塘,林北拿着最后一张海报跳下拖拉机,朝林志昆走去。 99 99 二合一 也不知林志昆跟小娃娃说了什么, 小娃娃手拉手围成一圈绕着林志昆奔跑。 稚嫩的笑声拂过身后的稻田,飘向远方。 林北驻足抬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稻田金光闪闪, 恍然发现呼吸间全是稻香。 林志昆不知何时走到林北面前,小娃娃跑到大路上玩去了。 林北递给林志昆海报, 林志昆一脸迷茫展开海报, 眼里缓缓漾起笑容, 是希望, 是踏实,薪火相传的希望, 安康富足的踏实。 林志昆颤抖着卷海报,脸上的笑容逐渐灿烂。 林北的视线飘到骑马(树枝)的小娃娃身上,飘到舀池塘水的男女身上, 飘到岸边的大榕树上, 大榕树被尼龙网圈在里面,大榕树底下的土壤松软,松软的土壤里露出点点白色。 林志昆抱着海报顺着林北的视线望过去,喜悦的话音里裹挟着愁思:“你爹、三伯、五叔六月天给大榕树底下的地松土,又把麦秸堆在池塘东边、东北边、东南边,又给麦秸附近的地松土,甲鱼爬到这几个地方下蛋, 一只甲鱼下二十多枚蛋哩,以前天气热, 一个多月就孵化出小甲鱼,现在天气凉,小甲鱼孵化的速度就慢了许多。” “小甲鱼都在池塘里?”林北靠近尼龙网,探身望向池塘。 林志昆摇头, 对上林北困惑的眼神,林志昆从头说起:“有一天哥仨发现成年甲鱼吃小甲鱼,哥仨连忙喊人把成年甲鱼和小甲鱼分开,发现有人趁乱偷小甲鱼,踩蛋,偷蛋,哥仨发狠说准备带领他们养甲鱼赚钱,匀一半小甲鱼卖给他们,既然有些人不肯为哥仨着想,哥仨也没有必要为他们着想,大伙儿心里火热,把手脚不干净的人弄出池塘闷头干活。 这些都是老天爷算计好的。你大伯、二伯跟你学,跟村里买几块废弃的水塘,把几块废弃的水塘挖通,挖成一个大池塘,打算在里面养黑鱼,哥仨找到他俩,要把小甲鱼暂时放到他俩的池塘里,承诺卖给他俩3999只小甲鱼,可以来年卖了甲鱼给他们钱,他俩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哥仨的小甲鱼有地方待了,你大伯、二伯也不整天唉声叹气了。” “这不挺好的吗?那你愁啥?”林北笑着问。 “你知道你大伯、二伯的池塘里有多少只小甲鱼吗?三万一千零五只小甲鱼,下年就有三万多只成年甲鱼,甲鱼的价钱肯定降下来,我倒是不怕这个,我怕卖不掉甲鱼。”林志昆说出自己的顾略,“我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甲鱼没啥肉,都是壳,哪有猪肉、鸡肉吃着舒坦,要是我,我有这钱肯定买猪肉。” “因为我们兜里没钱,所以我们买东西看中实用性,从不考虑这个东西给我们带来怎样的价值,但是改革开放了好几年,经济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少人兜里有了钱,他们花钱不光考虑实用性,还要关注这个东西带给他们的价值,比如养生价值,情绪价值,甲鱼具有养生功效,而且大饭店的甲鱼不够卖,这说明啥,说明吃甲鱼成了一件时髦的事,所以说甲鱼也能给大家带来情绪价值。”林北跟林志昆解释什么是情绪价值,明确说明如果将来大家不缺钱,大部分人花钱买的就是情绪价值。 林志昆脑袋转不过来,还是想不通大家为啥买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但是他知道一件事,不管大家养多少甲鱼,甲鱼都不愁卖。 林志昆抱着海报离开,林北原路返回,把车斗里的尼龙网拿出来,回家搬大木板,把大木板整齐地插在车斗四周,又到房间搬一个大凳子,将大凳子放在轮胎旁,方便大家踩着凳子把甲鱼倒进车斗里。 中午,池塘里的水见底,大伙儿没着急吃饭,而是一鼓作气抓甲鱼,把甲鱼放到竹筐里,抬着甲鱼到拖拉机前,拎水冲刷竹筐,林志炳统计好筐里的甲鱼,大伙儿才把甲鱼倒进车斗里。 随着车斗里的甲鱼越来越多,林志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他轻咳一声,扶着扶手笑眯眯说:“小北,我们哥仨的甲鱼小的一斤六两,大的差不多两斤,你也别费事称重,就给我们算一只甲鱼一斤八两。” 林北转身扒着防护栏看甲鱼,只见着两只大的甲鱼,他回头看林志炳,林志炳被他看的心虚,眼睛朝别处看。 “我爹发话了,我还能说啥。”林北大方说。 林志炳咂嘛咂嘛嘴,活了几十年,他终于享受到一家之主的待遇,这滋味真不孬。林志炳眼珠子呼呼的转,敲着栏杆说:“小北,你爹现在担的起事,已经成为咱四房的一家之主,你爷奶、六叔应该不追在你爹屁股后面管你爹了吧。” 林北心里咯噔一下:“爹,你想干啥?” “池塘不够大,我打算秋收过后,把那块地挖了养甲鱼。”林志炳指着菜地右侧的稻田。 林北能够理解小老汉,但是在爷奶、六叔眼里就是小老汉脑子出了大问题,肯定拦着小老汉,阻止小老汉糟蹋地,说不定还要带小老汉到大医院查脑子。 “就怕你爷奶、六叔脑子昏了,跑出来拦着你爹干大事。这样吧,秋收过后,我和你三伯、五叔送你爷奶走亲戚,我仨都买了自行车,又合伙买了一头小毛驴,你爷奶一准高高兴兴收拾行李走亲戚,就差你六叔了,你随便找一个借口把你六叔弄到市里。”至于大哥、二哥,他俩惦记着小甲鱼呢,肯定不会坏他好事,对了,还有孩子娘,他送孩子娘到余淮镇帮女儿女婿做包子,等啥时候挖好了鱼塘,他啥时候到余淮镇接孩子娘回家。林志炳把所有人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开开心心通知徐红英可以做饭了,跑回去统计甲鱼的数量。 林北狠狠搓了一把脸,最终没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下午三点,将近四千只甲鱼坐上了拖拉机,林北为了它们的安全着想,用尼龙网拦住车斗。 林北开拖拉机离开,哥仨招呼干活的人吃饭。 回到淮市,林北把拖拉机停在店门前,喊王晓冬帮忙看一下拖拉机,他跑进杂货店,按照约定给陆江河三张五折券,从陆江河这里弄到一千多个网兜,他骑车前往姑娘巷,在多个杂货店买网兜,凑够两千八百个网兜,他骑车往前购销社,跑进供销社,放下三张打折券匆忙骑车离开。 单手撑脸,一脸无趣拨动算盘珠子的孙定喜盯着打折券看了几秒,猛地站起来跑到门口,林北已经到了路口向左拐弯,瞬间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孙定喜回到店里,背靠墙壁,腰抵着柜台抽烟,眼瞥向打折券:“怎么分配五折券呀?脑壳疼!” 妻子大伯的女婿、三姑的女婿手里有一张五折券,专门请他和两个连襟喝酒,在酒桌上使劲炫耀五折券,两个连襟看不惯他俩,连夜跑去找妻子大娘、三姑,跟她俩说这不马上就到中秋节了嘛,她俩的女婿送礼送出了新花样,卖个关子才跟她俩说她俩的女婿给她俩送五折券,妻子大娘、三姑不睡觉了,连夜到女婿家问女婿是不是真的,女婿要脸,哪能说不是,只能哑巴吃黄连把五折券给丈母娘,丈母娘心满意足回家。这事还没算完,第二天晚上妻子大娘、三姑喊亲戚们到文化宫广场玩,文化宫附近有一张新世纪礼品商店的海报,两人变着花样夸海报好,夸夸其他说青梅礼盒、桂花礼盒寓意咋滴好,期间一个劲炫耀五折券,说啥她们不看重券的大小,只看中女婿是不是真心孝顺她俩,他丈母娘攒了一肚子火找三个闺女,跟闺女感慨妯娌和小姑子生了一个好闺女,三个闺女要给她买青梅礼盒、桂花礼盒,老太太不要,说啥闺女花钱买的礼盒和自己拿五折券到店里买的礼盒不一样,如果她真的收了闺女买的礼盒,她就低妯娌和小姑子一头。 三姐妹能咋整,只能想办法从其他人手里买五折券,关键人家不卖,手里有五折券的人压根不在乎钱,人家只想感受一下拿五折券到店里买礼品的过程,三姐妹弄不到券,急得嘴角起了火泡。 妻子这边还没消停,他爹又开始作了,跟出了五服的亲戚吹牛儿女怎么滴有出息,保证中秋节前给他们每人弄一张五折券,这个爹不要也罢。 孙定喜决定给丈母娘一张券,给姐姐一张券,最后一张券留给自己,十八号拿券和妻儿到礼品商店买礼盒。 孙定喜已经分配好了打折券,却还在细细琢磨怎么分配打折券,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林北呢,他从供销社离开,直接回到店里。 帮忙看拖拉机的王晓冬登上车栏,扒着木板往里看,嘴里念叨着王八,可见他对甲鱼的怨念极其深,林聪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王晓冬影响,一边嘀咕王八,一边挨着车轮胎用凳子搭楼梯,林北回来,他刚好搭成了楼梯,正在嘿呦嘿呦爬楼梯,朝着车栏前进,林北停好车,抓住背带把小家伙拎起来,小家伙蹬了两下腿,指着车栏,示意林北把他放到车栏上。 林北把他放到车栏上,林聪撑着木板仰头,淡淡的眉头皱在一起回头:“爸爸,我看不见王八。” “……那是甲鱼。”林北沉默一会儿说。 “哦,我看看王……甲鱼凶不凶。”林聪龇牙笑。 林北踩着凳子登上车栏,把林聪拎起来放到肩上,林聪终于看到甲鱼的全貌,眼里出现困惑,爷爷经常扛着网兜划船,拿网兜捞一只缩头乌龟上岸,让它背抵地,跟他说这是龟孙儿,又叫王八孙儿,榕树底下的蛋叫王八蛋,所以它到底叫啥? “看过了吗?”林北。 “昂。”林聪。 林北下地放下林聪,抱着网兜走进店里,林聪捣着小短腿哒哒哒追林北。 余好好听到动静,抬眼:“这回你不走了吧!” “不走了。”林北把网兜装进纸箱里。 “我拿几张普通券。”余好好把券夹进课本里,把课本和歌词装入布包里,“聪聪跟你,我走了。” “你有没有五十块钱?”货架上有一兜橘子,林北拿一个橘子笑着递给余好好。 “这是我买的橘子。”王晓冬帮忙编曲,她买橘子请王晓冬吃,结果她买的橘子被林北拿来当人情问她借钱,余好好气的磨了磨牙,把橘子装进包里,掏五张大团圆放到柜台上,甩了甩辫子转身离开。 林北拿钱出门左拐,到杂货铺找陆江河换零钱。 他没想到林北那么大气,没墨迹直接送给他三张五折券,对于不能告诉林北新世界礼品商店两百个老板的亲人通知铁路大院的住户到新世界礼品商店买中秋礼盒,他特别不安,陆江河二话没说给林北换零钱,还送一对搪瓷茶缸给林北,不安不仅没有消除,反而加重了,陆江河决定新世纪礼品商店十八号开业,他送一篮水果庆贺礼品店开业。 林北拿钱离开,回到店里把后院收拾出来,一个人把店里的酒缸挪到后院,又开始打扫店铺。他刚开始打扫店铺,桑超英、黄益民相继回来,三人一起打扫店铺,后来十二人打包完所有礼盒,桑超英、黄益民继续打扫店铺,林北清点礼盒,给他们结工钱。 送走了十二个临时工,林北把车斗倒到店门口,踩在车栏上,掀开尼龙网,把车斗里的甲鱼装进竹筐里,桑超英、黄益民放下手中的活,按照林北的指挥抬着竹筐到后院,把甲鱼装进网兜里,把网兜放到东北角。 他们装好3986只甲鱼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林北把拖拉机开到树底下,拿着摇把到店里,把摇把放进抽屉里,才发现王晓冬没走,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进店里,趴在柜台上画酒吧的装修设计图。 林北牵着林聪出门,叫殷二新炒三个菜和大份凉拌凉皮黄豆芽,给他盛四碗米饭,每碗米饭八两,把饭菜送到店里。 父子俩回到店里,林北喊桑超英、黄益民把木板搬进后院,他用皮尺量好尺寸,用粉笔在木板上做标记。 林北拿着锤子和洋钉走过来,让桑超英、黄益民扶着木板,他一气呵成钉货架,把货架钉成两边对称阶梯货架。 “林老板,我把饭菜放到柜台上了。”殷二新喊。 林北应了一声。黄益民、桑超英把货架搬到店门口,林北拎水冲洗货架,两人拿布擦货架。 “我们进去吃饭。”林北把桶放到店里。 “好嘞。”两人把布搭在桶上。 林北牵着林聪到后院洗手,父子俩回到店里,黄益民、桑超英正在招呼王晓冬吃饭。 林北从柜台上拿一个碗,扒拉一点米饭和菜到碗里,把碗和筷子递给林聪,林聪抱着碗坐到凳子上,迫不及待干饭。 林北端起碗,吃了好几口米饭,他才夹菜。裤腿被人扯了一下,林北低头,林聪举起碗,龇牙朝他笑,林北看了看他碗里未动的米饭,认命接过碗给他夹菜,把碗递给林聪,林聪抱着碗坐回小板凳上埋头吃饭。 林北看了一会儿林聪,想到了傍晚林聪和王晓冬念叨甲鱼的场景,林北撇头看王晓冬,笑着打趣:“晓东,傍晚我看到你一直盯着甲鱼,你是不是想吃甲鱼了?” “一周吃一回甲鱼,我都快吃成甲鱼了,现在我一点儿也不想吃它。”王晓冬大口吃韭菜炒河虾。 “你吃的甲鱼多少钱一只?”桑超英好奇问。 “我表叔提供的甲鱼,我也不清楚多少钱一只,不过据我父亲说临近中秋节甲鱼稀缺,他找遍所有菜市场和供销社都没有找到甲鱼,幸好我表叔是丽皇老板,他家饭店有一个专门的供货渠道,暂时不缺甲鱼。”王晓冬说。 “我前两天到丽皇订桌子,已经订不到桌子了,你表叔生意做的真好。”林北感慨道。 “所以我表叔打算在静贤区开一个分店。”王晓冬点头,正因为表叔厉害,所以他父亲已经跟表叔打好招呼了,他表叔给他联系装修材料和酒吧设备。 林北把这个消息记在心里,继续跟王晓冬、桑超英、黄益民聊天。 饭后,林北把碟碗筷还给殷二新,并给殷二新饭钱,给每位老板发一张九五折打折券。 回到店里,林北抱着林聪和他们继续聊天。 林北见时间已经很晚了,留王晓冬在这里睡觉,王晓冬也没矫情,主动从林北怀里接过林聪,抱着林聪到库房睡觉。 林北拿布擦掉小黑板上的字,在小黑板上写青梅礼盒28,桂花礼盒28,豪华礼盒88.88,含青梅礼盒(1份)、桂花礼盒(1份)、甲鱼一只:“一共发出88张一折券,888张五折券,手握一折券和五折券的人铁定买豪华礼盒,但一共有3986份豪华礼盒,我们肯定有得赚。” “88.88是不是太贵了?”黄益民咕咚吞咽口水。 桑超英也被这个数字惊的头皮发麻:“如果只有手握一折券、五折券的人买豪华礼盒咋怎?” “如果十九号傍晚,豪华礼盒没有卖出去一半,我们把豪华礼盒拉到隔壁市,七五折出售豪华礼盒,总之不能在本市打折出售豪华礼盒。”林北已经算了好七五折出售豪华礼盒,一份礼盒66.66。 “干了。”桑超英拍桌子说。 “想要赚钱,就必须大胆,不能瞻前顾后,再说北哥已经把退路想好了,咱还有什么理由不干。”黄益民铿锵有力说。 三人定好礼盒的价格,便把货架搬进店里。 林北把剩的黄布铺到货架上,正好把货架盖严实了。 三人到库房拎礼盒,把青梅礼盒摆在里侧,桂花礼盒摆到外侧,最上面一层摆豪华礼盒。 三人又往柜台后面的货架上摆青梅酒、桂花酒、开瓶器、六个玻璃杯、老红糖、月饼、脆梅、糖果。 三人站在柜台前看展示柜上的物品,眼前都浮现三人为了凑齐这些物品耗费的心血,心中充盈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这些情绪最终发酵成愉悦。 桑超英、黄益民留在店里睡觉看店,林北到后院睡觉看甲鱼,后院的灯一直没关,林北每次被火车惊醒,睁眼就看到雨棚。 林北再次被火车惊醒,满眼困惑望着白炽灯,以前他也睡过后院,火车从旁边经过,他睡他的,不管火车,这回他咋睡不着了呢?难道因为明天卖礼盒,他兴奋的睡不着觉? 林北狐疑闭上眼睛,又一次被火车惊醒,林北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低头思索是否他忘了给谁发打折券,他忘了给周航、以及其他合作的厂子发打折券。 林北赶忙翻斜挎包,在斜挎包的夹层了发现了一沓券,林北拍一下额头,连夜骑车给他们送券,赶在零点前把券送到他们手里。 轮班制有轮班制的好处,至少他深夜能见到各个厂子的领导,林北眼里含笑骑车回市里。 到了店门口,林北敲门,黄益民起来给他开门,林北推车走进店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货架上的脆梅,林北偏头看黄益民:“益民,这段时间我们有没有联系李兴林?” 本来困的不行的黄益民立刻不困了:“没有。这都九月中下旬了,望都村还有没有青梅了?” “我明天打电话到丽水县县委找李兴林,问他还有没有青梅。”林北把自行车放在店里,他到后院睡觉。 想起了他遗忘的事,林北更睡不着了。 “小老汉,我就说百密一疏吧。”林北嘀咕一声,“我好像没说出口,而且想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林北啧了一声,闭上眼睛休息。 “叮铃、叮铃——” 林北起来,打开店门,一群人骑车上班,他们已经穿了长袖衣服,林北想秋天真的来了。 林北回到店里,拿抹布抹柜台,桑超英站起来伸懒腰,到隔壁杂货店借鸡毛掸子,赊两挂鞭炮,黄益民把纸箱折起来装进柜子里。 一大清早,三人开始忙活起来。 “等我回来,我们吃早饭,九点半放鞭炮。”林北放下抹布,骑车到乾山路安平街道办事处。 池午柏给同事沈瑶一张五折券,又给了会计一张五折券,他家那口子嘴巴秃噜,跟亲戚提了这事,几个亲戚赖在他家不走,非要他给他们一张五折券,他给他们九五折券,他们拿了券还不依不饶非要五折券,池午柏怕了他们,躲到办事处睡觉。 这会儿池午柏站在院子里洗脸,瞥见林北的身影,他搓毛巾拧水:“小林,老孔说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大清早跑到办事处,你想干啥?” “……我想借电话用一下。”林北笑着说,心里却想该不会整个新台区的街道主任、居委会主任都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电话就在屋里,你打吧。”池午柏仰头,把毛巾铺到脸上。 “好嘞。”林北走进屋,拨通丽水县县委的电话,那边接通了电话,李兴林就在县委,耳尖听到同事说淮市来的电话,他连忙把电话拿了过来,“是小林吗?” “是我。”林北高兴应道,“林主任,我们的店今天开业,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忙开业的事,现在才抽出时间给你打电话,我想问一下,望都村还有青梅吗?” 李兴林祝他生意兴隆,接着说:“还有,我估算了一下应该还有三万多斤青梅。” “麻烦你通知他们采摘青梅,我这边安排人二十二号过去拉青梅。”林北思忖道。 “行。”李兴林。 “你把预付款寄给你,麻烦你把预付款带给刘支书。”林北说。 “你安排的同志到了,我估计预付款还在路上呢。”李兴林想了一下说,“我让他们摘青梅,你安排的同志到了,让他付给刘老酒全款。” “行,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林北挂断电话,跟池午柏说了一声,他骑车离开。 100 100 二合一 林北在绿荫下穿梭, 偶尔朝树上的麻雀吹口哨,走完平缓的坡度,林北停止蹬脚踏板, 轻轻攥刹车把手,轱辘哒哒哒滚下坡,褂子被风掀翻, 在空中飘荡着, 下了乾山路,进入平坦的路段,轱辘慢悠悠从落叶上碾过去,褂子悄然落下,林北松开刹车把手,骑车进入舟山路。 向往着远方,满腔情意和恋人告别的歌声飘入林北耳中。 林北眼里盛满了绿意眺望远方,一个穿着黄褂子、红色背带裤的小孩闯入他眼里,踏着落叶朝他跑来, 林北眼里的笑容盛不住了, 似决堤的洪水般泄了出来,他加速蹬脚踏板,到小孩跟前, 他拎起小孩, 把小孩放到二八大杠上, 推着车朝前走。 带着林聪在路边等林北回来的桑超英撇头, 眼里是海报, 眼尾是橘红色的朝阳,是抓紧车头的小孩。 林北推车到了店门口,歌声从店里飘出来钻入他耳中, 他扭头,黄益民、王晓冬正趴在柜台上聊天,旁边放了一台收音机,林北拨车铃,黄益民朝门外看,推了推王晓冬,两人一块儿离开店。 几人前往殷二新的小摊子,要了两屉包子,四碗酸菜面,一碗甜豆浆,六根油条。 林北把甜豆浆放到林聪面前,递给林聪一根油条。 “谢谢~”林聪抱着油条仰头说。 林北怔愣看他,林聪弯眼笑,低头咬一口油条,举着油条蘸甜豆浆,叽里咕噜对着油条说话,一言不合咬它,林北笑说:“不客气。” 林聪嗯嗯点头,把油条撕成两根,左右手同时举起油条蘸甜豆浆。 林北拿起一根油条,尝了一口,是猪油炸的,香,酥,蓬软。他就着酸菜面吃油条。 黄益民把落在父子俩身上的视线收回来,默默叹了一口气,把半个包子塞进嘴里。 桑超英眼前浮现父亲从来不跟他客气的画面,默默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王晓冬耳畔响起了父亲的声音,父亲说他知道母亲怀他,就计划好他将来走的路,考虑到他长大要献身祖国,就让他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但是到了少年,父亲会陪伴他艰苦学习,当他成年,他要为祖国奔赴万里,他拥有了一个如同父亲设想的童年,在他即将步入少年时,他们一家的人生出现了变故,后来,亲人大多长眠于大西北,他、父亲、母亲时隔九年重新踏上故土,父亲写了一幅字挂在书房,‘愿吾儿一生无忧无虑’。 林北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大意是知晓冬天来了,春天一定会来。 他的名字,父亲对他的期盼,都占据了他的心,鼻子酸酸的,眼眶涨涨的。 四个大人加一个小孩围着同一张饭桌吃饭,吃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王晓冬付了早饭钱,兜里只有几个钢镚的黄益民、桑超英把王晓冬夹在中间,架着王晓冬往店里跑,林聪腾腾腾追三人,林北走在最后面。 赵二诚手插兜,靠在新世界礼品商店门框上,伸头张望,骑车上班的路人扭头看隔壁的礼品商店,公交车路过,趴在车窗上看隔壁礼品商店的人不分年龄,过了八点半,路上只有零星的行人,赵二诚走到杂货铺,趁陆江河不注意,他从大扫帚上折一个竹梢,叼着竹梢踱步到新世纪礼品商店门口,趴在窗户上往里望,桑超英的声音飘到他耳中,他手忙脚乱钻进新世界礼品商店,四个大人、一个小孩从新世界礼品商店门口走过去,他趴在门框上,偷偷观察他们。 桑超英、黄益民丢下王晓冬,跑到窗前,两人抱着手臂,手臂搭在窗台上,玻璃上是婆娑的树影,是两人的倒影,是一座金山,金山上整齐摆放着礼盒,礼盒上方是闪烁的彩灯。 王晓冬揽着两人的肩膀,脑袋凑近玻璃:“中秋赏月,赏星光。” 桑超英、黄益民轻声:“嗯。” 林北推门进店,抱两挂鞭炮出来,桑超英、黄益民收回落在玻璃上的视线,笑着朝林北走去,林北把鞭炮铺开,两人点燃鞭炮,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空气中弥散着硝烟,和满地红纸屑。 王晓冬拱手笑说:“开张大吉。” 三人笑着接受他的祝贺,踏过红纸屑走进店里。 林聪跑进店里,借鉴王晓冬的贺词拱手喊:“祝爸爸、桑叔叔、黄叔叔开张大吉~” 桑超英奖励他一颗脆梅,林聪踮脚尖把脆梅叼进嘴里,快活地绕着货架奔跑。 陆江河提着果篮进来:“祝贺三位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桑超英接过果篮,把盛脆梅的碗递到陆江河面前,陆江河捏一颗脆梅放进嘴里,咸咸的,酸酸的,脆脆的,还有一丝甜味。 林北从身后的货架上取一碗脆梅,把碗放到柜台上:“你尝尝这碗脆梅。” 陆江河狐疑尝柜台上的脆梅:“那个偏咸,这个偏甜,味道各有千秋。” “不论哪种口感,每颗脆梅都含丰富的营养元素,能够促进消化,滋润肠道,还能通便。”林北笑着说。 陆江河隐秘地揉肚子:“你们店单独卖脆梅吗?” “青梅酒和桂花酒也有相似的功效。”桑超英笑眯眯说。 林北紧接着说:“我们这是礼品商店,过些日子会出青梅酒、桂花酒和脆梅礼盒。” 两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又好像回答了他的问题。陆江河太阳穴突突跳,暗自嘀咕一个财迷和一个有脑子的人走在一起,那真是双剑合璧,不掏空他们兜里的钱誓不罢休,哦,他们还拉了一个心思简单的干部大院子弟,这三人凑在一起,陆江河已经预见了他兜里的钱保不住了。 陆江河斜倚在柜台上吃脆梅,眼珠子没闲着,瞥小黑板,又瞥货架上的礼盒,瞅中了脑袋钻出红色网兜的甲鱼,甲鱼好呀,甲鱼汤滋补,甲鱼壳可以卖钱。 “豪华礼盒88.88,你要吗?”桑超英问。 “普通礼盒可以用五折券,豪华礼盒不可以用五折券,我说的对吧?”陆江河在心里分析,如果豪华礼盒可以用五折券,那他们没得挣了,毕竟甲鱼不便宜,还难买。 “我们的打折券全场通用。”桑超英咧开嘴笑。 陆江河脚步凌乱离开,桑超英跺脚笑:“这货绝对把从我这里搞到的打折券送祖父母、外祖父母了。” “我给了他三张五折券。”林北慢悠悠说。 桑超英捂着肚子笑:“他肯定把五张五折券全送人了。” 林北眼睛闪了闪,走到店门口,伸头看到陆江河锁上杂货店的门,呼呼蹬自行车拐进铁路大院,林北笑着收回视线的时候,余好好抱着一个盆栽闯进他的视线。 林北抱着手臂靠在门上,余好好抱着一盆桂花树走进店里,睨了他一眼,把桂花树放到柜台上,从包里掏出剪纸,富和囍挂满了枝头。 “市民艺术夜校有剪纸班?”林北问。 “嗯。”余好好好心情回答他,“我学一次就学会了。”一次学一个晚上。 “厉害。”林北由衷说。 余好好笑着点头,正要说什么,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长辈们不理会陆江河眼里的懊恼,径直朝前走,路过新世界礼品商店,他们脚步没有停顿,直接走了过去,拐弯进入新世纪礼品商店。 一群人站在小黑板前,盯着豪华礼盒的价格说: “江河送给我们一个事事如意,他有心了。” “这是我迄今为止收到最好的中秋节礼品。” 他们挪步到货架前,围绕每一个礼盒点评,点评礼盒的每一个细节。 余好好、桑超英、黄益民不着痕迹递给林北一个眼神,林北摇头,用眼神告诉他们随便几位穿铁路旧制服的老人点评礼盒,因为这个年龄的老人们拥有同一个兴趣爱好,喜欢围绕一个事物高谈阔论,你出于好心跟他们介绍礼盒,他们还不乐意哩。 林北走到柜台里面,在小黑板下面写打折券全店通用,他放下粉笔,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收据,拿出财务章,在收据上盖章。 老人们各抒己见,让礼品商店热闹起来。 原本抹不开面子到新世界礼品商店买礼盒的铁路大院居民听到几道熟悉的声音,他们收回脚进入隔壁的礼品商店,凑过去听老人们争论。 池午柏抱着一盆文竹走进店里,把文竹放到柜台上,凑过去看热闹,顺便瞅准机会说自己的看法。 孔国贤带着妻儿进店,把丁香花放到柜台上,将余好好、林聪介绍给爱人认识,宋晴从刘雪那里得知余好好在淮大上夜校,据刘雪说陆瑞霖先生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林聪,在喜迎国庆总策划人面前提到林聪口齿伶俐,说话不疾不徐,声音能直达人的灵魂,且小娃娃记忆力惊人,眼睛很特别,宋晴打发儿子带林聪玩,她找余好好探讨怎么把孩子教导的这么机敏。 最近两年,但凡谁家孩子被权威人士夸赞,爱人总是拉着孩子的母亲探讨怎么教育孩子,回家拉着他重新给孩子制定学习计划,计划是制定好了,但又出现一个更优秀的孩子,爱人又去找孩子母亲探讨怎么教育孩子,他又陪爱人重新制定计划,计划没在孩子身上实施,倒是把他折腾的不轻。 孔国贤掏出手帕擦额头上的汗,走过去找池午柏聊天。 印刷厂主任薛席儒,纸箱厂主任阎维礼,怀庆三路信用社行长赵群宏相继来到店里,都带了一盆花过来,把花放到柜台上,过去找熟人聊天。 大概上午十点半,致富窑厂厂长陈良山,为民水泥厂厂长刘义海,红星钢筋厂厂长赵康,以及周航来到店里,送给林北贺礼,林北收下贺礼,看了一眼人群,四人心领神会点头,朝人群走去,先观察一会儿,再发表意见,寻找机会递给他们名片。 到了中午,一群人涌进店里,几个老人拎着豪华礼盒,身体挺得笔直走到柜台,递给林北五折券和钱,接过林北写的收据,拎着礼盒离开。 孔国贤这群人也拿豪华礼盒,递给林北一折券和钱,接过收据,拎着礼盒离开。 附近的居民没人不认识孔国贤、池午柏,见孔国贤拎桂花礼盒,宋晴拎青梅礼盒,孔宋晨拎甲鱼从店里出来,池午柏喜气洋洋拎着三样东西从店里出来,还有他们不认识的人拎着豪华礼盒从店里出来,他们对新世纪礼品商店的礼盒更加向往。 手握特殊券的人满载而归,手握普通券的人有的双手空空离开,有的拎青梅礼盒或者桂花礼盒离开。 双手空空而归的人下午上班途中又到新世纪礼品商店,盯着豪华礼盒看了一会儿,骑车离开。 随后,陆陆续续有人拿特殊券到店里买礼盒。 傍晚,迎来了下班潮,一群工人一拥而上冲进店里抢礼盒,桑超英负责维持秩序,黄益民负责上货,林北负责收钱。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三人瘫在柜台上,余好好给三人订了饭,交代殷二新把饭送到店里,她牵着林聪乘坐最后一班车回淮大。 殷二新把饭菜送到店里,见货架已经售空,他纳闷说:“我是咱们这一片公认最节省的人,居然跑到店里买了一个桂花礼盒,我这是咋了?”该不会脑子出现问题了吧? 林北抬眼看他:“你说说你买礼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人全来你这里了,咱们这群小吃摊摊主望着空空的桌子干瞪眼,最后咱们坐不住了,跑过来瞅瞅,看到店里特别热闹,我当时还没有啥想法,直到我从兜里掏出一张九五折券,我脑袋一热,嗷嗷叫冲了进去,其他小吃摊摊主看到我冲了进去,也冲了进去,都喜提一个礼盒乐呵呵回饭摊,其他小吃摊摊主挨媳妇骂,就我被媳妇夸。”殷二新捋了一下,终于发现问题出现在哪里了。 林北也晓得问题出在哪里了,递给殷二新一张九五折券:“殷老板,上回是一个意外,你这回拿九五折券,一定不会不理智冲进店里买青梅礼盒。” “我想也是。”殷二新把券揣兜里离开。 林北眼神放空想事情,他低头猛扒一口饭,说:“益民,明天上货,每天只上三分之二的豪华礼盒,当天豪华礼盒卖完了,只上三分之一的豪华礼盒。” 黄益民吞咽米饭,说:“好。” “益民,下午来了十几个买豪华礼盒的人主动找你聊天,他们和你爸同一间办公室吧!”桑超英笑着撞黄益民手肘。 “嗯。”学校和机关单位在周日放一天假,今天恰好是周日,父亲和同事们相约到干部俱乐部打台球,中午他们在干部俱乐部的西餐厅用餐,父亲点了一瓶红酒,叔叔伯伯们抿了一口红酒说浅酌一杯桂花酒,怡情,又说上回他们喝的匆忙,没有往桂花酒里加冰块,心里一直惦记着桂花酒里加冰块的口感,不如他们约下午前往礼品商店买一个礼盒,父亲冷着脸说他和北哥、超英只会耍小聪明,他们酿的酒哪有红酒好,恰好孔国贤一家三口约冯科一家三口到这家餐厅吃饭,就坐在父亲身后,他们坐下来就聊礼盒,孔国贤笑着说新世纪礼品商店里真是卧虎藏龙,叔叔伯伯们听到他们的谈话,决定到店里参观一番。 叔叔伯伯找他就说这件事,还跟他形容父亲脸黑的吓人,提醒他最近两天不要回大院,又说他回也没关系,如果父亲揍他,就大声哭出来,他们过来解救他。 林北想到上回他俩搞端午礼盒,端午节已经过去了,黄益民还被他父亲打伤,他说:“最近你待在店里卖礼盒,过了中秋节,你立即拿货款前往丽水县,和李兴林交接运输青梅。” 黄益民开心应道:“好。” 三人不再说话,埋头吃饭。 饭后,林北把碟子、碗筷送给殷二新,付了饭钱他回店里,三人一块儿盘账。 盘完账,桑超英留在店里休息,黄益民到库房休息,林北到后院休息。 次日清晨,林北把盆栽摆到柜台后面的货架上,他打扫门口的鞭炮屑,桑超英、黄益民打扫店里。 三人吃过饭,才开始上货。 上午和下午店里的人不多,中午店里的人爆满,傍晚店里的人爆满,店外还排起了长队。 新世纪礼品商店和新世界礼品商店开在一起,一家生意火爆,一家没啥生意,只有个别几个铁路大院居民碍于情面到新世界礼品商店买礼盒,就没人光顾新世界礼品商店,沈图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尤其当队伍已经排到小饭摊,这条长队恰好经过店门口,沈图强抬眼就看到这条队伍,他心里更不是滋味。沈图强猛抽一口烟,摔门到后院。 梁三低声骂了一句沈图强只会窝里横,是最孬的孬种,一点儿也没有他有担当,这不,他为了兄弟们抛弃了脸面,站在店门口高声喊:“我们礼品商店的礼盒和隔壁礼品商店的礼盒一样,不要88.88,也不要28,只要38.88,和8.88。”见没有人离队过来,他拉人进店,“就剩最后一点货,卖完就没了,大家赶紧到店里买呀。” “不买。”大家连忙摆脱梁三,这条队伍朝路边移动。 “有便宜不占,你们活该被人宰。”梁三朝地面唾吐沫,黑着脸转身进店里。 别说梁三素质低,就算梁三素质高,他们也不去他的店里买礼品,为啥,隔壁礼品店那么火爆,这个礼品店没一个人,到隔壁礼品店买礼品,心里不由自主高兴,到这家礼品店买礼品,啥感觉也没有,他们才不到这家礼品店买礼品哩。 梁三没避开隔壁抢人,虽然梁三没有抢走人,也够让桑超英、黄益民窝火。 他俩抽不开身,没找梁三麻烦,准备晚些时候教训一下梁三。 但是今天他们一忙就忙到晚上十点,累的握不住筷子吃饭,没精力找梁三算账,也没心思关注殷二新幽怨的眼神。 林北清楚殷二新为啥又露出幽怨的眼神,因为殷二新两个小时之前又冲动一回,买了一个青梅礼盒,林北笑眯眯举起打折券,殷二新看到打折券,拔腿就跑,仿佛身后有一个恶鬼在追他。 林北耸肩笑,筷子啪一下滚在柜台上,他手指哆嗦捡起筷子吃饭。 半个小时后,殷二新老父亲过来收拾碗筷,林北给他饭钱,跟他订了下一顿饭菜。 殷二新老父亲离开后,林北关上门,拖着沉重的腿回后院休息,桑超英、黄益民累的不想动,直接趴在柜台上睡觉。 经过一夜休息,黄益民腿酸疼,胳膊更加酸疼,却精神奕奕趴在后门上说:“北哥,昨天上午卖掉20份豪华礼盒,中午一会儿就卖掉20份豪华礼盒,我三十分钟上一回20份豪华礼盒,上了四次豪华礼盒,下午上了一次豪华礼盒,傍晚十分钟上一回豪华礼盒,中间有段时间三五分钟上一回豪华礼盒。” “上午我收到二十张特殊券,中午我收到五张特殊券,下午我收到一张特殊券,晚上我收到一百一十张特殊券,但是我们昨天一整天卖了1680份豪华礼盒。”林北仰头想了一下,“前天我们卖了1034份豪华礼盒,收到七百三十四张特殊券,市民手里还有一百零六张特殊券,咱们还有1272份豪华礼盒。” 黄益民不敢相信在他们只收回一百三十六张特殊券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卖掉这么多份豪华礼盒。 黄益民扭头激动低声喊:“超英,我们居然这么厉害。” “昂。”桑超英用鼻孔发出声音,他的嗓子已经废了。 林北甩了甩手,到隔壁杂货店借了一杯菊花枸杞茶和红花油,林北把茶递到桑超英面前,搓红花油给黄益民揉四肢,黄益民疼的叽哩哇啦叫。 “今天你组织大家排队,超英给收钱,我上货。”林北说。 “嗷。”不知道黄益民疼的叫唤,还是回应林北。 桑超英摆手,比划林北收钱,他上货。一天收近两万份钱,即便他是钱迷,也做不到不出差错,但林北能做到,收钱的事还是交给林北干吧。 “那行。”林北揉了揉脑袋,说实话他的脑子也快罢工了。 在他的脑子罢工前,林北说:“还剩两万零三百份礼盒,我觉得今天加把劲能卖完,干脆我在外边墙上贴一张纸,告诉大家咱们最迟卖到今天晚上九点半,就歇业回家过中秋节。” 桑超英捧着菊花茶点头,黄益民也点头。 林北把红花油还给陆江河,问陆江河借一张大红纸和笔墨,在大红纸上写:今晚九点半歇业,如果提前卖完,提前歇业,十月一号回归。 他回到店里,用洋钉把大红纸钉在外墙上。 这张纸的出现,导致中午店门口就排起了长队,下午五点二十,长队直接拍到铁路大院门口,长队后排的人反复祈祷别轮到他,礼盒就卖光了,长队前排的人哪敢纠结,直接买了一个礼盒,后排的人看到一个个人走出商店,手里拎着一个礼盒,别提多眼馋,多羡慕了,终于轮到他们,他们没有犹豫,直接拿了离他最近的礼盒到柜台结账。 不到晚上八点,约六万份礼盒全部卖光。 别说桑超英、黄益民震惊,林北心里也特别惊讶。 殷二新父亲再次过来送饭,三人狼吞虎咽吃饭,随后殷二新父亲过来收拾碗筷,林北送他出门,关上门,插上门栓,从柜子里拖出化肥口袋,打开化肥口袋,里面全是钱。 桑超英眼里闪着金光吞咽口水,黄益民膝盖软,他扶着柜台坐到地上。 101 101 二合一 “里面是十九号、二十一号卖礼盒赚的钱。”林北放开化肥口袋, 转身走到柜台里面,弯腰拉出纸箱,拿掉最上面的报纸, 掏出大的手提布包,他拎着手提布包走出柜台,蹲下来拉开拉链,里面整齐摆放着四层报纸砖和一堆用报纸包起来的圆筒硬币,“这里是开业那天卖礼盒赚的钱。” 桑超英眼前轰的一声炸出绚丽的白光, 抬手蹭了蹭嘴角,嘿嘿傻笑。 黄益民低头掐手背, “嘶”痛呼一声。 “我们十八号晚上数钱对账, 我顺便把它们用报纸包了起来。”他费尽心血搞中秋礼盒, 最后他赚的盆满钵满,他应该狂喜, 结果在他打开化肥口袋的瞬间心里空落落的。林北撑着地坐下,从兜里掏出飞马, 烟盒里的香烟是满的,林北拿出一根烟,咬住烟, 擦火柴点烟,低头抽烟。 心脏咚咚咚跳得特别厉害。 “哐当——哐当——” 火车驶过, 掩盖住林北心脏跳动的声响。 火车驶远,林北按住自己的心脏, 火车穿过高山江河、丘陵平原, 短暂歇息后,继续踏上征途,林北看脚下, 眼里盛满了希望和热烈,四周的黑暗散去一圈,从容、自由而坚定包围着希望和热烈。 桑超英、黄益民终于从震惊中回神,下意识寻找林北,对上一双广阔而生机盎然的眼睛,狭长的剑眸和圆溜溜的大眼睛重合,两人眼睛一怔。 林北从柜台上拿一摞报纸,坐在地上数钱,再用报纸把钱包起来,在报纸砖上写下金额。 桑超英、黄益民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不可思议,而后又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愤懑,为什么爷爷生不出一个自己,而是生出了一个这么个玩意,假如他们结婚,一定和北哥一样生一个自己,千万别生出一个“这么个玩意”。 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林北看他俩,他俩推推嚷嚷靠过来,坐在地上数钱。 报纸砖堆成了一座小山,两人撑起眼皮盯着报纸砖。 林北回到柜台,从抽屉里拿出一摞合同和收据,趴在柜台上核算礼盒成本,以及他们欠了多少尾款。 “超英,第一批黄||冰糖、冰糖、桂花,我们还有3794.7尾款没结,第二批冰糖和糖果,我们有6223尾款没结,三十六万块月饼和六万份老红糖我们有38220尾款没结,四万斤盐我们有4200尾款没结,你明天给他们结一下尾款。我们在腾飞玻璃厂采购十万个玻璃瓶、六万个软木塞、三十六万个玻璃杯,差玻璃厂37662块钱,甲鱼采购价为三块六一斤,一只甲鱼给他们算一斤八两,三千九百八十六只甲鱼要25829.28块钱,一枚咸鸭蛋八分二厘,二十四万枚咸鸭蛋要19680块钱,我没付甲鱼和咸鸭蛋钱,”林北算了一下合计,“这些我来结款,益民给纸箱厂和印刷厂结一下尾款,即刻前往丽水县运输青梅,我和超英想办法弄糯米酒和盐糖干桂花。” 桑超英扑到小山上,闷闷说:“好。” “我明天上午乘火车到新宁市。”黄益民摩拳擦掌道。 林北最后算白酒:“当初沈图强白酒报价一块一毛三,后来我给他让利八个点,他以七毛三的价格买到六万斤白酒,支付了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还差他30660块钱。” “我们还要交税,暂时不知道盈利,所以我想先给他两万分红,等我们交了税再补他分红。”虽然林北懊恼他那么草率给了沈图强八个点,但是他回过头想想如果没有沈图强的六万斤糯米酒,他自己找糯米酒得浪费不少时间,可能赶不上酿青梅酒和桂花酒,这么一想,林北认为给沈图强八个点值得,林北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两人听。 桑超英、黄益民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都说:“值。” 林北笑着点头:“确实值。” “北哥,你出面给沈图强尾款和分红。”桑超英蹙眉说。 “行。”林北返还大家投进来的钱,又给每人三万块钱,“还剩下这么钱,你们自己装尾款,不管还剩多少钱,我明天拿营业执照到信用社开户,把钱存进存折里。” 桑超英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布包,他往布包里装报纸砖。 黄益民拿四块报纸砖装兜里。 林北往纸箱里装报纸砖。 三人拿了尾款,林北让两人在记账本上写他们拿了多少钱和每笔钱的用途,自己也这么做,最后三人把剩下的报纸砖装进化肥口袋里,桑超英和黄益民到到库房睡觉,林北跑到院子里踱步,犹豫许久,他移开酒缸,在地上挖了一个洞,把纸箱放入洞里,在纸箱上铺一层泥,把酒缸一个个挪回原处,抹去移动酒缸留下来的痕迹,地上堆了一小堆泥,林北把泥装进蛇皮袋里,骑车带蛇皮袋离开淮市,把蛇皮袋里的泥倒入河边,他骑车回店里,抱着化肥口袋和手提布包睡觉。 第二天清晨,一波又一波人趴在玻璃上,看到空荡荡的货架,他们懊恼离开。 林北把开户的证件装进牛皮袋里,把化肥口袋绑在二八大杠上,拿粉笔在小黑板上写留言,希望桑超英和黄益民到怀庆三路信用社开户,他放下粉笔,一只手拎着手提布包,一只手推车出门,把自行车横放到店门口,弯腰关店门,趴在玻璃上的人扭头看他,林北朝他们笑了笑,骑车离开。 林北到了信用社,信用社还没有开门。 信用社后面有一个侧门,信用社人员从侧门进入信用社,林北骑车到侧门,站在侧门等人。 昨天发给信用社员工的中秋节福利到了,赵群宏有事提前离开,没有看到福利,今天他早早的到信用社查看福利,在侧门遇到了林北,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化肥口袋和手提布包。 林北提起手提布包:“里面装的是尾款,这个才是存进信用社的钱。” 赵群宏略微有些遗憾点头。 林北解开帮化肥口袋的麻绳,拎起化肥口袋。 赵群宏带林北到接待室,用好茶叶给林北泡茶,其他员工到了,赵群宏安排一个员工给林北办理存款。 林北把材料递给柜员,柜员拿走营业执照向赵群宏请示,赵群宏给林北开了后门,让柜员给林北开户。 柜员心脏扑通扑通跳回到柜台给林北开户,与此同时三个员工手指哆嗦数钱。 从开户到存款,足足搞了一上午,才搞完。 林北把个人存折给柜员,又递给柜员出资额以及一万块钱,柜员给林北存钱。 林北把材料和存折装进牛皮袋里,拎着手提布包离开信用社。林北骑车回店里,店门上了锁,他停好自行车掏钥匙,余光瞥见沈图强蹲在新世界礼品商店门口吸烟,他把钥匙装进兜里,走过去递给沈图强一根烟,沈图强眼珠子腥红抬头,犹豫几秒接过烟,把烟别到耳朵上。 林北蹲下来,把手提布包放到沈图强脚前,拉开拉链。 “尾款和分红。”沈图强笃定说,口中窜出浓浓的酒气。 林北轻嗯一声:“礼品商店没有交税,我还不能确定最终盈利,先给你两万分红。” 沈图强吸烟的动作顿了一下,交税?那些工厂需要交税,他们这群饥一顿饱一顿的小本买卖需要交税吗?不需要!一定是林北拿交税当借口贿赂某些人,此刻,眼前的男人虚伪极了,沈图强打心底烦他。 “难怪那么多机关单位人员到新世纪礼品商店买礼盒。”沈图强嗤一声。 林北微笑:“你点一下钱,给我收据。” “我跟人合作,因为我相信他,所以我从不点钱,但是如果有人钻空子搞小动作,我永远不跟他合作。”沈图强拎包进入店里,一气呵成写了两张收据递给林北。 林北确认收据没有问题,拿着收据离开。 林北前脚离开,梁三立刻窜上前,拿报纸砖往兜里装,沈图强拿回报纸砖:“这钱不能动,我要付尾款。”这些钱还不够付尾款,沈图强愈发烦躁。 梁三脸耷拉下来,他眼珠子来回转,忽地,他笑着说:“半个月前咱们在丽皇订了十桌酒,你还记得吧?” 沈图强讽刺说:“订在中秋节当天,庆祝我们礼盒大卖。” “隔壁礼盒已经卖完了,只有我们还有礼盒,”梁三从沈图强手里拿过手提布包,拉着沈图强出门,“叫上赵二诚他们,我们到丽皇过中秋节,商量怎么卖礼盒。” “好。”沈图强拿回手提布包,一只手插兜提前前往丽皇。 林北目睹沈图强拎着手提布包乘坐公交车离开,梁三缩头嘿嘿笑搓手,嘴里哼着歌走进铁路大院。 林北摇了摇头,趴在窗台上算工程队八月份工钱。 他把账本装进斜挎包里,到杂货店买了两张红纸,林北拿陆江河的剪刀剪裁红纸,趴在柜台上包六十个红包,又到包子铺买三个包子,边吃包子边骑车前往建设一路。 到了工地,林北把包子塞进嘴里,骑车到林南面前。 在午休的空档,林南靠在砖垛上读报,眼前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林南抬头,惊喜喊:“小北。” 其他读报或者午睡的人立刻聚过来,眼里含着期待喊:“北哥。” “我给你们发八月份的工钱,等会我带照相师傅过来给你们拍照。”林北下了自行车,按照账本上的名字给他们发工钱,又递给他们一个红包,跟每个人说中秋节幸福。 这么大了,只有林北给他们发红包,还用红纸包的红包哩。他们盯着红包痴傻笑。 林北给林玉章、赵二棍发工钱和红包,给林玉章饭菜钱,又抽出两张大团圆给林玉章:“晚上你给大家做红烧肉。” “好。”林玉章开心说。 林北立即骑车前往和平北路、和平西路,给两个小队发工钱和红包,又马不停蹄找照相师傅给他们照相,三个小队站在各自的工地前照相。 送走了照相师傅,林北安排第二小队前往建设一路和第一小队汇合,第二小队成员背着铺盖步行到建设一路,林北骑车到钢筋厂,给赵康开瓶器货款,走的时候带了两个工具离开。 林北前往和平北路,指挥第三小队把材料运到楼顶,他接了一根电线拉到楼顶。 楼顶四周隔一段距离有捆在一起的钢筋,林北把铁柱和钢筋焊在一起,又把铁丝网焊在钢筋上。 林北收了电线,把电线和工具交给第三小队,安排他们前往建设一路。 第三小队成员背着铺盖说说笑笑离开。 他记得王晓冬说他到父亲工作单位过中秋节,林北就没有找王晓冬,他到合同上的地址找钱吉祥。到了钱吉祥家门前,林北脚踩地,攥紧刹车把手,视线穿过大铁门往里看。 大妈躲在门后面悄悄观察林北,见林北目不转睛盯着钱吉祥家,认准了林北是小偷,她不敢声张,悄悄离开,前往居委会喊人。 林北听到动静,寻着脚步声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大妈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钱吉祥家紧闭的门窗,便骑车离开。 来到职工宿舍楼下,林北抬头看二楼的窗户。 窗户是开着的,余好好在家。 林北停好车上楼敲门:“是我。” 余好好开门,立刻跑进卧室,坐到凳子上,把巴掌大的小镜子往跟前拉了拉,靠近镜子修眉,她放下修眉刀,拿眉笔描眉。 林北靠在进入卧室的门上,静静地看她。 “日化厂今晚举办中秋晚会,如果你想去,我领你去。”余好好扭身,骄傲说,“我有临时出入证。” “我要跟建筑工程队一起过中秋节。”林北一脸惋惜说。 “我带聪聪见世面,回来学给你听。”余好好反复拿起口红,见镜子里的人双颊红火,余好好拍了拍脸,把口红装入铁皮盒里,放下钥匙,拎包牵着林聪出门。 林北走到书桌前翻看余好好记得课堂笔记,瞥一眼钥匙,他抓钥匙出门,骑车追上母子俩。 母子俩不解看他,林北扭头看后车座:“我带你俩到日化厂。” 余好好抱着林聪开开心心坐上后车座。 林北骑车拐弯出了淮大:“晚会什么时候结束,我骑车接你俩。” “晚上八点结束。”余好好非常享受微凉的风拂过脸颊。 林北抿唇笑,眼睛始终注视着前方骑车。 到了日化厂大门口,林北刚停车,余好好还未下车,丁琼举着一张纸挡在头上,另一只手拽着何琳跑过来:“林同学,好好有没有跟你说各科老师不点名,但是由于你太出名了,各科老师上课,一眼就发现你没来。” 林北回头看余好好,余好好装傻傻笑。 “你作为好好的家属过来看中秋晚会,我们日化厂热烈欢迎你。”坊间传说市政府、区政府没有一个人没听说过林北的名字,而且母亲到礼品店买礼盒,确实看到静贤区领导站在货架前聊天,丁琼听完母亲说的话,信了坊间传说,现在她无比崇拜林北,别说她崇拜林北,厂里许多出生不好的人也崇拜林北。 “今天我有事,希望下次有机会能作为好好的家属看晚会。”林北笑着说。 余好好跟林北待久了,瞬间听出来林北话里的陷阱,真的是处处是陷阱,可以是日化厂,也可以是其他厂,她是否可以理解成她的未来不可预期,可以拥有更大厂子的临时出入证。 丁琼十分激动:“我下次还和好好合作。” 余好好在心里叹息,姑娘,你真单纯。 余好好下了车,把林聪放到地上,两人朝林北摆手,林北笑着摆手,母子俩仰头看日化厂大门,脚步欢快朝里走,丁琼拉何琳撵母子俩,何琳下意识回头看林北,可惜只看到林北骑车离开的背影。 林北回到职工宿舍,翻看课本和余好好的课堂笔记。 傍晚,他骑车到供销社买了六十一块月饼,直接骑车到建设一路。 一、二、三小队成员看到林北,站起来齐齐喊:“北哥,中秋节安康。” 林北放下自行车支架,拎着一包月饼朝他们走去,把月饼递给林玉顺:“里面是月饼。” 林玉顺的手臂往下坠了一下,他瞪大眼睛,匆忙解开蛇皮袋扎口,里面全是月饼,起码有五六十块月饼。他爹是林北亲五叔,他家算是稻花村富户,但是每年中秋节,他家五六个孩子吃一块月饼,后来他结婚了,变成一年吃不到一口月饼,再后来他有孩子了,他依旧吃不到月饼,小孩子会跑了,跑到老宅玩,他爹娘给小孩月饼,看着小孩吃完月饼,抹干净小孩的嘴巴才放小孩离开,他已经五六年没有吃过月饼了。 其他人凑过来伸头看,大口吞咽口水。 赵小曲、唐大喜、唐海、周虎等人记不起月饼的味道,因为他们压根没有吃过月饼,季小柒、周小卫、何湾等人倒是吃过月饼,但是每天只是一口,后来结婚有了小孩,就没有吃过月饼,正因为他们知道月饼的滋味,所以他们更馋。 林玉顺把月饼放到铺盖上,所有人围着铺盖蹲下来,盯着月饼咽口水。 “今晚有红烧肉。”林玉章吆喝道,赵二虎拿扇子扇风,烟飘到他们那里,所有人口水流的更加欢快,师徒二人哈哈大笑。 所有人愤怒盯着师徒二人,师徒二人笑的更加欢快。 他们磨牙,却对师徒二人无可奈何,因为师徒二人掌管他们的胃。 师徒二人烧好饭,大伙儿急哄哄跑过去打饭,每人打两块红烧肉,往米饭上浇肉汁,又打一勺豆芽粉丝,一勺辣椒海带丝。 林北打好饭,靠着砖垛吃饭。 大家吃的特别满足,饭后,大家分月饼,林东拿两块月饼朝林北走去,递给林北一块月饼。 好几个人拿到月饼舍不得吃,抱着月饼闻味道,似乎这样他们能尝到月饼的味道。 林东挨着林北站,看了一会儿他们傻傻的举动,扭头说:“小北,以前我满脑子是会喝酒才是男人,真男人一天不喝酒就是孬种,老实干活的都是蠢蛋,我多男人啊,我多聪明啊,我是整个永新乡最有本事的男人,对村里甚至永新乡的男人向下竖大拇指,我现在回想以前,觉得特别丢脸,以前的自己压根没眼看。” 如果不是小弟带他出来,他会一直蠢下去,甚至可能更蠢。 “真不敢想象我以前是那种人。”他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八年,林东时而恍惚,认为过去的二十八年是一场梦,他下意识问,“你觉得过去的二十八年是梦吗?” 林北咬一口月饼,含糊说:“黄粱一梦,谁又说得准呢。” 林东:“!” 在黄色的房梁上睡觉,还做了一个梦?能睡着嘛!不怕掉下来嘛! 林北扭头龇牙笑,林东抬头赏月,狠狠地咬一口月饼:“人还是得走出来,我决定在市里买房,把怒学、耀学转过来上学,因为我不想他们像我那样蠢,毕竟他们的老子还想指望他们带老子过上好日子呢。” “加油。”林北笑着说。 “嗯。”林东又咬一口月饼。 林南跟大家一块儿聊天,瞥见林东、林北躲着大家聊天,他跑过来,强行挤到两人中间,左右转头看他俩。 林东、林北同时伸出手推攘林南的脸,嘴巴合不拢的林南:“……” 两人同时收回手,林南气呼呼抱胸蹲下来,等着两人哄他,久等不到两人哄他,他嘟囔说:“你俩对我有意见,排挤我。” 林东啧道:“林南,你出息了,居然不光知道意见和排挤两个词组,还发现我俩不待见你。” “瞧瞧人能说出这种话嘛。”林南哇哇跳脚。 林东掰一块月饼给他,林南立刻不跳脚了,乐呵呵揽着林东的肩膀。 林北捂脸:“我到日化厂接好好和聪聪,你们聊。” “啥?”林南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东趴在林南耳边喊:“弟妹在淮大上夜校,她现在在市里,小弟也上夜校。” 林南气的鼓起腮帮,他真的被林东和小弟排挤了!!! 林北一言难尽收回视线,骑车离开。 他扶着车,站在日化厂大门外,一群人恰好出来,激动、兴奋讨论晚会,经过林北身边下意识瞧林北,林北一脸平静看前方,余好好牵着林聪出现,视线和林北对上,激动地朝林北奔来。 “林同学,你好准时。”余好好惊喜道。 “是哒,林同学。”林聪点头。 林北捞起林聪,林聪熟练地坐在爸爸的臂弯,林北低头抵他的脑袋:“喊爸爸。” “爸爸同学。”林聪抱着爸爸的脑袋嘎嘎笑。 林北和他闹了一会儿,慢慢骑车,余好好拽住林北的衣角,跳到后车座上。 林北匀速骑车:“晚会好玩吗?” “好玩,精神。”林聪倚在爸爸肩上说。 余好好点了点他的脑门:“每个人都很精神,整场晚会大家从头笑到尾,不过我们排的歌曲受到厂长赞扬,厂长奖励我一张电视机票。” 林北猛地攥紧刹车把手,脚踩地回头看她,不确定说:“电视机票?” “嗯。”余好好指着月亮说,“今晚的月亮真圆。” “厂长叫什么名字?”林北骑车问。 “卢信念。”余好好目光追随圆月说,“他和爹一个年纪,有一个独子,丁琼说的。” 林北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换个话题聊:“我明天回老家。” 102 102 二合一 双手围拢在嘴边, 余好好喊:“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回老家。” “回家。”不知何时趴在爸爸肩上睡着的林聪梦呓低喃。 一盏盏路灯串成璀璨的星河,万家灯火是天上密布的群星,远方的灯塔是圆月, 它们是人世间的温暖, 照亮了旅人脚下的路, 让他们不惧怕黑夜。林北蹬脚踏板,轱辘哒哒哒从路灯的影子上碾过去, 载着一家三口向前前进, 他愉悦说:“我们一起回家。” 余好好弯眼笑。 自行车进入淮大。校内的路灯远远不及柏油马路上的路灯亮,一些路灯藏在繁茂的枝叶里, 使得校内小路幽静、昏暗,林北骑车行驶在小路上,能够清晰听到自行车链条和齿轮摩擦的声响。 整个校园突然动了起来,无数个师生兴奋离校, 林北停车, 任其师生从他们身边穿过去。 路上没人了, 余好好盯着大门口说:“发生什么事了?” 师生从他身边走过去, 林北捕捉到几个词,“潮水”、“零点三十八”、“两米七”,把几个词连在一起, 林北得出师生离校观看潮水。林北说出他得到的结论:“他们大概离校观潮。” “是语文课本里的观潮吗?”余好好激动说。 “大概是吧。”林北不确定说。 “咱们学校的张念阳同学今天上午十点半向院里提交一份观测报告, 上面说农历八月十六零点三十八闽安江出现大潮汛, 将出现奇观, 将会出现五十年来最高潮水位,也会出现五十年来最低落水位,最佳观测点在轮船公司旧址所在的旧码头。”身后出现一道苍老的声音,林北、余好好扭头, 看到一个老人站在路灯底下,老人叫陆瑞霖,林北、余好好对他有一点印象。 “就在刚刚,淮市水文总站发布了一条和张念阳同学一样的信息,淮大全体老师和学生与有荣焉,前往旧码头见证历史。”陆瑞霖朝校门口走去。 “与有荣焉。”余好好望着不曾弯曲的背影低喃,没有发现她的脊背缓缓挺直。 林北的视线落在老人身上,又落在余好好身上,他骑车到职工宿舍楼下:“咱们到旧码头看潮水,你到宿舍拿两件厚褂子。” 话音未落,余好好就已经跳下车,像风一样跑进宿舍,又像风一样下楼,快速坐到后车座上。 林北骑车离开淮大。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江安区龙泉路,整条路水泄不通,林北下来推自行车缓慢朝前移动,余好好抓住车后座朝前移动。 龙泉路路北就是轮船公司旧址,一家三口走了一个小时才到达轮船公司旧址,横穿轮船公司旧址,登石阶爬上坝子,沿着坝子朝南走一千多米,就到了旧码头。 旧码头已经聚集了不少市民,不少市民翻过围栏到下面感受拍打礁石的浪潮,海事局执法人员举着喇叭喊:“潮水马上来了,快上岸。” “过了八月十五才能迎来大潮,现在只是小潮,小小的潮水拍不翻咱们。”他们站在礁石上,迎着堤岸朝人群挥手。 闽安江江岸线横穿淮市两个区,江安区和新台区,整条堤坝下都有人,他们压根不听劝,海事局第三巡查执法支队支队长见情况不受控制,立即向上面反应,海事局领导调派第一、二、四巡查执法支队支援第三支队,紧急联系市政府和两个区区政府,区里立即调派公安赶过来支援巡查执法支队。 增援迅速到位,把市民强行弄上岸,但仍有个别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三十多岁的男人偷偷翻越围栏,执法人员发现的时候,新一波潮水即将到来,语气又急又怒喊他们快上岸,嗓子都喊破音了,几人脸上的笑容消失,说了声扫兴,满肚子怨言爬上岸,在几人翻围栏的时候,潮水升到他们脚下,执法人员快速出手,把他们扯过来,几人落地,潮水迅速跃过围栏,把执法人员拍翻,被水冲远,几人眼里出现惧意,手忙脚乱朝高处爬。 有的市民趴在围栏上观潮,被潮水掀翻的同时,也被潮水冲走,待潮落,他们忙不迭退到高处。 没遭到潮水拍打的市民自觉听从执法人员安排。 这时,大家都退到高地。 一家三口刚到旧码头,大家的视线被礁石上的市民吸引的时候,林北抱紧林聪,抓紧余好好的手寻找淮大师生,发现一部分老师留下来规劝市民上岸,一部分老师带领学生前往高地,林北没有犹豫,拉着余好好到高地,混迹在学生里,支棱耳朵听他们聊天,他才知道淮大水文系只开了一个班,淮大水文系和淮大数学系在全国数得上名,但是水文系最冷门,七八年、七九年、八一年招不到一个学生,这个系的系领导宁愿招不到一个学生,也不愿降低分数,可喜可贺在八二年这个系招了三个学生,六个教授教三个学生,中途,另外两个学生一个转到数学系,一个转到物理系,只有张念阳留了下来。林北听到他们说起张念阳的经历,张念阳是大专生,是八二年的省理科状元,张念阳不顾所有人反对,毅然决然报了淮大水文系,大家一直不能理解张念阳的做法,然而此刻,大家说张念阳是水文系的文曲星,怪不得张念阳报冷门专业,因为张念阳就是吃这碗饭的。 谈话声戛然而止,因为潮水来了。待潮水退了,学生们没有接着谈论张念阳,因为市民都退到高地,个别市民和学生们商量换位置,学生们不肯同意,他们愤愤离去。 接下来潮水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迅猛。 过了零点,林北直击两米多高的潮水,潮水轰一下落到堤岸上,堤岸都在晃动,林北灵魂都在震撼。 余好好震撼的同时,心底生出惧意,手心冒冷汗,她抓紧黏腻的大掌,意识到林北不如他表现得那么淡定,余好好心里平衡了。 离零点三十八还有三分钟,潮水已经超过了五十年来的最高水位,不停地打破前一次创造的记录,而它的高度已经超过了三米,市民的惊呼声震耳欲聋。 林聪捂着耳朵阻止惊呼声钻进他脑袋里,脸埋进林北颈窝哼唧。林北和余好好对视,小家伙真能睡,从他们从日化厂返回淮大一直睡到现在,似乎还不愿意醒。 “潮水来了,你要不要看?”余好好捏了捏他的后颈。 “要~”林聪打了一个哈欠,软绵绵扭身,正好目睹涨潮,他仰头,身体不受控制僵直,捏紧小拳头,潮水急速推去,林聪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再一次涨潮,他扭头,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湿气,往爸爸怀里钻,潮水出现在他面前,如同蚂蚁站在爸爸面前,吓人哒~ 余好好隔着褂子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林聪从褂子里钻出来平静地看妈妈,余好好干笑一声收回手,林聪扯着褂子遮住脸,余好好凑过去和他贴脸。 “我们回去吧。”林北说。 余好好推开林聪的脸:“好。” 林聪:“……” 一家三口离开,到轮船公司旧址取车,林北骑车载母子俩回淮大职工宿舍。 回到宿舍,一家三口匆匆洗漱便匆匆睡觉。 这一夜,一家三口和无数个市民一样,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磅礴、汹涌的潮水,心底止不住害怕。 第二天,一家三口在淮大东食堂吃了早饭,林北骑车载母子俩到新世纪礼品商店,他关上店门和后门,移开酒缸,拿铁锨挖土,把坑里的纸箱取出来,把土填回去,把木板横放在坑上,再把酒缸移回去。 林北打开纸箱,随手打开两个报纸砖,确定钱没少,他重新包钱,把报纸砖放进箱子里。 “里面全是钱?”余好好声线颤抖,咕咚咽口水。 “嗯,不过里面的钱全是别人的。”林北叹气说。 “这些钱是尾款吧。那有我一份尾款。”余好好咧嘴笑。 林北眼皮抖了一下,抱着纸箱离开店,前往杂货店。 陆江河趴在柜台上,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拨算盘,他捏一颗脆梅塞进嘴里,把脆梅抵到右腮,继续拨算盘,林北进店,把纸箱放到柜台上,陆江河抬眼,又蔫了吧唧垂眼。 “咋啦?”林北问。 “唉。”昨晚他们全家到旧码头观潮,凌晨两点回来,撞见沈图强和梁三干架,梁三的牙齿被打掉两颗,梁三亲人问沈图强要赔偿,沈图强不愿意赔,说梁三趁着他上厕所,拎着手提布包跑,如果不是赵二诚拦住梁三,梁三就把他的钱偷走了,沈图强亲人闻言立刻炸了,说沈图强为了梁三和一帮兄弟,和林北、桑超英散伙,梁三就这么对待沈图强,太让人寒心了,梁三亲人愤怒说如果沈图强不拉梁三做生意,梁三早就进厂子了,质问沈图强亲人到底是谁耽误谁,两家人互相埋怨,到新世界礼品商店买礼盒的人也埋怨起来,说礼盒里的桂花酒、青梅酒掺了水,害他们在老丈人家丢人,老丈人那头的亲戚都知道他们送假酒,他们以后哪有脸到老丈人家,沈图强出声否认,说他实打实采购几万斤白酒,他不可能掺水,一堆顾客大骂沈图强害了人还不承认……他们闹了半宿,后来领导过来劝和都不管用,现在他们到工会,找工会主席做主,沈图强前往工会前,让他给他准备钱,越多越好,他从工会回来就过来取钱。 沈图强的哥们欠沈图强那么多钱,沈图强不找他们要钱,反而问自己借钱,陆江河心里不高兴,又因为两人在一个大院,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决定最多借给沈图强三五百块钱。 这些钱是普通职工一年的收入,说实话,陆江河不想借。 陆江河从来不在一个人面前说另一个人坏话,把所有心事埋在心里,心里苦闷极了。 陆江河不愿意说,林北也不勉强。 林北从斜挎包里掏出四十八张大团圆,把大团圆放到柜台上,陆江河目测大团圆的厚度,估计了大团圆的数额,心里更加难受。 “四百八十块钱,三辆自行车钱。”林北笑着说,“车锁两块九毛八,打气筒九块三毛八,对吧?” “嗯。”陆江河点头。 “三个车锁,一个打气筒。”林北数十八块三毛二给他。 陆江河拿钱,朝食指和拇指呸一声,啪嗒啪嗒数钱。确定金额没错,他把钱锁进柜子里,拿三个车锁和一个打气筒给林北,到里屋推出三辆自行车。 林北从陆江河这里顺了两根棍子,把两辆自行车车头、车后座绑在棍子上,把两辆自行车“焊”在一起。 林北从兜里掏出麻绳,把纸箱绑在车后座上。 恰好陆江河写好了收据,陆江河递给林北两张收据,林北收下收据,骑一辆自行车,另一只手扶着另外两辆自行车离开。 蹲在店门口的母子俩看到林北,林聪站起来伸手,余好好锁店门,林北把林聪捞起来,用一条黄布把林聪绑在胸前,他说:“你骑我们家的自行车,咱们骑车回家。” “嗯。”余好好。 林北骑车离开,余好好骑车紧随其后,目光始终落在纸箱上。 林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下了省道,到前进镇腾飞玻璃厂。 林北递给门卫一包飞马:“你们厂长在吗?” “在。”门卫乐呵道。 林北骑车进入玻璃厂,把自行车停在办公室门口,解开绳索,抱着纸箱等余好好,等余好好停好了车,两人一同进入办公室。 周航和大饭店老板谈价钱没谈拢,两人犟上了,即将吵起来,恰好林北进来,周航深吸一口气,递给大饭店老板一套杯子:“陶老板,你再回去考虑考虑,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价钱,这套杯子就当送给你交一个朋友。” 陶艺按照礼盒背后的厂家地址找过来的,自然认识林北。本来怒火烧到头顶,当他看到林北,火气立刻消了,连忙在纸上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他撕下纸,把纸递给林北,林北把纸箱放到桌子上,接过纸,陶艺笑着说:“林老板,我听人说你还是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的负责人,那什么,工程队在和平北路和和平西路建的房子布局真好,您看,您哪天有时间到我的大饭店看一眼,帮我看一下我的饭店能不能改一下布局?” 林北扫一眼地址:“我明天下午有时间。” “好,我明天下午在店里等您。”陶艺激动说。 林北点头,陶艺没有离开,拿茶缸走到隔壁办公桌。 林北打开纸箱,从纸箱里掏报纸砖,把报纸砖摆成山:“玻璃瓶、软木塞、玻璃杯的尾款。” 周航推开窗户喊会计,顾桥是会计,也是宣传员,他正在画宣传图,听到周航的声音,他叼着毛刷扶梯子下来,他把颜料桶和毛刷放到墙角,边脱破褂子边跑进办公室。 “林老板过来结尾款,你给他搞一下。”周航指着报纸砖得意说。 “好嘞。”顾桥掏出算盘干活。 顾桥点钱点到中午才点好,手指哆嗦写收据,把收据给林北。 周航留林北一家三口和陶艺吃饭,一家三口和陶艺在玻璃厂食堂吃了酸菜肉丝刀削面,一群人边吃边聊。 饭后,陶艺留下来继续和周航谈价格,一家三口离开。 这次,他们没有耽搁,一口气骑车回村。 进入村子,林北扬声喊:“大家相互通知一下,等会到我家结咸鸭蛋钱。” “唉。”大伙儿激动应道。 回到家,林北解开布,把林聪放到地上,又把纸箱放到院子里,拿蛇皮口袋装报纸砖,又打开一个报纸砖,从里面数十三张大团圆,他把十三张大团圆放入蛇皮口袋里,把蛇皮口袋绑在二八大杠上:“我到池塘那边给我爹他们甲鱼钱。” “嗯嗯。”余好好浏览记账本。 林北骑一辆骑行车,推两辆自行车到池塘。 三兄弟坐在池塘对面聊天,林北拨车铃。 林北说过了中秋节,给他们甲鱼钱,把他们订的自行车带回来,林志廉、林志寓两兄弟天刚亮就到池塘找林志炳,三人一块儿等林北,顺便谈一下接下来的打算。车铃飘入耳朵里,三兄弟忙不迭站起来,看到林北和自行车,三兄弟哼哧哼哧跑过来,拍掉身上的灰尘,手心蹭了蹭裤子摸自行车。 “甲鱼钱。”林北解蛇皮口袋,把蛇皮口袋递给他们。 三兄弟笑没了眼睛“抬”蛇皮口袋进屋,盘腿坐在竹席上,打开报纸砖数钱。 林北把三辆自行车锁在一起,进屋把钥匙和打气筒放竹席上,到水塘找他娘,塞给他娘两张大团圆。 徐红英眉开眼笑把钱装兜里,拽着林北到麦秸垛后面小声说:“你爹跟我商量,让我秋收过后去你姐那里给你姐帮忙,我想了一下,你姐公婆给你姐帮忙,我去不合适,后来你爹说给我十块钱,请我到余淮镇给你姐帮忙。小北,你知不知道这个老东西又在折腾啥?” “……我爹这回赚了不少钱。”林北顿了一下,最后选择不掺和他爹他娘的事。 “你爹那么会折腾,赚的再多,也会被他败光。”她想到了死老头去年卖掉黑鱼在池塘边盖瓦房,她的心咯噔一下,死老头拿到甲鱼钱不会又要折腾了吧。徐红英咬了咬后槽牙,“我跟你三婶、五婶通一口气,只要她俩管住你三伯、五叔,你爹一个人就跟剪断翅膀的鸭子一样扑腾不起来。” 林北:“……” 所以说他爹为什么这么早跟他娘通气,如果他爹到跟前再跟他娘说,虽说他爹、三伯、五叔日子也不会好过,但正是因为他爹提前说,三兄弟足足提前大半个月日子不好过。 林北摇头,进入水塘打扫鸭圈。 林志炳趴在铁丝网上喊:“小北,你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和你三伯、五叔到信用社存钱,还要跟中间人看小毛驴,我们这一走,这里就没人了,所以你不能瞎走,留在这里看水塘和池塘。” 林北探出鸭圈,就见三个小老汉喜气洋洋骑崭新的自行车离去。 林北嘿了一声,继续打扫鸭圈。 没过多久,林志昆到池塘找林北,林北背粪筐离开鸭圈,他关上鸭圈的门和铁丝网,和林志昆撞个正着,林北走向粪堆,把粪筐里的鸭粪倒到粪堆上。 他把粪筐放到一旁,拍了拍衣服走过来,递给林志昆一包红双喜:“照片还没有洗出来,我下回回来把照片带给你。” 林志昆攥紧烟盒,蹲到墙根下,声音沉闷说:“田勤贤田主任昨天带我见乡长,乡长说我要是学历高点就好了。”他是他们这辈学历最高的,是初中毕业生哩,他一直引以为傲,认为自己的学历够用,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学历不够用,林志昆心里憋屈的慌。 “前几年镇上办夜校,我到夜校学习一年,考到中专进修两年就好了。”他骑车从乡里回来,在路上抽自己几巴掌,恨自己目光短浅,当年他咋就上夜校呢。 林北花费一点时间接收林志昆说的话,他说:“你现在上夜校也不迟。” “不迟吗?”林志昆问自己,他也不知道答案。 “你现在努力拿到高文凭,下次机会放到眼前,你就有资格抓住机会。”林北的声音中含着力量。 “我找你六婶商量一下,还是先找你爷商量一下吧。”林志昆从乡里回来,一直坐在黑窟窿洞的大队部办公的茅草屋里,他隐约听到路过的孩子说林北回来了,他犹豫许久出来找林北,跟林北诉说心里的苦闷,他说出难以启齿的事,突然发现这件事也不那么难以说出口,林志昆一脸心事离开。 林北望着林志昆的背影抿唇笑。 很快林北笑不出来了,因为除了之前林志昆到池塘,再也没有人来池塘了。 林北没事干,跑进屋里躺在床上休息。 耳边是时钟转动的声音,林北仰头看金鸡挂钟,金鸡挂钟锃亮,可见他爹经常擦钟。 林北收回视线,闭上眼睛琢磨事情。 傍晚,林北起来拌鸭食喂鸭子,然后坐在岸边看夕阳。 余好好发咸鸭蛋钱,刚完工,就撞见林北堂哥四处找五个叔伯到老宅开会,连婆婆也被喊去了,余好好锁门,牵着林聪到池塘,一眼就看到林北坐在池塘边,她牵着林聪走过去,林聪挨着林北坐,余好好挨着林聪坐。 林北扭头看他俩,余好好、林聪朝他龇牙。 103 103 一更 林北收回视线, 身体微微后仰,手臂顺势落下,手掌覆在草甸上, 看向远方。余好好乜斜林北, 林北撇头笑,余好好高傲地扬起头颅, 双臂环住双膝,双目眺望远方。 林聪倒地, 四肢舒展伸开,看到蔚蓝的天空, 翻滚的云海,西边的天被染上了艳丽的红色、橘色,那里的云海云诡波谲, 瞬息万变。他鲤鱼打挺爬起来, 朝前走一大步,想要更清楚的感受云起云涌的磅礴气势。 “叮铃、叮铃——” 林聪跑到大路上,看到了爷爷浑身洋溢着喜悦骑自行车,林聪大声喊:“爷。” “唉。”林志炳朝着林聪挥手。 到了林聪跟前,林志炳跳下自行车, 一只手扶车,一只手覆在小孙子的脑袋上, 朝池塘喊:“小北, 自行车多少钱,我们把钱给你。” 林北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草屑,走过去递给林志炳两张收据。 林志炳拿着收据骑车离开,又骑车快速回来, 递给林北四百九十八块三毛一。 林北把钱递给余好好:“爹,你们看好小毛驴了?” “没。”林志炳推自行车进屋,“我们到中间人家,正巧碰到中间人堂叔家的老水牛过小水牛崽,小水牛崽落地用不好蹄子,踏踏踏蹦跳,就是没让自己摔跤,合我和你三伯、五叔的眼缘,我们仨合计一下,跟中间人说订这头小水牛崽,中间人帮我们跟他堂叔说,最后约定下月一十三号接小水牛。” 林北点头,捞起林聪,把林聪放到肩上说:“爹,我们回了。” “回吧。”林志炳翻箱倒柜找柔软的布料,眨眼间,厢房跟遭了小偷一样。 林北眼皮抖了几下,驮着林聪快速离开。 大路两边的坡地上长满了茅草。这会儿茅草的叶儿正绿,花儿还是穗儿,余好好摘一把茅草花追爷俩,把茅草花递到爷俩眼前,爷俩和遍布田野的茅草花一样恣肆笑。 起风了,茅草肆意摇曳,金色的稻杆驮着稻穗摇摆,整个田野波浪滚滚。 他们在波浪滚滚中穿梭,眺望不远处村子上空的袅袅炊烟。 回到村里,一家三口被一群人围住,他们七言八语说: “小北,这回卖甲鱼,你爹、三伯、五叔赚了多少钱?” “大队部的公告墙上贴了一张海报,海报好看着哩,村支书指着海报上的两个礼盒说里面有咸鸭蛋,大伙儿心里都热乎。” “小北,今天我赶集撞上镇上的亲戚,镇上亲戚问我你长了几个脑袋,脑袋里除了脑子,是不是就没有其他东西,还问我你出生是不是天降啥子异象。诶呦,可把我笑死了。” “还有人跑到你家院子门口嘀咕你家风水好,旺自己,也旺大家。”…… 一声声好话钻入赵大花耳中,赵大花鼻子都气歪了,心想明天她跑到乡里举报这群人搞迷信。 赵大花挎着篮子,扯往前挤的周艳离开,周艳说肚子疼,赵大花赶忙扶着周艳回家。 婆媳俩刚离开,和谐的声音被异声盖住,林苟骑在墙头上喊:“林志廉、林志炳、林志寓哥仨骑上了自行车,可见他们赚了不少钱,哥仨都这么有钱了,就别在乎甲鱼苗了,把甲鱼苗送给相亲相邻算了。” “钱有出有进,日子才能过得红火,如果钱只进不出,日子就过得跟林苟一般。”林北朝林苟吆喝道。 大家哗然议论: “林苟不愿意出钱买小鸭子,如今咱们靠卖咸鸭蛋,能三五不时吃一口肉,他只能趴在咱们家墙头闻着肉香啃手指,到了十一月份,林苟因为跟人赊姜苗,人家不同意,他没种生姜,没新姜卖,只能干瞪眼看咱们卖新姜,咱们拿卖新姜的钱买棉花做新衣服、新棉被,他只能穿十年前的旧衣服,盖棉芯黑了的旧棉被。” “他还是老样子,咱们已经过上了好日子。” “小北说的对,钱有出有进,日子才能过得红火。” 他们心底冒出一个声音,如果他们耍心眼赊账、赖账,日子会过回去,最后和林苟一样惨。他们不是胆小,就是万一他们担心的事变成真的呢,他们能扯腰带上吊,为了不让他们担心的事成真,他们千万不能跟林苟学。 林苟气急败坏在墙头上骂他们是蠢蛋,脑袋里塞满了驴粪,脑子被狗吃了,有些人不服气,跟林苟对着骂,林苟:“……好日子都是算计来的,你们老实巴交过日子,活该被人当猪给宰了,一群脑袋长在屁股上的大傻蛋,蠢死你们算了。” “就你能,你不蠢,明天咱们到镇上买肉,给家里人贴膘,好有力气搞秋收,有本事你跟咱们一起到镇上买肉,一起给家人贴膘。”村民们喊。 林苟气的捶胸顿足,突然脚踩空,轰一下,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 村民们:“……” 林北:“……” 不关他事。 林北驮着林聪快速离开,走了一段路,林北回头,发现余好好没有跟上来,余好好正带领一群娘子军朝谷场的方向走去。 “聪聪,你知道她们到谷场干嘛的吗?”林北继续往前走。 “妈妈教大家唱歌。”林聪荡着小腿儿说,“之前商量好哒。” “哦。”林北。 “嗯~”林聪。 到院子门口,林北掏钥匙开锁,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他把林聪放到地上,撸起袖子打扫房间。 “聪聪,你爸呢?” “屋里。” 林北听到这段对话,他上半身探出门,撞见他娘抓一把枣装进林聪兜里,枣子又大又水灵,枣身泛青的部分是青黄色,或者青橙色,这种枣子水分足又甜。 林北举着旧毛巾擦门楣,眼睛瞥向他娘。 在林北的期盼下,徐红英终于注意到小儿子,她放下篮子:“我给你装了一碗酸豆角和酸萝卜,里面还有三根茄子。”现在青黄不接,菜地里的菜菜秧枯了,新种的菜才嘎嘎小,还不能吃,幸好在菜吃不完的时候,她腌了几缸菜,否则这段时间他们没得菜吃。 徐红英感慨这个家没有她不行,所以她不能到闺女家常住,就算她到闺女家走亲戚,也得当天回来,因为她要照看三个菜地。 徐红英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在林北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徐红英已经踏出院门了。 林北坐在门槛上叹息。 林聪跑过来,手递到林北眼前,一个大枣躺在柔软的手掌上:“爸爸。” 林北捏起枣咬了一口:“脆甜。” 林聪挨着林北坐,从兜里掏出一个枣,抱着枣咬一口:“脆甜。” 林北眼里含笑吃枣,把枣核丢进簸箕里,他走过去拎着篮子钻进灶房,趁着天没黑,用茄子烧疙瘩汤,用酸豆角和酸萝卜烧咸肉。 做好了饭,余好好还没回来,林北注意到林聪依旧坐在门槛上,眼皮缓慢黏在一起,又快速分开,身体摇摇晃晃前俯后仰,倒地咕噜滚了一圈,他爬起来重新坐到门槛上,林北转身进入灶房盛一碗饭,端着碗坐到门槛上,舀一勺疙瘩汤递到他嘴前。 林聪软糯喊了一声爸爸,张嘴吃饭。 饭只吃了一半,小家伙倒在林北怀里。 林北一口吃完饭,一只手拿着空碗,一只手夹着林聪到灶房。 他放下碗,往另一口空锅加水,林北盖上锅盖,坐到灶台下的木凳子上,把小家伙横放在怀里,点火烧锅。 锅里的水开了,林北舀水给他洗澡。 小家伙手里攥了一个大枣,林北试图拿走枣,小家伙陡然睁开眼睛,眼睛清澈明亮,林北虚掩他的眼睛,平稳的呼吸洒在他掌心,林北移开手,掬一捧水浇他的头发,睡梦中的小家伙舒服的哼哼两声。 林北快速给他洗澡,拿毛巾裹住他,抱着他进入厢房,把他放到床上,给他穿了长褂和长裤,就把人塞进薄棉被里。 林北点燃煤油灯,把煤油灯放在窗台上,伏在书桌上写计划,关于礼品商店和建筑工程队的发展计划。 钢笔没墨水了,林北拧掉钢笔壳,捏吸墨管吸墨水瓶里的墨水,吸墨管只灌了一分之一的墨水,墨水瓶就空了,林北把空墨水瓶放到窗台上,拧上钢笔壳,继续写计划。 他写了一份粗糙的计划,没有立即打磨这份计划,而是罗列待办事项,其中三个待办事项最紧急,找王晓冬、钱吉祥验收房子,和绿时代昌平制药厂谈新姜收购合同,寻找糯米酒货源。 他明天上午还要到陶艺的大饭店走一趟。 余好好进入院子,走到窗户下,隔着纱窗朝里看,只听脚步声林北便知道余好好回来了,他放下钢笔,举着煤油灯走出去,朝灶房走去。 余好好哼着歌离开窗户,摸黑到压井那里压水洗脸洗手,她进入灶房,林北已经盛好了饭,余好好端碗吃饭。 林北炒的咸肉酸萝卜豆角太辣了,余好好被辣的一直吸溜,却一直夹这道菜,因为这道菜够味。余好好喝一口疙瘩汤解辣,却越解越辣,她靠在灶台上吸溜问:“你一直待在家里?” “嗯。”林北抬胳膊擦额头上的汗,继续埋头吃饭。 余好好笑着用手背贴滚烫的嘴唇:“那你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林北抬眼:“什么事?” 余好好吃一口酸萝卜说:“刚刚爷带着长辈们到池塘找爹娘,爷说六叔决定到县里上夜校,爷的意思是六叔傍晚骑车到县里,直接到夜校上课,夜里到姐那里落脚,第一天早晨骑车回村,他问爹娘啥想法。” “爹说他当不了姐和姐夫的主,他明天到余淮镇问一下姐。正好六叔也要到夜校问一下情况,爹和六叔商量明天他俩一起走。”余好好忍不住闷笑,“爷一个劲感慨爹长大了,肩上能担责任了,大家伙哈哈大笑,爹被大家伙闹了一个大红脸,爷又夸爹几十年没脸红,现在脸红了,看来爹真的长大了,爹顶着一张大红脸出门,正好被怒学堵住,怒学缠着爹,让爹带他到他姑家走亲戚,爹哄怒学,说他六爷爷就是因为小时候不好好上学,一大把年纪了还去上学,说怒学如果想和他六爷爷一样念书念到老,他就带怒学走亲戚,爹又掰怒学手指头算账,怒学现在好好上学,只需要上十年学,中专毕业就不要上学了,如果怒学不好好上学,至少上四十年的学,怒学嗷嗷哭说他要好好上学,不想跟六爷爷一样惨,爹夸怒学是听劝的好孩子,爷操起烟杆捶爹,说爹吃了五十年的饭却不长脑子,这些饭喂猪,猪都能长脑子。” “真热闹。”这才哪到哪儿,爹被爷捶的日子长着哩,远的不说,就说收完稻子,爹把水田挖成水塘,爷气的能拿斧头捶爹,那时候肯定比现在热闹,林北又扒一口饭。 “确实热闹。”余好好弯眼笑。 林北放下碗筷,摸黑到堂屋,端茶缸出门到压井那里刷牙,他把茶缸放到窗台上,钻进灶房舀半桶热水到堂屋洗澡。 堂屋的门是半掩着的,余好好举着煤油灯闪了进去,把煤油灯放到桌子上,拿手电筒出去刷牙,她打着手电筒大大咧咧走进堂屋,将茶缸放到条几上,从背后拿出老丝瓜瓤,将老丝瓜瓤按进冒烟的热水里:“在淮市,你不跟我和聪聪睡一张床铺,你洗马虎澡,我懒得管你,但是回到家,你跟我们娘俩睡一张床铺,你就必须把自己洗干净了。” “我洗好……” 林北话说到一半,余好好就按住林北的肩膀,哼着小曲儿卖力干活,她搓的不是人,好似是水泥墙,林北疼得龇牙,咬牙:“余——好——好——” 余好好拍林北后背:“别闹,忙着呢。” 林北抹了一把脸,咬着牙根配合着余好好。 林北配合余好好的结果就是……夜里,林北动了动酸酸的腰往里挪,偏头靠在余好好耳边磨牙说:“你跟谁学的?” 余好好把林聪从床尾抱到床头,把他塞到林北怀里,自己抱着被角滚到床里面。 “外边的世界真繁华。”林北话音刚落,大腿就挨了余好好一脚,他果断闭嘴,将孩子安置在两人中间。 清晨,余好好偷偷摸摸把修眉刀、眉笔、口红装进包里,抱着包鬼鬼祟祟离开。 正在吃饭的林北端着碗走到路上,目睹大嫂、一嫂拽余好好慌张进院子,林北回到堂屋,抱着碗追爸爸的林聪刚追到院门口,爸爸就回到堂屋吃饭,他又抱着碗折回去,坐到小板凳上埋头吃饭。 爷俩吃饭吃了一个小时,林北洗好锅碗,锁上门,抱着林聪骑车到大嫂家,隔着院墙喊:“好好,我回市里,你和聪聪跟我回去吗?” “今天晚上没排课,明天后天连排两天课,我和聪聪明天下午回市里。”余好好待在屋里回应。 “聪聪,院门没上门栓,你自己进来。”余好好又喊。 林北把林聪放到地上,林聪哒哒哒上前推开院门,朝爸爸挥手,林北刚抬起手,院门就被小家伙关上了,林北:“……” “我走了。”林北无奈说。 “好。”林聪咬字清晰又干脆利落喊。 林北深吸一口气,骑车离开。 他回淮市第一件事就是找王晓冬和钱吉祥,在王晓冬家找到了王晓冬。 “老林,我昨天回家经过酒吧,看到建筑师傅全走了,就知道酒吧盖好了,就猜你这两天一定会找我。”王晓冬带林北到客厅,给林北冲了一杯龙井,走三步喘一口气上楼,期间不断咳嗽,连连咳嗽,唇泛白,脸涨红,他拎了一个手提布包下楼,身体已经虚的不行了。他歇了一会儿,打开手提布包,声音像没有根茎的浮萍,喘着粗气说,“这里是你的尾款和材料商的尾款,麻烦你帮我给材料商。” 104 104 二合一 手提布包被林北拽到面前, 他把钱掏出来摆到茶几上,留心观察每捆钱的厚度。 每捆钱被银行专用的白色封条捆住,一捆钱里面有100张纸币。林北把钱装进手提布包里, 在心里记住不同纸币面额的捆数,同时在心里计算出金额, 包里还有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一把散钱和一沓单据, 林北抽出单据看一眼, 把单据塞回信封里, 拉上拉链,一口气喝完茶, 放下印着红双喜的玻璃杯,趴在茶几上给王晓冬写收据,在下面写了一行备注, 掏出建筑工程队的财务章在收据上盖章,把收据压在玻璃杯下, 说:“工程队完全按照图纸盖的酒吧,酒吧布局完全没有问题,你到现场看过酒吧, 心里应该有数,咱们今天就不去验收房子, 过了国庆节咱们再过去验收房子, 我给你保证五年内,房子出现任何非破坏性的问题, 你随时找我。”林北拎起手提布包,“走了,你说的事我会替你办的。” “谢谢。”王晓冬坐在沙发的角落里。 林北眉毛轻拧, 拎包离开。 他把包挂在车把上,骑车到钱吉祥家,钱吉祥家依旧没人,林北骑车离开,前往各个厂子替王晓冬结尾款,顺带考察每个镇的风气,镇子的排外情况,以及镇子上有没有废弃的厂房,一圈下来,林北在礼品商店发展计划书上画了一圈×。 粗糙的计划书被林北塞进斜挎包里,他骑车回市里,把钱存进信用社。 林北拎空的手提布包离开信用社,把手提布包对折放到车篮里,跨上自行车,蹬车离开。 供货商发货,害怕遇到货物少发或者运输途中货物损坏等意外,基本上都会多发一些货物,因此店里囤积了一些冰糖、老红糖,林北回了一趟店里,先扫了一眼小黑板上的留言,拿起粉笔在空白的地方写了一行字,林北拿一包冰糖和两包老红糖骑车离开。 陆江河拎网兜回杂货店,网兜里装了两个铝制饭盒,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皱眉走路,意外瞥见林北骑车行驶在柏油马路的另一侧,陆江河笑着抬手:“喂,北哥。” 林北扭头,看到陆江河朝他挥手,他横穿马路到陆江河面前。 “昨天孔主任上午过来找你,下午又过来找你,都没找到你,我也不知道他找你有啥事,你最好抽时间去一趟街道办事处问一下他。”自从昨天沈图强似笑非笑说他猴精,把五百块钱撂到他怀里,出了杂货店的门以血亏的价格处理店里的礼盒,大院居民和附近的居民哄抢礼盒,之后这一片居民私下议论他一丁点也不顾念儿时的情谊,把沈图强逼成这样,自责和懊悔让他喘不过来气,陆江河陡然发现他呼吸的空间不停地被压缩,遇到林北,看到他身上那股蓬勃的生机和不急不躁,陆江河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他笑着挥了挥手离开。 影子就在身下,林北猛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晌午了,孔国贤下班了,王晓冬可能正在午休,他现在找孔国贤会扑空,找王晓冬会不适宜。林北下了车,朝陆江河的背影喊:“我请你吃饭,你来不来?” 陆江河腾腾腾跑回来,举起网兜:“来,我自带饭菜。” “行,你吃你的饭菜喝我的酒。”林北推车朝前走。 “什么酒?”陆江河眼睛亮闪闪问。 “桂花酒。”林北。 “那你得管够。”陆江河。 “不成,只管你三两酒。”林北笑着摇头。 陆江河叹息:“酒是你的,你说的算。” 到了殷二新的小饭摊,林北喊:“老板,一份韭菜炒河虾,一份锅贴小杂鱼,再来一份绿豆芽拌凉皮。” “好嘞。”正在炒菜的殷二新扭头指挥父亲杀小杂鱼。 林北让陆江河找地方坐,他骑车回店里。 还剩三十四斤桂花酒,林北拿陆江河送他的搪瓷茶缸装桂花酒,一只手举着茶缸,另一只手扶着车把骑车到小吃摊。 林北停好车,走到陆江河对面坐下,放下搪瓷茶缸,找殷二新要了三个空碗,他倒三碗酒,殷二新正好端韭菜炒河虾和凉菜过来,林北喊殷二新陪他俩喝一碗酒。 殷二新放下菜,端起碗挨个和两人碰杯,咕咚咕咚喝完酒,放下碗回去做饭。 陆江河羡慕道:“还是他活的得劲。” “怎么说?”林北示意他夹菜。 陆江河边吃菜边说:“他从不借钱给别人,大伙儿知道他的性子,很少说他闲话,别人借钱挨人说,不借钱也挨人说,是不是没有人有他活的得劲。” “下雨天他出不了摊,自然赚不了钱,你守着杂货店不怕风吹也不怕雨,是不是你活的得劲?”林北问道。 “你说人怪不怪,”树叶倒影在碗里,澄清的桂花酒一半明一半暗,陆江河端起碗呷一口酒,“我羡慕他,他羡慕我。” “我也羡慕你。”林北认真说。 “我更羡慕你。”陆江河也认真说。 两人忽然笑了。 他俩想到哪聊到哪,聊的很愉快。 林北付了饭钱,让陆江河把茶缸带回去,他骑车前往望湖街道办事处。 孔国贤拎着暖瓶出了茶水室,迎面撞见林北推车进大院,孔国贤拎暖瓶进入办公室,林北停好车,快步进入办公室。 “你先找地方坐。”孔国贤冲泡两杯茶,放到林北面前一杯。 林北举起礼品店赠品玻璃杯,观察到徜徉在杯中的茶叶舒展开来,肉眼能看到茶水的颜色变成了黄绿色,颜色还在慢慢加深。 孔国贤坐下喝茶,连续续了两杯茶,完全没打算开口,林北的眉头刚抬起来就被他压下去,他放下玻璃杯,到报刊架上拿一份报纸回来看。 孔国贤一会儿起身,一会儿坐下,反复折腾了许久,林北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报纸上挪开,抬眼看他,孔国贤刚刚抬起的身体落到座位上,口齿不咋清晰说:“我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 “什么事?”林北放下报纸问。 “上面决定建一个工人俱乐部。”前段时间同事们议论让林北的工程队接手这个项目,现在想来方觉可笑,林北的工程队没有大型机械,上面怎么可能让林北的工程队接手这个项目。是的,上面让国有一建接手这个项目,他被同事们拉着过去看图纸,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他们看不懂图纸,同志们便怂恿他找林北看图纸,给他们讲解一下工人俱乐部的布局和技术难点,好让他们长长见识,气氛已经烘托成那样了,他不好不答应,可是当林北站在他面前,孔国贤突然难以开口。 “真好,工人又多了一个去处丰富业余生活。”林北感慨道。 孔国贤连忙顺势说:“一建已经出了图纸,咱们区区政府公告栏上贴了图纸,我们过去看了图纸,觉得图纸好,却形容不好哪里好,我和同事们希望你能给我们讲讲哪里好。” “那应该只是规划图,不是工人俱乐部图纸。”林北思忖道,“不过规划图也有讲究,如果你们想听,二十五号是周日,我们下午在区政府碰面,我给你们讲讲规划图。” 孔国贤激动说:“如今经济特区、沪市高楼拔地而起,报纸上老是说城市规划,具体什么是城市规划,我研究许久,也和同事们讨论过城市规划,我们依旧一头雾水,刚刚你说规划图应该和城市规划沾边,如果你能给我们说清楚规划图,那再好不过了。” “我们就约在二十五号下午。”孔国贤重复两遍,生怕林北忘了他刚刚说的时间。 “好。”林北当即掏出记账本,在空白页面写二十五号下午要办的事。他把记账本装包里,一不小心瞥见电话,他想到了黄益民,也不知道黄益民在丽水县怎么样了,他的目光落在电话上问,“孔主任,我能借用一下电话吗?” “你想打就打。”孔国贤乐呵呵说。 林北跟孔国贤道谢,走过去立即拨通了丽水县县委的电话,他说他找李兴林,对方说李兴林不在,他麻烦对方通知一下李兴林他明天早晨八点半左右打电话给他。 林北挂断电话,一口喝完茶,跑到院子里骑车离开。 林北到供销社买了一包红枣和一兜梨,骑车到王晓冬家,放下红枣、梨、老红糖、冰糖和一沓收据:“你没事煮一些汤汤水水喝,对了,临睡前喝一杯老姜红糖水,发一点汗,身体会轻松一些。” 林北匆匆交代王晓冬,立即骑车前往徐淮路,到合家欢大饭店找陶艺。 到了地方,林北没有立即进店找陶艺,他骑车四处看看。 朝西穿过一条长且深的巷子,再过一座石桥,就到了百货大楼,朝南走两千米,就到了淮市唯一的野生动物园,附近还有一所中专学校、公安学校。 回到合家欢大饭店,林北把自行车锁在大树上,他走进店里。 “我们家店还没有装修好,你到别家店吃饭吧。”大堂中间摆了一张桌子,烫了头发,打扮时髦的女人一只手夹了一根香烟,另一只手摸一张麻将,吐出一口烟,把牌打了出去。 “我找陶老板,和他约好了今天下午我到店里找他。”林北寻找陶艺的身影。 “老陶,有人找你。”女人用力把麻将扣在红木桌上。 “来了。”陶艺左手勺子右手菜刀跑到大堂,看到林北,他跑到后厨放下勺子和菜刀,又跑到大堂,手蹭了蹭围裙,和林北握手,拉着林北到外边,指着饭店怨气十足说,“林老板,你瞧我这地段多好,硬生生被饭店布局破坏了财气,我就指望你给我改一下布局。” 林北说:“我们进去看一看饭店布局。” “好,你里面请。”陶艺带林北参观大堂、后厨、二楼包间。 林北下到一楼,停在窗前,抬头看窗户,他退后十步,观察一楼的所有窗户,他跑上二楼,一间间看所有包间的窗户。 也不知道盖这座饭店的工程队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把所有窗过梁弄矮了半尺,这种高度的窗户让人别扭,人待在店里极度不舒服。二楼的包间本来可以中规中矩,却被打乱了布局,压缩了包间的数量,也让二楼的包间看着乱。林北回到一楼查看外墙、里墙、隔间的厚度,在外墙26的情况下,地基绝对不超过30,里墙也只有18,隔间12,对于大饭店来说,地基、外墙、里墙砖用少了,根据外墙的厚度,林北估计梁柱钢筋弄的也不太行。 在所有都不行的情况下,林北不会动手改饭店布局,他怕在改的过程中饭店塌了。 “林老板,您看,我的饭店怎么改?”陶艺紧张问。 林北反过来问他:“你应该找过不少工头过来看饭店,他们怎么说?” “他们都说改不了。”陶艺摘掉厨师帽子,烦躁掏出一盒烟,递给林北一根烟,自己蹲下抽烟。 “你说饭店布局有问题,你能说一下具体问题吗?”林北靠在门框上问。 “二楼包间走向不好,导致门的朝向不好,散财,一楼也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进来的人都说不舒服,红姐和她的牌友倒是喜欢这里。”陶艺丢下烟,用脚踩灭香烟,不死心问,“林老板,你真的不能帮我改一下布局吗?价钱好商量。” “我改不了,如果你有关系,我建议你找建筑工程师过来帮你看一下房子。”林北说了一声抱歉,他离开大饭店,掏钥匙开锁,把锁链放到车篮里,骑车离开。 到了路口,林北回头看大饭店。 他基本可以确定陶艺不知怎么得罪了建筑工程队,建筑工程队报复他,在盖房子的时候耍了心眼,故意把窗过梁弄矮了半尺,工程队可以在这里做手脚,却做不了包间的手脚,他们应该跟陶艺提议那样盖包间,陶艺当时肯定同意了,当饭店竣工,陶艺看到包间很快后悔了,所以陶艺没有任何理由让工程队负责,他只能找人尽量补救。 还有就是陶艺可能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窗户的问题,工头肯定一眼就能发现窗户存在问题,他们不告诉陶艺,也许是不想惹麻烦,他一是不想惹麻烦,二是他绝对不会接这个活,在他不确定陶艺人品如何的情况下,他不知道陶艺是否自己找人改窗过梁,不清楚墙体万一裂了,或者墙塌了,陶艺是否反过来怨他,找他要赔偿。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所以林北选择沉默。 林北掏出记账本,拿钢笔划掉陶艺的待办事项,在王晓冬的名字上打钩,浏览其他待办事项,他决定先处理新姜,然后等桑超英回来他们一起去寻找糯米酒,在等桑超英的过程中,他处理一些琐碎的事。 至于一、二、三队,暂时让他们在一起建联排房,等他考虑清楚一些事情,再给二、三队接活。 林北收好记账本,骑车直接前往绿时代昌平制药厂,到门卫处跟门卫说他来的目的,门卫打了一通电话,一刻钟后,罗跃富跑到大门口领林北进厂。进厂前,林北接过门卫递给他的一张表,在表上写下自己的姓名,把表还给了门卫,林北推车跟罗跃富进厂。 林北目不斜视直视前方,把眼前的景物记在心里。 罗跃富的视线一会儿溜到林北身上,没有在林北脸上看到惊讶、震惊,罗跃富沮丧垂头,他过来接林北的时候,刘勇刘副厂长平静的分析林北的家庭背景,得出林北第一次到制药厂,一定会被厂房镇住的结论,那么刘副厂长就容易找到突破口让林北把新姜的价格降下来,可他看林北的样子,人家一点也不吃惊,想想也是,林北搞中秋礼盒搞出那么大动静,咋可能被厂房镇住呢。 林北撇头看他:“你们采购部的同志没有寻找到生姜吗?” 罗跃富嘿嘿笑,但是他不说话,因为刘副厂长交代他路上不能跟林北交流。 林北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罗跃富不说话,因为害怕他套话。 林北眼睛闪了闪,靠近罗跃富低声说:“我们是老交情了,我跟你透个底,我打算留一部分新姜自用。” 罗跃富突然不走了,林北不解看他,罗跃富苦兮兮跑上前:“哥诶,你要卖给货船老板一部分新姜,最后才卖给药厂一部分新姜,现在你又说你还要自己留一部分新姜,你还要不要药厂活了!” 林北靠在路边停下来:“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药厂极缺生姜,药厂怎么不跟周围的村民合作,他们种植生姜,你们收购生姜?” “你说的轻巧,但是实际操作起来一点也不容易。”罗跃富挠头。 “不容易?”林北一点也不理解哪里不容易了。 罗跃富完全忘了刘勇的叮嘱,噼里啪啦跟林北讲以前药厂和村民合作是怎么没合作成功的:“二十多年前,药厂和村民合作,轮到签合同了,当时的领导站出来喊话,说没有生姜可以,但是没有几百亩地的粮食,全国能饿死不少人,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七二年,当时的厂长牵头和生产大队合作,已经谈的差不多了,一群hwb像疯狗一样窜出来P|D厂长,给厂长扣上资本家的帽子,还在大街上喊口号,说厂长抢占了农民的地,在上面种植药材,生产药给有钱人用,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八零年,厂里的领导预备和村民合作,可是近几十年,周边没有人种植生姜,大多数村民心里没底,他们不敢种生姜,有人愿意尝试,他们的父母站出来说如果他们敢种生姜,就打断他们的腿,还跑到药厂大闹,说药厂要逼死他们,这事还登上了报纸,事情闹大了,市领导出面调解,最后厂里的领导出面道歉,这件事才算结束。” “经过这件事,再也没人提合作。”罗跃富清了清嗓子,刚刚讲的话有点多,又有点急,嗓子有点干。 “他们的父母应该经历了前面两次合作,受到领导的影响和hwb的影响,才那么激烈阻止他们的子女种植生姜。”林北推车往前走。 “你分析的有点道理。”罗跃富追上林北,跟林北介绍药厂和药厂的情况。 林北边看边听,对药厂有了初步的了解。 快到副厂长办公室,罗跃富变成锯了嘴的葫芦,把林北送进办公室,他贴心带上门,小跑离开。 “林老板,”刘勇放下材料,摘下眼镜,“你请坐。” 林北坐到刘勇对面,刘勇起身倒茶,林北直言不用倒茶,开门见山说:“刘副厂长,我自己要用生姜做原料,成品会放在礼品商店卖,等到十一月份新姜出来,我尽量给你凑多点新姜。” 刘勇脸上的笑容凝固,他扶着桌子坐到椅子上,不言不语观察林北,他突然笑出声:“我打算将你一军,没想到被你反将一军。” 林北礼品店卖的礼盒多贵,刘勇心里有数,他更清楚如果他继续试探林北,让林北心生反感,林北很可能干脆利落拍拍屁股走人。结局已经定了,刘勇选择体面的和林北协商新姜的价格,他用手指在书桌上写下两个数,敲了敲桌子:“药厂只能出这个价格,多了,药厂真的出不起,毕竟药厂制药真不赚钱。” 林北用手指在书桌上写4和3,他犹豫了一下,擦掉3,只留4,抬眼看刘勇,刘勇眉头挤在一起,林北重新写了两个数字,3和9:“三分九厘,没破四,这是我的底线。” 当初林北还没整礼品商店,他和林北第一次谈收购价,当时他给出三分二厘的价格,林北说不着急签合同,他当时停讲究的,觉得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和林北死缠烂打,就真的没缠着林北签合同,之后他多次找林北谈合作,都没找到人,现在林北主动找上门来了,结果收购价攀升到三分九厘,刘勇悔恨死了,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死缠烂打缠着林北签下合同。 刘勇收起懊悔的神情,站起来说:“你等我一下,我过去和厂长商量一下。” 105 105 一更 “行。”林北站起来目送刘勇离开。 窗户底下有一个报刊架, 林北走过去,拿起一本读者翻看。 刘勇告诉制药厂厂长王秋石林北的底线,问王秋石是否和林北合作, 王秋石眼睛怒然瞪大,朝着门外大声嚷嚷林北怎么不去抢钱,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茅台怒火冲天离开党支部, 刘勇明知王秋石雷声大雨点小,不会拿林北怎样, 但他还是抬脚追王秋石。 门被猛地推开,林北扭头,看到一个留着平头的中年男人踏着正步走进来,林北在他身上看到了金台县糖厂厂长蔡平勇的影子, 笃定他是转业军人。 刘勇紧跟着进来, 笑着介绍两人认识:“这是我们厂厂长,王秋石王厂长,老王,这是林老板。” 王秋石把茅台擩到刘勇怀里,朝林北走去, 林北放下读者, 笑着和他握手。 王秋石表面脾气像炮仗,一点就炸, 其实他心思细腻着呢。他的视线从读者上滑过去,握紧林北的手, 确定了林北手上长满老茧, 他松开手:“你、我,还有老刘,咱们都过过苦日子, 那时谁也想不到咱们能过这种好日子。” “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孩子想象不到我们过去吃观音土,啃树皮吃树叶,二十年后,我们的后代想象不到路上有路匪。”林北转身看向窗外,“咱们药厂有自己的运货卡车吧,司机和采购员外出拉原材料,跑远路应该常遇到路匪,他们能把货平安运回制药厂,里面应该有不少辛酸,好在新姜就在市下面的村子里,司机和采购员到村子里拉新姜,能安稳拉几趟货。” 王秋石大招刚放一个开头,路就被林北堵死了,他窝火死了。 不过他还有一个后招。王秋石没有犹豫,当即跑回办公室起草一份新姜采购合同,暂时没写收购价,也没签名,他只是在合同上盖了药厂公章,把合同放进公文包里,将公文包放到腋下,自信满满回到隔壁办公室,声音洪亮说:“合同就在公文包里,咱们先吃饭,吃好喝好,咱们再签合同。” 见林北垂眸思索,刘勇连忙附和道:“迟早要签合同,也不差一时半会。” “就在药厂食堂吃吧。”林北建议道。 “老刘,你先带林老板过去,记得让老何单独给咱们炒几道下酒菜,我马上就过去。”王秋石扭头钻进他的办公室。 刘勇拎着茅台带林北到食堂,他把茅台放到餐桌上,让林北先坐,他到后厨找主厨。 林北敲着手背盯着茅台。 没过多久,刘勇端了一碟油炸花生和一碟凉拌豆腐回来,他放下下酒菜,从袖子里抽出一卷报纸,从报纸里抽出三双筷子,将三双筷子搭在碟子上,从兜里掏出三个酒杯,递给林北一个酒杯,在自己右手边放一个酒杯,把最后一个酒杯放到面前,取下眼镜,将眼镜用眼镜布包起来,放入上衣兜里。 这时,王秋石腋下夹着公文包,双手拿了六瓶白酒过来,将公文包和白酒放到桌子上,拿筷子撬开两瓶白酒,给三个杯子倒满白酒,他先吃几口花生米垫垫肚子,和刘勇轮流跟林北喝酒。 林北发现了王秋石只开汾酒和曲酒,不碰茅台,林北想要喝茅台,他反过来劝王秋石、刘勇喝酒,三人咣当咣当喝完三瓶汾酒、两瓶曲酒,离喝茅台还差一瓶曲酒的距离,林北撑着桌子站起来,弯腰捞曲酒,拿筷子翘瓶盖,弯腰给两人倒酒。 刘勇脸红的不得了,上半身瘫在桌子上,抱着空酒瓶说怎样改革药厂,听到哗啦啦的声音,他轰隆一下站起来,抓住酒杯高举喊:“为改革开放的创举干杯,祖国万岁。” 说完,他轰隆一下趴在桌子上。 刘勇趴倒了,王秋石多喝一口酒,估计他也要趴倒,他拿起酒杯,又放下酒杯,摆手说:“喝得差不多了,咱们谈正事吧。” “今天大家都喝醉了,我看我们重新约时间谈合作。”林北面不改色抿一口酒说。 “老子没醉,让你谈合作就谈,别磨磨唧唧像个娘们。”王秋石掏出合同,挪开碗碟,把合同拍在桌子上,大掌盖在合同上,神情认真而严肃道,“老刘这张破嘴刚刚说了咱们制药厂要改革,到底怎么改革,谁也说不清,但是咱们知道改革带来的两个结果,改革失败,药厂倒闭,改革成功,药厂继续运作。咱们省一共只有两个药厂,淮市占一个,你作为淮市阳县啥乡啥镇啥村人,你是不是特别骄傲!是不是不希望药厂倒闭!现在给你一个支援药厂的机会,你说你要不要支援药厂!” 林北一口喝完酒,放下酒杯:“我只能让三厘。” 王秋石皱眉点头,勉强接受这个价格。 “我们一年一年签合同。”林北给自己倒酒。 王秋石嘴角抽搐,娘的,下回他再和林北瓶酒,他就是猪,倒是忘了林北拒绝签三年、五年、十年合同。 林北一口闷,放下酒杯,拿起王秋石的手抽出合同,他浏览一遍,把合同放在手边,从包里掏出纸,伏在桌子上起草合同,他把合同递给王秋石。 这回王秋石看到了“1年”,下意识摸了摸胃,每年和林北谈合同,都要拼一回酒,他担心他的胃受不了。 “王厂长,你觉得哪里有问题?”林北问。 王秋石正要说时间有问题,他怕他说出口,林北把时间改成三年,把价格调回三分九厘,他强行咽下到嗓门的话,笑着说:“没问题。” “那咱们签合同吧。”林北递给王秋石钢笔。 王秋石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把钢笔还给林北,林北签下自己的名字,拿出农副产品收购站的公章,在签名处盖上公章。 王秋石喊食堂主任送刘勇回家,他揣着茅台带林北回办公室,把茅台放进档案柜里,拿出公章在合同上盖章,递给林北一份合同。 林北收好合同,四平八稳走出办公室,稳稳当当骑车离开制药厂。 看不到林北的背影了,王秋石中气十足说了声:“好小子。”他转身回办公室,到了木沙发跟前,他的脚已经抬不起来了,已经维持不了身体平衡,轰隆一下倒地,半截身子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林北呢,昌平西路一个路灯下停了一辆自行车,一个人扒着果皮箱狂吐。 半个小时后,林北骑车回到舟山路,在包子铺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粥,推车回到店里。 他把车推进库房,倒头睡在库房的床上。 林北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迅速洗了一个冷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匆匆骑车到乾山安平街道办事处。 他把自行车和树锁在一起,腾腾腾登台阶,跑进大院,敲门进入办公室:“请问我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 尽管池午柏不在,但是其他人认识林北,他们十分热情让林北随便用电话。 林北笑着道谢,走上前拨通丽水县县委的电话。李兴林听同事说林北今早八点半左右给他打电话,他早晨五点多到招待所找黄益民,邀请黄益民到他家吃饭,然后他俩一起到县委等林北的电话,电话铃一响,李兴林就拿起电话,对着话筒喊:“是小林吗?我和益民都在。” “是我,李主任,我想问一下益民几号带青梅回来,我好安排人接应他。”林北笑着说。 “等会让益民跟你说,我和你说另外一件事,村民们想扩大种植青梅树,你觉得如何?”李兴林抓紧话筒。 “这是好事。”林北欣喜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到李兴林耳中。 李兴林声音颤抖问:“价格怎么算?” “我现在搞这批青梅,大概十一月份能够卖青梅酒、脆梅,如果卖的还不错,下年收购青梅,我计划提高收购价。”林北想了一下,解释道,“咱们这次卖礼盒,占了新鲜的便宜,所以卖的好,我得考虑新鲜劲过了,青梅酒、脆梅好不好卖,如果好卖,我心里有了底,才能有底气涨价。” 李兴林说了好几声好,盖住话筒,和黄益民说了好几句悄悄话,把电话递给黄益民,到隔壁和同事聊天。 “北哥,我原本打算二十五号回去。”黄益民凑近话筒,盖住嘴,小声说,“就在刚刚李兴林答应再给咱们凑两万斤青梅,我可能二十七号才能回去。我这几天早晨八点半到县委,在这里待二十分钟,如果你有事,你在这段时间打电话给我,我肯定能接到电话。” “嗯,你注意安全。”林北叮嘱道。 “知道了。”黄益民挂断电话。 林北放下话筒,一位大娘突然站到他眼前,笑眯眯递给林北一把南瓜子,林北摆手,大娘把南瓜子装回兜里,笑着说:“那啥子,你这回弄了多少斤青梅,还要临时工吗?要几个?我跟你说咱们街道的小姑娘小伙子各个顶呱呱,你找他们干活,你真的找对人了。” “我得和超英、益民商量一下,才能确定要不要招临时工。”林北笑着说。 “如果你招临时工,一定找我,我给你找好姑娘好小伙。”大娘上前一步热情说。 林北点头,和大家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街道办事处。 昨晚他没有看小黑板,今早他走的太匆忙了,也没来得及看小黑板,林北回到店里查看小黑板上的信息,小黑板上的信息没有更新,说明桑超英昨天没有回来。 林北把斜挎包放到柜台上,斜倚在柜台上掏出合同,他逐字逐句看合同,把合同装进文件袋里,把文件袋放进抽屉里,林北锁上抽屉,骑车离开。 林北再一次到钱吉祥家,钱吉祥家依旧没人,林北打算下次见到王晓冬,问王晓冬知不知道钱吉祥去哪里了。 他骑车到国棉二厂家属院,把他放到国棉二厂家属院的白棉布、暖瓶、奖状带回店里。 他把暖瓶和奖状放到货架上,骑车带白棉布到制衣厂。 林北在附近找了一个小饭摊,停好自行车,抱着白棉布到小饭摊,让老板给他下一碗四两的阳春面。 面上来了,林北把白棉布横放在桌子上,埋头吃面。 “喂,吃面的。” “叮铃、叮铃……” 见林北没有看他,穿花衬衫的时髦男青年下了自行车,走到林北对面,跨坐在长椅上,递给林北一根烟,林北抬头,时髦男青年朝后拨头发,灿烂笑:“你带布过来找人做衣服,是吧?” 林北继续吃面。 男青年愣了一下,把烟装回烟盒里,双臂抵在桌子上,探身说:“我知道你找人做衣服,你找别人做衣服,别人不一定能做出你想要的款式,但是你找我做衣服,我拍胸脯给你打包票,不管你想要做什么衣服,我都能给你做出来。” 挑面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林北抬头问:“真的?” “当然。”男青年咚咚咚拍胸脯。 “你叫什么?”林北问。 “咋滴,你怕我拿了你的布和定金跑了。”郑希望见林北又低头吃面,他赶紧说,“我叫郑希望,就住制衣厂家属院,你的担心纯粹多余,我跑不了。” 林北两口吃完面,把碗放到一旁,从包里掏出一张大白纸,在大白纸上画跨栏背心,在背心上画了一束稻穗,在稻穗上方写“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在稻穗下方写“喜迎国庆.劳动最光荣”,在最下方写“一九八三年十月”。林北盖上钢笔帽,把钢笔插兜里,将图纸推到郑希望面前:“我要做这种款式的背心,一件背心的加工费是多少?” 郑希望低头看图纸,他:“……哥们,我不瞒你,你只能找制衣厂做背心,但是你只做百十来件背心,制衣厂不会接单子。” 林北折起图纸,把图纸装包里问:“我打算先做88件背心,如果背心上的图印好,我打算定做几万件手提布袋,手提布袋上也有类似的图印,你说制衣厂会接单子吗?” 郑希望敲桌子:“哥们,你单纯只做背心和手提布袋行不行?我就可以给你做,还能保证价格比厂里给你的低。” “我做背心和手提布袋,要的就是上面的图案,不能舍掉它们。”林北给老板饭钱,抱起白棉布,到树底下推自行车离开。 因为林北大致摸透了制衣厂怎么样才能给他做货,所以林北直接朝制衣厂走去,他现在一点也不胆怯,大步朝前走。 郑希望跺了一下脚,推车追林北:“唉,哥们,我在制衣厂长大的,制衣厂哪个人好说话,不孬,我心里有底,要不我带你进制衣厂,带你找领导,但是你可不可以对外说你是我哥们,我死气八咧拽你到制衣厂?” “我考虑一下。”林北笑着朝前走。 郑希望推车走在林北身侧,积极介绍制衣厂哪个领导小心眼,哪个领导贪,哪个领导心眼实,又跟林北介绍哪个车间是优秀标兵车间,笑着调侃制衣厂食堂大妈是厉害的功夫大师,每日重复上千遍一舀三抖两颠一盖,日复一日练功,她们的内力已经雄厚到和大海媲美,恐怕已经步入国家武术大师行列,如果她们参加全国武术大赛,奖项一定手到擒来。 106 106 二合一 提到食堂, 就不得不提制衣厂厂长吴道昌。 “制衣厂厂长被大家戏称食堂厂长,你知道为什么吗?”郑希望吊林北胃口。 林北摇头。 郑希望清了清嗓子, 继续吊林北胃口:“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吧。六九年,一个长得有些着急的年轻人拎了一网兜生活用品,另一只手拎着行李箱来到淮市三景制衣厂大门口,他正要进厂,一个穿衣服等于没穿衣服的“泥猴子”倒在他眼前,年轻人救了他,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作。” “故事里的年轻人是三景制衣厂厂长吴道昌, “泥猴子”是景制衣厂前食堂主任杨文华。当年大家以为唐猛当厂长,谁也没想到最后来了一个关系户, 还是一个那么年轻, 长得那么着急的“老”小伙,大家不看好他,联合起来针对他, 希望他识趣点自己卷铺盖滚蛋, 由于大人们谈论吴道昌没有背着我们这群小孩, 我们这群孩子受到大人影响也不喜欢吴道昌, 就凑到一起编了一首关于吴道昌长相的口水歌,看到吴道昌出现,就跑上前对吴道昌唱口水歌, 吴道昌没揍我们, 也没撵我们,反而蹲下来给我们讲故事, 但是杨文华看到我们出现在吴道昌面前,就会抽出别在腰间的铁勺撵我们,后来, 大人们接受了吴道昌,我们这群孩子也喜欢上了吴道昌,你猜为什么?” 郑希望自问自答:“因为吴道昌是签订单的一把好手,自从他上任后,厂里的机器日夜不停工作。吴道昌能签订单成功和食堂有直接关系,这里就必须提到杨文华,杨文华是正儿八经的湘菜传人,做红烧肉是一绝,吴道昌每次领合作对象到食堂吃饭,杨文华就会做拿手菜招待他们,他们离开后对红烧肉念念不忘,忍了一段时间实在忍不了了,不请自来到制衣厂食堂蹭饭,蹭饭蹭久了,他们也有点不好意思,就把单子给了景制衣厂。这就是食堂厂长的由来。” 两人进入制衣厂,郑希望在前面领路,林北问道:“你刚刚说杨文华是前食堂主任,他不在制衣厂了吗?” “不在了,一年前他带媳妇孩子回老家了,据说他在老家开了一家湘菜馆,生意特别红火。”说到这里,郑希望特别忧心,“我爸说人不论走到哪里,最终都会落叶归根,吴道昌不是淮市人,我妈担心吴道昌哪天也会像杨文华一样无声无息离开,人早已走了,他们才知道人走了,都不知道到哪里找他。” “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两只麻雀孤独的生活着,有一天他们有了一个鸟蛋,他们照顾鸟蛋,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有一天雏鸟破壳而出,他们盘旋在鸟巢上空欢快啾啾,眼底里却藏着一丝担忧,担忧雏鸟羽翼长硬了,翱翔蓝天,去追寻属于他自己的天空,他们无力改变,只能尽力多多陪伴他,离雏鸟振臂高飞还有不到3个月的时间,其中一只麻雀迷路了,寻找不到回家的路。”林北声音平稳说。 郑希望抬头寻找麻雀,肥墩墩的麻雀在电线和香樟树上窜来窜去,他实在想象不出这小东西孤独的样子,更想象不出小东西拳拳父母心的样子。 他实在忍不住了,哈哈笑,笑得腮帮酸疼:“哥们,苦了你了,为了逗我笑,居然编出一个这么好笑的小故事。” 郑希望探身凑过去,让林北看清楚他一丁点儿也不难过。吴道昌会不会离开还是一个未知数呢,如果他现在难过,万一吴道昌一直干到退休,在淮市养老,他不是白难过嘛。 林北推开他,郑希望停下来,眼珠子滴溜溜转打量林北,他咧嘴欢喜笑,推车呼呼跑到林北身侧:“哥们,你说你一次下几万订单的大老板,穿粗布做的裤子,还穿我爷爷那辈人穿的褂子,是不是太埋汰几万订单了,”他推车跑到林北前面,挺起胸脯抬起腿,“你瞧我这身咋样,如果你觉得合适,我现在给你量尺寸,当然了,如果你不喜欢,我包里还有一册设计图纸,你看图纸挑款式,多挑几个款式。” “等我和制衣厂谈妥了,我找你做身衣服。”林北看了他一眼,推车从他身边走过去。 “好嘞。”郑希望攥紧拳头给自己鼓劲,推车跑步跳一下给林北带路。他直接带林北找吴道昌,吴道昌正在和车间主任汤敏娣聊天,他从窗前经过,瞥见吴道昌头发花白,郑希望眼睛猛地一怔,他昨天下午还在家属楼下见到吴道昌,他清楚的记得吴道昌的头发是黑的,怎么一夜之间吴道昌的头发全白了。 林北停好车,抱着白棉布靠近,视线穿过玻璃落在一男一女身上。 一男一女的谈话声穿过墙壁钻入两人耳中。 “上面划经济特区划对了,经济特区吸引了大批港资澳资,大量资金注入,在经济特区内大规模建厂。就拿制衣厂来说,因为港资澳资的加入,他们接到了大批外贸单,日夜不停赚外汇。”吴道昌摩挲简报上的黑白图片。 “我以前坚定说这是一个错误的政策,时间证明了这个政策是正确的,是伟大的。”汤敏娣眼里熠熠生辉,转瞬,她脸上浮现苦笑,“经济特区的制衣厂如朝阳,我们的制衣厂就是夕阳。” “我们要相信它会焕发新生。”吴道昌坚定道。 “一个事实摆在我们面前,大的订单我们做不了,小的订单做了不划算。这些小的订单连针线面料起订都达不到,我们咋做,它咋焕发新生?”汤敏娣被吴道昌盯得不自在,她赶紧投降,“我说错了,景制衣厂一定枯木逢春。” 吴道昌再要说些什么,意外瞥见窗户外站了两个人,他合上简报,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郑希望被抓到偷听,他一点也不心虚,两步窜上前嘿嘿笑说:“吴叔,这是我半个小时前认识的朋友,他想做跨栏背心和手提布包,我就带他过来了。” 吴道昌被他前半句话整的左眼皮跳了几下,又被他后半句话弄得心花怒放,热情的请林北到屋里谈。 林北到屋里,自己介绍自己,并且和吴道昌、汤敏娣握手。 “林老板,您坐。”待林北抱着白棉布坐下,吴道昌把茶水放到林北手边,他坐下来问,“您打算订多少件跨栏背心,多少件手提布包?” 无意中听了吴道昌和汤敏娣的谈话,林北立刻做出了细微的调整:“一百件跨栏背心,最低六万件手提布包,高的话,至少是原定的一倍。我十月一号之前要跨栏背心,十二月下旬要手提布包。跨栏背心和手提布包用同一种布和针线,不过两者的图案有非常大的不同,我这里目前只有跨栏背心的设计图,一个星期后能出手提布包的设计图。” 林北掏出跨栏背心设计图,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一百件跨栏背心均均码’,又掏出一张纸,在上面画手提布包,在旁边标明尺寸,特意标明做布包的布得是双层布。他把两张图纸推到吴道昌手边。 吴道昌拿图纸到隔壁桌子和汤敏娣商量,汤敏娣认为既然背心和布包用的材料一样,他们可以接这个单子。 吴道昌双手拿着两张图纸看了一会儿,他回到林北对面坐下:“林老板,我们可以先给你做跨栏背心,但是你得先付一半货款。” 林北平静的问道:“价格怎么说?” “布包的图案不能过于复杂,和背心图案大差不差,如果这样的话,由于背心量少,一件背心五毛,一方面手提布包量多,另一方面手提布包用双层布,一件手提布包四毛五。”吴道昌准备建议林北拿出布包设计图再谈价格,但背心出货急,一旦他提出建议,林北肯定转而找其他制衣厂做货,因而吴道昌吞下即将说出口的建议。 “我不让你降背心的价,你把手提布包的价格降一降,毛,我订十二万件货,十二月下旬出一半货,八四年一月下旬出另外一半货。”林北说完,吴道昌立刻摆手。 “不行,你还是背心、布包一起降价,或者布包用单层布。”说实话就一百件背心,就算林北一分不给,和给了有什么差别,但是布包不一样,十二万件货呐,降一厘都能要他的命,更别说降一毛五了,吴道昌坚决不同意。 礼品商店做的是精品礼盒,即便他对外说布包是赠品,他也不愿将就,所以林北不同意用单层布,他说:“布包十五万件货,两毛九,先付成货款。” 吴道昌摆手。 “二十万件货,两毛六,成货款。”林北。 吴道昌拍桌子,高喝一声:“好,二十万件货,毛,就按你说的先付成货款。” 当隐形人的郑希望膝盖一软,身体往下坠,他赶忙扒住桌子。 正在算十二万件布包工期的汤敏娣手一抖,钢笔在本子上划了一道长长的斜杠,她盯着斜杠愣了一会儿,撂下钢笔跑过来阻拦吴道昌:“厂长,我们手里还有一些老人脉,他们过了国庆节找我们做冬款,你一口气接这么大的单子,我们肯定做不了他们的货,你这不是自己斩断自己的人脉吗?” 吴道昌示意汤敏娣跟他到外边,两人来到树底下,吴道昌低声分析道:“他要货要的时间巧,那时候厂里的单子几乎做完了,集中精力给他做货,能赶得上时间交货。” 说完,他回到办公室跟林北确定细节,等他俩确定好细节,他俩反反复复磨合协商,信用社快关门了,他俩才签了两份合同,林北到信用社取了一万八千块钱,把货款给制衣厂财务,让财务给他开新世纪礼品商店订货款收据,他从兜里掏十五块九分钱给财务,让财务给他开稻花村建筑工程队订一百件跨栏背心订货款收据。 吴道昌留林北吃晚饭,被林北婉拒了。 林北放好收据,抱着白棉布离开财务室,郑希望推车跑过来,林北把白棉布递给郑希望,郑希望单手抱着白棉布,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册设计图递给林北。 林北翻看设计图,他感觉自己脸上的皮都在跳,这哪里是设计图,分明是照片,照片的背景不是淮市,应该是繁华大城市。 “如果你想要标,我可以给你弄一个标,一个标两分钱,还保证你穿出去没人说你穿假货。”郑希望自信道。 林北:“……” 搞了半天原来这货是做假货的。 “我做的货淮市没得卖,你想买还得搭上火车票跑到深圳、沪市买,不划算,还是在我这里下单好,你多下几单,下的单数越多,你赚的越多。”郑希望诱惑他。 女士的衣服比较多,剩下的全是男士衣服,没有小孩衣服。林北指了几套女士衣服,又指了几套摩登的男士衣服,郑希望趴在车坐垫上写编号,林北指着空白地方,他报余好好和小孩的尺码,让郑希望记下来:“这几套男士衣服你全部按照小孩尺码做。” 林北又指了一套男士衣服:“衬衫颜色白灰深蓝,裤子颜色亚麻、黑、深蓝。” “……不是,”郑希望停笔,“哥们,你好不容易做新衣服,咋不多做几个款式?” 林北穿衣服,穿的全是纯色衣服,款式几乎一样,他觉得舒服、安心,如果一天换一个款式,颜色花花绿绿,能难受死他。 林北谢拒他的好意,又说:“这半匹白棉布,你全部做纯色背心,能做多少件,你就做多少件。对了,你能弄到棉花吧,给我做床六斤棉被,被里被面从你那里拿。” 郑希望激动的手都在哆嗦,边写边念叨:“你放心,我这人做事认真,绝对不会糊弄你。”毕竟这位大老板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第二位豪气的顾客,他肯定服务好他。 郑希望掏出卷尺给林北量尺码,让林北先给他五十块钱定金,林北给了他钱,留下了地址,拿收据骑车离开。 郑希望盯着地址嘀咕:“这个地方咋这么熟悉?大老板的名字倒是普通,最近一段时间,我走到哪,好像都能听到这个名字。” 郑希望很快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把钱装兜里,快活地抱着白棉布,弯腰肩膀扛起二八大杠跑出制衣厂。 路人:“……”只见过人骑车,没见过车骑人,这次倒是长见识了。 到了路口拐弯的林北瞥见这一幕,林北:“……”能不找这货做衣服吗? 林北离开,先回店里看了一眼,桑超英还没有回来,他决定再等桑超英一天,如果桑超英还不回来,他明天晚上乘坐火车到曲酒产地走一趟。 林北骑车到工地看一眼,便骑车回淮大职工宿舍楼,通往宿舍的路上,能够看到格瓦登湖,湖上建了迂回的桥,几棵一九二几年种的银杏树立于河畔,湖面上蓝天为幕,倒映黄绿渐变的色彩,像是孩童在蓝天上乱涂留下的童趣。林北挺直身体眺望远处的银杏树,依稀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圆点坐在银杏树下,他迟疑了一秒,骑车过去,推自行车走在木桥上,到了对岸,林北把车停在湖畔,走到一大一小身后,他伫立着不动。 晚上有英语课,余好好正在努力读单词底下的汉字和拼音。尽管计丽老师上课从不复习上节课上过的内容,也不找大家起来读单词,但余好好还是严格要求自己,在下节课上课前,她必须读十遍上节课学过的内容。 余好好读一遍中式发音,林聪撑着脸颊看湖面发出比余好好标准的发音,余好好开始矫正自己的发音,一遍矫正不了,余好好慢慢摸索,努力寻找怎样让自己发出标准发音的途径,一次次靠近比较标准的发音。这是林北观察发现的。 林北弯腰指飞机,手掌盖在林聪脑袋上:“聪聪,这怎么读?” 余好好抖了一下,慌乱之下盖住课本。全班同学都这么搞,她囧个屁,余好好移开手。 林北重新指飞机,林聪先看了一眼爸爸,然后伸头看飞机:“爸爸,飞机。” “怎么用英语读它?”林北问。 林聪偷偷拽余好好衣服:“妈妈,我能跟爸爸说妈妈没教,我不会呀吗?” 余好好:“……你会!”你老母亲刚刚不停地读中国话英语,你嘴巴一秃噜,发出跟老师一样的发音。 “我不会。”林聪摆手。 “你会!!!”余好好。 “我不会哒。”林聪。 娘俩都在认真的说服彼此,林北:“……”他该信谁? 林北坐下来,把英语书拖过来放到小短腿上,他弯腰看单词底下的小字,尽管他已经非常努力辨认汉字和拼音,但是他还是无法辨认余好好究竟写了什么玩意,他戳余好好手背,正在捧着林聪肉嘟嘟脸蛋,跟林聪说你会的余好好不爽看林北,林北指着单词说:“你读一遍。” 余好好张嘴就来:“爱耳p|来|因。” 林聪:“airpne。” 林北指着单词:“爸爸跟你说这个单词怎么读。”他重读一遍林聪的发音。 林聪弯腰记单词,他开心指着单词,对余好好说:“妈妈,原来它就是airpne。” 余好好:“看吧,我就说你会。” “我不认识它。”林聪指着单词,认真说。 余好好倒下,盯着头顶上的银杏树,她暴躁的心情平复了。 林北把她拉起来,两大一小按照刚刚的模式学习单词。 上课前,林聪认识了他听闻过,却素未蒙面的单词,林北掌握了发音,余好好的发音朝着标准的方向靠了靠。 晚上上英语课,林北总算弄懂了小家伙为什么坚持说他不会,因为小家伙坐在长椅上,脑袋尖露出课桌,也就是说他看不到黑板,看不到黑板上的单词,只能听老师发音,听余好好发音。 107 107 一更 老师朗润的声音与粉笔摩擦黑板、笔尖划过书本的声音合奏出最美妙的乐章, 在林聪懵懂的心里留下永不消逝的痕迹。 淡黄色的灯光下,同学们像生长在久旱土地上的小麦,甘霖降下, 他们疯狂地汲取甘霖, 林聪仰头, 眼里是奔向灯泡的飞蛾,是爸爸妈妈渴求的侧脸,他无声打了一个哈欠, 扭了扭身体跨坐在长凳上,整个身体紧紧地贴住爸爸的腰, 小手手拽住爸爸的衣服。 小小的身体右||斜, 小手手下垂,林北的左掌托住他的身体, 眼睛却没从黑板上移开,右手一直忙碌着。 离零点只差一刻钟,同学们毫无倦态结伴离开。 九月末的晚上下露水,气温偏低,林北敞开褂子抱起林聪,用褂子裹住他, 抬脚离开教室,余好好抱着两人的课本离开。 离开教室,余好好打了一个冷颤,小跑两步追上爷俩:“咱家好像缺两床棉被。” “我刚找人做了三床棉被,一床放到店里,两床放到宿舍,十月初能拿到棉被。”林北绕到余好好左侧。 余好好环住双臂,阔步朝前走, 忽地,她转身轻蹙淡淡的眉头:“到了冬天,聪聪还跟着咱们上课吗?” “走到那一步再说。”林北说。 余好好抬头望稀疏的星空,轻嗯应他。 回到家,关上门窗,屋内的温度让余好好感到舒适。 林北给林聪换了一身衣服,余好好端了一盆热水进卧室,递给林北毛巾,林北拿毛巾给林聪擦脸和手,自己洗了脸,把水倒入洗脚盆里,给林聪洗脚,把人塞进余好好跟王翠红买的旧薄被里,自己火速洗了脚,端洗脚盆出门,他回来的时候余好好照着镜子抹香,林北放下洗脚盆,把脸盆里的热水倒入洗脚盆里。 余好好搬凳子到洗脚盆跟前,坐下把脚放进热水里,余好好舒服的哼哼。 林北站在窗前看书,余好好回到床上睡觉,林北放下书,端洗脚盆到水房,倒了洗脚水,他回来,把洗脚盆放到床底下,关灯爬到上铺睡觉。 次日,林北骑车载母子俩到照相馆取照片,他从照相馆出来,骑车载母子俩到市图书馆。 进入图书馆,林北拿了一本连环画带母子俩找了一个光线好的位置,余好好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林北把林聪提溜到椅子上,把椅子往前搬了搬,给他连环画,林聪迷糊看爸爸,林北把他圈在怀里,拿着他的手翻连环画,连环画上的小人形象鲜明,表情丰富且夸张,动作大开大合,林聪很快被画上的小人吸引,主动翻页,林北抽离手,到书架找所有关于城市规划的报道和相关书籍,他抱着报纸和书回来,坐下翻阅。 城市规划还是一个笼统的概念,编著者处于探索它、认识它的阶段,无法给予林北准确的回答。 林北把报纸和书放回原处,在书架间来回走动,在综合图书类书架上找到一本关于白酒的书籍,他伫立在原地翻阅书籍,原来曲酒是原浆酒,不同于白酒,白酒分为几种香型,其中茅台是酱香型白酒,汾酒是清香型白酒,皖酒是浓香型白酒,桂林三花是米香型白酒。 林北把书放回原处,前往历史、地理类书架,在书架上找到一本书,在其中一页找到了地图,地图上绘了铁路线,林北站着研究铁路线,决定改变一下路线,到皖酒产地走一趟,林北放下书,到其他书架上翻阅其他书。 临近中午,林北回去找余好好、林聪,他把林聪抱下来,牵着林聪把连环画放回书架上,父子俩回来喊余好好。 余好好装好书,牵起林聪另一只手,一家三口离开图书馆。 他们回淮大东食堂吃饭。 饭后,余好好把林聪交给林北,她揣着电视机票到百货大楼碰碰运气,林北趴在餐桌上,在照片后面写“拍摄地:和平西路1105号/和平北路996号/建设一路联排房,拍摄时间:农历八月十五”,以及姓名,他将六十张照片装进信封里,将另外十八张照片装进另一个信封里,将信封装进包里,抱着林聪跑出食堂骑车到工地。 到了工地,其他人在午休,林玉章、赵二棍两人正在和面,林北掏出信,把信塞进林玉章兜里,叫他抽时间把照片发给大家。 说完,林北骑车离开,前往江安区区政府。 父子俩到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聚在公告栏前了,孔国贤、池午柏也在其中。 林北把林聪放到二八大杠上,推车靠近,轱辘滚动的声音引起了大家注意,有人回头,看到了林北,眉宇间特别急迫朝林北招手。 林北放下支架,牵着林聪走过去站在公告栏前,当他看到工人俱乐部的位置,林北瞳孔猛地收缩。一座废弃的,长满青苔和拉拉秧的,未完工的旧楼建在这里,九四年春,聪聪劝他跟朱刚强、许初彦借一笔钱,再到银行贷一点款,从江安区区政府手里买下烂尾楼,由于聪聪要考外院,他和聪聪约定等聪聪考上了外院,他俩再谈论这件事。 林北低头看他,林聪朝爸爸龇牙。 青梅街道主任罗志平推孔国贤,孔国贤回头瞪他,却发现五六双眼睛齐齐盯着他,孔国贤叹气,上前摸了摸林聪的脑袋,对着林北说:“前天我听你说这是规划图纸,不是设计图纸,我和几个同事来区里找人打听,不少人也不懂这个,还是城建的人跟我们解释,我们才知道这确实是规划图纸,是李老设计的。” “我们琢磨许久,又找了不少人问,才搞明白工人俱乐部最外围这几块是路,几条路都不通公交车,而且几条路不通到工人俱乐部,我想问搁这建工人俱乐部的意义在哪?”孔国贤用手指圈出工人俱乐部。 池午柏摇头说:“现在大部分人没有反应过来,一旦大家反应过来,绝大部分人绝对反对在这里建工人俱乐部,而且工人全票反对。” “市区不差建工人俱乐部的地,我搞不懂为啥非要在郊区建工人俱乐部。”罗志平百思不得其解。 “我只说一下我的看法,不一定对。李老应该用到了城市规划的概念,在这里建工人俱乐部,肯定要修几条通向工人俱乐部的路,要通一到两路公交车,否则在这里建工人俱乐部就没意义了。”林北指着工人俱乐部外圈,“路通了,也通公交车了,我想商人应该会看中这一片,毕竟这一片空旷,足够他们建厂房,况且地价不会太贵。” “地价?”孔国贤破声喊。 市里所有厂房都是国家建的,他们都是国有工厂,市政府至今没有划土地给个人,林北提到地价,孔国贤反应不过来,其他人更反应不过来,在他们的思维中,地价和城市规划一样概念模糊,他们看不见摸不着。 “港资澳资可以在经济特区、沪市投资建厂,商人也可以在淮市投资建厂,但是淮市市区没有多少可以使用的土地,郊区倒是有,但是交通不便,商人到淮市考察,看到这种情况,他们不大可能在淮市建厂,一旦通向工人俱乐部的这条路通了,这一片就能吸引商人投资建厂,一旦厂房建起来,他们招人肯定招本地人,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居民就业问题。”林北搞不懂城市规划,但他觉得无论怎么规划,受益的是市民、财政,本市的经济,那么孔国贤口中的李老做的这个决定就属于城市规划的范畴。 不是说工人俱乐部吗?怎么就和建厂、就业扯上关系了呢?这是所有人的心声。那十年的经历让他们固步自封,把自己的思想焊死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以至于他们有些抗拒新事物,抗拒冲击他们思想的新思想。 聪聪曾经说过淮市错过了第一波发展,以至于淮市没有发挥地理位置的优势,让淮市经济垫底,林北当时感慨孩子长大了,是新时代少年,他老了,和孩子之间的代沟越来越大,已经无法和孩子交流了。 站在公告栏前,看着一对对紧锁的眉头,林北终于懂聪聪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也懂大家无法理解他说的话的意思。 林北的大掌裹住肉乎乎的小手,笑着和他们告别。 林北抱着林聪骑车到王晓冬家,王晓冬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林北攥紧刹车把手,朝着铁门喊:“晓东,你知道钱吉祥去哪了吗?”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过了国庆节他就会回来。”王晓冬眯眼说。 “我也要出一趟远门,应该和他差不多时间回来。”林北拐头,骑车离开。 林聪趴在爸爸肩膀上,朝王晓冬挥手,王晓冬笑着挥手。 林北骑车回店里,黑板上的留言依旧没有更新,林北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他锁上门骑车离开。 他骑车回职工宿舍,见窗户是开着的,林北抱着林聪上楼,爷俩敲门进屋。 108 108 一更 林北放下林聪, 林聪哒哒哒满屋子跑,钻进桌子底下逛了一圈,他出来, 走到床前弯腰看床底下, 淡淡的眉毛皱巴在一起抬头看上铺,随后,他站起来抬起双手, 双手一高一低, 一个人站在床前嘀嘀咕咕。 余好好困惑看林北, 林北摇头。 林聪转身, 奶声奶气说:“电视机不在上铺, 所以妈妈没买有到电视机,对嘛?” “电视机就在上铺。”余好好环胸说。 “妈妈矮, 要踩这么高的凳子才能够着上铺。”林聪展开双臂,“你抱电视机是踩不到凳子上哒。” 林北眼前浮现小家伙手脚并用爬凳子, 他目不转睛盯着余好好笑。 余好好气地鼓起腮帮:“第一, 妈妈没有买到电视机, 不是妈妈的错,是因为电视机缺货, 缺了好久货了,第二,妈妈长高了两厘米,不矮!” “你啥时候量的身高?”林北错愕看她。 “我在百货大楼听人说公园那里有人给大家免费量身高, 我就跟着大家一起跑过去量了,排了半个多小时才轮到我。”余好好神采奕奕说。 林聪抠着小手手,龇牙笑:“妈妈,明天我陪你到百货大楼碰碰运气。”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余好好想也不想就说:“好。” 林北摸兜里的量尺弯眼笑, 两人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林北走到书桌前,拿起桌子上的铅笔在课本第一页写下一串电话号码,窗台上放了一个被洗干净的空墨水瓶,林北的视线一扫而过,放下铅笔转身说:“我要出一趟远门,今晚就走,你明天早上八点半左右打这一串号码,和黄益民联系上,问他什么时候到淮市,问清楚之后,你和孔国贤确定一下接应黄益民的临时工,如果桑超英回来了,你把这件事交给他做。” 余好好花费了一点时间反应过来林北说了什么,她“哦”了一声。 “我这趟去珠市,离淮市不远,如果顺利的话,十月一号能回来。”林北坐到椅子上,掏出信纸和钢笔,伏在书桌上写介绍信,盖上新世纪礼品商店的公章,林北把介绍信装入信封里,将介绍信、公章装包里,“孔国贤在区里,得傍晚才会回来,我傍晚到怀庆三路路口堵他,找他给我盖章。” 他回头:“我现在到杂货店买一个座椅安在自行车上,自行车就放在淮大留你用。” 余好好预感到只要林北没有乘上火车,她就静不下心看书,所以余好好说:“我们一起去吧。” “行。”林北起身关窗户,余好好已经牵着林聪下楼了,林北锁上门,跑下楼骑车载母子俩到杂货店。 半个多小时后,林聪坐上热乎乎的座椅,林北推车离开杂货店,到了柏油马路上,林北慢悠悠骑车,余好好抓住林北两侧的衣服跳到自行车上,林北匀速骑车。 路过篮球场,林北停车看一群人学生打篮球。 余好好看不懂篮球,但是她发现了一个合眼缘的人,这个人投篮成功,她高兴,投篮失败,她懊恼,他抢球、运球的时候她会跟着紧张,不知不觉就看入迷了。 一个性格张扬的男青年捡起球,走到看台上坐下,把篮球放到脚边,从包里掏出毛巾捂住脸,他仰头,手肘搭在台阶上,另一个看着就是书呆子的男青年慢吞吞走过去,低声和性格张扬男青年说话,性格张扬男青年一把扯掉毛巾,朝林北的方向看过去,他把毛巾擩进包里,抱着篮球走向林北,隔着拦网喊:“你要不要玩两场,正好我这队缺一个人。” 林北看了一眼太阳,回头看余好好,余好好跳下车,林北推车走进篮球场,把林聪抱下来,余好好牵着林聪前往看台,林北停好车,脱下褂子,把褂子放到车把上。 性格张扬男青年吹了一声口哨,抛出篮球,林北接住球,运球走过去。 男青年把队友介绍给林北认识,他们把右手叠在一起,嘶喊一声加油,立即在篮球场上奔跑厮杀。 林聪捏紧拳头,澄清的眼里是爸爸斗志飞扬的身影,亦是第一次看到爸爸和人正面对抗,每一次交锋充满了冲锋精神、执著精神。 陆瑞霖每次情绪低落就会邀请友人陈厉平和他到篮球场,安安静静坐在一处享受视觉盛宴,余好好、林聪到看台上,他和友人来了有一会儿了,由于他先前对林聪起了兴趣,故而他时不时分神留意林聪,注意到小家伙眼睛里燃起了火星,薪不尽,火不灭,陆瑞霖眼里起了涟漪。 陈厉平观察到陆瑞霖心思不在篮球场上,而是在一个小孩身上,打趣道:“我竟不知这小孩比体育竞赛有趣,我可得好好看看。” “你看出了什么?”陆瑞霖问道。 “眼睛里有股劲。”陈厉平失笑道。 “我上回就说过,他最适合演讲《我与我的祖国》。”陆瑞霖强调道,“先辈们承诺交给孩子们一个腾飞的祖国,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创造奇迹,兑现他们的承诺,时间到了,他们悄然退场,孩子们长大了,继承先辈们的精神,带领祖国翱翔九天。” 陈厉平低喃一声:“是他啊。” 随后,他蹙眉说:“《我与我的祖国》是整场晚会的点睛之笔,李然尤其看中这个节目,他不会用这个小孩。再说了,人选在已经确定下来了,突然告诉入选孩子你已经进了决赛,但是我们还是决定不要你,会伤害到孩子。我个人以为幼时表现中庸的孩子未来有可能成为祖国的脊梁,幼时表现优异的孩子未来也可能成为祖国的一粒尘埃,在他们都还未成年前,处处充满了意外和不确定性,就是因为不确定性,我们应该给每一个孩子一个机会。” 陈厉平口中的确定下来是指确定三名孩子,到了晚会那天,才能确定到底哪个孩子上台演讲,陆瑞霖不屑于拆穿陈厉平,也不屑于点破陈厉平和李然一样介意孩子的户籍所在地,更不屑于做一个假设,假设孩子是淮市户口,不论李然也好,陈厉平也罢,他们会积极促成孩子上台演讲,在背后加把劲让各家报社报道孩子,旋即市民们都知道淮市有一个了不起的孩子。陆瑞霖忽然觉得孩子不上台演讲也好,至少孩子有一个自由的、快乐的童年。 陆瑞霖乜了陈厉平一眼,拍拍衣服离开。 “嘿,这老头咋越来越偏执了。”陈厉平摇头晃脑追陆瑞霖。 陆瑞霖、陈厉平到看台下,沿着看台往外走,爸爸和队友聚在一起讨论对策,林聪蹭了蹭手心里的汗,扶着台阶坐下,陆瑞霖、陈厉平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林聪高高举起手臂挥手,陆瑞霖摆了摆手离开,林聪的手搭在膝盖上,视线又放回比赛场上。 红火的落日往下沉,林北把球抛给队友,走向拦网,拿起褂子搭在肩上,推自行车到出口等母子俩,母子俩跑到他身边,林北载他们回宿舍。 回到宿舍,林北拿澡票到澡堂洗澡。 他洗澡回来,往手提布包里装了两身换洗衣服,拎手提布包朝母子俩挥手,余好好、林聪小脸激动挥手,林北关上门,跑下楼。 林北乘坐公交车到怀庆三路,走进信用社取了一笔钱,他把钱装进手提布包里,拎着手提布包走到路口。 林北蹲在路口观察行人,后来他观察天上的星星。 林北走后,大家都在讨论工人俱乐部盖在那里的可行性,讨论到现在也没有结果,大家各自散了,准备再找时间凑到一起继续讨论。孔国贤脸露怯意骑车回家,到了怀庆三路,他不敢继续往前骑车,咕咚吞咽口水下车,打算掉头走,再一想他夜不归宿比他不按时按点回家吃饭严重,他硬着头皮推车前行。 林北抱着手提布包打呵欠,垂头观察怀庆三路路口,孔国贤进入他的视线,林北拎着手提布包跑过去,喊:“孔主任。” 孔国贤偏头,看到林北,他眼睛一亮,知道回家怎么和爱人坦白他咋不按时回家吃饭了。 林北靠近,孔国贤笑眯眯说:“小林,这么晚了,你找我有啥事?” “我要去一趟珠市,你可以在我的介绍信上盖一下章吗?”林北笑着说。 “可以,咋不可以呢。”孔国贤提高音量说。 林北:“……”不明白孔国贤为什么这么激动。 孔国贤推车和林北一起前往街道办事处。 进入办公室,孔国贤拉亮电灯和台灯,掏钥匙打开抽屉,林北从信封里抽出介绍信递给他,孔国贤认真看信,在右下角写自己的名字,拿公章盖在自己的名字上,把介绍信还给林北。 林北把介绍信装进信封里,和孔国贤一块儿离开。 到了路口,林北往西走,孔国贤往东走。 林北走到火车站,到买票口买票,拿着票到候车厅等火车。 夜里凌晨零点十八,林北坐上了火车。 火车呜呜呜向前开,林北抱着手提布包盯着乌漆嘛黑的窗外。 有人找他说话,净说些大话,或者不着调的话,林北没有兴趣应付他们,有人递烟给他吸,林北笑着婉拒。 车厢里的人不多,大部分人已经睡着了,只有几个眼睛不安分的人和他搭话,他们见林北不搭理他们,且林北丝毫没有睡意,几人视线聚在一起交流数秒,装作不认识在几节车厢里乱窜,等他们离开这节车厢,林北拎包到厕所,他反锁门,蹲在角落里迷瞪一会儿。 有人敲门,林北猛地睁开眼睛,撇头看车窗,外边的天蒙蒙亮,林北表情痛苦站起来,他没动,等麻劲过了,林北打开门走出去,跟等着上厕所的哥们说了声不好意思,这哥们不等林北说完,一个健步冲进去,迅速关上门,林北隔着门道歉,随后他走到洗手台,把包带挂在手腕上接水洗脸,拎包回到座位上。 那几个人看到林北出现特别吃惊。 林北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滑过去,抱着包继续看窗外,到了站台,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有人站在窗口卖吃食和报纸,林北把车窗的缝隙开大了一点,跟小姑娘买了一份报纸,他安安静静看报纸,到了中午,他跟列车员买了一份饭盒,饭后,他继续看报纸。 林北在每个停靠点都会买一份当地的报纸,下半夜到厕所迷瞪一会儿。 二十八号下午,林北下了火车。 裕辉酒厂建在郊区。林北打听到市区通向县城的公交车经过酒厂,他到汽车站乘坐公交车,公交车还没有发车,林北递给司机一包烟,坐在大铁皮盖上和司机唠嗑,聊珠市有啥特点。 “特点啊,只要农闲农村汉子就背行李到市里修火车轨道,算特点不?还有,火车站大,南方的货运列车、北方的货运列车都得从咱们市中转,咱们河运也便利,有一个乡的水稻老出名了,白酒更出名,市区工人的工资高,福利也好。”司机挺直腰板说。 “师傅,我是外地来的,听说裕辉酒厂出名,慕名去裕辉酒厂看看,请问我从裕辉酒厂回市区,我最晚几点到站台等车?”林北问道。 “下午五点四十左右,你到站台等车。”说完,司机启动车。 公交车缓缓驶出汽车站,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公交车停在裕辉酒厂站台,林北拎包下车。 公交车开出站台,林北站在站台前环顾四周,周围没有住家,只有一个大的酒厂。 他从包里拿出一捆钱,用报纸包钱,把钱装兜里,拎包前往酒厂。 他到门卫处,把介绍信给门卫,门卫扫了一眼介绍信,一把把介绍信拍到林北胸上,撵林北离开:“我们裕辉酒厂只跟供销社和百货大楼合作,你一个嘎嘎小的破商店跑过来跟咱们酒厂合作,闹着玩呐,滚滚滚,你听清楚没有,滚远点,别沾裕辉酒厂。” “我找你们酒厂负责人谈一下,如果谈不拢,我马上离开。”林北递给他两包烟。 门卫叫袁柱新,平常有人到酒厂谈合作,都会给他送两条烟,塞厚厚的信封给他,林北就给他两包好烟,袁柱新看不上眼,却赶忙把烟塞兜里,继续驱赶林北:“我堂姐夫就是酒厂负责人,他愿不愿意见你,我最清楚,我告诉你他不想见你,你赶紧滚。” 林北捡起介绍信,把介绍信塞进信封里,他抬头看了一眼裕辉酒厂四个大字,眼里染上淡淡的笑意离开。 袁柱新朝他的背影呸了一口:“只舍得出两包烟,证明你小子手头不宽裕,既然你没钱,还跑出来丢人现眼,你他N脸皮真厚。” 林北回到站台,他坐在长凳子上等车。 等了半个多小时,林北坐上公交车回到市区。 他先找了一个地方吃饭,然后找一个条件好的招待所睡觉。 林北住的房间门窗插销都是好的,他拎包到水房洗漱,回到房间,他插上门窗插销,把桌子搬到门后面,用桌子抵住门,他拎着包躺到床上睡觉。 林北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下床打开窗户插销,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四处看。 每个人不慌不忙吃早饭,不慌不忙上班,这座城市的市民生活的很安逸。 过了八点半,这条路冷清下来,林北正要下楼吃饭,一群男青年嗷嗷叫从他窗下跑过去,他们很快占领了早餐铺,林北重新趴到窗台上观察他们,注意到这群男青年以穿西装的男青年为首,西装男青年还戴了一块金表。 109 109 一更 男青年惬意吃早餐, 推袖子瞥了一眼金表,他猛地站起来,三两步窜到路边, 撑着水泥台跃到柏油马路上,穿过马路, 一个健步闪进巷子里。 其他人嘴里含着包子唔唔催促同伴,他们“哗啦”一下站起来,捞两个包子脚步慌乱追男青年。 林北关上窗户, 拎包下楼。 出了招待所,林北观察一下四周,朝早餐铺走去。 早餐铺老板正在收拾桌子, 林北找一个空位置坐下, 扭头看马路对面的巷子, 好奇问:“老板, 刚刚那群人是什么人?” 老板把林北面前的屉子摞在一起, 把碗拾进桶里, 手脚麻利抹桌子:“你口音不像本地人, 不知道很正常。”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老板单手抱着屉子, 另一只手拎桶离开。 林北敲了一下桌子, 高声喊:“给我来一屉包子,荤素都得有,再来一碗豆浆, 两根油条。” 老板挨个掀屉子, 滚滚浓烟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抬手挥了挥,快速抽出中间一个屉子, 拾两个包子放入屉子里,把屉子放到林北面前,又拿长的竹筷夹两根油条放入竹盘里,转身拿掉木锅盖,拿水瓢舀一瓢豆浆倒入碗里,他盖上锅盖,端着竹盘和豆浆走到林北对面,放下竹盘和豆浆,他继续收拾桌子。 林北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问:“老板,他们到底是群什么人?” “街溜子。”老板埋头干活。 “他们年纪也不大,他们父母咋愿意他们整天游手好闲哩?”林北大为费解。 老板扭头看林北:“我们这群普通老百姓就别为他们这群人操心了。” “为啥?”林北困惑道。 “为啥?”老板卖力擦桌子,“不说王子城爹是永兴酒厂厂长,咱就说其他街溜子,他们爹妈也在永兴酒厂上班,孬好还是个领导,他们想到酒厂上班,太容易了,也就是他们现在想玩玩,不愿意上班。” “我只听说过裕辉酒厂,”林北若有所思吃油条,突然问,“裕辉酒厂和永兴酒厂哪个更出名?” “不好说。”老板放下抹布,扶着桌子坐下回忆道,“永兴酒厂以前是资本家的工厂,五六年,它被收归国有,裕辉酒厂才刚建成,上面从永兴酒厂抽调二三十名骨干和老员工到裕辉酒厂,当时两个酒厂就像当年咱们和咱们的老大哥一样亲,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据说永兴酒厂因为这件事赔了一大笔钱,也不知道啥时候,裕辉酒厂居然压永兴酒厂一头,打这以后,我们这群年轻一辈和外地人只认裕辉酒厂,但是我父亲这一辈就不喝裕辉酒厂的酒,有一次我父亲喝醉酒说起他为啥不喝裕辉酒厂的酒,因为当年骨干和老员工带过去一份修改过后的酿酒配方,真正的配方还在永兴酒厂,永兴酒厂的酒才是最纯正的白酒。” “所以裕辉酒厂名声更大,永兴酒厂酿的酒更纯正。”林北把油条全塞进嘴里,拍拍手说,“永兴酒厂子弟出了这么多街溜子,以后这群街溜子全进永兴酒厂,即便永兴酒厂的酒更纯正,它也得走下坡路,恐怕到时候裕辉酒厂的名声会更大,说不定以后会一家独大哩。” “你以为裕辉酒厂子弟就没出街溜子!”老板脸瞬间黑了。 林北一脸的震惊。 “裕辉酒厂厂长宋丰达儿子宋响整天带着一群人胡来,他谁也瞧不起,就在前一段时间他还带人跑到永兴酒厂放火,被抓进派出所,这才过多久啊,他就被放出来了。”老板起身继续干活,边干活边拉长音调说,“还是有一个好爹好,杀人放火都没事。” 不知道宋响是大胆还是肆意妄为。林北想裕辉酒厂的门卫都这么嚣张,宋响可能两样都占。 林北快速吃饭,付给老板饭钱,他拎包跃过水泥台,穿过马路走进一条巷子里。 巷子狭窄,两侧还堆放竹竿以及一些杂物,电线从上方牵进屋里。 这条巷子的杂物有被人碰撞的痕迹。林北走到岔路口,观察三条巷子,抬脚走进右侧的巷子,把移位的杂物放到一旁,他继续往前走,穿过几条巷子,巷子越来越凌乱,林北右耳动了两下,他停下来仔细辨认声音的方向,借助杂物攀上墙头,他站在墙头上环视一圈四周,果断跳到巷子里,拎着包扭头往回走,到了岔路口,他左转,再左转,再右转,两拨人就在前面打斗。 林北靠在墙上听了一会儿,大概猜到西装男青年和夹克男青年的身份,一个是王子城,一个是宋响,正在打架的人是王子城,站在一旁脖子粗红指挥兄弟打架的人是宋响。 宋响见他带来的兄弟都挂了彩,顿觉面上无光,一脸怒容抽离他最近的兄弟一巴掌,嘴里吐出的全是脏话。 王子城捡起西装外套,抖了抖,把外套甩到肩上,下巴指着宋响吆喝道:“你和你爹一样只会躲在人群后面耍阴招,我呸。” 宋响捏紧拳头,眼珠子猩红:“咱俩今晚到旧海事打一场,如果你赢了,我到永兴酒厂大门口磕头,如果我赢了,你到裕辉酒厂门口喊永兴酒厂前后两任厂长不要脸。” “你大爷,裕辉酒厂前后两任厂长才不要脸,耍不入流的手段背后捅永兴酒厂一刀。”王子城甩掉外套,撸起袖子。 “你就说你敢不敢跟我比。”宋响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比就比,老子会怕你。”王子城喊。 “这是我跟你的事,其他人不许到场。”宋响指着在场的人强调,“你们不许回家打小报告。” 宋响的兄弟连忙点头,王子城答应一个人到旧海事,要求他的兄弟回家不许跟大人说,他的兄弟犹豫一下,被王子城瞪一眼,他们立刻点头。 宋响阴沉着脸带领兄弟离开,王子城捡起西装外套,他的兄弟或是一瘸一拐,或是仰头阻止鼻血往下流,或是捂着青紫的脸凑过来,齐声说:“城哥,我们下午到旧海事外边埋伏好,我们啥也不做,就在那里埋伏着,宋响不会知道我们埋伏在那里。” “万一宋响发现了,我丢人丢大发了,说不定宋响还拿着个当由头指证我爸背地里搞小动作,诬陷我爸对不起他爸,四处抹黑我爸。”王子城拧眉说,“所以你们不仅不能去,更不能告诉大人。” 他的兄弟看了一眼彼此,打不起精神说:“行吧。” “你们擎等着我凯旋而归吧。”王子城想到宋响被他揍的鼻青眼肿,跑到永兴酒厂大门口下跪,他高兴地跑起来,举起外套欢呼。 在拐角撞到一个陌生人,王子城:“……” 林北假装刚走到这里,猛然看到一个人,他快步走上前问:“你好,同志,我从招待所出来,走着走着走不出去了,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出去吗?我急着到裕辉酒厂和宋厂长谈合作,傍晚就要乘火车离开。” 他怕王子城不相信,掏出介绍信给王子城。 王子城接过介绍信,一眼就看到“裕辉酒厂”四个字,他回头朝兄弟使眼色,兄弟们相互搀扶着离开,等兄弟们走远了,他笑着把介绍信还给林北:“这一片复杂,你一个人走不出去,你也找不到其他人,这样吧,我带你出去。” 林北连续说了好几声谢谢。 王子城在前面带路,眼珠子滴溜溜转说:“你是外地人,你可能不知道珠市有两个出名的酒厂,一个是裕辉酒厂,一个是永兴酒厂。然而裕辉酒厂门槛高,你现在去裕辉酒厂,说不定宋丰达不见你,宋丰达也有可能见你,但能不能谈成合作,还是一个问号,而且他们喜欢在酒桌上谈合作,你不陪他喝三五场酒,你甭想和他签合同,你今晚就要离开,时间肯定来不及,但是永兴酒厂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门槛,你直接到永兴酒厂和王维全谈合作,只要你俩谈好了价格,双方都满意价格,你俩能够立即签合同。” 110 110 二合一 两侧的墙体裸露星星点点红砖, 林北回头,幽深狭窄的巷子阴暗潮湿,苔藓和喜阴植被冲破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和青石板与青石板之间的缝隙, 旺盛生长,墙体被黑色的霉斑腐蚀。 他撑着墙往前走,掌心盖在红砖上。 久久等不到林北回应, 王子城腾腾腾登台阶,站到平台上转身喊:“你别去裕辉酒厂了, 我带你到永兴酒厂, 怎么样?” “你担心的事大概不会发生。”林北抬头喊。 王子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苦闷问:“为什么?” “我一年至少订20万斤白酒。”之前沈图强跟厂家订了货, 回来给他收据,收据上盖了厂家的公章, 单价一栏明确写白酒单价七毛三, 他和沈图强第一次见面, 沈图强作为中间人给他的报价是一块一毛三,两次价格差四毛, 他一直认为后来沈图强给他的价格是采购价,直到他踏上前往珠市的火车, 途中买了十多份报纸,在其中一份报纸上看到池县吉宝酒厂第三季度利润是过去一年的总和, 报纸上有一张池县吉宝酒厂厂长的照片, 可以看出来厂长特别高兴与激动,厂长还出了一道算术题, 说谁知道答案,到厂里采购白酒,他给他们便宜一毛钱。 他出的题是‘树上7只猴, 地上5只猴,一共几只猴’。② 就拿他来说,他说出口的数字一定和建筑工程队、礼品商店有关,所以他断定厂长说的数字和酒厂有关,整篇报道只涉及到利润和采购价,如此简单的数字不可能和利润有关系,那只可能和采购价有关,如果答案是12,可以组成两个采购价,一块二毛和一毛二,一个是零售价,一个是酒瓶回收价,所以这个答案不对。 可还有其他答案吗? 他蹲在厕所想了半宿,二十八号清晨,他忍着腿麻站起来,脑袋里蹦出来一个字“骑”,不妨假设他的思路是对的,那么答案就是6,仅可以组成一个采购价,六毛,厂长又让利一毛,那么最终的采购价是五毛。 沈图强是池县吉宝酒厂的大客户,厂长不可能在给沈图强七毛三的采购价基础上给其他人五毛,只可能给沈图强五毛,或者低于五毛的采购价。 林北耳边响起许初彦的声音:“世道残忍,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人心难测,不是人骗你,就是你骗人。” 声音似磨牙凿齿,又似恨铁不成钢。 林北眼里是被磨的平滑的青石板,斑驳的台阶:“就算宋丰达最终给我的采购价是四五毛,裕辉酒厂每年从我手里赚十来万,这可是中小型工厂一年的利润。” “他想要做成这单生意,必须依着我,按照我的行程跟我谈合作。”林北继续往前走,登上台阶,左转,走进一个宽敞的巷子,阳光洒在墙头上,林北眯眼看灿烂的阳光。 “20万”、“十来万”,这是王子城不敢想的数字。 两个数字让王子城头皮发麻,眼睛直楞。 林北快走出巷子,王子城抽自己一巴掌,高兴的痛呼一声,窜起来屁颠屁颠追上林北,嘿嘿笑说:“林老板,我是……”王子城脑袋卡壳,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出现了他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个名词“业务员”,他兴奋拍大腿说,“我是王子城,永兴酒厂的业务员。在茫茫人海我们相遇,说明我们有缘,更说明上天指引你和永兴酒厂合作。” 林北上下打量王子城,眼睛里充满了不信任。 王子城被林北看的心虚,眼睛不敢和林北对上,他视线四处飘,远处驶来了一辆电车,他拽着林北到站台:“快,我们坐这辆电车到凤山路下,然后坐城乡公交车,到永兴酒厂站下车。” 林北被王子城半拉半拽扯上电车。 电车行驶的方向和汽车客运站的方向相反。既然坐上了电车,电车也已经开了,林北妥协了,愿意跟王子城到永兴酒厂看一看。 王子城高兴的差点当场喊他出息了,给他爹拐了一个大客户,嘿嘿,这个大客户原本是裕辉酒厂的,结果被他拐跑了。 林北靠窗坐下,视线穿过窗户看到密布的电车电线,问王子城:“全国各个地方电荒,你们这座城市市区怎么用电车?不怕突然停电,电车没法启动吗?” “煤城就在我们隔壁,我们用隔壁煤城的电,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电荒。”王子城挨着林北坐下,“比起烧柴油的公交车,还是电车好用。” “我去过好几个城市,只有你们城市用电车。”林北点头道。 林北的话让王子城吃惊。他不觉得珠市有多好,所以他理所当然认为许多城市和珠市一样,电车是这座城市用的最多的交通工具,原来不是。这个认知让王子城心里美极了。 昨天他下了火车匆匆前往裕辉酒厂,从裕辉酒厂回到市区,他匆匆吃了饭,立即找一家招待所休息,都没来得及好好看这座城市。 现在时间充裕,林北好好看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用红砖盖房子,许多墙体不抹水泥,巷子幽深,巷子深处有台阶,天空没有淮市蔚蓝,电车电线是五线谱,麻雀落在五线谱上弹奏悦耳的曲子。 如果有机会,他想带好好、聪聪来珠市走一趟巷子,乘一次电车。 下了电车,王子城带林北乘上了城乡公交车。 坐上了公交车,林北发现裕辉酒厂和永兴酒厂在珠市的两端,裕辉酒厂在珠市的下风向,永兴酒厂在珠市的上风向。 考虑到永兴酒厂在建国前建成的,林北理解了永兴酒厂为什么建在上风向,一,永兴酒厂第一任厂长没有意识到酒厂会产生烟雾污染,二,他恰好有一处地皮在那里,他就在那里建了酒厂。 九十年代末期,美国的环境保护和环保理念席卷各国,各国纷纷向美国学习,各个地方政府在保证经济的前提下保护环境,但珠市有两个酒厂,一个如同初阳冉冉升起,一个如同夕阳走下坡路,林北合理推测永兴酒厂要么迁址,要么消失。 到了永兴酒厂站,王子城、林北下了公交车。 “前面就是永兴酒厂。”王子城兴奋说。 林北眺望永兴酒厂,揶揄道:“我闻到了烽烟,这座酒厂有历史给它的馈赠。” 王子城的脸当场黑了,越瞧被火烧黑的痕迹,他脸色越黑。因为宋响买通了门卫,门卫放宋响进入酒厂,宋响才能实施计划放火,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他怕说出口,给林北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他深呼吸一口,压下火气,笑着带林北进入酒厂。 两人进入酒厂,林北瞥了一眼焦黑的墙壁,跟上王子城的脚步。 两人走了十来分钟,林北站在一扇门前,王子城站在窗前,趴在玻璃上往里望,他跑到门前,敲了三下门,不等里面的人说话,他推开门进去:“爸,业务员王子城前来汇报工作情况。”在他爹王维全捡橡皮砸他前,他三两步窜到他爹身侧,伏在他爹耳畔嘀咕,饶是王维全见过大世面,也被王街溜子说的话刺激的心肝乱跳。 不久前,领导喊他和宋丰达到家里吃饭,酒桌上说永兴酒厂和裕辉酒厂本就是一家酒厂,说亲兄弟内斗让人看笑话,拽他的手放到宋丰达手上,让他和宋丰达握手言和。这顿饭他吃的胃疼,过了几天,宋响出来了,特意跑到他面前向下竖大拇指,王维全心口窝疼。 他刚嘀咕裕辉酒厂是亲儿子,永兴酒厂是养子,亲儿子不对,当爹的能责怪亲儿子吗?不能,那只好让养子不断妥协、退步。 宋丰达顿觉眼前一片漆黑,哪里想到王街溜子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居然“胆大包天”把裕辉酒厂的客户拐跑了。 王维全咬牙拍桌子,为了膈应宋丰达,就算他卖了亲儿子也要谈成这单生意。 王子城翘着尾巴跑到门口请林北进来,将林北介绍给王维全认识,王维全握住林北的手就不想放手,生怕放手这么肥的鸭子飞到宋丰达的餐桌上。 林北:“……”他低估了王维全和宋丰达之间的矛盾。 林北重新评估他对于王维全的意义,他说:“王厂长,我能参观一下酒厂吗?” “可以。”王维全大声应道。 王子城:“……”他那个稳重的爹呢?果然在大订单面前,没有一个人能够淡定。 王维全带林北参观酒厂,王子城站在林北另一侧,父子俩把林北夹在中间,好似怕林北突然跑了。 林北:“……”他进不了裕辉酒厂的大门,跑个啥。 林北面带微笑听王维全介绍酒厂,了解到了酿酒的程序,尝了酒厂评级高的酒,也尝了酒厂普通酒。 三人回到办公室。 酒厂的党委书记、两个部门的主任听说来了一位大顾客,他们跑进办公室,上来就和林北握手,递烟给林北,当着林北的面安排人打电话定一桌酒席,这样的话,至少保证下午两点之前,他们有借口留下林北。 王维全悄悄递给三人赞赏的眼神。 三人坐到一旁抿唇笑。 林北把四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把包放到桌子上,打开拉链,里面整齐摆放数十捆钱:“我带着诚意到……” 林北顿了一下,咽下裕辉酒厂,说:“永兴酒厂和你们谈合作。” 别说他了,就算宋丰达也没有见过如此爽快的人,宋丰达见到这么多钱恐怕也会失了分寸。王维全为他在林北面前打翻茶缸找借口。 他扶起茶缸,拿毛巾抹掉水渍,说:“你采购多少斤白酒?” “十万斤。”林北问,“珠市和淮市通航吗?” “通航。”王维全果断说。 林北又问:“白酒走河运到达淮市,要走多少天?” 王维全想了一下:“八到十天吧。” “你们能拿出十万斤白酒吗?”林北跟他确定一下。 “能,肯定能。”王维全中气十足说。 “四毛。如果你愿意,下年我至少订二十万斤白酒,直接从永兴酒厂订货。”永兴酒厂普通白酒绵柔醇清,用来酿青梅酒、桂花酒,口感绝对超越上一批青梅酒、桂花酒,所以林北出四毛,他一点儿也不心疼。 王维全看党委书记、两位主任,从三人眼里看到狂热,他懂了,他们前日到上头申请迁厂,顺带扩建酒厂,以酒厂被宋响烧了为借口,领导说他很为难,又说市里财政没钱,又说酒厂销售情况一般,酒厂的产量正好配上了销售量,完全没必要扩建酒厂,只要他谈下这单生意,把林北和酒厂牢牢地拴在一起,他再次找领导打申请,他就不信了,领导还能找出什么接口搪塞他。 只要他让一点利,他就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维全眼睛一闭,说:“成。” 林北表面淡定,心里却异常吃惊,他还以为他要和王维全磨磨嘴皮子,才能把价格压到四毛。 一切顺利的让林北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他的手插进兜里,悄悄掐了一下大腿,眉头微抬,证明他刚刚疼过。 林北抽出手,把包推到王维全面前:“里面是定金,十一月下旬给你结五分之二的尾款,新年前一个星期给你结全部尾款。” 王维全使唤王子城把会计喊来,让会计点钱,他、三人和林北讨论细节,讨论到运输问题,林北愿意走水路,他们约定本月三十号出货。 会计带了三个人过来点钱,点完钱已经中午了。 林北和王维全签了合同,王维全使唤王子城先到大饭店布置一下,他喊上会计、党委书记、两位主任陪同林北到码头转一圈,然后他们前往大饭店。 一群人进入包间,王子城马上通知后厨上菜。 林北跟王维全说:“王业务员心思细腻,脑子灵活,年轻有活力,又敢说敢做,他特别适合谈业务。” 王维全笑眯眯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安排他跑业务。”所以王街溜子不是业务员,也得给我做业务员。 其他人纷纷夸奖王子城。 王子城嘴角咧到耳后根。他活了十八年,头一回知道他有这么多优点。啧,他本来就有很多优点,只是没有人发现,这不巧了,被他偶然撞上的人发现了。 王子城的灵魂得到了愉悦。想到他首次谈业务,谈到这么大的单子,他一定跟紧了,不允许这个单子出现任何问题。 一群人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下午两点酒席散了,王维全安排王子城送林北回到招待所。 王子城在下面等林北,林北回到房间,从兜里掏出手提布包,他把放在床上的换洗衣服装入包里,从兜里掏出一块报纸砖,把报纸砖丢进包里,拉上拉链,拎包下楼退房。 王子城又送林北到火车站,给林北买了一张到淮市的火车票,陪林北等火车,送林北乘上火车。 林北坐到靠窗的位置上,打开车窗,朝王子城挥手。 王子城用力挥手。 火车离开车站,直到看不到火车,只能看到望不到尽头的轨道,王子城才放下手臂,攥紧拳头蹦跳,朝轨道喊:“王子城,你真优秀。” 他不在乎周围异样的眼神,嘿嘿笑跑出火车站台,乘车回到永兴酒厂,去盯工人给林北配货,对照订单一次次确认货是否配对。 三十号下午,林北订的货登上了前往淮市的货船,王子城顶着黑眼圈站在码头上,目送货船离港,他转身,看到宋响一脸阴翳站在他面前,王子城抓后脑勺,他好像忘了他和宋响约定昨天晚上到老海关打架,他活动一下脖子说:“不好意思,我忙着配货,忘了和你约架的事,要不这样,咱们现在打一架,赌约照旧。” “我把时间改到今晚。”宋响咬紧腮帮,死死地瞪着王子城。 “爱打不打,不打拉倒。”他昨晚一夜没睡,困死了,他要回家睡觉,没工夫大晚上找他干架。 “王子城,你是不是怕我。”宋响大声喊。 王子城看了一眼变成圆点的货船,伸了一下懒腰,从王子城身边走过去,骑车回家睡觉。比起跟宋响约架,他更愿意补足精神,谈一个比这个更大的单子。 宋响咬牙切齿瞪着王子城,直到王子城的背影消失,他发疯踹围栏。 几分钟后,他的跟班跑过来跟他说王子城到码头干嘛的,宋响第一反应就是永兴酒厂不可能一次性出这么多货,随后眺望江面,他已经看不到那艘货船的身影了。 他朝江面唾一口:“走,回裕辉酒厂,让我爸查一下永兴酒厂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下子出裕辉酒厂两个月出的货。” 两人离开,那艘前往淮市的货船在江面上飘荡,前往淮市的火车“咣当——咣当——”穿过千里稻浪,湖泊,城市,一路往前奔驰。 过了零点,火车上的播报员播报时间,激动宣布人们步入金秋十月,万民庆祝的国庆节到了,祝福列车上的旅客国庆节快乐。 林北所在的车厢每个人相互祝福,大家嘴角含笑望着车窗外的夜空,滚烫的血液奔涌着,久久无法平缓。 此后,每一位下车的旅客脸上挂着笑容,留下来的旅客羡慕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们能回家和家人团聚。 国庆节是什么,是举国欢庆,是一个国家诞生,人民拥有了许多主权,人民挺直脊梁立于天地间活着,值得永记、欢庆的日子。 林北生于五九年,通过长辈们的回忆和课本能够体会有国才有家的含义,故而国庆节在他心里有着特殊的含义。 火车停在一个站台,林北趴在车窗上,跟一位大姐买了一面五星红旗,他双手搭在架子上,握紧红旗。 十月二号,凌晨四点二十六,火车抵达淮市火车站。 林北一只手拎着包,一只手握着五星红旗下了火车,他出了火车站,回头看,火车站拉了许多标语欢庆国庆节,他往前走,每条路红红火火。 林北直接回了礼品店。 礼品店门上的锁没了,说明礼品店里有人。 林北敲门,半晌,屋里传出黄益民的声音:“谁?” “是我。”林北说。 灯亮了,屋里窸窸窣窣,门被黄益民打开,满屋的光泄出来,扑到林北身上,黄益民眨了眨眼侧身,林北走进屋,把五星红旗插到玻璃瓶里。 “超英回来了吗?”林北把包放到柜台上。 “回来了。他把黄||冰糖和冰糖弄回来了,听金台县糖厂厂长蔡平勇说哪里干桂花品质好,他从金台县动身前往樟县底下的村,路上遇到暴雨,在路上耽搁了几天,等他到了地方,想打电话给我们报平安,结果找不到电话。”黄益民顿了一下继续说,“他在那里折腾许久,二十九号上午回到淮市,直接到店里,看到你在黑板上的留言,到淮大找嫂子,跟嫂子对接了一下,二十九号夜里带人到火车站接应我。” “我俩把青梅全洗了,青梅在后院沥水呢。”黄益民推开后院门说。 林北伸头看了一眼,缩回脑袋趴在柜台上睡觉。 黄益民到库房睡床上。 清晨六点,铁路大院上空响起欢庆国庆的歌声,林北站起来打开店门,站在店门口||活动一下四肢,又钻进后院洗漱。 桑超英的声音传进后院:“黄益民,你人呢?” 他在店里没找到黄益民,来到后院看到林北蹲在压井边洗漱,他揉了揉眼睛,激动喊:“北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夜里回来的。”林北吐掉泡沫,“益民在库房睡觉,你把他喊起来,边吃早饭,我边说我这边的情况。” 111 111 一更 “好。”桑超英出去了一下, 手里攥了一根鸟毛进入库房,转瞬,屋里传出黄益民扭曲的鹅笑声, 震落瓦楞上的落叶。 林北吐掉漱口水, 将牙刷放入玻璃杯里, 随手把玻璃杯放到窗台上。 他进入店里, 一对搪瓷茶缸摆放在货架上, 这是上回他托陆江河带回来的茶缸, 林北背上单肩包,拿一对茶缸离开。 来到包子铺, 林北自己盛两茶缸豆浆,扭头喊:“老板,素包子、肉包子各来六个,我带走。” “我马上给你装。”老板忙完眼前的生意, 转身拿两张油纸给林北打包包子。 林北将茶缸放到桌子上, 掏钱给老板, 把两包包子装入包里, 端茶缸回店里,把茶缸放到柜台上, 又拿出包子放到柜台上,打开油纸,两只手伸到他眼前, 拿走了包子,林北扭头,黄益民把包子塞进嘴里龇牙,桑超英挤掉黄益民,一只手往嘴里送包子, 一只手打开抽屉,拿出一堆不同种类的票,火车票、公交车票、招待所住宿收据、采购单、收据和领货单、长途电话电话收据,又掏出一个文件袋,他叼着包子,打开封口,掏出两份合同。 黄益民瞳孔震荡,林北捏一个包子,边吃边掏合同和各类票据,他捡起一张火车票,在火车票反面写“珠市永兴酒厂赠送一张返程票”,黄益民瞅了一眼桑超英,又瞅了一眼林北,火烧屁股似的窜进库房,拎一个包回到店里,他打开包,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包里找,结果只找到几张票,他手盖在桑超英脸上,推开桑超英,打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文件袋,文件袋里装了合同、采购单、收据、领货单。 林北取了一个玻璃杯,随手拿一个茶缸,给自己倒一杯豆浆,他把茶缸递到黄益民手边:“你把你到丽水县的花费列一个清单,回头店里给你报销。” “好。”黄益民抠脑门。 桑超英眼睛锃一下亮了,站直身体激动问:“真给报销啊!饭钱也给报吗?” “报。大家列一下吃饭明细,到时候统一报销。”林北铿锵有力说。 桑超英用力点头。他倒不是真的在乎这点小钱,就是他爸看他们卖礼盒卖的这么成功,提醒他如果他们打算继续在一起合伙开礼品店,建议他和正规的厂学习,通过对比,他发现他们啥啥比正规工厂强,就财务这一块搞的不好,所以这次他收集了差旅支出票据,想要看看林北和黄益民对他拿出的票据有什么看法,只是没想到林北当场决定报销差旅费。 在他心里,报销差旅费是变相对他的肯定。黄益民乐呵呵点头。 林北拿布擦了擦手,把他和三景制衣厂、珠市永兴酒厂签的合同推到两人面前:“我打算设计一个“喜迎元旦·欢庆春节”的图案,把图案印在手提布包上,用手提布包装礼盒,元旦那天我们限量卖礼盒,小部分人买到礼盒,家里的女同志绝对不会让手提布包浪费掉,一旦她们单肩背布包出门,就等于变相给我们宣传。” 桑超英、黄益民呼呼鼓掌。 “图案有些复杂,对制衣厂的要求高,本市目前只有三景制衣厂可以做,在你们不在期间门,我和三景制衣厂谈合作,谈下来的价格是三毛钱一件布包,我订了二十万件。”林北话音刚落,桑超英、黄益民抵在柜台上的手肘滑空。 桑超英连忙看合同,他挠头:“北哥,中秋节,咱们能卖空六万件礼盒,因为咱们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别人看到咱们成功,他们眼热,学咱们开礼品店,据我了解,已经有十来个人开礼品店了,市民们不一定到咱们的礼品店买礼盒,也可能到其他礼品店买礼盒,毕竟大部分开礼品店的人不是铁路大院子弟,就是他们在供销社、百货大楼有人,他们置办的礼盒不一定比我们差。” 林北敲打桌子,他朝两人招手,两人靠过来,林北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说:“我们给我们的礼品店设计一个徽章,我找轧钢厂厂长赵康帮我们做徽章,腊月二十我们卖第二批礼盒,宣传礼品商店迎鼠年送徽章,我们每年出一版徽章,连续集齐三版徽章,不仅可以到店里领礼物,还可以参与抽奖,一等奖黑白电视机,二等奖自行车,三等银首饰,一等奖1人,二等奖10人,三等奖888人。” 桑超英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小算盘,手指乱飞打算盘,飞快算出三年春节期间门卖出60万件礼盒,再减去奖品成本的销售额,又飞快算出如果不设抽奖,三年春节期间门卖出十来万件礼盒的销售额,桑超英放下算盘,按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眼睛失神看黄益民。 “你算出啥了?”黄益民把手放到他眼前挥了挥。 桑超英抓住黄益民的手,声音颤抖说:“金额太大,我怕吓着你,这种苦难还是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我想帮你扛一抗苦难。”黄益民揽着桑超英的肩膀。 “不,还是让我一个人扛吧。”桑超英甩掉黄益民的手臂。 两人像小孩子一样,你想和我玩,可是我不想你挨我。 林北笑着整理各种票据,把各种票据入账。在这期间门,黄益民最终从桑超英那里知道了两种假设给他们带来的收益,他腿当即软了,还是死死扒住桑超英,他才没有坐到地上。 黄益民大脑有些缺氧,他喊桑超英帮他掐人中,却没有得到桑超英回应,他看桑超英,看到了桑超英复杂的眼神,他狐疑顺着桑超英的视线往柜台上看,看到了一份合同,是北哥和永兴酒厂签的合同,白酒单价四毛,他低头掰手指头算,和沈图强后来给的采购价低了三毛三,即便他有点单“蠢”,但是他也知道即便北哥再厉害,也不能厉害到比沈图强多砍了将近一半的价格,毕竟沈图强在这条道上混了五六年,沈图强拿到的进价不能说最低,但也不会和北哥差的这么夸张。 桑超英推开黄益民,沉着脸离开。 黄益民拧眉喊:“北哥。” “咋了?”林北疑惑抬头。 “沈图强给的收据可能不对,超英应该去找沈图强了。”黄益民蹲下来薅头发,“沈图强那么讲哥们义气,他咋可以骗我们呢?他骗我和你,我理解,因为我和你不是跟他一块儿长大的,不是他哥们,但是超英是啊,他咋连超英也骗呐!” “我们既然走了这条路,必然遇到各色各样的人,不论他们欺辱我们,还是真诚带我们,我们不能为任何一个停下脚步,要一直往前走。”林北把各种差旅票据装入文件袋里,拿起合同,在合同上编写编号,按照合同编号记账,“市委有处理不要的档案柜吗?如果有,你尝试一下搞两个档案柜,用来存放合同和各类票据。” 黄益民还在想林北说的前半句话,还没想明白呢,林北又说了后半句话,后半句话简单,别说弄档案柜了,就算林北让他弄办公桌,他都能弄来。 国庆放两天假,市委没人,黄益民仰头,握紧拳头捶胸口:“我明天开拖拉机过去拉档案柜。” “行。”林北把文件袋放入抽屉里,他锁上抽屉,一口气喝完豆浆,“我今晚在建设一路汽车站边上搞表彰大会,如果你有兴趣,你晚上喊超英看店,过去凑凑热闹。” “好。”黄益民兴奋说。 林北拿走五星红旗,跑到站台乘坐公交车到淮大,他在淮大宿舍楼下看到了他的自行车,跨坐到自行车上拨铃铛。 林聪乖乖坐在凳子上,双手撑开毛线,手臂举酸了,他嘴唇绷直,淡淡的眉毛拉直,和手臂一起儿用力拉直毛线。熟悉的声音穿过树叶,你推我攘弹出纱窗,蹦蹦跳跳弹到小耳朵上,阳光拂过树梢,洒满了一屋阳光,给小小的耳朵,肉嘟嘟的脸蛋,肉乎乎的小手镀上了一层金色,他小耳朵抖了抖,嘴和眉弯的扬了起来,清脆喊:“妈妈,是爸爸。” 余好好继续绕毛线球:“是吗?” “嗯嗯。”林聪点头。 她昨天清晨跟孩子说他爸爸大概昨天回家,有人在楼下拨车铃,她兴奋跟孩子说他爸爸回来了,孩子看了他一眼,扭头到外屋玩,她只好一个人趴到窗户上往下看,结果是一个小年轻拨车铃,她上面的住户推开窗户,小年轻喊姑娘下来。 同一个场景,在昨天上演了一二十遍,余好好已经麻木了,懒得屁颠屁颠跑到窗前看人家得偿所愿。 林聪眼里全是不解。 是爸爸呀,妈妈怎么不理爸爸。 昨天明明不是爸爸,妈妈像轱辘一样不停地转,一会儿转到窗前,一会儿转到外屋。 林北:“……” 窗户开着的呀,咋没人理他哩。 “好好,聪聪,我回来了。”林北举起五星红旗喊。 余好好眼睛一怔,不可置信说:“还真是你爸。” 林聪:“?” 妈妈在说啥傻话。 余好好拿走林聪双臂上的毛线,将其放到床上,跑到窗前踮脚看窗下,火速关上窗户,抓住包,牵着林聪下楼。 母子俩跑到自行车前,林北弯腰将五星红旗交到林聪手里。 林聪在爸爸眼里看到了小小的他举着一面鲜艳的红旗,可是在他眼里,高大的爸爸身后是一面迎风飘荡的五星红旗,他们身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大气层,是太阳系,是宇宙,林聪眯眼仰头,如果是爸爸是图书馆里的一架书,爸爸妈妈的老师就是一个图书馆,老师们口中的宇宙是多少个图书馆呢? 林北捞起他,把他放到椅子里,扭头看余好好,余好好跳到车后座上。 林北骑车离开,跟娘俩说他所见所闻,一大一小对林北口中的电车十分好奇,林北笑着说:“有机会我带你们到珠市坐电车。” 余好好、林聪响亮回答:“好。” 林北骑车带他俩到三景制衣厂。 国家规定国庆节放两天假,三景制衣厂也能不例外,按照规定给工人放假,但厂里有人值班,林北出具合同找值班领导提货,财务今天休息,按理说林北提货就应该结一百件跨栏背心的尾款,没有财务,林北结不了款,就没有办法提货,值班领导知道林北和厂里还有大的合作,给林北开了后门,让林北先提货,哪天有空再来结尾款。 林北把背心放到车后座上,推车到三景制衣厂职工楼。 一路上,可把小家伙忙坏了,眼睛应接不暇看陌生的环境。 余好好走在林北身侧,也在观察四周。 到了职工楼,林北将车停在停车棚,把林聪放到地上,林聪走到妈妈身边,抬手牵妈妈。 林北拎着背心,另一只手牵着林聪:“我找郑希望做了几身衣服,和三床棉被。他家就在二楼,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我们去看看。” “哦。”余好好。 “哦。”林聪。 林北挑了挑眉,带他们走外楼梯上了二楼,穿过长长的走廊,在一个有布帘的门前停了下来。 林北蹲下来,凑到林聪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林聪松开爸爸妈妈的手,朝前走两步,叩门,口齿伶俐喊:“您好,郑希望叔叔在家吗?” 郑希望开门,一把掀开布帘,低头寻找稚嫩的声音,他看到了啥,看到了两张相似的脸,都仰头看他。 林北站起来,手掌搭在林聪脑袋上:“这是我家小孩,我身边这位是我媳妇,我们过来取衣服和棉被。” “大侄子好,嫂子好。”郑希望侧身请他们进屋。 三人进去,几乎同步打量这间门屋子。这间门屋子正北方摆了一个货架,货架上摆满了布,一直堆到房顶,货架前面有一个非常大的桌子,桌子右侧是熨斗,左侧是缝纫机,跟林北大嫂的缝纫机不一样,桌子两端摆了两个假人,假人都穿了一身时髦的衣服,两个假人的一侧各自摆了一个货架,里面放了成品衣服。 余好好下意识往林北身上挤了挤,两个假人让她头皮发麻。 林聪却仰头问郑希望:“郑叔叔,我可以摸摸他们吗?” 正在核对订单给林北拿货的郑希望愣了一下。他的客户到家里取衣服,许多都带孩子过来,小孩子进来就跑来跑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时常把假人玩的缺胳膊掉头,把货架上的成品衣服弄乱,把线弄的一团糟,因为他们是顾客的孩子,他还指望顾客给他介绍生意呢,不敢说他们一句不是,他还是头一回碰到一个主动征求他同意的孩子,还别说,有人征求自己的同意才碰自己的东西,这种感觉真好。 郑希望没有抬头,继续核对订单,说:“你可以摸摸它们,但是不能把它们弄乱了哦。” “好。谢谢叔叔。”林聪好奇走上前,摸假人的手,他回头,“爸爸妈妈,他不软,好冰。” 林北:“它不是人。” 林聪蹲下来,掀开西装裤,看到一根铁棍:“哦,他不是人。” 余好好:“……” 郑希望核对完订单,把衣服放到桌子上,到里屋抱三床套了被里、被面的棉被出来:“林老板,你检查一个货。” 林北走上前检查衣服。余好好看到林北手里的女士衣服,后知后觉意识到林北给她做了衣服,她走上前,拿起林北检查过的衣服再检查一遍,说实话,女士衣服的款式和布料让她爱不释手,余好好看了一眼男士衣服,随手把男士衣服放到一旁,欣喜拿起小孩衣服比划。 林北:“……” 112 112 一更 林北把位置让给余好好, 转头问郑希望:“我还应该给你多少钱?” 郑希望翻单据,说:“棉花价格是两块三一市斤,你要三床六斤棉被, 我找人换棉花票, 自己搭了钱, 给你算两块八一市斤,我找人弹棉被, 一共花了六块钱,一床被里被面三块钱,三床九块钱, 你给我一块钱加工费, 这些全部加起来一共六十六块四毛钱。” 他翻单据,继续说:“半匹布我给你做了四十一件背心,一件背心加工费两毛钱,三套男士衣服十三块钱, 两条半身裙十块钱, 三件女士衬衫十八块钱,一件羊毛十六针针织背心十块钱, 一件圆领羊毛毛衣三十块钱, 一件高领厚的羊毛毛衣四十三块五,你选的成人衣服我都给做了最小号,小号皮夹克三十块钱, 蓝白条纹羊毛毛衣十二块钱,灰白西装布料格子背带裤八块钱, 牛仔背带裤六块钱,红色灯芯绒衬衫五块钱,黄色薄棉夹克十六块钱, 这些加起来两百零九块七毛钱。” 郑希望一口气说完,喘了一口气又说:“一共两百七十六块一毛钱,去掉五十块钱定金,我再给你抹去一块一零头,你给我两百二十五块钱。” 一件嘎嘎小的衣服竟比他一套衣服贵,眼前抬手背擦嘴角的男人真没有骗他?林北陷入深思。 郑希望坐到桌子上,把单据按在掌下,扬下巴说:“我家羊毛制品加上一个英文标,最低卖一百块钱,你是不是觉得你从我这里拿货特别划算!如果你还觉得不划算,你这样想,我打五折卖给你羊毛制品,还送你三床棉被,一堆衣服,你是不是觉得你赚死了!!!” 林北掏出一卷钱,低头数钱:“一件羊毛毛衣,你卖给别人卖一百块钱?” 郑希望死盯着林北手里的钱吞咽口水:“没有。” 钱被林北摞在一起,眼见着这卷钱就要被林北装入兜里,郑希望脱口而出:“我是一位高级设计师,但是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裁缝,鬼才愿意花高价找我做衣服。但是我有一个客户,她在百货大楼上班,她从我这里拿贴英文标的衣服到百货大楼,说衣服是港货,港货诶,一件港货进入大陆得经过好多复杂的手续,它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大陆,被沪市、首都这样的大城市瓜分,很难流入淮市百货大楼,一旦有港货流入百货大楼,就被内部人员留下,暗地里告诉有身份的太太她们手里有港货,太太们就跟她们买港货,我这位客户钻了这个漏洞,把我的货卖出了高价。” “你告诉我这么隐秘的事,就不怕我大嘴巴跟别人说,别人又跟朋友工友说,最后传到太太们那里,你的客户因此遭殃,你也会受到连累?”林北把钱放到桌子上。 “我宁愿受连累。”郑希望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纱。 “什么?”林北侧身看他。 郑希望弯腰够收据本,把印蓝纸放到第二联,抽出钢笔趴在腿上写收据,撕掉第二联,笑着递给林北:“我说因为你不随意说人是非,所以我才跟你说。” 林北定眼看他,收下收据。 郑希望摸桌上的钱,将钱拿到手里,吹嘹亮轻快的口哨低头数钱。 桌子旁边有一个大纸箱,里面装满了碎布头,林北把碎布头搓成绳子,将三床棉被捆在一起。郑希望把钱装兜里,跳下来找了一个化肥口袋,衣服被他叠起来装进化肥口袋里,把化肥口袋递给余好好。 林北扛起棉被,拎着一捆背心先出门,余好好一只手牵林聪,另一只手拎化肥口袋出门。 郑希望掏出一把攥皱巴的纸币,他垂头,咧嘴无声笑。被徐要要找上门,把他逼进角落里打脸,逼迫他收席年年成本价,他赔了加工费,赔了路费,那又如何,他一个新时代青年,凭借一张嘴,一双手,一单生意赚了别人三个月工资,厉害死了他。 林北扭头,视线穿过布帘缝隙落在郑希望手上,他迟疑几秒,抬脚离开。 余好好、林聪小跑追林北。 到了楼下,林北转身,看到母子俩奔向他,他喊:“你俩骑车回宿舍,我乘坐公交车回去。” 母子俩身影顿了一下,扭身朝车棚跑去。 林北的目光锁定两人的身影,看到余好好把化肥口袋绑到车后座上,掐着林聪的腰把林聪举起来,林聪小脚蹬进座椅里,余好好把他塞进去,打开车锁,把锁链放到车篮里,骑车离开。 林北扛着棉被,拎着一捆背心离开三景制衣厂职工楼。 职工楼旁边就有一个站台,林北前往站台乘坐公交车。 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出门游玩的人特别多,公交车刚停好,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群人从林北身边穿过去挤上公交车,公交车车门关不上,没有一个人愿意下车,导致公交车在站台停了四五分钟,售票员头发凌乱挤下车,推后车门上的人,大声数数,喊到三,她飞快收回手,车门缓缓合上,她走到前门,用力推人,车厢里的人往里倾斜,售票员这回用了十成力气推人,一个健步窜上公交车,车门快速合上,公交车缓缓驶出站台。 又有两辆公交车驶过来,公交车没有驶进站台,直接开走了。 看着两辆快要被人挤爆的公交车驶远,林北侧头看了看肩上的棉被,他步行离开。 林北回到淮大,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他回到宿舍放下棉被、背心,拿起桌子上晾凉的开水,他咕咚咕咚喝完,放下茶缸,他对余好好说:“供销社卖窜天猴、地老鼠、小蜜蜂、烟花棒、二踢脚,你和聪聪到供销社买一些,我们晚上到工地放烟花。” 正在和林聪绕毛线的余好好点头。 林北跑下楼,骑车到工地。 二队成员站在脚手架上粉第一排联排房外墙,一队、三队在第二排联排房扎二楼的钢筋,林北喊:“晚上开表彰大会,表彰大会不是个人表彰大会,是团队表彰大会,是三个队的表彰大会,到时候我安排比赛,考察每队成员是否默契。” 喊完,林北骑车离开。 老队员:“……” 过完中秋节,他们实在憋不住了,跟新成员说他们国庆节开表彰大会,结果十月一号北哥没出现,撞上新队员的视线,他们撇头吹口哨。 十月二号北哥倒是出现了,通知他们开表彰大会,可是过程和他们想的一点也不一样,破坏了老队员之间坚不可摧的友情,他们对着墙吹口哨。 新成员:“……” 前几日每回休息,师父们做啥都勾肩搭背一起做,他们心里清楚,北哥开表彰大会和新人没关系,给师父们开的表彰大会。 北哥一号没有出现,他们心里偷偷乐,北哥二号出现,他们明目张胆乐,嘿嘿,既然考验每队的团队精神,表彰大会跟他们就有关系。 林北从工地离开,绕着这座城市骑车,在徐淮路发现了一家广告公司,这家广告公司是淮市独苗,而且昨天刚开业。 林北走进去,叫老板给他做十副横幅,和老板约定下午三点过来取横幅。 林北骑车离开,继续绕着这座城市转圈。 他来到记忆中工人俱乐部原址,这里还是一片荒地,杂草长的比他还高。 也不知道这次工人俱乐部能不能建起来,如果能建起来,他就不用到下面的镇上找废弃厂房,他就在这里买地皮建青梅酒、桂花酒加工厂,和食品加工厂,这样的话就有更大的场地制作脆梅,还有地方制作话梅,他还要在工人俱乐部对面建一座建筑公司大楼,大楼一旦建起来,投资商来这里投资建厂房,建筑大楼给他底气,让他和投资商谈合作。 他想要建建筑公司,今年元旦、新年,他就必须卖出二十万份礼盒,拿这里面的分红建建筑公司。 林北看了一眼荒地,掉头骑车离开。 半个小时后,他进入繁华路段,终于看到公交车的身影。 林北望着公交车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个地方太荒了,工人俱乐部盖起来的概率不高哇。 不论工人俱乐部能不能盖起来,今年他打算不给工程队接单子,下年开春,他看一建是否继续建工人俱乐部,再来决定工程队接下来怎么发展。 所以在一切还不明朗的情况下,他必须努力卖礼盒,防止工人俱乐部盖起来了,他手里没钱建建筑公司。 林北看了一眼路上的行人,他闷头骑车,采购了一些比赛用品,他到广告公司取横幅。 他骑车回工地,把横幅撂给赵小曲:“你们把标语拉起来。” 赵小曲吆喝二队下工,带他们拉标语。 林北喊一队、二队过来,带领他们制作比赛障碍。 大概下午五点,林北骑车回宿舍楼,他带背心和母子俩到工地,将母子俩放到工地,他骑车回礼品店,拿暖瓶和奖状回工地。 晚上,他们吃过晚饭,林北带领一队设置比赛障碍。 113 113 二合一 比赛场所布置完毕, 林北站在标语前方说:“过完正月十五,我们走出村子,在余淮镇给人建房, 在阳县给人建房, 春夏之际,我们来到这里, 给赵永胜、胡自强建下商铺上旅社,工程结束,我们马不解鞍给罗跃富五人建双排联排房,给钱吉祥、王晓冬建娱乐场所。” “八三年春天,我们脚下悄然无声开满了鲜花,春风拂过我们身上的疲倦和笑声, 夏风裹挟滚滚热浪拂过我们身上的汗水和灼烫的眼神,秋风如约而来,我们脚下已硕果累累。”路灯洒下一层柔光,铺天盖地侵入林北漆黑的眼里,照亮了眸中一张张晒黑了的灿烂笑脸,林北闪着光的眼睛晃动, 抬起手为他们鼓掌。 工程队成员眼里是一条铺满鲜花的路, 微风拂过, 他们眼里掀起了涟漪,旋即眼里已是金色果实。 他们心里火热,奋力鼓掌。 林北走到第一排联排房前, 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读比赛规则和评分细则。 第一场比赛,每队派六名队员参加,他们需要攀登脚手架取系在脚手架上的红丝带和大红花。 红丝带一分, 大红花三分,如果他们安全帽佩戴不正确,安全绳系法不正确,或者他们没戴安全帽,没系安全绳,直接扣五分。 他们各自选好队员,林北给他们十分钟做准备。 三队队员一脸激动走到脚手架前,反复练习戴安全帽、系安全绳,别的队队员过来捣乱,同队队员黑着脸过来,一人架一只胳膊把人拖走。 林北提醒他们可以商量一下战术,参赛队员寻找队友咬耳朵,别的队队员偷偷靠近,伸耳朵听,被同队队员用手肘扣住脖子拖走。 十分钟后,林北宣布比赛开始,参赛队员迅速戴上安全帽,系上安全绳,熟练地攀上脚手架寻找红丝带和大红花。 脚手架下面的人为队友呐喊助威,脚手架上面的参赛队员手脚灵活在脚手架上穿梭,有的人稍不留心,他身上的安全绳就被绕在了脚手架上,活动受到限制不说,等他们解救了自己,比赛也就结束了,他就待在原地充当搅屎棍,给竞争对手使绊子,用自己的安全绳捆住对方,一根安全绳至少能拦住两个竞争对手;有的人运气不咋滴,他选的方向脚手架上倒是系满了红布条,他嘴角咧的快劈叉了解红布条,他忙碌了半天,底下的人告诉他他拿那么多红布条没用,他要拿红丝带,他……搓红布条,把红布条搓成绳子,一脸凶煞绑架打劫竞争对手;有的人自说自话跟比赛队员达成协议,他不对他们出手,他们也别对他出手,结果他第一个别人用红绳捆住,还被人抢走了红丝带和大红花;有的人召集两名队友一起行动,看到竞争对手,先打劫,再把人吓唬走…… 底下的人笑的嘴角酸疼,同时心里痒的不行,也想玩玩。 附近居民包括汽车大院居民被助威声和笑声吸引,腿脚不听使唤过来,看到比赛队员在脚手架上使出十八般武艺争夺红丝带、大红花,立即笑成一团,气氛实在太好了,不论是附近居民,还是汽车大院居民为看好的队伍摇旗呐喊。 这一场比赛在大家笑声中结束,最后第一小队险胜。 第一小队成员林南捧着得意的嘴脸跟其他两队说承让了,被其他两队围起来按在地上群殴,林南只有抱头挨揍的份。 林北趁着气氛好,宣布第二场比赛规则和评分细则。 第二场比赛是七人赛,每队选七个人,需要把他们一条腿绑在一起,他们走路跨越障碍,下腰通过障碍,七人一起跳十下大绳,到终点吹气球,并用后背挤爆气球。 每队选好比赛选手,林北同样给他们十分钟准备时间。 二、三小队上一场输了比赛,他们都想赢下这场比赛,故而他们争分夺秒练习脚绑在一起走路,两个小队“此起彼伏”摔倒。 第一小队笑话二、三小队,可是当比赛开始,他们就在起点摔了三跤。 这可把另外两个小队乐死了。 他们在柏油马路上比赛,比赛通道上聚满了人,看到比赛队员腿绑在一起,就不会走路了,他们乐的前俯后仰笑。 这时,黄益民拽着桑超英、陆江河挤到林北面前。 林北收起叉开的嘴角,问他:“你们刚来?” “我早来了,站在后面看大家比赛,比赛一结束,我喊超英过来看比赛,被陆江河撞见了,他非要跟来。”黄益民伸头看第三小队抬没绑绳子的脚跨越栏杆,结果有人忘了他的右腿绑了绳子,习惯性抬起右腿,结果整个队“排山倒海”摔倒,第二小队赶到,拖第三小队,把第三小队挪开,给他们让位置,意外发生了,他们轰隆一下摔倒,第三小队扑腾着站起来,第二小队拉住他们,妄图借助他们站起来,他们不仅没有站起来,还被第三小队队员来个“泰山压顶”……两个小队状况连出,第一小队趁机超越他们,不声不响度过第一道关卡,两个小队发现第一小队后来者居上,他们收起了玩闹的心,一门心思闯第一道关卡,第二小队连续失败三次,终于通过这道关卡,只留第三小队死磕这道关卡。 一、二小队下腰通过栏杆,腰刚弯下来,一个人躺地,队友“哗啦啦”躺地。 两个小队在这个关卡折腾许久,最后顺利通过这个关卡,他们来到第三关卡,他们站好,队友摆大绳,他们跳,只要跳的节奏不一样,他们势必摔倒。 一、二小队一路摔一路,最后摔到最后一关,拿起气球就吹,把气球打结,七人用背挤气球。 随着砰一声巨响,第二小队赢了这场比赛,第三小队还在跟第一关死磕呢。 黄益民跃跃欲试说:“超英、陆江河,咱们找四个人,玩这一关。” 桑超英拍胸脯:“我是玩游戏高手,我带你们一次性通过所有关卡。” 黄益民跑去找人,很快找到四个人,七人一起玩这关。他们以为简单,直到他们玩才知道多难,绑上绳子他们完全不会走路了,一路摔到最后一关。 其他居民看到黄益民他们玩这一关,他们回家拿绳子过来玩这关,都是状况百出。 林北看了一会儿,扭头寻找余好好、林聪,在身后的路上找到了两人,两人的一条腿被一条红布绑在一起,他俩朝相反的方向走路。 林北靠在路灯杆上,看他俩走远,又看他俩靠近。 他拿一个包回到柏油马路上,从包里掏出一把竹蜻蜓,把竹蜻蜓分给三个小队。 第三个比赛是斗竹蜻蜓。 不用林北说,三个小队立刻散开,远离其他小队研究如何排兵布阵。 林北一声令下,他们回来斗竹蜻蜓。 路灯下,竹蜻蜓盘旋上升,或是被另一个竹蜻蜓打中翅膀,急速降落,或是卡在树叶里,或是越飞越高,去追逐点点星光。 第三场比赛第二小队胜出。 第三小队:“……” 我们参与了,我们陪跑了。 比赛结果出来了,第二小队第一名,第一小队第二名,第三小队没有辜负他们的名字,第三名。 林北给他们颁发奖状。 一二小队兴奋举起奖状,第三小队盯着手里的奖状,他们:“……” 林北给第二小队四个暖瓶,第一小队两个暖瓶,第三小队一个暖瓶,又给他们每人发一件背心。 一二小队抱在一起欢呼,一起放飞竹蜻蜓,第三小队郁闷了一会儿,乐呵呵加入放飞竹蜻蜓。 林北由着他们玩。 公交车停运,林北拿出余好好买的窜天猴、地老鼠、小蜜蜂、烟花棒、二脚踢,他拿了几个烟花棒、窜天猴、小蜜蜂,把袋子递给他们,朝母子俩走去。 林北分给余好好一些烟花,余好好拿一根窜天猴递到林北面前,林北掏火柴点窜天猴,几哇一声窜出绚丽的银色花火。 余好好弯眼笑。 林北蹲下来,点燃烟花棒,烟花棒喷出银花,林聪退后两步,银花没了,林聪扑到林北怀里。 林北圈着他,把手里的烟花挨个放了一个遍。 夜已深,林北骑车载母子俩回宿舍,拐弯的时候,林聪扭头,眼里是璀璨的银花,绚烂了一瞬,人们的面庞被淡黄色灯光笼罩。 他打了一个哈欠,坐在座椅上睡着了。 林北抱着他到宿舍,一家三口匆匆洗漱便上床睡觉。 次日,林北骑车送母子俩到汽车站,余好好给林北一把她配的钥匙,牵着林聪上了公交车,林北看着母子俩乘坐的公交车离站,他骑车回工地,给他们发九月份工钱,给林玉章饭钱。 他骑车离开,回宿舍扛一床棉被回店里。 林北把棉被放到库房的床上,拿存折到信用社取钱,他拎着一包钱回来,把钱锁进柜子里,他伏在柜台上琢磨设计图。 昨晚林北走了,他和黄益民、陆江河还留在工地闯关,一直玩到深夜,黄益民回店里,他和陆江河回家。 今早黄益民喊他到店里看店,便匆匆到他姑单位找他姑。桑超英到店里,就趴在柜台上补觉,迷迷糊糊看到林北回来了,出去了,又回来了,他站起来,伸一个懒腰,跟林北说黄益民的去向。 林北放下铅笔,从包里掏出一包钱放到柜台上:“上回你只拿了尾款,没拿采购这批货的货款,这里面是这批货的预付款,和盐的预付款,你尽快弄一批盐回来,还有,你把你出差吃饭吃了多少钱列出来给我。” “好。”桑超英把包甩到肩上,抬脚离开。 林北继续琢磨布包图案。 下午,黄益民回到店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桑超英,他问:“超英呢?” “他去采购盐了。”林北把东西装入包里。 “哦。”黄益民。 “你留下来看店,我出去一趟。”林北背上包,骑车离开。 他跑到市图书馆待了半天,晚上到市民艺术夜校蹭了一晚上课,他没回店里,回宿舍休息。 第二天,他在宿舍看了一上午书,下午,他找刘雪,从刘雪那里换了饭票和澡票、水票。 刘雪对林北的感官时好时坏,欣赏他听劝读夜校,还把妻子带到市里读夜校,抵触他只上了几天课,感慨他眼界到底低了些,只看重眼前的利益,从而放弃了提升自己的机会。 她最讨厌占着名额,却不踏实上课的人。 林北正在她的忌讳上蹦跶,这让刘雪不喜,所以刘雪只跟他换了一半的饭票、澡票和水票。 林北离开办公室,下楼的时候和关怀仁擦身而过,林北扭头看了他一眼,蹙眉下楼,骑车回宿舍楼,向宿管张凤仙打听谁手里有多余的饭票、澡票、水票,他用钱和那人买。 张凤仙还真知道谁手里有多余的票据,但是教授不在,她让林北中午或者晚上找她,林北和她约定明天中午,他过来找她,他骑车离开。 林北到报停买了一份报纸,骑车到店里。 他看完报纸,继续构思设计图。 “老林。”一道愉悦的声音传入林北耳中,林北抬头,看到了钱吉祥。 钱吉祥踏进店里,扫视一圈店,笑着说:“王晓冬说你应该回来了,让我到舟山路新世纪礼品商店找你,没想到真的找到你了。” 林北把东西装包里:“你看过舞厅、溜冰场、电影院了吗?” “看过了。”钱吉祥兴奋说,“他们建的太好了,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林北到后院跟黄益民说了一声,他到店里和钱吉祥一起离开。 林北陪钱吉祥又验了一次房,到顶楼看铁丝网,确定钱吉祥没有任何不满,他去找王晓冬,陪王晓冬验房,王晓冬直呼满意。 王晓冬、钱吉祥到篮球场看人打篮球,林北骑车离开,他又到是图书馆待了一下午,晚上又去市民艺术夜校偷师学艺,晚上他回宿舍看书。 第二天,他待在宿舍看书,中午,他找宿管张凤仙,张凤仙带他到另一栋宿舍楼找徐教授,他从徐教授那里换了他想要的票。 从徐教授家离开,他骑车到虓安公园。 他坐在湖畔看了一会儿天鹅,便骑车回店里,在店门口遇见了沈图强,沈图强脚下是一堆烟头。 “你别跟我说,你承包工程,没做两份账,没从材料商那里拿回扣。”沈图强拍了拍身上的烟灰,挑眉看他,“你没有这一块渠道,自个儿拿不了货,所以你在这一块没有机会做两份账,一旦你有了渠道,你也会做两份账,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林北眼神平静。 沈图强脸突然狰狞:“我想说什么?你问我想说什么!!!你拉我入伙,又算计我,踹掉我,让我跟梁三他们合作,害我摔了一个大跟头,我TM赚的钱不够填补窟窿,这还不够,你居然教唆桑超英找我麻烦。” “桑超英说我做假账,不问我要多余的货款,但同时不会给我剩下的分红。”沈图强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蹦出来,“你上回跟我说没交税,所以不确定礼品店盈利,只给我一部分分红,原来心里打好了主意,根本不打算给我剩下的分红。” 林北直视他,咬字清晰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在你给我进价的基础上,我给你八个点分红,你给我的不是进价,所以你违约在先,我有权利拒绝付你分红。” 沈图强忽然笑了,啧道:“你真的是吃人不吐骨头,在用得着我的时候就给我下了陷阱,在你还没有找到采购白酒渠道的时候,你伪装的那么有良知,一把付给我尾款,一脸大公无私付我一部分分红,等到你找到了采购白酒渠道,你立刻撕下伪装,自己在后面装好人,推桑超英跟我闹,败坏我名声。 我只跟你相处半个月,被你坑的砸锅卖铁补窟窿,某些人继续和你相处,等你发现某些人没有用,算计某些人,让某些人自个儿提出离开,某些人离开一段时间,恍然发现他砸锅卖铁也补不上窟窿。” “我就是前车之鉴,我劝有些人啊,赶紧和你分的一干二净。”沈图强从兜里掏出合同,用夹了烟的手弹了一下,乜林北,没有看到林北紧张盯着合同,沈图强蹙眉,难道林北做这一切并不是刺激他撕掉合同,那样的话,林北就不用付他分红。 沈图强把合同装兜里,嗤笑一声离开。他不管林北的目的是不是刺激他毁掉合同,只要林北年前不给他结分红,林北就等着法院传票吧。 林北推车进店里。 看店的黄益民拧眉目送林北推车进后院,林北停好车,转身看到他,递给他一道困惑的眼神,黄益民小跑到后院:“北哥,你别气,我和超英当他说的话是屁话。” 沈图强说的话肯定不会被黄益民遗忘,当他们之间产生矛盾,黄益民是否想起沈图强说的话,黄益民自己不知道,林北也不知道。 这件事太过遥远,林北不愿废脑子想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他到店里,拉着黄益民讨论设计图。 黄益民见林北压根没有把沈图强说的话放在心上,他安心了,乐呵呵跟林北讨论设计图。 林北把设计图画下来,桑超英刚好把盐弄回来。 三人做了十二个酒缸脆梅,一半咸口,一半咸甜口。 林北马不停蹄拿设计图找三景制衣厂,厂长吴道昌看到设计图,眼尾纹随着眼角频繁抽动:“你不是说布包上的印花和背心上的印花一样吗?” 林北伸头看:“不一样吗?我觉得一样。” 吴道昌后悔啊,后悔没有拿到设计图就跟林北签合同。虽然他可以毁约,但是吧,在淡季给林北做布包,给厂里创一点收益,还是不错的。吴道昌很快把自己安抚好了,拿着设计图找汤敏娣。 林北到财务室找会计结背心尾款。 他从财务室出来,骑车离开。 一路上,林北撞见好多小孩玩绑腿跨越障碍游戏,他笑着蹬车回店里。 回到店里,林北写他到珠市饭费,又找桑超英、黄益民要饭费清单,他将饭费入账,返还自己、桑超英、黄益民差旅费。 黄益民拿到钱,他才想起他答应林北弄两个档案柜回来。 黄益民喊桑超英到工地开拖拉机,到市委弄档案柜。 两人风风火火离开,林北一个人在店里,闲着没事,他拿一份报纸趴在柜台上看。 “你好,请问是林老板吗?” 林北抬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伸头朝店里张望,他点头:“我是。” 唐标阔步走进店里,热情地递给林北烟:“林老板,我叫唐标,到工地找你没有找到你,后来听人说你在这里开礼品店,我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找到你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林北递给他凳子。 唐标放下凳子,他没坐,而是趴到柜台上,语气里难掩激动说:“我想找你给我盖三层楼,普通布局,你在楼顶也给我焊一圈铁丝网。” “现在已经十月份了,到了十一月底,一上冻,就不能盖房子了,如果你想盖,我建议你开春盖房子。”林北建议道,“工程队在和平路盖了两栋房子,两栋房子年前能完成装修,你可以从里面找想法,下年开春盖房。” 唐标眼里的火热散去,他抠下巴说:“我来年找你,你的工程队会第一个给我盖房子吗?” “我过完十五回市区,你到店里找我,我和你确定一下细节,如果我们都满意,我马上安排工程队给你盖房子。”林北说。 “好。”唐标离开。 林北继续看报纸。 唐标掉头回来:“林老板,那啥,咱俩还是立一个字据吧。” “……好。”林北从抽屉里掏出信纸,写了两行字,他撕下写两行字的部分给唐标。 唐标拿了字据离开。 没过多久,黄益民开拖拉机回来了,林北到门口,和黄益民、桑超英把两个档案柜抬进店里,把档案柜安放在货架左侧。 黄益民拿布擦洗档案柜,待档案柜晾干了,林北把文件袋按照编号放入档案柜里,他锁上档案柜,把钥匙放到抽屉里。 傍晚,黄益民、桑超英留在店里,林北回淮大和母子俩汇合,三人到东食堂吃饭。 路上的路灯亮了,林北、余好好牵着林聪离开食堂,前往教室。 进入教室,林北、余好好找位置坐下看书,林聪坐在两人中间玩纸船。 这次,林北、余好好连上三个晚上课,老师讲课内容越来越难懂。 余好好没有急着回家,她留在市里跟林北学了两天,才带林聪回老家。 余好好、林聪坐到公交车上,林北递给她一个信封,余好好狐疑打开信封,里面装了饭票、澡票、水票。 她把票塞回信封,抓住林聪的手朝林北挥手。 林北抬起手挥了挥。 公交车启动的瞬间,余好好喊:“六叔到县里夜校上课了,住在姐家。” “知道了。”林北说。 公交车离开汽车站,林北也离开汽车站。 他回店里找黄益民、桑超英商量安装电话,黄益民愣了几秒,蹦起来欢呼,桑超英虽然没有蹦起来,但他脸上的笑容证明他也非常激动。 “你俩去办安装电话手续。”林北说。 “好嘞。”这事儿,桑超英熟。 黄益民忒熟悉安装电话的流程了,他拿包,拽着桑超英离开。 林北找出一个本子,他把已知的电话号码誊到本子上。 傍晚,黄益民、桑超英回来,把单子递给林北,跟林北说对方最近几天过来安装电话。 安装电话的人还没有到,林北采购的白酒到了淮市码头。 永兴酒厂的人下了货船,按照货单上的地址找到舟山路新世纪礼品商店,通知林北到码头拉货。 林北开拖拉机载着桑超英到了码头,在码头上找临时工把白酒搬到拖拉机上。 林北拉了八趟,才拉完白酒,在货单上签上名,把货单递给永兴酒厂送货员,并请送货员到饭店吃饭。 饭后,林北领着送货员到招待所,给送货员开了一间房。 第二天,林北带送货员吃了早饭,送送货员到火车站,并给送货员买了一张火车票。 目送送货员上了火车,他才回店里。 林北回到店里,三人立刻酿青梅酒、桂花酒。 他们忙到深夜才忙完。 忙完这件事之后,三人暂时闲了下来。 黄益民、桑超英跑到舞厅跳舞,林北留在店里琢磨徽章的事。 期间,又有几个人到店里找他盖房子,都被林北推了。 又到了上课日期,余好好带林聪回淮市,在淮市待了四天,第五天,余好好打算带林聪回老家,被林北拦了一下,林北带他俩到望湖街道办事处找孔国贤,请孔国贤夫妻吃饭。 孔国贤觉得他和林北怪熟的了,就没有假客气拒绝,他一口应下了。 “孔主任,你一定带孩子过来,让他们小孩说说话。”林北揉着林聪的脑袋说。 孔国贤哭笑不得说:“我儿子念初中了。” “伯伯,我和爸爸妈妈一起上学。”林聪拽住爸爸的衣角,“我可以和哥哥互补长短。” 这下不仅孔国贤笑了,周围的人也笑了。 孔国贤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递给林聪,林聪大大方方收下糖,说:“谢谢伯伯。” “你知道什么是互补长短吗?”孔国贤蹲下来问。 林聪把糖装兜里,学物理老师顾凡的语气说:“全能天才凤毛麟角,缺科天才比比皆是,我们把这些天才聚在一起,将他们打造成一个木桶,这样的话,咱们国家得出现多少个全能天才呀。” 孔国贤被他骄傲的神采震住了。 “小家伙在学我的物理老师。”林北低头抬手拨了一下他肉嘟嘟的脸蛋。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不仅能复述这么拗口的话,还能复制神采,而且口齿清晰,不禁让他想到他家小孩和他一般大的时候,娘喊成良,吃喊成次,孔国贤复杂极了。 “孔主任,我们在丽皇大饭店等你。”林北牵着林聪离开,余好好朝孔国贤还有其他人点头,快走两步牵林聪另一只手,两人十分默契蜷手臂,林聪蜷腿,小小的身体离地,在地上投下一个影子。 离开街道办事处,林北带他俩去看电影。 到了电影院,余好好松开林聪,跑过去看今天有什么电影,林聪松开爸爸,哒哒哒跑过去,蹦起来喊:“姐姐,两……三份爆米花,三瓶汽水儿。” 售货员捏两颗爆米花,探身趴在柜台上,递给林聪爆米花,林聪极为小心捧着爆米花,笑着跟售货员说话。 林北:“……” 所以……只有他第一次来电影院。 114 114 一更 林北抱着三桶爆米花, 余好好抱着三瓶橘子汽水,林聪双手攥着两张电影票,步履轻快走进影厅找座位号坐下。 这场电影被年轻人包场了, 混了一个跌跌撞撞跑进大人世界的小孩。 影片讲述了男女主人公在最美好的年纪轰轰烈烈拥抱爱情,在观众认为他们长相厮守时, 故事迎来了悲剧, 男主人公保护女主人公失手杀||死了小混混, 男主人公锒铛入狱, 女主人公被街坊四邻指指点点衣着暴露, 用四处勾搭、人尽可夫羞辱女主人公,女主人公最终离开了这座城市。 电影结尾男女主人公在另一座城市相遇,男主人公在饭店当服务员,女主人公挽着儒雅的男人, 男人抱着一个可爱的孩子走进饭店用餐,两人隔着两桌人遥遥相望。 林北和余好好牵着林聪离开电影院, 风把女孩的哭声吹到林北耳中, 她们替男女主人公遗憾, 可是这个世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冰冷的, 是残酷的。 林北捏了捏林聪的手, 漆黑的眼里涌动着浓烈的思绪。 林北骑着载着他们到丽皇大饭店,把自行车停到车棚里, 带着他们走进丽皇。 他抱着林聪,拉着余好好到柜台点菜。他们点好了菜,被服务员安排坐到一个静谧的地方,这个地方前面是一个实木折叠屏风,四扇屏风上雕刻了四君子,右侧的屋檐下挂了几盏灯笼, 国庆节挂上去的,没来得及撤下来。 余好好暗自把丽皇看了一个遍,最后靠近屏风,林聪滑下椅子,跑到余好好身侧,在屏风面前,他是那么的弱小。 林北离开了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撞见了孔国贤一家三口,林北带一家三口过去坐,朝服务员招手,示意服务员上菜。 余好好拉着林聪走过来,宋晴笑着推儿子:“晨晨,还不赶紧带弟弟到一旁交流知识!” 孔宋晨耳尖倏然红了。 林聪松开妈妈,呼呼呼跑过来,手插进背带裤的兜里掏啊掏,掏出两只千纸鹤,递给小哥哥一只:“张奶奶说它是祝愿,是愿望,我送给你一个祝愿,一个愿望。” 他口中的张奶奶是宿管张凤仙,今早他和爸爸妈妈下楼,张奶奶突然叫住他,送给他两只千纸鹤。 孔宋晨想说‘小孩,你吃了年龄的亏,被骗了,快让哥哥幸灾乐祸笑一回’,可是对上一双澄清的眼睛,孔晨咽了咽吐沫,摊开手掌,掌心里被一个垫着脚尖的小孩放了一只千纸鹤,另一只手被一个小手手抓住。 不想继续做陪玩,打算带小孩到角落里恶语相向的孔晨握住小手,牵着他走到桌前,放下千纸鹤,把他抱到椅子上。 儿子比丈夫会照顾人,委实让宋晴吃惊不已。宋晴收回观察儿子的目光,拉着余好好坐下聊天。她以为她俩除了聊孩子,就没有什么可聊的了,结果她错了,可以聊的内容太多了,比如余好好身上的衣服可真好看。 小的投缘,大的也投缘,孔国贤心想跨越了农业和非农业户口,两个家庭在茫茫人海中相识,又如此投缘,真奇妙。 他和林北坐下聊天。 饭菜上齐了,林北还让服务员开了一瓶红酒,他倒了四杯红酒,没管两位女同志,和孔国贤饮了一杯红酒。 一杯酒下肚,孔国贤的话不由自主多了起来,吐出压在心底的苦闷:“李兴林为了理想而奋斗,我却十年如一日守着四四方方的院子生活,以前可以安慰自己守成,现在自欺欺人不了咯。” 林北错愕几秒,问:“你想去追求理想?” 孔国贤给自己倒红酒的手顿了一下,放下酒瓶摇头:“若是七十年代末,我可以一腔孤勇追逐我的信仰,我的理想,现在嘛,既然错过了,就再难踏出脚步。” 灯泡倒影在林北眼里,像圆月高高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孤寂。 他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眉眼飞扬举起酒杯:“敬我们的时代,即便守着四四方方的院子,我们也能创造属于我们的辉煌。” 孔国贤瞳孔一怔,而后他笑着举起酒杯:“敬我们的时代。” 苦闷在心头滋生,林北的话压下孔国贤心头的苦闷,暂时不让孔国贤想李兴林在丽水县大刀阔斧搞改革。 孔国贤咽下苦涩的红酒,端详灯下林北神采奕奕的眼睛,他脱口而出:“你有不敢做,后来又做成的事吗?” 林北笑着摇头,在孔国贤失望的眼神下,他低声说:“如果大家不再信任我,我做事或许畏手畏脚。” “那不就成了甲鱼。”孔国贤揶揄道。 林北笑没了眼睛:“嗯,一点儿风吹草动我会缩手缩脚缩脑袋,但如果有人让我活不下去,我会一口咬掉他的手指头。” 孔国贤抖着肩膀笑,摆手道:“我还是习惯你现在这样,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一脸无畏向前冲,带了点儿鲁莽,却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他,林北心里滋生出愉悦。 这顿饭吃了许久,两家人各自离开。 分别时,孔国贤和林北约了下周日在干部俱乐部聚餐,他和宋晴请客。 直接导致林北心情出奇的好。请客有来有往,说明孔国贤把他归为朋友一类,这是除了两个合作伙伴,钱吉祥、王晓冬,他在淮市交到的第五位朋友。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奇妙,林北昨晚刚念叨钱吉祥,钱吉祥就拎了一个包到店里找他,把包放到柜台上,打开包,里面全是捆成捆的现金:“这是尾款。” 林北扫了一眼,拉上拉链,把包放到柜子里,掏出钢笔给钱吉祥开收据。 前段时间门黄益民、桑超英找人装电话,两人和人约好了装电话的时间门,结果到了约定的时间门,那人没过来装电话,黄益民、桑超英以为对方家里出了什么事,所以耽搁了几天,直到两人到舞厅回来,装电话的人依旧没有出现,两人才去找对方,结果对方回复电话资源紧张,轮到给他俩装电话,已经没名额了。 八十年代普通人装不了电话,装电话得托人找关系,还要交2300元初装费,工料费80元,长途开户费15元,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才有普装,初装费高的离谱,5200元。 黄益民、桑超英跑到电话局托关系,最后却被告知没了名额,林北把收据递给钱吉祥,从货架上拿一包咸口脆梅,打开油纸,把脆梅递到钱吉祥手边:“店里卖的脆梅,你尝尝。” 钱吉祥把收据装兜里,捏一颗脆梅撂嘴里,微睁的眼睛猛然睁大,他本来要离开的,硬生生把脚尖拐了一个方向,手肘抵着柜台,嘿嘿笑说:“老林,这几天我盯着装修师傅装修房子,快无聊死了,你给我两包脆梅呗,我没事的时候吃两颗提神。” 林北从货架上拿两包脆梅,将脆梅放在柜台上,随口说:“装电话名额不多,你和晓冬尽早托人弄一个安装电话名额。” 钱吉祥把两包脆梅装兜里,又把打开的脆梅包起来装兜里,撞上林北的眼睛,他摸摸鼻子,眼睛四处溜达,纳闷问:“你守着这么一个店,怎么不装一个电话?” “不好托人弄一个名额。”林北摊手。 “我听晓冬说他表叔借鉴打折券,搞了打折卡,给电话局每个员工发了不同折扣的打折卡,据晓冬说电话局的人到丽皇吃饭次数增多了,我想电话局的人应该卖晓冬表叔一个面子,给他表叔三个名额。”钱吉祥跑出店,骑到自行车上,扭头喊,“我让晓冬托他表叔先给咱弄三个名额,到时候咱们三个一起装电话。” “好。”林北笑眯眯喊。 钱吉祥弯腰蹬车离开。 秋天的秋阳真好,林北走到店门口,靠在门上享受秋阳洒在身上。 沈图强带人把招牌摘下来,打算跟房主叶大奎要回一个月押金、一个月房租,瞥见林北故意出来看他笑话,他把一串钥匙撂给叶大奎,低头点燃一根烟,抱着招牌潇洒离开。 白捡了两个月房租,叶大奎乐没了眼睛锁门,转身看到了林北,他眼睛一亮,走过去撂给林北一根烟:“林老板,你有没有兴趣跟丽皇学开一个一店、二店,只要你说有,我现在就可以把房子租给你,随你咋折腾。” “丽皇好像在另一个区盖了一个二店。”林北笑着说。 “……你可以把两间门房子打通,弄成一个店嘛。”叶大奎顿了一下,灵机一动道。 “两个都是老房子,没用钢筋,我把房子打通了,就算房子暂时不塌,以后也是会塌的,或者墙体向两侧膨胀,最后也会塌。”林北扭头看房子内墙。 “房子放在这里没人住,真是糟蹋了房子。”叶大奎转身到小摊贩那里问他们租不租房子,结果失望而归。 他转身走进杂货店,出来的时候拿了一卷红纸,跑到小摊铺弄了一点面糊,他跑回来,用面糊把红纸糊到门上,端着空碗离开。 林北走到人行道上,目光落在红纸黑字上。 上面写了隔壁招财,如果租他家的店铺,孬好能沾沾隔壁的财运,保不齐被隔壁带飞黄腾达。 林北眼角抽了抽,他想如果沈图强要是看到红纸上的内容,保不齐揍叶大奎。 林北回到店里,趴在柜台上盯着指尖的烟。 黄益民面无表情走进店里,林北抬头撂给他烟,黄益民双手接住烟,单手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抽烟。 “你没和桑超英在一起?”林北问。 “没。我到电话局守了几天,总算弄清楚谁坏我好事,是我妈徐芸女士仗着我爸的势狐假虎威。”黄益民低头用脚后跟替墙。 “一个人做一件事总归有一个理由,你妈是什么理由?”林北拧眉问。 黄益民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庞,林北只能听到他平铺直叙的声音:“你还记得我前一段时间门找我姑吗,我是因为徐芸女士找我要十八个点才去找我姑的,我姑跑到我爸的单位说我爸看不上个体户,不要脸怂恿徐芸女士问我要十八个点,我姑最了解我爸,知道我爸最听不得这些,一定会强烈制止徐芸女士找我要十八个点,果然我爸跟徐芸女士发火,说如果徐芸女士要了礼品店的分红,他一定和徐芸女士离婚,徐芸女士没有再提分红的事,我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没想到她在这里等着我呢。” “钱吉祥找晓冬弄三个电话名额,其中有我们店一个名额。”对上黄益民不确定的视线,林北笑着解释说,“晓冬表叔是丽皇老板。淮市短时间门内不会出现比丽皇更有档次的大饭店,电话局的人不管是应酬还是什么,一定到丽皇吃饭,既然他们到丽皇吃饭,他们之间门就有交集,不可能不给晓冬表叔一个面子。” 别看黄益民父亲和电话局的人是同僚,但他们所属的部门不同,几乎没有交集,在电话局的人已经卖黄益民父亲一个面子的情况下,面对和自己有交集的丽皇老板时,他们肯定给丽皇老板一个面子,大概率不会出尔反尔,因为有交集,就一定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利益往来。 黄益民跑到库房翻出两包老红糖,像一阵风一样从林北眼前飘过去,林北隐约听到黄益民喊:“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我给晓冬送两包老红糖,让他没事喝一喝,预防感冒。” 林北从旁边拖一个记事本到面前,在老红糖边上画了一个五角星。大家有一个习惯,感冒了,灌一杯浓姜红糖水,冬天孩子带着一身凉气回家,给孩子灌一杯浓姜红糖水,他觉得这次可以多采购一些老红糖,至于姜,地里多的是姜,至于怎么用姜,他得多想想。 林北一边思索这件事,一边胡乱画徽章。 黄益民基本把库房当做家了,一到晚上,黄益民就出现在店里,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凑近看林北在本子上写了什么,画了什么。 “你在晓冬家吃过饭回来的?”林北放下笔问。 “没有。我和晓冬、钱吉祥到丽皇吃饭,中途,晓冬表叔安排人给晓冬送了一盅养生汤,还请我和钱吉祥喝了一瓶洋酒。”黄益民咂嘛一下嘴,懒洋洋说,“晓冬趁着我和钱吉祥喝洋酒,他跑去找他表叔,他表叔答应帮忙弄到三个电话名额,他表叔对他真不孬。” 115 115 一更 早秋的晚上, 穿堂风吹过,林北双手抱胸抵在柜台上,听黄益民轻快、喜悦的腔调, 渐生的烦躁被风吹散,给他一双洁净明亮的眼睛。 旁边的本子被风掀翻, “嗖嗖”翻页,一幅幅稿图在林北眼前放映。 如果这是一场电影, 那么观众一定能够看出这部电影从头到尾刻画主人公成长史, 开头主人公是那么的糟糕,像一坨泥巴,没有棱角,没有脾气, 它一点一点进步, 成了一个有棱角主人公, 电影戛然而止,像有东西堵在观众喉咙里,吐不掉, 咽不下去。 林北的视线停在翻页的本子上, 黄益民走到两道门中间,低头看风吹翻他的衣摆,回头笑说:“我没有亲人缘,却有朋友缘,上帝果然是公平的,给我关上前门的同时,给我打开了后门。” “……你信上帝?”林北不清楚基督教什么时候传入的,但轮船旧址旁边有一个教堂,说明基督教传入很久了, 这个时候还是非农业户口的人们信教,到了九十年代初,许多基督教教徒走到乡下传教,仿佛一夜之间,永新乡百分之八十多的妇女信这个教,她们每周日到教堂祷告,每年圣诞节前交教费,传教士用教费买瓜子、花生、糖果、气球,以及装饰教堂,这天教徒们聚到教会过圣诞节,带了一个用气球扎的动物和一堆零食回家给孩子,以至于后来这一天成为孩子们最期待的节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孩子们也信这个教。 余好好不认为人生来被这个世界抛弃,死后能上天堂,却信这个教。 聪聪信党,曾说他的信仰是他的精神依托,他妈妈不知道,也没有人教她怎么爱这个世界,突然有人跟她说她一生坎坷,她死后能够上天堂,那里没有饥饿,那里没有忧愁,那里遍地鲜花,她妈妈找到了和这个世界妥协的理由,这成为他妈妈的精神依托。 每个人找到了精神依托,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的精神依托是好好,是聪聪,所以上辈子他愿意好好生活。 黄益民看不懂林北眼里的眷恋,手插兜踢地说:“上帝说自私自利的人死后下地狱,祂劝导人们向善,我以前信,现在不信。” “自私自利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随心而活,笑过一世,善良的人守着善的底线,只能不断退让,凄苦过完一世,然而谁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倘若没有上帝,我这一生又该找谁追究责任?”黄益民一哂,“洋酒后劲真大。” 他脚步平稳走到后院洗漱,关上库房的门躺在床上,拉过薄棉被盖在肚子上。 “他真的醉了。”若不然,他不会讲出这番话。余好好、林聪今早乘车回老家了,林北此刻不想回职工宿舍,他关上前后门,躺在他用木板钉的货架上,在身上铺了两层报纸,闭上眼睛睡觉。 夜里下了一场秋雨,洗净了一城尘埃,一轮红日升起,林北骑车行驶在绿荫下,碧绿的叶尖坠了一滴水滴,水滴里藏着五彩缤纷的世界。 林北抬头看世界。 行驶至十字路口,林北看到了纤尘不染的蓝天,看到了白的刺眼的白云。 他停顿了一瞬,骑车离开。 他骑车逛这座城市的时候,留意到一个地方,和姑娘巷有些类似,只不过这个巷子卖旧货。 这个巷子叫新滨巷,林北推车进入巷子,这条巷子两侧摆满了旧物,如果有人想卖大件旧物,就在纸上写旧物名称,把纸放到脚前。 林北走到巷子中间,尚未看到一件凑合的东西,可见大家拿出来卖的东西有多么糟糕。 林北听到一个中年男人洋洋得意说他祖上出了一个进士,曾做官做到京城,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碗,猛地变脸,嚎啕大哭:“曾曾曾祖父,不肖子孙童可用生活潦倒,不得已变卖明||太||祖之孙虞怀王朱英雄用过的青花碗,我在这儿给您磕头赔罪。” 他小心翼翼把碗放到一旁,匍匐在地磕头。 他擦了擦眼泪,捧着碗站起来:“我这儿有两种卖传家宝方式,一种方式是你给我一百块钱,我给你青花碗,不过我们得立字据,如果有一天我有钱了,我给你两百块钱赎回青花碗,另一种方式是你给我五百块钱,我们钱货两讫。我希望买主发发善心,选择第一种方式,助我度过难关,他日我一定重金感谢您。” 来新滨巷淘旧货的人全聚到童可用身边,就连卖旧货的人也聚到童可用身边,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童可用说话文绉绉,连明||太||祖的孙子封什么王,叫什么都知道,他家曾经一定是世族,只不过现在家道中落,逼不得已卖传家宝。 好些人争抢着说:“我出五百。” 童可用拱手求大家伙:“你们可不可以出一百?” 大家看童可用这种态度,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抢青花碗,童可用又为难说:“大家都想要,那我应该卖给谁?” 底下有人说加一块钱,把青花碗卖给他,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在这个基础上加了一块钱。 这些人不断往上加钱,林北默默退出人群,他推车往前走,在一个老头的摊子上找到几枚徽章,他花了三块钱买了七枚徽章。 林北把徽章装兜里,回头看了一眼人群。 老头叫陈三爷,他把钱用布包起来,塞到布腰带里,浑浊的眼睛盯着林北瞅半天,从背后掏出烟杆磕了磕墙,朝烟锅里装烟丝,用高深的语气说:“小老头祖上有人当过御厨,家里有慈禧太后用过的碗。唉,到我这一代,赵家只有我一个独苗,留着这个御碗也没啥用,如果你想要,你给我三百,我把御碗卖给你。” 林北:“……” “我只有五十,买不起您的御碗。”他推车要走。 陈三爷忙的喊住林北:“小伙子,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俩在这条巷子相遇,不知道修了多少年,看在咱俩缘分不浅的份上,我愿意五十块钱把御碗卖给你。” 陈三爷的话震的林北眼珠子快要蹦出眼眶,他狂蹬车离开。 陈三爷:“……”他说的话不比童可用讲究,咋这人不愿意出五十块钱买他从废品站顺手拿的碗呢? 林北回到店里,拿茶缸到杂货店倒一杯开水,他回到店里,喝几口水,放下茶缸,掏出徽章,把徽章一字排开放到柜台上,他趴在柜台上,盯着徽章看了半天,把徽章翻了一个面,继续盯着徽章看。 桑超英从外边进来,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风筝,他把风筝放到柜台上,低头弄线轴,眼尾余光看到旧徽章,观察到林北纹丝不动,他伸头看林北的眼睛,林北的眼皮剧烈跳了几下,直起身子,随手拿起一枚徽章,他把徽章立在柜台上,转动徽章,手掌忽地盖在徽章上,笑着说:“咱俩猜一猜正反面,谁猜对了,谁晚上请客,你先猜。” “猜对了晚上请客!!!”桑超英怀疑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 林北点头:“对。” 桑超英恨不得整个人趴在柜台上研究林北的手。他研究了半天,毫无收获,他提高音量壮士气说:“正面。” 林北移开手的过程中,桑超英没眨眼睛,他看到徽章正面,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哭。 不过林北倒是提醒了他,他可以跟他爸做游戏,赢他爸手里的茅台酒批条。 桑超英跟林北借了一枚徽章,拿着风筝离开。 林北继续看徽章,盲摸徽章,感受它们带给他的触感。 晚上,桑超英请他和黄益民吃饭,饭后,林北和黄益民玩猜正反面游戏,谁赢了谁请早饭,最后林北赢了,林北请黄益民吃了早饭,他俩想要喝汽水,也是通过玩游戏决定谁请客。 玩了两天,他们还没有玩腻。 这天,林北在店里画草图。 余好好、林聪回市里,两人到店里找他,正好黄益民在店里,林北跟黄益民说他带林聪到轮船公司旧址玩,黄益民拿了桑超英的风筝跟他们一起出去玩。 一行人乘坐公交车到了轮船公司旧址。 黄益民坐到草地上埋头解缠在一起的线,林聪抱着风筝看他越解越乱。 林北则和余好好到路线图那里研究公园布局。 线越缠越紧,黄益民生无可恋倒地,林聪靠近,弓腰看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好高,他抱着风筝露出几颗牙傻乐。 林北和余好好走过来,黄益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牵着林聪:“聪聪,这个风筝不霸气,黄叔叔带你买一条龙,吼!!!吼!!!老霸气了。” 林聪把风筝递到林北手里,蹦蹦跳跳跟着黄益民离开。 林北盘腿坐下,埋头解线,他解开了线,黄益民和林聪买的风筝已经翱翔在蓝天下,林聪蹬蹬蹬追龙,朝蓝天吼~吼~ 林北没管他俩,和余好好一起放风筝。 他们玩了一会儿,或者坐着,或是躺在草地上休息。 “公园对面有一个小公园,里面放了一架军用飞机模型,你们要去看吗?”黄益民问。 “去。”林聪撑着草地站起来,双手拽住黄益民的手,把人拉起来。 林北、余好好也起来,一行人到了对面的公园,穿过一个花坛,就看到一架藏在绿荫中的飞机。 林聪、余好好第一次接触到飞机模型,两人看到飞机模型,眼里具是好奇,围着飞机模型转圈。 飞机模型旁边有一个石碑,石碑上刻满了字,通篇介绍飞机模型,它是按照真实的飞机做的模型,上面还介绍了比例。 这里离闽安江近,他们又到闽安江散步。 上次一家三口晚上来闽安江看涨潮,这次是白天,他们看到江边有一个石龟,四面用铁链圈住。 这回他们一路往北走,看到了海事旧址。 海事建在大的船上,在这里修了一个断桥,直通船上。由于这个海事被废弃,桥上出现一个铁栅栏,阻止人们靠近船。 余好好、林聪攥着铁栅栏,视线穿过栅栏落在巨大无比的船上,狠狠的震惊到了,原来老家池塘边的木船连孙子都不是。 傍晚,他们看江面上的夕阳,心情和夕阳一样平和、灿烂。 一行人回到店里,黄益民到隔壁找陆江河聊天,林北骑车载母子俩回淮大。 在东食堂吃了饭,一家三口回职工宿舍,林北、余好好看书,林聪在屋里飞飞机。 林北掏出本子,撕了一页废纸,折了一个纸船,他把纸船放到掌心,放低手。 林聪拿着纸飞机跑过来,垫着脚尖指着纸船:“这是啥?” “纸船。”林北。 “它能下水吗?”林聪戳纸船。 “能。”林北把纸船放到他手里,转身继续看书。 现在白天越来越短,不知不觉天黑了,林北拿了书准备到教室上课,瞥见余好好不知啥时候站在脸盆前,林聪绞着小手手,睫毛上挂着泪珠,林北靠近,看到纸船沉到盆底,他还没说什么,林聪扑到他腿上,抱着他的腿哇一声大哭。 林北看余好好。 余好好摇头。她刚刚到客厅倒水喝,撞见小家伙把小小的身体藏进墙角里,她靠近看到小家伙用身体挡住脸盆,脸盆里不知道啥时候装了半盆水,纸船的一半已经沉到水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家伙眼眶里泪水滚滚。 林北把书交给余好好,抱起他,大掌抹他脸上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完,小家伙的眼泪像珍珠一样一粒一粒砸湿了林北的衬衣。 116 116 四合一 孩子的眼睛被泪水洗的清澈澄净, 能够清楚地看见眼底的他。 “不哭了,爸爸妈妈明天带你到虓安公园玩,好不好?”淮市有许多公园, 除了轮船公司旧址公园,其他公园都有一个天然湖泊,虓安公园的湖泊比较特殊,浅水区铺满了鹅卵石,大雨过后,水位漫过鹅卵石,经过一夜的沉淀,湖水清澈澄蓝, 能够清晰地看见圆滚滚的鹅卵石。 “好。”林聪说完, 把脸埋进爸爸的颈窝,继续伤心哭。 他和余好好没有责备他玩水, 也没有责怪他造成“沉船”事故, 林北理解不了他哭的行为,余好好也搞不清楚小娃娃脑袋瓜子咋想的,轻轻拍了拍小娃娃撅起的小屁股, 抱着两人的课本到班里。 林北顺手拿了一件薄棉夹克, 抱着林聪紧随其后。 林北即将跨进教室,林聪抬手抹眼泪, 奶声奶气说:“我不哭。”他是大孩子了,不能哭, 可是他还是好难过。 林聪期盼着今晚的课程快点结束, 他要躲进被窝里哭,不让人知道他哭过。 所有人心底生出一个声音:时间过的太快了。 林聪第一次没有中途睡着,他用小手手撑开眼皮, 一直坚持到最后,迫不及待跑回家钻进被窝里,他像小炮||弹一样冲出去,脚突然离地,林聪回头,就落到爸爸臂弯,爸爸给他穿上薄棉夹克,抱着他离开,他扒着爸爸的肩膀,朝妈妈招手,妈妈穿过过道,过道两侧的叔叔阿姨没有离开,淡黄色的灯光洒在他们面庞上,林聪从未这么清楚感受到大家渴望一战到黎明,不想今晚的课程匆忙结束,即使现在已经过了零点。 林聪不理解叔叔阿姨对知识的渴望,但是不妨碍他把这一幕记在心底。 现在已经是十月下旬了,夜空中的星光稀疏,林聪窝在爸爸怀里,伸手摸它们。 林北、余好好对视一眼,顺着小家伙的手望过去,看到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 他们在黑暗中跋涉,那颗星星照亮了他们前方的路。 回到宿舍,林聪洗干净小脚脚,钻进被窝,滚到床里面,还来不及思索他要干什么,就合上了眼睛。 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 他睁开眼睛,阳光跃过窗格铺天盖地洒满整间屋,亮堂的光线让他眼睛难受,他啪叽闭上眼睛,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扒着床框下地,趿拉拖鞋跑到客厅。 听到动静,林北、余好好停止谈话,余好好牵着林聪回去穿衣服,带着他到水房洗漱,然后林北骑车带他俩到包子铺吃早饭,填饱了肚子,林北载他俩到虓安公园。 到了公园,林北一眼望过去,许多人穿铁路制服来这里散步,还有一个小孩戴了一顶黄色的帽子,手把上系了两条红丝带,小孩骑红色小自行车在广场上飞驰,他成了虓安公园最亮眼的崽,蓝天下的风筝都没有他亮眼。 林北停好了自行车,把林聪从座椅上抱下来。 林聪脚挨到地面,哒哒哒跑去看天鹅。 余好好追林聪。 不远处有人摆摊子卖东西,林北走过去买了一包面包,两个泡泡棒,他拿着东西朝母子俩走去,坐到石阶上,放下泡泡棒,打开面包的包装袋,揪两块面包递给母子俩,林聪捧着面包努力吃面包,余好好吃一口面包,揪一丢丢面包丢湖里,天鹅经常被人投喂,很是亲人,游到余好好面前争夺食物,林聪低头吸鼓鼓的小肚子,吐一口气,小肚子“duang”弹起,他嗷呜一口咬下一块面包,心情特别好揪面包喂天鹅。 孙劳动一直在静贤区售卖墓地,近日被客户的儿子带一群街溜子揍了一顿,他暂时不敢在静贤区露头。他坚信成功离不开奋斗,因此他不允许自己休息,跑到江安区卖墓地,江安区哪个大院居民富,当然是铁路大院、汽车大院、海事大院,他首先跑到铁路大院,被工会干事“请”了出去,他一路溜达到虓安公园,缠着红色小自行车小孩的爷爷买两块墓地,小老头告诉他铁路大院子弟也卖墓地,他们关系亲近的都把墓地买在一块。 孙劳动做沮丧的表情,忘了他的脸又肿又紫又歪,比苍蝇脸还要难看百倍,他做的表情牵动脸上的伤,咬着牙,把疼痛咽到肚子里。 他痛的眼里闪着泪花,一个人的侧脸进入他眼里,孙劳动眨了眨眼,跑到湖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激动道:“林老板,我到你家礼品店买礼盒,你还记得我吗?” 林北偏头,孙劳动惨不忍睹的脸在他眼里放大,林北在心里嘶了一声。 “嘿嘿,我后来在和平西路1105号见过你,才知道你是稻花村建筑工程队的负责人。”孙劳动夸张比划,“我家也在和平西路,我俩称得上是老邻居了。” 林北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是我的名片。”孙劳动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林北。 林北视线落在名片上,从回忆里找出王晓冬曾和他说过和平西路有三个难缠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卖墓地的孙劳动,他如今在江安区都能遇到孙劳动,不得不说他和孙劳动的孽缘不浅。 孙劳动的视线乱飘,飘到一把把面包抛湖里,拿起泡泡棒递给林北的小孩身上,他眼睛一亮,把包塞到腋下,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带着诱惑道:“小朋友,你想不想上托儿所?托儿所里有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你们一起做游戏,玩滑滑梯,文化宫单位托儿所的老师组织小朋友春游、秋游,给你们发小红帽,带你们野炊,文化宫内有露天游泳池,夏天老师教你们游泳,还有一个大的室内体育馆,老师带你们在体育馆里玩耍,到了春天,体育局选拔运动员,基本上运动员从你们中间选出来,如果你们有能力,未来能够进入省队,参加青少年比赛,或许能被国家队看中,从而进入国家队,你们将代表国家参加世锦赛、奥运会,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扬名。” 林聪歪头:“叔叔,什么是托儿所?” 孙劳动克制住搓脸的冲动,深呼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跟林聪解释什么是托儿所。 林聪说了声谢谢,拿着泡泡棒跑到草地上吹泡泡。 孙劳动:“……” 他对上林北的视线,干笑两声:“林老板,你不吃商品粮,也不是城市户口,你家小孩上不了托儿所,以后也上不了学。你别以为我夸大其词,我说的是真的,就算你拿钱买入学名额,你也买不到。” “农村教育永远赶不上城市教育,我要是有孩子,只要有一成希望,我死也要努力一把,把孩子弄到城市上学。”孙劳动不错眼盯着林北,观察林北脸上的神色。 林北不了解这些,问道:“假如我在淮市办工厂,聪聪也不能在这里上学吗?” “托儿所、学校跟单位挂钩,你不是单位员工,聪聪就上不了学。”孙劳动肯定道。 林北若有所思点头。 孙劳动再接再厉说:“我父母在文化宫工作,一个下年十月份退休,一个下下年元旦退休,如果你从我手里买八个墓地,我可以想办法把聪聪的户口迁到我父母户头上,他明年春天就能够上托儿所。” “我怎么确定我买了墓地,聪聪就能上学?”林北拧眉道。 孙劳动急切说:“有一对外地小夫妻在淮大对面开饭店,他俩从我手里买了一块墓地,我给他俩的孩子弄到我父母名下,他俩的小孩现在就在文化宫单位托儿所。” 林北似笑非笑看他,孙劳动迷茫一瞬间,瞬间意识到自己嘴贱说漏嘴了,要不是顾忌到自己一张脸,只有嘴巴完好无缺,他一定狂扇自己嘴巴。 林北把名片装兜里,拿着泡泡棒站起来,拽着余好好找林聪。 一家三口到鹅卵石上走一趟,林北骑车带他俩回店里。 林聪拿着泡泡棒在店门口玩,余好好倚在门上压低声音说:“如果你和那个谁讲价,咱买一块墓地,让他帮聪聪迁户口,我估计能成。” “也不知道他应了多少人买墓地迁户口。如果他应的人少,聪聪能够迁户口,如果他应的人多,大概率迁不了户口。”林北说出自己的顾虑。 孙劳动说如果他有一成机会,他也要尝试争取一下。余好好当时的想法就是争取一下,不太明白林北争取都不争取一下就离开,现在远离了孙劳动,又听了林北的分析,余好好猛然冷静下来,回头想想孙劳动确实不靠谱。 她看着林聪追泡泡的背影说:“聪聪还小,不着急入学。” 林北点头。 这时,桑超英跳下公交车,插兜走过来,仰头吹泡泡,泡泡缓缓上升,撞到瓦楞砰一下裂开,林聪低头拔出泡泡棒,吹出一串泡泡,朝桑超英咧嘴笑,桑超英挑眉吹着泡泡走到店门口,林聪捣着小短腿追他。 林北笑着看他俩。 陆江河推自行车出门,锁上店门,眼尾余光瞥见一群人聚在礼品店门口,他骑上自行车喊:“喂,我听到消息,咱们区区政府和市政府聚集了一堆人,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咋回事?” 桑超英吆喝道:“我刚从市政府回来。” 陆江河朝他向下竖大拇指,马上骑车离开。 林北揉了揉林聪的脑袋问:“出了什么事?” “没出啥事,就是今天上午举行了开土仪式,一建开始动工打地基,争取年前打好地基,有市民跑到现场看,发现工人俱乐部建的地方特别偏,他们回来跟亲友说工人俱乐部周围特别荒凉,卡车进入工地,车轮上黏了特别厚的黄泥,轮胎还打滑,最后出动三辆拖拉机拉,才把拖拉机拉到柏油马路上。”桑超英伸了一个懒腰,抱着手臂靠在墙上说,“市民们不乐意了,聚集到咱们区区政府和市政府抗议,要求上面把工人俱乐部建到市里面。” 林北去过现场,留意到那里是一片黄泥地,只要黄泥地里积了水,人走在上面,不到一会儿,鞋上就沾满黄泥,力气小的人根本无法走路,一建的建筑师傅应该有这一方面的经验,在打地基前应该先修一条路。 “我以为抗议的人夸张了,和益民到现场看,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夸张,现在一建的人全聚在柏油马路上,机器也搁在柏油马路上,他们压根进不了施工地,现场特别乱。”桑超英摇头。 “他们为什么不修路?”林北纳闷道。 “接手这个项目的头头是一个草包,他靠关系才爬上那个位置。”桑超英撇嘴,“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老样子,自己是草包,还不听别人提的意见,我看一建不把草包撤下来,换一个有能力的人顶上去,市民抗议没让这个项目黄掉,也被草包折腾黄掉。” “你认识他?”林北问。 “我俩是高中同学。”桑超英不屑说,“他分不清蔬菜,分不清五谷,只会整天掉书袋,学习好有个屁用。” “他叫什么?”林北问。 “关小鑫。”桑超英。 林北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黄益民骑车回来了。 三人凑在一起聊了一会儿,林北骑车载母子俩回淮大上课。 他们上了一节大课,张旭进来收教材费,张旭离开,物理老师进来上课。 今天是周五,周日晚上还有一节课,下节课就是下周三,所以余好好没有回老家,周六一整天和林聪待在市图书馆看书。 到了周日,余好好和林聪待在宿舍看书,林北回店里处理事情。 傍晚,林北骑车回淮大,接母子俩前往干部俱乐部。 在干部俱乐部门口,林北看到了孔国贤一家三口。 林北把自行车停到车棚,和余好好牵着林聪走过去。 孔国贤带他们进入中餐厅,跟一家三口介绍这里的饭菜是自取的,孔宋晨不耐烦听他爸唠叨,眼珠子四处溜达,他眼睛忽地一亮,脱离队伍奔向烤羊排窗口,林聪发现好朋友跑了,他从爸爸手里抽出手,跑去追好朋友。 林北视线追逐小小的身影,看到孔宋晨狂吞咽口水,林聪嘴巴张张合合,孔宋晨震惊寻找林聪的身体,他本来不开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理直气壮朝师傅比划两根手指头,最后他如愿端两盘羊排离开,林聪小跑追他。 孔国贤寻着林北的视线望过去,口中分泌津液说:“今天咱们来的真巧,居然有羊排。” 他比较矜持,没有像爱人那样拽着余好好跑过去端两份羊排离开,而是跟林北边聊天边往那边走,到了地方,羊排已经没了。 孔国贤悄悄咽了咽口水,带林北拿盘子到其他地方取菜。 孔国贤拿勺子舀一勺红烧肉,把勺子递给林北,说:“工人俱乐部刚动土,就发生这么多事,我担心它预示着工人俱乐部建不起来。” “好事多磨。”林北舀了一个狮子头。 “……或许吧。”孔国贤叹息说。 两人取好了菜,朝餐桌那个区域走去,发现两个小孩和宋晴、余好好在双人桌用餐,他们只好找一个双人桌吃饭。 孔国贤拌着米饭吃一口红烧肉:“以前这里周日供应红烧肉,只供应半个小时,现在周三、周日全天供应红烧肉,从这上面可以看到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生活变好了,大家是不是快加工资了?”林北好奇问。 孔国贤差点被红烧肉噎住,他喝一口西红柿蛋汤,说:“我暂时没有听到消息。” “现在出现了私人工厂,还有个体户,近五六年,税收逐年增加,咱们市财政应该不缺钱吧,就没想给你们加工资?给老师加工资?”林北困惑道。 孔国贤笑着摇头:“税收收的多,花出去的也多,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们加工资。” 说到税收,孔国贤想起来一件事:“进货单和发||票你都要收好,到时候报税,可以抵扣一些税。” “好。”林北应下。 “你中秋节销售礼盒销售的那么火爆,在税务部门挂了号,今年他们肯定重点查礼品店的账。”孔国贤提醒道。 林北表情凝重说:“我做了账,账本没有问题。”他心里计划好抽时间到税务局走一趟。 孔国贤让他放松,他俩又聊了其他事情。 这顿饭两人吃了将近两个小时,还是宋晴催孔国贤回家,说孔宋晨明天上学,孔国贤才和林北结束谈话,带着宋晴、孔宋晨回家。 林北骑车载母子俩回宿舍。 第二天,余好好带着林聪回老家参加方菊孩子满月酒,林北让余好好把工程队队员中秋节大合照送给乡里一份,林志昆一份,小学校长一份。 余好好带着大合照、一个银锁,牵着林聪登上了回县里的公交车。 林北回到店里,继续琢磨徽章。 晚上,他给黄益民、桑超英看终稿,两人对图纸上的画稿不敏感,看不出好坏。 林北把画稿装包里:“我找赵康想做两枚徽章,咱们看看徽章有没有不妥,再改一下细节。” “这个好。”黄益民、桑超英异口同声说。 “我打算顺路找周航订玻璃瓶和软木塞,白酒只有十万斤,也只能装十万瓶酒,但是咱们打算弄二十万份礼盒,所以我打算再订十万斤白酒,全部酿桂花酒,这回我找周航订十六万个玻璃瓶,二十万个软木塞,超英,你再弄一批干桂花,尽量弄今年新桂花。”林北思忖道。 黄益民刚想说玻璃瓶数量不对,突然想到上回多订了四万个玻璃瓶,玻璃瓶的总量正好对上了。 黄益民都想到了,比黄益民精了不止一星半点的桑超英自然也想到了。桑超英比划了一个手指,示意没有问题。 林北给了黄益□□市永兴酒厂的地址:“你跑一趟珠市采购白酒。” “北哥,我在当地留了人,给他打一个电话,对方就会帮我收集干桂花,所以我想和益民一起去珠市,行吗?”桑超英一脸渴望问。 “可以。”林北一口应下。 三人商量好各自要干的事,各自找地方休息。 次日,林北到信用社取钱,给了两人白酒百分之二十五的预付款,两人拿到钱,顿感肩上担子重,只付百分之二十五预付款,这单生意不好谈呀。 “你们到珠市直接找王子城,就说当初他和我签单,你俩只认他。”林北嘱咐道。 两人不太明白林北的意思,却还是老老实实点头,他们拿了钱,回家收拾衣服乘坐火车前往珠市。 林北则拎着一包钱到腾飞玻璃厂,找周航订玻璃瓶和软木塞。 周航给了林北他们当初约定的价格,林北走的时候,他还送给林北一块海鸥手表,林北把表还给周航,周航不要,绕到桌子上,打开抽屉,抽屉里整整齐齐排了五块手表:“你说的真没错,市里出现好多大饭店,他们打听到丽皇从外省采购的玻璃杯,也派人到外省采购玻璃杯,后来你提醒我和丽皇谈合作,我壮着胆找康玉泉谈合作,嘿,没想到我真的谈下来了,大饭店老板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找我采购玻璃杯,还给我送表送茶叶。” “这块手表是你的,你就拿着吧。”周航神采奕奕说。 林北没有继续推拒,把表装兜里,骑车离开,到轧钢厂找赵康。 赵康在腾飞玻璃厂占了不小的股份,托林北的福,腾飞玻璃厂赚了钱,他看拿到林北,就跟看到财神爷一样,不管林北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直到林北说明来意,赵康嘴角的笑意散去,端着茶缸来回踱步。 “我知道徽章太小了,厂里做徽章大材小用了。”林北说,“我没有这块人脉,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做徽章的厂?” 林北话音刚落,赵康就用负心汉的眼神看林北。 林北:“……” 赵康放下茶缸,指尖敲击桌面说:“你有图纸吗?” 林北掏出图纸,把图纸放到书桌上。 赵康拿起图纸细致看:“我们厂倒不是不能做,但是我们厂为了做徽章,还要专门调制机器,价格方面嘛,肯定不能太低。”他太了解林北了,这家伙压价的本领一流,为了防止林北压价,他逼不得已在林北面前演戏,顺势堵住林北压价的路。 “制作徽章也不是新工艺,就算你们厂需要调试机器,也不能管我要一毛钱吧。”林北钻漏洞堵住赵康的嘴。 赵康惊呼一声连连摆手:“这也太低了,我们厂肯定做不了。” “那你给我介绍其他厂,我自己找他们谈。”林北理直气壮说。 赵康在心里骂他,面上却做出一副要哭的表情,咬牙说:“行,一毛钱一枚徽章。” “你先给我做两枚徽章,我要看一下成品。”林北咧嘴一笑。 都这样了,赵康连挣扎也不想挣扎了:“我做好了成品,到礼品店找你。” “好。”林北爽快应道。 两人围绕设计图讨论细节,中午,林北在轧钢厂蹭了一顿午饭,下午,林北和赵康签了合同,他先付赵康一百块钱预付款,等确定了徽章版面,林北再付赵康其余预付款。 林北离开轧钢厂,到附近的村子买了十六卷草帘。 淮市水稻熟的早,这会儿田野里的水稻全收了,大家已经把冬小麦撒进地里了,地里只剩下红薯,到了十一月份才能刨红薯,所以大家暂时闲了下来,他们就用稻草做草帘,等到了十一月份,就有人开卡车过来收草帘。 他们没等到大卡车,倒是等来了林北。 林北骑车驮着十六卷草帘回市里,他来到工地,把草帘卸下来,将草帘按到窗户和门上,能阻止风吹进屋里。 还剩十来卷草帘,林北把草帘铺到地上,大家晚上睡觉,能挡一些地上的寒气。 林北在工地上吃了晚饭,骑车回店里,睡到库房床上。 这几天,林北上午到工人俱乐部施工地看一会儿,中午在工地吃饭,下午守着店,晚上就在店里睡觉。 都过去好几天了,工人俱乐部施工工地没有一丁点进展,他做出了调整,隔两天他到施工工地看一眼。 现在他上午回职工宿舍看书,下午到店里看店。 这天下午,林北迎来了赵康,赵康把两枚徽章放到柜台上,林北盲摸徽章,感受徽章的手感,又把徽章放回柜台上,他从各个角度看徽章。 赵康眼角抽搐,并在心里庆幸他没有因为利润低糊弄林北,要不然他脸上不好看。 林北把这版徽章做出一点调整,赵康在心里默念二十万枚徽章,才没撂挑子不干。 赵康拿了徽章打算离开,林北喊住他,请他到饭店吃饭,林北虽然没有请他到丽皇吃饭,但是饭店档次也不差,赵康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回去乐呵呵帮林北改徽章。 送走了赵康,林北回到店里继续看店。 这天,余好好、林聪从老家回市里,来到店里,林聪在店里奔跑,嘴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叫声,林北:“……” 余好好靠近林北低声说:“爹把小水牛牵回来了,还专门给它盖了一间房子,这几天聪聪睁开眼就跑到池塘看小水牛。” 经过余好好解释,林北终于知道小孩学小水牛叫。 “我把大合照送到乡里,送到六叔手里,送到校长手里。”余好好笑着说。 “田伯伯和六爷爷笑,校长伯伯不笑。”林聪冲过来,一把抱住爸爸的大腿,仰头说。 “那是因为老师们九月份没有领到工资,十月份马上过去了,你校长伯伯不确定到了十一月份,上面发两个月工资,还是只发一个月工资。”余好好点他的额头。 林聪松开爸爸,骑到凳子上玩耍。 余好好撇头看林北:“我听方菊姐说镇上小学、中学也延迟发工资,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或许财政一时拨不了款,下个月钱凑手了,就给他们发工资了。”林北不确定说。 “或许吧。”余好好也不确定。 “家里最近没有发生什么事吧?”林北突然问道。 余好好太阳穴跳了跳说:“家里稻子收了,爹找人把池塘边的水田挖成了水塘,爷奶走亲戚回来,差点拿铁锨把爹劈成两半,后来还是六叔把爷奶劝住。” “娘和六叔没有骂我爹?”林北惊讶道。 “爹把一亩地一年收多少粮食折成钱补给娘,娘就没管爹,六叔倒是从头到尾想管爹,但是爹不听六叔的话,六叔懒得管爹了,也劝爷奶别管爹,让爹带着三伯、五叔折腾,说他们手里那点钱折腾完了,他们就不折腾了。”余好好解释道。 林北咂嘛一下嘴,心想他爹还怪有能耐的。 这次,余好好带着林聪在市里待了四天,又乘坐公交车回去了,她这次回去要找林志昆合计一下地里的生姜。 林北继续待在店里看店。 直到赵康拿第二版徽章找林北,黄益民、桑超英才回来,林北喊两人过来看徽章,三人围绕徽章谈论半天,最后林北又让赵康修改一下细节。 赵康:“……” 桑超英跑回家拿了一瓶茅台塞给赵康,赵康揣着茅台回厂,和老师傅商量怎么改细节。 赵康前脚走,黄益民迫不及待和林北分享他俩在珠市的经历:“我和超英下了火车,找了一个招待所休息,第二天早晨,我俩找人打听永兴酒厂,那人指错了方向,我俩到了裕辉酒厂,我俩意识到找错了酒厂,正要乘坐公交车回市里,那个人不知道啥时候站在我俩身后,揽着我俩的肩膀,带着我俩进入裕辉酒厂,他特别热情带我俩参观酒厂,还带我俩见酒厂厂长宋丰达,宋丰达知道我俩是淮市人,请我俩到大饭店吃饭。” 他和桑超英懵了一路,直到宋丰达灌他俩酒,他俩恍然意识到宋丰达没安好心,他俩找借口上厕所,然后偷偷溜走了。 “我和超英下午乘车到永兴酒厂,这回我俩没有找错地方,到永兴酒厂找到了王子城,跟王子城说我俩只跟他谈合作,王子城拍胸脯和我们保证他不会让我俩失望,后来我们签合同,超英说我们目前手头不宽松,只能付百分之二十五的预付款,王维全还没说话,王子城就说可以,被王维全瞪了好几眼。”黄益民撑着脸笑着说。 桑超英接着他的话说:“我俩和永兴酒厂签了合同,被那个叫宋响的带人堵住,宋响逼我俩和永兴酒厂毁约,带着钱和裕辉酒厂签合同,被王子城的朋友看到,王子城的朋友跑去找王子城通风报信,王子城带着一群人过来和宋响干架,最后我们都被抓紧派出所,王维全到派出所捞我俩出去,第二天,王子城、宋响他们都出来了。” “我俩请王子城吃了一顿饭,才坐火车回来。”黄益民直起身体说。 林北光听他俩说话,就知道他俩过的真刺激。 黄益民意犹未尽,拉着林北继续说他在火车上遇到的事,桑超英跟在黄益民屁股后面补充一些内容。 三人聊到很晚才睡觉。 过了两天,桑超英托人采购的干桂花到了,又过了两天,两人采购的白酒到了,他们把白酒运到店里,马不停蹄酿桂花酒。 三人刚酿好桂花酒,赵康拿着徽章又来了,三人围着徽章看了一上午,最后决定用这一版徽章。 林北到信用社取预付款给赵康。 赵康拿着预付款离开,此时已经到了十一月份,林北骑车回店里,跑进店里问桑超英:“你知道甘蔗成熟的时间吗?糖厂几月份收购甘蔗制作糖?” 桑超英愣了一下说:“分地区,有的地方现在收割甘蔗,有的地方十一月下旬收割甘蔗,昌市金台县要等下了霜才收割甘蔗,大概十一月中下旬收割甘蔗。” “那我们十二月份才采购老红糖。”林北说,“那时候各个糖厂产糖量多,咱们可以和他们重新谈一下价格。” “对。”桑超英拍大腿说。 “我回一趟老家,你和益民看店。”林北收拾东西。 “哦。”桑超英。 林北背上包,骑车离开,路过工地,林北停下来看了一下进程,估摸十一月中旬联排房就可以完工,大家可以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林北悄无声息骑车离开,一鼓作气骑车回村。 林北刚进村,就听到一声惊喜声:“小北回来啦!” 路上瞬间都是人,把林北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说: “小北,你再不回来,咱们快要以为你跑了。” “是啊,要不是好好说你一定会收购生姜,咱们村就和吴家村选代表到市里找你,问你是不是后悔收购生姜,故意待在市里躲我们。” “你咋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我儿子啥时候回来?” “前两天有小毛贼到生姜地偷生姜,被巡逻的队抓住,我们看了生姜,它们长的可大咧。” “对,可大哩,我感觉可以收了,干脆咱们今天收生姜,你找车把生姜拉走。” 说着,村民们就要回家拿工具到地里收生姜。 林北喊:“现在生姜有点嫩,如果你们现在收生姜,生姜卖不出合同上的价格。” 村民们一听卖不出价格,呼天喊地喊那可咋怎。 林北耐着性子说:“我爹在家,我能跑哪里?” 林志炳是村里出了名的富老头,如果林北跑了,他们可以找林志炳。这么一想,村民们一点也不慌了,懒洋洋站在太阳底下聊天。 林北骑车四处找林志昆,在生姜地找到了林志昆。 林志昆站在低头,眼里是郁郁葱葱的生姜叶,林北放下支架,走到地头,蹲下来,捡一根树枝挖地,很快看到了生姜,把丢下树枝,把土盖回去。 林志昆低头看林北,声音悠长说:“不管地里种什么,养什么,只要能让大家富起来,这件事就是对的。” 林北抬头,林志昆挪开视线:“你爹胡闹,你三伯、五叔给他打掩护,你大伯、二伯见你爹胡闹,你娘不管你爹,你爷奶也任由你爹胡闹,他俩也开始胡闹,村里其他人也生出了胡闹的苗头。” 林志昆已经被这群人磨去了脾气,听到他们又干了啥事,一点也不会惊讶……个屁。他刚刚说的话全是屁话,听到有人又在糟蹋土地,他立刻火冒三丈,把自个儿关在屋里生闷气,等他打开门走出去,笑眯眯跟别人说随便他们怎么折腾。 他知道六叔在抱怨,但是他也不好说什么,所以林北什么也没说,站起来眺望生姜地。 林志昆也知道林北是一个晚辈,不好说长辈是非,他僵硬转变一个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收购生姜?” 林北算了一下日期说:“二十号回来拉生姜。” 林志昆开始琢磨什么时候组织大家收生姜。 “六叔,我到吴家村看一下。”林北说。 “你是得去那边一趟。”林志昆说,“你一直不露面,那边的人心里没底,吴春生三五不时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回来。” 林北点头,骑车绕道到吴家村。 到了吴家村,林北受到了村民们热烈欢迎。 吴春生听到消息跑来找林北,林北跟他说他二十号过来拉生姜。 吴春生提起的心终于落地,陪着林北到生姜地看一圈,还邀请林北到家里吃午饭,林北没有推拒,留下来吃饭,他还喝了一点酒,饭后,吴春生留他在家里休息,林北拒绝了,他骑车回家,躺在床上睡午觉。 林北一睡就睡到傍晚,隐约听到他爹的声音,林北起床,拉开门,靠在门上抱胸看他爹。 正在说林北坏话的林志炳瞥见林北,他第一反应就是溜走,他刚走到大门口想想不对,狗日的喝酒,他心虚个屁。 他咳了一声,挺直腰转身瞪林北:“你又喝酒又抽烟,却管着你爹,不许你爹喝酒,也不许你爹抽烟,你这也不许你爹做,那也不许你爹做,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嘛!” 林北认真思考,猛然觉得他爹说的有道理,他拍自己额头说:“我的错,我不该管你。” 被小儿子管了那么久,小儿子突然不管他了,林志炳心里不得劲,他喏喏说:“你管我别管的那么厉害,还是可以管我的。” 林北摇头,坚持从今以后不管他了。 林志炳没想到小儿子这么犟,他一下子慌了神,强撑着说:“你是老子的儿子,你不管也得管。” 说完,他火速离开,似乎只要他走的够快,就听不到小儿子说他不想听的话。 林北晃晃悠悠跟着他爹后面到了池塘。 林志炳扭头看到了林北,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晕倒。 林北张了张嘴,林志炳蹬蹬蹬跑到新挖的水塘对面,林北:“……” 徐红英从屋里走出来,看了林北一眼,又看远处的死老头,问林北:“你爹又发什么羊羔疯?” 林北震惊看他娘。 徐红英撇嘴:“你爹隔一段时间发一次疯,大伙儿都习惯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你六叔在县里上夜校,我托你六叔喊茜茜回来带你爹到县医院看脑子,茜茜哄你爹到医院,医生说你爹年纪大了,脑子犯糊涂,不影响生活,也不影响寿命,茜茜带你爹回来,跟我们说你爹的病情,我和你爷奶松了一口气,我们看开了,不管你爹了,你也别管你爹啊。”徐红英劝道。 林北稍微想想就理解大家为什么坚定的认为他爹发疯,毕竟在大家的思维中,一个正常人做不出糟蹋土地的事,还是一块肥沃的土地。 徐红英又跟林北说了几句话,她挎着篮子离开。 林北靠在墙上站了一会儿,抬脚朝林志炳走去,正在观察小甲鱼的林志炳看到水面上倒映儿子的倒影,他激动的想要站起来,身体刚抬起来,就被林北按下去,林北说:“我管你成吗?” 林志炳磨磨蹭蹭说:“成。” 林北抬眼往这片水域:“又多出了一个水塘,你一个人恐怕看不过来。” “你三伯、五叔晚上过来看小甲鱼。”林志炳踩着脚下的地比划,“你三伯、五叔订砖屋去了,过两天在这里盖一间瓦房。” 林北蹲下来,看了一会儿甲鱼。 林志炳急的跟林北显摆他的小水牛,催促道:“甲鱼没啥好看的,走,我带你看咱家的小水牛。” 林北跟着林志炳回去,林志炳打开门,抓一把草递到小水牛嘴边,小水牛欢快跳两下,仰头吃草。 林北摸小水牛,小水牛往后蹬两步,鼻孔喷气戒备看林北,这可把林志炳乐死了。 “爹,我回家了。”林北。 林志炳的心思全在小水牛身上,应付道:“走吧,走吧。” 林北离开。 上回他回来,河边的茅草开的花是穗状,这回他回来,穗状花炸开,一眼望过去,是一片迎风飘荡的白花。 林北走在其中,白花迎风摇摆,他的衣摆也迎风摇摆。 他走进村里,林聪从他大哥家院子里钻出来,跑向他,林北把他抱起来:“你妈呢?” 林聪指着大伯家的院子说:“在里面开会。” “开啥会?”林北问。 “不知道。”林聪摆手。 路过林东家门口,林北喊了一声:“我带聪聪回家了。” “好。”余好好。 林北抱着林聪离开。 怒学、耀学听到小叔的声音,他们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丢下铅笔跑出院子追小叔。 离家有一段距离,他俩喊:“小叔!!!” 林北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俩。 怒学呼呼跑到林北面前,撑着膝盖喘气,笑嘿嘿说:“小叔,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小叔,我爸咋还不回来,我都记不得他了。”落在后面的耀学喊。 “你爸这个月底回来。”林北话音刚落,两个小孩蹦起来欢呼,掉头跑去通知小伙伴,前往淮市建房子的人月底回来。 林北放下林聪,牵着林聪继续往前走,从四面八方传来小孩的欢呼声,和大人的笑声。 父子俩回到家,怒学跑进院子问:“小叔,我爸回家能过几天?” “能在家待两三个月。”林北想了一下回答。 怒学掉头跑出院子,边跑边欢呼:“我爸能在家待两三个月。” 大路上热闹极了,林聪跑出去凑热闹,林北在家里做饭。 天暗了下来,大路上依旧热闹。 林北出门找林聪回来,顺便到他大嫂家喊余好好。 他一手牵着一个人回家。 一家三口在家里吃了晚饭,又吃了早饭,林北骑车载林聪离开,余好好骑车追林北,一家三口到余淮镇包子铺,余好好把自行车丢在包子铺了,坐上林北的自行车回市里。 余好好有事忙,把林聪交给林北,林北带着林聪在工地待了一天,顺便发他们十月份工资。 晚上,林东告诉林北每天都有人找他们建房子,林北让他别应下,等下年开了春再谈建房的事。 林东脑袋里灵光一闪:“小北,你是不是没有接活,今年咱们建完联排房,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昂。”林北笑着回应。 林东跳起来欢呼,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太不容易了。 其他人跟林东一样激动,跑到柏油马路上狂奔。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林南,他偷偷摸摸出现在林北身边,揽着林北的脖子,凑近说:“小北,那个啥,你给二哥弄一辆自行车行吗?” 林北撇头看他,林南嘿嘿笑:“我想骑车回来,你能满足二哥的愿望吗?” “二哥,你不得了了,都知道愿望了。”林北揶揄道。 林南骄傲甩了甩头:“你二哥看了这么多报纸,不是白看的。” 林北没有继续都林南,他说:“我看看能不能忙你弄到自行车。”他补充道,“我不能打包票。”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林南说。 其他人看到林北、林南挤在一起说悄悄话,他们凑过来问:“你们说啥呢?” 林南想假如林北给他弄到自行车,他这会儿说假话,到时候大家可能埋怨他和林北,他敞亮说:“我让小北给我弄一辆自行车,但是小北不能保证给我弄到一辆自行车。” 其他人眼睛亮晶晶,不停地喊北哥,也让林北给他们弄一辆自行车。 林北说他可以试一试,但是不能保证给他们弄到一辆自行车,大家的态度跟林南一样。 林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骑车带林聪回宿舍,这会儿,余好好已经在宿舍了,三人到教室上课。 上课前,张旭喊一群男人到办公室抱课本,安排人把课本发给大家。 这节课,老师开始上新课本,他没有因为新课本而放慢讲课速度,他讲课依旧快。 其他老师也是,他们的讲课速度和以前一样。 第二天,余好好带着林聪在宿舍看书,林北骑车到供销社找孙定喜。 孙定喜一脸灿烂笑容跟林北聊天,尽管林北心里不好意思,但是他还是说明来意:“我想从你手里拿几十辆自行车。” 孙定喜脊椎一软,差点闪到自己的老腰,他扶墙说:“你刚刚说啥?” 林北一字一句重复刚刚的话。 孙定喜咕咚吞咽口水:“那啥,几十辆是多少辆?” 林北伸出三根手指头,孙定喜扒住墙,身体往下坠。 “你看这样成不,我一天从你手里拿一辆自行车?”林北试探道。 比起一次性拿三十辆自行车人,林北一天从店里拿一辆自行车,孙定喜倒是可以接受。 “一辆自行车一百六,我想你也没有自行车票,这样吧,一辆自行车你给我加十块钱。”孙定喜在心里噼里啪啦打小算盘。 “可以。”林北爽快说。 他当即给孙定喜一百七十块钱,又从他这里买了锁,拿了收据,骑自己的自行车,另一只手推新自行车离开。 他把新自行车放到店里,跑到杂货店找陆江河,开门见山跟陆江河说他一天从他这里拿一辆自行车。 陆江河直接丢给林北一个后脑勺,转身整理货架。 林北趴在柜台上说:“你就不想把你的杂货铺做大?” “你买自行车,和我把杂货铺做大有什么关系!”陆江河背对着林北说。 “你就没有尝试利用家里人的人脉,和自行车厂合作,从他们那里进货,在杂货店卖自行车,把杂货店的名字打出去,之后说不定你还会和缝纫机厂、电风扇厂、电视机厂合作,从他们那里拿货,开一家电器店。”林北说。 陆江河觉得林北在痴人说梦话。 “你不尝试一下,你怎么知道你不行?”林北反问道。 陆江河拿鸡毛掸子扫货架上的灰。 “你试一下,又不会亏钱,相反如果你成功了,你就是杂货店老大。”林北继续游说。 陆江河扫货架的速度变慢,随后,他把鸡毛掸子撂到柜台上,不确定问:“那我试一下?” “你试一下。”林北鼓励道。 说实话,他和桑超英在一个大院长大,眼睁睁目睹桑超英越来越能耐,他说不羡慕桑超英,那肯定是假话,他羡慕桑超英羡慕的要死,现在有一个机会放在眼前,不要他掏钱,只要他动用一下父辈的人脉,再动动嘴皮子,就能知道他有没有能力干大事,他愿意尝试。 “那我试一下!”陆江河咬牙说。 林北凑过去,低声说:“我跟人谈合作,从来没有一次谈成的,就一直跟人磨,我不考虑丢不丢脸,只考虑万一成功了呢,成功了,我赢得了鲜花和掌声,谁会关心我成功背后的故事,你说对不对?” 117 117 一更 陆江河强劲用力说:“对。” 林北回礼品店一趟, 折一枝茉莉花回来,将茉莉花插入陶罐里。 “我闻到了花香。”一个绿枝斜躺在黄棕色陶罐里,几朵小小的青白色花骨朵长在枝头,顶上的那朵花绽放, 花香装满了整间屋子, 陆江河有一瞬间错看周围堆满了鲜花。 目的达成,林北功成身退。 路过隔壁, 林北撇头, 注意到前段时间叶大奎贴的招租启示没了, 他收回视线, 迈开脚步朝前走, 刚走到礼品店门口,就听到黄益民的声音: “桑超英,你是不是动了窗台上的茉莉花?” “我动茉莉花干嘛!”桑超英没好气说。 “送女孩呀。”黄益民抱起花盆, 走到太阳底下, 他放下花盆, 捏茉莉花的枝干, 撇头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昨天下午看到你和一个女孩走进电影院, 昨天下午影院只放了一部电影,电影院还放了这部电影的海报, 一个文工团女兵站在茉莉花丛中灿烂笑, 电影的名字和海报相呼应, 叫《茉莉花开》。” 当初礼品店开业, 大家送了许多盆栽,其中就有一盆茉莉花,平常他仨谁有时间就给它们浇水, 把它们搬到太阳底下晒太阳,在他仨的精心照顾下,茉莉花居然长出了花骨朵,黄益民又新奇又欢喜。 “你拿茉莉花讨女孩子欢心,我觉得茉莉花花生圆满了。”黄益民灿烂笑。 一抹薄红爬上桑超英的脸,他含糊说:“你别瞎说,我没动茉莉花。” 黄益民还想说什么,林北穿过店铺走进后院,抢先一步说:“我刚刚回来折一枝茉莉花,送给了陆江河,祝他前程似锦。” 林北的话音刚落,桑超英立刻仰着鼻孔朝黄益民喷气,黄益民跳到他身前,凑近研究他的脸,桑超英的脸“轰”一下爆红,耳垂红的似滴血,转身跑出店,站在店门口朝院中的黄益民挥手:“我也快有着落了,只剩你一个老大难,啧~” 他的这声“啧”比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还要婉转,导致黄益民气得跳脚,莽莽地冲出去追桑超英,桑超英见状撒腿就跑。 林北走到店门口探身看,看到桑超英、黄益民一前一后跑上了公交车,桑超英从后门下车,他刚纳闷黄益民怎么不下车,下一秒公交车驶出了站台,一时间林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出声。 桑超英插兜往回走,闪进的杂货店,林北转身回店里。 他从包里掏出笔记本,伏在柜台上翻看笔记本,翻到生姜配老红糖页面,林北拿起笔,在下面添加一行字,‘老姜煮红糖水’。 怎么把新姜加工成老姜,林北一丁点头绪也没有。 林北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他埋头在下面写‘绿时代昌平制药厂’。 林北合上笔记本,把笔记本装包里,这时黄益民气喘吁吁冲进店里,林北背上包,到后院推自行车,路过黄益民身边,他说:“我出去一趟。” 正在四处找桑超英的黄益民:“……哦。” 林北骑车离开。 其他树叶翠绿,梧桐树叶已经变黄了,金秋的风“簌簌”吹过,林北头顶上的梧桐树叶随风舞动,偶尔有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地。 林北行走在金色深秋的路上,和一个个携着朝气的人擦肩而过,来到制药厂大门口,到门卫处登记一下,骑车进入制药厂。 林北轻车熟路到副厂长刘勇办公室门口,他停好自行车,跑上台阶敲门。 正在琢磨怎么打通北方销路的刘勇说:“请进。” 林北推开门,笑着打招呼:“刘副厂长。” “呦,稀客啊,你到制药厂有啥事?”刘勇把铅笔撂到桌子上,特意给林北泡了一杯枸杞茶,不等林北回答他的问题,他自顾自介绍枸杞的功效,“这个可是好东西,能够补肾填|米青|,你肯定需要它。” 刘勇存心想要膈应林北,报林北上回往死里灌他酒,差点把他喝伤了。 坟地周围长满了这个玩意,小孩子摘这玩意捏爆了当颜料玩,林北头一回知道这玩意居然有药效。尽管他心里震惊,但他眼神特别平静接过枸杞茶,找个位子坐下,随口说:“枸杞和茶叶一样也分等级,就是不知道哪个地方枸杞品质好。” 林北就像老朋友一样和他闲聊,刘勇下意识随意起来,随口说:“宁夏枸杞是我国最好的枸杞。” 他曾经翻过聪聪的地理课本,夜校也发了地理课本,前几天林北把地理课本翻了一遍,看到了一个板块,上面介绍黑龙江黑土地和平原地区黄土地区别,介绍东北为什么成为全国粮仓,那里产的水稻品质全国最好,上面又说和日照有关,而日照长短和经纬度有关。 林北回忆了一下地图上宁夏的位置,他心里没底,却一副我很懂的样子说:“宁夏日照长,当地产的枸杞品质肯定好。” 林北能讲出这番话,刘勇相当惊讶,同时他也非常高兴,终于有人能和他聊到一块儿了,他拉着林北侃侃而谈宁夏枸杞为什么好。 林北糅合了黑龙江水稻和刘勇说的内容,从另一个角度跟刘勇谈宁夏枸杞。 和林北聊天,刘勇相当惬意。 中午,他带林北到食堂吃小锅饭,他俩边吃饭边聊天。 林北顺势聊起了生姜:“我今天找你和你确认本月二十号,你们厂安排司机开卡车下乡拉生姜。” 不等刘勇说话,林北又说:“你们制药厂用生姜做原材料,用老姜吧。我刚刚找你,留意了一下制药厂,制药厂面积再大,也就这么大,上百万斤今年的新姜被拉到厂里,你们肯定把它们做成老姜,地方恐怕不够用吧?” 厂里从来没有采购这么多新姜,刘勇也不确定厂里能不能把新姜弄成老姜,经过林北这么一说,刘勇心里就更没有底了。 林北夹醋溜土豆丝,边吃边说:“我给你提一个建议,你安排两个人到村里教村民们怎么把新姜变成老姜,你们费了一丁点事,但是省了很大工夫。” “他们不会窖藏变老姜,沙藏变老姜?”刘勇扒一口饭,抬头看林北。 林北敞亮说:“本地没人种过生姜,也就去年有一个人种植生姜,我帮他牵线,他卖了一些钱,今年吴家村、稻花村集体种植生姜,根本就不懂怎么把新姜变成老姜。” “这样啊。”刘勇边吃饭边思索。 “如果你从村民那里收购老姜,咱们得重谈收购价。”林北抬头咧嘴笑。 刘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胃,抽了抽嘴角说:“我得和王厂长商量一下,才能给你答复。” “我想给你们时间商量,但是不管是窖藏变老姜,还是沙藏变老姜,肯定要提前挖地窖,提前准备沙子,大家时间都紧,不可能让你们商量许久。”林北提醒道。 刘勇蹙眉想了想,林北说的确实有道理,他快速扒完饭,丢下一句话跑出去:“我现在找老王商量这件事。” 林北伸长脖子喊:“我就在食堂等你。” 刘勇回复的“好”只有尾音传到林北耳中。 林北低头吃饭,思考新姜去掉多少水分变成老姜,如果他从大伙儿手里收购老姜,肯定要重新给他们一个价格,那得给他们多少价格。 林北心里没有头绪,便不想了,等他和刘勇确定了新的收购价格,再考虑给乡亲们什么价格。 “未来充满了意外。”林北咕哝一句。 他在那时尽他的能力做到最好,走到未来某一个时间点,面对一个又一个意外,如果他能够处理好,这个意外或许能够变成惊喜。 林北到水池处洗餐具,把餐具交给大厨,他回到食堂等刘勇。 食堂没人了,只剩下林北一人,刘勇带着王秋石姗姗而来。 王秋石看到林北,不禁想到那晚他半截身子趴在木沙发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回家睡觉,被爱人拿鸡毛掸子赶到客厅,他在客厅睡了一晚,次日,他喊老刘到他家跟爱人解释他那晚和老刘在一块儿,结果爱人问弟妹,弟妹跟爱人说老刘那天晚上回家睡的觉,爱人一气之下收拾行李坐火车回娘家,过了一个星期,他到老丈人家接媳妇回家,被老丈人训了一顿,向来向着他的丈母娘只当没见到他,爱人也不跟他回家,他对危机的感知告诉他,如果他当时掉头坐火车回淮市,爱人即使后来回淮市,也会跟他离心,他厚着脸皮住在老丈人家,睡了三夜客厅,又跟老丈人坦白那天晚上他想灌醉一个年轻人,结果被年轻人灌醉,还签了相当“屈辱”的合同,他一直是爱人眼里的英雄,不愿意告诉爱人详情,害怕他不再是爱人眼中的英雄,老丈人不知道和爱人说了什么,当天爱人收拾行李跟他回家了。 只要一想到那段时间他多么惨,王秋石就不乐意给林北好脸色。 林北摊手:“既然您二位已经商量好了,按照合同采购新姜,那就合同照旧,我二十号上午过来给你们的司机领路。” 说完,林北抬脚离开。 王秋石眼睛瞪的比牛眼还要大,脸十分严肃,刘勇气恼甩了一下手,跑去追林北。 王秋石挺着胸脯转身:“他奶奶的,老子有说合同照旧嘛。” 王秋石追了出去,看到刘勇拦住了林北,两人在路边聊天,王秋石揉了揉脸,挤出笑容走过去:“小林啊,老刘把事情跟我说了,我觉得这件事咱们还有商量的余地,走,到我办公室商量。” 118 118 一更 林北点头, 三人并肩行走,前往厂长办公室。 王秋石推开办公室的门,兀自走进去, 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 转身看到刘勇做完了秘书做的活, 泡了三杯胖大海。 刘勇对上一双铜铃大的牛眼,他浅浅一笑找个位子坐下。 王秋石把皮包拍到书桌上。胖大海不好搞, 他费了老大的工夫才弄到胖大海,他奶奶的, 这熊货居然用胖大海招待林北。如果林北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性子, 他也不说什么了, 关键这货性格奸诈, 想要让他让步,就跟狗吞辣椒一样, 够呛。 林北提出这样的建议, 他安好心了吗?狗都知道他没安好心。 他为啥心动?还不是林北点破了制药厂确实不具备处理上百万斤新姜的条件, 人家还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在没有其他办法的前提下,这个办法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没办法, 人家不仅一针见血点出了问题,还提供了可行办法,他不得不好好地招待人家。 刘勇只当没有看见王秋石眼睛喷火, 指着胖大海笑着对林北说:“托你的福, 我今天总算喝到胖大海。” “这玩意可不好弄。”林北坐下说。 “好不好弄不清楚,但是这玩意是老王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平时他都不让人碰。”刘勇故意气王秋石。 王秋石摸腰,老子的|木仓|呢, 老子要一|木仓|毙了这熊货。 不知道王秋石怎么得罪了刘勇,刘勇惹毛了王秋石,一脸严肃说:“如果我和老王依着你说的做,村民们从咱们手里学会了把新姜变成老姜的技术,是事实吧?” 林北回忆道:“我小时候吃过几年树叶,后来树叶被吃完了,我挖树根、树皮吃,后来树根、树皮也没了,我们挖观音土吃,我当时不理解地里明明收了粮食,为什么我会没有粮食吃,后来六叔跟我说我们饿了,把裤腰带勒紧一点,躺在床上睡觉就不饿了,可是城市的工人负责生产,如果他们像我们一样躺在家里睡觉,工厂不运作,这个国家就完蛋了,所以我们勒紧裤腰带省粮食供应城市。 那几年,我看到好多人倒在路边,没再站起来,我目睹好多老人为了不拖累孩子,跑到河边跳河,一个婶子家里没人了,只剩下她和两个孩子,她饿的没有力气了,把锅烧开,告诉孩子她做了白面馍馍,说完这句话,她倒在灶台底下,两个孩子躺在他们娘怀里,等他娘醒来,他们一起吃白面馍馍,后来我六叔注意到这户人家三天没有开院门,他撬开院门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才发现大婶和其中一个小孩臭了,还有一个小孩身体没臭,但我六叔感受不到她的心跳,我六叔就说她身体没臭,或许还活着,不顾大家阻拦,把她送到公社卫生所。 我六叔当时二十岁出头,他救了小孩,还胆大包天把小孩交给了镇上无儿无女的看面粉厂大门的大爷,这个小孩现在已经结婚了,还把大爷接到婆家,给大爷养老。” 林北说的是一段沉痛的历史,当时农村饿死了不少人,工人们虽然只能吃三五分饱,却极少出现饿死的情况,刘勇反驳不了,王秋石也反驳不了,这一刻两人无法把教会村民把新姜变成老姜当做筹码和林北谈判。 刘勇败退,王秋石顶上。 “小林,能教会村民们把新姜变成老姜技术,我心里特别高兴。我也知道新姜变成老姜的过程中,会流失一些水分,咱们之前议的采购价肯定要重新议,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制药厂就是狗嘴里的骨头,没多大油水,你把价格要高了,我可以负责人告诉你,制药厂付不起。”王秋石非常光棍说。 “您打算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多少钱?”林北沉思问道。 林北把提价的主动权交到他手里,倒是让王秋石为难了。 他把价格压的太低,他良心过不去,如果他把价格提的太高,他又觉得憋屈。 他倒是想跃过林北直接和村民合作,念头刚起来,他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林北是稻花村建筑工程队的负责人,他在林北身上看到了昔日战友的身影,在一次出任务中,作为连长的战友意外牺牲,那个连如同一盘散沙,瞬间不知道怎么打仗,那个连全军覆没,林北就是建筑工程队的灵魂,如果林北没了,这个工程队最终也会消失,他隐隐预感到林北可能是两个村的灵魂,一旦他跃过林北和村民直接合作,到时候村民们凝聚不起来,大家各干各的,从而影响到制药厂采购新姜,那真是得不偿失。 在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王秋石想了很多,他猛喝一口茶,重重放下茶缸:“我们教技术,还给你四分三厘的收购价。” “我听您的。”林北笑着说。 王秋石噎了一下,在心里骂骂咧咧念叨他讨厌这种人,下回他再也不和这种人合作,如果他还跟这种人合作,他就是狗。 尽管王秋石千分万分不情愿,但他还是火速拟合同,把合同交给林北,林北确定没有问题,两人签新的合同,作废旧的合同。 王秋石见林北带了公章和旧合同,确定了他见林北之前的猜测,这家伙真的有备而来,更加坚信这家伙狡猾奸诈。 林北把新合同装包里,笑眯眯喝茶,顺便跟王秋石、刘勇确认他大后天带两位技术员回村。 林北喝完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慢吞吞喝茶,边和王秋石聊天。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林北笑着跟他聊天,他肯定回应林北,不知咋滴,聊着聊着,两人聊到胖大海,王秋石一时间忍不住跟林北炫耀胖大海多难得,若不是他的战友转业到沪市海关工作,他还真喝不了特级胖大海。 林北跟王秋石聊到昌市金台县糖厂厂长蔡平勇:“他也是转业军人,你听过他的名字吗?” “如果不是重名,我何止听过他的名字,还认识他呢。”王秋石啧啧称奇,“以前我的连和他的连只剩下我和他一个独苗,我俩临时组队打配合,后来增援部队赶来,我和他被送进医院,我趁着护士离开,偷偷去找他,结果这家伙走了,从那以后,我俩再也没见过面。没想到八年过去了,我终于听到他的名字,居然连他也转业了。” 王秋石伤感说,他马上又振奋起来,问林北有没有蔡平勇的联系方式,林北在作废的合同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这是糖厂的电话。” 王秋石迫不及待拨通糖厂的电话,林北没有久留,他离开。 林北前脚离开,刘勇也离开了。 两人一同走,到了刘勇的办公室门口,林北取车,骑车离开。 他回了一趟工地,撞见木匠师傅在安装第一排联排房门窗,还看到了孔红武。 他是林北的雇主之一,林北和他聊了一会儿,骑车回店里。 林北刚回店里,桑超英一脸新奇问林北:“北哥,你到底和陆江河说了什么,这家伙居然大白天关了杂货店,拿了一个行李包坐火车出远门,他好像会离开很久。” “我和他交流了一下开店经验。”林北盯着桑超英的眼睛说。 北哥眼睛那么真诚,应该不会骗他。但是礼品店开业至今,他一直参与其中,实在想不到北哥说了哪一个字眼戳中陆江河,导致陆江河竟然关店门。 桑超英低头思考,啥思路也没有,他抱头叹气。 林北勾着桑超英的肩膀,问:“我们市有直通宁夏的火车吧?” “有啊,去年新开通的线,一来一往得一个多月。”桑超英不假思索说。 “宁夏是一个好地方,据说那边的枸杞特别好。”林北感慨道。 桑超英眼睛闪亮,口中分泌出唾液:“枸杞炖老母鸡,鸡汤鲜甜,鸡肉特别香。” “你们铁路大院炖老母鸡,用枸杞炖?”林北来了精神,问道。 “是我们市的老人炖鸡汤,喜欢放几粒枸杞,说是补血。”桑超英的哈喇子快要流下来了,“还放几片老姜,两个大红枣,等鸡汤炖好了,再放一丢丢毛毛盐,可香哩。” 林北若有所思点头。 桑超英狂咽口水:“枸杞炖猪蹄也好吃。” 不行了,他快要被馋死了。桑超英冲出礼品店,跑到供销社买老母鸡和猪蹄。 林北到后院告诉黄益民库房的新自行车是他给工程队买了,说完,他骑车到三景制衣厂职工楼找郑希望,又订了三床八斤棉被,和几套深秋衣服和冬衣。 他顺道去制衣厂看了一眼,得知制衣厂还没有给他做货,林北提醒汤敏娣他十二月中旬要一批货,汤敏娣保证十二月中旬车间一定能出一批货,林北骑车回淮大宿舍。 他待在宿舍看了一会儿书,做了一会儿题,又跟余好好相互学习,晚上,一家三口到教室上课。 这天晚上七点半,整个学校和静贤区内的居民住处断电,只有工厂还有电,机器轰隆隆作响,教室内,同学们点着自制的煤油灯听老师讲课,他们学的格外用心。 国家每月给镇上初中生发煤油票,初中生有煤油可用。可没人给他们这群上夜校的人发煤油票,他们弄一点煤油十分困难。 今晚的课程结束后,不少同学特别反常,居然不埋头学习了,离开座位四处找同学打听他们手里有没有煤油票,想跟他们换几两煤油票。 林北抱着林聪离开,依稀听见同学们到处跟人换煤油票的声音。 119 119 一更 一道光束划破夜空, 林北驻足目光追随探照灯。 后来的余好好身处黑暗中,看到一个糊成一团、乌漆嘛黑的身影,站到黑影身旁仰头, 漆黑的瞳仁亮了一瞬, 点亮了眼里不曾有的光明,瞬间和夜空融为一体。 林北敞开褂子兜住林聪, 一家三口朝黑暗深处走去, 身后微弱的灯火从窗户、大门泄出来,灯火虽微弱, 却是黑暗中的一团火, 有一天,它一定熊熊燃烧, 它的火星撒遍这个国家, 让不曾拥抱过它的人拥抱它。 黑暗暂退,人们将短暂迎来光明。 这是黑与白的交替。 天将亮, 静贤区来电了。 这座宿舍楼热闹起来,一家三口趴在窗户上看天空,林北指着启明星说它只会在月亮下班, 太阳上班的时候出现, 一大一小双手撑着脸颊,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见证了黑夜和白天的交替,天亮了, 那颗星星嵌入天空中,像是大海中飘荡的一只小白船。 林聪滑到地上,爬到椅子上,半个身体压在桌子上, 小手手努力往前伸,终于够到一张大白纸,他滑下椅子,跑到窗户前,抓住爸爸的手,林北斜身低头,林聪举起大白纸,大声说:“爸爸,我想要一只小白船。” 林北拿过纸,趴在窗台上折一只小白船,他将小白船递给林聪。 林聪双手托着小白船满屋子跑。 余好好绕到桌子前坐下,诵读一篇文言文,扭头说:“我今天还得出门,不方便带聪聪,聪聪留给你带了。” 林北猜余好好这两次出门跟上回她在大嫂家开会有关,他应下带聪聪,顺嘴问:“我明天回老家,你明天回去吗?” “不回去。”余好好把视线放回书本上。 余好好是早晨九点出门的,林北骑车载林聪离开淮大,小家伙把小白船举过头顶,高兴喊:“爸爸,小白船会飞。” 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快乐、惊喜。自从告诉余好好他明天回老家,林北一直纠结他明天回老家跟吴家村、稻花村重新签合同,他可以给出一个什么价格,小家伙的快乐感染到林北,林北眺望前方的路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爸爸,为什么小白船会飞,不能在水里航行?”林聪扭头问。 “它可以在水面上航行,也可以在水底航行。”林北。 “……爸爸,我不是小孩子。”林聪沉默片刻喊。 林北的腿僵硬了一下,他拐车头,骑车带小家伙到图书馆。 到了图书馆,小家伙的小短腿蹬出风火轮的速度,朝小人书书架跑去,林北快跑两步,一把抓住他的背带裤背带,一路拎着他到科学类书架,一排一排找书,总算在上百本书里找到介绍战舰、潜水艇的书籍,他放下小家伙,蹲下来翻书,指着图片告诉小家伙战舰在水面上航行,潜水艇在水底航行,这本书讲了战舰和潜水艇对军队的重要性,这是林北不曾涉及到的知识,林北十分投入看书,都忘了跟小家伙继续介绍战舰和潜水艇。 林聪眨巴眨巴眼睛,扭头跑到书架前,蹲在下来,在最底下的书架上找书。 他想知道小白船可以在水底下航行,可以在水面上航行,可以在天上飞行,能不能像公交车一样在地面上行驶。 林北把书放回书架上,视线穿过书架看到小家伙一动不动仰头,林北走过去,林聪伸手,林北抱起他,林聪指挥爸爸朝哪里走,他找遍了科学类书架,没有找到第二本介绍潜水艇或者战舰的书,林聪眼中出现困惑:“爸爸,为什么小白船不能在地上走,是因为没有人给他安装轱辘吗?” 林北眉头挑的老高,小家伙未免太贪心了,船有这么多功能还不够,居然还想把船当做汽车用。林北刚想说他贪心,做人不能既要又要,但他又想到红方红卫星升空,九七年,媒体捕风捉影报道我国宇宙飞船有突破性进展,许初彦跟他分析官方的反应耐人寻味,畅想或许不久将来我们国家自行研制的宇宙飞船真的能翱翔外太空。林北吞下话,抱着他离开图书馆,将他放到座椅上说:“爸爸也不知道。” “爸爸,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林聪一脸渴望盯着爸爸。 “爸爸不清楚,但是爸爸知道等你上学,爸爸依旧不知道这个答案,如果你非常想知道答案,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林北骑车离开。 林聪抓住车把手,迎着太阳喊:“爸爸,等我知道答案,跟你说哦。” “好。”林北。 林北骑车带林聪到供销社找孙定喜,孙定喜第一次见到林聪,捏了捏林聪的骨头,乐呵呵取一副乒乓球拍送给林聪当见面礼,用一副高深模样说:“少年,我摸你骨骼惊奇,你就是打乒乓球的苗苗,你听叔叔的话,一周四天到少年宫打乒乓球,有朝一日,你一定被省队选走,被当做种子选手培养。” 这是林北第二回听人说省队,在林北的人际关系网中,这个频率已经算极高了,林北想孙劳动和孙定喜提省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孙哥,你怎么突然提这个?”林北好奇问。 “全国冬季运动会马上在哈尔滨市和尚志县举办。”孙定喜激动说。 “咱们市是不是要举办什么活动,庆祝冬季运动会?”林北语言难掩激动。 “上面到底怎么安排,咱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有安排。”孙定喜开心说,“我还听到一个消息,省里面这个月来咱们市挑小运动员,以后省里面每年来两回,我老丈人说当运动员好啊,代表咱们国家出国参加奥运会,为国争光,我和我爱人打算送我家孩子到少年宫,让他跟老师学几年,万一被省队选走,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如果我家孩子不争气落选了,他就得给老子安分学习,给老子考一个大专回来。” 林北低头,眼里是一个抱着乒乓球拍的小身影,他问:“聪聪,你想到少年宫吗?” “是上学吗?”林聪脆声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林北坏心思回答。 林聪的眼睛成功转成了蚊香圈,昏呼呼被爸爸三言两语说动,他响亮回答:“爸爸,我想去。” 林北还没说话,孙定喜开心说:“咱们两家一起带孩子去报名吧,两个孩子有一个照应。” 林北一口应下,和他约了一个时间,同时,他从供销社推走一辆自行车。 回到礼品店,林北把新自行车放进库房,回到店里,撞见桑超英和林聪打乒乓球,一直是桑超英打球,林聪抱着球拍哒哒哒跑去捡球,把球交给桑超英,他跑到货架的另一端,抱着乒乓球拍蹦起来,眼睛露出来,桑超英发球,林聪的脚落地,乒乓球掠过他的脑袋,落在地上弹跳,小家伙继续捡球。 两人玩的开心,林北抱胸靠在门上看了一会儿,喊他俩出门吃饭。 再次路过隔壁,隔壁的门依旧锁上,林北心里冒出问号,既然有人租了隔壁,那人也不出现,就让房子这么空着。 桑超英抱着后脑勺走路,歪头顺着林北的视线望过去:“叶大奎贴的招租启示被人撕了,这家伙气的不行,正到处打听谁撕的,打算让那人赔偿他的损失。” 林北点头,原来这间房子还没被租出去。 两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去吃饭,饭后,林北把林聪交给桑超英,他骑车到工人俱乐部施工地待了一会儿,掉头骑车回店里。 林北喊林聪过来,先是感谢桑超英一番,紧接着他一本正经说:“我下午没事,我看店。”他指着门外的天空,“今天下午阳光格外好,还没有风,你应该主动点约小姑娘到动物园玩。” 桑超英的脸颊滚烫跑出店。 林北斜靠在柜台上笑,衣摆往下坠,林北低头,撞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爸爸,你明天一定回老家吗?”林聪问。 林北笑着揉他的脑袋:“你想和爸爸一起回老家?” 林聪啪叽一下松手,把乒乓球拍往怀里摁后退:“我等会跟妈妈说我想去动物园。”说完,他撒腿跑开。 林北:“……” 娘俩又不带他玩。 林北安慰自己,这些都是小事,小家伙说话越来越利索了,他基本能听懂小家伙说话,而且他发现小家伙的词语积累非常丰富,大概跟小家伙总是跟他们到教室上课有关,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晚上,桑超英没有出现,黄益民回来了,林北麻烦黄益民一件事,如果他不在市里,麻烦黄益民每天到供销社推一辆自行车回来,黄益民一口应下,林北给他三辆自行车钱。 黄益民拿了钱,抱着门框不解问:“北哥,八六年,咱们才搞抽奖活动,你现在屯自行车是不是有点早了?” “我帮我哥他们弄的自行车。”林北笑着说,“八六年咱们弄一批女士自行车,搞抽奖送出去。” 黄益民嗯嗯点头。 林北带林聪回淮大宿舍,林北在宿舍楼下锁自行车,小家伙像小炮||弹一样冲进去,双手扶着墙哼哧哼哧爬楼梯,林北上楼,小家伙已经敲门让妈妈给他开门,妈妈开了门,他捧着小白船送给妈妈,龇牙跟妈妈说他想要去动物园,余好好说如果明天天气好,就带他到动物园玩,母子俩有商有量,决定了去动物园的时间。 林北进来,林聪扑到爸爸腿上,抱住爸爸的腿:“爸爸,我明天到动物园长见识,回来说给你听。”就像爸爸每次远行,回来了,爸爸把远行的经历说给他和妈妈听。 “说给你听。”余好好附和道。 120 120 四合一 “好。”林北。 得到爸爸的回应, 林聪转投妈妈的怀抱,陪妈妈到开水房打开水。 林北静下心写习题。没有解题过程,也没有答案可供参考, 这让林北苦恼不已。 林聪和妈妈到家,呼呼呼跑进卧室, 眼里是一棵挺拔的白杨树, 耳畔萦绕着“沙沙沙”声响,是爸爸的脊背, 是笔尖摩擦纸张的声响,他转身跑出卧室,从妈妈手里接过刷牙杯,跟妈妈到水房刷牙。 林北拿墨水瓶压住草稿纸, 扭头, 母子俩早已依偎着进入梦乡。 林北轻手轻脚洗漱, 爬上上铺睡觉。 林北半合眼睛,待眼睛适应了灯光,他仰头看窗外, 外边乌漆嘛黑,母子俩已经整装待发。 “动物园七点半开门。”林北打着哈欠说。 “我俩叫宁早勿晚。”余好好掏出一个二手行军背带水壶,前两天她误闯旧货市场, 碰巧淘到的,五成新,她装满一壶开水,背上水壶, 拎着单肩包,关了灯,牵着聪聪高高兴兴离开。 林北身下压了一半棉被, 身上盖了一半棉被,揪着被角盖过头顶,合上眼睛接着睡觉。 天亮了,整座校园被麻雀的叫声笼罩着,林北起床,骑车到三景制衣厂职工楼找郑希望先拿三床棉被,职工宿舍留了两床棉被,林北把最后一床棉被送到店里。 他心情十分好骑车到绿时代昌平制药厂,在厂长办公室门口等王秋石。 自从王秋石和蔡平勇通过电话,王秋石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坐了整宿,第二天他像没事人一样工作,依旧表面粗鲁莽撞,心思却更加难以揣测。 今儿他骑车上班。昨夜刮了一夜北风,地上铺满了落叶,自行车轱辘从上面撵过去,偶尔两三片落叶被卷进车条里,随着轱辘转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秋石的心情和眼前荒芜的景色一样,冷寂萧瑟。一个人忽然闯入他眼里,是那么的生机盎然,王秋石瞳仁震动。 王秋石咒骂一声,嘀咕:“见了鬼了。” 他在“周扒皮”,不,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身上看到了枯木逢春,可不是见了鬼了嘛。 王秋石在心里痛骂林北,面上豪爽和林北打招呼,得知林北没有吃早饭,带林北到食堂吃早饭,也不用林北提,主动把房小利、杨淮介绍给林北认识,把两人借给林北用半个月。 林北领路,三人骑车前往稻花村。 房小利、杨淮二十四五岁,被厂长安排前往乡下教老乡们窖藏生姜、沙藏生姜,又被副厂长嘱咐到了乡下不准惹事,否则拔光他俩的猴毛,剥了他俩的猴皮,两位领导还要求他俩多做事,少放屁,别有事没事往林老板身边凑。 他俩总觉得两位领导有点毛病,林老板是中间商,始终摆脱不了农村人这个身份,他俩正儿八经的城市户口,往上数三代都是城市户口,两位领导凭啥说他俩往林老板身边凑,而不是林老板往他俩身边凑。 林北注意到两人不是挤眉弄眼,就是朝他翻白眼,他放慢速度蹬脚踏,房小利、杨淮互看彼此,瞧,是林老板往他俩身边凑! 他俩的笑声传到公路两侧的田野深处,惊动了在田野里觅食的动物。 两人得意的下巴快戳到天上了,加快速度骑车,超越林北,一直往前骑。 林北匀速骑车。 县城入口处有一个修车铺,旁边有饭店和小卖铺,这里的房子还是林北的工程队建的。 林北骑车到这里,两辆停在公路边的自行车闯入他的视野,他四处看,找到了房小利和杨淮,两人围绕着一辆装甘蔗的大卡车转,有不少人凑过去看,每个人不停地吞咽口水,包括两人。 淮市不产甘蔗,卡车司机从别处拉的甘蔗,但显然卡车司机只是路过这里,他们不可能就地卖甘蔗。 林北九零年到了余淮镇才知道甘蔗长什么样子,九六年,永新乡才出现甘蔗,那时甘蔗还十分稀少,只有公职人员和做买卖的人偶尔买一根甘蔗。 林北猜的没错,两位卡车司机从饭店里出来,在大家的口水声中开卡车离开。 人群散开了,林北推车靠近两人,房小利顾不上林北,手肘卡住杨淮的脖子,余下的手朝余淮兜里掏,情急之下,杨淮掏出一面白、一面黑的东西塞进嘴里,房小利哇哇叫了一声,硬掰杨淮的嘴。 杨淮来了一招黑虎掏心,房小利打了一个激灵,果断护住脆弱部位,杨淮趁机跳出三丈远,得意的朝房小利笑。 林北古怪地看杨淮的嘴,杨淮朝林北龇牙:“林老板,你没吃过甘蔗吧,这玩意真甜。” 见房小利朝这边冲来,他捂住嘴巴,神情紧张往后退。 两人瞬间闹成一团。 林北想到卡车顶铺了一层甘蔗皮,又裹了一层草帘子,杨淮大概趁人不注意弄了一个甘蔗皮。 两人消停了,林北继续领路。 到了镇上,杨淮仍嚼着甘蔗皮,舍不得吐掉,还时不时跟房小利、林北炫耀,言语中全是可惜两人没有尝过甘蔗的味道。 林北到猪肉铺买了五斤大肥肉,把肉挂在车把手上,杨淮眼睛瞪直,嚼着甘蔗皮吞咽口水,被房小利踹一脚,他依依不舍把眼睛从肥肉上挪开。 林北继续领路,跟两人介绍稻花村、吴家村的情况。 两人看到了村庄,每个村庄灰扑扑,基本上都是低矮的土房子,环境十分糟糕,这让从未下过乡的两人生出掉头回厂的念头。 两人进了村子,看到脏兮兮的大人,舔鼻涕的小孩,大人、孩子指甲缝里全是灰,他俩更想掉头就跑,尤其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忍不住好奇,跑过来看他俩,他俩无意间瞥见小孩头发上有东西爬动,他俩就更想跑了。 农村跟他俩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他俩一刻也待不下去。 进了村子,林北直接到大队部找林志昆,林志昆听到林北说他带了两个人过来教他们新姜变成老姜的办法,他丢下课本出门,撞见林志寓骑车回来,二话不说抢了林志寓的自行车,骑车前往吴家村。 林志寓抱怨林志昆去了一趟县里学坏了,以前林志昆多好的人哇,虽然脾气犟,骨头硬,却以德服人,做事情一板一眼,从不干打||砸||扌仓的勾当,现在林志昆没脾气,骨头软,以权服人,做事情滑头的很,只要有人撞到|木仓|口上,打||砸||扌仓都是轻的。 林志寓手背后,步行回村,意外瞥见林北从屋里出来,他停在路边等林北,林北锁上门,推车走过去。 “刘寿利和赵娣回来了。”林志寓眉头深皱说。 林北停了下来,眼睛里全是困惑:“他俩卖假酒惹了事,怎么敢回来?” “那个赌场被一窝端了,他俩和赵娣的弟弟、弟媳大概知道了消息,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喝假酒的人跑到他们家堵他们,让他们赔钱,他们把人打了一顿,还嚷嚷着到派出所举报他们赌钱,赌老大那么有背景,都去蹲劳改了,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民,肯定逃不掉,他们害怕,这段时间都不敢出门,生怕遇到四人,四人脑袋一热跑到派出所举报他们。”四个老鼠屎不仅回来了,还让受害者怕他们,四人得意坏了,一副胜利者的姿势跑到池塘张口就找哥仨赊一千只小甲鱼,听四人的意思,只要哥仨不肯赊小甲鱼,四人也不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林志寓心慌的厉害,害怕四人药小甲鱼。 在林志寓眼里,林北是稻花村的脊柱。既然是脊柱,他这个做叔叔的向侄儿求助,不算丢脸。林志寓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跟林北说四个老鼠屎到外边走一遭,回来愈发不要脸,问林北有没有办法治一治四人。 林北推车往前走,眉头拢到一起,林志寓走在自行车另一侧,叹息道:“你六叔倒是到派出所询问公安,四人自从卖假酒惹了事,消失了大半年,公安抓赌没能在现场抓到他们,现在不好抓他们,公安给你六叔想了一个办法,只要当事人站出来指认四人卖假酒,公安可以逮捕四人,你四叔回来和我们商量,我们找上喝假酒的人,他们听到我们的计划,马上把我们打了出去,说到底他们还是害怕四人反咬他们一口。” “后来,你爹那么害怕见公安的人跑到派出所,结结巴巴跟公安说他喝了假酒,但也不知道为啥公安说就你爹一个人站出来,他们不好抓四人,你爹又说赌老大可以作证,但是赌老大已经在监狱服刑,提审赌老大手续不仅麻烦,而且就算他们提审了赌老大,也不一定能抓捕四人,公安劝你爹回来监视四人,一旦发现四人又在卖假酒,如果四人卖的少,就继续监视,如果四人卖的量多,立即报案,他们立即抓捕四人。”四哥回来跟他们说他在派出所的经历,林志寓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想要把四个老鼠屎踢出稻花村,比让哥仨找关系买拖拉机还要困难千倍万倍。 “亲兄弟还有反目成仇的呢,别说赵娣弟弟只是刘寿利的小舅子。”林北突然开口。 林志寓扭头看林北:“?” “下次刘寿利、赵大宝找你们,你们就说你们年纪大了,干不动体力活,又防着儿子,准备拉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合伙养甲鱼。”林北笑着说。 林志寓直摆手,却见林北幸灾乐祸笑,他想到了林北说的前一句话,瞬间明白林北的想法,林志寓嘿嘿笑,咣当咣当拍林北的肩膀,要说心黑还是侄儿心黑,十个林志昆拍马也赶不上侄儿。 林北觉得五叔的笑容不对劲,还没等他开口套话,林志寓哼哧哼哧朝池塘方向跑去。 林北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就骑车回村,和房小利、杨淮迎面相撞。 正打算偷跑的两人没想到那么不赶巧,竟遇到了林北,他俩脑袋懵懵响,一点儿也不知道咋面对这种情况。 “房师傅、杨师傅,真巧,我正要找你们呢。”林北掉头,和两人并肩骑车,“稻花村的村支书到吴家村找吴家村的村支书,他们等会就会过来,咱们到大队部门口等他们。” 房小利低声嘀咕:“真倒霉。” 这会儿杨淮冷静了下来,想到他俩现在回厂里的后果,不由的打一个冷颤,赶紧骑车追林北。 房小利叹了一口气,跟在两人身后到了大队部。 林北也发现了两人不情愿,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可能不习惯在农村生活。 他放下自行车支架,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塞给两人,拎着一块肉站在路口,有人经过,他把肉递给那人,麻烦那人把肉拎给他娘:“我带来两位师傅,他们留下来教大伙儿把新姜变成老姜,你告诉我娘,把肉全烧了,待会儿我带两位师傅过去吃午饭。” 那人高声应了一声,欢喜地拎着肉跑开。 林北转身,房小利、杨淮火速把红包揣兜里,林北心里清楚他和村民说话的时候,两人一定拆了红包,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在两人衣兜上滑过,走上前笑着和两人聊天。 房小利、杨淮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下意识捏衣兜,又快速松手,傻愣愣和林北聊天。任谁猛一下拿到一年工资,都不可能淡定。不是一个月,是一年呐!!! 不就是在农村待半个月嘛,他俩干了。 林北把他俩的眼神转变看在眼里,继续不动声色和他俩聊天。 林志昆没让林北久等,很快带吴春生到了大队部,两人看到两个陌生人和林北站在一起,放好自行车,立即跑过去跟两人握手。 房小利、杨淮手抖,因为林北给的太多了,林志昆、吴春生手抖,因为假如他们把新姜变成老姜的办法学到手,他们下年可以扩大生姜种植规模,即便其他村跟风种生姜,他们也不愁卖,因为老姜可以放的久,他们可以慢慢卖嘛。 四人垂下颤抖的手,彼此互望干笑。 林北毫不犹豫打破这种气氛:“目前有两种把新姜变成老姜的方法,一种是窖藏生姜,一种是沙藏生姜,沙子不便宜,我个人倾向主要学习窖藏生姜,但也要掌握沙藏生姜的办法,等以后大家伙有钱了,可以尝试沙藏生姜。” 老人说贪多嚼不烂,林北却觉得既然有机会学习以前接触不到的知识,不趁着这个机会学习,那真是傻死了。 如果没有林北,大家伙不知道啥时候能接触到把新姜变成老姜的办法,自然林北说啥就是啥了。 林志昆、吴春生合计了一下,吴春生站出来说:“咱们两个村合伙买一堆沙子,跟两个师傅学习沙藏生姜。” 房小利、杨淮一早对好了口供,只打算教一种方法,他俩摸了摸衣兜,嘶,太厚了,如果两位村支书提出两种方法都学,他俩有的是理由拒绝,奈何是大老板提的,他俩实在开不了口拒绝。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都从彼此眼中看出教吧,费点事就费点事,毕竟收了人家的好处。 两人在无言中拿定了主意,杨淮说:“你们想学沙藏生姜,提前准备三车沙子,两百块砖头。” 林志昆、吴大春咬牙同意了。 五人移步到池塘。 池塘里的小木船被搬到路面上,五人加上林志炳三兄弟跑到小木船那里聊天。 徐红英和妯娌在灶房忙活半天,喊他们吃饭。 房间不够大,林北把饭桌搬到草棚下面,大家在草棚下面吃饭、喝酒。 林志炳满脑子都是给刘寿利、赵大宝下套子,林北不给他酒喝,他也不提,老老实实啃鸭头。 其他人纵是想敞开喝酒,林北也要拉着,下午他要带房小利、杨淮到高地考察,查看高地是否可以挖地窖。 有林北压着,没有人借着这次机会敞开肚子喝酒。 下午,房小利、杨淮在林志炳的房间眯了一会儿,就被林北拽到高地考察。 房小利、杨淮:“……” 凭啥人家出差,都是吃好、喝好,醉的一塌糊涂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开始干活,他俩当天下午就要干活!!! 两人目光呆滞跟着林北到了高地,林北和跟随过来的林志昆、吴大春、其他人交流,扭头问两人这里可以挖地窖吗,两人摸了摸衣兜,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察看高地。 房小利、杨淮跟林北跑了一下午,找到三块可以挖地窖的高地,第二天早晨,林北拉着俩人到吴家村,在吴春生家吃了早饭,又开始到处跑,也找了三块可以挖地窖的高地。 两人需要交流探讨一些细节,正好林北也要跟两个村子重新签订收购生姜合同。 制药厂给林北的价格是四分三厘,林北给他们的价格是两分八厘,不论是林志昆还是吴春生,吓得险些站不住。 纵然两人知道老姜比新姜的价格贵,也不敢想林北一下子把价格提这么高,况且师傅还是林北给找的。 林北没有和他们多做解释,直接和两个村子签了合同,这回,他在合同上盖上了农副产品收购站公章。 林志昆、吴春生还担心费些工夫才能说服村民们凑钱买沙子、砖头,没想到新的收购价传到村民们耳朵里,村民们不仅不抵触凑钱,而且还积极踊跃凑钱。 两位村支书拿了钱去买沙子、砖头,房小利、杨淮也商量好了对策,等两位村支书回来,立刻通知村支书安排村民到高地挖地窖。 房小利、杨淮的适应力极强,干干净净的两个小伙子,在乡下待了两天,变的和大家一样灰头土脸,两人似乎不在乎,还和大家打成一伙。 一切都按照林北的计划向前推进,林北打算回市里。 他通知了他爹,骑车离开。 在路上,林北遇到了特意等他的赵大花。 在听到林北把生姜的价格提到两分八厘,赵大花逮到一个人就说林北是故意的,故意把生姜的收购价说成一分钱,等到她嫌弃生姜收购价低,不愿意种生姜,他忽然提价,就是为了恶心她。 她非常自信的认为大家会跟她一起骂林北,没想到大家听完她的抱怨,看她的眼神特别怪,甚至远远地看到她,撒腿就跑,把她当做马蜂了。赵大花气坏了。 赵大花朝林北唾一口,抱着稻草回家,边走边嘀咕:“这回艳艳给我生了一个大孙子,我的大孙子搁在从前,就是状元命,就算搁在现在,我大孙子也能当县长,你现在能耐算什么,以后见到我大孙子,还不是要点头哈腰。” 她回头,见林北没有回头,赵大花抱紧稻草匆匆回家:“你在外边肯定干了犯法的事,以后我大孙子当了县长,我让我大孙子第一个抓你。” 这几天,赵大花看到他,就唾他,林北眉毛动也没动,就当做没有看到。 他骑车回到舟山路,瞥见陆江河的杂货店没有开门,他推车进了礼品店。 正在看账本的黄益民抬头笑眯眯说:“北哥,我天天到供销社给你推自行车,都放在库房里了。” 林北点头,在店里待了一会儿,骑车到工人俱乐部施工现场看了一眼,脚下到施工现场终于修了一条石子路。 石子路好修,拉几车石子,铺在路上,立即可以通车,但大型车走这一条路,不等过完春节,石子路的问题就会出来。 要林北说,不如咬牙修一条柏油马路,虽然耽搁几天工期,但这条柏油马路一旦修好,少说能用十几年。还有就是,既然上面有意扶持这一片,肯定要修路,在一建施工期间,区里为什么不和一建沟通修一条柏油马路? 林北将困惑压在心底,骑车离开。 他到工地待了一会儿。联排房已经盖成,还差粉墙和铺水泥地板,林北预计不到五天,工程能收尾,工程队员回村,正好赶上挖地窖、收生姜。 林北笑着骑车离开,他绕到和平西路,看一眼王晓冬酒吧的装修进度,酒吧硬装已经装好了,只差软装。 他看到了王晓冬的身影,没有打扰他跟师傅交流,骑车回和平北路,路过钱吉祥的店,瞥一眼,钱吉祥的店只装修三分之一,估计到年底能装修完毕。 他回淮大宿舍,余好好在织围巾,林聪自个儿对着墙打乒乓球,林北拿了澡票,拎着他到澡堂洗澡,从澡堂出来,把他揣到衣服里回宿舍。 回到宿舍,林聪迫不及待从爸爸怀里跳到地上,手舞足蹈比划狮子、老虎、长颈鹿、狼、猴子…… 林北看的十分认真,在林聪期待的眼神下,笑着说:“爸爸都不知道它们那么可爱,一定是聪聪太惹人爱了,它们忍不住把可爱的一面展现到聪聪面前。” 林聪转身,爬到床上够一顶帽子,小手手抓住帽檐扣在头上:“是小黄帽太可爱了。” 林北震惊,原来他家小孩可以这么甜。 余好好抬头看爷俩,笑着说:“那天有人在动物园门口卖小黄帽,我给他买了一顶。” “嗯嗯。”林聪用力点头。 林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过他不着急说,而是欠欠的蹲下来,张开手臂,等小家伙撒欢蹦到他怀里,林北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见他捂住额头震惊瞪他,林北畅快笑一会儿,不急不慢说:“前几天我和孙哥约好了,明天周日,我们在少年宫门口汇合,把两个孩子送进少年宫学东西。” 余好好听说过少年宫,问:“他这么小,进去能学啥?” 林北点了点他煊软的脸蛋:“学他想学的。” 看到小家伙捧着脸蛋一个劲往林北手指上凑,爸爸两个字被他喊的欢快无比,余好好吞下丧气的话,扬起笑容、十分积极和林北带着他出门,到百货大楼给他挑一个小书包。 夫妻俩让小家伙自己挑,小家伙挑了一个黄色的,比林北手大一点的小书包,林北又买了一个同款大一点的书包。 一家三口回淮大。 余好好把林聪放到地上,林北自顾自锁车,小家伙蹬蹬蹬跑进宿舍,敲宿管的门,张凤仙开门,小家伙口齿清晰说:“张奶奶,我明天就要上学啦。” “真厉害,奶奶送给你一本本子,庆祝聪聪是小小上学郎。”学校发给她很多本子,张凤仙用不完,转身进屋拿了一本本子递给林聪。 林聪双手接过本子:“谢谢张奶奶。” 他捧着本子上楼,又蹬蹬蹬下楼,送给张凤仙一个橘子。 林北进来,大掌盖在他的脑袋上,和他一起上楼。 爷俩进屋,余好好拿几块小碎布朝爷俩挥了挥,坐到窗前缝东西,几块碎布在她手里变成了一个笔袋,她往里面装一支铅笔和一块橡皮,把笔袋交给小家伙,小家伙自己往书包里装本子、笔袋、乒乓球拍,把他的小书包放到椅子上,林北随手把他的小帽子放到桌子上。 今晚,小家伙的话特别多,嘴里总是吐出稀奇古怪的词语,余好好、林北有点招架不住。心想这还没有上小学呢,他俩已经招架不住了,一旦小家伙上了小学,小家伙要叨叨疯爹妈。 第二天,余好好、林北牵着矮墩墩的上学郎下了公交车,在少年宫门口等人。 不多时,一位穿了红色大衣的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下公交车,孙定喜紧跟着下公交车,女人一直跟孩子说话,孙定喜笑得五官挤在一起给孩子捏肩膀,按摩手臂。 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嘴巴张的老大说话。 也不知道小男孩说了什么,两口子非常开心。 一家三口到了少年宫门口,孙定喜才发现林北,把儿子孙朝朝、爱人史来淑介绍给林北认识,林北将余好好、林聪介绍给史来淑认识,将黄色小书包送给孙朝朝。 孙朝朝六岁了,比林聪高了一个半头,他低头看小屁孩,又看手里的书包,眼里全是纠结,毕竟他是大孩子了,和一个小孩背同一款书包,被街道里的小伙伴知道,小伙伴会嘲笑他的。 孙定喜给了他一巴掌:“说谢谢林叔叔。” “谢谢林叔叔。”孙朝朝说完,朝他爸哼了一声,看的孙定喜又想给他一巴掌,孙朝朝屁股一紧,一个闪身,闪到林聪身后,朝孙定喜龇牙咧嘴,孙定喜深呼吸一口气,跟林北聊天。 两个家庭在一起聊了一会儿,一同进入少年宫。 林聪太小了,林北没给他报英语、乐器兴趣班,把他带到乒乓球室,让他和其他小孩一起玩。孙定喜给孙朝朝报了好几个班,要搁以前,孙定喜肯定舍不得给孙朝朝报这么多班,由于他在林北手里赚了不少钱,腰包鼓鼓的,只要孙朝朝说他感兴趣,他就给孙朝朝报班。 中午,林聪跟爸爸妈妈说他还想到乒乓球室玩,孙朝朝闭着眼睛嗷嗷叫他不要上兴趣班,被父母一顿混合双打,抽噎着说跟聪聪弟弟到乒乓球室,最后孙定喜退了其他兴趣班,重新给孙朝朝报了这个班。 下午,林聪手抓着书包带踏进乒乓球室,放下书包,掏出乒乓球拍,抱着球拍找人打球,周围有几个小孩边打边哭,孙朝朝也在其中,林聪眼里出现困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哭,怎么做到边哭边打球,还能准确发球。 这一天对林聪来说是奇妙的,是开心的,他喜欢呆在这里找小伙伴玩耍。 两个家庭分开,各自乘坐公交车回家。 后来几天,林北带林聪到少年宫打乒乓球,有时候小家伙坐在阶梯上,听身后俄语老师说俄语。 小小的他不明白,一个大大的红房子里,为什么住着千奇百怪的人,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他们练习着不同的乐器,他们跳着不同的舞蹈,他们练习不同的运动项目。 林北总是陪他坐在阶梯上,小家伙不提学别的兴趣,林北也没有提,因为他的初衷是希望他能和同龄孩子在一起玩耍,而不是在这么小的年纪学那么多东西。 这天,工程结尾了,林北找罗跃富等五人验收房子,确认两栋联排房没有问题的前提下,林北厚着脸皮提结尾款。 五人爽快给林北结尾款,因为林北即做收购生姜生意,又开礼品商店,只要林北不傻,不怕钱多了扎手,就一定不会给他们两栋不合格的房子。 林北收到尾款,立即给工程队成员结工钱。 大家肩上背着包袱,手腕上挎着安全帽,笑嘿嘿盯着林北。 “年前,我把六十辆自行车拉回去。”林北肯定说。 大家欢呼一声,冲进汽车站。本来他们计划好好逛一逛淮市,但是当他们拿到厚厚的工钱,脚不由自主奔向汽车站,恨不得眼睛一闭,再一睁开,人已经回到家里了。 六十人分三个批次,乘坐公交车回县城。 林北目送最后一批人乘上了公交车,他骑车离开。 工程队成员离开不久,余好好带着林聪回村,林北留在了市里。 林北计划到宁夏一趟,前往宁夏前,他必须先处理好制药厂收购的生姜,还要琢磨生姜如何跟老红糖搭配,难道在红色网兜里装一块老姜,把它放到礼盒里,和老红糖放一块,老姜又不是人参,这样包装礼盒,似乎没啥档次可言。 这天,林北在店里,桑超英、黄益民都在,林北把老红糖和老姜的事当做乐子说出来,三人都笑了。 最后,桑超英光棍说:“要不这样,我们店里提供老姜煮老红糖服务,凡是在我们店里买礼盒的,都可以把材料拿过来,让我们煮。” “二十万份礼盒,你煮的过来嘛!”黄益民斜靠在墙上嗑瓜子,斜眼看桑超英。 桑超英翻白眼看屋顶。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十分不甘心放弃了思考。 三个臭皮匠也不能妥善处理老姜和老红糖的事,林北干脆不想这件事了,跟两人提他打算到宁夏的事。 “北哥,还有一个多月就元旦了,你到宁夏再回来,能赶回来吗?”黄益民紧张问。 桑超英想起了林北以前问过他到宁夏坐多久火车,他低头算了一下:“北哥,你现在出发到宁夏,元旦前肯定赶不回来。” 林北趴在桌子上,手指在桌子上写东西,抬头问:“超英,你认识跟宁夏这条线的列车长吗?” “不认识。但是如果你想认识,我可以帮你牵线。”桑超英想了一下说。 “我想弄一批宁夏的枸杞卖。”林北说出他的打算。 桑超英推车离开,林北、黄益民在店里等消息。 没过多久,桑超英骑车回来,苦笑朝林北摇头:“轮班的这个列车长不太好打交道,跟车到宁夏的列车长下月10号抵达淮市,有其他列车路过淮市这站,开往宁夏,但里面的人我家亲戚都不怎么熟悉。” “怎么个不太好打交道?”林北好奇问。 “跟他合作,不死也要脱一层皮。我们铁路大院的人不愿意和他打交道。”桑超英做贼似的跑到门口望几眼,转头跑回来压低声音说,“他爱搞小动作,爱眼红,总之你跟他合作,他大概了解你的底,估摸出你赚了多少钱,一旦你赚的比他多,他能难受死,会做一些小动作让自己不难受。” 听桑超英这么说,林北打消了通过列车长联系宁夏枸杞种植户的念头。 现在交通不便,通信也不便,林北不可能在没有中间人的情况下,自己联系当地种植枸杞的人采购枸杞。 林北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怎么样才能和当地种植枸杞的人取得联系,并且建立买卖关系,所以他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林北又一想,全国不可能只有宁夏种植枸杞,其他地方也种植枸杞,至于哪个地方种植枸杞,林北也不清楚,林北交给了桑超英一个任务,让桑超英想办法弄清楚附近哪些地方种植枸杞。 上次和他看电影的女孩是他的相亲对象,她父母、亲戚嫌弃他没有一份正经工作,即便他现在混的不错,在对象父母、亲戚眼里,他也不是一个正经人,不适合过日子,他对象本来不觉得他不好,但听了父母、亲戚的话,突然跟他闹别扭,他带她到百货大楼给她买了一台收音机,她依旧觉得跟他走在一起丢人,昨天突然跑到店里跟他说同事问她她对象做什么的,她说他是个体户,她的同事都劝她和自己分了,劝她找一个在机关工作的对象,因为凭对象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他气恼说分手,对象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哭着跑走了,对象的姐姐还跑到家里找他,指责他欺负对象,他头脑一热赌气说既然你们家里嫌弃我,干脆分了算了,对象姐姐坚决不同意,今早中间人找到他父母,跟他父母说对象父母的意思是他俩再处处,如果实在处不来,到时候他俩就分手,她父母不会跟着掺和,硬逼着两人在一起。 桑超英实在搞不懂对象的父母,他们处的好好的,他们在对象面前瞎叽歪,如今他不愿意跟对象好了,对象父母和亲戚纷纷出来拦着他俩,不让他俩分,有毛病吧。 他见嫂子不管北哥,北哥生活跟他这个单身汉差不多,而且还有一个小开心果,于是他萌生了找对象结婚,生一个娃娃玩的念头,当他母亲给他介绍一个对象,他激动死了,屁颠屁颠跑去跟对象见面了,哪里能想到他刚享受有对象的美好,急转而下,迎接这么一堆破事。 有时候桑超英觉得他不是跟对象处对象,而是跟对象的父母、亲戚、同事处对象,这群人快把他折腾疯了。 林北给他了一个任务,桑超英决定出去转一转,跟渠道兄弟联系感情,打听枸杞产地,顺一顺他和对象的关系,这次他回来,他和对象到底处不处,一定要有一个结论。 桑超英给自己写了几封介绍信,在介绍信上戳公章,拿着介绍信前往街道办事处。 林北趴在柜台上若有所思,扭头看黄益民:“有狗追他吗?他跑这么快?” 黄益民撑着脸,瞥着门口道:“不是狗,是鬼子追他。” 林北挑眉。 黄益民嗤了一声:“北哥,这几天你不在店里,不知道超英对象的父母、亲戚经常到店里逛一逛,当着超英的面说咱们一年开几天店,他们的闺女/侄女嫁给超英,指望着闺女/侄女养超英呐,他们说超英就说超英呗,居然还瞧不起我,我听他们的意思,把我当成了小工。”黄益民撇嘴,“超英“请”他们出去,他们转头到铁路大院跟人数落超英没有教养,超英都快气死了,他们倒好,掉头还到店里找超英,对咱们的店指手画脚,超英气急败坏说他和他对象散了,当天就有媒人跑去找超英父母,跟超英父母说超英玩弄女孩。” 黄益民顿了一下,烦躁说:“也不知道咋回事,大院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现在是这么一个情况,只要超英和他对象分了,就坐实了超英玩弄男女关系,他名声坏了不说,他父母、亲人也会受到影响。” “他对象的父母和他对象做什么工作?”林北抓一把瓜子,边剥瓜子边问。 “她父母好像在居委会工作,她在哪里工作,超英提了一句,我给忘了。”黄益民挠头。 林北啧了一声:“女方父母在居委会至少工作了二十多年,他们处理各种邻里关系,见过各种让人瞠目结舌的事,不能说见多识广,至少比咱们见识广,超英直来直往和他们斗,真斗不过他们。”林北一口吃完瓜子仁,“我回一趟老家。” 他到库房拿两包老红糖,把老红糖放车篮里,麻利的骑车离开。 黄益民:“!!!” 超英走了,北哥也走了,万一女方父母、亲戚过来,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他淹死。 黄益民哆嗦着关上店门,插好门栓,又关上后门,跑到后院待着。 林北骑车回来,准备拿两包脆梅,发现门被反锁了,林北哆嗦一下,骑车赶紧跑。 在桑超英没有明确提跟女方分手的前提下,林北不愿意跟女方亲人直接杠上。 林北算了一下,他处理好制药厂收购生姜的事,桑超英肯定回来。因为一旦桑超英不回来,采购枸杞的事一直定不下来,礼盒赶不上元旦卖,所以桑超英二十号之前必须回来,林北决定二十号前往店里。 回老家的路上,林北顺带到各个材料商那里收一下回扣,轧钢厂离县城近,林北最后一个到轧钢厂收回扣,顺便在轧钢厂解决了午饭,死气八咧赖在赵康的办公室喝茶。 在林北拿了钱还没有离开的那一刹那,赵康的心猛地落地,飞快弹起来,升的老高,嗓音微颤带他看徽章,留他吃饭,这人像跟屁虫一样跟他回办公室,喝他的茶,看他的报纸,赵康:“……” 林北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拿一份前几期的报纸看。 “林老板,你有什么需要直说。”赵康无奈说。 林北抬眼看他几秒,低头继续看报纸,在赵康开窗透气的时候,林北突然说:“赵厂长,其他厂都在探索改革,你们轧钢厂也是改革先驱吗?” 林北这句话把赵康问懵了,赵康愣了一下神,笑着反问:“只要有人建房子,我们轧钢厂就不会倒闭,我们需要改革吗?” “原来你觉得钱多了烫手。”林北恍然道。 赵康:“……” 放屁,谁会觉得钱烫手。 赵康眼睛瞪的吓人,林北笑着摆手:“我理解错了,您是有追求的,肯定不甘心厂房就这么一丁点大,未来肯定想方设法扩大厂房,肯定会建一个分厂,拨一批人过去,专门研究跟钢相关的产品,你们既然能研究钢,肯定也能研究铁,生产一批铁皮盒子。现在大家花钱方式不一样了,一些人追求国外牌子,我发现国外生产的食物用铁皮罐子装,似乎拿铁皮罐子装的食物出门吃,或者招待客人,特有面子,国内某些聪明人大概率会抓住这个机遇,迎合某些人的需求,弄一批铁皮罐子食物,我觉得其他金属厂没有研究生产铁皮罐子前,您抓住这个机会,把铁皮罐子搞出来,一定有人买你的设备,即使他们没有足够的钱买设备,也会从您这里进铁皮罐子。” 赵康一个健步冲过去,一把夺下林北手中的报纸,报纸上恰好有一张照片,是一张货架上整齐摆放外国货的照片,他就知道和前几回一样,这货看了报纸,才会说出这么引人心动的话。 即使赵康知道这货别有居心,他也拒绝不了这货的建议,实在是这货的建议太好了。 赵康在心里评估出这个主意未来回报率极高,已经有了打算,却在林北面前装模作样说:“建分厂不是那么容易建的,起码需要两年才能建成。周期太长,投进去的资金太多,咱们厂得承担巨大的风险,我一个人无法做主,得和几位骨干经过数月的讨论,讨论出值不值得咱们厂冒风险建立分厂,如果得出值得咱们冒风险,还要向上面打报告,上面批不批准还不知道呢!” “……赵厂长,您知道黄花菜是怎么凉的吗?”林北笑眯眯拎着钱袋子离开。 赵康站在门前伸头看,确认林北走了,他火急火燎召集老伙伴们开会,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是否建分厂,如果确定下来,他马上跑上领导家里撒泼打滚,假如领导不吃这一套,他就捋起袖子摁着领导的头让领导批准这个项目,下年开春必须开工动工建厂房。 121 121 二合一 赵康站在会议室里, 视线在一张张“按部就班”的脸上掠过,想到一刻钟之前,他也是其中一员, 耳根倏然发烫。他喝一口凉茶压下臊意,清了清嗓子说:“老伙计们,只要其他厂寻求改革的消息传到咱们厂里, 厂里立刻响起咱们厂不需要改革的声音,声音大如春雷。” 在座的人脸上皆露出骄傲的神色,赵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半晌,他抬眼, 目光沉重,声音陡然上扬:“今天, 乃至以后, 我一定会把这句话时常挂在嘴边, 落后就要挨打。”他深呼吸一口气,声音缓慢洪亮说, “同志们, 其他厂子都在寻求改革,都在发展, 咱们厂子却原地踏步, 到最后可不就落后了嘛,到时候肯定被其他厂子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所以我决定红星轧钢厂必须改革,必须向前迈出一步。” 在赵康慷慨激昂说改革,说建立分厂的时候,林北回到了稻花村。 家家户户院门紧闭, 林北一路骑行,路过他大伯家,他大伯家院子里有三棵柿子树,树叶落光了,枝头挂着几个橙红的柿子。 林北整个人恍惚了一下,似乎听到了知了的叫声,院墙里面传出奶奶站在树下指挥林玉章哥几个摘柿子的声音,哥几个嗷嗷叫他们被毛辣子扎了的声音……每年水稻抽穗,大伯家的柿子树树上只剩下树叶,奶奶睡的屋里放了两个大坛子,里面盛满了硬硬的、脆脆的柿子,里面的柿子脱了涩,据说奶奶揽的柿子十分脆甜。 比朝阳还要艳丽三分的柿子倒映在一双黑黢黢的眼里,这双眼睛漾起淡淡的涟漪,扭头容纳大路两侧的房屋,出了村子,眼里装了村尾的大白杨树,水沟边迎风起舞的茅草花,坐落在池塘边的瓦房,散落在田野里忙碌的人们。 林志炳远远的瞧见前面的身影有些眼熟,他弓腰哼哧哼哧蹬车,超过了前面的自行车,回头一看,呦呵,这不是他家狗日的嘛。 他刚要说什么,听到了他家小水牛的叫声,哪里顾得上跟他家狗日的说话,风风火火骑车到家,停好自行车,拿下装了液体香油渣的桶,往刷锅水里舀香油渣,又舀麦麸,双手握紧棍子在桶里卖力搅合。 林北来到瓦房前,正巧目睹小水牛呼噜噜吃饭,他爹乐呵呵拿刷子给小水牛刷毛。 他放下自行车支架,从牛棚前经过,意外瞥见他爹脸上出现一道抓痕,林北挑了挑眉,啥也没问走过去,他来到地里,放眼望去几乎每家都是男人拿铁锨挖生姜,女人放倒凳子,坐到凳子上抖掉生姜上的泥土,用剪刀在生姜茎秆两厘米处剪断茎秆,她们不用站起来,拖着凳子向前移动。 林北穿过一块块地,来到他家地头,一抹刺眼的黄色闯进他眼里,戴着小黄帽的“小伙子”蹶着屁股蹲在地里抠生姜上的泥,头上包着毛巾的老大娘卖力挖生姜,戴着草帽的女人拖着凳子前进,抖生姜上的泥,利落地剪断生姜茎秆。 林北跳到地里,阔步走过去,从他娘手中接过铁锨挖生姜,刚开始不熟练,挖了几下就熟练了。 徐红英直起腰板,捶打自己的老腰,看着快挖到地头的生姜地乐呵呵说:“你家的生姜中午就能挖完,下午能挖我地里的生姜。” 林北说着话,也没耽搁挖生姜:“娘,你和我爹种了几亩地生姜?” 说起林志炳那个老东西,徐红英恨恨的呸一声,林北从这声唾弃声里听出了他娘吃他爹肉、喝他爹血都不解恨的意思。 林北看余好好,草帽檐挡住了余好好的视线,导致余好好没有接收到林北的眼神,林北扭头朝小家伙吹口哨,林聪抱着生姜仰头,眯着眼睛龇牙傻乐。 “傻儿子。”林北小声嘀咕,见实在没人给他解答,他只好埋头干活。 林北挖了一趟生姜,就被他娘赶去挑生姜,林北把生姜拾进竹筐里,用扁担挑起两个竹筐上的绳子,挑着竹筐回到瓦房前,把车篮子里的老红糖拿起来放进厢房,又把竹筐绑到自行车车后座两侧,一只手拿扁担,另一只手握住车把,骑车前往地窖。 上次林北走后,林志昆带房小利、杨淮看了数个地方,房小利、杨淮指了不少地方可以挖成地窖,林志昆带领村民们把这些地方都挖成地窖,林志昆还把这些地窖编了编号,家家户户领了编号,都知道自家生姜储藏在哪个地窖,林北还是听他娘说,才知道自家的生姜储存在六号地窖,根据他娘的指示,林北来到了六号地窖。 林北卸下竹筐,林南的脑袋恰好露到地面上喘气,看到林北,他鬼头鬼脑查看四周,小声呼喊:“小北。” 林北寻着声音扭头,就看到地面上只有一颗他一哥的脑袋,他挑着两筐生姜到地窖口,放下竹筐,一边捡起地上的麻绳系竹筐,一边喊旁边的人帮忙:“一哥,你到下面做接应。” 林南叽哩哇啦哀嚎:“你一哥回家被你一嫂当畜牲使,还要受咱爹气,好不容易躲到地窖里偷闲,还要给你干活,咱命苦哇。” 他嘴上嚎自己命苦,手脚却十分麻利顺着梯子往下走,跳下梯子,朝洞口挥手。 林北和一个汉子把竹筐放到洞口,抓住麻绳,慢慢放麻绳,竹筐晃晃悠悠落地,林南解开绳索,把竹筐搬进地窖深处,将生姜一块块放入小叔给林北家划分的区域里,林南拿着空竹筐走到洞口,就看到林北和几个汉子蹲在他头顶上聊天,他脚前是满满一筐生姜,林南磨了磨牙解开绳索,将绳子系在空竹筐上,搬着盛满生姜的竹筐又走进地窖深处。 林北把空竹筐拉上来,带着竹筐和扁担骑车离开,他骑车绕到池塘,到屋里拿了两个空竹筐到地里,他往三个空竹筐里拾生姜,骑车载两竹筐生姜到地窖,和人一起把竹筐放进地窖,拿走一个空竹筐。 林南站在地窖口仰头,视线穿过小小的洞口,看到巴掌大的天空,流下了懊悔的眼泪。他边帮林北干活,边暗自下定决心,他给自己家干活再也不偷奸耍滑了,如果他做不到,不用明玉下手,他自个儿扇自个儿大嘴巴子。 林北再次来到地窖口,车后座两侧绑着两筐生姜,车后座上绑着一麻袋生姜,一八大杠上绑了两麻袋生姜,他喊人和他一起把生姜放进地窖里。 林南:“……” 通过哥俩努力,不到中午,林北家地里的生姜全部进入地窖,林北和林南掉换了一下,林北下地窖,林南爬出地窖,站到地面上,稀罕地环顾广阔的天空,屁颠屁颠骑车到自家地里运生姜。 林南在地头往竹筐里拾生姜,魏明玉和娘家父母、两个孩子在最前面挖生姜,她想跑过去,一只手薅林南头发,另一只手给他几爪子,却考虑到一来一回耽误工夫,决定暂时饶了林南,林南没注意到魏明玉眼里喷火,他给魏明玉一个大大的笑容,把竹筐和麻袋绑到自行车上,骑车吹高昂响亮的口哨离开。 林南珍惜跑到地面上蹦跶的机会,哪里还能想起来他之前和一群出去干活的人藏到干涸的河底抱怨他们在外边生活辛苦,一拿到血汗钱,他们立马回家见媳妇,他们为此放弃了逛大城市的计划,媳妇倒好,收缴了他们的存折和现金,来来回回检查包袱里的衣服、棉被、鞋,在大裤衩里发现一卷钱,在棉花里找到两卷钱,从破洞鞋里掏出两张大团圆,媳妇脸当时难看的能吓死个鬼,当天就不拿他们当人,他们偷偷凑到一起合计了一下,决定干活磨洋工,只要机会合适,躲懒都不带犹豫的。 林南骑车从赵小曲身边经过,赵小曲的视线落在溢出竹筐的生姜上,鼓鼓囊囊的麻袋上,他颠了颠肩上的扁担,扁担都没被压弯,哦,扁担下端的两个竹筐里只装了半框生姜。 赵小曲用舌尖抵了抵嘴里的草根,抓住扁担下端的两根绳子,呼呼小跑追林南。 林舟和赵小曲同属第一小队,是工程队的老成员,手底下都有小工,为了成为第一小队最优秀的师父,让徒弟们以师父为荣,他俩建房明里暗里比试,连吃饭也要比,看报纸也要比,这会儿林舟站在地里,赵小曲像一阵风一样从前面的路上飞奔过去,林舟一改懒劲,麻利的往竹筐里装生姜,拿扁担挑起竹筐跑到大路上追赵小曲。 林玉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抓紧扁担两端的绳子,小跑追林舟和赵小曲。 赵一棍跟着林玉章做饭,看到林玉章在路上狂奔,他麻利地担起竹筐追林玉章。 一群人从林东面前跑过去,林东:“……” 感情只有他把那天大家伙商量好的对策当成一回事。 “老子磨洋工,你们背着老子努力。”林东暴吼,“这次是老子犯傻,下回老子再把你们说的话当真,老子就喊你们爹!!!” 林东的声音传了老远,远到林北待在地窖里,居然模糊听到了林东的声音。 模糊的声音被风吹散,被林北误以为他听错了。 林南倒是听清楚林东在怒吼什么,他抬头对着天空嗷嗷叫一嗓子,回应林东,快活地骑车,到了地窖口,他把生姜放入地窖里,开开心心骑车回地里装生姜。 林南觉得他此刻是田野上空的麻雀,自由自在在田野上翱翔。 一筐一筐生姜、一麻袋一麻袋生姜被林南从洞口放入地窖里,林北站到洞口,终于直起腰,仰头看洞口,突然明白了林南重新回到地面上亢奋的心情。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把竹筐和麻袋搬到地窖深处,把生姜铺到地上。 林南家的生姜全被收进地窖里,林北站在洞口看不到太阳,他爬出地窖,站在地面上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天上的太阳,推测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兄弟俩结伴往家里走,林北踢了踢腿,活动几下膝关节,望着林南推车的背影,快走两步追上林南,问了他最想问的话:“一哥,爹和娘是不是在闹别扭?” 提到他爹,林南有一肚子话要说:“我和东子回村,爹找我们哥俩打听我们哥俩赚了多少钱,他估摸出我们哥俩赚的没他多,他把自己当成土财主,对我们哥俩吆五喝六。” 林南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偏了,他马上回答林北问的问题,先是肯定老两口闹别扭,再强调都是他们爹的错,然后从头开始说起:“那什么,咱爹真是一个人才,村里那么多人,他居然挑中了刘寿利和赵大宝,打算从中挑选一个人给他干活,刘寿利、赵大宝为了巴结咱爹,一个比一个积极提出帮咱爹挖生姜,娘和弟妹在你家地里挖生姜,有人路过地头跟娘说刘寿利和赵大宝在生姜地里打起来了,娘放下手里的活慌慌张张跑到地里,看到地里的生姜没有一个完整的,她气坏了,隔壁地里的大娘凑过来跟娘说赵娣和她弟媳偷地里的生姜,娘问大娘咱爹呢,大娘说爹把刘寿利、赵大宝带到地里,给两人训话,让两人好好表现,掉头回家了。”林南幸灾乐祸道,“娘跑回家,看到咱爹在家里睡觉,对咱爹又抓又挠,有人喊我和东子,我和东子跑过来,正好看到娘抱着竹扫帚往咱爹身上招呼,咱爹抱着头往牛棚里钻,娘怕打伤了小水牛,丢下扫帚跑进牛棚薅咱爹的头发把咱爹薅出来。” “咱爹卖甲鱼赚了钱,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这回他被娘打的抱头乱窜,他觉得自己没有了面子,想找回面子,跑到地里把刘寿利、赵大宝痛骂一顿,让他俩滚蛋,又放狠话如果两家不把贪他老人家的生姜还回来,他就去派出所报案,两人把贪的生姜还了回来,说他们媳妇不懂事,他们这就回去教训媳妇,咱们都在地里干活,不知道咋回事,刘寿利、赵大宝在家里又打起来了,据说赵大宝吃了亏,赵娣心疼她弟,瞒着刘寿利塞钱给她弟,让她弟自个儿到镇上下馆子,吃一顿好的,这事被刘寿利娘知道了,刘寿利娘在院子里骂赵娣,被刘寿利听到了,刘寿利把赵娣打出家门,不让赵娣进门,赵娣回娘家向弟弟求助,赵大宝媳妇从赵大宝嘴里知道赵娣怂恿赵大宝吃独食,不让赵娣进门,拉着赵大宝钻进屋里,不让赵大宝管赵娣。” 林南嘀咕一句赵娣脑子不好使,随后喜滋滋说:“在咱家,你一嫂手里有一分钱,这一分钱肯定使在我身上,超学、爱学都得靠后。” 林南心里突然发虚,明玉掏心掏肺对他,他居然藏私房钱,良心绝对被他爹啃了。 他抬头望向远处一伙人,看着他们说说笑笑他就来气,如果他们不在车上谈论怎么藏私房钱,私房钱藏哪里,他哪里想得起来藏私房钱这回事,他完全忘了他贡献了十来个藏私房钱的好地方。 “然后呢?”林北好奇问。 “大家都知道刘寿利卖假酒,刘寿利哪里有好名声。现在是这种情况,就算有好名声的小伙子都不一定能娶到媳妇,更何况刘寿利没有好名声,他娘心里清楚,偷偷把赵娣放进家里,孬好刘寿利还有一个媳妇。”林南激动拍大腿,“赵大宝看到赵娣进了刘家大门,跑到刘家闹事,嘴里嚷嚷着给他姐撑腰,好像他闹赢了,咱爹就请他干活。反正他们两家天天唱大戏,热闹的不得了,大伙儿没事就会跑到两家门口看戏。” “真热闹。”林北感慨道。 林南撞了撞林北的肩膀:“刘寿利以前看着还好,自从他卖了假酒出事跑路,在犄角旮旯里藏了起来,这回他回村,做事越来越不讲究,也越来越没脸没皮,你心里要有个数,别他在爹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掉过头找上了你,要跟你出门干活,你心千万别软,别答应他。” “我心里有数。”林北笑着说。 “你心里有数就成。”他出溜一下骑自行车跑远,回头喊,“借我骑骑。” 林北挥挥手。 走到岔路口,林北转身朝池塘走去,靠近瓦房,听到他娘把他爹当孙子训,林北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好像是他给五叔出的主意,五叔应该告诉了他爹,他爹来执行这件事,刘寿利、赵大宝是反目成仇了,但他爹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林北露头,他娘挎着一个篮子,拎着暖瓶顺着田埂走远,余好好牵着聪聪紧跟其后。 林北溜进灶房,掀开笼布,从筐里摸出一个馒头,咬了一口,是甜的,林北低头看馒头,原来是红糖做的馒头。 “爹,娘这回做的红糖馒头真甜。”林北走到门外喊。 “你爹我做的红糖馒头。”林志炳蹲在墙根下没好气说,“你娘数落了你爹一个中午,说你爹有钱烧的,还说你爹糟蹋红糖。” 林北:“……”他真没听清楚他娘因为这事训他爹。 他解决完一个馒头,回屋又拿了一个馒头,靠在门框上扭头看他爹,想了想说:“爹,你仔细想想,我们哥仨小时候爷奶给你们六兄弟分家,咱家自己生火做饭,你吃娘做的饭,你也没少说娘这道菜做的不对胃口,那个馒头做的没有奶做的好吃,娘说啥了?” “你娘收了你爹的碗筷,撵你爹滚出门,到你大伯家跟你奶一起过。”林志炳没好气说。 “你再仔细想想。”林北回屋给自己倒开水喝。 林志炳还真认真想了想:“你娘把你们哥几个赶出门,偷偷给你爹冲一杯鸡蛋茶,后来你娘做的饭越来越对你爹的胃口。” “娘迁就了你一辈子。”林北的声音从灶房里传出来。 狗日子不说,他还真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刚反应过来女人历来就该迁就男人,狗日的的声音又传到耳边:“你是一个大男人,一个咱们这一片最厉害的甲鱼养殖户,你就不能大气一点,也迁就一下娘,既然娘说你红糖馒头做甜了,你大气一点,多做几次红糖馒头,争取做出娘满意的红糖馒头。” 林北不纠结这件事,跟他爹闲聊道:“爹,据说厉害的人物,他跟大伙儿不一样,我年纪小,有些事不太了解,你跟我说说出现过的厉害人物跟咱们有啥不一样?” “不一样?”林志炳摸着胡茬想,这不就是厉害人物的想法和大家伙反着来。这么说来如今他也是一个厉害人物,所思所想一定和大家反着来,即使他和大家伙想的一样,他肯定不会承认,因为他把自己归到厉害人物一列。 “爹?”林北喊。 “你去帮你娘干活,爹还有事,没工夫和你瞎叨叨。”林志炳钻进灶房,把林北往外撵。 122 122 三合一 林北被迫走出灶房, 扭头见他爹怪讲究的,先打肥皂搓一遍手,再用清水洗一遍手,把毛巾摊在掌心, 掬一捧水呼噜呼噜脸, 他转身钻进厢房, 房梁上挂着一个篮子,林北走到篮子下面, 手伸进篮子里摸索一番, 掏出两个熟透的柿子,他摘掉蒂子低头吸果肉, 来到屋后,将柿子皮抛进水塘, 麻鸭扭着肥墩墩的翘臀,迈着八字脚蹼嘎嘎逃窜, 落在枝头梳理羽毛、晒太阳的麻雀展翅飞走,从林北视野里掠过。 林北抬头, 田野在林北眼里平铺开来。 田埂上散布着汉子, 他们挑着生姜隔着几块地吆喝着喊话,颠颠地奔向远处。 田野上的杂草枯黄和田野融为一体, 麻鸭、麻雀的羽毛灰扑扑的, 人们的穿着也多是以灰色、深蓝色为主,整个世界是荒凉的, 没有生机的, 偏生林北眼里出现了一抹绿意。 林北走进田野,旁人高声和他打招呼,林北响亮的应着。 “嘀铃铃——” 林北扭头, 林南笑得得意朝他招手,向他显摆他能够在田埂上骑车。 还没到林北跟前,林南跳下车,搬着自行车跳到沟对面,骑车离开,林北继续往前走,远处飘来了林南的嗷嗷声,仔细听,能听到林东、赵小曲一群人的愤怒声。 林北随手拔了一撮茅草花,拿着茅草花来到地里,把茅草花插进林聪背带裤的兜兜里,林聪抬头,小小的他住进了爸爸眼里,胸前的茅草花迎风飘扬,衣服被北风吹的猎猎作响,头发在他脑袋上摇头甩脑,身后的野草被风吹的压弯了腰,林聪转身,入眼的是比他高的野草,让他惧畏的野草在爸爸眼里是那样的没有骨气,风让它往哪里弯腰,它就往哪里弯腰。 现在起风了,林北牵着林聪往回走,将林聪交给他爹,他回到地里干活。 半道上遇到了林东、林南,林东一鼓作气干完了地里的活,神气的不得了骑车,还不忘回头用语言刺激林南,林南禁不住刺激,气得跳脚追林东,林东嘿嘿笑骑车,他扭头看到林南累的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喘气,停下来等林南,等林南爬起来快要走到他面前,他把脚踏蹬的起飞,扭头再接再厉撩拨林南…… 林北满脸笑容走到大路上,拦住了林东,坐到车后座上安排林南到地窖里等着,指挥林东骑车到地里,他在地里挖生姜,让林东负责运生姜。 林东边装生姜边和林北打探他们的自行车有消息了吗,林北手上的活没停说:“有消息了。” 林东闻言一喜,装生姜的动作快了不少。他心里高兴,话特别多,跟林北分享他找怒学、耀学的老师聊天,老师夸两个孩子哩,又满脸笑容埋汰他刚回来,两个孩子跟他特别亲,没有撑到第二天,两个孩子开始惹他怒吼,逼他脱鞋满村子撵他们揍他们。 林北扭头羡慕道:“你家孩子有小子样,我家孩子安安静静的,我想找借口吼他揍他都找不到借口。” 林北脸上的笑容比林东更盛,林东沉默了,他怎么觉得小弟在向他显摆侄儿。 林东生出了攀比心。他把腰杆挺得笔直,鼻尖仰到了天上,心想这回他不仅要显摆孩子,还要顺便夸一夸自己:“我家怒学是班长,我听秋霞说工程队的大合照就挂在老师办公室的墙上,怒学每次进办公室,都指着大合照大声跟老师说照片上最高笑得最好看的人是他爸爸。” 林东最喜欢媳妇跟他学家里的孩子到处跟人说他们的爸爸在乡镇府的墙上,大队部的墙上,老师办公室的墙上,同时,他也喜欢到处跟人说孩子四处显摆他。 林东欢喜坏了,喜欢上了当爸爸的感觉,终于发现自己原来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为了让自家孩子每回都骄傲地指着自己的照片跟人说这就是他爸爸,林东暗自发誓一定不能做让自家孩子失望的事。 他现在父爱爆满,眼里、心里全是自家的孩子。家里只有孩子的百日照,他每日都会把孩子的照片拿出来反复看,每次都会跟媳妇说他家两个孩子脑袋大,看着就有出息,每次听媳妇说孩子小时候的事,林东总是听不够,模糊意识到媳妇口中的那段时间,他的记忆里好像只有酒和林南。 林东心虚极了,把生姜搬到自行车上,呼哧呼哧骑车离开。 林东送生姜回来,林北把铁锨插||进地里,走到林东身边,看了一眼林东的头顶,他回去继续干活。 林东一脸迷茫摸头顶,等他明白过来林北刚刚在跟他比身高,他嘴硬说:“我是大哥,我铁定比你和老二高。” “下次嫂子给你做鞋,你让嫂子给你的鞋底做厚些。”林北扭头笑着喊。 “孩子不会说谎,我就是咱村最高的。”林东嚷嚷道。 林北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林东拒绝体会,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是村里的大高个,还缠着林北,非让林北认同他。 正在抖生姜上泥土的徐红英手背蹭不在光滑的脸,把几缕掺了几根银丝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见余好好目光怔怔看兄弟俩说闹,递给余好好一个眼神,余好好笑了笑低头干活,耳畔隐约回荡婆婆和几个婶子说一个孩子冷清,两个孩子不够热闹,三个孩子勉强够热闹,又说人老了特别怕自己孤独,怕孩子孤独,她们得出一个结论,大家还是得多生孩子,又说起她有了儿子,如果她实在不想生孩子,可以捡一个女娃养养,毕竟自从实行计划生育,扔女娃的人多,想捡一个女娃养很容易。 余好好体会到了多子女家庭的热闹,会羡慕,却不会给聪聪弄出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林东运了几趟生姜,工程队成员陆陆续续到地里帮忙干活,大家说说闹闹,也没少干活。 傍晚,徐红英婆媳俩先回家,林北和大家落在后面走着聊天。 平凡的他们声音高阔、悠扬: “我一得空,我爹娘、老叔就让我说城里的事,我刚开一个头,我家孩子马上搬个凳子坐到我面前听我说话。” “我家孩子没有你家孩子老实,那孩子是一个皮猴子,不是往我腿上爬,就是往我背上窜。” “我家孩子长大了,看大合照能够知道她爸爸23岁啥样子,她有孩子,她的孩子没有机会知道她5岁啥样子……过两天我带她到县里照相,下年我家盖了新房,我要把照相师傅请到家里照相,以后我家孩子可以指着相片告诉她的孩子外公外婆家在八四年住上了新房。” “我家孩子是班长,学问好,等到下年我家盖了新房,也请照相师傅到家里照相,还让我家孩子写一篇文章,我得把它保存好,以后读给我家孩子的孩子听。” “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没有八三年活的有滋味。” “那什么,报纸上不是说了嘛,在工作中寻找人生意义,实现那什么价值,不管你平凡也好,伟大也罢,你都是值得人尊重的,咱们找到了人活着的意义,也算实现了价值,所以活的那么有滋有味。”…… 林北含笑听他们说话,到了岔路口,他们往村里走,林北兄弟仨往池塘那里走。 三家孩子都在,捧着红糖花卷在路上跑,看到三兄弟欢呼着奔向他们。 三兄弟继续往前走,孩子们像小鸡崽一样围着他们往前走。 孩子叽叽喳喳跟小雀儿似的,林志炳咬着红糖花卷走到墙拐伸头瞧,看到孩子们扒着儿子们走路,记忆中的一幕和这一幕重合,不过年轻时候的他没有儿子们好脾气,他记得他从公社回来,几个崽子奔向他叽叽喳喳问他镇上都有啥,他嫌他们吵,恼他们绊住了他的脚,导致他迈不开步子,自己气的跳起来一人给他们一脚。 林志炳瘪鼓嘴,祖祖辈辈都这样,只要孩子吵到老子,老子随时可以骂他们,给他们一巴掌,踹他们一脚,他二十来岁也没少被他家老头子拿着荆条追着满田野跑,儿子们太惯孩子了,这样养出来的孩子一准没有出息。 嘿,厉害的人想法跟大家反着来,说不准儿子们养出来的孩子还真会有出息。林志炳耷拉的眉梢上扬,哼着喜庆的歌钻进灶房。 兄弟仨来到林志炳面前,互看彼此,都不清楚小老汉高兴个啥,不过小老汉做的红糖花卷怪好吃的。 林东兄弟俩吃饱喝足,嘴巴一抹,林东跑到厢房抱一个罐子跑进灶房,林南从菜厨里拿出一个碗,迫不及待掏罐子里的红糖蒜装碗里,扭头露出两排大白牙说:“爹,红糖花卷吃多了有点腻歪,你下回做些辣椒油花卷,葱油花卷。” 见大人孩子吃的那么高兴,林志炳喜滋滋往馍篓子里拾红糖花卷,正要回村给兄弟老娘送红糖花卷,两个狗日的就在他面前乱叫,他放下馍篓子,脱下鞋就去揍两个狗东西,哥俩来不及放罐子和碗,抱着它们拔腿就跑。 别看小老汉五十岁差四岁,他跑起来可矫健了,林东、林南被他追的绕着池塘跑了十来圈,哥俩喘的不行,小老汉扶着围栏喘气,父子仨一个站在池塘这头,两个抱着罐子和碗蹲在池塘那头喊话。 林北看了一会儿热闹,和余好好牵着林聪回家。 夜里,林北给余好好按了一会儿腰,把埋进被窝里的小家伙往上拔了拔,余好好带着一身寒气钻进被窝里,等身上回暖了,把小家伙捞进怀里,好似一团棉花陷入怀里,软的不得了,余好好的心都软了。 一只手搭在自己腰上,余好好踹了他一脚,两条腿被硬邦邦的大长腿缠住,余好好挣扎着笑出声,把棉花团往他怀里推,棉花团贴着硬邦邦的胸膛,睡梦中皱着一张小脸扭身往余好好怀里钻。 余好好和棉花团贴了贴脸,没头没脑感慨道:“一个村,老一辈识字和不识字差距真的很大。” 提起这个,余好好想起了一件事。林姓在稻花村是一个大姓,公公兄弟六都识字,且都写了一手好的毛笔字,其他林姓长辈也都识字,公公教聪聪弟子规、琼林幼学、百家姓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和公公一个辈分的长辈可以倒着背百家姓、弟子规,她在稻花村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余好好笑着问林北知不知道这件事,还说起了之前她一直困惑的事:“以前赵婶只敢偷偷摸摸在家里念叨她是贫农她光荣,你们这一支低她一等,这是咋回事?” 林北枕着一个手臂说:“以前分贫农富农,我们家本来该分到富农那一块,我太奶奶听到风声就把家分了。据说当年林梅保整天哭丧着脸逢人就说他家肯定是富农,子子孙孙都会低人一等,有一天他不见了,留下媳妇和一双儿女,隔天一个换了一只狗眼的驼背男人带人过来接他女儿林姐儿回家当媳妇,说他花钱跟林梅保买的媳妇,林梅保媳妇披头散发冲进咱家让太奶奶给她做主,我太奶奶牵着小毛驴出门,边走边喊现在是新社会,不兴买卖媳妇,看这架势,太奶奶打算一路喊到领导那里,那人害怕了,不敢在村里逗留,带着人从小路跑了。 我听我爷提过,当天晚上太奶奶跟林梅保媳妇说驼子花钱买了林姐儿,她担心驼子不死心趁人不注意,把林姐儿绑回家,林梅保媳妇和林姐儿抱头痛哭让太奶奶给娘俩拿主意,太奶奶说她见过几回关干部背着奶娃娃下乡走访,猜想关干部家缺人手,不如把林姐儿送到关干部家当保姆,躲一躲驼子,林梅保媳妇觉得这个主意好,求太奶奶帮她把林姐儿送到关干部家当保姆,太奶奶答应了,隔两日,太奶奶赶着小毛驴把林姐儿送去当保姆,再后来,家里的小毛驴没了,咱家被划到贫农这一块,一年后,林姐儿跟关干部走到一起,太奶奶送给林姐儿一对银镯子当嫁妆,我爷一直念叨那对银镯子是祖上传下来了,该传给长房,一代一代传下去。” 余好好从来没有听过林梅保这个人,却听过林姐儿,村里人私下里看不上林姐儿,说林姐儿不要脸,到人家当保姆,最后挤走人家媳妇,当到人家床上了。她好奇问:“这事是真的吗?” “当时大伙儿害怕干部,看到干部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四处躲藏,不敢问干部的家庭情况,但是会私下里讨论干部,他们讨论的内容是瞎猜的,但是久而久之他们把他们讨论的内容当真了,咱们替林姐儿澄清林姐儿到关干部家当保姆时,关干部是单身,他前妻生下孩子立刻和关干部离婚,到省里学习去了,大伙儿觉得一个女人丢下丈夫、孩子到外地学习特别扯,没一个人相信。”林北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记得我太奶曾说过关干部把自己奉献给了dang,他需要一个好女人帮他守着小家,他和林姐儿相处过程中发现林姐儿能够守住小家,火速跟林姐儿组成了小家庭。” “你爷爷叫林梅义,林姐儿爹叫林梅保,两家关系近吗?”别看余好好跟林北结婚多年,但是她至今搞不清楚林家的情况。 “关系远,但是是一个祖宗。”林北记得太奶奶去世那日把子孙喊到床前,交代子孙记住林姐儿不欠他们这一支什么,反倒是他们这一支欠了林姐儿一个人情,叫他们不要遇到什么狗屁灶事就去找林姐儿,他爷兄弟几个是孝子,记住他们娘的话,一辈子没去找过林姐儿,他爹兄弟几个特别尊敬太奶奶,牢记太奶奶的话,一辈子没去麻烦林姐儿做什么。 讲到这里,林北顺道跟余好好解释余好好为什么不知道这些事:“凡是姓林的闭口不提以前,其他小姓一开始不敢招惹太奶奶,太奶奶去世后,六叔当上了大队长,他们更不敢议论咱们,所以和我同辈的人几乎不知道咱家以前的光景。” 一有时间,余好好就带林聪到图书馆看小人书,余好好喜欢看穆桂英挂帅,听了林北说他太奶奶,余好好想老太太是当代穆桂英。 满足了好奇心,余好好接着说上面她提到的识字和不识字的差距:“你以前跟村里签合同,一斤新姜一分钱,新合同是一斤老姜两分八,我前几天回村,嫂子偷偷跟我说两个村有人私底下讨论你把老姜卖给药厂,药厂给你什么收购价,还猜你能够从中赚多少钱。他们跟药厂的房小利、杨淮打听药厂从你手里收购老姜,给你什么价格,没从两人口中打听到价格,他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我觉得你一下子把价格提到两分八,有些人觉得你赚的更多,所以才把价格提到两分八,他们认为自己吃亏了,不想把老姜卖给你,除非你再提一提价格。 爹不是经常给聪聪讲故事嘛,我让聪聪跟小孩玩,教他们讲诚实守信的故事,还教了聪聪一句话“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小孩回家应该跟家长讲了故事,咱们村这种声音小了不少,六叔到吴家村,我把聪聪交给六叔,聪聪去了吴家村也给那里的孩子讲故事,结果有人跟聪聪说你吃肉不给他们汤喝,我到吴家村,有些长辈甚至当着我的面说你跟村里签的合同,没跟他们签,他们不乐意把老姜卖给你,你能把他们咋滴,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余好好恼道:“咱们村就没有长辈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 林北气笑了,没想到他让大家多赚一点,反倒是他错了。 “我跟六叔一样的想法,他们想逼你加钱,你加吗?”余好好愁眉不展道。 “不加。”林北斩钉截铁说。 但是任由这种风气不管,就怕原本打算履行合同的人受到影响,不跟他合作,有点儿担心他凑不足足够的老姜卖给绿时代制药厂。 林北心里记挂着这件事,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天蒙蒙亮,林北跟余好好交代了一声,跑到林东家推自行车,他骑车去了县里,导致房小利、杨淮跑到他家找他没有找到他。 去县里的路上路过余淮镇,林北跑到他姐家的包子铺吃早饭,顺道逛了一遍余淮镇,发现了一个照相馆,他走进去四处看了看。 照相师傅端着搪瓷茶缸吸溜牛肉汤,嘴里叼着粉丝抬眼看怪里怪气的男人,林北扭头,正巧和他的目光对上,照相师傅吸溜一声,将粉丝吸进嘴里:“照相的呀。你不想在屋里照,我也可以跑到码头给你照。” “可以跑村里照相吗?”林北递给他一包烟。 照相师傅接过烟,随手将烟装兜里,低头呼噜噜嗦粉,他一口闷,喝完汤打了一个嗝,起身打开后门,到后院刷茶缸,扭头问:“远吗?” “十四公里。”林北说。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得另外给我五块钱。”照相师傅把三在舌尖上打了一个圈,强行把三改成五。 “没问题。”林北爽快道。 “得嘞,我现在准备家伙。”原本不慌不忙的照相师傅风风火火收拾照相器材。 林北原本打算到县里请一位照相师傅到村里照相,既然他在余淮镇遇到了一位照相师傅,照相师傅也愿意出门照相,林北当即请眼前的照相师傅。 离开之前,林北和照相师傅来到码头,照相师傅给林北拍了一张照片,背景是江面上的朝阳和货船。 随后,林北骑车走在前面,照相师傅骑车跟着林北。 路上,林北跟照相师傅沟通照相细节,随口说:“你给我照完照片,不慌走,应该有蛮多人请你照相。” 照相师傅嘴上乐呵呵说行,心里却不以为意。他不是没有下乡给人照过照片,心里门清一个村最多只有一两户人家愿意花钱照相,林北在这给他画大饼,生怕自己不用心给他照相,林北完全想多了。 照相师傅心里有点生气,气林北不相信他的人品,不过人家给他那么多钱,又请他拍这么多照片,照相师傅没有把不喜表现出来。 林北察觉到照相师傅忽然对他有些冷淡,他挑了挑眉,笑了笑跟他继续沟通细节,不再提其他事。 两人到了稻花村,林北带照相师傅找林志昆、吴春生、房小利、杨淮,把四人喊到一起,笑着把照相师傅介绍给他们认识,四人一头雾水,搞不清楚林北大老远请照相师傅到村里干嘛,但他们还是热情的跟照相师傅握手。 林北推着车把他们往地里带,边走边说:“两个村种植生姜,我负责把生姜销出去,不怕大家笑话,我当时就在想咱们农家人的机会来了,不论怎么样,两个村带头种植生姜,我一定把生姜全部销出去,不允许存在一两户卖不出去的情况,只要咱们起了好头,其他村会跟着咱们种植生姜,咱们镇一定成为生姜种植大镇,只要一提到莲花镇,城里人就会想到生姜。” 朝阳的光晕洒在林北身上,林北偏头笑:“大家知道莲花镇是生姜种植大镇,也不能忘了稻花村、吴家村带头种植生姜,那时候大家不能亲眼看到两个村怎么带头种植生姜,但是可以借助照片了解当时的情况。” 林志昆顺着林北说的内容想,他脚踩空,差点跌到沟里,吴春生跟林志昆的情况差不多,他激动的眼眶红了。 房小利完全忘了他早晨找林北,跟林北提他回厂的事。他颠颠跑到林北面前,凑上前搓手说:“林老板,生姜被收进地窖不算完事,如果你回市里跟副厂长招呼一声,说我还得留在村里指导大家。” “我也得留下来。”杨淮扒开房小利,凑上前说。 “行。”林北高声应道。带着希望的声音在田野里回荡。 照相师傅看林北的目光充满了狂热:“林老板,以后你需要照相,尽管找我。” “好。”林北笑着说。 他这次外出照相意义重大,照相师傅打起十二分精神重新跟林北沟通,按照林北的要求给这片土地照相,把田野里挖生姜、抖生姜上的泥、剪茎秆的农民照进去,把担生姜的汉子照进去,把在地窖里卸生姜的农民照进去,还按照林北的要求给房小利、杨淮摆拍了几组照片,可把房小利、杨淮激动坏了,一瞬间生出了跟着林北混的念头。 照相师傅收拾照相器材准备回去,被工程队成员请到家里照相。 照相师傅:“……!!!”估摸这样有五六十人找他照相,忒吓人了。 随着照相师傅被一群小伙子拉走,田野里爆发热烈的讨论声,林志昆跟大伙儿说林北的设想,大伙儿激动不已,有几个老人又哭又笑跑到祖坟给祖宗烧纸钱,求祖宗保佑林北所思所想成真,九成老人嘱咐自家孩子做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按照当初的合同把老姜卖给林北,又激动说:“二十年以后,城里娃到咱们村了解当年的事,可以在照片上找到老汉我。” 别说老人了,年轻人也激动不已:“只要咱们村不空,咱们就永远被大家记着。” 孩子们听了一耳朵,在田野里追逐奔跑:“莲花镇,生姜种植大镇,咱们稻花村是第一个带头全村一块种植生姜的哩。” 吴家村也上演着这一幕。 林北迎着风离开,回到池塘那边,他一只手拿一块生姜,一只手拿一块老红糖琢磨怎么将它们完美的搭配在一起。 林志炳洗了头,刮了胡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推车出门:“小北,你帮我看一会儿池塘,我回村一趟。” “……哦。”林北看了他一眼。 快中午了,他爹没回来不说,他娘、余好好、聪聪也没出现,林北钻进灶房,见面盆里有一盆发面,他做了一锅发面馒头,又炒了两个菜。 这会儿太阳偏西,池塘这里除了他没有一个人影。 林北拿了一个馒头,夹了一点咸菜坐到门槛上继续想事情。 远处传来他爷中气十足的声音,林北咬了一口馒头走到墙拐伸头朝村尾看,看到乌压压一堆人朝这里移动。林北两口吃完馒头,走到大路上迎接他们。 “小北,我请照相师傅过来给咱们拍一张全家福。”在他大哥家,照相师傅给他爹他老娘照了一个单人照,他们兄弟六个和老爹老娘一块儿照了一张照片,六兄弟又将所有儿孙叫到他大哥家,他们照了一张全家福,唯独缺了他家老小,他打算找人把老小叫过去,他爹他娘说干脆到池塘再来一张有他家老小的大合照,林志炳想了想同意了,还跟三哥、五弟商量他仨单独照一张合照。 林北嘴角抽了抽,小老汉不了解他,但他绝对了解小老汉,小老汉绝对在村里拍照拍过瘾了,才舍得回池塘拍照。 林北配合小老汉,先和爷奶一起拍了一张大的全家福,再和爹娘一起拍一张小的全家福,他果断拉着余好好、聪聪跑进灶房吃饭,等到他们拍够了,林北和余好好牵着聪聪站在鸭子前面拍一张合照。 照相师傅要回村,继续给其他人拍照片,林北留他吃了午饭,陪照相师傅回村,回头朝余好好使一个眼神,余好好拉着聪聪跟他一起回村。 路过他家门口,林北请照相师傅到院子里坐一会儿,照相师傅进来坐了一会儿,走的时候给一家三口拍了一张合照,又单独给林聪照了一张照片,林聪站在李子树旁,这会儿李子树比林聪高三十公分。 照相师傅离开,林北从兜里掏出一块生姜和一块老红糖,蹲在窗户底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它们。 余好好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见到林北还维持着她出去前的姿势,她走上前,伸头瞧生姜和老红糖。 光线猛然暗了,林北抬头,把东西装兜里,站起来的时候哎呦叫唤:“腿麻了,你别碰我。” 余好好转身走进屋,过了一会儿,她推开一扇窗户,趴在窗棂上:“我听说你要给大伙儿弄六十辆自行车,是不?” 他不止一次遇到余好好在他大嫂家和一群人开会,最近一段时间余好好到市里总是往外跑,余好好一提自行车,林北立刻就把自行车和她往常的行为联系在一起。 余好好的身体探出窗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林北斜肩靠在墙上,对着余好好点头。 “自行车啥时候到位?”余好好眉眼弯弯仰头看他。 肯定不是那群家伙求余好好帮忙打听自行车的事,余好好比那群家伙还着急问这件事,就有点意思了。林北琢磨这件事,顺便回答:“大概元旦前到位。” 余好好乐的嘴角差点叉开,她收回身体,搓了搓胳膊,弯腰关上窗户,林北移到门口,靠在门框上扭头问她:“我发现最近你对水池里的鸭子不咋上心。” “我不养鸭子了。”余好好伏在书桌上埋头写东西。 林北伸长脖子瞅,余好好盖住本子,甩了一个刀子眼给他。林北面带微笑收下刀子眼:“你把水塘转给娘了?” “昂。”余好好。 “村里的咸鸭蛋都留给我了。”村里的生姜也是他的,余好好既不养鸭子,也不做咸鸭蛋、生姜生意,除了这些,村里啥最值钱,除了家家户户散养的鸡,那就是大规模养殖的鸭子,难道余好好打算卖鸭子,余好好找他打听自行车,难道打算组建自行车车队拉鸭子到市里卖,她不关心元旦,肯定打算年跟前卖鸭子,问题又来了,大家舍得卖母鸭嘛。 林北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夏天余好好自己孵化小鸭子,肯定不能控制公母,她想要把公鸭子卖出去,肯定说她收公鸭子,大家才肯买她的公鸭子,林北可以百分百确定余好好打算趁着过年卖一批公鸭子。 123 123 一更 前段时间余好好回市里上课, 抽空跑遍各大供销社和菜市场调查活鸭价格,根据以往的经验余好好推测年底活鸭的价格还要涨上一涨,就在刚刚她拿出卖小鸭子的记账本, 一笔一划在上面写“一九八三年夏开始卖小鸭子”, 换了一行写“十一月初, 淮市各大供销社、菜市场活鸭价格:半年鸭子九毛七一斤,一年以上鸭子一块两毛六一斤”。 她不声不响做她的事, 林北偏要来招惹她, 余好好睨他站起来, 收好记账本, 绕过他到院子里。 砖缝里插了一把镰刀, 余好好拔出镰刀, 扭头咬字清晰说:“咸鸭蛋是你的。” “我到南湖割茅草和芦苇,等会你拿绳子过去把茅草和芦苇弄回来烧火。”余好好的身影消失, 声音翻过墙头传到林北耳畔。 林北忍不住抬脚追她, 隔壁屋传出声响,他扭头看到一个小孩跨过堂屋的门槛, 小手手伸进兜兜里掏花生, 用牙齿嗑碎花生壳, 坐在门槛上抠掉碎壳。林北停脚,回忆起中午, 他爹哥仨站在木船前面拍照,一群人跑过去围观,孩子跑到大人前面, 边好奇看照相师傅摆弄相机,边从兜里摸出花生嗑,他们身后的大人净捡好话说给三兄弟听, 还有人叫他爹不慌挖生姜,等他们家忙完地里的活,去给他爹帮忙挖生姜,他爹笑的褶子上下抖颤,喜气洋洋说雇人挖生姜,他爹话音刚落,就有人到地里给他爹干活。 人家孩子咔咔几下就把花生仁吃到嘴里,这小孩努力了半天还在抠花生壳,林北:“……” “走,爸带你找你妈。”林北朝他招手。 “来了。”林聪把花生装兜里,跑到爸爸脚边。 林北锁上门,把他举起来放到肩膀上。 林聪兴奋地摇了摇小脑袋。爸爸走的又稳又快,导致他都来不及看跑到他眼里的房子,房子就跑走了。他圈住爸爸的脑袋,脸颊贴着爸爸的头顶,光秃秃的树上偶尔挂了一个、两个红枣,半个柿子,视线穿过树枝,落到铺满落叶的红瓦上,落到在茅草屋顶扎根的枯草上,视线跃过屋脊,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飘到他眼里,林聪倏然直起身体。 林北下了乡村小路,顺着田埂一直往前走。鲜艳的红旗在林聪眼里越来越小,最终红旗在他眼里没有留下痕迹,他的目光钉在北方,一声“野鸡”响彻田野,林聪扭头寻找,看到他大伯、二伯双手举着褂子,撒开腿在田野里跑扑野鸡,长了漂亮羽毛的野鸡扑扇翅膀飞跑了,大伯、二伯一屁墩坐下,林聪举起手,刚要呼喊,大伯、二伯动了,薅了一堆枯草滑到沟里,大伯、二伯消失了。 林聪揉爸爸耳垂,林北向林东、林南消失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跟前,一股浓烟从沟里冒出来。 林北加快脚步,到了沟边,林北驮着林聪蹲下来,父子俩好奇地看哥俩蹲在干涸的沟底,从兜里掏红薯、花生丢火堆里,又看哥俩手忙脚乱拿棍子扒花生。 黑乎乎的花生被扒到火堆外,林聪围住嘴巴喊:“大伯、二伯。” 林东、林南:“……” 猛一听到空旷的田野上响起孩子的声音,怪吓人的。哥俩僵着身体扭脖子抬头看到父子俩蹲在他俩头顶上方,他俩:“……” 林北抱着林聪冲到沟底,拿烤花生,剥掉乌漆嘛黑的花生壳,把花生仁塞到林聪嘴里:“怎么就你俩,大嫂、二嫂呢?” 林南往上抛三粒花生仁,急忙扭着身体用嘴巴接住花生仁,欢快咀嚼道:“下个星期五,区里举行小学生广播操竞赛,咱村的小学到镇上中心小学跳广播操。” 林聪趴到爸爸腿上伸头看林南,林北往林聪嘴里塞一粒花生米,扭头看林南,似乎在问这和你媳妇有什么关系。 林南捡花生砸林东,林东接住花生,乐滋滋说:“昨天唐校长还说最迟这周三确定哪个年级到镇上参加广播操比赛,今天中午怒学、耀学回来跟我和你大嫂说一年级到五年级都要参加广播操比赛,你大嫂怕孩子听错了,到池塘那里拍完了照片,就跟二弟妹一起送孩子上学,顺道找校长问问咋回事。” “咋回事?”林北问。 兄弟俩惊呼了一声对视,他俩就说玩的不得劲,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来忘了这件事。兄弟俩抓了一把烤花生装兜里,手脚并用爬到岸上,慌乱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一前一后顺着田埂跑,前头的一个喊节拍,后头的一个哼广播操音乐,兄弟俩的手脚下意识踢脚出拳。 这时候的小学生广播体操有武术的影子,旨在强化华夏少年体魄。 兄弟俩留下来的烤花生、烤红薯便宜了父子俩。 林北灭了火,驮着林聪离开。 父子俩找到余好好,余好好已经割了五堆茅草、芦苇,林北放下林聪,塞给余好好两个小红薯,一把烤花生,用茅草搓绳子捆柴火,背着柴火离开,余好好带着林聪继续割柴火。 夕阳西沉,林北背着一捆柴火走在前面,柴火上插了一把镰刀,林聪走在中间,余好好走在最后。 村子就在眼前,一家三口看到林志炳拽小水牛,小水牛像孩子一样耍脾气,不愿意离开泥塘。林北扬声喊:“爹。” 林聪围住嘴巴弯腰喊:“爷爷、牛牛。” 林志炳朝一家三口挥手,示意他们别过来了。 沿着小路走,一家三口回到村子里,远远地看到一堆人扎堆在一起,虽然离得远,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是一家三口还是感受到了兴奋、激动。 都是一些家里有上学娃的大人扎堆,他们声音洪亮讨论广播体操,不难看出他们的脊梁挺得笔直的,不难听出他们声音里的骄傲。 一家三口靠近,就听见林南嗷嗷叫,声音宛如鞭炮在三人耳中噼里啪啦炸响:“孩子六点就要从学校出发,我打算提前煮两个鸡蛋,早上用开水烫鸡蛋,让我家超学路上吃。从学校走到镇上,我家超学吃的鸡蛋早就消化了,我准备给孩子一块钱,跟带队老师说一声,让带队老师带超学喝一碗牛肉汤。” “我家孩子比你家孩子矮半个头,那么早起床,那时候天还没亮,冷死人了,又要走那么远的路,我怕冷着、累着孩子,到时候孩子跳操没劲,也让老师带他喝一碗牛肉汤。”一个年轻媳妇说。 别人家孩子有,他们家孩子也要有。不就是喝一碗牛肉汤嘛,想想地窖里的生姜,他们咬牙也给孩子来一碗牛肉汤。这是所有家长的心声。 余好好拉着林聪留下来找秋霞、魏明玉,林北背着柴火回家。 林北卸下柴火,掸掉身上的草屑,到池塘那里拿了半馍篓子馒头,回来就看到余好好坐到灶房门口削红薯皮,他侧身闪进灶房,放下馍篓子,坐到灶台下面。 余好好端盆离开,轧水洗红薯,她端盆走进灶房,放下盆,一只手拿红薯举到锅上方,一只手拿刀咔咔剁红薯,她朝锅里兑了三瓢水,又抓了一把糯米放锅里,把竹篦子放锅里,将馒头拾到竹篦子上,盖上木锅盖。 她剁了半棵大白菜,泡了一把红薯粉条,出门喊林聪,母子俩走进灶房,锅已经冒烟了。 余好好扫门口的红薯皮,林聪往林北怀里钻:“爱学姐带我到学校看哥哥跳操,老师吓人。” 怒学、超学上一年级,耀学比爱学大了九个月,被秋霞塞进了一年级,只有爱学上学前班。 学前班是预备小学生,每天比大家少上两节课,每回放学,小丫头都蹲在一年级窗户底下等哥哥们。 之前老师们猜想上面不会抽低年级学生参加广播操比赛,因此教低年级学生跳操不那么严格,但是从今天开始,老师们中午放学、下午放学把低年级学生留下来教他们跳操,三个哥哥朝小丫头使眼色,让小丫头自己回去,小丫头想了想偷偷尾随他们,藏在树后面看他们,哪里想到被一个老师发现了,她掉头撒腿就跑,半路上遇到了聪聪弟弟,聪聪弟弟问她啥是跳操,她跳了一段操,拽着聪聪弟弟回到她之前藏的地方,老师朝这里看,她拽着聪聪弟弟跑了。 在路上告诉聪聪弟弟一年级老师可吓人了,会拧耳朵,拿荆条打手心,踹屁股,小小的她经常做梦,梦中她是大孩子了,坐在一年级教室里,被老师提着耳朵揍。 爱学姐姐偷偷告诉他,她不要上一年级,要直接上二年级,又眼泪汪汪摸摸他的脑袋,说以后他上一年级,因为她超级害怕一年级老师,不能保护他,还说大人也保护不了一年级小学生。 妈妈喊他了,林聪和爱学姐告别,扭头眼眶发热跑回家。 他告诉自己不哭,聪聪不怕,不能哭哦,只是他扑进爸爸怀里,就有点控制不住眼里的水水。 林北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朝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火问:“老师凶学生吓到你了?” “嗯。”林聪把脸埋进爸爸怀里不愿意出来。 “不怕,老师凶他的学生,没有凶你。”余好好插了一句。 “……要是老师揍聪聪呢?”林聪抬头,睫毛上沾了水珠。 “我会问老师聪聪做错了什么,如果聪聪没错,爸爸让老师跟聪聪道歉,给聪聪换了一个学校,给聪聪找一个好老师,如果聪聪错了,爸爸带聪聪跟老师道歉,老师也要跟聪聪道歉,因为就算聪聪错了,老师也不可以打聪聪。”林北盖住他的额头,把他的头发往后面拨。 “拉勾。”林聪把袖子往上撸了撸,露出翘起的小拇指头。 “拉勾。”林北勾住他的小拇指头。 余好好让林北停火,叫他烧另一口锅。锅热了,她倒油,放姜、干辣椒,爆香了佐料,她端半盆白菜倒锅里,把白菜炒倒了,将红薯粉条倒进去,菜的香味像潮水一样一股又一股往鼻子里钻。 一家三口围着煤油灯吃这顿饭。 灯罩被拿起来,顷刻间屋子陷入黑暗。 黑暗被光明驱散,路边的枯草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霜,北风刮的呼呼响,一家三口今天多穿了一件毛衣。 林聪的脸蛋被风吹红了,林北摸余好好冰凉的手,他钻进了灶房,不一会儿端三碗生姜红糖水到堂屋,林聪丢下鸭毛跑到堂屋,爬到凳子上伸头看碗里黑乎乎的水,姜的辛辣味猛地窜进他的鼻子里,林聪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他快速爬下凳子,扭着身体要走,被林北拽了回来,林北端一碗生姜红糖水放凳子上,林聪低头看生姜红糖水,弯眼笑抬头: “爸爸,我没生病,不喝药。” “这是糖,甜的,你尝尝。”林北端起碗喝,一碗生姜红糖水下肚子,身子暖烘烘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林聪带着疑惑喝一小口,三分甜,七分辛辣,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余好好进来,愉悦地喝完生姜红糖水,咂巴咂巴嘴出门。 林聪小脸皱巴在一起,有些不明白糖水这么难喝,爸爸妈妈为什么喝得那么高兴。 林北盯着林聪喝完,拿了三个碗走进灶房,刚准备将锅里的生姜红糖水盛进搪瓷盆里,就听到林志昆喊他。 林北走了出去,看到林志昆扶着自行车站在院门口,林志昆额上的头发被风吹到后面,看样子林志昆出了一趟远门。 “小北,咱们村的适龄儿童入学率高,乡里准备在广播操比赛那天重点表扬咱们村。”林志昆激动说。 “您一大早到乡里去了?”林北抬头看升到枝上的太阳。 “嗯。唐国胜昨儿说咱们镇、村小学到中心小学提交每班学生人数,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经历这种事,不亲自去看看不得劲,就和唐国胜约了在中心小学门口碰面,谁知道乡里的领导也来了,他们朝我招手,我过去跟他们汇报生姜情况,顺嘴说了今年夏天乡里给咱们下达写标语的任务,咱们村的标语大部分鼓励家长送适龄儿童入学,咱们村的适龄儿童几乎全部被送到学校,乡里的领导嘴上说相信我,心里认为我说大话呢。 后来唐国胜跟其他学校校长聊到光收咱们村的学生,学校都快装不下了,其他村的家长还非要送他们家孩子报名上学,导致每间不大不小的教室塞了六十多个学生,乡里的领导这才相信这事。” 不是每个村都有小学,没小学的村子里的孩子要想上学,就得去其他村子上学。这些村子十个适龄儿童有三个上学就不得了了,上面下达文件鼓励孩子接受教育,乡里面三五不时组织人下乡宣传上面的思想,但是家长们不买账,林志昆猜乡里要拿他们村当榜样鼓励其他村向他们村学习。 124 124 一更 昨天林东兄弟俩说广播操比赛, 林北忘了他活过一回,今天林志昆又提了这件事,浑身散发着喜悦说乡里拿他们村立典型, 林北想起来了, 上辈子的十一月中旬,孩子们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 头发上染上一层秋霜徒步走到镇上中心小学。 那会儿勤快的女人坐在专列上, 期盼着和孩子团聚,汉子们要不被林志昆安排清理河道,要不猫在家里,桌子上、地上成堆的花生壳, 还有放倒的几个空瓶子。 已经下午了, 孩子们哭着回来, 一个是气的, 为啥气,快到中午才轮到他们上场跳操,那时候他们又累又渴又饿, 提不起精神跳操,当场被领导批评他们态度不端正,一个是羞的, 为啥羞, 还不是一个学校凑不够一百人,上面拿村小学和另外两个村小学当典型。当时镇上居民和凑热闹的村民趴在小学外边围观, 领导面红耳赤教育他们,大人们指着他们哄堂大笑,低年级学生当时哭成了一片。 他们回到家,还要被累了一天、醉的一塌糊涂的大人脱鞋揍。 他又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这段记忆, 当年林东、林南甭管清醒还是醉的一塌糊涂,他俩总爱把怒学、超学是天才挂在嘴边,还说只要给他俩表现的机会,他俩准能被领导们重视。 广播操比赛回来,大人见着怒学、超学就问他俩“领导咋重视你俩的?领导咋还不来把你俩接走培养你俩”,他们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说“我忘了你俩被领导说你们是孬熊,丢脸丢到镇上了”。 他俩哭着跑回家,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就连学也不愿意上了,后来被秋霞、魏明玉拿扫帚撵着上学。 上辈子只有怒学、超学上学,耀学、爱学隔一年才上学,四个孩子都是直接上了一年级。 耀学、爱学上学那年,林东、林南交代两个孩子一定要争气,一定要跳好操,一定要把怒学、超学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面子挣回来,结果那年区里没有举办广播操比赛的计划。 耀学、爱学听到消息哭的稀里哗啦走回家。 林北拉回飘远的思绪,问道:“村支书,上面是不是有什么指示,区里才把广播操比赛弄得这么声势浩大。” 林北上辈子想不起来问,这辈子他倒是想起来了,也问出口了。 “你小子可问对人了。”林志昆推自行车走进院子里,林聪搬凳子跑向他,林志昆从兜里掏出一毛钱给他,接过凳子坐下,提了一句唐国胜都跟他说了啥,压根和事实不沾边。 想要说明白这件事,就得从头说起。他问:“你知道今年第五届全运会在哪举办的吗?” 林北在报纸上看到过:“沪市,九月份举办的。” 林志昆:“……”他今天才听说“全运会”这个名词。 “为了庆祝全运会,各个单位私下里弄了乒乓球比赛、篮球比赛,公安局还弄了一场武术比赛,这些咱们都没有听说过,还是今天乡领导跟人聊他们收集了几套全运会邮票,我才知道有全运会这回事。” 当时林志昆听的云里雾里,傻愣愣看着乡长赵民孚骑车离开,乡长再次出现,满脸红光走向五星红旗,坐到台阶上,膝上放了一本又大又厚的书,领导们抬脚走了过去,田勤贤跟上,无意间门瞥见他不知所措待在原地,喊了他一声,叫他跟上。 林志昆同手同脚走过去,随着乡长翻开书本,时而激动时而酸溜溜的话萦绕在耳边,他充耳不闻,眼花缭乱看全运会简报,欣赏全运会邮票。 林志昆抬眼,眼里是一群穿深蓝色翻领褂子的男人或是坐在乡长两侧,或是蹲在乡长后面,或是弯腰站在乡长前面,他站着,心里生出了他突然闯入不属于他的世界,那一瞬间门,眼前出现了一头小毛驴,小毛驴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它所经之处响起悦耳的铃声,身后拉着一辆架子车,车上载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激动爬起来一脸震惊看县城,老太太睨了他一眼,不急不慢抽两口烟,拿烟杆敲了两下架子车,一脸嫌弃说小男孩刘姥姥进大观园,洋相百出,小男孩当即盘腿坐下,摇头晃脑说他是刘姥姥逛大观园,大开眼界,老太太反扣烟锅敲他脑门,说他刘姥姥进大观园,少见多怪,他捂着脑门龇牙咧嘴说他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长长见识。 小男孩是他,老太太是他祖母,祖孙俩四八年进城照相。 那次心境和这次心境几乎一致,却不如幼时勇敢,连吭声都不敢吭。林志昆背过身悄悄擦了擦眼角,回过身几次张口,终于说出一句话,虽然只是两个字,却让林志昆开心坏了。 林志昆压下酸胀的情绪,继续跟林北说:“据说有一个区拉横幅欢庆全运会,组织小初学校举办运动会,还登上报纸了哩。咱们区的区长前段时间门到省里开会,省领导说其他省下面的同志长了一个好脑子,咱们区的区长当时心里就不得劲了,他回来琢磨又琢磨,头上的头发哗啦啦掉,也没想出啥好办法。听说区长在澡堂泡澡,无意间门听到有人谈论冬运会马上在黑龙江举办,他澡也不跑了,火急火燎赶回办公室翻档案柜,终于找到了小学生广播操比赛文件,他立刻拍桌子决定整个区所有小学生必须参加广播操比赛。” 孙定喜提过市里在这个月举办全||民||运动会,林北想市领导应该和区长受到相同的刺激,才下定决心举办全||民||运动会。 “整天窝在村里不是事,看来我还是得多到乡里走一走。”肉眼可见林志昆的脸红的宛如猪肝的颜色。直到如今他还是认为往领导身边凑有溜须拍马的意思,但是他渴望走进那个让他眼花缭乱的世界,他的渴望最终战胜了羞耻心。 “我觉得区长会请最好的照相师傅过来拍照。”林北若有所思说。 林志昆精神一怔,踢掉支架推车就跑。 林北伸长脖子喊:“最好准备几个暖瓶,万一孩子渴了,能够喝口热水。” 林志昆骑上车挥手。 林聪追林志昆跑到院门口,小手扶着门,澄清明亮的眼里倒影林志昆骑车走远的身影。林北坐林志昆坐过的凳子,低声说:“也不知道全||民||运动会和区里的小学生广播操比赛在不在同一天举办。” “使劲花,别给叔省钱。” 林北抬眼,看到刘寿利正豪气塞一分钱给林聪,林聪低头卷袖子,展开掌心,一个钢镚躺在他掌心。 他今天喝了一碗奇怪的糖水,他一动,糖水在肚皮里打滚,林聪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手伸背带裤兜兜里,肉嘟嘟的手背被卡在外边,林聪快速转身背着刘寿利叽里咕噜和肚皮里的糖水商量,他转回身体,深吸一口气,见肚皮没破,他笑眯眯将手伸兜兜里,掏出一把钢镚放到掌心,一毛钱混入到一堆钱里,成了最小的弟弟,他呼气,小肚子咣咣弹跳几下,撑起了背带裤兜兜,背带裤兜兜出现了钢镚轮廓。 平常爷爷给哥哥姐姐多少钱,他回来爷爷都会把钱补给他,他一不小心成了家里最有钱的小孩。 刘寿利眼珠子瞪大,差点脱口而出“叔叔拿大钱换你一堆没用的钱”,他咬紧牙关把这句话憋回肚子里。 林聪把钱塞回兜兜里,手揣兜蹲在院门口。 刘寿利走着路,见有人蹲在路边和人聊天,他偷偷靠近,脚尖靠近那人屁股下面,用力抬脚尖,如果那人反应快,双手撑地稳住身体,如果那人反应慢,那人在地上滚一圈,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还哈哈大笑指着出洋相的人,煽风点火拿那人取乐。刘寿利干缺德事干顺脚了,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脚已经到了林聪屁股下面。 林南说的不错,刘寿利消失了一段时间门,越来越不是个玩意了。林北清了清嗓子喊:“我听说你带上你媳妇的弟弟弟妹出去赚钱,是吗?” 刘寿利吐掉稻草秸秆,若无其事收回脚,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跑到堂屋拿凳子,走出堂屋,头伸进厢房胡乱瞅一眼,大摇大摆走到林北跟前坐下。 “你猜我在外边一个月赚多少钱?”刘寿利编瞎话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张口就来,“一百。赵大宝跟我干,一个月就比我少赚七八十吧。他干啥啥不行,吃饭倒是积极,每月还要我补贴,就这,他还四处败坏我名声,背地里使坏让我丢了工作。他的工作是我介绍的,我丢了工作,他当天被厂长丢出厂子。” 刘寿利顺着林北的话编一段假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以为是真话,愤愤不平抱怨:“我对赵娣兄弟掏心掏肺,赵娣兄弟压根不拿我当人。” 林北震惊道:“他这是拿你当仇人哩。” “赵娣和你一头吗?”林北紧跟着问道。 “她要是跟我一头,我心里也舒坦一点。”娘的,不能想赵娣,一想她,刘寿利恨她恨的牙痒痒。 林北递给刘寿利一根烟:“现在政策放宽松了,你人机灵,又不缺能力,肯定能闯出名堂,你不处理好你媳妇和你媳妇的兄弟,你弄出再大的家业也白搭。” 来之前刘寿利想好了,就算赖他也要赖上林北,这会儿他有些犹豫了。 他和林北窜一条裤子长大,他俩走在一块儿,哪次不是他压林北一头。 他这么说是有依据的,生产公社还没有解散那会儿,林志炳去上工,不用林志炳喊,林东兄弟俩偷偷的跟上林志炳,父子人跟一群老娘们一块儿干活,老娘们唰唰往前冲,父子人蚂蚁散步往前挪,碰巧被他遇见了,他大摇大摆加入进去,林志炳夸他脑子活泛,还说如果农民可以随意进城,老百姓可以随意做生意,凭他的机灵劲,他肯定能成为捞钱的一把好手,林志炳转头看到林北跟蒙上眼睛的骡子一样不知疲倦干活,十分嫌弃说林北顶天了只能是他的手下。 刘寿利眼珠子滴溜溜转,那会儿林志炳已经预料到到七八年改革开放,政策一年比一年宽松,这老头不简单呢。 也是,林志炳第一个养甲鱼,并且能够赚大钱,这老头能简单嘛。 刘寿利心里头火热,激动地窜起来。 他想到他找林北干嘛的,顿时骂骂咧咧,赵娣这个害人精,要不是她提他跟林北干,她弟跟林志炳干,他能来找林北嘛,能差点成为林北的狗腿子嘛。 没错,他有能力让林北成为他的狗腿子,赵娣险些害惨了他。 此刻刘寿利终于意识到他不能沾赵娣、赵大宝,他本来能干出一番事业,全被这对姐弟带入阴沟里了。 有些事不禁想,刘寿利越想越咬牙切齿。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往下想。他和赵娣结婚前,他压林北一头,他和赵娣结婚后,他的运势开始走下坡路,林北开始捞钱。刘寿利忍不住设想假如他没有和赵娣结婚,是不是林北现在的成就变成他的了,林北跟在他后头讨饭。 刘寿利踹飞凳子,一脸阴狠离开。 烟盒被林北揣兜里,他哼着欢快的调儿扶起凳子。 他刚送走刘寿利,林南伸头探脑窜进来:“刘寿利找你干嘛?” 林北拍旁边的凳子让他坐下,林南挠了挠脸坐了下来,这时林聪站了起来,走到路中央,眨眼的工夫,林志寓出现在兄弟俩视野里,林聪把自己的手塞进林志寓手心,跟着林志寓离开。 林北:“?” 林南的手搭在林北肩膀上,下巴指着空荡荡的院门口:“我好几回看到你家这小家伙蹲在院门口,不是伯经过把他带走,就是五叔经过把他带走。你知道他们去哪吗?去池塘咱爹那里。” 林北:“……” “对了,你还没说刘寿利找你干嘛呢。”林南。 “就你想的那样。”林北朝他挤眼。 林南被噎的不轻。他小声嘀咕:“尊兄爱兄的小北被再也回不来了,这可恶的世道。” 林南:“气。”刘寿利那鬼德性,他能不知道刘寿利找小北干啥嘛!他不就是想亲耳听小北说出自己神机妙算到的事嘛!他不就是想偷偷得意,就是不跟小北说他为啥得意,他就静静地看着小北一头雾水的模样嘛! 地上有几根鸭毛,是鸭子翅膀上的羽毛,林南捡起鸭毛,一脸高深莫测扇了扇,嘴里时不时发出嘿嘿笑声,林北斜眼看他,林南笑得越发高深莫测,扇着羽毛扇子离开。 林北抱着后脑勺伸了一个懒腰,起身走进灶房,刷了个碗,才去看锅里的生姜红糖水。 锅里出现意想不到的状况,让林北欣喜,让林北激动。 他拿锅铲敲锅,敲不动,生姜红糖水真的凝固了。 他围着灶台嘿呦嘿呦撬生姜红糖,生姜红糖碎了,但是不碍事,他取一小块生姜红糖放到茶缸里,往里面倒开水,生姜红糖慢慢化开,林北尝了一口,口感上和早晨的生姜红糖水没啥差别。 林北放下茶缸,把生姜红糖块一股脑倒进锅里,加了一瓢水,他跑到灶台底下,发现灶膛里出现了半截树枝,他将树枝拿出来,回想他早晨用茅草烧的锅,没往灶膛里添树枝,余好好也不可能没事找事往灶膛里添树枝,应该是他家小孩做的。 他是有常识的,按照他煮生姜红糖水的做法,生姜红糖水不会凝固,那么也就是说生姜红糖水之所以凝固和他手中的树枝有关。 林北拿火棍扒拉灶膛里的木灰,他注意到木灰里混了其他东西,将东西扒拉出来,是烧成碳的红薯和花生。林北好心情说:“也是个嘴馋的。” 他生火烧锅,在灶膛里架起了树枝,生姜红糖水咕嘟嘟冒泡,随着时间门推移,糖水越来越粘稠,林北在火里埋了个小红薯。 眼看着生姜红糖水快要糊锅了,林北来不及等灶膛里的余火没有温度,立刻将生姜红糖水盛进搪瓷盆里,又将搪瓷盆放到堂屋的条几上,让生姜红糖水静静冷却。 余好好把猪脾和一条五花肉挂到院门上,朝院子里喊:“林北,你把猪脾和肉拿进屋,我给爹送牛骨、羊蹄子。” “你哪弄的牛骨、羊蹄子?”林北上前拿猪脾。 “是猪肉摊老板知道我是林志炳儿媳妇,让我把这些带给爹,我可弄不着这些金贵的东西。”余好好说。和牛羊沾边的东西一出现,就被镇上人买走了,他们乡下人连味道都闻不见,更别提买它们了。 余好好拎着一堆骨头离开,林北举着猪脾和肉想小老汉不得了了。 林北在灶房处理猪脾和五花肉,听到余好好和林聪的声音,小家伙像一阵风一样跑进灶房直奔灶台底下,拿火棍掏呀掏,费了老大的劲只掏出个小红薯,花生不见了,他拍拍灶膛,说灶膛不乖,好声好气和灶膛说不可以不跟他打声招呼就吃他的花生呦,他拿树叶包红薯跑到案板前,踮脚把红薯放到案板上,他又用树叶包剩下的两个红薯,一只手拿一个红薯哒哒哒跑出去,将大大的红薯递给妈妈。 余光里那个红薯静静地躺在案板上,耳畔是小家伙问妈妈红薯甜不甜的声音,林北用姜葱分开腌猪脾和五花肉。 “真是一年好过一年。”林北说。往年大家只有烧荤菜才用生姜,过的精细的人家,一块生姜能用两年,谁能想到他竟奢侈的用半块生姜腌制肉,他家烧素菜也会生姜,将生姜切成细丝,用热油爆香姜丝,烧出来的菜特香。 林北处理好了肉,坐到灶台下剥红薯吃。 “刚刚大伯过去在草棚底下给爹支一口锅,爷把以前吃大锅饭用的大铁锅搬了过去,爹明天用这口大锅炖牛骨羊蹄汤。”余好好走进灶房,把红薯皮丢进潲水桶里。 “明天我们一家口自带搪瓷盆过去,一人一个搪瓷盆。”林北乐不可支说。 余好好吞咽口水:“我明天蒸一锅包子端过去。” “咱家还有多少红薯粉条。”林北问。 “五六斤吧。”余好好回答道。 林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开始烧午饭。饭后,林北看条几上的生姜红糖水,糖水已经凝固了,他心里大致有了底。 下午,他控制生姜红糖水的粘稠度,做了六种不同粘稠度的生姜红糖水,观察他们凝固的速度和红糖块的硬度。想了想,他跑到厢房拿出纸笔,在纸上记录下他观察到的内容。 他又做了几次实验,也做了几组记录,大致摸透了怎么制作生姜红糖。 125 125 一更 饭桌上铺一张油纸, 林北将搪瓷盆里的生姜红糖块倒到油纸上,将其切成小块,拿油纸包它们。 余好好端一盆酸菜进来, 将盆放到条几上, 拿毛巾擦了擦手,捏一块生姜红糖放到鼻下嗅,惊讶看他:“这、这咋有生姜味?” “没有生姜味咋叫生姜红糖块。”林北放下手头的活, 冲一杯生姜红糖水递给她。 余好好小口抿糖水,喝到了切成沫的生姜,眼睛亮晶晶说:“熬生姜红糖水忒麻烦了,我宁愿喝红糖水也不愿意熬生姜红糖水。现在有了生姜红糖块,想喝生姜红糖水就泡一块生姜红糖块, 我肯定乐意天天喝它。” “你都嫌麻烦, 看来其他人更嫌麻烦。”林北若有所思说。 余好好瞪他, 鼓着腮帮走进灶房。 林北走到院子里, 扭头看到余好好美滋滋放下茶缸,从面缸里舀面粉活发面。 林北推车出门到池塘那里接小家伙,半道上身后响起了自行车铃铛声,林北扭头,就看到小老汉戴着一顶旧帽子充满干劲蹬车, 车龙头上插了四个风车, 车后座上挂了两个铁框, 一个铁框里装了一个化肥口袋,化肥口袋里不知道装了啥,一个铁框里装了一个小孩,小孩的脑袋被围巾围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小孩举着风车朝他挥手。 风车呼啦啦转动,林北脚踩地扬声喊:“爹,你带聪聪到镇上干啥?” “我兄弟给我弄到牛骨、羊蹄子,我不得去感谢他。”当然这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祖孙二人趴在中心小学大铁门上往里瞅,尽管小学校长们已经离开了,乡领导也走了,但祖孙二人对里面依旧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提到牛骨、羊蹄子,林志炳咂巴咂巴嘴,惆怅说:“不知道牛骨髓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羊蹄子是不是吸溜到嘴里就化开了。” 他满是回忆说:“孙子诶,小时候爷爷的爷爷给爷爷吃牛骨髓、羊蹄子,你们小时候,爷爷也给你吃牛骨髓、羊蹄子。” “啥滋味,我不知道。”林聪仰头看爷爷。 “明天你就知道是啥滋味了。”林志炳一脸骄傲说。 爷孙俩从他面前经过,就这么过去了,看都没看他一眼。林北:“……” 太阳落山了,怒学、耀学、超学背着书包跑到他爷家做作业,爱学背着她空荡荡的书包也来了。 三兄弟将风车插在罐头瓶里,把罐头瓶摆在中间,趴在桌子上做作业,爱学丢下书包,拿着风车带着聪聪跑到大路上玩耍。 林志炳挑了煤油灯灯芯,纠正三兄弟的坐姿,钻进灶房摊鸡蛋饼,烧胡辣汤。林北瞅见他爹往胡辣汤里放了千张丝、海带丝、花生米、六个鸡蛋,他不走了,带着小家伙赖在这里蹭饭。 最后父子俩捧着肚子回家。 第二天清晨,秋霞、魏明玉过来帮忙包酸菜包子,妯娌三人蒸了三锅包子,三人各自抱着馍篓子去池塘。 过了好一会儿,林北拎着红薯粉条,牵着林聪过去。 父子俩还没有到地方,就闻到了肉香。 到了地方,林北找一个空桶泡红薯粉条,林南伸头瞅了一眼,回家拎了两捆红薯粉条过来泡。 灶膛里的火不停歇烧,锅里的汤越熬越浓白。 林志炳时刻牢记干大事的人跟俗人反着来,并把这个秘密跟兄弟们分享。 兄弟们信了,可他们看见林志炳吭哧吭哧切千张丝,他们觉得老四丢了大老爷们的脸,纷纷别过脸,又忍不住偷偷瞅老四,见他们老四这么快乐,他们那不坚定的心开始动摇,跟林志炳最亲的林志寓跑过去夺了媳妇手里的蒜苗,抱着蒜苗到一边摘蒜苗,林志廉和老四、老五合伙养甲鱼,兄弟俩干了女人干的活,独独他一人啥也不干,心里老不对劲了,他抱走媳妇的蒜头,跑去跟老五蹲在一块儿剥蒜头,老大林志善、老二林志盏寻找老六林志昆,哦,他们家老六不在,哥俩互看彼此,老三、老四、老五合伙养甲鱼,他们哥俩合伙养甲鱼,三兄弟干女人的活,他们哥俩啥也不干,平白无故低三兄弟一头,想想就恼火,林志善夺了媳妇手里的压井把压水,林志盏夺了媳妇手里的菜刀剁大白菜。 妯娌几人抬头看太阳,太阳从东边升起来,没错啊。 林东、林南把林北夹在中间,左右撞林北,眼睛使劲往五个小老汉那里瞟。 林北抬头看天空,别撞他,他啥也不知道。 妯娌几个凑在一起嘀咕五个小老汉肯定在闹啥幺蛾子,随他们闹了,反正她们也管不了。 徐红英进屋拿毛线出来跟魏明玉学习钩帽子,徐红英的妯娌和魏明玉的妯娌围过去,一时间那里热闹极了。 林北兄弟仨回村请他们爷奶过去。 快到中午,林志炳的侄儿自带碗筷拖家带口来了,本来宽敞的池塘变得拥挤热闹。 林志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三个竹漏勺,他和林志廉、林志寓人手一个竹漏勺,各自把守灶台一侧,抓一把白菜、豆饼、千张丝、粉条丢进竹漏勺里,将竹漏勺放锅里,大家伸碗,哥仨颠了颠竹漏勺,将竹漏勺扣碗上,舀一勺汤浇上面,三人挪步,拿一个包子到旁边舀油炸辣椒油、蒜苗,拿蒜瓣到旁边嗦粉。 林北蹲在墙根下,双手搭在膝上把玩稻草。一个十分熟悉的小孩抱着比他脸还大的碗被怒学牵着排队,林志善媳妇孟娥给小哥俩前面几个大小伙一巴掌,牵着小哥俩插队插到最前面,几个大小伙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孟娥端两碗粉条汤离开,又眼睁睁看着林志炳跟小哥俩说了啥,小哥俩放下碗手牵手离开,小哥俩很快带一群嘎嘎小的孩子跑到林志炳身后,他们趴在桌子上嗷嗷待哺等着林志炳哥仨喂食。 林志炳三兄弟把粉条汤放孩子们面前,捞羊蹄子拆了骨,将皮和筋切成条状放到他们碗中。 大人们馋的直流口水,但他们知道别说羊蹄了,就是牛骨都没他们的份,所以只有眼馋的份了。林东兄弟俩也馋,眼疾手快拿走一根羊骨头,端着粉条汤溜走,哥俩把骨头埋进粉条里埋头嗦粉。 林志昆和唐国胜来到池塘,两人放下自行车支架,林志昆走进灶房拿两副碗筷出来,带着唐国胜去盛粉,两人排队盛了粉,往粉里加了小料,拿了蒜瓣和包子四处寻找林北,看到了林北在墙根下,他俩走过去。 两人在林北两侧蹲下,林志昆递一个眼神给唐国强,唐国强垂眸狠狠咬一口包子,因为底气不足,他说话说的含糊不清:“那什么林北,你能不能资助学校?” 林北扭头看林志昆:“村支书,你听到唐校长说啥了吗?” 林志昆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林北。 林北扶着膝盖准备起身,林志昆、唐国胜同时抓住林北的胳膊,林北看俩人,唐国胜眼神回避:“你能资助六十六套统一的衣服吗?我是这样打算的,哪个班上场跳操,哪个班换上统一的衣服。” 就说几十个字,他好几次差点咬到舌头。 林北抬头眺望远处,远处有一个村庄,深秋的早晨,那个村庄藏在雾里,太阳慢慢爬升,雾渐散,那个村庄越来越清晰出现在他眼里。稻草在他手里被编成了辫子,他说:“国家为啥开设经济特区,报纸上都说了开设经济特区的目的是先富带动后富,稻花村、吴家村种植生姜攒经验,为未来全镇种植生姜打地基,好提高大家的收入。我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昨儿村支书跟我说他居然不知道全运会,这让我想到了报纸上说的“消息的滞后性”,它是说这件事发生了,但是隔了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传到外边,我担心种植生姜的消息传遍镇子下面的村子,可能需要几年的时间,咱们哪等得起啊。” 林志昆沉默放下碗,突然他激动拍大腿:“下周五举办广播操比赛,旁的不说,乡领导到场,各个村的村干部肯定也到场,到时候我和唐校长绝对鼓足干劲砥砺奋进宣传生姜种植能致富。村干部们不了解你,不敢冒险组织大伙儿种植生姜,我俩就跟他们说你是真诚的人,善良的人,要不然你也不会资助村小学大几十套衣服。” 唐国胜低头吃粉,听到林志昆的话,忙不迭抬头说:“对,对对。” “在衣服上绣上生姜,到时候不用你们指,大伙儿一眼就能分辨清楚哪个学生是咱们村小学学生。”林北开心说。 “既然绣上生姜了,怎么少的了咱们村的咸鸭蛋。”林志昆补充道。 如此严肃的比赛,学生们穿绣了生姜的衣服跳操,简直太过儿戏了。他朝林志昆挤眼睛,然而林志昆看不到,甚至带着私心把咸鸭蛋加了进去。唐国胜:“……” “还要把学校的名字绣上面,”林北扭头说,“唐校长,你把小学所有学生的身高统计给我,他们脚的码号也统计给我,我在下周五之前把衣服给你送过来。” 唐国胜欣喜诺狂,哪里还记得儿不儿戏,连忙说:“我尽快把统计的数据整理好给你。” 林北拿碗过去盛粉条,林志昆、唐国胜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说话。 林北端粉条汤扭头,林志昆、唐国胜已经离开了,他走到屋后,看到两人骑车的身影,他回到墙根下吃粉。 126 126 一更 冒油的咸鸭蛋递到林北眼前, 正在吃粉的林北顿了一下,他抬眼,余好好笑着把咸鸭蛋塞到他手里。 余好好靠着林北坐下, 手肘抵着膝盖,手掌捧着脸颊问:“你打算啥时候回市里?” “明天吧。”咸蛋白、咸蛋黄被林北扒到碗里, 他声音低缓跟余好好说刚刚发生的事,将蛋壳贴墙放, 说他接下来的安排, “我准备找三景制衣厂做衣服, 到鞋厂买劳动鞋。这个星期我要出一趟远门,如果我下周三不在市里,你不用等到周四了, 直接打电话到镇上计生办找唐国胜媳妇, 让唐国胜媳妇告诉唐国胜安排人到市里取衣服和鞋。” “你周五会回来吗?”余好好偏头看他。 “应该回不来。”林北说, “如果我去的地方路好走,又通车,顺利的话,我很快就能回来,不顺利的话, 这个月中旬能回来, 如果我去的地方路不好走,又偏,我尽量这个月二十号赶回来,二十五号能回到市里就不错了。” “我能够想象到那天镇上一定十分热闹, 广播操比赛圆满结束,各个村干部前往咱们村和吴家村考察生姜,来年不说每个村都种植生姜, 但一定有几个村子胆大种植生姜,他们把生姜卖给你,你能把几个村子的生姜全销出去吗?”余好好问。 林北埋头吃粉,说:“我今年请照相师傅给大伙儿照相,又给孩子们送衣服和鞋,弄了这么两出,如果大伙儿情绪不上头,不把生姜卖给我,老天就真的不长眼了。 我今年收买的人心,赚的盆满钵满,你信不信不少人眼红,聪明的人总会反应过来我在收买人心,下年他们也这么搞,总会有人把生姜卖给他们,我可以从其他村子收购生姜把缺口补上。” 余好好瞠目结舌。在大家包括林志昆私底下唠嗑卖了生姜,今年总算可以过一个好年,林北已经想到了下年这个时候。她竖起大拇指,一个大拇指不够表达她心里的震惊和敬佩,她又竖起一个大拇指。 徐红英拎一桶鸭食经过两人身边,瞅了两人一眼说:“小北,你爷找你呢。” 林北把空碗递给余好好,恰好徐红英合上铁丝网,朝林北喊:“你爷在你爹的屋里。” 林北应了一声,带着疑惑找他爷。他和他爷不亲,实在琢磨不透老爷子找他能干嘛。 他奶坐在门口捻棉线,棉线陀在半空中旋转下垂,老太太高高抬起手,林北避开棉线陀进屋。 床头放了一个大木箱,林老头林保义侧躺在床上,上半身靠着木箱往烟锅塞烟丝,他够桌子上的火柴,桌子上放了一副碗筷,碗里有一根光溜溜的羊骨。 林保义摇灭火星,一脸闲适抽旱烟,隔着他吐出的烟雾看林北,半晌,他开口说:“你曾祖父那一辈人离开家乡做生意,一年回来一趟,在外边他们的名声可好了,因为他们诚信守信。” 林北没有听说过家里以前的事,他还敢保证他这辈人没人听说过。 “那时候大家快要活不下去了,咱们姓林的每家每户凑钱,大家有多少凑多少,你曾祖父他们带上钱出了远门,大家抱成一团,那时候谁窝里横,会被人看不起,一家老小抬不起头做人。现在讲究小家,不提倡家族,不说你们这一辈,单说你爹那一辈,就出了一窝窝里横的孙子,不仅不知羞,还觉得自己是个大聪明。”林保义越说越激动,林老太拿筷子挑棉线,扭头朝屋里瞧,林保义重新靠回木箱上默不作声抽烟,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火气十分大喊,“一群不诚信守信的东西,你指望他们有心,他们念你的好,趁早歇了这个心。” “那天我就想说你了。”林保义十分不耐烦摆手,“滚滚滚,看见你就烦,别在我眼前晃悠。” 林北看了他爷一眼,迟疑一下,转身出了厢房。 别看林保义年纪大了,但他的声音可不小,他的孙子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不敢吭声,孩子们丢下碗筷寻找他们妈妈,他的儿子们跑进厢房,房间里传出老爷子哼哼唧唧说胸口疼,儿子们苦口婆心劝老爷子到县里查身体,老爷子虚弱说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多活一天赚一天,又支支吾吾说他担心到医院查身体,他本来可以活着的,结果查出他得了厉害的病,他怕他留在医院,再也回不来了。 林保义的话简直在林志炳兄弟几个心上撒盐。 林志炳兄弟几个一下午陪在林保义身边嘘寒问暖。 林志昆回村,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爹身体不舒坦,被儿孙抬回老大家,五个哥哥全守着他爹。林志昆立刻骑车到他大哥家,见院子里站满了小辈,他手脚冰凉软着腿跑进他爹屋里。 林志昆刚进屋,就被林保义骂了。 小辈们震惊,聚在院门外看情况的人也震惊。要知道林志昆打小就是林保义的心头宝,林志昆这么大了,林保义还整天昆儿、昆儿叫,整日担心林志昆没钱花,隔三差五塞钱给林志昆。 在场的人心里出现同一句话,林志昆被林保义骂了,真实吗? 有人甚至掐了一下同伴,听到同伴痛呼,他们才不得不接受这件事。 林志昆挨骂了,多么稀罕,他们可得仔细听林保义都骂了啥。 “隔壁村的傻子种地,都知道把坏种子挑出来,你种地,甭管好的坏的,全撒地里。” “种地都种不明白,你还当啥村支书。” “咱们这一支祖上干了啥缺德事,出了两个憨种……” 林保义的声音没有精神,每次林保义怒到极致抬高音量,声音断了,隔了许久屋里传出林保义虚弱的声音。 大脑简单的人真以为林保义骂林志昆不会种地,他们笑话林志昆明明是农民却不会种地,聪明的人听出林保义骂前段时间闹着不把生姜卖给林北的人,他们中有人这么干了,当下黑着脸离开。 林保义收了声,面对墙壁躺着。 大伙儿在外边等了许久,不明白屋里咋突然没了声音。 门被打开,林志善朝小辈们摆手:“咱们兄弟的爹,咱们兄弟自己伺候,你们该干嘛干嘛,别杵在这里碍眼,我看着烦。” 说完,他关上门。 小辈们扭头四处瞅,见林北带着余好好、林聪离开,他们才走。 半道上,余好好被秋霞、魏明玉喊走了,林聪抓住爸爸的衣角,上一秒和妈妈挥手,下一秒上下眼睑干架,身体往前倒,林北抱起他往回走。 林聪在睡梦中打了几个冷颤,林北解开扣子,把他裹进衣服里,小家伙抓住他的毛衣,抿唇拧眉往他怀里钻。 回到家,林北脱掉他的外套和鞋,把他塞进棉被里,林聪睁开眼,在林北以为他困劲过去了,准备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小家伙安安静静合上眼皮,双手攥拳放在耳侧。 林北轻声合上门,转身看见林东兄弟俩晕晕乎乎站在院子里。 直到现在兄弟俩也没搞明白事情咋就发展到这一步,他们怕不是在做梦吧。 林东跺了两下脚,脚被震的发麻,他龇着牙跑屋里搬三个凳子出来,招呼林南、林北过来坐。 林南、林北坐下,林东脚勾凳子腿,伸长脖子问:“咱爷恼火之前,你们在屋里聊了啥?” “聊咱曾爷爷过去跑过商,还出了省,我猜他们应该去过不少地界。”林北说。 林南啧道:“咱祖上真出过厉害人物。”说完,他乐了。 “我一想到我跟聪聪说你曾曾祖父过去跑过商,聪聪跟他家孩子说你曾曾曾祖父过去跑过商,我曾曾曾孙跟他们的孩子说你祖宗过去跑过商,真糟心。”林北踢兄弟俩,兄弟俩从傻乐中回神,用眼神询问林北干啥打扰他俩偷乐,林北郁闷说,“咱爷为啥提起曾爷爷的辉煌,因为从曾爷爷往后,咱们这一支一直走下坡路,没出现过一个让他夸的人物。你俩想想咱们的子孙一提咱们这一支的辉煌往事,就提咱曾爷爷,闹不闹心!” “那不就是说从咱爷爷到咱们后代一直走下坡路,”林南失声道,“我的娘啊,咱们后代过得还不如咱们。” 林南咬牙切齿说:“如果真那样,我肯定被后代气的蹦出棺材。” 林南的话成功让林东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嘟囔道:“真闹心。” “六叔当上村支书,眼瞅着还能往上升一升,我帮大家伙卖生姜,你们盖房子盖到市里了,有点上坡的意思吧,结果有人不诚信不守信,我和六叔处理这件事,咱爷不满意,恼了咱俩。”林北摊手,林东兄弟俩都从林北眼中看到了无奈,林北烦躁挠头,“下次我处理事情一定要仔细思量,不能再意气用事,否则把咱爷气出个好歹,咱爹兄弟几个每人给我一砖,就够我喝一壶。” “咱太奶活着的时候,这个家有太奶顶着,咱太奶走了,咱大伯兄弟几个撑起了家,咱爷一辈子没有受过苦,咱爷被你气出个好歹,咱大伯兄弟几个不拿刀砍你,都是疼你。”林南拍打林北的肩膀叹气。 林东拍打林北另一侧肩膀:“种子没经过挑选种地里,庄稼长得不好对不对?种子有好有坏,人自然也存在好坏之分,你不经过挑选把大家全聚在一起,那这件事就干不起来。” “你想想大哥说的对不对?”见林北迟疑一下点头,林东老骄傲了,猛然发现他在三兄弟中起了老大的作用。 “你好好琢磨一下我说的话。”林东扭头喊,“林南,给小北留时间让他仔细想想,咱们走。” 林东突然讲人话了,干人事了,把林南弄的特别别扭。林东二话不说把人揪走,拿足了兄长范儿教育林南他是二哥,苦口婆心让林南干一些当兄长该干的事。 林南:“……” 林东兄弟俩离开了一会儿,林北察觉到路过他家门口的人变多了,每一道目光都在他身上停留许久。 他枯坐了一会儿,心事重重回屋。 傍晚,唐国胜推车走进院子,停好车,他头伸进屋里瞅了瞅,见林北坐在桌前,林聪怏怏不乐趴在林北腿上,他敲了两下门,父子俩扭头看他,唐国胜干笑两声走进去,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林北,见林北收了,他掏出手帕擦额上的汗。 这么冷的天,他居然出了一头的汗,手心也黏哒哒的。 手帕被唐国胜折起来装兜里,犹豫道:“我走了。” “我肯定让孩子们在比赛前穿上新衣服。”林北说。 “唉。”唐国胜欣喜道。 唐国胜离开和余好好擦肩而过,余好好扭头看他一眼,走进院子,趴在门框上掏花生砸林聪。 花生咬了他一下,林聪捂住手背歪身,眼珠子追随花生到床沿下,他眼皮没力气睁开,歪身倒在爸爸膝上。 在余好好做下一个动作之前,林聪离开爸爸去捡花生。 余好好:“……” 善变的小孩。 余好好大摇大摆走进屋,神神秘秘说:“嫂子喊我到打谷场编草包,后来你大哥、二哥去了,跟大伙儿分析老爷子为啥气坏了身子。大伙儿有的说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有的说老爷子看不到家族有兴旺的苗头还好,偏偏老爷子看到了,结果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嘎嘎小的火苗被一场冰雨浇灭,老爷子不被气死才怪。” 哥俩跟唱双簧一样,感情十分丰富分析,还干嗷两声他们这一辈没有起来,没能起一个好头,他们的后代就起不来了,只能一代代翻老黄历说他们祖上出过跑商的。 打谷场的婶子们脸上的笑容突然没了,抓住兄弟俩问假如有人坏了规矩,不愿意遵循合同,结果闹了半天又要按照合同卖生姜,林北、林志昆也没有为难坏种们,收了坏种的生姜,谁知道坏种们联合外人背地里使阴招坑林北,林北往后还收村里的生姜嘛。 林东兄弟俩摇头,反问大家林北已经被人坑死了,再难站起来,还有能力收生姜吗?婶子们快被兄弟俩说哭了。兄弟俩还在叭叭说,甚至十分大方给大家出了一个主意,让大家遇见收生姜的人就把生姜卖了。他俩大声嘀咕收生姜的人跟咱们农民有啥关系,他们肯定想方设法出最低的价收到生姜,但是大家不把生姜卖给他们,又能卖给谁呢? 打谷场响起了呸呸声,一声叠一声骂兄弟俩乌鸦嘴。 后来唐国胜经过,停下来听了一耳朵,离开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对劲。 余好好暂且不说婶子们摩拳擦掌铆住了劲给儿孙们起一个好头,她说起了唐国胜:“你跟唐校长说啥了?惹唐校长笑的那么开心!你可没看到当时在打谷场他的脸色有多么白!” 林北摇了摇手中的纸:“他给我他统计的数据,我跟他说不会耽误学生跳操,他就走了。” “他不会听了你哥他们说的话,担心你不愿意资助学校了吧?”余好好转身离开。 林北给小孩剥了花生,出门说:“应该是。” 余好好离开灶房,让林北烧火,她去了一趟池塘,拎了一筐咸鸭蛋回来。 林北看了一眼咸鸭蛋,拿碗筷到堂屋,喊林聪洗手吃饭。 饭桌上,余好好跟林北聊她也打算明天回市里:“这次我落下了三节课,得找同学抄笔记,遇到不懂得,你说我问老师,老师会不会搭理我?” “老师爱好学好问的学生。”林北说。 “我学会了,等你回来我教你。”余好好开心说。 “行,余老师。”林北这声余老师把余好好哄开心了。 第二天早晨,余好好给林聪穿衣服,林北到他大伯家一趟,林志善蹲在门边抽旱烟,看到林北问:“你来干啥?” “我爷身体怎么样了?”林北问道。 “是小北吗?”林保义的声音穿过墙传出来。 “是,爷,我来看看你。”林北应道。 “不用你看,你有啥事你就去办,我的身体还能撑一撑。”林保义颤声说。 “好,等我回村再来看您。”林北去了一趟池塘,塞给他爹一卷钱,让他爹给他爷买营养品。 林志炳小时候为了不上学堂没少装生病,他爹玩的都是他玩剩下的,他爹瞒不过他,他不仅不能在兄弟们面前拆穿他爹,还要配合他爹演好这出戏,难为死他了。 他昨儿陪他爹演戏,身心俱疲,今天一大早小儿子找他,一脸愧疚塞钱给他,嘱咐他给他爹买补品,林志炳有一瞬间想告诉小儿子你爷装的,又怕他爹在孙子面前没了面子,恼羞成怒拿棒槌打他,林志炳只好苦着一张脸收了钱。 “爹,我今天回市里。”林北说。 “……好。”林志炳捏着钱叹气。 127 127 一更 林北往回走, 在村尾遇到了他六婶王素华,王素华心事重重从林北身边走过去,林北转身喊:“六婶。” 王素华扭头,惊讶道:“小北, 你啥时候在我后面的!” “我和你面对面走过去的。”林北说。 “呦, 我还真没注意到。”王素华说完, 又说, “我找你爹有事, 就不和你唠嗑了。” “行。”林北目送王素华离开, 一阵风刮过, 他抖了抖,瞥了一眼东边抱紧自己走进村子。 林北视野里出现了一棵榆钱树,榆钱树下堆了一垛草堆,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是在树下下土象棋, 或是靠在草垛上拉呱,无论他们坐着还是靠着, 手上总拿着一根烟杆。 他们穿了一身斜襟薄棉袄, 下身是肥大的薄棉裤,腰用麻布条绑着, 裤腿也用麻布条绑牢,脚上穿着老式布鞋。麻雀落在枝头,睁着绿豆大的眼睛看树下的老人,歪头梳理两下羽毛,扇了扇翅膀飞走。暑去寒来,这群老头的衣着打扮一成不变,衣服的颜色永远是黑色和深蓝色,小家雀早已看腻了, 不看了,走了走了。 林北扬声喊:“变天了。” 老人们抬头看东边,刚刚太阳露出半个脸,现在那片天像是一滴朱砂落在水里,染红了那池水,寻不见朱砂的影子,亦寻不见太阳的影子。 是要变天了,他们老神在在继续下土象棋、闲唠嗑。 林北嘿了一声,脚步匆匆回到家。 余好好在做饭,林聪抱着乒乓球拍朝墙发球,乒乓球滚到林北脚下,林北捡起球递给他,钻进了厢房。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将钱和发||票塞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下“一九八三年冬照相款”,他拿着信封离开。 林北来到林志昆家,林志昆正蹲在压井边翻鸭肠,旁边铺了一张化肥口袋,湿漉漉的鸭毛摊在上面,他右侧放了一个废弃的石磨,石磨上放了一只整鸭、鸭肝、鸭肫、鸭心。 “六叔,大清早你杀啥鸭子?” 身后突然响起林北的声音,这声音是年轻的,有朝气的。林志昆的声音是闲适的,不急不慢的:“我起床去看你爷,问你爷想吃啥,你爷说嘴巴苦,啥也不想吃,你奶说你爷昨晚做梦梦到了你太爷,醒了后再也没睡着,说你爷嘴巴不说,但想他爹了。”林志昆顿了一下说,“我生的晚,没见过咱爷,可也听说过咱爷疼孩子。小时候我在奶那里见过咱爷的照片,照片上咱爷拉着小毛驴,爹骑在小毛驴上,手里还拿了一个陀螺。” “爹想他爹了,做儿子的想让他开心,我问娘怎么才能让爹开心,娘说不知道。前面提到咱爷,娘有一肚子话跟我说,她说她刚嫁到老林家那会儿,她经常嫌弃爹不是过日子的人,总是赌气回娘家,奶劝爹跟娘认个错,把娘接回来,爹怕被人笑话,他死活不愿意跟娘低头,后来奶说爹今儿不去认错,明儿娘就改嫁,爹火烧屁股似的跑去接娘回家,总是被老丈母娘留下来吃饭,咱爷在家里做老鸭粉丝汤,二老吃个干净,爹回来看到一堆鸭骨头,没烧干净的鸭毛,一整天没理爷奶。”娘说着说着,爹笑了,说娘真是爷奶的好儿媳,那几年托娘的福,爷奶吃了百十来只鸭子。林志昆看到他爹笑了,心里有了主意,回家跑进鸭圈抓一只老鸭让媳妇给他爹做老鸭粉丝汤,媳妇问他咋做,他咋知道,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老长一会儿,最后媳妇跑到池塘那边请教四哥咋做老鸭粉丝汤。 得咧,六叔杀鸭子是给爷做老鸭粉丝汤的。 林北将信封塞到林志昆衣兜里:“这是照相钱。照相师傅送照片,您把钱给他。” “行。”林志昆抓一点碱搓鸭肠。 林北跟林志昆知会一声离开。 天边翻滚的云彩藏匿在灰云后面,这会儿气温比刚起床那会儿湿冷多了,林北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回家。 起风了,余好好把林聪的袖子放下,牵着林聪到堂屋,留下林聪,她回到灶房。 林北的身影出现,林聪扶着门跨过门槛,哒哒哒跑,扑到林北身上,举起胳膊,林北把他的袖子往上卷,牵着他去洗手。 余好好端一盆面条到堂屋,从条几上拿三副碗筷,林北抬眼看到余好好正在捞面条,垂眼捧起一双小肉手,另一只手掬温水淋在小手上,拇指搓他的手背,扯盆架上的毛巾给小家伙擦手,小家伙收回手,搬凳子到桌子前,借助凳子坐上了椅子,双手叠放在桌上,一脸渴望看着妈妈,余好好把他的碗放到桌子中间,小家伙下巴抵着手背,澄亮的眼里是热气腾腾的面条。 林北把水泼到院子里,放下脸盆,走到桌前,从余好好手里接过碗坐下吃面。 乌塌菜被煮的稀巴烂,林北一筷子夹起乌塌菜和手擀面,里面混了几根豆芽菜,林北吹了吹,大口吞下面条,呼哧呼哧吸,面条被吸进嘴里,还吸走了面条上的汤汁。 “爸爸,好吃吗?”林聪直起身子。 “乌塌菜都被煮面糊了,咋能不好吃呢。”说着,林北又吃了一口面。 林聪伸头看他的碗:“爸爸,你用筷子给我翻一翻面。” 林北不逗他了,放下筷子,拿起他的筷子挑面条,面条被他挑的高高的,在空中停留几十秒,他把面条放回碗里,又重新挑起面条,来回倒腾十来次,林北将他的碗推到他面前。 林聪把碗朝怀里捞了捞,拿起筷子夹一根黄豆芽,啊呜一口吞了它,他鼓动腮帮,豆芽在他口齿间爆开,咯吱咯吱声萦绕在他耳畔,他夹起一根面条,软烂的乌塌菜挂在面条上,他咬住面条,呼噜噜吸,腮帮鼓的欢快。 这回轮到林北问了:“真的这么好吃吗?” “嗯嗯。”林聪小脑袋点的欢快。 林北吃了一口面,这一口面比前面几口面香。 余好好吃饱了,丢下碗到厢房收拾房间,林北把面盆里的面条刮了一个干净,他吞下最后一口面条,揉着肚子看小家伙吃饭,小家伙吃光光面条,连汤都被他喝光光了,林北用热毛巾给他抹了脸,擦了手,让他找妈妈抹香香,他收拾碗筷到灶房刷锅洗碗。 林北锁上灶房的门,从堂屋推两辆自行车到院子里,林聪注意到门外停了两辆自行车,他踮脚够书桌上的书包,抱着书包跑到门口,突然停下来,扶了扶帽子,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转身说:“我和妈妈手拉手上学。” 余好好挎了斜跨包,拎了一个篮子,走到林聪跟前,林聪举起手,余好好牵起他的手出门,林北跟在娘俩身后锁门。 一家三口骑两辆自行车离开。 他们还没有离开村子呢,就遇见刘寿利拽着赵娣到乡里闹离婚,赵娣弟弟赵大宝从草垛后面偷偷溜了,一家三口没有停留,骑车离开了村子。 到了莲花镇,坐在竹椅上犯困的林聪忽然指向东北方:“妈妈,是学校。” 余好好扭头,那是一片房子,主道旁的房子是砖房,她知道砖房背后有土房,石头和砖混合盖的房子,极少的青砖红瓦房,这片房子上空飘荡着鲜艳的五星红旗,红旗下是莲花镇小学,大家管它叫中心小学,小学的房子全是青砖红瓦建的,没有城镇户口,进不了这所小学读书。 余文祥站在路边和街道居委会的梁大姐谈话,梁大姐又要给他介绍老伴,余文祥脑壳疼:“我的老姐姐诶,你可饶了我吧,别再给我介绍老伴了。” “小余,你别犯傻,你不找老伴,等你老了不能动弹了,谁伺候你?”梁姐不给余文祥说话的机会,“我和人家定好了,还是在我家相看,你记得买一条好烟,带两瓶好酒。” 余好好光顾着看红旗,没有看到余文祥,等她骑车经过,不小心听到大娘说的话,余好好回头,看到了余胜男爹,余好好一脸震惊,余胜男爹要相亲!!! 好家伙,城里人相亲男方大多准备两包烟,一包糖,一瓶汾酒,这位大娘张口就要一条好烟,两瓶好酒,她是真心给余胜男爹介绍对象吗? 林北骑着骑着,身后没人了,他停下来等娘俩,余好好摇了摇头,骑车追上林北。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走在城乡大道上。 路上余好好跟林北说她要给林茜送咸鸭蛋,顺道把自行车停在林茜的包子铺,然后带林聪乘坐公交车到淮市。 到了余淮镇镇口,林北攥紧刹车闸,双脚蹬地,把篮子递给余好好,余好好跳下自行车,扶稳自行车接过篮子,把篮子挂在车把上,迟疑了一下问:“你说我要不要跟姐提爷身体不舒服?” “……今天应该有人跑到前周通知我姑,我姑和我三堂姐是一个村子的,我姑回来看我爷,我三堂姐肯定不能够不回来,我三堂姐回来了,我婶她们肯定找人通知她们姑娘回娘家一趟。”林北想了想说,“你跟我姐提一下,我姐知道她啥时候回去合适。” “大家都知道爷被你和六叔气病的,咱们一家三口走个干净,是不是不太好?”余好好拧眉说,“我把咸鸭蛋送给姐,直接回村,等过几天再去市里。” “我爷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姑哪能忍心丢下我爷回家。我敢保证你下周四回家,我姑还在,那天我哥和堂哥的孩子抱着衣服和鞋回家,你啥也不说,我姑一准琢磨我俩待在市里不回村,肯定满市找厂子给孩子们做衣服,想方设法弄到一样款式的鞋,不知道求了多少人,磨破了多少嘴皮子,她肯定拉着你替你说农村人到城里找人办事多么辛酸,说你肯定遭了罪,夸你是好孩子,等她回到前周,肯定和堂姐说这件事,堂姐赶大集遇到其他堂姊妹,又和她们说,你说到最后她们会说咱们两口子不好吗?”林北问道。 余好好摇头:“那我还是回市里。” “嗯。”林北扶正车把。 “你咋那么肯定爷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余好好纠结问他。 “我猜的。”林北蹬车离开。 余好好气鼓鼓瞪他。 林北扭头朝她挥了挥手,扭车头,身影从余好好视野里消失。 他来到纬二镇,骑车进了红星钢筋厂,轻车熟路来到厂长办公室门口。 林北正在锁车,赵康和党||委||书||记邹凡肩并肩推车,边走边探讨建二厂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一不小心瞥见林北,他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果断和邹凡谈论其他事,经过林北身边,邹凡推车离开,赵康停了下来。 林北扭头看到了赵康,他惊喜道:“赵厂长,咱俩这么有缘。” 赵康干笑:“原来咱俩这么有缘,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个屁。 “可不是。”林北露出一口大白牙说,“赵厂长,我想做60个长七十厘米,宽五十厘米的烤盘,我琢磨找谁做,脑海中就出现了您的身影。” 赵康:“……”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我有一个笔友,他的厂就做这个,你直接从他的厂里拿烤盘比我找厂里的师傅给你专门打模具做烤盘成本低。”赵康无奈说。 林北不假思索说:“那从你笔友厂里直接拿货。” 林北哪回跟他谈单订,他就问有哪一回林北痛痛快快和他签订单,哪一次不是聊一聊题外话,他不设防跟他聊,都不知道啥时候钻进套里,他钻套里也就罢了,最可气的是他明明可以跳出来,他却舍不得跳出来。 这回林北痛痛快快敲定怎么拿货,一时间赵康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赵康:“!” 林北给他钱,赵康没要:“我写信给笔友,笔友收到回我信,顺道把烤盘寄给我,需要半个月时间,你能等吗?” “你们没电话联系过?”林北把钱装兜里问。 “都电话联系了,那还能叫做笔友嘛。”赵康没好气说。 “我没交过笔友,不知道你们怎么保持联系。”林北摊手。 “我俩之间是最纯洁最真挚的友情,如果通过书信以外的方式联系,咱俩的友情将不纯洁不真挚了。”赵康愿他俩之间的友情始终如一。 “我知道了,你们的友情最难能可贵。”见赵康笑着点头,林北也笑了,“我过段时间找你拿烤盘,到时候给你钱。” 赵康点头,林北打开车锁,骑车离开。 回到市里,林北前往绿时代昌平制药厂,找到了王秋石,告诉王秋石房小利、杨淮申请推迟回厂里。 那天林北领走房小利、杨淮,王秋石还跟刘勇说如果他俩在乡下待不习惯偷跑回市里,他一定处分他俩。好家伙,这俩小子不仅没当逃兵,还在乡下待上瘾了,王秋石有些哭笑不得,大手一挥,批准了他俩的申请。 林北离开制药厂,马不停蹄前往三景制衣厂,先找汤敏娣询问手提袋情况,再去找厂长吴道昌,让吴道昌帮他做三百一十套衣服,最好能下周三出货。 正在练毛笔字的吴道昌分了神,等他回神,这幅字已经废了。 他放下毛笔,绕到桌子前面,手指点桌面:“有一组车间后天做完一份订单,他们休一天半,倒是可以让他们加班给你赶衣服,不过得给他们每人一块钱补贴,这补贴我也不能让你全掏,这样吧,你掏五毛,厂里掏五毛。” “这个车间有多少人?”林北问。 “20人。”吴道昌说。 “这个车间机器可以刺绣吗?”林北问。 “你打算绣啥?”吴道昌反问道。 林北掏出铅笔和大白纸,在纸上画了切开的咸鸭蛋和生姜,在边上写下学校名字。 “咸鸭蛋、生姜人工绣,名字机器绣。”吴道昌说。 八十年代,大部分小学生没有校服,这里特指村镇小学生,市里的小学生是有校服的。林北斟酌了一下,问:“你这里有校服样衣吗?” 吴道昌出去了一趟,抱回来几套校服样衣,一套一套展示:“这是铁小校服,以蓝色为主,这是育红小学校服,干部子弟在里面上学,他们的校服是改良后的西装,这是实验小学校服,款式和铁小大差不差,但是以白色为主。” 吴道昌放下样衣,又出去了一趟,再次抱了一堆校服样衣回来:“这不咱们市要办一场运动会,市里的小学初中找我们厂订运动服,这是他们选的款式。” 林北走近拿起两套样衣对比,最终选定运动款式样衣。 “有三个小学也选了这款。”吴道昌收拾桌子,从林北手中接过衣服,将衣服平摊在桌子上,跟林北确定两个图案和校名的摆放位置。 确定了细节,吴道昌双眼有神望着林北。 林北坐下来,开始和他谈钱。 吴道昌嘿了一声,就三百来套衣服,值得这家伙跟他砍价嘛。 吴道昌打好了草稿,正要说,就听林北说:“今年中秋节,咱俩还不熟,我没能给您送打折券,咱俩有来有往好几回了,我觉得咱俩怪熟的了,今年元旦和春节,我肯定到您家给您送打折券。” 吴道昌:“……” 他俩能算还不熟吗?那时候他俩压根就不知道对方是谁。 这回他俩只能算还不熟,但在林北哪儿,他俩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吴道昌一时间不知道咋开口,当他再次开口时,猛然意识到林北的礼品店开在铁路大院旁边,万一林北想不开问路过的铁小学生他们刚买的校服多少钱,小学生说两块六毛八一套……吴道昌开始后悔刚刚跟林北说的太细致,还大喇喇告诉林北铁小在厂里定过校服,林北那么猴精的人,一定猜得到铁小在厂里订了运动校服。 “一套校服两块六毛八。”见林北蹙眉,吴道昌瞪眼,“百货大楼的平角裤还九毛五呢,劳动夹克衣一块二呢,你这衣服是纯棉的,做的螺纹工艺,还要刺绣,还不止一个刺绣,我收你两块六毛八,你不吃亏。” “你说的是销售价,百货大楼从厂里拿平角裤和劳动夹克衣,是三毛还是四毛?是五毛还是六毛?”林北好奇问。 “不能这么算,人家常年从厂里拿货,他拿的货越多,厂里给他让的利肯定也越多。”吴道昌老神在在说,“一个学校最多订三四百套衣服,我只能给出这个价,已经是最低的价了。” “老吴,”林北敲桌子,“我一个人在你这里下了二十万件的单子,你将我和一年只下百十来件货的学校放在一起,你在看轻我?” 林北这声老吴着实吓着吴道昌了,吴道昌定了定神:“人家没下百十来件,下了三四百件货。” 林北让他别纠结具体数字,他报出了自己的心里价位:“一块五。” “绝对不行。”吴道昌强硬道。 “一块六毛八。”如果吴道昌再说不行,他就找郑希望给他出主意。林北打开包,包里有一张收据,他之前在郑希望那里做衣服,郑希望给他的收据,他还没有去拿衣服呢,正好顺道拿衣服。 “老吴”和“看轻我”在吴道昌脑中来回播放,他有些忧心他真的惹恼了林北,林北和他一拍两散,下年不找他定制礼盒袋子。吴道昌心疼自己个说:“行吧,行吧,给你做了,但是你出去不能跟人说你啥价拿到的校服。” “我是做生意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林北放好包,和吴道昌核算货款,他给吴道昌定金,另外掏一张十块钱放桌子上。 这十块钱让吴道昌更加心塞,刚刚他就不该心软提帮林北分担一半补贴。 “吴厂长,学校都到哪里采购鞋?”林北好奇问。 吴道昌:“……” “桥头镇。” 林北掏出一包生姜红糖块放桌子上:“这是我们礼品店出的新产品,泡水喝的,你有时间尝尝。” 说完,林北抽被吴道昌按在掌下的货款单,他将货款单放包里,跟吴道昌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128 128 一更 有人在制衣厂大门口卖炒货, 林北停下来买了一包瓜子,一包油炸花生米,他骑车离开。 一滴水珠从天而降, 落在了地上。 “唰、唰、唰——” 一大点一大点水滴争先恐后跑到人间, 落在了地上、落叶上、树干上、瓦片上,带着人们进入淅淅沥沥的世界。 林北推自行车冲进楼道里,身后溅起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买炒货的时候,两个念头在脑中较量, 一个念头催促他现在就去桥头镇, 一个念头跟他说制衣厂家属楼就在附近, 他前往桥头镇必经和平路, 到家属楼找郑希望拿到衣服前往桥头镇, 顺路将衣服放到淮大职工宿舍。他装好炒货, 握住车把, 车头朝西偏了偏, 他骑车朝西走, 进入职工大院,天上开始落雨点, 等他进入楼道里, 雨越下越大, 低洼处的水汇聚成了一个个水塘。 林北在心里庆幸他来家属楼找郑希望,否则他很难及时躲雨。 林北锁了自行车,上楼找郑希望。 门上挂了一把铁将军, 郑希望不在,林北转身准备下楼等雨停。 “你是郑希望朋友?他没有告诉你他离开了?” 林北抬头,戴着红色波点发箍的女青年绷着脸,水珠在眼眶里打转, 唇被她咬的泛白,好似只要她张口,泪水就如外边的雨落个不停。 “你跟谁说话呢?”一头齐下巴短发的女人探头,发现这条走廊只有女青年和一个陌生男人,她粗鲁拽女青年进屋,门被她用力甩上。 “你一个大姑娘能不能注意一点,别看到一个男人就恨不得往上贴,多丢人啊……谁让你进房间的,你给老娘开门……关小梦,明天老娘绑也要绑你去相亲,小张看得上你,你乖乖和小张领证结婚,你听见没有……” 屋外是雨声,屋里是女人尖酸刻薄的声音,林北下了楼。 雨下的急,收的戛然而止。 林北骑车离开。 不少行人和林北一样从树下经过,零星的树叶挂在树上,树叶上的雨水缓慢汇聚到叶尖尖上,叮咚落下,地上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车轱辘从上面碾过去,它们吱呦叫了一声。 来到和平北路,林北没打算停下来。 视线从钱吉祥的娱乐场所门口扫过,林北猛地攥紧刹车闸,隔了一条路看两个大人蹲在路边搅糖稀,一个小孩蹲在中间像模像样搅糖稀,如果他忽略小孩握的竹签上只有黄豆粒大的糖稀,他一定会十分惊喜。 余好好出了校门,准备过马路接林聪,意外瞥见了林北,她双手插上衣兜里,靠近林北,跳到林北眼前。 林北掏瓜子、油炸花生米递给余好好,下巴指向对面:“他仨怎么走到一起的?” 余好好将炒货装进包里,笑道:“3路车刚到淮大站,天上开始滴雨点,我拉着聪聪跑到钱吉祥的店里躲雨。雨停了,我要回宿舍放东西,聪聪指着腿说它们不想走路,我就自己回去了,把他留在了店里。” “他哪里是不想走路,而是惦记着搅糖稀。”老母亲一语戳破林聪的小心思。 “这么小的小东西居然长心眼了。”林北惊奇道。 余好好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人们都说孩子在不经意间,或者一瞬间长大,林北却希望他慢点长大,盼望他做久一点爸爸妈妈的小孩。当他捕捉到孩子长大的瞬间,林北意外发现他难过的同时,也会骄傲。 余好好顺着林北的视线望着她家小孩,笑出了声,林北看她,余好好收敛笑容咳了一声,扬了扬臂弯上的披风:“我回宿舍,张姨喊住我,给我一个包裹。她说有一个叫郑希望的小伙子让她把包裹转交给咱们两口子,我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厚衣服,还有一个小披风,这个小披风是嫩黄色,里面全是绒,摸着真舒服。” “郑希望没让张姨给咱俩带个话?”林北问。 “没有。”余好好摇头。 林北心里犯嘀咕,郑希望怎么自己把衣服送过来了,也没跟他要尾款,还有刚刚那个女青年说郑希望走了,郑希望去哪了? 林北又问:“包裹里有没有纸条?” “包裹里没有纸条,但是我就看了一下衣服,没有翻衣兜,不知道衣服兜里有没有纸条。”余好好想了一下说。 这时,裹着一身军大衣,围着一条红围巾的王晓冬注意到林北和余好好,他往下扒围巾,歪着身子跟身旁的人说话。 雨已经不下了,天空依然是暗色,路两侧的树灰突突朝远方延伸,身后街道蜿蜒通向远处,灰墙上刻画着岁月的斑驳,被雨水冲刷后,露出岁月赠予的裂痕,颈间的红色照亮了暗沉的天地,他削尖的脸更显苍白的透亮。 林聪往下按颈间的红围巾,悄悄挪了挪脚,离王叔叔还是不够近,林聪又悄悄挪了挪脚,手臂忽然被大手钳住,林聪无辜仰头看钱吉祥。 本来听王晓冬说话的钱吉祥大掌盖在林聪头上,坏心眼揉他的脑袋,林聪啪叽缩脑袋,钱吉祥恶狠狠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叔叔的围巾是爸爸,我的围巾是小孩,小孩悄悄跟我说他想爸爸了。”林聪软乎乎说。 钱吉祥的目光从两人一个色的围巾上扫过,单手拎起林聪,将人放到两人中间,快速搅下垂的糖稀,洋洋得意说:“叔叔最喜欢当恶人。” 林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踮脚高高举起手中的糖稀:“钱叔叔,我不喜欢叔叔手里的大糖稀,我喜欢自己的小糖稀,好喜欢哩。” 钱吉祥:“……” 王晓冬将脸埋进围巾里吱吱笑,完全忘了马路对面的林北和余好好。 马路对面的余好好看了两大一小好一会儿,猜道:“聪聪孝敬钱吉祥糖稀?” “……我看不像。”林北说。 不等余好好开口,林北估摸一下时间,说:“我得去一趟桥头镇,下午回店里。” 林北骑车离开,余好好到马路对面领走林聪,林聪走之前,钱吉祥忍痛分一半糖稀给他。 桥头镇在淮市的东南角,新淮村现在是桥头镇下面的村子,林北依稀记得新淮村被并入淮市,被划进了新台区。 聪聪上高中那年,新淮村已经被并入了淮市,那时候新淮村发展的挺好的,他猜新淮村应该在九零年前后被并入淮市的。 林北已经从静贤区进入江安区,马上就要进入新台区。 前面又有两条铁轨,之前他骑行到铁轨上,轮胎打滑,他人和车差点飞出去,所以之后林北遇到铁轨,他减速从铁轨上驶过去。 林北攥车闸,一辆自行车“咻”的一下从他身边驶过去,前轱辘触碰到铁轨,车上的小伙子已经掌不住车头,小伙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自行车和地面呈38°夹角飞了出去,“咣咚——”林北听到了人倒地,车压人的声音。 小伙子半天起不来,大家聚了过去,把自行车从他身上搬下来,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绕着自行车走一圈,双腿固定住前轮胎,双臂掰车龙头:“小伙子,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下雨天路滑,铁轨更滑,你刚刚不减速反而加速骑车,一定是借助铁轨练漂移,然后帅气的掉头站定。你的车龙头歪了,我帮你掰正,要是你没事了起来继续练习。你这样不行,赶紧站起来。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遇到一丁点困难就趴在地上不起来,谁还来建设这个国家!” 疼得挤出眼泪的小伙子不想别人看到他哭,将脸埋进臂弯,听到这番话,他:“……” 林北多看了中年男人一眼,骑车离开。 林北很快出了新台区,行驶一段路,进入了新淮村,出了新淮村,往前行驶十里地就到了桥头镇。 他绕着桥头镇走一圈,注意到信用社后面是镇政府,面厂、米厂和镇政府隔了一条东西向的路,玉林鞋厂建在新淮村地界上,林北猜玉林鞋厂只是占用了新淮村的地,整个厂子属于桥头镇。 厂里的工人结伴出厂,林北意识到现在中午了。 林北调转车头骑车往镇上去,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吃饭。 等饭菜的时候,林北随意打量这个镇子,目光被一块木板吸引,木板就竖在饭店门口,林北凑近看,读木板上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急用钱!转卖厂房!八一年年底建成!!!” 上个月林北费了工夫寻找废弃的厂房,跑遍了淮市下面的镇子,结果都不太满意,。 这个厂房或许能够让他满意,但他只想租,不打算买。他还在等工人俱乐部,如果工人俱乐部建成了,他就在那里买地盖厂房,那里的交通肯定比这里方便。 饭店老板叶国铁放下饭菜,伸头往外看,看到林北盯着门口的木板看个不停,他撩起身上的围裙擦手,满脸笑容走向林北:“这位老板,这个厂子原本是罐头厂,每间车间都打了水泥地板,房子是砖房,窗户又大又亮堂,要不是我表弟打算到南方发展,他才舍不得卖呢。” “我就好奇看一看。”林北朝他笑了笑,走进饭店吃饭。 叶国铁脸上的笑容消失,板着脸走进后厨给客人烧菜。 林北吃饭吃的慢,等他放下筷子,店里没几个人了,他到前台付钱,叶国铁媳妇少找他两毛钱,被林北指了出来,她刚开始不承认,林北跟她算:“一份肉丝六毛钱,一份黄豆芽七分钱,一份米饭一毛二,我这顿饭一共吃了七毛九,我给你一块,你是不是得找我两毛一?” 林北掂了掂掌心的一分钱。 店里的客人看她,叶国铁媳妇不情不愿给林北两毛钱,林北拿了钱离开。他解车锁的时候,模糊听到叶国铁媳妇讥讽道:“你们瞧见没有,他和我男人表弟穿了同一款鞋,叫双星运动球鞋,听说是牛筋底的。我男人表弟来饭店吃饭,他给饭钱从不让我找,这人倒好,为了两毛钱和我斤斤计较。呸,活该他没出息。” 林北将车锁放到篮子里,骑车离开。 他从另一条路去玉林鞋厂,在家具厂旁边发现了罐头厂,这个罐头厂大门旁也竖了一块木板,木板上也写了卖厂子,不知道这是不是饭店老板口中的罐头厂,总之他现在对这个厂子一丁点念头也没了。 到了玉林鞋厂,林北在门卫那里签一个字,骑车进入鞋厂。 林北一路摸索到办公楼。 办公楼有两排,是平房。 林北注意到有一间办公室门是敞开的,他停好车,靠近办公室敲门。 正在写材料的姜青云抬头:“同志,你找谁?” “您好,我是阳县莲花镇下面村子的,我们区要搞广播操比赛,上面要求每所学校每个班必须参加,孩子们兴奋,家长们也兴奋,我们村的村支书和小学校长也兴奋,这成了我们村的头等大事。”林北激动掏出他事先准备的钱,“听说全市所有小学到桥头镇的玉林鞋厂订鞋,村支书、校长派我过来给孩子们采购鞋,希望他们穿上球鞋,在比赛那天能够取得好成绩,为村争光。” 129 129 一更 嘿, 癞(虫合)(虫莫)装鞍子,怪事一桩。 姜青云放下钢笔,拿茶缸走到窗前倒开水, 眼睛总是往林北身上溜。 阳县和桥头镇的距离有四十来公里,阳县下面他没听说过的镇下面的村的村民能摸到桥头镇,够离奇的了, 村民掏出一把钱跟厂里买鞋,一百年里没出过这么离谱的事。 姜青云像看怪物一样一个劲瞅林北。 “同志,你们厂哪款鞋经穿?”林北咧嘴笑着问。 “球鞋模样好,又经穿,不过也确实不便宜。解放鞋经穿,比球鞋便宜了一倍还不止, ”姜青云端起茶缸,斜倚在墙上, 右腿随意叠在左腿上,他脚上的白色球鞋分外醒目, “我得提前跟你讲明白, 解放鞋穿久了鞋底可能会断裂。” 目光不经意落在林北脚上, 姜青云霍然站直。外地球鞋, 双星运动球鞋,牛筋底的, 这鞋死贵, 每次他站在百货大楼的橱窗前眼巴巴望着这双鞋,摸着干瘪的衣兜对自己说下个月发工资他一定买这双鞋,可当他拿到工资跑到百货大楼买这双鞋,鞋卖完了,等到来货了, 已经是月中了,他衣兜早瘪了。 姜青云依依不舍挪走视线,想到他刚刚认定了林北买不起球鞋,起了戏弄林北的心思,将球鞋的优点和解放鞋的缺点放在一块儿讲,兴致昂扬等着看林北一脸窘迫说买解放鞋,姜青云的脸发烫,不自在说:“球鞋鞋面破了洞,鞋底都好好的,补了补还可以继续穿,解放鞋鞋底断了,补一下也可以穿。” 林北像是没有听出姜青云戏弄他,他喜悦说:“同志,你说的真仔细,把两款鞋的优劣点说的明明白白。我参考你说的,认真想了想,我决定拿解放鞋。” 姜青云平常给领导写写演讲稿,记录一下会议内容,再写写材料,如果他做得好,领导阴里阴气问他他上回是不是故意把东西写的一团乱,如果他做得不好,领导脸色奇差骂他是猪,连个东西都写不好,还是头一回有人没有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跟他说话,他甚至听出了感恩。姜青云眉眼飞扬说:“同志,解放鞋20双起批,大人小孩的鞋都一个价,20—60,两块八分一双,61—100,一块九毛八一双,101—200,一块七毛三一双,201—300,一块四毛五一双,301—400,一块一毛二一双,401—1000,九毛一双。如果你手里有三百六十块九毛钱,我建议你拿401双鞋,你拿多了,可以回村卖。” 林北掏出采购单展开,姜青云上前两步,歪头瞅一眼,看到上面写了“三百一十名学生”,他乐得笑了,林北把采购单放到桌子上,他一张一张数钱,不多不少,三百六十块钱,林北拍衣兜,衣兜咣当响,他掏出一把钢镚,这些钢镚加在一起,刚好一块钱。 林北扭头,不可思议盯着姜青云说:“这……老天爷都让我听你的。” 姜青云更加高兴,快步走到屋外十分积极给林北指路:“你往前走,走到第三间房子门口等着,等会有人开门,你跟他说你采购鞋,他会带你到仓库拿鞋。” 林北将钱装兜里,将采购单装包里,掏出一包生姜红糖块放到桌上,他小跑出了房间,朝姜青云挥了挥手,推车到了第三间房子门口。他放下支架,掏出采购单和笔,趴在车坐垫上在采购单上多加了50双43码的鞋,41双42码的鞋。 “砰咚——” 林北抬头,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取下锁头推门,林北将笔塞包里,拿起采购单跑上前。男人听到脚步声,侧身扭头,打量起林北的行头。 林北也在打量他,男人衣服被洗的发白,领口、袖口破了,头上戴着一顶有了年份的解放帽,这么俭朴的人却穿了一双崭新的球鞋,真怪。林北来到他面前,笑着说:“同志,我来贵厂采购解放鞋。” 一听林北采购解放鞋,汪林的眉头往下压:“你要采购多少双鞋?” “401双。”林北答道。 林北第一次开口,汪林在心里嘀咕林北穿的人模人样,做起事来这么小气,净挑不值钱的鞋,当林北第二次开口,汪林心里乐开了花,眉毛都飞了起来,一副为林北好的语气劝林北:“小兄弟,买鞋买单不吉利。”他忽然警惕看了一圈四周,趴到林北耳边说,“这话我跟不少人说过,有人信我,平平安安到家,有人不识好人心,死活不听劝,非要拿单数,这些人要么稀里糊涂跑到坟地睡一夜,要么稀里糊涂骑车骑到河里,反正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被他们遇见了,后来他们特意来到鞋厂抓住我的手哭着跟我说他们不该不听我劝。”他拍林北肩膀,“小兄弟啊,你信我就拿400双鞋,我保证你平平安安回到家。” 林北笑着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听你的吗?我这有三百六十一块钱,你给我拿402双鞋。” 汪林鼻子都快气歪了。他让林北拿400双鞋,送走了林北,他回到仓库拿走一双鞋,到时候他做账做成林北采购了401双鞋,他白得一双鞋,还白得八十七块一毛钱,结果林北倒好,不给他甜头尝,还想让他倒贴钱,看把这小子给能的。 “你不听劝,如果发生了啥事,你可别回头找我哭。”汪林横着眉头怒道。 “我这个档的鞋九毛一双,我带的钱购买401一双,待会我给你一双鞋,我带400双鞋回去。”林北苦笑拱手,“您就别诅咒我了。” 汪林只顾着鞋的数量,即使他注意到林北带了多少钱,却没有往深处想,现在他深想才反应过来林北采购的鞋乘以四百零一那个档位鞋价恰好等于三百六十块钱零九毛,感情这家伙清楚各个档位的鞋价。 一开始这家伙不提这些,擎等着看他笑话哩。 汪林的脸顿时黑的跟块碳似的,愤然进入办公室。 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上班。 这次甭管他们脚上穿了新鞋还是旧鞋,林北开口说明他知道401+档位鞋价,穿了新鞋的人靠着生客赚些小钱贴补家用,他们看到林北,一个个两眼放光,当他们听了林北说的话后,冷着脸说自己没空,打发林北找别人。 还是一位穿了一双补过的球鞋的大姐带领林北办手续,又亲力亲为带林北到仓库取鞋。 林北没有带蛇皮口袋,大姐给他找了两个,林北扛着两蛇皮口袋离开仓库,他放下蛇皮口袋,看着自行车发愁,这时大姐拿了两根麻绳过来,递给林北,她帮林北搭把手,林北才如此容易将蛇皮口袋绑到自行车上。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包生姜红糖块塞给大姐,大姐捧着生姜红糖块,双目空洞了一瞬,看着林北笑了。大姐陪林北走完了所有流程,眉间始终萦绕着愁思,脸上是藏不住的疲倦,谁也没想到她笑起来那么的温暖。林北骑车回头笑着朝大姐挥手。 路过办公楼,林北扭头寻找姜青云待的办公室,视线穿过老花玻璃窗户,模糊看到一个人站在窗前。 姜青云又挨骂了。刚刚领导走进来,拿起他写的材料翻看,因为中午发生了好事,他心里开心,表现在了脸上,领导前一刻说他上班终于不跟上坟一样了,下一刻一摞材料摔到他脸上,领导走了,走之前让他重写材料,姜青云沉默地捡起材料,望着桌子上的礼物发了一会儿呆,他手指发抖解开油纸,拿起一块红糖舔了舔,辛辣,但是掩盖不住甜味。 他将红糖放入空茶缸里,走到窗前放下茶缸,拿掉软木塞,拎起暖瓶朝茶缸里倒开水。 林北骑车驶远,直到看不见那扇窗户,他才收回视线。 他骑车路过村庄,置身于孩子们的笑声里,从他们眼里走过,他们的笑声也从他的世界走过。 回到淮市,林北直接回了淮大宿舍。 自行车被他停在宿舍楼下,他扛着两蛇皮袋鞋上楼,掏钥匙开门,推开门走进去放下蛇皮袋。 林北拿下软木塞,瓶口冒着烟,林北拎起暖瓶朝茶缸里倒水,他放下暖瓶,塞上暖瓶塞,走进里屋。 书桌上放了三堆衣服,一家三口各一堆。 林北抖开衣服掏衣兜,掏遍了衣兜,也没找着纸条。 衣服被林北叠好放成了三堆。 林北走到外屋喝水,放下空茶缸打算离开,门突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余好好抱着林聪倒在门框上,累的不想说话,好在林北意会到她的意思,快步走上前,把小家伙掐到怀里。 余好好转身抱着门休息,林北抱小家伙回里屋,拿掉披风,脱了他的外套,扯着他的裤腿往外拽,摸到一片湿意,他又摸了摸,后面没湿,就膝盖下面的那块地方湿了。裤子被林北扯下来,被搭在了椅背上,林北将熟睡的小家伙塞进棉被里,他离开里屋,顺带关上了里屋的门,给余好好倒一杯开水放在一旁晾着。 “下次他睡着了,你弄醒他,让他自己走回来。”林北拉她进屋,关上了门。 “你以为我没弄醒他?”对上林北困惑的目光,余好好瘫在椅子上,抱着椅背有气无力说,“我带他到丁琼家,丁琼帮我学习,我学着学着,扭头一眼,这小孩不知道啥时候把丁琼家的凳子拼在一起,像一个小(虫合)(虫莫)趴在上面睡的特香,自个儿还知道盖上披风。下午两点多,丁琼要到厂里排练排球,我叫醒他,牵着他下楼,咱娘俩走着走着,我感觉我拽他越来越费劲,回头一看,这小孩睡着了,也不知道被我拖着走了多少步。” 说到这里,余好好问林北:“你说,我还敢让他自己走吗?” 林北:“……” 怪不得小家伙裤子湿的那么奇怪。 林北没吱声,余好好也不在乎林北吱不吱声,伸腰够茶杯,她捧着茶杯喝茶,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说:“中午丁琼跟我提到了桑超英,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想就更不对劲了,她不认识桑超英,为什么诋毁桑超英?” “她怎么诋毁超英的?”林北脸色十分不好看。他倒不是针对丁琼,他只是不明白丁琼和桑超英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诋毁他。 “她说桑超英道德败坏,人品奇差。”余好好抬头想,“真奇怪,她不认识桑超英,可她却知道桑超英和你合伙开了礼品店,她还让我回来劝你赶紧和桑超英散伙。” 她当场反驳了丁琼,丁琼当时十分气愤,语气激烈问她是不是女人了,怎么还帮一个品行恶劣的腌臜男人说话。 林北猛地想起他回村前,黄益民跟他吐槽桑超英被他对象和对象亲人弄烦了,桑超英出远门,就是躲他们,前两天桑超英应该就回来了,他猜桑超英回来应该就处理了他和他对象的关系,两人十有八||九分了。 这件事应该和桑超英分手有关。他纳闷了,姑娘父母、七大姑八大姨有正儿八经的工作,怎么做到看不上桑超英干个体户同时,又不愿意桑超英和他们家姑娘分手,还跑到礼品店指手画脚,甚至跑到铁路大院诋毁桑超英。 凭他们干的“人事”,林北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能干出四处诋毁桑超英的事。 这些都是林北猜的,林北跟余好好说了后,让余好好自己清楚就行,暂时别跟别人说。 “他们都有体面的工作,怎么能干出不体面的事?”余好好试图让自己去理解他们,逼死自己也没能理解他们。 林北坐不住了,决定现在就去店里。 走之前,他指着桌子底下的蛇皮袋说:“里面是解放鞋,我多买了九十一双42、43码鞋,你留六十双鞋在宿舍,剩下的带回家给爹,看他咋安排。” 说完,他掏出订货单递给余好好:“你下周四直接带人到三景制衣厂取衣服。对了,你得给他们结一下尾款。” “行。”余好好的声音有些低落。不过她想到她和聪聪回去看广播操比赛,回到家给林北写信,带聪聪到镇上寄信寄到礼品店,她又开心了起来。 林北低头看余好好留给他的漩涡,她头发软,头顶的漩涡在林北眼里居然也软,林北的心莫名软了下来,正要抱她,余好好扬起嫩嫩的脸蛋,眉眼笑弯了,林北磨了磨牙,生硬的把她拉进怀里,可她跌进自己怀里,林北的身躯软了下来。 “好好学习,等我回来,余老师。”林北说。 “昂。”余好好攥紧拳头,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一定狠狠搞学习,等林北回来问她学习上的问题,她肯定出口成章。 林北拍了拍她的头,出乎他的意外,她的头发居然炸开了,林北赶紧给她捋头发,被他指尖关照的头发全飞了起来,发梢黏在他的袖口,甚至发出“滋啦、滋啦”声,林北飞似的跑下楼,推车就跑。 余好好站在窗前盯着林北的背影梳头,玻璃照出长在她头上的头发各有各的想法起飞,余好好丢一个飞刀眼插到林北后背上,放下梳子跑去弄热毛巾敷头发。 林北背后一凉,盯着地上的水洼嘀咕:“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已经下了怪好几场秋雨了,下次回市里,我可以穿棉袄喽。”② 这里的天气是这样,外省的天气他就说不准了,林北决定这次出远门带上一件棉袄。 林北正想着事情,一对小年轻在前面闹别扭,小路本来就窄,他俩在路上拉拉扯扯,无论林北往哪拐车头,他俩总能准确的横在那里,挡住林北的去路。 林北停车拨车铃,男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甩掉女青年的手阔步离开,女青年摔包砸他,也没能阻挡男青年离开的步伐,女青年当即蹲下大哭,一边哭一边偷看男青年,希望男青年能回来找她。 可男青年没有回头。 男青年是关怀仁,林北熟,女青年林北也认识,是东食堂食堂大妈王翠红的女儿,张清悦,前段时间张清悦找上门问余好好要不要衣服呢。 张清悦没能挽留住关怀仁,捡起包砸林北。在她看来,如果不是林北胡乱拨车铃,她肯定能挽留住关怀仁。 林北骑车躲开包,想问她怎么和关怀仁认识的,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给我记住,要是我和关怀仁成不了,你也别想好过。”打不着林北,张清悦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一脸狰狞放完狠话,跑去找年年给她出主意。 可是年年刚升上百货大楼副主任的位置,估计没时间跟她说两句话,更别提帮她缓和她和关怀仁的关系。 张清悦越想越委屈,丢下包,坐地上哭。年年说她大小姐脾气,她改了,告诉她关怀仁喜欢贤妻良母,她爸她妈都没吃过她做的饭,她跑去给关怀仁做饭,只要工作不忙,她跑去给他洗衣服,打扫房间,她还不够贤惠吗?她觉得两人了解够了,可以谈婚论嫁了,正好今天关怀仁找刘雪问学习上的事,她想着干脆带他见爸妈。她拉着关怀仁往宿舍楼走,是没有提前告诉关怀仁她带他见家长,但是她不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她想不通怎么就扯上了自己一丁点都不尊重他上面。 林北骑车从她身边经过,又皱着眉头骑车走远。 他没有耽搁,直接骑车回到店里。 陆江河的杂货店依旧没有开门,林北眉头上挑推车进店。 趴在柜台上无聊转铅笔的黄益民抬眼看门口,他直起身体,怨念十足说:“北哥,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130 130 二更 这是一句最普通的话, 和田野上的茅草花一样普通,茅草花随风飘进林北眼里,悄然落在心里扎根发芽,旺盛的成长。 林北轰然发现他以为生机勃勃的心田有他不曾注意到的荒芜, 现在生命力顽强的茅草花落在荒芜的土地上扎了根。 当他从好好口中知道两村有人对他有怨言, 吴家村有人对聪聪说自己吃肉不给他们汤喝, 当着好好的面否认自己和他们存在合同上的约束, 林北是难过的, 愤怒的,一瞬间让他梦回上辈子。 后来问题得到了解决, 林北以为结束了, 进店黄益民说话的那一刻,林北意识到没有结束,他心里的绿色悄然收回向外探伸的触角,桥头镇之行, 桑超英的事, 更是让它们罩起了保护罩,安静的待在保护罩里冬眠。 林北推车走进后院,黄益民眨巴眨巴眼,刚刚有种子在北哥沉寂的眼里破土发芽了是吧?他离开柜台, 走到后窗,双臂交叠放到窗台上, 目光追随林北的身影, 林北停好了车, 回到店里,拿下斜挎包,将包放到桌子上, 掏出一包生姜红糖块。 “超英呢?”林北问。 “在后院库房里睡觉呢。”谁能想到超英和徐娇分了手,当天沈国强带徐娇回铁路大院见父母,第二天,一群人跑到礼品店门口对着超英指指点点,超英气得跑到徐娇父母工作的居委会质问徐娇父母是不是他们到处诋毁他,徐娇母亲和闻讯赶来的徐娇七大姑八大姨收起了趾高气扬,装起了怯懦,一群不明真相的人挺身而出帮她们说话,依据超英的质问,他们帮忙一条一条反驳,替徐娇的亲人不认她们不满超英是个体户,徐娇母亲感激他们替自己说话,借居委会的场地办了几桌酒席,喊沈国强过去吃饭,请居委会同事和街坊四邻吃酒席,让他们帮忙掌掌眼。 因为沈国强也是个体户,徐娇母亲这么做,超英已经解释不清楚强加在他身上的诋毁,最可气的是沈国强曾经跟他们一起开礼品店,后来沈国强离开单干,大家开始议论是不是超英逼走了沈国强,非常愤怒说他和北哥居然不赶走超英,而是帮助超英逼走了沈国强,看来他俩也不是个好东西。 沈国强离开后,在隔壁开了新世界礼品商店,被他的好哥们坑了卖勾兑的桂花酒、青梅酒,还和他的好哥们大打出手,当时这件事闹的挺大的,大家仿佛失忆了一样不记得这件事了。 酒席上沈国强说他正在筹备开店,大伙儿纷纷表示沈国强新店开业,他们一定去捧场,沈国强的父母在铁路大院、街道宣传沈国强开的新店,大家伙特别积极说到时候他们一定到场给沈国强撑门面,毕竟沈国强是铁路大院、乾山路安平街道走出去的。 黄益民瘪嘴跟林北说这几天发生的事,走到后院推开库房的门,拽桑超英回到店里。 桑超英驮着背,眼睛迷瞪趿拉鞋跟黄益民走,鞋穿反了他也不在意,胡子他也不打理,毛衣穿反了他也不觉得难受。他以为自己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可是当林北出现在他面前,眼里没有责备,桑超英反而手足无措,如果林北像他的亲人一样埋怨他害他被人指指点点,他可以心安理得继续缩在库房睡得醉生梦死,但是林北没有。 桑超英不敢和林北对视,缩手缩脚站着。 “你前几天出门办事,办的咋样了?”林北趴在柜台上,笑吟吟看他。 “办……办好了。”这几日发生的事在桑超英心里留下了阴影,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他现在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跟我和益民说说,咱们得好好规划一下路线。”林北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打开本子,握着钢笔抬头看桑超英。 桑超英做好了离开礼品店的准备,可林北的话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没有放弃他。桑超英脱掉外套撂给黄益民,穿正毛衣,穿上外套,穿正鞋,蹲下来在鞋上打了一个蝴蝶结,他冲进库房,拿了一张手绘地图跑回店里,林北见状往旁边挪了挪,桑超英将手绘地图铺到柜台上。 “北哥,这是后齐,前几年后齐风风火火种植枸杞树,最近两年突然没了消息。”桑超英指另一个地方,“这里是龙兴,廖老板说最近几年港商每年入了秋都会来到龙兴收购枸杞,据说那边的人喜欢养生,看中了枸杞的药用价值,一入秋,龙兴就会聚集一帮港商,廖老板让咱们过去碰碰运气,或许能收到一点枸杞。” “其他地方也有枸杞,但是离咱们太远了,如果咱们去了,元旦之前肯定赶不回来。”桑超英愧疚说。 林北注意到手绘地图上还有其他地名,地图旁边还出现了人名和电话,他好奇问:“这些是什么?” 桑超英打起精神说:“这些地方是山区,我和廖老板喝酒,廖老板喝醉了跟我开玩笑说当地人穷的拿核桃当饭吃。当时我就想核桃可以补脑,咱们在礼盒里添加核桃,家里有孩子的买礼盒,趁着过年给孩子补补脑,家里没有孩子的买礼盒送人也有面子,我趁着酒劲跟廖老板打听哪些地方有核桃,”桑超英圈一块区域,“就打听到了这些地方。” 一直听两人说话的黄益民突然伸手指人名和电话,催道:“你快点说你为啥在地图旁边写他们。” “这些地方偏西部,那里人大多穷,这人穷了啥事都能做出来,咱们这趟去找本地人引路,可以避开不少麻烦。电话号码是咱们确定去哪里,我联系中间人给咱们聘本地人当引路。”穷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桑超英似乎想起了什么,脸唰一下变白,上下牙齿磕碰说,“廖老板问我做了哪些准备,我反问他还要准备吗?带上钱,再带一个人,这不是说走就走吗?廖老板听了我的想法,笑得差点从摩托车上掉下去。 等廖老板笑够了,他烟也不抽了,跳下摩托车拍我的肩膀说我有种,说我比公安、派过去的干部还猛。 我不明白他跟我说的话,他跟我说了一段前段时间发生在一些闭塞村子里的事。说那个村子特别穷,基本上一个家庭只有两套衣服,上面派干部到那里帮他们发展,其中一位干部打算带领山民开山修路,带领山民走出去,山民集体一脸惊恐说这是他们的山神,如果他们动了大山,山神一定会惩罚他们,惩罚会延续到子子孙孙身上。 干部想进一步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这些山民像发了疯一样拿起铁器活活地打死了干部,事后山民把这件事瞒了下来,他们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生活。一年以后,干部的亲人找过来,想见干部,被山民们拦在了村外,干部的亲人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回到县城立刻报警,公安进山查这件事,公安被山民驱逐出去,山民不允许公安踏进他们的村子。” 黄益民气愤捶柜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迫不及待想从桑超英嘴里听到这些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然后呢,你快说。” “然后,就是上面派干部安抚山民。”当时桑超英听了后续,他特别震怒和失望。 更让桑超英理解不了的是:“你们能想象的到吗,事发一个月后,上面派了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到那个村子。” 黄益民气的口无遮拦大骂脏话。 “咱们不去山区,不要那什么核桃。”黄益民浑身颤抖说。 “对对,咱不去山区。”桑超英一把撕掉那块纸,“我那天喝醉了,稀里糊涂写下了人名和联系电话,廖老板隔天跟我说了这件事,我当时赶火车,忘了处理人名和联系电话,我回到市里,紧跟着遇到这么糟心的事,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完全忘了廖老板说的话,刚刚才想起来。” 林北对核桃起了兴趣,但在人命跟前,兴趣啥也不是。 他还是专心搞枸杞吧。 林北把视线放到后齐和龙兴两个地方,龙兴在后齐的西北方位。林北在手绘地图上来回划线,抬头问:“超英,你能弄来一张铁路路线图吗?” “……能。”桑超英跑到后院推车出了门,他骑车去铁路局。 离铁路局越近,他心里越慌,那天他和他爸妈吵架,他把他爸妈放他这里的两张存折还给他爸妈,口口声声说跟他爸妈断绝关系,口无遮拦说他现在是孤儿,他爸妈名下没有孩子,那就再生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桑超英现在后悔了,离铁路局越近,桑超英越胆怯,他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见到爸妈,还是害怕爸妈看到他,把他当成陌生人。 到了铁路局,桑超英一路躲躲藏藏进去找他姑。 桑梁生被同事扯了一下,同事抬下巴,他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看到他家小子鬼鬼祟祟弯腰跑路,害怕别人认出他,还拿报纸挡住脸。 桑梁生把表格交给同事,走到后门,他打开门,桑超英听到开门声,下意识抬眼,看到了他爸,他受到惊吓正要慌乱逃跑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他爸疲倦的脸,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的脚像是长了根,扎进了地里,如何也挪动不了脚。 桑梁生从头到尾打量他,视线在他的胡茬上停留片刻移开,十分自然把颤抖的手揣兜里:“你来局里有什么事?” 说完,桑梁生进入办公室,回头见他家小子傻乎乎待在原地,他回头说:“还不进来。” 桑超英眼珠子差点跳出眼眶。他爸在跟他低头,不会吧!!! 报纸被桑超英叠起来装上衣兜里,他一脸恍惚走进办公室。 “还不打算说你来局里干什么?”桑梁生从包里拿出两张存折放桌上。 桑超英眼疾手快拿走存折,生怕晚了一秒,存折自己长腿跑了。他把存折装兜里,还小心的扣上了扣子。 存折被他家小子拿走了,桑梁生展开手掌,掌心偷偷地蹭了蹭裤子。 在桑超英眼里存折不仅仅代表了钱,更代表了他们一家三口是亲密的一家人,只有一家人才会毫不设防拿出家里一部分钱交给他做投资。桑超英拍拍衣兜,这是他的底气,他腰杆挺得笔直,理直气壮说:“爸,给我一份全国铁路路线图看一下。” 他同事小跑拿一份旧地图,隔着一张桌子递给桑梁生,桑梁生把地图交给桑超英:“我前两天领了一份新地图,这份地图你留着用吧。” “对对。”桑梁生同事忙不迭附和。这两天桑梁生顶着一片乌云进来,他和桑梁生待在一起,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一道雷劈下来殃及到他,只要桑超英能还给办公室一个整天如沐春风的桑梁生,别说一份地图了,让他给桑超英倒茶,他都愿意倒。 桑超英开开心心收下地图,和他爸还有刘叔挥手再见。 因为他兜里揣了存折,走之前他还到他妈的办公室溜达一圈,拿着他妈塞给他的橘子回店里。 桑超英把一网兜橘子,两张存折,一份地图放柜台上,林北打开地图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另外两样东西。 两样东西和地图摆在一起很突兀,林北难免好奇多看两眼,就是这两眼让桑超英异常开心,像是一个秘密隐晦不能跟人提又渴望和人倾诉,在这样的情形下被人发现了,让他那颗倾诉的心得到了满足,他现在整个人开心坏了。 林北看黄益民,黄益民摊手,他也不清楚桑超英傻乐个啥。 林北忍不住又看桑超英一眼,桑超英满眼的渴望看着他,林北露出一口大白牙朝他笑,桑超英眼里的渴望转成了喜悦,解开网兜,掏出橘子塞给林北,对上了黄益民谴责的眼神,桑超英十分大方递给黄益民一个橘子。 黄益民:“……” 林北没管他俩的眉眼官司,他剥开橘子,将橘子皮放到一旁,边吃橘子边研究地图。 地图旁边有图标,林北又对照图标反复看地图,回过头看他刚刚记下的笔记,林北心里生出一个想法。 “我们到龙兴可能收获不大,我还是想去一趟后齐,如果后齐之行没有收获,我们可以前往龙兴碰碰运气。”林北画出一条铁路线,“龙兴和后齐之间没有直达的铁路,但我们到了后齐,乘坐火车一直北上,在崔南县下火车,从崔南县乘坐火车走回头路到龙兴。” 131 131 一更 橘子皮被黄益民完整地剥了下来, 宛如一朵盛开的荷花,一牙一牙的橘子被他放进花朵里。正在研究铁路路线图的林北突然出声,黄益民取一牙橘子伸头看地图, 眼睛跟着林北的手指移动, 他将橘子塞进嘴里, 注意到淮市到小林场这段铁路是连续的, 要想到后齐, 要从小林场下了火车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到陶楼,从陶楼做火车到后齐, 要想到龙兴,也得小林场下火车, 到陶楼坐火车。 黄益民匆忙吞下橘子, 手指绕着小林场和陶楼画圈:“北哥, 我有一个问题, 咱们咋把枸杞弄回来?” “第一,咱们得亲自到那里走一趟,第二, 办法总是会有的。”林北指着淮市到小林场这段铁路线说,“这次咱们的货不能买座位票上火车了,得坐货列。” “这事我去办。”桑超英举手。 商讨完桑超英带回来的消息, 林北简洁记录下来,他将本子挪到一旁, 把生姜红糖块拉到面前。 正要出门办事的桑超英收回了脚,油纸被林北打开,露出了生姜红糖块,桑超英看不出它和老红糖的区别,想不通林北把它拿出来干嘛。 林北双手捏起生姜红糖块递给两人, 桑超英接过生姜红糖块,若有似无闻到了辛辣味,他将生姜红糖块放到鼻下,惊讶抬头:“生姜!” 黄益民撇头看桑超英,当桑超英说出生姜二字,黄益民莽莽地咬一口生姜红糖块,咂巴咂巴嘴,惊喜道:“我吃到了生姜!” “里面确实有生姜。”在两人诧异的眼神下,林北跟他俩说他是如何做生姜红糖块的,顺着他俩的期待往下说,“我们村大规模种植生姜,新姜已经入窖,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变成老姜,到时候咱们用老姜做生姜红糖块。” “老姜够用吗?”桑超英宝贝似的托着生姜红糖块问。 “够用。”两人喜得拳对拳碰一下,林北又说,“咱们要做生姜红糖块,首先,咱们得租一个厂房放几十万斤老姜和老红糖,再支十个灶台,盛放液体生姜红糖的工具我已经订了,这就不用咱们烦心了,咱们要烦心的是然后,然后咱们就三个人,人手肯定不够,咱们必须雇人,这样的话咱们做生姜红糖块的方法肯定被他们学走了。” “那咋怎?”黄益民挠头,这事儿避免不了。 “我上面说几十万斤老姜和老红糖,是不?”林北问。 两人点完头才意识到这个数字多么吓人,他俩头皮发麻,身体颤粟,是吓的,也是激动的。 “咱们今年把生姜老红糖块卖给咱们市的市民,下年,我准备把咱们做的生姜老红糖块全销到外市,把淮市的生姜红糖块市场留给下年做生姜红糖块的人。”林北说完,黄益民艰难抿了抿干燥的唇,然后他低头啃了一口生姜红糖块,桑超英喉咙干的发痒,他拿起旁边的橘子剥着吃。 “我一个人带坏了咱们礼品店的名声,咱们能卖完生姜红糖块吗?”桑超英低着头,橘子汁水流入喉咙里,汁水像是藏了千千万万根刺,扎的他喉咙生疼。 林北双手交叠放到柜台上,视线穿过窗格子看阴沉沉的天空,视野里多出来一个东西,一个风筝跃过屋脊、树梢飞高,窗上梁遮挡了他的视线,林北没能目睹它飞的更高。 林北收回视线,手伸到桑超英眼前敲了敲柜台,桑超英抬头,林北笑着说:“咱们变变法子卖礼盒,咋样?” 桑超英没有出声,倒是黄益民出声了:“咋个变法?” “这回咱们不弄打折券,取消原定元旦试水的做法,改成春节前一个星期卖礼盒。”林北卖了一个关子,没说具体咋操作。 黄益民被定住了,忽然他倒在柜台上捂着肚子笑:“北、北哥,纸箱厂的阎维礼和印刷厂的薛席儒你知道吧,前两天他俩一起过来找我,让我赶紧确定咱们下个节假日印多少份包装盒、标签纸、打折券,催我尽快下订单,因为进入十一月份,好多人拿咱们的东西稍稍改了一下,到厂里下订单。阎维礼、薛席儒说订单已经排到十二月初了,咱们再不下订单,他们恐怕来不及给咱们做货。” 黄益民擦了擦眼角说:“薛席儒跟我说,好些人下的打折券订单比咱们上回下的多,他们要是知道咱们这回不弄打折券,指不定他们自个儿把自个儿气伤了。大过年的,把自己气伤了,多不值得呀。” 桑超英揉笑得酸麻的脸颊:“真的不值得。” 林北合上本子:“超英,你负责货列,我和益民负责租厂房。” “好。”桑超英抬脚离开,出了店门,桑超英总觉得他有啥事忘了问林北,他努力回想,想不起来他忘了啥事。 黄益民还惦记着问林北春节卖礼盒具体咋个卖法,林北回到后院,锁上库房的门,推车出门,黄益民顾不上想这些,推他从孙定喜那里“讹”的自行车追林北。 林北让他每天到孙定喜那里推一辆自行车,每回他都和孙定喜说一会儿话,他心情好还会陪孙定喜下象棋,陪孙定喜打一场篮球,后来他俩还拿东西出来当彩头,有一次他拿一张茅台批条当赌注,孙定喜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说他赢了,放下130块钱,他就可以把自行车推走。 这辆自行车就是这么来的。 黄益民跟随林北在市区转一圈,倒是瞅中了两个空厂房,可惜厂房不够大,容纳不了几十万斤的货。 在市区找不到足够大的厂房,两人一前一后骑车离开市区。 淮市东北方向有一个村,叫小淮市,两人看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厂房,两人继续往前骑行,依旧没有收获。这时,林北带着黄益民掉转车头往正西方向骑行,来到了公路上,林北才发现他俩快到县城了,因为下了公路往前走就到前进镇了。 两人到了前进镇,在前进镇转了两圈,一路往正南方向走,经过纬二镇、小郢镇、七排镇,走过这么多镇子,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两人开始在淮市外围绕圈,一路找一路,来到了上仁乡,这个地方在淮市西南方向,隔壁就是杨柳村。 他俩到达上仁乡,天已经暗了下来。 两人已经决定先回市里,明天接着找,但是他俩奔波了一下午,此时已经饿的不行了。 两人看了一眼彼此,同时看向牛肉汤店,他俩心照不宣推车朝那边走去。 这个店用雨布搭的,一根电线从隔壁的院墙扯出来,拉进了店里。林北把自行车和树锁到一起,弯腰进店,要了一碗牛杂汤,他站到门口喊:“益民,你要牛肉汤,还是牛杂汤?” “牛杂。”正在锁车的黄益民应道。 “老板,再弄一碗牛杂汤。”林北扭头说。 “马上给你弄。”老板在一个大铁桶上架了一口锅,桶肚子里烧着木材,锅里的汤沸腾冒泡,老板麻利的给两人烫牛杂汤。 林北转身进店的时候,目光扫到店旁边的角落里堆了一堆废弃的木材角料,他想到了杨柳村和上仁乡的距离,又想起了杨柳村整个村子靠木头起家,因此他猜老板应该从杨柳村弄的废弃木料。 林北坐下来抬头看头顶上的白炽灯,饭被老板端了上来,林北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黄益民像一阵风一样跑了进来,抱着自己搓了搓手臂,拿起筷子偷偷看了一眼老板,伸长脖子压低声音说:“你猜我刚刚看到了啥?” 林北抬头:“你看到了啥?” “一群黑影钻进对面的巷子里,我走了过去,站在巷子口往里看,光听到动静,不知道里面发生了啥事,我走进去几步,看到了一堆被烧着的衣服。”火光照亮了好几张脸,明明没有啥,但是他心里发毛,拔腿就跑。黄益民咽了咽口水,低头呼噜呼噜吃粉条,抱起碗喝了几口汤,热汤下肚,身体暖了,那股恐惧才散去。 “可能他们家里有人去世了。”林北低声说,说完,他埋头吃饭。 死亡离黄益民还很远,又一次听到死亡,黄益民怔了好一会儿神。 两人没有继续交谈,都低头迅速吃饭。填饱了肚子,林北付了钱,两人匆匆离开,回到了市区。 林北想着明早还要跟黄益民一起出去寻找厂房,就没回淮大宿舍,他跟黄益民回到店里。 黄益民推开店门,拉亮电灯,林北注意到小小的黑板上写了一行字: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桑超英留。 黄益民也注意到了,他上前手掌撑着黑板说:“前天我跟他说我看到了他爸妈,他拉棉被盖过头顶睡了一天一夜,我当时就猜他肯定和他爸妈闹别扭了,第二天,他爸妈早上上班从店门口路过,从我眼前经过了三次,他爸妈做的这么明显了,我能不清楚他爸妈想干嘛吗,我到库房喊他,他把自己裹的跟个蚕宝宝一样,拒绝搭理我。我回到店里,他爸妈盯着后门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我高看超英了,以为他能撑到元旦才跟他爸妈和好。”黄益民酸溜溜说。 林北指着自己眼睛:“我看到你替超英开心。” 黄益民正在苦闷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那么的好,他的父母……听到林北的话,黄益民嘿嘿笑出声,他打开后门,推自行车到后院。 林北关上前门,也进了后院,他俩匆匆洗漱完睡觉。 第二天,林北在小黑板上留下了信息,两人离开店前往上仁乡,在上仁乡转了半天,依旧没有收获。 离开上仁乡的时候,黄益民跑进巷子瞅了一眼,才推车跟林北前往别的地方。 两人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到了北沟乡,在淮市的南边。 进入北沟乡,林北下车推自行车四处张望。 “咣当——咣当——” 林北扭头,只听到了火车行驶的声音,没看到火车的身影。两分钟后,林北看到了火车头,冒着滚滚浓烟的火车驶进他眼里,又毫不留念驶远。林北推自行车走过去,扒在拦网上看火车轨道蜿蜒的通向远处。 黄益民推车跑过来:“咋了,北哥?” “我们沿着铁轨往前走。”林北搬起自行车掉头。 黄益民率先走,走了两步,扭头看,看到了林北往正南方向走,黄益民扭头看北上的铁轨,他挠了挠脖子,掉头追林北。 林北走了大概500米,看到了一条南北通向的路,他掉了头,骑上自行车向北走,边骑行边观察路况和铁轨。 这条路和铁轨隔着宽五六百米的杨树林。 “咣当——咣当——” 林北耳朵动了动,放慢了蹬车的速度,三分钟之后,林北隔着杨树林看到了绿皮火车的身影,他弓着腰,加快速度蹬脚踏,树向后飞逝,火车的身影影影绰绰落在他眼里。 林北忽然攥刹车闸,脚踩地,看到一个进入淮市的入口。 132 132 一更 上章昨天晚上十点前加了几百字。 正在咬紧牙齿仰着头, 把所有劲使在脸上蹬车的黄益民从林北身边“嗖”一下走远,黄益民大脑空白两秒,他紧急握刹车闸, 自行车“吱——!!!”叫, 他和自行车一同向前倾,后轮胎抬起又落下。 林北骑车进入淮市, 在黄益民身边停了下来:“咱们进入市区了。” 黄益民双脚蹬地站起来眺望:“咱们已经进入新台区了。” 林北:“嗯。” 他们进入新台区了, 淮新村、桥头镇在北沟乡东边, 即不靠近铁路线,又没有北沟乡离市区近,路况也没他脚下的路好。 这会儿,工人俱乐部那个地方被林北往后挪了挪,北沟乡成了他的心头好。 林北叫黄益民跟他走,黄益民肩膀塌了下来,哀嚎道:“还走啊!” 他虽然在嚎, 却没有耽搁他骑车跟上林北。 林北带黄益民来到了闽安江,他放下自行车支架,扶着铁链吹着江风, 闻船笛浪声,看大型船只在江面上奔走。 今天是阴天,也不知是雾大,还是船只上烟囱冒的滚滚浓烟,闽安江像一位披上轻纱的少女醉卧在淮市的一角。 “北哥, 咱来江边干啥?”两辆自行车并排放在一起,此刻黄益民坐在石阶上遥望江面。 “闽安江横穿了江安区、新台区。”林北说。 黄益民扭头看他,眼里出现了迷茫。 “咱们下年要把生姜红糖块销往外地,得考虑交通吧。”见黄益民点头, 林北推车踢掉支架,回头说,“北沟乡即靠近铁路线,又靠近闽安江,前面就是码头,你说他的交通好不好!” “……好!!!”黄益民走下台阶去推车。 “北沟乡是好,但咱们也不能保证北沟乡有适合咱们的厂房。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咱们在北沟乡找不到合适的厂房,咱们买一块地,等来年咱们在北沟乡盖一个厂房,不过今年咱俩还得继续寻找厂房,只租半年应急。”林北推车下了坝子。 黄益民推车追上林北:“我觉得可以。” “买地的事得咱们仨一块儿下决定,你去找超英,我在北沟乡等你俩。”林北扭头笑着说。 “好。”黄益民推车跑两步,跳上了自行车,呼呼骑车回江安区。 这回工人俱乐部那块地的地位又在林北心里下降一截,那里不适合建厂,办一个建筑公司倒是挺适合的。 林北回到了进入新台区的入口处,注意到原本冷清的林子里出现了一群女同志,她们拎着篮子在林子里寻找什么。 林子里积了厚厚一层落叶,即使她们走在落叶上,鞋上也避免不了沾上厚厚的黏土,她们走一段路,就要用树枝把黏土刮掉。 离北沟乡越近,林子里的人越多,有女人,有年龄不等的孩子,女人、或者背着孩子的女人始终低头拿树枝拨开落叶,孩子们在林间奔跑嬉戏,偶尔有绿皮火车经过,这片林子刹那间热闹极了。 林北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骑车离开。 虽然林北把在北沟乡找到合适厂房的预期降到了最低,但是他还是不死心,骑车绕着镇子转圈。 一个女同志拎着篮子,另一只手抱着一个扎了一个冲天辫,穿着红色碎花棉袄的小娃娃和他擦肩而过,林北的视线无意间扫到篮子,三个野蘑菇可怜兮兮躺在篮底,林北忍不住回头看,只见女同志朝着乡镇府大院喊了一声,没一会儿,一个戴了眼镜的男人出现,女同志气呼呼将小娃娃塞进男人怀里,小娃娃离开了妈妈怀抱,嗓门张大了哭。 “都是带了你这个小拖油瓶儿,你妈忙活了半天才采到这点儿蘑菇。你这个小不讲理,该哭的是你妈,不是你。”女同志气的跺脚。 小娃娃啪叽合上了嘴巴,搅着肥嘟嘟的手指头,嘿嘿朝妈妈笑。 男人伸头看篮子:“哪里少了,我看挺多的,正好够中午给咱们可可做蘑菇鸡蛋羹。” 小娃娃顶着一个冲天辫欢快点头。 “秦月观!”女同志磨碎了牙齿喊。 秦月观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了一个陌生人扭头看他仨,陌生人发现了自己在看他,点头跟他打招呼。女同志叫江珺,发现父女俩齐齐朝一个方向看去,她顺着父女俩的视线望过去,挨着秦月观说:“我见过他。” “我刚刚在林子里见过他。”她强调道,“他从市里过来的。诶,你说他来咱乡里干啥?” “走,过去看看。”虽然北沟乡离市区近,但他们北沟乡要啥没啥,市区的人几乎不到他们这里,眼前冷不丁站了一个从市里过来的人,秦月观对他好奇死了。 江珺把篮子挂在大门上,跟秦月观一起过去。 见一家三口朝他走来,林北下了车。 “同志,我叫秦月观,在乡镇府工作。我看你不是本乡人,你咋来咱北沟乡了?”秦月观把小娃娃放到肩上问。 林北注意到了北沟乡即没有桥头镇的鞋厂,也没有小郢镇的水泥厂,他们这里只有面粉厂、米厂,和莲花镇一模一样。淮市周边的乡镇除了面粉厂、米厂,都有一个或者多个捞金厂子,北沟乡却没有,跟莲花镇一样穷的可怜巴巴的。 这显然不合理。 “你好,同志,我叫林北,我下乡考察,打算盘一个厂,按照计划厂子这个月下旬必须开工。”说完,林北骑车要走。 “林……林老板,你想盘多大的厂子?”秦月观一个健步走上前,抓住了车后座,另一只手还记得护住肩上的小娃娃。 “这里有不用的厂房?”林北停住了脚步,回头问。 “有。”秦月观斩钉截铁说。 江珺扯了扯他的袖子,秦月观看过来,江珺用眼睛跟他说:那个废弃的糖厂不是被租给了王兵了吗? 林北把他俩的小动作收归眼底,秦月观对上林北的视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现在不把事情说明白,林北肯定对他甚至对北沟乡心存芥蒂,他吸了吸几口凉气,从头开始跟他说: “咱们这里确实有一个不用的厂房。七年前乡里在镇上建了一个糖厂,还从金台县弄来一批甘蔗苗,十一月下旬,甘蔗被收割送进糖厂,结果制出来的糖不甜,当时糖厂领导白天黑夜寻找原因,原因最终被找出来了,咱们这里的地不行,种出来的甘蔗又臊又硬。 咱们种不出甜甘蔗,糖厂就被废弃了。 八一年,镇上的王兵找到乡镇府,跟乡镇府租厂房,说好的他一年给乡镇府两百块钱租金,当时也没人愿意租废弃的糖厂,既然王兵要租,乡镇府就把厂房租给王兵,可是王兵租了厂房,他一分钱也没给过乡镇府。” “啥!租金一年才两百,王兵还没给过租金!他天天跟人说他一年给乡镇府大几百租金,你们咋不澄清,任由他胡乱说!”江珺又是震惊又是气。 “江珺,你去找田朱福田书记,跟他说市里来了一个老板要盘厂,在咱这里建工厂。”秦月观隐晦使眼色,江珺不动声色点头,她跑进乡镇府大院,没过多久,一群娘子军和她出了大院,直奔乡镇府。 秦月观忍不住掩面。他让媳妇避着林北一点带干部们的媳妇到乡镇府跟他们男人“讲道理”,有些干部好面子,有些干部不分场合护乡里人,甭管他们是哪类人,只要他们的媳妇出马,他们不仅要听他们媳妇的话,还要做出十分愤怒的样子找王兵,跟王兵掰扯清楚王兵租厂房没给一分钱,还要把厂房从王兵手里要回来。 娘子军离开了他俩的视线,秦月观干笑道:“咱俩在这里等一会儿,等会儿田书记拿钥匙过来,咱们立刻过去看厂房。” “行。”林北见秦月观驮着一个孩子,他就没递烟给秦月观。 两人靠在院墙上聊天,时不时看一眼北边,他看到黄益民、桑超英各骑一辆自行车四处张望,林北走到路中间朝两人招手,两人看到了林北,兴奋地举起双手挥手,又马上扶住车把,骑车朝林北这边过来。 两人到了林北跟前,林北将两人介绍给秦月观认识,接着带着两人找一个地方说话。 林北将这边的情况跟两人说了一下:“那个厂是废弃的糖厂,咱们又做生姜红糖块,我觉得那个厂子十分适合咱们,等会咱们去厂里看看,如果没有问题,咱们买下那个厂子,你俩觉得呢?” “这不巧了。”感慨完,桑超英说,“我同意买厂子,毕竟这么合适的厂子,咱们不好遇到。” “我也同意。”黄益民举手,恨不得把脚也举起来。 林北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空:“那个田书记找王兵要钥匙,应该遇到麻烦了。” “再等等,实在等不到田书记,咱们让老秦带咱们过去看看。”黄益民坐到车后座上说。 “你这就喊上老秦了?”林北好笑问道。 “那可不咋滴。”黄益民龇牙道。 桑超英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坐到自行车坐垫上,单脚撑地跟两人说他这边的情况:“我爸打电话到小林场,从昨天下午打到今天早上终于打通了电话,接电话的人说他不清楚货运专列的情况,对方说等他见到负责这一块的人,立刻让对方给我爸回电话,益民找到我之前,我爸开了一个会,会议期间对方给我爸打了一个电话,我爸同事接的,说我爸开完了会,给他回一个电话,我爸开完了会,打电话过去,就没人接了。” “我爸跟我说,光他们能沟通上,沟通好,好多天就过去了,等那边查清楚货列排班表,帮咱们安排一个班次,又要花费好长时间,因为那边查货列排班表,一个个打电话过去核实情况,确认能给咱们腾出位置,才能给我爸回复,就特别费时间。 还有,咱们是中途插进去的,不是咱们选班次,是班次选咱们。 我爸的意思是等那边确认了几号哪列火车,咱们再出发。还有我爸提醒咱们,如果确定好了火车,咱们一定不能误了点,一定准时准点把货运到小林场。”桑超英一口气说完绕舌头的话。 “那你们暂时去不成后齐和龙兴了?”黄益民双手扒着桑超英的肩膀说。 “嗯。”桑超英点头。 “等你爸帮咱们确定好了哪天哪班火车,咱们再去后齐和龙兴。”林北说。他忘着现在通讯困难,两地又相隔那么远,沟通起来肯定不便利,索性他们改成了年前卖礼盒,要不然还真的赶不及元旦这个节假日。 林北带着两人回到他的自行车前。 秦月观掐着小娃娃,小娃娃小脚蹬自行车后车座蹬的特别欢快,见林北一行人回来了,他把小娃娃搂怀里,小娃娃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软程度朝自行车那里歪。 “你家孩子多大了?”林北忍不住问道。 “三岁了。”秦月观颠了颠她,乐道,“被她妈妈养的可胖了。” “北哥,聪聪也三岁了吧?”黄益民脱口而出。 “三岁五个月了。”林北好心情说。 “两个孩子差不多大。”秦月观惊讶道。很意外他俩的孩子岁数相差不大。 林北朝小娃娃笑了笑,抬眼对小娃娃爸说:“这么等也不是办法,你带我们到乡镇府看看?” 秦月观也疑惑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田书记咋还不拿钥匙过来!连他媳妇也没有过来! 他心里有些担心,也顾不上别的了,带着林北三人前往乡镇府。 一行人还没有靠近乡镇府,被乡镇府门前乌泱泱的人头吓着了。 秦月观担心他媳妇,抱着孩子跑过去,林北三人对视一眼,骑车过去。 三人到了乡镇府门口,站在人群后面往里看,此时,秦月观已经抱着孩子挤进去了。 三人正要听大伙儿议论啥,院子里恰好传出一道理直气壮的声音: “那个厂子放在那里也是吃灰,我把它卖掉,我那是变废为宝。我这人喜欢做好事不留名,你们不用感谢我,我走了。” “王兵,一个车间用的砖超过了两千,那个厂子还不是你的,是你跟乡镇府租的,一分钱也没给乡镇府,你一千就要把厂子卖掉,你这人咋能坏成这样。”喊王兵的是田朱福,他现在不顾脸上的抓痕掀开布帘跑到大院里,指着王兵破口大骂。 乡镇府有几个讲究宗族观念的老顽固,他们就是宁愿厂子给王兵败坏,也不愿把厂子卖给大老板,他和他媳妇演了一出戏,他媳妇当着老顽固的面对他又爪又挠,扛着竹扫帚追着他乱窜,他“被迫”答应收回租给王兵的厂子。 老顽固们想反对,他媳妇给他们的媳妇带了一个好头,也对他们又爪又挠,继承他媳妇手里的竹扫帚追着打他们,他们的脸被弄的稀巴烂,不得不跟他一样识时务跟媳妇低头。 他们一群干部去找王兵,正好看到王兵带杨柳村的严小华看厂子,他二话不说通知王兵乡镇府要收回厂子,严小华不干了,说王兵要以一千块钱把厂子卖给他,田朱福差点被王兵气的厥过去。 王兵说的话被镇上居民的吐沫声盖住。 “田书记,从市里来的林老板带着诚心来咱们这儿盘厂子,他说了,这个月下旬这个厂子就要运转起来。”林北听到了秦月观的声音。 秦月观话音刚落,围观的居民用身体围住一堵墙,王兵想要钻出去,不仅没钻出去,还被人群推了一把,他没站稳,倒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 田朱福像拎小鸡崽一样拎王兵到严小华面前,把王兵丢给严小华:“你现在也知道厂子不是王兵的,乡镇府已经把厂子收回来了,之后你给王兵一千块钱买厂子,乡镇府不认,有这么多居民作证,到时候就算闹到市里咱们也不带怕的。” 133 133 一更 田朱福居然不打算给他一点甜头尝尝, 那怎么行。严小华眼珠子骨碌碌转圈,扭头钻进茶水活动室,抱着一个脸盆钻了出来, 倒着拿扫帚敲打盆底,张口说唱:“锣鼓一声响, 北沟乡的金山银山, 嘿, 长腿跑了, 锣鼓二声响, 大厂、小厂、小店霉运当头, 锣鼓三声响,大小麻烦找上你们家的门。” 破四旧风风火火搞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能把迷信从国人骨子里剔除出去。 拿盆跑到别人家门口敲盆底唱衰被所有国人忌讳,严小华这个行为已经犯了众怒,众人脸色出奇的难看, 都要上手去撕严小华。 严小华丝毫不怂,他现在正委屈着呢。 可不是嘛。 作为榴城街道杨柳村的无业游民, 他经常忽悠人骗点酒喝, 这不赶巧骗到王兵头上。王兵说他手里有一个厂房, 想要卖了,他一个城里人怎么也不能被一个乡下佬比过去,他哇哇的吹牛,吹完了牛, 他自个儿都忘了, 哪里想到隔天王兵到城里找他,死活要带他看厂房,非要把厂房卖给他。 王兵也不想想自己要是有钱买厂房, 能跟他一块儿喝酒? 他兜里没钱,又不能跟王兵说他没钱落了城里人的面子,心里即委屈又憋屈,臭着脸跟王兵到了北沟乡。 到了北沟乡,这里哪哪儿他都嫌弃,暗暗盘算着等会他找借口回城里找要哥,哭爹喊娘的求要哥盘下这个厂子。 严小华正在唉声叹气替自己委屈,田朱福带着一群干部来了,他听了田朱福说的话笑歪了嘴,当即决定不去找要哥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着要哥的,他想要见着要哥,要一层一层的塞钱找关系,就算最后他见着了要哥,要哥也不一定为了给他撑面子就盘下乡下的破厂,毕竟他在要哥那里一丁点儿面子都没有。 这个破地方让自己受了委屈,他要一点甜头也是应该的对吧。 他就把王兵的破事说了出来,一来嘛,他明明白白告诉乡下人他不买厂房的理由非常正当,以后他们别到城里抹黑他,二来嘛,怎么说他都吃了亏,乡镇府意思意思,给他个两三百作为补偿。 好家伙,这些人不补偿他就算了,还想揍他。严小华气的发狂,拿着扫帚怒指众人:“你们北沟乡的乡镇府真不要脸,在自己家门口把黑的说成白的,可怜我一个人进入这个狼虎窝,被你们摁着头吃下这个亏。” 说着,他又开始说唱。 这时候众人反倒不敢怎么着他了。他们怕啊,害怕严小华回市里就这么一通说唱,市里人被他这张能说会唱的嘴说的将信将疑,又有严小华身上的伤痕作证,市里人肯定完全信了他说的鬼话,到时候他们北沟乡真的有理也说不清了。 他们不敢怎么着严小华,打起王兵却没有顾忌。 他以前也不是没干过缺德事,大家最凶也只不过堵在他家门口骂一上午,从来没对他动过拳头,所以当拳头落到他脸上,王兵整个人是懵的。 “……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把厂子卖掉,你们至于那么火大嘛。”王兵蹲下来抱着头往外钻,带着一身脚印钻到路上,他抬沾满灰的手背蹭鼻子,半张青紫的脸被糊了一滩鼻血,他又是揉屁股,又是捶腰,龇牙咧嘴回头看一眼,看着他们恨的不行打一团空气,他捧着肚子大笑两声,笑声戛然而止,捂着被扯痛的嘴角跑路,把鞋跑掉了,他都没回头捡鞋。 众人打着打着,发现人不见了,成群结队离开乡镇府去找王兵。 大门口空荡荡的,田朱福一眼望到了林北三人,他朝林北三人点头的同时,翻开袋盖,手伸进上衣大口袋里掏钥匙,掏出一串钥匙,看着林北三人对姚广亮说:“老姚,我带林老板三人去看厂房,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 田朱福把又刺又扎手的严小华甩给又臭又硬的姚广亮,笑容灿烂朝林北三人走过去。 在姚广亮眼里,不是北沟乡的人都是外地人,他们北沟乡的屎都是香的,外地人吃的白面馒头比茅坑里的屎要臭要硬。 在他看来,外地人在北沟乡办厂,给他们带不来任何好处,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坏处。 到时候几个外地人拍拍屁股走的干脆,他们本地人却有苦难言收拾外地人留下来的烂摊子。 看到田朱福对外地人那么热情,姚广亮手背后转身回办公室,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把这件事搞黄了。 姚广亮坐在办公室喝茶的时候,其他干部跟着田朱福过去凑热闹,严小华见其他人走了,又想到田朱福点名让姚广亮跟他协商赔偿金额,严小华大摇大摆掀开布帘走进办公室找姚广亮要钱。 “三、三百!!!”姚广亮的声音震落了瓦片上的落叶,吓的蹲在柿子树枝头休憩的麻雀一头栽下来,它惊慌扇动翅膀挣扎着托起肥胖的身体逃走,吓的跟林北三人说话的田朱福一哆嗦。 这个姚广亮干了这么多年基层工作,已经是一位老同志了,咋遇事还大惊小怪。他是一名乡镇书记,有义务帮助姚广亮早日成为一位合格的老同志,田朱福决定以后遇到又刺又扎手的人,全丢给姚广亮。 田朱福一身正气接着刚刚的话说:“咱们北沟乡稻米好,古诗上说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你在咱们北沟乡全能看到,还有连成片的藕池,古诗上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说的就是咱们北沟乡的藕池。” 北沟乡有的,其他乡镇也有,为了让北沟乡显得与众不同,田朱福用古诗装点北沟乡,让北沟乡充满了诗意。 黄益民坐在自行车车坐垫上,单脚撑地,手搭在桑超英肩膀上。头一回见到出口成章的书记,黄益民觉得挺好玩的,忍不住聚精会神听他讲话。 桑超英抱胸,一只脚抵着后轱辘,思绪跟着田朱福走,耳边萦绕着蛙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红花碧叶。 林北对北沟乡两眼一抹黑,既然田朱福愿意说,林北含笑听他说,眼睛却没有停下来,把所有人的反应默默记下来。黄益民、桑超英的反应让林北笑了,这不恰好说明北沟乡没能出现捞金厂子不止糖厂倒闭一个原因。 一个乡镇书记懂得如何包装随处可见的景象,说话那么的有吸引力,你说他没有能力说服别人到北沟乡投资建厂,可信吗? 如果假设田朱福说动了人过来投资建厂,那么什么原因让厂子建不起来呢,最大的原因应该是有人反对,反对的人搅黄这件板上钉钉的事。 林北打起了精神观察一众干部的神情,也不知是他现在带着偏见的眼神看他们,还是怎么滴,他发现几个干部看他们的眼神不是那么的友善,仔细一瞧,几人脖子上、脸上纷纷挂了彩。 田朱福喘一口气的空档,林北推着车说:“田书记,咱们边走边说。” “对,干正事要紧。”田朱福走在前面领路。 林北给黄益民、桑超英递了一个眼神,推车走到田朱福身侧:“田书记,我来北沟乡之前还去过桥头镇,那里有一个罐头厂要转卖,八一年年底才建成的,厂长打算到南方发展,他急着走,出的价也低。那个厂子新,价格也合适,可价格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猛一下掏出去那么多钱,咱仨也肉疼,就想着接着四处看看,等咱仨跑遍了淮市周围,确定那个罐头厂最合适咱仨,就算咱仨猛一下掏出去那么多钱,咱仨心里也舒坦对吧。” 一盆冰水兜头浇田朱福身上,田朱福的心哇凉哇凉的。 田新财和姚广亮一样抵触外地人,但他不能接受外地人看不上北沟乡,尤其这个外地人拿隔壁的桥头镇跟北沟乡比,话里话外都看上了桥头镇的罐头厂,他都没有到北沟乡的糖厂看,咋就能确定他们的糖厂比不上罐头厂呢。 林北刚刚给黄益民、桑超英暗示了,两人虽不明白林北为啥这么说,但他俩没有开口给林北拖后腿。 林北半真半假说上瘾了,他再接再厉说:“今天麻烦田书记带咱仨看厂子,如果咱仨真的盘下来桥头镇的罐头厂,离桥头镇近的北沟乡老乡想要到咱仨的厂子应聘,如果他们合适,咱仨一定不会不收。” “是吧?”林北扭头问黄益民、桑超英。 两人单手推车,抹了一把脸,笑着点头:“是。” 田朱福安慰自己,他还是有收获的,至少人家肯收北沟乡的人。 田新财气的脸色铁青。凭啥不是桥头镇底下村子的村民到北沟乡镇上林北的厂子应聘!他不服。 这已经不是林北个人的事了,这已经是桥头镇和北沟乡北沟镇的事了。如果今儿他们放林北离开,林北转头盘下桥头镇的厂子,两个镇又这么近,其他乡镇把两个镇放在一起比较,铁定笑话他们说到嘴的鸭子飞了,从今往后,只要他们到区里、到市里开会,大家看到两个镇,一定反复拿这件事说笑。 如果林北的厂子办的不好,那没啥,万一呢,万一林北的厂子办好了呢,其他的乡镇领导年年开会年年说你看那个北沟乡北沟镇,那么肥的鸭子落到那里,他们硬是让鸭子飞了,你们可不能跟他们学。 田新财吓的一个哆嗦,他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扒开同事挤到最前面:“林老板,咱们乡镇府大力支持你,桥头镇能做到吗?厂房后面有一片大林子,你哪天把生意做大了,可以往后面扩建厂,那个罐头厂可以吗?” “林老板,如果你买下咱们的厂房,办手续的时候我顺带把厂房后面的那片林子批给你。”田朱福不死心,垂死挣扎一下。 现在他们的敌人已经不是外地人了,变成了桥头镇。在场的干部难得统一战线,一块儿使劲浑身解数说服林北。 林北似乎被他们说动,这时桑超英猜对三分林北的意图,他挤上前故意压低声音说:“那个罐头厂新。” 糖厂是七年前建成的,罐头厂是八一年年底完工的,罐头厂确实比糖厂新。这么一想,林北又偏向罐头厂。 如果眼神能喷火,这时候桑超英已经被大伙儿的眼神烧成灰了,他硬着头皮和林北走在一块。 已经到地方了,田朱福拿钥匙开锁,推开大铁门。 林北推车进去,锁了车,踩着枯草朝里走,趴在脏兮兮的玻璃上看门卫室,门卫室的桌子上横躺着酒瓶,床上、地上、桌子上全是花生壳、瓜子壳。 甭管林北最后买不买厂房,该拿的态度得拿出来。田朱福喊:“小齐,你喊王兵过来,叫他把他的东西搬走,走之前让他把门卫室打扫一遍。” 叫小齐的小干事转身跑出去。 林北接着往前走,发现空地东边有一口水井,一只老母鸡突然钻了出来,在离林北还有一米的时候,它从林北头顶上飞过去,落在了门卫室的窗台上。 田朱福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挤出笑容说:“这肯定是王兵养的鸡,我等会让他把他的鸡弄走。” 得亏王兵不在他跟前,否则他一定摁死王兵。 地上全是枯草落叶,好几次林北踩在上面总觉得怪怪的,他看到鸡瞬间明白原因了。 这次林北走路分一点儿注意力观察脚下的路,走到车间前,田朱福挨个试钥匙,终于试对了钥匙,打开了这个车间的门,林北推门进去,最先看到的是墙壁,他眉头狠狠的皱了一下,拨开蜘蛛网往里走两步,打量车间,昨天下了一场大雨,车间漏不漏雨,林北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观察房顶,这间车间没有漏雨,车间没漏雨,白色墙壁却长满了霉斑。 他退出车间,在外边转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掉的只剩三根毛的扫帚,他拿扫帚再次走进车间,挥扫帚打断蜘蛛网往里走,忽然他停了下来,低头用脚蹭地板,用扫帚扫了一块地,林北继续往前走,留意到了机器搬走的痕迹,他看了六口灶,林北离开这个车间。 他又看了其他四个车间,最后看了窗户。林北站在院子里,指着玻璃说:“前窗、后窗的玻璃全碎了,雨水可能弄进车间里,导致车间白墙壁长了深深浅浅的霉斑,水泥地板当初就没有打好,地板有裂痕,有的地方裂痕还不小,还起灰,如果盘下这个厂子,得铲墙重新粉墙,得撬掉水泥地板,重新打水泥地板,灶也得重新砌。” 134 134 一更 田新财几位同志是好同志, 他相信他的同志们在他想出办法之前,一定竭力阻止田书记贱卖厂房。那头同志们为了北沟乡正在努力,他更不能放松, 姚广亮打起十二分精神想办法赶走三个外地人,任由严小华在他耳旁几哇乱叫,他充耳不闻。 右眼皮咋忽然乱跳, 还越跳越快,姚广亮捂住右眼皮, 拿两张草纸跟严小华说他闹肚子, 去一趟茅房。他出了乡镇府, 一口气跑到厂房, 就听到林北挑刺,姚广亮的脸拉了下来,他走进厂房,清了清嗓子, 扬起了平易的笑容说:“林老板,玻璃是被附近的孩子砸烂的,当时我找到了他们家大人, 让他们家大人割一块玻璃,回头把玻璃换上。嘿, 他们不换玻璃也就罢了, 也不知道拿一块塑料膜贴窗户上, 孬好能挡一挡雨, 看把厂房糟蹋成啥样了, 回头我一定找他们好好说叨说叨。” 姚广亮的意思很明显,镇上的孩子淘气,万一孩子弄坏了什么, 林北找到乡镇府,让他们出面和孩子的家长谈赔偿,他们可以出面跟孩子的家长说,至于孩子的家长听不听,那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事了。 姚广亮走进车间看一圈,叹气摇头走出来:“咱们北沟乡欢迎像林老板一样的青年来北沟乡办厂,”他遽然严肃起来,“我是一名(dang)员,我不能做损害人民群众的事,我实话实说这个厂房是你们最差的选择,如果你们有其他选择,我建议你们选择那个。” “我们谈一谈。”林北喊黄益民、桑超英到旁边低声谈论什么。 三人激烈争论,除了姚广亮乐开了花,其他干部很紧张,姚广亮走到田新财几人身边,给几人使眼色,他率先离开到门口等几人,等同志们出来,一伙人找个地方喝一杯。 “他咋那么讨人嫌。”田新财开口就是哭音,几个离田新财近的人扭头看田新财,发现田新财哭了。 虽然三人不会在北沟乡买厂房办厂,他们也很难过,但是还不至于哭。 可是他们中间有人哭了,为北沟乡北沟镇哭了。 薛理怔怔望着田新财,扭头看到三人停止讨论,他们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攥紧拳头喊:“林老板,玻璃咱们给你换,墙皮咱们来铲,地板咱们来撬,这个厂房哪里还有问题,你说,咱们给你解决。” “以后玻璃被孩子砸碎了,他们的大人不给你换,乡镇府出钱给你换。”田朱福大声给出保证。 十几双目光齐齐望着三人,眼里有期盼,有渴望,有对北沟乡浓浓的热爱。 黄益民被他们眼里浓到化不开的热爱震撼到了,他回头看林北:“北哥。” “北哥。”桑超英看着众人喊。 林北正对车间,不停地后退,他停了下来:“其实厂房整体是好的。” “乡镇府当时盖这个厂房,专门到市里请人盖的,地基用了42,墙体用了37,就连隔断都用了24,光盖车间就用了259200块砖。”随着田朱福的话音落下,众人眼前出现了当时盖糖厂的红火场面,美好的回忆被眼前落败的景象击碎。 他们还没来得及感伤,林北说:“76年高考恢复,预示着咱们国家即将进入一个新时期,你们76年建糖厂,是为了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和国家一起步入新时期,踏着新时期新政策的春风发展北沟乡吗?” “一个原因是庆祝这一年,一个原因是发展北沟乡,还有一个原因是糖厂是伴着一声“(木仓)响”出生的,见证咱们国家一步步强大,这个相当具有历史意义,这是上一任乡镇书记留给咱们北沟乡的离别礼,他卸任回家乡养老去了。”这个礼太糟心了,北沟乡的地种出来的甘蔗又臊又硬,这礼能不糟心嘛!而且好巧不巧,这时候他接手了北沟乡,糟上加糟。七年来,他的位置一直没有调动,就和这件事有关,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糖厂是败在他手里吧,这是事实,这口锅只能由他来背。 北沟乡从此是区里、市里领导眼中的败家子,一度沦为周边乡镇的笑柄。 姚广亮等人也从此不待见外地人。 田新财只要想到林北跑到桥头镇办厂,北沟乡再次成为周边乡镇的笑柄,他要死的心都有了,所以才会哭。 田朱福清楚田新财哭什么,因为他比田新财更想哭,怕七年前的歌谣成真,歌谣是咋唱的,“铁打的田书记,流水的镇长……”,田朱福狠狠的打了一个激灵。 “两万三,厂房和后面那块地给你了。”田朱福给了这个价,等于厂房给他打了七折,还送他一块地皮。 “你们需不需要开个会讨论讨论?”林北听了这个价,他心慌手哆嗦。 “需要讨论吗?”田朱福回头问。 虽然卖家帮买家砍价,砍的十分狠,但众人察觉到林北意动了,他们害怕他们开会期间,林北扭头跑到隔壁镇买罐头厂。他们态度异常坚决说:“我们现在表态,同意的举手。” 没有一个人不举手,甚至连田朱福也举手了。 林北看黄益民、桑超英,询问两人意见,两人克制住窜到嗓子眼的叫声点头。 他们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表明他们的态度,林北下意识也用了普通话:“我们同意买下这个厂房。可以带我们去看一下那块地皮吗?” 几声可以被田朱福说出了不同的语速,他带林北三人走侧门到厂房后面,指着眼前的林子说:“这片地,我全部划给你们。” 林北估摸这片林子的占地面积,狠狠的吃了一惊。 两个厂房的占地面积,他被这个数字吓的腿软,竟抬不起腿,还好田朱福是一个话痨子,他一个人说,说了大半个小时才意犹未尽带林北一行人回厂房。 姚广亮一直在大门口等田新财几人,从田新财哭开始,他就看不懂事情的走向,当田朱福出价那一刻,他懂了,田朱福为了搞出政绩,他不惜贱卖厂房和地皮,他要升迁,他要调走,跟老书记一样给北沟乡留下一个烂摊子,带着到手的政绩美滋滋走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出现在姚广亮视野里,其他人如何说笑他不管,可是他接受不了田新财几人说笑,他接受不了自己被他最亲密的好同志背叛。 田新财的视线从姚广亮身上扫过,看到姚广亮一脸受伤看着他,田新财挠了挠头朝姚广亮走去,跟姚广亮解释原因。 姚广亮、田新财离开了,黄益民、桑超英也离开了,他俩回市里取钱,林北从包里掏出卷尺,边量厂房边记录数据。 中午,林北被田朱福邀请到家里吃饭。 林北推车跟田朱福走在路上,路过的人总是忍不住回头看他。 前面就是乡镇府大院,一块木板被钉在大门右侧,两指厚的木板被刷上了白漆,上面写了北沟乡北沟镇乡镇府大院。 林北进入乡镇府大院的时候注意到大门上面是一块被人用尖锐利器毁坏的门匾,已经辨别不出上面的字了,门匾左右两侧的檐下雕了木雕龙凤。林北走进大院,发现这个大院是典型的三进三出大院,房子全是砖瓦房,房子布局是对称的。 江珺端碗踏过门槛,坐到门槛上拿汤勺敲碗,追小土狗的小娃娃扭头,看到了熟悉的碗,毫不犹豫弃狗而去,投进了亲爱妈妈的怀抱,滴了香油的蘑菇蒸蛋今天格外香,勾的她小肚子说饿饿,她扶着膝盖坐到门槛上,膝盖贴着妈妈,妈妈手里的勺子动了,她迫不及待张大了嘴巴,一口吞下蘑菇蒸蛋,脑袋上的小揪揪跟随它的小主人欢快地摇头晃脑。 林北和田朱福进入中院,江珺注意到两人,先喂她姑娘一口吃的,笑着招呼道:“田书记,林老板。” 田朱福心情十分好回应她,林北朝她点了点头。 “林老板,你厂子招工是咋招的?”江珺大胆问。 住在附近的人推开窗户探出脑袋,或者干脆走出来,他们紧张地看着林北。 “按时计工资,一小时三毛钱。”林北斟酌道。 大家听到了倒抽气的声音,互看一下,原来是彼此倒抽气。 这年头干部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普通工人的工资也才三四十,他们接触到的人一小时拿不到三毛钱,不怪他们被惊到了。 “我们厂刚起步,活不是那么的固定,有活了,招大家干活,没活了,大家可以忙其他事。”林北笑着总结道,“我们厂计算工资采用多劳多得的办法,招人也十分灵活,你们可以选择我们厂,我们也可以选择你们,咱们是双向选择。比如,你来干了这批货,下批货来了,你们不想到我们厂做工,你们有权利不来,如果以后你突然又想来干活,也可以来,这就是你可以选择我们厂,我们厂选择你,就是在你们工作期间,我们发现你可能不适合这份工作,我们有权利请你离开,今后不会请你工作。” “我一天干十个小时,你会给三块钱吗?”被姚广亮勒令不许到林北厂上班的狄三妹忍不住问。 “如果你十个小时认真干活,我们肯定会给你工钱。”林北承诺道。 温大娘抱着孙子半截身子探出窗户问:“有多少人你招多少人吗?” “十一月下旬先招二十人,十二月中下旬还会增加人数。”林北耐心十足答道。 “按天结钱吗?”这是男人的声音,他没有现身。 “七天结一次工资。”林北说。 大家还想问林北,田朱福打断大家:“差不多得了啊。” 小齐被他对象推了一把,他走出墙拐,没心没肺笑着说:“田书记,嫂子有工作,你不在乎工作岗位,咱们大院还有好些家属没工作呢,不能不在乎工作岗位。” “咱男人在街上没房子,不能像田新财媳妇那样在街上开店,可不就惦记林老板的工厂嘛。”一个女同志抱着一个奶娃娃站在她家门口说。 田朱福说不过他们,带着林北赶紧撤。 带着林北进了家门,田朱福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这口气松早了,因为他媳妇李莉给两个孩子夹了一些菜,带两个孩子进屋里,她端一杯水到堂屋,把水放到他手边,顺势坐了下来:“林老板,像我这种有正式工作,上半天班的,能到你们厂工作吗?” 田朱福受宠若惊端起茶缸,抿一口水,他媳妇开口说的话让他被口中的水呛到了。 他连忙转身,拳抵着嘴咳嗽,不知是咳的,还是羞的,他的脸和脖子涨红。 田朱福放下茶缸,双手撑着桌子低着头说:“李莉同志,你是干部,你还开了一个杂货店,就不要跟没有工作的人争岗位了。” 李莉是城里人,他是正儿八经的农民出身,即便他俩在同一个中专念书,但他始终认为他俩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怪命运弄人,李莉的对象偷偷和她室友好上了,两人背着李莉幽会被李莉抓个正着,那天他恰好坐在土坡上给出版社写回信,李莉带着赌气的成分指着他说从今往后他就是她的对象了。 那年过年,他和李莉坐一趟火车回家,一块儿下车,当时他们下火车的时候已经下半夜了,李莉下了火车说她家在新台区,火车站在江安区,从火车站走到她家,走四十分钟就到了,说完,她笑着朝他挥手,拎着行李离开火车站。他一个大老爷们肯定不能让李莉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又不敢光明正大送李莉回家,就拎着行李偷偷摸摸送李莉回家。 李莉姑丈下夜班回家,远远的看到他尾随他大侄女,二话不说把他送进了派出所,来年春天他就要被分配工作了,他怕这事传到学校,他的工作黄了,他跟李莉姑丈和公安说李莉是他对象,他不是坏人,他以为这样他就可以走了,谁知道李莉姑丈把他带回李莉家。 他至今还记得姑丈大半夜敲开李莉家的门,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你看我哥我嫂子多和善,就算你深夜送莉莉回家,被我哥我嫂子抓个正着,他们难道会吃了你这个未来女婿?” 李莉爸妈是没有吃了他,只是坐着看了他大半宿,第二天,李莉的姑姑姨姨舅舅全来了,他们把他围成一个圈盯他一早晨。哦,是姑丈通知他们李莉带对象回家见父母了,他们早饭都顾不上吃,专程跑来瞧他。 后来,他俩结婚了。 李莉其实可以嫁一个更好的人,而不是这样委委屈屈跟了自己。是他对不起李莉,所以他每次和李莉意见相左,只有在不看李莉的前提下他才能顺利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就是好奇,问一问。”李莉给他拍了拍后背。 “下年出货多,日工收,半日工也收。”林北说。 李莉得到了答案,悄摸摸在他腰间拧一把,端走了茶缸回里屋。 田朱福:“……” 林北假装没有看到田朱福被他媳妇收拾,低头吃饭。 田朱福见林北没有抬头,龇牙揉了揉他的腰,拿起筷子吃饭。他对林北提日工、半日工感兴趣,跟林北多了解了一下。 政策是这样的,孩子的户口随母亲,李莉生他们那会儿,她的户口还在新台区,两个孩子的户口就随她落在了新台区,后来她到北沟乡乡镇府上班,就把两个孩子丢给了父母单位的托儿所,两个孩子现在上小学了,也在新台区上小学。 李莉催两个孩子快点吃饭,骑车送两个孩子上学。经过堂屋的时候,她丢给田朱福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骄傲的从田朱福眼前走过去,推车带两个孩子离开。 田朱福想也不想追了出去。 林北看得出来田朱福在跟李莉道歉,他收回了视线,滋滋有味吃油炸花生。 135 135 二合一 枣树、柳树脱下了一身绿装, 留下几片残叶装点灰色的干枯的躯干,院子西南角堆了一堆残叶,还有一把老旧的竹耙子,厚厚的、浊暗的天空仿佛随时都可能塌下来, 田朱福一身轻松往回走。 田朱福笑着跨过门槛, 走进林北眼里,照亮了林北眼中的景。 林北放下筷子:“咱们到乡镇府等我两个同伴。” “好。”田朱福把碗筷收进盆里, 两人出了门。 一群孩子披着化肥口袋做的雨衣从两人身后跑过去, 斜挎书包被甩飞, 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林北抬头看天, 还没下雨呢。 “孩子们觉得今天会下雨,他们自己带雨衣到学校,大人们可不会专门给他们送雨衣。”田朱福又说,“你看这天, 你是不是以为要下雨?但它时常就这么阴着, 雨就是下不下来。” 连续阴许多天,下了一场大雨,天空才会放晴。 像极了他的人生, 连续低沉了许多年, 爆发了王兵偷卖厂房的大事, 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晴空。 想到了王兵, 田朱福就想起了门卫室和老母鸡。 到了乡镇府,田朱福和林北一前一后进入办公室。 田朱福让林北随便坐, 他出门找田新财。上午小齐叫王兵收拾门卫室, 把他的东西搬走,一直到了中午王兵也没有露头,小齐今年才来乡镇府, 王兵不怕他,田新财就不同了,他家就在镇上,镇上居民姓田的就占了五分之一,都有着血缘关系,田新财去喊他,即便王兵再怎么不愿意,也不敢不把田新财的话当回事,否则他还想在镇上生活,肯定会受到排挤。 他也姓田,但他是淮市下面另一个区底下村子里的人,如果不是他来到北沟乡,两个区田姓压根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镇上田姓家族不认他是本家,不肯接纳。 这些年他想做许多事情,这些事情需要大家支持才能办的下去,由于支持的人数不够,他想做的事都没能做成。 田朱福老早就有拉田新财到他阵营的想法,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就在今天,田朱福找到了时机。 田朱福脚下生风离开。 田朱福前脚离开,姚广亮紧接着进了办公室,身后还跟了一个严小华。严小华中午没地方去,跟人打听到姚广亮家的具体位置,他直接去了姚广亮家。姚广亮一家四口正在吃饭,桌子中央摆了一盘老咸菜,馍篓子里装了几张死面馍,连碗粥都没有,严小华嫌弃的不行,他委委屈屈拿三张死面馍,揪一块死面馍伸进盘子里往死面馍上扒老咸菜,挤走一个孩子坐在凳子上饭。 想起他家孩子晚上睡着了喊饿,姚广亮吃了一张死面馍就没再吃了。 他一个人吃三张死面馍才七分饱,这才吃了一张,他从家里走到乡镇府肚子就空了。 姚广亮脸色沉了下去,在办公室看到林北,他脸色更沉了。 林北朝他笑了笑,从书刊架子上拿最新一份报纸回到座位上。 姚广亮拿茶缸到隔壁茶水活动室,严小华抬脚追姚广亮,到了门口他退了回来,走到林北隔壁坐了下来。 他拖着椅子朝林北靠了靠,重重的咳一声,见林北没有理会他,他伸腿踹林北身下的椅子,可惜腿不够长,够不着椅子腿,他往前移了又移,依旧够不着椅子腿。他破口大骂两声,站起来走到林北面前敲桌子:“我先看上厂房的,结果被你插队买走了。” 林北的视线从报纸上移开,抬眼看他:“你想买厂房?行,你现在去取钱,把钱放到我面前,我立刻走。” 严小华没料到林北会这么说,他傻眼了。 好面子的他不愿意暴露自己是一个穷光蛋,又想从林北手里搞点钱花,真他娘的难。 严小华坐回椅子上,腿伸到走道上抖腿,视线黏在林北身上。 这小子当天看中厂房当天买厂房,肯定不差钱,就是有点抠,不舍得从手缝里漏一点钱给他花。一想到他从林北这里搞不到钱,他肉疼,觉得自己吃了老大的亏,他就气的不行。 严小华忽然握住手。他可以找要哥收拾这小子,这小子这么有钱,要哥肯定愿意帮他出气,说不准他能入了要哥的眼,当了要哥的小弟。 想到这里,严小华就激动的不行。 严小华忽然冷静下来,要哥最近才栽了一个大跟头,万一这小子又让要哥栽一个跟头,要哥非弄死他。 严小华决定探探林北的底细,抬高声音问:“你在哪里混?” 林北知道他打的主意,也深知小鬼难缠。他把报纸放到书刊架上,重新挑选报纸,随口说:“我整天满市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市里人吗?” 唯一值得严小华骄傲的就是他是城里人,他的骄傲被林北质疑了,他恼火的不行:“我家住在静贤区榴城街道杨柳村新华路105号。” “老子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他戳自己的胸傲娇说。 “我知道这个地方,以前是上仁乡下面的村子,前几年被划入了静贤区。”林北套出了严小华的家庭住址,搜寻了一下他认识的人,发现租建筑器材的张伟就在杨柳村,张伟手底下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在那一块挺吃的开的,而严小华就是一个无赖,绝对不敢招惹张伟这帮人。 在挑选报纸的过程中,林北注意到“清白少年”这个诗人的诗歌都朝外放,他稍稍分神关注这位诗人,拿走了最外边的一份报纸。 他把报纸放到桌子上,背抵着桌子,若有所思看严小华:“我经常去找张伟,怎么一次没有见过你?” “你说的是哪个张伟?”严小华咕嘟咽口水,可别是让要哥栽跟头的张伟。 “租建筑器材的张伟,你不知道吗?”林北皱眉问。 他太知道了。要哥的人找张伟收保护费,一开始一个星期收一次,后来他们隔三差五收一次,最近一天收一次,张伟设了一个套,把要哥的人套了进去,他们跑到江安区犯事,还犯到了江安区唐猛手里,要哥在静贤区的柳诚街道派出所工作,找唐猛要人,唐猛连他老子市公安局局长的面子都不给,能给要哥面子?那肯定不给。 要哥的人连同张伟一起被关在了江安区的看守所,张伟被关进去的当天晚上被送进了医院,唐猛当天夜里跑到要哥家揍了要哥一顿,据住在要哥家周围的人说唐猛当晚说要哥指使他的人逼张伟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张伟不愿意,他们恼羞成怒要杀了张伟。 唐猛打了要哥,还跟他爸告了状,他爸第二天找要哥的姨夫喝茶,当天要哥去见了他姑父,回到家把家砸了。 要哥的人被关在看守所受苦,唐猛不允许任何人见他们,张伟躺在医院看武侠,他的兄弟天天去到医院看望他。 张伟说算计要哥就算计要哥,能和张伟认识,眼前表面无害的小子绝对不是善茬。严小华再次看林北,浑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竖起来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刺啦”往后移,这声音在严小华眼里成了催命符,他双腿抖的像筛糠掀开布帘跑了出去,差点撞翻正要进来的姚广亮。 “他咋了?”姚广亮拿毛巾擦茶缸里泼出来的水,一边擦手背和胸前的衣服,一边庆幸水不烫。 “他怕下雨,回家收衣服去了。”林北低头读清白少年写的诗,一边琢磨严小华的反应。 听到林北的声音,姚广亮的手僵了一下,他四处看,发现周围没有其他人,他假装刚刚没和林北说话,继续擦衣服。 田朱福掀开帘子进来,姚广亮放下毛巾去上厕所。 姚广亮回来,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坐到位置上,田朱福端两杯水进来,瞥姚广亮,田朱福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田新财没跟姚广亮解释清楚,还是姚广亮了解了情况,还是不接纳北沟乡以外的人。 田朱福的目光太过强烈,姚广亮扭头看他,看到田朱福盯着他瞧个不行,姚广亮的脸顿时黑的不行,心里不停的喊田朱福刚刚一定听到他走路水在肚子里晃荡的声音。 等厂房的事尘埃落定了,他专门抽时间门找姚广亮好好谈谈。田朱福收回视线,递一杯水给林北。 林北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报纸摊在桌子上,熟悉的诗歌在林北眼下,田朱福喝茶掩饰笑意。 “你们办公室有人喜欢清白少年写的诗?”林北抬头问。 田朱福没想到林北会忽然开口,他再一次被水呛到,田朱福扭头撕心裂肺咳嗽。 他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但是每天他坚持晚走或者早到,在所有人都走了或者所有人都没来,他把清白少年写的诗的版面放在最外边,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细节,也没有人这么问。 脸和脖子被他咳红了,田朱福借此掩饰不好意思:“是有人喜欢他写的诗。” “他这么年轻,却已识人生滋味。”林北淡淡的笑了。 “是嘛。”田朱福忍住不笑。 “也有可能他是一位老先生。”林北重读诗,“原来他竟能写出这么年青的诗。”这才是林北想说的。如果他是真的24岁,他会感慨诗人笔下的人生滋味,但他毕竟不是真的24岁,他怅然感慨这是一首年青的诗。 田朱福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在两人聊天的时候,干部们陆陆续续来上班了。 在姚广亮不知道第几次出门的时候,黄益民、桑超英提着两袋钱来了,两万三现金,足足装了两大包。 两人拉开拉链,双手扒开包,干部们相互搀扶着伸头看钱。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带给他们的震撼让他们手抖腿软,要不是彼此作为依靠,他们绝对像一滩水瘫一地。 田朱福小心谨慎惯了,到信用社借了一个人帮他们查看现金真伪。 确保现金是真的前提下,每个人抱一摞现金回到各自的座位点钱。 确定了金额没有问题,田朱福把厂房和地皮卖给了三人,亲自带三人做了登记。 这群干部有人拿镐、有人拿铁锨、有人拿锅铲到厂房铲墙壁和撬水泥地板。 黄益民、桑超英拿着厂房和地皮所有权证明乐了一会儿,把证明放到林北哪儿,用报纸折成帽子戴在脑袋上,跑进车间门干活。 林北装好证明,骑车到杂货店买灰刀、铲子和竹扫帚,他回到厂房,先把地上的枯叶扫到角落里,再拿铲子铲地上的枯草。 被田新财逼着搬家的王兵在门卫室磨磨蹭蹭,他看到林北一个人在院子里忙活,放下被褥,跑到林北面前蹲下来拔草:“林老板,镇上一帮子混蛋都怕我,见我面就喊我哥。你请我当门卫,你一个月给我一百,这一百块钱你花的不亏,我能帮你省去不少麻烦。” “到时候我会在厂房门口贴招工启事,你可以来应聘。”林北把铲子塞给他,起身到车篮子里拿了一把铲子。 林北见他不动,拧眉说:“你不是过来帮忙干活的?” 不给老子一个准话,还想使唤老子干活,看把你能的。王兵丢下铲子钻进了门卫室。 这个院子太大了,他一个人干三天都干不完。林北到路上找了五个人铲草,干半天给他们每人五毛钱。 镇上只有两个厂,米厂、面粉厂,工作都是子承父业,镇上好多人都没有工作,大部分人想赚一分钱都找不到门路。 林北给五毛钱,五个人干活干的特别卖力。 林北铲了一会儿枯草,发现五个人一下午能铲完草,他放下铲子,戴上报纸做的帽子,拿灰刀到车间门,问田朱福借了铁镐,把五个车间门的灶全扒了,他拿灰刀打掉砖上的水泥,又把砖搬到外边堆在墙角。 傍晚,院子是打扫干净了,但是墙和地板没有弄完。 干部们都回去了,田新财离开之前看着王兵搬家,亲自逮老母鸡送到王兵家。 林北推开门卫室的门进去,喊桑超英进来帮忙,两人把床、桌子抬到外边,林北掀开井盖,拎水泼床和桌子,从后门绕到厂房后面,把攀在窗户上的枯丝瓜藤扯下来,摘掉上面的丝瓜回厂房。 他剥掉壳,甩掉丝瓜种子,拿丝瓜瓤沾水刷床和桌子。 林北捡起地上的种子,把种子放到窗台上,推车说:“床和桌子就放在外边,让它们晾着,咱们回市里。” “好。”黄益民、桑超英。 桑超英最后一个离开厂房,他锁上门,回头看一眼厂房,虎虎生风骑车追两人。 镇上的人已经听说三人买下了厂房,他们看到三人和三人打招呼,三人笑着回应他们。 从厂房回到市区,只要十六七分钟。 再回店里,只要二十来分钟。 三人回到店里,桑超英带两人到铁路大院的澡堂洗澡。 傍晚到澡堂洗澡的人多,许多人看到桑超英十分诧异,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桑超英许久没有露头了,但事实上桑超英只有几天没有出现。 他们有厂房了,还有一块那么大的地皮,桑超英心里开心,不理会落在他身上探究的目光。 桑超英掏出三张澡票放到柜台上,领着两人进入澡堂。 三人洗澡出来,一身轻松去吃饭。 饭后,桑超英回到了自己家,黄益民回到店里,林北骑车回到淮大。 回到宿舍,他看了课程表才知道今晚有课,林北拿书跑着去教室。 许久没来上课,林北出现在教室,同学们感觉怪怪的,就连林北本人也觉得怪怪的。 林北不上课的时候,都是丁琼跟余好好坐一起。昨晚有课,丁琼到教室问余好好有没有劝林北和桑超英分开,余好好让丁琼去了解桑超英再下结论,丁琼没在跟余好好说话,虽然昨晚两人还是坐一块,但今晚余好好和林聪到教室,丁琼已经和另外一位同学坐一起了。 林北扫一圈教室,看到余好好和林聪单独坐一块,余好好在背单词,林聪在看连环画,母子俩各干各的,互补干扰,却意外和谐。 林北以为他不在期间门,母子俩就是这么坐的,他下了阶梯,朝母子俩走去。 来到母子俩面前,林北没吱声,想知道母子俩什么时候发现他。 光线突然暗了,余好好的手伸桌洞里掏煤油灯,触碰到煤油灯,余好好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能够看见单词,嘴巴依旧拼单词,她抬头,看到了林北。 她揉眼睛,林北不是出远门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教室里? 余好好还在困惑的时候,林聪已经放下连环画,挪着屁股到长凳沿,没有声音笑着抱住爸爸。叔叔阿姨在努力学习,他不能发出声音打扰叔叔阿姨学习。不过就算他不能发出声音,也要让爸爸感受到他好喜欢爸爸。 林北:“……” 不就一天没见吗?怎么又开始粘人了。 余好好把小孩从林北怀里拔出来,将小孩放到她身边,林北顺势坐下,放下课本。 余好好在纸上写:你不是去…… 一句话还没有写完,铃声就响了,余好好拿书盖上了这句没写完的话,翻开课本,翻到老师今天要讲的地方。 林北伸头看她,跟着她翻书。 英语老师计丽来到教室,看到了林北,她的脚明显停顿几秒。 要不是她要赶进度,她非得喊林北起来回答问题。 不止计丽这么想,当物理老师顾凡进来上课看到了林北,他也这么想。 林北许久没来上课都能感觉得到两位老师上课在赶课。 今天又是过了零点才下课。 从明天开始到今年的课程结束,改成晚上十点上课。 不改不行,许多同学厂里要求加班,白班要晚上八点九点下班。 招生办的张旭,也是这个班的数学老师通知完这条消息,把新的课表贴在墙上就离开了。 实在太累了,大家没有精神讨论什么,抄完了新的课表,他们陆陆续续离开。 余好好拿着书朝林北挥手,林北把自己的书装余好好的斜挎包里,单肩背斜挎包,抱着熟睡的林聪到教室门口和余好好汇合。 余好好把课本和铅笔塞包里,搓了搓手和林北一起离开。 “你不是出远门了吗?”余好好终于问出了惦记一晚上的事。 “遇到了麻烦。”林北说。 余好好紧张问:“啥麻烦?” “要把装货的货列确定下来,我们才能出发。”林北细细跟她说其中关窍。 “那么说你就能回村了!”余好好。 “我和黄益民、桑超英在今天买下一个厂房,要粉墙、打水泥地板,还要砌灶、砌工作台以及置办一些东西,还不确定那天我能不能回去。”身边没人了,林北扭头,就看见余好好傻乎乎站在路灯底下,林北喊,“你明天有空吗?” “……有。”余好好同手同脚走路。 “我明天下午接你和聪聪,带你俩认门。”林北单手抱孩子,另一只手往前伸拉余好好走路。 “为啥不是早上?”余好好颤音说。 “明早我要去订材料。”林北拉着余好好回到宿舍,他给孩子洗漱,余好好一个人坐着消化林北买厂房的消息。 林北推她去洗漱,余好好盯着他看了几秒,扭头从包里掏出课本学习。 她学习普通,以前将将就能跟上,现在老师讲课越讲越快,如果她不延长学习时长,她肯定跟不上。 林北搬个椅子坐余好好旁边,拿余好好的笔记看。 两口子各学各的,也不知道具体几点,他俩才休息。 第二天,余好好醒的时候,林北早走了。 林聪比余好好醒的早,他醒了不闹人,自己穿了外套,拿两个穿了线的纸杯,一个纸杯对着上铺,一个纸杯对着耳朵。 见妈妈醒了,他拿着纸杯扑到妈妈怀里:“妈妈,我做梦梦到爸爸了,你梦到了吗?” 余好好学习学的头昏脑涨,听到孩子提林北,又提做梦,她晕乎乎说:“我好像也梦到你爸爸了。” 林聪好开心,他和妈妈做了同样的梦。 林北起的比较早,想让余好好多睡一会儿,他拿着衣服到客厅穿,没在这里洗漱,而是回到店里洗漱。 正在刷牙的林北跟打着哈欠打开库房门的黄益民说:“我上午去订水泥、沙子、石灰,再订一车砖。” “嗯,等会超英来了,我跟超英去厂里。”黄益民站在门口伸懒腰,手臂还没有完全张开,他嘶嘶喊疼。无论铲墙还是撬水泥地板,都是折磨人的活。 136 136 二合一 林北吐掉口中的泡沫, 漱了口,把茶缸放到水泥台上,压水洗脸。 瓦片上的残叶裹上一层白霜, 骑车的、徒步的工人下了夜班回家, 清洁工拉车带走果皮箱里的垃圾。 林北把毛巾搭在绳子上,把茶缸放窗台上走进店里, 拉亮电灯, 从包里掏出一罐霜, 他抠了一点霜搓脸上。 昨天夜里他注意到余好好换护肤品了,新的护肤品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百雀羚,旧的护肤品上落了一层灰,他把它装包里自己用。 “北哥, 今天还是我到孙定喜那里推自行车吗?”黄益民咬着牙刷进来。 “嗯。”林北绕到柜台里面, 弯腰打开柜子, 找出两张大白纸, 将大白纸铺开,把包拖到他面前,掏出铅笔和尺子。 黄益民回到后院, 等他再次进店, 注意到林北还没有离开, 背挺得笔直低头画什么, 他走上前趴在柜台上伸头, 看到了厂房结构图。 “北哥, 这是什么?”黄益民指院子里多出来的东西。 “排水渠,原有的排水渠不能用了。”林北画厂房外边,排水渠通到厂房外边, 水流到河里,镇上居民的房子沿河而建,厂里排出的水流入河里,后期厂子和镇上的居民肯定会产生矛盾。林北在大路上画出涵洞,涵洞一直往东延伸,和迎春河交汇。迎春河即不靠近村落,也不靠近田地,它的周边是树林。他昨天下午在乡镇府看报纸,其中一份报纸里夹了一张北沟乡手绘地图。姚广亮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正在看诗,手绘地图就夹在这份报纸里,当时他随口回了姚广亮一句,姚广亮的心情不那么美好。林北当时就在琢磨姚广亮本来就不看好他在北沟乡办厂,但凡厂子损害到居民的利益,姚广亮势必跟他没完。 当林北把排水渠画到了厂外,他盯着排水渠看了几秒,握着铅笔的手悬在纸上,果断下笔画涵洞。 “虽然洗生姜的水没害,但是我们现在废一点事,多花一点钱,把排出来的水引到迎春河,能避免不必要的争端。”林北说。 黄益民一想到以后他们和镇上的居民或者乡镇府为了厂里排出去的水吵来吵去,他就不觉得多此一举了,也越发佩服林北。 黄益民带着对林北的敬佩仔细看厂房结构图,指车间里的桌子说:“这是桌子?” “工作台,用砖砌支撑架,用水泥做台面,到时候会用上钢筋。”林北说,“咱们做食品的,肯定把卫生放在首位。” 黄益民嗯嗯点头,此后他非常安静看林北画图。 首班车经过门口,黄益民意识到现在已经七点十分了,拿了两个茶缸出门买饭。 这时,穿了背心、短裤跑步的孔国贤路过店门口,扭头看到林北在店里,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跑进店里:“小林,你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在店里了。” 林北抬头,孔国贤的打扮让他的瞳孔狠狠地震了一下。 半晌,林北说:“我回了一趟老家。” “十一月十三号,市里举办一场马拉松比赛,你参加吗?”孔国贤为了参加马拉松比赛,凌晨四点起床跑步,跑到七点四十结束。 “几点开始?”林北从来没有参加过什么比赛,他有点心痒。 “七点在郦山北路集合,马拉松路线是穿过新台区、江安区,跑到坝上,沿着闽安江跑,跑到闽江大桥下坝子,从坝子底下跑回郦山北路。”孔国贤调整呼吸原地跑步说。 林北还没回话,孔国贤跑步离开店,林北听到了孔国贤的声音:“小池,八四年奥运会在哪个国家举行?” “美国洛杉矶。”池午柏边跑边调整节奏。 “美国太远了,咱们到不了现场看奥运会。”孔国贤声音低沉说。 “等我们国家举办奥运会,我包了出行,带你去看奥运会。”池午柏说。 “如果我们国家举办奥运会,我请你。”孔国贤声音洪亮说。他也知道外国人嫌弃他们竞技体育落后,群众体育也落后,在样样落后的情况下,奥运会绝对不会放在自己国家举办。 两人的谈话声被风吹散,林北支着下巴看路上的行人。 他前天回市里的,但是直到今天他才有时间观察这座城市的人,他发现仅舟山路就出现了许多晨跑的中年人、老年人。 黄益民端饭进来,放下两个茶缸,跑出去取包子,很快拿一包包子回来。 刚出笼的包子十分烫,林北先喝甜豆浆,随口问:“你打算参加马拉松吗?” “参加。”黄益民豪气冲天说。他打算跑到坝子上就退出比赛,下午两点左右到郦山北路迎接英雄们归来。 林北点头,一口气喝完豆浆,刷干净茶缸,他拿两个包子骑车离开。 林北首次弄排污设施,心里没底,他快速吃完包子,风风火火骑车到红星轧钢厂。 领导找他谈话,每一句话都离不开市财政困难,领导还跟他保证如果本市经济上去了,第一时间批资金给他,让他建二厂。 领导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咋说,只能歇了建二厂的心。 赵康左一声叹气右一声叹气推车出了厂,准备找小舅子周航喝一杯,却在大门口遇见了林北。 赵康没精打采朝他挥了挥手,骑上车打算走。 “赵厂长,我找你有事。”林北下了车,回头喊。 赵康犹豫了一下,从车上下来:“啥事?” “我想参观一下你们厂排污设施咋弄的。”轧钢厂的排污设施复杂,他的厂房不需要弄这么复杂的排污设施,但是林北想既然他找人学怎么弄排污设施,肯定学最全面最好的,到时候他根据厂里的情况弄出适合他们厂的排污设施。 “你参观它干啥?”赵康一脑门问号。 “我昨天盘了一个厂,厂里原有的排污设施不可以用了,我就想到你这里取取经,我回去自己弄排污设施。”林北激动说。 “你打算办厂!!!”赵康声音提高了不知道几倍。 “嗯。本来我打算下年建厂,没想到碰到了那么合适的厂,我和益民、超英没忍住,当天交钱当天把那个厂子买了下来。”林北忍不住和赵康分享他的奇遇。 赵康把他的话翻译成机遇是不等人的,人家抓住了机遇,他撞见了机遇,却无法抓住它,赵康酸死了。 本来赵康可以找人带林北过去看排污设施,但是不知怎么滴,他自己带着林北参观排污设施。 林北看的认真,还做了笔记。中午赵康留林北吃饭,林北拒绝了,他还要到其他地方订材料,下午还要回厂房干活,没有时间跟赵康唠嗑。林北走的时候,还订了一批钢筋。 赵康看林北这么忙,羡慕、酸、苦涩一起涌上心头。 他跑回家找出两瓶茅台,骑车直奔领导家。既然领导清醒的时候不肯批他的申请,那他就把领导灌醉。 林北到为民水泥厂订好了货,骑车上省道,赵康骑车从他眼前“嗖”一下驶过去,林北上了省道,远远的跟在赵康后面。 到了七排镇附近,林北下了省道,赵康一直沿着省道往前走。 林北扭头看了他一眼,骑车到致富窑厂订砖。 他离开致富窑厂,去了其他地方订了其他货。 等他回市区,已经下午两三点了。 林北骑车进入淮大,闯入一个充满朝气、充满希望的地方,在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学生们学习的身影。 到了宿舍楼底下,林北单脚撑地喊:“余好好。” 正在学习的余好好撑着书桌站起来,视线穿过窗栅栏、格子窗落在林北身上。 “等我一下。”余好好凑近窗户喊。 她套上外套,又给林聪加了一件外套,把围巾给他围上,拎起包,牵着林聪出门。 林聪一只手扶墙,一只手牵着妈妈下楼梯:“妈妈,我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接到电话了,对吗?” 余好好:“???” 这娃又在胡说啥? 到了楼下,林聪拽着妈妈跑,出了宿舍的门,小路两侧灰突突的树向远处延伸,车头向前,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车上,林聪来不及到爸爸跟前喊:“爸爸。” 林北扭头,视线从小家伙身上移到余好好身上:“你们是不是等急了?” 余好好:“……” 她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就没把梦中林北说带娘俩看厂房当真,不存在等不等急。 “我边学习边等你,时间在我这里过的挺快的。”余好好面不红心不跳说,“我没觉得急。” “上车。”林北说。 余好好抱着林聪坐到了后车座上。 林北骑车。他们路过了朗朗读书声,从铁轨上穿过去,离开了市区。 林北跟余好好说旧糖厂为什么倒闭,说镇上的情况,说乡镇府干部的性格。 余好好听得认真。 耳边是爸爸温柔的声音,掌心下是妈妈温热的手,车轱辘悠悠滚动,眼前的景慢慢后退,林聪歪头贴着妈妈。 今天依旧是阴天,没有太阳,没有树叶的遮挡,林子还是幽暗的,冷清的。 林下铺了一条金灿灿的路,驱散了寒冷。林聪想他走进林子里,踩在金灿灿的路上,一定能感受到太阳洒下来,穿过林子照在身上的暖意。 “咣当——咣当——” 一群麻雀窜出林子,铺天盖地的飞走,林聪的视线暗了一瞬。 他寻找声音,一列绿皮火车隔着林子向他驶来。 林聪坐正,隔着林子,绿皮火车从他面前驶过去,树上的残叶打着旋儿落下,像鸭毛一样轻飘飘落地。 “这条路是不是特别美?”林北问。 “是。”林聪大声喊。 每次都抢妈妈的话,余好好点他的脑袋。 林聪抬头朝妈妈龇牙笑。 算了,是自己生的,不跟他计较了。余好好安慰自己。 “前天下了雨,林子还没有干,等干了,你们可以到林子里走一走。”林北说。 林聪晃了晃脚:“好。” “你不可以自己跑到林子里玩。”余好好叮嘱道。 林聪乖乖点头。 到了镇上,余好好、林聪眼睛忙得不得了看这个陌生的镇子,粗看和莲花镇差不多,仔细一看,两个镇子还是不同的。 视线穿过巷子,能够看到屋后的河,能够看到河畔光秃秃的柳树。 这座镇子依河而建,不像莲花镇一样一片一片的房子。 两人看的是路的左边,路右边的房子被三条路分成三块,再往前看,就是一片树林。 “这里树林挺多的。”余好好感慨道。 “这里河流多,还有连成片的藕塘,又靠近闽安江,我估计这里种这么多树,主要防河堤塌陷,防水患吧。”林北分析道。 “这里发过洪水吗?”余好好拧眉问。 “厂房建了七年,没有被水泡过的痕迹,这几年这里没发过洪水。”林北思忖道,“他们种这么多树,应该是预防水患。” 刚刚她在想下年夏季雨水多,这里被淹了,厂子的损失可就大了。经过林北解释,余好好松了一口气。 还没有到地方,林北远远地看到姚广亮拉一架车建筑垃圾朝他这个方向走来,田朱福在后面推架车,嘴巴张张合合。 “田书记、姚主席。”林北喊。昨天田朱福带他仨办手续的时候,林北才知道姚广亮是乡镇人大主席。 田朱福朝林北挥手,姚广亮神情僵硬朝林北点头。 林北下了自行车,把余好好、林聪介绍给两人认识,随即把自行车交给余好好,给余好好指了一条路,让余好好推车带孩子到厂里。 余好好把孩子放二八大杠上,推着离开。 林北走到架车另一侧,他推架车:“田书记,我打算把厂里产生的废水排到迎春河,弄一个涵洞,你看成吗?” “你打算做什么营生?”田朱福问。 “食品。”林北说,“厂房装修好,我就会去办||证。” 田朱福没说行不行。 三人来到十字路口,田朱福和姚广亮抬扶手,建筑垃圾轰一声落地,灰尘飞扬,田朱福拿镐扒建筑垃圾,将建筑垃圾摊平,他将铁镐放架车上。 三人往回走。 厂房右侧没有侧门。到了厂房门口,田朱福没有进厂里,贴着厂房右侧的外围墙走,林北跟上他。 正前面是一条河,以前糖厂的废水就直接排河里。 田朱福蹲在旧排水口看着河水,河上架了三座石桥,每座石桥上都没有栏杆,每座石桥两个人侧身能通过,厂房右侧没有石桥。 田朱福掏出一根烟放鼻子下面闻过过烟瘾:“你打算在河上架一个涵洞?” “对。”林北眺望远方,看到了一片树林。 田朱福起身到大路上,带着林北绕路过桥到河对面,两人来到厂房对面,顺着小路往前走,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到了迎春河。 “你确定把水排进迎春河?费用不低啊。”田朱福说。 “确定。”林北环顾四面的树林。 “你埋涵洞不占地是吧?”田朱福确认一遍。 “不占地。”林北给他准确的回复,“就埋在我们走过的小路下面。” 田朱福没有立刻答应林北。 两人回到厂房,田朱福召集干部们到大路上开会,林北寻找余好好和林聪的身影,视线从窗户上移开,又回到窗户上,他走近,明亮的玻璃把他倒影在里面。 桑超英凑过来,低声说:“我上午和益民过来,发现玻璃全被换成新的了。” “我都打算自己换了,没想到他们真帮咱们换了。”桑超英想说这群人真可爱。 窗户框架是铁框,连窗格子都是铁做的,每个车间四扇窗户,光二十扇铁窗就很值钱,而且他们便宜买了厂房,乡镇府干部又给他们换了玻璃,林北头一回脸烧了起来。 “林老板,你可以埋涵洞,但是说好了,你不可以占地。”田朱福走进来喊。 “……好。”林北。 李莉听说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进了厂房,她让孩子自己做作业,来厂房瞅一瞅女人和孩子,还没进厂房就听到一群大老爷们聚在一起叽叽咕咕,她以为出了啥大事,原来在讨论林北埋涵洞的事。这么好的事,他们还争的面赤耳红,李莉十分搞不懂他们脑子里整天装了个啥。在她丈夫说出讨论结果的时候,李莉说:“咱们镇上没接自来水,家家户户吃井水,林老板把厂里产生的废水排迎春河,咱们吃水也吃的放心。” 一听涉及到吃水问题,刚刚投反对票的人马上转变想法赞成林北埋涵洞。 “那条路本来没啥人走,你就算占了四五十厘米宽也不碍事。”田新财口快道。 其他人纷纷应和他。 林北笑着说他不会占地。 干部们接着运建筑垃圾,在他们看眼,这些可是好东西,可以垫路。 林北再一次寻找余好好和林聪的身影,见李莉不知啥时候和余好好搭上了话,他挑了挑眉,拿起扫帚扫内墙上的灰。 下午五点,干部们把工具放到空架车上,拉着架车离开。 晚上七点,林北三人收工,一行人离开。 林北和余好好回淮大上课,黄益民、桑超英两人回舟山路。 回到宿舍,一家三口收拾洗澡的东西前往澡堂,到了澡堂,林北抱着林聪和余好好分开。 三人从澡堂出来已经八点了,东西两个食堂已经关门了,三人出门吃饭。 林北骑车带他俩到和平西路找饭店,文化宫附近新开了两个店,一个西餐店,一个烤羊肉店。 “你俩想进哪家店?”林北停车问。 “妈妈说的算。”林聪不假思索说。他和妈妈出门吃饭,妈妈询问完他的意见,紧接着说她觉得那个不错,他说那听妈妈的吧。后来,妈妈又问他意见,他灵光一闪,说妈妈说的算,妈妈开开心心带他进去吃饭,他点什么,妈妈都满足他。 余好好亲了她家小孩一口,高兴说:“烤羊肉店。” 林聪开心笑。 “你们先进去。”林北说。 余好好跳下车,放下孩子。林聪脚着地就迫不及待跑进店里,余好好小跑追他。 林北下了车,推车到店门口,锁好了车,他进去,一大一小已经坐在窗户边,脑袋凑在一起研究菜单。 林北坐到他俩对面,打量店里的环境。 视线在某个地方顿了一下,林北收回视线。 余好好喊来了服务员,她点了烤半扇羊排,把菜单交给林聪,林聪指着菜单上的图片:“阿姨,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爸爸。”林聪递菜单给爸爸,“你点菜。” “……我喜欢吃聪聪点的菜。”林北把菜单交给服务员。 服务员在林聪点的菜上打勾,跟两个大人确认了一遍,拿着菜单离开。 余好好到前台拿饮料,林聪滑下椅子追妈妈。 林北的目光追随母子俩,余光朝某个地方溜去。 徐要要正对着他,那个女士侧对着他,侧脸真的很像黄益民。 林北起身朝前台走去,特意经过两人身边,因为害怕被徐要要察觉到,他从始至终没有看那位女士。 “要要,你最近犯了煞神,姑特意请大师给你请了一尊貔貅。”这尊貔貅眼睛凶,嘴巴大,屁股也大,能辟邪,也能吞财,更能守财。徐芸掏出一个金红色的盒子,打开盒子,一个掌心大的翡翠貔貅躺在盒子里,“当初我不是给你看中了一个小洋楼嘛,王锦庭不愿意卖,他儿子把小洋楼推了建酒吧。酒吧还没建完,他儿子就出事了。他也请大师给他儿子请一尊貔貅,我从大师那里知道他看中了这尊貔貅,本来我看中的对貅也看不上了,私自动用了家里存折上的钱请了这尊貔貅。” 徐要要不信这些,他看中了这块翡翠的水头,这块翡翠的水头竟比他姑父珍藏的翡翠还要好。 “谢谢姑姑。”徐要要起身给他姑捏肩膀。 “你姑父也真是的,为了一个外人落你面子。”徐芸愤愤不满说。她娘家就一个侄儿有出息,丈夫不提携她侄儿就算了,还打压侄儿,徐芸隐隐有点恨她丈夫。 “我不会生姑父的气。对了,姑,我表弟这段时间回家看望你和姑父了吗?”徐要要脸色阴的吓人。 “没有。”提到儿子,徐芸就恼火的不行。儿子自甘堕落不走仕途,丈夫的人脉还不给侄儿用,要不是她确定丈夫没有私生子,她简直要怀疑丈夫准备把人脉留给私生子用了。 徐要要不提表弟,忽然说:“姑父喜欢收藏,哪天他取钱买字画、玉石,发现存折上的钱少了怎么办?”他从徐芸背后走出来,坐回座位上,将盒子盖上,把盒子推向徐芸,“姑,你还是把貔貅卖了,把钱补上吧。” “这是你姑父欠你的。”徐芸把盒子塞到徐要要手里。 林北取饮料返回,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听的不完整,却听到了王锦庭、貔貅、表弟关键字眼。 王锦庭是王晓冬的爸,通过徐要要喊表弟,林北也确认了这位女士就是黄益民母亲。 他回到座位上,菜已经上完了。 林聪把薄饼铺在盘子上,夹胡萝卜丝、不知名蔬菜、酸萝卜丝、羊肉片,他放下筷子卷饼,蘸了蘸酱,抬起手:“爸爸。” 林北低头,一口咬住卷饼,林聪拍拍手,继续卷卷饼。 几样蔬菜综合了羊肉的腻,怪好吃的。林北忍不住动手卷饼。 余好好扯一根羊排,递到林聪嘴边,林聪尝了一口,说了一声好辣,他摇头拒绝羊排。 余好好当着林聪的面咬一口羊排,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林聪够面包夹羊肉,抱着它大口大口吃。 林北:“……” 是错觉对吧! 一大一小没有他不可能比有他过的滋润。 林北解决了小的吃剩的面包夹肉、卷饼、羊肉泡馍,又开始解决大的吃剩的烤羊排。 林北到前台结账,往角落瞥,徐要要、徐芸早已走了,他出了店,到门口找一大一小,听到了这段对话: “妈妈,今天我们没有打包,对吧?” “对。咱们不用麻烦王奶奶给咱们热饭了。” 听了一大一小的对话,林北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走了。”林北推车到他俩身边。 余好好拎起林聪坐到后车座上。 林北骑车回宿舍,他俩拿了课本带着孩子到教室。 今晚,每位老师把两节课的内容压缩到一节课讲。 林北和余好好回到宿舍又学习到深夜。 第二天,林北打算不惊动母子俩离开,谁知道他下床,聪聪钻出被子朝他伸手,林北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搂自己和小家伙的衣服到客厅。他把小家伙放椅子上,给小家伙穿好了衣服,自己再穿衣服。 林聪扯爸爸衣角,示意爸爸弯腰,林北弯下了腰,林聪贴着爸爸的耳朵小声说:“爸爸,我还想看火车。” “带上妈妈。”他补充道。 “好。”林北给余好好留了一张纸条,背着小家伙下楼。 他带小家伙散步,来到了公园,他准备把小家伙放下来,和小家伙一起趟过鹅卵石。结果他扭头一看,小家伙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林北背着小家伙趟过鹅卵石,背小家伙经过了体育场,背小家伙走在清晨的路上回家。 他上楼梯,刚走到门口,背上的孩子扶着他的肩膀推门。 林北:“……睡醒了?” “嗯。”林聪特有精神点头。 父子俩进屋,余好好正靠在窗前背数学公式和定理,瞥了父子俩一眼继续背。 父子俩坐在床边等她。 余好好完成了她给自己制定的任务,把书装包里,带父子俩到食堂吃饭。 一家三口出了食堂,直接去了店里。 黄益民、桑超英正趴在柜台上吃面,看到一家三口,他俩加快速度吃面。 137 137 一更 林北走进店里, 把斜挎包放在的货架上:“抽个时间我们请北沟乡的乡镇干部吃顿饭。” 桑超英囫囵吞下面条,抬头问:“在哪里请客?” “新台区吧。”黄益民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里的筷子搭在搪瓷盆上, 浓如墨的眼里是一个小孩扶着门目送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学生离开,他敲了两下搪瓷盆,低头吃面, 含糊说,“那里离北沟乡近。” “我们啥时候请客?”桑超英问。 “他们昨天帮我们清理完垃圾,我们今天中午请客最合适。”林北说。 “我去找饭店订饭。”说完,桑超英丢下碗筷, 拍了拍黄益民的肩膀,推车飞快跑出店。黄益民快速咬断面条,刚走出柜台,桑超英的身影从窗前闪过, 黄益民跑到路上,只看到自行车的尾巴,桑超英已经拐弯进入青松路, 他要上坝子, 顺着闽安江一路朝南骑行, 下了坝子进入永坤路就到了新台区。 黄益民垂头塌眉往店里走,站在门口的林聪抬头看他,黄益民猛然意识到此时的他成了小孩眼中的景, 他倏然挺胸抬头,吹着轻快的调子进店, 端着两个搪瓷盆出门,又端着叠放在一起的搪瓷盆回来穿过店进入后院。 林聪跨进门,走向爸爸, 勾着爸爸的手荡悠悠。 黄益民进来,放下搪瓷盆,拿干毛巾擦手。 “等会到了北沟乡,你去乡镇府一趟,告诉他们我们中午请客。”林北说。 “好。”黄益民放下毛巾到后院推车。 林北抱起孩子出门,瞥见余好好坐在车后座上背化学公式,将孩子递给余好好,他踢掉支架,后轱辘着地,坐在车后座上的母子俩“哎呦”一声,林北笑着推车下了人行道。 黄益民骑车走在他前面,林北骑车跟上他。 他们上了坝子,顺着风骑车。 下了坝子,他们很快出了市区,进入了北沟乡。 今天是11月7号,农历十月初,附近的村民到镇上赶集,一行人还没到镇上,就看到村民从四面八方朝镇上聚集。 到了镇上,黄益民站起来眺望,发现东西两条主干道全是涌动的人头,他果断掉头绕道到乡镇府。林北下来推车在前面领路,带母子俩沿河畔走。 从石桥边经过,林聪的小脚脚忍不住碰一下它。 刚刚他看到的江水是汹涌的,是泛滥的,身旁的河水就是宁静的,清亮的,他能够看清沉积在水底的树叶,柳树的倒影。 又一次从石桥边经过,林聪拽着妈妈横着走上了石桥,拉妈妈坐下来,双腿悬在河面上。河里出现了石桥,他和妈妈,还有鸟儿从天上飞过去。 林北总觉得身后少了什么,终于他忍不住回头,看到了一大一小坐在石桥上,一大一小看到了他,笑着朝他挥手。林北扯了扯嘴角,喊:“我先去厂里了。” “好。”余好好、林聪用手围住嘴巴喊。 林北推车走进一条巷子里,出了巷子,他右转走200米,就到地方了。 一群人趴在大铁门上往里瞅,他们头发枯黄凌乱,身上的衣服是不合身的,打满补丁的,洗的泛白的,都这个月份了,他们还穿着草鞋。 林北拨铃铛:“嘀铃铃——” 一群人受到惊吓回头,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男人扶着自行车闯进他们灰、沉的眼里,他们不安地推攘彼此给林北让道。 林北掏钥匙开锁,推开大铁门,推车进去。 林北放下支架:“你们过来询问我们厂招不招你们的?” 他们挤到大门口,说:“对、对对。” 生怕年轻老板听不见,他们一直重复说对。其实除了说对,他们脑袋里白茫茫,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们厂十一月下旬招一批人,只招一十人,十一月中下旬还会再招一批人,到时候你们可以过来看一下情况。”林北想了一下,又说,“下年开春我们厂还会扩招工人。” “哦,好。”他们压根没有细问一下的意识,从林北口中听到了他们关心的事,一起离开前往集市。 林北送走了一波人,又迎来了几波人,他都好脾气重复说厂子的招工情况。 余好好和林聪进来的时候,林北正在跟老乡们说招工情况,余好好从林北兜里掏钥匙,去开办公室、接待室、值班室的门,林北一边做复读机,一边留意那边情况,瞧见一大一小拿着工具雄赳赳气昂昂进入办公室,落荒而逃窜出来。 林北送走了老乡,走进办公室,搬两把椅子出来,这时,黄益民骑车进来,自行车还没停稳,他就说:“我跟他们说了。有几个人说他们在家吃就行了,田书记说咱们都订好了饭菜,如果他们不去,去的人肯定吃不完所有饭菜,不是就浪费了嘛,点名让他们去,那几个人最后同意去了。” 林北点头,喊他跟自己一起搬东西。 黄益民跑上前,小声说:“他们其实愿意到饭店吃饭,就是太客气了,非得推几下,让别人劝几句,才肯答应。” “你对他们真了解。”林北惊讶道。 黄益民嘿嘿笑道:“咱们的厂子在这里,肯定长期跟他们打交道,可不得摸清楚他们的性格。” 林北递给他一个敬佩的眼神。被自己敬佩的人敬佩,黄益民乐坏了。 两人把几间门小房子里的东西全搬到院子里。 加上余好好,人洗刷这些办公家具。 桑超英来到厂房,就看到林北驮着林聪拿报纸擦几间门小房子的窗户,大手擦下面的玻璃,小手擦上面的玻璃。 玻璃上出现桑超英的身影,林北掐着林聪,把人放地上,走到自行车跟前,坐到自行车上,跟桑超英说:“既然货列还没有消息,咱仨待在一块浪费了,我想让你去收购干桂花,带着干桂花到金台县的糖厂,让他们给咱们做一批桂花红糖块。你留下来看着他们做这批货,关键是打探清楚他们有多少家底,你带这批货回来,把他们的家底挖空带回来咱们做生姜红糖块。” 桑超英一个趔趄,差点和自行车一块儿扑倒。 他扶正自行车,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桂花红糖块?” “我们跟糖厂订几十万斤老红糖,蔡平勇、谢齐飞肯定不说实话,最多只给咱们十一万斤老红糖。我想让你去探他们的家底,你总不能没事跑人厂里住一段时间门吧。我就想既然生姜能做成生姜红糖块,桂花自然也能做成桂花红糖块,你带着桂花找他们,他们厂里从此多了一个新的产品,你想住多久,我想那两人都没有意见。”林北握住车把,“这批货我们做两万斤。” 刺激、紧张、兴奋。桑超英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抬起自行车,将自行车掉一个头:“我在南山路盛景香丽饭店订的饭,你们十一点半过去,我在饭店等你们。”说完,他站起来蹬车离开,前往铁路局让他爸给他疏通一班从昌市到淮市的货列,几十万斤货必须用货列。 林北目送桑超英离开,回头看到余好好、黄益民眼睛空洞看他,林北拨车铃铛,两人回神。 余好好扶着椅子坐下,抱着椅背环视厂房。没有身份背景的人也可以办厂,想要达到一些目的,你得舍得给人一点甜头尝尝,两句话在余好好脑海里循环播放。 他似乎悟到了什么,黄益民眼睛放光看林北。 林北从自行车上下来,拎起林聪放到脖子上,父子俩继续擦玻璃。 快到中午了,林北几人离开。这会儿集市上没啥人了,他们走主干道到乡镇府和干部们汇合。 就像黄益民之前说的那样,有人性格有些别扭,田朱福催四催,他们才踏出办公室。 一群人骑车前往桑超英说的地址。 这个饭店和它的名字一样气派中含着秀丽。 林北停好了车,抱着林聪率先进入饭店,桑超英站在楼梯的入口不停地低头看表,林北一眼就看到桑超英,林北放林聪下地,让林聪去找桑超英,他在原地等其他人。 其他人进入饭店,来到林北身边,桑超英牵着林聪朝他们挥手,示意他们上楼。 一群人聚在一起眼睛不够用看饭店,就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跟在桑超英身后上楼进入包间门。 桑超英订了桌饭菜,大家坐下来很松朗。 他们刚坐下来,服务员开始上酒和饭菜。 “我下午出一趟远门,不能喝酒。”桑超英将酒杯里的酒倒给姚广亮,呼噜林聪的小脑袋,龇牙笑道,“我要是敢让这小东西给我代酒,北哥能捶死我。” 他和小孩坐在桑超英两侧,小孩肯定不能沾酒。姚广亮面无表情喝下两个人的酒,飞快拿起筷子夹菜吃,试图压下口中的辛辣。 余光扫过去,林北挑眉,原来姚广亮不会喝酒。 通过林北观察,大家基本上埋头吃饭,偶尔碰一杯,这些干部居然不嗜酒,这让林北很诧异。 中途,余好好带林聪离开,她要送林聪到少年宫打乒乓球。 两人刚走不久,大家离开了饭店。 桑超英回去收拾行李赶火车,林北、黄益民跟干部们回到镇上,到了十字路口,两拨人分开走,林北、黄益民回去接着收拾小房子。 大概下午两点半,林北找田朱福带他找电工,塞给电工两包烟,让电工给厂里通电。 傍晚,窑厂给林北送来了一车砖。 林北回店里抱两床棉被回到厂里,把棉被放进门卫室:“益民,今晚我住厂里,你回店里住。” “还是我住厂里吧。”黄益民笑着说,“以后你和超英到外地采购货,肯定是我留厂里守着咱们的厂子。与其以后住厂里,还不如现在就住厂里,可以先适应适应。” “好。”林北答应的干脆利落。 黄益民:“……” “你先住着,过几天我给你找一个伴,你搬到值班室住,让咱们新招的门卫住门卫室。”林北骑车离开。 黄益民追了出去,他只说守着厂子,没说把厂子当成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又没有家,住店里是住,住厂里也是住,没啥差别。 林北扭头,见黄益民转身回了厂里,他笑了一声拐车头,离开了镇上。 今晚,他住进了店里。 第一天早晨,他找余好好和聪聪吃了早饭,留下了自行车,跑步到孙定喜的供销社推走了一辆自行车,他把自行车推进库房,拿摇把离开店。黄益民将拖拉机停在了铁路大院,林北到铁路大院开走了拖拉机。 林北开拖拉机进了厂,黄益民坐起来又躺下,林北熄火,跳下拖拉机问:“你昨晚睡的怎样?” “还成吧。”黄益民接着躺在长桌子上看天空。 “要不要咱俩换一下?”车斗里有几根木头,林北打开车栏,把木头卸下来。 “不用。”黄益民撑着桌子跳下来,推自行车离开,“我找超英姑给我弄一台电视机。” 每晚他一个人在厂里看电视,不要太滋润呦。 “对了,北哥,前天晚上陆江河妈妈跑店里找我,问我我跟陆江河说了啥,导致她家陆江河一个人跑深圳去了,我说我不知道,她非说我们知道,我问了超英,超英说他不知道,你知道吗?”黄益民停下脚步,回头看林北。 “……他打算开一家自行车专卖店。”林北摸着鼻子说。 黄益民啧道:“难怪他妈妈让他回来,他死活不愿意回来。” 陆江河人就在深圳,他可以让陆江河给他带一台电视机回来。黄益民眼睛放光问林北:“北哥,你要不要也搞一台电视机?” 林北一下子就明白黄益民的想法,他说:“要。” “好嘞。”黄益民打算通过陆江河妈妈联系陆江河,顺便跟陆江河分享他仨办厂了。 黄益民走后,林北开始整理大院,他订的货也陆陆续续被送了过来。 晌午,黄益民回到厂里,两人一起出门吃饭。 黄益民手舞足蹈说:“陆江河说那里买东西不要票,东西还便宜,种类比咱们这里多了去了。他前天到的深圳,昨天去看了一个零件厂,那个厂专门给外国的自行车生产一个零件,”黄益民着重强调一个零件,“我听他说外国人追求效率,他们只生产核心东西,从各个国家购买其他零件,这些零件凑在一起,能够组成一辆自行车。” 多么不可思议。 “他今天要跟那个工厂谈合作,看那个工厂能不能和其他工厂联合起来生产自行车。”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黄益民还是非常兴奋。 138 138 二合一 深圳。 林北的思绪随着黄益民激昂的声音飘远。 聪聪高没放寒假, 他得空了就到朱刚强的店里坐一会儿,让朱刚强给他熬一锅鸡汤,他骑车给孩子送汤。 他到早了, 就抱着保温桶站在教室外边等老师下课。 他总是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坐在教室里和孩子们一起听老师上课。 他们的政治老师是个小老头,只要站在讲台上立刻精神抖擞、情绪激昂,他归纳总结《经济生活》,专门讲了深圳。 深圳作为首个经济特区,并没有被外界高估, 它的发展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当时的香港被称为亚洲四小龙,它要转型, 想要把自己打造成亚洲的“华尔街”,深圳当时抓住了时机,敞开怀抱接纳被香港淘汰的制造业。 最后老师声音颤抖说:“英国人阻止不了香港人跑到深圳建厂, 香港回归必定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自行车零件应该属于制造业吧。 林北停下脚步眺望着远方,黄益民的声音中断了, 再次响起:“北哥, 你在看啥?” “春天。”林北笑的平和。 黄益民倒退七步, 和林北肩并肩站, 眺望同一个地方。他好似看到了一张画布, 无形的手操控着铅笔,有长有短、有远有近的树林在笔下生成,一个个孤独的背影被放在田野上。 所有的景都是灰色的。 哪来的绿色? 黄益民挠了挠头:“北哥……” 他刚开口就被林北打断。林北被在饭店门口拉扯的男女吸引,脚不受控制朝饭店走去:“我们吃米饭, 米饭扛饿。” “哦,好。”黄益民跑进饭店,单手撑着长凳跳坐下, 伸头看门口,瞅林北站在门口看啥哩,咋还不进来。 女人叫胡凤仙,掰开大厨兼老板王春来的手:“你不要再背着我给小蝶送吃的了。你死心吧,我不会跟你好的,你压根就不是过日子的人。”胡凤仙想着王春来真心稀罕她姑娘,忍不住心软,带着他走到电线杆下,小声说,“到你饭店的人,他们问你要一壶茶,在你饭店一坐就坐一天,见你忙,有人偷偷到后厨装一碟花生米回店里吃。他们一分钱没花,你又贴水又贴花生米,你这样做生意不成的。春来,姐劝你改改老好人脾气,要不然你找不到媳妇的。”说完,胡凤仙脚步匆匆离开。 叫王春来的男人一下子卸了力气,握着铁勺弯着腰回店里,视线里出现一双脚,脚上穿了一双新鞋,王春来慢吞吞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王春来对陌生人不感兴趣,他的眼皮失去了支撑下垂,忽然他想到镇上来了个年轻人,他仨盘了厂房要办厂,他猛地抬起眼睛:“这位老板,你来店里吃饭的?” 林北点头:“我要一份小鸡炖蘑菇,一份黄豆芽烧豆腐,再来一斤米饭。” 王春来回到后厨给林北烧菜,林北跟着他到了后厨,拎了一壶开水回来。桌子上有土陶碗,林北倒了两碗开水,掏一包烟、一盒火柴放桌上,他坐下喝水。 不会抽烟的男人是软蛋,男人遇见这种软蛋,都会忍不住欺负他两下,女人最看不起这种男人。把抽烟当饭吃的男人充满了不羁的男人味,不仅女人被他的魅力吸引,为他痴狂,男人也忍不住跑去当他小弟。 近期许多部电影传达了这种观点,连不爱抽烟的黄益民看到烟,拇指和食指下意识搓了搓,快速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燃,陶醉的吞云吐雾。 没事跑到王春来这里喝免费热水,顺道占点便宜的人纷纷离开座位,走到林北这张桌子坐下。沈罗郢十分自然拿起烟盒,把烟给大家分了,将空烟盒放桌上,孙八抢先拿火柴,点燃了烟,随手把火柴装兜里,其他人见状到孙八兜里掏火柴,孙八不给,一群人扭成了一团。 他们一系列动作把黄益民惊呆了,黄益民竟忘了抽烟。 林北一声不吭放下碗,走进后厨:“老板,你这里能打包饭菜吗?” 盯着锅里鸡肉发呆的王春来:“啊……哦,可以,你记得把盆碟给我送回来。” 说完,王春来到后院端半盆泡发的干蘑菇回来,他将蘑菇放锅里,盖上了锅盖。 林北没回店里,他靠在门上等饭菜。 等到小鸡炖蘑菇开始收汁,王春来开始烧黄豆芽炖豆腐。 林北回店里喊黄益民进来,两道菜已经被王春来盛盆里了,林北让黄益民端荤菜先回厂里,他付了钱,端一盆素菜和一盆米饭离开。 他们平分了红梅烟和火柴,两位老板只是皱了皱眉头,啥也没说,这让沈罗郢一伙人觉得他俩像极了王春来,两人是任由他们揉搓的受气包。一群人缩着脖子窃喜搓手,跑到前台一人拿一副碗筷回来,一只脚踩着长凳,手肘撑着桌子,坐等着吃饭。一位老板端着一盆喷香的肉离开饭店,随后,另一位老板端着两盆饭菜离开,正等着饱餐一顿的无赖不愿意了,扯着嗓子嚷嚷: “不是咱们不给你们外地人面子,是你们外地人不给咱们面子。以后你们厂里丢了啥,找不着谁偷的,可别赖咱们。” “不想你们的厂子天两头出事情,赶紧滚进来给咱们兄弟磕头认错。” “老王,给我烧只鸡,记两位老板账上。”…… 黄益民和林北一前一后端饭菜离开饭店,被不少居民撞见了,附近的居民、从饭店门口经过的人也听见了无赖们说浑话。 他们回去跟家人、邻居、同事说这件事,有人唾弃无赖不要脸,埋怨镇上居民的脸全被他们丢光了,有人哈哈笑几声,有人带着看好戏的心理打赌林北、黄益民会不会妥协,甚至有人生出了这种想法,如果两位老板好欺负,他们到厂里干活,不偷拿厂里的东西回家,就是他们吃亏。 被他们议论的林北回到厂里,他放下饭菜,跑到杂货店买一卷红纸、一支毛笔、一瓶墨水、几副碗筷回来,洗了两副碗筷,他递给黄益民一副碗筷,盛了一碗米饭,坐下来埋头吃饭。 黄益民心里不痛快,都没怎么动菜。 林北快速填饱了肚子,放下碗筷,跑到桌前在红纸上写字。 他抓一把米饭糊在厂房大门右侧,将红纸贴了上去。 黄益民夹一粒米饭塞嘴里,干巴巴嚼,林北从他眼前经过,到水井那里打水洗手,黄益民伸头看林北一眼,夹两筷子菜放碗里,跑到大门口,看到红纸上的字,他的胃口倏然变好了,欢快地挥动筷子往嘴里扒饭。 黄益民一个人吃光了剩菜剩饭,把盆碟还给饭店,他小跑回厂,远远地看见几个人站在招工公告前说着什么。 黄益民靠近,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一旦发现员工偷盗,立刻解雇该名员工,永不雇用该名员工。若该名员工损害了厂子的利益,追究该名员工责任。他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咱们是那种人嘛!” “沈罗郢那群人刚说完屁话,人老板马上贴招工公告,人家分明针对沈罗郢那群人,你那么生气干嘛!” “今天招五名泥瓦匠,每人一天两块五,一旦发现泥瓦匠手脚懒,我方有权结清工钱,提出让泥瓦匠离开的要求。请大家看清招工启示,如果不能接受这条规定,千万别来应聘。以后厂子招工,我方依旧使用这项权利。咱们还没有给他干活呢,他就提前知道咱们手脚懒了,他可真厉害。” “以后你媳妇把你堵在屋里骂你,你别说气话,说你媳妇娘家全家心坏,说他们整个村子的人心都坏。” “田哥说的对,人家分明被沈罗郢那群混蛋气坏了,一气之下写了这些话。” “招两名门卫,白班、夜班轮休,年龄20—40岁,月工资30元,根据平时表现,有可能以补贴或者奖金的形式给予奖励。要求身体强壮,没有夜盲症,有责任心,爱护厂里的财产。怎么才能获得奖励?” “就是你不能让人家厂里出现损失呗。” “工资加上奖励,这么算下来,来他这里当门卫,比进厂赚的多!” “唉,你们说沈罗郢那伙人过来捣乱,我把他们打跑了,老板会不会给我发奖励?” “没准老板还真给你发奖励。”…… 反正他抹不开脸写第一条、第二条,林北不仅写了,而且镇上居民似乎不反感,甚至他们还帮北哥说话。 黄益民忽然不烦沈罗郢那群人了,因为他们今天闹了一场,厂子没有因为招工公告被镇上居民排斥。 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黄益民进到厂里,偷偷跟林北说他刚刚听到的对话,正在整理工具的林北脸绷紧说:“他们不问我们,一脸理所当然拿走了我的烟和火柴。他们问我要,我能不给他们吗?毕竟我也不缺这些。他们做事太膈应人了,我不想在饭店吃饭,把饭菜带回厂里吃,我居然不知道我做错了。” 林北放下灰桶和铁锨,抱着木棍进了车间。 原来北哥也生气,只是没有和他一样表现出来。黄益民挠了挠头,抱起木棍也进了车间。 林北瞥了他一眼,倒一些石灰到灰桶里,他一只手拎灰桶,一只手抓石灰撒地上,用石灰圈出一块地方,这块地方会被铺成水泥地板,他又用石灰圈了花坛的轮廓。 田朱福刚从区里回来,就听到大家站在路边议论中午发生的事,他赶忙骑车到这边,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公告,他推车进厂,就看见林北神情凝重撒石灰,眉毛拢起,嘴唇绷的特别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北,田朱福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事了。 说真的,北哥一声不吭做事,比他老子还可怕。田朱福出现,让黄益民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手指竖在唇上,阻止田朱福说话,悄悄地挪到田朱福身边,拽着田朱福出了厂。也不管田朱福知不知道中午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详细的跟田朱福描述了一遍,气恼道:“往大了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往小了说,咱们都是淮市人,他们一口一个外地人,好像我和北哥不满足他们,他们这些本地人就能让我们外地人滚蛋。” “田书记,你听到这些话,你生不生气?”黄益民越说越生气,气的眼眶都红了。 “气。”田朱福跺脚,骑车到王春来的饭店找那帮孙子。 黄益民气鼓鼓回厂里继续干活。 黄益民出现,林北的视线快速从大门口挪开,继续板着脸干活,毕竟他现在气的不得了呢。 得亏中午黄益民提到深圳,让自己想到了朱刚强,当年他初到余淮镇给人拉货,没少受朱刚强欺负,朱刚强为啥欺负他,因为他不是余淮镇居民,因为他单枪匹马到余淮镇拉货。 现在多了黄益民、桑超英,但依旧势单力薄,镇上居民很多都是沾亲带故的,他爹、叔伯怎样帮亲不帮理,镇上居民就怎样做,万一他一不小心招来一个手脚不勤快的,招来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他要辞去那人,那人召集亲友到厂里闹事怎么办?影响厂子正常运行怎么办?摁着他的头逼他继续用那人,他是用呢?还是不用呢? 那个女人的话提醒了他,他可以利用无赖达成一些目的。 比如一开始给镇上居民输入这样的观念,谁手脚懒,谁手脚不干净,他可以直接辞退他们,因为这是他的权利。 他使用自己的权利有什么错? 林北一边痛苦做戏,一边干活。 没过多久,田朱福,不,是姚广亮押着沈罗郢几人到厂里。北沟镇姓姚的人也多,仅次于田姓。田朱福跑到饭店骂他们,他们还敢顶嘴,田朱福让他们到厂里跟林北、黄益民道歉,他们压根不理田朱福,姚广亮最后也听说了中午发生的事,跑到饭店找他们,让他们跟他到厂里,他们嘴上骂骂咧咧,却不敢赖着不走,要知道姓姚的人是他们镇上最记仇,最小心眼的人,谁敢惹姓姚的,你就等着被他们针对,被他们报复吧。 “快点,跟林老板、黄老板好好认错。”姚广亮一人踹他们一脚。 林北、黄益民停下手头的活直起身子看他们,沈罗郢从两人淡漠的眼睛里看到了嘲笑,他揉小腿蹦了两下:“他俩以为咱们北沟镇的人是他俩养的狗,随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什么权利,什么追究责任,我呸。”他梗着脖子说,“我就不道歉,今儿谁逼咱们跟他俩道歉,谁就是北沟镇的罪人,谁就是出卖咱北沟镇的骨气舔他俩的狗。” “被你们这群王八犊子指着鼻子骂,他俩没一点骨气,老子才看不起他俩。”姚广亮给他一巴掌,沈罗郢捂住后脑勺瞪眼,却不敢还手,姚广亮朝他走去,沈罗郢快速闪到兄弟们身后,姚广亮睨了他一眼,抬头跟厂子大门口围观的人群说,“他们是做生意的,要是脾气软,窝窝囊囊的,他们的厂子肯定办不下去,乡镇府把厂房卖给他们,不就是希望厂子办下去,给咱们提供一些工作岗位嘛。” “如果他们被你们这种货色欺负的不敢出声,我一定把厂子收回来,不让他们祸祸咱们的厂子。”沈罗郢几人不给他面子,田朱福也不给他们面子,骂他们骂的特别狠。骂完之后,他身体轻盈了不少。田朱福意味深长看几人一眼。 镇上居民听了田书记、姚主席的话,觉得他俩说的十分有道理,竟对林北写的公告一点芥蒂也没了,还十分欢喜挤到公告前看。 沈罗郢没调动身后群众的情绪,没了依仗,他还真不敢和田朱福、姚广亮硬钢,十分没有骨气跟林北、黄益民道歉。 孙八几人见沈哥道歉了,几人也果断的道了歉。 林北十分大气接受了他们的道歉,叹息道:“我们拥有的财富靠我们勤劳的双手挣来的,我希望你们能够改邪归正,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别整天想着占人便宜,净做丢北沟乡北沟镇脸的事。” 沈罗郢、孙八几人脸都气歪了。 “我们有厂子,你们有勤劳的双手,我们是合作关系,只要我们的心使在一处,我敢保证,只要你们在我们厂子工作,你们的工资比市里普通工人高,他们过节可以领米面油,你们过节也能领米面油。”林北高声说。 “好。”大家欢天喜地鼓掌,连田朱福、姚广亮也高举双手鼓掌,姚广亮平时不怎么笑的人居然笑了。 沈罗郢、孙八:“……” 他们不懂,林北刚刚这么作践他俩,北沟镇居民居然不帮他俩撑腰,既然呱唧呱唧鼓掌,掌声和笑声险些震聋了他俩的耳朵。 以前咋没发现这群人脑瓜子不大机灵! 他俩偷偷溜走,跑去找田家族长和姚家族长告状,一旦两个族长出来理事,不论是田朱福还是姚广亮都得对两个老东西点头哈腰。 两人离开后,他们的小弟也溜了。刚刚姚广亮那番话让田朱福大吃一惊,看来他对广亮同志了解的不够彻底,他得多跟广亮同志亲近亲近,他请这位守旧的广亮同志到办公室坐一会儿。 田朱福、姚广亮离开后,当即有几位泥瓦匠找上了林北。六人都是年轻人,最大的不过二十岁,这些人跟着镇上的泥瓦工干活,做了两年了,镇上的泥瓦匠还让他们做小工,到现在还没砌过墙,粉过墙,也没铺过水泥地板。 六人中有两个人姓姚,四个人姓田。 林北问他们会啥,他们的脸倏然爆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他们跟咱们镇上的泥瓦匠师傅学了两年,到现在还只会活水泥,递递砖头。” “他们四个姓田,两个姓姚,其中有一个是田新财的堂弟,这群小子都是大姓,人家师傅是小姓,即使这群小子仗着自己族人多,不肯听师傅管教,人师傅也不敢劝他们回去。” “自个儿不好好上学,被爹妈塞进瓦匠队,还不跟师傅好好学,这群小子没救了。” “两位老板,他们师傅最近没有接活,我估计他们在家里休息呢,你想招泥瓦匠,我带你去找他们。”…… 围观人群你一句我一句说,没觉得他们带老板找泥瓦匠有什么,毕竟泥瓦匠是手艺人。而且他们这么大的镇子只有一个瓦匠队,老板想请泥瓦匠干活,肯定得带上一些礼请泥瓦匠。 六个年轻人下巴快抵到锁骨了,埋头往外钻。林北听了大家的话,他乐了,喊住六人:“我不仅有一个厂,还有一个建筑公司,我能手把手教会他们建商铺、酒吧、舞厅、电影院,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难教,教你们粉墙、铺水泥地板,是不是比教他们建娱乐场所难!” 围观群人傻了。 六个年轻人也傻了。 其中姚小妹反应最快:“林老板,我们跟你学,你别给我们工钱。”他是正儿八经的爷们,当年他爷奶专门花钱请算命的给他取的名字,算命的说这个名字好,将来他一定能够光宗耀祖。现在镇上家长整天拿他们六个教育自家孩子,依他看,他抹黑祖宗还差不多。 “对,我们不要工钱。”田曜光以前觉得学习难,这两年他才悟到跟师傅学手艺,他想出师,比学习难上万倍。毕竟老师私藏知识,他可以看书,知识就在书本上,它跑不了,可是泥瓦匠这门手艺在师傅的脑子里,只要师傅不愿意教,更不允许你上手,你没有一丁点的可能学会这门手艺。 “随你打骂,我保证不还手。”这是姚望师傅教他的,师傅说做学徒就该有做学徒的样子,能吃的起苦,经受住考验,师傅打他骂他就是考验。 田特特、田宁野、田兆兆比较实在,直接跪地给林北磕头。 林北看前面位少年的反应,发现他们也不是不愿意跟着师傅学习的人,他还在琢磨这件事呢,被田特特几人跪下来磕头的行为弄的不知所措。 要不是位少年眼睛清明,林北还以为位少年脑子有点傻呢,在林北要扶他们的时候,他们自己站起来了,恶狠狠看着林北,一起说:“我仨可是给你磕了头的,你要是教不会我们,你厂长的面子没地方放,谁让你刚刚说话那么狂。” 林北:“……” 他以为人是傻小子,实际上人家精着呢。 眼瞅着其他位少年也要来这一招,林北赶紧阻止,一副怕了的口吻说:“如果我不把你们教会,我每人给你们一百。” 139139 一更 六位少年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身体里的血液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心脏扑通扑通跳。 六人中最小的十六岁,最大的也才二十岁, 他们的人生刚开始, 满怀欣喜展翅高飞离开鸟巢, 掠过江海湖泊, 穿过四季寒暑,享受灿烂的人生。六人却没能起飞, 扑通坠地,收起翅膀肩挨着肩挤在秃树下, 忍受着灼热的烈日, 腐烂的残叶,冷冽的寒风。 林北的话好似春风拂过秃树, 枝条徐徐飘荡, 上面长满了点点绿意。 他们从师傅那里学到了眼里有活,这句话被融进了血肉里,刻在了206块骨头上。 他们跑步和林北擦肩而过,抱起一袋水泥甩到肩上, 阔步走进车间。 沙子堆成了小山。林北打开拖拉机驾驶座下面的铁皮箱, 拿一卷化肥口袋出来, 黄益民撑着口袋,林北拿铁锨往化肥口袋里铲沙子。 姚小妹喘着粗气脱了外套丢到椅背上,抬手臂抹脸上的汗, 余光瞥见装满沙子的化肥口袋靠在沙堆上,他走过去,用手扎紧袋口,马步蹲的非常扎实, 灵活地扭腰,一袋沙子就被他扛在肩膀上,弯曲的膝盖直了起来,他扛着沙子离开。 “唉,沙子满了。”林北拄着铁锨说。 目光紧追少年的黄益民收回目光,抓紧袋口左右摇晃化肥口袋,累的脖子上的青筋爆出来了,挪了挪它,让它靠在沙堆上。 田宁野走过来大气不喘扛走了它。 正在甩手的黄益民:“……” 他攥紧又张开手,拽一条化肥口袋走到林北面前撑开,林北又稳又快铲沙子。 少年们水泥、沙子混着扛,五个车间堆够了所需的材料。 林北往桶里拾砖,把泥刀踹兜里,铁锨被他当扁担用,挑起两个桶出厂。围观人群不仅没走,还来了一群人,他们主动让出一条通道,林北通过左转走到河边,他放下桶,用铁锨挖台阶,台阶被他挖的又宽又长,把砖铺到台阶上,用泥刀背有规律敲打砖。 大家和六个少年跟着林北跑到河边,目光从好奇变成了震惊。光凭林北拿砖的手法,还有林北熟练的用泥刀,他们已经确定林北是一个老练的泥瓦匠。 林北站阶梯上打两桶水,拎着水离开。 五个少年排队打水,田兆兆把铁锨送回厂里,跑到河边,五人各拎两桶水健步如飞回厂了,他快速打水追五人。 六个少年到齐了,林北说:“用水泥沙子砌墙,比例通常是1:6,抹外墙和内墙的比例是1:3,打水泥地板的比例是1:2。” 六人愣了一下,迅速按照林北说的比例配水泥和沙子,六人拿着铁锨站到不同的方位搅合它们,然后在中间挖一个洞,倒水进入。这时林北拿了两包东西走进车间,一个是石灰,一个是洗衣粉,往里面加了一些石灰和洗衣粉。 “石灰让二者的混凝效果更好。”林北拎起洗衣粉晃了晃,“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洗过衣服,用洗衣粉洗衣服,水特别滑溜。我们把洗衣粉用到这里面,就是看中了它的滑溜,它能让我们打水泥地板不费劲,还能让水泥地板更加平整。”② 他们碎碎念念,时而交头接耳低语,确认彼此记下了分配给自己的那段话,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搅合水泥。 林北基本上不动手,除非他们打水泥地板的手法不对,林北才会动手纠正他们。 沈罗郢、孙八请来了两位族长,他俩挺着麻秸似的腰杆,下巴快戳到天上靠近车间,歪着头视线穿过玻璃瞅车间,看到六人灰头土脸蹲地上干活,林北跟土财主似的对六人指指点点,他俩立刻蹦起来指着林北哇哇喊:“田六爷、姚三爷,你们快过来看呐,要是他六个脖子上拴一条狗链子,这不就是外地人拉着狗链子让他六个像狗一样爬着干活嘛。” 田德文、姚省(xǐng)书是不赞成田朱福卖厂房的,他俩在观望老秦、老胡,看他俩咋做,结果这俩老东西居然啥反应也没有,跑到东城河钓鱼去了。 都认识了这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这俩老东西逼他俩站出来反对,到时候他俩被田朱福埋怨,被镇上没有工作的居民埋怨,他们趁机跑出来当好人,赚取人心。 田德文、姚省书派小辈告诉俩老东西他俩到市里花鸟市场看鸟去了,傍晚他俩各自拎一个鸟笼回来,就听到大伙儿在路上议论田朱福已经卖了厂房,他俩差点气厥过去。 田德文、姚省书一直在家躺着,直到沈罗郢、孙八找他俩,他俩取被他俩厌弃的鸟,隔着鸟笼逗鸟,心情十分好来到厂里。 在路上,他俩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怎么撵外地人滚蛋。 他俩心情肯定不会差。 沈罗郢、孙八的话让他俩的好心情陡然没了,两个老头气的胡子乱颤快步冲进车间。 “六太爷,”田宁野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原来是他六太爷,他半蹲着举着灰铲兴奋喊,“水泥地板已经铺到门口了,林老板没有动手,全是我们六个弄的。” 被气昏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田德文从兜里掏出老花镜,他单手戴上眼镜盯着地面,那么平滑的地面让他眼睛有点不适应,他往上推老花镜揉眼睛,然后努力用浑浊的眼睛看地面:“铺的真好,你六太爷这么大岁数了,头一回见到这么平这么滑的水泥地板。” 姚省书拉开田德文上前一步,看到和玻璃一样平滑的地面,他眼里闪着精光举起鸟笼离开。 “听说三个年轻人来咱这里办厂,我和姚三爷过来看一眼。”田德文冲林北说,“确实是干大事的人。” 说完,他让六个小子跟着林北好好干,就提着鸟笼出去了。 “田六爷、姚三爷,你们就这么走了!”沈罗郢得意的嘴脸再也得意不起来,扭着脖子,侧着身子横着走追两个老头,“唉,不是,你们就这么看着外地人糟践你们的后辈?” 田德文:“老姚,老胡、老秦最近干嘛呢?” 姚省书:“不知道,走,我们到他们家找他们。” 沈罗郢追过去缠着他们,磨着他俩整治林北,最好把林北撵出北沟镇。 生活越来越好了,盖房子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族里的小辈学会铺水泥地板的手艺,他们以后肯定不愁吃不愁喝。田德文、姚省书对视一眼,都清楚对方心里的打算,他俩笑着去找老伙计咯,由着苍蝇在耳边嗡嗡叫。 大家都走了,孙八一边回头一边朝外跑。 林北收回瞥门外的视线,继续看他们干活。 铺完第二间车间的水泥地板,即使开着电灯,光线也不够亮,林北喊停工,带他们出门吃饭。 林北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动手打水泥地板,认真教他们,还信任他们。他们没法回报林北,哪里好意思吃饭啊。 林北给六人点好了饭菜,又让王春来给黄益民单独做一份,抽空给黄益民送过去。他离开后厨,就看见田兆兆、姚望抱着水壶往肚子里灌水,林北摸着下巴打量坐着的四人,注意到有人偷偷勒紧裤腰带,林北嘿了一声,走上前敲了敲桌子:“饭菜我给你们点好了。你们必须把我点的饭菜吃完,这是命令。” 田兆兆、姚望:“嗝~” 四人悄摸摸松裤腰带。 林北笑着跑步回淮大上课。 夜里林北跑步回店里睡觉。 第二天,林北跑到镇上吃早饭,走的时候给黄益民带了一份早饭。 林北到厂里,六个少年已经忙活起来了,黄益民正在和一个小伙靠在拖拉机上聊天,林北走过去,递给小伙一个包子。 小伙接过包子闷头就吃。 林北把剩下来的包子一股脑塞给了黄益民,黄益民拿包子吃,才吃一口,小伙已经吃完了包子,黄益民把包子塞嘴里,拿一个包子递给小伙。 小伙摆手,站正整理衣服,露出一口大白牙说:“两位老板好,我叫张帅,今年二十三岁,没有夜盲症,身体硬邦邦的。”他咚咚捶胸口,“我来面试门卫的,希望今天就能上岗。” “说说你为什么想当门卫?”林北问。 张帅大声说:“我谈了一个对象,她爹妈不同意,我想我有了一份工作,她爹妈或许就同意了。” “如果你对象爹妈还不同意呢?”黄益民逗他玩。 张帅却当真了,他特别严肃想这个假设。 “你们厂的员工享不享受福利?”他突然开口,紧张地盯着两人。 “你想要啥福利?”林北好奇问。 “你们厂招工人,可不可以优先考虑员工家属?”张帅闭上眼大声喊出口。 “暂时没有这个福利。”林北遗憾说。 张帅失望地睁开眼睛。 “你现在还想不想当门卫了?”林北问。 “想。”张帅挠头,“如果我不当门卫,我就没对象了。” 林北用眼睛询问黄益民,黄益民点头,林北带张帅到办公室,他手写了两份雇用合同,把合同递给张帅,张帅迷茫看他。 “这是雇用合同,你先看一遍合同,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你签上自己的名字,你就是厂里的员工了。”林北让张帅坐下来看合同。 张帅虚坐在椅子上,逐字逐句看合同。他看了三遍合同,拿起桌子上的钢笔,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在合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把两份合同递给林北,林北接过合同,将合同锁抽屉里:“等厂里的公章办下来,我在合同上盖了公章,再给你一份合同。” “哦,好。”好似椅子上有图钉一样,张帅猛的一下站起来。 “我们厂比较有人情味,厂里考虑到你要通知你对象爹妈你有工作了,你明天来上班吧。”林北笑着说。 “谢谢老板。”张帅跑出了厂子。 林北刚踏出办公室,黄益民就跑了过来:“这小子23岁还没结婚,在乡镇就不大正常。”随即,他把半个包子塞嘴里,拿他昨天在李莉的杂货店买的暖瓶跑到乡镇府灌开水。 林北过去看六个少年干活,他没问六人张帅的情况。六人早就注意到张帅了,再说刚刚张帅喊的那么大声,他们又不是聋子,肯定听到了张帅来厂里干嘛的。 林北没开口,田特特却忍不住问:“师父,张帅是厂里的正式工了?” 林北没有在意田特特喊他师父,他点头说:“对。” “如果他真娶到媳妇,他一定死心塌地跟师父你一辈子。”田特特拎桶跑出去拎水。 林北:“……”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别扭。 “师父,特特没有骗你。”姚小妹一边干活一边说,“张帅十三岁没了爹娘,被一对老夫妻领养了,一个星期后,老夫妻把张帅送回来,说张帅大了,养不熟,之后张帅又经历了三次被人领养又被人送回来,张帅十六岁以后,就没有人领养他了,他一直捡破烂生活,到了十八岁,他拿自己捡破烂攒的钱修了房子,找媒人给他介绍对象,媒人知道他的情况,也清楚他这种经历没有一对父母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媒人不愿意在他身上瞎浪费时间,看到他就躲,但是每次都被张帅追上,张帅求媒人帮帮他,媒人求张帅饶了她,放过她。 后来,有人就说张帅想女人想疯了,有人故意骗张帅说给张帅介绍对象,骗张帅的媒人钱,再后来,有人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一个姑娘,两人合伙骗走了张帅的积蓄。” 姚小妹突然压低了声音:“张帅只想有一个家,如果师父让他有了一个家,他会感激你一辈子。” “……不是我让他有一个家,是他自己让他自己有一个家。”林北沉默半晌说。 “就是师父你让他有了一个家。”姚小妹用力说,“如果你和黄老板不来咱们镇上办厂,张帅没有这份工作,他还是一个捡破烂的,他对象爹妈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他,张帅没了对象,周围的人还不知道咋嘲笑他呢,他肯定还会被人合伙骗光钱。” “师父,不仅张帅感激你一辈子,我们也感激你一辈子。”田曜光抬起头笑,不小心沾脸上的水泥凝固了,导致他笑的特别僵硬。 不过正是因为这份僵硬,才让他意识到他有在笑。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笑了,原来笑是一件那么美好的事。 “我们也感激你。”大家异口同声说。 林北笑骂了一声:“什么感激不感激,好好干活。” “是。”他们响亮回答。 林北觉得他们有些腻歪,抬脚离开车间,这时黄益民恰好拎了两瓶开水回来,他把暖瓶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朝林北招手,林北跟着他到了办公室。 黄益民背靠桌子,手撑着桌面:“我到乡镇府打开水,顺便问干部知不知道张帅这么大了咋还没对象,你猜干部说了啥?” “无父无母,多次被领养人送回镇上。”林北说。 黄益民震惊的嘴里能塞鸭蛋。 林北离开,黄益民抬脚追林北,跟着林北到了车间,看到六个少年,他懊恼拍额头,自己咋没想到问六个少年呢。 黄益民从小在干部大院长大,深知干部说话含蓄,无论说什么都得修饰一下,所以他听干部说话,只信三分。现在可以听到事情全貌,黄益民肯定不允许自己错过,他弯腰捡铁锨,抱着铁锨吭哧吭哧活泥沙,随意跟他们聊天,“随口”问到了张帅。 因为张帅被多次弃养,镇上人就说张帅肯定不好才会被弃养,少年们年少时听多了这些话,理所当然认为张帅不好,跟其他人一起排挤过张帅,也跟其他人一起猜测张帅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养父母丢回镇上。后来他们跟师傅给人建房子,师傅逢人就说他给他们机会当大工,可惜他们不争气,无论他们怎么跟人解释原因,镇上人不信他们,父母也不信他们,镇上人开始说他们肯定怎么滴偷懒,才无法学会砌墙、粉墙、打水泥地板这门手艺,以前的伙伴躲着他们,镇上人天天拿他们教育孩子……父母看到他们总是唉声叹气,求他们争口气,镇上人看到他们张口就嘲讽他们,孩子看到他们哇哇大哭,哭喊着不要学他们,让他们的爸妈不要卖了他们,他们终于忍受不了这些声音,翻过围栏,沿着铁轨跑,想逃离这里,碰到了张帅,原来这些年张帅也想逃离这里,跑了几十公里,他又跑回来了。 他们逃离这里,张帅没有逃离成功,他们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了。 双方呆愣看着彼此。 张帅先说话,说信他们。 他们当时立刻转身,抬起手臂狠狠地擦眼睛,说也信张帅是好孩子。 最后七人成了朋友。 六个少年笑着说他们和张帅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黄益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眉宇陇上愁思,忽然他仰起头,眉眼飞扬跟六个少年说他怎么和林北结识,后来桑超英加入了:“我认识北哥比桑老板早,要认真算起来,没有我,他俩也不能认识。” 这件事足够黄益民得意一辈子。 他丢下铁锨,跳着手臂搭林北肩上:“北哥,嘿嘿。” 林北拿掉他的胳膊,走过去看他们工作。 黄益民抱头凑上前,他对盖房子不感兴趣,看了一会儿,他直起腰打算离开,嚯,窗外啥时候聚集了一堆人,这些人一个劲往里瞅啥。 黄益民走到车间外边,走到他们身后,顺着他们的目光往里瞅,视线落在了六个少年、北哥身上。 140140 二合一 一个车间两百平, 六个少年搅拌好了水泥沙石,使用铁锨铲水泥沙石,把它们粗糙铺到各处, 再拿长六十厘米, 宽十三厘米的木板刮它们, 将它们铺匀, 最后拿灰铲用巧劲拍地面,把水泥浆油上来, 跟玻璃一样平滑照人的水泥地板出现在他们眼里。 今早,六个少年的父母见到一个人就说少年们已经学会了打水泥地板, 他们嘲笑少年父母说假话不怕闪到舌头哩, 万万没想到少年们真的学会了这门手艺。 少年们跟泥瓦匠学了两年,他们只会搅拌泥浆, 递递砖, 才跟林老板学了半天,就能独自打水泥地板了。 乖乖,怪不得人家能当老板,原来人家会调||教人。 黄益民抬高胳膊打了一个响指, 抓住窗户铁围栏怔神的人迷茫回头, 黄益民笑眯眯说:“你们是不是也想像他们一样跟着林老板学习打水泥地板?” “想, 想!!!”第一个想,他们下意识说的,第二个想, 他们大声喊出来的。 “想得美。”黄益民抱胸斜靠在墙上笑说。 黄益民皮肤好,脸俊,瞳仁黑,巩膜白, 家里没有一点家底不能把他养的那么好,不像他们皮肤刺手,脸被太阳晒黑了,被风吹的干燥起皮,瞳仁灰、沉,巩膜泛黄,即便他们站得笔直,和没有站相的黄益民在一起,也没黄益民“高”。 有人知道老板跟他们开玩笑的,嘿嘿笑了几声,觉得这个老板挺接地气。有人觉得年轻的老板给了他们难堪,有人脸涨红,有人脸拉的老长,但是有人为了学到一门手艺,为了活的跟泥瓦匠一样滋润,拿了雇主的钱,随意跟雇主甩脸子,雇主得罪了他,他可以使坏,雇主还得拎着礼找他,跟他赔礼道歉,求他帮忙解决问题,他们努力压下笑容,假装看不懂黄老板给他们难看,苦着一张脸说: “黄老板,我爹不疼娘不爱,十六岁被爹娘撵到乡下当知青,二十一岁返城回家,可是家里已经没有我站脚的地方了。我在桥洞里住了一段时间,攒了许久,才攒够材料盖土房,后来我住土房了。” “我爹妈嫌弃我没有出息,不待见我,我姑娘受到我的连累,不被她爷奶待见,我姑娘经常问我‘爸,奶包了肉饺子给大伯家的哥哥姐姐吃,没给我吃,奶为啥不喜欢我’。我想有出息,我想妈做了好吃的,我姑娘不用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吃。” “我表弟才二十岁,就那么没了,我姑、姑丈疯了,我接他们过来照顾他们,我姐、姐夫想要男孩,要把他们生的女娃送人,我怕他们不好好待我外甥女,我把她抱回家养,我表叔不养我姑奶奶,我把我姑奶奶接过来我养。虽然我和我媳妇照顾整天到处乱跑的我姑、姑丈,大哭大闹的外甥女,半截身子瘫了的姑奶奶,但是只要想到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就不觉得苦了。”…… 虽然屋里的老板也年轻,眼里藏着光,经常笑,但他眼睛狭长,老祖宗说生了这双眼睛的人都是精明人,他们这种老实人玩不过精明人。眼前的老板脸嫩,大眼睛里透着天真,这种人最好骗。 他们心里有了思量,把自己说成活在苦水里,一张嘴,保证黄老板能闻到苦味,让黄老板替他们难过,好让黄老板冲动之下替林老板答应收了他们,林老板不想让黄老板没有面子,一定捏着鼻子认了。 一个如果愿意捡破烂,早跟张帅一样修了砖瓦房;一个居然为了让偏心眼的爹妈看自己一眼才想要有出息;一个自己当大好人却委屈妻子…… 如果自己跟他们长了一样的脑子,他肯定不会走上个体户这条路;为了讨好徐芸,他的一切都会被徐芸拿去给徐要要……黄益民倏然站正,双手合十拜老天,感谢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正常的脑子。 卖惨的人着急喊:“黄老板?” 黄益民干咳一声:“你们惨,我知道了,我们厂马上招工人,到时候你们可以过来试试。”这群人脑子长的跟正常人不一样,他还真不敢用他们。想到这里,黄益民暗自记下他们的样子。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卖惨的人当即拉长了脸,长的跟驴脸似的。 自己又不欠他们啥,他们凭啥对自己甩脸子。黄益民冷了脸:“如果你们看不上我们的厂子,我们厂子招工,你们就不要过来面试了。” 他们想学到一门手艺自己干,还真看不上到厂里给个毛都没长齐的外地人干活。他们真想甩脸离开,却咬牙忍住了,死皮赖脸赖在这里不走,趴窗户上看他们怎么打水泥地板的。 就隔了一堵墙,黄益民在外边跟人说话,林北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 不仅他听到了,少年们也听到了,姚小妹还朝窗外呸了一声,扭头低声对他说如果沈罗郢一群人是无赖,那么沈客松一群人比沈罗郢一群人更可恨一百倍。 沈客松是谁,就是那个不管是谁,都往自己家带的人。 他姑两口子要抱养他姐的女儿,他到他姑家闹,又去他姐家闹,不管他姑两口子愿不愿意,强行接他姑两口子到他家,还到处跟人说他姑两口子疯了,这还没算完,扭头又去他姐家闹了一场,嚷嚷他姐要卖孩子,他做舅舅的心疼孩子,把孩子抢回了家,他姑奶奶在家好好的,他非要说他表叔不养他姑奶奶,趁着他表叔家里没人,他把他姑奶奶背回了家。 结果当然是沈客松被自家亲戚揍了,他家亲戚也从此被沈客松讹上了,沈客松天两头头疼脑热,跑去找自家亲戚要钱,说是旧伤复发了。 其他卖惨的人也不干人事。 无论他在哪里办厂,都会引来一群牛鬼蛇神,林北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对于有人趴在窗户上偷学,少年们整天跟瓦匠队待在一起,都没学会盖房子,如果有人仅看一看就学会了,那么这人绝对值得人为他竖起大拇指。 因此林北并没有阻止大家偷学。 林北离开车间,回到办公室整理笔记。 他把笔记放在手旁,从包里掏出铅笔和尺子,伏在书桌上画轧钢厂污水处理装置结构图,一边翻看笔记,一边在结构图上进行标注,一边理解每一块装置起到的作用。 老话说得好技艺多不压身。万一哪天他有机会给人建厂房,自己没给人建过厂房,那么他怎么跟人争这个机会呢? 别人建厂房的经验肯定比他足,他在那里侃侃而谈聊咋建厂房,这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还不如另辟蹊跷侃侃而谈咋做污水处理装置,或许真忽悠住了老板。 提起这个,林北想起了一件事。聪聪到市里上高中,他总是接送聪聪,遇见几个人站在树下拉呱,他都会停下车听一会儿,如果他没有记错,他听过市民谈论跟污水有关的往事,似乎就是这个时候许多厂子直接把污水排到河里,啥处理也不做。 八六年,市里财政缺钱,上一届领导对厂子有没有装污水处理装置不上心,导致六七年以后建的厂子排出去的废水都没有进行污水处理,当时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拍桌子让底下的人查这些厂子,凡是污水处理不合格的,都给他罚,狠狠的罚,凡是没有做污水处理的,翻倍罚,那年市财政腰包特鼓。 这几年,他不能着急,慢慢发展建筑公司,完善内部成员结构,不声不响给厂房做污水处理装置,悄悄的把厂子的名声打出去,到了八六年,他可以甩开膀子大干。 林北就这样定下了建筑公司未来发展方向。 林北重新把目光放在结构图上,轧钢厂有道污水处理装置,他的厂子不能照搬照学,他对其进行简化,弄了粗格栏、细格栏,用来过滤泥沙,这两套装置专门针对清洗生姜弄的,林北又弄了活性污泥法,对多糖的粘性物质进行分解,毕竟他们厂要熬制生姜红糖块,这个装置必须得弄。 林北画出了他们厂的污水处理装置结构图,和其他图纸、笔记放在一起,锁进了档案柜。 “喂,你是老板吗?” 林北拔出钥匙,将钥匙装兜里扭头,一个男青年推开窗户,双臂交叠搭在窗台上,睡眼朦胧枕在手臂上,听到钥匙碰撞发出的声响,他睁眼,确定自己不认识林北,得意说:“我找对人了。” “我叫胡翔,来应聘门卫的。到你家工厂干活,一个小时赚毛,他们勤快点,怎么也比当门卫赚的多,凡是长脑子的,都不愿意当门卫,也就我懒,才愿意来你厂里当门卫。”胡翔咧开嘴笑。 “我们厂早上招了一个门卫,还剩一个名额,我得慎重考虑一下。”林北拿着茶缸走出门,暖瓶就在拖拉机旁的桌子上,他拿起暖瓶倒水,说,“你回去等通知,如果厂里录用你,我会通知你的。” 本来十拿九稳的事,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瞌睡虫都被气跑了。胡翔把鞋掉一个个,拔上鞋,跑到林北面前问:“是谁?” “张帅。”林北放下暖瓶。 围观少年们干活的人听到胡翔的声音,竖起耳朵听懒货胡翔不在家睡觉,跑厂里干嘛来了。他们听到了啥,胡翔要上班了!人家还不一定用他!!张帅成了厂里的门卫!!!他们还在观望,张帅却背着他们当了门卫!!!! 有人沉不住气,跑过去挤开胡翔,抢着跟林北说他们要当门卫。 被当皮球推,滚出场地的胡翔怒了:“你们手脚勤快,跟我这个懒货争一个岗位,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你一个懒货,还出来做啥子工作。”本来他们觉得这个工作一般般,但被胡翔这么搅合,他们潜意识认为这个工作老吃香了,这么吃香的工作咋能随便让给胡翔呢。 从他媳妇怀上了开始,上到他奶,下到他媳妇,整天念叨万一生了一个儿子,这崽就砸在手里了,那段时间他总爱往坟地里跑,都会带一把野果给祖宗吃,求祖宗保佑这一胎是女娃,事实证明求祖宗还是有用的,这不,他媳妇给他生了一个闺女。 昨天他接媳妇闺女回家,把闺女往床上一放,蹬掉鞋躺床上犯懒,眼睛迷瞪迷瞪,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媳妇呜呜咽咽哭,他登一下睁开眼,好家伙,媳妇不知道啥时候把闺女搂怀里,跟唱戏一样咿咿呀呀说别人的闺女穿新衣服,扎花辫子上学,他闺女穿打满补丁的衣服,用破布条扎辫子上学,别人的闺女初中念完可以念中专,他闺女恐怕小学都念不完,就要下来干活养活她老子,年龄到了,背着她老子嫁人…… 胡翔头一回失眠了,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天亮了才迷瞪一会儿,还做了一个梦,梦到秦月观家的可可考上了大专,被分配到市里初中当老师,谈了一个在机关工作的对象,过年秦月观闺女带对象回家,他闺女胸前挂一个孩子,背上背一个孩子捡破烂养活他和女婿,秦月观闺女从他闺女身边经过,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泥潭里的污泥。 胡翔硬生生被吓醒了,趿拉鞋就往厂里跑。 他都算好了,一个月十块钱,怎么也够给闺女买新衣服,够送闺女上学。 他闺女以后也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谈一个在机关单位工作的对象。 结果,这帮不要脸的不干人事,跟他一个懒汉争抢一个工作。 胡翔气的大喝一声,助跑六步在空中连翻了六个跟头,他单脚站立,双臂展开,像一棵树一样纹丝不动,忽地,他动了,打了一套拳法,下盘稳,身硬似铁,挥出去的拳头落在人身上,这人肯定会吐血。 林北看过去,胡翔已经在空中翻跟头了,他一直保持端茶缸的姿势,眼里倒影胡翔挥出去的拳影。 他现实中没有接触过练家子,却在电影院看过不少功夫电影,无论胡翔刚刚摆出的姿势,还是胡翔打的拳,咋那么像电影里少林寺的武功呢! 有人给了林北解释: “胡翔,你不是被方丈送回来的吗?” “对啊,方丈嫌你能吃能睡,养你太耗粮食了,他宁愿自己掏腰包买火车票,坐四天五夜的火车,也要把你退给你爹妈。” “你这么懒,咋可能学习功夫,你打的拳是唬人的吧。”…… 胡翔太懒了,他爹妈不肯相信这么懒的孩子是他们生的,一度认为他们抱错了孩子,可惜啊,胡翔长得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爹妈的希望破碎,含泪改造懒孩子,改造了五六年,胡翔一天比一天懒,最后他爹妈听说市委有人把孩子送到少林寺,据说那孩子在少林寺呆了一年,被接回家过年,市委大院的人没一个人不夸那孩子不熊了,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夫妻四处借钱,背了一身债带胡翔前往少林寺,胡翔被留在了少林寺,他爹妈回来了,八年后,方丈带着胡翔来到北沟镇,那年胡翔还没满十四岁,已经一米七六了,方丈说胡翔能吃,他们信了,不能吃,他能长这么高的个嘛。 他们以为胡翔在少林寺除了吃就是睡,没想到胡翔还真学到了一些真功夫,想到这些年他们嘲笑胡翔是饭桶,把方丈都吃怕了,他们暗自庆幸幸好胡翔没跟他们一般见识,否则他们身上都得挂彩。 “唬人?你过来,我打你一拳,你就知道我唬不唬人。”胡翔翻白眼。他在少林寺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练功不是白练的。一想到那几年他是咋过的,他又想躺床上了,不想动弹。 还真没人敢上前让胡翔打一拳。 “老板,你再想想,招不招我当门卫。”胡翔抱胸,抬着下巴说。 林北还真仔细想了想。 胡翔:“……” 闺女,你爹尽力了,人老板看不中你爹,你爹也没辙了。这是他第次想哭,一次追爹妈下山,一次追火车跑爬火车跟方丈回家,这里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少林,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林北走过去问黄益民,黄益民激动说:“招招招。”厂里招了一个练家子,黄益民拧自己,他疼的龇牙咧嘴,还不忘推林北过去跟胡翔签合同。 林北走上前,说:“我和黄老板讨论了一下,决定不用看其他人了,现在就招了你。” 胡翔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开心地蹦了起来。 林北带胡翔进入办公室,跟胡翔签了合同,让胡翔明天早晨过来,他会告知他和张帅是咋排班的。 胡翔走出办公室,激动的连翻两个跟头,跳着跑回了家。 林北拿了毛笔走到厂房门口,在红纸上写:泥瓦匠已招齐,门卫已招齐。 他清洗了毛笔,把毛笔放回笔架上,前往王春来的饭店,沈罗郢一帮人看到林北,免费的热茶不香了,免费的花生米也有点噎人了,几人快速分了花生米,把花生米揣兜里,转身离开饭店。 他们昨晚都遇到了不讲理的亲戚,跑到他们家门口骂半天,还不讲理说万一林北招工不招他们,就烧了他们的家。厂里统共就几十个工作岗位,老板不招你,那不是应该的吗?咋还怪到他们哥几个身上了! 林北煞他们,他们躲林北还不成嘛! 林北瞥了一眼凌乱的饭桌,走进后厨让王春来给他做一桌饭菜,他中午十一点半带人过来吃饭。 他扭头离开,走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 王春来正在准备菜,听到有人进入后厨,他以为是沈罗郢那帮人,想到胡凤仙明天相亲,媒人把相亲地点订在南山路的茶馆,男方父母不乐意,说胡凤仙是寡妇,随便找个地方让两人见上一面就行了,用不着找这么好的地方见面,王春来攥紧刀把,刀起刀落,菜刀深深地陷进菜板里。 “你们再来后厨偷东西,我就生气了。”王春来怕不够有气势,他强调道,“我会生气的。” “王老板?”林北靠在门框上喊。 王春来脖子僵硬扭头,看到林北笑着看他,他嗖一下收回头,拔出菜刀飞快切菜。 老好人发火了,虽然一点儿也不震慑人,但他总归迈出去一步。林北想应该和那天那个女人有关。 林北没跟王春来谈王春来的情||事,反而谈起了胡翔的情||事:“王老板,胡翔现在是我们厂的员工了,我们厂打算了解员工的婚姻状况,我能向你打听一下他结婚了吗?” “结了。”王春来重重切菜,“他媳妇前天给他生了一个闺女。” “当初他媳妇家里没有一个人赞成他媳妇嫁给他。”王春来话里的酸味冲的林北打了一个喷嚏。 “他媳妇刚给他生了一个闺女,他就出门上班,他丈人、丈母娘这回绝对对他很满意。”林北说。 “嗯。”王春来更酸了。 “王老板,你有没有考虑弄六分的八分的一毛的饭券?”林北突然转变话题。 王春来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住了。 “如果你弄饭券,我从你手里买饭券,到时候作为福利发给员工。”林北考虑到一份二两的面八分钱,一根油条四分钱,六两米饭才一毛二,王春来这里的菜就更便宜了,一份黄豆芽五分钱,土豆丝也这个价,往菜里加一点肉渣也就加了一毛钱,所以他打算在王春来店里买饭券。 王春来放下刀,不敢置信问:“你没唬我?” “我唬你,我图什么?”林北反问他。 王春来慌忙解开围裙,他又系上围裙继续切菜。他得先把林老板订的菜炒出来,再去找秦月观合计咋弄饭券。秦月观每月拿到工资立刻带上老婆孩子到市里下馆子,这家伙下了四年馆子,也算见多识广了,肯定知道咋弄饭券。 “王老板?”林北。 王春来迷茫看他,突然想到他还没回复林北,他拍了一下额头:“我下午就去弄饭券。” “你弄好了饭券通知我一声。”林北说。 “好嘞。”王春来大声回道。 林北离开饭店。他边走边琢磨他这趟出远门,不把胡翔带上,亏死他了。 胡翔的懒是被大家公认的,想让他勤快起来,有亿点点难。林北觉得转机出现在胡翔妻女身上,他为啥这么觉得,胡翔女儿出世,胡翔就出来上班,问题就出在这对母女身上。 林北大概想到了让胡翔勤快起来的办法了。 回到了厂里,林北环视一圈大院,发现围观的人群散了,堆在沙石边上的水泥袋子数量不对。林北走过去,弯腰按水泥袋,水泥袋的厚度不对劲。 “咋了,北哥?”黄益民跑过来伸头看水泥袋。 “水泥袋少了二十条吧。”林北干建筑干怎么多年,他扫一眼,心里大概知道水泥袋少了多少条。 “啊!”黄益民震惊,“咋还有人偷拿水泥袋呀?” “一条水泥袋可以换一盒火柴。”林北问他,“一盒火柴多少钱?” “两分钱。”黄益民张口就说。 水泥袋被林北用绳子捆了起来,他抱着水泥袋进入杂货间,把水泥袋堆杂货间里。 黄益民追着林北说:“原来一条水泥袋这么值钱!” “嗯。”林北锁上杂货间的门,跟黄益民提了一下饭券的事,“我是这样想的,两个门卫一天补贴他们两张饭券,以后开工,我们招了人,每个车间细分一下组,哪个组表现突出,每天补贴他们两张饭券,这批货结束,哪个组表现最突出,我个人送他们舞厅入场券、酒吧入场券、电影票。” 那时王晓冬、钱吉祥的娱乐场所肯定开业了,他从他们那里买券,给他们捧捧场。 141141 二合一 厂子给员工的福利是那么的丰富, 他听了竟生出了期待。 黄益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一个厂子给了员工希望,它会是一个有希望的厂子。 七零年,清乐路两侧的梧桐树长出了新叶, 绿的脆弱, 他陪爷爷散步, 经过日化工厂, 爷爷揉着他的脑袋说了这句话。 小小的他缩着脑袋笑,爷爷赏他一个脑瓜子。 两人一起在日化工厂站台乘坐公交车回到干部大院。 后来, 他整理爷爷的遗物发现了爷爷的日记本,知道了他不曾知道的旧事, 原来日化厂是爷爷一手创办的, 爷爷用日化厂做掩护生产药物,后来新中国成立, 爷爷被调到机械厂, 又被调到粮食局,最后,爷爷在国土局干到退休。 日记本扉页写了这句话,是爷爷在1926年7月写的, 日化厂也在这一年7月建成。 “北哥, 如果, 我是说如果聪聪长大了,他到机关单位工作,他介意你是个体户, 你会怎么做?”爷爷奉命创办了日化厂,一直到爷爷去世,爷爷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往事,在黄邯迁和姑姑眼里, 爷爷是资本家,新中国成立,其他资本家还在观望,爷爷第一个站出来捐了厂房,上头嘉奖他,把他调到机械厂当工程师,他运气比较好,在机械厂立了特大功,先后被调到粮食局、国土局。 在他的记忆里,黄邯迁和爷爷总是在争吵,黄邯迁一直认为这些年他升的慢,全赖爷爷以前做过资本家。爷爷在医院里去世的,直到爷爷闭上眼那一刻,黄邯迁还在抱怨他这次不能往上升是爷爷的原因。 黄益民以前不懂,现在依旧不懂爷爷为什么不告诉黄邯迁他的身份。 他们不是正在谈论饭券吗?林北想不通黄益民为啥忽然提起这个,但他依旧认真回答:“我一没有危害国家,二没有危害人民,如果聪聪嫌弃我,那是我没有教好他,我会慢慢教他。” “如果教不好呢?”黄益民眼神黯然。 “说明我们不适合做父子。”林北说。 “啥?”黄益民抬眼。 “来世不在做父子。”林北笑着说。 黄益民瞳孔猛地缩紧。 林北喊六个少年吃饭,转身看到黄益民待在原地发愣,林北喊:“吃饭了。” “好。”黄益民搓了搓脸,笑着追他们出了门。 一行人进入饭店,正在替姚广亮润色演讲稿的薛理听到动静抬头,见林北一行人进店,他指着一桌子饭菜说:“王春来出门办事了,让我帮他看一下店,那桌饭菜是你们的,你们坐下吃吧。” 林北点头,让六人坐下吃饭,递给黄益民一个眼神,刚坐下的黄益民起身端两碟菜到薛理那张桌子,林北到杂货店买酒,在角落里发现了两瓶白酒,瓶身上落了灰,货架上倒是摆满了米酒,他买一坛米酒回店里。 黄益民捧三碗米饭过来,又到前台拿了三个土陶碗回来,把碗放到三人面前,林北揭开封口倒酒。 红烧咸鱼块够馋人了,黄益民又往他面前放了一碗白米饭,对于一天两餐吃红薯干、烤土豆或者煮土豆的薛理来说,白米饭对他的诱惑力相当大,他已经悄悄吞咽口水了,当林北倒米酒,薛理嘴角溢出了涎水。 北沟乡东城河以东,大家钟爱米酒,以西,大家好喝度数超过四十度的白酒。 北沟镇就在东城河东边,家家户户舍得用糯米酿酒,却舍不得吃糯米。 薛理刚来北沟镇那会儿,他喝不惯米酒,在这里结了婚,有了娃,他倒是习惯了喝米酒,每年自家都要酿两缸米酒。 他把信纸和笔放到身后的桌子上,端起碗喝了一口米酒,一口酒下肚,缓解了身体上的疲倦。 原来北沟乡的乡镇干部不是不嗜酒,人家是不嗜白酒,嗜米酒。林北诧异坐下,尝了一口米酒,寡淡无味,可以当汽水喝。 北沟乡穷,乡镇干部的工资比其他地方低,还不准时发工资,有一回拖了数月,他们才领到两三个月工资,那段日子真难熬。薛理舀了一勺菜汤,搅合搅合,狠狠地扒了一口米饭,吃的真爽,比前几天去盛景香丽大酒店吃的爽,大酒店上的菜是多,用的盘子也大,但是分量少,不禁吃,他都不敢大口吃饭。 “区里大概率安排人到你们厂考察。”王春来放了芹菜叶子烧鱼,薛理夹芹菜叶子裹着米饭吃,他吃的特别满足。 林北还没动筷子,他拿起筷子夹一块鱼放到薛理碗里:“我们在这里办一个厂,区里不至于这么重视吧。” “至于。一只会下金蛋的鸡落在了北沟乡,这个消息传到了区里,区里专门打电话问田书记咋回事呢。他们电话里听的不过瘾,让田书记、姚主席明天到区里好好跟他们学学下金蛋的鸡是咋落在了北沟乡。”薛理转身拿演讲稿递给林北,“姚主席怕自己发挥不好,提前写了这份演讲稿,他让田书记给他修改了一遍,又让我给他润一下色。” 《论会下金蛋的鸡从桥头镇上飞过,在北沟乡安家》。 林北看到这个标题,太阳穴突突跳。 饭店老板确实向他推销罐头厂,一来,罐头厂七一年底建成,老板表弟却贱卖罐头厂,林北没来由觉得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二来,老板夫妻的性格让他不喜,让他对罐头厂老板也没啥好感,尽管他没有见过罐头厂老板。 这么一想,他也不算说谎。林北把演讲稿还给了薛理。 薛理把演讲稿放回后桌,就听林北问:“厂里打算装电话,你知道要走哪些流程吗?” “你拿营业执照到新台区康北路东平巷电话局申请安装电话,半个月内他们给你装好电话。”薛理想了一下说,“糖厂以前装过电话,一般他们让你沿用糖厂的电话号码,这样你不用交初装费,但是你要交更户费。” 跨区跨市打电话,必须由话务员转接,话务员按照单位、厂子的名称转接电话,这个号码后面坠了糖厂的名字,林北必须把糖厂的名字变更成自己工厂的名字。 这个过程相当麻烦。 “就不能直接换一个号码?”林北问。 “他们也想方便,直接给你换一个号码,换了过后,容易出现很多问题,你有可能打不出去电话,也有可能电话没有声音,你得三天两头找维修人员过来给你维修电话,出现这种问题,维修起来特麻烦。”薛理放下筷子说,“你别不信。这两年有人和你一样买了厂子办厂,他们就换了号码,打电话三天两头出现问题,一开始电话局那边派人到那里排查问题,总是找不到原因,后来不止一家厂子出现同样的问题,电话局推测可能线路混线了,造成了这种问题,但是也没有办法解决,后来电话局就不愿意给人换号码了。” “安装一个电话真不容易。”林北感慨道。店里至今还没装电话呢,这边装电话还得变更工厂名字,没几天恐怕走不完程序。 “咱们市的电话号码五位数了,常用电话号码六千多个,话务员必须会背三千个电话号码,他才能上岗。”薛理笑着说,“如果安装一个电话容易,他们不得背上万个号码,这是要累死他们。” 一直听他们说话的黄益民好奇问:“你咋知道的这么详细?” 薛理卖了一个关子说:“我媳妇生孩子去了,面粉厂的厂长安排他侄女顶替了我媳妇的工作,我媳妇刚生完孩子,厂长媳妇进了产房塞一百块钱给我媳妇,说我是外来户,父母不在身边,没人给我俩带孩子,她让我媳妇以后在家专门照顾孩子,不用担心厂里的事。” “我媳妇气的没奶水,月子里没少流泪,我想这不行,开始鼓励她上夜校,跟她说有了文凭兴许她能到市里上班。当时我为了支持她,啥也不让她干,让她专心学习,她上了一年夜校,直接参加了高考,竟然考上了大专,明年毕业,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被分到新台区的电信局当话务员,前几天我跟孩子和她通电话,她让我到电信局询问转档案的事,我多问了他们一些事情,才知道他们要上岗,得抱着和新华字典一样厚的本子背电话号码,什么时候会背三千个号码和号码后面的名称,什么时候才能上岗。”说起他媳妇,薛理十分骄傲。 “你媳妇真刻苦。”林北佩服道。 “当时我们脑子里全是不吃馒头争口气,没想到她那么争气。”薛理开心说。 他是外来户,在这里没有根基,才会被面粉厂厂长夫妻这么欺负,现在他们夫妻立起来了,不是被人任意揉搓的人了,薛理腰杆也挺起来了。 林北举起碗和他碰了一杯,薛理笑着一口干完米酒,黄益民也敬他酒,薛理来者不拒。 少年们先回厂里了,三人还在饭店喝酒,米酒度数非常低,他们怎么喝都不会醉。 大概下午一点半,王春来回来了。 王春来兜里装了一张饭票,是秦月观带他找李莉借的饭票,李莉父母在肉联厂上班,手里的饭票多的用不完,经常塞饭票给李莉,让李莉带两个孩子每周一三五到厂里食堂吃饭,因为这三天食堂烧红烧肉。 王春来先回了一趟饭店,等会到市里找地方照着这个模版打印饭券。 见王春来回来了,林北找王春来算了饭钱。 付了钱,林北离开,黄益民还拉着薛理说话。 林北从厕所出来,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闪到厕所后面,他走了几步,伸头看,看见王兵抱着一块石头砸粪坑。 林北:“……” 他离开。 回到厂里,林北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怪味,他骑走了黄益民的自行车,到淮大澡堂泡了一个澡。 林北抱着盆站在澡堂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是干净的。 他回到宿舍的水房洗衣服,洗了三遍,他才觉得衣服上没有怪味。 他回到宿舍,把衣服晾在窗外的竹竿上。 母子俩出现在楼下,林北趴在窗户上喊:“余好好,聪聪。” 林聪站在自行车边上,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爸爸,喊好姐。” 林北:“?” 余好好停放好自行车,拿下挂在车把上的包,挎着包抬头看林北一眼,牵着林聪进入宿舍楼。 林北关上窗户,跑到客厅开门。 林聪跑进来,拿掉帽子,拽掉围巾,脱下书包,将东西通通整齐地放在椅子上,爬凳子上够窗台上的肥皂盒,拿着肥皂盒算溜下地,将肥皂盒放地上,端着盆蹲下来仰头看妈妈。余好好舀半瓢凉水倒盆里,兑了一些开水,林聪放下盆,认认真真卷袖子,就是袖子不听话,老是不按照他的想法卷。 孩子太笨了,林北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帮他卷袖子。 “谢谢爸爸。”林聪将手打湿,拿起肥皂捏了两把,放下滑不溜秋的肥皂,无比细致搓他的手。 见孩子穿的厚,蹲不太稳,林北放倒一个凳子,单手拎起他,把凳子往前放了放,放下他,孩子坐凳子上,还扭了扭身子。林北蹲下问:“为啥让爸爸喊妈妈好姐?” “别人喊,你为啥不喊?”林聪没抬头,小声嘟囔。 林北:“?哪个别人?” “你不认识。”林聪弯腰掬水。 林北站起来掐腰围着他转,一天不见,这娃说话咋这么噎人! 余好好站一旁偷笑,林北看她,余好好看向别处,她没教孩子这么说话,别看她。 林北咬了咬牙,拿毛巾给孩子擦手,端盆离开房间,他拿空盆回来,把盆放桌子上,搬一个椅子放中间,他坐下来一声不吭看母子俩。 林聪眨了眨眼看爸爸,拽了拽爸爸手指,爸爸抽回手指,林聪给爸爸一个大大的笑脸,手伸兜里掏出一块糖塞爸爸手里,扭头爬椅子上够桌子上的茶缸,抱着茶缸咕咚咕咚喝两口水,快速爬下椅子,待在原地打两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朝爸爸奔去,扑到爸爸腿上:“爸爸,我给你打电话,你……” 林北把他抱怀里,凑近听,打电话他还能听懂,他后面叽里咕噜说了啥,林北低头看,孩子已经睡着了。 “什么打电话?”林北一头雾水。 “我今天上午打电话给唐校长媳妇娟姐,跟娟姐说我明天上午在淮大门口等他们,带他们到三景制衣厂取校服。”余好好眉毛打结,“我挂了电话,这小孩拉着我说他上回给你打电话,你回来了,他昨天给你打电话,你咋不回来,说着说着就掉金豆子,他还说今早又给你打了电话,你没空理他,可把他伤心坏了。” “店里和厂里还没装电话,他给我打哪门子电话。”林北觉得自己冤枉死了,自己明明没有接到电话,孩子还生他气。 “我说带他找爸爸,他不让我牵,自己到公交站台等车,他在家爬椅子爬惯了,等公交车来了,他自己爬上了公交车,掏钱给售票员,说他和妈妈到少年宫。我让报亭老板帮我看着自行车,跑上了公交车,人家自己抓住车后门铁杆,看到我上来了,伸手让我牵着他坐座位。”余好好抱着他,揍了他一顿,才放他到靠近车窗的座位上,小家伙一声不吭低头,她弯腰看,孩子掉眼泪呢,眼睛鼻子嘴巴红的不像话,她赶紧抱起他哄他,司机、售票员、周围的乘客跟她说小孩上了车非常有礼貌和司机打招呼,说‘司机叔叔,我妈妈在后面,可以等一下妈妈吗’。后来她才知道小孩给她买了车票,余好好后悔揍他。他俩回报亭取车,她想了又想跟孩子说对不起,孩子说没关系,她松了一口气跟孩子说他那样做很危险,孩子也跟她道歉了。 母子俩高高兴兴到书店买了唐诗三百首。 说到唐诗三百首,余好好很无奈跟林北说:“聪聪普通话和方言掺着说,他不是刚哭了一场嘛,鼻音有点重,说话糯叽叽的,普通话和方言说的十分软和。他到少年宫练习打乒乓球,董明明霸道,一个人占了两个训练场地,咱们聪聪走过去提醒他,说大哥哥占了他的训练场地,董明明笑得倒地,捂着肚子站起来说咱们淮市来了一个小蛮子,聪聪让他别说了,他说的更加起劲,后来他说聪聪一声小蛮子,聪聪背一首唐诗,周围小朋友哇——哇——喊,董明明吼聪聪,让聪聪闭嘴,聪聪本来不想背了,见董明明生气了,他朝董明明笑了笑继续背,隔壁班的老师学生听说三岁多的小娃娃一口气背了三十多首唐诗,跑过来围观,聪聪没啥反应,董明明被这么多人吓哭了。” “董明明奶奶拉着他离开,我陪聪聪在训练室待了一会儿,准备离开的时候,少年宫的负责人拦住了我,问我有没有兴趣让聪聪参加青少年古诗词大赛,他让我考虑一下。”余好好坐椅子上瞥聪聪。聪聪在训练室背的内容全是她每天早晨反复背诵的内容,她即欣喜又难过。 林北的心情随着余好好的话忽而拔高,忽而坠入谷底。 余好好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到林北眼前:“聪聪想参加比赛。” “他知道什么是比赛吗?”林北盯着“三百”二字。 余好好摇头,马上提起精神:“但是他偷偷跟我说他明天回家看哥哥比赛,他也要哥哥看他比赛。” 哥哥参加广播操比赛,跟他参加青少年诗词大赛能一样吗?林北想了想,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解释二者有什么不一样。 “他想参加就让他参加呗,反正他妈起早贪黑背书,他在我旁边玩着玩着就会了。”她生的娃,为什么比她厉害!余好好想找个地方哭一会儿。 “……你背,他在边上玩?”林北。 余好好:“……” 好问题。 她还真没正儿八经教过孩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咋教孩子背诗。 “他恐怕已经养成了你认真背,他玩着学,你冷不丁教他背,我担心他不适应。”林北有理有据分析道。 合着孩子参加比赛,她背古诗词。余好好想到了什么,打了一个哆嗦,庆幸道:“幸好聪聪不是参加英语比赛。” 她看英语脑壳疼,让她像被古诗词一样背英语,不是她逼疯英语,就是英语逼疯她,反正他俩有一个得疯。 聪聪上学会经常参加英语竞赛。林北沉默了。 有了英语做对比,余好好干劲十足抱着书回卧室,把书摊开,拿出字典查她不认识的字。 林北给孩子脱了外套,将孩子放床上,跟余好好说他到对面找钱吉祥,一会儿回来。 林北徒步到淮大对面,走进舞厅,舞厅几乎装修好了,钱吉祥正在跟师傅沟通舞池细节,瞥见林北靠在吧台上环顾舞厅,他朝林北招了招手,又跟师傅沟通几个点,确定两人都理解了彼此的意思,钱吉祥让师傅忙,他到后厨拿了两瓶啤酒朝林北走去,递给林北一瓶啤酒。 “我听好姐说你在北沟乡办了一个厂?”钱吉祥趴在吧台上问。 “好姐?”林北。 “哦,聪聪让我喊好姐,我问他为啥,他说好姐好听。”钱吉祥笑着拿开瓶器打开瓶盖,把开瓶器推到林北手边。 林北拿起开瓶器打开了瓶盖,仰头喝一口酒:“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 以前聪聪很乖巧,没有这么活泼。林北忽然沉默喝起了酒,严肃不爱笑的聪聪他爱,会哭会笑的聪聪他也爱,都是聪聪,可是这一刻他希望聪聪会哭会笑。 总觉得林北在炫耀他的娃,钱吉祥对自己说自己不羡慕,嘴巴却说:“想找对象。” “没人给你介绍对象?”林北瞥他。 “找不到我看一眼,就想跟她过一辈子的人。”钱吉祥郁闷喝酒。 “等,总会等到的。”林北。 “我爸妈也这样说,他们说如果等不到就自己过,总之不能将就,否则对自己对女孩都不负责任。”钱吉祥念念叨叨,“他俩是青梅竹马,竟不知道给我弄一个青梅,我怀疑他俩故意让我单着。” “这么想结婚?”林北大脑放空问。 “也不是。就是跟我一般大的都成家了,就我和晓东单着,觉得别扭。”钱吉祥叹气。 林北:“益民、超英也单着。” 钱吉祥乐了:“他俩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改天做东,把咱哥四个聚在一起,搞一个单身汉party。” “超英去金台县了,他回来我让他和益民找你。”林北放下空酒瓶,跟钱吉祥挥了挥手,步行回到宿舍。 142142 二合一 宿舍门是半敞的, 聪聪的声音飘了出来,拂过他耳畔,林北揉了揉耳垂推门, 竟意外看到了刘雪。 林北喊了一声刘教授, 扭头寻找聪聪, 看到小家伙趴在椅子上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玩龙虎斗。林北不认识男孩, 但男孩身上有冯科的影子,林北基本可以确定男孩是冯科和刘雪的孩子。 刘雪接下来的话证明了林北的猜测:“冯远洋, 你的礼貌呢?” “妈,我发现自从你认识那个女人, 你说话越来越伤你儿子了。”小屁孩翻开一张东北虎, 一口吃掉他的大头虎,低头整理手里的牌。他在学校跟人玩龙虎斗, 稳稳地保住了几战几败的战绩, 他都绝望了,面无表情陪他妈妈来到宿舍楼,看到刚睡醒的小屁孩,他嘎嘎笑, 急吼吼拉着小屁孩玩龙虎斗, 潦草跟小屁孩讲了一下规则, 就开始打乱牌放牌,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屁大一点的孩子认识数字!还知道大小!! 冯远洋吸了吸鼻子,在他老妈发怒之前, 站起来弯腰,声音拖的老长喊:“叔叔好。” 儿子自从上了初中,像是变了一个人,总是做让她丢脸的事, 说一些让她下不了台的话。刘雪怀疑儿子被班里的同学带坏了,想把儿子转到宋晴儿子孔晨的班里,老冯不支持她,还教育她说她想的太多了,还说他觉得儿子不错,长大了无论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她希望儿子谈吐不凡,却不失风趣,而不是被人指指点点,说他没有教养。 又想到她找林北打听事情,结果林北不在家,撞见了一首七律诗被余好好注满了拼音,问了之后才知道林聪要参加青少年诗词大赛,余好好以前没上过学,不知道平翘舌、前后鼻音,她说话别人能听明白就成了,也不讲究这些。 她捧着书读诗,读得正陶醉呢,孩子从被窝钻出来,揉眼睛矫正她读音。无论她读单词、英语对话也好,读语文书也罢,孩子都会跟在后面说一遍标准的发音,以前余好好敷衍跟他读了一遍,这次因为孩子要参加大型比赛,余好好不敢敷衍了事,态度端正努力发出正确的发音,最后还打算给整本书注音。 文化程度低的农村小夫妻和语言天赋了得的孩子,这个组合让她惊奇,同时,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她不认为自己的孩子会输给小夫妻的孩子。 刘雪下定决心这周找时间请校长吃饭,跟校长谈给儿子换班的事。 儿子一嘴胡说八道骗小孩手里的牌,刘雪摁住乱跳的太阳穴,撇头不看儿子,做了几组深呼吸,尽量语气平和说:“小林,有件事我想听一下你的看法。” 林北诧异的忘了说话,半晌,他说:“刘教授,你说。” “我有一个朋友,她打算办服装厂,问我想不想入股。你看,我和冯局长日常开销花不了几个钱,我俩的钱存在银(行),一年也没多少利息,取出来做生意吧,我俩又不会做生意,正好我朋友要开服装厂,她说如果我入股,不需要我管理服装厂,每个季度擎等着拿分红,我觉得挺适合我的,你觉得靠谱吗?”刘雪已经和中国人民银(行)打了招呼,让他们准备好现金,她下周一到银(行)把存款全取出来。 小关是黄邯迁的秘书,他聪明还肯努力,他跟着黄邯迁出差不得已缺了几节课,带着在当地买的礼物到办公室找她,跟她解释原因,并把缺的课全补上来了,刘雪欣赏他。 关怀仁介绍席年年给自己认识,刘雪给了关怀仁面子,和席年年吃了几次饭,期间席年年侃侃而谈深圳和香港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刘雪听的瞠目结舌,嘴上说教,心里却极想去见识一下,当席年年说她打算从香港弄一批机器办服装厂,刘雪是心动的。 走出银(行),刘雪有点犹豫了。她想找人问一问,可她周边全是老师,问他们他们也不懂,她让老冯给她介绍几个生意人,老冯十分反对她和席年年来往,坚决不同意她入股,刘雪认为他大男子主义严重,不希望淮市出现女厂长。 两人吵了一架,刘雪摔门而出,到礼品店找林北,礼品店没开门,她直接到宿舍找林北,她希望从林北口中听到“靠谱”二字,推自己一把抓住这个机遇。 他说靠谱,万一厂子亏损了咋办? 他说不靠谱,万一厂子越办越大咋办? 林北不敢随便说自己的看法。 可他也不能一个字也不说。林北斟酌道:“购买机器存在风险,他有渠道弄到正规的机器吗?” “她在百货大楼工作。前段时间百货大楼新增了一个部门,叫什么市场部,她是市场部的负责人,手里的人脉多,能从正规渠道弄到正规机器。”刚刚她还犹豫呢,提到席年年的工作,刘雪不犹豫了,下定决心入股。 “就你一个人入股吗?”林北问。 刘雪不明白林北问这个干嘛,不过她还是回答:“我不清楚。” “如果就你一个人入股,我不好给你提意见。如果不止你一个人入股,你们就是股东,我建议你找一些国外关于股东的资料,了解一下你们股东有哪些权利。”九十年代中期,政治课本有一个专题专门讲了公司,提到了股东,林北不确定现在的高中政治课本有没有提到公司,所以他建议刘雪找国外资料研究一下。 “我入股,等于她工作给我赚钱,我的权利不就是拿分红,还要什么权利?”刘雪吃惊道。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股东,当时也没细看,你提到入股,我才想起这件事。你让我讲清楚股东具体有什么权利,我还真说不清楚。”林北不好意思说。 林北看似说了很多,结果他说的全是废话,半点也没给她提建议,刘雪牵强笑了笑说:“那麻烦你了。” “我也没帮到你什么。”林北说。 刘雪扯了扯嘴角,拽着冯远洋下楼。 余好好趴在窗户上,瞅见母子俩走远了,她转一个身靠窗户上:“她已经决定了入股,还来问你干嘛?” “你看出来她想入股了?”林北。 “难道你没看出来?”余好好反将他一军。 “我藏着这么深,居然被你一眼识破,好姐不愧是好姐。”林北学着聪聪的语气说,迎面飞来一个鞋刷,林北一把抓住,朝余好好露出一口大白牙,余好好红着脸瞪林北扭身离开,经过林聪身边,又瞪了林聪一眼,气哼哼进了卧室。 林聪双手挠头,想不明白妈妈为啥瞪他。 林聪跑到卧室,看到妈妈浑身充满干劲翻字典,就忘了刚刚妈妈瞪他,他跑到客厅,边拽书包边说:“妈妈,爸爸和我出去一趟。” “你们出去干嘛?”余好好的声音传到客厅。 “不干嘛。”林聪从书包里掏出两个钢镚,迅速拉上拉链。 是硬币碰撞的声音。余好好嘚楞一下坐直:“给妈妈带两根辣条。” “好。”林聪重新拉开拉链,又拿了两个钢镚。 林聪揣了巨款,拽着爸爸下楼。 林北跟着他走,两人来到了第二排职工楼。 一个窗户底下用石板搭了一个梯子,林聪松手,跑到窗户底下,登上石梯,喊:“阿姨,我要一张龙虎斗,两根辣条。” 姚小敏已经习惯了窗外没人影,她把小人书反扣在桌子上,慢腾腾从躺椅上爬起来,拿了小孩要的东西,走到窗前,身体探出窗户,把龙虎斗递给他,小孩给了她钱,她才递给小孩辣条。 一只手拿走了辣条,姚小敏抬头,小人在脑袋里尖叫,这男人啥时候出现的。 “阿姨,这是我爸爸。”林聪跑下石梯,牵着爸爸的手,回头和姚小敏挥手,“阿姨,再见。” 姚小敏趴在窗台上托腮,眼里倒影父子俩的背影。小屁孩就是不禁逗,昨天逗小屁孩,说他爸爸有新孩子了,以后见他的次数会越来越少,今天就领着他爸爸让她看,真不可爱。 以前只知道他爸爸是新世界礼品店老板,今天见了才发现人家没有乡下人的土气。有钱,模样又周正,怎么这么想不开英年早婚早育了呢。 父子俩的身影消失,姚小敏对着空气唉声叹气。 父子俩回到宿舍,林北把辣条递给余好好,从余好好的铅笔盒里拿小刀到客厅,他把凳子翻倒坐下,林聪捧着龙虎斗跑过来,把它放椅子上,林北拿着小刀裁剪它。 余好好在卧室勤勤恳恳查字典,父子俩在客厅一局又一局玩卡片。 林聪识数,认识龙和虎,其他字他一大半不认识,两人翻开各自的牌面,林北读牌面上的字,林聪咬字清晰复读一遍,等两人玩第三局,他能够自己读牌了。 林聪手气好,几次都翻到了十六虎,咔咔咔干掉爸爸的龙。牌是林聪洗的,林北怀疑小家伙作弊,于是乎他死盯着小家伙洗牌,愣是没有发现小家伙咋作弊的。 林北盘腿,手肘搭在椅子上,经过深思熟虑,他翻开一张牌,居然是十五虎白虎,林北眼睁睁看着小家伙翻牌把自己咔咔干掉,小家伙识字又识数,根本就糊弄不了他,林北忽然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惨的爸爸,孩子剥夺了他作为家长糊弄幼崽的权利。 “聪聪。”林北。 “干啥?”林聪没抬头。 准备孩子抬头偷看牌的林北:“……” 林北干咳一声:“你怎么给爸爸打电话的?” “拿电话打的。”说起电话,林聪想起了伤心事,说话都闷闷的。 “你打一遍给爸爸看看?”林北说。 他放下牌,哒哒跑屋里,林北抓紧时间偷看牌,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林北收回贼手看向卧室门口,林聪拿着两个纸杯出现,递一个纸杯给爸爸,帮助爸爸把纸杯放在耳朵上,自己拿着一个纸杯,对着纸杯说:“爸爸,我和妈妈十二号回来,如果你听见了,要回来看我和妈妈哦。” “聪聪的电话只能近距离打电话,如果爸爸和你在屋里,你打电话爸爸能接到,但是如果你在淮大,爸爸离开了淮大,那么爸爸接不到你的电话。”林北嘴巴对着纸杯,林聪把纸杯放到耳朵上,林北说,“爸爸没有接到聪聪的电话,聪聪不会生爸爸气,对吗?” “爸爸,你不在淮大,你在哪里?”林聪对着话筒说。 “在店里,在厂里,到外地出差。”林北认真回答他。 “爸爸知道我们家在哪里吗?”林聪把纸杯放到耳朵上。 “淮市阳县永新乡莲花镇稻花村林家组105号。”林北说。 “我不生爸爸气啦。”林聪抬头,白炽灯落在他眼里,眼里光亡万丈,驱散了眼底的黑暗。 他把电话收起来,回到椅子前和爸爸继续玩纸牌。 他通过作弊,成功翻到了十六虎,他上一秒得意,下一秒林聪翻到了十四虎,林北脸上的笑容凝固,眼睁睁看着小家伙拿走他的十六虎。 林北站起来咳了两声,说:“好好,我回厂里看看。” “嗯。”埋头翻字典的余好好。 林北走到卧室门口伸头看,小家伙学他伸头看,林北操起小家伙:“我带走他吧。” 只听到翻字典的声音,林北走过去,拿笔在纸上写他带走了小家伙,把纸放到她手边,不放心他又拿钥匙压住纸张。 林北给小家伙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单手抱着他下楼,爷俩骑车回到北沟镇。 爷俩到了厂里,天将黑不黑。 林北放他下地,让他自己玩,自己查看车间,五个车间全打了水泥地板,就是不见姚小妹六人的影。 林聪推开办公室门,趴桌子上迷瞪的黄益民嘚楞一下坐直,看到林聪,他伸了一个懒腰,拉亮台灯,趴在桌子上朝林聪勾手。 林北走到办公室,看到黄益民和聪聪趴在台灯底下,头抵着头玩龙虎斗。 林北肩膀抵着门:“姚小妹他们呢?” “王兵说他先搬石头砸茅坑,沈客松后来进茅房的,沈客松说他先进茅房,王兵才砸的,两人因为这件事闹到乡镇府。我见姚小妹他们干完了今天的活,就让他们去乡镇府看戏去了。”黄益民欺负他人小,拿八龙干掉他的七龙,林聪从他手里拿回七龙,将七龙放回原来的位置上,拿走了八龙,他抬头看黄益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重新跟他讲一遍规则,黄益民一把捏住他的嘴巴,林聪无辜眨眼睛。 黄益民夹着他往外跑:“你没有去过乡镇府吧,叔叔带你到乡镇府溜达一圈。” 林北看着散在桌子上的纸牌,嘴角笑酸了,他锁上门,去了王春来家的饭店。 大家都去乡镇府看热闹去了,连沈罗郢一帮人也去了,店里一个人也没有,王春来没在后厨忙活,趴在柜台上不住地摸饭券。 林北踏进饭店,喊:“王老板。” 王春来抬头,看到林北进店,他低头拿三张不同券额的饭券匆忙离开柜台:“林老板,饭券我弄好了,你看一下。” 六分、八分面额饭券是蓝色的,一毛面额饭券是桃红色的。 林北接过饭券,坐到长凳上,把饭券铺到桌子上,他浏览三张饭券,饭券上除了面额,还有饭店的名字,叫春来饭店,饭券上还标注了编号。 林北指着面额:“厂子还没办||证呢,我暂时用我们礼品店的财务章在上面盖章,我们礼品店叫新世界礼品商店,到时候他们拿盖了章的饭券来你店里吃饭。” “哦,好。”王春来的手握紧围裙,紧张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林北掏出笔纸,趴在桌子上写礼品店的名字,他撕下纸递给王春来:“饭券上一定有章,名字也对,饭券才作数。” “这个我晓得。秦月观跟我说了,让我注意章和编号。”王春来双手捏着纸张,纸张抖成了筛子。 “每个面额的饭券你做了多少张?”林北问。 “六分、八分面额我各做了两百张,一毛面额我做了一百张。”王春来打算一共做五十张,人家起做五百张,不给他做五十张,他胆战心惊做了五百张。 “一共三十八块钱。”林北口算道。 “秦月观说你从我这里买饭券,我得给你打折扣。我给你打九六折,你给我三十六块四毛八。”这是他和秦月观商量出来的结果,这个数还是秦月观给他算出来的,这么复杂,他可算不好。 林北掏钱给他,王春来捏着一叠钱跑向柜台,拿起三摞饭券给林北:“林老板,我刚刚从里面各抽了一张饭券,你点一下,看对不对。” “我信得过王老板。”林北把饭券装包里,起身离开。 王春来不敢置信掐腿,他就这么把饭券卖出去了? 林北回到厂里,把饭券装抽屉里,坐下来整理纸牌,把纸牌放一旁,拿出一张纸给张帅、胡翔安排值班表。 黄益民扛着林聪进了厂,绕着院子转圈,遇到拐弯,他身体还会倾斜。林聪横躺在黄叔叔肩上,张开手臂,他觉得自己是一只纸飞机,正在低空飞,他兴奋的啊啊叫,每当黄叔叔身体倾斜,林聪的声音上升了两个调。 林北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这一幕。 林北合上钢笔,将钢笔装包里,从包里掏出财务章,压在了纸上。 他离开座位走到院子里:“我明天买齐了排污装置才回来,排班表就在桌上,明天张帅、胡翔来了,具体怎么排班你跟他俩说。你看到我用石灰圈的地方吗?我要在那里打水泥地板,明天他们六个来了,你让他们自己干活。还有,我从王春来那里买了饭券,饭券被我放抽屉里了,你拿财务章给每张饭券戳一个章,章就盖在面额上,他俩明天上班,你给他俩发两张六分、八分的饭券。” “以后发福利的事交给你做了。”林北想了想又说。 他是哪里得罪了北哥,北哥要给他安排这么多活! 算了,无论他怎么抗议,这些活都是他做,何不干脆玩个痛快才做! “聪聪,前方遇到山峰,我要升海拔了。”黄益民把肉团子举到头顶。 “收到。”林聪喊。 院子里充满了黄益民模仿飞机的声音,林聪的笑声。 林北抱胸靠在门上,就静静地看着他俩玩。 最后黄益民筋疲力尽躺在院子里的长桌上,林聪软乎乎趴在他肚子上。 林北从包里掏出手电筒,打开手电筒,把手电筒绑在二八大杠上,走过去拎起他骑车离开。出了厂子,林北把他放到二八大杠上,让他扶住车龙头。 他身下射(出)一束光,照亮了脚下的路,林聪晃着脚,低头看地,地上有他和爸爸的影子。 “咣当——咣当——” 林聪抬头,整片树林被照亮了,绿皮火车驶远,眼前顿时陷入黑暗,他身下的手电筒发弱弱的光,原本兴奋跳跃的灰尘也无精打采浮在空中。 灰尘又重新兴奋起来,光束刺破黑夜,照亮前面的路。 手电筒被大火车吓到了吗? 大火车走了,它又挺了挺胸脯,迈着骄傲的脚步走到前面发光。 到了市区,林北关了手电筒,骑车从一个又一个路灯下驶过,两人一车的身影被拉长了又缩小。 父子俩到了宿舍楼下,林北将他放到地上,让他喊妈妈下来吃饭,林聪摸摸手电筒,呼呼呼跑进宿舍楼。 头上二楼的灯灭了,没过多久,母子俩出现在林北的视野里。 “吃什么?”母子俩坐到后车座上,林北骑车问。 “吃鸡汤,好吗?妈妈。”林聪抬手擦嘴角。 “你喝鸡汤就喝饱了?”林北笑道。 “他在少年宫听人说老邮局那里开了一家菌菇鸡汤馆,鸡特鲜特嫩,吃完了鸡肉,再喝一碗汤,最后烫豆芽、千张、米粉、大白菜。一群小孩说这是正确的吃鸡方法,说好好吃,说完缠着自家大人还去吃。”余好好充当林聪的翻译。 “米粉?”林北好奇说。 “别问我米粉是啥,我没见过。”余好好说。 “我们到老邮局吃鸡汤。”老邮局在百货大楼后面的全益路上,林北骑车带他们到那里。 到了全益路,林北一眼就看到了菌菇鸡汤馆。 和以前一样,母子俩先进去,林北找地方停车。 林北停好了车,走进饭店,视线扫视店里,找母子俩在哪里,林北的瞳孔震荡,刘雪怎么和席年年坐在一张桌子吃饭,同时,还有他们这栋职工楼的两名老师也在。 余好好站起来朝林北招手,林北收回视线走过去。 “你也看到刘教授了,我们要过去跟她们打招呼吗?”余好好把林聪抱到地上。 “如果刘教授和她家人一起吃饭,我们应该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但是人家和朋友一起吃饭,我们过去跟她打招呼就不适合了。”林北把聪聪抱到他这里,把他放到加高的椅子上。 余好好坐下来,环顾四周:“这么晚了,这家店里还这么多人,他们家生意怪红火的。” 余好好眼睛突然钉在一个地方,她推林北胳膊:“你看西南角坐的是不是王晓冬?旁边应该是他父母吧。” 林北朝那个方向望去,王晓冬正好朝这边看,他站起来朝林北招手。 林北和余好好正准备带着孩子过去和王晓冬以及他的父母打招呼,王晓冬站起来朝这里走来。 王晓冬把椅子往后面拉了拉,坐了下来,余光瞥他爸妈那里说:“幸好你们来了,要不然我还脱不了身。” 林北想到了钱吉祥,脱口而出:“你爸妈押着你相亲?” 提到相亲,王晓冬面上有些发热,他给自己倒一杯水喝,压下热意说:“我爸妈让我认一个干爹干妈。” 一家三口齐齐看他,王晓冬放下水杯,没有骨头似的瘫在桌子上,他爸前不久给他请了一尊貔貅给他挡厄运,谁知道半路被人截走了,大师说了一大堆话,反正就是他的运势更加坏了,让他爸给他找一对镇的住厄运的夫妻当干爹干妈。 他跟爸妈说大师是骗子,可是他爸妈把大师当成了救命稻草,根本就听不进去他说的话。 王晓冬撩起眼皮,抬手蹭林聪的脸:“耳总,我给你当师父成吗?” 林北和余好好对视,刚刚不是说干爹干妈吗?怎么能扯到师父上了呢? “你会啥?”林聪抓住王晓冬的手指头。 “我爸是研究所科长,我妈是市民艺术夜校副校长,不管你想学天文地理还是古筝琵琶钢琴小提琴,他们都能教你。”说起他爸妈,王晓冬老骄傲了。 林聪的小脑袋都听晕了。 王晓冬捏了捏林聪的小脸蛋,出溜一下离开座位,找他爸妈商量这件事。俗活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是真爸,干爹能和真爸比? 王晓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给林北和余好好整懵了。 王晓冬跟他爸妈没说两句,一个穿斜襟长衫的男人出现,他爸妈拉着王晓冬跟他握手。 王晓冬那边有事,余好好和林北就没有过去跟他爸妈打招呼。 没过多久,他们点的菌菇鸡汤被端上来了。 菌菇鸡汤用铜炉装的,下面烧了碳。余好好把漏勺递给林北,林北拿漏勺盛鸡块放林聪碗里:“你吹二十下才可以吃。” 林聪抱着碗呼呼吹,林北给自己盛鸡块。 他咬了一口肉,味道出乎了他的意料,肉即鲜又嫩,不知道是不是和里面的菌菇有关。 143143 二合一 这会儿小家伙吃上肉了。 淮市菜重盐重辣椒, 酱油必不可少,小家伙头一回吃只放了少许盐和姜块、菌菇调味的菜,立刻被它鲜美的口感折服, 像小松鼠一样腮帮鼓鼓的吃肉。 小孩双手护着肉, 碗是空的。林北放下筷子, 给他往上卷了卷袖子, 往他碗里添了一块肉。 “谢谢爸爸。”林聪脸上全是喜悦。 林北捞到了内脏,他们一家三口都爱吃, 林北半点也不愧疚把内脏给了余好好,还说:“不用谢。” 鸡肝、鸡肫、打结的鸡肠全在自己碗里, 铜锅挡着, 小孩看不见,余好好低头吃了起来, 隔着铜锅、烟雾听父子俩说话。 肉吃完了, 一家三口喝了一碗汤,林北往锅里放泡软的米线和菜。 服务员上菜的时候说米线煮三五分钟就可以吃了,碗筷放到一旁,一家三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锅。 时间到了, 夫妻俩迫不及待拿筷子和碗捞米线。 米线不是很白, 也不是黏糊糊的, 是那种爽口滑嫩的口感,余好好、林聪好奇的尝了一口,就爱上了吃米线。 菜没了, 一家三口也饱了。 这时候店里的人不是很多了,王晓冬那桌已经没人了,林北把林聪抱到地上,夫妻俩牵着他到前台结账。 这一块区域的负责人从两个桌子之间走, 朝一家三口招手:“你们是6号桌的吧,有人给6号桌结了账。” 王晓冬的名字从林北脑中闪过,应该不是王晓冬替他们结的账,应该是他父母。 林北跟负责人道谢,抱着聪聪往外走,对身边的余好好说了自己的猜测,又说:“当初我和林玉顺送王晓冬到医院,等王晓冬从首都回来,他父亲打算请我吃饭,我去了外地,等我回来了,他父亲去了外地,各种阴差阳错,这顿饭没吃成。我猜是这个原因,他父母给咱们结了账。” “难怪……”烤板栗的香味扑鼻而来,余好好忘了说话,寻着香味到了巷子口。 路灯下,巷子口放了一个空的铁皮油桶,油桶里烧着木头,上面放了一口大铁锅,一个光着膀子,右胳膊上刺满了刺青的汉子挥舞着铲子哗啦啦、飞快地翻炒黑色碎石头,一个个圆滚滚的板栗就埋在里面。 铲子翻起落下间,板栗爆开了,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板栗的香味更加浓郁了。 汉子拿起了两块布,把叠好的布搭在铁锅两端,隔着布端起了铁锅,将铁锅里的东西倒入筛漏子里,把铁锅放到一旁,端起筛漏子左右摇晃,碎石头哗啦啦落到簸箕里,只剩下板栗。 一个长得秀气的姑娘从汉子手里接过筛漏子,到边上卖板栗,汉子把碎石头重新倒进锅里,从身后的化肥口袋里舀生板栗。 新一锅板栗炒了起来,上一锅的板栗被姑娘卖了一大半。 林北抱着林聪走到余好好身边,出门急忘了带钱的余好好从林北兜里掏出一枚有分量的硬币,她定眼一看,是一块钱。 “我去买板栗,你俩在这里等我。”余好好跑过去排队。 夜空中一颗忽闪忽闪的星星夺去了林聪的注意力:“爸爸,星星。” 林北收回落在余好好身上的视线,抬头,黑布隆冬的天上有一点光:“那是飞机身上的灯。” “哦。”林聪。 这么敷衍他,摆明了不相信他说的话。林北看了一圈,抱着他走到路灯下,把他举起来,要求他记下现在路灯的大小,接着把他放到地上,要求他蹲下来观察路灯,自己也蹲下来看路灯:“你也看到了路灯变小了。那是不是就说明你站在地面上,飞机在几万米的高空上飞行,飞机上的照明灯离我们那么远,它是不是有可能变小,变成一点光?” “爸爸,路灯没变小。”林聪朝爸爸笑。 林北:“……” 你咋就不能像刚刚那样敷衍一下你的老父亲! 巷子旁开了一家烟酒店,席年年和刘雪在里面买烟。刘雪抵触女性吸烟,席年年带她进烟酒店买烟,刘雪脸上的笑容淡了,立刻表现出疏远。席年年只抽万宝路,这烟够劲,她让老板给她拿两包万宝路,当即拆了一包,手里夹着一根烟,趴在柜台上擦火柴点烟,火柴照亮了她眼里的酸涩苦笑,席年年摇灭火柴,斜靠在柜台上抽一口烟,纤细葱白的手指弹了弹烟灰,艳丽的红唇轻启,似喃似呓说: “这世界上的规则是他们男人制定的,改革开放遍地是金,我们女人想要淘金,必须按照他们的规则办事。 尽管我是一个人,我依然渴望改变这种现状,女人创业,不想抽烟可以拒绝抽,不想喝酒可以拒绝喝。 我坚信一把火是微弱的,一堆火能照亮半个夜空,我希望有一天看到千千万万个女人走出家庭拼事业,在社会中站得一席之地,那时我们女人可以参加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 女孩干干净净,本该找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结婚,却为了自己的信仰踏进了泥潭。刘雪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跟女孩解释她吃饭的时候为什么提股东权利。 女孩办厂是希望站到一定的高度,为全国女性说话,厂子在女孩手里一定蒸蒸日上,她不懂管理,还要权利,净给女孩扯后腿。 刘雪心中有愧,不敢看女孩,她的视线四处飘,意外瞥见一个小孩笑着奔向一个男人,扑到男人膝上,仰头看头顶的路灯,男人抬头的一瞬间,刘雪认出了男人,林北。 “他是林北,他跟我说我们股东有权利参与决策。”刘雪也没说错,林北让她查这些,她离开了职工宿舍,遇到了陆老,向他请教了这个问题,陆老说厂子要定期举办股东大会,股东有权查账,有权参加重大决策,有权给厂子提意见。 席年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对父子在路灯下看路灯,她吐出一口烟雾,轻笑道:“我走出了家庭,假如我成功了,鼓励了千千万万的女人走出家庭,谁伺候他们,当我们女人有了底气,不听他们男人话怎么办?” 刘雪想到了她家男人,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用教导的口吻反驳她,态度十分坚决不允许她和席年年来往,原来他和林北一样担心没人伺候他,担心自己有一天拒绝接受他的反驳。 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刘雪玩笑似的说:“他和黄益民、桑超英合伙开了礼品店,黄益民你应该听说过,他爸是黄邯迁,桑超英爸叫桑梁生,是咱们铁路局三把手,他姑叫桑瑛,是铁路工会的副主席。 仅黄邯迁和桑梁生的独子跑去当个体户,就够惹眼的了,加上他们中秋节卖礼盒卖的那么火爆,他们的礼品店更加惹眼了。不光我们家老冯私底下和同事谈他们,连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也在谈他们,我听我们家老冯说江安区的税务局也关注他们呢,老冯还和他们打了赌,就赌他们八四年一月份到税务局报税,他们交多少税。” “他们赚的很多?”席年年眯着眼抽烟,掩饰眼中的精光。 “反正不会比中型工厂一个季度赚的少。”她还记得冯科开心的给她比划一个三,就好像这钱有冯科的份一样,听到这个数,刘雪心里隐隐不舒服,当时她还不明白,现在她明白了,当时林北找冯科办小作坊许可证,冯科给他开了后门,现在席年年办厂,又不要他做什么,他激烈反对,这不就是他和他们男人一伙,拼命打压女性崛起吗? 刘雪跟席年年描述冯科当时多替三人高兴,抱怨道:“任谁听到这个数字都会不相信,我就提出疑问,说一个小小的礼品店怎么和占地几百亩的厂子比,他倒好,笑着说我该醒了,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的国家,暗讽我眼界低。” “他们男人真团结。”席年年感慨道。 刘雪听出了她声音里藏着的羡慕和对现实的无奈,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说:“我们这些教授吃饭有饭票,学校定期给我们发生活用品,钱握在手里花不出去,就把钱存银(行)里,你别看四五十岁的教授穿着朴素,生活的俭朴,他们存折上的钱可不少。 我帮你团结女性教授,咱们一起投钱给你建厂,你把厂房建起来,把厂房办成淮市第一大厂,就算你不给我们分红,我们也高兴。” “谢谢,姐。”席年年眼里闪着水花,笑容很灿烂,很干净。 刘雪看的心酸,上前抱住了她,她才二十岁啊,还那么年轻,怎能让她一个人背负这么重的责任前行呢。 席年年靠在刘雪怀里目光闪闪盯着那对父子,一个女人拿着一包板栗走向那对父子,掏一个板栗递给小孩,一家三口很快走出了她的视线。 林北送母子俩到宿舍楼下,二楼的灯亮了,一大一小趴在窗台上朝他挥手,林北高高抬起胳膊用力挥手,笑着骑车离开。 回到店里,林北洗漱好,打手电筒查看库房的门窗,确定没人动过,他吹掉撒在锁头上的铅笔灰,打开锁,推开门躺床上睡觉。 脑袋里一会儿闪过徐要要和黄益民母亲在一起的画面,一会儿闪过张清悦和关怀仁在一起的画面,一会儿闪过席年年和刘雪在一起的画面。 最后,林北在火车驶过的声音中睡着了。 第二天,林北起晚了。 他去吃饭,注意到饭摊上坐满了学生,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跟他订的校服是一个款式。 早餐摊排起了长队,就殷二新的饭摊人少一些,可能因为殷二新早晨不卖包子、油条,只卖阳春面,大家嫌弃下面条慢,不愿意等,就不到殷二新的饭摊吃饭。 林北让殷二新给他下一碗四两的阳春面。 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林北,殷二新觉得挺稀奇的,边跟林北说话,边拉面条:“林老板,礼品店这两天咋一直关门?” “我们忙着准备春节礼盒,所以关一段时间门。”林北坐到空位置上说。 提起礼盒,殷二新就想到那天他抢到一盒中秋礼盒,晚上抱着礼盒在客厅坐了一夜,第二天他和媳妇孩子拎着礼盒给老丈人送礼,中午老丈人喝多了,拉着他说‘二新啊,爸还以为爸死那天,才会等到你给爸花钱’。 都是礼盒惹出来的事,听到礼盒,殷二新手一僵拉断了面,他面不改色把面团了团重新拉面,僵硬转移话题说:“有一个女人,穿的挺好的,这两天她上午和下午在礼品店门口走来走去,有人问她话,她也不理人家,就在礼品店门口待着。” “她哪里是不理人,她是瞧不上咱们这帮做饭的,不愿意理咱。”殷二新媳妇放下切好的葱段,抱着一摞碗,把碗一个个摆到桌子上,“昨天我抱着一筐鸡蛋从店门口路过,好心上前问她找哪位老板,她立刻捏着鼻子往后退,像躲一摊鸡屎一样躲着我,我每天把自己捣鼓的干干净净,哪里脏了。” 殷二新媳妇把碗重重的放桌子上,殷二新哆嗦了一下,又把面扯断了。 他刚想说媳妇,看到媳妇背着他擦眼睛,话到嗓子眼,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绷着脸重新揉面团。 这回他没拉断面,手脚麻利给食客下阳春面,把面端给客人的时候,他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 等林北吃到饭,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夫妻俩不太愿意提起女人,林北也没问夫妻俩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他填饱了肚子,付了饭钱离开。 回到店里,林北推车出门,把自行车放到门外,锁上了门,他骑车离开。 林北在雨台路上遇到了公安郑好运。 郑好运和一个痞里痞气、眼睛却特别正的男青年站在榕树下抽烟,也不知怎么地,林北想到了郑希望。 他拐车头,骑车到两人跟前。林北单脚撑地,掏两包烟撂给两人,郑好运正要把烟还给林北,瞥见唐老大把烟揣兜里,郑好运嘴角抽搐,心想你不认识人家,就把烟装兜里,怪不得钻了徐要要下的套,被上头停职了。 郑好运挨了唐猛一脚,他笑着把烟揣兜里:“唐老大,这是林北,他有一个建筑工程队,还在舟山路开了一家礼品店。” 唐猛脸臭的不行,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算是跟林北打了招呼。 林北笑着喊了一声唐老大,转头跟郑好运说:“郑公安,我有一个朋友,他在三景制衣厂家属楼里开了一个裁缝铺,几天前,他把我找他做的衣服放到淮大职工楼宿管那里,也没问我要尾款,又把裁缝铺关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你人脉广,能不能帮我查一查他在哪里?” “三景制衣厂,他在静贤区,我在江安区,手伸不了这么远。”徐要要把他和唐猛的个人恩怨弄成了两个区的恩怨,搞得郑好运不敢单独前往静贤区,怕被人套麻袋揍。 林北察觉出了不同寻常,他没有多做纠缠,跟郑好运道了谢,正打算要走的时候,唐猛开口了:“好运,你和郑希望是堂兄弟,是吧?” “是吗?我怎么没听我爸提过?”郑好运挠头。 “你俩都姓郑,一个叫好运,一个叫希望,肯定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唐猛一改痞气,十分正经说。 郑好运都听无语了。 唐猛三言两语定下了两人是堂兄弟,他问林北:“郑希望有什么特征?” 说完,他让郑好运做记录。 郑好运不情愿掏出纸和笔,抬眼看林北。 “郑希望一米七五左右,一百二十斤上下,双眼皮大眼睛,左边有一颗虎牙,脖子右侧有一颗黑痣,他喜欢戴像鸭嘴一样的帽子,随身带着卷尺。”林北回忆道。 唐猛捻灭烟头,跳到车上,站起来骑车走。 还在做记录的郑好运赶紧把纸和笔塞包里,慌张骑车追唐猛。看样子唐老大不是单纯的把手伸到静贤区那么简单,他还打算把动静闹大,完了,他闹的欢,但是事情一旦结束,就算唐老大爸是市局局长,唐老大就算不脱下这身制服,也得转业。 林北也曾想过找静贤区的公安帮忙寻找郑希望,但仅凭他这段话,人家肯定不会帮他找人,这不他看到了郑好运,想着他和郑好运挺熟的,郑好运应该会跟其他区的同事打招呼打听郑希望。 可刚刚郑好运话里话外都透露两个区关系不太融洽,林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两个区关系紧张,看着两人消失,林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林北揣着这份不安离开。 青梅街道办事处里面设了一个点,谁想要买排污装置,可以到这个点咨询办事员,办事员帮你订货。 咨询处的门上挂了一个牌子,林北推车进入办事处,一眼就看到了牌子。 林北停好车,走进去询问办事员怎么订他想要做的排污装置。 淮市没有工厂生产排污装置,工厂也不接受定制排污装置,而且林北想要拿到货,快的话,林北一个月内能拿到货,慢的话,林北三个月内能拿到货。 一套排污装置一万三打底,那边厂子安排人过来安装排污装置,不包括材料,安装和施工费用五千,光买基坑的材料就一千打底了。 林北算了一下,小两万就这么出去了。 真贵。 董诚峰见多了这种兴致昂扬找他询问排污装置,他们听到具体费用,说的好听回去拿定金,结果自己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该给林北说的他都说了,也懒得询问林北要不要订货,董诚峰腿翘到桌子上读报纸。 “同志,最近有没有哪个厂子订排污装置?”林北趴在咨询台上问。 突然有人讲话,董诚峰被吓了一跳,僵着脖子抬头看,还是刚刚那小子:“你咋还没走?”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包烟递给董诚峰,笑着问了一遍他刚刚问的问题。 董诚峰把林北给的大前门撂桌上,收回腿,弯腰打开柜子,拿出一张表格,八三年快过完了,这张订货单只写了一半。 淮市包括淮市下面的五个县全到他这里订排污装置,就那么七八个厂子订了货,董诚峰一眼扫到头,说:“最近只有佘县华元机械厂10月份订了一套排污装置。” “华元机械厂收到排污装置了吗?”林北好奇问。 “我只负责订货,那头收到订单和打款,直接安排人带着货到厂子里。”董诚峰重新拿起报纸看。 “如果我只要货,不要师傅安装,成吗?”林北问。 “你自己安装,出了啥问题,人家厂子不担责任。”董诚峰不耐烦说。 “淮市有维修师傅?”林北继续问。 “没有。装置有问题,你自己联系工厂,那边会派人过来维修。”董诚峰头一回看到不会看人脸色的人,他快被林北问的没有脾气了。 “我回去考虑一下,谢谢你,同志。”林北转身离开。 董诚峰翻了一个白眼,又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嘴把式。 排污装置贵不说,安装好了以后问题也是一大堆。林北打算去一趟佘县,看一看华元机器厂有没有装排污装置,具体怎么办,等他从佘县回来再说。 回厂里之前,林北到店里一趟,看一看殷二新嘴里的女人是谁。 林北刚到铁路大院东门门口,就看到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站在店门口徘徊,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黄益民母亲。 林北想也没想,直接骑车掉头离开。 到了镇上,林北被一群居民围了起来。 “林老板,你咋不提前说当门卫每天能拿两张饭券!” “我是第一个看到招工告示的,你早说给饭券,哪还有张帅和胡翔的事。”…… 张帅和胡翔到厂里报道,大家伙挤到厂房大门口围观,目睹黄益民给两人两张饭票,两张饭票够干嘛,够吃一碗阳春面,够吃一个馒头和一根油条。对于这些餐餐吃红薯干、土豆的人来说,这样的早餐和午餐真够奢侈,大家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尤其是胡翔上白班,张帅上夜班,张帅拿着两张饭券离开,一个小时后,张帅领着一个姑娘到王春来的饭店吃饭,两人吃香喷喷的面食,他们跑去围观,一个劲吞咽口水。 一想到胡翔那个懒货能够吃上白面,张帅这个阴暗的人用两张饭券从姑娘爹妈手里骗姑娘出门吃饭,他们不服气。 所以他们看到林北出现,把林北围了起来。 从他们中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比那两货强,就因为林北没有讲清楚,让那两货占了便宜,他们让林北给他们一个说法。 144144 二合一+补更 跟他们说正因为门卫是张帅、胡翔二人, 他才会给门卫补贴饭钱,但凡换一个人都没有这个福利,这不是戳他们心窝子, 自己又不傻, 才不会说哩。 这群人眼里有懊恼, 有不服气, 自己不说点什么肯定不行。 林北清了清嗓子,正气凛然说:“虽然我们厂子是私人厂子, 但是我们坚决不压榨工人剥削工人,我们不赚这种黑心钱。工人替厂子做出了贡献, 该给工人的福利我们通通给。” 说完, 林北松开刹车把手喊让让,不知怎么滴, 他们居然不吵不闹让开了一条通道, 林北顺利骑车离开。 胡翔拿着大扫帚扫院子,一扫把击起千层残叶,余光瞥见林北推车进厂,他收回摆出的武术架子, 朝林北嘿嘿笑:“林老板。” 林北笑着朝他点头, 推车到办公室门口, 放下自行车支架,到屋里倒水喝。 黄益民走了进来:“这家伙一会儿金鸡独立,一会儿横扫千军, 招式层出不穷的,把我眼睛都看花了。” 林北端着茶缸走到窗前看胡翔扫地,胡翔扫地看似随便,仔细摸索, 却能摸索到规律,他所有的招式离不开起、落、进、退、展、腾,每招每式讲究速度。 “你安排他扫地的?”林北扭头看黄益民。 “我没有安排他扫地,他自己要扫的。”黄益民靠在办公桌上,双手撑着桌子问,“我进门,咋没有看到排污装置?” “一套排污装置弄下来,至少小两万,我暂时没订货。”对上黄益民不敢相信的眼睛,林北把茶缸放到窗台上,走到档案柜前,掏钥匙开档案柜的门,打开柜门,拿出一叠纸,靠在档案柜上低头翻看图纸,“先挖一条埋涵洞的沟,然后我带着姚小妹六人砌灶台、做工作台、粉墙,最后埋涵洞,这些弄完,你去办(证),我去一趟佘县,那里有一个厂要安装排污装置,我去那边考察一下。” 厂子还没办起来,他们就遇到了困难,黄益民一下子蔫了。林北有条有序安排事情,似乎他以为的困难根本不是个事,黄益民又有精神了,拍胸脯保证道:“超英把生姜运回来之前,我一定把(证)办下来。” “在办(证)之前,我们得给我们的厂取个名字。”林北头疼说。 黄益民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来,拿起笔在纸上写名字:“康达食品厂、咏喜食品厂,你觉得这两个名字咋样?” 林北眼前一亮:“都不错,过两天我们打电话给超英,问他喜欢哪个名字。” 黄益民嗯嗯回应,但他还在想名字,毕竟这是他们的厂子啊,只从两个名字里挑选出一个名字,也太寒碜了,在他心里至少从一百个名字里挑选出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才能配得上他们厂。 林北赶紧溜,生怕黄益民问他哪个名字好。 他欣赏了一会儿胡翔扫地,看了一会儿六人干活,拎着装了石灰的灰桶到河对面。 他蹲下,用大拇指校正他和对岸旧的排水口是否对齐。 有几个女同志在河边洗衣服,注意到林北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蹲在那里半天也不动弹一下,她们笑着交流: “你们说他干啥呢?咋有点愣愣的。” “谁管他愣不愣,我现在只关心我能不能进他的厂干活。” “如果我进了厂,我一定给自己买一台缝纫机。” “我要给家里添一辆自行车。”…… “梆——梆——”的响声逆流飘到林北耳中,林北眼尾朝南扫,瞥见几个女同志挽起裤腿蹲在青石板上捶衣服、被单,棒槌一起一落,水花四溅。 河水寒气阵阵,棒声不绝。 林北低头,把两根木桩插在脚下,从兜里掏出两卷钢丝绳,把钢丝绳拴到木桩上,拿着钢丝绳边放绳边顺着小路朝东走,每周十米,他蹲下来校正他蹲的位置是否和木桩对齐,在脚下插两根木桩,用特殊的结把钢丝绳扣在木桩上,他继续朝东走,一直走到迎春河岸边,他在岸边插了两根木桩,把钢丝绳扣在木桩上。 他回去,拎着灰桶,一边走一边顺着钢丝绳撒石灰,到了迎春河,他掉头沿着另一条钢丝绳撒石灰。 林北拎着空的灰桶回到厂里,放下灰桶,他到杂物间翻出一个硬纸板,拿着硬纸板走进办公室,拿出毛笔在硬纸板上写“此地正在施工,请勿碰施工地上的物品”,又在硬纸板上戳两对对称的洞,林北拿着硬纸板出门,从路边捡了一根棍子,他过了河,把木棍插在显眼的地方,用绳子将硬纸板绑在木棍上。 六人已经把林北画的区域的土夯实了,林北回到厂里,走过去踩了踩脚下的地,确定土壤的硬度够了,他带着六人把碎石铺到这里,又开拖拉机来回碾碎石,林北把拖拉机开到一旁,熄了火,指挥六人用木块给边缘装模,又带着他们在边缘放置钢筋。 林北回办公室拿了十二张一毛的饭券,十二张八分的饭券,把饭券发给他们:“你们给碎石子洒一层水,就可以去吃饭了。” “是,师父。”六人拎着桶,欢快地跑出厂子到河里拎水。 洒好了水,六人放下桶,从兜里掏出饭券跑出了厂子,他们从厂子跑到饭店,一路上差点被酸味淹死。 等饭的时候,六人交流他们的心得,吃饭的时候,六人依旧在交流心得。 他们师傅接到过两回在院子里铺宽50公分的水泥路,师傅把路弄平整了,叫他们随便夯一夯地,再洒一层水,就开始铺厚度约3到4公分的水泥路,半个月不到,水泥路就开裂了。 今早黄老板告诉他们师父让他们先打水泥地板,六人丝毫没有犹豫,拿着工具埋头夯地,他们现在庆幸他们没有糊弄师父,否则他们不仅学不到这一手技术活,还很有可能被师父撵滚蛋。 六人放下筷子,风风火火跑出了店。 黄益民给林北带了一份蛋炒饭,林北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把茶缸放到饭盒旁,坐下来打开饭盒盖子,刚拿起筷子,就听到六人的声音:“师父,现在可以打水泥地板吗?” 林北抬头,看到六人跑到门口猛然停住,冲林北傻笑,林北饿的难受,先吃了几口饭垫了垫肚子才开口:“傍晚你们再洒一次水,明天打水泥地板。” “我们下午干啥?”姚望一听他们下午不干活,浑身难受。 其他人也是如此。 “你们下午两点过来,我带你们挖埋涵洞的沟。”林北话音刚落,六人高兴地跳起来跑走。 黄益民端着一盆脏衣服走出值班室,目送六人离开,他走到办公室门口,靠在门上调侃道:“介是嘛,介就是人格魅力。” “你的人格魅力也不赖,这些天你妈每天早上和下午都到店里找你。”林北调侃回去。 黄益民秒变苦瓜脸:“她堵我,八成又要替我表哥跟我要钱。” “她找你找的这么勤快,我感觉她铁了心让你掏钱。”林北说。 “反正我不会给她一分钱。”黄益民朝水井走去,打一桶水倒盆里,往盆里倒了一点洗衣粉,蹲下来揉搓衣服。他越搓越烦,甩了甩手上的泡沫,走进办公室,拉开椅子坐到林北对面,林北端起饭盒,边吃饭边瞅他,黄益民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咋开口,他烦躁地掏根烟抽。 接连抽了半包烟,他浑身紧绷说:“小时候我最怕我妈带我回娘家,因为我那群表兄弟会抢我的东西,我妈还会骂我丢人现眼。 我记得我八岁那年,我妈每次回了娘家,回到家都会跟我爷爷吵架,她认为老徐家的女儿给老黄家生了一个孙子,老黄家必须给她弟弟安排进入粮食局,我妈进入生产期,她已经用相似的话让爷爷给她哥哥安排进入了机械厂,她哥哥在机械厂的风评十分差,这次爷爷说什么也不把她弟弟安排进入粮食局。 那天我放学回家,我妈正好从娘家回来,她骗我出门,带我进入一家招待所,把我锁进房间里,回家逼我爷爷给她弟弟安排工作,因为我爸恨我爷爷,他看我妈逼我爷爷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他心里痛快,就冷眼看着我妈拿我威胁爷爷,我妈看我爸这个态度,她更加嚣张,逼我爷爷给机械厂领导打电话,让领导给她哥哥升职。 我爷爷想着我毕竟是她生的,她总不会让我出现危险,他躲了出去。两天后,我爷爷打电话回家问保姆我有没有回家,保姆说我没有回家,我爷爷马上去我妈娘家找我,没有找到我,他坐下来跟我妈那一大家子谈判,那时我爷爷依旧认为我妈不会让我陷入危险。 最后我爷爷只答应帮我妈弟弟弄进粮食局,我妈不情不愿带我爷爷到招待所,她打开门的时候,我已经饿昏了。” 他被爷爷送进了医院,黄邯迁特意赶到医院跟爷爷吵架,话里话外都是责怪爷爷狠心。在黄邯迁看来,爷爷撑到最后,还是把他小舅子弄进了粮食局,为什么爷爷不早点松口,这样自己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罪。 他醒来就听见黄邯迁单方面跟爷爷吵架,打那以后,他听到黄邯迁大声说话,他就害怕,更不敢动。 黄益民一根一根抽烟,他抽的太快了,烟呛到肺里,他弯腰拼命咳嗽,咳的脖子和脸涨红。 林北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黄益民捧着茶缸抿了一口水,声音沙哑说:“如果她铁了心做一件事,尤其替老徐家的人做事,她什么事都能做,我害怕……” “害怕她对我们的礼品店做疯狂的事。”如果他瞒下了这件事,万一他们的厂子,他们准备的几十万份礼盒出现什么问题,他立刻去死,都不能弥补他犯下的错。 他哪还有心情吃饭。林北放下饭盒,准备抽烟的,害怕自己抽烟让黄益民多想,他索性端起茶缸喝水,心里急得要死,却故作轻松喝茶。 徐要要、席年年、徐芸的脸在他脑海里来回闪过,他努力回想这段时间自己遇见他们的细节。 “益民,我让你给你爸打一个分,对于你爸要面子,你给你爸打多少分?”林北忽然开口。 黄益民错愕抬头:“……十分。” “百货大楼后面的全益路上开了一个茶馆,叫老舍茶馆,你打电话约你妈到茶馆喝茶,我找冯科帮忙约两个你爸的同事,再约两个街道办事处的主任,我们也去喝下午茶。我会带他们坐你们附近,如果你妈问你要钱,你们先争执一会儿,然后你站起来愤怒说找你爸问问他是不是养不起媳妇。”林北想到他在棉纺厂楼梯间遇到黄益民鼻青脸肿,又瘸腿模样,他想黄益民跑到他父亲面前说这种话,少不了挨一顿打,他连忙说,“你不用找你爸,我的目的是你爸的同事回去问你爸他是不是养不起媳妇,让儿子帮他养,你爸听后肯定火大,又从同事那里听到两个街道的街道主任也知道了这件事,他能气死,肯定极力制止你妈找你要钱。” 良久,黄益民开口:“我到市里打电话回我爸家,就约下午三点见面。” “你先走,我安排一下事情,就去市里。”林北火速扒饭。 连听到黄邯迁、徐芸的名字,黄益民都在害怕,浑身每一处毛孔都在抵触他们。让他约徐芸见面,他怕听到徐芸的声音,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果他不见徐芸,他可以退出三人团体,带着现金跑到深圳,他去了深圳,就永远不用面对徐芸、黄邯迁。 如果这样的话,他将失去两个朋友,他最不愿失去林北,可以说在他最灰心丧气,一度让自己一直颓废下去,顺了徐芸的意让自己衬托徐要要的时候,林北拉了他一把,把他从那个喘不过气来的家庭里剥离出来。 一想到他带着自己的钱退伙,林北、桑超英手里的钱根本不够按照林北的设想生产生姜红糖块,恐怕还缺一大笔资金跑到后齐、龙兴收购枸杞,今年林北的打算完成不了,那么下年林北的计划也实施不了,黄益民就不能原谅自己。 黄益民做了几组深呼吸,他重重地放下茶缸,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撞的后退,他跑出去骑车离开。 黄益民坐着半天不动,林北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他假装啥也不知道,全凭黄益民自己选择。 林北把饭盒里的饭吃的精光,拿着饭盒到水井边打水冲洗饭盒。 吃完饭,手插兜里晃晃悠悠回来的胡翔看到林北在水井边洗东西,他跑过来看,眼睛黏在林北手上,羡慕说:“林老板,你手里的是铝饭盒吧?” “是啊。”林北站起来控饭盒上的水,“你好姐屯了不少铝饭盒,等这周六你好姐回市里,我帮你问她要一个铝饭盒。” “好姐?咱厂的员工吗?”胡翔好奇问。 “我对象,她不是我们厂的员工,她有自己的事业。”说到余好好的事业,林北想到了那群公鸭子,还有余好好即将组建的自行车队,也不知道她安排的咋样了。 老板咋光顾着笑,不提铝饭盒呢。胡翔急道:“老板,好姐回市里,你别忘了帮我问铝饭盒。” “行,我一定记得。”林北盖上饭盒盖子,关心道,“你中午吃饭,吃饱了吗?” “饱了。”自从被师父送回来,他就没有吃饱过,刚刚他叫王春来给他做一份八分钱手擀面,王春来还送了一个荷包蛋给他媳妇养身体,他端着面回家给媳妇,他媳妇吃面,他吃玉米面掺了麦麸做的饼,敞开肚子吃了他和他媳妇两人份的饼,终于五分饱了,可把胡翔美死了。 媳妇留了两口面汤给他喝,胡翔喝完面汤,找到了人生追求,如果老板们让他顿顿五分饱,饭后喝两口面条,他一辈子跟着老板们干。 有不少人眼红他的工作,现在取代他当门卫都嫌晚,这让胡翔有了危机。 胡翔决定在老板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给老板留下一个好印象:“老板,现在厂子还没开工,我在门卫室待着没事做,你给我安排一个事做吧。” “你唯一的职责就是守住我们厂的家底,如果这个月不出错,下个月发工资,厂里奖励你十张饭券和两张电影票。”林北说。 “老板,一言为定。”胡翔举起手。 林北蹭了蹭掌心的水,和胡翔击掌。 胡翔盯着自己的手掌傻乐了半天,林北回到办公室放下铝饭盒,锁上办公室的门,瞥了一眼胡翔,胡翔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擀面杖别腰上,助跑翻跟头跳到拖拉机车斗里,他站在拖拉机上扫视厂房,看到了林北,胡翔站正朝林北敬礼,林北被他逗乐了,回他一个礼,他出了厂子,去找六人,在路上碰到了田宁野,跟田宁野交代让他们下午两点到河对面挖深度90公分的沟。 田宁野火速跑去通知其他人,林北喊:“我已经做好了标记,你们到那里看了之后,就知道怎么挖。” “知道了,师父。”田宁野钻进了一个巷子里。 自己的自行车被他放在了淮大,林北小跑离开。 东北方向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移动,林北跑了五里地,这里有一个丁字形路口,竖钩的方向朝东,林北脚下的路和朝东的路被一条南北向水沟隔开,在沟里埋了一个直径一米的涵洞,用土填平,两条路可以通行了。 朝东的路两旁各有一条水沟,各种了两排杨树,姚广亮推车走在前头,他的后轱辘被用稻草绑在了田朱福的车上,田朱福推着车走在后头。两人从区里回来,半道上姚广亮的后轱辘爆胎了,两人就这样推着车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看到熟悉的杨树林,两人差点喜极而泣。 快要走出杨树林,二人看到林北的身影,田朱福喊:“林老板,你这是干嘛?” 林北原地跑步,扭头笑着说:“跑步健身。田书记、姚主席,我先走了。” “他这是吃太饱了,有力气没处使。”姚广亮一提饱肚子就开始抗议,咬牙推车走。 “老姚,啥时候咱们也不愁吃不愁喝,咱们也能和他一样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田朱福还好,他媳妇有工作,大舅子夫妻怀揣着梦想支援大西北去了,上回大舅子来信说他们在兰州,报喜说他媳妇生了一个女娃,过了两年,也不知道他们又随着部队迁徙到哪里去了,大舅子一家三口不在,岳父岳母经常补贴他们,田朱福没挨过饿。姚广亮家就一个人拿工资,还要养活两个半大的小子,姚广亮经常挨饿,这回他们到区里,领导们看到姚广亮说姚广亮胖了,开玩笑说连姚广亮都胖了,看来北沟乡在他们眼皮底下发展起来了。居然不知道北沟乡发展起来了,这是他们的失误。本来他们打算到北沟乡走一趟,没确定好日期,看到姚广亮同志胖了,他们得尽快确定好日期,好好看一看北沟乡。 姚广亮哪里胖了,他饿浮肿了。 两人赶紧解释,可领导们只相信“亲眼所见”,以为两人在谦虚,还夸两人谦虚是好事,鼓励乡镇干部跟他俩学习。 田朱福想到这里,脑门都大了:“啥时候咱们北沟乡的百姓能不愁吃喝?” “就看林老板能不能带一个好头。”说完,姚广亮脸色差的要死,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北沟乡到底是富起来,还是继续穷下去,得看三个年轻人的厂子在北沟镇办的咋样。 “把希望全部压在他身上?”田朱福。 “那你还能咋样?”姚广亮。 这是头一回乡镇干部集体接纳了外地人,田德文、姚省书、胡裕祥、秦怀信没有背地里搞小动作,吓唬走外地人,四个加起来三百多岁的人成天笑呵呵,就数他们阴损,三两句话就煽动干部、群众帮他们干事。 等两人回到镇上,两人都被镇上居民想到厂里工作的热情吓了一跳。 这边田朱福、姚广亮回到了镇上,那边林北到了闽安江坝子上,顺着坝子跑,跑到了江安区,他下了坝子,小跑到乾山安平街道办事处,他跑进办事处,进了院门就看到孔国贤和池午柏站在院子里说话。 林北心说巧了,他笑着喊:“孔主任、池主任,喝茶吗?” 孔国贤收到两封匿名举报信,管辖区内的派出所也收到匿名举报信,举报信的内容大致一样,举报新世界礼品店正在制作一批有害身体的礼盒,今天中午黄邯迁爱人跑到辖区内派出所报警,说林北和桑超英把黄益民藏起来了,公安找二人,没有找到人,跑去找他,向他打听二人的下落,他刚送走公安,就接到桑梁生的电话,原来公安也找上了桑梁生。 孔国贤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放下电话跑过来找池午柏分析这件事,两人倾向于有人恶整三人,也跟桑梁生一样怀疑桑超英前对象家人在后面搞鬼。 他们能分析出举报信是咋回事,却分析不出黄邯迁爱人为什么硬说林北、桑超英把黄益民藏起来了,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两人走进了死胡同里走不出来,林北出现的时机刚刚好,他俩想从林北身上寻找到答案。 “去哪里喝茶?”孔国贤问。 林北报了一遍地址:“你俩先去,我去请冯局长。” “我和冯局长产生了一点矛盾,沾小林的光,我打算和冯局长把矛盾说开,你俩给我做一下见证。”孔国贤揉太阳穴。 池午柏抢先林北一步问出口:“咋回事?” “刘雪,他爱人昨晚和他吵了一下,刘雪大晚上跑到我家,把我撵出了卧室,她拉着宋晴说话,我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都出现雪花点了,那扇门也没开,我到孔晨的房间和他凑合一晚上。夜里我出门喝水,隐约听见两人还在说话,我正打算敲门提醒两人睡觉,我听到刘雪说冯科剥削她,压迫她,不把她当做独立的女性看待,她说她和冯科生活在一起非常痛苦,我家宋晴非常生气说她这么痛苦,冯科离了算了,刘雪说不能便宜冯科,她要和冯科分居不离婚,死拖着冯科。 今早,我和宋晴都不知道刘雪啥时候走的,我们一家三口吃早饭,冯科找上了门,质问我们俩口子他哪里得罪了我俩,我俩怂恿刘雪跟他离婚,我俩还没来得及解释,冯科扭头就走了。”孔国贤头疼说,“事后我说叨宋晴不该跟刘雪提离婚二字,宋晴被我念叨烦了,跑去找刘雪对峙,刘雪说她脑子非常乱,恳求宋晴让她自己安静一会儿。” “我没记错的话,冯科的爱人是大学老师吧,她办事怎么一点也不讲究。”池午柏很难相信这是大学老师干出来的事。 “她接触的都是一些学生,心性跟学生似的,考虑事情比较简单。”孔国贤斟酌一下,换了一句话形容刘雪只想着自己,不考虑给别人带来了怎样的麻烦。 池午柏想快到年底了,林北三人遇到了麻烦,孔国贤也遇到了麻烦,这恐怕不是好兆头。 “我去请冯局长了。”林北抓头道。 “我和孔主任过会儿去茶馆。”池午柏叹息,等会到了茶馆,他既要操心林北三人的事,又要当孔、冯二人的和事佬,生产队的驴都没有他忙。 林北在池午柏我很忙的注视下离开。 他跑步出了一身汗,带着一身汗到茶馆喝茶,确实有些不讲究。林北跑到铁路大院门口乘公交车到淮大,跑到宿舍拿了衣服到澡堂洗澡。 林北迅速洗了澡,端着盆回宿舍,刚上楼梯,宿管张凤仙叫住了他:“小林,你小子真能跑,我刚刚追你半天,你愣是从我眼前消失了。” “张姨,你刚刚咋不喊我?”林北回身不好意思笑。 张凤仙给了林北一个白眼:“你咋知道我没喊你!” 林北麻利的跟她道歉,态度很好问:“张姨,你喊我有啥事?” “那个刘教授中午找我,让我遇到你们夫妻通知你们一声,她房子不租了,要自己住,她让你们尽快找到住地地方,把房子腾出来。”张凤仙老喜欢小家伙了,每次小家伙看到她,都会向她问好,每回母子俩回来,小家伙都会从他妈包里掏一捧咸鸭蛋给她,脆生生说这是稻花村咸鸭蛋,这牌子咸鸭蛋可有名了,有时候他妈忙着学习,他下来陪她唠嗑,也不嫌她唠叨,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了,穿半天愣是没把线穿针眼里,小家伙从她手里接过针线帮他穿。母子俩搬走了,张凤仙还真舍不得,“你还打算租房子吗?如果你租,我帮你打听哪个老师的房子空着的。” 听了张凤仙的话,林北心里有点不舒服。又一想房子是刘雪的,人家有权利选择不出租房子。林北调整好心态,笑着说:“我要和好好商量一下。” “好,你们商量。”张凤仙虽然得了老花眼,但是眼睛没到瞎的地步,她自然看出了林北不舒服,也注意到了林北的释然。同时,张凤仙心里清楚小两口子害怕再次遇到房东突然让他们搬家,他俩恐怕不会继续租房子住了,毕竟人家不缺钱。 林北想了一下这几天他的安排,他说:“张姨,不管我租不租房子,三天内我把房子给刘教授腾出来,如果刘教授问你,你跟刘教授说这周六下午五点,她来收房。” 刘雪着急住进来,催她让小夫妻快些搬走,可是她毁约在先,没道理不给人家小夫妻找房子的时间,就催人家搬走。事情不是她这么办的,张凤仙没管刘雪,一口应了下来。 “麻烦你了,张姨。”说完,林北端着盆上楼。 他没时间想房子的事,放下盆,跑下楼骑走了车。 林北骑车到了江安区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停好了车,他跑了进去,根据记忆摸到冯科的办公室。 林北敲门,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开门,上下打量林北,大敞着门,坐回了木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三根烟,撂给冯科一根,冯科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指尖的烟已经抽到烟屁股了,他用烟头点燃一根新烟,接着抽,男人的胳膊搭在扶手上,瞥林北说:“老冯,这谁啊,找你的。” 过了好一会儿,在男人和林北以为冯科不会抬头的时候,冯科抬头,他看到了林北,满嘴的苦涩,谁能想到昨晚他和刘雪吵架,话题的中心竟然是林北。 “他谁啊?”男人又问了一遍。 “新世界礼品商店的林北。”冯科心情复杂说。 男人嘚楞站起来,走上前围着林北打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伙子,咋就能把礼盒卖的那样好。 “董善林,我们局丢不起这个人,跑回你的税务局丢人现眼去。”冯科烦躁说。 “他今儿吃错药了,你别搭理他。”董善林撂给林北一根烟。 林北接住了烟,冲董善林笑,心里却在想冯科的心情糟糕透了,他压根不敢提让冯科约黄益民爸的同事喝茶。 “小林啊,你找老冯有啥事?”董善林一边问一边观察林北。 “全益路新开了一个茶馆,我想请孔主任和冯局长喝茶。”林北刚提到孔国贤,冯科脸上阴沉沉说不去,林北顶着冯科的黑脸把话说完。 “老冯,是男人就去见孔国贤,你要不去,我现在就嚷嚷了啊,说冯局长不是男人。”董善林捻灭烟头,大步朝门口走。 “董善林,我够烦了,你能不能不要烦我。”冯科拍桌子,烟灰缸里的烟灰撒了一桌子。 董善林一点都不怕他,甚至声音比他还大:“你和孔国贤夫妻认识了十好几年了,他们两口子是啥人,你心里门清,你不愿意见孔国贤,不愿意听孔国贤解释,因为你自己清楚这件事里,刘雪和宋晴谁的问题更大。你不愿意面对真相,在这里抽闷烟,你真窝囊,我真不敢相信当年认理不认人的人居然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冯科夹烟的手哆嗦,他几次想抽烟,却咬不住烟嘴。 “冯局长,常言道做人难得糊涂,我看到的是清醒的人默默的奉献自我,正是因为他们清醒,我们才能够挺直脊梁,顶天立地的立于人间,他们这些人老了,把国家交到了你们、我们手上,不管伟大还是平凡,我们保持着清醒奉献自我,等你们、我们老了,交给下一代一个腾飞的国家。”林北说,“我们走的路都是我们希望的路,我说我希望要走的路,您别笑话我,我希望未来淮市高楼林立,我希望山里、田野里生长的东西不受交通阻扰运到家家户户的餐桌上,虽然您觉得我异想天开,但是我忍不住想万一我撞到了这个机会,假如我抱着这样的心里,偶尔糊涂一下,其他时候我是清醒的,但人的惰性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一旦开了这个开口,我们就不是糊涂一下了,这样的话,我们失去了对事物的敏锐性,机会撞到我们怀里,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和我们擦身而过。” 董善林:“……” 长了一张好嘴。 他突然发现他刚刚那番话好逊色,真想和林北换一张嘴。 因为刘雪,冯科对林北有了芥蒂,又因为这番没有斥责,却句句朝他心窝捅刀的话,冯科痛的龇牙咧嘴,痛过之后,冯科陡然轻松了。可是他这会儿不敢看林北,因为他知道他和刘雪一直存在着问题,刘雪拿林北当借口说事,他拿林北背锅,逼自己认同他和刘雪闹成这样,全赖林北。 冯科拿布把桌子上的烟头和烟灰弄到垃圾桶里,视线跳过林北瞪董善林:“你是不是该回税务局了?” 冯科撵他走,意味着冯科打算去茶馆见孔国贤,董善林直接走了,骑车到茶馆找个好位置候着两人。 145145 一更 冯科推开窗户散气, 拔下档案柜柜门上的钥匙,走到桌前整理文件,拉开抽屉, 把文件放抽屉里, 锁上抽屉, 将钥匙放黑提包里, 拎着黑提包边走边掸身上的烟灰。 冯科的心情较之前好了不少,林北心思活络起来。 这小子老是瞅他看啥, 冯科低头查看自己的着装,枣红色毛衣, 深蓝色长大衣, 黑色西装裤,大头皮鞋, 他这身打扮不挺俊的, 有啥子问题呦。 这小子不是瞅他的穿着,难道是……冯科的视线落在黑提包上。 看到黑提包,冯科就想到税务局。税务局哪里是富呀,人家富的流油。就他们局来说, 自己想法子买自行车, 每月发给大家一些俱乐部用餐券、歌剧院门票、毛巾肥皂洗衣粉, 人家税务局给每个人配一辆自行车,仅江安区的税务局,人家局里自己掏腰包买了三辆摩托车, 人家不缺票,什么日常用品啊,人家一箱一箱往家搬,人家还组织了秋游, 一群人跑到首都爬长城,看了升国旗,到了颐和园,逛了什刹海。 他们回来背了一堆黑提包回来,隔日,税务局干部人手一个黑提包上班。 包上烫金大字“北京—BEIJING”和烫金飞机图案闪瞎了机关事业单位干部的眼睛,他用一套全运会邮票和一对银锭子跟董善林换了一个包。 明知道林北眼馋他的包,冯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跟林北炫耀:“不是啥稀有包,也就是人造革做的包。” 正准备制造机会跟冯科提喊上黄益民父亲的同事喝茶的林北抬眼,冯科顿时有些窘迫,低咳两声,抬脚朝外走。 林北往外走,到树底下推车。 冯科把包挂车把上,推车过来。 林北瞥包:“首都货。” “是啊,那里的干部开会出差都拎着这个包。”冯科骑车离开。 林北骑车追上了他,视线追着黑提包:“油亮油亮的,真好看。” 冯科嘴角上扬蹬车,他觉得路上行人的目光全落在他的包上,自己一路被路人目送到茶馆门口。 林北和冯科一前一后进入茶馆。 两刻钟前孔国贤、池午柏到了茶馆,叫了一壶茶,一碟五香花生和一碟原味瓜子,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听评书人说《三国》,几分钟之前,董善林走进茶馆,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来听评书。 孔国贤注意到林北和冯科进来,站起来朝两人招手,看到孔国贤,冯科收敛笑容,朝孔国贤走过去,坐到孔国贤对面。 有人在场,两人说话特别疏离和客气。 林北站起来说:“我出去抽一根烟。” “这个位置不太好,我听不清楚评书。”说着,池午柏离开,重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林北一进入茶馆就看到了黄益民,他离开茶馆的时候,冲黄益民点了点头,就出了茶馆。黄益民灌自己一口凉茶,视线一直瞥门口。 林北到巷子口买了一包板栗,坐在自行车上吃板栗,边吃眼睛边放空。 要是平常时候,自己在冯科面前耍心眼,冯科不会在乎,在冯科遇到烦心事的时候,自己在他面前耍心眼,就算冯科这回帮了他,肯定没有之后了,冯科不会跟他有来往了,说不定他功利性强的事还会在干部之间传开。 幸好刚刚他没开口。 至于黄益民的事,不是有冯科三人嘛,他仨目睹黄益民和他母亲吵架,这件事肯定会传到黄益民父亲耳朵里,不过就是时间晚了一点而已。 就在刚刚徐芸进去了,林北继续吃板栗,没有动弹。 林北把板栗壳丢进果皮箱里,拿着半包板栗进入茶馆。 他径直走向池午柏,坐到池午柏对面,把板栗放到桌上。 池午柏一会儿关注孔国贤、冯科那边的动静,一会儿伸耳听黄益民和徐芸吵啥,他就像瓜田里的猹上蹦下跳的。 林北来了,池午柏抓一把板栗,边剥板栗边抬下巴让林北看那边,林北扭头,看到黄益民和孔国贤隔了一张桌子。 “老孔和老冯那边氛围越来越好,黄邯迁儿子和他爱人那边氛围却越来越差。”想起黄邯迁爱人到派出所报警,说林北、桑梁生儿子把黄益民藏起来了,池午柏就特别好奇母子俩谈啥呢,能让一个母亲用厌弃的眼神看儿子,能让一个儿子充满了不自信。 老孔和老冯应该说开了,池午柏拎着板栗袋子朝两人走去,挨着冯科坐下,耳朵悄悄往后伸。 冯科狐疑地看了池午柏一眼,转身胳膊搭在椅背上往后看。 孔国贤抬眼,他才注意到黄益民和他隔了一张桌子。 一直偷听孔、冯二人谈话的董善林发现隔壁没人说话了,他从景观树后面走出来,就看到三个老大不小的人偷听那桌人谈话。他走到三人隔壁坐下来,光明正大的听徐芸、黄益民谈话。 “你表哥比你有出息,被市局局长的儿子欺负了,没跟你爸提,自己让市局局长的儿子吃了一个大亏。”提起这事,徐芸满脸笑容,他们老徐家的人就是有种。 炫耀完老徐家的人,徐芸恨铁不成钢说:“那两个人借着你爸的名做生意,还让你拿最少的份额,他俩把你当傻子利用,你还傻呵呵跟在他俩屁股后面转,你长不长脑子啊。” “我已经跟你表哥说了,你表哥答应出面帮你讨说法。”徐芸只觉得扬眉吐气。大姑子、邻里都说她嫁给黄邯迁,老徐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徐芸最不喜欢听这些话,每次听到这些话,她恨不得撕烂这些人的嘴。 过了二十年,老徐家的子孙帮老黄家的子孙撑腰,以后老黄家的子孙靠巴结老徐家的子孙过活,她看谁还敢轻视老徐家。 “妈,从小到大,我只要交到一个有身份的朋友,你总是说人家不安好心,你跟人家父母说‘益民说你家小孩误拿了他的玩具,我家益民没说偷,说的是误拿,如果你家小孩真的误拿了,把玩具还回来吧’,他们说我是撒谎精,是坏孩子,他们爸妈不让他们跟我玩。 你又故伎重演,不过这回换了一个人出面。”黄益民直视徐芸,把徐芸的错愕刻进心里,“我表哥小的时候抢我的东西,你们徐家人就是强盗,最喜欢霸占别人的东西,我表哥长大了,只会更像徐家人,不会变好。你让他出面,你是让他霸占属于我的那份钱,顺便霸占别人的钱。” 这孩子说好听点心肠软,说难听点懦弱,逼他逼狠了,他只会跑到床底下、衣柜里、朋友家躲着他和黄邯迁。猛一听到黄益民说这么伤人的话,徐芸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黄益民辱骂老徐家,徐芸猛的一下回了神,站起来就要扇黄益民。 “你第一次利用我逼我爷爷给你哥弄进机械厂,第二次把我一个人关进招待所两天三夜,逼我爷爷给你弟弄进粮食局,我爷爷说如果我有一天想跟你断绝关系,也断得。”黄益民的脚像扎了根一样,扎进地里,动弹不得,当他喊出这句话,他可以动了,他躲开了徐芸的巴掌,但是绊到了桌腿,和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他咬牙爬了起来,“我要去问黄邯迁,没了爷爷,他是不是就没有能力养活他媳妇和他媳妇一大家子,逼得他媳妇不得不把目光转移到他儿子身上。” 黄益民心跳的巨快,像是有人拿着鼓在他耳边敲,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听到鼓声。 徐芸脸上出现了惊慌,她大声说什么,黄益民也听不到,他宛如吞砂砾一样吞咽吐沫,扭头跑了出去。 徐芸忘了拿钱包,跑出去追黄益民。 母子俩动静闹的挺大的,惊动了茶馆评书人和听客,直到母子俩相继离开,他们才回神,凑在一起谈论什么。 孔国贤和冯科听懵了,他俩来解决误会的,没想到目睹了一场好戏。 池午柏、董善林他俩更懵,他俩来当和事佬的,结果听了一场好戏。 董善林瞥见一个珍珠做的手提包,他拿起包就跑:“黄邯迁爱人忘了拿包了,我给她送去。” 冯科知道唐猛被停职的事,也知道唐猛爸给黄邯迁打过电话,黄邯迁笑着说两个孩子玩闹,他们大人没有必要掺和进去。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唐猛爸打个电话,聊一聊刚刚发生的事。 冯科跟他们说回头再聊,拎着包跑出去骑车离开。 “小林,你去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一趟,请人到你店里取个样,然后到辖区派出所一趟,我和老池过去看看。”他们在街道办事处工作,奉行亲耳所听不如亲眼所见,直白点说,就是与其到时候他们听别人说这事,不如他们自己去看这件事。走之前,孔国贤简单嘱咐了林北一句,抬脚就走。 “小林,干咱们这一行,天天帮助大家处理夫妻关系、邻里关系,我干顺手里,今儿遇见黄邯迁同志家庭出现矛盾,我得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池午柏跑出去追孔国贤。 林北付了茶水钱,离开了茶馆,他在茶馆附近等黄益民,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等到黄益民。 林北骑车离开。虽然他不知道孔国贤为什么让他这么做,他还是去了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一趟。林北进去,撞见冯科拎着包匆匆出来,他看到林北,问林北来干嘛,林北如实跟他说了,冯科找了一个人,让他跟林北到店里取样。 他仨目前只酿了两种酒,林北带人进入库房给酒取样,取样员给了林北一个凭条,一个星期后,让林北拿凭条到窗口取检验结果。 林北送走了取样员,到礼品店所在的辖区派出所。 他进入派出所,看了一圈,找了一个人问:“你好,同志,我叫林北,望湖街道的孔主任叫我来的。” 腰带系歪了的公安正在低头翻案件,有人在他耳边叽歪,他抬头凶狠瞪他,听到这人说他叫林北,他一把抓住了林北,把林北的手往后撇。 林北愣了一瞬,他回过神也没挣扎,被这名公安推进了审讯室。 这名公安叫李格,把笔和纸撂到桌子上,坐下来,腿翘桌子上点烟,抬下巴说:“你不在礼品店,你都去哪了?” “我和黄益民、桑超英在北沟镇盘了一个厂子,在那里弄厂房呢。”林北一头雾水回答。 李格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脸继续问:“黄益民人呢?” “在厂里。哦,一个小时之前,他和他妈在茶馆见面,后来他跑了出去,他妈也跑了出去,冯局长也跑了出去,税务局的董善林也跑了出去,孔主任、池主任也跑了出去,孔主任走之前让我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带人到店里取样,又交代我来派出所一趟。”林北没有脾气说。 “这么多人跑了出去?”李格站起来,一只手掐腰一只手夹着烟走了几圈,他停下脚步,掏一根烟撂给林北,“他们跑哪去了?” “市委。”林北接住烟。 李格捋起纸和笔脚步匆匆离开,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公安进来,跟林北说有人匿名举报礼品店的事,又说徐芸到派出所报警,说他和桑超英控制住了黄益民,林北这才知道怎么回事。 林北跟公安说了一会儿话,把取样员给的凭条给公安,公安拿着凭条离开审讯室。等公安接到李格打的电话,从李格口中得知黄益民确实在市委,他进入审讯室,把凭条还给林北:“我们队长刚刚打电话跟我说黄益民确实在市委,你可以离开了。” 林北晕晕乎乎离开了派出所。 经过公交站台,林北把车停到一旁,坐到长椅上捋了捋今天发生的事。 他站起来,骑车前往市委。 林北晚了一步,黄益民刚刚离开。 正当林北打算回厂里的时候,两个干部从林北身旁经过,林北听到两人议论黄邯迁被儿子讽刺养不起媳妇,他让市委同事作证,他黄邯迁一辈子不用儿子一分钱臭钱,为了证明他的钱够他和妻子滋润活到老,他带着科室里的同事回家取存折。 紧接着两人说了这段对话: “取存折不是很快吗?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我们回大院看看?” 两人到车棚取车。 林北犹豫了一下,骑车去了干部大院。 他没有通行证,进不去。 林北把车停在路边,蹲在路边一会儿瞅一眼大门。 门卫看了林北好几眼,他看林北实在可疑,走过来驱赶林北:“这里不让人停留,你去别的地方蹲着吧。” 林北站了起来,一脸着急问:“同志,我是黄益民的朋友,他在里面吗?” 提到黄益民,门卫眼里骤然发亮,似乎有无数话要说,林北摸出一包烟,在门卫的注视下,他掏出一根烟递给门卫,门卫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 他实在想跟人说话,伸头看了看周围,点燃烟冲林北招手,林北凑过来,他十分享受地抽了一口烟,咂巴嘴说:“那个黄科长的儿子,我瞧着挺好的,每回见到我还跟我打招呼,端午中秋给我塞粽子和月饼,他那个侄子就不行喽,我是新人那会儿,没见过他侄子,没放他进去,按照规定要一个人领他进去,我就让他站门口等着人过来领他,隔了几天,我被人套麻袋推进巷子里,被揍了一顿,我一直怀疑就是他侄子做的。” 说到这里,他特别生气,狠狠地咬了一口烟嘴:“黄科长眼睛不太好使,那么好的儿子,他居然看不中,看中了一个心比针眼小的货色。” 林北又给他一根烟,他续上烟继续抽,幸灾乐祸说:“一个小时前一帮人进去,后来他侄子也来了,没过多久,他侄子眼神特别吓人离开了,大概五分钟之前,黄科长脸黑的呦吓人骑车离开了,他媳妇拽着他不让他走,把他的袖子拽掉了,也没能拦住他。” “黄益民出来了吗?”林北继续掏烟给他。 “被他姑拽走了。”门卫把烟别到耳朵上,“他姑边走边骂,好像是黄科长爸留给黄益民的一些字画石头啥的被黄科长收进了保险柜里,黄科长一直不肯给黄益民,黄益民姑隔三差五替黄益民跟他爸要,他爸就是不给,刚刚黄科长也不知为啥子打开了保险柜,发现保险柜里的东西没了。” “对了,我刚刚听那些干部议论,黄科长家的存折上只有几块钱。”门卫唏嘘不已,他家存折上还有一千来块钱,黄科长家存折上只有几块钱,怪不得黄益民说他爸养不起他妈,逼得他妈骗他的钱。 林北把整包烟塞给门卫,跟他说谢了,骑车离开这里。 林北回到厂里,天已经暗了下来,六人还在挖沟,林北让他们停工。 胡翔晚上八点跟张帅交班。 林北在厂里等到八点,等到两人交完班,林北跟张帅说了一下注意事项,把手电筒留给张帅,他摸黑骑车回店里。 林北到库房睡觉,怎么睡都睡不踏实,还不停地做梦。 第二天早晨,林北在店门口贴了一张招工启事,站在店门口伸懒腰。 孔国贤跑步经过,瞥见店门口贴了一张大红纸,他凑近看:“你要招两个店员,不限男女?” “嗯。”林北一夜没怎么睡觉,眼珠子都是红的。 孔国贤撸起袖子看手表,六点四十三了,时间不早了,他可以结束跑步了。 他缓慢停下脚步,叫林北跟他一起吃个早饭。 林北锁上店门,跟孔国贤到饭摊吃包子。 两人来的早,吃饭的人不多,两人刚坐下,老板就把包子给两人端上来了。 他俩自己盛了一碗豆浆,回到座位上。 孔国贤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问:“你见到黄益民了吗?” 林北摇头:“一直没有见到他。” “我昨天半夜接到老冯的电话,他说黄邯迁和徐芸昨晚回到家闹得特别厉害,黄邯迁被人劝走了,有人进屋劝徐芸,发现徐芸吞药自杀,赶紧送徐芸到医院。徐芸半夜被救了回来,醒来要见黄邯迁,黄邯迁到病房见了她,两人见面就吵架,黄邯迁要徐芸娘家归还字画玉石,徐芸不允许,她说如果黄邯迁逼她,她跑到市委跳楼,让全市市民知道黄邯迁逼死自己妻子。”一时间,孔国贤都不知道该说啥好。 “徐芸娘家就没有表态吗?”林北眉头聚拢问。 “那些老玩意可值钱了,谁得到谁都舍不得吐出来。”孔国贤低声说。 “我听说那些都是益民爷爷留给益民的,如果益民打官司,能要回来吗?”林北又问。 “法院判徐家归还字画玉石,徐家死皮赖脸不归还,法院能拿徐家怎么办?”孔国贤一口吃完包子,拍拍手道,“就看黄邯迁有没有能耐要回来玉石字画,如果黄邯迁没有能耐,黄益民拿徐家也没有办法。” 146146 二更 林北揪包子皮塞嘴里:“益民表哥在机关单位上班, 能不能从他着手,让徐家主动归还字画玉石?” 别小看了街道办事处,小到谁家闹耗子了, 大到谁谁升职了, 他们如数家珍。黄益民表哥被黄邯迁弄进榴城街道派出所,他都做了啥, 他知道的七七(八八), 闻言他摇头:“我昨天在干部大院看到他表哥了, 他表哥手上戴了一个翡翠扳指,是帝王绿, 成色极好。我估计他表哥没少从他妈那里弄到好东西,拿都拿了,你认为他表哥还会还给他?能出面让徐家归还字画玉石?” 豆浆是用木桶盛的, 木桶旁放了一个深红色陶瓷盆和一个旧的搪瓷盆,里面装了酸辣白菜和辣葫芦条。林北放下筷子和包子,走过去从桶里拿了两个土陶碗,装了两样小菜回来。 小菜被他放桌子上, 他坐下拿起筷子夹辣葫芦条尝了一口。葫芦被切成条, 经过三蒸三晒,放一些盐和油炸辣椒简单调味, 口感特别得劲。 林北咯吱咯吱嚼小菜, 孔国贤受到诱惑, 也夹辣葫芦条,小菜刚被送进嘴里, 辣味直冲大脑,红色瞬间从孔国贤的脖子上迅速往上爬,孔国贤从不浪费粮食, 即便他辣的不行了,他快速嚼了两下,准备咽下去,“咯吱——咯吱——”咦,嚼小菜的声音怪好听的,孔国贤忍不住多嚼几下,发现这玩意越嚼越香,让人忍不住还想吃,后来孔国贤发现小菜就着馒头吃更香。 林北手肘撑桌子,另一只手朝着脸扇风,呼哈呼哈张嘴散辣:“孔主任,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益民表哥叫啥?他叫啥呀?” 孔国贤掏出手帕擦鼻尖上的汗,咬了一口包子解辣,说:“他叫徐要要。” 林北嘚楞一下坐直:“我认识的人里面也有一个叫徐要要的,不过他是阳县余淮镇的徐要要,跟你嘴里的徐要要肯定不是一个人。” 林北说完这句话,开始埋头干饭。 昨天黄邯迁、徐芸相继离开,干部大院的人开始翻徐芸老底,他们说徐芸是余淮镇人,她刚开始抱着一个木箱子到干部俱乐部门口卖烟,那时徐芸十六七岁,皮肤白,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含着情,扎了一个单马尾辫子,他们形容徐芸就是藏在广玉兰树树叶中安静开放的玉兰花,当时好多干部找徐芸买烟,请徐芸跳舞,这群干部里就有黄邯迁,最后黄邯迁抱得了美人归。 想到这里,孔国贤趴在桌子上,伸头说:“没准他们还真是一个人。” 林北夹菜的手悬在半空中,他夹一筷子酸辣白菜吃,摇头:“肯定不是一个人。” 孔国贤急了:“黄益民妈徐芸娘家就在余淮镇。” 林北被孔国贤的话惊到了,他没留意,一下子被口中的辣椒呛到了,他硬生生把咳嗽压了下去跟孔国贤对细节:“他是不是有个对象叫席年年?” “百货大楼有一个姑娘叫席年年,她没有明说徐要要是她对象,但是他俩平时相处挺像处对象的。”孔国贤为什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因为宋晴爱逛百货大楼,刘雪和席年年认识后,把宋晴介绍给席年年认识。宋晴逛百货大楼经常撞见徐要要到百货大楼找席年年,两人搂搂抱抱,有一次刘雪和席年年约饭喊上了宋晴,宋晴打趣席年年,说也许她给两人办结婚证,席年年说她无心情爱,一心干事业,宋晴晚上回家跟他说她忽然发现席年年假的很,之后两人约饭再喊宋晴,宋晴找借口推了。 “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叫关怀仁,经常出现在席年年身边?”林北不死心问道。 “确实有一个人叫关怀仁,两人是朋友。”名字接二连三对上了,孔国贤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他确定了徐要要就是林北口中的徐要要。 “名字对上了,有些细节对不上。”林北拍拍脸让自己大脑保持清醒,他往前坐了坐,双臂搭在桌子上说,“我认识的席年年和关怀仁以前订过婚,去年冬天,席年年还在莲花镇供销社上班,和镇上信用社行长的儿子好上了,要和关怀仁退婚,当时关怀仁在县里复读,知道这件事马上回来找席年年,求席年年不要和他退婚,席年年没同意。 过完年,我到余淮镇建房子,我在余淮镇见到了席年年,席年年当时在余淮镇的购销社上班,和徐要要好上了,我还经常看见关怀仁找席年年。” 听到这里,孔国贤都要怀疑他们名字一样,但是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今年临近五一劳动节,阳县出现一起拐卖儿童的案件,受害人的姐姐和人贩子合伙拐走孩子,后来人贩子被抓住供出了受害人姐姐,受害人姐姐供出了席年年,她说席年年给她出的主意,这样一来,受害人姐姐和她丈夫,也就是席年年的表哥可以强占砂锅坊。 案子结案了,受害人姐姐入狱了。 因为徐要要后台硬,他保住了席年年,不久,席年年离开了余淮镇,没人知道她去哪了,原来她到市里了,还进了百货大楼。”说起这件事,林北只觉得憋屈,和深深的无奈。 孔国贤的神情瞬间凝重起来。如果三人就是林北口中的人,关怀仁到黄邯迁身边当秘书就值得人深思了,徐要要在余淮镇肯定没少借着他姑父的名为自己谋利,至于席年年,想到她,他汗毛倒立,这个女人一步步从乡镇供销社员工坐到百货大楼市场部主任的位置,期间还当了人贩子,现在她还要当女厂长,昨天冯科跟他说刘雪就像被席年年下了降头,把他当敌人,前天俩人吵架,他还从刘雪眼里看到了仇恨,冯科说当时他吓了一跳。 孔国贤一口喝完豆浆,掰开一个包子,往包子里塞小菜,他放下筷子,拿着包子小跑离开。 孔国贤离开了,林北却没有抬头,他一个接着一个吃包子,还夹菜吃,解决完半屉包子,他不急不慢喝豆浆。 家长牵着孩子过来吃早饭,林北放下碗,付了饭钱,他慢慢往回走。 席年年、关怀仁的老底被他抖了出来。 林北抬头,他眼里是灰色、干枯的树,挂在枝上打着卷的残叶,灰沉沉、厚重的天空。 林北收回视线,余光瞥见瘦了一圈的麻雀落在电线上休憩,骑车的人从电线下经过,过了几秒,自行车已经驶远了,它才展翅飞走。 林北驻足看着它飞远。 他眯着眼,藏起眼里涌动的情绪。 公交车驶过去,车玻璃上倒影出自己,尽管公交车很快驶远了,林北还是扯了扯嘴角笑。 昨晚他担心徐要要回头找礼品店麻烦,礼品店里这么多酒,别被他糟蹋了。 今早他看到孔国贤,心里就有了主意。 席年年到百货大楼上班,黄邯迁肯定出了力,他虽然不知道关怀仁做什么工作,但把关怀仁弄到淮大上课,无论是席年年还是徐要要,他俩都做不到,肯定又是黄邯迁出了力。 现在黄邯迁肯定恨死徐家了,徐芸在后面拽着,他动不了徐要要,他不气的失去理智就算他厉害。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跑到他面前说席年年和关怀仁的过往,黄邯迁肯定拿他俩撒火。 席年年被赶出百货大楼,席年年肯定接受不了,找徐要要哭诉,徐要要肯定心疼坏了。 他忙着安抚席年年,哄席年年,也许他还会给席年年出气,肯定顾不上礼品店。 只要徐要要不盯着礼品店,林北还真不把匿名举报信看在眼里。 林北回店里骑车离开。 到了北沟镇,林北遇见了田朱福,田朱福的女儿穿着蓝白交错的校服从田朱福胳膊下钻过去,踩着自行车三脚架坐到二八大杠上,他儿子从茅房出来,跑到田朱福跟前,手脚麻利爬到后车座上坐好,从妹妹手里接过书包背好。 田朱福右腿往后甩,他儿子赶紧捂住头弓腰,田朱福稳稳地坐在车坐垫上,扭头笑骂他儿子两句,骑车前往市区。 林北和田朱福迎面相遇,两人问了一句好,田朱福拐弯,林北骑车回厂里。 林北推车进厂,六人拎着水桶呼呼的从林北身边跑过去,林北看着他们笑了一声,他放下自行车支架,掏钥匙开办公室的门。 他推开门,进屋拿盆到水井那里打水,无意间看到黄益民的衣服挂在绳子上。他记得黄益民走的急,没来得及洗衣服,六人走的时候,衣服还泡在盆里,胡翔又比他先离开的,现在还没有到交班的点,那么只能是张帅洗的了。 林北端着盆回办公室,打湿毛巾擦桌椅和柜子。 他到水井那里打水洗毛巾和盆,再一次回到办公室,他把盆放到盆架底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拿了一叠饭券离开了办公室,朝张帅走去。 张帅小时候过的并不好,他妈国字脸,他爸鞋拔子脸,他却生了一张圆脸,沈罗郢、沈客松他们的爸爸总是笑话他爸没种,说他爸给别人养儿子,从他有记忆起,他爸每次听到这种话,脸阴沉的特别吓人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回家,关上门打他,他妈冷眼看着他被他爸打,看着他抱着他爸的腿,连哭都不敢大声哭说‘爸,我疼,别打我了’。 放学了,他磨磨蹭蹭回到家,发现他家里挤满了人,姚小妹奶奶看到了他,把他搂在怀里说‘你爸妈怎么那么狠心,他们喝农药死了,死的干干净净,你怎么办’。 十二岁少年抓住书包带子低头踢土疙瘩,平静的像是死的不是他的父母。 后来,他被一对老夫妻领养了,他很高兴跟老夫妻到了新家,老夫妻怕他念书念多了,心念大了,不让他念书,他毫不犹豫同意了,老夫妻让他喂猪喂鸭做饭洗衣服,他没有怨言做了,可是老夫妻的表侄到老夫妻家走亲戚,他们表侄走了,夜里老夫妻发现他们丢了两百多块钱,跑到灶房拿烧火棍打他,让他把钱交出来,无论自己怎么解释,老夫妻都不相信他没有偷钱。 他被送回了北沟镇,又被其他人家领养,邻居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偷过钱,硬赖他偷了他家的钱,他被新爸妈送回了北沟镇…… 张帅这一生都活在恶意中。 昨天他拿着饭券到对象家,笑的特别开心跟对象父母说老板给他饭券,他想带对象下馆子,对象父母拿着饭券抚摸许久,把饭券还给他,让玲玲跟他下馆子。 他和对象到王春来的饭店吃饭,门口被一群人堵的严严实实的,他吃面的时候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还有一群人说酸溜溜的话。 张帅文化水平低,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心情,他只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是甜的,比糖甜,尽管他没有吃过糖。 长大后,他有能力买糖吃,他怕他知道什么是甜,再也过不了这样的苦日子,不敢吃糖。 老板出现后,张帅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当老板朝他走来,张帅脸上的笑容灿烂的耀眼。 林北数了一个星期的饭券给张帅:“你给黄老板洗了衣服,等黄老板回来,我让他给你加餐。” “唉。”张帅像一个孩子得到家长的许诺,开心的应道。 “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事吧?”林北跟张帅闲聊,顺便等胡翔。 “昨晚有人搭梯子爬进厂里偷水泥袋,我听到动静拿手电筒照墙头,”张帅一只手捏着饭券,一只手用力蹭裤子,愧疚说,“那人抬胳膊挡眼睛,我没看清他的脸,不过他手没扶着梯子,一下子掉了下来,我听到扑通一声,拿着手电筒跑出去,只看见横躺在地上的梯子和六条水泥袋,没有看到人。” 林北声音里没有责备,反而含着浓浓的笑意问:“梯子呢?” 张帅不受控制哆嗦,头深深地埋进胸前。 过了很久,久到张帅呼吸出现了困难,他听到林北离开的脚步声,听到林北清亮的声音。 “原来你把梯子扛进杂物间了。”林北推开杂物间的门,看到梯子横着躺在地上,他夸赞道,“小张,你干的不错。” 他走进办公室,没过多久,他拿了一张大红纸出来,走到厂房大门口,他把大红纸贴到墙上。 路人瞥见一抹红色,以为林北正在贴招工启示,想也不想就往林北那里跑去。 “本月10号夜里,有人不走正门,走梯子进厂房,水泥袋黏在他身上,跟着他一起出了厂房,我厂张帅夜里巡视厂房,捡到一个竹梯子,和偷溜出去的水泥袋。”识字的人当场读了出来,不是招工启示,他不是十分失望,因为林北写的太有意思了,明明小偷溜进厂里偷东西,他却写水泥袋想看看外边的世界,偷偷跟人溜了出去。 “梯子就在厂里,谁昨晚离开,忘了带上梯子,记得到厂里取梯子。”林北站在公告前面大喊。 今天乡镇干部下乡组织各个村安排人修剪树枝,江珺不能把秦可可送到乡镇府丢给秦月观,叫秦月观遛孩子,只能自己遛了。 小娃娃看到这里聚集了一堆人,跌跌撞撞朝这里跑。 眼看着小娃娃就要撞到人身上,江珺快跑两步,把她拎了起来,就听到林北说话,她还没笑呢,小娃娃噗噗笑出了声。 有人笑,其他人再也忍不住了,揉着肚子哈哈大笑。 这个老板真好玩。他们要是遇到这种事,就绕着镇子破口大骂,一连骂三天,哪像这个老板,和和气气、平平静静说小偷到厂里偷东西,一点都没有脾气让小偷过来取梯子。 林北回到厂房,经过张帅身边,拍拍张帅的肩膀,夸他干得好,到六人那里看他们搅拌水泥。 张帅卸了力,大口喘气。 在他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张帅捏紧拳头,提醒自己不能倒下,不能蜷缩抽搐,一旦老板看到了,一定会害怕,一定会辞退他。 他重获呼吸,才反应过来老板没有一脸失望撵他离开,没有扭曲脸骂他。 胡翔单手耍着擀面杖来到厂里,瞥见大门口聚集了一堆人,他走过去瞧了一会儿,他走进厂里,一眼就看到了张帅,他走过去,肩膀轻撞张帅的肩膀:“张帅,你昨晚遇到贼了?” “嗯。”张帅垂着脑袋。 “别丧气,兄弟今晚过来陪你,只要贼敢来,我让他躺着进入派出所。”胡翔十分讲义气。 张帅十分感动,他想到了胡翔有老婆孩子,说:“你不回去陪嫂子和孩子?” “诶。”这回轮到胡翔垂下脑袋了,“丛枝堂妹到镇上相亲,我老丈母娘也来了,她们要在镇上住一晚上,丛枝让我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上。” 正在和六人说话的林北看到了胡翔,他走过来,给胡翔一个星期饭券。 胡翔喜滋滋埋头数饭券,把饭券装兜里,和张帅交接了工作,扛着大扫帚从西北角开始扫地。 林北回去带着六人打水泥地板。 这回他要打高度约十二公分的水泥地板,分段打水泥地板,一块水泥地板30平。 “师父,为啥要分段打水泥地板?”田曜光边铲水泥边问。 “它的散热性高,夏天温度高,它不容易裂开,还有这样打水泥地板,它的韧性强。”林北说。 这些人还是头一回听到散热性和韧性,眼里都出现了迷茫,林北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两个名词。 他们眼里的光更加亮,干活更加卖力。 下午,大概四点钟,他就完工了。 林北让他们在上面铺一层稻草。 林北没有稻草,六人跑回家抱稻草,长辈刚亮嗓子骂他们,他们说打室外水泥地板用到稻草,长辈立刻变了一副面孔,念叨他们抠,自己动手扯几把稻草塞到孩子怀里。 六人在大路上碰见,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跑回厂里。 他们把稻草摊在水泥地板上,扛着铁锨到河对面挖沟。 林北回到办公室写东西。 孙八和王鑫躲在远处观察厂房,老是有人在厂房门口徘徊,这些人就是想看到底谁到厂里取梯子,他俩低声骂这些人闲得蛋疼,不去修剪树枝,在厂房门口看他爹呀。厂房门口终于没人了,他俩跑出来,站在路上左右看,看到路上确实没人,他俩猫着身体跑进厂里。 一把大扫帚“嗖”一下落在他俩眼前,他俩吓的脸都变色了,掉头撒腿就跑,大扫帚“嗖”一下,又落在他俩眼前。 “你俩来厂里干嘛!”胡翔抬下巴问他俩。 “我……我过来取梯子的。”孙八挺直腰杆,仰着下巴说。 “你们厂捡到我们的梯子,你们老板都发告示了,让我们过来取梯子。”王鑫上前一步,理直气壮说。 林北听到动静抬头看,就看到这幕。 他放下笔,走到门口:“胡翔,你把他俩送进派出所,就说他俩昨晚进厂盗窃。” “是,老板。”胡翔放下大扫帚,一只手抓住一个人,两人使出吃奶劲挣扎,却撼动不了胡翔的手。 孙八、王鑫傻眼了,他俩扭着身体喊:“林老板,你让我们过来领梯子的,你咋说话不算话,把我们哥俩送进派出所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送你们进派出所?”林北诧异道。 孙八、王鑫想了想,人家真没说过这样的话,这些话是看热闹的人说的,两人气的几哇乱叫。 胡翔扭着他俩离开,林北继续趴在桌子上写东西。 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林北到厂房外边,走到河边喊六人收工。 六人扛着铁锨回来,到水井那里打水洗手洗脸。 林北回到办公室取一条新毛巾,他到水井边,把毛巾递给田兆兆:“你们明天自己挖沟,我可能傍晚过来。对了,你们早上过来给五个车间的地板洒一层水,院子里的地板暂时不用洒水。” 六人轮流使用毛巾,听了林北的话,他们大声说好。 “你不过来,黄老板过来吗?”一整天没有看到黄益民,姚小妹感觉特别奇怪。 “他有事,过几天他才回来。”林北掏出饭券递给姚小妹。 姚小妹把饭券分给大家,一群人着急忙慌跑出厂。他们挖沟的时候,有人跑过来跟他们说孙八和王鑫被胡翔送进了派出所,六人特想跑过去看热闹,但是他们没有去,一锨一锨挖沟,慢慢的,他们的心也静了下来。 下工了,他们可以没有心理负担跑过去看热闹,他们不着急才怪。 林北回去继续写东西。 林北写完了东西,站起来整理纸张,把纸张装包里,他锁上抽屉,关了台灯,又关了电灯,锁门离开。 路过门卫室,他看到胡翔躺在门卫室的床上睡觉,厂房后面射出来一束光,林北想一定是张帅拿着手电筒巡视厂房。 林北等了一会儿,张帅从后门进入厂房,林北跟张帅摆了摆手,告诉张帅他离开了。 傍晚有人在他耳边故意说会叫的狗不咬人,不会叫的狗能咬死人,还说老板是笑面虎。老板用计骗偷窃贼出来,这么风轻云淡的把人送进了派出所,张帅抬起头,直视他们的眼睛,骄傲的跟他们说这是他的老板。 在他眼中天塌下来的事,老板废了一张,就没有关注这件事,然后偷窃贼自己出来了……那一刻,还没有建成的厂房在张帅心里已经足够强大,能够给他遮风避雨,走在厂房里,他特别安心。 张帅打着手电筒送老板离开,直到老板的身影消失。 林北回到店里睡觉。 今晚,他睡的特别安稳。 第二天早晨,林北早早的起床刮胡子,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门吃早饭。 林北刚吃上早饭,就有人围过来,腼腆笑问:“林老板,你们店招员工,真招女员工?” “谁有能力就招谁,不拘于男女。”说完,林北低头吃饭。 女性激动,男性却觉得他们到礼品店应聘,林北肯定优先考虑男性。 林北快速吃完饭,放下筷子,笑着说:“我们店十四号招人,只招一天,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过来凑凑热闹。” “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一个大姐大着胆子问。 “前期看店。通过这段时间考察,我会根据你的表现评估你的能力,如果你的能力够强,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销售礼盒,按照你卖出去的数量,在基本工资的基础上,给你提成。”林北话音刚落,议论声炸开了锅,林北提高音量,“你们也知道我们只在节假日开门做生意,每次销售礼盒的数量惊人,如果谁能抓住这个机会,你卖一次礼盒,赚的钱估计比你一年的工资高。” 林北没有吼,讲的也极慢,却震动了大家的心,大家心脏狂跳,每个人眼里都出现了一团火。 林北搅乱了大家的心,他拍拍屁股就走了。 他回到店里,锁上店门,骑车回到和平北路。 林北把车和树锁在一起,坐在淮大对面的公交车站台的长椅等母子俩,他希望母子俩下了公交车就能看到他。 钱吉祥到店里盯装修,意外瞥见林北坐在长椅上仰头看天空,他抬头看天空,天空阴沉沉的,看久了,让人变得多愁善感。 他到店里一趟,出了店,朝公交站台走去,挨着林北坐下。 他瞥林北,见林北还在看天空,他抱着头伸懒腰:“咋了?” “都阴了这么多天了,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太阳。”林北。 “等着吧,等下一场大雨,你就能看到太阳了。”钱吉祥十分有经验说。 “雨应该快下下来了。”林北撇头笑着说。 钱吉祥惊呼:“原来你也能能掐会算。你穿上斜襟长褂,一定也是一位大师。” 林北抖着肩膀笑:“说不准我真能成为一位了不得的大师。”因为他从九六年回来的。 他逗他的,他还当真了。骗到了林北,钱吉祥特别有成就感,乐的嘴巴快叉到耳后根了。 “唉。”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钱吉祥就特激动,他抓住林北的肩膀说兴奋说,“强买晓东房子的那个女人倒霉了,她侄子,就是以前跟我和晓东抢篮球场的公安,他被停职了,他想复职可不容易。他在晓东那片住,他特别横,总是找晓东麻烦,我看他今后还咋横。” “哦,他啊,他是益民的表哥,那个女人是益民妈。”林北说。 “不像啊。”钱吉祥特别惊讶,黄益民那么爱笑、软和,性格跟他们完全相反。 林北也惊讶钱吉祥竟然还不知道黄益民和徐芸、徐要要的关系,他说:“如果益民跟他们像,他爷爷留给他的字画玉石就不会被徐家人霸占了。” 钱吉祥惊讶的爆了粗口,让林北给他多讲讲,林北让他到望湖街道办事处找孔国贤,孔国贤比他知道的多,钱吉祥还真去了。 以他和黄益民的关系,有些话他不能说,别人却没有顾虑,可以跟钱吉祥大说特说。钱吉祥从孔国贤那里回来,一定会去找王晓冬,王晓冬知道了黄益民和徐芸、徐要要的关系,大概不会对黄益民生出芥蒂,还会十分同情黄益民。 147147 一更 又一辆3路公交车驶进站台, 车还没有停稳,等车的市民一哄而上堵到门口,挡住了林北的视野。车门一打开, 他们争先恐后上车。 余好好经常乘坐3路车, 十次里面有七次能遇到这种情况,她总是抱着孩子提前站在车门口, 车门一打开, 她抱着孩子闪到车门的拐角, 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推着往里走,他们上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余好好贴着车门挪到门口,拐了一个身就下了车。 她放下孩子,掐着腰喘气。 孩子脚沾地就想跑, 余好好往肩上扯了扯包带,弯腰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你去哪儿?” “爸爸。”林聪指向站台,余好好抬头,就看到林北坐在长椅上朝他们笑, 她松开手, 孩子就冲了出去,像小炮弹一样冲到林北怀里。 林北把他放到长椅上, 小家伙双手撑着长椅, 悬空的腿交叠, 鼓起腮帮看他们乘坐的公交车迟迟出不了站,余好好走过来挨着小家伙坐下, 轻戳他鼓起来的腮帮,小家伙像破了洞的气球,“嗤——嗤——”气没了, 他笑的倒在爸爸腿上。 余好好逗了一会儿林聪,拿下包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北来站台这里等他俩就很不正常,不怪余好好往坏处想。 林北从余好好手里拿过包,把包放到肩上,又把孩子放地上,走到树底下推车过马路,站在路边等他俩,余好好牵着林聪过了马路,林北把孩子抱到二八大杠上,推车走进淮大,余好好走在他身侧。 “刘雪要自己住房子,她催我们尽快搬家。”现在大概十点左右,学生抱着书赶去上课,这一刻,他们一家三口是水草,是鹅卵石,溪水淌过他们奔向江河入口,涌入大海。学生朝气蓬勃、带着对知识的渴望和他们擦肩而过,林北停下脚步,偏头看余好好,“你想继续租房子,继续住在淮大里面,还是买房子?” 余好好茫然看他,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要搬家。 “聪聪,你咋想的?”林北低头问他。 正在用双手攥刹车手把的林聪说:“妈妈,咱家买房子了,老家过来人杀鸭子褪鸭毛,他们还住招待所嘛!” 那天聪聪在少年宫一口气背了四十多首古诗词,家长们看到聪聪找她要水喝,立刻把她围到中间,问她咋教孩子的。 余好好喂了聪聪半壶水,打发他去玩,跟他们交流养孩子经验。如果她说她从没教过孩子,孩子玩着玩着就会了,这不是招恨嘛,她灵机一动说她给孩子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环境,自己没咋费心,孩子忽然就会了这么多东西。 家长们大多住职工楼,在走廊上生火做饭,邻里之间发生摩擦,百分之九十因为做饭。听余好好这么说,他们叹气他家孩子生活在乱糟糟的环境里,能有人家优秀才怪。 余好好头一回清晰的认识到原来那么多人住在拥挤的地方。 回村,她立即召集人开了一个会,跟大家说城里大部分人居住现状,提出卖鸭子给人提供杀鸭子褪鸭毛服务。为啥她会提出这个建议,因为他们住的拥挤,自己杀鸭子肯定不方便。 大家同意她的提议,但是问题来了,杀鸭子需要人手,她肯定带人到市里,那么这些人住哪?后来她决定掏钱让他们住招待所或者旅馆,不过她心里始终没底,不知道到时候招待所和旅馆有没有房间。 聪聪点醒了她,她可以买一套房子啊。 余好好跑到车头,使劲呼撸他的圆脑瓜子,看看能不能蹭一点他的聪明劲。 林聪被妈妈呼撸舒服了,脑袋朝妈妈手里送。 “同意买房子的举手。”林北单手扶着车,快速举起左手。 林聪单手扶车龙头,举起一只手,还翘起了脚。 余好好跳起来扒着林北的手往下按,自己举起了双手,迅速说:“余好好投了两票,林聪投了三票,林北投了反对票,根据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咱家决定买房。” “买房。”林北推着自行车跑,林聪双手抓紧车龙头,回头喊妈妈快点。 余好好追爷俩追到宿舍楼下,抓住车后座喘气。 “刚刚刘教授说了啥你都听到了,怀仁和席年年是好友,那个啥子孔主任和冯局长心是脏的,打心底里瞧不上女人,他们看到席年年坐上了市场部主任,还要办厂,他们恶意诋毁席年年。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打倒席年年,掐死女性崛起的苗头,他们休想,将来我们女人一定能占据淮市半边天。” “清悦,你妈已经到阳县下面的两个镇子打听关怀仁和席年年有没有订过婚,席年年有没有参与拐卖儿童的事,她下午就能回来,咱们在家等你妈的消息。” “我最后跟你说一遍,那些乡巴佬都是些长舌妇,爱嚼舌根,看到怀仁和席年年走的近,就传他俩处对象,那个谁顾啥娟是席年年的表嫂,席年年在余淮镇上班住她表哥家,她表嫂找她说话,她能不理吗?就因为她俩走的近,她表嫂诬陷她,那些公安查也不查就信了她表嫂的话,要不是徐要要,她就含冤入狱了。” “清悦,清悦——”…… 余好好扭头,看到张清悦推倒她父亲,捡起包头也不回跑走了。 她父亲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捂着胸口,表情似乎很痛苦。 两人争吵的时候,路过的老师停下脚步围观,见张清悦父亲张桥情况不太对劲,两个男老师把张桥架起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老师把书交给旁边人,背起张桥小跑离开,好多老师跟了上去。 余好好对张清悦的印象是城里姑娘娇气了点,但心眼不坏,她怎么也想不到张清悦能丢下倒地不起的父亲自己跑了。 林北想的则是按照张清悦的脾气,如果张清悦知道是他揭了席年年、关怀仁的老底,见到他一定会讨伐他,而不是只提到孔国贤、冯科,看来孔国贤和冯科没有提他,大概担心他被徐要要找麻烦吧。 爸爸妈妈望着那条通往校门的路,林聪抱着爸爸歪着身子看那条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高兴喊:“张奶奶。” 宿管张凤仙扭头,看到了一家三口,她朝一家三口走去。孩子眼睛是清澈的,无垢的,没有掺杂一丁点儿杂质亲近她,张凤仙心情复杂望着刚刚父女俩发生争执的地方:“张桥家那丫头被她妈背着长大的,能跑会跳的时候,被她爸带去上课,也算听她爸的课长大的。他们夫妻真没亏待她,她咋能干出这种不是人干的事呢!” 今早她遇到王翠红,得知王翠红请了假去打听张清悦朋友和对象,张桥跟其他老师调了课,在家看着张清悦,她还跟王翠红说孩子还小,大了就能理解父母,两口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会儿张凤仙不确定两口子能活几年。 林聪眼前一亮,这不就是爷爷跟他讲的儿女不孝的故事嘛,他小嘴吧嗒吧嗒说:“奶奶,我爷说不能把自己的下半辈子交到我爸他们手里,所以我爷现在努力赚钱。我爷还说万一将来我爸他们变浑了,让他们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反正他兜里有钱,够他和我奶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儿子也罢。” “你爷爷想的真开。”张凤仙心里却想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狠下心不管子女,所以说儿女都是债。 爷爷被张奶奶夸了,林聪小脑袋捣的老快了,嘴巴里还发出嗯嗯的声音。 张凤仙被他逗乐了,压下心里的担心,担心她的儿女将来有一天变浑,笑着问小夫妻:“你俩商量的咋样了?” “我们一家三口决定买房子。”林北问林聪对不对。 林聪响亮说:“对。” 余好好也笑着说对。 “那你们有没有找好房子?”张凤仙问。 “我们把东西放下就去找房子。”林北放下自行车支架,把林聪放到地上。 “我倒是知道有人卖房子,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张凤仙猜到了结果,昨天晚上她儿媳妇包了饺子,她儿子给她送饺子,她让儿子晚上回去打听谁家打算卖房子,今早她儿子上班绕到这里,跟她说罗平打算卖掉五号巷的房子。 张凤仙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她开口给自己推荐房子,房子一定是房主本人的,而且房主人品肯定不会差。比起自己两眼一摸黑,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房子,林北更愿意去看张凤仙给他介绍的房子。 林北说去,让张凤仙等一下,他拿着包上楼,把包放进宿舍立刻跑下楼。 张凤仙找了一个人给她代班,她推自行车出校,边走边跟小夫妻介绍罗平:“罗平这个人啊,得亏他爸妈早不在了,要是见到他为了买一堆破碗破瓶子破字画石头卖掉一个又一个房子,他爸妈能被他气死。” “他现在要卖五号巷的房子,我估计他又是看中了什么破玩意,钱不凑手,才卖房子。他怕他看中的宝贝被人买去,急着卖,他都不会开太高价。”出了淮大,张凤仙骑车带路。 林北骑车载着母子俩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到了浦口。 张凤仙从自行车上下来,她像是听什么声音,推着自行车顺着声音走。 余好好抱着林聪跳下自行车,把林聪放到自行车后车座上,扶着林聪,一家三口紧跟着张凤仙。 二胡声越来越清晰,还有一种林北不知道什么乐器发出来的声音。 一堆人坐在梅树下拉拉唱唱,张凤仙看不清人脸,但是她听到了二胡声,她知道是罗平在那里拉二胡,喊道:“罗平,你五号巷的房子卖了吗?” 罗平心里惦记着唐伯虎的画,走神拉着二胡,听到有人问房子,他眼皮嘚楞一下打开,笑着对小友徐淮生说:“我今早左眼皮跳,我跟你说有好事发生,你还不搭理我。” 徐淮生只要摸琵琶,眼里心里全是琵琶,听不到其他声音,罗平已经习惯徐淮生的臭脾气,他收起二胡,跟其他几位好友说他走了。 他小跑离开,朝张凤仙招手:“房子还在。” 罗平走近,张凤仙扭头招呼余好好、林聪过来,余好好抱着林聪走到张凤仙身边,张凤仙摸着林聪的脑袋说:“罗平,这是我侄女,他们小两口子要买你的房子,婶子要回去工作,我把他们交给你了,你可别坑他们。” 罗平身高高,长了一张长脸,一双天生笑眼,眉毛长的比较有喜感,他站在那儿不动也会惹人发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善茬,他到武馆跟师傅学拳,把自己练得强壮,穿紧的能显出肌肉的衣服,每次说话都会半眯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在算计人,过了几秒钟,他说:“我罗平做事,讲究一个诚字,婶儿,你担心的事不可能发生。” 张凤仙每次跟罗平讲话,罗平能急死她,导致每回罗平话说到一半,她摆摆手走了。 “嘿,这个老太太。”这话罗平倒是说得快。 他把目光从张凤仙身上移到一家三口身上,为了不让一家三口觉得他好欺负,防止在议价的时候,这对男女胡乱喊价,罗平举起二胡,他辛苦练出来的那坨肉砰一下撑起衣服,把二胡换到另一个手里:“我丑话说到前面,那个房子低于三千,我不卖。你们觉得你们能接受这个价,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房子,看了房子,你们鸡蛋里挑骨头,让我这里降一下价,那里降一下价,最后告诉我,你们不买了,我可不依。” “如果我们是这种人,张姨能把我们往你面前领?”林北笑容灿烂,一看就是刚进厂的小新人,虽然有点小心思,但是瞒不过罗平这种老油条。 一是他信得过张凤仙,二是林北才进入社会几天,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十五载,要是这样他都拿捏不住毛头小子,他干脆选一个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罗平没那么谨慎了,不过他还是佯装思考林北的话可不可信,含糊说:“信人不如信己。” “我爹总是在我耳边说这句话,可我总是记不住。”林北一只手扶车,一只手朝林聪展开,林聪扭身,从妈妈怀里落到爸爸怀里。 罗平默默说他一上头,就把这句话丢到犄角旮旯里。突然觉得他俩同病相怜是咋回事! “你叫我小林,我叫你罗哥吧。”林北一点不拿罗平当外人,什么话都跟罗平说,“罗哥,房东突然通知我她要自己住房子,她挺急的,我答应她今天下午腾房子,我着急找个房子住进去,咱们现在过去看房子吧。” 在林北身上罗平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没有心眼,啥话都往外说,也不想想如果自己心眼孬,到时候随便找一个由头给房子提提价,他到时候咋怎。 罗平对林北有些恨铁不成钢,也有一些宽容,说:“走吧,我带你们去看房子。”说完,他补充道,“如果你们今天给钱,我今天就能把房子过到你们名下。”毕竟他都卖了好几套房子,熟悉过户流程,他和房产局的人也熟。 “一手交钱一手交房,我们懂。”林北丝毫不担心他掏不出钱。 罗平心思开始活络了,他不好意思盯着女同志看,就只能盯着孩子,林聪抬头,虽然不知道叔叔瞅他干嘛,他还是对着叔叔笑,罗平别扭干咳两声,说:“小林,我第一眼看到你家孩子,我就觉得你家孩子有出息,这么有出息的孩子,手里没有几个老物件傍身,会被人看轻的。” “我打算给孩子买几个老物件,一直没有门路。”林北苦恼道。 这回罗平无法慢吞吞说话了,因为他卖了房子还差一笔钱,他打算处理掉一批嘉庆年间的瓷器。他急切说:“我有老物件,你收吗?” “先看房子,其他的之后再说。”林北没心没肺朝罗平笑。 罗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 这年头识货的人少,兜里能听响的人更少,他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兜里能听响,还打算入手老物件的愣头青,罗平咋可能让他逃出自己的五指山。 罗平加快脚步,带一家三口来到五号巷。 五号巷像一个搁浅在河边的河蚌,沿着花园河河畔建的,花园河东西走向,五号巷也是东西走向,青石板铺的路,能容下三个人并肩行走,罗平的房子在巷子中间北侧,靠着花园河。 罗平站在两扇门前,从腰上扯下一串钥匙,找到院门钥匙开了锁,推开院门:“算上灶房,一共六间房。” 他打开所有房间,让他们自己看。 林北停好了车,余好好已经牵着林聪跑进房间了,他没有进去,反而看院子里的树。 “这是海棠树。”他家房子多,罗平小时候没住过这里,倒是被父母带着到这边玩过几回,他记得春天院子里的海棠树、河堤边的海棠树开了花,父亲坐在树下拉二胡,母亲站在海棠树下唱戏,他曾经一度认为母亲是海棠仙子,因为母亲每次唱戏,五号巷、花园河的海棠就花开了。 林北没有见过海棠树,更没有看过海棠花,但是花的名字有说不出来的缱绻,竟让林北期待来年它开花。 余好好和林聪一间一间屋子跑,从他俩的笑声中林北听出他俩十分满意这个房子。 余好好和林聪走向林北,两人一前一后说:“还不错。” 他俩笑容再淡一点,林北就信了他俩说的鬼话。 林北蹲下来牵住林聪的手问:“哪里还不错?” “房间多,踩着凳子趴在窗户上能看到屋后的河,妈妈坐在河堤护栏上看书,我可以在堤坝上扶自行车跑。”林聪响亮回答,那么长的堤坝,他扶着自行车跑,可以不用拐弯,目睹哥哥扶着自行车跑,拐弯的时候,自行车把他压到身下,林聪坚决扶车跑不拐弯。 “扶车跑多没意思,你可以上天。”林北弹他脑门。 林聪揉着脑门问:“爸爸,咋才能上天?” 林北:“……” 林北被孩子整不会说话了,余好好过来凑热闹:“你爸不知道,你到梦里找答案。” 一家三口咋还聊起来了嗫。他仨不着急买房子,罗平可是着急买房子,还万分着急向林北推销老物件了。 一家三口似乎有聊不完的话,罗平等不了了,开口打断他们:“你们现在买房子,2688,一会儿买房子,我就要恢复原价了。” “罗哥,不是说好了三千吗?”林北错愕抬头。 罗平:我这叫舍不住孩子套不到狼,先把你套住了,还愁卖不掉瓷器! 当然罗不会这么说,望着海棠树说:“这套房子装满了我和我父母的回忆,我也希望这套房子能装满你家孩子和你们的回忆,这也是我对我父母的怀念吧,所以我决定便宜一点把房子卖给你们。” 148148 二合一 林北一个眼神, 余好好立刻懂了林北的意思。 这个房子北侧建了三间屋,东侧两间小屋,西侧是灶房, 灶房北边有一个小门,屋和院墙一半石头一半青砖建的, 六间屋都用上了红瓦, 房子可能和林北太爷爷一个年纪, 屋顶上长了草,屋子地基还是稳固的, 墙体也特别结实。 有两间屋的屋顶漏了一个小洞,不过不要紧, 回头她喊上聪聪大伯、二伯过来给她重做屋顶,旧瓦也不能浪费了, 余好好打算让他俩用旧瓦靠着小门给她搭一个棚子。 屋里没有家具,但是门窗都是好的。 余好好知道一个35平的职工房价格千把块钱, 这房子价格摆在这里, 这些小问题在余好好眼里都不是个事, 她对这个房子十分满意。 罗平确实把价格压到最低了, 现在罗平又主动降价, 还降了这么多, 余好好真给他这么多钱, 以后她肯定老惦记着让罗平吃亏的事。收到林北眼神后,余好好说:“你降的也太多了, 我都给不出手, 要不咱们各让一步,2888怎样?” 罗平见过干架的,见过装穷的, 见过闹离婚的,他们跑到他面前演戏,只是为了让他低价把房子卖给他们。他不是没有怀疑他们做戏,为啥他最后让步了呢,怕万一男的把女的打出个好歹,怕万一四世同堂的人家大冬天真没地方住,跑去睡大路,年轻人还好,老人和孩子怕是熬不住,为了死物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冻死在路边,罗平怕自己一辈子良心不安,怕万一小夫妻真的离婚了,那个小女孩像皮球一样被他俩踢来踢去,小女孩的不幸是他一手造成的,罗平会谴责自己一辈子。 罗平没想到他们洋洋得意跟人炫耀他们如何智夺房子,言语里瞧不上他,看轻他,骂他是傻子。 母亲的父亲出走许多年,一直没有音讯,母亲的母亲因饥饿而死,要不是戏班子班主收养了母亲,也没有后来父亲到戏班子听戏,对母亲一见钟情,最后两人结婚有了他。班主收养了好多孤儿,徐淮生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张凤仙男人也是。 因为母亲的出身,街坊四邻一直看轻母亲,年幼的他听见街坊四邻编排母亲四处勾引汉子,气恼骂他们是坏人,后来父亲蹲下来扶着他的肩膀对他说‘等你长大见到的人多了,就会知道这世上好人多,别气了’。 罗平已经忘了父亲说的话。 这会儿,余好好的声音和父亲的声音重叠,罗平想父亲说的对,当他遇见的人足够多,就能遇见好人。 “好。”罗平睁开了半眯的眼睛,望着这棵海棠树,树下铺了一层翻着卷儿的落叶,瘦消弯曲的枝条上挂满了黄橙橙的海棠果,给阴沉沉的天增添了一抹暖意。 林北和罗平当场拟房屋购买合同。 罗平把合同递给了林北。 林北后来办了好几张存折,建房子收入、卖礼盒收入、咸鸭蛋收入单独存在存折里,前两个存折在林北手里,最后一个存折在余好好手里。林北没打算动他手里的存折,就把视线落在余好好身上。 太懂林北也不是啥好事,余好好在心里嘀咕。 余好好从包里翻出存折本,把存折交到林北手里,林北把钢笔递给余好好,指着签名的地方说:“在这里签你的名。” 在心里嘀咕林北是守财奴的余好好瞬间冲林北笑,开开心心在两份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趴在膝上签名,她一笔一划写,写的特别工整,好似在写她的人生,也要一步一个脚印走,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 林北递给她红泥,余好好大拇指沾了红泥摁在名字上。 林北吹了吹手印,递给罗平两份合同,扭头跟余好好说:“我把你和聪聪送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台,你俩先回宿舍收拾东西,我办好了过户手续,就去找你们。” 余好好点头,喊:“聪聪,我们得走了。” 小家伙不知啥时候跑到树下蹲着,低头啃小果子,听到妈妈喊他,他把果子塞进嘴里站起来,哒哒哒跑到妈妈面前,手伸兜里掏小果子举起来:“妈妈,小苹果。” “哪有这么小的苹果。”余好好发现他腮帮一边鼓一边正常,叫他张嘴,“妈妈看看你嘴里,嘴巴张大点。” 余好好把他嚼的不成样子的果子抠出来,也没没收他手里的果子,但是告诉他:“你玩可以,但是不能吃,知道吗?” 这么好看的果子竟然不能吃,林聪难过的皱起了眉毛。 罗平不忍小孩难过,说:“海棠果可以吃,我小时候一干干一碗海棠果。” 林聪的眉毛生动的飞了起来,拉着爸爸给他摘海棠果,撑着兜兜:“爸爸,装兜兜里。” 林北给他摘了两兜海棠果,把母子俩送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台,就回到五号巷巷子口等罗平,罗平回家放下了二胡,骑一辆自行车过来,林北带罗平到信用社取钱给他。 罗平拿到钱,快速在合同上签名摁手印,给了林北一份合同,把房屋钥匙交给了林北,领着林北到房产局把房子过户到余好好名下。 两人离开房产局已经十一点多了。 见林北推车要走,罗平喊住林北:“小林,咱们浦口羊肉汤馆袁|世|凯时期开了,味道一绝,咱们淮市人好这一口,一有时间必到羊肉馆喝羊肉汤,我请你吃,让你尝尝咱老淮市的羊肉汤是啥味道。” 林北想余好好见他没回去,肯定带聪聪到食堂吃饭,他拐车头,朝罗平走去:“我得尝尝老字号的羊肉汤是怎样的,好的话,下回我带家人过来吃。” “我保证你吃了一口,你会时不时惦记它,一有时间就跑过来吃羊肉汤。”罗平骑车带路。 “那我得吃多少只羊!”林北。 “你应该说咱们淮市人一年能吃掉多少只羊。”罗平。 和林北聊天他不难受,平时不太愿意跟人聊天的罗平跟林北聊了一路。 浦口的羊肉馆开在铁轨旁,这两条铁轨是后来修的,把浦口拦腰隔开了。 浦口的居民原先无法忍受火车开过去的声音,后来,晚上八点的那班火车晚点了,他们睁着眼睛等火车,火车来了,他们安心的闭上眼睛,听着火车的声音进入梦乡。 火车进入市区开的速度非常慢,原先到市委拉横幅抗议的那批人靠着追着火车走,向乘客卖吃的腰包鼓了。 羊肉馆西侧是铁轨,无法朝扩店面,东侧是供销社,老板肯定买不下来店面,他的店面就一直这么大,里面只能放三张桌子,客人多,不够坐,他在外边摆桌子,原先外边只摆了一张桌子,现在外边已经摆了十来张桌子了,就这有时候还不够坐。 门左侧是一个没有装窗框的、敞着的窗户,这儿搭了一个雨棚,雨棚下面放了一个大号炉子,上面放了一个定制的锅,锅里熬了羊肉汤,客人们带了几张死面馍过来,要了一碗羊肉汤,吃完了汤,自己加汤,揪饼泡着汤吃。 罗平和林北来到了羊肉馆,林北见大家自带死面馍,他十分不理解。 每个第一次来羊肉馆的人跟林北一样不理解大家到店里吃饭,为啥还带饼,老浦口人都会跟他们解释原因,作为老浦口人,罗平非常自觉跟林北解释原因:“没解放那会儿,大家日子难过,每天都有人饿死,乔忠厚的爷爷心里不好受,就站出来说‘我虽然不能请你们吃肉和粉丝,但是汤管够’,好多人带着能吃进嘴里的东西过来喝汤。78年,乔忠厚重开羊肉汤馆,延续了提供免费汤的传统,现在老浦口人不缺一口吃的了,可能是情怀,也可能是感念乔忠厚的爷爷,他们过来吃羊肉汤,吃完羊肉汤后,他们到那里自己盛汤泡馍,慢慢的,到浦口吃羊肉汤的人学老浦口人自带饼过来吃羊肉汤。” 林北举起空空如也的手:“不拿饼,我都不好意思过去吃饭。” 罗平嗐了一声,把自行车和电线杆锁在一起,让林北等着,走进了一个大院里,没过多久,他端了一盘饼出来:“你下次带家人过来吃羊肉汤,没有带饼,你进这个大院找祝俏俏,跟她买饼。” “我记住了。”林北把自行车跟罗平的自行车锁在一起。 罗平把盘子放到空位置上,带着林北到窗口买饭。 “小乔,要两碗羊肉汤,每碗放三两羊肉。”说完,他付了钱,拿小的土陶碗装了两勺蒜泥,把土陶碗和盘子放一起,回来等汤。 乔忠厚把两碗羊肉汤放窗台上,罗平和林北端着饭回座位上。 林北先吃了一口原汤,想到的是聪聪一定喜欢吃。每张桌子上放了一碗油炸辣椒,林北舀了半勺放碗里,搅拌几下,夹起粉和肉,吃到嘴里,粉裹着辣椒,能吃到辣椒干香,和软滑的粉配合的刚刚好,连羊肉的口感也一同上升了三个档次。 林北只顾着埋头干饭,罗平觉得这样不行,他建议林北裹着蒜泥吃羊肉,借此打开话题,跟林北聊起了老物件:“我那儿有光绪年间的官窑,你有没有兴趣到我那儿欣赏它?” “我下午要搬家,还有其他事要做,只有晚上有时间。”林北挑起粉条说。 虽然他心急如火卖瓷器,但是他也不能摁着人家的头,让人家到他家。罗平说:“等会我带你到我家认认路,你晚上直接到我家。” “你们这些收藏老物件的人,只在小圈子里收藏转卖吧?”林北随口问道,罗平回不回答他都可以。 “老物件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物件,在我们这些爱好者眼里它是宝,也只能在我们懂行的人里面收藏转卖。”罗平说。他也是受到了他父亲的影响,爱上了收藏老物件。 “罗哥,如果近期你们圈子里发现了好货,能不能带上我,我想跟着你见识一下世面。”林北一脸感兴趣道。 林北想入行,一开始肯定跟在后面学,他想出手,怎么也得学上三年两载,不会跟他抢画,罗平乐得带他入行:“最近有人出手老物件,都是挺难见到的,我和几个朋友过去看了,回来凑钱打算把它拿下。如果你有时间,你明天傍晚过来找我,我带你过去看。” “听你这么说,最近一段时间出现了不少老物件,是你们圈子里的人遇到事情出手的吗?”林北好奇问他。 既然他打算带林北入行,也就不瞒着林北了。罗平说:“突然冒出来的人。” “可靠吗?”林北皱眉。 “你入了行就知道了,咱们和赌徒没差别,赌赢了,咱们赚了,赌输了,自认倒霉。”罗平让林北牢记赌字,“既然入了这行,你就要做好买到赝品的可能,但是谁也不想买到赝品,所以啊,像你这种刚入行的,一开始跟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买老物件,慢慢的,你有了一定的鉴别手段,你可以跟其他人买老物件了。” 林北表示他受教了。 罗平担心吓着林北,林北不跟他买老物件,他说:“你应该听说了这件事,就那个市委黄科长家发生的事。他老丈人家宁肯和他撕破脸皮,也不肯归还老物件,说明啥,说明老物件能够给子孙后代安身立命,值得咱们冒险收藏它。” “那些老物件不是黄科长的,是他儿子的。”林北感慨道,“黄科长这样的人物都霸占他儿子的东西,看来确实像你说的,它值得我们冒险。” 成了,林北肯定会收藏他的瓷器。罗平心里高兴,跟林北说了一些圈子里的事。 林北对这个圈子起了兴趣,跟罗平约定明天傍晚他过来找他,跟着他去见一下世面。 他放下筷子,跟在罗平到他家认路,随即骑车去了望湖街道办事处。 办事处的会计金旺蹲在墙根下抽烟,林北跟金旺打招呼:“金会计,我用一下三轮车,行不?” 金旺头也没抬摆手,让林北把三轮车推走。 林北把自行车搬到三轮车车斗里,朝金旺走去,蹲在金旺对面:“金会计,你这是咋了?” 如果其他人问他,金旺肯定不说,因为那些人不会理解他,林北就不一样了,他自己就是干个体户的,肯定能理解他。 正好金旺缺一个人商量,林北正合适,他掏一根烟递给林北,苦恼说:“我这个工作一眼望到头,没劲,我想停职,走出去闯一闯。” “你想好要干什么了吗?”林北不抽烟,只把烟放在鼻子下面闻。 “个体户就像春笋一样一茬一茬往外冒,高校的会计进厂,进机关单位,个体户想找一个会计,难呐,我打算办一个班,教人做账。”金旺心里也没底,问道,“你跟我说说我办班靠谱吗?不用考虑我的感觉,什么话我都能受得住。” 林北不答反问:“你是一定要离开街道,出去单干吗?” “我一定要出去闯一闯,不然我会后悔死的。”金旺的决心十分坚定。 “你办班的想法十分大胆,我认为值得一试。”蔫了吧唧的金旺瞬间生机盎然,林北又说,“你在街道办事处干过,按理说你办班,应该能招到学生,不过如果你在私人厂做会计,你用双重身份招学生,应该比单重身份好使。” 金旺拍大腿,他就说嘛这件事必须跟林北商量才行,瞧,人家一针见血指出了他没考虑到的地方。 “你的精力肯定放在办班上,私人厂子大概不愿聘用你。我和益民、超英最近筹建一个厂子,我们厂子不像人家厂子天天忙,也只有节假日忙,要不这样,你到我们厂子兼职当会计。”下年他们厂子忙的咧让人连轴转,所以林北现在说的全是屁话,先把人骗到手,让他帮他搞一下今年的税。再说就像金旺说的那样,私人厂不好招会计,像他们这种进账多的店和厂子,必须找经验丰富的老会计做账,老会计心高气傲,花高价请他给他搞今年的税,还得在老会计面前做孙子,这么一对比,林北怎么想怎么觉得金旺好使。 金旺的心就像秋千,忽上忽下。 总之他的心乱了,失去了方向,这会儿不管林北说什么,他都觉得林北说的十分有道理,甚至激动的连连保证:“你放心,虽然我到你厂里兼职,但是该办的事,我一定办好。” “礼品店今年的税交给你搞,你弄完了个体户的税,你招学生可以拿这个做宣传。”林北积极给他出主意。 “行。”金旺一口应下。 “合同暂时不签了,等我们厂的证办下来,我再跟你签,”林北向他保证,“不会耽误你拿合同向学生证明你在大厂当会计。” 被林北这么一说,金旺恨不得现在就跟林北签了合同。 “你处理好手里的事,你到店里找不到我,你可以到北沟镇找我,我在那里办的厂。”林北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跟金旺签合同,不紧不慢骑三轮车离开了。 金旺急啊,特别急,跑到孔国贤家跟孔国贤说他要停职的事。 林北骑三轮车到了淮大宿舍楼下,把自行车搬下来,送给张凤仙一包梅干菜扣肉烧饼,匆忙跑上楼。 门没关紧,林北推开门进去。 余好好用被单打包衣服、棉被,东西整整齐齐放在下铺,林北进来的时候,余好好轻声朗读古诗词,林聪趴在余好好膝上磨人,林北知道孩子困了,拿围巾把孩子系到背上,开始往楼下搬桌椅凳子。 余好好往下搬小件东西,把小件东西放车斗里。 林北将桌脚朝天放车上,正好搭在三轮车栏杆两侧,他上楼拎行李,将行李放到桌肚子上,最后把椅子凳子塞角落里,他用绳子固定住行李桌椅,骑三轮车离开。 余好好拿着暖瓶骑自行车跟在他后面。 到了五号巷的家,余好好打扫房间,林北骑车到旧货市场淘床和衣柜。 考虑到之后有人住家里,林北买了五张床,一个衣柜,给五个房间各添了一套桌椅。 由于林北买的多,林北让老板安排人给他送货,老板破天荒答应了。 林北留下了地址,骑车回去。 没有地方给小家伙睡觉,林北背着小家伙打扫房间。 期间,旧货店的老板安排伙计给他送货,伙计拉着架车送货,送了七趟,才把林北买的东西送齐,林北送他两包烟。 送走了伙计,林北和余好好把家具搬进各屋,匆匆把三轮车推进屋里,来不及卸三轮车上的行李,一家三口到淮大宿舍等刘雪。 刘雪很难过,明明大家都是女性,应该更能明白流言蜚语多么伤害女性,她们不团结起来帮助被伤害的女性就罢了,居然甘愿当施害者。 越是这样,刘雪越要帮助席年年,因为她觉得席年年说的非常对,有些女性已经被男人驯|服了,为男人马首是瞻,清醒的女性要做的就是在社会上站的一席之地,为还没有被男人驯|服的女性做指明灯。 脚下的路很艰难,她没有时间兼顾家庭,只能放弃家庭了。 她来到宿舍,看到余好好小鸟依人靠着林北,她狠狠地皱了一下眉。余好好带孩子兼顾上夜校,林北很少上课,一门心思搞事业,刘雪很难不假设余好好即便拿到了文凭,林北以孩子为借口,把余好好困在家里培养孩子,自己可以无后顾之忧专心拼事业。 余好好的牺牲让男人的社会地位更稳固。 明明现在只是刘雪的假设,刘雪已经不给余好好好脸色看了,内心极度反感余好好这种潜在助长男人气焰的女人。 余好好刚要跟刘雪打招呼,刘雪莫名其妙冷了脸,余好好继续笑不是,不笑也不是。 林北把刘雪的情绪转变看在眼里,很难理解刘雪为什么突然对余好好产生敌意。 “这是你们的房租。”刘雪越过余好好,把信封递给林北。她虽然不喜欢剥削女性的男人,但更不喜欢给女人拖后腿的同性。 刘雪的行为让林北很不舒服,林北接过信封,也没拆开信封点钱,就要拉着余好好离开。 “黄邯迁爸的字画玉石来路不正,徐家用不光彩的手段拿到了字画玉石,都是一窝坏人,狗咬狗一嘴毛,咱们看热闹就成,小林,你说是吧?”刘雪转身喊。 “你说得对。”竟然刘雪都这么说了,林北可以理直气壮劝黄益民耍手段夺回字画玉石。 刘雪希望这些东西能到席年年手里,却担心林北帮黄益民出主意,搅黄了席年年的好事,所以刘雪才说出那样的话,听了林北的答复,刘雪松了一口气。 林北拉着余好好离开。 到了宿舍楼下,两人同时吐出一口浊气。 现在的刘雪太让人难受了,跟她多待一会儿,两人浑身不得劲。 一家三口回到新家,林北把三轮车里的东西搬下来,他留下自行车,骑着三轮车到街道办事处。 林北骑三轮车进入街道办事处,孔国贤站在醒目的地方,似乎专门站在那里等他,林北:“……” “小林,你挖墙角挖到我头上了。”这么多街道办事处,只有他的手下被私人老板挖走,他一准成为各个街道的议论对象,孔国贤心塞的不得了。 “孔主任,你们街道办事处走出去一个人,既在大厂当会计,自己又办了首个会计速培班,如果我是你,到时候我拉横幅,让整个街道的人都知道这个会计从我们街道走出去的,逢人就问你吃了吗?对,你也知道金旺以前是我们街道办事处的。没让街道里的老鼠知道金旺从我们街道办事处走出去的,都是我宣传不到位。”林北眉飞色舞说。 孔国贤顺着林北的话往深处想,金旺确实是淮市首个离开事业单位进入私人厂子,顺带干自己事业的人,如果金旺的事业干红火了,他没能让全市市民知道金旺从他这里走出去的,都是他的失职,他还要把这件事写入望湖街道办事处发展史里,每年开会都要提一提。 这么一想,孔国贤接受了金旺离开的事。 林北停好三轮车,大摇大摆离开。 他乘坐公交车回五号巷,刚下公交车,背上的娃动了。 “醒了?”林北扭头。 “嗯。”林聪趴在爸爸背上,还想睡。 这孩子中午磨人就很不对劲,又从中午睡到下午五点,林北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林北解开围巾,把他抱到前面,和他抵头,被他额头的温度吓了一跳。 林北对这一片不熟,找人问清楚了医院的位置,抱着他跑回新家,人还没进院子就喊:“好好,聪聪有点发烧,我现在带他到淮阳医院。” 说完,他单手抱着孩子骑车离开。 到了淮阳医院,林北停好车,抱着他到大厅挂号,带着他量温度,又拿着单子到窗口缴费,拿着缴费单到输液室排队。 孩子在他怀里老是动弹,怎么睡都不舒坦,急的直哼哼,林北没办法,抱着他不停地走。 林聪趴在爸爸肩上睁开眼睛,听到小孩哭,他直起身子看四周,坚持了一会儿,他脸埋进爸爸颈窝钻来钻去。 护士喊聪聪的名字,林北抱着他过去。 护士带着父子俩到走廊,让林北抱着孩子坐椅子上,她把盐水瓶挂在铁钩上,让林北抱住孩子,拿起林聪的手给他扎针。 林聪看着针头扎手背上,疼了一秒,他都来不及哭就不疼了。 护士离开,林聪靠在爸爸怀里研究针头,一会儿就被走廊里其他孩子吸引,发现每个孩子脑袋上或者手上扎了针,他们嘴巴闲不住,不是吃橘子罐头,就是橘子夹心饼干,林聪扭身翻爸爸衣服,啥也没有,他不死心拽着爸爸的衣服抖了抖。 149149 二合一 压脉带刚挨他手腕, 能够装两个聪聪的小男孩撕心裂肺哭,哭声好像勾起了其他孩子的伤心事,他们张大嘴巴嗷嗷的哭, 嘴里被妈妈塞了一牙橘子,他们咂嘛两下嘴, 是他们最喜欢吃的橘子罐头, 能够吃到橘子罐头, 他们愿意天天到医院吊水。 家长们刚哄好孩子,走廊里却响起了杀猪一样的哭声, 紧接着一个小钢炮在走廊里狂奔,穿了一身松枝绿的军人拎了一网兜好吃的出现, 不费劲抓住小男孩,像扛沙袋一样把小男孩甩到肩上, 笑着颠了颠肩上小男孩,小男孩怕他不靠谱的爹玩脱了, 自己高空坠地, 砸在地板上, 摔成了肉饼, 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 拽着爸爸衣服的林聪扭头, 白炽灯照在远处走来的父子身上, 带着林聪瞬间回到了昨天凌晨五点, 大伯驮着他,二伯驮着姐姐, 跟随大部队到镇上。 校长上周就跟牛肉汤老板确定了人数, 他四个是编外人员,早饭没他四个的事,大伯、二伯拍了拍咣啷响的衣兜, 驮着他和姐姐到小学。 大铁门从里面栓上门闩,办公室亮堂堂,暖黄色的光翻过门窗偷溜出来,照亮了门前的水泥地板和挂上霜的松树。 父子俩从他面前经过,林聪大声说:“你好。” 男人环顾四周,见四周没旁人,这才确定小孩跟他打招呼,新奇回应:“你好。” 小男孩只敢转动眼珠子,但是林聪还是从他眼里瞧出震惊和敬佩,似乎他和他爸爸打招呼是一件特别厉害的事。 父子俩离开,林聪触碰爸爸手背,林北低头看他,林聪眼睛偷瞥其他孩子,林北看过去,其他小孩嘴巴没闲着,林北低头看他家绷紧嘴唇的孩子:“怎么办,爸爸现在才知道小孩生病了,要吃好吃的。” “我也才知道。”林聪叹气。 整理出一间屋子的余好好来到医院,看到父子俩可怜巴巴互望,一头雾水问:“你俩咋了?” 父子俩整齐划一扭头,余好好一脑门问号扭头,一眼望去,家长脚下放了网兜,小孩叽叽喳喳和家长说话,回头看她家,林北脚下只有空气,她家孩子小脸红的不自然,嘴唇干裂起皮。 余好好啥也没说,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余好好拎着一个网兜回来了:“橘子罐头卖完了,妈妈买了杨梅罐头,还挑了大个的橘子,你要吃罐头,还是橘子?” “都吃,可以吗?妈妈。”林聪兴奋问道。 别人有,他没有,他没哭也没闹,和他爸爸很像。就因为太像他爸爸了,余好好坚决不让他做哥哥。她掏出罐头递给林北,睨了一眼林北说:“可以。” 林北:“……” 孩子生病难受着呢,他没有给孩子买吃的,让孩子眼巴巴看着别人吃,他理亏,他不吱声,默默地拧开瓶盖,从余好好手里接过筷子夹杨梅给孩子吃。 林聪吃到了杨梅,喝了杨梅汁,还蘸糖吃了橘子,这会儿他窝在爸爸怀里看妈妈给他带的小人书。 一家三口离开医院,在医院旁边找了一个饭店吃饭。 饭后,林北送母子俩回到新家,他骑车回厂里。 黄益民回来了,傍晚回来的。 徐芸的哥哥弟弟被单位停职了,只要黄邯迁不松口,别说他俩了,就连徐要要也别想复职,徐芸爹妈下午带了两千块钱到市委找黄邯迁谈判,黄邯迁恼羞成怒喊门卫“请”他俩离开,打电话回干部大院通知门卫不许放徐芸、徐家人进去,更是把他的秘书撵出了市委。 徐芸爹妈在黄邯迁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跑到他姑家找他,他姑没让他俩进门,他俩在门口骂黄邯迁贪财好色,嚷嚷徐芸人老珠黄,黄邯迁早有了跟徐芸离婚重找一个年轻漂亮女人的念头,他俩帮他收着玉石字画,只是为了防止黄邯迁弄出一个孩子,把东西留给那个孩子。 他姑让他从后门离开回厂里。 林北回到厂里,天已经黑透了。 办公室门没锁,他推门进去,看到了一点火光,他拉开电灯,屋子瞬间盛满了灯火。 黄益民眼睛适应了黑暗,当他置身于光明里,半合眼睛抬手挡光。 确认了屋里的人是黄益民,林北转身离开,找到了胡翔,让胡翔明天通知六人继续挖沟。 他回到办公室,走到桌前曲指敲桌子:“明天13号。” “嗯,周日。”黄益民干哑说。 他的嗓子明显抽烟抽的,林北想象不出这两天他抽了多少包烟。 林北倒了一杯水放桌子上:“明天市里举办马拉松比赛,我等会到市里找地方做横幅。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五点到礼品店找我,和我到郦山北路拉横幅。” 这两天黄益民脑子钝疼,就像有人跑到他脑子里拿锤子敲他脑子,他只要动一下脑子,头疼的厉害,忍着大脑裂开的疼,问:“拉啥横幅?” “有人匿名举报我们礼品店卖的礼盒损害人的身体,估计过两天就会出现流言,举报我们的人耍这么脏的手段,我估计他害怕我们过节卖礼盒卖的好。 趁着这次大型活动,我们拉横幅庆祝淮市第一届马拉松比赛圆满成功,下午一点左右,我们搬几箱葡萄糖和橘子发给参赛选手。”林北拉亮台灯,把茶缸往黄益民手边推了推,“市委宣传部的人、市里报社记者肯定到现场取材料,我估计咱们会出现在镜头里,快的话当天傍晚咱俩就会出现在报纸上。” 黄益民捻灭烟,端起茶缸咕咚咕咚喝水,水顺着喉咙流进肚子里,水刮的喉咙生疼,黄益民不在意,激动说:“这样一来,不仅能对抗流言,还能宣传咱们的礼品店。” “手提布包上有咱们礼品店的名字。”林北权衡从中获得的利和损失的钱,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我现在打电话给超英,问问他的想法。” “啥想法?”黄益民追了出去。 林北没说,到乡镇干部大院找田朱福借乡镇府的电话用一用。 田朱福在家教孩子背乘法表,得知林北来意,他二话没说带林北到乡镇府。 林北打电话到金台县糖厂。 一个小时前桑超英才到达糖厂,蔡平勇、谢齐飞得知他的来意,连夜召集骨干开会,他躺在值班室补觉,留在办公室值班的人叫醒了他,说淮市北沟镇乡镇府打来的电话,半睡半醒的桑超英瞬间清醒了,趿拉鞋催那人赶紧带他到办公室。 他小跑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等电话。 十分钟之后,电话响了三声,桑超英迅速拿起电话:“喂。” 长途电话费钱,林北没有废话,简洁明了说了礼品店的遭遇,问:“我打算拿出一批手提布包,明天市里搞马拉松比赛,我和益民免费发手提布包给市民,手提布包上面有我们店的名字,只要有人背出去,相当于给我们店做宣传,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林北问旁边的黄益民咋样,黄益民没有说话,拿过电话,对着话筒说:“你的事和关于礼品店的流言满天飞,我们到报社找记者给咱们礼品店澄清,给他塞钱,他或许写咱们礼品店,但是内容不一定是正面的。这次市里举办首届马拉松比赛,我们拉横幅给选手送葡萄糖和橘子,送市民手提布包,市委宣传部会主动采访咱们,dang内报刊会写在市委的领导下,淮市个体户健康发展,报道个体户和淮市市民的良好关系,报社看到这个风向,如果他们敢报道礼品店的负面新闻,他们擎等着被市委骂吧。” 林北凑上前说:“不管是体育竞技还是市民体育,咱们国家都落后,淮市首次举办马拉松比赛,省里肯定特别关注,报社敢在这个时候触市委霉头,他们报社想换领导班子了。” 电话那头桑超英兴奋拍大腿:“我支持你们搞。” “过几天我还会给你打电话,先这样说了。”林北说完,黄益民跟桑超英说了两句,他挂了电话。 林北掏两块钱放桌上,和田朱福知会一声,跟黄益民离开。 田朱福在办公室坐了一会,跑回大院召集干部跟他们说刚刚他都听到了什么,干部们就像听天书一样听田朱福说话,听完了之后,他们偷偷乐,认定了三人的厂子是会下金蛋的鸡。 这边两人回到厂里,黄益民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要和林北一块儿回市里,黄益民回店里跑到铁路大院澡堂洗澡,林北找了一个地方做横幅,他抱着横幅到三景制衣厂。 他找到汤敏娣,从汤敏娣口中得知目前厂里做出了三万余件手提布包,林北和汤敏娣沟通明早他到厂里取三万件手提布包。 他离开了制衣厂,骑车到新家,把横幅放到家里,骑车到渡口罗平家。 罗平在家里来回踱步,听到有人敲院门,他打着手电筒出去,走到大门口喊:“谁?” “罗哥,是我。”林北。 门上装了三个门闩,罗平一一取下,打开院门,让林北赶紧进来,林北推车进来,罗平刚要关门,一个黑影侧身“嗖”一下窜进来,罗平拿手电筒照他,一看是杭国旺。 杭国旺几哇乱叫:“我眼睛快被你照瞎了,罗平,你故意的吧。” 罗平去扯他,杭国旺跳着窜到屋里,东摸一下,西摸一下,余光瞥罗平,见罗平神情紧张,他把东西揣怀里就要跑,却被罗平堵在了门口。 七零年大年三十,十五岁的杭国旺带同班同学闯入同学罗平家,除了砖瓦不能搬,所有能搬的东西,他们全搬走了,他们还想强占罗平家的房子,当时东南陆军部队参谋长带着老团长的遗物到淮市替老团长寻亲,完成老团长的遗愿。几经走访他找到了罗平,那会儿大伙儿才知道罗平的母亲是烈士子女,那个参谋长一个星期前到的淮市,如果早三天找到罗平母亲,他父母应该不会死,听着老浦口人唏嘘,那个参谋长非常难受,带着愧疚和革委会的人交涉领回了罗平父母的尸体,和罗平一起安葬了罗平父母,离开之前替罗平打点好了关系,罗平才没遭多大罪,还保住了房产。 革委会解散了,杭国旺没了去处,再也不能靠着闯进别人家抢东西当赌资,他日子过得很不顺心。最近他被人带到榴城街道赌钱,找到了曾经威风凛凛的感觉,在赌坊待了一个星期,期间陆陆续续跟赌坊借了两千块钱,当他再找赌坊借钱,被赌坊打手丢了出去,赌坊打手限他一个星期之内还清赌债和利息,迟一天切掉他一根手指头。 杭国旺认识其中两个打手,他俩都是劳改犯。 耍流氓和特wu都没有好结果,这两人活活饿死了爹妈,打残了邻居,却只被判坐几年牢。 作为杀猪匠的两人把人喊成猪,曾经说过在他俩眼里人和猪没有区别,所以当时还在革委会上班的杭国旺不敢招惹他俩,这会儿杭国旺见到他俩,两腿抖成了筛糠,连滚带爬滚出了榴城街道。 杭国旺守在羊肉汤馆和供销社门口,被乔忠厚手里的宰羊刀吓跑,掉头埋伏在巷子里,看到有人站在罗平家门口,他按捺着不动,见门被罗平打开,他冲了进去。 罗平现在一身腱子肉,不再像以前那么瘦小,任同学们欺负。 杭国旺被罗平堵住,他出不去,扑通一下跪下,哭得稀里哗啦:“罗平,咱俩做了28年邻居,8年同学,这回你就当没看见我,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恩。” 曾经跟阎王似的杭国旺被罗平一脚踹开,杭国旺在地上滚了两圈,却死死地护住怀里的碗。 罗平走进屋里,杭国旺趁机钻空子跑了出去,林北插上大门门闩走进屋。 “你咋不帮我拦着他。”罗平坐下,拎起茶壶倒茶。 林北坐到罗平对面:“你能把值钱的东西堂而皇之摆在人前?” 罗平没说话,低头兀自喝茶。 林北拿起一个杯子,弯腰拿茶壶给自己倒茶。 两人就这样喝了半肚子茶,罗平独自离开,林北继续喝茶。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罗平抱着一个长一米宽三十五公分的红漆木盒进来,林北挪开茶壶水杯,罗平放下木盒,木盒被老式锁锁上,他掏出钥匙开锁,打开木盒:“这是光绪年间‘大雅斋’官窑。” 罗平托起花瓶,让林北看底部,底部写了“大清光绪年制”。 罗平跟林北细说这款瓷器为何叫‘大雅斋’官窑,从(太)(平)(天)国运动和捻军说起,又涉及到当权政府付西方(侵略者)大额赎金,为了给侵略者送钱和维持慈(禧)和光绪帝奢侈生活,众多堂明款瓷器应运而生,‘大雅斋’就是其中一款瓷器:“我这还有‘坤宁宫制’、‘长春宫制’的瓷器,不过都比不上这款。” 识瓷器需知历史,林北觉得有趣极了。他凑近看色彩精美的花瓶,尽管他不懂欣赏,还是震撼到了。 “收藏清代瓷器,还是得收藏雍正、乾隆、嘉庆年间的官窑,不过这三个时期的瓷器很少面世,据说黄科长爸手里有雍正年间的瓷器,还有曾国藩、李鸿章的字画,不知真假。”罗平放下花瓶,跟林北说这两天他们圈子里都在猜徐家手里有啥,猜啥的都有,不过他刚刚提到的东西,徐家手里百分之九十八有,因为他们圈子里有个人曾经帮黄科长爸辨别一副字画真假,有幸见过这些东西。 “真想见一见。”林北说。 “都想见一见。”说完,罗平叹气,“我也不懂做生意,一直靠卖家产收藏老物件,家产迟早被我嚯嚯完,那时我也只能干瞪眼看别人收藏老物件咯。” “我觉得这个阶段你该克制一下,遇见顶好的再收藏,否则你收藏一些不上不下的老物件,你出手也不好出手,只能错失机会,你心痛不痛啊!”林北建议道。 “你说的真对。”罗平激动说。他现在就遇见顶好的老物件,苦于手里没几个子,想出手几个瓷器,却找不到买家。 罗平先拿出一款不上不下的瓷器试探林北,发现小伙子真心不错,他留下花瓶离开,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罗平拿出了两款真正的好东西。 虽然林北不懂看好坏,却还是被罗平拿出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罗平跟他讲它俩的来历,教林北分辨真假。 林北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这会儿被它俩迷失了心智,罗平问他愿不愿意收藏三件老物件,林北张口就说:“收了。” 罗平斟酌许久,给林北他当初收回来的价格。见林北没有犹豫,和他约定明天傍晚给他钱,罗平心里酸死了。瞧瞧人家,看中了东西眼睛都不眨,就收了,再看一看他,想收藏一件东西,东卖东西,西卖东西。 林北离开了罗平家,因为黄益民今晚睡店里,所有林北直接回了新家。 今晚比较特殊,晚上十点上课。 林北敲院门,没让余好好问,他自己喊了自己的名字,余好好开了门,让林北小声点:“聪聪温度又上来了,睡得也不踏实,你说咋办?” “你去上课,我在家看着聪聪,如果聪聪温度一直不下去,我带他到淮市第一人民附属医院。”林北让余好好在家等他,他回店里取了一辆自行车,骑了一辆自行车,推了一辆自行车回来。 把新的自行车给余好好,让余好好骑着车去上课。 他进屋摸了摸聪聪额头,小孩额头烫的厉害。 吃饭的时候,小孩吃了一遍药,这才隔了三个小时,林北不敢喂他药,学着余好好拿冷毛巾给他敷额头,小孩情况不见好,林北骑车出门,买了一瓶白酒回来,用酒给他擦腋下和后背。 林聪不舒服小声哭,林北放下棉花,快速给他套上衣服,拿披风护住他,骑车带他到淮市第一人民附属医院,到窗口挂了急诊。 林聪烧到了三十九度二,护士看到温度,训了林北一顿,林北心里难受听着她训,护士看了他两眼,转身疾步去找医生。 值班医生来了,得知林聪三个小时前挂过水,也吃了药,他给林聪物理降温,又量了一下温度,升了两度,只好安排护士给林聪吊水,并交代护士两个小时给林聪量一次温度。 医院床位不够,林北依旧抱着他坐在走廊里吊水。 余好好凌晨一点多到了医院,这时林聪已经挂好水了,温度也降到三十八度六,林北怕他温度升上来,不敢回去,等着护士隔两个小时给孩子量体温。 余好好费了一番工夫找到了父子俩,看着孩子病恹恹靠在林北怀里小声哼唧,眼眶当场红了。 她走过去问林北孩子情况,林北小声跟她说。 林北让她回去睡一觉,白天过来接他的班,余好好不愿意回去,林北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眯一会儿。 林聪从去年七月份到今年十一月份没生过病,猛一生病,病特别凶,早晨有起烧了。 医生开了药给他吃,他吃了药,温度不见往下退,又吊了水。 林北买粥给他喝,他摇头,买馄饨给他吃,他把脸埋进妈妈怀里,林北买了橘子罐头,他吃了两个,弯腰吐,小脸憋的涨红,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林北失了分寸慌乱去找医生,医生过来看情况,这种情况他也没办法。小孩睡着了小声哭,清醒的时候不哭不闹,乖巧待在大人怀里,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心疼大人的孩子,一时心软,把给副院长母亲留的床位给了小孩。 副主任母亲在省医院治疗,过两天转回来休养,让小孩住两天也没多大事。 医生安排林聪住进了病房,林聪睡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余好好坐在床边陪他,林北出去买了一箱水果罐头,发给科室里的医生和护士们,又单独给给聪聪安排床位的医生送了礼。 林北给他送礼,才知道这名医生叫方达。 林北回到病房看聪聪,发现孩子睡得安稳了不少,他叫余好好到走廊,和余好好说了一会儿话,余好好回到病房,林北趴在走廊的墙上写了采购葡萄糖单子和用途,啪啪在上面盖了礼品店的公章和财务章。 他拿着采购单到药房买了三箱葡萄糖,骑车回家里取横幅,加速骑车到礼品店。 现在快八点了,黄益民在店里等的心急,看到林北,连忙跑上前问:“北哥,出了啥事?” “聪聪生病了,一直高烧不退。”林北喘的厉害,把自行车交给黄益民,“你骑车先到郦山北路,我到望湖街道借三轮车拉橘子和手提布包到郦山北路找你。” 说完,他骑黄益民的自行车望湖街道办事处。 办事处只有一个人值班,林北掏一包烟给他,找他借三轮车,他让林北骑走。 林北把自行车放在办事处,骑三轮车到最大的供销社买橘子,搬空了供销社的橘子,他骑三轮车到三景制衣厂,带走了三万件手提布包,累的汗往下流,骑三轮车赶往郦山北路。 万幸淮市第一次举办马拉松比赛,啥经验也没有,先是市|委|书|记上台讲话,紧接着是市|长上台讲话,体育局局长上台讲话,然后其他领导上台讲话,最后市民代表上台发表感想。 一套流程下来,九点多了,马拉松比赛还没开始。 林北被堵在了路上,整条路被堵的水泄不通,没办法进入内场。 黄益民也没进入内场,推车想往里钻,一直钻不进去。林北站起来观察路况,路被堵成了这样,比赛根本无法开始,上面一定会派人疏通路,林北环顾四周,喊上窜下跳的黄益民过来,太吵了,黄益民听不见,林北从兜里掏出一块石灰,朝黄益民背上砸去,黄益民扭头,看到了林北站在两米处朝他招手,好像叫他过去,黄益民看了一眼四周,根本没办法掉头,他边喊让大家让让,边推车往后退,用了二十分分钟,才退到林北身边。 林北掉头骑三轮车到路口,黄益民骑车跟着他到了路口。 林北把自行车上的葡萄糖搬到地上:“你骑车去买一个喇叭,找二十来个人过来,长得越凶越好,再搬一套桌椅过来。” “好。”黄益民也在担心就他俩,一旦有人带头哄抢东西,他俩肯定制止不了。林北叫他找人,黄益民二话不说应了下来,风风火火骑车离开。 林北预料的不错,武|警|部|队和公安开始疏通道路,林北把葡萄糖塞到手提布包底下,把包手提布包的布散开,罩住三轮车。 人群像潮水一样往后退,林北靠在三轮车上不动,很快林北被人群淹没,个别人想掀开布,林北眼疾手快扯那人手里的布,那人骂骂咧咧离开。 等黄益民带着人过来的时候,人群以及退到了兴发南路,还在往后退,黄益民保守估计这些人得退到舟山路。 黄益民带着人大摇大摆找林北,市民看他,他举起大喇叭喊:“我带我们店的员工参加比赛的。” 黄益民身后二十来人各个身强马壮,就这体格,说他们不跑马拉松,市民也不信。 黄益民就这样带着人到了林北身边,他叫人放下桌椅,让他们喊林北北哥。 一群看着不像好人的闲汉喊:“北哥!!!” 干一天,黄益民给他们一人两块钱,就算黄益民让他们喊爹,他们也照喊不误。 林北旁边市民悄悄远离林北,对面的市民看到林北看他们,“嗖”一下收回视线,林北扯了扯嘴角,指两个人扯开横幅。 150150 一更 两个鹤立鸡群的汉子扯开横幅。 郦山北路和闽安江的直线距离是6公里, 整个新台区四分之三是低矮的丘陵,地势连绵不断起伏,市民脚下的路是被开凿出来的, 身后的地面比柏油马路高出三米,用石头加固,防止梅雨季节、夏汛来了, 冲垮地面砸伤路人, 阻断道路。 石墙被铁丝网、尼龙网罩住,蔷薇和爬山虎攀爬石墙旺盛生长。 深秋, 它们的根茎枝叶枯、瘪攀着铁丝网和尼龙网, 长约三米的横幅被人高高举起, 身后是荒凉的石墙,这副横幅瞬间吸引住了市民们的目光。 舟山路新世界礼品商店祝淮市第一届城市马拉松赛圆满成功。 这句话被市民深深的记在心里。 伴随(木仓)声响起,五千位参赛选手冲出了起点。 选手刚出现在市民视野里, 市民异常激动为他们呐喊助威,差点冲到跑道上,被维持道路通畅的志愿者给拦住了, 但是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 本来黄益民坐在三轮车车坐垫上,受到市民影响,跳下来像打了鸡血一样给选手加油, 忽然他激动拍林北肩上:“那个穿运动服,背心上写了6的人是市长,市长前面的十三个人是天河长跑队的。” 黄益民的声音被市民的加油助威声盖住, 他凑到林北耳边喊, 喊了好几遍,林北大概听清楚他说什么,他边扯掉盖三轮车的布边寻找6, 很快找到了,市长挺年轻的,应该没有四十岁,通过市长,林北很快锁定了天河长跑队成员,队伍中还有残疾人,林北遽然出声,声音盖过了一十来名壮汉。 闲汉也要尊严,尤其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一群人的声音盖不住林北一个人,他们的脸往哪放。 他们立即打起精神嘶吼呐喊。 市委宣传部和报社在郦山北路取够了素材,他们不走郦山北路,走其他路到火车站等手选,尽管走另一条路,他们还是得通过郦山北路路口,当他们骑车横穿郦山北路,下意识撇头看选手跑到哪里了,无意间瞥见红艳艳的横幅,以及一三轮车东西。 宣传部的蒋非脑袋里一下子蹦出三个字:个体户。 刚刚领导们上台演讲,人大|代表、各单位、各厂、各工会和市民派代表站在最前面给领导们使劲鼓掌,这是事先彩排好的。 按照流程他们给代表们镜头,邀请几位代表采访他们。 这些群体含盖广,却唯独少了个体户。 蒋非猛地一下握住刹车手把,把自行车停靠在路口,拿起相机咔咔拍横幅,无意中把嘶吼的闲汉、林北一人拍了进去。 报社的顾小言眼睛闪了闪,喊搭档停车,两人跟在蒋非屁股后面拍个体户。 蒋非原本只打算拍一张照片,到时候写文章,一笔带过就成了,发现报社的两人没打算离开,他俩似乎打算采访个体户。蒋非想到他潦草写一下拍这张照片的感想,报社却刊登了采访内容,这么一对比,显得他轻视个体户,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如果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用来激化群众和政府的矛盾,领导为了平息群众的不满,让他背处分都是轻的,搞不好辞退他。 长长的队伍跑远了,部分市民跟着他们跑,给他们加油。 蒋非立刻扛着相机跑过去采访个体户。 顾小言在心里骂在机关上班的人心就是脏,假装拍一张照片就走,骗他和搭档离开,他偷摸摸返回采访个体户,到时候党内报刊和淮市晚报的报纸到机关干部和市民手里,党内报刊刊登了个体户的采访,淮市晚报刊登寥寥两句对个体户的评价,可能会引起某个团体注意,屁大点的事,这些团体都要写文章投稿省报,他都猜到标题内容了,肯定是论党内报刊和淮市晚报对个体户的态度,然后省里的团体也凑热闹写文章评价这件事,事情被闹大,淮市晚报公信力下降,领导剥了他的心都有了。 顾小言一边庆幸自己谨慎,一边带着搭档超过蒋非。 “我是淮市晚报的记者顾小言,可以谈谈你们对淮市举办第一届城市马拉松赛的感想吗?”顾小言掏出笔纸,抬眼看站在三轮车前的林北和黄益民。 此刻,林北心脏狂跳,依旧激动:“这么多市民参与比赛,赛道沿线全是自发前来给选手助威的市民,我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我现在的心情,震撼。” “我们淮市终于举办了一场大型的体育赛事,我特别激动。”黄益民是土生土长的淮市市民,他为这座城市自豪,嗓子都喊哑了,可以证明他特别兴奋。 蒋非来迟了,他憋屈的把相机放到桌子上,掏出纸笔唰唰记录两人说的话。 被淮市晚报抢占了先机,蒋非十分不服气。他寻找可挖掘的新闻,被三轮车上的东西吸引,大脑飞快转动,见顾小言朝这个方向看,他抢先一步开口:“我是市委宣传部的蒋非,”迅速拿下一个手提布包,见手提布包上印了店名,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我们店准备了三万件手提布包庆祝这场比赛。”黄益民补充道,“免费送给市民,还给比赛选手准备了葡萄糖和橘子。” 蒋非、顾小言和他搭档暂时结束了这场采访,他们匆忙赶往火车站。 林北用布把三轮车盖上。 黄益民咧开的嘴没有合拢问:“北哥,现在不送包吗?” “这里没啥人了,我们暂时不送包,你带上一个人拿大喇叭在赛道沿线宣传我们店下午三点在郦山北路送包给市民。”林北说。 黄益民眼睛一亮,随便喊了一个人,把他拽到一边教他两句,把大喇叭塞到他手里,自己骑车载着他离开,壮汉给自己打气,喊出如蚊虫一样的声音,喊着喊着就习惯了,声音也变大了。 林北让其他人找地方坐,自己靠在三轮车上发呆。 期间,有市民过来问他是不是免费送包,得到林北确定答复,他们还是不信,害怕到时候林北问他们要钱。 林北哭笑不得问:“有人中秋节买过我们店的礼盒吗?” 好多人说有。 “我们送包,一是庆祝这场比赛,一是回馈老客户,三是让没买过我们礼品店礼盒的市民感受我们礼品店就算送免费东西,我们送的东西是不是好东西,我们礼品店是不是认真做生意。”林北拿一个包递给他们,“你们看包的品质,印刷的字体和绣的图案。” 市民们争相摸包,布料比他们穿的衣服好,字体清晰,图案清丽又透着喜庆,而且绣的还好。 有人把包背在肩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时髦感。 “一对枕头套一块五,我这包无论咋和枕头套比,也不比枕头套差哪里,怎么着也得七毛五吧。”林北一脸自信说,说完,他开始肉疼,实际上他开始睁眼说瞎话,“我请了专人设计图画,光买画稿,我就花了一大笔钱。我花了这么多钱,费了这么大的劲做包,完了,还免费送给你们,不就是让你们感受到我们礼品店的诚意,结果你们还不信任我们,哎呦,伤到我了。” 自从省城举办了一次评比画的比赛,那些参赛画家甭管拿不拿奖,他们回来身份都翻了倍,找他们约稿难不说,他们画画还敷衍,有人拿到画,把画闲置了,有人忍不了,让画家退定金,这事闹的挺大的。 他们回头看包上的画,要意境有意境,要美感有美感,礼品店的老板绝对花了大价钱才收到这么完美的画。 这么一想,越看画越喜欢,背大师设计的图案,他们感觉自己身上也有了艺术气息。 市民们怕把老板气坏了,老板不免费送包了,他们笑着说:“我们逗你玩的。” “我是老实人,不禁逗,你们别拿我开涮了,求求你们,大不了八四年春节礼盒,我给你们整一个惊喜,绝对让你们人人满意。”林北赶紧求饶。 151151 一更 林北刚刚的求饶把市民逗得哄堂大笑。 上辈子林志善、林志盏口径一致对外说他俩是传统民间门戏曲传承人, 每天都在老地方拉一段二胡,打一段快板,咿咿呀呀唱永新乡流传下来的戏曲, 这辈子从去年腊月到今年九月份两人蹲家里拉二胡、打快板唱尽心里的不如意。 他不愚笨,也不算聪明,就是一个普通人, 听久了, 也学到了三成嘴皮子功夫。 林北放不开,从来不肯在人前或者人后把话用唱的形式说出来, 他总是顾忌自己名声不好, 如果自己说学逗唱逗乐大家, 他真的成了最低贱的人,不仅好好被人嘲笑,连聪聪在学校也抬不起头。 林志善、林志盏自封民间门老艺术家, 许初彦孑然一身,他们不在乎大家在背后如何议论他们,可是他在乎。 市民们笑得停不下来。 林北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搞笑, 但是他们就是停不下来。 他们的笑声很纯粹,放声大笑,缓解了他因聪聪生病而急躁的心, 他坚信孩子会很快好的。 林北模仿林志盏说唱时候的表情,说:“时间门还早,我跟你们聊聊我一次购物经历, 你们想听吗?” 大家一般不说“购物”, 一是街坊阴阳怪气说:囨啷个囨,装啥能耐,咋滴, 看不上咱淮市,你这么有能耐,去北京啊;二是大家不习惯说这个词,而且说这个词莫名觉得羞耻。 林北理所当然说出来,市民头一回觉得这个词格外悦耳、高贵,新奇喊:“想听。” “我十岁那年,第一次踏进一个店里,那是啥店我就不说了,售货员就像我这样打量我一眼,”林北学售货员漫不经心扫视他,他朝前走两步,售货员惊慌大叫拿棍子驱赶他,“我家四个孩子,家里有一个传统,小的捡大的衣服穿,我是老小,衣服轮到我这里,衣服已经破的不像话了,售货员看我这身打扮,硬说我身上有跳蚤,拿棍子像赶小狗一样把我赶出了店,酱油瓶不小心摔碎了,我攥着打酱油的钱蹲在墙根下哭,哭得老伤心了。我爹在他表侄子家喝酒,喝了大概两斤酒,醉醺醺出门找我,在店门口找到了我,见我没打到酱油,还把瓶子摔碎了,气的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拎起来,对我一通乱打。 我爹酒醒了,我打着哭嗝问我爹为啥他不卖东西给我,我爹说人家不缺你那三瓜两枣,我又问我爹如果我将来在那家店对面开了一家店,凡是有人到我店里买东西,我都笑脸相迎,那家店会不会因此没了客人,我爹说我傻的不轻。 十三年后我开了店,我敞开门笑脸相迎做生意,在我经济范围内回馈你们。为啥呢,因为这么多店你们不选择,选择了我们的店,在我们店消费,我们作为卖家必须怀着感恩的心服务你们。” 林北抑扬顿挫说唱一通,明明他说的那么可怜,市民们却捧腹大笑。 他们虽笑,心里却在回味林北说的话。 猛然意识到在这几十年里,尤其最近十来年他们买东西,总是能碰到服务态度不好的售货员,他们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态度,语气刻薄,态度傲慢,如果你真的不买,有些售货员当场破口大骂,甚至他的同事还会帮着他骂人。 他们气的心肝疼买下东西,然后回家跟自己赌气。 他们真是傻透了,咋就没有想起来钱攥在他们手里,他们爱咋花就咋话,干嘛被售货员骂了还买他的东西。 此刻他们看着林北,眼神里带着亲近。 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但是林北为了实现小时候的梦想,走上了当个体户这条路,他卖中秋礼盒卖的非常成功,然而他没有骄傲,始终坚持初心,凭这点,他们一定留着钱买林北的春节礼盒,买多买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支持这个不忘初心的青年,支持让他们感受到花钱买到了享受的青年。 这边林北跟市民唠嗑,另一边,正在努力通知市民礼品店下午三点在郦山北路送包的黄益民原路返回,他身后的汉子继续吆喝,汉子嗓子都喊冒烟了,不过黄老板答应晚上带他到饭店吃顿好了,他也是拼了,闭上眼睛嚎。 两人快要进入郦山北路,时间门是下午两点十八分。 这会儿已经有市民到郦山北路占据好的位子迎接选手归来。 也有人安排家人帮忙占位子,他们寻找礼品店的横幅,跑到这里先占好位子,确保自己能领到包。 这会儿已经排了六米长的队了,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长,尽管是一排,也足够惊人。 黄益民骑车从旁边经过,眼睛一直朝队伍瞥,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两人到了横幅前,汉子瞅见桌上放了一个茶壶,还有一个茶缸,眼里全是狂热,黄益民还没停稳自行车,他不顾一切跳下自行车冲了过去,放下大喇叭,忙得拎起茶壶倒茶,抱着茶缸咕咚咕咚喝水。 黄益民险之又险跳下车,扎稳马步扶车,人和车才没扑到地上。 他回头看了汉子一眼,嘿了一声,把自行车推到三轮车后面,将自行车和三轮车锁到一起,趴到三轮车上休息,等心跳跳的不那么厉害,恢复了一点体力,他低头抚平衣服,神采奕奕绕到三轮车前面,跟林北一样靠在三轮车上,偏头问:“他们咋这么早就过来排队了?” 林北清了清嗓子说:“有人跑过来看了我们的包,跟我唠了一会儿嗑,回去召集亲戚街坊过来排队,提前到这里抢占好位子迎接参赛选手的市民看到了,向排队的市民打听情况,后来他们也跑到后面排队了。” 黄益民抱头眺望长队,长队已经看不到尽头了,他眼里盛满了笑容。 黄益民有手表,林北一会儿看一眼他的手表,还差二十分钟就到三点了,林北把桌子上的东西撤了,把布铺在桌子上,又把黄益民找的人叫过来,给他们分配任务,安排四个人看守三轮车,其余人维持秩序,打手势跟他们说了十来分钟话,他们各自去了自己的岗位上,林北从三轮车上搬一捆包放桌子上,扭头朝黄益民招手。 黄益民阔步走向林北,林北扶着包:“到了三点,你立即给市民发包。” 黄益民兴奋点头,迫切上前解开绳子,他单手搭在包上,抬起左手,一脸紧张盯着手表,时针、分针、秒针重合,他马上拿起一个包递了出去。 第一个拿到包的市民特别兴奋,这是她人生中少有的开心时刻,当场背上了包。 其他人羡慕坏了,恨不得现在跑到黄益民面前拿了包就走,前有壮汉维持秩序,后有林北骑车拿着大喇叭说这次体育竞赛给淮市带来的影响,一定会载入淮市发展历程,淮市也因此受到本省其他城市注意,整个赛道上随时有记者拍照取素材,他们要时刻维护城市形象,以最饱满的精神迎接选手们归来,给予他们最热烈的掌声。 听了林北一席话,大家有了强烈的集体荣誉感,明确的知道了他们的责任,许多人耐心排队。 令大家意外的是真的有记者过来拍照,记者还挑了两个人采访,她俩激动的差点晕过去,大脑空白回答了记者的提问,记者一走,她俩被众人围了起来,体会到了众星拱月的感觉,在心里不住的感谢新世界礼品商店给她俩登报纸的机会。 记者的到来,把礼品店送包的热度烘托到了极致,连一脸不屑的大老爷们也跑到后面排队。 林北见状吭哧吭哧骑车回去,和黄益民一起发包。 两人一鼓作气发完了三万件包,许多人没有领到包,都一副要哭的表情问他俩:“真没包了吗?” 林北和黄益民怀疑他俩说没包了,他们能哭出来。 林北拉着黄益民到一旁装模作样讨论,讨论的特别激烈,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他抹了一把脸,回到桌前拿起大喇叭喊:“我们礼品店是三个人开的,另一个人不在,不管他了,我俩商量好就行了,”他举着大喇叭的手哆嗦,声音有点虚喊,“经过我俩商量,我俩决定店里卖春节礼盒,只要你们买礼盒,我们就送包。”他咬牙说,“你们买几个礼盒,我们送几个包。”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虚脱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站在最后面喊:“到时候又出现这种情况,包不够送咋怎?” 林北不可思议看大老爷们,为了包,这个大老爷们也豁出去了,视线没有躲闪看林北,林北挠了挠头,坐在桌子上举起大喇叭,扭头看黄益民试探说:“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喜欢咱们的包,到时候如果包不够,咱们拎着钱找吴道昌,强迫他给咱们做包,成吗?” 黄益民把头发往后扒,低着头来回走路,忽然他抬头和林北对视,最终他败下来了,说:“八四年年头咱礼品店就贴钱,成,让大家开开心心过年,咱就贴一点钱呗。”他把贴字咬的特别重。 大伙儿都满意了,高高兴兴离开。 黄益民骑三轮车,壮汉们带上东西跟着黄益民,林北推自行车在后面走,一行人到了终点。 林北和主办方沟通,主办方得知情况,给他们安排一块地方,林北带着人到地方开始做准备工作。 当有人出现在赛道上,市民兴奋呐喊,第一个人冲过终点,掌声和呐喊声如潮水一般响起,当大家知道第一名是聋哑人,掌声更加热烈。 第一名赵光明站在终点朝大家挥手,笑得特别开心,仔细看,就会看到他眼里藏着水光,他父母骑车陪他跑完整场比赛,他母亲率先跑过去拥抱他,他父亲顾不上放下自行车支架,丢下自行车就去拥抱他儿子。 主办方安排人带领一家三口到林北那里领一支葡萄糖和一网兜橘子。 举着大喇叭,瞅时机打算吆喝选手到他这里领东西的林北:“……” 黄益民凑到林北身边,小声说:“我瞅见了,是谢百青安排人带选手过来的,你等着吧,比赛结束市委开会,谢百青肯定会说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一个个体户给选手提供葡萄糖和橘子。” “咱们也不吃亏。”林北放下大喇叭。 “咱们的店在那种级别的会议上出现,确实不吃亏。”谢百青和他一个大院长大的,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两人就没一块儿玩过了,谢百青和大院子弟玩,他跑出去和各个家属院的孩子玩,两人碰见假装没看见彼此,各走各的,现在谢百青有毛病,隔一段时间门看他,还用一种看可怜虫的眼神看他,黄益民眼神暗了暗,把脑后勺对着他,他收回刚刚那句话,讽刺道,“便宜官二代了。” 既然举办方带人到这边领东西,林北就不看着了,让几个壮汉给选手发东西,他坐到三轮车上扶着手把问:“你爸参加会议的几率有多大?” 黄益民愣了一下,黄邯迁听不得别人在他耳边提自己是个体户,如果谢百青在会议上提起他们店,那么多大佬在场,会议内容还会被记录下来,黄邯迁估计能气死,黄益民哈哈大笑跺脚。 “你看到我在店门口贴的招工启示了吗?”林北问。 黄益民擦拭眼角说:“看到了。我们店确实该招员工了。” “我给厂里和店里招了一个会计。”林北继续说,“我们不懂税,自己到税务局弄税,弄半天也不一定能整明白,有这时间门不如干些其他事,让专人帮我们弄税。” “你招了谁?”黄益民好奇问。 林北咧嘴笑:“望湖街道办事处的会计金旺。” 黄益民眼睛发亮,金旺在事业单位干过一段时间门,肯定有点门路,给他们个体户和私人厂子报税,被税务局刁难的几率很小,他去报税,流程走的肯定比其他个体户、私人厂子快。 林北和黄益民商量了一下明天招员工的细节,他跳下三轮车,撂给黄益民一把钥匙,扶着自行车踢掉支架:“东西送完了,你把三轮车送回望湖街道办事处,然后把我留在那里的自行车骑走。” 说完,林北骑车绕路离开。 黄益民猜到林北为啥急着离开,他喊:“北哥,聪聪在哪个医院?” “一院。”林北没有回头,摆了摆手离开。 路过报刊,林北下车买了两本连环画小人书,又跑到供销社买了一网兜吃的,他骑车离开。 他骑车回家,拿了两个铝饭盒离开,到了医院,他停好车,到旁边的饭店买了两份饭,把饭盒装网兜里,一只手拎着一个网兜进入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林北趴在门上看了一眼,余好好趴在床畔睡着了,小家伙侧身背对着门,林北不知道他有没有睡觉,轻轻地推开门,走进病房,他关上门,走到床前,把东西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绕到床里侧,瞧见小家伙看向窗外,眼睛和窗外的天一样暗沉。 林北掏出两本小人书放到他眼前,小家伙爬起来,拍拍身边的位子,林北小心坐下,小家伙靠在爸爸身上,从爸爸手里接过小人书,尽管他哪儿都不舒服,但是他还是聚精会神看书。 林北调整了一下,拿出纸笔趴在腿上写东西,小家伙也随之调整了一下,调到舒服的靠姿看书。 余好好醒来就看到这幅画面。 她拿暖瓶出门打热水,回来倒一杯水晾着,放下暖瓶,隔着网兜摸饭盒,饭盒还是热的,她拿出饭盒,打开饭盒盖子:“聪聪,爸爸给你买了青菜粥,你吃不吃?” 林聪皱巴着脸,心里抗拒吃饭,他知道这样妈妈会担心的,给妈妈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我想吃凉的。” “你把罐头给我,我来喂他。”林北飞速写完一句话,放下纸笔。 余好好翻网兜,翻出一瓶黄桃罐头,她把黄桃罐头和筷子递给林北,林北接过罐头和筷子,拿着罐头底部敲两下墙,用力一拧,就拧开了盖子,拿筷子戳一个黄桃:“如果你赵伯伯建成了分厂,爸爸打算用铁盒装黄桃,不过爸爸心里没底,不知道小孩喜不喜欢吃黄桃,你替小孩尝尝,告诉爸爸小孩喜不喜欢吃?” “是赵康伯伯吗?”林聪放下小人书,从爸爸手里接过筷子。 “对。”林北迫切地看着林聪,迫不及待想从林聪口中知道答案。 林聪浑然忘记了心里难受,吃啥都想吐,嗷呜一口咬黄桃,像小松鼠一样吃东西,很快吃完了一个,他正要说话,林北又给他弄了一个:“爸爸听说别人试吃,都是试吃了好几个,才给出答案。” 152152 一更 听了爸爸的话, 林聪一只手抓紧筷子,一只手扶着黄桃,大口大口咬果肉, 果肉到了嘴里,他一副思考的样子嚼果肉,又快速把它吞抿进肚子里,迫不及待又咬了一口。 “爸爸。”林聪举着光杆筷子, 示意爸爸他还要。 林北的手探进毛衣里摸他的小肚子, 小肚子总算不是干瘪陷进去的了, 现在刚刚好,再吃一口估计他就得难受。他抽回手, 接过林聪手里的筷子, 告诉他他不能再吃了,把罐头放到窗台上, 将筷子横放在罐头上,拿湿毛巾给他擦脸和手:“黄桃咋样?” 林聪环住爸爸的胳膊, 林北抱拳缓缓直起身子, 小家伙心领神会盘腿, 啪叽, 交叠的腿打滑,脚落在了软绵绵的床上, 他快乐的踩了两下床, 冲着爸爸啊啊张嘴:“爸爸,我这样张嘴才能吃到黄桃。” “果肉厚, 大口大口吃才得劲。”林北把毛巾放到塑料盆里。 “它脆脆的,我吃着不腻人。”林聪一脸期待看着爸爸。 “人吃不腻,说明爸爸不管做了多少黄桃罐头, 都不愁卖。”林北激动说了一声谢谢,把他横着举起来,在病房里跑。 他又飞了。 林聪正视前方,展开的胳膊随着爸爸拐弯上下倾斜。 余好好端着铝饭盒,筷子搭在饭盒上,嘴里的饭都忘了咀嚼,怔怔地看着父子俩,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小傻子容易骗,还是眼馋林北把假话说的他自己都相信的能力。 林北把孩子放床上,端着盆出门,到水房洗毛巾。 “你以为我不想保住这个孩子吗?我想。如果我知道他来了,我绝对不会死皮赖脸跑到三景制衣厂缠着吴道昌,绝对不会为了一个购买机器渠道讨好吴道昌,灌自己一瓶又一瓶白酒……我不是百货大楼市场部的主任了,跟我交好的供货商对我避之不及,前同事对我指指点点,朋友和我绝交。我是虚荣,我想办成服装厂,让昔日的供货商、前同事、朋友后悔,我就是这样的小人,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惩罚我,收回了我们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来,他就走了,我混蛋。” 林北端着盆在走廊里走路,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从一间病房里传出来,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林北一时没有想起来声音是谁的,他没有停顿从病房门口走过去,“吴道昌”三个字让林北身体明显一顿,他回头,迟疑几秒,往后退,退到病房门口,病房的门上安了一块玻璃,可惜屋里的人拉上了门帘,林北什么也看不到,他左右扭头看走廊,走廊里没人,他靠在墙上,掏出一根烟放下鼻下嗅,营造出自己在等人的错觉。 女人内心非常痛苦辱骂自己,可能林北猜到她是谁,心里没有一点起伏,但是直面席年年的徐要要心痛的难以呼吸。 席年年说话总是软软的,声音能甜到他心坎里,笑容纯甜美好,他何曾看过席年年神情癫狂,声音痛苦,何曾听过她说过一个脏字。 他抓住心爱女人的肩膀,逼她冷静:“不是你的错,是黄邯迁父子的错,是徐芸的错,是吴道昌的错。”他逼着席年年看着自己,“年年,你记住是他们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我想找大师给孩子祈福,希望孩子来世不要投胎到我这样人的肚子里,希望他投胎到黄邯迁这样的人家。”席年年说到最后崩溃大哭。 徐要要脸阴沉的可怕,他攥拳,骨头吱吱响:“你的服装厂一定办起来,纪念我们的孩子。” 榴城街道已经成了他的天下,给他一点时间,整个静贤区都是他的天下,总有一天整个淮市都是他的。 那时市|委|书|记对他点头哈腰,黄邯迁算个屁。 徐要要想陪伴席年年,可是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捧着席年年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转身眼里透着阴狠离开。 林北端着盆往前走,走了几步,转身看到徐要要急匆匆拐弯下楼的身影。 不可思议,他撞见席年年和徐要要的频率不可思议。 上辈子自己和他俩没有什么交集,倒是和关怀仁有些交集,但也不至于让他这辈子老是撞见两人。 林北都要怀疑上辈子他骑车到镇上派出所,后面还发生一些事情,让他和席年年、徐要要有了交集。 林北马上否认了,他的记忆是完整的,自己骑车过程中穿回了八二年。 林北把盆放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掬水洗脸,他甩了甩头,把盆拉过来,水溢出了盆,一个大娘路过,提醒林北水满了,林北眼睛轻微震荡,关上水龙头,回头笑着跟大娘道谢,大娘注意到青年神情不大对劲,忍不住问了一嘴:“小伙子,你没事吧?” “没事。”林北低头搓毛巾。 大娘不放心回头看了看,嘀咕一声踏出水房。 猛然意识到自从他、聪聪、两个哥哥在莲花镇遇到席年年,从此自己在席年年身边打转,林北的心莫名的慌了,说不清缘由。 他拧毛巾,倒了盆里的水,把毛巾放盆里,端着盆离开。 路过席年年的病房门口,林北加速离开,一个男人的声音却飘到林北耳中,明明门是关着的,还隔了一堵墙,林北还是能听清楚男人说的话:“谷秀华那个女人和黄邯迁妹妹交好,黄邯迁打电话给我,我打哈哈混过去了,结果咱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那个女人踹了我一脚,让我把你撵出百货大楼,她爸她妈在呢,如果这时候我打哈哈,她爸她妈肯定起疑。宝贝,如果她爸妈发现咱俩的关系,按照她爸妈的做派,肯定让我净身出户,我的位子肯定也坐不稳咯,为了咱俩的以后,只能委屈你了。你还年轻,失去了这个孩子,这段时间我和谷秀华分床睡,攒着都给你,肯定给你一个孩子。这张存折给你,你好好修养,等过段时间我找机会带你到深圳散心……” 方达给他们腾的是单间,林北疾步走到病房门口,站在病房门口调整呼吸,推开门走进去,把盆放到窗台上,转身看到小孩蜷在被褥里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小人书。 林北走上前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抽出小人书,把小人书放到枕边,给他盖好被子。 余好好拿着空饭盒出门,林北坐在床畔看了一会儿孩子,起身离开,站在病房门口等余好好。 余好好拿着滴水的饭盒回来,见林北在门外,她抱胸靠墙上,瞥他,见他不说话,脚移过去,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脚。 林北低头看挨在一起的脚:“咱们买罗平手里的老物件,成吗?” 不就是买老物件嘛,干嘛把气氛搞的那么凝重,让她误以为发生了啥天大的事,吓得她不敢呼吸。余好好带着报复心理重重地撞他脚,气消了,她十分好说话:“买呗。” “我能拿一个铝饭盒送给胡翔吗?”林北撞了撞她肩膀,歪头笑着看她。 余好好气的鼓起了腮帮,林北就这样轻撞她,对着她笑,余好好憋不住了,噗噗笑出声:“你厂里有两个门卫,你送一个门卫铝饭盒,你这不是让另一个门卫心里有疙瘩嘛。” “那怎么办?”林北眼巴巴看着她,让她给自己拿主意。 余好好眨眼,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林北声音低沉求她给自己拿主意,余好好一下子飘了起来,昂首挺胸清了清嗓子,学着那天区长上台讲话的语气说:“你拿两个铝饭盒给他俩。” 说完,她晕乎乎,脚软绵绵进了病房。 “我替厂里的员工谢谢余老板。”林北笑着说。 “不谢。”余好好啪一下关上门。 余好好靠在门上偷笑,林北骑车到信用社取钱。 还有十分钟柜员就要下班了,林北一下子取几千块钱,柜员不大乐意给林北取钱,林北假装没有看到柜员抗拒的眼神,胳膊搭在柜台上问:“赵行长在吗?” 柜员干巴巴说:“行长提前走了。” 人家和行长是好友,如果被行长知道自己怠慢他的好友,一准削他。 他收回了递出去的存折、户口本、证明信,给行长好友办理取款。 林北取款取的多,耽误了柜员下班,他把捆成报纸砖的钱装包里:“百货大楼后面的全益路开了一家菌菇鸡汤馆,我去吃了一顿,觉得不错,想请贵行所有人去菌菇鸡汤馆吃饭,可惜你们行长不在。” “我可以明天帮你转告行长。”柜员激动说。一只鸡一块三一斤,据说菌菇鸡汤馆用一斤六两到两斤的鸡,送小菜和六两米线,一顿饭能吃掉十块钱,是他三分之一的工资,他舍不得去吃。 “你告诉赵行长每位员工可以带一位家属。”林北拉上拉链,把包背到身上。 “带对象行吗?”柜员急忙问。 “可以。”林北笑着和他摆手离开。 请这顿饭,林北没安好心。为啥这样说,这不厂里肯定要装排污装置,掏出上万块钱买排污装置,林北确实舍不得,于是乎他生出了到信用社借款买装置的念头。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不信赵群宏不贷钱给他。 他骑车回到家,把车停在院子里,走进灶房拉灯,灯不亮,林北出了门。 五号巷和夜湖巷的交叉口形成了一个集市,每月初一十五开市,时间长了,这里开了不少商铺。 这个集市叫五月集,林北暗自揣测集市原本叫五夜集,可能因为不好听,故而把夜改成了月,也可能因为本地人带着口音说五夜集,别人听成了五月集。 林北徒步来到这里,到杂货铺买了一把大扫帚、三个灯泡,他回到家,放下东西,给灶房换了一个灯泡,他拉灯,灯亮了。 这间房不能称为灶房,因为没有灶。 林北拿大扫帚扫院子,把树叶扫到角落里,骑车前往集市,到杂货铺买了炉子、铁锅、水壶、砂锅,他把东西绑到自行车上,骑车回去。 他把东西暂时放到院子里,脱了外套走进灶房开始打扫,天黑之前,他把东西搬进灶房。 林北套上外套,锁上门骑车离开。 到了浦口,林北听了罗平的话,到大院找祝俏俏买了饼。 进了大院,林北才知道这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了五户人家。 他端着饼离开,到浦口羊肉汤馆吃饭。 饭后,林北把竹盘还给祝俏俏,骑车到罗平家。 罗平迎他进去,插好门闩,带林北到堂屋,让林北自己喝茶,他离开了一会儿,抱着两个红漆木盒回来。 红漆木盒上了锁,罗平拿钥匙开锁,打开木盒:“昨晚你看了之后,我把它原封不动放到木盒里,现在我才打开木盒。” 林北打开拉链,把报纸砖掏出来放桌上:“钱全在这里,你点一下。” “你不验一验真伪,万一我换成了赝品,你可就拿了一堆不值钱的玩意回去了。”罗平替他急。 “还能这样操作?”林北惊诧道。 “这样操作的人可不少。”罗平从鼻子里发出笑声,“有些人连老朋友的儿子都能摆一道,面对你这样的新人,他们给你下套更加不会心慈手软。” 林北:“?” “我父亲一个老友,以前在我们家做掌柜,他姓童,大家喊他童掌柜。”罗平睁开半眯的眼睛,平静叙说,“前几天他跟我说他看中了一幅画,可怜他手里没几个子,让我收了画,以后他还能经常到我这里看画。我跟他去看了画,一眼就相中了那幅画,赶忙回来凑钱要拿下那幅画。今儿童掌柜带着卖主找到我家,他跟我说有人拎着一包钱找卖主买画,他强行拽走卖主,卖主特别明确跟我说他缺钱手头急,今天就要出手画,童掌柜特别急,把我也整急了,这时他问我我还差多少钱,他手里有点积蓄,可以买我手里的老物件,我当时特别感激他,但是我没想到他出一件老物件的钱要买我两件老物件。” “我一听,立刻冷静下来,跟卖主说我可以今天付清钱,但是我必须重新验货,卖主当时朝童掌柜看,我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当卖主带我验货的时候,我找了一个人跟我一起过去,让他帮我掌掌眼,你猜,最后发生什么事,那幅画成了赝品。”罗平冷眼瞥了童掌柜一眼,冷着脸和圈里的友人离开。他不买画了,自然也就不缺钱了,可以不把老物件卖给林北,可是他想啊,如果林北不在昨晚确定今晚带钱过来取老物件,凭他对那幅画的狂热程度,一听有办法凑到钱,肯定冲动把老物件贱卖给童掌柜,最后他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副赝品回来,这么一想,他欠了林北一个大人情,自然按照约定把老物件卖给林北。 153153 二更 罗平不知如何发泄心中的愤懑, 麻木的述说着自己的遭遇,林北听后想起了身边发生的事,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清酒红人面, 财帛动人心。” 罗平坐在太师椅上, 斜身拿一块报纸砖放到面前, 打开报纸,拿起一叠钱拍掌心:“一切都是虚的, 只有钱财最实在。” 林北托起青花矾红斗彩云龙纹盖碗,腾云驾雾、通体火红的龙装饰碗盖和碗身,祥云围绕着龙身, 碗沿有一圈描金,林北拿起碗盖,碗内也有青花, 他盖上碗盖,举起碗,碗底刻着“大清光绪年制”。 他放下曾经在京城盛行的盖碗,托起青花云龙纹玲珑盘②,这也是光绪年间的。 罗平继续拆报纸砖,余光瞥见林北的视线在盘子上流连忘返, 他建议道:“你再收一个同款盘子,和盖碗凑成一对, 三件老物件的身价绝对翻不少。” “难收。”林北心里有数, 也就是遇到了罗平, 他收了一个珍品,两个稀品,但凡他遇见其他人, 作为门外汉的他纯粹给人家送钱。 当年他被人忽悠再收一个盘,把一碗两盘凑成一对,他才收了一碗一盘,好几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见到同款盘子,才狠心把一碗一盘卖了。 他似乎坑了林北,又似乎没坑林北,罗平埋头数钱掩饰心虚。 罗平确认了钱的金额没错,林北“确认”了瓷器是真品,两人一人抱一个木盒离开。 将木盒放到林北家,罗平带林北去见世面。 浦口和五号巷在静贤区最东边,罗平带着林北下了柏油马路,骑车进入巷子,七拐八拐出了巷子,他们进入榴城街道。 林北猛地攥紧刹车把手,单脚踩地看四周,确认了这里就是榴城街道。 刺耳的刹车声钻入罗平耳中,他回头:“马上到地方了,你看啥呢?” 林北刚要说什么,唐猛披着外套遮住脸,一边左看右看,一边从巷子里跑出来,跑到林北面前,戒备看四周,压低声音问:“有烟吗?” 林北刚摸出一包烟,烟就到了唐猛手里。 唐猛打开烟盒,掏出一根烟递嘴里,特别自然把烟装兜里,掏出火柴低头点烟:“你带零钱了吗?” 林北手插兜里掏出一把钱,抽出两张大团圆递给唐猛,唐猛没有站样咬着烟嘴,一只手接钱,一只手伸林北手里抓钱。 “我正在办案,不许跟人说你见过我。”唐猛边把钱装兜里边恶狠狠警告林北,弓着腰窜进巷子里。 罗平正在前面等他,林北扭头看一眼巷口,骑车离开。 “你朋友?”罗平眼神古怪看林北,林北点头,罗平骑车领路,挣扎了好一会儿,罗平提醒他,“据说榴城街道号称地下赌城。” “以前就存在吗?”林北加速蹬车,和罗平并排骑行。 “我不清楚。”罗平摇头,他又说,“半个月前,羊肉汤馆旁边那个大杂院的王洪军拉着我去赌钱,我才知道这里有地下赌场。” “你赌了吗?”林北问。 想起那天发生的事,罗平脸色煞白,脚踩空,自行车不受控制冲到人行道上,他肩膀僵硬控制车头,拐车头,骑车回到柏油马路上。 罗平内心惧怕,不敢吐露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担心林北经历他经历的事,他真心建议道:“你最好跟你朋友断了。” 罗平的话让林北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我不好说的太明白,总之你信我没错。”罗平不再和林北说话。 林北盯着罗平的背琢磨罗平的话,难道罗平怀疑唐老大染上了赌瘾,欠了一屁股高利贷,不过唐老大刚刚的行为确实像躲债,难怪罗平会误会。 不对,罗平刚刚明显恐惧什么,林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他到底惧怕什么。 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罗平遭遇到了什么。 那天他好奇王洪军口中的地下赌场是什么样子的,跟王洪军去了,罗平只打算长长见识,没打算玩。 他逛了一圈赌场,真让他大开眼界,兴冲冲离开赌场,准备跟徐淮生分享这段经历,却被赌场打手拦了下来。 打手态度十分强硬喊一个姑娘带他到赌桌上赌钱,他不愿意赌,打手抓住他的手放到桌子上,抽出一把菜刀悬在他手腕上问他赌不赌,罗平吓得冒着豆粒大的汗结巴说赌,那个姑娘从头到尾跟着他,一旦他有一局没有下注,那个姑娘使一个眼神,打手就到他身旁把玩匕首。 罗平就这样被逼赌了一天一夜,兜里的钱全输了,还输掉了一块金表,一枚翡翠扳指,打手把他拽进厕所,逼他脱光衣服,让他抱头靠墙蹲着,打手翻他衣服,确定他身上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骂骂咧咧朝他脸上吐口水,走之前一人踹他一脚。 打手走了,罗平哆嗦穿上衣服,跌跌撞撞跑到闹市区,身体抽搐蹲在路边吐。 那幅画的主人住在榴城街道,童掌柜带他到这里看画,当时罗平满脑子都是那幅画,忘了那件事。 好巧不巧罗平目睹唐猛走投无路抢劫林北,唤醒了他的记忆。 罗平警惕看四周,放慢速度,林北骑车追上了他,罗平稍稍踏实一些。 两人到了一个大院门口,罗平下了自行车敲门,和里面的人对了一句话,门被打开,罗平带着林北进去。 “小罗,你白来了,卖主今天不在,你看不了老古董喽。”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头从屋里走出来。 林北对他有印象,他是新滨巷旧货市场卖旧货的老头。这老头穿着那么不起眼,居然也是古董收藏爱好者。 林北看罗平,罗平拧眉:“他自己订的今天到这里欣赏他手里的古董,他说不来就不来,戏弄我们呢!” 陈三爷没搭茬,一双精明的眼睛落在林北身上,靠近罗平,瞅着林北小声问:“新人?” “陈三爷,既然卖主不在,我们先走了。”罗平朝林北使眼色,两人推车离开。 “走啥走,到我那里坐会儿。”陈三爷追出了门。 罗平假装没听见,带着林北赶紧溜。 两人在榴花路分开,林北骑车回家,放下自行车,跑到灶房拿了一把生锈的锅铲走进厢房,把衣柜挪开,握着锅铲吭哧吭哧挖坑,把土填回去,踏平这里,把衣柜挪回去,又钻床底下挖坑,重复做刚刚做的事,最后钻进桌子底下挖坑,把两个木盒放进坑里,把土填回去,踏平这块地,他把椅子塞进桌底下,把剩下的土运到墙角,用枯树叶盖上。 林北站在门口,一眼扫到衣柜和床,他走进去,目光依旧落在这两处,即使注意到桌子,也想不到他把东西埋进桌子底下的地里。 暂时先这样弄,等他抽时间重新捣腾一遍房子,整一个放古董的装置。 林北在家里洗漱,查看一下窗户,锁上门骑车到医院。 林北到了病房,林聪正在挂水,还剩半瓶就挂完了水。 母子俩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一起抬头。 林北走过去摸孩子额头,还是很烫。 “爸爸。”林聪伸手让爸爸抱。 林北取下盐水瓶,把盐水瓶挂到撑衣杆上,一只手举着撑衣杆,一只手抱起他。 林聪双手搭在爸爸肩上,抬头看滴管。 林北抱着他在病房里走动,一个小脑袋枕在他肩上,林北扭头,林聪脸上带着睡意朝爸爸笑。 林北没说话,抱着他继续走动。 瓶子快空了,余好好出去喊人,护士过来给林聪拔针头。 余好好拿盆出门,端半盆凉水回来,拿起暖瓶往盆里倒开水,她打湿毛巾给聪聪洗脸擦手:“刚刚黄益民过来看聪聪,跟我说他回厂里看一眼,然后回礼品店睡觉。” “嗯。”林北扯掉孩子脚上的袜子。 余好好倒一半水到洗脚盆里,林北蹲下来掬水浇孩子的脚,扯搭在床尾上的布给孩子擦脚,把孩子揣怀里,抱着他继续走。 余好好洗漱好,躺床上睡觉,林北把孩子放到她身边,说:“我买了老物件。” “哦。”余好好把孩子搂怀里,一秒入睡。 林北把凳子放到床边,坐下趴床上睡觉,夜里起来摸孩子额头。 孩子夜里没有起热,第二天醒来明显精神很多,林北问他想要吃什么,他嘴馋说想吃馄饨。 林北拎着饭盒出门给母子俩买饭。 到了早餐铺,林北把饭盒交给老板,让老板给他做两份馄饨。 坐在店里吃饭的客人拿着报纸对照林北看,他放下报纸,站起来朝林北走去,握住林北的手。 林北:“……” 他松手,盯着自己的掌心嘿嘿笑:“照片上的人站我面前,我还摸到了!!!” “啥照片?”其他客人好奇问。 这个中年男人拿报纸指着照片让他们看:“这是昨天的晚报,”他把后面一份报纸拿到前面,“这是今早的晨报。” 一群人分了男人的报纸,晚报的标题是“论个体户的出现与发展对整座城市的意义”,晨报的标题是“淮市个体户在淮市政府的引导下积极健康发展”。 晚报刊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三轮车前站了两个人,两侧站了二十来个人,他们替参赛选手呐喊助威,一张是新世界礼品商店送包给市民。 晨报刊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林北和市民聊天,一张是新世界礼品商店给参赛选手发葡萄糖和橘子。 这么多年,两份报纸上从来没有同时出现同一个人,而且是老百姓,猛一下同时出现了,他们稀罕死林北了,都激动上前和林北握手。 林北的手快被他们蹭秃噜皮了,他挤上前取饭盒,老板趁机和他握手,甚至免了林北的饭钱。 不管老板收不收,林北丢下饭钱,费劲挤了出去。 林北跑进医院松了一口气,他万万没想到一群护士挤在病房门口,看到林北出现,兴奋指着林北说:“就是他。” 林北把饭盒递给余好好,跑出了医院。 他骑车回店里,一路上,老是有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晨跑锻炼的大爷看到他,停下脚步,兴奋指着他喊:“个体户,晚报和晨报提到的个体户。” 林北低头,快速蹬车。 店门口聚集了一堆人,林北下了车,喊:“大家都让让,我到店里和另一个老板商量一下,马上招工。” 这家店上了报纸,到这家店上班,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 为了在老板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大部分人主动让开一个通道,收了钱到这里捣乱的人突兀地站在中间,他们左右看了看,尴尬笑了笑后退。 林北推车走进店里,把自行车推到后院。 黄益民从店里走进后院:“北哥,这么多人,咱们上午恐怕面试不完。” “绝大部分过来凑热闹的,真正过来面试的人不会太多。”林北走进店里,把本子和笔放到柜台上,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大喇叭,走到门口喊,“我们店目前只招两名员工,这两名员工是预备销售员,既然是预备销售员,我招人肯定看他的口才。” “怎样检测大家的口才呢,我会出题,把大家分组,十个人一组,五个人扮演顾客,五个人扮演销售员,你们相互说服对方。”林北拿着大喇叭出门给大家分组,给每组出不同的题,又给大家十分钟准备时间。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猴子一群人嚷嚷道:“不公平。” “这三十来位面试者自愿退出比赛。”林北话音刚落,组内成员迫不及待把他们退出队伍,少一个人,少一份竞争,傻子才不同意呢。 猴子等人:“……” “凭啥取消咱们比赛资格!”他们举手抗议。 “既然你觉得不公平,即使最后你成了我们店员工,你在我们店干活心里也难受。”林北劝道,“你们对自己好些,别干难为自己的事。” “对。”大伙儿用洪亮的声音支持林北。 他们咋反驳! 一群人懵了,大眼瞪小眼看对方。 林北没管他们,让大家准备,时间到了,就让大家开始辩论。 店里站不下那么多人,林北让他们站在人行道上辩论,拉着黄益民来回走,听他们辩论。 有人姿态摆的老高,有人说话刻薄不好听,有人急很了舌头打结,有人不会说话……林北一下子筛掉九成人。 男性几乎全军覆没,就剩一根独苗苗。 这些男人跟女人说话,要不不好好跟女人说话,要不说不过女人,恼羞成怒抬手准备打女人,要不抱胸站在那里不说话,以为他们是男人,林北和黄益民就会优先选他们。 林北和黄益民从每组挑选一个人,对他们进行面试。 没被选上的人不乐意了,林北举起大喇叭喊:“我们店暂时先招两名员工摸索经验,之后还会招员工的。” 林北这么一喊,大部分人不敢表示不满,害怕在林北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林北下次招员工,即便他们表现的好,林北也不招他们。 准备加油添火的猴子等人:“……” 林北和黄益民对剩下的人进行面试,最终招了顾萍、姜婵,闯到最后一关的独苗苗周付响最后有些犹豫了,因为他妈准备退下来让他接班,他来报名是因为他姐回娘家哭诉,说婆家不尊重她,她说如果她接了母亲的班,她在婆家就会过的轻松些,他妈不同意,当初他姐和邻居大哥订婚了,结果结婚前一晚跑到他现在的姐夫家住了,他妈气的住进了医院,出院后就和他姐断绝了母女关系,他姐问他妈要工作,他妈说她宁愿把工作给不认识的人,也不愿把工作给白眼狼,他姐私底下求他,周付响才来应聘的。 当林北问他真的要来这里上班吗?不怕给个体户打工的名声不好听吗?他父母同意吗? 林北三连问让周付响犹豫了。 见周付响犹豫了,林北毫不犹豫招了顾萍、姜婵。 林北走到门口告诉大家招工情况,顾萍、姜婵还没从惊喜中回神。 猴子等人瞅准机会站出来抗议林北重女轻男,被广大女同胞喷了一脸口水,他们抹了一把脸,再要说些什么,见一群女同志捋起袖子,亮出指甲,一个个抱头跑了。 女同志取得了胜利,雄赳赳气昂昂回到店门口,说:“老板,你们下回招工别拖太久了。” 林北笑着点头。 顾萍、姜婵二人成了店里的员工,身为女人,她们特别骄傲、自豪,回去跟街坊说这次比较特别的招工,低调说有百十来个男人去面试,你们问为啥老板没有招男人,因为顾萍、姜婵二人优秀呗。 一群女人走了,男人们像怨妇一样瞅林北,林北给他们打气,让他们下回加油。 男人们:“……”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咬牙恨不得把林北开除男人队伍。 154154 二合一 差点被开除队伍的林北转身撕下招工启事。 长得又高又瘦的男人心梗了一下, 暗骂林北是个靠不住的,看来他只能自个儿给自个儿找补面子。他手搭在跟班头上喊:“跟一群女同志争唯二的岗位,说出去丢咱们大老爷们的脸。但是咱们来了, 如果不参加比赛, 这不是不给两位老板面子嘛, 只能马马虎虎比赛, 最后咱们顺理成章败了。” 跟班把老大的手抬到肩上,振臂喊:“广大男同胞们,咱们虽败犹荣, 是不是呀?” 觉得丢脸的人忙不迭附和:“是, 是是, 咱们都是这么想的。” 一群人结伴离开, 相互吹嘘他们跟女人辩论的时候,咋让女人的。 林北将招工启事对折,看了一眼离去的人群, 转身进了店里。 黄益民正在跟顾萍、姜婵二人介绍店里的基本情况,林北把招工启事放柜台上, 靠在柜台上听黄益民讲话。 “你俩的试用期从今年11月14日到84年1月23日, 试用期结束后,谁有能力, 谁转成销售员。”昨天下午黄益民和林北谈论招聘, 黄益民从林北那里受到启发, 后来林北离开了,徐芸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在郦山北路, 拿着一份协议过来让他签放弃继承黄冠生遗产协议书,黄益民竟顾不上难受,一门心思琢磨林北勾画的蓝图, 越想越激动,大手一挥带领二十来个壮汉到饭店吃炖大鹅。 他夜里回到店里,熬夜写了好多内容。黄益民翻一页,瞥一眼字,抬头亢奋说:“我们是前店后厂。你俩是不是有点犯糊涂?” 顾萍、姜婵看了一眼彼此,赶忙点头。 “我问一下你俩,你俩能说出有哪个厂生产东西自己销售给市民的?”黄益民卖了一个关子。 “说不出来。”顾萍、姜婵一脸懵说。 “这家店大后方是一个工厂,厂里生产出来的东西特供咱们店,这就是前店后厂,店和厂的老板是同一伙人。”黄益民骄傲说。 她俩兴奋地握住彼此的手,为成为店里的员工而自豪。 “你俩试用期只做两件事,一件事是你俩白天看店,有人到店里,你俩给他们介绍咱们店基本情况,稍后我会跟你俩说,一件事是你俩晚上轮流住店里。”黄益民带两人到后院,推开库房的门,指着里面的床、自行车、酒缸说,“三个老板偶尔在这里睡觉,下午我抽时间再买一张床,到时候放店里,再安一个布帘,自行车是其中一位老板的,酒缸里的酒擎等着灌装装礼盒。” 他锁上门,领着两人回到店里:“咱们还没签合同,如果你俩无法接受住店里,现在可以说出来。” 黄益民的目光没在自行车、酒缸上多停留一秒钟,落在顾萍、姜婵眼里成了黄益民看不上这些东西。她们猛一看到这么多酒缸和自行车,呼吸都停顿了,黄益民却瞧不上,这不恰恰说明了厂里的货才是大头。 吃惯了山珍海味,就看不上青菜白粥,如果她们好好干,跟着老板吃山珍海味,是不是她们也会瞧不上酒缸里的酒和自行车! 想到这里,顾萍、姜婵的呼吸乱了。 “我能接受。”姜婵急切说。 “我想现在签合同。”顾萍不甘落后说。 黄益民掏出他熬夜起草的合同,先递给林北,林北浏览两遍,把合同还给黄益民,黄益民把合同分别递给两人:“你俩别慌签,先仔细读一遍合同,如果你俩能接受合同内容,你俩再签。” 老板不仅没有架子,而且还尊重她俩,顾萍、姜婵在店里干的念头更加坚定。 看到这里,林北挑眉,看来黄益民下了一番功夫。 两人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黄益民在合同上盖上公章,分别递给她俩一份合同。 合同被黄益民锁柜子里,黄益民把公章递给林北,让两人看他早晨贴墙上的员工守则,跟着林北到院子里。 林北扶自行车,踢掉支架:“跟我出去一趟,我带你看几件好东西。” 黄益民二话不说就去推自行车。 两人推车经过店里,顾萍、姜婵人傻了,库房里堆满了货和自行车,两位老板就那么放心今天刚招的员工,潇洒离开店!!! 说来说去还是老板看不上这些东西,两人更加坚信跟着老板能赚大钱。 林北和黄益民骑车离开。 黄益民跟着林北横穿新台区,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到了五号巷,他好奇四处看,见林北下车掏钥匙开锁,他快速蹬了两下,跳下车,推车跟着林北进入院子。 “碰到合适的院子,我们出钱买了下来,好歹在淮市有一个家。”林北把车停在海棠树下,拎着一个生锈的锅铲开锁进门。 黄益民挠了挠眉毛,放下自行车支架,跑进屋里,看见林北蹲在桌洞底下挖坑。黄益民:“……” 林北抱两个木盒钻出来,把木盒放地上,拿破布擦木盒,蹲下来打开木盒。看到木盒里的东西,黄益民伸头朝院子里望,做贼似的跑过来蹲下拿起盖碗观赏,他激动说:“北哥,真的!”他放下盖碗,拿起另外两件瓷器观赏,压住声音狂喜道,“你发了北哥,都是真的。” “你随便买一个院子,都能挖到三件瓷器,运气好到绝了。”黄益民双眼放光盯着林北,“我下回买院子,你得帮我参谋。” “……我花钱买的。”林北。 黄益民干笑两声:“你一出手,就买了三件真品,运气真好。”绝口不提下次他买院子,让林北帮着参谋,更不敢提爷爷做厂长期间,买下一座洋房,在后花园挖到一箱古董。 “我是赶巧了,才买到三件老古董。”林北拿起盖碗把玩,三件瓷器,林北钟爱这件。 “怎么说?”黄益民来了兴致。 “一位古董爱好者看中了一副古画,卖房子又卖古董凑钱买古画,正好被我撞上了,我买了他的房子,收了他的古董。”林北高兴说。 “什么画,居然要这么多钱?”黄益民惊讶道。 “应该是一位非常著名画家画的画。”黄益民正在猜是哪位画家,林北唏嘘道,“罗平,就是那位古董爱好者,他第二次见那幅画,发现那幅画是伪造的。” 林北跟黄益民说起罗平的经历,又说:“昨晚他带我到榴城街道见世面,卖古董的人突然说有事不来了。”林北让黄益民帮他分析一下,“熟人介绍罗平买那幅画,据罗平说卖画的人不是古董圈里的人,榴城街道又突然出现一群手揣难得老物件的人,罗平和圈里的友人去看过一回,确认是真品。”他看黄益民,“你说这群人是不是也跟卖画的人是一伙人,准备拿真货给大家看,到时候卖给大家赝品,但是罗平阴差阳错发现画是假的,那群人慌了没敢露面?” “突然出现一群拿真货的人,而且货很难得,这不正常。”爷爷说过想要收藏老物件,一年难过一年,爷爷在世,淮市没有出现过同时出现一大批难得的老物件,现在八十年代了,基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除非他们是盗墓贼,手里的老物件是刚出土的,还有一种情况,七十年代屡次发生的事,有人闯进世家抢夺老物件,革委会早解散了,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黄益民瞳仁剧烈震荡,抬头看林北:“那群人在哪里出现的?” “榴城街道,咋了?”林北不解看他。 黄益民放下花瓶,手撑地爬起来冲了出去,跳到车上骑车离开。 林北盖上盖子,将木盒重新埋进坑里,出门找人打听哪里卖蜂窝煤,林北听人说买蜂窝煤要煤票,拿钱跟街坊买了煤票,到煤站买了一麻袋蜂窝煤,他把蜂窝煤垒到灶房,锁上门离开。 到了医院,林北直奔病房,母子俩正在收拾东西,余好好往网兜里塞盆、饭盒、洗漱用品,林聪往网兜里塞连环画、报纸,他手上还粘了胶布,胶布下面塞了酒精棉。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林北拎起网兜。 “聪聪现在低烧,方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回家到附近的医院吊两天水巩固一下。”余好好已经到缴费窗口结了账,她拎起暖瓶,回头问,“聪聪,好了吗?” “好了,妈妈。”林聪双手揪着网兜颠了颠,把网兜口的抽绳挎肩上,哒哒哒跑向妈妈,牵住妈妈的手。 林北牵他的另一只手,一家三口离开病房。 护士看到一家三口,兴奋的跟一家三口打招呼:“以后常来。” “好。”林聪脆生生回答。之后他看见护士,主动和护士打招呼,小脑袋瓜子特别机灵,竟学会抢话了,“阿姨,以后我会常来哒。” 林北、余好好:“……” 他俩加快脚步带小东西离开。 林北抱着林聪骑车,余好好自己骑一辆车,一家三口回到家放下东西,在家附近找了一家饭店吃饭。 饭后,林北把买房合同、房产证交给余好好,靠在余好好耳边告诉余好好古董藏哪里,啥也听不到的林聪一头撞在爸爸腿上。 孩子的脑袋一直抵着他,林北无声跟余好好说:“人不大,气性到不小。” 余好好撅了他一眼,把林北交给她的东西装包里。 林北笑着拉长声音说:“你下午早点带他到医院吊水,傍晚我带你们去吃菌菇鸡汤。” 林聪抬头,龇着一口小奶牙笑着说:“爸爸,鸡不够吃,咱们加一份鸡。” 林北弯腰戳他脸颊:“你吃的完吗?” 林聪啊啊张大嘴巴:“我能吃下一头牛。” “你要不要买《运盐的驴》了?”余好好打断他。 “要。”林聪牵着妈妈的手,跟爸爸再见。 “我给他买的《蚂蚁大力士》、《狐狸和乌鸦》,他看完了?”林北对着母子俩的背影喊。 “看完了。聪聪今天上午还翻连环画给他病友和医生护士讲故事呢。”余好好牵着聪聪去报亭,买连环画是其次,主要买一捆晚报和晨报,下次她带回家。 难怪小家伙一路上跟护士打招呼。林北在心里嘀咕一声,骑车回家拿了两个铝饭盒回厂里。 林北刚出现,镇上居民喊: “林老板,原来新世界礼品商店是你们开的。中秋节孩子姑奶收到一个桂花礼盒,镇上的亲戚全去孩子姑奶家看礼盒。” “你回来学给咱们听,听到礼盒的价格,把咱们吓个够呛。” “我居然认识报纸上的人,你快拧一下我。” “林老板,田书记带着一群人跑你店里了,你见着他们了吗?” “林老板,我现在就想到你厂里工作。” “我也想。”…… 提起工作,一群大龄未婚男青年嫉妒死张帅了,蔡玲爹妈不知从哪里听说报纸的事,跑到乡镇府看报纸,拿着出现林北、黄益民照片的报纸到厂里找张帅,张帅值晚班,没下班呢,把蔡玲爹妈安排到门卫室,他巡视厂房,和胡翔换了班,张帅跑到门卫室问蔡爹蔡妈找他啥事,他晾蔡玲爹妈那么长时间,蔡玲爹妈不仅没生气,还表扬了张帅,让张帅抽时间找媒人到家里提亲。 大家听说了这事,嚷嚷到三位老板厂里上班,能找到对象,一群大龄未婚男青年急不可耐想到厂里上班。 林北一边骑车一边高声跟居民介绍啥是前店后厂,三人的厂子在居民眼里陡然变成了了不得的厂子,他们抓心挠肝想上厂里干活。 林北撩完,“嗖”一下骑车进了厂。 “老板。”胡翔扛着大扫帚兴奋喊。 林北从车篮里拿出两个铝饭盒:“你好姐让我拿给你和张帅的。” 胡翔放下大扫帚,跑上前,把饭盒抱怀里:“谢谢老板,谢谢好姐。” “厂里没发生啥大事吧?”林北停车问。 “没。”胡翔乐呵呵说。 林北过了河,朝卖力挖沟的六人走去,边走边观察沟渠。 “师父。”师父登上报纸了,就跟他六个登上报纸一样,兴奋的恨不得绕着镇子嚷嚷。 “明天做工作台,争取一天内完工,后天粉墙。”林北说了一下自己的安排。 还有六米就挖到头了,六人决定努力一把,今天挖到头,明天跟师父学习做工作台,后天跟师父学习粉墙。 “所有工程最多五天完成,以后你们打算干些什么?”林北问道。 田兆兆理所当然回答:“在镇上接活。” 姚望朝手心呸一声,搓了搓掌心,握住铁锨把,脚踩铁锨:“镇上粉墙的人都少,更别提打水泥地板了。” “大家进厂工作,赚了钱盖房子,咱们不就有工作了吗?”田曜光乐观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不如咱们结伴到市里闯荡。”姚小妹对城市心生向往。 “淮市有四个区,江安区是老区,是淮市的市中心,庐州区是政治中心,机关大院、干休所全集中在那里,静贤区是文化中心,高校、文化宫、体育场全在那里,新台区是一个年轻的区,他的优势是临江,劣势是地面起起伏伏,有的居民区在路上方,有的居民区在路下面,造成了这个区一直发展不起来,今年刚建的市民艺术夜校就在新台区,马拉松赛事的起点、终点也在这里,我觉得上面有意扶持这个区,通过这场体育赛事,应该有人反映过来了,有人应该翻修房子,用来出租或者自己做生意。”林北说,“如果你们打算到市里闯荡,你们合计一下去哪里闯荡。” 如果他们这还听不出师父给他们指明出路,他们就憨死了。 “师父。”可以说除了他们父母,这世上再也没人像师父这样掏心掏肺对他们好,他们不想流泪,可是眼泪不争气往下流。 “好好干活。”林北见不得他们这样,抬脚离开。 林北走了老远了,还能听见六人喊他师父,他疾步过了桥,回到厂里,就看到四个老头在厂里。 田德文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先一步握住林北的双手:“小林,欢迎你们三位年轻人到咱们北沟乡办厂。我是田氏一族族长,但凡哪个姓田的跑到厂里闹事,你直接跟我说,我来治他。” 姚省书上前,田德文分给他一只手,姚省书对老友的不愉散了,笑眯眯双手握住林北的手说:“我是姚氏一族族长,你们能到我们北沟乡办厂,令北沟乡蓬荜生辉。” 胡裕祥和秦怀信咬紧牙关才没指出当初三人买了厂子,两个老东西气的在家躺了好些天,估计想了不少整治三人的损招。 他们四个族长和北沟乡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忍住了,没揭穿两个老东西的真面目。 二人不屑瞥两个老东西,十分矜持介绍自己,并承诺回去好好管教族人。 林北嘴巴笑僵了请四人到办公室喝水,办公室没热水,他到门卫室拎一瓶热水回来。 林北瞥见书架上放了一盒茶叶,他想应该是黄益民带回来的,他打开铁罐,茶香扑鼻,往五个搪瓷茶缸里各放了五根茶叶,倒水冲茶叶,淡淡的茶香弥散开来。 林北递茶水给四人,他四个还没品茶呢,就知道是好茶,感慨他们好几十年没喝到好茶了。 喝完茶,四人不约而同带走了茶缸里的茶叶,打算回家继续冲茶喝。 林北送走了四人,跟胡翔交代一声,骑车离开。 他回到店里,黄益民不在,林北问顾萍、姜婵:“你们中午怎么吃饭的?” 顾萍和姜婵找彼此拿主意,老板进店跟她俩说话,吓了她俩一跳。不确定老板听到了多少内容,顾萍心虚说:“我和姜婵轮流回家吃饭。” “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林北随口问道。 姜婵扯顾萍,顾萍摇头,姜婵咬牙上前两步说:“中午我回家吃饭,我家人不让我到这里上班,他们说老板全是男人,我来这里上班,会传出闲话。” “能说出这种话,应该不是你父母,是你公婆、对象。”林北笃定说。 “嗯,对。他们非逼我辞职,我不愿意跑回我娘家吃饭,我爸正在看报纸,我指着报纸上的照片告诉我爸,几百人到咱们店应聘,就我和顾萍应聘上了,我爸鞋穿反了跑出去通知亲戚我在照片上的商店上班,亲戚们跑到家里夸我老有出息了。”姜婵想不明白,为啥对象及对象那头的亲戚一个劲劝她辞职,她这头的亲戚高兴坏了,她爸还专门买了两挂鞭炮放,街坊四邻听到鞭炮声,出门问她爸家里有啥喜事,她爸跟大伙儿说了她的事,大伙儿纷纷说该放鞭炮。 林北看顾萍:“你婆家也反对你上班?” “他们说如果我坚持到店里上班,他们让我对象跟我离婚。”顾萍思想比较保守,没想过要离婚。 “你们父母什么意思?”林北问。 “我爸妈、亲戚可激动了,让我好好在店里干活。”提到父母,姜婵整个人开心了起来。 “我爸妈没主见,但是我爷爷丢下饭碗,他不遛鸟了,拿着报纸出门,见着人就说他孙女在这家店上班。”顾萍被婆家和对象气的跑回娘家吃饭,父母只会说那怎么办,他爷爷吹胡子瞪眼拍桌子,说不行就离,还说以后她当了销售员,嫁给机关单位的干事都使得。 有没结婚的姑娘过来应聘,她们太自我,性格没有顾萍、姜婵稳重,林北没招她们,而是招了顾萍、姜婵,多少预料到这种情况。他问:“你们怎么想的?” 刚刚姜婵说了一通,本来还苦恼的她下定决心道:“我当然是继续干。” “我也继续干。”上班前,她爷特意跟她说住家里,嘀咕说他到社区借场地,请五桌酒庆祝她到登上报纸的店里上班,她爷的话给了顾萍底气,否则就她爸妈那德行,中午都不留她吃饭,就会撵她回婆家,让她跟婆家低头认个错。 既然她俩继续干下去,林北从货架上取一个茶缸,倒水喝,润了润嗓子,他放下茶缸:“我对象,你们以后叫她好姐,我说她文化水平低,只上过扫盲班,你俩对她啥印象?” 顾萍、姜婵不敢说看轻。 “她现在上夜校,诗背的溜,英语说的也溜,也有自己的事业,前几天有人着急出手一个带院子的房子,大几千块钱,人家眼睛眨也不眨,当场到银行取钱买了房子,房产证上写了她的名字。你俩现在对她啥印象?”林北看她俩。 顾萍、姜婵:崇拜!!! “有一天,我抽空带她和孩子看电影,孩子十分熟练跑售票处问销售员买爆米花,我愣了,心里特别酸,你们知道我酸啥吗?他们娘俩三五不时看电影,我是三月五月看一次电影。”林北低头喝茶,继续说,“前几天,我带他们吃饭,问他们想吃啥,母子俩你来我往商量,最后决定吃烤羊肉,我停车的功夫,你好姐点了菜,把菜单给孩子,孩子一看就是老手,点了他喜欢吃的菜,我又开始酸了,酸啥,酸他俩没少下馆子,而我呢,天天吃路边摊。 你好姐花自个儿的钱,我也没啥好说的,只能继续酸。” 顾萍、姜婵眼里冒星星,把好姐当成了她俩的偶像。 怎样才能活的像好姐那样潇洒,兜里得有钱。怎样兜里才能有钱,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转正当上销售员,一个节假日至少赚一年的工资,她们低头掰手指头算一年有几个节假日,两人长大嘴巴,节假日赚的钱加上每月基本工资,抵得上一个人好几年工资了,还辞个屁职。 “男人越酸对象,才会越尊重对象。”林北发出一声感慨,“我说的是好男人,垃圾男人只会打击对象。” 155155 一更 余好好的经历鼓舞了顾萍、姜婵二人, 林北作为余好好的伴侣,本来二人就在林北身上堆叠了无数好词,现在林北在两人眼中的形象拔高到和珠穆拉玛峰一般高。 结果——老板说了那么一大堆鼓舞人心的话, 亮点全在最后一句话, 他在自吹自擂, 林北伟岸的身躯“嗖”一下降的和新台区的高地一样高。 “你好姐优秀吧, 我不说谁知道!我尊重对象,不眼红不打压对象,还鼓励对象, 我不说谁知道我品德高尚!所以啊, 你们抱着谦虚的心理, 贬低对象, 在人前净说孩子的缺点,从不表扬对象、孩子,抱着把好东西搂怀里捂烂了也不告诉别人的心理, 你们当不了一名优秀的销售员。手里有好东西,就要积极主动跟人推销, 这仅仅是你们成为一名优秀销售员迈出去的第一步。”林北低头品白开水, 喝了黄益民带回来的茶叶,再喝白开水, 嘴巴没味道, 林北假装喝得格外有滋有味。 她俩以为老板在鼓舞她们, 老板末了总结一句话,在自我吹嘘, 她俩以为老板在自我吹嘘,老板来了一个转折,做了一个归纳, 她俩恍然大悟原来老板在教她们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销售员。 一次又一次转折,林北在她俩心中的形象“哐叽”跌到谷底,又“砰”一下升到最新高度。 被林北完全调动起来,生出事业心的顾萍、姜婵攥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她们一定不会辜负老板的苦心,从此时此刻开始,她们学着积极主动向人推销支持、尊重她俩的家人,等她俩熟悉了商店,套用她们积攒的经验向人推销商店。 今儿林北先吹到这里,放下茶缸,骑车离开。 他到老舍茶馆喝一壶茶,听评书人说了一段群雄逐鹿,吕布覆灭,惊堂木一响,曹操进入洛阳,你以为他去救汉献帝的,不,人家到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当摄政王的,听客捧腹大笑,直言曹操不愧是一代奸雄。 林北从茶馆买了一罐茶叶离开,到菌菇鸡汤馆订了四桌饭。 他带着茶叶回店里,碰巧撞见黄益民带拉架车的伙计到店里,架车上放了一张旧床。 黄益民把自行车停在窗户旁,跑到店门口朝伙计招手,伙计拉架车到黄益民面前,拿掉套肩上的绳子,解开绑床的粗麻绳,黄益民和伙计一起把床搬店里。 黄益民送伙计出门,林北骑车朝他驶来,身后是寻不见绿叶的树,没有层层叠叠、挤挤挨挨绿叶的点缀,黄益民眼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他正孤身一人从寒冷里朝自己走来,奇怪的是他脸上洋溢着笑容,黄益民扯嘴角笑了,小声说:“北哥。” 林北把车停在树下,拿着茶叶进店,把茶叶放到柜台下的抽屉里,抬头问:“我喊了怀庆三路信用社的人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 黄益民转了一个身靠门上,撇头说:“在哪里吃饭,我给员工弄两床棉被,再把布帘弄上,我去找你们。” “你五点半之前弄好,到信用社找我们,如果你五点半以后弄好,到菌菇鸡汤馆找我们,这家店在百货大楼后面的全益路上。”林北到库房拿了几包老红糖,给顾萍、姜婵各一包,“店里搞礼盒,老红糖没用完,你们拿回去冲糖水喝。”说完,他走出店,把老红糖放车篮里,骑车离开。 比她俩脸盘大的圆饼老红糖被油纸包着,正面放了中秋贺卡,被细麻绳捆着。 上班第一天收到老贵的老红糖,顾萍、姜婵抱着老红糖手足无措看着黄益民。 “我们做礼盒,如果剩了单品,不会单独拿出来卖,不出意外会拿出来当做福利送给员工。”黄益民张口就开始画大饼,顾萍、姜婵狂热地看着黄益民,黄益民笑而不语骑车离开。 黄益民从林北那里学到这招,他学以致用,从中发现了快乐。 他骑车到坝上,沿着闽安江骑车,吹着江风,展开双臂骑车喊:“我发现了快乐!” “我发现了快乐。”他低声说。 清冷的声音里透着对过去的释怀,对未来的希翼。 黄益民身后停了一辆自行车,他扶着铁链吹着江风,目送货轮在江上飘荡远去,骑车下了坝子。 这边黄益民到轧棉花店买棉被,那边林北回到五号巷的家门口,他扶着自行车推院门,一个围着红色围巾的小孩拿棍子捣炉子进风口,余好好手里拿着火钳,脚前是碎成几瓣的煤球,林北推车走进去。 余好好放下火钳,拿扫帚和撮子过来,把碎煤球扫进撮子里。 家里没用过炉子,他爹倒是早用炉子了,可是林北没见过他爹咋弄着蜂窝煤的。他捡起火钳到灶房夹蜂窝煤,轻不得,也重不得,林北预感到蜂窝煤即将滑落,他第一时间放下蜂窝煤,又重新夹蜂窝煤走。余好好幸灾乐祸笑,林北的注意力全在蜂窝煤上,问:“你准备怎么点燃蜂窝煤?” 余好好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就那么弄呗。” 得嘞,这位也没从他爹那么学到如何烧炉子。 林北放下蜂窝煤,看了一圈院子里有啥可以烧的,院子里只有一堆树叶,除此之外,啥也没有。林北打开侧门门闩,房子右墙爬满了爬山虎,满墙苍绿的盛况不在,满眼的荒凉,脚下是连成片的枯草,林北踩在枯草上,花园河的坝子和住宅区地面齐平,林北穿越枯草来到坝子上,他站在坝子上眺望远方,是连绵不绝坠满了海棠果的海棠树。 花园河对岸也栽满了海棠树。 他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没有桥,岸边停了几艘木船。 林北卷了卷袖子捡树下的树枝。 林聪扶着侧门看爸爸,爸爸从他视野里消失,他蹬蹬蹬跑到坝上:“爸爸。” 林北臂弯抱了一堆树枝,直起腰扭头喊:“过来帮爸爸捡树枝。” “好。”他张开手臂跑向爸爸。 父子俩一左一右捡树枝,很快捡了一大抱树枝,林北用空着的手牵着孩子回家。 回到院子里,他放下树枝,掐了一堆树叶过来,拢了拢树叶,从兜里掏出火柴点树叶,树叶熊熊燃烧,林北在树叶上架起了树枝,树枝的加入,火烧的更加迅猛,他夹蜂窝煤,把蜂窝煤放树枝上。 余好好着急道:“人家都是在炉子里点燃蜂窝煤的。” 林聪趁着妈妈没留意靠近火,被妈妈扯着衣领拽了回来。 余好好没撒手,又重复了一遍。 “谁规定不能在炉子外边点燃蜂窝煤?”林北手肘搭在腿上,扭头笑着说。 余好好干巴巴说:“……没人规定。” “能把蜂窝煤点燃就好,管他用啥办法。”林北问林聪,“爸爸说的对不对?” 林聪大声喊:“爸爸说的对。” 余好好点他脑门:“你爸爸说的对,那妈妈呢?” “妈妈比爸爸说的对。”林聪双眼弯弯笑。 “小马屁精。”余好好撒手,走进灶房。 火灭了,林北把两块烧着的蜂窝煤夹进炉子里,到灶房夹一块蜂窝煤放进去,蹲下来研究进风口和盖进风口的盖子,林聪挨着他蹲下:“爸爸,这个洞干嘛的?” “哦,它啊。”林北想了一下说,“顾凡老师之前做过一个实验,他点燃蜡烛,拿一个透明的玻璃杯罩住蜡烛,烛火砰一下灭了,老师是不是说火能燃烧跟我们呼吸的氧气有关?” “老师说海拔越高,气压越低,空气中的含氧量越少。爸爸,你没有我和妈妈呼吸的氧气多,你缺氧,所以经常坐着、蹲着,是吗?”林聪忧心问。 林北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空,做三组深呼吸,心平气和将话题拉回刚刚那个话题,指着进风口说:“这是进风口,和炉子上面通气。”提到通气,林北猛然意识到他没有对齐蜂窝煤,他窜起来,拿火钳把上面的蜂窝煤夹到地上,夹第二块蜂窝煤和第一块蜂窝煤洞眼对齐,然后他夹第三块蜂窝煤,和下面的蜂窝煤洞眼对齐。 林北镇定说:“看到一眼望到底的洞眼没?进风口的风穿过洞眼,给蜂窝煤输送它燃烧用的氧气,蜂窝煤熊熊燃烧,”他拿起盖子半盖进风口,“进入炉子里的风减弱,火势减小,”他把盖子上的洞和进风口凸嘴上的洞对齐,“进入炉子里的风又减弱了,火势又减小了,”他完全封闭进风口,“我们不用炉子做饭,这样盖住进风口,能节省用蜂窝煤。” 林聪点头,他记住了。 林北打开盖子,当最上面一块蜂窝煤烧着的时候,他盖上盖子,把炉子拎进灶房,余好好接一水壶水,把水壶放到炉子上。 林北到院子里拿毛巾掸衣服,把毛巾挂绳上,又把老红糖放进灶房,推自行车到巷子里:“该走了。” “嗷。”林聪跑屋里拿小书包出来,林北搂起他,把他放到二八大杠上。 余好好换了一件外套和一双鞋,她背单肩包跨出门槛,转身关上门,锁上门,小跑出了院子,锁上院门,跳到车后座上。 “走喽。”林北骑车横穿新台区,从铁轨上碾过去,到了怀庆三路信用社。 “我请信用社的人吃饭,你俩先进去,我找地方停车。”林北把林聪放到地上,林聪牵着妈妈阔步走进信用社,林北把车停到电线杆底下,大步走进信用社。 他抬头看墙上的钟,还有三分钟就下班了,林北靠近窗口,弯腰问:“你们行长呢?” 柜员指了指旁边接待室,朝林北笑:“有人找我们行长询问事情,不过我早晨跟行长说了,行长说林老板请客,大伙儿一个不许少,必须带家属,要狠狠地宰林老板一顿。” “你们行长可真狠心。”说完,林北没有打扰柜员工作,他坐到长椅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他俩比赛跑过来,余好好轻松坐下,林聪趴在长椅上翘腿,小短腿翘到长椅上,又滑下去了。 赵群宏在接待室隐约听到林北的声音,他打开门,就看到这幕,林北朝这边看过来,赵群宏朝林北招手,让林北等一下。 “老赵,谁找你呀?”孔国贤走到赵群宏身后,一家三口出现在他眼里。 “小林,他今天请我们行里的人吃饭。”赵群宏关上门,走到桌前拿起烟盒,掏出一根烟,他低头点烟,“冯局,钱已经被你爱人从银行取出来了,银行没有办法冻结钱,也无法做到从你爱人手里追回钱。” “她上午取的,银行下午找她追回钱,不成吗?”冯科急切问。 “冯局,银行不是万能的,我建议你到法院问一下。”赵群宏无奈建议道。 冯科拿起公文包,打开门跑了出去,孔国贤追了出去:“远洋在我家,你啥时候接他?” 冯科脸上写满了“苦难”,嘴唇抖动,眼眶红了,他望着灰沉沉的世界,看不到一点儿光。 孔国贤望着冯科消失的背影叹气,刘雪周六到学校大闹一场,冯远洋求他妈给他一点面子,有啥话回家再说,刘雪炸了,骂冯远洋和他爸一样就这点出息,冯远洋跑了,刘雪独自一人在学校闹,总算给冯远洋换了班,可是到了晚上冯远洋也没回家,冯科急的满世界找孩子,局里的人帮忙找,他带街道里的人帮忙找,最后孔晨找到了冯远洋,带着冯远洋回到他家,冯远洋跟他说‘叔叔,我不想见到我妈,我不想回家’,他通知冯科,冯科同意冯远洋住他家,周日,也就是昨天,冯科带冯远洋参加马拉松比赛,晚上冯科找他跟他说周一傍晚他接冯远洋回家,他已经和孩子约定好了。 哪里知道刘雪今天取光了几个存折本上的钱。 冯科爸妈生病相继去世,立了遗嘱把钱全留给了冯远洋,冯科把他父母的钱全存到一个存折上,谁知道刘雪也动了这张存折上的钱。 孔国贤不知道咋跟孩子提他爸今天不能过来接他回家。 听到孔国贤喊远洋,林聪不爬长椅了,蹬蹬蹬跑出去:“孔伯伯,是冯远洋哥哥吗?” “……对啊,你咋认识他的?”孔国贤慢了半拍,问道。 “我俩玩龙虎斗认识哒。”林聪兴奋说。 这时,林北走了出来:“我们到饭店吃饭,也没有外人,你把嫂子和你家孔晨,冯局长家冯远洋叫过来,大家一起去吃饭。” “小林说的对。”赵群宏走出来说,“你把冯远洋带出来散散心。” 156156 一更 “带孩子出来散心也好。”孔国贤心事重重推车离开。 赵群宏抬手看表, 已经下班了,他带着一家三口到后院。 信用社大门被赵群宏从外边锁上了,柜员在里面核账, 没过多久, 孔国贤带着宋晴、孔晨、冯远洋到信用社后院。 林聪背着书包从爸爸身后走出来,两个勾肩搭背的哥哥忽地一左一右转脸,他低头捋袖子,递手背给孔晨、冯远洋看。 两少年在路上达成了协议, 一整晚不理过分聪明的小孩, 小孩耷拉着脑袋递给他俩看扎满针眼、青紫的手背,两少年脸上倏然写满了惭愧, 孔晨热情地邀请他玩折纸飞机,冯远洋热情地邀请他玩龙虎斗。 信用社员工家属也到了后院, 最后一波人从后门出来,林北拎起被两个少年围起来的林聪到信用社前门,把他放到二八大杠上。余好好、宋晴一伙人乘坐公交车,林北、孔国贤、赵群宏一伙人骑车。 他们在店门口汇合,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菌菇鸡汤馆,提前到的黄益民站起来朝林北走去。 林北朝服务员招手,告知服务员他订了四张十人桌,服务员给他们安排桌子。 锅里的汤沸腾, 它们各个都是演奏大师,“咕嘟——咕嘟——”词如此平凡单调, 却是人间烟火。 大家手握一双碗筷, 一头扎进烟火中,说着、笑着轮流拿漏勺捞鸡块,一口尝到山野美味。 菌菇长在山野里, 可不就是山野美味嘛。 冯远洋站在林聪身后,举起酒杯:“林叔,我敬你一杯,敬你的慷慨,敬你的砥砺前行,敬你的功成名遂。” 林北把碗推到孩子手边,转身就看到冯远洋一脸郑重双手托起酒杯,冯远洋洋洋得意说:“我换成了汽水。” 林北的目光在冯远洋脸上停留片刻,他转身拿起酒杯:“林叔23岁才走出淮市,我走过不少地方,记忆最深的是珠市,它离煤城近,这座城市不缺电,城市里的交通工具是电车,他们的墙是红墙,屋脊是青瓦,年尾我预计到西部走走,下年去南方,去大西北,去西部看山山水水,到南方看城市的繁华,到大西北看隔壁沙漠,我要在中国地图上留下我的脚印,遗憾林叔文化水平不够,不能写下眼里的壮阔山河,你两个成语用的极好,可见你文采极棒,如果你找到一个好老师,养成良好的习惯,说不定以后你和我一样走遍祖国,写一本旅途传记,能火遍全国。” “真的吗?”冯远洋激动问。 “我看人最准。”林北抬手。 冯远洋双手托着酒杯下移,轻轻撞了一下林北手中的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汽水,欢快跑向孔晨:“孔晨,你听到林叔说的了吗?我也是有优点的。” 升到中学,不论他怎么努力,学习成绩一直搞不上去,母亲在家里讲他,到外边也讲他,大院和街道的人都知道两口子生了一个智商低于八十的儿子,前天母亲到学校吵闹,威胁校长给他换班,他上的学校是一中附属初中,两个学校挨在一起,这下高中、初中学生都知道两口子生了一个低智孩子,他们回家跟家长学,离全市市民知道他笨不远了。 冯远洋心里十分痛苦,却装作不在乎,没心没肺上学,跟新班的同学们一起玩,同学们好奇问他,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是局长,他咋没有遗传到父母的智商,冯远洋马大哈说母亲生他,忘了把他脑子生出来,同学们哄堂大笑,冯远洋跟着他们一起笑,笑容却没有温度。 原来他并不是笨,他只是不擅长学习,他擅长写作。 小伙伴终于发自内心笑,孔晨离开座位,跳起来一只手搭他肩上,一只手落在他头上,揉他脑袋:“听到了。” 冯远洋眯眼嘿嘿笑。 孔国贤的手搁在桌子底下朝林北竖大拇指。冯远洋住他家,只要他和宋晴出现,孩子就会朝他们笑,笑的次数多了,他俩发现孩子每一个笑容一模一样,像是机器印刷出来的一样,他和宋晴看着难受,想跟孩子谈谈如果他不想笑,就别笑了,又怕孩子胡乱想,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这个问题被林北解决了,孔国贤十分佩服林北。 他在孩子身上看到了他前世的身影,林北抿唇笑。 两人不说话,赵群宏狠心打破宁静:“老孔,党报、本土报社同时报道个体户,不是一笔带过,而是用一个版块写个体户,上面这是要干嘛?” 他了解到的情况是党报和本土报社同时报道个体户,纯粹是阴差阳错,市委今天上午开会总结这次比赛,谢百青认领了他动员个体户给选手们发放葡萄糖、一网兜橘子,随后市委认领了他们透露给报社市委接下来的工作是帮助个体户健康发展。 他从区长周丁那里得到消息,市委有意集中资源推一个个体户当淮市个体户的活招牌,林北和黄益民误打误撞出现在三家报纸上,晚报和晨报写那样的话题,他们在搞事情,一些握笔杆子的人估计已经写好文章投稿省报继续搞事情,新世界礼品商店将出现在全省人民眼里,不出意外的话市委一定推林北三人,林北不是本市人又如何,谁能像他一样在全省扬名! 孔国贤预感下年建老年食堂的项目会落到林北手里。 一切没有下定论之前,孔国贤捡着能说的说:“七六年,知青陆陆续续回城,城里无业人群的数量猛增,无业人群多了,激增了犯罪率,咱们区的监狱都快装不下人了,每个月我都会收到两三张出狱人名单,天天安排人跟踪他们出狱后的状况,咱们街道人手快不够用了,其他街道跟我们街道差不多。 我们向上面反映,上面一直拖着不处理,我听说市公安局局长拿着一份这些年犯罪率统计图闯入市委,质问市委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 说的正兴奋的孔国贤瞥见黄益民,他哑声了。 “第一件事是黄科长任人唯亲,唐局举例唐猛公安学院毕业,学的是侦查,徐要要小学门门不及格,打着黄科长的名号上了初中,在初中欺凌同学,曾打断同学的双腿,他初中毕业竟进了余淮镇派出所,唐局质问黄科长徐要要怎么进余淮镇派出所的,又质问黄科长徐要要是怎么一路升迁到榴城街道派出所的。”黄益民替孔国贤说出来。 “总之,唐局三连问之后,市委紧急召开会议,”见黄益民一脸无所谓,孔国贤继续说,跳过了市委为了遮羞召开会议,说,“会议有三个内容,成立调查组调查黄科长,整顿队伍,讨论怎么减少犯罪率。最后一个内容,他们讨论出了结果,就是鼓励无业人员当个体户,增加就业率,犯罪率自然而然会降下来。” “不会过三五个月,就没有消息了吧?”赵群宏探身问。 “不会。”孔国贤笃定道。因为唐猛,唐局盯上了市委、静贤区,又因为唐猛,江安区和静贤区关系紧张,周丁盯上了静贤区,静贤区是淮市文化中心,大哥带上小弟盯上它,市委不整顿队伍,不把林北三人推到省里,告诉省里他们市有在认真工作,有在努力发展经济,万一从南边战场退下来的“二愣子”唐局一言不合掀了静贤区的老底,作为唐局小弟周丁肯定递弹(药),市委在省里丢脸就罢了,还可能丢脸丢到外省,他们可不得搞出大动静吸引众人目光,阻止大家看“二愣子”扬灰。 闻言,赵群宏盯上了林北、黄益民。 林北、黄益民:“……” 虽然赵群宏不知道具体咋回事,但他预感到两人误打误撞摊上了好事。 赵群宏都笑出褶子了,举起酒杯:“我们来自各行各业,聚在一起全靠缘分,为这份缘分,为我们的友情干杯。” “干杯。”赵群宏的下属们放下筷子,站起来举杯。 林聪捞汽水瓶,举起来大声说:“干杯。” 林北敲他额头,笑着站起来和大家喝一杯。 中间续了两次菌菇鸡,众人吃的好吃的饱了,林北才去结账。 出了饭店,余好好骑走了林北的自行车,她赶去上课,林北和众人分开,带着林聪乘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 孩子还没好透,两人都担心带孩子上课,孩子又烧起来了,所以余好好去上课,林北带孩子回家。 回到家,父子俩用水壶里的热水洗漱,林北坐在床边看书和看余好好的笔记,林聪靠在爸爸背上看连环画。 等余好好回到家,孩子睡着了,胳膊压着《蚂蚁大力士》。 她脱下围巾挂衣架上,把包放椅子上,朝手心哈气,到灶房洗手,拿茶缸回来走到桌子边,放下茶缸,拿起暖瓶倒水。 正在看书的林北抬眼:“我从店里拿了几包老红糖。” 余好好把茶缸举到林北眼前:“我看到了,掰了一块老红糖放里面。” 她捧着茶缸捂手:“你啥时候做生姜红糖块?这么冷,喝一杯生姜红糖茶暖胃刚刚好。” “超英把红糖弄回来,就能做。”林北的视线又放回书上。 余好好拖一个椅子放他跟前坐下,膝盖朝着他的膝盖撞去,结果只撞到他的腿,余好好尴尬抿了一口糖水,抬头撞上林北的眼睛,她尬笑拂林北裤子:“你裤子上有脏东西,我给你弄掉。” 林北放下书:“吃饭的时候,你和宋晴聊的那么起劲,你俩聊的啥呀?” 林北终于提起了这事,余好好脸上的疲倦没了,精神抖擞说:“她同事后天在教堂举办婚礼,缺一个花童,她想替她同事借聪聪应急,你咋想的?” 在教堂结婚离他们很远,余好好肯定对此充满了好奇,林北想了一下说:“你明天问聪聪,看他咋说。” 余好好歪身看睡的跟小猪一样的孩子,开心说:“行。” 她相信聪聪跟她一样期待到教堂长见识,嗯,她明天带聪聪到江安区民政局找宋晴。 余好好放下茶缸,跑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把聪聪这个季节的衣服抱到床上,仔细搭配衣服,从这些搭配里选出一套聪聪明天穿的衣服。 林北火速脱掉鞋躺床上,搂着孩子闭上眼睛。 “林北,让你从这六套里挑一套,你挑哪套?”余好好愁眉不展问。 回应余好好的是无声。 余好好抬头,好家伙,他啥时候躺床上睡着的! 余好好纠结许久,才回床上睡觉,把聪聪从林北怀里挖出来,眉眼弯弯搂着暖烘烘的孩子睡觉,一个长臂环住母子俩,黑暗中余好好瞪眼,在被窝里踹林北。 “我睡着了。”林北。 “你睡着了还说话。”余好好咬牙切齿道。 “孩子没了,我能不醒?”林北。 余好好:“……” 她讨好地蹭被她踹的地方。 林北憋着不笑。 第二天,林北起床,余好好闭上眼睛伸手拽林北盖过的被子,把被子朝孩子团了团,搂着孩子继续睡觉。 林北给炉子换了蜂窝煤,推车离开。 回到厂里,林北带六人砌灶、做工作台。 黄益民昨晚喝了酒,虽然没喝多少,但是对于不经常喝酒的他来说,可能有点多了,他回厂里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早上十点。 他站在值班室门外伸懒腰,余光瞥见田宁野搬材料进车间,他打了一个哈欠,转身进屋拿毛巾甩肩上,拿着牙刷、茶缸到水井那里洗漱,冰凉的雨点落在他后脖子上,黄益民抬头瞅了瞅天空,低头继续刷牙,雨点“啪——啪——”砸他身上,黄益民吐掉泡沫,跑到车间门口,惊喜说:“下雨了。” 林北带人拿雨布把材料盖上,拿砖压住雨布,带人回车间继续干活。 跟绿豆粒一般大的雨点跑到人间,噼里啪啦落下,他们在的地方成了水帘洞,屋脊上的雨水流到屋檐,连成一条水柱往下落,雨水落到玻璃上,汇聚成湍急的小溪往下流。 屋外下着大雨,屋内大家热火朝天砌灶、做工作台。 受暴雨影响,他们往屋里运材料受到了阻碍,只做了四间车间,还有一间车间没来得及砌灶、做工作台。 那间车间林北索性不做了,让那间车间当仓库。 晚上,六人披着化肥口袋做的雨衣回家,张帅披着同款雨衣跟胡翔换班。 到了九点,暴雨没有减弱,林北没有回家,和黄益民凑合睡了一晚。 第二天,林北马不停蹄带着六人粉墙。 晚上八点,大家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继续干活,凌晨他们才粉完五间车间的墙。 这场大雨打乱了林北的计划,林北调整了计划,才带着大家紧赶慢赶干活,总算粉完了墙。大家哈欠连连准备回家,林北喊住大家,说:“这场雨下的这么大,地面至少一个星期才能干,地面干了我们才方便埋涵洞,我也不能让你们干等我一个星期,这样吧,你们出门找活,如果我埋涵洞,你们手里恰好没活,你们过来帮我干活,如果你们有活,我找其他人干活,埋涵洞不需要技术,谁都能干,我找人还是很好找的。” “师父,干活好累,我们在家歇几天。”田曜光揉肩。 其他人闻言有人揉胳膊,有人揉腿,还有人揉肚子,都说自己这段时间累着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我得到准确的消息,上面真的重视个体户发展,不说新台区,其他区个体户肯定也多了起来,你们抓住机遇给人粉墙,给人打水泥地板,积攒经验,积累名声,对你们有好处。”林北掏出一张纸递给离他最近的姚小敏,“我在这些厂订的材料,如果你们愿意去订材料,报我的名字,能优惠买到材料。” “师父。”姚小敏捏紧纸张,他舍不得离开。 “师父。”其他人也舍不得跟林北分开,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们把林北当成了师父,打心眼里尊重师父。 “既然你们叫我一声师父,我跟你们说说我做人准则,认认真真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你们走出去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他们的做人准则可能和我不一样,但是我们不向他们靠拢,我们坚守本心,你们记住你们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赚取一个好口碑,我相信仅凭打水泥地板、粉墙两门手艺,在淮市你们一定能闯出属于你们的一片天。”林北又稍微提点他们做人要灵活一点。 姚望等人眼泪汪汪看师父。 “赶紧回去休息,明天到市区找活。”林北开始撵人。 157157 一更 昨天夜里雨停了。 水坑倒影蓝天, 时隔半月,红日终于露面,白云像孩童一样奔过去, 被照红了脸颊,地上的水被红日召唤, 裹挟着泥土芬香向它奔去。 厂房大门通向门卫室、车间、办公区原本铺通了一条水泥路, 水泥路裂的七碎八碎, 杂草从缝里生长出来,盖住了水泥路,后来林北找人除杂草,水泥路才露出来,水泥路凑合能用两年, 林北暂时没有重新修路, 而是挨水井打了一块200平水泥地板,打水泥地板的时候顺便修通了连接车间和主干道的路。 大清早, 林北呼吸新鲜空气绕着主干道、水泥地板跑步。 水泥地板上的稻草还在, 过些日子林北才打算清掉稻草。 阳光穿过窗户洒进屋里, 黄益民抬手遮挡眼睛,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掀开被子趿拉鞋冲到门外, 看到久违的太阳,刚上扬的嘴角忽地弯了下来。 林北从他眼前跑过去, 半晌, 他喊:“北哥, 他们今天没来吗?” “还差埋涵洞了。”林北停下来调整呼吸朝黄益民走去,“地面这么潮,干不了活, 我让他们自己找活干了。” “这么快就粉完墙了,你们昨晚干到几点?”黄益民吃惊道。 “干到凌晨。”林北走进值班室,把洗漱用品放到瓷盆里,端着瓷盆走向水井,把瓷盆放到石台上,掀掉盖水井的木板,拿桶打水。 他打上来的井水冒烟,用井水刷牙不冻牙,掬一捧水洗脸,舒服的林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林北端着瓷盆回去,把茶缸放窗台上,瓷盆放盆架上,拿起放椅子上的包挎肩上,从包里掏一瓶霜出来,抠一点霜,“刷刷”搓手心,边搓脸边到隔壁办公室拿公(章)和财务章。 “益民,我打算今天去佘县,材料你可以准备了,你今天跟超英确定咱们厂的名字,你可以去办(证)了。”林北拉开椅子,坐下来伏在桌上写证明信,在他的签名上盖了一个公(章)。 他撕下信纸,把信装信封里,将两个章、信封装包里。 “我去办(证),大概会被人卡流程。” 林北闻言抬头,看到黄益民逆着光站在门口,神情藏匿在阴影中,林北窥探不得。 林北向他走去,手按在他肩上说:“又不是啥大事,我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回来,你把该准备的材料准备好,我去办。” “我姑昨天来厂里找我,她说我爸最好的情况是革职,开除dang籍,让我做好心理准备。”黄益民捏紧拳头。 他昨天带人紧赶慢赶干活,倒是没有注意到黄益民姑姑来过。林北眉头紧锁道:“这么严重。” “调查组才成立,刚查我爸,就查出我妈借着我爸的名收礼给人摆平事情,其中发生了一件极其恶劣的事,今年6月份刚毕业的宋云海被分配到市司法局,结果葛多贵拿着报道信到司法局报道,在户籍地对不上,名字对不上,档案对不上的情况下,葛多贵居然进了司法局,而宋云海来报道的途中腿被人打断了,报道信被人抢走了,还被人威胁但凡他在淮市出现,他们烧死他全家,那些人嚣张说他们后台硬,有人说漏嘴说出我爸的职位,我爸被停职彻查,宋云海的哥哥背着宋云海到市委状告我爸。” 哥哥背着弟弟走了三十里地,兄弟俩到达市委门口,全身都是泥水,跪在雨中举着一片布伸冤,布上写满了冤屈。 他姑听到消息跑到市委,市委已经被市民堵的水泄不通,他姑挤不进去,转身冒着大雨跑到厂里找他。 他姑一边骂黄邯迁活该,一边怕他受到影响,因为他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条路走黑,老老实实干个体户,一旦他受夫妻俩影响名声坏了,他的路该怎么走。 黄邯迁一直逼他走仕途,黄邯迁自己把他仕途路堵上了,如今他想走仕途也走不了了,这是天赐的奚落黄邯迁的机会,黄益民却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看他一眼心理都会不适。 “你妈会有事吗?”林北问。 黄益民冷嗤一声:“她的问题比我爸的问题更严重,不是我看不起她,她真的只会动嘴皮子,伸手收个钱,不可能是她找人打断宋云海腿,如果她不愿意供出同伙,一个人抗下几十宗罪,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出狱。” “说不准你妈还会自我感动呢。”林北说。 黄益民琢磨这句话,阴阳怪气说:“她的一生都在自我感动,可惜人家从没拿正眼看过她。”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个字条:“你周五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取抽样检验结果,拿着检验结果到我们店辖区派出所一趟。” 林北不再提黄邯迁、徐芸,黄益民松了一口气,把字条装兜里,说:“好。” “如果金旺找你,别慌让他做账,带他看看我们厂,陪他到市民艺术夜校、少年宫转转,给他参谋参谋在这两个地方办速成班好,还是自己租一间民房办班划算。”林北叮嘱道。 “如果让你选,你选哪个?”黄益民问。 “让我选,我会在闹市区的马路旁租一间二楼,在窗户上挂一个牌子,路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到牌子。”林北笑着说,“我说的也不一定对,你多带金旺跑几个地方。” 黄益民低头掰手指头,他要搞材料,取抽验单,说不定还得陪金旺满市跑,北哥只走两三天,就给他安排这么多活,他:“……好。” 过来和张帅交班的胡翔拿树枝刮鞋上的泥,看到两位老板站在办公室门口聊天,他喜上眉梢喊:“老板,明天我闺女办满月酒,你们一定要到。” “……好。”黄益民望天,他好忙啊。 “我要出差,你好姐明天过来喝满月酒。”林北观察胡翔、张帅,胡翔龇溜牙乐,张帅对他口中的出差充满了好奇。 “张帅,你跟我出一趟差。”林北喊。 “我……我!!!”他跑到主干道上站正,大声喊,“是,老板。” 胡翔盯着张帅叹气,大傻子,出差哪有待在厂里舒服,扫扫大院,哦,大院泥泞不堪,未来几天都不用扫大院,那他就隔三十分钟出门卫室巡视一遍厂房,出差可苦了,坐车苦,饥一顿饱一顿苦,四处奔波苦。 林北的视线不留痕迹从胡翔身上挪开,对张帅说:“张帅,你带上洗漱用品,咱们现在出发。” “是。”张帅冲进门卫室,把洗漱用品塞网兜里,拎着网兜跑出来。 “胡翔,这两天张帅不在,你过来值夜班,到时候发工资会给你算上加班费。”林北骑车载张帅离开。 胡翔跑到厂门外:“张帅的工资咋算?” “在基本工资基础上,给他加出差补贴。”林北抬手挥了挥。 保险起见,林北到乡镇府找田朱福给他开了一张证明信。 他拿到证明信,火速骑车载张帅去市里。 田朱福:“……” 他扭头问田新财:“他要带张帅出差?” 田新财酸溜溜嗯一声,他在乡镇府干了三年,没出过差,张帅才干几天啊,人家就跟着大老板出差,羡慕的他肚子里冒酸水。 林北、张帅刚进入市区,他带张帅出差的消息传遍了北沟镇,上到古稀老人,下到二岁小孩都在酸张帅,嘎嘎小的孩子拉着大人跺脚喊:“我长大了,要去厂里当门卫。” 在他眼里,当门卫老厉害了,一日两餐吃白面,可以坐大火车,跟着大老板吃香的喝辣的。 林北带张帅到家里,余好好正在朗诵古诗词,林聪正在追一个脖子上系了铃铛的幼犬,这只幼犬长了一张囧脸,看品种应该是只哈巴狗。 小狗身体肥胖,四肢短,脸跟饼一样大,逃到门口,翘前爪扒门槛,后腿一蹬身体弹起来,前爪打滑,脑袋吧唧一声栽地上,肥胖的肚子慢一秒落地,还弹了两下。 林聪蹲下抱起它,起身的时候看到了爸爸:“爸爸,”小狗太胖了,抱着它跨越门槛有点艰难,林聪放下它,扶着门框跨越门槛,突突突跑向爸爸,一把抱住爸爸的腿,“爸爸,我昨天给亚书阿姨当花童,阿姨送我一块chcte,阿姨妈妈养的哈哈生了一窝小哈哈,我和孔晨哥哥、冯远洋哥哥一人抱了一个小哈哈。” 小哈哈躲在椅子底下,小爪爪捂眼睛,可惜爪子太短了,够不着眼睛,林北抱着林聪进来,它默默转了一个身,拿屁股对准父子俩,似乎只要它看不见父子俩,父子俩就看不见它。 林北放下孩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他扭头问站在院子里的张帅:“张帅,你穿多大码的鞋?” “4、43。”张帅局促说。 林北拿了两双43码的解放鞋装包里:“我要去一趟佘县,两三天能回来。” “挺巧的,你正好能看到照片。”说完,余好好继续读诗。 “啥照片?”林北继续往包里装东西。 “可多了,聪聪当花童的照片,他和王晓冬的照片,还有和两个哥哥的照片,我俩照的照片。”余好好一口气说了十多张合照。 “王晓冬?”林北困惑说。 “宋晴同事程亚书的对象是王晓冬表叔康玉泉侄子,是王晓冬出了五服的表哥。”说起康玉泉,余好好激动说,“王晓冬坐康玉泉的小轿车到教堂,后来康玉泉把钥匙丢给王晓冬,王晓冬开车载着他表哥接新娘,程亚书的大伯作妖,见小轿车停在楼下,她奶奶给她添妆,她大伯不仅没叽歪,还跟王晓冬表哥套交情,想要坐小轿车到教堂,王晓冬表哥没让他坐。” “大家移步到丽皇大酒店吃饭,王晓冬开车送人过去,第三趟喊我抱着聪聪上车。”余好好还在回味她坐车的心情。 “以后大家办婚礼,首先想到的酒店就是丽皇大酒店。”林北啧道。 “那又怎么样?”余好好挑眉。 “到丽皇订酒席呗。”林北拉上拉链,拎着包跟聪聪挥手,走前说了一句,“你明天带聪聪到北沟镇喝胡翔孩子满月酒。” 余好好刚嗯一声,眼睛猛地睁大,程亚书对象不是康玉泉亲侄子,康玉泉不仅借车,还免了酒席费用,婚礼现场人人夸康玉泉大气,看来康玉泉利用他侄子的婚礼搞宣传的。 林北把自行车留在了这里,带着张帅乘坐公交车到汽车站,先带张帅找地方填饱肚子,顺便买了一网兜橘子,再带张帅乘坐大巴车到佘县。 从淮市到佘县一天只有两班大巴车,往返路程7个小时。 佘县位于淮市西侧,两地之间暂时没通火车。 两人上了车,过了三十多分钟,车才开出汽车站。 出了西站,路况越来越差,车里的乘客就像被翻炒的板栗颠来颠去,有人直接被颠吐了。 张帅几乎没怎么坐过大巴车,被这样颠,不晕才怪,得亏老板只让他吃五分饱,老板剥橘子递给他,让他嗅橘子皮,吃橘子压压,张帅才忍着没吐。 车厢里有小孩哭闹,林北送给他一个橘子。 大巴车行驶了两个小时,走出了到处都是水坑的路面,走进了干的路面,一路上尘土飞扬,打开窗户透气的张帅赶紧关上车窗。 不远处有一个人在移动,那人用化肥口袋做粪兜,用扁担担着两个粪兜往小山坡上走。张帅趴在玻璃上:“老板,他往山坡上运啥?” 林北看过去,他不清楚,所以没有说话,收到林北橘子的小孩爸爸说话了:“他往山坡上挑粪,肥田的。” “他费这么大工夫,肥不了多少田吧。”林北转身,手搭在椅背说。 “咱们佘县雨水少,山坡又多,耕地面积少,收的粮食交交粮食税,剩的粮食仅能让自己不饿死,没有多余的钱送孩子上学,像他这样开荒的,要不分的地不够,要不家里人口多,要不想种点东西,拿到集市上卖点钱,攒钱送孩子上学。”男人指着窗外,“雨水少,耕地都收不了多少粮食,山坡土壤薄,更难有什么收成,他们为啥还肥田,多半是给自己和孩子一份希望。” “市里闽安江是长江的支流,当年许多县组织人挖河,从闽安江引水,这里没人组织挖河引水吗?”林北不解问道。 “当年地质专家来这里勘探,说佘县地质不好,挖河会改变地质构造,又因为咱们这里山坡多,咱们这里会变成地震频发地带,百姓一听慌了,到处游行抗议挖河引水,这场游行持续了半个月,死了68个人,被他们自己踩踏死的,县委下去了一批人,新上任的领导哪敢再提挖河引水。”男人声音里含着浓浓的讽刺。 另一个乘客不同意了:“崔双城,俺们日子过的不孬,你少胡说八道。” “就是,华元机械厂马上开工了,厂长说了一旦它运转起来,其他人纷纷到佘县建厂,到时候俺们这些人进厂上班,不比你爸要死要活忽悠俺们挖河引水,让俺们种地强。”另一个乘客大着嗓门说。 “咱们这里水源稀少,根本没人到我们这里投资建厂。”崔双城额头青筋凸起说。 “谁说没有,华元机械厂不是来俺们这里建厂了吗!”一个乘客喜气洋洋说。 “你们还敢提华元机械厂,要不是你们到县委白天黑夜闹,县委能把地皮卖出大白菜价钱!”崔双城大声喊。 “亏你还是个干部,咋这么视短。”一个人讽刺道。 其他人接着说: “地皮值钱,还是大老板落户到俺们佘县建厂值钱,你们领导眼皮子真浅。” “你们只想卖地皮捞钱,眼里根本没有俺们,不管俺们死活。” “俺们不为俺们自己争,指望你们,擎喝西北风。” 158158 二合一 接下来的路程, 乘客们放言高论隔空对话,崔双城没再开口。 大巴车驶入佘县汽车站,乘客们说说笑笑下车, 他们身穿不合适的单褂,或是麻包改的无袖褂子, 脚上穿着草鞋, 身体消瘦,皮肤黑黢黢, 精神劲头却十分不错。 崔双城抱着孩子行色匆匆下车,林北推了推脸色惨白的张帅,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有人在车顶上喊:“让开,让开。” 一捆捆麻包被撂到地上, 激起了一地灰尘,乘客们走上前扛起麻包阔步离开。 车顶上的人快速爬梯子下地追赶他们, 一个生板栗从天而降滚到轮胎底下, 林北抬头看车顶,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这些人到市里卖生板栗的。 现在一点多, 坐车颠了一路, 胃都快颠移位了, 实在没有胃口吃饭,林北带着张帅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 休息了两个小时, 林北锁上门,和张帅出门吃饭。 饭后,林北找人打听怎么去华元机械厂,和张帅到汽车站站台乘坐公交车, 坐到终点站,华元机械厂站,这是新开的站,两人下车。 华元机械厂在佘县最南边,建在河流边上,这条河是佘县唯一一条长河,从隔壁省大隆市高埂流过来的,流入隔壁县赵家岭三闸湾,是一条南北流向的河流,河流全长78公里,佘县和赵家岭的距离是11.6公里,流到佘县水流已经很小了,又被底下的乡镇引水,水流就更小了,三闸湾那段河流经常性断流。 机械厂离不开水,它的上游乡镇被强行关了闸门,县城居民和下游农民见水位上涨,没有一个不感激华元的,上游乡镇府干部到县里反映关闸门,他们遇到的困难,被县城居民、下游村民怼回去了,前段时间上游偷偷开闸,引起了一起持械斗殴。 华元厂门上挂了六个大红灯笼,门卫室的墙上贴了一张喜报,院墙外围拉满了横幅,有一个横幅特别醒目,写着:华元机械厂11月19日试运行,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指导。 林北直奔门卫室,将介绍信递给门卫,门卫一脸喜庆把介绍信还给林北,放林北二人进去。 两人在占地几百亩的机械厂里转悠,终于见到了两个活人。 “同志,你们好,我是淮市下面北沟镇的,听说贵厂三个月前购买了一套污水处理装置,请问贵厂的污水处理装置安装好了吗?”林北疾步朝两人走去,并朝两人招手。 华元财务主任徐中华和云海污水处理装置安装部门负责人吴守树对视一眼,朝林北走过去,林北掏介绍信给他们,徐中华扫视一眼,把介绍信还给林北,双手跟林北握手:“我是华元的财务主任,叫徐中华,这位是安装污水处理装置负责人,吴守树。” 林北跟吴守树握手,跟两人说了自己的名字。 “介绍信上说你来我们厂参观,打算购买一套污水处理装置,是嘛?”徐中华眯眼观察林北。 “是。”林北东张西望。 “我们厂的污水处理装置已经安装好了,不过我很乐意带你参观。”徐中华笑得爽朗说。 “麻烦你了。”林北感激道。 徐中华摆手:“甭说客套话,走吧。” 徐中华和吴守树并排走,林北和张帅并排走。 徐中华热情说:“老吴是一个特别负责人的人,你有什么不懂可以问老吴,他很乐意解答你的困惑。” “我就是什么都不懂,才大老远跑过来看一看,你问我不懂啥,可把我问懵了。”林北一脸懵说。 “老吴可难见到咯,你今天有幸见到老吴,不抓住机会向他请教买什么价位的设备最合适,这趟你白来了。” 徐中华朝林北使眼色。 林北恍然大悟,用眼神跟徐中华道谢,徐中华撇头看吴守树,林北伸长脖子问:“吴师傅,我是食品厂,您看我买wsz—1,出水量是10m3/d够用吗?” “你们厂规模咋样?”吴守树用极简的语言问。 “一天生产几千斤货吧。”林北思忖道。 “我建议你买wsz—3,50m3/d,以后省事。”吴守树对外形象是寡言少语,说话做事从不解释原因,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是一个有能耐的人,因此他特别高傲,这样一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人心里留下格外深的印象,众人不由自主揣测他说的话,脑补他没说出口的话,自动形成一个逻辑链。 吴守树话音刚落,林北倏然摆手,不假思索说:“我在青梅街道办事处咨询台看过价目表,这样组合,一套装置好几万,我们小厂买不起。” 吴守树差点维持不住高冷。 他是这方面专家,屈尊和乡巴佬说话,给乡巴佬建议,乡巴佬第一反应不应该想自己为什么这么组合吗?经过一系列脑补,最后形成一个逻辑闭环,就是自己看好乡巴佬的食品厂,食品厂未来一定会扩大规模,到时候食品厂不必重新购买装置。 被他这种大人物肯定,乡巴佬沾沾自喜,这时候乡巴佬已经看不上低型号装置喽,一门心思购买他建议的型号,最后肯定到信用社贷款。 想到这里,吴守树终于控制不住朝林北甩脸子。 徐中华安抚好吴守树,拽着林北到一旁:“你咋回事,不懂向专家请教问题,拿出请教的态度吗?” “我们厂装吴师傅说的装置,等同于杀鸡用了宰牛刀,装出25m3/d的出水量都是顶配了。”林北耿直说。 “买衣服买大不买小,你装污水处理设备跟买衣服一个道理,宁愿把设备往高了买,也不愿买将将好的设备,为啥,你以后扩大厂房,就不用花冤枉钱,再买一套设备了。”林北嘴巴刚张开,徐中华打断他,继续说,“钱不够,可以到信用社贷款,贷十年期,二十年期都可以。” 林北说有道理,上前跟吴守树赔礼道歉,吴守树冷着脸往前走,徐中华小声跟林北嘀咕:“有能耐的人就这样,不喜欢别人质疑他。”他扯着林北往前走,“林老板,你孬好是一个老板,遇到啥事,用脑子想一想再说,得亏你遇到的是老吴,老吴有啥,他当场发泄出来,睡了一觉,什么不愉快都忘了,否则你不好收场。” 林北虚心点头。 四人来到启动污水处理装置的地方,吴守树不主动说话,都是徐中华侃侃而谈跟林北讲解装备,说不出专业名词,问吴守树,吴守树才说话。 徐中华滔滔不绝说话,林北将这里和红星轧钢厂对比,红星轧钢厂在这处专门安装一个闸,用的是那种粗电线,眼下却没有闸,用的电线是家用电线。 没有闸,万一厂里哪个电路出现问题,无法跳闸保护这里的电路,这套设备大概率被烧坏,既然吴守树是专家,不可能忽略给这个房间装闸,还有这么细的电线,很难带动这么耗电的设备。 四人从厂房后门离开,顺着出水口走,来到堤坝上,徐中华指着这条河说:“这是佘县的母亲河,我们厂把污水排到河里,厂长要求排到河里的水必须符合要求,一定要确保居民饮水安全,所以我们厂到信用社贷款大几十万购买装置。” “林老板,你说,你贷的那几万块钱叫多吗?”徐中华红光满面问。 林北震惊摇头,看向吴守树问:“吴师傅,机械厂试运行之后,你才离开吧?” 吴守树脸色终于变得好看了,点头:“嗯。” “我现在回去办贷款。”林北带着张帅急匆匆离开,徐中华喊住了他,“你到咨询处订这组货,打款的时候,备注上写老吴,万一设备出现问题,你直接电话联系老吴,比你到咨询处联系厂家过来维修起码快了一个星期到半个月。” 林北点头,带着张帅冲下坝子,跑到公交站台等车。 上了公交车,林北坐靠窗户的位置,眼睛朝窗外看。 和来时候一样,公交车上的乘客谈论起华元,他们十分自豪。 华元是佘县的宝贝疙瘩,谁敢说华元一句不好,他们跟谁急。 有人得意说他们这回把上游的居民打怕了,等华元正式运行起来,上游的人胆敢偷摸开闸,弄死他们都是轻的。 华元招了上千名员工,这些员工百分之五十来自于县城,另外百分之四十几来自下游,百分之几来自上游。 他们全指着华元赚钱,谁敢碰华元,无疑是要了他们的命。 林北和张帅下车,两人前往汽车站买车票,最后一班去市里的车两个小时前开走了,林北问清楚明天早晨五点钟发车,和张帅离开。 林北在杂货铺打电话,张帅蹲在马路边四处张望。 电话打到了金台县糖厂,蔡平勇秘书接的电话,正要挂断电话帮林北喊桑超英,林北喊住了他:“蔡厂长和谢书记,谁在,我找谁。” 秘书把电话递给蔡平勇,蔡平勇狐疑接过电话,边看文件边说:“喂,林老板,你啥时候来一趟金台县,咱兄弟俩喝一杯。” 他们试尝了桂花红糖水,滋味真不赖,桑超英和厂里签合同,没有要求他们不可以自己生产,没说他们不可以把桂花红糖块卖给其他人,合同已经寄往淮市,一旦林北在合同上盖章,把合同寄回来,他就可以安排人到外地推销新品红糖。 蔡平勇现在心情格外的好,林北隔着话筒都听出来了,他连连唉声叹气,蔡平勇合上文件,问:“林老板,你咋了?” 林北靠在门框上,情绪低落说:“别提了,白跑一趟,现在还回不了淮市。” “咋回事?”蔡平勇追问。 “我过来看污水处理装置,发生了种种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林北唉了一声。 “嗐,不就是污水处理装置嘛,看把你为难的,这事包我身上,我给你弄了。”蔡平勇豪气盖天说。 林北就等他这句话呢,忙不迭说:“比你们厂小两个规格。” “行,我现在给你联系厂家,你一个小时后打电话给我。”蔡平勇打开抽屉,翻找电话本。 “好,我等你。”林北挂断了电话,付了话费,走到张帅身边蹲下。 张帅扭头看林北:“老板,刚刚在华元,你咋和平时不一样?” “咱们初来乍到,在人家地盘上摆出老板架子容易挨揍,知道不。”林北起身,看了一眼四周,走进照相馆,请照相师傅给他和张帅拍一张照片。 张帅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张照片,和老板站在招待所门口照的。 林北加钱让照相师傅加急给他洗了三张照片。 林北拿到了照片,到杂货店打电话,张帅继续蹲在马路边,一会儿笑,一会儿收起笑容琢磨老板刚刚说的话。 林北合上了本子,把纸笔装包里,走出杂货店,带着张帅去吃饭。 无论是张帅,还是林北,胃口都不大好,两人吃了清淡的饭菜,回招待所休息。 凌晨四点半,两人退了房,到汽车站坐车。 这会儿,十几个汉子往大巴车车顶上运板栗,林北、张帅上车后发现,后面几排车座底下,车座上塞满了麻袋。 快到五点,几个汉子上车,司机师傅拿手电筒照车顶,确认车顶上没人,他关掉手电筒,上车开车。 接近九点,大巴车驶进淮市客运总站。 林北马不停蹄带张帅乘坐公交车到家里,骑车回厂里。 正准备到胡翔家喝满月酒的黄益民揉了揉眼睛,两个不可能出现的人不仅没消失,林北还从他身边跑过去,黄益民往回走,走进办公室:“北哥,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和咱们市合作的卖设备的厂不行,我电话给蔡平勇,蔡平勇给我联系了一个厂,”林北把手提包放椅子上,倒了一杯水,走到门口荡水,“昨天我和蔡平勇通最后一通电话,超英就在旁边,我猜他肯定去打听这个厂,最迟今天下午他打电话到乡镇府,如果这个厂靠谱,我下午拿店里的营业执照到信用社贷款。” 黄益民啊了一声。 林北对华元有些猜测,但是人家19号试运行,谁也说不准人家在19号之前会不会装闸和换电线,尚未被证实的事,林北不好跟黄益民说。因为经历了这件事,林北对于买污水处理设备心里没底,他决定等桑超英打电话给他。 林北沉默了几秒钟,黄益民有点搞懂林北在顾忌什么,他打开档案柜,拿出文件袋递给林北:“这是我准备的材料。” 林北接过文件袋:“好好和聪聪来了吗?” “来了,在胡翔家。”黄益民关柜门。 “他俩去喝满月酒,我去办(证)。如果超英打电话回来,我不在的话,你接电话。”林北匆忙嘱咐道,骑车离开。 林北办过两次营业执照和各种证,已经相当熟悉流程了,跑了一天,手续还没走完,明天得继续跑,他没想到给厂办(证)这么难。 林北买了一个大相框带回厂里,这时天将黑不黑,一群人挤在门卫室门口问张帅出差咋样,林北吆喝了一声,大家扭头看林北,林北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张帅,给你一张照片。” “来了,老板。”张帅挤出重围,跑到林北面前,双手蹭了蹭裤子,颤抖着接住照片。 林北推车到办公室门口,停好了车,他抱着大相框进去,把他和张帅的合照放到相框里,把相框放桌子上,埋头写东西的黄益民抬头看到相框,抱着相框看上面的照片。 林北在墙上钉了一个钉子,黄益民踩着凳子把相框挂墙上:“正吗?” 林北靠在办公桌上,双手撑着桌面看相框:“往右一点。” “行吗?”黄益民。 “行了。”林北。 黄益民跳下来:“超英傍晚打电话到乡镇府,他说就定蔡平勇介绍的设备。” “嗯,我明天去贷款。”林北正要离开,一群人挤在门口,伸头看墙上的相框。 大家从张帅口中得知出差老遭罪了,他们心里舒坦了一些。他们瞪大眼睛盯照片,记忆中张帅从未笑得这么阳光,这就是张帅说的遭罪,如果是的话,请让他们天天遭罪吧。 林北挤了出去,骑车回家。 余好好上午听说林北回来了,对于林北回家,余好好一点也不意外,她把唐诗三百首丢给林北,抱着书到另一间屋学习。 林北盯着书嘴角抽搐,他把书丢到桌子上,到灶房下面条。 填饱了肚子,林北回卧室,他丢到桌子上的书到小家伙手里,小家伙正在一本正经读诗,小哈哈翻出窝,飞快的奔向外边,却被门槛拦住了,小家伙把书放到椅子上,把小哈哈抱回窝里,当他一只手呼噜小哈哈,一只手往后伸,摸椅子上的书,他努力了半天,啥也没摸到,回头一看椅子上啥也没有,倒是有一个人站在椅子后面,他抬头,看到书落到爸爸手里。 林北把椅子往后拉,坐下来从后往前读诗。 林聪追着狗玩闹。 林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余好好说她背书,孩子在她旁边玩,玩着玩着就学会了,林北只觉得好笑,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身上了,林北手痒想揍他。 林北仰躺在椅背上,把书盖脸上,循环背他刚刚读过的二十首诗词。 林聪看了一眼爸爸,扭头继续追狗玩。 林北背的口干舌燥,他喝了一茶缸水,拿着余好好留下的书和笔记本看,边看书边背古诗词,背着背着,把他看的内容读了出来。 林聪抓了抓脑袋,爸爸上一句还说羽扇纶巾,下一句就说cs60°等于二分之一,不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吗? 到底哪一句是对的,他双手挠脑袋。 “爸爸。”林聪向爸爸求教哪句是对的。 林北的声音戛然而止,扶着额头沉默了一会儿,单手夹着小家伙到灶房洗漱,爷俩洗漱好,回到卧室,林北把孩子撂到床上,林聪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爬起来,跳着追问爸爸刚刚的问题。 “后面一个是对的。”林北把椅子放床边,他坐下,拿起数学书,“我现在看的是数学书,背的是三角形定理。” “哦。”林聪把叠层豆腐形状的被子打开,钻进被窝了,一会儿背着爸爸,一会儿钻被窝里爬到床尾,一会儿抱着自己的腿压到鼻子上,肥嘟嘟的脚趾头胡乱翘,在墙上投下了影子。 林北一晚上捂了好几次额头。 小家伙睡着了,小狗嗯嗯唧唧叫唤,林北把它抱到腿上,抱着它算数学题。 小东西往他衣服里钻,没过多久还打起了小呼噜,林北:“……” 已经很晚了,余好好才回到这屋,睨了一眼埋头苦学的林北,心情特别好掀开被子躺床上搂着孩子睡觉。 林北忘了时间,把他拉下的数学全补上了,这时天已经亮了,他把肉团子放窝里,站到院子里伸一个懒腰,走向水池,打开水龙头洗脸。 林北把毛巾挂绳上,推车离开,在巷子口买了两个包子,边骑车边吃包子。 路过杂货铺,他停了下来,掏出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他借杂货铺的电话打给鑫辉污水处理装置厂,跟那边沟通了一个多小时,林北挂了电话,付了一笔高昂的话费,他继续走流程,中午又打电话和那边沟通一些事情,随后打电话给蔡平勇,跟蔡平勇说自己跟那边沟通的很顺利,特意打电话感谢他,下午林北又去走流程,三点走完流程,林北马不停蹄骑车赶往怀庆三路信用社,找信贷部门的人帮他办理贷款。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再加上省报出现了林北、黄益民的身影,信贷部门负责人给林北走了急速通道。 林北离开信用社,直接回厂里。 他在椅子上看到他的手提包,包里装了两双解放鞋,原本他以为佘县也下了雨,路泥泞不好走,才带的鞋,结果那边没下雨。 林北打开拉链,拿两双鞋到门卫室。 胡翔依旧上白班,因为路没干,他没办法扫地,正缩在门卫室,趴在桌子上打盹,平时爱睡觉的他这会儿反倒是睡不着了。 林北敲了三下门,推开门,走进去问:“你穿多大的鞋?” “……43。”长了那么高的大高个,结果穿那么小的鞋,胡翔支支吾吾说。 林北把鞋放桌上:“两双43码的鞋,你和张帅各一双。” 说完,林北就要走,胡翔猛的一下站起来:“老板,那啥,你下回出差,带我去呗!” “你没开玩笑?”林北回头诧异问。 “没开玩笑。”胡翔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到时候再说吧。”林北离开。 胡翔像失去支撑的丝瓜藤,歪歪扭扭瘫在桌子上,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旧照片,上面是一群光头小和尚朝镜头龇牙,师父站他们中间。 他拿袖子擦了擦照片,把照片装兜里,出门追老板。 林北拎水给灶台、工作台浇水,胡翔从林北手里抢过桶,又抓起一个桶,拎着桶跑的特别快到河里拎水。 他拎水,林北浇水。 林北不提带他出门的事,胡翔认为他的努力没能打动老板,说明他还不够努力,他更加卖力拎水。 干完了活,天也黑了。 林北活动一下腰,到办公室找黄益民出去吃饭。 饭后,两人往回走,黄益民忍不住说:“胡翔今天中午找我,他说他想跟老板出差,我说这事不归我管,他下午找你提这件事了吧。” “提了,我说到时候再说。”林北胳膊搭在黄益民肩上,“你知道他为啥要跟我们出差吗?”胡翔想出差,是林北算计的,但是胡翔动这个心思比林北预计的早了好几天,林北有点想不通原因。 159159 一更 “大部分人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地方, 有机会去外边看看,没人不心动。”黄益民打着手电筒,低头看路, 一下雨,乡镇的路成了“水泥”路,到处都是水坑, 走几步, 鞋上粘了厚厚的泥,走路格外费劲。 雨停了三天了, 水坑底部还有一点水, 部分地面还是泥泞的,部分地面是干的, 黄益民走干的地方。 “你说的对。”林北想不通胡翔比他预期提前提出差,便接受了黄益民的说法。他收回胳膊,落后一步走在黄益民身后。 今天11月19号,农历十月十五, 月圆星疏,11月25号,是制药厂收老姜的时间,是时候到制药厂收预付款了。 他订的模具应该到了,厂牌要重做, 标牌也要做,还要做开业牌匾。 第一天, 林北喊上黄益民找地方做三样东西。 制作标牌的地方在老信用社附近, 得穿过信用社旁边的一条巷子,走到十字路口往西走,一直往前走, 过了三个路口,往右拐,再左拐,看到生锈的铁门边上放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家具厂,穿过家具厂后门,就到了地方。 左侧是一个水塘,水塘边栽了三棵柳树,堆了奇形怪状的石头,旁边栽了一棵石榴树,右侧是一排老房子,院子里放了许多花盆,里面种了各种植物,有些植物枯萎了,有些植物依然翠绿。 两人进去跟师傅确认厂牌、标牌的尺寸、字体以及大小,挑选开业牌匾的款式,留下工厂名字和开业牌匾上的字,付了定金,黄益民回店里,他周五,也就是前天把检测结果贴店的墙上,正好他回市里,顺道回店里看看,林北去了制药厂。 到了制药厂,林北的自行车靠墙停,单脚撑地,敲门卫室的窗户:“大哥,你们厂长在吗?” “厂长出差了,副厂长在。”前段时间林北经常来,门卫认识林北,登记本上拴了一支铅笔,门卫拉开窗户,把登记本递给林北。林北刷刷写字,把登记本还给门卫,骑车进厂,径直骑车到副厂长办公室。 林北敲门,刘勇喊:“请进。” 林北推开门,正在倒开水的刘勇扭头,指着椅子示意林北坐,林北关上门,坐椅子上,刘勇把茶缸放林北手边。 几根茶叶舒展叶儿下沉,林北端起茶缸,吹水面,低头抿一口茶:“你们厂打算安排几辆卡车拉货。” “计划安排五辆卡车,每辆卡车能拉三四十吨货。”刘勇喝水,没喝到水,一看玻璃杯没水了,菊花和枸杞沉在杯底,他放下玻璃杯,双手交叉放桌子上,“五辆车拉六趟能拉完。” 林北快速算了一下,说:“25号凌晨四点我过来,四点半我跟车出发。” 一款中成药原料有老姜,他们厂研制出这款药,及时申请了专利,因此只有他们厂有资格生产这款药。 秋冬是流感易发季节,本省和相邻三个省医院、药房天天打电话到厂里要药,由于厂里缺老姜,一个星期最多出百十来箱货,只有省里和市里的医院和药房能分到药,能拿到手小半箱货就不得了了。 今年情况比较特殊,要是往年,厂里半个月出一次货,每次出货量还砍半。 林北这么早带司机到他家乡拉货,刘勇自然是高兴的,已经想象到厂里每次出几千箱货的场景。 老姜难收,导致这款药产量少,如果只算原料,这款药的成本是低,但是加上其他成本,成本高的惊人,每次开会有人提出提价,都被王秋石一口否决,这款药快把厂子拖死了,领导队伍里已经有人提议停产这款药,就算这次他和王秋石搞到两百多万斤老姜,被这款药伤透心的干部依旧保持原来的态度,主张停止生产这款药。 刘勇和王秋石全指望这次这款药带来的收益能填补前十年的亏损,要不然年底开会,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赞成停止生产这款药,这款药将从市面上消失。 它对治疗伤寒感冒特别有效,副作用小,刘勇不愿意看到它消失。 药材之都月底举办展销会,王秋石提前去那里考察,走之前交代刘勇盯紧这事,刘勇眼神坚定说:“我亲自安排,那天我跟车出发。” “我现场付他们钱,咱们厂能不能先付预付款?”林北放下茶缸,从包里掏出文件袋,打开文件袋,拿出一份合同,合同上白纸黑字写了1983年11月23号之前制药厂付百分之六十预付款,尾款年底结清。 刘勇忙接过合同,看到预付款合计后面的数字,刘勇龇牙,合同是王秋石跟林北拟的,也是王秋石签的,王秋石走之前没跟他提过这事,刘勇忍不住怀疑自己被王秋石摆了一道。 刘勇拿着合同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疾步走到桌前,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没人接,他摸了摸下巴,又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通了,他问同事老贺在不在,同事说老贺出门了,刘勇脸上的焦虑瞬间没了,一脸镇定回到座位上写批条,在批条上啪啪盖两个章,把合同还给林北,亲自带林北到财务室。 刘勇找到财务主任,让财务主任给林北开一张支|票。 “副厂长,你等一下,我打电话给党委书记。”尚慧玲没打通电话,她把批条压账本底下,笑着说,“我问过党委书记,他批准,我马上给你办理。” 刘勇嘿了一声,老贺这回居然跟他和王秋石玩真的了,铁了心要停产那款药,刘勇掐腰来回走路,和林北撞上,林北抿唇憋着笑,刘勇脸一红,阔步走到桌前,双手撑着桌子:“小尚,这笔钱花在哪儿,我写的清清楚楚,收购老姜用的,你现在不给我办理,老贺回来,你信不信他宁愿付违约金,也不会付这笔钱,下年开工,这款药绝对停产。你小孩两周岁吧,这么好的药停产,他们只能吃伤肝伤胃的药,你也忍心。” 四年前尚慧玲的第一个孩子意外去世,两年前她生下一对龙凤胎,她把自己对第一个孩子的爱全转移到龙凤胎身上,龙凤胎生下来脾胃不好,刘勇提到伤肝伤胃,尚慧玲心开始慌了。 尚慧玲咬牙说:“我找过党委书记,党委书记不在,你这边催的急,我给你办理了。” “对,就是这么回事。”刘勇提起的心落下了。 尚慧玲开了支|票,把支|票递给刘勇,刘勇反复检查三遍支|票,确认信息全部正确,他把支|票递给林北。 林北拿着支|票到中国银行柜台进支|票兑现,预约23号,也就是周三取款。 下午,林北到轧钢厂找赵康。 赵康双腿搭在桌子上,仰头躺在椅背上,报纸盖住脸,听到敲门声,他揭下报纸,把报纸丢桌上,用手揉了揉眼皮开门,林北露出一口白牙笑,赵康眼皮猛地跳三下,转身走向木质长椅,躺长椅上,腿搭在扶手上。 赵康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精神萎靡,一点儿也不注重形象,林北坐他对面,问:“你咋了?” “前几天那场大雨,把工人俱乐部的地基下塌了,一建给出结论,我们厂提供的钢筋不合格。”领导已经松动了,他再加把劲就能说服领导建一厂,结果出了这种事,一厂没戏了不说,他们厂还要承担那边的一切损失。赵康浑身没劲,走路都不想走,说话有气没力。 林北这几天一直忙办(证),搞贷款,要钱,倒是没有留意周围的人议论什么,所以他并不知道工人俱乐部出事了。 猛一听到这个消息,林北恍了一下神,问:“他们自己给的结论,还是找专家实地勘探,专家给的结论?” “找了专家。”赵康扯外套盖住脸,眼睛却是睁着的,他这样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 “本市专家?”林北问。 赵康不想理人。 “你要不要到省里请专家?我在外地听说过一件事,职工楼塌了,本市的专家给出一种结论,省里的专家给出另一种结论,最后证实省里的专家是正确的。”林北话音刚落,赵康轰隆一下坐起来,愣了一下神,穿上外套,匆忙拿了手提包离开。 林北紧跟着离开办公室。 林北确定红星轧钢厂不是今年倒闭的,至于有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不清楚。 他找赵康的秘书拿50个模具,跟秘书说赵康回来,他再给赵康钱。 他把模具绑后车座上,骑车回市里,特意绕道到供销社找孙定喜。 林北抱着模具进店,把模具放柜台上:“孙哥,我攒了好几天,准备再攒攒,到时候一次性把自行车推走。” 看到林北的身影,孙定喜拿鸡毛掸子扫货架,听到林北说屁话,孙定喜倒拿鸡毛掸子敲柜台:“每天推一辆车,我这儿不许攒。” 孙定喜火发的莫名其妙,林北抱着模具边躲鸡毛掸子,边想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他左思右想,只想到一件和孙定喜不咋沾边的事。他不确定问:“你听说陆江河在深圳找自行车厂,和自行车厂长期合作的事了?” 淮市铁路系统全知道陆江河的事,他外甥在铁路系统工作,他想不知道都难。孙定喜把鸡毛掸子挂墙上,脸由阴转晴,把林北手中的模具放柜台上,拉着林北到柜台里面,按着林北的肩膀,让林北坐自己的位子。 “你从我这弄几十辆自行车,陆江河的杂货店就在礼品店边上,他到深圳谈厂子绝对跟你有关系。”孙定喜笃定说。 林北笑而不语。 “他要开自行车专卖店,你看我开什么专卖店合适?”孙定喜紧张搓手。 看到孙定喜,林北就想到孙定喜跟他说省里到下面选运动员的事,他张口就说:“体育用品专卖店呗。” “啊——”孙定喜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说省里到处选运动员,再加上明年在洛杉矶开第23届奥运会,下年体育用品绝对好卖。”林北又说,“也不是让你一直卖体育用品,你把钱赚到手,可以用这钱干其他事。” 孙定喜激动拍大腿:“我咋没想到呢!” “孙哥,我刚刚提的事可行吗?”林北趁机问。 “可行。”孙定喜大手一挥说。 “我从你这里拿九个钟。”林北站起来从货架上挑钟,把他挑中的钟放柜台上。 孙定喜脸皮抖了抖,他没说啥,翻出一个蛇皮袋装钟,给钟打了九折,还主动抹去零头。 林北付了钱,带着东西离开。 路过五号巷家门口,林北喊:“来一个人拿钟。” 余好好飞快地冲出来打开院门,林北把钟递给她,骑车离开,绕道去了店里,黄益民在店里,林北拿了一个钟给黄益民,他骑车回厂里。 五间车间、办公室、门卫室各挂了一个钟。 今晚黄益民没回厂里,他也不会留在店里,林北猜他去他姑家了。 林北留在了厂里。 第一天,林北把模具锁柜子里,锁上办公室门正要离开,田朱福拿了一个快递给林北:“金台县的快递,寄到乡镇府了,我看是邮政的特快专递,赶紧把快递拿给你。” 林北开锁,推开门,请田朱福进来,给田朱福倒了一杯茶,他开始拆快递。 林北掏出来两份合同,他坐椅子上浏览合同,拿出公(章)和财务章,在合同上盖章。 林北把合同装文件袋里。 即便是特快专递,快递也得晚上才能打包装车。田朱福没有急着离开,他慢悠悠品茶,喝到好茶,田朱福的心情特别愉快,嘴巴一秃噜,把装心里好几天的心事说了出来:“林老板,我看你支了灶,你烧火需要木材吗?” “什么样的木材?”林北把文件袋放桌子上。 “从树上砍下来的木材。”田朱福愁眉苦脸说,“我们北沟乡水域多,树林也多,水域和树林的面积加一起,比耕地面积大,水域养鱼卖不掉,种植藕也销不出去,树呢,上面不让咱们卖树,俗话说活人哪有被憋死的,我们不就快被憋死了。” “我们仨刚来那天,您不是说北沟乡是鱼米之乡吗?”林北还记得田朱福夸北沟乡的神情。 如果自己实话实话,你们仨早撒腿跑了。 墙粉了,水泥地板也打好了,办营业执照的申请也交上去了,田朱福不装了,跟林北大吐特吐苦水:“淮市周边乡镇的树林是经济林,杨柳村收木材,从他们那里收,就咱们北沟乡的树林是生态林,谁敢偷卖树,得被抓去坐牢的,抱着这么大的金山,不能把它变成钱,你说窝不窝火。” “经济林?生态林?怎么划分的?”林北感兴趣问。 三人已经上了贼船,这会儿想跑已经来不及了,田朱福不藏着掖着了,实话跟林北说了:“谁知道,专家这么划分的,还让咱们保护水域,为了所谓的保护水域,咱们乡只利用了三分之一的水域。” “我把污水排进迎春河没事吧?”林北紧张问。 “小黄那天傍晚到乡镇府接电话,专门跟小桑讨论污水处理装置,我们办公室同志还跟小桑说了话,你们订的装置比我们当初订的高了三个等级,到时候环境部门到迎春河取样,你们厂排出去的废水绝对达标。”田朱福信誓旦旦说。 听的林北眉毛乱抖。 原来北沟乡穷的原因有那么多,不仅乡镇领导排外,这一片还被弄成了生态保护区。他现在庆幸他弄了污水处理装置,要不然到时候厂子无法开工,乐子就大了。 田朱福又问了他刚刚提的那件事,厂子现在烧碳不现实,林北原本打算到杨柳村买边角料,既然这里有现成的木材,林北目不转睛盯着田朱福,把田朱福盯的不好意思,才开口:“可以买树枝,但是树枝不能太细。” “大家留细树枝烧锅,把粗的树枝卖给你。”田朱福咧嘴笑说。 “我和益民商量一下,回头跟你说价钱。”林北说。 “好。”田朱福一口喝完茶,小跑离开。 林北拿着文件袋离开,到市邮局寄特快专递,他回店里看看能不能遇到黄益民。 没遇到黄益民,倒是遇到钱吉祥了。 钱吉祥站在店门口朝林北招手:“电话局明天过来装电话,一共三千五。” 林北朝钱吉祥招手,到银行取钱给他。 “你带营业执照了吗?”钱吉祥把钱装包里问。 林北摇头,钱吉祥说:“你去取营业执照,我在晓东的酒吧等你。” 林北回厂里取营业执照,马不停蹄到酒吧和两人汇合,三人一同去电话局。 弄好复杂的手续,三人离开电话局,在附近找一家饭店吃饭。 “我的店元旦开业。”王晓冬小声嘀咕,“大师给我算的日子。” 钱吉祥来不及吞咽驴肉,说:“你让大师给我算一个日子。” 王晓冬看林北,林北:“……” 蔡平勇给联系的厂,只要货款到账,那边立刻安排人带着货过来,林北预计月底到货,安装设备需要三天时间,他说:“我仨预计下月月初开业,你让大师给我算一下,最好日期在12月上旬。” 这次轮到王晓冬、钱吉祥无语了。 钱吉祥、林北跟他作伴,王晓冬没啥好挑的,兴致昂扬说:“你们放心,这事包我身上,对了,你们生辰八字是啥?” 林北随身携带纸和笔,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把纸和笔推向钱吉祥,钱吉祥写下生辰八字,撕下纸,把纸递给王晓冬。 王晓冬把纸装兜里。 160160 一更 三人离开饭店, 钱吉祥、王晓冬乘坐公交车离开,林北骑车回家。 刚进入五号巷,林北就看见一群穿校服的小孩在巷子里跳方格, 他家小孩拿着一个沙包跑出来,一群孩子拉着他跑,到了他们精心挑选的地方,一个孩子拿一块碎红瓦画方格,他们围成一个圈黑白配。 林北推车走进院子, 把车停在窗户底下, 透过玻璃窗看到余好好伏在桌上翻看相册, 林北走进去, 站在她身后弯腰,通过照片他似乎看到聪聪坐在小轿车车盖上,余好好单手撑着车头, 母子俩看向镜头, 画面被镜头定格。 身后有人, 余好好仰头,林北单手撑着桌面, 另一只手翻相册,余好好眉眼弯成了月牙, 双臂交叠放在桌上,脸枕着手臂欣赏照片。 林北的目光钉在建筑物上的十字架上, 视线下移,抚摸母子脸上的笑容。 余好好从林北胳膊下钻了出去,换了一双鞋,取下挂门上的单肩包:“我有事出去一趟。” 林北坐到椅子上翻相册,每次看到两张笑脸, 林北脸上的笑容就会加深一分。 他合上相册,把相册放抽屉里,拿出课本学习。 林聪抓着沙包跑进来,没有看到妈妈,他扭头到其他屋找妈妈,也没找到妈妈,他哒哒哒跑进来:“爸爸,妈妈呢?” 林北快速写下ρ水gV排=ρ冰gV冰 ,扭头:“你妈有事出门了,你咋不和小孩玩游戏了?” “他们上学去了。”林聪把沙包放凳子上,跑出去洗手。 “等会爸爸带你到少年宫,行不行?”林北喊。 “我不想去。”林聪跑进来,拿茶缸递给爸爸。 林北放下笔,接过茶缸给他倒开水:“能说一下原因吗?” “大人让我背诗,我不想背,他们说我傲,说我是伤仲永。”林聪可富有了,拥有半抽屉连环画,他不仅知道伤仲永典故,还知道铁杵磨成针典故,都是从连环画上学到的,他们说自己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他是大孩子了,有脾气的,小手一背,摇头晃脑说伤仲永故事。故事讲完了,他拿着乒乓球拍到训练室练习,练习结束,他和妈妈离开。他表面上淡定的不得了,实际上他气的要死,起码得气……林聪举起双手:“爸爸,我要气这么多天,我才去少年宫。” “行。”林北荡温茶缸里的开水,把茶缸递给他,林聪抱着茶缸咕咚咕咚喝水,林北继续学习。 林聪爬到椅子上,把茶缸放桌子上,盘腿坐下,把妈妈刚给他买的《中国成语故事》放腿上,妈妈已经给他集齐了七册,越往后面越难集。 余好好回来,就看到父子俩一个比一个认真看书。 今天下午百货大楼到了一批人造革手提包,她打算多抢几个,谁知道限购,她只抢到一个,包又大又笨重,余好好已经回来了,又回到百货大楼买了一个小羊皮手提包,她进屋,把人造革手提包放桌上,拉开拉链,掏出一本《世界七大奇迹》放小孩腿上,拎着橘色手提包跑去照镜子。 林北的视线在黑包上停留半晌,他拎起包和余好好一起照镜子。 林聪爬下椅子,抱着妈妈给他买的新连环画跑向父母,站到父母前面。 一家三口对着镜子笑。 “明天店里装电话,你们过去看呗?”林北看着镜子里的一大一。 “好。”林聪龇牙笑。 余好好敲了敲小孩的脑袋,装电话唉!!!他这么敷衍说好,实在太埋汰电话了,余好好决定等会包饺子庆祝装电话。 她把手提包放柜子里:“我去买肉,今晚吃饺子。” 说完,余好好离开。 林北把包放桌子上,围上围裙,戴上套袖到灶房和面。 林聪追着小哈哈在院子里跑。 余好好回来,把肉交给林北,林北剁肉,她摘芹菜。 他俩一口气包了两百来个饺子。余好好把饺子装饭盒里,把五个饭盒装网兜里,把网兜递给林北,让林北给店里和厂里送一份饺子。 林北把网兜放篮子里,骑车离开,到了店里,拿了两盒饺子给顾萍、姜婵:“明天装电话,是店里的大事,我和你好姐包了饺子请你们吃。” 顾萍、姜婵打开饭盒,入眼的是皮薄肉多的饺子,两人口中分泌出口水:“谢谢老板、好姐。” 林北摆了摆手,骑车去厂里。到了厂里,路过门卫室,林北递给胡翔两盒饺子,重复说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又说:“你和张帅一人一份。” 胡翔已经多年没有吃过饺子了,听到饺子,眼睛发着幽幽绿光,他喉咙干紧大声说:“谢谢老板、好姐。” 黄益民闻声离开车间门,林北看到了他,骑车迎过去,拿饭盒给他:“明天店里装电话。” 黄益民双手握紧饭盒:“总算要装电话了。” “嗯,我回家吃饭,你也赶紧吃饭。”林北骑车离开。 林聪在院门口玩,听到车铃声,抬头一看是爸爸,他跑进院子里:“妈妈,爸爸回来了。” 余好好应了一声,开始下饺子。 林北进了院子,抱起他去洗手,抱着他进灶房,放下他,递碗给余好好,余好好盛饺子。 一家三口围在一起蘸着醋吃饺子。 次日,一家三口一同前往店里,随后,黄益民也来了。 两名员工、余好好、黄益民趴在柜台上玩扑克,林北带林聪到虓安公园溜达一圈,父子俩回来,安装电话的人还没来,父子俩又出门溜达,买了一包瓜子和一包板栗回来,把东西放柜台上,父子俩又出门了。 父子俩再次回来,四人手忙脚乱清理柜台上的瓜子壳、板栗壳,店里出现两个陌生男人,这两人蹲在地上整理箱子,父子俩走过去看箱子里的东西。 两人出门拉电话线,林北拎起林聪放肩上,阔步走了出去。 不止父子俩好奇,周围居民也好奇,纷纷过来围观,黄益民把垃圾丢进垃圾筐里,挤到父子俩身边。 工作人员把电话线扯店里,两大一小进了店,居民堵住店门口围观。 一直守着工具箱的余好好见工作人员进来了,她收回视线佯装和顾萍、姜婵聊天。 顾萍、姜婵的目光一直落在简洁大方的橘色手提包上,甭问了,一定是好姐掏自己腰包买的,她俩眼神坚定如铁,她俩一定转成销售员,跟好姐学,她们花自己的钱给自己买东西,男人没皮包关她们屁事。 有皮包但是没拎的林北不知道两位员工心里想啥,他的目光始终如一关注两个工作人员。 下午快四点了,工作人员让林北打电话试一下,林北打到望湖街道办事处,孔国贤接的电话,林北兴奋说:“孔主任,我们店里装了电话。” 告诉孔国贤电话号码,林北说回头聊,挂断电话,又打电话到金台县糖厂,告诉桑超英店里安装电话的好消息,把话筒放到聪聪嘴边,林聪惊喜看爸爸,大张的嘴巴没和合拢,就开始说:“桑叔,我们特别高兴。” “我也高兴。”桑超英激动说。 林聪嘴巴张成了O,桑叔的声音为啥跟以前不一样? 林北把电话交给了黄益民,黄益民抱着电话跟桑超英聊天,林聪歪头观察黄叔,黄叔笑得嘴巴合不拢和桑叔聊天,难道黄叔没有发现桑叔声音变了? 林北离开,请照相师傅到店里给他们照相。 林北没提醒大家,走到柜台前,朝照相师傅点头,照相师傅比划OK,拍下了黄益民跟桑超英通电话,林聪坐柜台上观察黄益民,余好好跟姜婵、顾萍聊天,林北跟两个工作人员说话。 工作人员看到镜头,自个儿走到镜头面前跟林北说话的。 林北送走了照相师傅和工作人员,回店里,冲着话筒说:“我昨天把合同寄回去了。” 说完,他离开店。 这一片小饭店挺多的,林北走进一家饭店订了一桌饭菜,他回店里。 蔡平勇、谢齐飞被人拖去喝酒,桑超英听到消息,十分淡定挂断电话,手插兜到各个车间门溜达,林北喊上所有人到饭店吃饭。 今天日子比较特别,林北和黄益民喝了一瓶啤酒,三位女士和小孩喝汽水。 饭后,林北骑车载母子俩回家。 抓住八三年的尾巴,店里装上了电话,林北精神特别亢奋,回到家和聪聪跑屋里折纸飞机,父子俩在屋里飞飞机,余好好嫌他俩闹腾,到隔壁看书。 晚上,一家三口到淮大上课。 第二天,林北拿了两个大的行李包往前银行取钱。 他中午才回家,把两个行李包丢柜子里。 见林北出门,余好好打开柜子,拉开包拉链,眼里塞满了钱,呼吸一顿,她拉上拉链,砰一下关上柜门。 林北推车到门口,脑袋探进来:“我回老家安排收老姜的事,最迟明天下午回来,你回老家吗?” “……我和聪聪明天下午回去。”余好好做了几组深呼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我走了。”林北骑车离开。 他到茶馆买了两罐茶叶,附近有一家烟酒店,林北进去买了六条红梅烟,他骑车离开淮市。 路过莲花镇,林北骑车去乡镇府,进了乡镇府大院,林北找地方停车。 从后门进来的董和平看到林北,他跑进办公室,亢奋说:“报纸上的林北就在大院里。” 好多乡镇府干部没见过林北,田勤贤、董和平指着报纸上的照片结巴说他俩认识照片上的人,他们不信,这也不怪他们,连区里、县里都不信报纸上的个体户是他们区/县的人。 “别扯淡了。”大家继续忙手头的事。 董和平急的跺脚,这时,林北拎着东西进来,董和平还没来得及时说话,被田勤贤扒拉到一旁,一把抓住林北:“他就是带领稻花村、吴家村种植生姜的林北,是稻花村咸鸭蛋创始人之一,是稻花村建筑工程队负责人,也是淮市个体户林北。” 大家抬头,报纸上的人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使劲闭眼,猛地睁开眼,林北没有变模样,也没有消失,嘿,报纸上的个体户真是他们乡的林北。 林北和大家打招呼,把东西递给田勤贤,田勤贤推拒不要,林北把东西放桌子上:“田主任,过几天我得用乡里的拖拉机拉老姜,老是用乡里的拖拉机,我心里过意不去,您看我租乡里的拖拉机,可以吗?” “你要用就用,提啥租!”田勤贤不同意租,让林北随便用。 “田主任说的对。”干部们七嘴八舌说。 “那不成。”林北摆手。 要是区里知道报纸上的个体户就是他们乡的林北,把拖拉机送给林北都使得,他们更不能收租金了,林北坚持给租金,最后他们磨不过林北,收了三十块钱。 林北掏钱给董和平,又说:“后天药厂过来收老姜,副厂长也来,来五辆大卡车,六点十五左右经过镇上。” “小林,你说我们要不要弄一个欢迎仪式欢迎他们?”田勤贤心思活络问。 “他们厂挺着急装货的。”林北说。 “我们在地头搞欢迎仪式,不耽搁他们装货。”田勤贤心里越发火热。 “您和书记、镇长商量一下,我明天下午回市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配合,你们明天上午告诉我。”林北笑着说。 “好。”田勤贤扭头告诉他们开会,跑去找书记、镇上,林北骑车离开。 自从余好好和唐国胜、林志昆带着校服回来,大伙儿天天聚在村头,广播操比赛结束,一群人到他们村参观,他们更爱聚在村头聊天,当林志昆到县里上夜校,从县里带了一份报纸回来,他们连吃饭都不回家吃了,端着碗到村头吃饭。 路上出现林北的身影,大家蹦起来喊:“林北回来了!!!” 村民冲到大路上,往村头跑。 林北姑带着丈夫回娘家照看林北爷爷,那头意见老大了,广播操结束后,那头催两人去照顾林北爷爷,报纸的消息传到那头,林北表哥、表姐携家带口过来,林北堂姐们也携家带口过来,美名其曰伺候林北爷爷。 听到有人喊林北回来了,他们首当其冲冲出门,其他人不甘落后也冲出门。 整个村子空了,全部聚在了村头。 林北看到乌压压的人头,没出息吞了口口水。 “大家让让。”林志昆边喊边往里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出来了,他掐腰喘气,扭头喊,“都别说话,听我说!!!” “小北,你咋上报纸了,咋回事?”林志昆笑得脸都挤在一起了。 161161 一更 林志昆话音刚落地, 大家下意识屏住呼吸,无数双好奇的眼睛盯着林北,林北扶着自行车, 粲然抬高音量喊:“咱们市举办首届马拉松比赛,这是大喜事,我和益民决定给市民送温暖支援比赛,阴差阳错被记者拍到了。” 林北寥寥几句话却让大家十分激动,他们村的人, 因为做好事上了报纸, 真给他们长脸。 林北给他们村挣到好名声, 说啥也不能让名声败坏在他们手里。 林北没料到因为他的一句话, 无意间拉高了稻花村整体道德底线。 要知道八十年代,超过八成的村子穷且乱,他们饭都吃不饱, 还守屁的道德底线, 国家鼓励农村孩子上学, 有一方面原因是通过知识教化孩子,等他们长大成人, 农村的风气将焕然一新。 林北朝林志昆撇了撇头,林志昆回头看到大家手舞足蹈扩展林北的话, 他笑容灿烂朝林北走去。 房小利、杨淮在人群后面跳,见林志昆朝林北走去, 他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挤了出来,跑到林北面前。 林北笑着问:“房师傅、杨师傅,你们药厂后天过来拉货,我和村支书到吴家村找吴春生,你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两人在农村待的乐不知蜀, 和村民胡侃,跑到镇上看广播操比赛,被其他村子的村民夸的找不到东南西北,林北登报纸的消息传来,他俩被林北带的又火了一把。林北问他俩去不去吴家村,不去他俩回厂里少了一件能吹的事,必须去。 “去。”两人嘿嘿偷乐说。 林北:“……” 去就去,干嘛把他鸡皮疙瘩笑出来。 四人骑车前往吴家村。 快到吴家村村口,村口的人掉头拔腿就跑,把林北整愣了。 林北扭头看三人,三人摇头。 林北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他回头,乌压压的人朝村口涌动,最前面的人敲锣打鼓吹唢呐,左右两侧的两个大高个扯着横幅,横幅上写着:欢迎永新乡莲花镇之光林北莅临吴家村。 林北羞耻的脸发热,身旁三人盯着他,林北耳朵、鼻孔“呜呜——”冒烟。 林志昆把视线移到村口众人身上,他咬牙,暗骂吴春生不讲武德,居然不跟他通个气。 吴春生有自己的顾虑。林北是稻花村的,无论稻花村咋样,林北不可能不帮扶稻花村,但是吴家村跟林北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们不跟林北打好关系,万一林北下年跟别的村合作咋办,毕竟有几个村对种生姜的事格外上心。 林北佯装淡定跟大家打招呼,跟吴春生说了几句话,一行人前往大队部。 几人商量后天药厂过来收老姜的章程。 章程被暂定下来,林北等明天乡镇府那边给的回复,才能确定章程。 四人在吴春生家吃了晚饭,才回稻花村。 林北回到家睡觉,棉被蓬松,有太阳的味道,林北猜应该是他娘晒的棉被。 第二天早晨,林北在院子里刷牙,他娘挎着篮子从门口经过,让他到池塘那里吃饭。 林北锁上门,骑车过去吃饭。 他正吃着饭呢,林志昆、吴春生、房小利、杨淮骑车过来了。 林东、林南也来了,后来他堂/表兄弟姐妹也来了。 一群人围着他说话,林北笑着跟他们聊天,他爹在牛棚里给小水牛刷毛,耳朵却一直往外伸。 田勤贤、赵民孚来了,身后跟着老多村民了。 用不着田勤贤介绍,赵民孚看到和报纸上相同的脸,就知道他是林北,林北上前跟他握手,两人都是双手握对方。 林东、林南站起来,溜进牛棚,林志炳给他俩一人一脚,从腰间扯下一串钥匙,把钥匙甩给离他最近的,挨踹挨的最重的林东:“柜子里有茶叶,快去给领导泡茶。” 小儿媳、小孙子到茶馆听评书,离开茶馆给他买了一罐茶叶,他只喝过一次茶,就是到镇上请老友喝茶,顺便吹嘘一下小儿媳、小孙子孝顺,结果被余文祥和他二女婿撞见了。老友不知道余文祥是小儿媳亲爹,拉着他聊起余文祥两个女婿的八卦,余文祥尽量一碗水端平,胜男有啥,易男肯定也有啥,二女婿却不满,没少跟人抱怨余文祥偏心,他回来幸灾乐祸学给老婆子听,被老婆子骂了好几天,老婆子说他不干人事,说他巴不得那头黏上小儿媳。 老婆子骂的那么狠,小儿子回来了,林志炳心虚躲在牛棚里不敢露头。 哥俩拿着钥匙跑到屋里开柜子拿茶叶,茶缸不够,拿碗凑数,他俩泡好了茶,端给坐在屋前聊天的干部、林北和长辈。 哥俩手里拎着暖瓶,大家碗里的茶水没了,他俩给大家倒开水。 大家贪好茶,哥俩给他们倒水,他们控制不住自个儿喝水,等讨论出章程,一群人把茶缸和碗放到凳子上,跑回村找茅房。 哥俩勤勤恳恳收拾茶缸和碗,压根不知道朝村里狂奔的人在心里骂他俩。 林北一碗茶喝到结束,端着空碗去灶房,撞见哥俩捋起袖子刷碗,林北吃惊的啧了一声,哥俩扭头,林北龇牙笑,把碗放盆里。 林东、林南视线在空中交汇,林东把林北的碗拿出来,放灶台上,哥俩垂头塌肩继续干活。 “哥,你们朝咱爹看齐了?”林北揽住哥俩的肩膀,低声说。 “都怪咱爹没带一个好头。”林东同样压低声音说,“咱村的人整天找他拉呱,咱爹为了显示自己能耐,整天胡乱吹。为了证明他没吹牛,他拿我和林南作比较,一脸嫌弃说我和林南没出息,才会回到家两手揣兜等着你大嫂、二嫂喂饭,在家里找面子,他说他跟咱俩不一样,他说他的面子不是靠压迫娘找的,他是自己在外边挣的面子。” 提到这件事,林东气的心肝疼,他把抹布撂水里,走到灶台下坐下,脸对着墙。 林南继续干活,咬牙切齿说:“我不气。娘都说爹脑子出了问题,跟他气啥。” “爹不是把咱爷也骂进去了?”林北咂巴嘴说。 “所以爹被咱爷乱棍揍了一顿。”林东立刻开心了起来,屁颠跑过来跟林南一起刷碗。 听到林志昆、吴春生的声音,林北出去跟两人确定了明天的细节。 后来田勤贤、赵民孚也回来了,他俩拉着林北,让林北讲报纸上的事,林北重复一遍昨天他说过的话,短短几句话,两人脑子里瞬间呈现两万字内容。 徐红英几个妯娌掌勺,他们在这里吃了午饭,各自散去。 林北骑车回到市里,到供销社买了一个手提行李包,到信用社询问贷款情况,又从信用社取了一万块钱。 林北拎着半包钱回家。 余好好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林北把钱放家里,骑车送母子俩到汽车站,他俩乘坐公交车离开,林北骑车回家。 他学习了一会儿,晚上早早的睡了。 凌晨三点多他就醒了,不紧不慢给自己下了两碗面条,填饱了肚子,他拿三包钱骑车到药厂。 五辆大卡车依次停在药厂前面的柏油马路上,刘勇站在厂门口等林北,林北出现,他把林北的自行车推给门卫,带着林北坐车。 林北坐在副驾驶座上,刘勇躺在驾驶座后面的床上,枕着林北的包打盹。 林北给司机指路,后面的四辆车跟着前面的车。 差三分钟,就到六点钟,五辆大卡车经过莲花镇,习惯早起的人看到那么多辆大卡车,心里出现了多种猜测。 六点一刻,大卡车到了稻花村,又开了五分钟,大卡车到了地里。 林北先下车,刘勇把行李包递给林北,他穿上鞋下车,现在天想亮了,还能看到满天繁星,他深呼吸一口气,乡下空气真新鲜。 大卡车车灯照着地窖,林北把行李包交给林志昆、林东、林南,和大家沟通事情,林志昆和吴春生带走了两辆大卡车到另一块地,林东跟着稻花村的会计离开,带走了一辆大卡车,林南紧跟林北。 每一辆车,药厂给配了一个磅秤,司机叫上几个老乡,他们把磅秤弄下来,放到车灯前,村干部和乡镇府安排的干部组织村民把生姜运上来上磅秤,依然是干部们记哪户生姜上磅秤的重量,建筑工程队成员可忙坏了,被村民拽到干部身边,让他帮忙看干部有没有记错。 跟着林北干了大半年,他们识字又识数,被大家伙委以重任,他们不自觉在干部面前挺直了腰背。 别看现场人多,但是一点也不乱,一切井然有序进行,看的刘勇目瞪口呆。 天大亮,周遭的一切清晰起来,刘勇看到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扯了一个横幅,横幅上写着:欢迎绿时代昌平制药厂和永新乡莲花镇下属村子合作。 他还看到了扛着相机的男人四处拍照。 林北看到了田勤贤的身影,跟林南说了两句话,拍拍他的肩膀,朝刘勇走去。 “乡里知道您亲自来,特地弄这些欢迎您。”林北看向路。 刘勇顺着林北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群穿的特别庄重的人朝他这里走来,他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干部。 好多年前,药厂和村子合作过,那里的老乡和这里的老乡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两个地方的干部也不一样,至少那里的干部没弄欢迎仪式,没穿戴整齐、脸上笑出花朝他走来。 虽然刘勇不在乎表面工程,但是谁会拒绝当地干部欢迎药厂呢! 刘勇笑着迎过去,挨个和他们握手。 本该林北给刘勇介绍干部,结果林北认不全,最后赵民孚给刘勇介绍干部。 好家伙,区里面居然来了五个人。 林北走到田勤贤身边,田勤贤偷偷指了指赵民孚,因为区里面不相信报纸上的人是他们乡的林北,赵民孚特意请区里的领导过来。 赵民孚朝田勤贤使眼色,田勤贤拉着林北过去,十分自豪介绍林北,一群大佬和林北握手,一个不落拍林北肩膀,夸林北是他们区的好榜样。 台子是昨天下午搭起来的,刚刚董和平又带人布置了一遍,一群人登上台子,他们发表讲话,总之讲了药厂和永新乡的友情,照相师傅用相机记录下他们握手的瞬间。 按照计划,林志昆安排人在地里做饭,饭被做好了,林北邀请他们过去吃饭。 征得刘勇同意,林北带人在卡车两侧拉上横幅。 五辆卡车一起离开,村民们继续把生姜运上来上磅秤。 等卡车回来,大家直接把生姜装车。 剩下三趟到吴家村拉生姜,一群人移步到吴家村,林北收了账本,和林南留下来给大家结钱。 这边事情弄完,他骑车前往吴家村。 晚上九点多,五辆卡车同时离开,林北打着手电筒给吴家村村民结钱。 他们担心剩下的生姜咋怎,林北给他们吃定心丸:“我明天开拖拉机拉生姜。” 162162 二合一 还没卖生姜的吴家村村民和来这里帮忙的稻花村村民心落回原地。 旱地他们种植棉花、大豆、红薯, 肥力好的地,他们种植水稻, 拿出三两亩不上不下的地种生姜,生姜亩产值达到三千到四千斤,林北给他们的收购价是两分八厘,一亩地他们至少赚九十块钱。 这种地种植水稻收成差,种植前面三种作物,他们这里水域发达,棉花是喜旱作物, 在这种地上种植棉花,棉花好生病,才拾两次棉花, 后劲就不行了,棉花骨朵还没炸开, 头就垂下去了,倒是能够种大豆、红薯,但是每次提到它俩的价格, 农民就能哭一场。 国家每年发布小麦、水稻的收购价, 农民不至于贱卖小麦、水稻, 国家有发布大豆的收购价, 却没有像小麦、水稻那样严格惩戒粮站、商人贱买大豆,红薯更是无人关心的小可怜,出现大豆、红薯等经济作物收购价格混乱的乱象。 每年交完粮食税,留够了种子, 农民几乎卖光稻子,卖掉大半的小麦,这是他们一年到头的主要收入来源, 放在地窖里的红薯和晒的红薯干是他们的主要口粮。 今天卖了生姜的村民朝拇指和食指呸一声,嘴巴咧到耳后根埋头数钱。 平时他们赚一块钱都难,今儿他们数的全是大团圆。 就那么薄一叠钱,被他们反反复复数。 1983年11月25号,稻花村、吴家村村民年收入翻了一倍,从前没有一个人敢想,就这么发生了。 林北结了账,把账本暂时还给两村的会计,他拎着剩余的钱骑车回家,把钱交给余好好,连夜骑车回北沟镇。 林北到北沟镇,已经凌晨了,在乡镇府大院门口踌躇半天,林北咬牙骑车进入大院,敲响了田朱福家的门。 “谁?”田朱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林北。”林北小声说。 田朱福跟李莉说了几句话,披着薄棉袄开门,林北蹲在柿子树下,身后是一辆自行车,手中的手电筒照地面,田朱福转身关上门,朝林北走去。 可能是今天夜空美,也可能上回田朱福在林北面前抖光了老底,本来田朱福跟林北隔了一堵墙,这堵墙轰然倒塌,扎根在心底的防备弱化了几分。田朱福穿上棉袄,挨着林北蹲下,脱口而出喊林北小林,他没发现有任何问题,抱胸哈冷气问:“你这么晚找我,有啥事?” “咱北沟乡就两个厂,米厂、面粉厂,粮食收成抵不过其他乡镇,两个厂对柴油票的需求量不大,咱乡镇府是不是攒了不少柴油票?”拉生姜,林北愁搞不到柴油,从市区进入北沟乡,手电筒的光束射向田野,被树林挡住,林北猛然想起田朱福那天说的话,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田朱福却听的心梗。 林北分析的一毫不差,乡镇府啥都缺,就是不缺柴油票,区里克扣他们柴油票,他们理解区里的难处,本来不想计较,区里却说北沟乡厂子少,要这些柴油也白要,不如给桥头镇的玉林鞋厂,区里当面揭他们伤疤就算了,还把他们的柴油票给死对头桥头镇,桥头镇的同事还在一旁说风凉话,把他们给惹急了,硬从区里会计手里夺回他们的柴油票,他们宁肯让柴油票当废纸烧火,也不愿意把柴油票给那些白眼狼。 林北听到了田朱福磨牙声,他用胳膊撞田朱福,田朱福凶狠看他,林北笑说:“我们益富食品厂落户在北沟镇,不是北沟镇的亲儿子,也是干儿子,食品厂要运一批货,缺柴油票,田书记,食品厂能向乡镇府申请柴油票吗?” “是亲儿子。”田朱福强调道。 “是是是。”林北连忙说。 田朱福起身,带着林北到乡镇府,路上他跟林北说:“咱们乡镇府不缺你柴油票,你和小黄、小桑不吃包子都要争口气。” 面粉厂、米厂任人唯亲,喜欢窝里斗,两厂的效益连年走下坡路,都这样了,他们还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整个乡镇府干部懒得搭理他们,只要益富食品厂拉起了北沟乡的税收,让他昂首挺胸到区里开会,林北缺柴油票是吧,就算他到区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要给林北弄到柴油票。 “只要乡镇府支持我们,我们就能把北沟乡的经济带起来。”林北斩钉截铁说。 田朱福就像三伏天吃了在井水里冰过的西瓜,浑身舒畅。带林北走进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拿出落了灰的柴油票,他没数票,把票全给了林北。 林北回厂里,田朱福突然爆发了灵感,伏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写文章。 林北跟张帅打了一声招呼,推门进了值班室,他本来打算摸黑拿东西出去洗漱,结果黄益民拉亮了电灯。 黄益民哈欠连天下床,拉开椅子坐下:“北哥,金旺今天找我,他已经停职了,我听你的,跟他满市区溜达,他明天还让我陪他溜达。” “他停职手续办的不顺利吧。”林北摘下单肩包放桌子上。 “嗯。我听他唠叨了几句,他妹上中专,明年毕业,大概被分配到乡下医疗站当会计,回城的可能性小,金旺之所以办停职不离职,有一半的原因是他妹,他想让他妹顶了他的工作,他妈同意,他爸心向着兄弟,想让金旺堂弟顶金旺的工作,他妈就说了几句他堂弟不好,他爸居然打了他妈,他爸这头的亲戚替他爸说话,全指责他妈不好,金旺被他们说的怀疑自己错了,我跟他说了我妈向着娘家,让我爸把我表哥弄到派出所,结果我表哥害的我爸被调查,我妈已经被关押了,这辈子能不能出来还不一定呢。”黄益民感慨道,“什么堂弟表哥,跟我又不是一个爸妈,我爸妈死活跟他有屁的关系。” “但凡他堂弟有本事,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抢工作。”林北拿着洗漱用品出门。 黄益民追了出去:“他堂弟怪不要脸的,到街道办事处当会计,一准是一个祸害。” “兴许跟我表哥一样。”说起徐要要,黄益民嘴角下弯。他姑父给他传了消息,徐要要正在玩以假乱真,他姑父为了他许诺的唐伯虎的画,也是拼了,找人给徐要要下套,他要做的就是找能够以假乱真的赝品,好在他从小跟在爷爷身边长大,认识爷爷一个友人,那老头是做赝品的高手,到爷爷那里欣赏了古董,回到家里做高仿品,黄益民用一对对貅跟他换了一批高仿品,这些高仿品已经到了姑父手里。 那年黄邯迁和爷爷在医院吵架,他醒来之后容易丢神,一丁点声响都会引起他惊恐尖叫,严重会惊厥抽搐,他爷爷给他请了一对对貅,爷爷友人知道这件事,当时还是他作为中间人给爷爷介绍的对貅,这回他啥也不要,只要对貅,黄益民给他比对貅价值更高的东西,他不要,黄益民犹豫许久,答应了。 成事在人不在天,黄益民扭头回去睡觉。 林北把毛巾搭在盆沿上,到门卫室拎一瓶热水洗头。 等他收拾好自己回值班室,黄益民已经睡着了。 林北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棉被,把棉被打开,钻棉被窝里倒头就睡。 因为他心里记挂事情,醒的特别早,背上单肩包出门,让张帅在没支灶的车间地上铺一层稻草,再把雨布铺稻草上,给他两块钱启动资金,把木棍、木板、绳子、雨布放车斗里,林北开拖拉机离开。 林北回到村,天还没亮,他回家拿了钱,带上林志昆、村会计到吴家村地里。 昨天林北跟刘勇借了一个磅秤,磅秤被留在了吴家村,林北到地里,地里已经聚集了一堆人。 拖拉机的照明灯是打开的,林北跳下车,从坐垫下的铁皮箱里拿出半包钱,把包递给林志昆,喊人把车斗里的东西拿下来。 生姜开始上磅秤,上完磅秤的生姜被众人倒进车斗里。 林北用木棍、木板加深车斗的深度,生姜快溢出木板,往上面放了十来麻包生姜。 林北和人用雨布、麻绳绑住车斗,他开拖拉机离开。 他开车倒着进车间,把车斗升起来,生姜轰隆一下落到雨布上,林北倒了麻包里的生姜,把麻包和其他东西放车斗里,开拖拉机离开,他在新台区吃了早饭,到新台区的加油站买柴油。 跟林北料想的一样,市里打算扶持新台区,要把一个区扶持起来,什么必不可少,不管建厂还是干啥,交通工具必不可少,大部分交通工具烧柴油,所以柴油会向新台区倾斜。 北沟镇就在新台区边上,林北拿着乡镇府给的批条到新台区加油站买柴油,在大家还在观望期间,林北在新台区买柴油,还是很好买的。 林北一天到新台区灌四桶柴油,起早贪黑拉生姜,拉了四天,终于拉光了吴家村的生姜,他又到信用社取了一包钱,开始拉稻花村的生姜,足足拉了七天,才拉完稻花村的生姜。 在这期间,贷款审批早下来了,鑫辉的污水处理设备已经进入本省,估计明天设备就能到达淮市。 林北还留在稻花村,收了四个账本,他和两个村的会计对账。 吴家村186户,每户种植两到三亩生姜,稻花村203户,种植生姜的不到两百户,种植生姜情况和吴家村差不多。 盘出支出,两个会计看到数字,震惊的差点晕厥过去。 “两个村创收,我现在是负债。”药厂给的预付款不够,林北从建筑存折上取了一万,还剩五千,再加上自己厂里收生姜,公账取了两万,林北看到一串数字,心也在抽疼。 大队部留了一份账本,林北拿走一份账本。 林北捂着心口窝离开大队部。 家家户户院子里飘出肉香,孩子拿着橘子夹心饼干在路上奔跑,林北放下手臂,阔步走回家。 他回家一看,林东、林南把行李丢车斗里,把怒学四兄妹丢车斗里,哥俩看到林北,二话不说爬车斗里。 “我让大哥、二哥到市里帮忙补房子。”余好好瞥见林北,转身锁门。 林聪抓住书包带,跳着奔向爸爸:“我请哥哥姐姐到家里玩。” 林北算了算时间,今天周六,学生周六上半天课,休息一天半,周一上课。 林北捞起他,蹭了蹭他的脸。好些日子没抱孩子,林北格外想的慌。 孩子好香,林北忍不住埋他胸口猛吸一口,愉悦问:“请哥哥姐姐到家里做客,你有什么计划?” 林聪被爸爸问懵了,林北也知道他为难这么小的孩子了,好心提醒道:“爸爸妈妈平时带你到哪里,你可以邀请哥哥姐姐去。” “我知道了。”林聪又高兴起来,忍不住蹭爸爸脸。 四兄妹噘嘴瞥他们爸爸,明明是亲兄弟,为嘛他们爸爸那么熊,跟他们抢妈妈不算,还跟他们抢吃的。 哥俩仰头看天吹口哨。 林北把孩子放车斗里,林聪奔向哥哥姐姐,几个小家伙凑一起说话,林东、林南松了一口气。 林北示意余好好上车,余好好让林北等一下,告诉林北魏明玉、秋霞也要去。 家里喂了鸭子,妯娌二人本来不打算去的,前两天魏明玉爹给魏明玉送半袋白面,魏明玉爹魏河是老兵,有补贴,白面就是补贴,他领了补贴,就把补贴送过来给女儿,得知女儿想要到市里见见世面,他回去跟老伴说一声,到女婿家住外孙的房间,替女儿喂鸭子。 秋霞知道了,怂恿林东请林志炳帮忙喂一下鸭子,林东被林志炳踹了两脚,才请动小老汉帮忙。 秋霞、魏明玉来了,妯娌三人一块儿上了车,三人把孩子搂怀里聊天,林东、林南抓耳挠腮想跟各自的媳妇说城里的情况,却插不进嘴,他俩憋闷的抱着行李叹气。 林北跟他们说开车了,摇起拖拉机,开拖拉机离开。 村里人看到林北,跟林北打招呼,赵大花看到林北,砰一下关上院门。如今徐红英住池塘那里了,赵大花在家里骂骂咧咧,徐红英听不到,心里憋着一股气撒不出去,儿媳有孙子傍身,她也不敢随意骂儿媳,赵大花觉得自己快憋出病来了。 林北没有注意到赵大花关院门,注意力集中开车。 到了莲花镇上,余好好光顾着和妯娌聊天,没有分神关注其他,因此没有注意到刘姐和余胜男、余易男在杂货店买东西。余胜男去年见过余好好,对余好好有点印象,听到拖拉机声,回头看到余好好,她推了余易男一下:“那是咱们小妹。” 余易男顺着大姐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余好好红光满面,浑身洋溢着自信,跟前几年到她家伺候她坐月子,弯腰驼背、说话唯唯诺诺对不上号:“你看错了吧!” “十多天以前,你还记得五辆大卡车来来回回出入咱们镇嘛,大卡车上拉了横幅,庆祝药厂和咱们镇下面的农村合作,居委会的梁大姐说是咱妹夫牵的头,她还说咱妹夫出现在市里、省里的报纸上,我在咱爹屋里看到了报纸。”余胜男回去跟小姑子合计,她俩都觉得爹可能后悔送走妹子,打算补偿妹子。余胜男刚要去找爹闹,被她丈夫褚康撞见了,褚康说小姑子是搅家精,说小姑子以后回来专门挑拨事非,让小姑子别回来了,公婆给小姑子撑腰,为此褚康和公婆闹的特别僵,那么孝顺的人为了这件事顶撞公婆,余胜男心底生出怯意,没胆子找她爹闹。 这会儿,余胜男把主意打到余易男身上。 她爹的房子、钱是她和余胜男的,她爹想把东西分外人一份,余易男坚决不同意。 她东西也不买了,跑到米厂找她爹理论。 “孩子给别人就是别人家的了,这老不死的,还惦记她干嘛。”一听说外人要来瓜分两个女儿的钱财,刘姐急得不得了,追二女儿出门。 余胜男想去看热闹,又怕褚康跟她急,她跺了跺脚,拿一包盐回家。 余好好对此一无所知,扯棉被从头到脚包住孩子,四兄妹被妈妈强行塞棉被里,不准他们扒着车四处张望。 拖拉机即将进入市区,林东、林南一脸兴奋说:“快进入市区了。” 妯娌俩再也按不住孩子,四个孩子站起来抓住车前栏杆,两人过去看着孩子。 车进入市区,孩子妈妈妈妈喊,跟妈妈分享他们眼里的摩登世界,林东、林南过来凑热闹,指他们盖的房子给他们看。 林北把车开进院子里,余好好把熟睡的林聪递给林北,带着妯娌和孩子们熟悉房子,带他们看花园河、走各个巷子。 林东、林南也想去,被林北揪了回来,林北把孩子放床上,带着兄弟俩跟他们说怎么修房子。 林东、林南抓耳挠腮,就想出门。见林北背着他俩,他俩猫着身子想溜。 “下年下半年,你们就能在市里买房,给我修房子攒经验,下年就能轻车熟路给自己修房子了。”林北趴在桌子上画图。 想到他俩给自己修房子,早把出门玩抛脑后,屁颠屁颠凑过来看小弟画图。 林北边画边给他俩讲解,两人已经养成了习惯,随手记笔记,林北讲,他俩埋头写笔记。 林聪抱着衣服跑院子里找妈妈,听到爸爸的声音,他哒哒哒跑进屋,看到大伯、二伯,他茫然看他俩。小家伙喊妈妈,林北听到了,一阵哒哒哒,林北知道他跑进来了,放下笔,把他抱怀里,给他穿衣服。 林聪找回了睡丢的记忆:“爸爸,哥哥姐姐呢?” “他们陪妈妈去接小哈哈了。”林北把他放地上,让他别出去,继续手头的工作。 林聪抱着爸爸的腿,赖在爸爸身上。 听到哥哥姐姐的声音,他:“爸爸,我可以出去玩了吗?” 没等林北回答,他听到狗狗叫,丢开爸爸跑出去。 林东、林南低头笑,被林北瞥一眼,哥俩揽着林北的肩,林东:“孩子小,可以为好玩的喜爱的东西抛下你,大了,他为媳妇抛下你。” “小北,你现在是球,他高兴了,踢你两下,不高兴了,连踢都不踢你。”林南攥紧拳头,“咱们才不乐意被他当球踢,咱们要做踢球人。” “什么球。”林聪抱着小哈哈,仰头问。 哥俩低头,这小东西啥时候进来的,两人伸头看外边,见媳妇带着孩子在院子里摘菜,他俩松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毛钱塞林聪兜里,让林聪忘了他刚刚听到的内容。 林聪把小哈哈放地上,扯爸爸衣服,林北把他放腿上,林北画图,他看爸爸画。 林东、林南对视一样,这娃收了贿赂,应该默认他俩说的话吧。 小孩子忘性大,转眼工夫就忘了他俩说了啥。哥俩被自己蠢哭了,所以他俩为啥贿赂小孩,能把钱要回来吗?毕竟他俩不富裕,兜里就几个子。 这是亲侄子,哥俩没脸干这种事。 林东、林南苦兮兮看林北画图,苦哈哈做笔记。 余好好喊他们吃饭,他们才出去吃饭。 林北故意拿这套房子给哥俩练手,饭后,他留一张草图给哥俩,自己啥也没弄,开拖拉机回厂里。 黄益民看到林北,疾步迎过来,把回执信交给林北:“没走邮局,工商局直接安排人送的信。” 林北骑走了黄益民的自行车,飞快骑车到工商局办营业执照。 工商局这么快给了回复,大大出乎了林北意料,更让林北意外的是办执照和其他证的流程他走的格外顺畅。 想不明白原因,林北没浪费时间瞎捉摸,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把所需的证件办齐。 163第 163 章 林北将营业执照、营业执照副本放纸质档案盒里, 把房产证明、三本户口本和户口本复印件、户籍证明等材料装文件袋里,拿着东西离开工商局,拿着批条前往派出所治安科办理刻章许可证, 又拿着许可证到指定的地方刻章。 等他拿到公章、财务章、合同章、发票章、法人章,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林北没有进入巷子, 而是骑车到花园河的坝子上,从自家没有一点光的屋后驶过去,进入新台区, 随后出了市区,回到厂里。 办公室灯火通明,林北把自行车停到办公室门口, 抱着东西走进去。 眼前的光线暗了, 桌子上多出几件东西,已经知道是谁进了办公室,黄益民还是忍不住抬头,同时伸手把摞在一起的东西拉到面前,迫不及待拆档案盒、文件袋。 “田朱福想把从树上修剪掉的树枝卖给厂里,我俩定一下价格。”林北总算想起了这件事。 黄益民排列五个印章, 闻言,他靠在椅背上,抱头看房顶。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乡镇府干部依旧风雨无阻到下面组织村民修剪树枝, 恐怕还要持续怪长一段时间,北沟乡的柴火多到村民烧不完。 黄益民心里有了一个合理的价格,他看着林北说:“一架车树枝两毛钱,北哥,咋样?” “我觉得十分合适。”林北打开柜子, 把模具抱出来,将其放到桌子上,拿起一个模具,曲指敲了敲模具底部,“模具质量不错,可以大批量购买模具。” 黄益民拿起一个模具掂了掂,厚且有分量,认同林北的说法。 林北把模具重新放回柜子里:“我明天拿印章到工商局备案,你开拖拉机到火车站等鑫辉的人。” “行。”黄益民赶忙把营业执照和印章装了回去,将其锁到抽屉里,回值班室睡觉,想要用最好的状态迎接对方。 他打算早起,结果他睁开眼,太阳已经挂在枝头上了。 黄益民慌忙穿衣服,花最短的时间洗漱,对着镜子整理衣领,往头发上抹水,压倒因睡相不好而翘起来的头发。他放下梳子,像一支箭一样飞了出去,开走了拖拉机。 正在张贴告示的林北转身喊:“车斗里有一个牌子,你到火车站记得举牌子。” “好!”黄益民的声音盖过了拖拉机的轰鸣声。 林北用手抚平告示,回到办公室,把文件袋、档案盒装皮包里,把皮包挂到车把上,到杂物间拿了一个三脚架,他单手骑车,另一只手拿着三脚架。 告示前聚集了一堆人,人人议论《向北沟乡居民汇报益富食品厂成立进度》。食品厂迟迟不开工,居民们私底下纷纷猜测食品厂是不是办不成了,告示出现,给居民吃了一个定心丸。 林北骑车从众人身边过去,刚到十字路口,田新财小跑朝他招手:“林老板,金台县那头点名让你接电话。” 林北拐车头,骑车到乡镇府。 到了乡镇府,他把三脚架横着放在墙角下,拎着包走进办公室。 是姚广亮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嗓门老大了,声音震的他一哆嗦,茶缸里的茶水洒到衣服上。见林北进来,姚广亮把干毛巾搭在盆架上,端茶缸回座位上,“嘀铃铃——”姚广亮忽地打了一个激灵,他转身,在林北拿起话筒前说:“对方来者不善。” 说完,他回过身。 林北迟疑了一下,拿起话筒,对方刚亮嗓子,林北火速把话筒拿远。 “林老板,我好吃好喝招待姓桑的,货早就生产好了,姓桑的赖在厂里不走,我依旧把他当做亲友招待,他干了啥事,”蔡平勇一只手拿话筒,一只手掐腰对着话筒吼,气到极点,把桌子拍的咚咚响,“他打探厂里的底。他今天跟我辞行,我还打算给他践行,结果他倒好,要搬空厂子,有他这么办事的嘛!” “老子要是还穿着军装,老子一(木仓)崩了他。”耻辱!奇耻大辱!!!作为曾经立过战功的军人,居然被人在眼皮底下摸清了老底,蔡平勇握紧拳头捶桌子,抱头靠墙蹲的桑超英抖了又抖,他那副熊样让蔡平勇更加生气。 桑超英叹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碰上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人,他更得低头。 蔡平勇吼得破了音,他咳了一声,喝凉茶降火。这时林北把话筒放到耳边:“蔡厂长,你们市十强工厂,你们厂排多少名?” 一辈子要强的蔡平勇脸涨红。各方面都不行的新兵蛋子到他手里,他能把他们调|教成王牌部队,可是让他管理一个厂子,蔡平勇怎么管理怎么不得劲,发挥不出该有的实力,糖厂能进入前十名才怪。 刚刚咆哮的蔡平勇突然哑声了,林北继续说:“目前厂子里有多少库存,你给我多少库存,糖厂今年收入比去年收入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四个季度的收入做成图,任谁看了,谁都会说糖厂欣欣向荣,您说是不?” 蔡平勇顺着林北的思路想,这样一来糖厂的数据确实好看,说明他们糖厂潜力无限,他可以拿这份近乎完美的数据找领导要一块牧场养奶牛。蔡平勇十分看好养奶牛,把牛奶做成奶制品,打造昌市牛奶牌子,他有跟领导提起过,领导说他连糖厂都管不好,还想整别人都没整过的东西,看把他能的。蔡平勇脾气又犟又认死理,领导说他不行,他非要把牛奶厂弄成了。 “我还可以跟你承诺大年三十之前,把尾款结了。”林北使出最后一招。 “当真?”蔡平勇追问道。 “蔡厂长,我在这里跟你保证再多也没用,关键是你得相信我。”林北顿了一下说,“我和超英要去外省采购原材料,麻烦你让超英今天回来。” 蔡平勇看桑超英,支棱耳朵偷听的桑超英老老实实抱头蹲好。 这家伙一副不让他带走所有库存,他就赖着不走的态度,林北恰恰相反,他敷衍劝自己把货全供给他,自己供不供货他无所谓,听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挺着急前往外省。 桑超英的态度给了蔡平勇底气发飙,林北的态度把蔡平勇的心弄的七上八下。 “蔡厂长,我有急事,现在必须出门,你告诉桑超英今天必须回来。”不给蔡平勇说话的机会,林北快言快语说完话,直接挂断电话。 林北的语速和挂电话的速度,彻底弄乱了蔡平勇的心。 林北的心情和蔡平勇恰恰相反,蔡平勇从暴躁到踌躇,给了林北糖厂库存全是他的信心。他愉悦问:“田书记在吗?” 林北能和和气气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让姚广亮十分震惊。他愣了一下神,扭头回林北:“田书记下乡了。” “田书记上次跟我说树枝的事,我和益民经过反复讨论,确定下来一架车树枝两毛钱。田书记回来,麻烦你和田书记说一声,如果你们觉得合适,咱们就签合同。”说完,林北阔步离开。 林北先回家一趟。 今天不上学,孩子们在巷子里玩耍,林北喊让让,孩子们看到林北拿着三脚架骑车,哄一下散开,贴着墙壁站。他们用手护住嘴巴,悄悄“低”语,声音真低,林北进了院子都能听到他们说: “他是聪聪爸爸,上了报纸的爸爸。” “我知道,我在我爸爸的报纸上见过聪聪爸爸。” “我妈有一个包,是聪聪爸爸送的。” “我妈妈没有。” “聪聪爸爸也送我爸爸一个包!” “我爸爸也没有。”…… 哥俩昨天跑了一下午订好了材料,今天打算上屋顶把瓦片揭掉,正打算在媳妇、孩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结果出了洋相,没梯子,他们上不去。虽然哥俩整天在村里招猫逗狗,一副没心没肺、天底下老子最大的样子,到了市里,表面上哥俩和在农村一样,心底深处还是自卑的,哥俩不敢尝试问街坊借梯子,生怕被街坊拒绝。 在老家林南每天神采奕奕跟家人说在市里盖房子发生的事,魏明玉是一个合格的听众,每次一脸崇拜看着林南,一天给林南呱唧呱唧鼓掌三回,超学、爱学本来不耐烦听爸爸反复讲关于他的故事,后来被妈妈的情绪感染,每天都要说爸爸好厉害,给爸爸呱唧呱唧鼓掌。 林东家和林南家不一样,每天怒学、耀学缠着爸爸讲爸爸在市里的经历,每晚他们写日记,日记的内容就是他们爸爸盖房子经历,让妈妈读他们的日记。本来秋霞听到林东讲之前讲过的事,找各种借口出门,当她读拼音和汉字组成的日记,眼眶微热,不知被家中三个男子汉中的哪个男子汉感动,后来林东讲述他的经历,秋霞再也没逃过了。 大人、孩子眼睛明亮看哥俩,哥俩更不敢出门借梯子,怕被人拒绝,让媳妇、孩子见到他窝囊的一面。 正在哥俩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林北骑车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三脚架,他俩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起伸手接三脚架。 林北把三脚架递给哥俩,一个三脚架两个人扛着,迈着正步、喊着口号向前走。 哥俩把三脚架靠墙上,回屋从包里拿出安全帽套头上,他们跑出来,林南扶着三脚架,林东登三脚架爬上屋顶。 林北停好了车,过来扶三脚架,林南攀爬三脚架上屋顶。 两人平时吊儿郎当,只要戴上安全帽,身体自动调整成工作的状态,他们上房子的动作利落,秋霞、魏明玉在两人身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稳重、坚毅,四兄妹骄傲挺直胸脯,喜欢他们爸爸现在的样子,啊啊啊,开始崇拜爸爸了。 秋霞、魏明玉、四兄妹眼睛不离林东和林南,连余好好、林聪也如此,林北挪到两人面前,挡住两人的视线。 余好好从林北身边走过去,进屋拿钱,林聪往后退,退了三米,他的视线从爸爸头上跳过去,看到了大伯、二伯。 林北有些挫败,推车打算走,右腿突然挂了一个小孩,他移动腿,这小孩抱着他的腿跑跑、退退,一会儿眼珠子开始转圈了。 小孩啪叽一下坐地上,一脸懵看自己的手。爸爸的腿呢?他怎么坐地上了? 林聪眼圈红红找爸爸的腿,林北蹲了下来,指尖抵着他额头,林聪眼睛睁大,可是眼睛还是装不下爸爸的大长腿,没关系,爸爸的腿还在就好。 林聪一把抱住爸爸,歪头,脸蛋“Duang”撞爸爸膝盖上弹了弹,他龇牙笑,还蹭了蹭。 “摔疼了?”林北揉他屁股。 “爸爸。”林聪欢喜回应。 林北实在搞不懂他怎么做到刚刚要哭,这会儿又笑,嘎嘎小的孩子,情绪咋这么善变。 林北打算走的,见他这么粘人,又停留了一会儿。但是他太粘人了,一直挂在他腿上,林北低头看腿上的挂件,手扶着车把问:“你想好你最喜欢做什么了吗?” “喜欢看连环画。”林聪大声回答。 林北掏三块钱给他:“你送哥哥姐姐连环画,剩的钱,自己也能买一本。” “好。”林聪双手捧着钱找哥哥姐姐。 林北趁机骑车离开,到工商局给印章备案。 从工商局出来,他骑车到红星轧钢厂找赵康。 赵康拿出珍藏的好茶叶招待林北,林北见他眼睛恢复了神采,端着茶缸坐椅子上,好奇问:“省里的专家给了什么结论?” “还是钢筋的问题,我当时心冰凉冰凉的,后来罗教授有了重大发现,工地上用的那批钢筋可能不是我们厂的钢筋,要证明那不是我们厂出的货,首先要找到我们厂出的货去了哪里,公安局那边正在查。”事情一波三折,不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赵康说这段曲折的经历还能笑出来。 “还好现在曝出了问题,如果建成才曝出问题,到里面放松的工人不就被埋里面了。”林北蹙眉道。 赵康掏手帕擦额头上的冷汗,如果真那时候曝出问题,他就在监狱里面了,他哪有机会到省里请专家。为了安抚伤亡人员家属,上面肯定不愿意将案子拖太久,市专家给出定论,案子就会开庭,他根本就没有时间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赵康后背发凉,他把手放到腿上,掩饰哆嗦的手。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人谈起?”林北一直留意这件事,却啥消息都没听到。 “上面害怕引起恐慌,压着这件事呢。”话音刚落,赵康瞳孔一震,额头上的汗越冒越多。 有人到厂里买不合格的钢筋盖猪圈,猪圈的墙体高一米五到一米六,左右两侧墙体一米八左右,这种钢筋完全够用。他们拿着盖猪圈的批条到厂里买,厂里就把钢筋卖了出去,万一公安局没有追回厂里出的那批货,又查到厂里确实隔半个月卖一批不合格钢筋,工人俱乐部的事故一定被扣到他头上。他开始祈祷公安一定要查到那批货,否则他就完了。 “赵厂长?”林北在他眼前挥手。 赵康起身倒茶,背对着林北掩饰惊慌。 林北半合的眼睛睁开,跳过了这个话题,提起他今天找赵康的目的,让赵康再帮他订500个模具。 赵康怕林北纠缠他,又急着送林北走,破例打电话给笔友,让笔友给他发500个相同规格的模具,林北给他上次的货款,赵康让他下次一起给,送林北出门。 林北仰头看轧钢厂大门上的厂名,心里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收回视线,骑车离开轧钢厂,回到厂里。 黄益民已经把左辛荣等人接回来了,设备被放置在水泥地板上。 林北和黄益民带他们到新台区的饭店吃饭,饭后,左辛荣开始拿工具在厂里测量数据,林北跟在他身边学习,在他不忙的情况下,向他讨教一些问题。 大概下午三点钟左右,林北骑车到新台区招待所订了五间房,随后回家。 林北推车进了院子,朝房顶上喊:“大哥,大嫂、怒学他们呢?” 正在揭瓦的林东回头:“坐公交车到车站了,弟妹和聪聪送他们去车站的。” 林北准备送他们到车站,没想到回来晚了。 林南坐在房顶上,把瓦摞在一起,眼前不由自主浮现中午聪聪送他家孩子连环画,他家孩子抱着连环画开心坏了,饭都不愿意吃了,抱着连环画看,他使坏趁孩子不注意,抽走了连环画,蹬蹬蹬爬梯子跑屋顶上,孩子爬不上来,被明玉带进屋吃饭,他在屋顶津津有味看连环画。 当时他挺得意的,但是孩子刚走,他心里开始不是滋味。 林南形容不了心里的感受,也搞不懂他不是滋味什么,他皱眉起身继续揭瓦。 “我走了。”林北喊。 “……你和聪聪那么腻歪,你不会不好意思?”林南喊住林北。 “我们是父子,本该亲近,不亲近才不对头。”林北背着林南喊,骑车出了家门。 “棍棒底下出孝子。”林南站起来喊。 “所以我是孝子。”林北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小北啥意思?”林南问林东。 “我咋知道。”林东是真的不知道小弟为啥只说他是孝子,不说哥仨是孝子。 哥俩凑在一起讨论,最终得出小弟故意没把他俩加上,哥俩摩拳擦掌,打算下次见到小弟,给小弟一个“友爱”的见面礼。 林北再次回到厂里,左辛荣带着几个师傅还在测量数据,左辛荣看到林北回来,他朝林北招手,林北朝他走过去。 164164 一更 左辛荣递给林北一张采购清单。林北打开清单, 看到48A电闸开关和32米YJV型号的电线,林北手一抖,居然用到了48A, 污水处理装置得多费电, 32米的电线,看来这套设备不和其他车间走一路电线, 它自个儿另弄一路电线。 金台县糖厂比玉林鞋厂大了三倍,林北订的设备比糖厂设备低了两个等级, 他是这样打算的,两年内扩建厂房,那时厂房面积是玉林鞋厂2.5倍,工厂不以制作糖制品为主,而是跟益民口中的国外学习,采购各个地区初级产品,把它们组合成高档礼盒,所以扩建后的工厂用他订的设备绰绰有余。 这样一来, 光采购设备这一块,工厂省了两万。 一个等级居然价值一万,那天林北虽然有了心理准备, 和鑫辉那边通电话,还是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想到两万, 林北的心忽地平静下来, 问:“左师傅,假如厂里用BV型号的,横截面2.5毫米的电线,设备会怎样?” 左辛荣把铅笔装兜里,拿出一根烟, 背着风点烟,转身视线从林北脸上滑过:“带不动设备,导致设备被烧坏。” 林北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得到答案后,车间墙上的时钟照常走,每年这个季节,只剩下麻雀在瓦片上嬉戏……采购清单被林北折起来装兜里,他骑车离开。 下午两点左右,黄益民拿着文件袋离开,现在林北也走了,只有门卫拿着大扫帚扫地,正在计算数据的徐威跑过来,找左辛荣借火,他迫不及待抽两口烟,食指点了点烟,烟灰落地:“左工,咱们运气真背。”又遇见一个为了办生产许可证装污水处理装置的工厂。 “不一定。”左辛荣丢下烟头,抬脚踩烟头。 “你以为他刚刚随口跟你提家用电线的呀,他在暗示你他给厂里用家用电闸、家用电线,他装这套设备完全为了糊弄上面,平常不用这套设备。”徐威围着左辛荣转,翻来覆去给左辛荣灌输既然人家安装设备糊弄上面,他们没必要那么较真测量数据,计算出精确的数据,设备的出水口高了或者低了排水管道,工厂又不经常使用设备,不碍事的。 左辛荣是高级工程师,近几年云海不断吞掉鑫辉的合作点,鑫辉的设备不输云海,领导层想不通合作点为什么停止跟鑫辉合作,选择和云海合作,左辛荣也想不通。 淮市的合作点前几年跟鑫辉合作过,几年过去了,鑫辉再次有了淮市的订单,在鑫辉引起了轰动,左辛荣觉得这是弄明白淮市合作点为什么跟鑫辉停止合作的机会,他隐瞒身份空降到基层,带队过来。 徐威妄加揣测的行为惹得左辛荣不满,他在小本本上记下基层员工的素质、工作态度有待提高,便投入到工作中。 “一个关系户,敢在老子面前摆谱,老子整不死你。”徐威阴沉脸嘀咕,随后,他满脸笑容跑到左辛荣身边,跟左辛荣套交情,试图摸清左辛荣的底。 这时,林北骑车进了厂里,把绑在自行车后车座上的蛇皮袋搬下来,拎着蛇皮袋朝左辛荣走去,他放下蛇皮袋,打开袋口:“左师傅,东西全在这里,您看一下。” 左辛荣蹲下来翻蛇皮袋里的东西,发现林北完全按照采购清单采购的东西,他瞥了徐威一眼,徐威脸色难看,转身找同事核算数据。 “东西没问题。”左辛荣拎着蛇皮袋离开。 林北回办公室,将采购清单和收据用回形针夹起来,放抽屉里。 林北开拖拉机到礼品店拉了五辆自行车回来,胡翔把车斗里的自行车搬下来,大多数情况下,他左肩扛自行车跳下拖拉机,把自行车放地上,翻跟头上了车斗继续扛自行车。 会骑车的人通常情况下站在自行车左侧搬车,或者用右肩扛自行车,林北可以确定胡翔不会骑车。 他一只手按住车坐垫,一只手指着侧门旁边的空地:“你到那边学车,一个星期内学会骑车,下次带你出差。” 胡翔推着车跑向空地,一路上自行车往左侧倾斜,林北揣兜看一眼天空,走过去把他拽到自行车左侧,胡翔耳根子红得滴血,他看人骑车,知道怎么推车,刚刚太激动了,一下子站错了位置推车。 黄益民带着金旺进厂,撞见胡翔手脚僵硬骑车,蹬了半圈,车头乱晃,他双脚蹬地稳住车身。 林北也看到了他俩,朝两人走去,下巴指向拖拉机旁的几辆自行车:“我在新台区的招待所给几位师傅订了房,从店里拉了几辆自行车借他们用。” “你少了几辆自行车咋办?”黄益民问道。 “陆江河应该快回来了。”林北朝办公室走。 陆江河马上带一批自行车回来,北哥还怕买不到自行车嘛。黄益民回味过来,笑着带金旺走进办公室。 林北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合同,递给金旺。 办停职手续的时候,金旺心空落落的。黄益民陪他看房子,从黄益民口中知道林北看中哪个地方,金旺接受了建议,最后看中了百货大楼附近的房子,付房租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旁跟金旺说‘付了房租,你就没有退路了’,有一瞬间,金旺生出拿着钱跑下楼的念头,最后他付了房租,那几天,脑子里来回琢磨他创业失败咋怎。现在金旺拿到合同,看合同的时候,心一直停在嗓子眼跳,在合同上签字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抖。 林北在合同上盖了章,递给金旺一份合同。 停职手续办了,房子也租了,又跟益富食品厂签了合同,自己彻底没了退路,只能往前走。金旺把合同装手提包里,问林北要礼品店的票据、发|票。 黄益民提前给金旺收拾了一张办公桌,他带金旺过去,林北从档案柜里拿出他从礼品店带过来的账本、采购单、票据、发|票,将其放到金旺面前。 金旺翻开账本,太阳穴快速跳几下,账倒是记得全,但是乱成了一团毛线,自己要从头捋一遍,不捋无法盘账。 林北记账不按照借贷记账,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扫一眼,能看出入账、出账金额和盈亏,金旺不行。 金旺重做账本,林北和黄益民到外边说话。 “北哥,东平巷的电话局让我到市电话总局开一张证明,市电话总局让我到工商局开北沟乡糖厂注销证明,工商局又让我到乡镇府开具相关证明,我跑了一下午,只开了一份证明。”黄益民拿着乡镇府开具的证明出发,转了一圈又回到乡镇府,让乡镇府重新开具证明,证明糖厂注销,益富食品厂在糖厂原址上办厂。 这才哪到哪,林北估计未来几天黄益民有得跑。 林北拍了拍黄益民的肩膀,黄益民理解成林北给他加油,他明天跑一圈开了所需的证明,擎等着东平巷的电话局回音,烦躁的心平息下来,想起了林北中午跟他说金台县的事,心思沉重说:“我听田新财说那边下午没打电话过来,那边真让超英把库存拉回来吗?” “等着吧。”林北有足够的耐心等电话。 鑫辉的人测量完所有数据,林北见他们脸上显出疲倦,喊上金旺、黄益民,带左辛荣等人到王春来的饭店吃饭。饭后,林北把自行车借给左辛荣等人,带他们到招待所,让他们早点休息。 左辛荣站在房间窗前目送林北离开,他跑下楼,推着自行车就跑,骑车一路问一路,摸到青梅街道办事处,装作大老板找董诚峰咨询污水处理装置的事,不经意间问董诚峰合作点情况。 他离开办事处,骑车前往市委,询问合作点编制问题,市委给出的答案让他大为震惊,早几年政府不再经营合作点,私人从政府手中接过合作点,合作点没有编制,董诚峰却一直以为自己有编制,而且私人租了原来的合作点,导致他先入为主以为合作点还是政府办的,他发现董诚峰话里的矛盾点,到市委问了之后,才搞明白合作点已经是私人的了。 时间上不对劲,合作点和鑫辉停止合作,私人已经接手半年了,当时对方以政府的名义和鑫辉停止合作。 左辛荣担心自己知道的信息有误,专门打电话回厂里询问情况,他记的时间无误,他的猜想成立。 政府不再经营合作点,没告知鑫辉,现在的合作点以政府的名义和鑫辉停止合作,两方皆损害了鑫辉的利益,鑫辉完全可以维权。 鑫辉的合作点快速缩减,云海的领导人没少在报纸上阴阳怪气鑫辉,鑫辉的声誉受到了影响,好几个合作点主动跟鑫辉解除合作。 鑫辉的领导接到左辛荣的电话,瞥角落里一摞报纸,每份报纸上都报道了云海,默默无闻的云海因为报纸,半年内成为家喻户晓的存在,可见报纸的威力有多大,他脑中出现一个念头,就是和淮市政府、合作点打一元官司,他不在乎赔偿金额,只想鑫辉上报纸。 鑫辉二把手带团队前往淮市,林北对此毫不知情,他回到厂里,刚喝几口茶,田朱福喊他到乡镇府接电话。 蔡平勇打给林北的电话。 搭档谢齐飞带团队到乡下收购黑芝麻和蜂蜜,蔡平勇联系不上谢齐飞,没人跟他唱反调,蔡平勇越琢磨越觉得把库存卖给林北合适,大脑被牧场占据,在这种情况下,他给林北打了电话,声音洪亮道:“小林,你说的事我认真考虑了一下,我同意把库存全卖给你。” “……蔡厂长,你要不要和谢齐飞再商量一下?”这时候,林北反而退缩了。 老子裤子都脱了,结果你跟老子说这!蔡平勇在心里骂娘,嘴里却说:“不用商量,这事我一个人能做主。” 原来谢齐飞不在,难怪蔡平勇比他想的早了足足18个小时给他打电话。 林北扣了扣桌子说:“我们厂的资金被投到了外省,只能付一成货款……” 林北还没说完,那头就挂断了电话。 林北放下话筒,坐下跟田朱福聊树枝的事,刚聊几句,电话响了,林北拿起话筒,蔡平勇破口大骂:“你这个小瘪犊子,你别跑,老子现在买票去淮市,老子不把你打的你娘认不出你,老子喊老谢爹。” 蔡平勇哇呀哇呀叫唤。 没有谢齐飞阻拦,蔡平勇像一头拉不住绳子的疯马,在他尚未和桑超英签订合同的情况下,翻电话本挨个打电话告诉厂长们和领导们糖厂今年收益创新高,结果林北只愿意付一成货款,这不是玩他嘛。 他现在骑虎难下,脑子快炸了,却听到林北说:“你退一步,我让一步,腊月二十六之前,我把尾款全打过去。” 蔡平勇差点咬碎牙齿,重重地挂断电话。 林北继续和田朱福聊天,蔡平勇前前后后打电话骂他六回,最后一回,蔡平勇边骂他,边同意把库存卖给他,但是他让林北拿厂子当抵押,如果糖厂腊月二十六没有收到尾款,益富食品厂就是糖厂的了,林北同意了。 蔡平勇的声音像发怒的狮子,田朱福坐在对面隐约听到蔡平勇的声音,把他整的胆战心惊,林北却面不改色跟他聊天,还死死的拿捏住蔡平勇,田朱福对林北投去敬佩的目光。 蔡平勇怒了咆哮,高兴了哈哈大笑,比背后阴你的人可爱多了。只要林北把蔡平勇和可爱挂钩,蔡平勇发怒的声音变得悦耳了,他能够稳住心神跟蔡平勇谈合作。 这也是蔡平勇被林北牵着鼻子走的原因。 林北带着田朱福回厂里签合同。 田朱福拿着合同离开,林北跟黄益民说和糖厂的合作谈成了:“付一成货款。” 黄益民攥紧拳头跳起来。 金旺不知道情况,黄益民揽着金旺的肩膀跟金旺说他们的计划,金旺的下巴离家出走,一直合不上。 是他在街道待的时间太久了,跟不上外边世界的节奏! 付一成货款带走人家几十万斤货,怎么那么像天方夜谭!! 金旺手动合上下巴,他盯着账本发出灵魂质问:囤二十来万斤老姜,几十万斤红糖,这只是礼盒中的一个品,这就是林北所谓的节假日忙?平常时候无事可做!!! 这是非常忙! 金旺隐隐预感到他上当受骗了。 可是他又想他只忙节假日,其他时间他可以搞兼职,再说厂里给他开的工资高,还给了他两个点的分红,辛苦一点就辛苦一点吧。 他被高工资和分红冲昏了头脑,完全忘了他到厂里兼职,办会计速成班才是他的主业。 蔡平勇虽然答应给他货,但他心里的火发泄不出去,他没那么容易让超英带货回来。林北想了想,对金旺说:“金旺,我估计蔡平勇会亲自来一趟,货和超英被他扣在糖厂,你起草一份合同,他来了,我们直接在这里和他签了合同。” 林北不怕往返寄合同,怕期间谢齐飞回厂拦住蔡平勇,蔡平勇来淮市正合他意。 金旺没起草过合同,林北贴心的把以往的合同拿给金旺当范本。 金旺:“……” 没记错的话,他是会计吧。 林北理所当然安排他起草合同,黄益民搬个椅子放他旁边,坐下来指导他。 金旺摸了摸耳朵,把账本放一边,把合同扯到面前,认真琢磨合同。 以后他仨外出,把合同寄回厂里让金旺盖章,合同出现问题,金旺也能独自重拟合同,盖上章,金旺把合同寄回去,到时候那边在合同上盖了章,合同就生效了,省去了他们重新拟合同,把合同重新寄回厂里的步骤,节省了他们停留在那边的时间。 林北骑车离开,半道上遇到了到市里的李莉、秦月观一家三口,林北还没问他们去市区干嘛,李莉跟他说:“林老板,有人在人民路卖荷叶鸡。” “大冬天哪有荷叶,我看他们搞噱头,偏你们信。”太冷了,秦月观不想骑车,江珺指挥他骑车不算,还喊上李莉。 “他们有没有搞噱头,咱们去了不就知道了嘛。”江珺喜欢凑热闹,秦月观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也不抱怨了,任劳任怨骑车。 林北也好奇他们口中的荷叶鸡,跟他们一块儿去了人民路,骑车到人多的地方。 确实有人卖荷叶鸡,一个荷叶鸡五块钱,被泥巴包裹着,看泥的大小,里面的鸡顶多净重一斤三两,能够买三只一样大小的老母鸡了。 许多人知道价钱,觉得不划算,他们不买,站在旁边围观。 林北买了两个荷叶鸡,骑车回厂里,把荷叶鸡递给黄益民,他骑车回家。 西边两间房被收拾出来了,门上挂了布帘,其中一间房灯火通明,林北举着荷叶鸡走进去。 正在吃饭的四人扭头看门口,见林北举着一坨泥进来,他们一脸震惊。 林北把荷叶鸡往墙上砸,泥裂了,他蹲在门口剥泥,林聪麻溜爬下椅子,哒哒哒奔向爸爸,静静地看爸爸剥泥,他突然出手剥下一块泥,过了几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剥下一块泥,他一直偷袭泥巴,最后父子俩剥完泥,林北举着发黄发黑的荷叶走向饭桌,余好好赶紧腾一块地方,林北放下荷叶鸡,剥开荷叶,荷叶的清香裹着鸡肉的鲜香钻进众人鼻中。 “这个季节还有荷叶?”林东吞咽口水。 “估计是晒干保持的荷叶。”林北出门洗手,他回来,大家没有开动,林北撕了一个鸡腿,把鸡腿掰开,大鸡腿给余好好,带爪子的鸡腿给林聪,他自己撕了一个鸡翅膀。 林东、林南没有顾忌了,争相撕扯鸡腿,最后鸡腿落到林南手里,林东气了一下,见小弟啃鸡翅啃的贼香,他满脸笑容撕鸡翅膀。 165165 一更 还没尝出味道, 肉就进了肚子,林东、林南津津有味嗦吮骨头。 哈巴狗顶着纸团从门后面走出来,装模作样扑纸团, 哼唧唧吸引大家的目光。 “弟妹说你还没满月, 吃不了骨头。”林东把骨头放桌上,伸手抓鸡翘翘。 “生而为狗,居然吃不了骨头,太惨了。”林南对着鸡头流口水, 一把揪下鸡头, “做狗还是做土狗好。” 哈巴狗前爪撑地坐下,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饭桌。 林聪走到它面前蹲下,自己吃一口鸡皮,给它一口鸡皮, 软嫩滑弹的鸡皮没了,他俩你一口我一口吃鸡胸肉。 哥俩美美的享受鸡头凤尾, 林聪的败家行为在他俩看来不是个事。 林北把林聪丢给哥俩,自己跟余好好到淮大上课。 他俩是两个孩子的爸不错,但是他俩没单独带过丁点大的孩子睡觉,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林南龇溜牙, 单手操起孩子冲了出去, 去追两口子。一人一狗蹲在院门口,久等不到林南, 林东抱起狗回厢房拿钥匙,锁上院门出去找人,一人一狗到了巷子口,闻到了板栗的香味,顺着香味扭头, 就看见林南驮着林聪从人群里挤出来,林聪把板栗搁在林南头上,小手手抓紧纸袋,兴奋朝他和狗笑。 林东无语走上前:“你哪来的钱?” “我大侄子赞助的钱。”林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林南驮着林聪,林东把狗放到头上往回走,另一边,林北瞥见舞厅亮堂堂,提前两个小时出门的林北没有犹豫,骑车横穿马路,和余好好走进舞厅。 正在和王晓冬聊天的钱吉祥看到两人,从酒柜里拿两瓶啤酒放吧台上。 王晓冬伸头看两人背后:“聪聪呢?” “在我哥那里。”林北坐吧椅上,拿开瓶器开啤酒。 “你最近去过淮大吗?”钱吉祥神秘兮兮问。 酒吧的啤酒瓶比外边的啤酒瓶小而精致,林北递给余好好啤酒,余好好欢喜接住了,林北抽空回答:“没去。” “那你肯定不知道淮大的一名女教授失踪一个星期了。”钱吉祥转开瓶器,“今早学校到派出所报案,公安找教授身边亲友做笔录,同事对她的评价非常高,亲友都不愿意提起她。公安得到一个重要线索,教授和她爱人感情不和,她爱人恨她恨的把她告上了法庭,两人的离婚案不日就要开庭,教授在失踪前一日还和同事聚餐,跟同事说她不愿意让孩子有后妈,她死也不会离婚,公安到她爱人的单位请她爱人配合调查,学校的师生都在猜测她的消失跟她爱人有关。就在傍晚,一个快退休的女教授被她老伴陪同到派出所报警,指控失踪的教授骗光了她和老伴的存款,陆陆续续又有女教授到派出所报警。” 王晓冬手缩进袖子里摸貔貅屁股:“她是一名教授,听说她爱人职位也不小,生活比大多数人强多了,搞不懂她为啥诈骗同事的养老钱。” 林北放下酒瓶,扭头看余好好:“你听说了这件事吗?” 余好好摇头:“完全没听到任何消息。” “今天事情闹大了,我俩才听到消息。”钱吉祥跟林北碰了一下酒瓶,仰头喝酒。 “学校严禁师生外传消息,这是能禁止的了的?”王晓冬捡一粒花生米撂嘴里。 林北替余好好喝了半瓶酒,两人正要离开,王晓冬喊住两人:“癸亥年农历十一月十二日宜开业,错过了这天,要等到二十五了。” 林北背对两人挥手,夫妻俩离开。 校园里只要有人扎堆,百分百在议论刘教授失踪,这时,林北可以确定失踪的教授是刘雪。 夫妻俩走进教室,以往埋头苦学的同学们交头接耳讨论刘雪去哪了,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到她爱人身上。 今晚,老师没啥心情上课,学生们也没以往那么积极听课。 凌晨,林北和余好好推门进院子,生怕闭上眼睛就裹了林聪被子的林南一直睁着眼,听到动静,他抱着林聪出门,把林聪擩到林北怀里,回屋倒头就睡。林北把孩子放被窝里,夫妻俩匆匆洗漱睡觉。 林北起床,哥俩已经干了一会儿活,林北搓了搓脸,走进灶房煮粥,出门买了两包包子回来。 哥俩没那么讲究,洗了手,拿了两个包子坐门槛上吃。 “哥,别喝生水,砂锅里煮着粥呢。”说完,林北骑车离开,到招待所等左辛荣等人。 说好的包吃住,林北自然不会忘。 林北没等多久,他们下楼了,林北带他们到早餐铺吃饭。 随后,一行人骑车回厂。 左辛荣带着人做准备工作,林北按照左辛荣的要求找了二十个壮汉,让壮汉们听从左辛荣指挥。 益民拿着证明又出门了,金旺在办公室做账,林北要守着左辛荣等人,暂时走不开。 中午,林北找金旺打听孔国贤的住址,让金旺带二十个壮汉、左辛荣等人到王春来的饭店吃饭,他骑车到孔国贤家。 林北在巷子口遇见了孔国贤,孔国贤正在发动街坊帮忙寻找冯远洋。 “孔主任,怎么回事?”林北跳下车,推车上前询问。 “远洋不见了。”孩子妈失踪了,爸在拘留所,万一孩子有个好歹,他咋跟冯科交代。孔国贤急的跺脚,骑车沿着去学校的路找冯远洋。 街坊顾不上吃饭,分散找冯远洋。 “冯远洋。”孔晨哭声颤抖,边抬胳膊抹眼泪,边跑。 林北正要帮忙寻找冯远洋,可是他跟孩子不熟,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也不是办法,林北掉车头,骑车追孔晨。 林北跟孔晨说话,孔晨似乎把自己封闭起来,机械的重复喊冯远洋。 他跑累了,嗓子喊哑了,坐在路边,抱着双腿,脸埋进双膝里哭。 林北把车停在路边,抱着一包橘子夹心饼干和一瓶汽水坐下,拆开包装袋,拿一条饼干碰他手。 孔晨缓缓抬头,林北递了递饼干:“可以跟叔说说冯远洋是怎么不见的吗?” 孔晨抠指甲盖,神情十分不安和慌张,林北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就这样等他,过了许久,孔晨抬起手,迟疑了许久,拿饼干,低头撕袋子,狼吞虎咽吃饼干。 林北打开瓶盖,递给他汽水,孔晨接过汽水,一口气喝了半瓶汽水,他抬胳膊擦嘴,低头慢吞吞说:“我和远洋一起上学,我俩在路上遇见了同学,同学拦住了我俩,嘲笑远洋妈是诈骗犯,远洋爸是杀人犯,他们唱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俩和他们打了一架,败在了人数上,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俩当即逃上了公交车,快到下一站,远洋让我下车去学校,他说他不想上学,让我替他请假,他在我家等我。我想他到学校肯定被人嘲笑,还不如暂时不上学,等事情真相大白了才去上学,我就去上学了,中午放学,我爸问我咋没和远洋一起回来……”说到这里,孔晨哭的说不出话。 “冯远洋昨晚在你家?”林北拍了拍他的背。 孔晨点头。 “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林北问。 过了许久,孔晨稍微稳定了情绪,打着哭嗝说:“我们聊起了我们长大以后从事的行业,他说他要走遍全国,要成为有名的旅游作家。” 林北站起来,推车走到孔晨身边,让孔晨上车,他骑车原路返回。 冯远洋大概率打算旅行,买火车票需要介绍信,再说十一二岁的孩子,没家长陪同,他也买不了火车票,他应该会沿着铁轨走,这还好,他们大概率能找到冯远洋,如果冯远洋乘坐汽车,他们几乎没有可能找到他。 林北找到孔国贤,跟孔国贤说了第一种猜测,瞒下了第二种猜测。 孔国贤立刻组织人,沿着数条铁轨找冯远洋。 林北让孔晨去上学,孔晨抓住自行车后车座不撒手,孔国贤已经出发了,宋晴也不在,林北挠了挠头,让孔晨上车,孔晨又哭又笑上了车。 林北骑车载着孔晨沿着南下的一条铁轨寻找冯远洋。 林北骑了一段路,还有一段路他和孔晨抬着自行车走,已经走了二十多公里,在林北认为自己找错了路线的时候,冯远洋背着蛇皮袋爬上岸,瘫在河畔上喘气,孔晨眼尖看到冯远洋,高兴地说不出话,一个劲拍林北背,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指着铁轨对面的河。 他害怕下一刻冯远洋会从眼前消失,跳下车,越过铁轨,把冯远洋拽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回家没看到你,我吓死了。” “我回你家了,你家邻居一个接一个问我我家也不穷,我妈为什么要骗同事的钱,问我我爸是不是真的杀了我妈!!!”冯远洋推开孔晨,把蛇皮口袋甩肩上就跑。 冯远洋昨天就没咋吃饭,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只喝了河水,身体虚的不行,孔晨爬起来跑两步就追上了冯远洋,从后面抱住他,不让他走,还喊:“林叔,你快过来,咱俩一起把他逮回去。” 林北扛着自行车越过铁轨,把自行车放到一旁,坐到河边喘气。路这么难受,他骑车载孔晨,虽说有几段路两人一起抬自行车,可是自行车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孔晨几乎没出力,他累死了,不想动了。 林北从包里掏出中午剩的饼干,麻木的咀嚼饼干。 “咕噜——咕噜——” 孔晨、冯远洋同时捂肚子。 孔晨往回走,挨着林北坐下,从林北手里拿饼干。填饱了肚子,恢复了力气,还怕追不上冯远洋!孔晨这样想,加快了吃饼干的速度。 冯远洋饿得胃痉|挛,嘴巴泛苦。 他跑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背着蛇皮袋往回走,坐到林北另一侧,从林北手里拿饼干,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吃饼干。 “离淮市越来越远,天越来越黑,你是不是越来越害怕?”林北没再吃饼干。 冯远洋顿了一下,双手拿饼干往嘴里塞,眼泪啪嗒啪嗒砸地上。 现在至少下午三点了,再不往回走,就要摸黑回家。 林北把剩余的饼干分给他俩:“赶紧吃,吃饭回去。” “我不回去。”冯远洋倔强说。 “我跟你孔叔谈,让你孔叔到学校给你请假,你住我家可以,跟我去厂里也可以,你自己选。”林北骑车推车。 孔晨拎起蛇皮袋,拽冯远洋追林北。 “你家邻居认识我吗?”冯远洋忐忑问。 “不认识。”林北。 “你厂里人认识我吗?”冯远洋胆子稍微大了一些。 “也不认识。”林北。 只要走到没有人烟的路段,冯远洋边哭边走,似乎这样就能驱散心里的害怕和迷茫。遇见林叔和孔晨,冯远洋感到从未有的踏实,但是只要他想到他回去要面对什么,他一边不舍一边把两人推远,现在林叔说他的圈子没人认识他,冯远洋破鼻而笑揽着孔晨的肩,和孔晨在后面说悄悄话。 林北带着两少年回到市区,天已经黑了。 他把两少年带回家,一口气喝了两茶缸自来水:“好好,你给他俩弄点东西吃。”说完,林北立即骑车到孔国贤家。 冯科同事、辖区派出所公安、街道和居委会的人陆陆续续回来,聚在孔国贤家。他们一无所获,把希望寄托在没回来的同事身上,希望他们能找到冯远洋。 林北到孔国贤家,孔国贤家里已经挤满了人。 “冯远洋在我家,孔晨在那陪他。”林北通知大家好消息。 “真的。”有人双手合十拜天,有人要到林北家看冯远洋。 “孩子情绪不稳定,不愿意见人。”林北为难道。 “万幸找到了孩子,咱们别逼他逼的太紧,让他一个人好好待着。”董善林把依旧想要见孩子的人劝走,其他人见状相继离开。 董善林把门关上,孔国贤腿软了,扶着椅子站没站起来,董善林把人扶起来,两人走到林北面前,握住林北的手,不住的感谢林北。 林北跟他俩和宋晴说了冯远洋白天的遭遇,以及他和孔晨怎么找到冯远洋的。 “孩子抵触熟悉的环境,我想把他留在我家,你们看咋样?”林北问。 “行,行行。”孔国贤声音发抖。 “暂时别让他上学了,我明天到学校给他请假。”宋晴心脏跳的贼快,耳朵嗡嗡响,话进了她耳朵里,都有回声。 “咱们到医院看冯科,谁也别提今天的事,也别跟远洋提他爸住院的事。”董善林叮嘱道。 在夫妻俩点头前,林北失声问:“冯科咋了?” “他在看守所里自杀了,人还没醒。”董善林拎起包,“老孔,冯科没亲戚,刘雪那头的亲戚恨不得他现在死,指望不上那头,咱俩辛苦一点,轮流到医院看护他,今晚我去。” “好。”孔国贤送董善林出门,回头对林北说,“我们实在没工夫管孔晨,干脆让孔晨留你家陪远洋,你看成吗?” 林北点头,孔国贤塞钱给林北,林北把钱放桌上,跑出了孔国贤家,跳到自行车上骑车离开。 一条200米的巷子,每隔一个路灯,就有一堆人扎堆谈论冯科,还有人谈论冯远洋小小年纪不止一次离家出走,长大后一定是一个没出息的窝囊废。 林北皱眉骑车回厂里。 回到厂里,林北跑进办公室,黄益民在整理材料,金旺在整理账本。 林北拉开椅子,瘫坐在椅子上:“我下午不在,左师傅安装污水处理设备没出问题吧?” “北哥,你咋了?”黄益民注意到林北的手不受控制哆嗦。 林北攥紧拳头:“累的,睡一觉就好了。” 金旺抬头:“你下午不在,我留在现场,左师傅要什么,我给他买了。” 林北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起身骑车回家。 家里只有余好好,林北问了才知道林东、林南带着三孩子到花园河河畔遛狗去了。 林北趁着冯远洋不在,跟余好好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余好好拉着林北给冯远洋、孔晨铺床。 鸡妈妈林东、林南带着三只小鸡崽回来,林北从屋里走出来:“孔晨,你爸妈让你在我家住几天。”说完,他钻进灶房给自己弄点吃的。 余好好讨厌别人动动嘴巴说她可怜,对她投去怜悯的目光,所以她不会这么对冯远洋。她跟平常一样,指挥林聪:“聪聪,带哥哥参观他们房间。” “好。”林聪把小狗放地上,挤到两个哥哥中间,牵着他俩的手,拽着他俩进屋。 余好好出门给两个孩子买洗漱用品,林东、林南闻着香味钻进灶房,林北盛了一海碗疙瘩汤,剩下的汤让他俩分。 兄弟仨坐在门槛上吸溜疙瘩汤。 林北放下碗筷,交待哥俩洗碗筷,他出门弄清澡堂的位置,回来带大家到澡堂洗澡。 这晚林北睡觉睡的十分沉,醒来之后,林北浑身酸疼,他站在院子里活动四肢,把孔晨叫起来,送孔晨到学校上早读,给了孔晨五毛钱,让他自己买早饭,便骑车到招待所接左辛荣等人。 中午,林北到市区买了一箱橘子,把橘子放工地上。 正在太阳底下画图的左辛荣收起东西,走过来,拿起一个橘子,状似无意问:“林老板,你们淮市的合作点跟云海合作,你咋想起找鑫辉订设备?” “你说起这个,我就恼。”林北坐地上,拿橘子撂给壮汉。 左辛荣起了兴趣,蹲下问:“云海咋恼了你?” 林北抱头看太阳:“吴守树给我推荐钢铁厂用的那种规格的污水处理设备,一套设备十几万,实事求是说我们厂真用不到那种规格的设备,可能我说话比较耿直,他立刻变了脸,我情绪一上头,给蔡厂长打了一通电话,结果你们带货过来了。” 166166 一更 原来他来淮市是云海给他创造的机会, 只要副厂长带团抵达淮市,厂长不拿锦旗、带上记者到云海感谢吴守树,他们鑫辉太不知礼数了。 左辛荣推了推镜框, 老古板的脸上浮现笑容。 林北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拿了几个橘子离开。 林北留一个橘子, 剩下的橘子全给了金旺。他靠窗框上往外瞅,看到左辛荣正在洗橘子,把剥下来的橘子皮放茶缸里, 往茶缸里倒开水, 林北若有所思吃橘子。 林北瞅了一眼黄益民协助金旺拟的合同, 便回到工地现场。 傍晚,林东拉一三轮车沙子驶进巷子, 林北骑车下了花园河的坝子,林东骑三轮车到了老街巷和百顺巷交汇处, 他按下手刹, 下了三轮车, 捡起地上的报纸, 他看了一眼, 折起报纸装解放包里,骑三轮车离开,林北从长长的巷子里出来,脚踩地看四周,发现自己下坝子下早了。 他原计划在五号巷巷尾下坝子的。 从路标上看,他到了老街巷和百顺巷的交汇处。 这里比五号巷和夜湖巷的交汇处热闹多了,每家店铺门口人流量都不少,林北排队买了桂花糖、糖霜山楂和一只烤鸭,他骑车离开。 林北正要进院子, 孔国贤从两个房子的夹缝里钻出来,捡一个石子砸门口,林北扭头,孔国贤朝林北招手,缩回夹缝里。 林北骑车进了院子,放下自行车离开。 林北回头看一眼身后,疾步走了过去,靠墙上,伸头朝夹缝里瞅,孔国贤送出一个包,林北接住包。 “这是远洋的衣服。我让孔晨回家了,你跟远洋解释一下,后天期末考试,孔晨考完试,过来找他玩。”孔国贤往夹缝深处走,林北喊住了他。 “冯局长醒了吗?”林北问。 “醒了,上午醒的。”孔国贤贴墙走,走了回来,掏出两根烟,递给林北一根。他默不吭声抽烟,烟灰落到衣服上,他掸掉烟灰,开口,“你口中的席年年就是百货大楼前员工,刘雪替她筹资,一共筹集到二十来万现金,半箱金条,就在今天,二十余名教授和六名讲师要退还租客租金,房子是刘雪帮她们租出去的,租期是二十年,租客直接付了二十年的租金,租金全在刘雪手里,说是当做入股,他们找到租客才发现当初刘雪让他们签的是买卖合同。” “公安找不到席年年,也没有刘雪的任何线索,那些教授、讲师跑到医院找冯科,让冯科赔他们钱和房子,冯科气坏了,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他才安静下来。” 孔国贤又掏出一根烟:“孔晨嘴巴没把门的,我怕他在学校听到啥,回来跟远洋说,我和宋晴合计了一下,干脆把两个孩子分开。” 林北兀自抽烟,没回应孔国贤。 正当孔国贤打算走的时候,林北忽然开口:“徐要要应该知道席年年的消息。”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月月初,徐要要在幕后操控一场古董交易,他打算用赝品替换掉真货,结果被人摆了一道,他拿真货吸引人,结果被人换成了赝品,他用赝品替换掉赝品跟人进行交易,被人举报了,在派出所待了几天,据说他父母拿东西跟你们厂的小黄交换,小黄找他爷爷的好友疏通关系,徐要要才被放出来。他出来后,满世界找席年年,他出来只有几个小时,唐猛拿着他办地下赌场的证据逮捕了他,他不可能知道席年年的消息。”最近淮市发生了太多事,一件事比一件事魔幻,孔国贤一次比一次震惊。 徐要要没了靠山,真古董又变成假古董,对于席年年来说徐要要没了利用价值,那天到医院见席年年的男人显然也不可靠,席年年现在带钱远走他乡,手里还有钱,如果席年年继续留在淮市依靠那个有家室的男人,钱可能就没了。 林北笃定席年年跑了,只是不清楚刘雪有没有跟席年年走。 林北想起了关怀仁,他问:“公安有没有找关怀仁?” “找了,没找到。”孔国贤闷闷道。 “我偶然听到百货大楼的领导打算带席年年到深圳散心,那个领导似乎跟他爱人的爸妈住一起。”林北回忆道。 孔国贤像一阵风从林北面前刮过去,跑出了巷子。 林北抽完烟,拎着包离开,林东、林南点着灯在屋里和水泥,冯远洋像模像样拿铁锨和水泥,哈巴狗往水泥上爬,被林聪拽了回来,林北从窗户前经过,瞥里面,恰好看到这一幕,他走了几步,靠门上,伸头朝里看:“远洋,我刚刚遇见了你孔叔,街道里有事等着他处理,他把你的换洗衣服给我,让我告诉你孔晨考完期末考试,过来找你玩,就火急火燎往回赶。” “好。”冯远洋卖力干活。 林北把包放他屋里,到灶房和余好好一起做饭。 余好好跑到门口张望,她回来,拿一把蒜苗递给林北:“冯远洋要去派出所见他爸,我跟他说每个父亲都希望自己是孩子心里的一座高山,如果可以,他们不希望孩子看到他们不堪的一面,把冯远洋劝住了。” 林北跟她说他从孔国贤那里得到的消息,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大学教授的身份对席年年来说应该有点用,如果席年年去深圳,肯定想方设法说服刘雪跟她一起走。” “深圳就那么好,值得她放弃这里的一切?”余好好把馒头拾馍篓子里。 “我计划下年去一趟深圳,你去不去?”林北到外边的水池洗蒜苗。 “去。”余好好端着馍篓子跑出来,不喘气问,“确定了时间吗?我要做啥准备?” 林北笑而不语看她,余好好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证明深圳好的方法有很多,犯得着拿她做实验嘛,拿起烫手的馒头塞林北嘴里,扭头回屋。 林北快速吐掉馒头,双手来回颠馒头,这么颠了二十来次,林北掰开馒头,把蒜苗塞馒头里,一边吃馒头,一边拿一把蒜苗进屋,把蒜苗递给余好好。 余好好不理他,熬了一盘子蒜苗酱豆,开始剁烤鸭。 林北端饭菜走进厢房,喊:“吃饭了。” 大家跑出来洗手,冯远洋、林聪跑进厢房,林东、林南到灶房拿了一头蒜进来,他们坐下埋头吃饭。 余好好把烤鸭放桌上,林北十分有眼色夹一个鸭腿放余好好碗里。林北两个哥哥干体力活,家里又有两个孩子,余好好不好意思吃鸭腿,正要把鸭腿夹给冯远洋,林北脸上堆着笑容说:“老街巷和百顺巷交汇处有一个烤鸭店,我在那里买的烤鸭,你试一下鸭腿的肉质,再跟老家的鸭子比较一下,看看鸭子有啥区别。说不定以后你能和烤鸭店合作,对他们的鸭肉有了解,也好谈价格。” 林东:“!!!” 他五次经过那个地方,注意到烤鸭店,为了不让自己流口水,他逼自己不看烤鸭店。 他光想着吃了,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商机! 林北都这么说了,她“勉为其难”吃鸭腿。 鸭腿的皮烤的焦焦的,甜丝丝的,肉质紧实,余好好的眼睛瞬间亮了,现在她脑子里只剩林北的好。 家庭危机解决了,林北悄悄吐一口气,把另一个腿夹给了冯远洋,又把翅膀给了哥俩,他和林聪吃鸭胸上的肉。 后来,爷俩平分了鸭脖,结果爷俩发现鸭脖比其他肉啃着得劲。 第二天,余好好忍不住去了林北说的地方,林北到了厂里。 林北算到蔡平勇来淮市,没想到蔡平勇来的这么快,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喊上王秋石跟他一起来。 林北看到蔡平勇、王秋石双双推车进厂,他愣了一下,洗了手,小跑迎过去,装模作样伸头看蔡平勇身后,身后空无一人,他迷糊了几秒,恍然大悟道:“蔡厂长,超英在火车站看守货,让你过来通知我到火车站拉货,是不是?” 合同没签,货款没到位,这货哪来的脸跟他要货,蔡平勇气的鼻孔喷火。 “小林,合同没签呢,天王老子也不敢出货。”王秋石嘴角抽搐。 林北拍额头,带两人进办公室,对金旺使眼色,金旺愣了几秒,掏出合同递给林北,林北转手把合同递给蔡平勇,让两人随便坐,他给两人泡茶。 蔡平勇盯着合同愣神,娘的,这要不是小瘪犊子算准了他来,他把脑袋拧下来挂食品厂大门上。 王秋石很是理解蔡平勇此时此刻的心情,为嘛,他也在林北手里吃了几次瘪。 蔡平勇把合同撂桌子上,呼哧呼哧喘粗气,林北放下茶缸,拿起合同翻看:“蔡厂长,哪里有问题?我咋没看出来?” 王秋石咳了一声,蔡平勇慢慢的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说:“你只付一成货款,就想拿走我的家底,实在有点强人所难,每斤货,加三厘,行,我现在就和你签合同,不行拉倒。” 他们又没有签合同,虽然他们达成了口头共识,他不认账,林北能拿他咋滴。 同时,王秋石掏出印章,表明自己的态度。 167167 一更 林北一脸歉意看着蔡平勇:“我们年轻人做生意容易冲动, 考虑事情不周到,忘了进货越多越优惠的道理。” 林北连说几声道歉,转身把合同递给金旺, 让金旺重拟合同,单价调低三厘。 蔡平勇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 捋袖子要跟林北干架。老子诚意摆的足足的过来跟你签合同,你他娘的临时反悔要压价,太不把他蔡平勇当回事了。 王秋石把印章放蔡平勇包里,拽蔡平勇出门,没拽动,蔡平勇铁了心要跟林北干一架。王秋石从后面抱住蔡平勇的双臂, 连推带扯把人弄了出去。 “老蔡, 你俩半斤对八两。”王秋石说了句公道话,“咱们捋一下逻辑关系, 你先不地道, 人家后不地道,你有啥理由对人家动手?” 见蔡平勇不挣扎了, 王秋石松开手。蔡平勇手背后, 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伸头往屋里瞧, 林北站在会计身旁翻看账本, 对两人的离去没啥反应,蔡平勇抬脚打算踏进去, 他脸色一脸, 急忙缩回脚,走过去推自行车,朝办公室喊:“老王, 这趟算老子白来了,走了。” 他要是自己回去,莫名气短一截,没底气跟林北谈维持原价。 短短几步路的工夫,蔡平勇已经在脑海里预演数十遍,只要林北喊“蔡厂长”三个字,他立刻放下自行车支架往回走,拿话堵住林北这张狗嘴,不给林北说“我送你”的机会。 王秋石配合蔡平勇喊了一声:“唉。” 两人推车出了厂门,林北别说出声了,脸都没露。 现在他回去,实在丢不起那个脸。蔡平勇向王秋石求助。 林北不按常理出牌,弄得王秋石这会儿脑子懵着呢,一时半会转动不了大脑给蔡平勇想主意。 女人站在告示前咧嘴笑,笑容消失,拽着羊离开,瞥见厂门口站了两个人,胸前的衣兜插着钢笔,阳光一瞬间照亮了那双凸出眼眶、黑沉沉的眼睛,她艰难拽着比她重的羊,趔趄朝两人走去:“老乡,能帮我看看告示上写了啥吗?” 两三度的天气,女人穿着单薄的、不合身的旧衣服,打满补丁的化肥口袋被剪了三个洞,被女人穿在外边,瘦的只剩下一层皮挂在身上,蔡平勇瞳孔震荡,机械扭头看王秋石。 王秋石也是一愣,前阵子他到药材之都出差,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大山收购老参,山里人思想被束缚,不愿意离开大山,和外边没有联系,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虽然他们贫穷落后,却也没像女人这样瘦的脱了相,这里离市区近,他们手脚勤快点,再穷也穷不到哪里吧。 王秋石刚猜测女人手脚懒,很快被他否定了,羊被她喂的这么好,证明女人手脚勤快,可女人喂的起羊,不至于太穷吧。 女人被羊拽着走了几步,她艰难把羊拽回来。 “你为啥不拿鞭子赶羊?”王秋石忍不住问。 女人眼中出现惧意,跟受到惊吓一样惊慌看四周,朝王秋石嘘:“田老财知道我拿鞭子吓唬羊,会扒了我的皮。” “田老财是谁?”王秋石蹙眉。 没见到田老财的身影,女人木愣愣的站着:“就是田老财呗。” “他是你啥人?”王秋石换了一个问法。 “啥啥人?”女人指着告示,无声询问王秋石能不能帮她读一下。 王秋石走上前,站在两张红通通的告示前,读益富食品厂建设进度,又读了最新的消息:“农历十一月十五,食品厂举行开业仪式,下午招工,预计招200名员工,男女不限,农业、非农业户口不限,三毛一小时,优秀车间奖励现金五元、饭券、电影票、舞厅券等。” “谢谢、谢谢。”女人不住的朝王秋石鞠躬。 “你想过来应聘?”王秋石问,“那你的羊咋办?卖了吗?” “这是田老财的羊,我帮他放羊,他一天给我一个红薯。”女人嘀嘀咕咕,“不能让田老财知道我想进厂,怎么也得我真的进厂,才告诉田老财。” 不知是女人拽羊,还是羊拽女人,一人一羊走远。 王秋石回头找蔡平勇,发现蔡平勇骑车走了,王秋石骑车追上他,蔡平勇撇头看他:“那个田老财就是地主老财,他压迫老百姓,我到乡镇府举报他,你可别扯后腿。” 说完,蔡平勇骂骂咧咧抨击乡镇府不作为,北沟乡地理位置这么好,老百姓却过的这么苦,依他看,整个乡镇府的干部全得换了。 两人问了人,到了乡镇府。 乡镇府院子里摆了一个捐款箱,乡镇府的干部朝里面投几分、几角,不是他们抠门,不愿意给姚广亮多捐点钱,实在是他们手里也没几个子。 田朱福也知道大家情况不比姚广亮好哪里,替姚广亮感谢大家,抱着捐款箱出门,偷偷往里塞了五块钱,秦月观偷偷追过来,往箱里塞两块钱,扭头跑进公厕,从公厕那里回乡镇府。 田朱福抱着捐款箱离开,目睹这一幕的蔡平勇、王秋石互看一眼,两人偷偷尾随田朱福到卫生院。 田朱福进了一间病房,两人站在病房前嘀咕他俩在干啥,正打算离开,屋里的谈话声传到两人耳中: “姚主席,你这是干啥!树枝的事得你协调,食品厂马上就要开工,上面肯定下来视察,你不在,我一个人应付不了他们,还有林北那小子上了党报、晨报和晚报,还上了省报,上面似乎挺重视他,再加上上面打算发展新台区,似乎有意把食品厂的税算到新台区,拉高新台区的税收,你不能倒,咱俩得好好配合,把食品厂的税收留在北沟乡。” “这钱算咱们借你同事的,食品厂快招人了,我去应聘,领到工资,咱马上还钱。” “古荷,只要你还是干部家属,你就不能和群众抢工作岗位。” “我上辈子没干好事,这辈子才当北沟乡干部家属。啥狗屁生态林、自然保护区,全是你们这群干部忽悠咱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傻子,不让咱们卖树,三分之二的湖泊不让咱们用,别的地方可以烧秸秆,咱们就不能烧,不就是为了保护自来水厂的水源。水源是咱们整个北沟乡保护的,自来水却不给咱们用,真不拿咱们当人。” “嫂子,你小声点。” “小声?姚广亮穷的裤衩子包不住腚,饿的水肿躺在医院吊水,我两个孩子饿的晚上嗷嗷叫,我凭啥小声。” “那啥,姚主席,干部家属也是群众,我认为他们可以到食品厂应聘。”…… 里面三人还在争执,蔡平勇、王秋石推车离开。 “老王,你们市自来水厂在哪里?”蔡平勇问。 “新台区。”王秋石。 “看样子自来水厂没招北沟乡的人,骗人家保护水源,不给人家一点甜头,自来水厂吃相有点难看呀。”蔡平勇意味不明笑一声,骑车回食品厂。 王秋石脸色不好看,一路上没跟蔡平勇说话。 蔡平勇瞥告示,骑车进入食品厂。 林北这会儿在现场看左辛荣带人安装污水处理设备,蔡平勇、王秋石走过去,林北从箱子里拿橘子撂给两人,昨天的橘子没了,他今天又买了一箱橘子。 “大几万的设备。”林北指着设备说,“你们是国有厂,想买啥设备,你们向上面递交申请,大概想象不出我买这个设备的心情。” “我专门跑到佘县看云海给机械厂安装设备,结果云海的师傅跟我说一套设备十几万,私人工厂贷款难,做生意没你们国有厂底气足,我也不敢贷那么钱,那时候特比灰心丧气,后来给蔡厂长打了一通电话,找鑫辉订设备,一套设备也大几万,我和益民心里犹豫,怕到时候还不上贷,想了一整宿,第二天才联系鑫辉。”林北平静的诉说买设备的艰辛。 “你为啥到北沟乡办厂?”蔡平勇直视林北的眼睛。 “他们这里恰好有一个废弃厂房,我们恰好需要一个厂房,而且这个厂房拾掇拾掇马上可以用,我们当天看厂房,当天买了厂房。”林北笑着说。 蔡平勇想提醒林北被坑了,又想食品厂的税交到新台区税务局,就算自来水厂事多找食品厂麻烦,税务局多少会护着点,他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话。 “咱们回去签合同,签第一份合同。”蔡平勇强调道。不是他不愿意降价,而是他怕谢齐飞回来,知道仓库的货空了,又得知他降了价,被怒火冲昏了大脑拿刀砍他。 林北有些犹豫,摸了摸耳朵:“咱俩签了合同,我把预付款给你,你马上打电话回去安排人出货,最迟明天出完货。” “行。”蔡平勇露出笑容。能说服林北按照原定价格签合同,蔡平勇内心有一丢丢窃喜,他回去得和谢齐飞好好讲述他如何和林北斗智斗勇,毕竟上回他俩在一起和林北谈合同,愣是让林北压下去价格,这回他单枪匹马来到淮市跟林北谈合作,反而没让林北占到便宜,他不在谢齐飞耳边唠叨一百遍,都是他的错。 林北和蔡平勇回办公室签合同。 林北把盖了章的合同交给金旺,让金旺去工地现场,他和蔡平勇、王秋石到银行打款到糖厂。 下午,蔡平勇打电话回厂里,通知仓库主任安排出货。 林北接到了桑超英的电话,他父亲给他腾了两节货列,所有货10号装车,13号抵达淮市火车站,桑超英让林北做好接车准备。 林北挂断了电话,注意到田朱福、姚广亮不在,以为两人又下乡了,他和其他干部打了招呼,离开了乡镇府。 傍晚,黄益民没回来,林北喊上金旺、左辛荣到丽皇大酒店找蔡平勇、王秋石。 他们在包间里吃饭。 林北中途离开一趟,到前台付了饭钱,他回到包间,和他们继续喝酒。 上回林北灌醉了他,这回酒篓子蔡平勇来了,王秋石朝蔡平勇使眼色,两人拉着林北喝酒。 茅台被三人当水喝,左辛荣嘀咕三人糟蹋酒,与其三人糟蹋六瓶茅台,不如他也加入。 金旺看着林北被三人灌酒,拦没拦住,反倒被灌了酒。 结果五人在包间睡了一宿,天亮了,王秋石带着蔡平勇离开,林北和金旺回厂里,左辛荣骑车回招待所。 林北上午找人埋好了涵洞。 下午,左辛荣带着队员来厂里做收尾工作。 林北到新台区的监督局递交环保、卫生材料,业务科受理了他的材料,通知林北他们后天到食品厂审查。 食品厂着急开工,第三日,污水处理设备安装好,就启动污水处理设备,左辛荣记录数据,林北买的水泵完全可以带动设备,电路一切正常,设备正常运转,出水口也正常。 168168 一更 鑫辉的其他人乘坐火车离开了, 左辛荣留了下来,林北不知道他的行踪,此刻,他正陪同监督局的人参观食品厂, 顺着涵洞到出水口, 监督局的人记录了出水口的环境, 采集了样本, 拿走了关于污水处理设备的资料。 黄益民终于跑完了所有流程, 带电话局的人到厂里装电话。 黄益民熟悉接货流程,林北安排他到火车站接应桑超英, 自己留在厂里组织人手接货。 夜里,火车“咣当——咣当——”在杨树林里穿梭,墙上的钟“滴答——滴答——”走了一个又一个圈, 厂房门口出现一道亮光, 拖拉机头出现在众人视野里,被林北临时招来的人伸长脖子看向厂房门口, 黄益民出现, 大家目光热烈的追随黄益民,黄益民停了拖拉机,林北组织零时工排队上前把车上的老红糖装竹筐里,背着竹筐到第四车间门,将老红糖依次摆在稻草上。车间放了三个脚手架,等老红糖垒到头顶, 零时工登脚手架继续往上垒老红糖。 林北找了上百人,一车的货,眨眼间门被零时工搬空了,黄益民驾驶拖拉机离开。 到了下半夜, 林北接替黄益民开拖拉机到火车站拉货。 太阳偏西,火车站的货总算被拉完。 乡镇信用社换不开两百块钱零钱,林北到市区信用社换了零钱,给每人发了两块钱。 十六七岁少女不知道手里有钱是什么感觉,她们拿到两元纸币,摸上面的维族和彝族姑娘,脸上的笑容逐渐明媚、灿烂。 其他人笑着结伴离开,脸上丝毫不见疲倦。 三人眼睛熬的通红,大脑却一直处在兴奋状态,躺床上闭上眼睛睡不着觉。 傍晚,黄益民离开工厂,带做厂牌的人过来给食品厂换厂牌,桑超英回家询问他爸小林场开往淮市货列情况,林北开拖拉机到轧钢厂找赵康拿模具。 赵康脚上的大头皮鞋锃亮,下巴光洁,身上的衣服直溜溜的,眼睛特亮,显然轧钢厂渡过了危机。 林北告诉赵康食品厂开业时间门,开拖拉机离开,赵康挥手,说自己一定到,他拿着钱走进办公室。 回到厂里,林北把采购单交给金旺,金旺把500个模具入库。 “北哥,田书记组织人拉树枝到厂里,我安排他们把树枝堆在了西南角。”金旺递给林北木材登记单。 林北扫一眼,把登记单还给金旺。 时针已经走到8了,林北打算回家,留意到金旺拉亮台灯,从档案柜里拿出原始凭证坐下做账,林北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拿一把手电筒,问:“你不回家吗?” “我得抓紧时间门做账,走一遍报税流程,我写教案心里才能有底。”金旺埋头整理原始凭证。 林北打着手电筒离开,金旺许久没有翻凭证,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几个相框,每个相框被一张张照片填满,金旺抬头,浏览上面的照片,左师傅打开污水处理设备,他的手搭在林北、黄益民肩上伸头看,金旺抿唇笑,低头整理凭证。 回到家,林北拉着在床上翻跟头的小孩陪自己玩。 林聪挣脱爸爸,跑到床头,踩着床头桌爬到书桌上,抱着字典回到床上,他盘腿坐下翻字典,随手指一个字:“爸爸,它念啥?” “……航。”林北。 “像船。”林聪啪一声合上字典,双手抓着字典打开,瞥一眼页码,看哪个数字顺眼,指第几个字,“爸爸,它呢?” “篦子的篦。”林北。 一直处于兴奋的大脑慢慢的归于平静,林北尝试不带口音读字,林聪跟着他读,咬字越来越趋于普通话。 林聪眼皮打架,嘴里还学着爸爸的发音,林北把他塞被窝里,拿着字典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书本学习。 余好好的影子投在书桌、墙壁上,林北做完一道题撇头,余好好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到身前,林北眼里出现一个高档的盒子,他疑惑看余好好,余好好没说话,打开手表盒,取出手表,往上推了推林北的袖子,给林北戴上手表。 今天是农历十一月十三,林北的生日。 她是农历十月初八到赵婶家的,或是农历九月底出生,也或是农历十月初出生。 1983年11月12号,他们在市里有了房子。 这天是农历十月初八。 林北无法看到自己笑的有多甜,也就无法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笑的那么甜,余好好抚摸他的眉眼,试图抹去那一抹掩藏不了的疲倦。 一夜过去了,林北不知道手表是生日礼物,余好好也没有刻意说。 房子修好了,余好好开始置办宰活鸭装备,林东、林南跑遍全市废品收购站,也没找到余好好说的铁皮油桶,哥俩骑着从街道办事处租的三轮车走街串巷吆喝收铁皮油桶,铁皮油桶没收到,倒是收了一车纸箱、玻璃瓶、铁皮盖,他俩到废品收购站卖垃圾,没想到赚了好几块钱,哥俩想也没想,又去收破烂了。 林北在院子里刷牙,林东推三轮车出门,林南拿着秤追林东,林北眨了眨眼,低头洗漱。 余好好牵着林聪出门买包子,林北正要叫冯远洋起床,余好好扭头喊:“前两天冯科过来接冯远洋回家了。” 林北收回敲门的手,问:“公安找到刘雪了?” 余好好摇头:“公安查到刘雪买到沪市的火车票,线索从这里断了,不过能证明刘雪是主动失踪,跟冯科没有关系,就放了冯科,不过冯科不能离开本市,公安那边还需要冯科配合,毕竟那么多人被刘雪骗走了钱财。” “有席年年的消息吗?”林北没有跟余好好隐瞒关于席年年的事。 “没有。”余好好倒是跟林北说起了另一件事,“百货大楼二把手因为作风问题被罢职了,他拿菜刀硬闯进入曾经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嚷嚷自己委屈,他在里面待了三天,最后喜得一副手铐。” “为啥?”林北追问道。 “大家猜上面怕影响不好,重新调查他,调查到他贪污,可不得进去。”不管是百货大楼,还是公安局,都没有公开曾经二把手被逮捕的原因,余好好猜他肯定贪污了。 余好好和林聪离开,林北钻进灶房煮面稀饭。 母子俩回来,林北端着锅走进厢房。 一家三口围着饭桌吃饭,林北提到工厂明天开业的事,余好好:“……” 这么激动的事,被林北讲的这么随意! 林北骑车去通知合作过的厂长、朋友厂子开业的消息,回到厂里,黄益民、桑超英靠在墙上晒太阳,林北走过去跟两人商量工厂明天开业,在哪里请客。 “东平巷有一家大饭店,那家饭店用搪瓷盆盛牛肉,不像丽皇和盛景香丽大饭店,说是一盘牛肉,就给了二十来片削溜薄的牛肉。”黄益民咂咂嘴,“价格差不多,也不知道肉量为啥差那么多。” 林北和桑超英让黄益民去订饭店。 三人合计了一下来几桌人,黄益民骑车离开。 “我爸那边确定了货列的班次,1月2号,一列从小林场出发的货列开往荔城,途径淮市,在淮市停留两个半小时,我爸说这班货列在淮市火车站停留,还有两班货列在快进入淮市的路段停留,给其他火车让道,他给咱订了这班货列。”说到这里,桑超英问林北,“生产许可证啥时候能下来?” “我去递材料,留意了一下,到新台区监督局办许可证的人少,工作人员格外清闲,他们说七个工作日内有消息,我觉得三四个工作日就会有消息。”话是这么说,林北到监督局催了一下。 他不是大咧咧催,而是搬一箱黄桃罐头到监督局,把箱子放到接受他业务的工作人员桌子上,纸箱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堆夸赞他们的话,还画了一个笑脸。 第二天,他又送一箱罐头到监督局,骑车回厂里。 林东、林南的三轮车被林北征用了,两人拉着十二箱烟花、六挂大鞭炮跟在余好好身后前往食品厂。 林北到厂里,他们早就到了。 接下来几个小时,陆陆续续有人骑车到食品厂,在居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自行车,这么多穿皮鞋戴手表的人。 中午十二点,鞭炮响起,林北、黄益民、桑超英揭下厂门上的红布,金灿灿的“益富食品厂”映入人们眼中。 大家移步到友豪大饭店。 就像黄益民说的那样,这家饭店真实在,肉的分量特别足。 黄益民没要饭店的白酒,自己找关系弄到10瓶茅台,每桌放两瓶茅台和一箱啤酒。 本来是庆祝工厂开业的,大家喝了一杯酒,开始聊起最近淮市发生的事。 聊到刘雪和百货大楼,孔国贤不理他们,拉着冯科喝酒,聊到黄邯迁、徐芸姑侄俩,黄益民拉着王晓冬、钱吉祥划拳,聊到工人俱乐部,赵康站起来劝酒,把话题岔过去,聊到鑫辉副厂长带团到淮市跟市|政|府、合作点打官司,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左辛荣身上,之前林北跟大家介绍过左辛荣的身份,因为大家跟左辛荣不熟,不太好意思开口,这不喝了一点酒,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忍不住问了出来。 前两天鑫辉跨省打一元官司的消息传了回去,在本市引起了轰动,厂长拿着提前制作好的锦旗到云海感谢吴守树,多个报社争相报道这件事,云海的名声一落三丈。他得知食品厂今天开业,带着一座假山前来道贺。左辛荣没想到这群大老爷们这么八卦,他省略了林北,跟他们聊起鑫辉和那两方的矛盾,着重强调合作点打着政府的名头跟鑫辉解约。 在场没人知道私人接手了合作点,大家听了这件事,格外震惊。 “政府是义务服务,私人接手合作点,他图什么?”孔国贤下意识问,没想到大家围绕这个问题展开讨论,一直到饭局结束,大家还在讨论,甚至有些人跟着林北回到食品厂继续讨论。 他们吃着食品厂提供的瓜子、花生,喝着茶,坐在窗户底下继续讨论,林北三人忙着招工,被录用的人拿着户口本到金旺那里登记家庭住址、身高、鞋的码数。 晚上,十二箱烟花被放成两排,桑超英和黄益民拿烟点烟花,一朵朵绚烂的银花在夜空中绽放。 镇上居民、附近村子的村民、市区边缘的市民全出来看烟花。 林北把林聪放肩上,烟花在林聪眼里绽放,幼小的他只有一个感触,昙花一现的烟花离他好近,光芒掩盖住了星星。 又是新的一天,林北又给监督局送了一箱罐头,监督局的人服了林北,他们工作一向散漫,但是吃了人家这么多天黄桃罐头,继续懒懒散散审核林北提交的资料,太说不过去了,他们打起精神审核材料,由于一些人不知道要办生产许可证,办|证的人极少,得他们上门通知他们办|证,一次又一次跟他们交代需要什么材料,这些人起码一个月才能办下来证,林北给的资料全,人家实打实装了污水处理设备,所以食品厂的生产许可证很快办了下来。 林北又去送罐头,回来的时候,拿着生产许可证回来。 他把生产许可证裱起来挂办公室墙上,通知正在厂里接受培训的员工正式工作。 制作生姜老红糖块特别容易,工人用水泵抽水在室外水泥地板上洗生姜,将放在竹筐里沥干水的生姜抬到车间门,在工作台上进行切生姜,把生姜末倒进糖水锅里,等到糖水浓稠,把糖水倒模具里。 生姜红糖水凝成块,将其倒到工作台上进行切割,用油纸进行打包。 工人们穿着林北昨天买的蓝色工作服和解放鞋,戴着套袖和塑料防尘帽进行工作,他们工作特别积极。 工厂朝着林北设想的方向运转,林北和桑超英开始准备前往西部地区。 有一个问题摆在两人面前,一个省内的两个相邻市同一个机构的存折几率特别大互相取不了钱,更别提隔了省,他们跨省采购货物,不带现金不行,跟村民采购货物,带支|票不顶用。 两个外地口音的人闯入,无疑羊进了狼群,危险系数大大提高,即便有胡翔也不管用。 “咱们是外地人,被抢了都没人管。”桑超英想起了王晓冬,王晓冬就是被抢了,就因为他是外地人,没人管他。 提到王晓冬,林北不敢冒进。 怎样才能确保现金安全和人身安全呢,林北大脑空洞洞,实在想不出办法,他拿起工具用剩余的材料砌花坛,边干活边琢磨事情。 他沿着主干道砌对称的花坛,想着来年种上树和花,这些树和花簇拥经过的人。 林北砌花坛的速度变快了,忽然他放下泥刀,喊桑超英跟他一起前往乡镇府。 两人被田朱福带进办公室,姚广亮在座位上吊水处理工作,听到田朱福跟林北、桑超英讲话,姚广亮手顿了一下,继续写秋冬季乡镇府组织村民拉荷塘淤泥肥田、组织村民修剪树枝和护堤坝的工作总结,他不是不乐意跟林北说话,就是他媳妇进了工厂,他得避嫌。 “我要招50个人,跟我一起去西部,啥都包,1月14号左右回到市里,一个人20块钱,要求是20岁到50岁之间门的男性,力气大,能吃苦耐劳。田书记,你能给我推荐人吗?”林北开门见山说。 桑超英瞬间门明白了林北的用意。他俩带着这些人到西部,这些人不回来肯定不行,万一他俩没回来,这些人肯定遭到公安盘问,所以这些人威胁不了他俩的人身安全,带着他们去,反而保障了他俩的人身安全。 田朱福不知道林北的用意,林北报出钱数的同时,田朱福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张张穷兮兮的面孔。 别看这些人是乡下人,他们有一身力气,五个汉子拉塘里的淤泥能赶得上一头牛了。 可惜他们投错胎了,但凡他们投到其他镇下面的村子,凭他们一身力气,也不会把日子过得这么穷。 “你俩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们。”田朱福没把北沟乡百姓划分成镇上居民和农村村民,在他心里他们都是北沟乡人口,他觉得这些人合适,就去找他们,压根没想到他的举动会惹的镇上居民不满意。 作为和田朱福斗智斗勇的老搭档,田朱福离开了半个小时没回来,姚广亮已经猜到田朱福跑到乡下找人了。 田朱福不是镇上人,不清楚镇上居民抱团多严重。林北建立了威望,他前天收了几十个村民,居民发发牢骚,不敢在林北跟前发牢骚,田朱福在镇上的威望还不及他,在没询问镇上居民的情况下,田朱福把机会给了乡下人,居民能干出砸了田朱福家的事。 姚广亮朝田新财招手,凑到田新财耳边说话,田新财点头跑出办公室。 田新财回来了,田朱福还没回来。 田新财朝姚广亮龇牙笑。他已经按照姚广亮的叮嘱通知镇上居民林厂长招50名乡下人到外地采购货物,一旦林厂长带人回来,食品厂将扩招工人,居民一听扩招工人,心里的不满没了,都在热火朝天讨论扩招的事。 姚广亮继续写材料。 桑超英轻撞林北,隐晦瞥两人,林北把报纸塞他手里,示意他看报纸,别老是盯着人家看。 桑超英看到字头就疼,他放下报纸出门透气。 清晨,桑超英能哈出白气,现在太阳出来了,他哈不出白气,但是田朱福满头大汗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进来,就有点离谱。 桑超英抠了抠脸喊:“北哥,田书记回来了。” 林北掀开布帘出门,手里还端着一杯温开水,他把茶缸递给田朱福,田朱福咕咚咕咚喝水,抹了一把嘴,指着身后局促不安的汉子说:“你别看他们精瘦,各个都有一身力气,你和小黄一起上,随便一个人都能制服你俩。” 桑超英动了动嘴唇,一时间门不知道说啥。 林北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看他们看的挺准的,田朱福找的人眼睛里透着一股傻气,这类人一般耿直的不像话。林北麻烦田朱福给他、桑超英、胡翔、五十人开介绍信,田朱福知道林北全收了,他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疾步走进办公室。 林北交代桑超英留在这里拿到介绍信,带众人回厂里,通知胡翔等下跟他们出差,自己到信用社取钱。 林北拎着两包钱回家,和上回不一样,这回包里全是百元大钞,到时候到当地银行换零钱。 妈妈随便说诗名,林聪可以从尾联往前背,背到首联,心情好了,他还会说诗人的朝代。余好好对着天空伤心一秒,到图书馆借书回家啃诗的意思及诗人生平。 林聪被巨石击倒,他咕噜一下爬起来,迎接着磅礴的乌蒙山,神情严肃抱着字典啃,遇到不懂的字就问妈妈,每个字在他眼里就是巨石,认识了它,把小泥丸踢走。 余好好嘴角抽搐,娃,不就是小人书上的字认不全,被五年级小孩笑话是文盲,你才多大呀,做文盲不可耻,咱不必这么认真。 林北拎包进来,余好好丢下书,跑去找林北哭诉她大脑运转过度,马上就要烧坏了。 余好好不敢当着孩子的面说他小话,拉着林北到院门口说:“前几天他邀请巷子里的邻居到家里看书,一个五年级小孩看了他的书,还要借他的书,他不给,那小孩哈哈大笑说他是小文盲,书在他手里变成了废纸,骂聪聪是小垃圾,还对聪聪做鬼脸,我让那孩子跟聪聪道歉,他推了我一把跑了,我到他家找他家长,他家大人说我小题大做。 后来大哥、二哥替我和聪聪找回了场子,但是聪聪一直闷闷不乐,我就跟他说他把字典上的字认全了,就不是小文盲了。” 说到这里,余好好想哭。 夜校老师刚说她一定能考上中专,结果小孩问她字,她发现她有好多字不认识,要不要这么打击人。 余好好这两天含泪翻译诗句,重复做题、背书,晚上偷摸翻字典认字,越学她越觉得自己是大文盲。 原来聪聪那天晚上翻字典指着字让他读,是这么回事。 林北眼里同情,嘴巴却无情:“我等会乘坐火车去外地。” 余好好怒瞪他。 “我走之前,把自行车的事办了。”林北说完,余好好瞬间门变脸,笑的有些谄媚。 林北把包递给她,骑车离开,到供销社找孙定喜借36辆自行车,付36辆自行车的钱当做押金。 孙定喜掏了掏耳朵:“我没听清楚,当初说好的30辆自行车,你推走17辆,还剩13辆,你要推走13辆,再借36辆!!!” 最后一句话,孙定喜吼出来的。别以为他不知道林北付了全款,就没打算还自行车。 林北打量供销社,原本供销社没啥体育用品,现在体育用品占据了半壁江山。林北趴柜台上笑着问:“体育用品卖的咋样?” 本来气呼呼的孙定喜瞬间门笑成了弥勒佛:“上至六十岁的老人,下到刚会跑的小孩,看到这些体育用品,就走不动路。” 他出钱,他外甥出嘴,最后他外甥成功调到南下的线上。南下的线路好啊,买东西不要票,体育用品多到让人眼花缭乱,这不,他外甥带回来一批货,两天他卖了五分之四,剩下的货撑不到他外甥回来。 林北笑眯眯看他,孙定喜后知后觉意识到主意是林北出的,这个主意妙哇,两天的利润抵得过他两个月的利润,孙定喜已经打算好了,不卖其他东西,专门卖体育用品,他和他外甥合租的库房里堆的自行车,卖给林北也不是不行。 孙定喜嘀咕林北给他出主意卖体育用品,不会算计好了拿光他屯的自行车吧。 林北真没算计,他以为陆江河能在他出远门之前赶回来,谁知道到现在他也没回来。 他无意间门给孙定喜出了一个主意,谁知道竟帮了他一个大忙。 想通了之后孙定喜豪气说:“你傍晚到这里找我,我带你到库房拉车。” “我要出远门,让我哥过来找你。”林北付了49辆自行车钱,骑车回家。 回到家,林北拿两包钱,把钥匙抛给余好好:“我哥回来,你带我哥到供销社找孙定喜拉49辆自行车,再带我哥到店里拉另外11辆自行车,一辆自行车165块钱。” “好。”余好好接住钥匙,满脑子都是自行车运输队。 林北蹲下来,林聪丢下字典,跑上前抱住爸爸,林北跟他抵了抵头:“爸爸不在,你提醒妈妈按时吃饭,好不好?” “好。”林聪虽然不知道啥是按时吃饭,但是他知道,他肚子饿了,喊妈妈吃饭准没错。 “爸爸走了。”林北放下包,抱了抱他,站起来抱了一下余好好,把两个包挂到车把上,骑车回一趟店里,告诉顾萍两人,今明两天,她们好姐带人过来拉走库房的自行车。 林北骑车回到厂里,拎着包走进办公室。 桑超英、黄益民、金旺都在,林北把包放桌子上,跟黄益民说了一下他接下来的任务,抓紧生产生姜红糖块,到玻璃厂找周航取货,取样酒送到质检部门质检,拿到质检报告,用周航厂里的机器灌装酒,将灌装好的酒运回食品厂,和纸箱厂、印刷厂沟通好,纸箱厂腾出1月15到18号的一个生产线给厂里生产礼盒,印刷厂腾出15到16号的一个生产线给厂里印刷东西。 黄益民记不下那不多,赶紧拿笔记下林北说的话。 “我带走胡翔,你可以再招三个门卫,不是让你一次性招齐,你慢慢招,具体怎么安排排班,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林北递给桑超英一包钱,到值班室拎走行李。 他把行李放车斗里,把另外一包钱递给桑超英,招呼胡翔、五十人上车,他开拖拉机到火车站,桑超英带着人下车,林北开拖拉机离开,把拖拉机放家里,乘坐公家车到火车站。 一群人站在火车站外边,林北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林北阔步走过去,桑超英把一摞火车票给林北,两人核对火车票和户口本,确认没漏买火车票,林北和桑超英带领众人找了一个露天饭馆吃饭。 53个人往那里一坐,周围食客小心翼翼瞥他们,见林北看他们,有些人抱着碗背对着林北吃饭。林北:“……” 林北收回视线,注意到不仅50个小伙,就连胡翔也低着头,用眼尾小心翼翼打量周围,周围稍有异动,他们慌乱收回视线。 169169 一更 别人用竹篾盘子装馒头, 他们吃饭用十寸的陶盆装杂粮窝头。 杂粮窝头用黄豆面、玉米面、小麦面做的,一口咬下去,能吃到一嘴的麦糠。 要是给他们吃馒头,他们可不敢吃。 他们可不憨, 相反他们精着呢。 出去一趟赚够一年的火柴和粗盐, 大老板还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咋想心里咋毛呼呼的, 咋那么像他们打算卖猪, 给猪喂两顿好的。当然了, 他们买不起猪儿子, 跟田老财赊账抱猪儿子养,一天六厘的利钱,等到过年卖猪,田老财跟他们算账, 卖猪钱给田老财还不够还本金和利钱, 还得给田老财一麻袋粮食抵利钱, 如果猪被他们养死了,只能把地给田老财抵本金和利钱。想起田老财和猪, 他们可能饭都不吃了, 跟后面有索命鬼追他们一样拼命往回跑。 窝头跟鸭蛋差不多大, 他们一口一个,吃的特别得劲。 桑超英跟他们吃一样的饭, 每吞一口窝头,就像有几十个碎刀片刮嗓子, 六盆窝头被他们风残云卷吃完,还一脸回味舔手心的食物残渣,他怀疑自己跟他们吃的不是一样的食物。 淮市是南北列车中转站, 南北列车多,乘客和货物在淮市火车站中转,东西列车得给他们让路,桑超英买的列车开半个小时,就得停一到两个小时,快到淮市,站内无法给列车安排停靠位置,又得停一个多小时,这趟列车到淮市火车站,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三。 这是火车票上写的时间。 但是开往小林场的火车没有一趟准时准点到达淮市火车站,晚点四十多分钟是常态。 桑超英一边吞“刀片”,一边跟林北讲火车情况。 倒不是他有受虐倾向,只是家里老头子经常说他小时候恨不得天天过年,因为过年了能吃到窝头,他们那个年代顶好的窝头是四分杂面、三分麦糠、三分树叶做的。 两分麦糠他就受不了了,难以想象老头子是咋走过来的。 “我去联系后齐的向导,让他29号到小林场火车站接咱们。”桑超英赶紧溜,到巷子里买两个葱油烧饼,闷头吃完了烧饼,抹了一把嘴,钻进烟酒店打电话。昨晚他联系廖老板要后齐向导新的联系电话,电话打通了,自己说找阿齐,又被电话那头的人骂了一顿,桑超英啪叽挂断电话,再一次联系廖老板。 廖老板是易早斌的一个身份,狡兔还三窟呢,做他这行没有几个身份玩不转。正在玩桌球的易早斌听到电话响了,把啤酒放一旁,走到桌球前,俯身击球,完美的连环撞,三个球进洞。他打破了记录,心情十分好,小弟捂住话筒说大傻缺,易早斌拿起话筒,听到桑超英又找他要后齐向导的联系方式,易早斌额角的青筋突突跳:“龙兴十一月中旬举办了一场野生枸杞展销会,野生枸杞的价格炒到五毛六一斤,港商、其他商人争破脑袋购买,后齐趁热打铁也举办一场展销会,我估计价格不会太低,小兄弟,枸杞价格高出了它的实际价格,我劝你别去了。” 好言难劝该死鬼,易早斌言尽于此,挂断了电话。 交代小弟如果桑超英再打电话过来,直接挂了电话。 大爷的,他手里有三个电话号码,给了桑超英两个,还有一个是后齐地头蛇的电话号码,那家伙和地头蛇联系上了,等于有了半个省地头蛇的联系方式,这不是砸自己饭碗,他易早斌能干出这样自掘坟墓的事! 桑超英放下话筒,放两块钱在柜台上,他转身离开。 正在让三个饭店老板给他做六千个窝头的林北瞥见桑超英塌着肩膀走在人行道上,他朝桑超英走去。 有人挡了他的路,桑超英抬眼,看到了林北,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我联系不上后齐的向导,而且龙兴办了一场展销会,野生枸杞的价格炒到了天价,后齐也紧随其后办了一场展销会,咱还去吗?” 林北心里咯噔一下,很快他跟自己说这一趟他们定不会颗粒无收。林北一边暗自自己,一边说:“去。那么大一个地方,肯定还有我们这里没有的东西。” 林北那么有信心他们不虚此行,桑超英急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晚上,林北给每个人发一网兜食物,里面有百十来个窝头,用四张油纸包着,还有一包咸菜,12个橘子,这是他们十二天的饭。 抱着窝头和咸菜,他们格外安心,同时,搂住12个橘子,他们激动的跟啥样,又是安心又是激动,让他们义无反顾跟上了林北的脚步。 林北举着一面旗帜在前面领队,还吆喝着让大家别掉队,桑超英拽着胡翔在最后面行走,一群人上了火车。 荔城临海,淮市和荔城只隔了一个市,人们只会北上或者南下,不会往西部跑,所以这趟火车上的人极少,一个人可以占一排座位,完全可以缩在座位上睡觉,这也是桑超英买坐票不买卧铺的原因。 大家上了火车,站在过道上手足无措不知道干啥,林北和桑超英给他们安排座位,等所有人坐在座位上,火车也开了。 林北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把包交给了桑超英,从行李架上拽出一个蛇皮袋,他拎着蛇皮袋离开座位,给每个人发一个搪瓷茶缸和一双竹筷,他下午抽时间跑到姑娘巷买的茶缸。 “火车上提供免费开水,给你们配茶缸,让你们使劲喝开水,把买茶缸的钱喝上来,或许还能把票钱喝回来。”林北把免费咬的特别重,大家听到免费,拿到茶缸抖的不行,考虑要不要打开窗户跳窗逃跑的众人不慌张了,围在一起焦急开窗户的人也散了,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林北又是想气又是想笑,嘀咕他们白有一身力气。 林北带他们到接开水的地方,教他们怎么接开水,顺便说:“天气怪冷的,你们吃饭,用开水泡着吃。”这才是林北的目的。虽然自己不能给他们提供火车餐,但是尽量让他们吃上热乎饭。 他们嗯嗯点头,排队接热水,林北回到座位上。 桑超英枕着包躺下:“一路上,咱不敢对他们好了。” “越往西,温度越低,他们一身削溜薄不挡风的衣服肯定熬不住。”林北掏出书本,把行李包放行李架上,埋头做习题。 “啥意思?”桑超英轰隆一下坐起来,见到物理书,他悄悄沉了下去,拽围巾挡住自己的脸,赶走老师拎起他耳朵咆哮运动静止、镜像、力的方向的画面。 林北没说话,继续做题,最后跟余好好的小册子对答案。老师自己做出来的答案,有人找老师抄答案,大家抄他的答案,也不确定互相抄的时候,有没有抄错,有一点可以确定,老师写的步骤极其简略,但是下年参加中专考试或者上高中班,学生要是敢这么作答,批卷老师就敢扣三分之二的分。 上学难,学习更难,想要考出好成绩,难上加难。 小册子上的答案大部分逻辑不通,看样子有人没有搞懂题目,就敢套公式扩写步骤,硬往答案上靠。 大家看答案对得上,认为这是正确的步骤,就把步骤写在小册子。 和做人一个道理,只要你最后成功了,大部分人不关心你中间是不是动了歪脑筋,甚至想复制你的成功路。 林北不看过程,只看答案,如果答案对不上,反复验证自己的解题思路和步骤没有错,他继续做下面的题。 他们在火车上待了三天,还得接着待九天,视野里出现了雪,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林北和黄益民还好,其他人冻的直打哆嗦,抱着盛满开水的茶缸取暖。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三个小时,林北让桑超英、胡翔看着钱包,他带两个人下了火车。 小站极小,卖票点设在边上的邮局里,是露天站台,不远处有一个集市,集市上人潮窜动。林北带人走进集市,走遍了集市,才买到23件劳动布做的大棉衣。 林北带人回去,把棉衣分给他们,让他们两个或者三个人盖一个棉衣。 后来林北在两个站买了30件棉衣,每个人都有一件棉衣。 大家裹着棉衣喝开水,依旧一脸兴奋看窗外的景色。 最便宜的火车餐一顿两毛,林北给大家按照一天两毛准备的饭,省下来的钱给他们买冬衣。 他为啥没在淮市置办齐冬衣,因为太容易得到他们缺的东西,他们会觉得理所当然。 桑超英躺了五天,躺的骨头快散架了,他拉着胡翔,让胡翔教他一些武功。 五十人在农闲时候,要不去护林,要不去疏通河道,从来没这么闲过,现在他们浑身不得劲,也站起来照葫芦画瓢跟着胡翔打拳。 接下来几天,他们白天打拳,晚上睡觉。 12月29号凌晨,火车到了终点站小林场,现在外边正在下暴雪。 一行人下车,他们在火车站里待了一晚上。 火车站旁边就是汽车站,天蒙蒙亮,林北到汽车站查看情况,进站口和出站口都贴了告示,大铁门被铁链锁上了,告示上写了雪太大,公交车没法开,至于公交车啥时候重新运营,等通知。 林北一只手举着旗帜,一只手拿着地图走路,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他们要翻越一座山,才能到达后齐。 山脚下有一个集市,林北在这里买了吃食,跟当地人打听他们能不能走山路,当地人直摆手,给林北指了一条路,让林北绕过山到后齐。 林北研究地图,跟当地人确认路线,他带着人绕路。 翻山,他们中午能到达后齐,饶了路,他们下午四点多才到后齐。 桑超英丢下拐棍,躺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喘气,抓雪往嘴里塞,其他人体力好,也累的不行,纷纷躺下,他们的世界只能听到心脏跑到耳边敲鼓和粗重的呼吸,这是一种濒临死亡才有的错觉。 1月2号晚上,货列开出小林场,尽管时间紧,林北还是坚持听从当地人的意见绕路。他怕这些事情成真,什么事,站在山腰上大声说一句话,然后引起雪崩,如果中途又下暴雪,他们可能下不了山。 瞥到了一抹熟悉的红色,林北拄着棍站起来,舔了舔裂开的嘴唇,走了三米,抱着包坐地上,扒埋在雪里的横幅,展开横幅,上面写了庆祝后齐举办第一届枸杞展销会。 如果展销会成功,这个横幅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林北的心脏跳的特别快,不是累的,是激动的。 “我闻到了羊肉汤的味道,走,咱们到县里吃羊肉泡馍。”林北丢下拐棍,掏出旗帜,拎着包往前走。 走雪地走了一半,五十人想要回村,他们望着连绵的山和一望无际的雪地,心里一阵绝望,他们知道唯有跟紧大老板,才有机会回去。他们爬起来,眼眶里含着泪踩着林北的脚印往前走,不跟紧大老板,他们丢了咋怎。 林北嘴里叨念着羊肉泡馍,五十人破罐子破摔,不知道能不能回去,还不如做一个饱死鬼,咬着牙追上林北。 桑超英眼睛看东西已经重景了,但是为了一口羊肉泡馍,他坚强的爬了起来,踉跄着追林北。胡翔嫌他慢,掉头折回来背桑超英追老板,为了一口吃的,他也是拼了。 林北真的闻到羊肉汤了吗?没有。为了不让他们在雪地里待太长时间,他小小的撒了一个谎。 一行人进入后齐,林北还真的看到了一家羊肉汤馆,他带人进入饭店,让老板给他弄53份羊肉泡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