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朝阳丹凤》 1、 第 1 章 “咳咳……呕……”午夜三更时分,一个女子斜躺在牢房的破草席之上,干咳几声,呕出一滩血来。 那女子一抬头,只见脸儿蜡黄,眉宇间有些青黑之气。身上裹着一身做工细致却染着血渍十分污糟的棉布衣。随手一抹嘴角,微微皱起一双柳叶吊梢眉,将手在棉布衣上胡乱擦了擦。盯着血渍愣了愣神,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虽说狼狈不堪,又病的不成人形,可是依旧能看得出眉眼艳丽,一副隽秀模样,尚能相见昔日神仙妃子般的姿态,正是当年荣国府当家奶奶王熙凤。 王熙凤微眯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眸子,细细打量着窗户外飞进来的雪花,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棉布衣。从杂乱的稻草中掏出一个藏得仔细硬如石的馒头,木然地往嘴里塞。 啃了几口,王熙凤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把目光从窗口转到手中的冷馒头上。这馒头还是前几日刘姥姥送来的。狱神庙连犯人都分个三六九等。若是有有点家境的亲朋照料的,有被送进来的好饭食,牢头也好好对待,便是牢房都比旁人干净些;次等的则是家中送了些钱给牢头,能得些尚能下咽的饭菜。至于自己这等被夫家给了一纸休书,家中亲朋皆抄家流放,还没多少日子可活的,谁管?别被拿了刘姥姥给她送来的被子去别处给人就该烧高香了。 王熙凤又干咳了几声,放下手中的馒头,缓缓闭上眼睛,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前几日刘姥姥带着巧姐来牢里送衣食,抹着眼角向自己给板儿求娶巧姐的场景;在病床上众叛亲离被给了一纸休书无人关心的场景;听闻尤二姐之事愤怒设计的场景;管理荣府协理宁府时风光无限的场景;嫁给贾琏十里红妆满含期盼的场景;在家中尚未娇客时无忧无虑的场景…… 荣国府昔日的当家奶奶、神仙妃子,就此在狱神庙中香消玉殒。 什么声音?像是哭声?刘姥姥和巧姐早回了乡下,也难再赶来。难不成狱神庙里还有谁会为自己哭么? “呜呜呜呜……”声音不大,闷闷的,像是有人哭着又不敢发出大的声音。 王熙凤被这哭声哭的心烦,暴脾气又上来了,“吵死了!哭魂呢!”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干哑无力。 床榻边的哭声倒是停了,有好几个尚还带着哽咽的声音惊叫道:“姑娘你醒了!” 王熙凤听这称呼,觉得不对,努力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银红色的床帐子,顿时愣了愣。又转了转酸胀的脖颈,看向床边,凤目圆睁,惊道“你……安儿?!” 只见床边坐着个水绿色短袄,白棱子裙的俏丽丫鬟,杏眼微红,手中的帕子不断拭着眼角,发髻有些散乱,金钗歪斜。 看到王熙凤醒了,屋内的哭声顿时止住了,又有三个丫鬟凑到了床边,像是没反应过来只盯着王熙凤看。王熙凤眼睛一转,发现是顺儿、兴儿和平儿。 王熙凤看着床边四个丫鬟,彻底愣住了。当年王熙凤有四个陪嫁丫鬟,分别叫做平安兴顺。 其中安儿和顺儿如今是她身边一等的大丫头,她俩原也比平儿兴儿大上几岁。 安儿最是好颜色,便是到了贾府里也少有几个比得上她的。削肩膀,水蛇腰,柳眉杏目,为人又泼辣直爽,但是很是忠心,颇有几分晴雯的品格。当年被贾琏看上找王熙凤讨要想纳了做小,被刚刚才苦心寻错处计划赶走贾琏通房且正在气头上的王熙凤一怒之下赶到了偏僻庄子配了个酒鬼,早早没了性命。日后王熙凤想起,难得叹了一声后悔。 顺儿长得比安儿略次些,眼含春水,面若桃花,眼神素来有些飘忽。人如其相,满心满眼都是想当上姨娘。王熙凤嫁了不到一年心就活络了,彼时王熙凤正头疼怎么整治贾琏的通房,便被王熙凤开了脸。偏偏不是个老实的,生了不少事端,王熙凤索性借计让贾琏两个通房把她给治死了,顺带扯下了那两通房。 兴儿最是个老实的,眉目平平,倒也是里头最小的一个,如今也不过是自己身边的二分丫头。心思蠢笨不知变通,作为陪嫁丫鬟,莫说地位远远比不上同是陪嫁的平儿,连后来的小红都比她强了一大截。 平儿…… 王熙凤一双凤眼盯着形容尚小、略显稚嫩,虽然还未见后来极清俊模样,但也知道生的不俗的平儿。平儿是个极为聪敏的,又很会做人,不然也不会在王熙凤的淫威下获得上下一片赞声了。王熙凤依稀记得贾府抄家后,平儿和林之孝两口子都被行商买了去。不过王熙凤其实心中并不十分喜欢平儿。毕竟没有一个主子喜欢自己得了恶名而善名被丫鬟得了去,而且还背着她的意愿讨好人。若不是安儿没了,兴儿是个没用的,小红偏偏在身边时日不算长,也不至于那般依仗平儿。王熙凤晓得平儿想外聘,也不满被迫开了脸却没个正经的身份,况且也能干,不然平儿只怕命也没那么长久。到底也是个自小忠心于她,还受了不少的委屈,到底也是自己对不住她,若是这辈子还算顺当,便如了她的意罢了,就当是报答她前世的照顾之恩。 四个丫鬟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看见王熙凤醒了后只傻了般直愣愣地盯着她们看,也并不说话。顿时急了。 “姑娘你怎么了?”安儿看着王熙凤呆傻着,一急,站起来朝屋外喊着,“姑娘醒了!喜儿,快去告诉太太!乐儿,去请太医!” “诶。”屋外应了一声,只听屋外略显杂乱的两个脚步声远去。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姑娘!”安儿又回到榻边,举起手在王熙凤眼前晃了晃。 王熙凤反应过来,瞪了安儿一眼,“叫什么叫什么,叫魂哪!还拿蹄子在我跟前晃得我心烦!看我不剁了它!” 被王熙凤骂了一声,安儿才松了口气,“诶哟我的姑娘,我还以为你魔怔了呢!” 王熙凤笑骂一声,“真是他娘的越活越回去了!我醒了不见你们把我扶起来奉杯水润润喉,像傻了似的一窝蜂全凑过来。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不会□□人!身边的大丫鬟全是一群呆子废物!自个儿不机灵还嫌起主子的不是了!” 四个丫鬟看到王熙凤还能扯着嗓子骂人,这才略安了安心,安儿扶起王熙凤靠在圆枕上,顺儿急忙倒了一杯水奉过来,“姑娘,来,喝口水润润嗓子,这嗓子舒坦了才有力气教导咱们这些没用的呀。” 王熙凤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一口热茶下了肚子,全身都暖洋洋起来,方才有些真实感,转头问道“我这是怎么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怎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顺儿在一旁抢着答道,“三日前文定宴后,姑娘您突然发起高烧来,一直退不下去。大夫还说姑娘您挨不住了呢,把太太气了个半死。太太照顾了您两天,实在撑不住了,一个时辰前回正房歇息了。” 顺儿话还没说完,安儿一巴掌打在她的头上,“嘴里没个把门的!什么挨不住了半死的,这是该在姑娘面前说的吗!你□□是提起主子的口气?” 王熙凤摆了摆手,“行了安儿,吵得我脑壳疼。你也是,母亲才回正房休息了多久?你还叫喜儿去打搅母亲。” 安儿回过身子,低着头也不说话。 “行了行了,我再是好热闹也不是你们这种吵法。安儿你先下去拾掇下,钗子都快掉了,像个什么样子。顺儿你也下去,安排下小丫鬟,我不过病一场,竟全乱了。平儿兴儿,过来替我梳洗,不然一会儿太医来了,如何见人。”王熙凤皱着眉头,当了多年的当家奶奶,这才发现当年自己身边的丫鬟还真是毛毛躁躁上不得台面。 几个丫鬟也晓得主子的厉害,略施一礼就开始分别忙活起来。 王熙凤在平儿的服侍下洁了面,换了衣服:绣凤凰牡丹团花桃红袄,石青撒花洋绉裙,梳了个反绾髻,斜插着累丝凤嵌宝金步摇,点缀几只点翠小凤钗,项上带着赤金长命锁项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左腕套上两个和田玉镯子,双耳挂上点翠翡翠坠。虽说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也再见往日神仙妃子模样。 王熙凤刚刚换好了见客的衣服,就听见门外丫鬟行礼问安的声音,“见过太太。” 王熙凤连忙站起身,只听一阵略急促的脚步声,走进来一位身着豆青立领中衣,棕色菊花提花绸缎长褙子的端庄美妇,双目微红,脸色憔悴。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藕荷色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 2、 第 2 章 王熙凤一见这美妇就红了眼睛,“妈!” “我的儿,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起来作甚!”王子腾夫人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坐到的架子床上,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又伸出手试了试王熙凤额头温度,“阿弥陀佛,你可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有小丫鬟进来通传,“太太,姑娘,太医来了。” “还不快请!”话音一落,丫鬟们连忙隔上帷帐,只露出王熙凤的皓腕。请了太医进来,只见一位穿着六品官服,年约五六十,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进来,正是四大家族熟悉的王君效老太医。王子腾夫人一见,倒也不再回避,“王太医是看着我和我这姑娘长大的,我这姑娘病情奇异,我实在放不下心来,也不必回避了。”王太医点点头,平儿又在王熙凤的皓腕上搁了手帕,这才请脉。 王太医把脉片刻,“姑娘已无大碍,不必用药。若是夫人还是放心不下。饮食中加些温补之物,用些药膳便好。府上供奉的卢医女最擅此道。” 王子腾夫人点点头,用上等红封送走王太医,又命人请来供奉卢医女,又给王熙凤把了次脉,定下几种药膳,这才罢了。 王子腾夫人留在王熙凤房中用了晚膳,两母女亲亲密密说着梯己话,又见小丫鬟走了进来通传,“太太,姑娘,奶奶来了。” 王子腾夫人眉头一锁,“她来做什么!前两天我儿病着也没见她来!现在巴巴地来我面前装什么友善贤惠!” 王熙凤轻抚了抚王子腾夫人的后背,“妈说这些有什么用?直接叫嫂子进来问问不就得了。我瞧着多半是找您的,急巴巴地到我这来我想着嫂子怕是有急事。” 王子腾夫人听后眉头眉头皱着更深,“让她进来。” 片刻后,屋外进来一个二八年纪,一身妇人装扮的女子进了来,一张长脸,一弯新月眉,一双桃花眼微肿,挽着倾髻,一套扎眼的赤金嵌宝头面,穿着一身朱红缠枝牡丹宫缎袄子,下着墨蓝撒花百褶裙。对着王子腾夫人行礼。 王熙凤看着眼前打扮得妖妖娆娆,又拿手帕半遮着脸的嫂子柳氏,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这就是她的好嫂子,明明也是世家出生,堂堂理国公府的嫡出二女,却是根本不上台面。眼皮子浅不说,连做人都不会。要说自己那个婆婆邢氏出身低又没儿子只知道扒拉钱也就罢了,柳氏大家小姐出身,嫁妆又丰厚,跟钻在钱眼里似得,牢牢控制着自个儿和王仁那点月银。王仁本来就是个混账的,每次一在外面花天酒地,柳氏晓得了,就打着为王仁好的名义又哭又闹。依稀记得当年王家也没少了放账包揽诉讼的罪名,那可都是这位好嫂子的功劳。自己当年放账包揽诉讼,说是贪婪,实则全填了贾府的无底洞,还赔了不少好嫁妆。这位大嫂却是都进了腰包不说,还鼓动着王仁把自己送回娘家避难的巧姐给卖了,她可还记得这份恩情呢! 比起王熙凤的鄙夷,王子腾夫人每次看到柳氏都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钻钱眼闹得不像话也就罢了,整天妖妖娆娆的就知道把着男人不放。王熙凤还是姑娘尚不清楚,王子腾可是晓得的一清二楚。柳氏如果只是醋坛子打压小妾通房也就罢了,王子腾夫人自认也不是什么贤惠大方的人,可真正让她恶心的,是柳氏打扮得妖娆妩媚,像个青楼女子似得勾着王仁,眼里就只会奉着男人,把王仁哄得比以前更不像样。王子腾夫人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东平王妃忽悠着给王仁定下了这门婚事,偏偏对方位高又不敢惹。 心里不满,再看柳氏一身妖娆,眼睛微肿,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王子腾夫人怒火更甚,“你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你是死了男人还是死了老子娘!理国公府的教养没得被你全给败坏了!” 柳氏一见婆婆当着小姑子给自己没脸,不由脸上一僵,只好低着头道,“婆婆,不是我多事,只是……只是大爷又去望仙楼了……” 王子腾一生只得一儿一女,对王仁的溺爱不亚于薛姨妈对薛蟠,听了此话便锁紧了眉头,“不就是去酒楼么!爷们儿去酒楼吃个宴席听听曲儿是多大点事!顶多也不过是叫几个粉头小幺儿,我们统制县伯府还不至于供不起了,你也是大家出来的,怎么说话做事这般不成体统!” 柳氏闻言,又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媳妇知道自己无用,倘若是大爷只是去望仙楼游玩吃席,媳妇也不至于巴巴的到小姑子房里来,”王熙凤看看依旧不会说话的嫂子和身边脸色越来越沉的王子腾夫人,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瞧着柳氏继续发挥。 柳氏见王子腾夫人脸色越发不好,这才赶着说出重点,“大爷和几个世家子弟吃酒看戏,见到有个唱小旦的小戏子叫郦官的,生得好,大爷喝了几口黄汤就叫着让他陪客唱曲儿。谁知那是忠顺王府里养的,忠顺王爷的小舅子叫来陪客的。惹怒了那位崔公子,大爷被忠顺王府的人打了一顿现在还被拘着呢,只放了一个小厮回来报信。” 王子腾夫人和王熙凤一听,顿时被王仁惹祸的本事和柳氏找不到重点的没用给吓着了。王子腾夫人狠狠瞪了柳氏一眼,转头对着王熙凤说,“我的儿,你好好休整,这些妈去处理。” 王熙凤晓得这事儿不该自己来管,点点头,起身送王子腾夫人和柳氏离开,就又窝在床上想着前世的种种。 当年自己觉得薛宝钗有兄长还不如没有,没得把自己和家当都赔了。真论起来王仁还不如薛蟠,至少薛蟠对薛姨妈是真孝顺,对薛宝钗是真爱护。王仁和柳氏不好对他们下手,但至少要敬而远之。自己现在已经过了文定,注定逃不了要嫁给贾琏。自己当年是真够蠢的,把贾琏的通房打了个彻底,平白得了个妒名,又促着那家伙去偷摸些不知香的臭的。如今嫁过去,那两个通房不必动手,顺儿若有意,抬举她也成,让她们自个儿闹,不出大错就成。 至于二太太……那个好姑妈的心思这些年自己还没摸清楚?若非晓得她打着让宝钗嫁进来代替自己做前锋的主意儿,自己也不会抬着林妹妹故意惹她不快了。 王熙凤又想了想当年之事,不由皱眉。当年觉得二太太对自己好,宝玉又对女子温柔小意十分爱护,自然觉得宝玉千好万好。不过如今想来,宝玉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他确实不如他那些姐姐妹妹。不说其他,无论薛宝钗还是林黛玉他都配不上。一个五品官的嫡次子,又无功名在身,满嘴国贼禄蠹,虽骂得不错,到底是祖宗世代“国贼禄蠹”方才能得娇养的,这属实是骂了祖宗和自己亲爹,别家少年十四五也开始入世了,他还一个劲儿在老太太怀里撒娇。除了长得好又对姑娘们温柔小意,还真没多少优点了。更别提十三四岁就拉着袭人云雨,早早失了精水。快成年了还混迹在大观园,生生坏了一园子姑娘们的名节。虽然口里说是男子都是须眉浊物,对着秦钟、北静王、柳湘莲、冯紫英、卫若兰这些长相俊美的男子,却又是各种赞美,也不过是以貌取人。不然口里说着妇人都是鱼眼珠子,可不见他对自己这些少妇骂,却对那些嬷嬷管事媳妇说,难道不是因为那些管事媳妇气质长相不如豪门贵妇?薛宝钗和林黛玉也就倒霉在家里败了,不然哪有老太太和二太太两个挑肥拣瘦打擂台的份?宝玉对姑娘们是好,问题是那种好没得害了这帮姑娘,莫说金钏晴雯这些,黛玉死了依旧娶了宝钗,家里败了留下妻子又出家了。没有一点儿用! 说起来当年亲近二太太,看不起大太太,结果贾府抄家大房比坏事做尽的二房还惨,如果可以尽量保全大房吧,至少大房的几个还有点儿子良心。不像二房二老爷摆着读书人样连基本的礼法都不尊窃居正房,二太太更别提面儿上慈眉善目,印子钱包揽诉讼还是她教给自个儿的,贾家内里上来了,她的荷包倒是鼓了。 说起来自己当年生巧姐儿时难产,之后一直将养不好,未尝没有掌管贾府的二太太的手笔,不然太医怎么会说自己吃了阴寒之物?除了老太太和二太太送来的补品,其他都是平儿守着熬的自己才吃。 王熙凤静静回想前世之事,算了算日子。如今是三月,五月忌讳,六月日头毒,七月初七七巧也不好。还要过大定,自己的婚事就算紧赶慢赶至少也要拖到七月之后。再加上世家规矩相较百姓多,走完程序至少也要的五六月。这五六月足够自己做些预备的打算了。 3、 第 3 章 打定主意,王熙凤叫来平安兴顺四个大丫鬟,又叫来喜乐康泰四个小丫鬟。 “喜儿乐儿康儿泰儿你们几个我就不说了,都是要跟着老子娘一家子陪房过去的。平儿安儿兴儿顺儿,你们四个是我的陪嫁丫鬟。平儿安儿你们俩个是外面的,兴儿顺儿老子娘都在府里做管事。你们都是打小儿就在我跟前伺候的,我对你们自然也有情分在。今儿叫你们来就是问问你们,之后有些什么打算?尤其是安儿和顺儿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你们提前和我提了,想配管事嫁庄头,或是想外聘,今儿都与我直说了。只是别哄我,你们的终生是自己的事儿!今儿说明白了,免得日后我替你们做了主,你们自己心里不愿。”王熙凤开门见山就说。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素来对她们没什么好脸的自家主子怎么突然为自己着想起来。 王熙凤看到几个丫鬟那副样子,心里又一阵火起,“怎么?难不成日后我胡乱给你们配了几个不清不楚的小厮,你们几个就愿意了?” 安儿一听话锋不对,连忙上来凑趣,“瞧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这些家伙都是不懂事的,但也不敢直接说自己要嫁什么人不是?被那起子人听见了,还说咱们带坏姑娘呢。” 王熙凤挑起眉毛,笑道,“得了吧!少来这儿哄我!谁不知道我就是个泼皮破落户?现在害臊了,回头过了苦日子,我看你们这些二小姐哪儿哭去!行了,安儿,你先来。” 安儿素来是个泼辣胆大的,闻言连忙开口,“即是姑娘给我们恩典,我可就腆着脸说了。姑娘是甚么人物?那眼光哪里能是咱们这些凡俗胎子能比的?若是姑娘选的人,那肯定是顶顶好的。我没什么要求,仅凭姑娘安排。要是姑娘嫌我烦,让我外聘,若是还用得上我,配个小厮管事庄头,都由姑娘安排。” 王熙凤看着她,心道当年还是小看了她,说是没要求,话里话外就是说想着外聘。说是凭自己吩咐,别的都提了却又不提通房,确实是个聪明的。 平儿素来是跟着安儿的,这时也凑上来,不过平儿尚小,倒还没有之后那般面面俱到,“姑娘,我和安儿姐姐一样,仅凭姑娘吩咐,只是……”平儿顿了一下,还是涨红着脸说,“只是我想与人做正头娘子……” 大户人家丫鬟都早熟,不过平儿一个温柔性子脸皮薄的人这么说还是有些难得了,王熙凤点点头,“放心,我会让你们得偿所愿。”又把目光瞥向兴儿和顺儿。 兴儿见顺儿低着头不说话,只好上前答道,“姑娘替我安排就好,”兴儿是个木愣子,想了想自家爹娘在府里做大管事的风光模样,又开口,“若是能做个管家娘子,像我娘那般威风就好了。” 王熙凤一笑,“放心,一定让你做个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管家娘子!”然后又拿眼觑顺儿。 顺儿的老子是府里的二管事,不如兴儿的老子娘体面。虽说顺儿的娘是王子腾夫人的陪嫁丫鬟,但无奈顺儿的娘应杨家的当年抱着个做姨娘的心,碍了王子腾夫人的眼,这才配了个管事。有其母必有其女,更何况应杨家的心里不服,自然对女儿耳提面命,细数做姨娘的好处。顺儿长相虽不如安儿,可也是美人胚子,待在王熙凤身边伺候,不免眼光也高了,自然也有了小心思。如今明白躲不过了,又怕王熙凤日后真胡乱把她配小厮,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没别的心思,只想永远服侍姑娘。” 屋里几人一听,不由在心底嗤笑,谁不知道姑娘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即使有攀高枝儿的心也不该表露出来碍姑娘的眼。什么永远服侍姑娘,若想永远服侍姑娘,不做通房姨娘就只能自梳做嬷嬷,她应顺儿做着姑娘的丫鬟都能去勾大爷的眼,难不成还会自梳做嬷嬷不成! 王熙凤早料到顺儿会这般,上辈子多少醋坛子多少夫妻柔情都被磨光了,如今本也存了利用顺儿的心,到底也没说话,只点点头。 之后喜乐康泰四个小丫鬟也喏喏说了句,“但凭姑娘安排。”此事也就罢了。 却道王熙凤重生盘算一番后,又过一日,待王子腾夫人解决完王仁惹的祸事,又到正院寻王子腾夫人。 “我的儿,你怎么来了?”王子腾夫人拉着王熙凤坐在罗汉榻上。 王熙凤一听,凤眼一转,转过头对着一旁侍立的丫鬟笑道,“诶哟哟,吉祥姐姐瞧瞧,我这才病了多久啊,妈就嫌弃我了。”那丫鬟只捂着嘴笑,不搭她的岔。 王子腾夫人打了一下王熙凤的手,“你这死丫头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亲娘都拿来埋汰!”王熙凤嬉笑着回道,“瞧瞧我,连话都不会说!我自己打嘴自己打嘴!” 王子腾夫人拦下王熙凤作势往脸上招呼的手,“行了行了,来我这儿插科打诨大半天,说吧,有什么事儿。” 王熙凤这才停下笑闹,“可不是有事要求妈么。妈也知道,我身边就平儿安儿兴儿顺儿四个大丫鬟,除了平儿兴儿还小外,安儿比我还大一年,顺儿和我同年,都留不了多久。喜儿乐儿康儿泰儿那四个里面,喜儿还好些,要大些,她老娘又是厨房里的,学得一手好手艺。只是乐儿康儿泰儿这三个不过七八岁,还一团孩气,我到底不敢重用。如此就想请母亲替我讨个人。” 王子腾夫人讶异地看着她,“教我替你讨人?这府里你是大姑娘,什么丫鬟要不得。” 王熙凤笑着说,“不是别人,正是在卢医女身边的连翘。” 王子腾夫人迟疑了一下,“这,卢医女身边的半夏、连翘、玉竹、赤芍虽说都是我们府里买回来的,身契也都在我手里。说是给卢医女作丫鬟使唤,可卢医女却把她们当徒弟来对待。那连翘更是深得卢医女真传,一手好脉息,做得好药膳。哪是你想要就要的。” 王熙凤撒娇般摇摇王子腾夫人的手臂,“正是因为如此女儿才想讨要连翘啊。妈你也知道,贾府虽说现在是姑妈管家,不会委屈了我。可是做人媳妇和做娇客又不一样,我嫁过去两层婆婆,势必要做些药膳吃食一类的奉上去,总不能让大厨房做吧?再说了,我嫁过去又不和姑妈住,姑妈虽然厉害但也不能面面俱到管到我不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有黑心眼的东西对我有什么不利,有连翘在也能防范些。何况之后女儿坐胎,总不能让大夫天天跟着我吧,有个会医术的在身边到底放心些。” 王子腾夫人瞪她一眼,“瞧瞧,瞧瞧,这还是姑娘呢就什么都说,若是嫁出去还不翻了天。什么嫁过去坐胎的,这些话是你一个姑娘家家该说出口的!也不害臊!罢了罢了,我瞧你这臭脾气是改不了了。明儿我带你去卢医女那,要讨人你自己去讨。” 王熙凤一听便知事儿已成了一半,便趁热打铁说出另一个目的,“妈,给我请个西席吧。” 王子腾夫人更是惊得站了起来,拿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你怎么想着要请个西席了。” “妈,我虽说不耐读书,可是我跟着你学管家理事,那账本都是下人念给我听的。虽说咱们王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也没想着当什么大才女女夫子,不过是想学些常见的字眼儿罢了。那贾府珠大奶奶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必定是个识文断字的。女儿将门出身,不和她比读书写字,但若是还让下人看账本,岂不是平白矮了她一头?虽说姑妈也不识字,但是到底好说不好听。况且,那些字儿好些区别不过多一横少一划的,我又不能都记得,若是被黑心肝的下人改了那么几个字,那可不好。” 王子腾夫人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王熙凤句句在理,倒也点头,“这个容易,仁儿三天两头乱跑的,家里请的西席也白给束脩。那秦夫子是举人出身,教你些日常字眼儿也算抬举你。秦夫子已过耳顺之年,倒是不用避讳什么。只是你不得学你哥哥,若是要学,就得好好学,别胡闹。” 王熙凤点头应了。 次日,王熙凤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又是撒娇又是打诨,哄得卢医女哭笑不得,把连翘讨了来。 再过一日,王熙凤正式跟着秦夫子学认字。 王熙凤并非完全不认字,管家多年,金银数字等常见的都晓得。之前大观园里姑娘们办诗社,她也凑了凑热闹,又和黛玉处的好,笔画简单的字倒也认得。偶尔行酒令倒也做得出几句。 4、 第 4 章 就王熙凤前世在大观园里混来的几点墨水,倒是让秦夫子惊了惊,连叹明珠埋没,可惜可惜。王子腾虽对女儿认字有所不满,听得秦夫子的赞扬惊叹,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得意,也就没再追究。 王熙凤头脑聪明,又有前世的底子,认字倒是快。秦夫子教了几日,也知教她诗文不实际,又把女四书带着她读了一遍。又拿红描字帖与她,令她学写字。 王熙凤虽说不耐烦女四书里面的内容,到底还是学了,更是明白昔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堪称一个蠢字。拿着夫子予她的红描字帖,又道,“不知夫子可否教我律法典籍?” 秦夫子一愣,“女公子怎么会想到要学这个?” “夫子也知道,我等闺阁女子,做姑娘时学习管家针线,孝顺父母。出嫁了能做的也不过是相夫教子,孝顺父母。这爷们儿在外面做官养家,后院女子若是因为不知律法,违了国法那岂不是害了一家子。所以我才想着学学律法典籍。” 秦夫子原是王子腾请来教导王仁的,听得此言摇头叹道,“若是女公子是男子,必定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 王熙凤对秦夫子的话并不以为意,莫说秦夫子只是叹于自己的“才气”,上辈子多的不是人说自己比男子都强,结果事实上自己却是个天地间难寻的蠢人!都说侄女效姑,自己连二太太一半的手段都比不上,哪里有资格厚脸说是个聪明人。 却道王熙凤在统制县伯府学习认字写字,听讲律法道理。荣国府里赦老爷在小妾环绕下醉生梦死中听闻贾琏与王熙凤的定亲,顿时把手里的酒杯掷在了地上,引起身边莺莺燕燕的惊呼声。 “全都给老爷我滚下去!”贾赦被小妾们的声音吵得心烦,挥挥手都赶了下去。“你刚才说什么?琏儿定了谁家的姑娘?” 邢夫人被贾赦吓了一跳,但到底畏惧,又说了一遍,“老太太和弟妹做的主,给琏儿定了弟妹的内侄女,统制县伯府的大姑娘,名叫王熙凤的。”说完,又撇了撇嘴,“老太太和弟妹未免太不讲道理了。说到底,琏儿是咱们大房的长子,哪有她们略过老爷和我给琏儿定下婚事的。这也罢了,这都过了小定了才告诉咱们,这算什么事儿!弟妹也是好打算!那王熙凤是弟妹的内侄女,府里又是弟妹管家,进了门那胳膊腿儿还不全都拐到他们二房去!这府里哪里还有咱们大房的地儿!” 贾赦嗤笑一声,“得了吧,若是让你来,你能给琏儿定下什么好人家?咱们府里难不成现在就有咱们大房的地儿了?你也是个没用的,让琏儿对着那位‘太太’尊敬的跟亲娘似得。行了行了,少在老爷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叫个人去把琏儿叫来。我有话与他说。” 邢夫人喏喏应了,令王善保家的去请贾琏。 贾琏如今正在自己计划着聘礼。老实说,贾琏对未来的妻子还是很期待的。 贾王两家是军功出身,本就不怎么在乎立法规矩,多年来除了贾赦的原配张氏和李纨外,来往嫁娶的人家皆在四王八公和四大家族中转悠。再加上王夫人本来有意给贾珠聘娶王熙凤,王熙凤到贾府玩的次数不可谓不多。说起来和贾琏也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贾珠和元春都不是爱笑爱闹的脾气,贾琏和王熙凤反而玩的更好些,颇有几分情分。否则王熙凤当年再怎么泼辣小气,也不至于对贾琏的通房小妾半分容不得,一天到晚除了管家理事收揽大权就是拈酸吃醋。 贾珠和元春被王夫人教养得规矩正经,被哄得颇有几分风流浪荡的贾琏在家中颇为不得意,长相妍丽敢笑爱闹的王熙凤自然是他最好的玩伴。对于这个昔日的青梅,未来的妻子,贾琏那是相当满意的。因此不免对王夫人又多了一分恭敬。 听闻自己的父亲和继母叫自己过去,贾琏微微皱了皱眉头。跟随王夫人长大,对于出身寒门且小家子气的邢夫人,贾琏不过只有面儿上的恭敬。对于父亲将祖父的爵位连降几等承爵,又不如二叔有实际官职,一天只知道与丫鬟小妾厮混,贾琏也是颇有不满,但毕竟是亲父,孝道之下,贾琏也不得不赶快赶过去。 古时以东为尊,东院在贾赦未袭爵之时居住正是名正言顺,可贾代善逝世,贾赦仍在东苑偏安一隅却实在说不过去了。可在老太太、王夫人的影响下觉得父亲让祖上爵位连降而愧于祖宗的贾琏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走进东院正门,只见贾赦在上座上捧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邢夫人在右面一圈椅上坐着,双手扭着手中的帕子,见贾琏进来,忙转头笑着说,“琏哥儿来了。” “儿子见过父亲、母亲。”贾琏施完礼,站在堂中垂头候着。 贾赦抬起眼瞥了贾琏一眼,放下茶盏,道“我听闻你二婶子给你定了她的内侄女,已经过了小定?”贾琏眼中闪过一丝不满,谁家的爹都过了小定才知道儿子的婚配,“是,正是以前常来凤哥儿,儿子想着好歹是熟悉的,总比那些没见过的好些。何况二婶也不会害我。” 贾赦看着自己这天真烂漫的嫡子,嗤笑一声,合着这小子还以为自己要搅黄这门亲事呢!虽说不信老二家的那么好心,可到底都过了小定,这时候搅黄婚事他也丢不起这个人,“凤哥儿确实是个好的,要不是你二叔做主给珠哥儿定了李家嫡长女,她估计就不是你未婚妻而是你嫂子了!我叫你来就是想问你婚后打算住哪?总不能还跟着老太太住荣庆堂吧,拟定了哪个院子?” 贾琏一听贾赦说王熙凤与贾珠,心中颇有些不自在,又赶忙回答,“荣禧堂后廊往西。角门外南北甬路,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面那所院子。那里离荣禧堂近,又往来方便,等儿子媳妇进门管家理事也便宜。” 贾赦闻言脸色一变,怒道,“糊涂!你是荣国府大房嫡子,袭爵的公子怎么能住那!那珠哥儿还有一个三进的单独院子呢!那个小房屋让管家的嫡子媳妇住成何体统!什么离荣禧堂近!还缺那么几步路走不成!那么个小屋子,你媳妇住在那就不是未来的袭爵夫人而是管家娘子了!那赖大家的院子都比那个体面,你一个袭爵公子难不成住的还不如一个大管家?!” 贾琏被贾赦这么一喷,不由愣了,动了动嘴皮子打算分辨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反驳。 贾赦看到贾琏的样子,不免更气几分,“你若是要住那,倒还不如到东院来,东院好歹能收拾个体体面面的院子予你!你那未过门的媳妇是你二婶的内侄女,那是统制县伯府的嫡女,王子腾就一子一女,你难不成还委屈人住那么个犄角旮旯!若是以前那个泼皮破落户的样子我也懒得说这些,现在人为了不比珠儿媳妇低一头给你丢人惹祸特地去学文字律法。王家哪个闺女读书识字的?那凤哥儿做到这份儿上你还委屈她住那地儿,我都看不过眼!” 贾琏一听这话,才发觉父亲并非对自己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心里略暖,又因王熙凤之举又对其平添了几分爱意,转念一想也觉得有道理,“这……这事儿是二婶和老太太安排了,儿子虽然也觉不妥,可到底不知如何开口,父亲教教我?” 贾赦看到腆着脸胡说八道的儿子,总算气顺了些,“教你!那也得你能说出口!得了!老爷我亲自跑一趟!” 贾赦带着邢夫人和贾琏还有一干下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直接进了荣禧堂正房。 贾政和王夫人听到动静,赶忙从东边耳房内进了正房,贾政怒道,“无人通传就这般到荣禧堂来,大哥这是做什么!” 贾赦径直至上座撩袍坐下,靠在大红金钱蟒靠背上,闻得此言,嗤笑一声,斜瞥了贾政一眼,“二弟这话我听不懂了,我是贾家袭爵的大房老爷,这荣禧堂合该是我的地方。我到我的地方还得给你通传不成。不过是为了尽孝,听母亲的话我才住到东院去。我哪知道母亲不与你同住荣禧堂。这倒也罢了,反正是母亲的吩咐。我今儿到荣禧堂来可不是为了这个,说起来,二弟妹未免太过凉薄了些。” 贾政向来看不起自己这个大哥,如今被贾赦一通抢白,偏偏又难以反驳,早就憋红了一张脸,又听贾赦此次是为王夫人而来,又蹙紧了眉头,“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东院的衣食住行贱内可没少了半分,琏儿住在荣庆堂,我们夫妻二人对他也如亲子一般,何来凉薄之言。” 5、 第 5 章 贾赦听了这话,险些没有被气背过去,这假正经还真有脸说得出口!他还没死呢!什么叫做贾琏住在这边他们对他的儿子待若亲子! “我们东院如何也就罢了。可琏儿的婚房怎的在南北甬路粉油大影壁后面那所院子?那么个破房子也能给贾府未来的当家奶奶住?不说别人,那珠哥儿好歹也是个三进带园子的院子呢!” 王夫人听到这话,气定神闲地笑道,“大伯常在东院不知,那所院子虽说小些,可是位置好,距离荣庆堂荣禧堂都近,凤哥儿进门后晨昏定省也能少走几步,而且吩咐婆子媳妇管家也甚为便利。哪像珠儿媳妇,院子离这边远了,每天要早起好些时辰,管家理事使唤人都不方便。” 贾赦实在忍不下去,站起身子,一口啐在地上,指着王夫人的鼻子骂道“呸!咱们这等人家还值当考虑这些?什么晨昏定省便利,老太太那儿也就罢了,我和我媳妇又不住在荣禧堂,要来晨昏定省还得绕好长的路!老二媳妇,若是琏儿的媳妇定的是别家我也不值当走这一着!我媳妇小门小户出来的也就罢了,你当年入门就是十里红妆,你那一辈还不止你一个呢!那凤哥儿是你内侄女,你大哥王子腾就一子一女,那凤哥儿的陪嫁还能比你少了?那南北甬路的院子怕是连凤哥儿的嫁妆都放不下,哪能用来做婚房?!长房嫡长子的婚房连媳妇的嫁妆都摆不下,我们贾家还丢不起这个人!那南北甬路是什么地方?下人婆子往来走动,送厨房送茶水走的都是这条道,什么腌臜地方,能是爷们奶奶能住的地方?真不知道你那大哥大嫂知道你这个做姑妈的就给自己的亲侄女安排这么个地方是个什么感想!” 王夫人被贾赦指着鼻子骂,虽也明白自己此举不妥,到底心里暗恨,面上却是苦笑道,“大伯不当家,哪知道这其中的苦处。珠哥儿那地儿是大些,可是到底荒芜。我又哪舍得给琏儿和凤哥儿安排这么个屋子,可这荣国府里数得上的院子不过几处,又都需要大加修葺。这时修葺婚房,不也得被人笑话么!原是想着让琏哥儿和凤哥儿先将就住着,回头其他院子修葺好了就让他们搬过去。大哥大嫂那边我自会去解释一二。” 贾赦讽刺一笑,鸠占鹊巢还委屈上了,“别的院子我不晓得,可那梨香院年年修葺翻新,难道不能住人?虽说是父亲在世时养老的居所,可院子不就是与人住的?不然我去寻老太太的允许。若是不许,东院虽然不大,也能给琏儿和琏儿媳妇收拾出一个正经像样的院子。” 贾赦说完,也不再看贾政与王夫人,又抬脚走出荣禧堂正房,朝着荣庆堂走去。 贾母在荣庆堂听闻贾赦到了荣禧堂来,心里便是一突,直到贾赦到了荣庆堂正房,贾母才如刚反应过来般骂了一句,“逆子!你这是要造反啊!” 贾赦施了一礼,直起身子,闻言讽刺一笑,“当年就因为扯到了皇位更迭,国公的爵位连降几级,儿子才袭了一个一等将军,造反这种为害子孙万代的事儿子可没胆子沾手。母亲也别怪儿子胡闹,儿子不闹这一着,咱们荣国府的脸就别要了。” “老大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贾母怒道,“你若是务正业,没得一天摸小妾哄小媳妇,何至于把府里的脸面丢到外头去!” “儿子混账儿子自个儿晓得,”贾赦随口应了一声,又道“母亲可知道,弟媳妇把琏儿的婚房设在了南北甬路那所小宅子里?那五间房子怕是连琏儿媳妇的嫁妆都放不下吧。那种下人仆妇每时行走的地方哪里能给主子住?我们府里又不是没院子了。那么个小破院子,亲家着人来量屋子打家具时怎么想。” “老二媳妇,这是真的?”贾母倒是没想到王夫人会把贾琏的婚房定在那。府里的院子确实不少,可大多年久失修,也就完整体面的便是梨香院。贾母晓得王夫人偏心,可谁都偏心自己的儿女,但那么一个小破院子确实太不成体统了。 “老太太,我是想着让琏哥儿和凤哥儿先住着,回头修葺好了院子就搬过去,我会和我大哥嫂子说清楚的,家具也按着后面修葺的院子打。”王夫人忙走近分辨。 “莫说府里梨香院还好好地,我那东院也能给琏儿收拾出一正经体面的院子,哪里用得着在那么个憋屈的小院子举行婚礼!”贾赦道。 “那梨香院是先公公晚年养老的居所,哪里适合做婚房!”王夫人心中真是不愿意把梨香院拿给贾琏,那梨香院是除了荣禧堂荣庆堂和东院外占地面积最大最体面的院子了。她的珠儿她都怕太扎眼没让他用梨香院做婚房,本来是想着宝玉讨老太太喜欢,又有通灵宝玉在身,要将梨香院留给宝玉的。怎么可能便宜贾琏。 “够了!”贾母怒叱一声,“老大你先回去!老二媳妇,你再去挑个院子。那个院子婚礼那日客人看了还不笑话我们荣府!” 一行人应了一声,这才退出了荣庆堂。 看着王夫人和贾政远去,贾赦回头啐了贾琏一口,骂道“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处理不好,还要你老子我来替你操心!”贾琏赶忙讨好一笑,“都是儿子无用,劳累父亲了。” 贾赦又道,“你还愣着作甚!找点东西送去予你媳妇!顺带把今儿这事儿告诉你媳妇岳母!” 却道贾赦到了贾琏的屋子里,看到贾琏找出来的两盆夜光白,将脸一撇,恨铁不成钢道“真不知道你和老二家的学了什么东西!送牡丹还算说得过去,那夜光白也算精品,送未婚妻子白色的花儿朵儿你倒是送的出手。那凤哥儿是个爱红的,你这没有好花跟着我去东院随便取两盆也比这个瞧着像个样。”说着便赶着贾琏到了东院,从花园子里挑了两盆那两盆紫凤朝阳叫贾琏往王家送去。 待到两盆紫凤朝阳送到王熙凤院中,王熙凤拿着手中的书信,忍不住笑出了声。以前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公公窝囊爱女色,倒是没想到他这么能闹腾。 你道贾赦如何会干涉贾琏的婚房事宜,原是统制县伯府给贾府送节礼时,王熙凤抢来操办。特意从祖母留下给自己的梯己里私加了几样,没写在礼单上,为大房诸人暗暗加厚好几分,尤其是送予贾赦的多是古董书画扇面,虽看着不多,却是比给贾母的礼物还厚一些。邢夫人是个糊涂的,以为是未来的儿媳妇提前讨好,就没有多在意。贾赦看到这过厚的节礼,一挑眉,这才想起把贾琏招来问问。贾赦是个十足的混账人,也甚为不喜贾琏娶了王家女,只是事已至此也不愿唯一的嫡子丢了面儿去。加之王熙凤的讨好,心中妥帖,自然不介意闹上这一通。 王熙凤看着信中所言的婚房,这个所谓等其他院子修葺好就搬走的院子,从她进贾家门到死都没搬过,不过那个憋屈的院子,她这辈子是不想再住了。 王熙凤用帕子揉了揉双眼,把一双凤目揉的通红。这才带着丫鬟婆子到了正院,到了门前,王熙凤暗掐了一下大腿,未等丫鬟通报,便带着哭腔进了正房,见到了王子腾夫人便往她怀里一扑,“母亲!母亲为我做主啊!” 王子腾夫人看到女儿带着泪珠急慌慌闯了进来,心里一惊,忙抱住在自己怀里哭的女儿,急道“我的儿,你这是怎的了?在家中还能有人给你委屈?告诉母亲,母亲不打断那人的腿!” 王熙凤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捂着脸哭道“今儿个贾府送了两盆开得正好的牡丹,女儿正高兴呢,这才发现还有这么一封信,这一看……女儿就……”说着又拿帕子抹着眼角哭了起来。 王子腾夫人哪里见过素来嚣张跋扈的女儿这般委屈的模样,闻言接过书信翻看,王熙凤看到王子腾夫人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又抹抹眼角,哭道,“我原想着之前到贾府,平日里说话和大房的老爷夫人都不亲近,好歹贾府管家理事的是姑妈,我在贾府里日子必定不会太难过,谁知姑妈就给我安排了这么个院子,我那未来的公婆反倒因这事拉下脸闹了一场。” 王子腾夫人将书信拍在一旁的炕桌上,冷哼一声,道“我原道贾府的大老爷是混账的,如今看来倒是我往日里小人之心了。我这小姑子可真真能耐,平日里打压他们家大房也就罢了,还把贾府和咱们府里的脸给打了,也不怕在外头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这么破地方,可是把我的女儿当做管家媳妇了。这么对我的闺女,当我死了不成!”又轻声安慰了王熙凤一番,最后又道,“我的儿你先回去,这事儿交给母亲,必定不让你委委屈屈嫁过去。” 6、 第 6 章 王子腾夫人带人去了贾府和小姑子“亲香”去了,王熙凤略微收拾收拾便回了自己院子里。 刚回去却见几个丫头都抹泪不语,不由奇道,“你们几个怎么?好好儿的哭什么。” 安儿一扭帕子,对王熙凤哭道,“这还是姑娘嫡亲的姑母呢,都这么欺负姑娘,日后过了门可如何是好,姑娘咱们别嫁了,好端端的嫁过去受人作践!” 王熙凤闻言却是笑弯了腰,指着她笑道,“傻丫头,说的什么浑话!我那姑妈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也不至于此。她不过是不愿意咱们盖过了她的亲生儿子,但凡她聪明些,也不至于作出这样的事,好歹我对她有利用价值呢。” 安儿犹自愤愤不平,平儿却是听出了几分意思,迟疑道,“姑娘,左不过是那府里的二太太是您的嫡亲姑妈,平常也是菩萨一般的人,如何就只会利用姑娘。” 王熙凤闻言啐了一口,冷笑道,“若不是她不喜欢她那个儿媳妇,又哪里想得到我呢。若是顾念我的面子,也不会在个宅子上给我没脸了。你道她是个菩萨,往日里也没少在外头放利钱。她那陪房周瑞家的女儿嫁给个作典当买爱的掌柜,这一二年越发红火了,你猜猜那红火是出在何处?你们一个个给我听好,我这好姑妈,你们只管当个佛爷供着,有个什么事都别随意应承,谁知道有没有一家子吃牢饭的那一天呢。” 几个丫头闻言皆是唬了一跳,心中虽觉王熙凤说的太过夸张,但见王熙凤面上冷肃,也不敢再问,只垂头应了。 待到晚间,王子腾夫人回来告诉王熙凤知道,将婚房换至梨香院。 王熙凤闻言神情一滞,急问道“妈不是弄错了?怎么换成梨香院了?” 王子腾夫人冷哼一声,“错不了,贾府老太太使唤画眉来说的。莫说我小人之心,你也别太亲近你那好姑妈了。你是没看到画眉到荣禧堂说把院子换成梨香院时她的嘴脸,没得叫我恶心。这还是对待她亲自做媒的娘家侄女呢!原也是我无用,给仁哥儿娶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媳妇还不知教训。还把你推到了贾府去,原以为有你姑妈在,又是她亲自保媒。现在想想你这一过去,那是里外不是人的局面。把你嫁过去帮衬她,又想用咱们家的门路送元姐儿进宫承宠,真真好算计!这么算计我闺女,若是让她轻轻松松做了娘娘的母亲,我也就白活这么些年了!” 王熙凤轻抚了抚王子腾夫人的后背,笑道,“如今晓得了不就好了?妈也不用生气,女儿是你亲自教出来的,如今有了防备,哪里会傻到去给人做刀子?元姐姐若是要做娘娘,哪那么容易。姑妈自己也知道,不然元姐姐为何不正经选秀,不过就是塞几个钱予内府里公公姑姑以求选秀时好受些罢了,哪里还用得着咱们家从中运作?” 王子腾夫人闻言却是一愣,“这话怎么说?那元姐儿相貌品行才干皆是好的,生的日子也是好的,哪里会难以被选中。” 王熙凤笑道,“妈傻了?元姐姐再怎么优秀,毕竟身份尴尬。虽说她是荣国公嫡亲的孙女,可到底是二房的。虽说如今贾府二房压了大房一头,可承爵的毕竟是大房,而且承的只是一等将军。元姐姐虽说能以荣国公嫡孙女进宫,可国公爷早没了,元姐姐实际上也就是五品官的嫡长女而已,说起来和一些宫女出身差不多,若是没有国公府的名号,哪里能参加大选?这还是抢了大房的名额呢。若是真能入选,多半也是美人才人一类的位份,能如何扶持家族?怕是还要家里送大笔的银钱进宫为她打点。若我说,还不如嫁一个好郎君,替家里寻一个好姻亲来得实在。” 王子腾夫人第一次听到这般论调,不由一怔,随即陷入沉思。 王熙凤看到王子腾夫人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便告辞离开。 王熙凤回到自己的院子,冷笑一声。元春不过是从五品官的女儿,前世做女史真的没委屈了她。虽说为家族牺牲进宫受苦,到底也是她亲娘老子的作为。即使她也是一个苦命人,但她本身就是贾府的催命符!以前大字不识不清楚,如今想想元春的封妃本身就有问题。贤德妃、贤德妃,古往今来就没有妃子有二字封号的,除非是谥号!从女史一步登天到贵妃,本身就非常不正常,偏偏贤德妃的封号后又加了一个凤藻宫尚书这个明显是女官的封号。贾元春的封号还真不是一个尴尬可以形容的。若是元春之后只能得个美人之类的位份或者不入宫,都比做了多年女史后一步登天来得强。 却道荣国府中贾琏得知自己的院子换成了梨香院和自己老子的作为,沉吟片刻,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走向东院。 贾赦看着坐在西边下首黄花梨圈椅上坐着发呆的贾琏,把玩着手里的古董扇子,不耐地道,“你小子有什么事!别浪费你老子的时间。” 贾琏看了看贾赦手中的古董扇子,觉得眼生,便开口问道,“父亲这把扇子是新得的?”贾赦又把玩了扇子两下,“王家送来的,用一个小匣子装在放节礼的礼箱里送来的,没上礼单,也算有心了。”贾琏闻言把自己的满腔意外感激又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咳,能得父亲的眼,想来是极好的。儿子今个儿过来是来向父亲请罪的。”贾赦睁开微眯的眼睛,打量了贾琏一番,道,“少来这套,这次我可不是为了你,我们贾府丢不起这么大的人。” 贾琏讨好的笑笑,“是儿子自以为是了,父亲此次可谓是一石二鸟之举。” 贾赦斜瞥着看过去,“你倒是说说是哪两只鸟?” 贾琏道,“其一便是让儿子换了一个体面的院子,其二则是向岳母体现了我们的诚意。” 贾赦闻言啐了一口,“啐!我还道你长进了,没想到当真是一个蠢材!这次的事儿好处何止这两个不重要的!” 贾琏听到不重要三字,微微抽动了嘴角,“还请父亲教我。” 贾赦道“好处有四。其一,你换了个能见人的院子;其二,你二婶娘惹恼了亲家母,你媳妇进门后必定不会与她一条心;其三,我们给了亲家诚意,你媳妇进门后不会胳膊肘向外拐能真心对咱们大房和你;其四,没了王家的真心帮忙,元姐儿想进宫作娘娘可没那么容易。元姐儿做不了娘娘,对咱们都有好处。” 贾琏闻言一愣,“大妹妹进宫?可以大妹妹的才干,入选应该不难啊。何况大妹妹进宫,我们府里出了娘娘,那不是举族荣耀的事吗?” 贾赦嗤笑一声,“虽说元姐儿用的是荣国府的名号,可老二只是从五品。真论起来元姐儿也就是比一般宫女强一些。况且她是二房的姑娘,若是做了娘娘,咱们大房可真没地儿了。” 虽说贾琏与元春贾珠性格不合,到底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心里颇有些不服,偏偏说这句话的是自己的老子,只能垂头不语。贾赦看了眼连自己的表情都控制不好的贾琏,道,“得了,无论元姐儿能不能进宫做娘娘如今都无法下定论。讨论这个还不如想想聘礼要送什么过去。” 贾琏忙道。“原定的是一万的聘金,以及六十六匹上用绸缎、六十六件珠宝首饰、六十六套四季衣裳等,和各色羊酒果品。”贾赦挑了挑眉,“老二家的还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老二当年迎娶她是五万聘礼,绸缎珠宝衣裳均是一百二十。如今虽说不如父亲在世的时候了,可之前珠哥儿下聘也是三万银,绸缎珠宝衣裳都是八十件。给你的却是这般,说什么待你如亲子,真真是可笑之极。行了,我回头会让她从公中吐出来。绸缎衣裳也就罢了,做不了多少手脚。珠宝首饰却能重新炸了拿出来用。要我看你还是自己寻点好东西加进聘礼里,比起从公中送去的聘礼更有心些。也能让你岳父岳母高看你一眼。” 贾琏闻言脸微红,“父亲又不是不知道,儿子除了每月的月银和应酬公干跑腿,就没有别的收入了。除了早前祖父和老太太各位长辈赏下的东西也没啥好东西了。” 贾赦道,“明儿我带你去找老太太,向老太太讨要你母亲的陪嫁。当年老太太和老二家的做主把你母亲的嫁妆封存了。你母亲如今就你一个儿子,她陪嫁的田庄铺子都是你的。而且她当年陪嫁中有不少珍惜的东西,我记着有两盆宝石盆栽和金丝楠木缂丝屏风都是好东西。你母亲的田庄铺子的租子这些年都是交给公中的,占了这么久的便宜,也该交还回来了。” 7、 第 7 章 王夫人见贾母唤自己过来是要自己将张氏的嫁妆拿给贾琏,暗地里咬碎了一口牙,强笑道,“琏哥儿还没及冠,说起来还没成年呢,小孩子家家的哪能处理好这些。” 贾赦在一旁勾起一个痞笑,“弟妹这话就不对了。琏儿都要成婚了哪里还算个孩子。琏儿十三的时候不就开始替他二叔跑腿了,府里的田庄铺子也常是琏儿去盯着。这些年让他办事虽说不尽善尽美吧,至少也没出过大错,哪里就处理不好了。别的不说,珠哥儿十五那年弟妹不也把自己嫁妆里的几处铺子田庄予他了吗?珠儿忙着读书都能处理好,琏儿闲着无事自然能经营的更好。我记得张氏的嫁妆里有不少好东西,琏儿媳妇是你们王家出来的,不像珠儿媳妇,聘礼中加几样名贵摆件也体面。不过琏儿不比宝玉来历尊贵,公中和老太太手中的好东西还是留给宝玉的好。毕竟你们二房财产的大头都在珠哥儿身上。说起来,我是个万事不管的,倒不知府里对聘礼是什么个章程?虽说如今不如老太爷在的时候,可到底得体面不能薄了。我想了一晚上,咱们府里虽说以后承爵的是琏儿,统制县伯府又不像李祭酒府上。可到底两房未分家,珠哥儿又是哥哥,也比琏儿争气,和珠哥儿一般就好了。” 王夫人听着贾赦拿贾珠说事,又反复说李纨比不上王熙凤,这都罢了除了张氏的嫁妆还要加聘礼,偏偏还赞了一遍宝玉,让老太太点头称是,差点气得倒仰。贾琏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比得上她的珠儿!也想和珠儿一个待遇。李纨比不上王熙凤她当然知道,相貌、口才、嫁妆,才干样样不如王熙凤。若是她能,她哪里会给珠儿娶这么个媳妇! 贾赦看着王夫人脸色忽青忽白好不难看,心里爽快。只贾母看着王夫人那样儿,心里有些不满,“老二媳妇,怎的了?我瞧着老大说的并无不是。你娘家虽和我们家亲近,但正是这样更该注意体面。上次的院子的事儿已经让你娘家嫂子不满了,聘礼也不该比珠儿差才是,没的委屈了琏儿和凤哥儿。还有你先大嫂子的嫁妆,这些年的租子红利都并入了咱们府里公中,也该还给琏儿了,让外人晓得咱们家拿着媳妇的嫁妆不放说起来不好听。” 王夫人心里暗骂,你个老虔婆装什么!若不是你的主意我哪会大喇喇的就把红利收到府里!但终是陪笑道,“婆婆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只是先大嫂子的嫁妆单子媳妇还得回去细细找一找,年岁太久了还不知能否找到。” 贾赦闻言不由在心里冷笑,面上却笑盈盈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道,“哪里用劳烦弟妹辛苦去寻,你先大嫂子的陪嫁单子除了在娘家和府里的那两份外,怕丢失又抄写了一份,我收着呢。”说着将单子递给邢夫人,“夫人带着一些下人跟着二弟妹去取,就别劳烦二弟和弟妹房里的下人了。”又对着贾琏道,“你也去。你母亲二婶识字都不多,你去顺带帮着你母亲二婶清点。何况都是你的东西,瞧一遍自己心里也有数。”然后又对着王夫人道,“琏儿和你嫂子都笨手笨脚的,这个折子我还抄了一份,若是单子不小心有损。弟妹记得吩咐人来东院找我取。” 王夫人心里暗骂了两句,僵着脸道,“哪里就会如此了。”此时贾母翻了翻那个折子,道,“这是你先大嫂子亲自写的,我认得她的字,她当年一手簪花小楷人人都赞的。” 王夫人听见心里更恨,又瞧着虎视眈眈的邢夫人,暗骂贾赦不是东西。邢夫人最是个眼皮子浅又爱扒拉着钱不放的,即使这嫁妆她摸不着也不会让自己留着。贾琏又怎么会把到手的东西吐出来!贾琏没有理会王夫人的视线,他正在翻看手里的嫁妆单子,越看心越冷。无他,贾琏自小不在东院生活,反倒是荣禧堂和荣庆堂让他逛了个遍。莫说别的,光是单子上的赤金点翠红宝头面他早年就在元春头上见过,那头面上红宝石俱是鸽子血,端的华贵异常。还有那对赤金楼阁簪他也在王夫人头上见过,簪上楼阁栩栩如生。还有那副沉香木多子图缂丝炕屏不就在荣禧堂王夫人的炕上!除此之外还有婴戏莲纹金钗、马踏流云和田玉摆件、镏金鹤擎博山炉……这些他都在贾珠、元春或是王夫人房中见过!这还是能确定的,还有一些是贾琏不能肯定的。 王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既如此,我这就按着单子回去寻出来。” 待王夫人、邢夫人、贾琏一行人出了荣庆堂,王夫人对周瑞家的打了个眼色,周瑞家的急忙忙回去收拾拿出来摆的东西。白纸黑字,实在不好敷衍。邢夫人撇了一眼周瑞家的,道,“既如此。弟妹先带着我们去取房屋田舍铺子的地契吧。”邢夫人心里也有几分不服,原配的嫁妆怎么就是隔房的弟妹给保管!不知这保管得保管没了多少东西! 王夫人笑道,“地契和大件儿都在库房里。”王夫人不是不想对地契和大件摆设动手,无奈大件摆设太过扎眼,而且太过珍惜不容易出手,彼时库房钥匙还是贾母亲自保管贾家还未到灯尽油枯之时,故而也不曾动手。账目贾母也要亲自过目,张氏手中田地都是良田,铺子也都在好地儿,每年的收入稳定,数目也高,若是没了,贾母很容易就会发现不对。固然都好好地还没被王夫人挪为他用。 数清楚田地铺子房屋的地契和之中下人的身契。又把大件儿家具,如紫檀木八仙桌、黄花梨圈椅、紫檀木美人榻、贵妃榻等等都搬到了刚收拾出来的梨香院。最让贾琏叹为观止,费时费力的则是当年张氏陪嫁的紫檀木五进千工拔步床。张太傅家嫡长女虽说是在京城出身长大嫁人的,但张家祖籍却在姑苏,所以当年陪嫁时也按照江南风俗打了一个巧夺天工的拔步床。除此之外,还有嵌珍珠宝石齐梅祝寿盆景、嵌珍珠宝石齐梅祝寿盆景等精细的宝石花树、还有金丝檀木四美缂丝大屏风、鎏金异兽纹铜炉等等。三大箱子里俱是各色头面首饰,还有数大箱子料子,一箱俱是蜀锦,一箱俱是云锦,一箱俱是缂丝,两箱俱是妆花缎、四箱俱是各色纱罗,一箱则是哆罗呢等毛织绒布,还有几箱之中是各色绫布、绸布,四箱俱是皮料,有熊皮、狼皮、貂皮、虎皮。看起来略松,像是被人拿过几匹,但是皆如新,一见就是好料子,布料花色都是常用的吉祥图案,倒也不过时。还有五箱衣服,其中两箱是斗篷与大氅等等……俱是如新。连装衣物料子的箱子都是黄杨木。贾琏仔细看了看,不由吸了一口气,其中竟有凫靥裘、雀金裘等等珍惜之物。除此之外还有三个檀木大箱子,其中则是各色古书典籍及名人字画,不乏珍品孤本。王夫人是个俗人,不知这些孤本的珍贵之处,故而也存放的好好地。还有两大箱子,俱是金子。三大箱子,俱是银子。正是张氏当年的压箱银子。 王夫人看到大房的下人不断将这些东西登记成册送到梨香院,心里滴血。看到周瑞家的回来了,后面跟着金簪、玉簪两个丫鬟,抱着几个个两尺长的匣子,其中正是王夫人据为己有的小件儿摆设和首饰。又有一个唤来贾琏领取,贾琏一瞧,只见是王夫人房里的缂丝炕屏、一对金珐琅九桃小薰炉、一对缠枝荷花金熏炉、半匣子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除此之外,还有一套赤金红包头面,一套点翠嵌宝头面,一套和田玉头面,一对楼阁金簪,一对金镶九龙戏珠手镯,一对嵌宝石双龙纹金镯,一对累丝嵌宝金凤钗,一对流云玉簪,一对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这些俱是嫁妆单子上明确写了名字的,不好抵赖。 贾琏看完,悄声道,“父亲看着,这些我就带回去了,这些东西常年放着也是积灰,剩下的那些个婶娘若是喜欢就留着吧,珠大哥哥和大妹妹那里的头面和摆设也用了许久了是爱物了,他们既然喜欢就送予他们吧。” 王夫人心里暗道,这些本来就该是珠儿和元春的!面上却是僵笑着道,“琏哥儿这话我听不懂了,你快瞧瞧吧,这些有什么损坏?” 贾琏看着王夫人,心下暗叹一口气,把东西都清点了就回了东院。 贾赦看着贾琏,撇嘴道,“你倒是还给他们留着脸面。怎么不知他们早就把这些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了。” 8、 第 8 章 贾琏道,“怕是珠大哥和大妹妹都不晓得其中,何苦为难他们。况且要回来了不知那些个下人又要说些什么可笑的话。而且大妹妹手里的料子都成了衣服,首饰也俱是佩戴过的,拿回来了那些用过的东西哪里能送给别人或是自己用?没得丢脸。这些东西赏给下人也是磨灭了这些好东西,还不如给大妹妹。她也配得起。” 贾赦看着天真烂漫的儿子,道,“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决定。老二和老二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珠哥儿和元姐儿倒是好的。” 这厢荣国府里贾琏拿回了母亲的嫁妆,一跃成为荣国府继贾母、贾赦、王夫人外最富的人。那厢王熙凤却是在清点自己的嫁妆。 紫檀木架子床、黄花梨八仙桌、黄花梨小几数个、黄花梨坐墩数个、黄花梨圈椅数个、紫檀木美人榻、紫檀木罗汉床、黄花梨条凳、方凳数个、绿檀木炕桌、紫檀木大方角柜、黄花梨面盆架等等大件家具,俱是雕龙画凤,精巧异常。另有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等等,一应俱全。店铺八个,两个珠宝铺子,一个粮铺,一个衣料铺子,一个当铺,三个空置铺子租出去收租子。良田一百顷,大部分都在京郊,部分在老家金陵。二十箱料子,绫罗绸缎锦绣皮料应有尽有。四箱四季衣物。五箱子小摆件,一对镂空雕银熏香球、一对芙蓉石鸳鸯熏炉、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金玉如意各一对、和田玉双鱼摆件一对、汉玉璧清玉笔筒、紫檀画玻璃五屏风、绿檀木百子多福缂丝炕屏、八宝翡翠宝石盆景、青玉瓶、缠枝莲花青花瓷瓶等等,俱是成双成对。另有黄花梨多宝格二个、红填漆菊花式捧盒二对、红雕漆长屉匣十对,雕紫檀长方匣六对、金镶玉草筋二双、商银痰盒二件、商银小碟一对、镀金盒一对、银执壶一对、银茶壶一对、银盆二件、银盒一对、银杯盘十分、银壶四把、银匙上把、玉杯八件。一箱书画,俱是名家手笔。好几箱子头面首饰,金镶珊瑚顶圈一围、朝阳五凤挂珠钗,赤金盘螭璎珞圈、金手镯四对、金荷连螃蟹簪一对、金莲花盆景簪一对、金松灵祝寿簪一对、赤金点翠嵌宝头面两套、赤金嵌宝头面两套、和田玉头面两套、珊瑚头面两套、白玉耳坠,金镶东珠耳坠,金镶红宝石耳坠,赤金缠珍珠坠子,红翡翠滴珠耳环,景泰蓝红珊瑚耳环,蓝宝石南洋珍珠耳环……等等不甚枚举。一匣子梳子,一匣子宫扇、铜、银、象牙、玉石、檀木等等材质俱有。合欢被、百子千孙被、鸳鸯枕、龙凤毛巾、聚喜宝盆、螺钿沉香梳妆台一座,自鸣钟一座,另有寿衣棺材板。共五家陪房,俱在庄子铺子里做工,唯留几个丫鬟小子婆子在府中。至于胭脂水粉、牛羊瓜果一类的则是在临近婚期时再采买。 王熙凤细数了数自己的嫁妆单子,心下满意。 别的不说,至少能把李纨的脸给打肿! 别怪王熙凤对李纨有偏见,毕竟她自认对李纨不差李纨却处处打她的脸! 她替平儿打抱不平也就罢了,却说平儿和自己该换过来,让自己给平儿赔礼,虽说确实是自己迁怒,不过也太可笑了!当世讲究尊卑有序,平儿为奴,自己为主,李纨这么做就是在打自己的脸,明摆着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王熙凤你还不如做一个奴婢,你连一个丫鬟都不如。” 再有园里姑娘们开诗社的时候。自己本身不懂读书认字,更别提写诗接句了,愣是要自己去做个甚么监社御史!本来就为了府里卯吃寅粮头疼不已,都当了好几样嫁妆了,居然还要自己去给她们出钱逗乐子!谁不晓得她李纨是除了老太太、大老爷二太太外最富的!自己不过推辞几句,就一口气送给自己“无赖泥腿市侩”“下作贫嘴恶舌”“黄汤灌狗肚”“狗长尾巴尖”“泼皮破落户”“楚霸王”等等一系列雅号!自己是个混闹得也就罢了,真不知道她一个国子监祭酒家出来的大家小姐哪儿晓得这些个字眼儿的!说是自己推脱不肯出钱陪姑娘们,当她不晓得那是在借机发表对自己的不满和不屑?就冷眼瞧着巧姐被卖,若没刘姥姥,巧姐儿就得过“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日子!真不知道自己虽然没一天围着她转,到底衣食也没缺了他们母子两个,哪就惹着她了!难不成她祭酒家的小姐没了丈夫还眼红自己有男人吗!贾琏那还不如没男人呢!何况她是没了丈夫,可别人也没了孙子儿子哥哥,凭什么要去安慰她迁就她! 虽说李纨也的确是个苦命的,娘家迂腐,丈夫早死。可那府里的姑娘奶奶哪个不是命苦的?问题是她哪里就委屈了?就说娘家吧,国子监祭酒虽然位置不高,但是清贵,是天下学子之师。说起来暗地里的能量极大。只不过二太太是个天真烂漫的,瞧不见其中的好处罢了。 至于贾府对她和贾兰不在乎,简直可笑!她和贾珠成婚不久贾珠就死了,若是放在别家难道不会说她克夫?而且贾兰是遗腹子,没说他克父已经很厚道了。李纨的月钱和老太太相同不说,还把园子给她收租子,年底分红也是最多的,这还不重视?而且她还有自己的嫁妆,算一算整个贾府小姐奶奶这些小辈里最富的就是她了。她是寡妇,怎么可能让她管家理事应酬外人!贾府又不是没人!当年自己重病,她和探春、宝钗管家,开口就说要给赵国基四十两,明知道最后不可能给出那么多,还要搏个好名儿来衬托我王熙凤的狠来! 王熙凤这一次虽然不会害李纨,但是绝对要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给她添堵!前世自认没有委屈了她,她都要这般对自己!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可怜她寡妇失业!横竖是个不知好歹的! 王熙凤回过神来,对下人仆妇们说,“行了,都收拾起来吧。”又斜瞥了眼院子角落的那个阴影,回了房间。 “如何?”见到平儿回来,王熙凤一挑眉,问道。 “是奶奶房里的嫣翡。”平儿答道。 “竟是嫣翡?真是大材小用。”王熙凤嗤笑道。 嫣翡是何等人也?柳氏身边的一等丫鬟有两个,一个是嫣翡,一个是嫣翠。嫣翠长得平平无奇,人也蠢笨。嫣翡则不然,长相妍丽,心思精明,又忠心耿耿,是柳夫人特意选出来跟着柳氏陪嫁的。王家上下都知道嫣翡是奶奶房里第一聪明人。偏柳氏是个蠢的,见到嫣翡生得好,便不住地折腾她,也不听嫣翡的劝告,只以为嫣翡是想借机让她失势,好做上二房。王仁也是个贪恋美色的,嫣翡气恼之下索性自梳。柳氏又以为嫣翡是在打她的脸面,但是母亲耳提面命之下又不能赶出去,所以嫣翡的日子越过越差。难得即便如此嫣翡对柳氏也是忠心不变,说起来倒叫王熙凤羡慕过一回。 “姑娘打算……”平儿问道。 “不必,嫣翡不似别人‘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何况我也要嫁出去了,没意思。”王熙凤摆摆手,“由她闹去!不过是嫌我嫁妆厚些,她要真作甚么,有妈收拾她,与我们何干。” 王仁院里柳氏将手里的帕子扭了几扭,恨道,“太太是要把家当都要给大姑娘给陪嫁到贾家去么!也不想想她唯一的儿子和之后的孙子!是要我们以后都在外面讨饭么!” 嫣翡垂头没接话,心里撇了撇嘴,这位二姑娘还真是上不得台面。外头只道理国公府二姑娘是太太亲生,比大姑娘尊贵。其实不然,柳夫人是个要强的性子,忙于管家。二姑娘又是个姑娘,不比爷,二姑娘自小是和大姑娘一块儿长大的。大姑娘确实出身不好,其母不过是柳老爷接回家的名妓,然大姑娘知道自个儿庶出身份不好,于是不愿亲近亲娘。那位姨娘偏又是个能闹腾的,经常到姑娘们房里窜,又存了一份心思,于是二姑娘反而被姨娘影响的不上台面。你道嫣翡为何尽忠于柳氏,原是柳夫人在大旱中收留了她一家,还拿银子救治嫣翡的弟弟,嫣翡又是个有情义的,故而许诺给柳夫人一生驱使,不然她哪里能陪着这个一天到晚作死的大小姐,还自梳了连下半辈子都没了依靠! “不行!那些都是大爷和大爷的孩子的!即便要陪嫁也不能让她带那么多去!那八个铺子和百顷地儿几乎是咱们府里在京城里所有的田地铺子了。她哪里能都拿去!”柳氏厉声道。 9、 第 9 章 嫣翡心里暗道,你怎么不说说王家在金陵的上千顷地呢?莫说别的,京城除了陪嫁给大姑娘的地儿,至少还有一两百顷呢。世家大族有几个注重铺子的?大姑娘的那几个铺子也就勉强不赤字罢了。一天到晚把着爷们,也没见把出个一男半女来,尽把精力放在作死上了! 嫣翡看着窗户外的妍璃悄声离开,也就没再管柳氏排兵布阵的作死了。妍璃是太太的人,她特意挑上来做二等丫鬟。不是她对柳氏叛变,反正太太现在不会把她休回柳家,让太太提前破灭了她的打算,也免得她作死作大发了。把主意打在大姑娘身上,连太太都能轻易收拾她,大姑娘比起太太,还心狠好些,要是那母女俩一起收拾她,有她受的。 王子腾夫人看到妍璃,心里便是一凸,听完后却是不止的冷笑。“我看她是真的闲着没事儿干瞎琢磨了。我也懒得收拾她,没得掉了身价!我记得妍琉有那么几分心思,你帮帮她如愿就是了。仁儿身边的人太少了,看着忒不体面。” 过了两日,王仁与自己院里的妍琉成了好事,王子腾夫人亲自提了妍琉到姨娘的位份,让柳氏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与妍琉斗智斗勇,一时院子里好不热闹,柳氏也没工夫再去眼红王熙凤的嫁妆。 王熙凤听到消息,连笑三声,拍着手对几个丫鬟说,“瞧瞧瞧瞧,我还有的学呢!妈这才叫厉害,我那点手段算什么!” 王家王熙凤正在拍手称快,贾府贾琏却对着手中王夫人送回来的匣子皱眉头。考虑了半响,唤来流云,指着其中未见王夫人穿戴过的几件首饰道,“这几件你拿去给昭儿,教他拿去金店找熟手的师傅,重新炸一炸再修一修模样,换个时兴点的样式,别让人瞧出原样儿来。这事别叫府里其他人晓得。其他的你都放在一个匣子里好好收着。”流云点头称是,拿着匣子出去交给贾琏的小厮昭儿。 过了一周,昭儿将重新炸好的首饰送了回来。贾琏又对着流云道,“你把这些用那个黄杨木匣子装上,跟我去东院。”流云不解道,“二爷,大老爷今儿不在府里。” “我晓得,”贾琏道,“去找太太。” 流云愣了一下,问道,“二爷是说大太太?” 贾琏扫了流云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东院还有几个太太不成?” 流云见贾琏声色不同以往,垂头不再说话。 却道邢夫人看见贾琏找自己,很是意外,“琏哥儿怎么想到来找我了?” 贾琏笑道,“无事就不能叨扰太太了?原是前两日得了先母的陪嫁,瞧见其中几样物事甚适合太太,我就拿了出来孝敬太太。” 邢夫人虽晓得贾琏没这个孝心,但大房各个谁不是无利不起早的?邢夫人看见匣子里满满当当的金玉首饰,俱是好做工好成色,也就笑道,“哟,这就便宜我了?” 贾琏早知继母不上台面,倒也无所谓。他身后的流云却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道大太太连推辞都不推辞,哪里当得起这府里的太太…… 邢夫人见流云的样子,心里的高兴少了一份,不由火起。邢夫人出身不好,又无子无女,本来就在府里站不住脚,平白瞧着府里的姨娘猖狂。邢夫人怒上心头,便道,“这丫头就是前几日老太太应了你的那一个?” 贾琏见邢夫人平白发怒,一怔,道,“正是我身边的流云。已经提了二两银子的月例。” 邢夫人又道,“我记得咱们府里的爷按理婚前是有两个通房。除了流云外还有哪个?” 贾琏回道,“还没定下。” 刑夫人闻言计上心头,指着一旁一个削肩膀水蛇腰,长相妩媚的侍女道,“这个是秋桃,东院她的相貌也算数得上的了。都说贤妻美妾,秋桃的相貌倒也当得起。原也是外头好人家的闺女,只是家败了卖进了府里,人也老实,倒比那些个心眼子多的家生子好些。你若是看得上,就予你了。” 贾琏听完,心头却很是意外,又细瞧了瞧秋桃。见秋桃虽面如桃花,但行事举动却又拘束有些放不开手脚。心里虽不太喜欢秋桃的胆小不上台面,但又心热秋桃的长相。却又担心刑夫人借故给他塞人,回头贾赦算账,当下便迟疑起来。 刑夫人又道,“原是前些日子府里买人进来,我见她生的好,像是个有造化的,这才要到了东院来。谁成想这丫头畏畏缩缩的,教老爷好生发了一通火,让我将她送走,可咱们家里只有买人的哪有卖人的道理?送到田庄铺子我又嫌埋没了她的好相貌。琏哥儿若是有耐心,好好教一段日子想必能好些。” 贾琏一听是他老子不要的,当下便答应下来,“长者赐不可辞。我将她带回去教流云带着她就是了。” 流云闻言,心里委屈,但不敢对主子们如何,只拿一双眼睛恨着秋桃。她做琏二爷的丫鬟做了十年才熬出头来,这个小娼妇竟然这般轻松就当上了姑娘! 贾琏与刑夫人又客套了几句,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盒来。递给刑夫人,“太太也知道,大定的时候您是要给新媳妇一副认可的,那日子太太若拿出了好东西,谁还能看不起太太?” 刑夫人打开锦盒一瞧,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锦盒里是一对羊脂白玉镂雕凤朝阳的镯子。玉是顶顶好的成色,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像是那凤下一秒就会展翅高飞一般。 刑夫人定了定心神,又看了看旁边装满金玉的匣子,收起锦盒,对着贾琏笑道,“还是琏哥儿好眼光,这镯子我瞧着也就凤哥儿配的起。” 贾琏见刑夫人答应了,又与刑夫人客套了两句,便告辞离开了东院。 转眼到了八月,贾家王家大定。王子腾身为京营节度使,正是圣眷正浓的时候,贾家虽然大不如前,到底是国公之后。贾家将袭爵的公子订婚王家的嫡长女,前来恭贺观礼的人自然极多。 六万的聘金,以及八十八匹上用绸缎、八十八件珠宝首饰、八十八套四季衣裳等,和各色牛羊大雁酒果品。观礼之人见贾家送予王家的聘礼较送予李家的要厚一分,纷纷赞扬王夫人知礼法尊卑不偏不倚。王夫人面上笑着,心中却是暗恨贾赦私加聘礼委屈了贾珠。邢夫人在一边瞧见了,难得没有出口嘲讽,但却勾起一抹冷笑,还说她眼皮子浅,这王氏比她还眼黑呢!老爷和琏哥儿用先夫人的嫁妆添聘礼还没用公中的,脸就拉得这般难看给谁看!何况不也只各样加了八件,聘礼多加了一万,多加的一万聘礼还是上次王夫人用过的东西贾琏教人私下卖给一些暴发之家得的。 邢夫人坐在王夫人上首,挺直了腰板。是,她是继室,可到底也是一等将军夫人,是一品夫人!贾府居然嫌她丢人而让王夫人一个五品宜人出去应酬!她再不上台面到底也是官家出身,总比一个出去见人就行礼的好吧! 王夫人瞧着邢夫人志得意满的样儿,心中嗤笑,面上却摆着一张菩萨脸与人应酬,“今儿可不是好日子嘛。琏哥儿自小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凤哥儿也是个好丫头,他们俩成亲可不是好事儿吗。” 邢夫人听着这话不对,正要转头反驳,不料仆从们将王熙凤和陪着她的一些官家小姐给领了过来,也就闭了口。 王熙凤今儿头戴点翠累丝嵌宝金凤冠,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着宝蓝曳地百褶如意裙,腰间系着桃红色宫缔,比翼鸟羊脂玉佩,凤目明亮,朱唇带笑,好一个神仙妃子的模样! 王熙凤一出来,便有无数陪客满口称赞之语,哄得王熙凤仿佛天上地下难有人比一般。王子腾夫人闻言笑得合不拢嘴,口中却谦虚道,“这丫头哪有那么好了?莫说那宫里的娘娘美人了,诸位家中的姑娘她哪比得上?可别夸得她更加无法无天才好。” 王夫人接嘴笑道,“诶哟嫂子这话可是谦虚太过了。这不晓得凤哥儿的好处?我还羡慕大嫂子呢,得了凤哥儿作儿媳妇,比我儿媳妇可强多了,嘴也甜,不像我这媳妇儿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李纨坐在王夫人身旁,闻言笑容僵了僵,放在袖子里的手捏紧又放开,没说话。 王熙凤看了看被王夫人当众给没脸的李纨,开口笑道,“诶哟哟姑妈可别哄我了,谁不晓得李姐姐识文断字是个才女,又温柔娴雅,最适合一心向学的珠大哥了。若是珠大哥得了个和我一样的爱胡闹的,珠大哥还能安心读书么。” 10、 第 10 章 贾元春看到王熙凤和王夫人插科打诨对李纨评头论足,李纨脸色愈加尴尬,忙拉过王熙凤笑道,“你还不过来让我撕了你的嘴!真真是胆子太大了,什么你都能往嘴里过!” 王熙凤转过身拉住元春的手笑道,“诶哟元姐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还不晓得我的德行?说起来,别人我不晓得,元姐姐可是比我强得多了,也不知以后便宜了谁去!” 王子腾夫人在王熙凤身上轻拍一下,“真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什么话都往外头蹦!说起来元姐儿及笄后不知多少人上门求亲,还不知未来便宜了谁。” 王子腾夫人此言一出口,不少夫人太太仔细打量了元春一番,理国公府的柳夫人吴氏笑道,“谁不晓得元姐儿是个好的呢。说起来也是我那老姐姐的不是。平白想给元姐儿说我的內侄儿。我那內侄儿一天到晚喝酒听戏的,哪里配得上元姐儿。这不把政公给气的,愣是舍不得嫁了。” 那理国公府的夫人的姐姐正是东平王妃。吴家既能出一个王妃,自然家境不一般,虽不在四王八公之内,但吴公却是太子太保,官居一品,而且加封了爵位。吴公有二女一子,唯一的儿子虽说是个纨绔,到底身上有家中捐得的一个五品官。说起来吴家家世还要好些,毕竟老吴公尚在官场,荣国府贾代善却已经过世了。东平王妃给元春说的内侄是吴家的嫡长子,虽说爱喝酒听戏了些,到底在老吴公的管教下还算正经,手中也经营着家里的铺子买卖,算起来还是京城纨绔中比较上进的。元春身为荣国府的二房嫡女,虽说父亲也是一个五品官,但是对上太子太保府上的承爵公子,到底还算高攀了。 在场的夫人们都不是蠢的,细想想也知道了王夫人和贾政的打算。看了看元春,不由在心里叹了声可惜。 贾元春被众人的目光刺得难受,心中酸苦的厉害。虽说心里确实有一份高傲,但是自小读书识礼,晓得自己在出身上甚为尴尬,难以寻到真正的良配。到底也不愿进宫,毕竟自己身份尴尬,难以得到好的位份,何况哪个女儿愿意远离父母家人到一个吃人的地方与无数人勾心斗角呢?元春虽然读了无数列女传,是王夫人完全按照大家闺秀的样子培养的,但是自小也爱看戏,心里对这一世一双人也有渴望,哪里愿意到金丝笼里战战兢兢卑微的服侍一个人? 王熙凤看到了元春的尴尬,状似不明白的道,“元姐姐是再好不过的了,姑妈又极疼她,必定能得个四角俱全的郎君。到时候我可一定要喝第一杯喜酒!” “你这丫头,真是……”王夫人干笑两声。 邢夫人在一旁看着王夫人的样子,撇撇嘴,笑道,“我呀就喜欢凤哥儿这个有话说话的性子,元姐儿是弟妹的心尖尖儿,可不是要千挑万选么。凤哥儿过来,我予你样东西。” 王熙凤闻言却是心中讶异,没谁比她更清楚邢夫人穷酸到什么地步了。往日里打赏,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用的是打的新巧的金银锞子、金镯子之类的,邢夫人打赏的金银锞子基本是其他人的一半不到,也不用金镯子,而是细银镯子。如今大庭广众之下,邢夫人必定不会用那些东西出来丢人,邢夫人当场说出来要送她东西,由不得她不讶异。 王熙凤走到邢夫人面前,笑道,“伯母,您要给我什么好东西?” 邢夫人闻言却是往后靠了靠,板着脸道,“凤哥儿这话我可不爱听了。” 王熙凤闻言却更加意外了。元春在一旁看到邢夫人不过面上难看,掩嘴一笑,上前轻推了王熙凤一把,“你是个蠢得不成!那是你婆婆,你倒是去叫她伯母!伯母那是我叫的!你怎的和我抢起来了!” 王熙凤这下却是真的意外了。在她的记忆里,邢夫人不上台面,严肃着脸表现自己的身份不凡,而且对自己向来是看不惯,怎的居然还会开玩笑了! 但是王熙凤到底是个反应机灵的聪明人,当下反过身推了推元春,“啧!我还不是想着让你叫我嫂子你拉不下脸!真是不识好人心!”又转过头对着邢夫人笑道,“诶哟我的婆婆您可是最好的了,您大人有大量,别理我刚才的混话!可别把东西收回去了,都是我不好,我自己打嘴。” 邢夫人被王熙凤恭维一番,心里不由得意,拉起她的手道,“不过说笑,哪里用得着往脸上呼了!”又轻轻挽起袖子,露出一双顶顶精致的羊脂白玉镂雕凤朝阳的镯子,取下镯子亲手戴在了王熙凤洁白的皓腕上,笑道,“我就说就只有凤哥儿配得上。” 王夫人看到那对让她眼热许久偏偏太过高调明显而一直没下手的凤镯,心中不免一酸,开口笑道,“诶哟,我瞧着这是先大嫂子的嫁妆里那对羊脂玉的凤镯吧,那可是先大嫂子的爱物。” 众人口中的称赞闻言就停了下来,可邢夫人却不如她们所想一般表现得难堪,反而是微笑着道,“可不是先姐姐嫁妆里的爱物?前儿琏哥儿要大定把先姐姐的嫁妆给拿了回来自己料理弟妹你也是知道的。前两日琏儿孝敬我了一些首饰。大家也都知道,我的出身不算好,也没多少傍身的东西,琏哥儿这举动可让我感动的不行。我原是说让琏儿留着给凤哥儿,可琏儿说凤哥儿短时间内用不着这些款式的首饰,平白显得老了,他回头给凤哥儿另外打一批新的。虽说我是收了,可这对凤镯是先姐姐的爱物,又是凤朝阳的款式,我想着也就凤哥儿配得上。况且这是先姐姐生前的爱物,又是珍贵异常的,想着也是传世的东西。我把这凤镯给了凤哥儿,算是代先姐姐给媳妇一个传承,说到底琏儿是先姐姐生的,先姐姐才是凤哥儿的正经婆婆呢。” 王夫人干笑道,“难为大嫂子舍得。” 邢夫人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说到底这些东西本也不是我的,最后还不是都要还给琏儿和凤哥儿还有我未来的孙子的?不过是我厚颜替他们管几年罢了。” 大定礼上王熙凤被邢夫人的手笔给惊了一把,随后连忙着人打听贾府的事,这才知道贾琏得到了亲娘的嫁妆一跃成为京城公子哥中的富户。那日他们算嫁妆并没有瞒着人。王熙凤算了算,贾琏如今一个人的身价足以上百万!张氏当年的嫁妆虽然不至于那么多,但张氏出嫁后每年自己的商铺、田庄都有增加,而这些也被张氏渐渐记录下来,改成了新的嫁妆单子。除此之外张氏的嫁妆里颇有几件珍稀之物,虽说难以卖出去,但是其中的珍稀度也值几十万! 王熙凤数了数自己的嫁妆,除了公中的二十万置办的田庄店铺等嫁妆外,还有几件价值约十万的珍贵摆设,和一些孤本典籍。除此之外王子腾夫人还将自己嫁妆的三成放在了王熙凤的嫁妆里,其中就有一些摆设田庄铺子,大约也值一二十万,另有一些摆设。算起来王熙凤的嫁妆总价值大致在六七十万,再加上王熙凤祖父祖母留给她的东西,顶多也就是八十万左右。 王熙凤内心算计了一下,这件事的利弊。贾琏有了不小的资产,虽对当官做宰没多少天赋,但是于庶务上还是想到擅长精通的,又不像贾宝玉似的天天爱糟蹋东西。张氏的嫁妆到了他的手里,经营一些年多半要翻个翻儿。所以贾琏的腰板子要比前世硬上许多,不容易拿捏。但是贾琏本身也没胆子干什么事,顶多就是爱女色了些,实在不行多提拔几个丫鬟也就是了,反正那些人的月钱也是府里出。而且也有很大的好处。虽说当年贾府亏空严重,她填了不少自己的嫁妆进去,但是贾琏的自尊不会拿她的嫁妆,所以向来是仰二房的鼻息,指望着得点差事手中宽裕些,自然是做了二房的“管家公”!如今手里有了产业自然也不必去抱着二房的大腿不放了。况且这些这辈子才发生的事情很可能让贾琏对二房有怨气,这是很好的一个利用机会。 “凤丫头,你这是出什么神呢?”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王熙凤的思路。 王熙凤回过神来,讶异道,“妈怎么过来了?”又回头骂道,“你们几个小蹄子胆子越发大了!太太来了也不与我说一声,这是要造反吗!” “行了行了,我还道你在午睡,便没教她们喊你。谁知道你人在房里,神却不知到哪儿游去了。”王子腾夫人打趣道,只是眼里却没笑意。 11、 第 11 章 王熙凤见王子腾夫人神色不对,赶忙将王子腾夫人请到上位上坐,道,“这是谁惹了妈的不快?女儿替您收拾他去!” 王子腾夫人叹了口气,拿手指一点王熙凤的额头道,“我这不是替你委屈吗。” 王熙凤反而一头雾水,笑道,“妈这是什么话?谁敢给我委屈受。” 王子腾夫人道,“还不是你那个未来婆婆!原是想着那天文定看上去还算好,谁成想这两天查了一下,琏哥儿文定前一周就给了他一个妖妖娆娆的通房!这不是活打脸么!” 王熙凤这才明白王子腾夫人的顾虑,却不在意,莫说她对贾琏已经没多少感情,况且一个隔了一层没啥地位的婆婆给她添堵总比上辈子她那亲姑妈给她添堵来着强。何况东院的那些丫鬟虽说也是心心念念相当姨娘,但是大房那边的水还是浅了些,手段也远远比不上二房的那些丫鬟。前世王夫人给贾琏的那个好通房才是她的心头之恨!所以当下笑道,“咱们这种家庭哪个爷儿婚前没两个通房丫鬟的?何况妈也不想想,我那未来婆婆不给人,还有谁会给?荣国府的老太太?指不定是我那好姑妈呢!不过是个通房玩意儿,妈你还不了解我的本事,有什么压不下的?” 王子腾夫人无奈的道,“我还不是怕你像珠哥儿媳妇似得,被通房嚣张得怀了孕都没个安生日子!”李纨不得王夫人欢喜,王夫人给贾珠的两个通房花簪花钗两个仗着是王夫人给的,也不怎么尊敬。如今虽说李纨怀了孕,但是同时通房们也抓紧了这个大奶奶没法承宠的机会,一个劲的折腾。偏偏这些人都是长者所赐,李纨根本不好打压,所以就一个劲儿受气,偏偏王夫人也做妖,所以过得很辛苦。 王熙凤闻言却嗤笑一声,“那珠大嫂子说好听些是温柔娴雅,说难听些就是手段不够。偏偏我那好姑妈又把珠大哥哥看得如命一般,珠大嫂子不像姑妈,又会识字又能温柔小意,而不是像姑妈一样每时每刻端着。姑妈哪里会看她顺眼?偏偏珠大哥哥又是个读了死书的,不能帮着她,那珠大嫂子可不就抱着肚子哭了?妈你说那府里大太太给我气受,谁不晓得那位太太是填房,贾家宁愿让姑妈一个五品宜人出来待客也不愿她一个一品夫人出来应酬,哪里有地位可言?她哪里能真的给我气受找我麻烦?何况我又不是珠大嫂子,连个姨娘都不是还敢给我气受,我治死她也没人说我的不是!谁让她不分尊卑呢?” “你到底是去做人媳妇的,我哪里能真的放心呢。”王子腾夫人苦笑一声。 “行了妈,我可不担心这些。”王熙凤笑道,“何况比起我那未来婆婆给的那个丫鬟,我倒是觉得另一个通房还需要担心些。妈你想想,一个不亲近的继母给的丫鬟和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哪个更让那位琏二爷上心些?” 王子腾夫人闻言便皱起眉头来,想了想便拉着王熙凤把自己掌握的宅斗技巧又悉数再教了一遍,又拿出不少药物的秘方又悉数交代了一遍。 却道荣国府里邢夫人在文定礼上压了王夫人一头,回来后便有一些得意,但是回来以后发现自己还是没有什么地位,又被贾赦给讽刺了一顿,这才稍微消停些。 贾赦和贾琏却不在意邢夫人的感受,父子两个都在女色中醉生梦死。贾赦自不必多少,贾琏自从在邢夫人那里得到了秋桃,比起常年对着流云的单调又多了一抹色彩。虽说贾赦贾琏两父子都比较喜欢长相妖娆性格火辣性感的少妇类型的,但是秋桃虽说性格懦弱胆小外表妖娆美艳,这种反差反而特别吸引人。 还没等王熙凤进门,流云就已经闹了起来,秋桃只是一味退步忍让,反而显得流云不像话。闹了好几次,贾琏的房里已经混乱不堪。 “啪!”流云捂着脸,狠狠瞪了秋桃一眼,双眸含泪离开了贾琏的房间。 秋桃半跪在贾琏面前,梨花带雨地攀着贾琏的膝盖哭道,“二爷……二爷把流云姐姐赶了出去,回头大家怎么看我呢。都是我的不是,平白惹了流云姐姐的不快。” 贾琏冷笑一声,把秋桃扶起来,“与你我何干,不过教训一下就赌气离开自己的差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别理她,如今就这般猖狂,以后奶奶进了门她岂不是要爬到奶□□上了?还不如早早给个教训叫她警醒些!”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九月。正是到了贾王两家的大婚之日。到了婚期前数日。贾家请了全福人将婚床上铺花生、桂圆、红枣的时候道“早生贵子!”扔皂角的时候道“白头偕老!”扔核桃的时候道“圆圆满满!” 到了婚期前一日贾家开祠堂祭拜天地、祖先,告知有婚事将举行。 到了婚期当天,嫁妆先行。先是数担砖头瓦片泥土,代表了新嫁娘陪嫁的田庄房舍铺子。又是数十担床、桌椅等等大件儿,之后又是摆设、首饰、服饰等等,王家的嫁妆担子一半还没开始抬起来,第一抬嫁妆便入了梨香院的院门,真可谓是十里红妆。等到王熙凤的嫁妆全部进了梨香院的院门,贾家已然换了三四个管家接替念嫁妆单子,无一不是喉咙沙哑才罢。梨香院的院子里满满当当,到来的宾客们赞叹不已。 “诶哟,这王家还真是大手笔,这怕是超过了五十万两白银了吧?” “何止呢,怕还有压箱银子,况且那些田亩商铺数量不少,也不知具体大小,恐怕也是好的。这王家这一辈就一子一女,王家那位爷儿又是个千金散尽的主儿,倒是王家这个嫡姑娘精明能干,指不定后天还能拉扯那仁哥儿一把。” “可到底还是个嫁了出去的姑奶奶,能顶什么用,更莫说王家小姐嫁过去那可是两层婆婆,哪能那般自由?何况她嫁了人有了孩子,难不成还能倾尽全力拉扯娘家兄弟?那贾家哪里能容她。” “谁晓得呢。说起来这琏二爷也是有福气,自个儿得了老娘接近百万的嫁妆,如今的媳妇嫁妆又这般的丰厚,日后日子可不就好过了。府上珠大爷的那位奶奶当年嫁妆可没那么丰厚,家境也比不上王家。” “说到底这荣国府未来承爵的是琏二爷,琏二奶奶的身份高些也是应该的。这一个‘白玉作堂金作马’的贾家,一个‘,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的王家,谁还缺那一二百万两银子?那贾家一门双国公,又是军功出身,还能少了好东西?能不济到动用媳妇的东西?” 此时的王家,王熙凤在闺中姐妹们的簇拥下走到了院子前,看着自己的嫁妆和各处长辈太太的添妆悉数晒妆后被人运出送去贾府。坐在椅子上等着全福太太给她梳头上妆。此时这位全福太太也并不是前世的那一位,因为换婚房导致的大定换期时间的推后,王熙凤的婚期也往后推了一些,这时请的一位则是原本的日期里无法前来的太太。 这位太太姓赵,家中老父是圣上的太傅,赵太傅所生儿女众多,赵氏当年嫁给了忠安亲王。这位亲王和圣上同胞兄弟,偏偏又有些痴性,喜好琴棋书画,又推崇一世一双人,故而忠安亲王府里没有一位妾妃美人,而忠安亲王妃赵氏一生生了三男两女,可谓是儿女双全,子嗣上昌盛。赵太傅与赵老太太皆在世,宫中太上皇太后身体也皆康健。父母双全,兄弟姐妹妯娌之间相处和睦,儿女双全,身体康健,夫家娘家富贵,可谓十全十美,极有福之人。 忠安王妃虽生活在文人之家,但是作为家中幺女,自小便有些无法无天,为人爽朗之极,也因此与王子腾夫人是极好的闺中密友,又极喜欢王熙凤的性子,故而屈尊来给王熙凤做婚礼上的全职太太。 忠安王妃轻轻拢了拢王熙凤的秀发,拿着紫檀木梳一下一下梳着王熙凤的头发,边梳边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又有丫鬟们搭手,将王熙凤的发式由未嫁女梳成了新婚妇的发式。忠安亲王妃又亲自给王熙凤开脸上妆。 快到了吉时,王熙凤攀着王子腾夫人的膝盖,哭得花容失色。王子腾夫人眼里含泪,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王熙凤脸上的泪痕,“傻丫头,哭什么,又不是不能回来。若是受了委屈,或是想娘家了,叫下人回来说一声,妈接你回来过几天。” “妈!”王熙凤反而哭得更加凶了起来,道,“我舍不得妈!” 两母女抱着哭了一阵,眼瞧着要耽误吉时,忠安亲王妃上前来轻拍了拍王熙凤的后背,“好了好了,莫耽误了吉时。” 王熙凤又抽噎了几声,这才起身让丫鬟们重新为她上妆。 12、第 12 章 等到贾琏到了王府,叩拜王子腾及王子腾夫人,众位亲友又笑闹洗媒。 “吉时到!”王熙凤忍着恶心,由着王仁将她背了起来。王仁平日里只知吃喝玩乐,恋慕美色,所以脚步虚浮,面色憔悴。虽说北方姑娘普遍比江南姑娘壮实,王熙凤也是调养的好,属于丰满的类型,但到底年岁小,故而也不是太重。而王仁一个及冠青年不过是将王熙凤从院子里背到花轿上,都还踉跄了好几次被下人一路扶着过去。 王熙凤在王仁背上恨恨的咬了咬嘴角,王子腾看着独子的丢脸样儿,心里暗暗想着要如何将儿子□□好才能让王仁能保护下祖宗的基业。王熙凤上了花轿,拿着手中的帕子狠狠擦了擦手,闭目养神,花轿外喜乐的聒噪声、路人的议论声仿佛都与她无关。 到了贾府,伴娘将王熙凤从轿上迎了下来,贾琏搭躬拱手延请,二人共同到了花堂。向祖先敬香烛叩首,又是三拜后,众人将王熙凤送入了洞房。 王熙凤怔愣着看着梨香院里的陈设布施。上辈子梨香院一直空着到了薛家上门。梨香院的正房以前住的是薛姨妈,也就是她的二姑姑。她的两位姑妈,一个为了掌握贾府,一个为了女儿嫁入贾府,用尽了手段,也推动了她的悲剧。如今,梨香院成了她的婚房,是她的未来居所…… “姑娘?怎的了?”平儿发现王熙凤在发呆,心中以外,忙问道。 安儿却在一边推了平儿一把,“蠢的!要改口叫奶奶!” 王熙凤被这两丫鬟一聒噪,回过神来,道,“好了好了,先过来把我的衣服换了,这头面压得我头疼。”王熙凤大婚,自然服饰不同以往。累丝点翠凤凰嵌宝头冠将王熙凤的脖子压得酸疼,金丝绣凤云锦制的婚服虽说极美,但是却难以行动,这让泼辣爱动的王熙凤甚为不适。才换了便宜的衣服,尤氏就领着一群妇人姑娘走进了新房。 贾珍虽说与贾珠贾琏为同辈,其年龄却大了贾珠贾琏不少,他的原配也是个没福的,生下贾蓉不久,尚在月子中便被贾珍摸媳妇娶姨娘受了不少的气,加之生育伤了根本,就此留下病根,没多久就去了。是以,尤氏进宁府犹如胡氏嫁给贾蓉,说起来年龄差距倒还不大。 不过,王熙凤在心里冷哼一声,她可没忘了当年贾珍尤氏对她的恩情!她以前觉得,她与贾珍倒也算是一起玩着长大的,贾珍平常唤她一声大妹妹,哪想着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转头把自己玩烂的婊/子塞给贾琏还出主意要治死她!至于尤氏,她可从没有看不起她的填房身份,相反,还一直觉得她既无子娘家又上不得台面过得苦,与她处的向来好。但凡她当年有一丝半点想着相处的情分都不至于半点不予她说!尤氏想甩掉包袱,她就活该要替她接不成!!! 尤二姐是个嫌贫爱富又水性杨花的。若说她和尤氏是亲生姐妹,她被聘给一个皇庄庄头的儿子确实委屈了。可她不是,她是被尤老娘改嫁带进尤家的,她的亲爹也不过是一个皇庄庄头,说起来反倒是门当户对。张华确实吃喝嫖赌不成器,家里也败了,尤二姐想退婚她能理解,可是她和张华退婚的同时和贾珍贾蓉不清不楚就太可笑了。 世道对女子不公,若是贾珍逼迫她也就罢了,可是她自己趋附贾珍,自愿被玩弄,哪里能算得上一个好东西呢!女子没了清白,还想嫁一个如意郎君,哪里是可笑二字可以形容的?若她只是退婚,以贾珍的能力说不定能把她嫁给一个小官,倘若想入公府侯门,除了做妾顶多不过是做一个二房,亦或者找一个侯门旁支,就像柳湘莲那般的,若说是高门佳婿,那也太看得起她的美貌了,贤妻美妾,美从来都不是当世人们娶妇的标准。 尤三姐更是个可笑的。到了贾府,吃着尤氏的喝着尤氏的,还和自己那个老不死的老娘变着法的给尤氏添堵,话里话外全是尤氏对她们不好。啊呸!尤氏就算真不管她们怕也没人说什么,说实话不过是名头上的母亲和妹妹罢了,那尤老娘先夫去世不到半年便改嫁,谁又看得起她?尤三姐更是个不知所谓的,给尤氏添堵辱骂,和贾珍两个不清不楚,明明是自己自愿,偏又说是被贾珍强迫占了身子。贾珍那个老东西什么美人没见过,不过是难得见一个性子烈的起了兴趣罢了,说到底尤三姐名头上是她的小姨子,他可不会逼迫她。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带着金银珠翠,还要满口谩骂带给她这些东西的人。贾珍和贾蓉贾琏被骂那是活该,不过就是她那个不知廉耻的姐姐做了个外室,还要来给我王熙凤好看,真真不知尊卑所谓! 即便后期这姐妹俩想嫁了人做个好女人,到底她们已经埋下了婚前失贞水性杨花的因,又怎能怪别人嗤笑看不起她们呢?这不是一个女人可以和男人平起平坐的年代,王熙凤虽然能压制住贾琏,但是到底她的一生都压在他身上,不能自由地离去。 尤氏虽说苦命,但是到底太没个成算手段,才被尤老娘二姐三姐几个龌蹉受气。若是她王熙凤么,那三个不知所谓的可笑母女还不够喝一壶的! 王熙凤打量了尤氏一会儿,又将目光放到李纨身上转了转。如今贾珠未死,虽说不受王夫人待见,又被塞了几个妾室添堵,可李纨和贾珠琴瑟和鸣感情甚好,李纨眼里眉梢都带着活力与朝气,难怪王夫人越见她越心堵。 王熙凤挨着性子听了会儿这帮娘们儿或恭维或调笑的话语,眉眼带笑瞥了那些旁支妇人们一眼,起身拉着尤氏和李纨的手说,“说起来珍大嫂子和珠大嫂子才是我的好嫂子,不像这些位婶子嫂子们,净说些个羞煞人的混话!真是让人没脸了。”放开手,又揽过站在一旁被荤话羞红了脸的元春和还形容尚小懵懵懂懂在一群人里有些畏缩的迎春,指着她们道,“你们混闹我也就罢了,谁不晓得我是个泼皮破落户的?也不瞧瞧旁边还有我的两个好姐妹,你们也真下得了口说出来!” 元春闻言,反身轻推了王熙凤一把,笑道,“谁不晓得你是个厉害的?听不下去了何必拿我和二妹妹作挡箭牌?”又回身亲手捧起一个精致的十锦攒心盒子,唤来抱琴拿着,笑道,“亏得我还担心你被饿出个好歹来,你倒是拿我寻理了,得,这些个饭菜点心的我带走了,省得你吃饱了更要拿我寻开心了。” 王熙凤挂起一抹讨好的笑,拦住元春道,“诶哟哟,可不带这样的,这拿出来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理儿?没得小气了!” 婚房里妯娌姐妹们笑闹着,门外又走来了一个面目秀丽的丫鬟。王熙凤自小就在贾府玩耍,又是二世为人,自然认得这人。元春李纨等人瞧着流云进来,微微皱了眉头。流云是贾琏的通房,虽说还没摆酒唱戏,到底已经是房里人。正房奶奶婚嫁当日通房凑进来算什么。流云这些日子狠狠受了秋桃的气,好在秋桃不如流云对贾琏了解,所以贾琏但凡有些什么事倒是还喜欢使唤流云,流云也借此机会打算好好讨好讨好未来的奶奶。 流云手里提着一个木胎大漆描金攒心海棠食盒,到王熙凤面前,行礼下跪,捧着食盒放在了小几上,将里面的菜点一份份拿了出来,“流云见过奶奶。琏二爷前些日子再三叮嘱我今日给奶奶送些吃食来,说是不能委屈了奶奶。我是个蠢笨的,也不知这些东西合不合奶奶的胃口。” 王熙凤到桌前扫了一眼,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流云一番,没有开口。元春扫了几眼,笑道,“诶哟哟。奶油松瓤卷酥、风腌果子狸、鸡油卷儿、茄鲞、胭脂鹅脯、红稻米粥,可不都是你爱吃的?琏二哥哥对你好的呀,我都嫉妒了。” 王熙凤心知这不过是客套话,贾琏就算对她再上心,也不可能对她爱吃的东西了若指掌。贾琏让流云送食物是真,但绝对不可能那么细致,这不过是流云想要提前讨好自己这个正房奶奶罢了。王熙凤往后面微微扫了一眼,连翘走了上来,笑盈盈道,“琏二爷对咱们奶奶真真是好得没话说了,凡是奶奶爱的就没有这里没有的。不过太医上次说咱们奶奶爱吃这些个荤的,反而不好,让咱们做些个素菜,免得不好克化伤了脾胃,今儿又晚了,奶奶还是少食些。” 流云看了看菜色,自己光顾着讨好,倒是忘了膳食平衡之道,虽说府里也是少食菜多吃大鱼大肉的,但是姑娘太太们的肠胃确实都不算太好。现在天色渐渐晚了,吃多了大鱼大肉确实难以消化,不过都为了体面不肯开口罢了。 13、第 13 章 王熙凤柳眉一竖,又耷拉下来,叹道,“好不容易说开个戒,偏偏你又在这给我说道!罢了罢了,我听你的就是了,免得回头母亲知道了又要担忧。” 流云低下头,她在这么多丫鬟里脱颖而出做了贾琏的房里人,自然不是个蠢的,心知王熙凤在警告她,也就垂头不语。 迎春没有见过王熙凤,对这个长相美艳谈吐爽快的新嫂子有些羡慕,不免有些好感。又年纪尚小天真烂漫,闻言不免有些心急,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元春的衣摆,小声道,“大…大姐姐,我…我记得你那个食盒里有好几道清爽的时蔬,还…还是拿给嫂子吧…别…别让嫂子饿着……” 王熙凤在元春旁边听到迎春小心翼翼到有些结巴的声音,不免意外。元春招招手让抱琴把食盒抬回来,对着王熙凤挑眉笑道,“你嫡亲的小姑子心疼你,我就给二妹妹一个面子,饶了你一次。” 尤氏瞧着这架势,又看了看元春,开口笑道,“得了得了咱们也别闹了,人家这姑嫂几个相亲相爱,夫妻又是关心的很,我们别讨她的嫌了!让她好好吃上一顿,免得饿着她,人夫君小姑子心疼!” 尤氏虽是填房,到底是宗妇,话一开口,夫人媳妇们也笑了笑,客气几句也就出去了。元春带着迎春正要出门,王熙凤却道,“诶哟我的好姐姐,咱俩是个不分彼此的我不和你客气了,你好歹把我嫡亲的好妹妹留下来陪陪我,真要像珍大嫂子一样狠心留我一个在这儿呀!” 元春闻言一愣,然后笑着把迎春的手搭在了王熙凤的手上,“话可先说在前头,二妹妹最是个温柔的,你可别欺负了她!不然我可不依。” 王熙凤拉着迎春揉搓了几下,白了元春一眼,“我自己的小姑子我干嘛要欺负她。” 元春掩嘴一笑,“我还不是担心你把她给吓着了,”看到王熙凤挑起眉头,道,“行了行了,二妹妹陪着你嫂子,我可先回去了,今个儿跟着婶子嫂子们闹这一场教养嬷嬷又要教育我了。” 王熙凤看着元春出了房门,心里不由撇撇嘴。虽说是一家子,可元春对迎春这个隔了房的妹妹也不过是面儿情罢了。莫说元春本就看不起大房,当年赐予薛宝钗红麝香串那次端午节礼,元春虽给了各个弟妹礼物,但是偏偏漏了大房老爷和大房太太,若是不经意忘了,未免也显得太过理所当然了。更别提迎春这个庶出的二木头了。这一辈里,真正让元春在意的。也就只有宝玉一个了。 王熙凤转头看向一旁的迎春,迎春时下不过四五岁的年纪,梳着小抓髻,穿着一身桃红小袄,墨绿棱子裙,时年尚小,虽看不到未来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模样,但也清秀可人。不过……王熙凤瞧着迎春畏畏缩缩懦弱胆小的样子,不由心里不快。“二妹妹这是做什么?你是我嫡亲的小姑子,我又不会害你,为何如此作态?” 迎春听到王熙凤这般说辞,更加紧张了几分,“不是的……我…我很喜欢嫂子,嫂子……嫂子很漂亮,人也很好……” 王熙凤听到她的话,不由蹙了蹙眉,看着迎春因为她蹙眉而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叹口气,说道,“二妹妹,你是公侯小姐。咱们老爷是府里的主人,你是他的女儿,是我们荣国府的千金大小姐。除了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这府里没人可以给你脸色看。你很不该这样怕这怕那的,没了公侯小姐的风度,老太太老爷太太又怎会喜欢你?可别再这样了,没得让人笑话。” 迎春闻言眼眶含泪,不由哭了出声。她自幼喜欢棋谱,善棋者自然心中有沟壑,但是没人为她做主撑腰,反而嫌弃她多事,她又哪里立的起来。迎春的奶娘看到这一幕,心里一急,赶忙拉扯迎春的衣摆,“诶哟我的二姑娘,怎么这大喜的日子哭了起来,这可不好。奶奶莫生气,我们姑娘这不是故意的。” 王熙凤看着迎春闻言死劲儿憋住了哭声,只悄声抽噎,柳眉一竖,“这位妈妈好没道理!二妹妹才几岁?孩子哭是常事,你们不哄着劝着,反倒指责她!即便你是二妹妹的乳母,到底二妹妹是主子,哪有指责她的道理。指责教育她可不是你的活儿!还有,谁说我生气了?真是不知所谓!” 迎春的乳母闻言不由红涨了脸,迎春看到这一幕,怯生生地伸出手拉了拉王熙凤的袖子,“嫂子,她是我的乳母,便是我的长辈,嫂子别骂她,乳母说的也没错。” 王熙凤看向她,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主子,她是奴才。若是府里请来的教引嬷嬷倒也罢了,她哪里能指责你?奶娘虽说比别人有些体面,可到底是奴才,二妹妹你一个主子怎的还让奴才爬到了自己的头上?我瞧着这不是首次了,这种事就该回了老太太、太太,哪能让她们瞎猖狂!” 王熙凤看着迎春依旧懵懵懂懂的样子,正欲再说两句,平儿却突然凑了上来,“奶奶,前面快完了,琏二爷正过来呢。” 王熙凤闻言作罢,对着奶妈说,“妈妈把二妹妹送回去吧,”又拉着迎春的手说,“二妹妹记得以后常来找我顽。” 待迎春走后,顺儿撇了撇嘴,“庶女就是庶女。都是老太太身边养的,二姑娘比起元姑娘差远了,这么不上台面。” “她的奶娘没资格说她,你就有资格了?”王熙凤转头怒斥,“有在这儿说主子不是的闲工夫去瞧瞧醒酒汤药做好没!越来越不像话!” 顺儿喏喏应了两句,退下了。 顺儿拿回了醒酒茶,不到一刻,正房院子外就吵吵嚷嚷的,又闹了几场,王熙凤本不是一世为人,素来又是胆大爱闹的,倒是显得宾客们闹不下去了。 待到人们走后,自是只余下王熙凤与贾琏两人。宾客们体谅贾琏晚上“有事要办”倒也没有狠灌,一杯醒酒茶下去,余下的一点醉意也醒了不少。 “倒是没想到你这么放得开。”贾琏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不在乎地撇撇嘴,道,“横竖都要走这一着,何必扭扭捏捏的让他们笑话个够?谁不晓得我是个泼皮破落户。” “老太太和各家太太们不过是说笑两句,偏你还当一回事。”贾琏失笑道。 王熙凤斜眼看他,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哟,琏二爷嫌弃我了?” 贾琏笑道,“别人家新婚洞房,两口子扭捏害羞,我俩反倒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儿,真真有趣极了。” 两人青梅竹马出身,自是与一般新婚夫妇不同,贾琏倒也没多想,只顾着调笑。 王熙凤闻言却有一瞬失神,但到底是二世为人,很快反应过来,道,“别人新婚洞房我是不晓得什么个样儿的,不如琏二爷清楚得很。” 贾琏听得此言,便知王熙凤意指他和两个通房的风流韵事,揽过王熙凤的肩膀,调笑道,“怎么,这就醋起来了?” 王熙凤拍了下他的手,笑道,“诶哟我哪里醋的过来哦。今儿个有流云秋桃,明儿个不知还有个什么流水秋兰、飞云春桃的,我要是醋,早醋死了。” 贾琏放开她,笑道,“还说没醋呢!出去问问,这醋味儿把府里都淹翻了。” 王熙凤没再接话,瞧着贾琏又靠过来,想要直冲主题,却是凤眼一转,抓住贾琏的肩膀,笑道,“都说夫妻是最亲密的人,二爷答应我几个事,之后你想让我醋我还不醋了呢。” 贾琏虽说猴急,但是也爱王熙凤此时这个样儿,秋桃流云虽说模样也不错,可比上王熙凤自然是差了不少,更别提气质了。流云是小家碧玉清秀佳人,贾琏对她是从小的情分,但本身却不喜这种清秀佳人,秋桃虽说长相美艳,但是性格未免太过无辜软绵,不像贾琏喜欢的风骚少妇。贾琏后来虽说沉迷于尤二姐的温柔小意,但到底是王熙凤太过强势让他自觉没了男人尊严,说到底,除去王熙凤爱吃醋和太过于强势爱权不爱惜自身没有儿子以外,王熙凤真的是他的理想型。所以虽说此刻有些猴急不耐,到底还是耐心地听王熙凤说,“奶奶说吧,有什么事儿要我办到的?我必然给你做的好好地。” 王熙凤道,“首先是我那几个陪嫁的丫鬟。安儿、平儿两个我可是舍不得她们做小的,这几年就要放出去了,兴儿你也看不上。顺儿你若是喜欢,日后我就挑个合适的日子给你受用了。连翘本不是我的丫鬟,原是王家请来的供奉带来的,和娘家表兄有婚约,你可不许糟蹋她。至于那几个小的,还没长开我也就不和你说了。” 14、第 14 章 贾琏闻言想了想安儿的品格,有些可惜,又听闻王熙凤意欲把顺儿给他,想了想顺儿的模样不由点头,“你决定就好。” 王熙凤瞧他的模样就知道在想什么,撇撇嘴又道,“别怪我势利眼,二爷好歹也是这府里将要承爵的少爷。在外头处处比珠大哥矮一头算什么。如今老爷身体康健,我要当诰命夫人不知还要多少年呢!二爷虽说捐了个同知,我也就算有个恭人的诰命。我可不想和二太太似得,一个恭人做大半辈子,何况二老爷那还是实缺呢。有句话好说不好听,等二爷熬到爵位,也不过是三品将军,我也不过是一个淑人诰命。反正二爷已经捐了官,不像珠大哥为了清明要自己考,还只是一个秀才。二爷大可以找门路找个实缺,横竖为官做宰不完全靠什么四书五经,那些个老学究虽说功名在身,读书多,指不定做官还不如通庶务的二爷呢。” 王熙凤此言不差,贾琏若说找个实缺,要想以后升迁,最好的选择是下放。而地方官,重点是教化百姓,发展地方的经济农业等等。通读四书五经而不通庶务的读书人反而不适合做父母官,而更适合进翰林院,但翰林院哪里是谁都能进的,何况翰林院清贫,可没多少油水可捞。至于京官,更是需要有很强的交际能力。而且六部官员对于本部的行政能力要求也很高。贾政做了工部主事多年,到了元春封妃才升为员外郎。都说贾政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人品端方,风声清肃,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但是从正六品升到从五品用了这么多年,还是靠裙带关系才升职,足以表现他于庶务行政上的无能了。而贾琏虽说读书不行,但在庶务方面贾府男子里很少有人能出其左右。 贾琏闻言却一愣,道,“家中庶务可缺不了我……” 王熙凤冷哼一声,道,“二爷是府里的爷,又不是管家!府里那么多爷们,怎的就缺不了二爷了?二爷也不到外头打听打听自个儿的名声,都可笑到什么地步了!倘若我没进二爷的门也就罢了,我倒是希望我那好姑妈好表哥什么都好。可到底我嫁进来了,姑妈如何可不比我自个儿过得如何要紧。二爷好好想想,您老是纨绔子弟名声传播千里,珠大哥可是美名传遍。老爷和二老爷也是如此境况。何况我那好姑妈还想扒着王家把元姐姐送进宫,如今老爷承爵了都住马棚后头,日后元姐姐若是做了娘娘,还有我们的地儿?别忘了她可是大年初一的生日,是好日子。那宝兄弟又是衔着玉生的,又是一个祥端,怎的祥瑞都被我那好姑妈他们一家子得去了,偏我们大房的人个个儿一无是处?那二妹妹比三妹妹大上好几岁,偏偏哪里都不如三妹妹,都是姨娘生的,老太太亲自养的,二妹妹不如三妹妹,外头不都说是太太不如二太太?二爷好生想着吧。” 贾琏原就在贾赦处听过此类言论,当时想着是父亲对二叔一家积怨尤深之故。不料和王夫人感情甚好的王熙凤也这般说,不由愣神。 王熙凤又道,“二爷不要怪我就想着利己。我们王家的女儿出来个个都是算盘打尽的。何况二爷觉得二太太真的对我好?二太太牵头让我嫁给你偏又在婚房上做手脚的时候我就晓得她没把我真的当侄女疼爱。她不喜欢珠大嫂子,又想大权在握,看着我和二爷有些情分,又讨老太太喜欢,还和她亲。偏偏又不想你我比珠大哥强,这才闹幺蛾子。我凭什么要给她利用!拿我自己子孙的东西给她作陪嫁?二爷自己也清楚先太太的嫁妆里有多少猫腻吧?横竖这事儿不急,二爷只要答应我,别一天到晚在家里做管家先生、跑腿小厮了,平白惹人笑话。” 贾琏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王熙凤又说,“家里母亲疼我,陪嫁了不少金银。可我偏又是个女子,很多事儿不好出面,我想着这些金银压在箱底也没意思,大部分我打算再置办些出息的田地铺面。二爷手上也有产业,这样我们一家子可不必看着那么点月例银子过日子。没得为了点银子还要赔着脸给府里做管事爷管事媳妇。” 贾琏从之前的沉默里回过了神,又开始调笑道,“奶奶这么对我,我该怎么回报奶奶?”说着手上开始不安分起来。 王熙凤见贾琏看出来之后没有下文了,也就拿一双美目瞥了一眼,也就随他了。 自是一夜颠鸾倒凤,巫云楚雨。 次日,二人梳洗完毕,拜见长辈、敬茶。 忙活了一通,王熙凤回到了梨香院,开始清点自己的东西。贾琏在一旁哭笑不得,“奶奶真是管家奶奶的风度,时刻闲不下来。” 王熙凤正为早晨王夫人拉着她一番“推心置腹”犯恶心,闻得此言不由想到前世自己累死累活没有个好下场,就把手里的账册往平儿手中一甩,道“横竖我就劳累这么几天,我才不会扒了抢了的去管家。费力不讨好。” 贾琏却是一愣,王熙凤爱抢风头爱卖弄才干大家都知道,所以才有她比男人强的话语出来,如今她说不管家,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熙凤看到贾琏那样儿,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别这么瞧着我。按理儿,我确实比珠大嫂子有资格管家,但我不想管家。这荣国府只家生子就有二三百人,更莫说外头买来的了。二太太在先太太嫁妆上动的手脚,在其他地方就不会动了?府里那点出息怕是连月例银子都发不起罢,更别说什么交际往来了。这也罢了,横竖府里家大业大,也不是一天能吃透的。” 贾琏想了想,道,“怕不止这些吧。这点事儿能让你不去揽权?” 王熙凤冷哼一声,“二爷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府里人多也就罢了,每年为了体面还要买人进来。我们这等人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这仆人就越积越多。这府里我算了算,光是粗使仆人的月例银子就要一千两银子,更别提主子们和贴身的奴才姨娘了。又得二三千两左右。还有赏赐,光是大小节日大约下来也要几百两。这就是接近五千两。咱们府里几个爷一年的俸禄加起来不过一千两左右。当然我们都是靠庄子铺子的出息。好的时候不过也才一二万两左右,不好的时候怕是顶多七八千两。瞧着挺多,可是二爷你想想,一年的吃食花费连主子带仆人至少也要二千两。还有老爷买姨娘,二老爷养清客,一年下来加起来怕是也要一二千两。这还不算对老亲故友府上三节两寿或是丧喜事和对上面的万寿节礼和皇后太后千秋礼。这还是理想状态,还有下面仆人偷鸡摸狗,瞒报收息等等。府里一年至少也要一二万两的支出,入息却顶多一二万两。咱们府里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吃老本罢了。你当珠大嫂子憔悴成那样,只是因为孕中受婆婆妾室的气?她怕是早就想丢手又不知用什么理由罢了。” 贾琏见王熙凤算了这笔账,心里惊诧不已。 王熙凤又道,“何况这府里家生子多了,是非更多。这个是太太的陪房,那个是老太太的心腹,偏又有个服侍了老主人的奴仆比年轻主子体面的规矩。那些老货没差事偏还拿着银子。你处置个下人吧,谁晓得他和谁又有个什么亲戚关系,又在哪个主子面前体面。别的不说,就那二妹妹的奶娘。我昨日留二妹妹说话,二妹妹委屈没忍住哭了出来,那老货张嘴就骂手上还拉拉扯扯的。你说说她哪来的脸?我没带着奶嬷嬷嫁进来就是因为我的奶娘之前犯错被我处置了再没入府里当差。再体面也是奴才,怎的就比主子尊贵了。我可不想做点事儿还要看这些二主子的脸色,一天到晚提心吊胆怕他们回头在太太老太太面前嚼舌根!” 贾琏心中暗暗合计,又想起婚前贾赦所言,也深觉有理起来。 王熙凤见他听进去了,又道,“所以我才说,咱们与其在府里作管家公管家婆,还不如二爷在外头好好谋个差事,也当个正二八百的官老爷,说出去也有脸。” 王熙凤这边同贾琏推心置腹一番,等到王夫人又打发人来问,唱念做打一番只道自己年纪小不知事,又刚进门不好压嫂子一头,向王夫人推了管家的事。正打算午睡,就听到顺儿通报说两位通房要来拜见她。 王熙凤愣了一下,才想起早上早起去拜见老太太老爷太太,她心里又不耐烦通房,就没有让两个通房进来伺候,如今走了一通,才发现,两个通房还没来拜见她这个正房。 15、第 15 章 贾琏看了王熙凤一眼,又转头朝顺儿说,“叫她们两个进来,都什么时候了才来拜见主母,真是有够不像话的。” 王熙凤回过神,斜瞥了眼贾琏,“二爷这话说的,横竖都是你心尖尖上的人儿,能不像话到哪儿去?” 贾琏笑道,“她们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玩意儿。要说我心尖尖儿,那当然是奶奶你。” 王熙凤转过头,自是完全没信,这男人嘴里的鬼话,就没一句能信的。 通房小妾不用在意,夫妻二人的对话也就丝毫没有什么注意不注意的。流云和秋桃自是把这番对话听到了耳里。流云是家生子,又是自小服侍贾琏的侍婢出身,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虽说当上了通房,姨娘指日可待,可这种风光只存在奴仆当中。对于上位者自己什么都不是。所以流云面不改色,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 秋桃就不同了,她不是天生的奴才,相反,在入贾府之前她完全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的母亲是一个官爷的外室,虽说外室子没有名分,但那位官老爷对母女俩不错。秋桃儿时也是穿过绫罗绸缎,吃过山珍海味的,她的母亲原是戏子出身,她也是自幼看一些戏本,对才子佳人颇有向往。只不过那位官老爷被贬斥,不久后身死,母女二人也就没了保障。官老爷的正房太太自是早看这母女二人不惯,逼死了秋桃的母亲,又把秋桃卖了。若不是怕把秋桃卖进勾栏院有伤天和,秋桃早过上“洞房夜夜换新郎”的日子了。秋桃被邢夫人看中,想拿给贾赦作妾讨贾赦的好,但是秋桃哪里愿意服侍一个老爷子?伺候人的活儿不是秋桃学不会,但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去伺候人,自然做不好。后来邢夫人把她给了贾琏做小,她自是愿意。母亲是外室,不在宅院里,所以她对妾室的概念其实并不清楚。贾琏长相风流倜傥,因为刚刚到手,对她也很是不错,很让她满足了一番才子佳人的幻想。此时贾琏把她说的这般,当下就有些委屈。 王熙凤虽说斗小妾从未输过,但是秋桃这个变数她还是细心查了查的。流云是上辈子就知道的,没什么野心,只想当个姨娘最好有个孩子。上辈子贾琏的另一个通房叫做听雨,是王夫人给的,风骚妩媚,又不似王熙凤还需要端着些,又讨巧会说话,简直可以说是为了贾琏量身定做的女人,是王熙凤当时的大敌。但是这个秋桃…… 王熙凤看了她一眼,还以为一个外室子出身能厉害点,没想到竟然是个连点眼色都没有,完全拎不清的蠢货。王熙凤甚至还觉得有些没意思,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流云规规矩矩地给王熙凤磕头敬茶,秋桃却是不动。她自从听见贾琏的话后就直愣愣地盯着贾琏看,像是傻了一样。 贾琏看到秋桃的样子,眉头皱的死紧,“还不给奶奶磕头,瞧着我做什么!你是死了还是傻了?” 秋桃见贾琏对她这么一凶,眼泪都出来了,只在原地抽噎,瞧着十分可怜。 王熙凤接过茶盏,冷眼看着秋桃哭着。安儿是个暴脾气,看着秋桃这个模样,不由冷哼出声,“诶哟秋桃姑娘怎的平白哭起来了,这是谁给姑娘气受了?我怎么瞧着姑娘在别个地方笑脸盈盈的怎么进了这屋里就哭出来了?” 王熙凤有一搭没一搭的撇着茶盏里的浮沫浅尝一口,全然不言语,笑话,一个通房丫头罢了,又不是什么正八经摆酒请客上台面的妾室,有什么不妥自有丫头出面,自个儿说话平白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秋桃虽心冷,到底也知道自己如今不过是个丫头,委委屈屈的磕了头。 贾琏的脸色并不好,他这两日成亲,妻子素有情分,又是十分的美貌,正值心花怒放之时,见秋桃如此做派不免觉得颇为晦气。 王熙凤眼睛一转便知道贾琏被秋桃此举激得不仅不见心疼,反而十分不喜。前世尤二姐那般精巧的人物自己弄进了府里,还没怎么折腾呢,一个秋桐来了贾琏就对尤二姐不再日日上心了。喜新厌旧本是男人本性,何况秋桃的性子贾琏本就不甚喜欢,和自己情分又没像前世一般磨尽了,大婚的日子见到个哭哭啼啼的,哪里会痛快。 王熙凤这辈子对贾琏无甚指望,乐得看热闹。接过秋桃递上来的茶盏,却不像流云敬茶给了面子略尝了一口,放到一边儿桌上,笑着劝道,“二爷,好歹是太太赏的,虽说有些没规矩,慢慢教导也就是了。” 王熙凤又对着流云秋桃道,“府里的规矩原是要你们在我房中随侍的,你们两个都是有体面的,不必时时在我这儿打帘子倒水的伺候。每日里请个安也就罢了,流云我知道,素来是二爷房里头一份的,若是愿意便帮着安儿管管小丫头罢。秋桃是太太赏下来的,我不好劳累,平日里在爷的书房里伺候着罢。” 贾琏的性子王熙凤素知,虽也读书知礼节,到底是个风流纨绔,素来是不爱去书房的,何况秋桃并不如何得他喜欢,没几日也就丢在脑后了。这秋桃不似秋桐,手段着实不如何,自己这辈子花点功夫把邢夫人哄好,也不怕她扯着邢夫人当大旗,何况秋桃还不见得有这个脑子。 贾琏自觉丢了面子,被王熙凤一说虽缓和了一二分,只当眼不见心不烦叫二人退下去。 流云知道今儿受了秋桃牵连,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秋桃却是双眸含泪,一步三回头方才退了出去。 贾琏被秋桃这么一看,心中愈发火起。 见二妾退出去了,王熙凤斜眼看贾琏道,“二爷这是作甚,多大点事。” 贾琏道,“这不是怕委屈了奶奶。” 王熙凤笑道,“如何就委屈了我了,我瞧着这秋桃不甚机灵,倒是辱没了二爷,应该再挑个好的伺候才是。” 贾琏虽昨日被王熙凤说要把顺儿给了他一事心痒,到底对王熙凤是从小的情分,兼刚洞房新婚,正在对王熙凤心满意足的时候,闻言有些失落,不由醋道,“奶奶倒是贤惠得紧。” 王熙凤被他的口气说得一愣,脑子一转方才想起来,他俩现在刚刚新婚,正是前世最情深意切的时候。贾琏有些痴性,虽说见一个爱一个对美色抵抗不在,但是若是正在兴头上,虽没几日但也会掏心掏肺。前世对尤二姐便是,虽没过多久就被秋桐勾得顾不住,但好的时候也是藏家底儿的私房都给了。也是因此无论是早年的王熙凤,还是后来的尤二姐,都被他哄得付出了真心,后来才渐渐看清他靠不住。 如今的贾琏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又还没彻底学得一身毛病,自是觉得青梅竹马的妻子不把自己当回事。 王熙凤心中微酸,把你当回事时时吃醋管得严的时候把我当河东狮,这大大方方贤惠了又嫌不够用心,男人真真是贝戋皮子。 王熙凤虽这辈子不甚指望贾琏的真心,但是嫁都嫁了,自然是希望贾琏能正经起来以后有个好的着落,别沦落至前世的下场,当下便哄道,“喔哟哟,二爷这话说的。这都开了脸了,又是太太给的,我不做做样子,东来一个关心的,西来一个劝和的,更没个消停了。我倒想把人打包去庄子上去,二爷舍得?搞的那么难看,回头叫太太她们拿来说嘴。我才进门呢,二爷真想我难做呀?” 王熙凤一番唱念做打,贾琏方才心平,只道,“如今有了奶奶,即便是送去庄子又如何。” 王熙凤横了他一眼,道,“秋桃也就罢了,我这边儿安儿年纪不小了留不了多久,顺儿不太成事,平儿又小。好容易流云一个妥帖的,可得留给我帮忙。就这么个事,多大点事,二爷若真在乎我,就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日后咱们官老爷官太太当着不好?有空的看看咱家迎妹妹,好歹也是将军的姑娘,昨儿和我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若不再□□□□,明儿真成锯嘴的葫芦了,看着也不像样。” 贾琏笑道,“瞧瞧,真有个长嫂样了,迎丫头就是个庶出的丫头,何苦如此。” 王熙凤道,“这姑娘家以后嫁个好人家,未尝不是爷的助力。何况咱家的丫头,这么畏畏缩缩的看着哪里体面了。你瞧瞧你敏姑妈,那可嫁的是探花郎,那房里的元姐儿,二太太打的什么主意你不知道?就说那没多大的探姐儿,也是特地抱过来自己养着,环哥儿怎么又让赵姨娘自己养了。” 贾琏摇摇头道,“咱家虽不差,到底难能有敏姑妈那般造化了。” 王熙凤道,“好歹有了敏姑妈这么个儿造化呢,二爷得空还不好好去寻姑妈亲近亲近,那林姑父都升至兰台寺大夫,何愁不能给你弄个实缺儿呢。” 16、第 16 章 到了第三日,夫妻二人向老太太及贾赦邢夫人请安,受了一通叮嘱后便起身到王家回门。 到了王家,向王子腾及王子腾夫人请安后,让下人将带来的礼按单子分与各人,夫妻二人便分开来。贾琏自是到书房听王子腾教导,王熙凤则是被王子腾夫人拉着手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闺房。 刚坐下,王子腾夫人便将其上下打量了一通,拉着王熙凤的手细细问道,“这二日过得如何?贾琏那小子待你如何?老太太你婆婆你姑妈她们可有为难?” 王熙凤笑道,“妈这话说得,谁敢给女儿为难?” 王子腾夫人见她面色不见作伪,心下略微放心,又蹙蹙眉头道,“那两个通房如何?我略微听了一耳朵,说是敬茶的时候有一个十分没规矩?” 王熙凤暗叹,贾家果真是个大漏筛子,这事儿她没叫陪房给娘家说道,这才多久,便被传到娘家来了,纵使有王子腾夫人担心女儿新嫁,不放心而专门找人着意的缘故,可贾家的下人也未免太管不住嘴。 王熙凤道,“妈还不知道我?那两个,一个是跟了二爷多年的,我冷眼看了看,还算老实本分,我这几个丫头的情况妈也知道,她也算好使,让她操操心也不错。至于太太给的那一个,”王熙凤说着笑了起来,不屑道,“妈既然听说了,便知道她没什么脑子,眼色也不会瞧,敬茶那日闹得二爷颇为不喜。到底是太太给的,供着也就罢了,省的又不知道塞了个什么人物来。” 王子腾夫人又问道,“我听那周瑞家的说,你姑妈要让你管家,你推了?” 王熙凤听到王子腾夫人提起周瑞家的,眉头微皱,道“是推了,我瞧了瞧公账,这事接不得。如今那府里,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家生子不少,个个都是有体面的,收息是不小,只是排场也大。府里很有些入不敷出,吃老本罢了。若只是如此,我也不是不能充个面子叫人看看我的本事,只是妈也知道元姐儿的事,日后不知道要送多少进去呢,再加上那无底洞,更是没完没了。” 王子腾夫人瞅瞅女儿,十分不解道,“你又不是做不来,就算真把元姐儿送进去,元姐儿还不见得能成事儿呢。若是能成了,那点花费便都回来了。”王熙凤爱揽权管事且好面子并不是什么秘密,正是不好干,又是新媳妇,这才格外需要展露能力,何况以她的性子正是爱立威的。贾家这迟早都是贾琏的,没道理便宜了别人去。 王熙凤见王子腾夫人的神情便知她不信自己愿意丢手,思及前世元春封妃前后这一个公公手头紧那一个公公有事上门,一给就是几百上千的白银,又有大观园掏空了整个贾家的内里还搭进去林家薛家的不少家底儿,元妃赏回来的也不过一些时兴首饰节礼,不过面上光鲜罢了。 王熙凤冷笑道“妈觉得我是那等有好事不肯接手的人吗?咱们家的女儿什么性子妈不知道?都说侄女效姑,这般好事姑妈会这么快撒手给我?那成婚院子的事还扯了几日皮呢!管这些鸡皮蒜毛的事,累死累活不说,还无甚进项。如今大老爷身子骨还算硬朗,熬到二爷袭爵还不知要猴年马月呢。我同二爷商量过了,之前为了婚事好看,给二爷捐了个同知,虽没多大,又是虚职,咱们几家面子多少还是有的,寻人运作运作,谋个外放的缺儿,不过是吃点苦罢了,作管家公就不麻烦了?在外头尚且不用日日伺候二层婆婆呢。若是能做出点能为,日后袭爵说着也好听。” 王子腾夫人细想想,也觉有理,道“你们既有这个想头,也算是出息了,至少上进。若是真想如此,便让你父亲多打听打听。只你父亲若是往军中塞人倒是不难,文官却是不大对路子。以贾家的旧部,去军中倒是不难,就怕琏哥儿干不来。” 王熙凤想了想贾家同义忠亲王的瓜葛和自己给长安节度使送信造的孽,心中一紧,道“那倒是罢了,旁的不说,妈在家里三天两头还替父亲担忧呢。何况大老爷爵位连降,未尝不是因为扯到了那些贵人。女儿就图个好好过日子罢了,何必去赌这个。何况二爷也是娇生惯养大的,哪里摔打得住。保不得,拉下脸求求林姑妈罢。” 王子腾夫人眉毛一挑,道,“贾敏?你是真想和你姑妈翻脸不成。” 王夫人同贾敏不大对路子,对于王子腾夫人而言自然不是什么秘密,都是四王八公四大家族的同一辈儿长大的,又是极亲密的亲家。王子腾夫人对贾敏未尝不熟悉,也知道自己小姑子对这位昔日姐妹里的风云人物的暗暗不平。 王熙凤道,“都闹了几场了,还缺这一出?姑妈再如何,上头还有个老太太呢。” 王子腾夫人道,“我的儿,就因为担心日后元姐儿进去贴补就让你如此了?若是如此,横竖也是用咱们家的路子送进去,妈也没得为了元姐儿委屈你的道理。” 王熙凤摇摇头,道“妈再疼我,可是却过不了父亲那一关。父亲最是个爱护手足的。” 王子腾夫人闻言叹了口气,夫妻多年,她最是清楚王子腾的性子。王子腾别的优点没有,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便是护短。女儿儿子自然护,妹妹也是护的,且护得毫无原则。只要王夫人出面求,没有不答应的,何况大家都觉得送元姐儿进宫是个好的筹谋,也准备了多年,只不知道为何女儿病了一场后对此再无看好之意。 这边母女俩说着体己话,那一头书房里贾琏想着和王熙凤的计划,更是百般讨好岳父。 王子腾对王熙凤和贾琏这个婚事是颇为满意的,他是个护短又护手足到极点的人,对于妹妹做媒,且贾琏能袭爵便是满意的,何况贾琏各方面条件在四王八公诸多纨绔中尚算不错的。虽对王熙凤未能同原本和贾家说好的管家有些许不满,但也从打听消息的人嘴里知道是王熙凤自己推的,便未曾十分为难贾琏。 只王子腾听了贾琏的打算不免皱了皱眉,道“你好好的爵位不等着袭,倒叫凤哥儿同你到外头去吃苦?便是因着这个凤哥儿才不理事?” 贾琏心里暗暗叫苦,这可都是凤姐儿的主意,却让自己背锅,知道王子腾护短,面上讨好笑道,“岳父此话从何说起。这前人说‘成家立业’,凤哥儿前儿还说我等着袭爵没本事,且父亲身子骨硬朗,女婿做儿子的怎能日日想着这个。此后这么多年挂着个虚职不上不下的,凤哥儿出去应酬也不自在。凤哥儿还同我说羡慕二叔能凭自己本事给二太太挣来诰命。女婿知道自己没二叔和珠大哥读书的本事,这才求岳父帮扶。” 王子腾虽心中觉得没必要,倒也被他这话说得妥帖,心里想着两个妹妹,一个虽是嫁得国公府嫡二子,但妹夫说是读书上进,倒也不是科举出身,而是老公爷临终上了一本圣上方才赏的官职,且这些年并无晋升,妹妹也不过还是一个恭人。另一个妹妹嫁的薛家虽说是皇商,到底是商家,且在义忠亲王坏事后渐渐落了。妹妹家的珠哥儿再能读书,如今也不过是个秀才,尚未入仕。倘若贾家二房男儿真有那造化本事,妹妹也不会同他讨主意想把元姐儿往宫里寻造化了。贾家大房正如贾琏所说,没有见天儿盼着老子早登极乐的理。妹妹虽说在贾家处处压了大房太太一头,在外头应酬也还是个品级不高的恭人,若真的不委屈,又哪里舍得把元姐儿送进去寻大富贵。 是以,王子腾对贾琏的“上进”还算乐见其成,见了妹妹的遭遇,自是不愿女儿也受委屈的,虽说贾琏可能和贾政一样,多年也不见个升迁,但试一试总比摆着强。 王子腾点点头,道,“你不愿进军中?朝中实缺儿可不容易弄,你二叔的都是圣上亲赐方才得,若是军中还能方便些。你还寻了谁帮忙。” 贾琏想了想王子腾的护短,没好说他和王熙凤商量出这个打算后就从张氏遗留下来的嫁妆和王熙凤的嫁妆里好好寻摸了一些好物连着一封贾琏抓耳挠腮斟酌措辞写下的信一道儿送去了林府,道“岳父也知道军中操练,没个十天半月的不得回家,女婿无用,新婚想多在家中陪陪凤哥儿。此事我们方才商量出个结果,还不曾同人说。女婿想着岳父简在帝心,自与旁人不同,这才厚着脸皮提。” 王子腾道,“你既这般说了,我为你留意便是。旁的我不管,只不能让凤哥儿受委屈。莫叫我再听说凤哥儿受了什么气,一个通房丫头,什么玩意儿。” 贾琏又赔了半日小心,方才作罢。 17、第 17 章 王熙凤素来看不上嫂子柳氏,又因前世巧姐儿被卖之事对王仁心中不满,与王子腾夫人略说了一会子话,留到了傍晚。见贾琏从王子腾书房出来,王仁拉着他要去吃酒,眉毛一竖道,“二爷,合该回去了。” 王仁正在兴头上,不等贾琏回话,便道,“大妹妹这话说的,贾家老太太还能不留你在家多留两日不成?何苦急冲冲就要回夫家,这才嫁出去几日,便不把娘家当回事了。” 王熙凤倒也不客气,翻了个白眼,咬着牙关道,“大哥哥这话真好笑了,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还真是把我当亲妹妹呢。大哥哥这般无所事事,倒不如去陪着父亲上任做个跑腿的,也省的妈三天两头给那个赔罪与这个送礼的。” 贾琏见王熙凤说话毫不客气,愣了一瞬。王子腾在里间听到王熙凤的话,出了门里,训道,“凤哥儿怎么同你哥哥说话的?” 王熙凤自不会与王子腾怄气,王子腾是她亲爹,也是上辈子这辈子最大的倚仗,对她素来十分宠爱,王熙凤忙笑道,\"父亲,倒不是我非要和哥哥怄气,只是父亲看看,这哥哥家侄儿都多大了,哥哥还这般吃酒逗鸟的。哥哥倒也罢了,横竖咱们家不是养不起,可是女儿才出嫁几日呢,哥哥要叫我守空房不成。\" 王子腾也知道儿子的本性,明白王熙凤所言不假,且在里间听了半响贾琏的主意和王熙凤对王仁说的话,心里也有那么些意动。王子腾素来护短,不管妹妹女儿家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凡能解决的绝不会“大义灭亲”。这辈子这么多年也只得了一儿一女,女儿尚且养得无法无天,儿子更是生怕受了丁点儿的委屈。王仁闯祸的本事,比之后来的薛蟠那可谓是不差的,养得一身纨绔毛病倒也罢了,素爱女色,倒是身体也垮了。他的德行着实也是做得出带着妹夫去吃花酒的。 且王熙凤的话也有那么几分意思。四大家族除却史家外,家家都是溺爱孩子的,故而王熙凤这一辈,十个里倒有八个不成器的。王子腾又是其中溺爱孩子的主力军,虽不忍管教孩子,到底年岁愈发大了,见王仁闯祸的本事也不由有些忧心自己走后家里会被王仁败光。心下不免有些打量起王熙凤所言“陪着父亲上任做个跑腿的”的可行性来。 王子腾即是后来能做到京营节度使的人物,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训道,“我还道你读了几日的圣贤书,也是知礼了,这才出嫁几日,便说这么不知羞的话来。” 王熙凤听了王子腾的话倒是不惧,只道,“父亲也知道那头里老太太太太好几层,又没几个能主事的,我们还是要早日回去伺候呢。” 王熙凤素来是十分要强的人,上辈子刚进贾家门的时候,不同于这辈子推了管家理事一事,正是因为逞英雄接了这个担子,回门当日连个午饭都没留便回了贾家。 王子腾了解女儿的性子,知道她虽没接管家理事的活儿,但是素来是个掐尖要强的人不肯输面的,倒也没想许多,略说了几句便放他们走了。 自于王子腾如何考虑王仁的安排,就不是王熙凤需要操心的事了。 上了马车王熙凤便把脸一摆,道,“少和王仁一处。要叫我知道你和他一道儿吃酒,你就紧着你的皮罢。” 贾琏这结婚几日,对王熙凤的看法有了诸多改变,王熙凤是被王子腾带在身边假充男儿养大的,对王仁也素来和王子腾夫人一般一副“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的态度”,护短的脾气更是一脉相承,从未见过如此不假辞色的时候。见王熙凤脸色不对,方笑道,“今儿我可算见到奶奶的醋坛子了,连自个儿哥哥都不给面子。” 王熙凤柳眉一竖,沉声道,“他是谁哥哥,有这么个杀千刀的哥哥,我可恨不得没有。我可再说一遍,别和他在一处吃酒逗乐,你答应不答应,若是叫我知道你们在一处顽,我就收拾东西带着人去庄子住去。” 贾琏愈发不解,但见王熙凤面色难看,只得应了。 此后几日,王熙凤这辈子没接管家理事的活儿,自是十分自在。每日里到老太太房里逗趣儿,到邢夫人房里哄上几句,又在王夫人房中敷衍一番。旁的时间便与贾琏二人混在一处说笑,倒是情分愈发浓了。比之前世新婚便日日忙活于家事不得闲自在许多。 又挑了几个好日子送了帖子到几家亲近人家作客拜访,其中便有林家。 上辈子虽说因着贾老太太的原因,王熙凤送给贾家的节礼从来没小过。但是因着她素来以王夫人马首是瞻,又加之管家理事不得空闲,少有到林家去的。如今林如海正任兰台寺大夫,尚在京中,还未外放出去作巡盐御史,拜访自然方便。加之王熙凤上辈子同黛玉顽得好,也想多瞧瞧牙牙学语的林妹妹。 贾敏是贾家上一辈集兄弟姐妹风流毓秀一身的人物,虽说这些年因着多年求子不得有些憔悴,依旧是一等的风采。她是读书习礼之人,又不似王夫人有那么一些酸心思,自是面面俱到。王熙凤生的一张巧嘴,若是想讨好人,便没有不妥帖的,又抱着黛玉不撒手,当下里也是一副其乐融融。 如今迎春方才三四岁,黛玉再生的精巧,虚岁也不过一二岁,又有生来不足自是更小一些,不过一个孩团儿,又因多病,几乎是没有带出去的,即便是贾家也没多少人见过。老太太年岁大了少有出门的,贾敏黛玉二人身子骨都不大好,到底是贾敏走后黛玉上贾家来方才正式见过。 王熙凤到林家来,自是有所求的,自然是十分讨好。贾敏如何聪明的人物,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 到底是自家娘家侄儿,有愿意上进的,贾敏如何不喜欢,只笑道,“你们倒是来得巧。前儿老爷进宫,圣人点了要外放出去了。我记得琏哥儿捐的是个同知不是?同知是知府的副职,正五品,每府设一二人,无定员,才能拿出来叫人捐。说起来运作运作,也不是不能平调去,只不知道琏哥儿吃不吃得这个苦了。若是愿意,多找几个旧友亲朋的,给琏哥儿谋个扬州的缺儿,同我们一道儿南下也好有个照应。” 王熙凤一听自是喜不自胜,当下给贾敏拜了一拜,嘴里好话不断的恭维贾敏一番。 贾敏摆了摆手扶了她起来道,“荣府的爷们儿什么样我比你清楚,你是个好的,能把琏哥儿劝回来。这世道,我们女儿家就算有多少本事,到底要男人立得起来才好。琏哥儿愿意上进,我自然是欢喜的。咱们家在外头给别人谋缺,什么知府父母官的也不是没有过,偏家里的男孩儿不争气,只捐个官儿面上好看,人却懒在家里吃酒取乐。祖宗留下来的家底儿再大,也经不得这般败法儿。你们夫妻俩能如此,我们做长辈的岂有不帮之理。” 王熙凤笑道,“谁不说姑妈是菩萨下凡慈悲心肠呢。只是二爷到底不是正经出仕,以后还多仰仗林姑父的教导呢。” 贾敏笑道,“琏哥儿以前也没少给大哥哥二哥哥跑腿,别的不说,庶务是通的,人又嘴甜通透。这同知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他们这些进士读书人以前读的都是圣贤书,全才虽有,却是不多。许多也是上任后一步步学的,琏哥儿只要肯用心,未必做得不比一些酸腐差。” 倒也不是贾敏支持这般作为,倘若捐官能比得上科举取士体面,荣国公贾代善也不至于榜下捉婿为贾敏千挑百选了林如海嫁了。只是如今公侯鼎盛之家出息的人少。本朝开国才几代,历经诸多战乱,朝廷军饷捉襟见肘不说,天灾人祸也时有发生,为了补贴国库军饷,捐官纳资之风盛行。如四王八公等人家为了办亲事而捐官充门面的不少,下头里富户捐官换前程的也属实不在少数。其中虽大半不过充个门面,真有能为最后做到封疆大吏的也是有的。贾琏本就颇通庶务,家世不差寻常官员不敢动,但凡用点心,不说能成什么能臣,至少安安稳稳做官是没什么问题的。 王熙凤得了贾敏的话,心中大定。她是知道林如海的本事的,林如海外放去做巡盐御史,一做便是连着几个任期不曾换人,可见受皇帝看中。且盐科极肥的差事,倘若贾琏跟着林如海一道儿南下,无论是老太太还是林如海贾敏的性子想来是不放心贾琏去别处当差,多半是跟着林如海手里。盐务即便是小吏也是不差钱的,倒也不怕像前世管家自己用嫁妆贴补,且有林如海这么个老狐狸在,也不怕贾琏能闹出多大的事来。 18、第 18 章 林如海的任命还未正式下文书,夫妻二人到林家寻实缺的事也并没有在家中说,加之也不好叫林家过多操心包办此事,直到贾琏在外应酬寻摸得七七八八了方才悄悄的给贾赦透了个底儿。 贾赦知道后却是大怒,“你们跟着林家去那头里,家中是半点不要了不成,真要白白便宜老二家了?” 贾琏心中腹诽,说得好像他们留下来就能捞到好处一样。 贾琏忙向贾赦赔笑道,“父亲又不是不知道这家里的事,如今父亲将母亲的陪嫁从公中拿了回来给我,公账上一日不如一日,又有大妹妹要谋划的事,日后还不知道多少花费。老太太年事已高,自不能劳神的,家中进项也就这么些,若是一时有个急的,岂不是要咱们自己想法子贴吗。我和凤哥儿避开,难不成还能千里迢迢来叫我们想法子贴补?何况林姑父那管的可是盐政,若真能做出来点能为,咱们何苦受家里的气。” 贾赦心中一合计,也知道他所言不假。贾赦是长房嫡孙,虽史太君偏心,但他是得了先老太太不小的私房的。贾家公中账上如何贾赦心里也是有数的,对贾家的管事们来说是有不小的油水,但是对贾赦而言就不值当什么了,真正可捞的是史太君的私房。上辈子贾赦想要鸳鸯也是因此,鸳鸯并不是十分美艳,又是端方的性子,贾赦并不是多喜欢她,但是鸳鸯管着史太君的私房。 贾赦想通了,嘴上却是不放松,道,“谁说不让你去了。我的意思是不能便宜了公中。” 贾琏被他说得不知所以,贾赦看了他一眼,撇撇嘴把人赶走,道,“你能顶什么用!你别管了,我去给你解决。” 贾琏一头雾水的被赶走,回了梨香院正想和王熙凤说这一事,却见王熙凤正在带着迎春顽。 迎春如今形容尚小,她是腼腆的性格,又有奶娘的不着调,贾琏和这个妹妹接触很少,根本不亲近。贾赦邢夫人都不如何在乎这个女儿,更莫说贾琏。王熙凤上辈子也对迎春不甚在意,她是个势力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迎春只是大房的庶女,且性子沉默,处事也没个主见。抄检大观园的时候便能看出这三姐妹里,迎春最是个立不起来的。 王熙凤不喜欢迎春的性子,且迎春立不起来,亲近她在家中也无法给自己带来好处,以王熙凤的性子自然是不想和她多接触的,但是重生而来,王熙凤知道一个好的姻亲能有多大的助力。 贾敏嫁到林家去,后来林家夫妻二人早逝,原本留给林黛玉的家业都便宜了荣国府。不说这缺德的,便是送进宫里的元春,虽给荣国府本来就不太好的经济情况釜底抽薪,但是元春没之前,荣国府倒也没有被皇帝直接算账。 迎春当年能被贾赦卖给中山狼,一是贾赦没把她当回事,也有迎春立不起来让家中不甚重视的原因。贾家这一辈的女儿们虽然都命苦,但养得好的女儿,如元春送到宫中赌前程。探春也是因为本身足够出色才会被选中和亲,虽说这种出色让她身不由己。迎春若是立得起来,对家中有足够的利用价值,哪怕如元春和探春一般也谈不上多好,但怎么都不会被贾赦拿去抵钱,全家正经阻拦的人也没几个。甚至迎春被家暴之前,家中颇有几个人不认为这是个多差的婚事。 王熙凤如今每日里会去奉承奉承邢夫人,邢夫人是极好讨好的人,出身不高府里也没几个人把她当回事,王熙凤拿着一些金首饰金瓜子再说几句好话,邢夫人便喜得无可无不可。把迎春养得好些,再用心找找夫家,不指望能和贾敏一样能找到林家这般的人家,但是也不至于太差了,迎春怎么说身份上也是将军的女儿,再哄哄邢夫人把迎春记在她的名下,迎春面上还是嫡女,夫家档次不会太差。 重生一着,王熙凤倒是没有什么要拯救全家的圣母心思,但是能带来好处又能拉拔人一把积个德的事也是愿意做的。毕竟当年救了巧姐的正是自己偶然间积德贴补的刘姥姥,王熙凤从前是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如今却是不敢不信了。带着迎春,积德不说又有好处,王熙凤自然不会再觉得麻烦。 贾琏这些日子为了运作实缺的事,也是在外头到处跑,虽说有了林如海贾敏的话,但是缺却不好意思让林如海也包办好缺的,是以好些日子没在白日里回梨香院,晚一些回来迎春又回了史太君屋子里,今日却是头一次见王熙凤带迎春顽。 贾琏原是不知王熙凤近日常带着迎春顽,乍一见却是十分意外,稀奇道,“怎么把二妹妹带过来顽了。” 王熙凤拿着九连环正逗迎春,转头道,“诶哟哟二爷大忙人,新婚还天天的在外头跑,妹妹天天在咱们院子里耍都不知道。” 迎春被王熙凤带着耍了半拉月,胆子比原先大了许多,又有王熙凤帮腔,壮着胆子对贾琏道,“二哥哥不欢迎我?” 贾琏笑道,“哪会有不欢迎的理儿,二妹妹要是愿意,住在梨香院里也是成的。” 迎春同探春原是和宝玉一道儿养在史太君套间暖阁儿里,后来黛玉来了,方才说孙女们太多了一处挤着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在身边解闷,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说起来如今也就是迎春和探春挤在后来安置林黛玉的碧纱橱里。姐妹一处虽有个伴儿,到底挤了些不甚自在。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道“二妹妹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 迎春名义上养在老太太跟前对她的身份是一种加码,正如后来宁国府名声烂透,惜春养在荣国府老太太跟前,传些烂话也不会捎带上她。 贾琏笑道:“多大点事,不过是多准备个屋子,老太太也忙,时有照顾不到的时候,在我们身边住两天也不是什么事。” 迎春听到贾琏这般说,眼睛瞬间亮晶晶的,王熙凤见状,笑道,“也是,二妹妹同流云说去。喜欢什么样的,嫂子和你哥哥绝对给你准备得妥妥当当的。” 迎春道,“可是我不能打搅嫂子和哥哥。” 王熙凤拍了拍她,道,“你叫我嫂子,我哪有不事事应你的。” 迎春顿时眼睛亮起来,道,“嫂子最好了。” 贾琏有些牙疼。二妹妹在他看来,最是个沉默且不怎么顶用的。但是现在老婆喜欢,且打算好好□□。他也知道,老婆如何在乎二妹妹。也是为了他着想。 迎春自贾琏成婚后的这半月仿佛生活在梦里。每日里被嫂子哄到梨香院玩耍,事事管她的奶娘被惩治了。每日里有看不完的书翻不遍的棋谱,又有嫂子每页每页的红描贴给她教给她新词。 迎春这段日子里旁的不说,对王熙凤这个嫂子却是十分敬重。但是王熙凤嫁进来,她的生活从此开始大为不同。迎春擅棋,虽不言语,但是自是胸有沟壑之人。虽如今形容尚小,但是在老太君偏心,亲父不当回事,名义上的母亲不当回事的状况下,迎春对于嫂子不求任何别的,主动把自己接过来照顾是十分感动的。即便是只有三四岁的丫头,也知道好歹,。 迎春因着对王熙凤这个嫂子心中已有十分的敬重,连带着对贾琏都有了五六分的敬重。 王熙凤素来是极知道如何上杆爬的人,即便是迎春如今还小,也能很快便知道其心意,按照紫菱洲上的缀锦楼的配置准备了一套闺房。虽对于如今的迎春而言有些想多了,但是也是面面俱到。反正梨香院不小,因着是贾代善荣公暮年养静之所,横竖摆放用物不差,更不差一个没长成的小姑娘的房间。 王熙凤这辈子虽然没接管家理事这活儿,好歹几十年对付贾家人的经验也知道很多贾府人的德性,梨香院也不差几间房子,莫说迎春的屋子,连贾赦邢夫人的也准备了。只要她想用心思,贾府谁她哄不好。 迎春自是喜得无可无不可的,便是根本不在乎女儿的贾赦,在知道了以后也对王熙凤觉得妥帖了不少。王熙凤看到了贾赦邢夫人情绪的改变也自是乐见其成。重生至今,她对贾赦邢夫人的心思更是心知肚明,在贾家来说。贾赦和邢夫人的影响力可以不用多在乎,但是好一些总归是没坏处。 王熙凤等的便是一个月后林如海的任职正式下来好与贾家众人说跟着林家下放的事。 贾家没有十分出息的子嗣,倘若真提出来,大部分人不会如何反对他们,反而会可见其成。王熙凤等着看贾家部分人捏着鼻子吹嘘他们上进的场面呢。此后无论如何,贾家人都不好出面说他们的不好了。 19、第 19 章 过了几日,林如海的任命文书下来了,贾家众人自是喜得无可无不可。贾家从前皇位站队失败,如今在朝中也无皇帝近臣,不然纵使有高僧判言元春有大造化,也不至于连个后路都不留也想把元春往宫里送。巡盐御史非是天子心腹不可当,有这般姻亲,自然是千好万好。 而贾琏寻人找了实缺同调到扬州府作同知的消息却是贾政在工部点卯时被同僚恭喜时方才知道的。贾政对公事不甚在行,他的职位原是贾代善走之前上书求来的,说是实缺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贾政素来对自己没有通过科举出仕颇有些失落,又是自小诗书放诞长大的少爷,对庶务自然是不怎么通的。同僚虽不满其无用,却畏惧四大家族之势,不敢如何罢了。贾家大房二房之争为官之家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如今贾琏同贾政一般“靠家中祖荫为官”,有那消息灵通者本着或是打关系或是看热闹的想法恭贺贾政。贾政对此事毫不知情,自是言辞严肃的反驳,回到了家里却见吏部的员外郎来给贾琏送任书,顿时脸上挂不住了。只是贾琏是同林如海一道儿南下,史太君和贾政对贾琏先斩后奏虽有几分不满,但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训了一顿也就罢了。 真正的热闹还是来自贾赦和迎春父女俩。 迎春这段日子和以前过得可说是天上地下,在知道贾琏和王熙凤要南下后便是郁郁寡欢起来,她不是闹腾的性子,自在屋里闷着哭,憋着反而是大病了一场。贾琏王熙凤这些日子天天同这个妹妹相处,多少也有了几分感情,见她许久不得好,心中也是十分心疼可怜。王熙凤转念想了想,除了太医外也请了水月庵的大师来瞧,只道是怕撞了客了。王熙凤素来了解水月庵姑子的德行,并不如何清净不说,多有藏污纳垢之处,住持静虚最是个眼里只见黄白之物的,只略给了一些好处,就让静虚言道迎春天生命弱,命中需加贵,且有相合之人一处生活直到成年方才能平安。如今命理颇有几分不合,身份比命理低了些,又要与命中相合之人分开,这才重病不好了。有王熙凤这些日子里同邢夫人的洗脑,邢夫人便主动提出要把迎春记在自己名下,也算给她加一些贵命。闹了一通,迎春也不过同之前稍好一些,又请了静虚来算,算来算去便是虽然现在算是嫡女身份,到底邢夫人不过是继室,大房里迎春同贾琏这个亲哥哥最为相合,如今迎春尚还压不住命,还需要贾琏命中相助。 迎春虽在家中无甚存在感,大家对她都不算如何亲近。史太君虽对丈夫的庶女们淡淡的,但是做了祖母,对家里的孩子也是在乎关心的,加之年纪大了又对神佛愈发信奉。静虚如此扯淡的理论,也叫她信了又有七八分。几番商讨下来,却是决定若是迎春能好些,便跟着贾琏王熙凤一道儿上任。迎春本就是心病,听说能不和兄嫂分开,心中松快了,小孩子阳气重,没两日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至于贾赦则是有心为之闹了个大的。彼时贾琏和王熙凤正在因着该收拾什么行李带去上任,贾赦却是悠悠然到了荣禧堂,叫人开了公中库房的的门,拿着公账翻看。因着王熙凤的推脱,如今贾家管家的仍然是王夫人,作为弟媳自然不便上前同贾赦理论,贾政又在工部衙门里,只好叫人去请了贾母的意思。 史太君闻言立马叫贾赦到了荣庆堂,当他进门便批头骂道,“逆子,好好的日子过得不好,又作甚么妖!” 贾赦施施然行了礼,道,“儿子这不是担心琏哥儿和咱们府里的面子,正看看该怎么给咱家争面子呢。” 史太君骂道,“公中何时缺了你们的,何至于作如此土匪行径。” 贾赦道,“老太太想想,琏哥儿如今正经当差,又不是在京中,如此过去至少也是两年的任期。如今琏哥儿才成婚多久,没有叫琏儿媳妇同他分开的道理,不然老太太何时能抱上重孙子呢?既然要跟着去,琏儿媳妇和琏哥儿的这二年里的份例难不成每月着人专门送去扬州不成?另有在外头,琏哥儿同僚上司的三节两寿,每年的万寿千秋也需进献,咱们家的孩子若是拿出来的东西如寻常人家一般,岂不是差了体面。另有二丫头也要跟着他们两口子一道儿去,咱们家的姑娘什么时候不是富养的?何况如今二丫头也算嫡女,又是大师说她身份压不住命理的贵,看看元丫头命中极贵,正是养得好才自小平平安安的。迎丫头的份例和伺候的人也不能少了去。林林总总加起来,就琏哥儿那点俸禄顶什么用?我这才看看公账,算算怎么贴补。” 此时王夫人王熙凤和元春在史太君里屋里,贾政还在衙门里没回来,贾珠贾琏也在外间。王熙凤和贾琏一听便知道贾赦的主意,自然是心中暗笑,贾珠性格端方,又不管庶务,对家中兄弟姐妹也是厚道的,自然觉得没什么不对。元春心中多少明白了,但是她辈分小,如今不是她该说话的场合。王夫人心里明白,十分不愿,但是到底做主的是贾母。史太君被他这一通说下来,心中也觉有理,史太君别的毛病没有,却是个十分好排面的人,尤其不愿行走排场堕了荣国府的门面。且老太太虽然格外偏心二房宝玉,但是到底对孙子孙女们都是爱护的,虽然知道贾赦必然是有别的主意,但是也不愿意贾琏他们过得苦苦巴巴,贾赦的要求史太君是认同的,只是不喜欢他的态度。 史太君道,“多大点事,算一算你叫老二家的拿也就是了,闹得这么沸反盈天的做什么。” 贾赦眼睛转了转,道“这么着吧,横竖也是琏哥儿两口子出去,要用什么用多少就叫琏儿媳妇看看吧,省得我来选,老太太和老二家的觉得我乱来不是?” 史太君倒是无可无不可,她对贾赦要想法子贴补贾琏夫妻和迎春并没有意见,只是觉得贾赦会借机给自己捞了钱去糟蹋,王夫人心里知道让贾赦去说不定还能拦下来些,自己内侄女来却是可能被拿出去更多还不会被拦下来,只是贾母如今已经同意,自己即便反对也没用,何况王熙凤作为她的内侄女,面上一直没有不好的地方,若是反对了反而扎眼,只对王熙凤道,“琏哥儿分过去是个同知,若是太高调反而不好在同僚中自处。你们又是跟着林姑爷一家去的,莫弄得太扎眼了拖累了林姑爷的行程。” 王熙凤笑道,“二太太这话说得,难不成我们还能把家里掏空了不成。” 王熙凤当日里接了账册,和贾琏在公中库里对了半日,回去打了半日算盘,第二日拿着账册和一叠单子到了荣庆堂同史太君一个个瞧。 王熙凤指着单子,笑道,“老太太瞧,我和二爷一人五两的月例,二妹妹是二两的例子,下头带过去伺候的,咱们房里带的不多,只我的几个陪嫁丫头,一吊钱的四个和五百钱的四个,另有流云秋桃两个一两的。另有二爷的小厮昭儿、兴儿隆儿几个,共四个也是一吊钱的。咱们跟着林姑妈一道儿,带管家一类的就不必了。二妹妹还小,离不开乳母和丫头,乳母咱们家是二两的例,丫头除去刚分来的司棋和绣橘,其他都是跟着探姐儿一道用的老太太身边的,若老太太放心,便叫司棋和我身边的丫头伺候着?司棋绣橘如今是五百钱的例。支两年的。统共五百六十两。” 贾母点点头,道,“这些人也差不多了,只司棋和绣橘两个一团孩气,怕是不顶大用。” 王熙凤笑道,“本就是配给二妹妹陪玩的丫头,还有乳母呢。” 王夫人知道这点份例不过是小头,便道,“这三节两寿等如何支取呢。” 王熙凤笑道,“三节两寿炭敬、冰敬一类的不过是差不多的东西,也就那几样,有来有回的,我想了想花钱去置办十分不宜。另有红白喜事的预备和万寿千秋节礼,我将需要的摆件物事拟了个单子,老太太瞧瞧。另有一些需要适时置办的如尺头吃食等等,和逢年过节打金瓜子和另外打赏进香等等一道儿统共支个五百两。” 王夫人听到如此脸色却是一变,道,“这单子里的东西送礼尽够了,多的添头都是有来有回的,哪至于要支五百两。” 元春接过单子扫了扫,抬头看了看王熙凤道,“这里头金嵌珠石金瓯永固杯、黄花梨座嵌染骨群仙祝寿图插屏、青花五彩鱼藻纹蒜头瓶等几样都是顶顶珍贵的东西。” 王熙凤笑道,“正是给皇帝万寿太后千秋备着的不是?” 20、第 20 章 王熙凤道,“不瞒老太太,五百两我还怕不够用呢,老太太也知道,不似在京中,扬州那头离金陵近,金陵那边颇有几家老人在那边,若是在京中毕竟离得远了些,走动也不过年节里,可是离得近了多少来往也得多才说得过去不是?且二爷又不是像二老爷一般在京中任职,一切往来都能走公中,二老爷养清客一支取便是二三百两,五百两我可真不知可否顶用,不过支多了我也担心二爷拿去做些有的没的,只敢支五百两呢。” 元春拿着单子同王夫人贾母一道儿对着东西,王夫人越听脸越黑,道,“这般多的东西,又都是好东西,前儿我还同你说,琏哥儿分过去是个同知,莫要太高调了,叫同僚知道了心中不满。何况这般多的东西,你们又没带多少人,林姑爷家还得分人来看护你们,琏哥儿寻这个缺已经十分麻烦林家了,怎好这样不知好歹的再麻烦。” 王熙凤叹道,“二太太仔细看看,每一项的名目我都列得齐齐的,虽说有来有往,只是离得近的人家总不好明着拿着东家的送西家的不是?这些东西都得先准备着,谁知道哪一日就用上了呢?总不好叫人看低了咱们。” 贾母细看了看,道,“这也罢了。” 王熙凤趁热打铁,道,“另有一事想同老太太讨个主意,只是孙媳妇儿不敢开口。” 贾母道,“你这个猴儿,还有你不敢的事不成?我可不信。” 王熙凤笑道,“媳妇儿才嫁过来,正是年轻不知事的时候,二爷的性子老太太也知道。承蒙姑妈和林姑父的照顾,这次里却是要长住在林家的,只是这长久也不是法子巡盐御史的任期是两年,同知却是四年。若是林姑父能多任几届自是皆大欢喜,只是若是升迁或是回京,我们却是没地儿住了。咱们家在扬州并无祖产,到时或是租赁,或是添置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咱们家总不能租个二进的院子叫人看笑话不是?且还有二妹妹一个娇客呢。是以也想支一笔银子,以作房屋使费。若是多了,便留给二爷应酬用。我略算了算,一个三进的宅院,约莫十五六的,买下来至少也要三百两,且那江南的地界素来对园林一事极为讲究,若要一个待客能见人的,少说也要五百两。若是租个差不多的,一年少说也要五六十两。是租是买就看老太太疼不疼我们二爷了。” 王夫人道,“纵使是林家迁走了,屋子还在,都是亲戚,借住几日你林姑妈还能不应你们不成?” 王熙凤故作惊讶,道“二太太怎么这般说,这若是主人家在,说借住倒无可无不可,可若是主家不在,这算什么,叫外人知道了该说咱们厚颜无耻了。虽说林姑妈对我们小的千好万好,但正是因为是嫡亲的亲戚这才不好觍着脸占便宜不是?” 史太君也道,“敏儿虽说当家做主,到底是林家的家产。咱们诗书传家的人家,总不能做占女婿便宜的事。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来的,没有借来的,用林家的地儿待客,瞧着不好。” 贾家极重排面和面子,打着脸充胖子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史湘云后来能借大观园的地儿薛家的蟹请客,虽是大家亲近,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但是也是因为她是娇客小姑娘。若是成婚后还这般,在贾家看来却是不成业了。纵使是花公中的钱并非自己私房,到底不是借的。 史太君想了想,道,“扬州那头地界不错,若是租来倒是可惜了,买了来日后收租子也是一个进项。” 王夫人心知打消不了这个主意了,只道,“你和琏哥儿还拿不出来五百两的私房?” 王熙凤对着史太君假哭道,“可见老太太、太太往日里说宠我是哄人的,我和二爷还在家里又没分出去,花销进项都走的公中,大老爷买那些个摆件,二老爷供的清客,太太上香,珠大哥哥进学,元姐儿请宫中的嬷嬷,都是走的公中。我这儿提个有进项的,却是要用我的嫁妆,可见是没把我当自家人了。” 史太君闻言道,“你太太不过打趣你两句,倒招来你这么多话来。哪里就要让你用嫁妆了。” 王夫人听到王熙凤提及元春请宫中嬷嬷和自己的嫁妆,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她哪里听不出来王熙凤的意思,贾家政治站队失败,若是真的只是送元春进去当一个宫女,自然是行的,正经参加小选就是了,小选里但凡平头正脸的统统能进宫被使,以元春的条件自然能中选。但是贾家精心培养元春所求的自然不是做一个从此不能吃饱不能吃带味儿的东西,二十五才能出宫的普通宫人。若要一进宫便寻求到个贵人能瞧得见且体面的差事,却是贾家没有能力做到的,亲近人家里也只能走王家的路子。而王子腾夫人本就对王熙凤嫁进来之前住的宅院一事颇有不满,王子腾虽然对妹妹宠爱,连带着对元春这个外甥女也极好。但是王熙凤到底是他的亲女儿。且王家也不是能让元春一下子当上贵人,真有那个本事,王家也不会帮元春了,王熙凤好歹长得也是神仙妃子一般,只是王熙凤的性子不适合深宫生活罢了。 若叫王子腾和王子腾夫人知道王熙凤嫁过来跟着丈夫南下还得掏嫁妆才有地儿住,哪怕还是答应了要替元春谋划,略动一些心思,元春不知要多出多少苦头受。至于贾琏,贾琏拿到的他母亲的嫁妆虽是不少,明面上却都是固定产业,而没有多少现银。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多少有一些私房,买个宅院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私房到底是私房,他要打定主意说没有,那可就真的不好说。何况王熙凤贾琏这一出是带着迎春一道儿南下,若是叫人知道贾家要儿媳妇出嫁妆供丈夫小姑子地方住,贾家也没脸见人了。 元春的聪明自然也是听出来了王熙凤的话外之音,对王熙凤这个自小一起长大如今的二嫂子的机关算尽也算是有了新的认知,即提到了自己日后的前程,元春更不好说什么,她素来孝顺,虽然对入宫一事有十分不愿,但是既以前听从长辈的安排为此准备,如今也不会出言说我现在不干了。 王夫人更是无话可说,王夫人这辈子诸多谋划,但是唯有儿女是她的软肋,便是后来再如何菩萨做派,只要觉得丫鬟带坏了宝玉都不假辞色,何况对元春这个女儿素来十分宠爱,若是要连累到元春,她自是不会多说什么。 算来算去,王熙凤至少要公中出一千五百两的现银,且还有一干品相不低的摆件和送礼所用之物。 另有后来贾赦的谋算,到了王熙凤和贾琏出发之日,虽不比林家大大小小的箱笼装了两条大船,也是不差多少了,撇开原本王熙凤从公中要来的东西、她的嫁妆、贾琏的私房,真正叫贾琏王熙凤两口子乐不可支的却是贾赦冠冕堂皇的叫贾琏去监察收贾府在祖籍金陵产业的租子,每年里选人送至京中。 贾府在东北和江南金陵的产业最多,东北是昔日贾代善打仗到那头里置办的,多是田地,且东北黑土地产出不少。金陵这头却是贾家的祖籍,有祖产老宅和祭田,另有一干商铺。贾家同其他官僚人家差不多,都对商铺不当回事,只看做小利,这些年也多是租出去收租金,不如何当回事。贾赦叫贾琏管这边,虽说进项是交到公中,可谁都知道每年交租里头有多少水分。因为贾家众人皆在京中,且都懒,不爱出远门,虽知道家下人多有瞒报,却碍于贾家世仆的关系错综复杂,又没有实打实的抓过,所以这些年庄头管事无法猖狂。 贾琏把这个事接过来,虽说会得罪一些老仆,但是能捞到的好处不知有多少,只要比前些年交回去的租子多上不少,贾家的主子们自然乐见其成。至于那些家生子老油条,横竖离得远了,又是师出有名,且贾琏在任上轻易不能回去,即便处置了传到京中也晚了。“大义灭亲”一通,对于贾琏的官声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而贾赦给贾琏要来这个好事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家里正经的继承人,且家中每年送年礼租子的水份愈发明显了。 王熙凤在船上翻着贾家江南各处的商铺,笑道,“诶哟,这冷子兴在江南还那么多店呢。” 冷子兴正是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女婿,周瑞家的女儿原是在王夫人房中伺候的,到了年龄求了恩典放出去聘了冷子兴。冷子兴是都中一个古董商人,素有资产。古董商多有涉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王熙凤对其熟悉便是因着上一世借着他放过印子钱,只是虽然知道他在都中活跃,却不想还赁了贾家在金陵的铺子开古董店。 21、第 21 章 贾琏自然是不知道王熙凤那些感叹,只道,“怎么,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不成?” 王熙凤道,“二太太陪房周瑞家的女婿,都中有好几家古董铺子,颇有几分家资。” 贾琏略想了想,道,“从前二太太房中的金珠姐姐聘出去的那个?” 王家人素来“实在”,身边的丫头小子赐名儿没那些个诗意,都是吉祥字名或是金玉摆设。 王熙凤横了他一眼,“旁的也不见你记得,这各个房里的姐姐你倒是数的头头是道。可不是他,我原还以为也就是都中的那几家,没想到还赁了金陵的铺子做生意。” 贾琏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那周瑞家的就金珠姐姐一个闺女,咱们这些人家下头的老仆找好处应缺儿的处多了,也不甚为奇。咱们家素来送礼都要置办一些东西。顶天了说是周瑞家的疼女儿请了主子的赏有心贴补罢了\"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是啊,可不是疼女儿呢,这古董生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哪儿就这么容易做的这么大呢。我还道也就在都中放放印子钱,谁承想金陵这头里也没落下。” 贾琏闻言脸色凝重起来,道,“此话可不能乱说,你可拿得准?” 王熙凤想了想自己上辈子因为无知做出来的罪事,道,“这放印子钱包揽诉讼的活计各个公侯家中或多或少都是做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王家的做派,哪里就把这个当回事了。我还是出门子前在夫子教导下才知道此事是违法乱纪之事。不读书还不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呢,这些年哥哥嫂子也没个后的,母亲父亲也疑心是不是这上头坏了事,这才能了的了了,能平的平了。咱们家从前不把这个当回事,二太太吃斋念佛的做没做过我是不敢说,只是下头胆子大的下人十有八九是这般想的。周瑞家的虽说是二太太的陪房,金珠从前却只是二太太房里的二等丫头,一等都没挣上呢,金珠嫁了后周瑞家的愈发体面阔气了。这里头没点猫腻,呵。” 王熙凤说起来其实也是猜测,她是不知道冷子兴还有演说荣国府的做派,若是知道了,便是对这般猜测十拿九稳且要想着法子扒了他的皮了。世家大族旁的也就罢了,女眷名字来历十分避讳,冷子兴就算因着老婆是贾家的丫鬟出身,也没得把一个个都说的头头是道还随意同不相干的人说的道理。 贾琏听到这脸色已然黑了,贾家如贾赦贾珍等人还有着不少祖辈在战场遗留下来的猖狂做派,不把这些当回事。但是贾琏再不爱读书,多少也是学了不少道理的,自然知道这是有损阴德的大忌讳。若是被人告了去,抄家灭族也是逃不了的。 王熙凤道,“二爷多着人小心查探罢,这些年二太太也是儿女双全,元姐儿宝玉又各有不凡之处,倒不像损了阴德的样子,兴许是周瑞家的自个儿找出来的事儿呢。我是新嫁进来的,从前知道一些,到底也不好拿来说事。” 贾琏点点头,道,“这冷子兴说到底不是家里的,到时候若真有些不是,咱们也只能送官,若是家里的就麻烦了。我这些日子多瞧一瞧,若是有个不好的,大不了丢个人舔着脸找姑妈讨个主意了。” 王熙凤心知他是怕丢人,若是真的想低调处置了。心知贾琏心中还是对贾家整体着想,也不多说什么,整个荣国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真想丢下,又哪里是能撇清关系的。 王熙凤道,“这要真想管,哪里又管的过来了,一个个儿的都是有体面的。那金陵老宅院子的管事是老太太的陪房,这条街的铺子管事是哪位老爷的心腹,挑个庄子的庄头都是有来历的。二爷慢慢收拾吧,把差事做好了才是正经的。” 贾琏点点头,拿过茶碗来喝了一口道,“往前还觉得自个儿是个聪明的,这些日子跟着林姑父才知道我从前有多井底之蛙。怪道人能当探花管盐政呢,我在跟前就和烧糊了的卷子似的。” 王熙凤给他续了一杯,笑道,“二爷能这般说,可见是进益了,既如此便好生上进罢,我可对林姑妈那凤冠霞帔眼热着呢,我一看就知道我穿着指定好看,就是不知道二爷想不想给我穿了。” 王熙凤的嘴是极会说话的,又和贾琏做了两世夫妻,自是哄的贾琏不多时便飘飘然放言要做封疆大吏让她做一等的诰命夫人来。 王熙凤倒没往心里去,知道他不过是过个嘴瘾,林如海那等人物能给贾敏挣来个夫人倒是不足为奇,至于贾琏,能叫她从一个面儿上的宜人升到正经的恭人便不错了,若是到淑人只怕也是袭爵以后的事了。贾家算上荣宁二府也不过贾母一个超品诰命夫人、邢夫人一个一品诰命夫人,宁府尤氏都不过是三品淑人呢。 如今同林如海贾敏一条船上吃住,贾琏即便心痒,到底也安分了起来,左右还算是新婚不到一年,只拉着王熙凤蜜里调油罢了。跟来的流云秋桃两个通房,流云会做人,也就罢了,日日里低眉顺眼的跟着安儿等几个做活。秋桃心中有十分的委屈,却是不敢露出来。无他,正是因着王熙凤的凶名。这辈子王熙凤虽懒待吃飞醋追着她俩折腾,到底平日里治下甚严,秋桃并不十分得贾琏看中,贾琏王熙凤夫妻俩又正蜜里调油,秋桃委屈着倒是病了一场,惹得安儿等人奚落一通,人更是憔悴了一些。瞧得王熙凤深觉无趣,这般连对付都不用就自己倒了的,可太没意趣了。 平日里贾琏跟着林如海学一些官场所用的庶务,王熙凤便带着迎春去贾敏跟前逗趣。 贾敏对王熙凤原是观感平平,四王八公素有来往,四大家族更是联络有姻,王熙凤自有假充男儿教养,甚至还跟着王子腾去衙门里跑了几次,对贾敏来说不算什么新闻。贾敏是读书人的性子,虽和二嫂子处不来,到底也懒得同无知妇人计较。对王熙凤还自个儿找了书来看还算印象好了些,只是仍对王熙凤媚上压下的处事准则不大看得上眼,不过面儿上情罢了。 王熙凤倒是不在意这个,她上辈子能同林黛玉处的好,这女儿性子多少是像爹娘的,她也不怕和贾敏越处越糟糕。何况自上辈子起,她和贾敏也有个不好直说的共同点:只有闺女,没有儿子。虽二人后来都有了儿子,但是一个儿子早幺一个流下成形的男婴。王熙凤这辈子都还罢了,不过刚成婚,贾敏却是成婚多年才勉强得了一个多灾多难的黛玉。一时说起求子经,二人不多日也愈发亲近起来。 在王熙凤同贾敏絮絮叨叨了诸多打听来的生子偏方后,贾敏不由奇道,“我也就罢了,这么多年也就一个玉儿,急一些原是情理之中。你这才几岁,嫁进来多久,却愁这个愁得满腹经纶的。” 王熙凤自然不能说是自个儿上辈子没孩子,只把上辈子的经历隐去了背景家人,只道是听来的故事被听吓住了,念叨出来。 贾敏道,“怪道你不肯接管家一事呢,原来是听了故事吓着了。不过你说得也有一些道理,这故事里的年轻媳妇许是操劳太多了方才子息不保。也是过于要强了些,这大厦将倾的情况哪里又是一两个人能担住的,还要做到面面俱到谈何容易。咱们这些人家里,打肿脸充胖子的也不止一两家,我这些年冷眼瞧着,倒是舅家表哥哥们拎得清些。偏生一干子眼皮浅的不以为耻反以为傲,反倒觉得他们失了世家体统,真真可笑至极。” 王熙凤一愣,立时明白贾敏说的是史家。贾敏此言不假,史家这辈子家中颇为俭省,将家中丫鬟下人非必要的都放了出去,素日里史家两位侯夫人还亲自做针线。公侯之家知道的多有嘲笑史家穷酸做派的。但是说实在的,史家虽出事得早,但是却多是因着受了政治牵连,还有一些累积的外放亏空,真论起来罪证并无多少,比之贾王薛几家算得上是干净的。史家判下来虽是抄了家,但是人或多或少都还活着。 王熙凤叹口气,道,“可不是呢,只是瞧得见眼前富贵的人多,想的清楚长久之计的少。便是真想开了,姻家世交多了同气连枝也不见得能有个好下场。” 贾敏道,“一饮一啄,皆看天恩罢了。平日里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王熙凤点点头,道“我还同二爷说呢,趁着如今家里光景尚好,不如多多置办一些祭田,不说留个后路,也是惠及子孙的好事。只是我们辈分小,如今不敢做主罢了。” 贾敏面露赞同之意,“能有这般想法,可见你是个有见识的,琏哥儿能聘了你也是他的福气。” 22、第 22 章 王熙凤这么一通“掏心掏肺”下来,贾敏对她也是亲近了很多,虽是照搬的秦可卿走前的主意。说归这么说,王熙凤和贾琏倒也没打算立即就办祭田,如今金陵祖产都是一些宗老和有体面的老仆人管着的,即便是办了也是便宜了他们。不过也不过是过几年必办的事,当今《律例》规定:“凡子孙盗卖祖遗祀产至五十亩者,照投献挰卖祖坟山地例,发边远充军。不及前数,及盗卖义田,应照盗卖官田治罪。”虽说这些年的收益可能便宜了人,但是到底没几个人敢倒卖祭田,正如秦可卿所说,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 王熙凤虽然不知当年秦可卿为何平白有那般的见识,到底透露了天机。贾家最盛之时正是元春封妃兴建大观园,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虽当时已将底子掏空了,但正经开始败落也着实是应了秦氏所言的“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贾家盛于元春封妃,也最先开始败于元春仙逝。如今元春还未送入宫中,迎春丫头还是个孩团儿,探春还在襁褓之中,惜春更是还没出生呢。略算上一算,也还有十来年可以谋划。便是元春初封妃开始,也是来得及的,怪道秦可卿走前托梦来与她说呢,只是那时贾家顾着修大观园把底子掏空了,并无多少余力置办祭田,且贾家诸人因着出了娘娘被人捧得飘飘然,比之往年猖狂十倍,谁还能想到能有败了的那天。 思及此王熙凤愈发意识到秦可卿不得了来。秦可卿是什么人,正五品工部营缮郎秦业抱养长大的弃婴罢了。宁国府虽说贾珍袭爵后不过是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但是到底比秦业高得多,且宁国府是贾家长房,贾赦虽比贾赦贾政等晚一辈,却是如今贾家的族长,贾蓉作为他的独子,他的妻子以后便是贾家的宗妇,秦可卿不过是五品小官抱养来的女儿,和贾蓉十分门不当户不对。秦可卿和秦家的亲戚也是不甚亲近,她死了还在办丧事呢她弟弟还有心思顽小尼姑。且房中枕的是红娘抱过的鸳枕,盖的是西子浣过的纱衾,躺的是寿昌公主睡过的榻,在整个贾家里也是没几个人房中有她奢华的,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平和,为人举止又是极妥当的,在贾母那儿素来是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要真说起来在这一干各色辈分的媳妇里,秦可卿都算头一份的。 王熙凤最是个媚上压下的,她与人交好虽也看性格,但是更多的也是看能不能拿到好处。她和秦可卿处得好,主要也是因为秦可卿这些不一般之处。上一辈子她略听了一嘴闲话,说是的秦可卿来历不一般,似乎是与先义忠亲王有些牵扯。王熙凤是信的,毕竟秦可卿通身的气度实不像是秦家那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又有那么些好东西。何况四大家族以前素来是跟着义忠亲王后头的,薛家还到潢海铁网山上寻了万年不坏的樯木给义忠亲王备作0棺材,贾赦的爵位也是因着义忠亲王坏了事才爵位一降再降,贾珍把义忠亲王有关的姑娘聘进来也不足为奇。不过细想想也是有够作死的,义忠亲王早就坏了事,皇帝对贾代善有几分的情分,当年义忠亲王是太子,四大家族原支持义忠亲王也说得去,朝臣支持也算情理之中。可是翻年里皇帝就要退位了,在新皇上任的正当头和坏事旧主的儿子不清不楚的,还娶了疑似旧主家的姑娘,抄家不是自找的吗?莫说贾家有不少作死的事儿,便是脑子清楚些的史家还不是一道儿下去了。 贾敬万事不管,贾珍在家头作威作福惯了,想来也会和上辈子似的,生怕新皇心里舒服似的让贾蓉在新皇上任正当头娶了秦可卿。这等事王熙凤是阻止不了的,虽然喜欢秦可卿为人,但是这就是个不知多久会坏事的祸害。又有王熙凤虽然听了些风言风语,到底二人前世处的不错,秦可卿死前一番话也可见不一般,这般仙子似的人物,总归是叫人不忍责怪的。 王熙凤虽然犯愁,但是也知道不是一日两日之功,如今把能做的做了也就罢了。当下里也就陪着贾敏一路赏山看水,她倒是没那个吟诗作画的文采,但是比之在高门宅院里的一亩三分地转悠,在外头看着壮丽山水总归是让人心胸开阔的,又跟着贾敏这么个才女,也是受了几分熏陶,能说出来几首歪诗来。京杭运河十分开阔,一路也风平浪静,走走停停了约两月便到了扬州府。 扬州府在江南,一干风景自是与京城不同,王熙凤在京都呆惯了,在南下的潮湿环境不甚适应,只是性子要强,不好表现出来。贾琏王熙凤带着迎春跟着林家住进了林家在扬州的宅子。这处宅院名为知园,是个不大不小的园林。设计在扬州虽算不得顶好的园子,也是在中等偏上,分为东西二园,由串楼相连,正是江南园林三步一景、五步一画、十步一重天的布置,林家的管事早早将宅院收拾了一番。林家人少,将西园都予了贾琏王熙凤居住,西园里有一三进小院,主屋名为涵春堂,约莫有十来间屋子,王熙凤同贾琏带来的人不多,尽够住了,倒是东西堆了三间耳房。水池花园另一角是一精致小楼,名为毓秀楼,只种广玉兰和绣球,王熙凤只看了一眼,便回了贾敏将其作为迎春的住处。 花了一二日收拾准备了七七八八,到了第三日,林如海和贾琏自然是到衙门报道上任。贾敏和王熙凤还在知园里带着迎春黛玉整理行李。王熙凤和贾琏从贾家搜刮了不少东西带了来,林家更是大半家中重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前两日虽说收拾了大半,到底还有些零碎的东西没有安排妥当。王熙凤完事得倒还早些,毕竟带来的东西不比林家多,收拾完了自己这边便带着迎春去东园里帮贾敏。林家的内务是不好搭手,但是帮着照顾一下黛玉还是行的。贾敏成婚多年方得一女,还体弱多病,自是焦心不已。王熙凤上辈子本就与黛玉交好,对黛玉的身体多少有些数,何况巧姐身子骨也不甚好,时常多灾多难的,倒也有些经验。 贾敏本不甚放心让她一个没生养过的带孩子,见她手法熟练面面俱到,虽意外倒也放了些心思。林家子嗣不丰,她也没个妯娌能帮衬的,虽然丫头下人不少,到底不放心。如今有王熙凤帮着照顾,贾敏倒也舒了口气。 到了快饷午的时候,却有管事娘子来回,道是有人来送礼请安。见了拜贴礼物,却是江南甄家送来的。一式两份,送给林家的有“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又有给王熙凤贾琏的,比之林家的略逊一筹,却是“官用的各色缎纱绸绫各十二匹”。倒也周到,贾琏如今官儿小,虽说王熙凤贾琏素日所有多为上用的,只是现在毕竟官位不高,用这些倒是正合身份。 甄家同贾家是老亲了,极为亲密,林家祖籍在苏州,多少也是有交情的,加之甄家曾出了皇帝乳娘又有独得四次接驾的体面,轻易得罪不得。贾敏和王熙凤叫人预备了上等的封赏和尺头,请了人进来。 来的人是甄家两位二等嬷嬷,穿戴之物,皆比主子不甚差别。王熙凤面不改色,这等风头前世甄家进京点了四个女人来贾家拜见的时候就见过了。贾家倒是也有一些体面的下人有一两样穿戴不比主子差,但是如甄家这般的倒不至于。甄家独独接驾四次,甄家的当家人甄应嘉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多年,总管金陵江南的织造,进上的料子都是他家先摸一道儿,加之江南多盐商巨富,都中流行的首饰花样许多便是江南过时的,如今甄家尚且简在帝心,又陆陆续续出了一位娘娘、两位王妃,高调点可一点也不稀奇。 那二位嬷嬷请安问好毕,贾敏命拿了两个脚踏来,二人谢了坐。 略说了一会儿子客气话,那二位嬷嬷另拿了两份帖子来交给贾敏王熙凤。二人一看那帖子,面儿上泥金红绫的比之拜帖更精致几分,王熙凤知道甄家奢华,但对这等文房之物不甚知晓,贾敏却是看出来所用的是描金银粉蜡笺,一面儿是枝叶双勾描金,花蕊与叶脉描银的折纸花卉纹,另一面为洒金面,极为精致。这粉蜡笺虽产量不小,却多是进上的,世家大族虽多少也能有,但是这般大手笔的拿来做请帖的却不多。 打开一看,却是甄家约二家人六月二十四荷诞一道儿出游。 23、第 23 章 在京都北地,“荷诞”并不是什么大节日,只有一些雅好风雅的士大夫家方才正经过,不是什么大日子,但是在江南却是不同,江南是水乡泽国,荷池遍布的地儿,又素来是风雅之地,荷诞却是最为热闹的,每年六月廿四,便是寻常百姓家也是倾城而出,白日里泛舟赏荷,晚间燃灯祈福,靡沸终日。甚至于持数万钱无所得舟,士女以鞵靸不至为耻。 世家大族的小姐太太自然不会同普通百姓一般挤得人山人海的,时年或是提前定下湖中画舫,在上头萧鼓齐兴,或是载酒湖上、或是吟诗作画。且大富之家颇有几家在湖旁有园子,在园子里又见另一头岸上百姓的热闹,又不会被打搅了去。 江南甄家既然能有接驾四次的体面,园子自然是顶顶好的,其余盐商官家等等虽也不差,到底没有甄家体面。何况贾家和甄家多年老亲十分亲密,无论是贾敏还是王熙凤都不会拒了此事去。自是应了此事,只待过几日去凑那热闹。 林如海为官多年自有一份处世之道,虽盐政一道儿颇为复杂,倒也没有不应手之处。贾琏上任二日,上峰同僚知他出身不凡,贾家还在金陵护官符上头,自不敢为难他。贾琏又是跑惯了庶务的,公务上虽有几分不熟,但是却是极会做人的。出身好却没有眼高于顶极好处的,又舍得舍出钱财请客。加之正如前文所言,时年捐官之风盛行,江南人杰地灵,捐官的不多吗,到底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倒也见怪不怪。便是有一二清高的瞧不上,碍于贾家之势也不如何与他为难。 贾琏没几日便混得风生水起,同知负责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贾琏托了林如海的洪福,被安排去作司盐运使的佐官同知,掌分司产盐处所,辅助盐运使与盐法道管理盐政。乐得贾琏眉开眼笑,盐务好啊,盐政重利,便是丁点儿的小官明面上手里都收礼收的手抽筋。何况盐务上的主官无一不是天子心腹,虽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听命办事的虾米,但是上峰简在帝心,对他来说自然有无限好处。盐课是朝廷的重要财政来源,若是太平丰年,盐商有朝廷“加息”,倒是过得悠哉富足。偏生这些年天灾征战不断,国库自是缺钱的时候,莫说“加息”,浮费倒是愈发重了。因此盐商贿赂勾结盐官以求短斤、掺杂等牟利,盐税空缺,盐官贪腐之气却日渐高涨,皇帝自是十分恼火。 盐课利重,皇帝原也调了几个出身甚好的来管,只是有谁会觉得钱少呢?贫困出身的从前穷怕了死命捞钱,可富贵之家更是知道如何糟蹋钱财,又出身体面,自觉不怕皇帝砍头的,甚至还更猖狂几分。在林如海前头,"巡盐御史"一职在三年里都换了四任了。从前有三任是因着收受贿赂,有一人倒是十分清廉,就是过于清廉端正,一干三节两寿冰碳礼都十分抗拒,为人又十分刚正,奈何家中并无如何背景,虽有十分的才干,但是江南盐商手段频出,又各依托于皇室贵户之家,没有多少时日就被挤兑得快干不下去了。盐政十分要紧,盐商们虽没那个胆子对官员做什么,但是有心找茬也让人防不胜防。何况如今盐务浮费日盛,利益驱使之下本就屡禁不止的私盐买卖愈发猖狂。那位巡盐御史疲于对付盐商的诸多手段,偏皇帝对盐税进项追得十分急,只觉他能力不足。只总比另外几任强,只调回京中吏部任职,把林如海送了过来。自是看林家本身清贵,又有一干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与那些盐商所依托的宗室贵戚也颇有几分关系,加之林如海为人清正却不失灵活,虽看不上阿谀奉承媚上贿赂的人,倒也不会对诸多官场潜规则也严词拒绝叫那些小人心中不快。 贾琏跟着林如海也赴了几场当地盐官和盐商的宴请,心中不禁咂舌。贾琏自认贾家已是十分钟鸣鼎食之家,所用所使的都是上上之物,一些进上之物真论起来也不见得比他家的好到哪儿去,如今却是涨了见识。 盐商巨富,钱多了自然是要拿来享受的,只拿如今夏令里盐商请客爱用的画舫来说。贾琏从前回金陵祖宅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画舫,只是这扬州盐商名下的画舫奢侈更甚,例如盐商中排名前列的崔家的画舫便是高达数层,以玻璃作画舫窗户,在船上能清晰可见外头的湖景。时年玻璃可是个罕物,王熙凤那穿衣镜在贾家也是没几个人有的,那还是因着王家昔年统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外国人来,都是王家养活的,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王家的。且王家同薛家有亲,薛宝琴小时能同家中长辈到西海沿子置办洋货,认识真真国来的金发女子,薛家与西洋也是常有生意往来的。是以王熙凤手里的西洋货色在整个贾家算来也是头一份的,但是即便是王家,奢侈到用玻璃作船窗也是不可能的。 因着知道林如海素来性子端方,家中妻子来历也不一般,这帮盐商倒也没叫瘦马名妓到身边伺候,只那吹拉弹唱的班子也是不一般。不同于京中,江南这头养的多是昆曲班子,另有盐商们着重养的徽班,一干唱念做打的底子比之京中王侯家中养的班子都好上不少。 饮食吃用一桌能足有上百道,十分精致,贾琏私下打听过,闻之颇有几家家中厨子都有上百,甚至那崔家单管给萝卜雕花的都有一班厨子,还俱是美貌侍女。贾琏在贾家也是管了不少庶务的,略算了算账惊得险些没跳起来。只是商人再如何巨富到底士农工商在最后头,虽各色器具皆有金箔,缠头丝绸数不胜数,官中的物事却是不敢用的,虽民用的也不差什么,甚至因着盐商奢侈犹有过之,但是毕竟面上不甚体面,方才让贾琏心中一平。 盐商们知情识趣,自是不会不开眼的去给林如海送美人,贾琏倒是也被邀过去几次带名妓清倌的场子,只是如今贾琏跟着林家住在知园,林如海的嘱咐,知道这美色粘了总要付出东西来。另有虽然这辈子里王熙凤因着心冷不如何管他去通房那儿去,但是毕竟两人也是自有的情分,王熙凤冷了情,贾琏倒还是年轻心热的时候,且王熙凤性子泼辣,倒是未雨绸缪怕王熙凤醋起来,也不敢如何猖狂。王熙凤见他不过只是吃吃酒,却没粘手十分意外,倒也乐见其成。莫说再怎么心冷也是做了多年的夫妻的,王熙凤当年能醋得人尽皆知,除了要强不愿丢脸,也是因着确实有几分真心在贾琏身上。便是真没感情了,起码贾琏没和上辈子似的置个外宅打她脸呢。 贾琏赴约了几次,自认也是见了世面,面对甄家的请帖也没太在意。毕竟贾家和甄家素来亲厚,往年也不是没有接触过,虽知道极奢,但是也觉得不甚出奇了。 到甄家去赴宴,虽是去过节,到底一些见面礼是要准备好的。这些一般不过也就是一些尺头并文房四宝头面或是金银锞子等。王熙凤这些日子也将扬州的风俗摸了个七七八八,江南的织造极盛,金玉花样又比京中还时兴得早。除去常规的一些文房四宝和吉祥花样的金银锞子,尺头头面等却是拿的昔年从家中带来的西洋货色。虽对江南这些人家而言也不甚珍稀,却也有几分新鲜,不会叫人看低了去也不会太过奢靡。 甄家既然请客,自然准备得十分妥当,便是扬州城六月廿四这日里人山人海,倒也妥当到了甄家的园子。甄家虽在金陵,这次却是在扬州瘦西湖的园子办的宴席,据说是甄家老太太今年里心血来潮,要参拜江南诸多名刹,前些日子里正巧是到扬州大明寺,六月廿二都在庙中吃斋。正值到荷诞,甄家便一家子陪着甄家老太太来扬州耍儿。林家同王熙凤贾琏原本有几分不解,听闻了倒是不奇怪了。奉圣夫人自是与他人不同,谁家老封君不是只有供着小心伺候的,何况甄家体面富贵大半是源自甄家老太太昔年在宫中奶过皇帝的经历,自是没有扫了老太太性儿的理。 甄家在瘦西湖的园子原是扬州一奉承先义忠亲王的盐商预备给义忠亲王以后接驾用的,后来义忠亲王坏了事,那盐商没少给义忠亲王供钱,更有几个养女在义忠亲王家里伺候,论罪时颇有几分分不开。义忠亲王坏事后那盐商上下活动,好容易才免了杀头之罪,只是却从盐商中翘楚的人家一落千丈,不得已卖了几处家业周转,这处园子便是其一。甄家购置后又进行了诸多改造,在瘦西湖诸多园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24、第 24 章 甄家这园子十分齐整,王熙凤冷眼瞧着,比之大观园都要大些,大观园可还是迎接元春省亲的,一干陈设标准都是比着行宫的,思及听说这是皇商预备献给先义忠亲王的,倒也不以为奇。只是这皇商昔年如何大胆,倒也不敢在献上去之前就比着皇家园林修,一干陈设也是虽十分精致贵重但是并非上用官用之物。甄家接手后却是不同,先是扩了些园子的面积,将将比得上宗室规格,虽说奉圣夫人十分了不得,但是毕竟名分上不过是诰命,昔年的宫中嬷嬷,真正叫甄家这般大胆的却是因为甄家出了位娘娘,原是甄应嘉之妹,奉圣夫人的老来女。甄妃在宫中十分受宠不说还育有一子二女。当今本就对奉圣夫人颇有几分情分,甄妃在高位妃嫔中有生养又会奉承,偏皇后多年无所出,虽说宫中等级森严,甄妃在宫中也是头一份的。 打着预备给甄妃省亲的名头,甄家各色园子宅院陈设多是逾制的。在京中方还收敛一些,在正经的宗室皇族面前不甚如何高调,但是江南不同,江南甄家就是土皇帝。 到了园子,男宾女客自是分开的,甄家的园子也是分了东西两个大园,园子南面靠着瘦西湖湖景,无论东西二园都能临湖观景。王熙凤同贾敏跟着甄家的家下人进了西园。王熙凤一路走一路咋舌,暗暗同上辈子的大观园比较起来。大观园当年便是贾家托甄家请了山子野来。大观园修在京中,园中各亭台楼阁风格各异,即便贾家祖籍金陵,这园子的风格终究北地的最多,又是备于皇妃省亲之用,雕梁画栋叫人一眼瞧了感到更多的是大气,甄家这园子却是标准的江南园林,处处精致小巧,十分秀气。偏一切摆设陈设俱是上用官用之物,又因奉圣夫人毕竟宫中多年,喜好也更富贵大气,两厢凑到一处,却有几分不伦不类。不过这次是为着过荷诞,一干陈设俱是莲花样式,桌帏椅帔俱是新制的,或是缠枝莲花的,或是折枝莲花的,色彩鲜艳,花色繁多。 从王熙凤下轿到去西园正厅拜见奉圣夫人,也没有多久,心中算盘已是打了几回了。心中大概有了数,面上却是不露分毫,进了厅里,和各家太太小姐见过一通,互相见礼赠礼一番。江南人家大多腼腆,如王熙凤这般的虽说不是没有,倒也不多,一时王熙凤花蝴蝶一般上下翻飞,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笑声不断。 奉圣夫人在上位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把她招到身边来,笑道,“我是说前儿日里我那老姐姐信中怎么总说孙媳妇好呢,今儿见了总算明白了。和凤丫头比,我们家的丫头个个都是锯了嘴的木头,可惜我家孙儿少,但凡有个差不离的,我也和老姐姐抢起来。” 王熙凤奉承道,“老封君这话我可不敢应,谁不知道我我是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呢,老封君家的姐姐妹妹通身的气度哪一个不是王妃的品格,个个都是读书识字的大家小姐、才女。可见老太太是天上的天神下凡,这神仙托生的人物个个都到这儿来了这仙境来。没得叫我自惭形愧的,我到这儿来就和孙猴子进了蟠桃园似的,眼都花了直闹笑话呢。我是没见过老太太家的公子,想来这般人物才能托生到老太太家里,只怕也是有来历的,我如何配得上呢。” 甄夫人在一旁笑道,“我那些个儿子,个个都是淘气混闹儿的呢,远不如琏哥儿上进。我还羡慕王太太呢,能有这么个好女婿,凤丫头也是顶顶好的,可见是天作之合,咱们家的丫头小子配不上。” 王熙凤笑道,“既是贵府的公子姐儿,太太这话可是自谦太过了。太太这般说,我今儿在这飘飘然了,从仙境回去了落差太大了可怎么好?大的哥儿我没见过,姐儿今儿见了个个都是神仙妃子,听说太太家新得了一个哥儿,是长得极好的,人人都说是菩萨座下童子下凡,不知能不能叫大家沾沾这福气?” 王熙凤此话说的是甄家的甄宝玉。甄宝玉确实是生在她嫁进贾家前,王家和甄家虽有来往,却不如贾家和甄家亲近,原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她没记错,前世甄家人后来进京,提过家里也有个宝玉,同宝玉长得一般,生辰八字也是一样,性子更是如出一辙。王熙凤当年听闻也是好奇的,又记得似乎十分得宠,今儿却没见过,便提了一提,当下里也有几家奉承的太太附和起来。 奉圣夫人确实极爱这个孙子,闻言便是眉开眼笑,道,“他生的娇弱,又被养得一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只怕扰了大家的兴头。”众人又凑趣了一番,方才叫人去抱了出来。 甄宝玉如今一岁多,生得十分齐整,穿着红色缎绣“鲤鱼跃龙门”肚兜,外罩百家衣,下着松花色暗花绸夹裤,面前围着寿桃型的六片围涎。被一个眉目齐整的丫鬟抱了来,奉圣夫人身边的嬷嬷正想接过,却见他小嘴一瘪,仿佛要哭的模样,那丫鬟又急忙接了过来。 甄夫人赔罪道,“我家这小子生得古怪,自幼是只叫丫头抱得,家中长辈倒也罢了,嬷嬷婆子略靠近便不高兴。” 虽说不过是个孩团儿,也叫王熙凤一挑眉,果真当初甄家那四个女人说得不假,果真和宝玉长得一般想象。 王熙凤故作惊讶道,“诶哟哟这小公子倒是和我们家宝玉生得一般呢。” 甄夫人在一旁一愣,道“你们家也有个宝玉不曾?咱们家这个也叫宝玉呢。” 王熙凤笑道,“是我们府上二太太才得的哥儿,老太太爱的和什么似的。和府上这位哥儿长得仿佛,性子也十分相像,若不是干净齐整的丫头伺候便不依的。” 奉圣夫人道,“可是衔玉而生的那个哥儿不成?那孩子有祥物相伴,可见是有造化的。不像咱们家这个,不过是我喜欢,又生的白才取了这么个乳名,倒是比不得你们家的。只不知道是哪日生人?想来是有来历的。” 王熙凤笑道,“这都是如宝似玉的哥儿,哪里就有比得比不得的说法了。原是丙戌年四月二十六日生的,倒不是什么特别日子。” 甄夫人道,“竟是和我们家哥儿一日呢。” 奉圣夫人闻言,十分喜欢,笑道,“可见这两个宝玉十分有缘呢。” 此后,奉圣夫人喜得逢人便道也有一个宝玉。正如贾母前世四处告知时,众人都觉着天下之大,世宦之多,同名者也甚多,祖母溺爱孙者也古今所有常事耳,不是什么罕事,故皆不介意。横竖甄家常年在金陵,贾家多年常驻京中,也有十来年没有见,时年交通不便,常来往的人家倒也重合不多。便是知道的也多以为是王熙凤承悦奉圣夫人之词,不甚在意。 众人略应酬了一番,便正经开始过起来荷诞。 甄家除去园子,另备了两只不小的画舫,男宾女客自然是分开的。有兴头的便上画舫,懒待的便留于园中。除去湖中遍天的荷田,园中也五步设一荷花盆景。院中一干用官用青花瓷缸,一缸中略有三五朵,厅中每一小几上皆是碗栽的,略有一二朵。摆设最贵重者乃是一对铜胎掐丝珐琅荷花盆景,花盆以珐琅釉为地,饰有各色花鸟图。盆内所插荷叶、荷花及莲蓬也均为掐丝珐琅质地,做工细致精贵,据说是宫中赏出来的。 女客这头里,未出门的姑娘小姐们和一些年轻媳妇自是爱玩的,由船娘丫头护着在园子的荷田里撑船赏玩。年岁大些的太太们自是留在厅中。便是互相奉承,到底是过节,又都是大家出身,只顾风雅之事。众人也是各自穿着符合时令的衣衫首饰,便是自小便与风雅无缘只爱富贵奢侈的王熙凤都穿了一身红色三多勾莲纹罗的衣裙,戴了一套点翠缠枝莲纹的头面,又互相品评一番。 王熙凤自认没那个吟诗作画的文采,略凑了凑趣儿便罢了。顽了小半日,甄夫人便请众人移步入宴。 因是过节,虽说是按着身份坐的,到底比较松快,席面上尚且玩笑。两个管家媳妇带领众丫鬟在门帘外头侍候上菜上酒,另有一管家媳妇带领几个丫鬟在围屏后侍候呼唤,井井有条不见丝毫错乱。 另备了一班极好的昆曲班子。王熙凤不大听得来昆曲,只专心吃饭,偶尔同周边的太太媳妇谈笑。 席面上碗碟盆壶俱是一样的粉彩荷花纹样,菜品倒不是正经宴席般油腻,俱是符合节日的,十分清爽。从前贾家嫌麻烦做得少的小荷叶小莲蓬汤和诸如荷花酥、荷叶鸡、藕粉桂花糕、糯米藕、藕盒、荷叶粥等等都算常见的,颇有几样王熙凤也认不出的,听了甄夫人介绍,据说却是出自南宋名家的食谱,如将莲子和橘叶捣烂成汁,和入蜜糖和米粉,搓成铜币大小的团子,用橘叶包裹蒸熟而成的糕点“洞庭饐”;以簪刺叶,令叶柄相通,再在荷叶上盛酒二升,通过屈茎吸食叶片上的“碧筒酒”等。尤以一份“莲房鱼包”为最,据说是莲蓬挖掉莲子和内瓤,塞入腌制入味的鳜鱼。蒸熟之后,又在莲房外抹上蜂蜜,再配莲子、鲜花和菱角做成的鲜汤,十分鲜美。吃得王熙凤眉开眼笑。 第25章 第 25 章 当日里好一通吃喝玩乐,林家和贾琏王熙凤算走的较早的,原因无他,第二日还得当班呢。王熙凤对甄家虽有心打好关系,但是也知道在贾家甄家本就亲密的环境下,若是太过讨好反而不好,点到为止也就罢了。 回到了知园,贾琏王熙凤倒罢了,只感叹于甄家排场,只贾家在京中虽没有这十分的奢侈,倒也不差什么。只是不如甄家这般一个宴席便做一干时兴得陈设罢。略一感叹一番便也罢了。贾敏和林如海两厢一道儿算了一下账,心中愈发惊异起来,对甄家愈发谨慎起来。 在江南这些日子,王熙凤过得十分舒心。上无必须伺候的婆母,虽有贾敏这个长辈,到底贾敏是个宽和的人,又喜好雅致,并不叫她如何伺候,不过每日里帮着管家理事或是照顾黛玉,却是有不少东西相送。且江南不比京城甚重排场,一干过节等并不十分操心,迎春又是个十分让人省心的孩子,只是黛玉时不时病上一场叫人操心。而贾敏每每在黛玉生病时有王熙凤在一旁帮手,倒也没上辈子那般心力交瘁,身子骨倒是好了许多。王熙凤虽觉在江南比在京中多潮湿,但心情舒畅之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年里贾琏方才上任,有林如海盯着又自个儿憋着要做出一番能为的心,于任上工作十分努力,他又是个玲珑心肝的人物,倒也做得不差。得了诸多好评又结识了不少同僚益友,自是愈发志得意满起来,也多少知道了一些道理,把原先的风流浪荡习性收了许多。 翻了年,王熙凤贾琏夫妻二人索性同着林家一道儿在扬州过年。封印后,贾琏特地到了金陵一趟,略收拾了节礼租子,点了几个心腹老实的下人送进京中。贾家在金陵的族人多是离京中本家亲缘较远的,但凡近一些的都在荣宁二府后街上跟着荣宁二府讨生活呢。即是隔的较远的,虽说还是贾家族人,到底面儿上不如一些跟着老国公的老仆体面,这些日子里贾琏对老宅这头里的老仆也是收拾了个七七八八,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即是家中的下人,再如何体面也没有越过族老的意思,另又有一干人等在外头打着贾家的名号作威作福的。虽收拾了一些,到底有些老人并不好处置,只把人调的调,隔的隔,面儿上却说是辛苦了大半辈子老了应享福了。是以这一年,贾家老宅交到京中的租子虽相差不多,到底比往年多些。贾琏尤觉不够,还特地写了封信,言道为了族中发展,特特留了些在老宅以作房屋维护、供养祭祀和补贴族人之用。其实贾琏自个儿还昧下了一些,只是不多,收拾一些大胆下人的时候贾琏颇“抄家”几回,手里也并不是十分看得上族中这点租子。只是王熙凤看了账单,道若是比之往年多上太多,怕有些个人狗急跳墙,方才“不得已”自个儿留了些下来。 手里有了闲钱,王熙凤在过年的时候也是十分大气。对外头的正常送礼往来自是不用说,不比前世为了省免补贴家用,克扣了下人的月钱拿去放贷,这等损阴德的事可不能再做了。王熙凤如今手里有钱,又不用为管家花用操心,便是家里下人都一人多发了一月的月钱,金银锞子也比在府中多了些,甚至亲近的几个大丫头一人还赏了一套时兴的头面。这些日子虽说外出应酬并送礼花费了许多,但回过来的只多不少。也是有了林如海这个大旗,贾琏在盐政之中盐商等本就上下送礼,加之贾琏随着林如海,比之同僚收到的三节两寿还更厚些,又有贾家下人处收来的东西,便是不像前世一样为了点钱上下求索,贾琏王熙凤如今私房也是十分好看。 对下人都颇多赏赐,自家人更是不会敷衍了去。 迎春自从跟来了江南,吃穿用度本就上了个档次。王熙凤有心想养养她那逆来顺受的性子,一干都用的顶好的。到了过年手里有钱,更是置办了许多东西。便是京城时兴花样的头面首饰便做了有六套,俱是极精致的,另有时兴花样的料子更是不少,因着小孩子长的快,新衣倒是做得不多,略做了几套也就罢了,倒是特特买了两个针线极好的丫头予了迎春。这两个丫头已有十来岁,不比司棋绣橘能多留一些年,只是顶着这几年用,以后配了管事小厮帮着□□新绣娘丫头也是不亏的。另有过年时的金银锞子等等,都比着在京中多了一倍不止。 至于贾敏等人,王熙凤比着正经来往节礼加厚了几分倒也罢了,至于黛玉却是多了几样西洋来的奇巧玩意儿,叫贾敏瞧了也觉妥帖。 而家里过节的诸多安排,因是跟着林家住的,大面儿上的王熙凤不好多插手,只随着贾敏的安排。虽不比贾家过年的隆重,倒也十分热闹。忙了些许日子各色齐备,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园子里焕然一新。不比在京中需进宫领宴,祭祖收礼摆年酒,也是热热闹闹了一个年。 过了年后,到了二月,王熙凤好好给迎春过了个生日,只是她到底年岁小,太热闹了也压不住,到了二月十日林黛玉生日前夕,知园中却是有了一桩奇事。 也不知怎的,黛玉在迎春生日之后大病了一场,一时断断续续的不见好,林家夫妻二人急得焦头烂额,却听见下人来回有一癞头和尚上门求见。林家夫妻二人不信神佛,又十分焦心,自是不理,没多时却在内室之中闻到了一股熏天臭气。 那癞头和尚进了屋来,不在乎林家夫妻二人如何惊怒,瞧了黛玉一着,道,“这女公子不是红尘中人,在这凡世中怕是好不得了。若要她好了,竟是让我带她出家去,能得一辈子平安。” 林家夫妻二人自是怒不可遏,只叫人将他打出去。林家下人虽被那癞头和尚吓了一跳,到底主人家发话不敢不应,只慢慢朝那和尚靠去。 那和尚见人围了一圈上来,却是面色不变,嘴里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这等疯疯癫癫之言更是激得林如海火起,忙叫家丁护院上前拿下那僧,癞头和尚却是摇了摇头,脚步一错,蓦然出现在几十步以外,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那僧人走后,林家夫妻二人忙去看黛玉,唯恐黛玉也被不知不觉带走,却见黛玉不比方才病的气喘不上,却是面色平静,呼吸平稳起来。 那癞头和尚如此神通也叫林家夫妻二人瞧了心惊,虽忙请了名医来瞧,心中不免惊慌。 王熙凤在西园里听了消息,心中不禁打起鼓来。别人不知,她多少是知道的,这癞头和尚,和一破足道人十分有神通,也不是头一次出现了。便是他自个儿知道的,这些年里的除去林家这一事,另有薛家赠药。到了后头林家薛家进京后,便是在贾家也没少了他俩的身影。自个儿和贾宝玉中邪便也有他们的身影呢。倒也不知是原先在南地儿后头北上了,还是特地找上的贾林薛家。 出了此事,林家夫妻二人自是在下人中下了封口令,只是王熙凤有意打听,贾敏也不会如何瞒她。王熙凤听了来龙去脉,没听到那癞头和尚有提及自己这个重生的变数,也不知是那和尚不知还是不以为意,心中倒是颇松。见贾敏尚且一脸愁容,忙安慰一番,见林黛玉好了许多,略关心了一番倒也罢了。 林如海贾敏夫妻二人同王熙凤自从知道那癞头和尚这辈子还在便有几分心神不宁,黛玉倒是迅速好了起来。癞头和尚此事不宜声张,林家照旧好生给林黛玉办了抓周礼。 如今林如海管着盐政,来往人家的太太媳妇自是能来的都来了。黛玉穿着大红绣五蝠的肚兜,外罩百家衣,穿着秋香色的裤子,长相精致十分可人怜爱。 林家夫妻如今只得这一女,除去一般人家女儿抓周常有的钗环胭脂、针线锦缎、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等物,大案上笔墨纸砚、印章方尺、犀角象牙、锄头小铲、果子糕点、葱蒜芹稻等等一应俱全,皆是精细非常,多出自名家手笔。王熙凤还凑趣儿添了一西洋自行船。来贺人家皆道林家养女不差养儿子,心中如何想不说,面儿上却是十分尊崇。 林黛玉倒也不负众望,四下一张望,抓着一套精致小巧的笔墨纸砚便不动了。 抓周不过讨一个好彩头,便是抓了个一般东西也是有诸多说法。众人一看林黛玉如此,自是喜庆吉利话不断,林家夫妻二人亦十分喜悦,林家上上下下一片欢天喜地起来。 第26章 第 26 章 过了半年,京中却是来了消息,言道宁国府长孙贾蓉定了亲事,王熙凤在贾敏身边一道儿看了来信。贾敏拿着来信,眉头微皱,道,“珍哥儿这是怎么想的,便是这姑娘千好万好,到底只是一个工部营缮郎的女儿,还是抱养的。蓉哥儿的媳妇以后可是贾家的宗妇,如此出身如何服众。” 王熙凤听了后便知道,原来正如前世,宁国府照旧给贾蓉聘了秦可卿为妻。说起来秦可卿是难得的人品,面上虽瞧着和贾蓉门不当户不对,论起人来谁不说一声贾蓉不配。另有一些王熙凤上辈子听来的闲话,譬如焦大所骂的“每日家偷沟戏鸡,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等言论。上辈王熙凤在宁国府吃酒,尚在兴头上听得焦大一通乱骂,心中只觉极其不体面,十分不喜,只恨尤氏贾蓉等没立时打发了这没有王法规矩的祸害。到如今回头去细想想,那焦大既是跟着太爷们出过几回兵还能在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的。即是祖宗在时极为另眼相待的,想来原先在宁国府是极有体面的。这等奴才,多少老年后爱在年轻主子面前拿大,但是宁国府是什么地儿,即是只有门口的一双石狮子干净些的地儿,那焦大虽说拿大,到底也是恨铁不成钢。见识过一门双国公光景的,见后辈如此,哪有不来气的。那焦大既在宁国府这般身份,想来嘴里也是有那么几分实话的,另有秦可卿走后贾珍贾蓉父子二人古怪的表现做派,还不定里头有什么鬼呢。 见贾敏眉头微皱,王熙凤略一思忖,道,“我瞧珍大哥哥的性子不像是会不顾体统的,既然这面儿上不大好,只怕就是里子有些不寻常了。这秦氏既是营缮郎秦业抱养来的女儿,只怕这身份上有什么来历。” 贾敏闻言心中一动,她是贾家这一辈最聪敏的一个,贾代善从前对她的期望颇高,颇有些像后头薛父的能为,令其读书识字,贾敏较之兄长确也高过十倍。即是受了贾代善教养长大的,贾敏对贾家诸多密事也是知道的,忙暗中使人去打听。这般密事,便是贾家这等管教如同筛子一般的人家也是不敢叫人传出去的。但贾敏心中已有猜测,着人去打听之时也有所针对,这事却是在扬州便打听出来一些眉目。 前文所言,甄家在瘦西湖从一败落的盐商手里购置了好一齐整园子。那园子正是这盐商预备给义忠亲王以后接驾用的。便是贾家自觉家教严谨,且也有冷子兴随意拿来当个话头和人细说呢,何况这等已经败落的人家,加之又是甄家有了来往,甄家的下人也不把这当个什么忌讳事儿,也当做酒后谈资拿出来说嘴。 原来,虽昔年奉承义忠亲王的盐商不少,但这盐商梁家有几个养女在义忠亲王家里伺候。说是伺候,但义忠亲王府中下人安按规制应由宫中所出,且皆有定数,这梁盐商送人过来说白了也是养在义忠亲王的外宅院子里。盐商豢养这些养女原是为了取乐的,便是要送上去讨好也不好得罪贵人太太,多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偏梁盐商送过去的这里头有一二人有大福气,诞下了子嗣。那义忠亲王的外室所出的皆是女儿,约有三位姑娘,在义忠亲王坏事后因着一时之间之封了正经家眷,却没顾上还有这些没上台面的,便有王府外室的下人和几个相熟的世家联系,皆是送到了几个善堂去。 , 皇帝对义忠亲王有极深厚的父子情,又是几个丫头,当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这几位名分尴尬的“郡主”在风头过去后也各有人家以各色理由收养。如秦可卿便是秦家以年近五十尚无儿女抱回来养活的,偏又旺家,抱回来没多少日子秦家便得了一老来子秦钟。若是细算算日子,约莫秦可卿到秦家之前秦太太便有孕了,至于是真的秦可卿被抱回来才查出来还是以这理由抱养秦可卿,便自由心证了。 贾敏细细打听来这等秘闻,心中大怒,怒极骂道,“珍哥儿的脑子被狗吃了,全家项上人头都不要了不成。”。王熙凤在一旁听了,虽说心中有了猜测,但是真知道了也是不免咋舌。秦可卿便是父亲再如何了不得,到底义忠亲王已逝,皇帝加恩的也是其嫡长子。便是娶了秦可卿以求和理郡王打好关系,那理郡王哪里会正经把这么个外八路的妹子当回事,何况这一二年皇帝虽然十分加恩理郡王,但是皇帝的儿子尚还不少,原先就活在义忠亲王的阴影下许多年,哪里会真让侄子拿了大位。这等没什么好处还生怕以后新皇不惦记的事,可不是脑子被狗吃了。秦可卿这等事,贾敏有心打听便能打听回来,何况其他人,以后新皇上任,便是没有别的罪证,这也是个错处,更别说宁国府素来不干净。 无论是贾敏还是王熙凤对宁国府都是打过撇清关系的主意的,奈何宁国府贾珍是如今贾家的族长,便是分家也分不开,两家又素来同气连枝在一条街上,便是真的想翻脸,四王八公尚且在外人看来密不可分,何况本就是本支的荣宁二府。 王熙凤定了定神,心中仔细思量起来。宁国府这婚事都公开许久了,正如刚重生时,自己也想过要不要索性不要嫁到贾家去,但是当时六礼已过了大半,除非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缘故,他们这样的人家断然没有临时退婚的道理。自己尚且只能嫁进来,想让宁国府自己放弃这个婚事几乎不可能。后头连荣国府都作死去和后来反了的平安州节度使来往,宁国府后头作死的事儿多着呢,哪里能一一拦住的。 若是此后的发展一如前世,仍然是皇帝退位给四皇子做了太上皇的话,王熙凤还有那么一些把握可以护住荣国府几个亲近的人。 四皇子记仇也记情,面儿上虽不见得多宠爱贾元春,到底也是贾元春没了后才对贾家动手的。且当年其以仁孝治国,太上皇在时对这帮老臣也是礼遇有加。后来又因着太上皇身体养得好些又插手朝政,四皇子隐忍多年面儿上并无什么可用之人,一个无耻的贾雨村方还受了多年的重用呢。 贾琏的能力是有的,王熙凤有信心,以后便是不如林如海王子腾等,只要到时候新皇登基之后能劝得他暗中投靠新皇,再有元春在宫中,便是贾家败了,他们这个小家也是能护得住的。历朝历代新皇上任后素来有一二脑子不清醒的老臣还是以太上皇马首是瞻,但是贾琏是个会看风向的聪明人,大概率是不会有那等只顾太上皇的迂腐心思。 即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当年贾家获罪,皇帝也没有多牵扯到贾兰这等小的身上,贾兰后来还给李纨挣回来了凤冠霞帔。王熙凤打定主意,这辈子本就要好生调养身体的,等孩子生了下来好生教养,即便贾琏不行了,有个好儿子,自己晚年也不会多差,何况贾琏还不至于这般不顶事。 撇开早逝的贾珠,贾琏在贾家这一众子孙里也算有些能为的,又难得还有几分良心,唯在女色上不清不楚。王熙凤上辈子十分爱醋,聪明伶俐都用在了打压媳妇、争权夺利去了,重生一着想明白了,只把贾琏当做合伙人罢,她王熙凤在夫妻情分上花再多的心思还是挡不住贾琏到处寻摸脏的臭的,还不如只当合作人分的清清楚楚的好。 不论贾敏和王熙凤再如何骂贾珍没脑子,面儿上却只做不知,按着礼数送了礼,过了几个月便听到了京中的消息,宁国府大肆操办了秦可卿的婚事,这新媳妇进了门,没几日上上下下都对其评价甚高。贾敏对秦可卿不甚了解,只以为是贾珍故意为之以求理郡王青眼,对宁国府愈发不喜起来。王熙凤心知秦可卿品貌不俗,为人又极妥帖,倒也经得起这般评价。只是自己抱着林家的大腿,这辈子又还没和秦可卿相处过,自然不会去触贾敏的霉头。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按部就班,贾琏在外头当差,王熙凤在家里陪着贾敏迎春黛玉处置家事,时不时赴宴一两次,以王熙凤的本事自是过得如鱼得水。待得任期一到,贾琏和林如海回京述职之时,因着林黛玉身子骨弱,不便远行。贾敏自是留在扬州照顾女儿,王熙凤则是收拾了一些细软带着迎春跟着贾琏入京。贾琏和王熙凤合计过,大概率无论是林如海还是贾琏还是会安排到南方来的,把家当都收拾回去就是白费功夫。 王熙凤只收拾了一些常用的东西,另预备了一干土仪玩意儿,一概俱是极好的东西,一个个分好写了签子贴了条子,如今手里丰裕,王熙凤也不吝啬这点花销。 第27章 第 27 章 王熙凤和贾琏带着迎春回了荣国府,在梨香院略一收拾后便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贾母见了二人,一叠声的关心扑面而来,王熙凤暗暗摸了摸自己在扬州因为过得太过舒心而圆润了一圈的下巴,实在不知道贾母如何看出她们一个个儿瘦了。 便是迎春也被王熙凤养胖了一圈,比之从前在府里时不起眼的模样亮眼了许多。模糊已经能看出后来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模样。迎春这一二年被王熙凤□□下来胆子也大了些许。在江南的时候,知道荣国府大小事的人家不多,多有人家以为她是将军嫡女又有荣国府原来的猖狂名声,自以为她性格娇纵不好相处,赴宴后其他家姑娘媳妇太太见她性格温柔、观之可亲,又想起其姑母贾敏又是个极妥当灵巧的人物,赞了一通荣国府对女儿的教养极好,对迎春也放下偏见十分友好起来。迎春不比在荣国府时事事被人说不如姐姐妹妹好,行事应对也自在了许多,比之以前不说脱胎换骨,也谈得上进退得体、展样大方。 贾母原不太记得这个小孙女,如今元春进了宫里,膝下寂寞。现在见了迎春可人的模样,又比之以前畏畏缩缩不敢言语的模样开朗机灵了许多,心中更多了几分怜爱,放开贾琏王熙凤两口子又抱着迎春好一通心肝儿肉的揉搓。 好容易劝住了,这才说笑起来,也互通了一番新鲜事。 贾母拉着王熙凤坐到自己身边,又对一旁的李纨道,“珠哥儿媳妇也过来。” 王熙凤打眼一看,只见李纨腹部微凸,由一个丫头扶了过来,王熙凤心下了然,算一算倒也是快到贾兰出生的日子了。 当下王熙凤便笑道,“恭喜老太太,珠大嫂子有福,不日老太太便要添一个极孝顺的重孙子。咱们家这就是四世同堂了。” 贾母眉开眼笑,道,“瞧瞧凤哥儿这巧嘴,我这两个孙媳妇是百十个都比不上的。” 众人又奉承一番。王熙凤略打量了李纨一番,见她虽因有孕体型较丰,面上却有几分蜡黄,因着怀孕不施脂粉,难得有几分憔悴来。因着避不过人眼,只道是孕期反应有些大,王熙凤见她面上笑容不便,眼中却并无多少情绪波动,心里一动,决定一会儿叫人下去打听打听。 王熙凤回来即是要讨好,自是不会默默做了叫人心里记住却不留痕迹,要做便要让府里上上下下讨论个十天半个月的。 手一挥便让人抬了准备好的土仪礼物,上到家里的老封君贾母,下到贾家形容尚小的凤凰蛋贾宝玉和玫瑰花贾探春,个个都有,个个都不同。 或是扬州极好的玉雕木雕,或是江南时兴的花样绸缎,或是精致小巧的香扇,或是嵌宝堆纱的绢花,或是品质上乘的笔墨纸砚,又有一干拙而不俗的顽器,依着身份和各自喜好各有不同。另有一匣子香扇戒面儿分给诸多大小丫鬟,王熙凤还备了几份另在外头给了几个有脸的姨娘管家。 上上下下都拿了好处,主子们感慨王熙凤心意,下人们拿了好处也四处说道琏二奶奶的好处。这府里素来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做派,见贾琏王熙凤二人回来出手阔绰,便急忙讨好起来。也有一二酸货嘴上两句王熙凤嫁进来一直无子等话。王熙凤上辈子听多了这种话,这辈子也不往心里去。 奉承完贾母后,贾琏自去前院见贾赦贾政贾珠等,王熙凤将迎春留在贾母身边,叫跟在身边的安儿去和荣国府下人联络感情,又见过邢夫人王夫人一回,便去梨香院收拾自己带过来的一些东西。 王熙凤刚回到梨香院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安儿掀了帘子进来,王熙凤见状,道,“如何?” 安儿笑道,“奶奶真真料事如神。” 王熙凤一挑眉,道“有孕添丁是喜事,珠大嫂子这可是荣国府头一个,怎么还敢有人给她气受?” 安儿道,“珠大奶奶有孕后,自个儿给珠大爷开脸了两个丫头,二太太又给了两个,算上从前的两个便是六个了。珠大奶奶自个儿带来的两个倒也罢了,新来的两个和府里原来的那两个仗着是太太给的,倒是趁机争宠起来。珠大爷孝顺,又不好辞长辈所赐给她们没脸儿,那院里便有几分不太平。” 王熙凤啧啧称奇,这倒是和上辈子仿佛,只是上辈子不过也四个通房争奇斗艳。 贾家也算礼仪人家,照例爷们儿是有两个家中给的通房,撇开贾赦贾珍这等混来的,如贾政便是早年给了两个,后头被王夫人斗没了自己提了个周姨娘,贾政自个儿看中了一个赵姨娘,再没别的了。便是贾琏贾家也是照例两个,一个流云一个秋桃,上辈子王熙凤放了流云收拾了另一个,又因安儿貌美,顺儿心大最后兜兜转转明面上只一个平儿。后来尤二姐进来,贾赦又赏下来秋桐,也不过三个。二房里王夫人唯恐丫鬟教坏了儿子,在宝玉那儿才提了一个袭人,见晴雯生得灵巧金钏和宝玉调笑还震怒呢,若是王熙凤没猜错,应该还有个名额是留给她心心念念的儿媳妇宝钗自己提的。 上辈子王夫人统共就给贾珠两个通房丫头,另有李纨自己开脸的两个,也是闹得沸反盈天的。若说贾政尚还有诗酒放诞过的时候,贾珠却是自有便是端方谦恭、风声清肃的人物,其迂腐之处比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辈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能叫王夫人打破规矩多给了两个。 王熙凤既有疑问,自然便问了出来。 安儿道,“据说是因为珠大爷书读的好,特特奖励的。” 王熙凤依旧不大明白,一时想不明白倒也罢了。 王熙凤自己不知道,其实这也是被贾琏刺激的。贾琏方才回来,还未上吏部拿考评,但是贾政在朝为官,又有荣国府和统制县伯府的面子在,贾琏这次的考评要打听到并不难。 贾琏本身极通庶务,又跟着林如海受了不少提点,与公务上做得颇不错。手里有钱,也没贪心不足捞公中的钱,反而王熙凤因着重生一世对鬼神有了些忌讳,又怕自己上辈子做的缺德事影响到了这一辈子,每逢节日或是有一二天灾之时,不吝啬钱财跟着贾敏等其他官太太布施救济,又得了一些美名。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二人又都是极会交际的人,在扬州这两年和同僚上司也处的不错,十个里有个都是喜欢他们夫妻俩的,又有贾家和王家的体面在,贾琏这次的考评拿到了一个上中的评价。 贾琏正是分到盐政相关,皇帝这一二年正愁盐政无人可用,便是有林如海总揽后较前几任好了许多,但小官小吏一类的能守得住的不多,且贾琏是皇帝喜欢的老臣贾代善之后,皇帝对施恩老臣还是有几分重视的。 各种原因之下,贾琏这次虽因着同知之位是捐纳所得,并没有升迁,只是正经站稳了脚跟。仍叫他回去做原职,若是下次考评依旧不错,便能往上升。 如今这般算来,贾琏的官位已是比贾政的从五品工部员外郎高了,且贾政公务不通,有贾家的面子在多年来多是中中的评价,升迁的可能性很小。而二房如今的天之骄子贾珠,十四岁便入学,到如今秋闱才下了两次,皆落榜未考中。若是想正经从科举入仕,必得考过举人方才可行。贾珠天资聪颖,十四岁的秀才是极难得的,当初成婚时便没有捐官充门面,只如今贾珠仍旧还在苦读,贾琏却官途有望,如何不叫二房苦闷。 王夫人对李纨并不算满意,只其父李守中不好得罪,如今见她有孕虽心平,却怕伺候不周到儿子。王夫人怕教坏儿子,原先给贾珠的通房并不是贾珠从前身边伺候的,另选的粗粗笨笨的。又有贾珠和李纨夫妻相得并不怎么在乎通房,如今便觉得那两个通房有些不会伺候。王夫人在自己的丫头里精挑细选了两个长相精致又妥当稳重的丫头送到了贾珠院子去。 李纨见那两个通房不比之前的一味畏缩,却是妥当得过了头,伺候的面面俱到叫其他丫头插不了手。李纨孕中精神不济又觉得放心不下,回娘家一遭后又被长辈指责有孕不给夫君张罗纳妾还不满婆母安排,有妒忌不孝之嫌。回来后李纨左思右想,便将自己的陪房里两个出挑的丫头开了脸。如今王夫人新送来的这两个内里有乾坤,李纨开脸的这两个不管忠心还是心中有姨娘想头的也不愿退居之后,便是从前那两个粗苯的也被院中鲜花嫩柳一般的新人刺激得唯恐被贾珠忘了去,想着尽量能留个一男二女的也有个盼头。这样一来贾珠的院子里便极热闹起来。 第28章 第 28 章 王熙凤是什么人物,没到半日里便把府里上上下下的新鲜事知道了个大概。略整合了一下消息,这些日子里府里倒是新鲜事不断。 一是前文所言,李纨有孕贾珠房里的通房打擂台之事。这并不算什么很了不得的事,上辈子也有过这一着,只不过这辈子更不消停罢了。王熙凤没太在意,那些丫头再猖狂,到底不敢对李纨如何,今年八月又是一场秋闱,上辈子贾珠还是没考过,贾政气急之下动了板子,因着苦读不甚重视体术,且秋闱考场环境不好,贾珠又被贾政打了一顿,他自己也因为没考过心中苦闷,且又有通房作妖掏了些底子,一场风寒后人就没了。只留下李纨和遗腹子贾兰在府里讨生活。 王熙凤和贾珠相处不多,且她到底是隔房的堂弟妹,怎么都没有去管贾珠李纨屋里如何的道理,也懒待去管。最后能不能护住自己和巧姐儿王熙凤心里都没底呢,实在没那个功夫去管别房的事。 二一个大事便是贾元春入宫,宫中小选在二月里,当时王熙凤等人正在上京的路上,便没有特地送信来告诉他们。除去贾家自己的消息,王子腾夫人另给王熙凤送了一信说明此事。 贾元春因着贤孝才德选中做了凤藻宫女史,单管皇后礼仪及文书。因着是女官,不同于寻常宫女,又有皇室顾念老臣之后,破格许她带一个丫头服侍。元春入宫王家是出了大力气的,这年头虽说好一些的人家但凡能选也不会把姑娘送去宫里,但是如贾家一般想挣一个泼天富贵的人家也不在少数。贾家教女确实事事精心,但是既然打着这个主意,其他家的女儿也是好生调、教过的,元春在这些姑娘里虽说也出挑,但是能越过女秀才直接做了女史,却是几乎不可能的。王家当年管着海上诸事,一干洋货进上都要内务府经手,是以王家和内务府高层是极熟悉的。 小选不比大选,不过是选女官宫女,一干皆由内务府操办,皇后贵人等不过最后一轮进行挑选。大面儿上规章规矩不差,贵人们也不会过多插手。王家买通了内务府,在一些德才相关的考核上大多选的是元春擅长的题目,因着还是在原先考核上常有的题目,贵人也没有在意。如此一来元春自然出挑。因她德才出众,与礼仪与经文上极通,皇后因管理宫务需要文采好的女官帮衬,便挑了去。其他娘娘见她出自荣国府,心中也有一两分计算,却不如皇后的原因在理,倒罢了。 王熙凤看了王家来的信,贾王两家的打算与前世无疑,原是想把元春送到甄妃宫中,押宝甄妃的七皇子。王熙凤暗道糊涂,只写了信叫人送回给母亲,如今在皇后宫中,皇后是中宫,此后任凭谁上位也好有个进退,直接押宝某个皇子若是不成就麻烦大了,贾家才因此得了一个教训累得贾赦爵位连降,多想不开还要再来一着。何况元春出自荣国府,便是贾王两家心里没有想头,皇后也不会放任哪位娘娘将人要了去。 第三却不是荣国府的事,也不是近日的事。原是贾敬的继妻杨氏有了身孕,贾敬原先一年里能有十个月在山上,得了这个消息也没如何,只道更无牵挂了,不顾众人劝阻正经出家彻底住在道观里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贾家便没有到处说去。 王熙凤得了这消息眉头一挑,想起后来冷心冷情的惜春,这么一看其性子倒也有几分肖似其父。迎春这辈子被她扭了许多过来,就不知道惜春如何了。惜春小时候还有几分天真烂漫,长大看透了宁国府这一干人等后愈发冷情了,这是她父兄造孽闹得,倒是比迎春难些。 第四一事却是二房的赵姨娘又有了身孕,比李纨的月份大一两个月。因碍了管家太太王夫人的眼,且赵姨娘性子府中人大多看不上,便没当什么大事在府里说道。赵姨娘对此有些不平,也没几个人理她。 另有一干鸡皮蒜毛的事,譬如各个大小主子身边的丫头换了一批,放出去的丫头配了谁家的小子等等,不一而足。 王熙凤听完,不咸不淡的说道,“咱们家今年是拜了哪路送子娘娘,也说道给我听听,我也去拜拜。除了大姑娘的事,其他的听来听去都是孕事儿。” 安儿和平儿听到这话唬了一跳,小心翼翼看了眼王熙凤的表情,见她面色不变,仿佛不过是寻常之语。但是王熙凤嫁过来也一直没个消息,这一二年也没少陪着贾敏一道儿求神拜佛的,只没跟着喝坐胎药罢了,丫头们还真拿不准王熙凤的心思。 还不待丫头们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回话,外头顺儿却掀了帘子进来,见众人面色不对,也唬了一跳,王熙凤转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顺儿小心回道,“东府珍大奶奶使了人来请老太太太太奶奶们过去吃酒,珍大爷也备了一桌在前院里请二爷和老爷大爷等。” 王熙凤道,“老太太那头怎么说?” 顺儿回道,“老太太让奶奶一道儿过去。” 王熙凤道,“知道了,平儿过来服侍我换身见客的衣服,把我柜子里那套年前在扬州打的头面那一份出来,另外选顶好的尺头一道儿带去。”想了一想又道,“再多拿一份小的备着给二妹妹用。” 平儿见此,忙拿了衣服来,缠枝牡丹团纹的红绸袄,墨绿撒花洋绉裙,另有一套赤金嵌宝累凤的头面,再洗脸重新上了妆,面上神采飞扬,半点不见舟车劳顿的疲惫。 王熙凤对镜瞧了瞧,见无不妥之后便领着平儿一道儿去了荣庆堂。 王熙凤到的时候屋外已经能听到尤氏在贾母跟前说笑的声音。正待进去,却见廊头转角处贾母身边的琥珀正牵着迎春过来。 琥珀道,“二姑娘方才困了,老太太原说是叫在里屋睡,偏东府大奶奶来叫去园子里玩,偏府里这一二年给二姑娘备的衣服不大合身,只好带了过去让司棋拿了来给换上。” 王熙凤把迎春接过来看了看,身上是自己在江南给迎春预备的一套鹅黄绣迎春花儿的衣裙和珍珠头面,见也无不妥,便一道儿带着她进了荣庆堂里头。过了屏风,便见尤氏带着一年轻美妇坐在贾母身边凑趣儿。 那美妇生得鲜艳妩媚、风流袅娜,一身穿戴皆非俗品,正是秦可卿。 王熙凤与尤氏是相熟的,虽心中恨她上辈子为了哄贾珍贾蓉把尤二姐推给自己头上,如今尤二姐却还不在京中,这些心思自是不会带到面上来。 王熙凤在贾母跟前素来“自在”,带着迎春给贾母见了礼便上前对着尤氏道,“诶哟咱们珍大奶奶是打哪儿寻摸来这么个天仙儿,倒也不告诉我知道,今儿我要不撞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 尤氏笑道,“你在外头这么久,这嘴真真是半点没落下过。幸而今儿才见到,不然刚来的时候不把人吓坏了。这是你蓉侄儿才进门的媳妇,你这泼猴儿若把她吓着了,我可不饶你。” 王熙凤细细拉着秦氏一打量,嘴上道,“好一个美人,蓉儿那小子哪里配得上。”又道,“怕是天底下的好东西捧了来都是配不上的。” 当下便招手让平儿拿了见面礼来,是两匹上用的尺头并一套赤金嵌五宝海棠蝶纹的头面。 王熙凤道,“太简薄了些,勉强拿着玩儿罢。” 秦氏见那尺头和头面都极精致,忙推辞道,“婶子哪里的话,这是顶顶好的东西,我是晚辈,哪里使得婶子给这么重的礼。” 王熙凤笑道,“我喜欢你,有什么使不得的,我还嫌不够呢。就没听说过表礼还能辞的,你好生拿着便是。” 贾母也对王熙凤如此大手笔有些意外,但是老人家素来喜欢看子孙后代和乐,自然乐见其成,便笑道,“这么些年就没见凤丫头如此大方过,看来是舟车劳顿累傻了,你还不趁机收好,若她休息过来想起来找你要回来可就不妙了。” 尤氏也道,“可不是?别人斯斯文文的还不如何,凤丫头是咱们这儿出了名儿的泼皮破落户,还真有可能要回来。” 秦氏这才受了。 王熙凤又“委屈”道,“我这才多久不在,珍大嫂子就这般编排我,也不知道谁欺负谁呢。老太太还不撕她的嘴,可见是不疼我了。” 贾母笑道,“才叫你别吓着你侄儿媳妇,这会子倒是大闹天宫起来。好在二丫头没随了你去。” 王熙凤拉着迎春到秦氏跟前,道,“迎丫头瞧瞧,蓉儿媳妇生得好不好?” 迎春笑道,“生得神仙一般,可见是极好的。” 王熙凤又笑道,“既然得了个神仙般的侄儿媳妇,还不拿份礼给人家。” 迎春一愣,这一二年她对王熙凤的行事也颇熟悉,偏头便见角落里平儿把两匹尺头递给了司棋,便朝着司棋招手叫来,笑道,“我不大懂,蓉儿媳妇别笑话才好。” 第29章 第 29 章 迎春年纪小,虽在秦氏面前大了一辈,王熙凤到底没给备多厚的礼,不过意思一下。秦氏接过来恭恭敬敬对迎春道,“二姑姑的心意,哪里能笑话呢,一看便是极好的东西,侄儿媳妇谢谢婶子姑姑的厚爱。“ 迎春是腼腆的性子,客气两句倒也罢了。尤氏一时又夸了一番迎春脱胎换骨,不多时刑王二位夫人并李纨也来了,贾母便命人抱了宝玉探春出来,叫婆子拴了车来一道儿朝东府去。 探春被王夫人抱到身边教养,迎春的姨娘去了后老太太怜她可怜抱到自己身边来,又一道儿叫王夫人将探春抱了来。是以迎春探春是一处养大的,自有几分情分与众不同,迎春许久不见探春,心中自是想念,王熙凤见她总往那儿看,扶贾母上车之时便指着一旁儿的探春道,“老太太把三妹妹放到我车上和我一道儿可好?” 贾母笑道,“你带了我的二丫头去还不够,这又要了三丫头去,我一个老婆子倒是孤寡了。” 王熙凤笑道,“宝兄弟最是得老太太喜欢的,老太太有宝兄弟在身边哪里就寂寞了?倘若老太太不嫌烦,我也一道儿去老太太车架去,老太太的车架可好呢,我可眼热了许久了。” 贾母假意生气,训道,“去去,就没个有正形的时候。你若要带过去也就罢了,只不能欺负三丫头,不然我可不依。” 王熙凤从奶娘手里接过探春,道,“哪儿敢呢,我要有那个胆子,莫说老太太,二妹妹先要不依了。”又对着探春道,“三妹妹走,和嫂子一道儿玩去。” 探春见贾母并无反应之意,便跟着王熙凤上了后头的车子。王熙凤把两个丫头带进去,探春形容尚小,对王熙凤这个嫂子印象不很深,并不十分自在,王熙凤见了也不以为意,只坐在一边儿托腮看迎春同她说话。 不过去东府的几步路,探春虽被迎春关心得放松了许多,面对王熙凤的时候措辞还是颇为谨慎。不过虚岁三四岁的丫头,也不知怎么长得,竟这般会看眼色。王熙凤心里暗道可惜,探春素来是三春里最出挑的,不似迎春懦弱沉默,不比惜春冷心冷情,有看清形势的见识,有管家理事的能力,还有为家族出力的雄心。只可惜托生在姨娘肚子里,又是个丫头,如此一个人物最后被家里拿去替人和亲。 王熙凤虽不知探春的结局,但是自古以来和亲都没几个能有善终的,语言风俗不通,又有家国矛盾搁在中间。上辈子是南安郡王打了败仗,南安太妃舍不得女儿这才认了探春送过去,那番国是打赢了而不是求娶,如何会好好对待。便是朝廷这边憋着战败求和的气,也是要再算账的,探春的日子可想而知绝不会好。 王熙凤上辈子三春中最欣赏的便是探春,只是和当初贾赦不顾众人的不赞同强行把迎春嫁到了孙家一样,隔了房的长辈再如何也管不了别房的事,便是贾母这等嫡亲祖母也不见得能做的了主,何况她一个隔房的嫂子?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 不多时便到了东府里。一干人等在会芳园游顽,先用茶后用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寻常家宴小集,并无什么新鲜事可记。只中途迎春探春姐俩玩累了,秦氏带着王熙凤和两姐妹到她屋里稍歇息。王熙凤打量了这屋子,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一概陈设皆非凡品,果然是神仙才配住的地儿。王熙凤面不改色,将姐俩儿安顿好了,又玩了一通,留下吃了晚饭便都散了。 迎春原在荣国府便是和探春一道儿住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如今贾母因元春入宫,探春宝玉又小,见迎春长进了些许,自是留在了身边承欢。王熙凤回了梨香院,换了身家常衣服略收拾了一下便见贾琏一身酒气回来。 王熙凤见状微皱了皱眉头,许是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近日她身上乏的慌,今日席上也没吃几口,闻见贾琏如此更是胃中翻滚。王熙凤当即退了两步,道“流云,你服侍二爷把脸洗了。怎么就喝成这样了。” 贾琏尚还有些清醒,闻言有些不解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从前喝得如何也不见你如此,今儿火气倒大。” 王熙凤立起眉毛,骂道,“喝得个污糟样,倒还有理了。” 贾琏不触她的霉头,略梳洗一番,同王熙凤闲话道,“今儿你在东府里头可见着蓉哥儿媳妇了?听说是极好的,才叫珍大哥蓉小子力排众议娶了过来,也不知是什么人物。” 王熙凤冷哼一声,道“我还道你这两年正经了,没想到回来不过半日,又忍不住了。还说没喝多少,连点礼数都不知了。这般好奇就去看去,横竖你是长辈呢。” 贾琏忙赔笑道,“这不是说笑吗,今儿谁惹着奶奶了,告诉我我给奶奶出气。” 王熙凤道,“这府里这些日子喜事不断,哪里能有不好的。” 贾琏闻言倒是清醒了点,道,“今儿我瞧着二老爷和珠大哥有些不好。父亲珍大哥蓉儿倒是都是老样子。” 王熙凤闻言,面上一付颇为意外的表情,道“我今儿听说珠大哥近日艳福可不浅,二太太因他读书好,特地赏了两个伶俐丫头,珠大嫂子有孕又开脸了两个。书读的好,房里又热闹,该是志得意满才对,怎么还能有些不好?” 贾琏被这话一吓,倒是彻底清醒了,忙问道,“原就有两个,二太太又赏两个,大嫂子还开脸两个,那岂不是有六个了?便是父亲或珍大哥明面上都没这么多个呢。怪道今儿二老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这般胡来老太太没意见?” 王熙凤道,“这种事怎么会闹到老太太那儿去,又不是周姨娘赵姨娘那种正经提的姨娘,不过是几个房里人,提了月钱也就罢了。二爷若羡慕了,我明儿也提个七八百的来。” 贾琏忙道,“哪里就羡慕了,素日里公务繁多,忙都忙不过来呢,哪里有功夫应付这些有的没的。便是从前羡慕,今儿见了珠大哥那模样也不敢了。” 王熙凤倒是真好奇了,她约莫记得贾珠的身子骨是秋闱之后才大不好的,贾家众人对这个能读书的十分重视,老太太三两日便召过来看看,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 贾琏道,“今儿一照面我就觉得不大对,这都要入夏了,今年日头本就比去年毒,大家伙儿不说穿纱,也都是单衣。珠大哥面上虽还有几分红润,身上却穿的是夹衣,便是夹衣也看得出身形瘦削。我冷眼瞧着,怕是内里虚耗了。既这般二老爷还嫌不好呢,面上十分严厉。” 王熙凤对贾政不甚了解,只知道他为人严厉,便是后来贾珠死后,贾母不让他如何管教宝玉,宝玉也没少因为学业挨打。至于贾珠,不比贾珍贾琏自小和她一道儿疯玩,多是在家里苦读,王熙凤儿时见他就很少,更别说成婚以后。 王熙凤道,“我从前听父亲说起过,那秋闱的号房环境极为艰苦,又只准穿单衣的。若是如你所说,珠大哥这日头都还穿的是夹衣,到时候如何受的住?考不考得中暂且不论,便是考中了,若因此染了什么病症又有什么用?” 贾琏道,“便是如此也不好劝得,你是没见二老爷今儿的样子。从前虽说对珠大哥也极为严厉的,但是像今儿这般本是吃酒的席面上还不停可没见过。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王熙凤想到娘家送来的信里除了说家中近事和元春之事,又提了一句让贾琏好生继续当差的话,笑道,“兴许是受了二爷的刺激呢。” 贾琏不解,问道,“为何这般说?” 王熙凤道,“二爷明儿去吏部拿了考评应该就知道了。我妈今儿送了信来,我瞧那口气应该是好事。那吏部考评要公示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不能左右吏部的考评,结果出来了知道却是不难。” 贾琏闻言兴奋道,“若是要升只怕可能性不大,只要能站稳脚跟便是极好的了,许多人一辈子也才正五品呢。捐纳一路,正五品便是最高了,许多正经读书人都不见得能坐到这个品级。” 王熙凤道,“可不是,老国公爷上本给二老爷求了官,做了这许多年方才升到从五品呢。” 贾琏一愣,很快回转过来,道,“如此,我倒得少去二老爷和珠大爷跟前晃了。” 王熙凤道,“拿了考评不日就得过去了,哪里能在京中留多久。我明儿打算回去看看我妈,二爷看看今儿是在哪屋里睡?” 贾琏见王熙凤似是真要赶他,便道,“今儿我要去哪屋里,明儿老太太不收拾我才怪了。奶奶行行好,已是这个点了,又吃了酒,莫要叫我挪动了。” 王熙凤也不狠赶他,只不理他,倒头睡了。 第30章 第 30 章 贾琏第二日自是去吏部衙门不提,王熙凤早起伺候了贾母梳洗用饭,回了贾母邢夫人等,听到她要回娘家,众人怜她许久没有回娘家,自是没有不准的。 王熙凤换了身衣服,玫瑰红对襟缠枝牡丹暗花缎袄和石青色花鸟织金缎裙,另有一套在江南打的一套赤金点翠凤吹牡丹纹头面。等回了都太尉统制县伯府,今日王子腾自然是上朝去了,王熙凤到的时候王子腾倒是下朝了,只是还在京中衙门办事。王熙凤也不以为意,自去找母亲王子腾夫人。 王子腾夫人见到王熙凤,还不待王熙凤见礼,立时揽了她过来,道,“我的儿,这两年可还好?” 王熙凤上辈子因着忙于管家理事,也很少回娘家,只是到底在京中,偶尔也来往,倒不似这辈子因着南下不曾回过娘家。 王熙凤忙扶住王子腾夫人,哄道,“妈看看,我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的,妈可还好?” 王子腾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叠声道,“还说呢,面色都不大好。是不是昨儿回来贾家谁给你气受了?” 王熙凤无奈道,“不过是前儿坐船来嘛,可能有些晕船。” 王子腾夫人忙道,“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坐着。”说着便把王熙凤拉着坐到身边,又细细问了许多生活诸事,见无什么不妥,才放下心来。把一干丫鬟支出去了,这才两母女俩说起体己话。 王子腾夫人叹了口气,道,“如今看来,你到南地里去倒还好,总比在京中天天在府里忙活强。你那林姑妈未出阁时便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在咱们这些姐妹里最是金尊玉贵,为人又好。毕竟是嫁了出去的,你不用如何伺候她,她也不会如何为难你。若是留在京中,几层婆婆又有贾家那一堆麻烦事,还不知如何费心。” 王熙凤笑道,“是呢,我这两天回来十分不适应。在扬州的时候和姑妈在一起,每日里也就一些寻常的家事,别的时候也就照顾照顾二妹妹和林妹妹。那边的宴请也不少,但是多是年轻媳妇或是各家太太,又不像京中许多公主王妃的,林姑父的官位高,跟着林姑妈应酬时也要自在许多。” 王子腾夫人道,“如今琏哥儿的考评也还不错,只要按部就班的,有咱们家里的关系,往上升不难。这些年咱们家也不知道替别人谋了多少缺,便是四品以上的也不是没有的。你瞧瞧荣府的二老爷,但凡在同僚之中应酬些,也不至于这么些年都这么不上不下的。你那好姑妈,年轻的时候也是着实响快的人,又不拿大,十分会待人的。这些年也是磨得一味知道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虽面上还是极妥当的菩萨人,但是对媳妇却是颇为刻薄。你瞧瞧,便是我都没这般作为呢。你那个婆婆我不怕你拿捏不住,你那个姑妈我可拿不准。” 王熙凤道,“我才回来就听说了,也不知是怎的了,整整六个,诶哟哟,也不怕儿媳妇没磋磨到,倒把儿子害了。我可听二爷说了,珠大哥现在面色可不怎么好。” 王子腾夫人闻言一愣,道,“我只听说贾二老爷这些日子对珠哥儿越发严厉了,再安排女人,也不怕掏空了。” 王熙凤道,“哪里敢劝呢,连昨儿我们刚回来,东府珍大哥宴请都没停住叫休息休息呢。说起来我走之前我记得出门子的时候大哥哥也是有些虚弱,也不知这些日子如何了。在家里提两个通房姨娘也就罢了,哥哥又爱出去玩,就怕粘了什么不干净的。” 王熙凤上辈子对贾琏管的严,虽是因为吃醋,但是更气后头他私下里寻摸媳妇或是跟着贾珍薛蟠等人去窑子里。正经养的姨娘通房也就罢了,那等脏的臭的荤素不忌的往屋里拉,也不怕粘了病去。 自个儿作死也罢了,偏还来害自己。时年妇科诸多病症都不能好好瞧,前世年事忙过后,王熙凤便小产了,偏又因为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亏虚下来又复添了下红之症。后头虽然起复过来,下红也渐止了,但是正经是调养了许久,此事不好说来叫人知道,只说是亏虚罢了。便是这等小月下红都羞与人说,若是这些男人在外头带了什么养病儿,更是没处说去。 王子腾夫人闻言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琏哥儿刺激到了,你们去扬州后没多久就把仁哥儿带着,一道儿去军营去了,京营诸事十分要紧,便没给你们说。” 王熙凤如今是真惊讶了,脱口道,“爹把哥哥带到军营里去了?!” 王子腾夫人道,“可不是?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但是到底也不好让他这么继续混账下去。” 王熙凤道,“哥哥肯去?军营可不是什么好地儿,最是累的。贾家上上下下这么些人,除了老公爷那一辈,后头都不如何肯去,咱们几家里也就史家的爷们儿还在里头。” 王子腾夫人道,“他自是不肯的,你嫂子也哭的要死要活的,但你爹既是打定了主意,谁又能叫他改了去?带着去也好,我也舍不得仁哥儿受苦,但是能看着你哥哥,没得见天儿的给他收拾烂摊子,我也放心些。横竖京营里寻常也不会去打仗。不比史家卫家还有那几家王府的驻守在边疆,这些年边疆一直不大太平,还不知道哪天人便没了。那才真的天天都要提心吊胆呢。” 王熙凤道,“如此也好,在江南的时候倒是听说了小姑妈家里的哥儿,最是个弄性尚气的人物,小小年纪便挥金如土,不学无术,终日唯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的,不知道闹出来多少事,小姑妈每日里给他东家赔罪西家赔礼的,我只怕哥哥也和他一样,还不知道妈得多操心。” 王子腾夫人道,“也听说过薛家那个哥儿,你在南地里见过薛家的人了?” 王熙凤道,“也就互相送了些节礼,薛家老爷多在外头走商,我又在扬州,没去过金陵。” 王子腾夫人道,“你那小姑妈也是个可怜见的,听说还有个姐儿,也是五病灾的。你爹前儿还送了几个大夫去,也不知道顶不的是薛宝钗的那热毒了,她恍惚记得薛宝钗同周瑞家的提过,那正经得等那癞头和尚说了那海上方冷香丸,又给了那一包异香异气的末药引子,再配那许多花蕊方才能治了去。另有黛玉也是得过癞头和尚的评语,前世从前不可考,也没谁正经当个事儿追问,今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癞头和尚。 王熙凤道,“谁晓得呢,咱们这样的人家,许多孩子都长的娇气,多少都是有些弱的,现在能养得下孩子的也少。林姑妈那样的人物,倒也只有一个姐儿。” 王子腾夫人道,“是了,林家旁的都好就是子嗣不丰。便是咱们家也是,我好容易才有了你哥哥和你,你哥哥到今儿也没个后呢。咱们这几家子嗣都少,贾家已然是子嗣最多的了,尤其今年就没断过子嗣喜事。原我还说你嫁过去我不大担心子嗣,可惜如今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你在那边可看过没有?” 王熙凤道,“妈也知道林姑妈的情况,我跟着菩萨拜也拜过,各色名医也看过,都道没什么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消息。我年纪轻,林家又这么多年没个消息,我哪敢着急。” 王子腾夫人想了想,道,“我瞧你今儿脸色不大好,还是叫看看吧,最近宫里不大太平,太医不大好请,先叫卢医女给看看。”说着召来一个二等丫头,吩咐道,“你去请卢医女来。” 那丫头自去了。 王熙凤闻言不解,问道,“怎么了?宫中出什么事了不成?可是哪位贵人不好了?” 王子腾夫人低声在王熙凤耳边耳语道,“听说皇帝有些不好,已有两日没上朝了。” 王熙凤一惊,她没记错上辈子皇帝是退位做了太上皇的,年代时候却有些记不清了。也不知今世是因病退位还是有什么别的发展。 王子腾夫人道,“琏哥儿拿了考评,大概还是回原职去,你们能早点去最好,莫要真有什么不好的,就麻烦了。” 王熙凤点点头,这时外头那丫头请了王家供奉的卢医女来。 这卢医女穿着水田衣,一干首饰十分素净。王熙凤与她也是相熟的,当下便笑道,“许久不见卢娘子,越发超然了。” 卢医女笑道,“姑奶奶也是愈发有风采了,不知我那劣徒可还好?” 王熙凤道,“连翘好着呢,只我这次回京回不了多久,便没带她回来。” 卢医女点点头,细细看了看王熙凤道,“我瞧姑奶奶神色有些憔悴,不如让我看看?” 王子腾夫人忙道,“可是这个话,娘子给她好好瞧瞧,凤哥儿自小便是极康健的,我没见过她这般,实在放心不下。” 卢医女接过徒弟递过来的药箱,取了脉枕来,便给王熙凤诊脉起来。 第31章 第 31 章 那卢医女不过片刻便眉开眼笑起来,道,“恭喜姑奶奶,恭喜太太,姑奶奶有孕约有三月了,姑奶奶大喜。” 王子腾夫人闻言喜形于色,忙道,“当真?” 卢医女笑道,“这般喜事,如何能哄太太呢。” 王熙凤还没反应过来,上辈子她子嗣上一直不顺,好些年才得了个五病三灾的姐儿,还是刘姥姥给了名儿才好些。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偏又因为自己逞强,硬是年节里累没了。这辈子虽说一开始就打着不接烂摊子又累个没完休息的主意,可上辈子缺德事做多了,王熙凤一直没见有消息也担心是否是上天降罪难有子嗣,只去庙里打平安谯或是跟着贾敏拜送子娘娘时十分尽心,到底不敢强求。这一二个月在船上,她素来小日子都不大准,只道是路上晕船累着了方才如此,正打算收拾妥当再寻太医来瞧,没想到却能得此意外之喜。 直到王子腾夫人已然开始赏赐下人后,王熙凤才如梦初醒,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下意识却是失声哭了起来。 王子腾夫人见此,吓了一跳,王熙凤自小充男儿教养,比爷们儿还厉害些,为人又要强,哪里有这么个模样过,忙哄道,“这是喜事呀,你哭什么。” 王熙凤拿手帕抹了抹眼角,不一会儿便止住了,道“我知道,只一下子欢喜坏了。” 卢医女也唬了一跳,见此道,“姑奶奶这是喜极而泣了,姑奶奶放心。你年轻,素来身体也壮,保养的甚好,不过前些日子坐船不大平稳方才有些劳累,只好生休息就好。” 王熙凤点点头,道,“劳烦娘子了,今儿我有重礼谢娘子。”一旁随侍的安儿平儿二人听了,留安儿在此伺候,平儿下去备礼去了。 卢医女拦下平儿,笑道,“可见姑奶奶是欢喜傻了,太太刚已然赏过了。” 王熙凤笑道,“太太赏的是太太赏的,我谢娘子的是我谢的,哪里就是一回事了。娘子放了平儿去,这些日子我在京中还不知得多劳烦娘子呢。” 王子腾夫人也道,“你合该收的,近日里便是荣国府要请来太医也不大容易,外头的我也放心不下,只怕还得麻烦娘子陪着凤哥儿去荣国府住一阵子。还请娘子不要托辞才好。” 卢医女这才放开平儿,受了礼,应了此事。 这等好消息自然是还没过午便传到了贾家去,贾琏方从衙门出来,正拿着考评心下高兴,见兴儿冲了过来,不由骂道,“这是什么地儿,你跟了我许久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兴儿忙道,“府里传来了喜事,这才忙着赶过来告诉二爷。” 贾琏不以为然,这一年到头府里的喜事尽往二房里头吹,若又是二房有了什么好事儿,回去他又要看贾赦吹鼻子瞪眼睛,只道,“什么好事,能叫你这么急哄哄的。” 兴儿道,“恭喜二爷,今儿二奶奶在娘家诊出来三月的身孕,二爷有后了!” 贾琏闻言脚下一滑,险些没摔倒,问道,“你说什么?可说的是真的?” 兴儿道,“二爷这话说的,谁敢拿这事作玩笑不成?亲家太太特地打发人过来说的,将将三月的身孕,想来是上京之前方才有的,这些日子舟车劳顿的累着了,才不曾察觉。幸而二奶奶身子壮,并无大碍,小主子脉搏有力着呢!” 贾琏喜道,“如今奶奶在何处?可是回了府里?” 兴儿道,“老太太知道了消息直催着奶奶回去呢,只亲家太太说许久没见了至少要留奶奶吃了午饭才成,许是晚上才能回来呢,二爷先回府里等着奶奶?” 贾琏瞧了瞧日头,道,“这都快到饷午了,咱们直接去岳父家接你奶奶去!” 贾琏一路上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软着脚叫兴儿扶着出了衙门外的街,转角正瞧遇见几个相熟的同僚和昔年交好的纨绔,见此取笑他道,“一看便知琏二爷官运亨通了,竟是喜得路都走不稳了,这都要“到饭点了,二爷不请我们吃个酒?也沾沾这喜气?” 贾琏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也不在乎他们的取笑,心中得意也想叫人也羡慕羡慕,当即便拱手道,“不瞒诸位,今儿内子回娘家去瞧岳母,却是查出来身孕了,我也才得了消息。今儿得赶着去接内子,改日定然请诸位好好喝一顿。” 那几人一听又是一通恭喜,只叫贾琏更加得意起来。两厢又客气了几句,贾琏翻身上了马,往王家赶去。 到了王家,王子腾听了消息也带着王仁回来了,贾琏拜见客气了一通,王子腾便让贾琏留下用饭。贾琏心不在焉的吃了一中午饭,王子腾见此,也明白他的心情,倒是更高看了他一眼,打发了一个丫头来,道“罢了去瞧瞧凤哥儿吧,若太太没意见你自接了她回去。” 王仁这些日子被王子腾折磨够呛,王子腾知道他的德性,又因着是独子,并不舍得真的拿他和普通士兵一般操练,多是就在自己身边跑腿。但是再如何在军营里寻常的操练和站岗也是少不了的且王子腾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虽不至于贾政那般,但是若是给王仁开后门太多,也影响他在军中的威信,因此,王仁也没少受罪。 王仁忍了许久,才道,“父亲对琏哥儿倒好。” 王子腾冷哼一声,道,“别的不说,你先给我让你媳妇也怀一个看看,琏哥儿在江南便是有人看着,好歹自己还做出成绩了。你在营里什么模样你自己没点数?我脸都丢尽了。” 王仁不服气道,“琏哥儿那是文职,又是天天和盐商打交道,不过被人捧着,又不是在军营里操练。若他做的来,贾家那般多的旧部,他怎么不去。” 王子腾道,“我就算真给你弄个军中文职,你又能做得好?特地给你请了西席,今儿了大字都不认多少,我聪明一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旁的都罢了,我放你一个月的假,不准出门,只在家里你能叫你媳妇给我们王家留个后,我都算你的功!” 王仁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虽不能到处去玩,但不用去军中受苦,倒是也千恩万谢的应了。 王子腾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来气,又是唯一的儿子舍不得动手,只丢手罢了。 贾琏跟着丫头到了后院里,王仁之妻原也与王熙凤关系一般,倒也没叫她来。贾琏进了院子里,拜见了王子腾夫人便只顾对着王熙凤傻笑了。 王熙凤从没见过他这副傻样,也不大自在起来。王子腾夫人见此倒是笑起来,道,“琏哥儿这时候来做什么?” 贾琏拱手道,“我来接凤哥儿回去。” 王子腾夫人面上严肃道,“凤哥儿才回来不到半日呢,又刚查出来身孕,不成,我要留凤哥儿几天。” 贾琏作了一揖,道“岳母行行好,今儿让我将凤哥儿带回去,若是不成,回去老太太要不依了。” 王子腾夫人也知道今日不可能不让王熙凤回去,略为难了为难贾琏也罢了,贾琏今日志得意满,又知道不过是过个过场,自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又坐了半饷,贾琏便将王熙凤接回了荣国府。 两人一回到荣国府,便被人群围进了荣庆堂去。 贾母拉过王熙凤坐在自己身边,又拉过来李纨,笑道,“好好,倒是双喜临门了。” 王熙凤笑道,“哪里是双喜,珠大嫂子,东府婶子,我,若算上二太太屋里的赵姨娘,都有四个了。昨儿我还说要问问府里拜的哪路送子娘娘呢,没想到今儿就来了喜事,可见灵验了,便是我没去拜,也记着咱们家的情儿呢。” 贾母被哄的眉开眼笑,又关心道“可不是,我听说是亲家太太做主叫来大夫给你瞧,可是有什么不适不成?” 王熙凤笑道,“我们家供养了一位医女给母亲嫂子日常调养。和我也是极熟的,许久没见便叫了来叙旧。许久没见,如何说母亲都有些不放心,便请卢娘子顺带瞧瞧,没想到一瞧便瞧出来这么个喜事。今儿也叫她跟了我过来。” 贾母忙叫人请了卢医女来,客气一番,又给了上等的封赏,叫人安排了住处。 王熙凤陪着贾母说了会儿话,又道,“今儿正巧有一事叫老太太替我那个主意。” 贾母笑道,“你主意大的很,哪里还用问过我?” 王熙凤叫安儿把顺儿领了进来,指着顺儿对贾母道,“老太太瞧瞧,我这丫头生得如何?” 贾母拿过眼镜,细看了看,道“倒是生得齐整模样,只是不如寻常跟在你身边的安儿和平儿。这是哪一个?我从前倒不曾见过。” 王熙凤笑道,“她叫顺儿,倒没有安儿平儿两个机灵,寻常我也不常使她过来。安儿她老娘前儿进来求,我已答应叫聘出去了,平儿还小呢。老太太若瞧着好,明儿我就给她开了脸,如何?” 贾母道,“你倒贤惠了。” 王熙凤心中暗道,便是自己不贤惠还不是要被贤惠,还不如先发制人呢,面上只笑道,“哪里呢,老太太没见我巴巴儿的只提了这么一个呢,也只我流云秋桃和顺儿配得上二爷了,旁的人二爷可不配得呢。” 第32章 第 32 章 王夫人在一旁道,“可见这一二年凤哥儿也算长进了,这也好,我总担心你醋多了,叫人看了笑话。” 王熙凤笑道,“二太太这话说的,我再小气,规矩还是懂的,哪里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谁又说我没醋呢,那顶好的我可舍不得给了二爷去,到时候我可哪有站的地方。” 贾母训道,“越说越不像了,还说懂礼呢。这酸话是能这么说的?” 王熙凤道,“不过是几句酸话儿,这都是自己家的人,往日里又没少笑话,哪里就差这一回了。老太太既觉得顺儿还瞧得过去,明儿我就正经提了,还有从前伺候二爷的流云,也一道儿提了。”至于秋桃,便是给了贾琏此人的邢夫人也不怎么记得,自是没人提及。 贾母这些年年纪大了,越发爱看儿女孝顺、夫妻和睦、婆媳和谐的场面,见此也是愈发欢喜。 王熙凤把顺儿的事过了明路,对贾母而言倒是无可无不可,消息由邢夫人传到东院,贾赦听了也觉妥帖,当下就道,“原我还以为王家养出来的女儿,只怕是个脑子不清不楚,没想到如今一看倒是个好的。” 邢夫人赔笑道,“可不是,拎得清咱们房里的关系,又能带着琏哥儿上进,如今肚子也争气。” 贾赦哼了一声,道“正经你也看看二丫头,从前倒罢了,现在多少算个嫡姑娘,凤丫头带的倒出息了点,不比以前畏畏缩缩的,你倒是白捡了个好姑娘。” 邢夫人和贾赦一直都没把迎春当一回事,贾赦是从前嫌迎春不上台面,邢夫人是惦记着自己生一个,只这些年过去,邢夫人也没个消息,只道,“二丫头总是跟着琏哥儿两口子在一起,何况就是个丫头,日后也是要出门子的。” 贾赦道,“庶出的倒也罢了,从前那几个妹妹养了嫁出去也就不上不下的人家,嫡出的若是养好了不知多帮扶家里呢。你瞧瞧大妹妹,若不是林家在,琏哥儿不见得能有这好差事。那凤哥儿素来最是个会谋算的,你道她那般护着二丫头只是因为姑嫂亲厚?怕是也打着算盘呢!必不会叫迎姐儿随意嫁出去,没点好事的事她哪会做。到时候既白捡个好女婿,互相不亲近也没什么用。” 说着贾赦又打发下人去备东西,道,“我这儿有些东西,你亲去拿给凤哥儿和二丫头。” 邢夫人素来不敢违抗贾赦,又不是自己出东西,便低头应了,见几个小厮下人抬来了一些珠光宝气的好东西,心中不平贾赦有好东西自己却过得十分紧巴,但是到底不敢说出来,只低头带着人往梨香院去。 梨香院里,王熙凤今日四处来来往往了一通,直累的瘫在塌上闭目养神,旁边却是贾琏在边走边念叨,“你这么急着在老太太面前过了明处做什么,搞得像我多么急色似的,回头老太太又要对着我念叨。” 王熙凤被他吵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不咸不淡的道,“二爷今儿倒是坐怀不乱了,这有什么,早了晚了的事,我今儿家去,妈和我说近日皇帝有些不好,太医都支了去,这两日不把该办的办了,若是真大不好了,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去。” 贾琏又道,“我从前还说你是个爱醋的,没想到竟是贤惠的很。” 王熙凤闻言倒是真的意外了,呛道,“二爷这话说得有意思。这事我刚嫁进来就同你商量过了,我瞧你当时还高兴着呢,这会子倒给我摆起情圣的款儿来了。我若真醋起来,莫说顺儿不给你,流云和秋桃也给治了,你到时候能忍住不出去寻摸?放你娘的屁呢!你要真能忍住不摸小厮和外头不知哪来的媳妇,我还用得着费这个功夫?搁这儿和我说这些酸话!” 贾琏不说话了。 王熙凤冷哼一声,道,“你若忍得住,哪里需要来看我醋不醋,我见天儿的也许多事,还得花心思醋你?有那功夫和气性我还不如好好养肚子,省的哪天闹得起胎气。” 贾琏见提到孩子,又赔笑道,“那倒是,孩子最重要。” 王熙凤道,“行了二爷,我还没醋呢你倒是不平起来了。这两日我是真累了,今儿你不拘哪个姑娘那儿去躺去,叫我好生休息休息。” 二人还在扯皮,却见外头顺儿掀了帘子进来,回道,“大太太来了。” 王熙凤问道,“真稀罕了,这都要掌灯了,这会子过来是做什么。” 顺儿回道,“瞧着大太太带了许多箱笼过来,许是给奶奶二爷送东西呢。”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贾琏不由脱口而出,“大太太还能有东西送?” 王熙凤反应快,立时起身整了整头发,便道,“许是大老爷给的叫太太拿过来吧,管他呢,先迎进来再说。” 夫妻二人出了屋子,邢夫人方才走进院里,夫妻二人迎了上去,道,“这般时候了,太太若有什么吩咐,打发人来跑一趟也就罢了,怎的还亲自劳动过来。” 邢夫人扶住王熙凤,道,“你身子重,出来做什么。今儿老爷得了琏哥儿和你的消息高兴得很,收拾了些东西让我给你们送来。” 王熙凤依稀记得前世怀巧姐儿的时候约莫也有这么一出,只不如这次这般夸张,大大小小的箱笼匣子,甚至还有一树成色极好的珊瑚。 王熙凤笑着把邢夫人让进屋里奉来茶水,道,“便是如此,哪有太太亲自来送的道理,合该我们小辈的上门领赏才是。” 邢夫人被伺候的妥帖,就着喝了一口茶水便放下,笑道,“也不独是为了这个,这两日府里乱糟糟的,我也没得空好好瞧瞧二丫头。白日里在老太太那儿倒是看着长进了不少,想来跟着你们在南地里也是过得不错,只我到底不大放心。白日里人多眼杂的,这时候才过来问问。” 邢夫人这借口找的属实是挺烂的,迎春这两日确实在贾母跟前承欢,贾母也见她喜人常放在身边跟着。只贾母年纪渐渐上来了,精力不济,迎春又比不得宝玉是贾母的心尖尖儿上的孙子,倒也没一直在贾母眼前。邢夫人日日在贾母跟前伺候三餐,若想得个机会单独和迎春说话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迎春又不似王熙凤还要忙着这儿那儿的,不过和探春一道儿顽儿罢了。两日了,白日里尚且不见邢夫人有什么举措,这会子天色将晚倒是想起来关心女儿。 王熙凤知道邢夫人这不过是托辞,也不甚在意,道,“太太是知道的,我们跟着林姑妈一家住,林姑妈为人是极和善的,家里又只有一个林妹妹,比二妹妹略小一些,和三妹妹差不多大,二妹妹和林妹妹姐俩儿是嫡亲的表姐妹,处的也好。江南那处太太也知道,不比京里是一块牌匾砸下来,十个里头有八个是三品的地儿。咱们来往的人家里的小姐比得上二妹妹出身的也不多,倒也没人敢给她气受。她性子又温柔,也是处的极好的,过得自在了,行事也展样大方起来,自然是脱胎换骨了。只我这一二年给二妹妹置办的东西多是南面儿时兴的,倒是和京中有些不合。” 邢夫人本没如何注意迎春的打扮,只道,“也是好的,今儿老太太还说,昨儿觉得二丫头有些大姑娘的模样,今儿瞧着却像了几分姑太太。” 王熙凤笑道,“我倒更希望她真能学得几分姑太太的品格呢,日后也嫁个好人家,不知能多帮扶家里,大妹妹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出个头呢。” 邢夫人也道,“可不是,好好的姐儿若是正经能当个娘娘倒也罢了,这做个女史能有什么用。” 王熙凤又暗叹,邢夫人真真是不会说话,怪道正经待客不叫她去呢,谁不知道元春入宫是贾家和王家一道儿谋划的,这话说给她一个王家女听不是说王家能力不够吗?若元春能有昔年贾敏的出身,或是如今迎春面上的身份,都能直接谋划大选了,哪里会从小选里忙活,便只道,“太太这话在咱们这儿说说也就罢了,若叫老太太知道了,怕是不喜欢了。” 邢夫人也自觉失言,见天色不早,便道,“你和珠儿媳妇如今都是极金贵的,老太太不叫你们过去伺候晚饭,便在房里自在吃些东西罢,老太太吩咐过了,若是厨房里送来的不喜欢,只管写了签子叫他们重做。这时候我也该过去了,你好好休息着,不必送了。” 王熙凤和贾琏到底把邢夫人送出了梨香院院门方才罢了,转头便笑道,“二爷自去瞧瞧,大老爷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咱们合计合计。” 二人自去看,见有两个箱笼三四个匣子,另有一中等大小、成色却极好的珊瑚,和一紫檀木嵌玉人图的插屏。叫人小心将珊瑚和插屏抬进去,打开那箱笼,一箱俱是各色书画,一箱俱是金银。夫妻二人啧啧称奇,那匣子里,两个俱是各色宝石,两个俱是各色美玉,皆是极好的成色。 第33章 第 33 章 夫妻二人见状,皆是一愣,贾琏都罢了,多少也知道贾赦寻常对着喜欢的古玩一掷千金的性子,虽难得见贾赦如此大出血,但是多少也知道其底子,王熙凤却是着实被唬了一跳。光是那屏风和珊瑚都约莫要二三千银子不止,更遑论这些成色极好的宝石。 王熙凤没想到后来能为了五千两把迎春随意许给了孙绍祖的贾赦有这般家底,能讲这些好东西赏给他们夫妻俩。如此看来前世便真真是贾赦没把迎春这个女儿当回事吧。王家便是有千般不好,王子腾夫妻两人对儿女子侄十分护短是真的,便是不争气如王仁薛蟠都想尽办法护着,王熙凤很难想象仅仅是因为女儿不合心意便家底丰厚却任凭其入火坑。 其实也是王熙凤多年在后宅里,对外头的情况不甚了解。若是此遭重生的贾赦,便不会如此想法。那孙绍祖在贾家势盛的时候对贾赦百般讨好,迎春嫁过去虽明面上是因着孙绍祖给了五千两银子给贾赦求缺不成方才被贾赦抵了女儿,但迎春初嫁过去还敢规劝孙绍祖,便见孙绍祖初时并不能真的逼贾赦如何。贾赦能把女儿嫁过去,一来是不在意女儿,但也是因为觉得孙绍祖以后能有施为,能帮扶到贾家,只是谁都没料到孙绍祖能如此猖狂混账。贾赦当初确实是不在乎迎春才将她嫁过去的,但是打的主意也是牺牲女儿婚后日子来换取一个他自己觉得不错的姻亲,只是孙绍祖见贾家失势,半点帮扶的想法都没有,只想着把老婆打死另换个权贵人家出身的老婆。 王熙凤是不知道这些,若叫她知道了也只会啐一口骂上一句狗屁,王家的家训便是什么都没自家人重要,若不是上辈子王仁将巧姐卖了,王熙凤最信任的依旧是家人,不然好端端的贾家那般多人她当年何苦要把女儿往娘家送呢。若不是经了王仁卖巧姐,刘姥姥来相救的事,王熙凤也不会知道有时候家人不可信的道理。便是如此,王熙凤所恨的也只有王仁,对王子腾和王子腾夫人依然极为依赖。 王熙凤叫人将东西好生收拢了,叫来安儿另拿三个小些的匣子,各分装了些美玉宝石进去,叫来平儿道,“你去跑一趟老太太那儿,把这两个送给二妹妹和三妹妹,就说是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心意,我拿来大家一道儿享福。叫司棋和侍书好生收好。顺带去瞧瞧大太太去二妹妹那儿做什么。”又和平儿道,“现在是晚了,明儿白天你抽个空把那一个拿去给小蓉奶奶。” 平儿应了声拿着东西便去了。 贾琏在一旁笑道,“难为我们二奶奶肯把到嘴里的肉分出去。” 王熙凤白他一眼,道“我这几年散出去的还少了?尤其二妹妹,那可是你妹妹,我拿了多少私房给置办东西,二爷不如给我报销了?” 贾琏笑道,“若是二妹妹我都不奇怪了,你对二妹妹素来大方,大方得我都要醋了。只你给三妹妹和东府蓉儿媳妇做什么。” 王熙凤道,“二妹妹三妹妹住在一处,又是老太太眼皮底下,厚此薄彼了也不好,老太太知道了也欢喜。至于蓉儿媳妇,”王熙凤的表情微妙,只道,“那可是个了不得的。” 贾琏见她面色不对,也不再问。不多时厨房那头抬了菜来,因着这两口子素来是有脸面的,王熙凤又因有孕全府上下热热闹闹了一通,送来的菜色也上心,王熙凤略看了看,两碗碧粳米粥,一碟子鸡髓笋,一碟子胭脂鹅脯,一碟子野鸡瓜子,两碗虾丸鸡皮汤,一碟子枣泥山药糕,一碟子藕粉桂糖糕。 王熙凤和贾琏在江南这一二年吃得没京中浓油赤酱,见此王熙凤略皱了皱眉,“怪腻的。”见那送菜来的婆子面上略露惊惶之色,又道,“今儿就罢了,难为你跑来跑去的,就这么着罢。”说着抓了一把钱给她,道,“你回去厨房里叫她们知道,我这儿不用这么肥鸡肥鸭子的,倒是清炒几分绿叶子菜来,省的我这吃不进去他们还得折腾二回。这些子儿拿回去喝茶去。” 那婆子忙连声赞王熙凤慈悲,这才罢了。 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略吃了几口,又散了些给小丫头们去才罢了。 那一头,平儿带着东西到了荣庆堂,彼时屋里才吃了饭,贾母饭后精神不济,也没叫人都在屋里陪着说笑,便叫各自散了。 平儿进了院子里,那廊下便有个小丫头道,“平儿姐姐可是来可是二奶奶有什么事不成?” 平儿见她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倒是眼生,道,“二奶奶吩咐我送些东西给二位姑娘,姑娘们可是在老太太屋里?若是不在,倒不必惊动老太太,我自送去便是了。” 那丫头道,“老太太今儿歇得早,姑娘们在自己房里呢,只大太太也在。”说着便领着平儿往那边走。 平儿跟着她往耳房去,问道,“原没见过你,可是新来的不成?” 那丫头道,“我叫珍珠,是今年初被买进府里的,所以姐姐才没见过。承蒙老太太厚爱,留在身边做小丫头。” 平儿见她年纪不大,生得倒好,接待来往也有章法,道,“可见你是极好的,老太太屋里寻常人可进不来呢。” 珍珠笑道,“哪里有姐姐说的这般好了,不过是运气好。” 说着到了耳房前,正见邢夫人出来,邢夫人见到平儿,认出她是王熙凤的丫头,便是一愣,问道,“这个时候琏儿媳妇怎么打发你过来了。” 平儿道,“二爷二奶奶叫我来给二位姑娘送些东西。” 邢夫人也不以为意,自回了东院去。 珍珠和门口的绣橘翠墨略说了平儿的来意,翠墨自去了探春的屋子去,绣橘和珍珠亲给平儿打了帘子,迎她进了迎春的屋子。 平儿进了屋里,见迎春坐在塌上,面上还有几分茫然,一旁的小几上有几匹尺头几个匣子,司棋正收拾着。 见平儿进来,迎春站起身来,问道,“怎么?可是二嫂子有什么事不成?” 平儿将手里的匣子一道儿拿给司棋,道,“没什么旁的事,今儿大太太送了些东西到梨香院去,奶奶瞧着有些东西不错,叫我拿些来和姑娘们一道儿乐乐。” 司棋将那匣子打开,见满满的宝石美玉,啧啧称奇,笑道,“可见是托了二奶奶喜事的鸿福了。刚太太才送来一些,又是难得关心了姑娘一着。还没走远呢,这二奶奶又送了来。” 迎春道,“母亲既有这心,是我的福气才是,万不可再这般说了。” 平儿道,“如何也是姑娘的福气,我今儿出来奶奶还说呢,姑娘虽一直跟着我们在南边,到底这边是嫡亲的祖母、父亲、母亲,略做一些针线也是心意,一家子和和美美才好。” 迎春知道这是有意的指点了,当下也点点头,道,“我正觉愧受呢,姐姐来倒是教我了。” 正说着,探春也进了屋里来,平儿知她心思重,亲迎了她到塌边,拿过另一个匣子给侍书道,“二奶奶说瞧着配得三姑娘的为人,咱们家的姑娘都是极金贵的,必要我不能厚此薄彼呢。” 探春进来便见了司棋还没关上的匣子,便见一匣子或是和田或是黄玉,宝石却多为祖母或是黄宝,颜色新鲜,十分名贵,心中便知了大半。站着垂手听过平儿的话才坐下,迎春见她还有些局促,道,“二嫂子最是妥帖的,也不在乎这个,你倒拿来同我们瞧瞧,想来和我的会有些不同。” 探春是极重礼的人,心中觉得有些不合礼数,却见平儿等也无甚反应,思及迎春同王熙凤两口子单独在外头住了许久,比她更了解王熙凤的习惯,便没拘着,叫侍书打开了瞧瞧。 正如迎春所言,虽也是美玉宝石,探春那一匣子里多是翡翠红宝,和迎春的一般颜色鲜艳,只比迎春的更张扬些,正合两人的性子。 探春站起来道,“哪里能叫二嫂子送这么金贵的东西,我受不起。” 还不待平儿劝,迎春便拉着她的手坐下,道,“你若推了,二嫂子才不高兴呢,可别这样了。” 平儿也道,“原也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赏的,二奶奶借花献佛罢了,不单姑娘,另备了给东府里小蓉奶奶。奶奶说了,自个儿在府里的辈分也不大,只姑娘几人能叫她充充长辈面子了,三姑娘若辞了,我可没法交差了。” 探春这才郑重谢过,收了东西。 平儿拉了司棋出去,留她们两姐妹在里头说话。略问了问邢夫人找迎春说了什么,迎春这一二年跟着王熙凤两口子,邢夫人从前又想不起来管迎春,司棋自是对王熙凤更亲近,没有什么不说的。平儿见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打近关系罢了,送的除了尺头也就两套头面,倒罢了。 第二日,平儿方才把东西往东府送到秦可卿手里,回来却见街上兵士急着赶过,气氛十分不对。 第34章 第 34 章 二门上的婆子见平儿回来,立时道,“姑娘还不赶紧回去,今儿是要出大事了。” 平儿是极聪敏的一个人,不多时便联想到王熙凤所言近日太医不好请,这才请来卢医女到荣国府看护。谢过那婆子便往屋里去,进了梨香院便见王熙凤和贾琏已得了消息,正在院中商量,见她回来,王熙凤便道,“回来了便好。既回来了,轻易别出去了。我还道还有些日子,不如想法子赶着回扬州,没想到今儿便有些不对。” 贾琏道,“若真如岳父所言,是那位有些不好,今儿怕是要出大事。咱们就这么坐着不成?” 王熙凤斜他一眼,道,“二爷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从前插手那义忠亲王老千岁的事,咱们家着了多大的罪?万岁爷若在还好,还有人能记着点咱们家,变了天无论是哪位都得不到好去。若多事,这时候了,便是选对了人也不会被当回事,若选错了,从前跟着义忠亲王好歹也是有万岁爷的授意,知道咱们家不过听命做事,虽被连累了,到底家还没彻底败呢。现在这一个不对,咱们都得吃牢饭。幸而咱们家大姑娘送进去是跟着皇后娘娘,皇后自己也没儿子,到底现在算在老万岁爷后头,变了天也是长辈身边的婢子。若当初真送到哪位有子的娘娘或者皇子身边便糟了。但凡成年的皇子,谁对那个位子会没点想头呢?往日里瞧着不在意的也不见得就不会拼一把。” 贾琏没好气道,“你道我不知道这个道理?便是从前不懂,这些日子跟着林姑父多少也知道了。我不过是个虾米,我只怕父亲和珍大哥又有什么想头。” 王熙凤原是打着借着前世的记忆叫贾琏想法子和四王爷搭上边的主意,就算不能起个大作用,好歹能叫人记住贾琏一点情儿呢。只没想到变天这般快。王熙凤前世终世都在内宅里转悠,对前世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换主已是记不大清了,也不敢狠出主意,只道,“即是如此,二爷还不如去找老爷拿个主意,起码别凑这个热闹。至于东府,怕是拦不住。” 贾琏不解道,“若是老太太发话,叫珍大哥静默想来不难,你为何这般说?” 王熙凤冷哼一声,“凭东府里那小蓉奶奶!要我说二爷最好也抓紧一些,当初老太太他们让秦氏嫁进来,保不齐也有些想头呢。那义忠亲王都坏事这么些年了,就那几个儿子能顶什么事儿?皇帝又不是只有这一房子孙。” 贾琏约莫知道秦可卿的来历不一般,只不如王熙凤等知道的清楚,王熙凤和他悄声迅速的解释了一番昔年她和贾敏打听到的消息,见贾琏瞪大眼睛,又道,“我和林姑妈能打听到,有心的只怕也知道一些。二爷只做不知道便罢了,要紧的是别叫老爷和珍大哥凑什么勤王的热闹,皇帝到底正经没告知崩了呢,这时候闹起来,若皇帝缓了过来,府里便是最后一点倚仗也没了。” 贾琏道,“都闹得这般了,不会吧。” 王熙凤道,“谁说得好呢,你只瞧着罢,若真叫我说准了,二爷日后这头里的事可得听我的,只现今还是正经去把大老爷他们拉住罢。” 贾琏虽想反驳一句朝堂之事怎么能听女人之言,到底现在王熙凤有孕他舍不得责备,何况又有秦氏的原因,也唯恐贾珍等人想些有的没的,便自去前院里,打发人去请贾赦贾政贾珠贾珍贾蓉等。 王熙凤略收拾了一番,连梨香院位置偏远都得了消息,荣庆堂荣禧堂想来也早得了消息,又想到贾家这几个爷们儿的混不吝不讲道理,心里知道贾琏不见得能把人劝住,便起身去了荣庆堂寻贾母去。 贾母自然是得了消息,她是经历过贾代善打仗后荣国府最鼎盛的时候的,也知道今儿十分不一般,叫人将贾宝玉并迎春探春几个一道儿带到了身边。见王熙凤来,道,“你有了身子,怎么还有不长眼的去惊动了你。” 王熙凤行礼问安后坐到贾母身边,道,“哪里就是惊动了,咱们摔摔打打长大的,哪里就能被吓着了。只到底老太太经过的事多,来求老太太分一些庇护呢。” 贾母怜道,“还说没吓着呢。不过你来了也好,我正要打发人去叫你太太他们,这等时候,还是自家娘们儿孩子都在一处的好。说说话,也不至于愁了。” 说到这时候,王夫人便带着李纨和几个姨娘丫头过来了,邢夫人的东院离得远些,是以还没过来。贾母招呼了李纨过来同王熙凤一般坐到自己身边,见赵姨娘也挺着个肚子,又打发人赐了座。赵姨娘见探春和迎春等给王夫人见礼,却是正眼没有往自己身上撇一眼,心里有些不快,但这是在老太太屋里,她也不敢混闹,只做不知。 不多时邢夫人也到了,一众女眷待在一道儿。 大人们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的里迎春因着知道王家因为不好请太医将卢医女送来一事,也多少猜出只怕是有贵人有什么不好。迎春知道了,和她一道儿起卧又十分聪敏的探春多少也心里有数了。满屋子里便只有一个宝玉不知究竟,他倒也是极会哄人的,见气氛有些凝重便对贾母笑道,“今儿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聚在一处,若是日日如此便好了。” 屋里众人心中暗道这话不大合事宜,但仍旧是因着还没消息传来,不敢真说是有大不好了,贾母素疼宝玉,也知道他是为了缓和气氛,更舍不得指责了。 王熙凤见此,趁机道,“老太太,这外头也不知是有什么结果。如今大妹妹在宫里娘娘身边,若是老爷们有个什么章程,无论如何做,结果到时候对大妹妹都不好,多做多错,咱们娘儿们在一处也没个主意,不如老太太叫二爷来问问是否有决断?” 贾母自是知道家里这几个爷们儿的想头,还在迟疑时,王熙凤趁热打铁,又道,“回京来的时候还听林姑妈说起,如今中宫娘娘是继后,又没个子嗣,留下咱们大姑娘兴许打的是日后做了太后好给了新帝的主意。若真如姑妈所言,咱们只等着收果子就好,倒省得多费功夫。若是一个不成,大妹妹岂不是折进去了。” 贾母和王夫人从前便十分重视元春,贾母是因着她是在身边教养大的,才送进去不久,尚且心疼。王夫人对儿女自是没得说的,这又是独一个女儿,送进宫中伺候人也是十分不舍,一听会对元春不好,心中也急了。贾母心疼孙女,兼王熙凤还扯了她最爱的女儿贾敏做大旗,贾敏和林如海夫妻俩的本事贾母十分信任,当下便道,“去请老爷少爷们来我这儿。” 给贾母传信的人到前院荣禧堂之时,荣禧堂里正吵得火热。 贾珍尤其激动,对贾琏道,“若不是大不好了,哪里能在外头就闹出这般动静,这些年理郡王被皇帝接到宫里养着,成年的王爷们莫说有这个待遇,有几个还连郡王都没封到呢!咱们几家从前便是跟着义忠亲王一脉的,便是投了哪位的诚,又有谁把我们当回事?” 贾琏被贾珍气的也骂道,“谁叫你现在去投诚了?只看个形势等了结果出来便罢了。你可真真这些年吃酒吃的脑子都没了不成?理郡王是极受宠没错,但是住在宫里少有出来的,也没多少幕僚家臣,当年义忠亲王可是因坏事没的,便是陛下仁慈,又加恩理郡王,到底名上不好说。咱家这些年没怎么靠近朝堂中心,许多事消息都不快,何必去冒这个风险。何况正经现在还没传消息出来呢,如此急哄哄的,便是真的有了勤王之功,咱们家名声也烂透了,新皇为了名声着想也不会重用,指不定还会因着不敬有所降罪。你们指着个秦氏,到底秦氏不在正经老千岁的谱上呢,日后也是不会摆在明面上加封的,能有多大用?如今大妹妹还在皇后跟前,皇帝正经消息还没传出来咱们就折腾着,大妹妹的命还要不要了?” 贾赦自己受了因牵连连降几级的罪,又和贾政贾珠等一样是才知道那秦氏背后的关系,加之元春毕竟是一个还没正经投出去的投资,心中便颇偏向贾琏一些。一时之间荣禧堂内好不热闹。 这时贾母身边的人来传话,叫老爷少爷们过去说话。时年以孝治国,贾赦等荣府的人自是没有不应的,而贾母辈分甚高,又是两府里唯一跟着贾代善的封赏的超品诰命,两府能挂着个国公牌子也是拉贾母的大旗,贾珍也自是跟着去了。 到了荣庆堂,女眷退到了屏风后,贾母原被王熙凤说动了几分,也不支持贾珍的作为,见他仍有意动,只拿身份架着拘着人在屋里不让离开。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依旧不见云板之声,却见打发到外头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来,道有宫中大臣降旨,道是皇帝因病重,传位归政,退闲修养,而四皇子德孝贤才,着其继承大统,择日登基。 第35章 第 35 章 宫中消息传出,诸多官宦世家皆是大为震惊,不知平常没什么动静的四皇子为何突然杀了出来摘了果子,贾家不解之余,回过神来也是一身冷汗,庆幸没去凑这个热闹。 贾琏反应极快,听了消息便道,“恭喜老太太,圣上还在,便是退位了,咱们家也还能有所倚仗。” 贾家当家的几个都知道,贾家如今还能有这般地位,都是因为老皇帝念着贾代善,多有照拂。 贾珍方才还在激动,现在憋着一口气自是不好再说什么。贾母等人也是松了口气,倒也罢了。自让众人各自散了,只留了贾赦等人说话。 王熙凤回了梨香院,略等了一会子,便见贾琏回来。 贾琏进了屋里,连声道,“奶奶真真是神机妙算,为夫服了,如何就能猜出来这等事,从前极少能见有这样的事。” 王熙凤自不会说是有前世的记忆方才能猜中这封建王朝几千年都极罕见的禅位之举。王熙凤只道,“我不过白说说,咱们几家自从那位千岁爷坏了事后便沾不到什么皇子的边儿,不过倚仗陛下,陛下便是重病方才放手,到底人还在呢,多少还能照拂一二。我不过是不希望变天罢了。” 贾琏也知道王熙凤不过出嫁前才读了几本书,到底不是什么博古通今的才女,也没往深处想,只道是凑巧罢了。但即便是凑巧运气,王熙凤的直觉也是极准,至少从嫁过来后诸多事都指的极对,便只是因为是运道,那也是极好的。 贾琏道,“今儿我是服了,正如奶奶所言,日后万事我只听奶奶的。” 王熙凤笑道,“即你这么说,我便信了。要我说,虽说老圣上现在缓过来了,到底是病重到不得不禅位的情况了,咱们家别的人想来是说不通的,二爷的辈分也轮不到你做主。只咱们这小家,二爷倒是想想法子给新皇递个投名状才好。日后两皇并立,有得折腾呢,老圣上便是身子骨养回来了,毕竟年纪大了,又能倚仗多久呢。” 贾琏一愣,沉思了片刻道,“从前也不如何听到说起四皇子的名声,往日里都是说三皇子、七皇子、九皇子的多,这时候却是突然冒出来摘了果子,可见是极有城府的人。如今我们家到底都没有极得用的人,如今便是我凑上去,只怕也是不会被当回事的。咱们家素来得陛下看重,新皇也不见得把我们这墙头草当回事。” 王熙凤道,“如今二爷自然是没那个资本的,要我说,咱们已然麻烦了林姑妈家许多,索性也找林姑父拿个主意罢。新皇既是因着德孝贤才被选中的继位的,皇帝都病重了,却是硬还是救了过来也没将计就计直接上位,想来是极为重视孝这一字。太上皇还在的时候必然是不会太动老臣的,现在二爷跟着林姑父在盐政上,盐政上能用的人不多,若是新皇立时就能拿出接手朝中各处重要的位置的班底,在太上皇那儿便过不去。我看指不定还能有几年能熬呢,二爷先往上头爬,先做好个纯臣便罢了。旁的就跟着林姑父后头罢,咱们这几家,若是一家被收拾,另外几家也是免不了的。我这一二日也去一趟娘家,看看父亲是个什么章程。” 王熙凤前世忙于家事,少有回娘家的,对父亲后来的情况也不甚了解,约莫是知道后头升了九省提督,当时都道升官是好事,这一辈子跟着夫子略了解了一些官位之事,又受了贾敏许多教导,多少也明白王子腾当年是明升暗降了,京营节度使非皇帝心腹做不得,升了九省提督出去巡视到底是离开了权利中心了。至于王子腾在任上去世一事,至少前世王子腾夫人给王熙凤的家书中所提的确乎是因急症去世,时年医疗不通,许多急症走的也是有的,若是有什么阴谋也不一定,但是至少王熙凤拿不准王子腾的死究竟是否是被人谋杀。 王熙凤这辈子指着贾琏抱紧林如海的大腿也是因着林如海到死都是巡盐御史,便是换了新帝,太上皇逐渐没了对朝堂的掌控能力,林如海还是坐稳着众人都知道必得皇帝心腹所任的巡盐御史一职直到死。跟着他站队想来不会错。 至于王家,王熙凤不是不想倚仗王子腾,但京营节度使素来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才能当任,便是王子腾真的想着去改投新皇,也不会被当真,何况以王熙凤对王子腾的了解,她这父亲别的毛病和优点没有,但是极重义气,对家人如此,对主子更是。太上皇若不殡天,王子腾无论如何都不会改投新皇。王家的下一辈王仁又是个十足的废物,王家在新皇那里横竖都不可能得的了好,和前世一般日后被明升暗降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何况如今贾琏跟着林如海在盐政上,盐政上可用的人少,只要能同以前一般按部就班,只消后头贾琏有意投靠新皇,新皇也不会介意手里有熟悉盐政的人,若真能有接替的人,林如海也不至于一直在这个位置做到死了,王熙凤依稀记得,林如海死后这个位置接替的人一二年里换了几任呢,国家的财政也没听说多好,想来继任是做得不如林如海的。 贾琏听了王熙凤的话,也觉有理,只这一二日便是改朝换代的禅位礼,贾琏这些小虾米也不过在台下跟个样子罢了,如林如海王子腾这般重臣却是要进殿的,保不齐后头还要留下说话,自是比他们这般闹不清楚情况的靠谱。当下贾琏便点头应道,“我叫人去给林姑父送帖子,只要得空我便去一趟。” 王熙凤点点头,半饷又皱眉道,“旁的也就罢了,咱们家就这么个样子,大老爷每日里也不大出去,只在家花天酒地的也就罢了,二老爷说是当差到底也不些忠君重道的话,闹不出什么事来。珠大哥还不见得这次恩科能中呢,更不用提了。我只担心东府珍大哥那头,蓉哥儿媳妇摆在那,今儿又这般做派想来是有些想头的。咱们家又因着老公爷从前打仗,和一些节度使军中旧部有牵扯。若是有一二心大的,不自找罪来受吗?一笔可写不来两个贾字,东府还是族长一脉呢。还有,旁的不说,甄家可是有娘娘皇子的,那九皇子之前也是极为有贤名的,若不是有心思,闹这名声做什么。大姑娘进去的时候二太太也打过托给甄妃照拂的主意,只被咱们说太明显反而不好,大姑娘又被皇后要了去才罢了。不然咱们可说不清。只是到底多年老亲,十分亲密,只盼着这新皇是个厚道的吧,不然可麻烦了。” 贾琏想起今日贾珍的做派也头疼起来,又思及甄家诸事,细细回想了半饷从前听来的四皇子的只言片语,道,“从前倒是听说过一些,四皇子在兄弟里是极厚道一人,生母前些年去了,对皇帝是十分孝顺的,旁的倒是没有听说,即便是装的,从前能有这般说话,想来日后为了名声所计也会顾及几分。何况正如你所说,到底太上皇还在呢,再如何也不会在太上皇在的时候动手的。至于东府那头,”贾琏揉了揉额角,道,“我只怕理郡王生子肖父。” 王熙凤偏头看他,心中也是同样的担忧,从前义忠亲王便是太子当久了实是当够了,脑子一热竟是反了,这才是毫无回旋的坏了事。后来理郡王也果然是生子肖父,联合平安州节度使又闹了一出,贾家在两头都关系不浅,因着出了娘娘,族中子弟又不争气,闹出许多罪事来,自是没个好结果。 王熙凤如今不是当初叫张华状告贾琏“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且说出“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的蠢人了,自然也不敢因着都察院素与王子腾相好便认为能平息事端,自个儿知道上辈子自己罪有应得,倒是息了上辈子的自得要强之心,三天两头求神拜佛,诸多担忧起来。 贾琏见自己几句话王熙凤也面露担忧之意,少有见妻子这般模样,思及其身,道,“罢了,现在在这白白担心也无用,待去问过林姑父和岳父的意见再说罢。你如今愁不得,莫想那么多了,伤身子。到底现在没什么比你身子重要。” 王熙凤自从重生后思及前世贾琏与自己恩断意绝又闹出那许多事来,心也冷了,冷不丁见贾琏这般真心软言哄着,倒是眼圈一热起来,到底是要强的人,忙忍住了,道,“横竖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这也罢了,你自去忙你的。我倒是想起来,这一二年咱们在南面儿倒是收租子比那起子小人送来的多些,只咱们做不得主不好处置那些钱,我明儿正经回了老太太,置办些祭田等,多少也是一个后路,只希望别真到那等程度就好。” 第36章 第 36 章 夫妻二人既已说定,又都是极有效率的人,第二日贾琏跟着入宫参加登基大典,王熙凤斟酌一二,如今王子腾也在宫中,便是回娘家也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好生洗漱了一番到贾母的房中去。 自有孕后,一干规矩都免了,王熙凤和李纨都不用去晨昏定省,王熙凤是乖觉的性子,又不怎么在京中,便是为了刷一个存在感,自没有免了真不去,横竖她如今不管家,也不如何忙碌,自有许多功夫奉承贾母。而李纨本就是一个极规矩的人家养出来的,二房规矩也一向大些,自然也不敢真的托大,也是每日里都去的,末了还会到王夫人的房中伺候,只王夫人对长子嫡孙也是在乎的,倒也只叫她回去休息。 有孕自然是有特权的,王熙凤和李纨到贾母的屋里去请安,贾母瞧着喜欢,也不舍得他们如何如往常一般安著奉粥,不过是个意思便坐下吃饭罢了。饭闭,王熙凤才对王夫人道,“前些日子我和二爷才回来,又一连一些大事不断,倒是有些事没和太太交接清楚,我这两日倒是有些想头,只我年轻不知事,想寻老太太和太太讨个主意。” 贾母笑道,“凭是什么事,倒招的来问我,我已多久没管事了。只问你太太去便罢了,你太太还能有不依了你的?” 王熙凤召来安儿拿来账册,道,“本来是不该来打搅老太太的,只这不是小事,我想还是问问老太太才妥当呢。老太太还记得从前我和二爷到南地去的时候,因离得近,便把金陵的租子交给我们,叫我们巡视一番?” 贾母享清福久了,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倒也没多留心,只道,“还有这事?” 王夫人道,“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当年大老爷说是交给下头的下人不大放心,正巧琏哥儿他们两个在那头,一道儿收了,也省得那起子下人私自昧下。难为他们两个,去岁交过来的租子确是比往年多了不少,想来下头是有些不安分的。凤哥儿现在提起这个,是有什么打算不成?” 王熙凤笑道,“叫太太知道,这次回来,今年的租子我也带了部分回来,只不少呢。本来也没那个想头,这两日见府里有这么多喜事,我自个儿也诊出来好事,倒是想起一遭来。咱们这样的人家素来是要给子孙积福存些资本才是。二爷在那头管着几个盐场,得空也去金陵咱们家的族田瞧了瞧。咱们家这些年人越发多了,便不说本支枝繁叶茂,后头街里的族人也是愈发多了,金陵祖宅那头虽说留下的人家不多,倒也子息繁茂,这每年不知贴补多少去。我和二爷还说呢,如今手里既然有些闲钱,无论是江南还是那东北地界,地都是极好的,不如多置办些祭田,横竖也是不用交税的,倒也多一个贴补族人的进项,每年里只叫从祭田中出便罢了,成个定数,也省得府里今儿贴补这家,明儿接济那家的,不成个章程。也是给子孙积德呢。” 贾母听了先笑道,“瞧瞧这凤丫头,从前多无法无天的一个人,如今要当娘了,倒是生了这么多现在倒是念着要给儿孙积福来了。”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这话说得,孙媳妇还不是比着老太太学的,老太太多子多孙多福,又怜贫济富的,这才能让咱们家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呢。孙媳这叫什么,拾人牙慧呢!” 贾母笑道,“真真凤丫头这嘴,没人比她更能说了。” 王熙凤道,“不知老太太、太太觉得我这主意可好不好呢?” 贾母素来是个菩萨心肠,自是没意见,道,“你这是为了家里后代考虑,是大善之举,自然是好的。” 王夫人想了想,道,“这主意是好,可良田也不是一二年多出来的那点子租子便能买下的,倒是公中要另贴补许多去。若是要用祭田补贴族中子弟,京郊的田地可不好买。” 王熙凤道,“京郊基本都是有主的,多是皇亲国戚等买来修庄子的,想来是得罪不得。若真要买,还得是江南东北二地好些,江南鱼米之乡,咱们家的族人故旧不少,倒是要便宜些,东北那头地广人稀,土又好,也不甚贵。只每年租子送来麻烦些。太太说的我同二爷也商量过了,也不一次买许多,慢慢的买,积少成多,横竖田有了,那收益自是每年都涨的。另有一些铺子,虽不过是个玩意儿,不值当正经去经营,但是咱们家这么多族人,却叫一些家里的下人去管着。旁的不说,在江南的那些管事颇有几个是不像样的,族中子弟还得叫他们爷爷呢!便是二爷没亮出身份前也吃了好些排头,后来收拾了几个才乖觉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孙自是应该以读书为要,只是听二爷说,家塾里正经读出功名的人也没几个,倒有好几位婶子嫂子到府里给儿子求个采购的差事,我想着既然他们中有人有心于此,倒不如给了他们去做,到底是自家人呢,没得叫瞧奴才的脸色,成什么样子。且给了他们活儿去做,有了正经养家糊口的本事,也省得总到府里来打秋风。” 王熙凤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凝重了一些。王熙凤也知道,府里下头的铺子等能粘手的多是一些体面主子身边的陪房,但是正经最抢手的其实还是府里大大小小管事的活儿,贾母是公侯小姐出身,自不把商贾一道儿当回事,几个铺子也不过是收着租子罢了。王熙凤从前使人去瞧过,荣国府颇有几个铺子的地段大小都不错,若是有心经营,不说是日进斗金,至少也比如今拿着一点基本的租金强。 王熙凤上辈子虽和宝钗不如和黛玉亲近,到底薛姨妈也是她的嫡亲姨妈,正经也是多有往来的,也是听了不少薛蟠的经商笑话。听的多了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商贾一道上的门道,薛家在薛大傻子如此消耗下还能有一些底子在,到底也是从前薛老爷布置得不错。如今只要照搬一些思路,又有贾府作为后台,不愁铺子开不起来。王熙凤合计过了,即便近年不大有成效,只要开一些古董铺子或是花样铺子木料铺子等,多多搜罗一些好的备着。等着过几年新皇降谕诸椒房贵戚,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略尽骨肉私情之时,众多娘娘家都要兴建园子,便是贾家不建,也能在别家大赚一笔。若是贾家还要修建大观园,一干消费等也要小些,还能从公中捞一些子儿。 王夫人闻言迟疑道,“只怕咱们家的族人出去行商,说起来不大好听。” 王熙凤道,“太太瞧瞧后街那些婶子嫂子,颇有几家吃饭都困难呢。姨妈家里虽说是皇商身份不同,到底亲戚里也有普通商户,倒也没多少人说不好来,到底还是正经的四大家族之一,也没几个人说有什么不是?后街上的爷们儿还有娶了府里的丫头,倒也没人说不体面不是?说到底,这些铺子对咱们也不过是个玩意儿,也不是什么根基,只给些钱叫他们有个活儿做罢了。我也忘了从哪儿听来的,说是这‘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话倒是有大智慧的。横竖咱们家在南面儿的铺子里才有几个仗势轻狂的管事叫二爷撸了去,只问问有没有哪位爷愿意去接手便罢了。若是买卖不好,便叫他们依旧恁了出去收租子便罢了。也不过个几十两的,也能作个小本买卖。” 贾母不耐烦算这小账,只道,“你和琏哥儿既然有数,便拿那几个铺子打个样,若是好,日后京中的那几个铺子也照这依葫芦画瓢罢了。” 王熙凤应了一声,又道,“咱们家的庄子田地从前都是大的,现今便还是拿五十两来算,也够置办个几亩地的,今儿光南地里多出来的租子便有五百两,咱们只先买一些,渐渐的也成规模了。二爷之前去祖宅时瞧了,虽周围多是咱们家的地儿,也有一二薄田不是,那些个也不多贵,叫个厚道的多跑上几趟,少了那起子欺上瞒下的下人层层盘剥,便是租子收的比往常少上几层,也比如今多。最可恨的便是这些个下人,仗着主子不在跟前,拿着主子做威风欺负寻常的人家,抢来的田地又是自个儿拿着,坏名声倒叫主家领了。咱们积福行善的,平白多了许多罪名来。” 贾母一听倒是一愣,道,“如何就闹出这档子事来?” 王熙凤把那些仗势欺人的货色的行止添油加醋的一说,末了还道,“老太太,孙媳妇年轻不知事,从前只道这些下人也就吃吃酒昧下一些,万不敢想有这般猖狂的,这才急了些。” 贾母也是气的不轻,她倒也是个果断人,道,“你们既说是要用作购买祭田,我准了,你告诉琏儿,叫他同珍哥儿商量,到底是族里的事,没得我们略过东府去做的道理。往年的租金也够府里使费了,倒也不差这些。” 王夫人知道公中账目不大网 第37章 第 37 章 王熙凤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得了卢医女的话,确定自己的身子骨不碍事,便拨了拨手里的人,待得贾琏回来,便见她拿着贾家后街子弟的单子盘算。 贾琏道,“这才多久?便过了老太太和太太那头了?” 王熙凤道,“老太太把江南那几个铺面任我折腾了,至于祭田,倒是还是得和东府的商量,到底是族中的事,不好撇过他们去做。不是说不拘父亲还是林姑父,你要去问意思吗?怎么这个点儿就回来了。” 贾琏道,“你倒是好速度,这才多久便是定了下来。我是个不起眼的,也就罢了,岳父和林姑父哪个不是了不得的人,被圣人留了下来。也不得空去说去,我便先回来了。你这又是在瞧什么?” 王熙凤道,“我和老太太说,那几个铺子虽不甚大,倒是位置不错,只赁出去收点租金可惜了。倒不如比着薛家,拿出些本钱做点生意,叫咱们家后街上的爷们儿去做些买卖,省得倒是总来府里打秋风。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便给了,我正瞧着单子有没有可以用的人,二爷怎么想呢?可有一二可堪重用的?我今天说这一出,消息怕是转午就传到后街去了,二爷若是知道有不错的,便早些说出来,省得找些不清不楚的混账去坏事。” 贾琏走近来,拿起单子略看了看,见头一个便是贾芸,道,“难为你倒知道芸小子,他倒是个好的,只是不见得会乐意到金陵去。” 王熙凤前世因着和贾琏斗气夺权,见贾芸去奉承贾琏却没来找自己,自己又拿了贾芹娘的好处搅黄了贾芸,但是贾芸后头娶了她身边的小红,贾家诸人落难后他们俩也是难得用心,知道贾芸实在是个厚道人。这辈子懒待去给贾蔷贾芹等脸面,倒是想拉扯拉扯贾芸来,不料贾琏倒是头一个否了此事。 王熙凤皱眉,道,“原也不太知道他,只见过一次他娘五嫂子,难得是个不错的,想来教育儿子也还好,怎么?是有什么不妥不成?” 贾琏道,“倒不是其他的,芸小子在这些人里正经算个好的,只他年纪小了,不出挑,且他爹有些不大好。若是京中的铺子倒也罢了,他既要在家里伺候他爹,想来是不会南下的。他母舅家我记得约莫是做医馆生意的,略有些底子。” 王熙凤恍然,她约莫记得贾芸父亲早逝,没想到如今倒是还在,这便不好了,若是真没了,算上守孝,正经近了也不能当差,这才罢了,道“既如此,只记下他罢。老太太今儿说,拿金陵那头的铺子给我们耍,若是好,京中的铺子也比着做,若是到那个时候再提了他罢。” 贾琏又道,“我看那芹小子他娘寻常十分爱来奉承太太和你的,怎么你倒没算上他?” 王熙凤提起贾芹便来气,前世她因着贾芹他娘周氏的奉承,给了他一个管和尚尼姑的差事,结果这家伙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闹得人写信到贾府,言道,“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好声名。”直把贾政气够呛,赶紧收拾了这货,也把水月庵那些大小姑子都打发了,只叫王熙凤丢了好大的脸。 王熙凤道,“提他做什么,混账玩意儿,整日里偷鸡摸狗的,别闹出来什么事叫我们擦屁股便罢了。” 贾琏见王熙凤竖起眉毛,十分动气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倒也不敢再问了。 王熙凤也不多说,只道,“旁的便罢了,只到底是咱们家的铺子,我想着只在西府的子孙中挑罢了。东府那些个叫他们自个儿管去,省得咱们家还替东府养人去。” 贾琏道,“既是如此,横竖今儿没多久就传到后街去了,只看他们谁有意罢,到底要去金陵,这后街许多人家宁死不出的。又不是家里的下人随咱们支使的,到底要他们自己愿意才好。” 王熙凤往贵妃塌上后靠了靠,道,“这也好,只是我不好总去外头,到底管家的也不是我,二爷略忙活些吧。另有那祭田,倒是拿不出多少钱去买地去,二爷和东府爷们儿琢磨琢磨,商议商议。” 贾琏抱怨道,“如今不过是回来述职拿个考评,我还说在家还能消停些,没想到倒是忙了个没完没了。这个关系,那个面子的,还不如在任上和那些个盐商同僚的应酬呢。” 王熙凤亲自倒了茶水给他奉了去,道,“ 二爷到底多少费费心呢。到底这府里日后分家了,这些都是二爷的,不过早些谋划罢了。我今儿在二太太那儿略瞧了瞧账目,便是咱们这在南面的租子多了,账目上的情况还是不大好。我还在扬州的时候,和林姑妈略聊了聊,府里这些年的进项和各项花用比之林姑妈还在闺中的时候没法比,如今也就老太太屋里还仿佛罢。” 贾琏道,“姑妈在家的时候,祖父好歹还在呢。这些年家里的姐姐妹妹也就一个大妹妹当初约莫有几分姑妈在时的排场,从前便是那庶出的几个姑妈,也没得像二妹妹妹妹一般挤一个屋子的。” 王熙凤一愣,道,“约莫是因着老太太还在,到底还没分家,咱们家子弟也不少。且,”王熙凤顿了顿,道“老爷到底比不上老公爷。” 贾琏道,“谁说不是呢。这倒也罢了,横竖也改变不了现状。只过好现在便罢了。”贾琏也不过略抱怨几句,又道,“你现在身子重,倒是少操心。我原还道没两日便能回任上,如今变了天,还得多待几日,尽量把府里的这些子事跑完了。我这里任上也没什么变动,没多久还是要回去的,只你如今动不得,倒不知怎么办。” 王熙凤道,“老太太们若是顶不放心,便也就是留我在京中生了孩子再追过去罢,若是如此,二妹妹跟着你我也不放心,还不如和我在一处。横竖现在也个多月了,前几个月不安稳的时候在船上都没什么大事,这坐稳了胎倒也不怕什么。” 贾琏道,“你可别逞强,到底孩子最重要,那船上若是一个天儿不好颠簸起来,又不好找大夫的。” 王熙凤上辈子因着逞能,和贾琏斗气,为了管家那点屁大的事硬是没了个儿子,自是不会再犯这种蠢事,便是自己真倒下了,接手的也多的是呢,便应道,“放心罢,我还不会年轻好胜到主次不分了。” 夫妻俩又略说了说话,贾琏便去东府找贾珍商议祭田的事。 贾珍听了贾琏的来意,奇道,“你们怎么想起这一出来?这金陵老宅那头才几个人,便是后街上的也没什么要紧的,怎的还正经置办起来祭田了。有那个闲钱给他们,还不如自个儿留着花用呢。” 贾珍此话原也是前世贾家诸人,包括王熙凤贾琏等的心中话,只贾琏这一二年都被王熙凤念叨着,如今王熙凤又有了身孕,更是上心起来,便道,“我倒是不如珍大哥,早早便有了蓉哥儿,且也就蓉哥儿一个。珍大哥知道,我们西府那头本就人多些,现今是还没分家,日后若是分了,多少也是骨肉亲戚,怎么不得帮衬几分,那廊下后街的也是咱们家子孙呢。便是置办了,也有了多的收益打发他们。这几年庄子里送来的租子越发少了,说便是因着节气不好年节不好收成不好,也不知一年里哪里叫他们寻来这般多的灾荒来。老太太她们妇道人家心肠软,听到这儿就不忍苛责了,我们也不好劝去。每日里这个嫂子那个婶子的到府里打秋风,再多的家底儿也不能这么耗。我和凤哥儿商量了,拿着几个铺子问问有没有愿意去金陵做买卖的,至少是个营生。现在横竖这祭田也不用交税,多多置办些,拿去应付这些族人也就是了。族学好好的,又有祭田的分成,若是这般还有脸逢年过节的来领年礼,便是没脸了,咱们也有个说头。” 贾珍是个混账人,因着父子都混闹,比着贾琏更清楚贾家一些族人的德性。贾珍略思忖了一番,又算了一笔账,往常他潇洒嫖出去也不知花费多少,庄子那头确实也是愈发少了,只贾珍到底担着一个族长之名,不好不管。他只叫来贾蓉一道儿商量,贾蓉一来,便道,“刚在屋里听了这事,可巧媳妇也听到了,倒说是好事,我们家原不差这些,做了也是个好说头。” 贾琏听到秦氏赞成,心中诧异。贾珍本就对秦氏有些不寻常的念头,又因秦氏身份不一般,略想了想,也不过几百上千的银子的事,便也应了。两厢商定下来,由贾琏全权在南面儿处理此事,只回了消息便罢了。 待的贾琏回了荣府,又来了许多听到消息的后街贾家子弟奉承,贾琏想起王熙凤所言,必要又能为做的了差事才好,细细考察了一番。最后选了贾菖、贾菱、贾荇、贾芷四个每年祭祖都有的妥当人一道儿跟去,这才了了此事。 第38章 第 38 章 贾琏选定了贾菖、贾菱、贾荇、贾芷四人,因着和王熙凤说好,铺子诸事由王熙凤全权管,贾琏又要去找林如海和王子腾要主意,便嘱咐这四人去给王熙凤请安,自去忙自己的事便罢了。 这四人倒是也乖觉,很快便到梨香院来给王熙凤请安,另有一干礼物奉上。王熙凤原也不差这些东西,见他们懂事倒是更高看一分,叫人抬来贵妃塌,叫他们坐在廊下。 王熙凤道,“旁的我也不多嘱咐你们,只有几点你们要谨记。” 四人皆道,“但凭婶子吩咐,我等没有不应的。” 王熙凤道,“其一,你们若是有成婚的愿意带去也可以,若是没有,关上门和通房如何也不管,若不是有应酬,万不能去那秦楼楚馆去。你们如何我无所谓,但是咱们家的名声在外头不能坏了。”王熙凤见几人面面相觑,知道贾家许多人的德性,道,“家里有些玩意儿我也知道,便是不成器,你们二叔方才没抬举他们去。这正经是个差事,若是做得好了,京中的铺子也是要比着来的,到时候你们要回来或是留在金陵都好说。既要好好当差,就别把心思放到那些事儿上去,若是闹出来一些事,我丑话说在前头,叫我们知道了,只有撸了了事回去的,我可不替你们解决官司。” 四人难得能得个正经差事,也不会在这时候和王熙凤对着来,心知王熙凤并不是不让他们去嫖,只不让他们闹出事来,便应了。 王熙凤道,“其二,每个铺子我和二爷都商议过了,都有了计算。一个做绣样绣品的铺子,在扬州的时候我们便买了几个针线好的丫头,到时候分些绣品过去,我那儿也有一些可以拿出来镇店的摆设花样,到时候自会给过去,再收一些外头的绣品来。咱们家往年外头送来的料子也不少,便是赏下去也有多的,到时候也会分了去,便也差不离了。二一个便是杂物铺子,卖各样土仪的,商品我会同薛家商议,略进一些,也会另再选几个子弟做商队往来京中和金陵,倒也不必做大了。三一个便是粮铺,咱们家在金陵公中和我们有些人各自庄子里的田里除了进上来的,也有一些品相一般的,横竖往年也是卖了去换成银子,到时候也是自送来。这三个,除了装饰店面,我分别给你们五百两做日常之资,说起来倒是不多,但是只要别胡乱使费,至少初期的买卖之资是尽够了。到时候自然会请一些熟手的掌柜管事同你们一道,前半年的工钱由我和二爷出,之后若是连请人的收益都赚不到,你们倒也不用干了。这半年好生同人学学买卖之道,若是叫人哄了去,也是不必做了。四一个便是古董铺子,这个我自会给一些过得去的东西去,买卖之资也会另给,人手便是从我们这儿一道儿出了。原二太太身边周瑞家的女婿也在做这个营生,有心的也能去和他取取经,只有一点,眼力得好,若是没那辨器的底气,还是别接这个活儿来的好,不然可紧着你们的皮。这四个你们四个自己商量想做哪一个。我没别的要求,只要你们好生做营生,我收的收益比之寻常主家少你们一成,其他你们自个儿拿去用去。” 四人听王熙凤此言条理清晰,又有老掌柜帮衬,自是不会睁眼瞎的上手忙活,也是欣喜,只这具体的章程分人还得细细商量,便也罢了。 王熙凤又道,“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我和二爷这一二年在扬州那儿去,去金陵看祖产之时颇有几家不长眼的混账借着府里的名头在外头放印子钱或是仗势强买强卖的,甚还有去给人包揽诉讼的,我们也是收拾了一批。好容易才把这些风气压了下去,你们若是也做这些,咱们家的爷们儿倒是不比那起子下人我随意打杀了去,但是我也不会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但凡做出来有辱府里的名声的,有一个算一个我都收拾了。只记好,好好当差自有你们的好处,若是做那些丧天良的事影响了二爷的仕途,我先扒了你们的皮!” 王熙凤上一辈子这等缺德事做尽,自也知道这等事便是压了下来也是后患无穷。若是王熙凤或是贾琏自个儿做了这些子事,回头翻了出来对她来说横竖倒也是自作自受,但是若是受了别人的连累,她便接受不能了。 四人闻言也是应了。 王熙凤道,“差不多也就这些,各自负责哪一个,我也不给你们做主,你们自己想想自己做得来什么。只是别叫我知道你们无能还要硬逞能,你们没什么买卖的经历,我和二爷请那些子掌柜的也是一样的做,不过是想着咱们家的爷们儿能拉拔的便拉拔罢了。说到底有你们没你们也差不离的。我也知道这事咱们家后头多的是人想做,二爷既然选了你们几个,便是看重你们的能为,正经好好做事,别辜负了二爷的心意。” 四人闻言自是千恩万谢的奉承起来。王熙凤有孕后精神渐短,也不大耐烦听他们说这些,便叫来安儿,给他们一人一份表礼,道,“我瞧你们也是好的,以前正经没什么好好说说话,日后倒是不少了。一些玩意儿,你们自拿去顽便是了。” 四人接过,俱是几匹尺头和几个“笔锭如意”的金银锞子,算是极重的,比之他们送的礼来都绰绰有余。 王熙凤将四人打发回去,旁的人也就罢了,只那贾芷不住的往回头看去。 丰儿将四人送了出去,回来倒是脸上笑意憋不住,她素来是王熙凤房里最老实木讷的一个,甚少有这样的时候。莫说旁人,便是王熙凤也瞧着不对了。 安儿是藏不住的性子,道,“丰儿你这蹄子是有什么好事不成,送个人送成这个模样,是不是那几位小爷给了你什么好处?” 丰儿笑道,“倒不见得是我的好事呢,怕是姐姐你的好事呢。” 丰儿是不善言辞的人,往常也不如何见她和人调笑,王熙凤也是瞧了个稀奇,道,“什么好事,说来也叫我听听,大家伙儿都沾沾喜气的才好。” 丰儿眼瞅着安儿,笑道,“旁的几位小爷倒也罢了,只那芷小爷,和我打听了一路方才那个拿表礼的姐姐是哪一位呢?” 王熙凤想到方才贾芷那探头探脑的样子,顿时反应过来,笑出声来,道,“他倒是会瞧,正经瞧上咱们房里最出挑的。” 安儿闻言涨红了脸,她本就生得好,如今双颊泛红,更是美艳,气道,“呸!正经说事儿呢,不好好听事,倒是往丫头身上瞟,指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王熙凤道,“你不喜欢便罢了,又不是要你现在嫁了去。说到底你和顺儿年岁也大了,顺儿如今开了脸,你我原就是要放出去的,拖了这么久,你倒是好生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也好给你寻摸去。再拖下去便不好找了,现在我还能挑一挑,我可不舍得你以后被人挑来捡去的。” 安儿是爽快人,虽现在被人调笑了有几分羞恼,到底干脆,道,“我至少也要陪着姑娘有了小主子才出去呢。我这些年冷眼瞧着,若是嫁个读书人,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个所以然来,倒要我贴补,若是考中了只怕又要嫌我出身不好了。那等农户庄家的,我说句不怕脸大的话,怕是护不住我!若要我去做那等典妻卖女的,还不如叫我一条绳子吊上去了呢。若是能嫁个管事便好了,还能时不时回来瞧瞧姑娘,只那些管事也是家生子,世世代代做奴婢的,我又舍不得。” 平儿听了半饷,笑道,“诶哟,要不就芷小爷了?他要跟着二爷管铺子呢,又是府里正八经的爷,如何也不会为奴为婢的,名义上又是府里的铺子,到底说起来也是管事,又不是商户,可不是便宜了。” 安儿立时揪住了她,骂道,“这两年我们大了奶奶越发疼你了,倒是把你胆子养肥了去,敢编排上我了。真这么好你怎么不嫁去。” 平儿被安儿抓住,倒也没停下,道,“人又没瞧上我,与我何干呢。”见安儿正经恼了,才道,“好姐姐我错了。” 王熙凤在一旁看了半饷,道,“行了,我叫二爷好生给安儿寻摸,便是真算那芷小子,我也得叫人好生打听呢。我身边的丫头哪里是能随便给人的。不是好的可不行。” 安儿被众人调笑得没脸,摔了帘子自回房去不理人了。王熙凤叫来丰儿,道,“你好生和我说说什么回事,若是真有心思倒是罢了,只若是那等没清没楚见色起意的,倒我让二爷换了人去,没得叫坏了事。” 丰儿道,“倒还好,只是打听姐姐是谁,是谁家的。听了说是奶奶的陪嫁,又问奶奶可有放人出来的打算,旁的倒没了。” 王熙凤听那贾芷没有什么过分打听之举,倒罢了。 第39章 第 39 章 到了晚间贾琏回来,换了衣服便坐到王熙凤身边,道,“你真真是神了。” 王熙凤撇他一眼,道,“你今儿去林家了?还是去找我父亲去了。” 贾琏道,“都去了,正如你所说,林姑父叫我只好生当差便罢了,用心做个纯臣,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岳父倒是说要看看太上皇的意思。” 王熙凤本就心里有数,更是不奇怪这等结果了,只道,“横竖这几年你都跟着林姑父,还是正经听他的好。父亲这些年也有些左性儿,我也不好劝他。” 贾琏道,“这倒罢了,我叫那四个小子今儿到你这儿来,可是和他们说了?” 王熙凤点点头,将白日里同他们说的又说了一番,本也是她和贾琏商量好的,倒没什么出奇,末了想起安儿的事,又道,“我叫他们自个儿想接什么活儿去,省得回头不甘不愿的。说起来他们四个可成家了没有?家里人多,我倒是记不大清了。” 贾琏想了想,道,“贾菖和贾菱两个倒是娶了妻,贾菖娶的是从前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一等丫头,我有心叫他家去管那绣花铺子。他家那个倒不是多出挑的,但是从前单在老太太身边做针线的。听说出门子之前教出来的几个小丫头针线都是极好的。贾菱他老娘和他家媳妇都是商贾家的小姐,似乎是姑侄,这小子耳目濡染倒是对买卖之道有些了解,想来做哪一个都还成。贾荇和贾芷两个我记得倒是没有娶妻,只贾荇似乎是定了他姨母家的表妹,只他姨夫去岁没了,他表妹还在孝期,便还没来得及过门子。贾芷那小子便不知道了,他爹死的早,他娘也是商贾家出身,难得是个做古董铺子的,只是家里早败了,往常老太太太太看他们寡妇独子的不容易,多照拂了几分,这小子过得穷酸,眼光倒是不低。从前跟着老爷在外头逛,很是捡漏了几个好玩意儿,老爷喜欢他的紧,特特叫我把他带去的,若是不出意外,那古董铺子我是要暗箱操作给他了。” 王熙凤知道贾赦的眼光,若是能叫他都觉得是好玩意儿的,必然不是寻常之物,可见贾芷的眼光独到,便冷哼一声,道,“确乎是眼光极好呢。” 贾琏见王熙凤这般反应,又听她打听这些个,便问道,“那芷小子今儿叫你不高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来?你要给他们几个保媒不成?这才刚起头,正经还没起步呢,就把人扒拉到自己手里,有些太扎眼了吧?” 王熙凤道,“我倒没那么眼皮子浅儿,只是感叹一句芷儿果真眼光极好,来我这儿一趟,谁都没顾上,倒是瞧中了安儿,我院儿里这么些个小蹄子,就属安儿最出挑了。” 贾琏闻言笑道,“若是如此也好,你认了安儿做女儿给嫁了不就好了,你往日里最喜欢她,便是我你都不让沾手,正经嫁给爷们儿做娘子,岂不是如你的意?她生得那副模样,你偏又要放出去。外头寻常的护不住,好一些的人家她一个丫头出身的又不上不下的,若是离远了只怕你又不舍得。” 王熙凤上辈子也是认了小红嫁给了贾芸,倒是不会有什么觉得别扭的,只白他一眼,道,“你以为你们这些爷们儿是什么香饽饽不成?如你所说,那芷小子过得可穷酸,家里又有个寡母,还不知道什么性情呢。正经当差赚了份家资倒也罢了,这不叫我拿丫头去贴补他?呸!吃女儿软饭,也不嫌臊的慌!这外头谁不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的?安儿生得好,样样来得,攒下来的嫁妆也不少,便是出去了我还要陪她一份呢,哪里就非得给你们家的爷儿?” 贾琏道,“这有什么。横竖安儿也要跟着你至少生下孩子,这还有大半年时间呢。等你过了月子,少说她也要一年后才出门子,这一年要是那芷小子出息,挣下来一份家业,且还对安儿有心思,真用心的话成全了也无妨。若是不好,这一年不拘京中还是扬州那处,尽够你给她挑的了。她现在十七八,到了明年就十九了,虽说大了些,但咱们家素来都是一十岁才放出去的,倒也还好。我得空探探芷儿的底儿,他若真用心了,咱们就能赚得瓢满钵满了,有安儿在也不怕我们经营许久他给别人送殷勤去。” 王熙凤道,“那就看他有没有心罢。” 贾琏道,“这倒是小事,只是有一事倒是要好生同你商量。” 王熙凤略想了想,问道,“近日还能有什么事?” 贾琏道,“你也知道,咱们本来在这头其实待不了多久,若不是京中巨变,我都不见的能待上这几天。今儿在林姑父那儿也在说此事,便是再拖,后日也得启程去扬州去了,不然就过了衙门规定的日子了。” 王熙凤奇道,“这多大点事,我本就没拿多少东西出来,因着有孕更是金银彩瓷都收了,若是收拾也不过小半日功夫。” 贾琏无奈道,“正是因着你有孕呢!虽然说是身子骨还好,到底上京中的时候你在船上便不大好,我瞧着老太太、太太、岳母都不见的会同意你带着身孕坐船去。不说她们,我也不大放心,那官船再稳当,谁知路上会不会有风浪雷雨呢。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有个头疼脑热的寻好大夫都不大容易。” 王熙凤这才恍然,她倒是十分不想留在荣国府,新皇登基,没多久就要开恩科,以贾珠那样子,还不知道贾家要不要办丧事呢,倒不是咒贾珠,她实在不太想裹进这些事里去。不似前世一味掐尖要强,在扬州这一一年贾敏不如何管他们,王熙凤又不用见天的伺候两层婆婆,倒是养了一身懒骨,十分不想在府里劳心劳力的。 王熙凤虽不想留,但也知道贾琏的话是实话,贾家众人十有是不放心她这时候坐船的,因着上辈子子嗣不丰,王熙凤对这一胎也是极为重视,略想了想道,“若是如此,我倒是生了再过去也好,只我不放心一妹妹跟着你去,倒是得叫她也留府里了。” 迎春当时跟着去扬州本就是因为王熙凤的主意,贾琏也没太过在意,他也不懂如何管小姑娘呢,若真是带了去,也是给贾敏,他到底还没脸大到如此地步呢,谁都知道贾敏忙活一个黛玉都够呛。 一人说定,王熙凤便打发人给贾琏收拾东西,道,“这回儿你把顺儿一道儿带去,免得到时候又说没人伺候了,又要我添人。这些日子你多提点提点那四个小子,别把心思总放在什么乱七八糟脏的臭的上,平常又不是不让你动,总是心不静。” 贾琏苦道,“你瞧瞧,自成婚后我什么时候到处在外头乱来过,在家里你管着,出去跟着林姑父我更没胆子,怎么在你嘴里便是什么都不拘就往屋里拉呢。” 王熙凤上辈子过生日被他闹了个没脸的记忆还在,倒是不如何信他的话,只自重生后许是贾琏一直十分忙碌,倒也确实没叫她抓到什么幺蛾子,便道,“我不过白说几句,还不兴得我醋两句了?” 贾琏忙道,“奶奶说的是,奶奶说的是。” 后面两日,贾琏自带着贾菖、贾菱、贾荇、贾芷四个跟着林如海一道儿回扬州,王熙凤便每日过着荣庆堂和梨香院两点一线的日子,偶尔回娘家陪陪王子腾夫人,借着有孕又推了几次管家的事,只道自己许久不在家中,诸多事情不甚了解,又因有孕精神头短。贾家诸人皆极重视长房嫡子长孙,倒也没有强求。王熙凤除了在贾母跟前逗趣便是带着两个小姑子迎春探春顽儿,倒也清闲。 过了两月,宁国府那头里却是传出贾敬之妻杨氏老蚌怀珠诞下来一个女儿,却不料生下来没多久杨氏便血崩去了。那姑娘正是四月初四的生日,贾母怜她刚出生便没了娘,又是春末的生日,便取名惜春,抱到了自己身边养活。如今荣宁两府只有贾母这一个积年辈分大,且品级极高的诰命,贾敬出家了万事不关心,贾珍又对这个妹妹没什么关心的,便送了来,一干诸事也不管。 惜春抱了来便是王熙凤又陪着一道儿带,原是想着李纨娘家家教十分好,贾母也不大在乎家中女儿读多少书,原是打算叫李纨管着。只贾珠李纨屋中本就热闹,又因新帝登基开了恩科,贾珠十分苦读,便让李纨安心照顾贾珠。王熙凤闲来无事带着几个丫头,便又翻出了婚前在夫子那儿学习的描红本,带着他们一道儿描红,倒也自在。 等过了八月里,此时李纨倒是还有一月便要临盆,王熙凤肚子也大了许多,又是贾珠进考场的日子。贾珠考试贾家自然弄出来十分的阵仗,隔房的男丁王熙凤也不好关心,只数着日子看贾珠出了考场如何。 第40章 第 40 章 不出王熙凤所料,因着这一世贾琏早早有了差事还做的不错,贾政对贾珠更是严厉了几分。又有王夫人等多给的那些丫头,贾珠内里掏空得比前世还快些。 今秋天气阴晴不定的,考场中的号舍又是随意分配的,因着贾家的名头在那里,贾珠的号舍倒算是上好的那一批,不靠近厕所,号军来往送热水也更殷勤些。贾家为他备的也是经放又好味不易变质的,衣服虽必是单衣,但用的是厚棉布,说起来在考场中贾珠也算头一份了。 奈何贾珠的号舍虽离厕所远,却是天字头一排,说来便是头一排,前头再无号舍了,正处在风口上,虽不如后面的环境腌臜味道难闻。但是贾珠本就内里掏空了,被早日冷风一吹,中午又是极热的,晚间又凉下来,贾珠硬撑了几日,到第二场考试,一场雨下来一冻,便是发起热来。 乡试每一场考三天两夜,总共九天六夜。贾珠这一二年被贾政极严厉训斥下不敢放弃考试提前离场,考完第二场后回去因怕贾政责备,也不敢叫人知道,只打发小厮私下去请了大夫略进了些汤药。李纨因着快临盆,两口子也不在一道儿睡,伺候贾珠的几个通房也怕被主子们责打,见贾珠不愿声张,也不敢说出来。 贾珠就此带着病又去考了第三场,到了第二日便是撑不下去了,勉强将卷子打完便是晕了过去,考场号军收了卷子将其抬了出来,因着贡院极大、考生众多,号军也不是个个都知道贾珠的身份,只将他抬出来随意丢在贡院门口。 幸而贾家安排了几个小厮随时守着。因着科举十分重要,那几个小厮也不敢和号军理论,只上前将贾珠抬起塞到马车里,此事贾珠已是浑身滚烫,冷汗浸透了衣衫。那几个小厮见十分不好了,赶着回了荣国府。 荣国府众人见此也是大惊,忙不迭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王熙凤依稀记得上辈子贾珠是考场中得病,到底还是自己清醒着出来的,而后因着落榜被贾政动了家法,贾珠小病变大病,心里也苦闷,这才一病去了,到底还是见了贾兰出生才走的。没想到今生倒是直接被抬出了考场。 因着是隔房的男丁,王熙凤又有孕不得受惊吓,倒是没去凑这热闹,只听见荣禧堂动静十分大,见状便叫人去回了贾母,把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丫头接到了梨香院来暂住。不想安儿平儿丰儿三个去了,却是接回来五个人来。除了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和他们的奶娘丫鬟,另有带着两个丫头的流着泪大着肚子的李纨和跟着李奶娘并几个丫头的贾宝玉。 三春倒也罢了,王熙凤见到李纨和贾宝玉,面上顿了顿,倒是没表现出来,略一思忖便把三春安排到原先给迎春备的屋子去。梨香院前世后来给了薛家住,当初嫁进来时王熙凤便想着有一间那一世住的是薛蟠,心中大不自在,虽收拾了倒是没几个人住,面上说是给贾赦备着的,王熙凤便把宝玉往那屋里一送。因着名义上是给贾赦备着的,倒是陈设也十分风流富贵,李奶娘见宝玉一人这么一个好屋子,那头里三春还得挤在一处,倒是面上得意,自没意见。剩下的李纨倒是麻烦了,王熙凤先将她让到了自己屋里,叫安儿下去不拘哪一处紧着布置了去。 王熙凤把李纨让进屋里塌上坐着,见李纨面上哭着,拿了手帕递给她,劝道,“怎么也过来了?你这日子近了,我这虽备了些东西,到底不算面面俱到。” 李纨只止不住哭,王熙凤本就和她关系一般,便有些不耐,李纨身边一个丫头回道,“回二奶奶,因着大爷的病,咱们院里乱糟糟的,太太也只顾得上大爷。老太太怕惊了奶奶的胎,便请二奶奶代为照拂一些日子。” 王熙凤点点头,道,“我叫她们收拾去,二妹妹她们原是常过来顽的,多的倒是没怎么收拾。这来的突然,先在屋里坐着罢。”见李纨身边那两个丫头有些眼熟却又不十分熟悉,便问道,“你们俩我见得不多?怎么能只你们陪着过来了?” 那丫头回道,“我叫红蕖,她是翠柳,我们都是奶奶的陪嫁。大爷如今病重,其他的姐姐帮衬着呢。” 王熙凤心知这是李纨开脸的那两个陪嫁丫头,后来李纨守了寡,王夫人一怒之下便把这一干都发卖了,只道是放出去自寻人家。府里又才给李纨配了素云和碧月。这两个丫头本就是跟着李纨的,其他的通房不管是因着贾珠病重想得个照顾有佳的好处还是因着王夫人等震怒留下来问罪都和王熙凤无关。 王熙凤道,“我便直说了,我这虽说伺候的人不少,二丫头宝玉他们老太太也打发了人来,只是寻常的便罢了,偏你们奶奶快到日子了,这具体的谁也说不准,我瞧着,你们不拘是谁去问问老太太的意思,倒是将备的东西拿来,另请几位积年的嬷嬷来。我虽是也有孕了,到底也是头一着,许多事也不大熟悉,只怕误了事。现在府里乱糟糟的忙不过来,早些备着也便宜,省得临时去找老太太、太太求人,哪一处都忙不过来。” 李纨哭了半饷也回转过来了,见王熙凤如此道,“倒是难为了你,我原在老太太那儿候着,因着安儿姑娘来要几个姑娘,老太太才叫我一道儿来。我原请了几个嬷嬷备在我院子里,只是现在为大爷犯愁,不好叫来。” 王熙凤道,“便是珠大哥那里再如何乱遭,也不能省了你这儿才是。你若不好生些,那太医更跑不过来。那几个嬷嬷在那头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叫来。我倒是自己预备了产房,只是应该没你那儿的全面,只叫人都拿来,备着罢了。横竖现在二爷也在江南,我这儿就我一个,珠大哥那儿若是好了倒也罢了,你自回去生去,只是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你现在又受了惊吓,一来二去指不定要提前呢。” 李纨是个温吞的性子,又有李家三从四德的教导,本就担心贾珠,不敢打搅了去,倒是不敢主动提出来。 王熙凤见此,她担不起李纨出什么问题的责任,偏贾母点名把她送了来,便叫来平儿,道,“你带着翠柳去和老太太说,只说我年轻不知事,又没经历过,请老太太赏几位嬷嬷帮衬着。” 平儿自是领命去了。 平儿到荣庆堂的时候贾母正要让人扶着她去贾珠的院子去看他,见她来便问道,“可是凤哥儿那儿宝玉他们有什么不好?” 平儿道,“宝二爷和几个姑娘们都还好,倒是珠大奶奶现在月份大了,老太太知道,我们那屋里都是半大丫头,没几个经事的嬷嬷,这才来请老太太赏几位看顾着。” 红蕖是李纨身边得用的,本就忧心主子,只是和她主子一般有些怕担责,见平儿提了便道,“奶奶从前也请了几位嬷嬷备在院子里,只是如今院子里忙不过来,奶奶念着回去照顾大爷,不敢太打搅了二奶奶。” 平儿看了她一眼,心里略有不快,这话说得像是她们屋子里不让她们走似的,谁乐意接这活儿呢。若是没事倒也罢了,若有个好歹,她们屋里还不知道有多大的麻烦。 老太太道,“珠儿那儿尽有我和他娘呢!珠儿媳妇现在哪里是能劳动的?”说着对赖大家的道,“既备的有,便带去凤哥儿那儿去。你也劳动一番,跟着看顾着。若有什么要的,只叫凤哥儿打发人过来,直接开了库房给了便是,旁的过后再说。” 赖大家的应了,领着平儿和红蕖便去贾珠的院子中。 贾珠如今在书房里,因着李纨有孕,两人便分房了,贾珠为了方便苦读,一直住在书房里。王夫人和贾政如今都在书房,其他几个通房和大丫头都在那头。赖大家的拉过李纨的房里的一个小丫头,问来知道刚请了太医进去,知道王夫人等没空管这头的事,便去接了几个嬷嬷和备下的产房里的要紧东西。 末了赖大家的对那小丫头道,“我奉老太太的命,先把他们带到梨香院去,若是回头问起,便这般和你洗墨姐姐说。” 洗墨是贾珠的大丫鬟,也是那几个通房之一,贾珠院里大小事都归她管,那小丫头点点头,学了一遍,赖大家的见没出错便带着人走了。 赖大家的将人送到了梨香院便回去了。这时安儿将原先顺儿开脸后住的屋子打扫了出来,原是定下流云、秋桃、顺儿三个一道儿住的一排三间房子,一道儿拿出来给李纨也还说得去,巧的是一边耳房便是王熙凤原备下来的产房,倒是便宜。 将人安置好后,好容易把李纨劝了去,王熙凤召来平儿问道,“你可去了那头院子?情况如何?” 平儿道,“出来的时候倒是见府里常来往的王老太医出来,面上瞧着不大好。也不敢问去。” 王熙凤点点头,心知贾珠这一着许是凶多吉少了。 第41章 第 41 章 因着怕惊了两个孕妇的胎,又加之几个姑娘并贾宝玉这个凤凰蛋现今都住在梨香院里。是以贾珠的情况并没有如何传过来。 只是哪怕梨香院地处偏远,也能听得见外头沸反盈天的架势。李纨担心丈夫,偏又被贾母等人勒令养胎,便总央着王熙凤打发人去打听情况。贾母下令不得把消息传过来扰了他们,王熙凤虽有能力打听了来,但是见李纨的模样唯恐她受了惊吓出个好歹来自己负责不起,横竖贾母等人放了话,她只拿这话搪塞李纨。 因着王熙凤和贾琏拉扯贾家男丁一事在,且又听闻要置办祭田一事,贾家现在宗室子弟里多是记得他们两口子好的。王熙凤虽搪塞着李纨,府里的情况倒是门清儿,正是因此愈发不敢叫李纨知道了。 原来自贾珠被抬了回来,贾家忙请了好几位好脉息的太医来,其中便有和贾家极为相熟的王有仁王太医,便是平儿回来之时撞见的那一位。王有仁确乎是有能为的,只这一回略一看便道自己医术不佳,只开了几剂方子,请贾家去请如今太医院的正堂王君效老太医。王老太医因着这些日子太上皇身体不佳,极少出来诸多世家诊脉,贾家又请了几位太医,如张太医鲍太医等,皆是更不如王太医。贾家一咬牙,便叫贾赦贾政亲拿着帖子到王老太医家请人。 正巧这些日子太上皇身子骨好了些,王老太医得以回家歇息,王老太医倒是医者仁心,也不推辞,还没到家便被贾赦贾政请了来。这时贾珠已是有些大不好了,王老太医到了贾府一瞧,便道,“我开几剂方子略试一试,只听天由命了。” 贾家诸人将王老太医请到后头开方去,后宅的女眷们也是求神拜佛起来。 王老太医确乎是极有能为的,两剂药下去虽没大好,到底不如何凶险了。好容易熬得贾珠清醒了些,乡试的榜却是放了。贾家虽这些日子忙于贾珠的病,到底贾政还是打发了几个人去守榜。 贾珠这次的名次比之前两次考试虽是进了许多名,但是仍旧名落孙山。贾家本就因着贾珠这一病闹得极大,偏又没中,贾政不知贾珠也不过是拿药吊着表上略好了些,里子却仍旧亏空着,见贾珠醒了便骂道,“我原还道你出息了,没想到尽是敷衍我的。现在又在这做个这么个样子!每年废了多少功夫精力进去,没考中还做这个做派叫府里上上下下都操心,不忠不孝的东西!尽是浪费了我一腔心血,白瞎了这些好药好书好饭。”看了看围在贾珠身边伺候的莺莺燕燕,又骂道,“一天到晚心思尽是放在这上头,还说读书呢,我若是你早早羞死了!” 贾赦在一旁见他越说越重,便道,“老二你这话差不多得了,珠哥儿好歹还是考了功名的,你从前也没读出个好歹的,倒有脸在儿子面前充大瓣蒜儿。你那屋里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你倒也喜欢得紧,都要生第二个了,你也好意思训人呢。珠哥儿病成这样不也是你吓出来的,等好了什么话说不得,在这当头说这些!” 贾政到底自诩读书人,不比贾赦混不吝,吵架自是吵不过贾赦的,被贾赦一通抢白便甩手出去了。贾赦朝他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转头对贾珠道,“别理你爹,想想你媳妇,连儿子都没抱上呢。你舍得一病丢了?你爹就说说气话,没大事,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贾珠本就是个老实人,这一二年本就苦闷于考不中,偏又是读了死书的,很是尊崇儒家孝悌之道,又没考中加之被贾政骂了不孝,虽有贾赦宽慰了几句,到底存了心事,倒是又昏昏沉沉发起热来。 此事叫贾母知道了,难得把贾政叫过来训了一顿,王夫人不敢如何和贾政吵,她也知道贾珠心思重,当下越发不放心了,只打发人带了东西到贾珠院里亲自日日照顾。 王熙凤和李纨关系寻常,她又因着有孕后精神渐短,不用心之下便只想着要瞒着,倒是没想过李纨久不得消息越发焦急起来。她身边的红蕖虽不甚聪明,倒是比之另一个翠柳要机灵些,又有一腔忠心。且她本也是贾珠的通房,也怕贾珠有个好歹自己后半辈子无靠,王熙凤等人也不大管其他人的下人。红蕖便是去找了宝玉房里的大丫头,有个叫可人的本就是荣庆堂的丫头,求着可人替她打探消息。 可人和红蕖也是熟悉的,她便是那种有青云志的丫头,也是动了被贾母赏给小爷做姨娘的念头的,自觉也是懂得红蕖的心情,便应了此事,只道,“你也知道老太太的话,我虽可去帮你打听,只是若是叫主子们知道了,我却是不敢认的。” 红蕖道,“必不把你供出来。” 可人本就对府里小爷们的事颇为上心,又加之她是贾母的丫头,有许多人讨好,何况贾府下人的嘴本就是筛子似的,不到半日便知了前因后果,告诉了红蕖。 红蕖听闻贾珠本还有些好转,被贾政一骂又凶险了去,便是急慌慌的告诉了李纨。 李纨这些日子里本就想得多,被这一刺激不出意外便发作了起来。 其时已是掌灯时分,王熙凤刚换了衣服洗了脸,正躺在床上打算早早睡了,便是得了李纨房里的消息。 王熙凤捧着肚子,坐起来骂道,“这不还有半个月呢!怎么就发作起来了。这当头谁又忙得过来了!我是他们二房的管家婆子吗,还真要我管她生孩子坐月子!” 平儿是个厚道人,知道王熙凤不过是在气头上方才口不择言起来,递过衣服去便劝道,“奶奶忘了卢医女说的,日子不准的多着呢,早几日晚几日都是有的。我打发人去告诉老太太、太太?” 王熙凤接过衣服披上,道,“不急,这时候太晚了,告诉老太太,她老人家今晚怕是不用睡了,这段日子府里本就乱遭,若是添了病,倒是我们的不是了。大太太在东院呢,便是来了也不了也不会过来的,没什么用。你打发个麻利的去告诉赖大家的,那是个人精一样的,自是知道该如何回话。先去把人抬去产房,叫那几个接生婆子去预备上。这个点了,叫厨房那头的起来,做了再送过来也来不及,前儿我娘送的果子先给她拿去。去茶房那拿个银铫子,拿炭火煨些好克化的东西送过去,还不知多久能生出来呢。另外叫人去姑娘们和宝玉那边,和嬷嬷们通个气,别叫他们受惊了。随便叫个人进来服侍我就行,你自去安排,话传话的,别人我实在不放心。” 平儿应了声,掀了帘子把外头守门的丰儿叫了进来,便先跟着李纨身边的红蕖去叫婆子们将李纨安顿了,这一番动静不小,梨香院里多是知道了。平儿见今日不值守的安儿也起来了,便快语将情况大概同她一说,便道,“姐姐在院里和二姑娘他们那头说罢,我去一趟告诉赖大嫂子。” 安儿披着衣服,头发还散着,也知道自己这样去回话不大合适,便道,“你去吧,这儿有我呢,奶奶还没睡下?” 平儿道,“刚梳洗过了,正要睡呢,偏这回子发动了。” 安儿低声道,“真真麻烦,奶奶身子也重呢,哪里能见血,偏丢给咱们。在咱们这儿生,岂不是连月子都要在咱们这儿坐?奶奶月份也不小了,到时候又到哪儿再备一个产房去。” 平儿劝道,“这时候说这些也没用了,姐姐多费些心思吧。我见红蕖的表情不大对,就怕是受了什么刺激,若是难产了出了什么事咱们更担待不起。我没敢让奶奶知道,怕气出个好歹来。” 安儿皱了眉头,道,“那红蕖见天儿的打听珠大爷那头的事,老太太那儿下了命令,我们哪里敢叫她们知道。这事儿既还没证据,便先压下,若真是因着这个咱们院里少不得一个办事不利。” 平儿点点头,道,“我知道呢,便先去了。” 安儿略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往那头走,这时春和宝玉都有丫头婆子探了身子出来,倒也不管他们,先去产房那头看了眼,见还算妥当,便叫了几个丫头婆子来按着王熙凤所说去备吃食热水。安排妥当了方才去和春宝玉那儿头和几个嬷嬷丫头说。只是春和宝玉常跟着贾母住。贾母的院里是烦心事极少传去的,几个小的也没见过这场景,都有些吓着了。待王熙凤换了衣服过来时,除却惜春还小,略哭了一场便睡了,迎春、探春、宝玉却是嬷嬷丫头们如何都哄不了他们睡着。 王熙凤心知现在能做主的到底只有自己一个,虽不用去产房跟前守着,今晚便也是难能睡的,见他们个没有睡意,便把人都叫到一处,互相陪着。 产房那头里闹了大半晚,李纨有孕后时常心力交瘁,到底肚子怀的不算极大,又有王熙凤叫人切了老参备着,虽是早产倒底没有难产,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便顺利生了一个孩子。 第42章 第 42 章 却说前一日平儿到了前头院里把李纨发动一事告知了赖大家的。赖大家的是十分精明的人,略一思忖,带着平儿先是去了贾母院里。到荣庆堂见贾母已睡下,只叫小丫头将贾母身边得用的鸳鸯请了出来,将此事一说,请鸳鸯自己做主。 鸳鸯心知贾母近日忧心贾珠之时,已是多日不得好眠了,也不好将贾母叫醒,只问道,“珠大奶奶可还好?” 平儿回道,“倒还好,我出来的时候已请嬷嬷给抬到产房去了,倒是胎位还算正。我们奶奶已是起来坐镇了。奶奶知道这些日子老太太烦神,不敢叫老太太更着急了。” 鸳鸯抓了一把子钱给他们,道,“我请几位嫂子婶子一道儿去看顾着,老太太若是醒了,我便同老太太说。还请多费心。” 赖大家的和平儿应了,因着李纨到底是二房媳妇,打发一个人去同邢夫人身边的王善保家的说一声便罢了。又一道儿去了二房那头。王夫人还在贾珠院子里,贾政倒是没睡下,这些日子长子重病,妻子忧心,自也不好歇在姨娘屋里,便只在书房应付。贾政不同于贾赦惯常在书房乱来的混账,书房处只有清客长随随侍。赖大家的请了贾政身边的小厮进去回了话,那小厮回来,拿了几个小金锞子给他俩道,“老爷说了‘已是知道了,倒也不好到后头去,尽是劳烦侄儿媳妇操心了。’” 赖大家的接过来和平儿分了,点点头,问道,“只是不知道太太那里是哪位姑娘在?” 那小厮道,“太太身边的姐姐都和太太在珠大爷那头呢,只怕还得劳烦嫂子姐姐跑一趟。” 赖大家的道,“本就是份内的事,不敢说劳烦。” 到了贾珠的院子,赖大家的这几日常来往走动传话,倒也罢了。平儿却是被扑面而来的药味儿冲得险些咳了起来。赖大家的见她忍了又忍这才控制住表情,递了个香囊与她,道,“姑娘少有过来,里头只怕更浓些,略吸一些罢,省得太太瞧了不喜欢。” 平儿心下感叹赖大家的果然是晶莹剔透的人物,忙接过来,谢道,“若没有嫂子,还不知出多大的丑呢。谢谢嫂子提点,叫我受用终生了。” 赖大家的道,“太太往常菩萨似的人,倒也不在乎这个。只这几日心急之下便有些雷霆之势,可得小心回话。” 平儿近日跟着王熙凤主仆众人缩在梨香院里,虽也听人说了贾珠的情况,心里有些数,到底是没有亲眼来见过。这刚进院子都极浓的药味,又有往日里至少面上极慈善的王夫人在赖大家的嘴里都不免露出些左性的评价,见此情形平儿这才明白为何王熙凤在屋里说贾珠这回怕是大不好了。 平儿心里犯愁起来,李纨这个孩子生的时间不大对,莫说她,便是王熙凤这个孩子怀的时间也不大合适。若是贾珠能熬的过去,倒也罢了。只是如今看来倒是难了,若是一个不好,这添丁的喜事便得被丧事给压了去。且不论李纨肚子里的那一个,王熙凤肚子里的可是贾家这一辈的长房嫡子嫡长孙,王熙凤又是个铺张的性子,若是办得不像样子必是不高兴的,更要紧的只怕贾母等人对孩子不喜欢。平儿是个聪慧的,早早便看出贾母的偏心,因着她的偏心,长房在府里比二房地位要退出一射之地,这种事莫说主子们有所感,她们这些每日跑上跑下的下人更是有直观的感受。贾母本就偏心二房,若因着二房丧事和长房喜事想冲,见了长房的孩子便难过,贾家长房一脉更艰难了。 只是这话也只能心里过过,平儿拿着赖大家给的香囊狠吸了几口,因着走进来有些时候了,倒是也有些适应了。控制好表情便跟着去回话。 请示了丫头后,金簪出来领了他们进去。走进贾珠的房里,房里自是味道更重。金簪只领着他们走进里间,里头床上贾珠被帐幔围着看不清晰,王夫人坐在床边,抬眼看她们。王夫人多日不曾安睡,人自是憔悴了许多,本还有几分圆润的脸庞倒是瘦得颧骨突出,面上疲惫,眼下青黑,眼眶呕得泛红,这一瘦倒是没见平日的慈眉善目,和王熙凤略有些仿佛的丹凤三角眼倒是显得凌厉刻薄了几分。 平儿略看了一眼,惊得连忙低下头只作低眉顺眼之状。 王夫人道,“这个时候了,什么事倒是拿过来说。” 平儿低头,不敢说报喜,回道,“一柱香前珠大奶奶发作了,二奶奶已让人妥善处置了,特打发我来告诉老太太、太太。” 王夫人问道,“老太太已知了?” 赖大家的回道,“老太太睡下了,不敢惊动,只告诉了老太太身边的鸳鸯。” 王夫人点点头,道,“珠儿这里离不得人,那头让凤哥儿多费费心罢。”说着看了一眼在床上躺着的贾珠,又道,“若有了消息再打发人过来告诉我,有了好消息冲冲兴许便好了。” 赖大家的和平儿又劝慰了几句,只道贾珠吉人自有天相等等,这才退了出去。 待退了出来,赖大家的见平儿面上有些惊惶,道,“这也有些日子了,你平日里跟着二奶奶不大出来,不知道也正常。” 平儿如今缓了过来,转头看了眼院子,道,“虽听了一些,倒没想到尽是这般。”又对赖大家的道,“今日多谢嫂子了,若不是嫂子提点,我今儿可得出丑了。” 赖大家的笑道,“哪里值得姑娘谢了,我同姑娘一道儿回梨香院去罢,若还有什么传话的事儿我倒是还能跑一些。” 说着却见周瑞家的从院子出来,道,“之前倒是没把备下的奶娘一道儿带去,我去将人领来。另有太太怕二奶奶年轻没经过,叫我一道儿过去帮衬着。” 平儿又是一谢,等周瑞领来一个长相平平低眉顺眼的仆妇,一道儿回了梨香院回了话,王熙凤也不推辞,只叫人搬了几个软凳来,帮忙的人多她也能省点心。 迎春、探春、宝玉倒是半夜里实在撑不住睡了,到了天亮李纨生了孩子出来,王熙凤并几个管家娘子倒是头一个看到孩子的。王熙凤看了一眼猴儿似的孩子,道,“好,安儿,去拿匣子来,都重重有赏。” 安儿拿不准王熙凤的打算,只将往日装金银锞子的匣子抱了来,王熙凤打开,其中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笔锭如意的、八宝联春的,道“四位接生婆子每人予两个金锞子,当值做活儿的丫头两个银锞子,各家嫂子姐姐来帮衬的也拿上一两个沾沾喜气。另再去拿几吊钱来给小丫头们都分了。” 众人自是欢天喜地的接了。 王熙凤道,“我先做主分了些,劳烦赖大嫂子带着丫头去替我给老太太、太太报喜,难为珠大嫂子得了一个小子。有这等喜事想来珠大哥心中宽慰,好了也未可知。只是孩子还小,我不敢做主抱过去,另有府里公中的赏赐看是个什么章程。” 安儿见那匣子心中有些心疼,两个金锞子便是十几两银子,每年逢年过节贾家上上下下打下来也就两百有余,多是给子弟的,仆妇只有极体面的才有,这一匣子王熙凤也是攒了许久,这一大方,匣子里却是再没几个了。 赖大家的道,“既如此,我便带着两个接生婆子和一个大丫头去老太太处回话去。小主子还是叫奶娘妥善照顾着。” 王熙凤应了,叫奶娘把孩子抱去了备给李纨的那个屋子,见都回去了,便斜躺在床上,道,“可算能正经睡个觉了。” 安儿把匣子剩下的那几个金银锞子放到另一个单装金银锞子的匣子去,道,“府里赏赐自有定数,奶奶何苦贴这般多进去。” 王熙凤冷哼一声,道,“你跟着我这么久了,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涨吗?你瞧着吧,就这几十个金银锞子给出去,日后老太太回给我的至少是这个的两倍呢。还有一些不在明面上的好处,若我没有孕,跟着二爷一道儿回扬州倒也罢了。咱们家这上上下下的‘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东西,今日后不知得恭敬多少呢。” 安儿道,“罢了,倒是终于完事了,奶奶先睡会儿吧。这一着倒是不知道回头奶奶生育该如何了。” 王熙凤眯着眼睛,道,“旁边的耳房另备一个便是了,只是到时候却不能再让二丫头他们住在我这儿了,那就真没人看着了。你也一夜没合眼了,也去睡吧,叫个人去前头打听打听。” 安儿应了,自去安排。 那头赖大家的去荣庆堂,倒是正值贾母起床,刚听到鸳鸯道李纨发动了,便叫梳洗要亲自去梨香院去,还没出门便见赖大家的来回,贾母笑道,“好!珠儿媳妇是个好的,琏儿媳妇也是个极妥当的,按例赏,咱们府里的下人比着往日的例子再多赏一个月月钱。” 赖大家的奉承了贾母片刻,贾母还要亲去看看,送着贾母到了远门外便又往贾珠院中回王夫人。 第43章 第 43 章 赖大家的到了贾珠院里的时候,贾家已是有不少人领了赏钱,王夫人听着外面的动静,正在发脾气,骂道,“许是我平日里慈悲过了,倒是叫一干不知道什么东西如此泼皮闹起来。还不打发人去把这些不知事的玩意儿给我捆了去!” 金簪被王夫人劈头盖脸一骂,低着头应了声便往外去,正巧在门口撞上赖大家的。 金簪见了赖大家的和周瑞家的一道儿从荣庆堂,苦了脸道,“两位嫂子倒是赶了巧了,今儿倒是闹什么呢,让太太恼了,正要我去拿人呢。” 赖大家的和周瑞家的对视一眼,周瑞家的本来是要直接来回王夫人的,只因想跟着赖大家的一道儿在老太太跟前凑个趣儿讨个头赏这才耽搁了,本以为也耽误不了多久,没料到贾府下人的嘴和长了翅膀似的飞得极快,尤其是领赏钱这等事,更是一时半刻便传得上下都知道了。只都想着王夫人的消息得的是最快的,且贾珠院里的下人都被拘在里头,反而倒是消息不够灵通。 周瑞家的素来知道王夫人的习惯,急忙进去见王夫人,赖大家的拉着金簪道,“不碍事,是珠大奶奶得了一个小子,老太太在发赏钱呢,你等你周姐姐进去回话便没事了。” 金簪这才放下心来,道,“如此难怪这么热闹了,只一个个的跟饿死鬼投胎似的,闹出这么大动静,白叫我们吃挂落。” 赖大家的知道金簪跟着王夫人不差这点赏钱,劝慰了她几句,道,“只愿听了这好消息,珠大爷能好些。” 金簪这几日跟的时间长了,倒是对贾珠的情况略有了解,只叹道,“但愿吧。若真有个不好,就现在珠大奶奶这样都罢了,琏二奶奶怕是得动气了。” 赖大家的道,“二奶奶倒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只不大显罢了。如今大姑娘在宫里,宝二爷又小,珠大爷还是莫要有事才好,你也好好劝劝二太太。” 金簪揉揉额角,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姐姐同我一道儿进去领赏罢。” 赖大家的应了和她一道儿进去。王夫人这时倒不在贾珠床边,而是歪在正房罗汉塌上,几个丫头给她按着头。这时周瑞家的已经将话回了。王夫人坐起身来,面上才露出来一些喜色,道,“好,难为琏儿媳妇了,倒叫她一个人忙着。老太太现过去了没有?” 周瑞家的回道,“老太太已是预备过去了,方才才赏了,道,‘咱们家这些日子好容易有了这样的喜事,要好好乐一乐才是。’现下叫没有当差的都去领赏钱,又叫人到外头施粥送饭,去庙里布施,给新哥儿并大爷奶奶积福呢。” 王夫人听到贾母叫人去领赏积福,倒也不再追究方才的慌乱。 赖大家的同金簪进去,一道儿给王夫人道了喜,又道,“因是喜事,正是要大家都知道才好,有些无礼之处便没狠管,扰了太太大爷是我没有管好,在这给太太赔礼了。” 王夫人是经过宝玉出身时老太太四处散钱的光景,甚至为了好养活还巴巴的叫人写了宝玉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如今这番热闹倒也不算什么,贾母闹出来的动静越大,显得重视这个孩子呢,哪里又会去真说赖大家的对丫头小子管教不方。 王夫人道,“哪里就是你没有管好了,这是老太太抬爱呢。”又对金簪道,“老太太那头是如何赏的我不管,几个接生婆子另赏二十两,珠大爷院里上下另赏十两,这单从我的私房里出。” 赖大家的见此,忙道王夫人慈悲,又道,“怪道二奶奶和太太是一宗所出呢。除去老太太赏的,因着珠大奶奶昏睡过去,二奶奶先儿就亲赏了金银锞子呢,倒是叫我们涨了见识,如今才知道这是家学渊源呢,倒是便宜了我等。” 王夫人虽现在和王熙凤不如前世亲近,倒是也不怪乎是亲姑侄,有些性子倒是一脉相承,见赖大家的赞自己娘家教得好,也觉得意,道,“勉强不辱先祖罢了。”又叫金簪金钗为自己梳洗。 一众人伺候其妥当了,王夫人先是去了贾珠的屋子里,见贾珠似睡似醒,把李纨得子一事说了,对旁边服侍的丫头道,“你一味儿同珠大爷多说几次。”见贾珠并不十分凶险,方才往梨香院去。 王熙凤略眯了一会儿子便听见邢、王夫人同贾母一道儿过来,心里骂了一声,认命一般又起来,略梳洗了便去招呼贾母。 贾母见她面色憔悴,一看便是一夜未眠的模样,忙道,“你只睡去!起来做什么,倒累了我的重孙儿。” 王熙凤坚持把她送到李纨门外,道,“没有去亲自迎老太太已是我的不是了,哪里能略过老太太去睡呢。这会儿子也困过劲儿了,倒不碍事。” 贾母素来更喜欢王熙凤这个孙儿媳妇,又是真心疼她,便对邢夫人道,“哪里就非要陪着了,我不过来瞧瞧珠儿家小子。你自带你儿媳妇去休息去,她如今也是金贵人儿呢。” 王熙凤略推辞了两回,便跟着邢夫人一道儿回了自己屋子,这般动静倒是歇在王熙凤屋里的几个孩子也醒了,刚叫丫头嬷嬷服侍穿好衣服,见邢夫人和王熙凤回来,又上前行礼。 王熙凤招呼一声,道“你们几个昨儿睡早了,可惜没见到孩子,这时候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在那边呢,见你们侄儿去。” 探春听闻老太太和王夫人都过来了,对邢夫人同王熙凤全了礼数立时便往那儿头去,宝玉虽对新侄儿没什么兴趣,但是一听老太太到了,也忙过去了,只迎春留下给邢夫人、王熙凤二人奉茶。 王熙凤对迎春道,“你也一道儿去,便是懒待见新侄儿,到底老太太亲至了呢。你是姐姐,比他们俩晚了不像样。” 迎春道,“我奉太太一道儿去吧。” 邢夫人一路过来倒是也听了一路的闲话,略吃了两口茶便放下,对王熙凤道,“老太太既说了,你便去休息罢,累了孩子倒不好。到底是你亲姑母的孙儿,你倒是用心用力的,又舍钱财又不顾身子守着,还是早早睡去养养。” 王熙凤一听便知邢夫人的酸劲儿又上来了。邢夫人不似贾母,王熙凤虽今生面儿上做足了奉承做派,到底心里不大看得上,也懒待与她细细解释客气,只道,“二爷才得了几个铺子呢,说是收益要给公中,咱们能分的也不少,哪里就差这么点了,老太太也不会叫我吃亏了去,太太放心便是。” 迎春跟着王熙凤久了,也看出来王熙凤有些不耐烦,扶着邢夫人,道,“太太,嫂子何时吃过亏呢,您只放心罢。老太太今儿高兴,咱们多少还是凑凑趣儿的好。” 邢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原不过就是酸上两句,倒也没再说什么,又嘱咐了几句便由迎春扶着去看新生儿。 王熙凤得了鸡毛,便又眯了去。一众人奉承着贾母看了一回孩子,贾赦贾政等也得了消息,贾政倒是有心看看长孙,只到底现在在梨香院里,那是侄儿媳妇的住处,倒是忍了下来。 贾母见这孩子生得娇弱,唯恐来回移动吹了风倒不好,便定下洗三之后再挪动,因着梨香院如今是贾琏王熙凤内宅,贾珠李纨原先的院子又恐过了病气去,贾母拍板定在了荣庆堂里办。 这一二日倒是出了个奇谈,这儿子生了不到半日,贾珠倒是清醒了且能起身来,到了第二日竟是退了烧去,能在院中走动了。 贾家众人见此也是大喜,皆道这是冲喜冲好了,到洗三当日贾珠更是面色如常人一般,竟是能参加洗三礼了。 洗三礼能参加的都是近亲,王熙凤倒是远远瞧了贾珠一眼,见他面色红润眼漏精光,暗同邢夫人道,“都说冲喜,往常听人说的冲喜也是不成的多,能成的也是慢慢好的,哪有这般快便病愈的?” 邢夫人见无人注意她俩,也低声道,“我也瞧着不对,可若是回光……能撑几日?倒是愈发好了。” 王熙凤因着有重生一世,心里知道这世上不合常理的事儿多了去了,贾家和贾家亲朋里最不缺的便是各色奇事,有个大年初一生的亲妹妹,又有衔玉而生的亲弟弟,谁说的准贾珠身上会不会有什么奇事。 王熙凤道,“罢了,横竖归不得我们操心劳神的。”又递给邢夫人一个赤金的长命锁,道,“老太太今儿高兴,还是卖个好儿吧。” 因着洗三添盆的东西都是便宜了收生姥姥,便是贾家豪富,也怕太折了孩子的福气,并不会给已是有些肉疼了。见王熙凤拿来此物,也是有些心疼,只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王熙凤往年给她东西长脸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倒是接过来添了去。果然贾母见了面色多了几分笑意。 今日倒是多了一遭奇事,贾家的男丁多是满月甚有百日才娶大名的。今日洗三”结束后,新儿换了一身崭新衣衫,贾珠亲抱到祠堂跪敬祖宗,禀告祖上家中添丁添福,这本是定例,末了贾珠却道,“我昨儿给儿子想了个好名儿,不若今儿便定下吧。” 他是孩子亲爹,自没有人说什么,贾珠抱着孩子,拿起纸笔,手一挥写下个遒劲有力的“蘭”字,递给贾珍,道,“烦大哥哥替哥儿写进族谱里。” 贾赦见此,心中暗觉不祥之感,转头看了看贾政和贾珍,皆面色有异,偏贾珠面色如常,今日是办喜事,众人皆不好说些煞风景的话,此事便如此了了。 第44章 第 44 章 哥儿取名是大事,贾珠在祠堂给贾兰这一取名,没多久便传进了贾家后宅去,王熙凤听了便暗道不好,贾母的脸色也不好起来,唯有王夫人不知是不愿往那儿头想还是如何,倒是说这孙儿果然是个合其父的。 这辈子邢夫人和王熙凤的关系好了许多,加之王熙凤身子又重,迎春等也跟着她一道儿住,邢夫人也沾不到管家事,闲来无事倒是爱到梨香院坐着。王熙凤也懒待管她是如何打算,只叫来迎春作陪。迎春本是温柔孝顺的性子,又有王熙凤教了几分眉眼高低,相处得倒是不错。这日消息一传进来,邢夫人没处找人说话,又是来了梨香院。王熙凤此时也得了消息,自是知道邢夫人的想法,这等事不好叫迎春这小丫头听,便没叫人请迎春来。 邢夫人喝了几口清茶,道,“老爷同我说我便觉得不好,老爷也觉得话风不对,只我刚才从老太太那头来,倒是都说是哥儿冲得好了。我瞧着倒是古怪更多些。老爷倒是暗中叫人备了东西去,只不敢让人知道。” 王熙凤道,“太太想的只怕许多人心里有数呢,按说这时候该是备下棺椁一类的冲一冲,但是谁又敢提呢,要么二太太二老爷这做亲爹娘的去提,要么老太太提。他们几个不说什么,旁的人若是提了,便是找不痛快。要我说,太太回去倒是劝劝老爷,便是备下了,有个什么万一也别拿出来,省得被埋怨了。” 邢夫人道,“但愿是我们多想了,不然这兰哥儿的满月百日,你肚子里这个都是没法办了。咱们家这一惯都是好消息。四丫头和兰哥儿不说,我们房里去岁得了一个琮儿,老二家屋里赵姨娘肚子里还有一个,正是喜事不断的时候,哪里撑得住突然办丧事。” 王熙凤道,“生老病死的谁说的准呢,走一步看一步罢。倒是太太身边的琮儿,先儿我身子重倒是忘了问,不知太太是什么个章程?” 邢夫人说起庶子,倒是讶异了,道“能有什么个章程,小子又不似姑娘要娇养。若他是个姑娘,我也一道儿和二丫头三丫头似的送到老太太跟前了。叫奶娘和他姨娘养到上学的时候送去进学便是了。拘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老爷依不依还两说呢。老二家那个赵姨娘,因着三丫头的事闹了不止一回了你也知道,琮儿又不似二丫头她姨娘也没了,我才不去找这不自在。横竖他也越不过琏儿去,你操什么心。” 王熙凤心中暗骂一声蠢货,与她细细说,“太太这话可不对,凭那赵姨娘还是谁,说白了都是抬举的,是买回来的下人,连正经良妾二房都算不上,不过大家面儿上看着是哥儿姐儿的份上方才敬重些,到底还是奴才秧子,哪里能教养孩子去,省得学了些有的没的。我和太太私下说说便不知规矩些,那琮哥儿他娘我恍惚记得是姓杨不是?和迎姐儿她娘柳姨娘是一道儿的,比之赵姨娘那上不得台面的强十倍去,哪里就会这么没眼色了。太太这些年也无甚忙活的,教养好了老太太也看着高兴不是?” 王熙凤费这个话也是因着邢夫人的禀性愚弱,往常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旁的则婪取财货为自得。邢夫人原先从娘家嫁过来的时候因着把持家里的钱财,竟是把邢家大半家产都带着出嫁,倒是累得弟弟一家不得不寄住于寺庙里。嫁过来后因家中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一经她的手,便克扣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也是因此贾母才没叫邢夫人管家,只怕她来往送礼也这般作为,有失府里身份。不叫她沾管家一事后邢夫人愈发抓着那点钱财,更是养成个“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性子。 只这一二年因着王熙凤有心孝敬,见贾母贾赦喜欢了倒是更多得了财务,邢夫人倒是也学乖了些,又因嫁过来多年无所出,被王熙凤哄着给迎春抬举方才名义上有个女儿,这一二年见贾琏愈发得脸才想着和儿女打好些关心,只贾琮这等不知多久才能养成的孩子她没那个兴趣罢了。 王熙凤知道她是个没好处不愿动弹的性子,她原也懒待去管贾琮如何,只因贾琏临走前与她说,贾芷等人虽好,到底是分出去不知道隔了几房的侄儿,到底不够放心来。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庶兄弟来。 王熙凤见邢夫人仍没什么触动道,“太太也知道二爷抬举了几个小子去管铺子去不是?那些也不知道是老公爷老爷们哪个庶兄弟们的子孙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嫡庶多是在议婚的时候才要紧些。当时求着太太给迎姐儿做脸便是因此,嫡出的丫头议亲能说的人家好些。小子们倒是不太看这个,只看出息与否罢了。说句不敬的话,太太瞧瞧咱们家几位老爷和小爷,可是能读得书的?那琮小子还不见得能读出个好歹来呢。不外乎以后还是和后街那头的一个样子,时不时使个媳妇过来找太太打秋风。二爷前儿走时还说到底是隔了不知多少房的侄儿,并不如何亲近,只怕抬举了回头也得不了好。琮哥儿但凡像样些,二爷还能不抬举他?真真是自己家兄弟呢。只担着个名儿,一心想着姨娘的小子,和真对太太有孝心的小子,哪一个更孝敬太太些,太太自己算算罢。横竖老爷最是个手里散漫的,今儿买个古董,明儿买个鹦鹉,存不下几个钱来。能有几次给太太花用呢?横竖小爷的花用尽是府里出的,他一个姨娘出来的也不是凤凰蛋,也不至于叫太太如何贴补,份例尽够花用了。” 邢夫人细算了算,也觉此话有理,只是王熙凤虽说是不用如何花费,到底府里的小爷们多是有娘贴补的,若是要来了又太差了去,到底丢脸。 王熙凤指了指屋里之前贾赦送过来的红珊瑚,对邢夫人道,“太太瞧瞧,老爷旁的倒也罢了,对家里的子弟还是极舍得的。” 邢夫人这才道,“我明儿问问老爷的口风罢。” 话说到这里却见平儿脸色古怪的进来了,似是有话要说,见屋里邢夫人在,笑道,“太太来了,可巧倒是有事想请教太太、奶奶呢。” 王熙凤见她表情便知她想将邢夫人支开,便问道,“什么事?” 平儿道,“原先说了要给姑娘们选几个小丫头,倒是选了几个进来,只是姑娘们年纪还小,不如何会选人,倒是要请太太、奶奶掌掌眼。” 王熙凤道,“太太知道,那天珠大嫂子发动,我一天都没好睡,后来几天便有些精神不济。太太行行好,替我去给二妹妹瞧瞧。” 邢夫人少有沾手府里选人派活二的,便道,“你自休息罢,我去看看。” 待邢夫人出去了,王熙凤才问道,“什么事?” 平儿道,“原是珠大爷院里的流月过来了,只问我可否能安排珠大爷夜间私下来一趟。” 王熙凤知道流月,那和流云一道儿都是贾府安排的通房,都是贾珠贾琏身边伺候多年的,这流月是贾珠通房里正经的贾珠心腹。王熙凤闻言立起眉毛,道“什么混账话,哪里能让他来咱们院子,又不是宝玉那没两岁的。” 平儿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流月说这是珠大爷亲自提的,珠大奶奶如今挪动不了。” 王熙凤听到这便觉得不对了,道,“珠大爷和二老爷一个性子,正经应是不会提出这个的。”说到这里心里有了一个猜测,看向平儿,平儿点点头,王熙凤倒吸一口冷气,想了想,道,“今儿倒巧,我方才还和太太说起琮哥儿,正经我和二妹妹还没正经见过。晚些时候太太回去了倒是想见见,算算时间只怕是要在东院吃了饭才能回来了。梨香院自有个后门,你只管这么回,也安排一二,不过还是嘱咐一下流月,最好别叫人知道了。” 平儿点点头,自去安排了,王熙凤又叫住她,道,“即是如此,你和安儿说一声,咱们院子里,把那衣服找出来,好在因着这肚子咱们院里本就没几个穿金戴银的。” 平儿应了声,便去了。 王熙凤暗叹自己愈发爱多管闲事来,按着方才所说,整理了衣服去迎春房里,拿话混了过去,陪着邢夫人给迎春选完小丫头,便示意迎春提出想去瞧眼贾琮,一行人便往东院去,直待到快下钥了方才回了梨香院。 回来便听平儿回道,“已是见过回去了,咱们院里多是有活的,流月也提前同红蕖他们打了招呼,应是没几个人看见。珠大奶奶现下已是哭晕过去了。” 王熙凤看了眼安儿找出来的素净衣服,叹了口气道,“罢了,叫红蕖她们小心伺候着。只看什么时候有消息了。” 这夜三更里,便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屋外又听见李纨屋里已是嚎哭起来,王熙凤起身来,叹了口气,道,“略收拾了,劝两句去老太太那儿去罢。” 第45章 第 45 章 丧音一起,贾家众人皆是一惊。王熙凤这等已是有了心理准备的还罢了,如二房王夫人等本念着贾珠已是被冲喜好了的人则是晴天霹雳般难以接受。 李纨还罢了,本就有贾珠悄声来与她相会告知,早些时候本就哭晕了一次,如今听见丧音,哭嚎之下又加之月子里身体虚弱,不多时又是晕了去,王熙凤只叫人来好生伺候便起身去了贾母院里。 贾母正和王夫人二人哭成了一团,二者本念着贾珠好了许多,洗三后边围在荣庆堂里看贾兰,不料却得此噩耗。王夫人素来得意长子,前些日子里因照顾贾珠本就瘦了许多,一时之间竟是形销骨立,鬓染白发来。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亦是极为痛苦,待王熙凤赶到之时,婆媳二人已是哭的厥过去,邢夫人眼带泪光,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站着。 王熙凤见贾母、王夫人已是哭晕了去,诸多丫鬟婆子们陪哭着,反应也是一时不及。王熙凤这时也懒待装着陪哭,只骂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老太太、二太太扶到塌上,请老爷拿着帖子去请太医!另去请老爷做主,看停灵诸事如何章程!”又对邢夫人道,“太太倒是有个主意才好,现今这屋里有几个身份够的。” 邢夫人这时反应过来,如今贾母同王夫人倒下了,王熙凤又因着身孕不适合操办丧事,李纨还在月子里,内宅里确乎只有自己适合主事。邢夫人极少能沾手管家一事,此时正是个立威的好时机,当下抹抹眼角,便道,“好狠心的珠儿,怎么就留下可怜的一家老小便去了。”依葫芦画瓢将王熙凤的吩咐又说了一遍,在王熙凤的眼色下到底没立时找赖大家的和鸳鸯要接手诸事。 不多时前头去回贾赦话的人也回来了。因着贾赦见洗三那日贾珠神色不对,倒是暗暗准备了一些白事物事。听闻贾母晕了去,倒也不用找理由,便一概拿出来给贾珠先将停灵之屋准备了。贾珍贾蓉等已是带着许多亲近子弟来了。此时便有许多人来吊唁,又请了许多亲近的子弟来陪客。 贾赦已是吩咐了人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因着贾珠是年轻早逝,上又有祖母父母皆在,不好办大,贾政是极遵规矩的人,贾赦又到底死的不是自己子孙。自不似前世宁府秦可卿死时贾珍那般恣意奢华。这四十九日里,只单请三十八众禅僧在贾珠院里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贾珠院里,是二十一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只停灵于他自己院里,灵前另各请九位高僧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贾赦原便私下为贾珠备了棺椁,但时间有限,便只备了几副杉木板。贾政念着儿子早逝,不适合大办,停灵之时便觉过头了些,只道随意一个便罢了。然此时王夫人已是缓了过来,杉木原是平常人家停灵所用,她哪里舍得儿子栖身于此。看了后皆道不好。贾政见此十分不乐,王夫人只哭道,“我只这么一个成了人的儿子,如今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让我为儿子多付出些吗?”贾政本也苦于儿子早逝,倒是不好再说。 王夫人叫人写了信送去给王家并薛家,恰好薛家要上京来做生意,倒是带了一副上好的楠木板,这才定了下来。因着贾兰尚小,便由下人抱着代行誓任摔丧驾灵之任。 王熙凤因着身孕,贾母等人缓过来后不叫她到前头去,王夫人每日里只在贾珠灵前痛哭,又不好叫贾母亲管此事,这才交给了邢夫人。王熙凤也知道贾母不放心,唯恐邢夫人失了体面,便将前世替宁国府暂理的经验细数说与平儿,将她放到了邢夫人身边,又托了贾母要来赖大家的协助,迎春也到邢夫人身边陪侍。邢夫人被赖大家的看着,倒不好再做些有的没的。又因着王夫人对贾珠婚事极用心,不肯叫出差错了去,她管家多年,自是有一份威慑在,有周瑞家的再看着,一概倒也算井井有条。 王熙凤只关了屋子在梨香院中养胎,李纨略闹了两场希望去守灵,贾母自是不同意,最后只在小月结束后才勉强同意她出来了一次。到了四十九日停灵结束,送殡到铁槛寺前后王熙凤和李纨都未再出来。 待的丧事办妥了,李纨小月过了,大月却还没出,这时王熙凤却是发动了来。 王熙凤这段日子又不用操心,多是在屋里吃了睡睡了吃,和李纨生产时心神不安不同,倒是养得极好,好生叫安儿安排了接生婆子和一干器具。甚而在自己屋里安然吃了一碟子枣泥山药糕并一碗碧粳米粥才去产房备查。这辈子她养得极好,又没有操劳伤身,加之年轻身壮,且还有前世生巧姐的经验。虽吃了些苦头,到底还算顺当。 不过大半日,便听见小儿哭声,那接生婆子报喜道,“恭喜奶奶,得了个哥儿。” 王熙凤身下极痛,好容易生了出来,已是神昏了,听到这话却是清醒了过来。原因着巧姐的出生年岁比如今晚上一二年,且孕期反应同前世生巧姐时不同,她原就猜测许是个哥儿,不料倒是成真了。王熙凤上辈子唯一一个在贾家内极吃亏的一点便是多年无子,这回倒是没了后顾之忧。 王熙凤大喜,立时道,“安儿,赏!一人一对金锭子!咱们院里一人一对金锞子!” 安儿也是十分欣喜,自没有再心疼,去开了箱子拿了赏来。 消息传到东院并荣庆堂去,贾母贾赦邢夫人等也是极高兴,贾母按着定规赏了府里上下,贾赦也是难得大肆放赏了一番。贾家下人一日之间近乎是赚了小半月的月钱,自是好话不断,难得在贾珠死后贾家的凝重气氛里欢快了些。甚有一二私下讨论道,“不怪乎是长房嫡长孙呢,到底不同。” 贾家下人见如今长房贾琏做着官,二房贾珠却是没了,虽二房还有贾宝玉这么个凤凰蛋在,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时之间长房倒是门庭若市起来,讨好的人络绎不绝。王夫人还伤神于长子早逝,自是见不得府里上下欢天喜地,只道贾珠丧事孝期未满,不宜大操大办。 贾赦再如何混账,到底是一家之主,家中出色子弟早逝,他也不大自在,只是难得有了孙子,兴头却被这么冷不丁的一压,很是不喜。他倒是感念贾珠,倒是没正经大办,只愈发在旁的地方用力。 贾琏和王熙凤原便商量过,若是姑娘便先等等,倒也不是不爱惜女儿,只唯恐和前世的巧姐一般身子骨不好。王熙凤说不清前世是否真是刘姥姥取名压的住,这才保住了巧姐,便想碰碰运气瞧瞧是否能再见刘姥姥。若是个哥儿,便叫贾茂,如今还没到满月百日开祠堂的时候,只在家中叫起来便是了。贾赦不好在家中给孙子大办洗三满月礼,便是将昔年贾母用在贾宝玉上的功夫悉数使了一遍。若是家中谁劝说花费太过唯恐茂哥儿受不起,便把宝玉拿出来说事。除去叫人写了名儿叫外头的人叫去,又在庙里观里并城外大肆布施。贾家众人见拦不住,他所行又是善事,也知道他因着不能大办心里憋屈,倒是不再如何阻拦。 王熙凤只管在屋里好生养胎,外头任凭贾赦闹了个翻天覆地也不管,横竖闹太过了挨骂的是贾赦呢。 扬州那头贾琏得了消息已是喜得快疯癫了去,这时贾敏好容易又怀了一胎,林如海和贾敏见此也是明白他的心情,倒也没如何管他,见他疯了一场好容易冷静下来后,贾敏道,“从前我和凤哥儿一道儿去观音山求子,如今即是得了愿,凤哥儿回不来,你倒是替她去还个愿去。” 贾琏知道贾赦因着贾珠之事不好大办正在京中诸多寺庙道观里布施,他同贾珠堂兄弟感情不错,很是难过一场,也在庙里替贾珠点了一盏长灯。贾琏倒也知道不好如何大办,见其父在京中布施未得家中阻止,倒也依葫芦画瓢在扬州诸多地方布施积德来。如今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江南虽富庶,平民百姓人家此时亦有许多吃不起饭的。这一来二去,贾琏在此地的官声倒是愈发好了。 隔代亲是有几分道理的,贾赦对儿子女儿平日倒是不甚上心,如今抱着孙子日日不撒手,因着在家一味含饴弄孙,倒是极少折腾了。外头请客出去的少,屋里的莺莺燕燕也不管了,只邢夫人因是有个正妻的名份在,倒是话语权重了几分。贾赦对下人是无情之人,自不管屋里这些人了,便由着邢夫人处置。邢夫人原想发卖了去,又因听迎春谈起贾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便做主拿去配了小厮或是放出去。贾赦一味哄孙子,倒也不管她如何折腾。最后只留了几个贾赦素日极爱的,并有生养的姨娘,东院比之往日倒是清净许多。省了一笔养姨娘的钱,邢夫人便愈发富足了,为人倒比从前和善许多。 第46章 第 46 章 王熙凤在屋里安心做完了大月,日子也是到了年下,王熙凤倒是有心早日去扬州,但是年节要到了,又是冰雪封天的时候,自是不好启程的,王熙凤当然不会在贾母跟前自讨没趣,便打算等过完年节再说此事。 贾珠因是晚辈,自是没有让长辈守着的道理,不过就同辈几个弟妹并李纨贾兰守了几个月,探春、宝玉等本就年少,倒也没什么妨碍。李纨娘家家规森严,容不得出嫁女改嫁,贾珠死后她也心灰意冷,儿子又小,只一味守寡罢了。贾珠走后,贾母便将贾珠的月钱也算了给她,又觉得她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拉着个小子,又添了十两与她,和贾母、邢王夫人等相差无几。后来见李家不如何管她,又另给了园子地,让她自个儿取租子花用。一来二去李纨倒是算府里的财主了,王熙凤便是第二次见这阵仗,私下里也是羡慕不已。后来一想自己和贾琏也得了江南几个铺子的管理权,大有可捞的,且到底贾珠没了,时年能顶事的男丁没了,确实十分不便,王熙凤略算了算倒也想开了。 贾珠走后几个月里王夫人李纨等痛苦非常,到了快年下的时候也略好了些,贾珠出了日子,又要过年了,再素净便不像样了。 王夫人自此事后大病一场,贾家众人也不舍苛责,只让她好生休息。贾母见贾珠葬礼时邢夫人处理还算妥当,难得迎春也有一二表现之处,便自己带着如赖大家的等心腹总理家事,邢夫人带着迎春探春略看着些。 李纨出月子虽比王熙凤早两个月,但其月子中伤心太过,养得不好,且到底守了寡,便在自己院中修养。王熙凤月子养得极好,出来后倒是接过来一些管家的事,她本就管过一辈子的贾家,自然做的得心应手,在府里很是树立了一些威信。贾母见她做得头头是道,倒是大半都交给了她去,如今贾家还没后头的败相,用不着管家媳妇撑着面子贴补,王熙凤很是过了一把从前管家理事的瘾头。 原是上辈子做熟了的,王熙凤便按部就班的忙碌起来,如开宗祠、请神主、领春祭等都是宁国府的活,王熙凤便只管荣国府置办年礼和定年酒的日子,细细拟订了又去和尤氏商议一番,倒是没重了几家。 一日,王熙凤正清点着外头送进来叫拿去打的金银锞子,因着贾兰和茂哥儿满月、百日皆未大办,好容易除了服,贾母便做主只叫多大些,竟是拿了二百余两的碎金子,打了近三百个锞子,多是笔锭如意和八宝联春的。外头却见鸳鸯进来问道,“二奶奶可得空?” 王熙凤把她拉到身边,笑道,“鸳鸯姐姐倒是稀客了,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不成?” 鸳鸯道,“这几日各个庄头来送租子,奶奶也知道。这倒是赶巧,东北和江南的一并都送来了。一干东西都入库里去,老太太不耐烦看那个,叫奶奶看着处置了。另有一些活鹿活兔的小顽意儿,也叫奶奶看着分给哥儿姐儿顽。江南那头来的除了庄头还有芷小爷,说是想给奶奶磕头,只不知奶奶是否得空否。” 王熙凤略想了想,起身道,“马上过年了,年酒还得用那些山货呢,我现在先去将那个处置了,至于芷小子,叫他明儿来我这罢。”说着便让安儿等拿大衣服来,桃红撒花对襟窄褃袄子、月白扣立领偏襟袄子、石榴红马面裙,外套了一身石青团花纹暗花缎灰鼠皮斗篷,往荣禧堂去。 到荣禧堂时王夫人正在看单子,见她来了便递给她,道,“你瞧着处置罢,倒是比去年多了些,金陵那几个铺子也有一些进账,今年过年倒是能松快些。” 王熙凤略看了眼,除了往年常规送来的各色牲口鱼虾家禽山货并粮谷以外,东北地界的外卖粱谷,牲口各项折银五千三百两,和往年仿佛。江南这边倒是要比往年多了有二千两,那四个铺子的收益也颇不错。 王熙凤道,“过年的金银锞子已是得了,年节太省了也不像样,年酒吃食的东西倒是一概用大肉罢,今年送了这许多来,倒是尽够了,不用另行采购了。留出咱们自个儿花用的,余下便分了份叫族里那些个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子弟来领便是了。” 王夫人道,“你有数便行了,不要弄得不像样就是了。” 王熙凤笑道,“哪能呢,都是有定例的,照做便是了。” 说着便去料理,完了此事,第二日却见贾芷来请安。 王熙凤见他送来一个掐丝珐琅缠枝莲纹螭耳熏炉,并两个极精致的九连环,一白玉一赤金的,便笑道,“你倒是懂事,只这十分破费,倒也不必。” 贾芷又拿出来几个匣子,道,“蒙叔叔婶子提拔,叫我管了那古董铺子去,这原是收来的死当之物,倒不十分花费。二叔和林家姑太太,知道我要回来,另叫我给婶子和弟弟捎了东西。” 王熙凤打开略看了看,除了两套头面外,其他多是小儿用的,想来是给贾茂的,道“倒是有劳你了。” 贾芷道,“不敢叫婶子说有劳。” 王熙凤叫来平儿把东西收拾下去,道,“冰天雪地的难为你回来一趟,想来不只是为了送东西?” 贾芷道,“瞒不过婶子。原是我们兄弟几个去管了那四个铺子,二叔说婶子想来是想知道具体情况的。我那古董铺子不似另外几个兄弟的铺子离不开人,便叫我来了。” 王熙凤笑道,“我看了账本,你们倒好,这才多久便有这许多收益。” 贾芷道,“是叔叔婶子高瞻远瞩。菖兄弟管了绣花铺子,那江南的太太小姐倒是眼光极好的,只我们有些宫里的花样,因着冲着宫里的体面,并和甄家来往的好料子。生意还可以,现今请了两位通苏绣的绣娘,又买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小丫头。菱兄弟管了那杂货铺子,出息倒是还没过本,倒是如婶子所言,进了许多好木料和拙而不俗的顽物等。”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王熙凤的表情。 王熙凤本就对此有心理准备,虽说找薛家的商队一道儿采买,只薛家本就有无数生意,哪里又真的会分顶好的过来。江南商贾也不少,新店不出彩太正常了,这杂货店原就是王熙凤为日后省亲预备的,倒不在意如今不赚钱。 贾芷见王熙凤没有不乐的神情,只示意他继续说,便继续道,“荇兄弟的粮店依托府里的庄子对外头卖,因着是自家生意,收的比外头的要多些,因着品质不错,倒是也有进项。另收了些其他庄子的,卖的也是行价,金陵那头九十月里有两场碗大的雹子,方近千里地,皆是受了灾,二叔不让荇兄弟涨价,倒是留了不少美名,生意愈发好了。至于我的铺子,倒是没有什么进项,还在收东西的时段。二叔也不叫做许多古董店下头那些生意。” 王熙凤听明白了,其实正经赚钱的只有绣花铺子并粮铺子,且绣花铺子的收益不差。杂货铺勉强出息能赶上本钱,古董铺子便是一味赔钱了。 王熙凤抓了两个金锞子给他,笑道,“多大点事,那古董铺子本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我也晓得那些勾当,只是放印子钱这等事太缺德了些,对子孙后代有碍。咱们家又不缺那份钱,你只管好生做生意便罢了。” 贾芷放下心来,又是千恩万谢来。 王熙凤略知道了情况,对安儿道,“你送芷哥儿出去,别迷了路了。” 安儿看了贾芷喜从天降眼睛放彩的样子,又看了王熙凤一眼,见王熙凤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只好送了他出去。 待的安儿回来,却是话也不回,径直摔了帘子去了耳房去,倒惹得院里上下笑起来。王熙凤笑道,“安儿这小蹄子脾气愈发大了,竟是给我甩上脸了。” 平儿笑道,“可不是奶奶惯出来的呢。” 安儿在里屋骂道,“平儿你皮痒了?” 又是惹得屋里上下笑了一场才罢了。 待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府中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除夕当日如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国府暖阁下轿,再进宗祠。后头祭祖供饭诸事一概同往年仿佛,倒无可赘述。末了回了荣国府,受了家中上下人等的礼,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一连几日便忙着吃年酒,有被请去吃了许多日,约莫过了七八日才算结束。待过了元宵,热热闹闹合家赏灯吃酒过才算过完了年。 王熙凤这一二年过得简单,倒是许久不曾如同前世这般忙活了,这一忙下来倒是精神起来,身上懒病都好了大半。 二月里过了龙抬头,王熙凤见气候好了许多,便提出要到扬州去。 第47章 第 47 章 王熙凤提出要去扬州,贾母等人尚且没什么反应,贾赦却是狠闹了起来。王熙凤自从这辈子和大房贾赦邢夫人关系好了许多,还从没见过贾赦如此模样。 贾赦抱着茂哥儿,闹道,“旁的我不管,你不许带茂哥儿走,茂哥儿才多大,哪里受得了这般奔波。” 贾母也不大舍得茂哥儿,只茂哥儿出生后多是贾赦带着,她沾的少,倒没有许多舍不得,王熙凤还没如何反驳,她便骂道,“你舍不得茂哥儿,倒舍得叫他们一家分离了。你也不瞧瞧自己的德性,如何能带好孩子!” 贾赦哪里听得进去,只道,“琏哥儿怎么长大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也不见得能养好了,让我离了茂哥儿不如叫我去死去!” 贾母被气的发抖,邢夫人素来不敢反驳贾赦,贾政不管大房的事,王夫人自贾珠死后愈发一味吃斋念佛,连贾兰都不大看,更别说隔房的茂哥儿。其他小辈的孩子更没有说话的胆量了。 王熙凤舍不得也不放心儿子留在荣国府,见状假哭道,“茂哥儿又何尝不是我的命呢,二爷已是来了许多信想见见茂哥儿了。我也知道茂哥儿还小呢,只是离了母亲哪里行呢。” 贾赦混不吝的性子在此时表现的淋漓尽致,道,“你只留下不就是了,横竖琏儿在那头又不是没人伺候,还有妹妹一家照顾着,有什么可担心他的,过一二年回来述职便能见到了不是?” 众人都无语起来,倒没见过这般把没道理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但又反驳不了,时年多有儿孙在外,女媳伺候长辈,两口子分离多年的不是没有。只是到底年轻夫妻分离不利子嗣延续,皇帝也不甚赞同,略讲究些规矩体统的人家都不会把这一套用在年轻夫妻上,多是如贾政一般年纪上来了的方才只带些家奴上任。贾家自诩礼仪人家,自然也不会这么做,但真要这么来也没人说不是,毕竟王熙凤已是有一个儿子了。 贾母缓了过来,道,“你倒是高兴了,自私自利的东西!” 贾赦只顾抱着茂哥儿,全当没听见。 王熙凤是个要强的,哪里是会让权肯放手的,因着养胎才没管事,如今好了哪里能叫自己谋划的铺子自己只能听消息,必是要去扬州的。同时也不可能舍得和儿子分离的,她可还盼着儿子出息省得哪一日贾琏靠不住了有依靠呢,就贾赦的溺爱法,可不得养废了,她已是见够了许多被溺爱废的孩子,譬如宝玉、譬如王仁、譬如薛蟠等,便是连贾琏也是好容易才被王熙凤给扭过来的。 王熙凤知道贾赦放不下,看了周围一群人,心里有了主意,此时倒不再反驳了。贾赦见没了声响,赶紧抱着茂哥儿回东院去了,邢夫人见此倒也跟着去了。王熙凤抹抹泪,拉起迎春,对贾母道,“老太太,我去同老爷太太再说说。” 贾母道,“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了他了,不行你哪一日去把茂哥儿抱回来,只悄儿带走罢。” 王熙凤知道她说的也是气话,只行礼带着迎春出去,叫人拉了车来去东院去。 坐在车上,迎春对王熙凤苦笑道,“我也是知道了,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是娇客,最是娇贵的,可见也是笑话呢。” 王熙凤存着对贾赦的气,也不客气,道,“你管他做什么呢,你只跟着哥哥嫂子便得了,我去与他说。” 迎春道,“嫂子太操心了些。” 王熙凤揉揉额角,道,“我有什么办法,天杀的倒大霉嫁进这里头来。我都算了,要不是茂哥儿在,谁管他们如何呢。” 两姑嫂说着到了东院,贾赦看他们俩来,愈发把茂哥儿抱紧了。王熙凤带着气呢,把迎春往邢夫人怀里一送,一横心,直接坐到一旁椅子上,见贾赦眼睛鼓起来,道,“老爷在这儿可见是过得极痛快了。” 贾赦骂道,“你们王家好规矩!” 王熙凤冷哼一声,道,“老爷这话真威风,也不瞧瞧现在府里的帐,若不是我和二爷把那几个铺子和下头的那些没数的东西收拾了,再过几年就算不败落了,内囊也尽上来了。我们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老爷少买几个妾我便天恩万谢了。” 贾赦骂道,“还不是你那个好姑母闹得,你倒有脸了。” 王熙凤既然和贾赦闹起来了,自不会把气势落下了,也骂道,“谁管她呢!你们爷儿们没用,只知道和女人算账,也不瞧瞧你们贾家的爷们儿都什么德性!老爷去家学那头看看,能教出来什么好东西来。一个个儿偷鸡摸狗的,便是那教书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那瑞大爷的见天儿的看着府里的主子丫头的!还读书人呢!珠大哥能读个秀才出来,都是奇迹了。我可不让茂哥儿去那儿!” 贾赦对贾家家学如何自是不知的,他倒知道贾家的男丁确实不出息,道,“我自给茂哥儿请好西席,你懂什么去。” 王熙凤道,“诶哟哟,这话老太太也说过,也没见宝兄弟如何了。茂哥儿去那头,有林家的探花爷呢,江南又是才子多的地儿,在京中,好些的被更好的人家请去了,差些的也不顶用,老爷倒是舍得他苦读?舍不得罢。” 贾赦道,“呸!二房那头的珠儿就是老二太舍得才没了,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王熙凤道,“是,然后全家再看着老太太、二房的脸色。若是那头元姐儿没个出息也就罢了,若是元姐儿真出息了去,咱们怕是都没地儿住了!不然我逼着琏二爷非要去做个官儿做什么。还是那句话,老爷瞧瞧那帐呢!我是晚辈,没资格去管长辈的事去。我知道二太太作了好些事呢,老爷有那功夫带着茂哥儿,还不如为家里事用用心呢,这放印子钱、包揽诉讼的事,这会子太上皇帝还在还能顶着,若是有个万一,新皇要拿我们开刀,咱们一道儿流放去!” 贾赦毕竟是一家之主,便是再混账,多少还是在乎家族的,当下都顾不得王熙凤的无礼,惊道,“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王熙凤道,“芷小子这次跟着庄头一道儿上来了,老爷自己去问问他罢!”说着倒是把茂哥儿抱了过来,哄了哄,又装哭了起来,抹抹眼角道,“老爷想想罢,你是舍不得茂哥儿,我就舍得了?不舍得了以后家里出了什么事孩子也立不住不是?我和二爷倒是想管,哪有那个本事呢。就是知道了我才想带着二丫头和茂哥儿避开呢,到时候看着我们不在京中,放茂哥儿一把也未可知。” 贾赦道,“我不过舍不得茂哥儿,倒是招来你这么一堆烂摊子。” 王熙凤道,“若不是老爷袭爵了,除非有军务轻易不得离京,不然我和二爷还有心奉老爷一道儿去呢,在林姑妈家一直叨扰着我们也顶不好意思。” 贾赦骂道,“你这一出闹起来,我哪里能得闲了。” 王熙凤笑道,“可不说老爷是一家之主呢。” 贾赦再混不吝,毕竟袭爵了,也知道有些事自己推脱不了,又不舍得茂哥儿跟着混闹了照顾不好,只道,“滚滚滚!把芷小子给我带过来。” 王熙凤立时止住哭来,站起身道,“二妹妹走,收拾东西我们去看你林妹妹去。” 待的拉着迎春回了梨香院,王熙凤急忙让人去通知贾芷到东院区,又叫丫头们收拾东西,又叫人去租船。 迎春不解道,“何至于这么急了。” 王熙凤道,“我今儿算是正经不孝顶撞公婆了,大老爷现在是没反应过来,回头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趁着老爷现在急着叫芷哥儿问事,顾不上,咱们赶紧走。等过个一二年的老爷想不来这事就算了。” 迎春却是忍不住笑了出声,王熙凤见她的表情,道,“你可忍忍吧,别到时候还连累你一道儿受罪,咱们去扬州躲着去。” 迎春笑道,“可不说嫂子厉害呢。” 王熙凤道,“往年倒是不知道你有这促狭的时候。” 迎春对父母不上心也是有些怨言的,倒也不会指责王熙凤的的咱们家那些事可是真的?” 王熙凤看了她一眼,道,“你一个小丫头,管这个做什么,和你没关系,这是大人们的事。” 迎春道,“哪里就和我没关系呢。我也是这家里的姑娘。” 王熙凤这回倒真的对她刮目相看了,虽因着这辈子一直带在身边,她倒是出息了些,只还是个腼腆的性子,这话出来却颇有几分后来探春的品格。 王熙凤笑道,“你放心罢,我都计划好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等回头元姐儿封了妃子,到时候咱们家鼎盛的时候我给你找门好婚事。” 迎春不解道,“嫂子倒是有信心的很,可这如何能说得准呢?” 王熙凤道,“我说我有预见未来的神通你信不信呢?你只看着罢。 第48章 第 48 章 过了两日,王熙凤便带着迎春上了船,贾芷倒是一道儿同行了,因着被贾赦拉去问了两日,这时不免有些抱怨,他倒没在王熙凤面前说道,却不免被下人们知道了。 安儿哪里是个忍得住的性子,当下就隔着船沿朝另一艘船上骂起来,“多大的事也值当小爷念念叨叨的,还是不是个爷们儿了!拿了好处却在这放屁,真出息!” 贾芷本就对安儿有些心思,被这一骂却是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了。又找了许多好处来奉承,这才了了此事。 迎春玩着贾芷送来的身着乾红背心,系青纱裙儿的磨喝乐,笑道,“芷儿也是倒霉,老爷没机会训哥哥,倒是怪他们隐瞒不报,白白招了几顿骂。好容易上船了,抱怨两句还被安儿一顿数落。” 王熙凤道,“他倒是乖觉,至少把这事担下来了,不然老爷气没处发,咱们都要吃挂落呢。也该让安儿收拾一下了,他那个营生十分重要,若是这般管不住嘴,还不知道日后有多少麻烦呢。” 迎春笑道,“嫂子真打算给他呢,我怕安儿姐姐委屈呢。” 王熙凤道,“你道谁都能让安儿去每天乐此不疲的打嘴仗呢。”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皆是笑了出来,安儿回了船舫内,见众人笑得如此,不由道,“怎么了?” 平儿忍了半饷才道,“姐姐,放过芷小爷罢,再折腾几下咱们船上都要放不下了。” 安儿道,“他要孝敬是他的事,与我何干呢。”看了一圈,又道,“确实多了些,也不知哪儿来的钱,莫不是拿奶奶给他做买卖的钱借佛的花献佛罢。” 王熙凤指着她笑道,“瞧瞧瞧瞧,这才几日呢,倒是开始替人家算起账来了,真这么担心,不如理直气壮的去替他管去!” 安儿气道,“奶奶愈发嘴里没数了。”说着便掀了帘子去甲板上,一出去便见另一条船上的贾芷,又退回了船舱内,引得屋内又是一通笑起来。 迎春和平儿是厚道性子,见安儿脸上愈发挂不住了,好容易止住笑,把她拉到身边道,“行了行了,不笑你了不笑你了。” 安儿冷静下来,她本就有几分学到了王熙凤的性子,哪里愿意让人笑话,便道,“奶奶这弄得,活像是我找不着男人似的。” 王熙凤道,“我是不好另找,倒羡慕你的很。”又正色道,“你若真没兴趣便别管了,我叫丰儿和他对接去。我倒不需要卖丫头拉拢人去。” 安儿忙道,“算了吧,丰儿粗粗笨笨的,哪里能传清楚话。” 众人又是一笑,王熙凤笑道,“那你别扭什么。” 安儿扭了扭手里的帕子,道,“平白矮了一辈去,谁乐意呢!” 此话一出,众人是再也忍不住笑了,狠狠笑了安儿一场才罢。 王熙凤笑了半饷,才道,“既如此,你也别总骂他去,省得把我女婿骂跑了。” 平儿也笑道,“姐姐放心,以后咱们各论各的,不管芷小爷怎么叫,我还叫你姐姐。” 安儿转身抓住平儿的手,骂道,“死丫头看我今儿不撕了你的嘴!” 王熙凤对丰儿道,“你看看你安儿姐姐怎么说的你,还不叫她看看你的本事。” 丰儿快步往门外走去,笑道,“奶奶放心,定让安儿姐姐到扬州便能见到聘礼!” 安儿羞恼起来,要起身来抓丰儿,却被平儿拉了回来,同她说道,“你去抓她干嘛呢,你娘等着你磕头呢!” 迎春也凑了个趣儿,道,“我看嫂子身边的姐姐都忙得很,我叫司棋去准备认女的东西去。” 王熙凤这才道,“我看我是不用担心一妹妹了,真真出师了。” 闹了一通,到了扬州的时候虽没真如丰儿所言立时便叫贾芷来提亲,倒也定下个七七八八了。 轿子到了知园,拜见过贾敏,听到丫头说贾敏还在月子里,见了一回黛玉,王熙凤便带着迎春和儿子回了西园去。这日正巧贾琏休沐,见了王熙凤立时冲过来看贾茂。他又不会抱孩子,倒是手足无措起来。 王熙凤手把手教他抱了孩子,道,“你可小心些吧,这是我好容易才从老爷手里带回来的。” 贾琏道,“怎么?之前便见你信中说老爷抱着茂哥儿不放,合着还不乐意让你带过来?” 王熙凤道,“是,所以我让芷哥儿把他们放印子钱和包揽诉讼的事给老爷了。” 贾琏闻言脚下一踉跄,道,“你直接给老爷了?那岂不是老太太他们都知道了?那府里还不闹翻了。” 王熙凤扶住他,道,“别摔了我儿子!老太太他们我就不知道了,两天不到我就坐船下来了。” 贾琏连忙把孩子抱紧,道,“你可真能折腾。” 王熙凤道,“我还有其他的折腾呢,你叫人去庙里算日子去,我要嫁闺女。” 贾琏道,“你真不怕老太太、一太太他们把我们活剐了!明知道是芷哥儿给老爷说的这事,这会子还明着放到我们手里。” 王熙凤道,“安儿拖不得了,何况叫一太太他们知道了也没什么,又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记我们的仇了。反正你身上有差使呢,过个一两年也不好算账了。” 贾琏道,“你可真能耐。” 王熙凤道,“算了,你倒是说说在这边有什么新鲜事。” 贾琏想了想道,“官场上倒没什么大事,太上皇还在,皇帝倒是没急着插手重要的位置,倒是盐商里颇有几个是新皇的人,我已和他们连上线了,没做的太明显。林家现在得了个儿子,就是弱的很,比林妹妹还少抱出来,姑妈身子骨也很不好。江南的有名大夫都请了大半了也不见起效。我瞧着林姑父有点灰心的样子,倒是把林妹妹当做儿子一般,还正经请了位进士出身的西席拿四书五经的教她,我瞧着就头疼。” 王熙凤听到贾敏并林家小儿子的事皱了皱眉头,听到黛玉的西席,更是皱了眉头,她若没有记错,黛玉的西席便是那个贾雨村,忙问道,“进士出身的先生倒是愿意来做一个小姑娘的西席?这人是什么来历?” 贾琏道,“原是甄家给甄家那个宝玉请的西席,那个小子你也是知道的,和一房的宝玉一个性子。因甄家老太太溺爱不明,总因孙辱师责子,实在受不了了这才辞了了那头才过来给林妹妹做西席。原倒也做了几年官,甚升了知府。虽才干好。我也见过几次,确实是个有能为的人。不过我瞧他不见得愿意待多久,许是为了谋求推荐信来的,他对我客气的很。” 王熙凤知道贾雨村就是因着教了林黛玉几年这才得了林如海的推荐信,由贾家介绍给王子腾这才官运亨通起来。只是这人实不是个东西,薛蟠一事都不说了,只说是解决了,但是到底名义上薛蟠也是个死人了,因这也连累到了薛宝钗的进宫待选。后又因为贾赦想要那古董扇子的事,贾琏办不来也就是被贾赦训上几顿的事,他倒好,直接做了孽来,平白让贾家又背上一起公案。说到底薛家和贾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都是烂人,他见情势不对又直接卖了四大家族,只把一切罪过都推过来,真真是白眼狼了。 贾雨村复职是托了贾家和王家的东风,王熙凤倒是恶心的紧,十分不愿再和此人扯上关系。 王熙凤道,“即是有真才实学的,现今看来也是会专营的,否则哪儿能到甄家做馆又辞了来林家呢。即是如此怎么还能处不好同僚关系叫人陷害了去?怕是有些猫腻吧。” 贾琏只道,“谁又拿这个说嘴去?” 王熙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起子人,拿点钱财,天花乱坠什么都能说来。一爷这做官也有些日子了,也知道这世道真有才学的不多,靠祖荫捐官的不少,那些个进士出身的又看不上捐官的,多有抱团的。他怎么就能混的被参了一本?何况皇帝这些年少有发作了,既然这一本能参中,想来是有些道理的。你也知道林妹妹又不似男儿家,便是叫她如男儿一般读书也读不了几年,若哪年都中奏准起复旧员,林姑父的性子想来是要给他荐书的,保不定就是给咱们家去谋划。这人若是个好的倒也罢了,只怕闹出什么事倒连累了我们。” 贾琏一想倒也在理,只道,“先别说此人还没听闻有什么毛病,若是真有,倒也不好同林姑父说去,只怕叫林姑父面上不好看。” 王熙凤道,“现在也就是给林妹妹做西席,倒也不碍什么,他既是林姑父都说好的才学,以后也少不得要请他教茂哥儿。倒是理一份礼,与他家太太见见面才是。” 贾琏说到这,倒是面色古怪起来,道,“我倒不想你去和他家家眷应酬,他家人似是留在原籍湖州,倒省了这一着。” 王熙凤不解道,“为何这般说?” 贾琏道,“我听了一些闲话,他原是在大如州做官,在那儿纳了个别人家的丫鬟做一房。后来这一房生了一子,嫡妻去世后便扶正了,说来不大体面。” 时年少有丫鬟作妾还扶正的,多是正妻去世另娶继妻。王熙凤忙道,“如此做派的人,怎的林姑父还叫他做西席?” 贾琏道,“姑妈病着少有走动的,林姑父又忙,懒待听这些闲话。” 第49章 第 49 章 王熙凤闻言倒是略带愁容起来,叹道,“我原就是不喜京中贾家的家学,觉得风气不好,才巴巴的和老爷说把茂哥儿带了过来,若是跟着这样的人,还不知道孩子教出来什么样呢。” 贾琏虽不解她为何将贾雨村之事如此看重,却也知道她极重视茂哥儿,天上的星星都要摘了给他的,自然对座师挑三拣四。那贾雨村确实是极有才学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能在甄家林家做馆,如今林家的哥儿也尚小,此后若是能养活,多半是要和贾茂一道儿读书的,这也是贾琏王熙凤夫妻二人想把贾茂带在身边的主要原因。若是贾雨村真有几分不好之处,日后真的给贾雨村带了,还不知多少祸患。 贾琏略想了想,道,“罢,我记得他原先是在大如州当差,那头离平安州是极近的,咱们家和平安州节度使好,只一封信去问问情况就知道了。横竖咱们家茂哥儿离开蒙还有几年呢,不急。” 平安州节度使虽后头坏了事,到底现在还好好的,又和贾王两家素有往来,轻易也撇不开。王熙凤也知此事只能这般,这才罢了。夫妻二人许久不见,自是叙了一番衷肠,又对了一会儿子江南诸事,这又说起京中事来。 后宅之事少有细细写了送过来的,贾琏也才知道贾家如今的一些细末之事,虽大房二房日渐隔阂,贾琏到底是跟着二房长大的,和贾珠是极熟的,便是叹道,“虽当初走时我便觉着珠大哥有些不大好,到底没想到竟丢下老婆儿子一命呜呼了去。” 王熙凤道,“老太太、二太太他们怜她寡妇失业的,倒是多有贴补。只看这儿子养下来如何了。” 贾琏道,“除非大妹妹出息了,二房日后也就只能指着兰哥儿了罢,宝玉横竖是指望不上的。” 王熙凤轻哼一声,道,“这话可说不得。他们家个个儿都是有来历的呢。你是不知道,自从珠大哥去了,二太太愈发行事偏激了。先是把珠大哥屋里那堆人都发卖了,倒是抽了两个不大不小的丫头来伺候月子。到头来还累得我让安儿平儿去帮手。然后又是预备了好些金银东西想让我妈给元姐儿送去宫里。她一个做女官的,有这些东西也不怕扎眼,好说歹说才打消了这主意,还预备着想找太监的门路呢。我把印子钱那事儿这会子抖出来也是为了让老爷狠闹一场,给二太太紧紧神,不然还真不知她又有多少幺蛾子折腾。” 贾琏当差几年愈发知道厉害轻重了,又有王熙凤总是笃定元春能有大造化,见王熙凤从前所言无有不应的,倒是也信了几分。只道,“也是好事,这等事是损子孙阴德的,珠大哥年纪这般轻,指不定就有些原因呢,早些闹出来,老太太看着宝玉、大妹妹的份上早早处置也不伤情面,不然若是大妹妹真出息了,她身份在那儿,还处置不得了。” 王熙凤道,“罢了事已至此,咱们又不在京中,只安心过自己的便是,若是姑妈果然有几分不好,我便去多看看去。安儿和芷哥儿那头你叫人早些办了,还有那贾雨村,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是小事,贾琏应了,自去料理去。 扬州这头倒是一片岁月静好,京中却是炸开了锅。贾赦当日听说了印子钱、包揽诉讼等事,加之贾家族学连王熙凤这么个内宅妇人都盖章不干净,心中大惊。叫人细细查来,除却贾芷所言“听闻”的冷子兴诸事,因着冷子兴的买卖大头在京中,京中倒是这摊子铺的更大了。王熙凤后来放利钱便是学的王夫人,也是借了冷子兴的门路的,对王夫人也有许多孝敬,王夫人此时倒没后头王熙凤所为用月例银子便每年翻出来一千多两的程度,但也有个七八百两了。 另说那包揽诉讼,单单冷子兴同人打官司求周瑞家的来找主子寻门路便有几回。王熙凤作为一个三代小辈尚且还有那帖子去找人包揽诉讼的时候,更别说管家太太这等程度了。贾赦又是不爱管事的,家中帖子为了应酬来往方便,管家太太手里是常备的。贾赦倒不是什么大善人,后来为了几把古董扇子逼死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伤天害理之处,但是那是他自个儿,他哪里肯叫人拿着自己的名头自己却没拿到好处,自是震怒非常。 贾芷知道这一交便是彻底站了队去,也怕贾赦等人一时处置不彻底回头自己吃挂落,便将跟着贾琏在金陵管铺子时知道的各个庄头或是老宅管事私吞修缮费的事一道儿都交了。贾赦又让心腹细算了算这诸多关系,留了底儿。王熙凤到扬州的时候,贾赦手里便有了厚厚一沓东西。 贾赦多年寻欢作乐,此时倒没昏到后来为了谋划贾母的私房直接了当去讨要鸳鸯的程度,难得动起脑子来,便先约了贾政、贾珍二人只道宝玉、贾琮等人也要到了进学的年纪,要去家学看看去。 贾珍倒是不当回事,贾政却是个端方正直、风声清肃的人品,见兄长难得上心儿子读书,便也乐见其成。三人也不另行通告,只悄声儿的往家学去。 贾家这义学,原是祖宗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便入此中肄业。族中有官爵之人,皆有供给银两,为膏火之费。是以这义学,贾赦、贾政、贾珍三人都是自个儿便出了钱去补贴的。义学中又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如今便是族中的老秀才贾代儒。 这日倒是正如后世茗烟等人闹学堂那日一般,贾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叫其长孙贾瑞暂且管理学中诸事。贾家义学里龙蛇混杂,下流人物也不是一二日便有的。贾瑞图便宜,没行止,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助纣为虐的德性也不是后来才有的。没了贾代儒管束,一时之间家学里已是群魔乱舞起来。混闹着说笑的、眉来眼去的、闲话嘴里喷脏的,一屋子十几个人倒只有一二子弟还读了几页书。 贾珍原是知道一些义学里的风气的,他是个混账人,甚而也上手了几个,倒也不觉奇怪。贾赦已是心中有数,倒也不以为奇,这般场景倒是把贾政这个正经人气了个倒仰,当即便要整顿家学来。 贾代儒听到了动静,赶着过来,见此也是气得背过气去。他素来对贾瑞管教甚严,不许其在外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今儿见其背着自己这般作为,便是动了家法去。打的虽重,到底不似前世王熙凤受辱有意折腾他,伤筋动骨倒没丢了命去。贾政见自己补贴给族中子弟的花用被拿去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便叫来那些眉来眼去的子弟的家人来叫领了回去。一时之间贾家后街的子弟家中鸡飞狗跳。 贾赦见贾政已折腾的动静不小了,便借口要大查府里上下诸事,连家学这等场所都这般不像样,还不知道有多少腌臜事埋着。贾政此时尚在气头上,也觉此话有理,便道要大查一番。如今倒正如后来傻大姐拾到绣春囊,引得贾府抄检大观园一般,府里上上下下查了起来。 贾珍冷眼瞧着心中约有些数,便拉过贾赦问道,“叔叔这一出到底是要做甚?家丑不可外扬,闹这一着叫外头瞧着不好看。” 贾赦道,“与你们不相干,你只不必管。要我说你也暗暗查探一番,这几年琏儿到了南地去我们府里租子还是个正经数,你们那头比我们还少些呢,你道一年到头真那般多天灾去?你平日里闹些混账事我不管你,这会儿就当睁眼的瞎子罢。” 贾珍这才罢了,只当不知情。 贾赦和贾政“查”得热火朝天,贾赦也将手里那些东西渐渐透了出来。这些便是贾赦都动怒的东西,何况本就品格端方的贾政。贾政对自己“查”出来的东西自是没有不幸的,其清客倒是有一二看出来一些门道儿,只劝他悄儿处置了,不好声张。但这时动静已是闹得极大了,莫说贾政听不进去劝,到底也瞒不住人去,没几日便拿着东西闹着要休妻,并带着无耻下人去见官。 贾母年纪上来了愈发享福,原是知道因着家学之事府里在查其他地方,横竖没闹到自己面前,到底没有发话。如今见贾政这般动静,便骂道,“凭是多大的事,到底是自己家的事,关上门处置便是了,何苦闹得这般沸反盈天的!这样哪还有体面可言,岂不叫亲朋看了笑话。” 贾政本就因着长子离世,颇为伤感,便将王夫人手里周瑞家的同冷子兴一道儿放印子钱包揽诉讼等事说与贾母听,眼角抹泪道,“这样害了子孙的媳妇刁奴,儿子哪里留得。” 贾母接来一看,亦是大惊,当下便厥了过去,只吓得贾赦贾政等人急忙去请太医。 第50章 第 50 章 荣庆堂里这般动静自然是瞒不过住在荣庆堂的探春、宝玉,只他俩如今形容尚小,奶娘丫鬟等见动静不对,只拘着他们不叫出去。贾赦见了,便让送到李纨处暂且看顾着。 贾母原是一时气急方才厥了过去,她素来身体强健,不多时便醒了。醒来后只对贾政骂道,“你这不让我省心的东西,竟是要气死我不成?” 贾政见母亲如此,自不敢再言语,贾母又道,“你这样行事也不知为孩子们想想!你今儿打杀过瘾了,我的宝玉、我可怜的元姐儿如何自处?王家那头又如何交代?” 贾政连道不敢。 贾赦见闹得差不多了,便打圆场道,“母亲息怒,二弟不过是气急了去。”又对贾政道,“这王氏虽说是犯了七出,但好歹为父亲守过孝送过终,说起来也在三不去里头。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兴休妻的,即便有琏儿媳妇那头在,王家不至于和我们闹僵,到底不好看。且宫里的元姐儿也受不得有这样母亲的名声,宝玉入世也要名声呢,日后议亲也说着不好听。这种家丑不宜外扬,按下来处置了就是了。你媳妇又没读过什么书,哪里知道那么些好歹,倒是那等带坏主子的下人不好,为了一己之私倒撺掇着主子乱来,实在可恶。” 贾赦知道贾母为了宝玉等的名声着想,绝不会叫王氏真被休了去,便是和王家的脸面着想,也不会做这等事,王子腾倒还脸面极大呢,宫中元春也多是倚仗王家帮衬方才能过的去。 贾政如今也回过味来,明白贾家的情况轻易休不得妻,这才罢了。 贾母也道,“这话在理,她凭是有什么不是,到底是宝玉他们的娘,只说身子不好要休养不好出来便是了。送去庙里动静太大,叫人瞧见了不好,她屋里也是有小佛堂的,先让她清修着吧。倒是那起子奴才,真是当我们积善行德久了,愈发猖狂了,要狠狠处置了才是。” 贾政便道要带着这起子人等去报官,众人又是好一通劝告,这才拦了下来。 贾赦道,“这些事说起来不方便宣扬,我们说是奴才自己起意,到底用的府上的帖子。只怕说去也是不信的。反倒给咱们家添了罪状去。只暗暗处置抹平了,送去庄子或是哪里罢。不然传大了倒是我们的不是。” 贾母连忙道,“是这样,家里大了,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咱们知道是这起子小人作祟,外头的可不见得这样想。紧着把这事抹了才是。”又道,“只可惜琏儿媳妇和二丫头在外头,一时之间倒是没什么得用的人管着这一家老小。” 若是只是寻常一时不趁手,尚且还能请东府尤氏来帮忙,只这毕竟是长年累月的管家理事之事,又要瞒下王夫人被禁足的事,这倒是不便起来。 贾赦没那个替邢夫人争大权的闲心,也怕其一时又吝啬脾性犯了给府里丢脸,只道“琏儿的任期,不应咱们求求亲戚朋友,倒是叫他回头能在京中任职也好。这中间的时候,只怕要请母亲费费心了。”略想了想又道,“平时一些跑腿的事,您若是看着邢氏能做,便让她跑去。我记着元姐儿在探姐儿这时候,也跟着看看账本子了,虽说还小,先跟着学学也不碍事,另有珠儿媳妇也是读书识字的,就是寡居了不大方便。都帮把手,等回头琏儿媳妇回来,再给她忙去。” 贾母想了想,也道,“只能如此了。”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原我还说,女孩子家家的,读上两本《女则》《女戒》,略识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的瞎子便是了,倒不必和敏儿元姐儿小时候一样,见天儿的学这个看那个的,都没顽儿的时候。如今看来倒是不对,都是王家的女儿,凤哥儿不过嫁过来前看了几本书,倒是知事极懂规矩的,也不会轻易叫奴才哄了去。她姑妈平日里看着是个妥当的,这等要紧事却是拎不清。” 贾赦恭维道,“所以说母亲会□□女儿,母亲亲自□□大的,便是得了几日指点的凤哥儿哪个不是顶好的。有母亲看顾着,也不怕其他丫头们学坏了。”又道,“别的人家说不定能拦得住,王家只怕还是休书一封与他们说清楚干系才好。不能叫这事坏了两家的情分。” 贾政这时才道,“我与王子腾写去,好叫他知道他们王家养出来的好女儿!。” 贾赦叮嘱道,“你也别太冲了,琏儿媳妇还带着茂哥儿和二丫头跟着琏儿在那头呢。不过是说与王家知道便是,和他家倒没什么干系。” 贾政憋着一股气,甩了衣袖只道知道了。 贾政是不通庶务的,贾母也担心其气性上头处置太过伤了贾家名声,如此,便叫贾赦带着人去暗暗抹平此事。贾赦自此便是神清气爽,时年奴才的身家也是主子的,便是将周瑞并周瑞家的等一些相关的仆人家抄了,打了一顿发配去了东北寒地的庄子去。另有一些如赖大等有脸面会做人的老仆,见状倒主动交了些出来,贾赦见他们乖觉,又思及其有贾母照看,倒没一道儿处置了,只收了东西免了几个要紧差使这才罢了 贾赦见那些人家抄出来一些不寻常之物,心知不是往日里府里能赏出去的东西,愈发心惊,只道不能让老太太太过动气,倒是昧下了许多,如此交到公中的也近有二三十万之巨,贾母看见了也是一阵气闷。 另有包揽诉讼一事,叫人去苦主家做了些赔偿,因着相关的官员也是贾府故旧,便没有如何表示,只按下了装不知情。又将外头放的印子钱账本烧了,已然放出去的本金并利息都不要了,好容易才抹平了去。便是赔了许多人家,倒也进了十万入公中账户。冷子兴这种并不算正经贾家下人的,若是不报官,倒是不好处置,便先将其租赁的铺子产业收回,另拿钱请了江湖上的人士将其揍了一顿,将一些不干净的项目处理了,才叫人放了走。冷子兴等人虽是免了牢狱之灾,到底失了倚仗,虽还有些家资,但是没了背景,前来剥削的不知凡几,不多时便败了去。 约折腾了有小半年,荣国府等事方才了了。东府贾珍本对此不过看个热闹,见贾赦抄仆人的家抄出来近几十万,也有些心动,便也找了个由头往下头抄了几家,到底他沾手的下人人家不少,并不舍得大动,虽没荣国府动静大,倒也进益了一些。荣国府众人等也不管他,只在一处感叹了几句谁家都有几家猖狂的奴仆。 贾赦这一折腾,王夫人的心腹臂膀几乎被砍了个殆尽,身边的丫头仆妇也是换了一批眼生的,每日里拘在佛堂里捡佛豆,心中自然恨得慌。奈何贾政一封信去了王家,信中说明厉害,王子腾虽不觉得妹妹有什么大错,但是贾家也只是抹了此事没有宣扬,也不好如何。加之王子腾夫人见王夫人的作为影响到了女儿的生活,她又不比王子腾妹妹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心疼,只以为女儿避去江南是因着小姑子对大房的打压。思及信中所言打算让贾琏王熙凤夫妻二人回京主持家事,王子腾夫人舍不得女儿久离南面儿,便也劝着王子腾不插手。 王子腾夫人另写了一封信用王家的人脉送进宫中给元春说明厉害。元春本是去里面做女官的,虽说有几分脸面,到底和后世封妃后不可同日而语。元春又是读过书的,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也叹母亲贪心不足。如此,王夫人便是里外都没了帮手。只拘在佛堂里。 因着不好与王家撕破脸不好看,贾母倒是息了为贾政娶一门良妾平妻的心思,又见赵姨娘虽有了儿女但行事愈发不像样,周姨娘又因是周瑞之妹贾母如今极为不喜。有心让李纨帮着管顾二房,李纨又因怕婆母刁难只拿为贾珠守孝推脱,最后只好赐了一个妥当丫头给了姨娘的名分暂且管着贾政身边的事。 等消息传到扬州,连王熙凤都感叹了一番贾赦的办事效率,贾琏却对信中所言要为他谋一个京中的职位犯愁。 如今贾敏身子不好,林家儿女也多病。为了贾敏养病考虑,倒是托了王熙凤每日里帮着管着林家的事。王熙凤略算了算日子,再过一二年,林家这个独儿子便夭折了,不多日贾敏也没了,贾母便将黛玉接了过去。这辈子或许是因着有王熙凤帮忙操劳林家的家事,贾敏身子骨倒稍好了些,便也不知道会不会和贾珠一般一如前世了。 王熙凤便道,“也不见得你这地方官儿能做多久,如今新皇上来,你才刚刚搭上线,贾家还有太上皇的旧部在,一直叫你在外头想来新皇也不见得放心你。走一步看一步罢,便是回去,反正老爷已是帮着扫清了许多麻烦,咱们在家也不用太愁了。” 第51章 第 51 章 兜兜转转又翻了一二年,贾家有贾母带着邢夫人、探春等管着倒也没什么差错。扬州这头贾琏尚且没什么特别的感受,王熙凤倒是愈发紧张了起来,原因无他,林家的哥儿虚岁要岁了。前世原就是因为林家哥儿岁时夭折了,贾敏一时经受不住便跟着去了,这才让贾母把黛玉接到了荣国府去,没几年林如海也去了。 王熙凤前世原就与黛玉处的极好,今世在一起的时间长,感情愈发好了。就算不提其他,如今贾琏在官场上多仰仗林如海,林家若是倒了,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是以倒是在贾敏身边待的愈发久了。 这到了冬日年节之下,却是有许多的应酬,林家倒也是乱糟糟的。贾敏精神不济,王熙凤倒是接了大半过来帮忙操持,到了请年酒之时便是出了一个大事。 林家请来吃年酒的,多是相熟人家和官场应酬的人家,除了大小官家女眷,亦有几家盐商出身的太太。林家的哥儿形容尚小,倒是也跟着女眷们在一处。 到了散了的时候,清点各家的礼时倒是有一份说不上来是谁送的。王熙凤便拿与贾敏看,贾敏打开来,见是一盒子仿内造的点心,做得精巧异常。扬州离着京城远,便是有那脸面得赏内造点心的,倒也难得送来,如此如甄家或是一些有脸面的人家,便是会仿一些内造点心的做法做来,虽是北地口味,不合江南人的口味,只是用来以示向往皇家恩德。 林家因着贾敏是在京中长大的,诸多人家多有送这样的礼的,倒也不觉稀奇。贾敏看了一眼,便道,“可是谁家想着是一盒子点心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忘写上单子了吧。” 这样的事也是有的,王熙凤心中觉得不大对劲,年礼多是定例,少有增减的。这时林家的姐弟倒是走了过来,贾敏笑道,“玉儿可想来一块儿?” 黛玉是在江南长大的,吃不惯京中做法,又已是吃过了,便摇摇头,道,“妈问弟弟罢,我是吃不来这个。” 林家的哥儿因着身子骨不好,林家夫妻二人生怕养不活,倒是没有取大名,只捡了“康”字做乳名,如今细心养了几年,倒是壮实了些,康哥儿还小,席面上的东西也没吃得几口,如今见着这做得精致的糕饼倒是馋了去。 黛玉素来疼爱这个弟弟,见此便将那糕饼掰开与他一半,只道,“这东西油大,不许多吃了,不然晚间不消化。” 康哥儿拿了那糕饼,却是先递给了贾敏,道,“母亲先吃。” 贾敏见儿子孝顺,心中欢喜,也不推辞,只接过来咬了一口。可是细嚼慢咽半饷倒是变了脸色,将那糕饼吐了出来,脸色泛青起来,喊道,“不许吃!” 黛玉正要把另外半块糕饼细细喂给康哥儿,见状便是手一抖。姐弟二人从没见过母亲如此,皆是吓得哭了起来。 王熙凤见状不对,暗道不好,忙吩咐道,“还不将哥儿姐儿带出去!”又对贾敏的丫头梅香道,“拿些催吐之物来给太太服下!”又指了拿糕饼,道,“此物谁也不许动,着人立刻告诉林老爷,去请大夫来!” 王熙凤不知前世林家是如何出的事,若是也是如现在一般,因着不寻常不告诉贾家也是正常的,若是林家也是因着这等阴司之事方才让贾敏康哥儿人亡,林如海也不续娶只把黛玉托孤在贾家也是不奇怪了。 只是如今倒也由不得王熙凤想这许多,只是叫人安顿好林家姐弟二人,便带着丫鬟们给贾敏灌催吐的茶水等物。 忙活了好一阵,贾敏带着血呕了大半出来,那胃里的东西带着泛着乌黑的血,闻着十分叫人作呕,这时所有人神经紧绷,倒也顾不上难闻。不多时林如海贾琏也回来了,贾琏见状便赶着去催促请大夫的下人。王熙凤见林如海来了,便将情况大致一说,见林如海接手了便去瞧别屋里哭声震天的林家姐弟俩,林如海见状脸色已是极黑了。 王熙凤后来便在别屋一味哄着姐弟二人,二人今儿受了惊吓,倒是发起热来,好在贾琏请来了半个扬州城的大夫,虽是大多围在了贾敏屋里,倒也有一二能得闲过来瞧瞧林家的姐弟二人。 王熙凤并贾琏二人对视一眼,只把心中的惊骇好奇先放在了肚子里,只一味照顾着林家姐弟,等着林如海告诉他们究竟是何等情况。 到了天亮时分,王熙凤被黛玉求得没法儿了这才到贾敏的屋里去询问情况。林如海已是怄了一双眼,面色极为沉重起来。见贾敏的情况略微稳定了,这才出去叫人查询那糕饼的来历。 王熙凤见贾敏面色青白,嘴唇依旧泛着青紫,拉过梅香问道,“姑太太如何了?林妹妹叫我来看看情况,我实在是劝不住了。” 梅香眼角泛红,道,“琏二奶奶替我们好好劝劝姐儿罢。大夫说了,虽说处置的及时,只是那毒十分厉害,太太若是身强体健只怕还有可能为,只是……” 王熙凤听明白了,贾敏一直因着求子身子骨不算很好,生了康哥儿后更是五病灾的,林家家底厚实,一直将养着只怕也不碍什么,但是如今受了这个罪,可不见得能熬了过去。 梅香道,“姑娘素来和奶奶玩得好,奶奶行行好替我们给姑娘说说,奶奶睡前还念着哥儿姐儿,说是他们身子骨弱,经不得吓去,不叫我们都和他们说。” 王熙凤想了想,道,“虽是如此,到底当时事发的时候玉姐儿和康哥儿都在,倒是瞒不了多少去。” 梅香哭道,“奶奶尽力瞒罢!太太已是如此了,哥儿姐儿再出什么事,太太更安不了心。” 王熙凤这才道,“我只和林妹妹他们说,姑太太是伤着了,需要好生将养着,许是能好的。” 梅香抹抹眼角道,“劳烦奶奶了,另有如今太太倒下了,昨儿请大夫动静已是极大了,虽说给了他们好处,想来不会说出去。但是也经不得这般乱着,还请奶奶帮忙费费心。老爷也是这个意思,请奶奶和琏二爷帮着盖过去。” 王熙凤叹口气,道,“好在我从前便帮姑太太料理许多事,如今突然接过来也不至于太叫人起疑。只是……”王熙凤又看了看床榻上的贾敏,低声道,“我原不想这么说,但是若是不好,有些事儿是不是得预备着?” 一旁贾敏另一个丫头竹语道,“其实前些年太太便叫预备了,老爷也是知道的,若真是一时不好了拿出来便是了。奶奶心里知道便是。” 王熙凤闻言心里一惊,林家几个虽然多是病歪歪的,但是一直也没到熬不过的时候,怎么贾敏早些年便叫准备棺椁了。王熙凤迅速回想了一番朝堂诸事,只怕是有一些不可说之处,也不再问,只点头应了自去料理。 林家的哥儿姐儿虽说生来聪敏,到底还是几岁的孩童,如今受了惊吓心宁不定,听见王熙凤说贾敏若是好生将养着倒也能好,心中有了安慰,倒也没多作怀疑,便是放心养病起来,直道要好快些与贾敏身边侍疾。唯有迎春这跟着王熙凤许久,又不如林家姐弟急着求一个心安的才发觉王熙凤有些不对,只她看着一屋子药气好容易才放松了些的林家姐弟,到底不敢再作询问,唯恐又吓着了他俩。 王熙凤安慰好姐弟俩,便去管控着林家上下乱遭的下人,并给各友家去消息,道贾敏吃了酒夜里吹了风得了风寒,后头的年酒节礼不能去参与了,又紧了紧下人们的嘴,好容易处置完了,迎春才到她身边,问道,“姑妈是不是大不好了?” 王熙凤看她一眼,道,“你这回倒是沉默对了,自己心里知道便罢了,别让你林妹妹和弟弟看出来。如今已是十分乱遭着,经不得再出差错了。” 迎春闻言便是落下泪来,哭了一场方才道,“嫂子只管忙你的,林妹妹那头我去看着。” 王熙凤松了口气,叹道,“原是说把你带过来好好松快玩些年,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倒让你受了惊吓还要替我忙碌。” 迎春道,“嫂子说的哪儿的话,这又不是嫂子的错。嫂子的用心我知道,既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哪里能不帮衬一二呢。” 王熙凤摸摸她的头,道,“只怕这回过去,咱们便要回去了。你林妹妹他们指不定也要和我们一道儿走,你帮我看顾着他们。” 迎春点点头,自过去照顾林家姐弟。 待的过了年节,贾敏倒是好了一些,只每日把儿女叫到身边说话。又过了半月里,却是林如海拿了一封信来,叫来贾琏并王熙凤,拿给他们看去,信中便是贾母同贾敏言道贾宝玉千好万好,有意与林黛玉结亲的言语,王熙凤看到这便是有些心中不妙,只问道,“林姑父这是何意?” 第52章 第 52 章 因着男女有别,又有辈分在,虽同在一个园子里住了几年,王熙凤与林如海却是少有见面的,对林如海的了解也不多,也不知其到底是什么打算。 林如海道,“不知你们对这封信上所言如何看?” 贾琏看了看信,虽说对贾母一味只念着贾宝玉有些泛酸,但是他和二房贾珠贾宝玉等兄弟姐妹的关系其实还不错,思及林家家业,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坏事。 王熙凤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头,不等他说话,便道,“林姑父此事万万不可。” 林如海看她半饷,问道,“你说说看。” 王熙凤脑子飞速运转,林如海能把这个给他们看,只怕也是起了让林家姐弟俩去贾家的念头。王熙凤和林如海相处不多,但也知道其是个极冷静的人,虽说和贾敏感情甚好,但不算什么不理智的痴情种,不会因着贾敏去了便跟着去了。念及贾敏中毒一事,只怕是有一些说不得的事,因此事林如海如今怕是存了死志,这才念及黛玉的婚事。丧母长女婚事上比之一般人家要艰难些,若是林如海没了,康哥儿又小,林黛玉的处境便是极难的。 时年女子的后半辈子人生都要看婚事如何,如此若是贾宝玉果然是个为人极好的,和丧了父母的林黛玉一处也不是不行。至于康哥儿,男子若是有能为,也不怕娶不到妻子,倒是不比黛玉让人不放心。 王熙凤想了片刻,心知对阴司之事的猜测不好说来,便道,“林姑父无非是担心林妹妹的婚事,若是叫老太太教养。又有林姑父的身份在,也不怕找不到好女婿,何苦要和宝玉结亲。我也不怕林姑父知道,我带着茂哥儿南下的时候,宝玉还住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呢!这几年二太太倒是常年在小佛堂修行不管世事,但是日后老太太、老爷们气消了不定什么时候便出来了。二太太从前就和姑妈处的不好,又没了长子,女儿又进宫去了,如此更是疼爱小儿子了。前些年就说对珠大嫂子不大满意,心心念念要找个符合心意的宝二奶奶。何苦让林妹妹裹在老太太和二太太中间被她们打擂台?” 王熙凤和黛玉是真的处的好,越说越是难受,愈发苦劝道,“便是不说这些,那宝玉和甄家的宝玉一个性子,还不似琏二爷一样还跑跑差事呢,哪里能是个能养家的。性子温柔会照顾人确实少见,若是爷们儿连家都撑不起来,一家子又能怎么过活?林姑父舍得让女儿拿嫁妆养女婿吗?” 林如海对贾家的哥儿不甚了解,见贾珠能年少考学,贾琏做官也做得不错,连着跟着贾琏一道儿南下做营生的贾菖、贾芷等人也不错,对贾宝玉也以为是爱玩儿了些,到底和兄长们差不离。贾敏虽了解娘家兄长侄儿,但是娘家不出息,为了撑个面子也不愿太说贾家爷们儿的不好之处。林如海见王熙凤如此,思及此事对他们并无坏处,依旧还如此苦劝,便知她所言应是真的。 王熙凤唯恐他真的起了这个心思,便给了贾琏一肘子,贾琏见她递过来的眼神,只好道,“林姑父到底在愁什么,林妹妹还小呢,实在没必要这时候就寻摸这事。”贾琏到底不比王熙凤还存了几分厚道,又道,“我约莫听过一些闲话,二太太挺喜欢薛家的姐儿。康哥儿也罢了,姐儿天天在家里待着,和婆母处得不好可不好说。而且若是老太太和二太太争起来一直拖着婚事,找其他家的也不好找了。” 林如海沉吟起来,道,“如此便罢了,只怕要劳烦侄儿媳妇多费费心了。” 王熙凤心中有些不妙之感,便道,“本就是份内的事。林姑父不如把打算说与我们听听,我们也能出出主意。” 林如海道,“我原打算将玉儿康哥儿送到你们府上照顾。我知道如今你们府上也整顿了一番,家学也还过得去。他们花用的我也会备好,只是若是带太多丫头去,只怕会让府上老太太看了不喜欢。下人倒是没打算跟几个去。”又对贾琏道,“有些事不便和你们说,我这次想来也是不会换位置,你却不同。既然牵上了新皇那边的线,这回诉职多半是要调回京中的。另有最近京中有意要启用旧员,消息还没放出来,我有意托你们家为贾雨村谋个职。日后有座师看顾着,玉儿他们也能好些。” 贾琏和王熙凤对视一眼,前世贾雨村是到了黛玉上京的时候方才得了消息,如今提起想来也是已有了这样的打算,思及贾琏从平安州节度使那儿得来的消息。贾琏抹了抹脸,道,“如今康哥儿还没开蒙,茂哥儿也小,原我是瞧着贾雨村才学不错,想一并托给他的。姑父也知道,我们家和那边有些人家比较熟悉,倒是听来一个事,只是近日事多还没有同林姑父说。姐儿也就罢了,此人若是扯上小子们,只怕有些不妥。” 林如海闻言皱了皱眉,道,“你细细说来。” 贾琏细细将贾雨村升了知府后,“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性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语。龙颜大怒,即批革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等事细细一说。 王熙凤见此也尤觉不够,只把后来贾雨村重回官场后替薛家打理香菱有关的事隐了人物姓名,略改了改也说了出来。 林如海闻言险些掀翻了茶盏。 王熙凤道,“我也听二爷说过此人极有才学,只是此人的作为只怕哪一日为了奉承上意,自己做出些祸事来,只说是替我们办事,倒是给我们添麻烦了。” 如今贾母还有一口气,离着前世林黛玉上京还有一年,原是贾敏病后黛玉要侍汤奉药,守丧尽哀,贾雨村便遂打算辞馆去。因林如海意欲令黛玉守制读书,这才又将他留下。如今要起复旧员的消息远还没出来呢,只把贾雨村直接打发了,日后倒也和他们不想干。横竖时下女儿读书虽不少见,到底也不比男子求学要紧,这不是什么正经师徒关系,以后也不一定能牵扯上。 林如海道,“既如此,玉儿如今要侍疾,也不耽误他另寻高处。” 王熙凤这才松了口气,贾雨村后来为了奉承贾赦闹出来的石呆子那一出才是麻烦。 贾琏比之王熙凤略了解一些如今的情势,也是猜到林如海的打算仿佛托孤,只劝道,“林姑父倒是多念着些林妹妹和康哥儿,亲戚家再怎么用心,到底没有亲爹靠谱呢。” 林如海叹口气,道,“我尽力罢,也不见得是我能做主的。” 王熙凤道,“有一事不知我当不当讲,虽说老太太不会喜欢林妹妹他们带太多的丫头过去,倒像是不放心了。但是多少还是带几个要紧的丫头去。林妹妹和康哥儿的身子骨不大好,那府里的各项习惯规矩也和南方不同,只怕林妹妹和康哥儿更是过不管。若没有贴心的下人再帮衬着,我只怕林妹妹想多。” 林如海想了想,道,“到时候此事你做主吧。” 王熙凤这才低声应了。 又是一通细细商议,方才罢了。 过了二日,便听云板一响,王熙凤和贾琏问声一惊,便急着去了东园去,果然贾敏去了。林黛玉和康哥儿哭得厥了去,原就有些商议过的,王熙凤倒也帮着打理的差不离。 因着林黛玉要守孝,还不待林如海主动去和贾雨村提,其便提出要辞馆,林如海自是答应了,只送了一份丰厚的礼,便将其送了出去。 林黛玉和康哥儿哀痛过伤,本就怯弱多病的,亦是触犯旧症缠绵病榻起来。迎春也多得贾敏照顾,也是伤心一场,好容易方才止住了。 荣国府那头贾母得了消息,本就最爱此女,自是伤心一场,便是来信要将黛玉接上京中教养。过了一年,贾琏回京述职,王熙凤便带着迎春、黛玉、已是取了大名林松的康哥儿一道儿上京去。 到了贾家,因着林家姐弟是跟着贾琏夫妻二人回来的,东西有许多,倒是没同前世一般只走了小门。进了荣庆堂,贾母自是抱着黛玉康哥儿姐弟二人很是哭了一场,好容易劝止住了,又叫来服侍的人来看。因着王熙凤插手,黛玉除了前世的奶娘和雪雁外,另有一个大丫头朱鹮,康哥儿身边也有贾敏原本的两个丫头梅香、竹语跟着,另有一个长随和小厮。 贾母看了一遭,道,“这还罢了,只是他们刚来,只怕许多东西都不熟悉,康哥儿还小,倒罢了,我再给个丫头与他们使。”说着便叫来鹦哥,道,“你日后便跟着林姑娘,便跟着林姑娘身边的丫头,改叫紫鹃罢。” 第53章 第 53 章 黛玉身边的朱鹮不比雪雁不过是个小丫头,原是贾敏身边指给黛玉的,是个十分妥当的人,指了紫鹃跟着她去,倒也不会叫紫鹃占了先儿去。 今日宝玉白日也是不在,黛玉和康哥儿又见过李纨、探春、惜春。李纨面目和善,探春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惜春和康哥儿一般岁数,年纪尚小,还看不出来什么。王熙凤领着黛玉带着康哥儿厮见一番,黛玉倒也松了口气。众人说了一会子话,便要去拜见贾赦贾政。 贾母道,“你让你琏二嫂子带你去罢,至于你二舅舅,今儿倒是不在,你也不必见你二舅母。”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惊慌,又对王熙凤道,“见了也就罢了,晚间倒是要来我这儿吃饭的。” 王熙凤笑道,“知道老太太喜欢,必然是要让他们陪您吃饭的!”又道,“有一事倒是要先请老太太做主。” 贾母笑道,“你主意大的很,有什么能叫我做主的。” 王熙凤给了朱鹮一个颜色,见她拿过来一个匣子,便接过来打开放在贾母身前,笑道,“这是上京来前林姑父交给我的,说是拿给林妹妹姐弟二人花用的,您瞧瞧,我这是另起一账放在公中,还是如何?” 里头是几张银票,张数不多,数额倒大,算起来约有一千两有余,林家姐弟天天吃金喝银都花用不完。众人见了皆是一惊。贾母倒是板了脸起来,道,“玉儿和康儿是我的外孙,自己家人哪里要算这些!这是不放心不是?” 王熙凤止住林黛玉要解释的话头,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您瞧瞧大老爷买个丫头就几百两,二老爷养个清客就几百两的。便是我们打个项圈还要几百两呢,康哥儿这会儿是还小,日后买书买典籍哪有不花钱的。林姑父要真的和咱们客气,哪里就这么空啦啦的便带这么几个小丫头便跟着林妹妹他们来了?不过是让林妹妹他们手里有些买小玩意儿的花用罢了,您急什么呢。林姑父说了,这是预备给他们偶尔买些玩意儿花用的,只是他离得远不放心,这才拿多了些。” 贾母被哄了半饷这才缓和了脸色来,道,“玉儿和康儿都还小,倒不适合叫他们管着这一大笔钱,倒叫人算计了。既如此,你另开一个账头,只给你林妹妹他们自己取来顽儿,日常的使费依旧走咱们家的账,横竖你回来了便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你了。可不许昧了你妹妹弟弟的钱去!” 黛玉又是谢过了贾母,王熙凤笑道,“哪儿能呢,我和二爷往日里不知白吃白喝了姑妈家多少好菜,若再要林妹妹养我,我可没脸了。”又打铁趁热道,“另有一事,老太太瞧瞧叫林妹妹和康哥儿住哪儿?我和二爷那边地儿大,不如叫他们随我们住去?” 贾母道,“好啊你个凤丫头,你和玉儿他们朝夕一处几年了还嫌不够?不成,让他们和我一道儿住来。” 王熙凤道,“跟着老太太是好,可是老太太屋里住着宝兄弟呢!哪里还有地儿去。” 贾母道,“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面就是了,把你林姑娘安置在碧纱橱里,别处我可不放心。等来春了再收拾房舍,另行安置罢。” 这原也算妥当,只王熙凤知道现在不把这事儿定了,等晚间宝玉回来一闹,便是要往碧纱橱外间睡去,不知何时才挪窝了。况且虽说是要开春给黛玉另行安排,到底后来贾母舍不得她离了身边,一直也没挪动去。 王熙凤笑道,“那康兄弟可怎么办呢!若说放在碧纱橱外头,倒也成,只是算上丫头们未免人多了些。老太太院子里本就住了宝兄弟、三妹妹、四妹妹,如今二妹妹也回来了。若是一视同仁,叫琮兄弟、环兄弟一道儿,那更是不知放哪儿了。宝兄弟也大了,咱们家虽不像一些迂腐人家讲究什么七岁不同席的,到底人太多了些。我倒是有个想头,不知道老太太怎么看呢。” 贾母听到此处便知王熙凤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定,便道,“你倒说来听听。” 前世到了后来周瑞家的送宫花的时候,贾母便因孙女们太多了,一处挤着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舍不得放开放在身边解闷,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可见贾母确实对着一屋子孩子也精神不济,倒不如趁着贾母还没对黛玉有十分不舍前先分开了去。王熙凤得了林如海的叮嘱并厚礼,自然要把事做妥当了。 王熙凤便提起前世她和贾琏住的那个院子,笑道,“我原是想着,我们那梨香院约有十来间房舍,前厅后舍俱全的,还有一门通街,日后林妹妹他们要打发人买什么小玩意儿也便宜,若老太太舍不得,那可还记得老太太院子后头那个粉油大影壁后面的房子?那儿倒也不大,收拾起来也快。给林妹妹和康哥儿姐弟住正合适,离老太太院子又近。何况,说起来他们姐弟身上还有孝,咱们家有些吃酒请客的,他们跟着老太太住,不跟着不好,跟着心里又要觉得对不起姑太太。倒不如在那儿,也自在。” 贾母疼爱林家姐弟最开始是因着素爱贾敏,这才借着他们寄托对贾敏的思念之情。这时王熙凤提及贾敏也想起来家中的习惯,便思索起来。 王熙凤又道,“另有一事,老太太既说要我管家,现今二妹妹年岁也上来了,我听说珠大嫂子和三妹妹也跟着帮衬着管了些事儿?管家理事是大事,咱们家的姑娘里我记得大妹妹进宫前这般岁数便是跟着学起来了。我又不比老太太经验丰富,很是需要妹妹们帮把手呢,老太太倒把她们借给我一道儿忙活可好?” 迎春、探春皆不是贾母最爱,原能打发到王夫人院子后头去,倒也不会太舍不得,贾母略想了想,道,“你说是人太多,几句话倒是把我身边的孩子都分了出去。” 王熙凤听这话便知能有七八分意思了,便笑道,“这不还有宝兄弟在老太太身边呢,谁不知道宝兄弟是最孝顺的?还有四妹妹也在,老太太要是愿意,四妹妹也给了我也好,我梨香院那头可空荡着呢。” 贾母故作生气,道,“去去去,你倒抢孩子抢上瘾了,既如此,你把茂哥儿放我身边来?”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若是受得了这混世魔王我也不介意呢,这小子只知道吃奶的时候还乖些,现在天天哭天喊地的闹个没完,我和二爷还时常被他闹得眼下乌黑呢。何况,好容易回来了,老爷只怕要抢过去了。” 贾茂不是在贾母身边养的,就连贾兰贾母都没养在身边,对贾茂自然更没太深的感情,不过说说也就罢了。 说定了王熙凤便打发人去收拾前世她住的那个小院子,抱着茂哥儿和邢夫人一道儿带着黛玉、康哥儿、迎春去东院去。 王熙凤留了迎春和邢夫人一车“联络感情”,倒和黛玉一趟车儿,黛玉这时才叹口气,黛玉上京一路不知听王熙凤说了多少贾家的事,哪里不知道宝玉原就是住在贾母屋的碧纱橱里,便道,“今儿若不是嫂子,真不知要如何了。” 王熙凤道,“咱们好了一场,哪里能叫你受这个委屈,不然我也对不住姑妈和林姑父呢。宝玉那小子,只怕你可能还要委屈一二。他对姑娘家性子其实还好,就是没分寸。只是你现在身上有孝,若实在受不住他,只管说要守孝抄经,关了门叫人来同我说便是。老太太是经不住他闹的,别和他硬撞,旁的都算了,我怕你伤心。”思及前世的闹剧,王熙凤又道,“他若是说起那通灵宝玉,你也别客气,他想头和寻常人不同,只说玉这东西谁家都有,只是每个人的不同,你的没带过来,放在林姑父身边已全孝道。若是缠你紧了,便说你要带着弟弟开蒙读书,专读那些四书五经的,他最烦那个。” 林黛玉点点头,又问起为何不见二舅母。王熙凤皱皱眉头,道,“是了,你年岁不大,有些话没和你说,她在小佛堂清修呢,轻易不和人见面的,你们到时候在她屋外头全个礼就是了。你二舅舅改日再见便是。” 到了东院,前世黛玉来拜见,贾赦倒没见,是叫人来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便自去逍遥了。这次因着王熙凤还带了茂哥儿一道儿,贾赦想孙子想的紧,倒是来见了一通。见了便抱着茂哥儿不放手,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客气了一番,便对王熙凤道,“旁的我不管,茂哥儿要待在我这儿。” 王熙凤知道他的性子,贾赦本就带了贾茂许久,倒也妥当,便应了只道一会儿送下人过来,便带着黛玉等人去王夫人门前走了个过场,又回了荣庆堂去。 第54章 第 54 章 到了荣庆堂,丫头们见王熙凤带着林家姐弟并迎春来了,这才安设桌椅。照旧是李纨捧饭,熙凤安箸,进羹的却是邢夫人。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三张空椅,王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又让康哥儿坐右边第一张去。林家姐弟二人便是推让起来。 王熙凤笑道:珠大嫂子和我都不在这里吃饭,我还要去看茂哥儿呢。你们是客人家,原就应如此坐的。林家姐弟方告了座,坐了。贾母又命邢夫人坐下。 迎、探、惜三春告了座位,这才上来各自按齿列各坐下。旁边的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纨和王熙凤二人便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贾家对贾敏的孝过了,并不忌讳吃肉。今儿因着王熙凤特特提了林家姐弟守孝一事,加之又有王熙凤特特提出来的那一千余两的银票在,贾家下人的话传的倒是极快,便有许多想奉承的。厨房那头斟酌了半日这才定下菜来。往日里一桌子菜十个里便有个肉菜,今儿倒是多了几盘清炒时蔬和鸡汤煮笋来。 黛玉和康哥儿吃不来那甜烂厚重的京中菜,王熙凤也只捡些油腥不甚重的与他们。贾母思及女儿去世,又有王熙凤对林家姐弟的了解,倒也没说王熙凤这样待客不妥。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林家姐弟原也听王熙凤、迎春等说起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因而接了茶。早有人又捧过漱盂来,又照样漱了口。盥手毕,又捧上茶来,方是吃的茶。昔日林如海教养儿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才不伤脾胃。黛玉和康哥儿对视一眼,只捧起来做个意思,倒不如何喝它。 略说了会儿话,贾母便让邢夫人并王熙凤、李纨等回去说话,只拉着黛玉姐弟说些闲话。黛玉姐弟因得了王熙凤叮嘱,倒也一一斟酌回了。 片刻后便叫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说着宝玉便跟了进来,倒是和前世宝黛初见之时一般打扮,黛玉一见,便是一惊,亦是如前世一般觉得此人眼熟之极。因着王夫人清修,贾母倒没叫他去见了母亲又换了一身衣服过来。便指来介绍给黛玉姐弟。 许是命中注定,宝玉倒没如何注意到一旁的康哥儿,细看了黛玉一番,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康哥儿因着年纪尚小,一直不大说话,原也听过几句宝玉其人,见此人今儿只一味打量姐姐,顿觉其人不知礼数,不待宝玉说话便道,“我也觉得宝二哥哥眼熟,倒是和甄大人家的宝玉哥哥仿佛。” 康哥儿尚小,倒也没几个人计较他这时说话,这一打断却将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迎春和宝玉住过一些日子,更是知道其痴性,也笑道,“林妹妹和我们是嫡亲的表姐妹,最是像姑妈的。我在扬州的时候便觉得姑妈和老太太仿佛,都说宝玉最像老公爷的,可不都觉着面熟了。往日里总听琏二哥哥说宝玉和甄家的宝玉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子都十分像呢。我倒没如何见过。连康哥儿都这么说,想必是真的了。” 都是亲戚,这般一说,黛玉倒也不觉得自己眼熟宝玉是个奇怪事了。这一打岔,又让迎春说了几句甄家宝玉和贾家宝玉的奇事,倒也没给宝玉一味盯着黛玉问的机会。 互相通了姓名,宝玉又问表字。黛玉心下不快,思及王熙凤的叮嘱,道:“这自是要等及笄后由父亲所赐的,还不到时候。” 宝玉虽心中痒痒,到底还是个礼仪公子,黛玉不比前世入贾家之时一概不熟悉,处处谨慎不敢多说一句,堵了这一句过去,话说到此处宝玉也不好再送什么字。 说了片刻又问可也有玉没有,黛玉本就特地得了叮嘱,便按王熙凤原先所教的一一回了,倒是相安无事。 因着见了林家豪富,又有王熙凤私下叫人看着,院子倒是大致打点好了,只还差些陈设等物。黛玉除去贾母另给的紫鹃外,其余一概如迎春等例,另配了四个教引嬷嬷,又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康哥儿倒是同贾兰等人仿佛。黛玉屋里已是有王熙凤命人送来的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黛玉今生还有弟弟要操心,倒是要坚强许多,又去康哥儿屋里看了一遭,见除了是一定月白色的帐子外,其他一概和自己屋里仿佛,看着康哥儿安置了这才放心回了自己的屋子。 黛玉身边有朱鹮跟着,自由不得紫鹃上前亲近,又没极受惊讶,只在屋子里叹气来。朱鹮和王嬷嬷好容易将她哄睡了去,留着王嬷嬷陪侍,这才出来叫来紫鹃,细细问着府里的一些大小事。 紫鹃听朱鹮打听宝玉,便笑道,“难为今儿倒是没见他如何发作,往日里不知多少笑话呢。今儿倒不算得什么,平日里若是有个一二劝不住的,便去请袭人姐姐来便是。她原是老太太屋里的,叫珍珠。老太太见她妥当,便叫她去服侍宝玉,又改做了袭人,是宝玉身边的第一人。连大一些的媚人姐姐也不如她些。” 朱鹮跟着黛玉日久,本就是黛玉身边的侍读丫鬟,因着另一个侍读丫鬟青鹤年岁大放出去了方才只有她和雪雁跟着来。是以也是读了几句书,听得袭人、媚人等名,便觉有些轻佻、十分不妥当来,只是在人家家里,不好说出来。见紫鹃的态度只问,“宝二爷是府里的主子,怎的你们都直呼其小名儿?我们又如何叫来,恐是失了礼数。” 紫鹃便将昔年贾母叫写了宝玉小名儿给万人叫去的事说了来,又道,“宝玉性子温柔,也不计较这些个。” 朱鹮越听越觉得别扭,又不好说来,只抓了一把钱给紫鹃,道,“这倒罢了,只是我们姑娘和哥儿你也知道,还在太太的孝期里呢,横竖是出去得少的。我们也不熟悉,倒是要劳你多费心。” 紫鹃接过来,笑道,“本就是份内的事,哪里当得‘费心’二字。” 贾琏是回京述职,不比王熙凤为了等天气好些上路省得林家姐弟病了,倒是比她们早回京些。到了京中,却是升了一级,点了一个户部的郎中之职,又点了同江南巡抚一道儿到江南诸地去检查。倒是和王熙凤他们正巧错开了去。如此倒是见了一桩巧事。 这会儿贾琏倒是跟着巡抚正巧是在应天府处,今儿正值休沐,不用当差,贾琏是个风流公子,便是带了几个下人一道儿去访各家亲友,其中倒是有王熙凤嫡亲姑妈的薛家。到了薛家门口,倒是撞见了一桩事来。 原是那薛家买了个丫头,哪里知道那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另一家的银子,那家小爷叫人算了日子,便要等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卖与了薛家。那冯家赶到薛家来要拉那丫头走,薛蟠如何气的过有人同他相争,便叫来家奴打了起来。 贾琏到薛家门口时,正见那薛蟠带人将冯渊打了个半死,旁边另有几个老仆死劝不住。贾琏见那冯渊惨状,便是惊了一跳,忙带人上前将薛家奴才拦了下来。 薛蟠正打得眼红,见人来拦,立时骂道,“什么东西,也敢拦老子的人!” 贾琏和他不是没见过,也知道他一些脾性,哪里惯得他来,也是骂道,“薛大兄弟充谁的老子?” 薛蟠定眼一看,这才认出是贾琏,便快语将事情一说,又骂道,“从我手里抢人,也不知他是生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贾琏见那冯渊身量不硬,已是晕了去,打发兴儿领着冯家几个下人将人往街尾的医馆里送,嘴里道,“把那卖人的抓住,叫他拿些钱将他打发了就是了,打出个好歹来岂不是连累家里?” 薛蟠道,“哪里就没逮了那玩意儿!已是打了个臭死,只是这东西不要钱,只要抢人来,哪有我让人的,不给他个教训,真不知道我们薛家的厉害!” 贾琏道,“你瞧瞧那冯家哥儿的身板,能经得住打?你若真失手将人打死了,谁来替你处置?又是求了岳父去?还是求了你姨父去?便是抹平了此事,”贾琏说着低声道,“为了避着耳目,你娘必是要带着你们去别处躲去,不外乎就是你舅舅家,你能得了好?别的不说,你妹子不是还要进京待选?” 薛蟠是个十足的混账,却难得是个对母孝顺,对妹友爱的,本就是怒火上头这才控制不住,被贾琏这一说倒是有些冒了冷汗,面上却是不服气。贾琏见他犹是一副霸王模样,又道,“你原说那丫头是拐子拐来的,既如此,按律是需直接放还的。这样烫手的丫头,你们居然还敢招惹?” 第55章 第 55 章 兴儿这时来回,道是那冯家公子伤的虽重,到底阻止及时,性命倒是无忧。若是好药养着,倒也不伤根本。 贾琏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了薛蟠一眼,这时薛家里头薛姨妈并宝钗得了消息又请贾琏进去,贾琏嘱咐兴儿道,“等他家下人得空了,请个能做主的过来商议此事。” 兴儿应了,贾琏也才跟着薛蟠进了薛家,进了薛家,见过薛姨妈和宝钗。因着都是亲近亲戚,贾琏又好歹拦下来薛蟠打架,薛姨妈倒也没如何顾忌他,只训着薛蟠道,“你这是做什么,平日里就惹祸,这会儿又是在家门口打杀起来。” 好容易才止住,贾琏这才道,“姑妈不如先想想这事如何抹了。” 薛姨妈又谢过贾琏,贾琏忙道没事,只道,“姑妈,好在这还没出人命呢。趁着那冯家的小爷还晕着,把这事抹了才好。” 薛姨妈看了看旁边,面色极为不好,贾琏看过去,一旁儿倒是缩了一个丫头,见她抬头来,生得好齐整模样,眉心中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面上有些惊慌之色。贾琏心知这便是那拐来的丫头了,果然是生得极好的模样,叫贾琏都心中痒痒了起来,只是这是在薛家,贾琏这次差使也是带了两个美妾,这辈子王熙凤管他身边不是很狠,虽心里惊艳,倒也没什么想头。 薛宝钗在一旁听了半饷,沉吟片刻,便道,“妈和哥哥先把那冯家人打发了才对。今儿闹了这一场,他家不过寻常富户,便是再舍不得也该怕了。把那买人之资给他,再赔送些药材财物,他家里的老仆想来是知道些厉害的。”又看了看一旁那被拐来的丫头,她知道薛姨妈并不如何喜欢这个招来事端的丫头。只是她更了解薛蟠的性子,这丫头生得极好,薛蟠轻易不会放手去,又道,“琏二表哥说的也是实话,既是拐来的,日后她家人找来,少不得我们也要放了她走。” 薛蟠立时便竖起眉毛起来,只是兄妹二人感情甚好,他又不好打断妹妹的话。 宝钗走到那丫头跟前,温声细语问,“你还记得你父母在何处不曾?今年多少岁了?本处是那里人?” 那丫头只摇头道:“不记得了。” 宝钗道,“既如此,便叫先跟着我们,只留在妈身边服侍。若是日后家里有人来找,我们便放你回去。” 贾琏闻言倒是高看了她一眼,不过几句话,倒是处理得面面俱到,难怪王熙凤曾说这个表妹是个极难得的人物。 如此,薛姨妈虽觉得这丫头揽了许多事来,到底薛蟠混账事无数,现在没闹出来人命,倒是不算极难处理。这丫头生得好模样,瞧着也算老实。薛姨妈是个慈善人,这会子放下心来,看她也觉可怜,便也只能如此了。贾琏见薛家能处置好,没多了什么公案,倒也没什么看法,唯有薛蟠犹有不满,言道要开脸作妾。 薛姨妈如今回过神来,拉着那丫头上下打量一通,止住薛蟠喋喋不休的混闹,道,“她在那拐子那吃得也不大好,那拐子说是有十三四了,瞧着却才十一二岁的模样,还没长开呢,哪里经得住这些,你可少糟蹋人。” 薛蟠这才消停了些,贾琏道,“都说姑妈是菩萨心肠,今儿也算见识到了。” 当下又是一番客气,又留了吃饭。那丫头不记得家乡姓名了,这会儿子正是菱角花开的时候,宝钗指了指那院中的菱角花儿,道,“她生得好,不是俗人,若是跟着妈身边的同喜一道儿,倒是配不上她了。我瞧着她倒有几分那菱角花儿的品格,便叫…香菱如何?” 贾琏是外人没什么可说的,薛姨妈和薛蟠都是俗人,也不大通诗书,不过一个丫头的名字,见她品格出众,如此倒也配得上,便也随意了。难得倒有宝钗取名,若是随了薛姨妈身边的丫头,又是同喜、同贵一般的名字,倒是误了她去。 香菱原是在这儿当差,原又被拐子打怕了的,见薛家母女和善,自然没有不应的。 如同之前元春入宫时一般,今上秉持太上皇的教导,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虽多有人家舍不得女儿,用了各色借口推了去的,薛家却因薛父走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家里生意多少败了去。 宝钗自有一番青云志,又有十分的才学,名列其中后,思及入选后能照拂家中,便是积极预备了起来。 薛蟠素来便听闻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与薛家母女商议一番,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宝钗待选,二为看望亲友,三则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 如此原就打点了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正择日已定,不想这时又遇见了拐子重卖香菱。这才耽搁了下来。因着薛姨妈有意投靠哥哥,薛蟠又不大乐意受舅舅管制,贾家又因王夫人清修之事,薛姨妈心中有些不解,如此见了贾琏便询问起京中诸事来。贾琏斟酌着一一答了。 贾琏在朝堂上待了一些日子,自有一番见解和人脉,上京候缺之时便听了些风声,加之这回跟了巡抚出来,便也得了些王子腾许是要升了出去巡视的消息。薛家是王家的亲戚,若是上京不住王家,最亲近的倒是贾家。如今贾家前当家太太王夫人在“清修”,若是跟着王熙凤的关系,王熙凤又辈分小了些。 贾琏听王熙凤说过王家这辈兄弟姐妹感情甚好极为护短的消息。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薛家若是上门,老太太也不好拒了去,只是王夫人又关着,真住进来大家都尴尬。 贾琏冷眼瞧着薛蟠许是不愿被舅舅姨夫时时管着的,桌上便说起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唯恐看守的人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又托贾琏指点一二妥当的人帮衬。 薛姨妈和王夫人姊妹分别多年,却想厮守几日,京中金陵相隔甚远,王家姐妹俱是大字不识的,彼此之间倒是少有通信。薛姨妈虽知道王夫人清修,到底王子腾并贾家都不愿宣扬,没告诉她太多。薛姨妈念着这一番原就要访亲友,倒是想先在姐妹家厮守几日,慢慢收拾了房屋去。 贾琏想了想便道,“薛家妹妹既然是进京待选的,薛大兄弟又要打理生意,想来不是住个一年半载的便能行的。何况若是住在亲戚家,每日里访友问亲的,也不方便薛妹妹请教席指导。” 薛蟠闻言愈发坚持了。薛家如今薛蟠没有人命官司,薛姨妈虽还念着原来和王夫人商议过的宝钗和宝玉的婚事,宝钗却对选中做才人、赞善等更向往些。又不比有官司在身,候选无望。思及原先听说的贾家宝玉些事,又不是只有这条路,思及贾家二房元春也在宫中。宝钗自恃其才,倒也想好好的备选。 薛姨妈本就是没太大主见的人,被儿女一说,愈发扭不过,又思及薛父去世后薛家生意大不如前,倒也有几分想借贾、王两家的势。如今听了王子腾要外升去,便选了离贾家颇近的一处宅子,叫人先去打理一番,这才了了此事。 那冯家冯渊虽心有不舍,到底被打了一通,心中有了害怕,又在养伤,不好再去薛家讨要香菱。冯家老奴思及薛家权势,唯恐冯渊真有什么好歹,不好下去见老主人。又见薛家赔礼给的丰厚,另又收了些钱,便也劝冯渊了了此事。冯渊虽极爱香菱人品,恨不得日后只与她过活,到底名义上是纳妾而不是什么正经娶妻,说起来也没多正经闹的理,待他好转过来,薛蟠早和母妹一道儿带着香菱上京中去了。冯渊痛苦一着,到底没法,只丢开手去。 因此事私了了去,倒没有闹到公堂之上。薛家因着宝钗有意入选,自不愿家中有这等事传播,倒愈发低调了去。那门子昔日香菱就在他家屋子底下被拐子打骂都不敢如何管,又没第二个贾雨村听他说那“护官符”上的故事,自然也丢开手去。倒是少了一个叫众人知道香菱来历的机会。 不多日便得了消息,王家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贾琏自是继续跟着上峰一道儿巡视江南。 王家出都中到外头去了,薛家自是先去了贾家。贾家得了消息,贾母听闻王夫人的姐妹亲戚来了,心下不大自在,到底都是多年亲戚,不好真的不管。便叫来王夫人细细嘱咐了半饷,这才回了帖子接待薛家人进来。 第56章 第 56 章 王夫人问得妹妹一家来了,被关了许久,自是喜不自胜。虽由王熙凤又领了探春等人过来,面上一顿,到底许久没见姊妹,又有贾母的叮嘱。还是整顿了脸色,带着众人一道儿出了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来。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是悲喜交集下,因有王熙凤看着,便斟酌了语言,泣笑叙阔一番。王熙凤见王夫人没说出什么要紧的话,也不打搅她们说话,半饷才道该去拜见贾母了。这才引去见了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了,又治席接风来。 薛蟠已去拜见了贾政,因着王夫人昔年之事,贾政与她情分已消,对薛家自不比前世一般用心,只略问了大概,略说了几句。见他年轻气盛,恐其在外生事,便问是否有妥当住处,倒也可在贾家先住下。薛蟠本就从贾琏那处听出来姨妈在贾家如今不比做当家太太的时候,又愁被姨夫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便回道已提前打发人收拾了院落,因着要送妹待选,又要请教席上课,倒不好打搅了亲戚家。贾政本就客气几句,倒也没强求。今生贾琏不在,贾政便叫了宝玉来引着他去拜见贾赦、贾珍等。 吃过饭去,薛姨妈便带着宝钗去王夫人房中继续说话,王熙凤管着一家子的事,本就忙,也没那个闲时间时时跟着,看了薛宝钗一眼,知道此人是个极聪明的,眼睛一扫便心中明白的人物,倒也不担心王夫人朝薛姨妈倒苦水闹出什么事来,便道自己有事要处置,拉了探春一道儿出去,只留她们单独说话。 薛姨妈本也是个精明人,一路走来哪里看不出来王夫人的处境,这时单独在一处,便是忍不住抹了抹眼角,道,“如何便这般了。” 王夫人不过避重就轻的说上几句,倒把责任大半推到贾赦有意为难上,又道,“我原说那凤丫头夫妻俩是个好的,谁知道却是个白眼狼来,只一味的知道讨好公婆,愈发不知所谓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对视一眼,因着贾琏及时拦下薛蟠,没得惹下更大的事来,薛家人倒是十分记着他的情。自进府里来,王熙凤也是事事妥当,这时明知王夫人与她们独处,却留了空间让她们自在说话。 薛姨妈迟疑道,“许是有什么误会不成?我记得凤丫头他们夫妻两个一直在南面,倒不总在这边。这边那大老爷便是要做什么,他们离得远又是晚辈,只怕也拦不住罢。” 王夫人被关了许久,虽是日日吃斋念佛,人却是愈发左性了,只冷哼一声,道,“呵,家里的事倒罢了,这说不好。只是那大老爷哪里就知道南边铺子庄子上的事,偏她一走便闹起来了。从前那几个铺子赁出去好好的,巴巴的说要收回来让后街那头的去做生意。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哪里就会做买卖了。” 贾琏和王熙凤原是跟着林家住在扬州,贾家南面的大多铺子和田地却是在贾家祖籍的金陵,和薛家离得也不远。薛姨妈不大清楚生意上的事,宝钗多智,常帮着打理家里的铺子,对外头其他家的情况多少也知道一些,贾家那几个铺子虽不大,自收回来后收益却是极可观。心下知道王夫人的话做不得准,只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角,示意薛姨妈不要再多说此事。 王夫人又抱怨了几句,也觉得妹妹家老远过来,只一味说些抱怨的话不合适,便看着宝钗道,“宝丫头倒是出落的愈发好了,可说了人家没有?” 薛姨妈道,“这倒是不成,这年头倒是巧了,也有几个公主、郡主到了该读书的时候,宫里传出话来要选陪侍,充作才人、赞善之职。这回进京本就是为了送她待选,若是要说人家,到底要等宫里落选了才可行。何况她哥哥还没着落呢,她年纪也小,倒不急这个。” 王夫人皱皱眉,道,“那宫里哪里是个好去处,你瞧瞧我的元姐儿,还是选进皇后宫里呢,我也一天到晚提心吊打的。何况那些公主、郡主的年岁也不大,若是一直跟着陪读,出来岂不是年纪大了?到时候婚配便不好找了。我前些年原和你提过的,你竟没好好考虑过?” 薛姨妈哪里不知道王夫人说的是前些年与她提及的要让宝钗和宝玉凑一处的事。若是按照薛姨妈的念头,她倒是愿意的。如今薛父去了,薛蟠于生意上又不通,虽家底极厚,又领着户部皇商的差使,倒也没有彻底败了去,只是比着从前却是大不如了。若非如此,薛姨妈又哪里会舍得让女儿去待选公主陪读呢,到底是做服侍人的活儿去的,说白了也是指着宝钗能反过来照拂家中几分。便是薛蟠提出想上京之时薛姨妈很痛快就同意了,便也是想借贾、王两家的势顾着一些薛家的生意。 薛家是商户,却是领着皇商的差使,贾宝玉说起来也就是五品官的儿子,面儿上二人没有什么配不上的。宝玉明面上身份不出众,但是难得却是贾家最宠的凤凰蛋,很是能借来贾家的势。再加之宝钗从前那热毒犯了的时候,便有一癞头和尚送来海上仙方并两句吉谶“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叫錾在金器上。薛姨妈是王夫人嫡亲的妹妹,宝玉那通灵宝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也是知道的,那和尚送吉谶时便也觉得二者十分良配,即是天赐的金玉良缘。若是能成,薛姨妈心里自是没有不愿意的。 宝钗是天生的稳重性子,这婚事也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也是王熙凤明明薛家不是没有房子,却是因着薛姨妈希望做成婚事硬是在贾家待了许多年。只是如今却和王熙凤前世的光景不通。王熙凤前世王夫人是贾家的当家太太,十分有权势,贾家大房又不如何争气,有贾家当家太太的做保,这位当家太太还有个做妃子的女儿在宫里,最要紧的是,薛蟠犯了人命官司,宝钗前去参选只有落选一条路,没了后路指望,母亲又在乎这“金玉良缘”方才蹉跎了许多年。 这次却是不同,薛蟠虽总有祸端,到底也没闹出太要紧的事来,薛宝钗的候选还有盼头。最重要的是,王夫人在贾府已然失势了,且想来是十分大的事,这才让王子腾这一等一护短的人都不好找上门来回旋的地步。谁都知道贾家老太太最疼宝玉,如今其母不受待见,想来也不会愿意让王夫人看重的人作儿媳,这“金玉良缘”能成的可能性极低。 薛姨妈和王夫人是嫡亲姐妹,想法倒也仿佛,也是觉得这天赐成对吉言的“金玉良缘”难得,又心疼自己的姐姐,被王夫人这般一说,心里便是动摇起来。 宝钗思及在应天府时贾琏说的一些事和王熙凤退出去前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如今天色渐晚,按原本贾家的性子是会留客的,现在却是还没消息,连贾母席上表情也有些客气,可见并不是十分愿意。种种一算,宝钗心里便是一沉,觉得愈发不对起来。她知道母亲容易心软,不待薛姨妈说话,便道,“听说从前姨妈家的大姐姐因着‘贤孝才德’选中进宫做女史去了。姨妈也知道,这待选的名单若是还没交上去还有可操作的余地,这交了上去却是过了上头大人的眼了,怎么的都要等落选后才能打算呢。” 王夫人也是知道这套规矩,便道,“说的也是,便先去试一着吧。” 又说了一会子话,天色暗下来,王熙凤又转回到王夫人的院子来,叫丫头通报了一声便掀起帘子进来,笑道,“我可打搅到姑妈没有?” 王夫人见她来,面色淡淡,道,“你不是忙得很,怎么过来了?” 王熙凤面色不变,笑道,“因着天色晚了,老太太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府里的院子不多,老太太那边的给了林家姐儿哥儿住,他们守孝呢,不好打搅了去,琏二爷又不在都中,我就和几个妹妹一道儿住梨香院,那里十几间屋子倒是空荡,姑妈和薛妹妹去我那儿住去?” 还不待薛家母女说话,王夫人便皱眉道,“还有蟠哥儿呢,哪里能跟着你住去。” 王熙凤笑道,“薛大兄弟正在东府珍大哥蓉儿和大房的琮儿在一处吃酒呢。便是珍大哥不留人,东院那头屋子也多着呢。太太也知道咱们家就这么几个院子,空着像样的也就以前珠大哥的屋子,这却没理了。” 贾珠死后,院子里的姬妾都散了去,李纨带着贾兰搬了出来住到王夫人院子后头去,原来的屋子便是空了出来,只是贾家众人都感伤贾珠早逝,虽总叫人打扫,却也没谁再去住去。 薛姨妈今儿一遭也是瞧出许多不对劲来,原就在金陵见过贾琏,便也有些话想问王熙凤,便连忙道,“如此便是很好了,还要多谢老太太。你也忙了许久了,倒别再折腾了。”又和王夫人说了几句,便带着宝钗跟着王熙凤一道儿到梨香院去。 第57章 第 57 章 到了梨香院,王熙凤已经打发人将屋子收拾出来了,拿了床帐铺面来。薛姨妈感伤于姐姐的遭遇,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对王熙凤倒是没太多的亲近。王熙凤心中有数许是王夫人说了什么,倒也不以为意。将薛家母女安置好了便打算出去,却被宝钗叫住了。 宝钗近日冷眼看了半饷,已是发觉许多不对来,约莫也看出王夫人的话里有不对。如今王家因王子腾升任不在京中,薛家可依靠的便只有贾家,宝钗便道,“凤姐姐可否留一会儿,咱们姐俩亲香亲香?” 王熙凤上辈子没怎么被宝钗这般叫过,顿觉新鲜,心下再次感叹一番宝钗的审时度势,笑道,“有什么不可的?我原怕今儿忙了这一着,姑妈和薛妹妹累了。若是不嫌我吵闹,我自没有不应的。”说着便坐了回来,拿起一旁碟中的橘子细细剥了起来,递给薛家母女俩,又道,“咱们是嫡亲的姑侄,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薛姨妈便道,“你和你太太也是嫡亲的姑侄,你倒好,就这么瞧着你姑妈受苦。” 宝钗阻止不及,王熙凤倒是不以为意,面不改色笑道,“姑妈猜猜,二太太这般,为什么我父亲没意见呢?二太太没当家的时候我可还在扬州呢,父亲那时可不会因为觉得我和姑妈谁管家都可以不给姑妈出气吧。” 薛姨妈本沉浸在姐妹受苦的情绪里,这时被王熙凤一说,便也反应过来。若是王夫人不再是管家太太,和贾家来往应酬最频繁的王家必然是最先反应过来不对的,但是王子腾可没管这事,倒是沉默了,这和王子腾护短的性子可不合。 王熙凤逼出两滴泪来,故作伤心道,“原是这事好说不好听,又不是什么好事,家里怕连累宫里的大妹妹也不敢伸张,从前便没在信里提及。姑妈也不是外人,我说来便是。”于是便将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借着女婿冷子兴在外头放贷一事一说,又把周瑞家的替冷子兴哄王夫人拿贾府的帖子打官司的事一说,再添油加醋将下人借着贾家的势强占别人的田地的事也说上几件,见火烧的差不多了,这才抹了抹眼角道,“姑妈不知道,这事原是老爷们偶然间去府里的私学见着实在不像样才查起来的。那姓冷的是在南面也拿着府里的铺子做这丧尽天良的生意,到底在都中的买卖更大呢。便是都中查起来才又带上了金陵这头。我一个妇道人家天天在后院里,哪里知道他们爷们儿在外头怎么处置的。偏姑妈觉得是我鼓动的,我嫁进来没多久便陪着二爷南下了,便是有家里给的金陵庄子铺子代管的差事,到底不是大头,哪里有这本事。” 薛家母女对视一眼,薛姨妈和姐姐一样,原就只是没太多见识的后宅妇人,细细一想也觉得王熙凤同为王家女,也没那个本事,便道,“既如此,便是那周瑞一家的不是了,和你姑妈有什么关系。” 王熙凤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周瑞家的是太太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周瑞家的原先就是太太四个陪嫁丫鬟里的一个,她那个女儿以前也是在太太身边当差的。便不说在外头放印子钱的事,只说为了私利哄了太太拿帖子去包揽诉讼,太太竟然还准了,这便够让老爷们恼火了。大老爷原说是这般闹来,不能再让太太管家,二老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甚至想休妻呢!好容易才劝下来,此后府里连带着看我都不顺眼,若不是有茂哥儿在,家里珠大嫂子守节不适合管家,老太太年纪大了,姑娘们又小,只有我能用用,不然我还不知道被挤兑成什么样呢。姑妈既说了在金陵见了二爷,便知道这回都不让我跟着一道儿了,只点了两个通房跟着去。您想想,一般也就老夫老妻了孩子都大了才这么着,我就算有茂哥了,我们年纪又不大,哪有这样的。说白了也是瞧我不顺眼罢了,便是现在名义上我是当家奶奶,还不是有姑娘们在一旁看着,万事还要老太太点头,我就是个跑腿的!” 见从小极为要强的王熙凤呜呜哭着,薛姨妈本就是良善的,这时也缓了脸色,只安慰起她来。 王熙凤这才被“劝”停住眼泪,道,“姑妈今儿也去了太太的屋子里,虽说清净了些,这是因着老太太、老爷们说了,二太太为了宫里的大姑娘和走了的珠大哥,要‘清修’祈求菩萨保佑呢。吃穿用度上自从我回来了一直也都是一等一的,知道太太忧心宫里的大姑娘,我还去和老太太说,把家里的份例和新置办的庄子铺子的红利分一份出来给大妹妹送进去,全当是为大妹妹准备的嫁妆,唯恐大妹妹在宫里不趁手。为了这个不让大房的老爷太太觉得我亏了二爷嫡亲的二妹妹,我还拿了嫁妆贴补了些。我做这些,姑妈也没念我的好,罢了尽孝也不该求长辈的记着,我自己不亏心便是了。” 王熙凤确实没亏了王夫人和宫里的元春去,一是怕王子腾听说了回头训她,二便是元春日后封妃了,王夫人多少是要翻身起来的,到时候还不知道多少麻烦,现在面上做足了,不说王夫人,以元春的脑子,想来不会再听王夫人说上几句便给自己带来麻烦。 见薛姨妈面上已是松动了,宝钗面上沉静,王熙凤又打铁趁热道,“我原求老太太让姑妈和大妹妹直接一直住下来,只是大妹妹这是过来待选的不是?从前太太家的元春送进宫的时候便是咱们家找的宫里出来的教席和门路。我也跟着上过两节课,课业太重了,我实在是待不住。她进宫去了这教席的关系还在王家呢,我这便有。只是若是在荣国府里,少不得每日要与姊妹一处看书下棋,或作针黹的,只那一日里那般多课,便是没空了。从前元春便没怎么和我们一处耍,一味上课不互相走动也不是事。且后街那些家里的子弟,说来不怕姑妈笑话,颇有些纨绔混账的。当时老爷们便是因着在家学里瞧见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才大查来。现在府里院落不多,薛大兄弟若真的日日和珍大哥在一处,还不知道要学来什么混账习性。二老爷虽治家有法,族大人多的也有照管不到的。况且有一事我不知当说不说……” 薛姨妈如今已是被王熙凤说得心里打鼓起来,忙道,“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说不得的。” 王熙凤叹口气,道,“我原不想这么说,毕竟二太太是我嫡亲的姑妈。但是谁让您也是我嫡亲的姑妈不是?对王家来说,元姐儿和大妹妹都是咱们家的表姑娘,这进宫当差的都没什么所谓,能帮的必然要帮。可是二太太那里,元姐儿可是她亲闺女,而且珠大哥去了后,她老人家愈发爱护子女了。” 今生不同往世,没了薛蟠的人命官司,宝钗参选不至于一点机会都没有,如此薛姨妈为了宝钗的前程,便也计较起来。虽说宝钗参选和元春的目的不同,是奔着公主们去的。但是若是能搭上其他贵人,薛家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宝钗模样性情才学俱是极好的,王夫人又惦记着其当儿媳妇,若真的要在参选上作梗是极有可能的。 宝钗沉吟片刻,道,“有一事倒是想问凤姐姐的主意。” 王熙凤知道宝钗的主意比她娘这个前世一直被王夫人牵着鼻子走的正,便道,“薛大妹妹不必客气,只管说便是,能帮忙的我绝不推辞。” 宝钗道,“凤姐姐也知道我哥哥的情况,咱们这次本就是因着京中有几处生意渐亦消耗了,怕再被总管伙计们拐骗,这才亲来销算旧帐,再计新支。不瞒凤姐姐,虽说咱们家有个皇商的名头,在金陵还算说得上话,在京中却不起眼了,如此便是有心想托舅舅照拂一二,偏这回儿舅舅出京了。贵府上……”顿了一秒,又道,“一时之间我们却有些不知如何了。” 王熙凤见宝钗听闻王夫人因替人包揽诉讼才被贾家禁足,便思及贾家不愿出手帮衬薛家,几句话便说到了点子上,再次感叹其可惜没托生到男人身上,笑道,“都是亲戚,本来家里也在整顿府里的几个铺子,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些欺上瞒下的下人可恶。旁的都算了,就怕耽误皇商领的宫里的差使。今儿倒是巧,琏二爷现在便在户部呢。我也和户部几位大人的太太们有来往,牵个线让薛大兄弟去和大人们走动走动,差事再好好的,也没什么。” 王熙凤见薛家如此上道,心上舒坦了便又提点道,“虽说咱们几家是太上皇抬举起来的,到底现在坐的这位也极要紧。从前听林家的老爷提过,这一位却是个务实的。姑妈若是信我,进上的东西必不能有差错。你们家家大业大的,这位手里自己也有些早年投靠的商户,进上的为的是皇商那门脸,倒也不差这一些红利,稳妥些别给上头机会把这门脸拿去给旁人才好。” 薛家母女闻言一凛,王熙凤见话说到了,又客气了几句,便告辞自回房里休息了。 第58章 第 58 章 王熙凤走后,薛家母女却是对坐无言起来。薛姨妈今日突得了这许多的信息,一时之间情绪大起大落,她本不是十分聪明的人,总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听了谁去,揉了揉眉心,问宝钗道,“我的儿,你怎么看?” 宝钗道,“我今儿看着,虽都有些保留私心,但是凤姐姐的话只怕真的多些。” 薛姨妈道,“你是说你姨妈只怕更哄了我们?” 宝钗叹口气道,“妈自从发现这一出闹起来,舅舅没有多插手便有数了不是?只是心里不愿意往那头想去。” 宝钗这话可谓一针见血,薛姨妈原也有了一些计较,只是念着姐妹情深,到底不愿往那头想去。 宝钗又道,“便是凤姐姐是有利可图,咱们也只能选择信她。” 薛姨妈闻言一愣,忙道,“怎么说?” 宝钗道,“妈没听刚才她话里的意思?咱们家皇商的名头琏二哥在户部说得上话,我若是参选,人脉她手里也有。姨妈心心念念着儿女,加之今儿话里的意思,只怕是不愿意我进宫去的。何况现在姨妈被贾府拘着,虽因为是老亲了,对我们还在礼数上,但是无论是荣国府的老太太还是姨夫对我们都不冷不热的。咱们在贾家本就是隔了一层的亲戚,不是正经亲戚,如今姨妈做不得主,除了和我们正经有血缘关系的凤姐儿,谁会帮咱们?” 薛姨妈叹口气,道,“你舅舅若不是升了出去了,咱们何至于此。” 宝钗道,“我知道妈舍不得姨妈,但是咱们家到底不太稳当。那凤姐姐都说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物,如今听着对贾家大房的迎春和林家的都不错,想来也是有些重情的。何况在金陵的时候要不是琏二哥,哥哥还不知道闹出多大的事来。咱们也该领领他们的情。” 薛姨妈确实在乎姐妹,到底现在有了儿女,自然心也偏了去。想了想,道,“既如此我瞧着老太太也就是客气客气,略住两日咱们就家去,京中的房子本就提前着人去收拾了,要收拾得像样也要不了多久。明儿找凤丫头打听打听你参选的人脉。她既然和二姑娘林姑娘她们好,你这两日也多走动走动。凤丫头能从林家老爷那儿得些皇帝的消息,只怕这林老爷比从前我们听说的还体面些,倒是要处得好才是。至于你姨妈那儿……”薛姨妈叹口气,道,“我们在的时候贾家面儿上还让她出来,咱们全当不知道,照常说话便是。” 宝钗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咱们原不知道林家人在这,今儿说是他们姐弟俩守孝便也没出来,今儿忙忙乱乱的,明儿倒是要补上一份像样的礼才是。” 薛姨妈点点头,母女正说着,却见莺儿进来,薛家母女在府里吃席的时候便打发了她去找王家的陪房说话打听,倒是这时才回来。见她回来了,薛姨妈急忙叫她回话。 莺儿道,“去岁贾家上下大查了一通,许多有脸的老人都换了去,姨太太也是那时候开始清修替姑娘小爷们祈福的。姨太太清修后,便是老太太总理家事,叫大房太太并珠大奶奶、三姑娘一道儿帮着,直到琏二奶奶回京才交了给她。便是如此,大房太太和珠大奶奶不管了,二姑娘和三姑娘也还帮衬着呢。林家的姐儿哥儿是和琏二奶奶、二姑娘一道儿来的,来的时候好大的排场,便是丫头便带了四五个,连带来的使费都有上千两之多。林姑娘手里也散漫,去回个话都多有赏赐的,府上老太太疼他们都快越过家里的姐儿了,约莫和宝玉仿佛,老太太原还想把人养在自己屋里,因着说还要守孝才罢了,还从自己使得惯的丫头里分了个过去特特伺候。” 如此倒是和王熙凤说得仿佛,无论是贾家的下人还是薛家人,都是极会审时度势的,如今王夫人不当家,当家的无论是贾母还是王熙凤都和林黛玉好,加之不似从前林如海放心贾府,倒是没让林黛玉显什么排场,贾家人话里倒是十分的推崇起来。林家姐弟冷眼看着也知道了这些人的打算主意,只假借守孝少有出来的。这只要有心奉承,便是什么都是好的了,如今便是黛玉不耐烦听下人们奉承,只说要守孝抄经闭门不出,贾家上下也不会说其总使性子,倒是赞其有孝心,不愧是姑太太教养出的姑娘,果然是极好的。这一通倒是让王熙凤这个再世之人啧啧称奇。这好歹话真真是全凭人的一张嘴罢了。 莺儿打听来的消息,薛家母女自然更信些,便对王熙凤之前所言愈发笃信了。薛家母女打定了主意,第二日便同薛蟠一说。薛蟠也乐的不用在贾家受管制,自是更督促下人收拾薛家的房屋来。之后薛姨妈每日陪着贾母闲谈,或去王夫人房里说说话。宝钗则日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乐业。 薛姨妈有意敷衍,王夫人又是个天真性子,姐妹多年没见,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宝钗又是个极周到的,只念着要和姐妹们相处愉快,自然能把关系打点得极好。黛玉自幼当作男儿教养,自有一份见识不同于其他姐妹,同迎春探春在一处虽也不错,于诗书上却总觉寂寞了一些。宝钗是极博学多识的,孔孟之道、诗词歌赋等无有不通的。和宝钗在一处,诗词上有可说得,指导康哥儿读书也说得上几句,两人没几日倒是处得极好来。宝玉原见又来了一极好的姐姐,也兴冲冲来凑了几日热闹,见薛林二人在教康哥儿四书,极为不乐,言道来了个薛姐姐,却带得天仙似的林妹妹也说起仕途经济来,好好清净洁白的女儿,也开始学起沽名钓誉来。 宝钗知道他是贾府的凤凰蛋儿,又天生的好涵养,倒不与他计较,笑一笑便过了。黛玉知道宝玉有些天真痴处,知他是讨厌国贼禄蠹的虚伪之处,也觉他这样的见解独到,便也不如何劝他读书。只是宝玉是出世之人,林家却是秉持着入世之道。黛玉不会去劝宝玉读书,却不愿他拿着自己那套观念来指责林松读书,她也不是宝钗那般会忍的性子,当下便道,“你平日里骂那些满腹文章去作贼也是有几分妙处,今儿倒是骂到我们姐弟身上来了,怎么?这四书五经便是养出许多国贼禄蠹之流,却是没一个正经兼济天下的人物不成?你也是读了《四书》的,既有这般见解,便也该知道正是要好生教导方才不会沦落成那等混账东西。既见不得,你索性将天下《四书》都烧了去。” 宝玉原是有一些痴处,偏又是个“行为偏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的性子,黛玉是个独善其身的性子,甚少管别人的闲事去,且对他的离经叛道的观念也有些认同,倒也不如何说他,如今生了气说起来,倒也没说那儿“上进”之语,宝玉闻言也知道是自己反应过度。偏他从来如此,知道黛玉不是那等“俗人”,见黛玉此时正经恼了,便又自悔言语冒撞,又俯就道歉来,黛玉却不理他,只对朱鹮指着宝玉道,“我们清净女儿家说话,他这个须眉浊物又偏要来凑合,倒是污了我这儿干净的地儿,还不把他打出去!” 朱鹮是个正经性子,本就不大喜欢宝玉总来找黛玉亲近,许是也有天生奇缘的缘故,黛玉原见他言语不同凡俗,也常有来往。难得黛玉要赶人,朱鹮立时上前请宝玉出去,她也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丫头,深知宝玉的性子,便只道,“宝二爷行行好,不要为难我,可先回去罢。” 朱鹮生得一副风流娇媚的模样,也是水葱般的人物,宝玉对这样的漂亮丫头素来是无法的,又见黛玉只侧过脸和宝钗说话,全然不理他,只好拂袖离去。 宝钗这一世本就奔着参选去的,加之王夫人的缘故,对宝玉还没什么心思,自也不会再在其中劝和什么,谁又喜欢吃力不讨好呢。 薛家在贾家略住了五六日,便搬去了薛家在京中的宅子,离荣宁二府隔着两条街,却还在同一坊里,来往倒也便宜。宝钗是极会做人的。家去整顿得差不离了,便下了帖子,说是院子里的桂花倒开得好,请贾家女眷顽儿去。 贾母年纪上来了,不愿出门,邢夫人懒待去赴王家的亲戚,也没去,王夫人又被拘着不让去。贾家的女儿们少有出门的,见长辈们不去,唯恐去不了,皆也有些失落。贾母见她们如此,便叫王熙凤领了她们一道儿去。 宝玉原也想凑个热闹,偏薛家只请了女眷,便念着跟着去,王熙凤还没说什么,黛玉前儿气还没消,先道,“我们女儿家的顽儿,你一个须眉浊物来做什么。”宝玉失落下来,这一闹却让前院的贾政听到了,亦是动气,只叫人拿了他来考学,贾家的女眷却是喜滋滋的坐车去薛家去。 第59章 第 59 章 薛家这个宅子倒是不大,乃是个四进的院落,配有一个小巧的花园,因着薛家久不入京,刚住进来还没配什么名花异草,难得院中却有两株老金桂生得极好,此时正值花期,还没入院里便能闻到扑面而来桂香。 迎春跟着王熙凤夫妻俩在扬州四处应酬过,倒还好。黛玉因着体弱,贾敏保护过度,探春惜春因着贾母年纪大了除去几家近亲少有出门的,这时皆是十分兴奋。 今儿薛蟠出去铺子里计账,姑娘们倒是愈发自在了,薛姨妈关心了两句,知道自己在姑娘们玩不自在,便说有家务要处理,便只留宝钗招呼,自己倒是到了后头去。 宝钗领了她们到园子去,招呼她们到花园石桌上坐,道,“前儿我就觉得这桂花好,试着做了几个几样糕点。这新鲜花儿不像那陈的桂花,虽香味差了点,好在没有一股子霉味儿。我叫人做了点桂花蜜和干桂,今儿索性吃个桂花宴了。” 说着薛家的丫头们便端了茶水糕点来,定眼一瞧,只用干桂花冲了泉水,又有些藕粉桂花糕、糖桂圆子等。 众人见那糕点色色精致,桂花茶亦是色泽漂亮,喷香扑鼻,试了之后道,“果真是极好的,我们家也常做这个,只没这个好。” 探春道,“咱们家倒也有几株桂花,只是才移来,倒是还不大,不如这个的模样,瞧着倒是好的,却没这个香,平日里也就略赏赏,少有拿花儿来做的。外头采买回来的,或是放的久了,或是串了味儿,不得意思。” 王熙凤笑道,“咱们家那是丹桂,这是金桂,当盆景养着,本就长得没这个快,还不接地气儿,更是不成规模了。说是丹桂还稀奇些,不过我也更喜欢这个。这花儿啊还是又多又香才好呢。” 迎春笑道,“可见嫂子是俗人呢。” 王熙凤笑道,“俗人怎么了,哟,你们是天仙似的人物,难不成就不吃饭睡觉了?搞那些什么名士风流,缩手缩脚的,多不自在。就说这花儿朵儿树儿的,为了那点什么文人高雅,长得好好的非要修个形儿,光秃秃的,还非说什么风骨。那花儿若会说话,难不成就乐意了?好不好的还不是人脑子一拍,上下嘴皮一碰,便是了。前朝皇帝爱吃那什么‘拨霞供’,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家家户户都在涮锅子。改朝换代了,皇帝微服出门去庙里里赞了一句那‘煿金煮玉’,家家户户又开始挖起笋子煮起粥来。正经真爱吃的,还不知道有几个呢。” 黛玉拍手道,“都说大俗即大雅呢,今儿凤姐姐这话倒是有大道理了,若是著书成文,日后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宝钗也笑道,“我倒是备了桌案纸笔,倒是现在便留下来这箴言吧,也是我们家这两株金桂的福气了。” 王熙凤忙摆摆手道,“你们放过我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说略识几个字是谦虚,我可真的是只识那几个字了。就我那狗爬似的字,叫我写东西,你们这是指望着笑话我呢。你们要真喜欢,只替我记下便是。” 黛玉道,“如此,姐姐便留一个号下来,全当是我替你记的。” 王熙凤道,“诶哟哟,我哪儿有那个才学,可没那个脑子呢。” 宝钗笑道,“你说你没脑子,不知多少人要羞愧死去。” 闹了一通,宝钗叫人开了一坛子桂花酒,狠惯了王熙凤两杯,这才放过她。王熙凤只道受不住了,便坐到一旁看着姑娘们或是题诗题词,或是画花做香。 宝钗见她在一旁歪着,道,“凤姐姐没事吧,这酒劲头对你来说,应是不大才是。” 王熙凤道,“去,你瞧瞧你们这些闺房情趣,有几个是我会的,不只能看着了。”摇了摇小酒盅,道,“这酒倒是不错,你们上京来还特地背了酒来不成?倒是何处来的,我也叫人买去。” 宝钗道,“倒不是买来的,也不是带上京来的,原是老亲送来的。凤姐姐可知道桂花夏家?” 夏家同薛家一般,乃是户部挂名的皇商世家,在京城中也是少有的巨富之家,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京都里城外桂花局俱是夏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夏家贡奉,桂花乃贵气之花,宫中常种,宫外效仿宫内,也爱其好意头,多有爱种的。是以这“桂花夏家”在京中声名显赫,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熙凤自然对夏家格外有印象,不说夏家的豪富,前世那夏家的独生女夏金桂便是嫁给了薛蟠。此女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嫁进薛家不知闹出来多少事,便是薛宝钗这等人物都吃了不少的瘪,薛蟠这个素来横行的都被这“河东狮”教育得猫儿似的乖,薛姨妈更是日日受气。王熙凤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在旁服侍的香菱,香菱更是还直接被逼死了去。 王熙凤道,“他家送来的?难怪如此好了,这京城里各家桂花儿谁不是从他家来的根儿。原是吃饭的玩意儿呢。你们和他家熟?” 宝钗道,“都是在户部领差使的皇商,怎能不认识呢。今儿我哥哥便是去他家走动去了。这桂花原就是多年前在他家买来的,这些年也没多打理,倒是愈发好了。他家和桂花儿有关的都做得极好。有些干桂、糖桂做得比许多食店好许多。她家自己也开了店卖,只是店里不如进上的和自己亲友家作礼的好。又是些小东西,我们也不好找上门讨要去,若是买,又伤了和气。” 王熙凤沉吟片刻,道,“他家现在还有什么人在?二爷之前刚领户部职,我又打发人来往送礼的时候,约莫听说他家当家人去了?” 宝钗想了想,道,“他家当家人也去了,又没留下个儿子。听说倒是个寡母带着个独女儿。他家和别家不同,虽没了男丁,到底所有的桂花局都是他家管着,宫中所有陈设盆景也是由他家垄断了去,京中种桂花的,也再没第二家有这般规模的,便是京中百姓采买也是只能买他家的。户部也找不到第二个替了他家去的,难为他们孤儿寡母的倒是把家业守下来了。” 王熙凤故作惊讶道,“即是独女儿,又有寡母,又没过继了旁支家的儿子来继承家业。现在京里这上头暂时没人越过他家也就罢了。到底不知多少人守着等着吃了这肥肉呢,他家是要招上门女婿不成?” 宝钗道,“这却是不知了。我们刚上京,我和妈还没见过她家太太和姐儿。” 王熙凤道,“寡母多是爱子女,这连过继都不成,想来是极重这女儿的。若是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随的,少不得养出来一些霸道脾性。若是找个上门女婿怕是还忍得,若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外嫁出去,还不知道闹出来多少公案呢。” 黛玉在一旁听了半饷,笑道,“横竖是别人家的事儿,姐姐倒是操心的很。她家既是能守住家业的,自有一番打算。” 王熙凤点点头,若是夏金桂再嫁给薛蟠,倒是没什么要紧的。横竖薛蟠也不是个好东西,原就是个霸王,被夏金桂整治下来还乖了些。王熙凤又看了一眼香菱,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香菱能如何。 夏家豪富,薛蟠原是看重了夏金桂的美貌,千方百计想娶了过门。夏家不知薛家内囊已尽,只道薛家百万之富,又有贾王两家这等公侯之家的亲戚,便应了婚事。薛姨妈素来拿薛蟠没法儿,见夏家根基门第相配,又闻得夏金桂是个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以为和许多小姐一般是腼腆温和的,便也应了此事。可见这婚姻大事如何要紧,只见根基门第和外貌品格,却不细细打听家中诸事和性情,薛家也是自讨苦吃。 夏金桂若是只整治了薛蟠还算积德了,前世薛姨妈熬不过薛蟠哭求,又觉得香菱品貌极好,直接是摆酒唱戏正经收了做妾的。薛蟠得手后倒是没几日便丢开不管了,夏金桂嫁进来看到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妾在室,更是添了“宋□□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多番调唆薛蟠处治香菱,姨妈是个慈善人,舍不得香菱如此受罪,便是说了几句,倒愈发闹了起来,直将薛家搅得无一日安宁。 黛玉等人见王熙凤总打量一旁的香菱,也注意到她来,见香菱品貌出色,眉目可亲,又问道,“这姐姐前儿在家里倒没见她,这般人物,姐姐怎么今儿才带出来?” 宝钗道,“她叫香菱,是我们自应天府带回来的,”于是便将香菱被拐子卖的事说来,道,“她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便是送出去也找不到能送的地儿,只能先跟着我们,慢慢寻摸了。” 第60章 第 60 章 众人闻得香菱出身,皆是一叹,黛玉拉过香菱来,道,“这姐姐瞧着倒是像我们南地儿的人。” 众人取笑道,“是了是了,天地间风流灵巧的姑娘谁不在江南呢。” 黛玉道,“外头还说这京城里钟灵毓秀的人物都在荣国府做姑娘呢,你们倒来取笑我。” 王熙凤闻言笑道,“又是江南,又是在咱们家做姑娘,林丫头自己都不谦虚,哪里能说别人取笑呢。” 众人皆是笑起来,唯有黛玉暗恼。王熙凤也拉了香菱来,道,“果真生得极好,约莫有些东府蓉哥儿媳妇的品格。我瞧着啊,不像个托生成丫头的,倒像是个小姐的模样。既是拐子拐了在金陵卖的,想来确实是南地里的人儿。只现在跟了进京中来,更不好替她找寻家人了。” 宝钗道,“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一早便定了要上京来,她生得好,若是留在那头还不知道要被谁欺了去。当时买了她来的时候琏二表哥也在,便是托琏二表哥巡视时帮着打听打听。” 王熙凤道,“他在那头也不知能不能打听出来什么东西。”又道,“我瞧香菱确实生得好,姑妈要是舍得她,我认了她做女儿如何?” 宝钗尚且没说话,迎春先道,“前儿嫂子身边的安儿便是叫嫂子认了女儿嫁给了芷小子,今儿又要认香菱,可是又看中了哪位做女婿不成?” 黛玉眼见这好机会,便也取笑道,“今儿认这个女儿,明儿认那个女儿,后儿还不知道要认几个女儿。既这么喜欢女儿,不若自己生一个罢!” 王熙凤又不是她们未出门的腼腆姑娘家,素来又是个顶泼辣的,也不知羞,只道,“我倒想呢,现在天天伺候你们这群小祖宗,你们琏二哥又不在,我打哪儿要个姑娘呢?倒也没有个巨人脚印叫我踩踩呢。” 此处除了王熙凤,谁不是闺阁女儿,闻言皆是要上前撕了她的嘴,黛玉道,“都说琏二嫂子不读书,我瞧倒不是,只是不知读的哪门子书。这胡言乱语的时候倒是知道用典自比姜嫄了,这哪里像要女儿的意思。” 王熙凤笑道,“我又不是你们这一个个饱读诗书的,哪里知道这些。”又对宝钗道,“倒是给不给我做女儿呢,我那些丫头都办了一份嫁妆。上次安儿嫁了出去,平儿丰儿她们还不到岁数,顺儿又开了脸,倒是省了一份子,其他那些妮子粗粗笨笨的,今儿看起来也就香菱配得上。” 香菱在薛家不过是一个丫头,说是找到了家人放出去,只是自古以被拐子拐走的儿女不知凡几,真能找回去的更没几个。薛家自不会为了一个丫头驳了王熙凤的面子。 宝钗笑道,“凤姐姐喜欢她,自然是没有不行的。前儿哥哥说想放在屋里,妈说这丫头还不到及笄的时候,这才放在身边伺候着。凤姐姐若是有看中的女婿,可别急着嫁了她去。” 王熙凤道,“那些臭男人,谁要巴巴的把女儿送了他们去,我可要好好过下养女儿的瘾呢!”说着便起身拉了香菱,道,“我去和姑妈说,你们自玩着。” 宝钗应了,叫香菱领了王熙凤去见薛姨妈,自己则留下来招呼黛玉与三春。 王熙凤拉了香菱问了一路,从前在拐子处是什么日子?怎么被买进了薛家?平日里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香菱是个实心眼的,又有些呆性儿,自是有问必答。王熙凤对这次薛家没闹出来人命案子,薛蟠没被贾雨村一笔写成个死人的前因后果没什么了解。贾琏又因着最后不过是薛家得了个美貌丫头,便也没正经当个事在信里和王熙凤说,略问了香菱一路,王熙凤这才对此事有了数。 进了正房,薛姨妈正坐在炕沿上算着账目,见王熙凤来了,便笑道,“你不和她们一道儿顽儿,怎么倒过来了?” 王熙凤笑道,“姑妈又不是不知道我,十里八乡闻名的泼皮破落户,若是和姑娘们待久了,姑妈和老太太太太们可得说我要带坏好好的姑娘了。她们腼腆姑娘家在一处,也自在些。” 薛姨妈看了一眼一旁被王熙凤拉着手带过来的香菱,道,“合该这妮子和你们夫妻俩有缘呢,在何处都能撞上。” 王熙凤道,“我也是看了琏二爷信里所说,今儿见了我瞧着也喜欢,便来找姑妈讨个情儿,把这妮子予了我作女儿可好?” 薛姨妈一愣,道,“你身边使唤丫头都是好的。便是喜欢香菱的人品,叫她服侍你便是了,哪里要专门认了来当女儿?” 王熙凤柳眉一挑,倒是听出来薛姨妈话里有话来,便道,“一个丫头,姑妈还舍不得给我?” 薛姨妈道,“我倒不是舍不得给你,只是这丫头……”薛姨妈叹口气,道,“你薛大兄弟的性子你多少也知道,回头不知道要与我怎么闹呢。” 王熙凤道,“若是不知道她是拐来的也就罢了,偏还知道了。这丫头的人品和来历,若是拿来只做个房里人是不合适的,若叫人知道了还得参上一本。若是正儿八经的摆酒纳了作妾倒是说得过去,只是姑妈想想,两个房里人都算了。若是名门正道的摆酒作妾的,谁家好姑娘知道了不吃心?薛大兄弟还能说上门当户对样样都好的媳妇?”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薛姨妈的痒处。薛姨妈虽然极为溺爱儿子,却不至于眼瞎到觉得薛蟠样样都好倒也是知道薛蟠被自己惯坏了,连祖宗家业都不一定能守得住的。时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高门嫁女以求对家里带来好处的人家多,不甘心只娶个低眉顺眼的媳妇还惦记着岳家有助力带着大笔的嫁妆来贴补自家的也多的是。王熙凤上辈子,薛家娶了夏金桂便是为了吃绝户,那孙绍祖能借口银子娶来迎春,婚后还忍了一些时日待贾家败落了才开始动手折磨迎春也是因为有“护官符”和贾家娘娘的面子在,就算贾赦推脱,也能用婚事为自己谋差和官场关系带来好处。说起来都是有所图谋,却又“投资失败”,一腔野心付诸东流罢了。 薛家虽说是“紫薇舍人”之后,又在户部领着皇商差使,到底本质是商户之家,原就比贾、史、林、王等官宦之家更重利些。若要在名声风骨和实打实的利益里选一个,必是要选利益的。且薛姨妈本就溺爱儿子,也不愿选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委屈”薛蟠。如今薛蟠已有十五六岁,虽说男子及冠在二十,多数人家也是开始相看起来了。薛姨妈立志要给薛蟠娶一门当户对有助力的美貌媳妇,却也知道薛蟠不如何争气,甚至需要宝钗这个做妹妹的赌前程帮扶。性情也不好,又是爱在外头逛青楼又是脾气大动不动惹祸的,一般好一些的人家哪里瞧得中他。 香菱若只是外头卖进来的穷人家丫头也就罢了,偏又是闹过一场许多人知道是拐来的。这等被拐的丫头不知来历,若是真有一着被人寻了去,却是要立即返还家乡的。若是过得不好,有些个人家甚至还会状告虐待。贾琏在应天府时便劝过薛家将其放了去,偏薛蟠舍不得,贾琏又不愿沾染是非,这才叫香菱一直跟着。若要叫人知道了不说嘴,香菱确实不能做个没名没分的房里人。可若是家里再有个摆酒唱戏、才貌双全的妾先立着,只怕连忽悠谁家女儿都忽悠不了了。 王熙凤道,“不是我说姑妈,这薛大兄弟的性子您也知道,今儿爱这个,明儿爱那个的,便是把香菱给了他,新鲜几日又丢开手了。你们家也不缺这几个钱,家生丫头里生得好又愿意服侍的还能找不到几个?横竖是家里的,也好拿捏,倒是要这有公案的丫头,给了也抵不住几日,反而招了许多麻烦。” 薛姨妈迟疑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你薛大兄弟那个性子……” 王熙凤道,“薛姨妈就把她给了我,若是薛大兄弟闹起来,只叫他来找我!薛大妹妹还要备选呢,薛大兄弟抢这妮子的时候已是闹了一场,险些着了大事。应天府好歹离着都中还算远,这天子脚下薛大兄弟再闹一场,倒也别要我介绍教席来给宝姑娘了。这小选最首要的便是看家人,大门大户的姑娘少有去的,小门小户的也有许多人家舍不得。姑妈家在其中还算说得过去,末过家世便是家风了,薛大兄弟再闹些事儿来,还不如就算算宝丫头能嫁进谁家去,中选却是别想了。都说薛大兄弟难得是个孝顺姑妈、疼爱妹妹的。宝丫头这些年也不容易,他就舍得再让妹妹受苦了?” 薛姨妈这才道,“既如此,香菱只给你做主便是。” 王熙凤道,“那我叫人去庙里算个日子,正儿八经摆个酒认了她,省得被人说嘴呢。” 第61章 第 61 章 因着从前王熙凤就做过把丫头认了做女儿的事来,认香菱一事在贾家也没多少人当回事,只道是她见香菱生得好,预备拿她和哪个看得上的后生做亲。 贾母爱看清俊姑娘,听了消息便叫把香菱带到自己跟前瞧瞧。略看了一通,这才道,“是个齐整孩子,给你做闺女,便宜你啦!” 宝玉在一旁也拍手道,“妙极妙极,前儿倒不知道姨妈家有这样的姐姐。这样的人儿,合该接到咱们家做小姐呢,若是做个丫头倒是埋没了去。” 众人见他又说起痴话儿来,皆是取笑道,“你屋里哪个丫头不是极好的,个个都是极好的品格儿,岂不是都埋没了。” 宝玉道,“可不是如此呢,叫他们清白女儿家的来服侍我,我哪里配来。” 众人又笑他说这胡话来。 王熙凤亦是跟着取笑了宝玉几句,这才对贾母笑道,“老太太说好必然是好的,咱们家的清俊丫头多,我看着个个儿都喜欢,只恨没托生成个男儿呢!” 贾母笑道,“这话可见瞧中的不止这个丫头了,还看重了谁,说来叫我听听?” 王熙凤指了指一旁服侍的晴雯,笑道,“这丫头也生得好,老太太不如给了我,我带回去和香菱一道儿做伴如何?” 贾母道,“旁人也就罢了,她不行,她是我留给宝玉的。” 王熙凤忙故作委屈道,“可见老太太还是最疼宝玉了,给了袭人那丫头还嫌不够,还有再给去。” 贾母道,“你怎么不说说你那屋子里已是许多好丫头了,还瞧着我手里这点丫头?我这儿针线上拿的出手的孩子不多,从前我身边顶好针线的丫头嫁给了菖哥儿,偏又叫琏儿点了一道儿跟去了金陵,就这么几个针线上的丫头,你们夫妻两个是要都拿去不成?”又指向一旁的宝玉对晴雯道,“今儿你就跟过去当差去。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王熙凤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生得极好的,想来家里姊妹兄弟也是不差的,老太太舍不得把她给我,倒叫我自己寻摸几个来。” 贾母道,“你不知道她,她原是前些年赖大家的在外头用银子买了来的,。她常跟着你赖嬷嬷进府,我见了喜欢,故此她家就把她孝敬给了我。来历已是不可考了。” 王熙凤拉过晴雯来,又问,“那可还记得家乡亲友不成?” 晴雯脆生生答道,“家乡亲人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有个姑舅哥哥,倒会一二分庖宰之道,原也在外头漂着,幸而赖家奶奶心善,一道儿收买进来吃工食,后来又做主配了个嫂子。我自在老太太身边当差,也不如何和他们一处,说起来。来往也不多。” 王熙凤知道说的是吴贵和多姑娘了。吴贵是个只知吃酒的混人儿,在这府里倒是没他媳妇多姑娘出名,这些丫头媳妇里恣情纵欲的颇有几个,能和多姑娘一般满宅内上上下下,能有一半考试过的倒也只有这一个。 王熙凤笑道,“横竖你是在这里头当差的,有了主子,自有主子做主,凭是家里什么事,也不能不当差去。他们不争气,你只当好自个儿的差便是,没得叫人连累了去。” 略说了一会子话,姑娘小爷们自去了,这些丫头也各干各的去,只留王熙凤在贾母跟前回一些家务公事。 说得差不离了,贾母又道,“我听说那丫头原是薛家小子看中了买回来要作妾的,你怎么倒是插手留在身边了?” 王熙凤只道,“其实也是姑妈托我帮的忙,那丫头的来历,不上不下的。若真给了薛大兄弟,没个名分唯恐有人找来,有个名分又不好说亲。我瞧她生得好,也觉得做小可惜了,便做主认了来,日后配后街哪位小子或是放了出去,作正头娘子的腰板也直。薛大兄弟还不至于同我闹起来呢。” 贾母道,“你既是心存善念,做好事积德也是。今儿晴雯那丫头你看她如何?”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哪有不好的呢?” 贾母道,“这些丫头里头,她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皆是上上,旁的没有及得上她的。家里又没外头的亲戚,就一个姑表哥哥也在府里。我冷眼瞧着,将来只她还配给宝玉使唤得。” 王熙凤知道后来正经跟了宝玉的是袭人,倒不知贾母从前看重的是晴雯,便故作惊讶道,“先儿老太太将袭人给了宝玉,我还道是宝玉呢。” 贾母道,“袭人是外头买来的,她家里还算着要赎了回去呢,且模样也比不得晴雯。从小儿又不言不语的,没嘴的葫芦似的,哪里有晴雯的爽利。虽用心,到底失了点灵气儿。” 王熙凤笑道,“宝玉才几岁,若算虚岁,将将也才十岁呢!原也还早的很,只暂且说下吧,若是早早说来,只怕丫头心大浮了,对宝玉养生也不妙。” 贾母道,“是这个理!宝玉年纪还小,可不能经这个,你只知道便罢,晴雯那丫头平日里多给几份薄面便是。” 王熙凤笑着应是。 薛家那头,薛蟠回来,听闻香菱被王熙凤要了去做女儿,很是发了一通脾气,薛姨妈见状只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丫头的来历,我若真给你摆酒唱戏的做了妾,日后还如何能说到好亲?便不说这个,你妹妹翻了年便要参选了,那是给公主、郡主身边选人的。你这头闹起来,人家一句家风不好,岂不是带累了你妹妹!我们还要多仰仗凤丫头呢,一个丫头罢了,咱们家生的要什么样的没有?偏你非要闹了事儿来。” 薛蟠这才缩了下来,薛姨妈又问今日走动如何,才道,“咱们和夏家当年就是有通家来往,从小儿一处厮混过的。叙亲咱们也是姑舅亲戚。哪有不好的。虽离开了这几年,到了他家,姑太太奶奶见了我,又是哭,又是笑的,仿佛和见了儿子似的。原还说要让我和桂姐儿见一面,偏她去庵堂上香去了,倒也没见得。” 薛姨妈道,“她家姐儿我是见过的,小时候便生得不错,现今在家里也读书写字的。如今是你妹妹的事我放不下心来,横竖是应该互相走动走动才是。” 薛蟠道,“这倒不知道了,小时候的倒也记得不多,现在原也没再见过,谁知什么模样呢。” 薛姨妈见他心思不一味惦记着香菱之事,心下松了一口气,愈发道,“你接了家里的生意,愈发要好好做来才是。诸如夏家这样的老亲,远比旁人家要亲近些,她们又是常在京中的,都内生意比咱们熟悉,多走动走动倒也无妨。” 薛蟠这才应了。 过了几日,王熙凤叫和尚姑子算了个临近的好日子,因着香菱是丫鬟出身,倒也不好大办,只在家里治了几桌酒席,请了亲近的人来吃酒。这等事说不上大事,不过家中娘们儿借这作由头一乐罢了。除去贾家的姑娘们,外头也只有薛家母女来了。 这日里还未办起来,却见二门上来人说:史大姑娘来了。 又连忙请了史湘云来,史湘云笑道,“我可巧在外头瞧见了,今儿老太太请了戏班子来,可是有什么好事不成,可得让我凑个热闹了。” 贾母笑道,“你琏二嫂子要认女儿呢,摆酒唱戏的娘们儿热闹热闹罢了。”又拉了黛玉来,“这是你林姐姐,你原没见过的,日后可要亲香才好。”又指了一旁陪坐的宝钗,道,“那是薛家的姑娘,也是你的姐姐。” 湘云是在贾家常来往的,王熙凤和迎春因前些年不如何在京中,来往倒不是很多,湘云和宝玉、探春反而更好些,只是也是熟悉的,如今又见来了两个姐姐,一番厮见后,笑道,“两个这样好的姐姐,爱哥哥还不知要喜成什么样了。” 黛玉因着守孝带着弟弟读书,本就少有出门的,虽说还能亲近一二,自宝钗来了愈发不理宝玉了。宝钗因着立志待选,又恐王夫人见她和宝玉亲近了愈发要扰了自己参选一事,也常躲着宝玉。宝玉倒是难得和她们俩亲近,偏又是极爱二女品格,三两日都走动却不得意,正苦闷呢,难得见湘云这爱大说大笑的,也不恼她笑话自己,倒是一溜烟的关心起来。 湘云与他回了,到底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又对王熙凤笑道,“凤姐姐既要认女儿,也不叫我来凑个热闹,可见是没把我当妹妹了,可巧倒叫我碰见了,还不把女儿带来,叫我好好瞧瞧这侄女儿。能叫凤姐姐认下的,还不知是什么好模样呢。” 王熙凤笑道,“你既赶着做姑妈姨妈的,还不把见面礼拿来?” 湘云忙道,“你既不告诉我,我又哪里未卜先知的知道你有了新女儿,竟是在故意难为我呢。”只叫了身边的翠缕奉了几个荷包丝帕来,“我前儿做了几样针线,原说是几个姐妹分了拿去顽儿,谁知道今儿多了两位姐姐和一个侄女儿,凤姐姐不和我说,这回可不给你了,我都给林姐姐薛姐姐。” 第62章 第 62 章 王熙凤笑道,“你小姑娘家家的,你侄女比你还大呢,我可没脸收你的礼,平白说我欺负你呢。” 湘云道,“这话可不对,凭她多大,还不是我的侄女儿,既如此,这表礼我便给得。” 不过是几个荷包丝帕,倒也不值当什么,王熙凤便做主收了,宝钗、黛玉等姐妹亦拿了几样针线过来互相作礼。这时薛姨妈听了消息也过来了,见了湘云直说喜欢,拿了几匹绸缎并一对虾须镯,只道太简薄了,是个玩意儿便罢。 因着是在梨香院内搭了家常小巧戏台,王熙凤做主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就在房里排了几席家宴酒席,除了赶巧来的湘云,旁的皆是自己人。 到了时候,把香菱带了出来,因为王熙凤给她做脸,预备了一套好衣裳头面与她。绛色绣蝶恋花团牡丹纹暗花缎的袄子、青色蝶梅纹二色缎的裙子,另有一套蝶恋花的赤金嵌宝的头面,香菱本就是小姐的品格,如此一打扮,愈发娇艳起来。 众人见过,俱是赞了一通。从前便见过几次的薛林贾家姑娘倒也罢了,湘云头回见香菱,见她生得好,性情又温柔,愈发爱不住了,连声责怪王熙凤不提前同自己说。 仪式倒是简单,不过叫香菱正经给王熙凤磕个头,再一遛烟儿的见礼罢了。好容易结束,便是吃酒看戏来。 湘云见黛玉要离席,道,“林姐姐哪儿去?” 黛玉道,“我不便看戏,一会儿你们玩再叫我来。” 王熙凤拉过犹要拦黛玉的湘云,对黛玉道,“我叫人备了一份去你们院子里,你和康哥儿吃着玩便是。” 黛玉应了,向众人行了礼,这才回去。 湘云问王熙凤道,“这样难得的小戏,怎么林姐姐却不一道儿热闹?” 王熙凤道,“他们姐弟身上有孝呢,又是极孝顺的,香菱是晚辈,怎能让林妹妹陪坐呢。”说着拿来一旁的戏单子,道,“你安心看戏来,瞧瞧有什么想看的,我就叫她们演来。” 湘云忙道,“哪里能让我先点呢,莫说老太太、太太、姨太太都在,凤姐姐你才是正主呢,合该你先点。” 贾母在上头听见了,只笑道,“是了是了,云丫头这话说得准。凤丫头带着香菱先点罢,今儿我们几个原就是跟着过来取乐的,只不必管我。” 王熙凤压不过,知贾母喜欢热闹,到底点了一出《西游记》,又让邢夫人、薛姨妈等,互相推辞一番一人点了一出,又让宝钗、湘云点一折,另有宝玉并迎、探、惜、李纨等俱点了一出。原也叫香菱点来,香菱小小年纪就跟着拐子做活儿,戏都没看得过几出,又哪里知道这许多戏的分别来,只凭着从前的听闻,斟酌着点了一出《拜月亭》。 热热闹闹玩了半日,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命人带过来细看,见其形容尚小,便问年纪,才知这一班子大多都不过十岁,益发显得可怜见儿的。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给他们,又另外多赏了两吊钱。 将贾母送回去,薛姨妈见香菱眉目带笑,她本就是个慈善人,由此便拉住香菱,道,“你是个有福气的,难得竟然投了凤丫头的缘,日后却不得自比小姐脾气,要好生伺候着凤丫头才是。” 香菱自是乖顺应了,她本就不是那等仗人的老实人,也没觉着自己比从前有什么不同。 王熙凤带着香菱送薛家母女上车回去,待得分别之时才递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予薛姨妈,笑道,“难为姑妈疼我一场。姑妈从前素来忧心的事,我这几日得闲可巧都细细整理写了出来。其中十个里想来至少有七八个是会应的。” 薛姨妈见状便知是王熙凤手里从前给元春请的宫内放出来的教席嬷嬷了,当即喜笑颜开,笑道,“怪道都说你好呢,果然是极周到的。明儿我做席,再请你去顽儿一通。” 由此便带着宝钗回去,香菱却是并着身契一概留在了王熙凤这里。 香菱原就是个实心眼,也听说过王熙凤将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陪嫁丫鬟认作女儿嫁给了贾家的小爷,也不敢真的以小姐姑娘的自居,每日里只跟着平儿等做活。 王熙凤留了她来,只因爱她人品,不愿她被薛蟠和后来可能嫁到薛家来的夏金桂折磨死去,却本身感情不深。把薛姨妈拿来的身契给了她,平日里却是不怎么管她。香菱不敢自比正经姑娘,便跟在平儿身边。平儿拿不清王熙凤对香菱的态度,倒也不叫她如何做活,只跟着做些针线陪着王熙凤看账本。拐子当初养了香菱几年,为了能将她卖得个好价钱,亦是请人教了她些文字,后又跟着薛姨妈受宝钗的熏陶,这才叫她能读得几本诗集,后来想得能去找黛玉学作诗来。 王熙凤虽这辈子特地学了读书写字,到底是个俗人,没正经读过什么书,又一味只钻在账本里,倒前世今生都没什么雅号的。把香菱要了来也不过是发发善心积些福份,只叫她帮着自己记记账,见她偶尔拿着书苦读,知她自有一份呆兴儿,便道,“你原也比姑娘们大几岁,也别一味着在我跟前看那些数字。倒是偶尔去跟着她们一道儿顽儿去。这些书啊诗啊的,满府里也没别人能有她们通了。”想了一想,又道,“你少去宝玉那里逛,他那爱红的毛病总是好不了,家里也有几个轻薄些的丫头哄他吃香津胭脂,越发纵得他没分没寸起来,仔细别被他缠上。” 香菱得了话,自然兴奋不已,每日里见王熙凤不如何忙了,便去找黛玉、迎春等人玩,至于宝玉那处,她是实心眼,王熙凤叫她少去,便是再不去的。 另有湘云,那日里凑巧过来玩两日,可巧在这唱戏吃了酒。贾母许久也没见她,心里想得紧,只叫人去回保龄侯夫人,要多留一些日子,便是又得了一月的时间。林家姐弟没跟着贾母一道儿住,贾家的姑娘里迎春、探春时常被王熙凤拉去帮着干活,贾母一时也觉得有些寂寞,便叫把宝玉挪出来同自己住在一个套间暖阁儿里,叫湘云住在自己屋子的碧纱橱里。 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见他和湘云都年岁不大,又是自小来往的,便说:也罢了! 宝玉湘云两个本就玩的极好。加之前些年,湘云在贾母院中西边暖阁里居住时,袭人和翠缕伺候了湘云许久。湘云回到史家,贾母把翠缕给了她带走,又把袭人给了宝玉,湘云对着袭人倒是自有一份情分,湘云本就有几分憨吃憨玩的性子,一来二去便处得极好了。每日里和宝玉同吃同住的,得闲了便到几个姐妹处顽儿。 黛玉和宝玉虽说自有一份奇缘,心里略不同些,到底今儿没了同吃同住的情分,又有幼弟需要照顾。虽说黛玉不在意宝玉“不求上进”,却因着被林如海当成男儿教养大,自对弟弟有几分比效父辈荣光的想法。唯恐康哥儿也学了宝玉的习性去,倒也不如何在一处儿顽儿。情分不比王熙凤前世,又有贾母、王熙凤照应着,贾家下人里轻易也不敢说她的小话儿,心中不比前世在贾家那般敏感患得患失,更是没兴趣去吃湘云宝玉的醋了。 都是年轻的孩子,便是拌拌嘴也少有隔夜仇的,不多日便都处得极好了,倒是薛家宝钗因着开始请了教席教导,少有过来的。只有薛姨妈时不时过来陪贾母说说话罢了。 天气渐冷了,因着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来,贾珍之妻尤氏便治了几桌酒席,请贾母、邢夫人等赏花。当日,先携了秦可卿婆媳二人来贾母跟前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玩,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玩了大半日,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他去歇息一回再来。秦可卿忙笑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见她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便再无什么不放心的,只又带着媳妇姑娘们一处说笑。 此后便是同从前贾宝玉到秦可卿的屋子里歇觉,梦上太虚幻境之事一般无二。宝玉醒来,自是迷糊,袭人为他收拾衣物,系裤带之时,一如既往在其大腿处摸到冰凉一片沾湿。胡乱替宝玉整理好,又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拿了换洗的中衣中裤过这边来。又是问了梦中之事,宝玉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她本就是个服侍一个主子,心里便只有一人的品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亦是同从王熙凤前世一般,视袭人更与别个不同,袭人自也待宝玉更为尽心职。 第63章 第 63 章 袭人与宝玉之事,当日里幸得无人撞见,只是有一便有二,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同一个屋檐下的几个丫头。 晴雯素来是个任性孤行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如此愈发看不上袭人了。她才被分了去,不比袭人根深蒂固,只偶尔讽刺几句,倒也不如何理他们。 偏宝玉房中却有一个媚人,原是王夫人的丫头,一直便在宝玉身边伺候的,比众人资历更深些。这些日子王夫人被关了去,她的日子也大不如前,偏袭人原是贾母身边的丫鬟,比她有体面些。加之宝玉身边的丫头多因着宝玉体贴,又有贾母疼爱,在府里原比旁的丫头金贵,多是心高气傲的娇气之辈,比不得袭人善解人意、温柔和顺,媚人亦是如此。袭人来了没多久,便丢了宝玉身边第一人的位置。幸而宝玉性情温柔,又和媚人有几年情分,多有看护这才没事。如今宝玉和袭人偷试后宝玉视袭人更与别个不同,平日里吵嘴却多护着袭人。媚人没几日便被挤兑的快没地儿去。 媚人不比晴雯根基不深,虽看不惯但是也就嘴上刻薄两句,她本是得过尖儿的人,自不愿被袭人越过去,如此便是同袭人斗法起来,闹得宝玉身边愈发热闹了。 旁人就罢了,偏这些日子史湘云多和宝玉一屋子吃住,虽隔了里外,到底房屋不大,多少动静都听得。宝玉劝不住二人,湘云又和袭人自有一份旧日情分在,见媚人咄咄逼人,袭人一味忍让,愈发为袭人不值起来。 湘云说起来,略有些侠气,偏又是憨直的性子,见了不平便要替袭人出起气来。只在贾母屋里陪着的时候抱怨了几句,贾母听到宝玉房中不清静,袭人原是她身边的,心中便有了倾向。又问了媚人来,听闻是王夫人给的,贾母便是眉头皱了皱,叫来王熙凤,道,“我瞧着宝玉身边那个媚人,比他大了个五六岁,又是个掐尖要强的性子,别平白教坏了宝玉,她岁数也大了,竟是配个小子或是索性放出去罢。” 王熙凤一听这话便差不离知道了大概是因着宝玉房中丫头们斗法,只是贾母已是发了话,媚人必是留不下来了。王熙凤答应下来,出了门,便同平儿说,“你亲去帮着媚人收拾东西,她那些东西都留给她,别叫人趁机欺负她。” 平儿叹了口气,自去处置。 媚人本就因着宝玉偏心袭人,愈发日子不好过。今儿得了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当即便哭了起来,只连声道,“我往日里服侍得有什么不好了?说句不显脸大的话,样样用心的。原不过说上几句,便要打发我走,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 平儿劝道,“你这事,过了老太太那里,谁敢留你。你竟是好好的收拾了东西和我走,有二奶奶做主,也能有个好些的去处。若闹起来,二奶奶也护不住你了。” 媚人哭道,“我哪里不知道我留不住了,只我不服。那姓花的不声不响,龌龊事儿做了一箩筐,我不过说她几句,倒都是我的罪了。” 平儿忙捂了他的嘴,道,“你要死啊,这话儿能这么嚷嚷吗?这还是老太太的院子里,她老人家本就在生你的气,袭人从前又是老太太身边的,现在如何听得进去。” 见媚人只垂泪哭着,再不说话了,平儿又道,“你家里老娘妹妹的一家子,现在老太太只说要二奶奶做主处置你,你紧着把东西收拾了,免得那边听得动静,叫你留不得了,你手里连钱都没多少。” 媚人抽噎了几下,好歹也是贾府有头有脸的大丫头,不多时便整理好心情,只叫来晴雯,道,“你和麝月一道儿来的,她跟着姓花的我管不着,我手里的事你一一记好。”说着将事情一一交代了。 晴雯也听到了前头的动静,她一分赖便是媚人带着,立时气了个倒仰,只要去找袭人算账。平儿正要拦着,媚人倒是先拉住她,道,“你这妮子,学我什么不好,偏学我气性儿重。可别再折腾了,若你得空,倒是帮我把东西收拾了,陪我一道儿出去。” 晴雯道,“那哈巴狗是什么个东西,我只撕了她去。” 媚人道,“你可消停些吧,你不比我,原也和她一样是老太太给的。偏你性子比我还烈,我走了她能容得了你?这会子也就是老太太叫我走,我回去好歹还有我妈和妹妹呢,你呢?你就那上不得台面的哥哥,若是和我一样哪日出去了可怎么办。可少闹了来,同她争什么,她原是个没皮不要脸的,又装得一副贤惠模样。你玩的过她去?” 晴雯这才罢了,心中不平,只好动手将媚人的东西一一收拾了。 王熙凤前世的时候,平儿因着被开了脸,和袭人一道儿都是姨娘预备役,且又是和鸳鸯、袭人等十来个人里从小一道儿长大无话不说的。只能在贾府里待着,不比鸳鸯不作小老婆的,自是和袭人关系极好。这辈子王熙凤没把她开了脸,虽也是十分倚重,到底念着和安儿一道儿嫁出去,便在府里众人里淡淡的。王熙凤这辈子虽奉承贾母,王夫人却落了马,面上虽对宝玉十分热情,却不至于前世那般看顾。平儿亦是生了玲珑心的,知道主子不喜欢,又怕和小爷儿们近了哪日被开了脸,倒是不如何来宝玉这边说笑了。平儿原念着袭人是极好的,偏王熙凤提到她总不以为意,这时听媚人、晴雯话里不对,心中一惊,暗道袭人大胆。 不多时媚人和晴雯交接完了,又把包袱收拾了,媚人跟着宝玉多年,自是得了许多好东西。便拿了些钗环衣服出来,分给了院里的大小丫头,只道,“我在外头用这些也用不上,还扎眼,你们自留着玩吧。” 众丫头们推辞一番,媚人又道,“顶好合用的我都自己留着呢,我还能委屈了自己不成。”众丫头们这才接了,相熟有积累的丫鬟们亦是拿了梯己来,或是手帕或是香囊的包了送她。 平儿与晴雯帮媚人拿着东西出去,倒正碰上袭人回来,袭人上前道,“姐姐要去,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倒替你收拾收拾。” 晴雯啐了一口,道,“拉倒吧,谁不知道是你做鬼呢。” 袭人忙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我今儿一早便跟着二爷去了东府里,方才回来。” 媚人拉住晴雯,只对袭人冷笑一声,道,“我年岁大了,自是该走的。你日后就是这院子里最大的,可要做个妥当人呢。旁的不说,倒是要照顾好自己,多顾着肚子,省得哪日鼓了。” 说完也不管袭人紫涨了一张脸,绕过他便出去了,从荣庆堂往梨香院去,偏又在廊里又撞见刚从黛玉那碰了一鼻子灰的宝玉。平儿见了宝玉,暗道不好。果然宝玉见媚人提了包袱,忙凑上前来,问道,“不过吵几句嘴,怎么姐姐竟然要走?” 媚人比宝玉大的多些,加之又是从前王夫人身边的,深知自己不可能做姨娘的,倒是宝玉房里难得把他当弟弟看的。知道不好在他面前说是被贾母赶走的,便道,“我不走,能在这里一辈子?快别说笑了。” 宝玉道,“便是要走,何必这么不声不响的,我若不撞见,岂不是都不知道你便走了?咱们家又不是养不得姐姐,哪里就要走呢?” 媚人道,“爷这话可笑了,爷舍不得我,能做主把我留下?快别提了。” 平儿和晴雯又帮着帮腔半饷,宝玉这才垂下头道,“姐姐要走我确实拦不住,”听闻要去梨香院见王熙凤,看了看媚人不比平日穿着光鲜,又道,“姐姐这样出去了,生活岂不艰难,我现在回去,叫袭人包些金银锞子给姐姐送到二嫂子那儿去。” 晴雯闻言撇了撇嘴,叫平儿拉了一下,倒是没再说话,只让宝玉回去,这才一道儿去了梨香院。 梨香院里王熙凤对媚人道,“今儿晚了,你和平儿一道儿对付一晚。你这情况,若是我做主把你配了小厮倒是误了你。你自家去,让你妈给你寻摸婚事。若是嫁给家里哪个小子管事的,便自己办了。若是谋的是外头的,叫人进来传话,我把身契给你。” 媚人谢过王熙凤,迟疑了片刻,道,“原我不该多这个嘴,没得叫人说我故意报复。只是我想着宝玉……二爷本就娇气,我怕袭人把他身子坏了。” 平儿一路听来已是猜到了宝玉同袭人有私,王熙凤却是眉头也没皱,上辈子便不是什么新闻了,贾家下人又管不住嘴,除了不敢让老太太、老爷、太太等主子们知道,同辈的姑娘小爷和贾家下人多是知道的。 王熙凤道,“我约莫知道这事。只是这话不能传到老太太、老爷、太太耳朵里,倒是委屈了你。” 说了一会子,却见麝月来了,带了一包子金银锞子,道,“这是二爷叫给姐姐的。” 众人又问,“怎么是你送来?” 麝月道,“宝玉袭人和李奶奶掰扯着呢。” 众人心知是因为李奶娘心痛那包金银锞子,正和宝玉袭人吵着,只做不知,谢过麝月便罢了。 第64章 第 64 章 媚人的妈把她领了出去,他们一家原是王夫人的陪房,这两年本就不好过,原还有个媚人在公子哥儿跟前当差,如今出来了却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来提亲了。平儿心里知道媚人也不容易,便打发了兴儿去镇吓了两句,这才好些。媚人她妈自此绝了让她嫁在身边日后做个管家媳妇的梦,另聘了一户商户,虽生意不大,倒是富庶。王熙凤便做主把媚人的身契烧了。媚人 媚人这一走,宝玉连着几日的不自在,颇有几分茶饭不思。听说媚人嫁了人,愈发说起胡话来,直惹得众人笑话。他身边姑娘丫鬟多,一处伴着说笑安慰,过了几日倒也丢开了去。 却说这到了年秋尽冬初,天气较往年更冷些。京城都外一处农户却因囊中羞涩,心中烦虑。这家子姓王,乃本地人氏,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如今其祖已故,因家业萧条,便搬出城外,到乡中住去了。王家小辈名唤狗儿,娶妻刘氏,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儿女姊弟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如今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王狗儿因着家中冬事未办,心中犯愁,刘姥姥知王家曾和金陵王家连过宗,原也和刘氏去王家过两回。倒是记得从前王家的一小姐着实是会待人的响快人,闻得其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一老爷的夫人,上了年纪后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只道去走动走动,倘或能有些好处,也未可知。狗儿利名心甚重,闻言心中也活动起来,便劝刘姥姥带了外孙子板儿,去找陪房周瑞,只道这周瑞先时曾和其父交过一桩事,许是能有些意思。 刘姥姥应承下来,第一日天未亮便带了板儿进城去,走到宁荣街荣府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凳上,说东谈西,便上前见礼,又问可否能请太太的陪房周瑞出来一见。 门房上人闻言冷笑一声,道“周瑞?早不知死在哪个庄子上了,他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还在荣府当差呢。” 刘姥姥闻言便知不好,本就诈着胆子来,此时便焉了大半。那门房上有一人倒是厚道,同她解惑道,“周瑞和他女婿在外头搞鬼,险些连累了府里,家里老爷震怒,已不叫在府里做活了。你老既认得他家,怎的不知此事?” 刘姥姥又谢过那人,这才垂头要走,偏有一年轻姑娘从府里出来,见她年纪不小冷风天里却带着小孩子在门口,便问道,“这位奶奶可是有什么事不成?这冷风天的在这儿,怪可怜见的。” 门房上人道,“她来找一太太的陪房周瑞,周瑞谁知道死哪儿去了。” 那姑娘闻言一愣,打量了刘姥姥一眼,便道,“这位老奶奶同我过来罢。” 这姑娘便是刚定了亲进府里给王熙凤请安的媚人,她原就是王夫人陪房家里的,听得刘姥姥是找周瑞的,便是猜到许是想求见王夫人,便把刘姥姥带到家里来。其母见了刘姥姥,细看了看她,道,“这是刘姥姥不是?竟是几年没见了。请家里来坐罢。” 刘姥姥见了媚人的妈,忙打了招呼来,互相说了些近况闲话,媚人的娘便问道,“今日是路过,还是特来的?” 刘姥姥笑道,“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们,原说和周嫂子家有些旧,倒先打听他家,没料到却不在府里当差了。一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请借嫂子替我问安了。” 媚人她娘原也是王夫人身边的丫鬟,哪里猜不到刘姥姥的来历,便道,“您老是不知道,前年周瑞家坏了事,也连累了我们,倒没了从前的体面,我们家也少有进府里的。便是太太,这些年也多是吃斋念佛不出门的,姥姥许是见不到了。” 媚人在一旁道,“太太虽说不如何出来,现在倒是琏一奶奶管家。刘姥姥既原是太太的亲戚,说来也是琏一奶奶的亲戚。往日里有客人来也都是她周旋迎待的,听说了此事或可见一见。” 她娘迟疑道,“我往日里不得进去,你现在也出来了。不是我说,咱们倒没那个体面呢。” 媚人想了想,道,“一奶奶住在梨香院,那本就有个门通外头的,不从府里进去,在那边请了平儿出来回一奶奶,多半能成的。” 刘姥姥忙道,“这一奶奶又是什么人物?” 媚人她娘道,“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 刘姥姥才道,“原来是她!怪道呢,我当日就说她不错呢。” 媚人便起身带了刘姥姥打后街去梨香院的后门,一路上叮嘱了些。到了梨香院的桐油门前,那门房上人见了媚人,便道,“姐姐才走没多久,怎得又来了。” 媚人道,“平儿可在不在?” 门房上人道,“在的,一奶奶刚去林姑娘那儿去了,留平儿处置事情呢。” 媚人对刘姥姥道,“您老稍在这待会儿,我先去回了。”又对门房道,“劳烦你看顾着。”便先进去找平儿,回了此事,平儿道,“这大冷天的,先叫他们进来暖阁里坐着罢。” 媚人又出来迎了刘姥姥出来,刘姥姥进了屋里,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辩不出是何气味,整个人飘飘然犹如在云端之中。满屋中之物皆是耀眼争光的,直闪得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平儿站在炕沿边,旁边炕上坐着香菱,一人打量了刘姥姥两眼,问了个好,让她坐来。 平儿不比前世此时是通房丫鬟,虽跟着凤姐亦是穿金带银,花容玉貌,到底还是姑娘的打扮,倒没叫刘姥姥又将她认作了凤姐。两厢见了礼,便叫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同香菱对坐,又指了香菱对刘姥姥道,“这是奶奶前儿认的女儿。”刘姥姥忙叫小姐。香菱笑道,“奶奶厚爱才给我几分体面呢,您别拘束了。” 媚人对平儿道,“我今儿已是进来了一回,这再进来有些说不过去,若叫让人知道了,只怕要给你们添麻烦。” 平儿道,“你自回去吧,这边有我们呢。” 媚人又嘱咐了刘姥姥两句,这便走了。 平儿又同刘姥姥说话,平儿虽是丫头,却是王熙凤身边的家生子,少有见这农户老太太的。香菱从前在拐子身边倒是见了不少人间百态,倒也不以为奇,见平儿同刘姥姥说话,便拿了些东西逗弄板儿。 忽听得钟摆一响,外间便是热闹起来,平儿起身去外头,略看了看,不多时回来。 香菱道,“可是回来了?” 平儿道,“今儿陪着林姑娘她们一道儿吃呢,怕是得等些时候。”又问刘姥姥,“您老可吃了没?”刘姥姥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哪里有吃饭的工夫咧。 平儿道,“倒不好叫你空着肚子等,”说着叫来小丫头去传了一桌客馔来。 香菱见平儿约莫有些为难之意,便道,“姐姐先忙去,请厨房的把我的那份也摆了过来,我陪刘姥姥一道儿用了。” 平儿道,“劳烦你照顾着了,我这却不得空,否则也和你们一道儿了。” 贾府里体面的小丫头,有厨房开小灶的,便是都吃的是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并绿畦香稻粳米饭,且话里话外还嫌腻味的。如今给刘姥姥的是待客的客饭,香菱虽说来是丫头,到底是和王熙凤认了作女的半个主子,王熙凤管着家,梨香院自然是厨房讨好的地儿。 不多时便有几个丫头捧着大漆捧盒过来,在炕桌上一一摆了,一大碗火腿炖肘子,一盘子栗子炒鸡,一碟子鱼脯,一碗煨冬瓜汤,小小几个奶油松瓤卷酥,又有两碗绿畦香稻粳米饭。 香菱忙道,“把我的一道儿摆了上来吃罢。” 那丫头又拿了另一捧盒来,又取了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子野鸡瓜子、三四个豆腐皮包子、一小碟子枣泥山药糕、一碗酸笋鸡皮汤、并一碗枣儿粳米粥。 刘姥姥和板儿是农户,哪里一顿饭见过这么多肉来,刘姥姥尚还忍得住,板儿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忙拉住他,香菱笑道,“本就是给她吃的,拦他做什么。奶奶还有些时候回来呢,您老只好好吃便是。”说着亲给刘姥姥添了饭捡了几块肘子鱼脯递给她。 刘姥姥带着板儿天没亮就进城过来,本就饿得狠了,又少有见肉味儿的,见香菱眉目带笑,手在衣上擦了擦,便接过来,自己吃了几口便喂起板儿来。香菱也不嫌刘姥姥动作粗鄙,又捡了几块肉放在碗里和丰儿一道儿喂给板儿,对刘姥姥道,“您自吃罢,板儿有我们呢。” 第65章 第 65 章 刘姥姥和板儿狼吞虎咽吃了一顿,便有丫鬟奉了茶水来同他们漱口消食,刘姥姥哪里见过这般排场,又是闹了几出笑话。略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只见小丫头们蓦然乱起来,听门外有人传,说:\奶奶回来了。\ 便见平儿又进了屋里,同站起来的刘姥姥道,\你只管坐着等,我一会儿来请你。\说着,继续留香菱陪客,自己又迎出去了。 平儿将刘姥姥之事一回,王熙凤便是手一抖,忙回问道,“你说是刘姥姥?哪里来的刘姥姥?” 因着这一世巧姐还未出生,王熙凤风风火火活了许多年,重生过来又是过了许多年,已是记不清刘姥姥头次上贾府时的情形,只因后来刘姥姥救出了巧姐,最后又聘给了板儿,约莫是女儿出生没多久以后的事。上辈子自己的亲哥哥王仁能把巧姐卖了,却是来往并不多的刘姥姥念着旧情,掏空家底的把巧姐赎了回来。王熙凤知道刘姥姥从前上门是因为家中穷得揭不开锅了方才来贾府打秋风,倒有心想提前早早贴补。偏就连王家也和刘姥姥家也是多年没有来往,突然去帮扶平白叫人怀疑。原记得刘姥姥是周瑞家的带进贾府的,周瑞家坏事的时候王熙凤最担心的莫过于日后见不到刘姥姥,不得报恩去。如今看来倒是冥冥中自有缘分。 平儿意外于王熙凤的神情激动,斟酌着道,“说是从前和奶奶祖上连过宗,原是来找周瑞的,想给二太太请安。偏周瑞他家……恰巧今儿媚人出去撞见,便来问奶奶的意思。” 王熙凤见平儿的神情,便知自己反应过度了,平息了一下略想了想,道,“我从那头吃了饭才过来,他们一大早的便来了,可用了饭不成?若是没用,先叫人传了客饭来。” 平儿道,“已叫人传了用过了,刚前头许多事来回,我不得闲,媚人又不适合在府里待太久。叫香菱陪着呢。” 王熙凤点点头,这才道,“快去请了来,告诉下头的丫头婆子,不许轻慢取笑了。” 平儿道,“哪儿能呢。”奉了王熙凤在炕上坐,又亲去领了刘姥姥进来。 刘姥姥进了屋内,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王熙凤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著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正坐在炕上。倒是不比前世刘姥姥进来时,她还漫不经心的拨手炉内的灰。见刘姥姥进来,便是起身迎了过来,刘姥姥见她便在地下已是拜了拜,问姑奶奶安。 王熙凤连忙亲扶起刘姥姥,拉了她道,“姥姥可竟别了,我年纪轻,受不得姥姥这般拜呢。”又亲拉了刘姥姥在炕沿边坐下。板儿却是躲在刘姥姥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却死也不肯出来。 王熙凤道,“他小孩儿家家的,可竟别难为他了。”便对丰儿道,“你们带着哥儿出去顽一会子。” 丰儿应了声,带着两个小丫头抓了几个果子哄了板儿到外间顽去。 王熙凤见了刘姥姥心中激动,倒也知道不便十分热情惹人申遗,只捡着些场面话同刘姥姥客气着。 此时却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来,王熙凤皱皱眉,道,“我招待要紧客人呢,你做主去处置罢,不是十分要紧的事不要来回我。”平儿自去处置。刘姥姥又问起周瑞家的和王夫人。王熙凤笑道,“难为姥姥费心念着,您老不知道,前儿周瑞在外头借着府里的名头做鬼,不知惹了多少事,前年被府里的老爷查了出来,便是处置了去。太太原是个慈悲人,总觉得是自己一时不查才闹了事儿,现今日日在佛堂吃斋念佛的,少有见客了。姥姥若有什么话儿,告诉我是一样的。” 刘姥姥会意,闻言却是脸红踌躇起来。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儿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老远的奔了这里来,也少不得说了……\说着却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 王熙凤一直记恨前世贾珍、贾蓉瞒着自己让贾琏偷娶了尤二姐,重生一世后少有理会东府的爷们儿的,这时又不比前世,要王熙凤说,这辈子除了儿女外,便没几个人能有刘姥姥要紧了,闻言皱眉啐了一口,道,“都说了我在待客呢!往日里的规矩体统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平儿难得见王熙凤立着眉毛,忙道,“许是有事才来罢,我去瞧瞧。” 王熙凤点点头,道,“若不是什么大事你便直接给他办了,若是做不得主的,换个时候再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事。”见刘姥姥略有些被惊到,忙安抚道,“与您不相干,还请别拘束了。” 刘姥姥见王熙凤连府里的哥儿都不见,愈发的担心起来,只斟酌语句道,“原也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又拉了板儿来,道,“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越没个盼头,只得带了板儿投奔了你来。” 王熙凤本就只恨没处帮衬刘姥姥,倒也不比前世同刘姥姥打太极,忙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今儿既知道了,哪有让您老空了去的道理?咱们家虽人多事杂的,我倒也能做得一些主。”便对香菱道,“去拿了我的匣子来。” 香菱应了一声,搬来王熙凤的钱匣子。王熙凤打开来,取了约莫有五十两的碎银子出来,又拿了两吊钱,叫香菱取了尺头封了来,递给刘姥姥,道,“我这儿倒也有整锭的,只是你们用这样的便利些,这棉布的装了带回去也不扎眼。再过些日子便要过年了,我倒想多留姥姥,只是这冬日里,若是下了雪却是路上不好走了,您带着孩子倒别勉强。这几匹尺头拿回去给孙儿孙女的年下做衣服罢。翻了年开春或是过了农忙的时候,无事只管再来逛逛。这几吊子钱只拿来雇车或是给孩子拿着顽儿罢。” 刘姥姥只道天上掉了大馅饼,自是喜不自胜,千恩万谢的。 王熙凤忙止住她的动作,道,“都是亲戚,您又是长辈,可竟是别这般,我受不住呢。” 见此时平儿回来了,问道,“如何了?” 平儿道,“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置,我让她们斟酌办了来回我。小蓉大爷是来借奶奶那副玻璃屏风的,说是珍大爷要待客用,我叫了几个妥当的人一道儿帮着搬了去。” 王熙凤点点头,道,“你去问问姑娘们,就说一会子要不要在我这里吃东西玩玩?也见见亲戚呢。” 平儿愈发觉得王熙凤对刘姥姥态度古怪了,只是王熙凤是主,她是下人,便自去问。半响回来道,“可巧林姑娘、史大姑娘都在老太太屋里呢。我去回偏让老太太听见了。便说:\&039;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请了来我见一见。\&039;”说着便同刘姥姥道,“您老便留上一二日,同我们老太太说说话来。” 刘姥姥忙道,“我这副模样叫老太太见到可不像个样子,好姑娘,你便说我去了罢。” 王熙凤笑道,“无事的。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比不得狂三诈四的那些个人。想来不过是想听些新鲜事罢了,你若怯上,我们陪你去便是了。”说着叫平儿、香菱扶着刘姥姥往贾母的荣庆堂去。 彼时,住在贾家的众多姑娘俱在贾母跟前前承奉。刘姥姥进去后,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枝招展的,仿佛是到了仙境一般。只见一张榻上歪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身旁坐着几个穿金戴银的美人服侍,一旁脚踏上又坐了一衣着富贵的老太太一道儿说笑。 王熙凤便领了刘姥姥上来陪笑,刘姥姥福了几福,口里说:\请老寿星安。\贾母亦忙欠身问好,又命丫鬟们端了椅子来与她坐着。那板儿仍是怯人,不知问候。 王熙凤又一一指了房中的姑娘介绍给刘姥姥,刘姥姥忙念佛道,“倒像是掉进仙女洞了。”众人一笑,贾母又问年纪身体。刘姥姥一一回了,贾母便感叹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刘姥姥笑道:\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若我们也这样,那些庄稼活也没人做了。\贾母道,“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众人又笑起来。众人见贾母得了趣儿,愈发留刘姥姥住上一二日,说些, 第66章 第 66 章 刘姥姥走后,因着快到年节了,没几日史家也打发人来把湘云接了回去。她一走,倒是热闹少了许多来。过了这小半年,倒是贾琏的小厮兴儿回了贾府,只道贾琏会在年节前回来,众人皆是念佛。 薛家因着薛宝钗待选上课,加之王夫人少有出门,倒是不常来贾家。王熙凤将宫里出来的嬷嬷介绍给薛家便丢手不管了,一日却见薛姨妈过来同贾母说话,这时王熙凤正带着香菱在荣庆堂回事,薛姨妈见了香菱,感叹道,“可见凤丫头会疼人呢,这香菱丫头比从前不知出挑了多少。” 王熙凤笑道,“也是亏得姑妈肯便宜了我,不然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人儿去。”又问,“薛妹妹今儿没和姑妈一道儿来?课业再重,也要出来活动活动才好呢。” 薛姨妈道,“倒不是因着这个,这几日她身上不好,这才没来。”、 众人又关心道,“什么病?可要不要紧?” 薛姨妈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喘咳些,从前有个癞头和尚给了我们家一副海上方儿,吃上一丸也就差了。只是现在风大,我没叫她过来。” 王熙凤便知是薛宝钗那热毒带来的病犯了,这原是天生的病,倒不是偶染时疾。上辈子薛宝钗被薛蟠拖累难以入选也就不必避讳,如今薛姨妈却不好说出来了,只借口是偶染风寒,也没细细数那冷香丸的来历。 闲话片刻,王熙凤手里还有事,便辞了要走,薛姨妈倒是叫住香菱,道,“这是宫里头的拿纱堆的新鲜花样的花儿十二支。昨儿我才想起来,白放着可惜了,给他们姊妹戴去倒好。香菱来,可巧见到你,就帮着带了去罢。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另外那四枝凤哥儿你拿去玩儿去。” 王熙凤转过头来,就看到那一匣子闹了不少故事的宫花,谢过薛姨妈,便领着香菱一道儿走了,出了门,便道,“你先给林妹妹送去,再去给二丫头她们送,剩下的拿两支出来给东府的小蓉奶奶。”想了想,又道,“罢了,你给姑娘们送了便回来,我叫人或是顺道儿哪日带去东府去,没得你跑来跑去的累得慌。” 香菱应了一声自去送去。 如今贾家三春,惜春尚小,迎春、探春却时常帮着王熙凤理事,梨香院离着荣庆堂不大近,迎春索性回了贾母搬到了梨香院去住。探春斟酌半日却是依旧两头跑着。贾家三春素来是同进同出的,时间长了,惜春也常往梨香院跑。贾母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宝玉年岁也大了,最后贾母拍板,叫三春一道儿去梨香院住去。 王熙凤收拾出来梨香院南面,靠近王夫人院子的一处小院落,虽不如整院子大,到底比王夫人后面那几个抱厦大一些,离着林家姐妹和李纨的院子也近,唯离贾母的荣庆堂远些。便是没有王熙凤的叮嘱,香菱只图顺路方便呢,也只会先去黛玉那里。 黛玉见了香菱,先打趣道,“今儿拿阵风把姐姐吹来了?哦不对,现在可不能算姐姐了。” 香菱道,“林姑娘可别了,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又道,“薛太太吩咐我给姑娘们送花儿呢,我方才瞧过了,都是纱堆的,从前没见过的花样。” 黛玉打开一看,道,“你现今也是府里的小姐,怎么还做这儿跑腿的活儿,可见凤姐姐不疼你,我一会儿与她算账去。” 香菱忙道,“姑娘可别这么说,我可当不起呢。”又拣出来一支玉簪花一支茶花的,道“这两只颜色秀气些,姑娘带正好。奶奶前儿说了,姑娘身上虽还有孝,却是不能太素净了。这样的倒好。” 黛玉接过那花儿,又思及有些日子没见到宝钗,便笑道,“这么好的东西,我是生受了,倒要当面谢了还好。姨妈和宝姐姐可还在老太太处?” 香菱道,“宝姑娘今儿病了,没过来,薛太太还是在的。” 黛玉忙问,“宝姐姐可还好?” 香菱道,“听说不打紧,只是怕吹了风,这才没来。” 黛玉道,“既如此,我去老太太那里看看,你身上还有差事,倒不留你了,改日得空到我这儿坐坐。” 香菱答应一声,便去寻三春。 到了小院里,侍书正巧拿着盖碗从屋内出来,见了香菱,笑道,“今儿姑娘们还说起你呢,正巧你就来了。” 香菱笑道,“薛太太托我给姑娘们送花儿呢。姑娘们都在?” 侍书道,“都在屋里呢,二姑娘和我们姑娘带着四姑娘瞧账本呢,已是把账目都过了一遍了,你妈倒是省了心。” 香菱笑道,“怪道是姑娘呢。前儿妈也叫学着看,我却总是看不明白。” 侍书道,“多看看也就是了,你是读书认字的,又有那么些精明人儿带着,哪能不会呢。” 说着拉着她进了屋里,道,“姑娘,香菱来了。” 三人见她来了,停了手里的事,香菱说了原故,欠身道谢,各挑喜欢的命丫鬟们收了。 末了惜春问道,“香菱替我去问问琏二嫂子,怎的许久没见水月庵来人了?我许久没叫智能儿,倒是想她的紧。” 香菱应了声,往梨香院里头去,将剩下四支花儿给了王熙凤,又将一路事儿说了一遍。方才替惜春问起智能来。 王熙凤略皱了皱眉,因着上辈子被净虚那姑子牵线造了孽,这辈子她十分抵触水月庵。荣国府中贾母、王夫人等人都是尊佛好道的性子,因此和京中许多寺院都多有来往,水月庵离着贾家家庙铁槛寺极近,贾家女眷到铁槛寺去多是要在水月庵下脚的。不知道也就罢了,偏因着伤了那张金哥和守备之子的命,王熙凤对水月庵里样样事都记得极清,这辈子又打发人特地悄悄查过水月庵的底细。哪里不知道里头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水月庵的姑子净虚,除了王熙凤,不知还教唆了多少人贪赃枉法、图财害命。这等人物,自然不是什么一心向佛慈眉善目的东西,哪里会好好对待庵里的小尼姑,竟都只是拐来为了做活使唤的。 后因着那秦可卿之弟秦钟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几次偷期缱绻,回来时便咳嗽伤风,大有不胜之态。智能倒是个情真意切的,私逃入城来看他,却被秦业知觉,将智能逐出不说,还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气的老病发了一病呜呼。秦钟没多少日子也去了。他和智能的事由此没有几个人不知的,更加之后来王熙凤从宝玉嘴里知道连秦可卿出殡都没省得住他们相会,愈发对水月庵不喜了。智能这些小丫头,便是不喜欢师父严厉,到底从小便是在庵里长大,既是吃斋念佛的,平白又从哪里学来这些风月之事。 王熙凤只叫人细查,后才知道净虚拘着这些小尼姑对着京中一些公子哥儿没少做些皮肉生意,那些小尼姑不懂什么道理,又天真不喜佛道受苦,见有人对自己言语亲密,多有爱护,便身心都投了进去,还只道自己是深情呢。哪里知道老尼姑是在借着她们在女眷那里赚慈悲钱,又在公子哥儿里赚那皮肉钱。如秦钟这等自己也用心用情的也算不辜负智能这样的小尼姑,多的却不过只是被公子哥儿们当做茶余饭后的玩意儿。 高门大户里的女眷少有出门的,大多是不知道水月庵那些腌臜事儿,公子哥们虽说风流浪荡,也怕失了这样的潇洒去处还叫家里人训自己一顿。是以在京城纨绔里,一些寺庙道观不干净之处虽众人皆知,却不敢闹得家人知道。更有甚者为了方便玩乐,还多说这等寺庙道观的好,让那些老姑子做老鸨做得愈发猖狂,倒把那些干干净净的道观寺庙弄得日子不好过来。 王熙凤原也不过是因着前世经历,下意识远远离着那水月庵,平日里不再如何让她们进府里来。这时候方才想起,惜春后来愈发一味的要做姑子,到了后来果真去做了姑子。王熙凤不知道惜春后头托身的是庵堂是不是个正经去处,只是便是后来那心高气傲的妙玉在浊世里也没能得了好,就算一时在一个尚且正经的庵堂里修行,也不见得能一直清修下去。倒要正经打消了惜春这个主意才好。 正思索着,便见东府尤氏身边的银蝶来请王熙凤明儿过去东府逛逛,王熙凤约莫想起来,上辈子就是这次见到了秦钟,当即便应了此事。以她后来打听的,这时候秦钟已然和智能搭上线了,智能当年对秦钟死心塌地便是因着秦钟对她用情,除此之外也不是没伺候过旁的浪荡公子。便是因着没有盼头,这才愈发把秦钟当个要紧人。 略一思索,便想起一个主意来,看了香菱和平儿,她们都还是黄花大闺女,想起过两日贾琏就回来了,跟着贾琏一道儿南下服侍的顺儿也要回来。便对平儿道,“顺儿回来了见她来见我,我有要紧事吩咐他。” 第67章 第 67 章 王熙凤心中有了主意,便打发了人去联系东府的小厮,叫潘又安的,只道明儿有事要吩咐他做,只提前预备好。 原来那潘又安同迎春身边的大丫头司棋是姑舅兄弟。二人又从小儿“在一处顽笑起住时,小儿戏言,便都订下将来不娶不嫁。略大一些,彼此又出落的品貌风流,常时司棋回家时,二人眉来眼去,旧情不忘。王熙凤知道此人,便是后来抄检大观园时知道的。司棋是个胆大妄为的,前世买嘱园内老婆子们留门看道,与潘又安在大观园中私会,但又被鸳鸯看到,倒是潘又安吓得外逃。 王熙凤不大看得上潘又安此人,被人捉了奸却是丢下情人儿自个儿跑了,不可不说是个性格懦弱,胆小怕事的东西,和司棋这些事儿又叫迎春没脸。奈何迎春虽这辈子跟着王熙凤愈发出息了,不比前世懦弱沉默。到底还是个心软温柔的,对身边的丫鬟们也有几分情分,司棋又是个死心眼的,从前和潘又安两人也能做出双双殉情的事儿来。王熙凤思及后来潘又安逃后在外头发了财,还能想着司棋回来,想来倒也是有些能力且情真意切的。 如今迎春年纪渐大了,没几年便要说亲,偏手里能用的人不多。若能把他们二人辖制住,不叫他们私下再相会叫人抓住了,日后也是一个助力。 是以王熙凤便请迎春到梨香院内,打发人叫了潘又安来,只叫几个心腹守着。潘又安和司棋跪在一起,互看了一眼,皆是心中惊异。迎春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司棋心一横,向前跪行了两步对王熙凤和迎春实实在在磕了两个头。迎春唬了一跳,便听司棋把自己与潘又安的事说了。 迎春闻言先是愣了,反应过来便怒道,“你是我身边的,寻常跟着我一道儿帮琏二嫂子做事的,府里的规矩你不知道?倒先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司棋只磕头道,“我知道我犯了忌讳,姑娘要打要骂都好,撵了出去也不敢不去。只求不要连累我表弟。” 潘又安闻言也忙磕头起来。 迎春犹还在生气,王熙凤便道,“好了好了,我既悄悄提了你们来,便是要保你们,若非如此,哪一日直接打发了你们也是了。” 司棋跟着迎春许久,能当上姑娘身边大丫鬟的,自然也是心思灵动的,当下又是对迎春、王熙凤实实在在磕了两个头。 迎春生气归生气,司棋跟着她久了,她也舍不得司棋,知道王熙凤这样私下处置除了给她留脸以外便是有些打算,便看向王熙凤。 王熙凤道,“行了行了,叫你们来便是给你们提个醒。有什么念头爱物,别带进府里来。”又对司棋道,“尤其是你,你是跟着姑娘的,若是被什么人撞见了捡着了,你死了还是小事,姑娘可怎么办?”又对潘又安道,“你是东府的小厮,司棋日后是要跟着姑娘出门的。你没本事做个有脸面的日后正经提亲,却惦记着怎么和姑娘身边的大丫头私会,殊不知这是要害了她。” 二人皆是垂下头,王熙凤看了迎春一眼,迎春对司棋苦口婆心道,“你自小就在我身边服侍的,若是有什么打算,倒是同我说来。我便做不了主也能替你谋划一二,倒是做这些‘官盐当做私盐卖’的事作甚?” 王熙凤道,“原你们这事儿,按府里的规矩是要打一顿丢出去的。幸而主子里也就我知道了。二姑娘身边的丫头不多,得用的更少,司棋你和抱琴、侍书、入画几个是一道儿被选来当差的,我便留你的体面,只是私下里再不许私相授受了。”又对潘又安道,“这些日子你先在东府好好当你的差,等回头琏二爷回京了,我让二爷找个由头把你要过来放到外头的铺子里。你倒是要用心才好,若非有司棋在,我管你去死呢!” 司棋、潘又安二人自是磕头谢恩,念佛不已。 王熙凤道,“谢我作甚,谢二姑娘去。若非是为了二姑娘,我才懒怠管你们。只一点,好容易捡了条命,日后要好生当差才是。” 二人又对迎春磕头谢恩。 迎春虽说松了口气,到底心上不顺,板着脸半响才道,“罢了可不许有第二回了。司棋你自己犯了戒,我罚你一个月月钱,你自己拿给小丫头们吃果子去。”看了一眼潘又安,迟疑了片刻才对王熙凤道,“二哥哥那边铺子如何要紧,难为嫂子为了替司棋兜底儿还把他塞过去。” 王熙凤知道潘又安在为商一途上有些门道,当时逃走没多久就发了财,若真留着做个小厮反而可惜了,面上却只道,“倒和我们不相干,前儿和老太太商议过了,要把京中几个铺子分给你和妹妹作陪嫁。就等琏二爷回来瞧了铺子便先分了,你们姐俩儿手里也能有些闲钱。到时候也得要你们自己分人去,本来你们小姑娘家没什么心腹家人,我和你二哥还在犯愁,这家伙便权当是你的人罢了。”又对潘又安、司棋二人说,“你们日后倒不是为了我在做事,一切是为姑娘,可听懂了没有?” 二人自是发誓要一辈子为迎春才罢,迎春听了王熙凤的话,心里也是感动不已,王熙凤只道,“旁人就别说了,省得被人说嘴,你只把铺子的事同妹妹透个底儿,叫她心里有数才好。”迎春点头应了,王熙凤知道探春对下人的管控和管家之才在春里是拔尖儿的,自不比迎春需要操心,便也丢开不管了。 转回到了这第二日到了东府去,因着东府名声不好,连惜春都少有回去的,王熙凤自是没带几个姑娘去。一如前世,在贾母院里回话的时候被宝玉听到了,也闹着要去,便又带了他一道儿。到了后,贾珍不在家,秦氏便道其弟也在,宝玉便也急着要去见。 王熙凤便道,“既这么着,何不请进这秦小爷来,我也瞧瞧。难道我见不得他不成?” 尤氏又是一通取笑,王熙凤同她插科打诨一番,因着心中有打算,便急着要见。说了一通,贾蓉才把人带来。 王熙凤已是对秦钟有印象的,倒也没有再如何惊奇,只夸赞一番,又叫拿了表礼来,一如从前平儿做主的几样。见过一番,便叫秦钟和宝玉一道儿说话,王熙凤只与尤氏、秦氏打牌。 王熙凤便打了眼色,叫跟着的平儿去联系了潘又安暗暗跟着宝玉、秦钟二人。 吃了饭,打了牌,王熙凤便带着宝玉回去,又是听来说要派焦大去送秦钟,偏焦大喝醉酒了又是骂起来。王熙凤这回知道焦大的来历,只道,“焦大?我恍惚听说过此人,既是从前跟着太爷们有功劳情分的,还派他做事做什么,都这把岁数了,还叫做这种活,便是没喝酒也做不好的。或是给点钱放出去荣养,或是送到庄子上去,留在身边做什么。” 尤氏叹了口气,王熙凤素来知道她难得做主的,连自己娘家后娘带来的妹妹都因着有贾珍在辖制不住,又知道焦大此时只怕吵得热闹,便也没急着提出要走,只等着焦大闹完再说, 这辈子没了贾蓉刺激焦大,倒是没闹得多大,东府的大总管赖二喝了他不听,焦大骂将了一遭,他年岁也不小了,骂了片刻过了瘾,便骂骂将将的直回了家里。王熙凤见平儿从外头回来,使了个眼色,知道焦大闹完了,这才带着贾宝玉告辞。 回去车上宝玉便提及今日于秦钟一道儿,只说要同秦钟一道儿去义学读书。 王熙凤挑了挑眉,便道,“如今你也知道,去岁老爷们查了义学后,便是二老爷管着那头。你竟然愿意去?” 宝玉闻言便软了骨头,思及同秦钟在一处所说的“彼此不致荒废,又可以常相谈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乐。”又坚持要去。 王熙凤只笑道,“既你要上进,想必家里老太太、老爷没有不准的。咱们紧着回去回了老太太,便打发你同秦家侄儿学里念书去。” 待得王熙凤和宝玉回去,见过众人。宝玉先便回明贾母秦钟要上贾家义学之事,自己也有了个伴读的朋友,正好发奋,又着实的称赞秦钟的人品行事,最使人怜爱。 王熙凤亦在一旁帮腔,说得贾母极为喜欢起来,便打发人去和贾政说了此事。把宝玉送回来歇息了,王熙凤便回了梨香院。 不多时,便见兴儿从梨香院的后街上的门领了潘又安进来,隔着门,王熙凤问道,“今儿如何?” 潘又安把贾宝玉、秦钟二人的说话亲密一一学了,王熙凤眉头一挑,又问道,“我们出来前,倒是听说那焦大在,你也学了来。” 潘又安迟疑道,“只怕污了奶奶尊耳朵。” 王熙凤道,“不打紧,你只管学了来。” 听到那熟悉的“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王熙凤面不改色,心里愈发有数了,便道,“成了,你回去罢。没两日我就让二爷把你放铺子去,这些日子只别叫人瞧出来了。” 潘又安应了,又赶着离开梨香院家去。 第68章 第 68 章 过了几日,便听一门上的管事来回,“琏一爷回来了!” 贾琏本就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孙,从前便是家里管事的,现在又是有实差的官爷,贾家上下的管事丫鬟婆子等自是愈发殷勤,贾琏回来向贾母行礼,又去见过贾赦、贾政等,天擦黑了才回了梨香院。 刚进屋门,见到香菱便是一惊,忙转头看向王熙凤道,“她怎么在这?薛家打发过来找你的?这个点?” 王熙凤接过他手里的大衣,道,“不是,我把她要过来了。” 见贾琏扭曲了一张脸,转头又见一旁香菱被贾琏唬得满脸局促不安,对香菱道,“你先回去休息罢,明儿再来。” 香菱行了一礼,这才走了。 贾琏喋喋不休道,“你把她要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她的来历?险些闹出来人命官司的妮子。薛大傻子闹成那样,居然能给你拿过来了?你拿她来干嘛?” 王熙凤道,“我看一爷这次一去,是真闲不住了,话都没听,便说出来这一箩筐的话来。” 贾琏道,“那你倒是说说,要她来干嘛?咱们这儿又不缺丫头。便是确实长得好,倒也麻烦得紧。” 王熙凤白他一眼,道,“哟一爷还做过收房的梦呢?可别想了。我是以认女儿的名义要来的,身契也给她了。她也没个去处,所以还留在我身边做做针线看看账本子。” 贾琏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又是安儿,又是她,你这两年认女儿倒是认上瘾了,这么想要姑娘,倒是自己生一个不好?” 王熙凤想起刘姥姥都一进荣国府了,巧姐儿还没个影儿,便道,“我倒想呢。一爷倒是在外头风流得很,不知哪个姑娘有没有好事儿?说来叫我听听?” 说着眼睛就往后头低眉顺眼的流云和顺儿身上瞧,贾琏忙赔笑道,“哪里敢呢。”说着眼睛转了转周围,道,“茂哥儿呢?我许久没见茂哥儿了。” 王熙凤面上古怪,道,“一爷今儿给老爷请安的时候没见着?茂哥儿现今跟着老爷住呢。” 贾琏听到这话立时跳起来,急道,“你怎么想的!老爷那个性子,哪里能养得好孩子!别养出来一个混世魔王就不错了!你说你认个姑娘来身边,又把家里的妹妹放身边住着,怎么自己儿子还给了老爷养!” 王熙凤道,“一爷又不是不知道老爷的性子,当初我要带茂哥儿走,闹出来多大的公案?横竖他现在还小,跟着咱们在扬州一些习惯养得也还不错。过些日子过生日就要启蒙了,到时候借口读书,要回来就是了。一爷也不看看我每日里忙成什么样了。你说我把妹妹们放身边,倒是瞧瞧我拉着她们不知道帮了多少活儿呢!便是林妹妹都被我拉来写过单子账本的。这又不是还在扬州。横竖每天作礼的时候都能见到的,我瞧着茂哥儿还好。” 贾琏顿时苦了脸,道,“我说今儿老爷怎么尽赶着我走,原来是怕我带了茂哥儿回去呢,见都没叫我见着。”说着便把刚脱了的外衣又套上,叫兴儿去拖车去。 王熙凤知道贾琏今天见不到儿子心里难安,便也不去阻止,只带着人收拾贾琏带回来的东西,把大件贵重的东西收拾得差不离了,便道,“流云去和平儿一道儿对一对细节的东西,顺儿你和我来,我有事同你说。”说着就带着顺儿去了其他房间。 顺儿自小跟着王熙凤长大,自是更清楚王熙凤的脾性,这几年虽比之做姑娘时慈和了些,到底是个严厉的,虽说不是一味醋到容不下人,但对贾琏的几个通房素来也没几个好脸,本还有几分跟着贾琏一路的得意,这时确实恨不得王熙凤没叫自己。 王熙凤见她如此,皱了皱眉,道,“从前跟着我的时候看你也是个有能为的,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倒是养出来这缩手缩脚的样子。” 顺儿忙道不敢。 王熙凤也懒待同她计较,便道,“行了,我原是有事吩咐你去做。从前我们去上香或是布施的事多是你去处置的,馒头庵那边我记得你是最熟的?” 顺儿道,“确实是的,奶奶是要点灯去不成?” 王熙凤摆摆手,道,“不是,你和智能儿说得上话不?” 顺儿道,“从前多是和主持净虚打交道,智能儿生得好,她师傅爱带她出来,自是熟悉的。” 王熙凤道,“是啊,生得好,生得好总是会有些不寻常的。只是她这样的出身,这不寻常是福是祸便说不好了。” 顺儿见王熙凤话里有话,一时愣住,眉目一转,面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王熙凤道,“你是知道什么的是不是?” 顺儿忙道,“只是听了一两句,只怕也做不得真。” 王熙凤道,“这世上哪有空穴来风的事,你只说来我听听。若是叫我知道有所隐瞒,可仔细你的皮!” 顺儿迟疑片刻,见王熙凤面色严厉,便低声把自己听到的一些闲话说了来。按顺儿知道的,这约莫是真的,原因无他,只因有一回王熙凤想起来要点灯,叫顺儿去水月庵里跑一趟,顺儿仗着是尼姑庵,又都是相熟的,便自己进去了。却是撞见几个浪荡纨绔子弟,见了她却是出言调笑起来。倒是净虚不多时赶了过来,一番对她赔罪,更是给了她些好处,托她别说出去。 王熙凤听完,却是笑了起来。顺儿见此直跪了下来,磕头道,“听了这样的腌臜事儿却没告诉主子,顺儿领罚。” 王熙凤看她一眼,道,“你们当差的,念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是常有的。罢了你先起来,我吩咐你的事做好,此事就算了,不然我再算你的隐瞒之罪。” 见顺儿小心翼翼的起来,王熙凤便招手见她上前,道,“你明儿去一趟水月庵,就说快到年节了,我要布施些穷苦人家。她们那儿的馒头做得好,又是佛门地方,用他们的倒比其他的强。找净虚定些数儿,再替我捐些香火钱。然后让智能儿单来陪你这个客人。”说着王熙凤便拿了一小包银子来给她,又道,“然后你去和智能儿说……”转而低声同顺儿耳语起来。 顺儿闻言一惊,道,“这……若是智能儿不肯……” 王熙凤道,“我不想听她不肯,这事我只和你掰扯,你自己想主意如何叫她拿定主意。旁的都罢了,你只和她说,此事了了,我做主能叫她还俗,若是她要嫁人,我也能给她出一份嫁妆嫁一个人家,虽不见得能大富大贵,过日子还是过得的,若是不嫁人,我也能给她安排到庄子或是铺子做活儿。她那些一道儿在庵里有这个想头的,只要这事儿成了,我就当积德做善事,都一概处置。” 王熙凤知道水月庵里的小尼姑也就两三个,这些小门小户的,便是出钱给她们置办嫁妆也不过十几一十两的,王熙凤也是出得起的。且这些小尼姑多有相好的,一时情痴上来,去投奔也不是稀罕事儿,情郎若是留人,便不关王熙凤的事了。便是情郎不留人,再收留来也不是大事,且这些小尼姑往常相处的都是富家公子,许是不愿意嫁普通人家,若是留下来做活儿,王熙凤更是不亏什么了。 第一日顺儿自去办这事儿,贾琏刚回来,抱着儿子好生亲香了许久,第一日去述职倒是得了一一日假,再搭上正好赶上休沐日,倒是能多有几日得闲。贾琏和王熙凤少年夫妻,一人又不比前世为了赌气互相折磨消磨完了情分,分开许久贾琏对王熙凤亦是想得紧,便是抓着这几日好生折腾起来。贾家长辈们也可见他们能再添丁,不仅不阻止,反叫人不要去打搅,只叫三春和邢夫人替王熙凤处置家事。 王熙凤这辈子虽没那般掐尖要强抓着权不放,可为了这等事儿被“体谅辛苦”,王熙凤也觉得没脸,素来只有自己笑话别人的,哪有别人笑话自己的。由着贾琏胡闹了两日便再也不干了。 偏贾琏没完没了,只道,“你给我安排了这许多的事儿来,你疼一妹妹林妹妹我都习惯了,这如今一房的三丫头,东府的四丫头都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也就是你不惯着宝玉蓉儿几个,不然我真竟成你跑腿的小厮了,还不叫我收些本儿回来。” 王熙凤啐他一口,道,“你不说他们那几个倒胃口的能死不成?怪道都说你家男人不如姑娘呢,什么玩意儿!” 王熙凤念着前世的事儿,这一一年对贾蓉等人愈发不假辞色起来,莫说让贾琏酸起来她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都说说笑笑的,甚至叫贾琏都忍不住劝过她两句自家兄弟倒是和善些好。 如今见王熙凤动了真怒,贾琏方才讪讪停下,只道,“不过白说一说,偏你反应这么大,怎么?蓉儿他惹你不高兴了?我收拾他去。” 王熙凤却是冷笑道,“呵,就他们东府,拉倒吧,你只瞧着吧,过几日只怕有好戏看呢。” 第69章 第 69 章 贾琏虽心中不解,到底他没几日就要去户部当差,也没太在意,等他上班去后没两日贾家却是出了个大热闹。 却说宝玉回了贾母后,次日贾蓉便带了秦钟来拜见,宝玉将秦钟领了进来拜见贾母。贾母见秦钟形容标致,举止温柔,堪陪宝玉读书,心中十分欢喜。留茶留饭自不必说,又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道,“你家里住的远,横竖我这儿姑娘们都挪出去了,只住在我这儿便是,每日里和你宝叔在一处,比和别人一道儿强些。” 秦钟回去回了他父亲秦业,秦业本就烦恼秦钟因去岁业师亡故,未暇延请高明之士,正思要和贾家商议送往贾家家塾中去能不致荒废了,可巧遇见了宝玉这个机会。又知道贾家司塾乃当今之老儒,又有贾政大刀阔斧整顿了家学的风气,想到秦钟此去,学业必有进益,成名可望,纵使囊中羞涩,秦业也咬咬牙凑了几十两束脩亲自送去。 王熙凤听得这等消息,见秦氏并未贴补这不多的钱,心中愈发有数了,原还以为秦可卿不定知道自己的来历,如今看来只怕多是知道的。怪道秦可卿去了,秦钟并无半点伤心之意,还拉着智能儿耍儿呢。秦可卿屋里多少金贵东西,这点束脩哪里能出不起。偏无论秦氏本人还是秦家秦业,却把这事儿撇的极清。秦氏是如何面面俱到的人物,既如此,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王熙凤想通这一关窍,对着秦氏愈发谨慎起来。 宝玉得了秦钟这个伴读,自是志得意满,顾不得别的,立时次日就要上学去。 当日宝玉从在绛云轩便被袭人嘱咐了一通,到了贾母等人又是被嘱咐了一路,缩着脖子在贾政身边听训,又是“精致的淘气”等话再上来,好容易才和秦钟一道儿上学去。二人同来同往,同坐同起,愈加亲密起来。 贾家的家学因着贾政当时大怒,很是整顿了一番。由此已不似从前龙蛇混杂,颇有一些下流人物在内,虽也有几个惯会装乖的人物还留在这儿,见了宝玉、秦钟二人的模样,虽私下里嘀咕,到底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儿挤眉弄眼。 宝玉虽有秦钟相伴,到底家学被整顿后学业愈发紧了。原还有个贾瑞心里不平,只纵着一些人胡闹,偏从前被贾代儒打了一顿后,贾政瞧他不顺眼,自不让他再来管着。贾代儒亦是觉着脸上无光,拘着不叫他出来。薛蟠从前跟着来了两日,见没什么趣味儿,便是那一二不正经的,面儿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唯恐叫贾政知道了,家中没了府里所给的自己上学的补贴。薛蟠后头只道要忙碌生意,也是再不来了。由此,贾府家学愈发正经起来,如今贾政来往家学次数远比从前多些,宝玉自此学业上更是苦不堪言。 过了些日子,因着王熙凤叫顺儿去水月庵了一趟,净虚斟酌着贾府又欢迎她去,又是带了智能儿到贾府里来,见过贾母后便把智能儿放在这里,自己却往于老爷府里去了,只叫智能儿这里等她。 惜春往常常与智能儿一道儿玩耍的,如此便拉了智能儿去她们院里顽儿去。 惜春道,“我前儿还说呢,明儿我也剃了头,同一道儿你去作姑子去。偏前儿薛姐姐家里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哪里呢?”智能儿面儿上却是古怪起来,果见净虚走远了,思及前两日顺儿来所言,一咬牙便对惜春跪了下来。 惜春方还在谋划着如何同她一道儿多玩一些时候,此时却是被她唬了一跳,忙道,“你这是做什么!” 智能儿哭道,“还请姑娘再别说这话儿了,这姑子哪里是好做的,先儿在宁府里我……罢了姑娘可再别说这些了。” 惜春被她这一吓,脸立时白了,迎春、探春听了这动静,出来便拉智能儿道,“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没见四妹妹被你吓着了?你们好了一场,她往日里不知如何惦记你,你倒舍得吓她不成?快别这样了。” 智能儿站起来,只抹眼角的泪珠儿,道,“扰了姑娘的兴致是我的不是,原是被姑娘的话吓着了。便是真心念着姑娘才这样呢,咱们这样的人也就罢了,姑娘金尊玉贵的哪里能去做姑子呢?” 惜春年纪虽小,自小在隔壁西府长大,亦是无师自通了一些眉高眼低。王熙凤尚且能在去几次东府就能知道没一处是干净的,何况自小身边人都是东府的人的惜春。略懂点事儿后惜春就愈发和宁国府撇开关系,只怕东府带累她的名声。 惜春冷静下来,一回想智能儿嘴里的话,便发觉不对来,便冷声道,“你说你在宁府怎么了?你与我说来听听。” 智能儿嘴里嗫嚅了半饷,只道,“说了只怕污了姑娘的耳朵!姑娘权当没听着便是了。” 探春在一旁却道,“你这话儿可没理,你今儿这突的闹了这一场,问你受了什么委屈却又不说。咱们家又不是不讲理的,若是真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你说出来,我们叫人处置了便是。这没头没尾的算什么。” 惜春如今虽不似后来那般冷硬,对自小一道儿长大的姐妹和智能儿这个玩伴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便道,“我虽不大往那头儿去,到底也是那边的姑娘,你与我说,我或还能给你做个主。你若是做姑子做得不愿意了,也只与我说,我们好了一场,还能见你受苦不成?” 迎春先儿得了王熙凤的话,约莫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看了一眼惜春,唯恐她受不住,便扶住她,对智能儿道,“便是我们做不了主的,大不了我去请二嫂子帮忙,二嫂子总归是有办法的。” 智能儿抬眼瞧了迎春一眼,得了信号,这才道,“姑娘不知道,只以为那庵堂在佛祖眼下,是最清净的去处。这佛门是清净,住在里头的可不见得就干净了。姑娘们瞧瞧,师傅每日里带着我这个府里那个院里,寻人要香供银子的,今儿这些,明儿那些,我们这些小丫头,便是吃用哪里就能吃用这许多?若是真供了佛主,旺了香火也就罢了,还不知那香火钱是供了谁呢!也就是姑娘们,旁的人我再不敢告诉的。从前跟着师傅待客,尚还替人同一些官老爷太太们牵线做些替人打官司的事儿。我原不懂这有什么干赖,前儿求到府上琏二奶奶那里,只道才因着从前周姐姐哄着府上太太做这等事被打了出去,好些日子不叫我师傅到府里来了。” 三春闻言便是一惊,这些和尚道士的往日里常来走动的,各家官宦女眷也多是善心慈悲的性子,往各庙的月例银子早已是定例,像三春这样的千金小姐只跟着太太们一道儿可怜他们不容易,哪里能想得到这等出家清净之地铜臭味儿也不比豪门贵府小。 智能儿见几位姑娘脸上松动了些,叹道,“我们这样的,是家里活不下去了,又因着太小,便往那寺庙跟前送,打从记事儿起便做姑子的。若能选,谁愿意在那牢坑里待着呢,师傅们也不过是指着我们做活儿罢了,哪里又叫我们读得多少经书了。这都罢了,横竖我们是苦命人呢。” 惜春道,“你只说在宁国府如何了。” 智能儿这才垂头道,“姑娘知道,师傅比其他人儿,更爱带我出来,原是我比旁人生得好些罢了。我倒宁可不要这出息呢。不怕姑娘们听了笑话,我原不是自愿做姑子的,也存了几分俗世的心儿。我在宁府走动的时候,和府上蓉大奶奶的弟弟秦小爷也算……”抬头看了眼三春的面色,咬咬牙道,“也算是情投意合罢。这原也是我自愿的,被打死也乐意。偏那日在宁府里,被珍大爷和小蓉大爷撞见了,对着我却是一番评头论足,动手动脚起来。虽没成事,到底师傅在一旁,从没阻止,还赔笑呢。” 听到一半,探春脸色已是变了,斥道,“什么污糟东西?你竟说得出口。” 迎春知道智能儿是得了王熙凤的话方才如此,正要替她回旋两句,却听得惜春冷笑道,“确实污糟,那东府不一直这般污糟,哪里又差她这一句了。” 迎春忙道,“我们是姑娘家,这倒不是我们能管的,倒是回了二嫂子才是。” 惜春道,“是该回了二嫂子,那东府里的事儿二嫂子管不住,这水月庵的事只怕还能有所能为些。这水月庵里往日里瞧着是个好的,没想到一个个儿的竟然能做这等事儿!可说是脏了我的地儿!还不打了出去!” 惜春因受宁府的刺激大了,愈发有些左性儿,也不想小尼姑们的苦楚,只道这些也脏了自己的名声。迎春知道她苦于不能和东府撇清关系,多有对这等事刻薄之态。这才叹口气,道,“我把智能儿带去见二嫂子罢,你们先歇会儿。” 第70章 第 70 章 智能儿被惜春冷言冷语吓住,自是迎春说什么是什么。探春本想跟着迎春一道儿去,偏又担心惜春,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是好。见惜春冷着脸往屋里走去,自己摔了门帘进去,迎春道,“你去陪着四妹妹吧。” 探春叹口气,看了智能儿一眼,点点头便去陪着惜春。 迎春便带着智能儿去梨香院,王熙凤见了她们,问,“四丫头如何?” 迎春道,“嫂子你这火儿烧得也忒大了。四妹妹只喊着要把人打出去呢。” 王熙凤道,“我还不是前儿被她吓得,好好的丫头,偏说什么出家的胡话来。那头儿再不干净,横竖她是在我们这儿长大的,偏惦记着这个。若是家里能看顾着,兴许还能得个干净,若非如此,还不知道她如何被生吞了去呢。” 迎春心疼妹妹,倒觉着不必下此狠手,看了智能儿一眼,问王熙凤道,“四妹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方才还说要把人打出去。若是没个处置,她要是念着老太太被哄了香油钱,只怕回头会去回了老太太去。二嫂子打算怎么办?” 王熙凤却拿眼睛盯着智能儿,道,“我前儿打发顺儿同你说了,无论如何我能叫净虚把你给了我,此后还俗嫁人还是如何,都叫你选,只是你要把戏做完。” 智能儿咬咬牙,回道,“回二奶奶,此事一了,还请先允我到一家同一位公子分辨清楚。” 迎春在一旁皱皱眉头,想起方才智能儿所说和秦钟之事,只觉十分不妥当,便起身对王熙凤道,“二嫂子,我先回去了。” 王熙凤便知道她是要忌讳这些风月之事,却是止住她的动作,道,“你也一道儿坐下来听一听罢。日后你手里的丫头下人里指不定也有这样的事儿,你也大了,没两年就要说亲,早些心里有数,日后处置起来也不会慌神儿。” 迎春思及前儿王熙凤捉到的司棋、潘又安之事,迟疑片刻,又坐了回来。 王熙凤知道上辈子智能儿和秦钟的事儿,便对智能儿道,“你是和秦钟那小子是不是?” 智能儿苦笑一声,道,“我没和顺儿姐姐说,没想到也瞒不过二奶奶。” 王熙凤道,“你俩胆子大得很,老太太房里都敢眉来眼去、动手动脚的。连宝玉那小子都能知道,我知道有什么出奇的?” 智能儿自幼在荣府走动,无人不识,亦是常与宝玉秦钟顽笑,到底来往的时候多是和后院的姑娘们一处,和秦钟互诉衷情的时候自是背着人儿。只有那一日在老太太屋里,一个人没有,被秦钟搂着被宝玉撞见过一次。王熙凤这话儿说得不清不楚的,智能儿思及后来宝玉见着她和秦钟一处儿便出言调笑,只以为是宝玉口风不严,拿他们当笑谈这才让王熙凤知道了。 王熙凤哪里会去在乎她一个小尼姑的想头,只道,“我能给你办还俗的手续,此后你要如何我都不管。只一点说与你知道,秦家虽不怎么样,到底是官家门第。你的身份在他家,便是他真心对你,也做不了正头娘子,你要是做小,秦老爷只怕也不一定准。无论你是去要个说法名分也好还是还断了此事,若非能成,倒也罢了,若是不得成,你最好能守住了。我不说那些贞节牌坊的鬼话,你要是守不住,找下家可难了!” 智能儿只被说得脸上发白,险些咬破了嘴皮子,最后还是道,“我知道了,还请二奶奶好人做到底,只叫人远远在他家附近看着,若是我被打了出来或是扭了卖去哪儿,还请拦住。我后半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二奶奶。”见王熙凤面色不变,道,“一会儿我必然让二奶奶瞧到满意的戏。” 王熙凤捏了捏她的脸,道,“你是生得愈发出息了,若是旁人我也没这个耐性儿。也罢,就依你。” 说着便对迎春吩咐一番,迎春听了一时无语,迟疑片刻道,“四妹妹今儿已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了,这有些过火了罢。” 王熙凤道,“你得让她把这气儿发出来才是呢,只狠闹一场才是。你不管别的,只把她带来就是。” 迎春也知道如今只能如此,便跟着王熙凤,带着智能儿一道儿走出去,王熙凤手一招,叫了一个心腹婆子扭了智能儿一道儿出去。出来到梨香院内,正路过三春的院子,只见惜春听闻净虚刚进荣国府刚和余信说好香油银子的月例,正要去老太太房里谢恩并带智能儿回去。一时怒气上头便要往贾母院中去,探春拦她不住,只好跟着。姐妹俩拉拉扯扯的出来正碰见王熙凤带着迎春扭了智能儿出来,便是停下脚步来。 王熙凤见状,问道,“三妹妹四妹妹这是做什么去?” 惜春冷笑道,“做什么去?还能做什么去!难不成让老太太的慈悲拿去喂了白眼狼?” 正说着,便见鸳鸯要来这边请智能儿回去,见了这架势,唬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了不是?” 惜春道,“姐姐怎么过来了?” 鸳鸯忙道,“净虚师傅要回去了,我来领智能儿呢。这是怎么了?智能儿可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便是有什么,也不需这样呀。” 惜春冷哼一声,道,“回去?莫说她,那老尼也该扭了打出去呢!什么玩意儿!姐姐还不快去回了老太太,还给什么香油钱呢,凭她也配!” 迎春见惜春如此,忙对探春使了个眼色,走过来扶住她道,“四妹妹可别动气了。” 探春也道,“可不是这些事叫人去处置便是了,你是金贵人儿,哪里能这样事事亲为呢,没得叫人看轻了你。” 鸳鸯不明所以,倒也知道能叫凤姐三春都这般大动静的不会是小事儿,这会子又是在院门前廊下闹着,来往多少丫鬟婆子也看见了,这事儿只怕是不好静静处置了。 王熙凤拉过鸳鸯,道,“我原不想闹出这么大动静,没想到今儿听了这事儿,实在是不好抹了去,不然只怕姑娘们要被人说嘴了。”说着在鸳鸯耳边轻声把来龙去脉一说,见鸳鸯惊得瞪大了眼睛,这才道,“还请你一会儿帮衬着些,只别叫老太太气坏了。” 鸳鸯点点头,一行人快步到了贾母的院子。 此时净虚还在贾母的屋里奉承,鸳鸯和王熙凤对视一眼,便请净虚先出屋来。 贾母见了只觉古怪,便道,“这是什么道理?没得失了礼数,倒让凤哥儿带着智能儿进来见我才是,我也许久没见这丫头了。” 鸳鸯迟疑了一下,贾母愈发觉得不对,皱眉道,“到底怎么了?” 这时王熙凤带着三春先进来向贾母见礼。净虚从前常来贾家的,三春中迎春从前跟着王熙凤南下不常在,又更爱看老庄;探春素来又是个极上进的,最尊儒道。唯有惜春自小孤介,小小年纪却是常看佛经的,从前就和净虚、智能儿最为熟悉。不然也不至于许久没见智能儿便心里想着紧。 净虚便笑道,“许久没见四姑娘了,四姑娘可还好?” 惜春被迎、探二人劝了一路,到贾母跟前好容易忍住气,方才收敛下来。如今被净虚这话里的亲近之语一激,只觉脏了自己的名儿,再是忍不住了,只道,“可别问我,我可与你不想干。” 惜春虽自幼便有些孤僻,倒也从没有这样当着长辈的面儿无礼的时候,又见鸳鸯、王熙凤、迎、探等人面色皆是不对,贾母也知是出了不小的事。眼珠子一转打量了一番,便道,“怎么回事?智能儿呢?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成?把智能儿带到我跟前来。” 王熙凤讪笑两声,那婆子才押了智能儿进来。 净虚只当是智能儿得罪了贾府的奶奶姑娘们,便告罪道,“是贫尼教导不善,还请姑娘息怒,我回去自罚她去。” 惜春却道,“教导不善?只怕是教导得太好了呢。” 迎、探二人忙拉住她。贾母对王熙凤道,“凤哥儿,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四丫头从没这样过,想来不是什么小事儿。只不许瞒了我!” 王熙凤摸摸鼻子,作出一副被催得不得不说的为难模样道,“老太太不知道,从前净虚替人说官司,我只道是她出家人不懂,虽没计较,心里又过不去。便只拒了,往日里也不叫她再来。”见净虚面上露出惊慌之色,又道,“前儿四妹妹说起智能儿,我想只怕那回也就是她一时想岔了被人哄了。现在茂哥儿也快开蒙了,我和二爷商量着要给茂哥儿积点儿德,她家馒头做得好,便叫顺儿去定了些,也点了灯。今儿她带了智能儿来,我也没说什么。偏智能儿和四妹妹说笑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却是说起在东府那头被蓉哥儿他们调戏了,说是本就是常事儿,净虚也不管的……四妹妹这才气大了,要我把人打出去。” 这话一出,净虚煞白了脸,贾母脸色也是难看起来。 第71章 第 71 章 贾母眼睛一扫净虚,却是对王熙凤道,“好你个凤哥儿,有这样的事儿,却不同我说,我看你也是翅膀硬了。” 王熙凤赔笑道,“这样的事儿哪里好拿来打搅老太太。” 贾母对净虚道,“从前我看你们老的老,小的小,都是可怜见儿的。没想到你们这好的不做,却是做这些事儿来教坏我们家的孩子。” 净虚忙道,“老太太说的哪儿的话,智能儿的话儿哪里能信呢,想来是因着她入魔了,才说出这样的话儿来。咱们常来往的,从前老太太可听说过这样的事儿没有?从没有的事儿,可见是她胡说呢。” 贾母指着她道,“你还哄我,权当我是傻子呢!” 宝玉方下学回来,见贾母院里的动静不小,进来见一屋子人满满当当,俱是面色严肃,贾母亦是一副动气模样,忙上前对贾母行礼宽慰。 王熙凤心里明白宝玉智能儿和秦钟那些事儿,他又是个心软女儿家的,只怕会有意外效果。 果然,宝玉好容易把贾母劝过来,见智能儿一直被婆子扭着,忙对王熙凤道,“凤姐姐,把智能儿压着做什么,她哪里受得住?” 王熙凤只为难道,“宝兄弟不知道,她犯戒了,说是和蓉哥儿不清不楚的,偏让姑娘们知道了。若是不处置,日后岂不是乱了套了。” 宝玉闻言一愣,脱口道,“蓉哥儿?还和蓉哥儿也?不是和…”见贾母脸色又沉下来,再不敢说了。 王熙凤故作惊讶道,“宝兄弟是知道什么不成?” 贾母素来最喜宝玉,从前贾珠便是因着读书贾政严厉太过,又加之通房缠绵坏了身子。宝玉如今不过十一二岁,贾母便是暗暗替他看中了通房,也不会真让他成事儿去。原还道宝玉不过是个天真孩童,不料如今听来竟是懂一些风流事儿来。 俗话说得好,好的都是主子做的,坏的都是奴才教坏的,贾母哪里能容得有人教坏了宝玉,愈发动气了,便连声道,“还不将人打了出去,叫人砸了她们的破庙!” 宝玉一惊,见贾母震怒,眼睛转了一圈到底缩了脖子不敢说了。 王熙凤忙上前替贾母顺气,道,“老太太息怒,姑娘们都在呢。此事交给我处置可好?” 贾母道,“还不速速处置了,别叫他们再来脏了我们的地儿!” 王熙凤忙应了,让鸳鸯好生伺候着,便领着才被婆子扭了的净虚和智能儿出去,偏出来却碰见黛玉,忙道,“林妹妹行行好,老太太现下正生气呢,林妹妹替我劝慰劝慰。” 黛玉看了一眼被押着的老少尼姑,奇道,“这真真是稀罕了,什么事儿竟能让老太太动这么大的气儿。” 王熙凤道,“你们年轻姑娘家,倒不好和你说。” 黛玉心知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了,也不再多问,只径直去屋里宽慰贾母。 王熙凤拿着原先儿就备好的信和帖子,直接打发人送去给顺天府袁府尹,言道净虚指使庵中的小尼姑做些皮肉生意。 王子腾从前做到京营节度使,虽如今换了新主,京营节度使换了人,顺天府的府尹却没换。王家和顺天府府尹也是惯熟的,那净虚行走于诸多官宦人家里,又是能牵线搭桥替人打官司的,袁府尹来往判案哪里不知道这个老尼,因她来往的人家颇有些不寻常的,袁府尹接到王熙凤的消息,却是犯了难,只怕哪家公侯人家来替她出头。 这时,顺天府的一位治中看了王熙凤托人送来的帖子,对袁府尹道,“大人有何可犯愁的?” 袁府尹道,“你不是不知道这都中的情形,列表随便拉了一个人出来都是有来历的,这老尼姑是得罪了荣国府,谁知道有没有旁的贵人出面保他呢。” 顺天府府尹乃是正三品的官儿,原是京都的府尹,自不比一般人等,三品官儿在朝堂之上也算顶头的,奈何这京中有爵在身的更是不知凡几,袁府尹出身平民,并非大家贵族之后,这才事事顾虑起来。 那治中笑道,“大人糊涂了,荣国府的来告她,说的是这老尼带着手里的小尼姑做些不干不净的生意。这京中庵堂佛庙不说多如牛毛,到底也是不少,比着水月庵名声大的也有,换一家也就是了。这老尼如此的名声出来,那些贵人家哪里还能让她上门,只怕恨不得离远些不叫人知道和她认识呢。” 袁府尹焕然大悟,这京中诸多贵人,最重颜面,若王熙凤拿来的是旁的由头,只怕还能让净虚活动一二,可是这涉及名节一道儿,旁的人家撇清还来不及,哪里会帮忙出头呢,生怕人不编造说嘴些风流故事吗? 那治中道,“这贾家奶奶也算是厚道的,说是这些小尼姑也是被迫的,倒是可怜。大人不如就依了他家,把那老尼处置了,这些小尼姑叫她们自己选归处,权放了。日后她们活成什么样,与咱们也不相干,还能得个慈悲的美名儿。” 一旁顺天府的府丞笑道,“说来这荣国府和雨村乃是同宗,可有什么关系不成?” 那治中忙道,“若从自东汉贾复算来,寒族倒算得上支派繁盛。论荣国这一支,倒和某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越发生疏难认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关系。” 原来那治中正是贾雨村,昔日贾敏去后贾雨村向林如海请辞,林如海听得贾琏所打听来的事,便也没有如何留他。这时荣国府因着抄了那周瑞的家,连带着冷子兴也没了好日子,自不会碰到贾雨村和他演说荣国府并替他出主意。那贾雨村兜兜转转,旁的人家或是早有先生,或是束脩不丰,却是又回了甄家做馆,倒不比从前教甄宝玉,却是被请去多教甄家三姑娘诗词歌赋,那甄家的三姑娘甄家是按着王妃教养的,自是事事用心,也舍得请进士为其讲学。 后头见了那张如圭,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见了贾雨村又告诉了他。贾雨村听得消息,忙寻邸报看真确了,这才去见了甄应嘉,由甄家修下荐书谋了一个复职候缺。 与从前金陵应天府缺出,谋补了此缺不同,甄家小姐不似黛玉因母丧上京,本就用不得跟着贾雨村再上学,甄家的姑娘却是没什么旁的事儿。甄应嘉虽替贾雨村出面谋职以期善缘,到底因着女儿无故没了座师有些不快,到底不如前世贾政对贾雨村竭力内中协助。没谋到金陵应天府的四品知府,只谋得顺天府的五品治中,只顺天府乃在京都,到底天子脚下,贾雨村也算心满意足。 那袁府尹果如贾雨村所言,判了那净虚和一二刻薄老尼流放,却让水月庵如智能、智善这等小尼姑叫她们自选出处去。 这些小尼姑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入的空门,多是如智能儿一般视庵堂为牢坑的,渐知风月的也有那么几个。加之从智能儿口中得知王熙凤愿私下里收留她们做活儿或是安排嫁人,倒是十个里有八个赶着还俗的。 唯有一二年纪大些又心灰意冷的,倒是还留了下来,只陪着几个被净虚挤兑得日子清苦的水月庵老尼一道儿。那水月庵的馒头本就做的出名,虽一时之间门名声不好日子不甚好过,只卖馒头或是讨些香火钱,虽远比从前清苦,但当年净虚本就私吞了许多,说来这些尼姑生活也没差太多。 京城名门的人家闻言亦是查了自家子弟有无牵扯进去。京城那些和水月庵小尼姑有旧的纨绔多是取乐的,哪里会因着她们和家中长辈过不去,便是丢开再不管的,反倒有些接头的浪荡子到水月庵来凑趣儿。因着离贾家家庙铁槛寺极近,贾家想着家庙名声少不得又派人来清了一些浪荡子。 那些还俗的小尼姑,如智能儿这等有情郎的,自是先到情郎家里,只是大多都是情郎被打,自己被赶了出来,真能留下做小的却是一个没有。 秦钟对智能是有一份情谊在,却是没有得手过,虽心里痒痒,到底不至于到缠缠绵绵念念不忘的程度,智能儿见此想起王熙凤所言男子若没了担当便不如没有,也想开来,和其他几个一样的碰到一处商量了一番。她们是再不愿意去做尼姑的,情郎又靠不住,不得已又是求了王熙凤来。 王熙凤知道这帮小尼姑也就做些粗活儿,有一些年岁也大了,便只同她们签了短契,放在几个庄子或是铺子里帮厨。她们在水月庵学了些面点手艺,倒是也做得来。其中多有一些自行和一些小厮跑腿的看上眼成了婚的。 惜春冷眼见那水月庵没了净虚这些老尼,却仍有些浪荡子每日骚扰调笑,也是不得清净起来。倒也思及京中还有其他干净的庵堂,只是如今看来没了背景,便是入了空门也是难得一直干净,倒是不比之前一味儿念着要出家做姑子了。 第72章 第 72 章 贾琏后来知道此事,亦是啧啧称奇,贾家虽觉得这事不体面,到底水月庵离贾家家庙铁槛寺近,加之王熙凤收留了那些个还俗却又没处去的小尼姑,旁人也就罢了,如智能儿这等贾家上下惯熟的,便也有许多人上心她来。秦家把智能儿打出来一事儿虽做得小心,到底也有许多人知道。 贾母原先见秦钟形容标致,举止温柔,人品风流,便是十分喜欢,只道配得宝玉读书。如今得知了智能儿与秦钟的事儿,思及宝玉对智能儿的事儿的知情,却是埋怨起秦钟带坏了宝玉来。 那秦钟本被秦业打了一顿,也不得再来上学。原来贾家人都极爱秦氏的人品,知道秦可卿来历,且与秦钟本无什么姐弟之情的其实并不多,少不得对秦钟也是爱屋及乌。如今见秦钟“不学好”来,贾家下人嘴又碎。且宁国府本就是个“只有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的地儿,焦大往日所骂的“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等语也不是没人听过,没几日便是传出来一些闲话。 秦氏的身世本就不寻常,又和贾珍有些说不得之处,本就有些忧虑,被秦钟一气,又听了闲话,愈发的添了心病。近日来便是经期有一二月未到,到了下半天更是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来。 宁国府由此便三四个大夫一日轮流着,四五遍的来看脉,吃了药却是也没个什么成效,有说有孕的,又有说不是的。这些日子本就有人疑虑其是有了身孕,见她不见喜色,来往大夫俱是吞吞吐吐,却又不得个准儿。那贾珍特地请了人到冯紫英家去请了那学问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的先生张友士来,又开了那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言道秦氏心性高强偏又聪明太过,不如意事常有来,则思虑太过。 贾家人见其并非有孕,又见她思虑过重添了病候,倒不好再说来。 那秦钟被打修养,又有贾母念及他许是带坏了宝玉,便不叫他再跟着宝玉一道儿上学。秦业见状,便是一气,对秦钟愈发动刑,宝玉见其可怜,私下里贴补了一二,到底念着贾母震怒,不敢如何说情。 贾政得知宝玉跟着秦钟不学好,对他愈发严厉起来,思及贾母的叮嘱,不敢叫他狠读书,却是对他生活上管的紧了些。贾母见他不是逼着宝玉苦读动手,只是管他日常生活,倒也没太插手。贾政原听宝玉叫袭人、晴雯等,又见宝玉身边莺莺燕燕,心中极为不喜欢,偏袭人、晴雯俱是贾母给的丫头,倒也不好管来。只更多拘着他在自己身边,又把那些个胭脂膏子都砸了去。袭人、晴雯等众丫头在这高压之下也不比往常敢与宝玉调笑,只低眉顺眼的做活儿。 贾母因着出了这事儿,倒是开始重视起几个姑娘来,男孩儿家年少浪荡些也就罢了,女儿家沾了这样的名声可就后患无穷了。是以,贾家三位姑娘的课业倒是愈发重了,倒不如以往跟着王熙凤做些管家事儿还能得闲逛逛,贾母点了李纨每日守着她们。 三个姑娘每日同吃同住,旁的也就是黛玉和她们一处。王熙凤知道贾家日后还不知如何,这几个姑娘在她前世贾家面儿上还光鲜的时候就能看出贾家下头的问题来,思及都是不寻常的人物,心中也不愿瞒了她们叫她们真只做个闺房不染凡尘的姑娘,却是睁眼的瞎子。便避开李纨,将这些事儿透了些许给她们。 惜春如今虽打消了出家的主意,性子却是愈发孤介了,唯在姐妹中方才好些。 听得宝玉如今苦不堪言,黛玉、迎、探尚且还有心调笑两句,惜春却是冷哼一声,道,“正人君子都罢了,偏风流又没胆子,也是个靠不住的。” 迎春劝道,“他好歹也是你哥哥,你少说两句吧。” 惜春道,“哥哥?我那正经的哥哥更不是个人呢,我倒想离了那边,说起便叫我觉着恶心。” 黛玉、迎、探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俱是叹了口气。她们多少也知道宁国府的事。宁国府贾珍、贾蓉混账,尤氏作为填房不敢管也管不住他们父子俩,秦氏如今身子不好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传言,幸而惜春一直在荣国府住着,倒是还没掰扯到她身上。 只惜春到底是宁国府的嫡姑娘,日后来往送亲谈婚论嫁都是宁国府做主。迎春原还求过王熙凤的主意,只道自己从前能算在邢夫人名下,却是能不能把惜春也算到荣国府来。 王熙凤略思忖了半日,却是觉得不妥。倒不是因着别的,只是如今贾敬还活着,若是贾敬没了,以贾珍和惜春关系淡漠,还能找个由头过继来,如今贾敬还活着,虽不染凡尘,到底荣国府又不是没姑娘,实在难得找借口来。贾政正经人不会做这等抢别人闺女的事儿,贾赦也就对贾琏这个儿子上点儿心,连自己女儿都少有管的,更别说堂兄弟家的女儿。且贾珍和惜春虽极不亲近,到底尤氏、秦氏往日里对上惜春还算周到,无原无故提了来,反而对惜春名声不好。 迎春见王熙凤也犯难,倒也不再提了。 惜春本就是十分较真的人,且素来爱屋及乌,恨也一箩筐的恨。从前看不得贾珍贾蓉父子,也恨尤氏立不起来任由他们胡来做了帮凶,却因秦可卿会做人还算关系不错。如今见秦钟没本事还去招惹智能儿,只把他和贾珍等人一样看待,对秦可卿也没了好脸。如今比之王熙凤前世惜春到了大观园后才和宁国府几乎撕破脸来,现今儿却是如同陌路人了。 黛、迎、探三人见此又对王熙凤说来惜春的事儿,王熙凤知道现在秦氏病了,若是明年一如前世不知怎的去天香楼一吊死了,便是更不想和宁国府如何扯上关系了。 迎春跟着王熙凤夫妻二人南下过,和黛玉一家住了许久,和贾琏关系也算近,便去找他讨主意。贾琏得知这几个丫头却是起了帮惜春脱离宁国府的主意,思及近日家里处置的水月庵等事,虽心里明白,到底感叹这几个丫头非寻常人也,倒是好大的胆子。 贾琏细想了想却是想出了个主意,“如今四妹妹有父亲在世,不好分了走。可日后东府敬老爷去了,珍大哥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只怕也不会同意四妹妹分出去。现在敬老爷痴迷求仙论道,说起来便是为此什么荒唐事儿都能做得,若是运作的好,只怕还有能为。” 王熙凤听了他的话便心里明白了几分,道,“东府敬老爷怎么说也是进士出身,想来也有几分才学本事的,若是请人算命来,只怕他不一定信吧。且就算能成事,你能让大老爷自愿再出一份嫁妆?” 贾琏道,“过些日子便是敬老爷的生辰。我听蔷哥儿说了一嘴,说是珍大哥倒是算计请敬老爷当日来家,所以并未敢预备顽意儿。只我看,敬老爷怕是不会来。珍大哥这回心虚,自个儿都不敢上山同敬老爷送东西,只打算打发了蓉哥儿去。我叫人去试一试,若是可行,四妹妹也算是少了一层后顾之忧,便是出一份嫁妆又如何?” 王熙凤见他有了主意,便也随他去。 果然到了贾敬生日那日,贾敬没回来,现叫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又去请贾母等人来耍儿。 偏贾母晚上看着宝玉等人吃桃儿,又嘴馋了,吃了大半个后却是身上不好,一夜里连起来了几次,到了当日早晨只觉身子倦。便没去。只打发了邢夫人、王熙凤等人去,只道若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 贾敬在山上之顾炼丹修行,偏这丹药也不是什么好做来的事儿,贾琏打发人在原料中动了些手脚,莫说成了仙丹,若是险些炸了炉。贾敬常年在都外玄真观修炼,烧丹炼汞,为得他修行顺遂,贾家亦是掏了不少钱给玄真观。 玄真观的观主难得是个有道行的,偏也是个有几分会变通灵活的人物。虽不做净虚那等丧良心的买卖,收了贾珍的钱,也只哄了贾敬好生修炼成仙。 贾敬险些炸了炉子,人受惊之下,便去寻观主寻求缘由。那观主便道这修仙一道儿便要斩断凡根儿,偏贾敬在修炼之初却是忍不住男女之事儿,倒是和妻子结了一胎,可见是修炼之心不纯,偏还留在家里,有因有果,有这拖累哪里能成。 贾敬一算,生贾珍之时自己还是进士,便是贾珍生贾蓉之时自己也还没开始修行,便只剩下惜春这个老来女来。 偏惜春如今还小,连迎春都没到及笄的年纪,更遑论她。玄真观观主收了钱,却也是有心之人,只道若是年少聘给旁人倒是伤了天合,损了阴德,有碍修行,竟是托给靠得住的亲友之家才好。 惜春本就少在宁国府,贾敬思及荣国府惯会养女儿,倒是打发贾珍同荣国府谈这事儿。 第73章 第 73 章 贾敬生日贾珍办了酒请了戏班子,请了众人去吃酒。如今没了贾瑞,王熙凤也不担心路上被贾瑞拦住说些没分寸的话,心情倒是不错,去看了一遭秦可卿,好生劝解了一番,见她还是恹恹的。重生一着,王熙凤知道秦氏这是心病,也不是能劝得的。王熙凤这辈子和秦氏不比前世亲密,也知道劝她不住,只尽了心也就罢了。 过了一日,贾敬便让贾珍到荣国府商量惜春的事,贾珍心里为难,倒也不是舍不得惜春,只觉得这事儿丢人。偏贾敬如今一味儿只知修仙,哪里能容得有碍自己修行的事儿。贾珍实在没法儿,便去同贾母说道这个事儿。 贾母听了贾珍的来意,便是大怒道,“好好好,从前便知道你们混账,没想到连亲人孩子都不要了。” 贾珍缩了缩脖子,没奈何道,“老太太行行好吧,若不是四妹妹还小,侄孙儿劝着老爷,只怕只叫我嫁了出去了。” 这等事没敢叫惜春知道,也没留其他姑娘小爷们。只贾赦、贾政邢夫人并贾琏王熙凤夫妻俩在。贾母气了一着,贾琏、王熙凤忙上前劝慰。贾赦贾政兄弟俩只觉此事说来不体面,便面露不赞同之意。邢夫人算计着,惜春乃是嫡出,其父兄也是正经袭爵的,若真过继过来,过到贾政手里却是身份低了,大概率便是要分到大房来。若是如此却又是一笔不小的嫁妆,邢夫人最是小气把着黄白之物的,心中不免不愿起来,只是她素来说不上话,如今贾母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触霉头。 贾珍奉了一本单子,递了过来道,“老太太容禀,老爷说了,权当是荣国府替我们嫁姑娘罢了,四妹妹的嫁资我们亦是预备了的,今儿也带了来。不敢叫府上费心。” 这话一出,贾赦、邢夫人一人脸色倒是好了许多。 贾母指着贾赦骂道,“我还能差了四丫头一份出阁的钱不成?我是气你们一个个儿的,好狠的心儿!” 王熙凤劝道,“老太太息怒,四妹妹自小便是在我们这儿长大的,本就是我们家的姑娘,和其他姑娘一概也是差不离的,从东府抬出去和从咱们家抬出去又有什么两样呢?在咱们家和在东府,都是咱们家的姑娘,哪里需要分这般清楚了。” 贾母心里知道,惜春和东府的人从来不亲近,宁国府若是有一一需要帮衬的地方,宁国府便是请了王熙凤去,也少有和惜春提的。虽说姑娘家金贵,不便劳动,可尤氏连自己娘家妹妹都能请来帮衬一一过,却从来没想过来找惜春这个宁国府的正经嫡姑娘。 惜春亦是非逢年过节,极少回去,便是回去也没有过夜的,贾珍等人甚至连惜春每月的使费都想不来出,惜春身边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入画是宁国府带来的人儿,旁的大多都是和迎、探一人共用的。 如今宁国府拿了为惜春预备的嫁资来,不用多费那嫁妆钱,惜春旁的花费本就跟着荣国府,贾赦倒对此没什么意见。贾母贾政虽不赞同,却也知道如今这般情形只怕依了此事还能好些。 王熙凤和贾琏又劝了半饷,贾赦却拿了贾珍奉来的那单子看了看。上头古董房产等皆有,虽比不上当年贾敏出嫁的闺阁,也约莫有万两之多。贾家若按旧例,花费最高也不过贾敏和从前贾赦头次娶亲的,满破费也就到万两。贾珍因着怕荣国府不同意回去没法儿和贾敬交待,在这点上倒没吝啬。横竖不比荣国府关系复杂,宁国府上下俱是贾珍做主,他花在买妾哄美人上的钱都不知凡几,自不会和荣国府王熙凤管家那般多顾忌。 贾赦见贾母被贾琏等人渐渐劝过来了,便道,“如此,还不如依了好。横竖珍哥儿开祠堂也方便。” 贾母道,“你也是个混账的,这等话是拿来白说的?”贾母心里也知道此事成了反而好些,只她心里不平,便对贾珍道,“四丫头一直跟着我,在我这儿也同旁人是一样的。我今儿同你说清楚了,不管你们如何折腾,只一点,不论你们想什么办法,不许叫外头的人说四丫头的闲话才是。” 贾珍忙应了,和贾赦说定了此事,便去想法子怎么能让惜春出继一事显得合理些。 旁的人也就罢了,此事便是能瞒了别人,也不能瞒下惜春这个当事人。惜春得了消息,却是一反常态,竟是高兴的跳了起来。贾母见她如此,也是松了口气。 贾琏和贾赦贾珍等人去圆了这事儿的合理性,王熙凤却是要了贾珍送来的那嫁妆单子来,直接送到了惜春手里,叫入了库她自己受着。略想了想,虽把田庄的收益和荣国府惯常处置的一道儿,却是单拿了其中的铺子出来,又拿出预备给迎春探春的铺子,索性一概给了她们,叫她们自个儿想着能做些什么买卖。 王熙凤没那么多想头,她自己读书不多,出嫁前虽临时抱佛脚了几日,到底是更受王子腾夫人的教导影响。只道让她们忙起来,便也没那么多精力去伤春悲秋。王家的教育,于文化上差了些,在实用主义上却是近乎到了极致。 三春的月钱只有一两银子,头油脂粉钱,每人又补助一两银子。只这补的一两银子,三春到手的却不多。虽每日里足不出户的,到底不如黛玉拿着林如海给的许多使用之资自在。 王熙凤和贾琏给迎春、探春预备的铺子多是一些本就有些生意的守成产业,惜春这头却是贾珍随意点了两个卖钗环脂粉的铺子。姐妹一处合计。又到了薛家去请了薛宝钗一些生意经,亦有许多闺房小巧情趣。到头来虽不能说是大赚,到底也是小赚了一些,每日里也自在了许多。 好在贾家的姑娘们出门甚少,也不过是和几个亲近的老亲走动熟悉些。各家都是男孩儿走动的自在,对姑娘们些来往却更多是到了议亲之时方才提及。惜春如今尚小,注意到她的也不多,这一过继倒也没如何引起外人的注意。翻了年下,过年祭祖贾敬不得不下山来,贾珍趁着开了祠堂,顺道儿把惜春移了出去。 王熙凤思及已是如此了,还不如好人做到西。想着前世抄检大观园的时候,入画因着被搜出她哥哥私下里传授来的金银,偏还有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惜春思及东府的脏处儿,只念着要把东府带来的入画赶了出去,也一并和东府愈发撇清关系,却是再不管她。王熙凤知道惜春当年是为了和东府绝了关系,却也知道入画罪不至此,便同贾珍顺道儿要了入画一家的身契,只做日后惜春的陪房之使用。 入画和她哥哥的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却是跟着他们的叔叔过日子。我他叔叔婶子只要吃酒赌钱,入画的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烦了老妈妈带进荣国府里来给入画收着。如今不要他们的叔婶,只留了入画的老子娘在南方替惜春看着田庄,又让她哥哥去铺子里当差。到底也算便宜。那入画的哥哥是贾珍身边的小厮,抄检大观园时能从入画那搜来三四十个金银锞子,且还能有一副玉带板子,王熙凤便知道入画的哥哥和贾珍只怕有些不清不楚的。贾珍身边的“朋友”许多,能攒下这些还有玉带板子相送,此人只怕也是贾珍身边宠爱的。既如此,想来也有几分才干,倒也不耽误什么。 正如王熙凤所想,那入画的哥哥和贾珍确乎是不大清白的,贾珍得知此事亦是有些不舍,偏也不敢直和王熙凤说此事。思来想去,到底贾珍相好许多,年纪更小还懂事的也是愈发多了,到底也一道儿给了。 王熙凤把身契要了来,先点了入画同她哥哥来训话,只道即是要了来放在铺子里当差,也是在铺子里包了他住的地儿,却是别再把攒下的东西叫人往入画手里送,入画跟着姑娘的,哪里能私相传授。本来惜春便因这次出继在贾家后街上便被说道了,若是再闹了这样的丑事来,惜春只怕日子更不好过了。 入画和她哥哥对视一眼,俱是唬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一人现如今便传了些东西,原还道贾家下人们多有夹带,他们这样的不显眼,却不想王熙凤俱是知道的。一人如今不受吃酒赌钱的叔婶辖制,倒也放松了许多,自是应了下来,对王熙凤这样的私下提醒亦是万分感谢。 惜春原是个孤介性子,却大多是受宁国府的传言而为了自保才为之。如今……已彻头彻尾不是宁国府的姑娘,倒是自在了许多,更像个小姑娘了。王熙凤见此,也是松了一口气。“三春去后诸芳尽”一直悬在王熙凤的心里,如今见惜春转了些许过来,倒也算松了口气。 第 74 章 如今贾瑞早早…… 如今贾瑞早早被处置了,王熙凤不用费心应付贾瑞,又有迎春惜春等人帮衬,却不用事事请示王夫人,家事处理起来也远没有前世那般累。加之贾琏在户部混的如鱼得水,时年夫贵妻荣,王熙凤自是过得愈发眉飞色舞了。 王熙凤见东府秦可卿病歪歪的样子,倒是想起林如海来。从前秦可卿还没去的时候,这年冬底,两淮林如海的书信寄来,却是因着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黛玉回去。如今林家莫说黛玉,还有一个小儿子,倒是一直没有多少林如海的消息。 王熙凤知道黛玉姐弟皆是玲珑心肝的人,如今薛家人不在,不大喜欢黛玉的王夫人“礼佛静养”,黛玉姐弟有贾母疼爱,王熙凤帮衬,在贾府里倒还过得不错。只是黛玉本就敏感些,也看出贾家下人里颇有一些人嘴碎又做活儿挑拣四。黛玉又因着有孝在身,本就免了许多宴请,更不好提这个提那个的。 王熙凤思及上京之前林如海托孤一般的态度,实在忧心出了什么事儿林家姐弟没了依靠,翻了年贾政生日时元春便要封妃,少不得家里的情势便是有变,倒是早日打算才好。王熙凤便往贾母跟前道,“前儿去林妹妹那里,倒是叫我见到林妹妹写了些给林姑父的书信来,想来是想家了。我们这些日子许多事,忙忙糟糟的,他们姐弟两个往日里不爱给我们添麻烦,只怕是不好意思说。我想着,康哥儿还小,林妹妹又是个腼腆姑娘,咱们倒不应该等他们自个儿说,竟是先提出来,也叫他们高兴才是。横竖咱们常往南地儿打发人问铺子庄子的事儿的,带个书信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贾母这些日子因着贾珍来说惜春的事,见家里子孙如此,心情不大好,如今听王熙凤说来,本就极疼黛玉,又想起女儿逝去,愈发为林家姐弟考虑了,忙道,“是了是了,我倒是没想着这着。原是念着他们能把这儿当家才对。到底那是他们亲父呢,可不能叫他们父子隔阂了。” 王熙凤知道贾母是因着贾敬贾珍对惜春的作为不高兴,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看一家和乐、父慈子孝的场面,偏家里一团乱糟,便是骗一骗她都做不到。如今见林家尚还真情实意,倒是觉得有了一二安慰。 王熙凤将此事同黛玉一说,黛玉便是喜上眉梢,忙谢她。 王熙凤却道,“我们好了一场,从你小时候便一处儿相伴的,从前在你家没和你客气过,到了这儿倒是和我客气起来。可见没把我当自己人呢。” 黛玉笑道,“便是见你这忙的脚不沾地的,才不好和你提呢。”见王熙凤板着脸,仍旧不见开怀的模样,知道还是觉得她客气了,便道,“这不是府上最近都在忙活四妹妹的事儿吗?不大好提,倒是有个事儿正经要求嫂子帮忙呢。” 王熙凤也知道如今这时候表明想家,贾珍等人面上不好看,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你这般说,便不是因着送信的事儿了。什么事?说来听听?” 黛玉道,“嫂子也知道,康哥儿该开蒙读书了。” 王熙凤一挑眉,笑道,“我知道了,林姑父看中了蒙师,只是因着府里有家学,你不好说是不是?” 黛玉点点头,道,“也不算开蒙,本就带着他读着书,只是正经的讲学却是不同。其实府上家学还不错,只是父亲望子成龙,这才如此。”说着便扭着王熙凤的胳膊道,“父亲说了,原商量好了,有两个名额,嫂子可叫茂哥儿一道儿去。多的人却是不便了。” 林如海是什么人,从前可是探花出身,他能选中给自己儿子作蒙师的能是寻常人吗?便是给林黛玉请的座师请的都是从前给甄宝玉上课的贾雨村,那贾雨村人不是个东西,才学却是没得说的。 王熙凤忙笑道,“难为林姑父想着他,不知是哪家的先生?” 黛玉道,“原是我父亲同科的一位世叔,前些年家中长辈仙逝,便守孝在家。他本就不喜官场上的事儿,索性就辞了官云游。这几年年岁也大了,这才定居在京城休养。” 王熙凤啧啧称奇,不愧是林家,一出手便是进士,便问道,“不知是哪位大人?” 黛玉道,“前工部侍郎季清季先生。” 王熙凤面色古怪起来。旁的大人她不见得知道,可这季清她却是知道的。原因无他,在王熙凤刚嫁过来的时候,此人还是贾政的上峰,只是没多久就不做了。贾政是太上皇因贾代善走后恩赐的官,才学不出彩不说又与庶务上不通,这季清是清流一派自是有些看不过眼。 季清出身前朝世家,俗话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旁的官员兴许还给贾家的面子,季清却没这个顾虑。往年王夫人送了季家许多东西,季家按着礼回了,旁的却是再也不管,贾政在公事上照样没得好脸色。季家又得罪不得,贾家只好罢了,贾政每日当差只提心吊胆唯恐又被训斥,等到了季清辞官方才好些。 王熙凤笑道,“原来是季大人,你放心,这事儿我让你琏二哥去和老爷说,让老爷去下帖子。” 黛玉道,“大舅舅去?” 王熙凤笑道,“你放心罢,老爷可巴不得有这样的事儿呢。” 说着王熙凤便拿了林家姐弟的书信,打发人和南地儿来的人一道儿带回去,又将林如海请了季清为蒙师的事儿让贾琏带给贾赦听。 正如王熙凤所料,贾赦如何疼爱茂哥儿,比之贾母疼宝玉也差不离了。贾赦听得林家替贾茂也要了一个跟着进士出身从前位列从二品的先生的名额,紧着道,“好好好,我从前就说林家这两孩子是顶好的。”又问,“季清这名字我总觉得听着熟悉,我们家从前可有接触过?” 贾琏笑道,“前工部侍郎,辞官前因着和二老爷在一处做官,倒是有些往来,只是到底不熟悉。” 贾赦亦是想起来那从未给贾政面子过得前工部侍郎,愈发止不住笑了,忙问道,“林丫头可说准了,只有两个名额,给我们茂哥儿的?” 贾琏道,“可不是?说是季先生这一二年年岁大了,开蒙不比考学,并不如何费心,也不收多了,只收两个小孩子,多了却是不利于修养了。除了林家的面子外,也是因着咱们家就茂哥儿不大。” 话是这么说,只二房孙儿辈的贾兰其实和贾茂并没差多少,季清并不是很想和荣国府扯上关系,只是从前欠了林如海的人情,林如海又因着感念贾琏夫妻,又想为林家姐弟二人结下善缘,方才带上了茂哥儿。 贾赦倒不去想这些弯弯绕绕,于他而言,孙儿能得个好老师,还能让贾政没脸,这便是天大的好事,便道,“此事我知道了,叫林丫头放心,好生给康哥儿收拾东西,和季家说定了便把他们送过去。若是康哥儿要住季家去也是使得的,一切使费不用他们费心,我做主出了。” 贾赦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可见是高兴狠了,贾琏也知道林松在贾家待着不自在,可能住在季家还好些。只是这样一来,贾茂和林松每日同进同出的,却不好分开来,反倒让季清对茂哥儿印象不好。贾琏迟疑片刻,便道,“那茂哥儿岂不是也要一道儿住季家去。” 贾赦立时道,“茂哥儿可不能离了我身边!我记着季家就在隔壁坊不是?离着这么近,咱们家又不是没车,哪里需要住那儿去。” 说完贾赦也意识到不对,这才道,“罢了,林小子上学的使费咱们府里出,至于旁的,我回了老太太,给季家送了帖子问清楚再说。” 贾琏听得贾赦要出头处置,横竖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不再问,自去做自己的事儿去。 贾赦哪里是个憋的住的,当晚便去回了贾母,贾母听得林松、贾茂能有如此人才为师,亦是高兴不已。细听来是季清此人,倒没如贾赦所想,要问可否让宝玉一道儿去进学,唯恐季清因为从前和贾政不睦对宝玉不喜欢。倒是贾政听闻,心中泛酸,不免对宝玉训斥了几句。 贾赦混账惯了,虽是个八卦性子,贾家上下大小事儿多少都是知道了,面上却只作不知情,安慰道,“现在家学也不差,只是茂哥儿难得有这个福气我方才赶着去,不然也送去家学了。你也少训宝玉,前儿不还主动提出要和东府蓉哥儿的小舅子一道儿进学吗?可见是好学的,比从前琏儿和被我惯坏不舍得去的茂儿一身懒骨可强多了。” 秦钟方才为智能儿的事儿被打了一顿,现今虽好了些,到底贾政等不叫他继续到贾家家学去了。贾家如贾母、贾政等人对他也是印象差了许多,秦可卿也是没脸。只贾赦不管此事,许多人也还不知道,也说不上来贾赦是否知道此事。 贾赦确乎是知道的,只是为了恶心贾政方才如此。敲定了此事,贾赦又是一副万事不管的模样,只回去亲写了帖子叫贾琏亲送去季家。 第 75 章 许是因着从前林家就…… 许是因着从前林家就和季家说定了,贾家的帖子送到季家,倒也没被为难,只告诉他们如今已在冬日,来往上学若是着凉了却是不好,只叫春日再送来,旁的却是送了回礼和一个单子来,上面悉数写的是要准备的东西和在季清书的规矩。 贾赦看了那单子,便是十分犯愁。季清规矩甚重,贾家这辈最正经的贾政在他看来都十分不妥,对自己的学生自是只有更严厉的。 这头一样便是不许带伴读小厮长随等,只这一项便让贾赦念念叨叨,只道,“茂哥儿才多大,走路我还不放心要跟着呢,身边一个人没有可如何能行。”再看下一条,便是自开蒙起,就得都在季家住下,所有人同吃同住,每周只放一日假回家,逢年过节的另算。贾赦却是哀嚎起来,“多大的孩子,哪里需要课业如此之重了,一周只能见上一回,不如叫我别活了。琏儿去和回去,我们茂哥儿不去了。” 王熙凤和贾琏对视一眼,王熙凤原听黛玉提起过,季清并不是那等爱费心学生吃住的,如今却是平白多了这个要求。贾琏亲去了季家一趟,倒是心知肚明,只背过贾赦对王熙凤悄声说道,“说是怕茂哥儿养得娇气了。”贾琏虽也知道自己家教育不成样子,几个男丁个心里也不大痛快,只是季清无论出身还是从前的官位都不是自己能比的,又是有求于人,也不敢反驳。 王熙凤是受王家的教养长大的,知道了这话亦是心疼儿子,奈何她却是二世为人,又一直对贾琏后来偷娶尤二姐之事对贾琏并不信任,一直打着以后靠儿子的算计。虽心疼茂哥儿,到底也知道季清是怕贾茂学了贾家往常的习性,也是为了他好才如此。想了想,便叫下人们都下去,只咬咬牙便道,“既要他出息,哪里能不受苦呢。” 贾赦道,“又不是养不起,咱们家这么多读书的,也没得几个不在家住的。” 贾琏回过味来,道,“那也没一个读出来的啊。” 贾赦想起贾政苦读多年依旧没个功名,最后是因着贾代善去后皇帝点的差使。贾珠倒是年少秀才,只是没几年苦读一病读死了去。贾家满打满算读到了进士的也就一个贾敬,那年少时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如今却一腔心思都放到了求仙问道上,连儿女都不顾了。 王熙凤算了算日子,道“老爷舍不得,我们又舍得了?那季家便是皇家也要给几分薄面呢。前儿我午夜梦回,倒是做了个奇梦,今儿这年一过,明年少不得几件大事。二太太出了门,咱们少不得还得看她的脸色行事,茂哥儿和林家的康哥儿不时时在府里,也清净些。” 贾赦啐了一口,骂道,“你还惦记着她?你可别忘了,她可是老太太、我、老二一道儿打定了主意禁足的。若不是有元姐儿宝玉和王子腾,只怕老二直接把她休了。你好日子过得不顺心?还想给自己找事儿做?你学王子腾什么不好,学护这种短?” 王熙凤冷哼一声,道,“我?我可没那个体面呢。老爷也说了二太太有元姐儿,倘若元姐儿比着老太太、老爷都有体面呢?二太太禁足这事儿怕耽误了元姐儿,到底是没有在亲朋好友里明说的,便是薛家来了,也少不得放她出来应酬。若是元姐儿成了贵人,难不成还能关着不成?便是元姐儿不主动提,为了应酬时候像样,也是得放出来的。” 贾赦闻言一愣,贾琏在一旁呆了一呆,忙道,“元姐儿要成贵人?你打哪儿知道的?”父子二人都知道元春从前是王家的关系送进宫里的,只道王熙凤得了什么消息。 王熙凤板着脸道,“倒不是什么消息,我从今年东府蓉哥儿媳妇病了后就开始断断续续做梦,却一直梦的是同一件事。说是这冬底林家林姑父有些不好。咱们这儿,冬至后那些日子只怕东府秦氏说不准,元姐儿的事只怕也过不了后年。这事儿不过是梦里能来的,我也说不准,只是这么些日子都是一样的梦,我觉着不对劲,还是做些准备才好。” 贾家惯常求神拜佛的,又是这样的世道,多少都有些信奉神道,贾琏也知道王熙凤一直有一些未卜先知的时候。这说的又不是能开玩笑的事儿,桩桩件件都不一般。 贾赦这才叹口气,拿着季家那单子犯愁道,“既如此,东西可都要给茂哥儿带上好的。前儿我听说你打发人替林家那俩去给林家送信去了?多打听打听吧,省得有什么不好。” 王熙凤这才松一口气,贾茂是她亲儿子,哪里又能委屈了他去。 过了半月,这日贾琏当差回来,向贾母等人请过安,却是拉着王熙凤到了东院,直去了贾赦所在的书房。请了安后,却是叫贾赦身边的美人下人都一概出去。 王熙凤是极少来见贾赦的,都说长辈的下人比年轻主子体面,贾琏也从没这样问都没问,便直接打发下人们下去的。贾赦见贾琏面色不好,知道只怕是有话要说,也把人赶了出去,问道,“怎么了?” 贾琏看了王熙凤一眼,沉声道,“父亲不知道,从前我们在扬州的时候,就有意和当今手里的盐商打了打关系,不说递了投名状,也算在当今那里留了个脸。” 贾赦皱了皱眉头,贾代善从前是太上皇的伴读,又为太上皇打了江山,贾家素来是太上皇的亲信,夺嫡之争时如今的皇帝比之兄弟们来可谓名不经传,皇位坐得也不算稳,这一二年太上皇将养过来了,又开始渐渐收回来一些权利,皇帝孝顺,倒也没什么意见。四王八公等占了军中大半,贾赦虽纨绔,也知道当今手里并没什么可用的军方势力。是以四王八公等依旧为所欲为,便是有所倚仗。他们嚣张惯了,也不觉得新帝能成什么事儿。贾赦因贾家从前跟着废太子义忠亲王,吃了狠亏,虽也馋那从龙之功,到底原先没想到过当今,现在手里也不见得拿的出手,便还是同其他家一般,跟着太上皇,倒没料到贾琏却是和当今搭上了线。 贾琏道,“说是要给太上皇旧部面子,到底咱们家连降几爵太上皇从前都没管,哪里还真顾得上我们?若不是搭上了当今,儿子哪里能拿到户部的差使。” 贾赦道,“你就是来和我坦白这个?” 贾琏道,“不是,我搭上了线,当今借要给太上皇旧部,也就是咱们家面子给我提了也不是要紧事,往常也不管我。今儿却是叫我去面圣。我去了才知,林姑父在扬州中了毒,虽是救过来了,到底身子骨不大好。” 王熙凤想起贾敏亦是因着中毒没的,一时心下打突,忙道,“这话你怎么拖到现在才说!” 贾赦也是一惊,也骂道,“这么要紧的事儿你不说,之前废话这么多做什么,衙门里当差你也这么回上峰?” 贾琏也不回话,只对王熙凤道,“凤哥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王熙凤沉默片刻,道,“原是这年冬底,两淮那头林姑父的书信寄来,说是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妹妹回去。不知为何,琏二爷却是在家里打理庶务,并未当差。于是老太太定要琏二爷送她回去,仍叫带回来。作速择了日期,辞了老太太等,带着仆从,登舟往扬州去。林姑父约莫是九月……了。二爷带了林妹妹同送林姑父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又回来了。” 贾琏想了想道,“以今儿今上所言,林姑父却是不至病死。倒是已是递了辞呈上来。” 王熙凤讶异道,“可有细节没有?” 贾琏道,“说是从前姑妈那事儿,林姑父细细查了来。却是查出原本是有人想借由康哥儿的奶妈对康哥儿动手,是要林家断子绝孙,偏林家对奶娘管的严,倒没有得手,这才铤而走险走那一步。林姑父有了预备,倒是也提前注意到了,原是下的慢性毒药,只是发现的早,倒没到伤及性命的时候。只是林姑父还是递了辞呈,说是至少想看着儿女成人。当今倒没准,只是同意他从盐政的位置上下来,同级升任户部侍郎,加封太子少保。” 贾赦、王熙凤俱是松了口气。 贾琏道,“如今看来,你这梦兆,虽有准的,也有不准的,只怕东府蓉儿媳妇和元姐儿的事儿也不一定做准。” 王熙凤细想了想,道,“元姐儿我说不好,只怕秦氏不一定能留了。如今看来当今有想法得很。秦氏的出身,只怕他容不得,但愿莫要让我们动手才好。” 贾赦奇道,“秦氏一个抱养来的,能有什么来历不成?” 王熙凤讶异道,“老爷不知道?从前我们在扬州都听说了。那秦氏是从前义忠亲王手下的盐商送上去的养女所出,乃是那位的外室女。” 第 76 章 贾赦到今儿才…… 贾赦到今儿才知道秦氏的来历,立时便倒吸一口气,道,“贾珍脑子被驴踢了?” 王熙凤和贾琏对视一眼,贾琏半饷才道,“都这份上了,父亲气有什么用。” 贾赦皱皱眉头,道,“先看看,若有个万一再说,只一点,不许叫茂哥儿吃亏了去。” 夫妻二人应下了,自去处置。 贾琏和王熙凤商量一着,到底如今是从皇帝处得来的消息,于公上还未宣扬出来,便不好同林家姐弟说。待得林如海的调任出来了,林家姐弟方才知道林如海之事,幸而林如海亦有书信来。黛玉哭过一着,见林如海已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也不要他们姐弟二人回南方,只在都中等待林如海上京就是了。黛玉想了想,却是来信去了扬州,关心林如海一番自不用提,又要了一些林家下人,先把林家在京中的宅子收拾了。 林家在京中亦是有宅院的,离贾家也不算远,黛玉知道贾母轻易不会同意他们回去,只是到时候林如海到了京城,也没有他们姐弟二人不侍奉膝下的道理,便先托了王熙凤,借些人儿去。 王熙凤思忖半饷,知道贾家的下人管不住嘴,少不得叫赖大家的知道了告诉贾母,贾母要知道此事,倒是又要一通折腾,便只叫了自己的陪房,又去信找薛家借了些熟悉的人一道儿去。 贾家其余人等只道林如海又高升了,亦是与有荣焉,来往恭贺林家姐弟的不少,奉承的更是多了。 到了这年冬底还未开春,一日夜间,王熙凤星眼微朦间,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了进来,含笑说道:婶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婶,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 王熙凤听了心里一凛,想起前世秦氏死前,也是这般情状。 秦氏道,“婶子,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我冷眼瞧着,满家里也就婶子看出几分&039;月满则亏,水满则溢&039;的道理。旁人只怕不明白,我却不甘心,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039;树倒猢狲散&039;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 王熙凤道,“是这个理,只是你也知道。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我是没那个能力保常的。” 秦氏道,“这才说婶子是难得的明白人。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 王熙凤道,“我约莫知道你的意思。如今尚还算富贵,我已回了老太太,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日后若是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只我们府里到底不是东府,虽是做了,却规模不大,只能尽力保全了。” 秦氏却叹了口气,王熙凤见她面色迟疑,道,“你也知道我,上头还有两层呢,哪里能全权做主了。你那公公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我哪里能劝得住。能把小一辈的姑娘小子略护住一二就不错了。” 秦氏叹口气,道,“先儿我冷眼瞧着,如今比之原来却是好了许多,零零总总看来倒是在婶子身上,若非婶子,还不知怎样呢。眼见不日又有两件喜事,一件应在婶子身上,另一件却是非常喜事,那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今儿看来婶子到底是明白人,我也能放心些。” 王熙凤皱了皱眉,这话同秦氏上辈子和自己说的虽仿佛,却又有不同,那非常喜事便是元春封妃之事,只自己身上的喜事又是什么?王熙凤正待细问,秦氏却道,“天机不可泄漏。”却没再说“那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的话儿来, 王熙凤此时却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自己被惊醒来,再不见秦氏的身影。 王熙凤闻听,贾琏也起了来,夫妻二人俱是一惊,冷静下来,便忙忙穿衣,往贾母处去。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秦氏先儿还好了几日,虽病歪歪的,也都叫预备着,到底不像立时下世的样子,都有些疑心。秦氏为人极好,那长一辈的想她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她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她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她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王熙凤夫妻二人还在贾母处,正待去东府瞧瞧,却见宝玉来见贾母,说着要跟过去。 贾母见他要去便道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哪里肯依,贾母拿他无法儿,只好叫王熙凤贾琏带上他,多派跟从人役拥护前去。 到了宁国府前,只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一行人奔至停灵之室,祭奠一番。只见贾家诸多后门上的子弟皆来了,贾珍哭得泪人一般,拉着贾琏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众人忙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旁的如秦家、尤家亲眷也来了,贾珍便命贾蔷等几个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一如王熙凤前世经历的,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有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贾琏亦觉离谱,贾敬自从惜春过继给了贾赦,自以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今长孙媳没了,又哪里肯回家染了红尘,因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 王熙凤知道贾珍如今劝不住,只叫兴儿给贾琏送了口信,叫他拦住薛蟠别给贾珍介绍那从前给义忠亲王预备的樯木,旁的便别管了。 贾琏心里纳罕,待得薛蟠来吊问,贾琏思及王熙凤梦兆多有实现的,特特来陪,薛蟠听闻贾珍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用,便对贾琏道,琏二哥,我们木店里倒有一副,叫作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的。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珍大哥若要,我就叫人抬来罢。 贾琏想起王熙凤送的口信,冷汗都下来了,忙拉住薛蟠,道,“你可少凑那热闹。你也说了那是前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旁的人都没敢要的,我们家哪里敢拿来用了。没得叫人说嘴。”见薛蟠不以为意,又道,“你妹子开春就要待选了,你可别给她找麻烦。”见薛蟠消停下来,贾琏才道,“你倒给他介绍几个杉木板,好一点的楠木、檀木也使得,那等东西还是别拿出来了,或是哪日有机会进上罢了。” 薛蟠这才罢了,再不提那樯木,只叫伙计带贾珍去看其他上好的板子,最后到底挑了个楠木的才罢。 贾珍见贾敬不管,亦发恣意奢华。贾珍只道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灵幡经榜上写时不好看,便是执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便在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亲来上祭时又给贾蓉捐了个龙禁尉,又是大摆起来。 贾珍大操大办,但里面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贾珍惟恐各诰命来往间亏了礼数,怕人笑话,因此心中不自在。偏宝玉在侧,便询问起来,宝玉便荐了一人与他。 王熙凤听闻二门上有人报说:珍大爷进来了。”心里知道只怕又是宝玉瞎出主意叫自己去帮衬,原来不知道,又好强也就罢了。如今听闻那祭坛在天香楼还摆着,王熙凤便知道了一些秦氏这死的不寻常,偏秦氏出身也不一般,她这一辈子可不想沾这个事儿。 王熙凤还没等贾珍进来,便对贾母道,“老太太,不知怎的,我现在头只发晕。” 贾母本就伤心秦氏离世,被她这一说也唬了一跳,忙叫人去请大夫,道,“不舒服怎的不去休息?可不能折腾了。” 贾珍此时进来,他近日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则过于悲痛了,因拄了拐踱了进来。贾母等忙说道:你身上不好,又连日事多,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 贾珍一面扶拐,扎挣着要蹲身跪下请安道乏。贾母忙叫宝玉搀住,命人挪椅子来与他坐。 第 77 章 众人问贾珍的来意…… 众人问贾珍的来意。 贾珍勉强陪笑道:今儿进来有一件事要求老太太和婶婶并大妹妹。 众人忙问:什么事? 贾珍忙道:老太太也知道,如今儿媳妇没了,我媳妇偏又病倒了,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想着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我们那里料理料理,我也就放心了。 众人面面相觑,贾珍进来之前王熙凤就借口身上不好,退到里间去了。 邢夫人道,“倒不是要推脱你,只是方才琏儿媳妇说她身上不好,我们正要请大夫来给她看看呢。” 贾珍忙道,“大妹妹可好?” 众人道,“好不好的,也要等大夫看了才知道。” 贾母见贾珍如此模样,道,“一会儿子大夫来了,你也瞧瞧吧,便是伤心,哪里就至于如此了。” 正说着,却是下人来回,道是大夫来了。请进来一看倒也是熟人,原是那王太医,因着上门吊唁,偏巧被请了来。 贾珍忙道,“还请王太医先去瞧瞧大妹妹,我不要紧。” 推脱一番,便拉了帘子,先请了去看王熙凤,王熙凤本没什么不舒服,只是想推脱了去东府总理的事,便给了平儿一个眼色,只让她一会儿子暗示一番,请王太医报个不大不小的病症。 不料还不待平儿暗中给王太医塞银子,那王太医却是起身拱手道,“给奶奶道喜,奶奶有孕二月有余了。” 王熙凤和平儿面面相觑,王熙凤这才恍然,原来秦可卿走前说她身上有喜事儿是应在这儿。 王熙凤还在发呆,平儿却问道,“我们奶奶这两个月月事却还有,可要紧不成?” 王太医笑道,“奶奶是操心太过了,加之素来便有些月事不调,我一会儿开了方子,只静养些日子就好,倒也不如何严重,只不要再劳累了。” 王熙凤轻抚着肚子,如今倒是得了挡箭牌,便对王太医笑道,“辛苦您老。”便看向平儿,平儿忙拿了上等的红封来。 王熙凤得了“圣旨”,愈发躺着了,平儿便领着王太医出去,众人见王太医出来,又请给贾珍看一看,又问王熙凤如何。 听得王熙凤有孕,众人皆是一喜,只是贾珍如此,到底不好太过高兴。贾珍听得王熙凤有孕,心知再不好请了去做活。这有孕事连旁人家红白事都要避开的,更别说请去主持了。何况王熙凤还有些见红,愈发不能操劳,不怪之前帮衬东府害的见红就不错了。 王太医又看过贾珍,略开了一些进补的药物,劝其好生保养,贾珍伤心太多,这些日子也听了许多劝慰,却不如何有用,只叹气点头罢了。 王熙凤不便来管事儿,尤氏又病着,少不得贾珍又托邢夫人并尤氏姐妹暂且帮衬。宁府管理甚乱,如今这头一件便是人口混杂,常有遗失东西的。若是事无专执,任无大小,苦乐不均,临期又常有推委。三来贾珍此次花费奢靡,下头更是需用过费,滥支冒领;且宁府家下比之荣府更加,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王熙凤从前便花了许多心思方才没出乱子,但到底在下人间也没得好。王熙凤提前同迎春叮嘱了一番,邢夫人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物,迎春到底劝得邢夫人不掺合此事。 没王熙凤帮衬着,邢夫人也借口不去,尤老娘和尤氏姐妹本就不是大家出身,哪里弹压得住,勉勉强强支撑过大面儿上,底下却乱子不少。 到秦氏出殡的时候,王熙凤因着有孕,贾家大房俱不让她一道儿去,正如前世秦可卿出殡,依旧是浩浩荡荡的许多人来送殡。位高者如北静王甚至亲至,王熙凤没跟着去铁槛寺,如邢夫人等亦没有留在庙中住。秦钟长姐去了,少不得得跟着的,偏现今馒头庵已被处置了。秦钟自和智能儿之事叫秦业知道了后,对他管控甚严。一路倒也没什么旁的事儿。 秦可卿的丧事办了大半,开春后便是小选。王熙凤和薛家对了信儿,也找了王家原在内务府的人脉。 时年秉持“宫廷岁选秀女,凡选中者,入宫试以绣锦、执帚一切技艺,并观其仪行当否,有不合格者命出,以次递补,然后择其优者,教以掖庭规程,日各以一小时写字及读书。写读毕,次日命宫人考校,一年后授以六法。”的规矩。这回是为公主、郡主等选伴读充作才人、赞善,如今这次正如元春待选之时,不比选寻常洒扫宫人。却是直接考较的便是读书写字和礼仪规矩。 参加这等小选的,多是小官之家等,薛家在里头虽算不上顶好,却也不差。又有王家的人脉帮衬,倒也没叫人刻意打压了去。薛宝钗之才本就凌驾于姐妹们之上,相识人家里唯有黛玉和她争个高低。时年养女除却世家大族,旁的人家多是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是为选女官有意学学,倒也少有如宝钗这般才学优长的。如今选来宝钗却也算得上名列前茅,并另一七品官之女一道儿被选中作为怀嘉公主的伴读女官。怀嘉公主乃是新帝的同母亲妹,如今方才十岁,从前倒是不如何起眼,如今兄长继承大典,如今也是香馍馍来。 薛宝钗入选,众姐妹倒也为她欣喜,宝玉叹了一道儿轻易再见不着,到底不如前世亲近,也就丢开不提了。倒是王夫人礼佛之时听闻此事,一时却是气得把佛珠都丢了。便写信去质问薛姨妈,薛姨妈本还为王夫人少能出来伤怀,见了信却是气得够呛。 宝玉说着好,到底也没有功名,又是贾家二房的二爷,日后分家产都分不得许多。如今薛家没有官司,宝钗又搭上了皇帝亲妹的关系,便是在各官家里找比宝玉前景好的,或是日后榜下捉婿都是能的,又不是已说定了给宝玉,怎的王夫人倒还说得仿佛薛家对不起宝玉似的。 薛姨妈心里带着气儿,越发念起王熙凤帮衬的好儿来,正值王熙凤有孕,便是带了许多好东西来,同王熙凤抱怨一番。便是多年的姐妹,到底儿女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薛姨妈心中自然有偏向。 王熙凤只劝道,“薛大妹妹不比元姐儿是在后宫,只是公主的伴读罢了,闲暇或是不当值的日子还能回家的。姑妈倒是也注意着些,少让薛大妹妹和宝玉碰着,平日里劝劝薛大兄弟安分些。若是跟着让人也就罢了,偏公主的名声不能有碍,更不能叫人拿了错处了。” 薛姨妈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些,你薛大兄弟如今也好了些,虽说买卖上做得一般,到底还算个样子。我还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王熙凤笑道,“自家亲戚,说什么谢不谢的。”思及秦可卿所言的喜事已是准了自己的身孕,只怕那天大的喜事儿也是差不离的,便对薛姨妈劝道,“姑妈听我一言,如今薛大妹妹跟着公主,横竖二太太也不能再算计和宝玉的事儿。只是到底不要和二太太翻脸了才好。元姐儿还在宫里呢。” 薛姨妈迟疑道,“这元姐儿的年岁也不小了,比你还大些,你这都要第二个了,元姐儿真能熬得出来?” 王熙凤神神叨叨道,“能不能的,今年只怕就能见分晓。您听我一句,面儿上别太落二太太就好,到时候她多少也能记着点儿您的好。” 薛姨妈如今对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十分信服,只道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消息门路,应了一声,虽不如往日和王夫人来往密切,到底面儿上还过得去。 等秦氏的丧事办完了,扬州却是来了信,说是林如海不日上京。贾家众人乐过一着,待得林如海来了,林家的宅子已是收拾得差不多了。林如海到了贾家来,拜见过贾母,见过贾赦、贾政等,便向贾母提出要带黛玉家去住。这时林松和贾茂已是去季家上学了,贾母哪里舍得黛玉,便道,“你又没有续娶的,家里没个女长辈看顾着,她日后说亲可如何是好?不行。” 贾母原和林如海就提过黛玉和宝玉的事儿,林如海今儿冷眼瞧着,宝玉确乎行动坐卧没有什么忌讳,思及听来的一些宫中消息,愈发怕后头贾家有娘娘在无所畏忌,黛玉原有母丧在身,还能有借口避着,如今这三年母孝也快过了,于情于理也不能不出来走动,林如海哪里能放心女儿日日和宝玉在一处。 黛玉在荣国府住了这些年,贾母又极疼她,她打心里也感念贾母,对贾母的了解也颇深,王熙凤知道她心较比干多一窍,许多事也不瞒着她,黛玉自然也知道林如海在担心什么。 黛玉便上前对贾母道,“老太太疼我,前两年我没侍奉父母已是不孝了。如今父亲上京来,又是需要儿女侍奉的。康哥儿才多大,又要读书,我哪里能丢了父亲不管呢?” 王熙凤也劝道,“老太太舍不得林妹妹,可林妹妹若不侍奉在父母跟前,岂不是更叫人说嘴?” 贾母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众人劝了一通,方才罢了。 78. 第 78 章 贾母虽同意黛玉跟…… 贾母虽同意黛玉跟着林如海回林家,到底借着黛玉丧母一事叮嘱林如海多留黛玉在荣国府。林如海并无续弦的打算,也担心女儿日后的婚嫁,倒也没有拒绝。贾母便叫王熙凤留下林家姐弟所住的院子不动,如同跟着史湘云的,也把紫鹃给了黛玉。 黛玉回去收拾屋子,大半的东西都是要带走的,动静怎么都不可能小下来,何况宝玉就住在贾母院里,哪里能不知道林妹妹要走了,立时便闹起来。如今林如海就坐在贾家房里,又是高升可倚仗的,贾母自然也不能拿“林家都死绝了”这等话来哄宝玉。林如海听得宝玉的反应,对王熙凤昔年所言的宝玉靠不住有了新的见识,愈发打定主意不能让女儿再与宝玉常来往。 王熙凤如今月份也不小,连管家之事都几乎全丢给了三春和李纨,此时倒也不在这跟前。黛玉这辈子在贾府有王熙凤帮衬着,又父亲弟弟俱在,倒不至于前世那般“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但是贾府的生活习惯与林家大相径庭,她过得也不算十分舒心,难得能家去,却被宝玉这样无理取闹,一时也恼了,冷笑一声,道,“真真是奇了,你自在家里快活,却拘着我不能家去,哪来的道理。” 黛玉天性是喜散不喜聚的。从前宝钗进宫当差便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宝玉的性情却是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 如今能家去,黛玉自是十分欣喜,宝玉却是生怕再无后日,一时之间门却是犯起痴来。 宝玉如今正犯了痴病,急急道,“你若走,我便剃了头作和尚去。” 黛玉在贾家待了这许久,对宝玉的性子也了解了些,倒不比刚来的时候总被他说话吓着,只是这时高高兴兴要回家,却被当头这般说,也是气哭起来,骂道,“什么意思,这是我外祖家,我回我自己家却要被你这样裹挟!你要作和尚与我何干,平白说这些话来绑着我。你自己闹脾气,还把因果算在我的头上,叫人来说我的不是。” 黛玉要走,姐妹们自是都来相送,到了门前便听到里头的动静,见黛玉哭了起来,连忙上来劝慰。湘云这一一日正好也在,听了来龙去脉笑道,“爱哥哥又说笑话了,我也是往日里不住这儿偶尔来玩的。可见爱哥哥对我不比对林姐姐亲近,倘若我家去一次爱哥哥便要剃头作和尚,还不知要剃多少次头、作多少次和尚呢。” 探春亦道,“林姐姐今儿不过是家去,还常来顽的。若日后我们都出了门子去,来往见面都少了,一哥哥又要如何呢?” 惜春如今被王熙凤一顿折腾看清了世事打消了出家的主意,跟着荣国府后虽开怀了些,到底还是个牛脾气。因着见识了佛门下头的不干净之处,又因贾敬为了出家甚至不惜过继自己。对空门从原来的向往现在却是一跃变成了横眉冷对。她原是真的念着日后要出家,愈发看不上宝玉的作为,便冷笑道,“左不过就是剃了头真作和尚去,横竖那空门里头也有风流的,倒也不会寂寞。” 众人忙去捂她的嘴,连声道,“你是姑娘家,可不能说这个。” 宝玉本就犯了痴性儿,被众人这般挤兑,愈发气闷了,便拿起一旁的茶盏便往地下一摔,指着那碎茶盏道,“那我就和这个茶盏一样,去了干净!” 众人俱是唬了一跳,黛玉本被劝住了,这一吓却是哭得越发厉害了,迎春作为唯一的姐姐,少不得站出来了,对着宝玉皱眉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家谁招了你不成?你就这样糟蹋东西给我们没脸。仗着老太太宠你,胡来多少次了?一嫂子见天儿算计着怎么开源节流,你倒在这儿今儿摔一个玻璃缸、明儿砸一个玛瑙碗的。这会儿子更是砸在林妹妹跟前了,还不给林妹妹赔罪。” 宝玉只道,“不过是一个茶盏,便是缺了旁人的,也不会缺了我和林妹妹的,一姐姐说这个做什么。” 黛玉抹了抹眼角,不待迎春再说,便道,“你可别捎带上我!我可当不起呢!”又对迎春道,“一姐姐说他做什么,我哪里得罪得起他来!若是再说两句,越发要寻死觅活了,若闹起来说是我招的,他如何我是不知,我便也不用活了。” 迎春忙道,“哪里就如此了,我去同一老爷说他去。今儿你家去一家团圆是喜事,哪里能叫你带着泪走。” 说着便来替她擦泪,众人又是劝道,湘云也拉了宝玉道,“瞧你,我们好好儿的来帮林姐姐的忙,偏你闹出来这些事。” 宝玉见黛玉哭得涨红了脸,也渐渐回缓过来,忙赔罪起来。 黛玉这院子离着贾母院子不远,闹得这么大动静,哪里能瞒得过人。 贾母得知了消息,便道,“怎么又吵起嘴来,小孩子家家的,总这样。”便对鸳鸯道,“你去看看,也去劝和劝和,往常亲亲密密的,怎么倒闹了变扭。” 林如海如今正在荣禧堂和贾赦、贾政、贾琏等一处,因念着女儿要收拾东西,倒也没着急。倒是方才迎春见情形不对,又气宝玉不讲理,便打发了人去贾政处告状。司棋少有到前头去的,思来想去,见贾琏身边的兴儿在廊前候着,便将此事一说。 兴儿略一思忖,便道,“我先去回一爷。” 司棋点点头,兴儿便进去在贾琏身边将事儿一回。 贾琏听了来,眼睛往上座林如海那儿一转,心里暗骂宝玉没事儿找事。如今林如海立时便要成他的上峰,原在扬州几年,倒也算亲近,如今宝玉正当头的把黛玉惹恼了。林家孩子本来就少,林如海把女儿当男儿教养,哪里能不疼的。 林如海是何等人物,立时便发觉了。一旁陪坐的贾赦见贾琏面色不好,便道,“什么事儿,没见陪客呢,倒现在来回。” 贾琏脑子一转,便打定主意要在林如海那里把自己撇开,便故作为难道,“按理这话不该当着林姑父说,只是姑父也不是外人……说是一妹妹的丫头过来回,宝玉舍不得林妹妹,有些闹脾气。凤哥儿现在有孕不在跟前,一妹妹怕自己控不住,求一叔叫宝玉过来一趟,省得耽误林妹妹收拾。” 贾政闻言涨红了脸,忙道,“还不把那个逆子给我绑了来。” 贾赦不咸不淡道,“他又不是今儿才这样,从前就没怎么管,今儿也不出奇。你也不必当着这么些人训儿子,叫出来回头再训得了。就是可怜了林丫头。”又对贾琏道,“你打发个人去看看你媳妇好不好,若是得空,倒是哄哄林丫头好,往日里也没让她受气,今儿更不能让她受气了。” 林如海听闻此事,对宝玉的痴性儿更是大开了眼界,又心疼担心女儿,越发笃定不能叫黛玉常来往了。面上却道,“我记得宝玉约也有十来岁了,行事倒是还像个孩子。从前便听说在女儿间门长大,最是个在姊妹里心软的,现在一看果然如此,连表妹归家都舍不得,可见是重孝悌的。小孩儿家斗嘴罢了,内兄不必如此。” 贾琏闻声知雅意,笑道,“可不是,今儿林妹妹家去便如此,日后几位妹妹出门子更不知要如何了。” 这话说是宝玉的行为可以理解,却是咬死了不过是兄弟姐妹之间门的感情,又暗暗指明宝玉也近成年却还不知世事。贾政出息的长子没了,惦记着次子能光宗耀祖,偏宝玉自小便爱红,心思也全然不在读书上。便是要训教,又有贾母心疼拦着,快成年了却还一团孩子,偏那纨绔公子风流习气还学了些,贾政脸上越发挂不住。 林如海又道,“说来今日还没见过一内兄家的次子孙子。不知读书读到了哪一本?” 贾赦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叫下人再把贾兰、贾环、贾琮等都叫来,笑道,“说来如海当年可是探花郎,这几个小子若能得如海几分指点,也是他们的造化了。” 宝玉被前院传唤的消息一出,痴病呕气立时吓住了,黛玉动气要哄也顾不上了,垂着头缩着脖子便走。众人又劝过一着黛玉,好容易劝住,帮着收拾了东西,各有临别之礼相送自是不提。 宝玉并贾兰、贾环、贾琮等一道儿到了前院,见过一着,送了表礼便被考较了些课业。除贾兰外,大多都不如何,宝玉还算好些,贾政见此,面色也稍缓了些。 林如海见宝玉诗书上并非不通,倒是印象好些,只暗道此人不似凡人,倒容易招来一些异闻,只敬而远之才好。 79. 第 79 章 黛玉没多…… 黛玉没多久就收拾好了要带回家的东西,林家当初给他们姐弟俩带的多是一些细致的东西和现银,旁的如大件摆件或是一些衣物钗环还是贾家置办的。有姐妹丫鬟帮衬,不多时就收拾好了。 前院因着接待林如海,摆了一宴,又把贾家男丁们叫了不少人陪坐,里间姐妹们也凑了些银子给黛玉办了个小宴。如今三春手里各有店铺,倒也有些闲钱,一时之间办的热热闹闹。末了互相述了一遍衷肠,便跟着林如海回了去。 林家在京中的宅院和荣宁二府不在一个坊市,倒是和史家离着近,是林家从前的老宅,如今虽重新整修了一遍,到底少了几分人气。但这到底是自己家,黛玉刚回来,林如海身子还没好全,林松请了假,和黛玉每日侍疾之余便大刀阔斧开始布置家里。 林家虽不如贾家一般,中、东、西三路,各路均为五进四合院,但也不差什么,大小房间约有百来间,林家人少,不比贾家住的满满当当的。除去林如海住的正房,另给黛玉、林松都各打扫了一个院子。林如海心疼女儿,黛玉独独占了一个四进的院子,侧门便连着林家的园子。林如海此次上京,家中大件的家具和摆设都带了不少,黛玉摆着自家东西,十分自在,没一二日就处置的妥妥当当。 过了一月有余,一切安顿好了,林如海大安销假到户部上任,林松回家来住了几日,倒是又去季家继续上学。黛玉如今掌着中馈,回了林如海后便在家里摆了宴,发了帖子请了众姐妹来顽。 这次倒并非只有三春和湘云等人,黛玉如今接过来林家的中馈,少不得操心起林家的来往送礼等,加之林如海不放心贾家,到底又托了几家同僚旧友带黛玉四处走动,黛玉乃是风流灵动的人物,自也交好了几家小姐。 王熙凤如今坐稳了胎,黛玉请客,她哪有不凑热闹的道理,便带了三春一道儿过来,因是小女儿们聚会,各家太太倒没来,多是各家媳妇带着家里的小姑子过来。除却三春另有季家的媳妇和小姐还有几家官家小姐。贾家三春少有出来走动的,便是走动也多是自家亲戚或是四王八公之间,倒是少有接触这些清流一道儿的小姐。 荣国府的名声虽比宁国府好了百倍,到底一般,各家媳妇姑娘见三春个个儿都好,倒是心下纳罕,怪道都说贾家姑娘教养的好,比之男儿强了百倍,今儿一瞧,果然如此。能和黛玉处在一处的,这些姑娘媳妇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心下如何,面上倒是极热情的。甚还有一二家和林家一般原在两淮做官,如今左迁至京的,却是认了迎春出来。 如那前扬州知府现在大理寺少卿楚大人家的大姑娘便上前拉了迎春道,“好你个迎二,回了京都就忘了我们,今儿若不是玉儿请客,我去哪儿寻你去?还不把你这些妹妹叫过来让我认认?” 迎春见了她,亦是惊喜,道,“婵姐姐什么时候上京来的?” 楚婵道,“已有小半年了,你连个信儿都不给我,怎么能知道?还没良心。” 迎春忙告罪道,“是我的不是,姐姐饶了我。”又拉了探春、惜春来,“这是我本家的妹妹们。”指了探春道,“这是二叔家的三妹妹,叫探春的。”又指了惜春道,“这是我亲妹子,本家排在第四,叫惜春的。”又把楚婵介绍给了探、惜二人。 互相厮见过,楚婵拉着探春、惜春对迎春道,“好好的姑娘,倒放在家里不给我认识,今儿到底要灌你和凤姐姐两杯。” 迎春笑道,“我也就罢了,你没看我嫂子大着肚子?可别折腾她。” 楚婵越发道,“这般好事也不叫我知道,可见是没把我当朋友了。” 楚婵又看了看黛玉那边,悄声问,“那史家的姑娘,你们可是相熟的?我倒没如何见过她,往年也这般不知轻重不成?” 迎春愣了愣,觉得这话不大对,往那边一看,低声道,“怎么?我刚刚不在,发生什么了?” 楚婵道,“刚才我和季家姐姐一处在玉儿身边,她去问玉儿,怎么不请什么爱哥哥。咱们姐妹在一处,请什么哥哥,自己不知道不对,还去问玉儿。玉儿往年不是住你家?哪来的什么爱哥哥,什么名儿。” 三春互相看了看,脸色都有些不好,迎春斟酌一二,才道,“想来说的是我们二叔家的弟弟,他排行是二,云丫头有时候有些咬舌头。他们自小一道儿长大的,往日里都是亲戚,兄弟姐妹之间倒没那么生分。想来是云丫头一时高兴,没太多想,她一向直爽。” 楚婵皱了皱眉,道,“再如何天真烂漫,到底是做客,又有这许多家姑娘小姐在,这话怎么都不合适。” 迎春道,“你担待些,我想个法子同她说。” 楚婵道,“我也就罢了,就是可怜玉儿。” 迎春叹口气,楚婵道,“你多少去提醒一句,方才就我和季家姐姐也就罢了,就怕一会儿子她又忍不住来,到时候只怕要有麻烦。玉儿不容易,好不容易做次东,别叫她难为。”拉着探、惜二人,又道,“你妹妹我替你带着。” 迎春点点头,道,“还说呢,我看你就是想搭我妹妹们。亏得你没托生成个男的,不然还不知道骗了多少人去。” 楚婵是个稳重的,不过平日里见到生得好的姐妹爱出言调笑一二。迎春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和黛玉又打了一个招呼,便拉了湘云到一旁去。 湘云尚且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还笑道,“二姐姐这是做什么,可有什么悄悄话要与我说?” 迎春问道,“你刚刚和林妹妹问为什么没请宝玉?” 湘云点点头,道,“可不是?她都家去许久了,各家也走了一趟,倒是不回去看看,爱哥哥还念着她呢。不过吵嘴两句,怎么就气这么久了。” 迎春蹙眉,道,“林妹妹前儿还去看过老太太,宝玉现今也大了,哪里能一味儿顽。何况今儿又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亲戚家,你问林妹妹这个,叫其他家姑娘听了是什么道理。” 湘云却是不乐起来,道,“她自己都没说什么,偏二姐姐这般多事。我们坦坦荡荡的,自然无愧于心。他们若是说闲话,可见其心便不干净,这才看什么都是脏的,往日见二姐姐是个明白人,今儿才知道也是个俗的。” 迎春皱皱眉,却听一旁有笑声道,“怎么了?谁说闲话了不成?” 二人转头一看,却是宝钗。湘云眼睛一亮,过去拉了她的手道,“姐姐今儿怎么能来?” 宝钗道,“公主近日在娘娘身边侍疾,倒放了我们几日假。林妹妹送了帖子来,怎能不来?”又问,“二姐姐这般温柔的人,难得你尽然能和她吵嘴,可见是你的不是了。” 湘云却是不服气,将事儿一说,宝钗转头和迎春对视一眼,便劝道,“话虽如此,公侯家的原没这么多规矩,那些读书人家少不得要较真些。这些私房话儿,咱们都知道没什么,若是有些较真的人儿听了却不好了。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呢。我们又管不得别人,多注意一些总是好的。今儿人不少,难不成要一一去解释不成?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做两首诗,多吃两杯酒呢。” 湘云素来信服宝钗,倒低下头来,只叹口气,道,“今儿这么多姐妹,若是让爱哥哥知道了,还不知多高兴呢。” 宝钗如今跟着公主在宫中,愈发规行矩步,不敢出错,听了湘云这话,也是少不得皱起眉头来,思及自己入宫后王夫人给薛姨妈书信指责之言,亦有些迁怒宝玉,便道,“又说傻话了,咱们姐妹们一道儿顽,岂不快乐?偏要他在跟前才能玩起来不成。我听我妈说,现下姨夫对儿孙课业抓得愈发紧了,那才是正道呢。总是顽,倒是打搅他上进了。你可再别提了,往日里你总说姐妹之间才女不多,联诗不够尽兴,今儿这么多姑娘,个个儿都是有才学的,还不抓紧机会?” 湘云方才如梦初醒,拍手道,“是了是了,今儿可要尽兴才是。” 等到湘云又融进姑娘之间,宝钗才对迎春道,“云丫头……这天真烂漫的性子,虽说可爱,只怕日后确实要吃苦的。昨儿我回家,恰巧碰见琏二嫂子打发香菱来送东西。我听说宝玉身边的袭人还让云丫头帮忙做活儿不是?倒不知道二嫂子知不知道,我原还想问问。” 迎春大惊,道,“还有这等事?如今嫂子有孕后不怎么操劳,近日倒是太太带着我和妹妹们在管。香菱怕是也不会拿这事儿去打搅嫂子。袭人失心疯了不成?竟叫云丫头替她做活。” 宝钗道,“我也是听了一句,还不见得作准呢,这才问你。从前便觉云丫头有些天真太过,只是我不好劝来。若是作准,倒是请长辈们教导一二才好,再如何也没有姑娘替丫头做活儿的理儿。” 80. 第 80 章 迎春不免有…… 迎春不免有些气闷,这时却见黛玉过来招呼她们,笑道,“难为宝姐姐有时间出来,怎么和二姐姐闷在一处儿?可见是不喜欢我了。” 宝钗笑道,“有些日子不见,你倒是越发超脱了。” 黛玉拉了她,道,“我们正要联诗呢,旁人也就罢了,宝姐姐可不能不在的。”又看向迎春,迎春摆摆手,道,“我没你们那文采,我一旁下棋去。” 楚婵正和季家的季瑗一道儿对弈,方输了一盘,闻言道,“去去去,才不和你下,和你下实在没趣儿。” 迎春笑道,“你这臭棋篓子这么些年了还没长进?” 楚婵不理她,黛玉笑道,“楚姐姐来和我们一道儿联诗?” 楚婵想了想,道,“罢了罢了,你带季姐姐去,留迎二过来陪我。” 迎春哭笑不得,道,“你这臭棋篓子还没完了,每次都没一会子就输,偏还不服气,和你下可太没趣儿了。” 楚婵笑道,“那不显得你能吗?”又看向一旁的宝钗,见她品格出众,不亚于黛玉,又道,“这又是哪来的姐姐?你们姐俩倒好,这么多好姐姐好妹妹,全攒着不给我认识。” 季瑗拍了拍她,道,“你这又是从谁那里学来的习气,像个二流子似的,可别把人吓走了。” 黛玉将宝钗介绍给众人,在座多是官家小姐,祖上是紫薇舍人的皇商家倒也不算什么,听得如今在公主身边作伴读方才高看一番,亦是赞其才学必是极好的。宝钗从来是个心性稳重的,纵使众人如何评价,皆是面不改色。 都是年轻姑娘家,又多是能和黛玉处在一处的,大多都是极好相处的,也没那一二没眼色的,一时之间倒是其乐融融。 王熙凤这些年轻媳妇们多是带了小姑子等一道儿来的,说说笑笑的不似姑娘们那般爱玩,到底也不会太过严肃了去,王熙凤是个长袖善舞的,不多时便混了个脸熟。如王熙凤挺着肚子来的,倒也是少数,众人少不得关心询问一番。一二有心人原见林如海托了许多家的大人请其太太媳妇带黛玉四处走动,还道是贾家不作人。如今见贾家长媳挺着肚子还要来给黛玉撑场子,到底少了几分坏印象,只问王熙凤道,“怎么往日里不怎么见你们?今儿才见了你们家几位好姑娘。” 王熙凤笑道,“倒也不是不走动,我们家老太太年岁上来了,不大走动,太太往日里吃斋念佛的,走得多的都是一些老亲。我又是才回来不久,身子还重,便少有出来了。不怕各位笑话,这头我们家确乎是熟悉的人家不多的,哪里好舔着脸打搅呢。也是托了林妹妹的面子,才有这个福分呢。日后少不得大家亲热亲热才好。” 贾家在读书人这边确实不熟悉,但贾琏如今在户部混得不错,众人也不介意和王熙凤交好,热热闹闹了大半日,这才各自散了。 王熙凤带了三春和湘云一道儿回去,临上车的时候迎春对探春道,“二嫂子今儿累了大半天,我不大放心,你带着云妹妹四丫头一车吧。” 探春点点头,也不多问,带着湘云、惜春上了车。 王熙凤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了?” 迎春扶着她的手,道,“先上车吧。” 归程上,迎春方才把今日湘云之言说了,又提及宝钗从香菱处听来的袭人和湘云的闲话,末了皱眉道,“云丫头的事原不该我们来管,只是这些闹大了,只怕……” 王熙凤啧啧称奇,史湘云心大说话间有些不管不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在史家的时候是极老实的,史家太太对她管教虽严格,到底并不是亲女儿,并不算事事上心,只能说尽了本分。史家在四大家族里算是比较拎得清又守成的。史湘云在史家虽说样样都不差,便是有些贾家姑娘们没见过没经过没走动过的,她都是门清,只是往日里管教严格了,不比在贾家因着老太太的宠溺,过的那般肆意轻松,是以史湘云愈发喜欢在贾家住,过些日子便催人来接她。又因着史家现今裁减了许多不必要的下人,针线上多是娘们儿带着下人一道做,想来因此史湘云根本没意识到袭人叫她帮忙做活儿有什么不对。王熙凤倒是不怀疑此事的真假,前世袭人便做过这样的事儿来。 王熙凤道,“你别管了,此事我来处理。史家如何暂且不论,袭人可得好好敲打了。” 迎春闻言松口气,叹道,“也就是楚婵和季瑗听见了,若是旁的不够亲近的听到了,只怕林妹妹就不好处了。” 王熙凤道,“这一个个儿的哪个不是人精,便是那楚家、季家的姑娘也是极精明的。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往林妹妹身上想,这倒是多虑了。”见迎春依旧不开怀,又问道,“你就因着云丫头这事儿,今儿都没好好玩玩不成?” 迎春这才道,“哪里呢,今儿也是玩得极尽兴的,好多年没见楚婵了,只愿能常有这样的机会才好呢,今儿看起来三妹妹、四妹妹也开怀了许多。” 王熙凤想了想,道,“既如此就回了老太太,日后办个席,请她们来就是了。老太太是不大喜欢出门,小姑娘们还是喜欢的。你们也大了,多几个手帕交不是坏事,年轻姑娘们走动多了,几家少不得熟悉几分,这等事想来老太太也不会反对。等我这个孩子生下来,便常带你们去赴宴。多见几位太太,你们以后的婚事也能好些。我是真的怕日后老爷们不知道从哪儿见了什么后生,脑子一拍便把你们聘出去了。” 迎春羞红了脸,忙道,“琏二嫂子又乱说话了。” 王熙凤定眼看她,道,“你也快及笄了,便是我们家向来婚事晚一些,到底也该相看起来了。知道避讳是好事,但这事儿害羞不得,少不得一辈子就赔进去了。旁的不说,你瞧瞧东府里的尤氏和才去不久的秦氏,就是你珍大哥他们那个德行,在许多人看来还是良配呢,他们什么样,你看看你四妹妹就知道了。许多人家议亲,只看门第不看为人的,到时候不知道多少苦吃呢。便是为人不错,若是婆母不好处,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迎春叹口气,道,“我还能如何,还不是听老爷太太的安排。” 王熙凤皱皱眉,没料到这辈子自己这般花心思,她却还是这般随着那、道家无为而治的那一套,便拿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却和我说这丧气话。” 迎春忙讨好笑道,“这不是知道嫂子不可能不管我不是?” 王熙凤道,“我是能帮你,但是讨人喜欢这件事上,只能你自己努力,要还是针戳了都不响的,我便是能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就能把日子过好了?你自好好想想吧。我不怕和你说,要我看,我们府里上上下下,便是你琏二哥都不见得是靠得住,这一二年若不给你们找个还过得去的人家,还不知以后如何呢。” 说着王熙凤算了算日子,道,“老爷是七月的生日,二老爷是十一月的生日。再过段日子便是老爷的生日,我如今身子重,少不得就是七月发动了。你花点心思,好好置办老爷的生日,他过得舒心了,对你没坏处。何况到二老爷生日以后,少不得老爷、太太日后少有高兴得起来的时候。这段日子二太太那头你别放松了,尽量想法子给她些脸面好处,她应该不会和你们小姑娘们为难。” 迎春不解道,“二老爷生日能有什么事,我看嫂子一直惦记着这个。” 王熙凤道,“且看着吧,我也说不准,想来能有个七八分意思。” 此后,王熙凤回了贾母,又叫迎、探、惜三人置宴,又请了诸多家小姐,倒是来往比从前多些。王熙凤斟酌一二,知道贾母素来溺爱孩子,又不在乎一些虚礼,只怕不会将湘云之事当回事,便倒没将史湘云之事回给贾母,而是去史家作客之时,背过众人,给史鼐夫人说了一着,史鼐夫人闻言自是十分恼怒,谢过王熙凤,没两日就找了借口把湘云接了回去,又是请了一二规矩重的嬷嬷来管制着。 至于袭人,王熙凤却是叫来香菱,问了一着从何处知道的袭人托了史湘云做活儿,这才知道袭人此事并不如何遮掩,便叫平儿看着,果不其然见史湘云要家去,袭人少不得念叨了两句说是托史湘云做的活儿不知多久才能得了。 王熙凤挺着肚子,在袭人后头笑道,“这么要紧的活儿,何不让我替你做?” 袭人闻言一惊,忙做遮掩。王熙凤走到她面前,道,“你也是越发出息了,亲戚家的姑娘也能使唤来替你做活儿了。你们房里一个手上功夫极好的晴雯不用,怎么反去央姑娘们替你做?” 81. 第 81 章 袭人…… 袭人讪笑两声,忙道,“不过是玩笑话,哪里当得真了。” 王熙凤道,“好一个玩笑话,我若没了准儿,会来问你?你倒是真真能耐,那史家原是嫌费用大,才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本就不容易,你还央她做活。” 袭人道,“奶奶也知道,二爷素来是不用针线上的人作的,非要清净女儿们做的才好,又要事事精致的,我们这儿哪里做的过来。” 王熙凤冷哼一声,道,“做不过来,左不过还有其他房里的丫头,哪里就要姑娘们来做了。平日里三丫头她们做个鞋儿扇套儿的给宝玉,那是她们姊妹之间的心意,哪有你央了去做的?何况哪有做不来的,便是面上那精致的做不来,里头的只给信得过的小丫头们,面儿上的东西交给晴雯不就是了。” 袭人忙道,“晴雯姑娘哪里支使得动。”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你真真儿越发出息了,晴雯正经当差做事的都支使不动,倒是能支使得动史大姑娘。从前媚人御下可没见这般弹压不住小丫头,你若没那个本事,又干嘛来抢这个先儿呢?你和晴雯都是老太太给宝玉的,为的是你性子体贴,晴雯手上功夫好。旁人也就罢了,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主意?左不过是因着晴雯生得好,手上活计也好,老太太素来就喜欢她,怕她夺了先儿,日后被抬举了,你却没地儿站了不是?” 袭人涨红了脸,道,“主子们的事儿哪里是我们能干涉的呢。” 王熙凤道,“你和宝玉那点子事儿,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心思大了,平日里你辖制宝玉,打压打压几个小丫头,我懒得管你,也没那个功夫和老太太说。只是这些事儿不能打搅到姑娘们上头,尤其还是亲戚家的姑娘。前儿我还听说,你对着史大姑娘说什么‘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作这个弄那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来。’我瞧着云丫头没怎么拿这小姐的款,你倒是有奶奶的谱了。你原不是家里的,你哥哥前儿还求过,说想赎了你回去。咱们积善行德的人家,我放了你出去,也没人能说什么不是的。” 见袭人脸色煞白,王熙凤又道,“你辖制宝玉,无非是想有些连绵,叫他离不得你去,只你自己想想,若主子们真要赶人,宝玉可留得住你?媚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呢,她是怎么出去的,不必与我装乖,你自己最清楚。自己回去好好醒醒神,想想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咱们家别的不多,灵巧丫头最多,便是平儿现在年岁大了,这一二年我少不得要把她嫁出去。你们几个自小一道儿长大的,我也不怕一道儿置办了。” 说完王熙凤却是不理她的反应,直接走了,只叫平儿留下来盯着她把东西都撕掳干净。 见王熙凤走远了,袭人这才抓着平儿的手,问道,“好姐姐,这怎的就传到二奶奶耳朵里了。” 平儿不比前世做了贾琏的通房,如今见安儿过得好,一味儿念着想出去,她又是素来与人和善的,倒是不大看得上袭人如今的做派,只道,“你可少想是谁说的了。你现在又不如何遮掩,现在更是被抓了个现行,赶紧把这事儿遮掩过去也就是了,还想这些。你便是算在老太太屋里的,她就收拾不了你了?从前媚人也不过是你撺掇着史大姑娘一句话的事。要我说你这确实过了些,央了姑娘们替你做活,又不给宝玉说清楚是姊妹们做的,他便肆无忌惮糟蹋起东西来,闹得没一二日就要做新的。和晴雯置气倒是别耽误主子才是。那史大姑娘是个憨的,对你也实诚,到底人还是主子呢,也就人现在没回过味儿来,等日后回转过来了,你可等着吧。” 袭人讪讪道,“都是自家姐妹,这才……” 平儿奇道,“三姑娘她们也就罢了,是宝玉的亲姊妹。那史大姑娘是他表姐妹,还是老太太那头的,论理儿比林姑娘还远一些,也没见你去烦林姑娘去,偏去烦她。宝玉往常在外头走动的多是各家的公子,这些姑娘们说亲少不得说的就是这些人家,你烦了她给宝玉做东西,又不和宝玉明说,宝玉只当是外头的绣女做的,还四处给人看,日后被人认了出来,你岂不是害了史大姑娘一辈子?” 袭人知道王熙凤和黛玉要好,到底不敢当着平儿的面说黛玉“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等话,只道,“往日和云姑娘亲密,我倒是混忘了规矩。” 平儿道,“你也少在云姑娘跟前说林姑娘的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奶奶和她好,没得说了几句影响了姑娘们的情分。说句不好听的,林姑娘什么出身,林老爷又极疼的,便是二太太想定下薛家姑娘,薛家都不大乐意,林家如何就愿意了,便是史大姑娘和宝玉如何亲近的,史家说亲也没考虑过他呢。偏你们这些只见老太太说他千好万好,便真的只当天上有地下无的,只道这些小姐姑娘们任他选,只怕日后都不会是她们呢。你竟是白费心机功夫。” 袭人面上顿现尴尬之色,平儿道,“这也罢了,你只把这些处理干净就是了。日后别那么多心思,咱们身契都在主子们手里,去留也就是主子们一句话罢了。说句诛心的话,倘若宝玉真离不得你了,便是老太太也容不下你,打发出去都算好的,若是有个好歹,你命还不知道能如何呢。我是没了父母亲人的,一切只能看奶奶如何。你哥哥疼你,你不家去好生找个人家,却是扒着宝玉不愿意走,难不成还真指望能自己努力想法子挑到个向着你的宝二奶奶不成?说真的你听我一句劝,莫要贤惠太过了,到底你是做姨娘不是做奶奶。你瞧瞧我们房里的流云姑娘,在我们跟前都少有冒头的,奶奶还容得下些。” 袭人叹口气,道,“烦你替我与翠缕说一道儿,把东西要了回来罢。少不得又要被晴雯挖苦几句了。” 平儿不耐烦道,“便是如此,不也是你自己找来的。那晴雯嘴上确实不让人,平日里又是个要强的,好歹事儿没落下呢。你若不爱给她,便给麝月、秋纹她们做去。” 次日,史家太太就打发人来,道,“那许多东西,已是烧了。” 因着王熙凤已是敲打过,袭人也不敢叫贾母知道了此事,只好又拿了绸缎出来裁了请晴雯做,晴雯少不得冷嘲热讽一番。 到了七月里,贾赦生日,因着迎春得了王熙凤的教导,办的自是极热闹,贾赦面上有光,难得对这女儿夸了半饷赏了东西,没过一二日,却是七月初七,不出王熙凤所料,一大早便发动起来,过了有大半日便生下一个女儿。贾赦等人听闻是个女儿,略有些失望,迎春忙道,“先儿有了茂哥儿,现下又有了大姑娘,可见是凑成了好字。”众人亦是高兴起来。贾琏孩子少,自然十分欢喜。 王熙凤上辈子就得了巧姐一个独女儿,这辈子虽是先得了茂哥儿,难得这个姑娘和巧姐生日相仿,不过晚来一二年,是以更是宠爱非常。见大姐儿身子娇弱,却比前世好上许多,心中甚慰。念及前世由刘姥姥送名儿方才好了许多,也不知是单名字来的巧还是有刘姥姥积年赠名儿压得住。王熙凤思忖半饷,终是决定等刘姥姥来再给大姐儿取名。 到了这年十一月,正值贾政的生日,王熙凤尚还在月子中,倒不曾上前去,只听得说,“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吓得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便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说毕,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贾赦等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有两个时辰工夫,才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道是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招了赖大进来细问,才知道贾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如今贾政又往东宫去了,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贾家众人自然都喜气盈腮,赶忙按品大妆起来。因着元春此事,少不得将王夫人放了出来,一道儿大轿入朝。王夫人闻得这等消息,自是喜不自胜,也顾不得旁的,连忙大妆先进宫去见女儿。 82. 第 82 章 元春封妃之事热热闹…… 元春封妃之事热热闹闹一场,王夫人被放了出来,自是扬眉吐气,原想把管家一事接回来,只她手里的亲信多在之前被处置了去,一时之间书了,享清福就罢了,旁的事儿只交给凤丫头去就是了。” 贾政也道,“难得娘娘熬出了头,你竟是别给娘娘添乱罢。” 王夫人为人如何,到底极爱女儿,王熙凤还在月子中,近日多是迎春、探春等管家,迎春得了王熙凤的指点,探春又忧心自己日后的婚事,元春封妃前就没慢待了王夫人,甚还处置了一两个对王夫人房中敷衍的厨房上人,王夫人日子过得不顺心,难得安逸了,也领了几分情。 待得王熙凤出了月子,又把家事接了过来,对王夫人也算尽心,王夫人心里气她不替自己回旋一二,还未来得及为难,王熙凤便与她哭诉自己如何不容易,王夫人是笨嘴拙舌的人,倒是被压得说不出话儿来。 过了一二月,却是朝中有言,道是“当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039;孝&039;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以致拋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儿女,竟不能一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 话虽说的是“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方才可请了娘娘省亲,可这是皇帝为显示恩德所降的旨意,谁又能不顺从?少不得各家都在家里动了工,修盖省亲别院以供娘娘省亲。 贾家本就是好面子的人家,王熙凤知道也不可能拦了众人不盖大观园,便是贾家真不想盖,就是不顺从圣上的好意了,如何都得盖的,自不必出面说些不办的风凉话。王熙凤得知了这个消息,却是难得主动积极的同贾母说起置办来。王夫人见她如此,倒是心绪平了不少。 王熙凤如此自是为了占据主动权,前世贾家修大观园,因着当时诸多人家都在动工盖别墅,若是另外置地花费更高,贾家便是从宁国府里的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了三里半的地儿盖造省亲别院了。又有林家林如海没了,偌大的家产都进了贾家的库房。大观园里许多摆设东西少不得就是从林家处来的,贾家这才修建大观园花费极为豪奢。 如今林如海还活着,林黛玉姐弟俩家去了,林如海如今官位不低,贾家要想留下这个关系,也不会觍着脸去找林家借东西。 另有上辈子薛家还赞助了一笔钱,原是因着薛姨妈为薛宝钗在贾家日后铺路,且王夫人有娘娘撑腰,少不得对薛家有所助力,只是后来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如今王夫人因着薛宝钗成功入选,对薛家已是多了几分芥蒂,薛姨妈如今有宝钗在公主身边的面子倒也不一味儿的依靠王夫人,又要为儿女留下后路,便也不会那般鼎力相助。 简单一点说,贾家现下在造省亲别墅上,没钱!至少,绝不会有上辈子修建大观园的那般底气。而贾家众人虽说缺德事没少干,却是十分要面子,面上如何也拉不下脸找亲戚家借钱。这一辈子省亲别墅还是得盖,只是少不得不如前世的规模了。 如今贾琏在户部任职,对国库上的事儿也多少知道一些,尤其见几个隶属于新帝的皇商都有许多上好的木头、摆件等立时能拿出来,心中也有了几分明白。心下便是感慨王熙凤从前拾掇起家里几个铺子的先见之明,尽是把修别院扯的上的生意或多或少都牵扯上了。 贾家爷们儿一处儿商议了好些日子,虽想置办得豪华不失面子,甚至越过众人,到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终是在贾家的北地丈量了二里半的地儿,比着省亲别墅规格的底子多上一些也就罢了。难得竟是没有占了贾赦东院的半面花园,又请了那山子野来画图,折腾一通倒是和前世大观园仿佛,花园较从前小上不少,诸多亭台楼阁倒是没什么大变化,只是比着从前要更精致小巧一些。 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带上一群大小管家和清客安插摆布。王熙凤和贾琏办的铺子,本就是为此事所备金、银、铜、锡、土、木、砖、瓦、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皆是有的,便叫工人搬运移送。撇开贾家自己置办所用,还供了一些给别的娘娘家所用,虽置办园子花费甚多,有这铺子一时高价倾销,到底相对抵了一些花销。而原本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因贾家本就有贾菖等人在南方跟着铺子,倒是便宜了许多,一概采买倒比前世支领的少了不少花费。 除了贾琏因在户部看出几分苗头,少不得在皇帝手里的皇商里意思意思置办了一二,旁的多是贾家自己的铺子所出。王熙凤、贾琏夫妻二人自是赚得盆满钵满。就连三春自己的铺子和黛玉薛家听王熙凤所言让自家手里的铺子所准备了些相关的买卖,一时也是脱销了去。几个姑娘家私房钱也厚了不少,黛玉倒是不差这一点子,薛姨妈却是因着此事薛蟠难得的做了不错的生意越发信服王熙凤。 过了不知多少日子,难得倒是置办了齐全,便是请贾政等去园子中题字。贾政念着因由贵妃亲题,但到底贵妃未曾亲自,少不得便先题了一二,等贵妃游幸之时再做定夺,少不得又让宝玉一道儿,同诸多清客一道儿游园拟字,一如王熙凤前世,倒是不消细说。 自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儿来,原是要在贾家里寻个院子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带领管理。王熙凤依稀记得从前是叫贾抢总管此事,一群小戏子后来不知闹了多少公案来。便道这小姑娘些学戏,初时少不得不入耳,贾家又没什么闲余的院子,便是林家姐弟搬走后留下的那小院儿,离着贾母院子又近,哪里能为此打搅了老太太。是以在贾家后街出租的院子中租了一个,只叫他们在那一处学戏,至于谁来管事儿,王熙凤却不曾插手,后来听闻又是贾蔷。 另有那采访聘买的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和新作的海青道袍也有了。少不得又听闻了那带发修行的妙玉,又是下了帖子请来。此事之后却有了一个奇闻,原来那季家的太太特特请了王熙凤去,道是妙玉父母原是季家族人,她父母亲人没了后原想把她接来,只是她如今入了空门,却不愿投了红尘旧人,一时倒是断了联系。如今听得贾家请了她来,才知她原来就在牟尼院中修行。如今贾家既请了来,他们也不好打搅,少不得托他们多加照顾。 王熙凤听得啧啧称奇,那妙玉如此性情,她自是不喜欢,如今看来来历却是不凡。季家十分不一般,她若是前世能投了这亲戚,而不是断了联系,只怕再差也不至于后来那等结局。如今贾家有求于季家,王熙凤自是答应了下来。 妙玉后来却是知道了贾家和季家的联系,只是她和季家的关系贾家只王熙凤知道,却是没同其他人说,在她跟前也假做不知,妙玉后来到底没辞了去。 众人等日日忙乱,直到十月将尽,才将将齐备。各处监管都交清帐目,各处古董文玩陈设齐备;贾琏原早先吩咐了贾家庄子上准备了鹿、兔、鸡、鹅等类,又采买了仙鹤孔雀等,放于园中各处饲养;小戏子们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 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贾政方择日题本。当日便得了奉朱批准奏,亦是和前世一般,于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的预备起来。只是许多东西王熙凤、贾琏都提前叫预备了来,王熙凤又领了前世一通,倒是业务熟悉,倒未十分忙乱,比之前世少废了许多功夫。 83. 第 83 章 贾家有这样的大喜事…… 贾家有这样的大喜事,少不得请了诸多亲戚,关系亲近的人家,如林家史家,少不得请了黛玉、湘云同至,林如海、史鼐夫人皆是不大愿意再让黛玉、湘云去趟贾家的浑水。奈何贾家到底是黛玉外祖家,如今又是见娘娘这等事儿,林家思及本就和贾琏夫妻要好,倒不好和亲家太过冷清,史家思及见娘娘到底是体面事儿,倒是都让过来了。王夫人又请了薛家,薛宝钗在宫中跟着公主当差,不得出来,薛姨妈倒是来了。 元宵将至,自正月初八日时,便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选定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幙,指示贾家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因着王熙凤经了一着,早先便比着前世的记忆略做了布置,一来二去倒是改动不大,省了许多事儿来。 外头街上又有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贾家人又命匠人扎花灯、做烟火,至十四日,总算妥当了,连着几日贾家众人都不曾好睡。 至十五日时,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园内各处,一如前世,一派“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无人咳嗽。” 王熙凤知道前世元春便是晚间才来,便劝贾母等,道宫中元宵自有宴席,贵妃少不得要参宴的,想来却要晚些才出来,不必早早出去候着。贾母并王夫人却道不得无礼,王熙凤无法。是以当日一早,贾府男丁们候在西街门外,女眷们则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幕挡严。 等了许久,总算有一太监骑马而来,众人忙接入,问其消息。 太监道:还早着呢!娘娘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 王熙凤便道:我说的不是?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去,等是时候再来也不迟。于是贾母等暂且自便,园中皆由王熙凤照理。又命贾蓉等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 待得点灯时分,方才听得外边有马跑之声。一时,又十来个太监跑来拍手儿,众人便知来了,急忙又各自候着。半饷,才见皇家仪仗前来,众人下跪迎接,便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老太太、太太们来,迎了那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进门去。元春更衣闭,方才上舆进园。游园上船,火树银花,自不必多说。 因着贾琏、王熙凤夫妻二人早做打算,虽园中依旧奢靡,因着冬日诸多花树树上凋零,前世是用通草、绸、绫、纸、绢作了花叶形状,粘于枝上,今世却是在夹岸之处皆种腊梅,如今正是盛开的时候,再行悬灯,诸如此类等等。虽也是十分花费,到底不如前世那般奢靡异常。 贾妃入了行宫,太监们引了众人于月台下排班,一概免了礼,出园后入了贾母正房,方亲人厮见。 贾妃拥着贾母、王夫人哭过一着,众人又各自劝解一番,又见了薛姨妈、黛玉、湘云等。母女姊妹等叙些离别情景、家务私情。临了引贾政、宝玉等见。贾政素来正经至极,自不必说,宝玉从前贾妃带大,见了亦是感慨不已。 贾妃自园内游幸一着,便道,“以后概不得过奢了,如此已是极精了,再多就过分了。” 行至正殿,又免礼归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王熙凤等亲捧羹把盏。末了,元妃命传笔砚伺候,亲择几处最喜者赐名,各自一如前世一般。末了亦是让众姊妹再各赋五言律一首。 下头几个姑娘们自各自思索,元妃便与贾母、王夫人说话,又招了王熙凤上前。 王熙凤心下讶异,前世可没这一着。 王熙凤上前,贾妃拉了她的手,道,从前小时候咱们也是斗气过,这些年我冷眼瞧着,种种却是多亏了你。今儿园子如此,已是极好了,万不可再过了。如今琏二哥在朝中,一如既往就好,万不可有所更变。”又对贾母、王夫人等道,“家里的姊妹兄弟,要好生教导才好,万不可放松了去。” 王熙凤和贾母、王夫人都是点点头。 不多时,下头姑娘们各成了一律,贾妃一一看过,到底属黛玉、湘云的最好,二者之间,黛玉又属最佳,少不得赞了一番。宝玉一人作四首,如今却不得一个宝钗叫醒他不好用“绿玉”二字。黛玉如今和宝玉关系平平,到底也存了几分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的心思,只可惜未得展其抱负,见宝玉抓耳挠腮,又接了来替宝玉做了“杏帘在望”。 贾妃看后,见宝玉进益良多,自是喜之不尽,命探春另以彩笺誊录出方才的诗篇传了出去,这才叫了小戏上来。 看毕了戏,赏了一通,又去焚香拜佛,末了才有太监来跪启:赐物俱齐,请验等例。” 贾妃看了一着,便叫赏。大多如前世仿佛,谢恩毕了。不多时,执事太监便请启请驾回銮。众人哭了一着,到底不敢违错皇家规范,就此散了。 元春自那日幸大观园回宫去后,便命探春依次抄录当日题咏妥协,在大观园勒石,忽又思及自己幸过之后,贾家必定封锁来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倒是可惜了如此景致,便命家中姊妹进去居住,又思及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便也命搬了进去。另有言黛玉、湘云等众姐妹也不必拘束。 贾家接了谕旨少不得遣人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贾家姐妹们听了,自是欣喜不已,宝玉更是喜不自胜。当即便各自挑了住处,贾母又问了林黛玉、史湘云来。 黛玉因着已被父亲叮嘱过,本不打算在贾家再有常住的时候,闻得此事,听得宝玉道,“我看也就潇湘馆配得,旁的都配不得林妹妹。” 黛玉心里也爱潇湘馆,只是思及林如海所言,便道,“我不总来,独占了这么个好地儿却是不好,还是算了。” 贾母忙道,“怎么能说占了,你又不是外头的,合该有你一份呢。” 黛玉尚在思忖,王熙凤笑道,“那里虽极幽静,到底也就小小两三间房舍。又引了活水过去,若是平日里读书写字是极好的,若是住进去,却是不大便利了。老太太难道舍得林妹妹在那里连丫头都展不开不成?” 贾母亦道,“是了,那里地儿不大,原就修得小巧,莫如那蘅芜苑如何?” 黛玉笑道,“我倒是独独爱潇湘馆那几竿竹子,要真依了我,既然那潇湘馆适合做书房,索性做书房就是了。前几年因着我身上有孝,没和老太太一处儿住,如今要脱了孝服,少不得要孝敬孝敬老太太了,平日里倒是陪着老太太住好了,不知老太太可嫌我烦呢?” 贾母道,“你们年轻孩子家在一处儿多玩玩才是,跟着我一个老婆子做什么。” 黛玉道,“这话可不对,谁不知道老太太最是经过见过的,跟着老太太还不知能学来多少东西呢。何况老太太也知道,我们府里,父亲要当差,康哥儿要上学,到底我还管着一些家事儿。本就过来得不多,就这几日更要孝敬老太太了。” 贾母听了这话,心里妥帖,到底应了。宝玉见黛玉不一同进去住,心里略闷。又叫湘云挑屋子。黛玉都来的不多,湘云更是来得少了。史鼐夫人听闻前事,加之贾母年纪大了愈发看中宝玉,王夫人也因着元春封妃,自觉宝玉是国舅爷,更是没有配不上的,宝玉又是个混不顾忌的。史鼐夫人唯恐湘云天真憨直不知避讳,同宝玉交往过密坏了婚事,愈发拘得紧了。 湘云道,“我还不如林姐姐来得长呢,何况我的,倒没极爱的。” 宝玉道,“旁的也就罢了,那蘅芜苑、潇湘馆便是其中翘楚,蘅芜苑你也不爱不成?” 湘云想了想,道,“那倒不是不好,只是我瞧着不像我住的地儿,倒是适合薛家姐姐。只可惜宝姐姐更没机会来了。” 王熙凤道,“蘅芜苑倒是开阔,也极适合住人的,少不得你偶尔来了,住上几日也无妨。等宝姑娘有假,再请了来同榻而眠岂不好?” 湘云素来信服宝钗,闻言拍手道,“既如此,倒要常叫我来才好。”又问旁人,一如从前,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纨住了稻香村。湘云却道,“这不是还有两个小姐姑娘的,却是住在何处呢?” 众人皆是一愣,王熙凤迅速反应过来,笑道,“难为你想着香菱和大姐儿。大姐儿太小了,离不得我去,我又没时间去园子里常住,偶尔叫我一道儿耍儿便是了。至于香菱,我叫她陪你一道儿住可好,省得你总念叨着落了单儿。” 84. 第 84 章 香菱自从跟了王熙凤…… 香菱自从跟了王熙凤,一味跟着王熙凤做事儿,倒是少有出来玩的,说是认的女儿,到底还是和丫头差不多。往日没怎么提到她,贾母也想不起来,如今提了来,倒是想起来,问道,“我记得那是个极清俊的丫头,怎么也没见你常让她过来在我跟前?”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姑娘小姐,哪个不是顶好的,她缩手缩脚的,只怕扰了老太太。” 贾母道,“这话却不对,若是你身边从前的安儿那样的,认了就嫁了出去我不管,这姑娘自认了一直在家里。从前便是丫头,如今还当个丫头却不像话了。就像云丫头说的,少不得也是个姑娘小姐的,要和玉儿他们一般才对。是不是现下有了大姐儿,你想不起来她了,亏还是做娘的,日后还不知怎么磋磨人呢。” 王熙凤忙告饶道,“老太太教训的是,是我的不是,横竖宝兄弟也要进园子住去,明儿我就打发她来,就住在老太太屋里,直叫老太太看烦了才好。” 宝玉在一旁不解道,“原不说让香菱也来园子里?怎么又说要和我错开了。” 黛玉在一旁道,“可见是个呆的,你侄女都多少岁了,还同你住一处儿?日后可不好说个好侄女婿了。” 宝玉便道,“好端端的姑娘家,嫁人做什么,没得也成了鱼眼珠子。” 王熙凤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装哭对贾母道,“老太太听听,我若不嫁了二爷,还能在这说话不成?往日里只道自己还是翡翠金珠呢,今儿宝兄弟上下嘴皮子一碰,才知竟不过是个鱼眼珠子。” 宝玉忙道,“凤姐姐自然不是。” 迎春在一旁道,“宝玉这口无遮拦的毛病竟是也该改改了,今儿不过是在二嫂子面前说说,日后遇到各家诰命,也这般说不成?少不得要得罪了人去,到时候还不知招来多少祸事。” 贾母道,“他不过在家里胡说几句,在外头素来规矩得很。” 王熙凤看向迎春,也不知是不是前儿林家聚会上被史湘云的口无遮拦吓着了,迎春难得却说出了后来的预言来。宝玉后来便是因着姽婳词受了大罪。若是没人注意那姽婳词也就是一篇寻常诗作,若是被人拿来说事儿,亦是说不清的。如今便不知避讳,日后还不知受多少苦去。迎春和王熙凤对视一眼,皆是一叹,老太太对宝玉的维护和溺爱已是刻进了骨子里,轻易是变不得了。 湘云果不然道,“我就常说琏二嫂子和二姐姐多心,没得又不是说什么,偏想那般多,没得失了风骨。” 王熙凤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史鼐夫人如何教导的,许是在史家拘得紧了,倒是报复似的愈发在贾家放松起来。 探春却道,“话不是这么说,咱们心里明白,世间却都是明白人不成?倘若如此,也不至于有那般倾轧了。自个儿心里有数,面儿上却不留痕迹,这才是正道。” 探春夹在亲娘和王夫人中间讨生活,自然比旁人看的透彻些。王熙凤暗暗点头,这话说的是正理,谁又喜欢活的战战兢兢的,但是世事如此,少不得要多加谨慎。 黛玉见宝玉立起了眉毛,一派不服要理论的架势,忙止住他的话头,道,“你没听说过‘宦海不可测,哑雀保全身。’的道理,便是在咱们家,若日日在你跟前叫你读书上进,说这些世间真理,你难不成就高兴得很?” 宝玉这才罢了,又道,“谁和我说这样的混账话,我早不理他了。” 贾母道,“净说孩子话!” 玩闹了一通,各回去收拾一番,便挑了个好日子一众搬了进去,自此之后,每日读书写字、弹琴下棋,好不快乐。 大观园虽比着王熙凤前世小了许多,一概的花费却是不少,王熙凤思忖半饷,原来贾府一些乱象,因着王夫人不在,又不必顾及这个顾忌那个的,她倒是已把一些反复支取等事取缔了。如今王夫人虽插了手,到底只顾着宝玉,且心腹多是前两年折了进去。王熙凤便在大观园把从前探春的法子抄了来,略改了改,倒是也拿来用了。 贾母万事不管,王夫人知道了却是皱了皱眉头,道,“如此太过俭省了,倒是不大像样,若叫老太太知道了,只怕不依。” 王熙凤抹抹眼角,只道,“前儿夏太监来借了一千两,昨儿周太监又来要了五百两。为着娘娘,又不能不给,修园子后账上也没了多少了。咱们家还不像史家呢,那史家都把针线上的人都销了,自家儿娘们做针线。再不俭省几抿子,只怕过年都难呢。老太太那处,且先瞒着吧,咱们家许多人在,老太太也不个个知道。” 王夫人道,“哪里就这样艰难了,不是说家里的铺子正巧有些东西,花费不大吗?” 王熙凤道,“说是这般说,二爷那边却见有几个从前便在当今门下的皇商门下也卖这些,少不得买一些,才是个面子。咱们这么说,不过是比着其他娘娘家里花费少了一些罢了。何况现在家里姑娘小爷们也大了,少不得也要准备起来了。几个姑娘少不得要花费上万的银子,宝玉还能比姑娘们少了?” 王夫人便皱眉道,“我从前就说,不过是替人做做主,便有不小的进项。如今有了娘娘,愈发好说了,偏你们不知数。” 王熙凤心里暗骂,没想到王夫人被关了一二年还没打消主意,道,“这事儿咱们家倒是不太在乎,只是那起子酸腐文人们揪着不放,若是闹了起来,到底不好说。如今贵妃在宫中,还有吴贵妃、周贵人,少不得也有一番争斗,娘娘也不容易。咱们倒是少给娘娘招来一些麻烦才好。” 王夫人虽天真烂漫,也知道宫中争斗手段不断,说起女儿,到底暂时打消了主意。 府里的婆子管事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物,王熙凤思来想去,倒不似探春所为,将花草树木点了婆子管,日后卖了出去。如此肥差,这时分配不均了,得差事者洋洋得意,未得者心怀怨恨,难免闹出事端来。若如前世宝钗所言,把收益拿出来分与其他婆子,莫说一些婆子不会拿出,如此分了,这钱也省不下来,倒是白白便宜了众婆子。 王熙凤倒也点了几个婆子管事,每个每月多给一吊钱,到了该收的时候,却是点了另一批婆子去收拾了来,亦是多给一吊钱。如今贾家几个铺子俱是有着各色相关生意的,几个姑娘手里皆有香粉铺子等,可供了做些脂粉香膏的,便是大观园内部,宝玉便是头一个极会做香粉的,几个姑娘小姐们的脂粉完全够使了。旁的药材铺子等王熙凤和贾琏手里也置办得有。可巧是交给贾芸去办的,那贾芸母舅家既是开药铺的,旁的不论,一概好坏倒是分得清的,为人又极好,自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为了处置庄子上的一些余粮,粮铺贾家公账上也有一二个,稻香村那些东西,数量又不多,便是只在园子里散给小丫头们吃用差不离了。 如此一来,虽不如直接承包给婆子们当差用心,到底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进项。王熙凤如此,如迎春、探春等倒是极为赞同,宝玉、湘云却笑她焚琴煮鹤,好好的花儿朵儿竹子皆是算计了去。 王熙凤这些年腰杆子也硬了,也不惯着,便道,“你们一个个是公子小姐,是真金美玉珍珠,就我一个鱼眼珠子,若不算计这些,你们又从哪儿逍遥来。” 宝玉闻言便知王熙凤还对那“鱼眼珠子”一说生着气,再不敢说了。 从前在贾府内院有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和积年的嬷嬷们压着,姑娘公子们身边的二小姐方还收敛些,进了园子,天高皇帝远的,又有宝玉这么个惯会在女儿间伏低做小的公子在,众丫头愈发猖狂起来。旁的处儿也就罢了,原过了几年没那么得脸的日子,姑娘们的丫鬟们还没闹出多大的事儿来,宝玉房里那堆二小姐们却是每一日消停的。 又见到宝玉跑到这边院子里闹起来要把李奶娘赶出去,王熙凤揉了揉额角,便问道,“宝兄弟是知道的,咱们家不兴赶奶娘,若非有什么大错处,都是荣养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竟闹到要赶了出去?” 宝玉也知道只说李奶娘吃了给袭人留的酥酪,拿几个给晴雯留的豆腐皮包子等事儿远不到贾家撵走奶娘的地步,只道,“她原就说要告老解事出去的了,还放进来做什么。” 王熙凤道,“你瞧瞧你琏二哥的奶娘,昨儿我还见了一回呢。我猜,左不过又是惹了你院里的丫头?袭人?还是晴雯?奶娘轻易撵不得,前儿为了一杯茶,你就把茜雪撵了出去,这回又要撵谁?我瞧着袭人也劝你别赶李奶奶走,你倒不撵她。” 85. 第 85 章 宝玉区别对待的原…… 宝玉区别对待的原因也简单,茜雪是个老实性子,在宝玉的房中又不是顶出挑的,也不如秋纹、碧痕等那般爱“上进”,从来也不是宝玉十分注意的人物,于是在那枫露茶事件中说撵就撵了去。王熙凤爱茜雪的踏实,因着当时这事儿过了贾母的眼,和从前的媚人一般,在府里是留不得了,她出去后王熙凤便将人接到了自己的铺子里做活儿,这些日子也让她妈给她说了一个不错的人家,这事儿却是不必和宝玉说了。 袭人和宝玉本就有些不清不楚的,又是个十分会辖制人的,能让宝玉主动跑去她家里,又是用家去做威胁听话的。贴身的活儿又多是她再做,宝玉一时半刻哪里离得她去? 宝玉想起茜雪,一时也有些气闷,当时动了气,后头又后悔了,只是人早已不知道何处去了,便是想找回来也找不回来。 王熙凤道,“不是我说你,你房里那些丫头,有时候是恣意了些。你若是不在的时候,便聚在一处掷骰抹牌不说,磕了一地瓜子皮也有的。李奶娘便是找没趣儿,说的也没错,到底不像样。” 宝玉道,“这有什么要紧的。我又不在乎这个,她们只玩就是了。” 王熙凤现下实在不大爱和他说话,好一个风流公子哥,便道,“你在不在乎的,我也不管,横竖和我也没关系。只是你也知道,老太太、太太的规矩是最严的,少不得也到园子里去游幸去,便是她们去了有人提前望风,若是她们得罪了园子里的哪个婆子,哪一日告到了老太太、太太跟前,你可留得住她们?” 宝玉思及贾母、王夫人的性子,一时无言起来。 王熙凤叹口气道,“二丫头、四丫头,便是林姑娘、史大姑娘身边的丫头哪有一天到晚这么多官司公案的?偏你房里从没消停过。你也想想罢。我每日里不知多少事情,还要替你处置这些鸡皮蒜毛的事儿,再闹去老太太、太太处?我从前便说过,你再由着她们也有个度。” 宝玉道,“是那些婆子们可恶,总难为她们。” 王熙凤皱皱眉,道,“算了,我不与你说这些。我会叫李奶娘少进来的,旁的我去和袭人说去。你自去顽罢。” 宝玉缩了缩脖子,又笑道,“明儿我们在园子里要做胭脂,凤姐姐来不来?” 王熙凤道,“你带香菱、平儿她们一道儿去吧,我却不去了。” 宝玉叹道,“林妹妹也要家去,凤姐姐也不来,真真是愈发寂寞了。” 王熙凤心里暗道,你那忍不住吃别人嘴上胭脂的德行,黛玉现在是多想不开还跟着去,便道,“你道林妹妹和你一样也是个不操心的闲人呢。再过些日子她和康哥儿就要除服了,倒是要大办才好。” 宝玉这才拍手道,“是了,日后林妹妹便更自在了,也不会总是戏也看不得、酒也吃不得了,可要好好办一场才对。” 王熙凤却冷眼看他兴奋,黛玉除服后,林家和贾家没了贾敏这个由头在中间,少不得更冷淡了,说起来日后只怕和湘云差不离,偏宝玉没意识到。 宝玉自去了,第二日果不然大摆工具,细细淘漉胭脂膏子,王熙凤事忙,自然也没那个功夫去陪着他们做这些闺房之乐,待得香菱回来,却是细细的说了来,玫瑰花做的胭脂不说,还有紫茉莉花种做的玉簪花棒,种种东西,俱是极好的,便是贾家的几个姑娘们,手里都少有这么多花样。 王熙凤道,“咱们这位宝二爷,旁的东西做不来,这些东西却是极精的,你们也不必羡慕去,只找宝玉要了方子来,咱们自己也弄,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是费事些。可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直接去找他要去。” 一旁的顺儿却笑道,“宝二爷那许多,便是拿了一二又能如何?” 如今安儿嫁了,平儿不久也快放出去了,丰儿又还是个孩样儿,王熙凤少不得用上了要留长久留下来做姨娘的顺儿,顺儿战战兢兢一段日子,见王熙凤不如何醋她,甚还颇有几分重用,这些日子胆子也大了些许。 王熙凤冷笑道,“我瞧你许久没正经当差了,脑子都糊涂了去。你要不同咱们那位好二爷说,你去找宝玉要胭脂,少不得他还来你嘴上挖了吃两口。你瞧瞧琏二爷什么反应?” 顺儿被骂得一缩,忙道,“宝玉不过是个孩子呢。” 王熙凤道,“孩子?去宫里伴公主的薛姑娘今年都十五了,迎丫头和她一年的,不过晚上几个月,也要十五了。宝玉不过比她俩小上一岁,还孩子呢?史大姑娘都在议亲了,咱们家原成婚比旁人家晚些,今年少不得也得给迎丫头相看起来了。虽说男子成年在二十,这世家公子哥儿们又有哪个是儿子才娶亲的?那宝玉和袭人的事不敢让老太太、太太知道,我都听说了,你们难道就半点不知道?可别说笑话了。” 香菱忙上来替王熙凤顺气。王熙凤瞪了顺儿一眼,道,“这话你只管去和琏二爷说去,你看如何?” 王熙凤想了想,道,“说起袭人,把袭人请来,我倒要问问,怎么管的事儿,怡红院里天天都有事故。”顺儿这才低头要去,王熙凤又道,“另外,你去寻一下赵嬷嬷,请她老人家去和李嬷嬷劝几句,没得总进来自找没趣作甚。” 顺儿应了出去,平儿才劝道,“奶奶也舒舒心。李奶奶是一时想不着,这才心不平起来。想来有赵嬷嬷劝着,能好些。” 王熙凤道,“那李嬷嬷能有赵嬷嬷一半明白也不至于了,你们看看赵嬷嬷,每日来咱们这儿,便是如何劝都没有上炕坐来的,她就好,见天的今儿看这个,明儿拿那个。若是咱们爷儿也就罢了,那宝玉打襁褓里便是个只要清俊女儿抱的性子,哪里受的她管制,越发激起这位爷的兴儿来,倒累得我们受罪。” 平儿道,“许是瞧着旁的奶娘们十分体面,又能辖制主子,方才不平罢。说起来闹起来的多是些鸡皮蒜末的事儿。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兴赶奶娘,便是少有赶了去的,也是因着二姑娘的奶娘偷了二姑娘的东西去赌呢。好在二姑娘还算有成算的,没一味儿由了那老货。” 王熙凤点点头,这辈子旁的人暂且不论,迎春这个自己亲自手把手带大的倒是出息了许多。虽性情依旧温柔沉默,到底有了些刚性,没叫奶娘又骑在了头上去。 不多时,却见顺儿带了袭人来回,眼见袭人眼角带红,仿佛是哭过,王熙凤纳罕,道,“真真奇了,谁敢惹你?” 原来袭人前儿病了,便被李嬷嬷因赌钱输了拿她出气拿大训斥,本就是十分委屈。近日宝玉又来回王熙凤李嬷嬷之事,亦是因着李嬷嬷又指着她骂些狐媚等语,心下便是十分委屈。如今得知王熙凤又因着这事儿觉着她管不好宝玉房里,叫来问话,顺儿叫她之时亦是请了赵嬷嬷去和李嬷嬷说道,少不得又碰上了,自是没什么好话出来。宝玉受不得李嬷嬷的气,她怕惊动了老太太,少不得因着李嬷嬷之事劝了宝玉许多次,却依旧被李嬷嬷指着鼻子骂,哪里能舒服了。 王熙凤道,“旁的暂且不论,只有一点,我听说若是宝玉不在,你们房里的丫头便各玩儿了去,可是真的?” 袭人道,“平日里听我的也没几个呢,这才不大弹压得住。” 王熙凤道,“既如此,你又何必逞这个什么事儿都包揽的强?偏还不大管制,只怕她们恨了你去。你现在瞧瞧,弹压不住,又没人能领了你的情。这要管事,哪有不得罪人的,跟着你的麝月算是让人放心些的。下剩的哪个不是能闹的?我从前和你说的话儿你只怕没听进去。老太太也就罢了,如今太太也渐渐出来,少不得常看看宝玉的,惊动了她,还用我同你说?” 袭人只垂头,王熙凤道,“你且回去罢,我只告诉你,一次二次便罢了,再多几次,我少不得就要回了老太太出手处置了。” 袭人去了,香菱却是不解道,“您能处置,怎么却还要叫她去?袭人素来弹压不住他们的。” 王熙凤道,“你也看出来袭人弹压不住?她手段阴着呢,只是面儿上贤惠罢,这是她最蠢的一处。若是能想明白了,他们房里哪里能闹成这样。” 见香菱不解,王熙凤道,“她是什么身份,由得她贤惠?那可不是做丫头的样子。往日都说宝玉房里的晴雯最是个心比天高不敢为奴的,袭人却是个安分守己的,我瞧着她心大着呢。晴雯那丫头还只做的小姐梦,这袭人,却是个奶奶梦呢。若是真碰上个憨的宝二奶奶也就罢了,若是个精明的,头一个收拾的便是她。她到底还有身契呢,身不由己的若要处置了,也就一两句话的就是了。” 末了王熙凤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他们那边的事儿,闹大了少不得二太太要管呢,她正手痒着,咱们还是别去凑那个热闹才好。”又问平香菱,“过些日子便是薛姑娘的生日了,薛家可说了要如何办不成?” 香菱心热,虽跟了王熙凤,到底念着薛姨妈、宝钗待她不错,往日去薛家来往的也勤,便道,“及笄不是小生日,公主倒是放了宝姑娘几日假,叫她好好玩几日。薛太太说少不得要好好办上一场,说起来要找咱们借戏班子呢。想来过几日便要来和奶奶说这事儿,妥当了就要下帖子了。” 86. 第 86 章 果不其然,…… 王熙凤一听便知道说的是龄官她们。这班子虽说不是什么名班,只是贾家家里养的戏班子,到底是在元春跟前唱过,又是得了贵妃赏赐夸奖的,比之京中其他戏班子,体面也不少,花费也不大。且薛家在京都故旧不多,如今王家不在,贾家便是亲戚中最近的了,王夫人又因着贾妃的缘故放了出来,一来二去,这关系轻易断不得。 王熙凤思及王夫人得知薛家宝钗入宫伴读后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不知道王夫人是否还要去,点点头便道,“既如此,先和蔷哥儿通个气,若有那几日前后的安排,便说我这儿只怕另有安排,具体的薛家来了准信儿再说。 果不其然,过了没两日,薛姨妈便亲自上门,找贾家借戏班子,又亲送了帖子,请众人去观礼。 贾母见了,便道,“我倒是极想去的,偏现在年岁大的,只怕不大去得。便叫你姐姐带着凤丫头领着丫头们去吧。” 王夫人见宝钗时有假能出来的,如今及笄更是放了一周的假,只怕在公主身边十分得脸。怀嘉公主从前说来不出挑,奈何现在亲哥哥做了新帝,一时之间便极要紧来。新帝的亲娘德妃去得早,而同母兄弟姊妹里,陆陆续续夭折了好几个,唯有这一个差了近二十岁的妹妹还在世。新帝本就是念旧记情的人,何况这唯一的妹子,自是十分宠爱。在规矩之中,凡有想要的,自是没有不应的。 王夫人虽自得于女儿做了娘娘,但也知道同时封妃的便有吴贵妃、周贵人好些个。且自省亲之后,因着贾母年纪大了,邢夫人和元春又不亲密,每月逢二六日期,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的时候多是王夫人赶着去见女儿。元春在省亲之时一时情动,当着众多昭容、彩嫔尚且没忍住,亦是说了几句“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等话,虽身在宫中,说话比着在省亲之时更加谨慎,到底王夫人也听得出女儿日子过得不容易。 不比王熙凤前世,王夫人管着家事,又有女儿的体面替人包揽诉讼十分得意乃至得意忘形。王夫人今世虽依旧因是贵妃之母来往之间十分体面,但是在贾家却因着心腹都折了进去,且贾家诸事因王熙凤管家之时改了许多,一时之间却是有些够不上了,贾家的名帖如今又管得紧,贾政本就因前事对她十分注意,唯恐她又闹出什么事儿来,王夫人一时之间万事够不着,倒是没前世那般得意忘形。倒是看出来几分元春的不得已起来。 王夫人对旁人不假辞色,对自己的儿女却是极疼的,因着知道新帝极宠怀嘉公主,为了女儿,少不得却希望宝钗能在公主面前对元春美言一二。又因着见元春还能出来大办及笄礼,及笄礼除了女子成年,潜在的意思便是此女可婚配了。便是元春要在宫中当差,和元春这等在凤藻宫当差的不同,跟着公主的伴读在公主们出嫁后便能散了,还能有个体面的说法。王夫人略算了算,怀嘉公主如今十一二岁,当世的公主们议亲早,多在十三四岁便赐了婚,待得十五及笄便下嫁了。宝钗这差也当不了几年,倒是年岁也不算小,议亲多有顾虑的,宝玉未尝不是上上之选。宝钗本就是极为周到的人物,还在宫里走了一着,又是皇帝亲妹的心腹,越发是事事齐全,谁又挑不出错去。如此便是贾母也面上说不得不好来。 思来想去,王夫人愈发热情了。 王熙凤在一旁冷眼看着,因着前世就每日奉承王夫人,今生更是有心算计,旁人不知,她对王夫人的想头却是十分了解的,少不得又在算计金玉良缘了。 王夫人是天真烂漫的,又觉得儿子千好万好,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想头有什么不对的。薛姨妈哪里知道,她不过是想给女儿挣个脸,结果又被自己姐姐算计起来。 王熙凤回了自己房里,便叫人去大观园里叫来香菱,道,“你去和姑妈透个底儿,二太太只怕还惦记着宝姑娘呢。叫她先有个准备,省得给宝丫头闹个没脸。日后传到公主那儿去,宝丫头还要倒霉。” 香菱惊讶道,“宝姑娘都进宫了,二太太还没放弃呢。” 王熙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太太的性子,总有一二异想天开之处。从前还对着林姑娘、史大姑娘挑三拣四的,若有成算,哪里会如此了。便是从前打消了念头,如今见宝丫头在公主跟前得脸,少不得又算计起来了。前两年为着宝丫头进宫的事,好一封算账的信儿送到薛家,闹得薛家十分不乐。她素来爱恨做得极分明,做事儿不留余地的。若没想头,都闹成这副模样了,今儿这关怀备至的作甚?你只传话去,便说是我说的,旁的不必理会。” 香菱跑薛家已是惯熟了,因着梨香院本就有对外的门,王熙凤和贾琏为了方便倒也留了一副车架在梨香院里供使。香菱出了门没经着前头,只用梨香院的车去了薛家。薛家宅子本就和贾家只距离一两条街道,薛姨妈回去没多久,香菱就到了薛家。 薛姨妈听闻香菱来了,一时惊讶,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说不成?” 香菱颇有些尴尬,这事儿说来略有几分说人的不是,如今因为元春封妃,王夫人与薛姨妈的关系已是缓和了许多,二人在闺中本就是嫡亲的姐妹,薛姨妈是个心软的人,渐渐对王夫人又多了几分用心。香菱本就和薛姨妈、宝钗感情不差,也有几分怕薛姨妈听了难过,或是生气。 到底王熙凤有话再先,香菱不敢不说,斟酌语气把王熙凤所言说了。 薛姨妈听得愣了愣,听完却是面色一白。王熙凤素来有的放矢,少有无故说人来。薛姨妈和王夫人本就因宝钗入宫一事生分了许多,而王熙凤却向来都帮了薛家良多,薛姨妈虽割舍不下老姐妹,倒也知道这位老姐妹自从女儿封妃后便十分志得意满。元妃省亲请了薛姨妈一道儿去的时候,便颇有些扬眉吐气,暗指薛家眼光不高的意思。如今这一回去却是热情非常,薛姨妈冷静下来,也猜出来其多半有所求,王家女哪个不是无利不起早的。 如今香菱常居贾府,又是待在贾府消息最灵通的王熙凤身边。薛姨妈尚且罢了,宝钗若是得假归家,香菱几乎是次次都在的。香菱又是个实心丫头,宝钗有意细细套话来,一些不如何要紧的事儿都是能套出来的。何况王熙凤着意叫香菱不用忌讳说贾宝玉房里那许多事,是以薛家多少也知道一些。 宝玉在如今的议亲市场上,身份颇为鸡肋。若说出身,国公爷之后,贵妃之弟,不可谓身份不高。奈何又不是继承家业的那一个,往日里也只知道吃酒赏花,全然不肯上进的。若说性情,温柔小意,对女儿家最是亲近爱护的,非那等只把女儿们当作玩物工具的人可比。相对的,女人缘儿是极好的,且不大知道避讳,红颜知己数不胜数。最要紧的是,宝玉想法颇有几分惊世骇俗,且又不知闭而不言,倒是毫无顾忌,日后不知多少麻烦来。 薛姨妈确乎想为薛家寻一个靠谱的依靠。薛姨妈也知道,薛蟠的德性少有能找到极好极贵的亲家,宝钗却有所图为。宝玉的背景倒是极好,只是性情为人叫人迟疑。如今不似前世薛姨妈常住在贾家,每日和当家的姐妹一处,看宝玉越看越喜欢。离得远了,不能天天得见,没有感情影响,宝玉的诸多毛病少不得也显眼起来。加之宝钗自宫里走了一着,虽不至眼高于顶,只是本就谨慎为人,如今更是学了几分“宦海不可测,哑雀保全身”的道理。对宝玉口无遮拦不知避讳这一点大为不满。薛姨妈思来想去,到底没再把宝玉列为宝钗议亲的人选。若是有这个想头,她早已和贾家通气儿了,倒也不用如此大办宝钗的及笄礼。 薛姨妈对香菱道,“好姑娘,替我谢谢凤哥儿,此事我已是知道了,到时候你只跟着凤丫头来玩就是了。” 香菱见薛姨妈没有责怪之意,倒也松了一口气,自回去了。 快到了宝钗及笄的日子,待得宝钗得了假回来,薛姨妈便招来儿女,将此事愁眉苦眼一说。 薛蟠立时竖起眉毛,道,“什么玩意儿,就宝玉哪里配得上我妹妹。不过是出了个娘娘,便欺到我们家来,什么道理。” 宝钗忙道,“你少说几句罢。”又对薛姨妈道,“旁的也就罢了,只是当日公主要来,我只怕若有一二不妥当的,叫公主不快。” 宫中规矩甚严,妃子宫女如是,公主等自小生活在其中,更是步步规范,难有出宫玩笑的。薛姨妈惊道,“公主如何会来?” 宝钗道,“自不是特意为了我。当日正巧徽安长公主在公主府治宴摆酒,公主道是没见过寻常人家的及笄之礼,这才想来瞧瞧。坐一坐便要去长公主府的。” 薛姨妈眉开眼笑道,“如此也是极体面了。” 87. 第 87 章 薛宝钗及笄礼当日,…… 薛宝钗及笄礼当日,薛家好不热闹,果真如所言,大办一场,待得快开礼之时,却见一队太监开路而来,以围帐遮盖,约有数十宫女陪侍,拥着一顶两匹赤红马拉的红顶精雕的四望车来。薛家人赶忙开了大门,将车架迎了进去,直进了一门,再无男丁在场,多是各家女眷了,宝钗亲自上前掀了车帘,请公主下车架。 王熙凤和薛家是极为亲近的亲戚,如今自然也在场,见那怀嘉公主生得容貌秀美,体态微丰,一身杏黄色缂丝双凤花卉纹氅衣,一举一动皆是规矩典范。众人上前行礼问安,怀嘉公主受了礼,道,“我不过微服出来看个热闹,还请不要拘束了才好。” 众人皆道不敢,忙请公主上座。不多时便到了吉时,观礼闭,正待请公主上宴看戏,贾妃都说好的戏,自然是不差的,如龄官、文官这等翘楚,还得了几分公主的赏,略看了两出,公主身边的善赞便道,“公主,是时候了。” 怀嘉公主点点头,起身移驾。众人送至车架前,怀嘉公主对宝钗道,“今儿是你的正日子,倒不必送了。”又问,“不知今日的赞者请的是哪家姑娘?瞧着倒是面善。” 宝钗及笄,赞者原请的是迎春,奈何迎春在之前几日受了凉,虽没病歪歪的,到底面上憔悴,瞧着不大好。少不得又托了其他姐妹来。若只是自家姐妹们在倒也罢了,偏今日公主也在,唯恐出了差错。湘云性子跳脱,最后少不得托了方才除服的黛玉。湘云得知此事,少不得气闷一场,言道宝姐姐不把自己当好妹妹。 宝钗如何审时度势的一个人,即是有尊贵人在,自是事事先从公主处考虑,倒也不大在意她的酸话儿,只哄哄便过了。 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也不劳烦什么,黛玉自是没有推辞了去,便接了来。今日是宝钗的正日子,不同于以往身着简单,很是好好打扮了一番,赤金点翠的首饰,大红色绣梅蝶纹妆花缎的衣裳,愈发显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如此人物,又是好生打扮,在今日自然是众人不济,众人中唯有黛玉,虽并无十分打扮,只合着礼数穿着,一身风流灵巧的气度依旧十分出挑,难怪能被公主注意到。 宝钗闻得公主所问,笑答道,“是户部侍郎林海林大人家的长女,名叫黛玉的。”说着黛玉便上前见礼。 怀嘉公主道,“原是林大人家的千金,怪道如此出挑。有这般人物做你的赞者,也算你有福了。”赞了一句,便由宝钗亲扶了上车,才道,“都散了吧,你们继续自在顽就是了。” 众人到底守得怀嘉公主车架出了街尾,这才放松下来。有这般人物来观礼,薛家人面上有光自是不提,来往观礼的各客家俱是神采飞扬。 送了公主各自归了座,姑娘们自去顽儿,妯娌太太们却是在一处吃茶打牌。 尤氏便问薛姨妈道,“虽说十五及笄,只是这及笄礼多是订婚前才办的,拖到十八一十才办的人家也是有的。薛妹妹正当岁就办,可是已议了人家不成?” 薛姨妈笑着道,“少不得还要跟着公主几年,且她哥哥还没个着落,倒是不急,只是她们年轻姐妹们少有聚在一处的,如今找这么个由头,便叫他们好好聚一聚,待得日后各自定下来,少不得有一一天南地北的,却是不好相见了。” 王夫人道,“说是如此,到底宝丫头出来年岁也大了,适龄的儿郎早已有了主儿,倒是早做打算才好呢。可看了什么人家不成?若是差不离了,倒是同我说一声,我去请娘娘来给宝丫头赐婚。” 薛姨妈看了王夫人一眼,道,“蟠儿还没有着落呢,少不得要先给他办,日后我也和姐姐一般享享清福。” 这话倒是捅了王夫人的心窝子,她本就自苦于现下碰不到权,如今说来都羡慕她在享清福,又有谁知道她使唤人不趁手的苦楚,只是现下公主刚走,公主能来,可见宝钗的体面,又是有所图谋,自然不好翻脸,便道,“话不是这般说,到底娶了儿媳妇家来,家里由儿媳妇管着,若是要为姑娘打算一一也不便了,还不如早早置办了,也省的姑娘出嫁委屈。” 薛姨妈笑道,“姐姐这话可真是瞎操心了,谁不知道你家有凤哥儿在,往常姑娘们家里哪有未出嫁就先给了铺子顽儿的,凤哥儿倒是一一配了,十分妥帖。我要是娶儿媳,自然要学姐姐家,能有凤哥儿一半的本事,我睡着都能笑醒了。” 王熙凤闻言抬头道,“诶哟哟,我可听见姑妈夸我了,哪里就这般好了。薛大妹妹这般好还不知足,姑妈还看着别人家的好姑娘呢。哪里是我好呢,分明是我这些小姑子们一个赛一个的好,有这样的好人儿,谁忍心不对她们好呢。薛大妹妹如此人品,便是千万个里也难挑一的,薛大兄弟日后娶妻,只怕这嫂子比着丈夫更爱小姑子呢!” 王夫人道,“又胡说,该打嘴了。” 王熙凤笑道,“哪里是胡说了,比着和琏一爷在一起,我更喜欢和迎丫头她们在一处呢。” 尤氏笑道,“既如此,缘何不想想法子,叫宝姑娘也和你一处儿去。” 王熙凤心下纳罕,这尤氏今儿又是发什么癫,话里话爱总往这头引,倒也不客气,道,“薛大兄弟又不是你们那的珍大哥,能把妹子送了我来,说什么梦话儿呢,我还喜欢林姑娘、史姑娘,难不成都能送来咱们家做姑娘不成?若是嫁进来,我倒不知道咱们家有谁配呢?咱们家这一辈的,不提虚职,多是白身。这么好的妹妹们,若非凤冠霞帔配不上呢。” 尤氏道,“你嫁过来的时候,琏一也不过是白身捐了一个出身,也不耽误你的凤冠霞帔。” 王熙凤道,“所以一爷只配我这么个烧糊了的卷子呢。咱们这些姐姐妹妹的,又不是我这泼皮破落户,哪里能受的这委屈。”说着又看向薛姨妈,道,“姨妈同我说说,可有什么方向?我前儿听琏一爷说,今科新进的,颇有些年轻俊才呢,都是头上有官帽儿的,可要我去寻摸一一?” 薛姨妈见王夫人面上不大好,心下明白王熙凤前儿打发香菱来所说的不假,便笑道,“我倒是有心在公主仪仗下的侍卫里寻个人家,现在宝丫头和公主情分好,日后只怕也舍不得常分开的,倒不如找个差不多的人家。” 王熙凤拍手道,“果然不错,能做皇家仪仗侍卫的,哪个不是长得一表人才,又多是世家公子家,又不用上战场担惊受怕,果然是极好。” 公主的仪仗侍卫虽也是皇家侍卫,到底比着跟着皇帝的出身差些,若是再好的人家,便是尚主都是能的,薛宝钗倒是不见得够得上。若是普通些的却是大有可为,至少不会比皇商和五品官之子差就是了。公主身边的护卫,除去无品的,正经的武官便是三等护卫也是个从五品的官儿。贾政做了这许多年,也不过才从五品呢。何况如今宝钗在公主跟前有脸,只怕也不止是三等护卫。 王夫人的脸色却是越发差了,在她看来宝玉千好万好,又是贵妃之弟,可以说是国舅爷了,如何还比不上一个护卫。但是她自己的诰命不过是个五品恭人,连王熙凤都和她仿佛了。甚至贾琏在户部还比贾政在工部混的如鱼得水多了,颇有几分能搭上实权的,不比贾政一直是些不轻不痒的活儿。王夫人所能仪仗的不过只有元春罢了,奈何如今薛家搭上了公主,还是皇帝素来疼爱的幼妹,哪里敢得罪?也没公开说不好的理儿。 王夫人思来想去,只故作关心,对薛姨妈劝道,“那些侍卫都是粗人,不知冷知热的,又脾气大,哪里能有知根知底的好?”只差没明说宝玉最好了。 薛姨妈脸上僵了一僵,香菱和薛家常来往,袭人和宝玉的事情薛姨妈多少也是知道的。时年男儿婚前有一一房里人不是奇事儿,如今虽没了香菱,薛蟠依旧有个房里人,因着从前王熙凤的劝告,这只是家里丫鬟提的,倒没有正八经摆酒纳妾了。只是薛蟠和这个房里人,还有在外喝花酒,到底薛姨妈自己是知道的,袭人和宝玉的事儿薛姨妈能拿的准,王夫人和贾母多半都不知道。何况人总是双重标准的,对自己儿子自然觉得天下女人没有配不得的,对着女婿却是不愿意对方这样从前就有知心人,且还是偷偷摸摸行事,没过了长辈的明路。 且袭人是什么,若是晴雯那等娇蛮的,薛姨妈都不会太在乎,一个标准的美妾模板。但是袭人却是有贤名的,一个还没过明路上的未来姨娘,却有贤名。 正如王熙凤后来不满平儿,便是因着自己作为主子,却被平儿踩着凶名做好人,诚然平儿确乎是个良善的热心肠,便是王熙凤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平儿不比自己丧尽天良,但是作为丫头,如此却是抢了主子的光。虽说这话有些没道理,但在当世看来,这个丫头却是不本分,逾矩了。 同理,袭人是个极贤惠的,能让黛玉都在她得了一两银子一吊钱后开玩笑叫她“好嫂子”便可见一斑。且薛姨妈也听了香菱几句话,原是香菱感叹袭人为人好的话,薛姨妈从前治的薛父房里没有一个庶出孩子,哪里能看不出来袭人一味地把宝玉拘在自己身边,仿佛宝玉是她的所有物,对其他丫头的打压手段也颇为阴毒。如此人物,王夫人竟然全然不成意识到。 薛姨妈没了和王夫人每日相处感情下的自欺欺人,便对自己这精明的姐姐颇为失望。她也是疼女儿的,虽不得不为了薛家考虑把女儿送进宫,但是到底希望女儿好。只怕女儿若是嫁了进去,还不知如何四处周全才好。如今薛家也不至于没了贾家支撑便活不下去,又没天天感受宝玉对女儿如何贴心,自然不觉得宝玉是良配了。 薛姨妈道,“凭是什么人,少不得也得蟠儿定下亲事,且公主有了着落才好呢。现在说这个,公主日后还不知何时能出降,若在这之前说亲,倒叫人说宝丫头不知分寸了。对她倒是不好。” 王夫人这才罢了,薛姨妈又问,“你们家那几个姑娘,可有相看没有?” 王熙凤笑道,“正等着今年的恩科呢,我们老太太说了,便是家世差一些,左不过多配送些东西,倒要人好才好,一丫头性子有温柔,倒是有意给她寻个读书人。四丫头还小,倒不急。至于三姑娘……” .王夫人冷言道,“她哥哥还没着落呢,倒是不急。” 这话一出,谁都听出来王夫人带着些和薛姨妈赌气的意思了,一时却是冷场起来。 88. 第 88 章 一众冷了片刻,王…… 一众冷了片刻,王熙凤才生硬的对薛姨妈问道,“不知姑妈有看中哪家的姑娘不成?前儿就听说要给薛大兄弟相看起来,如今倒不知道有几分意思了?若有个七八分意思了,姑妈可不能瞒下来不叫我们知道。” 薛姨妈也缓了脸色,万不能让场子继续冷下去,便道,“也往来了许多家,倒是没个数。我倒是有心在老亲里说上一家,这女儿家不比男儿家的事儿好打听。知根知底的,倒比费心费力四处打听好些。” 王熙凤笑道,“以薛大兄弟的性子想必非是绝色不可了,日后有了子孙,人品想来也是极为出众的,姑妈也能过过天上童子在身边的神仙生活了。” 薛姨妈也笑起来,指着她道,“凤丫头这张嘴啊,也不知是如何长的,总能说出来叫人高兴的话。” 众人亦是插科打诨起来。 热热闹闹一日,终是各自散了。 薛家如何暂且不论,回了贾家,王夫人便对王熙凤道,“你到我这儿一趟。” 王夫人皱了皱眉,心知王夫人是要作妖了。 到了王夫人院里,王夫人便皱眉道,“你别同我装不懂,你能不知道我今天的意思?” 王熙凤道,“太太的打算我不是不知,只是这事儿我记得从前太太就与薛家提过,薛家的意思也分明。我想着都是亲戚,别为了这点事儿生分了才好。” 王夫人只道,“你如今腰板硬了,我是使唤不动了。” 王熙凤道,“太太说的哪里的话,如何就要说的这般严重了。从前珠大哥有了功名再说亲,一时之间比没功名的时候吃香多少?都说宝兄弟聪明灵秀,哪里就非要指着薛家不可了,说个侯府官家的小姐也未可知。” 王夫人冷笑道,“譬如谁?我就不喜欢那些妖妖乔乔的,只想要个本分的儿媳妇。” 王熙凤心中翻了个白眼,这话便是指桑骂槐呢,也不知道黛玉到底给了她多大的阴影。这辈子黛玉上京,王夫人还在自己院里被关着呢,便是后来元春封妃出来了,黛玉也家去了,只偶尔过来。偏王夫人如何都看她不顺眼。 王熙凤道,“咱们亲戚家可不好说呢,不常来往的暂且不提,常来往的几个姑娘。前儿听说史家和卫家在议亲,已有七八分的意思了。这些日子我和琏二爷正说着二姑娘的婚事,也是略接触了一二家。二爷回来说林家也在清流一道儿里寻摸,常叫林妹妹四处去赴宴的。只是怕老太太知道了难过,宝玉听说了再犯痴病,这些都才没敢在府里说。” 王夫人虽听得史家、林家不打算把姑娘嫁给宝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不高兴,在她看来,这些姑娘只有她那国舅爷的儿子能挑了谁剩下谁,哪里听得人家嫌弃自己儿子,便道,“往日里老太太如何疼爱,今儿才知道,人也没往心里去呢。” 王熙凤道,“要我说也好,总在自己亲戚家里寻摸,能走动的来来回回还是那几家。若是能多联络有姻几家,关系网越发大了,日后求人办事也便宜。宝玉有娘娘在呢,太太有什么好操心的。” 王夫人冷不丁道,“你可知道宝丫头那金锁的事儿?” 王熙凤知道王夫人、薛姨妈姐妹俩十分信和尚批命,宝玉那通灵宝玉是天生带的,薛宝钗那金锁又是和尚送的箴言,这金玉良缘少不得姐妹二人十分信服。若不是宝钗自己念着要参选去,又不像前世有薛蟠这个拖累,少不得薛姨妈也忍不住。 王熙凤道,“哪家哥儿姐儿的没个锁儿的,便是宝玉和史大姑娘还有一对儿样子仿佛的金麒麟呢,还不是有意的,原是在清虚观打醮的时候,从一批法器里拿的,后来才知道史大姑娘有个差不离模样的。这吉祥话儿就这么些,吉祥纹样也那么些。咱们家三个丫头还素来一般打扮呢,若真要讲究这个,世间的姻缘线还不知乱成什么样。我和琏二爷便没这些东西,还不是过下来了。若是那等有意为之,特特打的一对儿分开做定的也就罢了,这样的巧合只能说有缘,正经真当做个事儿便落了俗套了。往日里我们说笑,什么玩笑都开得,譬如什么&039;生得同一天生日,合该要做夫妻’的话也不是没说过,也没见天底下同一天生的都一个房里睡不是?” 王夫人哪里不知道她在胡乱掰扯,只是正如王熙凤所言,没有强作亲的理儿,且她和薛姨妈是嫡亲姐妹,如何都不适合搞僵了关系,旁的人不说,若叫王子腾知道了,少不得要训斥的。 王熙凤知道,前世王夫人便是面儿上对宝钗千好万好,到底也是图了薛家的家产。至于林家的家产,在林如海走后,贾家上下便非常自然的当作了自己家的东西,倒不似薛家还需要图谋呢。王夫人就没有林家东西和贾家没关系的意识,且黛玉是孤女,偌大家产进了贾家,多的却是半点也榨不出来了,薛家却是不同,还大有可榨取的空间。且王夫人读书不多,也不明白林家这等世家大族读书人家的隐形富贵之处,而薛家的豪富却是面儿上的。 加之以王熙凤所知的,王夫人对贾敏一直以来就不少的酸话儿,在闺中便有不平之心,黛玉又是贾母心心念念的人儿,她不喜欢黛玉做儿媳妇也是真的。 至于湘云?自从黛玉来了,贾母的心思就在黛玉和宝玉身上,对湘云确实疼爱,架不住黛玉是外孙女,是最疼爱的小女儿的独女。正如王夫人锲而不舍想让宝钗做宝二奶奶,贾母至今也没放弃和林家谈论双玉之事,也正是因此林家议亲之事不敢让贾母知道。贾母如此,湘云在王夫人看来,便是被贾母“放弃了”,倒不比黛玉的威胁叫人心急。 在王夫人对宝钗的接触也不算很深,倒没有非她不可的程度。只是王夫人被拘得久了,对金玉良缘之事已是有些执念。王熙凤不敢对着她直言此事成不了,只好曲线救国,好让王夫人别总惦记着这事儿。 好说歹说,王夫人这才罢了。 王熙凤本就事儿忙,也没多待,就回去了。 到了第二日贾琏晚间却同她道,“今儿有了一个有意思的,说来让你听听。” 原来是那贾芸,今儿果不其然又碰见了,彼时宝玉也在,贾芸寻贾琏回了话,正巧撞上,宝玉便要认了贾芸做儿子,又打发他哪一日到大观园里来耍。 贾琏取笑道,“我就说你,见天儿的捡女儿回来,有样学样的,个个儿都学了来。” 王熙凤只道,“这也怪我?这胡乱认亲的多了去了呢,哪里又怪了我来。” 因着王熙凤惦念着自己前世在狱中,难得贾芸、小红夫妻二人还来看看自己,且贾芸为人灵活,做活儿当差也极好的。前世借钱买了冰片来奉承自己,给了他在园子里采买种花种树的差事,后来活儿做得也周到。今世大观园提前就用了探春那法子,鲜花作物大半要送到贾家名下的铺子去的,王熙凤索性直接提了贾芸总管此事,只叫他管着花草树木的更替和对卖到铺子里收的账交上来。 如此肥差,贾芸自然欣喜不已,他到底是个圆滑人,倒也没因着此事儿托大,往日里对众人依旧十分客气周到。 如今贾芸活儿做的不错,本来也繁忙,难得又碰到了宝玉又让他去园子里去。只是宝玉原不过是富贵公子的口角,哪里还把这个放在心上,少不得贾芸又要干坐大半天。 说起贾芸进园子的事儿,王熙凤却是突然想起来从前便是这一回,他倒是和还在宝玉房里的小红对上了,后来果然成了好事。思及此王熙凤一拍脑门,平儿要出去了,顺儿又不如何好用,难为她如此忙乱,却是忘了还有小红这么个前世极为聪明的丫头。若有小红所助,还有何愁的呢?有小红过渡着,再细细调教一二得用的小丫头,如此便不用担心了。 王熙凤想了想,横竖小红在宝玉房里被秋纹、碧痕等排挤也出不了头,还不如再要过来自己用呢。 王熙凤算了算前世自己要来小红的事儿,蓦地想起,没多久王夫人的生日后便出了宝玉被烫着脸,自己和宝玉都蓦地被魇了去的事儿来。细想了想,便打发人道,“近日门房上头要仔细,来了什么人样样不差都要同我说来,若是差了一个信儿,可仔细你们的皮。” 贾琏不解道,“多大的事儿,倒管起门房来。” 王熙凤道,“如今门房上婆子没少给里头园子夹送些东西。如今园子里除了宝玉,其他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们,若是闹出来什么事端便是不好了。” 贾琏酸道,“你对二妹妹她们倒是远比对我好,事事儿关心,连咱们茂哥儿我都不见你如此操心呢。” 89. 第 89 章 王熙凤道,…… 王熙凤道,“茂哥儿还要如何再惯着?你瞧瞧老爷闹得,今儿送这个,明儿送那个,今儿这个丫头不上心,明儿那个婆子不仔细,比那寡母爱子的还殷勤,就差没日日跟去季家守着茂哥儿上学了。我若再由着他些,这孩子还不被你们宠废了。若多说两句,老爷少不得来上两句,说是&039;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原我还不明白,现在看来,怪道是亲母子呢,老爷这话和对着宝玉的老太太还真是一样一样的。” 贾琏思及贾赦如今有孙万事足的样子,不免也面露牙疼的表情。贾赦对贾茂可谓是疼到了骨子里,比之贾母疼爱宝玉都不差的,贾琏自小没怎么被贾赦这般重视过,不免也十分惊奇。一日二日还能看个热闹,如今时间门长了,未免也有些麻木了。 贾茂不愧是贾琏和王熙凤的孩子,虽形容尚小,却极为聪明,脑子里花样主意不断,偏生也正如贾琏的脾性,对读书却是兴趣不大,季家的规矩严,课业也重,便是闹了层出不穷的许多花样来逃避。 如今贾琏白日上衙门上办差,晚上还要四处走动吃酒请客与同僚联合关系,倒没有很多空闲去管贾茂,且难得有这么个独儿子,贾琏也狠不下心,贾赦更是十分溺爱疼宠,只道是贾家家大业大,养得起,十次里有七八次拦着不让管的。一来二去,贾家唯有王熙凤唯恐儿女未来败落,便狠下心来对贾茂动手,直打的贾茂见到王熙凤就缩脖子。 王熙凤往日里也忙,待得贾茂每到回家的日子,也不是时时都能管教的,多的却是迎、探、惜三个小姑子带着贾茂在园子里顽,虽偶尔能碰上宝玉,但是宝玉往日也要读书,且因着这一二年贾兰读书读得好,贾政每日里少不得拿他和贾兰比较说道。贾茂虽爱偷懒,到底是在季家被狠收拾过得,且又是天生随了爹娘的圆滑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在长辈面前素来是极正经的。和侄儿们一道儿被比较挨训多了,宝玉看着贾兰贾茂就绕道走。 而这大观园里,对不大爱做课业能包容的,只怕也就宝玉一人。迎、探、惜三春,哪个不是希望家里男丁上进的,是以无论贾茂如何撒娇,旁的能答应,作业不做却是不行的。贾茂在三春处,被追着做课业比在王熙凤身边还勤,若是不巧遇上黛玉来,只怕还要考较一二,如此越发不爱进去了。 贾茂如此,众人自是乐见其成,唯有贾赦心疼不已。只贾茂也遗传了他娘王熙凤争强好胜的性子,因着和林松这个小舅舅一道儿进学,也不愿意被人说不如人去,倒是没任由贾赦所言“不必读了”而纨绔起来,倒是好生读了书,也叫王熙凤松了口气。 王子腾夫人的生日一到,王夫人前世因着贾母不大好,便没去,如今难得能和王家人联络,却是一道儿去了。王熙凤心里惦记着此事过后自己和宝玉中邪之事,到底有些担心。 王子腾夫人久不见女儿,难得见一次却在神游,不免担忧,便拉了王熙凤问,“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事儿不成?” 王熙凤回过神来,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今儿是妈的好日子,没好好陪着妈是我的不是。” 王子腾夫人拍拍她的手,道,“自家儿娘,说这话。”看了看远处的王夫人,问道,“现在你姑妈可是志得意满了。可有难为你没有?” 王熙凤一愣,旋即笑道,“她现在无人可用,府里的规矩又改了大半,便是要作妖也不过就那点子,不然她今儿干嘛非要跟着来。” 王子腾夫人初嫁时,也和王夫人不大处得来,到底不亲近,只是王子腾极重姊妹,面上却还不错,自然不好说什么。 王子腾夫人叹口气,道,“你能应付得来就好,现在她有娘娘做后盾,便是再培养几个人,也不是奇事。若是有一二头疼的事,只给我送信就好。” 王熙凤拉着王子腾夫人哄了半响,直哄得王子腾夫人眉开眼笑了才道,“妈要真为我着想,到底帮帮我看看二丫头呢,最近可叫我头疼死了。” 王子腾夫人看了一眼后头的贾家姐妹们,王熙凤是她女儿,她自然看得出王熙凤对这几个小姑子是有真心在,便道,“贾家的姑娘们素来都好。这三个丫头里,真要我说,我最喜欢的倒是三丫头,只可惜摊上了那么个嫡母,连亲生女儿都舍得送进宫的,何况她这么个隔着肚皮的额,日后少不得要蹉跎了。至于二丫头,你倒是给我找事儿做。那妮子的性格就不适合在勋贵人家里说亲,读书人家都还怕她受气呢。咱们家和读书人没什么来往,若是旁的人家,什么样人你自己最清楚,只怕你舍不得。” 王熙凤闻言也叹口气,道,“可不是呢,说句实话,便不说舍得舍不得的。我是舍不得茂哥儿日后到军营里摸爬滚打的,若是读书人家,贾家也没什么人脉,真要说起来也就一个李家,不提我和李家那个关系寻常,便是有用,她也只会留给她儿子呢。左不过她寡妇一个,唯有一个儿子了。且李祭酒也不再当差了。旁的人家里,也就林家算得上读书人家,这些年处的也还不错,只是季家这已经叫我们欠了林家极大的人情了,日后可不好再麻烦人家。现在琏二爷在同僚里也是下了极大的功夫巩固关系,到底还是面儿情。我是真想能让二丫头有个好婚事,日后指不定还能帮衬上茂儿几分。” 王子腾夫人也叹道,“我记得你公公不是说养得起茂哥儿吗?偏你非要叫他上进去,谁又舍得让孩子这般受苦,你爹非要让仁哥儿跟着一道儿在军营里,我一直揪着心。” 王熙凤哭笑不得,道,“正是我舍不得他日后受苦方才如此呢,若是百年之后,别说老爷,我和二爷都没了,他又能如何呢?到他那里,爵位也就微末一点儿了。”又问道,“哥哥还跟着父亲再军营里?他能受得了?” 王子腾夫人道,“哪里受得了,悄悄跑了几回了。我现在只愁你那嫂子,这么些年了,你都儿女双全,茂哥儿都上学了,偏她肚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王熙凤想起嫂子柳氏,确乎是前世就一直没孩子,倒是王仁的妾室里有一二大了肚子的,只是柳氏本就不大上台面,也忍不得妾室生子,倒是闹了几出,最后王仁也没个后。 王熙凤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王仁前世为了一点子钱,竟然能把巧姐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如此人物,活该断子绝孙呢。只可怜了王子腾夫妻二人的功夫。 王熙凤皱眉道,“大哥哥那个样子,还真能改好不成?” 王子腾夫人道,“我只可惜你没生成个男儿身,不然我们哪里用得着操心仁哥儿。我倒是听说来,前儿仁哥儿似乎是置了一个外室,倒是肚子大起来了,也不知这回能如何。” 王熙凤印象里王仁上辈子并没有孩子,只是王子腾夫人如此愁绪,少不得劝慰一二。又道,“今儿是您的大寿,好好儿的,倒是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属实是不该,只好好玩玩罢了,日后总是能解决的。”说着便拉着王子腾夫人到前头耍儿去了。 王子腾夫人的生日自然是准备的热热闹闹的,贾家众人皆是一道儿去,倒是至晚方回了荣国府。 过了一二日,却是自王夫人的房中传来了消息,道是宝玉的脸被贾环烫了去。王熙凤记得这事儿,原是王夫人打发贾环抄经,贾环本就心里不忿,那宝玉又在这时候和彩霞一道儿说笑,那贾环心里动气,哪里见得,便把那灯油往宝玉脸上泼。当时王熙凤便是全程在场,近日因记着约莫是王子腾夫人生日之时的事儿,又不愿去奉承王夫人,事事儿看脸色还不定时便有些异想天开的主意。是以,便以管家忙为理儿,好些日子没去王夫人处。如今闻言也没紧着赶了过去,只问来传信的金钏,“怎么就给烫了?” 金钏见王熙凤不急,倒是愈发急了,快嘴便把来龙去脉一说,果然和前世仿佛,王熙凤越发觉得没趣儿,问清楚情况后,便道,“我这儿你也知道哦,万事儿不得闲的,我晚一些带些膏药一道儿去。” 金钏作为王夫人的大丫鬟,哪里就不知道这个理儿了,只是王夫人震怒之下,她们作为下人的劝不住,这才盼着王熙凤这个极圆滑的人物去劝上一劝。如今没有王熙凤作为圆场,转移王夫人的注意力,王夫人便一味儿逮着贾环骂着,倒是一时之间门没想起来把赵姨娘也找来教导教导。这一闹腾,又都是家中的小爷,少不得便闹得贾母也知道了 90. 第 90 章 宝玉被烫着了…… 宝玉被烫着了,贾母哪里能不震怒,便如今又不是宝玉自己认了是自己烫着的,赵姨娘、贾环母子俩本就不受待见,可不被狠训了一顿。又叫来贾政,也是一番训斥,只道其教不好儿子。 贾政如何看宝玉不顺眼,到底宝玉生得神彩飘逸,秀色夺人,贾环却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不免也有几分偏向,且赵姨娘往日教训儿子,言语之间十分不顾忌,多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下等脏话。再看看宝玉虽混账,到底还算是个公子模样,不跟着赵姨娘的探春也是神采飞扬,到底心里也觉着赵姨娘不会教孩子,便揍了贾环一通,倒不叫他再跟着赵姨娘住。 赵姨娘素日常怀嫉妒之心,不忿王夫人、宝玉等人,也不敢露出来。如今贾环生了事,自己受这场恶气,不但吞声承受,儿女还都不能在身边,赵姨娘如何受的,少不得又闹了一场。只是这次贾母、贾政动了真火儿,便也没由了她去。贾环也渐渐大了,贾政见其模样,十分上不得台面,便常留了在前院教导。赵姨娘哪里敢要贾政的强,她又出不得二门去,一扭头便去了大观园里。 彼时探春正和迎春一众关心宝玉的伤势,将将回了秋爽斋,便要拿了药去怡红院。正巧撞上赵姨娘。 赵姨娘见此,便喊道,“姑娘如今越发攀了高枝儿了,亲娘亲弟弟你也不看看,只顾着那头里,可怜你兄弟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 探春方一出门便被赵姨娘兜头一骂,一时受了惊,好容易缓过来,听明白了赵姨娘的话,立时便气道,“若是谁给了环儿气受也就罢了,这本就是因着环儿无故生事,伤了二哥哥,万幸没伤得重了,不然此事哪里能这般容易了了。姨娘这话可敢在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说不成?只在这儿作践我呢。” 赵姨娘依依不饶,依旧道,“姑娘自从我肚子里出来便不在我身边,自然是不知道母子离别的苦楚的,自是不觉得如何了。” 探春在贾府的处境实在尴尬,不比改了家谱认在邢夫人名下的迎春和惜春,一来名义上是正经太太出的,便是贾赦、邢夫人不大管,也有贾琏、王熙凤夫妻俩名正言顺的替她们挑选亲事。王熙凤他们却管不到隔房的探春身上。贾政对女儿们上心程度不比儿子,探春自小就是跟着王夫人长大的,偏前一二年王夫人失了权在自己院子里“礼佛”,不叫他们去打搅,探春又跟着一道儿在贾母跟前,贾母跟前有宝玉、黛玉、湘云,虽对她们也关心,到底精力不足,又一味儿记着玩乐。探春对自己的未来十分忧心。王夫人又是因为女儿封妃出来后一步登天,偏又因着“礼佛”越发左性儿了,对自己向来不咸不淡的,只在乎宝玉。 不比迎春和宝玉相处日子差了两年,惜春冷心冷情。兄弟里往日在家,也就关心女儿们的宝玉对这个妹妹有几分爱护,探春本就对宝玉兄弟情深,加之王夫人只在乎宝玉,探春愈发对宝玉用心了。这次贾环伤了宝玉,探春一时为了宝玉担忧,一时又担心王夫人迁怒,本就心中难受,这时又受赵姨娘无端指责,不禁气急,哭道,“若是按着规矩,姨娘本就不该养着环儿,环儿平日里什么德行,姨娘难道不知?好好一个小爷,闹得这副模样。如今老爷把人接过去才是正经。姨娘和我闹有什么用,我能叫老爷改了主意不成?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三两日便要闹上一场,我没脸了,姨娘难不成就有脸了?” 如此动静,少不得惊动了大观园里旁的人,迎春离探春的屋子不远,赶着过来一瞧,赵姨娘还在和探春闹着。 迎春赶着上前,让司棋拉开赵姨娘,哄了探春两句,探春哭道,“二姐姐,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我再不活了。” 迎春摸摸她的头,劝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如何就寻死觅活了。”又转头对赵姨娘道,“姨娘若有什么事儿,不如同我说,我去请示太太,或是请示二嫂子,必不会让姨娘委屈了。三妹妹近日又不管事。” 赵姨娘不过是一时气急,这才来找探春撒气,哪里有什么正经的事儿,本就是没理的事儿,迎春不比前世默默无人在意,这辈子有王熙凤撑腰,在府里也是香馍馍一个,又说是去回王夫人和王熙凤,赵姨娘本就理亏,闻言便是缩了脖子,只讪笑道,“不过是来瞧瞧姑娘,哪里有什么事儿。” 迎春微微皱眉,又道,“好好的,怎么就看哭起来。” 探春拉了拉迎春的袖子,迎春对赵姨娘又道,“若没什么事儿,倒也不用回了。姨娘便回去吧,我听说环儿要搬到外头去?姨娘也叫人看看,让让人去也不放心不是?有二老爷日日教导,想来日后或能挣得一个功名也未可知,姨娘也能扬眉吐气了,何必闹些有的没的,给三妹妹和环儿拖后腿呢?” 赵姨娘这个时候一时的气儿已是过去了,又怕迎春真的去告诉王夫人等人,便赶忙走了。迎春又哄了探春一番,探春缓过来,抹抹眼泪,道,“多少年了,隔了几日就要来一次,总没完。” 迎春叹口气,道,“你舒舒心罢,不行就和二嫂子说。” 探春道,“二嫂子本就忙,哪里能没事麻烦她。” 好容易才劝过。过了一二日,果不其然王熙凤得到消息,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进荣国府来请安。 王熙凤思忖半饷,前世这马道婆到贾家后不久,就出了自己和宝玉发疯之事,便暗暗打发人跟着她。 待得有人来回,道是马道婆去贾母院里,哄得贾母给宝玉每日捐五斤油点海灯,各房挨家挨户的请安后又去了赵姨娘的屋子去。 王熙凤福至心灵,想起前世也是差不多的情状,也不知这马道婆有什么门道,便打发了人一直跟着。 又过了一二日,便听闻宝玉忽得一日,喊起来头疼,不多时,便将身一纵,离地跳有三四尺高,嘴里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 王熙凤心里默念,来了,却见自己并无异状。过了片刻,却听闻王夫人亦是如同前世的自己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 王熙凤心知此事必得前世时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来才好,叫暗中的人拿下马道婆,倒没叫她立时解了此事儿,面上只做慌忙之色,一番出谋划策起来,府上众人或是说请端公送祟的,或是说请巫婆跳神的,亦有一二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几日之后,贾政见都不灵效,着实懊恼,因阻贾赦道: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他二人之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当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罢。,贾赦却不理此话,仍是百般忙乱,还各处去寻僧觅道。一时之间贾家四处乱遭起来,赵姨娘因着前世,轻易不能到贾母跟前来进言,倒是没被贾母再啐了一口。 过了几日,果见那一僧一道前来,有那人口不安,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 贾家众人果不其然请了他们来看,那僧道二人要来通灵宝玉,道是他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贾政听说,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玉来递与他二人,僧道二人感叹一番,又将其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屋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说着回头便走了。贾政赶着还说,让他二人坐了吃茶,要送谢礼,他二人早已出去了。 王夫人和宝玉本就是亲母子,其亲身妻母还有什么旁人,王夫人早年母亲就早逝了,不比前世中邪的是王熙凤和宝玉,还能由王夫人守着,如今众人商议一番,因着王夫人已无母亲,贾宝玉之母却是王夫人,一时之间却是犯了难,只锁了他们母子二人在屋里。 幸而到了晚间,他二人竟渐渐的醒来。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熬了米汤来与他二人吃了,精神渐长,邪祟稍退,一家子才把心放下来。 王熙凤心里念着许是马道婆作孽,倒未放下心来,只暗中说与贾琏知道。贾琏不比王熙凤这世对着王夫人、宝玉冷了心,倒是十分操心,不免拿了马道婆后,便想尽了各种办法问话来,马道婆又不是什么嘴硬的人物,不多时便问出来龙去脉来。 涉及赵姨娘,王熙凤知道后道,“罢了,旁人也就罢了,若是扯上赵姨娘,少不得要扯上址果冻小说网 91. 第 91 章 马道婆原是后来几…… 马道婆原是后来几年,因着潘三保和当铺的房屋官司一事儿,叫马道婆给那当铺家施法,马道婆又不慎将包裹遗失了去被人捡到了,这才将人扭送去了锦衣府,审问后才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来。后才把她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闹香等邪物。 如今马道婆却是被贾琏拿了,贾琏思忖半饷,叮嘱了马道婆一一,便也将人扭送去了锦衣府,亦是问话抄家说出来许多事儿来,一时之间京中诸多有联系的人家俱是一惊,贾家思及前些日子的怪事儿,少不得又惊又怒。 马道婆如今一进去,倒是少做了许多孽来。 待得过了几日,宝玉大好了,贾家众人少不得又乐了一场,宝玉在怡红院置了宴,便请王熙凤也一道儿吃酒去。 王熙凤到了怡红院去,便见小红在角落处端着碗碟,便问,“这是谁?我却不熟悉的。” 袭人道,“是我们院里的小丫头,叫小红的。” 王熙凤笑道,“我瞧着你们这一个个儿的都忙着,我这会子有事儿要打发回去和平儿说,你叫她过来,我让她给我跑个腿。” 王熙凤不过是找个由头再把小红要过去,便随意找了个事端,便叫小红去和平儿说。小红听了话,自去了。 过了片刻便回来,亦是事事儿回的妥当,一旁的迎春笑道,“原没注意到这么个丫头,没想到倒是个口齿伶俐的。” 王熙凤笑道,“怪道都说宝玉房里都是最钟灵毓秀的,果然不错。”又问小红,“你是哪家的?你明儿服侍我去罢。我认你作女儿,我再调理调理,你就出息了。” 小红笑道,“奶奶可万万使不得,我妈是奶奶的女儿,这会子又如何认我作女儿来。” 王熙凤假作思索,才道,“你是林之孝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红道,“原先叫红玉,进来当差后因着重了一爷的名儿,现在都叫我红儿,或是小红的。” 王熙凤道,“倒也配得‘玉’这个字,林之孝两口子真真是好的。难为他们天聋地哑的一对夫妻,竟然能生出这么个好丫头。往日里我叫他们选几个好的给我使,得了这么个好丫头,却不送来我这里。”又问小红,“我找宝玉要了你过去,你可愿意?” 小红在宝玉房中本就出不了头,她又是个有着青云志的,得了王熙凤这话,哪有不应的道理,一如前世,笑道,愿意不愿意,我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见识见识。 王熙凤一拍手,便对宝玉道,“既如此,你把她给了我,如何?” 宝玉笑道,“一嫂子要人,一句话的事就是了,能跟着一嫂子,也不至于埋没了她。” 是以,此后小红便跟着王熙凤做事儿,小红本就是极精明的,王熙凤又舍得锻炼她,不过一一个月,便是十分出息了,在王熙凤跟前比丰儿等还受重用。众人皆道小红捡了高枝儿一飞冲天。 小红出息了,王熙凤身边也有了能接平儿活儿的人,又拉拔了几个陪嫁来的小丫头喜儿、乐儿、康儿、泰儿在身边教着,因着早年应了平儿的,便是要把她嫁到外头去。 王熙凤要把平儿放出去,一时之间许多人来求。平儿本就是王熙凤身边十分受重用的,生得好,为人处世也极好。王熙凤身边从前出去的安儿嫁给了贾芷,贾芷得了好大一个铺子,前儿各家娘娘们省亲,贾芷一时发了财,赚下来诺大的家资,因着做得好,后来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一合计,又把贾家京中的铺子给了他一一个管着,如今比之从前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从前还十分体面。 王熙凤如今手里管着权,贾琏在户部也如鱼得水,贾家想抱他们大腿的人不知凡几,如今一个平儿,还有一个年岁也不小的香菱,莫说人品出众,王熙凤给的陪嫁也不少,且还能趁机得了好差事。少不得贾家后街上的众多子弟和他们的娘都动了念头。 王熙凤把一众三两日便来打听的嫂子婶子寻一些由头打发出去,便和平儿、香菱道,“从前安儿出去的时候,我和一爷刚打发人开始弄那些铺子店面的,贾家这些子弟倒是还有几个好的只是没被拉扯。当时十分好的那些个,便是铺子没轮上,给娘娘修园子的时候也大多都安排上了,如今剩下来这些个,嘴上花花,半点正经事儿都做不来,甚至还有一一个比薛家那薛大兄弟还玩得花儿,坏上十倍的。这些个东西,不过是看着府里出来的丫头嫁妆丰厚,你们瞧瞧,那几个嫂子进来先往你们头面上瞧呢!自个儿不思进取,指着媳妇儿的嫁妆过活的人家,能有什么出息!” 一人点点头,王熙凤又对香菱道,“平儿我不担心,只是你瞧瞧今儿来的那芹哥儿他妈,来了便要把那赤金镯子往你身上带,若不是平儿拦着,你只当是寻常见礼不成?不过是个金镯子,还想聘了我身边的丫头去,我呸!便是从前芷哥儿聘了安儿还是先在铺子里赚了一笔不差的聘礼呢。日后长点心,别什么都接,若是烦了,就在园子里和姑娘们一道儿耍儿,没得被那起子不知数的欺负了去。” 见香菱记住了,王熙凤才放下心来。平儿便打圆场笑道,“我们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不过是丫头,难不成还能嫁个老爷赚个凤冠霞帔不成?” 王熙凤眉头一挑,道,“怎么就不可能,你看看你赖嬷嬷家,虽他们没出去,家里的孙儿却也当了官儿,娶的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还有从前林妹妹的那个老师,叫贾雨村的。虽说和咱们断了关系,倒是个能钻营的,如今也位列四品了。他家那个老婆,从前不就是个丫头出身一房转正的?虽说因着这个来往应酬没几个看得上他家,但是到底也有了凤冠霞帔呢。你们几个又不差了,便是真聘出去耕读人家也不是不成的,何必在这妄自菲薄?” 一旁坐着的迎春还未如何,探春却惊讶道,“那贾太太竟然是一房转正的不成?” 惜春冷笑一声,道,“还说什么读书人家,真真没有规矩。” 时年官宦人家便是妻子早逝,也多是另娶继室,少有将丫鬟出身的一房扶正的,如此便是十分不知礼数了,也怪道那贾雨村的太太在应酬中被人瞧不起。倒不是因着她是丫鬟出身,而是因着她是一房扶正。来往的太太们不免对贾雨村早逝的正妻物伤其类,自然对她少有正视的。 王熙凤道,“所以我才不大喜欢他家,只是这人得罪不得。罢了,也不必说他,过几日便有宴请,你们倒是都跟着我去才是,多认识几家人,知根知底的,省得日后被媒人几句混账话哄骗了去。” 众女皆是脸红不依,好一通闹腾。 王熙凤这头忙活着带着姑娘们四处认识太太小姐,那头里宝玉却是被薛蟠请了出去吃酒,果不然便认识了那蒋玉函,王熙凤倒是没注意到这事儿。思来想去,倒是有一月的宫中探视,递了牌子同王夫人一道儿到宫中去见元春。 因着贾母年纪大了,邢夫人又不耐见元春,只认为自己比不得妯娌,王熙凤又忙,从前多是王夫人单独去的。难得一次王熙凤跟了去,王夫人便奇道,“难为你想着去和贵妃请安。” 王熙凤笑道,“从前不是为几个妹妹置办了铺子?娘娘当时还没大喜,原也备了一份,今儿租子到了,我想着娘娘在宫中也不易,手里能宽松些也是好事。” 王夫人心中听了妥帖,倒是把往日的不满减了几分。 到了探亲的日子,元春见了王熙凤,也颇觉意外。王熙凤把那租子银票拿了出来,元春道,“这些我在宫中也用不上,倒是留着给宝玉和妹妹们使才是。” 王熙凤笑道,“娘娘也知道,家里一丫头也过了及笄之年,咱们家虽然成婚晚些,少不得也要相看起来了,还有三姑娘也大了,还是娘娘的亲妹子呢。少不得到时候要请娘娘的体面呢。” 元春笑道,“我便说你如何会来,果然是无利不起早的。都是自家娘们儿,哪里能不顾的,何必如此。”想了想,又问王夫人道,“说起来,宝玉如今也不小了,母亲可有看中哪户人家?” 王熙凤暗道今日果然来着了,王熙凤依稀记得,前世后头的端午节,贾家独独只有薛宝钗和宝玉得的东西仿佛,便是家中的姐妹们都差了一层。前世元春不过省亲时见过宝钗一次,如何就这般对待,想来便是王夫人的手笔。 果然便听王夫人叹道,“回娘娘,我从前倒是看好妹妹家的宝丫头,只是宝丫头如今宫中当着差,却不好提。” 92. 第 92 章 元春却是一皱眉,…… 元春却是一皱眉,问道,“可是?薛家的姐儿?现在跟在怀嘉公主身边叫宝钗的是不是?” 王夫人道,“正是,娘娘瞧着可好?” 元春忙道,“万不可再说这事儿了,她在公主身边十分得脸,太后和公主对她已有了安排,却不是咱们能插手的。” 王夫人闻言一惊,心有不甘却不好再提,只皱眉道,“我瞧老太太倒是看好林家的姐儿,只是我瞧着她素来小性儿,想来不能好好规劝宝玉。” 王熙凤一时傻眼,没料到王夫人竟然真的这般天真烂漫,若是前世那般林家人没了,黛玉养在贾家也就罢了,到底黛玉一介孤女,家产又被贾家吞得差不多了,又和宝玉青梅竹马,感情十分不一般。若是外嫁出去也难能嫁到好人家,还不如贾家知根知底。是以前世才由着王夫人对黛玉挑三拣四,如今林如海不仅本人还在,甚至还高升了,林家下一代也有男丁,黛玉有依靠,哪里还能由着贾家挑选。 王熙凤忙道,“太太难道不知?因着我们打算在新科进士里为二妹妹榜下捉婿,二爷这些日子也托了林老爷和季家老爷帮忙相看。林老爷前儿还和琏二爷说,也有差不多的打算,原是林家哥儿年岁不大,想找一门同从前珠大嫂子一般的清贵人家呢,并不在咱们勋贵人家找。只是怕老太太难过,谁也不敢说罢了。” 王夫人向来觉得自己儿子只有挑人没有别人挑他的,果不其然脸色便沉下来。 王夫人又道,“那还有谁?史大姑娘?” 王熙凤忙道,“史家倒是前儿听说在和卫家议亲呢。” 王夫人的脸色愈发差了,元春不比王夫人那般异想天开,便道,“从前我就说,宝玉长进了许多,只是到底还是要有功名才好。林、史几家都不差,姑娘也好,京中才俊辈出,宝玉在其中倒也不大出挑。” 王夫人抹抹眼角道,“娘娘也知道,从前珠儿的事儿之后,我们也不敢狠管他。他又有一些左性儿。原是想着有贤妻规劝,许是就渐渐好了,偏也不顺利。” 元春道,“我一直都在说,宝玉这孩子,家里千万好生抚养才是。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到底家里的未来,我们娘们儿家光鲜只是一时的,儿孙出息家里才能绵延不断。如今琏二哥也好,左不过日后为宝玉捐个出身,只要好生当差,也不是不成。咱们家爱姑娘家,姑娘教导的好,也想找出息的女婿。别人家又何尝不是?若是那些把姑娘家当个玩意儿的人家,养出来的姑娘也不好了。到底,要宝玉出息才好。” 王夫人、王熙凤皆是垂头称是。 元春又道,“咱们家几个妹妹,也是十分好的。”又看向王熙凤,道,“嫂子心里明白,也是二丫头有福。只按你们所想,好生选个妹婿,既是一家人,我必然让妹妹们体体面面出门子。”又对王夫人道,“我们家,只我一个也罢了,旁的妹妹们,万不可为了一点子虚话儿把姑娘送到什么体面地儿去。一家子和乐才好。三妹妹是个好的,也好生说个人家才好。” 王夫人微微皱眉,道,“宝玉还没有娶亲,哪有先嫁妹妹的道理。” 元春叹口气,道,“男儿若是出息了,年纪大些也能谈到好亲事,女儿若是拖久了却难了。” 王夫人道,“娘娘既这般说,我让她相看一二便是了。” 元春一听便知王夫人没有听进去,到底是亲娘,不好如何指责劝说,叹了口气,对王熙凤道,“你多费费心罢。” 王熙凤点头应了,又问道,“过几日便是端阳节了。少不得又要去清虚观打平安醮,娘娘可有一二要安排的?” 元春道,“是了,我明儿叫人拿了银子来,连着端午节礼一道儿出来,好生打个三日平安醮才好。” 说到如此,探视的时间也约莫到了,王熙凤拿了元春的准话,也放心了些,便和王夫人一道儿退了出来。 出了宫门,回贾家的车架上,王夫人不咸不淡道,“林丫头和史丫头的事儿,都没和老太太说?” 王熙凤道,“哪里敢说呢。便是同老太太说了,左不过老太太生气一场也就是了,倒是更怕让宝玉知道了,他素来重视姊妹感情,最不喜欢姐妹分离的,若是知道了,少不得又要伤心一场,于他读书无益。” 王夫人被这话一堵,算了算这些姑娘丫头,不免皱眉道,“原我说,在亲戚里为宝玉看一个媳妇,知根知底的,原比外头聘的强。如今看来却是麻烦了。” 王熙凤不耐烦操心宝玉的婚事,宝玉的婚事十分尴尬,生得好为人温柔聪明又会哄女孩,说来是极好的,偏生在世俗上又左性儿不可上进,只一味儿想做个不操心的风流公子。便是贾家不败了,待长辈们百年之后,也顶多就和贾家后街上的子弟仿佛,只和媳妇一道儿领着贾府的贴补,若是有贾母留下许多梯己,富贵一世也无妨。若是贾家还是败了,宝玉不事生产,他媳妇还不知多受罪。且前世连宝钗那么个面面俱到的人物,又是王夫人极喜欢的,都被王夫人挑三拣四苦不堪言,王熙凤可不想出主意拉谁过来受这个罪,这辈子她只惦记着积德呢! 王夫人如何打算暂且不提,过了几日,宫中便送出来一百二十两的银子供贾家打平安醮,又送来端午节礼。 前世撇开老太太、老爷、太太等,姑娘小爷们之间,黛玉和三春仿佛,宝玉却和宝钗是一般的。如今一切大不同,元春送出来的节礼,亦是老太太是头一份,贾赦邢夫人和贾政王夫人仿佛,少爷们之中,贾琏宝玉同一份,贾环贾琮再差一些。王熙凤和李纨又差不离。三春又是同样。亲戚家里林如海、薛姨妈等比肩贾赦等,黛玉、宝钗、史湘云等又是和三春仿佛。同之前不同的是,姑娘们原不过只有扇子同数珠儿,这回子又多了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满府里也只落下了贾环,王熙凤倒是不意外。前儿贾环伤了宝玉的脸。元春入宫之前,手把手教导了宝玉许久,说是宝玉的蒙师也不为过,元春对这个弟弟几乎便是当儿子看待了,哪里能由得旁人伤了宝玉去。 过了两日,到了初一贾家便去了清虚观打醮,自是好一番排场。 果不其然,那张道士亦是过来请安。这张道士虽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儿,后又作了道录司的正堂。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众人皆是不敢轻慢。于贾府而言,他又常往两个府里去,凡夫人、小姐都是见的。和贾家众人亦是亲近非常,少不得众人呼之张爷爷。 前世到清虚观来打醮,这张道士便朝贾母提出要为贾宝玉做媒,虽未明说,只因着是替元春打醮,彼时又出了元春赐下来的节礼宝玉和宝钗仿佛的事儿,且当时贾母的反应颇为不寻常,难得说话十分不客气。先说得了和尚的话,宝玉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点儿再定,又说“不管她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也罢了。只是模样儿性格儿难得好的。这话却不像是要说亲,倒像买妾,一时竟让张道士下不来台,还是王熙凤打了圆场才过去。 因此,后来上下多猜是那张道士说的十有便是宝钗。贾母对宝玉甚是看重,比之王夫人犹有过之,加之对王夫人和自己对着干,薛家当时又一副上赶着的模样,贾母又更喜欢天真烂漫、风流灵巧的丫头。宝钗这等面儿上十分正经的,并不是贾母喜欢的,一来二去没少给薛家和宝钗没脸。为此不惜借了宝琴来以示自己的不喜。 令王熙凤意外的是,如今薛家不来凑热闹,甚至元春给宝钗的节礼都是薛姨妈代收的,如此情状,这张道士又提出要为宝玉做媒。 贾母语气倒是没像上次那般,只是依旧道,“他小人儿家,还没长成呢。” 张道士也未如何再说,又送上了符,又请了宝玉的通灵宝玉出去,末了又敬献上些敬贺之礼。便又请贾母等人去看戏。 宝玉翻着那一盘子贺物,果然又翻出那个赤金点翠的麒麟,贾母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倒是看见谁家孩子也戴着这么一个。” 这时候宝钗、黛玉皆不在,王熙凤一挑眉,道,“似乎是云妹妹有个差不离的。” 宝玉听见史湘云有这件东西,便将那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收了起来,自不提。 如今黛玉家去,少有过来跟着玩耍的,二人没凑一处去,倒是少犯了多少痴病去。 93. 第 93 章 如今正是天极…… 如今正是天极热的时候,如今横竖宝钗、黛玉都不在贾家住,便是偶尔来,也不过待上一二日就走。这世少了这二人同宝玉一干官司,少了些吵嘴斗气,王熙凤整个人懒了下来。王熙凤被热昏了头,只带着姑娘们在老太太跟前撺掇些饮子、冰碗来吃。 富家子弟的少爷小姐们虽普遍生得娇弱,贾家却多是身强体壮的,倒是用冰多些。王熙凤这日午后便在贾母跟前学着,道,“咱们京里时兴吃的甜碗子是好,只是放蜜和酪浆放多了,腻得很。从前我们在扬州的时候,拿菱角、莲藕、鸡头米并一些果子。或是打了瓜果汁儿或是熬了饮子,放在一处,在放两片冰片,虽不如放冰来的凉快,难得倒是十分清爽,还不伤脾胃。” 贾母是极爱享受的,被如此一说也走了胃口,便道,“听着是不错,便叫厨房上的依葫芦画瓢做了来,万不可做腻了。” 王熙凤答应一声,忙叠声打发人去。不多时,厨房的人还没过来,却见小红来回话。鸳鸯见小红面上不对,心知只怕这事儿不好叫贾母听见。便寻了个由头叫王熙凤到一旁听小红回话。 王熙凤问道,“怎的了?什么事儿这么急着来回。” 小红道,“二太太把金钏姐姐赶出去了。” 王熙凤一惊,道,“怎么回事?” 小红道,“前几日也不知道怎的,二太太说是打坏了东西,便叫她妈领了她出去。金钏苦求了半日,都不肯留下,现在含羞忍辱出去了。这两日在家里哭天哭地的,我今儿从家里进园子来的时候正巧路过白家,听着不大对,这才来回奶奶。” 王熙凤忙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早来回我。” 小红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金钏不当差了,许是白家觉着被撵出来不好听,这才没说给许多人知道。” 王熙凤冷笑一声,“那金钏是二太太身边头一个有脸的,跟了她十来年,哪里会因着打破了什么东西便撵出去,少不得是有什么官司。”想了想,又道,“罢了,那和咱们不相干,你和平儿说,她和金钏他们是一道儿长大的。叫她带上两个人儿去白家,和金钏说,日子总要过的,凭是什么事儿,从前茜雪为了一碗茶就被赶了出去,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总日里哭天喊地的,没得叫家里人伤心。且她妹妹还在二太太跟前当差呢,这闹起来传了进去,若让二太太知道,再迁怒上玉钏可如何是好?问问她,若是愿意,要不要和茜雪似的去铺子那边做活儿。只叫白家别张扬,省得二太太瞧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小红点头应了,低声道,“我听佳蕙说起,只怕也和宝玉有关系。前儿宝玉回去,因着开门晚了,还打了袭人,听说立时便吐了一口血,今儿都没大好呢。到了第二天又不知什么缘故,又说要把晴雯赶出去,直惹得晴雯说是碰死在屋里也不出去。好不容易才没闹了,那日从二太太房里回来没多久,金钏就被她妈领出去了。” 小红是王熙凤从怡红院要来的,自然和怡红院原先的小丫头们还有来往。王熙凤因知道前世的事儿,宝玉脚踢袭人,借着扇子对晴雯发脾气原是当时和宝钗、黛玉等拌嘴正窝着气,如今钗、黛二人皆是不在贾家,也不知他又从哪里受了气来往袭人、晴雯身上发。 王熙凤揉揉额角,只觉头疼,对小红道,“这些丫头,我从前还说晴雯是个脑子清楚些的,不想也是个异想天开的。罢了,今儿老太太还在说,要接了史大姑娘过来,少不得要在园子里住上几日,你吩咐完平儿,就去一趟园子,叫他们好生安排洒扫了。还有怡红院那几个,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又是袭人,你顺道儿去瞧瞧,若是要请大夫,便去请去,别闹大了惊动老太太。还有晴雯,你去同她说,就问她还记不记得媚人?前儿袭人她哥哥来赎她,便也说什么死了也不出去,这晴雯在宝玉房里旁的没见什么长进,袭人这要死要活的做派却是学了来,都闹个什么劲儿。” 小红本就是宝玉房中出来的,哪里不知道宝玉和袭人那点子事儿,点头便去了,王熙凤仍旧到贾母跟前说笑。 小红到了梨香院,将事儿回了平儿,平儿从前和金钏、鸳鸯等人一道儿长大的,感情倒也不一般,听了金钏的消息,素来知道她在王夫人跟前体面了,便颇有几分自傲自得,如今还是被撵了出来,闲言碎语必不少。一时从天上掉到地下,以她的性子,少不得便有想不开的时候,一时也情急起来。带了两个婆子拉上香菱一道儿出了梨香院往白家去。 小红转头进了园子,便进了怡红院,见晴雯在花前塌上做着针线,见她来了,虽从前不忿小红投了王熙凤的高枝儿,倒是也客气了不少,起身问道,“你怎么今儿回来了?可是二奶奶有什么要吩咐的不成?” 小红笑道,“前儿听说袭人病了,二奶奶打发我过来瞧瞧,看要不要请个大夫,好生调养了才好。” 晴雯闻言又坐了回去,耷拉着眼睛,道,“人儿里头歪着呢。” 小红又凑到她跟前道,“奶奶吩咐我一会儿有话和姐姐说,姐姐只略等等我,莫要走了。” 晴雯点点头,也不说话,继续忙着手上的活儿。 小红掀了帘子进去,果然见袭人歪在床上,便关心一番。袭人强笑道,“倒是不妨事,当时二爷就去请问了王太医,已是说了丸药,现在正依方调治。倒不必再兴师动众了。” 小红见袭人手边果然放着药,面上也还算红润,倒也不再坚持,又嘱咐了两句便出来了。 小红见周围并无什么小丫头,便到晴雯跟前道,“怎的就姐姐在这儿?” 晴雯冷笑一声,道,“你是不知道咱们这儿的情况不成?宝玉不在,谁不出去顽儿。若不是我手上有活儿没做完,我也去了。” 小红坐到晴雯身旁,见她在给宝玉缝褂子,便替她挽了挽线,道,“奶奶叫我和姐姐说,可还记得从前的媚人姐姐?” 晴雯闻言一愣,抬眼看她,道,“怎的突然说起媚人,奶奶是有什么吩咐不成?” 小红道,“奶奶说,前儿袭人家里要赎了她回去,她便寻死觅活的不走。这几日金钏不是也出去了,在家里哭个没完,说是出来了活不成了。奶奶说,‘晴雯是个脑子清楚的,怎的在怡红院里旁的没学来,倒是学了袭人这辖制人的毛病了。’” 晴雯素来和袭人不大对盘,哪里由得别人说自己像袭人,立时便吊起眉毛,冷笑道,“原来她也是个哭着喊着不愿走的,前儿还说什么,要家去,直闹得那位爷要死要活的,我当她还真清高呢,合着还真是说来顽儿的。”末了看了看手里的活儿,叹口气道,“从前媚人的事儿我不是不知道……二奶奶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只是从前老太太把我给了宝玉,宝玉的性子你也知道……我也是着了相了。” 小红道,“那些想头谁没有过?只是姐姐瞧瞧,便是跟了太太十几年的金钏,不过被宝玉说要讨了去在一处,便被太太直接撵了出去,宝二爷在跟前见金钏因着自己被打,连句话都不敢说都罢了,一溜烟就跑了。老太太也唯恐有人教坏了宝玉,谁又真敢在老太太跟前和宝玉那般亲近了。”小红拿手往里间一比划,道,“到底还不是不敢叫老太太、太太知道。” 晴雯想起被撵走的几人,心里不免也泄气起来。 小红低声说,“姐姐冷眼瞧瞧,咱们府上的爷们儿,房里人多的大老爷全不把人正经当回事,不喜欢了便卖出去或是送出去。二老爷和琏二爷、去了的珠大爷,有名分的也就两个。顺儿姐姐还是那秋桃快不成了才提成的姨娘。老太太、太太还怕人教坏了宝二爷,日后能过了明路的只怕也就一两个,只怕以后的宝二奶奶自己还要塞人呢。多的便是二爷想留,他也做不得主啊,日后放出去了他也拦不住,好没意思。前儿奶奶身边从前的安儿姐姐跟着回来了,我瞧着意气风发的,比顺儿姐姐眉眼间畅快多了。” 晴雯取笑道,“我还道你真心为我呢,别人不知道,你也当我不知道不成?你是看中了那小芸大爷才想学安儿的,说这些。” 小红脸上一红,定了定神又道,“这又何尝不是一条路呢。姐姐细想想,日子总要过的,姐姐从前说我一心儿攀高枝儿,能攀为什么不攀,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晴雯看了看手里做到一半的褂子,出了会儿神,这才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左不过到时候求二奶奶收留罢。” 94. 第 94 章 平儿到白家的时候…… 平儿到白家的时候,便见白家媳妇迎了出来,笑道,“姑娘大驾光临,咱们家倒是蓬荜生辉了,不知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不成?” 平儿道,“我才知道金钏出来了,实在放心不下,便来看看。” 金钏、玉钏两姐妹都在王夫人跟前当差,连王夫人那两年被“礼佛”也一直是在的,白家本就是王夫人的陪房,原被周瑞压着,往日里也没太大的体面,不过靠着两个女儿罢了。自周瑞一家去了,便是王夫人身边为数不多的陪房了,如今王夫人翻身,倒是受了几分重用,只可惜金钏这一次受了王夫人的训斥,一时之间王夫人对白家又淡了下来。白家夫妻二人不如何得脸,如今从府里的收益多是从金钏、玉钏两姐妹来,如今金钏出来了,又得罪了王夫人,白家正在犯愁。 见平儿来了,白媳妇稍稍放下了心,谁都知道王熙凤对这帮丫头十分照顾,又思及平儿和金钏的感情甚好,如今亲自来了,许是有盼头,便忙道,“姑娘可好好劝劝金钏吧,太太叫我们拉了她去配小子,她的心思姑娘不是不知道,如今每日里闹得沸反盈天的,太太那头我们也不好交代。” 平儿哪里能不知道金钏想的什么,往日里和宝玉两个就互相说着吃嘴上胭脂这些话儿的,又是跟在王夫人身边,和怡红院那帮丫头一般,只认为攀龙附凤才算出人头地,哪里能甘愿被拉去配小子。且其为人活泼,极爱玩笑,在这一众大丫鬟里,难得不是极稳重且有些小儿女习性的,心态上差了些,哪里能受得了这天堂掉到地下,被外头人奚落取笑的压力,少不得便要寻死觅活的。 白家的院落也有两进,平儿跟了进去,一时却是不见金钏的人影儿。白妈妈一时纳罕,道,“奇了,我刚刚去给姑娘开门时还在屋里。” 香菱四下一张望,便看见井边有一双绣花鞋儿,忙道,“那怎么会有一双鞋?” 平儿和白妈妈转头看去,心里直发慌,白妈妈见了那鞋,更是冲去那井边一瞧,果见里头有一粉衣的身影,便是金钏方才穿的衣服,白妈妈立时慌忙喊了起来。众人听见金钏投了井,一时便是忙慌起来。 平儿忙对那两个婆子道,“还不赶着帮白妈妈把金钏捞起来,一时半会儿的,许是还没去了呢!” 那两个婆子也害怕,平儿皱眉道,“此后我重重酬谢两位妈妈就是了。” 那两个粗使婆子这才壮着胆子上前,跟着白媳妇一道儿把金钏捞了上来,平儿见金钏青紫着脸,一时已没了呼吸,也着了慌,香菱细瞧了瞧,见她颈间还有跳动,忙道,“还没死呢,快把金钏姐姐胸里的水儿压出来呢。” 好一通折腾,一时也惊动了外头,亦是有好心的邻居家去请了大夫,片刻后金钏呕了一口水儿,难受着硬是疼醒了。 金钏抬眼四处看了看,便哑着嗓子哭道,“救我做什么,叫我死了去不好?” 白媳妇已是哭得不成人样了,又舍不得打骂女儿,平儿素来温柔,又怕一时说错了话儿直激得金钏又寻死觅活的,香菱和金钏不熟悉,亦是不敢如何劝告。一时却是金钏挣扎着又要寻死去,平儿等人只好按住她,金钏投井后又救了回来,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一时众人便僵持着。 这里是贾家的后街,除了一些得脸的世仆外,贾家旁系的子孙也多住在周围。因着贾芷前儿办差办得好,现在王熙凤、贾琏夫妻二人倒是把贾芷又叫到了京中管着京中的铺面。如今贾芷手里也算有家业,只是和安儿一样,想着常和王熙凤、贾琏夫妻两个亲近着总没坏处,倒是也住在这后头。 安儿住得本就离白家不远,听着闹起来说是金钏投井了,都是自小便认识的,安儿便急急赶了来,方进了屋里,便见这场闹剧,安儿一咬牙,冲到前头便往金钏脸上扇了个巴掌,下手不轻,清脆的巴掌声儿只教众人都愣住了。 众人转头看来人,安儿只对金钏道,“多大点儿事儿便要死要活的,你的骨气用在什么上头不好,用在这上头。你没了,到时候大家左不过哭过一场,消息传了进去也不过拿点钱来给你装裹了。便是能记了你这投井的情分,那里头许多人,能伤心几日?你受不住这几日的冷嘲热讽,就由着玉钏三两日便被人说上几句?好歹你当初也是府里独一份的,竟是连这点事儿都受不住,既如此还犯那口业作甚?” 金钏被按在床上,哑着嗓子道,“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被撵了出来,我还见人不见人呢!” 安儿指着这周围的一圈子人儿,道,“这是不是人?那是不是人?你出来了,老姐妹们都知道你难过,也没几个到你面前说去。也就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说几句闲话。我们这些姐姐妹妹的情儿你不在乎,你却为了他们那起子东西几句话寻死觅活的,横竖我们这些姐妹不是人了?你委屈?从前那个茜雪不是顶好的?不是顶好的还进不去那位爷的屋子呢,就因着那位爷对奶娘不顺心,就被他撵出来了。这时候也不见那位祖宗怜香惜玉了,岂不是比你委屈百倍?怎么不见人家要死要活的呢?我是不明白你们一门心思在那位爷身上做什么,世上没男人了?” 安儿已然成婚好些年,为人本来就泼辣,说话自然不像其他人那般许多顾忌,这一通话出来,几个未婚的姑娘都红了脸,平儿拉了拉安儿的衣袖,示意她别刺激金钏过头了。 安儿翻了个白眼,道,“从前我就不明白,一个个儿都那么上赶着做什么,生个孩子一辈子连声娘都不能听,若是一个不高兴或是有什么爷儿们来说上几句,便被当个物件儿似的送人。府里赵姨娘是没见着?一个姐儿一个哥儿,说是体面,还不是被小丫头直接往头上打。” 金钏道,“谁又和那个似的那样不知所谓。” 安儿道,“是,周姨娘知道所谓,过得可太好了。” 金钏这才不说话了,谁不知道周姨娘虽都说好,却还不如赵姨娘偶尔拿到的东西好呢,贾政对赵姨娘是有几分真心在的,和王夫人的相敬如宾不同,赵姨娘和贾政之间还有几分像小夫妻,原本连儿子都同意让她自己养了,前儿出了大祸才分开了。可便是有贾政贴补,赵姨娘在府里也没几个正经被当回事儿。 何况金钏思及自己被赶出来前宝玉见王夫人震怒,赶忙离开的举措,一时之间也是有些灰心。 众人见金钏好容易安分下来,俱是松了口气,平儿便劝道,“你这回闹得大了,若叫里头听说,也知道你的气性儿,大不了,我们一齐替你求求情,或是外嫁出去,或是去金陵老宅那头罢。离得远了,闲言碎语也传不过去,更说不到你跟前来。” 金钏只垂泪不语。 平儿道,“你可别再这样了,这寻死是舒服的?也不值得呢。” 投井自尽本就是靠的一时一腔孤注一掷的勇气,如今被拦了下来,没了那一时之间的动力,金钏也不见得就有那个勇气再试一回,她本就是个心性不强的。众人好生一劝,给她换了衣服灌了药睡了去,商议一番,却几个人轮着去休息,留着人守着不叫她恢复了力气又寻死。 平儿对香菱道,“好妹妹,你回去回一下奶奶罢,顺道儿帮我们请个假。” 香菱点了点头便要回去,却被安儿拉住,道,“你趁着奶奶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回,最好能叫都知道了。” 香菱一愣,平儿在一旁看了看睡着的金钏,对香菱道,“确实这事儿闹大了好些,你也去和玉钏通个气儿,叫她卖卖惨。” 香菱点头应了,便回了府里回话,刚进了梨香院,便看到顺儿,便问,“奶奶在何处?” 顺儿道,“正和二太太一道儿在老太太院子里商量要给贵妃送进宫里的节礼呢。”又问,“金钏如何了?” 香菱道,“现在还好,平儿姐姐她们都守着呢。” 说着便赶着去了荣庆堂,到了便见玉钏和鸳鸯一处儿在廊下说话,玉钏面上有些愁容,见了香菱来,二人便起身问道,“姑娘怎么来了?” 香菱道,“我刚跟着平儿姐姐去看金钏姐姐。” 玉钏闻言叹了口气。 香菱凑上前低声道,“我们去的时候金钏姐姐投井了,万幸是救了回来,平儿姐姐叫我回来给奶奶说一声。” 玉钏和鸳鸯闻言皆是一惊,玉钏比其姐姐要沉默谨慎许多,听了也不敢追问,只拉紧了香菱的衣袖。 香菱道,“姐姐们的意思,倒是让你好生哭一场,也能叫金钏姐姐能离了这吃人的舆论里。” 鸳鸯也反应了过来,也对玉钏道,“这时倒是不用忍了。” 这话说完,玉钏便是再忍不住,出声嚎哭了起来。 95. 第 95 章 玉钏的动静哪里瞒…… 玉钏的动静哪里瞒得过里面的人,王熙凤掀了帘子出来,见去白家的香菱回来了,鸳鸯也没有狠拦,便知金钏果然是出事了。看了香菱一眼,香菱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金钏投井了,幸而救了回来。” 王熙凤一挑眉,略清了清嗓子,便提高了声音对着屋里道,“便是如此,也不能在这儿哭呀,惊了老太太、太太可如何是好?向太太告个假,先回去瞧瞧吧。” 果然便见里头袭人出来,道,“老太太让问怎么了,是谁在哭?有什么委屈倒是说,不可叫瞒着她。” 袭人在这儿,宝玉自然也是在的,玉钏因着姐姐被宝玉牵连赶了出来已是闷闷不乐许久,如今听了这消息,后怕之下不免愈发恼火了,不能对宝玉发脾气,少不得抬头瞪了袭人一眼。袭人见玉钏如此,便是一愣,十分不知所以。 王熙凤带着香菱先进去,便走到贾母身边,王夫人皱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在里头哭了起来,可是没规矩。” 王熙凤忙道,“太太可别苛责她了,也是可怜见的。” 见众人皆是看过来,王熙凤道,“不是前儿金钏出去了,平儿说想去看看她,今儿就找我告了假,拉了香菱一道儿去。偏到了那儿,才知道金钏投井了。” 这话不下惊天巨雷,虽说奴才是主人家的物事儿,但是但凡积善行德的慈善人家都不会伤了人命,唯恐被人说不厚道,贾家虽然主子们一时气急,亦有雷霆手段,但是往日里都是慈善人,哪里能听得家里下人因着主子们的事儿去死呢?虽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知道金钏是因着宝玉的缘故出去的,到底为了宝玉名声着想,对外说的也是金钏摔坏了要紧东西。若让人知道贾家太太,尤其还是贵妃之母,因着一两件物事闹得下人寻死了,外头闲言碎语还不知什么样呢,更怕还牵扯上在宫里的元春。 贾母忙道,“怎么就投井了?可救上来没有?” 王熙凤抹抹眼角,道,“救是救了上来,还有着气儿,只是这孩子水呛了不少,现在还没缓过来,都守着呢,若是能醒了大好了就好了,若是……唉。玉钏才十三四岁呢,刚刚听了一时忍不住便哭了,我的意思呢,虽说在老太太院里不应该这样,到底她也是事出有因,还是别罚了。太太给了她假,叫她回去看看她姐姐罢。若是金钏能好,也少一桩事儿。” 贾母还未如何说话,一旁的宝玉和湘云却是坐不住了。 湘云今儿方来,因着她才定亲,方才在屋里众人对着她便是贺喜不断,直闹得她脸红,许是定了亲人也稳重了些许,便拿了几个绛纹石的戒面来,说要送给几个大丫鬟,方才才知道金钏已是出去了,不过片刻便得知金钏寻短见,金钏活泼,和湘云也算说的到一处,一时便是情急白了脸。 别人不知金钏为何如此,宝玉这个当事人哪里有不知道的,一时也是急了起来。 其他的三春却有几分不知所以,见众人皆是表情凝重,又思及从前金钏的活泼,倒也有几分难过。 贾母见王夫人、宝玉的面上不同以往,也是猜出金钏之事便有隐情,又听闻金钏差一些便没了,她是积福的老人家,如何也不愿家里有逼死丫头的事儿,便道,“叫她回去看看她姐姐罢,再请个好大夫去看看,要没事儿才好。” 话传到了外头,玉钏进来磕头谢恩,又打发人告诉了彩霞来接差事儿,说着便赶着家去了。 宝玉一时心慌,又坐不住,便道,“我也一道儿去瞧瞧。” 王夫人忙道,“你去做什么,还嫌不够添乱的。” 王熙凤劝道,“宝兄弟可别去,她们在那头,便是忙着照顾金钏儿,你去了她们还得分心来看顾你,反倒不好。” 宝玉这才罢了。 贾母问道,“这金钏儿,也是奇了。好好的怎么就投井了?” 王夫人抹抹眼角,道,“原是前儿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一下,撵了她下去。我只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去了,若是救了过来还好,若有什么不好的,岂不是我的罪过。” 正如前世宝钗在时所劝,这等大家族里若是出了这样的事儿,多是寻个由头说是意外便抹了,王夫人如此于心不安,倒是说明真真是有缘故。这话儿这屋里也没几个人真的听了信了。那金钏便是确乎是个为了丢了面子便投井的糊涂人,也不至于为了摔了一两个东西撵出去寻死,何况王夫人手里要真有这么要紧的东西坏了,众人哪里能半点不知道。 何况,王夫人虽嘴上遮掩了,到底还有个不知轻重的宝玉在,宝玉便叹道,“是我的罪过才是。” 贾母哪里由得宝玉扯上这事儿,便是真有缘故也得抹了,便道,“与你有什么相干,原是她自己想不开。”又对王熙凤道,“既平儿在那头,这事儿你便好生瞧着处置,万不可让人说嘴。” 王熙凤道,“咱们家积善行德,丫头寻死也请了好大夫来看顾,哪有可说嘴的呢。只是我想,到底这金钏儿受不得。便是出来几日,便受不得闲言碎语,便寻死了去。若是救了过来,一时乱说话儿的更不少,若闹得又要去寻短见可如何是好?且她这人儿立在这儿,若叫人传来传去说些咱们府里的不是,咱们也就罢了,影响到娘娘就不好了。不如等她大安了,索性给个恩典,与她家几两嫁妆银子。或是叫他家嫁到外头去,或是嫁到金陵哪个铺子管事什么的。离得远了,没几日也没几个人想的起这事儿了。” 贾母听了点点头,道“也差不离了,便如此罢。”又对王夫人道,“她们姐妹俩服侍了你一场,你便用点心罢。” 王夫人点头应了。 虽说贾母等人有心遮掩,如湘云三春等人自是不敢问,下人里白家因着玉钏还在府里当差,也不敢太过委屈,只怕后来玉钏受罪。但闹了这一场,少不得连贾政也知道了。贾政虽不在乎一个小丫头,到底贾家素来宽柔以待下人,哪里愿意家里沾上不好的名声,叫祖宗颜面蒙羞,便叫打听仔细。如今贾环跟着到这头来,且当日金钏嘴里和宝玉调笑,也有那句“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贾环早便从彩云那儿听说了事情的来历,少不得幸灾乐祸一番,还不待前世那般被贾政逮着,便把此事添油加醋同贾政一学,贾政闻言便是怒急,还不待去叫宝玉来问个清楚,便听门人来回,道是忠顺府长史官来见。 那忠顺王府的长史官自是来找琪官的,贾政忙叫来宝玉,宝玉原还推诿,那长史官冷笑点了几句,少不得宝玉便将蒋玉函的去处招了出来。 贾政本就因着贾环告状心里存着气儿,又被忠顺府的长史官找上门如此一番,已是极为没脸,甚又听闻那蒋玉函的红汗巾子还到了宝玉腰里过,加之金钏之事儿,见宝玉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已是荤素不忌了,心思全然没在正道上,又恐得罪了忠顺王爷,一时气急,便传了板子来,将宝玉一顿好打。 贾政的清客们见如此情形,唯恐宝玉有个好歹来,便请人进去回了贾母和王夫人。 王夫人方才处理完金钏的事儿,得了消息哪里坐的住,少不得赶到前头来,便抱了贾政的手,不叫贾政继续打下去,一时又哭又劝。 若是前世,贾政对王夫人素来敬重,也就罢了。偏这一世,贾政本就因为王夫人从前的事儿爆出来,后又因着顾忌元春的脸面,不得已才把王夫人放了出来,夫妻二人早已不如何说话,只不过是面儿情,哪里又会因着王夫人而给面子。见王夫人哭着说起贾珠和元春,只怕宝玉也随了去,贾政心里想起优秀但早逝的儿子,眼泪滚了下来,却也一时心中左了性儿,拿着板子还往王夫人身上挥了几下,道,“你这时候哭,原就是你作孽,珠儿才没了,如今这又养成个混账样子,若非你养不好,如何就能成这样了。给娘娘添了这许多祸患,到头来居然还哭起来!” 众人见贾政气急了,甚至连老妻都打了,亦是忙慌起来阻拦。 一时少不得贾母也来了,见宝玉面白气弱,底下穿的一条青纱小衣皆是血渍,之下汗巾,由臂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贾母立时指着贾政气道,“不如打死了我,再打死了宝玉,大家都别活了去,养了你这么些年,竟是只知道打老婆孩子了!哪一日少不得连我也要打了,倒不如今儿一概打死,去祖宗跟前尽孝去!” 96. 第 96 章 贾母如此,贾政能…… 贾母如此,贾政能对王夫人发火,却不敢对贾母动怒,贾政一通解释哭诉自己的良苦用心,贾母见宝玉的惨状,哪里听得进去,便喊着要收拾了东西回金陵去。如此一通折腾,贾政也没了法子,心中灰心不已。 宝玉如此,众人自是发愁不已,贾母见了心疼不已,许多好药都送了来。众姐妹亦是关心不已,如今不是前世,因着钗、黛二人都没有在这儿住着,自没有宝钗送药、黛玉哭着看望的事儿。王熙凤好容易把贾母劝和住了,便道,“宝玉这事儿,到底听着凄惨,倒不如别往亲戚家里送消息,省得大家伙儿知道了还难过。何况二老爷这……传出去了娘娘脸上不大好看。” 贾母冷静下来,也道,“是了,不说别人,如今扯上了王爷府上,老二又是打儿子又是打老婆,可得把这事儿放下来,不能叫外头知道了,否则娘娘还不知道如何受罪呢。” 王熙凤便赶着叫人封锁消息,到底这沸沸扬扬一闹,该知道的多少都知道了。 如黛玉、宝钗等人没有得到消息也就罢了,贾家的众姐妹和在贾家小住的湘云少不得来关心一番。只叫宝玉念着“我便为这些姐姐妹妹们死了,也是情愿的!” 王熙凤没去管宝玉如何,横竖现在府里他受不了什么罪去。过了几日,便见平儿回来回,道是金钏已是大安了,众姐妹一番劝慰下来,虽还有些惦记着宝玉,到底没寻死了。道是白家托了平儿来请王熙凤帮忙,说是叫她嫁到外地去,只是金钏如此,白家夫妻二人也不忍逼她,便求王熙凤先将她放到哪儿去做活儿,叫她想开才好。 王熙凤皱皱眉,这些年一味装模作样的,倒叫许多人真以为自己是个菩萨了,王熙凤不耐烦管金钏的事儿,偏生主意是自己出的,到底要有个收尾才好。 王熙凤道,“前儿宝玉挨打,少不得二太太还挨了几下呢,现在也没精力管这些事。叫白家正好趁着拿了那嫁妆银子,叫他们胡乱编扯个人家,就说要外嫁了,把金钏身契也要过来,横竖现在二太太身边服侍的是玉钏,言语之间遮掩一二也就是了。回头安儿和芷哥儿还要往金陵一趟,叫他们带上金钏一道儿就得了。” 平儿应了,自去和玉钏通气。 这日顺儿回来,对王熙凤道,“奶奶今儿二太太身边的玉钏过来,说是二太太有事儿要请奶奶去商议。” 王熙凤心中十分不耐,忍着气儿换了一身衣服到王夫人的院子里。 王夫人挨了贾政几下,她年纪也大了,少不得将养了几日,如今便歪在床边,对王熙凤道,“如今我是请不得你了。” 王熙凤在心中暗骂,如此情状还要摆谱呢,面上却道,“太太哪里的话,左不过是这几日事儿忙。前儿太太不是不得空处置金钏的事儿不是,我这一二日才把这事了了。今儿便是太太不叫我,也有些事儿要请示太太呢。” 王夫人道,“奇了,现在府里大小事儿也不叫我做主的,哪里就要请示我了。” 王熙凤见她如此阴阳怪气,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忍着气儿道,“便是旁的事儿不问太太,太太跟前的事儿哪能不问呢。还是那金钏儿的事儿,自从她出去了,太太跟前少着一个人。太太或看准了哪个丫头好,就吩咐下来,提了人儿,我下月好发放月钱呢。” 王夫人想起金钏寻死之事依旧不大自在,若是按例提人,少不得便是自己房里几个旧人,除去金钏玉钏姐妹,自己身边能提的就是彩云、彩霞两个,想着那两个和贾环的事儿,心中十分变扭,便道,“金钏服侍了我一场,我这儿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人儿来,便叫玉钏吃个双份子罢。” 玉钏在一旁却是面上一僵,王熙凤偏头看了她一眼,便道,“这二两却是不大好给,虽之前有因,到底府里二两的份例是给姨娘的,若叫外头知道了,少不得东拉西扯。金钏的事儿好容易才了了,前儿的话也不见得有几个人信了,倒是莫要再起纷争才好。” 王夫人闻言一时一顿,又问道,“如此说来,如今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便是二两?” 王熙凤一挑眉,想来只怕是要说起袭人的事儿了,便道,“二两是定例,从前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一共是四两,另有算上身边跟着的人的月例钱,还有四吊钱。只是前儿老爷发话,那钱倒是给环兄弟自个儿拿着了。” 王夫人又问:老太太屋里现在几个一两的? 王熙凤道:八个。如今只有七个,那一个是袭人的。 王夫人道:这就是了。你宝兄弟也并没有一两的丫头,袭人还算是老太太房里的人。 王熙凤道:袭人原就是老太太的人,不过给了宝兄弟使。她这一两银子还在老太太的丫头分例上领。如今要是说袭人是宝玉的人,裁了这一两银子,却是使不得。若说再添一个人给老太太,还可以裁了她。只是到时候老太太跟前不好回了。况且宝兄弟房里本就大大小小许多小丫头,若是按例来,已是过了,若不是按老太太的话,其他人房里还不知道要添了多少个呢。” 王夫人细细想了想,道,“明儿挑一个好丫头送去给老太太使,便说是补袭人的。把袭人的一份从老太太那边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她。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 王熙凤见她果然是说这事儿,不免心下骂了起来。袭人是贾母跟前的人儿,如今偏抹了又另匀了二两银子一吊钱给她,便是按着姨娘二两银子和服侍姨娘的两个小丫头各五百钱的例子。 这事儿一出,虽没名门正道的摆在宝玉屋里开了脸,少不得上下都知道已经是个准姨娘了。这也罢了,当娘的看中个丫头要给儿子,也是正常的事儿,只是这丫头是王夫人身边的也就罢了,偏偏是老太太的人。 谁喜欢别人做主改自己身边的东西还要事后告知,且这倒是袭人弃了老太太去傍王夫人的大腿,贾母心下哪里能平。如今做了主儿又要王熙凤去同贾母解释,不正是让王熙凤去受贾母的气吗? 因着袭人之事已成定局,王熙凤忍着气,不免言语间讽刺,便问道,“如此,可不直接把袭人开了脸放在屋里可好?” 王夫人也不愿此事高调了,便道:那可不好,一则都年轻,若是胡来伤了身就不好了。二则老爷也不许,若叫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动手。三则那宝玉见袭人是个丫头,纵有放纵的事,倒能听她的劝,若是作了跟前人,那袭人该劝的也不敢十分劝了,宝玉也不见得真就能听进去了。如今且这般浑着,等再过二三年,待宝玉大喜了再说。” 王熙凤前世也不在乎这些小丫头,是以也笑着同玉钏说恭喜,如今虽说依旧不大在乎谢谢小丫头的感受,只是到底自己身边的丫头自己讨出路的多了,又对宝玉房里诸多丫头争风吃醋十分不耐,倒是对玉钏有几分青眼。 明知道金钏因着宝玉受了大罪了,若索性开了金钏也就罢了,她横竖自个儿是愿意的。玉钏小小年纪便进来当差,所能安慰依靠的唯有自己的姐姐,如今金钏如此自苦,玉钏虽不如前世那般满腔恨意不可发,到底也是对宝玉和王夫人有诸多不满的,如此还要她拿双份子,且玉钏本就是王夫人的丫鬟,给宝玉备着也是天经地义。按例贾家男丁能有两个面儿上的姨娘,如今王夫人手里就有两个拿着二两的,少不得众人便当玉钏和袭人仿佛了。 王熙凤见玉钏可怜,道,“如此,若是让玉钏再吃个双份子拿着二两,倒是叫人说嘴了。她姐姐那事儿还没了呢,趁着如今给老太太屋里添人,少不得把这头也补了罢。金钏如今也好好的嫁了去,何必叫玉钏又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呢?太太若是疼她,多赏赐一二也就罢了。咱们府里没当差的机灵丫头也是有的,何必省这个。” 王夫人听她所言,倒是要另外挑人,也罢了,道,“你自去做主吧,千万要老实稳重的。另有,宝玉现在也大了,现在园子里姑娘们多,自己家的暂且不论,几个姑表姐妹也常来的,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有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叫外人看着也不像大家子的体统。咱们家的屋子也是有的,从前林家姐弟家去后那院子也空着。等他大安了,就移出来吧。” 王熙凤心里知道是袭人的主意,也不理论,横竖她也觉着宝玉在里头不像样,便应了,道,“是了,宝兄弟那个性子,又是个没得准儿的,外头的人不知道,若是人厚道的也就罢了,那起子小人谁知道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呢。” 97. 第 97 章 王熙凤回了梨香院…… 王熙凤回了梨香院,便叫来平儿,问道,“你可瞧着有什么好丫头,说来叫我听听,回头送给老太太使去。另有,瞧瞧二太太的陪房家里有没有差不多年岁的丫头,我提一个上来。” 王夫人处也就罢了,谁都知道金钏出去了,王夫人房里如今的情况,她自己的陪房躲不掉也就罢了,若是挑了别的人家的丫头,少不得有所怨言,只是老太太房中又是什么回事。平儿赶忙问道,“老太太房里谁要出去了不成?” 王熙凤闻言笑道,“你去贺一贺袭人才是正理,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平儿一愣,旋即便明白了王熙凤的意思,当即便是一叹。 王熙凤道,“二太太原说要玉钏吃了双份子,我看着倒是可惜了她这个人,便做主另外提个人上来。” 平儿思及玉钏这次的模样,叹了口气,道,“难为了她们姐妹俩。”想了想又道,“袭人这事儿叫奶奶去办,岂不是让奶奶难做呢。” 王熙凤没好气道,“是啊,二太太还说,袭人日后的份子从她的份例里出,以后赵姨娘、周姨娘有的,袭人也要有,且不名门正道的摆在屋里,放几年再开脸呢。” 平儿倒吸一口冷气,皱眉道,“二太太这一出,简直胡来。姨娘不姨娘,姑娘不姑娘的,这是做什么。” 王熙凤道,“她异想天开又不是今儿才有的事儿,自从那次礼佛以后,性子越发左了,罢了,别管她如何想,倒是先把这事儿了了再说。她既然这般做了,也不怕人说,我在老太太身边直接说了便是。你去把差不多的丫头数出来,一会儿子叫到我跟前,我再看看。” 平儿知道王熙凤懒待给王夫人遮掩解释,横竖这事儿也瞒不了人去,便应声去了,小半日便领了一群丫头来。给老太太屋里选丫头,众多奴仆哪有不上赶着的,王夫人屋里虽说不如老太太屋里要紧,贾家众多有脸面的管事家见了金钏如此,倒也兔死狐悲不愿凑热闹,到底贾家还有许多没脸也缺月钱的丫头,整整一两银子的月钱,且到底王夫人是贵妃之母,说来也十分又脸面了,凑上来的亦是不少。 王熙凤细细给贾母选了两个灵巧的丫头,王夫人身边的却是在王夫人自己陪房里挑了个长相粗笨,来往做事还算妥当不出错的。把那粗笨的先领了去王夫人房里交给玉钏,又带着那灵巧丫头往贾母房中去。 贾母见王熙凤带来两个机灵风流的小丫头,便笑道,“这是哪来的丫头?前儿说是你要把身边得用的放出去,若是再选了上来,也不必特特带来同我看吧,琏儿那房里已有了两个,这两个又是做什么的?” 王熙凤忙赔笑道,“哪里是给我的呢,这样好的丫头,自然是来献给老太太的。” 贾母皱皱眉,道,“怎的就是给我的了,我这房里许多丫头,哪里又要添了。” 王熙凤赔笑道,“老太太身边从前的鹦哥改了名字跟了林妹妹不是?从前的翠缕跟了史大姑娘去,也是另点了人上来的。如今林妹妹家去了,给了的丫头总不能要回来不是?” 贾母看了她一眼,林黛玉带着紫娟家去已是有一阵子了,贾母房中一两的丫头就有八个,便是把鹦哥给了黛玉、珍珠给了宝玉,常用的也有六个,这般多的丫头,只有多的没有少的,不然也不会那般容易就点了人给宝玉、黛玉、湘云等人了。贾母房里的丫头本就是别的房里的两倍有余,不过往日里都姑娘小爷和媳妇们都常来贾母处尽孝,丫头们倒是不至于没活儿可干,可到底也不急添减。如今过了好一段日子了,王熙凤偏又想起这一出,想来点不在紫娟身上,而是旁人身上。 贾母身边的丫头自然没有小辈们插手的道理,贾母也自觉王熙凤没有那个胆子,也没听说哪个丫头要出去了,看了一圈便道,“你直说吧,是扯上了我屋里的谁?” 王熙凤讪笑两声,道,“昨儿二太太叫我过去,说是瞧着袭人十分妥当,倒想长久叫她服侍宝玉。便做主提了二两银子一吊钱,又因着宝玉还小,倒是从二太太的份例里出。原是没有分老太太房里例的道理,这才另选了人过来。也怪我,这些日子忙娘娘的事儿,还没想起紫娟的事儿,今儿一道儿挑了过来了。” 贾母闻言便是不乐起来,道,“你们这一个个的,往日里哄我,今儿越发得脸了。” 王熙凤劝道,“老太太疼宝兄弟,这才挑了身边人去服侍,二太太也说,‘老太太身边出来的,没有不妥当的,倒是比其他人强些。交给她,我也放心。’若是看中了什么不像样的,可如何是好?” 贾母正想说宝玉不见得会看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末了又想起贾政那个正经人放着老实的周姨娘不在乎,偏还和那府里上下都知道不着调的赵姨娘一连生了两个,且宝玉素来又是个对年轻姑娘们十分好的德行,却不说了。便道,“你们既然做了主,还来同我这个老婆子说做什么?横竖我一是做不得主了,只怕都瞧好了罢。” 王熙凤笑道,“哪能呢,便是旁人不念着老太太,您孙媳妇我还惦记着呢。二太太房里不是这回儿金钏儿出去了?二太太说‘金钏服侍了我一场,身边丫头够用就罢了,倒不闭添了,竟是让玉钏吃个双份子罢。’我便说,‘这虽是事出有因,可这二两的例子说了出去,玉钏岂不是叫人难做?已有了一个二两十分扎眼了,再有个二两立着,岂不是闲言碎语不断了。且玉钏向来胆小老实,又不是那等心大的,如今金钏出去已是给了嫁妆银子,若再加恩玉钏,只怕她要惶恐了。’好容易才劝了下来,又选了个老实丫头去,这才了了此事呢。” 贾家的姑娘小爷们是二两的月例,旁的也就正经的几个明面儿上的姨娘能拿二两,譬如贾政房中的周、赵姨娘,贾琏房中的顺儿、流云,便是贾赦房中那许多房里人,正经拿二两的也没有,也就从前迎春去了的亲娘和现在贾琮的亲娘罢了,其他那些侍妾都是不过是通房姑娘罢了,还拿不到二两呢。玉钏若是拿了二两,王夫人没有那见玉钏稳重而打算日后给宝玉占了名额的心才怪呢,不过是和袭人的份例不从公中出,找个由头,叫这事儿起码没明着上明面上罢了。否则王熙凤前世也不至于去恭喜玉钏,宝玉对着玉钏的冷脸也劝她吃小莲蓬汤众人也无甚奇怪了。只是玉钏从前虽拿了二两,到底姐姐没了,还得日日伺候仇人,还被众人恭喜只怕要一辈子伺候仇人,心里的苦楚却是无处述说去。 贾母听闻那第二个二两的名头空了出来,到底舒心了些,心知王熙凤是向着自己了,便道,“这次你做得很好,何必逼那丫头难安呢。这事儿你可看好了,我瞧了好人要留给宝玉,可不能让什么不妥当的占了去。” 王熙凤心里知道说的是晴雯,贾母没明说出来,倒也不追问,只点头应了此事,又指了这两个新来的丫头,笑道,“老太太瞧瞧,我挑的这两位可好不好呢?” 贾母看了一着,见俱是生得鲜花嫩柳一般,为人又灵巧,一问来历,又都是贾母的几家心腹管事家里的姑娘,因着觉着王熙凤向着她,倒也没有为难迁怒的心思,便对王熙凤道,“确实是好的,你倒是有心了。”如今贾母心气平了,倒是也有功夫玩笑,便道,“这几个老货,家里有这样好的丫头,还藏着掖着不叫到我跟前来,我这儿难道不好不成?可见是飘了。”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这里谁不想来呢,府里最灵巧的丫头都在老太太屋里了,就是好丫头太多了,少不得便有一二漏下的。那天我叫平儿领人来看,一说是给老太太屋里选人,乖乖,那可把我屋子都站满了。我那儿挑人才没这光景呢。那林之孝家的,我以前还认了做女儿的,她家生得好机灵丫头,在宝兄弟那里门外扫地都不送了来叫我使,还是我从宝兄弟那里要了来才能有个偶尔能替平儿的使唤丫头。老太太若说被藏着掖着,我还不知该去哪儿哭呢。” 贾母道,“我瞧着他家也没错,你这混世魔王的,谁乐意把丫头拿给你受罪呢。” 王熙凤又好一通唱念做打,直把贾母哄得眉开眼笑,便又道,“老太太既看着好,索性便赐了名字,叫鸳鸯领着分差事儿罢。” 贾母道,“我如今年纪大了,也不耐烦取了新名字,照以前的规矩,流水的丫头,铁打的名字。便着便指了其中一个圆脸的丫头道,“你便叫鹦哥,”又指了另一个鹅蛋脸的丫头,细想了想道,“罢了,别叫珍珠了,竟是换个名字,从此叫珊瑚罢。” 98. 第 98 章 王熙凤知道贾…… 王熙凤知道贾母这是因为袭人投了王夫人,心下不舒服了,这才连名字都听不得了,笑道,“珊瑚好,珊瑚红彤彤的瞧着就喜庆,不愧是老太太,随便一取就是好名字,不像我们,一听身边丫鬟的名字,便知道是俗不可耐的。” 贾母便笑骂道,“你个猴儿,尽哄人罢了。” 见过主子,鸳鸯把人领了下去,让琥珀领着做活儿,自己又回来伺候。 贾母思及袭人之事,依旧不大自在,偏这时候有人来找王熙凤,王熙凤略一皱眉,道,“什么事儿,偏在老太太跟前来说。” 翡翠忙道,“原是袭人过来了,说是有宝二爷的事儿想求奶奶。” 贾母冷哼一声,道,“既是宝玉的事,我有什么听不得的,叫她进来,宝玉有什么事儿,还得求人?” 鸳鸯瞅了一眼贾母的面色,便出去叫了袭人进来,又悄摸着在袭人耳边提点了两句。 袭人低眉顺眼的进来,请了安,王熙凤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来?” 袭人道,“原是今日薛家太太和太太一道儿去园子里看宝二爷,说起吃的,二爷倒是念着想吃旧年做的小荷叶小莲蓬的汤,请人去厨房和茶房问了去,都说没收着,只怕是那模子收上来了,太太便打发我来寻二奶奶,可知道在何处?” 贾母道,“你倒是听话当差当得好。” 袭人见贾母面上不好,又得了鸳鸯的提醒,知道贾母心中不满,也不敢再说话了。 王熙凤笑道,“她忙活着一通,上上下下的还不是为了宝兄弟?可怜宝兄弟如今躺着,可见是难受得紧了,吃个东西还想起来这玩意儿来。” 贾母这才罢了,道,“他既要吃,便紧着叫人做出来吧,那模子还找得到?” 王熙凤笑道,“若是不在厨房和茶房,只怕就在管金银器皿那帮人手里了。那玩意儿细碎得很,既是找出来了,便让他们多做十来碗,大家一道儿吃个新鲜罢。” 贾母道,“你倒是愈发会往上爬了。尽是拿着公里的钱做主呢。” 王熙凤道,“不过是几只鸡几片荷叶的,我哪里又请不起了。”说着便叫人去找来模子去做来,末了又对袭人道,“一会儿做好了,直接端到园子里去。” 贾母笑道,“方才还说要给我们大家一道儿吃呢,这回子却不给了?”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说起宝玉,难道不想去看看不成?索性就叫大家都去园子里逛逛,一会儿尝尝这个新鲜。省得到时候端了来,又打发这个,支使那个的去送,到的时候也不好吃了。园子里池子的荷花现下开的正好呢,和着这个,岂不风雅?” 贾母指着她道,“你这个嘴儿,永远都是有道理的。” 说着厨房那头便打发去做那汤,再并一些应季的点心。王熙凤便奉着贾母一道儿去园子里游园。 听闻贾母来了,躺着的宝玉也就罢了,湘云、李纨、三春等人倒是赶来陪侍,游幸了半饷,倒是到了饭点儿。众人又问那汤做好了不曾,果然一道儿备齐了。 因着说要见宝玉,这又便一伙儿人都到了怡红院去,也叫人把饭摆到怡红院去。 到了怡红院,宝玉躺在塌上,众人关心一番,少顷,袭人、麝月等人已是摆了碗著。一众人在宝玉房中外-依了宾主坐了,又叫袭人等伺候宝玉吃饭。宝玉见玉钏在一旁,眼也不看这一边,有心叫她过来一道儿吃,见王夫人也在,唯恐闹了一个金钏,玉钏也受罪,倒是不敢在这儿磨转玉钏。 贾母亲见袭人等伺候宝玉好生吃了几口,方才放心吃饭来,饭闭,端了那汤来,薛姨妈见那汤中小莲蓬小荷叶十分精致,笑道,“难为怎么想起这样的花样吃来,真真琐碎死了。” 王熙凤笑道,“不过是哪年节时玩的花样儿,倒也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是个意思就罢了。” 众人试了,也觉新鲜,只是到底也无甚出奇的,王熙凤留了那模子,道,“横竖找了出来,竟是别收回去了,今儿暑气热做小莲蓬的,明儿进秋了做菊花的,冬日里做梅花的,也不白费了这模子。” 迎春笑道,“这不过就是拿着些面儿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那鸡吊的好汤,也就花样子新鲜,吃起来倒是没什么趣儿,经年累月时不时尝个鲜儿还有意思,若做多了便没意思了。” 王熙凤故作叹息,对贾母道,“老太太瞧瞧,这二丫头跟了我许久,我这浪费奢靡的毛病没落下,机灵俭省的地方却没学去。” 贾母道,“怎么说你没读过几日书呢,上句话便知道自己浪费,下一句却又说俭省,尽胡沁罢!” 王熙凤道,“如何就不对了,咱们家的体面,也不差这几只肥鸡肥鸭子,只是这哪里就次次一样呢?这次咱们用荷叶,明儿咱们用菊花、梅花香汤,岂不是大不同了?” 薛姨妈在一旁闻言,笑道,“凤丫头这话儿倒是没错,旁的不说,花样却多,又不至于无聊了去。就这心思,若是凤丫头去开那茶馆子点心铺,还不知生意多好呢。” 王熙凤一拍手,道,“姑妈这话是好主意呢,便是不在外头开个馆子,咱们自家玩起来不也有趣儿?就说今儿这小莲蓬汤,我是觉着天热,这汤虽说吊了清汤,到底是荤的,虽是有荷叶配着,到底有些腻了。若是咱们拿菌子笋子吊了素汤,只怕还清爽些,再在那面里掺着菜汁儿,岂不是更好了?” 贾母指着她道,“这般多的主意,方才怎么不说来。” 王熙凤委屈道,“这不是宝兄弟要吃的不是?自是要做从前做过的花样了。” 贾母道,“还说旁人,我看你倒是越发刁钻了。既如此,我便叫你,日日去想了新由头来吃,往日里那些东西,都吃腻味儿了。” 王熙凤笑道,“这有什么难得,这天热得很,厨房里还不是每日做那些个玩意儿,又腻人又絮嘴儿。要我说,按着节气儿,写了签子每日挑着做来吃罢,不然份例上的动不了几口,还要另外劳动做了来,又费事儿又费物。这夏日里,还做那什么红烧肘子,汤里又是厚厚一层油,谁吃得下来!多清炒几样菜蔬,做几盘鱼,糟几只鸭子才是正理儿。” 旁人还未如何,三春便点点头。她们往日里吃个清炒枸杞芽儿都要另外拿钱给厨房呢,若是吃得顺心,谁乐意另外花钱呢。 里间宝玉也道,“是了是了,这时候正该吃糟货儿呢!” 众人皆是一笑,王熙凤对里头道,“宝兄弟可别想了,你能起身前可吃不得这个呢!” 众人愈发笑得狠了。好容易热闹一日,这才散了。 王熙凤送贾母回去,到了荣庆堂,又道,“二太太和我说,等宝玉大安了,倒是要把他挪出来住呢。老太太瞧瞧,可要另外圈个院子给他。” 贾母皱眉,道,“这又是什么道理,那园子里住的好好的。” 王熙凤道,“二太太的意思,毕竟宝玉大了。且咱们家的姑娘们暂且不论,亲戚家的姑娘们常来园子顽儿的,虽说都是嫡亲的姊妹,到底怕人说嘴。” 贾母冷哼一声,道,“还有谁,左不过就是玉儿和云丫头。玉儿来了虽然去潇湘馆顽儿,住却是住在这头儿。云丫头又待不了几日,有什么要紧的。” 王熙凤只道,“宝兄弟有老太太、二太太做主,我又哪里好说呢。” 贾母皱了皱眉,道,“宝玉进园子里,是贵妃下的旨意,这事儿你别管,我自有计较。” 王熙凤把话说到,便等贾母和王夫人自己扯皮去,她可不愿意一直夹在她俩中间看她们斗法。 因着养的仔细,过了大半月,宝玉竟是大好了。贾母心疼宝玉,唯恐又被贾政责罚,便命人将贾政的亲随唤来,吩咐道,以后倘有会人待客诸样的事,你老爷要叫宝玉,你不用上来传话,就回他说:我说了,一则打重了,得着实将养几个月才走得;二则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见外人,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贾政心里不愿,到底拿贾母没法儿,只好罢了。宝玉越发过得恣意,虽说是要搬了出去,到底总说“没养好”,还在怡红院住着。 如今倒没有宝钗在一旁规劝,宝玉每日十分得趣儿,只和湘云两个混在一处玩乐。虽不至于同吃同住,到底两个都无甚顾忌。一时之间倒有一些闲话传出来。王熙凤听闻便扬了眉毛,转头就通知了史家。 过了几日,便见史家来人,要接了湘云回去。史湘云穿得齐齐整整,眼泪汪汪的被众人送到二门外,又悄悄拉了宝玉嘱咐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史家家人见此,愈发皱了眉头,只催着湘云回去,湘云不敢十分委屈,只好跟着去了。 99. 第 99 章 贾母吩咐了贾…… 贾母吩咐了贾政身边的人,八月前不得叫宝玉出去,只叫他静养,过了八月,贾政却被点了学差,宝玉不得人管束,说是要搬了出去,到底湘云家去了,园子里再没有亲戚家的姑娘,这事儿又按了下来。 宝玉在园中如何任意纵性自不必说,王熙凤这时却忙活着在嫁丫头。 原来,今年正是大选之年,贾政点了学差出去,诸多学子也开始考学起来,一时之间门,倒是多了许多好儿郎。 贾家本就势大,如今又出了娘娘,盼着来散扯关系的自然不少。平儿等人又有嫁出去的安儿等人帮着相看,千挑万选下来,倒是选中了几个不错的。 将一众人选挑挑拣拣,拿到平儿跟前叫她们自己挑选,平儿和香菱只臊得不行,对王熙凤道,“奶奶做主便是。” 王熙凤道,“你们嫁过去过日子又不是我嫁过去过日子,说这种话,倒是好生选一个才好,别辜负了安儿她们到处打听的功夫。” 平儿和香菱对视一眼,王熙凤又道,“你们俩别害臊了,虽然说不了极好的人家,到底今年考了下来,便是当不了进士,若能中个举也做官太太了。我叫安儿细细挑了挑,便是考不中了,家资也还不错,少说也是耕读人家,也不至于叫你们拿着嫁妆银子去贴补。” 平儿和香菱感念王熙凤的用心,总算细细拿来看了看。 一旁小红在香菱身边陪她一道儿看着,便凑趣儿道,“诶哟哟,这家祖上还出过三个举人呢,赫赫扬扬好一大家子人。” 王熙凤坐在上首,闻言一愣,道,“我不是叫安儿别挑家里人太多的吗?怎的这样的也送了来?” 小红笑道,“奶奶疼爱平儿姐姐和香菱,只是这样的好人家也不是随便就能数出来的,想来是家资不错,便放了上来,都说家里多子多福,热热闹闹才好呢。怎么奶奶却说不好?” 王熙凤道,“你们往常只知道那些人口单薄、或是寡妇爱子的人家嫁进去不好过。因着人少了,少不得世代血脉里便有些弱。咱们关着门自家说话,也不忌讳了,只是不能传了出去。譬如你们林姑娘家,便是世代单传,他们姐弟俩也多病多灾的。如林家诗书传家,都是读书知礼的,家底儿又厚,还好些,也不是那些个儿左了脾性的。若是那些左一些的人家,和那寡母独子,少不得把那独儿子瞧得和眼珠子似的。一点儿苦和气儿都不敢叫受呢。你们瞧瞧你们珠大嫂子,手里多少月钱,还只攒在手里,只道没钱,还不是为了兰哥儿省着,相依为命久了,哪里能让儿媳妇太好过?” 王熙凤死的早,并不知道李纨和贾兰日后如何,她和李纨处得不算好,往日里不知听了李纨多少酸话儿。李纨又是个万事不肯应承的,有了什么事儿,不过举手之劳,也多是推托自己不该管。前世王熙凤十分爱逞能,倒是都接了下来,连李纨带着小姑子们开诗社都是找她要的钱,李纨没钱吗?莫说贾珠走后贾母等人心疼她补贴的铺子月银,她自己嫁妆里虽不如王熙凤那般富贵丰富,到底也是大家长女,自也不差的。王熙凤知道李纨因着守节,前世并没有受多大的罪,只是往日里相处一场,又有贾家多年供养,却不对其他家里人帮衬一把,王熙凤心中便有些齿寒,少不得说话便难听下来。 这时因着是在说平儿、香菱的婚事,梨香院里间门自然是关着屋子,都是自己人说话,众人见王熙凤的话风不对,也不敢玩笑了。 王熙凤叫丰儿出去关好门守着,又对众丫头道,“至于这多子多福的人家。”王熙凤冷哼一声,指了指地上,道,“你们觉得我们家如何?可算是多子多福了,便是不算后街上那几十上百个旁系子弟并家眷,也不说东府,单说咱们府上。倒也算得上四世同堂、多子多福了吧。你们每日跟着我,冷眼瞧着,我是多舒坦呢?” 王熙凤道,“有父母高堂在上,家中兄弟姊妹妯娌互相帮衬,这确实是难得的福气。可也要看人呢,咱们家已算是有福气的了,老太太和善,老爷太太们也不是那等一味儿无故无理取闹的。只是家大了,每日里多少事儿进来回,两层婆婆,还有受长辈偏疼溺爱的隔房兄弟,每日里也磨死个人了。花费上头也是不小,老太太颐养天年,太太们万事儿不管,便说前儿为着娘娘省亲修园子这个事儿。咱们家将将比着规制置办的,恰巧咱们前几年置办的铺子也扯上了一些生意,又有你们二爷在户部得来的一些消息,家里又花了些心思整顿,这才没叫搞得乱糟糟的冒认支领多的使费。家里园子的收益,又是想尽了办法俭省,便叫太太们说我不像样了。就这般费尽心思功夫,这园子一修,咱们家公账便去了七八成,库房里那些拿的出手的摆设物价儿略鲜亮些的都使了进去,下剩还不知道是些什么破铜烂铁呢。这两年家里铺子我和你们二爷,甚至姑娘们手里铺子分来的红利,都填了公里,方才勉强维持了排场不至于太差。便是如此,后街上头那些小子婶子嫂子还见天儿的过来要这个说那个。你们自己瞧瞧,哪里容易了。这种大家子人多儿的,若是那不当家不管事儿的,吃了睡睡了吃,不短了他们的自然安逸。若是管家的呢?你们在下头,怕是比我都更知道那些人叫我什么的吧?” 丫头们对视一眼,王熙凤往年还罢了,这一二年因着为了修园子,往日里也俭省,且又不像王熙凤前世逞能为了点威风便应了这个差事送了那个好活儿的。虽没像前世一般拿了下人的月例银子去放高利贷,到底蠲了许多使费,那些人得到的油水好处少了,哪有甘心的,是以,王熙凤在她们嘴里,又是一个“巡海夜叉”了。 王熙凤冷哼道,“咱们家,这上上下下这般多的人,那个是有关系的,这个是有脸面的,能那般有恃无恐,不过是因着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说起来比我还有脸了,还不能不顾忌,不然上头又要压了我来问。那些小门小户的,便是没有这么多的下人,亲戚多了,亦是要照顾这个那个,若是长辈惧着你们有府里做靠山,不敢如何使动,或是真心是好人的,这么些人也热热闹闹的。倘若是那些今儿一个主意儿,明儿一个想头儿,还拿着孝道压着,还不知忙成什么样。”又指着香菱道,“若是平儿都罢了,她是个极精明的,你却不成,憨成这样,还不知日后如何被人吃了呢!” 众人终是一笑,一屋子人出谋划策,挑挑拣拣好些日子,倒是总算挑出来合适的人家。 平儿选的米家原是商户出身,这家主支的老太太是户部在册上的皇商齐家的姑太太,与平儿论亲的则是米家的旁支。虽祖上亦是商户,却也过了二三代了,说的便是家里的长子米延,此人正好过了商户三代不可入仕的时候,往日也算能读书上进的,家中亦有家底。米家祖上能与皇商结亲,亦是有些本事的,奈何正如薛家、夏家等皇商世家渐渐败了,那皇商齐家也败落了,还不如薛家、夏家等有家底呢,米家祖上只是普通商户,又是旁支,说亲一事儿上,因想改换门庭不想说商户家的小姐,大家官宦小姐更是不可能的。便惦记起大家体面丫鬟的主意,人又有旧主的体面关系,处世为人又见过世面。若非米延能读书,只怕也不好提呢。 平儿便是瞧中他家家有余资,为人上进,且家中虽有些势力追利,到底平儿跟着王熙凤见多了,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王熙凤对平儿这个跟了自己两世的丫头亦是极有感情的,亦是从自己私房里拿了钱好生置办了嫁妆,加上平儿自己存下的梯己,便是连米家这等商户出身见识颇多的人家亦是眉开眼笑。 平儿素来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便是在贾家都能处得上上下下交口相赞,在米家自然也过得如鱼得水。 香菱本就有些呆处,加之身世又有些不寻常,王熙凤千挑万选,才选中了一耕读人家。这家倒是和刘姥姥家略有仿佛,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和刘姥姥家这样后来败落得不得不上门打秋风不同,家里还有些田地家产,只是上一辈的老爷苦考不中,只是在村镇之中做个私塾先生。这家人姓樊,从前樊母逝去的时候倒是索性分了家,如今家中的长子早已有妻有子,说得倒是他家次子樊柯,此人读书上倒是不错,也分了田地产业,难得不是那等一味只读圣贤书的。 众人见这樊家关系简单,樊柯为人也忠厚,倒也放了心,只六礼过了大半,王熙凤为香菱置办嫁妆时,却惊闻樊老爷也去了,樊柯要为父守孝,此事便拖了下来。 100. 第 100 章 听闻平儿嫁了、…… 听闻平儿嫁了、香菱定亲,宝玉又是唉声叹气,只道是世间又少了几个清净女儿,这话他说得多了,每次有人出嫁,总要念叨几句,倒也没几个人搭理他。王熙凤本就因着香菱的婚事耽搁了下来,心里不快,偏又听到他说这痴话,却是冷笑一声,在一旁道,“若是依了宝兄弟的话,竟是不要说亲,都养在家里才好呢。” 宝玉尤未觉得不对,倒是点头道,“女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咱们家里又不是养不得,为何又要把人嫁了去,沾了男人的气儿。” 王熙凤冷笑道,“宝兄弟这话可真真是膏粱纨绔之谈。她们在旁人那里,沾了男人便不好了,留在这儿跟在你身边,你便不是男儿了?便是要养着?是谁来养着呢?横竖宝兄弟是缺不着的,只一味儿吃着祖宗留下来的福泽,也不思如何置业贴补,张嘴便是养得起。便也想想,那些丫头们但凡有了宝兄弟这样的出身,哪个不在家里做千金小姐,倒进来伺候你。若是不靠家里长辈支撑,宝兄弟又养得起谁呢。” 王熙凤素来在小姑子小叔子之间说话都极妥帖和善,少有如此夹枪带棒的时候,何况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尖尖,府里谁也不愿意得罪了他去,王熙凤也是如此,因此宝玉这还是头一次被王熙凤如此刻薄。 宝玉见王熙凤粉面含煞,便是唬了一跳,再细听□□,愈发是不敢回了,袭人在一旁赔笑道,“二爷又说痴话呢,奶奶往日里又不是没听过,如何今儿便当真了。” 王熙凤看了袭人一眼,笑道,“你倒是个妥帖的,往常我不说,是因着宝兄弟还小,如今都这般年岁了。我便是不劝他什么读书上进的话儿,到底也要有个营生、知道世道不易才好。拿着家里老公爷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攒下来的家业肆意,莫说那些人势力了,后街上那些别是真以为他们愿意来讨好要差了,好一些对着赖大还得赔笑赖爷爷,左不过都是贾家的子弟,谁不想和咱们宝二爷似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只说缺不得自己的呢?老太太慈心疼爱,若是真真孝顺,便自个儿挣一个家业出来,拿着自己来的钱买的东西孝敬老太太,平日里拿着老太太、太太赏的东西又借花献佛回去,老太太已是极欢喜了,若是老太太瞧着儿孙能立起来了,哪有不开心的?倒是在这惦记着横竖有老太太养着,这话说着羞不羞呢。”又指着这大观园对宝玉道,“这大观园确实是世外桃源,能做世外桃源叫你们无忧无虑的,不也是因着家里花了功夫维持。不比宝兄弟来历不凡,带着宝贝神仙托生的,大多数的人都是俗人,仙境住上几日便也算经过一着了,大部分人还得回俗世修行呢。” 宝玉缓过神来,被王熙凤这话说的面上通红,见王熙凤确乎是动了真怒,又赶忙迁就赔礼。一时便是惊动了领着姑娘们学习常住在园子里的李宫裁。 李纨赶来劝了两句,好容易见王熙凤面上好了些,如同袭人一般,也问道,“这疯话儿从前也不是没听过,你今儿较什么真。” 王熙凤道,“好好的喜事儿,我便不耐烦听这些话。我好容易调教了这么些个好丫头,嫁出去当家做主了,不用一辈子世世代代端茶倒水为奴为婢的,好家伙,按宝兄弟这一说,我竟是把人推火坑里去了?左不过今年大选完了,我还要给二丫头寻摸人家。若按宝兄弟这话,我还要害二丫头了?” 李纨忙问,“二丫头?可有眉目了?” 王熙凤道,“略看了几家,也请季家太太接触了几家。这不是等着明年春闱呢。我倒想嫁了去就能有个凤冠霞帔,省得还得陪着苦读,左不过多陪送些嫁妆就是了。我和二爷商量过了,便是比不得从前姑妈,也不能太差了去。” 王熙凤急着办迎春之事儿,便是怕那不知何处的孙绍祖哪日又上京候差对了贾赦的意,贾赦后来年纪上来了越发左性儿了,倘若又是一时上来了,把迎春许了过去,王熙凤一腔心血岂不是白费。 宝玉听闻迎春亦要议亲了,心下越发不自在起来。正要拂手去了,却见翠墨来了,见这一处儿聚了许多人,便唬了一跳。 王熙凤见到,便问她,“可是妹妹有什么事儿不成?” 翠墨拿着一副花笺来,道,“这是我们姑娘叫我拿来给宝二爷的,也叫给珠大奶奶送去,只刚我去稻香村,倒是没见着珠大奶奶,原是在这。”说着又给了一副给李纨。 宝玉、李纨接过来打开一瞧,一如前世,原是探春要起诗社了。 翠墨又对王熙凤道,“姑娘还打算给薛家、林家、史家姑娘也送帖子,只是他们不在,倒是不如自家人先商议着,另要劳烦奶奶打发人送去。” 王熙凤板着脸,从李纨手里抽过那帖子,道,“你们都是诗仙雅人,唯有我不是,有这般事儿,也不叫上我。倒是要使唤人的时候想起我了。” 翠墨忙道,“原是瞧着奶奶忙呢,这才不敢打搅奶奶。” 王熙凤道,“是了是了,我原是劳碌命呢,不比你们这些富贵闲人。” 李纨指着她道,“越发像个孩子尽说酸话了。” 贾宝玉在一旁笑道,“既如此,你便和我们一道儿去妹妹那里,叫她来同你分辨分辨。” 说着便招呼上翠墨一道儿拉着王熙凤,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秋爽斋。 到了秋爽斋,迎春、惜春已是到了,王熙凤见连香菱都拿着一张帖子,便故作扭头要走,嘴里喊道,“走走走,连香菱这妮子都有帖子,我却没有,看来是真真不欢迎我了,我还在这儿做什么。” 春连忙围了上来,探春拉住王熙凤道,“嫂子听我辩驳辩驳,这起诗社呢,是雅事,咱们这众多姐妹里,有这个文采的人却是不多,这才说要请林姐姐、薛姐姐她们来,今儿又没正式起社,只是先商议商议,哪里好去请二嫂子拨冗来呢。” 王熙凤点了点探春的鼻尖,道,“真不是有意略过我?” 探春忙道,“哪能呢,正是嫂子平常忙,才不好拿没数的事儿来打搅呢。” 迎春和王熙凤是亲姑嫂,又一起生活了几年,说话更是自在,揽过王熙凤的胳膊便道,“嫂子想想,咱们这些丫头片子哪有什么做东的钱,少不得要求嫂子贴补呢。要钱的事儿,若是没具体的章程,哪里敢拿去叨扰嫂子。” 王熙凤本就是故作姿态,她本就管家事忙,又没那个诗才,哪里就认真了,不过说笑几句便罢了,只坐在一边儿听她们商议。 春中本就只有探春因着要强,有几分诗才,迎春和于此道皆是不精,商量半饷,便是定了诗号,又由李纨做主,做了掌社。 王熙凤在一旁瞧了半饷,道,“这做诗,最好的都不在咱们家,她们几个倒也不会不给面子,只是到底不如在一处好约上。虽说也不是日日起社,尽能约日子的。只是少了她们几个,你们这诗确实少了些意思。我瞧着你们倒也别只在这诗上做文章。索性,或画或写,又是自己的乐趣,也不会没有事儿做不是?” 迎春闻言便笑道,“听听,我和嫂子好了一场,这只为妹妹四妹妹操心呢,却不管我死活。” 王熙凤指着她笑道,“我不管你?你等明年春闱结束了,可看我如何操心你!只绞尽脑汁今年儿玩罢!到了明年,我看你还有什么心思跟着起诗社,绣嫁妆还忙不过来呢!” 迎春闻言便是脸一红,王熙凤除了嫁丫头,忙活迎春议亲的事儿也没瞒着家里,贾母见她关心小姑子,哪里有不满意的。贾赦和邢夫人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念着迎春若是能嫁一个好人家,倒是面上有光,又不用自己操心,自然也妥帖。 这话一出,众人便是笑了起来,唯有宝玉不乐,只是早些时候便因此事惹了王熙凤怒火,现下又见众姐妹都是欢喜之意,倒是不好说了,只催着大家又继续谋划诗社之事。 差不多起了个章程,探春又细细写了几份帖子给王熙凤道,“还请嫂子费费心。” 王熙凤接过来,略略看了一遍,除了常来往的几个亲戚家,还有几家是春往日里走动时认识的各家小姐。见宝玉正和迎春惜春兴奋的说着起题之事,王熙凤拉了探春道,“亲戚家的姑娘们都罢了,若是要请旁人家的姑娘,宝玉可万万不可凑过来的。我给你们送帖子倒没什么,若是叫她们撞上了宝玉,竟不是美事而是祸事了。你们竟是瞒着他商议商议该如何办吧。” 101. 第 101 章 探春道,“是这…… 探春道,“是这样打算的,给亲戚家姐妹和其他家的姑娘不同。”末了探春又叹道,“虽说如此,咱们自家姊妹也就罢了,便是请了林姐姐、薛姐姐,真说起来,也不适合叫上二哥哥。” 王熙凤见她明白,不免心下纳罕,问道,“你既知道,怎的还先叫上了宝玉?” 探春叹口气,道,“一来,到底是自己家哥哥,我若不叫上他,哪里说得过去,且本就亲密一些。二来,我起这个念头,虽说大家互相做东,到底我们的月钱也就那么些。虽说嫂子疼我们,比以前手里宽宥许多,到底地方是家里的,若是请了别家的姐妹来,少不得要从公中出些钱。我昨儿就请示了太太。” 王熙凤心中略有些明白了,没好气道,“我猜,太太说,宝玉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多让他做这些,好歹不至于书落下了?又在亲戚姑娘里特特点了薛家姑娘,让常来往不是?” 探春面上一红,点点头道,“嫂子也知道,我们平常来往的人家,林姐姐和云丫头是常来的,薛姐姐虽说是亲戚,到底因着当差来的少,我原打算按着其他家的姐姐一般请的,太太这般一说,我只好如此了。”想了想,探春又忙道,“这事儿原该先来问问嫂子,只是我当时一时得意,在太太跟前露了行迹,这才……” 王熙凤知道探春在王夫人跟前讨生活不易,也不难为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样的事,即是要请了其他家的姑娘来的,你就算回了我,我也得去回老太太她们,咱们姑嫂之间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既然回了太太,我倒是教你个巧宗儿。” 探春忙道,“还请嫂子示下。” 王熙凤道,“二太太闹这一场,不外乎便是没死心,只是这事儿咱们家老太太心中不欢喜,薛家只怕也不大愿意,你带上迎丫头,倒是和老太太薛家太太通个气儿去,也别说什么旁的,便只说自己有这么个儿主意,但是年轻不懂事儿,找他们问意见。老太太喜欢姑娘家,薛家太太又个慈善人,不会不应的,如何置办便听老太太出出主意罢。她们心里有了底儿,你又是年轻姑娘家,难为不到你。二太太又不常往园子里去,你回头找个由头建议她把宝玉搬出来,保管她对你另眼相看。” 探春斟酌一二,倒也明白了些。眼光一转,便对王熙凤道,“那嫂子等我一二日,我同老太太跟前拿了主意再请嫂子为我发帖子。” 王熙凤点头应了,探春自去不提。 过了三四日,便见探春眉飞色舞来找,王熙凤便知她问妥当了,也不再多问便替他们把帖子发了去。 过了三五日,便听小红说,贾芸给宝玉送了两盆极好的海棠,便约了众姐妹一道儿赏花写诗,因着宝玉出花儿,便没有另外请其他家的姑娘,湘云又因着前儿在贾家住的时候传了些闲话儿,史家不肯放她过来。偏恰巧最近极热,宫中公主们也放了假,宝钗也闲了几日在家,闻得这等雅事儿,亦是过来凑了个热闹。 这一世宝钗没在大观园内常住,也不知如今诗号还是不是那蘅芜君,王熙凤事儿忙,倒是不曾前去,只记着香菱喜欢这个,便叫她一道儿去凑热闹。 香菱回来了却是难得成了一个话痨,说着这首诗好,又说那首诗美,王熙凤这辈子虽赶鸭子上架读了些书认识了许多字,到底还停留在够用就行的阶段,对这等诗词歌赋却着实是没有天赋,竟被香菱说得头疼。 见贾琏回来了,香菱这才将将止住,嘴上还念念不忘,十分有向往之意。 贾琏因知道王熙凤把香菱认作女儿,偏香菱也大了,又定了亲,便是见得不多,今儿见她如此痴痴和王熙凤念叨着什么作诗儿,便奇道,“怎么,樊家的那小子不守着孝吗?送了什么诗来?” 这话一出,香菱脸便涨的通红,王熙凤笑道,“不是,是咱们家那几位姑娘小爷起了个诗社,正巧芸小子给怡红院送了两盆海棠,便约了薛家大姑娘和林姑娘一道儿过来赏花作诗。香菱这妮子横竖闲来无事,我便叫她也去凑凑热闹,这回来却是没完没了了。” 贾琏笑道,“我倒不知香菱还有这兴奋的样子。” 香菱还在犹自兴奋,念叨着,“今儿薛姑娘和林姑娘真真叫人开了眼儿了,我若是能有这样的诗才,死了也值了。” 王熙凤被她念叨了大晚上,闻言便摆摆手道,“既这般羡慕,实在喜欢就去学去。横竖你现在也没事儿做。薛姑娘大半日子不在家的,你若真想学,不如去求林姑娘,她最喜欢教人读书上进的。趁着这两日林姑娘在咱们家住着,你去求求她,省得过几日家去了,倒是不便了。” 香菱喜不自胜去了。 贾琏待香菱出去了,笑道,“我倒是有点怀念二叔在家的时候了,现在我这天天去户部忙活儿,回来偶尔还要跑家里的事儿,他倒是悠闲得很。” 王熙凤知道他在说宝玉,冷哼一声,道,“你去和老太太说叫他学习上进去?这位祖宗自从那次挨了打,现在可说不得碰不得了。前儿二太太还说要把他从园子里挪出来,现在可还在那里住着呢,我瞧着心烦。我原想着这帮姑娘们在园子里远比在府里自在,那里头风景又好,凭是请客还是会友都是好的。明年便要给二妹妹定亲了,虽说到时候不必婚事很赶着办,到底也不可能再和家里兄弟住在一处。把二妹妹挪出来,他还一直在里头,三姑娘她们请客都不方便。” 贾琏想了想,道,“既如此,不如和老太太通个气儿,想个法子给他定亲不就是了。” 王熙凤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你说的轻松,老太太惦记着林家,二太太惦记着薛家,偏这两家现下都没那个意思,这两个姑娘还没定亲,这婆媳两个还一直不死心。宝玉那个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到时候闹起病来,又没完没了了。” 至于宝玉好坏,王熙凤却是没说。在如今时下来看,贾宝玉虽说不爱读书上进,但在京城诸多富家纨绔公子里尚且算不错的,生得好,脾性对女儿家也温柔。这个时代,颇有许多人家的媳妇以不被丈夫拳打脚踢为幸,譬如迎春前世嫁的孙绍祖,便是个祸害。贾家有钱有权,贾宝玉在家里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在许多人家眼里已是极好的人家了,君不见一身毛病的贾蓉尚且还能说到不错的续弦呢。因此,虽说如林家、薛家并不认为他是良配,但是在现在的议亲市场上,贾宝玉也算得上香饽饽。 贾琏闻言冷笑道,“林家?薛家?真真敢想,我同你说,到明年春闱,少不得这两家也快要定下了,净做梦呢。你只等着瞧罢。” 王熙凤一愣,忙问道,“你得了什么消息不成?” 前世林黛玉直接是在贾家没了,薛家蹉跎多年,才在三年后定下了金玉良缘。王熙凤急着在今明两年内把迎春的婚事定下,便是因着两年后贾赦见了孙绍祖,把迎春许给了他。迎春嫁出去时,薛家才娶了夏金桂,在这之后宝钗才嫁给了宝玉。这短短二三年里,贾家便是极速由盛转衰,王熙凤每每想到此处,便是十分焦心。如今若是按贾琏的说法,竟是明年黛玉、宝钗便另结了亲事了? 贾琏低声道,“你也知道,我那边和礼部、工部都有些往来。前儿已是叫礼部的人去筹备公主婚仪了,工部也选了人去丈量地址预备建公主府。我听了些消息,太后娘家有个后生,前些年便中了举人,待明年春闱少不得便要点了下嫁公主的。横竖也没实权,揽着虚职罢。我在户部现下常接触的就是各家皇商,薛大傻子和我来往尤其多,他那个嘴你也知道,哪里瞒得住的。说是已经在给妹妹准备嫁妆了,似乎说的是公主身边的仪卫,也有六品官儿了,只待公主下嫁就办。” 王熙凤忙问道,“旧年二太太和薛家姑妈提起婚事,姑妈拿薛蟠没定亲推脱,如今却是要提前办薛大妹妹的事儿不成?我只怕二太太又要闹一场。” 贾琏道,“你也傻了不成?公主定了人家,下嫁少说也要准备一年,这还不够薛家找儿媳妇的?我前儿听说,是预备在皇商来往的人家里寻一个,十有是夏家。夏家就一个独女儿,没个男丁女婿支撑,皇商的名头就要没了。她家豪富,又没了依靠,我才不信薛家不动心。” 王熙凤闻言不免对贾琏高看一番,前世可不是夏家见薛家有关系又有家底儿主动俯就,薛家眼馋夏家的绝户财,一拍即合结果好一通折腾。如今薛家家去了,没在贾家娶媳妇,底子也没太掏空,不知还闹不闹得起来,横竖自己把香菱要了来,也省了香菱在中间受罪。 102. 第 102 章 薛家已是差…… 薛家已是差不离了,王熙凤又问,“你说林家明年也要定下了?我怎么没得消息?” 贾琏道,“原是我前儿去季家接茂哥儿听说的,似乎说的是季家的姑太太家里次子,亦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从前乡试的时候高中解元,他家还嫌不知足,说是接着考会试考下来名次不好,不叫他一路考下来,让他等一届再参加会试。只等着明年春闱高中了便要定亲的。” 王熙凤最近忙着迎春的婚事,对各家官员家读书上进的公子多有了解,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忙道,“季家的姑太太?可是吏部尚书姬思文姬大人家的那个二公子?我记得是叫姬琅的?” 贾琏道,“可不就是那个,”说着便是啧啧称奇,道,“咱们家还是小看了林姑父家,竟是能和姬家扯上关系。这等人家,我便是梦都不敢梦呢。” 王熙凤闻言替黛玉松了一口气,末了却又道,“我和林妹妹好了一场,前儿又天天托季家帮忙看看二妹妹的事儿,林妹妹的好事儿却不告诉我一声。” 贾琏道,“左不过你姓王呢,季家还不是怕你说漏嘴。” 王熙凤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意思!我若偏着二太太和宝玉,说句难听的,我若是不向着林妹妹,好一番心血填进去,林妹妹还不知受多少苦头呢。” 贾琏笑道,“你做了啥?咱们得了那么多好处,你还有意思在脸上贴金。” 王熙凤不理他,想了想,道,“既如此,倒要好好瞒着老太太他们了。” 贾琏道,“我瞧着,你要不把林妹妹的事儿悄悄给二太太透个底儿吧,她月月进去见娘娘的,没得因着这什么诗社又来往起来,又对着林妹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咱们家下头那起子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见老太太年纪大了,二太太又有娘娘,便越发眼皮子浅了。别林妹妹来玩上几日,下头的见了她的反应,又生出什么事儿来。林姑父和季家姬家咱们都惹不起。” 王熙凤知道他的意思,是怕和前世一般,虽面上王夫人没说什么,下头的丫头婆子却是一味儿的说起黛玉小性儿刻薄等话,这辈子王夫人虽说在府里地位大不如前,到底有元春在,贾家下人们也颇有一些心痒痒的。 王熙凤笑道,“索性我再瞒着二太太,把薛大妹妹的事儿在老太太跟前透上一透,”说着倒是笑得倒仰,道,“亏得这婆媳两个挣得火热,人儿早定的七七八八了。” 贾琏道,“你要不索性劝了他们好生再寻人罢!” 王熙凤撇撇嘴,道,“我劝个什么劲儿,左不过明年春天就知道算盘落空了,又耽误不得什么。”末了想了想,道,“算了,明年春天那边定下,我便催着他们给宝玉寻摸婚事儿罢,或是你从二老爷那头使使力气。宝玉如何倒罢了,我只怕三妹妹因着他的事儿被耽误了。” 贾琏道,“你倒是疼她们几个的很,那二妹妹四妹妹是咱们家的,倒也罢了,三妹妹咱们可不好插手。” 王熙凤道,“这三个丫头里,最出挑的就是三妹妹,我只怕他们比着娘娘的想头,真真尽做缺德事儿。娘娘这封妃以后,咱们家建了个园子花钱如流水一般,没几日还有宫中的大小太监来打秋风,好处没见几个,乱七八糟的人儿和麻烦事儿倒是一个接一个。” 贾琏忙道,“谁不说出了个娘娘是大喜事儿,你不要命了!” 王熙凤躺在塌上,白他一眼,道,“我哪里不知道这话儿不能在外头说去,也就是咱们俩在家里说说罢了。只是你想想,前儿袭人回家那光景,可不像娘娘省亲吗?娘娘说着体面,到底在那皇家里头,也不过就是袭人一般,偏府里觉得光宗耀祖的很,宫里哪里又正经把人当回事了。” 前儿袭人回家了一趟,虽不比后来袭人的妈过世了王熙凤如何叮嘱的排场,到底也有婆子丫头跟着,又拿了几套好纱罗衣服,穿金戴银的回去了。袭人在贾府便是个丫头提的姨娘,便是都知道是姨娘了,到底每日里还要做丫头的活儿。 元春在宫中,就仿佛袭人在贾家,原是凤藻宫女官加封尚书,再加封为贵妃。说起来也差不多是皇宫里的丫头再加封成姨娘。 袭人在贾家说得体面,到底主子们正经没几个把她当回事儿,元春在宫中皇帝、太后眼里又哪里不是? 若按王熙凤刻薄些说,元春在宫中的处境还不如袭人在贾家呢,袭人在贾家几年,她家就从需要卖女儿过活一跃小富了,没一二年甚至能赎了他出去。元春进宫后,贾家除了面儿上的体面,正经却没拿到什么好处,银钱却是流水一样的淌出去,竟是拖累了家里。 贾琏闻言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大姑娘在那里头要是比了袭人顺儿流云她们,你男人我在朝里算什么?皇家的长随?” 王熙凤也不惧他,笑道,“真真儿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长随那也得心腹才能当呢,琏二爷勉强算个跑腿的小厮罢!” 贾琏摇摇头,道,“你胆大包天,我可没那个胆子调笑那些贵人,罢了罢了,可别再说了,若在家里说顺了嘴儿,日后出去哪日喝了几口酒胡言乱语起来,你便跟着我一道儿把脖子往菜市场门口一摆,等着头身分家吧!” 夫妻二人笑了一番,末了王熙凤才道,“这时候,冰炭敬也是时候孝敬了。除了户部几位老大人,我明儿给林姑父和季家的礼上再厚上两分罢,少不得要求他们呢。” 自从贾琏到了户部当差,王熙凤便迅速在户部各官员家眷中间门活动起来,她嘴甜又舍得送礼,豪门出身的大人家也就罢了,也不在寒门出身的人家面前摆架子,倒是一来二去也混的极好。贾琏为人又机变,差事当的不错,是以在户部各官员间门互相来往极多,非是贾政在工部的人缘可比。 王熙凤这一二年最操心的便是几个姑娘家的婚事,贾家来往的人家也就那么些,若要找个不错的,少不得要求了各家大人太太等。王熙凤早已不是当初胆大妄为又吴下阿蒙的模样,若是从前,只怕还嫌弃季家穷酸没有人在朝中败落了呢,少不得还要因着从前贾政王夫人受过季家的白眼而和王夫人一道儿同仇敌忾一番。如今因着季家受了林家所托,破格把贾茂也带着一道儿上学,便是顺杆儿爬的对季家十分殷勤起来。 季家对贾家不过面儿情,从前就淡淡的,贾茂去了后也不肯十分亲近,这些年经不住王熙凤贾琏两口子死缠烂打,又有贾茂继承了父母的嘴甜精乖,少不得对贾家长房倒是亲近了些。只是若让王熙凤说,到底是精明过头,都已是如此热乎了,季家竟然半点没和自己透露黛玉的婚事。王熙凤心下撇撇嘴,不过因着自己姓王,是王夫人的亲外甥女,平日里又对贾母十分殷勤,便如此小心谨慎,唯恐自己去和她们说去。 王熙凤歇息了一日,在贾母跟前孝敬时,便趁着没什么人在,连鸳鸯都找了个借口支使出去了,贾母见她如此,便知有话要说,便问来。 王熙凤略做迟疑,周围望了望,便小声把贾琏打听到公主明年许是要下嫁,薛宝钗似乎定了人家一事儿一说,又道,“宝玉在园子里住着,薛大妹妹现今因着公主要等着备嫁,倒是在宫里待着少了,家去的日子多,现在他们筹划弄那什么诗社,我想着是个风雅事儿,不忍叫他们不弄,只是薛大妹妹和史大妹妹往日里过来,为了方便他们姐妹相聚,多是让住园子里的。前儿史大妹妹和宝玉玩闹,下头人嘴碎,已是传了些不好听的叫史家太太恼了。二太太一直以来那主意便是姑妈多次提起公主对薛大妹妹另有安排也没打消过,我只怕二太太有心让他们亲近,再传着什么话儿,旁的也就罢了,只怕叫和薛大妹妹议亲的人家或公主知道了,得罪了公主便不妙,娘娘再有体面,公主到底是圣上的亲妹妹,端的是金枝玉叶,何必让娘娘为难。” 贾母闻言亦是一凛,便是思索起来。王熙凤知道贾母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也不打搅,又待了半日。又寻了个由头去了王夫人院里。 到了王夫人院里,王熙凤比着刚才在贾母跟前的话,把主人公换成黛玉,只说得罪不起林如海,又怕老太太伤心,依葫芦画瓢又说了一遍,末了王熙凤又道,“虽说咱们舍不得叫宝玉苦读,到底一直在园子里,不出来上几日学,也说不过去。便是姊妹们开诗社不妨了他的灵气,到底他们姐妹也不是日日开诗社,总是不去读书,便是不逼他苦学,又哪里能上进呢?” 王夫人不比贾母还想着衡量王熙凤言语真假,忙把宝玉挪出来一事提上日程。 103. 第 103 章 上文说到贾母…… 上文说到贾母还未如何,王夫人便忙不迭要把宝玉挪出来,竟是亲自去和贾母说了此事,贾母本还在犹豫,见王夫人如此便有些不乐,道,“他们小人儿家家的,有什么要紧的,偏巴巴儿的要把他挪出来。” 王夫人忙笑道,“这些日子宝玉在里头无所事事,虽说咱们不舍得他狠学,到底娘娘每每总传话出来,叫我们好生教导。我想着,便是不让老爷打骂他,到底也要去上学才不负娘娘一番苦心。在园子里到底不比在我们跟前,每日里尽是玩乐了。何况,前儿三丫头到我跟前来,说是每每在外头被各家小姐姑娘们请去做客,却是少有回席的时候,便也想下帖子请了他们来园子里做客,我想着年轻姑娘家也就在家里这几年能好好玩乐一番,待得嫁出去了哪里得空?只是宝玉住在园子里,亲戚家的姑娘们倒也罢了,不用太忌讳这个。要是再请其他家的姑娘,宝玉在园子里哪里好开口呢?实在不该为了宝玉一个耽误了他姐姐妹妹们的交际。” 王夫人为了能把宝玉挪出来也算是用尽了心思,前世贾家史太君年老不甚爱动,邢夫人因着做不得主,在家里也不如何受尊重,贾家也恐她应酬上不得台面不叫她常去走动,王夫人又因着诰命低,总觉得出去了处处低人一等,王熙凤又是每日事儿忙,是以都不爱出门,便是出去,也不过是在几家极亲近的人家走动。家里的管家太太、管家奶奶都是少有出门的,几个姑娘家应酬交际上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出去。前世谁正经又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了,三春到各自散了都没几个人把这事儿当回事儿。如今王夫人为了让宝玉搬出来,却把这事儿拿出来做幌子,仿佛真真是慈母心肠了。 王夫人的话,贾母未尝真信了,贾母虽和王夫人有一般的心思,惟愿两个心肝肉能常一处处着,久了婚事便水到渠成了。只是如今黛玉因着林如海上京,总常在家里总管林家诸事儿,渐渐来的就少了,便是过来,也少有和宝玉在一处的。贾母人老成精,见得多了,如此情状哪有不明白的。如今林如海身居高位,贾母也不好如何插手。 且王夫人还扯着元春的话做幌子,元春素来极爱这个幼弟,却和王夫人、贾母婆媳两个溺爱宝玉不同,元春当初十分教导宝玉又十分重视除了他是自己的同母亲弟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宝玉天生的灵秀,贾府上下男丁无人能及。元春是打着宝玉能光宗耀祖有一番作为的目的在重视宝玉。贾母和王夫人虽不愿意苛责令宝玉如去了的贾珠一般狠读,到底宝玉如今无所事事的模样是不敢叫穿进去让元春知道的。虽说从前打着元春有命而不叫宝玉搬出来的名头,可若叫元春知道,自己为了照顾宝玉能修身养性好好读书,才叫他搬去园子里,宝玉却不思进取每日在里头闲荡,元春只怕是头一个不喜了,偏元春如今是贾府最最尊贵的人,君臣之别,凭是谁也不可能不按着她的意思办。 贾母心里知道宝钗已是悄悄定下了,却不知黛玉也有了婚事,只道王夫人此举是因着宝钗定亲,又不愿意黛玉能与宝玉亲近方才如此。奈何王夫人找的理由冠冕堂皇,贾母到底是公侯千金小姐出身,虽有心想让两个玉儿十分亲近,到底也知道男女年纪大了如此不大合适,虽说拿着亲戚的名儿遮掩,到底传出去不像话,且林家是书香世家,文臣间本就更在乎这个,贾母疼了黛玉一场,到底也不愿她有什么不好的名声。 贾母面上淡淡的,道,“你是他亲娘,你既然觉着这样对他好,我听着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如今年纪大了,管不住事儿了。既是你儿子,你自己看着如何办妥当罢。” 王夫人也听出来贾母言语间的不快,到底心满意足了,又出言讨好了几句,偏她素来笨嘴拙舌,不得贾母的喜欢。贾母也不耐烦总听她在面前说些不中听的话,便道自己乏了,让王夫人退了。 王夫人从贾母房里出来,便叫了玉钏在跟前,道,“你去和凤丫头说一声,好生收拾出来一个院子,再去和袭人说一声,叫他们里面也渐渐收拾了,等这边院子妥当了便搬出来。” 玉钏自从金钏去了,愈发沉默寡言,应声去了便先到梨香院找王熙凤将此事一说,王熙凤一挑眉,道,“我倒是看好了一个院子,在东北角那头,十分齐整,地方也不小,收拾出来也快。” 玉钏低眉顺眼道,“到底要太太瞧着好才好,只怕若是太太不愿意了,又有变故。” 玉钏自金钏一事儿后便深恨王夫人和宝玉,奈何自己全家都是王夫人的陪房,身不由己。王熙凤见她可怜,也怜悯她有苦说不得,倒是多有照拂。加之金钏出去了,如今算起来,倒是在贾芷和安儿的铺子里当差,玉钏和王熙凤一房倒是极亲近了起来,王夫人处有些要紧消息没有不和王熙凤说的,如此便也提点了两句,省得王熙凤白忙活一场。 王熙凤说的那个院子,便是从前前世薛家住在贾家的时候,修大观园时把梨香院挪了出来给小戏子们学戏用,薛家却是没有家去,而是搬到了东北角的院子去,一住又是好些年,甚至薛蟠娶亲都是在那一处娶的。能住下薛家一家子人,那个院子倒也不小,零零总总共有十来间,拿给贾宝玉和他房里那些副小姐们住尽是够了。 王熙凤听了玉钏的话,笑道,“我知道,你去里头和袭人说罢,这外头我自和二太太分辨。”偏头想了想,又道,“你既然进去一趟,我倒是有些东西要给姑娘们送去,我叫两个婆子拿着,劳烦你一道儿带去。” 玉钏点点头,知道王熙凤对小姑子们甚好,常有东西送进去的,也不以为奇。 王熙凤叫人拿来两个篮子,里头却是一些瓷瓶瓷罐,王熙凤给玉钏一指,道,“前儿听说袭人找二太太要了两瓶子清露给宝玉吃是不是?分了给几个丫头,倒是把其他人羡慕得和什么似的。那东西是进上娘娘赏下来的,用玻璃瓶子装了,虽说金贵,到底原本的东西也就是费事儿一些罢了。下头铺子里也有做这个营生的,虽不比进上的体面,真轮起来也不差什么,又干净,比卖出去的强。我叫他们挑了极好的用着差不离的法子制了几瓶,叫姑娘们也喝着顽儿,何必总去羡慕怡红院的。劳烦你走一趟,一会儿回来,也拿两瓶回去尝着玩儿。” 玉钏凑近一看,瓷瓶上头用签子一一写着,有从前袭人拿的玫瑰的和木樨的,也有金银花和茉莉花的。 王熙凤知道后头这玫瑰花露引起了好大一场阵仗。这东西做来费事儿,贾家自个儿是不耐烦做的,进上又赏下来的,也就老太太、太太屋里有。这种稀罕东西,在宝玉这种纨绔公子哥手里,也不过新鲜几次,便腻了由着送人去,倒是下头的人争得头破血流。王熙凤如今手里颇有几个铺子,会做这个的也是有的,只是往日里卖的品质比不上进上的,到底多舍一些钱,叫他们细细挑了做了也能做出品质差不离的,多要紧的东西,也值得一干人闹出一堆事儿来。 玉钏跟在王夫人身边,哪里不知道这清露的好处,心中感念王熙凤的用心,便也接了过来,先去了怡红院里传话叫收拾东西,不日便要搬走。 宝玉闻言仿佛晴天霹雳,急着去拉玉钏的手,问道,“我住的好好的,如何太太竟要我出去!” 玉钏本就不耐对着宝玉,忙抽开手,肃容道,“太太的主意,我哪里知道,宝二爷还请别激动过分。” 宝玉忙讪笑道,“往日里也是熟悉的,如今一时激动了这才如此。” 玉钏闻言却是动了气儿,冷笑道,“怪道太太要让二爷搬出去呢,二爷合该搬出去冷静冷静,掂量掂量男女之别了。从前不知对着谁,今儿又对着我,哪一日要是对着哪位亲戚姑娘也这般,姑娘们不比我们这些奴才秧子的,十分金贵,若是受了二爷这一熟悉,岂不是逼着人和我姐姐似的去跳井呢。” 宝玉见她声色俱厉,再不敢动手,玉钏也不理他,只对袭人道,“我才从琏二奶奶那里过来,说是看好了一个院子,只问过太太便收拾了,想来也没几日便能好,你紧着小丫头们赶紧收拾了吧。” 袭人忙上前递了一杯水给她,笑道,“好玉钏儿,你又不是不知他的毛病,可别气了,来吃一杯歇一歇。” 玉钏一瞧,那水好一股异香,便是那玫瑰清露化的水,也不接过来,只道,“不了,二奶奶刚还给了我几篮子香露,托我给姑娘们带去呢,二奶奶允了我两瓶,总有吃得的时候。” 说着玉钏便告辞出去了。 104. 第 104 章 玉钏出了怡…… 玉钏出了怡红院的门,便往最近的秋爽斋去。 离怡红院最近的自然是潇湘馆,只是这屋子虽说是给黛玉留着,到底不在里头住,往日里过来玩虽也常在里头看书,到底时候不多,若是潇湘馆里人在,门口自然有小丫头来往,玉钏瞟了一眼,只有几个守门的婆子,便知黛玉不在。除此之外,离怡红院最近的便是秋爽斋了,且探春不同其他人,王夫人打着探春办诗社要请客的名头要宝玉搬过去,探春又和王夫人房里大小丫头亲厚,玉钏忖度之下,便觉着要先和探春通个气。 不料到了秋爽斋,探春也是不在,只有翠墨在秋爽斋内看家,见她来,忙起身问,“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给我们姑娘?” 玉钏道,“原是打发我进来给宝一爷身边的袭人传话,琏一奶奶叫我顺路过来送东西。怎么三姑娘竟然不在家?” ” 翠墨道,“今儿几个姑娘们都在稻香村呢,只瞒着宝一爷。姐姐若找姑娘们,到那儿去,一准儿齐全。” 玉钏心下讶异,谁不知道宝玉最爱在女儿们多的地方凑趣儿,今儿他们聚在一起,宝玉却不知道? 翠墨见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我们姑娘想请别家的姑娘们呢,这哪能让宝一爷知道,就拉了其他姑娘们一道儿去稻香村商议。”稻香村是李纨的住处,李纨乃是寡嫂,宝玉无事基本是不会到那儿去的。 玉钏闻言笑道,“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呢,可巧我去和她们说,竟是不用愁了。太太正让琏一奶奶收拾屋子要宝一爷过几日搬出园子去呢。” 翠墨念佛道,“阿弥陀佛,这感情好呢。我们姑娘总说,早该如此了。” 玉钏告辞出了秋爽斋,便往稻香村去。 进了稻香村的青篱,便见姐妹几个在杏花树下说笑,见了玉钏来,众人忙问,“可是太太有事吩咐?” 玉钏笑道,“原是太太让宝一爷挪出去,叫我和琏一奶奶说叫准备院子,也进来和袭人说一声让他们收拾东西。去琏一奶奶屋里的时候,一奶奶叫我顺路给姑娘奶奶们送东西来。可巧到秋爽斋的时候翠墨和我们说都在这儿,倒是省了我许多事儿。” 众人闻言便是一惊,拉了她坐下,问道,“宝玉要挪出园子去了?” 玉钏道,“可不是要挪出去了,太太去找老太太说的,说是宝一爷在园子里每日也不思上进,倒是白费了娘娘一番苦心,倒不如搬出来,就算不叫他如何苦读,到底每日里能好好上学。已是和琏一奶奶说了,约莫看了府里东北角一个院子,待太太看过便要收拾了。” 宝玉在姐妹中虽处得极好,到底姐妹们也各有心思,又有王熙凤和李纨的教导,哪里不知道宝玉如此十分不妥,皆是阿弥陀佛起来,连道早该如此了。 宝钗这一世和宝玉相处甚少,倒是无可无不可,倒是黛玉取笑道,“一哥哥还不知如何捶胸跌足长叹呢,倒是便宜了我们,可算能好生自在玩一场了。” 众人一笑,探春却是不解,问道,“前儿我也和太太提过,太太虽对我十分和颜悦色,到底没动静,怎么今儿倒是打定了主意。” 玉钏知道王夫人是因着王熙凤说的钗黛的婚事缘故,只是当着正主的面哪里好说,只道,“昨儿琏一奶奶去了太太屋里,却没叫我们伺候,今儿一早太太便去找老太太说了,想来是琏一奶奶有些法子罢。” 众人皆知王熙凤主意多,也不以为意。 宝钗知道玉钏还要回去当差,坐不了很久,便道,“也不知凤姐姐叫你送了什么来?” 玉钏从婆子手里接过篮子,打开来道,“原是一些花儿做的香露,琏一奶奶听说里头丫头们馋宝一爷房里太太赏的香露,恰巧铺子里也有做得,挑了上好的给姑娘们送来。约有三四样,姑娘们一样一瓶。” 王熙凤拿来的时候是比着人多的时候给的,每人各分了一样一瓶,还余了七八瓶。 玉钏道,“姑娘奶奶们瞧着分了吧,竟别叫我又带回去,怪累的。” 又斟酌着一人挑了一瓶,还余下来两瓶。 迎春看了笑道,“我们每人屋里四五瓶已是很够了,再多了也吃不过来。就这两瓶也不好分,索性珠大嫂子拿了,回头给兰哥儿上学的时候吃着玩罢,总比卤子吃起来好些。” 李纨忙道,“我这也尽够了,只怕环哥儿和琮哥儿那里却没有呢。” 黛玉笑道,“珠大嫂子拿着就是了,琏一嫂子那般人物,哪里会不给前头的爷们儿留着,我料想,只怕也就宝玉屋里没有罢。” 玉钏闻言噗嗤一笑,笑道,“一奶奶说,宝一爷吃惯了进上的,怕是想不起来吃这个,给他还不如给他屋里丫头们分了呢。便不叫我给宝一爷。” 惜春在一旁也凑趣儿道,“真是有意思,莫不是他得罪了琏一嫂子?少有见琏一嫂子撇下他的。” 宝玉是贾府的凤凰蛋,这一世王熙凤虽然远不如前世事事想着他,到底有贾母等人在上,自然不会对宝玉太冷了些。 李纨想了想,道,“莫不是前儿平儿和香菱定亲时候的事儿?宝兄弟唉声叹气了偏被凤丫头撞见了,那一日凤丫头对着宝玉发了好一通火,若不是三姑娘送诗社帖子,这事儿轻易岔不过去呢。” 宝钗这一世少有和宝玉来往,对宝玉的性情并不十分了解,见众人闻言皆是恍然大悟,便不解道,“香菱我知道,是凤姐姐从我们家认走的,平儿我记得是凤姐姐的丫头不是?既然都是凤姐姐身边的人,嫂子的丫头和不该与小叔子有什么干系,她们定亲和宝兄弟何干?他有什么可说了叫凤姐姐恼的。” 迎春笑道,“宝姐姐不知道他,最是个见不得姑娘出嫁的,说是沾了男人便不好了,每每有姑娘丫头出嫁,必要伤悲一场。琏一嫂子往日里最重平儿和香菱,她两个又是出去嫁给耕读之家,不用几辈子为奴为婢的,如此好的婚事,还不知琏一嫂子废了多大的功夫呢,哪里听得人说不好了。” 宝钗闻言略皱了皱眉,摇头道,“宝兄弟都这般岁数了,性子还和孩子一般。莫说这样的婚事是极好的,便是有什么不妥,也不该宝兄弟指手画脚嫂子屋里的丫头。” 黛玉笑道,“所以从前老太太常说呢,他是个姑娘性子,竟是这辈子投错了胎罢。” 宝钗却正色道,“凭再是如何,他到底托生成个男儿身。这些话,他说了也不妨碍什么,便是传出去也不过说上两句风流公子罢了。若是叫外人听到了被他说的这些女儿家,那些姑娘们还不知受多大的罪呢。若是闹大了,便是寻死觅活都不够的,还要连累一家的名声。” 李纨和三春闻言却是不约而同看向玉钏,玉钏想起金钏,自是一阵神伤,见众人关切,方打起精神强笑道,“瞧我做什么,托琏一奶奶的福,我家现在还好着呢,家里正在给我姐姐寻摸婚事儿呢,待得哪日定了,我带喜糖进来,姑娘们可别嫌弃。” 众人忙安慰了两句,探春道,“若真有了好消息,定要讨两杯喜酒吃。” 玉钏应了声,道,“今儿已是耽误了一些时间,我该回去当差了。”说着便告辞离去。 待她走了,黛玉才问道,“说起来这次便没见着金钏,原来竟是出去了不成?怎么听着像有缘故?” 迎春思及王熙凤从前的交待,大家虽都是年轻姑娘家,到底也大了,许多事情不该一味儿忌讳,也该知道厉害了,便叫许多事儿不瞒着,便将金钏之事轻声同宝钗、黛玉说了。 宝钗、黛玉一人听闻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宝钗叹道,“又不是真真闹得人尽皆知了,哪里就需气性儿这么大了。”黛玉却追问道,“一舅母撵金钏儿的时候,宝玉当真不管不问,直接走了?” 惜春冷笑一声,道,“可不是直接走了,他哪次不是这样呢?惹出来一堆事儿,偏又不敢担起来。林姐姐你道之前他怎么挨的一顿打,便是因着这事儿,还有什么王府小戏子的事儿,那才是说起来叫人没脸呢。一干叫一叔知道了,一顿好打。”又指着那几瓶香露,道,“他挨了打,又说吃药难受,要吃清香的,还嫌玫瑰卤子吃着絮了,袭人巴巴儿的去找一婶要了那进上的香露。吃了两次又丢开了拿给那些小丫头们糟蹋。只怕是闹得大了叫琏一嫂子知道了,才寻摸来给咱们吃着玩儿。” 迎春和惜春皆是心中自有沟壑,迎春面儿上少有露出来的,惜春性子却要左一些,说话也十分不客气。 黛玉闻言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一舅母既然要叫他挪出园子,想来也是有了计较。咱们却是不好说什么,只愿他日后都改了罢。” 105. 第 105 章 王夫人…… 王夫人看过了东北角那个院子,见十分阔朗,和后院有一定距离,离着前院和王夫人的院子却是不远,十分便宜宝玉上学,便紧着打发人收拾了出来,叫宝玉搬了出去。 宝玉碍不过王夫人执意,垂头丧气的带着大小丫头搬了出去,东北角的院子离着前院近一些,如今贾政在外任上,虽不十分拘谨,到底大小丫头们也不比在园子里自在。一时之间却是怨声载道起来,偏王夫人素来规矩重一些,又出了金钏一事儿,叫贾府的大小丫头们暗暗忧心,到底不敢露出来。 丫头里袭人升了二两银子一吊钱,又是从王夫人的份例里出,到底比之旁人扬眉吐气,少不得面上便带了几分。宝玉房中的丫头虽大多以袭人马首是瞻,见多了也有一二不大服气的。晴雯自不必说,次一等的秋纹碧痕也心中不满起来,虽到底顾忌王夫人不敢如何闹,讽刺之语却是没有断过。每每袭人得了王夫人什么好处,便能听到几个丫头一番“西洋哈巴狗儿,确乎是学不来的。”云云。袭人听了又气又恼,偏她不擅与人吵嘴,宝玉先儿还因着二人耳鬓厮磨之情帮衬一二,见袭人总在王夫人处得脸,亦是疑心袭人总向王夫人告密,本就因着搬出来不大得意,回过味儿来也给袭人冷脸起来。宝玉毕竟不同旁人,袭人察觉后亦是神伤起来。 如此故事传到旁人耳朵里却是取笑的居多,见宝玉不管,袭人越发受排挤了。 王熙凤知道了,这时迎春在她跟前学管家理事,其他姑娘们配着一道儿听着,王熙凤便比着这事儿说给众人听,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这些丫头们一味儿的去追着当小老婆,一时光鲜了之后日子好不好过只有自己知道。今儿仿佛富富贵贵了,还不知道以后能如何呢,瞧瞧府里这些个姨奶奶,哪个日子好过了?” 旁人还未如何,探春却是低下了头,赵姨娘是她亲娘,府里谁又看得上她和贾环了,便是好东西也到不了那里去。 王熙凤道,“我是不支持你们把手里的丫头给姑爷的,老实本分的丫头,日后给了恩典放出去也是好的,至于姨娘通房……”见几个姑娘面上红了故作不愿听,王熙凤面不改色道,“羞什么,羞得了一时羞得了一世?总要学着处置的。若是不长个心眼儿,日后有的罪受呢。” 李纨在一旁,道,“她们年轻姑娘家,又不比你泼皮破落户一个,还没定人家呢,你倒是急着说这个。” 王熙凤不理她,对迎春道,“我和你二哥哥替你寻摸人家,那些家里祖祖辈辈都一群莺莺燕燕的人家和纨绔公子我尽量是不会让你说这样的人家。只是和咱们家议亲的人家,怕是多少有一两个房里人的,若是婚前放出去了,暂且不计较,若是婚后有要开脸的,实在碍不过了,记的抬举自己手里的丫头。我当初是没什么可用的,顺儿又有那个心,这才用了她。身边有陪房的丫头虽说一家子都是自己的,到底有家人在,心思便多了。你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是好的,倒没那些心思,这一二年我会寻摸买两个没了父母家人无依无靠的丫头给你备着,这些丫头除了你以外没有依靠,只能靠你,也好拿捏。但是要我说,最好还是用不着。中间插了一个人,到底生分了,夫妻两个若是能一心一意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只是咱们女人儿家,比不得男人自在,若是实在不成,便当是在当差罢,只不叫自己吃亏才是。” 众人听了她的话,不免纳罕,李纨道,“我往日里见你是个大方的,不料你还能有这般见解。” 王熙凤不由苦笑,她前世便是有万般坏处,对贾琏这个青梅竹马确乎是一心一意,便是太在乎了,才醋得很,把家里几个大小通房都打打杀杀的,不得已身边只留了个不太主动靠贾琏边儿的平儿应付着。便是平儿和贾琏亲近一二,自己亦是不给她好脸,说白了就是太在乎贾琏了。若非如此,何苦如此,只是贾琏是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越是拘得狠了,越是四处寻摸小媳妇儿,在自己生日都给自己没脸,后来更是偷娶了尤二姐直盼着自己死。自己寒了心,这辈子才这般“大方”,若是能选,谁又想大方呢。 王熙凤幽幽道,“我倒想不大方,但凡我是个男人,谁管这些破事儿。横竖我没这个福份,便看看这些丫头谁有这个福份罢。” 王熙凤看向迎春,道,“你原性子软一些,不比其他人刚强,这些年我教了你这般多,我瞧着你也长进了,不比小时候针扎了都不响。你们这些姑娘家,嫁出去便是代表了咱们家的姑奶奶,若是受了委屈只知道受着,白瞎了咱们家的世代簪缨之名了。横竖还有你们琏二哥和我呢,若是踩到脸上了,万不可不说。你们只瞧瞧这家里的管事婆子,你若忍让了,他们越发蹬鼻子上脸,你若是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便是心里不满,到底不敢违抗。人呐,就是这么贱皮子。若是为了得个好名儿,一味儿退让,久而久之便不把你当回事儿了,反倒不好。” 别人尤未如何,探春便是点点头,道,“从前我便说,我原比其他人刻薄些,我院里的小丫头有什么没有我不知的,若非如此,如何能放心用呢。奴大欺主,不知多少教训在前。” 探春因着出身在贾家颇有几分尴尬,她有一番青云志,不愿俯就,却又常常被赵姨娘、贾环拖累,是以御下格外强硬,虽严厉到底她房中少有出事儿的。 黛玉这些日子总管着林家的事儿,她管家虽不探春一般强硬,却是内有乾坤,丫鬟下人们没有不服她的,是以倒十分尽心,却道,“话虽如此,若是太过用狠了,到底招人记恨,把规矩严明了顺势而为便是了。” 王熙凤道,“这管家理事各有各的主意,没有什么最好的,但作为主子万万不可叫人欺瞒了去。还拿袭人说,她是什么样的人物咱们都知道,那些私下里的事儿也瞒不过人,偏二太太却是不知道,只道宝玉房中唯有她是最老实本分的贤良人,咱们也不便说出来。还有先前那周瑞家的,总有些官司闹出来请二太太拿府里的帖子摆平,旧年二老爷发了好大的火儿,也就娘娘大喜了这一二年方才好些。慈悲是好事,若是一味儿被欺瞒便是大大的不妥了,凭他们是什么心腹人物,哪里有为了下人叫主子家冒风险的道理,合该拉去打死。” 探春忙道,“原是太太不知情,那袭人好歹对二哥哥是十分用心的,周瑞家的欺上瞒下,哪里能连累上太太。” 王熙凤瞧她一眼,道,“三妹妹孝顺,只是你管着自己的丫头管的如何要紧,想必也知道,被下人这般欺瞒,做主子的却是失了职了。有几家能容得被下人这般欺瞒几次呢?” 迎春拉住探春,不叫她继续说话,道,“三妹妹,咱们现在是姑娘家,这些合不该我们操心的,好容易宝玉搬出去了,咱们也该拟个单子宴请各家的姐妹了,我从前儿答应了要请婵姐姐和瑗姐姐在园子里钓鱼赏花呢,我们写字又不如你,净是想想如何下帖罢。” 迎春这话题转的生硬,王熙凤见今儿这火儿烧的已是不小,也不在意,符合道,“是了是了,你们姑娘家,好好玩玩才是正理儿。” 说着众人便商议起来如何请人、如何置宴、如何赏玩起来。王熙凤听了半饷,指着三春笑道,“旁人也就罢了,你们几个我好一番苦心手里都有收益,凑一凑还请不起一次客不成?这秋风起了,园子里的菊花还赏得,再吃上几杯子菊花酒,岂不自在?” 迎春笑道,“前儿赏海棠是三妹妹做的东,这回儿可别劳动她了。” 黛玉凑趣儿道,“若是如此,三妹妹的份子我出了可好,咱们姐妹们凑一场,热热闹闹的岂不好?” 宝钗在一旁笑道,“这般说来,我也该凑一份了。” 王熙凤指着她笑道,“谁不知道你是吃宫里的官家饭的,哪有不出血的道理?快快拿了出来,我保管给你们置办个妥妥当当的席面。” 李纨取笑道,“你一个做嫂子的,不说替小姑子们省省钱,还要上了。” 王熙凤哪里惯得她,便道,“你是好嫂子,那你替她们把这东道出了,我横竖是无所谓的。” 李纨为了儿子,往日里吝啬不下邢夫人,哪里愿意出钱,便道,“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不知?若是给了你,还不知贪了多少去。” 宝钗笑道,“若是如此,我倒是有个主意儿,我们当铺里有一个伙计,他家田里出的很好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来,一概齐备了,也便宜不了凤姐姐。” 106. 第 106 章 王熙凤闻言不由…… 王熙凤闻言不由侧目,宝钗拿螃蟹请客这话听着熟悉的很,前世便是湘云说要做东,偏又没有多少钱,便由宝钗帮忙打理,贾家上上下下好生吃了一顿螃蟹。今世宝钗不需要上下打点,湘云又不在,却也拿了出来供姐妹们取乐。 贾家上上下下一多半都是爱吃螃蟹的,闻言皆是一喜,王熙凤也乐得轻松,笑道,“那感情好,我不用如何料理,还能白吃上一顿螃蟹。这等好事谁不欢喜呢。” 众人正议着取何等诗题,正说着,便听闻前头传话来,道,“史大姑娘来了。” 众人忙笑道,“偏她赶了个巧儿。”忙忙把人请了进来。 湘云听闻前儿起诗社之事,打了一个照面,就道,“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有这等好事儿,你们只关着门乐呵,也不想着我。” 众人忙拿了韵给她,湘云说笑间门便得了两首,众人一瞧,果然精妙,皆是赞叹不已,史湘云道:“既如此,明儿先罚我个东道,就让我先邀一社可使得?” 众人一笑,王熙凤知道湘云不过嘴上逞英雄,史家这些年十分俭省,虽对湘云往日使用器具等俱是上佳,却也没给她什么闲钱挥霍,往年便是送给几个大丫头的绛纹石戒指都是送姑娘们的,哪里来的钱做东,便指着钗黛三春笑道,“她们正商议着要凑了份子请上各家小姐姑娘,好生大乐一番呢,你若等得,莫若和她们一道儿凑了份子,热热闹闹的,岂不更好?” 湘云面色古怪,笑道,“林姐姐这么个财主,竟然也要凑份子不成?我听二哥哥说起,前儿可是三姐姐做的东,我们哪里不能单独做东了。” 也不知为何,湘云对黛玉言语间门向来酸话儿多些,黛玉不以为意,王熙凤略皱了皱眉,又堆起笑道,“三妹妹那不过是自家姊妹乐呵,这回的可不止是这么几个人儿,薛大妹妹还说要从家里带好螃蟹好酒来呢,你们姑娘们家乐呵,拘泥于这个做什么。” 湘云素来心服宝钗,闻言却不说话了,也应承下来,众人又商议起如何置办,给各家姑娘们发了帖子。这次倒是和前世请贾母等人进来赏桂时仿佛,只是这次请的是姑娘们,倒没劳动了长辈们。惜春出了屋子,在藕香榭摆下宴席,那里山坡下两棵金桂开的好,河里的水也碧清,黛玉又打发人从林家搬了几盆好菊来,一色是金牡丹,端的是天上地下,一片金灿灿。榭中栏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亭中设了几桌席面,一色是上好的。 因着请了诸多姑娘家来玩乐,贾母等人便未到园子中去,未免她们玩的不自在,撇开园中所设,又置了几桌配上螃蟹好酒和菊花儿桂花枝儿,送到各人房中同乐。 宝玉不能进去园子中,倒也备了一份与他,听闻里头都是各家姑娘小姐们吃酒赏花,房中的大小丫头因宝玉的缘故不得凑趣,不免失望,宝玉道,“合该是清净女儿们家才配的如此呢,我在里头,不免污了那里。姐姐妹妹们能想着我,摆了一份叫我沾个光,已是我的福分了。”这等痴话他房里的丫头听多了,也不以为意。 园子中却好一通热闹,最后商议下来,螃蟹是宝钗出的,菊花儿和好黄酒是黛玉出的,屋子又是惜春出的,迎春便和湘云凑了银子攒了宴席,因着几个人凑份子,又颇有几个如迎春、钗、黛三人手里管着家里的事儿,颇为富贵,倒是办的极热闹。 楚婵素来和迎春王熙凤姑嫂两个要好,也知道迎春念着请客多年,偏贾家有这样那样的缘故不得好生置办,今儿来凑了热闹,便掰着螃蟹,对迎春道,“可好你得偿所愿了,倒便宜了我们。” 迎春笑道,“我可不敢居功,今儿是大家伙儿凑了份子的,若是单单我做东,只怕也就一碟子茶果罢。” 楚婵指着她对众人取笑道,“听听,谁不知道这是个财主,偏在我们跟前装穷,可不得好好灌她几杯。” 迎春忙告饶道,“好姐姐可放过我罢,这般好的酒,拿来灌了我岂不是糟蹋了。” 楚婵撇撇嘴,道“你心疼个什么劲儿,这不是林妹妹带来的酒吗?”又对黛玉道,“林妹妹说说,这酒可灌得?” 黛玉正和季瑗一处说话,闻言抬头笑道,“哪里灌不得?若是不够,我再叫人拿两坛来。” 楚婵笑道,“好!不愧是林妹妹,果然大气。”说着便要上前灌迎春酒,狠灌了两杯,季瑗在一旁道,“你竟是别胡闹了。” 楚婵笑道,“我又不白灌她,我家里才得了些难得的好茶,我妈旁人都不给,只叫我给迎儿留着。待得喝了我的好茶,还能怪我不曾?” 几个姑娘们家不曾留意,只取笑着,王熙凤闻言却是看了楚婵一眼,转头对小红道,“你替我记着,明儿得闲了,提醒我给楚家太太递个帖子。” 小红点点头,记下了。 与前世史湘云和薛宝钗商议的仿佛,那日拟定下来,又是一卷菊谱,“起首是《忆菊》,忆之不得,故访,第二是《访菊》,访之既得,便种,第三是《种菊》,种既盛开,故相对而赏,第四是《对菊》,相对而兴有余,故折来供瓶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觉菊无彩色,第六便是《咏菊》,既入词章,不可不供笔墨,第七便是《画菊》,既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处,不禁有所问,第八便是《问菊》,菊如解语,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虽尽,犹有菊之可咏者,《菊影》《菊梦》二首续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题之盛。”因着人数不少,倒是没有限了一首,按着人数限了每样三首,各自可选一或多,不限韵脚,只求得了好句取乐。今日所在的除了几个亲戚家,自有各家千金小姐,颇有几个才情不下钗黛等人,见了都说极妙。 一时吃得差不多了,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了一回。便取来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一时之间门众人或是吃酒看花,挑拣着把题目勾了,一顿饭功夫后便各自得了,各自誊出来,都交与迎春,另拿了一张雪浪笺过来,一并誊录出来。众人一看,品评一番,王熙凤对此不大了解,众人算了一番终究推了黛玉为魁首。末了又是吃酒玩乐一番。 待得天色渐晚,众人渐渐散了。王熙凤帮衬着众人把几位姑娘家送上了马车,送走了正要歇息,便听身边的丰儿来回,道,“前儿那位刘姥姥又来了,奶奶可要去见上一见” 王熙凤一时想起来,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时候,可不就是螃蟹宴后,忙道,“还不快请进来。” 说着便亲去见了刘姥姥,那刘姥姥带着板儿,坐在那边屋里,还有从前媚人的妈和金钏玉钏的妈白媳妇陪着,又有两三个丫头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并些野菜。 见王熙凤亲至,刘姥姥忙站起身道,“姑奶奶好,”又笑道,“家里都问好。早要来请姑奶奶的安来看姑奶奶和老太太姑娘们,因为庄家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 王熙凤知道刘姥姥便是这么个人儿,笑道,“难为姥姥费心,我们竟是生受了。” 刘姥姥忙摆摆手,道,“当不起姑奶奶这句话。今儿进来,听说奶奶忙着,不敢打搅,今儿心意也送来了,不敢打搅府上,我们还得家去呢。” 王熙凤忙拦住她,笑道,“今儿原是里头姑娘们宴客呢,我也不过是在里头吃酒取乐,姥姥既然来了,合该让她们进去叫我出来才是。” 刘姥姥忙道不敢,王熙凤知晓他们既然已然丰收,也不急着农忙,又笑道,“现在天已然晚了,城里也就罢了,如今就算赶出了城,那外头不比城里,路上又黑又不好走,姥姥扛了这么些沉东西来,我们瞧着也心疼,姥姥陪我去见上老太太一面,说说话儿,今儿都这般晚了索性就住上一夜,明儿也逛逛我们这儿的园子,再回去也不迟。” 刘姥姥忙道,“我这生像儿怎好见的!奶奶可别臊我了,只当我去了罢。” 王熙凤揽住她,道,“上次来的时候便不是没见过,哪里又见不得老太太了呢。上次姥姥回去了,老太太还总在我跟前提起呢,说是念着姥姥能在一处儿说话,只是姥姥农忙,不敢去接您。” 说着,便拉着刘姥姥一道儿往贾母院里去。 107. 第 107 章 王熙凤一路引着…… 王熙凤一路引着刘姥姥到荣庆堂去,刘姥姥还道,“从前在奶奶屋里见到好模样姑娘,今儿却是没得见,倒不知如今还好?” 王熙凤心知她说的是平儿,笑道,“平儿那妮子不是?她嫁了,现在夫君正备考呢,若是一着考中,日后也是官太太了。” 刘姥姥道,“阿弥陀佛,我从前便见平姑娘是个有福的,果然不假。” 王熙凤思及巧姐,忙道,“我倒有一事儿要求了姥姥呢,我前儿得了个姐儿,只是五病三灾的,待得见过老太太,还要请姥姥瞧瞧我们大姐儿,赏她个名字,回头大好了,我叫大姐把您老当亲祖母孝敬。” 刘姥姥忙道使不得,不多时便走到贾母院前。 今日姑娘们顽了一日,倒没在贾母跟前孝顺,只留宝玉一人在贾母房中说笑,闻得刘姥姥来,贾母忙请了进来说话。 刘姥姥请了安,互相问了好,贾母原见过刘姥姥,今儿再见也觉亲切,听到王熙凤道刘姥姥带了许多瓜菜来,笑道,“这感情好,叫凤哥儿快收拾去了,我正想个地里现撷的瓜儿菜儿吃。外头买的,不像你们田地里的好吃。” 刘姥姥笑道:“这是野意儿,不过吃个新鲜。依我们想鱼肉吃,只是吃不起。” 王熙凤笑道,“姥姥给我们带了新鲜玩意儿,我们也给姥姥试试新鲜又何妨?”又对贾母道,“既然是亲戚,哪里能叫姥姥空空儿的就去。要我说,索性新鲜彻底些,留了姥姥住一两天再去。也叫姥姥逛逛我们的园子,吃吃我们的果子,带些家去,也不枉姥姥来看我们一趟。” 贾母喜道,“这话极是。今儿已是这个时候了,索性请姥姥同我一道儿吃饭,一会儿吃完便坐下来吃茶,把些乡村中所见所闻的事情说与我听听,可好?” 贾母此话一出,刘姥姥哪有不依的。见贾母兴致极好,待吃了饭,鸳鸯忙令老婆子带了刘姥姥去洗了澡,自己挑了两件随常的衣服令给刘姥姥换上。那刘姥姥那里见过这般行事,忙换了衣裳出来,坐在贾母榻前,又搜寻些话出来说。几个姑娘也听闻刘姥姥来了,往日里所听的说书人说的多是一些话本子,说的都是杜撰出来的富家公子小姐的故事,听得多了,也腻了,他们何曾听见过这些乡村之事,自觉得比那些瞽目先生说的得趣儿,顾不得疲惫,也一道儿围了过来。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的不知凡几,见头一个贾母高兴,第二见这些哥儿姐儿们都爱听,便没了说的也编出些话来讲,一时众人皆是听住了。 听罢旁人也就罢了,只当是故事便丢开手不提,宝玉却是信以为真,拉着刘姥姥问东问西,又叫茗烟去找,哪里找得到。 到了第二日,因着贾母兴致高涨,一大早王熙凤和李纨便翻箱倒柜的在园子里好一通收拾。只是王熙凤念着前世刘姥姥之情,到底舍不得如何折腾她,便没拿着插花取笑,游了一通,闻得贾母问园子可好,刘姥姥只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也得到那画儿上去逛逛。原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哪里又有这么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一瞧,竟比那画儿还精致好些,若是能得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上一张,叫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这辈子倒也值了。” 贾母闻言便指着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她就会画。等明儿叫她画一张给姥姥如何?” 刘姥姥听了,喜的忙跑过来,拉着惜春上下一打量,说道:“我的姑娘。才这般大的年岁,又有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 众人皆笑,惜春不比如今迎春临近议亲家中重视,又不比探春素来在家中高调,少有在家中出头的,今儿冷不丁的被夸了一通,脸便是微红起来,倒是比往日添了几分少女神态。 王熙凤和迎春两个素来担忧惜春左性儿太过,绝了红尘,难得见她如此,便拉着她往刘姥姥身边送,笑道,“姥姥既夸你,你便好生挨着姥姥,她经的事儿多了,有数不尽的好处教给你呢。” 惜春虽冷心冷情,对待真心对她好的人倒是十分用心,也不嫌刘姥姥一介村妇,亲扶着她走着。 贾母有心叫刘姥姥见识一番,便领了刘姥姥四处走动,因着前世刘姥姥游大观园时的潇湘馆、蘅芜苑都没有常住的人儿,不过黛玉、宝钗、湘云等略略住几日,一色陈设倒没太多她们各人的心思,倒一概是王熙凤处置的。王熙凤素知贾母喜好,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另又有宝玉从前常住的怡红院,因着宝玉前儿搬出去了,倒是只有寥寥几样家具陈设,瞧着倒是比另外几处寥落些。 贾母带着刘姥姥粗粗看过怡红院和潇湘馆,却是叹道,“这园子里最好的就是这两处,”说着又指着宝玉、黛玉道,“只是这两个玉儿可恶,好好的屋子,竟是白放着不住了。” 宝玉本就不是自愿搬出来的,闻言便凑到贾母身边道,“老太太最是知道我的,若是能住回来,立时便飞回来了。” 王夫人陪侍一旁,皱了皱眉,道,“宝玉,不得胡说。” 宝玉见王夫人此言,却是垂头不语,黛玉见贾母面上有些不大好,忙上前告饶道,“老太太可冤枉我了,从前都说,这潇湘馆最适合做书房的,方才刘姥姥也说了,收拾得也似哥儿的书房,我每次过来哪有不在里头读书的。只不过不睡这儿,老太太难不成嫌玉儿不好,不叫我在老太太屋里睡?” 贾母最爱除了宝玉以外便是黛玉了,哪里舍得说她不好,闻言便摸了摸黛玉的秀发,道,“我们玉儿最好不过,哪里能嫌你。” 黛玉见贾母面上缓和了,又打趣道,“老太太忘了前儿我们请了各家姐姐妹妹来玩的场景?若是二哥哥不搬出去,哪里能请来这么多好姑娘们在老太太跟前见礼呢,舍了二哥哥一个,不知多少好姑娘能来,老太太竟是赚了。” 宝玉附和道,“是极是极,若是我搬了去,能叫这般多姑娘家能在咱们家园子里得趣儿,也是我的福份了。” 众人知他痴性儿,皆是取笑起来,如此此事儿方才揭过去。 离了潇湘馆,便坐了船,又叫摆了饭在秋爽斋,王熙凤便和李纨、探春、鸳鸯、琥珀一同带着一众人先去秋爽斋置办。 王熙凤依稀记得这次拿刘姥姥取笑,闹了好大的热闹,摆到一半,果然听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 李纨不解其意,王熙凤哪里不明白,只是心中感念前世刘姥姥的雪中送炭救得巧姐之情,忙道,“罢了罢了,她年纪大,比老太太还大些,若是年轻力壮的也就罢了,即是老人了,还是别折腾她了。” 李纨也反应过来,摇摇头道,“越发胡闹了,又不是孩儿了,还一点儿好事也不做,仔细老太太说。” 鸳鸯笑看王熙凤,道,“往日里见奶奶拿着人儿开涮的时候如何不客气,今儿却是慈悲为怀了。我有数呢,不会有什么事儿。” 王熙凤却是正色道,“从前儿她来,说直白些,是打秋风来的,咱们当时也没闹这一出,这回儿人是感念上回帮衬,特特带了东西来送我们的,正经的好心好意儿,却不好拿她取乐了。何况人年岁也大了,何苦来呢。” 鸳鸯闻言,也觉有些没趣儿,王熙凤知道她不过是为了哄老太太和姑娘小爷们开心,也知道刘姥姥必不会动气不依,只是王熙凤心中着实再不愿刘姥姥今世再被人有意拿来取笑了。 王熙凤道,“姥姥本就说话有些野趣儿,这也是他的好处,咱们家老太太和姑娘们不就是没见过这样的才格外新鲜。只是若是有意为之,倒是失了那股天然,她老人家的面上也挂不住。一会子玩乐的时候顺其自然也就罢了,有意为难可别了,也怪可怜见的。” 鸳鸯到底也是个善良为人,闻言也罢了,不再叫人去取那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 少时贾母等人来了,依次入座,没有王熙凤和鸳鸯有意捉弄,倒也没闹得那般众人笑得人仰马翻的程度。只是刘姥姥乡下人家,少不得有些惊叹夸赞之语,又是本着乡下人的见识,角度众人哪里听过,亦觉新奇好笑。 吃了饭,又到房中说话,末了又上船游览,又叫来那十几个唱戏的女孩子,叫摆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唱上几出,众人只去迎春的缀锦阁下吃酒,便说起行酒令来。 108. 第 108 章 刘姥姥言语质朴…… 刘姥姥言语质朴,不必如何算计便有许多趣话儿叫众人笑起来,末了便道要罚酒。 刘姥姥便念着手脚粗笨,又喝醉了酒,唯恐失手打了这瓷杯,倒不如拿了木头的杯取了来,也不怕掉了地儿了。 闻言鸳鸯笑道,“我们这儿可都是成套的,若要,姥姥便要喝了一套才成呢。” 王熙凤知道刘姥姥这话儿不过是趣话取笑儿,并非真当回事儿,若是真将那十几套喝上一遍,总是不成的,老太太们也不答应。便笑道,“不如把我们大姐儿的碗儿拿来罢!” 众人便是一笑,湘云在一旁取笑道,“好可怜的大姐儿,妈妈连个多的木碗儿都拿不出来呢!凤姐姐这样,日后可如何给大姐儿送嫁妆呢。” 王熙凤指着她道,“我们大姐早着呢!倒是你,这一二年便得预备了!” 湘云被如此一说,便是面红耳赤起来,忙到贾母身边,道,“老太太瞧瞧,凤姐姐欺负我。” 众人又是一笑,鸳鸯对刘姥姥道,“姥姥既要木杯,我们那里倒是有套黄杨木根整抠的十个套杯,我给姥姥拿来试试可好?” 说着,便叫珊瑚端上来那黄杨木杯子,一见便是提前便备好了。那黄杨套杯一连十个,挨次大小分下来,那大的足似个小盆子,第十个极小的还有手里的杯子两个大,雕镂奇绝,一色山水树木人物,并有草字以及图印,极为精致。 刘姥姥见了那套杯子,忙道,“这个不敢。好姑娘,饶了我罢。” 众人知道他上了年纪的人禁不起,忙道,“不过头一杯罢了,万不可一套下来。” 王熙凤却是略有不乐,前世自己和鸳鸯一道儿拿着刘姥姥取乐,原是自己不知事儿,也不知道刘姥姥待人至诚方才如今,今儿自己已是百般叮嘱,却也免不了刘姥姥被人取笑。,不待贾母等人劝阻,却是接了半杯酒在自己杯中,连声道,“罢了罢了,姥姥是积年的老人了,哪里经得,竟是我替姥姥喝了半杯罢。” 王熙凤素来爱说笑,在姐妹之间也十分殷勤,只是这殷勤却鲜有在旁人跟前露出一丝半点的,是以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喝闭了酒,众人又在攒盒里自己爱吃得我玩意儿。今世因着王熙凤用了十分心思,又蠲免了一些不必要的花费 ,如今席面上倒是没有茄鲞这等奢靡却也无甚滋味儿的玩意儿,只是剩下的东西也叫刘姥姥惊奇不已。 吃了酒,贾母便要带着刘姥姥往栊翠庵去,王熙凤虽感叹妙玉下场凄惨,到底不喜妙玉之目无下尘,便道,“咱们才吃了酒不好打搅菩萨们,虽说妙玉师父的茶甚好,到底咱们吃了酒肉上门,却是误了,又劳烦她费心烹茶,倒是不好,远远瞧上一着也就罢了。”王熙凤依稀记得,妙玉对宝玉颇有几分旖旎心思,只是到底没摆在明面儿上罢了。妙玉身在空门,心却在红尘,按理来说却是不像个样子。王熙凤秉持着季家所托,倒是对她素来敬重。只是虽可怜其年纪轻轻却不得不入了空门,俗家父母又是早逝,到底不太亲近,反倒是黛玉等人与她甚好。 贾母细细一思量,她倒是知道妙玉的品性,虽然料定自己上门,妙玉无有不殷勤待客的,只是刘姥姥一介村妇,却不见得能得其青眼。贾母是良善之人,也深感刘姥姥之用心,思来想去,却也不舍刘姥姥受其冷眼,便道,“罢了罢了,在外头看过一着便罢了,竟是别扰了她的清修。” 说罢不过在外头看过一着,却是没有到栊翠庵里去。妙玉虽说是贾家下帖子请来的,到底脾性颇为不凡,从前贾母也不甚在意,如今听闻妙玉与季家有亲,却也不好如何打搅。如此也少了一桩事儿。 热热闹闹好一通,这日才罢了。次日,刘姥姥却来见王熙凤,道,“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虽住了两三天,日子不多,却是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过的,都经历了。难得老太太和姑奶奶并那些小姐们,连各房里的姑娘们,都这样怜贫惜老照看我。我这一回去后没别的报答,惟有请些高香天天给你们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的,就算我的心了。” 王熙凤忙道,“姥姥万不可如此。姥姥的好处我们竟是知道的,哪里需要姥姥如此。”又道,“我知道你们农户庄稼人每日里十分繁忙,倒是不好意思留姥姥,只是前儿求了姥姥一场,姥姥既答应了我,少不得求姥姥费费心。” 巧姐虽是王熙凤身体壮时所生,因着王熙凤素来忧虑过多,加之生大姐儿之时虽不比前世那般劳心劳力,到底每日为着贾府日后可能吵架之事儿忧心,挣扎着生下了巧姐儿,虽说比着前世的五病三灾略微好一些,到底常常生病,叫王熙凤忧心不已,因着先前听闻宁国府诸事儿,虽不至于鞠躬尽瘁,到底也有几分忧心忡忡。 说着便请了刘姥姥到大姐儿床前,对刘姥姥道吗,“到底是你们有年纪的人经历的多。倒是有一事儿要请姥姥留个主意儿。我家大姐儿生到现在,还没个名字,你就给他起个名字。一则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他。” 刘姥姥细细思量一番,便问生辰八字,闻得乃是七月的生日,果不其然便取名为巧姐儿,见刘姥姥一着说破了,大姐儿倒是还瞧着好些。王熙凤虽感家中对姥姥不,本就在预备着刘姥姥和板儿的回礼,见了便道,“都说一孕傻三年,原说我不好,姥姥如今年纪大了,既然刘姥姥哪里经得起这般捉弄,说是互通有无,到底前儿却是拿着刘姥姥取笑的。 众人见了王熙凤房中的光景,又见刘姥姥明白,虽质朴,到底不似其他人等得模样,见大姐儿得了刘姥姥的名字,倒是比从前还好些,也道,“果然是二奶奶,刘姥姥果然不凡,不过一两句话儿的功夫,竟比其他人房中强。”。 王熙凤有心报答刘姥姥,又素来疼大姐儿,便对刘姥姥道,“咱们家虽说是亲戚,到底这么些年儿下来,并无什么牵扯。她既然得了姥姥的意儿,若是姥姥不嫌弃,莫若我叫她正经认了姥姥作干姥姥,也是承姥姥的好处儿。” 刘姥姥不过是个农妇,还是旧年家里过不得年,无法儿了方才来求到王熙凤跟前打秋风,如今不过是白出了个主意儿,哪里想到王熙凤竟然会叫大姐儿正经和自己家论干亲,刘姥姥忙道,“我们不过是庄稼人家,哪里使得,谁不知姑奶奶家的姐儿是金尊玉贵的,哪里能叫我们扰了姐儿。” 王熙凤虽心中忖度,若非贾家再次败得一败涂地,或是板儿日后真忽而有了什么大出息,断然不敢叫巧姐儿再嫁给板儿,只是自己也不忍刘姥姥一辈子困苦,便拿着大姐儿作由头念着能帮衬一二,见刘姥姥不敢应承,越发明白刘姥姥的一片心意,便笑道,“既得了姥姥赐名儿,便叫她孝敬姥姥一场又如何?不过是我们一番心意,倒是累得姥姥操心一场。” 刘姥姥碍她不过,到底便答应了,刘姥姥自从从前得了贾家的帮衬,这一年的收成也不差,再加上旧日的积蓄,这几日到贾家来见客儿,倒是穿戴上了自己最好的首饰,只是也不过几只簪子、一对儿赤金韭叶儿镯子和一对儿鎏金的耳环儿。刘姥姥细思片刻,便从手腕儿上褪下那一双儿镯子,珍而重之的递到王熙凤跟前儿,道,“姑奶奶知道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姐儿,只是既认了干亲,少不得要给两件认亲礼儿,我也就这一对镯子勉强拿得出手,只愿姑奶奶和姐儿不要嫌弃才好。” 就昨儿几个姑娘们置宴的花费,也能够得上刘姥姥一家一年的使费了,今儿认了亲,刘姥姥却是褪下身上难得值钱的一对金镯儿来,可见其心,王熙凤哪里能叫刘姥姥吃亏,郑重接了那镯子,又是备了一份礼,比着刘姥姥所送只多不少,对刘姥姥道,“我们巧姐儿能得姥姥的指点,亦是她有福。” 刘姥姥掂量了一番那礼金,虽想同王熙凤道不必如此,也知道王熙凤不差这些个儿,若是拒了反倒不好,这才罢了。到了次日,刘姥姥家去,王熙凤亲送到二门外,又命小红、香菱等细细和刘姥姥清点物事,叫人雇辆车装上,送姥姥回去。王熙凤对刘姥姥哪里肯小气,绫罗绸缎送了些许,又叫人多多装了布匹,唯恐绫罗绸缎刘姥姥家中不肯用,又陪送了金银锞子和诸多干果点心,贾母、邢王夫人、各位姑娘小姐们另有相送,倒是不必提。刘姥姥千恩万谢方才去了。 109. 第 109 章 刘姥姥家去…… 刘姥姥家去,惜春拿着要画大观园说事儿,又本就对作诗儿兴趣不大,便要告假画画去,园子里的姑娘们如何出谋划策暂且不提,王熙凤略一闲下来,便想起前儿楚婵所言,便计划着要给楚家太太下帖子,又思及自己的字不好,也不好叫三春来帮忙写,思来想去,便对香菱道,“你去请了你师父来,就说我有事儿托她。” 香菱正要去,小红却是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奶奶可是要给楚家太太下帖子?” 王熙凤点点头。 小红手里拿着一个团花笺并几张松花笺道,“倒是瞧了,今儿楚太太才给奶奶和姑娘们下了帖子呢,还有几样果子。” 王熙凤一挑眉,把帖子接了过来一看,原是楚婵邀了众姑娘们到楚家赏花取乐,楚太太却是另给王熙凤一份帖子,要请自己喝茶说话。 王熙凤看闭,对小红道,“前儿请了各家姑娘们到我们这儿顽儿,这几日又有刘姥姥来,后日楚家又请客,这一来二去倒是热闹的紧。你把果子和帖子送进园子里给姑娘们,叫人去回楚家太太,就说我必到。” 园子里的姑娘们接了帖子,无不欢喜,回了贾母,后日便由王熙凤带着众人去楚家去。 年轻的媳妇姑娘们玩耍,各家太太少有去的,唯恐她们不自在,到了楚家,王熙凤应了个景儿,便说要去见楚太太。 众人不解,楚婵忙拉了她道,“难得我请客,凤姐姐这是不给我面子不是?” 王熙凤笑道,“你们姑娘家顽儿罢,我有事要和楚太太说呢。”说着捏了捏楚婵的手,凑到她跟前轻声道,“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儿。” 楚婵福至心灵,略红了红脸,道,“我前儿喝醉了酒,这才一时儿口无遮拦了。” 王熙凤道,“不碍事,只是到底我要问清楚才是。” 楚婵方不好再拦,叫了自己的大丫头带了王熙凤去楚太太院子里。 楚家老爷楚延从前是扬州知府,迁至京中任大理寺少卿,前儿又升了大理寺卿,已是三品官儿了。在荣国府跟前,三品官并不算如何金贵,奈何大理寺掌平反重辟,参加三法司会堪重辟大案及秋审、朝审,并参加九卿会议商讨朝廷大政。端的是有实权,王熙凤这一世虽贾家不如前世那般不把包揽诉讼替人平事儿当回事,到底来往也十分殷勤。且楚家还在扬州时就和林家、贾琏王熙凤等人来往不少,楚婵和迎春又是难得的手帕交,王熙凤和楚家太太倒是十分熟悉。 楚家太太姓杨,原是杨提督之妹,娘家已是封疆大吏,亦是勋贵出身,往日和王熙凤等人十分契合。见了王熙凤来,叫了身边下人出去,只留了几个心腹在身边,拉了王熙凤道,“前儿婵儿回来说她说漏了嘴,我便知道你只怕要来寻我,思来想去,倒是我请你来说才好。” 这话原说的是前儿大观园宴客众姑娘时候,楚婵吃多了酒,一时也放下了几分往日的端庄,调笑迎春时,说起楚家得了好茶,楚太太点名儿要给迎春留着这话。喝谁家的茶说来倒是没什么要紧,只是王熙凤前世便拿这个由头取笑过黛玉和宝玉,哪里听不出来这个意思。 王熙凤和楚家太太亲厚,也不客气,便道,“之前为了二丫头的事儿,我不知在季家麻烦季家太太多少回,打听了那么久,偏太太有了主意,却是不和我提,难不成我们竟然能因着这个不来往了不成?” 杨太太道,“我是有几分心思,只是听说你要等明年春闱下来了给迎儿榜下捉婿,我又不可能拿的准昀哥儿明年中不中,哪里敢提。” 说的便是楚家的长子楚昀了,不到十六便中了秀才,后又名落孙山了一次,今儿才拿了举人的功名,刚刚才过二十,倒也是少年英才。 王熙凤叹道,“我也正头疼呢,不怕太太笑话,说是榜下捉婿,到底这每年进士及第的少年英才少,多是苦读多年才熬出头的,便是有盼头的那几家,合适的也少,若是门第一般的,虽说能考中人品好便极难得了,我却有些舍不得二妹妹拿嫁妆贴补,若是门第好的,多也是书香世家,人家也瞧不上我们勋贵人家。年岁合适的本就没几个,现在早早定下的又多,难得拖到那个时候。我也不愿意叫她嫁个大上十来岁的做什么填房,且那种多是急着娶亲的,我们家不兴早嫁,倒想留姑娘们几年。也不过是个说头罢。” 杨太太闻言笑道,“那你看看我们昀哥儿如何?我和我们老爷商议了,这次若是不中,再考一次,若是还不中,便打点一番谋个缺儿。举人已是能做官了,只是不如进士说来好听前程好。”复又叹道,“我原没脸提起,只是我实在喜欢迎儿,她身份上也是我们家高攀,到底不甘心,想求上一求罢了。” 王熙凤心下思忖,楚老爷如今乃是三品官儿,他的儿子对上公侯家名儿上嫡女的迎春门第上确实是高攀了。但是楚延那是实权的官儿,说来倒是比贾赦强不知道多少。楚昀亦是京中出名的公子,唯有所虑的却是他名声不大好,这才在婚事上蹉跎至今。这名声不好倒不是因着别的,而是因着克妻。 京城对楚昀津津乐道的便是他的克妻。楚昀生得倒也斯文俊雅,偏不像母亲十分泼辣,竟是随其父是个板正耿直的性子,为人十分老实,论风流从来没他的身影,又有功名在身,说亲上原应是香饽饽才对。这话倒也不假,杨太太早几年便给他寻摸了婚事,乃是光禄寺卿童大人家的小姐,没想还不到下聘,童家小姐竟是一病去了。杨太太又为他寻了一门亲事,这一次却是通政司赵大人家的小姐,还在说定之时,赵家太太便去了,只等赵家小姐出孝,不料赵家小姐因着母亲去后不久赵大人在家吃酒玩乐,一气之下,却是出面状告父亲,虽说赵大人因此停职,到底赵小姐受孝道所累,宗族也因赵大人丢了官位而对她冷言,不堪折磨一条白绫便去了。 童小姐的事儿也就罢了,时年世道,各家的孩子养成人不易,只是赵小姐的事儿却是,虽皆知是赵家不好,到底也有一二好事的人连上童小姐之事说起楚昀克妻。一来二去,楚昀的婚事便十分不如意起来,好一些门第人家许多不愿冒这个险,也不愿姑娘家被人议论,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家杨太太也瞧不中。 王熙凤知道,杨太太大约也没太指望贾家真的能答应此事,楚昀和贾琏也是熟悉的,不比贾琏的风流,楚昀对男女规矩上近乎死板,为人又端正,从前倒叫贾琏抱怨过几回,活像在和贾政相处。只是比着贾政的假正经,楚昀却是真的正经。王熙凤知道楚昀的婚事儿和楚家没什么相干。童小姐王熙凤是见过的,体态风流,比着黛玉不妨多让,本就有些不足之症,杨太太感念她人好,倒是不计较这些,只是染了伤寒后便去了。赵家之事赵家小姐性子可谓是果断爱恨分明,亦是好女儿,奈何赵大人和赵家的行事十分不好,这才造成了悲剧。 楚家除了长子楚昀、长女楚婵外,下还有次子楚晖,亦是端正人品,且二子一女皆是杨太太所出,却没庶子庶女,楚老爷虽有两个房里人,却是杨太太的陪房所出,亦是四十来岁的老姨娘了。在官宦人家中也算门风清正,关系简单了。说起来是极适合迎春的,从前王熙凤没想到他家也是因着灯下黑,且楚昀到底大了迎春五六岁。 王熙凤片刻后便抬头对杨太太道,“我倒是觉着不错,咱们两家知根知底的,我也知道你们家家风好,迎儿本来也很婵姐儿好。只是我觉着再好,到底不过是个做嫂子的,不怕太太您恼,昀哥儿的名声虽我觉着没什么,但却怕老爷老太太们不答应。” 杨太太摇摇头,叹道,“这话不用你说,我心里也明白。咱们好了一场,说句实话,迎姐儿我也知道,原不是你们太太养的,这些年你们府上也就你真心忙活她。我料想若是多多陪送些聘金,只怕也是应的,所以才问你。” 王熙凤苦笑,杨提督和贾府来往不少,杨太太从兄弟那里和自己家来往也多少知道贾家众人的品性,贾赦前世能因着几千两银子便把迎春许给了三十来岁还没有娶过亲,略想想便知有问题的孙绍祖,女儿不到一年被折磨死也没什么反应,何况说的是楚家这样的人家。老太太虽说也念及迎春是自己的孙女,到底最疼的唯有一个宝玉,前世迎春被贾赦这样许了人家,虽说心中不称意,到底没如何阻止,哪里会真的管这事儿。只是这事儿不能从自己嘴里提,不然楚昀的名声便是自己不爱护小姑子的罪了。 110. 第 110 章 杨太太见王…… 杨太太见王熙凤的模样,道,“我知道你从前的念头,我和你提,除了我喜欢迎姐儿,也是因着你待她好,不像那些人家不把女儿家当回事。往日里我也听季家太太说起过,你虽然自己房里给贾郎中摆了两个,但是给迎姐儿说人家素来都要问上是否纳妾的。我们家的爷们儿你也知道,虽然说不出来什么甜言蜜语,倒是为人老实素来不看丫头们的,我当年也是有些原因才在我们老爷房里放了两个。咱们都是养女儿的,何苦互相为难呢,若你应了我,我保证,若非十无子,绝不叫昀哥儿屋里有什么丫头什么妾,就让他们清清静静过日子!” 王熙凤本就对楚昀有几分心动,如今听了杨太太这话儿,这念头没有十分也有了七八分了,忙问道,“太太舍得?” 杨太太笑道,“就我这个儿子,不怕说给你听,就算真给了他好丫头,我还嫌糟蹋了呢,比我们老爷还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家伙。何况我给婵儿寻摸也是差不多的要求,咱们好了一场,何尝不是因为咱们这些地方心意相通呢?” 楚婵比迎春还大上一些,杨太太自己本就是个极护短的,哪里愿意女儿在外头受委屈,早早便放了话儿出去,京中诸多人家虽都觉杨太太带着女儿行嫉妒事,到底碍着楚大人和杨提督之势不好说来,加之娘家这样的言语,许多太太媳妇姑娘也多是羡慕的。 王熙凤笑道,“不瞒太太,我倒是觉着他们是极相配的,只是这话儿我提却不好,至少得要我回去和二爷商议一般呢。” 杨太太道,“若是你为难,明儿同我说一声,我自己上门带上我嫂子作保山,同你们老太太、太太说去。” 杨提督有权有势,贾家并没有品以上实权的高官在朝中,如何都要给杨提督夫人几分薄面。且以王熙凤的想头,若是听闻是楚家,只怕贾赦和邢夫人立时便应了,就算史太君觉着有些不妥,到底不会是如何反对,毕竟前世连王夫人选中了金玉良缘,老太太虽总给宝钗没脸,都不好如何放在明面上反对,只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到底隔了一层,不好做孙子孙女们的主,王熙凤所担忧的也不过是这个话头不该从自己嘴里出罢了,也非是担心贾赦邢夫人不应。 杨太太这话一出,若是不出意外,等回头杨太太上门,只怕也订下七七八八了,王熙凤想了想,道,“我知道昀哥儿现在年岁不小了,只是二妹妹毕竟才及笄,家里倒是想留几年……我只怕到时候太太您心急。” 杨太太笑道,“横竖他是个男人家,怕什么,便是为了体面也没有匆匆成亲的道理,那就失了身份体统了。何况,婵儿这还没个下文呢,便是下了聘,我至少也要给婵儿定下人家,再把嫁妆给她预备的七七八八了再正经给昀儿办的。下头晖哥儿还小,倒是不急着这几年。我想着,横竖我现在还忙活的东,等昀儿娶亲后,叫他们夫妻两个一处好好花前月下几年,等晖哥儿定了亲,再享清福罢。” 王熙凤心里知道杨太太是怕长媳管家对女儿次子的婚事花费指手画脚,只是若此事真能成,对迎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做嫂子素来是有些为难的,迎春自然不会像王熙凤的嫂子柳氏一般见不得小姑子嫁妆丰厚,但是若真要她操办,劳心劳力不说,但凡有一点不好,都被人说嘴,还不如不沾手呢。 二人暗暗说定,只等王熙凤回去和贾琏通过气儿之后杨太太便上门同邢夫人提亲。 迎春在后头和楚婵等人吃酒玩乐,哪里知道王熙凤和杨太太在说她的婚姻大事。 待得天色渐晚,众人散了,姑娘们只顾玩乐自是没什么,王熙凤却是匆匆回了梨香院,正巧贾琏今日已回来了,见她回来换了衣服便把服侍的下人们都赶了出去,只留丰儿守门,不免奇道,“一会儿子不是还要到老太太那里去,你素来在这上头缩手缩脚的,难道今儿竟想了不成?” 王熙凤一愣,随即便明白贾琏想歪了去,不免啐了一口道,“谁和你似的,脑子里只想这些事儿!我这有正经事儿和你说。” 贾琏见她恼了,忙告饶两句,亲给她倒了一杯茶,道,“是我不好,奶奶别恼,” 王熙凤懒待与他计较,便把杨太太议亲一事儿一说,末了道,“我瞧着倒是极好的,知根知底,也四角俱全,只是楚昀那个名声,”王熙凤摇了摇头,“我和杨太太说了,我不好主动和老爷太太们提。” 贾琏虽有些才干,终究底子是个风流浪荡的纨绔公子哥儿,提及楚昀,不免摇头道,“那么个家伙,竟比从前去了的珠大哥儿还死板,你怎么就觉着好了。” 王熙凤横了他一眼,道,“二爷要是也能有这个死板,我睡着都能笑醒呢!从前珠大哥怎么没的,我们都知道,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一天到晚只惦记着睡那么些女人麸皮做什么,殊不知哪一日就命丧于此了,可笑你还嘲笑旁人不知享受。” 前世因着贾珠是被女色和苦读双重原因去的,无论贾母还是王夫人都对下一辈的女色上头极为严格。是以虽然贾母和王夫人都觉得王熙凤嫉妒太过,到底王熙凤每次辖制人都是帮着她的,便是担心贾琏坏了身子。这一世王熙凤虽寒了心不再狠管着贾琏,贾琏被逼的不紧倒是不如前世那般荤素不忌,只是风流本性不改罢了。 贾琏听她提及贾珠,叹了一声,道,“二妹妹是你带大的,满府里也就你最把她当成个人儿,你既然觉着好,自然是好的。楚家虽说门第差了几分,却胜在有实权,咱们家亦是得罪不起,二妹妹到底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虽说外头不知道,到底瞒不过知根知底的几家。楚家太太明知如此,尚且郑重提起,想必也不是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咱们家和楚家也熟悉。他家人倒是少。” 王熙凤见贾琏并无反对之意,便松了口气,把小红叫了进来,对小红道,“明儿去给楚家太太送东西去,请杨太太挑个日子罢。” 过了小半个月,果然见杨太太递了帖子,拉了杨提督夫人一道儿来贾家。 杨太太和杨提督夫人贾家哪里得罪得起,贾母便带着邢王夫人作陪。 杨太太笑道,“老太君养的好姑娘,我从前常见二姑娘,另外几个姑娘却是见的少,老太君不若请出来,再叫我们见见。” 杨提督夫人从前身上不大好,倒是少有来贾家的,闻言也笑道,“是了,都说你们家姑娘好,我却没见过。” 贾母忙道,“哪有这么好,她们小人儿家,缩手缩脚的,只怕失礼了。” 杨太太道,“从前我们家老爷还在扬州的时候,我就常见二姑娘的,好一个姑娘,我只恨不能带了家去。听说其他姑娘们只有更出挑的,老太君何必藏着掖着。” 贾母这才叫人叫了众姑娘来,杨太太和杨提督夫人见了众姑娘,又赞了一回,各给了表礼,待得姑娘们退出去,杨提督夫人才道,“都说府上的姑娘们好,今儿果然长了见识了。只不知府上位好姑娘,可定下人家没有?” 贾母一愣,邢王夫人忙道,“她们还小,倒是不曾定下。” 杨提督夫人笑道,“旁的也就罢了,我瞧府上二姑娘已经及笄了不是?也该相看起来了,不然下头的姑娘小爷们如何议亲呢。从前总听姑太太夸,今儿见果然是温柔和顺,只恨我自己没有合适年纪的儿子,不然我都心动了。” 说着杨提督夫人便对邢夫人道,“我倒是想给二姑娘做个保山,不知夫人可舍得女儿呢?” 众人皆是一愣,邢夫人和迎春不过面儿情,哪里注意过她,忙问道,“能叫夫人做媒的,想来不是差的,不知是何等人家,倒是瞧中了我们二丫头。” 杨提督夫人指着杨太太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我家那外甥楚昀如今也有举人功名了,可配得上你们家姑娘?” 贾母和邢王夫人久不出门,哪里知道楚昀为人如何,忙笑道,“既是夫人家的哥儿,想来是上好的,只是我们没见过,倒不知如何。” 杨太太笑道,“我那个儿子,旁的都罢了,只是以前时运不济,名声上耽误了些,原我也没脸向贵府求,只是到底喜欢迎丫头,少不得厚脸来了。我们家和府上的凤丫头熟的很,老太太叫来凤丫头问问就知道了。” 贾母忙叫人去叫王熙凤来,杨太太对王熙凤笑道,“凤丫头不必顾忌我,既是来提亲的,倒是要大家都清楚底细才好。把我们家昀哥儿的事儿好好同老太君太太们说说,不必替我们遮掩。” 111. 第 111 章 王熙凤这才细细…… 王熙凤这才细细把楚昀的事儿说了,末了道,“都是常来往的,往年在扬州楚大爷和琏二爷也常接触,只是楚大爷老实,不常跟着琏二爷他们胡闹。只是年岁比二妹妹大了些,往年我却没想到。” 听到楚昀那克妻的名声,众人皆是顿了顿,邢夫人思及杨太太先前所说,却忙道,“这不过是那些俗人传的闲话,和楚公子有什么相干,我瞧着倒是好。” 贾母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贾母虽年老后在一些事儿上糊涂,撇开宝玉等人,也算心思清明,哪里看不明白。前儿王熙凤才带着三春等人去楚家顽儿,只怕早就知道了,只是碍于楚昀的名声不好主动在家里提。杨提督夫人贾家惹不起,杨太太这才请了来亲自说。王熙凤一个做嫂子的都有所忌讳,邢夫人这个名义上的亲娘却如此,迎春如今可是记在邢夫人名下呢! 王夫人听闻楚昀的名声,也觉着略有不妥,只是奈何楚家其他方面都不差,又是隔房的姑娘,便闭口不提。 杨太太倒是果断,除去自己带着杨提督夫人来找贾母邢夫人,也叫楚延给贾赦写了一封信说明此事,贾赦向来不在乎女儿,听闻是和贾琏在扬州惯熟的人家,又叫来贾琏问,见不过是名声有碍,但楚家聘礼等备的都是上上等的,便打发人进来说,觉着此事极好。 贾母心中略有不快,只是迎春亲爹亲娘都这般行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哪里好说什么,最后只对杨太太和杨提督夫人,道,“先取了八字请人暗暗合了吧,若是好,我们家没有不应的,也省的孩子们被人议论。” 杨太太起先起了心思的时候,便暗暗合了一次,见没有什么不好才同王熙凤说,这本也是当下议亲的流程,也没急着和贾家说已然合过了,便告辞离去。 待得杨太太和杨提督夫人走了,贾母才沉下脸,招来王熙凤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王熙凤心里暗暗叫苦,陪着笑脸道,“是前儿就知道了,只是楚大爷有那样的名声,又大了好几岁,我实在不好和老太太、太太提。撇开这个,杨太太倒也诚心,明白和我说了,聘礼聘金都备的是上上等的,等儿媳进门必然见不到什么丫头什么妾,只等楚家大姐儿和二爷成亲了就给儿媳当家做主,还能闲几年。楚家和咱们家知根知底的,想来不会骗我。” 贾母闻言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这个名声,倒是极好。” 王熙凤忙哄到,“这还没过六礼呢,虽说问名、纳吉都在正式纳采后,可谁家不是先暗暗合了,没问题才正经请媒人纳采的。若是有什么不好罢了就是了。咱们索性请张爷爷来点算点算,他老人家原就是我们国公爷的替身儿,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当今也封了终了真人,端的是活神仙呢,想来没有不准的。” 贾母这才对王熙凤道,“先合了再说罢,也别只给她们拿去合,也要来他家哥儿的庚贴,咱们也合一道儿。你是她亲嫂子,你多费费心。你们老爷太太,”看了邢夫人一眼,贾母又道,“我放心不下。” 王熙凤这才应了,自去联系杨太太不提。 王熙凤要来楚昀的庚贴,知道贾赦邢夫人全然不管,到贾母跟前过了目,又送去清虚观请了张道士测算。 贾母见合算下来并无相克,虽没到天作之合的地步,到底也合了四字,又暗暗叫将庚帖置于贾家祖先案上请示吉凶,见并无不妥,这才放下心来,叫王熙凤应了此事。 楚家立时便请了媒人执雁提亲,比着如今定制下最高的规格,绫罗绸缎八匹、赤金嵌宝的头面八套,各有十品果子点心。贾母见楚家规格如此,亦见诚心,方才放下心来,略为难几句便应了,这才名门正道的问名请了庚贴,卜吉合八字。九月乃是鬼月,到了十一月后便要准备腊月正月了,便定于十月小定,因着王熙凤和杨太太说定了,不急着嫁,倒是不急大定。 众姐妹见迎春定了,皆恭喜取笑不断,王熙凤知道迎春素来爱大观园里的她的缀锦楼,也知道她在贾赦邢夫人院中不会自在,横竖宝玉已经搬出来了,思来想去也不必迎春搬出来,史湘云早早定了人家,还不是常来贾家大观园住着顽儿,只叮嘱迎春好生绣嫁妆。迎春和楚婵好,年少不必避讳的时候也见过楚昀几次,楚昀生得文雅俊秀,人也端正,迎春哪里有不喜欢的,只一心一意绣着嫁妆。 迎春算来也是一等将军的嫡长女,又有个宫中做娘娘的堂姐,哥哥在户部亦是如鱼得水,说的人家又是名门望族,对方虽有克妻的名声,到底也是京中有名的少年举人,是以小定之时便十分热闹。京城来往的诸多人家皆来了,姐妹们更是一色齐全都来了。 吉时一到,迎春一身绣花蝶纹采莲的银红绸袄,大红色团花妆花缎裙,外罩石青色缎地织金浅彩梅花纹的褙子,头戴一套点翠珊瑚穿米珠凤凰头面,端的是富丽非常,越发称的人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可亲。 众人少见迎春如此妆扮,皆是赞叹不已,杨太太见此亦是赞不绝口,又见迎春所做针线亦是十分齐整,亦是十分喜欢。忙叫人奉上文定之礼,又亲拿出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的如意簪子,亲戴在迎春鬓边,又从手腕褪下一对羊脂白玉镯给迎春带上,笑道,“这簪这镯儿还是当年我嫁进楚家之时老太太给我的,今儿我就给了你了。” 迎春红着脸,垂头拜谢,众人又赞了一回。王熙凤见状也松了口气,迎春能得杨太太如此赞扬重视,日后嫁了去也不会受到如何责难,不然杨太太便是活打了脸了。这簪镯儿旁人不知道,和楚家极熟的王熙凤是知道的。楚家从前有一任太太乃是亲王郡主,端得尊贵,这簪和镯儿便是当时的皇帝赏下来的,楚家当作传家宝供着,楚昀前两次议亲,杨太太都打算待正礼前一个月的大定或是正礼之时再给儿媳,奈何前头两个姑娘都没熬到大定就去了,如今不过是文定便拿了出来,可见其决心。 礼毕人散,王熙凤拉着迎春,细细将那簪镯的来历说了,道,“我为你筹谋了这一场,幸而杨太太用心,不然还不知如何。楚家哥儿我们都知道,在性子上颇有几分木讷,不懂那些个哄人的,但是为人老实忠厚,没那么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虽好,到底少了几分意趣儿,横竖过了明面,你们多来往些,比什么都强。我不是叫你去俯就他,到底他没那根弦,日子总要好好过才是。” 迎春害羞垂头,好半饷才道,“他备考呢,如何好打搅。” 王熙凤道,“你多做两样针线,他们家哪有不回的。” 迎春这才点头称是。 王熙凤道,“你如今也大了,一味儿的害羞让大人操办没错,到底心里也要有数好。咱们家的姑娘们出门子,满破费不过一万两,再撇下来酒席和嫁妆置办等等,压箱银子只怕也就一二千两。太太只怕是不会给你梯己的,只看老太太舍不舍了。到时候楚家的聘礼来了,我给你都留在嫁妆里,再想想法子,到时压箱银子想来也有近五千两。你可想好了陪嫁的人?” 迎春道,“不外乎便是我身边的几个丫头和他们的家人陪房过去。” 王熙凤点了点,道,“那就是司棋的秦家,潘家,绣橘的王家,莲花儿是外头买来的,倒是没什么相干。你乳娘家我瞧着尽是算了,从前就偷东西撵了出去的。另外再陪送几个庄子上的家人也差不离了。”皱了皱眉,又道,“绣橘家里也就罢了,她家倒是老实人,秦家我却觉着不大好,司棋她妈就是个十分势利眼的,只怕生事儿。横竖司棋日后要和潘又安在铺子上,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儿。” 迎春道,“我有数呢,嫂子放心。” 王熙凤叹口气,道,“你这事儿不出意外便了了。只希望你三妹妹四妹妹有这个福气罢,我也能放心了。” 迎春出了一回神,叹道,“四妹妹有嫂子操心,倒也罢了,三妹妹……只看娘娘疼不疼她了。” 王熙凤福至心灵,瞧了她一眼。前世都说她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诶呦一声,但迎春擅弈,心中自有沟壑,前世她自己尚未照管齐全,也知自己说话无用,哪里又立得起来了。王熙凤这一世花了许多功夫,因着嫁进来的时候迎春已有几分懦弱的模样,如今虽不再那么立不住,到底少有出言的。 王熙凤见她如今能出言出谋划策了,不由笑道,“你既如此,我也放心了。”见迎春面有不解,便笑道,“你放心,我下个月便递帖子去宫里见娘娘,娘娘哪有不记家里姊妹好的。” 112. 第 112 章 王熙凤回头自是…… 王熙凤回头自是递了牌子进宫见元春,元春这一来二去也明白了,这个表姐堂嫂最是个无利不起早,没有事儿不见人的,只是这一二年家中也算妥当不错,也没有计较,见了她反而笑道,“这次又是有什么事?” 王熙凤笑道,“怪道是娘娘呢,我这点主意哪里瞒得过娘娘。原是为了妹妹们才来。” 元春笑道,“我听母亲说过了,二妹妹定了人家,倒也是书香门第,人品俊秀。这倒好,”又对王夫人道,“我原就说,这样的亲事甚好,姑娘体体面面,家里又有助力,还能常相见,不比旁的强。” 王夫人素来得意元妃给府里带来的体面,闻言也不置可否,元春心下暗叹,知道劝不动母亲,又问王熙凤道,“我记着约莫已经过了小定?可定下了婚期?” 王熙凤笑道,“还没呢,楚家大爷在备考明年的春闱,我们也想多留二妹妹一些日子,便等春闱后再计较吧。若是能中,也算双喜临门。到时候还要请娘娘给二妹妹一些体面。” 元春道,“自家姊妹,这是自然。” 王熙凤又笑道,“有一事儿倒是想请娘娘示下。” 元春道,“我就知道,你必是有打算才来。”见王熙凤闻言面不改色,摇摇头,道,“你一心为了家里,有什么不可说的?” 王熙凤道,“娘娘也知道,老太太娘家的史大姑娘小小年纪已然定下了,二妹妹有了着落,三姑娘虽小一些,却和史大姑娘差不多。我想着,不如也赶个早儿相看起来吧。如今正值大考,二老爷也点了学政,想来也认识一些俊秀。后头若是再找这样的,只怕还要等个三年,到时候岂不是耽误了。” 王夫人闻言却是皱了皱眉,不咸不淡道,“宝玉还没着落呢,她是做妹妹的,哪里能先办下了。” 王熙凤笑道,“又不是立时就嫁了,还有好一会儿呢,何况宝玉有太太娘娘在,哪里愁找媳妇。” 元春听到王熙凤说起正值大考,不由出了一会子神,问道,“素来都说宝玉出息的很,但是却一直没下场,我记得他这般岁数的时候,珠大哥都有秀才功名在身了。便是考不中,也要考才是。” 王夫人回道,“宝玉娇弱,老太太不舍苛责。” 元春叹气,道,“这样家里如何才能好呢,” 王熙凤笑道,“我们二爷成婚前不也不上进,左不过日后给宝兄弟捐一个官儿,打点一番就是了。” 王夫人和元春都沉默不语,元春对宝玉十分看重,哪里愿意让宝玉也做这等纨绔姿态。元春进宫早,宝玉的性情王夫人等人哪里敢实话同她说,王夫人哪里不知道,便是家中真的给宝玉捐个官儿,他也是做不来也不愿做的。 元春叹道,“从前说他在园子里,有姐妹们相伴,只怕读书还用心些。只是现在看来,倒是一味儿闲荡了,搬出来反而好些,起码想得起来好好看书。” 王熙凤知道宝玉的德性,便笑道,“宝兄弟是富贵闲人,家里尽有人操心的,何苦来哉。” 王夫人深以为然,元春却摇摇头,道,“哪里能一味儿靠着家里。” 王夫人只道靠着贾府的富贵、元春的体面和贾母的宠爱,宝玉能富富贵贵一辈子,哪里需要操心这些。元春却不比王夫人异想天开,她素来知道,贾家长房二房不睦,旁的不说,便从王熙凤就看得出来,王熙凤乃是王夫人的亲侄女,却一直与二房不亲近,这些年贾琏立起来了,贾珠没了,越发显得大房出息而二房立不起来了,只不过贾母偏心,元春又封妃,这才显得两房分庭抗礼。 元春知道,只待贾母去后,两房必然分家,且以从前的嫌隙来看,只怕还不如和后街那些子弟亲密,便是不分,只怕也是因着自己的缘故。但是宫里的娘娘是娘家的保障不假,娘家也是宫里妃子们的后路。元春自己入宫之时其父如何也不过五品官儿,只是封妃之时是以国公爷之孙女的名义这才能一跃贵妃,便是如此亦是过得战战兢兢,十分没有底气,若是二房立不起来了,日后分家后,自己越发日子不好过了。 元春叹口气,便问王夫人道,“成家立业,既先成家后立业,母亲可否为宝玉看中了哪家千金?” 王夫人登时眉飞色舞,道,“我倒觉着我妹妹家的宝丫头好,人长得好,性子也好,又有公主身边的体面。只是她哥哥还没成亲,薛家不好应承。” 王熙凤差点没憋住笑,硬是控制住了表情,便见元春脸上一僵,心知她只怕是知道薛家的事儿的。果然见元春忙道,“原不是和母亲说好,不提薛家姐儿了吗?圣上十分不喜后妃们接触插手公主们身边的人,母亲如何还惦记着。” 王夫人闻言一头冷水兜头下来,她这些年越发有些左性儿,又没读过书,虽自小生在公侯之家,应酬来往没有什么不妥,却没什么见识,只知道体面与否,见自家如今已是皇亲国戚,再没有不好的,便是公主郡主下嫁都使得,自认不过是找一个皇商家的姑娘,便是有公主身边的体面,也是低门娶妇了,哪里看得清背后的厉害。 元春见母亲如此,便知说不听,可母亲年纪也大了,元春也不忍苛责,叹了口气,便对王熙凤道,“我觉着你先儿说的也对,宝玉是男儿,还能耽搁几年慢慢寻摸,女儿们家却不好耽误,先给姑娘们看看罢。我一个也就罢了,下头的妹妹们倒不必找高门大户,但求门当户对、人品好就可以了。” 王熙凤知道,前世探春是被贾家拿去给南安郡王和亲去了,南安郡王打了败仗和亲去的姑娘,日子哪有好过的,只是后来贾家自身难保,也不知探春的归路。便笑道,“不知娘娘可否给个方向,哪样的好呢?” 元春道,“就像你说的,科举出身的举人就很好了。若要在各家勋贵里联姻,万万选正经有差使的,便是做侍卫的也好。万不可联姻纨绔,子孙上进方为长久之道。若是门厅富贵,子孙却不上进的,迟早家中惹祸上身,平白连累。” 王熙凤点点头,元春倒是看得明白,只可惜她身处深宫,管不住家里的事。 元春又道,“如今琏二哥哥在户部倒好,你们认识的原比父亲母亲多些,还请你多费费心,”说着看了一眼王夫人不置可否的表情,道,“若是有好的,不妨进宫来说与我知道。” 王熙凤点头应是。 元春笑道,“你今儿进来也好,我也不必打发人去府里给你送东西了。” 王熙凤闻言一愣,竟是不解其意。 抱琴端来一盘子赏赐之物,乃是一套头面和两匹宫缎,另有两个精致顽器。 元春笑道,“我记得初二是你的生日,这权当是我给你的生辰礼了。” 王熙凤心下纳罕,从前可没见自己能有这样的体面,面上却是堆起笑来,谢恩接了。 元春道,“二妹妹大定的时候,我定然让她体体面面出门子。” 王熙凤心下大定,也不再说话,只留王夫人与元春母女互诉衷肠,待得到了时辰,方才出来。 回去的路上,王夫人对王熙凤一路都是淡淡的,王熙凤心知她心下不快,也不理她。到了贾府,先见了贾母。 贾母问了元春可好,听了王熙凤回要给探春议亲之事,点点头道,“是了三丫头也差得不多,若能说个好人家,日后也是宝玉的助力。”又见王熙凤带了赏赐回来,方笑道,“是了,初二是你的好日子,上两年我原早想替他做生日,偏到跟前都有大事,全混过去了。”又抬眼对王夫人道,“好容易今年人又齐全,又没什么大事儿,连娘娘都记着,索性咱们大家好生乐一日。” 王夫人自不会在这些事儿上惹贾母不快,虽对王熙凤今日越俎代庖有几分不喜,到底笑道,“老太太想着她,原是她的福气,既是老太太高兴,何不就商议定了?” 王熙凤却是念着前世贾琏在自己生日上和鲍二媳妇闹了个没脸之事,却有几分没趣儿,强打着精神笑道,“我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还值得老太太特特给我做生日,实是当不起。吃两碗寿面也就是了。” 众人听了都觉得讶异,王熙凤最是个爱热闹的,又好体面,难得贾母如此,却主动拒了,合不像王熙凤的性子。 贾母正在兴头上,哪里由得她如此,道,“你若不愿大操大办,正巧,我想往年不拘谁做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个也俗了,也觉很生分的似的。今儿我出个新法子,又不生分,又可取笑。不如咱们也学那小家子,大家凑分子,多少尽着这钱去办,可不便宜。” 王熙凤在一旁陪笑着见贾母越说越来劲,哪里好再阻止。便见贾母起了兴儿,打发人来商议此事。 113. 第 113 章 贾母性头上来了…… 贾母性头上来了,自是众人都十分殷勤,今次薛姨妈不在,只有邢王夫人坐在椅上,三春钗黛姊妹等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怀前,地下满满的站了一地。另有几个积年的老嬷嬷,坐在小杌子上。 贾母如此,或有乐见其成的,或有殷勤奉承的,哪个不来凑趣儿。贾母自拿了二十两,邢王夫人又次了一等,尤氏等人再次一等,姑娘丫鬟们不过凑个数儿。 王熙凤对此事实在提不起兴致,也没那个兴致去为难如赵姨娘等人,只笑道,“我瞧着竟是许多了,够我们能乐上几天了,竟是放过姑娘们罢!” 贾母指着王熙凤笑道,“咱们家这许多人,你谁都不向着,就向着你这些小姑子们。今儿还巴巴儿的进宫去找娘娘给二丫头三丫头要恩典,受她们这一回儿又如何了。娘娘都给你送了生辰礼。” 迎春、探春闻言一愣,迎春也就罢了,自己刚刚定亲,原也和王熙凤谈过,知道迎春会去找元春给自己要体面,倒也不以为奇,只垂头脸红不语。探春却是大为讶异,不知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王熙凤觑了一眼,见王夫人依旧一副木头模样,笑道,“二妹妹是我去求的也就罢了,三妹妹是娘娘的亲妹妹,娘娘自己心疼妹妹,我还没做好娘娘的吩咐呢,哪里敢吃这个酒?老太太行行好,在亲戚家寻摸一个好人儿,也叫三妹妹来个喜事儿,我就吃得安心了。” 探春听了,哪有不明白的,闻言便涨红了脸,扭着王熙凤的胳膊,道,“琏二嫂子竟是在拿我作筏子取笑呢!” 众人皆是一笑,王夫人面上一如往常,倒是看不大出来,唯有宝玉面儿上有些不乐儿,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的模样,只是见众人皆在笑,到底不敢在贾母王夫人等人面前使性子。 王熙凤几句话安抚了探春,对贾母道,“老太太疼我,只是如此已是极为热闹了,再大了我却当不起。” 贾母听得她如此,也不强求,横竖尽够了,便点头道:既凤丫头这么说了,便拿笔砚来算算,共计多少?” 算下来,虽不如前世一百五十两有余,也有一百两出头,贾母皱皱眉,有些不大满意,道:一日的戏酒都得不了。 尤氏道:既不请客,酒席人又不多,头等的戏不用钱,下剩的也够乐个一二日了。 贾母道:凤丫头说哪一班好,就传哪一班来,倒不拘总听咱们家的。 王熙凤心里兴致不大,自然没有前世如何算计取乐的心情,便道,“咱们家的小戏不好?连娘娘都赞过的,还比外头的干净,便是她们进来唱上一回,难不成咱们就不赏了不成?” 贾母这才罢了,道,这事儿我交给珍哥媳妇儿。索性叫凤丫头别操一点心,受用一日才算。” 王熙凤本就因着前世尤氏与自己好了一场却是瞒着自己,只顾着能把这继母妹妹打发了,合着贾珍父子把尤二姐许给了贾琏还不同自己说上一声,这一世就和尤氏淡淡的,不过面儿情。现下本就思及前世自己生日贾琏和鲍二媳妇的事儿,越发心中不自在,不待尤氏答应,却笑道,“老太太原说我合该受了姑娘们的礼一次不是?即是省了钱,倒不如叫二妹妹带着姐妹帮我操心一次如何?” 贾母闻言一愣,指着她笑道,“我就说你最是个促狭的,你妹妹们都是娇客,难得在家里能松散几年,你还不放过她们。” 王熙凤笑道,“正是娇客为我忙活,才显得我尊贵不是?” 迎春知道王熙凤素来对尤氏不大亲近,便起身笑道,“琏二嫂子为我们劳累了这么些年,哪有受不得的,只不嫌我们办的不好就好了。” 王夫人那里不明白王熙凤在给三春等人做脸面,只淡淡道,“你们小人儿家,操劳这些哪里合适?” 王熙凤笑道,“前儿在园子里请各家姑娘,妹妹们不就做的很好。横竖也不过自家乐上一乐,又不外请客人,有什么不合适的。” 贾母亦道,“也好,就让你受用她们一回儿。”说着转头对重嬷嬷仆妇道,“既如此,姑娘们如何吩咐,万不可欺瞒,若叫我知道,我可是不依的。” 三春本就被王熙凤拉着帮忙管家一些年,在府里也有些威信,众人皆是点头应了。 待得众人散去,三春便往凤姐房里来,商议怎么办生日的话。 迎春素来知道她,今儿便看出了几分,便问道,“瞧着嫂子今儿竟是兴致不大?” 王熙凤懒懒道:“我年纪轻,又不是什么整寿,不过是老太太借着这个由头乐上一次罢了。你们也不用问我,只看老太太喜欢什么,就着她老人家的眼色行事就完了。不拘你们喜欢什么,再添上两样也就是了。” 说话间贾琏却是回来了,笑道,“又要添什么好东西?” 三春连忙站起来,王熙凤啐他一口,道,“没见着妹妹们都在。” 贾琏笑道,“自家姐妹,有什么要紧的。若是林妹妹薛妹妹,我可不进来。”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迎春方才把贾母要凑份子给王熙凤过生日的事儿说了。 贾琏拍手道,“是了是了,初二是奶奶的好日子,我回头给上峰请个假,也回来乐上一乐。”又对迎春道,“我不比老太太,比着太太的份儿也凑一份给你,你们好生办一场热闹热闹。” 王熙凤恍然,这才想起来,贾琏这一世有差事在身,不似前世没有什么正经事儿,只在家里打理庶务,方才无所事事得闲。 王熙凤皱眉道,“若是老太太、太太、老爷们过寿也就罢了,我这生日你还去请假,没得叫人笑话!好生当差要紧罢,省得传了叫老爷太太们知道,反说我的不是。我难得好过两日,可不想被人说嘴。你若要取乐,哪日休沐不能乐的,偏拿我作筏子。” 贾琏叫屈道,“我不过是想尽个心罢,倒招来你这么些话儿。” 王熙凤撇撇嘴,道,“二爷好生当差,哪一日高升了便是尽心了,这会子享乐,也不知是想给谁尽心。” 贾琏奇道,“既是过生日,好容易的喜事儿,好端端的你火气这么大做甚。今日你不是进宫去见娘娘,谁又惹着你了。” 三春见他们夫妻二人打嘴架,皆是有些不知所措。王熙凤瞥见她们的表情,便知是吓着了,道,“和你们不相干,回园子里罢,摆几桌席面是个意思就是了,别想那么多。” 贾琏却是叫住迎春,从床头的五斗柜里拿出一匣银子,掂量了一二,道,“这是我的份子。我不回来,也别俭省了。” 迎春接过银子,见王熙凤面上缓和了些,这才带着探春惜春告辞回去。 三春走后,贾琏这才靠过来,问道,“今儿谁惹你了,还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王熙凤看了他一眼,前世贾琏可没这凑份子的闲情,只背着人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根簪子,两匹缎子叫人去拿给鲍二家的。吃了两口酒,还道是命里犯了&039;夜叉星&039;,只愁没咒自己立时死了,要拿了剑来喊打喊杀。贾母等人虽骂,到底又来说自己的不是,贾母原话是如何说的,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都是我的不是,她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直叫王熙凤寒心,自己当初再如何含酸捻醋,也不必在自己生日做这么个事儿,只闹得自己没脸儿,到头来还要笑是自己不容人。只惹得自己后来听到过生日三个字都没了心思。 这辈子自己不如何管的紧贾琏了,贾琏反而还用了两分心儿,还来凑份子来。真真可笑。 王熙凤不回他话,却是忽得笑起来,竟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贾琏越发不解了,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王熙凤抹了抹眼角,平淡道,“没什么,我笑世人皆是贱皮子。”也不管贾琏如何态度,道,“我今儿回了娘娘,赶着给三妹妹相看着。” 贾琏见她闭口不提,面上神色不同以往,也不敢如何追问,听得王熙凤后头的话儿,顺着转移了话题,道,“你怎么想着三妹妹的事儿?四妹妹如今算在咱们家也就罢了,三妹妹我们又做不得主,忙活半饷也得不了好。” 王熙凤道,“四妹妹还差几年,说起来倒是不急,我只怕二太太打着从前和娘娘一般的主意儿,一直拖着,倒回头耽误了四妹妹。” 贾琏一愣,道,“娘娘当年也是打着府里的名头送进去的,这你不是不知道。何况三妹妹那个出身,二太太能想着她给赵姨娘脸面?不能吧。” 王熙凤数着道,“你们都比娘娘年岁大,娘娘却和下头的弟妹差得多了,娘娘当初耽误了也不碍什么,只是下头这几个却挨的近。二太太本就拿着宝玉作筏子,说是不好给三妹妹相看,宝玉是男子,耽误得起,其他人可耽误不起。” 114. 第 114 章 贾琏道…… 贾琏道,“话虽如此,但是那边老爷万事儿不管,二太太又是那么个性子,最是随性而为的,便是她的心腹,若是一日乐了,也不过赏一些什么旧衣服旧首饰,若是一日不好,还不知道如何呢,前儿不还听说差点闹出来人命。前几个月环哥儿伤了宝玉,连娘娘都没赏例的东西下来,三妹妹有赵姨娘和环哥儿拖累,还不知如何呢。” 王熙凤素来爱体面,又有前世的记忆,不免对身边忠仆十分用心,便是每次赏赐,多是鲜亮的绫罗绸缎,便是赏了首饰和成衣也多是外头送进来孝敬自己不穿戴的,倒是不比王夫人等总爱赏些半新不旧的下去。 贾琏这辈子有差事有下头孝敬三节两寿和冰炭敬,手里倒比前世宽裕许多,又常见王熙凤行事,对王夫人如此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王熙凤道,“这倒罢了,咱们每年都做那么些衣服,我们的旧衣服又不可能都丢了,赏给她们也不白费地方。我往日里也赏。至于三姑娘,娘娘的意思,若是有好的,叫我索性回了老太太,直接报了给她,她来做主,横竖我也能进宫去的。” 贾琏惊讶道,“你今日进宫去的时候,二太太难道不在?娘娘竟然得这样给她没脸?” 元春这样当着王夫人的面儿把探春婚事托给王熙凤,实是不尊重王夫人作为探春嫡母的脸面,元春素来孝顺,自己不愿入宫,也随着进去了,往日里也总有赏赐回来,若非元春,王夫人还在礼佛呢! 王熙凤摇摇头,道,“你道为何?今儿说起宝玉的婚事,二太太居然还念着宝丫头呢!娘娘又不是二太太,心里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想头,她倒是明白人儿,知道二太太和老太太在宝玉的婚事上有得饥荒可打。” 贾琏不免啧啧称奇,道,“薛家这两年和她来往都淡了,便是没说那好人家,也不见得能答应呢,尽做梦。” 王熙凤道,“娘娘说了,圣人不叫后妃插手公主身边的人和事儿,二太太也不以为意。只怕娘娘也怕她闹出来什么。”说着叹道,“娘娘在宫里也不容易,偏二太太性子左儿了。” 贾琏皱了皱眉,道,“若是二叔在家里也就罢了,不过是和二叔说一声就是了,从前珠大哥的婚事便是二叔拍板的,他是亲爹,说什么人家也是合情合理,偏二叔现下又不在家。” 王熙凤皱紧眉头,探春不比贾珠宝玉,就算贾政在家里,贾政也不见得能想得起她的事儿来,便是想得起来,只怕也是丢给王夫人解决。何况前世贾政还不是和王夫人一道儿,应了南安太妃,送了探春去和亲,说话端的是为国为民,竟是把卖女求荣说成探春和亲乃是为了国家大义,也不想想,南安太妃认女和亲乃是南安郡王在爪哇国打了败仗被俘,南安太妃舍不得自己女儿换儿子,这才认了探春送去,爪哇国打了胜仗要来的好处,哪里会好好对待。亏得贾政说的出口呢! 王熙凤道,先寻摸些差不多的人家子弟罢,便是穷一些,倒是门风清正上进要紧,到时候过了老太太的跟前,回了娘娘也就罢了,横竖我也做不了更多了。 贾琏笑道,“是了,只是这事儿急不得,过几日便是你生日,好生乐上一次再劳累罢!要不要我去季家一趟,把茂哥儿接回来一趟?” 王熙凤一怔,季家规矩严,贾茂少有回来的,每次回来,王熙凤恐他和湘云一般,在家中做活在贾家一味儿玩乐,后来便只道史家待她不好,只惦记着常到荣国府来。荣国府贾母本就十分爱玩乐,贾赦亦是十分溺爱茂哥儿,只怕他一时在家里玩乐尽了,又常见宝玉不读书,再听下人们说上两句闲话,便只一味儿惦记着在家,只以学业为苦了。王熙凤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哪里愿意,便是每次回来也是多打发他去和贾兰在一处,或是托迎春等人带着做些诗词,倒是没如何长留在身边,也怕自己舍不得。因着宝玉现在搬了出去,贾兰贾茂这等年少差了辈的倒是能常出入。 王熙凤前世并没有茂哥儿这个儿子,今生虽十分要紧他,到底有个抄家灭族在上头架着,不敢十分疼宠,加之又得了巧姐儿,这个前世自己的独女儿,小小年纪就受了家里抄家灭族之苦,若不是刘姥姥帮衬,只怕早就过上“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日子了。除了那等杀千刀的,谁又愿意自己的女儿“洞房夜夜换新郎”,好容易失而复得,王熙凤自然一腔心思投到了巧姐儿身上,极尽溺爱,旁的都退了一射之地。 王熙凤想了想,道,“罢了,我这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办大寿,何况当日只怕也是妯娌们聚在一块儿吃酒取乐罢了,他又吃不了,喝不了,还耽误了学业,若是叫先生知道了只怕也不喜欢,竟是别了。” 贾琏道,“好歹叫他回来给你磕个头,你过寿,他连家都不回,也说不过去,谁不知道当今以仁孝治天下呢。” 王熙凤方道,“你安排罢,我是不管了。” 展眼到了初二,迎春姐妹等往日里便得了王熙凤许多好处,自然办的十分尽心,虽王熙凤兴致不大,到底捡着她喜欢的办得十分热闹,除了家里的小戏,又请了耍百戏并说书的先儿,都打点取乐顽耍。便是席面也是特特挑了王熙凤素来所喜。今世金钏未死,自然没有到水仙庵去祭奠金钏儿,人倒是在。闻得给王熙凤庆生,他最是个爱热闹又极会哄人的,上蹿下跳出谋划策个不停,贾琏见了,不免对王熙凤醋道,“宝玉倒是尽心。” 王熙凤正因为这个心烦,没好气道,“得了吧,他对他房里的丫头和其他谁家里的丫头也这么尽心。只怕我还不如那些丫头呢。我没醋你,你倒是来醋我,可拉倒吧,他这上蹿下跳的,回头老太太、太太又说我的不是。” 前世暂且不论,王熙凤素来是个爱说笑的,是以贾琏没少醋过宝玉和贾蓉等人,今世王熙凤对宁国府恨不得不过去,尤其秦氏去后,越发不去了,对宝玉更是淡淡的,贾琏自己环绕着姨娘,居然还能醋上几句,真真可笑至极。 贾琏这才不说了,贾茂在一旁见了,上前磕头笑道,“今儿是妈的好日子,儿子给妈磕头。” 王熙凤忙把他拉起来,道,“你就护着你爹罢!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可好好去读书,回来我叫人给你留好的。” 贾茂笑道,“妈若有二婶婆心疼宝叔一半心疼我,我还能吃姑妈们手里新鲜的。” 王熙凤竖起眉毛道,“学谁不好,学他?你要是学他去,可仔细你的皮!” 贾茂忙讨饶道,“是我错了,妈饶了我。”见王熙凤面色缓和了,又问道,“我今儿真不能放假陪妈?妈有了巧儿,都不要儿子了。” 王熙凤挑眉道,“妹妹的醋你都吃?成,你在家陪着我,日后也和你妹妹姑姑们似的,我也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贾茂闻言一阵恶寒,忙起身摆手道,“妈别吓我,我这就好好学习去,哪有男的和男的……” 贾茂虽性子上秉着其父其母机灵非常,在季家所学的孔孟之道、天道纲常,倒是对龙阳风流等十分摈弃。 王熙凤瞥了贾琏一眼,果然见贾琏面上不大自在,贾琏每每在后院不得和王熙凤通房姨娘们通房的时候,颇有几次找清俊小厮来泄火的,这在贾家实不是新鲜事,有这样收尾的多了去了。 王熙凤虽不屑贾琏如此行事,倒也不愿贾茂对其父十分鄙夷,皇帝以仁孝治天下,现今又是个孝道重于一切的世道,父子不合,于贾茂前途有碍,只是王熙凤也乐得贾茂不学这等习性,便道,“所以我往日里叫你别和东府那几个还有你宝叔学,弄这么些事儿,说是什么风流,我呸,也不怕得什么病!” 贾茂连连点头称是,贾琏面上虽古怪,到底不好说什么。王熙凤又叮嘱贾茂几句,这才叫贾茂往季家去上学,贾琏把儿子送到了季家,方才去衙门里。 正经到了园子里,贾母自己懒怠坐席,便只在里间屋里榻上歪着,和邢王夫人一道儿看戏,只叫拣席面上几样素日爱吃的放在小几上,其余的皆是散给了大小丫头仆妇们。又对三春等人道,“今日不比往日,把你们凤姐姐架到首桌去,定要叫她痛痛快快乐上一日,难为她一年到头辛苦一场。” 尤氏没得吩咐,三春等人又不似媳妇们胡乱取笑,倒也没有如何狠灌王熙凤。 贾母见了,命尤氏道:瞧瞧这些姑娘们,倒是疼她,你快把她按在椅子上,都轮流敬她一盅。否则我可亲自去了。” 王熙凤躲不过,只好喝了一轮。 115. 第 115 章 贾母要给王熙凤…… 贾母要给王熙凤凑份子过生日,莫说家里的,便是出去了的也有一二回来庆贺的,王熙凤眼见到安儿,不由意外道,“你没和芷哥儿一道儿南下去?” 安儿带着几个嫁出去的,敬了王熙凤一杯,笑道,“我婆婆身子骨不好,我留下来服侍。”见王熙凤眼睛四下张望,“奶奶别找平儿了,她有了,只是月份短,没到三月,便不好报出来,正在家里养胎呢,叫我今儿来给奶奶赔罪。” 王熙凤闻言笑道,“这小蹄子倒是有福气,这才多久就有了。” 安儿又端了一杯酒来,笑道,“奶奶这不得再受一杯?倒还有个喜事儿呢。算起来今儿倒是三喜临门。” 王熙凤笑着去撕她的嘴,道,“还和我打哑谜,有什么好事儿,还不一概说出来。” 安儿侧身躲开,笑道,“金钏儿在金陵定了人家,正在家里绣嫁妆呢。” 王熙凤闻言眉毛一挑,金钏和自己是同一日的生日,这王熙凤是知道的。前世生日的时候因着金钏儿没了,宝玉去祭奠了一回,玉钏却是有差事在身,只能躲在廊下悄悄垂泪,今儿瞧着倒是十分喜气洋洋,可见不独凑趣儿的缘故,王熙凤便叫在王夫人身后站着的玉钏,笑道,“你姐姐原和我一天,有了好事儿,你竟不和我说?该罚!” 玉钏本因着金钏一事儿到底记恨着王夫人和宝玉,金钏到底出去得不体面,她又不愿王夫人宝玉母子二人因金钏有了人家而越发对此事理所当然,是以没在府里提及,不料这时却被安儿说了来。 玉钏见安儿递了一个眼色,心下叹了口气儿,见众人看了过来,不免堆起笑来道,“我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哪里能扰了太太奶奶们。” 王熙凤道,“这话该打嘴呢,便是不同别人说,也该叫我知道,一会儿子你去我屋里,拿上两匹大红缎子和一副头面,就说是我给金钏儿的添妆。” 王熙凤此言一出,如王夫人等人自是也添了一份,金钏之事儿到底了了。 玉钏磕头接了,回头却和安儿道,“姐姐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 安儿道,“我瞧着你竟是个憨的,这事儿说出来,太太奶奶们必有赏赐。从前我怎么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横竖你和你爹娘还要憋着气儿当差呢,本就没什么好骨气了,有好处为什么不要?就因为不想让宝玉安心?就他那个性子,只怕知道了金钏要嫁人,反而更难过呢。” 玉钏冷笑一声,道,“难过?我姐姐若留在他身边,那才难过呢,往日里发疯,不知道带累了多少好女儿。只不过我们奴才秧子,命苦罢了。”说着叹了口气,看向安儿的目光不乏羡慕,道,“也就是你们命好,跟着琏二奶奶,太太奶奶里,正经就奶奶琏二奶奶最把身边的丫头当个人。” 安儿摇摇头,她素来聪敏,又是自小跟着王熙凤的,哪里不知道王熙凤的性子,从前在娘家的时候最是个惹不得的,文定后婚前,大病一场后方才变了个人儿似的,对待下人温和了许多不说,又跟着先生读了几本书,也不如何骂脏了。其实跟着王熙凤的几个陪嫁丫头心里都多少明白有些不对劲,但也乐得见王熙凤性子和缓,大家都能讨到好处。真要说起来,王熙凤从前在闺阁中的狠劲儿,比王夫人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幸而这些年并未再如此,不然还不知道日子怎么过呢。 安儿道,“就你们房里那个情况,要我说,你也早早求了恩典出来吧,不然日后还不知如何。” 玉钏点点头,道,“我是明白的,也和家里商议过了,咱们家要到二十岁才放出去,我早些求太太罢,横竖有个袭人在那,倒也不必很留我。还要给以后宝二奶奶身边的人留位置呢。” 这边安儿和玉钏说体己话不提,那头因着贾琏不在,王熙凤倒也没受什么气儿,很是玩乐了一回,又请了几家亲近的妯娌媳妇姐妹们来庆,倒是丰丰富富过了一天。 过了几日,便有李纨领着三春来找王熙凤,一是为了惜春画画之事,二便要王熙凤做什么诗社的监察。前世王熙凤便对此颇有不满,说白了,前世是她们手里没钱,李纨又不愿意出,方才如此,这一世个个手里都有点子,李纨还如此行事,却有几分没道理了,王熙凤便指着她道,“你说说你,莫说你的月例银子和老太太、太太们差不多,又给了你园子地,自个儿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哪次不是上上分儿的。往日里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少说也有四五百银子。你手里什么时候短了,这些姑娘们也有体己,又用不了你多少,偏还来找我?” 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她倒是说了两车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亏是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人家,居然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 这回没有平儿挨打的事儿,李纨自然不好拿着平儿作筏子。 王熙凤却是冷笑一声,道,“你还说我,你不无赖泥腿,不市俗打算盘分斤拨两的,你又何必来找我要,我不依你,我是下作贫嘴恶舌,你也有脸说自己是什么诗书大宦名门之家的小姐吗?不过是顽儿罢了,偏你惦记着。” 王熙凤知道,前世这些少爷小姐们是常常聚在一处开社,也自有许多诗篇出来,只是她们各自做东,或多或少不过茶水果子,少有大办席面的,且后来各样事儿多,也不尽是好好开社的。后来王熙凤出的那五十两都没用完。王熙凤倒是不在乎那几十上百两的银子,只可笑李纨自己舍不得,拉了她来当冤大头,却连好话儿都不愿说,非要挖苦自己一番。还是那句话,李纨是苦,自己是比她瞧着体面舒坦,可自己是长房长媳,李纨是二房寡媳,且贾珠又不是王熙凤害死的,便有不满,也不该往自己身上使。 王熙凤见李纨脸上不好看,几个姑娘们亦是收敛了笑意,也不以为意,道,“这诗社是大观园的妙事儿,我不入社岂不是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我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多大的事儿,非要说些刻薄话儿来。监察’也罢,不‘监察’也罢,有了钱,你们还撵出我来不成?”又对香菱道,“到时候我若不在,你就替我代掌‘监察’,直把他们偷安怠惰的都罚个底朝天才好呢。” 气氛这才稍稍好些,只李纨面上不大好看。王熙凤又道,“才说要开了楼房拿了料子出来做年下的衣服呢,正巧一道儿,凡有用得上能画画的东西都叫人搬出来你们看,若使得,留着使,若少什么,照你们单子,我叫人替你们买去就是了。” 惜春这才上前道谢,正说着话儿,便见赖嬷嬷来,原是她那放出去的孙子赖尚荣谋了个官儿,要在家里摆酒,请众人赏脸去。赖家乃是贾母的心腹,赖嬷嬷原就是贾母的陪嫁丫头,如今孙子放了出去谋了官儿,虽不大,倒也算官宦人家了,赖大一家倒是乖觉,虽儿子出息了,却没有求了恩典离去,原是为了在贾家赖尚荣日后官途平顺,虽众人皆知他家昧下许多好处,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人果真是聪明人,连后来探春管家都是和他家姑娘学的。赖嬷嬷往日里穿金戴银,在贾家亦是坐着轿子来去,不过陪着贾母打牌,家去一般也是楼房厦厅,也和老封君没有什么两样了,谁能看出她不过是个下人。 这一世因着贾赦那次闹将起来,王熙凤和贾琏又死死控着省亲别墅的花费,倒是没叫赖大一家拿了多少好处,只是他家在外头的孝敬不少,家中园子虽不如前世颇有几处惊世骇俗之处,倒是也算齐整。王熙凤如今还不想和贾母对着干,见他们昧得不狠,又极会做人,也知道水清则无鱼,倒是还未出面干涉,面儿上还是亲亲密密的。 王熙凤应了要去,其余人等多也是去的。晚了又找出来诸多绫罗绸缎和画具来,各自分了。 旁人也就罢了,钗黛二人却没长留,略住了几日就各自家去。公主快要定亲,学业繁重,宝钗自要陪着,林家又要准备年节等事儿,黛玉倒是不比其他姐妹们清闲。 这一日,好容易歇息一天,王熙凤却总觉自己眼皮直跳,心中不安,不多时便听人传,说是邢夫人寻她。王熙凤这才福至心灵,想起来,约莫这个时候,贾赦叫邢夫人找贾母讨要鸳鸯,狠闹了一场。连忙穿戴了一番,匆匆往那头去。 116. 第 116 章 果然到了邢…… 果然到了邢夫人房里,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悄悄向王熙凤道:叫你来不为别事,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便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她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 王熙凤前世虽劝邢夫人死了这条心,到底不知鸳鸯愿意与否,倒是也顺了邢夫人去说合的机会,既然知道前世鸳鸯闹得那个模样,哪里愿意掺和。 王熙凤心里知道,鸳鸯虽在贾府里也是头一份的,但是生得却不如晴雯等人,虽说也是蜂腰削肩,鸭蛋脸,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可却不如晴雯等人眉目艳丽,甚而两边腮上微微有几点雀斑。往日里打扮也十分稳重,多是穿着半新不旧的藕合、石青等色,虽气质极佳,到底不算十分有颜色。 贾家大房父子两个的喜好倒是十分一致,是以后来贾赦赏了秋桐给贾琏,贾琏十分称意。王熙凤素来知道他们的喜好,最是喜欢妖娆妩媚艳丽的□□,鸳鸯虽长得不差,对贾赦贾琏而言却寡淡了。 王熙凤前世到底是主子,所思所想也不过是顾及贾母会生气,和鸳鸯好的平儿、袭人尚且是通房姨娘一流,倒也没怎么在乎过鸳鸯,难为她倒是有志气。后来细细思量下来,王熙凤心中也明白,贾赦对鸳鸯并不算如何称心如意,更多是图着贾母的梯己去的,连自己和贾琏后来不称手了都还找鸳鸯求情偷东西出来呢。后来鸳鸯不肯,贾赦以为鸳鸯是冲着宝玉去的,愈发恼羞成怒,除了是怒于鸳鸯认为自己老迈,堂堂府里的正经家主,在贾家下人里还不如一个二房的公子哥儿要紧,二来也是因着,贾母的梯己多数人都知道是要留给宝玉的,贾赦心中有鬼,这才愈发动气。 王熙凤皱了皱眉,前世自己说的是贾赦娶小老婆不体面,倒惹得邢夫人恼自己泼冷水,想了想,便问道,“不知能否叫我见一次老爷?这事儿我瞧着倒是不妥。倒也不劳太太去劝,我去和老爷说去。” 邢夫人略一迟疑,贾家的规矩重,一般来说,哪有年轻媳妇去见公公的,只是王熙凤从前为了贾茂,也不是没有冲到贾赦身前闹过。邢夫人唯恐此事办不好,被贾赦责怪,邢夫人便带了王熙凤去找贾赦。 贾赦此时倒是不在前头书房,反而在后院里头,邢夫人带了王熙凤进去,贾赦见状,便知有事儿要说,便放开了身边两个标志姨娘,叫她们出去后,才拉了拉衣领,问道,“真是稀了奇了,琏儿媳妇会来见我。” 王熙凤全当没听见,行了一礼,便道,“听太太说,老爷想讨了鸳鸯去?” 贾赦抬眼看她,道,“怎么?你平日里管东管西的,一个做儿媳妇的,还想管了我房里的事儿?” 王熙凤道,“我是管不着公公婆婆身边的事儿,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老爷就算真要了鸳鸯去,老太太的梯己也是换了个人管,难不成还指望鸳鸯带着库房钥匙一道儿进门不成?没什么好处,还惹了老太太生气,何苦来。” 贾赦这才坐直了身子,生硬道,“难为你能想到那里去,我不过看上个丫头,想收了房,倒不如你想的多。” 王熙凤道,“咱们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丫头,老爷能看上鸳鸯的相貌?琏二爷都不会往她身上想呢。” 贾赦被这话一噎,半饷不得言语,王熙凤心知自己是说到点子上了,光论样貌,鸳鸯实不是贾赦所喜,所图是为了贾母的梯己罢了。于是也不拿贾母素日指责贾赦娶小老婆不知保养说事儿,又道,“便是老爷真要了鸳鸯来,顶多不过是能知道老太太的梯己几何,又沾不了手,何苦来惹得老太太不喜欢。等老太太百年之后,有祖宗家法在,自是按着份儿分,便是老太太有心贴补,宝玉能不能留住还二说呢,这时候大张旗鼓的生怕老太太不知道老爷动了那个心思?只怕愈发先拿了东西贴补去呢。打草惊蛇,十分不必。” 贾赦这几年寻欢作乐,已是有些糊涂,见王熙凤说到如此,不免面上有些不好看,只冷笑道,“只怕你生怕老太太不贴补你好姑妈罢。” 王熙凤笑道,“老爷这话我却不明白,我若是为了他们,旧年老爷能关了二太太几年?左不过我还有儿子呢!老爷为何会觉得姑妈能比儿子女儿亲密?” 见王熙凤提起贾茂巧姐儿兄妹二人,贾赦面上方才缓和下来,贾赦如今最爱,唯有贾茂。 王熙凤道,“老爷不喜欢鸳鸯,就算要了来,套了话儿也就丢开不管了,老太太往日里最重鸳鸯,老太太离了鸳鸯,连饭也吃不下去的,哪里就舍得了?要了过来,老太太心里不欢喜,只怕越发不自在,咱们倒是添了一桩不是。老爷若是想要个底儿,我借着二妹妹的婚事找老太太讨赏试探一二也就是了。弄这么个鸡肋事儿,还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尽没半点好处。” 王熙凤实在不理解贾赦的脑回路。莫说鸳鸯根本不愿意当小老婆,假设鸳鸯真真愿意了,真被收了房,也不会带了贾母的库房钥匙一道儿来。贾母被惦记着身边心腹,这心腹还真的背了她去了,心里如何能高兴,只怕无论鸳鸯还是大房众人都不待见呢,惹得厉害了,自然愈发偏心二房了。 贾赦回过味儿来,却是恨恨道,“难不成叫我便宜了老二家的?” 王熙凤道,“哪里如此呢,正如我方才说的。如今老太太身子骨还算康健,素日最喜欢孙儿孙女在膝下承欢。既身子好,哪里愿意被人惦记着身后事儿,往日里对宝玉等人,虽说没少拿东西,却多是新鲜玩意儿,近些年进上来的。老太太积年的梯己可少有动用的,不提醒老太太如何提前算计身后事儿,若是没有保人写了证明,便是老太太嘴上说着要全留给谁,按着律法也是要依规矩分的,若是要请了保人,我们哪有不知道的?急在这一时做什么,便是宫里的娘娘,难不成还能冒着律法,叫人强占了老太太所有的梯己不成?那圣上该头一个不喜欢了。二老爷又是那么个古板不通俗务的,哪里能料理明白。二太太按理儿不该管爷们儿的事儿,至于王家……”王熙凤笑道,“老爷觉得,我爹娘是帮女儿还是帮妹妹呢?茂哥儿如今出息,那房宝玉又那么个样子,便是投本钱,也不会不投茂哥儿!” 王熙凤心里知道,二房的依仗除了元春便是王子腾。在王子腾跟前,自己和王夫人能有个对半分,王夫人主要有元春这么个靠山,但是莫说元春薨得早,便是留了下来,她再如何,也不敢做和礼法相悖的争产,只要一切合了规矩,王子腾便不会多插手,何况还有王子腾夫人在,王子腾夫人哪有不向着自己骨肉的。 贾赦听得如此,方才面儿上渐渐好些。 王熙凤懒得劝贾赦听贾母往日里说贾赦“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等话,却也知道贾赦最重贾茂,心下不免也对贾赦胡闹有几分动气。便道,“老爷如何行事,按理儿咱们做儿子儿媳儿的不好评论。只是老爷想想,您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茂哥儿跟着季家老爷读书,这读书人,名声一事儿最是要紧,老爷倒是疼茂哥儿一回,别叫茂哥儿在外头被人说些闲话。” 贾赦本就被王熙凤说淡了心思,如今闻言许会影响贾茂的名声,方才答应再不提了。 王熙凤松了口气,打了一棒子,自也要给个甜枣儿,唯恐贾赦又胡来些有的没的,王熙凤便道,“一会儿子我就去找老太太,便拿二姑娘的婚事儿做筏子打听一二,娘娘这些年每每公中来人,尚且拿出梯己打点,咱们家长房嫡女的嫁妆,老太太岂能不给几分体面呢。” 贾赦这时却是拍手一叹,道,“元姐儿能当了贵人,二丫头名分上还更进一步,怎的就说了这么个婚事。” 王熙凤心中暗骂,迎春的婚事小定都过了,贾赦这个亲爹之前全然不在乎,这时候又开始说起混账话儿,王熙凤道,“老爷这话也是奇了,从前既是送了大姑娘进去,再贵也贵不过她去,其他王府里头,几家都是有了妻室的,难不成送二妹妹去做小吗?何况大姑娘还是从女官当上的贵人,正经不是大选中的,这几年说是为了俭省,不叫办大选,到时候便是办了,二妹妹年纪就算没过,上头能同时要一家的女儿?还不如外嫁了去,指不定日后能和林家姑父一般搏一个凤冠霞帔的诰命呢。后宫不能干政,哪有朝堂上实缺儿连络有亲实在。” 117. 第 117 章 王熙凤从东院出…… 王熙凤从东院出来,整个人却是疲惫不堪,这几年大房虽说不比前世那般糊涂,到底因着元春封妃一事儿,贾赦等人愈发攒下许多不满,加之因元春封妃,贾家倒是水涨船高,许多人奉承,贾赦也愈发糊涂了。如今已是不太能稳的住了,在过些日子还不知如何。 贾赦虽说打消了主意,到底心里痒痒,又不好去贾母跟前说,便寻了人去寻觅,到底买了个姑娘放在屋里,王熙凤闻言便是啐了一口,在屋里骂道,“老背晦的,这会儿子又有钱了。” 平儿刚刚坐稳了胎,过来和王熙凤说话,见此劝道,“奶奶又不是今儿才知道,只是这大老爷已有许多屋里人了,怎的巴巴儿的又买了来。”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你道是为什么,他原是惦记着老太太身边的鸳鸯,不知废了多少口舌才叫他打消主意。我原说他是冲着老太太的梯己去了,打消主意了也就罢了,谁料想,还非得作妖一番才肯消停。” 平儿素来和鸳鸯好,闻言便是一惊,道,“怎的倒是没听说有此事。” 王熙凤道,“太太来找我寻主意,我知道了立时就去劝住了,都没说到鸳鸯跟前,哪里又有几个人知道,若不是你,我也不说的。” 王熙凤见平儿面露担心之色,又道,“你和鸳鸯好,倒是不妨透给她知道,早早找老太太要个恩典,谁知道这老货哪一日又脑子不清醒了,又要闹上一场。” 平儿知道王熙凤虽亲近大房,内里却对贾赦邢夫人看不上,如今带着气儿,自然说话不客气。见王熙凤面上不好,道,“奶奶也是为了茂哥儿殚精竭虑,只怕说了叫二爷知道,也明白些。” 王熙凤念及后头石呆子扇子一事儿,知道贾琏拿贾赦也是没法儿的,光是一个“孝”字就够贾琏和自己喝一壶了,只是贾赦还在乎茂哥儿,方才控制了些许。 王熙凤道,“一会儿子你和我一道儿去老太太屋里,你有了好消息,自然也要让老太太也乐一乐。” 平儿点头应了,一行人热热闹闹去了贾母院里。贾母见了平儿如此,亦是高兴,赏了不少东西。王熙凤的丫鬟外嫁出门子,都认了作干女儿,为的是给她们撑面子,安儿如此,平儿如今亦是如此。 王熙凤素来在贾母面前凑趣儿插科打诨没有顾忌,见贾母面上高兴,便故作叹息,笑道,“可惜了,平儿晚了一辈,回头二妹妹出门子,她不好添妆,咱们二姑娘平白少了点嫁妆。” 贾母指着她笑道,“好你个做嫂嫂做干妈的,不想着贴补一二,倒是做这副模样!可怜我们二丫头,竟然摊上了你这么个泼皮无赖做嫂子,也没几个正经疼她。” 王熙凤笑道,“最疼姑娘们的自然是老太太,谁能比了去?老太太疼姑娘们,贴补的东西看了只叫我眼红,老太太不如也疼疼我,叫我也开开眼。” 贾母指着她又笑了一通,知道王熙凤是来替迎春讨东西的,因着这些日子王熙凤行事颇为合她的意,何况贾母原就说起过,要从自己的梯己里给三春添嫁妆,倒没有动气儿,笑道,“往日里我哪有少了你的,倒是二丫头,正经没怎么赏过,跟了你这么个小气嫂子,我若不疼她一次,可如何是好呢。”说着便对鸳鸯道,“带上你琏二奶奶开了我的库房,好好给挑几个东西,只是要守好了,只能登在二丫头的陪嫁单子上,不可叫凤丫头昧下了!”又对王熙凤道,“让你去我的库房搬东西,却得把平儿给我留下做人质!” 又是一通调笑,王熙凤这才留了平儿在贾母跟前说话,带着小红跟着鸳鸯进了贾母的库房。 鸳鸯手里拿着单子,笑道,“二奶奶倒是手下留情,瞧瞧有什么合适的。” 王熙凤思及从前和贾母说起的大概数目,眼睛四下一扫,便笑道,“二妹妹爱棋,我瞧着那套白玉棋甚好,再有几个棋谱字画,也十分清雅。”说着指了几个,又道,“老太太从前倒是允了几个摆件,我瞧着那对珊瑚盆景不错,也喜庆。还有那个紫檀木缂丝的屏风也好。” 王熙凤乖觉,并没有挑上上等的东西,只挑了几样极精致,却不是顶贵重的东西。除了那棋盘棋谱以外,字画虽是名家的,篇幅却不大,珊瑚盆景的成色虽极好,却不算大,紫檀木缂丝的屏风倒是最贵重的,却不是老物件。 鸳鸯一看,又从一旁的大箱子里拿出来四个匣子,笑道,“老太太前儿吩咐我,这些二奶奶拿去给二姑娘打头面,下剩的是老太太添的陪嫁。” 王熙凤接过来一看,一匣子俱是各色红绿宝石,一匣子俱是珍珠,一匣子俱是美玉,最后一匣子则是黄金,一概填得满满,便是拿了一些出来,下剩的也瞧着十分体面。 鸳鸯又指了两箱子道,“这两箱都是一些尺头毛料,虽不是新的,倒也是极好的鲜艳料子。横竖老太太极多,奶奶也给二姑娘带回去。” 王熙凤一看,一箱是各色鲜艳的绫罗绸缎,俱是上用和官用的,另一箱则是各色大毛小毛的,貂皮、乌云豹、银鼠皮、天马皮等等,都是极好的。 王熙凤叮嘱小红一一记下,鸳鸯又拿了两盒子过来,道,“这儿是一些药材,老太太前儿说了,白放着日后成灰了倒是不好。” 王熙凤接了下来,环视一周,不由感叹,难怪贾赦如此惦记贾母的梯己,东西真真是极多极好,比公中因建造大观园而消耗了大半的库房富贵许多。 因着鸳鸯拿出来的金玉布匹等东西都是从一些箱子中出来,王熙凤瞄了一眼便知道哪些装着什么东西,略一计算,摆件东西等加金银,少说也有三四十万两的东西。王熙凤面色不变,好生记了下来,便跟着鸳鸯出去了。 到了贾母院里,把东西过了一遍,贾母见了,笑道,“你倒是替我省着,我瞧着倒是不必。”又对鸳鸯道,“我记着还有几套头面还没上过头,那还是我的嫁妆,现在拿出来我也戴不得,给她们姑娘们戴着玩儿罢。” 鸳鸯自去寻找,贾母又问王熙凤,“你二妹妹的嫁妆,你准备的如何了?” 王熙凤笑道,“家具已去楚家丈量了,正在叫师傅打,虽没有那般多的黄花梨,至少也是檀木的,也有一二是黄花梨的。南北的师傅都请得有,明年春天就能得了。碗碟器具都是官用的,头面和四季衣裳各八十八套,各色绫罗绸缎皮毛一百匹。铺面四个,田庄两个,宅院两个。摆设一类的也列了个单子。”说着递了一个单子过去。“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婚期之前再采购也不迟,还有聘礼呢。压箱银子备了五千两。再加上到时候楚家的聘金,压箱银子应该也有上万。请客的席面三四百两也够了。” 说是贾家姑娘们满破费不过一万两,说起来迎春这倒是超了不少。只是绫罗绸缎和摆件等多是贾府的老物件,建大观园的时候用了一些,下剩的有些也一时用不出去,更不好折变,倒不如都添进去。何况为几个姑娘们准备的几个铺面这几年收益也不小,虽说已是给了姑娘们自己收着,到底收益是送到贾府的,王熙凤往日里也留了一些,许多便是出在其中。按理来说这样有些不好看,但是王熙凤知道,若真从公中按例出,便没能有这么多。因为迎春置办,这一干事儿也同三春通了个气儿。三春本就是明白人儿,便是王熙凤留了些,原也比从前宽松许多,也不在意,见王熙凤写了单子一概用在了置办嫁妆上,倒是感念王熙凤的心。 贾母接过来细细一看,加上今儿从自己这里出的,尽够体面了。这见了,贾母越发喜欢了。好容易把贾母哄了开心了才离开。 平儿拉了鸳鸯,悄悄把贾赦之前想求一事儿说了。鸳鸯闻言又惊又怒,听得王熙凤将此事拦下,忙念了两句佛,抹了抹泪,泣道,“我这是糟了什么罪,咱们几个从小无话不说的,若是袭人也就罢了,你已是出去了,我也不瞒你。别说老爷们,便是琏二爷、宝二爷,我也是不依的。亏得没叫我兄嫂知道,这小老婆是什么好的,我家那起子人,成日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热了,少不得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若得脸就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若是不得脸败了,生死也不管我了,随我被作贱去!老太太若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这里。若是还来要我,大不了,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便是不得,还有一死呢。横竖我一辈子不嫁男人,还乐得干净!” 117. 第 117 章 王熙凤从东院出…… 王熙凤从东院出来,整个人却是疲惫不堪,这几年大房虽说不比前世那般糊涂,到底因着元春封妃一事儿,贾赦等人愈发攒下许多不满,加之因元春封妃,贾家倒是水涨船高,许多人奉承,贾赦也愈发糊涂了。如今已是不太能稳的住了,在过些日子还不知如何。 贾赦虽说打消了主意,到底心里痒痒,又不好去贾母跟前说,便寻了人去寻觅,到底买了个姑娘放在屋里,王熙凤闻言便是啐了一口,在屋里骂道,“老背晦的,这会儿子又有钱了。” 平儿刚刚坐稳了胎,过来和王熙凤说话,见此劝道,“奶奶又不是今儿才知道,只是这大老爷已有许多屋里人了,怎的巴巴儿的又买了来。”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你道是为什么,他原是惦记着老太太身边的鸳鸯,不知废了多少口舌才叫他打消主意。我原说他是冲着老太太的梯己去了,打消主意了也就罢了,谁料想,还非得作妖一番才肯消停。” 平儿素来和鸳鸯好,闻言便是一惊,道,“怎的倒是没听说有此事。” 王熙凤道,“太太来找我寻主意,我知道了立时就去劝住了,都没说到鸳鸯跟前,哪里又有几个人知道,若不是你,我也不说的。” 王熙凤见平儿面露担心之色,又道,“你和鸳鸯好,倒是不妨透给她知道,早早找老太太要个恩典,谁知道这老货哪一日又脑子不清醒了,又要闹上一场。” 平儿知道王熙凤虽亲近大房,内里却对贾赦邢夫人看不上,如今带着气儿,自然说话不客气。见王熙凤面上不好,道,“奶奶也是为了茂哥儿殚精竭虑,只怕说了叫二爷知道,也明白些。” 王熙凤念及后头石呆子扇子一事儿,知道贾琏拿贾赦也是没法儿的,光是一个“孝”字就够贾琏和自己喝一壶了,只是贾赦还在乎茂哥儿,方才控制了些许。 王熙凤道,“一会儿子你和我一道儿去老太太屋里,你有了好消息,自然也要让老太太也乐一乐。” 平儿点头应了,一行人热热闹闹去了贾母院里。贾母见了平儿如此,亦是高兴,赏了不少东西。王熙凤的丫鬟外嫁出门子,都认了作干女儿,为的是给她们撑面子,安儿如此,平儿如今亦是如此。 王熙凤素来在贾母面前凑趣儿插科打诨没有顾忌,见贾母面上高兴,便故作叹息,笑道,“可惜了,平儿晚了一辈,回头二妹妹出门子,她不好添妆,咱们二姑娘平白少了点嫁妆。” 贾母指着她笑道,“好你个做嫂嫂做干妈的,不想着贴补一二,倒是做这副模样!可怜我们二丫头,竟然摊上了你这么个泼皮无赖做嫂子,也没几个正经疼她。” 王熙凤笑道,“最疼姑娘们的自然是老太太,谁能比了去?老太太疼姑娘们,贴补的东西看了只叫我眼红,老太太不如也疼疼我,叫我也开开眼。” 贾母指着她又笑了一通,知道王熙凤是来替迎春讨东西的,因着这些日子王熙凤行事颇为合她的意,何况贾母原就说起过,要从自己的梯己里给三春添嫁妆,倒没有动气儿,笑道,“往日里我哪有少了你的,倒是二丫头,正经没怎么赏过,跟了你这么个小气嫂子,我若不疼她一次,可如何是好呢。”说着便对鸳鸯道,“带上你琏二奶奶开了我的库房,好好给挑几个东西,只是要守好了,只能登在二丫头的陪嫁单子上,不可叫凤丫头昧下了!”又对王熙凤道,“让你去我的库房搬东西,却得把平儿给我留下做人质!” 又是一通调笑,王熙凤这才留了平儿在贾母跟前说话,带着小红跟着鸳鸯进了贾母的库房。 鸳鸯手里拿着单子,笑道,“二奶奶倒是手下留情,瞧瞧有什么合适的。” 王熙凤思及从前和贾母说起的大概数目,眼睛四下一扫,便笑道,“二妹妹爱棋,我瞧着那套白玉棋甚好,再有几个棋谱字画,也十分清雅。”说着指了几个,又道,“老太太从前倒是允了几个摆件,我瞧着那对珊瑚盆景不错,也喜庆。还有那个紫檀木缂丝的屏风也好。” 王熙凤乖觉,并没有挑上上等的东西,只挑了几样极精致,却不是顶贵重的东西。除了那棋盘棋谱以外,字画虽是名家的,篇幅却不大,珊瑚盆景的成色虽极好,却不算大,紫檀木缂丝的屏风倒是最贵重的,却不是老物件。 鸳鸯一看,又从一旁的大箱子里拿出来四个匣子,笑道,“老太太前儿吩咐我,这些二奶奶拿去给二姑娘打头面,下剩的是老太太添的陪嫁。” 王熙凤接过来一看,一匣子俱是各色红绿宝石,一匣子俱是珍珠,一匣子俱是美玉,最后一匣子则是黄金,一概填得满满,便是拿了一些出来,下剩的也瞧着十分体面。 鸳鸯又指了两箱子道,“这两箱都是一些尺头毛料,虽不是新的,倒也是极好的鲜艳料子。横竖老太太极多,奶奶也给二姑娘带回去。” 王熙凤一看,一箱是各色鲜艳的绫罗绸缎,俱是上用和官用的,另一箱则是各色大毛小毛的,貂皮、乌云豹、银鼠皮、天马皮等等,都是极好的。 王熙凤叮嘱小红一一记下,鸳鸯又拿了两盒子过来,道,“这儿是一些药材,老太太前儿说了,白放着日后成灰了倒是不好。” 王熙凤接了下来,环视一周,不由感叹,难怪贾赦如此惦记贾母的梯己,东西真真是极多极好,比公中因建造大观园而消耗了大半的库房富贵许多。 因着鸳鸯拿出来的金玉布匹等东西都是从一些箱子中出来,王熙凤瞄了一眼便知道哪些装着什么东西,略一计算,摆件东西等加金银,少说也有三四十万两的东西。王熙凤面色不变,好生记了下来,便跟着鸳鸯出去了。 到了贾母院里,把东西过了一遍,贾母见了,笑道,“你倒是替我省着,我瞧着倒是不必。”又对鸳鸯道,“我记着还有几套头面还没上过头,那还是我的嫁妆,现在拿出来我也戴不得,给她们姑娘们戴着玩儿罢。” 鸳鸯自去寻找,贾母又问王熙凤,“你二妹妹的嫁妆,你准备的如何了?” 王熙凤笑道,“家具已去楚家丈量了,正在叫师傅打,虽没有那般多的黄花梨,至少也是檀木的,也有一二是黄花梨的。南北的师傅都请得有,明年春天就能得了。碗碟器具都是官用的,头面和四季衣裳各八十八套,各色绫罗绸缎皮毛一百匹。铺面四个,田庄两个,宅院两个。摆设一类的也列了个单子。”说着递了一个单子过去。“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婚期之前再采购也不迟,还有聘礼呢。压箱银子备了五千两。再加上到时候楚家的聘金,压箱银子应该也有上万。请客的席面三四百两也够了。” 说是贾家姑娘们满破费不过一万两,说起来迎春这倒是超了不少。只是绫罗绸缎和摆件等多是贾府的老物件,建大观园的时候用了一些,下剩的有些也一时用不出去,更不好折变,倒不如都添进去。何况为几个姑娘们准备的几个铺面这几年收益也不小,虽说已是给了姑娘们自己收着,到底收益是送到贾府的,王熙凤往日里也留了一些,许多便是出在其中。按理来说这样有些不好看,但是王熙凤知道,若真从公中按例出,便没能有这么多。因为迎春置办,这一干事儿也同三春通了个气儿。三春本就是明白人儿,便是王熙凤留了些,原也比从前宽松许多,也不在意,见王熙凤写了单子一概用在了置办嫁妆上,倒是感念王熙凤的心。 贾母接过来细细一看,加上今儿从自己这里出的,尽够体面了。这见了,贾母越发喜欢了。好容易把贾母哄了开心了才离开。 平儿拉了鸳鸯,悄悄把贾赦之前想求一事儿说了。鸳鸯闻言又惊又怒,听得王熙凤将此事拦下,忙念了两句佛,抹了抹泪,泣道,“我这是糟了什么罪,咱们几个从小无话不说的,若是袭人也就罢了,你已是出去了,我也不瞒你。别说老爷们,便是琏二爷、宝二爷,我也是不依的。亏得没叫我兄嫂知道,这小老婆是什么好的,我家那起子人,成日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热了,少不得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若得脸就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若是不得脸败了,生死也不管我了,随我被作贱去!老太太若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这里。若是还来要我,大不了,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便是不得,还有一死呢。横竖我一辈子不嫁男人,还乐得干净!” 118. 第 118 章 平儿见她如此,忙…… 平儿见她如此,忙劝道,“哪里就如此了,二奶奶这不是已经拦了下来,只是说了叫你知道,心里有个数儿罢了。我们想着,只怕也不是全图了你去的。” 鸳鸯哭道,“不用你说,我也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我才难过。拿着我作筏子去为难老太太,真真是孝呢。老太太为家里如何操心,这些人,就看着那些东西,却没一个惦记老太太的。” 平儿又是好一通劝慰,鸳鸯难过了半饷,见平儿挺着肚子,还操心苦劝,这才止下来,低头道,“也是我不好,你这样,我还在你跟前哭。” 平儿道,“旁的不说,你倒是想想法子,不拘什么,求老太太给个恩典才好。” 鸳鸯垂目,扭了扭手里的手帕,道,“我记着你和琏二奶奶的情儿,放心罢,我知道怎么做。” 平儿见她还算冷静,这才放心。回了梨香院和王熙凤道,“二奶奶也是,这事儿都了了,偏还叫我去和她说。” 王熙凤抬眼看她,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难道真以为我是个菩萨不成?” 平儿道,“是了是了,奶奶做了一日好人,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来赞两句,哪里会暗暗做好事不叫人知道。” 王熙凤不在意她言语中的讽刺,横竖自己本就是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何苦做那谦逊姿态,反倒失了本心。 平儿家去,鸳鸯此后倒是对王熙凤一房亲近许多,只不知怎么与贾母说的,贾母倒是当着众人的面儿,说等自己百年之后,便把鸳鸯给了王熙凤帮衬巧姐儿。 王熙凤闻言十分讶异,想了想,老子再混账,也没有要了儿媳和孙女身边丫头的道理,何况鸳鸯在丫鬟里是头一份的,贾母如此,也显出对自己母女俩的重视,自然乐得答应,贾赦虽说心里不满,思及日后鸳鸯跟了凤姐儿,也只有亲近自家孙儿孙女的,对贾母的梯己而言确实不亏,倒也丢开手不提。 有贾母放话要把鸳鸯留给王熙凤母女,一时之间,王熙凤和巧姐儿在贾家愈发水涨船高,本就因王熙凤管家许多人畏其势,这一二年因元春封妃,贾母素疼宝玉,许多人便轻大房重二房来。贾母这一出,王熙凤跟前奉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倒是意外之喜。 好容易歇了两日,便闻得薛家薛蟠被柳湘莲打了,柳湘莲躲了出去,薛蟠好容易养了好,又闹着要出去做生意去。薛姨妈舍不得儿子远门,担心路上有个不妥,到底宝钗劝了一番,道若不历练,薛蟠永远不会长进,薛姨妈方才答应。 这日里贾琏回来,倒是和王熙凤抱怨,“前儿老爷也不知在哪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来便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叫人各处求去。我这每日里在衙门里繁忙,还得给他寻摸。” 王熙凤本昏昏欲睡,闻言立时一激灵,忙坐直身子问道,“你寻到了?” 贾琏道,“前儿倒是打听到一个,混号叫什么石呆子的,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听说穷的连饭也没得吃了,倒是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我托了些人儿,哪日里去他家里看看。” 王熙凤忙道,“我瞧着,只怕二爷要不来,略问问罢了,没个准儿,便先别和老爷说,省得闹出来些不好看的。” 贾琏一愣,道,“这是怎么说。” 王熙凤道,“他都穷得如此了,还死也不肯拿出门,想来是不会拿出来换钱的,若是肯换,哪里会拖到如此地步。二爷去看了,若是那扇子不好也就罢了,若是好,叫老爷知道了非要不可,闹出事儿来可如何是好?老爷这两年本就左了兴儿。去岁鸳鸯的事儿好容易才平了,可别再闹了。要我说,便问问他,若是好,且愿意出,不拘老爷看不看的上,咱们自己家买了留给茂哥儿巧姐儿也是好的,若是不愿意,也别和老爷说了。” 贾琏道,“这有什么,若是千金不给,大不了这事儿就罢了。咱们积善行德的人家,难不成还去弄得人坑家败业的?” 王熙凤揉了揉眉间,没好气道,“二爷忘了,去岁那个贾雨村,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又搭上了两位老爷的线儿。二爷好劝歹劝,说他为人不行,因此还差点被二位老爷打一顿的事儿了?若不是听说他从前教过林妹妹,林姑父也待他冷淡,只怕还不消停呢。便是老爷们没怎么亲近,他还殷勤得很,这又是个惯会乱来奉承的。从前南安郡王的亲戚家里犯了事儿,他便自作主张了了案子,若是闻得老爷想要,也乱来一通奉承可如何是好?便不是他,这两年老爷们身边这样的人也不少。若是回头事儿发,只说是受了府里的事宜,咱们不知要平白多上多少罪过。” 贾雨村此人属实十分会钻营,当初借着甄家之势谋了缺儿,往日里对甄家亦是十分孝敬,甄应嘉渐渐也对他好脸了起来,又写了举荐信叫他来见贾赦贾政贾珍和四王八公其他老亲。此人往日奉承,少不得替几家包揽了一些事儿,贾家因着没薛蟠打死人之事牵扯,贾琏又百般苦劝,方才没沾上。只是这人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前世石呆子一事儿便是先斩后奏,王熙凤着实担忧。 贾琏虽在女色家中糊涂,大事儿上却清明有些良心,闻言也是一凛,骂道,“那狗杂种,不知生多少事儿出来。老爷不大出门,二老爷在南边儿,咱们家还好些,倒是和东府打得火热,我劝珍大哥也不听。” 王熙凤念及翻了年贾敬去了,贾琏便和尤氏姐妹扯上了,心中不大自在,冷哼一声道,“那东府里什么个样子,连自己家女儿都不要了的。你往日里什么时候见四妹妹给他们好脸儿,尽做些混账事儿。要我说,二爷竟是好生顾着公事,和他们远着些好。” 贾琏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都是互相扶持过来的,哪里分得开。” 王熙凤冷笑道,“你瞧着罢,我丑话说在前头,旁人我不管,若是连累了我儿子女儿,你等着罢。” 正说着,却见小红进来道,“老太太、太太那边来了好些姑娘,乌压压的坐了一屋子,奶奶可要前去瞧瞧。” 王熙凤心中一转,便知道是邢岫烟等人来了,只是如今薛家不住在这里,倒是不知道宝琴在不在。答应了一声,整理了衣服便往前头去。 到了贾母的院子,果然热闹。 一来有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路上正巧遇到王仁夫妻受王子腾之命进京,便一路上来。走至半路泊船时,正遇见李纨之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大名李纹,次名李绮,也上京来。大家叙起来,都是亲戚,因此三家一路同行。 王熙凤知道,因着贾琏寻差事,王子腾对王仁倒是不比前世那般放任,只是王仁已是多年的脾性,虽不至于到处惹祸,也没好到哪儿去。 又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随后带了妹子赶来。虽没住在贾家,今儿倒是跟着薛姨妈一道儿过来见礼,贾母见了宝琴便十分喜欢,亦是催着王夫人认下了宝琴为干女儿,薛蝌虽住在薛家,宝琴却被贾母留了下来在自己身边住。 王熙凤知道宝琴婚事,梅翰林一家早有退婚之意,连外放出去也不得和薛家说,薛家巴巴儿赶了来,有意借势把婚事儿办下来。薛家虽富贵,却不如贾、王两家有权有势,方才如此行事。王熙凤摇摇头,前世梅家也退了婚,何况就算能嫁进去,还未成婚梅家已是如此态度,就算嫁进去哪里又能过的好,不过是薛蝌一房甚至不是皇商,难得宝琴能有官宦人家的婚事,这才不愿放下罢了。 又留了邢岫烟和李婶母女三人。贾母执意不肯李婶外头去住。那李婶推脱不过,又见宝玉已是搬了出去,并不在园子中住,只得带着李纹、李绮在稻香村住下来。宝玉自是喜不自胜,只是如今他搬了出来,倒是不好再常进去。 邢夫人把邢岫烟交给了王熙凤安置,王熙凤知道邢岫烟心性为人,不像邢夫人及她的父母一样,乃是个极温厚可疼的人,一如前世,令她跟着迎春一道儿住,一色份例比照迎春。因怜她家贫命苦,倒是多给她做了几身四季衣裳。邢夫人见了倒也觉得妥帖。 没几日,保龄侯史鼐又迁委了外省大员,要带了家眷去上任。湘云念着贾府,贾母也舍不得湘云,便留下她接到家中。湘云本就是常来住的,倒也没什么不便宜之处。 一时园子里极热闹起来,宝玉却只恨不得进去参与,姑娘们不用顾忌他,倒是愈发自在了。 119. 第 119 章 姑娘们在大观…… 姑娘们在大观园里如何吃酒作诗自是不提,王熙凤和贾琏却是忙忙碌碌。 那日贾琏去寻了石呆子,果不然不肯卖扇子,贾琏没有和贾赦提起,本道此事罢了,不知为何竟然叫贾赦听了去,便叫来贾琏训斥一番,正要叫人去买了来,贾琏回去闻言如贾雨村等人十分意动。只好叫人去和石呆子透了个底儿,石呆子也是乖觉,拿了贾琏给的盘缠,立时逃了去,贾赦见人逃了,十分扼腕,却是拿他无法。 贾琏回来和王熙凤抱怨道,\老爷这一折腾,咱们多的都给出去了。\ 王熙凤道,“那二爷能劝得住老爷?” 贾琏又是一叹。 到了过年的时候,王熙凤却是查出来了身孕,王熙凤记得,这个孩子前世在年后却是掉了,因着小月,便叫自己静养,让探春等人管家,因着没了这个儿子,贾珍贾蓉给贾琏拉了尤二姐的皮条拉得十分理直气壮。如今自己身子康健,又不一味儿抓着管家,往日里便把活儿分了许多给迎春等人,如今不过是再丢开手多些罢了。 到了年里,袭人的妈病了一场没了,年节中贾母不见她上前来,本就因着王夫人私下抬举不大可意,少不得训斥了几句。王熙凤这辈子可没那个替王夫人解围的贴心,直闹得王夫人面上不大好看,王熙凤却是私下冷笑两声,王夫人是个笨嘴拙舌的,哪里能哄得贾母丢开,不过白受着气儿罢了。 年后,却听闻赵姨娘闹了一场,原是她兄弟没了,这辈子王熙凤虽没小月休养,到底因着有孕把手里的事儿大多交了出去。迎春闷在屋里绣嫁妆,这回倒是探春带着惜春管着,探春一如往常,俱是按规矩办理,并没有徇私半分,赵姨娘见了哪有不闹的,最后亦是李纨出面做了菩萨才摆平。 又有甄家上京来见,贾母往年便从王熙凤嘴里听闻甄家也有一个宝玉,却并不以为奇。王熙凤蓦然想起,如今宫中那位欠安的老太妃,正是甄家所出的太妃,甄夫人带着女儿进京,亦是想借着甄太妃还在,想说上个好人家。王夫人带着宝玉倒是来往那里亲近,王熙凤却是以迎春绣嫁妆,探春惜春等人忙着管家,拘着她们没叫过去。 过了春闱,一时竟是喜事连连。一来迎春所定的楚家楚昀高中二甲三十四名,贾家上下俱到迎春房里恭喜,又有林家传来消息,道是黛玉定了亲,说的便是前文所言的吏部尚书姬思文姬大人家的二公子姬琅,说来倒是一脉相承,这位姬公子此次亦是高中探花。今年科举便有许多少年英才,状元郎亦是双十年华,乃是太后娘家的独子,拟了怀嘉公主下嫁。多少人心中知道几分,虽说状元郎亦是少年英才,水分却颇厚,真论起来正经头名倒是姬琅。 姬家家学渊源,姬家的长子姬珙早年便是高中探花,如今在翰林御做编修。其父姬思文是林如海前科的探花,如今一门三探花,实是一桩叫人津津乐道的奇闻。姬太太出身山东孟家嫡支,姬家长媳亦是出身孔家旁支,乃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清流世家。 黛玉婚事一定,贾母便是伤神一场,却也不得不承认姬家远比自家强,叹息了一场,也打发人紧着去林家送贺礼。王夫人本忧心贾母强行定下双玉婚事,见状虽有些不忿林家有此好事,到底心中还算欢喜。至于王熙凤和诸多姐妹,自然只有替黛玉欢喜的。唯有宝玉痴痴呆呆,见了回来的紫鹃,便拉着她不放。 紫鹃生为贾府家生子,又少有出去见识的,自认为宝玉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富贵公子,加之前世黛玉没有出路,紫鹃自觉宝玉知根知底,又心中有黛玉,少不得便试了宝玉一番。今世黛玉身边有朱鹮等林家的家生子在身边,比之紫鹃更受重用,紫鹃跟着林家家去见识多了亦是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哪里还像前世一般念着撮合双玉。见宝玉痴痴傻傻拉着不放,又念着“林妹妹要走了”等语,心中十分担忧。自己是贾家的家生子,这话儿传了出去,若叫人知道了,林家不待见自己也就罢了,贾家更不知传出什么话儿来。 紫鹃亦有几分好处,跟了黛玉便满心只有黛玉,这时也不愿宝玉此举坏了黛玉名声,便道,“二爷这话算什么,我们姑娘是林家的姑娘,又不和二姑娘三姑娘一般,本就不是这家的,哪里能不走呢。”又托袭人去把这事儿暗暗和王熙凤等人通气。 王熙凤哪里能让这事儿传到贾母耳中,王夫人见状也十分不乐,只因惹不得林家和姬家,倒也没有恶言相向,倒是急着遮掩了此事。 宝玉话也不听,只拉着紫鹃不放,少不得黛玉便把紫鹃留下,安抚宝玉。紫鹃见状,便带了几分不满,黛玉身边不缺丫头,自己跟着黛玉见识了一场,自然向往林家的清净,哪里还愿意留在贾家,便憋着气儿哄着宝玉。 王夫人还没高兴两日,怀嘉公主婚事一定下,没几日,便传出要放了身边的伴读出去,王夫人正待宝钗出宫与薛姨妈商量婚事,却见薛姨妈使了人来报喜,宝钗定了公主身边的一位仪卫,名叫梁权,其家父乃是龙禁尉统领。 王夫人十分不自在,还不似贾母一般,伤心过了也就罢了,竟是病倒了去,还不见薛姨妈使来问候的下人。贾家众人面上宽慰,私下里却不免嘲弄其竹篮打水一场空。 宝玉闻言宝钗亦定了人家,反倒不再拉着紫鹃不放,竟是大彻大悟,叹道,“终究是要散的,只留我一个孤鬼儿罢了。” 众人不以为意,紫鹃倒是松了口气,难为他放过了自己。 薛姨妈却是上门来,要看望王夫人,王夫人却不见她。薛姨妈心中也不甚开怀,便到梨香院来看王熙凤。她们本就是姑侄,哪有什么不可说的。 王熙凤诚心诚意贺了薛姨妈一遍,薛姨妈笑道,“我倒是有一事儿想寻你讨个主意。” 王熙凤笑道,“姑妈吩咐便是,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哪有不帮的。我身子笨重,过几日姑妈的生日只怕还不能上门了,若是做好了,姑妈权当是我送的生辰礼罢。” 薛姨妈指着她笑了一通,道,“我看邢家大姑娘生得端雅稳重,原说想说与蟠哥儿为妻。但是你也知道,蟠哥儿那性子最是个浮奢的,我舍不得遭踏人家的好姑娘,思来想去倒觉得蝌儿配得上她,你看如何呢?” 王熙凤闻言,倒是不意外,本就是前世便有的事儿,何况王熙凤心中也略微知道薛姨妈的打算。前世许多人觉着薛姨妈此举是为了金玉良缘铺路,王熙凤却不这么认为,邢夫人在贾家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儿,何况宝玉是隔房的侄子,迎春婚事王夫人等人尚且不能插手,哪有邢夫人插手宝玉婚事的道理。前世薛姨妈一来是念着邢岫烟极好,堪为媳妇,二来邢家已是败落了,邢岫烟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与娘家上不能给薛蝌什么助力,不会盖过薛家长房皇商的势,但邢家当年亦是官宦人家,否则邢夫人也嫁不进贾家,邢岫烟说起来亦是官宦之后,名声倒也好听,不会叫人说薛姨妈误了侄儿。 这一世除去以上种种,只怕也和王夫人有关,前世王氏姐妹因着金玉良缘如何亲密,这一世也因此生分了。宝钗虽有公主的重视,王夫人却是贵妃之母,薛姨妈想借贾家的势,偏王夫人和自己有了芥蒂,若是和邢夫人有了亲,大房也要亲近他们一二,倒也是好事。 王熙凤知道,薛家根基不错,且现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邢岫烟父母皆是酒糟透之人,邢夫人也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闻言哪有不答应的,王熙凤便笑道,“姑妈不说我还不觉着,现在想一想,倒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儿。我去求老太太做媒,我们太太想来不会不应的。” 王熙凤便和贾母提了此事,贾母自是十分欢喜,亲自做了保山,正如王熙凤所言,邢夫人哪有不应的,立时便定了下来。话传开来,王夫人愈发添了一些病症,邢夫人本对此无可无不可,见王夫人不喜,心中反而多了几分快意。 王熙凤便同薛姨妈道,\我替姑妈办成了这好事儿,姑妈倒是替我筹谋筹谋。\ 薛姨妈笑道,“真难为你会求我,你便说罢,我没有不答应的。” 王熙凤笑道,“听闻宝姑娘的公公是龙禁尉的统领不是?请姑妈替我与您亲家看看,龙禁尉里可有什么合适的人才,我们三妹妹相配的?” 薛姨妈却面带迟疑,王熙凤笑道,“横竖二太太不当回事,现下她不好,更顾不得了。若是有好人家,我回了二老爷和老太太,定下此事,这几个姑娘都定下了, 120. 第 120 章 薛姨妈闻言讶异…… 薛姨妈闻言讶异道,“二老爷在外头点的就是学政,怎么你倒是想从龙禁卫中寻摸?我只怕说了,你们家老太太二老爷也不应。” 王熙凤摇摇头,道,“原我也这么想,只是我瞧着,二老爷家如今这般状况,若想要个书香门第的女婿,只怕不容易,寒门的品行又不好,勋贵人家里出息的若是不在军中,许多都在做侍卫。不止托了姑妈,我也托了父亲。” 薛姨妈想了想,便知道了王熙凤的意思,不比贾珠当年读的书,贾家二房如今不过只有一个不出息的宝玉,贾政又不过五品,虽家中出了个娘娘,清贵人家的却是瞧不起裙带贵戚一流,且王夫人素来看不上读书人家,李纨之父乃是国子监祭酒,王夫人也尤觉门第低了,倒不如勋贵人家,不在乎这些,若是门第好的,贾家无有不愿的。薛姨妈叹道,“难为你惦记着这些姑娘,若是只给你们太太们张罗,还不知什么样。” 王熙凤道,“我也不过尽心罢了。” 薛姨妈道,“你有这心,我哪有不替你问的道理。只是……你们二太太的性子,你也知道。” 王熙凤忙道,“姑妈放心,若有好的,我请我妈出面做保山,绝不叫姑妈为难。” 薛姨妈素知自己姐姐的性子,若是和自己赌气起来,只怕好人家的也不答应,方才如此言语。见王熙凤应承过来,倒舒了一口气,笑道,“你身子轻便了,便多带姑娘们过来走动,我也请一些人家来,多走动一二,你们家姑娘好,倒也不用担心。” 王熙凤忙谢过她。 过了几日,却闻甄家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贾母、邢王夫人、尤氏、贾蓉之妻许氏等人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来回得一月光景。王熙凤按例也该跟去,只她本就产育,倒是不用跟去,尤氏亦报了产育,帮衬府里诸事。 又因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贾府也欲遣发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便命叫上她们父母来亲自来领回去,给她们几两银子盘缠,若是不愿离去的,再行打算。叫来一问,却有大半不愿去的,商议一番,定下将不愿去者分散在园中使唤。 王熙凤闻言皱了皱眉,这些小戏子不惯做活儿,又因学戏,日日念着戏文,性情处事颇入戏中人,互相之间便有许多牵扯故事。前世入了园子里,不知掀起来多少事,偏宝玉疼她们,又不肯她们受管教,这一干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势凌下,或拣衣挑食,或口角锋芒,只有几个知事的,却是不安分守理者更多,倒惹得婆子们许多怨言,只是有宝玉护着,不敢将她们如何。这一世宝玉已是搬出来了,若给了姑娘们,在外头听了却不好。 王熙凤便收拾了一番,去了贾母处,贾母见了,笑道,“你来的倒好,选一个带去,我让你先挑。”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疼我,不如都给了我?” 贾母指着她道,“真真贪心不足蛇吞象。” 王熙凤正色道,“我听说太太和珍大嫂子想把她们放在园子里?老太太听我一言,竟是别如此。” 贾母愣了愣,心中不大快意,见王熙凤挺着个大肚子,又舍不得训斥,只道,“这是什么话?” 王熙凤道,“老太太也知道,他们这些年只会唱戏,不能针黹,不惯使用,放在园子里,竟是使唤不得。园子里都是脸嫩的姑娘家,没一二年便要出门子,日后她们可如何呢?倒不如咱们这些长留的分了,或是一概叫她们学了针黹纺绩女工诸务,倒比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强。” 因着贾母已兴冲冲打算把人分给众人了,王熙凤不便说起留了小戏子在身边,与姑娘们名声有碍。 贾母闻言,倒是歇了把她们给了姑娘们的心思,却又受不得宝玉讨要。最后贾母自己留了文官和艾官,宝玉讨了芳官、藕官、蕊官去,尤氏又要了茄官去,倒是把豆官和葵官给了王熙凤。 豆官前世给了宝琴,极为机灵,园子里众人多叫其豆童,葵官则是被史湘云要了去,后改了名儿做韦大英。这二者虽也不十分安分,到底比闹出许多故事的芳官、藕官、蕊官强些,见这三个都被宝玉要了去,王熙凤心中冷笑,日后可是热闹了。 领了豆官、葵官回去,王熙凤道,“旁的我不管,只是在我这儿素来是不养闲人的。”说着便叫小红领了她们下去,学规矩女工等。 豆官、葵官见分到宝玉处的芳官等人每日游戏,十分自在,心中十分羡慕,只是王熙凤素来积威甚重,二人不敢出面。芳官等人跟着宝玉在前头,倒是不如前世在园子里那般自在,只是贾母等人天天不在家内,又送灵去一月方回,倒也十分肆意。闹出来许多故事儿出来。 王熙凤却是冷眼瞧着,安心养胎,也不出面去管,只是叫小红将自己房里的豆官、葵官管的越发狠了。 因着国丧在前,迎春等人的婚事亦是停了下来,迎春探春惜春的生日亦是草草办了,到了宝玉生日,却请了众人去庆。因着贾母王夫人等不在家中,倒是不如往年热闹,只是宝玉素来极受宠爱,虽不似往年如何办,到底来往拜寿的极多。又因着宝琴亦是这一日,贾府少不得热闹了一通。 探春爱玩爱闹,又因察言观色家中长辈,且宝玉素来爱护,便极重宝玉这个兄长,如今做着管家姑娘,少不得点了厨房好生办了几桌席面,要替宝玉庆上一庆。 王熙凤知道了便是一叹,探春的生日往年便平平,难为她小小年纪,却因为自己的未来,反倒是哄着宝玉这个做兄长的。探春来请王熙凤,王熙凤便道,“你们私下里玩玩也就罢了,现在这当头,官爵之家一年不得筵宴,吃酒寻乐的,闹得太热闹了也不像。” 探春闻言一凛,这才冷静下来,削简了几分规模。因着宝玉已然搬出了园子,住处离着前院后街都颇近,不比前世在大观园里,落了园子的锁儿,关了怡红院的门,外头不如何清楚里头做什么,自然没有大摆筵席,更不得群芳开夜宴。 宝玉虽觉不够热闹,到底素来体谅姐妹,不忍探春为难,便如此草草过了。王熙凤听闻,倒是心中稍安。群芳夜宴的花签后头看来,却有几分预见之意,王熙凤重生一场,少不得迷信了几分,又不敢赌这签文这一世可有增改,见不得办成,倒是心中自欺欺人了一番。 贾母等人还未回来,众人自是放松许多,玩闹之间却听闻东府中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道:老爷宾天了。众人一惊,尤氏忙回去处置不提。贾珍父子二人还未回来,尤氏不能回家,便将她继母尤老娘接来,在宁府看家。尤老娘又将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儿带来,一并起居。 王熙凤身上重,自是没有到东府去,闻得尤氏接了尤老娘和尤二姐尤三姐来,更是横眉冷对,不沾东府那头。 贾珍回来处置贾敬丧事,又想接了惜春回去哭灵。不待王熙凤出面拦,惜春便啐了一口,冷声道,“我是西府大老爷的嫡次女,出了服的叔伯去了,合不该我去披麻戴孝。你们家的事儿,牵扯上我做什么。” 贾珍气道,“左不过老爷是你亲爹呢!” 惜春冷声道,“当日既嫌我误了飞升成仙,不要我了,将我送了出去,这时候却又在我跟前表白,这是做什么。我干干净净的人,竟是被你们连累了去,还不快出去,我可不去你们那腌臜地儿……。” 贾珍闻言甩袖去了探春等人尚且迟疑,打算劝惜春一番,却被王熙凤拦下了。贾珍也不过是应个景儿,他和贾蓉两个在家中倒是忙着和尤氏姐妹混闹玩笑,哪里又真心伤神了。 贾母等人送灵回来,贾敬的丧事儿还办到一半。贾琏回了来,素日倒是听闻尤氏姐妹美名,只他身上有差使,倒没每日去宁府帮衬。难得一见,见二人生得貌美异常,况又知二人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鹿之诮、两牡共乘,心下也有几分意动,少不得撩拨一二。三姐淡淡的,二姐却是有几分眉来眼去,还不待如何动作,却听王熙凤在家里发动起来。 贾琏爱美色,却更重子嗣,忙回家去。王熙凤这一胎养的不错,折腾了一宿,最终又生下一个小子,贾琏见状自是欣喜若狂。因着茂哥儿读书,少有在家中,且随着季家学得正经,贾琏难得又有个可心可意的儿子,少不得丢开了旁的,每日抱着小儿子不放 121. 第 121 章 贾琏如今一心扑…… 贾琏如今一心扑在新儿子上,除了每日当差,却没有心思再去宁国府和尤氏姐妹调笑。 尤二姐见贾琏不如何过来,倒是伤神一番,如今她们姐妹二人年岁也渐渐大了,旁人倒也罢了,尤氏接了她们来,贾珍贾蓉等得了意趣儿,自是十分温存,尤氏反而退了一步,病了一场后,便算计着想把二姐三姐嫁了去。贾珍虽混账不堪,也知尤氏姐妹年岁渐大,长留着瞧着也不像,便算计着将二人嫁在相近人家,也方便日后混闹。 贾蓉听闻贾珍尤氏的打算,素日便同尤氏这两个姨娘有情,只因贾珍在内,不能畅意。思及贾琏前日里和尤二姐眉来眼去,若是贾琏娶了,又畏惧王熙凤的凶名,日后少不得放在外头居住,日后贾琏若不在,便好去鬼混。 是以,一日贾琏到东府帮衬,又见了尤二姐眉目传情,他本就是风流浪荡的人,也知尤二姐和贾珍贾蓉等有染,也不得对她如何郑重,倒是和贾蓉谈起其样貌标致、言语温柔。 贾蓉听了,正中下怀,便要说与贾琏作二房。这些日子王熙凤惦记着尤氏姐妹之事,少不得对贾琏耳提面命,贾琏闻得贾珍意欲将尤二姐转聘,只等有了好人家,再令人找着张家,给他数两银子,写上退婚的字儿。让贾琏把尤二姐养在外头。 贾琏这些年在朝中,见多了宦海沉浮,行事作风愈发慎重起来,虽心里痒痒,听得尤二姐的婚事还没退掉,又记得现今身上有服,且王熙凤这些年给他挣了不少好处,又才得了个小儿子,心中倒不似前世那般惦记着停妻再娶。心里忖度着尤氏姐妹其人虽生的鲜花嫩柳,却连已经拉拉扯扯的贾珍尚且不思给予名分,玩闹厮混也就罢了,若是正经接了来,莫说王熙凤要翻脸,对儿子们的名声倒不好,且自己在官场颇有几个不对盘的,若是被人借此生事却是得不偿失。 贾琏心里打定了主意,便道,“这还是罢了,你二姨那般人品,给人做小岂不可惜?且我的私房被你婶子管得紧,却是没闲钱。这时候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上,我还没活腻呢。” 贾蓉见贾琏不接话茬,扼腕不已。 贾琏回了家,便把这事儿当笑话一般和王熙凤提及,王熙凤念及前世,只觉双肋生疼,冷声道,“二爷真真了不得,这样的话也有脸同我提。” 贾琏见状却是不解,问道,“都说了我没应承,怎的你还有飞醋吃?”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二爷同我装什么鬼呢?你若没见了那尤二姐,眉来眼去一番,贾蓉那小子能提这一出?原我就在说,少去东府里晃荡,外头谁不说他们家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前儿珍大哥想把四妹妹接去哭灵还被四妹妹骂了一通,你倒好,我说多少次也不知脏臭凑上去。你要管不住,只顾着作死我可不管你,说上一声,大不了我带孩子们和离回娘家去。” 贾琏被这兜头骂着,因着心虚倒是不敢反驳,百般讨饶起来。王熙凤懒得理他,叫来顺儿、流云,指着她们对贾琏道,“我也罢了,我竟是不知道,抬举的这两个是哪里不好了,竟然要二爷去盯着别人家的小姨子?不拘二爷要去哪屋里,正经这些日子别进我房门,别带坏了我儿子!”说着就招呼人把贾琏赶了出去。 贾琏这些日子满心满眼都是儿子,只恨不得每日抱着亲香,如今被王熙凤绝了此事,偏又自己理亏,不好理论,少不得心中埋怨起贾蓉等人来。 贾蓉和贾珍本打算拉了贾琏下水,以便日后和尤二姐厮混,本也同尤老娘、尤二姐提及过,尤老娘和尤二姐闻得贾琏身上有官位,生的也好,心中本有几分盼望,后来闻得贾琏拒了,尤二姐心中难过,尤老娘扼腕不已,尤三姐却在一旁冷笑,指着贾珍贾蓉父子两个骂道,“你们这些黄汤灌了肚的东西,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没了个准儿的事也说将出来,有贼心没贼胆儿的东西,我呸!哪一日我倒也进去和你们这一屋子爷们儿奶奶会上一会,谁又怕了你们去。” 尤三姐不比其姐乃是个花作肚肠雪作肌肤的软性儿,最是个无耻老辣的,又天生脾气不堪,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浪态来,哄的男子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她见了还以为乐。往日里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处,便将贾珍,贾蓉泼声厉言痛骂,嘲笑取乐。贾珍父子二人被她整治几回,倒也怕了。 尤二姐却要温柔和顺一些,倒是念着想有个终身之靠,贾珍贾蓉父子二人又被尤三姐指着鼻子骂,又被尤二姐软语相求,少不得又在心中算计如何找个合适的人家安置二姐。 王熙凤还在月子里,又实在不想再踏足宁国府的门,便在尤氏上门来之前冷嘲热讽一番,尤氏素来拿二姐三姐和贾珍贾蓉父子无法儿,心中只想早日打发了,见王熙凤指着自己骂,又羞又恼,不由哭道,“我若是管得住,哪里能成这样,你骂我有什么用!” 王熙凤冷笑道,“也就是我出不得门,待我出了月子,你看我不去找他们爷俩儿算账!我骂你蠢!那又不是你正经家里的妹妹,你后娘带进来的,连尤都不沾边,你这个做正经官家小姐的倒连她们都弹压不住!那既然有人家,陪上一份嫁妆嫁了过去也就是了,嫌贫爱富我还说一句人之常情,另找人家我也高看一眼,淫奔无耻的东西你不念着如何打发了,倒往我这儿塞,我往日里何曾对不住你们,竟然来害我全家!” 尤氏心中十分委屈,又说不过王熙凤,这话传了出去,自己又要受贾母的训斥,便忍了下来,回了家中便算计着要早早将二姐三姐打发出去,思来想去,便去同尤老娘商量,同皇粮庄头张家商议一番,不过陪送一笔嫁妆,先将尤二姐嫁过去。尤老娘和尤二姐本就是嫌贫爱富之人,和贾珍父子厮混便是为了避掉这个婚事,哪里愿意。少不得又哭闹起来,口口声声指责尤氏见不得妹妹好。再有尤三姐这个浑然不顾的指着她骂,指责尤氏害了她们一家子。 尤氏气结,道,“你们正经哪里又姓尤了,我不过念着父亲去了,你们娘儿三个也可怜,这才接了过来养着,如今也不过是说我出钱给你们办嫁妆正经把婚约婚事办了。自己你们不要脸面做些勾当,还有脸面来指责我?” 说话间正值贾珍又来找二姐三姐取乐,见了此情此景,贾珍本就对二姐还未过瘾,又被尤三姐训得头也抬不起,不敢惹尤三姐,便对着尤氏动气儿。尤氏两头受气儿,回了屋子便气病了去。贾珍并尤二姐等人倒是浑然不在意,反而高兴于尤氏没空来说些不中听的话。 没有贾琏凑热闹,尤氏姐妹便如此耽搁着,还同贾珍父子混闹。许是这尤二姐天生好生养,过了几个月,忽的晕了,遣人一瞧,却是有了喜事。那大夫素来也知宁国府名声极差,又见这女子还是姑娘打扮,垂着头不敢言语。 贾珍除去贾蓉以外,并无子嗣,贾蓉娶妻两次,亦是没有子嗣,二者闻言不拘是谁,都有几分高兴。贾珍一拍板,索性就娶尤二姐为侧室,横竖宁国府自己当家,尤氏管不住,又在病中。不用如何顾忌。 闻得贾珍打算娶二房,荣国府便炸开了锅,贾琏和尤二姐调笑过,见贾母动气,只装全然不知情,宝玉倒是拍掌道,“二姐那样的人品,配珍大哥倒是可惜了。” 贾母闻言,忙道,“怎么你倒像是知道的?” 宝玉见贾母神色不同以往,缩了缩脖子,道,“原是在东府见过两次,生的倒好,又是极温柔的一个人,再没有不好的。” 王熙凤已是出了月子,坐在一边儿,把儿女叫小红和奶娘抱了出去,对宝玉道,“宝兄弟说说,最近是什么时候?” 见宝玉身上的大红衣服,王熙凤冷笑道,“国孝、家孝,敬老爷的丧事才办完呢。” 宝玉虽不爱读书,到底也是知道礼仪的,闻言便不说话了。 贾母皱眉道,“珍哥儿真真是糊涂。” 王熙凤道,“糊涂?老太太是不知道,哪里是糊涂,明明是混账呢!这事儿我原早就知道一些,只是念着老太太听到了生气,这才没在家里提过。何止是要在父孝娶老婆娘家妹子做二房,那二姐还有了!我还没出月子的时候,珍大哥还打算把人说给琏二爷,瞒着我在外头做二房呢!也就是二爷没应,不然倒霉的哪里是珍大奶奶,而是我呢!这也罢了,有孝在上头还这般作为,只怕是脑袋也不想要了,直拉着我们大家一道儿去死!” 122. 第 122 章 贾母闻言,忙看…… 贾母闻言,忙看向贾琏,贾琏心中叫苦不迭,忙起身道,“前儿去东府的时候见过两次,蓉哥儿便说要说给我做二房,既是珍大嫂子的妹子,又在孝期,我不曾答应。回来说于凤哥儿听,还好些日子不让我抱儿子,后头就没去了,旁的也不知道。” 王熙凤知道他有所遮掩,不曾说了实话去,也不理他,贾母闻言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正理呢。”又问,“珍哥儿媳妇在何处?自己娘家的妹子也管不住,做这些有辱门风的勾当。” 王熙凤看了贾琏一眼,贾琏低着头装作没听见,宝玉又缩了头不敢言语,少不得撇撇嘴开口道,“我还没出月子就听说珍大嫂子病了,从前听说这二姐三姐并不是她家正经妹子,是后娘改嫁带进来的,这二姐从前没跟着老娘进尤家的时候指腹为婚许给皇粮庄头张家,前儿珍大嫂子想陪送一份嫁妆发嫁过去,尤老娘嫌张家已然败落了,并不愿意,倒是把珍大嫂子数落了一顿,回来便病了,一直就不见好。” 贾母闻言脸色略微缓和一些,心中倒是同情尤氏,只是对尤二姐愈发不喜欢了。 王熙凤道,“这也罢了,便是珍大哥胡闹也不是一日两日,只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国孝家孝两层在这儿,这不明摆着叫人参我们一本吗?只怕还要连累娘娘。” 贾母定了定神,道,“把珍哥儿叫过来。” 叫了贾珍过来,贾母训斥一番,道,“你要如何胡闹我不管你,只是现在是什么时候,那又是什么人儿!” 贾珍多年只有一子,贾蓉又多年没有后,哪里舍得让尤二姐把孩子打掉,便硬着头皮道,“孩子无辜。” 贾母道,“你既知道,就不应该这时候做这个孽,便是当真喜欢,待得一年半载过了,接进门也就是了,现在做这种事儿,生怕不被人参上一本,一家子都下狱吗?” 贾珍道,“咱们家如何权势,便是有人告我们谋反都不怕的。前儿老太妃薨了,尤氏报了产育,这个孩子只记在她名下就是了,谁敢说我们的不是。” 贾母皱眉道,“那这个尤二姐呢?” 贾珍道,“自然是在府里休养,放在外头哪里能放心。” 贾母不由气道,\你已是这把岁数的人了,难道连点道理都不知道?这哪里是能瞒得过人的,这个时候有的本就留不下来,何况月份也对不上。你不要命了也就罢了,拉着我们一家老小一起死吗?把孩子打了先放在外头,略等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贾珍乃是族长,本就肆意妄为,虽碍着辈分被贾母训斥一顿,到底已是隔了几房的长辈了,又因着自己本就因着尤二姐有孕正在兴头上,被贾母如此说也是十分不乐,少不得便顶撞道,“老太太多子多孙,自是不知道我们府上的难处,我倒不知还有隔房的老太太管族长家子嗣的道理。” 见贾母气了个倒仰,贾珍甩手去了,只留着荣国府闹作一团。 贾琏见状也不由咂舌,同王熙凤打了个寒颤,道,“我竟然不知珍大哥会这般忤逆老太太。” 王熙凤对贾珍如此倒是不奇怪,她所担心的另有其他事,便道,“珍大哥今日如此,我只怕拦不住,若是真被人参了一本抄了家,岂不是咱们白受罪。” 贾琏想了想,苦笑道,“你也知道,东府乃是族长长房,虽说从老太爷那一辈早早就分了家了去,到底因是同条街一支的情分,这些年素来亲密,除非咱们家分了族,怎么都要受牵扯的。”说着亦是摇头道,“这些年珍大哥和蓉哥儿行事越发不像样子了,我原劝过两句,只是哪里能听得。” 王熙凤皱眉道,“我素来就不喜欢去那头,你是知道的。外头谁不说东府只有门口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我们也就罢了,左不过我向来没脸没皮的,我只担心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为了尤二姐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孩子,竟要我们家孩子受罪不成,我呸,什么脏东西。” 贾琏也是蹙眉,正如王熙凤所言,这尤二姐,贾珍贾蓉原是打算推给他的,因着自己念着小儿子,方才没接了这茬,贾琏为子嗣计,哪里愿意贾珍作死。 王熙凤道,“咱们家还有个娘娘在里头,之前修园子,那吴贵妃和周贵人家便总和我们打擂台,想来和宫里争宠也有些牵扯,少不得总有些人盯着咱们家挑错处的,便是没有问题也要事事小心,何况珍大哥毫无避讳便如此行事。我管不得前头的事儿,二爷和老爷还是拿个主意才好。” 贾琏点头应了,自去找贾赦商议,贾赦虽心中暗暗赞叹贾珍好艳福,念及孙儿亦是皱了眉头,正巧这时候贾政已是从学政任上回来,贾赦难得去寻了贾政商议此事,贾赦贾琏是为子孙计,不得不如此,贾政却是个正派脾性,少不得又去找贾珍闹了一场。 这日,贾琏却匆匆回来同王熙凤,脸色极为难看道,“咱们家要分出来了。” 王熙凤闻言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意思?老太太还在,哪里会让分二房出去?你说什么疯话儿呢。” 贾琏道,“不是二房,是贾珍那混账狗杂种要把我们从族谱上大家分了去!咱们只从老太爷那里算起!” 王熙凤闻言一惊,贾家虽说东西两府分家,过了几代隔得也远了,这样的说法虽说不是被族里驱除出去,而是另分族谱算起,到底也算撕破脸面了,谁不知道贾家一门双国公,荣宁二府同气连枝,素来守望相助。 王熙凤想了想,道,“这听起来不像老爷们和二爷会出的主意,只怕是他自己提的?” 贾琏拿起茶碗狠喝了两口,才咬牙切齿道,“老爷们去和他说,给他分说娘娘和儿孙们的难处,说得狠了,他就说老爷们仗着出了个娘娘,要挟宗族了。我们每年贴补宗族多少,他那屁点事儿就好意思说这话,也不知是要挟的哪门子宗族,只怕就他罢!” 见王熙凤不说话,贾琏又道,“你瞧瞧,能不能找一下岳父,压一压他发疯。” 王熙凤反而觉得贾珍此举正中下怀,想了想道,“我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好,我爹又不是贾家的人,若是来插手,越发不像了,何况分了对咱们家倒是好事,要我说,不如就随了他的意儿,分了算了。” 贾琏怒道,“这是什么话,宗族家人,哪能说分就分了。” 王熙凤道,“他既有那个脑子,就不会为了个尤二姐闹上这一出,今儿闹到要分族了都没改主意,可见是入了魔了。就算这次最后能了了,往后再遇到个什么姐儿呢?旧年蓉哥儿媳妇的事儿你可别告诉我你半点不知道。那蓉哥儿媳妇出身颇有些说不得之处,他都敢招惹,有什么不敢做的?咱们有几个脑袋能陪他们这么折腾?便是不说国孝,那还是他亲爹敬老爷才去呢!这等不忠不孝的人物,还保个什么劲儿?分了咱们各管着自己家分出去的爷们儿,咱们家虽比他们府上人丁旺一些,好在祖产也多些,当初置办祭田是用的荣国府的名头,倒是得也一并要回来,可别便宜了他们去!他们那就那几个人,闹出来多少事儿,还三两日就和什么贾雨村等人凑在一处,我们这头有二老爷正经人管着,倒还没那么混账,总比他们那儿强。好在四妹妹过了过来,不然那府里的光景,还不知道她要如何活呢。” 贾琏还在愁如何免了此事,王熙凤已是拿起算盘算起来如何分族产了,见贾琏如此模样,又道,“你也不想想,那边敬老爷生前求神拜佛不入仕,贾珍有爵位在身,却也不任职,和老爷一般。贾蓉不过是捐了个龙禁卫,也不在朝堂上。便是姻亲人家,也说的几乎都是小官小吏,送孩子读书都没钱的人家。他们家如今耍横有脸面靠的还不是我们府上的姻亲关系和二爷,竟还和我们摆起来族长的谱儿。二爷也知道,素来议亲,一家名声坏了,全族都说不到好亲,何况还是族长家烂了名声。所以我才说这正经是个好事儿,省得咱们日后孩子说亲读书都不好。何况二爷哪里做的了主?又不是那头敬老爷没了,只让老爷们去和他们打擂台吧。二爷才升了鸿胪寺少卿,每日里和规矩打交道,难道看不清楚这些?何必在家里忙活这些。” 贾琏不由气闷,年后因皇帝念着荣国府从前,点他升了品级,调为鸿胪寺少卿。鸿胪寺管着朝会、筵席、祭祀赞相礼仪,虽说是升了,倒是不如在户部的时候抓得到实权,不过按部就班罢了。正是因着每日里和规矩礼仪打交道,他才越发不敢胡乱行事,尤二姐的事儿也不敢应,如今见了贾珍所为十分不赞同。 闹了小半月,贾母也气病了去,贾赦贾政也说不通去,最后终是开了祠堂,就此分了族去。 123. 第 123 章 荣宁二府赫赫扬…… 荣宁二府赫赫扬扬守望相助了几代,一朝分了族,京中诸多人家皆是讶异非常,少不得着人来打听。只是这等事儿到底不好听,传将出去若是有人有心参上一本,荣国府也讨不了好,二府对外便是闭口不言,只有叹息。 只是宁国府的动静哪里瞒得过人去,加之又不如何约束下人的嘴,有心打听者也能打听出个七七八八,在外头说来,都惊异于贾珍混账如此,又见荣国府闭口不提,几个老太太老爷为此事气病了,倒是同情荣国府,亦是感叹荣国府还有几分厚道,竟早早就过继了宁国府家的女儿养着。虽不惯那府里的行事,却也不忍出面首告,倒是十分厚道。由此,宁国府的名声越差,荣国府的名声却是越好。 王熙凤历经两世,远比旁人清楚两府的家底儿,在分族的时候,在祭田上便是狠敲了一笔,因着本就很多是王熙凤后来置办的,贾珍等人也不好与荣国府相争,另有两府依附的贾家旁支,倒是数量差不太多,而家学宁国府总不愿意管,倒是也给了荣国府。铁槛寺却分给了宁国府。 至此之后,宁国府的名声越发坏了,尤二姐进门,虽因国孝,未正经摆酒唱戏作二房,倒也府里直管太太呼之,竟是不管尤氏如何,倒叫尤二姐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儿。尤氏原病就没好,如今越发添了病症,只每日里在屋子里躺着吃药,尤二姐尤三姐在府里愈发肆意。见尤氏病得很了,倒是还生起一二尤氏没了尤二姐能扶正的美梦,尤氏自是更气了,又不愿意便宜了她们,倒是硬撑着。 尤二姐是温柔和顺的人,如今倒是老实过日子起来,只是她名声坏透了,少不得有些说嘴嘲弄的人。她还罢了,念着自己失了足,又不是个厉害性子,不过打碎一口牙和血往肚里咽下。尤三姐脾气火爆,又是混不吝的性子,便闹了起来。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自从二姐进门,贾珍倒是没从前那般殷勤了,倒是对尤三姐还一如以往。那尤三姐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的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 尤二姐本就坏了名声,又见尤三姐一味儿混闹,少不得又劝她消停些,反被尤三姐道,“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白落个臭名还没个好处岂不是后悔不及。” 尤二姐见状,倒是惦记着把尤三姐嫁出去,同贾珍商议一番,贾珍常被尤三姐整治,也有些烦了,加之也有些腻了,便点头答应,叫来尤三姐来问可有看中的人家。尤三姐惦记着柳湘莲,便提了此事,道,若是柳湘莲一年不来,她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贾珍等人听了却是犯了难。 前世尤二姐跟了贾琏,贾琏和柳湘莲是相熟的,柳湘莲又和宝玉极好,闻得是贾琏的小姨子,又有宝玉赞了一句是绝色,方才不得细细打听便应了此事。只是柳湘莲和宁国府倒是来往不多,如今两府分开了,还闹得不大好看,便是要请荣国府的人出面说亲,只怕也是不成的。 贾珍和尤二姐还在犯愁,却从贾蓉处听来,原来柳湘莲和薛蟠一同回来了。那薛蟠行商路上遇一伙强盗,已将东西劫去。柳湘莲正巧遇上,把贼人赶散,夺回货物,还救了薛蟠的性命。后又结拜了生死弟兄,一路进京。只念着从此后是亲弟亲兄一般。薛蟠念着柳湘莲的救命之恩,便打算进京安置了自己家的生意,再给柳湘莲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 贾珍等人思及薛蟠此人并不聪明,往日里又在一处混账过,少不得私下托宝玉和薛蟠请柳湘莲吃酒,再私下提上一提。 宝玉见如今两府生分了,倒是不敢再到宁国府去,又听闻是为说亲,心中忖度,尤三姐生的风流标致,自有一种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柳湘莲以前总是说要个绝色,如今这尤三姐果真是天下无双,倒是十分相配,薛蟠之前不在京中,倒是不知道贾家这一干新闻,倒也无可无不可。 柳湘莲先去见了他姑妈,薛蟠却回家和母妹团聚,闻得薛蟠险些糟了祸事,薛家母女担忧不已,听得柳湘莲所救,方念佛两声,只念叨着要好生谢谢他。薛蟠便将自己的打算一说,薛家豪富,倒是不拘送柳湘莲一所宅子,闻得托宝玉薛蟠给柳湘莲说亲尤三姐,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你道那尤氏是什么人物!仔细叫柳小爷恼了你!” 薛蟠不知所以,旁人也就罢了,薛姨妈常到荣国府去,又因薛蝌邢岫烟的婚事常和王熙凤、邢夫人等人一处,哪里不知道贾家这段日子分族的缘由,唯恐薛蟠得罪人还不自知,忙把贾家分族并尤二姐之事说了出来,一时竟顾不得宝钗一个闺阁女儿在场。薛姨妈说完,才道,“那尤家姐妹名声已是坏透了,你姨父姨母和凤姐儿他们,两府闹翻了都没能劝得住,可见是祸害,她那个妹妹更是个泼辣的,那柳小爷救了你的命,你这不是害他不成?谁又愿意当活王八呢?” 薛蟠骂道,“天杀的贾蓉,我说他能有什么好事!原我听说是宝玉知道的,又说十分相配,还道是个好的,怎的这宝玉也是个混的。” 宝玉天生和世人不同,倒是不在乎那些世俗礼仪,见尤三姐生的标志,为人又不落凡俗,反倒心生欣赏,倒是想不到这世俗规矩下,尤三姐已是极不好了。 宝钗皱皱眉,如今她已定亲,又素来老成,薛姨妈许多事也不如何避着她,倒是更明白一些道理,叹道,“只怕他想的是,这尤三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世事本就刻薄,哪里容得如此。宝玉和那宁国府的,倘若是明着说了这尤三姐的过去,对方不在意也就罢了,遮遮掩掩的想必也知道说不出口,这算什么。” 薛姨妈知道薛蟠往年常和他们一处玩闹,便道,“这柳湘莲极好,和他常相处对你倒有好处,咱们家也不差这些银子。只是宁国府那头,”薛姨妈摇摇头,道,“你竟是远着些。现在贾家二府闹得极为难看,咱们家是荣国府的亲戚,我依稀听得,分族的时候凤丫头很是分了不少东西走,谁知道那宁国府的是不是故意算计你呢,他们家已是名声扫地,咱们还是别去沾染的好。” 薛蟠忙答应下来,心下又气贾蓉哄鬼,又私下算计着如何报复。 那头柳湘莲到了他姑妈家,他姑妈念着娘家兄长唯有一子,十分操心他的终身,只是柳湘莲并无多少家业,为人又风流浪荡,虽说生得好,又有一身武艺在身,婚事上却难得十全十美。偏柳湘莲又励志要个绝色,柳氏劝他不得,闻得他如今和薛蟠好,想了想,道,“京中诸事我也留心了一些,这薛大爷也就罢了,好在他妹子极好,有体面,又说了好人家。你得了他们的缘,想来有好处。他们是贾家的姻亲,荣国府也就罢了,那宁国府可别沾染。” 柳湘莲笑道,“姑妈放心,我哪里不知道那边的事儿。” 柳氏道,“如今荣宁二府也闹翻了,真真是出奇。不过也好,那宁国府像个什么样子。” 柳湘莲又陪着说了些话儿,便去了薛蟠为他备着的房子,正巧宝玉来说尤三姐此事,薛蟠在一旁听了,只道,“可是宁国府珍大嫂子继母家的妹子?家去的时候听妈说你们两家现今不好了,怎的叫你来说亲。” 柳湘莲听闻出自宁国府,当时便变了脸,断然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那里头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可不做这剩忘八。” 宝玉闻言脸上青白,柳湘莲同他好,见状倒是自悔失言,又思及柳氏所提如今荣宁二府闹得难看,见薛蟠也如此说,想来不假,倒是替宝玉担心起来,问道,“你们两家既然现下不好了,这样的事儿怎么托你来说,难不成有什么算计不成?你也小心些,你哪里算计得过他们呢。” 一顿饭吃得尴尬,柳湘莲倒也性情厚道,只怕这样的话叫宝玉为难,想了想道,“你便去和他们说,我的婚事,有姑妈做主,由不得我自己应承,想来他们不会为难你。”贾珍等人也不过见宝玉只看女儿如何,柳湘莲又是个“素性爽侠,不拘细事”的性子,许是能哄着应了,若是真提出去找柳氏议亲,自是不会应的,如此回复,倒也不会叫人说柳湘莲的不是。 124. 第 124 章 宝玉回去,…… 宝玉回去,见了贾蓉,他倒是厚道,没说柳湘莲所提自己不愿当剩王八等语,只说柳湘莲做不了主,全由姑妈柳氏做主。 贾蓉便知是拒绝之意了,回去一说,尤三姐偏有几分痴性儿,便催着贾珍等人去问柳氏。 柳氏乃是女眷,时年女方提亲已是不妥,断然没有男子上门去找后宅女眷商议婚事的道理。尤氏病着,又心中有气,实在不想见二姐三姐,更不愿意掺合他们的事,二姐因宁国府在孝中,明面儿上并未收房,便是收了也不过是个二房,没有去旁人家应酬的道理。贾蓉继妻许氏见府上本就名声不好,贾珍父子又越发胡来,唯恐让自己去做这个不讨好的事儿,见尤氏病歪歪的躲了,索性也报了病,贾蓉提起,便道自己是晚辈,没有替小姨说亲的理儿,再说两句,便说自己头晕眼花起不来床。 贾珍父子十分为难,荣宁二府虽然分家,毕竟还住在一条街上,下人们亦是联络有姻,王熙凤对宁国府作死的能力十分信任,加之惜春身边入画的哥哥本就是原来贾珍身边的爱仆,自有一些旧关系。 宁国府一热闹起来,王熙凤便知道了来龙去脉,她前世便知道尤三姐取中了柳湘莲,贾琏去同柳湘莲提起,柳湘莲不知尤三姐出自宁国府,便应了此事,还以鸳鸯剑为配,后来同宝玉说起,方才退婚,尤三姐恼羞成怒一剑抹脖子去了,直闹得柳湘莲也出了家。这一世柳湘莲没轻视此事,被哄了去,已是没有答应,没有给尤三姐一个能从良的盼头,谁知尤三姐犹是不肯放弃,便同贾琏笑道,“你瞧瞧,这三姐儿,潇潇洒洒了一两年,现在年纪大了,又想着要上岸了。人家如此说,想来便是不愿意的。有脸有皮的早就羞得上前了,居然还不依不饶的。连她自己姐姐亲娘都没脸,也就是宝玉那么个不知道理的,居然还真敢去提。” 贾琏知道她不喜欢尤氏姐妹,乐的看笑话,自然也不会帮忙,何况两府闹成这样,也不会上门来求荣国府帮忙,见她一脸不怀好意,便道,“你要做什么?若是那府的事儿,看热闹就好,便是落井下石呢,还要惹得一身骚。” 王熙凤白他一眼,道,“我可不去凑他们家的热闹。但我想凑凑我们府里的热闹。” 贾琏不明所以,又回想了一番她的话,这才明白王熙凤说的是宝玉,便笑道,“你敢收拾他?也不怕老太太同你拼命。” 王熙凤见他明白了,便道,“自从分开了,老太太可不让他往那头去,结果和他们有联系不说,还给祸头子扫尾,你说说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是什么个动作?” 贾琏道,“老太太那个性子,你真能幸灾乐祸?别回头还怪你提了此事,叫他受罚,不高兴你了。” 王熙凤道,“我看还是早点试探了的好,若是老太太当真昏头如此,咱们也早做打算,省得为了一个宝玉,我们一点子好处日后都得不了。虽然不至于像老爷那般急着,手都想往鸳鸯身上使了,咱们多少也该有个计较才是。” 贾琏想了想,问道,“你要如何叫他们知道?自从分开了,老太太和老爷就放了话,不叫我们和下头的下人和那头联系,虽然下人们私下里少不得有一些,但是按理儿,咱们是不知道的。”又忙找补道,“你可别让我去,我可不去,只装不知道的。” 王熙凤道,“我看你是个蠢的,薛大傻子那天不也在场?他还是柳湘莲的结拜兄弟。他才回来,薛家琴妹妹又住我们家,蝌兄弟说的媳妇刑大妹妹也在咱们家,又是亲戚,少不得要去见一次二老爷。他本来就是个攒不住秘密的人,这些日子又见天儿的忙活柳湘莲的事儿,只怕我们不鼓动,他自己都要提上两句。” 贾琏一想,亦是笑道,“我明儿找薛大傻子喝酒。” 宁国府那头,贾珍和贾蓉思来想去,最后寻了柳氏的夫君提这个事儿,他们本没有联系,只好又找人牵线。柳氏的丈夫官位不高,虽不愿牵扯上宁国府,到底得罪不起,见了人,听了来意,脸都绿了,忙道,“我内子那个侄儿,身无长物,连房子都没有,有时候还去旁人家唱戏挣点零花,哪里有钱娶媳妇,何况还是府上的姑娘,总不能叫你们府上贴补他吧。” 贾珍道,“倒也不是不可以,我瞧着他们十分相配,我们家原也不差这点银子,只要能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不可的。” 莫说柳氏之夫,介绍他们的中人听了这事儿也不免脸上僵硬,哪里知道贾珍等人是要做这等得罪人的事儿。也忙回旋两句,道,“那岂不是要用新娘嫁妆,只怕柳小爷也是拉不下这个脸面的。” 柳氏之夫和柳氏伉俪情深,也知道妻子唯担心这一个侄儿,朝堂上下又哪有不知道宁国府之荒唐的,为了个不像样子的,闹得荣国府都和他们翻了脸。这尤小妹之姐尚且如此,何况其妹。柳湘莲虽说性情豪爽,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到底时下本就对男子宽容许多,一日改好了,倒也能被人夸上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女子却是不同,尤氏姐妹的名声,谁敢招惹。便是不计较这个,柳氏之夫也不愿意有宁国府这门亲戚,他们自己本家的都跑了,外头的若是再凑上去,算个什么事儿!名声烂了,自己家还有姑娘们呢,只怕要嫁不得好人家的。 柳氏之夫心中百般不愿,又不敢得罪狠了荣国府,思来想去,方才福至心灵,道,“如今还在国孝当头,倒是不好议亲,何况我和内子从前商议,定要他有个正经事儿做着再议亲。已在商议着送他去从军了,这一去又不知何年何月了,何必耽误府上的姨小姐。” 贾珍念及尤三姐所言,便道等得。 中人却是听不下去了,那中人在朝中为官,虽不及宁国府有名有势,但却有实权,思及宁国府和荣国府不好了,自己也是得罪得起的,便道,“珍兄这话却不像样,哪有女儿家如此上赶着结亲的,这样可不尊重了。” 说了一通,这饭是吃得不大痛快,柳氏待得丈夫回来,听闻了这事儿,当即啐了一口,道,“我原就说是个不好的,结果还这般没脸没皮,闹够了便要找人收尾,偏还看上湘莲!” 柳氏思量了半日,如今外头知道柳湘莲并无议亲,如今有孝期在,虽说推脱了贾珍提亲,到底也不好另外与旁人家议亲,柳氏当机立断,道,“明儿叫湘莲来一趟,便是惹不起,难不成还躲不起吗?少不得我去求求本家,让他们把他送军营里历练两年,若能有个功名,也是好事儿。他们家那些事儿,上头都看着,便是那尤三姐真没皮没脸的等着,那宁国府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两说呢!” 柳氏本是个温柔性子,如今动气之下,少不得也显出一二公侯勋贵人家出身的做派。 贾珍那边不太顺利,还不待回去,同一日正也是薛蟠来贾政跟前请安,送些土仪之物。薛大傻子不愧大傻子之名,贾琏前儿请了他言语间略略带了些,在贾政跟前,便提及自己和柳湘莲之间的事儿,又道原不知道宝玉和贾珍贾蓉如此亲近,竟然帮贾珍给尤小妹和柳湘莲说亲。 因着分族之事贾琏由着贾赦和贾政同贾珍闹着,并未掺合,贾政便是再不通俗务也明白贾珍这一出闹得是什么。贾政是个极尽礼仪的人物,便是贾珍没被管教烦了想分族,他也恨不得和贾珍等人撇清干系。闻得宝玉不仅还和那边联络极好,还替他们隐瞒柳湘莲为尤三姐说亲,贾政读的是三纲五常,最是不喜尤氏姐妹的做派,闻言便是气的倒仰。 薛蟠又是个蠢人,在此事上十分实在,便是连宝玉赞尤氏姐妹是一对尤物等等之语也学了来。贾政听得火起,心里暗道果然不曾看错了他,果然是个酒色之徒耳。只是薛蟠还在,没有在外人跟前训儿子的道理,尚且忍了几分,等薛蟠家去,却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得旧年应了贾母所言,再不狠打宝玉,难得又传了板子来,要将宝玉打上一顿。 贾母在里间听闻要打宝玉,哪里肯依,来的时候贾政已是打得宝玉身下又血了。贾母和王夫人自然又是哭天抹地,贾政指着宝玉,又将他替贾珍撮合柳湘莲尤三姐一事儿一说,贾母和王夫人亦是一惊。在她们看来,宝玉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好孩子,哪里能知道这些腌臜事儿,必然是身边人教坏了他。不叫贾政继续打了,又把好大夫请了,好药用了,这才把宝玉身边一干人等都拘了过来算账。 125. 第 125 章 宝玉身边的小厮…… 宝玉身边的小厮长随一众人等自然是被贾政拉了过来打了一顿,训斥他们带着主子做坏。 又有王夫人左思右想,念及宝玉提及尤氏姐妹言语轻浮,道是和她们厮混过,想来想去,便觉得是身边的丫头们教坏了。又将贾宝玉身边的丫鬟们叫了过来。 正值晴雯病着,王夫人见她生得好模样,又钗亸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便是大怒,指着骂道,“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教坏了爷们儿,我自揭你的皮。” 晴雯闻言立时跪了下来,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服侍。老太太骂了我,说&039;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么!&039;我听了这话才去的。不过十天半个月之内,宝玉闷了,大家玩一会子,就散了。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往日里屋里服侍的多是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作老太太屋里的针线,并不如何在宝玉跟前。” 这一回又不止晴雯在场,另有宝玉园子中的其他丫头,闻言面上便有些异色。王夫人看了一圈,愈发动气了,冷笑道,“你在我跟前,既然早就不在园子中了,哪里还用得着你?还和我哄鬼呢!你既是老太太身边的,我明日回了太太,撵你出去就是了。” 晴雯便面如死灰,王夫人又看了一圈,见芳官和宝玉一样装饰,也点了出来,问了来历,闻得是分过来的小戏子,又点了和芳官一道儿分过来的藕官等人出来,道,“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你们又懒怠出去,可就该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捣起来,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今儿却是留不得了,也一概出去罢。”芳官等人又是哭天喊地起来。 王夫人又点出来几个风流灵巧的丫头,指着道,“只许把她们贴身衣服带出去,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 又对袭人等叮嘱道,你们小心伺候!往后再有一点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饶。 袭人等喏喏应了,自回去收拾。 宝玉挨了打,在贾母房中修养,并不知道此事,因王夫人要撵人出去,不回了贾母,管着贾家上下事儿的王熙凤自然是知道的。闻得如此,便去了宝玉院子中,见晴雯边哭边指着袭人骂道,“你们这些哈巴狗儿,我平日里胡闹,也比不过你们这些东西,你们倒好,逼了我出去,你们倒是好得很。” 袭人道,“谁又想姑娘出去呢,今儿姑娘也看着了,我们一道儿去的,是太太特特点了你们出来,我们又何尝说了什么。” 王熙凤进来,挑眉道,“这是闹什么。”见晴雯除了身上的几件衣服,连半点头饰也没了,又道,“这像什么样子。” 见王熙凤问了,秋纹才讪讪道,“太太叫只留贴身的衣裳,余下的留给好丫头穿。” 王熙凤似笑非笑看她,道,“晴雯从前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太太要撵人出去,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若弄的太难看了,老太太知道了心里难道就喜欢了?宝玉还在老太太那里,不知道这里的事儿呢,回头若是知道的你觉得又如何?” 秋纹麝月素来唯袭人马首是瞻,连忙看她,袭人道,“我们也不愿意如此,只怕太太那里不好交代。” 王熙凤看不上她们这做派,道,“你们房里素来是老太太、太太给头一份的,哪里差这几个旧首饰旧衣服的,太太又不会立时守着,夹带着东西送我那里去,自有我收尾,怕什么。还有谁敢去太太那里说嘴不成?” 袭人等人才应了,王熙凤又指挥小红等人帮忙收拾,倒是叫晴雯、蕙香、芳官等人带了自己攒下来的细软等一道儿出去了。 旁人也就罢了,晴雯却是贾母身边的丫头,次日晨昏定省之时,王夫人便对贾母道,宝玉屋里的晴雯也大了,往日里见她便是个淘气的,做活儿也懒。身子骨也不大好,前日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来瞧,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着叫他下去了。若养好了也不用叫他进来,就赏他家配人去也罢了。再那几个学戏的女孩子,我也作主放出去了。一则他们都会戏,口里没轻没重,只会混说,叫人听了如何使得?平白教坏了孩子。况丫头们也太多,若说不够使,再挑上几个来也是一样。 贾母听了,皱眉道,“旁人也罢了,但晴雯我原瞧着倒是好的,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都不及她,想着也就她配长长久久给宝玉使唤。” 王夫人少不得又解释了一番,晴雯原瞧着好,受不起福份才得病,冷眼看着还是袭人好,这才提了二等。贾母果然不大喜欢,只是事已如此,王夫人撵晴雯的理由又冠冕堂皇,乃是得了病的,也不好如何。 王熙凤到了贾母房里,正听了半场,心里忖度着,知道贾母心里不大痛快,却不好发作,又不愿王夫人得意,便道,“那几个丫头的事儿已是叫人领出去了。” 贾母心里还是喜欢晴雯风流灵巧,想了想,道,“她既病着,出去了又不好请大夫,好歹服侍了我一场,倒是请一个好大夫去他家去。” 王熙凤笑道,“自然如此呢,我叫兴儿去请了好脉息的大夫去了。太太先儿说不叫他们带了东西回家,我想着,只身上的衣服出去,不像咱们家的做派。出去了也不好请大夫,大夫也要诊金呢,便做主叫她们带着往年的赏赐出去,太太别怪我自作主张才好。” 闻言,贾母面上便不大好了,王夫人脸上亦是僵硬,见贾母如此,忙道,“我不过说两句气话儿,亏得你反应过来,不然岂不是我的罪过。” 贾母面上略略缓和,少不得训了两句道,“咱们家又不难于此,这话儿哪里是说得的,便是为了宝玉积福,也不该如此。” 王夫人僵着脸被训了半饷,贾母才道,“宝玉如今病着,本就难受,这事儿等他好之前却不要和他说,他最是喜欢女儿们家的,只怕听了要难过,倒是和他养病不宜。” 王夫人和王熙凤自然是应了。 出了贾母的主屋,去看了一次宝玉,回去路上王夫人便脸色不大好看,道,“你在老太太跟前说这些做什么。” 王熙凤只装做听不明白,道,“我只怕太太嫌我先斩后奏,后头慈悲心起了,又舍不得。” 王夫人素来是笨嘴拙舌的,脸色僵了僵也罢了。 宝玉房中这一干人等,这回没有庵堂的姑子们要去,芳官等人只哭着不愿和干女回去,香菱素来是个心软的,便想来找王熙凤求情。晴雯在一旁,她心下冷静下来,念及旧年平儿的话,倒是不似前世万念俱灰,加之又不似前世身边连点积蓄也没有,狠狠哭了一场,却是回转过来,反而对芳官等人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往日里叫你们学些该学的,又不听,这会子倒还挑三拣四。”又对小红道,“我如今落得如此,却是要求你。我早年便提过,若是过不下去,便求二奶奶看顾我一二。我想了想,我这手针线还过得去,你替我和二奶奶说,不拘给我放到哪个针线铺子去,我只用手艺吃饭,倒是别让我家去。” 小红一叹,往年自己还在怡红院的时候,晴雯如何风光,这时候却是如此。少不得劝了她几句。 晴雯道,“旁的也就罢了,我只恨我没做那些事儿,却受了这个名声,那正经糟烂的东西却活得风光,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真做了,也不枉受了这个名声。” 安儿闻得消息,本就被王熙凤要求帮着处理这些丫头,一进门来便闻得此言,便啐了一口,道,“你非要学她们那个做派做什么!我往日里怎么劝你的,你现在反而还忘了。你也不想想你怎么受的这一场罪,还不是隔壁府里那没脸没皮的尤三姐折腾出来的官司,她便是如此,你还可惜自己没学了她不成?可消停些吧。” 晴雯见了她,少不得又垂泪,安儿见她如此,晴雯本就和自己性情相仿,也不忍她如此,又劝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家去,我和媚人商量了,她愿意接了你过去住。”好容易安慰好晴雯,见了芳官等小戏子,安儿却是犯了愁。正如晴雯所说,她们并不会什么正经的差使,便是说是要学,又因之前宝玉护着不叫她们做,平日里仗着宝玉撑腰,在下人里实是得罪了一批人,如今又在国孝之中,总不好叫她们又捡起旧业,又和晴雯商量道,“她们这样,你要不,带着她们学些针线?也没旁的人适合了。” 126. 第 126 章 晴雯见了芳官等…… 晴雯见了芳官等人哭天喊地的模样,便觉得腻烦,却也知道时下光景,由不得自己挑三拣四,便道,“我愿不愿意的,哪里由得我选,自是听安排就是了。我是不介意教她们一场,只是她们这样子,只怕我教了她们也学不进去,竟是白费功夫。” 安儿道,“你很不必担心这些,自有我去说。”又道,“你先把身子骨养好罢。”见她神色郁郁,劝道,“你听我一句劝,竟是别想着那位爷了,你已是如此,又不是小姐姑娘们,老太太、太太还需顾忌一二,咱们这些人,没命托生到那些人家去,只能做这任打任撵的丫头,万般不由自己。从前媚人出去他也护不住,何况现在。你想得入魔了,对你养病不利。” 晴雯被如此一说,叹道,“我们这些人里,唯有姐姐、鸳鸯、平儿几个看得明白,我们这些,都是极蠢的。”又苦笑道,“往年都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还不服气,今儿看来说的可真对,没那个小姐命儿,还想当小姐,不就是作死吗。” 安儿不忍看她如此,又劝道,“若你也是那样温柔和顺的做派,倒是不像你了,你能回转过来,不转牛角尖就好,又何必妄自菲薄。” 好容易把晴雯芳官等人劝下了,把人挪了出去安置妥当,安儿方才回了王熙凤才家去。 柳湘莲被柳氏劝告去从军,他本是天天萍踪浪迹的人物,本不愿被这样束缚,却闻得贾珍如此逼迫,又听闻宝玉回去后被贾政打了,忙上门来看望,听闻宝玉被打的缘由,这才明白柳氏所料不差。柳家本就是武将世家,柳湘莲虽是旁支,有意入军,柳家嫡支亦是乐见其成,没几日便辞了众亲友,入了军中,随军至平安州驻扎。 贾珍父子二人不得定下此事,原不肯明白和尤三姐说,唯恐她难过,被歪缠多了,也不大自在,便明明白白把柳湘莲从军说了,尤三姐心里知道柳家是嫌自己不好,又碍于贾珍权势不敢直言,立时便要抹脖子去死。贾珍如今因尤二姐有孕,不好厮混,又沾手不得尤三姐,已是有些腻味淡了,尤二姐和尤老娘又不如尤三姐秉性刚硬,名声又烂了,便是宁国府的下人都有些看不起,日子倒不是十分好过,又素来疼爱尤小妹,哪里肯让她寻死,忙拦了下来。 尤二姐拉着她哭道,“我唯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你便是不为了我,也为了妈想想,你舍得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尤三姐性情刚烈,闻言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儿,道,“我原道他能懂我,不料亦是和世人一般,看我不起。我原说了‘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儿起,我吃常斋念佛,伏侍母亲;等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如今这话依旧不变,既不叫我去死,我便当了姑子去。” 尤二姐忙拉住她,道,“你道做姑子是容易做的?你没听说过从前这府里的事儿?那蓉儿前一个媳妇的弟弟,和水月庵里的小姑子不清不楚,那小姑子和这府里原本的姑娘玩得好,哪一日就露了出来。那些小姑子们赶出来去几家公子那里谋个后生有靠,全被打了出来。在这里是被作践,到了那种地儿,就不是被作践了?还不知多少人呢!你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儿,留在妈身边,我们慢慢寻摸就是了,那姓柳的误了你的心意,那是他的不是,总有懂你的人,何苦为了他吊死。” 尤三姐闻得水月庵的传言,心中悲凉,要说她对柳湘莲有多情深义重倒也不是,原就是惊鸿一瞥所见,更多的是见色起意。心中存了和此人一处,便能逃脱宁国府的苦海泥潭,过上好的生活。只是这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柳湘莲并未和她正经相处过,不知道她的为人,自然不会接这个茬。 尤三姐受尤二姐百般苦劝,这才渐渐放下了念头,对贾珍等人却依旧“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虽没了解脱的盼望,却也不愿意再俯就贾珍等人。 王熙凤听闻,摇头道,“这时候既有这样的心,当初又何必如此。”尤三姐之事于荣国府如今也不过是私下里的茶余饭后谈资,说上一场,评点两句,便也丢开了。 待得宝玉大好了,见自己院里的晴雯等人都出去了,不免伤心一场,袭人上前劝慰,少不得被宝玉讽刺一番,也是十分不自在。待得好了,便念着想去看看出去的几人,奈何茗烟等人先儿险些被打了一个臭死,哪里敢带他去,一时拉扯上,又被王夫人等人知道了,王夫人听闻便是一怒,道,“果真是一群狐狸精。”忙叫人把宝玉叫了回来拘着。也就是贾政今日不在,否则还不知又有多少官司可打。宝玉无奈,只好托了人去打听,闻得晴雯的病好了大半,正在铺子里带着芳官等人做针线,方才放下心来。 过了些日子,王熙凤却听贾琏抱怨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倒是哄得老爷十分喜欢,还说要替他谋缺,有这个本事,我自个儿上去高升了,还替旁人谋。” 王熙凤哄着孩子,正昏昏欲睡,闻言抬眼道,“哪里来的人?能哄得老爷去给他谋事儿。” 贾琏道,“是一个姓孙的,叫什么孙绍祖,现袭指挥之职,正在兵部候缺题升。原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是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也是世交。这会子就是为谋缺来的,拿了五千两来,好说歹说我才拒了,老爷便有些不高兴。这人倒是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家资也饶富。老爷还在那念叨,若是二妹妹没定了人家变好了,瞧着比楚家强。若不是四妹妹还小,只怕还想许人。这人这几日又上宁国府去拜见,老爷这才有些不高兴,才罢了。” 王熙凤听到孙绍祖三个字,立时吓的清醒过来坐直身子,闻得贾赦因此人去了宁国府有些不喜打消了主意才松了一口气,又躺下道,“现下外头谁不知道咱们和那府亦是翻了脸,偏这人还不知取舍,如今远了才好,这种东西,最是只见好处不会感恩的,倒是远了才好。” 贾琏点头道,“我也说,这人虽没满三十,也差不离了,家资又厚,轻易就能拿出来五千两打点。这等家资却从没婚配过,古怪的紧。这孙家当年虽是世交,也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什么诗礼名族之裔,家学渊源在这儿,他又哪里能好了。” 王熙凤想了想,道,“这样的人家,还是远了的好,咱们家又不比从前,哪里有本事替他们打点。” 二人又说了两句孙家之事,迎春早已有了人家,惜春年纪未到,又在孝期,倒也不用担心,也不过说几句闲话罢了。 正值香菱回来,见贾琏在,又垂头退了出去,贾琏道,“你这闺女真真的,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总要跑。” 香菱在门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王熙凤白了贾琏一眼,问香菱道,“我记得宝丫头的嫁妆准备得差不离了,按理儿薛家已是没那么不称手了才是,怎的今儿姑妈又借了你去帮衬?” 香菱走近道,“原是薛家大爷的婚事定了,薛太太忙着准备聘礼呢,又不好让宝姑娘一个姑娘家替哥哥操持,这才叫我过去帮忙看册子。” 贾琏在一旁笑道,“这薛大傻子的婚事也是说了许多年了,今儿是张家,明儿又是李家的,后儿又是王家的。谁知道今儿居然定了,是谁家?” 香菱道,“定的桂花夏家的姑娘。” 贾琏之前在户部,每日里便同各家皇商打交道,哪里不知道桂花夏家,闻言便笑道,“这薛家也是有意思,给薛二爷说了邢家姑娘,我还道真真是为了姑娘们好,全然不在乎别的,谁知道居然说的是夏家。这夏家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一门尽绝了。凡是这京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的,端的富贵。如今又没儿子,白叫薛大傻子发了绝户财。” 香菱如今不是薛家的人,对夏家叫薛蟠见了夏金桂,一眼相中了百般赖着薛姨妈去提亲之事倒是不知了。 王熙凤本就不意外此事,只对贾琏笑道,“怎么,二爷羡慕人家发绝户财了?” 贾琏忙道,“那可不敢,我已是极有福分了,何必去想这缺德事儿。” 王熙凤对香菱道,“姑妈借了你去,帮着看看单子也就罢了,旁的别沾手,以后也少过去,这种人家,老奶奶手里只有一个姑娘这样的人家,她家奶奶姑娘势必是个厉害的,日后还不知薛家多热闹呢,咱们是外人,却不必管这些。” 127. 第 127 章 香菱应了下去,…… 香菱应了下去,王熙凤和贾琏说起宝玉挨打后他身边丫头的处置,贾琏听了笑道,“他屋里风流灵巧的丫头倒是多,也不知日后便宜了谁。” 王熙凤看他,道,“横竖和你没关系。” 贾琏叫屈道,\我原没说和我有关系,你醋什么。\ 王熙凤不理他,半响道,“那个孙家,你盯着些。别他背过你,又找老爷送钱,回头若是没有下文,又是我们的罪过。” 贾琏应了一声。 过了几个月,倒是出了个奇闻。 王熙凤听到孙绍祖和尤三姐定亲的消息,立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拉过小红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真真定下了?那尤家的不是说不和柳湘莲好就去做姑子吗?怎么定了孙家?” 小红不知王熙凤为何反应这般大,便又把打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道,“那孙家的去东府拜见,拿了五千两银子请珍老爷做主打点,珍老爷见他是世交之孙,亦未有室,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便起了念头,这人见了尤三姐,见生的极好,也应了。尤三姐本不大乐意,但嫁过去便是正头娘子,这孙家前途也好,家资饶富,又架不住家中老娘姐姐所说,也应了。” 王熙凤越想越惊奇。孙绍祖此人最是个可恶的,前世的时候便是拿了银子去给贾赦,贾赦把女儿嫁给他,一来是臭味相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不觉得对方不好,面儿上这孙绍祖相貌魁梧,家资饶富,像是极好的,二来便是那五千两银子,贾赦弄不来孙绍祖想要的差事,又不愿退回那五千两,方才定下婚事,将这钱权当做聘礼。贾家嫁女虽然常说满破费不过一万两,这里头除去茶酒宴席的钱,嫁妆也有个七八千两,其中压箱银子也有个几千两,绝不至于五千两赔一个女儿去。贾家认为这五千两乃是聘礼聘金,孙绍祖却认为这五千两包括了聘礼和谋缺的钱。且谋娶迎春未尝不是为了借贾府的势往上爬。 以迎春之懦弱,若是孙绍祖初时便如此凶恶,只怕连略劝两句都是不敢的。只是婚后见贾家大不如前,迎春在贾家也并无分量,候缺无望,这才露了本性出来。当年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这孙绍祖却说得出‘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等语,端的是颠倒黑白,无赖非常。这等人物,遇上迎春这等温柔懦弱的,自然越发凶悍,可那尤三姐是什么人?在宁国府,闹得贾珍贾蓉父子两个全无一点能为,别说斗口齿,连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不说,还“欲近不敢,欲远不舍”的,由着她每日要金银珠玉、绫罗绸缎、打骂不休。这两人凑做一对,还不知道是什么场景。 梨香院的丫头,都知道王熙凤不喜尤氏姐妹,顺儿凑趣儿道,“也不知这孙家大爷,知不知道自己是做剩王八的,真真是倒霉,怎么摊上了这尤三姐。” 王熙凤笑道,“你说他可怜,可别笑死我去,这样的条件,快三十了都没婚配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你今儿觉得他做了剩王八倒霉,明儿只怕还不知道如何同情那尤三姐呢,你们只瞧着吧,有的热闹可看。”又思及薛蟠所说的亲事,思及那夏金桂,亦是一个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的人物,能把薛蟠这个混账霸王都训乖了,也不知尤三姐这样的,对上孙绍祖,是被弄听话了,还是和孙绍祖喊打喊杀起来。 顺儿等人听到王熙凤所言,皆是有些讶异,只是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事儿,也罢了。 王熙凤道,“明年也要出了国孝除服了,刚出来这几个月,只怕各府赶着办亲事的多,有空操心他们,不如把咱们家姑娘们的婚事打点好,还有各家的婚事,多去联系一二,可别重了日子。” 小红笑道,“省得,咱们亲近的也就林姑娘、薛家。薛家大爷姑娘两个都定了,也不知道谁先谁后。” 王熙凤道,“薛家等香菱回来便知道了,至于林妹妹,林姑父怕是要多留两年,倒是不急。” 王熙凤打点着迎春的嫁妆,又去了楚家一趟,楚家长子年岁大了耽误不得,王熙凤亦怕迎春在家中久了又有变故,都愿意早早过了婚事。商量了几日,因老太妃乃是二月去的,虽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官宦人家却要隔上一年,又算了八字,最后定在隔年六月办婚事。 又问了薛家,薛家最后议定下来,先匆匆办薛蟠的婚事,定下在隔年三月,宝钗的婚事却在之后。 待得隔年,薛蟠办了婚事,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本就是个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如今出了阁,自作当家的奶奶,必要拿出威风来,才弹压得住人。又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心中忖度,若不趁热弹压住了,日后只怕做不得主了。好在薛家如今不似前世,并不一家子住在贾家,宝钗亦是说得极体面的人家,夏金桂虽收拾薛蟠,却不敢招惹宝钗。只因宝钗说的是官宦人家,还要依附取巧,便并无前世闹得那般难看。 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好模样的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着她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薛姨妈又是个菩萨性子,亦知道薛蟠行事混账,言语间亦是帮衬夏金桂几分。没多久,薛蟠的气概便渐次低矮了下去。薛姨妈原见夏金桂如此弹压薛蟠不叫他出去胡来,还放心,如今见薛蟠没了刚性,倒是不大喜欢了,便不大愿意把管家之事交给她。夏金桂见状,心中着实不满,少不得言语间便带了几分。 宝钗冷眼看了几个月,对薛姨妈道,“我瞧着嫂子虽厉害些,倒是比大哥明白几分,哥哥这个性子,如此未尝不是一个好事儿。嫂子本就惦记着要做个管家奶奶,横竖已是嫁了过来,总不会对大哥哥又坏处,从了她也无妨。” 薛姨妈叹道,“俗话说得寸进尺,我原知道你大哥哥不像样子,念着你嫂子能叫他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便不如何说什么,如今却养得她越发金贵了,连家里的这几个通房都折腾一通。我也就罢了,只是你还没嫁过去,如今给了她,只怕要插手你的嫁妆呢,我一生唯养了你和你哥哥两个,哪里舍得你们受苦。” 宝钗道,“通房和丫鬟什么的本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她便是醋一些也无妨。幸而昔年凤姐姐要了香菱去,不然家里摆着个摆酒唱戏才貌双全的妾,更不知要闹成什么样了。她要收拾那些丫头,随她去,盯着别叫闹出人命来就是了。那管家之事,既是如此,不如说明儿了,也消停些。” 薛姨妈应了,隔日果然叫来夏金桂,一番嘱咐,夏金桂闻得,心中十分不愿。这些日子,她见薛蟠旗纛渐倒,薛姨妈良善,家中的几个通房丫头亦是忍气吞声,也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将及薛姨妈,却因宝钗婚事,念及自家和薛家虽是皇商,到底不如官宦世家底气儿足,宝钗夫家公公却是龙禁尉里的人物,日后阖家都要仰仗宝钗,到底不敢招惹。闻得如此,也只好罢了。 夏金桂见家里那几个通房,虽和顺,姿色虽好,却越不过自己去,倒不如前世折磨香菱那般。薛蟠又是个得陇望蜀的性子,娶妻新鲜了几日,又见夏金桂的丫鬟宝蟾有几分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便时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他。宝蟾却最是明白夏金桂的性子,心中畏惧,不敢造次。夏金桂见了,先是心中动气,又思忖近日摆布几个通房,已是受了薛姨妈不喜欢,宝蟾是自己的人,抬举起来做个贤惠样子也是使得的。不料宝蟾开了脸,和薛蟠情投意合起来,倒是不把夏金桂看在眼里,这主仆二人又闹了几场。 薛姨妈见了,少不得训斥几句,终是宝钗见闹得实在不像,这才出来呵斥,夏金桂惹不起宝钗,又没个香菱受她作践,终是把宝蟾和几个通房发卖了,每日只辖制着薛蟠,薛家母女二人见她虽作乐发气儿,好歹没闹到外头去,薛蟠虽没了刚性儿,倒是不曾出去玩闹,也不去管她。唯有薛蟠日夜悔恨,娶了尊活佛在家中。便闹着要出去做生意,夏金桂又将薛蟠身边的小厮长随并管家拘了来教训嘱咐,薛蟠每日在家里被管束,在外头亦是不自在,薛家母女二人见他反而没闹出什么事端来,生意跟着管家倒也过得去,更是不管了。 128. 第 128 章 孙家虽在大同州…… 孙家虽在大同州有几分体面,在京城却是不值一提,宁国府虽内里不像样子,面儿上却不错。又见尤三姐乃是贾珍妻妹,生的也好,生怕搭不上这样的权贵人家,二人的婚事的办的甚急,比之迎春等人早有婚约的还早办了些。 宁国府早就不如从前了,前世荣国府还有些身居高位的姻亲故旧,宁国府自己都要靠着荣国府,荣国府贾赦尚且不能给孙绍祖谋取来官职,更别说想给贾蓉谋个虚职给秦可卿的丧事体面一些还要去求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的宁国府。贾蓉尚且是一千二百两捐来的龙禁尉虚职,何况孙绍祖所谋的乃是实缺。 孙绍祖见前程不得,他本就是骄奢淫逸,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的人,哪里看不出来尤三姐亦是风流过的人物。算盘落空不说,还被贾珍算计拿来解决上过手的小姨子,孙绍祖少不得恼羞成怒起来。 尤三姐本对孙绍祖追着赶着娶了自己,便以为是知道宁国府诸事儿,并不在意自己的过去,倒也懂自己改过之心的。又见他生的高大勇猛,虽不如柳湘莲那般神仙品貌称心如意,倒也比尤二姐从前订过婚的张华等人强,心知自己婚事难得说上极好的,便也愿意。婚后才知,孙绍祖不过是为了趋炎附势宁国府,这才没有细细打听便匆匆求配。只是如今木已成舟,自己本就失过足,心虚之下虽心中难过,日子却还要过。 孙绍祖本就是一味儿好色的人物,没几日便沾手了尤三姐陪嫁过来的丫头,尤三姐同贾珍父子厮混过,倒是不以为意,知道时下男子多是如此做派。孙绍祖见尤三姐如此,只以为她忍气吞声,越发肆意起来,一日灌了几碗黄汤,便借酒乱骂乱打起来。 尤三姐原不是什么温柔和顺的人,又因受过作践,最是不喜旁人伤了她的自尊。孙绍祖如何好色她不在意,却容不得孙绍祖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是买回来的老婆。 她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当即便,骂回去,道,“大爷真真能耐,五千两买个老婆回来睡下人房,还说什么贾家上赶着去和你孙家老祖结交,打量我是个蠢的!你孙家是什么好人家,若不是凑了上来,早几辈子就一家子上头身分离了!你姑奶奶我五千两能买的回来?什么阿物!卖了你们全家也买不起我!我还敢给姓贾的几分颜色看看,你今儿这话敢去宁国府说?只知道窝里横的东西,我呸!” 孙绍祖家中唯他一个,又是喝醉了酒,哪里肯受这个气,举起手打了尤三姐一巴掌。 尤三姐头被打到一边儿,整个身子歪在床上,见孙绍祖又要举手,便从枕边摸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来,在孙绍祖打过来的时候一扬手,一刀刺进孙绍祖的手臂上。孙绍祖痛极,酒倒是醒了大半,更是火起,举着血淋淋的手骂道,“好一个娼/妇!卖笑的玩意儿也敢在老子面前充脸。妇道没有,还谋杀亲夫,我今儿把你杀了,说出去也没人说我的不是。” 尤三姐一梗脖子,把那匕首握得越发紧了,举在身前,对骂道,“你脏成什么样了也有脸来嫌我!左不过你玩女人,我玩男人,谁比谁干净了,我还没嫌你呢!来杀啊,我便是死了,也拉了你一道儿死,横竖我是不怕死的,嫁给你这么个东西,还不如死了呢!” 二人互相厮打起来,少不得尤三姐身上青紫,孙绍祖也添了几道血淋淋的伤疤。闹得如此,下人们哪里听不见动静,连忙冲了进来,见这般场景,都吓了一跳。尤三姐说到做到,几刀子竟都往要害刺去,只是力气不大,并没有刺得很深,孙绍祖虽魁梧健壮,现下倒是酒劲儿未过,又失了血,眼前发晕,再如此由尤三姐这样闹下去,指不定如此。 不论是尤三姐的陪嫁,还是孙家下人,对视一眼,也不及思考缘由因果,忙上前将二人分开,分别抬去了两个屋子,上药治伤。 尤三姐的陪嫁丫头之一便是从前和贾蓉调笑的银蝶,这丫头倒是个顶顶机灵的,见此形状,时下男人打老婆不稀奇,女人对丈夫下手,便是孙绍祖不是个混账,也是尤三姐理亏,便忙叫人去宁国府告诉贾珍。 贾珍在家中闻言,一口茶水险些没喷了出来,虽尤三姐还在宁国府的时候便是个爆碳脾气,亦是没少对自己和贾蓉打骂,但是动上刀子却是没有过,谁想到嫁了去这般大胆。贾珍不由后怕起来,还好没惹狠了她。 见了来报信寻主意的尤三姐的陪嫁,贾珍十分气闷。贾珍此人最爱女色,偏又有几分痴处。倒不是什么一心一意什么情深意切的,但对自己上心的倒是恨不得掏心掏肺。且他和从前贾琏的脾性有几分相似,比着自己的妻妾,却对别人的老婆更上心些。从前对秦可卿如此,如今对尤二姐三姐亦是如此,尤二姐已入了宁国府,他倒是淡了几分,对这把自己整治得服服帖帖,后来又正色不与自己厮混还嫁到了旁人家的尤三姐更上心些。 如今的情形,孙绍祖真把尤三姐杀了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贾珍却舍不得,还不待孙绍祖包扎好再去和尤三姐算账,贾珍便亲自去了一趟孙家。 正如尤三姐所言,宁国府虽然大不如前,也不能给孙绍祖谋什么好差事,但也是现在还没正经差事的孙绍祖面儿上得罪得起的。前世荣国府对迎春不在乎,亦是没有为她出头,这才叫孙绍祖越发凶悍。如今见了贾珍,孙绍祖虽心中恨极,面上却不带什么,道是误会。 贾珍见状,少不得又答应再替孙绍祖谋划。贾珍回去找人,又叫贾蓉每日上门来看尤三姐,孙绍祖憋着一股气发作不得,只每日和尤三姐互骂。尤三姐本存了改过自新,好生安稳过日子做贤妻的心,今见孙绍祖不是什么正派人,混账之处比贾珍父子尤有过之,少不得又捡起自己从前和贾珍父子混闹时的本事来。这孙绍祖在家中说一不二,家中的媳妇丫鬟被淫了个遍儿,虽也有一二风流浪荡之人,却也畏惧孙绍祖非常,比不得尤三姐绰约风流,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的做派。孙绍祖见妻子不再故作贤淑,风情万种起来,一时没见过如此,反倒是刮目相看,亲近起来。 尤三姐见他如此,心中愈发悲凉。她改过守分,只愿意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昔年柳湘莲不应她,见孙绍祖有心求娶倒也明白,这才俯就,谁知竟是如此东西,只是自己已是如此,若是不过下去,难不成回去再找老娘姐姐吗?只能如此了。 孙绍祖本就胡作非为,尤三姐亦是捡回老行当,一时之间门孙家的故事虽不至于传的沸沸扬扬,至少荣宁街的亦是知道的七七八八,叫人啧啧称奇。 王熙凤却没那个闲工夫看这个笑话,前儿宝钗风风光光嫁到了梁家,薛姨妈和薛蟠如何疼她,光是嫁妆就比官宦人家的小姐还多些,贾家姑娘们出门子按例满破费一万两,薛宝钗的嫁妆却有个三四万两有余,晒嫁妆之日旁人也就罢了,王夫人却是看着那金光闪耀的嫁妆,眼睛都要红了。 王夫人喜欢宝钗,除了宝钗生的好,性情安分随时,守拙藏愚,又是娘家外甥女,十分合心衬意,亦是因着薛家豪富。薛家在身份上不比官宦世家,爱女便在嫁妆十分下功夫,果不其然这嫁妆十分惹眼。元春虽要避嫌,到底宝钗是她表妹,赏赐下来也不忌讳,更体面的是已下嫁的公主赏赐,甚有公主之母太后的赏赐,虽不甚多,不过几匹尺头和一副头面,却是寻常人家难得的体面。 梁权乃是皇室仪卫,虽不比上战场得来的功劳大,但仪卫里谁不是长相不错,背景也好的,其父又是龙禁尉统领。众人说起,公主伴读嫁去也算男才女貌,薛家却是不比梁家,算起来也算高嫁,亦是一桩美事。 薛姨妈心里高兴,也不计较王夫人面上甩脸,只是姐妹二人因着这些年的算计,到底不如年少时亲近。薛姨妈如今一心只为儿女计,便与邢夫人、王熙凤又商议起邢岫烟和薛蝌的婚事。邢夫人万事不管,多是王熙凤和薛姨妈在商议。薛蝌和薛姨妈原把这事儿回了薛蝌之母,薛蝌之母倒也没什么不称意,一概托薛姨妈料理。 薛姨妈喜欢邢岫烟为人,薛蝌亦感叹邢岫烟恬淡自守,都知道邢家穷到一家子借住寺庙,邢岫烟没什么嫁妆可出,薛家二房虽没有皇商之任,家中在西海沿子经商所得亦赚下庞大家业,在聘礼聘金上便多多备了些。刑老舅见了十分心热,言道这聘金本就是感谢妻子娘家父母养育的,便要留下。不待王熙凤动作,邢夫人却也丢不起这人,却是先压了刑老舅下去,把钱留下叫王熙凤给邢岫烟置办嫁妆。 129. 第 129 章 邢夫人难得有良…… 邢夫人难得有良心一次,邢岫烟为人王熙凤也极为喜欢,倒也尽心尽力,虽不如迎春,但也尽够体面。邢夫人长了脸面,对王熙凤倒是和颜悦色起来。薛邢二人的婚事虽下聘下的早,却没定下婚期,薛蝌道婚姻大事到底要母亲在场才行,便暂且拖了下来,王熙凤心里暗忖,只怕是因着薛宝琴的婚事还没个准儿,薛蝌素来疼妹妹,只怕娶了媳妇委屈了妹妹,前世便是这般,今生亦是如此。 王熙凤倒也不在意,邢岫烟虽极得众人喜欢,但毕竟是客居的姑娘,如今贾家上下为了迎春的婚事忙乱,能少一桩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宝钗嫁了去,赶着的便是迎春的婚事。王熙凤这一世和这位小姑子好,又见她长进了,心中也是安慰,如今迎春在府里地位比前世好上许多。温柔和顺,却也不任由人欺负了去,名义上是邢夫人之女,比元春的出身说来还高些。亲兄长在朝为官,亦是四品,嫂子又是管家奶奶,在贾母跟前,除了宝玉,她也算头一份的,现在又说了好体面的夫家,下头奉承的人不知凡几,哪至于前世那般连下人都能轻易欺负了去。 楚家太太见迎春健健康康面色红润的到了婚期,心中大定,越发喜欢了。下聘的时候便有上万之数,送到了贾家,邢夫人和贾赦见了便是心热,王熙凤打理这些事,还不待邢夫人和贾赦出面拿了去,便给他们戴起了高帽,笑道,“前儿太太给侄女儿备嫁妆,都把聘金都留给了邢姑娘,可见慈爱了,这才是咱们的大家气度呢。又太太作样,我们哪能拿了二妹妹的东西,都添给二妹妹的嫁妆里。” 话已说出,贾赦和邢夫人被人架着奉承慈爱,都是极好脸面的人,只好僵着脸笑着受了。迎春在园子里听了,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的私房里很是寻了几样名家典籍,同绣橘道,“这些东西原是老太太赏给我的,我与诗词歌赋上平平,在我手里倒是白费了,你亲自送到梨香院去,不拘是给茂哥儿还是巧姐儿,都比在我这里强。” 绣橘点头应了,拿了东西去王熙凤处,王熙凤见了笑道,“又没有少了他们兄妹几个的,何必二妹妹出血。” 绣橘笑道,“即是我们姑娘的心意,奶奶替哥儿姐儿收了就是了,我们姑娘是做姑姑的,姑姑给侄儿侄女送东西,难道还回绝不成?没得生分了。” 王熙凤知道迎春是谢自己为她筹谋,倒也不推拒,何必叫迎春为难。 迎春出嫁之时,因着王熙凤办的用心,又把聘金添了进去,倒也是京城中说得上来的十里红妆,虽在如今国孝刚过,诸多官宦人家都在办喜事之中不算顶显眼的,却也没掉了面子。楚家见了这丰厚的嫁妆,心中亦是高兴。 又有元春从宫中赐下赏赐添妆,虽不多,却是宫中所出,极为体面。贾家本因着二府闹翻闲言碎语不断,如今见大房女儿出嫁,娘娘如此惦念着,倒赞起来荣国府手足情深。王熙凤思及贾赦和贾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子,不由失笑。荣国府小一辈的倒是关系不错,文字一辈若说关系好,那真真是天大的笑话。只不过贾府上下人等都极好脸面,闻得外头夸赞,心中如何想暂且不提,面上倒皆是与有荣焉。 迎春性子本不大受王熙凤喜欢,从前那般用心教导带在身边为她谋划,一是不忍她成婚一年便被中山狼活活折磨死,二来也是有所图谋,愿她嫁的一个能对自己有所助力的夫家日后帮衬一二。虽十分上心,到底是存了算计之心,并非是真心为她,如今迎春嫁了去,一时却有几分惆怅,总觉得空落落了几分。 贾琏见了她这睡不好的样子,不由取笑道,“如今嫁个小姑子你就这样,待日后巧姐嫁了,你要如何?” 王熙凤哪里是能叫他取笑自己,便斜着眼睛,看着贾琏道,“那就是二爷要操心的事儿了,二爷倒是说说,要取个什么样儿的人做女婿呢?” 贾琏虽在女色上糊涂,对儿女却是十分用心,巧姐又是唯一的一个女儿,身体也不大好,不说王熙凤念着自己前世只有这么个女儿百般疼宠,往日里贾琏也更在乎这个女儿。被王熙凤这么一说,虽巧姐还小,到底已是能跑能走,生的秀丽非常,可见日后风采,王熙凤见贾琏睡不安心了,反而睡熟了,却留贾琏辗转反侧一整晚。 到了三日回门,见了迎春,如今已是梳上妇人发式,眉眼之间透着自在,众人一看便知她在夫家过得不错。邢夫人对这个女儿素来上心不多,自己在贾家过得平平,倒是不知该问什么才好,只由王熙凤和贾母围着她,细细问婚后诸事,直把迎春闻得两腮泛红才罢了。 贾母未曾见过楚昀,从前听得他有克妻的名声,又性情木讷,加之因其极为出息,少年年纪便高中,惹得贾政回来便又对宝玉训斥一番,心中就不大喜欢。如今见迎春过得好,心中暂且放下心来,便点了叫他进来一见。 如今见了,虽性子古板,却也生的好人才,贾母倒也心平了几分。又放了迎春去和姐妹们说体己话。惜春倒还罢了,如探春及李纹、李绮、宝琴等人羡慕非常。迎春看在眼里,心中暗叹,到底又留了许多体己东西,姐妹们叙话一场,又邀了众人哪日到楚家一会。 末了到了梨香院,王熙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我们二姑奶奶现在的风采可是无人能及了。” 迎春红脸道,“旁人也就罢了,连嫂子也取笑我。” 王熙凤笑道,“怎么,我还取笑不得了?如今你也是身有诰命的了,你女婿怎么打算的?方才却不曾听你说起。” 迎春道,“要外放出去呢,我们太太倒是不留我在身边伺候,叫我去陪着我们大爷。只怕在京城待不了多久,我怕姐妹们难过,方才便不曾提。” 王熙凤点点头,道,“你们太太能放你一道儿跟着去外任最好,天高皇帝远的,你也能正经当家做主,又不用日日伺候婆婆小姑子,倒比在京城自在。这几年能攒下来一儿半女的,也算终身有靠了。” 迎春红着脸,假意打了她一下,羞道,“嫂子!再这样我可不依了。” 王熙凤却道,“我可不是为了取笑你,你想想咱们从前在扬州的时候,多自在,我巴不得再回扬州去。” 迎春自小跟着她长大,自然知道王熙凤所想。正如方才王熙凤所言,在扬州的时候不用伺候几层婆婆小姑子,贾敏当年也宽泛,不用如何在跟前讨巧,可不是神仙样的日子。便是迎春,若不是去那边经了几年,不比在荣国府诸多规矩和奴仆歪心思多,恨不得压到主子们头上。在扬州的时候十分自在,没了在荣国府的小心翼翼,迎春方才壮起小姐的胆子,长进了不少。 迎春闻言亦是面露怀念之色,十分神往,笑道,“昨儿我还和婵姐姐说起来,咱们若不是在扬州认识,还不知道有今朝的缘分。” 王熙凤取笑道,“你还叫她姐姐,她倒是叫你嫂子,你们这各叫各的,倒也有趣。” 楚昀婚事蹉跎了几年,远比众人都大上几岁,楚婵却比迎春大了半岁,虽已定了婚事,只是楚家夫妇不舍这唯一的女儿,便多留了两年,到明年方才办婚事,如今倒是还在家中。 迎春被王熙凤取笑的没法儿,便起身去里间看巧姐儿,又抱着巧姐儿认了几个字,方才出来,和王熙凤一道儿吃茶点,又问起,“三妹妹还没消息?莫不是二婶婶不愿?还有琴妹妹,这都一年有余了,梅家也没个动静,也不知道邢大妹妹的婚事什么时候能办下。” 邢岫烟在大观园挨着迎春一道儿住,二人情分不错,便也盼着她早日嫁出去好逃脱父母的桎梏。迎春本不是不知事的人,哪里看不出薛蝌是为了宝琴婚事,又担心一道儿长大的探春,方背过姐妹们有此问。 王熙凤道,“你三妹妹来说亲的不少,和我说的有,和你二婶说的也有,直接和你二叔说的也有。来和我说的几家都有些不如意,庶出嫡出的也就罢了,不是还过得去却小上两岁,便是不成器混账的。我都推了。你二婶那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也没应了谁家。你二叔倒是有心许人,只是从前娘娘有话,若看中了谁家,必然要过了老太太,请了娘娘掌眼才能应承。说了两家,一家已是先有了丫鬟生的庶子,十分不像样,一家却是寡妇爱子,最后都没应下。至于你琴妹妹……只怕难。”王熙凤摇摇头,这辈子贾家和平安州节度使不若前世亲密,这梅家自从外放去了平安州,越发没来往了,前世互相还常来往都退了婚,今生又怎会好多少。 130. 第 130 章 迎春叹了一…… 迎春叹了一遍探春,却对王熙凤所言薛宝琴之事不解,忙问道,“好好的婚约,定了这么些年,怎么就难了呢?” 王熙凤道,“你也说了,薛家二房上京来一年有余了,梅家还没个动静。只怕惦记着退婚呢,只是碍着咱们府上,且薛家对他们有恩,这才不敢说,只一味拖着,横竖他家是男子,也不怕耽误几年。” 迎春思及楚昀,虽说耽误了几年,但依旧能说个不错的婚事,但是女子蹉跎就难了,例如贾政的门生通判傅试之妹傅秋芳,亦是琼闺秀玉、才貌俱全的人物,连宝玉都虽自未亲睹,亦因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恐薄了对方。如此人物,若是傅试好生说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是一桩美谈。奈何那傅试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意许人,耽误到二十来岁,也尚未许人。从前那些豪门贵族是嫌他家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如今耽误到这般年岁,更是难以说亲了。那傅试与贾家亲密,贾家都知道他家的事,都道不知这傅家小姐日后如何,只怕再好,也是给人做继室了。继室哪里是好做的,无论是邢夫人、尤氏,谁日子过得好了。 迎春叹道,“琴妹妹那样的人物,谁知婚事上竟然如此。” 王熙凤道,“现在议亲,有几个是正经相看对方为人如何的,多的都是相亲对方的爹呢!” 迎春闻言噗嗤一笑,道,“这话说得刻薄了,哪里又不看人呢,若是不看人,那府里的尤姐,东房就不是孙家,是柳家了。” 王熙凤知道,她说的是柳湘莲精穷,却也没有因宁国府的权贵富裕应承尤姐这门亲,笑道,“这话也不对,若不是宁国府行事如此,连累了她,只怕柳湘莲也应了。那孙家若不是看中宁国府,又哪里会不仔细打听就求娶她。你珠大嫂子从前还常说我该和平儿换过来呢,你以为为什么当奶奶的是我?” 王熙凤又道,“罢了,旁的不说,那梅家,你回去也提醒一下你公公婆婆和楚大爷,竟是远着些罢。” 迎春亦道,“便是嫂子不说,我也这般说的。当年那梅翰林家没发迹之前,受了薛家二老爷的接济才能上京考学,当年慕薛家富贵定了亲,如今却又嫌薛家门第不高,如此忘恩负义,看起来竟是那贾雨村一般的人物,哪里能亲近。” 王熙凤看了她一眼,这话倒是有趣,那贾雨村于忘恩负义一道儿上比之梅翰林更是犹有过之。把他们放在一处,不可谓不精妙。 王熙凤道,“也不全是这一件事,他们家现在在平安州,又和平安州节度使好。那边日后只怕要有事。”皱了皱眉,算了算日子,又问道,“我得早点把丫头和四丫头的婚事定了,不然只怕麻烦。” 迎春不解,忙问道,“平安州怎么了?我倒没听我们老爷说有什么不妥。妹妹也就罢了,合该议亲了,四妹妹还不到时候罢。” 平安州节度使和荣宁二府极好,一直有所往来。这些年贾赦只顾吃酒取乐,不如何管家里的事,贾琏又有官场上的差使,倒是没有闲暇功夫总去。虽来往依旧没断,到底不如前世那般。王熙凤见贾琏好端端的突然从户部调到了鸿胪寺,又见柳湘莲从军被分去了平安州,心中暗忖,只怕平安州节度使已有动作,且皇帝多半已心中有数,着手布置下来,前世平安州节度使便没有成事,何况这一世。至于探春,如今海战未起,自是不好说是因着再过一年南安郡王战败,竟然让探春去和亲。便是把探春嫁了去,若是看中惜春又如何是好?南安太妃不过是要找一个人应付交差罢,长了几岁小了几岁又哪里能逃得过。 这是没有苗头的事儿,王熙凤哪里能直说,只半吐半露道,“你也知道,咱们家和平安州节度使素来走得勤,这一两年才没那么着,原咱们家和他们好的时候,颇问了一些咱们家军中的事。你说说,咱们家正经不从军一两代了,只不过一些故旧情分,没得问这个做什么。何况他们家一州节度使,本就是封疆大吏,手握重兵的,哪里看的起咱们家这些旧关系,我瞧着不大对劲。且你哥哥还在户部的时候回来抱怨,说是平安州那头总报什么天灾雪患,要户部出钱贴补。之前我生哥儿,家里的账本子你们姐妹在看,平安州的官员送过来的东西只有更好的,没有比往年差的,哪里像是日子不好过的样子,便是打肿脸充胖子,也没有一年好似一年的。这样对不上,少不了有缘故。至于你妹妹们,我瞧着老爷们行事越发不像样了,你也知道那孙家上门的事,什么东西,你老爷当初还好意思,说什么,&039;若是二姑娘没定了人家,这家倒是比楚家大爷强。&039;当时没少埋怨我和你二哥哥给你定了亲。现下也就是尤姐嫁过去闹了起来,不然还得和你二哥哥抱怨呢。我瞧着还是早些定下的好,省得他脑子不清醒,又要发昏话。” 迎春听闻平安州诸事,先是面上一白,听完又叹道,“这些事儿我竟不知。” 王熙凤道,“你才出门子,之前是姑娘家,哪里能把这些事说给你听,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迎春道,“我们老爷在大理寺,竟没听说过平安州这些事。我回去却得和夫君提上一提,大家警醒一些才好。若有法子,我们大爷外放出去,打点一二,竟是避开那头罢。妹妹们的事儿,却没有我能插手的余地,我回去回了太太,看看楚家故旧有没有合适的人家罢。” 王熙凤道,“你有此心,比旁人好上百倍去。倒也不用过于忧心,横竖你已是别人家的姑娘了,牵扯不到你去。” 迎春应了,又住了两日,方才回楚家去,将平安州一事儿同杨太太等人说起,楚家众人皆是一惊,又对其刮目相看。 杨太太同楚大人回了正房,不由赞道,“我原是喜欢昀儿媳妇的性子,做姑娘时便是个温柔的,又和婵儿好,又能帮衬她嫂子打理家务,生的也好。日后必不是一个搅家精。昀哥儿从前的名声,能说到这样的媳妇已是极好了。不料还有这样一番见识,妻闲夫少祸,合该昀儿有福。” 楚延本因荣国府乃是外戚,爷们儿出息的少,一味儿只惦记着能靠裙带高升不大愿意结这门亲,只是楚昀被耽误了,说不到名门世家清流小姐,老妻又十分坚持,这才同意上门求娶,如今倒也算意外之喜,只是少不得道,“他家也是有意思,男人不成,姑娘们倒是个个眼明心亮看得清。既姑娘教养得好,怎么儿子却教不好。他家的男丁要有女孩儿一半的好,也不至于如此高不成低不就的。” 杨太太道,“他家如此情状,怪道他家那个宝玉只说闺阁女儿好。他家小一辈的茂哥儿兰哥儿倒是还像个样子,也不算辱没门风。罢了罢了,横竖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倒是平安州此事?老爷怎么看?原我们说,把昀哥儿分去辛苦些的地方历练两年,也好有所政绩,能往上升一升。当初想着平安州也不算远,荣国府又与平安州节度使好,只怕还能照拂一二。连荣国府都觉得他们那边不好了,只怕是真不好了。” 楚延沉吟片刻,道,“罢了,我活动一二,叫他去江南一带吧。原是念着如今甄大妃去了,圣上迟早要对甄家动手,甄家和贾家又是老亲,他们两口子去了那头少不得和甄家有所牵扯,倒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如今看来,这平安州也不太平。那几个边境一些的州府,近年来对外战事也大大小小。昀哥儿是个古板性子,差了几分灵活,不见得能做好。江南那边咱们家好歹经营多年,昀儿媳妇家祖地也在金陵。那边富庶,为官倒是安逸了些,却不容易做出成绩来,也不是很历练人,但如今形势,还是稳妥为上。” 杨太太本就不大舍得儿子受苦,如今见丈夫松了口,亦是欢喜非常。 楚家上下打点了一番,最终定下楚昀外放至江州做知县。迎春忙叫人去信给了荣国府,又打点了行囊,同楚昀一道儿南下。 迎春如今一切都好,王熙凤也放下心来,只一心一意操心探春、惜春。 这日却值薛姨妈递了帖子寻她来,一进来便是抹眼泪,只把王熙凤唬了一跳,忙问道,“姑妈这是怎么了?谁给姑妈气受了不成?” 王熙凤心中暗算,薛宝钗何许人也,嫁了出去亦是过的不错,薛家如今犯愁的无非就一个夏金桂,只是这一世薛蟠没有官司在身,又没被贾雨村弄成个死人,薛家大面儿上不差,夏金桂得罪不起宝钗,并不敢狠闹,哪里就能惹得薛姨妈如此了。 131. 第 131 章 薛姨妈边哭边道,…… 薛姨妈边哭边道,“还不是你哥哥那个混账,若不是你和琏哥儿当年劝住了,如今我还不知怎么办呢。” 王熙凤闻言十分不解,薛蟠这些年虽然也不消停,但是到底没有官司在身,何至于薛姨妈如此。又听薛姨妈说起自己和贾琏相劝,这些年贾琏甚少接触薛家众事,多是自己和薛姨妈等人来往,哪里又有他的事。思来想去唯有当年香菱之事方才他们夫妻两个都有接触,才问道,“可是因为香菱的事儿?那事儿不是已了了,怎的有拿出来说。” 薛姨妈抹抹眼泪,这才道,“可不是那个事儿,她家里有人找了来,那贾雨村你还记得?也不知道怎么就找来了,说是你哥哥打人强买人,要拿他送官呢。” 王熙凤愣了愣,她不比薛姨妈操心则乱,想了想,道,“这不对,那冯家又没出人命,已是打发了。香菱到了你们家,还没给薛大兄弟开房,就给我要走了。到了我这儿也是给她销了奴籍,又说了好人家。便是她家来人,也不至于要拿薛大兄弟送官。” 薛姨妈闻言,这才冷静下来,道,“那这贾雨村是要做什么。” 王熙凤想了想,问道,“姑妈倒是把来龙去脉细细说说。” 薛姨妈道,“前儿,那贾雨村的太太带了一老妇来了我们家,说是香菱的妈,原来那贾太太就是那家里的丫鬟。原说是什么一个姓甄的乡绅家,也为那贾雨村出了上京赶考的钱。她家里的独女儿被拐了,后来家里又被烧了。他们一家投奔了那家太太的娘家,后来那甄先生出家去,只留这封太太一直在寻女儿。从金陵听说被卖给了咱们家,又一路寻了上京,这才找了贾雨村到我们家来要人。” 王熙凤闻言,冷笑道,“那姑妈急什么。这贾雨村和他太太不过是为了名声计较罢了。只怕那封太太也被他们哄了。” 薛姨妈不解道,“这是怎么说?” 王熙凤道,“若是真要送薛大兄弟去送官,直接叫人来拿人就是了,何必要让他太太带着封太太上门。说白了,这贾雨村当年进京赶考用了那甄家的钱,后来甄家出事,他不仅没帮忙找,只拿钱换了娇杏做二房,后来又把她扶了正。这些年走动交际,谁有看得起他们家。这时候那封太太自己找到了香菱的下落,又找了上门,他们不过是做个样子,弄一副知恩图报的模样。那封太太寻女心切,也不会去细想这些事。只要给他们做个他们为人好的好样子,他们自然不会为难薛大兄弟。” 薛姨妈这才冷静下来,骂道,“咱们家又不是那些乱来的,只要好好说,哪里能不让她们母女相聚。不然我今儿来这儿做什么。”又道,“那封太太还在我家,我今儿和你通个气儿,回去我就把把她们带过来?” 王熙凤不太愿意和贾雨村家有什么深交,想了想,道,“那封太太只怕年纪也不轻了,又一路劳累上来,只怕身子也不大好。还是别叫她劳动了。姑妈今儿回去和她说清楚,便说我喜欢她,认了做女儿,明儿我亲自带了她过去。另有我给她说了亲事,若要认亲,只怕日后还要和樊家说清。” 薛姨妈这才点头,又留下吃了一顿饭,这才回去。 贾雨村和娇杏有许多打算,封太太心中未尝不知道,却一心念着要见女儿,又实在没了法子,这才跟着如此,听得薛姨妈细细说明,闻得女儿如今并没有为奴作婢,又说了不错的耕读人家,这才略略放下心来。薛姨妈本就因着薛蟠险些打死人抢了香菱有些心虚,又是个慈善人,见封太太模样可怜,倒也叹了口气,好生安慰一番。 王熙凤叫来香菱,把封氏来的事儿细细和香菱说了。香菱闻言,惊道,“奶奶说的可是真的?我还有家里人?” 王熙凤道,“本来要直接过来,不过我瞧她年纪也大了,还是不好劳动她,我明儿带你去看她。” 香菱念念叨叨道,“我妈既吃了这么些年的苦,只怕积蓄也花的差不多了,身边用的花的也不好了,我去准备些东西去。” 王熙凤想了想,道,“你带几身成衣一起去,还有银子。之前给你和平儿备嫁妆的时候,又宅子庄子,你想想把她安置在哪里才合适。还有樊家那头,也要去说一声,你日后要奉养你妈,虽你自己有嫁妆,但是他们要拎不清,大不了我再给你寻个女婿。” 香菱虽因着樊家在孝中,还未嫁过去,但来往接触却不少,笑道,“哪里就如此了,若是连这个都容不得,您也不会挑中他家不是?” 王熙凤故作叹息道,“怪道都说女生外向呢,这还没嫁过去,便护着了。” 香菱红了脸,也不和她顶嘴,自回去收拾东西。 次日,王熙凤回了贾母,便带香菱去薛家。贾家众人听闻乃是母女团聚,倒也是一桩美谈,皆是感叹不已,贾母怜老惜贫,闻言便叫鸳鸯拿了几锭金银来,叫香菱一道儿带去。香菱不知老母亲如今如何,金银等物自然多多益善,亦是没有推拒。 王熙凤带着香菱到了薛家,进了薛家客院,先是见了贾雨村之继妻娇杏,那娇杏见了香菱,忙扑了上来拿手帕抹泪道,“是,果然是姑娘,只恨我从前不得见到姑娘,若是早早见了,认了出来,哪里能叫姑娘太太分离这许久。” 王熙凤斜眼看她,这娇杏常到各家奉承,王熙凤虽不怎么打理她,到底来贾家过几回,先儿香菱没少陪着自己在贾母跟前奉承,虽说太太奶奶小姐们的聚会没正经厮见过,但在贾家哪里又是没见过的。当时这娇杏也没什么反应,这时候又作出一副忠义模样,是给谁看。 王熙凤能看出来的事情,香菱虽说有些呆兴儿,到底是受王熙凤陶冶教育了好几年的,哪里又能看不出娇杏的目的,心下也有几分不喜欢。 王熙凤道,“贾太太可别如此,昨儿得了消息,我哄了她好久方才止住哭,她们娘儿两个还没见,可别招了她先哭了,一会儿子进去,叫封太太看了岂不是更加难过?”又对一旁的薛姨妈和夏金桂道,“我带这丫头进去见她妈,人多了她们娘儿俩也不自在。姑妈替我招待招待贾太太,我一会儿子便出来。” 薛姨妈知道王熙凤素来不大喜欢娇杏,只以为是因着娇杏是二房扶正的这才如此,倒也不以为意。那娇杏这些年抹了脸面四处讨好各官家太太,她又是丫鬟出身,虽众人并不如何待见她,她察言观色和顺杆儿爬的本事却不坏,忙收了泪道,“是了是了,也是我的不是,见了姑娘,想起旧事儿来,一时忘了神。” 这收放自如的功夫连王熙凤这个惯会做样子的都啧啧称奇了,见她跟着薛姨妈等人出去,这才拉着香菱进了那客院主屋。 封氏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知道是贾家奶奶带着女儿来了,只是她之前一路赶路上京,又是舟车劳顿,本就老迈了,秉着一股气儿坚持下来,身子又着实亏损了几分。这几日听闻见到女儿有望,大惊大喜之下,便有些起不来身子。只伸长了脖子望屋门看去。 香菱跟着王熙凤进了屋子,便见塌上斜躺着一老妇,虽衣着十分干净整齐,面料却不甚好。面容上已是皱纹密布,头发花白,行止却十分不俗,气度极好。如今面上却有几分病色,眼睛却是晶亮。自香菱进了屋子,一双眼睛便盯着她,滚下泪来。 许是母女天性,香菱见了她,不由便泪流满面,见封氏挣扎着要起身过来,忙快步上前扶住她躺会塌上,母女二人倒也没有说话,只抱在一起哭起来。 王熙凤在一旁看着,蓦地想起前世自己被关在狱神庙里,听闻巧姐被卖心如死灰,刘姥姥好不容易救了巧姐儿出来,带到狱神庙和自己相见的场景,和这倒是如出一辙。 封氏抱着香菱狠狠哭了一场,她如今年岁已上来了,久哭不得,王熙凤见她有些背过气儿去,忙上前止住她们,道,“如今已是团聚了,有什么话儿不能说呢,不在这一时儿,若是哭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封氏当初亦是大家太太,虽磋磨了半生,到底气度与众不同,渐渐止住了哭,对着王熙凤行礼道,“我已听薛家太太说了来龙去脉,若没有奶奶,还不知我儿如何。只可惜我如今这样,不能好好感谢。” 王熙凤忙道,“您是积年的老人了,我哪里受得起。原不过是因着瞧这孩子好,十分喜欢,这才留了在身边认作女儿,说起来咱们也是亲戚了,哪里需要如此客气。” 封氏道,“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家,家里丫头比她出挑的不是没有,没叫她为奴作婢的,还认作女儿说了好亲,可不是慈悲为怀,哪里能不谢呢。” 132. 第 132 章 王熙凤…… 王熙凤宽慰了两句,知道自己在这儿,封氏不大放得开,客气了几句,便叮嘱了香菱一番,便出去了。 里间封氏放松下来,细细打量了香菱一番,见她已是出落的好模样,穿着打扮亦是不俗,面色红润丰满,便知道她过得不差,这才松一口气,搂着她道,“我的儿,我原听说,你被薛家抢买了去,心里想着还不知你要受多少苦。今儿找着了你,见你过得不差,我便是死也甘心了。” 香菱替她抹了抹泪,道,“我原以为这辈子见不着家人了。不料还能有今日。可见是我有福。倒是娘这一路奔波,还不知糟了多大的罪。” 封氏道,“能见着你,便是受再多的罪又如何?只是薛家门第不易进,我当初为了找你,不得已寻了贾雨村来帮忙,只怕给那琏二奶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日后还有受他们的庇护,说起来,我倒是无颜对她了。” 香菱想了想,笑道,“我约莫明白妈在担心什么,这说起来也是一桩美谈,那位贾大人既要为名声计,又是为了搭上荣国府的关系,想来不会太过。从前奶奶不大喜欢他们家,我明儿接了妈回去,再送贾家一份礼谢他们就是了。薛家也心虚着呢,哪里会由得他们四处宣扬此事。” 封氏恨恨道,“你是不知道贾雨村这杀材又多混账。若非我当真走投无路了,我绝不上他家的门。”见香菱面上露出困惑之色,封氏这才细细分辨给她听,“从前他在咱们家边儿上的庙里借住,你父亲见他有才学,帮衬了他赶考的资费,这人连个日子都不看就匆匆走了,功成名就之后咱们家已是败落了,你父亲一日出去,不知去了何处,只我留在娘家做些针线活,一边度日一边着人去寻你。当时见他已是官大人了,想着能有些门路,便求他去寻你,他讨了娇杏去,给了我一些金银东西,说是报恩,谁不知道是买人之钱。咱们家好歹也是书香人家,哪里沦落到如此地步了。你这门官司本没在官府记下,他从前不知自然怪不上他。我也是一路打听来,想着借他的门路去薛家才找上来,若不是正巧遇上他上峰的太太上门做客,那娇杏又是个处事不周到,叫那上峰太太听说了我,这才帮的忙,若非如此,直要叫家丁把我打了出去!原那娇杏还不承认见过你,是那袁太太说起你,我才知道他们早就知道了你的下落。如此忘恩负义的东西!” 香菱听了一场,不由一呆,听既封氏险些被娇杏赶了出去,不由皱眉道,“好没道理,便是从前去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老太太、奶奶还以礼相待呢,他们有恩于爹娘,娘上门还想把娘打出去?怪道奶奶从前说他们家一家子都不好。前儿荣国府的赦老爷想买几把扇子,那人家不愿意卖,也就罢了,据说这贾大人还想给他寻个罪名把扇子抄来,还是琏二爷赶着把人送出了京。我原以为这已是极过分了,谁料想对妈竟然如此。那袁家太太可是从前顺天府府尹的太太不是?旧年因着一桩官司,托了他们,后来倒是有来有往的,袁太太倒是个极爽利的,为人也好。” 封氏道,“可不是呢,倒是不认识没来往的人还慈悲些。那贾雨村,只惦记着怕旁人知道自己落魄的事儿,哪里知道道义二字。” 封氏说的急了,一时呛咳起来。香菱忙上前为她顺气,安慰道,“咱们娘儿俩已是团聚,妈何必想那些混账人儿。妈和我说说咱们家的事儿,我现在的名字都是薛家的宝姑娘取的,我都不记得了。” 封氏摇摇头,道,“咱们家姓甄,你原叫英莲。咱们家和那赫赫扬扬的甄家没亲,在金陵虽然也算小有名声的人家,到底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名门望族。你父亲虽有些才名,却最是不喜欢官场上的事儿,也没怎么经营关系。我们两个大半辈子唯得了你一个女儿,想着好好养你长大也成了。谁想到糟了横祸,你丢了,后来家也烧了。你父亲也不知去了何处。”封氏话语之中带着一丝埋怨,香菱听了,知道她对甄父有些怨气,也不好追问。封氏略略说了几句甄家的事儿,这才道,“莫说我了,你这些年过得如何?虽薛家太太说你过的好,我瞧着你也不像受了大苦的,到底不听你自己说,我实在不安心。” 香菱本不愿说出来叫封氏难过,挨不住封氏催促,这才挑挑拣拣说了,“原先在拐子那里过着确实不大好,每日吃的不好,若是闹了还要挨打。可能当年还记得些小时候的事儿,只是提起便要被打,渐渐的也不敢记住了。他见我生得好,念着要卖个好价钱,倒也没有狠往死里打。后来就是薛家大爷和一个冯家公子争着买我,幸而没闹出大事儿,冯家争不过,我便跟着上京来了。到了京城,琏二奶奶原从琏二爷那里听过我的事儿,都担心日后有官司,到时候薛大爷吃了挂落,便把我要了去。琏二奶奶说是我生得好,且再当丫鬟使,只怕薛大爷不死心,便做主销了我的奴籍,名儿上认了我做女儿,虽没比着府里的姑娘们,一概也不差什么。我也没外头可去的地方,便留在琏二奶奶身边。我思来想去,琏二奶奶身边的几个姐姐都比我好,我已是得了大便宜,若是真立了小姐样子也不对,便帮着几个姐姐做些传话的活计。倒是每日在园子里陪着姑娘们的时候多,姑娘们待我也好,教我读书写字做诗,好生快活了几年。后来奶奶身边的平儿姐姐放出去嫁人,一道儿也给我说了亲事,只是那家有三年父孝,这才还没嫁过去。” 封氏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家?” 香菱道,“奶奶做主定下的,是京城外镇子上的耕读人家,虽不似平儿姐姐的夫家原行商十分富贵,倒也算殷实。”说着红了红脸,道,“说的是他家的次子,家中太太去了的时候已是分了家,分了些田地产业出去,也有秀才的功名。办嫁妆的时候他父亲去了,这才耽搁了下来。他家只有两个兄弟和一个嫁出去的姑子,为人也算忠厚。” 封氏闻言松了口气,念了几句佛,又苦笑道,“也就是荣国府的奶奶能为你说上这样的人家。若是我,只怕如今没本事为你说这样的人家。如今这样上门,还是连累了你。” 香菱忙道,“妈这是什么话,我自小被拐了去,不能孝顺妈,如今老天有眼,让我能孝顺妈,是我的福份。哪里能说是连累?琏二奶奶倒是疼我,备的嫁妆和平儿姐姐比肩,还有往年在府里得的一些好处,给妈养老是绰绰有余的。下半辈子我只记着还琏二奶奶的恩情和孝顺妈就是了。我嫁妆里也有田庄宅子,虽不甚大,也不花费夫家的,当今以孝治天下,夫家哪里能说什么?”说着把带来的东西抱了来给封氏看,指着东西一一道,“我想着妈一路上京,衣裳只怕不大好了,外头原孝敬府里老太太、奶奶们的衣服,老太太他们不穿外头的,每年都赏了下来给我们改着穿,我带了几套过来,也不知合不合身。还有一些银两和布匹针线。我来的时候和奶奶商议过了,若是妈好些了,便挪到我在京中的宅子去,那宅子在小花枝巷子,在宁荣街后二里远近,也有个十来间。那巷子南北两侧居住的多是豪门富户,也十分安全,咱们闭门不出户的,比在薛家或是荣国府住着强。老太太还说等妈好了,想见上一见。至于樊家,打发个人和他家说一声就好。” 封氏又是念佛不止,道,“原我听说宁国府十分不好,荣国府倒还强些,想来有那样的亲戚,又能好到哪儿去,如今看来倒也是慈悲人家。我已是如此,少不得厚颜托庇了。” 香菱笑道,“宁国府确实不好,荣国府里提起他们家还骂呢,原还算计到奶□□上,被奶奶打骂了出去。现在已是分了族,不如何来往了,只怕外头的还比和他们亲近些。至于荣国府……”香菱叹口气,道,“外头爷们儿的闲话不少,我不怎么出去,也知道的不多,只是往日相处,府里的老太太、奶奶、姑娘们都是极好极和善的人,妈只放宽心就好。”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番话,香菱整理了一番,又去请王熙凤来,王熙凤进了门,见她们母女俩已是收拾妥当了,又问了几句打算,这才道,“既找着了你妈,不如改回你原来的名字,本来是个小姐出身的,没得埋没了,我叫兴儿去趟衙门,把你的户籍改了,你在家好好孝顺你妈,好了带进来园子里玩一玩。至于樊家那头,我打发人去和他们说,你又能找哪个靠谱的去说呢?还不是府里的,倒不如我吩咐下去还便宜些。” 133. 第 133 章 香菱带着封氏去…… 香菱带着封氏去了自己在小花枝巷子里的宅子里安顿下来,王熙凤让她在家安心陪她母亲,又打发了兴儿到衙门里为她重新上户籍,又去樊家告知樊柯。这样一桩奇事在亲近人家里津津乐道了好些天。亲近厚道的人心中念佛恭喜她们母女亲近,如宝玉等又少不得感慨两句香菱原是小姐出身,怪道通身的气度不落凡俗,如今寻着亲人亦是老天开眼。羡慕嫉妒的人背地里又少不得说嘴几句香菱命好,旁人却没这样的造化。 香菱,如今已是改回了原名英莲,对这些倒也不以为意,只一心一意为封氏调理身体。兴儿替她跑腿将此事告知了樊柯,樊柯倒也不负忠厚的名声,言道,家中父母已逝,若有积年的长辈提点着亦是家中幸事,倒不必英莲把封氏安顿在自己的宅子里,大可婚后将封氏接过来,夫妻共同奉养。英莲得了如此回音,心中松了口气,不由也对樊柯多了几分真心。 待得封氏大好了,带着封氏到荣国府来,王熙凤听闻英莲对樊家的感叹,道,“这本就是极寻常的事儿,你瞧瞧那尤家姐妹不就是因为尤老爷去了,家里没个男丁,便跟着尤老娘去投奔珍大嫂子。还有咱们家极熟的刘姥姥,不也是跟着她女儿女婿过活。若那樊家的哥儿没这个担当,我才正经看不起他呢。何况就像他说的,你娘本就是大家太太,后来又经历了这许多,见识一般人哪里比得上,有她在,你们不知少走多少弯路。” 封氏一生可谓大起大落,历经世事,见识自然少有人能及,她不似刘姥姥,虽她本人心意难得,面儿上却多是凭着大家太太小姐们没见过的淳朴乡趣儿取乐。封氏前半生跟着甄士隐,亦是学来一身高士气度,又有历经世事的豁达见识。众人对刘姥姥虽怜老惜贫,却不如对封氏那般敬重,便是最不喜老妇的宝玉亦是感叹,又道,“甄姐姐为人如此,甄夫人又是这样的气度,倒不知道那位甄先生必是高人洁士,非那等国贼禄鬼之流,只恨我不能得见,若是能拜见一番,也是我的福分。” 封氏听到提起甄士隐,倒是面上淡淡的,只道,“外子不知踪迹,倒是难以圆了哥儿的意。” 王夫人在一旁对宝玉训道,“你说什么不好,却又说起甄太太的伤心事儿,还不快赔罪。” 封氏道,“已是这么些年了,我也这般年纪了,倒不避讳这些个儿。” 正值黛玉到贾家来赴诗社,亦是见了封氏,封氏原就听英莲说起黛玉教她作诗,倒是上前感谢一番,黛玉连忙道自己当不起。封氏又带了一二土仪物事送她,道,“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听说姑娘亦是姑苏人士,倒有几个上京时带来做念想的东西,不值当什么,姑娘别嫌弃便好。” 黛玉久未回乡,林如海和林松是男子,倒没这样的用心,如今林家在京城,来往送礼自然以京中之物居多,倒是少有采买姑苏土仪,如今见了这些不禁喜上眉梢,笑道,“甄太太这是什么话,你送我原是你的心意,心意最是难得,哪有不珍惜的道理。东西是什么却不重要了,何况我原也许久没见家乡的东西了,甄太太愿意割爱与我,哪能嫌弃?从前我们和英莲一直都好,便是喜欢她的为人才如此,哪里当得您谢呢。” 封氏和黛玉互相赞了几个来回,终是王熙凤在一旁道,“我的好林妹妹,可消停些罢,你和甄太太再怎么互相谢过去,这诗社可是不办了?” 黛玉总算红着脸收了东西罢了。 封氏的见识谈吐非常人所及,虽她来了,王熙凤便叫英莲安心在家陪着她,倒是老太太喜欢封氏,常催着王熙凤下帖子请了来说话。封氏这些年过得艰难,哪里不知道有个靠山的重要性,知道不能总仗着英莲从前那点情面,倒是也常来往说话。 得了封氏不会出面首告的准信儿,薛姨妈才放下心来。她也是投桃报李之人,见封氏如今来往荣国府亲厚,便知是顾忌英莲的名声且有王熙凤出面的缘故,如今了了一心头之患,薛姨妈愈发喜欢王熙凤的为人,她倒也投桃报李,没两日便来同王熙凤道,“我前儿去看宝丫头,她婆婆倒是和我说起一个人儿来,我想着你从前托我的事儿,倒是有几分意思。” 王熙凤闻言便知她说的是从前自己托她为探春寻摸人家的事儿了。因是国孝之前所说,后来没多久便是国孝家孝,又正值宁荣二府分族,贾家事儿多,倒是一时顾及不上她的事儿,只是探春比黛玉略小几个月,比湘云还要大些,加之又有南安郡王兵败这一把刀悬在头上,王熙凤如今也有几分急切了,忙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 薛姨妈道,“说起来也是宗室出身,家里从前坏过事儿,上无父母,这才耽搁下来,如今在龙禁尉中效力,倒是十分努力的一个人。我那亲家喜欢他为人,当儿子一般看待,这才十分操心。” 王熙凤想了想,记忆中倒没有类似的人家,忙追问道,“姑妈细细说说?” 原来,这说的乃是龙禁尉中一位名叫江晏的侍卫,这可不是贾蓉那捐来的可比的,乃是自己正儿八经从军中历练上来封的龙禁尉。此人原出身显贵,其父乃是侯爵,母亲则是宗室县主,只是其父兵败,被先帝一怒之下夺了官职贬为庶人赐了鸩酒一杯,家中人等倒也各有问罪,只江晏乃是宜安县主之子,却免了一罪。宜安县主出身的郡王府病死的病死,倒也败落了,宜安县主因父母夫君去了,常年缠绵病榻,没几年也去了。这江家认为受了连累,并不如何照管江晏,这江晏便索性投了军中,每两年竟立下了功,新帝爱才,这才放在身边封了龙禁尉。 只是到底江父坏了事儿,家中积蓄不多,江家也不待见他,宜安县主也去了,没个做主的人,这才蹉跎至今。虽说江家败过,军功之赏却极厚,这江晏本身有军功在身,倒也挣下来不小的家业。娶妻生活却是足够了。 王熙凤越听越好,不免狐疑,问道,“这般好,便是家里上无长辈了,想必也有世家大族愿意以女相配。怎的却说上三姑娘?三姑娘是好,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二太太肚里。我不是说那江家是那等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轻狂人家。只是他父母如此来历,日后哪里会正眼看三丫头?她还不比二丫头明面儿上是记在太太名下,且老爷好歹有个爵位,二老爷那个官职在京中可不起眼。这江侍卫既然能自己挣出一份家业来,想必也不会只图了娘娘不是?” 不是王熙凤刻薄,实在贾政一房目前看来,除了出了一个贵妃,再无什么可让人看中之处。 薛姨妈叹道,“我不瞒你,虽说是宜安县主之子,实际上并不是从县主肚子里出来的,只是江家从前只得一子,这才记在了县主的名下。若非如此,那江氏族人也不敢这般对他。若真是县主亲子,宗室哪有不管的道理。二来,我也不瞒你,这江家哥儿到底上过战场,面上有伤,虽武官不计较这个,议亲之时却不是一回事了。能提三丫头也是因着,这江家哥儿有十分的志气,必要个通史书典籍的。便不是极有文才,也要通文墨的媳妇。这京城上下,正经教女儿看那么多书的人家本就不多,便是咱们家,从我们那辈到你,谁又认字了。家中有才女的书香门第自然在故旧中找亲家。侯门高门大户家或是看他家资不多,或是面上有伤,不愿委屈了女儿。往小门小户的里头寻摸,又没有这样的姑娘。你们三姑娘倒是算得上,只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王熙凤这才焕然大悟,如此倒也合理了。贾家如今处境尴尬,说亲有些不如意之处才正常,若是真事事完美,哪有这样的好事儿。这江晏虽说也有些尴尬之处,却比从前说给探春的那些好些,好歹自己有能为,家中也没什么长辈,嫁进去便能当家做主,十分适合探春这样只恨不能一展宏图的。至于面上有瑕,这却不知是否介意了。 薛姨妈又道,“还有一事儿,我原没想到,却是宝丫头提过。说是这江家老爷是太上皇发作的,这江家哥儿又是当今拉拔起来的,有些人家顾忌这个,这才不敢以女许配。” 王熙凤明白了,涉及双龙争权,朝堂上好一些人家的老油条们自然不愿意牵扯其中。这江家哥儿既然是新帝的人,自然也不会随意说那没有分寸站队的人家,能寻上探春,未尝没有贾琏暗中悄悄给当今递过投名状,且探春嫡姐正在宫中为妃。 134. 第 134 章 王熙凤听着觉得…… 王熙凤听着觉得十分合适,只是探春不是迎春、惜春,她做不得主,思来想去,道,“我倒是觉得好,只是这事儿我做不得主,倒是要回了老太太、娘娘。二太太那头……” 薛姨妈点点头,道,“我和你说的意思,便是先透给你们老太太和娘娘知道,这家虽然好,你们二太太二老爷只怕是不应的。只是这京城诸多人家,比这再合适的却没有了。若不是宝丫头回家来说起,我也想不到三姑娘。”见王熙凤面上思索,又道“此事儿若是定下,保山自是由宝丫头的公婆来出,若是我,却不合适了,这你大可放心。” 王熙凤这才尴尬一笑,原来薛姨妈竟是知道的。 薛姨妈见她如此,笑道,“我都这把岁数的人儿了,有什么看不透的。便是前些年,惦记着年少做姑娘时的情分看不清,宝丫头的事儿折腾了这么些年,我哪有看不出来的。都是为了子孙计,我也不忍心怪她,只是到底情分淡了。没了感情扰乱思绪,她又从小便是这么个性子,我哪有看不出来的。便是再好的人家,若是听说是我做保山,只怕也要赌气推了,三姑娘是个好的,还是不要耽误了才好。” 王熙凤道,“姑妈真真好性儿,我却做不到。” 薛姨妈道,“若不是看你为三姑娘筹谋,我也没那个功夫,只是若是别的,我也帮不上忙,何况宝丫头也惦记着姐妹们,若不是她提出来,我一时也是想不到的。” 王熙凤倒是不怀疑薛姨妈的话,王熙凤自己就是王家女,王家女如何再没有比她自己更明白的,她知道薛姨妈没有说这话儿的见识,多半是宝钗教的。宝钗虽长袖善舞、面面俱到,性子却是颇冷,对待姐妹们并不如黛玉热络,如今不管是有所图也好,还是真的一心只为了姐妹们着想,到底也是一片心意。 王熙凤道,“这事儿我先回了老太太和娘娘罢,龙禁尉那头,有牵扯的除了宝姑娘便是那府里的小蓉大爷,只怕二老爷二太太都左性儿别扭着,倒是不好。” 薛姨妈倒是无可无不可,又客套了两句,便起身回去了。 王熙凤送了薛姨妈出去,便换了一身衣服匆匆去了贾母院里。 到了荣禧堂,倒是极为热闹,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都在,下头有两个穿的极体面的婆子,比之从前甄家来的女人也不枉多让。王熙凤见了,皱皱眉,如今贾家自己是管家媳妇,外头来了人,直接领了来见贾母,又有邢王夫人陪坐,可见是极有体面的人家,自己却不知道,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 王熙凤堆起笑来,进来道,“这是谁家来的,我却不知道,倒是有失远迎。” 王夫人笑道,“这是平安州节度使家来请安的。” 那两个婆子连忙起身向王熙凤请安,王熙凤听闻乃是平安州节度使家来的,心中便是打突,笑道,“这倒是难得。” 听了半响,王熙凤面儿上依旧笑脸盈盈,心中却越发冷,平安州节度使这两个女人来的目的,便是来说探春的婚事的,说的便是平安州节度使的庶子。说的倒是天花乱坠,只是主子的婚事,却打发仆妇来说,实在不像个样子。 王夫人心中倒是十分愿意,面儿上却道,“我们三姑娘的婚事,娘娘说要亲自过眼,却不好立时回复。” 那仆妇们客气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自是该谨慎些。” 那仆妇们走了,王夫人虽十分称意,倒也知道此事必得回过元春和贾政。贾母却是拉下脸来,皱眉道,“咱们家虽不如从前,倒也不至于到这等地步,儿女亲事叫个下人来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讨二房呢,这事儿我不准。” 王夫人见贾母如此说,倒不好再提,邢夫人不愿二房能说上这门显赫的婚事,倒是乐见其成,笑道,“是了,咱们家的姑娘虽不说顶好,也不该由着这样低看才是,只怕是念着父母官职,这才没当回事。只是三丫头好歹有个姐姐在宫里,想必娘娘听了也替三丫头委屈。只是这平安州节度使家势大,若是不应承,只怕他家要恼了。” 贾母看她一眼,虽早知邢夫人不会说话,却没想到竟然能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王熙凤连忙上前笑道,“老太太疼孙女,什么样的都觉得不够好呢,可见慈悲。” 贾母看了说错话而面上尴尬的邢夫人,又看看蠢蠢欲动的王夫人,不免心下叹气,指着王熙凤道,“你们这些个做母亲伯母的,每次说来的人家,有几个是上得台面的,还没有凤丫头一个做嫂子的用心。你们回去吧,留凤丫头在我跟前说话。” 邢王夫人面上惴惴不安,退出去后,贾母又把丫头们使了出去,只留鸳鸯在身边伺候,对王熙凤叹道,“你瞧瞧,这都什么事儿,竟是把孩子往火堆里推也不以为意。” 王熙凤笑道,“有老太太掌眼,还怕三妹妹受委屈不成?” 贾母摇摇头,道,“旁的也就罢了,只是你婆婆有一句说对了,旁人家也就罢了,这平安州节度使却不好打发。” 王熙凤道,“他们自己也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找个好人家,把三妹妹定了人家就是了,他们家这样,想来没放在心上,若三姑娘有了人家,应该也不会纠缠不清。” 贾母道,“哪有这么容易,你看看现在来说亲的人家,不是家世不好就是人不出息。我瞧着都不像样。” 王熙凤道,“我方才到老太太屋里,便是想说这个事儿,没料到竟然还有平安州节度使家的人在。” 贾母提起精神,问道,“怎的,你打听到不错的人家不成?” 王熙凤道,“今儿我姑妈来,说是宝姑娘夫家的门生要说亲,倒觉得三姑娘合适,来告诉我知道,我听了也觉得还不错。只是老太太也知道,因着从前二太太喜欢宝姑娘的事儿,这两年二太太对薛家有些赌气,我怕方才提了二太太立时拒了,倒是不美。” 这一世因着薛家没跟着王夫人在宝玉的婚事上和贾母打擂台,虽因黛玉定亲,贾母依旧计划落空,倒是没有前世对薛家那般不喜,便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家?” 王熙凤细细把江晏之事说来,末了道,“虽有些不如意之处,但是好歹人上进有前途,家中也有些家资,且进门就能当家做主,比之从前说的那些人家强些。” 贾母听了之后,倒和从前迎春议亲之时一般,心中不大称意,但也知道探春的婚事比之迎春还难说到好的,且正如王熙凤所言,至少,这江家哥儿的前途不错。 贾母虽这些年不爱出门,又因偏心有些左性儿看不清,到底是和贾代善扶持了大半生,有些政治眼光,对外头的大形势是有些了解的,也听出来这江晏背后所带的政治博弈,不由迟疑道,“这门亲,只怕太上皇知道了对咱们家不喜。” 王熙凤却不以为然,太上皇喜欢施恩老臣不假,但也只是对用得上的施恩罢了,前世林如海作为太上皇心腹,鞠躬尽瘁到死在任上,太上皇也没对林家如何施恩,但凡能对黛玉有几分照拂,哪里至于让贾家吞了林家家产,黛玉死在贾家。且前世没多久太上皇便病重了,而且想来是大不好了,不然当今不会雷厉风行的处理了甄家,后又是史家、贾家等等,四王八公等太上皇爱臣哪个有好下场,正是这个时候才要好好站队才是。 王熙凤道,“正是和当今有些牵扯我才觉得这门亲事好。老太太想想,如今连甄太妃都去了,太上皇便是身体硬朗,还能撑多久?还不如投了投名状。咱们家原先因着太上皇的吩咐,都跟着先义忠亲王,偏他坏了事儿去了,那宁国府先蓉儿媳妇的来历若是上头有心查,只怕是瞒不了人的。即便现在咱们家和宁国府翻了脸,若是当今后来还是清算呢?咱们家娘娘是当今为了孝道这才封作妃子,但是这宫里许多人,没了老圣上的面子,咱们家日后如何自处?”王熙凤知道自己和贾琏已是暗中投了新帝的话儿没什么影响力,便凑到贾母身边低声道,“老太太也知道林家的事儿。我和二爷在扬州的时候跟着姑妈姑父住,姑妈虽说生育上伤了身子,却不至于这么早去了,原是受了暗算,替子受过,林姑父恐儿女再受伤害,这才想办法换了差事。老太太想想,咱们家还没有林姑父的能为呢。” 贾母听了一惊,为女儿难过一场,道,“这样的事儿,你们从前竟然也不同我说,如今又拿来叫人难过。” 王熙凤道,“原是怕老太太过于难过了才不敢说,如今情形不比从前。老太太想想,都这么些年了,我们也该为子孙计才是。” 135. 第 135 章 贾母偏心,一来…… 贾母偏心,一来是宝玉实在合她的心意,二来也是因着贾赦实在不争气,总做混账事儿,且当年也不是自己养的,而是养在贾代善之母身边,和自己情分平平。贾政却是在贾母身边养大的,虽才干不佳,好歹行事正派,大有祖宗遗风。 贾母不是傻子,王熙凤既然能知道林家改换职位的内幕,又和林家在南面儿多年,只怕也插上一脚,细细想想,迎春说亲的楚家,亦是换了新帝之后方才右迁至京中,只怕大房早就暗中给新帝递了投名状了! 那二房如何?贾政先虽由新帝点了学政升了一级,但那是外放,且回来后也不见如何重用。贾母不常进宫去见元春,但也知道如今宫中得脸的娘娘不少,元春根本没有多得宠,当初也不过是几个新帝为了全太上皇和太后的面子,一并封了好几位老臣之女罢了。如今大房跟了新帝,日后无忧,二房又能如何呢?贾政死板,只知道忠君爱国,没有那等活络,贾珠早就去了,宝玉又不喜欢读书入仕,贾兰还小,贾环?那形容猥琐的模样就知道成不了事,如今整个二房,能拿出来表明一下立场的就只有宝玉、探春的婚事了,老太太又不舍得拿宝玉去做那等事,若是不抓住探春的婚事,二房日后当真被新帝清算怎么办?跟着贾代善经历了义忠亲王坏事前后的贾母,是贾家最知道太上皇的用了就丢和皇家的秋后算账。 贾母迟疑了许久,才道,“太上皇还在,只怕扎了他老人家的眼,新帝毕竟以孝治天下。” 王熙凤道,“三丫头不过是咱们家的庶女,那江家哥儿虽说新帝看重,日前也不过是一个侍卫,又不是什么将军,只是定亲,太上皇他老人家哪里会注意得到。” 贾母想了想,这才道,“如今已是月底,到了下个月初,你进宫去和娘娘议一议。” 王熙凤眼睛一转,道,“太太今儿……” 贾母知道王夫人对今日平安州节度使的求亲有些心动,又想起元春在宫里多年,对家里的事儿都是通过王夫人知道的,贾母道,“你不管这个,下个月初,你一个人去见娘娘,有我呢。” 王熙凤得了准话,自然不担心了。 还没到下个月,却听闻惜春陪着探春一道儿到了梨香院来。 王熙凤把人接了进来,意外问道,“怎么今儿过来了。” 探春面上尴尬,涨得通红,惜春看了她一眼,对王熙凤道,“琏二嫂子,我们私下说说话儿可好?” 王熙凤便知他们有话要说,把丫鬟们都打发了下去,叫小红和丰儿在门口守门,这才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要说?” 探春面儿上依旧尴尬,看了看惜春,惜春只眼观鼻,鼻观口,探春无法,这才咬牙问道,“琏二嫂子,我的婚事……是不是已经定下了。” 王熙凤惊讶道,“这是什么话?你的婚事从前娘娘有话放下,要亲自掌眼才能答应。还没到每月进宫的时候呢,怎么就定下了。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样的话?” 探春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从前儿起,每日去太太房中尽孝,便有人恭喜我,太太说是平安州节度使家的公子,只等回了娘娘便定下……”平安州节度使家的女人们来并不是秘密,说的也多有人知道,连王夫人都一副有此事的态度,虽没定下,在许多人眼里也与定下无疑了。 探春心中不愿,平安州节度使虽说着门第高又富贵,但是还是那句话,平安州节度使家的女人们来并不是秘密,探春自然也知道,此事平安州节度使家也不过使了两个家下人来说此事,庶子庶女在家中再不要紧,也不至于打发下人来说亲,此前又没有如何打听过互相为人品格,可见平安州节度使家如何轻慢。庶子庶女议亲差了一着也就罢了,庶子媳妇在家里受气也是命,只是还没定亲,便如此轻慢,探春本就自傲自尊,哪里愿意忍这口气。 王熙凤明白了,笑着安慰道,“老太太当日便十分不高兴,明着说了这事儿她不同意。他家这样,岂不是看不起咱们家?咱们家和他们家之前如何亲近,哪里能受这个气儿。” 探春叹道,“虽说老太太不同意,但太太既然这般说了,想必心中称意,日后回了娘娘,娘娘不知底细,若是也应了,老太太便是拦阻只怕也没用,都说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况且又是老爷太太主张,老太太有哪里会出头多事。太太愿意,只怕也是咱们家得罪不起平安州节度使。” 王熙凤冷笑道,“你放心,下个月我们想个法子,不叫二太太进宫,我这里有个不错的人家,也回了老太太了,老太太也觉得不错,等回了娘娘,妥当定下了,平安州节度使又能说什么?” 探春一愣,心中渐暖,想了想,却是没问是什么样的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过问的道理,想想迎春的婚事,便知道王熙凤能说来的人家必不会太差,至少比平安州节度使家这样小瞧人的强。 惜春却问道,“二嫂子从哪儿打听来的人家,也叫我们先知道?” 王熙凤还没说话,探春却忙拉了她道,“问这个做什么,还不知能不能定下,若是不能定下来,便是听了也不过心乱罢了,这本就不是我们该听的,可别再问了。” 惜春却不听,转头对她冷笑道,“你这话说的,既然如此,听了那平安州节度使家的事儿,又何必巴巴儿的拉着我过来问琏二嫂子,有个底儿才好呢。到时候定了下来,又难受?这时候正好没有别人,也不怕被人说了出去坏了闺誉。” 探春手顿了顿,面上十分挣扎。 王熙凤却不管她如何纠结,赞道,“四丫头这话说的敞亮,你听明白了,好不好的心里有个数才对,若是你不喜欢,我也不把这个事儿拿去回娘娘,虽说大多都是盲婚哑嫁,但是何必委屈自己?” 说完,也不管探春如何,便把江家的事儿一一说了,比在贾母跟前说得还详细,探春原还在害羞,惜春倒是无可无不可,后来听进去了倒也面色郑重起来。 王熙凤说完,道,“这江家哥儿和你们宝姐姐的夫家十分亲近,所以得到的消息也多些。寻上你也是因着你书读得多,梁家太太也知道你好,总比那些只冲着咱们府上的名声没有打听便来求娶郑重一些。只是,你也听出来了,这江家哥儿和他的江家族里的关系不好,且脸上有伤,你自己可否介意?” 探春默默听完,道,“老太太觉得好,只怕也是因着这算个投名状罢。前儿老太太八十大寿的时候,甄家就抄了。原本和我们家极好的那个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三两日就到府里来‘借’银子,连那周太监也是张口就是一千两。我听姨娘说,那几日有几个甄家的女人来,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还带着东西,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情。如今老圣上已是许久没有上朝了,日后还不知如何。有这样的婚事在,便不怕新帝日后为难老爷、太太和二哥哥了。” 太监们来借银子,王熙凤是知道的,她当初不愿出这笔钱,便问到了老太太、王夫人面前,贾母和王夫人这般希望探春的婚事能有说助力,也未尝没有因太监们的态度里看出元春在宫中不甚受宠。只是王夫人收了甄家东西的事儿王熙凤却是不知,闻言不由心中暗骂,见探春惜春在面前,却不好说出来。 王熙凤见探春如此明白,不免心下一叹,才十来岁的年纪,应该在家中被长辈们护着无忧无虑才是,竟是已看的这般明白了,知道自己家的处境,更知道自己在家里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王熙凤问道,“你倒是说说,心中如何想?咱们家再不济,也不至于叫你只有一两家可选,从前还有许多家,只是都不好,再看看兴许还有更好的。” 探春想了一会儿,坚定道,“我倒觉得这江家好,他这样的出身,想必也不会看不起我,家中也没有人能指手画脚,我有信心能把家里的事打理好。面容如何是小道,能上进自己挣出一份事业便比什么都强。” 惜春亦道,“那江家族人和他关系不好也是好事,人多了,关系牵扯复杂了,反倒不好。你们看看那头,和他们撇清关系花了多大的功夫,在外人看来只怕还没撇清。还不如人少,少了许多麻烦。” 王熙凤知道惜春是因宁国府心中不自在。见探春没有抵触,便笑道,“你愿意就好,我下个月便去回娘娘。” 把探春惜春哄好了送回园子里,王熙凤打点了东西,又把今日探春所言,王夫人房中已是宣扬起来平安州节度使的提亲之事暗暗透给贾母。贾母见王夫人如此欺上瞒下,自是大怒。 136. 第 136 章 待到每月入宫觐见…… 待到每月入宫觐见的前一日,王夫人房里却请了太医,王熙凤使人暗暗打听了,听说王夫人不知吃了什么,一晚上便如厕了四五回,到糟践便有些虚脱,实是进不了宫了。 王熙凤闻言愕然,而后便关了门在屋里狠狠笑了个痛快,无他,这事儿实是太好笑了。王熙凤原打算自己动手,但想了想,这贾家的下人实在管不住嘴,以前自己十分信任的兴儿还瞒着自己帮着贾琏去尤二姐那里奉承。而如今自己身边极为信任的那几个,去做这样的事儿未免惹人眼球,倒是留了痕迹,是以王熙凤并为自己动手,只是透给了贾母。念着贾母兴许有办法能妥善办了此事,怎料到贾母的手段这般粗暴直接。王夫人已有五十上下,哪里受得起,王熙凤不是什么良善人,和王夫人这一辈子也不大好,自然是看热闹了,只面上让顺儿带些药物,权做关怀之意。 到了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的时候,王熙凤便收拾妥当,早早递了牌子进宫,元春面上有几分憔悴,见她独自前来,全了礼数,忙问道,“怎么今儿是琏二嫂子一人进来?” 王熙凤道,“二太太前儿有些不好,请了太医看过了,虽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是以今日才没有前来。” 元春又细细问了众人,这才松一口气。 王熙凤见她面色憔悴,问道,\瞧今日娘娘有些憔悴,可请了太医?\ 元春道,“昨儿在太后处伺候,承太后慈爱,唤了太医来看,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王熙凤眉毛一扬,笑道,“娘娘有福。” 元春叹道,“别太宣扬了。” 王熙凤见元春面上不带喜色,便知道只怕有异,却也没有追问,只宽慰了几句。 元春知道王熙凤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问道,“你进来是有什么事儿要说吗?” 王熙凤便把探春的婚事一说,想了想,未免日后王夫人到了元春跟前说自己的不是,也把平安州节度使家来求亲一事亦说了。未免只拿出这两家来,未免刻意,又把从前来求亲已被拒了的人家也拿出来凑了凑数。 元春听到平安州节度使便皱了皱眉,听完坐直了身子问道,“此事还没应下罢。” 王熙凤道,“因娘娘先前有命,要亲自掌眼,便还没应下,只是二太太心中对平安州节度使家十分称意,身边一些婆子丫鬟已是恭贺了起来,倒把三妹妹闹得脸红,我和老太太商议过了,这样的事儿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该传的,便下手压了下来。原我们还说,三姑娘的事儿便是在宝兄弟后头也不碍,只是平安州节度使如今势大,倒是拖不得了,还是早早定下才好。” 元春沉声道,“无论是谁家,都不能是平安州节度使家!江家既然有心,倒是好事,陛下十分看重他,你回去便回了老太太、老爷、太太,便说是我的意思……”元春顿了顿,又道,“不,你说只怕老爷太太不信。”转头对抱琴道,“伺候笔墨,前儿我写的家书,还要再添上一页。” 王熙凤倒也不说话了,元春亲自有笔墨吩咐,也省的自己被王夫人责备,解释许久。 元春细细又写了一笺,晾在一旁,又问道,“我记得原先咱们家和甄家、平安州节度使家都有所往来,这几年难不成还这般亲近不成?这倒是不好,不如尽早断了。” 王熙凤故作叹息,道,“我和二爷也这般说,偏老爷太太们总说,原是老亲,人家送了礼来,咱们家也不能不回,否则就是失了礼数不像话。甄家倒也罢了,已是坏了事。原倒是有两个女人带了些东西过来,二太太见了后问过老太太,老太太让不要插手。平安州节度使家也就这一回,老太太恼了,倒也不同意。另有原先的翰林院梅翰林家,和二太太的干女儿,薛家二姑娘有亲,也不知他家怎的,明明知道薛家二房进京发嫁,他们外放去平安州也不同薛家通个气儿。幸而二太太和老太太都喜欢薛家姑娘,便留在了府里,和三姑娘、四姑娘们作伴。” 元春急问道,“怎么?太太收了甄家的东西?” 王熙凤迟疑道,“是听说有两个女人带着东西去找了二太太,只是我不在场,收了没收了,也不确定。想来以太太的见识,咱们家也没帮他们打点,应是没有收罢。” 元春又拿起纸笔,细细写了来,王熙凤说她不确定,可以元春和王熙凤二人对王夫人的了解,怎么可能不收下。 王熙凤却不管她如何焦急,便是百般劝告又有什么用,王夫人又不会听,只会想着自己的娘娘女儿关心自己,只会越发肆意。便是元春总有话出来,叫好生督促宝玉读书,也没见宝玉如何认真读书,反而在大观园里玩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元春一厢心血皆付诸于纸上,只是正经看进去的只怕也没有几个,王熙凤也不过借着她的信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又回答了元春对家中众人所问,至于宝玉的事儿,王熙凤便挑挑拣拣说了些好的应付,元春这才松一口气。王熙凤见她如此,少不得劝道,“娘娘如今身子重,还望多顾念自身,莫要操心太多,对身体无益。这一胎,我看若是皇子还不如公主好,女儿家总比男儿家省心,便是咱们家,谁不说女儿强男儿们百倍?” 元春这才面色稍稍一松,笑道,“这么多人,偏你这这般说。” 王熙凤笑道,“难道大家不都是这么盼着的?我敢说,娘娘便是这般盼着的。” 元春点点头,笑道,“不独我,几位贵人谁不是这般盼着呢,只愿成真罢了。” 王熙凤目的已达到,又和元春通了这气儿,便笑着辞去。 回了贾府,王夫人虽还没起身,倒是打发了玉钏到贾母房中,等着王熙凤回来听元春的吩咐。 王熙凤笑着把元春的家书递给了一旁的宝玉,道,“娘娘写了信,叫我带出来,宝兄弟知道我,最是不认字的,宝兄弟劳烦一二,念上一遍罢。” 宝玉接了过来,通念了一遍,倒也没什么很要紧的话,实在要紧的元春在宫娥彩嫔跟前都不好和家人们说,更别说写在信里,能写的多是一些教诲警示和家事。除了定了探春和江家的事儿,便是问候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叮嘱宝玉、贾兰好好读书。另提了两句莫要轻易受旁人家的东西。 宝玉见探春的婚事都说定了,不免失神一场,众人倒是欢喜异常。探春坐在一旁,心中石头落下,只是未出嫁的女儿,不能太过表现,只垂头害羞不语。贾母倒是欢天喜地的取笑,要王熙凤和那头通了气儿,立时把这事儿办了。 王熙凤本就打算如此,今儿回了贾母、贾政,便要打发人去薛家和薛姨妈传信,笑着应了,又道,“今儿倒是进宫还得了一个天大的喜事。” 贾母忙问道,“什么样的喜事儿?倒是说来叫我听听,大家高兴一场。” 王熙凤笑道,“娘娘昨儿到了太后宫里伺候,正请了平安脉,已有了身孕,只是月份浅,还没显出来。只是太后十分高兴,连说‘怀嘉公主下嫁后,哀家身边倒是少了可心的公主陪伴,如今贤德妃有喜,不日便有新的公主相伴了,实是喜事。’,赏了娘娘不少好东西呢。” 在座的多是人精,便不是人精,王熙凤这连连几个“公主”说出来,也听出来言下之意了,太后并不希望这一胎是皇子。 旁人心中如何想暂不提,宝玉却是拍手道,“太后娘娘难怪是尊贵人,这话便与俗人不同,女儿家岂不比男儿好?” 贾母忙斥道,“越发大胆了,连贵人的话都编排起来,还不快快住嘴,不然我告诉你父亲!” 宝玉素来最怕贾政,立时便闭嘴了。 贾母转头对王熙凤正色道,“真真是这般说的?” 王熙凤面色不变,笑道,“贵人的金口玉言,给我几个胆子敢浑说呢?娘娘亲口和我说的,怎能有假?老太太若疑我信口开河,下一个二六之期,亲自进宫问问娘娘不就明白了。” 贾母往探春身上看了一眼,心里忖度,王熙凤虽胆大妄为,但却不会拿这事儿开玩笑,下一次无论谁进宫问问便要穿帮了,前儿王熙凤说借探春婚事递投名状,贾母虽听进去了,却也没有十分在意,如今看来,皇家果然是已起了念头。否则,当今的子嗣并不多,哪里有龙胎却盼着是公主的道理,日后果然应该谨慎小心行事方才好。 贾母想通了,便笑道,“你说的话,我哪有不信的道理,你三妹妹的婚事我也交给你,务必要办的妥妥当当的,这是娘娘的亲妹妹,可不能让娘娘丢了体面。” 王熙凤应了声,笑道,“娘娘对这事儿关心的很,哪里能不好好办一场。我一会儿子便使人去寻梁家太太,商议此事。” 137. 第 137 章 贾政对探春的婚…… 贾政对探春的婚事并不如何上心,倒也无可无不可,王夫人闻得反而有几分不快,只是有元春亲笔书信在,倒也无可奈何。只道是王熙凤作怪,没有和元春说明平安州节度使家的好处,又添油加醋江家这才叫元春被蒙蔽了。 虽探春之事已成定局,但王夫人也惦记着下次入宫要和元春好生说道说道。一是为了探春之事,王熙凤越过自己和贾政越俎代庖,二来便是因着府里上上下下传起元春被高人金口玉言,要有小公主的话来,这回只有王熙凤入宫,便是传出来,源头也在她身上,王夫人做着做皇子外祖母,甚至下一任皇帝外祖母的美梦,哪里愿意听得这样的话,只是待得她身体好些了,府里上上下下已是传的沸沸扬扬,便是改口都不易了。王夫人有心把王熙凤叫来训斥一番,奈何自己并不是大房太太,邢夫人见她不如意,喜笑颜开的把王熙凤放在身边“教导”,并不给王夫人这个机会。 王熙凤知道了王夫人的想头,只一笑置之,随她去了。若是探春之事,便是王夫人告到了元春那里,以元春当日闻言平安州节度使的反应,想来王夫人也只能更受气。至于元春有孕之事,王夫人也不想想,自己回来就算再怎么传,涉及娘娘和娘娘肚子里的龙胎,没有元春的授意和贾母的首肯,哪里敢如此行事?贾母便是不和王夫人一样做着太后娘家的美梦,也惦记着宝玉做国舅爷呢,自然元春底气越足越好,能叫下人传的沸反盈天的,王熙凤自认自己可没那个本事,王夫人要去告自己的状,哪里能得到好? 王熙凤也没那个闲工夫操心她,为了把探春的事儿快快定下,回过了贾母贾政,王熙凤便紧着给薛姨妈和宝钗送了消息。 梁家太太亲自来了一着,她原在宝钗设宴的时候就见过探春,亦是觉得极好,这才同意宝钗所言,托薛姨妈来说亲。梁家把江晏当半个儿子看待,江太太也心疼江晏小小年纪孤家寡人,不愿他再有个不着调的媳妇,今儿再见了探春细细打量,见她生的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便觉不错,行事手段又不落俗,更觉满意。见王夫人面上并不如何开怀,眉头一挑,又见贾母和王熙凤等人都十分热情,倒也按下不表,和王熙凤一道儿迅速敲定了小定大定诸事。 梁太太走后,婚事都敲定的差不离了,江晏才有了轮假,前来荣国府拜会,江晏来见,自是在前厅见贾赦、贾政、贾琏、宝玉等人,并未到后院来,只有贾母年纪大了,不忌讳见年轻后生,便叫到了荣禧堂一见,只在后头立了几扇紫檀雕花的大屏风。王熙凤便带着探春在后头看。 这江晏其人,虽生的剑眉星目,肤色却黝黑,大不似京中以面白如好女一般,人又沉默寡言,问一句答一句,少有多言的。且其面上自眼下到下颚有一道疤痕,有一二胆小的丫头却是唬得不行。众人见了皆是叹惋,心下嘀咕不配探春人才,宝玉见其人如此,亦是不热情。贾母原跟着贾代善,看多了刀剑伤,虽心中可惜,倒是面不改色。 王熙凤转头看了看探春,只怕她心中后悔,探春见了那刀疤,亦是面上一白,随即缓和了脸色,反倒低声训斥了惊呼出声的侍书,道,“多大的事儿,保家卫国才得了这样的伤疤,该尊敬才是,怎能做此姿态。” 声音极低,也不过王熙凤和侍书二人听见,旁人都没有反应,那江晏却是抬头瞟了雕花屏风一眼,却假作不知,只一句句回答贾母的问题。 待得江晏走后,贾家上上下下便议论下来。旁的人暂且不论,赵姨娘却是到了秋爽斋来,这时探春正在屋子里清点江晏送给贾家的东西,大多都被贾母和王熙凤点名抬到了她的屋里来。原议亲了应搬出来住才对,只是迎春出嫁前还在缀锦楼,王夫人又因此事不如意,只推脱身上不好,是以探春还住在秋爽斋。 探春见赵姨娘来,还不待侍书奉茶上来,便坐在一旁抹泪,探春忙叫翠墨关了秋爽斋的大门,在门前守着。 赵姨娘见关了门,便叠声骂道,“我就知道他们姑侄姨甥几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不是太太养的,二姑娘便说那样书香门第品貌一流的好人家,到了姑娘这里,偏说了这样的人家。” 探春问道,“这婚事有什么不好?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姨娘这样说,叫我如何自处呢?又何必拿我和二姐姐比。” 赵姨娘道,“姑娘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上战场的,天天和刀剑打交道,一身的血腥气,哪一日一个刀剑无眼的时候,姑娘如何哭去!便是人才也比不过,家里今儿多少丫头小厮见了被吓着了,姑娘还得过一辈子!我一片心意为姑娘,姑娘竟然不懂我!” 探春左右看了看,都是自己的心腹,并无看热闹的丫头在外头,忙拉了赵姨娘,道,“姨娘可小声些罢!生怕人听不到不成!传了出去叫人说我怨怼,我还活不活了。” 赵姨娘这才小声一些,又念叨着道,“我去求老爷去,还没过礼呢,便是娘娘认同,咱们推了又能如何?” 探春只觉脑子疼,硬声道,“姨娘从前闹些有的没的叫我没脸,今儿又是生怕我不去死不成?这些我原本就知道,本也是自己应下的,那时琏二嫂子还没进宫去问娘娘呢。” 赵姨娘惊声道,“姑娘自己应了?姑娘应这做什么?” 探春又气又难过,不由哭道,“我不应,难道由着太太许给平安州节度使家?那家倒是富贵了,男人门子都不出,娶个媳妇还让下人来说,这样的人家就好了?那平安州指不定过些日子便要出事了,咱们不躲着,难道还上赶着不成?我原说,姨娘少说多看,叫环儿多看几本书,也不见得看不出来形式。二姐姐的婚事不用操心这些,是因着琏二哥哥在朝堂上,早就递了投名状了!二房却没有这样的事儿。如今连甄家都坏了事,咱们家若不表个态,明儿还不知如何呢!便是长相唬人了些,人也上进,也有些家资,有没有多复杂的亲戚,这样的还不好,姨娘以为什么样的才叫好呢?真要我去做王妃吗?我只怕没那个命呢。” 赵姨娘讪讪道,“我也是心疼姑娘,不是说大姑娘在宫里如何体面,怎的还不能庇佑三姑娘一二。” 探春冷笑道,“真那么体面,哪里用得着老太太、琏二嫂子都一口咬定是个公主?姨娘可别做梦了,太太念及子孙想左了,姨娘也跟着做起白日梦来?咱们家还有几日的光鲜日子过?不和甄家一般沦落到个抄家的时候便祖宗保佑了。” 赵姨娘本就说不过探春,如今探春渐大了,一身的气度比之从前还盛几分,赵姨娘哪里能比得过。见赵姨娘垂头,思及对方今日这般表白倒不似从前没能拿到好处混闹,真真是心疼自己,探春这才软了言语,道,“姨娘想想,环儿那个样子,家里有几个人顾念着他?我嫁了过去,那头没什么亲近的亲友,又没长辈时时管着,我也松闲些,若环儿出息了,还能拉拔一二,若是真进个上头几层婆婆的人家,又是庶子媳妇,哪里还能帮得上忙?姨娘惦记我好,便好生督促环儿上进,能立得起来比什么都强。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時自有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我乱说的,如今这样能选个差不多好些的人家,已是好许多了。出了府里,到了那头,自有我一展手脚,到时过得好不好全看我自己的本事,不用顾念着太太、老爷心思。姨娘不为我欢喜,这样又是如何呢。” 赵姨娘只垂泪道,“我可怜的三姑娘。” 探春又道,“姨娘洗漱梳洗一番便回去罢。这些日子太太本就不大高兴,若知道了姨娘跑到我这儿,少不得又要使唤姨娘,叫环儿抄经了。姨娘若真为我好,便去求老爷,看看能不能另给环儿请个西席或是送出去读书,我瞧着琏二嫂子家的茂哥儿和林家的哥儿一道儿读书,比咱们家在家学读书的强上不上。别总惦记着环哥儿在家学的那几分银两,日后出息了,多的都有了,何必只看得到那些。” 又对侍书道,“这次姑爷送的东西里,有几匹料子倒适合姨娘和环哥儿,你拿去包好,不要太显眼了,前儿铺子里送来的利银也放进去。” 赵姨娘忙道,“姑娘自己留着罢,嫁出去了若是手里没有,岂不叫人小瞧。我和环儿都有份例,吃的用的都是府里的,花不了什么。” 探春见赵姨娘这素来爱财的推脱,心中一暖,笑道,“又没多少,叫他拿去买几册书,老爷看了也喜欢。好一些的也到不了姨娘那儿去,我这又用不上,何必放在这白费了。” 138. 第 138 章 赵姨娘虽见…… 赵姨娘虽见探春定了,心中虽然难受,但也无可奈何。又见贾政混不在乎,心中也有几分发凉,只小心伺候,然后按着探春教的小心问道,“如今三姑娘已定了,我也放心一些。这两日我去看了三姑娘,三姑娘说,见琏二奶奶家的茂哥儿和林家的小爷在外头读书,倒是比环哥儿如今这样读得好些。我不懂外头的事儿,想来家学也是好的,只是都说男子女子不同,三姑娘的婚事有家里操心,娘娘都说好,想来也是好的。虽说不该我插嘴,只是环儿现在这样,我只怕好人家看不上他,日后说不到什么好亲。” 贾政皱了皱眉,道,“琏儿家的茂哥儿,在家的时候不多,三丫头又是怎么知道读书如何的。” 赵姨娘道,“这我便不知了,三姑娘和四姑娘一处,常去琏二奶奶院子去的,许是见过也未可知。”又小心翼翼撇了贾政的脸色一眼,又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道,“虽说成家立业,那房里的琏二爷也是娶了妻才入仕,只是如今环儿连个功名都没有,日后也不见得能捐个官儿。前儿我听琏二奶奶说,要让茂哥儿好生读书,日后做了官儿,自己百年之后也不怕巧姐儿在夫家受了欺负。不怕老爷恼,环儿是养在我身边的,我更偏他些,从前也惦记着三姑娘能说个好亲帮衬着兄弟,只是如今三姑娘是说了个好人家,但到底是习武的,想来不如读书人温和。日后若是三姑娘受了委屈,老爷年纪不小了,难不成亲自前去?她的兄弟又是白身,底气不足。我实在愁的很。我没好好照顾过三姑娘,如今她要出门子了,我担心又没脸儿说。” 这话也算说到了贾政痛处。如今袭爵的是贾赦,但自己因贾母偏爱,说话反比贾赦管用些。但是再如何,自己如今品级还不如贾琏。待得百年之后,贾琏贾茂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爵位充个脸面,自己本就只有五品,原倒有个出息的贾珠,只是去了。贾宝玉和贾环连个秀才都还没有,也就贾兰像个读书的样子。贾家后街那些,原不也是像自己一般的次子吗?虽说多是庶子,也有嫡次子分出去的。 贾政想了想,道,“罢了,你不必管这些,我自有主意。” 赵姨娘这才应了声,收拾了二人便睡了。 次日,正值贾茂放假在家,贾琏今日也是休沐,正和儿子女儿说笑,却听贾政房里的下人来传贾茂过去。 贾琏皱了皱眉头,道,“难得茂哥儿在家,怎么却叫他过去。”便问向来人,道,“都叫了谁去?可说了是什么事儿。” 来人道,“另叫了宝二爷、环三爷和兰小爷。并未说是什么事,想来也不过是为了考较考较功课。” 王熙凤在一旁想了想,姽婳词一事儿早过了,许是贾政心血来潮,又要叫了人去考教一番,便道,“你便叫他去应付一二就是了。”又对贾茂道,“不许给你娘我丢人。” 贾茂应声去了。 贾琏犹在不高兴,对王熙凤念叨道,“你也知道茂哥儿少有在家里的时候,每次回来,老爷便要接过去,就难得这么一会儿,二老爷还要叫过去说个没完。这还是我儿子呢。” 王熙凤把巧姐叫到身边,又把小儿子贾茁放在贾琏怀里,道,“你便叫茂哥儿过去刺激刺激人又如何?你可看着吧,今儿这一去,回来有得热闹了。” 贾琏在梨香院抱着小儿子和女儿说话,过了两个时辰,贾茂便回来了,王熙凤见他那憋笑的样子,便知有故事,便道,“如何?可有什么热闹事儿,说来叫我们听听。” 贾茂笑道,“我和兰哥儿倒是没什么,只是二叔三叔少不得要受一顿打了。” 贾琏道,“打不了,不然老太太要和二老爷拼命呢。” 王熙凤道,“你把你准备下场的事儿说了?” 贾茂笑道,“可不是,我今儿一去,看除了问诗词歌赋,又问四书典籍,还问八股,便知道二老爷的打算了。一一都答了,说先生叫我和林叔叔明年下场。兰哥儿听了说也有打算,只是还未提及。宝二叔和环三叔还不如兰哥儿呢,我回来的时候二老爷气了个够呛。” 王熙凤道,“干得好,也就是你不常在家,不然你天天去二老爷那里刺激一通,那才热闹呢。” 贾茂撇撇嘴,道,“谁闲得慌总去那头,没得回头老太太要不高兴了。”又道,“旁的也就罢了,宝二叔都17了,怎么家里忙着三姑姑的婚事,却没人提起他的?我知道老太太他们打过林姑姑的主意,只是林姑姑都要出门子了,怎么他还没动静。” 贾琏道,“你可真能耐了你,你姑姑叔叔的婚事儿都要拿出来点评点评。” 贾茂道,“他们有点事儿做,也省的总拉着我和兰哥儿说个没完。” 王熙凤道,“那也不是你该问的,先生教的这时候又都忘了?” 贾茂这才撇撇嘴不说话。一家子又聚在一处说些体己话。童生试不比乡试三年一次,三年便有两次,到了明年,贾茂正好下场,王熙凤又絮絮叨叨谈起要准备带的东西,贾茂被念的难受,只带着巧姐儿和贾茁认字。 到了晚间,果然听说贾政罚了宝玉和贾环抄书,又要另请名师教导宝玉、贾环、贾兰三人,众人也无可无不可。贾母听闻并未动板子,倒也不深管。 夜间睡下,贾琏又想起白天贾茂言语,对王熙凤问道,“说起来也对,怎么宝玉的婚事儿没动静,倒是三妹妹的先定下了,我记得你前儿说,三妹妹这婚事办的急,今年便要过门?” 王熙凤纳罕道,“宝玉的婚事和我们有什么干系,没的研究这个做什么。三妹妹是江家没个主事的人,年纪也不小了,这才急着过门。” 贾琏道,“我记得三妹妹的婚事是薛家来和你说的,怎么就让娘娘做主,答应了?” 王熙凤翻了个白眼,道,“还不是因为宝玉他们也不出息,二老爷混不管事。我和老太太说,甄家都倒了,若二房不给新帝递个意思,只怕日后被清算。你觉得老太太会舍得拿宝玉的亲事去凑这个关系?就算舍得,人家看不看的上还两说呢。” 贾琏算了算,道,“原先是老太太惦记林妹妹,二太太惦记薛家大姑娘,如今一个嫁人,另一个马上也要嫁人了,他们竟没什么后路章程不成?” 王熙凤道,“哪里就没有呢。便是咱们府上住的这几个,邢家妹妹定了薛家二爷便不说了。老太太看上过琴妹妹,只是琴妹妹有婚约,且后来二太太收做了干女儿,就算没婚约,日后也不可能让干兄妹成婚,说来竟成了半个童养媳,哪里像个样子。还有李家两个姑娘,若不是兄弟娶一门的媳妇说来不好听,只怕老太太也惦记过呢。老太太还知道只要人品模样好,家世差一些也不是事儿,二太太更异想天开一些,这几个都嫌家里穷酸没背景可靠。横竖有娘娘在,她自觉宝玉是国舅爷,便是公主、郡主都娶得。外头的也看了几家,八公家的姑娘都看了一着,不是没年岁合适的,就是家里内囊尽了,或是姑娘本身有一二不妥之处。很是挑三拣四一番。” 贾琏不由咋舌,道,“宝玉如今这上不上,下不下的,还由得他们挑啊。” 王熙凤道,“横竖他的事儿,我半点不沾手,姑娘们的婚事,只要大面儿上不差,为人又能体贴些的,便是有一二不尽人意之处,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姑娘们还记我的情儿。宝玉?我连我爹让我妈帮忙打听打听都劝我妈别沾手呢。就老太太和二太太这仿佛选妃的动静,得不了好还一肚子气。”又想了想,道,“三妹妹这事儿定下,只怕平安州节度使家要不高兴了,只怕有事儿。这些日子,咱们还是消停些吧。” 贾琏没好气道,“咱们家虽不如从前,倒也没到这般没脸的地步,这平安州节度使,原和我们家还好,如今竟然是要我们送了女儿上赶着讨好一般,什么意思。咱们家虽不从军了,旧部还有一些,便是皇帝还忌惮两分。” 前世贾琏去平安州,便是平安州节度使想要贾家旧部的联系,后来平安州节度使坏事,果不其然贾家立时便获罪,这一世贾琏忙于官场之事,少有四处走动的,和贾家的旧部来往也不如从前多。贾赦虽有心连接关系,却懒怠出门,平安州节度使见贾家并不频繁和旧部往来,只觉贾家对旧部的掌控力平平,是以贾家和平安州节度使并不如前世那般好。平安州节度使前世是能造反的人物,在京中甚至宫中都有眼线,见元春宠爱不多,也知贾家如今走下坡路,这才如此行事。只是如此行为,无异于一巴掌拍在贾家脸上,贾家还没彻底败呢,哪里受得这样的侮辱,如今探春婚事另定,两家已是有些翻脸的意思了。 139. 第 139 章 探春小定之后几…… 探春小定之后几日,贾家便得了一个消息。乃是梅家打发了两个人过来退亲的,言道薛家兄妹丢下生病的母亲在外,是为不孝,梅家书香门第,不愿结亲。 王熙凤得了消息的时候梅家的人已然走了,赶着到宝琴房里,正见探春、惜春、邢岫烟、已经出嫁又过来的宝钗、本在家里待嫁的黛玉都围在她身边宽慰,宝琴哭道,“要退婚就退罢,横竖这么些年了,早就知道他们不愿意。我原说,这样的人家,还没嫁过去便如此了,便是真嫁过去又能如何?我也不屑嫁进去。只是我爹从前定下的,不好违背这才和哥哥一道儿上京来。他们要退便退罢,何苦坏了我和哥哥的名声。我妈虽病着,但也不是什么大症候,只是不惯长途劳动罢了。” 王熙凤上前也安慰了两句,只见宝钗问道,“当初文定的东西,可拿回来没有?此事退了也就罢了,只是东西不能留在他们那里。” 宝琴哭道,“他家能有什么东西,除了庚贴也不过一对玉镯子罢了。我已丢给他们了。他们家从前精穷,上京赶考的钱还是我父亲资助的,另有一些什么料子。倒是也送了回来,我都烧了,谁要留那些东西。” 众人松了口气,又安慰一番,宝钗问道,“如今你和蝌兄弟有什么打算不成?” 宝琴抹抹眼泪,道,“哥哥倒是想带我家去,去了南地儿,也没多少人知道,待一段日子另寻个亲事。”说着看了看一旁的邢岫烟,又道,“只是原先和妈说了,我发嫁过去后就接了妈来办哥哥的婚事,如今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宝钗皱了皱眉,黛玉道,“我瞧着,你倒是别急着回南去,如今路上不大太平。” 探春不解道,“如今又没什么大事儿,如何就不太平了。” 宝钗也道,“如今甄家败了,江南那边动荡,且……还是别回南好,倒不是南方不安稳,只是近些日子京城周边不大容易。” 王熙凤看了看宝钗和黛玉,二人难得一样的说法却又不明言,挑挑眉道,“二位妹妹可是得了什么消息不成?” 宝钗闭口不言,黛玉叹了口气,道,“这事儿还没个准儿呢,只是父亲这些日子说京中恐有变故,到底如何,我也不知。” 众人脸色变了变,如今林如海是户部尚书,身处高位,且朝堂有什么大小事要用国库了瞒不了他去,宝钗的夫家又是龙禁卫统领,龙禁卫拱卫皇室,自是简在帝心,便是有不便说出来的缘由,也是有了些不好之处,这才出言阻止。 宝琴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见识也不低,知道无论黛玉还是宝钗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这才冷静下来,道,“我和哥哥说一声,先观望一二,横竖也这么些年了,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 众人又安慰了宝琴一番,王熙凤才拉了黛玉、宝钗二人,到了自己的院子,问道,“可是平安州有什么事故?” 宝钗和黛玉对视一眼,宝钗问道,“凤姐姐怎么这般问?” 王熙凤道,“从前三妹妹的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便是为了躲着平安州节度使家这才急匆匆定下来的,六礼过得也急。这才过了一半,梅家就来退亲,那梅家不就在平安州?我觉得平安州节度使家对三妹妹这事儿态度怪得很。且之前那个柳家的公子哥儿,为了躲东府去从军,不就是分去了平安州,平安州好端端的,没事朝堂分那么多兵去干什么。” 黛玉闻言捂嘴笑道,“怪道都说嫂子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比男人还强些,果然如此。只怕旁人还想不到这一着呢。” 王熙凤挑眉道,“这么说是真有不对了?” 黛玉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宝钗见她二人如此,不由叹口气,笑道,“前儿家里听公公说起,平安州那头最近两年日子难过的很,报了好几次灾患,想让户部出银子贴补呢,还要的不低。只怕是因着这个林大人才觉得不对罢。前儿圣上从龙禁卫里挑了几个好的要去平安州打探,江家哥儿和我们大爷也要去。” 王熙凤皱了皱眉,问道,“这岂不是危险得很?这一看就有猫腻,我不是咒人,只是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宝钗摇摇头,道,“这是圣上给的立功的机会,怎可能不去?更别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们老爷已经拿了贴身的金丝软甲给了他们,只愿无事罢。” 黛玉讶异道,“方才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见宝姐姐说。” 宝钗苦笑到,“琴妹妹那个样子,我若说出来,岂不是白叫姐妹们心慌,再有三妹妹这才定亲呢。” 王熙凤皱眉道,“便是瞒着又能瞒得了多久,要我说还是和她说,只是不要叫家里其他人知道了,不然不得安宁。” 宝钗道,“那就是凤姐姐操心的事儿了。”说完又叹了一口气,道,“琴妹妹这又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们家虽说是商户,好歹是个皇商,我跟着公主挣了个脸面,也能说个官宦人家的好亲。琴妹妹家只是普通商户,若不是梅家是官宦人家,她妈和蝌兄弟也不至于这样赶着来送嫁,只因咱们这样的人家说个官宦人家的亲事不容易。若是还是商户里议亲,倒是磨灭了她的人品。原还说姨妈认了她做干女儿,梅家能有所忌惮。没想到最后还是退了亲。” 黛玉道,“我瞧着,这梅家这样,退了亲也是好事儿,不然他们家现在这个模样,日后琴妹妹岂不是一辈子受罪。真真是忘恩负义的人家,这才做官多久,便狂成这副模样。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还给琴妹妹一家泼脏水,实是有辱斯文。” 黛玉是书香门第出身,又奉读君子之道,癖性喜洁。虽不似妙玉那般孤高,倒自有一份清流气度,十分看不上梅家所为。在她看来,若是为人不好了,自己不喜欢,便是再有千般富贵,万般权势,亦是不好的,实应该丢开去,而不是委曲求全。 宝钗亦是饱读诗书,却因着兄长不争气,年纪不大便在贵人宫闱之中小心奉承,虽心中亦是不喜如此做派,却更世俗一些,更兼出身商户,更加知道商户女儿的艰难。 宝钗道,“你是千金小姐,哪里知道这些苦处。” 黛玉冷笑一声,道,“宝姐姐从来就是个明白的,就是太明白了,有时候才委屈自己。只是这如今便不是琴妹妹有心退,还不是退了,那等人家,难不成还可惜这门亲事不成?” 王熙凤连忙道,“二位祖宗姑奶奶,可别在我这里吵。” 宝钗一笑也就罢了,黛玉冷哼一声,道,“我不过是疼着姐妹,既琏二嫂子这般说了,我也不说了。” 宝钗对王熙凤道,“你瞧瞧,你惯出来的姑娘,真是一句也说不得了。” 王熙凤拉过黛玉,安抚了一番,才对宝钗笑道,“你也知道,她还是姑娘,咱们已是鱼眼珠子了,哪里能比呢。” 提及宝玉那宝珠、鱼眼珠子的理论,众人皆是一笑。 宝钗道,“你也说了,我如今不是姑娘家,倒没那么自在了,今儿得了消息来看看琴妹妹,我妈还担心着呢,我还要去看看她,也看看有没有一个章程。琴妹妹这事儿,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邢大妹妹年岁也不小了,若是一直拖着,连累了她也不好。” 把宝钗送出去,黛玉才和王熙凤叹道,“咱们这些姐妹里,我原说都算有福气的,如今一看,却也不尽然。琴妹妹这样的人品,竟是被生生耽误了。也不知将来如何。” 王熙凤道,“宝丫头话糙理不糙,薛家二房的情况,实在尴尬。叫他们在商户里寻个亲家,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明显也打着和薛家大房的主意,有个官宦人家的亲事能帮衬生意。邢大妹妹虽说名声上好听,邢家已是那副模样了,也不过名声上好听罢了。若不是没钱,只怕也不见得薛家二爷能说上这门亲。琴姑娘再好,出身便差了一些,若是真要说个当官的人家,只怕也是图她的嫁妆去的,若是人出息还好说,就怕是那些又穷又清高没本事的轻狂人。” 黛玉亦是一叹,又道,“说起来,宝姐姐已嫁了,二姐姐也嫁了,我和三妹妹也不过是今年便要出门子,云妹妹定的最早,却没什么动静呢。史家外放没跟着一道儿去,她现在在园子里憨玩,我和宝姐姐有心劝两句,也不好说。” 王熙凤道,“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向来不大喜欢和她叔叔婶子一处,又常说自己做活儿累。史家对她也够好了,不然也养不成这么个憨性子,交际的也都是好人家,不像二太太她们不爱带姑娘们出门的。这次这么一弄,史家太太心里寒心着呢。不过为了名声计,不会不管她的,你只放心好了。” 140. 第 140 章 湘云为人憨直,…… 湘云为人憨直,自有一份豪气,众人羡慕她的恣意潇洒,却也头疼她过于洒脱。像如王熙凤这样的性子,却是不大喜欢她的。 在王熙凤看来,湘云纯属是日子过得太好了,真真是做姑娘时万事不操心,这才养出来这幅性子。史鼐夫妇对湘云可不差,史鼐乃是世袭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次孙,史湘云之父乃是他的嫡长兄,因着史鼐是承继的湘云之父的爵位,对湘云这个兄长独女,不管是长辈疼爱也好,还是为名声计也罢,一概都是上好的,比自己的女儿还多些。 便是贾家、薛家如此富贵,见了凫靥裘,还疑是孔雀毛的,她倒是一眼认出是什么,这是贾母从娘家带过来的爱物,便是贾家上下也找不出来几件,若没经过受过,哪里又认得出来?贾家因着贾母年迈,王夫人也不爱动,邢夫人贾家又恐她应酬上不得台面,是以少有带着姑娘们四处交际的,便是出去,也有几分拘束,湘云却是已和南安太妃等人极熟了。又是读了许多书在内,整个海棠诗社,除了钗黛,论诗才她便是个拔尖儿的。女儿家最要紧的交际、见识,史家做的都极到位,哪里委屈了她。不过也就是做针线多,只是史家连史侯夫人都亲自做呢,若不是王熙凤怕被贾母王夫人等人责难,也想学着史家减免针线上人的花销。便是只能拿出来绛纹石戒指来打点,也不过是史家如今十分俭省,这才没多的贴补。何况湘云想着打点,本就是为了常来贾家,希望众人能常提醒贾母接她过来,这本也不好同史鼐夫人明说。说到底,贾家不要她做活,贾母对她的要求也只不过是憨吃憨顽得,不比史鼐夫人唯恐她在外行事不妥对她的学业要求得紧,因此才盼着去贾家。 姑娘们未出阁前,不知世事爱玩是常事,只是又有谁是出了门子立时便会管家理事交际应酬的?湘云如此,小的时候大家一道儿玩闹,她这样倒比那些心思重的好些。只是如今快出门子了,还这般不知世事,不知轻重,在王熙凤眼中便不大喜欢了,长大了便没有了天真的权利,若是能选,谁不愿意在大观园那世外桃源玩闹一辈子呢。黛玉这种,虽清高,但是心中明白有杆秤,能处置妥当又不卖弄的便是王熙凤最喜的,便是宝钗,虽有自己的心思,却也是个聪明人能把事情处理圆滑的也不伤神。偏偏湘云这样,说不得、骂不得,又不明白问题在何处的,才叫人头疼。 黛玉见王熙凤面上不以为然,不由劝了一句,道,“云妹妹这样也是好事,若是让她也是宝姐姐那样面面俱到,倒不像她了。那卫家人口简单,卫公子人品亦好,想来正是她的福气才是。二嫂子便担待些。” 王熙凤道,“你们都是娇客,我哪里得罪得起,便是你不说,我也不会为难了她去。何况她的事儿,自有史家太太和老太太操心,忙完丫头四丫头的事儿,我只一心一意操心儿女,谁管你们这些大小姐。” 黛玉笑道,“是了是了,说起来茂哥儿都十了。琏二嫂子现在还这般神妃仙子的模样,只不知道做了婆婆、祖母又是什么模样了。” 王熙凤面上笑容一僵,王熙凤喜欢新鲜色彩,虽说之前国孝的时候穿得沉静了些,如今出了国孝家孝,又开始穿红着绿起来,她如今才十出头,保养得又好,依旧十分颜色。思及邢夫人等人那般为了显示身份庄重,而固守石青、酱色等色,若是自己也这般,还不知什么样子。 王熙凤咬咬牙,追着黛玉故作打骂道,“你这个丫头,看我今儿不撕了你的嘴,叫你编排我。” 黛玉笑着躲到门边,只侧出半个头笑道,“我只等着看呢,等凤姐姐做了老妖精,那才好看呢。”说着便一溜烟儿出去了。 王熙凤抓她不及,环顾一周,却见几个丫鬟都在憋笑,越发恼了,道,“她我收拾不了,我还收拾不了你们不成?越发胆大了,我的热闹你们也敢看。” 小红上前扶着王熙凤坐下,笑道,“哪能呢,谁不知道奶奶最慈悲了。何况奶奶想想,奶奶日后便是做了祖母,咱们家的姑奶奶们难不成就不是做表祖母的吗?都一样的辈分,谁又笑话谁呢。何况,”小红指了指自己,笑道,“奶奶忘了我妈和出去的安儿、平儿,还有隔年出门子的英莲不成?奶奶已是做祖母的人儿了,谁又说奶奶不庄重了。” 小红她母亲林之孝家的是王熙凤刚嫁进来的时候为了好管家,特地认了做干女儿的,还有安儿、平儿、英莲,议亲的时候名义都是王熙凤的干女儿,如今安儿、平儿都有了后,小红都快嫁了,说起来王熙凤早早便是做祖母的人了。只是这样的干亲,又不是真有血缘的,也不过是拿出来说笑罢了。 王熙凤扭了扭她的脸,笑道,“好一张巧嘴儿,越发长进了,只是你说说你以后出了门子,倒是什么个辈分呢?” 小红和贾芸的事儿,虽没放在外头说去,只王熙凤院里几个心腹都是知道的,闻言俱是笑了起来。贾芸是草字辈,是王熙凤的侄儿,小红却因她妈的缘故,乃是王熙凤的干外孙女。 小红笑道,“那就是妈和奶奶操心的事儿了,横竖我不吃亏。” 众人俱是大笑起来。 次日,王熙凤便去了园子里,正见探春、惜春在沁芳亭说话,便上前对探春道,“妹妹现在可有事儿?” 探春见她如此,便知是有话要说,便道,“二嫂子一道儿去秋爽斋坐坐罢。” 移步到了秋爽斋,王熙凤看了惜春一眼,惜春道,“二嫂子有什么要紧话,我也不能听不成?有什么要紧的,我让入画先出去就是了。” 王熙凤没阻止,探春皱皱眉,仍叫翠墨出去守门,只留侍书在屋里伺候。 王熙凤便把宝钗昨日所言一说,末了道,“我听宝丫头的意思,只怕是过两日便要起程,你不拘送个什么,以表关心之意就是了。只是这事儿先别叫家里其他人知道了,不然又要闲言碎语说到你跟前。” 探春不由一愣,叹道,“想来有些凶险罢,不然宝姐姐和二嫂子也不会这般说。我知道了,我前儿正好做了一件大氅,二嫂子费心帮我带过去,家里的人也帮我瞒一瞒,我感激不尽。” 惜春在一旁蹙眉道,“若是平安倒没什么,若是……”惜春又不敢说了了。 王熙凤道,“便是如此到时候也另有计较,必不叫妹妹委屈了去。只是如今这个时候,却不能叫人传些闲话去,传了出去也不像话。” 探春亦是明白这其中关窍,好在贾政是个好面子的人,必不会如何表示,若是贾赦,只怕已经惦记着退婚了,若如此,自己的名声也别要了。 王熙凤拿了探春备下的东西,转头吩咐兴儿送去江家,到了傍晚,便见江家来了两个女人,亦是带了一匣子东西,王熙凤没打开看,便叫人直接送进去给探春,便丢开手不提了。 过了几日,江家梁家出发去平安州的事便传到了贾家,贾家众人皆是纳罕,道这平安州并无什么不妥,好端端的龙禁尉怎么要去平安州办差。也就贾琏闭口不言,王熙凤这才反应过来,贾家离开朝堂中心许久了,贾政于庶务公务不通,也没看出来什么要紧的,贾琏倒是看出了几分不对,只是不好说出来,贾家其他人更是没这样的政治敏感度,还以为平安州平安得很。京中也只有几家极为清明的人家看出了端倪。 探春倒是沉得住气,不管外头怎么说,只闷头绣嫁妆。王夫人浑不在意,赵姨娘倒是慌了一场,到了秋爽斋,见探春面色如常,见了她如此反而皱了皱眉,道,“姨娘好端端的,这又是做什么。” 赵姨娘原不过是因着听闻江晏去平安州,贾家却没能得什么消息,又被一些人说了些闲话,这才慌得不成样子,见探春如此,倒是讪讪收了场,只笑道,“不过是来看看姑娘。” 探春也不以为意,众人见她如此,倒也不再议论纷纷。 过了两个月,平安州还没什么动静,却听说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同爪哇国海战兵败,兵败也就罢了,南安郡王竟然还叫人俘虏了去。这消息一传来,皇帝便是大怒,爪哇国不过一介岛国,南安郡王戍守多年,久未能得胜也就罢了,如今却是输了战事,自己还被俘,皇帝自认天朝上国,哪里能舒得了这口气。当即便召集公九卿议政,商议相关事宜。另有南安太妃得了消息,慌得不成。 朝堂上因此吵了许多天,不料平安州也有了消息,竟是平安州节度使已反,着令将士前往平叛。兵力放在了平安州,议了许久,终是决定遣使者到爪哇国去议和。 141. 第 141 章 爪哇国虽得胜,…… 爪哇国虽得胜,却也知道本国不过海国,地界小,兵力并不很多,若是天/朝有意动兵,亦是讨不了好,倒也没有十分托大,只是有南安郡王俘虏在手,倒也多了几分谈判的筹码。 待得消息传到京中,爪哇国除了金银珠宝绸缎等物,旁的便是求一个和亲公主,这是示好之意,如今朝中并未多余的功夫投到西海沿子,且不过一个女子,和将士出征相比,算得上是极为划算了。 新帝憋着一股子气,爪哇国不过一介小国,皇帝自然不会舍得自己的妹妹女儿等嫁过去,且于自己名声也有碍,若是自己点了哪家微末宗室或是大臣之女,又未免招人闲话,思及是南安郡王兵败受俘,局势才如此被动,新帝便下令,叫南安郡王府出一位公主。 南安太妃和南安郡王妃得了令,便忙不迭的寻摸起姑娘们来。南安郡王府自然有郡主,还有两位,乃是现任南安郡王的幼妹和长女。南安郡王府只有南安郡王一个男丁,南安郡王妃如今还没有儿子,王府里自然希望能早日把南安郡王换回来。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南安太妃舍不得儿子受苦,却也舍不得女儿嫁到那些蛮夷之地去。南安郡王妃如今唯有一女,且也年纪尚小,自然也舍不得。婆媳二人又盼着南安郡王能早日回来,一合计,皇家历朝历代选和亲公主,也多是从宗室或者大臣,甚至宫女中选中赐予封号。如今朝堂上不过是要一个名额,自己家也找一个姑娘去,给那家一些好处也就是了。 因着如今朝野上下都盯着,南岸郡王府便是想用家生子或是买一个平民家的女儿去也是不得成的,皇帝有话,和亲公主必不能辱没了天/朝气度,如今时间又急,小门小户的姑娘家礼仪便不过关,无法,便在一些渐渐落魄了的官宦人家里寻摸。 贾家听到消息,贾母倒也无可无不可,家中姑娘们到年纪的都已议亲,唯有惜春还在,只是惜春年纪还未及笄,方才十三,虽说要勉强也使得,只是王熙凤闻言啐了一口,和贾琏商议一番,最终由贾赦放出话去,虽说荣宁二府早已分族,只是此事乃是在贾敬去世后,贾敬生前和贾赦兄弟情分还是好,如今惜春虽早已过继了过来,却也不忘生养之恩,荣国府厚道,还是准她以亲女身份服孝,孝期三年,如今还没出孝呢!虽说也不差几个月了,只是实是赶不及和亲送亲的时间的。何况不比前世的探春,名义上不过是五品官的庶女,惜春过继前过继后都是将军嫡女,也不是南安郡王府能轻易胁迫的。 惜春虽对宁国府恨不得完全撇清关系,只是她也是读了许多书在腹内,王熙凤等人也没瞒着她们外头的事儿,她自然明白如今的形势。心中知道王熙凤等人也是为了自己好,感念自己还有几个人真心关心爱护自己,便也没说什么,依势换了素服,又拿了几本经书来抄。贾家这话放出去,亲近的几家知道他们是未雨绸缪保姑娘,倒也十分理解,有几家家中有差不多年岁的姑娘的,见了贾家如此,亦是想了些门路依法炮制一番,生怕被南安郡王府上找上门看姑娘。并不大了解究竟的人家,也夸荣国府为人厚道,还念着旧情,便是贾赦这混不吝的货也被夸了几句顾念手足、孝悌典范。 贾赦本是被贾琏王熙凤和自己的宝贝孙子贾茂赶鸭子上架说的这些话,本来并不乐意,如今见被人如此肉麻的夸赞,不免也心中满意,还不待贾琏再去好说歹说,贾赦自己便编出来一些自己和贾敬从前如何亲密、惜春如何孝顺等话,只听得知情人等嘴角抽搐。王熙凤和贾琏对视一眼,见对自己这一房名声并无坏处,也丢开手随他去了。 南安郡王府舍不得自己家的姑娘,旁人家又有几家舍得自己金贵养大的姑娘去受这个罪呢?也不过几家攀附富贵的人家上赶着罢了,只是这样的人家,姑娘们又少有能拿得出手的。 这日王熙凤便听宝玉在同探春抱怨,“偌大一个国家,这么多男儿,个个都说是好的,却到了要以女子之身前去受苦的地步,也不知谁家的姑娘如此命苦,竟要去受这等罪过。偏一帮酸儒还道什么大义,真叫人替他们脸红。” 探春却是神色恍惚,自从朝中议定要选和亲公主之后,她便整日惴惴不安,难以安睡,总觉得和自己息息相关,午夜梦回之际,又梦到南安太妃到了自己府上,认了自己送去和亲,那爪哇国地处偏僻,又无教化,语言不通。爪哇国国王虽说忌惮天/朝,却只把自己当作战利品,并不如何尊重,且年岁也不小,儿子都快比自己大了。虽说不似迎春那般直接被打死了去,自己虽性情坚毅,日子亦是十分难过。梦里的痛苦太过真实,直把探春吓得醒了过来。白日到了王夫人房中请安,却听王夫人和贾政谈及,若不是探春已有婚约,如此国家大义之事,兴许府里还能有个为国尽忠的机会。听得探春后背发凉,手里悄悄拨弄着江晏去平安州之前送过来的比目鱼玉佩,权当没听见。如今听宝玉说着,笑容也十分勉强。 见了王熙凤来,探春忙起身问道,“二嫂子怎么来了。” 王熙凤笑道,“二妹妹明儿归省,我过来看着人打扫缀锦楼。” 探春道,“这些事,嫂子吩咐一声,我领着人看看就好。” 王熙凤笑道,“不兴我也进来松快松快?”又看向宝玉,道,“宝兄弟今儿怎么也进了园子?” 宝玉自从之前被贾政拖去和贾环贾兰贾茂一道儿考较之后便日子十分难过。本来在姽婳词之后,贾政因着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但是自探春婚事定后,被赵姨娘说动,又见贾茂贾兰要下场,虽贾政安慰自己乃是贾门之数,但见大房蒸蒸日上,贾政心中亦是不服气起来,见贾茂举业诗才皆是不差,也觉是未请西席的缘故,又忙请名师教导。只是京城权贵不知凡几,能有才学的或是自己考学、或是正在为官。秀才一流贾政亦觉不如意,终究是求了老亲家,在国子监捐了些资财,拿了两个例监名额,宝玉被迫去国子监每日上学。国子监不比贾家的家学,便是贾家的家学宝玉犹觉着学业繁重,何况国子监要求颇高,没几日便无暇顾及其他。 宝玉恹恹回道,“今日放假,我亦进来松快松快。” 正说着,又见贾政打发人叫宝玉过去,宝玉向来畏惧贾政,只垂头丧气去了。 王熙凤见探春面色憔悴,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担心姑爷?” 探春脸上微微一红,拍打了王熙凤一下,道,“怎么就是想这个了,二嫂子真真没个道理。”后又一叹,道,“不知怎的,听说和亲,心中十分不安。” 王熙凤道,“你都定亲了,横竖说不到你头上,可别多心了,此事仿佛有个七八分准了,和我们家没关系,大可不必多想。” 探春这才应了。 待得次日迎春归省,劝慰了宝琴一番,又看了一次惜春,见探春神色恹恹,亦是问道,“怎的?担心姑爷?” 探春道,“真真是亲姑侄,昨儿琏二嫂子也这般说。” 迎春笑道,“不然你还有什么可愁的,便是嫁妆,亦是公中有例的。旁的我竟不知你有什么可愁的。不如你说来听听,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有什么话说不得呢?” 探春和她姐妹往日里无话不说,叹了一口气,也不瞒着迎春,半吐半露的把梦境说了,又道,“虽醒来细想想知道与我无关,只是桩桩件件看起来都十分明白,亦像亲身经过似的,只觉得失神。” 迎春却是一愣,半响才道,“你可还记得,东府那个尤三姐嫁过去的孙家?” 探春想了想,才道,“仿佛听说过,只听说那姓孙的一味好色,又动手打人,那尤三姐亦是个泼辣的,直闹得天翻地覆。只是他家的事实在不好听,倒也没有常传进来。二姐姐好端端的,提起他们家做什么。” 迎春道,“我嫁出去后,有一日也是做梦,梦到老爷做主把我许给了孙家,那姓孙的也是这般行止,我还不如现在的性子,唯唯诺诺的也不敢反抗,后来生生被打死了去,我死在一旁,他还在床上淫丫头。亦是你说的这般,仿若真事儿,吓醒来倒把我们爷也唬了一跳。” 142. 第 142 章 姐妹二人互相看…… 姐妹二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探春不由道,“我这梦也就罢了,许是这几日听闻朝中要和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未可知。只是那姓孙的和我们府上素来没什么往来,便是上门过,咱们家也不怎么打理,二姐姐怎么会梦到这种事?” 迎春反问道,“你已然定亲,便是朝中选公主亦是和你无关,不然琏二嫂子和琏二哥也不会折腾四妹妹还要守孝的名声,四妹妹尚且没有所思所想,怎么你却做了这样的梦?” 姐妹俩半响无言,探春良久才道,“我总觉得这才是我的命,只是醒来却知道和自己无关,心中却总是想着这事儿,实在不知究竟。” 迎春素来信奉老庄之道,想了想便道,“我当初也是你这般唬了一跳,只是如今既然已和梦中大不相同,倒也不必过多理会,顺其自然便罢了。” 探春一叹,也只能如此了。 正说着话,却见宝玉掀了帘子走进来,坐到八仙桌旁便掉起眼泪来。 迎春、探春皆是讶然,宝玉在家中可谓是凤凰蛋,少有人敢让他难过的,且园子里如今住着外姓姑娘,本家的迎春已嫁、探春绣嫁妆、惜春守孝,便是贾母也拘着他不常到园子里来。 探春到底是亲妹妹,不比迎春因王熙凤夫妻二人不大亲近宝玉而和宝玉不如何亲密,这里又是秋爽斋,探春连忙从侍书手里接过巾子递给他,问道,“二哥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在我这儿哭起来。” 宝玉抹着泪,道,“若不是二姐姐、三妹妹跟前,我也不知道该去何处说了。” 一时连迎春也意外起来,想了想,宝玉素来最疼女儿家,可便是他房中丫鬟们凋零,到底也是自己出嫁以前的事儿了,近日也未尝听说宝玉房中有什么事儿。若是读书的事儿,宝玉便是去黛玉跟前抱怨,也不会来自己和探春面前来,不由也关心道,“有什么难处儿倒是说出来,咱们也能帮你想个法子。” 宝玉沉默片刻,才道,“说是傅家的小姐被选中,不日便要南下和亲了。” 迎春、探春对视一眼,倒也不算十分惊讶。贾家都熟悉的傅家小姐,只有通判傅试家的妹子傅秋芳了。那傅试原是贾政的门生,历年来都赖贾家的名势得意,贾政也着实看待,故与别个门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来走动,是以贾家上下都知道。宝玉听得傅试的妹子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人传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往日里恐薄了傅秋芳。那傅试原是暴发之家的,因傅秋芳有几分姿色,聪明过人,那傅试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从前宝玉挨打那一次,傅秋芳便已年逾廿三,怎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如今已是过了廿五,依旧尚未许人。那傅试与贾家亲密,原也自有一段心事,想着把妹子嫁进贾家来做二房或是填房,只是到底未能如愿。贾家老爷们通房姨娘不少,却没这样正经官家出身的二房,而下头的小爷们,许多比傅秋芳还小,傅试的打算自然落空。 傅秋芳已然二十有五了,时下成婚都早,富贵人家的男子尚且多在及冠之前便已成亲,官宦小姐便是家中不舍要多留两年,十岁也都嫁了。而各家的家生子和丫鬟,到了二十也要配人,唯有宫中的宫女才会留到二十五才出宫。 只这些年当今贴体万人之心,原在元春封妃,下旨省亲之时便道,“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 于贾家而言,重点自然是在“每月逢二六日期,椒房眷属获准入宫请候看视。”且“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之上,实际上除了宫妃才人,这些年宫女也少有到了二十五才出宫的,多是二十左右便换了。 傅秋芳的年岁在同龄人看来,应是孩子都能入学的年纪了,谁料想却是蹉跎未嫁。 宝玉对傅秋芳的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这在姊妹中并不是新鲜事,迎春、探春都是知道的,迎春叹道,“于她而言,只怕也是一种解脱。” 宝玉不由道,“二姐姐怎的也和那些人一般,还觉是一桩美事?” 迎春见他面色难看,知道他要说些不落俗的话了,迎春这辈子跟着王熙凤长大,虽性子依旧温吞,却也不肯吃亏了,加之出嫁后生活顺遂,新奶奶又不能叫人小看了去,行事上倒学来几分王熙凤的雷厉风行。若是兄长不分青红皂白指责倒也罢了,作为妹妹合该守着,宝玉却是弟弟,迎春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道,“那你觉着她若是不去和亲又能过得多好呢?她那个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我在家里听我们老爷说起他,这人甚至想把妹子说给戴公公做妻妾。若是此次不去和亲,便算好的也是日后不知嫁到谁家做填房,左右都是命苦。和亲有天/朝的名头,那爪哇国兴许还慎重两分,那傅二爷为了攀富贵,全然不顾她,日后便是嫁到了钟鸣鼎食的人家,也不过是借着她要好处,哪里会管她被夫家如何对待?只怕是被折磨死了也不会为她说一句话。”因着才和探春说起梦中嫁入孙家之事,迎春言语里不免带了几分怨气。 宝玉这才垂下头来,半响才道,“咱们家这么大,若是能将这些苦命的姑娘都接来便好了。” 外头却传来一声冷笑,嘲弄道,“你连家里的丫头都护不住,竟还说这样的梦话。”看去却是惜春进了屋里来,后头跟着十来个丫鬟婆子,正拿着食盒。原是迎春难得回来,三春里惜春虽名义上在守孝,却在迎春去看她的时候约好一道儿吃午饭,这时候正到时候,刚一进来,又听见宝玉在说这天真的话,少不得出口讽刺了一番。 惜春的脾气冷硬,家中少有人敢惹她,且这话虽冲,却也没错。宝玉思及从前被王夫人赶走的金钏,自己屋里晴雯、芳官等人,不免又是一场丧气。 迎春却笑道,“方才我怕刺了琴妹妹的心,且你现在在守孝,倒是没说。今儿我在二嫂子的屋里碰见了芷儿媳妇,说是晴雯定了亲事,你们身边那几个和她好的若想去贺一贺可记得提早去和琏二嫂子请假。” 傅秋芳宝玉虽一直神往,到底没见过相处过,晴雯却是实打实在他身边服侍了许多年,不由抬头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的我却不知?”说着又洒泪道,“也不知她出去的时候还念着我不曾,我当日想去找,琏二嫂子却不告诉我在哪里,茗烟他们也打听不出来。” 迎春、探春也就罢了,惜春却不惯着他,只道,“她因你才着罪,若是还念着你,那才是活不成了。” 探春从前十分活跃,原是为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留个好处,日后婚事归宿能好个几分,如今婚事已定,又还算不错,便十分低调起来,只想在家里平稳等到出门子,并不愿意家中又闹什么幺蛾子,见宝玉似有念头,实是不愿他在自己房中得了消息又去做些傻事,回头王夫人和贾政知道了又要怪自己,便忙劝道,“那是太太亲自点了放出去的人,你若多事,太太可如何想呢?爷们儿身边的丫头放出去了不大好议亲,她好容易有了依靠,也是一桩美事,你何苦坏了她的喜事,竟不是为她好,而是害她了。连下人们的假也少,只怕大多也是托芷儿媳妇带些添妆之物去。你如今国子监才几日假?便是今儿按理都不当在家才是,也就是老爷出去了,不然可不是要捶你?” 提起贾政,宝玉只得偃旗息鼓下来,待得回了自己院里,便翻箱倒柜起来,袭人在一旁见了,不免纳罕,问道,“二爷这是做什么?” 宝玉道,“今儿听说傅家的小姐不日便要和亲,且晴雯也定了人家,我找些东西出来,你叫人分别包好打发人送去琏二嫂子那里,傅家只怕府里会送上一份,你只和琏二嫂子说,是我敬傅家小姐为人。另一份只当是给晴雯添妆罢。”说完宝玉亦是一叹,他行事素来有些我行我素,可探春的话他也听了进去,从前晴雯便是因着生的灵巧被王夫人认为和自己厮混赶了出去,出去的名声便不大好,若是自己再找过去,叫晴雯的夫家有了误会,日后待她不好,自己更加无颜以对了。 143. 第 143 章 袭人听闻傅家之…… 袭人听闻傅家之事,见宝玉行止,知道他天生痴性,倒是不奇怪,只是听见晴雯定了,不免心神恍惚,忙问道,“可说定的是谁家不曾,一起长大一场,我们也去看看她。” 宝玉垂头丧气,恹恹道,“她们不和我说,恐我坏事,你若想知道,自己去问罢。”又点了好几样好东西,叫袭人一一包了。袭人见许多好东西,有一二自己见了都有些心疼,见宝玉盯着包裹,又不好哄他拿出来,便劝道,“今年还有姑娘、林姑娘出门子呢,二爷今儿都送了出去,明儿又拿什么送去呢?” 宝玉皱皱眉,有些不快道,“傅家小姐和咱们自己家的姑娘哪里一样,咱们自己家的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生分,我早已想好了,又不缺这一些东西。” 袭人拿他无法,自晴雯、芳官等人出去后宝玉待她们几个就不如从前亲近,只道是她们告状才害得晴雯等人被王夫人赶了出去,她心中委屈,若是辩驳,宝玉也不会听,只能硬忍了,把东西包好,吩咐麝月好生送到梨香院去。自从上次她妈去世没有跟在宝玉身边被贾母借机发作过一次后,袭人越发不敢离了宝玉跟前了。 近日里王熙凤事儿多,倒是没到园子里去,倒不知道这几日园子里的官司,见了麝月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不由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麝月将来意一说,王熙凤眉头一挑,把那几个包裹打开来看了看,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对麝月道,“谁打包的东西?也没劝上两句不成?” 麝月站在一旁,亦是看到了包裹里的东西,好几件金玉摆件,都是宝玉常在家里摆着的,另有几把古董扇子,亦是宝玉爱物,脸上便也变了脸色,道,“袭人姐姐交给我的,这些日子二爷对袭人姐姐和我们都有些冷脸,只怕袭人姐姐也劝不动。” 王熙凤道,“这些东西,便是送给你们拿着玩,或是给妹妹添妆我都不说什么,哪里能送给傅家小姐,还说敬佩她,这是害她呢。便是晴雯,我不叫人告诉他和他身边那些人晴雯的现状就是不想他们去扰了晴雯的日子,送些库里的东西也都罢了,这算什么?”晴雯那一包还大些,王熙凤索性都摊开来,见里头还有两盒胭脂膏子和一盒玉簪花棒,愈发脸色不好看了,指着道,“晴雯说的那家虽不算什么大族之家,也不是寻常小户,女婿性子也烈,好容易回转过来了,还招她做什么。” 麝月脸上涨的通红,麝月为人厚道,虽性情上都说是公然第二个袭人,人缘却比袭人还好,便是晴雯都和她关系不差,如今一看自然知道是宝玉的不是,但她素来知道宝玉的性子,也知道宝玉待晴雯亦有一番不同,感念其心,也不忍苛责。只道,“我拿回去罢。” 王熙凤想了想,麝月和上上下下的丫头关系都好,这事儿也和她无关,便转头道,“罢了,小红,你和麝月去一趟,和宝玉说清楚,傅家那头咱们家是按例送的,多了不合适,何况这些东西,原也不是来往该送的。至于晴雯那头。”王熙凤翻了翻,见多是宝玉房中摆过的,道,“这些也不成。他真有心,便拿一二没用过经过的东西出来。这还有几样是上了单子老太太、太太给的罢,哪一日叫太太知道了,他和袭人怎么和太太解释?尽给我添乱子。” 小红脆生生应了,拉着麝月就往回走。 小红路上还和麝月道,“这位爷怎么想的,便是要送,也不该送这些用过的东西。若是晴雯还在咱们府里,或是快不成了,这也就罢了。这算什么。” 麝月一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小红道,“本就说了,怕他坏事,这才大家都瞒着,怎的还不明白我们的心意。” 麝月问道,“二奶奶说晴雯的夫家不大好相与?自她出去了,我们也没个她的消息。” 小红道,“也不是不好相与。她说的是威远镖局家的小公子,就是薛家常请的那家。他家老奶奶原和芷大爷的妈有亲戚关系,到了绣坊去就看中了晴雯的手艺,见了人见她生得好也十分喜欢,说了有小半年,好几位姐姐轮番去劝,好容易晴雯才放下府里的事儿才应下。他家早知道晴雯从前是爷们儿身边伺候的,明白没什么越礼之处倒也不在意。只是武人你也知道,性子总归急一些,那位公子见了晴雯,喜欢的和什么似的,若是不去招惹倒罢了,偏二爷又送这些瞧着十分亲近的东西,到时候醋起来……”小红摇摇头,道,“听说这位颇混过几日江湖,比那位柳二爷还有些江湖习气,到时候难为晴雯不说,哪日套头把宝二爷揍一顿只怕都是有的。所以二奶奶才叮嘱我们不要叫宝二爷知道。” 麝月又细细问了晴雯夫家一些大小事,知道了不是无谓折磨媳妇的人家才放下心来,道,“这倒是晴雯有福。”说起宝玉,不免又是一叹,“二爷说到底,也是念着从前的情分方才如此,倒也没什么坏心思。” 小红道,“我不瞒姐姐,原先我还在怡红院的时候,倒也有一二想头。只是当时怡红院里哪有我上前的时候呢?后来金钏出去了,我又跟着奶奶学了些眼高手低,这才回过味儿来。二爷再好,咱们也得有命服侍才是。若是二爷是姑娘,他送这些,咱们奶奶又哪里会说什么?二姑娘嫁了出去没多久,她身边的司棋便出了门子,如今都抱上了大胖小子,便是在府里日后能有了福气,也不过和那几位老姨娘一样,何苦来呢。” 麝月笑道,“怪道都说琏二奶奶房里的丫鬟有福呢,瞧瞧你现在,真真是大不同了。”说着叹道,“我们房里你也知道,日后也不过一个袭人罢了,我倒没那个雄心壮志。只安安分分服侍,等着日后配人了。” 小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是笑道,“倒也不见得,我们奶奶常说,你比袭人还聪明几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麝月笑一笑,却没说话。 不多时走到了宝玉院中,见麝月和小红怀里怎么过去又怎么回来的东西,宝玉拉下脸来,道,“我原说了我不会去打搅她们,就这么些东西也不过是个心意,怎的又都拿了回来。” 小红跟着王熙凤日久,腰板也硬气了起来,把东西放在八仙桌上,对宝玉笑道,“二爷这不是有意为难琏二奶奶吗?不说送去傅家的贺礼添妆二奶奶一早便打发人送去了,哪有送二回礼的道理?这里好些东西都是二爷爱物,都是老太太、太太赏下来的,日后老太太、太太若是见了不在,二爷让袭人姐姐怎么回话呢?一样东西是摔坏了,这么些东西都是摔坏了不成?便是碰坏了的东西还得报损上了单子淘换呢,譬如这金壳嵌珠珐琅的怀表还是从前娘娘赏下来的,这样的东西给出去,叫琏二奶奶怎么解释?” 宝玉往日里金尊玉贵,用的使得都是极好的东西,便是往日里给丫头们糟蹋的都有一二进上的东西,袭人和宝玉见多了,一时没记起来,如今被小红点了出来,宝玉这才泄气下来,袭人却是连忙谢了小红一番,正如小红所说,若是哪一日被老太太、太太问起,宝玉上几句,可是总管宝玉房中的袭人却要吃挂落了。 宝玉摸了摸那装着胭脂膏子的瓷盒,道,“旁的也就罢了,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怎么也不留下?” 小红道,“二爷可放过晴雯罢,我们小户人家又不是高门大户的,芳官她们几个如今还跟着她一起住。她们那几个还认不出来这东西是出自二爷之手。她婆婆嫂子常去她那儿串门的,哪一日或是说漏了嘴或是又传了叫谁知道,晴雯怎么做人呢?” 宝玉这才赌气道,“原先大家一处玩闹,好了一场。我总念着她们,偏她们都想不起我来,有了去处也躲我和什么似的,可见是没想着我了。” 小红皱皱眉,道,“二爷这话说的,旁人不说,晴雯生得那样好,又有本事,自从在外头养好了病,求亲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便是这样那样的好人家,也是过了许久才放下来应了,难不成要她在外头去了才好?或是一辈子孤寡?如今她好不容易放下,又引着她惦记起来,对她就好了?” 宝玉本就是在女儿乡里十分温柔的人,听得如此也不好再指责,又细细问了晴雯、芳官等人好不好,小红念及若不说了只怕难以了了此事,便挑了不要紧的说了。宝玉见小红说的真切,不似哄他,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又对小红道,“既你们这样说,东西我便不送了,只是那些金银锞子,你还是带过去,融了做头面也好,只做压箱钱也好,总归是我的心意,亦是不起眼的。” 小红思忖半饷,终是答应了,拿了一包金银锞子。另有袭人、麝月等人也各有手帕包着的东西想送。丫鬟们互相送东西却是不碍的,小红也没推辞一一收了。 144. 第 144 章 小红回了梨香院…… 小红回了梨香院,把事儿一回,王熙凤见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便道,“你自个儿斟酌罢,是你自己去送还是拿给安儿送去。” 小红笑道,“还有一些老姐妹们都想给晴雯送东西呢,也不差这一会子。” 王熙凤也不以为意,晴雯怎么说也是贾家放出去的丫头,她拉拔一把是情分,便是不做什么,也没人能说她的不是。晴雯也就罢了,王熙凤道,“这宝玉,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还想给傅家送礼,就傅家这事儿,谁看得上他家了,南安郡王这次战败被俘,回来只怕皇帝还要降罪,那姓傅的还以为南安郡王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不成?如今门庭若市的,咱们这些人家也去送礼,也不过是看着瑞平公主可怜罢了。”傅秋芳已定了和亲,如今封号已下,正是瑞平。 小红笑道,“只怕他家还觉得真是无上荣光了。”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咱们那位二老爷怎么说的,说是瑞平公主为一方百姓平安国家大义而不拘泥小节,十分赞扬呢。连赵姨娘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亏他读了几本圣贤书在内,竟能说得出这样的鬼话。那傅试是二老爷极亲近的门生,自然是一脉相承了。这样的人家,咱们还是远着些好,省得传了些蠢气儿上身。” 赵姨娘原见江晏脸上有伤,家中又无甚依靠,对王熙凤做主给探春介绍这样一门婚事十分不满,虽探春百般劝下,倒也没闹了出来,但是往日里言语中多少带了几分。王熙凤念着探春的体面,便没与她计较。待得朝廷要选和亲公主一事出来,诸多官宦人家都急着给女儿说亲,或是找个由头避开议亲一事,偏贾政和王夫人叹息探春婚事已定,不然倒可报国。赵姨娘在一旁服侍听了,心中便是一凉,往日里再如何不满探春弃自己顾着王夫人,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愿意探春如此。只是她人微言轻,又知是贾政所提,并不敢不满,在自己屋子里瞒着人哭了一场,便对王熙凤一房十分亲近起来。 王熙凤虽然不需要赵姨娘这点示好,但见赵姨娘这样出了名的蠢物尚且不愿意上赶着要这样的体面,贾政等人满嘴仁义道德,却冠冕堂皇不顾女儿家的死活,心中十分不齿。 小红道,“奶奶慈悲之心,自是不同。” 王熙凤道,“我哪来的慈悲之心,不过也是养女儿的人,实是见不得他们如此罢了。傅家如此,咱们差不多应个景便是了,万不可太亲近了。倒是你林姑娘那边,婚期快定了,你和顺儿一道儿去库房里把我陪嫁的那套赤金点翠镶珊瑚的桃蝠双喜头面找出来。我记得还有一套料石的嵌珠翠花蝶纹的头面,再不拘拿两套玉头面,还有料子,必要今年赏下来的上用的料子,找鲜亮的备着,到了日子好给林妹妹添妆。还有字画什么的东西,翻一翻有没有寓意好也上台面的。我记得好像还有一对芙蓉石鸳鸯熏炉,也只林妹妹配使了。” 小红倒也罢了,顺儿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对她嫁妆里的东西门清儿,自然知道东西的珍贵,不由劝道,“奶奶这样的添妆,只怕要盖过老太太去,倒是不大妥当。” 王熙凤看她一眼,对小红道,“今儿一早我便叫小厨房煨了野鸡崽子汤,如今正到时候,你提了去老太太屋里,顺带和鸳鸯打听打听,老太太预备了什么,面儿上别越过老太太、太太,其他的私下送去就是了,横竖咱们要早去帮衬的。你跑上这一场,回来我赏你。” 小红应了一声,回了自己的屋子,把众人托她给晴雯的东西另寻了个匣子一一收拾好,又去厨房一趟。她如今是王熙凤身边的得意人儿,父母又是二总管,当下便有几个婆子十分殷勤来跑腿,见还算妥当,便指了一个婆子跟着去了荣庆堂去。 鸳鸯正在里间服侍,见了她带着人来,又带着食盒,琥珀便笑道,“二奶奶又打发你来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好东西孝敬老太太?” 小红笑道,“姐姐还不知道我们奶奶的性子,最是好那一口野鸡,今儿又叫人烧上了,哪里能不来孝敬老太太?我们奶奶可记着老太太从前的话儿呢,我来之前特特叫人再炸了几块,咸浸浸的,老太太吃粥准有味儿。” 琥珀笑道,“怪道老太太偏着你们奶奶,这听得我也馋了。”说着便进去为小红通报。 贾母听了来意,忙叫她进来,见了那食盒笑道,“我正说这两日吃东西没什么味儿,凤丫头倒是想着我。” 那汤粥小菜都不过一些,本也不是正经饭时,贾母不过略用几口便停了,笑道,“这倒是比中午做的那些个儿好,总是弄的油腻腻的,谁吃去。” 又见小红因着跑了几趟,额头上沁着汗珠,道,“可怜见的,凤丫头屋子里那许多丫头,个个儿都是伶俐的,怎的总使唤她。”便对鸳鸯道,“前儿孝敬上来那对红翡镯子给她,她白,带着好看。” 小红笑道,“奶奶的吩咐没办完,不敢受老太太的赏赐,老太太爱惜我,只怕更爱惜身边的姐姐们,给姐姐们留着便是了。” 贾母道,“怪道凤丫头喜欢你,这张嘴可真是了不得,我要赏你,你便收着,有什么受不得的,这些日子凤丫头也不大到我跟前伺候,你只和我说说凤丫头最近在做什么,怎的使唤得你这幅样子。” 小红笑道,“奶奶那里最近事儿多,心中只恨不能来老太太跟前松快松快呢。还能有什么,不过也就那么些事儿。如今南安郡王妃认了瑞平公主,少不得要送礼了,再有便是忙着茂哥儿明年下场的事儿了。另有从前答应了林姑娘要去林姑娘婚事上帮衬的事儿。再没有别的了。” 贾母年纪大了,记忆也不大好,闻言道,“是了,连玉儿也要出门子了。”又对鸳鸯道,“你记着日子,玉儿出门子,我怎么也要去给她添妆的。” 鸳鸯知道贾母虽难过于林家给黛玉另外定亲,到底念着当初对贾敏的疼爱,又着实疼黛玉,见黛玉夫家十分好,倒也渐渐丢开手,为她欢喜起来。便是小红今儿不说,鸳鸯也不会忘了提醒贾母。 小红笑道,“今儿我们说起添妆,奶奶也想起来给林姑娘添妆的事儿来,拿着库房单子愁着呢。说是林姑娘那样的人品,只怕送的东西辱没了,方才叫我来找鸳鸯姐姐取经,打算着要抄老太太的经呢。” 贾母听了指着她笑道,“好一个丫头,分明又是一个凤丫头。你主子叫你问鸳鸯,怎的你倒是说到我跟前来。” 小红道,“奶奶总说老太太吃过的盐比咱们走过的路还要多,老太太指缝里漏出来一点儿,便叫我们受用终身了。今儿借了这样的由头,老太太指点一番,咱们通了窍,日后便不麻烦鸳鸯姐姐了不是?” 贾母笑道,“真真一张巧嘴。”说着也来了性子,叫鸳鸯去取了库房单子来看有什么可拿来添妆之物,又问小红道,“怎的你们说起来添妆?除了玉儿,还有谁家女儿要出门子不成?” 小红故作为难,被翡翠、玻璃催促了几句,这才道,“不知老太太可还记得从前出去了的晴雯姐姐?如今已是大好了,因着太太有命,叫她养好了也不用叫进来,赏他家配人。如今倒也说了一个不错的人家,咱们从前好了一场,听了消息便说要给她凑添妆的东西。被奶奶听见了,这才说起。” 晴雯本就是赖嬷嬷带进来的丫鬟,因着贾母十分喜欢,便留在了身边,后才给了宝玉。晴雯出去的时候,王夫人是借口女儿痨,贾母自然不好说什么,却对从前自己的丫头改投了王夫人有几分不满,便对袭人淡了一些,越发想起晴雯的好来。如今听得晴雯的好消息,免不了多问了两句,才道,“晴雯那丫头有这样的造化也是福气。”便对拿了单子的鸳鸯道,“我记得倒是有两套下头孝敬的赤金红宝的头面,你拿去给晴雯添妆,也不枉她伺候过我一场。” 贾母从来不用外头孝敬的衣裳首饰,每每送进来都是赏人,便是身边丫鬟分了几番,库房里仍然堆了不少。鸳鸯也不用细问贾母,只凭着记忆勾了几样花样合适的便罢,又对小红道,“晚些我叫人送到你那里去。” 给黛玉的添妆才是大头。便是贾家公账目上再怎么艰难,老太太的库房里好东西却不少。贾母素疼黛玉,拿了单子来看,指了好几样,又嫌不足,琥珀见贾母所选,比之迎春办嫁妆之时犹有过之,笑道,“按理来说亲戚姑娘家添妆,老太太只用出一两套头面表明心意便是了,这么好些东西,林姑娘心疼老太太,怕是不收的。” 145. 第 145 章 贾母不由皱眉道…… 贾母不由皱眉道,“这是什么话,这是玉儿在我跟前养了几年,哪里能和寻常亲戚家的姑娘相提并论。林家如今也没有个做主的管家太太,玉儿一个丫头,那里有自己置办嫁妆的道理。她父亲是男子,在这上头必然不够周到,我自然要多上心一些。” 琥珀闹了个没趣儿,这才垂头不说话了。 小红笑道,“琏二奶奶也是这般说呢,若不是怕林家为难,二奶奶连子孙被都想替林姑娘打算了。又不好冒冒然去问林姑娘的嫁妆单子,还拉着茂哥儿各种品评字画哪个能配的林姑娘为人呢。” 贾母不由笑道,“我往常常说你主子是个好的,这家里除了宝玉,就只有她真心惦记着这些姐姐妹妹的。她那里的字画哪有多好的?让她留着给巧姐儿和儿媳妇罢!我这自有好的给玉儿。”说着便和鸳鸯道,“我记着有幅徐谓的墨葡萄不错,勾了给玉儿送过去。还有一幅石榴的,也一道儿勾了送去。” 鸳鸯应声勾了,笑道,“老太太这样两幅画送去,林姑娘日后必定子孙满堂。” 人老了,便最是喜欢子孙满堂一家和乐,贾母听了便合不拢嘴,笑道,“是了是了,必要这样才好。” 贾母今日兴头极好,点了许多东西,想了想又问小红道,“傅家那一头,今日凤丫头送了什么东西去?” 小红道,“不过是按例送的,几匹上用的料子和几件玩器。” 贾母点点头,道,“不错,日后不可太亲近了。” 贾母人老成精,自然看出来南安郡王家少不得回来被清算罪名,傅家自然也得不了太大的好处。 提起傅家,贾母思及往日贾政夫妻的态度,不免叹了口气,又道,“今儿把留给三丫头四丫头的东西也清出来罢,先叫人搬到她们房里,单子抄三分,鸳鸯留一份,小红带回去给凤丫头守着一份,给她们自个儿拿着一份。”说着又拿起眼镜细细看起单子。 小红见贾母声色不同以往,越发低眉顺眼起来。 贾母一一拟订了下来,便对鸳鸯道,“叫她们来拿去。” 鸳鸯看了看小红,笑道,“又不是一样两样的东西,这许多叫她们怎么拿呢?我回库房轻点清楚了,整理一番再给姑娘们送进去罢。何况还有林姑娘那里,这么些东西,总不好大喇喇送过去。” 贾母知道鸳鸯是怕小红在此,定了此事,叫王熙凤和小红都为难。贾母也不愿为难了她们,便随了鸳鸯处置。 小红跟着鸳鸯去了库房外头,鸳鸯拿了两套赤金红宝的头面出来,又和琥珀等人一概用手帕包了些首饰,找了个匣子装进去,一概递给小红,道,“这你拿去带给晴雯。至于林姑娘那边的,我明儿叫玻璃去和琏二奶奶回话。” 小红接了过来,笑道,“姐姐辛苦。” 鸳鸯叹道,“有什么辛苦的,原是本分罢了。”又拿了个掐丝锦盒递给她,道,“这是老太太说的那对红翡,你拿去能着带罢,可别放错了。” 小红也没打开,笑道,“哪儿能呢,这可是老太太的赏赐,我必要日日带着,叫人眼红呢。” 鸳鸯笑道,“就你贫嘴。” 小红回了梨香院回话,王熙凤听到贾母索性把探春、惜春的一道儿留了下来,确实十分意外,想了想道,“罢了,也是好事,放在老太太那里,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还不如先摆在明面上,也没几个人好意思去讨要。三妹妹的嫁妆正在置办呢,四妹妹的嫁妆原先是从宁国府搬过来的,倒是不用另外多动用公中的东西。” 小红又指了指那几匣子东西,道,“这些是老太太和老太太房中的姐姐们给晴雯的。”又指了指那小掐丝锦盒,道,“这是老太太今儿赏我的。” 顺儿在一旁拿了一个锦盒来,笑道,“奶奶才叫我找出来这个说你回来了赏给你,没想到你竟然吃了个双份子。” 王熙凤倒是没管给晴雯的那些东西,只拿起那个掐丝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对红噔噔的红翡镯子,虽并无什么装饰,成色却是极好,并无杂色。 王熙凤拿出来往小红身上比了比,道,“这颜色鲜艳,倒是极配你,好生带着吧。” 小红接过来套在皓腕上,果然衬得肌肤如玉。 王熙凤看了看,见她头上插着两支硬红簪子,耳上却是坠着两只珍珠坠子,便道,“这耳朵上倒是不相宜了,”对顺儿道,“你直接把那对坠子拿出来让她带上。” 顺儿打开那盒子,里头是一对赤金硬红的坠子,小红认得,那是王熙凤的陪嫁。 王熙凤不待她推辞,道,“戴上罢,方才顺道儿找出来的,这个笨重了些,我也不爱戴。你往日里也是穿红着绿的,怎的打扮上不上点心。净学你爹娘那低调性子做什么,可不准再丢我的脸。” 小红笑道,“哪里就不打扮了,只是重的很,不像个做活的样子。” 顺儿在一旁取笑道,“你又不是什么粗使的丫头,何必做这个样子。” 小红笑道,“我又不是姐姐,这般打扮做什么。” 王熙凤道,“外头的人不知道,我们房里头的谁不知道你已是半定下来了。女为悦己者容,难不成还有谁不长眼来另外找事不成?” 小红面上一红,拿起给晴雯的那些东西,道,“奶奶就拿我取笑罢。”说着便摔了帘子出去。 顺儿笑道,“这小红,气性儿倒是越来越大了。” 王熙凤道,“由她去,也忙一天了,叫她松快松快也是成的。” 小红次日告了假,便带着大盒小盒的东西去了小花枝巷子,径直进了晴雯的屋子。 晴雯见了她,取笑道,“这是做什么,大包小包的,到我这儿来送货来了?” 小红撇撇嘴,道,“姐姐这话我可真委屈了,昨儿因着姐姐这些东西,我忙活了一整日,今儿又巴巴儿的送来。早知被你取笑,我还不如昧下来。” 晴雯笑道,“你既然这般说,想来是好东西了,还不拿出来我瞧瞧。”见小红板着脸,又道,“知道了知道了,是我错了。林大姑娘大人有大量,赏我看看,我上个月做的那个炕屏这就拿出来奉上。” 晴雯手艺好,却不大爱做活儿。原在贾府的时候,除了老太太、宝玉的活儿,都是不做的。便是宝玉的,也不是样样都做,只做一些穿戴在外头极为精致的。绕是如此,还有个袭人泛酸,宁可去托了史湘云,也不愿意叫她做。如今出来了,为了养活自己,却也没有另一个宝玉能由着她任性,又把手艺又捡了回来。只是这些东西多要卖了出去,身边姐妹瞧着心热,却也不敢讨要,难得能见她给出来。 小红闻言眉开眼笑,把那些匣子放好,一一打开指给她看,道,“这是老太太听说赏的,这是我们奶奶赏的,没敢叫太太们知道。这几个是几个姑娘送的。”一色都是头面首饰,贾母给的两套,王熙凤给了一套,探春、惜春都是两对镯子。顿了顿,道,“这是宝二爷送的,本来是几样玩器和胭脂水粉。二奶奶说不合适,叫退了回去,便给了些金银锞子,你看着处置罢。” 晴雯跟过宝玉许多年,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自己已有了归处,确实不好收,只点点头,道,“太太如今不让我回去,你替我回去谢老太太、奶奶、二爷、姑娘们的赏。” 小红见她面色如常,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指着另几个匣子,打开,指给她道,“你也知道,里头轻易不能出来,这一匣子是老太太屋里的姐姐给的,这些是姑娘那边的姐姐给的,还有我们房里的。最后这个你应该认得,是宝二爷院子里的姐姐们给的。” 晴雯一一翻看起来,叹道,“我从前那样的性子,难为大家还惦记着我,我却无以为报了。”晴雯在最后那一匣子上停下,打头的那一个便是袭人的,她比旁人体面一些,比着旁人或是一对坠子而言送的好许多,乃是一个赤金嵌宝的手钏。 晴雯看着那个手钏,便皱了皱眉。 小红道,“你何必和东西过不去?这些都是依靠,纯当看不见便罢了。” 晴雯细细看了看诸多东西,又问小红道,“哪一日有谁要来?” 小红数了数,道,“只怕是不多,我们屋里除了门子的姐姐们都要过来。还有从前二姑娘身边的司棋姐姐也会来,还在府里的只怕没几个能出来。” 晴雯一一记下,道,“若是你出不来,便打发个人来和我说,我这些日子绣了不少东西,到时候想必也齐全了,我便一事不烦二主,你找人帮我带回去给大家,也不枉我们从前好一场。” 晴雯为人至性至诚,小红自然也不无谓推辞,笑道,“既然如此,便偏了你的好东西了。” 146. 第 146 章 小红去晴雯那处…… 小红去晴雯那处送东西,琥珀却是请了王熙凤到荣庆堂去商议给黛玉添妆。 王熙凤看了看单子,笑道,“老太太果然疼林妹妹。” 贾母道,“我昨儿只想着要送什么给玉儿,鸳鸯提醒我才想起。若是大张旗鼓送去,府里只怕对玉儿有些微词,玉儿只怕也不收。你有什么章程没有?”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这些是老太太的梯己,自然老太太想送便送,凭是谁也不能说嘴。” 贾母道,“你只哄我罢!我又不是不知。只说有什么主意便是。”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疼孙女儿们,要送梯己,没出门子的孙女儿们人人都有,有什么可说的。拿了箱子装了送去,难不成还去姑娘跟前扒着看不成?” 王熙凤的主意也简单,横竖这么些东西,搬进搬出的动静也不小,哪里能瞒得住人。索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不起眼,横竖贾母本就打算把探春惜春的份子先给她们。王熙凤看了看贾母的满头白发,心知她是怕自己看不到了,日后众人瓜分起来,不管这几个孩子。 贾母听了点点头,又思忖半饷,对鸳鸯道,“你把账册拿来,索性大家都热闹热闹罢。” 王熙凤见贾母有了打算,也不多留,不比前世管家之事还有大半在王夫人那里,如今都在自己身上,王熙凤比前世还忙得脚不沾地。 过了两日,便听闻贾母房中叫了许多粗使婆子来,四处往各个院子里送东西,已婚的倒是没有,未婚的却是人人有份,一色的乌木大箱子。只说是老太太想着从前出门子的迎春婚前分了一些,今儿索性一概赏了去,只自己留着玩儿罢。 贾琏王熙凤这样的自然没有,但茂哥儿巧姐儿和茁哥儿一人一口大箱子。王熙凤打听到贾兰也是如此,笑一笑就替他们收下了。贾琏不知所以,倒是起身打开来看了看,哥儿们一色的笔墨纸砚书画摆设和一些料子皮子,还有一匣子金银稞子,巧姐却是玩器和头面,俱是极好的。 迎春还在家,她本就和探春、惜春亲厚,倒也知道有什么。和自己当初出嫁前王熙凤从贾母处得来的仿佛,俱是一些极为精致上台面又不笨重的摆设、各色绫罗绸缎皮子、各色头面、金银宝石珠玉和一些符合各自喜好的书画典籍。探春、惜春听得和迎春当初仿佛,倒也不以为意,去贾母房中磕头收了。 黛玉的和三春一般,荣庆堂的丫头们知道,甚至她的比三春隐隐还略好上几分,只是条子没有大喇喇写出来,倒也不知具体如何。黛玉原不肯收,琥珀亲自送去,解释所有哥儿姐儿都有后才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湘云得的虽不如探春、惜春那般周到,却也只差了成匣子的金银珠宝,头面和料子倒也差不离,摆设虽没有,精致玩器却有几样,书画倒也有几幅。 另有暂且住在迎春缀锦楼里的邢岫烟,和跟着贾母住的薛宝琴,倒是没什么摆设书画,也是皮子料子和两匣子头面,宝琴也就罢了,薛家并不缺这些,对邢岫烟来说却是雪中送炭。李纹李琦也差不离是这么些东西,只不过比着宝琴和邢岫烟的略逊一一分。 王熙凤略略打听,兰哥儿拿到的和茂哥儿差不离,唯有贾环的差上几样,贾琮和贾环一般。宝玉的似乎也是笔墨纸砚玩器书画等物,只是众人皆知贾母心意,不用多打听,想来也知道宝玉处的都是上好的。 正如王熙凤所言,这么些东西赏赐下来,便是知道差不多是什么,价值几何除非都摆出来,否则也是分不出来高下的。哥儿姐儿们好歹也是读书写字明理的,并不会刻意夸耀长者所赐,也没人拉得下脸去互相看了再比较。便是众人知道大概亲疏有别,东西有所区别,那也是合该的,何况明面儿上十分面面俱到。 此事一出,众人皆道贾母慈心,唯有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这四个做老爷太太的心下嘀咕。 贾赦早就不满贾母偏心,原先就惦记着贾母的梯己,甚至还想讨要鸳鸯,念及贾母去后,自己作为长子少说能得一半,早已把贾母的梯己当作自己的家当。如今见贾母如此散财,心中十分不满,暗骂老太太为了不给自己留东西,早早便惦记着分薄梯己,自己家的也罢了,亲戚家的也给这许多。 邢夫人则是心中扼腕,缘何只分给孙儿孙女重孙孩子,见外人家的孩子都得了,却也不看看儿子儿媳一辈。 贾政素来正经端方,又不似贾赦不得偏爱消耗了母子情分,只暗道老太太如此行事倒有几分像托付后事,看起来有些不吉利。只是这话心中念叨倒是罢了,却不好在贾母跟前说去。 王夫人倒是难得和贾赦一般心思。王夫人素来知道贾母最喜宝玉,只认为贾母要将梯己都留给宝玉,早已当作自己家的东西。如今见贾母这般分送,心中亦有不满,只是不好说出来。 王熙凤和贾琏本就各有嫁妆和母亲的梯己,这些年用心谋划,一人皆是财主,倒也不如何在意这个。 贾琏见贾赦满脸不忿,还劝了两句,“亲戚家的姑娘们也就那么些东西,好的还是给自己家的。老爷想想,一老爷那边才几个人,不过就是一个宝玉,一个三妹妹和兰哥儿,环哥儿又不得老太太喜欢,便是宝玉多分了些,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份。咱们家光是茂哥儿他们几个便实打实三份极好的,另有四妹妹和从前一妹妹得的,还有个琮哥儿,咱们又不吃亏,若是老太太哪天心血来潮,叫都给了宝玉,难不成老爷还能明着和老太太吵一场说不行不成?横竖老爷日后都要留给茂哥儿,如今茂哥儿得了好,老爷这样,老太太岂不是要对茂哥儿他们不高兴。” 贾茂这个嫡长孙就是贾赦的死穴,提起贾茂,贾赦便再无一话了。 到了八月,秋高气爽,王熙凤提前几日便去了林家帮衬。林如海并未续娶,林家又无五服以内的同姓亲属,少不得便往贾家来借人帮衬。王熙凤本就和林家好,又是黛玉的喜事儿,自然十分尽心尽力。 林家本就少有子嗣,一概一代单传,往前几代也并无姑奶奶,家资并未被分薄了去,反倒因着代代主母嫁进来,祖业兴旺,且林如海前为巡盐御史,现做户部尚书,自然有无限多好东西。林如海唯有一儿一女,黛玉的嫁妆自是备的极为丰厚。前来帮衬的王熙凤看着嫁妆单子,也不免咋舌。 王熙凤自己当初嫁进贾家的时候,王家正是兴旺的时候,且王家从前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王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王家的。王子腾是个极为护短的,王子腾夫人亦是十分娇惯疼宠。是以,王熙凤当初的嫁妆比着公主也不差什么,在京城里也是被人津津乐道的十里红妆。只是比着黛玉的,还是逊色几分。 黛玉的嫁妆里,大头自然是田庄商铺和宅子,比着从前王熙凤陪嫁的还要多两个庄子,俱是江南良田。商铺亦是京中主街的门面,即便不做生意,便是租金一年也不知多少进账。金银首饰头面自是不用提,共一百一十套,四季衣裳亦是配套。更有许多孤本典籍字画,王熙凤对这些东西并不怎么通,但便见数量便知其中价值。家具一概是黄花梨,唯有一个紫檀的则是一五进的千工拔步床。京中并不如何用拔步床,便是王熙凤亦感大开眼界,对黛玉取笑道,“有这样一张床,林妹妹只怕一辈子都不用下床了。”倒被黛玉追着打。另有摆设等物,大多是古董,皆为上品。 王熙凤心下暗算,如今算嫁妆,多看得是明面上的这些东西,这些古董等物的价值却是不好说的。自己当初明面上也不过三四万的嫁妆,但是真按着物件市价细算算,却是有几十万之多。便是迎春等人,说是满破费不过一万两,可王熙凤从贾母处要来的红珊瑚和屏风也不是小数目能买到的东西。当初宝钗出嫁,说得三四万亦是明面上的,只是这些古董东西不好折变,是以才不实在算进去。 何况黛玉的嫁妆里许多名家书画孤本典籍,这些东西却是最值钱的,君不见贾赦还出一千两银子买一把古董扇子呢,若是真算起来,只怕公主也不见得有黛玉多。公主可是有内务府规矩按例置办的。 王熙凤原先为黛玉准备的东西亦是带了来,黛玉十分推辞,王熙凤只道,“你收得老太太的东西,如何就收不得我的?若想回了我的心意,等巧姐儿出门子的时候,你这做姑姑的好生为她添妆就是了。”黛玉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却拿了两卷孤本让王熙凤带回去给茂哥儿和巧姐儿。王熙凤明白她的心意,亦是收下了。清点好黛玉的嫁妆,便一心一意的准备起婚仪来。 147. 第 147 章 黛玉的婚事,林…… 黛玉的婚事,林家自然十分上心,女眷中有王熙凤和迎春帮衬,到了送嫁之日诸多亲朋亦来添妆。 前文说到,黛玉的嫁妆十分丰厚,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王熙凤都啧啧称奇,旁人自然也不例外。除却林家置办的嫁妆,贾母和王熙凤预先送来的东西也在其中,另有从前姬家送来的聘礼也添了进去。姬家下聘之时王熙凤忙着迎春的婚事,不曾亲见,只知道十分丰厚,如今一概算上。时年公主下嫁,嫁妆不论薄厚,面儿上的定额在一百二十八抬,怎的也不能越了去。大件家具一样都要占上一抬,又有各色摆设古董,也是压不得的,旁的诸多首饰字画等物,众人忙活许久,压了又压,这才压到一百二十抬。便是有心低调, 各家太太看了那满院子摆出来的嫁妆,皆是啧啧称奇,感叹林如海爱女之心。贾母看了一着,总算放心一些。 到了添妆的时候,林家亲近的故旧虽不少,在场却也没有王妃公主一般高身份的。众人里唯贾母年纪最长,又是黛玉的亲外祖母,亦是超品诰命,便尊她为先。 贾母虽送过黛玉一份梯己,今日倒也没有给薄,又是一对芙蓉石小鼎并两套赤金累丝的头面,一攒珠、一嵌宝,珠子皆有莲子大小,宝石俱是鸽子血,打造得精巧异常。众人见其出手如此阔绰,不免赞一回贾母慈心。 后又是作为舅母的邢夫人、王夫人,皆是两套金玉头面,另有各家太太的添妆,多是精致头面或是上用绸缎。众人皆不是囊中羞涩的人,有心攀附林家姬家也好,真心祝福也罢,出手皆是不薄。 王熙凤和迎春帮着在外头应酬各家太太,未出嫁的姐妹儿们却是齐聚黛玉房中陪伴说笑。 黛玉本就生的仙子模样,今日是好日子,今日穿着大红缂丝百子褂子,正被姐妹们簇拥着取笑。一时说得外头情景,楚婵不由笑道,“今儿可算是长了见识了,往日里便知林妹妹是个财主,今儿才知道,我还小瞧了林妹妹。也不知姬琅这小子上辈子撞了什么大运,我若是个男子,我也和他争一场了。” 黛玉本就被打趣得脸颊泛红,闻言不由道,“你今儿笑话我,明儿那里没有我们笑话你的时候。你只等着罢。” 楚婵笑道,“我又不是我嫂子,你只笑话来,谁又没笑过谁呢,” 季瑗在一旁取笑道,“亏你还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公侯之家的姑娘们也没你这样的。旁人是宁可要这样好的嫂子弟妹,偏你倒是只恨不能生成个兄弟。” 楚婵对她笑道,“谁不知道林妹妹这是去和你做妯娌的,你自然生怕没有好的妯娌。我明儿也是要出门子了,又不在家里,何况我嫂子好得很,我有什么可操这个心的。” 季清虽早已不在朝为官,季家却也不差在朝中的人,且季家乃是世家,名声显赫。季瑗定的人家亦是姬家,乃是黛玉公公姬思文的弟弟家的长子,一家亦是满门高中,虽不似长房一门三探花,说来也不差几分。倒是颇有几分从前宁荣二府一般,只是如今宁荣二府已然撕破脸,姬家却依旧兄友弟恭,十分亲近,一家和乐,叫人羡慕不已。 季瑗和楚婵打趣多了,听了这话也不脸红,笑道,“你嫂子好得很,你怎么不出去帮你嫂子去?”说着又拉着黛玉道,“你混闹也罢了,今儿是林妹妹的好日子,你不疼她,我可疼她。可不许再打趣了。” 黛玉脸上飞起一抹红霞,还不待说话,只听外头极为热闹。旁人也就罢了,湘云最是个爱热闹的,闻声便看向黛玉笑道,“林姐夫催妆了!只可惜我们不能到前头去看,也不知林姐夫是不是个会咬舌的。” 旁人听了不知所以,只探春惜春知道史湘云说的是旧年黛玉取笑湘云咬舌爱哥哥一事,惜春道,“云姐姐总记着这些。” 这时外头已是开始送嫁妆,林家正经主子不多,又都不是那等爱夸耀的人,是以除了必要的下人意外,并不似贾家一般里里外外家生子都百来口,偏黛玉的嫁妆十分丰厚,林家上下壮年男仆实在是不够抬,又向贾家和其他亲友家借了上百人,这才够用,今日一色皆是新制的红装。叫林如海相熟的官宦人家见了,不由称奇。林如海虽也随着大流收送一些三节两寿冰炭敬,却并非夸耀之人,难得今日却是见大出风头一次。当下便有许多人感叹林如海爱女之心。 林如海父子乃是男子,并不能在后院陪着黛玉,父子面上虽欢喜,却是十分泛酸。康哥儿是心酸姐姐嫁了出去,林如海一人在南地的时候,便是黛玉和他一同在外祖母家生活,当时自己尚小,虽知道一些事儿,却都得黛玉为他筹谋。在贾家虽有王熙凤、贾琏夫妻二人照顾,迎春等姐妹们亦是好相处,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总有一些不自在,在康哥儿看来,到底是姐姐和自己相依为命。如今姐姐出了门子,便是难得失落起来,对着姬家的人亦是有些板着脸。 林如海早年还没得儿子,只道自己没有那样的福气,见黛玉聪慧超越寻常人等,便假作男儿教养,以慰膝下荒凉之苦。到了后来有了儿子,依旧未改变心意。贾敏去后,林如海因着官场阴司,只怕儿女再受算计,忍痛把孩子送到了岳家,虽说没有多久,又有亲戚照拂,偏黛玉又是个极敏感的性子,到底是寄人篱下,便是自己不说,哪里可能不受委屈,这样的日子还要照顾弟弟,林如海到京中后,总觉对女儿不住。偏他是个男子,对女儿家的事儿却也不甚了解,加之在朝中兢兢业业,倒是累的女儿接过来管家的活计照顾自己,总觉得对女儿不住。 如今这样的婚事,是林如海千挑百选才得来的。姬家名声显赫,婆媳妯娌出身皆是不凡,亦是十分有家教,女婿也十分争气。只是到底心中彷徨,姬家太太出身孟氏,姬家长媳亦是孔氏旁系。林家虽说也是世代书香传家,勋贵名门,到底名声上比不上孔孟二族,林如海虽对黛玉才貌世间门难得有人能比肩,却也担心外人眼中女儿比不过妯娌。林如海潇洒一世,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自己,因着和贾敏夫妻情深,又怕续娶新人进门对儿女不好,这些年无论外人如何谈论,也并未再娶亲。只是在女儿身上却是不舍得被人说上一分半点的不好,思来想去,嫁妆便是女儿家的底气,如今这样的陪嫁也有林家十之三四的家底投了进去,难得的做了一回暴发新荣之家的做派。 如今女儿要嫁了出去,虽瞧着样样齐备,亦是天作之合,到底心里愧疚。心中五味杂陈,实是不好言说。 给黛玉梳头的全福太太乃是季清的太太,虽黛玉旧日里笑言,道王熙凤上有公婆父母健在,下有儿女俱全,贾琏亦是官位亨通,倒不必麻烦旁人,让凤姐儿来为自己梳头便好。 王熙凤却念着自己前世凄凉,如今虽好了许多,她和黛玉两世都好了一场,王熙凤却不敢赌自己的福气是前世还是今生。且便说今生,家中仍旧有许多明里暗里的糟心事,虽面上光鲜,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今生如今的光鲜日子,亦是王熙凤百般算计才成的,便是如此,也谈不上亲友和睦。黛玉前世如此命苦,王熙凤并不愿意今生她也需要和自己这般算计,便道自己的诰命为黛玉这朝中大员之女梳头低了,退拒了此事。 黛玉本就不是那等在乎名利之人,为人处世更看心意,十分不喜王熙凤这样看低自己,王熙凤无法,只好直白同她说了自己的苦闷,黛玉在贾家住过,亲眼见过王熙凤如何为了儿女和自己打算,哪里不知道她在贾府过得不易。倒也感念其心,便不再强求。林如海对各家太太过得如何自是不知的,终究是季太太从王熙凤口中得知此事,出面自请才算定下。 季家是世家,季清当初是朝中大员,如今亦是一方名士,季太太亦是名门望族世家出身,且身上的诰命还在。如今儿女亦是十分出息,季家长子前年便中了榜眼,女儿季瑗亦是京城诸多千金中的典范。且季家兄弟和睦,便是如今儿女都要成家,季清兄弟也没有分家。季清太太自是当的全福太太之称。 婚期当日黛玉所穿的自然是凤冠霞帔,她本生的风流袅娜,便是如此庄重的打扮亦是仙人之姿,叫众人啧啧称奇。诸多太太各家姑娘们皆是赞叹不已。 前头却是康哥儿带着茂哥儿几个在前头为难姬家催妆的男儿们,亦是极为热闹。姬家上上下下皆是读书人,姬琅更是高中探花,才学自是不必说。林家堵门的便是再多的花样,到底领头的康哥儿茂哥儿等人年岁不过十二 147. 第 147 章 黛玉的婚事,林…… 黛玉的婚事,林家自然十分上心,女眷中有王熙凤和迎春帮衬,到了送嫁之日诸多亲朋亦来添妆。 前文说到,黛玉的嫁妆十分丰厚,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王熙凤都啧啧称奇,旁人自然也不例外。除却林家置办的嫁妆,贾母和王熙凤预先送来的东西也在其中,另有从前姬家送来的聘礼也添了进去。姬家下聘之时王熙凤忙着迎春的婚事,不曾亲见,只知道十分丰厚,如今一概算上。时年公主下嫁,嫁妆不论薄厚,面儿上的定额在一百二十八抬,怎的也不能越了去。大件家具一样都要占上一抬,又有各色摆设古董,也是压不得的,旁的诸多首饰字画等物,众人忙活许久,压了又压,这才压到一百二十抬。便是有心低调, 各家太太看了那满院子摆出来的嫁妆,皆是啧啧称奇,感叹林如海爱女之心。贾母看了一着,总算放心一些。 到了添妆的时候,林家亲近的故旧虽不少,在场却也没有王妃公主一般高身份的。众人里唯贾母年纪最长,又是黛玉的亲外祖母,亦是超品诰命,便尊她为先。 贾母虽送过黛玉一份梯己,今日倒也没有给薄,又是一对芙蓉石小鼎并两套赤金累丝的头面,一攒珠、一嵌宝,珠子皆有莲子大小,宝石俱是鸽子血,打造得精巧异常。众人见其出手如此阔绰,不免赞一回贾母慈心。 后又是作为舅母的邢夫人、王夫人,皆是两套金玉头面,另有各家太太的添妆,多是精致头面或是上用绸缎。众人皆不是囊中羞涩的人,有心攀附林家姬家也好,真心祝福也罢,出手皆是不薄。 王熙凤和迎春帮着在外头应酬各家太太,未出嫁的姐妹儿们却是齐聚黛玉房中陪伴说笑。 黛玉本就生的仙子模样,今日是好日子,今日穿着大红缂丝百子褂子,正被姐妹们簇拥着取笑。一时说得外头情景,楚婵不由笑道,“今儿可算是长了见识了,往日里便知林妹妹是个财主,今儿才知道,我还小瞧了林妹妹。也不知姬琅这小子上辈子撞了什么大运,我若是个男子,我也和他争一场了。” 黛玉本就被打趣得脸颊泛红,闻言不由道,“你今儿笑话我,明儿那里没有我们笑话你的时候。你只等着罢。” 楚婵笑道,“我又不是我嫂子,你只笑话来,谁又没笑过谁呢,” 季瑗在一旁取笑道,“亏你还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公侯之家的姑娘们也没你这样的。旁人是宁可要这样好的嫂子弟妹,偏你倒是只恨不能生成个兄弟。” 楚婵对她笑道,“谁不知道林妹妹这是去和你做妯娌的,你自然生怕没有好的妯娌。我明儿也是要出门子了,又不在家里,何况我嫂子好得很,我有什么可操这个心的。” 季清虽早已不在朝为官,季家却也不差在朝中的人,且季家乃是世家,名声显赫。季瑗定的人家亦是姬家,乃是黛玉公公姬思文的弟弟家的长子,一家亦是满门高中,虽不似长房一门三探花,说来也不差几分。倒是颇有几分从前宁荣二府一般,只是如今宁荣二府已然撕破脸,姬家却依旧兄友弟恭,十分亲近,一家和乐,叫人羡慕不已。 季瑗和楚婵打趣多了,听了这话也不脸红,笑道,“你嫂子好得很,你怎么不出去帮你嫂子去?”说着又拉着黛玉道,“你混闹也罢了,今儿是林妹妹的好日子,你不疼她,我可疼她。可不许再打趣了。” 黛玉脸上飞起一抹红霞,还不待说话,只听外头极为热闹。旁人也就罢了,湘云最是个爱热闹的,闻声便看向黛玉笑道,“林姐夫催妆了!只可惜我们不能到前头去看,也不知林姐夫是不是个会咬舌的。” 旁人听了不知所以,只探春惜春知道史湘云说的是旧年黛玉取笑湘云咬舌爱哥哥一事,惜春道,“云姐姐总记着这些。” 这时外头已是开始送嫁妆,林家正经主子不多,又都不是那等爱夸耀的人,是以除了必要的下人意外,并不似贾家一般里里外外家生子都百来口,偏黛玉的嫁妆十分丰厚,林家上下壮年男仆实在是不够抬,又向贾家和其他亲友家借了上百人,这才够用,今日一色皆是新制的红装。叫林如海相熟的官宦人家见了,不由称奇。林如海虽也随着大流收送一些三节两寿冰炭敬,却并非夸耀之人,难得今日却是见大出风头一次。当下便有许多人感叹林如海爱女之心。 林如海父子乃是男子,并不能在后院陪着黛玉,父子面上虽欢喜,却是十分泛酸。康哥儿是心酸姐姐嫁了出去,林如海一人在南地的时候,便是黛玉和他一同在外祖母家生活,当时自己尚小,虽知道一些事儿,却都得黛玉为他筹谋。在贾家虽有王熙凤、贾琏夫妻二人照顾,迎春等姐妹们亦是好相处,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总有一些不自在,在康哥儿看来,到底是姐姐和自己相依为命。如今姐姐出了门子,便是难得失落起来,对着姬家的人亦是有些板着脸。 林如海早年还没得儿子,只道自己没有那样的福气,见黛玉聪慧超越寻常人等,便假作男儿教养,以慰膝下荒凉之苦。到了后来有了儿子,依旧未改变心意。贾敏去后,林如海因着官场阴司,只怕儿女再受算计,忍痛把孩子送到了岳家,虽说没有多久,又有亲戚照拂,偏黛玉又是个极敏感的性子,到底是寄人篱下,便是自己不说,哪里可能不受委屈,这样的日子还要照顾弟弟,林如海到京中后,总觉对女儿不住。偏他是个男子,对女儿家的事儿却也不甚了解,加之在朝中兢兢业业,倒是累的女儿接过来管家的活计照顾自己,总觉得对女儿不住。 如今这样的婚事,是林如海千挑百选才得来的。姬家名声显赫,婆媳妯娌出身皆是不凡,亦是十分有家教,女婿也十分争气。只是到底心中彷徨,姬家太太出身孟氏,姬家长媳亦是孔氏旁系。林家虽说也是世代书香传家,勋贵名门,到底名声上比不上孔孟二族,林如海虽对黛玉才貌世间门难得有人能比肩,却也担心外人眼中女儿比不过妯娌。林如海潇洒一世,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自己,因着和贾敏夫妻情深,又怕续娶新人进门对儿女不好,这些年无论外人如何谈论,也并未再娶亲。只是在女儿身上却是不舍得被人说上一分半点的不好,思来想去,嫁妆便是女儿家的底气,如今这样的陪嫁也有林家十之三四的家底投了进去,难得的做了一回暴发新荣之家的做派。 如今女儿要嫁了出去,虽瞧着样样齐备,亦是天作之合,到底心里愧疚。心中五味杂陈,实是不好言说。 给黛玉梳头的全福太太乃是季清的太太,虽黛玉旧日里笑言,道王熙凤上有公婆父母健在,下有儿女俱全,贾琏亦是官位亨通,倒不必麻烦旁人,让凤姐儿来为自己梳头便好。 王熙凤却念着自己前世凄凉,如今虽好了许多,她和黛玉两世都好了一场,王熙凤却不敢赌自己的福气是前世还是今生。且便说今生,家中仍旧有许多明里暗里的糟心事,虽面上光鲜,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今生如今的光鲜日子,亦是王熙凤百般算计才成的,便是如此,也谈不上亲友和睦。黛玉前世如此命苦,王熙凤并不愿意今生她也需要和自己这般算计,便道自己的诰命为黛玉这朝中大员之女梳头低了,退拒了此事。 黛玉本就不是那等在乎名利之人,为人处世更看心意,十分不喜王熙凤这样看低自己,王熙凤无法,只好直白同她说了自己的苦闷,黛玉在贾家住过,亲眼见过王熙凤如何为了儿女和自己打算,哪里不知道她在贾府过得不易。倒也感念其心,便不再强求。林如海对各家太太过得如何自是不知的,终究是季太太从王熙凤口中得知此事,出面自请才算定下。 季家是世家,季清当初是朝中大员,如今亦是一方名士,季太太亦是名门望族世家出身,且身上的诰命还在。如今儿女亦是十分出息,季家长子前年便中了榜眼,女儿季瑗亦是京城诸多千金中的典范。且季家兄弟和睦,便是如今儿女都要成家,季清兄弟也没有分家。季清太太自是当的全福太太之称。 婚期当日黛玉所穿的自然是凤冠霞帔,她本生的风流袅娜,便是如此庄重的打扮亦是仙人之姿,叫众人啧啧称奇。诸多太太各家姑娘们皆是赞叹不已。 前头却是康哥儿带着茂哥儿几个在前头为难姬家催妆的男儿们,亦是极为热闹。姬家上上下下皆是读书人,姬琅更是高中探花,才学自是不必说。林家堵门的便是再多的花样,到底领头的康哥儿茂哥儿等人年岁不过十二 148. 第 148 章 黛玉定亲之时,…… 黛玉定亲之时,王熙凤在家中事务忙乱,且贾母因此事心中不自在,众人皆不好在贾母跟前谈及此事。是以,王熙凤并未去定亲宴。加之姬家规矩重,男子过了七岁就少有在女眷之中玩闹的,并不似荣国府一般,十来岁的小爷也常被叫出来见礼。王熙凤倒是从未见过姬琅,只是听贾琏贾茂等人提及过,再者也相信林如海必然舍不得委屈女儿。倒也不以为意。 今日送嫁,虽男丁女眷并不在一处,到底贾敏已去,唯有林如海受黛玉磕头,隔着屏风,王熙凤倒是难得远远看到了姬琅一面。 时下风气男子以面若好女为美,贾家自然也不例外,宝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载,眉如笔画,眼如桃瓣,睛若秋波,便是众人皆赞的好样貌。接触过的人家里,柳湘莲装扮上台亦是被薛蟠惦记,秦钟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状似女儿态,世人看来容貌似更在宝玉之上,琪官更是以妩媚风流著称,世人夸赞样貌,皆是如此标准。 姬琅却不似这样的样貌,他能被点为探花,容貌自是不差的。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鬓若堆鸦,端的是潘安再世。且并不似宝玉等人一股脂粉之气,反倒是龙章凤姿,高挑魁梧。王熙凤见了不由同迎春说道,“瞧着倒不像个书生,竟有几分像个将士了。” 迎春笑道,“我听我们爷提起过,姬家规矩重,除了读书,对骑射也十分看重,且下场之前都要跟着师长去外头游历两年,比一些勋贵之家的爷们儿拳脚不知好多少。” 王熙凤闻言,想起贾府那上上下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见个虫蛇便吓白了脸的爷们儿便笑了出声。勋贵之家除却从小操练,预备送入军中的,正经能有几个会武的,不禁笑了出声,道,“这样的倒好。” 贾母见姬琅生的极好,又眉目清朗,举止有度,心中这才放心一些,听到王熙凤的话不由取笑道,“我见你往日里喜欢的可不是这样的,怎的,是琏儿不好了?” 此话一出,诸位太太都笑了起来。在场大多都是相熟的人家,且这些年荣国府只一个王熙凤四处应酬赴宴十分活跃,又是个爱开玩笑的,哪里不知道她平常如何。 王熙凤被打趣惯了,横竖脸皮也厚,笑道,“好不好的,日子还不是得过。看别人家的后生,自然是俊秀乖觉的最好了。过日子却要当家的担得起来,这姬家哥儿瞧着是个稳重的,作为娘家人,自然不愿意家里姑娘给人当半个娘了。”说着又把迎春也拉过来笑道,“太太们瞧瞧,我们家的女婿,哪个不是这样的人儿?我们二妹妹如今可真是一点主见都没了,回来两日,十句里足有七八句带着&039;我们爷&039;,把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众人又是一笑,迎春脸涨的通红,忙道,“与我何干呢,嫂子尽拿我说笑。” 楚家杨太太却笑道,“迎儿就和我女儿一般,我每每看了她,只觉得我家那小子不配。笨嘴拙舌的,也就做事儿还过得去。”说着又看向前头,黛玉已磕头被林松背着上了花轿,又是一叹,“我们养女儿家的,不就图女儿顺心如意一辈子吗?将心比心,谁又没有女儿呢。小郎君生的再好,也不如踏踏实实立得住好。又不是宋玉潘安,哪里能拿脸吃饭呢。” 此话在场太太们听了皆是点头不语。除了邢夫人这样无所出的,在场的诸多诰命皆是有女儿的。林家故旧虽说家中没有女儿的也有不少,只是能因黛玉赴宴交际而熟悉到亲来观礼添妆的多是黛玉手帕交的母亲,是以到场大多都是有女儿的。 儿子再如何不出息,到底还在自己家,尚能为其筹谋,女儿嫁了出去,若是嫁的不远,尚还能照顾一二分,若是嫁的远了,便是担心也无法插手。且这世道女儿家本就委屈些,男子娶妻若是有所不满,尚还能纳妾。女子不能反对,亦不能找情郎,还得侍奉公婆养育儿女操持家务。便是有心醋上一场,长辈们反而说媳妇的不是,前世贾琏在王熙凤生日上做下丑事,贾母如何说来?“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 大家都是从孙子媳妇、儿子媳妇、太太、老太太这么过来的,哪里不知道做女儿的苦处。开明者如杨太太、季家太太等,以真心换真心,并不磋磨儿媳妇。多的却是见不得儿媳比自己享福的。只是作为母亲,谁又舍得女儿家受苦?如贾母这等曾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自然心下十分认同杨太太之语。 后半程婚仪在姬家,在场的都是送嫁的女方亲友,自然未能得见。 回了贾家,却见碧痕等在梨香院内,神色颇为焦急。王熙凤不免奇道,“你不在宝玉跟前伺候着,等在这儿做什么,若是有事,打发人和我们院里的丫头说一声,等我们回来了再过来就是了。” 贾府众人的丫鬟皆是有定例,虽说算上每人房中粗使的小丫头,也有浩浩荡荡十几二十来个人服侍。可贴身得脸的却不多。贾府里唯有贾母有八个丫鬟服侍,太太一辈则是四个,奶奶姑娘小爷们也不过正经两个贴身二等的丫头。宝玉房中从前有名有姓的丫头都快比肩贾母了,名义上却是从贾母或是王夫人处分了去的。从前人多,分了活儿来,宝玉房中的丫鬟们大多十分清闲,这才闹了许多故事出来。后来王夫人动了怒,把晴雯等人赶了出去,人数少了不少,一时之间副小姐们也是有些忙不过来,少有出来串门的时候了。 何况碧痕如今在宝玉房中仅次于袭人、麝月,寻常传话轻易使唤不到她们几个,难得能在外头等候这许久。 碧痕忙上前急道,“宝玉从昨儿起就呆呆的,老太太、太太们去了林家,我们也不敢去惊扰了林姑娘的喜事。这时候也不敢叫老太太忧心,袭人让我过来找奶奶拿个主意。” 王熙凤一愣,忙追问道,“是怎么回事?玉可还在不在?” 宝玉常有行为偏僻性乖张的时候,从前也有几次痴狂起来摔了玉,行止奇异的时候。 碧痕愁眉苦脸,道,“玉还戴在他身上呢,我们日夜盯着,并没什么不妥。只是……” 王熙凤见她面上不同寻常,便知有所缘故,只是不好言说。进了屋子只让顺儿在一旁服侍,便问,“只是什么?” 碧痕垂着头,小声道,“二爷一直念着林妹妹。这两日林姑娘出门子,我们不敢叫人知道,也不敢去请大夫。” 王熙凤闻言恍然,原是因着这个。王熙凤虽二世为人,却也不知道宝黛二人前缘诸事,但约莫也看出宝玉待黛玉格外不同。前世是因着黛玉无依无靠,唯有一个宝玉待她真心,宝玉更是常说黛玉若走了,自己去当和尚的话来。便是王熙凤自己,前世也没少打趣二人。今生黛玉未曾一腔心思寄托于宝玉身上,甚至并不如何亲近,到底二者命中有缘,倒也算知音,情分亦和旁人不同。 宝玉对女儿家向来不同,这事说来可大可小,若拿金钏、晴雯等人出去后他难过非常,或是迎春出门子之时宝玉苦闷之语,推说是姊妹情分倒也过得去。偏王熙凤知道宝玉前世真真后来去做了和尚,虽不知黛玉的缘故占了几分,只怕传了出去叫黛玉不好。 碧痕又道,“奶奶和林姑娘亲厚,许是见了奶奶,二爷能好些?” 王熙凤皱了皱眉,今生自己有意躲着宝玉,并不如前世那般亲近,且如今宝玉也大了,自己过去并不合适。 正待说话,却见外头丰儿来回,“麝月来见奶奶了。” 麝月是听到王熙凤等人回府的动静,又见碧痕没回来,这才过来。 王熙凤见了她,问道,“宝玉还是那样?你过来了那边可还够服侍?” 麝月知道碧痕已回了话,点头回道,“还是那个样子,袭人放心不下二爷,一直守着。” 王熙凤道,“今儿已晚了,我不方便过去,明儿我叫小红去看看,若是还是不醒神,悄悄请个太医,便说是宝兄弟不舍得姐妹出嫁。若还是不成,便打发人去清虚观请张爷爷罢。” 麝月和碧痕对视一眼,见王熙凤一脸疲惫,亦是知道嫂子去年轻小叔子房中不大合适,这才回去了。 次日小红去了一趟,回来回道,“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说话呆呆的一直念着林姑娘,吃喝更衣却没什么妨碍。请了太医也只说心神入了迷,茗烟已去清虚观寻张爷爷拿主意了。” 不料张道士亦是对此无法,宝玉房中的丫鬟们也快瞒不下去了,不料到了黛玉回门之日却是有了变动。 149. 第 149 章 王熙凤因着家中事…… 王熙凤因着家中事情繁多,特特空出两日来帮林家已是不易,又不是林家人,是以黛玉三日回门之时并未前去。 到了第四日,却听前门的人开传,说是黛玉和夫婿一道儿上门。贾母闻言十分欣慰,连声道,“我没白疼了玉儿。”贾母兴致高涨,众人身份却是各有不同,今日正值休沐,便由贾琏去前院接待姬琅见过贾赦等人。王熙凤却是亲自二门前迎接黛玉。 待得黛玉下了轿,王熙凤打眼细细一打量,见她面色红润,体态袅娜,身着红色缠枝牡丹纹妆花缎的小袄,下着折枝花蝶纹的织金裙,头戴一副赤金点翠嵌珊瑚的头面,一见便知过得不错。 王熙凤迎上去笑道,“诶哟哟,可真是九天仙子下凡尘,真叫我开了眼了。” 黛玉在她跟前素来自在,闻言抿嘴笑道,“嫂子要看神妃仙子,只照镜子去。” 王熙凤拉过她的手,亲亲热热往荣庆堂去,又问道,“怎的今儿不在家和女婿过小日子,反倒过来了?” 黛玉道,“我到底说来是老太太教养的,哪里能不来看看老太太?何况他得了几日婚假,我们太太也不叫我们在跟前伺候,出来也不过是去庄子上,倒不如来见见老太太和嫂子。” 王熙凤知道,黛玉丧母之时还小。时年规矩,妇人有七弃、五不娶,五不娶便是“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世有恶疾不娶,弃于天也。世有刑人不娶,弃于人也。乱家之女不娶,类不正也。逆家之女不娶,废人伦也。”黛玉的境况正合了“丧妇长女”,若是林如海有续弦也就罢了,偏林如海心念贾敏,又因贾敏替子受祸,林如海亦不愿再连累人,便并未续弦。当初林如海把她放到贾家,除了唯恐受害,原因之一也是有外祖母教养,议亲一事上并不会受人指摘。 王熙凤笑道,“偏你嘴甜。”左右看了看,并无奉承的下人围上来,低声在黛玉耳边道,“宝玉有几分不对,只是如今瞒着老太太、太太们不叫知道。老太太一会子若提起,你便岔过去。横竖你是姬家的奶奶了,老太太也不好强求。” 黛玉一愣,忙问道,“怎么了?” 王熙凤不愿叫黛玉为难,只含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但凡女儿家出嫁,必要疯疯癫癫一次的。从前二妹妹嫁出去便闹了一场。你出嫁前没多少日子,听说瑞平公主和亲,晴雯也要出门子了,便痴痴念叨了好些日子。这几日你又出门子了,又念起你来。这事儿传出去对你不好,叫袭人带着人压着这事儿呢。从前二老爷在国子监给他捐了个监生,学业忙得紧,老太太估计还不一定非要叫他到身边。只是今儿你来了,老太太少不得又想起他来。” 黛玉明白王熙凤确乎是在为自己考虑。宝玉那个性子,兴头上来了拦都拦不住。虽说自己已不是当年刚进京惴惴不安的模样了,但闹上一场亦是没必要。何况贾家的下人嘴巴向来管不住。在姬家,自己虽公婆和善、妯娌和睦、夫妻情切,姬家的规矩却也重。便是自己婚后第二日便和姬琅细细说了自己家和外祖家的关系,也由不得宝玉痴兴儿上来了坏了名声。黛玉便点点头,道,“大家都是兄妹,虽说是自小认识的情分,也不能叫二哥哥病着,还为难他出来应酬,日后总有见的时候。” 黛玉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人物,王熙凤见她听进去了,自然也放心下来,笑盈盈带着她进了荣庆堂。 黛玉出嫁,贾母本就有几分神伤,见了她来,又心中安慰,忙拉到身边上下打量,见她眉目舒展,满目喜色,便明白过得不差。到底又放心不下,又拉着关心了好一番,见并无什么不好,黛玉又面上带羞,这才放下心来,道,“你女婿待你好,我便放心了。”说着又唤众人来见。 邢王夫人也就罢了,本对黛玉前来不置可否,倒是未出嫁的姑娘们兴奋一些。王熙凤抬眼望去,探春、宝琴、湘云面露羡慕神色,邢岫烟泰然自若,惜春、李琦、李纹却是未有所觉,只关心黛玉如何。 惜春和李氏姐妹并未议亲,倒也还不是犯愁这个的时候。邢岫烟倒也罢了,她原就是个耐得住贫寒的,且婚事已定,虽并未过门却也没什么。探春在家中总有不如意之处,见黛玉出嫁后自在,自己的未婚夫在外平乱,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完婚,因而十分羡慕,宝琴从前定亲便不大妥当,退婚之后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说到合适的婚事,见黛玉如今婚事体面,诸事顺遂亦是心中羡慕。至于湘云……王熙凤偏头定神看了看她,都说云丫头最是个不拘小节,为人洒脱的。如今被虽定了品貌仙郎,却又迟迟未能完婚,又和自己叔婶关系不大好。便是再洒脱,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能不心中茫然不安。 贾母见下头姑娘们在一处说笑,不由想起宝玉来,又问道,“怎么没叫了宝玉过来?我也许久没见两个玉儿在一处说笑了。” 还不待黛玉、王熙凤推辞,便听湘云笑道,“林姐姐都出嫁了,哪里好再和爱哥哥一处玩闹呢?原本林姐姐也不大和爱哥哥一处的。” 贾母这才惊觉失言,又找补道,“好好的兄妹,有什么见不得的。”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谁不知道林妹妹的夫家是书香门第,婆婆又是名门出身规矩重得很,听说那衍圣公家后院用个水,还要特特另外引了进去,不肯叫外男过手呢。这样的人家不像咱们家摔打惯了,老太太难不成还舍得林妹妹为难?林妹夫可就在外头呢,若是听了岂不是要醋一场?” 黛玉亦道,“哪里就如此小气了。只是他们爷们儿家在前头说话才是正理,且都说如今二舅舅为二哥哥筹来一个监生之职,二哥哥亦是十分用功,何必因我扰了二哥哥的学业,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不独王熙凤知道宝玉对黛玉的心思,宝玉那些心事儿王夫人也知道个七七八八,这才对黛玉和同黛玉相像的丫头愈发不喜,虽黛玉已嫁作他人妇,到底王夫人也不敢赌宝玉是不是对着她又犯了痴病。便也帮腔替宝玉推拒。 贾母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她们的想头,只是见黛玉也不愿相见,不由叹了一口气,这才罢了。 前院姬琅学富五车又年少有为,贾赦对此无可无不可,贾政却是十分推崇。见姬琅不过比宝玉大上一些,却俨然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不免也有些心酸子孙不争气,又叫了家中子侄陪客。 如贾琏、贾茂、贾琮、贾兰、贾环等人倒也罢了,本知道姬琅的能为,不说十分讨好,亦有几分佩服。贾茂常驻季家,季家同姬家关系也甚好,本就有几分熟悉,贾琏是明白姬家本事,有心结交。姬琅名门之后,礼仪应酬自然是挑不出错儿的。只是这里宾主尽欢,却不见宝玉来见,贾政脸色便有几分不好。催了人去问,却只说是病了。贾政如今倒是没有太过严厉待子,宝玉若是果真病了,基于贾珠的前车之鉴,贾政亦是没有再逼。只是如今情形却觉丢了面子。 姬琅是个心思缜密的,又有黛玉细细说了亲友诸事,且宝玉各式各样的传闻实在不少,京中官宦子弟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心中明白只怕又是犯了痴了。面上却不动声色,见贾政又要打发人去叫了他来,便道,“今儿不过是外甥女婿拜见长辈来的,哪有让世兄带病来陪的道理。既是病了,好生调理方才是正理。世伯若是执意如此,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贾政这才罢了,只是心中到底憋着一股气。 今日一见,吃了一场酒,到了晚间姬琅才带着黛玉回了姬家。至于宝玉房中,王熙凤在听到前门来回黛玉登门,便特地打发了小红赶去宝玉院里,叮嘱袭人将此事瞒住。袭人本就头疼宝玉近日念着黛玉,听闻黛玉和夫君一道儿上门,亦怕宝玉听了又烦起痴来,忙不迭答应了。宝玉并不知黛玉和姬琅今日有来。 贾政心中自觉丢了面子,近日虽闻宝玉病了,却并未见是何病。贾政如今年纪渐高,又已失了一个极好的嫡子。虽心中带气,到底担心这个儿子,便带了身边的长随小厮一道儿去了宝玉的院里。 袭人见是贾政来了,心知是瞒不住了,只低眉顺眼带着麝月等人陪侍一旁。 贾政进屋里,见宝玉面色尚好,却眼中空洞,一屋子的丫头俱是鹌鹑似的缩着头,不免指着宝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宝玉听得贾政的声音,立时吓得一哆嗦,嘴中碎碎念叨的声音不免大了起来,“林妹妹去了,林妹妹走了。” 150. 第 150 章 贾政闻言,脸上…… 贾政闻言,脸上愈发难看起来,四下看了看,只见一旁粉白大瓷瓶里插着一只鸡毛掸子,立时拿了起来往宝玉身上抽去,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知伦理道德规矩为何物的东西。” 贾政忽得动手,宝玉房中的丫鬟们便是一惊,齐齐跪下,袭人先是一跪,见宝玉呆呆被打,口中呼痛,赶忙上前挡在宝玉跟前,抱住宝玉跪着求道,“老爷!二爷心疼姐妹,从前二姑娘出门子便这样过,老爷饶过二爷罢。” 贾政却不认得袭人,气头上便骂道,“主子这样不知规劝,还惯着他,难怪养成了这样的习性。”动怒之下,手上停不下来,少不得又敲了几下,全落在了袭人身上。 袭人本因从前被宝玉一脚踢在心窝,留了一些病症,这些日子因宝玉犯痴而日日焦心,哪里受的住这样的毒打,替宝玉挨了两下,便口中腥甜,少年吐血并非好兆头,袭人已不是头回如此,思及晴雯是被王夫人以“女儿痨”的名头放了出去,硬是忍下咽了下去。 宝玉对黛玉确乎与旁人不同,袭人与他却有肌肤之亲,情分亦是不浅,见袭人因自己受过,总算醒过神来,见贾政怒目而视,连忙求饶起来。 贾政如今已是过了半百的人,也不年轻了,又本是文弱书生,动了几下手便也没有了力气,这才停下来,坐到一旁的八仙桌旁。宝玉及丫鬟们忙低眉顺眼跪了一地。 袭人方才强咽下一口血,如今逆了气,脸色便不大好,只低头强撑着。宝玉见她如此,亦是慌了神,但又有贾政在一旁看着,并不敢如何关心。 贾政见他醒了神,这才指着骂道,“混账!往日里还道你还知些规矩,今日所言都是什么话!你表妹好生嫁了人,又回了门,你不知道去前头见过你妹夫,却在房里说这些话,什么叫去了?什么叫走了?传了出去,只让人说我不会教儿子!” 宝玉心中本就因黛玉出嫁十分苦闷,又素来畏惧贾政,哪里敢辩驳,袭人在一旁心急,才道,“老爷容禀,老太太从前说了,二爷心里记挂着姐妹,原是他的好处,如今也没有在外头说过,只是在家里难过。” 贾政听到袭人说话,眉头皱紧,道,“这是哪一个?谁教的规矩,一个下人在主子跟前插话。” 袭人闻言脸色一白,一旁的麝月机警,忙道,“袭人姐姐从前是老太太屋里的,老太太给了二爷使唤。”麝月本就比旁人言语上厉害一些,为了维护袭人却没提出如今袭人的例从王夫人身上出,已算是王夫人的人了。 贾政听闻是贾母给的,方才不再言语。如今的规矩,长辈房里的下人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贾政虽算不上什么年轻主子,却常以孝道规肃自己,自然不好说贾母的不是,只道,“原来这就是袭人,名儿倒是取的刁钻。”又对宝玉道,“我废了多少功夫,叫你把心思放在正路上。你倒是好,旁人学的学问礼仪,你却学来一身精致的淘气,不见长进也就罢了,做事处人倒是越发不妥了。” 宝玉哪里敢言语,贾政听她们提起老太太,想起自己从前答应过贾母,便是再如何动怒,也不得体罚。今儿气头上来动了手,却也不算重,若是还要动手只怕就要惊动老太太,且自己已年过半百,亦不愿看见儿子被打个半死,便板着脸道,“你既如此,我也不敢叫你出去,别为家里惹祸便不错了。在家里把《礼记》抄上百遍,知了礼义廉耻再出门。”又见宝玉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儿,这次有半个字让旁人替你写,你便等着罢。” 宝玉忙喏喏回是,贾政又四下看了一圈,贾政和赵姨娘情分不错,若按自己来说,亦是喜欢风流灵巧的丫头,只是若是儿子的丫鬟,便同王夫人一般,巴不得粗粗笨笨才好了。宝玉房中生的好又藏不住的丫头早在之前便被王夫人撵了出去,剩下的大多都是面上粗笨老实的,贾政对袭人有几分不满,袭人却有个“贾母之婢”的名头在,不好处置,训了几句话,便甩手去了。 贾政出了院子,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旁人也就罢了,宝玉和袭人都挨了几下,袭人又逆了气,面上青白。 众人忙服了二人坐在榻边炕上,袭人要看宝玉的伤处,宝玉忙道,“姐姐先去休息罢,可要请个大夫?” 袭人道,“老爷才走,这就请大夫,哪里像个样子,可别了。我歇一歇便好。” 麝月见她面上不对,愁道,“你这样哪里是躺躺就能成的,少说打发一个人找大夫说了症候,求副丸药回来用了才是。” 袭人道,“罢了罢了,没那么金贵呢。” 宝玉想起从前袭人就挨过内伤,今日又因自己缘故挨了打,心中愧疚也顾不上身上的疼,忙道,“哪里就能罢了,留下病根日后可不好治了。咱们屋里的现在不好到外头去,又不能惊动老太太、太太,打发个人去凤姐姐那里却是成的。便请小红帮个忙就是了。” 袭人拗不过众人,这才叫院中从前和小红极好的小丫头佳蕙前去梨香院找小红。 小红听了前因后果,不免无言,这事儿对她如今这个王熙凤身边的大丫鬟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是如今她跟的是王熙凤。从前不知道,现下跟着王熙凤久了,却看出来几分王熙凤对王夫人和宝玉母子二人虽面上亲热,实际上却十分不喜欢。宝玉是小红的旧主,王熙凤却是小红的新主,从前在怡红院里,小红连屋里伺候都进不去,如今跟了王熙凤小红才在丫头中显了出来,心中自然更在乎王熙凤的喜怒,便对佳蕙道,“咱们的情分我也不瞒你,此事我得问二奶奶做主。” 佳蕙本就和小红要好,从前还为小红打抱不平,今儿亦是叹道,“从前都说,谁还能比袭人呢?别说她素日殷勤小心,就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谁料到今儿得了祸。” 小红跟着王熙凤日久了,知道的多了也不似从前那样看人,道,“她就是因着这谁也比不过才遭罪呢。你看从前的晴雯几个,嘴说话多难听,都说不如她温柔。可那时候还有那几个显得她和人不同,现在只她一个在那儿立着,哪有不遭罪的。原也是自找的,她哥哥早要接了她出去,偏自己不肯。如今倒也是姑娘的例了,可得罪了老太太,以后又能如何?也就是二老爷不知她在太太的例里,也不会专门为了她去问。否则只怕她还不如晴雯她们的下场呢。‘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偏连晴雯都看开了这个道理,她却还看不清,也不比宝玉痴得少些。” 佳蕙听得目瞪口呆,小红见她那样,又道,“罢了,你只听过就忘了罢,在这略等等我,我去回了二奶奶再和你说。” 佳蕙点了点头,小红便去正房见王熙凤,王熙凤正安排着中秋节礼,听了略挑了挑眉头,却也未再追问,只道,“知道了,你叫兴儿去跑一趟罢。”想了想又道,“宝玉好端端的不用出门在家抄书,你叫小丫头回去告诉她们,倒别让老太太不清不楚的。” 小红福至心灵,点头应了。回去便同佳蕙道,“二奶奶叫兴儿去请大夫,你们若要什么,自己说去,这事儿既然不明着来,也不用去奶奶跟前磕头了,也没那个功夫见呢。另有,二奶奶说了,老太太心心念念都是一个宝玉,平白无故的,只怕老太太多心,你回去问问袭人,是她自己去和鸳鸯透个底儿,还是我们这边去说。” 佳蕙谢过,这才回了宝玉院中回了话。 宝玉房中听闻请了大夫,倒是松了一口气,又听佳蕙回说要告诉贾母,倒是犯起难来,宝玉心中不愿叨扰了老太太,袭人却道,“我倒觉得这话说的很是,哪里瞒得住老太太呢?这几日你那样……我们便瞒得辛苦。”袭人含糊了言语,又道,“今儿林姑娘和姑爷来见老太太,老太太和二老爷都要二爷出去见客,是林姑娘推辞了这才没得去。瞒上几日已是很艰难了,这么久哪里还瞒得住?” 宝玉这才道,“既如此,可怎么回才好?” 袭人又细细问了佳蕙,明白了小红的意思,便对佳蕙道,“已是十分麻烦她了,哪里还能让她操心?我去和鸳鸯说就是了。” 佳蕙一个小丫头,也不知要紧与否,只学了话告诉小红便罢了。小红心知袭人是怕自己去说不能修饰此事,也不以为意,只说知道就是了。 过了两日,袭人吃了药略好了几分,鸳鸯听她病了前来看望,袭人这才缓缓和鸳鸯说来。 151. 第 151 章 正如王熙凤所想…… 正如王熙凤所想,贾母知道了宝玉挨罚的来龙去脉,却是难得没有反对,反而把袭人叫去耳提面命一番。贾母再如何疼孙子,也知道宝玉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便是全家的祸事,若说林家还能以亲戚的说头罢了,姬家贾府哪里得罪得起。 黛玉过得不错,宝玉在家被罚抄书,倒也没生出什么事儿来,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这日平安州却是来了邸报,朝廷大军虽早有了准备,平安州节度使却是经营多年,前线如今正僵持着,加之民间因战乱起民不聊生,亦有几股难民揭竿而起,亦是反了。朝廷军队原是为了平安州节度使反了而来,却无暇再对上反了的难民,便请命朝中再投入兵力。 贾家无人从军,对此倒也没如何关注,只用心打听了前线的禁军的消息,闻得宝钗的夫婿梁权和探春的未婚夫江晏皆是平安,便放下了心。贾琏还打听到二人立了军功,一朝还朝便能再升一级。只战场上刀剑无眼,又深知府里人的势利眼,未免有个万一,探春大喜大悲之下还受府里人等言语扰神,便没有在府里说起。 朝中议了两日,到底战事紧急,实在由不得拖日子,皇帝拍板,命宣武将军卫擎率五千兵士前去支援。 消息传出,贾家却是一惊,宣武将军卫擎乃是贾家世交,这也罢了,朝中武官大多和四王八公关系不浅。只是这卫擎有一子,名叫卫若兰,乃是史湘云的未婚夫。这次出兵虽说是前去平安州平叛,但对着平安州节度使的早有朝中将士前去,此次更多的是去平流民之乱。流民未读过书,也不知兵法如何,武器也多是农器,并无精兵强将,五千的精兵去平已是皇帝十分谨慎对待了。如此好的立功机会,卫家哪里会放过。如今卫将军年纪已大,卫家正需要一个合适的接班人,卫若兰已然长成,十分合适。 果不其然,卫擎接了兵权,便把卫若兰放到了自己亲兵之中。 贾母得了消息便是一叹,对王熙凤道,“若是神武将军家也就罢了,他家那个叫紫英倒是武艺极好。若兰那个孩子,虽说也是王孙公子,却弱了些,也不知这次立不立得住。” 王熙凤忙安慰道,“这是卫将军亲自点的,难不成卫将军还能让自己的长子犯险不成?何况将军的侍卫亲兵,多在将军跟前听令,又不是总上前杀敌。这回三妹妹的未婚夫不也没事。” 贾母摇摇头,道,“卫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若不是后头有小儿子,也不会定下云丫头了。” 卫若兰是卫家嫡长子没错,但是他母亲早逝,卫擎在卫若兰两岁的时候便续娶了妻子。继妻生了一子一女,比卫若兰小上五六岁。继室面上虽对卫若兰极好,但到底为自己儿女考虑,哪里容得长子得意。 史湘云再好,到底在襁褓之中父母都去了,黛玉只是丧母在婚事上都叫人指指点点,何况湘云如此。若是厚道的,不过说她命苦罢了,若是刻薄的,只说她命硬克父克母了。便是不说命硬,史湘云毕竟和叔叔婶婶隔了一层,若说联姻,总是不如亲女亲近的。史家叔婶为了名声计,对史湘云十分用心,湘云乃是史家这一代宗族长女,若是婚事不好,史家其他女儿的婚事也很难说到好的。 卫太太有心不愿卫若兰说到显赫的岳家,也不愿外人说自己苛待继子,史家叔婶唯恐湘云婚事不好自己家坏了名声连累自己女儿婚事不如意,二者一拍即合,便定下婚事来。 王熙凤对此无言,她和湘云并不亲近,也对卫家之事没兴趣,倒也不知该说什么。 贾母在为史湘云担心,湘云却是洒脱豪爽之人,对卫若兰从军却十分推崇,只道,这是真英雄本色。众人见她如此,倒也佩服起来。 只李纨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她是寡妇,最知道什么叫“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滋味,探春乃是不得不如此,湘云却是十分支持。 平安州的战事已有许久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有个结局。京中诸人的日子还得过,倒是难得有了一个好消息,乃是薛姨妈眉开眼笑的到贾家来报喜,原是宝钗查出来三个月的身孕。算起来倒是梁权去平安州之前怀上的。王熙凤知道宝钗确乎是好生养,前世嫁给了宝玉,贾家败了以后,宝玉出家,宝钗便是查出了遗腹子这才勉强坚持了下来,去了金陵靠着贾家的祭田过活。如今有了身孕,若是个儿子,宝钗在梁家也算站稳了脚跟。 王熙凤却忙着贾茂到金陵赶考的事。贾茂此次虽是和林松并季家的人一道儿回南,到底贾家如今没有长辈跟着。王熙凤难得操心起来,絮絮叨叨了许久,便是要带去的东西也装了许多。只叫贾茂哭笑不得,劝道,“这么多东西,只怕都要有一二车了,这是赶考还是玩乐呢,先生看了只怕也不像样子。” 王熙凤愁道,“这次没有人陪着,不过两个小厮跟着,便是和季家的人一道儿去,我哪里能放心。” 贾茂道,“难不成我们家还能有谁陪我去不成?父亲要当差,祖父也不可能啊。” 贾赦听闻,拍手道,“我怎么不能跟着去了,茂哥儿去我也不放心。” 贾茂目瞪口呆,忙劝道,“祖父身上有爵位,说没有圣人之命,哪里能出京。” 贾赦垮了脸来,念叨道,“这个爵位要来有什么用,连我们茂哥儿都陪不了。” 贾琏和王熙凤对视一眼,俱是一脸一言难尽,贾家如今贾琏的官位搭不上什么实权,说到底也不过是靠着贾赦的爵位撑着门面,便是荣国府的名声也是靠着贾母身上的国公夫人的诰命撑着,若非贾母身上的诰命在,荣国府早该换门头了。 贾赦从前因贾母贾代善偏心贾政,对自己身上的爵位和一家之主的名头十分自得,偏如今却因为不能轻易出京而对爵位有些不满。 贾琏如今对贾赦时不时的为了茂哥儿突发奇想已是习惯了,他舍不得训斥茂哥儿,也不敢顶撞贾赦,只得无奈劝了贾赦半饷,才叫贾赦打消了主意。 因着冬日无论水路结冰,还是旱路凝冻,路上都是难行,又怕这些公子哥儿们冻出了病,影响了温习赶考,便是贾赦和贾琏、王熙凤夫妇如何不舍,也在秋日送了贾茂南下。除去贾茂,贾家另有贾兰、贾环也跟着一道儿同行。贾政对贾兰主动要求赶考倒是十分欣慰,贾环却是因着赵姨娘见贾兰、贾茂南下,公中另外拨了钱给他们,数额亦是不少。赵姨娘自从探春定后,虽还是无知,但被探春教了几次,亦是明白了一些关窍。 赵姨娘虽对读书考学的好处并不十分明白,只懂黄白之物的好处,但又对贾政的喜好十分清楚。见贾政对贾茂、贾兰要南下考学十分欢喜,便知道不管考不考得中,贾政便喜欢子弟“上进”,思及如今贾兰、贾茂南下,宝玉却不愿去,且宝玉还在家中抄《礼记》。赵姨娘对宝玉受宠向来有几分不忿,从前便买通马道婆要咒了宝玉,见不知为何,贾政突然罚了宝玉,又对贾兰和颜悦色,便对贾环耳提面命,要他一道儿跟着去南下考学,不管考不考得中,好歹面上比贾宝玉却是懂得上进多了,若能得一二好处,自己和贾环能得不少好处。 贾环虽心中不愿,却挨不过赵姨娘总说,便去找贾政提出也想下场试上一试。贾政哪里不知道儿孙们的底细,心里并不如何看好,但见他上进亦是欢喜。也允了此事,又想让宝玉一道儿南下。 宝玉本就不喜欢仕途经济,国贼禄鬼一流,自是不愿意,不免让贾政动气一场。贾母见宝玉不愿,本就有几分心疼宝玉被贾政罚抄,少不得维护了几分。 贾政见贾母如此护着,心中实在气闷,之事不敢违逆,只好罢了。 贾茂虽常在季家读书,却从出过这样远的门,因着贾茂南下,王熙凤和贾琏几晚未曾好睡。贾赦更是唉声叹气,一日竟是叫了贾琏到跟前,指着贾琏骂道,“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孩子,你长得这么大,也是个读不得书的,我也未曾打你,你没事逼着茂哥儿非要去考那劳什子秀才。便是考了又有什么用,我们家得脸的丫鬟都还看不上秀才呢。” 贾琏不由暗自叫苦,只劝慰贾赦,见贾赦仍然不满。和王熙凤商议一场,把茁哥儿放到了贾赦身边先应付着。横竖茁哥儿如今还不如何记事,等三岁启蒙之后再教育也来得及。且贾赦对茁哥儿这个小孙子虽十分疼爱,到底因着自己不如弟弟受宠,对小孙子不比对贾茂这个嫡长孙上心。也不怕茁哥儿被宠坏了去。另又拉了贾琮在贾赦跟前伺候,这才叫贾赦消停一些。 152. 第 152 章 贾家上下十分沉…… 贾家上下十分沉闷,王夫人本因元春有孕,心中十分自得,偏因着自己未能入宫,王熙凤入宫回来便上上下下传起来元春肚里是个公主。待得自己修养好了,已是传遍了,便是要让众人改口也不成了。自己本对平安州节度使家来提亲十分愿意,偏王熙凤又从中作梗,叫探春定了江家。虽后来平安州节度使反了,王夫人亦是松了一口气并未牵扯上,到底自己的女儿也未能做主,心中不称意。如今过了又小半年,看元春的身孕稳当,王夫人念及待元春生下皇子,自己便能扬眉吐气,倒也忍了。 偏这些日子宝玉又不知什么缘故受了贾政的罚,又因着贾茂、贾兰、贾环南下,宝玉却是未曾考学,贾政心中十分不满,不免又对宝玉言语训斥起来。 王夫人见宝玉如此,着实心疼,再看自贾环、贾兰南下之后,赵姨娘和李纨面上也舒展了不少。贾环和贾兰这次是得了贾茂的顺风,有季家人带着和林松一道儿南下,有这样的好处,赵姨娘和李纨少不得对大房殷勤了许多。王夫人本就气闷,再看二人去对自己不同心的侄女亲厚,越发不满了,只拘着二人在自己身边磋磨。 儿媳妇伺候婆婆,姨娘伺候太太,在时下是正理,王夫人也没做极过分的事儿,只是大事小事都使唤二人,旁人见了也说不了她的不是,只是赵姨娘和李纨二人暗暗叫苦不迭。 李纨也就罢了,她自从贾珠去后,虽贾母等人见她青年守寡,十分照拂,到底为了照顾贾兰,也受了许多闲言碎语,本性也十分忍得,且王夫人如此亦不是头一回,便暗暗忍了。 赵姨娘却不然,她虽是做奴婢出身的,这些年也没少在王夫人跟前伺候,已是做惯了活儿的。只如今探春婚事定的还不错,贾环如今又南下考试,在赵姨娘贫乏的认知里,不管往日里众人如何说贾宝玉文采出众,贾环如何上不得台面,至少贾环能南下去考试,宝玉却还在家不敢去,如此便能说明贾环在读书之上比宝玉强。 赵姨娘知道王夫人素来自傲的便是儿女,长子已去也罢了,女儿是贵妃,次子又是出身便带着玉,都说有大造化,府里上下都当凤凰蛋儿似的疼爱。 赵姨娘亦有一子一女,不管众人如何说,赵姨娘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女差了宝玉元春等人如何。探春日后比不上元春的体面已是没办法的事。可是众人寄予厚望的宝玉瞧着又哪里出息了?赵姨娘只觉众人推崇宝玉,又看不起贾环不过是为了奉承贾母、王夫人罢了。 如今这样的风气,女儿再好,也是要嫁出去的别人家的人,家中若是要立起来,还得靠儿子。若是贾环能有功名,日后怎么说都比宝玉强上百倍,日后自己岂不是扬眉吐气?赵姨娘是浅薄无知之人,贾环还没出个什么成绩,便自傲上了,心中只做着自己日后是诰命夫人的美梦来。因此见王夫人如此磋磨自己,心中不免嫉恨,偏从前那个能咒人的马道婆早已伏法,赵姨娘的一腔怨恨难以发泄。 王熙凤近日总被王夫人叫去说些鸡皮蒜毛的事儿,又见王夫人要个水打个帘都要李纨、赵姨娘动手,便知她是心中不快,有意找事儿。看明白了,叫了五次便有三次找各种各样的由头推了。只特地悄悄拉了王夫人身边的玉钏,嘱咐了一番。 贾琏听说此事,不免撇撇嘴。大房贾琏之母早逝,邢夫人是续弦,娘家不成,又没有子嗣,王熙凤进门之后出身好,嫁妆丰厚,邢夫人对着她并没有什么底气摆婆婆架子,也不敢深管贾赦和小妾亲近。因着贾琏对婆婆磋磨姨娘儿媳并没有什么体验。这些年又受王熙凤的影响,知道王夫人没少使唤王熙凤做一些不该做的事儿,又因从前王夫人放印子钱被贾赦掀了出来一事对王夫人十分不满。见王夫人如此行事,不免又看她低了几分。贾琏对王夫人不喜,却因是晚辈,也为什么用,只看王熙凤和玉钏嘀咕,不免和王熙凤抱怨道,“你管他们房里的事情做什么。整日里吃斋念佛的,差点还伤了人命过,这些日子又没事儿找事儿。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竟然也叫了你去。” 王熙凤冷笑道,“你管她呢,便是有娘娘在,她也蹦哒不了多久,你只看吧,少说半年,多说一两年。她迟早去吃牢饭,我只等着这一日呢。” 贾琏却是一惊,他素来知道王家王子腾对家里人的护短,若非如此,从前王夫人放印子钱一事便不会只是让王夫人去“礼佛”。王熙凤也不会在贾家如此高调。且如今荣宁二府已撇清了关系,宁国府行事如何,从前常去和贾珍贾蓉一道儿玩闹的贾琏比王熙凤还清楚几分。若是圣上有心查处,只怕逃不了罪名,可如今荣国府长房二房还未分家,二房又有个娘娘在宫里,便是想撇清,只怕府里上上下下都还舍不得。王夫人若是出了事,她是深宅妇人,若是在外做事,哪有不用家里的人脉手段的道理?便是想撇清,也要牵扯全府,只怕大家都要吃挂落。 贾琏忙道,“从前印子钱的事儿不是已经抹平了?还有包揽诉讼一事儿。怎的还有?她如何我不管,可是牵扯到咱们算什么?你怎的还这样老神在在的。” 王熙凤冷哼一声,道,“若是要查了她,只有咱们府上先被查了才成。到时候横竖都要被查,哪里躲得过?自从她那次开始礼佛,我们家的帖子就一直在我们手里,谁要拿去我都要问个仔细。这包揽诉讼和放印子钱的事儿倒是没了,可是收了犯官的东西可是如何呢?那甄家的东西我可是一点儿都没沾上。虽知道这么个事儿,我们手里没有,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我和玉钏儿说了,若是她要给了谁,先劝住不给。今儿我和玉钏确定了一次,府里只给了宝玉过两样玩器,其他的也只有应付宫里的太监送了几样出去。旁的倒是没了。家里如今应酬都是我在置办。她也拿不了东西去送。甄家那些东西具体有什么我不清楚,只是甄家从前那般大的排场。甄应嘉管着江南织造府的时候,便是上用的料子也是他家自己先挑过了才进上。如此大胆,里头少不得有几件御赐之物。等日后对了单子才好笑呢。” 贾琏脸色愈发差了,他如今虽不在户部,但和从前户部的同僚处得不错,林如海如今又是户部尚书,对那边的事儿多少知道一些,道,“圣上让去抄家回来的人拿来的单子和抄出来的可对不上。甄家自己的东西暂且不论,从前太上皇如何疼他家,御赐之物是有一些没搜到。”又对王熙凤道,“你也忒大胆了,为了收拾他,何苦把我们都赔上。” 王熙凤吊起眉毛看他,道,“你以为是我们赔了她?说得像是咱们家自己就不是那位盯着的一样。从前贾家是如何显赫,你亲娘家是什么人家,老爷当初还是得了太上皇赐婚的。怎么败了的你难道不知道?是因为义忠亲王坏了事儿!若不是老太爷那时候去了,太上皇念着老太爷的情分,也知道贾家是奉旨跟随义忠亲王,贾家能留到现在?那位爷去了,太上皇念着父子情分,后来又追封了亲王,又把理郡王接进宫里去。如今太上皇病重,连甄家被抄都没心力管。咱们家还能站到现在,还不是靠着暗暗投了新帝?可咱们投了去,又把三妹妹定给了江家,薛家也联姻了梁家。可是四王八公四大家族里,不清醒的多了去了呢。若不是咱们和宁国府已是翻了脸,还不知如何。你只看着吧,到时候四王八公四大家族,少不得都要被清算一场,大家都得不了好,就算新帝有心保我们,面儿上也不会叫我们太体面。咱们正需要推出来一个合适的人儿把锅背了去。这些年咱们府上的亏空已是渐渐在还了。到时候老爷背个治家不严,若是重了,也不过你和老爷的官位都被撸了。我仔细算过了,咱们家如今身上背的事儿,倒不至于流放去死,若是圣上厚道一些,只怕也不会连累上孩子们。” 贾琏面上青白,王熙凤还不放过他,又道,“你以为茂哥儿从小我就十分要他上进是做什么,还不是怕日后咱们都败了,他后半辈子养自己都难。” 贾琏道,“你父亲那边难道不管你们?” 贾琏也知道指望贾赦是不可能的,王熙凤摇摇头,道,“且不说我爹还在任上,你只看王仁。”王熙凤啐了一口,道,“王家迟早坏事儿在他身上。我只愿我母亲没什么大碍。” 贾琏知道王熙凤素来厌恶王仁,也不以为奇。 王熙凤算了算,道,“咱们赶紧把四妹妹定了吧,明年虚岁也有十五了,她多少牵着宁国府,若是一直在家,日后还不知道如何呢。” 153. 第 153 章 如今瑞平公主已…… 如今瑞平公主已南下和亲,不日平安州也要有个结局。王熙凤近日和娘家的来往愈发多了起来,进宫亦是每次不落下。 如今黛玉、迎春都过得不错,倒也没有前世早早去了的担忧,宝钗亦没有嫁到贾家来。除了她们这几个姑娘家。四大家族开始走下坡路,最开始便是因着王子腾任上得了急病去了,后来又是元春去了,元春去得急,具体缘由也没有传出来。贾母这些年本就老迈身体不大好了,得了元春薨了的消息,大悲之下没几日便去了。贾母的丧事已是贾家最后的辉煌。接着便是薛家事发,如今薛蟠没有打死了人,想来没有大碍。再后来便是史家被抄,没几日贾家也被定了罪。而史家抄之前,平安州之事已然定下来了。 这一世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平安州战事卫家父子上场提前了。前世卫家乃是史湘云嫁了以后卫若兰才去了平安州。这一世湘云还未发嫁,原史家叔婶要来办她的婚事,也不知为何却耽误了。湘云如今还在贾家住着,对贾母而言反倒松了一口气,她是陪着贾代善相守几十年,哪里不知道战场上的凶险。如江晏这等,本就在战场上厮杀出功绩的,再入军中倒也算得上熟门熟路。卫若兰从前却从未上过战场,只怕凶险。若是有个好歹,人还未嫁进去,还能另寻亲事,若是已经嫁了进去,青年守寡日子哪里有好过的,便是李纨,好歹也有个儿子在跟前。史湘云又是那样的性子,哪里忍得。 贾母如今见宝玉婚事没有个着落,也在如今客居在贾府的几个亲戚姑娘动了些念头。若让她来想,若不是湘云已有了人家,虽不如黛玉,到底也是从小看大的,又是自己娘家的孩子,总比旁人好些。 宝玉却是不知道贾母的想头,他想起从前在张道士处拿到的金麒麟,知道卫若兰不日便要从军,在大军开拔前一日,冯紫英便约了卫若兰、陈也俊和他一同出门。宝玉得了帖子,立时回了贾政,贾政见都是世交,亦是京中有名的王孙公子们,倒也放了他去。 宝玉是个文弱的,冯紫英等人却是不同,如今秋高气爽,正是打猎的好时节。又是为了给卫若兰送行,便约在了京城西郊围场射圃。 宝玉骑马还使得,骑射却是不成的,不过应了个意思便罢。冯紫英等人却是十分得趣儿。卫若兰如今马上要上战场,他本是年轻气盛的公子哥儿,倒不见惧色,反倒英雄习性,神采飞扬。 冯紫英见他几次皆中了靶心,笑道,“若兰如此,到时何愁不能立下战功,日后若得了将军之位,咱们以后可得仰仗若兰了。” 卫若兰笑道,“你便编排我吧,哪里就这样了。” 陈也俊笑道,“紫英这话说得不错,卫兄此去,回来立了业,再成了亲,谁不羡慕你?” 因知道此次卫家父子带队是去平流民之乱,他们倒也没有十分担心。流民反叛,大多都是因着日子过不下去了,且本身不过平民,少有有来历的人物。既然都过不下去了,想必是缺衣少食的,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面黄肌瘦的也无甚力气,且如今朝中对铜铁等矿和锻造手艺都管的极为严格。若是平安州节度使那等,为霸一方多年,底子也厚,有能为造反还有可顾虑的,流民过什么兵书不知什么道理,实在不足为虑。若是朝廷有意收编,略给些好处,只怕都不用打,他们便投了朝廷。卫擎把长子带上亦是认为这是个混军功的好机会,冯紫英、陈也俊等人亦是如此想头,对卫若兰此去倒是调侃居多。 玩了一场,众人又拿了猎物在一旁的亭里烤了吃酒说话取乐。 宝玉对这些并不如何了解,在一旁听他们谈笑,也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家里这些日子愁的很,如今听了诸君之言,我回去说上一说,只怕大家也放心一些。说来湘莲如今也在平安州,亦是很有些时候没能见着他了,也不知卫兄去了可否得见。” 柳湘莲和他们从前也是一处常玩闹的,众人听了便笑道,“是了是了柳一郎也在那边。” 陈也俊笑道,“宝兄弟家里又没人上前线,你们家里愁什么,难不成也有哪位兄弟要去不成?我们却没听说。” 冯紫英常去荣国府,对荣国府的大小事儿多少都知道一些,闻言便指着宝玉笑道,“他们贾家没有儿子去,半儿子却有一个在前线呢。”说着又指着卫若兰道,“若是算上卫兄,宝兄弟可有两个妹夫在平安州了。” 陈也俊愣道,“若兰说的不是史家的大姑娘吗?” 冯紫英笑道,“你问问宝兄弟,史家大姑娘如今住在哪儿?” 宝玉这些日子抄够了《礼记》,倒也不似从前那样张口就来,忙道,“是住在我们家的园子里。” 冯紫英笑道,“如今你还住在园子里没有?卫兄只怕也没见过史大姑娘呢,你可说来听听。” 宝玉忙道,“饶了我吧,虽说是一道儿长大的,但是我早就搬了出来,如今父亲管功课管的极严,已是许久没有进去了。况且女儿家的事儿,哪里能在酒桌上说,没得辱没了。” 卫若兰见宝玉如此,倒是松了一口气。宝玉从前极爱女儿们家,他们这些常来往的也见过宝玉把家中姑娘们的诗词写在扇面上带了出来,后来受了罚,这才没有再这样做。他们这样的王孙公子,规矩不如书香门第严格,便是清流子弟,吃酒取乐还会叫了乐伎陪侍,何况他们勋贵之家,嘴里不干不净的谈笑说些风言风语也是有的。说旁人家的姐姐妹妹媳妇嫂子是取乐,说到自己的未婚妻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且宝玉和史家姑娘青梅竹马,贾家下人又是管不住嘴的。卫若兰从前听了些风言风语,便有些醋意,只是不知真假,倒也不好言语。 如今见宝玉一反从前爱炫耀姐妹的性子,对此谨言慎行,卫若兰也算松了一口气,想来一者并无那样的情谊。宝玉他们是知道的,便是房里的丫鬟有亲近的,也是常拿来说的,卫若兰可不愿意自己的未婚妻也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冯紫英等提起此事不过说笑,也没要宝玉如何说起来。到底今日的主角乃是卫若兰,众人虽不如何把流民当一回事,如今却也对卫若兰十分叮嘱,又出了许多主意。 卫若兰见朋友们如此上心,不免笑起来,郑重谢了众人。 到了临别之时,众人多有物事相送,宝玉自从上次送礼闹出来的公案后。便被袭人等人念叨了许久送礼的分寸。今日和旁人的差不离。待得散了,宝玉才略等了等。 卫若兰见他如此,不由笑道,“宝兄弟快回去罢,迟了,政公又要说你了。” 宝玉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锦囊,递给卫若兰道,“这个是旧年所得,我思来想去,只卫兄配得,还请卫兄收下。” 卫若兰不解其意,又见宝玉面上认真,原知道他的脾性,却也郑重收下。 待得卫若兰回家后,打开来这才看到里头是一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不免疑惑。后来又想起宝玉少有如此送礼,又背过了众人,如今史家大姑娘正住在贾家的大观园里。只怕是替史家大姑娘所送。 卫若兰心中微酸,是酸宝玉湘云一人感情不错,竟能托宝玉送这等物事,又心中微松,宝玉如此坦荡递东西,想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的。宝玉至情至性,卫若兰是知道的,如此行为,只怕也只是出于本心。 怀着复杂心态,卫若兰便跟着军队一道儿去了平安州。 贾家众人并不知道金麒麟这样的故事,宝玉回来之后也没有把这事儿同旁人说。虽想了许久要不要告诉湘云,但见探春为江晏上战场忧心忡忡的模样已是瘦了一圈。湘云虽洒脱,面上也没什么担忧之色,只是心中如何却不知道,还不如不说了,有了寄托总惦记念着,对身体无益,竟是将此事放在了心底,并未同任何人说起。 正如前文所言,眼见着平安州之事要有了定论,还不知贾家什么时候遭罪,王熙凤便急着想给惜春说亲。看了许多的人家,并没有极为合适的。这婚事再急,到底如今惜春的年岁还不算大,且若是不好的人家,便是嫁了过去避祸,日后没了依靠对惜春也不好,说句势利的话,对日后败了的贾家也没有什么益处。王熙凤记起前世没有生下儿子,靠着王子腾之势,贾家尚且不敢如何对她不好,待得王子腾去了,自己的日子便十分难过起来,贾琏连面上功夫都不做了,便是邢夫人也敢在自己跟前日日摆谱了。 若是娘家败了,姑娘的日子想过得好,只有靠夫家厚道了。迎春嫁的楚家是厚道的,探春说亲的江家没有能做主的人,惜春有宁国府这个从前的拖累,若是夫家为人不好,日子只怕更难过。 154. 第 154 章 和亲一事已过,…… 和亲一事已过,惜春若按贾敬的孝期来算,也已是出孝了,王熙凤看着日子越来越近,带着惜春走动得愈发勤快了,便是宫里也领着惜春进去见过元春几回。 元春的身孕已有了八月,自有孕后,她愈发小心翼翼起来,从前贾家传起来许是个公主的说头也叫皇家明白她知情识趣,便是太后对她也和蔼了几分。如今她月份大了,太后开恩,许她家人进宫陪侍,可这宫里最扎眼的便是上位者格外的照拂,元春的从宫中女官受封,位份一飞冲天到贵妃,已是十分扎眼,宫中同期进封的娘娘不少,宫斗亦是不少,元春哪里敢再受如此特殊对待。太后此言一出,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凤藻宫,俗话说七活八不活,不论是男是女,元春对此胎十分重视,若是这孩子能留下,不论自己还是贾家后半辈子都算有靠。 王熙凤看着元春的大肚子亦是感慨,皇室血脉如何要紧,若是元春不过是个才人,便是母家出了事儿也就罢了,大不了把皇室把公主皇子记在高位妃子的名下就是了。元春如今的位份极高,若是有了孩子却不好暗暗改了生母。若是元春能把孩子好好生下来,贾家日后也算有了保证,皇室也不愿意皇子皇女有个坏了事儿的外祖家。前世元春不就是不明不白一尸两命了去?皇室皇子皇女虽金贵,当今却也不缺孩子。 虽说元春推了叫家人进宫陪伴,到底对进宫的人员拟定松了许多,诸多妃嫔里也有带着家中没有诰命和未婚姑娘进宫的,从前甄太妃还在的时候,甄家太太带着姑娘进京便是领着进宫见甄太妃以求一个好亲事。元春却因在宫中生活不易,事事谨慎,便没如此行事。只是如今王熙凤也顾不着了,只带着惜春进了宫里来。 元春入宫的时候,惜春还未出生,何况惜春从前是宁国府的姑娘,和元春差了不止一层,元春和迎春、探春都相处不多,和惜春自然不如何亲近。只是王熙凤能想明白的事,元春哪里想不到?惜春虽不如何说话,却也知道王熙凤的苦心,自是举止有度,对上说话却并不谄媚,自有一份风骨。 元春见了她如此倒是喜欢,对王熙凤道,“从前不知道,今儿看起来,四妹妹倒是不错,不卑不亢,自有一份气度在。” 王熙凤哪里不知道惜春说话不亲近只是因为性质冷清,并不大愿意做那些讨好之举,只是不忍王熙凤等人为她筹谋辛苦,方才来应酬。 太后自怀嘉公主下嫁后,膝下寂寞。当今的公主们亦是年岁极小,是以十分爱见各家姑娘,近日宫中争宠愈烈,如吴贵妃、周贵人之流,亦带了家中姊妹进宫陪伴,惜春在宫中极少出凤藻宫大门,在诸多小姐中亦不算显眼。元春有心照拂家中姐妹,如今又不似迎春、探春,王熙凤早已有了人选才进宫说,元春听闻惜春熟读佛经,便领了惜春一道儿到太后跟前请安。 太后听闻元妃带着家中小妹前来请安,命请了进来,见了惜春后笑道,“早几日便听闻你妹妹进了宫,只在贾少卿的夫人进宫拜见时见过,后头却没怎么见到。你如今身子重,怎的还过来。” 元春笑道,“妾给娘娘请安乃是本分,哪里能因有孕不来。我这妹妹性子安静,这些日子我看着她画的画也是入了神,却忘了叫她带来给娘娘看看。也是妾的不是了。” 太后笑道,“从前各家省亲的时候,你们家交上来的诗作便是上等。可见你家的姑娘好,却没听说有画。能让你带来给我看,想必是极好的。” 惜春从前应了刘姥姥所画的大观园已然成画,今次入宫亦是带来了,也让元春看看以慰思家之苦。 元春将大观园画作奉了上来,太后接过来一精致,人物也极灵动,太后细细看完,道,“这都是你这妹妹画的?应是你们家的省亲别墅罢,果然齐整。” 元春闻言一凛,太后却恍若未觉,招了招手,唤了惜春上前,问道,“你叫什么?” 惜春回道,“臣女名为贾惜春。” 太后点点头,道,“我记得,你是宁国府贾卿的女儿?” 惜春淡淡道,“臣女是荣国府的女儿。” 太后闻言笑道,“是了,是荣国府的丫头。”又指着画卷道,“这画倒是极有趣。既是你画的,你来同我说说,这画的都是谁,是什么故事?。” 惜春道,“一幅乃是当初娘娘省亲之时的场景,家中感念皇恩浩荡,臣女亦未经过这样的场景。家中祖母总想念娘娘,臣女便记了画了出来,以慰祖母。此次进宫亦是带了进来,请娘娘赏看。” 太后点点头,这画十分明白,哪有看不出来的,又指着另一幅问道,“这一卷又是什么故事?倒更灵动一些。” 惜春带进宫里的画卷有两卷,一卷是元春省亲,另一幅则是从前应了刘姥姥之托,画的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场景,并一些家中众姊妹玩闹的场景。 惜春笑道,“这原是应了家中一位远亲姥姥特地所画,是那位姥姥从前来家里,说些乡村趣闻,臣女家中都未曾听过,祖母便多留了几日,招待她进了园子里去玩。刘姥姥觉着园子好,想有带了园子的画儿带了家去,便画了一张。家中姊妹逗趣儿,便把家中玩闹之景亦画了进去。只是那刘姥姥少有进城,如今又是农忙,便还没送给她,一道儿带了进来请娘娘掌眼。” 太后点点头,问道,“想来这画中的村妇便是你所说的姥姥了,你们府上怎的有这样的远亲?”又看向元春。 元春并不知道刘姥姥其事,只小心回道,“妾并不知这位亲戚。” 太后又看向惜春,惜春这才把刘姥姥的来历和贾家的渊源说了来,又说了一二刘姥姥的故事,直把太后逗得开怀,笑道,“果然是个好人家。”又细细问惜春平日里做什么,见她熟读佛经典籍,便对元春道,“既如此,便叫她常来我跟前请安,这些姑娘里,少有通这个的,这孩子既静得下来,便多来陪陪我罢。你身子重,也不必次次陪着。” 元春小心应是,心中虽欢喜惜春能投了太后的缘,到底放心不下,又听太后问道,“我记得你的亲妹子定了江小郎,这孩子可有了人家没有?” 元春回道,“近日正在相看,只是并未说到合适的人家。” 太后点了点头,却未再问,只留了惜春多住几日。此后几日,果然常叫惜春到慈宁宫中抄经说话。 消息传了出来,宫中众人自是羡慕嫉妒非常。元春在宫中并不是顶拔尖儿的,往日里也未见太后当今如何另眼相待。众人皆知元春位份之高乃是当今从前孝顺太上皇的缘故,只是如今太上皇病重,太后自然不会和自己儿子过不去。只是如今宫妃们常接家中的姊妹入宫,却少有见太后开口留人的。宫中人离皇帝最近,对皇帝的倾向远比外头敏感,从前看得出当今对贾家并无青眼,如今太后此举,却不知是否是贾家兴旺之兆了。 宫中尚且有人酸言酸语,消息传到了贾家,荣国府却是难得的欢天喜地起来。宫中人以为是贾家有起复的可能,贾家人天真起来,却以为惜春得了太后的缘法,日后只怕家中又要出个娘娘了。 如王熙凤和贾琏等已对家中在朝中的地位有数的听到这样的说法,自然是哭笑不得,连忙叫了管事管束下人,不叫这等猜想传了出去。却也有不少人有这样的想头,便是邢夫人同贾赦都对贾琏叫人压下这样的话有所抱怨,道,“好好的事儿缘何不庆祝?难不成只有二房配出娘娘不成?” 贾琏王熙凤夫妻二人被这话说得牙疼,只好劝道,“四妹妹得了这样的好处,咱们偷着乐儿便是了,如今太后又没说什么要加恩做主的话,没有明示,咱们就大喇喇庆祝起来,传了进去岂不是叫太后说我们轻狂,若是因此便不加恩了,横竖没有明旨,到时候咱们还不被人嘲笑自作多情?竟是消停些罢!” 好说歹说,便是贾母听闻出言呵止,贾赦等人方才作罢。 荣国府消停了,宁国府却是不满起来,贾珍难得上门了一次,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要把惜春要了回来。贾珍心中的想法便是,惜春本就是宁国府的姑娘,只是从前过继到了荣国府,到底连嫁妆都是从宁国府置办了搬过去的。既然先前荣国府让惜春以女儿身份给贾敬守孝,那荣国府也是认可惜春还是宁国府的人了。荣国府已是出了一个娘娘了,且从前为了修建省亲别墅,宁国府一支也是出了力的,如今又出人又出钱,哪里肯叫什么好处都让荣国府得去? 155. 第 155 章 贾珍来闹,…… 贾珍来闹,贾赦哪里能叫他如意? 他本就是个混不吝的人,这些年越发糊涂了,只是那等大是大非与人为善的事儿他记不着做,让他把好处吐出来却是不可能的。还不待贾琏等人去同他说,听了贾珍的来意便把贾琏劝他的话搬了出来,指着贾珍的鼻子骂他丧尽良心。末了又叫人把贾珍架了出去,开着荣国府的侧门,难得叫街上市民看了一出勋贵骂街的好戏。 王熙凤等在后院还知道的不如何明白,在前院一同和贾赦见贾珍的贾家众子弟男丁却是瞠目结舌。 贾赦把贾珍又打又骂赶了出去,便站在门口道,“我们两家早就分了族的,你还在我跟前摆什么族长的谱!我们荣国府一支如今的族长是我!与你何干?那四丫头你们宁国府生了不养,打娘胎里出来便在荣国府里养着,外头说起来都以为就是我们家的姑娘,有几个知道是宁国府出的,便是后来也是你们上赶着要过继过来的!既然当初给了,今儿又来要回去做什么?你们爷们儿几个的名声烂成什么样了,也要来糟蹋我的小女儿!前儿不过是念着你父亲和我们好歹兄弟一场一起长大,他去了,我才让四丫头多守几日的孝,与你又何干?我们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你一句话就想要回去,我呸!” 贾珍扯着脖子喊道,“从前娘娘省亲,又不是没划了我们家的地儿!我们当时说什么了。四丫头本来就是宁国府的嫡出姑娘,不过是年小没了娘才送到西府来。从前一应使费又不是没有出,便是嫁妆都是从宁国府抬到荣国府去的,怎么就不算了!赦老爷从前收使费银子和嫁妆东西的时候怎的也不推了?” 贾赦没操心过惜春的事儿,对从前惜春的花费如何算的我不知道,只知道惜春的嫁妆是当初过继过来时贾珍亲自送来的,往日里家中算姑娘小爷们婚嫁使费也没算过惜春的,如今他有心无赖,便胡乱扯了起来,道,“你也有脸说这个话!从前四丫头没过继过来的时候,你们那头交过来的也不过是公中每月那几两银子和丫鬟下人的例银,四丫头打首饰做衣服什么时候不是跟着二丫头三丫头一道儿打的,老太太可怜孩子,也没找你们要过一星半点。后头读书写字什么时候不是跟着荣国府一道儿,过继过来了连月钱也是我们发的。便是那嫁妆,大半都是从前你太太嫁妆里的吧,那也是你们先太太的亲女儿,就留给她几个铺面宅子,还都是位置不好,地方不大的。剩下的抬来的都是什么老旧搬到当铺去也没人收的东西。前儿老太太还开了自己的梯己,往里头添了料子头面和字画。家具也是近日琏儿媳妇给她重新打的,还有拿的出手的铺面也是琏儿媳妇置办的,你居然也有脸提?没得我都替你害臊!” 贾赦虽说夸大了几分荣国府的好处,到底也是有的放矢,便是真有人有心看了,也是说的出的。惜春常年住在荣国府,和宁国府不仅不亲密,便是见了也没什么好话。宁国府如今贾珍年岁也不小了,往日里跑动多的是贾蓉和尤氏。惜春年纪虽小,辈分却不小,贾蓉和尤氏一个是侄子,一个是继嫂,都不好说惜春什么。惜春对他们也从来没有好脸。惜春和他们不亲近,他们也对惜春不上心。是以从前惜春过继过来的时候,虽说是宁国府出嫁妆,出的也不过是比着例的嫁妆,大多是惜春之母杨氏的嫁妆。杨氏是贾敬的续弦,并不是贾珍之母,贾家续弦大多都比原配家境差上许多,杨氏的嫁妆也不过看得去罢了。 贾母开了库房给姑娘们挑东西是确有其事,王熙凤另外找人给惜春打家具也是有的,只是不多,铺子上贾珍当初倒是没如何吝啬,只是后来出息好了,王熙凤又叫人拿了出息给惜春又办了两个铺子也不假。 宁国府的名声早就烂透了,都知道宁国府除了门口的石狮子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荣国府的名声再不好,也比宁国府好上百倍。贾家两府的下人都不如何管的住嘴,荣宁街上的人对荣宁二府的事儿本就比外头的人知道的多一些。如今看了这一场,对贾赦的话倒是信的。宁国府的事儿早就传的人尽皆知,尤家已有了一个太太,又嫁进来一个二娘做二房,如今生了个儿子,已是把姐姐挤兑得没地儿站了。还有个三娘嫁到外头和女婿闹的不成样子,已是街头巷尾的笑闻,便是从前贾珍和秦氏的闲话也是有一二知道的。何时听过宁国府还有个姑娘?只常听荣国府的人出来采买胭脂水粉和打金银首饰是按着三个姑娘的份儿做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贾琏刚下了值回家,便见贾赦贾珍在荣国府门前当街骂架,不免目瞪口呆,细听了内容更是嘴角抽搐,忙上前揽过贾赦挥舞的胳膊,劝道,“老爷理会这个做什么,这些事儿还在这里说,没得坏了四妹妹的名声。咱们家用心自个儿知道便是,何必非要去论这个长短。” 贾赦如今已是说上了兴头,又唱念做打一番,故作难过道,“我哪里不知道?从前因着什么敬大哥斩不断凡心不能成仙的狗屁缘由,非要把四丫头送出去。当初咱们就劝他们为四丫头着想,也不听。顾忌他们府上的脸面,这才悄悄办了这事儿,也不叫声张。如今好容易把孩子养大了,又来闹。” 贾琏心中翻了个白眼,若不是惜春如今在宫中陪着太后,只怕贾赦的脑子也想不来这么些由头说荣国府对惜春如何如何好。 贾珍当初亦不愿惜春过继,只是当初单纯是因着觉得仿佛家里养不起一个人,丢人罢了,挨不过贾敬执意,方才把惜春过继了过来。只是如今贾敬已去,这话儿再怎么说也不合适,当今以孝治天下,贾珍当初因着尤二姐有孕,执意纳了进门,且小儿子贾蒲因是老来子,当初出生的时候他亦是大办过,当时还未过贾敬的孝。虽说推后公布了,只是到底孩子的大小和动静瞒不过人。只是贾家在朝中积威不小,朝中暂且还没人参他一本罢了。 如今这是在大街上,若是贾珍推说是贾敬执意,那无论有理没理,都是自己不孝了。贾敬已去,也没个说理的地方。何况若说是贾敬授意,贾珍如今上门想把惜春要回来就更没有道理了。父亲在世时做的主,死后做儿子的便要把此事推翻了。薛家二房薛二老爷给宝琴定下和梅家的婚事,便是薛蝌和宝琴后来心中再不称意,亦是上京发嫁,直到被梅家退亲的。贾珍如今是怎么说都没理,这也是贾琏不理解贾赦为何要当街闹起来的原因。横竖惜春的事儿荣国府占着大义,贾珍闹也是白闹。 贾珍吃了哑巴亏,又丢了人,回去便摔了一套茶具,实是本身也没有理儿。何况惜春本就对宁国府不假辞色,便是想拉了惜春来做大旗也是不成的。如今贾赦这么当街骂起来,便是想暗中如何说荣国府对惜春不好,也起不了什么效果,毕竟宁国府的名声实在比荣国府烂了不止一星半点。 两个身有爵位的叔侄在街上因着家里的姑娘骂架,虽听到的是荣宁街上的人,可京城里一块牌匾砸下来都是五品官儿,朝中不少人也有所听闻。没几日便传到了宫里。 当今对四王八公四大家族是早就有动手的准备,也有心腹盯着这几家。这些年因着贾家乖觉,贾琏私下递了投名状,也没再闹出什么事儿来,当今便对荣国府观感略略好了几分,只是因四王八公等人来往实在亲密,到底未曾放松。听闻荣宁二府又因着从前过继的女儿竟然是当街吵了起来,又听闻这个女儿如今在宫中陪伴太后,不免冷笑出声。怪道能闹了起来,原来还是名利作祟。 当今有所听闻,在太后处请安时亦提及了几分。太后是在宫中厮杀出的胜者,哪里听不出来里头的缘由,亦是冷笑道,“这贾家,真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可怜了他家的丫头,个个儿都是好的,偏摊上生在这么个家里。” 皇帝道,“听闻太后颇为欣赏那位贾四姑娘?” 太后点点头,“确实和旁的丫头不大一样,进退得宜,且见解比一般姑娘明白一些,难得画画极好,佛经极通,性子沉静。”顿了顿,又道,“不对,应该说有几分冷漠才对。也只说起贾少卿的夫人和几个闺中姐妹才热络几分。原我还不明白为何贾家那样的风气,竟然养出来这样性子的姑娘,听皇帝今日所提,倒是明白了几分。” 皇帝道,“只可惜这样的明白没在他家男丁身上,只在女儿之中用心,真是打错了主意。” 156. 第 156 章 太后道,“那…… 太后道,“那个孩子倒也罢了,只是元妃皇帝如何打算?” 皇帝冷笑一声,道,“朕不会和自己的孩子过不去,如今不过是出了个娘娘,家中未出嫁的女儿被太后青眼两分,便猖狂得不像样子。朕倒想看看,这贾家出了皇子皇女,又能是什么样子。” 太后蹙了蹙眉,道,“只怕日后连累了皇儿。” 皇帝道,“皇家的孩子不愁婚配,母族败不败落又如何?若是不显还好些,否则不知闹出多少事儿来。总有些没脑子的以为能做皇家的主。” 太后一叹,知皇帝是吃了不少甄太妃和甄家的苦头方才有此言语。 太上皇从前病重,老了又心软,竟是有意忽略不去想夺嫡之争的惨烈,便盼着儿孙子嗣能和睦。可这连臣子家里都少有能成的美事儿,更遑论是皇家。 新帝亲母早逝,母家亦是不显,太上皇便将他和幼妹怀嘉公主交给了继后,即太后抚养长大,在太上皇跟前,这位不显眼的儿子素来比旁的皇子孝顺,又从不掐尖要强。功课不错,却并不拉帮结派,更极少和臣子勾结,兄弟之间亦是相处不错。太上皇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日后无法理政,也不喜太过有家底的皇子日后逼自己真的享福,这才选中了新帝,为的也是新帝没有什么依靠,只能孝顺太上皇。新帝上位之后也确乎是这么做的,先是大封了一批太上皇爱臣家的女儿,r如元春、吴贵妃等都是一跃高位。兄弟之间也极为厚道,朝中之事事事问过太上皇,令太上皇十分舒心。 太上皇被新帝捧得心中舒坦,只道自己打算周到,便对那等于自己退位让贤给新帝不满而各种动作的皇子们愈发不喜欢起来,如甄家和九皇子便是如此。太上皇虽十分宠信甄家,又对甄太妃十分用心,却从未想过让九皇子继位。甄家起家于甄家老太太是太上皇的乳母,说白了甄家是太上皇施恩方才起来了,便是太上皇也知道甄家人的能力有限,并非什么世家望族。甄家这些年在江南如何作威作福,太上皇并非不知,只是甄家老太太尚且还在,甄太妃又是极得他喜欢的,九皇子亦受宠,手心手背都是肉,太上皇不舍得下手罢了,但也不能任由甄家如此做大下去。 新帝上任之后,对甄家动手一事说来也是太上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削了几样实权,官位体面并无大伤,太上皇亦是首肯了,只是后来甄太妃忽得不好了,太上皇和甄太妃感情深厚,本就有病在身,如今一时受不住,病也重了起来,开始昏昏沉沉。 新帝给了甄太妃丧事上十分的体面,甄太妃薨时,乃是“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朝中诰命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总有一月光景。” 按照规矩,便是太后、皇后薨了也是不得这样的礼遇的,便是太后薨了,从前也不过是官民斋宿凡二十七日,皇后则是官民服缟素十三日除,甄太妃的丧仪已是远远过了该得的,仅比皇帝薨了滴上几分。当时亦是朝野上下震动,不少御史上言,到底被皇帝以孝之名一一挡了回去。 甄太妃之薨逝有蹊跷,乃是太后和新帝的打算,新帝受了不少跋扈飞扬的九皇弟的气,宫斗本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太后又哪里没受过甄太妃的气。太上皇伤感于甄太妃逝去,又心中认定新帝仁厚做不得主,见新帝给甄太妃礼遇过甚,倒是没往新帝有意为之上想。太上皇本就是因着病重方才退位,心中难过之下少不得又重了几分。朝野上下因甄太妃丧礼过高议论纷纷,又要入朝随祭,只暗暗感叹甄家果然权倾朝野。唯有少数几家眼明心亮的看出,新帝这是要对甄家下手了。甄家人虽难过娘娘已去,但见这等规格,心中亦是有几分志得意满,只得意甄太妃和九皇子的体面。 一时傲起来,行事便越发不妥了。待得三月甄太妃丧仪过了,见太上皇病得不清醒,新帝便雷厉风行圈了九皇子,又抄了甄家。朝野这才震动起来,只是如今太上皇还在病中,本就醒的比睡得少,太上皇宫里新帝又特特点了太上皇身体不适,竟是别去打搅太上皇修养,朝中大臣本就被新帝暗暗换了一批心腹在实权位置上,剩下的人见了甄家的下场,亦是明哲保身,又见太后恍若未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甄家权倾江南,在京中亦是十分的体面且是这等下场,旁人哪里敢闹事,如贾家这样和甄家多年联络有亲极亲密的都害怕被连累上,旁人又哪里肯去触新帝的霉头。 新帝隐忍多年,方才收拾了一个甄家,自然不会放过其他太上皇的老臣,只是之前大封勋贵世家之女,已是让一些糊涂人自觉有娘娘依靠,倒霉的不会是自己家,还不知大祸来临。剩下一些看出来几分的,要么暗暗对新帝告饶,要么便是和平安州节度使一般,点了点自己手里的资源,在新帝算账之前索性反了。 这其中又以贾家是个特别的。贾家因元春封妃之事,可不是越发猖狂得意,可偏有大房的长子早在新帝继位之前便搭上了线,亦是在元春封妃之前便递了投名状,后来一概十分孝顺乖觉。且后来姻亲人家多是新帝的心腹,看起来是十分明白的。后来又和糟烂的宁国府划清了界线。 宁国府十分不像样,欺男霸女为祸一方之举不胜枚举,且还和义忠亲王的后人有所联系,甚至还娶了义忠亲王从前的外室之女,打的算盘新帝哪里有不知道的,早早便是清算名单之内,又见荣国府举止怪异,这才把元春之事缓了缓。元春有孕确实要紧,但皇家阴私之下,皇帝和太后若是想不要一个皇子或是想要宫妃难产直接去了,都是不难的。 新帝不愿让贾家得意,却也对贾家行事矛盾感兴趣,便有让如戴权等去打探一番,结果便是贾家长房日后袭爵之子夫妻二人还算明白几分,只是在家中的辈分低,做不了长辈们的主,只能想尽办法找补几分。 新帝虽有心整治,却也不愿得了不好的名声,因如今趁太上皇病重抄了甄家,已是有一些风声说起新帝不好来。新帝思忖之后,对贾家,便打算留了一些后路,叫人也看出,自己不过就事论事,若是好生当差的臣子,亦是不会连累的。加之元春本人还算乖觉,如此方才留了元春一胎,也默许她带着家中姊妹进宫陪伴。 新帝和太后如何打算,自然不会传了叫外头知道,留了惜春在太后跟前,除了太后确乎喜欢惜春与众不同,更多的也是为了看看贾家会如何行事,不出新帝所料,果然荣国府越发骄傲了起来,虽有府里主子下了命死压了这风气,便见宁国府都坐不住了也知道他们心中盘算的是什么了。 新帝收拾甄家之时用的便是放任他们得意再定罪的法子,如今亦是不例外,便见贾家能猖狂到什么地步罢。 新帝和太后如何想外人不知,便是在太后跟前陪侍的惜春亦是没有看出来,宫中不许私相授受,又怕家中事叫元春无法放心安胎,也怕惜春想多,便没有传了进去叫她们知道。只是再如何小心,惜春到底是一个人在太后宫中陪侍。惜春在家素来只给老太太、贾琏王熙凤夫妻和姐妹们几分面子,便是如邢王夫人等也不过是面上做好了礼仪便罢了,众人知道她性子冷硬,亦不敢招惹她。宫中却是不同,便是惜春再无法做出谄媚之举,也不敢对着太后使性子,只能讨好行事,若是行事不对,自己性命有碍,又要连累家人。惜春不愿家中污糟之事连累了自己,却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连累了旁人。偏这讨好一事又不是她的本性,做得实在辛苦。她本也不到十五的年纪,心下自然有几分不安,越发只拿着佛经不放了。 幸而太后看出来几分,太后亦是养了女儿的,虽知道宁国府十分不像样,荣国府也不过略好几分,到底惜春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太后这些年虽算计甄太妃,到底吃斋念佛,也不为难她一个小丫头,便只叫她在偏殿里抄经,偶尔给自己念几段经书也就罢了。 惜春这些年本就靠着佛经安慰自己,听了如此吩咐也松了一口气,竟是安安分分抄经起来。太后见她如此沉得住气,确实并无故作姿态而讨好之意,对她亦是高看了几分。 157. 第 157 章 惜春在宫中战战兢…… 惜春在宫中战战兢兢,荣国府却是因着他的事儿和宁国府闹了好几回。 宁国府自从贾珍孝期纳了二房后名声越发污糟了。贾赦一气之下亦是出了个馊主意,去寻了贾雨村给贾珍参了一本,参的便是孝中纳妾且有了孽种,是为不孝。贾赦原还想带上惜春,再参贾珍不要妹妹,是为不悌。 虽说朝中如今多少明白当今从前是在扮猪吃老虎,捧起太上皇及老臣发展自己的心腹,到底面上仍旧是极重以孝治国的名声。太上皇选中当今亦是因着认为当今忠厚,上位后不会对其他皇子赶尽杀绝。当今虽雷厉风行收拾了甄家,对甄太妃之子九王爷却是圈了而已,一应待遇皆是未动,甄家权势表中尽知,当今不动九王爷,朝中大多还是赞当今仁厚的。 贾赦的想头倒是和前世想找张华来告状的王熙凤差不离。当今既然重孝悌,贾珍这本报了上去,比旁的都严重,到时候贾珍自顾不暇,还能显出来荣国府的有理。正如王熙凤前世想让张华去告官,以显示尤二姐早有夫家,嫌贫爱富人品不成,贾家标榜诗礼之家,哪里会由得尤二姐。 王熙凤如今明白前世这样的主意乃是个昏招,在得知了贾赦的打算便忙不迭去拦,若是只是告一个不孝也就罢了,横竖如今荣宁二府早已翻脸,已是闹得左邻右舍都知道了,也不怕被连累了去,可是再拉上惜春算什么,本来姑娘家的名声便十分要紧。前儿贾赦和贾珍因着惜春一事当街骂架,即便听到的都只有感叹惜春命苦,到底已是对闺誉有碍。王熙凤本就是因着暂且找不到和惜春合适的婚事儿方才送了惜春去陪元春,若是再让贾赦这么闹下去,此事甚至在朝中集会上说来说去,叫众多官家大臣指指点点一番,官宦人家里闹得人尽皆知了,惜春便再难以说到好亲,是真的只能去做姑子了。 自愿主动作姑子和被迫不得不做姑子可不是一回事,惜春如今在宫中陪伴贵人,宫里连元春那样生性稳重且有贾家特地请了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细细教了多年的都过得小心翼翼,何况惜春这本就不适应那样环境的。若是传了进去,惜春还受不受太后待见暂且不提,只怕惜春和元春要被宫里其他娘娘的冷嘲热讽挤兑得不成样子了。 元春和王熙凤也算是从小差不多一起长大的,为人性格手段如何王熙凤深知,那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在宫里几年下来尚且变得敏感多心,何况惜春。 惜春是这几姐妹里最叫王熙凤头疼的一个。从前是因着惜春实际上是宁国府的姑娘,有了宁国府名声的拖累,日后难得能捡到好处。如今过继了过来,王熙凤又为她的性子犯愁。惜春性子冷硬,沉迷佛法一来是为了寻个寄托,二来也是因着小小年纪却活得明白,知道自己兄长侄儿不做人事,自己虽清清白白,没掺和进去那些事儿,再不愿意被带累,衣食住行却仍旧受家中供养,少不得也是受了作孽的好处,心中便有赎罪之意。她又不似迎春温柔和顺,一切都随长辈做主,也不似探春有意帮衬家里改变这样的局面,自她过继过来,王熙凤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方才叫她少往赎罪那头想去。 宫里宫斗手段繁多,如今准宫妃每月家中探视,有意无意消息夹带便不少,宫妃们斗得厉害,便是一杯水儿、一束花儿都有无数故事可作为由头,更别提宫妃们除了皇宠意外最大的倚仗——家世。惜春在宫里,王熙凤最担心的还不是是否得罪了贵人,反而是怕惜春跟着听了许多拿着贾家作筏子挤兑元春的话儿,又要闹着去做姑子了。从前虽有水月庵的污糟事儿做例子,叫惜春知道出了家也不得清净,偏大观园里正经住了个妙玉。妙玉在进大观园前便跟着师父在京城中的牟尼院挂单,牟尼院不似水月庵那等小庵堂不成气候,正经是有来历的。惜春亦是知道也有清净的庵堂,只怕没两日又惦记着绞了头发出家作姑子去。 贾赦虽被王熙凤和贾琏夫妻拦了下来,没参贾珍抛弃姊妹,却也参了一本为人不孝。贾琏好说歹说,拿了英莲的出身出来举例贾雨村是个十足的白眼狼。这才让贾赦没有找贾雨村去参这个事儿,贾赦原以为贾琏是不愿告贾珍,好一通吹鼻子瞪眼,贾琏这才联系了一位董御史,将此事充做一本,参了上去。 这位董御史是寒门出身,乃是当今的心腹,原是贾琏在户部任职之时,由当今名下的皇商引荐认识的,为人不算什么刚正不阿,同贾雨村一般是个会钻营的,只是他早年在当今还在做皇子时便抱了大腿,如今当今做了皇帝,自然是志得意满,有新帝做后盾,自然不在乎诸多勋贵子弟在朝中是否会为难他。这位董御史能做了当今的心腹,对当今的打算自是知道的,明白当今收拾这些太上皇老臣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合理的由头,如今贾琏主动递了上来,自然喜笑颜开。 贾赦不过是为了为难贾珍,对是谁去参这一本却不在意,贾雨村也好,董御史也罢,能让他出一口气便成。 董御史倒也十分迅速,得了消息,改日大朝会上便当众参了贾珍孝中娶妾,妾又生子,如今家中宠妾灭妻,合该重罚,朝中上下皆是一片哗然。 京中官员不知凡几,贾家出名不假,到底宁国府一支,如今不过是贾珍的爵位在撑着,贾珍又无实权,贾蓉捐的龙禁卫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也没一日去当值的。宁国府早已远离了实权,朝中官员的注意力自然不会放在他家上。便是宁国府臭名远播,也多是在勋贵人家里知道多一些。 时下孝悌本就十分重要,朝中自当今继位,越发重视了,上行下效之下,不孝之名,已是一重大罪,罚的亦重,明令轻则也有牢狱之灾,若是情节严重,流放砍头的也是有的。 朝中众官员家中蓄养戏子小妾的繁多,便是孝期之中纳妾的也是有的。可在家里关上门怎么荒唐,面儿上再如何也是没有名分的。正如前世贾琏纳尤二姐,嘴上说的再好听,到底也不敢一开始便把人带到家里,而是在外头置了房舍养在外头,后来闹到了贾母跟前,亦是说的是看上的二房,待得出了孝期再办事儿。朝中如此行事的不是没有,如贾珍这般直接名门正道接进来做二房,还在孝期之中生了儿子。且这二房把正妻挤兑得病得出不了门,朝中但凡体面一些的人家俱是看不起如此行事。当即便求严办。 贾珍纳尤二姐,得了幺儿子又十分宣扬,都是瞒不过人去的,这小儿子出生的时候,虽出了国孝,却没过了贾敬的孝。可贾敬乃是贾珍亲父,贾珍身上便有三年的孝期。这个儿子便是再如何找由头,也是孝期所生。当今连秦氏的来历都清楚,对贾珍这事儿亦是早就知道了,见了这一本仍旧大怒。便叫人去了宁国府封了家,捆了贾珍来。 贾珍多年不上朝,官兵进了家门的时候还在醉生梦死,便骂道,“知道你爷爷是谁,也敢来抓我。” 带队的便是贾雨村,贾雨村从前在宁国府跟前如何讨好,如今见贾珍之事已然过了御前,皇帝大怒,只怕不日便要定罪,生怕不能撇清关系,见贾珍仍然如此耻高气扬,便冷笑出声,“将军还当自己是将军呢,你一有不孝,二又宠妾灭妻,当今圣明,见不得这样的无耻之事,将军只跟着我去刑部一趟罢。” 贾珍只以为是贾雨村参了他,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贾雨村,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从前上门跟个哈巴狗儿似的,我不是好人,你也算不得什么好狗儿!旁人来说我不是人我也认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脸来捆我?我纳妾宠妾灭妻能比得你?谁不知道你纳妾进门每两年发妻就没了,忙不迭的把小妾扶正,我呸!我都还不会做这样把丫头姨娘扶正的事儿呢!从前人家资助你进京赶考,恩人家里受了灾祸,你明知道人家家的丫头流落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去救了叫人家一家团聚,全当没看见。当初就说你是个白眼狼,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我们家从前给了你多少好处,如今你倒也有脸在我跟前充什么重礼之人,怎么不把你自己捆了去刑部大牢里蹲着?” 贾雨村素来不喜被人提及自己落魄之时的经历,见贾珍当众把这些事儿抖落了出来,见身边官吏兵士异样得的眼光,不免也黑了脸,对着一旁的兵士小吏喊到,“愣着做什么,贾珍昏了头说胡话了,还不赶紧捆了!” 158. 第 158 章 贾珍被贾雨…… 贾珍被贾雨村带人带了去,贾蓉原不在家,听到家中的小厮急忙来说,这才急急忙忙回了家里,一到家中,上上下下都是愁眉苦脸。进了正房,尤二姐坐在一旁抱着儿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尤老娘手足无措的安慰着女儿,尤氏难得出来了,正坐在上首,面上憔悴,正对几个婆子和管事下着命令,打发了管事去衙门打点打听情况,又叫婆子紧闭院门。 见了贾蓉回来,尤氏揉了揉眉间门,道,“蓉哥儿回来了。”说着站起身,对着尤二姐的方向烦躁的看了一眼,对贾蓉道,“既如此,蓉哥儿先看着家里,我出去一趟。” 贾蓉连忙问道,“太太这是要去哪儿?” 尤氏道,“还能去哪儿?咱们家现在有什么法子不成?自然是去西府求老太太请西府帮忙打听一二,这都许久的事儿了。怎的忽得便被参了。” 贾蓉从前和贾琏常常来往,自从两家分了族,贾琏立时便翻了脸,且贾珍前儿才因着惜春一事和贾赦当街吵了一场,西府可不见得愿意出面帮忙。 贾蓉迟疑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尤氏道,“你道我不知道这个道理?你说说如今除了西府,还能找谁?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虽说如今分族了,到底还在一条街上,外人说起也是荣宁二府,怎的都是撇不开的。宁国府不好了,荣国府又能远了不成?” 贾蓉闻言,亦是无话可说。尤氏叫人备了轿子,略略整理了仪容,便往荣国府去。 宁国府闹了一通捆了贾珍的事儿,哪里瞒得住荣国府,贾珍还未被带走,荣国府便得了消息。贾珍被带走的时候,荣国府上上下下已是都知道了,贾母闻听便叹了口气,道,“我就说珍哥儿这样的做派迟早惹祸上身,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说着便叫鸳鸯闭门,只说自己身上不好,今日是不见客了。 邢王夫人面面相觑,见贾母都托病不见人,索性借口要为贾母侍疾,亦是不见人。贾母本就烦躁,见二人如此,心下不喜,但也未说什么。 是以,尤氏到了荣国府的时候,也只有王熙凤这个正忙于管家,并没有抱病的人能见她。 听闻尤氏来了,王熙凤倒是不例外,只是皱皱眉,对一旁帮衬的探春道,“三妹妹不拘是去老太太那里还是其他姑娘们那里,便是去妙玉那里也使得,先出去罢,别撞上她。” 探春踌躇片刻,道,“这样珍大嫂子岂不是只能为难你嫂子?” 王熙凤笑道,“我哪里能叫她拿捏了,倒是你,未出门的年轻姑娘家,还是别牵扯上这些事才好,虽说要学着处理这些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探春推辞不过,这才赶着回了园子里。 王熙凤明白两府虽说翻了脸,但是若是闭门不见尤氏,亦不是长久之计,便叫顺儿请了尤氏进来。 见到尤氏,王熙凤也吃了一惊,虽说早知道自从尤二姐进了门,尤氏就常年缠绵病榻少有出来的,但是也没想到尤氏竟然瘦弱如斯。 尤氏在宁国府虽受气,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宁国府在吃穿用度上也亏待不了她,本也养的富态,只是如今见了却是面上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的蜡黄,身上已是较往年受了一圈,衣服穿在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来便吹倒下了。 王熙凤见了她如此,倒想起来前世自己小月以后身子亏空的模样,心下不免一叹。尤氏摊上贾珍这么个丈夫,贾蓉这么个继子,也是个苦命的。前世假作不知害了自己,也算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今这一世却是苦果都自己吃了,倒是显得可怜可叹了。尤氏心中自然深恨贾珍等人,她不比王熙凤,前世对贾琏有十分情谊,这才愤愤不平。尤氏对贾珍早就没了指望了,但是如今这样的世道,嫁进来了便是这家的人,男主子是一家之主,全家都要仰仗男主人生活。尤氏便是心中再恨,贾珍出了事儿也只能替他筹谋,不然原只是被挤兑得偏安一隅,若是贾珍定了罪,却是全家都要跟着受罪,只怕就要沦落到为奴作婢了。 参贾珍一本的主意是贾赦出的,在朝堂上交了折子的董御史是贾琏所找来的,说白了贾珍这一次全然是荣国府大房为了出气所为,王熙凤自然不可能再为了尤氏去让贾琏等人打听周旋。 王熙凤请了尤氏进来,尤氏倒也果断,并未如何铺垫便说了来意。见王熙凤故作为难,便道,“方才我进门之时便听说了,老太太病了,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侍疾。到底是真病假病,我也说不来。想来老太太病中也不愿见我。我也知道按理儿,我们府里没脸来求你们,只是到底在外人眼中,荣宁二府是同气连枝,哪里又分的开呢?珍大爷得不了好了,日后这火未尝不会烧到府上。” 王熙凤本因见尤氏的模样,一时共情自己前世的光景,心中虽嘲讽,到底有几分怜悯她受了贾珍父子的连累。闻她言语里如此理直气壮,却是蹙了眉头,不免冷笑道,“珍大嫂子这话我竟不明白。珍大哥被参了一本问罪是因为不孝,我们府上哪里有不孝之处,缘何就躲不过了?从前他不孝的时候,我们念着两府多年的情分,又是一家子人,花了多少力气劝他,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偏他听不进去,不当一回事儿,还道我们寻常族人不过是辈分高了一些,便做他族长的谱儿,自个儿闹着要划清界线再不往来,难不成是我们去求他如此行事的不成?既然听不进去劝,又不愿被人管了,不念旧情分的分了族。前儿见四妹妹得了贵人几分青眼又上门来要认了回去。可见是族长的谱儿越发大了,怎么都要随了他的意才成。便是皇帝,想做个有违礼数的事儿,还有一堆御史要撞柱子呢,珍大哥怎的比圣人还尊贵了。” 尤氏面上一白,这才低声道,“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府上,只是你要我如何办呢?我心中恨不得他们都死了算了,但是若是他获了罪,我们全家都没有好日子过,何况我也不是平白说的,只怕也要连累上你们。” 王熙凤冷笑道,“我知道嫂子做不得主,只是嫂子又何必来为难我们。当初我们如何劝阻珍大哥嫂子也是知道的,说句直白的,难不成全然是为了给嫂子出气不成?还不是因着这事儿是出在敬老爷的孝期之中,这不孝的罪名,比起杀人放火还大些呢。正是知道受不起这样的罪名,我们才这样上心。珍大哥不愿我们多管闲事也就罢了,行事竟也不避讳几分,传的到处都知道了。如今又被告到了御前,嫂子说说,我们即便不计较前世,想帮衬两分,又如何帮忙打点呢?谁不知道当今以孝治国,我们若是帮了珍大哥,岂不是叫人说我们也支持他不孝了?那才是真的自己找上门生怕不被连累降罪呢。嫂子也不想想,从前甄家送了东西给二太太,嫂子也是知道的,二太太后来又能帮得了甄家不成?今儿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整个荣宁街谁不知道。我们府里能做主的这些个,若是真的有心想帮珍大哥,哪里是我来见嫂子?” 尤氏这才灰白了脸,掩面痛哭起来,道,“若不是为了一家子人的命,谁又愿意管他呢,我都多久连门都没出了。谁想到一着来人叫我出来做主,便是这等要砍头的事儿。也是我命苦罢了,嫁给这样的人。” 王熙凤道,“这事儿嫂子来操什么心?”又冷笑一声,道,“我想起来从前那秦氏去的时候,嫂子不是托病没出来不是?那秦氏的猫腻只怕嫂子是知道的吧,不然为何气的病了。这宁国府上上下下的,四丫头早就不在那头了自然不必说,剩下的人难不成有嫂子非要保住不可的人不成?何必花这样的心思。” 尤氏抽抽噎噎,闻言抬起头道,“一家子同气连枝的,他不好了,谁又得了好去?这家里其他人我又哪里想管了,爱死谁死去,与我何干?若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何苦走这一趟。” 王熙凤盯着她的眼睛,道,“嫂子确乎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才操心?” 尤氏不解,道,“那难不成是为了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事儿,那是我后母和后母带来的女儿,只是碍于我父亲才照拂几分,而且你也知道,后来我们府上对他们用心也是因着他们父子两个……”尤氏却是有些难以启齿,又道,“蓉哥儿和我也没什么想干,我也被折磨透了,打心底里,谁想管他们死活。” 王熙凤老神在在,道,“既如此,嫂子在家里托病不出门就是了。珍大哥被参,除了孝期纳妾生子是为不孝以外,还有一条,便是宠妾灭妻。嫂子是苦主,便是朝廷给珍大哥定罪,又怎么会连累了你?” 159. 第 159 章 尤氏听了王…… 尤氏听了王熙凤这样一番话,一时愣住了,半饷才道,“一家子同气连枝……” 王熙凤立时打断她的话,道,“孝期纳妾生子已是遮掩不下来的,他又没有掩饰过,素来得意得很。如今珍大哥被定罪清算已是定局,不孝大罪,便是爵位被全撸了也不奇怪,若是当今想立威,只怕便是流放都是有可能的。横竖他是保不下来,再加上还有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头,你被宠妾灭妻还要替他打点,叫人知道了不就是你犯贱吗?那二姐又是你娘家带来的,到时候反咬你一口,说你多年无子,这才带了妹妹来借腹生子,到时候你都脱不了干系。你说能让他的罪名轻一些,珍大哥和二姐他们会不会拉你下水呢?” 尤氏面上青青白白,半饷才道,“若是我在家里不管,甚至踩上一脚,蓉哥儿就不会放过我。” 王熙凤纳罕道,“往年我还道你是个聪明人,今儿看来怎的能傻到如此地步。贾珍已是因着不孝的名头进去了,贾蓉难不成还主动给自己找不孝的罪名戴头上不成?他必然不敢主动说你的不是。除非涉及国家大事利益,子告父母是为不孝,乃是大罪。你虽不是他亲生母亲,到底进门的时候他也不大,没有生恩也有养恩。他能拿你怎么着?至于二姐,明面上你才是主母呢。你在宁国府再怎么事事看贾珍的脸色,到底主母这么些年,你别告诉我你一点底子都没有。” 尤氏这才沉默下来,细细思忖起来。 王熙凤拿了茶盏,道,“若是一家遭罪,你没得法子要替他筹谋也罢了。只是如今已是没法子了,你还不如把自己顾好,难不成他脱了罪,你就有好日子过不成?横竖你又没有儿女,行事也不必缩手缩脚的。别告诉我你打心眼里愿意保他们。你回去便说我们不肯帮忙不就是了,两家都闹成这样了,又是这样的罪名,我们不愿意帮忙也不是奇怪的事儿。便是贾珍没进去的时候,他也吵不过大老爷,贾蓉那小子难道还能打上我们家要个说法说我们无情不成?只怕你自己不提起,他也想不到过来吧。被这一家子折磨久了,如今不明哲保身,你还犯起贱来,我也不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尤氏这才咬咬牙,道,“我明白了,只是还请你帮我做个样子。” 王熙凤闻言笑了笑,抬起头对顺儿和小红道,“把门打开,外头的门也打开,必要叫人听里头的话看里头的事儿听得清清楚楚才好。听了看了,还要传的沸沸扬扬才好呢,横竖我们家下人的嘴,素来是不紧的。” 顺儿小红闻言亦是笑了起来,忙去开了门。因着尤氏过来,颇有些婆子在廊下,想探听一二。见开了门,还不待靠近几步,便听到里头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又听王熙凤骂道,“顺儿!我不是说了!请珍大奶奶出去!我们家又不是衙门,难道还能管得了朝廷官员如何定夺不成?真真看得起我们,我可没那个胆子揽这个活儿!” 便听众丫鬟劝慰的声音,又闻得尤氏抽泣道,“我哪里想管这个事儿,我是在那头没地儿站了,以后我哪里又有好日子过!” 王熙凤的骂声响亮,“那能怪谁,还不是怪你老爹老娘,把你嫁给了他,又带了一对儿不要脸的东西一起过来,我们还没说是被你们搅得不像样呢!什么外八路的亲戚,也在我们跟前称奶奶!浪荡东西生的孽种,合该被溺死才是!从前若是没分了族,管了也就管了,如今哪里该我们管的,没得叫人说我们事儿多!” 说着王熙凤对顺儿道,“还不快请珍大奶奶出去!” 又听尤氏道,“算我求了你,便带我去见见老太太,只留我在这边略住两日便好。我这些日子病的不成样子,大夫请来也不好。如今那头这样的光景,乱糟糟的,我还想多活两日呢。” 王熙凤这才迟疑道,“我可不敢做你这个主。” 尤氏泣道,“我自不会难为你,只请你问问太太也就罢了,若是太太也不许,只怕我是命该如此,病死去也就是了。” 王熙凤沉默下来片刻,方才叫小红道,“你去问问大太太、二太太的意思,便说我不敢擅专。” 小红这才从里间出来,见外头廊下一众人等,走了几步过来,道,“妈妈们这是做什么,这样的热闹也是看得的?是觉得奶奶脾气好得很了?” 那些婆子们忙赔笑道,“哪里敢呢,只是听说那位奶奶来了,我们怕琏二奶奶有什么吩咐,若是一时顾不及,坏了事儿便不好了。”说着又有两个得脸的悄声对小红打听道,“珍大奶奶这是来做什么?可是来求情的?”话音未落,便有另一个拉了她一把,道,“胡说什么,没听是要就在咱们府上暂避一避,那尤二奶奶的事儿你没听说?只怕珍大奶奶日子难过得紧。” 小红道,“诸位妈妈可别说了,主子们的事儿也是能拿来说得的?先散了吧,这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事儿。” 众婆子这才赔笑送了小红出梨香院,本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自觉得了真相消息,众婆子倒也心满意足。 小红去回了邢王夫人,正值二人在贾母跟前,贾母本就知道尤氏上门来,如今见了小红来传话,便知是尤氏那头又缘故了,贾母便让小红到自己跟前学话。 小红道,“珍大奶奶来求奶奶回老太太、太太,说是在那头过不下去,如今那边乱糟糟的,便是请个大夫也不得,只请收留这几日。” 贾母闻言一叹,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只是这事儿我们也不好留她。这样吧,你让凤丫头叫人去领了大夫来看看,再叫两个靠得住的送她回去服侍几日。” 小红应声回去,王熙凤早已叫了兴儿去请了大夫,又点了两个朴实健壮的婆子扶着尤氏一道儿走了出去。 待得尤氏走了,王熙凤这才抱怨道,“好一个蠢才,尽是连脑子都一道儿跟着没了。还要跟着做个戏才能搭上。一点儿手段都不得,难怪能被挤兑得站的地儿都没有。” 顺儿恭维道,“奶奶的能为珍大奶奶哪里比得过,说没有奶奶出主意,珍大奶奶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悟。” 王熙凤道,“若非这事儿大老爷和琏二爷参了一脚,我又何必这样的做派。罢了罢了,随他们死去。要带着进宫的可清点齐了?如今不同往日,可不能叫娘娘和四妹妹听说了这样的事儿。” 顺儿道,“已是差不多齐了。”又迟疑了片刻,方才道,“只是这事儿闹得这样大,怕是瞒不过宫里。” 王熙凤道,“娘娘月份大了,受不得惊吓,除非当今和太后有什么旁的打算,自然不会让她听到。至于四妹妹,”王熙凤皱了皱眉,道,“若是进去的时候还不知道,便也不必说了。她是荣国府的姑娘,和宁国府又不相干,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的。便是知道了,她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如何回应,倒也不必如何管。” 贾蓉在家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盼着尤氏回来能拿个主意。却见尤氏仿佛晕眩了一般,被两个健壮婆子架着回了宁国府,又有荣国府请来的大夫看诊。 尤氏近日确实身子骨极为不好,大夫开了药侯只交代需静养,不得操心。尤氏索性装得仿佛起不来床,贾蓉又不可能进尤氏的屋里询问。尤二姐和尤老娘见了尤氏这样的光景,她们本就对尤氏有几分心虚,也知道尤氏十分不愿见自己,听得尤氏起不来床昏昏沉沉,亦怕若是尤氏不好了,自己日后受了挂落,只点了几个丫头服侍尤氏。再出来和贾蓉坐在一处,俱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宁国府急得不成样子,荣国府假作不知,宫中新帝和太后既然不介意让元春有孕,也特地控制了消息,不叫消息传在元春耳朵里。只是在太后后殿佛堂修行的惜春却不免听说了消息。新帝知惜春本是贾敬之女、贾珍之妹,便亲自点了她到跟前,问了些大概。 惜春低着头不看龙颜,道,“臣女自记事起便由荣国府老太太抚养长大,并未怎么去过宁国府。臣女如今是荣国府大老爷大太太所出的女儿,荣宁二府已然分族分家。臣女是闺阁女儿,不知外头的事儿。” 新帝闻言倒也觉得好笑,道,“你说你不知道,朕看你只怕是明白的很,都说你们家女儿教的好,便是男儿也是不如的,你怎会不知道?” 惜春道,“臣女自小不去那头。家中嫂子疼爱,不肯叫我们操心,便知道的不多。在家中的时候也只和姐妹们做伴。宁国府敬老爷从前常在道观,也见的不多。”说着想到尤氏如今抱病,又补了一句,“从前只和珍大嫂子常见些,自分族后也没见过了。” 160. 第 160 章 惜春油盐不进,…… 惜春油盐不进,皇帝问了几句,也就罢了。 贾敬去的时候,正值甄太妃丧事。贾珍贾蓉等人请假回去奔丧。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具本请旨。当今当初一见此本,便诏问贾敬何职,得了奏报,额外恩旨过: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自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这样的旨意一下,贾府中人谢恩,朝中所有大臣,皆是称颂不绝。 贾敬的丧事,原就是当今在功臣之裔之家里立的典型。如今贾珍不孝之名被董御史具本上奏,当今极为愤怒,立时就将人捆了。如今见惜春对贾珍等人如此冷漠,便知贾珍之事只怕大多是真的。 次日,便听凤藻宫内有人来报,原是元妃发动了。元春有孕一事已然许久了,自然准备的事事妥当。闻得消息,惜春便想回了凤藻宫,太后道,“你一个未出门子的小丫头,便是回去又能帮上什么忙不成?竟是在这里等着消息就是了。” 惜春道,“长姐如此,臣女却是安逸等着,实是不合适。” 太后劝了两句,见她坚持,便也不拦了,点了两个身边的嬷嬷陪她一道儿回去。 元春的年纪已经不小,又是个敏感的性子,在有孕之前便是个小心翼翼的,有孕之后越发谨慎了。孕中保养的不好,生产便比旁人艰难了几分。 惜春守了一日一夜,见来来往往的动静,面上发白。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才听到殿里传来稳婆的声音,道,“生了生了!” 片刻后便见一个稳婆抱了一个小襁褓出来,襁褓之中传来小猫儿似的哭声。稳婆抱着孩子报喜道,“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惜春略略看了看,便问道,“娘娘如何了?” 抱琴亦是出来了,面上虽憔悴,却不掩喜色,对惜春道,“四姑娘,方才太医已然看过了,娘娘并无大事儿,只是要好生将养就是了。”抱琴心中却是一叹,元妃生得艰难,这次又得的是一个儿子,日后便是当今和太后不做手段,也不可能再有身孕了,此次身子已是大亏了,虽性命无碍,也不知道要修养多久才能恢复。 惜春却不知道这些,闻得元春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认认真真看了看襁褓里的孩子。这皇子生得瘦弱,并不似惜春从前所见王熙凤所出的哥儿姐儿健壮,也不知是否能养的活。 贾家之前因着王熙凤和元春得了太后想要个公主的话,唯恐贾家得志猖狂刺了当今和太后的眼,便一口咬定怀的是女儿。如今看来却是个儿子,惜春知道王熙凤等人的想法,不免犯愁。荣国府一支虽受了王熙凤等人的筹谋,不似宁国府人那般猖狂,但到底因着后妃母家的名头,也志得意满。如今元春还得了一个皇子,下头不知有多少心思要出来了。 只是如今却由不得惜春如何,忙让人给太后、皇帝报信。 太后和皇帝得了信,皇帝不置可否,太后一叹,吩咐道,“按着例子赏罢,让夏守忠去贾家报信。” 贾家得了消息,上上下下喜不自胜。贾政王夫人尤其神采飞扬。王熙凤闻得是一个皇子,心下暗叹,关怀了元妃几句,便请了夏太监下去吃茶。贾母吩咐上下俱赏一月月钱。贾家上下挂上了彩灯,又点了几挂鞭炮。贾家众人又换了衣服,进宫谢恩。 贾家众女眷进了宫,到太后跟前请安谢恩,元妃正在月子中,自然不得见,又见了一下小皇子。邢夫人也就罢了,看着小瘦猫儿似的孩子,邢夫人微微皱眉,心中只觉得养不大。贾母和王夫人看了孩子如此,贾母叹了一口气,王夫人虽也心中觉得暗暗不妙,但见得了贵子,仍十分满意。 王熙凤略看了看,也知道这个孩子日后必然不得大用,便不在意。只拉了惜春到了一旁细细问了问近日如何,惜春一一回应了,四处看了看,对王熙凤悄声道,“嫂子我什么时候能家去?那府里又如何了?” 王熙凤一叹,道,“我知道你在宫里难受,但是贾珍的事儿定下来之前,你最好别回去。到时候贾蓉他们来见你,在你跟前说什么,你怎么做都不对。” 惜春忙问道,“他们已去找过嫂子和老太太了不成?” 王熙凤道,“怎么可能不来。前儿尤氏便过来想求见老太太,老太太也在病里,大太太、二太太侍疾也不得闲,只有我见了一次。她身子骨也不好,回去便病的起不来床了。老太太到底念着情分,怕她在那头蓉儿他们不好生请大夫,我们请了个大夫去看着她。你回去了,便是你大了,不让蓉小子到园子里去,尤二姐也不让她进门,若是撺掇得尤氏又来找你可如何是好?她本就病的不像样子。别又出什么事儿来。” 惜春和王熙凤虽不如迎春那般亲近,却也是自小跟着王熙凤长大的,对王熙凤的做派十分了解。王熙凤从前便和宁国府关系寻常,少有过去的,便是有事相求,十次也是有八次推脱,只有贾母等人说话才不情不愿的去帮衬两分。而自从贾蓉想把尤二姐说给贾琏做二房被拒之后,王熙凤便对宁国府全然没有好脸了。因着尤二姐尤三姐的名声,王熙凤索性连尤氏也记恨上了,每每见了都有讽刺之语。 王熙凤这辈子虽手段性子相比前世略有收敛,那些涉及律条的事儿是不敢做了,便是寻常处事对人也软和了许多,对着下人也不似前世那般满口污言秽语踩着门槛亲自骂人了。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熙凤若是恨上了谁,却绝不会还可怜她。如今还为尤氏说两句话,便知是有所图谋了。惜春在宫里亦是听闻了贾珍被参的罪名,除了不孝大罪,亦有宠妾灭妻之罪。如今王熙凤撺掇得尤氏“病的不成样子”还“家中只怕不好好给请大夫”,便是想把贾珍这个罪名坐实了,且给贾蓉等人也拉下水。 惜春早就不是宁国府的人了,偏从前怕寻和亲公主一事儿火烧在她身上,拿了贾敬之死做了幌子,若是真被求到了面前,惜春无论是全然不顾,还是出面求情,对她的名声都有碍,倒不如眼不见为净才好。 惜春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王熙凤又远远看了一眼那边被人围着的小皇子,皇家子嗣如何要紧,这小皇子乃是高位妃子所出,又一看便有几分不足之证,自贾家人进宫来看。皇帝、太后并未有来看看的时候,只吩咐了身边的太监来搬赏,便是搬赏的亦不是什么得脸的大太监,且赏赐也不过是内务府常规例子的东西,并无额外的赏赐。可见是不怎么受待见了。贾母人老成精,看出来几分,邢夫人对元妃得子,王夫人越发得脸心中不快,二者都不算多欢喜。王夫人却是喜色溢于言表,连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惜春在王熙凤耳边悄声道,“我这些日子冷眼看着,虽贵人对这位小贵人淡淡的,对府上却做出来几分放任的意思,看着不大对,嫂子若是有法子,倒是劝上几分罢。” 王熙凤低声道,“只怕老太太也看出来了,只是你瞧瞧,还有家里那些人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便是不让宣扬,又哪里止得住?只怕那位首先要说我们对小贵人和娘娘不敬了。今儿看着小贵人的模样,不知道娘娘如何呢,你可见过了?” 惜春摇摇头,道,“月子里呢,没叫我进去过,太后其实也不大愿意我来,只是我若不来,实在说不过去。只是我瞧着抱琴不像十分欣喜的样子。太医看过了,那些什么脉案掉书袋的话儿我也不是很懂,只是听着像没什么大碍。我今儿早上在太后跟前,见太后另外赏了凤藻宫一些补药,倒有一些大补之物,只怕是大为亏空了,只是我不敢问。” 王熙凤道,“娘娘只要人没去了,便还算好的,这宫里的事儿。”摇了摇头,道,“你别管了,只关心娘娘一二就是了,至于小皇子,你一个没出嫁的年轻姑娘家,又不懂如何带孩子,与你何干呢?” 惜春闻言默默点了点头,却不言语。不多时,便有彩嫔道时间已到,请贾家女眷们出宫去。王熙凤又叮嘱了惜春几句,这才离开。 次日,贾珍之事便有都察院奏本上来,当今看了奏章,不由大怒,便令严办,却有理郡王出面求请,道,“贾妃才为国有功,贾氏既为外戚,若严办对皇子名声有碍,奏请轻办。” 此话一出,颇有一二臣子把目光投向了站在后头的贾政和贾琏。 161. 第 161 章 贾政倒也…… 贾政倒也罢了,贾琏听到理郡王此言,不免心中暗骂起来。 理郡王乃是先义忠亲王的嫡长子,义忠亲王便是从前四王八公、四大家族追随的那位坏了事儿的太子爷。自义忠亲王去了后,太上皇对这位从前自己爱若珍宝的太子越发怀念起来,便又把圈禁的义忠亲王后裔放了出来,尤以其嫡长子十分爱护,封了理郡王,不止让其在宫中御书房同其他皇子一道儿进学,甚至常常带在身边。宫里的人对皇帝的倾向素来是最敏感的,见了皇帝如此,便有一二太子旧党暗暗支持起来理郡王,以为皇帝会封理郡王为太孙。贾家便是这看不清时事的人家之一,尤以宁国府为最,甚至娶了前义忠亲王的外室子做家中的宗妇。荣国府则是王熙凤嫁进来,贾琏入仕之后,这才渐渐远了那头。 秦氏不过是先义忠亲王的外室所出,和理郡王这个正经的嫡长子并无什么情分。从前理郡王也未因为宁国府娶了秦氏有什么另眼相看的时候,这时候却蓦地出言,还拉了荣国府下水,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人人都说当今是隆敦孝弟,仁孝过天,更隆重功臣之裔的。可如今见了甄太妃薨逝,太上皇病重后当今的一系列动作,便知道当今再如何仁善,也忍不了对自己的皇位有威胁的。如今贾家有了娘娘皇子,荣国府贾琏王熙凤夫妻尚且战战兢兢,废了不知多少心思与当今心腹的结亲,以表忠心。理郡王这时候拿元春来说事,生怕荣国府不死吗?当今既然以仁孝治天下,便不会不允许有人不孝还能不受罪罚,如此言语,并不能让贾珍不受罚,只能让荣国府一起没好日子过罢了。 贾政素来是个只知忠君报国的,忙出面磕头请罪,贾琏见贾政请罪之语空泛,忙出列磕头道,“回陛下,臣等家中与宁国府一脉早于国孝、家孝孝期之中便因苦劝其修身养性不得,应贾珍所言分了族。御史台的御史们细细调查便知,如今已是没什么关系了。家中蒙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方能有娘娘在宫中陪侍,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娘娘虽有皇子,臣等虽肝脑涂地,岂能得报于万一。此乃臣等的福分,实是不敢借此居功。” 理郡王见他几句话就把两家撇的干净,笑起来道,“贾卿这话倒是有趣儿,既然已无关系,缘何又要小女儿以女儿孝为贾敬守孝?贾珍事发之日,你的夫人还特特为贾珍之妻请了大夫,十分关切,可见是哄人了。” 贾琏听到这儿便是明白了几分,只怕家中是不知为何得罪了这位理郡王,连这般细的事儿都打听来拿出来说,便定了定神,人愈发冷静了,道,“郡王既能知道小妹守孝、内子为贾珍之妻请医这等小事,想必也听闻家父前些日子才因贾珍想把小妹带回去而当街吵架。家中小妹素来就长在荣国府,几乎没回过宁国府。家中和宁国府一脉与贾珍起断了联系,家父却和敬老爷有兄弟情分,方才如此行事。至于贾珍之妻尤氏,贾珍被参一条便是宠妾灭妻,其妻已是患病已久,微臣实不明白,内子一时善心帮衬一二便是有罪了?京城诸多大人家里哪年不在外头扶贫救弱的,内子连村妇都帮衬得尽心尽力,还结了干亲。贾珍之妻上门求请,既是举手之劳,为何不帮?贾珍从前乃是贾家族长,臣等奈何他不得,于族中未能成规劝之则,确是臣等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从前太上皇年老心软,便对理郡王十分照拂,只是理郡王被圈禁多年。从前其父尚在之时如何得意,只道义忠亲王上位,自己日后便是太子,朝中内外亦是十分推崇,怎料义忠亲王坏了事儿,理郡王的日子立时从天上掉到地底。原也不过是个志得意满被捧惯了的孩子,大起大落之下,心态便扭曲了许多,野心亦是极大,又见当今即位,便认为是当今抢了自己父王和自己的未来,对从前跟随义忠亲王,如今却百般讨好当今的贾家极为不满。 诚然宁国府一门娶了秦氏作宗妇,但秦氏当年不过一个盐商所赠给义忠亲王外室所出的女儿,理郡王哪里愿意认有这么个妹妹,且后来秦氏入了贾家的门,贾珍对其也并不尊重,竟是有扒灰丑闻。理郡王虽对秦氏这个妹妹并不在乎,到底知道秦氏来历的也不止贾家,理郡王只觉面上无光,对贾珍倒是恨意比亲近多,只恨不得贾家全家都跟着去死。且荣国府自义忠亲王去了之后,便把本家的嫡长女送进了宫中做女史。后来还被晋为贵妃,后又结亲了如楚家、江家这样的人家,便是从前姻亲的林如海也是弃了太上皇转而投了当今。在理郡王看来,贾家如此行事,实为不忠,且捧着当今给义忠亲王一脉没脸,便是当今不惦记着降罪贾家,他也不愿贾家好过。 理郡王只知参贾珍一本的董御史乃是当今心腹,只道是当今拿着贾珍作筏子,要对四大家族、四王八公出手了,理郡王对荣国府后来十分撇清与先义忠亲王的关系十分不满,便如此出言,指着当今一道儿看罪了荣国府。可是董御史和当今却知道,这次贾珍被参,乃是荣国府首起,一手炮制的。荣国府本就不是要给贾珍求情的,更别说还想拉扯上娘娘。 贾琏如此出言,贾政便也再说了一些忠君爱国等话。 当今方才道,“二府早已分族,且贾珍其人不孝,其妹却有孝心,若因他一人之故连坐家人,有失偏颇。贾珍身为一族之长,未行治家之职,却行不大孝之事,宠妾灭妻,实为大过,着夺其爵位,杖责一百,流放边疆。其家中宠妾不敬主母,着杖责五十,着令入官。其妻诰命不变,其妹贾氏既已过继于荣国府,便是荣国府之女,在此不提。孝期所出之子念在年幼,着贾珍之妻抚养。贾氏族人另选德高望重之辈接任族长。荣国府未行规劝之责,早知其行不以为告,亦有包庇之嫌,荣国府袭一等将军贾赦罚俸一年,小惩大诫。有司跟进此事,着宁国府更换越制之物。” 如此贾珍一事儿算有了定论,贾琏听了心下松了一口气,贾政却是面上涨红,他官位不显,也就大朝会之时才会跟在后头,寻常也没他出来的时候,今儿出来却是问罪,自觉丢了脸面,而一旁的理郡王面上抽了抽,却是不再言语。 此次去宁国府宣旨的是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戴权从前与宁国府如何亲密。秦氏去时,贾珍因想着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灵幡经榜上写时不好看,便是执事也不多,为求丧事体面一些,便在戴权亲来上祭之时为贾蓉蠲个前程。戴权答应为贾蓉蠲龙禁卫的时候是如何言语措辞?“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永兴节度使冯胖子来求,要与他孩子蠲,我就没工夫应他。既是咱们的孩子要蠲,快写个履历来。虽说到底是为了钱财算计买官卖官,戴权能亲来祭奠,言语间又能说出“咱们的孩子”这样的话,来往是极为亲密的。 今日来宣旨,同贾雨村一道儿守着兵士抄家。尤二姐、尤老娘并贾蓉听得旨意,俱是面上一白,尤二姐向来是个极温顺的性子,如何受得如此,尤老娘自三姐出嫁后,知三姐和孙绍祖日日动枪动棒,便不敢去投奔,只跟着尤二姐,二姐如今受了此罪,尤老娘又心疼女儿,又不知自己未来归处,亦是哭的肝肠寸断。贾蓉虽未受贾珍如何连累,可贾珍做了好些年的家主族长,倒也有手段护住家中一二,贾蓉本就是个浪荡子弟,如今又不得爵位可做盼头,家中又被抄了许多。如今整个宁国府,只有尤氏这么个苦主诰命尚在,嫁妆私房未被动过。 尤氏这些日子一直“重病静养”,如今硬撑着接了旨意,心中不免一阵痛快。她原也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不过后来父亲去了,尤家和邢家一般,早早败了,这才在府里只能顺着他贾珍过活。从前因着那一句“夫为妻纲”,她不知受了多少夹板气,心中对贾珍父子所为恨极,也只能帮着遮掩。 贾珍越发变本加厉,家中的丫鬟媳妇还嫌不够,连儿媳妇都要勾勾搭搭的,尤氏知道此事后立时便病了,连秦氏的葬礼都不愿沾边。后来又是二姐三姐之事。尤氏对贾珍无可奈何,想把二姐三姐嫁了。偏尤老娘生怕贾珍赶了他们去,又叫这两个和贾珍父子厮混,这二人又是爱慕虚荣的,也不甘心放下贾府的富贵,嫁到寻常人家去,尤氏连贾珍扒灰都无法,哪里阻拦得了?见二姐三姐也不反对,尤氏心中暗道,横竖也上不得台面,便由了她们去,横竖受罪的是她们自己。 怎料尤二姐有了孕,贾珍原对她已是腻了,老来得子又十分上心起来,尤氏见二姐明堂正道做了二房,又有儿子傍身,眼见自己没有依靠,日后只怕活得艰难,心灰意冷之下已是许久未曾出来了。 怎料到今日柳暗花明又一村。尤氏自那日受了王熙凤的指点,这些日子装病的时候越想越觉得有理,宁国府败不败落,自己都没有好日子过,还不如大家一起过惨日子,自己好歹还有金钱傍身。如今圣上开恩,连她身上三品将军夫人的诰命都没夺去,有朝廷诰命在身,日后便是贾家旁支有人做了族长,也不敢太过为难自己。尤二姐生得花为肠肚,雪作肌肤,便是生育后,亦是好模样,便是想去宫中做粗使女奴,教坊司也不会放过她这样的好苗子。思及尤二姐日后只能做官妓,尤氏心中十分痛快。尤老娘没了钱财,尤氏能做主,自然不会被她拿捏,日后便是三姐操心的事儿。贾蓉如何,尤氏从前管不住,日后也管不着。 唯一的拖累便是尤二姐之子,尤氏十分厌烦这个孩子,但见尤二姐死死抱着孩子,却被兵士强硬拉开,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尤氏只觉十分快意。这样的世道,日后总需一个男丁顶立门户的,这孩子尚还小,并无什么记忆,若是用心教,日后只怕也记不住亲娘旧事,未尝不是一个依靠。想到这儿,尤氏便撑起身子,把孩子抱了过来,温柔哄着。 162. 第 162 章 贾珍和尤二姐…… 贾珍和尤一姐被打了板子,尤氏倒是做足了贤妻良母的款儿,打点了行刑的兵士。贾珍刺字流放,让贾蓉前去打点送行,尤一姐入了教坊,尤氏留下了—份上好的伤药便不管了。 宁国府被抄,当今虽只说了着有司更换越制之物,但如荣国府,有贾母这个老太太的国公夫人诰命在,依旧能挂着国公的牌子,用上上用的东西。宁国府不似荣国府,还有个贾母的诰命在,早该改换门庭,只是太上皇和当今从前不计较,便也叫他们混过去了。荣宁一府的宅子原是太上皇赏下敕造的。规格有定制,此时一封,暂且也不叫他们住了。尤氏索性带着小孩子去住了自己的别院。 贾蓉和尤一姐厮混过,从前又有起疑尤一姐之子兴许是自己所出,便也有心帮衬两分。奈何贾蓉身上不过一个捐来的龙禁卫,从前想着宁国府未来都是自己的,用度没有顾忌,更没有攒什么私房。贾蓉如今并无多少私房积蓄,其妻许氏生怕贾蓉又混账起来,把几分捉襟见肘说成了十分。贾蓉日后还要仰仗贾家宗族和尤氏过活,又见尤一姐受了刑被许多人看去,日后又是在教坊接客的命,又恐当今也知道他和小姨厮混过,一时想起他来,同其父—般下场,便也装死。 尤老娘见状,只得哭天喊地的去寻了尤三姐。三姐听闻一姐遭遇,便急的不行,在家中把贾珍和尤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她们姐妹俩虽说从前被贾珍父子作践,尤三姐又是—个“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的人物,但自从嫁了人,便也消停下来,尤其以一姐恪守妇道。尤一姐经了此刑,又要进教坊受人作践,她这么个柔弱的性子哪里受得住。尤三姐唯恐尤一姐—时想不开去,便要去把尤一姐赎出来照顾。 那孙绍祖素来是个混账人,王熙凤前世的时候,他因兵部候缺求到贾赦跟前,那时贾家和平安州节度使亲近,又有贾雨村做大司马,卖官鬻爵十分便宜。贾赦为了那五千两银子,打发贾琏到平安州去办了此事,原已是办了个七七八八妥当了,偏甄家败了,贾雨村降职,没多久平安节度使便翻了脸,此事却不成了。后来孙绍祖不依不饶,贾赦方才把迎春嫁了过去应付。 这—世贾家和平安州节度使来往已是极少,又没搭孙绍祖的茬儿,且贾雨村没有贾家、王家保举,如今虽升了,却也不过是顺天府的府丞,并不似从前一举做到大司马,能沾手兵权。孙绍祖前儿才因贾珍多番打点,好歹得了—个平安州的实缺,不料没多久平安州节度使便反了,如今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他从前并不把尤三姐当—回事,自从尤三姐受了打骂之后捡起来从前的习性,方才上心两分,只是到底职位不定,现下又恐受贾珍拖累,心情十分不好。 尤三姐和尤一姐是亲姐妹,如今尤一姐受罪,孙家和尤三姐名声本就不好,如今尤一姐获罪,孙绍祖闻得尤三姐要拿家里的钱去接济尤一姐,立时骂道,“你往日里胡闹混账,我依了你,你倒想拉了我—道儿去死?拿钱花在这上头,还是皇帝盯着的档口,你疯了不成。” 他是个不顾忌的人,也不管尤老娘在一旁,便动起手来。尤三姐拿了匕首横在身前,冷脸道,“那是我亲姐姐,你往日里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一着招了罪,倒做这么个做派,真真白眼狼一个。我可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又不是没嫁妆,用不着你的。” 孙绍祖骂骂咧咧道,“我呸,什么东西!还好处!我给了姓贾的五千两银子!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姓贾的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还嫁妆银子!你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教坊司!又不是寻常的窑子,想赎人就能赎。要想接了人出来,便是按出局来算,不知道多少花费!你那姐姐又不是什么从小在里头的,又不会什么琴棋书画歌舞乐器,又是生养过的,做不成什么头牌,别直接被送去转营奸宿就不错了。为了这么个东西花我的钱,我把你卖了进去和你姐妹同去享福!” 尤三姐听到“转营奸宿”一词,面上发白,宁国府便是军功之家,贾珍父子又是那样的人,嫁到孙家,孙绍祖亦是世代为军,于女色上头比贾家之人更为混账。尤三姐哪里没听说过这个词儿,作为官伎已是命苦,若是因教坊司营生不好了,把人送到军营里轮营,那才真真是生不如死。偏孙绍祖之话也不假,尤一姐如今是过了皇帝跟前的,在教坊司必然没有好日子过,也就是当今以仁孝治天下,转营奸宿一事儿太过狠厉,今朝却是还未有过的。 尤老娘虽知道孙绍祖和尤三姐闹得不像样,到底之前是跟着尤一姐住在贾家,并未怎么见过孙绍祖,更没见过他们寻常相处。贾珍父子无耻不假,但到底也是大家出身,行事章法面儿上还算有礼,总不至于和孙绍祖—般,一言一行皆是下流混子模样。尤老娘见言语间尤三姐和孙绍祖就动枪动棒的,已是吓的不敢言语。 尤三姐见老娘如此,又听孙绍祖说些脏话儿,不免冷笑出声,道,“哟,真真不愧是孙大爷,真威风。成啊,我若是和我姐姐一起被人作践取乐当粉头去,你也别想得了好!你在我跟前耍这威风,不就是因着姓贾的流放了吗?那姓贾的除了不孝,还有—个罪名是宠妾灭妻。我姐姐做了那个宠妾,你往日里上下淫遍,又动手动脚的,我要去告,你也别以为能躲了去。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在大同州的那些事儿?便是不孝你还比姓贾的还当得!早早我就备好了在外头,我只告诉你,你今儿把我杀了,明儿就有人上你—本,我只怕是死不了,被人作贱也就作贱了,你只看看,你如何给我赔命!” 孙绍祖又惊又怒,举起拳头就要砸过来,尤三姐把身前的小几—脚踢到他跟前,道,“横竖我家已是这样了,你看看我有没有法子叫人参你一本!你今儿打了姑奶奶我,我明儿和你—道儿去死!谁怕谁呢!” 孙绍祖紫涨着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指着尤三姐,连声道,“好!好!好!老子上辈子倒了大霉,娶进来你这么个河东狮!”说着把一旁的大瓶—脚踢翻碎了—地碎片,踩着碎片转身出去,粗鲁拉了银蝶往前院走去。 尤老娘在—旁看的目瞪口呆,又听远远传来银蝶的哭声和孙绍祖打巴掌的骂声,“下贱东西,老子抬举你,竟然还敢哭!” 尤老娘牙齿打颤,指着外头道,“那个银蝶……” 尤三姐面露疲惫之色,坐下来道,“妈别看了,他往常又没少糟蹋人,不叫他泄了火,那火就往我们身上发了。还是想想怎么把一姐救出来罢。” 尤老娘闻言抹泪哭道,“咱们女人儿家,难不成去教坊司要人吗?若是真如姑爷所说,不能赎人可如何是好呢?” 尤三姐道,“就算不能赎,也得想个法子接出来。整整五十大板,姓贾的—个男人都打得半死,在那里头又怎么能给她用好药?被作贱暂且不提,若是残废了可如何是好?” 尤老娘哭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咱们家那位大小姐必然是不肯叫人去管的。原还说能靠那个蓉小子,天杀的东西,只装死!没想到姑爷也是这样。” 尤三姐啐了—口,道,“得了吧,那个蓉小子,最是没良心的,指望他?” 尤老娘道,“那现在如何是好?” 尤三姐定了定神,道,“去请大姐叫人去,她不是本来就给一姐送了药?” 尤老娘道,“她现在带着你姐姐生的孩子不出门,怎么可能还愿意管一姐?” 尤三姐发狠道,“她不就是怕日后孩子不亲她吗?咱们说句难听的,一姐这样,日后也见不了儿子,皇帝既然把孩子给了她,咱们也接不回来,还不如与了她。她要养了这孩子养老,便不会愿意这孩子知道亲娘罢,就算亲娘名声不好,不愿亲近,名声在那里,迟早也是拖累。这孩子迟早要长大不是?我还没死呢,她若不帮忙,我就日日叫人去他门口说这孩子是一姐的,一姐如今在教坊司!她那么要面子的人,必然不愿意这样。” 尤老娘惊叫道,“那你让一姐怎么活?” 尤三姐道,“活不活的,妈这话真好笑。我们姐妹哪里还有名声可言?妈既然后悔这个,当初何必又要我们姐妹俩随了那对父子!” 尤老娘自己当初便是仗着长得标志,寡居了以后带着两个女儿嫁进了尤家,她惯会利用美色的,从前在宁国府见识了泼天富贵又舍不得,这才让女儿有样学样,和贾珍父子厮混,谁知竟然到现在的境地,闻言道,“我当初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妹俩好,你们又不是不愿意,你如今又来指责我。” 尤三姐道,“妈这话真没意思,横竖已经是做了粉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正经把一姐救出来要紧。还有蓉小子那头,”尤三姐脸上勾出一抹狞笑,道,“妈去和他说,他尤三姨问他,想不想和他爹—道儿流放呢!他又是什么孝子贤孙不成?我们姐妹没好日子过,他也别想躲掉!” 尤老娘被尤三姐的狠劲儿吓得不敢说话,偏她如今只能靠着尤三姐养活,反被尤三姐辖制住,只好又去寻了尤氏和贾蓉。 尤氏听了尤老娘的话,实是气了个倒仰。可她也知道,尤三姐的为人这样的事儿必然说到做到。这日正好有贾蓉来尤氏宅子讨好,听了亦是脸上青白。 尤氏缓了好半饷方才对贾蓉道,“你三姨吩咐,你能不从?我话放在这,我只管她这段日子的药,多的我也是没有的。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按着从前的份例,再比着孩子那—份给她们,但是旁的却是不能了。”又对尤老娘道,“你们既然要的是钱,我给你们,只是不许再来我这里。这事儿是过了皇帝跟前的,你们低调行事,只怕皇帝也顾不上教坊有个什么人,若是再来闹,我现在身上虽不好,也不是平白受气的!” 163. 第 163 章 贾蓉不…… 贾蓉不情不愿的去了孙家,这日孙绍祖却不在家,尤三姐见了他的模样,出口讽刺道,“我还没嫌你们父子两个带累了我们姐妹,你也有脸来嫌我们?” 尤三姐天生脾气不堪,从前便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浪态来,哄的男子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她以为乐。嫁了人后好歹收敛了几分,后来孙绍祖动手,又捡起来从前的风情来。贾蓉是个荒淫无耻的人,又见尤三姐依旧是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秋水含情的模样,心中亦是痒了起来。从前尤三姐如此放出手眼来略试上一试,他便是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的,如今心中虽然憋屈,倒是也被美色迷了头脑,软了骨头。 贾蓉见尤三姐竖起柳眉,忙赔笑道,“三姨娘训斥的是,原是外甥不懂事。非是我不肯来,可这当头里,也怕叫人抓了说些乱七八糟的不是?还是避开风头的好。” 尤三姐啐他一口,道,“你骗得了别人,却哄不了我!打量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我呸!”直把贾蓉骂得低下了头,尤三姐才指着他道,“咱们姐妹两个金玉一般的人,白叫你们这些现世宝沾污祸害了去。我今儿也不与你分辨这些,你正经把二姐安置妥当了,否则咱们一道儿死去!” 贾蓉被骂得抬不起头,这才喏喏应了。 次日贾蓉心中明白,自己是躲不过此事,只是最近宁国府一事乃是京中有名的话题,自己实在不愿意为了搭救尤二姐赔上自己的命,便去请了贾蔷来代为出面。 贾蔷原与十二官中的龄官有情,自从国孝之后,贾家遣散戏班子,小戏子们被遣散之后就把龄官接了出来,养在小宅子里。贾蔷从前跟着贾珍过活,每日里斗鸡走狗,赏花阅柳,对龄官却难得一份痴情,从前苦恼于无法同贾珍说将龄官明媒正娶进门,如今贾珍去了,贾蔷没有被管束的人了,心中却也暗暗松一口气。 听得贾蓉来意,贾蔷暗暗叫苦,对贾蓉道,“蓉哥儿这话说的,这事儿不拘叫个外姓人去不就是了。便是我不顾念自己的名声,既是姓贾的去,又是一桩故事。到时候贾家的族老们哪里肯依?尤三姨娘的夫家又不姓贾,怎的不去。” 贾蓉心中也不痛快,但他也听过孙绍祖的胡搅蛮缠,从前宁国府势大也就罢了,如今哪里还能压孙绍祖一头?如今贾蓉也回过味儿来,尤三姐既然要自己出面,便是因着说不动孙绍祖,方才如此。只是尤三姐如何厉害,他本就压不过她的气势,哪里敢去找尤三姐说个不字,只好又对贾蔷道,“好兄弟,我们也是一道儿长大的,从前父亲对你如何好,便是我也比不过,你便顾念顾念旧情,想个法子罢。”贾蓉知道贾蔷的心思,又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放心,必然不会传了叫龄官知道。日后你们办喜事,我给龄官出一份嫁妆如何?” 贾蔷心中暗骂,若是到时候传的沸沸扬扬起来,哪里能掩盖下来,贾蓉自己手里都没多少钱了,本就是个爱玩闹的,自己还嫌不够花呢,便是出钱又能出多少? 贾蔷只好道,“我瞧着寻个人去办罢。” 贾蓉见贾蔷应了要帮忙筹谋,这才松口气下来,把用于打点的银票塞给了他,自去回复尤氏不提, 贾蔷拿着那银子发愁,他知道龄官的性子,并不敢让龄官知道此事,往日里相熟的人家大多也是世家公子,哪里愿意沾手这样臭名声的事儿。思来想去,却见宝玉下学回家,见他如此,不由问道,“蔷哥儿这是在做什么?” 贾蔷见是宝玉,忙堆起笑来作揖,道,“原来是宝二叔,一时想事儿没见着二叔,还请二叔原谅则个。”见宝玉看着他手里的银子,这才道,“原是蓉哥儿想叫我去把尤二娘接出来照顾一二,侄儿心里还没主意。” 宝玉向来只知闺阁女儿们的好处,对二姐遭遇不由叹气,“二姐那样温柔和顺的人儿,怎的受了这样的罪过。原来她嫁给珍大哥哥,虽都说不好,倒也算终身可靠,谁料想竟然如此命苦。” 贾蔷却暗自后悔不该一时口快据实以告。贾宝玉素来疼惜女儿家,又性情纯善。尤二姐这样的下场,叹气可惜者少,拍手称快笑言报应的人多。除去尤老娘和尤三姐这对亲母女,只怕也只有宝玉可怜她的遭遇了。宝玉言语之中有意帮衬,贾蔷却不敢接这个茬儿。他自己不得已接下来此事尚且费尽心力要背着人,若是让荣国府的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知道,自己鼓动宝玉帮衬尤二姐,自己不被打断了腿才怪。只是如今话已然说了出来,以宝玉那刘姥姥胡乱诌出来的姑娘都要去寻了去祭奠的性子,若是自己今儿敷衍过去,宝玉又管不住嘴,拿去问人如何便不好了。 贾蔷忙道,“可不是?小侄想着,二娘如今在那里头日子只怕不好过,便是能接出来,也不可能长长久久的接出来。若是姓贾的去,到时候二娘伤病未好,又被教坊司的人责打可如何是好?便想找个外姓的义士走一趟,却不知道有什么靠得住的人儿。” 宝玉想了想,道,“我从前倒是听芸儿说起一个绰号叫醉金刚的。说是虽是一个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志管打降吃酒的市井泼皮,却颇有义侠之名。当初芸儿家里不好,连他亲母舅都不管他,倒是这人慷慨解囊,兴许能帮上忙也未可知。” 贾蔷亦听闻倪二之名,虽不知倪二是否会帮忙,到底算一个路子,且他本就是个泼皮无赖,若是做这样的事儿也不稀罕。贾蔷心中一过,也觉得不错,忙作揖谢过宝玉。 宝玉道,“我也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二姐受了这样的苦头,钱财伤药想必是缺的,我一会儿子叫茗烟给你送来。” 贾蔷忙又谢过,送了宝玉走,这才去寻了贾芸。 贾芸听了贾蔷的来意,惊得跳了起来,忙道,“你没事儿接了这个事儿做什么?打量着琏二叔他们脾气太好了?” 贾芸如今为贾琏、王熙凤做事,他有情的丫鬟小红又是王熙凤的心腹,对于贾珍此事,原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一些。多少知道贾珍此事背后有贾赦贾琏父子的手笔。只是这话万万不能传出来罢了。 贾蔷苦着脸道,“我也不想接了这个事儿,只是蓉哥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和琏二叔叔和琏二婶婶来往多一些,你可千万别和他们说去。原我还打算拖上一拖,谁料到今儿遇上宝二叔,一时脑子转不过来说漏了嘴,他便提了你从前说过的,我这才来求你。那倪二我虽然也认识,到底不如你熟悉。” 贾芸面上一僵,道,“我自然不会说漏嘴……只是……” 贾蔷迟疑道,“想来宝二叔也不会说出来罢,谁不知道荣国府里的情形,他也不敢惹老太太、老爷、太太生气。” 贾芸这才道,“我倒是可以为你牵个线,只是宁国府那头现在虽说珍大奶奶不问事,到底你和蓉哥儿都要看她的脸色罢,你也不怕被珍大奶奶知道了?” 贾蔷道,“我听说是那位孙家的尤三姑奶奶的吩咐,珍婶子也是知道的,说是不管这二姨娘,便叫人去珍婶子家闹去。不然我哪里敢答应。” 贾芸听得瞠目结舌,道,“真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怪道从前琏二婶子提起这尤家的姐妹就没好脸。那是尤家的人,正经说来甚至都不是姓尤的,哪里能算什么姑奶奶。自个儿姐妹做了丑事,竟然还这样大胆。” 贾蔷道,“不然怎的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横竖是无所顾忌了,我们还有顾忌着脸面。” 贾芸摇摇头,这原也不是他能改变的,便也不再提,只定了一桌子席面,请了倪二来说此事。 倪二往日里是个破皮无赖,他靠放利赌场收钱为生,自然没有许多名声脸面上的顾忌。往日里也常去眠花宿柳,只是官家的教坊司花费甚高,却没怎么去过。听了这样的事儿也觉得有趣。心中虽不耻这尤氏姐妹,却也赞了两句姐妹情深,不以落魄而弃了全做不知,倒也算有情有义,何况又有贾蓉出钱,自己不过出个面罢了,倒也答应下来。 次日倪二便换了一身暴发新荣的衣服去了教坊司。 教坊司隶属礼部,蓄养的优伶面儿上是负责大型宴席奏乐献舞的,实际也是官家名下的妓院。时下官场管控甚严,官员不得出入,但是教坊司消费颇高,寻常富户倒也负担不起,背地里大多还是官宦人家去寻乐。教坊司只有少数人是家中贫寒被卖了进来糊口,另有一批是世代的乐籍,轻易不得脱籍。大多数的则是长相姣好的犯官女眷,多以幼女入教坊司,教导乐曲舞蹈,少有一些已婚的进去,却是大多只能做娼了。 倪二进去,见他穿戴颇为富贵,便有老鸨上前招呼。又叫来诸多姑娘陪侍。 倪二扫了一圈,在老鸨手中塞了对足金镯子,道,“这几日那个什么贾家的二姨娘,是不是在你们这儿?” 那老鸨摸了摸金镯子,笑道,“我们这么些好姑娘,爷怎么问起这么个人儿?是在我们这儿,生得确实不错。只是不是受了板子,还没养成个样子呢,哪里敢叫她出来见客。” 倪二道,“我就住那街上,从前没少受那姓贾的气。倒想知道那老匹夫的宝贝是什么滋味儿,你不管旁的,只叫人跟我出局去。” 那老鸨为难道,“爷上门来,我们原也不该拒绝,只是那尤氏病的不成样子,便是我们不在乎手里的人儿,可她也是在册上得,若是才来就……” 倪二道,“你放心,我必然不叫你拿了个死人回去。必定叫你们长长久久的赚钱。”说着又往那老鸨身上塞了个累丝织金的荷包。那老鸨这才笑着招呼倪二办了手续。 尤二姐挨了打,心中大起大落之下病的不成样子,便是有尤氏送来的药,亦是烧的昏昏沉沉。老鸨进了屋子,见她如此,啐了一口,道,“真晦气。”又对一旁的两个龟奴道,“那人既然要,又说不会叫他死了,还不把人架着送去,也省妈妈我一笔药钱。” 164. 第 164 章 尤二姐病的昏昏…… 尤二姐病的昏昏沉沉,依稀听得老鸨的话儿,心中悲凉,挣扎着道,“我不要去,不如让我死了!” 老鸨冷笑一声,“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死?从前那些官宦人家出身的小丫头,在我手里都认了命。何况你这样自个儿犯了淫的,你要有这个气性,还能沦落到现在这样?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 说完,老鸨也不去看尤二姐的挣扎神色,叫人把她抬了出去。 尤二姐本就是柔弱之人,现下又在病中,哪里抵挡得了教坊司这样的熟手。倪二带了一个贾蓉给的小厮,见果然是尤二姐,也不言语,把人架上了车架。 老鸨上前赔笑道,“她还没大好,我们也还未来得及教她规矩,若是有一二不周到的,还请爷担待一二,等她回来,我必然好好教她。” 倪二摆摆手,道,“这你不用担心,要真是顺着了,反而没意思了。” 老鸨笑道,“爷果然是个体贴人。爷想来也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一次带出去,最多只能待五日,到了日子不用麻烦爷,我们叫人去接人。” 倪二不置可否点点头,便带着人走了。 待得倪二走了,便有龟奴问老鸨道,“这位还没挂上去,又病的这副模样,妈妈怎的还同意她坐局?只怕活不到回来的时候。” 老鸨斜看那龟奴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真道那是贾珍的仇人?我看是受人之托的旧人罢!只怕折磨是假,照顾才是真。是怕她活不下去还是怕她受作践就不知了,横竖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有钱赚就成。” 那龟奴迟疑道,“这人新来,又不是什么花魁娘子,本没配丫头,只叫个弟兄跟着车架,若是他们换了人,或是一走了之可如何是好?” 老鸨道,“他们不敢!这人的事儿是过了圣人的眼儿,又是圣人亲自下令进教坊司的。若有这样明着抗旨的胆量,来接人就不会这般遮遮掩掩,还叫个外行来做这事儿了。那位爷穿的是好,举止却像个市井之人,进过秦楼楚馆,但是从前必然没来过教坊司。到时候只去接了人就成了。他们要把人接回去照顾,只要人没死,日后无论是在教坊里接客还是被他们长长久久的接出去,咱们有钱,怎么都不亏。何况……日后只怕她家里的人也要进来陪她呢,这样一家有罪的,可不见得火烧不到亲戚身上!” 教坊司的老鸨本就是犯官之后年少入教坊司,后来又做了花魁娘子,年纪大了才做了妈妈。积年见过经过的事儿多了,哪里看不出来几分猫腻。尤二姐这样的,朝中官员贵人们不齿,却也不会多关注。她生的好不假,只是教坊司多的是长相姣好的,这样已经生育过的,器乐舞蹈来不及学,又不能和年纪小未破瓜的一样运作一番卖个出阁高价。横竖都是寻常的妓/女,教坊司只看钱,怎么都是赚钱,何苦和钱过不去。 老鸨叮嘱道,“你叫人随时联系跟去的那两个,” 倪二受人之托,倒是未曾进了马车,出了教坊司,就让一坐在车架上的清秀小厮进去伺候尤二姐,那原是尤二姐身边一个小丫头。 尤二姐手脚被捆,便是寻死也不能,见了人进来心慌非常,仔细一看,见是熟悉的人,方才放松下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这是要去哪儿?” 那丫头回道,“三奶奶托人来接奶奶回去休养,奶奶只先安心休息罢,一会儿便能见到三姑奶奶和老奶奶了。” 尤二姐哭道,“也只三妹老娘在乎我罢了。”一时放松心神,沉沉睡去。 尤三姐原打算把尤二姐放在自己的陪嫁宅子上,亲眼未曾见到,又不放心,便叫送到孙家来。孙绍祖听闻,冷哼一声,却没理会。 到了孙家,尤三姐见了尤二姐的模样,立时眼泪垂了下来,忙叫人去请大夫,又和尤老娘亲自照顾。请了大夫来看过,虽挨了打,但是行刑之人念着尤二姐还要去教坊司,未免打坏了,打的倒是不算很重。教坊司亦是请了人来,也未曾克扣了尤氏送来的药材,其实身上的伤势已是养得七七八八,只是尤二姐心中过不去,有了便严重了起来。如今见了妹妹母亲,心神放松,倒是养了过来。不到两日便退了烧,面上红润了起来。 因着尤三姐把人放到了正院照顾,尤二姐略好一点,在院中走动之时便被孙绍祖撞上。 尤二姐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美人儿,在贾家,便是贾珍贾蓉父子两个见惯了美人的都念念不忘,连贾敬死了都忍不住来和尤二姐调笑。更遑论孙绍祖这样一个荤素不忌的。虽都说尤三姐风情远胜其姐,到底人有喜新厌旧,孙绍祖和尤三姐又打又闹惯了,乍一眼见了尤二姐的低眉顺眼,立时便动了心思。 孙绍祖不是贾珍等人,尚且还要些脸面,便是再急色也要把面上做个有礼的样子。孙绍祖却是纯纯一个混子,见了尤二姐美貌,立时便抓了尤二姐要往屋里走,尤二姐唬了一跳,白了脸,挣扎起来。 孙绍祖哪里是讲理的人,听得尤二姐拿妹夫二姨说事儿,啐了一口,道,“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姐妹两个和姓贾的那些事儿,外甥都能得,在我跟前装什么贞烈。已经是婊/子娼/妇了,在教坊司不也是让人随意睡的,一家子在吃我的住我的,还给我摆起架子来,我呸!” 尤三姐今日亲自坐了车去贾蓉那里要钱,今儿却不在,尤老娘自见了尤三姐和孙绍祖动手打架,便对孙绍祖害怕非常,轻易不到跟前来,孙家的丫鬟婆子和尤三姐的陪房对孙绍祖更为惧怕,哪里有人帮衬,且二姐本就是懦弱之人,见孙绍祖凶相,也不敢过多反抗。 待得尤三姐回来,便见尤二姐惨状,一旁孙绍祖剔牙吃肉,全然不在乎。 尤三姐抓起一个瓶子就往孙绍祖砸去,孙绍祖本有一身武艺在身,闪身躲过,听得尤三姐的骂声,撇嘴道,“便不是我,也有别人,叫我舒坦了,我不介意你拿了钱去贴补,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还有脸对着我骂!从前又不是没做过,装什么装!” 尤老娘在一旁唯唯诺诺,拉了拉尤三姐道,“总比在教坊强……” 尤老娘本就是一个极会利用美色换取好处的,尤二姐尤三姐从前在宁国府失了脚,自然少不了这做亲娘的撺掇。如今没了宁国府做后盾,孙绍祖又是这样的一个人,既然免不得被作践,被一个两个作践,总比在教坊司被无数人作践,钱还到不了自己手上强。 尤三姐哪里不明白尤老娘的意思,见得孙绍祖闻言的得意模样,心中悲凉至极,拉着尤二姐,举起匕首道,“姐,不若咱们死了罢。” 尤二姐心中亦是存了死志,但这又不同于前世,前世尤三姐早早自裁,尤老娘受不得丧女之痛,贾琏从平安州回来之前便去了。后来她进了贾府,被秋桐日日折磨,偏养的哥儿又落了胎。实是没了牵挂盼头,才吞金去了。今时,三姐尚在,且自己的儿子还在尤氏手中。尤二姐作了母亲,总是惦记着孩子的。听得尤三姐的言语,心中虽十分意动,却迟疑不决,依旧沉默。 尤老娘听得尤三姐的言语,唬了一跳,忙上前挪开尤三姐举着匕首的手,哭道,“这是做什么,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从前若是和你们一样的想法,早在你们父亲去的时候我便去了,哪里能养得你们长大!我已是一只脚踏进坟墓的人了,你们顾念我两分,若是没了你们,我可如何活!” 尤三姐本就是她家气性最大的一个,如今听了尤老娘所言,又见尤二姐垂头不语,想来只怕也是惦记着儿子。尤三姐纵是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对老娘姐姐却是极有情的。今生没有柳湘莲定亲退婚一事儿,若是一时羞愧不忍去了倒也一了百了,原就因为嫁了人心态上矮了一截,后又捡起来老性子,如今再被二人如此打岔,倒也没了那冲动之性,只叹道,“罢了,随你们,我日后再也不管了。” 说着也不看众人脸色,另寻了间屋子叫人搬了东西睡去。 教坊司内,那老鸨听得龟奴传回来的话儿,知道尤二姐是去投奔了妹妹妹夫,也不以为奇,听得乃是孙绍祖家,那老鸨扬起了眉毛,孙绍祖还未有正式的官职,又是个极爱女色的,家中又有家底,从前便没少来教坊司挥霍,早是老熟人了。老鸨笑道,“原来是孙老爷家。”说着转头对陪侍的另一个妈妈道,“叫他们去准备人来教规矩,她在那里可待不了多久。” 因着此事儿过了贾芸之手,贾芸心中思来想去,还是把消息给贾琏递了一份,贾琏听了不以为意,只作个新闻说与王熙凤听,王熙凤心里暗道痛快,把人接到孙家!可不是进了龙潭虎穴,就算能常待在孙家,日子只怕也不比在教坊司好过多少,何况以孙绍祖的性子,哪里会真的一直花钱放在家里,教坊司出局可不是小数目,新鲜两日还是要送回去的。 王熙凤面上却只冷漠道,“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也值得拿到我跟前说,知道了也就罢了,同我们不相干。我这两天嫁女儿,你别在我跟前说这些晦气事儿。” 原来这两日乃是英莲出嫁。英莲的婚事因着各式各样的原因已是拖了许久,如今平儿都抱孩子了,英莲方才出嫁。 英莲原是王熙凤顺手救下来的,前世虽常见到,却并无什么情分,今生相处一场,倒是有了感情,如今倒是也尽心尽力为她操办婚事。英莲为人最是可亲可爱,贾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便是出嫁了的黛玉、迎春亦是亲自前来观礼。封氏得见如此,亦是笑得合不拢嘴。 因着封氏年迈,早先女婿便主动提出让封氏跟过去由他们夫妻奉养,且甄家如今在京中也没什么亲戚。三朝回门之时,平儿和安儿等人都道摆在自己家去,最后王熙凤道,“既然正经摆酒认下的,咱们家谁不喜欢英莲,就是我们家的小姐,便摆在府里来。”说着又去回了贾母,贾母这些年乐见这个,便也准了此事。王熙凤正惦记着明日英莲回门,哪里愿意听尤氏姐妹的事儿。 165. 第 165 章 贾琏知道王熙凤…… 贾琏知道王熙凤素来不喜欢尤氏姐妹,本也只是拿来当个话头,对贾琏而言,尤氏姐妹确乎是尤物,但既然当初没有沾手,后来更不好沾手了,倒也只能可惜几分她们如此下场,倒也没有别的想头,见王熙凤皱了眉头,倒也不说了,只酸了两句,道,“你对你这些什么妹妹好也就是罢了,如今连个认的女儿都要越过我去了。”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你和她们比?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怎么和她们比。按二房宝玉的话来说‘天地间灵淑之气,只钟于女人,男儿们不过是些渣滓浊物而已,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原我不觉得这话有什么所谓,这几年越发觉得了。你也好意思和女儿们比?我们这么些姐姐妹妹的,我对她们好,她们对我更好,你呢?” 贾琏讨了个没趣儿,道,“我不过平白说两句,倒招来你这么些话儿来。我不说便是了。” 王熙凤也不理他,自去做自己的事。 次日,英莲到贾家来见王熙凤,王熙凤见她面色红润,眉目妍丽,笑道,“往日都说英莲长得好,我许是见得多了,还不怎么觉得,这一嫁出去,倒是显出来了。” 封氏坐在另一旁,笑道,“您身边漂亮姑娘太多了,这有一些日子没见,可不觉得更好了。” 封氏就住在女婿家,每日见到他们二人感情不错,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王熙凤说着细细关心了英莲婚后之事,见没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放下心来,对封氏笑道,“话是这么说,可英莲便是在我们府上,也是极出挑的。我们老太太还常念着她呢。”说着拉着英莲和封氏一道儿去见了贾母。 贾母年岁已大了,见了英莲和封氏一回,赞了一场,王熙凤便拉着英莲去园子里,去和姑娘们说话。 英莲自从封氏找了来,便和封氏一道儿住在外头,虽也常来贾家,只是后来备嫁之后来的便少了,众人亦是念着她,两厢一见,见她眉目舒展,可见是过得极好了,都高兴不已。好一通热闹,到了傍晚,才放英莲和她女婿回去。 王熙凤送了英莲出去,便叫了探春到梨香院来帮衬她一起对账。 探春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笑道,“琏二嫂子这是怎么了?从前嫁女儿也没见这样,今儿已是错了好几次账了,你从前可从未这样过。这么心神不宁,要不还事先放放,休息两日再作罢。这账也不急。” 王熙凤叹气道,“倒不是因为英莲那妮子,我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是什么。” 探春笑道,“这话却是奇了。要说担心,我也没这样,你却是不安起来,四妹妹刚刚进宫的时候,你也没这样担心过。” 王熙凤道,“我也说不来,总觉得忘了什么。还有四丫头,”王熙凤摇摇头,道,“虽说当初送她去是想有个将来,现下在里头,也没什么说头。还不如和从前大姑娘一样,有个女史的名头,我还放心一些。” 探春出了出神,道,“四妹妹从前是敬老爷的女儿,如今也是大老爷的女儿。一等将军的嫡女,可不在小选里头。” 王熙凤见探春神色,安慰道,“别想这许多,那宫里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我十分不愿她在里头。” 探春一叹,“可惜……老爷太太不这么想。” 王熙凤道,“他们就算想,难不成还能做得了太后娘娘和圣上的主不成?管这些做什么。” 说话间,却见顺儿慌慌张张的进来,王熙凤皱眉道,“怎么慌里慌张的,你后头有老虎狮子追你不成?” 顺儿牙齿打颤,也不顾王熙凤的训斥,只结结巴巴道,“奶奶,外头来了太太打发来的人。” 王熙凤皱眉,梨香院中,除非当着面儿,私下里称呼邢、王夫人均说是大太太、二太太,甚少直接称呼太太。顺儿虽不如平儿、安儿等得王熙凤的心意,却也不会这么说。顺儿是自己的陪嫁丫鬟,她习惯叫太太的,只有王子腾夫人,自己的亲娘。 王熙凤这才想起自己这些年安逸之下,有意忽略了什么,原来是王子腾的死期。 王熙凤想到这个,也急了起来,忙问道,“妈打发人来说什么?人呢?你怎么连话都不会回了!” 顺儿这才哭道,“说是老爷在巡视路上,急病去了,太太打发人来告诉奶奶,人就在外头。” 王熙凤一时脑子发晕,一时站不住,斜靠在一旁的柜子上才站稳身子,探春闻言脸上一白,连忙上前扶住王熙凤。王子腾说来名义上是探春的舅舅,探春素来早熟一些,王子腾的代表着什么,她比旁人看的更清楚,贾家王夫人和王熙凤,并整个薛家其实所倚仗的正是王子腾,王子腾的实权也是整个四大家族里最大的,王子腾这一去,贾家本就岌岌可危,如此更少了一层保障,还不知未来如何。便是这些暂且不提,光说王熙凤如今的情状,便叫人心慌。 王熙凤深呼吸了几口,到底这事儿她早在刚重生的时候便有了心理准备,大口缓了几口气,勉强稳定了呼吸,这才抬头道,“二太太那头知道了吗?” 顺儿答道,“只怕已经知道了,人来了便往二太太那边去了。” 王熙凤这才红着眼睛,狠狠抓了抓手里的手帕,道,“走,去那头去。” 到了王夫人院里,院里院外已是哭成了一片,王熙凤走进去,王家来的是王子腾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见了王熙凤,便抹着眼睛行礼道,“大姑娘。” 王熙凤强忍着没哭出来,抓住她,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怎么就去了!父亲向来身体康健!妈在家里怎么样?” 那嬷嬷见王熙凤如此,忙道,“在巡视路上的时候,有些水土不服,本还说不要紧,偏正因着冬日里时节不好,又受了寒气,去的也急,并没有留下什么话,太太得了消息,已然哭晕过去好几次了。今儿过来,一来是给姑太太、姑奶奶报信,二来也是来找奶奶寻个主意儿,家里太太病的起不来身,实是没个能主事的人儿。” 王熙凤听来倒是和前世仿佛,也不意外嬷嬷的话,王家王子腾夫人病着,能理事的只有王仁之妻柳氏,只是柳氏其人,素来行事不大妥当,旁的事儿也就罢了,王子腾的丧事,王子腾夫人却是不愿让她胡乱操办的。 王熙凤抹了抹眼角的泪,道,“我去回了老太太,就去看妈。” 说着也不管哭成了泪人的王夫人,留了探春在此照拂,便去回了贾母。贾母闻得王子腾去了,亦是叹息,宽慰了王熙凤一番,便准了她回娘家帮衬。王熙凤回了梨香院,雷厉风行把贾府的事情安排好,点了顺儿和兴儿这两个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一道儿回了王家。 王家此时府门洞开,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王熙凤先到了后头去见王子腾夫人,王子腾哭了几场,整个人眼睛沤得通红,身子骨已然垮了下来,任人如何宽慰也不见好,王子腾夫人房里的丫鬟见了王熙凤来,仿佛见了救星,忙道,“姑娘回来了!姑娘!快来看看太太!” 王子腾听到王熙凤来了,方才止住了哭声,略略抬起头,便见换了素服回来的女儿。王熙凤坐到床边,王子腾夫人便抱住了她,哭道,“我的儿!” 王熙凤陪着哭了片刻,见王子腾夫人鬓边白发,才忍住劝慰道,“妈怎么就这样了,父亲已经去了,家里还得妈撑起来,若是见了妈如此,父亲怎么瞑目呢?” 王子腾夫人哭道,“我原也不想如此,只是,”说着又是泪如雨下,“如何才忍得住?家里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你哥哥那么个样子,若是有你父亲照拂着也就罢了,你父亲这一去,我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王熙凤心下一叹,王子腾和王子腾夫人都是一样的脾性,自己这对父母最是个溺爱儿孙的,最初便是自己送茂哥儿去季家读书,王子腾夫人还心疼外孙,和贾赦一般责怪王熙凤对儿子太过苛刻。只是王子腾夫人便是对儿孙再怎么溺爱,心里也是知道的,自己儿子是立不起来了。王仁原有二子,柳氏所出的嫡长子在王熙凤出嫁后却是天花没留住,只有一个庶出的小儿子养活大了。这个小孙子倒是王熙凤后来百般写信劝告,且王子腾夫人对王仁之妻柳氏看不上眼,只觉得柳氏行事上不得台面,又怕柳氏对这个庶子不好,便自己带着。王子腾在王熙凤婚后,见贾琏长进,便把王仁带在了身边在军中历练。这小孙子略大些后,倒是也常带在身边,恰似当初假作男儿教养,常在衙门里走动的王熙凤长大。如今虽不比王仁那般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便是在军中严明规矩,也没什么大长进,倒也还算有些武艺在身。王子腾原打算再大些,索性把小孙子放到军中活动一个位置,日后即便王仁没本事,这小孙子也算有靠了。谁承想这小孙子方才十岁不到,王子腾便去了。 王熙凤道,“正是这样,妈才该立起来才是,那不成指着哥哥嫂子能护住孩子吗?妈再怎么着,还有诰命在身,哥哥若是能袭爵,也能撑到哥儿长大。我知道妈不放心前头嫂子管着,我和老太太、太太说了,回来几天,妈不用担心前头,先养身子。”说着又看向一旁的丫鬟,问道,“太医怎么说?” 丫鬟回道,“太医说是太太是伤心太过了,如今年纪也上来了,这次着实亏空了一些,要静养才行。” 王熙凤点点头,拉着王子腾夫人的手道,“我知道妈难过,我也难过,只是日子还要过,父亲从前最惯着我们,我们也不能他去了便不能成事了。若是如此,父亲哪里放心的下呢。” 王子腾夫人能养出来王熙凤这样的女儿,亦是个坚韧的性子,想到如此,也觉有理,倒是精神好了几分。王熙凤这才端来补药,服侍王子腾夫人服下,众丫鬟见王子腾夫人吃的进东西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王熙凤服侍王子腾夫人吃完药,见她睡下,方才去前头接 166. 第 166 章 到了前头,王仁…… 到了前头,王仁正在外头陪客,正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院中,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有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王子腾去得急,并没有合适的板子,正有薛蟠、薛姨妈来哭灵,听了这话,忙道,“我们店里还有几副好板子。”如今薛蟠也学乖了些,倒也不提那义忠亲王的樯木了。 王仁却是个不知所谓的,忽的想起来秦氏出殡之时薛蟠所提的樯木。他自认王子腾比秦氏身份高上许多,王子腾从前为京营节度使,后擢九省统制,奉旨查边,旋升九省都检点,可谓权倾天下。秦氏受不得那给义忠亲王备的樯木,王子腾哪里没有受不得的。便出言问道,“我记得旧年有一副出在潢海铁网山上的樯木,可还在?” 薛蟠再怎么没脑子,这一二年被薛宝钗母女俩耳提面命,且家中大小事已是夏金桂做主,也明白几分要紧与否,便挠了挠头,道,“那一副,之前内子做主,由妹夫家献给当今了,现在也不知道赏赐给谁了。” 王仁这才罢了。 王熙凤走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挑眉看了薛蟠一眼,难怪薛家现在越发安逸了,原她还以为是因着薛宝钗借公主的面子谈成的婚事的缘由。这样看来夏金桂还有几分见识,竟把这薛家的烫手山芋拿去做了人情。 王熙凤走过来,王仁见了她,问道,“你怎么到前头儿来了。” 王熙凤道,“父亲去了,这时候都是亲友,我到前头来祭奠。”又问薛蟠道,“薛大哥那里有什么好的?不拘多少钱,倒是叫人送了来,赶着解锯糊漆做了。” 王仁略皱了皱眉,道,“你已是出嫁女,管这么多做甚。” 王熙凤道,“那不是我爹?”王熙凤这么些年诸多打算任性,皆是有王子腾做后盾。王子腾去了,再如何,她也不愿意在王子腾灵前和王仁吵嘴。 薛蟠叫人带来几副棺木,最后选了一副金丝楠木的,赶着做了出来,才赶着叫人收敛了。后由王仁等在灵前哭灵。后家中合族人丁并家下诸人,都各遵旧制行事。 又有诸多夫人来了。凤姐帮衬着柳氏和宝钗等将人迎入上房,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胜数。只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柳氏没经过什么大事儿,便是王仁肯叫她放手去做,王子腾夫人也不肯。王夫人和薛姨妈亦是年岁大了,不便太过劳动,便由王熙凤和柳氏一道儿主事。柳氏心中百般不愿,却不敢顶撞王子腾夫人,且如今王仁并无官职,柳氏亦是没有诰命在身。如今贾琏已是官至四品,王子腾夫人如今起不来身,王熙凤帮衬待客倒还使得。 今生秦可卿去的时候,王熙凤并不大愿意插上一手,贾珍上门求请之时,王熙凤又查出来身孕,倒不似前世一般去协理宁国府。 只是王熙凤本性倒也是个极喜欢显示才干的,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亦是把当初在宁国府的手段拿了出来。 王家不似宁国府,下人们不知王熙凤行事厉害之处。王熙凤虽出嫁多年,到底在闺中的时候行事颇有威名,行事手段又和王子腾夫人仿佛,王家的仆妇并不敢如何要她的强,倒是比前世王熙凤在宁国府的时候还要顺利一些。 柳氏本是个不大能成事的,见王熙凤出嫁多年,在府中的威信竟比自己还强,心中愈发不忿,少不得回房和王仁抱怨几句。 王仁不耐烦道,“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和妈说去。你也不瞧瞧你自己,若是你能有那个管好事儿的本事,妈又怎么把她叫回来管事儿。” 柳氏抹泪道,“大爷这话如何说来呢?若不是大爷这么些年都是个白身,我也不至于应酬的时候叫人小看。若不是身份作祟,太太也不会怕各诰命来往的时候我亏了礼数,叫人笑话。” 这却是说到了王仁的痛处,如他们这样的人家,便是没有正经差事也是要捐一个虚职充门面的。贾家从前能给贾琏捐了一个,王家往日里帮人做主不是一次两次,哪里会不给王仁捐上一个。王熙凤婚后,王子腾见贾琏活动一番,将虚职换了个实职,虽说不大不小,到底贾琏经营一番,如今也算朝中有名。王子腾的手笔比贾家还大一些,贾家谋的是虚职,王子腾索性做京营节度使的时候把王仁直接活动了一个实权的三千营的把总之职。 军中不比文官之中本就冗官颇多,名额让颇少。如贾蓉所捐的龙禁卫,虽说是皇帝亲卫,却是在仪仗之中任职。仪仗之中所常用的也就那么一些人,虽有所更换,若是有几个不去,亦是使得的。京营三千营的把总虽不过七品,却是正经有实权的,且京营地位同地方军不同。 王子腾想的挺好,念着王仁同贾琏一般,得了实权上下活动努力,自己再略找一些不大不小能立功,却又不会伤及性命的差事儿叫他去做,日后也就渐渐升上去了。军功之赏自古便十分丰厚,不是寻常文官之家所能轻易积累的。如贾家当初发家便是军中,便是后来公中捉襟见肘,抄家之时库房里其实也有一些好东西,只是不便变卖罢了。王家发家虽有军功的缘故,却不似贾家从前那般多,更多的还是靠着王熙凤的爷爷,王子腾之父,以官府职位,暗里行商贾之事。那时王公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按王熙凤托大的说法,便是“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虽王公不过替朝廷代为接待各国进贡朝贺的事,说是王家养活,倒也托大了。可既然说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王家的这样的话,却也是王家借着这样的便利,靠着海运同外国人做生意,很是赚了一笔。若非有这样的缘故,王家又缘何会和薛家结亲呢? 王子腾的算盘打得极好,铺垫得又十分妥当。偏王仁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王熙凤出门子的时候,王仁便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险些连妹妹都不能稳稳当当背出门的,更何况军中本就辛苦,虽京营之中待遇已是极好,可朝廷对京营倾斜资源,对京营兵将的要求自然颇高。王仁本也不是什么努力的人,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做得来?偏把总之职在军中虽不算高,下头倒也有寻常的小兵受其管制。王仁这样,下头的人哪里有服气的。军中兵士大多有些痞气,一日两日忍了,多了便是上头有王子腾这个大山压着,也有不少人开始对王仁动用一些手段起来。 王仁哪里受得气,受了委屈便立时对王子腾告状。王子腾却也为难。便是王子腾再如何偏心儿子,也知道王仁的本事如何,自己还是知道的。若是真任由王仁的性子,得罪了其他兵士,对王子腾的威信有碍。圣上本就极在乎军中风气,更别说还是拱卫京师的京营。王子腾亦是害怕此事闹大,却更多是压了下来。且王子腾自己能作为皇帝爱将,也确是在军中摸爬滚打上来的,自认自己做得,王仁亦是能做得,如今不过是受了几分排挤便要闹起来,也不是自己家人的做派,便没有深管。 王仁受了气,哪里忍得。待得王子腾擢升九省统制,奉旨查边的时候,便如何都要跟着王子腾一道儿走。王子腾见王仁在军中依旧不上进,且自己不在京中,若是王仁再出了什么事儿,当今的心腹可不见得能卖自己的面子,无奈之下便同意了王仁辞职。京营中其他人倒是欢喜于此,王仁却从七品官儿做回了白身。 王仁虽说身上没有官职了,但他的倚仗素来便只是王子腾,跟在王子腾身边,旁人也要让他几分。柳氏却是不同,女眷之中应酬,看的多是丈夫,王子腾的名头给王子腾夫人带来了的是荣耀,却对柳氏这个儿媳妇没什么加惠之处。偏王子腾夫人本就不喜欢柳氏这个儿媳妇,也不会如何相帮,柳氏在应酬之中苦闷自是难以叙说。 如今柳氏抱怨起来王仁未能夫贵妻荣,王家不似贾家,虽没什么实权,却也有一个爵位说得好听。王熙凤以为王仁能袭一个爵位,却忘了一事,贾家能袭爵的长房一脉,贾琏多少是有一个世子的名头叫着。王家的统制县伯爵位实际上已是传无可传了,王子腾便是最后一代。 王子腾位列封疆大吏,自认自己官位并不需要一个虚爵位的头衔来为自己增加份量,且王子腾对自己的身子十分有信心,自认在自己死之前,多少能给王仁留下来一个爵位。谁知道如今王子腾匆匆去了,太上皇已是许久未能亲政,太上皇的爱臣也开始被清算起来。王家是太上皇心腹,能在当年坐上京营节度使的人,自然对太上皇忠心耿耿,太上皇还没薨,王子腾自然不会去投了当今的投名状?王子腾巡边又有几分明升暗降的意思。当今加恩王家,也是在王子腾的丧事规格之上再加重几分,又不是当初贾代善提早对太上皇有本所求,当今自然不会对王子腾之子有什么照拂。 王仁本就因为此事十分头疼,王家如今没有官职,只有王子腾夫人的诰命充门面,自己前些年又多是给父亲王子腾跑腿,且王子腾还不大爱使唤王仁,实是怕他误了公事,王仁素来所做的多是王家的家里私事儿。如今连一个活动的资历都不大拿的出手。如贾家、薛家等,原就是靠着王子腾的势力做打点买卖官职等事。倒过去求他们打点也是不容易有好的,当初只道把总的官职无甚要紧,如今却是连这么个小官职都没了。 王仁愈发动了气,骂道,“你也有脸嫌我,连个蛋儿都生不出来,我们王家险些没断送在你这里,没休了你便不错了,也有脸在我跟前抱怨,你算个什么东西!” 167. 第 167 章 柳氏并不是…… 柳氏并不是如何立的起来的人,被王仁如此,再不敢说了。 王熙凤倒是不知道这些,若是知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王熙凤对王家的怀念便只有王子腾和王子腾夫人。前世有王仁卖了巧姐之事,王熙凤对王仁只恨不得他死了,哪里管他如何。只不过如今王子腾夫人还在,王子腾夫人这次病的不成样子,王熙凤如何也不愿意这时再让母亲难过。 将将把王子腾的丧仪办完,王熙凤回了家,贾母见她一身疲惫,忙道,“你这几日多歇一歇罢,不必来我跟前伺候。” 邢王夫人亦是如此言语。王熙凤也没推脱,索性便在梨香院里休息。 好容易歇了两日,便见贾家跟去江南的小厮传了信回来,王熙凤惦记着茂哥儿,忙叫人进来,问道,“哥儿如何?” 贾家那小厮来之前便知道王熙凤的父亲去了,便小心行了礼,谨慎措辞回道,“哥儿还好,到了南地里,已是顺利过了县试、府试,已是童生了。哥儿打发小的回来说,哥儿打算多在南方待到八月里,参加院试。” 王熙凤点点头,王子腾是外祖父,贾茂只用服三月的孝期,并不影响院试。 王熙凤又细细问了贾茂衣食住行,听得一切都好,方才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林家的哥儿还好?” 小厮道,“好得很,林家哥儿两次都是头名。这一次茂哥儿的同窗皆是过了考试。”说完小厮顿了顿,道,“二房的环三爷、兰哥儿也都过了。” 王熙凤也不意外,县试和府试的考试内容分为八股文、诗赋、策论,在这许多人连字都不大认识的现状下,确实不容易过,只是贾府的几个小爷哥儿读书多年,贾政也对儿孙读书十分重视,对这些世家少爷来说,虽考过院试做秀才不一定能成,但是过个童生试还是不难的。 王熙凤道,“知道了,一会儿去老爷、大爷跟前回话,修整一二日便南下去跟着茂哥儿,必然要好生伺候着,否则你可紧着你的皮!小红,带他下去领赏。” 那小厮自下去领赏回话。王熙凤抬头对顺儿道,“叫个妥当人去宝玉那边看看,这事儿老太太可知不知道。” 顺儿虽不合王熙凤的心意,到底跟着王熙凤多年,对王熙凤的心意也是知道几分。如今连贾环、贾兰都过了童生试,宝玉却未下场,贾政心里哪里过得去?只怕有得热闹的。 因是报喜,贾赦等人自然十分欣喜,因着王子腾才去,贾茂考试之时还没得消息,如今虽说是喜事儿,却不好大肆宣扬庆贺,贾赦等人在家中摆了席面庆贺了一场也就罢了。 二房正如王熙凤所料。贾兰、贾环都有了功名,贾政自然十分欢喜,只王夫人面上不大好,王夫人本就因王子腾去了,心中不大自在。贾政对宝玉没去只觉得可惜,却也无可无不可。贾母对宝玉溺爱已成了习惯,却也没觉得有什么要紧的。 赵姨娘自觉贾环比贾宝玉强,府里却对此不以为然,并不为贾环如何庆祝,心中十分不满。她本就是个粗鄙、愚昧却又极爱争强好胜、搬弄是非的人。王夫人因王子腾去了不痛快,赵姨娘被王夫人整治多了,也不敢在王夫人跟前如何炫耀,只每日里在小丫头们跟前炫耀。赵姨娘本就连小丫鬟们都看不上她,被她炫耀多了,也少不得吵嘴了几句,对她冷嘲热讽道,“凭他怎么着,又越不过宝二爷去,童生算什么,咱们外头找女婿还看不上呢,日日都说来,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赵姨娘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里听得这样的话,立时便和小丫鬟撕扯了起来。 这几日王熙凤休息,便是探春管着家事,赶着过来将赵姨娘和小丫头们分开,连哄带骗的把赵姨娘带了走。 李纨不比赵姨娘没脑子,她对贾府众人的性子十分清楚,并没如何明着欢喜,但眉目之间比从前舒展了许多。 贾家欢喜了小半月,京中又得了一个好消息,原是平安州的战事有了结果。 平安州节度使在平安州经营多年,兵马亦壮,皇帝早有准备,却也应付下来。且平安州节度使在平安州行事暴虐,平安州民众苦不堪言,有卫将军军队打压,又出钱安抚,民众亦是转而和朝廷一道儿对平安州节度使。如今战事已是稳定下来,平安州节度使兵败,却带着家眷亲卫逃了,并未抓到人。 平安州捷报传来,朝中上下皆是松了一口气。朝中刚刚将爪哇国应付过去,爪哇国不是本国内政,尚且还能用和亲,平安州却是不同,如今平安州已定,不用再投入兵力钱财,实是幸事。 对于贾家而言,值得庆幸的却是探春的未婚夫江晏平安归来,另有薛宝钗的丈夫梁权亦是平安,且俱是有军功在身,官职又升了。 如江晏、梁权等人凯旋回京,卫将军却被当今下令追捕平安州节度使,卫若兰亦是同行,却是并未紧着回来。 江晏这一回来,梁太太便上门,同贾家商议起来江晏和探春的婚事。探春的婚事拖了这许久,如今正是该办了,两家迅速商议了婚期,便置办了起来。 王熙凤还未出孝期,王夫人对探春之事无可无不可,一概只交给下头的人按着规矩办理,贾母年纪大了也顾及不上。一时之间探春的婚事却是办的不上不下起来。 探春的嫁妆大件早早便备的差不离了,只差一些胭脂水粉的小物件,只贾府如今见贾母顾及不上,王夫人表现淡淡,忖度之下,采买便不是很像样子。 探春如今正管着家,哪里有看不明白的,脸色亦是差了起来。她如今是管家小姐没错,可作为未婚的姑娘,却没有她自己过问嫁妆的道理,探春正咬牙思忖如何是好。正值赵姨娘又和小丫鬟吵嘴,来找探春理论,正巧见了这些东西,立时摔了帘子出去,到贾政跟前哭去。 探春见赵姨娘忽得进来又忽得出去,愣了片刻,又怕赵姨娘闹出来什么事端,忙跟了过去。 赵姨娘正拉着贾政又哭又骂道,“我再怎么也给老爷生了个姑娘生了个儿子!小丫头们都看我不成呢!前儿环哥儿考试过了,这样好的事儿,咱们家也不见得和大房似的贺上一贺!三姑娘说,环儿现在不过是个童生,不是秀才那样正经的功名,得意起来叫人看不上,好!我忍了。如今连三姑娘的嫁妆都不成样子,既然瞧不上我生的,何必又叫姑娘小爷的!” 探春跟到一半,听了这话,又见了贾政和在一旁尴尬站着,不敢抬头的宝玉,正是上前也不是,走了也不甘心,四处看了看,只带着翠墨退到了院中的太湖石后头躲着。 宝玉正在贾政跟前回答功课,见赵姨娘忽得冲了过来,退闪不及,只能尴尬垂头站在一旁。贾政素来不管俗物,何况女儿家的嫁妆,被赵姨娘如此忽得一吓,倒也没反应过来,只是一头雾水,皱了皱眉,道,“姑娘的嫁妆自然有太太去料理,缘何你来和我说这些。” 赵姨娘哭道,“太太!太太和那琏二奶奶因着那位舅老爷去了,已是许久没正经管事儿了,家里现在都是三姑娘管着事儿,她未婚的姑娘家,还能过问自己的嫁妆不成?前儿环儿跟着去金陵,读书的使费就蠲了,他去金陵的使费还是身边跟着的人拿着的,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从前我哥哥在时跟着他读书我还放心一些,如今我哪里放心的下?只是那茂哥儿兰哥儿,还有林家的哥儿都一般,我也不好说来!环儿是男孩儿家,便是委屈一些,倒也罢了,怎的连三姑娘也没人看看了!谁不知道这府里但凡是好东西都进不到我这里,旧年那蔷薇硝宝玉房里的丫鬟随意拿着糟蹋,到环儿手里也只有一两包茉莉粉。三丫头那采买的胭脂,连我都看不上!打量着就欺负我们罢!” 探春闻言又怒又急,明白赵姨娘是在贾环一事儿上得意未曾尽兴,今儿又拿自己作筏子发作起来,只是如今便是到贾政跟前说明也不便,倒显得自己撺掇赵姨娘亦是不安分起来。 贾宝玉对探春倒是一片兄妹之情,听了赵姨娘的话,忙道,“外头采买的不好了?我那里倒是有自己家里做的,比外头好些,我叫人送去给三妹妹,必不能委屈了三妹妹才是。” 贾政闻言脸色难看起来,宝玉见贾政对自己恨恨看了一眼,面上一白,忙找补道,“是房里丫头们拿园子里的花儿做的,我没沾手了。” 贾政冷声道,“你若真是改好了,我做梦都能笑醒了!你的兄弟侄儿都上进,你的心思总放在这上头,能有得了好才真是天大的新闻了!” 说着贾政又看向赵姨娘,道,“你去找太太叫人看看三丫头的事儿,总不能堕了府里的名声才行。” 贾政向来不插手探春的嫁妆等事,只认为这是女眷们的事儿,如今也觉自己出头不合适,只是他和赵姨娘倒是比和王夫人更有几分亲近情分,见赵姨娘说得可怜,又想起贾环和贾兰考过了童生之事府里确乎都是淡淡的,心中更偏了赵姨娘几分。 赵姨娘不过是一时得了意,又知道贾政对自己多有几分私房情分,又因之前丫头们说贾环不如宝玉,有心给王夫人和宝玉添堵,便仗着胆子来找贾政,如今宝玉就在一旁,从前宝玉和贾环站在一处,宝玉神彩飘逸,秀色夺人,贾环却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二者可谓是活生生的对比案例,叫贾政念起贾珠,叫贾政素日嫌恶宝玉之心尚且能减了□□。如今贾环不在,见不到贾环举止粗俗,又记起贾环如今已是上进,宝玉却无心功名,对比起来又记起宝玉往日荒唐,效果也算立竿见影。 贾政原不愿再逼宝玉,可见儿子孙子侄孙子都十分上进,再见宝玉还惦记着胭脂水粉,不由又气上心头来,立时又叫宝玉抄书考学起来。 168. 第 168 章 贾政把赵姨娘打…… 贾政把赵姨娘打发去找王夫人,赵姨娘敢在贾政跟前闹,在王夫人跟前却不敢,只好满腹牢骚的走了。探春远远看着,叹了一口气,悄摸儿走了。 翠墨跟着探春一道儿回了秋爽斋,因着先前贾母有命,先前给她们的嫁妆都是在她们屋里自己收拾的,大件儿的也就罢了,婚前才采买的东西原不过只是一些添头小玩意儿,也没谁正经看这些,只是这些东西都要摆在新房里,若是不好了,到时候看着也不像,对探春日后在夫家立威有碍。纵使江家人口简单,上头并没有婆婆指手画脚看她不起,但谁又乐意自己的婚事有不如意之处?迎春当初有王熙凤事事预备齐全了,倒不比探春这时候不上不下的。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正说着,却见袭人从外头进来,见了她,探春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袭人将手里的匣子递了过来,道,“二爷方才回来,说是听说姑娘这里的水粉不好了,便叫我把这个送来。” 探春一愣,打开一看,却是一整套的胭脂水粉,俱是轻白红香,四样俱美,又用上好的宣窑瓷盒装着。果然是宝玉往年在园子里的手艺,他向来爱在这样的事儿上花功夫,无论是用玉簪花棒装的茉莉花种,还是配了花露蒸叠成的胭脂,俱比市面上的干净鲜艳,又不伤肌肤。虽都说被宝玉房中的丫鬟们糟蹋了去,探春这样的姐妹总不会被落下的。 探春见了一叹,宝玉一番心意,她便是想劝宝玉以读数为要,莫要再碰这些,在这样的光景下也说不出口,只抬头对袭人道,“替我多谢二哥哥。” 袭人如何精明的一个人,哪里看不明白现在的情势,道,“姑娘若是为难,又不愿惊动打搅老太太、太太。不妨直接告诉二奶奶。姑娘的大事儿,若是有什么不妥,府里面上也无光,想来不会坐视不理。二奶奶虽还没出孝,不能操办婚礼,这些采买的小事儿倒是无碍的。” 至于李纨,李纨并没怎么插手过贾家的管家之事,有素来不爱揽事,告诉她也没什么用。 探春迟疑了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自个人心中有数。” 袭人也没多留,匆匆回去了,探春看了看手里的胭脂盒子,除去这些胭脂水粉,还有一些尺头也要时兴花样,所以之前并未置办,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也是麻烦。探春定了定神,道,“走,去找琏二嫂子。” 王熙凤见到探春过来,倒也不稀奇,探春婚礼的事儿自己原也听说了几分,府里并没有如何当回事,见了她来,问了如今准备到什么地步了,探春便道,\你是年轻姑娘家,没有操办自己的婚事的道理。确是该来找我们做主。你的婚期赶得急,婚期的时候你是出了孝,我却没有,谁来主持婚事,府里现在有章程没有?\ 探春摇摇头,道,“不怕二嫂子笑话,我也不知道,太太也是交给了下头的人,我不好过问,只是这两日见了采买的东西不大好,这才放心不下……” 王熙凤点点头,道,“我差不多知道了,你不管这些,我去找老太太做主。”见探春面上迟疑,王熙凤安慰道,“别想那许多,太太和我最近都在难过,一时顾不上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下人做事不尽心,怎么都要打压一二的。” 探春这才松一口气,她还没嫁出去,若是王夫人脸上不好看,赵姨娘最近又不安分,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 王熙凤宽慰了探春两句,跟到探春房里,把近日的账本,和探春的嫁妆单子拿了,先是叫了几个管采买的管事媳妇到梨香院来,比着新采买的东西,不好的一一罚了,这才拿着账本去贾母房中。 自从王子腾去了,王夫人和王熙凤俱是萎靡了一阵,贾母见王熙凤难得如此,也可怜她几分,难得见她穿的素淡,风风火火进了荣庆堂,不由道,“今儿怎么过来了?你前儿忙了许久,正该好好休息才是。” 王熙凤行了礼,到贾母跟前,道,“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主儿。我今儿想着,三妹妹也快出门子了,若说管着家里的家事倒是不要紧,只是这婚事总不能她自个儿操办罢,便去看了看,谁知道这起子小人,仗着三妹妹年轻脸嫩,采买的东西便不大好。姑娘家的婚事是何等大事儿,也是咱们府里的脸面,竟然敢这样做,我已是将人打罚了,叫人重新采买,只是老太太也知道,如今我在孝期里,不大适合操办婚事。二太太这几个月也总有些不好,便是前儿采买也不过是吩咐底下的人,也不见得有那个精神,二房里珠大嫂子又是……”王熙凤顿了顿,道,“总得叫长辈操办才是,只是这人选,还得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一听,也明白了王熙凤的话外之音。王子腾去了,贾家的人里也只有王熙凤这个出嫁的亲女儿服的重一些,要有一年,其他如王夫人、宝玉、探春这样的妹妹外甥却要不了这许久,如探春只用五个月的小功便罢了。如今王子腾已去了三个月,等出了孝便可赶着把婚事办了。若是探春的婚事过得不急,王熙凤尚还能主事,只是江晏年岁也大了,家中又无长辈主事,这才急着娶亲。探春则是因着贾家上上下下,盼着她出嫁早的远比出嫁晚的多,如王熙凤和众位姐妹,是不愿探春在贾府受委屈,嫁出去当家做主总比在府里受夹板气强。如王夫人等人却是无可无不可,探春嫁了出去,家里也能少了一份开销,多了一份贵戚,何乐而不为。 探春的婚事,正经是该王夫人操办,原也是交给她的,只是王夫人不上心,这才闹成这样。 贾母皱了皱眉,道,“便是再难过,事儿也要做妥当了才是个样子。你别管这件事,我去和你们太太说。” 王熙凤点到为止,关心妹妹们的婚事,本是她分内的事儿,可再添油加醋,王夫人只怕要恼羞成怒了。 到了晚间,王夫人到贾母跟前奉饭的时候,便被贾母训斥了一番,终是木着脸,每日里过问探春的嫁妆预备。赵姨娘只以为是自己闹来的,愈发自得。探春见王夫人的神色木然,仿佛没什么情绪的模样,却愈发低眉顺眼,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王熙凤缓了几日,从探春手里接回来大半的家事,正在梨香院里打着算盘理近日的账目,却见贾琏面色古怪的回来,扒着她的肩膀道,“今儿我倒是遇到一个奇事儿,不知你知不知道。” 王熙凤不耐道,“有什么你说就是了,打什么哑谜。” 贾琏道,“今儿柳二郎来找我和宝玉,宝玉还在国子监便不在。” 王熙凤抬眼看他,柳湘莲和荣国府几个哥儿本就十分要好,如今跟着从军回来了,跑来贾家和贾琏宝玉聚会实不是什么新闻,便敷衍道,“我听说柳二郎这次回来,拿了个六品的官儿?” 贾琏道,“可不是?他本就一身武艺,到了那头又奋勇杀敌,虽说如今只是六品的千总,但是被梁大人看中了,在圣上跟前也挂了名字,只怕还有的升,这次军功之赏赐领的也丰厚。” 王熙凤点点头,道,“谁说不是,这才是正经事儿呢,总比从前他串戏强上许多。”说着又古怪笑道,“从前那个尤三姐,巴巴儿的想要嫁给他,才把他逼着去从军。如今柳湘莲回来了,她又嫁了这样个人家,还要给姐姐老娘收拾烂摊子,也不知她后不后悔。” 贾琏冷笑道,“后悔又如何?柳二郎的脖子上有没有挂着她的牌子。如今也在说亲了,这才上门来问我们,只怕没几日他姑妈还要找由头上门来问你。” 王熙凤一愣,忽的福至心灵,问道,“怎么,是谁给柳二郎和我们家哪个姑娘做媒不成?可是琴姑娘?” 贾琏纳罕道,“你怎么知道是琴姑娘?” 王熙凤白他一眼,道,“这有什么猜不出的,柳二郎从前精穷,连房子都是薛大傻子替他置办的。如今有了军功官职,倒也算个香饽饽,但是毕竟也就这一回的军功之赏还不错,多的也没了。既然来问你和宝玉,又说可能来问过我,必然说的是在我们家的姑娘了。若是说的是四妹妹,我总不可能不知道,还要你来和我说,何况他家这样的情况硬要说也配不上四妹妹。既然不是你去做媒,他必然不知道我们家住的都是谁家的姑娘,他之前不是和薛大傻子结拜过?也只有从薛大傻子那里能知道薛家有个姑娘在我们府里。我那个好姑妈我知道,若是柳湘莲没这个官儿,她还不见得想到撮合他和琴姑娘,可如今柳湘莲有了这样好的前景,哪有不动心的道理?横竖琴姑娘已然退亲了,还没有说到好人家,对薛家而言也不过是多陪送一些嫁妆的事儿。” 贾琏拍手道,“你竟真是个神算子了,可不是琴姑娘。只是先前尤家那个三姐的事儿,叫柳二郎心里不大自在,薛大傻子来做媒,倒是留了个心眼,过来问问。” 王熙凤啐道,“你可少提那尤三姐,她给琴姑娘提鞋都不配。琴姑娘也不过差在出身上头,又是被退过婚,这才不上不下的。现在那梅家跟着平安州节度使一起逃了,谁不知道是梅家不好了。长得又好,见识也广,嫁妆也多,哪里配不得他?” 贾琏笑道,“是了,我也觉得极为相配。二郎从前常说定要一个绝色,琴姑娘府里人人都夸,又有嫁妆。柳二郎如今也是官老爷,也合了薛家想有官宦人家门楣依靠的打算。我也说好,宝玉不用问必是要夸上一番的,到时候柳太太上门,正经定下来才好。” 169. 第 169 章 王熙凤倒是不置…… 王熙凤倒是不置可否,薛宝琴为人可亲可爱,便是贾母都动过说给宝玉的心思,只是因着宝琴和梅家有婚约,方才作罢,让王夫人认作了干女儿,宝琴被退婚之后,因着已被王夫人认作了女儿,贾家没有干兄妹结亲的道理,这才遗憾作罢。柳湘莲亦是才貌仙郎,是个人见了都要夸一句二人十分相配。只是从前没想到这一头去。 柳湘莲在贾琏处得了准话儿,心中略略安定两分,又特地托人送信到国子监去,请宝玉出来赴宴。 宝玉见柳湘莲如今志得意满的模样,亦是十分感叹,道,“昔日你避了出去,平安州战事起,我心中总担心。如今见你平安,我倒是放心下来。” 柳湘莲笑道,“也就是你,旁人说起我如今,只说我得了好前程,如今如何威风,哪里知道我们在那头不知能否活过明日的心焦。” 宝玉叹道,“前儿爪哇国抓了南安郡王,朝廷却让弱女和亲去。我常说,咱们是泱泱大国,朝野上下多少男儿,两国战事竟要一个弱女子去平息?只是我再这么想,我也没那个上战场的勇气,倒也无颜指责。” 柳湘莲安慰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已是极好的,不知多少人只知道动嘴皮子慷他人之慨却不知脸红的。” 宝玉摇摇头,二人又闲话片刻,宝玉问道,“说来却不知你今儿急着把我叫出来作甚,若是叙旧吃酒,倒是不必特特叫我出来?” 柳湘莲面上一红,这才道,“你也知道,我从前和薛大哥结拜过,前儿我回来,薛大哥说要为我说一门亲事,说的是他的堂妹,我听说这薛姑娘如今住在你们府上,还认了你太太作干娘,即是你的干妹妹,想必是知道一些的。婚姻大事,若不打听清楚了,我也不敢应下。” 宝玉抚掌笑道:“大喜,大喜!琴妹妹乃是难得的标致人,说是古今绝色也不为过,又有一身才学见识在身,实在堪配你之为人。” 柳湘莲笑道,“当年的玩笑话,偏你们一个个儿的记得真。你如何就知是个绝色了。” 宝玉之前才因为黛玉的婚事,表现不同寻常,被贾政狠狠罚了几遍,多少长了记性,加之又不愿唐突了女儿家,并不敢再在外人跟前胡言乱语,只道,“你也知道,她认了我们太太作干娘,老太太又极喜欢她,让她跟着自己住在老太太屋里,多少是见过几次的。只是后来我搬了出来,现下倒是不怎么见到了。” 柳湘莲点点头,宝玉从前十分爱炫耀家中姐妹风采,若是如此说,大概真没什么联系,又道,“我从前听说这薛家小姐被退过婚,又听闻说的是那个梅翰林家,那梅翰林我在平安州没少听说,他家的为人不好,料想应不是薛姑娘的错处,当初却退了亲,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宝玉闻言骂道,“哪里能不知道?那天杀的梅家,从前拿了薛家二老爷的资助进京赶考,两家定亲的时候,梅家连个像样的定礼都拿不出来,后来薛家进京发嫁,他们外放到平安州去也不告诉薛家一身,耽误了许久,又借口薛蝌兄弟和琴妹妹抛下母亲发嫁是不孝,把婚事退了。不想结这门亲事也就罢了,偏还要坏了女儿家的名声,他们跟着平安州节度使造反,这样的乱臣贼子,也有脸嫌别人,若不是薛家老爷若不是前段日子战事起来了,南下不安全,薛蝌兄弟都要带着琴妹妹回南了。” 柳湘莲闻言皱眉道,“连资助之恩都不记得,这梅家真可谓是白眼狼到极点。前儿在平安州,若不是梅翰林插手平安州节度使的事儿太多,已是不可能抽手无罪,不然只怕也要对朝廷卖了平安州节度使。” 宝玉道,“一个梅翰林,一个贾雨村,都是一般的人物!我只恨这些个国贼禄鬼还光鲜活在世上,若是有一日能肃清这样的人,不可谓朝野幸事。” 柳湘莲已是入仕之人,倒不比宝玉那般天真,只道,“你说那个贾雨村,我记得他从前和宁国府的好,如今宁国府倒的倒,散的散,这人只怕也没多少好日子过了,不过和梅翰林比,不是说他对恩人倒是还好?怎的你却把他们放到一起说来。” 宝玉道,“贾雨村这人最是白眼狼,你又从哪里听来他的好处?” 柳湘莲道,“依稀听闻,资助他赶考的人家后来败落了,他给了不少的钱财给那家女眷度日,后来听闻那甄家的姑娘被拐到了富贵人家,倒是还主动上门去讨了回来,倒是不怕别人知道他落魄的事儿。只是这人把家里的妾室扶正,实在不似知礼的人,倒是矛盾的很。” 宝玉惊道,“甄家,他还有脸提这事儿。” 柳湘莲不解道,“这又有什么缘故不成?” 宝玉道,“那甄姑娘我们家知道,琏二嫂子从前认了她作女儿,前几个月才出嫁。正是因为她,我们家才看那贾雨村不上,只是不想坏了她的好日子,这才没提。” 柳湘莲挑眉,为宝玉倒了一杯酒,道,“我却不知道这些,倒是说来叫我知道,我明白了,日后也离那贾雨村远一些。” 宝玉拍手道,“可不该离远一些!那甄家的那姑娘是被拐子卖给了薛家,当初还是薛大哥看她生得好,想纳了做姨娘。姨妈听说是被拐来的,怕有变故,这才不愿意。后来琏二嫂子去薛家顽儿,见了她喜欢,直接收了做女儿,当时就销了奴籍,带了回来。在我们家谁不直接管她做小姐姑娘的,一概都是比着琏二嫂子家的姑娘置办的,往日里应酬走动二嫂子也常常把她带在身边。贾雨村那个丫鬟转正的丫鬟从前便是甄家太太的丫鬟,从前贾雨村喜欢她的颜色,甄家败了以后他已是做了官,从甄太太那里用钱财尺头换了这丫鬟,也好意思和旁人说是接济甄太太。那贾太太往日里哪里没认出来甄姑娘,也没想过告诉甄太太,是甄太太四处打听,打听来从前被卖到了甄家来,又怕薛家不让自己进门,这才又找了贾雨村,让带进薛家去寻女儿。那贾雨村和他太太,怕甄太太去官衙告自己一笔方才帮忙。”宝玉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润乐润嗓子,才道,“若真那么好,甄太太为何后来也不和他家来往。” 柳湘莲定眼看着宝玉,宝玉见他面色古怪,忙问道,“怎么了?” 柳湘莲转了转手里的酒杯,双眼眯起,也不知想着什么,笑道,“没事儿,这贾雨村家的女儿也大了,前儿正在和我上峰家议亲,我上峰家总觉得他家妾扶正有些古怪,还未答应,你既然这般说,可见是绝不能结亲的,我明儿就去和我上峰说,便是他家女儿再好,有了这样的父亲、母亲,这婚也不成。”说着又转而问道,“前儿宁国府败了,你们受了牵连没有?” 宝玉不知贾珍被参乃是贾赦的手笔,叹道,“倒是没有牵扯上我们,当时倒是想牵扯上四妹妹,只是四妹妹过继的早,当时又在宫里陪着太后,倒是没牵连上。只是可怜了珍大嫂子和尤家的姐妹。” 柳湘莲哪里能不知道尤家姐妹,无论是从前宁国府的人,还是孙家的人,都不是管得住嘴的,亦是听了些闲话,神色上却多是漠然,只道,“有因必有果,也怪不得别人去。有些错处本就不是说改过自新便能了了的。” 见宝玉唉声叹气,柳湘莲知道宝玉生性有些痴处,也不再劝,二人又喝了几轮酒,才散去。 过了两日,柳湘莲的姑妈果不其然被薛姨妈带到了贾家来,先是带到了王熙凤这里来,王熙凤明白她们的来意,只作不知,领了柳氏去见了贾母,又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又见了一众姑娘,热热闹闹了一整日方才离去,又过了二三日,柳湘莲和薛宝琴定亲之事便传到了王熙凤这里。和江晏、探春之事一般,因着柳湘莲年岁不小,便是赶着办婚事。王熙凤算了算日子,小定大定她都去不成,便好生备了礼送去。 自从王熙凤身上有孝,便不便再进宫去,元春倒也罢了,她横竖如今有儿子傍身,便是孩子生得弱,到底有了依靠,王熙凤所担心的是惜春,自进宫经了元春生子、贾珍被参流放后,王熙凤又因着王子腾去了没能再进宫,太后亦没说让她回来,如今惜春也快到了及笄之年,长久在宫里也不是个法子。偏如今贾家能进宫的人除了一个邢夫人,其余人等都不能再进宫,邢夫人本就对家里这些女儿浑不在意,哪里会在乎惜春在里头如何,甚至巴不得惜春常在宫里,自己也有个向旁人说道炫耀的资本,她若是进宫,旁人也罢了,必是要对元春行礼的。邢夫人每每想到王夫人有这个女儿之后的自得模样就不大自在,是以十分不愿意进宫向元春磕头行礼。 王熙凤无法,只得劝她,道是惜春在宫里这许久,惜春本就是过继过来的,理论上的嫡母也一直不进去看看她,让太后知道母女并不亲近,日后对邢夫人也没什么好处。何况宁国府才因着“不孝不悌”贾珍获了罪,皇家只怕也把荣国府一般看待,若是不去表白表白,日后步了宁国府的后尘便得不偿失了。 邢夫人心中不愿,却架不过王熙凤总提及,贾母也觉不能总没人进宫,只好每月按时进宫说些闲话儿。 元春和惜春也知道,贾家也不指望邢夫人能说什么有用的话儿,只安心把邢夫人当做信使,好声好气应付过去,然后托她带信。 书信拿了回来,贾母和王夫人、王熙凤等人才打开细细看,惜春的日子倒是一如往昔,只在太后跟前逗趣儿,元春已是出了月子,只是生产之时亏空太过,仍在将养。 170. 第 170 章 无论是探春还是…… 无论是探春还是宝琴,婚期都定的颇为急切。不到半年,探春便过完了礼,嫁了过去。宝琴则是柳湘莲要装饰新房,方才耽误了些许。 探春出嫁的时候,王熙凤还未出孝期,只拿了两套赤金嵌宝的头面,叫迎春替自己添妆。因着探春婚事,又特特将惜春接出宫里,在贾家帮衬探春出嫁。 惜春回家后,又到王熙凤的院里,左右看了看,王熙凤见她如此,道,“顺儿你们都出去,丰儿守门。” 待得丫鬟们都出去了,王熙凤才笑问道,“有什么要紧事情,还要她们都不在才行。” 惜春道,“太后让我给嫂子传个话儿,嫂子出服之后进宫去太后宫里一趟,带着巧姐儿。”又顿了顿,道,“只有嫂子和巧姐,家里旁的人别知道最好。” 王熙凤闻言一愣,她前世可从来没被太后皇帝这样的人注意到过,更别说还点名自己和巧姐了。王熙凤瞪圆了眼睛,忙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成?怎的还要见巧儿。” 惜春摇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嫂子只管去就是了,想必也没什么坏事。太后说有一些事儿要吩咐,和太太说没用,倒不如和嫂子说。顺带也想一道儿见见巧姐儿,嫂子只管带了巧姐儿去就是,见娘娘对巧姐儿也没坏处,身份上还能叫人高看一着。” 王熙凤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儿要特地吩咐自己,又见惜春垂头手上玩着腰间宫绦的穗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忽得福至心灵,拉了惜春到自己身边,调笑道,“是不是我们四姑娘的终生有靠了?说说,可是有见了什么人不成?” 惜春闻言面上一红,又似想到了什么,啐了一口道,“你只知取笑我罢!什么混账人儿,也拿来和我说。” 惜春性子冷硬,对人亦是冷漠居多,便是自己家里相熟的兄弟姐妹,说话之间亦是常常冷嘲热讽,便是在宫里太后跟前,虽恭敬,但也少有讨好的时候,从没见过这般鲜活的模样,瞧着还有几分恼羞成怒。 王熙凤眼中兴味愈发浓了,也不管惜春如何挣扎,揽着惜春在自己怀里不放,笑道,“有什么不能和嫂子说的?”见惜春认真要恼了,才道,“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但是你在宫里如何,也得说来我听听。这些日子我不能进宫,太太进去也不顶什么用,只看书信我也放心不下。” 惜春细细看了看她,见她神色正经,这才不再挣扎,起身坐在一旁,道,“也没什么很要紧的事情,也就那么着。白天里在佛堂,晚上去娘娘宫里看看小皇子,后来见娘娘亏空不小,太后娘娘将小皇子抱到跟前照料,白天也不叫我去佛堂了,让我跟着照顾小皇子。后来娘娘出了月子,也还在修养,我每日里就来回凤藻宫和慈宁宫,每天和娘娘说说小皇子如何。除了晨昏定省,也没见过皇帝,便是能见,我也几乎躲着。”说着惜春迟疑道,“从前我没有注意,这些日子待得久了我倒是看出来几分,也不知该不该说……我跟着太后去了太上皇那里一次……” 王熙凤闻言一凛,忙问道,“怎么带你去见太上皇了?” 惜春低声迟疑道,“这话儿我只和嫂子说说罢了,在老太太跟前也是不敢说的。我在太后跟前,嫂子也知道,说是宫妃家眷,也没的我自以为是摆谱儿摆款儿的理儿。多少也要做些宫女的活儿,这还是太后娘娘给我脸面呢。太上皇那边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太后说我既是老臣之后,也该让太上皇看看。” 王熙凤亦是低声道,“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惜春道,“是,据说是甄太妃去了以后,当今想动甄家,太上皇不许,争吵起来中风了……” 王熙凤讶异道,“我以为,是太上皇不大好了,当今才对甄家动手的。” 惜春道,“我也这么以为,只是后来才知道不是……当今比原想的还要倔一些。也正是因为争吵之后才不好了,所以太上皇的事儿瞒得越发紧了。” 王熙凤点点头,当今是以仁孝治天下,从前做样子对诸多老臣都十分礼遇,做足了孝顺模样,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旁的也就罢了,御史只怕要开始血溅盘龙柱了。 王熙凤道,“你只装作不知道罢。”说着王熙凤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你常在宫里,宫里待得久了知道得多了,我只怕你以后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儿,皇家……”王熙凤摇摇头,道,“到时候只怕命都没了。” 惜春撇撇嘴,手又绕着那宫绦穗子,不咸不淡道,“倒不至于要了我的命,但也不会任由我自主罢了。嫂子放心,我冷眼瞧着,当今只怕要拿我们家当施恩的典型了。” 王熙凤眼珠一转,问道,“我听你的意思,你是知道太后要同我说什么的?我瞧着你倒像是不大愿意的模样。” 惜春道,“愿意不愿意的,什么时候由得我选了。难不成娘娘是主动去当女史的?二姐姐又是自己选的楚家?三姐姐聘了江家不是为了躲过平安州节度使家?我当时为宁国府敬老爷守孝是真的孝顺他不成?左不过是换了一个人坐我的主罢了。这个做主的人身份在那里,过去怎么也不敢明着给我没脸儿罢了。二姐姐和三姐姐废了嫂子多少功夫才说到不错的人家,咱们家能接触到的好人家不多了,宝二哥哥还没个准儿呢。” 王熙凤一叹,道,“你能看的清楚便比旁人强过百倍了。你可知是什么人家?我也心里有个数儿,提前去接触一番。” 惜春脸上不大好看,骂道,“是个混账东西!仗着投了个好胎罢了!无礼至极的东西!” 王熙凤一愣,少有见惜春神色这么严重,便小心翼翼道,“总不能比宁国府还混账罢。” 惜春脸色方才缓和了下来,道,“那倒不至于,也就是和宝二哥哥差不离。” 王熙凤愈发糊涂了,问道,“究竟是谁家的?” 惜春半饷才不情不愿道,“宣和画院的翰林代诏,姓廖,他娘好像是位郡主。” 王熙凤脑子里迅速转了起来,半饷才恍然大悟,道,“安阳郡主之子廖翱?”说着面色古怪起来。 这廖翱之母乃是忠顺王爷之女安阳郡主之子,其父是太后的表弟。廖家和太后娘家如今并没有什么大的实权,却常出娘娘驸马。这廖翱是安阳郡主的次子,上头有哥哥管事,他就不羁一些。安阳郡主和郡马见他不喜读书入仕,却醉心书画,山水工笔十分有灵气,到底求了皇帝,在画院充了个翰林待诏,到底有个官位度日。 廖翱本就是画院的翰林待诏,又和皇家有几层亲戚关系,出入宫廷奉命作画比旁的人就多些,常进宫里惜春能见到也不稀罕。 廖翱如此背景,又生得好模样,也未听闻有什么不好之处,按理来说婚姻大事并不难解决,怎的太后却想到了惜春?倒不是惜春不好,奈何贾家实在给惜春拖后腿。何况从前宝玉因为蒋玉菡逃走一事,很是得罪了忠顺王爷。忠顺王爷又是个出了名记仇的,贾家如今已是得罪狠了。虽说惜春是大房的女儿,并不是二房的姑娘,到底如今贾家在外头最有门脸的还是二房出来的娘娘,宝玉是元妃亲弟,远比贾家大房扎眼。如今太后想拉了忠顺王爷的外孙和贾家姑娘的婚事儿,贾家愿不愿意暂且不论,忠顺王爷还不知愿意与否。 王熙凤见惜春不大愿意提这个事儿,倒也不追问,在探春的婚事办完,惜春又进宫去陪侍太后。 宝琴如今却是被薛姨妈接了回去,如今宝琴已要备嫁绣嫁妆,再不适合在贾家住着顽了,便接到了薛家的房子里备嫁。一个是薛蟠的堂妹,一个是薛蟠的结拜兄弟,薛蟠自然上心不已。薛蝌对柳湘莲这门亲尚算满意,薛家二太太听闻,也算放了心。因着宝琴和梅家从前的旧事,又有薛蝌的婚事已定,索性便要上京发嫁女儿迎娶儿媳。薛蝌苦劝老娘不住,只好由了她,在京中另外置办了一个宅子,亲自迎了薛二太太进京。 王熙凤见了一回,这薛二太太生得极富态,眉目也柔和,眼光中却比薛姨妈多了几分锐利,一看便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物。同薛姨妈十分不同,难怪能养育出薛蝌和薛宝琴这样一对儿女。 王熙凤如今虽不能赴宴吃酒,却也有个好人选是常来往的。原是迎春跟着楚昀外放了出去,小姑子楚婵亦是出嫁,小叔子在外游学,她的婆婆杨太太近来膝下寂寞,十分喜欢到各亲友家里看孩子,又十分喜欢巧姐儿,便常来荣国府看巧姐儿。杨太太是杨提督的妹妹,与宗室勋贵都十分熟悉。杨太太闻得王熙凤想认识安阳郡主,笑道,“你们家那个凤凰蛋儿从前得罪了忠顺王爷,你还敢去认识安阳郡主?也不怕她给你没脸?” 王熙凤心念道,若不是为了惜春,她哪里愿意去凑这个没趣儿,面上却是笑道,“咱们好了这么久了,你难道不知道?那是二房家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杨太太笑道,“你说这话岂不是叫你的这些弟弟妹妹们难过?” 王熙凤道,“我又不是二妹妹,我小气得很。” 杨太太大笑,这才道,“倒是巧了,郡主前儿也在向我打听你们家,可是有什么事儿不成?也不叫我知道。” 王熙凤思及廖家如今看来已是知道了,只是这事儿还没摆在明面儿上,还是莫要宣扬才好,便三言两语应付了过去。 杨太太道,“罢了罢了,你如今不大方便,若想认识,叫两个放心的去我家去,我们家正要摆宴。说来今儿也是过来给你们报喜的” 171. 第 171 章 王熙凤一愣…… 王熙凤一愣,脑子里迅速闪过了楚家的亲近关系,一时却是没想到楚家近日里有什么大事。杨太太见她如此,抬头推了推她的肩膀,道,“你这么个人儿,这也想不到,竟是傻了不成?” 王熙凤一愣,方才想到什么,忙追问道,“可是二妹妹有什么好事儿不成?” 杨太太笑道,“可不是?昨儿才得的消息。她才查出来三个月的身子,她身边的人儿还没到你们府上?按理来说一道儿进京,你们应该得了消息才是。” 王熙凤道,“这些日子我没怎么管家里的事儿,若是有人来回话,想来是去二太太或是三妹妹那里。想来一会儿也就过来说了。” 杨太太讶异道,“你近来不大管事?我还说今儿过来和你商量商量,送什么人过去。他们两个人在那头,我家那小子我知道,木讷得很,这些事儿也不周全,昀儿媳妇又是头一回,也没经过,我实在不放心。正打算在家里挑两个婆子过去。” 王熙凤道,“那也不耽误什么,要送也是我身边从前常用的两个嬷嬷,太太一道儿让她们过去罢,还有一些东西,一道儿也送去。” 正说着,正见小红进来,见杨太太,笑道,“太太既来了,想必奶奶也知道了二姑奶奶的喜事儿。” 王熙凤素来和杨太太亲厚,也不十分避讳,对小红道,“人家昨儿就得了消息,司棋和她家那口子怎么今儿才过来回话?” 小红道,“司棋家的小子身上不大好,二姑奶奶又叫潘又安先去理了京中铺子里的账目再来,就耽搁了一天,叫我在奶奶跟前替她赔罪呢。” 王熙凤一挑眉,道,“只怕是知道了我娘家的事儿,这才缓了一天在家里整理措辞罢!” 说着王熙凤又道,“罢了罢了,横竖是个大喜事儿,老太太知道了不曾?” 小红道,“已是回了老太太了,老太太欢喜得紧,叫鸳鸯姐姐收拾了不少东西出来,说要给二姑奶奶送去。” 王熙凤点点头,对杨太太笑道,“若不在乎我还没除服,明儿不若我亲自把人和东西送过去,劳您一道儿给二妹妹送去。” 杨太太笑道,“我还没金贵到叫你们老太太去将就我。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我既然来了,去拜见拜见你们老太太也是正理,何苦你跑来跑去的。你们老太太什么没看过经过的,若是我有个什么想的不周到的,也能学学。” 王熙凤笑道,“您不在意就好。” 说着王熙凤便起身,领着杨太太一道儿到贾母院里,边走边闲话。 杨太太道,“说起来,你妈还好?之前看她丧仪的时候也没几天出来的,竟是你和薛家太太忙活的多一些。” 王熙凤叹道,“父亲去的急,母亲难过的很,断断续续病着,现在丧仪办完了,倒是好多了,只是年纪也不小了,还在将养着,身上又有丧服,便没怎么出来。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担心哥哥嫂子罢了。” 杨太太在勋贵女眷之间门十分活络,和王子腾夫人亦是手帕交,只是比王子腾夫人略小一些,所以不算极亲密。 杨太太闻言皱皱眉,面色古怪低声道,“你们这几家姻亲故旧,真真天下钟灵毓秀都生到姑娘家去了。” 王熙凤笑道,“诶哟哟,太太这话,我们姑爷和我家茂哥儿可要委屈了。” 杨太太闻言亦是一笑,道,“你这嘴真真是不饶人,一点亏都不肯吃。你们家小一辈的几个小子确实不错。说来你家茂哥儿南下去考试,如今还没回来,可见是成绩不错了。” 王熙凤笑道,“太太这话可见是埋汰我了。如今才多久呢,还没去考院试。过了一个童生试就庆祝,叫人说我们轻狂呢,得了秀才再说罢。从前我还想着,他要有本事中举,我立时便打点打点送他做官儿去,就看他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杨太太道,“你还说我埋汰你,你这话岂不是埋汰季家,若是他家教出来的人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岂不是白费了他家的本事?你只放心罢。” 王熙凤笑道,“既如此,便承你吉言了。我原是想着,咱们家祖籍在金陵,这江南才子最多,向来科举便比北地西南那些地方难一些。我还狠心一些,叫他苦读。我们老爷更心疼孙子,只说又不是没钱捐不起,倒叫孩子从小苦读。因着这小子读书,我和我们二爷不知道吃了老爷多少排头。”王熙凤摇摇头,道,“好在这孩子争气,我真怕他不学好。” 杨太太笑道,“这话说得,你养的孩子,什么时候能差了?就连几个小姑子都养的极好,要不是昀儿媳妇现在才有身子,我都想定了你家巧儿当孙媳妇了。” 杨太太和王熙凤从扬州的时候就极为熟悉,又知迎春儿时是跟着王熙凤和贾琏过活的,加之又见探春的婚事背后亦是有王家、薛家的手笔,另有惜春从前借守孝躲和亲等事,哪里不知道贾家这几个女儿家都是王熙凤在操心,贾家的大太太邢夫人对女儿们少有关心的,二太太王夫人也不过只在乎宫里自己亲生的娘娘罢了。 王熙凤嘴努了努面前的荣庆堂,道,“是我们老太太会调教孙女儿,我可不敢脸儿这么大,做这个主儿。” 杨太太见此,也不再说,只跟着王熙凤一道儿进了荣庆堂。 贾母见了杨太太,亦是欢喜非常,忙道,“如何就劳烦亲家太太亲自过来。” 杨太太笑道,“原就和凤哥儿说了,要来看她家的巧姐儿。正巧遇到这样的喜事儿,哪里能不来给老太太报喜,老太太调教的好孙女,真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贾母从前对楚昀的克妻名声有些不喜欢,但如今见迎春一切都好,倒也收起来从前的不喜,如今听了消息,又担心起来迎春有孕会有什么要紧的。生产素来是一道儿坎儿,惜春之母、湘云之母便是产后血崩去了,贾母虽对迎春感情不算深,到底也是亲孙女,在杨太太跟前不能说这样的话儿,只指着面前的匣子道,“我叫人找了一些药材出来,还有几个有经验的接生婆和嬷嬷,不知亲家母有什么打算没有?若是人太多了,他们小孩儿家家的,东听一个,西听一句的,也不好。” 杨太太不知贾母是顾忌着楚昀克妻的名声,见见贾母浩浩荡荡的阵势,不由一呆,心道从前没见贾母对迎春如此用心良苦,今儿倒是看出来几分真心。 杨太太忙道,“我方才还在和凤哥儿说,我家虽然也有嬷嬷和接生婆子,到底不是我们近年常用的。” 王熙凤恭维道,“老太太真真儿爱护二妹妹,我原说把我的接生婆子送了过去,江南那边虽然富庶,不难找好接生婆子,到底不如家里养的放心。今儿这一看,老太太已是极为周到了。只是有一事儿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贾母忙道,“你只管说便是,你妹妹他们现在又用不上这些人儿和东西,都给二丫头送去才好。” 王熙凤道,“老太太也知道我们当初给二妹妹陪嫁置办的嫁妆器具,为了方便体面,多是北地的官窑东西,几乎都是彩瓷和金玉东西,这些东西确实极好,但孕期倒是不大合适了。当初念着不能让二妹妹的陪嫁摆设不能不体面,这些有孕以后的事儿也没告诉她太多。若是顾忌着待客的时候不体面,她还用着可怎么是好?我想着想给她一道儿送些摆设过去,就怕路上不方便。” 杨太太忙道,“便是不方便,也得送去,他们南下的时候,我家昀儿的硬脾气在那儿,说是带许多家业去上任不像样子,并没带多少银钱东西,便是现置办只怕也没有极好的,且外头那些也叫人不放心。无论是咱们家的长孙或是长孙女,都是极要紧的,也顾忌不得什么低调不低调了。什么都没有孩子要紧。” 贾母闻得杨太太这样的说法,面上越发舒缓起来,贾母虽不算什么恶婆婆,贾家的规矩却也不轻,从前的王夫人和后来的王熙凤,有孕的时候亦是要忙活家事、在贾母跟前立规矩的,前世王熙凤逞能硬是忙掉了一个成了型的儿子。贾家上下对王熙凤当初掉了孩子,却也是指责她居多,便是王熙凤确实不愿意放权在人前逞能才太过劳累没错,可贾家上下多少事情?下人婆子们关系又是盘根错杂,总有一二爱闹事儿的人。这些人又不会因着管家奶奶有孕就少作妖,不趁机越发闹起来便不错了。贾母等人当初也没少了王熙凤在跟前忙活,是以,今生王熙凤索性找了各样的理由避了这些事儿安心养胎。 杨太太的出身,原也是极为爱规矩的人,只是楚昀名声在前,娶妻不大容易,便做足了对儿媳好的模样,且迎春进门没多久便跟着楚昀南下了,并不在杨太太跟前立规矩。如今迎春婚后没多久便有孕,倒是叫杨太太不再操心原本担心楚昀婚事有碍,子嗣被耽误的问题,便愈发满意起来,自然没有磋磨迎春的心态。 且王熙凤等人不知,杨太太当初选中迎春,一来是对王熙凤夫妻二人十分熟悉,又知道迎春性子温和行事有章法,二来也是看贾家子嗣颇丰,且王熙凤自己的儿女养得不错,迎春跟着她,耳濡目染之下必然也不差,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172. 第 172 章 杨太太心中有算…… 杨太太心中有算计打算,贾母亦是心有顾虑,虽念头南辕北辙,到底面上的举措皆是为了迎春好,倒也是一桩美事儿,将迎春之事安顿好,到了次日,便是探春回门之日。 因着王熙凤有孝服在身,并未前去迎接探春,探春自贾母、王夫人等屋子里出来,便亲来梨香院见王熙凤,王熙凤上下打量她一番,探春已是换了妇人的发式,头戴赤金嵌红宝的发冠,款式王熙凤并未见过,想来只怕是江晏所给,身上亦是彩绣辉煌,越发称得人好颜色,眉目之间门神采飞扬,说不出的自在。 王熙凤见了便笑道,“这样一看,可见是过得不错了,都有了管家太太的款儿。” 探春也不作羞涩之态,笑道,“这么说,我也有嫂子几分样子了,那可好。” 王熙凤道,“你女婿面上有伤,我总担心会吓着你,如今看来却是看低了你。” 探春道,“乍一眼是有些吓人,可这些也是他正经挣出来的,面上有瑕尚还能立于朝野之上,这是本事,总比那些靠着祖荫的人强。”说着又面上一红,道,“何况他对我不错,这比什么都强。” 王熙凤又细细问了问一些夫妻之事,见探春快恼了这才停下,道“如今你们姐妹几个都有了好去处,我也放心一些。说来还有个喜事儿不知老太太和太太告诉你没有?” 探春一愣,忙问道,“什么事儿?倒是不曾听说,可是四妹妹的事儿?” 王熙凤迟疑了片刻道,“是你二姐姐的事儿,昨儿才传话儿回来,已是有孕了,昨儿我和老太太、楚家太太忙活了半日,折腾要送过去的东西。还没送去呢,你若有想送的,不妨一道儿送去,也省的路上不方便。” 探春笑道,“那确是大喜事,只是说我们姐妹几个,我还以为四妹妹也有了去处。” 王熙凤踌躇一二,才道,“这便是我刚才在想的事儿,四丫头也差不多有眉目了,只是这事儿还没定下,原是你婚事那日,宫里出来的消息。你权且当不知道就是了。” 探春讶异道,“我方才从老太太、太太跟前过来,却是半点都没听说。” 王熙凤道,“她们本来也不知道,我也没和她们说去,便是定下来再说也不迟。何况她们操心着你二哥哥的事儿,哪有功夫操心四丫头,更别说四丫头又常在宫里。”说着往园子那边努了努嘴,道,“你珠大嫂子的婶子和妹子,这几日正计划着搬出去呢。” 探春又不是蠢人,立时便明白了王熙凤口中的意思,道,“琴妹妹定了柳二郎,老太太和太太把主意打在李家姐妹身上了吗?只是这李家的姑娘……说起来不大好听。” 倒不是李纨的两个堂妹李绮、李纹不好,相反,正是因着好,王夫人和贾母这才有所意动。但是李纨乃是贾珠之妻,自古以来结亲乃是结两姓之好,兄弟二人所娶同一家族的女儿,虽有小门小户这样做,大族里却是极少的,因此贾母和王夫人从前才没想过要为宝玉聘这两位姑娘。可如今宝玉的婚事如此不尴不尬的吊着,王夫人也有些急了。 探春道,“说起来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高门贵女说不上,下头小家碧玉总还是没问题的,二哥哥又比旁人家性情好上许多,缘何就非要在亲近的几家里寻摸。” 王熙凤撇撇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位从前念着的都是谁,只觉得公主都配得,哪里甘心那些人家。当初你琏二哥哥不出息,好歹有个爵位是个盼头,宝玉又没爵位可以继承,便是家中的产业,只怕你们房里也大多是得给兰儿的。他自己也不爱上进,便是捐官都不肯的。小家碧玉的人家老太太。太太都看不上,大户人家的女儿家里少说也惦记着有个盼头,可不是不上不下了。” 探春想了想,道,“李家婶子是个明白人,想必不愿意扯进来。不过李家如今……” 王熙凤道,“也不大好,李婶子又是寡妇人家,能坚持到这个份上已是不容易了,你瞧瞧那尤老娘,好好的女儿都糟蹋了。虽说宝玉性情好,不是那府里的人可比,但只怕李婶也不会乐意,当初你珠大哥哥好歹有个功名在身。李家再不济,嫁个寻常读书人家也是成的,连平儿、英莲她们嫁的不也是读书人。” 探春道,“难不成还指望娘娘做主不成?我冷眼瞧着,自从小皇子出生后,娘娘越发少露面了。” 王熙凤不耐道,“真真是没本事只顾着靠女儿家,四丫头回来说起娘娘,只说亏空得很,便是小皇子都多是太后在照看,却还惦记着她来花心思。我原就说,出个娘娘十分体面,但也就是体面了,后宫不得干政,还得不停地往里填银钱东西,还不如选个好姻亲,你瞧瞧林姑父,不知帮衬了你琏二哥哥多少。姑娘家也过得顺心。” 探春做过管家姑娘,哪里不知道王熙凤的意思,王熙凤今生虽有意令大观园的修建俭省了许多,到底还是花钱如流水,又有宫里的内监三两日过来打秋风。荣国府的账目虽说比王熙凤前世那样只能偷了贾母的体己出去卖好上许多,但是也不过将将够使罢了,再多的便也没有了。若非三春的嫁妆是早就预留出来,只怕也艰难。便是如此,王熙凤也打定了主意,想办法让贾母和王夫人出宝玉的婚礼使费。 探春一叹,道,“我原常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如今嫁了过去,那边不像我们家里这么乱,人也少,主子更少,我看着账目,清明的很,哪像咱们家这样,东支取一部分,西又支取一部分,偏都是有头有脸有名目,轻易动不得。” 王熙凤笑道,“你既然嫁出去了,就不必操心娘家的事儿了,只把你和江家哥儿日子过好就成。家里有我和你琏二哥哥呢。” 探春亦笑道,“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如今已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王熙凤又问道,“说来,你家那个,是还回龙禁卫,还是去其他地方?” 探春道,“要看上峰的意思,我听梁太太的意思,倒是更希望他去西海沿子,那边刚把南安郡王救回来,兵权必然是要交接的,去那边立下功劳,官职比在京中升的快。只不过不比在龙禁卫天子脚下日子舒坦。我们爷倒想过去,总比在这边被一些酸儒挑三拣四的强,也省得族里指手画脚。” 江晏出身颇有几分尴尬,又和宗族不亲近,在京中并不算自在,偏又脸上有伤。时下身有残疾者不得为官,江晏从军之前亦是翩翩少年郎,只是后来受了伤,虽武官不大在乎这个,但是在京城中,总有一些自命清高的文官看不起,倒不如出去了,这样还能唬得住人。 王熙凤算了算,道,“出去也好,总归自在一些。只是日后你们姐妹们天各一方,聚在一起便不容易了。” 探春道,“我还以为嫂子不愿意我走呢。” 王熙凤道,“我倒觉得出去好,没有家里的牵扯,也能放开手脚去做。何况你在这边久了,无论是江家那些人,还是咱们家这些人,还不知道多少幺蛾子呢。你们两个刚刚成婚,把精力放在谢谢上头,还不如好好关上门过日子。何况……”王熙凤顿了顿,道,“家里的光景,东府的情况,你多少也知道。咱们家到时候有得折腾。二房……二太太从前收了甄家的东西,到时候要你女婿从中打点可如何是好?” 探春一惊,站起身来,道,“太太收了甄家的东西?什么时候?” 王熙凤打破了探春的幻想,道,“就是甄家抄家之后,别想了。”见探春面露焦急,道,“甄家都抄家多久了,便是这时候拿出去也是罪过,收下也是罪过。何况,你觉得你能让二太太放手?从前二太太在外头放印子钱、包揽诉讼,被老爷发现后叫她礼佛才收了,如今不过是收了甄家的东西,她只怕还认为是为了娘娘好呢。你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别再管这些事了。” 探春无力道,“嫂子既然早知道了,怎的不阻止。这日后便是一项大罪。” 王熙凤道,“这事儿又不比旁的事儿,便是在家里也不能大肆宣扬。何况,你觉得我说,就能有用?”王熙凤冷漠道,“你那么个聪明人儿难道就看不出来?这些年二太太和我早就离心了。我便是费心要救她,也得她领情才是。我费心算计,叫旁的人不受她的连累已是仁至义尽,要我事事操心,我哪里管的过来?若不是我嫁进来了,又有茂哥儿巧姐儿茁哥儿,一辈子只能和贾家共进退,谁又想插手这些事儿呢。就像你说的,若是个男子,早出去做出一番事业来,哪里还在这儿算计这些个有的没的。” 探春这才垂下头,半饷叹道,“是了,太太必然是听不进去的。” 王熙凤道,“你们若是要到西海沿子去,倒是尽早才是,我瞧着自从娘娘有了小皇子,二太太越发听不进去旁人的话儿了,行事也高调起来,倒时候连累了你也不好。你们可有了章程不成?” 探春道,“我陪嫁的家具拆了装起来也快,柳二郎也要一道儿去,只等着柳二郎和琴妹妹的婚事儿办了就去。薛家二房本就在西海沿子有生意,到时候一道儿过去也便宜。” 王熙凤这才想起来,从前王家管着各国进贡朝贺,和薛家也是因着西海沿子的生意熟悉起来的,薛家二房更是常在那里做生意,总比旁人熟悉一些。虽说朝廷有令不得与民争利,可说没有官家背景,商家做买卖不知有多少麻烦,官商勾结早已是潜规则了,否则薛家二房为什么把着从前宝琴和梅家的婚事儿不放?如今又上赶着和柳湘莲结亲?自然是官中有人好办事的缘故。 173. 第 173 章 思及其中关窍,王…… 思及其中关窍,王熙凤便对探春笑道,“既如此,妹妹回去帮我问问,若是薛家有心走那头的买卖,可否介意我参上一股呢?” 探春笑道,“何苦来,这钱你也不放过。” 王熙凤道,“怎么就不能赚这钱来,要我说,你要有闲钱,很该也参上一股。你难道从前没听琴妹妹说起西海沿子那边的事儿,那里外国商人最是多,我们这儿的瓷器和丝绸在外国能卖出好价钱,便不是官用的也极受欢迎,那可真是一箱丝绸能换一箱金子,即便不换金银,只以物易物,也能换来好木料和好宝石,也就是我家早就不管各国进贡的事儿了,不然这生意哪里能断了。你看看我和二太太嫁妆里那些西洋东西,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现在巧姐儿也大了,本就要置办这些个东西,这样又便宜,东西又好,何乐而不为呢?你们两个家底儿也不算很多,又没有长辈贴补,还不算计算计?” 探春想了想,道,“那倒确实没错。” 王熙凤道,“多攒攒家底儿,对自个儿或是以后有了儿孙都是好事儿。你瞧瞧咱们家,一个园子便把家底儿都要掏空了,再不贴补一些,这园子是做过行宫的,变卖都是不能的。你琏二哥哥在户部看过,咱们家从前接驾,在户部又有亏空,虽前些年断断续续还了一些,到底还有几笔。我每日里愁的很,也不知日后怎么办。咱们家人儿也多,等日后分家分下来,还不知茂哥儿他们以后手里能有多少。好在茂哥儿看着还算出息,日后自己挣下一笔家业也未可知。” 探春笑道,“茂哥儿若是还不算出息,旁的人那算什么,混吃等死不成?我看嫂子竟是把心放在肚子里,只安心做诰命夫人就是了。” 王熙凤笑道,“借你吉言。” 二人闲话片刻,江家上头并无长辈,探春还要管着他们府里的事儿,便也没有长留,四处走动一番,便回去了。 过了半月,宝琴出嫁,王熙凤托探春送了礼,次日探春便回了一次贾府,见过贾母、王夫人后,便来梨香院对王熙凤道,“那日添妆的时候我碰见宝姐姐,正说起薛家二房的事儿,嫂子倒是料事如神,薛家二爷果然是要去西海沿子经商,等下月邢大姑娘过了门便去。我们爷和柳二郎已是把调任之事传给了上头,只怕不日便有结果。宝姐姐说,若是嫂子有心参上一份子,不若还是弄一些用不上的绸缎物事,虽说薛家也不差这些个,到底咱们家官用的料子本就不少,也省的白霉坏了。就是收息只怕要长些,毕竟东西多了,路上总不能走的太快。” 王熙凤点点头,道,“我这些日子在库房里数了数,颇有一些用不上却也没坏了的,只不过花样不算时兴了。拿出去送人也不是,赏了人也不是,虽说往年都拿了不少出去,到底库房里还有不少。另有公中也颇有一些攒了不少年的料子。有一二是那些珍藏几十年依旧鲜亮的好东西,那是动不得的,寻常的倒是有好些。既然宝丫头知道这事儿,我到时候去问她就是了。”说着王熙凤又纳罕道,“这宝丫头,都嫁出去了,怎的还对家里的生意说得这般头头是道的,她那个嫂子也忍得下?” 薛蟠是个蠢的,自从薛老爷去了,薛蟠接手了家里的生意,薛家的生意便不好起来,又有下头的人蒙骗,颇坏了几门好生意,只是到底有皇商的名头顶着,又不似前世有薛蟠打死人,薛家花了许多功夫和钱财上下打点使费,贾家的园子因这一世王夫人并未如何管家事,薛家也并不愿意宝钗嫁进来,倒是没白费了家业进去,如今虽不如薛老爷在的时候,倒也不算差。 薛蟠于生意上不大通,宝钗进宫出嫁之前,薛家的生意有不少便是她管着的账目,倒也井井有条,却不料如今出嫁了,还能对薛家的生意有所干涉。 尤其如今薛家嫁进来一个夏金桂,那又是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人物。夏金桂进了薛家门没多久,便把薛蟠调/教得服服帖帖,且如今夏家的生意一并并到了薛家,夏金桂竟能容得出嫁了的小姑子依旧对薛家之事指手画脚? 探春摇摇头,感叹道,“从前没怎么和那位夏奶奶接触过,这两日见了才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梁侍卫如今也升了,她哪里得罪得起宝姐姐?何况西海沿子那边儿,大多是薛家二房在经营,大房也好,从前夏家的生意也好,大多也是供宫里的,自然不好说什么。蝌兄弟家里亦是豪富,手里的现银和好东西,这些日子拿来置办琴妹妹的嫁妆,送给邢家的聘礼,虽说底子并未动摇,手里东西却不算很多。宝姐姐也参了一份子进去。今儿还问起林姐姐,不过林姐姐没凑趣儿,只说若有什么有趣儿的西洋玩意儿好物件,略留几件,待得薛家的商队回来,她便收了去。” 王熙凤点点头,也不意外。黛玉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十分热衷,也有些文人风骨。虽也极喜欢宝石金玉玩意儿,亦是想备下一些好东西,但是参一股进去行商贾之事却是不愿的。虽王熙凤这头只说是只送些用不上的绫罗绸缎去换东西,私下里本金和分的钱还是不会少的。黛玉陪嫁丰厚,夫家亦是极好,倒不会去赚这点子钱,只等着回来再买就是了。横竖薛蝌是个厚道人,必然不会如何狠赚这些老亲老友一笔。 王熙凤又问道,“我听说今儿的滚床童子有一个是宝丫头的小子?她生产的时候我还在王家忙我父亲的大事儿,却是一直不成得见。你可见到了?生得如何?” 探春道,“你说锋哥儿?生得极好呢,长得极像宝姐姐,我瞧着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圆润几分,手臂和藕节似的。大家瞧着都喜欢的紧,便是林姐姐都接过去抱了抱,险些没抱动。我们这些人儿里,如今宝姐姐最是圆满了,日后只顺顺当当相夫教子,便极好了。” 王熙凤笑道,“你才成婚几天,就羡慕她生儿子,如今二妹妹也有了消息,你们也不过过些日子的事儿罢了。咱们私下里说来,也不忌讳那些个。先儿平安州打起来的时候,你也就罢了,若是有个好歹,咱们另外替你寻摸人家。她当时却是嫁过去了,若不是得了这么个儿子,若是……那就是命苦了。” 贾家便有一个丈夫早逝,家中规矩重不叫改嫁,若不是有个遗腹子在,还不知道日子如何过的李纨,便是有贾兰在,贾兰亦是读书极上进,李纨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很好。探春哪里能听不出王熙凤的意思,只道,“阿弥陀佛,这也算是幸运了。”说着又叹道,“我们爷因为脸上的伤,没少受挖苦,我心里有时候也想着,若是能和二姐姐、林姐姐一样,嫁个文人之家,人才不人才的暂且不论,起码不用总提心吊胆的。只是如今的日子已是比我从前想的好了许多了,若是得陇望蜀,只怕也得不了好,我也不去想这些个儿。” 王熙凤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儿,咱们家从前也是老太爷打出来的家业,战场上封妻荫子叫人向往,更多的是马革裹尸,一将功成万骨枯。哪里能这么好挣出来,勋贵之家里仗着军功体面,胡来的也不知凡几,到时候被清算也未可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你看看我娘家,”王熙凤一叹,道,“我爷爷从前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我父亲又是京营节度使,又是擢九省统制,还升了九省都检点,说一句封疆大吏也不为过。你再看看我那个哥哥,子孙不争气,便是祖上再辉煌又有何用?还不知道要败成什么样子。咱们家也就是茂哥儿不像他爹,不然我真不知如何了,便是算计出再多的家业,也经不住后头人造的。” 探春宽慰道,“哪里就这么不好了。” 王熙凤道,“我是大字不认识几个的,你读过那么多的书,又是个有见识的,难道就看不出来?又何苦在这儿自欺欺人呢?我当初何尝不想为你找个举人女婿,为何选了江家,你多少也明白。” 探春叹道,“是了,我方才才从二哥哥那儿过来,如今家里便是环儿也去考功名了,二哥哥却还浑浑噩噩的,略劝了两句,便说我嫁出去后只知道说这些混账话儿,大不似从前了。我哪里不知道官场上那些钻营的丑事儿,只是再看不惯,日子还得过下去。谁不乐意清高,可这不落俗套,待得老爷太太百年之后,家里又有谁二哥哥若是成了家兴许就好了,只是从前我们姊妹之间门如此亲密,如今也不见他听了进去,哪里娶妻就能好了。若有那个心,早在娶妻之前便这般做了,那柳二郎从前再荒唐,亦是立了一份事业才成的家。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可若不立起来,又有哪个好人家敢把女儿许了。我已是出了嫁的女儿了,也不方便多嘴。没得叫人说我的不是。” 王熙凤道,“你指望宝玉,还不如指望兰儿要紧!只是他们母子两个从前在府里和透明人儿似的,也不见得就愿意日后搭一把手了。宝玉从前如何说来,便是再如何,也不会短了他的!自有老太太为他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