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镇妖师》
第一章 妖氛
麟功二十一年、八月末。
木樨蒸,宜食桂花。
玉京这座位于大玄南陲的四朝帝所,历经数百年的风霜雨露,高耸的城墙上已斑驳些许青绿。
秋风渐起,处暑时节依稀能听得几声附着在金黄桂花上的蝉鸣,巳时落了一场细雨,玉衣巷上琉璃窑瓦绿如翡翠,雨滴自屋檐瓦缝间坠落如珠帘。
湿热的天气里,玉衣巷中堂的气氛却冷到了冰点。
身着赤虺绣服,腰悬一枚阴刻瑞兽,阳刻云纹玉牌的镇抚使端坐上座铁檀木椅,他猛地一拍案桌,厉声呵斥道:“又死一个,还偏偏死在玉京内城,皇宫门下,如今圣人班师回京在即,城内却有妖氛四起,难道我们玉衣卫都是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吗?”
此时莫名拂过一缕穿堂风,吹动堂中墨黑旌旗猎猎作响。
早间被传唤至玉衣巷的李夜清双手环胸,望着身侧这位负责此案,名号可止小儿夜啼的千户柳大人。
饶是柳折,此时闻上座动怒,也是兀自不敢言语。
见柳折低头不语,镇抚使屈指扣着木案道。
“当年先圣人开元皇帝亲设上京十二卫,锦衣卫巡视庙堂百官,玉衣卫稽查人间鬼狐,柳千户。”
听到上座提及自己名讳,柳折连忙拱手,又将腰向下
弯了弯。
“七天之内能否缉拿作乱妖魔归案,以正视听?”
“这个……”柳折本想再乞求几日宽限,听镇抚使叩动案桌的声响又重了几分,立即改口道,“七日定能缉拿妖魔。”
这时,一串轻笑在肃穆的中堂上突兀响起。
李夜清瞥了一眼穿着青虺服,脚踩流纹快靴,面容清秀酷似女子的小郎君,据说不知是哪家贵人之后,刚进玉衣卫就被镇抚使奉为总旗,这两日借着助柳折查案的名号在玉京坊市吃喝玩乐。
如若不是这位徐姓小郎君,兴许柳折早已破了妖魔案,意识到自己失笑的小郎君连忙捂住嘴,那一双素手分明不像是练武之人,但腰间却也煞有介事地悬挂着一柄绣冬刀。
听到柳折的回答后,镇抚使微微颔首。
“那自今日起就由李都司助你查案,七日内定要破了此案,还玉京百姓平安,也好替圣人分忧。”
李夜清和柳折皆都拱手回道。
“是。”
离开玉衣巷后,柳折长舒一口气,好似吐出了一抹霜色,李夜清却依旧神色自若。
这里是程阁老街,远处正对着的就是面向巍峨皇城的朱雀大道。
李夜清沿着老街坊道踱步而行,见状柳折和那位小郎君也立马跟了上去。
“柳大人
,我听闻已有四人遇害,玉衣巷中推勾官可曾查明死因?”
柳折不假思索地回说道:“皆是失魂而死,但巷中推勾官也不过会些微末术法,比不上桃止山的高功,所以也不敢武断,还等李大人过去看看才是。”
李夜清摆了摆手。
“推勾官总不至于连失魂都勘验不出,而仙师高功都忙着调伏龙虎,苦修长生,哪里管得了这些,听说今早内城又死了一个人,也是被妖魔所害?”
闻言,柳折不禁愣住了,早间玉衣卫就封锁了消息,这位李都司才刚到玉衣巷,又怎会知晓。
第二章 狐媚
未时日昳。
柳折将郭昀住处告知李夜清后就离开了衔蝉居,带领一众玉衣卫前往丹青坊附近以防妖魔……
在阖上衔蝉居大门前,一只硕大的白狸奴一溜儿爬上李夜清的肩头,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后又在日头下眯起琉璃般的双眼。
“你这人倒是有趣,出门办案还要带只猫奴。”
左手扶着腰间绣冬刀的新晋总旗徐运看向身旁的李夜清,不禁调侃道。
走在琵琶街的青石道上,一路有不少鸨母和在秦淮运河劳作的力士向李夜清问好,李夜清一一点头示意后揉搓着扳指道。
“是吗?我反倒觉得比起狸奴,你这位总旗官更加有趣。”
这倒勾起了徐运的兴趣,正好去往丹青坊的路上烦闷无聊,权当唠嗑解乏。
“怎么个有趣法?”
李夜清左手负后,伸出右手双指道:“我这人会点儿看相的偏旁法门,第一,你的面相是贵胄命理,出身极高,不应当在玉衣卫这样的地方任职,况且你气息也非习武之人,一双手连半个握刀的茧子也没有,第二,是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上柱国徐达大将军家那位和皇室联姻的千金徐之云。”
徐运心中咯噔一下,脸色也变得微微有些僵硬,但李夜清的下一句话却又打消了他的顾虑。
“未及冠,不会武却能当上总旗,难不成你是上柱国家的,”李夜清话到嘴边,见徐运一言不发,改口道,“是我孟浪了,不该揣测他人之私,查案要紧,此间是玉壶坊,
过了饮马巷不远就是丹青坊。”
丹青坊位于玉京内城以东,这里大多都是与郭昀一样做丹青生意的店家。
刚走进丹青坊内,一股浓浓的陈墨和崭新宣纸的香气就沁入鼻间。
与多教坊司的风月场所不同,流连于丹青坊的文人墨客多高雅之士,在他们看来,画舫青楼中吟唱的婉转曲调无非是淫词艳曲,难登大雅之堂。
八月正是兜售上好陈墨朱玉砂的旺季,但丹青坊内却是冷冷清清,坊市街道上除却零星几人以外就只剩下不同店家的青黄招子在秋风中摇曳,坊内坊外都有数十名玉衣卫在暗中潜伏。
至于宵禁和夜市管控,兵曹宣称是近来有游神夜奔,怕坊间百姓冲撞神灵。
只是这种说法并不能让人相信,妖魔作祟的消息早已经流传于玉京各个坊市,但五城兵马司和玉衣卫之间休戚与共,在妖魔伏法之前街坊只能听其安排。
李夜清扶着绣冬刀柄,沿街踱步,最终在一家叫老墨社的铺子前停下脚步。
隔着老墨社的木门就能听见妇人断断续续的啼哭。
徐运上前一步道:“这就是今早死的老头儿开的铺子?”
“嗯。”
李夜清点了点头,曲指叩响老墨社的铺门。
三声过后,一位身披缟素的妇人攥着手帕打开了铺门,见到穿着官家服饰的李夜清二人,眼神里除了惊恐以外还有一抹难以掩饰的愠色。
这应该就是郭昀的遗孀张氏,李夜清拱手道:“夫人,在下奉命调查,还请不要见怪。”
官家人
查案,自然是不容拒绝,妇人只得让二人进了老墨社。
老墨社内的陈设古色古香,两手边的紫木柜上陈列的多是诸如白玉砂,云母等名贵丹青原料,内里一间草席上躺着的就是郭昀的尸首。
李夜清走进内室中就瞥见草席旁跪坐着一位二八年华的曼妙少女,与张氏一样身披缟素,正在用金箔纸折叠往生钱。
见到官家人后,少女便起身行了一礼,脸上泪痕未干。
室内燃有三柱檀香,像徐运这样的寻常人只能闻到檀香的气味,但自李夜清走进内室后,他就闻到了混杂在檀香中一丝尸臭,还有一缕更加细微的妖气。
李夜清没有声张,径直蹲在了摆放郭昀尸首的草席旁。
只见草席上的郭昀面色有些泛白,并非是枯槁模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圆睁的双目内尽是乌黑。
“果然是魂散。”
郭昀的死法与玉衣巷内推勾官勘验的其他死者一样,但唯一不同的是,郭昀的身上却没有残留邪祟的气息,而精气神三魂中,还有一味气魂受困于体内。
李夜清站起身来,向一旁的妇人询问道:“叨扰夫人,请问可否借纸笔一用?”
“有,大人稍等。”
妇人用手帕抹了抹泪,随即取来墨宝递给李夜清。
第三章 月升
戌初三刻。
玉京城斜阳渐渐垂落,火烧云的霞光像金粉一般撒下。
位于丹青坊旁的饮马巷中灯火葳蕤,松香黄蜡燃烧的气味氤氲在炉灶升起的水汽中。
饮马巷是玉京内城有名的山肴海错之地,或许是与丹青坊相隔不远,因此饮马巷中的店家和吃食取名也极为考究。
巷尾青石墩上立着齿边杏黄招子的店家临街摆着数张木桌,正朝着对街老槐树下好讲奇闻轶事的说书先生铺子。
李夜清带着徐运穿过人流,径直在这家名为僧跳墙的店家前驻足。
玉衣卫千户柳折早已在这等候,由于这三人身着官家绣服,因此未等柳折唤一声博士,那戴着襥头的茶水博士就匆匆上前招呼。
等到李夜清二人落座,柳折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李都司,这顿我做东,博士,今日店里有什么?”
茶水博士扶正了额上襥头,回说道:“今日有菩提玉斋,蟹黄玉柱,百合水引,俏冤家,僧扒墙和无肠公子。”
“甭来这些酸了吧唧的东西,”听着这些文邹邹的雅称,柳折只觉得大好的胃口都萎靡了,“三大碗,一壶上好绿蚁酒,再来一碟醋芹解腻,最后上三只火晶柿子。”
“得嘞,老爷您稍等,这就来,三大
碗!”
茶水博士吆喝了一声,嗓音通透的直到后厨火工师傅也能听到,随后便去招呼其他食客。
从未听过这些的徐运戳了戳李夜清的胳膊。
“喂,什么是三大碗?”
李夜清从竹筒中抽出三副木筷,递给二人后向徐运解释道:“内城百姓的名吃,就是刚刚博士说的俏冤家,僧扒墙和无肠公子,这些都是雅称,俗话就是酱猪耳,卤煮火烧和蒸笼螃蟹。”
白狸奴这时也从李夜清的肩上跃下,两脚站在木椅上,前爪扒拉着木桌,俨然是第四个食客。
徐运把玩着两根木筷道。
“名字倒是取得好听,只是怎么叫僧扒墙,难道是民间的佛跳墙么?”
李夜清又摆下四只酒杯,一边解释着。
“佛那是宫里人叫法,民间百姓可不敢用这个字放在吃食上。”
大玄崇佛重道,因此佛道两教在大玄的地位超然,据说当朝的那位黑衣宰相就是佛门出身,而道门一脉更是和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见这两人交谈甚欢,柳折咳嗽了声,问起李夜清。
“李都司,在郭昀家你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李夜清胸中已有思绪,但仍是耸耸肩回道:“推勾官勘验不错,那郭昀也是失魂而死,但或许和嫁衣女鬼
并没有太大关系,有关女鬼的说辞还得等今夜前往玉京城外才能一探便知。”
而恰巧此时茶水博士已经将那一壶上好绿蚁酒摆了上来。
承蒙柳折做东,李夜清便端起酒壶开始倒酒,而这时柳折才发现李夜清摆了四只酒杯。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便瞧见趴在桌上的那只肥硕白狸奴埋头舔舐着白瓷杯中的绿蚁酒。
柳折捏着酒杯,饶有兴致地望着面前正在学人喝酒的白狸奴。
“你家这只肥猫倒是有意思啊,还会喝酒,这要是醉了会不会耍酒疯啊?”
肥猫二字刚一出口,柳折就感觉自己像被人看了通透,只见白狸奴的两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李夜清哭笑不得,在心中连说了三遍先生莫气后那白狸奴才继续低头舔舐酒水。
一杯酒水下肚后,三大碗也陆续摆上木桌。
酱猪耳脆生生,油颤颤,僧扒墙爽滑浓香,无肠公子更是绝佳,一揭蒸笼,扑鼻的蟹香就弥漫在饮马巷中。
而对街老槐树下的说书先生也一挥折扇,拍下惊堂木。
半条饮马巷中的游人几乎都驻足脚步,酒过三巡的食客也停止喧哗。
说书先生此间说的正是那镇北将军新婚别嫁娘,驱逐蛮夷出隆武关的一出大戏。
所谓将军
百战为国死,夜解喜袍换戎装。
说书先生讲的抑扬顿挫,听的看官们无不动容。
而李夜清摩挲着酒杯,细细琢磨着说书先生口中远征中道而薨的将军,还有那苦守三年,最终却只能褪下红衣披缟素的姑娘,心中若有所思。
……
吃喝完后,三人站在饮马巷和丹青坊之间的泗水廊桥上。
临近宵禁时间,街上的行人大多也已散去。
有些微醺的徐运被这桥边的夜风一吹,瞬间清醒了大半,但李夜清和柳折刚刚所说的话,他却是一点儿也没听清。
柳折攥着手中两枚黄纸符箓,端详片刻后说。
“靠这两张黄纸条子,就真能引出行凶伤人的妖魔?”
“妖魔确有其事,行凶伤人倒不尽然,”李夜清系紧皂布护腕上的绳结后回道,“郭昀与先前送进玉衣巷的人都是失魂而死,但失魂不一定就是被妖魔所害,玉京城有真龙携满朝朱紫气盘踞,更有山水七十二正神塑像神庙,不见得敢有妖魔在城中行凶。”
柳折有些不解其意。
“难道不是嫁衣女鬼害人?最近城里可有不少人都说在城外见到了穿着红衣盖头的女鬼,玉京外的坊镇里嫁衣女鬼游荡的消息也都传开了。”
李夜清按着腰间绣冬刀,沿
着廊桥眺望月色粼粼的泗水。
“官家人查案得靠自己一双眼睛,坊间流言当不得真,依我推测城外嫁衣女鬼和城内勾魂的妖魔根本就是两回事,等宵禁的时间到了,我就和徐总旗前往玉京城外,而引出城内妖魔就靠柳千户你了,人有三魂,这两张符箓不仅能遮掩了你武者的气息,还能匿去命神二魂,就按我刚刚所说的做,或许能引它露出马脚。”
柳折虽然不大完全相信,但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他收起那两张符箓后,向李夜清二人道了别就领着一众玉衣卫去做准备。
送走了柳千户,李夜清随即和徐运穿过泗水廊桥,径直往玉京城外走去。
月照春江,秦淮运河上一片波光嶙峋。
玉京内城已经许久不曾这么安静过了,仲秋的夜里只能听得河水流响和虫鸣阵阵。
但远处朱雀大街后的宫城里却依然灯火璀璨,一片通明,但这在内外城的街坊看来大抵是有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思。
沿着秦淮河走向玉京城外的一路上,两人无话,沿途也只能看见五城兵马司负责巡夜的兵曹提着犀烛灯前进,宛如照夜清一般。
墨黑的云雾遮蔽了月光,巡夜兵曹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夜深了。
第四章 红衣
亥时人定,玉京城外的坊市镇落也都应宵禁规矩而禁了烛火。
大玄列宿六千邑,就算是玉京城外也九衢三市,十里长街上楼阁耸立。
自麟功皇帝登基后,文治武功成绩斐然,不仅整顿边疆,更修建宝船远渡重洋,和大玄境外大小国家交好,互通有无。
即使也有不少酸文人暗戳戳地骂上两句穷兵黩武,但也掩饰不了其功绩过人。
在守城门的值班兵曹放行后,李夜清和徐运来到了玉京城外。
这里是郊地,距离最近的坊市也有十七八里地,只能远远瞧见那一片夜色中的城镇如山峦连绵。
郊地派人植树成林,是王公贵族们游猎踏青的去处,而坊间流言的嫁衣女鬼据说就出现在此地。
望着那夜色中幽深的围场猎林,徐运抿了抿嘴唇,心里难免有些发怵。
但李夜清却神色自若,搭着绣冬刀柄就向围场中走去,而他肩上的那只白狸奴不知是喝多了绿蚁酒,张嘴连打三个呵欠就埋头睡去。
徐运紧跟着李夜清,猎林中只能看见李夜清腰间卷轴上悬挂着的一枚玉坠泛着青色微光。
“若是害怕,就攥着我衣角。”
李夜清的声音在前头响起,但徐运
却是嘴硬不愿承认,自己多少是玉衣巷的总旗官,还能怕黑不成。
但李夜清似乎总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说道:“秋雾随风起,最是迷人心魄,小郎君若是不紧跟着我,可别被山野精怪迷了。”
言罢,见徐运还是不曾上前,李夜清摇了摇头,径直往前走去。
徐运只是看着李夜清腰间卷轴上泛着青光的玉坠在夜色中一摇一晃,即便加快脚步,那缕青光却依然在夜色中愈来愈远,直至消失不见。
林间秋风乍起,冷不丁地钻入脖颈,徐运打了个哆嗦后才发现李夜清早已不见了身影。
再回头望去,就连远处的玉京城也不见轮廓,随着秋风吹拂,一股雾气在林中涌起。
李夜清方才说的话在徐运心头响起,秋风夜雾,山野精怪。
徐运紧攥着双手,硬着头皮往前走去,呼喊了两声李夜清,可林中却只能听见几声回响。
而有关围场猎林的一些事迹也在这时涌上心头。
据说这处郊地在建成猎场前是前朝的将士衣冠冢,实实在在的埋骨桑梓地。
一想到自己在这样阴森的林间行走,徐运就不禁打了个哆嗦,好在这一路也不曾看见半个残缺墓
碑。
可不知不觉间,秋雾更浓了,就连两侧的高大树木也看不清了。
徐运摸着黑,在林中亦步亦趋,行走了一刻后才看见眼前有一座小祠。
小祠建制规格不高,但也是歇山作顶,十字飞梁。
玉京城供奉着山水七十二正神神祠,这些都是经过圣人册封的祠庙,香火极旺,但眼前的祠庙既没有大玄官印,也没有神灵彩塑金身,这显然是一座淫祠。
徐运越待越觉得心里发毛,他正准备走,可刚一回头就看见祠庙前驻足着一袭红色嫁衣。
徐运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喉头一紧,就像有一块老冰卡着,从头凉到了脚底。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李夜清。
“有,有女鬼啊!”
徐运刚一张口,李夜清就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噤声。
而小祠前的红色嫁衣只驻足片刻便回头向外走去,这一次李夜清没有丢下徐运,按着他的绣服衣领就跟随着红色嫁衣的步伐往外走。
夜色的浓雾中,一袭红衣在前,两道青虺绣服在后。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行走在雾气中,而走着走着,雾气渐渐散开,但两侧
浮现的场景却不是围场猎林,而是另一番景象。
……
浓雾遮蔽的夜月不知何时变成了艳阳高悬的朗朗晴空。
围场猎林的泥地变为了朱雀大街的青山石官道,两侧商铺楼阁林立,行人游客络绎不绝。
惊蛰的春雨绵密如青丝,令人湿了衣衫也难以觉察,只是这雨落在李夜清二人的身上却不曾濡了半点。
一袭红衣走在玉京闹市街头却不曾引起注意,那些行人游客只是重复着手中的动作,视若罔闻。
李夜清跟在红衣身后,经过朱雀大街坊牌时他抬头望去,只见坊牌上挂着的是开元二字。
如今大玄年号为麟功,而开元则是前朝圣人所用年号。
沿街踱步,那袭红衣走过朱雀大街,在一家殷实府邸前停下了脚步,府邸上悬蓝府二字。
蓝府大门紧闭,红衣嫁女却径直穿行过去,徐运刚要驻足观望,却被身后的李夜清推了一把。
他紧闭双眼,做好了吃痛的准备,同时连骂了李夜清三声你大爷。
可当他再睁开眼时,已然置身蓝府之内。
朱雀大街后是宫城,朝中重臣的宅府所在之地,显然这间蓝府主人在朝中地位绝不低。
迎面就是一块上好的
白云母石造景,上请高手匠人雕刻了前朝诗人一首破阵子,府中另外也是高雅之至,并且上上下下都悬挂了红皮灯笼,似乎要举办什么喜事,就连蓝府中的佣人家丁都在腰间系上了一段红绸。
更令人惊诧的是那袭红衣在进入府邸中后,她的那身红衣就变为了寻常少女的装束,藕色裙衫下是一双小巧珍珠靴,长发用玉簪别起,眉目如画。
少女笑颜如花,声音清脆的仿若是银铃响动,在今天的日子里,她似乎格外喜悦。
徐运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李夜清上前一步,随后解释说:“是那袭红衣姑娘的残缺走马灯,是她执念所化的幻境,亦是她不愿消散的心结。”
两人跟在藕衫少女身后继续向蓝府走去,而这时,一声轻唤在他们身后响起。
“蓝莘莘,你这丫头又死哪儿去了!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李夜清二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模样与藕衫少女有些相似,她举止端庄,手间捧着一只香囊,似乎是蓝府的女主人。
藕衫少女一幅做错事被抓包的模样,撅着嘴唤了一声。
“阿娘。”
第五章 执念
李夜清二人跟随着藕色裙衫的少女,将走马灯的回忆一幕幕阅尽。
开元二十一年,四月仲春时节,大玄最宜行婚嫁喜事,近来玉京绣衣坊接下了多达百件喜服定金,其中不乏王公贵族。
藕衫少女刚进入绣房等候下人更衣,凉国公就满脸忧色的从朝中回府。
这位征战一生的武将年逾五十却依然端的是龙骧虎步,不怒自威。
“这些红妆都撤了吧。”
凉国公挥了挥手,府中仆役虽然难解其意,却依然将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和腰间的喜庆红绸都收拾了。
蓝夫人惴惴不安地上前问道:“朝会都说了些什么?”
“北疆蛮子携四十万大军南下,已然跨过长城,大战在即,我马上就要回营指挥三军北上抗敌,这是圣人的旨意。”
凉国公刚要解开锦袍去更换甲胄,忽然想到了什么。
“莘儿的绣服我已经差人去绣衣坊取来,但婚期恐怕要等我与楚将军出征归来。”
凉国公口中的楚将军是大玄武将新秀,刚及元服就已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更是饮马瀚海,勒石燕然,深入漠北三百里,朝中上下都一致认为他有望封狼居胥,成不世功名。
而他与凉国公家千金青梅竹马,更是
玉京城中一段佳话。
蓝夫人捂着心口,默然颔首。
…………
走马灯中的时辰变化随执念而运转,只是转瞬之间就已明月高悬。
玉京城中灯火葳蕤,满城红绫高悬,随仲春夜风飘摇。
城中男儿已经尽数出城等候,三军将士为保家国疆土不受蛮夷侵害,为保家人妻儿不受战乱之苦,他们被坚执锐,手提三尺长剑,准备奔赴千里之外的沙场。
红绫烛火下,玉京城外矗立着金戈铁马。
绣房之中,穿着白衣的少女在铜镜之前丹红描唇,脸上未着粉黛却依然眉目动人。
李夜清作为旁观者,只是静静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白衣少女想到父亲与郎君即将浴血沙场,不由得眉目间布满忧愁。
将眉笔搁置在铜镜前,少女将红色绣服披在白衣之上,提起纱灯就向玉京城外走去。
徐运正看的出神,李夜清一把拎起他,跟随着眼前的红衣一同向城外走去。
玉京城中的朱雀大街上,陡然亮起了一盏纱灯,宛若一只照夜清泛着微光。
穿着红衣的女子提灯行走在通往城外的官道上,随后是第二盏,第三盏………
伴随着满城飘摇的红绫,青丝细雨下,百袭红衣手提纱灯出城送
良人奔赴疆场。
夜色之外,玉京城门前微风吹起,细雨中那一袭袭红衣与将军对望,相视无言。
纵然心中有千般不舍,但世间之事难有两全,儿女情长面前也绝不能负家国大义。
大玄最年轻的三品将军望着眼前的红衣,最终在军鼓的响声中戴上战盔,踩蹬上马。
此一别山高路远,只怕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时间恍然而过,凯旋之期却不曾等得将军归来。
城外红衣便日复一日的提着纱灯静静等候。
思念与担忧将青丝染成白霜,最终掩藏在玉京城外的一株株桃树下。
走马灯中已过去数年之久,但对于李夜清这样的旁观者来说不过是半刻而已。
第六章 伏妖
玉京内城,秦淮河畔。
宵禁时间将过,墨黑的天幕尽头泛出一抹鱼肚白,柳折坐在河畔勾栏上,两肩处仍然贴着李夜清给他的黄符。
整个丹青坊,玉壶坊四周都是一片静谧,只能听见秦淮河水流淌,拍打堤岸的声响。
远处谯楼传来的一声钟鸣,五更天了。
“李都司,你这两道符到底有没有用啊。”
柳折提着犀烛,径直朝着饮马巷的方向走去,虽然有些抱怨,但没敢撕下那两道黄符。
四周埋伏的玉衣卫已经等候整整一夜,可还是丝毫不见妖魔的行踪。
走过饮马巷的槐树下时,敲锣声从巷陌拐角处响起。
‘咣咣,铛铛!’
引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穿皂衣布衫的老者,左手提锣,右手握槌,肩头还立着一只五色的锦鸡。
大玄谯楼的更夫,因此也被称为鸡人。
司夜报时是城内大事,谯楼的报时官员及更夫丝毫不敢怠慢,宵禁时间刚过便敲响楼顶那尊铜钟。
而更夫肩上的那只锦鸡小妖,声音嘹亮,会学舌报时,也得了个报时副官的称号。
只听得更夫念罢,锦鸡随后便跟着念起。
“雨水阴潮,防贼防盗!”
“五更将过,太平无忧!”
‘咚咚,咣咣!’
打更的更夫念罢更词,恰好在拐角处撞见了巡夜的柳折,瞧
见那身青虺绣服,老更夫连连鞠躬,在柳折颔首后才转身继续穿街走巷,打更报时。
望着老更夫和鸡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将尽的夜色里,柳折摇了摇头,今晚或许是一无所获,不知城外的李夜清二人进展如何。
柳折一直走过饮马巷,到玉壶坊与饮马巷之间的百户桥市才停下脚步。
站在青瓦老桥上,从这里能远远看见玉京外城那些做早食的店家已经开始为生计所忙活,一道道炊烟袅袅升起。
柳折双手撑着老桥,摇头道:“如果这太平光景里不曾有妖魔作乱,那就太好了。”
正说话间,柳折猛然响起了什么,他转头看向远处桥市尽头的玉壶坊。
此时天色也已破晓,朦胧间能瞧见桥市里商户林立,可唯独不见那更夫的身影,就连鸡妖嘹亮的啼鸣也听不见了。
那只五彩锦鸡声音嘹亮无比,平日里念起更词,动辄三五里都能听见,可这会儿整个桥市却是静的出奇。
当下,柳折心中一沉,暗自发觉不妙便抬腿往桥市的方向赶去。
而隐藏在暗中的数十名玉衣卫见千户动身,也跟着向桥市迅速移动。
桥市的街景迅速在柳折眼前向后退去,耳边也都是呼呼的风声鼓动。
作为在内城混迹多年的金骡子,柳折对于更夫打更时的路
线自然是了然于胸。
出了桥市便是向玉壶坊以南,可柳折已经在桥市穿行了近乎一刻钟,却仍然没有走出桥市。
桥市横跨不过二百二十丈,但此时柳折回头望去,身后走过的路却曲径弯折,丝毫看不见出口和尽头。
“该死,不知不觉着了那妖魔的道了。”
暗骂一声后,柳折从袖中抽出玉衣巷中的灵符,那灵符遇风即化作点点荧光,顺着妖气所在的位置迅速飞去。
玉衣巷既然能被尊为上京十二卫之一,与巡视庙堂的锦衣卫平起平坐,靠的就是这手稽查鬼狐精怪的本事,若真较量起法门,玉衣巷中的大能并不会逊色佛玄二门多少。
那缕可以巡风望气的荧光径直穿过桥市前的白墙,柳折也跟着猛地冲了过去。
没有撞击石墙的痛感传来,只有一丝穿过水雾般的感觉。
穿过这面白墙,眼前的景象也忽地清明起来。
面前是玉壶坊的坊牌,身侧就是十里秦淮和纵横交错的坊市。
先前与柳折打过招呼的老更夫正低头坐在坊牌的红柱墩上,生死不明,那只五彩鸡妖则被封了喉神,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只寻常家禽一般满地乱走。
而在老更夫的身旁,正蹲着一位身披素衣的少女。
“妖孽!还不伏诛!”
见到这一幕的柳折
怒从心中起,当即便抽出那柄绣冬刀,明晃晃的刀刃对准少女就纵身劈去。
因为柳折的双肩贴了李夜清赠与的黄符,因此他近乎先天的武者境界也被隐匿了。
少女不以为然,收起老更夫的气魂后就挥动衣袖,手中陡然乍现一抹白光,是柄细剑。
铛!
破晓的夜色的中传出了金石撞击之声。
绣冬刀的刀刃与少女手中细剑的剑锋摩擦出一缕火星,在天明前的夜幕下格外醒目。
柳折到底是气血横炼的武者,交锋后他依旧身形稳健,只是迫于阻力稍稍后退一步。
反观素衣少女,她手中的细剑早已被绣冬刀隔飞,划出一条弧线后,‘咚’的一声没入秦淮河水中,只消片刻就沉没在湍急的河水里。
而少女本人也被这股力道震的倒退滑行数尺,右手俯身按住地面的青石砖才堪堪稳住身形。
只是一个照面,她立马明白了自己与眼前这个穿着青虺绣服的官家人有着绝对实力差距。
柳折反握绣冬刀,正要上前,却见面前的少女整个消失不见,只留下那袭素衣飘落在地面上。
定神望去,从素衣中逃出了一只毛绒绒的四尺雪狐,迅速地爬上玉壶坊的坊牌。
“收网!”
妖魔就在眼前,柳折又岂能让它逃之夭夭,这两日玉衣卫在各个
坊市里都布下了机关,只待妖魔落网。
随着柳折一声令下,潜伏在暗处的玉衣卫纷纷现身。
一面悬挂着灵符铜钱的大网在一众玉衣卫的调动下陡然出现在白狐的面前,将它逃生的路线尽数封锁。
白狐躲闪不及,整个身躯撞在灵符大网之上,用以震慑妖邪的灵符铜钱闪烁着光芒,压制的白狐动弹不得。
见尘埃落定,柳折收刀入鞘,向一众玉衣卫下令后就准备去看看那老更夫的情况如何。
“收了!带回玉衣巷诏狱,听候发落。”
“是!”
为首的两名玉衣卫当即就要缚起灵网,将里头的白狐捆起带回玉衣巷。
白狐在网中不断挣扎,险些让玉衣卫都有些按不住。
灵符和铜钱触碰在它的皮毛上,妖气便化作缕缕黑烟。
而白狐的挣扎也越来越微弱,直至没了动静。
可就在提着灵网的玉衣卫放松警惕时,灵网中陡然亮起了一抹金光。
霎时间贴有上等符箓和辟邪铜钱的灵网就被撕开了一个大洞,白狐则顺着豁口一跃而出。
柳折大呼不妙,眼看着白狐游走在玉壶坊的商铺瓦顶上就要消失不见。
而这时,一幅画轴从远处飞来,径直落在了白狐的面前,抖落三尺有余。
画中景象深邃的好似漩涡,瞬间将白狐纳入了画中之境。
第七章 狐女
白狐没入画中之境,只觉得天地就像是宣纸上滴落了一点浓墨,渲染成一片模糊,随后又揉作一团。
桥市,丹青坊,玉壶坊以及十里秦淮全都扭曲化作画中景色。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它只依稀看清一位青年的身影缓缓走来。
“差点让你跑了。”
李夜清稳稳地落在玉壶坊的制衣铺瓦顶上,将面前的画卷举至眼前,只见画中秦淮景色的瓦房上正蜷缩着一只白狐。
将画卷轴起,复又与绣冬刀一并挂在身后,李夜清这才从瓦顶上一跃而下。
在他的身后,徐运跌跌撞撞的从玉壶坊的坊道上跑来了。
不曾习武的他,身手哪里比的上李夜清,这一路跟来,险些送了他半条命魂。
柳折扶了扶头上的翼善冠襥巾,握着入鞘的绣冬刀,忙不迭地跑到李夜清面前,焦急询问道:“李都司,狐妖呢?”
李夜清拍了拍腰间的画轴。
“放心,狐妖就在画中,先去看看那老更夫情况如何。”
言罢,李夜清就径直走向坊牌墩子旁的老更夫,而握着灵网却险些让妖魔逃走的玉衣卫们也是有些羞愧地低头为都司大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柳折跟在李夜清身后,顺带狠狠地瞪了一眼这
帮办事不利的手下。
“噫?”
李夜清蹲下身子望着眼前的老者,探了探鼻息又感受了几番其身上的气息。
柳折站在一旁,小声询问道。
“还活着吗?”
闻言,李夜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生命迹象了,但其中仍然有些蹊跷,先带回玉衣巷内再做理会,快要六更天了,让坊间的百姓瞧见这一幕怕是要出乱子。”
对于李夜清的提议,柳折深以为然,当下用绣冬刀鞘敲了两下坊牌墩子,对身后的玉衣卫下令。
“你们几个,把这老更夫抬回玉衣巷敛房,手脚麻利点。”
正说话间,因为狐妖被李夜清收入画中,喉神被解封的五彩鸡妖当即就扯开了嗓子,一遍遍重复着老更夫所说的最后几句话。
“姑娘,我一把年纪了,使不得!使不得!”
“姑娘!”
鸡妖声音嘹亮,几乎能吵醒半条坊街,柳折赶忙对另外几名玉衣卫说道:“快给我把这只死鸡逮住,送回谯楼!顺带告诉司夜官玉壶坊的事。”
当下分工明确,几名玉衣卫忙不迭的在坊牌下围追一只小鸡妖,另外十数人则抬着老更夫,跟在李夜清二人身后返回位于程阁老街的玉衣巷。
而好不容易走到坊
牌的徐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李夜清他们又走远了,暗地里骂了声娘,抬起酸软的腿脚跟了上去。
此时,天边青光渐起,长夜已过。
……
卯初。
李夜清一众人来到了程阁老街。
此时街道上还未有行人,商贾店铺也不曾开门,青日微光洒落在阳刻浮雕的长街上,裹挟着秋日早风格外舒爽。
程阁老街右侧是一整面大青纹理石砌成的老墙。
当年先圣人请高功耗费大神通才从南山之巅运回这一整块巨石,又请江南匠人雕刻玉京市井百景于其上,如今已是老街一大风景。
而贵为上京十二卫之一的玉衣卫官衙玉衣巷就藏身在这百景石墙之后。
李夜清上前一步,将手按在百景图中卖炭翁上,随着四周阵法灵气涌动,那百景图上便如同水面涟漪一般荡漾起来。
随后,一众人便穿过涟漪般的石墙,来到了玉衣巷中。
这幅光景对于玉京百姓来说已经见怪不怪,而这种玉衣卫穿行在光影间的模样更增加了玉衣巷的神秘感。
入眼处是一条笔直巷陌,左右各有镇邪瑞兽雕刻,巷子左侧是官衙和中庭,右侧便是敛房和诏狱之所在。
“把他送进敛房,让推勾官再勘验
勘验,”柳折使唤着手下,又转身对李夜清道,“刚刚路上有青蚨信送到,镇抚使大人这会儿已经在中堂等我们了,那我们二人。”
说道这里,柳折瞥了一眼身后难接上气的徐运,改口道:“那我们三人赶紧去中堂为好。”
“嗯。”
李夜清点了点头,推开官衙大门便径直走向中堂。
而官衙门口的两只瑞兽雕像则一直扭头目送着三人进入,在大门阖上后才眨眨眼睛,转回了原位。
穿过影壁回廊,进入中堂后,镇抚使已然高座在上首的铁檀木椅上。
“五更天,内城闹成那样,柳千户,案子进展的怎么样?”
柳折听的发笑,明明他在送往玉衣巷的青蚨信上已经写下了案情结果,这会儿镇抚使却还是要一本正经的再问一次。
“回镇抚使大人的话,多亏李都司和徐总旗相助,玉京作乱的妖魔已经伏法。”
而李夜清也同时上前一步,拿起腰间的画轴道。
“镇抚使大人,妖魔此刻就拘于画中。”
“好!”
镇抚使一拍铁檀木椅的扶手,连连点头称赞。
“将这害人的妖魔打入诏狱,在发落行刑前严加看管!李都司等人另行赏赐。”
就在镇抚使即将拍下令牌时
,李夜清突然开口阻拦道:“慢着!”
镇抚使闻言微微皱眉,不解李夜清是什么意思。
“李都司何出此言?”
李夜清握着画轴,拱手回道。
“镇抚使大人,此案虽然告破,妖魔也已伏法,但我觉得这妖魔身上仍然有些蹊跷,可否留它几日,由我问话,代为看管。”
柳折本以为按照镇抚使的脾性,一定会拒绝李夜清的提议。
可不知怎地,这位李都司不知什么来路,面子真是大的惊人。
只见上座的镇抚使略加思索,竟然真的同意了李夜清的提议。
“好,那此案后续操办就全权交由李都司处置,只要不放走妖魔即可。”
这一番话简直让跟随了镇抚使多年的柳折惊掉了下巴。
得道镇抚使首肯后,李夜清微笑着行了一礼。
“多谢镇抚使大人。”
镇抚使微微颔首,随后摆摆手道:“没有其他事上报,你们就先退下,各自歇息去吧。”
离开中堂后,走在玉衣巷官衙的回廊上时,柳折刚要开口询问方才堂上的事情,却只见李夜清脚步飞快。
不说徐运,就连他自己都堪堪才能跟上。
“李都司,你这是急着去哪儿?”
走在前头的李夜清头也不回道:“去敛房。”
第九章 青丘
徐运这才明白了为何李夜清要提前向值守的玉衣卫讨要一套布衣,原来是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抹春光。
李夜清侧过身子,将那套干净的布衣丢给了牢狱中的狐女。
等到狐女将布衣穿起之后,李夜清让徐运去别处等候,开始独自审问起狐女个中缘由。
此刻狐女的面容化形依旧是先前在丹青坊老墨社中所见的邻家孤女的模样。
李夜清上前一步,站在监牢外,右手搭在绣冬刀柄上问道。
“近日来玉京所死之人,都是与你有关吧。”
狐女扯着身上布衣,遮掩住大腿处的白嫩凝脂,绣眉微瞥。
“你既已知晓,将我押进诏狱,又何必问,只盼着你们玉衣巷的斩妖台刀快些。”
听着狐女这番措辞,李夜清也不恼,反而从她略显慌乱的眼神中猜出了另一种意思。
“其实你是不想死的对吧,搜寻气魂的因由暂且不论,你所找寻的那些人全都犯了天人五衰,不日就将油尽灯枯,由此可见,你并非是想杀人。”
不等狐女开口辩解,李夜清摩挲着绣冬刀柄上的绸布,继续推测道。
“我这人酷爱志怪学问,对世间精怪都有所了解,其中述异记曾有云,南山青丘之狐,其阳
多玉,其阴多青,音如鸳鸯能辨生灵寿数。”
能辨生灵寿数六字从李夜清口中说出,狐女当即心头一颤。
‘铛!’
李夜清用绣冬刀鞘猛地一敲牢狱精铁门。
“你是青丘涂山氏一族!”
青丘狐族,东海真龙和汤谷金乌,当年并列妖族三柱,在大玄圣人驱逐桃止山妖魔后便定下以人道王朝为尊,三族各居属地,互不打扰,如今青丘涂山的狐妖却在大玄京城中夺人气魂,行采生折割之事,其中利害一眼可见。
而这时,李夜清肩上的那只白狸奴也一跃而下,一双绿琉璃般的双眼紧盯狐女,犀烛的火光照在它身上,却在身后的墙壁上映出一头数丈长的独角异兽倒影。
狐女不知为何,见到这只狸奴就不自觉地心生恐惧,仿佛被看透了一般。
“玉衣卫不日就将向圣人上报此事,彻查玉京内外,你青丘的同党狐妖一个也跑不了。”
撂下这句话后,李夜清就锁上了玄字监的牢门,而白狸奴也重新跳上了他的左肩,离开前李夜清在牢门上留下了两道符箓。
向值守玉衣卫作别,走在离开诏狱的浮空长廊上,白狸奴舔舐着爪子,嗷了两声后问道。
“就真打算这么轻易放过那
狐女了?”
“先生这说的是哪里话,”李夜清将绣冬刀别回腰间,伸了个懒腰后回说,“今早她破开灵网的那道金气分明是龙气,指不定是某个王爷在背后搞得手段,如今圣人即将凯旋,这些人都不自觉地露出了马脚,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说到此处,李夜清又补充道:“况且玉衣卫的诏狱最折磨的向来不是刑罚,一更天后这诏狱中的鬼哭声,没见得有几个不精神溃散,今夜过后,指不定就招了。”
白狸奴哼即了一声,慵懒的说道:“话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走在长廊上的李夜清回头望了望,有些疑惑,突然他猛地想起一件事,一拍大腿道。
“坏了,那小郎君还在下面待着呢。”
……
酉时日入。
夕阳西垂,满天霞光洒在程阁老街上,但街市上的行人却未曾渐少。
午后五城兵马司贴了告示,游神已过,宵禁解除。
因而程阁老街上依旧热闹非凡,街侧勾栏中的戏人身着五彩华裳,卖弄着看家的本领,各家商铺前都点燃了上好的烛火松香,整个玉京内城中皆是灯火葳蕤,玉壶流转。
孩童在坊街上打闹,两侧摊位上,吹糖人的手艺巧
妙,卖风车玩意儿的嬉笑逗乐,喧闹的市井气和各式各样的笑声盈满玉京的太平盛世。
十里秦淮河上也飘满了各式宫灯,与画舫彩灯映的水面波光鳞寻。
李夜清赔了数个不是,这才将那位徐家小郎君送走,待那身青虺绣服消失在街市的人山人海中,李夜清才转身向玉衣巷的方向走去。
刚穿过布有秘法的百景图,进入玉衣巷的李夜清迎面就碰上了柳折。
“柳千户这是去哪儿啊?”
“好不容易打发走那些死者亲族,这不兵曹又解了宵禁,”柳折尬笑着搪塞道,“我去街市上转转,权当解乏。”
李夜清看着柳折手中攥了一个钱袋子,当即就一幅我懂的模样。
“是去秦淮河画舫上喝花酒吧,那可得赶紧去,别让人家姑娘想的心口疼。”
柳折见小心思被拆穿,转移话题问起李夜清。
“那你呢,李都司,这妖魔都被打入诏狱了,还不回琵琶街?”
“我在玉衣巷中还有些事宜,明日再回,柳千户你得赶紧去,这几日宵禁,那些豪绅们怕是都等不及了,再晚会就怕连鸨母都被抢了。”
李夜清打了个哈哈,送走柳折后推开官衙大门。
在中堂后就是玉衣卫们值守居住
的地方,李夜清踏着月色,穿过围绕鲤池的回廊,最终在一间僻静的厢房前停下了脚步。
为了确保不被打扰,李夜清关门前还特地在门上贴了道镇门的灵符。
厢房内陈设简单,一道梨木雕花床,一面紫山木制的长案和一尊香炉就再无他物。
在李夜清进入厢房后,房内的烛火就缓缓亮起。
而白狸奴也从李夜清的肩上跃下,跳到木案上,俯下身子舔舐着盘中的果脯蜜饯。
李夜清褪了流纹快靴,盘坐在梨木床上,随后从怀中取出那袭折叠好的染血征袍。
这件征袍并非是化境中的假物,而是一直深埋在围场下的将军旧物,随时光变迁,如今已有了灵性。
而征袍中所蕴含的地精之气,恰好也是李夜清修行真传法门所需要的必备之物。
将征袍置放于身前,李夜清看向木案上正在舔舐果脯的白狸奴。
“先生,我准备今晚炼化这件奇物,还请先生帮我护法。”
白狸奴哼哼了两声,算是答应,但它的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面前的蜜糖果脯。
李夜清苦笑一声,也不曾多做理会。
虽说有先生护法,但道终究还是要自己走的。
此时新月初升,透过檀窗,洒落床前如霜色一般。
第十章 法门
在李夜清的观想中,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座玲珑雅致的白玉桥。
只是这白玉桥徒有其形,却无其神,桥下四周氤氲着天地间的灵气,蜿蜒流转如青山涧水。
天下修行者入道法门虽有千种,却大同小异,皆是以身为引,沟通灵气入体,洗涤伐髓。
儒释道三般法门中,当属宗门高功传承的真传法门为第一流,而李夜清所观想用以入道的这座白玉桥,就属真传法门之一。
修行要义就在炼化八精之气,打造一座长生桥于气府,用以吐纳灵气。
随着气息流转,置放于李夜清面前的染血征袍无风自动,泛起天青色的流光。
而随着观想的深入,白玉桥的模样也逐渐刻画入微。
桥首瑞兽蹲伏,阴刻经文万千,征袍的天青色流光也渐渐没入白玉桥之上。
李夜清别在腰间的画轴也在此刻徐徐展开,画中景色栩栩如生,市井仿若有烟火气传出,飞禽走兽几近挂壁自飞。
画卷环绕在李夜清身侧,助他炼化这件地精之物。
在画卷的协助下,征袍上的精气逐渐消散,全然沁入观想的白玉长生桥首,这般手笔有些类似画道大家的移神定质之法。
叼着蜜饯果脯的白狸奴抬头看向一旁的李夜清,只提醒了一句
注意行气就不再言语。
……
厢房内木案上的莲花漏不断转动,整个房中只能听见滚珠落入铜盘的声响。
不知过了许久,那件征袍精气尽失,复又化作死物落在地上。
李夜清缓缓睁开双眼,气府中的那座白玉桥已然有几分实质。
他穿上玉衣卫的流纹快靴,将摊开的画卷轴好别回腰间,又把落在地上的将军征袍小心捧起,抖落了上面的灰尘后仔细折叠整齐收起。
木案上,白狸奴翻过身来正在呼呼大睡,毛绒绒的肚皮就这样露在外头,四周全是蜜饯果皮。
李夜清用手指挠了挠白狸奴圆滚滚的肚皮,好一会儿它才悠悠醒来。
“炼化了?”
“嗯,先生,”李夜清点点头,“还剩下六件精物炼化,就能打造长生桥,跻身修行者之列。”
白狸奴打了个哈欠,摇摇蓬松的尾巴道。
“修行在于夯实基础,不用操之过急。”
说完这句,白狸奴就伏在李夜清肩头,继续与周公对弈去了。
推开厢房木门,天色隐晦有如一面水磨铜镜。
现在是卯时三刻,在官衙后场传来了玉衣卫操练的声响。
李夜清看向阴青色的天空,用袖中取出一张崭新的符纸,书写了一封青蚨信递出后就动身前往诏狱。
依旧是那道熟悉的朱红大门,浮空的长廊,以及在幽深涧水中游动的大妖。
向今日值守的玉衣卫打过招呼后,李夜清乘坐升降台来到玄字监拘押狐女的牢房。
‘铛铛铛。’
用绣冬刀鞘敲了敲牢房的大门,李夜清敲了三下,盖着麻草御寒的狐女才悠悠醒来。
“玉衣卫的诏狱还舒适吗?”
狐女盯着李夜清,咬牙回道:“舒适的很,比玉京的上等酒楼还好。”
不等李夜清回话,狐女又用葱白的手指着牢房上贴的两道符箓问道:“既然你把我关进了诏狱,又为什么贴那两道符保护我?做戏给妖看?”
昨夜一更天后,诏狱内的鬼哭声和深涧下的低吟交织,几乎要将狐女逼疯了。
可就在她几近崩溃时,那牢门上的两道符箓却泛起微光,将这些纷乱声音尽皆挡在外面。
“你不是有意杀人,我又何苦去做这摧花人,”李夜清上前一步,俯下身子道,“接下来我问你几件事,你如实回答,我自然能放你离开诏狱,我既然有这怜花意,你可要珍惜。”
狐女咬着泛白的嘴唇,硬是憋回了眼眶里的两颗晶莹。
“你问吧。”
“是谁让你去搜寻气魂,有何用处?”李夜清按住绣冬刀,一连问了三
个问题,“玉京城中是否还有其他与你一般的妖族。”
狐女沉默了片刻,最终好似认命般道。
“是一位我不认识的玉京王爷差遣所作,至于这些气魂有什么用处,我也不知道,为了不引人耳目,搜寻气魂的仅我一人。”
李夜清听完后点点头,又看向肩头的白狸奴,白狸奴用耳语说道。
“这小狐狸说的倒是真话。”
“看样子你没在扯谎,倒是有一件事令我很是好奇,”李夜清站起身来,看向跪坐在面前的狐女道,“既然是为了搜气魂,为什么那日在丹青坊,我见到你时,你却要扮作邻家孤女,替那郭昀身披缟素,焚香祷告。”
提及此事,狐女用力揉了揉泛红的眼眶。
“我在玉京流浪数年,受过那姑娘恩惠许多,如今她患恶疾,身死未寒时待他如父的邻家老丈又死了,我自然是要替她尽孝,受人滴水之恩报以涌泉,这是我涂山祖训。”
“真是感人至深。”
李夜清啧啧两声,这时,一封青蚨信自远处飞来,稳稳当当地落在李夜清手中。
拆开看时,信上只用良墨写了一个方正的准字。
收到信后,李夜清便打开了关押狐女的牢门。
而见到这一幕的狐女却有些难以置信。
“你当
真要放我走?我可是害人性命的妖魔。”
扶着牢门的李夜清解释说:“你又不曾真的杀人,何必要对你动刑,最近圣人即将凯旋,玉京城中风声紧了些,总要让你在这诏狱里走个过场。”
说到这里,李夜清又连忙补充道:“当然不会让你走,在事情彻底了结前,你不用被关在诏狱,而是由我代为看管。”
狐女冷清的脸上并未有过多的表情,拍拍雪白手腕上的草屑后站起身来,冷声道。
“不过是从诏狱换到了另一个监牢里罢了。”
李夜清撕下了两张失去灵气的符箓,微笑说:“我那衔蝉居虽然不大,却也比监牢好上许多。”
走出监牢的狐女看向幽深的诏狱和脚下漆黑的涧水,只觉得全身发冷。
这种冷并非是体寒,而是有些落寞的心冷。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抚了两下,随之青年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放心,我那小宅里还是挺热闹的,你不会太过孤单。”
不知为何,狐女听到这话,心头的防线险些溃堤。
李夜清右手习惯性的搭着绣冬刀,走在狐女身前,头也不回地问道:“既然是青丘的,叫什么名字?”
狐女用皓腕擦去脸上的草灰。
“涂山雪。”
第十一章 妖居
李夜清领着涂山雪离开诏狱后,吩咐玉衣巷的女侍帮她洗净了身子。
此时李夜清站在官衙和敛房之间的巷子中,远远地望着那轮挂在天幕的煦日。
玉京的秋天向来是阴青色,今天的日头算是极好。
等候了片刻,换上一身玉衣卫皂衣便服,脚踏快靴的涂山雪从官衙大门走出。
她匿去了一对狐耳和白尾,现在看起来倒真像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玉衣卫。
“收好这个。”
李夜清掌心托着一只小巧的香囊,等涂山雪走到他面前时便递了过去。
涂山雪接过香囊,只见绸布上绣着粗陋的灵应法。
“这是什么?”
“这只香囊里我放了一张叠好的六品符箓,能够遮掩住你身上的狐妖气,”李夜清又将手搭回绣冬刀柄上,转身说道,“玉京城中有不少受过敕封的神灵祠庙,前几天没发觉到你算运气好,收好这张符箓,以后帮我办事也稳妥些。”
涂山雪望着手中塞着符箓的香囊,只觉得自己被眼前的青年推进了坑里。
“还要帮你办事?!”
虽然嘴上有些不满,但涂山雪还是将香囊小心拢进了袖中。
“涂山姑娘,你可要摆正你的
位置,现在只是由我代为看管你,虽然你并没有杀人,但这个案子的黑锅舍你其谁啊?”
李夜清挠了挠白狸奴下巴的绒毛,微笑着走出刻有玉衣巷阵法的百景图。
“待了一夜,饿了吧?跟我去吃碗汤面,我家夭夭的手艺就是比起玉京膳金楼的师傅也不差啊。”
涂山雪跟在李夜清身后,穿过百景图就来到了程阁老街。
现在青日当空,老街上的店家游人已有不少,一派热闹景象。
李夜清沿街踱步,但脚程却是极快,涂山雪快走几步才跟了上去,想起李夜清的上一句话,不禁开口询问道。
“夭夭是谁?”
对于涂山雪的疑问,李夜清没有多做解释,只说了句一会儿便知,随后就快步向琵琶街的方向走去。
不知是有意无意,李夜清这次没有走玉壶坊那条路,而是从程阁老街左拐进了五福里,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秦淮河堤岸旁的琵琶街,顺路还买了几块热腾腾的枣糕和蜜饯。
走在琵琶街的青砖路上,两侧勾栏和河上画舫里不时有人向李夜清热情的打招呼,就连码头搬运货物的力士也不例外。
仅仅一个照面,涂山雪就发现李夜清
在这里的人缘好的出奇。
而李夜清也不着急,怀里揣着枣糕蜜饯,挨个点头示意,悠哉游哉地走回了自家宅子衔蝉居。
“这里就是我住的铺子。”
李夜清将枣糕递给涂山雪接着,随后就准备打开衔蝉居的大门。
和柳折第一次来到衔蝉居的情况类似,涂山雪刚走到铺子前就被那道奇怪的对联吸引住了。
“你这对联真是有趣,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何意?”
“随便写写,权当练字,”对此李夜清只是尴尬地笑笑,而后放下门闩,推开铺门道,“进来吧。”
刚推开铺门,狸奴们的猫叫声就此起彼伏,一层高过一层。
涂山雪望着眼前这上百只狸奴,一时间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木然地跟在李夜清身后,跨过门槛走进衔蝉居中。
衔蝉居建制规格不大,纵横一百二十尺,歇山顶样式的住宅两侧是猫房耳房以及灶房,围出了一方宽敞的天井。
天井中心栽了一株长势喜人的桃树,树身上围了两圈祈福的祭绳,更贴了一张七品开花符,因此时至仲秋,桃花却依然绯如烈火,团团紧簇。
藤木打磨成的爬架围绕在桃树周遭,
用来供这些狸奴们攀爬打闹。
就在涂山雪诧异时,只见桃树泛起一抹绯红气,一位身着翠水衫,鬓发斜插桃花簪的端庄少女出现在二人面前。
身为狐妖的涂山雪一下就看出面前的少女也是妖类,只不过她是草木成精的桃妖。
“李君回来了,”少女侧目看向李夜清身后的涂山雪,“还带回了这么好看的姑娘。”
李夜清向涂山雪介绍起这位桃妖少女的身份道。
“她就是夭夭,桃夭夭,我们衔蝉居的大管家,这位是涂山雪。”
闻言,少女擂了李夜清一拳,嗔怪道。
“李君又开玩笑,什么大管家。”
“夭夭,在玉衣巷里呆了一整晚,我这早饿坏了,”李夜清推着少女看向灶房,“帮我们煮两碗热汤面吧。”
桃夭夭应了声好,随后就捋起袖子走进了灶房。
至于涂山雪还没完全缓过神来,李夜清从她怀中拿回装着枣糕蜜饯的包袱,也跟着进了灶房,跨过门槛时还不忘提醒涂山雪快些跟上。
衔蝉居的灶房占地不算逼仄,右侧的灶台旁就是陈放佐料和粮食的柜子,挂着芹菜茱萸和蒜头的墙壁对面是一方有些磨损包浆的木案加上几
个板凳。
桃夭夭走进灶房后就熟悉的系上围褂,从沾染了些许油污的木柜中拿出面粉袋,动作老练的开始加水和面。
李夜清坐在包浆的木案旁,将画轴和绣冬刀都放在身侧。
至于他肩上的白狸奴则跳到了木柜上,开始用前爪翻找木柜上瓦罐里的腌鱼。
桃夭夭见状气的用擀面杖比划了几下。
“先生,你又偷吃!”
白狸奴心虚的不敢答话,叼着一尾小鱼就飞也似的逃离了灶房。
涂山雪坐在李夜清对面,侧目看向院子里,阳光洒向天井,狸奴们懒洋洋地趴在爬架上晒着太阳,实在过分美好。
见李夜清正翘着二郎腿,悠哉等吃的模样,涂山雪指着木案上的包袱问道。
“你买这么多枣糕蜜饯做什么。”
听到涂山雪开口,李夜清解开了包袱,刚打开包袱枣糕和蜜饯的香气就逸散了出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正如李夜清所说,枣糕的香气刚飘出没多远,涂山雪就敏锐地察觉出有好几道妖气迅速从主屋赶来。
一道道青光自主宅书房中飞出,径直向着灶房的位置。
不出片刻,数只造型各异的精怪就出现在灶房的门槛前。
第十二章 生计
精怪们见到李夜清就一拥而上,但眼神更多还是停留在包袱中的枣糕蜜饯上。
“李君,李君回来了!”
头上顶着一方玉雕模样的精怪是镇纸成精,开化灵智。
它最为猴急,小小的身子站在枣糕旁就开始吐纳着其中的烟火之气。
“屈知章,你又被昌化它们欺负了?”
李夜清将枣糕全部置放于木案上,看向身前的小妖精怪们问道。
一杆质地如象牙研磨而成的毫笔左右摇了摇,从笔杆上探出了一张妖气幻化着腮红淡淡的娃娃脸。
这杆笔就是衔蝉居文房四妖中的笔妖昌化。
昌化连连摇头,向李夜清解释道:“屈知章乱说八道,咱家要揍它!咱才没欺负它呢,神龛香火气就数墨洗和砚青吃喝的最多。”
昌化口中的墨洗和砚青分别是洗墨筒和砚台成精,此刻也站在李夜清面前,一幅做错事等待挨骂的模样。
“屈知章灵智开化最晚,你们得让着些它。”
李夜清并没有责怪这些小妖,将枣糕全都推到了它们面前。
这些石墨草木开化的精怪,平日里只靠香火气便能修行,李夜清买来这些枣糕也是给它们打.打牙祭。
文房四妖围在枣糕旁吐纳着烟火气,而李
夜清却发现灶房门后还躲着两只小妖。
“阿帚,招财进宝,进来呀,躲在门后做什么。”
看到李夜清招手,门后那只头上顶着把小扫帚的妖怪以及铜钱铸母幻化的精怪也都一蹦一跳地走进灶房。
涂山雪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这满屋子的小妖。
李夜清身为朝廷官员,自家住宅里却豢养了这么多的精怪,这在玉京城中简直是一大奇观。
“我都说了我这小宅里平日还是很热闹的,没骗你吧,”李夜清看向对面的涂山雪,微笑着回道,“草木精石成妖最是不易,他们都有各自的本领,而我正是想将它们引向正途,并非所有妖怪都会堕落成魔的。”
涂山雪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同样身为狐妖的她对眼前的青年,隐隐有了几分好感。
两人交谈间,衔蝉居上炊烟袅袅,不多时,桃夭夭就端着两海碗汤面上了木案。
粗瓷大碗‘笃’的一声放在包浆的木案上,汤里红油颤颤,色香上佳,临了还洒上了一把细细的香葱碎。
在诏狱里呆了一整夜,涂山雪早就饿了,在从五福里走过时她就被两侧早点铺子的香气吸引住了。
“不用客气。”
李夜清从竹筒中抽出两双木
筷,递给涂山雪一双后自己也捧起了粗瓷碗,先啜了口鲜美的红汤,咂舌感慨道:“我家夭夭手艺就是好,能吃上这碗汤面,就是给个皇帝也不做。”
桃夭夭用围褂擦了擦手,嗔怪了一句就会嘴贫。
涂山雪刚开始还有些矜持地挑了一小筷子面送入口中,等尝到汤面味道极好后便放开了性子。
正在吐纳枣糕香气的一众小妖们见到这模样都不禁纷纷侧目。
笔妖昌化在空中围着涂山雪飞了两圈。
“李君从哪里带回的这么好看的狐娘子,就是胃口忒大了,咱家还能再养得起一张嘴吗?”
闻言,正捧着粗瓷海碗的涂山雪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放慢了速度。
“去去去,昌化别乱说,”砚台妖砚青用头顶了一下昌化,“李君那可是经商的天才,以后咱衔蝉居还要将皇城的百猫坊也盘下来呢。”
这话一出,其余的几只小妖墨洗,阿帚他们也是纷纷附和。
李夜清用筷子拨开了笔妖昌化。
“一边儿去,你们吹牛可别带着掌柜我啊。”
等灶房内一众吃喝完,已是午后。
扫帚精阿帚正在打扫灶房和庭院,白先生懒洋洋地趴在桃树上,嘴里叼着偷来的第二条腌鱼
。
一众小妖在天井中嬉笑打闹,上百只狸奴围在桃树下,桃夭夭捧着粮袋正在弯腰给它们喂食。
玉京仲秋的午后,青日的余光透过桃树落下点点光晕,晒在身上暖呼呼的。
涂山雪坐在天井的短凳上,在帮桃夭夭准备作茶水点心的原料。
她望着眼前的一切,还是那样的不真实。
李夜清将衔蝉居铺子前的招牌收了进来,挂在门后不禁叹了口气。
“生意不景气啊,这大好年头真是怪哉。”
听到李夜清的抱怨,涂山雪停下了手中捣山楂的活儿计,有些疑惑地询问道:“你这家铺子,到底是做什么生意啊?我还真看不懂。”
李夜清跨过地上的那群狸奴,也搬了条板凳坐下来处理原料。
他指了指门后招牌上的字回答说:“那上面写着呢,把玩狸奴二两银子,购置茶水点心三两者任意赏玩,我准备将这种新颖的互市形式叫做猫咖,可惜玉京城里怕是没人理解,一来二去干脆就叫衔蝉居了。”
涂山雪不禁冁然一笑道:“你这家铺子倒是有意思,真的有人愿意花银子来盘这些猫吗?”
而这时,桃夭夭也喂食结束,走上前回道:“来的人可多了,好多玉京的大家
小姐都喜欢来店里撸猫喝茶,就连朝野的王大学士都是常客。”
说到这里,李夜清补充了一句。
“那老学士贵为正三品,谁想到却是个怕老婆的耙耳朵,一把年纪没娶个小妾也就算了,养只猫玩玩还不给,只能偶尔偷偷来这我小店里摸摸猫。”
桃夭夭也坐在了李夜清身侧,开始将果元坊收购来的原料处理用以熬制果浆。
“王学士倒真是个猫奴呢,我们衔蝉居能从果元坊这么便宜采集果子,还多亏了他去说好话,”桃夭夭拿起一柄细刀,边削皮边笑道,“想起老学士第一次来衔蝉居,错把白先生抱在怀里把玩,结果被挠了两道血印。”
听到桃树下的三人正在谈论自己,树上的白先生仰起头哼了一声,随后继续晒着秋日暖阳,舔舐着它心心念念的腌鱼。
有关衔蝉居的一切事宜都被桃夭夭打理的井井有条,谁让那些个小妖开化灵智不久,道行远不足以幻化人形,李夜清本人又时常作个甩手掌柜,因此只能为难桃妖夭夭事无巨细。
说完市井趣闻,李夜清将话题拉回了涂山雪的身上。
“涂山姑娘,能否和我说句实在话,在这玉京城里还有多少你青丘的同族?”
第十四章 远游
李夜清搓了搓手,颔首看向正在抚摸狸奴的张夫人。
“接案也好,若能救下尚书家的小公子也不失为种下善因,再加上最近我这衔蝉居账本吃紧的很,正是要钱的时候。”
陈夫人揉弄着怀中狸奴的皮毛,嘴角上挑调侃起李夜清道:“李掌柜账本还吃紧呐,你这小店里来往的名门可比那百猫坊多多了。”
“百猫坊只做买卖生意,多是商贩流连,市井气太重,”李夜清从天井紫木案上的果盘里摸了两颗糖霜瓜子,边嗑边回道,“我这小店自认为比起百猫坊,还是更有风雅些。”
和两位朝廷命官的夫人交谈间,桃夭夭与涂山雪已经将橘采暮雪和金风玉露用雕花盘呈了上来。
铜制的高杯上沉浮着剔透的老冰,混合着清新的果香,在这八月天里喝起来格外清爽。
见到涂山雪后,张夫人忍不住对李夜清说道:“李掌柜,你这是又从哪里骗来的漂亮姑娘。”
“哪有,”李夜清闻言连忙辩解道,“远房家的丫头,来我这小店里帮衬帮衬。”
说完,李夜清捧着夭夭递给他的茶水浅啜了一口。
可谁承想,张夫人贵为朝廷命官正妻,却是个好拉姻缘线的妇人,一句话险些没让李夜清闪了舌头。
“李掌柜,
上次我和你说的那玉京外城的钱庄独子,你觉得如何?夭夭要是嫁了去,不说这辈子,就是下下辈子也衣食无忧,安享荣华了,你这当哥哥的不也能沾着光。”
因为李夜清时常不在衔蝉居,所以大多时间都是桃夭夭在打理着铺子,和周遭街坊相处也是甚佳。
但这时间久了,年轻后生和这么貌美的小娘子同住一室,难免让人落了闲话,因此李夜清就编了个桃夭夭是双亲皆丧,投奔兄长而来的苦命孤女的故事。
对于张夫人牵的姻缘线,李夜清摆了摆手。
“这我可做不得主。”
张夫人倒是一脸热忱,当下就保证道。
“夭夭啊,你可得想好了,这种机会可不多啊,那钱庄和我家关系颇近,倘若你嫁了去受委屈,这不还有张姨给你撑腰,上次那钱庄的臭小子见了你,回去可是想念的紧。”
桃夭夭微笑着也不知怎么回答,又将决定权甩给了李夜清。
见这丫头没有嫁人的心思,张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当下又看向涂山雪。
“李掌柜,要说你家这遗传就是好,这个远房妹子也是个可人儿,不知道有没有如意郎君?要不要张姨也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涂山雪:“……”
等到送走了这两位贵夫人,那高
悬珠帘的车乘消失在琵琶街拐角后,已然是酉时了。
暮色渐沉,玉京城也点起灯火,昏黄的夜色中京城热闹非凡。
衔蝉居也升起炊烟,夭夭手艺娴熟地做下五道不输宫廷的好菜。
衔蝉居共计一人九妖,团团围坐在桃树的木案下。
桃树上挂了特制的彩灯,照明之余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可谓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笔妖昌化带头的文房四妖急不可耐,想要尝尝这人间烟火气的味道,小妖精怪们争抢间险些打翻了李夜清的茶盏。
树上的白先生听到响动,睁开琉璃眼,只是瞥了一眼众小妖,小妖们就吓得瑟瑟发抖,全然不敢造次。
阿帚和招财进宝则乖乖地蹲坐在一旁。
用饭过后,李夜清和白先生走进了内室,继续修行稳固炼化的那枚地精之气。
涂山雪则帮衬着桃夭夭清洗碗碟,洒扫庭院。
灶房中,二女聊的很是投机。
“张夫人可是个热心肠呢,一点儿朝廷命官女眷的高傲气都没有,”桃夭夭清洗着竹筷,对一旁的涂山雪说道,“除了张夫人外,还有好多名门经常来我们衔蝉居呢,李君的人缘一直很好,以后雪儿姑娘你会见到的。”
涂山雪擦拭着白瓷的碟子,犹豫了片刻后问道。
“夭夭姐你是如何和李君相识的?虽然你一直在刻意隐藏境界修为,但我们狐族敏锐异常,我能看出你早已是化境了,李君可远不如你。”
略微思付了片刻,桃夭夭将结识李君的经历简略地告知了涂山雪。
“麟功九年时,我当时还在关外的伽蓝国,伽蓝国和大玄不同,妖魔横行,更有以人饲妖的丑闻,我本是伽蓝国绯烈山上的一株桃精,受妖气影响也堕了魔道,造下了许多杀孽业障,当年李君游历关外时还是个娃娃,将险些彻底入魔的我拉回正道,此后结束游历我便跟随李君来到了大玄。”
涂山雪虽然从未涉足关外,可也听说过关外诸国的异闻。
像伽蓝这种离桃止山极近的国家,妖魔肆虐已是常态,百姓和帝胄更是将有道行的妖魔当作神明供奉,为它们修建祠庙,塑造金身。
而李夜清当年还是孩提,竟然敢游走于关外。
“李君当年就有这样的神通?孩童时就敢在关外游历,”涂山雪有些诧异地问道,“还将你从堕入魔道中解救出来。”
对此,桃夭夭只是微笑着解释说:“当年陪同李君游历的可还有白先生和一位黑衣高僧,有他们的保护,李君自然平安,那次游历可是一直走到了桃止山。
”
“桃止山?”
涂山雪听到桃止山不免有些惊叹,桃止山是传闻中人间连结地府的天门,当年圣人驱逐妖魔,不知将多少妖魔封印在桃止山下,那里可谓是妖魔遮天蔽日,难寻一线生机。
“嗯,白先生与那位黑衣僧进入桃止山整整一个月,我则在外守护着李君,”桃夭夭回忆起当年的事迹道,“说来也奇怪,原本黑云蔽日,妖气弥漫的桃止山,在白先生和黑衣僧进入后就变得一片清明,也是自离开桃止山以后,白先生的仙体就再也没出现过,一直以狸奴的模样示人,还时常犯瞌睡。”
李君游历关外的故事引起了涂山雪极大的兴趣,她不禁追问道:“白先生还曾有过仙体?它那双眼睛太吓人了,我一直看不透白先生的修为究竟有多深厚。”
桃夭夭将洗净的白瓷碗碟放入悬空的竹篮里沥干水滴,同时回答起涂山雪的疑问。
“当年白先生还是一位胸有浩然的白衣书生,那位黑衣高僧也是佛法无量,只是桃止山之行后,他们境界都跌落许多,白先生失去仙体,那位黑衣高僧也遁入深寺,许多年不曾现身。”
“那他们在桃止山究竟做了些什么?”
对此,桃夭夭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第十五章 境界
衔蝉居内室中,李夜清已在白先生的护法下彻底炼化地精剩余的灵气。
随后李夜清走到书案旁盘膝坐下,白先生也一跃而下,伏在书案呈列长明灯的一角。
见李君要捉笔行文,文房四妖立马替李夜清研磨陈墨。
李夜清从书案底下抽出一张素宣纸造的厚厚册子,册子上的题名为《玄都杂录》。
镇纸妖屈知章一蹦一跳地压在册子的一角。
李夜清握住笔妖昌化,略微思考片刻,将玉京城外嫁衣女别远征将军的异闻记录在册子中。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文房四妖都氤氲在墨香之中,妖气也浓厚了几分。
而那叠征袍也随之没入了册子中,浮现在异闻故事的最后一页上。
李夜清松开手,笔妖昌化就自动跳进了墨洗的原身洗墨筒中,开始清洗毫毛上的浓墨。
“等找齐剩下六件精物,彻底打造长生桥,我便能入知境了。”
天下修行法门各有不同,境界却共分四等,儒道二门是谓知境,入境,化境和道境,不论剑修或是祭炼符箓的修士,都按照此法循序渐进。
但佛门和武夫却有另一套境界说辞,名曰苦集灭道,对应了知苦,断集,慕灭和修道,武者一途则
曰后天,先天,山巅和神变,也是四境。
李夜清修行今日不过刚踏入知境的门槛,由此可见这世间的修行者皆凤毛麟角,难寻其一。
“我还是那句话,修行急切不得,”白先生摆了摆尾巴,将吸收完墨香后有些困倦的笔妖昌化拨到了一边,“悠雪湖的案子你怎么看?”
闻言,李夜清摩挲着玉扳指,思虑片刻。
“大玄境内七十二山水正神,锦元坊虽不在天子脚下,却也是离庙堂极近,总领那方河川的正神似乎是宝无全。”
白先生站起身来,在书案上踱步两圈,同时问道:“圣人即将返京,这玉京却妖邪作祟,大小事不断,其中关系你可曾再思量思量?”
“工部尚书是正二品官员,按理说应当受大玄正神护佑,他的子嗣却在悠雪湖失踪,怕是有人有意而为之,”李夜清等待册子上的墨迹晾干后,将这本杂录合上,小心地放回书案下,“加上那青丘白狐的说辞,我觉得庙堂之上,圣人身侧恐怕有人怀着不臣之心。”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觊觎上位之人,谁都想知道山巅的风景,只是这些人大多结局不会太好,你能看到这一层也就应该明白接下来要如
何行事,不要忘了你业师在当年远游桃止山后赠予你的明哲保身之法。”
说完这句话后,白先生就跳下了书案,径直踱向了耳房。
李夜清将已经昏昏欲睡的文房四妖都放回了原位,自言道:“存身之道在于败絮其外,金玉其中,谨记在心。”
等精怪们都睡去,白先生也离开了之后,居室中又恢复了一片清静,李夜清侧耳听见灶房里涂山雪和桃夭夭热切的聊天声,他不禁莞尔一笑。
这时,檀木窗外传来了秋雨落地的滴答声。
李夜清站起身来,走到窗旁向外望去,秦淮河上依旧彩灯碧云,玉京夜市的热潮并未因这场细雨而冷却。
……
细雨落了一夜,直至第二日辰时还不曾停歇。
衔蝉居天井的桃树上早早地绘有可避雨的符箓,因而宅子外细雨蒙蒙,庭院中却依旧干燥清爽。
李夜清起身时,夭夭已经在灶房中忙活了,涂山雪正在为其打下手,依旧是那身皂衣快靴,院子里阿帚正在扫洒。
见到李夜清站在灶房门槛旁时,二人皆都颔首喊道。
“李君。”
和二女打过招呼后,李夜清去清池旁用葛藤和牙粉洗漱一番。
阴青色的天幕下飘落着点点雨
花,李夜清坐在桃树下的青砖上,手中捧着一碗菩提玉斋,民间俗话就是炒饭,上面铺了一层爽口的醋芹。
正动了两下筷子,衔蝉居的铺门外就传来啪啪地急促敲门声。
紧接着柳折的喊话声就从门外响起。
“李都司!李都司你起来没?李都司!”
听到柳折的声音,李夜清对庭院里正在晨练打闹的精怪们使了个眼色,一众精怪立马会意。
阿帚又变回死物,倚靠在墙根,文房四妖飞也似的回到居室中,招财进宝化作铜钱铸母,如一枚吊坠般悬在李夜清腰间。
随后李夜清单手托着碗筷,起身去打开了衔蝉居的大门。
柳折和徐运正在门外等候,手中的油纸伞滴滴答答地向下落着水珠,兴许是走的急了,就连身上的青虺绣服以及流纹快靴都被雨水濡湿了。
“吃了吗?”
“吃你个头!”
徐运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夜清,还在为被丢在诏狱里的事而生气,但肚子却很不争气的敲起了鼓。
桃夭夭擦拭着手,从灶房走了出来后看见柳折二人,莞尔道:“是李君的同寅吗?如若不弃就一同用饭吧。”
看见桃夭夭后,柳折这样的糙武夫也变得结巴起来。
“李
都司,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李夜清冁然一笑,领着二人走进衔蝉居。
“都共事过,总喊都司多生分,直呼名讳就行。”
徐运可是一点不客气,当即就在木案旁坐下道:“李夜清,上次你把我丢在诏狱里,说好的补偿可别忘了!”
李夜清哭笑不得,连连称是。
“既然李君的同寅来了,那我去做两道小菜,雪儿,把墙上的茱萸摘下来。”
桃夭夭说着就走回了灶房。
但柳折那双招子却是看着桃夭夭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李都司哦不是,李兄,你这可真有艳福,怪不得秦淮河上的花魁姑娘你都看不上,原来是金屋藏娇。”
李夜清夹了一筷醋芹放入口中,同时回道。
“少扯淡,那是我妹子。”
不多时,桃夭夭端着一叠汤玉绣丸和酥琼叶烤饼放置在木案上,再配上两碗菩提玉斋。
早间刚从玉衣巷晨会上离开的柳折二人,连口茶都顾不上喝就赶往琵琶街,现在倒真是有些饿了,道了声谢就端起瓷碗扒拉。
而就在这时,柳折也才见到桃夭夭口中的雪儿模样。
看清来者正是被关押进玉衣卫诏狱的狐妖,柳折险些没托住手中的碗筷。
第十六章 水神
好一番解释过后,柳折才接受了涂山雪已经从阶下囚转变为玉衣卫同寅的身份。
这场玉京的秋后细雨一直落到了巳时,却仍未有停歇之势
内城官坊长道上,喜雨的游人手持一柄油纸伞在雨幕下流连,任由秋雨濡湿青衫,贩夫走卒身披蓑衣,仍在为生计而奔波。
得得的马蹄声向玉京城外远去,水磨铜镜般晦暗的天色下,四匹鞍具上贴有避雨符的骏马疾驰出城。
玉京城外同样列邑上前,城镇坊市林立,大玄国力昌盛足以管中窥豹。
锦元坊位于玉京西城门三十里外,临近悠雪湖,悠雪湖是玉京西郊河川水系相连之地,水运极旺,更有圣人敕封的正神携仙家镇守。
临近午后,李夜清一行人马蹄飞奔至锦元坊。
此时阴青色的天空上依然飘落着点点细雨。
“就是这了。”
柳折翻身下马,将蓑衣上的绳结系紧了几分,同时指着身后的锦元坊向李夜清三人介绍道。
锦元坊背靠悠雪湖,坊中百姓也多以水为生,因此有不少兜售香火贡烛的店铺。
因为工部尚书之子在悠雪湖失踪,玉衣卫上上下下分外重视。
现在锦元坊外就已经有上百名玉衣卫等候柳折调
动。
柳折吩咐手下的一名小旗官将四匹神骏牵到坊中马厩,随后询问起一旁的李夜清道:“李兄,你看这件案子可否是妖魔作祟?”
闻言,李夜清微微摇头。
“大玄境内敕封七十二山水正神,尚书更是二品命官,自当受到护佑,但一两句终归还是说不清道不明,我们先去出事的悠雪湖看看。”
柳折也是这个意思,当即就让布置在锦元坊的玉衣卫们在坊间两侧掠阵,又让一队干练的跟在身后,随后听候调遣。
布置完这一切后,四人向锦元坊沿靠的悠雪湖走去。
……
悠雪湖一脉水系皆称奚水,而供奉着此地水神的神庙祠堂就坐落在悠雪湖旁。
原先悠雪湖只是王公贵族游水泛舟的地界,在麟功圣人登基后大修运河,打通了连接西陲各地的水路。
因此悠雪湖一跃变成运河起点,两岸船舶司行业极为发达,此间河神也翻身被封为山水正神。
一路上,柳折向李夜清讲述了那尚书正妻携亲子祭祀神灵,却在归途时不慎遗落了娃娃的来龙去脉。
交谈间,四人已然来到了悠雪湖旁。
只见悠雪湖横跨数百丈,水天一线,远处青山连绵倒映在水中宛如画卷
,这一侧则修建了数十座港口码头,上百条宽余十丈,龙骨如梁柱的大船停靠在岸边码头,玉京船舶司也坐落在不远处。
因为有着船舶司和百姓供奉,所以建在湖边的那座水神庙香火极为旺盛,远观就能瞧见香火的玄黄之气氤氲在四周。
柳折和徐运身披蓑衣,李夜清和涂山雪却是有灵法符箓在身,因此雨水难沾其衫寸许。
四道身影一前一后的走到水神庙前。
这座水神庙比起那建在围场中的祠庙不知宽大多少,建制规格奇高,悬山顶样式的黑瓦上雕刻着瑞兽,足有九条屋脊,其下鱼沼飞梁,红木为柱,就连水神庙的黄漆底都是涂上了特殊的防水油料,可见耗费财帛之巨。
一条石阶自庙门延申至坊外官道上,李夜清双手负后,肩上伏着白先生,闲庭信步般踩着石阶向水神庙走去。
柳折三人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水神庙的门楣上悬着一溜儿木制的小牌,上面书写着有关河川的祭文,李夜清拨开木牌,径直走入水神庙中。
庙里居中是一方神台,两侧青石作墩,上头陈列着一尊河神的彩塑金身像,两头落下红绸相衬,在河神身侧略低一截的是掌控奚水
各处河川的小仙。
水神庙虽建制极高,但庙中陈设却也简单,除却神台就是两方平案和数个蒲团。
两名身穿短衫直裰的老者就是水神庙的灵祝供奉。
因为悠雪湖出了工部尚书家这么件案子,玉衣卫便封锁了此地,就连船舶司的运转调度都需在结案后方可进行。
一来二去,原本香客颇多的水神庙也和悠雪湖运河一样变得冷清许多,此时两位老者,一个手拿鸡毛掸扫洒神庙,另一个则在平案后打盹儿。
听到门楣上的木牌响动,平案后的灵祝头也不抬道:“今日歇息,香主请择日再来。”
可当他看清面前这身青虺绣服后,老灵祝立马吓了个激灵,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
“玉衣卫大人至此,老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夜清摆了摆手,安抚道:“老先生不用惊慌,我只是来庙中看看。”
随后他看向神庙陈设,神台上的香烛灯油还未燃尽,袅袅熏香扑鼻而来,河神塑像虽是个富态模样,却也端庄。
并且此间只有香火正气,就连一丝一毫的妖气都窥察不到,由此可见问题并不在水神庙中。
“李兄,早间都派人审问过了,这水神庙里却是没问题
,怕是这湖底有妖魔作乱,”见李夜清绕着神台走了一圈,并未有什么发现,柳折上前低声道,“要不派几个玉衣卫拿着鲛灯去湖底打探打探。”
对于柳折的提议,李夜清只是摇了摇头。
“作乱的不一定就是妖魔,更何况你这样派遣玉衣卫去湖底,若真有妖魔,那也打草惊蛇了。”
听到李夜清这番话,柳折只好无奈的看他继续观望着神台上的金身彩塑。
徐运和涂山雪对查案一事也没有多大见地,因而只能在一旁等候,那两位老灵祝更是像受审的钦犯一般,不敢直视面前的几名玉衣卫。
河神的塑像旁是三位较低一层的彩塑,四神共同治理运河水运。
但依柳折的话来说,玉衣卫早就盘问过了,这两位常年居住在水神庙的老灵祝并不知道尚书之子失踪的缘由,而出事的那天,水神庙也不曾有过什么异样。
李夜清绕了两圈,伏在他肩头的白先生悄声道:“宝无全这些年倒是混的好,这神庙中全是香火气,一丝妖气也瞧不见。”
闻言,李夜清若有所思,走到平案前,向老灵祝询问道。
“老先生,能否和我讲讲,这段时日奚水各地可有什么异事发生?”
第十七章 走蛟
老灵祝揉了揉眉心,思索好一阵后才断断续续的回道。
“奚水百川河流里,确实不曾有过什么异事,在奚水神君的治理下都各司其职,维持水运。”
说到此处,老灵祝猛地一拍额头,如梦初醒般对查案的李夜清讲述道:“老奴真是上了年岁,数日前京城以西一百二十里的村镇古桥下曾有过一起走蛟的事件,不知算不算大人口中的异事。”
“走蛟?”
徐运显然对走蛟二字极为感兴趣,上前拽了拽李夜清的绣服衣袖追问起来。
“姓李的,什么是走蛟。”
“世间麟虫之属,如蛇蟒一类的修行皆是以化龙为目标,所谓走蛟就是穿行于山水湖泊,借助水运化形蜕变,”李夜清粗略地解释了一番,随后向老灵祝打了个稽首,“老先生,能否和我说说那起走蛟。”
“好,好好。”
“其实动静也不算很大,就是那长虫穿行村镇河流时不慎引了大水,冲了两岸和古桥,就连桥下悬着的镇水铜钱也一并带走了。”
听老灵祝絮絮叨叨地说了那蛇蟒走蛟所引起的害处,李夜清
皱了皱眉头。
“到底是不慎,还是妖性不改,难以教化?那处河川是奚水神君手下的哪位水官治理,你身为打点神庙的灵祝既知两岸被冲,镇水钱丢失为何不上报监天司?”
说到此处,李夜清想探探这两个灵祝的口风,故意提了一句。
“那村镇又是否有人因为走蛟丢失性命?”
老灵祝有些颤颤巍巍,没能回答上李夜清的提问。
对此,李夜清冷哼一声。
“我看一定是有!柳折,让你那几名亲随守住神君祠庙,另外派遣两名百户带领玉衣卫去往走蛟的村镇河川布防。”
听及有关妖魔杀生害命的消息,柳折当即一声断喝,一干玉衣卫将奚水神君的祠庙团团围定,打点祠庙香火的老者也被看管起来,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青蚨信,送往不远处的锦元坊,令此处玉衣卫前往村镇布防。
那两位耄耋之年的老先生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抖如筛糠,险些没送了半条魂,口中不停默念着神君福泽,护佑他们。
祠庙被围定后,李夜清四人也随之走出祠庙。
望着身侧碧波连天的
奚水,他不禁长叹一声。
“真是两个老糊涂,走蛟的妖蟒冲害村镇,折人性命竟然也敢顾及朝廷而不上报监天司。”
而李夜清口中的监天司与监察百官的锦衣卫类似,是负责监察山水正神的官衙,也独立于各州郡六部三省之外。
此时雨水渐止,只是天幕仍然是阴青色,有如翡翠。
柳折摘下斗笠和一身蓑衣,同时开口问道。
“李兄,你是如何知道那走蛟的村镇害了人命?”
“身为玉衣卫,光靠一身武力却不精通世间精怪之学可不成啊,”李夜清摇了摇头,仍是耐心解释道,“蛇蟒走蛟若是修的正道,便不会冲撞生人和村镇,只会在夜间悄悄过去就是了,但这头妖蟒竟然冲毁了两岸,就连镇水铜钱都据为己有,显然妖性未除,再加上这工部尚书之子在奚水失踪,我便斗胆猜测。”
四人沿着悠雪湖的堤岸行走,身侧船舶司的航船在码头落桩,从船身之间能依稀看见悠雪湖中有一座精巧的八角亭。
“难不成就是那妖蟒拐走了工部尚书家的娃娃?”
对于柳折的
猜测,李夜清没有驳回,却也不曾同意。
“不一定,还得在今夜前往此间妖市,问问那大玄圣人敕封的奚水神君才是,它管辖的河川里出的事,它身为正神当然脱不了干系。”
妖市二字,旁人听来诧异,但玉衣卫这类常年与妖魔精怪打交道的人来说,却不算的什么。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徐运这个总旗官偏偏当浮一大白。
“妖市?!什么是妖市。”
这时,一直沉默的涂山雪向徐运作解,她身为狐妖,自然对玉京各处的妖市并不陌生。
“人间有坊街互市,妖怪们自然也有自己的街市贸易,大玄虽然远驱妖魔入桃止山,但对于修行正道的精怪却并不排斥,甚至就连受到圣人敕封的七十二山水正神的前身也都是得了大道行的妖怪。”
李夜清也随之附和道:“此言不错,那七十二山水正神的前身的确是妖怪,但受了圣人敕封,有了神位后它们便和一般妖物不同,可以受香火供奉而修行,还能积攒功德。”
随后四人来到通往湖心八角亭的码头,这处码头石墩上栓着
两条扁舟,但由于玉衣卫在这坊间附近都设了禁令,因此平日里热闹的悠雪湖上却见不到一艘游玩的舟船,就连船舶司的伙计这几日都歇息了。
偌大的堤岸码头上只有一个身形佝偻,带着斗笠蓑衣的老船夫在岸边孤单垂钓。
老船夫听到身后的脚步,下意识地用枯树皮般的手掌盖住鱼篓,同时说道:“客官,朝廷有禁令,这几日悠雪湖不得驾舟,你看连旁边的航船货船都停了,客官还是改日再来吧。”
李夜清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子。
“老伯,我们要借用你的小船一天,这一两银子够不够。”
老船夫闻言,回头看见那青虺绣服,面容立马变得与那灵祝一般。
“官爷要用,尽管用就是。”
老船夫虽然摆手拒绝,但那双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李夜清手中的银子。
在李夜清将银子放入他手心后,老船夫千恩万谢地拎着空空的鱼篓走了。
望着石墩上系着的扁舟,还有眼前湖心的那座那座八角亭,李夜清微微颔首道。
“今夜我们就去探访妖市,找那奚水神君好好叙叙。”
第十八章 妖市
入夜,亥初。
锦元坊中万家灯火照碧云,璀璨不属于玉京内外二城中任意一坊。
虽然工部尚书之子在奚水失踪,但眼下时局紧张,圣人凯旋的信使都已至隆武关。
因而玉衣卫只是将消息封锁,联合监天司以处理水运的缘由停止了运河上的船只通行,但坊市中依旧是灯火葳蕤,游人流连。
坊市外的官道上,月照秋水,悠雪湖面上的嶙峋好似天上泻下的月光。
夜色下,玉衣卫,白狸奴和抱刀的狐女穿过堤岸,驾舟驶向湖心的八角亭。
李夜清几人在驿馆中等候了半日,恰好今夜是妖市也是开市的日子,嘱咐了留守锦元坊的玉衣卫数句后,四人就准备动身前往奚水神君掌管的妖市。
‘笃。’
柳折手中的木浆磕在石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小舟载着李夜清四人向着湖心的八角亭缓缓渡去。
夜幕下的悠雪湖很是静谧,身后坊市的嘈杂人声也随着小舟前进而逐渐远去。
这场秋雨已经停止了,泛舟湖上,除去湖面上的睡莲,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水腥气。
蹲在小舟一侧的徐运抓起身旁的饵料往湖中丢去,引的鲤鱼聚散沉浮不定,觉得没意思了又站起身来看向李夜清。
“喂,姓李的,我
们怎么去那个妖市啊。”
“妖市位于另一境界,想前往妖市需要辅以秘法和信物,”李夜清习惯性的伸手去扶着绣冬刀柄,却忘记已经将绣冬刀赠与了涂山雪,只得搁在画轴上,“小郎君一会儿可别晕了。”
徐运瞥了个白眼。
“少扯,张口闭口都是神叨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道士。”
“你可以这么认为。”
李夜清莞尔,用右手按住画轴轻轻拨动,紧接着四周氤氲起微弱的流光,在湖面上跳动着极为赏心悦目。
而随着那幅画轴的转动,嶙峋的湖面也逐渐止如明镜,前方八角亭的倒影落在水中,远观好似一座宝杵般的双首亭。
涂山雪怀中抱刀,静静的望着远处夜景变化,她也同样换上了青虺绣服,本就不同于一般娇柔女子的她,在这身绣服和绣冬刀的相衬下显的更加英气。
月色如银,在明镜般的湖面下,那一轮水中月也逐渐变得凝实。
涂山雪猛然抬头看向四周,只见远处堤岸上的坊市灯火也糅杂在夜色中,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
在复看去,那坊市灯火和群山却也成了水中倒影,可坊市和山峦又怎么会落入水中。
渡在水面下的并非是坊市,月色和山峦,而是他们所乘
的这只小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颠倒,此时他们正在水下渡河。
意识到这一情形的涂山雪不禁感慨道:“这竟然是山水颠倒之法,不曾想李君还会这等法门。”
听到山水颠倒后的李夜清回过头,就连他肩上的白先生都难得的侧目。
“竟然连山水颠倒都知晓,还真是有见识,”李夜清赞许的点点头,“不过这样破开两境的高深法门我也并不熟知,全赖法宝相助。”
此时,撑船的柳折和徐运也注意到了四周的变化。
柳折身为千户,与精怪相处颇多,对于玉京周遭的妖市也算得上是了解,但虽然山水正神归属大玄朝廷所管,可要想通行两地还是极为不易,饶是柳折也只去过三次罢了,还都有巷内高功随行。
但徐运可就不同了,当他看到坊市和月色落入水中后,不禁惊愕的大呼小叫起来。
远处的蜃气氤氲在夜幕下,只能依稀瞧见那浓浓的蜃气后有着一座城池的轮廓。
随着小舟前进,蜃气也愈来愈近,可面前的那座八角亭却依然矗立于此间湖面,极为清晰。
而李夜清腰间所悬挂着的那枚铜钱铸母,那只名为招财进宝的小妖也在临近八角亭时越发的活络起来,在李夜清的鸾带下一蹦一
跳,泛起阵阵亮光。
‘笃。’
小舟的船舷磕碰在八角亭的石基上,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渡过了妖市与人间的道路。
柳折将缆绳系在水面上探出的石桩上,跟在三人身后走上八角亭。
与悠雪湖上时那座亭子不同,这座用以连接妖市的亭子前修有一面青石渡口,渡口石墩上悬挂着一只鎏金底的兽吞口铜钟。
黑色夜幕下,幽邃的湖面古亭上,一只白猫在前引领着三人行走至渡口,这简直宛若画境一般。
李夜清站在渡口前,嗅着湖面夜风吹拂的水腥气。
在他面前的是与天幕相连的湖面,蜃气间的轮廓玉宇好似海市蜃楼。
‘铛,铛,铛。’
李夜清拽动铜钟下的摆锤,雕刻着神兽蒲牢的铜钟随之发出悠远绵长的梵音,回荡在湖面和夜色中,久久不能散去。
不知过了许久,平静的奚水中泛起圈圈涟漪。
紧接着水波骤起,一只红白鳞片的巨大鲤鱼浮出水面,其背阔两丈有余,鱼鳍好似小舟船帆,而在它的头部竟然也生出了一只金色的独角。
麟虫之属,生角则是化龙征兆,眼前水面上的这只鲤鱼显然也是入道了。
白先生上前一步,绿琉璃般的眼睛看向鲤鱼,那鲤鱼也赶紧将头向水
中沉了几分。
“数年不见,没想到你都快化鳌了。”
“承蒙白先生教诲点拨,有幸入道,”鲤鱼声音沉闷道,“还请几位站在我背上,在下载你们前往神君大人的妖市。”
而徐运见白猫开口吐出人言,两眼直瞪瞪地说道:“它,它它竟然还会说话!”
“对白先生放尊敬些。”
等李夜清和柳折都走上鲤鱼背后,涂山雪也拉住徐运,一步踏上,同时纠正徐运的话。
站在鱼背上的柳折却是有些心虚,先前他只当这只白狸奴是黏主的畜生,哪知道竟然有如此的道行,就连这化鳌的大妖都对其毕恭毕敬。
没想到和精怪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柳千户,竟然在这只猫身上看走了眼,自己还叫它会喝酒的肥猫,柳折不禁一阵后怕。
鲤鱼本就是水中精怪,因此比小舟渡行不知快上多少。
徐运紧紧地拉住鱼鳍,闭上双眼,不敢看向四周湖面,只听得耳边风声不断。
随着愈发靠近,眼前的蜃气也渐渐淡了,妖市的轮廓与幽幽的灯火也显露出来。
李夜清双手负后,白先生也跳上他的肩头,不愿走动。
看向眼前的城墙轮廓,李夜清颔首说道。
“这便是玉京四大妖市之一,由奚水神君镇守的黑水妖市。”
第十九章 鱼龙
黑水妖市虽名为市,但远观窥去却已然近乎是一座小城。
三丈余高的拱形城门与玉京城门神似,只是玉京城以红漆作底,辅以金箔,这道黑水妖市的城门却是染成浓墨般的黑色。
门上每一颗铆钉都雕成鬼怪模样,更令人错愕的是门扇上的两个门环,竟然就是两只水中精怪的半边身子,头角峥嵘乃是夜叉。
这两头青红夜叉仅有一只手臂在外握住铜环,腿脚和另外半边则深入门扇中。
在鲤鱼妖将四人送上妖市门外后,它翻腾起阵阵水花,又潜入了深邃如墨的湖底。
李夜清左手搭在画轴上,看向面前墨黑的城门。
一道黑漆金字的宽大牌匾高挂,上书虬劲有力的玄水二字,落款年号为开元,显然也是件有年头的古物。
而他腰间鸾带上的铜钱铸母也在临近黑水妖市时也变得极为活络。
青红夜叉闻见生人气息,随之睁开红灯般的双眼,只是手臂依然紧握铜环。
先前说了凡人出入妖市需要正神信物,而李夜清腰间的精怪小妖招财进宝显然就是奚水神君的信物。
只见李夜清拎起铜钱铸母上穿吊的红绳,望着那钱身泛起的金光宝气,青红夜叉也不敢含
糊,各自手臂拉住铜环,黑水妖市厚重的城门也随之徐徐展开。
紧接着就能听见妖市中的嘈杂,昏黄的灯光以及浓厚欲滴的妖气。
众人踏上妖市的玄砖街道,涂山雪和白先生皆为妖,因而身处妖气弥漫之地,反而觉得身心舒爽。
柳折为武者,气血横炼不惧妖气,李夜清为半步知境,也是如此,只可怜了徐运,被这妖市的妖气刺激的抖如筛糠,直到李夜清将招财进宝塞到了他的手心,这才让他舒缓许多。
黑水妖市建制仿照的是玉京内城景象,设有四坊一行宫。
市间玄砖倒映着水中月光,院墙错落间气氛旖旎,若有若无的蜃气反复给这坊市蒙上了一层红纱。
能够进入妖市的精怪们也大多化形,入口处的石碑坊里,有卖蛤蜊粉汤,七宝馄饨的铺子,还有煎茶和酥饼的食摊。
妖市上空,有绚丽的焰火腾空,在漆黑的夜幕中绽放出万千烟花,好不热闹。
徐运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景象,他本以为妖市和那玉衣卫诏狱一般,都是阴森诡谲之地,可谁知这精怪们的坊市也是丝竹暗哑,琴瑟和鸣。
仿佛是看穿徐总旗脸上的神情,李夜清握着画
轴,行走在众人身前道:“人间有闹市鼎沸,妖界自然也独有一份烟火气。”
行走在石碑坊的玄砖坊道上,两侧不时有精怪看向这边,但大玄本就有与妖市互通的事迹,加之就连妖市之主都是圣人敕封,因此此间的精怪们见到生人也不奇怪,而看到李夜清等人身上的青虺绣服,更是恭敬几分。
白先生伏在李夜清肩头,细声问道:“现在就去那行宫找宝无全?还是。”
李夜清站在坊道前,看向远处的另一间坊市,黑水妖市共有石碑,碧玉,通宝和福禄四坊,而四坊所簇拥的那座玄水行宫就是奚水神君的住宅。
“先去通宝坊看看,能否寻觅到一块开化灵智的铁精,当年从桃止山回来时应下了这件事,”李夜清看见通宝坊上泛起的宝气,“总不能失信于人。”
当年李夜清与白先生和黑衣僧游历桃止山,曾在蜀道结识了一名希望拜入剑阁成为铸剑师的铁匠,因缘际会欠下了一桩人情,便承诺为他觅得一块铁精。
可金石之物最难化妖,想密得一块铁精何其容易,因而过了这么些年也未曾找到,今日见通宝坊上宝气夺目,李夜清便打算去撞撞运气。
“
已经过去有八载了吧,那崔匠人还不知道拜没拜入剑阁,”白先生舔舐着前爪,颔首回说,“不过你确实欠下他不少,也该履行承诺。”
交谈间,柳折上前询问起李夜清。
“李兄,现在我们去哪里寻那奚水神君?”
李夜清身后悬着画轴,自顾沿着坊道穿行,向着通宝坊的位置走去。
“不急,先去通宝坊,我要买一件物品,随后再去寻奚水神君,今日是黑水妖市的小鱼龙会,奚水神君不多时就会莅临坊市,接受香火供奉。”
“小鱼龙会?”
听到李夜清的话,身后二人都有些惊讶,这小鱼龙会倒还真是没听过。
玉京时至年关都会张灯结彩,云栈飞楼间升起万千鱼龙花灯,是仅此于年关的元宵大会,也被唤作鱼龙会。
此会用以祭祀生魂,涤净一年污秽,时常通宵达旦,笙歌起舞,前朝名相更有题诗为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奚水神君和玉京渊源颇深,更是喜好热闹,便仿照玉京城的鱼龙会,在自己的妖市里也张灯结彩,名唤小鱼龙会。”
经过李夜清这一番解释,那几人也算是明白了何为
小鱼龙会。
不过看这黑水妖市的热闹景象,奚水神君这小鱼龙会办得也算是有声有色。
沿着石碑坊的坊道穿行,再走上四五里便是通宝坊的南坊门。
一路上徐运左顾右盼,看着卖擂茶的有趣,望着吹焰火的艺妖也好玩,不禁让李夜清有些后悔带他来妖市。
在沿途还遇到了妖市的巡夜妖,牵着细犬还真有几分五城兵马司的派头。
只不过圣人虽然敕封正神,但却绝不允许它们僭越掌兵,因此这些巡夜的妖兵也都是那喜好排场的奚水神君令小妖们假扮起来的。
这些小妖见到那几身正统的青虺绣服,都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向玉衣巷的大人们问安问好,一不留神送了手中细犬的纤绳,那几条小犬妖当即就撒欢去了。
细犬在坊道乱窜,小妖忙着一路追赶打骂,好不快活。
再往前走了半盏茶功夫,四人已然来到了石碑坊的尽头。
眼前相隔三尺远的就是通宝坊的坊牌,还未走进就已能看到扑面而来的珠光宝气。
奚水神君此妖平生只有两大喜好,一是烟火热闹,二是金银珠宝。
位于四人眼前的通宝坊就是五湖四海的精怪用来贸易古玩,兜售宝物的市集。
第二十章 琴师
黑水妖市的通宝坊建制与玉京内城的琉璃坊相似,因是在前朝开元圣人时期设立,名为通宝即取自开元通宝之意。
李夜清穿过坊牌,闲步走在通宝坊的坊道上。
通宝坊比起方才的石碑坊要热闹上不少,两侧模样各异的古宝贩子面前都摊了一层厚毡布,上头摆放的古玩灵宝各有真假,全凭买者是否有一双慧眼。
宽不盈三丈的坊道上堆满了精怪贩子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
李夜清一行四人,在拥挤的坊道上小心前行,一路走了有半刻钟头,却也没见到什么稀罕物件,更不要提那开化灵智的铁精。
倒是白先生舒坦,在肩上俯下,如若不是颠簸,怕是已然睡去了。
涂山雪怀中抱着绣冬刀,缓步跟在李夜清身后,对于通宝坊上的有趣物件也只是略微瞥了一眼,并不太关心。
徐运倒是觉得有趣,但这里鱼龙混杂,不少精怪闻着他身上的生人气都有些差异,因而他也只敢紧紧跟着身前的柳折。
又走了半刻,眼见着要到通宝坊的尽头,柳折终于忍不住问道:“李兄,咱什么时候去找那奚水神君?”
估摸着今夜在这妖市是寻不到铁精了,李夜清不免有些失落地点点
头,刚欲开口时却听见一阵悠扬而古朴的琴声响起。
这琴声不似寻常伶人绯优所弹,也不属玉京流传的任意一曲,但偏偏多年前李夜清少时游历桃止山时曾有幸听过此曲,就连白先生都睁开了双眼。
“等等。”
李夜清随即打消了现在去寻奚水神君的念头,和身后三人道了声便寻那琴声而去。
他穿过坊道,一连磕碰了数个行走的游者,但李夜清却顾不上道歉。
拐过右侧的巷陌后,最终在一间银号下,李夜清终于看到了琴声的来源。
这处巷陌比起坊道要冷清许多,不仅没有掌灯,就连一个摊位和贩子都没有,尽头幽暗的深邃,依稀能望见桑树的落叶和树影。
银号的石阶上盘腿坐着一位琴师,半边身子隐匿于巷陌的幽邃中。
通宝坊道上的彩灯照在他的左侧,李夜清这才大致看清了这位琴师的模样。
第二十二章 顶替
“李哥儿,自你从桃止山回了玉京城后,就再没来看过咱。”
奚水神君宝无全紧紧搂抱着李夜清,鼻涕眼泪一大把地感慨道:“这些年咱得了白先生点化,有幸封了个劳什子奚水神君,搁旁人充充面子,可不敢在李哥儿和白先生面前摆谱。”
宝无全身上的水腥气实在太重,李夜清捏着鼻子推开它,同时调侃起黑水妖市。
“你宝无全还没面子?我看这小鱼龙会好得很,一点儿不输玉京鱼龙会,干脆你也别叫神君了,直接改成宝圣人得了,再叫小妖给你造把龙椅,岂不快活?”
此话一出,那宝无全的黄褐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身上臃肿地肥肉晃了两下,几乎就要跪拜下去。
“李哥儿这是什么话!咱本本分分,受麟功圣人敕封后将这奚水运河一带管理的井井有条。”
宝无全的话还未说完,李夜清就朝它那肥硕的肚子上擂了一拳。
“井井有条?那奚水以西的走蛟是怎么回事?那工部尚书之子在悠雪湖失踪又是怎么回事?”李夜清越说越恼火,当下揪住宝无全的襟口骂道,“你当我玉衣卫的眼睛是他娘瞎的?还是以为当今圣人是个好
糊弄的主儿?”
李夜清言语激烈也并非是责怪宝无全,相反更多是在为其担忧。
以水中精怪的妖身一路修成受圣人敕封的正神何其不容易,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能妥善处理,丢了神职事小,被杀头才是大事。
“李哥儿,你别老拿圣人吓唬我,咱害怕的紧,”宝无全当即赔着笑,“先回我那行宫说话,这里妖多耳杂。”
李夜清身后的柳折等人也愣住了。
奚水神君何等身份,受圣人敕封的正神若算人间官职,不输正二品,眼下却被李夜清当孩提一般的打骂,就连同为妖族的涂山雪也是讶异地看向奚水神君宝无全。
“回行宫?怎么,不逛这小鱼龙会了?”
听到李夜清的话,宝无全当下回道:“不逛了,不逛了,先陪李哥儿说说话。”
随后宝无全就命黑水妖市的小妖们撤去鱼龙花灯,领着李夜清一行人前往神君行宫。
……
行宫建制规格颇高,由一只大蛤蜊精背负着,在妖市的黑水上沉浮。
行宫正堂上。
白先生俯身在木案上,一双绿琉璃般的眼睛盯的宝无全浑身不自在。
宝无全在回到行宫后就恢复了妖族真身,
卧于正中荷花水池之内。
奚水神君的真身却是一只体态肥硕的三足宝金蟾,此刻盘于荷花之间,只浮出半个身子,背上的铜钱在烛灯下熠熠生辉。
而宝无全口中吞吐于舌尖的那枚宝金铜钱就是他的本命物,李夜清腰间悬挂着的招财进宝正围绕在宝无全身侧。
招财进宝作为妖市通行的信物,正是出自宝无全,因而对其极为热忱。
李夜清坐在二把椅上,翘着二郎腿,画轴则置放于腿上。
“宝无全,现在可不是哥俩儿叙旧,是玉衣卫都司问你话,你最好有一说一,先从京城以西的走蛟说起,那里是你手下哪位水官掌管?”
宝无全愣了愣,那招财进宝还在飞舞,随后被蟾足按下。
纠结了好一阵,最终宝无全还是如实告知了李夜清道:“那里原是青朱府君管辖,但前段日子那厮妖丹化形,要闭关数年,可水运不能无人看管,随后就有人向我荐了一条道行颇深,已经快是入境的虺精。”
“虺精?你怎么敢随意让人顶替水官职务,”李夜清一拍木案道,“府君再小,那也是在监天司登记造册的神职,这随便找来条虺精你就敢让其上任,
相比走蛟就是这条虺精搞得明堂。”
“可不是随便找来的!”
宝无全咕咕了两声,蟾身趴在荷花水池的景石上说道:“李哥儿,你可知荐那条虺精顶替青朱府君的是谁吗?”
“谁?”
“汝南吴氏!”
此四字一出,李夜清当下也是一震。
大玄境内儒释道三教地位都极其超然,佛道二门远遁世外,儒门则在朝辅佐帝王,设立太学和内阁。
儒门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广为人知,但佛道二教同样也有在世间行走的氏族。
其中地位最高的名为四大家,乃是庐江何氏,汝南吴氏,博陵崔氏和河间章氏。
这四大家与二教渊源颇深,有着浮玉山,悬空寺这样的宗门靠山,族内也有不少人是修行者。
如今是汝南吴氏的人推荐的精怪担任水官,岂不是说明其和妖魔勾结,背后牵扯多少干系不得而知。
不等李夜清开口,宝无全又说道:“那工部尚书家的娃娃就是在奚水以西的流域泛舟时失踪,那妇人麻痹大意,直至悠雪湖才发觉,我也是因为手下小妖通报才得知,因此我猜那虺精妖性难改,这两日写好了通报监天司的信件,刚要去青朱府君的
祠庙看看。”
说完,李夜清就看见宝无全的舌尖上托着一封滑溜溜的信件,有些嫌弃地用双指夹住,粗略的扫视了两眼。
这宝无全倒是没在作假,那问题必定就出现在汝南吴氏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离开妖市后,我们就会去青朱府君的祠庙探查,缉拿那条作乱的虺精,”李夜清将信件搁置在木案上,“就不用劳烦你奚水神君了,在家安心等着监天司遣使和你聊天喝茶吧。”
当下宝无全就蔫了半条命,奚水神君的神采也萎靡了许多。
但李夜清心中却思考了许多,这汝南吴氏背后的靠山是佛门悬空寺,更是当今赵王的亲信。
这一连串的关系又让李夜清想起涂山雪所说的王爷,究竟这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还需要稽查那条虺精后才好一探究竟。
想到此处,李夜清也就定下了。
而招财进宝也挣脱了宝无全,重新化作铜钱铸母的模样悬挂在李夜清腰间。
这时,那位目盲琴师又浮现在李夜清脑海中。
随后李夜清便询问起宝无全,有关于那位箬燕国乐待诏的情况。
“宝无全,你这黑水妖市中栖身一位会抚琴的目盲琴师,你可有印象?”
第二十三章 栖霞
“瞎眼儿琴师?我这黑水妖市里有这号人吗?”
宝无全咕咕了两声,又吐了吐缠绕了金环的长舌。
“有,还真有,李哥儿你不说咱都忘了,”宝无全将荷花蕊上的一颗夜明珠用舌尖托起,吞入腹中后回道,“也就是前段时期,不足一月,那瞎子不知道怎么地晃过了守门的夜叉,我看他就蹲在那巷子里弹琴,靠心善的小妖们接济些吃食度日,也就不管他了。”
闻言,李夜清摩挲着画轴上的吊坠道:“看样子还是个苦命人。”
宝无全甩了甩舌头,吞吐着一枚宝金钱道:“李哥儿你怎么对这瞎子感兴趣?”
“没什么,这段时间你替我盯住他,有什么动向第一时间写青蚨信告知我,”李夜清站起身来,按住画轴对宝无全提醒着,“虺精顶替府君水官的事就由我们玉衣卫接手,圣人返京在即,这段时间你安稳点呆在妖市,监天司那边我会替你周旋,但如果还有下次,就是白先生和业师出面也护不了你。”
一听李夜清要在监天司那边替自己说好话,宝无全悬着的心当场就落了一半儿,连连颔首磕头道:“李哥儿放心,下次别说是那汝南吴氏作保,就是悬空寺的讲经首座
来了,咱也不卖他那个秃驴人情,如果有就让咱被拨皮抽筋。”
“如此便好。”
说完李夜清就起身准备离开宝无全的行宫和黑水妖市。
眼下已经大致知晓了作乱的是那条汝南吴氏作保的虺精,个中缘由等缉拿那条虺精后就自有定数。
见到李夜清准备离开,柳折三人也随之起身。
白先生在路过宝无全的荷花池时,用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狠狠地剜了它一眼,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而宝无全躲躲闪闪不敢回看,干脆一骨碌扎水里去了。
等李夜清推开行宫大门时又露出半个蛤蟆头道:“李哥儿,要不要我派妖送送你们。”
“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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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依然是那条路,众人跟着李夜清穿过通宝坊,但是在那条巷陌中却不见了目盲琴师高翦的身影。
紧接着搭乘渔夫舟船,通过山水颠倒之法自亭子离开黑水妖市。
等小舟浮上水面后,一轮青日已然高悬于穹顶,雨水也停止了,檐台下滴落的水珠映出灿然的日光。
湖岸两侧的船舶司依旧冷清,但锦元坊上已有行人穿梭于坊牌下。
岸边,在锦元坊布防的玉衣卫们正牵马等候李夜清一行人。
‘笃。
’
小舟的船檐磕在码头石桩上,等将缆绳系在石柱后柳折抬头问道。
“李哥儿,不是,李兄,我们何时动身去那青朱府君的祠庙捉妖?”
“用过早食就……”
李夜清话还未说完,只见远处青光乍现,再复看时,一封青蚨信正落在李夜清的掌心。
信首上书玄祯亲启,内容只有七字,乃是携狐女午时相见,落款为栖霞寺。
栖霞寺是大玄境内的名山古寺之一,与悬空寺,白马寺和大相国寺并列于世四大宗庙。
而当年李夜清和白先生,黑衣僧远游桃止山归来后,那位黑衣僧人便隐居于栖霞寺中担任首座,已经许多年不曾现世。
“谁寄来的青蚨信?”
在李夜清接过信件后,伏在他肩上的白先生就向前探了探猫头,没注意信首的玄祯亲启,但在瞄见落款的栖霞寺后险些落了下来。
“是业师的信,让我带上雪儿现在前往栖霞寺,”李夜清随即转身向柳折二人说道,“我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去一趟栖霞寺,等午后我从栖霞寺回来就去青朱府君的祠庙,要么你先去祠庙盯着。”
随后,李夜清就从玉衣卫手中牵过两匹神骏,领着同样木讷的涂山雪上马直奔栖霞寺。
栖
霞寺位于京城以西十二里的鸡鸣山中,每逢日落时,晚霞就会顺着鸡鸣山的山凹落在寺庙的屋檐古刹上,因而得名栖霞。
玉衣巷子的神骏马蹄上都刻有急行法,因而自锦元坊至鸡鸣山这几十里路途,只听的耳边风声喧嚣了一两个时辰便到了。
栖霞寺所在的鸡鸣山坐落在香笈坊南面,距离京城不远,同样坊市林立。
因而栖霞寺面朝市井百态,日观人间烟火,背靠鸡鸣古山,护得一方水土宁静。
等李夜清到达栖霞寺正门时,谯楼上的报时官敲响铜钟,才刚刚过了辰时。
在朱红漆的佛门前,已经有一位小沙弥身披青色僧袍等候。
小沙弥双手合十,掌心悬挂着一串佛珠。
“是李施主吗?”
闻言,李夜清牵着两匹马上前一步道:“是我。”
“首座正在寺内静心楼中等候李施主,”小沙弥牵过两匹神骏,单手握住佛珠,“虽然许久不曾到来,但李施主应当不用小僧带路吧,小僧这就将马牵到寺内马厩里喂食草料。”
李夜清点了点头,对于栖霞寺他自然是熟悉无比,里面一草一木的栽种他几乎都记得。
站在他身后的涂山雪一开始碍于佛寺的佛光辟邪而不敢踏入
,可在跟着李夜清跨过门槛后却发现这佛光有如暖阳一般洒落,并不会对其妖身有任何损伤,反而能使其心神宁静。
栖霞寺内的墙壁上不似其他寺庙那般写满佛法经文,相反在其上绘有诸多古老和新近的壁画,几乎寺内的每一面古刹墙壁上都有油彩油墨绘制的壁画。
从市井烟火到山川草木,甚至于还有美人仕女图和妖怪百相。
据传当今大玄画道三派之一的院画派就出自栖霞寺,而能够在栖霞寺的古刹墙壁上留下画作也是诸多画师的心愿。
相比大相国寺这类名寺,栖霞寺的建制规格并不高,更奇特的是除却佛门古刹外的建筑,栖霞寺内还设有靶场,马场,假山假湖的垂钓场,棋室以及宿房。
并且寺内人口也颇少,连带首座沙弥在内也不过才四五十位僧人。
而大玄当今的麟功圣人只要不出征在外,每年都会在栖霞寺内居住四五个月,夏则纳凉,冬则垂钓,和僧侣下棋,讨论人间百态。
因此这些诸如靶场的设施,其实就是为那位好弓马的圣人所建设的。
两人一路无话,穿过大雄宝殿等殿宇来到寺庙后的假湖旁。
首座所在的静心楼就位于假湖右侧的高大柳树旁。
第二十四章 因果
趴在李夜清肩上的白先生在看见那座静心楼后,刚睁开的琉璃眼就又阖上了。
李夜清抖抖肩膀,试图喊起白先生道:“先生,业师就在楼中,你别再装睡了。”
但白先生依旧头也不抬,还装作打起了呼噜。
对此李夜清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而涂山雪却有些不解,自李夜清接到那封青蚨信后就一直急匆匆的,和先前淡然不惊的他判若两人。
“李君,给你寄信的是什么人?”
李夜清站在竹楼下,长舒了一口气道:“是我的业师。”
涂山雪看了一眼在李夜清肩上装死的白先生,问道:“和白先生一样,也是妖吗?”
“可不敢乱说,”李夜清打断涂山雪的话茬道,“业师是得道高僧,更是当今朝廷的右丞相,有朱紫气加身。”
听到李夜清这一番解释过后,涂山雪有些错愕的攥着手心。
当今大玄只有那位被称为黑衣宰相的僧人黄广孝才能以僧人身份担任朝廷丞相,而有关这位黑衣宰相的生平事迹更是有一箩筐,可养活了不少街巷里的说书人。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助当今圣人平定草原部族的战役,草原部族性格孤傲有如天穹上的苍鹰,根本无法
令其诚服,最终在黑衣宰相的布阵调度下,大玄神机营三百门红衣大炮几乎夷平了小半个草原,流的血混合着火药几乎淌出了一条湖泊,死在这场战役中的人多达数十万。
早前听桃夭夭说起陪伴李夜清年少时远游桃止山的是白先生和一位黑衣僧人,涂山雪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黑衣僧人就是当朝的黑衣宰相……
就在这时,一声招呼打断了涂山雪的遐想。
只见静心楼上的竹窗被推开,一个蹭亮的光头出现在楼上,长须上是温和可亲的微笑。
“玄祯,既然来了,怎么还不上来?和人家姑娘咬什么耳朵呢。”
“来了。”
李夜清对着竹楼上的僧人高声应了一声,随后便快步走进竹楼。
静心楼,三层内室。
在大玄有着赫赫威名的黑衣宰相黄广孝此刻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容和善,和民间流传的模样大相径庭。
而黄广孝身上的那件皂黑色僧袍也被洗了又洗,已经露出了布眼。
这间内室里的陈设简单,左侧墙壁上挂着一幅大玄疆域辽阔图,右侧则是换洗的僧袍。
一方铜制香炉正袅袅地燃起檀香,蒲团旁高一层的卧榻上只是简单的铺了一层竹席和圆
木枕,榻上的小案上摆放着未下完的一盘残棋,甚至就连枕旁都堆着几本古籍棋谱。
“业师,一年多不见,您身体是否康健?”
李夜清在黄广孝对面坐下后问道。
而两人面前的木案上摆放着几道菜蔬,除了精致的果蔬外还有一盘氤氲香气的烧鹅。
并且这只烧鹅少了一只左腿,而黄广孝的嘴角也还泛着油光。
“好,好的很,吃嘛嘛香,”黄广孝给李夜清盛了一碗白粥后说道,“从妖市那阴气森森的地方回来就该补点儿人间烟火,尝尝这烧鹅,五香居大厨亲自掌勺急送来的,还热乎着。”
对于黄广孝知道他从妖市回来这件事,李夜清并不感到惊奇,他这位业师本领神通绝不在白先生之下,更身为大玄宰相,自然手眼通天。
“感情您寄青蚨信让我现在过来,就是怕这道烧鹅凉了?”
李夜清无力的调侃一句,但他也却是有些饿,用竹筷夹起一片凉拌藕放入口中道。
“那可不是?这位五香居的掌勺以前可是干御厨的,一季只做二十只烧鹅,这次还是卖了我一个宰相的面子才特地亲自下厨,”黄广孝砸吧着嘴,捋着胡须道,“快尝尝。”
“师傅
,您破荤戒了。”
李夜清用竹筷戳了戳烧鹅缺失的左腿道。
但黄广孝也不以为然,当场又夹起一片烧鹅。
“你师傅我破的戒多了,不谈陪你爷爷出征那些年,那身上积攒的业障也是一箩筐,又逢桃止山一难,”黄广孝闭上眼享受地咀嚼起烧鹅,“你可知道为什么你师傅这些年老跟个缩头王八一样躲在这栖霞寺内吗?”
闻言,李夜清捧着粥碗的手悬在了半空,旋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黄广孝放下竹筷,长叹一口气。
“我已经修完佛门苦集灭道四个轮回,如今破镜只在一念之间。”
李夜清放下粥碗,虽是意料之内却还是有些诧异。
“您要飞升了?!”
“呵呵,谁人都想做仙,可这又谈何容易,我虽是僧人,可身上背负的杀孽怕是比起古今帝王加起来还要多,哪里还敢奢望飞升,”黄广孝抓起竹筷,又夹了一筷子烧鹅,“如今只要我踏出栖霞寺的禁制,因为我这身业障就会引来天道雷罚降世,谈何飞升,能自行兵解当个尸解仙都是痴想。”
李夜清心头一颤,他怎么也想不到黑衣宰相竟然也无力面对天罚。
“这一劫,躲不过吗?师
傅您能算龙气去留,更能推测一朝国运,算出自己如何趋吉避凶肯定不是难事吧。”
相较于李夜清的不舍和难过担忧,黄广孝却对生死看的云淡风轻。
“玄祯,这不是劫难,是因果,我黄广孝在世数十载种下了这许多恶因,就该去还这孽果,如今藏身在深寺之中,只是还有放不下的事情,因此才苟延残喘。”
李夜清虽然心中担忧,但也深知既然连黄广孝都避不开因果,自己当然也帮不上什么,他捧起粥碗道:“是因为桃止山吗?”
“嗯。”
黄广孝微微颔首,面色虽然凝重,但手中一双竹筷伸向烧鹅的次数却没有减少。
“桃止山天门将开,天下生灵遭难,届时不仅有仙人窥伺,先圣人所封印在地府的妖魔也会重新肆虐人间。”
说完,黄广孝又从身后摸出了一只酒壶。
“师傅……您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李夜清看着黄广孝就着烧鹅喝下一葫芦酒,不禁感慨其心大,“那当年您和白先生进入桃止山天门时并没有处理完此事吗?”
‘笃。’
黄广孝将酒壶放在木案上,摇了摇头。
“并没有,只是为天门开启,地府上升,延缓了二十年之期。”
第二十五章 卦象
桃止山,《海外经》中记载其位于西荒。
而山中有一株极其庞大的大桃树,屈蟠三千里,其根下东北有一门,名曰鬼门关,又叫地门,连接地府幽冥,九幽之地。
大桃树的枝干繁茂一直延申至天穹,顶部亦有一门,连接三十三重天,名曰天门。
当年开元圣人引领天下修道之人,携大玄铁骑将堕落为魔的妖邪尽数驱赶至地府,阖上地门,断绝了九幽之地和人间的联系,开创了开元盛世,将人类被妖魔荼毒的时代终结,距今已过百年。
随后麟功圣人继位,设立七十二山水正神,与黑衣宰相联手确定人道王朝为尊,大玄列邑三千户。
又过十数年就有了李夜清远游桃止山一事。
“只延缓了二十年?”
李夜清有些愕然得看向面前的黄广孝。
“是啊,只有短短二十年,”黄广孝将竹筷放下,“就为这二十年,我险些身死地门,白泽那厮连仙体都失去了,对了,那老毕登呢,怎么不敢进来。”
随后李夜清看向室外,透过门缝能看见涂山雪正和白先生坐在外面。
“白先生不知道为何,自当年桃止山后就和您老死不相往来,当年在桃止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说发生了什么,”黄广孝捋着胡须
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年在封印地门出了些差池,白泽那老家伙不听我劝,导致在关天门时出了差池,害的我受重伤,他丢仙体。”
这边黄广孝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白先生的叫声。
“黄广孝你他娘放屁,当年你要是听老子的就不会有这下场,跟个老王八似的躲在这寺庙里。”
“你听听,哪有读书人整天喊自己老子的,”黄广孝淡然道,“再者我本就是个和尚,不呆在寺庙里,难不成呆教坊司里吗?”
话音未落,白先生的声音就又传来了。
“你老小子荤戒,酒戒,杀戒全都破了,不差这最后一个色戒了。”
见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李夜清当即打圆场,问起黄广孝道:“那师傅,您能不能和我说说,当年发生了什么变故。”
“没什么,就是白泽让我借天门开启之机趁势飞升,免去天罚致死的因果下场,而我没听罢了。”
关于破境飞升一事,在街巷说书人的口中和仙山佛门的密卷里都有所记载,可千百年来能够真正飞升的不过一手之数。
昔年人皇,浮玉山老祖,以及那画道通神,绘尽世间精怪百相,留下当世画道四绝巅之其二的画圣吴玄子。
“您为何不听白先生的?”
李夜
清也是诧异地追问起黄广孝,既然有趁势飞升的机会,白白放过岂不是可惜至极。
黄广孝深吸了一口气,又伸手挠了挠头上的戒疤,思付片刻后回道:“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一方水土,当年我出敦煌时曾为大玄卜下五卦,一者飞龙在天,兴于麟功,对应了当今圣人崛起之兆,二者桃止天门,过而不入,因此这第二卦的卦象就令我断送了飞升路,这也是为了后三个卦象应验而必须做出的决定。”
“那后三个卦象呢?”
黄广孝不曾回答李夜清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道:“这个日后再说,你这两日是在查奚水的案件吧,知道我为什么喊你过来吗?”
李夜清摇摇头。
“不知。”
随之,黄广孝站起身来,看向墙壁上的那幅大玄疆域图。
“山水正神不论神职大小,皆是由监天司管控,可为什么神职上出了问题,却还是让你所挂职的玉衣卫去彻查此事?”
监天司管山水正神和其祭祀的祠庙香火情况,玉衣卫稽查人间鬼狐之事,而眼下的这起案子是妖蟒虺精顶替府君神职,因此害了人的性命,看上去似乎是应该监天司和玉衣卫休戚与共,可细细想来又有许多问题在里面,再加上举荐虺精的是悬空寺的汝
南吴氏,事情就越发的扑朔了。
李夜清起身到黄广孝身后,拱手问道:“还请业师解惑。”
话未说完,黄广孝就打断道:“不要紧,你听我再讲讲其中利害,玉衣卫能位于上京十二卫之一,靠的就是这首稽查妖魔的本领,当年先圣人驱逐妖魔,玉衣卫首当其冲,居功甚伟。”
黄广孝只说了一半,剩下半截意思李夜清已然知晓。
“若玉衣卫真动起手来,以其上京十二卫的实力能轻松荡平绝大数妖魔,何况一个小小的虺精,而对于此案,玉衣卫一直不曾彻查,反而全权交到我这个挂职的都司手中,真是反常。”
见李夜清能在自己的牵引下见到这一次,黄广孝点点头。
“看出其中蹊跷否?”
“虺精走蛟伤人事小,可背后牵扯佛门悬空寺和朝廷亲王却是事大,玉衣巷对于虺精一案是不敢查又不愿查,”李夜清按住身后的画轴道,“所以我这个既不属于玉衣卫,又不在朝廷任职的都司就成了杀死虺精的最好人选,真是一出借刀杀妖的好戏。”
“你的身份虽知晓的人不多,但总归还是有几个人知道的,”黄广孝伸手拨了拨香炉上的熏香,“如今我不在朝廷,只徒有宰相虚名,那些人就有些无所顾忌
,但也该着你历练了,这件事该如何处理你应该有数。”
“弟子明白。”
交待完有关于奚水虺精的事情后,黄广孝侧目看向竹门之外。
“玄祯,让那狐女进来吧,我有话问她,你先去楼下等等,随后就去奚水处理那条虺精,不必再来寻我了。”
“是。”
李夜清走出静室不久,涂山雪就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黄广孝的身前。
栖霞寺本就收佛光普照之地,令妖族极为不适。
而黄广孝又是佛法大成,修得四境圆满的佛门修士,此刻涂山雪面对他,就像是在面对一座巍峨的太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几乎就要跪倒下去。
就在涂山雪快支持不住时,她身旁的白先生只是轻轻摇了摇尾巴,刹那间压制涂山雪的那道佛气就消失不见。
“死秃驴,凭着境界欺负一狐妖,真不愧是宰相。”
白先生一开口就语气不善,显然还在记恨多年在桃止山上的事情。
“怎么,你想和老衲试吧试吧?”黄广孝面对老朋友,也不客气地捋起袖子,“就凭你这连仙体都溃散的状态?”
白先生本就满肚子怨气,当即妖气迸发,震的竹楼哗哗作响。
紧接着,一头身形几乎填满静室的白色独角妖兽就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和尚。
第二十六章 水洞
可白泽的大妖之相只维持了数息,随后就烟消云散,变回了先前白狸奴的模样。
见到白泽这副窘态,黄广孝也不禁乐的开怀大笑。
“若是让那些老伙计知道大妖白泽如今成了只狸猫,不知有多有趣。”
白泽心中气极,又不好真给眼前的秃驴两招,只得跳上木案,将那只烧鹅拖了下去。
“要不是当年在桃止山丢了仙体,亏损了太多妖气,不然就凭你这栖霞寺里禁制也想压制大爷的妖身?”白泽撕咬着烧鹅,愤恨道,“娘的,一提桃止山我就来气。”
黄广孝捋了捋胡须。
“好在你修的这身不输学宫正统的浩然气还在。”
白泽虽是年岁极长的大妖,但与黄广孝斗起嘴来,却有些街巷小儿辩日的样子,定要博出个长短来。
“什么叫不输于学宫?昔年我随人皇造册时哪里有什么劳什子学宫,没听说过祖宗像小辈儿的。”
黄广孝没有理会白泽,若是真和他斗嘴,只怕是能说到日落。
随后黄广孝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涂山雪,笑呵呵地问道:“你是青丘后裔?”
涂山雪端坐,在这位黑衣宰相前只敢微微点头。
“是青丘白红青哪一支部族?”
青丘国的狐族公分白狐
,青狐,红狐三大族裔,以白狐为尊,青红为次,其余毛色皆是下等的杂色,不入国政。
“我是白裔。”
听到涂山雪的回答,黄广孝眉毛一挑,也是有些诧异。
“先前玄祯用青蚨信曾和我说过你的事迹,青丘族裔被囚大玄京城,这可不是小事,但也正是出于这层关系,贫僧料定你族人不会受以刀斧,这件事关乎两国,我会从中派人探查斡旋,事情大白之前你就安心呆在玄祯身旁,助他修行,你可愿相信贫僧?”
“大玄宰相自然一言九鼎,先前李君也允诺了我这件事,”涂山雪俯身拱手道,“多谢宰相大人相助。”
黄广孝手捻佛珠,颔首回道:“相必你也大致猜测出玄祯身份,还请姑娘把紧口风。”
“是。”
玄祯二字,以国字为名,辅以祥瑞的祯,能够用上这样的尊命,整个大玄怕是也只有一人。
再加上眼前黑衣僧人的宰相身份,其中关系也能大致猜出。
在这之后,涂山雪和黄广孝闲谈了数句,等白泽吃完那只烧鹅后,黄广孝就将他们送出了竹楼,自己则独自闭关钻研佛法。
竹楼外。
寺院的小沙弥将喂食了草料的两匹神骏牵到李夜清二人面前。
白泽
吃的肚皮溜圆儿,将大半只烧鹅啃的骨缝间都挑不出肉丝儿。
这会儿它眯眼犯困,又嫌李夜清绣服上的鸾带硌人,干脆钻进了涂山雪的外衣里,贴着软香的身子满意地闭眼和周公解梦。
“我业师和你说了些什么?”
李夜清从小沙弥手中拿过缰绳,递到涂山雪手中后问道。
“只是和我说了有关青丘族人被囚在玉京的事,另外让我暂时不用关心这些,宰相大人会帮助我探查。”
“既然我业师应承下这件事了,那就一定会办到,不用太过担心,”李夜清翻身上马,“柳折他们应当已经在青朱府君的神祠等我们了,现在出发,天黑之前或许能赶到。”
————————————
两匹玉衣巷神骏贴有六品疾行符,足下生风地沿着鸡鸣山官道往京城以西一百二十里的青朱府君神祠奔驰。
一路上坊市渐渐远去,山峦和河流多了起来。
等李夜清二人骑马到达出事的村庄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平日夜里根本不会掌灯的村庄两侧亮起了许多灯火,都是提前布防的玉衣卫。
柳折和徐运二人已经在村庄外等候多时。
李夜清将两匹神骏交给玉衣卫,看向前方夜色中的村庄道
。
“在寺里耽搁了一会儿,这里就是走蛟的村落吧。”
柳折点点头,领着李夜清等人向村庄走去。
村庄规格不大,大约五六十户人家,沿靠一面湖泊。
其中湖泊的一条分流划过村庄,分隔出东西两地,中间用一座石桥相连。
因为虺精走蛟的缘故,石桥已经被水流冲击的破败不堪,两侧的堤岸也垮掉了,悬挂在石桥下的镇水钱更是消失不见。
李夜清等人走在村落里,不时有一两个小孩探出身子偷看,可很快就被家中长辈拽回了屋子,生活在村落的百姓何时见过这种架势。
“宝无全所说的青朱府君神庙在哪儿?”
提着手灯的柳折听见李夜清的询问,指着石桥前的位置回道:“沿着这条河向前走一百丈左右就是了。”
一轮明月渐渐从山凹处升起。
青朱府君的神庙建立在湖泊旁,此时夜色下的湖泊周遭泛着点点的荧光。
早间玉衣卫就在各个千户的带领下在神庙背靠的湖泊周遭布下灵网大阵,断绝了虺精出逃的可能。
‘吱呀。’
李夜清推开有些腐朽的神庙木门,由于没有青朱府君的妖力滋养,神庙里已经有了淡淡的霉味和水腥气。
不同于宝无全的富丽神
祠,青朱府君的神庙显然落魄寒酸多了,纵横只有两丈。
“按理说那个什么青朱府君,虽然闭关了,但这条虺精在他地盘儿上这么折腾,他也该出面管管,”柳折将手灯放在神庙的木案上,“难不成是境界不如虺精,所以不敢吱声。”
李夜清打量着眼前的神庙,全然破败,连一丝一毫的香火气都没有。
“我看这青朱府君不是闭关,而是早就死了,”李夜清指着木案上暗淡无光的神像道,“这里一点儿生气都没有,分明是个妖巢,哪里像是府君的神庙。”
“不应该啊。”
柳折挠了挠头,指着神庙木窗外的湖泊。
“早些时候已经派手底下的玉衣卫拿鲛油灯下水探查了,虽然没看见大蛇,但也没瞧见什么青朱府君,或许是人家闭关的本体不在这里?”
李夜清不曾立即回答柳折的疑问,左手提起手灯,拿过自己的绣冬刀后单手抽刀
突然李夜清猛地一刀砍向面前的木案。
随着一声轰响,木案裂开两半向两侧倒去,露出了一个隐藏在神庙里的黑色洞口。
洞口刚露出,众人就闻到扑鼻的水腥气。
收刀入鞘后,李夜清看向眼前的洞口。
“府君的栖身处,当然要更隐蔽些。”
第二十七章 百鬼
黑漆漆的洞口泛着呜呜的风声,隐约还能从中听见水流淌的声响。
柳折上前一步,凑着手灯的光亮往前看去,只是这洞口深邃难以见底。
“青朱府君就住在这洞里,那作乱的虺精呢?”
只见柳折的话还没问完。李夜清反手持刀,与腰间的画轴握在一处,右手提着手灯就矮身滑下了幽邃的洞口。
见李夜清已经进入了青朱府君的洞府,涂山雪按住白泽毛绒绒的脑袋,也紧跟着进入了其中。
这两人都进去了,身为武者的玉衣卫千户柳折又怎能落后。
他拍了拍徐运的肩膀。
“里头或许有危险,小郎君你就在上边儿老实呆着。”
说完,柳折也俯身进入了洞府。
神庙洞口距离底部莫约七八丈长短,李夜清落地后将画轴别回腰间,换左手提着手灯,右手握住绣冬刀柄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这里是一处位于湖泊底下的地下溶洞,虽然比不得玉衣卫诏狱的规格,却也不小。
溶洞内有许多照夜萤虫飞舞,并且石壁间嵌刻的天然矿石也散发着光亮,映照着面前的地下湖面波光鳞寻。
不多时,涂山雪和柳折也进入了溶洞中。
刚一进入,涂山雪就感到
一阵扑面而来的妖气。
“李君,这里好重的妖气。”
李夜清点点头,不予置否,随后将手灯放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柳折是武者,气血横炼不惧妖气,但在进入这里后也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那青朱府君呢?”
“这不是青朱府君的妖气,青朱府君是圣人敕封神职,境界不高却也和奚水神君宝无全一样,化妖气为香火供奉的灵气,”李夜清抽出绣冬刀,缓缓向前,“而这股妖气阴邪的很,怕是那条虺精的。”
广阔的地下湖延申极远,李夜清此时距离湖面还有十几步路。
‘咔嚓。’
李夜清脚下踩断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截干枯的人骨,而在四周还散落着不少破烂的衣服和枯骨。
当即李夜清就有些愤慨道:“这条虺精妖性难改,不仅走蛟冲撞村镇,竟然还造下这么多条人命。”
话未说完,只听得面前地下湖上涌起数道水流。
水幕后,一双绛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李夜清等人,紧接着低沉的声音从水幕后传来。
“尔等何人?”
随后,数十道水流化作流矢射向李夜清的位置。
涂山雪惊呼道。
“李君小心
!”
李夜清手中绣冬刀刃翻转,霎那间劈开十数道水流,同时侧身一跃,避开了余下的攻击。
而在这之后,直通溶洞顶部的水幕翻腾落下,露出了后面那双绛红色眼睛的真容。
只见一条身形长逾十数丈的大蛇,蛇首墨黑而身青色,体表的鳞甲水光熠熠,肚腹浑圆的比酿酒水桶还要粗上许多。
此时这条身形庞大的虺精正俯身盯着闯入的李夜清一行人,吐信间能看见它毒牙间滴淌着浑浊的毒液。
“吾乃青朱府君,尔等竟敢擅闯本君洞府!”
平日里柳折虽然在玉衣卫中处理了不少妖邪的案子,但还是头一次与与这样庞大的妖物交手,当下也是心头一紧。
“你算哪门子青朱府君?”李夜清拄刀起身,“残害生灵,冲撞百姓,真正的青朱府君到了哪里!”
“放肆!”
那条黑青色的大蛇倒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圣人敕封的青朱府君,此时听到李夜清如此不敬,震怒下甩动精铁般的蛇尾抽向李夜清,同时口中嘶喊道:“吾就是圣人亲封的青朱府君,罚你等作吾食粮!”
大蛇身躯厚重,这一尾掀起了滔天的水花,大半个地下湖都在它的搅动下波涛翻
腾。
蛇尾戴着猛烈的劲风抽来,李夜清身形后仰,堪堪避过。
‘轰!’
溶洞的石壁被蛇尾击中发出巨大的声响,石块混合着发光的矿石蔌蔌地滚落下来。
在大蛇抽击的同时,李夜清手中的绣冬刀也划过它的下摆。
绣冬刀乃是玉衣巷中会驱妖刻符的匠人打造,刀身内阴刻着辟邪的阳符,对于妖魔之类的阴邪物最是有效。
只见刀刃与蛇身鳞甲摩擦出点点火光,虽未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刀内的阳符却也让大蛇吃痛,不禁收回尾巴。
“既是青朱府君,见到绣冬刀青虺服,为何不伏首。”
李夜清还想探探这条大蛇的口风,但不成想这大蛇头脑简单,只是摇动蛇尾上的铃铛。
只见地下湖中翻腾有如水沸。
随后诸多大小精怪都渐渐显露出了模样。
虾怪,鱼精,无肠妖,张牙舞爪。
伥鬼,地鬼,无首鬼,模样可怖。
溶洞中鬼火幽幽,上百只精怪鬼妖前赴后继,有如百鬼夜行。
见惯了场面的柳折当下也是头皮一紧。
而李夜清则明白了为何自己这骑马一路而来都不曾见到半个精怪鬼灵,原来是这水泊周遭的妖怪鬼魂们全都被这条虺精奴役
,成了受它妖气驱使的爪牙。
就算是这样的动静,藏身在涂山雪怀中睡觉的白泽依然没有醒来,只是鼻子抽动了几下,嘴角不自觉地淌下几滴口水。
“雪儿,柳折,这些精怪交给你们!”李夜清握紧绣冬刀柄,足尖蹬地纵向湖泊中的大蛇,“我去宰了那条长虫。”
李夜清身形移动的极快,虽然动若漂浮的羽毛,可每一次落地起身,却都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块寸深的凹陷。
而柳折也抽出了自己的绣冬刀,一身武者的横练气血展露无遗。
眼前的精怪鬼魂的数量之多,是他当上玉衣卫后都不曾见过的架势,好在这些妖怪不曾有境界,即使有大蛇妖气滋养,也没有棘手到哪里去,只是数量太多。
当下柳折冲入敌阵,一开一合间就灭杀了数只鬼怪,其中弱小的鬼怪在触碰到绣冬刀的那一刻就被刀内的阳符灼烧成一缕黑烟。
而涂山雪将睡觉的白泽放在身后,自己也展露出了知境白狐的妖身本象。
一头丈高的双尾白狐出现在溶洞中,和挥刀的玉衣卫武者一并在妖群中厮杀。
霎时间整个溶洞内异常躁乱,哀嚎声,挥刀声,狐鸣声以及石块落地声混杂在一处。
第二十八章 巴蛇
大蛇甩动着庞大的身躯,张开乌黑如墨的蛇口咬向李夜清。
李夜清在半空中足尖踩踏住大蛇的一截身躯,身形向右侧扭转避开了大蛇的咬击。
同时他手中的绣冬刀顺势拉向大蛇左眼,只是这一刀未能得手,堪堪将其眼眶划裂,
污浊的血液顺着大蛇裂开的眼眶流淌而下,绣冬刀内的阳符也灼烧的伤口飘散出缕缕黑烟。
这招黄鹤展翅是修身行气的上等武学,加之有绣冬刀相助,也给大蛇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只是这大蛇气血何其浑厚,又吞食了许多香火气和妖气。
一招得手后,李夜清扭身避开大蛇的甩尾,身形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下湖面裸露的礁石上。
从这短暂的交锋中,李夜清注意到几处不一样的地方。
最开始说村镇被冲毁是因为这条虺精走蛟,可走蛟修行龙身的麟虫之物,它们身上总会有化龙的征兆。
但眼前的大蛇头顶光秃秃,全身上下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龙相。
因而李夜清断定它行的不是化龙路。
大蛇吃痛,左眼不禁微敛,它自从当上这青朱府君后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当即甩动蛇尾,激起绝顶的水幕拍向李夜清。
而就是这一甩一伸之间,
李夜清发现它似乎受困于地下湖,或者说是被自己的身躯所困。
眼前巨大的水幕涌来,李夜清双手持刀,运转起周身的灵气。
同时李夜清周遭的灵气也从淡淡的白色转而变为褐土之色,是那地精的气息。
只听得轰隆一声,地下湖中的礁石向上延申成一面可挡洪流的巨墙,将大蛇召来的水幕尽数挡下。
‘嘭!’
水幕消散的一瞬间,大蛇扭动半段身躯,庞大坚固的蛇首狠狠撞向李夜清运用地精之气造起的石墙。
礁石在阻挡水幕之后本就脆弱不堪,哪里还禁地住大蛇这股冲击的力道。
霎那间,破碎的石块悉数落入湖中,激起了无数的水花和涟漪。
而大蛇冲破石壁后看见的不是李夜清,而是一幅展开的宽大画轴。
李夜清早就算出大蛇会在水幕破开之后奇袭,因此早早将手按在画轴上,只等其落网。
眼前延申展开的画布上浮现的是蔚蓝色的冰川之景。
“随我入画。”
大蛇最终只听见李夜清的一句谶言,眼前的场景就如天旋地转般变化起来。
……
地下湖畔。
柳折和涂山雪正在捉对厮杀,一柄绣冬刀下已然多了无数精怪鬼魂。
这些精怪们都被大
蛇吞食了妖气魂魄,非妖非鬼,只是替它杀人的一具空壳。
《述异记》中记载的为虎作伥,伥鬼就是形容这些沦为空壳的人鬼精怪。
柳折一刀挥下,强横的先天武者气息使得刀锋俨然成了近乎实体的刀罡,一刀之下,眼前的数个精怪就化作黑烟消散。
而涂山雪也杀的起劲,白色的双尾扫过就是数个亡魂,丈高的狐妖身躯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厮杀时也注意到了地下湖中的景象。
只见李夜清凌空展开宽大的画卷,那条庞大的大蛇就如瓮中鳖一般被吸入画境,而李夜清则端坐于画卷之前,双眼泛起青光,神识也跟着一同入了画境。
此时,一直在溶洞石壁旁打瞌睡的白泽也幽幽转醒。
它鼻子抽了抽,嗅到这里浓烈的妖气和鬼气,当即口水就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紧接着白泽琉璃般的双眼猛然睁开,抖了抖身上的毛发,身形陡然变大,化作白泽本相,一头数丈的独角凶兽。
涂山雪的双尾白狐本象在白泽面前显得极为娇小。
而在白泽的加入下,厮杀鬼怪的搏斗俨然成了一场饕餮盛宴。
白泽大口一吸,就有一片鬼怪被纳入腹中,化作妖气食粮。
画境中。
眼前场景那里还是溶洞中的地下湖,只见四面冰川,只有蓝白二色交杂。
大蛇落于冰湖中,麟虫最畏严寒,即便是它这样成了气候的虺精也不例外。
李夜清的神识手握绣冬刀,就那般站在大蛇跟前的浮冰上。
在寒气的趋势下,大蛇动作变得缓慢,一扑一甩间速度慢了许多。
而李夜清也发现它似乎只会这一扑一甩,要么就是以妖力催动水流,再无其他本事。
问题似乎就出在大蛇鼓胀的肚子上,只见它的蛇腹被挤压的腹甲开裂,也不知它吞食过多大的异物。
李夜清轻松避开它的攻击,反手一刀刺在其七寸的鳞甲间。
绣冬刀尖挑开皮肉,划过蛇骨,刺入了一部分大蛇巨大的心脏。
血液顺着七寸麟甲的刀伤处喷涌而出。
受此一击的大蛇顿时也气喘吁吁,难以甩动蛇尾。
“是谁派你顶替青朱府君的?”
李夜清侧身躲过大蛇的咬击,同时一刀划过它的右眼。
一抹血箭飙出,大蛇的右眼顿时变得浑浊不堪,冒出阵阵被灼烧的黑烟。
“青朱府君是否被你所害?你究竟是什么妖物!还不召来?”
见大蛇充楞装好汉,李夜清轻轻一挥手。
这里是他所在的
画境,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归其掌管,可撒豆成兵,任意调动。
除非是境界远高于其的修行者,要么就有秘宝相助,否则无论如何都难出画境。
随着李夜清的挥手,画境中的冰湖瞬间凝结出冰霜。
湖面成冰只在数个呼吸间,大蛇被冰层束缚住大半个身子,再也难以向李夜清进攻。
而它身上的伤口仍然在流淌血液,每一次挣扎都是血液喷涌的越多。
就算它气血再怎么浑厚,现在也渐渐萎靡了下去。
“说,你到底是何妖物!为何要仿我大玄麟虫走蛟去迫害生灵?”李夜清用刀尖抵住大蛇的双目之间,“如不招来,今日定要活剐了你这条长虫,祭祀我大玄生灵。”
绣冬刀尖挑开大蛇首部的甲缝,血液顺着刀刃一滴一滴落下。
流失了这么多精血的大蛇也逐渐颓败,妖气也和先前大相径庭。
可倏忽间,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大蛇猛然昂起黑色的蛇首,像是嘶鸣一般的低吼道。
“吾乃丘陵巴蛇,如若不是三载前吞梵象时被人取走了本命蜕,谁来你这破地方当什么青朱府君!”
而说出这句话后,大蛇挣扎地更加厉害,就连结冰的湖面都出现了丝丝裂隙。
第二十九章 飞剑
李夜清右手紧紧握住绣冬刀柄,将刀刃又刺入巴蛇七寸的心腹之处几分。
渐渐地,巴蛇停止了挣扎,但它的那一番话却还是让李夜清感到有些吃惊。
本就猜到这条大蛇不会是一般的虺精,但李夜清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它竟然是丘陵巴蛇。
据《海内经》中学士记载,大玄西南,距离桃止山鬼门一千五百里有朱卷之国。
昔年人皇在世,曾经猎杀过一头巨大的巴蛇,蛇死化作丘陵。
可现在巴蛇的数量稀少,极难现世,就连朱卷国都淹没在岁月的变迁中,只剩下枯黄的平原和黄陵。
而现在有关巴蛇的巴蛇食象典故,也不全是杜撰,据说巴蛇吞食巨象后,需要整整三年才能将其消化,而后吐出的象骨被君子佩戴,可以温养浩然真气,还能免除心腹之疾病。
望着眼前的巴蛇那圆鼓鼓的肚子,李夜清只觉得自己面前摆着一座不小的金山。
就在李夜清愣神时,巴蛇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原本萎靡的气血也在这一刻迸发起来。
只见束缚住巴蛇庞大身躯的冰湖逐渐开裂,就连这方画境都变得摇摇欲坠。
画轴虽然是上品的法宝,但李夜清还没入知境,算不上正统的修行者,因而不
能发挥出法宝的本事。
巴蛇现在受困于画境,又被肚腹内的象骨拖累,原本境界在李夜清之上的它,现在也只能靠燃烧妖丹去博地一线生机。
画境的四周已经逐渐出现裂隙,李夜清也顾不上手里的绣冬刀,身形急急地向后退去。
……
地下溶洞中。
巴蛇所奴役的数百只伥鬼和精怪已经尽数被柳折三人杀灭。
但比起死在绣冬刀下的妖鬼,被白泽吞入腹中的则更多。
偌大的溶洞中只剩下散落的枯骨和破烂衣衫,难得显现出大妖本相的白泽也没有立即变回白狸奴的模样。
而悬浮在地下湖泊上的画卷却在此时颤抖起来。
神识入画的李夜清,他的额角上也留下了一滴冷汗。
随后只见一道流光自画中飞出,李夜清睁开双眼,刚要强行收纳画轴时,变故陡然发生。
而白泽早已注视到画轴中的变化,它四足蹬地,身形骤然出现在李夜清身侧。
‘轰!’
巴蛇拖拽着受伤的身躯从画境中飞出,李夜清的那柄绣冬刀还刺在它的七寸心腹处上,血液如雨点般洒下。
在巴蛇出画境的那一瞬间,白泽的利爪就落在它本就残破的蛇身上。
化作本相的白泽体型不亚于巴蛇,再加上境
界其高,巴蛇精铁般的鳞甲在白泽的利爪下却有如豆腐般。
霎那间,巴蛇身上就出现了深可见骨的重伤,血落如瀑布一般。
‘吼!’
裂甲碎骨的剧痛令巴蛇发出刺耳的哀嚎,震得溶洞上的石皮哗哗落下。
但巴蛇为了逃命,燃烧妖丹后承受了白泽的一爪,竟然还有余力顺着地下湖泊的水流逃窜。
“玄祯,上来!”
见巴蛇逃窜,白泽扭头对身后的李夜清喊道。
李夜清立马会意,将卷起的画轴别在腰间后,抓住白泽脖颈上的一缕鬃毛,翻身骑在它巨大的妖身上。
随后只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顺着湖泊水流逐渐远去。
湖泊岸边。
涂山雪见到李夜清骑着白泽追赶逃窜的巴蛇,狐尾一卷,将柳折送到自己背上,足下生风,踏着水面也跟在白泽身后一同向巴蛇逃窜的方向赶去。
而柳折显然没料到这一出,一惊一乍间险些连手中的绣冬刀都扔下了。
湖泊水道中,巴蛇妖力迸发却也是回光返照,但凭借着求生的毅力和对水路的熟络,一时之间白泽竟然还不曾追赶上。
李夜清紧紧抓住白泽的鬃毛,两耳之间全是呼呼的风声,只能看见一道青色的蛇影在水中迅速游窜,流出的
血液将水面染的通红。
“先生,再快些!你境界高那条巴蛇这么多,怎么追不上啊!”
听见李夜清催促,白泽一边踏水前行,一边抱怨道:“这里乌漆嘛黑,我全靠嗅着它的妖气才不落下,这和境界有个毛关系,等等,你说那是巴蛇?”
谈话间,眼前黑漆漆的溶洞隐约露出一抹光亮。
巴蛇从水中跃出,顺着洞口光亮逃出了溶洞来到群山之间。
这里距离村庄和青朱府君神祠莫约两里地。
白泽那一爪所造成的伤害极重,巴蛇背部的伤口几乎使得它断为两截,只在半空飞行了数息,它就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重重落在山顶。
出了溶洞的白泽和李夜清也随之紧跟上去。
“你究竟,究竟……是何方大妖……”
落在山顶的巴蛇艰难地将巨大的黑色蛇首抬起,愤恨地看向面前的李夜清和白泽。
它的妖丹已经几乎燃烧殆尽,生机也逐渐褪去。
就在李夜清准备上前拔出它身上的绣冬刀时,巴蛇的身躯突然涌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肚腹中吐出。
只见肿胀顺着腹部一直涌到巴蛇的咽喉,一具如同翡翠玉石雕琢的骨架被巴蛇吐出。
巴蛇食象,三载而出。
吐出梵象玉骨
后,巴蛇还剩下最后一丝神识。
“先生。”
李夜清刚要转头呼喊白泽,却只见白泽又不知何时变回了白狸奴的模样,上前一把抱住象骨,也不顾上面是否有巴蛇的血液,使劲儿得磨蹭。
数息过后,涂山雪托着柳折也从溶洞中跃出,落在李夜清的身侧。
落地后,涂山雪又变回了绣服少女的模样。
“李君,你没事吧?”
听到涂山雪的询问,李夜清摆摆手。
而柳折早就惊叹于眼前巴蛇的模样,但又有些畏惧它,站的远远的感慨道:“这样的体型,都快能和我们玉衣卫诏狱里的那尊大妖相比了。”
“都让开,”白泽迈着四条小腿儿,穿过李夜清,直直地站在巴蛇面前,“要知道这爬虫是什么来历,被何人指示,等我搜魂过后就全能知晓。”
本就奄奄一息的巴蛇,在见到化作白狸奴的白泽后,依然抖地跟筛糠一般。
听到白泽要用搜魂的招呼,李夜清当下也是打了一个寒战。
搜魂过后,被搜者的灵台神识全都会被搅成一滩烂泥。
就在白泽准备将前爪按在巴蛇头上时,远处的天际划过一道流光,伴随着破风声。
等到那流光划过眼前,李夜清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柄飞剑!
第三十章 收官
飞剑剑身不过三寸,质地上乘。
这柄飞剑自远方天幕飞来,穿过众人后直直地钉在巴蛇的眉心。
眉心是灵台所在,只是简单的一剑过后,巴蛇就顿时失去了生机,蛇首轰地一声落在地上。
灵台也被这一剑递来的剑风给绞的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搜魂。
钉死巴蛇后,飞剑又化作一道流光凌空飞去。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让人反应,就连白泽都不曾有机会挡下。
望着眼前死亡的巴蛇,李夜清转身看向远处漆黑的天幕道:“这是修行者温养的本命飞剑,竟然连白先生都不曾反应过来,这人怕是入境之上了。”
柳折则是后背一凉,方才那柄飞剑几乎贴着他划过。
等李夜清再看向远处,素白的飞剑早已不见其影,更不论那暗中出剑的修行者。
被飞剑削去几搓毛发的白泽则丝毫不在意,依旧紧紧贴着那具剔透如玉的梵象之骨,眼中看着的仿佛是一座金山。
“李兄,这接下来该怎么收场啊。”
柳折挠了挠头,心有余悸地询问起李夜清。
“能怎么收场,象骨我就带走了,这巴蛇的尸首你让巷中玉衣卫带走交差,然后我们就去寻找那青朱府君和尚书
之子,”李夜清没有回头,又继续望了几眼远处的天幕,确定无人后才转过身来,“你是说那出剑的修行者?”
柳折连连点头。
“这个好办,先前在妖市里你也听到宝无全说虺精是汝南吴氏举荐的,而现在我们擒获巴蛇,它却被修行者御使飞剑钉杀,”李夜清看了看巴蛇眉心微小的剑创,“该怎么上报应该不用我细说了吧,让玉衣卫请命调查汝南吴氏便是了。”
随后李夜清就将绣冬刀入鞘,别回腰间。
将手中画轴展开,伴随着一阵青光浮现,偌大的梵象之骨就被纳入画卷中,就连在一旁贴蹭的白泽也险些被收了进去。
象骨被收纳后,白泽依然没有回过神来,还在嗅着余下的象骨气味。
见到白泽这副上瘾的模样,恢复人形的涂山雪轻轻推了推李夜清问道:“白先生这是怎么?”
对此,李夜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问道。
“咳咳,你听说过薄荷霜吗?”
“听夭夭说过,是藓山之草,狸奴们最是喜爱这种气味,我们衔蝉居里不是就备了好几箱吗?”涂山雪看着还在原地打转的白泽,“可是这和白先生有什么关系。”
李夜清将画轴卷起,挂回腰间后
回道。
“梵象之骨,巴蛇三岁吐之,能温养君子浩然正气,大玄上庸学宫中的记名学子都会获得一枚象骨制作的配饰,每日把玩能够温润浩然气,但是学宫弟子们的配饰不过一指长短,却已经让他们如痴如醉,更何况这是一具完整的象骨,所以白先生闻了就像吸了薄荷霜一样。”
听到李夜清这一番解释,涂山雪却注意到了话中另一番信息。
“李君,你是说白先生是儒道修士?可他不是妖……”
“灭境大妖又兼四境儒修,只是这些年境界跌了不少,妖力十不存一,”收起画轴后,李夜清拍了拍柳折的肩头,“别愣着了,定下方位,让玉衣卫搬了巴蛇尸首回玉衣巷中交差,我们现在回那地下湖。”
……
地下溶洞中。
虽然先前的打斗中有不少石矿落水,但余下的矿石光亮却依然照亮了大半个溶洞。
此时在锦元坊待命的玉衣卫们已经将巴蛇的尸首载回玉衣巷中,而在村镇布防的玉衣卫则一同进入溶洞。
李夜清将绣冬刀和画卷一同交给涂山雪,随后从身侧玉衣卫的手中接过鲛皮灯。
这种手灯用东海鲛鱼所制,灯油可燃数十年不灭,灯罩更是能浸水不破。
向岸上的玉衣卫交代两句后,李夜清和柳折贴上能维持半个时辰的龟息符就和另外四个同样手提鲛皮灯的玉衣卫跃入湖中。
六盏灯光在湖中散发着幽幽的火光,但由于上方石矿的光亮,因此湖底可视度并不算低。
向身后的柳折五人打了个手势,李夜清就循着一丝微弱的香火气往水下游去。
莫约过去了三盏茶的功夫,李夜清发现前方的水洞上贴了张避水符,香火气正是从其中发出。
‘哗啦。’
李夜清提着鲛皮灯穿过三尺高的水幕,进入湖底隐秘的洞府内。
紧跟在李夜清身后,柳折等人也随之进入洞府。
这处洞府规格和衔蝉居大致相同,上方遍布白云母矿,矿石光亮映照的洞府中的灵泉发出微光。
而在几人的脚边残留着几段巨大的蛇蜕,应该是巴蛇留下的。
灵泉中的灵气已经索然无几,一只方桌大小的河蚌浮在泉水之上。
“这应该就是真正的青朱府君,”李夜清走上前,伸手按在青朱府君的妖身蚌壳上,“它已经死了,府君的灵气全被那条大蛇给吞食了。”
‘嘭!’
“那工部尚书家的宝贝疙瘩呢?不会也死了吧,”柳折重重地拍了一下青朱
府君的蚌壳,“这特么还怎么回去交差,工部尚书不得把玉衣巷闹翻了。”
可偏偏也就是柳折这一拍,原本青朱府君紧闭的壳身竟然缓缓打开。
众人见状赶紧凑上前去。
只见空落落的壳里躺着一个粉雕玉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出的七八岁娃娃睡在里面,正散发着均匀地呼吸声。
见到这活生生的小娃娃,柳折险些没给这小祖宗跪下。
“好好好,太好了,这下工部尚书可欠我们玉衣卫一个天大的人情了,”柳折伸手将工部尚书的娃娃抱了出来,将娃娃抱出来后,他才看见娃娃身后还有一颗浑圆的珠子,“这是什么?”
“蚌珠,也就是青朱府君的妖丹,”李夜清将拳头大的蚌珠拿出,“青朱府君是圣人敕封的神职,身系奚水部分水运,那巴蛇将青朱府君的肉身吃了个干净,留下蚌珠替它吸收水运修行,而工部尚书的儿子是大官之后,有皇朝朱紫气护身,能够加快蚌珠吸收水运的速度。”
收好蚌珠后,这处洞府中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物件,青朱府君到底是个小如草芥的神职,到底不能和富可敌城的宝无全相比。
李夜清拿起鲛皮灯,领着众人往水幕外走去。
第三十一章 象骨
青朱府君的洞府距离地下湖面颇有一段距离,工部尚书家的娃娃还未悠悠转醒。
李夜清将鲛皮灯递给柳折,而后将自己的龟息符贴在娃娃的脸颊上,随后单臂箍住娃娃就向着水面游去。
‘咕咚咕咚。’
地下湖的水面浮起数个水花,随后李夜清的身影就从水中浮现,见到他臂弯里的粉娃娃,一众人也都放下了心来。
……
青朱府君的祠庙中,徐运等候了许久,只听见下面杀声震天,兽吼鬼嚎声不断。
起初他还有着下去一探究竟的心思,可当下方传来响动,他就立马打起了退堂鼓来。
可干等数个时辰,下方的声响早已停止了,就连先前进去的玉衣卫们也都没了消息,徐运终于忍不住了。
难不成都死在了下面,他心中是这么想的。
“姓李的,你不挺厉害么,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徐运嘀嘀咕咕地手忙脚乱向青朱府君祠庙外跑去,眼角也不争气地沁湿了,可当他刚推开祠庙大门,就与准备推门而入的李夜清撞了个满怀。
原来是李夜清等人救出尚书家的娃娃后,他们走水路从溶洞洞口处返回了布防的村镇中。
一来是祠庙入口实在不方便进出,二来也好在探查一番那附近是否有修行者的痕迹,可惜一
无所获。
随后柳折就撤走了其余的玉衣卫和村镇布防,抱着工部尚书家的娃娃乘车星夜返回玉京。
虽然巴蛇的缘由和今夜陡然出手的修行者身份还没有弄清,但破案和救出那宝贝疙瘩的喜悦还是令柳折高兴的昏了头,全然不记得还有位小郎君在青朱府君神祠等着。
就连李夜清也是往回走了半晌才感觉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
“小郎君这是怎么了,等的着急了?”李夜清拍拍徐运的脑袋,“我这不是没把你落下嘛,怎么又掉金豆子了,堂堂男儿又是总旗……”
“你才男儿。”
李夜清话还没说完,徐运就直起身子,狠狠地揉了揉眼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又赶紧问道:“那下面的妖兽怎么了,你们已经解决了?”
“已经杀死了,是条好大的大蛇,小郎君你没亲眼看看真是可惜了,”李夜清莞尔,没有计较徐运刚刚的话,“对了,柳折已经回玉京玉衣巷里请功领赏了,这次可是他把你落下了,明天可要好好找他问罪,回去吧。”
而这时,李夜清肩头的白泽也很是时候的张嘴打了个哈欠。
门外,涂山雪牵着两匹柳折留下的玉衣巷神骏。
刚跨出府君祠庙的门槛后,徐运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子中取出了一
枚带有斑斑锈迹的铜钱。
“李夜清,这是我在祠庙里找到的,你看有没有用,没用的话我就扔了。”
闻言,李夜清松开了拉住缰绳的手,接过徐运手中的铜钱,仔细端详了片刻后惊喜道:“没成想这镇水钱竟然被小郎君你找着了,我就说那洞府中怎么没有,你可真是我的福将,这下不用去宝无全身上薅一枚铜钱了。”
随后就准备让徐运上马,一同返回玉京内城。
但在上马时李夜清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涂山雪和徐运同乘一匹神骏。
————————————————
笠日,辰时。
昨夜回到衔蝉居后已经是丑时了,就连热闹的玉京夜市都临近尾声。
徐运在马上时就快睡着了,因而就让她在衔蝉居中和涂山雪住了一夜。
就连桃夭夭替熟睡的徐运褪衣梳洗时都忍不住啧啧赞叹,真是好一个俊俏的女相公,可怎么偏偏不着粉黛,而作男儿打扮。
早些时候,李夜清就起身了,换下玉衣卫的青虺绣服,重新穿上那身衔蝉居掌柜的墨染袍衣。
寄了一封青蚨信给奚水神君宝无全后没多久,它就派遣手下的水官上门来取青朱府君的蚌珠和镇水钱。
青朱府君虽然肉身被巴蛇吞食,但妖丹完好且一直被奚水水运滋
养,在宝无全的助力下,重新修炼出妖身只是时间问题。
但话虽如此,监天司那边也收到了玉衣巷的上报,作为神君的宝无全多少要受点儿罚,只能企盼圣人凯旋回京后大赦天下放他一马。
李夜清站在衔蝉居门外,对眼前的小女童说道。
“慢些走啊,记得向宝无全说,监天司那关我帮不了它,让它自个儿以后长个记性。”
女童身着红鲤鱼服,脸上还未褪去妖纹,显然是刚化形没多久的鲤鱼精,也是宝无全手下未记名的小水官之一。
“是,李大人。”
向李夜清躬身行礼后,鲤鱼女童拿着蚌珠和镇水钱就趁人不注意跃入了秦淮河。
天下水路相连,从秦淮河中也能去往黑水妖市,只是路程稍远,但对于水属精怪来说也不算难事。
送走小水官后,李夜清搓了搓手,将今日闭门的木牌挂在衔蝉居大门上,随后难掩脸上兴奋神情地回到衔蝉居内。
只见天井中摆放着那具庞大的象骨,几乎占满了整个衔蝉居的院子。
白泽又控制不住自己,将整个身子都贴在翡翠玉石般的象骨上来回摩擦,活脱脱一只吸多了薄荷霜的猫狸奴。
涂山雪正在和桃夭夭一同用妖力将这具象骨分割成数块。
“李君,你也来搭把手。
”
桃夭夭单手托着两根玉质饱满的象骨,放在庭院角落里后向李夜清说道。
“桃花娘娘加油!”
“涂山娘娘也加油!”
而衔蝉居中的一众小妖也都在一旁打气。
“来了。”
李夜清阖上大门后,一把拍飞了拦在半空中的笔妖昌化。
梵象和巴蛇一样,原是朱卷之国的妖兽,如今朱卷之国只剩下丘陵沟壑,梵象因此也变得极为稀少。
就连大玄上庸学宫中不能拿出多少象骨配饰赠与弟子。
由此也能推测出,这具庞大的象骨简直就是一座金山。
但分割象骨是门精细的活儿,只有桃夭夭能做的来,李夜清和涂山雪也不过是打下手,至于那些小妖,还未靠近象骨就被白泽一个眼神吓退。
“李君,这割下的象骨,”桃夭夭按着眼前只剩一半未分割的象骨问道,“你是要卖给上庸学宫吗?”
“不成不成。”
李夜清连连摆手道:“那帮阳门大儒虽然天天礼数挂在嘴边,可你和他谈钱,他却也要和你讲理,只恨你不能将象骨拱手想让以成大礼,决计不能卖给学宫。”
桃夭夭听到李夜清这番话,也是不禁笑道。
“那李君准备卖给谁?奚水神君吗。”
这边李夜清还未答话,就听见厢房中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叫。
第三十二章 邵和
天井中正在盘算将象骨卖给哪位金主的众人也循声望去。
住宅的厢房门被推开,只见徐运穿着桃夭夭旧衣,一身绯色裙袍,肤若凝脂,如瀑般的长发随意的挽在后面。
入眼俨然是一位国色的碧玉之秀,和先前穿着青虺绣服的小郎君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李夜清啧啧两声,连连颔首道:“没想到徐总旗身着女装竟也别有韵味,穿那身青虺服真是可惜了。”
话还没说完,徐运就丢了一个茶盏砸向李夜清,脸色绯红。
“李夜清!你放,你胡说!你是不是都看见了,说!”
茶盏被半空中的笔妖昌化握住。
昌化和另外三个文房小妖围着徐运转了两圈,老气横秋道:“啧啧,这位小娘子也好看的紧,不比雪儿娘娘差分毫,李君真是好有福气哇,就是脾气差。”
笔妖昌化在文房四妖中开化灵智最早,自称是四妖里的老大。
此时昌化一开口,屈知章等妖也齐齐朗声喊道。
“李君好福气!就是脾气差。”
“李君好福气!就是脾气差。”
“别给你掌柜乱点鸳鸯谱,快去把茶杯放回原位,”李夜清屈指弹了一缕灵气砸在昌化的脑门上,随后徐运解释道,“昨晚是夭夭帮
你换洗的衣裳,怎么连我这样的正人君子也污蔑?”
随后桃夭夭也附和说是。
听到这番解释,徐运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但还是紧紧拽着裙摆道:“那你偷看没有?”
“如果在下看了徐姑娘一眼,明日我就害了眼疾。”
“你发誓!”
“我发誓。”
好一通闹剧过后,徐运才接受了自己女儿身被发现的事实,换下的青虺服洗净后正晾在桃树枝上,还需些时辰才能晾干。
而这时,徐运才将注意力放在天井中庞大的象骨上,她惊愕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一会儿再说,对了夭夭,”李夜清接过桃夭夭切下的一块象骨后回道,“你刚刚说的是奚水神君宝无全?”
此时桃夭夭正在和涂山雪专心分割象骨,丝毫不敢破坏玉质般的纹理,头也不回的说道:“是呀,李君觉得卖给奚水神君如何,它可是有不少金银,又和李君是旧识。”
“我觉得不行。”
李夜清将那块象骨搁置在庭院角落后回道:“宝无全那厮最是贪财小气,如果卖给它一定被杀价许多,不过夭夭你说的倒是没错,卖去妖市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玉京周遭有黑水,琅山,
招关,深涧四大妖市,分别由四位地位尊崇的山水正神掌管,都是富可敌城的主。
所谓修道财侣法地,财排第一,得益于妖市收益,这四位正神在修行上也如顺水推舟。
“招关妖市的那位关辰神君和我也有一些交情,而且为人方正,又在玉京城中设有妖市驿脚,”李夜清拍了拍手上粉末,“晚些时候我去那家驿脚和关辰神君的手下神官谈谈交易象骨的事情。”
李夜清才确定了卖主,白泽就一下蹦到李夜清肩头上。
“孽徒,怎么把你先生忘了?!”
白泽妖身仙体被破,如今只是四境儒修,因此这梵象之骨对它极为有益,当即白泽就指名要那最贵的两颗象牙。
“忘不了先生。”
李夜清和白泽好一番商讨,最终留下一只象牙交给白泽,其余则卖给关辰神君。
……
时间临近午时。
徐运被留在衔蝉居用完饭后,又换回了那身青虺绣服,准备回玉衣巷复命。
虽然是充充样子的总旗,但俸禄和升官儿可少不得,因此也要去走一遭。
至于李夜清这个挂职的都司则对这些毫无兴趣,和这象骨比起来,五品武官的俸禄算不得什么。
再三保证不会泄露徐运身份后,李
夜清这才送走了这位祖宗。
而后他理了理袖袍的襟子,桃夭夭和涂山雪也换上出门的衣装,三人正打算前往关辰神君设在玉京城的驿脚。
就在这时,衔蝉居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李哥儿!”
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少郎不过二八年华,虽然男身却模样可人,由胜优伶,一头长发却只用布绸绑着,身上的衣着也是有些单薄。
少郎名为邵和儿,自幼在秦淮河的画舫和教坊司内长大,母亲是十年前秦淮画舫中有名的倌人,琴色双绝,因此邵和儿的容貌和其母亲有些相似,父亲却不知是哪位留下其种的嫖客。
邵和儿母亲因怀他的时候还被鸨母勒令接客,此后便坏了身子,生下邵和儿后就害了场大病,现在虽养好了却也不方便进出笙歌艳舞,红尘旖旎的风月场所,鸨母舍不得她那手绝妙的琴艺,让她在幕后作个抚琴的乐人,每月只给二三十钱,因此孤儿寡母过的极为凄苦,就连十多岁的邵和儿也在画舫和教坊司中作了端茶递水的小龟公。
至于李夜清为何会与邵和儿结缘,还是因为当年十三岁的邵和儿因模样清秀如若女子,声音也清脆好似银铃,便被一位好童的金主看上,花
百金买邵和儿一夜,即便其母磕破了头,哭绝了嗓子也没能救下年幼的邵和儿。
而李夜清当时却是在场,心有不忍,解救了这对孤儿寡母,但此后其母依然在画舫中作乐人,邵和儿却有幸在李夜清的介绍下去内城学舍里作伴读,晚间回教坊司继续端茶递水,只为赚取那点儿微薄的铜钱。
“邵和儿,你怎么会来我这,”李夜清笑着看向面前穿着短裰的少年,“今日没去学舍?”
“先生放课的早。”
邵和儿没注意到庭院边上的象骨,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来是告诉李哥儿你一件有趣的事情,红袖招里昨日来了位了不得的花魁,茶艺琴艺都是一流,斗胜了那位花姐儿后就夺得头牌,气得那花姐儿当晚就答应了王大官人的赎身。”
“那倒是有意思,不过你怕是不止这一桩事来找我的吧。”
李夜清一眼就看穿了邵和儿的心思。
而邵和儿则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抠着衣角,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道。
“李哥儿,我母亲生辰要到了,我想在秋后之前为她买只好的手炉,好让她冬天里手不被冻着,只是这些时日伴读攒下的钱实在不够,昨晚洒了茶水还被王鸨母罚了十五钱……”
第三十三章 买卖
李夜清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张十两的银票来,递到邵和儿的手心后回道。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这钱你收着,去坊市内挑个好点儿的暖炉,三娘全靠那手琴艺讨生活,可不能把手冻坏了,余下的钱去添置些厚实衣裳,就算我赠送的了。”
接过银票的邵和儿连连点头,小心地收起银票后抬头道:“这钱是我借李哥儿的,过些日子等伴读的钱到手一定还给李哥儿。”
听到邵和儿这样说,李夜清也不曾回拒,毕竟如果邵三娘母子二人不是这样倔强的性子,也用不着还在教坊司里过那样的苦日子。
“今晚红袖招中会有那个新头牌的游船表演,李哥儿你去看吗?”
“如果家中无事,或许会去吧,”李夜清揉了揉邵和儿的脑袋,“快些去买了手炉家去吧,别叫你娘等急了。”
邵和儿再次道谢,随后便跨过了衔蝉居的门槛。
“别忘了好好在学舍读书!”
听见李夜清的叮嘱,街上那头只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
“我还要考上庸学宫呢!”
涂山雪站在李夜清身后,看向已经消失在琴台街拐角巷陌的少年,问道:“李君,那是谁啊?”
“早年间认识的,生活过的极为清贫,我偶有接
济便熟络了。”
李夜清话说一半,那街巷上明朗的日头却极快的隐在云后,天色又逐渐变为了阴青色,玉京的秋日大多是这样。
等桃夭夭将防阴潮的油布遮在分好堆叠的象骨上后,李夜清便带着姿色一等的两女离开了衔蝉居。
一路上,琴台街秦淮河畔的力士熟人们也都是纷纷感叹,不免侧目。
……
梨棠坊位于琴台街以北,穿过朱雀大街后再兜转两条街巷后就是。
坊间多食肆酒招,李夜清领着二女来到梨棠坊后已经是申时三刻,这里的热闹与琴台街相去甚远,只是少了些噪杂,却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关辰神君的驿脚名为招关银号,与妖市同名,是受圣人钦命的两界互市的管理者。
但关辰神君之所以能在玉京设立银号,又得圣命,还是得益于他的身份。
与宝无全那样的妖市之主不同的是,关辰神君并非是妖身,而是鬼物,生前为前朝开元圣人麾下的户部大司农,兢兢业业,死后得以受封神位,到了麟功圣人这一朝又被加封神君,位列山水正神。
招关银号坐落在梨棠坊西垂,穿过鸦子巷便到了。
“李君,看这边有座小祠。”
鸦子巷墙外的人家种植了许多桑树,
因而巷中极为阴凉,而在左手边桃夭夭所指的方向有一座稍显破败的低矮祠庙。
祠庙不过半人高,灰砖青瓦的檐下挂着两节祈福用的纸绳。
李夜清本以为是某个供奉灶君或土地用的祠庙,等他矮身看去才发现居中的灵牌上写着先开元镇西狸将军神位,灵牌脏旧蒙尘,但其后的神像却好似经人清理的极为干净,只是时日久了,木料腐蚀难辨其貌。
这样破败的祠庙,多数是供奉的神明已死,或是这位将军死后的神职被销,几乎算的上是一座淫祠。
饶是如此,李夜清却依然不顾脏尘地用衣袖将灵牌擦拭干净后放回原位,又躬身拜了一拜。
二女皆是不解其意,但李夜清也不曾多做解释,说了声就继续往招关银号的位置走去。
走过鸦子巷的桑阴遮蔽,白禄街右手边最为典雅别致的那间高大的红墙商号就是招关银号。
此时白禄街上行人零散,因为天色阴青,大多闲居家中,就连许多商铺酒肆都撤去了青黄的招子。
推开招关银号的檀木大门,刚跨过门槛就能闻见宝钞的油墨气息。
走马楼院落式的银号建制规格极高,四间高宅围出一方宽大天井,四周的马头墙高低错落,是民间
最高等的五叠式,名为五岳朝天,招关银号的富庶程度可见一斑。
而这里也是通往妖市的最佳去处,与黑水妖市那般需要信物不同,想前往招关妖市,只需要在招关银号内送上拜帖,得到朝奉允准后就能进入。
招关银号的朝奉是关辰神君的亲随,名唤权兜药,虽然是妖物化形,却因为乐善好施,再加上关辰神君的名号,所以在玉京内城这一块博得了一个好名声。
此时坐在朱红柜台后拨打算盘的锦袍男人就是权兜药,听见银号大门被推开的声响后,他放下了手中的算盘,抬头望去竟是衔蝉居的李掌柜。
虽然和关辰神君不太熟络,但作为衔蝉居的掌柜,李夜清每一季都会和桃夭夭前往招关银号存下银两,因此和权兜药也算熟人。
“李掌柜,近来可好?”
权兜药站起身来向李夜清寒暄着,同时吩咐身边的伙计道:“快去沏一壶热茶,拿些糕点来。”
李夜清和二女坐下没多久后,银号的小伙计就端着一盘缚金糕和一壶桑针茶上来了,这是内城的名吃,用蜂浆和蛋黄裹在软糕上油炸,外头酥脆,入口浓香。
“李掌柜,今天来是存是取啊?”
为李夜清和二女倒上一盏热茶后
,权兜药热切地询问道。
吃下一块缚金糕,将指尖残末搓去后,李夜清捧着茶盏回道:“权朝奉,今番我来可不是来谈存取银元的,而是要和你家关辰神君做一笔大生意。”
听到这话的权兜药立马来了精神,他捻着胡须,饶有兴致地说。
“那我可得见识见识李掌柜要和我招关妖市做笔什么生意。”
微啜了一口热茶后,李夜清莞尔道:“权朝奉可曾听过梵象之骨?”
权兜药作为关辰神君亲随,见识自然不一般。
“朱卷之国有巴蛇,能食梵象,三年吐骨,其骨质地如玉,君子佩戴能温养灵海气息,还能免除心腹之疾,”权兜药笑着回答道,“李掌柜,我说的可对?”
放下茶盏,李夜清连连点头。
“权朝奉果然见识高深。”
“没想到李掌柜竟然有这样的奇遇,如今朱卷之国早已消失,巴蛇更是许多年不曾现世,”权兜药也捏了一块缚金糕放入口中,就着热茶吃下,“李掌柜你可不要诓我。”
见权兜药有些将信将疑,李夜清解释道。
“你也知晓我在玉衣巷中挂职了一个都司之职,前日里平定了一桩妖魔作乱的案件,有幸得到梵象的玉骨,如今就置放在我衔蝉居的庭院中。”
第三十四章 夜游
得知李夜清真的得到了一具完整的梵象玉骨后,权朝奉当即就闭了招关银号的檀木大门。
也不顾天色将晚,领着七八个有力的伙计和银号头一等的鉴师就跟着李夜清赶往琵琶街的衔蝉居。
鉴定,对比等一系列细活儿完毕后,当场权朝奉就开下了一张价值十万两的飞钱宝钞。
飞钱是银号内存取银元的凭证,虽然只是一张渡了金珀的防水油纸,却能在招关银号内随时取用这现成的十万两银元。
等招关银号的朝奉和一众伙计推着盖了油布的象骨离开后,最后一抹霞光也没入星夜之中。
内城的大小云桥,各个坊市里也都点起万千灯火。
衔蝉居内,一众小妖则跟过了年一样的高兴。
笔妖昌化围着李夜清手中的飞钱宝钞练练转圈,难以置信地惊呼道:“李君,这张纸钞真的能值十万两?!”
昌化话还没说完,镇纸妖屈知章就用头上的玉雕镇纸将昌化顶开,嚷嚷道:“李君办的事,怎么,怎么会有假!昌化你,你滚远一点,别把这宝贝弄坏了。”
这俩小妖同为文房精怪,却是天生冤家,当下又扭打在一起,一个笔杆子飞舞好似常胜将军那杆七探蛇盘枪,一个镇纸上下顶撞如同伏波将军手中的擂鼓瓮金锤。
这俩妖斗法打的不亦乐乎,其余小妖也都跟着起哄,就连白泽这个大妖也跟着在昌化和屈知章之间扑腾起来。
今天赚了这么一笔大财,李夜清心中也是高兴的很,没有去阻止小妖们的打闹。
他将印了十万两,麟功八月廿十八禄的飞钱递给桃夭夭道。
“夭夭,劳烦你去把这张飞钱收好。”
“是,李君。”。
桃夭夭双手接过飞钱,随后走进了主宅,小心地将飞钱宝钞放置在贵重箱底。
站在衔蝉居天井的桃树下,
李夜清望见夜幕中升起朵朵绚丽的烟火,这才想起午后邵和儿说的今晚秦淮河上有画舫游行,那位红袖招新晋的头牌更是会乘坐画舫,抚琴奏乐。
想起这些时日,小妖们一直闷在衔蝉居中也憋坏了,李夜清便打定了主意。
一手一个将纠缠在一处的昌化和屈知章分开来后,李夜清看向庭院内的许多小妖道:“今晚秦淮河上有画舫游行,坊市里也更加热闹,不如今晚我们衔蝉居上下都出门游玩如何?”
“好耶!”
当下昌化就一跃而起,直呼李君万岁,这一众小妖里就属昌化最为活跃和好热闹,而其余小妖也同样眼中泛起亮光。
“李,李君,”平日里负责扫洒庭院的扫把妖阿帚看向李夜清,“我也能一起去吗?”
小扫把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令人可怜又好笑,李夜清拍了拍阿帚的扫把头回道:“都一起去,平日里就属阿帚最辛苦了。”
可小妖们未有大境界,其中文房四妖道行最高的昌化也不过刚刚知境,尚且不能脱离妖身毫笔,如何出门却是一大难题,若是让寻常百姓看见笔墨纸砚和扫把之类的物件凭空飞去,还会喜怒哀乐,虽然大玄境内不乏小妖神职,但也确实惹人注目。
就在李夜清头疼之际,正在灶房里偷腌鱼的白泽落入了李夜清眼中。
白泽刚掀开翁盖,叼着腌鱼一抬头就和李夜清的眼神碰上,当即错愕道:“小子,你也忒抠了,今天躺着赚去十万两,先生吃你条腌鱼怎么了。”
李夜清则有些不怀好意地微笑道:“先生吃十条八条也无妨,就是想请先生帮个小忙。”
……
等衔蝉居的众妖出门时,玉京内城的谯楼也传来数声钟响。
随着司夜官的报时过后,现在已经是戌时,正是坊市热闹的时候。
桃夭夭
换了身素白的短裙,模样俊俏有如小家碧玉,长发依旧用桃簪挽住,涂山雪却不喜寻常女子打扮,一身玄色直裰衬的她好似江湖游侠。
尤其是她腰间悬挂着的一长一短两柄佩剑,更显得难以接近,而这两柄剑是她的妖身狐尾所化,用起来得心应手,只不过李夜清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夜清还是那身墨染袖袍。
阖上衔蝉居大门后,众人都打算先去临近的玉壶坊逛逛。
走在最前面的白泽却有些气喘吁吁,如果这里有境界极高的高功能开慧眼,便能发现这只独角妖兽的背上托着大.大小小的精怪。
昌化他们自己离不开妖身,但在白泽浑厚的妖气托载下却是可以暂离妖身。
今晚琵琶街上格外热闹,各个教坊司都点起花灯,可谓是高楼红袖客纷纷,但画舫的游船表演却还要几个时辰。
刚走到琵琶街拐角,李夜清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跑来。
“邵和儿,干什么去?”
李夜清对着少年身影喊道,听到喊话的少年转身看见李夜清,掂了掂手中拎着的两个重重的包袱道:“李哥儿,红袖招的花茶不够了,王鸨母让我现在赶紧去买了回来。”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又问道:“手炉给你母亲买好了吗?”
“买了,二两银子呢,就是我没等到生辰那天就早早送了母亲,余下的钱又添置了好几件厚衣和琴弦,”说到此事,邵和儿又补充道,“母亲让我请李哥儿你过两日来我家用饭,权作相谢,李哥儿你可一定要来呀。”
“知道了,我会去的,和你母亲说不用准备太多,寻常饭菜就行了。”
这边李夜清的话还未说完,只听见身后红袖招教坊司内传来一声叫骂。
一个穿金带银,脂粉厚重的半老徐娘正攥着香帕站在红袖招门
口骂道:“死小子,还不回来!要是客人等急了老娘今晚就让你去接客!”
对此,邵和儿自幼生活在这风月场所,早已习惯了打骂,也不恼火,向李夜清道别后又再三嘱咐了李夜清过两日一定要去他家用饭。
随后邵和儿就拎着两大包压实的茶叶跑回了教坊司。
桃夭夭看着跑远的邵和儿,微微摇头,感慨道。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人生来皆苦,所以说佛门四境,第一境界就是知苦,”李夜清啧啧两声,“我说话怎么也越来越不中听了。”
交谈间,白泽已经托着一背的小妖们走出了琵琶街。
笔妖昌化大声喊道:“掌柜别再和夭夭娘娘咬耳朵了,我们去哪家好酒肆吃花酒啊!”
随即,李夜清二人也赶紧跟了上去。
“你还吃花酒,你知道花酒是什么吗?”
李夜清用力捏了捏昌化灵体的脸蛋儿,登时白嫩如藕的脸蛋儿上就红了一块。
虽然昌化是知境妖怪,心性却还和黄口小儿一般,被李夜清捏的痛了,当即就红了眼眶,可被白泽回头一看,又不敢出声了。
其余小妖见到昌化老大这副模样,不由得乐的哈哈大笑,这可让昌化找到了由头,要不是白泽哼了一声,小妖们又是免不了一番打闹。
……
衔蝉居一行人在玉壶坊兜兜转转,又晃到了朱雀大街。
在内城中说,还是得数朱雀大街的繁华是个顶个的。
入眼处花灯如林,青楼楚馆打围的叫喊声络绎不绝,左侧的酒馆里还有水灵灵的姑娘手持象牙拍板,唱起婉转歌谣。
偌大的朱雀大街上繁华鼎盛,行人游者有如层叠起伏的浪潮。
两侧的食肆摊位上摆着的漕羊蹄膀,腊八肉,红油蟹糕,这些都让小妖们口齿生唾。
“李君,昌化他们怕是都饿极了。”
桃夭夭看向小妖们抿唇的模样,笑着拉了拉李夜清的袖子道:“去寻家酒肆吃喝一遭吧。”
一听到桃夭夭的话,白泽背上的小妖们全都沸腾起来,直呼夭夭娘娘万福。
好在行人游者的凡眼看不见妖物灵体,要不然明日的祇报上又有一出新说了。
“今番我们也是数得上号的有钱富户了,酒肆怎么行,”李夜清袖子一挥,“去家上等的酒楼好好的吃喝他一顿!”
此话一出,小妖们又是喝彩不断。
随后,衔蝉居一众人就在朱雀大街上寻了一间上好的酒楼。
门外接客的博士见到来者衣冠楚楚,身后两女更是容貌上乘,立马扶正头巾,笑脸迎李夜清等人上了酒楼上等坐席。
“糟蹄膀,无肠公子,蒸笼蟹糕,清炖……再来两壶陈酿的玉雕。”
李夜清向博士点完酒菜后,博士抱着托盘,吆喝了两声就赶去通知后厨的火工师傅。
此时酒楼上坐着三四桌食客,见到李夜清身旁的两女都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可京城水深,这青年既有如此齐人之福,相必有些地位,并且五城兵马司的兵曹们巡夜极密,坊间笑谈中那些不长眼的酒色之徒其实少之又少。
而涂山雪将那两柄狐尾变化成的利剑摆放在身侧时,那些人心中又是一骇,好一个利落的娘子。
但更令他们不解的是,李夜清一行三人,却坐着足足六人团坐的临街大桌,只可惜他们没有一双能通阴阳的慧眼。
不多时,一道又一道热腾腾的佳肴摆了上来,足足有十几道。
在得到李夜清会意后,小妖们全都急不可耐的吮吸着菜肴内的烟火之气。
倒下三杯玉雕酒后,李夜清捻着酒盏,看向这些精怪苦笑道。
“照这般吃法,怕是二十万两也养不济,也不知你们何时也能修得神位。”
第三十五章 头牌
大玄虽然设有山水七十二正神,但大玄境内的神灵却远远不止有这些。
掌管书籍册记的书海神职,管理万家灶火的灶君,城隍庙里的城隍,日夜游神,擅于造梦的梦神……
诸多大小神职数不胜数,足有近两千位,这些职位高低不同的大小神灵组成了大玄国的神道体系,由圣人麾下监天司统一管制,有条不紊。
而神位也是有更迭的,就如同官差倒班。
如今大玄国中的书神,笔神,纸神,墨氏等文房神职都已近更迭之时,届时如若昌化它们境界高深,便有望接替神职。
只是关于神职的具体情况也只有监天司的那位司丞知晓,但李夜清早些时候也曾听说过神位更迭只在这十年间,其中那位书神更是不知所踪。
不多时,一桌酒菜都吃喝的差不多,只是外人看着那些蹄膀,蟹糕都未动筷,但其实里头的烟火气早已经被吸食干净。
桃夭夭的酒量和她的姿态大相径庭,两大壶玉雕几乎大半被夭夭喝掉,而她依旧神色如常。
涂山雪抵不住酒香,饮了三盏,此时已面色微醺,两柄长短剑险些就要变换为狐尾,好在白泽及时为她稳住妖力。
和酒楼内的博士结完账后,昌化它们就伏在白泽的背上,跟在李夜清三人的身后下了酒楼。
收拾的博士看见未动一筷的蹄膀,忍不住骂一句糟践东西,可当他尝了一口后,却发现味同嚼蜡,当即就感叹这位郎君真是好心肠,难吃成这样都不曾言语半分,为他们酒楼保全了招牌。
至于博士和后厨火工师傅的闹剧,却早已被今夜坊市的热闹所淹没。
朱雀大街上,拍板的女伶,唱起短剧的艺人,相扑的力士组成一幅人间烟火的画卷。
只是这缕烟火并不能照亮所有的角落,酒楼右侧的拐角里,
衣衫褴褛的乞儿满眼希冀地看向街市,闻着酒楼食肆的香气。
当她看见穿着墨色袍衣的青年身后跟着一只硕大的白狸奴和两位女子走出酒楼后,不免有些艳羡。
但在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朱雀大街的人潮中后,一张五两的银票不知何时落在她的掌心。
乞儿没看见是哪位官人行好,只在朦胧的灶火气中看见一个顶着扫把头的小精怪一蹦一跳地远去了。
……
青冠云桥位于琵琶街对岸,秦淮河右侧。
所谓云桥就是在林立的高楼上修建栈桥长廊,用以观景通行,又名飞桥,与琵琶街相同,这里也是流金淌银的富庶之地。
李夜清站在状元楼和青阙楼之间的廊桥上,涂山雪和桃夭夭则跟在他身后。
此时下方秦淮河上的画舫游行还未开始,云桥上却已经驻足了三两游客。
之所以在云桥观景的游人数量稀少,则是因为游玩的官人大多愿意花上银两去楼中觅个更佳的雅座。
“咿呀,李君如今真是了不得,打赏乞丐都是张五两的银票,富庶极了!”
白泽刚趴在云桥的桥栏上,笔妖昌化就立即大声道,随后又拍了拍阿帚的扫把脑袋说:“阿帚这番也沾了李君的光,当了会帚大爷啊。”
老实憨厚的阿帚只是笑笑,并不去理会昌化。
有时候李夜清真觉得,昌化是不是写得字多了,所以这张嘴说的话也就多了,就和古书中记载的蠹鱼吃书一般。
桃夭夭伏在桥栏上,望着眼前秦淮河上随波逐流的花灯星罗,不禁感慨。
“玉京的夜景还是这般漂亮。”
自从接受衔蝉居一摊子事后,她很少像这般逛过夜市,这倒是让李夜清有些窘迫起来。
涂山雪怀中抱着双剑,任由晚风拂面,心中想地或许是青丘和同族。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城
谯楼传来一声悠远绵长的钟鸣。
停在秦淮河岸堤的五艘画舫也随之缓缓前行。
画舫建制不高,但用料昂贵,雕工极尽巧匠之妙手,两侧船舷上的屏风影壁能窥见舞女曼妙的身姿,悠扬的琴瑟弦乐声裹挟着唱词淌入水中。
画舫每隔一岸便会停靠许久,等候教坊司内愿意花钱的官人上船。
与烟花柳巷里做些低下皮肉生意的妓女不同,能在画舫中游行的女子大多是姿色双绝的才女,百金难买一夜好春宵。
更有许多词人雅士在画舫中谈弄风月,对酒当歌,作下不少词句,只不过在贩夫走卒和寻常街坊看来,这不过是狎妓前风流的前戏罢了。
“李哥儿!”
邵和儿的声音在云桥另一头传来。
秋日夜间,少年却还是一身单衣,可见李夜清给他的银两只顾着给母亲置办去了,并未与自己买上一厘一毫。
李夜清看向身旁的邵和儿。
“你不是还在红袖招里了吗?”
“王鸨母那厮犯冲,方才害了心口疼,真是活该,”邵和儿解气地笑道,“许姐姐就让我早些回去歇息,刚刚在状元牌下看见李哥儿,喊了你却没听见,因此上来寻你。”
正说着,一阵晚风裹挟着丝丝凉意吹来,邵和儿不禁搓了搓手。
“我宅子里有些穿不得的旧衣,改日你去拿了吧,”李夜清拍着邵和儿的肩头,灵气替他驱散了些许寒凉,“八月底的天气最是冻人而不自知。”
正交谈间,下方画舫已经缓缓前行,两侧花灯承托的整个秦淮河都像是一位风姿绝艳的女子。
“马上那个头牌就要出来了,李哥儿你可要仔细听听。”
邵和儿并没有说那红袖招的头牌姿色如何。
“听?”
“对,那薛姐姐的琴艺无双,就连我娘都自认逊色一截,”邵和儿看向下方
画舫道,“一会儿那薛姐姐出来后,她便是要弹奏了。”
李夜清抚着白泽柔软的毛发,心中有些疑虑。
“红袖招内竟然还有人琴艺比起你娘要更胜一筹?”
邵三娘的琴艺当年在整个玉京内城都有些名声,许多年前圣人祭祖时,她曾与宫廷乐师一并演奏,风姿有如巾帼。
只是下九流的乐者到底低微,后面怀子就逐渐被人遗忘,现在回想起那位在祖庙前奏曲的素衫女子,还记得的人也只会叹一声可惜。
邵和儿听到李夜清的疑问,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李夜清侧目却看见云桥状元楼的木梯处站着一位身穿红鲤鱼服,脸上妖纹还未完全褪去的女童。
“等我一会儿。”
和桃夭夭几人打了声招呼后,李夜清就走向状元楼的位置。
红鲤鱼服的女童正是奚水神君宝无全手下的小水官,早间刚帮李夜清送了青朱府君蚌珠和镇水钱,只是不知道现在出现又是为什么。
走到状元牌下,这里是上云桥的木梯,见四下无人后李夜清问道:“妖丹和镇水钱已经送去了吗,宝无全怎么说。”
女童很是懂得人间礼数,先是向李夜清躬身作揖,然后才开口说。
“李大人,都已送达了,神君大人还需数月才能助府君凝练一尊新的妖身,监天司的绣衣直指使者也去了妖市,为府君的事罚了神君大人一年的税金和修缮河道村镇的罚金,现在我代任府君之职。”
闻言,李夜清哼了一声,心中知晓。
如今圣人班师回京在即,饶是监天司也不愿将妖魔作乱的事情扯大,能小事化了最好不过,就连玉衣卫上奏调查汝南吴氏都需先放一放
“若不是工部尚书之子平安,哪里只会是罚钱这么简单,”李夜清捋了捋衣袖,“那宝无全现在又让
你来寻我干什么?”
“神君大人怕青蚨信太慢,让我来传句话,您拜托它盯梢的琴师现已离开妖市,不知所踪,小女还需回青朱府君神祠代职,拜别。”
说完这句话后,红鲤鱼服的女童就消失在状元楼的挂牌下,遁入玉京的夜风中。
随后李夜清也走回了两女身边,只是心中还在犯愁,当日是真看走了眼,谁承想那琴师竟然能在宝无全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倒真是有些本事。
“李哥儿!”
李夜清的胳膊被人推了推,邵和儿见李夜清眉头皱起问道:“你在想些什么,红袖招的头牌薛姐姐马上就要出来了。”
此时秦淮河上的画舫又缓缓前行,这一路沿河直下,共计有十二道教坊司,等绕着两岸十二座教坊司游行一圈,今夜的游船会便是结束了。
而画舫上也点起了熏香燃灯,映照的秦淮河上像是铺了一层金箔,熠熠生辉。
为首画舫高三层,两侧做悬山顶样式,建造规格不亚于船舶司内的巨大客船,顶上摆放了一座琴架和一面雕刻瑞兽的好琴。
两岸教坊司内花钱卖风月的官人公子们早已听说了那位新晋头牌的名号,再两侧高呼不止,流淌进秦淮河的美酒将整条河都沁满了酒香。
今晚红袖招为这位薛花魁所造的声势,可谓在这内城算的上是头一等。
在千呼万唤中,那位薛花魁脚踩花瓣儿,一步步登上了画舫的顶层。
从远处窥伺,只见她一袭红袖,头戴青冠,布料间露出的肌肤柔白似雪,一双素手芊芊,身形宛若游龙。
只是其红绸遮面,骤然被夜风吹拂而起,也是露出殷红的朱唇。
更罕见的是这位花魁竟然是素发,由此更衬托的一身红袖鲜艳喜人。
在画舫幕后乐者的伴奏下,薛姑娘拨动琴弦,弹得是一曲《广陵散》。
第三十六章 物女(一)
朱雄本是聂耳国人,在麟功圣人西讨黎越时降于大玄,他本名叫赤兀锡尔哈,后来在大玄国因屡建军功,一路官升至都尉,干脆改叫大玄名朱雄。
他虽然不是修行者,只是一先天武夫,但在战场上却能一人力敌数十甲胄,只是武者虽然也有四境,但在修行者面前却仍然是一凡胎,不过尔尔,因此这世间才会有如此多人对修道趋之若鹜。
朱雄没有其他嗜好,唯一好的便是美色,如今娶了两房妻妾仍不满足,常来教坊司中狎妓,往往都要二凤共侍一龙。
今晚是画舫游行,红袖招新晋头牌薛姑娘露面造势的日子,因此这朱雄自然早早到场。
画舫二层的左侧席位上,坐着的便是这位朱都尉。
只见此人孔武过人,筋肉虬结,八月底的天气却还袒露着上身,露出伤痕交错的赤色腹背,须发极其旺盛。
朱雄两侧都没有人落座,在场的都自命为风雅之士,没有人愿意和这莽夫为伍,但这也不妨碍他寻欢作乐。
只见朱雄一左一右依偎着两名姿色上佳,身段柔软的倌人,面前更是摆着满满一案肉食。
他是武者,修行的拳法最耗气力,据传
朱雄一顿食肉十斤,用饭两斗。
揉捏了半晌倌人身子,那位薛头牌终于出现,去往画舫之顶抚琴奏乐。
“咿呀,官人您好大的气力,掐的奴家痛。”
倌人的声音娇滴滴的,朱雄听的那是心猿意马,当下邪邪地一笑,两口喝干坛子里的酒,随后就喊着正在招呼各个有钱老爷的鸨母。
“老鸨!快去收拾一间,我要让这俩娘子试试咱的棍法!”
鸨母听见朱雄的叫喊声,心里连骂了数句泼才,只因为这朱雄夜夜狎妓,往往月初领了俸禄没几晚就在女人身上败光了,等下个月领了俸禄又继续来狎妓。
况且这武夫都尉也不像那些有钱官人,难以伺候也就罢了,还没几个赏钱,教坊司里一般姑娘也不愿意服侍他,只有孟姜和孙娘这两个最下贱的愿意为几十钱糟践自己身子。
偏偏这朱雄雄风骇人,又喜欢虐妓,前几个月孟姜和另一个贱倌钱娘一同服侍朱雄,钱娘活活死在了床榻上,孟姜命硬,休养了几个月身子竟然又好了,此后更没有人敢服侍朱雄。
这种贱倌的命自然不值钱,教坊司用草席卷了钱娘就埋在了城外。
“哎呦,朱都尉
还是这么性急啊,咱家这就让小厮去收拾一间净房来。”
鸨母赔着笑脸送这个瘟神进了内舱去挑选卧榻,而这时堂中的官人们才敢纷纷议论起朱雄这个腌臜泼才。
这个都尉离开后,其余官人搂着姑娘们笑骂一阵,又继续赏风弄月起来。
由于画舫上贴了锦鸡喉符,因此薛姑娘的琴声两岸和画舫中都能听见,当下对这位薛头牌的琴技不免又是一通赞赏。
“这薛姑娘的琴技可谓高山流水,不输于三娘啊。”
交谈间时,有经常出入教坊司的官人不禁看向珠帘幕布后只露出影子的乐者,其中邵和儿的娘亲邵三娘就在幕后伴奏。
还记得当年三娘在圣人祖庙前奏乐的人,也是一阵惋惜,如若当年三娘没有怀上人种,如若登堂入室不看出身,当年宫廷乐师的选举一定会有她一席之地,何至于沦落在教坊司内,清贫度日。
“哎,三娘真是可惜。”
画舫内舱中,这里灯火幽暗,是一溜儿单独的卧房。
等那些官人才子们笑谈风月后,便会和中意的倌人来此行巫山云雨之事。
鸨母将朱雄送进卧榻后没多久,就听见紧闭的门后传出婉转娇啼
声。
“真是个孽根,害煞人了。”
鸨母捂着心口,又回到了大堂中招待贵人。
卧房中二女的娇啼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还不曾停歇,渐渐地又变为哭喊和讨饶。
就连两侧行房事的狎妓之人都听不下去了,可突然间,一声朱雄的惨叫声响的利害,随后就传来女倌的惊叫,再也没了动静。
听到这几声后,在外头等着拿赏钱的鸨母连手中的扇子都吓丢了。
之前死了个钱娘不算什么,可朱雄再如何混账,那也是朝廷的六品都尉,这要是死在了画舫里,教坊司不晓得要赔上多少买卖。
‘嘭!’
鸨母身后跟着两个龟公,她一把推开卧房的雕花门喊道:“朱大人!您可别吓着咱家。”
可看见眼前一幕后,鸨母也傻眼了。
朱雄浑身抽搐了好一阵子,随后和孙娘一样,再也没了动静,孟姜则抱着被褥,满眼惊骇。
鸨母一声大叫。
“咿呀!死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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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夜清并未看完画舫上的游行和薛头牌的演奏就回了衔蝉居。
桃夭夭和涂山雪自然也对这些风月不感兴趣。
回到衔蝉居,李夜清走进书房中,刚
把那本《玄都杂录》拿出来,准备写下朱卷之国巴蛇的事情。
笔妖昌化,镇纸妖屈知章,洗墨妖墨洗和砚妖砚青,它们都是文房中草木玉石化作的精怪,撰写书册就是它们修行的法门。
而在写下每一个文字的同时,书海中的浩然气也能反过来助李夜清凝练灵气。
等日后《玄都杂录》写成,送到作坊内印刷成册,阅读的人越多,昌化它们所得到的妖力和供奉也就越多,对日后跻身神职大有裨益。
但今日吃喝的好了,昌化它们都有些昏昏欲睡,就连李夜清自己都打了两个哈切。
“砚青,你别动啊,我都蘸不到墨了。”
吃了两杯酒的昌化摇摇晃晃,毫毛笔的笔尖好几下都不曾碰到砚台里的墨水。
而屈知章按在书册上左上角,不声不响地已经睡着了。
天井中,桃夭夭也熄了灯火,回到桃树之中休息去了,涂山雪也进入了厢房。
将《玄都杂录》阖上后,李夜清把昌化它们的妖身放回原位。
昌化晃了晃脑袋,险些把笔尖的墨洒落下来。
“李君,不写了吗?”
李夜清打了个哈切,将《玄都杂录》放回了下面。
“明日再写。”
第三十七章 物女(二)
因为衔蝉居外设有禁制,外头的噪杂声并不能传入里面,况且李夜清一行人离去的也早,所以画舫中的一通桃色惨剧,李夜清也并不知晓。
秦淮河上,画舫全都停止了游行。
距离朱雄死在榻上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玉京城上的天色也渐渐破晓,打更人带着五彩鸡妖穿街走巷。
“寅时平旦,晓日升,宜……”
已经是寅时了,早间做早食的人家都已起了,一道道炊烟渐渐升起,官府的人也正在向教坊司内赶去。
青冠楼的云桥下,鸨母正拉着孟姜说话。
看朱雄那幅死样,八成是害了马上风,现在有孙娘当作死证,孟姜却是怎么也不能再待在红袖招里了。
“这些钱你拿着,别说红袖招亏待了你。”
鸨母将两枚银元塞进孟姜手心,心有余悸地再三叮嘱道:“从今往后你就别再回红袖招了,安心找个好人家过生活去吧。”
这话说着是动听,但其实鸨母也是怕孟姜在,这事情不会这么快善了,官府的人多少是要盘问一遭再以儆效尤,加之再红袖招为娼的这些年,鸨母克扣了孟姜不少钱财,哪里是这两枚银元能打发的。
本以为按照孟姜的性格,一定会讨要纠缠
一番,谁承想孟姜只是将两枚银元收好,向鸨母说了声知道了便转身离去。
早间的风吹起孟姜零碎的长发,露出一幅年青姣好却有些憔悴的面容。
看着孟姜走远后的背影,鸨母嘟囔了声就赶紧回了红袖招去接见那帮收尸的官差。
此时一轮清月往西垂落,天边泛起了一抹白色。
沿着秦淮河右畔的状元街向北走去,越靠近城北的住户民房就越发的低矮,那里大多是玉京城中穷苦人家居住的地方。
孟姜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裰衣,眼神中看不出是何神情,仿佛刚刚朱都尉身死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过了状元街就是怀安坊,再往后就是北坊,到了北坊往往就难以看见高楼府邸,云栈飞桥,只剩下数百户匍匐低矮的民户以及交错纵横的坊道陋巷。
路过怀安坊时,孟姜停住了脚步。
坊市两侧有许多家做早食的店家已经开门,祭拜灶君后膛火上便升起一缕炊烟,蒸笼内飘出的香气逸散在坊道中。
像这样寻常人家的早食,孟姜也极少吃过,她抿了抿唇,还是从袖中摸出了几个钱。
孟姜提着一盒热腾腾的早食走过怀安坊,一直来到北坊。
这里巷陌交错,只是低矮的砖
墙只一眼便能看见坊市全貌,居住在这里的人生活清苦,虽然沿靠着的都是秦淮河水,但过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天未透亮,北坊的民户大多已经起身准备一天的劳作。
孟姜穿过巷子,沿途遇到好几个相识的邻居,寒暄几句后就擦身而过,街坊们也都知道孟姜做的是下贱的皮肉生意,可怜笑贫不笑娼,何况大家过的都是清贫日子,只是为了一斗米罢了。
布鞋踩在松软地黄土上,孟姜提了提衣角,巷陌尽头有一座低矮的三居瓦房,和北方大多数民户一样,白墙黑瓦。
瓦房的红木门上贴着的门神像早已斑驳的不成样子,就连门环都已经锈蚀了。
此时门缝虚掩,孟姜提着早食,推开木门后唤了一声。
“姐姐,你已经起了吗?”
宅子极小,灶房和卧房相连,加上一间杂屋就围出了一个逼仄的小院儿。
院中的女子望上去方至暮春之年,但两鬓已经有了素发,此时正在院中洒扫,但动了两下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来。”
从姐姐孟梠的手中接过扫帚后,孟姜将那盒早食放在了灶房中,麻利地将不大的院子洒扫地整整齐齐。
孟家只有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
孟梠年长孟姜两轮,长姐如母。
原本靠家中的两个男丁,日子也没有这么紧巴,但前年麟功圣人要发兵大月氏,孟家的男丁都被编入军中入伍。
最初几月还有钱寄送回来,后来便杳无音信,就连生死也不知了。
比起那些庙堂上下里动辄喊着穷兵黩武,却享用着锦衣玉食的学士们,这些落拓人家要更恨战乱,更反对当今龙位上好打仗的圣人,只是他们的声音微笑有如蜉蝣,尝尝还未喊出就已被生计淹没。
“哎呀,买这么好的东西做什么,家中还有两碗粥没动哪。”
孟梠望着那盒早食不禁心疼,看向正在擦拭锅台的孟姜道:“快坐下一起吃些。”
姐姐自然知道妹妹做的是什么活计,只是孟姜骗她说是给大户人家作杂务,她也就没戳破。
“我吃过了。”
孟姜撒了个谎,随后走进里屋,将两枚银元小心地放置好,如果给姐姐看见这两枚银元,一定要追问下去。
有这两枚银元,就算不去红袖招里接客,也能度过今年年关了。
刚阖上箱子,主屋中就传来了一声声清脆的鸟鸣声。
在房梁上有一只小巧的鸟巢,两个月前,一只毛皮湛蓝,头顶翘着两根红缨的奇
鸟在这里搭巢筑家,随后便一直住到现在。
孟姜走出里屋,看向房梁上的蓝色奇鸟,而那只鸟儿也探头看向孟姜,剔透的眼睛里倒映出少女的影子。
随后,蓝鸟飞出巢穴,一直飞到灶房里的木案上才停下。
不知为何,这只蓝鸟与孟梠极为亲近,只当是万物有灵。
“孟姜,快坐下一起吃些。”
孟梠捂嘴咳嗽了两声,随后撕下一小块面皮喂给了那只有灵的蓝鸟,之所以孟家入不敷出,主要还是在孟梠的病上,前些年药吃的勤快,现在却买不起药也不愿意吃了,身体反而好了一些,穷苦人往往将生死看的更加淡然。
禁不住姐姐再三相劝,孟姜坐下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散了些热气的包子。
“孟姜啊,你哥哥两个月前寄回的家书,你放在哪里了,”孟梠坐在一旁择着昨日采下的菜蔬,“我想让隔壁坊教书的先生帮我再看看。”
“我不是已经看过了吗!哥哥他马上就回来,等皇上回京的那天,他就回来了!”
孟姜突然言语急促道,她在红袖招里也学了几个字,那封家书虽然没认全,却也能读懂一些。
孟梠愣了愣,随即笑着摆了摆手。
“好好好,不看不看。”
第三十八章 物女(三)
衔蝉居的书案前,李夜清面前摊开的正是那本未写完的《玄都杂录》。
手持昌化玉质笔身,在素宣纸册上落下最后一字,将那朱卷之国巴蛇偷渡大玄,盗任青朱府君神职的故事记录在书中。
虽然行文间掺杂了些许改动,但这都是必要的润色。
将笔搁置在砚台上后,笔妖昌化就自己跳进了墨洗的石雕笔筒中洗去毫毛间的墨水。
不多时,新写的墨字就已晾干,一缕一缕难以肉眼察觉的灵气自书海中氤氲,沁入文房四妖的灵台中。
做完这些后,李夜清将《玄都杂录》阖上,放回了原位。
走到天井时,只见天依然是阴青色,玉京城临近江南道,春秋多阴雨时节。
白泽趴在桃花团团紧簇的绯红桃枝上,正在眯眼打盹儿。
桃夭夭正坐在桃树下的小椅上,身侧摆放着那只留下的梵象骨身中的象牙,她左手握着分割开的一小块象牙,右手捏着一柄极其精细的刻刀。
而她面前正摊着一卷《君子经》,随着骨屑飘散,一个又一个比米粒还小的转正楷字落在了象牙骨牌上。
李夜清坐在她身旁,捧起木案上的茶盏抿了两口。
院落里,阿帚正在勤恳地打扫着天井,招财进宝跟在它的扫把头后面上下飞舞。
笔妖
昌化带头的文房四妖则漂浮在桃夭夭的身后,看着她用刻刀在玉牌大小的象牙上刻下整齐的《君子经》。
巴蛇吐出的梵象骨本就有着温养君子浩然正气的效果,经由高手匠人刻下儒家学说后,则效果能更上一筹。
等刻下最后一字后,笔妖昌化立马鼓吹起来。
“咿呀!夭夭娘娘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造化啊!”
桃夭夭将打磨好的象骨牌递给了李夜清道:“李君,你带着这枚骨牌,对你撰写《玄都杂录》有些帮助,也能替昌化它们温润境界。”
“昌化说的倒是没错,夭夭这手艺精巧的很呐,”李夜清接过骨牌后,又看向身旁的昌化,“昌大爷,劳驾你帮我把那画轴拿过来可好。”
闻言,昌化用自己的笔杆子敲了敲一旁的两个小妖。
“墨洗,砚青,听见没有,李君要用画轴,快去!”
昌化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李夜清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和谁学的颐指气使的坏毛病,快去快去。”
见到昌化吃瘪,其余小妖全都快活地喝起彩来。
等昌化拿来画轴后,李夜清将那枚骨牌上穿起红绳,那画轴悬挂的玉佩吊在一起。
桃夭夭看着李夜清手中的画轴,那幅画在当年李夜清远游桃止山时就带在他
身旁,一直到今日。
其他有关画轴的秘辛她也不知道,只能看出这幅画是难得的上等灵宝,只怕是放在希夷山,浮玉山这样的道门圣地里也是能排得上号。
衔蝉居天井里一派热闹时,涂山雪也端着喂食狸奴的粮包从猫房中走出。
“李君,早间那会儿,那个邵和儿又来喊你了,说是让你晚间去吃顿饭,”涂山雪将粮包放下后说道,“当时你在书房写东西,我便替你应了下来。”
李夜清将画轴收好,微微颔首。
“好,这样的天气估计咱衔蝉居又得闭门两天了,那我晚上去邵和儿家,你们在家自己弄些饭食,咱现在也有钱了,不用拮据。”
随后李夜清拿着画轴进入主宅,不多时就换了一身朴素的黑色直裰。
邵和儿家到底是清贫,如若还穿着那身墨染袖袍去,到底是有些让人家难堪。
将画轴放在书案下,和那本《玄都杂录》摆放在一起后,李夜清走出宅子,轻轻推开衔蝉居大门。
外头天气阴凉,屋檐瓦缝间滴落着雨珠,看样子早些时候应该下过一场雨。
琵琶街上行人稀少,秦淮河面也安静了许多,只有一些艄公在撑船捕鱼。
昨晚上的那出闹剧,官差来了没多久就解决了,事发的快,解决的也
快。
舒展了下胳膊后,李夜清发现衔蝉居对门的那间宅子的大门竟然开了。
琵琶街上虽然是风月之地,但教坊司却也只有一处,其下两间青楼,另外整条街上也和其他坊市相同,都是些寻常的铺子和人家。
至于衔蝉居对面的那间宅子,已经换了四五个商家,据传是风水不佳,做什么买卖都要赔上老本,现在也不知道是哪个冤种租借了下来。
……
一下午,衔蝉居的大伙儿都闲散无事。
桃夭夭在树下坐着女红,在铺子内没有客人时,她就会做些女红针线活儿,再拿去衣物铺子里换置钱两。
其余小妖们则围在天井木案上,中间摆了一幅二十一路围棋,和寻常道场的十九路围棋略有不同,但仅仅是多了两道,其中蕴含的变化却多了不知道多少。
白泽执白,对面昌化执黑,其余小妖全都围在昌化身后,为昌化出了一个又一个馊主意。
见昌化走了一步臭棋,砚青立马嚷嚷道。
“昌化你错啦!走十三之七,镇白先生的边角。”
“不对不对,是要断那一块!”墨洗也扯着嗓子发表自己的看法,“砚青你别乱出馊主意!”
见这帮小妖抓耳挠腮,白泽蹲坐在棋盘旁,不紧不慢的用妖力托起一枚白子,一
子落下,立马断绝了昌化赢棋的希望。
见此情形,屈知章立马宣布胜负。
“昌化对白先生第两百三十二场,还是白先生中盘胜!”
一旁不懂下棋的阿帚和招财进宝也跟着乐呵起来,直呼白先生好厉害。
被小妖们一顿吹捧的白泽,也是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笨笔杆子,李君白拿你写这么多字了!”
“你个臭砚台,我昌大爷赢不了,你就行吗?!”
而昌化和砚青还在为那一步棋争论不休,开始还是就事论事,后面干脆斗嘴起来。
另一旁,涂山雪正在桃树下练剑,两柄剑一长一短,挥舞起来卷起朵朵桃花,这两柄剑是她以精血为引,用狐尾变化打造的灵兵,虽然暂时比不上修行者高功的飞剑,但跟随她的境界上涨,日后威力难以想象。
青丘狐族根据修行程度,据说最多可随着境界而长出九尾,只是九尾狐也只存在坊间传言和书册古籍中,最近现世的九尾狐,还是人皇时期,随人皇镇压桃止山妖魔的那位青丘老祖。
李夜清不知不觉间也运行了一个周天,睁开眼时,天色已至薄暮。
衔蝉居桃树下的那盏长明灯也点亮了。
理了理直裰的衣襟,李夜清向院内的众妖说道:“我出门了,不用留我的饭食。”
第三十九章 物女(四)
李夜清喊艄公撑船去往秦淮河对岸,在状元楼下登岸。
因为和这里街坊熟络,艄公本不想收李夜清渡费,但在李夜清离去后,手心却不知何时多了五个钱,等艄公再看向状元楼下,青年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长街的灯火之中。
邵和儿的家住在内城北坊,走过这条长街后再穿过怀安坊就是了。
因为是去邵和儿家用饭,所以这次出行并没有让白泽和昌化那些小妖跟着。
从状元楼到北坊,李夜清只走了两盏茶的功夫,自行吸纳地精灵气后,距离踏入知境也越来越近,气力在不知觉间也增长了许多,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炼化全部精物,彻底打造长生桥,成为一名修行者。
从怀安坊到北坊这条坊道,石砖板街逐渐变为黄沙土路,两侧的灯光也稀少了许多。
站在怀安坊的坊牌下眺望北坊,只见玉京的老城墙下匍匐着纵横数十道的低矮民居,偶尔有一两盏灯火亮起,不多时便也灭了。
‘嘭!’
李夜清刚走进北坊的巷陌,正凭着记忆里的位置去邵和儿家时,才出巷子就和一个身影撞了满怀。
“哎呦,谁呀。”
听到少年声音,李夜清俯身看去,撞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邵
和儿。
“是李哥儿,我才要去寻你呐,没成想你都到北坊了,”邵和儿见到李夜清,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就往家中走去,“我娘已经备好了饭菜,就等你落座了。”
跟在邵和儿身后向北方西侧巷陌走去时,李夜清不禁问他说。
“邵和儿,不是说明日的吗,怎么又成今日去用饭了,你和三娘今晚不用去教坊司里?”
俩人摸着黑,靠着依稀的月光往前走去,不免有些深一脚浅一脚。
邵和儿只顾着说话,险些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好在有李夜清一把拉住。
“昨晚教坊司里出了件大事!李哥儿你就住在琵琶街,难道没听说?”
邵和儿拍了拍心口,回头看向李夜清说道。
闻言,李夜清却是摇了摇头,昨晚酒吃多了,衔蝉居的一众人都歇息的极早,就连《玄都杂录》都是早间才写完的。
第四十章 物女(五)
一听李夜清要问起教坊司中的事,邵和儿立马打开了话匣,连碗中油颤颤的鸡腿都顾不上吃了。
“昨晚李哥儿你回去以后,我就也去了红袖招里等我娘,可那画舫还没靠岸,就听见那个朱雄朱都尉大叫了一声,其实我也没亲眼看见,还是听其他小倌说的,那朱雄害了马上风,孙娘也一并死了,当晚那房里只剩个孟姜还活着。”
见邵和儿嘴里一点把不住风,邵三娘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在李郎是玉衣卫的官差,告知他也无妨。
“下次可不许胡说,好在李郎是官差,”邵三娘给李夜清续了一杯清茶,“如果被别人听了去,一定给你押进牢里。”
“我才没胡说。”
邵和儿小声嘀咕了一句,自顾自地啃起那油亮的鸡腿。
李夜清捧起茶盏,抿了两口后莞尔道:“既然当晚只有孟姜活着,怎么没见官府的人查她,还是说已经秘密羁押了,三娘可曾有所耳闻?”
听见李夜清的询问,况且他还是官差,邵三娘也就没有隐瞒。
“我在红袖招呆了许多年了,认识那孟姜也有两年,是个新倌儿,她决计不会是害杀都尉的凶手,就孟姜那弱不禁风的一把身子,走在路上都险些被风吹倒。”
将茶盏放下后,李夜清夹了一片白肉蘸蒜泥酱醋,放入口中后又追问起邵三娘道:“三娘和那个叫孟姜的姑娘熟络?”
“只是见过许多面,并不熟络,那孟姜也住在这北坊,听说家中清贫
,靠卖身养着家中患病的姐姐,”三娘有些忧愁恻隐地说道,“只是这花柳生意到手又能有几个钱,又被鸨母克扣,只怕是连药都买不上,两个月前孟姜就因接客而害了场大病,我记得也还是这个朱都尉,没过多久她就又回教坊司了,都是苦命的姑娘,若不是生计逼迫,哪个良家姑娘愿意这样糟践自己身子。”
在邵三娘家用过饭后,已经是戌时三刻后了。
那两道肉食李夜清也只夹了两箸,几乎都被邵和儿吃的干净,到底是长身子的少年郎。
从邵三娘口中也大致知晓了教坊司内昨晚朱都尉死在香房中的案子,看上去好像只是玩出了马上风,但仔细想来却又有些蹊跷。
和三娘二人作别后,李夜清就趁着月色往琵琶街衔蝉居的方向踱去。
走出北坊后,街市上的灯火渐渐多了起来。
来到琵琶街,只见红袖招依旧在开门接客,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李夜清无视了鸨母和倌人的旖旎呼喊,径直走回衔蝉居。
衔蝉居大门微敛,灯光透过缝隙沁出,洒落在青石台阶上。
推开门,两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李夜清眼帘。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玉衣卫的李夜清同寅,柳折和小郎君徐运。
此时,衔蝉居的众人也在用饭,但在柳折二人造访后,昌化他们这些小妖全都躲回了宅子,阿帚也重新化为一把普通的扫帚,倚靠在墙角。
“李君这么早就回来啦,要再添一碗吗?”
见到李夜清推开门进来,桃夭夭立马起身道。
李夜清摆了摆手,倚在桃树旁看向正捧着海碗扒拉的柳折道。
“柳折,我衔蝉居的伙食还合口吗?”
“好,好,好的很,夭夭姑娘的手艺就是比膳金楼的大厨也一点不差,”柳折吃的快活,不多时碗底就见空了,“夭夭姑娘,惭愧惭愧,麻烦你再添一碗。”
柳折到底是锻体的武者,食量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
见他这会儿功夫,就着四五道菜蔬,已经下了三大碗饭,李夜清看的也是眉头一跳。
“你再来我衔蝉居蹭饭,可得交钱了,”李夜清见柳折放下碗筷,随后笑骂道,“像你这般吃法,我这小店可禁不住折腾。”
“哈哈,下次一定。”
柳折大.大咧咧地用衣袖擦了擦嘴,又豪饮了两大杯茶水后起身道:“多谢,对了李兄,我这次来可不是光为了蹭饭,而是有桩案子要和你说下。”
“哦?”
随后柳折带着李夜清和徐运二人来到衔蝉居外,天井中桃夭夭去收拾了碗筷。
衔蝉居外,李夜清站在秦淮河的堤岸旁道。
“说说看,什么案子,别又是这个府君那个神君的,天天整这些我也遭不住。”
闻言,柳折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李兄住在琵琶街,昨晚教坊司画舫里的案子应该听说了吧,虽然官府风声压的紧,但你这里距离案发的教坊司如此近。”
听见教坊司三字,李夜清眉头不禁一皱,先前在邵三娘家
听到了朱都尉害了马上风,死在女人肚皮上,李夜清本就觉得官府压的这么紧多少有些蹊跷,现在身为玉衣卫千户的柳折又提起这件案子,那就和妖魔得有些关系了。
李夜清将刚刚从衔蝉居木案上拿来的桂花糕放入口中,抿了一小块后点了点头,回说道:“是有这么件事,我倒也听说了,那死者朱雄朱都尉夜御二女,害了马上风才一命呜呼,本是一起桃色案,听你这么讲,难道朱都尉的死也是有妖魔作祟?”
李夜清将朱雄在画舫的事情说的不免有些露骨,柳折本就是常在风月场所流连的主儿,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但身为女子的徐运在听见夜御二女四字,当下耳根子就泛了红。
第四十一章 物女(六)
“说来也奇怪,你柳千户不是教坊司勾栏常客么,怎的昨晚那新头牌出游你都没去画舫?”
李夜清拍去了手中糕点的粉屑后对柳折说道。
“我是想去来着,还想着带徐小郎君也一起去见见世面,”柳折摊手回道,“可惜小郎君听见教坊司这地方就铁了心的不去,再加上镇抚使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又让我夜间操练新进的玉衣卫。”
说起去教坊司的事,柳折满脸坏笑地拍拍徐运的肩膀。
“小郎君,那教坊司可是快活的地方,你怕甚么,莫非是棍法还没有练好?”
一开始听柳折说这棍法还没有练好,李夜清还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可转念一想,何为棍法,立马会心一笑。
听明白了的徐运当即脸色一红,随后就沉了下来,自顾自地往朱雀大街的方向快步走去。
见这小贵人动了气,柳折只得说了句明日巳时调查,赶紧跟了上去。
“啧啧,棍法,有意思。”
李夜清重复了一遍柳折方才的话,摇了摇头就准备回衔蝉居。
可就在他转身时,却看见一袭红衣从琵琶街的那一头走来,径直进入了衔蝉居对面的铺子。
那人脚程极快,李夜清还不曾看清他的样子,他的身影就已经随着铺子大门阖上而消失不见。
留心那对街铺子的主人后,李夜清走回了衔蝉居内。
天井里,桃夭夭收拾了碗筷后还在灯火下做着些女红。
白泽蹲在木案上,又在和不死心的笔妖昌化对弈,只是这次
昌化学了个乖,不再和白泽对弈二十一路围棋,改下象戏。
这是玉京城中近几年风靡的棋艺玩法,据说是栖霞寺里那位黑衣宰相发明,以棋子模拟战场搏杀,兵卒马车炮应有尽有,虽然比不了二十一路围棋里包含的天地之机,但沙场调兵博弈也别有一番乐趣,因为入门简单,这几年棋院道场里钻研象戏的人越来越多。
可昌化才吃了多少香火书卷气,哪里会是白泽这等大妖的对手,即便身后有墨洗这几个军师出谋划策,依然被白泽杀的一干二净。
“呦,象戏啊,什么时候买来的,”李夜清见昌化输棋了,将它推开后坐在了白泽对面,“我也是很喜爱啊,白先生不妨和我下上一盘?”
见李夜清坐下,昌化几个小妖就跟打架输阵后回家找来长辈的娃娃一样,纷纷漂浮在李夜清两侧,嚷嚷着让李夜清去杀杀白泽的锐气。
听见桃树下的嬉闹声,桃夭夭抬头看了眼正在下棋的李夜清和精怪们,不禁莞尔一笑。
第四十三章 物女(八)
“昌化。”
李夜清伸手按住画轴,在画境中唤了一声笔妖昌化。
随后一缕玉白色的妖气从画轴中飞出,径直落在了孟梠递出的那封家书中。
笔妖昌化本就是用以行文的精怪,只是落在黄旧的家书上,须臾之间就将其中的文字全部记下。
等昌化的妖气回到画境之中,时间也不过才过去了数息。
而孟梠的那封家书却也是被孟姜抢下。
“既然孟姜已经看过,又是你家的家书,我也不便再阅。”
李夜清随后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粗轴茶杯放回木桌上道。
“既然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了,我们也就不再叨扰,这便走了,不必相送。”
见李夜清起身,涂山雪也跟着走到他身侧。
孟梠正欲开口,却见房梁上的那只蓝鸟飞了下来,落在木案上对着李夜清叽叽喳喳得啼叫着。
李夜清看了眼那蓝鸟,只见毛色油亮,眼神清澈,头顶一撮上翘的绒毛,更奇特的是它竟然有三只脚。
“倒是个有灵的禽鸟。”
啧叹了一声,李夜清就婉拒了孟梠相送,转身和涂山雪离开了孟姜家。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这样的性子,”孟梠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孟姜的额头,“好在那年青的官差脾性好,若换作其他恶人,你那两句骂圣人的话,就该着把你关押进牢狱里。”
见孟姜不发一言,孟梠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去收拾木案上的茶壶茶盏。
“咿?”
孟梠刚要伸手去拿茶盏
,却见茶盏下压着一张票子。
她拿起一看,竟是张五十两的银票。
一直走过砖巷,涂山雪才开口问起一旁的李夜清道:“李君现在端的是阔绰了,一张好大银票就送了出去。”
闻言,李夜清莞尔一笑,但随之神情却又有些感伤,轻叹一声。
“我自认住在烟火气中,却也没看见多少人间苦楚,你看那孟姜家,三个男丁全都从军为大玄疆土拼杀,可到头来他们的家眷又过着怎样的日子。”
涂山雪微微颔首,按照大玄军俸,孟姜家本该过着还算富庶的生活,可结果却大相径庭。
孟梠身患重病,连买汤药的钱都拿不出,小女儿孟姜韶华之年,本是良家女子,只等寻个好郎君嫁娶,却沦落在风尘之地,靠出卖皮肉做那最下等的生意。
“对了,你可曾看过孟家长姐的寿数?”
涂山雪是青丘白狐一裔,一双灵眼能看出精物寿元,先前搜寻气魂时,她就靠着这样的手段只去取寿元将近之人的气魂。
“看了,只在这几日间。”
“你也看出那只蓝色灵鸟的不一般了吧,”李夜清双手负后,向着北坊坊牌的位置走去,“孟家长姐本就该去城隍庙了,却能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竟连城隍庙的差事都不能带走,全靠那只蓝鸟的妖气渡化。”
听李夜清这么说,涂山雪不禁追问道:“李君的意思是说,那只蓝鸟就是妖魔?”
“不见得,但也不是凡物。”
两人正说话
间,昌化的妖身从李夜清腰间的画轴中飞出,拍着胸脯说道。
“咱家已经拓下了那家书的字迹,等李君回去一看便知。”
见昌化露出妖身,眼前不远处的坊牌下就站着柳折和徐运,李夜清赶紧将它一把按回了画轴内。
…………
北坊坊牌下,柳折扶着绣冬刀柄,正在坊牌下面来回踱步。
朱都尉的案子虽然不牵扯什么,但在内城中又有妖魔作祟,这月余间已经是第三起了。
难不成真是指挥使和左右神君不在,自家这些玉衣卫就成了酒囊饭袋。
上座那位镇抚使大话说得好,张口圣人回京,闭口以正视听,到头来还是要把案子推给下面。
徐运作为光明正大花钱进来历练的总旗,却没有柳折这样的烦恼。
正踱步间,柳折抬头瞥见李夜清和涂山雪已经从孟姜家回来了。
“李兄,怎么样,那倌人到底是不是害杀朱都尉的妖魔?”
等李夜清走来,柳折便急不可耐地凑上前去问起孟姜。
“是,也不是,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端倪,”李夜清耸了耸肩,回道,“还需等我回去再揣摩揣摩。”
“什么意思?”
“总之你就回玉衣巷中等我的消息,”李夜清拍了拍柳折的肩头,“如若那孟姜真是妖魔,今晚咱们就可以动手。”
说完,李夜清就转身向着琵琶街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肚子牢骚的柳折还在问东问西。
等青日高悬穹漏之中,李夜清和涂山雪也已经回
到了衔蝉居。
柳折问了半晌,可实际上李夜清也说不准那孟姜到底是不是妖,因此也只能搪塞过去。
刚回到衔蝉居,李夜清就闻见灶房中飘来的香气。
因为这几日又出了朱都尉的案子,衔蝉居自然是闭门谢客,好在从关辰神君哪里赚来了一张十万银两的飞钱宝钞,就算坐吃山空,也能混上好多年了。
一回到衔蝉居,藏身在画境里的小妖们全都跑了出来。
白泽还在耳房里呼呼大睡,只等着开饭。
桃夭夭从灶房里探出身子来。
第五十章 闲趣
炼化了雷精之气后,李夜清虽汗湿了衣衫,却也极为畅快淋漓,修为提升的感觉如饮甘泉。
他将那枚物女的妖丹搁置在灶君的神龛里,灶君虽然是民间神灵,但却是香火最旺盛的,一点不比那些莲花座上彩塑金身的神佛少。
只因为民以食为天,家家户户都免不了生火造饭,而只要向灶君神像供奉,就能随之取得火种。
日积月累下来,灶君的香火和功德几乎不可限量,那枚妖丹在神龛得到灶君香火气温养,日后用以佩戴也能时时反哺佩戴者。
将妖丹放置好后,李夜清走出了灶房。
这时他才注意到天色阴晦,今日怕是衔蝉居的生意又做不成了。
涂山雪和桃夭夭也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笔妖昌化等精怪们打闹的累了,加上忙活了一夜,此时都在木案上睡着了。
木案上还摆着一幅未下完的象戏。
见到那残局还有对位的昌化和砚青,李夜清不禁失笑,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下着棋就能去和周公解梦,倒也是厉害。
远处谯楼传来声响,不知不觉已经是酉时日入。
炼化雷精后李夜清心情不错,拉开木凳坐在木案旁,刚准备看两眼昌化这些时日奕术是否有长进,却听见衔蝉居大门被人推开。
是归家的桃夭夭和涂山雪。
桃夭夭手
中捧着织锦图,涂山雪怀中则抱着两匹质地极佳的布绸,显然价格不菲。
孟姜女停在桃夭夭的肩头上,在看到坐在桃树下的李夜清时,叽叽喳喳了两声就立马飞了过去,歪头亲昵地蹭着李夜清。
桃夭夭将布绸以及织锦图放置好后问道。
“李君已经炼化完那精气了?”
“很是顺利,”李夜清比了个大拇指,“你们二位这是去了哪里?”
桃夭夭掸了掸裙摆上的一片落叶后回说:“去将这两日绣的女红送到锦衣坊,卖了六两银子,又买了好些布绸,准备为冬日提早做些内衬的衣物。”
李夜清啧啧两声,不禁感慨。
“夭夭可真是贤淑。”
“夭夭姐日日忙着衔蝉居上下和生计,却还能不落修行,”涂山雪附和道,“我也很是佩服。”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好生夸赞了桃夭夭一番,却使得桃夭夭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们就知道挑好听的说,不理会你们了,我去准备晚间的饭食。”
桃夭夭刚准备系上围褂,却被李夜清喊住道:“夭夭,今日就别忙活了吧,咱们喊一桌膳金楼五两银子席面的外卖,也当上一回老爷。”
李夜清的话才刚落下,那趴在木案两侧睡觉的精怪们却都一下醒了。
“好耶!膳金楼的外卖!”
昌化一马
当先,只见一枝笔杆子窜起好高。
桃树上的白泽嗤笑一声,教训起文房四妖道。
“一群吃货,什么时候能有咱这样的定力,你们也就离我这境界不远了。”
虽然白泽言语掷地有声,但到底是口嫌体正直,此时身后的尾巴摆地欢快极了,恨不得现在就能吃上膳金楼的菜食。
昌化它们自然也看见了白先生那欢快的尾巴,只是不敢多说,不然又要被白先生以修行磨砺的由头好生教训一番。
“五两银子?!”桃夭夭攥着围褂道,“可今日我才堪堪赚了六两,李君现在也忒阔绰了,莫不是嫌我手艺不精?”
见这衔蝉居的宝贝姐姐心生不满,还不等李夜清开口,昌化它们就围了上去,一妖一句逗地桃夭夭忍不住笑将起来。
其实这些个吃货安慰之心最多占三分,余下七分都是想着膳金楼的好酒好菜。
到底是白泽一手带出来的精怪,好嘴贪杯的坏毛病学的分毫不差。
桃夭夭拨开昌化,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将围褂解了下来道。
“那叫就叫了,我今日也偷点闲暇。”
决定了晚间饭食后,李夜清便把象戏的棋子收起,拿过昌化,又让屈知章取了一张纸来,写了一封订食的信件,随后让昌化悄悄送到膳金楼今日的账面上。
像膳金楼
这样提供外卖的酒楼一般都会有记录订餐的今日账本,这会儿李夜清让昌化悄悄送去,也算是插了个队,大不了到时多打赏送餐的伙计几个钱。
昌化借用白泽的些许妖气隐匿身形,随后接过信件就乐呵呵地飞出了门,以它知境的修为,想在闹市中隐人耳目还是非常容易的。
按照膳金楼后厨的速度,估摸着送来也还需要个把个时辰。
桃树上灯火亮起,映照的天井内格外亮堂。
第五十六章 桂花
柳折形色匆匆,既没身着玉衣卫的青虺绣服,也不曾将绣冬刀悬在腰间。
顾不上看两眼衔蝉居旁出陆行力士忙活的光景,他径直走到了李夜清的跟前。
李夜清双手拢在袖子里,看向眼前额角沁出汗珠的柳折,开口问道。
“这是怎的了,这般火急火燎,玉京城里莫不是又有哪里冒出个妖魔?”
柳折摆了摆手,又系上未系紧的风袍领口道。
“非也,今番是托李兄你帮个忙,前段日子全赖你出手,这两三桩妖魔作祟的案子才能销账,本该你休息些时日,无奈那城外孝廉坊里有户人家的女儿被精怪迷了心神,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却是有些急事脱不开身,向镇抚使请了七日假休,因此城外的事情还要劳烦李兄你再辛苦一番。”
闻言,李夜清颔首应承了下了这件事,拍着柳折肩头说:“我当是什么事情,晚些我便去孝廉坊走一趟,你尽管放心去忙你的事情。”
“那真是多谢了,回头请你去膳金楼好好吃喝一遭。”
柳折拱手谢道,随后又急匆匆地往玉壶坊的方向走去了。
李夜清看他这般着急神色,也就不曾留他吃杯茶。
又在铺子外观望了两眼,那出陆行的力士效率极快,不多时就把重要物件打包成箱扛上了槎车。
回到衔蝉居内,李夜清阖上了大门。
桃树下昌化和墨洗他们正围在木案上,大声议论着什么,时不时还要赞一声妙极。
那木案上摊着一册书籍,书封四字《神雕侠侣》,署名印章为浮生,监制修订和题序为老笔斋庄子然。
这本书是早些时候
老笔斋遣人送来的,今日老笔斋修订印刷的《神雕侠侣》正式销往各大书院和书斋书铺,共计三千本。
而李夜清手中这本是初稿,那序文也是庄子然大学士亲笔题上去的,光是这一篇序文就能值百金。
“咿呀,真是精彩绝伦啊,这杨过与小龙女真乃是天仙之配,就不知这小龙女是蛟龙呢,还是虬龙呢,难不成是真龙?”昌化用妖气翻阅着书册,笔杆子高兴地摇晃着,“哎呀呀,一想到这书是当年李君拿着我昌化亲笔写下的,我就高兴的乱颤,这种感觉想必墨洗,屈知章和砚青,你们仨应该是没法体会的,就让我昌化一人体会这种成名的包袱吧。”
昌化的得意模样令另外三个小妖气的牙痒痒,只恨不能这会儿揍它一通,好在有李夜清解围。
李夜清拿起书册,翻看了两页,只见印刷的字迹不知道是老笔斋里哪位学士的字,娟秀端正却也遒劲有力。
将书册放回木案上后,李夜清敲了敲昌化的笔杆子道。
“写成这本书还是靠你们四妖共同的配合,可不许独占头功啊昌化。”
昌化连连点头,一根笔杆子在木案上飞舞不断。
“自然自然,头功这独一份定然是李君的。”
今日衔蝉居也是颇忙,这会儿涂山雪在猫房里清点数量,桃夭夭在灶房中忙着准备午食。
李夜清预定了今日午后去百猫坊帮狸奴们洗洗身子,这一百二十只狸奴的开销不可谓不大,虽然百猫坊一直挺瞧不上李夜清这衔蝉居,但这样的大单子也只有衔蝉居能月余定上一次,有钱不赚是痴汉。
等用过午食,皇城百猫坊就会差人拉车将狸奴们带去,桃夭夭和涂山雪自然也是要跟去照看着。
因此偌大的衔蝉居里,也只有白泽是真的闲暇。
白泽从桃树枝桠上跃下,稳稳当当地落在木案上,拨开昌化等精怪们,自己也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这书。
见状,李夜清莞尔一笑,转身走进了灶房里。
九天玄女娘娘伶韵正坐在木凳子上,见到李夜清就眉开眼笑,也学着衔蝉居的众妖唤了一声李君。
到底是精怪化形,灵智开的再慢也比一般孩童要快上许多,昨日还有些懵懂,今日便伶俐了许多。
而她身上这件好绸缎做的裙衣也是早间张夫人派人送来的,连同一身的小首饰也是。
“玄女小娘娘,你可真是有福啊,你义母真是奢遮阔绰,昨日才认了亲,今早就买下了两栋宅子赠你,连我都跟着你沾光呀。”
“京城里有啃老的富家子弟,但李君这般啃妖的还真是头一个,”桃夭夭揭开焖煮桂花粥的罐子笑道,“李君可得对咱们玄女娘娘好一点。”
李夜清拉着伶韵的手,逗她笑道:“那是自然。”
而这时,李夜清想起在衔蝉居外应承下柳折的那件事,抬头对桃夭夭道:“夭夭,下午去百猫坊的话,就你和雪儿多辛苦些吧,我得去城外孝廉坊一趟。”
“孝廉坊?”
桃夭夭把两块老冰糖放入桂花粥中一起炖煮,用厚湿布抵住瓷盖问道:“李君怎么想着去城外了?”
李夜清拿起一旁木碟里的葡萄果脯放进口中咀嚼道。
“方才在外头看王老头儿搬家时遇到了柳千
户,说是孝廉坊里有户人家的女儿被精怪迷了心神,他有急事在身去不得,因此托我走一趟。”
‘嘟嘟嘟。’
桂花粥炖好的响动顺着瓦罐传来,桃夭夭手法娴熟地用湿厚布抹去溢出从米汤,同时回说:“那李君自己一人当心些,要不然还是将白先生也带去吧。”
李夜清瞥了眼灶房门外,白泽正趴在木案上翻阅着那本《神雕侠侣》,时不时讲讲里面的门道,昌化等妖听的直点头,纷纷感慨白先生不愧是大儒,就连阿帚和招财进宝也听的直叫好。
“这点儿小事就不劳烦白先生了。”
……
过去了一刻,涂山雪拿着册子清点完了猫房中的狸奴数量,就等着百猫坊差人来接去皇城。
桃夭夭也忙活完了午食,一罐香甜软糯的桂花粥和四碟小菜油饼。
一直到李夜清端着桂花粥到天井时,白泽还在看着《神雕侠侣》,尾巴快活的摇动着,时不时向身旁的小妖讲上两句,而招财进宝在白泽身上一蹦一跳的替它捶肩,昌化捧来了果脯碟子和一盏果饮。
李夜清看的不禁哑然失笑,白泽这副模样活脱脱的就是个宅妖,将一罐桂花粥放在木案上厚,李夜清对白泽说道。
“白先生,用午食了,晚点儿再看吧。”
而白泽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得用前爪合上了书册。
天井中,衔蝉居众人围坐,就连昌化他们也盛了一碗桂花粥尝尝这人间烟火。
“大玄九月,木樨蒸,宜食桂花,这话说的真是一点不错,”李夜清啜了一口桂花粥的米汤,桂花香和着老冰糖的甜香,沁人心脾,
“虽然年年冬至前都说吃腻了,可来年八月就又想着这一口桂花了。”
伶韵也喝了好一碗桂花粥,涂山雪尝过后也感慨道:“夭夭姐手艺真是好,这样的味道比起膳金楼的粥食还要好。”
昌化它们的奉承更是停不下来,听着众妖的夸赞,桃夭夭只觉得还想再做上一大罐,嘴上却是谦逊地说着哪里有这么好吃。
用过午食,桃夭夭和阿帚收拾了灶房,专心等着百猫坊差人过来。
白泽又摇晃着尾巴,专心致志的看起了《神雕侠侣》。
见状桃夭夭不禁拉着李夜清笑道:“李君当时写这本书时,白先生还说这等江湖小说怎会好看,现在它却看的好入迷。”
白泽是四境大儒,以圣贤书为立根之本,自然一开始不会认同这些江湖杂书,与春坊大学士庄子然截然不同。
而这时,白泽也刚好看到了小龙女悲嫁绝情谷主公孙胜这一章。
它摇晃着尾巴,一缕妖气砸在了李夜清额头上,李夜清倒吸一口凉气,捂着额角道。
“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怎么看个书还看急眼了。”
白泽哼了一声说。
“混账!小龙女竟然要嫁给公孙止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牲,我打不到那公孙止,所以只能打你了。”
见到李夜清被白泽教训,昌化这些精怪都差点没憋住笑。
伶韵则走到李夜清身旁,伸手揉了揉李夜清的额角。
“李君,揉了就不痛了。”
只此一句,李夜清差点儿淌下泪水,多少能感受到一点儿为人父的意思。
而衔蝉居外,百猫坊的伙计也驾着辆贴了八品冰符的槎车来了。
第五十七章 出门
百猫坊来的伙计是个衣着朴素的青年,似乎和皇城这样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他名唤徐祥,生的孤苦,据说是吃百家饭糊弄大的,后来跟在百猫坊的御狸师傅后面学了些豢养狸奴的手艺,这才有了个讨生活的差事。
徐祥扣动衔蝉居的铺子大门,三声响动过后就立在门外等候,老实又懂规矩。
‘吱呀’一声,李夜清打开了木门,看见徐祥那落得满头汗的模样,立马对天井中喊道:“夭夭,百猫坊的徐祥来了,先给人家接杯凉茶。”
李夜清和徐祥也算的熟络,自从衔蝉居开张大吉后,与百猫坊的往来都是由徐祥驾着槎车接送狸奴。
而徐祥倒也真像是得了御狸师傅的真传,不论什么狸奴碰见他都格外乖顺。
桃夭夭捧着一瓷碗凉茶递给徐祥,徐祥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干净。
李夜清又想留他喝上一碗桂花粥再走,但徐祥却推脱坊里铺子催得紧,捋起袖子就麻利地搬运着装了狸奴的竹笼,去放到贴了冰符的槎车上。
狸奴和犬类不同,最是娇贵,冷了不行,热了更怕,因此怕这些猫主子们不舒服,徐祥才会在槎车上贴一张冰符。
这冰符也不算贵,在灵祝庙里花上四五钱就能请来一张,与止痛符和醒神符相同,都是寻常人家会用到的符。
一百二十个竹笼,衔蝉居的几人也费了好大力气才搬运
上槎车。
“李掌柜,你铺子里这只狸奴怎么从来不见带它去百猫坊洗洗?”徐祥手中拎着装狸奴的竹笼,看向桃树枝桠上的白泽道,“难不成是这只狸奴金贵,你怕百猫坊给你洗伤着了?”
趴在桃树上的白泽高傲地别过头,猫尾巴晃了晃,并不想理会这个人,只想着这厮怎么还不走,它还要去追看《神雕侠侣》,如今小龙女隐姓埋名与公孙止大婚,杨过剑闯绝情谷,正是到了精彩的关头。
可徐祥下一句话却让白泽险些吐上一口血。
“李掌柜,可我看这狸奴也不是什么金贵的品种阿,反倒像个吃的肥胖的家猫。”
躲在内宅偷看天井热闹景象的昌化等精怪,听见徐祥这楞头小子说大妖白泽是个肥胖家猫,都差点没憋住笑。
李夜清堆着笑,将徐祥送出了衔蝉居外。
因为狸奴太多,桃夭夭和涂山雪也跟着去了皇城百猫坊打.打下手。
看着逐渐远去在街道上的槎车,李夜清也转身回了衔蝉居。
白泽已经跳回了木案上,继续翻阅着老笔斋修订的《神雕侠侣》。
李夜清将灶房里余下果脯和鱼干并作一碟,放在看书的白泽身旁道。
“先生,可千万别生气啊。”
“咱生什么气,一个没有慧眼的凡人罢了,岂会知晓咱这变化巧妙,”白泽用妖气翻阅着书页,一旁的墨洗殷勤递上果脯,“咱就是说你小子这文章
写的浑然天成,偏偏你又争辩不是你所作,在咱看来,却也有道理,你现在所写的《玄都杂录》和这本书行文风格截然不同,你倒真是个天人化生的了。”
昌化很是时候的拍了个马屁道:“白先生不愧是顶天的儒士,看的就是准确,这《玄都杂录》还是经我所写的呢,咱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白泽得意的哼了一声,尾巴指指鱼干,砚青立马递了过去。
看着白泽这样子,真是好不快活,穷尽享受之道矣。
“你不是说要去城外孝廉坊帮那女孩解困吗?怎的还不动身,”白泽咂摸着嘴里鱼干的滋味道,“可要咱也陪你去一遭?”
而这时伶韵也踩着小步子走了过来,拉着李夜清的手说:“李,李君,咱也想去,咱能帮到李君。”
李君俯下身子揉了揉伶韵的头发道了声好,随后埋怨地看向白泽。
“先生,您以后在伶韵跟前能别老说咱吗?伶韵她灵智刚开化,虽是有境界的妖,但心智到底是个七八岁的娃娃,对了,还有昌化你,你这张破嘴也该收紧些。”
“这这这,李君错怪好妖哩,咱,不是,我说的句句可都是夸人的好话哩,”昌化晃荡着笔杆子辩驳道,“咱能有什么坏心思。”
白泽用尾巴抽开了昌化,对李夜清道:“还有件事,你促成了那张夫人和伶韵的缘分,这不是坏事,倒是件积德的好事,但是妖
类灵智开化极快,伶韵灵智刚开就已经是七八岁的模样,日后她一旦从知境修行到入境,须臾间就是个能出嫁的小娘子了,你又怎么该和张夫人一家解释呢?如若袒露伶韵是妖,张夫人和礼部侍郎能接受吗?”
这时听白泽一说,李夜清才觉着自己那事情是做的有些武断了,大玄虽然不排斥善妖,且又容许妖敕封神位,但不见得人家就能容忍自己疼爱的义女是妖。
“李君,李君不要担心,”伶韵似懂非懂的拽着李夜清的衣袖道,“那我,那我就慢些长大好了。”
闻言,李夜清捏了捏伶韵白嫩嫩的脸蛋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顺其自然。
见着这幅光景,昌化也不禁眼眶含泪道:“玄女娘娘真是好生懂事矣。”
白泽看出李夜清为难,不再说此事,改口道。
“好了,不说这个了,顺其自然就好,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孝廉坊?”
“一会儿就动身,不劳烦先生,您就在家继续啃书吧,但也不用太兴师动众,我带着昌化,”这时,伶韵又拽了拽李夜清袖子,李夜清莞尔笑道,“再带着玄女小娘娘去一趟就好了,只是被精怪迷了心神,说不定是个公狐媚子,不妨事。”
听到李夜清要带着自己去,昌化立马高兴的喊道。
“好耶!”
而墨洗它们仨却齐声道。
“李君偏心!”
“咱们的本事可一点不比昌化差
!昌化,你个夯货,咱们来好生较量一番,让李君看看谁雌谁雄!”
昌化也不服输,当下就要和墨洗比划比划。
“别闹了,我不是偏心,”李夜清分开两只小妖道,“你们虽是一同修行,但昌化为笔妖,天生与文字书册接触的多些,吸纳的浩然气也更多,虽然它平日里打.打闹闹,实则墨洗你们也看的出来吧,昌化一点知境圆满的实力都不曾用上,这次我也是想让你们留在白先生身旁开个小灶,借助白先生四境儒修的气息提升修为。”
听李夜清这么说,墨洗它们都有些惭愧,不再辩驳,但昌化这厮鼻子却翘上了天。
“听明白李君的话了没?墨洗你们才是夯货,好生跟着白先生修行,咱就先去帮李君斩妖除魔,当大侠杨过了。”
屈知章呛道:“你最多算是柯镇恶。”
听着小妖们吵闹,李夜清无奈一笑,想去回内室换上青虺绣服,但转念思付,只是去帮那迷了心神的少女解困,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干脆只把玉衣卫的腰牌挂在绣带上,腰间别着画轴就准备出门了。
而昌化那枝笔杆子也化作一道妖气,藏身进了画轴中,伶韵则变为三足鸟的妖相,特意缩小了身形,只有巴掌大小,立在李夜清的肩头。
和白泽说了声走后,李夜清就推开了衔蝉居的铺门。
可刚推开门,却看见那街对面却站着一袭红衣,正是高翦。
第六十一章 梦蚕
一听说顾玉儿不曾有大碍,梦蚕又转悲为喜,心智开化不完全的他完全没记着先前是如何拦着李夜清的。
什么北冥鲲鹏,雷泽鸣蛇,雷神和无支祁,诸如此类的妖魔他都不曾提一嘴,满心只想着这人能帮到顾玉儿。
应了声好后,这傻小子就傻乎乎的在前头带路。
梦蚕在前,李夜清,昌化和伶韵跟在后头,穿过了这片树海,眼前就是幽静的山谷深处。
日光顺着缝隙落下,映出了一方潭水和旁边的低矮木宅。
木宅模样简陋,上头盖着的似乎是桑叶,山谷两侧都长有针树和松柏,一眼望上去倒真有些山中何事,不过春水煎茶,松花酿酒的闲情雅趣。
只可惜这是一方梦境,无非镜花水月罢了。
梦蚕领着李夜清来到木宅子前,只见顾玉儿坐在门槛上编织着花蓝,身旁围绕着数只灵兽。
通体雪白,头角峥嵘的灵鹿在望见李夜清走来时,四蹄迈开就跑到了潭水旁,至于其余精怪却不曾躲开,但也都抬头望向李夜清。
顾玉儿抬起头,刚要展示手中花篮时,却看见梦蚕身后还跟着一人二妖。
李夜清走上前去,俯身道:“顾玉儿,还不醒来?你爹娘已经等的急了。”
但顾玉儿却有些茫然的问道:“谁是顾玉
儿?我叫祝余呀,就住在英鞍山的灵潭旁啊。”
李夜清揉了揉眉头,祝余是《天工》中记载的花妖,多桂,多金玉,这顾玉儿久耽于梦境,已经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反而把自己当成了花妖祝余。
昌化暗戳戳说了句这痴姑娘,伶韵则看向英鞍山谷里的奇特景色。
还不等李夜清开口,梦蚕就上前说道:“玉儿姐,你该醒了,这里是梦。”
顾玉儿愣住了片刻,旋即笑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谁是玉儿?我分明叫做祝余嘛,今天难得来了客人,我去煮些好花茶来,然后再去后山采药。”
这顾玉儿在梦境中沉溺了太久,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英鞍山才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而她就是花妖祝余。
此前这样的例子虽少,却也不是没有,若是再不唤醒她,顾玉儿就会彻底迷失在梦境里,即便强行唤醒,也只会成为一个痴傻人罢了。
当下李夜清不再等待,唤了声昌化后,紫竹毫毛笔就落在了他的手心。
灵祝庙中有一道八品的醒神符,不过四五钱,却能让精神涣散的人恢复清明,眼下顾玉儿被梦境牵扯过深,寻常的符法只怕是适得其反。
而用昌化所绘制的醒神符,效果则更佳,且有昌化
的妖气制衡,符法也更稳定些。
李夜清凌空绘制好符箓,还不等顾玉儿反应过来,他就将符按在了顾玉儿的眉心,这里是灵台,在此用符最是有效。
被贴了醒神符的顾玉儿愣在了原地,手中编制的花篮也落了地。
她忽然痛苦地捂着脑袋,口中不停念着:“我是祝余,那是梦,什么银匠铺子,玉京城都是梦,都是梦……”
见她这副模样,梦蚕只觉得有些难受。
对于现在的顾玉儿来说,玉京城外孝廉坊的父母,赖以生计的银匠铺子才是梦境,而英鞍山和祝余才是真实的自己。
这种世界被倾覆的感觉,任谁来也难以接受。
顾玉儿喃喃了许久,终于抬起了头,却突然流下了两行眼泪。
“我,我是顾玉儿,爹娘还在家里守着我,他们好着急……”
见此情形,李夜清也松了口气,起初他还担心顾玉儿陷入梦境太深,自己强行用醒神符唤她,反倒损坏了她的神识。
顾玉儿看向李夜清,无助道:“我要回家,爹娘还在等我。”
“放心,我就是来带你回家的,”李夜清微微笑道,“很快你就能见着爹娘了。”
而一旁的梦蚕却蹲在了地方,小小的背影看起来格外落寞。
李夜清觉得有些奇怪,安抚好了顾
玉儿后,他坐在了梦蚕身旁问道:“你和顾玉儿感情这么好?但你身为梦蚕也应该明白,强留她在梦境中,只会害了她,等有一日,外面的顾玉儿汤米不进死去了,这梦境中的祝余也会彻底消散。”
“我知道,我只是,”梦蚕用白胖的手揪起红褂子想擦眼泪,却发现褂子太短够不着,干脆嚎啕起来,“我就是舍不得她啊!”
这反倒是给李夜清弄得有点儿手足无措起来。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她回去后修养几日,你们又能在梦境中相遇了,到时候她在梦中或许还是祝余。”
梦蚕哽咽了两声道:“可是我,我进不去梦境了!”
“啊这……你不是梦蚕么,”李夜清看着身旁的胖娃娃,有些尴尬的问道,“怎么会进不去梦境?”
“可是其他梦蚕都说,都说我不是梦蚕,只是个虫子,他们,”梦蚕话说道一半,又要哭了起来,“他们都欺负我,不让我进梦境!”
在李夜清极力的劝慰下,这梦蚕才终于抽噎着说出了缘由。
原来它是胭脂虫和梦蚕交合而生出的,这就是为何它生长着梦蚕的身子,却如胭脂虫一般殷红。
而梦蚕是生活在梦境中的妖族,出生在梦境,修行在梦境,直到道行高深了,才能够离开
梦境,自由在人间活动。
这白胖娃娃被所有梦蚕排斥,连进入梦境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原本无法再梦境中生长的梦蚕不出几日就会死去,可偏偏它是胭脂虫和梦蚕所生,故而躲在了那胭脂铜盒里等待了许多年,直到顾玉儿买下了那只胭脂盒,梦蚕才有机会进入她的梦境。
为了不被其他梦蚕发现,白胖娃娃就封闭了这处梦境,这才有了后面顾玉儿沉溺于梦境的情况。
知晓了缘由后,李夜清有些心疼的揉揉梦蚕的脑袋,对它说道:“虽然你不好进入梦境,但我却有一方画境可以让你容身修行,而我所住的地方妖气闭合,就算你境界不够,却也可以在那里来到现世,你愿意吗?”
听到李夜清这番话,梦蚕有些惊喜却又无措的抬起头,喃喃道:“你是说真的吗?”
“自然。”
“愿意!愿意!”梦蚕高兴地站起身,但很快又有些落寞,“可是它们还是不肯接纳我这个杂配的梦蚕。”
李夜清沉默了片刻,看向梦境的远方,那里又有一群巨鲲从北冥跃起,巨大的鱼群从天空掠过,梦境的确是极美的。
揉了揉梦蚕的小脑袋,李夜清莞尔道。
“日后你成了大妖,就不用求谁批准,无论它们怎么讲,你就是梦蚕。”
第六十二章 归宅
回去依旧是借由比目妖气凿出的隧道,李夜清,顾玉儿坐在伶韵的妖相三足鸟背上。
只是这次画卷中不仅有昌化,还多了一只殷红色的梦蚕。
房中,高翦的青色瞳孔映出了些许血丝,直到一旁的李夜清睁开未敛的双目。
李夜清拉开画轴一角,只见画中长街上漂浮着一杆毫毛笔和一只向前蠕动的红色梦蚕。
伶韵从画境中飞出,化作小鸟模样立在李夜清肩头。
看向卧榻上嘴唇翕动的顾玉儿,李夜清站起身来道。
“多亏了你和这比目,已经解决了。”
随后李夜清就打开了房门,老银匠两口正在堂房的木凳上坐着,焦急不安。
见到玉衣卫的高功打开房门,老银匠立马上前想攥住李夜清的手询问,可看到自己泛着银黑的手指,他还是缩了回去道:“高功,小女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只是她刚从梦境中脱身,精气神虚弱,五脏庙也略微破损,”李夜清将画轴别回腰间,望了眼房中回说,“这两日不要用荤腥重的肉食,以滋养五脏的谷粥汤水调养,再去灵祝庙里求一张安神的符法就好,二老可以进去看来。”
听到李夜清的话,老银匠连连点头,一字不落地记下。
而他们俩进入房内时,卧榻上的顾玉儿也幽幽转醒,只是神色虚弱,见着这几日老去许多的爹娘,那眼角就淌下了两颗晶莹
。
这样的氛围,高翦自然不好多呆,拢了拢袖袍就走了出来。
李夜清瞥见他青色瞳孔中泛起的血丝,意识到运用比目妖气要付出的代价应该也不算轻。
老银匠两口千恩万谢,只是玉衣卫收不得银两,就挽留李夜清二人在银匠铺子用了顿晚食。
……
从孝廉坊回到琵琶街时,已是戌时三刻。
谯楼的铜钟敲响,司夜官的更词裹挟着梵音悠远绵长,和夜市亮起的昏黄灯火交相辉映。
月照春江,秦淮河上教坊司的画舫已在准备酒水点心,只是没见着邵和儿及邵三娘。
高翦化形后的身份到底是红袖招的头牌,故而回到琵琶街后就匆匆赶往了红袖招,李夜清则带着三只小妖走回衔蝉居。
早些时候,桃夭夭和涂山雪就随槎车载着狸奴们回了衔蝉居。
桃夭夭将衔蝉居的铺子木门敛开了一条缝,灯光顺着缝隙洒落在青石台阶上。
“回来了。”
第七十五章 帝胄
运之一字,拆开即是之云。
早在李夜清第一次在玉衣巷的中堂上见过她时,李夜清就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后来在衔蝉居中知晓了其女儿身,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因此,这会儿徐之云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李夜清,李夜清并不曾有多惊讶。
他耸了耸肩,冁然道:“我以为你会更早一点说的。”
李夜清不曾惊讶,徐之云却感到了诧异。
“啊?你这话什么意思,”徐之云皱起绣眉,问道,“什么叫我更早一点说?”
“这个一会儿再说。”
李夜清揣着袖包里的银两道:“镇国公千金还吃的习惯街巷小吃吗?”
……
遇普坊桥市后的逼仄巷陌中。
青石砖砌成的巷墙上还挂着雨珠,些许雨滴顺着两侧檐后探出的槐树叶子上垂落。
巷陌沿靠桥市,一位身躯佝偻的老者推着贴有火符的车辆兜售元宵羹。
槐树阴下摆着两方小案。
李夜清和徐之云坐在小案两侧,案上摆着两只瓷碗和蜜渍的甜汤。
处理烛火童子时,李夜清耗费了不少气力,这会儿他也有些觉着饿了,舀了一只剔透的元宵吹凉后送入口中。
“皇城的山珍海味吃多了后,这坊间小吃的元宵羹,郡主还吃的惯吗?”
镇国公徐达身领丞相之职,又被封异姓王,因此徐之云按大玄爵位应当是郡主。
“挺好吃的,我又不是那什么纨绔,”徐之云抿了口甜汤后回道,“现在你该说说为什么能看出我了吧?”
“很简单。”
李夜清捧着瓷碗,喂了从画境中探出脑袋的昌化一只元宵后说道。
“总旗这个官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升上的,先不说要经过筛选才能当上玉衣卫,那也至少要执行三次丙级的除妖才有机会升为总旗,”李夜清按下了昌化
的脑袋,继续道,“那日在玉衣卫中堂我就见你手无茧,灵台无气,怎么也不是个练过的,再后来那镇抚使又对你如此客气,我便猜出了七八分。”
说道这里,李夜清又让那有些耳背的老伯加了好一碗元宵羹。
画境里那四个馋嘴的小妖们都眼巴巴地望着李夜清,不给它们点上一碗实在过意不去。
李夜清起身从老叟手中接过瓷碗后解释道。
“再加上那段时间您这位郡主逃太孙订婚宴的传闻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徐达大将军让你去避避风声也是意料之中,可我却是没想到竟把你安进了玉衣巷里。”
徐之云噢了一声,用瓷勺搅动着碗里羹汤,鄙夷说道:“谁乐意嫁给那什么太孙。”
听眼前的郡主说起太孙,李夜清来了兴趣,故意逗她道。
“小郡主你见过太孙?”
“那肯定没见过啊,但皇城和宫城里谁还不知道那个大纨绔,”徐之云舀了一点羹汤啜后,“淫乱青楼,挥金如土,数十万银两买那什么妓女的初夜,这是太孙能做出来的事情?简直就是有钱的流氓泼皮,真不知道黄丞相是如何教导他的。”
说到这里,徐之云又补充了一句。
“我估计丞相碍于圣人关系,也不敢苛责那纨绔,这才放任他变成这个样子。”
李夜清听着徐之云对太孙的一阵谩骂,只能尴尬地笑笑。
“你都没见过太孙,怎么就这么厌恶他,说不定其实太孙也是个不错的人?”
“我呸,如果太孙真是个好人,我徐之云就收回以前的所有话,就算不认识,嫁给他我也认了,”徐之云恨恨道,“之前赵王和我爹爹喝酒时都说了太孙是个孬种,他亲叔叔都这么说了,还会有假?什么狗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我嫁给纨绔,不如嫁给个穷
光蛋。”
李夜清将画轴放置在木案上,昌化这几个小妖怪隐匿了身形,都凑在一旁吸收着元宵羹里的烟火气。
小妖们听着徐之云的话,昌化险些就要笑出声来,好在墨洗及时给了它一拳,让昌化闭了嘴。
李夜清摇摇头,使劲儿憋着笑,强撑着一张板起的脸回道。
“啧啧,没想到这位太孙竟如此不堪。这可真是大玄之祸啊,让小郡主嫁给这么个混球,真是难为你了。”
徐之云嚼着元宵,嘟囔着说。
“反正爹爹也不敢逼着我,就算真让我嫁,我就逃跑。”
将元宵碗往昌化那里推了推后,李夜清问道。
“跑哪儿去?大玄神道祠庙和暗卫不知多少,以镇国公的手眼想找出一人可是简单至极。”
徐之云放下瓷勺,看向李夜清道。
“随便吧,你那间铺子不是挺隐蔽的嘛,大不了我离了玉衣巷,去你那铺子里当个小伙计。”
“我都和你交底了,姓李的,你也该说说你了吧?”徐之云指着一旁的画轴道,“你肯定不是一般的玉衣卫,大玄庙堂里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五品武官,而且你还会这么多术法,说实话,你是哪个山上的弟子?”
因为大玄的修行者大多在山中宫里,道门最是如此。
如浮玉山,希夷山和青雀山这三座道山,里面都是些凡人几乎一生都见不到的神仙高功,因此修行者又叫山上人。
跟在李夜清身后当总旗官的这段时日,徐之云也见识了他许多神妙的手段,特别是那御妖的本领,因此猜测李夜清是山上人。
“山上人倒也算不上,几年前在浮玉山里蹉跎了一阵子,没学到什么,至今连知境都不是,这不被人家赶下山了?”李夜清摊手笑道,“实在是不勘提,现在在玉衣巷子里混混日子,再
开间铺子,生活虽然拘束,倒也还过得去。”
这几句话里,李夜清真假参半,在浮玉山里是真,蹉跎自然是假,而修行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的。
就算是仙山里的弟子,也需要修行道藏许多年才能沟通灵气入体,再辅以真传法门修行。
“那你身旁怎么会有这么多妖怪,而且那铺子里的姐姐,也不是人吧?”
徐之云虽不是玉衣卫,可在玉衣巷里也呆了这么久,多少也能看出些不同。
“这个嘛,说来话长。”
李夜清话还不曾说完,那兵曹行军的声响就越来越大。
徐之云听见那些兵曹行军的声响,轻叹了一声。
“接我回皇城的人来了。”
……
遇普坊坊道上。
一群铁骑,绵延成两条望不到尽头的黑线。
玄色甲胄上绘制着符箓,都是大玄上京十二卫中以一敌百的重甲浮屠。
尘土飞扬间,一匹匹高头大马行进时发出震天的响声。
就连坊道两侧人家的酒瓮中的酒水都被震的荡漾起圈圈涟漪。
为首的武将身着兽面吞口连环甲,挂皂色红锦百花袍,身后斜背着一张千斤的大弓和长枪。
执旗官手中高高的铁杆上旗帜飞扬,上书浑厚有力的玄武二字。
这是大玄上京十二卫之一的真武营,与其余三营同归圣人直掌,而徐达则有用其中玄武,朱雀二营的调令。
那位武将更了不得,是正四品宣威将军兼三境武者的文闫栾。
文闫栾手握缰绳,看向两侧被烛火童子焚毁的铺子宅院,不禁皱起眉头。
近来大玄京城妖氛骤起,妖魔白日里就敢在坊市里行凶作祟。
在这之前,文闫栾随圣人回京的途中还在太安剿杀了一只入境的大妖。
只是当时左右神君不在,以他们这些武将想要杀灭大妖,还是需要不少气
力。
说到底,武者和修行者之间始终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王都尉,司执戟。”
听到宣威将军下令,身后两匹大马上前,鞍上的人拱手请命。
文闫栾指着一旁被烛火童子焚烧的漆黑的破损铺子道。
“你们各带十人,在此协助营造司的官员帮街坊重铸新宅,搬运废料。”
“是!将军。”
二人立即回马调动手下兵卒。
而文闫栾则领着真武营继续前进,坊道两侧的街坊们望着这群高头大马上的铁甲浮屠,都不免心中生畏,这可和以往巡夜的兵曹以及铺兵不同。
这种气场,非疆场两军对垒厮杀而不能形成。
真武营穿过桥市,直至逼仄巷陌前才停止。
那卖元宵羹的老叟听见声响,一转身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片铁甲。
这幅光景险些吓的老叟手中的瓷碗都落了地。
老叟哆哆嗦嗦地行了礼。
文闫栾微微颔首,翻身下马后走向那老叟身后的小案。
小案两侧坐着的正是李夜清和徐之云。
徐之云见到巷陌口的武将,不免有些头疼。
镇国公徐达拥有真武和朱雀二营的调令,文闫栾更是徐达一手从卫兵提拔至宣威将军,因此徐之云自然是认识的。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只是接她回皇城而已,为何文闫栾要摆如此大的架势。
抬头看看一旁的李夜清,却不想这人神色依旧平常,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文闫栾将长槊交给身后的执戟郎,阔步走到李夜清和徐之云面前。
他看了一眼徐之云,随后躬身抱拳。
“是我爹让你来带我回府的?”
徐之云开口问起文将军,只是那往日和颜悦色的正四品将军,今日却不曾回她。
下一刻,文闫栾俯身向着李夜清,毕恭毕敬道。
“宣威将军文闫栾,恭迎太孙回宫。”
第七十六章 暗流
正四品宣威将军率真武营亲迎,这番动静惊动了小半个玉京外城。
而作为前军的真武营已至,也就意味着圣人的帝驾离开了北凉道太安,距离京城不远了。
比起街坊,更错愕地还须是徐之云。
她瞪大的双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这衔蝉居嘻嘻哈哈的掌柜,竟是大玄太孙。
若不是文闫栾亲口所说,她一定不会相信。
自己还在李夜清面前絮叨了许许多多骂太孙的话语,哪曾想都是在对着他本人骂。
徐之云指着李夜清,口齿不清的哆嗦着道。
“你你,你……”
“元宵羹好吃地连舌头都吞了?连话都说不明白啦,小郡主,”李夜清收起放置在木案上的浮生画轴,没有理会徐之云,随即看向跪在地上的文闫栾道,“文将军,回宫是圣人的意思?”
文闫栾头也不抬道。
“是,但圣人还说,太孙若现在不愿回宫,过几日也可。”
听到这话,李夜清整个人轻松下来,摆摆手道:“文将军起身吧,既然圣人都说了,那就过几日,你此行其实是为了请郡主回府吧?”
得到太孙允准后,文闫栾站起身来,颔首看向一旁的徐之云。
“郡主,镇国公让您今日随末将回府。”
“你先等等。”
徐之云回了文闫栾一句,随后就拽着李夜清到了巷陌后拐角。
“你真是太孙?!”
李夜清捋了捋袖子后回道:“额,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还要缩在玉衣巷里,叫什么李夜清,”徐之云拽着李夜清衣领道,“你知道那天行宫订婚宴上,徐府因为你受了多大的羞辱吗?!”
三月前,镇国公徐达与圣人联姻,结果那日,从始至终都不见太孙李玄祯身影。
徐之云不堪受辱,故而逃了宴会,这件事也在坊间祗报
上流传了月余。
当时李夜清还在玉京城外,带着昌化等一众小妖去山中诛杀一头毁坏山运的撞山兕。
而李夜清其实也不是假名,而是表字。
大玄太孙姓李谓之玄祯,表字夜清,取自照夜清君其名,寓意暗室生烛,黑夜生辉。
“啊这……实在对不住,小郡主,这里面有些曲折,不过还得拜托你一件事。”
李夜清双手合十拜托道。
“什,什么事?”
“就是我的身份,还希望小郡主能够不要声张,日后我一定补偿之前的事。”
徐之云双手环胸,撇过头道:“那得看你以后拿什么补偿了。”
随后,她就走向了宣威将军身侧。
文闫栾向李夜清辞行之后,领着真武营的重甲浮屠铁骑向着皇城方向浩浩荡荡地行军。
真武旗帜飘扬在坊道之上,两条绵延的黑线在天幕下缓缓前行。
浮生画轴中,昌化和其余几个小妖从画境里探出脑袋。
昌化啧啧道:“躲了这么多年,一朝化作尘埃散,李君,这咋子弄才好?”
“什么话。”
李夜清伸手将昌化按了回去。
“李夜清是我,李玄祯难道就不是我了?总归是要直面的,就是早了些。”
说完,李夜清走到巷口,望着真武营的铁甲逐渐远去。
第八十一章 神册
帝驾返京,玉京城中的花灯和长明玉柱亮了整整一夜,直照碧云。
这股热潮一直到谯楼敲响三更天的夔鼓才渐渐消散下去。
四更天,趁着夜幕低垂,数缕青光自坊间神坛中飘出,不声不响地撤去了满城飘摇的红绫和花灯,又吹熄了长明的玉柱。
大玄神道体系复杂,其中第一等自然是圣人亲笔敕封的七十二山水正神,司掌大玄山水气运,护佑国之根基。
二等神灵则是梦君,不夜侯,书神长恩,笔神佩阿等神,民间还有说辞叫昌化,这也是衔蝉居笔妖昌化的姓名来历。
至于末等神灵大多是野妖封神,也记载于监天司和神乐观神册之中,也有招安的意思,数量最多,收拾城中花灯红绫的活计也都是这些末等神灵所做的差事。
等到五更天的夔鼓敲响时,玉京城已经如往日一般。
秦淮运河上的龙船和官道上的兵卒都被调往了各部,论功行赏还要耽搁些许时日。
各个神灵祠庙的灵祝也回了庙中继续打点,仅有那手持剑符的灵官还不曾回神乐观和监天司复命。
玉京内城,状元楼云桥上。
五更天的光景分外冷清,云桥上矗立着一身着绛袍的人影。
绛袍男人双手都拢在袖中,气息内敛,紧紧盯着玉京城外那五百名剑符灵官的去向。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身形尽数匿于破旧皂衣中的人。
披着兜帽的皂衣开口时,声音沙哑有如瓷器豁口打磨一般。
“玉京城灵官不回神乐观复命,却向南北二正门去了,这是在布防啊。”
诚如皂衣人所言,那些手持剑符的灵官将整座玉京城围定,以神坛为阵眼,在玉京四座城门前布下防阵。
绛袍男人微微颔首,低垂的夜幕下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只听其说道:“
监天司已经察觉了有妖魔渗透玉京神道,这里待不了多久,只是神乐观官员出行皆有灵官相随,难以下手,可恨那日在遇普坊撞见的左道之徒。”
所谓左道之徒则是指李夜清,明明穿着身玉衣卫的青虺绣服,却驱使着许多妖魔,这在山上正统修行者的眼中自然是不入流的左道妖人。
“咳咳呵。”
闻言,身形藏匿在破烂皂衣下的人干笑了一声,听不出到底是不是讥讽。
绛袍男人望了眼城外亮起的神坛。
这些灵官虽都不是知境,不算修行者,但凭着玉京神道加持,却也极为难缠,眼下圣人已然返京,要脱身则越快越好。
看了两眼后,他不再理会皂衣怪人的干笑,径直走下了云桥。
而皂衣怪人也随着一阵夜风拂过,逸散了身形。
——————————————
翌日,辰正。
一场秋雨下的急,去的也快,只是两个时辰便止住了。
坊间都称是天公作美,为圣人返京接风洗尘,也有说是玉京地界的水神制雨,濯清城中浮尘。
内城城隍司祠庙临近斑驳青苔的老城墙。
这里虽是城南,却比城北巡守的兵曹要多上几何,不仅仅是城隍司祠庙里供奉的判君和夜游神,更多的则是因为城隍司旁的那座神乐观府衙。
监天司与神乐观同为大玄神道官衙,虽有上下级之别,却无从属之分。
只是一个直谏圣人,位居宫城,一个助其管理神道杂务,建于内城。
神乐观取自‘六律五法,幽赞圣意,神乐四象,各有方合’之意,官职设提点一人,左右知观各一人,协务郎五人以及大小佐辅二十六人。
眼下圣人回宫,提点和右知观都随帝驾去了宫城,整个神乐观府衙中只剩下左知观乌谷梁一人。
此时
他刚处理完了手头有关野神神位编纂和迁移的杂务,搁下毫笔,用镇纸将名册压好,等其墨渍晾干。
拢了拢袖子,乌谷梁就走到了廊中。
早间下过一场雨,此时雨珠正顺着府衙的青黄瓦檐的缝隙中滴落,天色阴青有如污了的铜镜。
这在乌谷梁看来,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前几日,神乐观前任提点暴死家中,三魂不得离体,据说还是玉衣巷中挂职的一人去处理了此事,而途中还不曾擒住作祟的妖魔。
此时乌谷梁匆匆处理杂务出门,就是为了料理此事。
在神道体系任职的官员死后丧葬不同于寻常人家,只因他们知晓了太多有关大玄神灵的事宜,死后都需送入城隍司中,请灵祝度化体内二魄,再由判君送入轮回,这才避免被叵测人利用。
眼下帝驾已然返京,也不必停灵,乌谷梁便要带上两名灵官去坊正家中,将其送进城隍司祠庙。
就在乌谷梁带着两个身穿甲衫的灵官准备走出神乐观府衙时,却望见府衙的檐台下站立着一人。
此人身着绛色袍衣,以冠巾缠发,腰间还别着一柄三尺长短的朴剑。
乌谷梁上前一步,仔细望去还发现这着绛袍的男人眉心有一点赤色的佛砂印。
“在下吴缙彧,乃是悬空寺行走使者,特来见神乐观提点大人。”
乌谷梁虽然只是一介文职知观,却浸淫神道多年,养出了一身察人观气的本事。
唤作吴缙彧的绛袍男人自称是悬空寺行走使者,只凭他那眉心的佛砂印,乌谷梁便认定他所言非虚。
悬空寺是大玄佛门仙山,寺内弟子点金色印,未受戒律的外籍弟子点赤色印,也发度牒文书。
再加上他精神内敛,气息浑厚,已经是知境修行者,应当是汝南吴氏送入悬空
寺的家族子弟。
而吴缙彧的喉部微微隆起,乌谷梁猜测应该是一种养器之法。
知境的修行者往往有飞剑法器随身,有人以气府炼化,往往养出满腹剑气,也有高功拥有养剑葫这样的异宝,事半功倍。
根据乌谷梁的推测,这位悬空寺使者应当是以喉神养剑,一张口便能吐出剑来,这也是坊间说书先生常讲的修行者张口能以飞剑杀人的由来。
有关汝南吴氏之事是神道秘辛,如今仅有司天监监丞,大小星官和神乐观提点知晓此事,圣人意下是揪出其背后妖族以及震慑佛门,故而秘密遣李夜清西行蜀地。
不曾想吴缙彧故意抓住了提点入宫城的间隙,竟直上神乐观。
乌谷梁看向这位悬空寺行走使者道:“在下知观,提点尚在宫城,高功有何事宜不如转告于我。”
见此情形,吴缙彧回道:“届时劳烦知观转告,我来乃是为了清河县水妖作祟的祸事。”
“水妖?”
闻言,乌谷梁眉头一皱。
身为处理大玄神道杂务和神灵调度的知观,对于清河县水神被妖魔吞杀,夺取了神位一事,他自然知晓。
只是清河县距玉京甚远,又不曾有高功下山除妖,便一直搁置在了案中,只等圣人回京后遣使高功远赴清河县除妖后再调度新神上位,治理水运。
而大玄神位共计三千八百位,都记于神册之中,每当有新神上位,神册上便会浮现其真名,夺取了神位的水妖更不例外。
“那水妖借水运兴风作浪,在下一时不能诛杀,因此匆匆赶至京城,又逢帝驾返京耽搁了一夜,”吴缙彧拱手道,“想借神乐观神册一用,观其真名,籍此斩杀。”
对于能够敕封神位的大妖来说,真名就是其最大的要害。
因为真名是妖
怪精气魂魄之延申,也是其本命,若知晓了其真名便不会其轻易侵害,而记载于神册的妖怪真名更是会被神道束缚,籍此斩杀它便轻易了许多。
诸如关外国家曾有恶鬼伤人害命,而一位游方道人写出了恶鬼真名为游光,后来人人都带了写有游光的符纸,那恶鬼便不能轻易杀人,后来被人用刻了游光二字的木棍生生敲死,虽是传闻有夸大和不实嫌疑,却也侧面提出了真名对妖鬼的重要性。
“借用神册,恕下官不能应允,”乌谷梁摇摇头,拒绝道,“神册仅有提点和司天监上官有权查阅,在下却无权借出,不如高功在府衙歇息两日,等提点返回后再查阅水妖真名。”
玉京城中共有两本神册,一本藏于神乐观,记载了三千多野神祠庙地点和其真名。
至于监天司大星官手中那本神册,则有七十二山水正神和二等神灵的真名,是大玄秘宝,仅有大小星官和司丞共同开启才能一窥册中内容。
眼下乌谷梁让吴缙彧暂在府衙落脚,这却让吴缙彧生了戒心。
“在下在客栈等候,过两日再来叨扰,那便先告辞了。”
乌谷梁闻言也随之拱手相送道。
“高功慢行,除了神册以外,若有其他需要神乐观相助的地方,还请直言。”
“不必。”
吴缙彧言罢,随即便转身离去,一身绛袍逐渐隐没在官道稀少的游人之中。
乌谷梁远远的望着这位悬空寺使者离去,心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淤塞感,但想想终归是不曾将神册借出,这等大事还需提点亲临后才能抉择。
目前还是先处理了那位前神乐观提点停灵在家的尸首更为重要。
“随我去遇普坊。”
当下,他一挥手,领着身后的两位神乐观灵官动身往外城的方向走去。
第八十二章 豢养
吴缙彧自神乐观府衙离去后,提前到达外城但却并不曾走远。
他与那皂衣人暗中跟随着知观乌谷梁,眼看着乌谷梁携带两名灵官去遇普坊坊正家,唤了坊间的铺兵将那名前提点的尸首用棺椁敛放后抬入了外城城隍司祠庙。
乌谷梁在前领着棺椁,左右是手持剑符的灵官相随,后头还跟着那抽抽嗒嗒的妇人。
站在远处廊桥上的吴缙彧望着棺椁送入城隍司,自知已无法从那前提点的灵台中获取些什么。
皂衣人伸出干枯的手指着城墙上立起的神旗道。
“城外的布防已经成了。”
“明晚城中会有一场小花灯会来庆祝皇帝返京,届时你去城中闹些动静,”吴缙彧双手拢进绛袍中道,“我去神乐观看能否夺出神册。”
对此,皂衣人却不曾应答下来。
沉默了片刻,吴缙彧瞥了一眼身旁的皂衣道:“你不愿意?你们英招氏可与陆吾氏达成了约定,莫不是要反悔。”
吴缙彧所说的英招氏是境外的妖魔氏族,临近桃止山,其祖是大妖英招,上古时被人皇与其他大妖一并封入桃止山地门,余下氏族便与大玄结了宿仇。
这皂衣人便是英招氏族的族裔或从属。
“反悔到不尽然,只是这腌臜事却总要我们妖来做,你们修行者手脚倒落得干净,只是心是黑的,”皂衣人干笑了两声,“别忘了你可杀了我两只小妖。”
言罢,皂衣妖人就随着人潮渐渐匿去身形。
吴缙彧攥了攥拳头,先前安插在玉京城的眼线朱雄不知怎么被妖魔杀了,现在有关神册的一干事都要自己亲自出马,无疑徒添了许多风险。
回头望了眼城墙上灵官留下的神旗,远处城隍司中,乌谷梁已经带着两名灵官走出,不知在和那妇人说些什么。
想到这
里,他就记起那个驱使妖魔的左道旁门之士。
如若当时那笔妖不曾揪出勘察灵识的墨鬼,那提点灵台中记下的大玄神灵名讳和神坛遍布的方位早就被收入囊中,也用不着以身犯险去夺取神册。
宗族派自己一人和这妖族眷属来玉京,其中意义已不言而喻。
“弃子。”
吴缙彧暗道一句,随后按住腰间剑鞘,转身隐入了巷陌深处。
……
玉京宫城。
朱檐碧瓦间萧墙林立,自太和门至神武门之间,共计十六殿,五十五宫,雕梁画栋极尽巧匠妙思。
此时李夜清正站在坤宁宫的廊外,听着里头的鸡飞狗跳。
一旁跪着的寺人听着响动,不禁浑身战栗,本该是凯旋的喜庆日子,谁料想圣人刚回宫就发这么大的火气。
“山运损毁,都尉被杀,陇西道水患,妖魔作祟,还有北凉道蝗灾!”
李镇将手中的一大把奏章甩在眼前跪着的那人脸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就是这么监的国!玉京哪里还有一点儿首府气象啊,分明就是个魔窟!”
阶下跪着的人穿紫锦直裰朝服,头发用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与李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此刻布满了慌张的神情。
麟功圣人有四子,东宫太子不幸早薨,二子赵王常年随军征战,四子宣王早年间得青雀山高功点化,看破了俗世,上山潜心修道,眼下跪着的则是圣人远征期间,担任监国的三王爷晋王李雉。
对于圣人的言语,李雉哪里敢回半句,攥着袖子的指节都用力的泛白。
李镇骂的累了,用手撑着木案道。
“别以为新都建成,玉京就可以轻视布防,只要一日不曾迁都,玉京就仍是首府,滚回去等着领罚吧。”
闻言,李雉如蒙大赦,擦了把额角沁出的汗珠,谢恩就快步
走出了坤宁宫。
在廊道上,他望见靠在梁柱旁的李夜清。
“三叔,近来可好啊。”
“臭小子,三叔监国这两年可没少添补你,东宫我每月月初就差户部送七千多两银元,你小子钱照收不误,也从没来看过一次三叔,”李雉上前道,“你爷爷这次回来肯定先见了你吧,没良心的,就不知道在你爷爷跟前说三叔几句好话?”
李夜清勾着李雉肩头,没半点叔侄模样。
“三叔这是哪里话,我可句句都夸玉京神道治理甚严,虽有妖魔作乱,玉衣卫却也都第一时间解决了,这不都是三叔你监国有方。”
对此,李雉却并不买账。
“扯淡,神道那是监天司的监丞和大星官在管,这功劳揽不到你三叔头上。”
“那我还能说什么,何况我也不知道陇西道水患和北凉道蝗灾啊,再说了,您写个折子让户部拨款不就得了。”
李夜清话还没说完,李雉就打断道:“户部哪有钱啊,《麟功大典》一项一年拨款就四千万两,我真不知道老头儿养着那些个穷酸文人修书干什么,有这钱拿去赈.灾,不什么事都解决了,等等,你小子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了,浪子回头了?”
听着李雉无意间的一句话,李夜清却眉头一跳,赶紧解释道:“前些日子去城外玩乐了月余,这不是玩的累了,无聊问问么,三叔不愿听,那以后不讲就是了。”
这时,另一名传话的寺人从坤宁宫中走出,对李夜清作揖道。
“圣人有言,诏太孙进宫说话。”
闻言,李夜清和李雉道了个别,就快步走进了坤宁宫。
刚穿过院画派所制的壁画廊墙,李夜清就望见落了一地的奏章,可想而知刚刚李雉是被骂的有多狗血淋头。
李夜清将地上的奏章捡起后放
在了木案上,还没来得及向李镇问好,李镇就唤李夜清一同坐在阶上,像是寻常家的祖孙一般。
“刚刚和你三叔说的什么?”
“就寒暄了两句,”李夜清挠了挠鬓角,“爷爷你今天唤我来有什么嘱托的吗?莫非是有关西行。”
“差不多。”
李镇曲起双膝,缓缓道:“知道我这次北伐,伐的是谁吗?”
“北疆蛮夷大月氏族,人尽皆知,但爷爷问我,自然另有乾坤,”李夜清用手撑着下巴思付道,“北有荒川,西有桃止山,都是妖魔肆虐的地界,爷爷北伐看似是伐大月氏,实则还是在驱逐关外妖魔?”
听见李夜清的回答,李镇很是满意地颔首道:“还算看的透彻,当年人皇驱逐妖魔,开创人道盛世,所驱逐的妖魔中就有两只大妖来自荒川,说起来和白泽或许是旧识,而这两只大妖的部族现在还残存在关外,伺机反扑。”
言罢,皇帝梁上敢打盹的白泽从雕梁上落下。
“旧识个屁,当年我随人皇平定妖魔乱世,那俩其中一个还是我亲手打落地门,说是旧敌还差不多。”
李夜清望着眼前的白泽,冁然道:“我说白先生你早上去了哪里,没曾想是在宫中,那荒川的两只大妖是哪两只?”
白泽舔舐着爪子回答说。
“一个名叫英招,另一个叫陆吾,都是四境往上的妖魔。”
“英招,陆吾?”
提及此事和昔年人皇,白泽的眼神中就透露出一抹得意神色。
“当年若不是我指出它们的真名,就算是人皇也不能轻易挫败这两只大妖。”
对于白泽说出那两只大妖真名,李夜清也并不意外。
白泽本就是上古大妖,生而知之天下事,能言达于万物之情,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皆
能言之。
至今景明书阁中那本《渊鉴类函》中还记载了人皇巡守至东海,登恒山而遇泽兽。
李夜清看向一旁的李镇,询问道。
“不愧是白先生,那荒川的两只大妖和西行又有什么关联?”
李镇则颔首看向白泽,示意它继续说。
白泽打了个哈欠,懒散道:“当年妖魔乱世,大妖将人族豢养为人奴,受它们驱使,陆吾氏族其中留存下来的一支人奴族裔就是如今的汝南吴氏。”
“汝南吴氏?!”
闻言,李夜清难免有些错愕。
现在的汝南吴氏贵为大玄四大家之一,受悬空寺护佑,代其行走世间,不知有多受人尊崇,不曾想先祖竟是妖魔奴役。
“人皇结束乱世后本意是廓清寰宇,将大妖连同它们麾下人奴部族一同驱逐,而大妖陆吾被打入地门,它族裔豢养的人奴被一位佛门修士保了下来,”白泽跳上木案,衔了块蜜糕后继续道,“那佛门修行者就是现在悬空寺的开山祖师,他将大妖陆吾的吾字拟作吴,为人奴取姓,这就是汝南吴氏的由来。”
听白泽说完,李夜清豁然开朗。
“那就是说如今汝南吴氏,或许是与关外陆吾的部族勾结。”
李镇拍拍李夜清的肩头,颔首道:“正是这样,所以这次你去蜀地,面对的不仅是汝南吴氏,还有渗入大玄境内的域外妖魔。”
李夜清摊手说:“有句芒和女英二位神君,倒也不是太担忧。”
“对了,好孙儿,爷爷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见李镇突然换了副语气说话,虽是口气柔和,李夜清却还是后背一紧。
“爷爷您说。”
李镇搓了搓手,身为圣人却突然踌躇起来道。
“你东宫存在户部的银两,这么些年共计两百三十万,爷爷昨天差人去取走应急了。”
第八十三章 赠剑
自李夜清去玉衣巷挂职都司伊始,东宫每月俸禄和年节赏银都转寄在户部。
本来李夜清还盘算着以后等猫将军玄照的案销之后,拿这些银两去新都买下一间园宅,开家字画铺子。
此时李镇一两句话,却彻底打破了李夜清的筹备。
“您全拿走了?”
李镇见李夜清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回道。
“北凉道五通神犯了神律,被泰山府君遣去了荒川,新任的五通神还不曾到监天司报备,北凉道这才害了蝗灾,银库吃紧,以后再还给你。”
除却大玄三千多神位以外,其他地界还有许多神灵。
与监天司不同,大玄监天司管理的是神灵,不论圣人敕封还是野神招安。
但泰山府君管理的是神位,神灵脱离了神位,那便算不得神灵。
而泰山府君所在的太山位于北冥之地,据传那座仙山是除却桃止山外的第二道人间天门,只是无人到访。
每逢年节,人间鱼龙灯会,九州临陛。
大小神灵也需赶往北冥太山,朝圣泰山府君。
李夜清摊手回道。
“既然是赈.灾,那用就用了,钱嘛,再攒就是。”
随后李镇站起身来,拍拍李夜清说。
“别这么懊恼,我有两样东西交给你,算是那三十万两的抵押。”
见状,李夜清也从阶上站起,白泽一跃而上,趴在了他的肩头。
“什么东西?”
能从李镇口中说出的东西,那自然都是宝贝。
李镇指着堆放奏章的龙涎木案上说道:“神道的敕令,笔海里自己去找。”
笔海其实就是更为宽大的笔筒,一寸为筒,二寸为海。
闻言,李夜清走到李镇批阅奏章的木案旁。
木案上右侧堆了厚厚一叠还不曾批阅的地方官级递上的奏章,左手边脚下是数十方宝砚,珍贵木料制作的笔海内插的上等毫笔如树林一般。
而笔海上也阴刻了两句诗
词,是谓之诚欲兼搜於笔海,亦当闲惙於兰从。
李夜清在笔海的毫笔中翻找了一阵,终于在下面望见一只金灿灿,泛着宝气的令牌。
拿出一看,令牌长短莫约一寸,正面镌刻着敕封,背面则是神道,最底下还有一排小字,如朕亲临。
这是圣人用以敕封神灵的令牌,大玄七十二山水正神皆是受此令敕封,凭借此令更是能请出如宝无全这样的正神真身。
李夜清将敕令收入腰间,眉眼间是按耐不住的喜色,当下拱手道。
“谢过圣人。”
李镇笑骂一声,再次叮嘱道:“西行蜀地,少不得妖魔阻隔,自桃止山归来,你也应当能看到,即便自人皇起,大玄三逐妖魔,但始终不算太平,只是出了玉京所在的京畿道,进入陇西道州府,就不乏妖物作祟,域外蛮夷和妖族更是虎视眈眈,拿着这敕令,非必要时不要拿出。”
“谨记在心,”李夜清微微颔首,随后又问道,“那第二件东西,又是什么?”
李镇拿起檀木架上挂着的紫绒袍衣,笼在身上后说道。
“跟我来。”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坤宁宫。
此时天色阴晦,沿萧墙栽种的枫树深暗,已渐入红。
沿着长道穿过华盖,躬省,柔仪,奉光等殿,再走过内五龙桥和阙左门,引入眼帘的就是太庙之所在。
方才在内五龙桥下见到了两队手捧《宝光经》的青衣女冠,看着望躬省殿去了,应当是为修书递送原稿。
等李镇和李夜清来到太庙前时,已过了申正。
最崇佛重道用儒教的麟功圣人却不曾在祭祀先祖灵位中安插祠官和灵祝。
但李镇却没有领着李夜清进入太庙,而是沿着朱黄漆底的高墙望太庙后头走去。
太庙地势极高,从这里能眺望整个玉京城。
在庙墙背阴的地方,立着一座石碑,不曾刻字,碑前的香炉仍
点着半截清香。
李夜清望着这无字碑。
“这是?”
“你爹监了十五年国,时常说等迁都后,就在太庙旁建一高台,不输凤凰台云桥,能俯瞰玉京全貌,”李镇抚着石碑道,“可你爷爷眼睛只望向关外,到头来你爹走了,高台云桥不仅没建成,连灵位都不曾带入太庙……”
李镇摩挲着石碑,说话和先前大相径庭,断断续续,零零碎碎。
李夜清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李镇身后。
踌躇了片刻,李镇按向石碑,渐渐的,碑面泛起青光,一只红漆剑匣被李镇从碑中取出。
‘吱呀’一声。
有些锈蚀的剑匣被李镇缓缓打开,只见匣中摆放着两柄长短不一的剑。
一柄长不盈二尺,纹路朴素而剑光如水,在剑柄上刻着两个古篆字,曰‘霜降’,只是剑首崩断一截。
另一柄仅有三寸,却精雕细琢,剑身纯黑不见半点驳杂,剑尾雕着睚眦,睚眦之口穿了一条瑞穗,竟是柄修行者可炼化的飞剑。
“这柄霜降是当年你娘留下的佩剑,这柄飞剑名为暮鼓,是双生的飞剑,”李镇将剑匣递给李夜清后说道,“另一柄飞剑名为晨钟,在浮玉山中,等你入知境后便可上山取回。”
李夜清接过红漆剑匣,拿起霜降,那崩断如死物的剑在其手中却仿若焕发生机。
他端详着手中霜降,目光所及剑锋时,不禁眉头一跳。
“好剑。”
李镇看向李夜清握在手中的霜降,冁然道。
“霜降虽崩断了剑首,却也是世间难寻的好剑,只是剑随人心,它还不曾名扬天下,就因持剑者道心崩损而自断剑首,你此次拿走霜降,正好去剑阁中的老剑福地,请高明的铸剑师重塑剑冠,至于那柄飞剑暮鼓,你虽不曾入知境,却也能暂时御使,也算是除妖的手段。”
说到这里,李镇又提了一句道。
“对了,今日你就可以离宫了,明后两夜城中会有灯会庆祝,等灯会结束你就可以出发去往蜀地了,李北骧和你说过陇西道的事了吧。”
“嗯,陇西道那头妖魔,本以为只是吃了庙中神官,不曾想连水神也一并吞了,夺了神位兴风作浪,”李夜清将霜降放回剑匣道,“我已经应下了此事,途径陇西道清河县时会诛杀了此妖。”
李镇双手拢在袍衣袖中,看向外城灵官布防。
“看见这城外布防了吗?”
李夜清将剑匣夹在腋下,顺着李镇的目光望去。
“玉京城妖氛四起,这两日里除却作乱的一些坊间妖人,五城兵马司还捉了几个刺客,是有人刻意为之,我在玉衣卫时还碰到过两次御使飞剑的修行者,只是不能打定是汝南吴氏的弟子。”
李镇不曾立即开口,他转身往回走去,李夜清带着剑匣跟在其身后。
路过有神灵壁画的廊道时,李镇开口问道。
“费劲气力的对神道体系下手,驱妖吞神,蚕食气运,你猜渗透进玉京的人为的是什么。”
闻言,李夜清思索了片刻,回道。
“神册,神册中记载了大玄上下神灵和全部神坛设立的地点,简直就是大玄神道体系的布防图,如若被叵测人拿去,后果堪忧。”
李镇微微颔首,望着高手匠人绘画的神灵壁画。
“说的不错,故而这次神乐观官员入宫时,我让其将另一本神册也带入了监天司,交给大星官保管,本来一个汝南吴氏不算的什么,但徐达也劝了,这两年征战劳民伤财,大玄境内反倒还滋生了妖魔,是该休养生息几年,至于汝南吴氏那边,它到底背靠悬空寺,又和域外有些关联,若遣金吾卫这些将士剿灭了他们,又落下个藐视佛门高功,炫耀国威的口舌,反倒不如江湖事,江湖了。”
“明白,若是汝南吴氏真
勾结了关外妖族,左右两位神君便有了动手的由头,就算是悬空寺也不会加以阻拦,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去蜀地,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带着身旁那些妖怪一起入宫了。”
听着李夜清的抱怨,李镇沉声道:“不过神册只是其一,比起神册更重要的是玉京城所维系的大玄气运,但这还不用你来分担,出宫后去蜀地才是你现在所需要考虑的,我过几日也要去栖霞寺住上一段时日,和黄广孝商议迁都的事宜。”
提及大玄气运,李夜清不禁想起吸取水运的巴蛇和那头撞山兕,只是李镇都说了,此事用不着他去分担,李夜清也不便多问什么。
随后李夜清和李镇交谈了几句,就独自往东宫行走。
他几次开口想提起猫将军玄照的案件,却始终没能说出来,当年玄照被指就是和英招妖族勾结,英招氏和陆吾氏蛇鼠一窝,眼下等去蜀地处理了汝南吴氏,说不定能找出些线索。
等李夜清走到东宫的廊亭前时。天色阴青又有细雨垂落。
雨珠顺着亭檐落下,打在枫叶上滴答作响,如乐师敲打编钟。
而这时,一颗雨珠落在李夜清跟前,不仅不曾坠落,反倒吸引了其他落下的雨水,渐渐凝聚成一团。
紧接着那水面上逐渐浮现出字来。
圣人还至玉京,龙朔卫所诛妖魔一十二,惟运河中精物有七。
灵官擒刺客三人,有一刺客白发如素,披月令,于城外十里圣人驾前抚琴赏杀人。
一曲杀龙朔卫九人,后乘黄伏而吞之。
水信的落款是奚水神君。
信中最后所说的刺客,连李夜清也说不上他到底是箬燕国乐待诏高翦,还是那谱写《易水》的琴师薛易简。
只是他的境况和当年为箬燕行刺的伍蜉一般。
沉默了片刻后,李夜清伸手拂去了水信。
失去了妖力维系,那水信又化作雨珠滴答坠地。
第八十四章 论剑
翌日,青日高悬,一辆玄漆底,由四只推车鬼小妖滚着车轮前行的车辆早早得驶离了宫城。
穿过六角井和少府监之间的官道,再出了朱雀大道的坊牌就进入了内城。
推车鬼将李夜清一众人送至了衔蝉居外,可四只小妖却赖着不愿离去,直至白泽渡了一缕妖气分给它们,这才推着车轮离了琵琶街。
揭开门神符,进入衔蝉居后。昌化就从李夜清腰间的画轴中窜了出来道。
“香被绣褥也比不得咱衔蝉居的木床棉毯啊。”
紧接着余下小妖们也都从画境中飞出。
六角井百猫坊的徐祥早间带着槎车来过了,因而衔蝉居的狸奴们都被带去了百猫坊寄养,直至李夜清年关前返京。
“李君,既然从宫中回来了,那准备何时去蜀地?”
听桃夭夭问起,李夜清将背着的剑匣取下后回道:“圣人返京,今明两夜会有两成小花灯会,等明晚灯会过后,我们就出发。”
闻言,桃夭夭微微颔首。
“那我去收拾行装。”
叙谈片刻,李夜清带着剑匣和画轴走进了内室。
在书案前,李夜清打开了剑匣。
那柄崩断了一截剑首的霜降,此时多了一副梅点剑鞘,上面缝了搭扣可用以悬在腰间。
这柄剑在碑中存于剑匣不知多少年,李夜清拿起霜降,从剑鞘中拔出数寸后,如水的剑锋依旧在檀窗透过的青日下泛着寒芒。
再递出几分,那崩断的缺口就逐渐显现出来。
望着这柄霜降,李夜清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何时,白泽跳上了书案道。
“好剑是好剑,但要想重铸剑冠,也不是一般铸剑师能经手的,所需材料更是难得。”
李夜清从袖中取出高翦所赠的铁精。
那寸余大小的铁精开化了部分灵智,一落在书案上就蹦跶着想要逃离,只是被灵气
束缚,不得脱身。
“先生看这枚铁精如何?”
白泽瞥了一眼案上的铁精,回道。
“我虽略有所闻,却也不是铸剑师,但想要铸造一柄真正的好剑,决计不比修行入道简单,其中有以世间精物淬入剑中,以生剑灵者有青雀山上那柄漱玉,以活人血气入剑淬炼者,如镇国公徐达手中那柄扶乩,还有以香火祭祀,十年以成剑胚,又十年而剑成的揽雀尾。”
听着白泽说剑,李夜清若有所思说:“漱玉,扶乩这两柄剑我都曾听闻,揽雀尾是哪位剑师所铸?”
“这是柄人皇时期的古剑,当年青雀山祖师亲自淬炼,他以一山香火祭祀神灵而铸剑,确实有些心比天高,”白泽摇晃着尾巴回道,“但到底让他铸成了,雀神自太山去往桃止山受人皇封禅时,受了他祭祀的香火,垂落了一根尾羽熔于火中,终于剑成,剑名揽雀尾也是因此而来,只是后来青雀山祖师飞升不成而剑解,这柄神剑也不知所踪,究竟还在不在青雀山内,怕也是只有当今掌教才知晓。”
白泽口中的雀神不同于一般神灵,是人皇时期,本就生于太山的上古神灵,而大玄境内七十二山水诸神都是凡间精物,受了敕封才有神位。
人皇封禅后,雀神作为四方神之一镇守中原,也就是如今的大玄国境,皇城前的朱雀门即是为了祭祀雀神所建。
随后白泽又道:“剑到底是身外之物,即便以心神炼化为本命物,对修行也不会大有裨益,你看黄广孝和我,有需要宝物傍身吗?”
“我记得先生您以前不是有柄名唤蠹鱼的剑吗?”
李夜清想起以前白泽妖体还在时,幻化人形总是悬一柄儒剑于身侧,只是现在变不得人形,剑也不见了。
白泽愣了愣后回道。
“丢在了学宫里,以
后等妖体重塑了再拿回来。”
将霜降插回绣有梅点的剑鞘中后,李夜清说道:“嗯,先生所言不错,剑到底是身外之物,只是这柄霜降对我来说却有些其他意义,即便是不用,也还是想将剑冠重塑。”
言罢,李夜清将匣中另一柄飞剑暮鼓纳入画境,又把霜降悬在腰间,随后阖上锈蚀的红漆剑匣,小心地置放于书案下。
做完这些后,他带着霜降和画轴走出内室。
“我去趟城南。”
来到天井时,对一众小妖说了声,李夜清就推开了衔蝉居大门,可还没走上几步,就发现三足鸟妖停在了自己肩头
这两日在宫中,小妖们都憋的烦闷了,昌化它们馋嘴好吃,有膳食管就不管不顾,伶韵却是鸟妖,最是受不得约束。
见状,李夜清也不曾阻拦,带着伶韵就往城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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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城隍司。
相较于其他祠庙中善男信女和香客源源不断,一日兜售的符发疏文和香火可比内城任意一间铺子,城隍司就显得极为冷清。
悬山顶下是皂木制作的牌匾,上书城隍司三字,两侧撰有诗文,是曰佛手剪秋萝,君眉送春柳。
李夜清带着伶韵走进城隍司时,庙中仅有一老祠官拿着掸子拂去浮尘,另一只手上捧着一盏花灯。
圣人返京举办两夜小花灯会,就连城隍司祠庙也跟着要悬上一盏。
只是祠官年迈,手脚有些不利索,李夜清上前接过了花灯,帮其挂在了梁上。
老祠官颔首道。
“多谢,不知香客来城隍司所为何事?”
闻言,李夜清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小檀玉叶的腰牌。
这是他出宫前李镇赠予的,交付了都司令牌后,没有官职终究不利于办事,加之都司是京城武官,远不如现在李夜清手中的直指绣衣使者
来的方便。
直指绣衣使者是御史大夫下属的官职,虽只是六品,却也有着监察各道州府县的职权。
老祠官见到李夜清拿出的腰牌,躬身道。
“原来是绣衣使者。”
李夜清收起直指绣衣使者的腰牌后,向老祠官说道。
“我来城隍司想写一纸疏文,求助文判,还望祠官行个方便。”
听闻是官差有事,老祠官不敢怠慢,连忙取来纸笔。
李夜清坐在香案后捉笔行文,只用了半盏茶光景即写好了疏文。
城隍司供案上是大小五尊彩塑泥像身,居中是城隍,左右为判官,位居末等的就是黑白阴差,两道红绸自梁上垂下,衬在两边。
像崔安这样的文判是城隍司的阴司官差,轻易不会现身,平日里只有通过疏文才能与其交谈。
李夜清借供案上的烛火点燃了疏文,令人惊诧的是,烛火只燃去了纸上的字迹。
这纸疏文上写的是有关玉衣卫千户柳折的事,李夜清想借着疏文询问崔安,柳折如今是否还活着。
不多时,墨渍逐渐在纸上浮现。
陇西之清河县水妖为祟,死者合二百三十三人,今犹有稍陆续死,而无柳折,生不知之,而魂魄未尝入城隍司。
看着崔安写来的复信,李夜清不禁眉头微瞥。
清河县作祟的水妖如今已经害杀了二百多人,还有人在陆续遭难,地方官兵却无一点办法,这更应证了李镇的话是对的,如今大玄境内都已有妖魔滋生,玉京到底只是一隅之地。
但崔安却不曾在清河县死去的人中见过柳折,这倒是让李夜清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李夜清准备将疏文放在火上烧去时,却发现疏文背面又浮现了一行字迹。
看完这一行字后,李夜清将疏文放在了烛火上。
这一次疏文尽数被烛火燃去,不曾落一点余灰。
向城隍司的祠官道别后,李夜清带着伶韵走出了祠庙,离开城南前他回头望了一眼身旁的神乐观府衙。
神乐观府衙左右都安插了持剑符的灵官护卫,还算是森严。
随后李夜清就拐进了巷陌中。
……
宣阳坊位于玉京内城城西,临近西市。
西市是内城规格最高的互市,又因沿靠运河,船舶司业也极为发达。
姜家是内城望族,据说与前朝的那位姜皇后还有着些许关系,如今家主姜正却只做些坊市和船舶司贸易,但也是了不得的商贾世家,在内城购置了不少地皮。
今日是姜家的黄道吉日,府中夫人待产,又逢圣人凯旋返京,请的城中白云观老道卜卦后也说是上上大吉。
姜宅院落中,穿鹤袍,别木簪的老道正在掐指卜算。
家眷都在房外焦急等候,已经接连进去了两个稳婆,祠庙符法更是请了不知多少,可夫人肚里的那位少爷就跟不肯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姜家族老终于听到两声嘹亮啼哭,这才发觉手中的木杖都被攥出了印子。
姜正从稳婆手中接过两个孩儿,只见一个眉心有红纹,以白被褥裹着,另一个双目未敛,以红被褥包着。
他送到族老跟前,喜不自胜道:“爹,是一对鸾凤。。”
姜老望着一旁的青云观老道,老道颔首微笑,从袖中摸出一只囊包来。
“二位小姐是前世种因,今生同胞。”
言罢,白云观老道打开了囊包,只见里头的黄纸上写着两个名字。
麓玔,麓瑾。
“姜麓玔,姜麓瑾,好好好。”
姜老拿着黄纸连唤了三声好,这才记起来向老道致谢。
“多谢道长赐名。”
白云观老道颔首示意,却瞥见姜宅外的坊道上站着一位腰间佩剑,背后携画的青年。
而青年身侧还牵着一七八岁的女童。
第八十五章 邀约
宣阳坊,剪忧巷中。
李夜清向面前的白云观老道打了个稽首。
白云观老道捻须笑道。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李郎。”
李夜清和白云观老道在巷中信步闲聊道。
“浮玉山一别,听闻程老不做扫莲人了,没成想却大隐隐于市,还听人说在京城购置了一间道观。”
白云观老道本名程柿霜,拜上浮玉山前是岌岌无名的坊间山下人。
只是修道天赋平庸,上了浮玉山后也只在门前扫雪净尘,后道门纲仪考试得了乙等,本该下山,却念其扫雪有功,遣其去做了扫莲人。
虽不入浮玉山门下,却也能研习道藏,修行真法。
李夜清从桃止山远游归来时,他就在白泽接引下进入了浮玉山,研习道藏两年,得了那本打造长生桥的修行法门,两年后就回了玉京城装了几年纨绔,暗中却有韬晦。
在浮玉山两年时,他就与扫莲人程柿霜相识,一老一少,却极为投机,只是程柿霜却不知其身份是何。
“程老在山门扫雪二十余年,这才破格做了扫莲人,怎么数年就匆匆下山?”李夜清侧目看向程柿霜道,“玉京城的一处地皮可也不便宜。”
闻言,程柿霜拢了拢身上那件洗的泛白,针脚密集的破旧鹤袍回道。
“门前扫雪二十年,山上扫莲又三年,日日研习道藏也不曾有长进,后来白掌教指点我下山,先见天地众生,再去见真我,这才一路来了京城,靠浮玉山上攒的些钱堪堪在外城买下一处三四丈长短的地皮,修了间小道观,对了,还不知李郎现在山上任何职?怎么也下了山。”
李夜清取出那枚阳刻了直指绣衣使者的小檀叶令牌,搪塞说。
“程老下山不久,我也跟着下了山,实是天资愚笨,后得人举荐,这才混上了芥子大的官职。”
见状,程
柿霜拱手道。
“不曾想当年山上李郎,已成了李绣衣,如今可曾入知境?”
“修行的法门需八枚天才地宝的精物,如今尚且缺四,还不曾入知境,”李夜清看向程柿霜道,“你竟已是知境?”
对此,程柿霜摆了摆手。
“在山上蹉跎了这么多年,而今也才堪堪入知境,好在学了一手卜算的傍身本事,否则岂不是要生生饿杀了,今日这位姜掌柜好阔绰,只言片语就打赏了五十两。”
说到这里,程柿霜瞥见了李夜清身侧的伶韵,拢在袖中的左手掐指推算,当下已明白了七八分。
“虽有前世,入了城隍司便是斩断了因果,李郎不该带其来此。”
听程柿霜提起伶韵,李夜清微微颔首。
“是我孟浪了,能和程老在京城再会,本该好好叙谈,只苦于有公务在身,不多时就要离开玉京城。”
闻言,程柿霜嘱咐道。
“李郎如今是直指绣衣使者,该着巡视各道州府县,只是如今外头也不太平,时常有妖魔作祟,那陇西道清河县滋生了一只好厉害的水妖,就连本地水神都吞杀了,也不知京城何时遣使高功去除妖,李郎行走在外,虽有功法傍身,也该多小心些才是。”
“谨记在心。”
李夜清不曾和程柿霜提起自己所行正要去陇西道除了那只水妖,只是和其叙谈了片刻,就作别回了琵琶街。
……
等李夜清回到衔蝉居时,却望见衔蝉居的铺门正敞开着,而里头也传来阵阵说话声。
等李夜清走进时,却发现桃树下的木案旁坐着一熟悉身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老笔斋的庄子然大学士。
此时庄子然面前正摆着一道桃夭夭沏好的茶,涂山雪拿着一盘点心,听到铺门响动,发现是李君回来了。
更令李夜清惊诧的是,庄子然膝上趴着的却
是白先生。
庄子然是堪堪入三境的儒修,只是以读书入道,并不会有寻常修行者的杀力,但也能辨别妖气,就如桃夭夭和涂山雪的真身,只一眼就被庄子然看破。
但白泽是何等境界,虽在桃止山中磨灭了大半妖气,可还是四境的儒修,就算如今化身狸奴,也不是庄子然这等境界能看出的。
此时,庄大学士正揉弄着白泽的毛发,看的涂山雪和房中小妖们心惊胆战。
白泽刚要发作,那庄子然却和变戏法般的摸出一尾鱼干塞进了它的嘴里。
有了吃食,白泽也懒得去管庄子然抚弄。
李夜清上前,拱手向庄子然问好道。
“先生,您怎会至此?”
听到先生,白泽和庄子然都抬起头来。
闻言,庄子然放下手中茶盏,冁然笑道。
“李浮生,你可让我好找哇。”
李夜清在木案另一侧坐下,刚要开口,伶韵却拉起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
伶韵攥着衣袖,有些不好意思道。
“李君,饿了。”
已是午正,也该是用饭食的时辰,当下桃夭夭就拿起挂在爬架上的围褂系起说:“灶房里还有些点心,跟我来,不要打扰李君谈事。”
伶韵应了声好,随后就跟着桃夭夭走进灶房。
庄子然看向二女身影,又看了眼一旁的李夜清,低声道:“忒是心急了些,八字不曾一撇,怎就开花结果了?是桃妖生的,还是那狐妖……”
庄子然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给涂山雪听见了,她正从主宅中走出,闻言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李夜清连忙辩解说。
“先生多心了,那是我前些时日收养的小妖,只是当女儿来养了罢。”
庄子然捻起茶盏,啜了一口茶汤说。
“说起妖物,那陇西道滋生的水妖听说厉害的紧,不仅害杀了神官,还吞了水神,
受荼毒的百姓更不计其数。”
听庄子然也说起陇西道的水妖,李夜清挑起眉毛道。
“连庄先生也听说了?”
“哪里的话,儒门遍布大玄,何事不知,只是如今圣人远征方才返京,这陇西道的妖魔还需另外差人去除。”
说到这里,庄子然就有些愤慨道。
“那青雀山就离陇西道不过半月路途,却不见高功下山除妖,个个道法自然,任由百姓受妖魔宰杀,这就是他娘的狗屁自然?”
李夜清闻言回说:“山上仙人都忙着调和龙虎,苦修长生大道,这等妖魔间的腌臜事情,自然难以入仙师的法眼,但除却山上高功外,应当也有其他修行者赶往陇西道才是。”
庄子然颔首道。
“陇西道的山崖书院已遣使门中弟子前往,另外有不少犯了律法的匪患和左道妖人也趁乱进了陇西道,京城大理寺派遣了百名在册的捉刀人,一是缉拿这些歹人,而是助修行人灭杀水妖,只是眼下不曾有太大动静,我听闻圣人遣一位绣衣使去往陇西道,主持诛妖之事,暗中或有高功相随,这番阵仗,论它是什么妖魔,也只是束手就擒。”
就陇西道清河县的水患,李夜清和庄子然交谈了许久。
对于自己就是那位圣人派遣的直指绣衣使者,李夜清却不曾声张。
“对了,庄先生今日找我是何事?过两日我需去往城外一趟,或要月余才能返京。”
听李夜清提起,庄子然这才想起。
“我今日来是请你去赴宴的。”
“赴宴?”
“正是,圣人返京,玉京有两场花灯夜会,而我们这些玉京儒门者也趁势办了场风雅集会,就在那对街的状元楼中,由商隐这位大儒牵头,”庄子然捻须道,“其中几位大儒可都是你李浮生的忠实读者,都为《神雕侠侣》题诗许多。”
李夜清捻起茶盏,莞尔道。
“那小子可真是惶恐,只是我不愿抛头露脸,至于浮生的名号,任他流传于坊间便好,如若可以,我更愿天下执笔者,人人都是浮生。”
此言一出,庄子然不禁拊掌称赞。
“好啊,愿天下执笔者,人人都是浮生。”
庄子然一连说了三声,当下更高看了李夜清一眼。
“你若不愿以浮生之名入席也可,人各有志。”
但对于庄子然这位春坊大学士的亲自邀请,李夜清却也不好拒绝,只好折中道:“先生盛情相邀,小子若是拒绝,那便是不懂礼数了,烦请先生在旁设一末席。”
见李夜清答应了下来,庄子然立即道了声好,约定今夜状元楼戌时相见。
随后,这位老学士就欢喜地走出了衔蝉居。
而等庄子然走后,那木案上的白泽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李夜清本以为是庄子然将其当作狸奴,这才惹得白泽不快。
“先生这是怎么了?”
白泽看向门外,一缕妖气勾动,那两扇铺门无风自动地阖上。
“以前我就最瞧不上这些归于庙堂的儒门一派,这些年征伐频频,他们也算是鞠躬尽瘁,我方才有所改观,可那老小子一席话,却让我更生嫌隙。”
大玄儒门可分两派,一派为理学,讲就理向内求,多出自士族门下,以去崇学署考取功名为目的。
另一派为心学,以心无外物为理念,读书万卷,行路万里,就是这一派儒门所提出。
与佛道二教并称的儒门,也正是心学一派,他们中皆是修行者,多是出自学宫。
只是庄子然,却是出自白泽不喜的理学一派。
白泽冷哼一声道。
“境内妖魔滋生,这些人不想着除去妖魔,反倒是办什么风雅集会,不知他们是有何脸面去批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第八十六章 风雅
入夜,玉京城中灯树千光照,仿若白昼一般。
秦淮河墨黑的水面渐渐荡起涟漪,数道朦胧的白光自水底浮现而上。
岸边两侧的街市上昏黄的烛光和各个祠庙的松蜡香火味揉杂在一处,最终都淹没在人声和彻夜燃烧的灯油里。
卖糖霜柿子,火晶柿子的商贩沿街叫卖,逗的孩童如池中锦鲤般聚散不定。
灵研阁前排了一溜儿卖熏鸽和糟羊蹄膀的摊案,临了还有几个卖碧羹粥和荤油茶的。
勾栏里打围的馆女沿街抚琴,莺莺燕燕地唱着曲子,声调甜腻地几乎和糖画般拉丝儿了。
内城沿街的几间神祠更是人进人出,积压月余的檀香和符箓都一售而空。
河岸上的女童盯着秦淮河中的白光,口中唱着提防水妖的曲调,不多时就被大人拉了回去。
李夜清穿着身青布裰衣沿街闲庭信步,腰悬断剑霜降和画轴浮生,至于那刻着直指绣衣使者的小檀叶令牌则是拢在了袖中。
望着今夜小花灯会的光景,李夜清心中却有些不安,眼下渗入玉京城的妖魔和修行者都还不曾现身。
“李君在想些什么?”
见李夜清愣神,险些碰上前头撑伞的女子,昌化的声音从画境中响起。
回头望了眼城南点起的寥寥数盏花灯,李夜清吩咐道。
“昌化,你去城南神乐观府衙观望着,若有妖魔就去状元楼知唤于我。”
闻言,昌化道了声好,随后一缕青色的妖气就从画轴中飞出,径直朝城南而去。
见昌化远去,画境中的其他几只小妖也都问道。
“那我们呢?李君快快下令。”
今夜花灯会,除去守城门的兵曹,大小铺兵都歇息了,李夜清思付片刻后道。
“你们就去各个坊市间观望观望,以免生了邪祟。”
李夜清言罢,墨洗带头的
几只小妖应了一声,都各自化作妖气去了。
只留下不能出画境的梦蚕还呆在卷轴之中。
见几只小妖都远去了,李夜清也转身向着状元楼的方向踱去。
…………
状元楼下,老笔斋的儒生韩韬正和楼中博士确定着今夜宴会上的酒食。
这场风雅集会请的名门大儒可不在少数,况且牵头的还是那位商隐。
商隐字伯公,正是为浮生成名作题诗“点墨抒尽江湖气,只笔抵作执金吾”的麓鸣书院院长。
但金吾卫前身是玉京禁军,如今被转调去边关抵抗妖魔犯境,更为这句诗增添了一抹含义。
虽是商院长牵头,但老笔斋到底是身处玉京城,该尽地主之谊。
“膳金楼的席面,果元坊时令的鲜果,还有青招巷子的神仙酒……”
韩韬对着单子一一比对,再次确认无误后才作别酒楼博士,走上了云桥。
从云桥拐进楼中顶阁,在这里能一窥半数玉京夜景。
且又正对着秦淮河,那两道白光如练,是玉京城了不得的气象。
每逢节会,这两道白光就会自秦淮运河中浮现,等到月至中天时,那白光就如铜镜一般在玉京城中折射一轮圆月,金粉点缀却不见水中倒影。
韩韬在楼阁勾栏般驻足了片刻,随后往里走去。
状元楼顶阁仅有四柱支撑,相连以勾栏,可从四方俯瞰玉京夜象,又加之柱上贴有符箓,因此风雨不得入内。
此时阁中已有十余位文士。
这些儒者往往不拘小节,或于勾栏旁驻足赏景,或在古琴边俯身弹奏。
有几人饮酒闲谈,也有几人盘膝听曲。
韩韬虽文采一般,但到底也在大玄儒门中沉浮了许多年,更兼有春坊大学士弟子和老笔斋代朝奉的身份,平日里相交的文人不在少数。
只进来观望一眼,就
瞧见了几张相识的面孔。
面容秀逸,手捻酒盏,腰间悬剑的白衣儒生名为温阮,出身自心学一派,腰间是否悬剑也是儒门两派的不同之处。
温阮是学宫大祭酒观棋先生的弟子,未至而立就已经是入境的修行者,于剑术琴技都有造诣,凭借着这两手本事在大玄儒门博得了琴剑双绝的称号。
“温兄。”
韩韬上前与温阮拱手行礼道。
温阮闻言侧目,微微颔首,微笑着回说:“承蒙老笔斋关照,提前借阅了浮生新作,这几日秉烛夜读,连修行都怠慢了。”
韩韬于勾栏旁驻足后笑着说道。
“好书喜夜长嘛,不瞒温兄,我听家师所言,浮生笔耕不辍,想必不出多久,又有一本新作问世。”
听韩韬提起浮生,温阮将酒盏置于勾栏上道。
“又有新作?浮生此人真不亚于当年一夜题诗五十首的黄逑,可还是江湖书籍?”
“非也。”
“还请韩兄透个底。”
温学士都这般问了,韩韬也不再装势,回道:“听闻乃是志怪一类。”
“志怪?”
志怪类书籍大多被归于旁门,不可于儒门书册并列,且还有古籍《山海经》和大学士颜之推编纂的《述异记》在前。
温阮笑道:“我倒是更期待浮生新作了,不过今日集会,商院长牵头,老笔斋做东,可曾邀请浮生赴宴?这席上想结交浮生的,可不止我温阮一人。”
心学和理学,虽然一个心无外物,一个理向外求,但到底都是儒门,对外看来也得是休戚与共。
学宫受邀,温阮便是作为学宫代表出席今夜风雅集会,但阁中另外许多文士则都是理学一派。
这也是温阮为何独独一人在勾栏旁饮酒观景的原因。
韩韬颔首感慨道。
“这个,家师曾亲自邀请浮生,说实话
此次宴会倒更像是为浮生造势,可此人不好功名利禄,更坦言,与其执着于浮生何人,他更愿天下执笔者,人人可成浮生。”
“天下执笔者,人人可成浮生。”
温阮念了一遍李夜清所说的话语,心中当下更高看了浮生几分。
先前对于浮生是心学还是理学的纠结,也随着此言而烟消云散。
和温阮寒暄了一阵,韩韬作为老笔斋的代朝奉,又走至庭间。
居中摆着一架古琴,以老檀木为身,银丝为弦。
抚琴者发簪落在一旁,斑驳黑白的长发披散,面容沟壑纵横,已有了四分醉意。
此人正是崇玄署前官员谢逾运,一身才学不得施展的抱负尽数溶于琴声中。
举杯听曲者三两人,韩韬倒也认识。
着天青色长衫,腰悬玉佩的中年儒生名为张问陶,是庙堂彩画署的博士,为院画一派,宫中廊亭上的神灵壁画就是出自他之手。
另一位穿紫领直裰的年青人出身玉京名门杨氏,名唤杨研,叔父是正四品的中宪大夫杨深。
杨隐喜好画道,如今被张问陶收为弟子,日日浸淫画技,今夜宴会也是沾了师傅的光。
韩韬上前,不曾立即开口,而是与身侧几人一同听谢学士抚琴。
琴声萧瑟,与今夜灯会热忱之景象大相径庭,可用心听来,却也别有一种滋味。
另一旁席后饮酒的学士双目微敛,细细品着琴声中的曲调变化。
此人名为李慎言,好着白衣,腰悬剑却不是心学一派,同样也不是理学一派。
他年轻时于崇玄署考取功名数年而不成,后看淡名利,携一柄儒剑,倒骑驽马远游关外,遇妖斩妖,见世间不平而平不平之事。
数年游历下来,他已是化境儒家剑修,是当今儒门中数一数二的三境高功,更在各地留下断章
诗篇,以诗为道,号称斗酒诗百篇,更自称玄青居士。
大玄麟功圣人亲自请他为官,不用劳于政务,只需一年为宫中写诗三首即可。
但此人偏偏一枝笔宁写百姓,不写王公权贵。
一曲作罢,谢逾运仰头饮尽了一壶神仙酒,侧身便睡。
“张国手。”
韩韬向张问陶行了一礼。
张问陶身侧的杨研向韩韬还了一礼,随后张问陶问道。
“承蒙邀约,怎还不见庄大学士?”
韩韬拱手回道。
“家师和商伯公正在路上,片刻后即至。”
话音未落,就见云桥上并肩走来两道身影。
青袍者正是春坊大学士庄子然,身旁另一人,披鹤裳,须发皆白,乃是麓鸣书院院长,昔年大玄七十二贤之一的商隐商伯公。
“家师来了。”
庄子然今日神采奕奕,阔步走进阁中道:“今日与诸君相聚,真是畅快淋漓,酒未饮,人已自醉啊。”
这时,阁中有一人笑道。
“庄先生不曾饮酒,可这里已有人先醉啦。”
闻言,庄子然看向一旁侧身睡觉的谢学士,也不禁哈哈一笑,只道是文人醉酒疏狂,不拘一格。
和阁中众文士寒暄后,庄子然道:“今日风雅集,不论排场,诸君但可饮酒题诗,作曲作词,稍后还有几位学士到场。”
商隐作为此地最年长者,又是书院大儒,可却不曾居首座,而是与几位文士交谈起浮生大作。
这里许多人都是浮生的忠实读者,来此宴会也是想一睹浮生真容。
就连一旁的那位李慎言,来此也有这个原因。
但李慎言到底是儒门高功,又不属于心理其中一派,因而阁中文士有心结交,却也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商隐走至李慎言席前,捻起酒盏道:“今日宴会,颇为难得,玄青可不要吝惜笔墨。“
第八十七章 诗画
麓鸣书院院长亲自相邀,李慎言自然不好推却,举杯还礼道。
“自然。”
推杯换盏间,又有几位文士从状元楼云桥上走来,多是玉京望族门第,也有三两不居官职,只以才气闻名者和玉京书院弟子。
不多时,状元楼的博士端着果蔬酒酿上了云桥,又有十数位打围的馆女立在廊下,为这一众文士端茶倒酒。
庄子然频频回头看向云桥之上,却始终没见着那道身影。
与庄子然正举杯交谈的张问陶顺着他的目光瞥去,问道。
“庄学士在等哪位?莫不是那位名动玉京儒门的浮生。”
闻言,庄子然只是笑着否认。
又过了半个时辰,神仙酒已上了三巡,那勾栏外的玉京城亮起灯火,无数花灯顺着秦淮河顺流而下,团团紧簇,好似给墨黑的水面上撒了一层金粉,另外坊市间还有飞天的花灯,数以千计,描绘着各式景色的灯盏乘风而起,扶摇直上,更胜夜幕繁星。
就在这花灯如昼的景象下,一道青衣沿着云桥缓缓而上。
李夜清扶着霜降的剑柄走过云桥,行至阁前,见状元楼中已有二十余位文士,都是玉京儒门有名的大家。
他不曾声张,也未曾和其余文士颔首相谈,只在临近阁外的末席后落座,远远地向庄先生举杯示意。
一旁的女侍瞧见李夜清坐下,心中只道怕是位没什么名气的文生,这才不敢与那些文士相谈,但还是躬身端起神仙酒的酒壶,为李夜清斟了一盏。
侧目时,女侍刚好与这青衣文生的眼神碰上,当下心头一跳。
李夜清颔首,莞尔道。
“多谢。”
捻起酒盏,啜了一口神仙酒后,李夜清也看向勾栏外的花灯夜景。
这时不知是谁唤了句请玄青居士作诗,一连又有数人举杯相邀。
闻言,庄子然也看向
这位儒门高功,却不知李慎言当下何意。
莫约过了三息,那白衣悬剑的李慎言举盏起身,当下堂中一众文士皆噤声。
李慎言左手举杯,右手扶助腰间那柄长剑。
剑名唤濯青莲,虽不能与扶乩和漱玉这等名剑齐名,却也是柄难得的好剑,只是剑借人名,此剑能够被人提及,更多还是依靠他李慎言的名号。
行至七步,李慎言侧身道:“只是以文墨庆宴,撰写夜景,却是有些俗了,若有哪位肯作画一幅,在下可为其题诗一阙。”
此言一出,阁中文士俱皆望向彩画坊博士张问陶。
庄子然也笑道。
“问陶何不执笔?”
当下,张问陶起身拱手道:“玄青字句千金难换,我若作画也只是驽马配麒麟,承蒙诸君高看,便即兴作画一幅。”
随后即唤身侧学生杨研从席后取来装有颜料画笔的匣子。
见此情形,众文士也不禁笑称张博士是有备而来。
匣中大小画笔莫约三十枝,颜料则有赭青岩,白云母,明巩石,孔雀蓝等,俱都是珍贵颜料。
商隐见张问陶手执画笔,已在心中起形,不禁问道。
“张博士,怎不见画纸或绢帛?”
一侧捧着颜料匣子的杨研回道:“商院长,家师近月余来都在揣摩前朝画圣留存的奇妙画技,无需以纸为凭依,如今小有所成,还请院长一观。”
闻言,商隐也微微颔首,退至一旁。
阁中众位文士皆都噤声以观张问陶究竟如何作画。
只见张问陶双目微连,手执起形的粗轴画笔,待胸中气足,心中有形,便一气呵成。
但在寻常人眼中,只看到张问陶执笔在空中描绘。
若是修行者,便能窥见其中气息流动,已凌空绘出一幅玉京夜图。
温阮如此,商隐如此,庄子然如此,李慎言亦是。
偏僻
处,李夜清虽不曾入知境,却到底修行的真传法门,也望见了那凌空绘制的画图。
只是李夜清日日观浮生画轴,寻常画道已难入其目,但仍是为张问陶的画技暗自感慨。
待起势之后,张问陶换了另一枝画笔,饱蘸和墨研磨好的颜料。
令人惊诧的是,那画笔上的颜料俱都留在了空中所起的图形之中。
须臾间,花灯,谯楼,明月,坊市,游者,运河,玉京城中景象尽数入画中。
待最后一笔落成,那画中行人身影浮动,花灯似在飞天,而秦淮河中墨黑的水面在细看之下,竟也泛起了涟漪。
此画,好似活了一般。
庄子然望着那几乎占据了楼阁一面的画作,举杯称赞道。
“这是移神定质啊,张博士画技惊人,已近乎入道。”
张问陶收起画笔,冁然道:“画圣吴玄子曾言,画者盖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在下也想追寻先圣脚步,如今堪堪跨进门槛。”
阁中文士俱称道。
“张博士自谦了。”
随后庄子然看向一侧的玄青居士李慎言。
李慎言手执濯清莲,挽了一个剑花后道:“张博士珠玉在前,凌空作画,我也有一技,请诸君一观。”
言罢,李慎言剑尖挑起一壶神仙酒,饮去半觞。
随后将酒水倾泄而出,可那神仙酒未曾有一滴落地,反而随着剑舞而化作流光似的白练。
玄青居士以剑为笔,剑尖蘸酒水,于张文陶的玉京夜画一侧凌空撰写。
上阙为缛彩遥分地,梵光远缀天。
下阙为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一诗作罢,才不过短短数息之间。
那酒字笔力遒劲,点折撇捺间似有剑气萧瑟,足可见玄青居士笔下功夫。
商伯公拊掌称赞道:“前有张问陶凌空作画,后有李玄青覆水成诗,今日真令人
大饱眼福。”
不仅诸位文士尽皆拊掌,那些打围的女侍更是如同瞧见了活神仙般。
李夜清捻着酒盏,看向执剑的李慎言,心中暗暗记下此人。
先前就时常听说玄青居士之名,而玄青居士与当今麟功圣人为一辈人,估摸着也莫约是耄耋之年。
可眼下李慎言白衣仗剑,容貌有如青年俊秀,可见其境界之高。
不多时,那画作与酒字都化为夜雾散去,而今晚风雅集上这件事,想必也会在坊间流传。
其余文士又三两饮酒交谈,也有人上前请教张博士画道疑难。
李夜清枯坐僻地,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时,李夜清听见云桥传来响动,本以为是昌化这些小妖归来。
可等他侧目望去,却见是个穿着布衣的少年,头上也别着一只儒簪。
那人在云桥上偷瞄了许久,却始终不敢走近。
见状,李夜清招了招手,那少年果真上前。
李夜清望着蹲在阁外的少年道。
“既然别着儒簪,想必是学宫弟子,为何不进来?这里哪位是你的师长?”
学宫少年又瞄了两眼,这才回道。
“都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
学宫少年一本正经道:“我找浮生,你知道这里面哪个大家是浮生吗?”
见他这副模样,李夜清笑道:“你找浮生作甚,不妨和我说说,今日浮生不在此,我却与他相识。”
少年有些不信地望了李夜清两眼,可又见他不像是扯谎的人,这才小心说道。
“实不相瞒,我是来卖禁书的。”
“禁书?”闻言,李夜清眉毛一挑,“这词儿听着亲切,你是不是还卖光碟啊?”
而少年听着却有些疑惑。
“敢问光碟是何物,难道是古玩碟子?”
李夜清递给少年一盘子糕点和茶水道。
“咳咳,你先说说你卖的
是什么禁书。”
在外蹲守了许久,少年也有些饿了,靠着阁楼的勾栏就坐了下来,拿起一块糕点三两口吞下,和着茶水才勉强咽下。
“志怪类的书,是我伯父在关外游历写下的记载,但儒门瞧不上这些妖鬼文章,我有个同窗在老笔斋兼做拓印,听说浮生下一本新作就是要写志怪之文,这才想着找他,看能不能将我伯父见闻写于书中,浮生连江湖小说都能掀起这么大波澜,相比志怪之文也不再话下,你别不信,我伯父可是关外游弈使。”
李夜清抿了口神仙酒,问道:“那你这位关外游弈使伯父在何处?怎让你来找浮生。”
阁楼那边沉默了片刻,随后说了俩字。
“死了。”
李夜清愣住了,随后一改先前口气道:“你若信得过我,就将那书给我转交浮生,我代浮生给你一笔润笔费。”
随后,李夜清从袖包中取出一张好大的银票,放在了门槛外。
过了片刻,一本泛黄的册子被放在糕点盘子上扔了进来,那张银票夹在册子中,少年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咱信你了,你要是骗人,叫你生儿子其股无孔!”
李夜清拿着册子哭笑不得,正准备细看时,却见一道天青色的妖气顺着勾栏没入画境之中。
是笔妖昌化。
昌化以浮生画轴和李夜清交谈了几句,闻言,李夜清心中一怔,他将册子收起,拿起置放于案旁的断剑霜降,不声不响的走下了状元楼云桥。
另一侧勾栏旁的白衣文士温阮却瞧见了末席上离去的那人。
虽然昌化有白泽妖气隐匿,但温阮还是望见了那道悄悄飞进来的天青色的妖气。
当下,温阮和一旁闲谈的文士颔首,借故离了风雅集会。
而庄子然正举杯准备走向李夜清的位置,却发现那身青衣已经悄然离去。
第九十八章 钟山
烛阴睁目,夜为昼,敛目,则昼为夜。
此时玉京城中,多数人比之那遮天蔽日的大妖九婴,更错愕的则是突然变为昼日的夜幕。
衔蝉居中,李夜清与白泽回了院落后便阖上了木门。
天井桃树上点了一盏黄皮灯,朦胧的灯火与宅院的檀香混合成浮沉的昏黄光晕。
桃树下,小妖群聚,听李君说着今日城中见闻。
笔妖昌化,镇纸妖屈知章,洗墨筒妖墨洗和砚台妖砚青靠在白先生身侧。
鸟妖伶韵坐在桃树枝桠上,晃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儿,在她身旁的是正在打瞌睡的梦蚕妖。
招财进宝坐在阿帚的崭新扫把头上。
桃夭夭将李夜清那身染了污浊妖血的青色直裰拿去洗了,正晾在桃树旁。
涂山雪盘膝坐于李夜清右侧,眯着狭长眼眸,腿上摆放双刀。
昌化飞到李夜清身前,摇晃着笔杆子追问道。
“那妖人后来怎么样?”
它口中的妖人正是以喉神蕴养飞剑,妄图去神乐观府衙行窃神册的吴缙彧。
李夜清捧着桃夭夭新煮的五宝茶汤,浅啜了一口后回道。
“那人已是知境,我却不曾入道,只得由那位学宫子弟追杀,可还是令他逃遁了,不过白先生却说这也非是坏事。”
“逃了?”
闻言笔妖昌化就开始胡吹
一气说:“学宫的劳什子人,顶了天就算是个会耍剑的书呆子,若是我李君入了知境,哪儿能叫那妖人逃了?”
“少给我脸上乱贴金。”
李夜清笑了笑,将在空中飞舞的昌化按回了白泽身侧。
晾晒衣物后,桃夭夭用围褂擦拭了手中水渍道:“李君不曾受伤就好。”
“也不知今夜的乱象何时能止住,”李夜清用瓷盖撇去茶汤浮沫,“这番玉京城算是遭逢大难了,不知修缮下来得花国库多少银两了。”
一旁的白泽已经敛了双目,几乎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李君,李君。”
桃树枝桠上的梦蚕平日里最怕白先生,因此见白先生似乎睡了,只敢小声的呼喊李夜清。
李夜清抬头望去,见到枝桠上胭脂色的梦蚕,不禁莞尔。
“怎么了?”
梦蚕有些腼腆,不好意思道。
“就是李君你去宴会上,有没有带些什么好吃的点心回来?”
“你小子就知道吃!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李君安危?”
昌化飞上桃树,在梦蚕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锤了两下。
被昌化锤了两下,梦蚕当即不敢吱声。
但李夜清却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摸索了一阵。
梦蚕两眼希冀,可当看见李夜清取出的是一本泛黄的册子后不免失望。
涂山雪
睁开狭长眼眸,看向李夜清放在案上的册子问道。
“这是什么?”
册子虽已老旧泛黄,却是精心保管,用鱼脂油打上了一层防水蜡。
李夜清用指腹擦去册子上的污渍后回道。
“当时在庄学士的风雅集上,有个出身学宫的少年说是要找浮生。”
涂山雪按着膝上的双剑,莞尔笑道。
“浮生?那不就是李君吗。”
李夜清瞥了几眼册子中的行文,又合上道。
“他讲这本册子交给了我,说是身为关外游弈使的伯父所写有关志怪之事的见闻,看我能不能写入那本《玄都杂录》中。”
桃夭夭收起了另一旁的茶盏,询问道:“那李君如何说?”
“那须得看过之后再做打算,”李夜清收起册子,交给昌化放入内室后说,“时候不早,都早些歇息吧,等明日,这玉京城中也就恢复原样了。”
交谈过后,小妖怪们却只有梦蚕,招财进宝和阿帚听话的睡去了。
昌化等文房四妖在木案上摆了一轮象戏,赌钱彩头不过一钱二钱,却也玩的乐呵。
伶韵和涂山雪坐在一旁观看着昌化他们对弈。
“狐娘娘,您得给咱支两招,接下来这步该如何走才是。”
昌化哭丧着脸,可涂山雪却只是静默微笑,不发一言。
见涂山雪眯
着狭长眼眸,低头擦拭自己的双剑去了,昌化又去求助一旁的李夜清和睡醒的白泽。
“李君,咱都输给墨洗这厮十五钱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
正说话间,却有异象突生。
那朱雀大街下的烛阴睁开眉心的妖目,玉京夜幕顷刻间化为白昼,亮堂堂的一片。
昌化惊得连棋子都丢到了一旁,连声道。
“咿呀,这天怎么就亮了!”
桃树上打盹的梦蚕也被天光刺的睁开眼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道:“我才睡下,这天就亮了?”
可它还是困的紧,打了两个哈欠就又俯下身子睡去了。
见状,李夜清快步走出衔蝉居外,看向玉京城中。
只见烛阴所化的妖兽本相与九婴相对而立,另外还有四座山水正神虚影手持锁链,牢牢地束缚住九首虺妖。
烛阴为玉京城不受九婴破坏,动用妖力将其拖入了幻境。
在遁入幻境前,脚踏鲤鱼,身披铜钱甲的奚水神君宝无全向着李夜清所在的方向转过头来,微微颔首后就随着烛阴一同消散不见。
玉京的白昼只出现了数息,随后又变为低垂的夜幕。
九首虺妖,人首蛇身的烛阴,四座山水正神的神像都随之消散不见,仿佛从来不从出现过一般。
就在李夜清发愣时,白泽从衔蝉
居的门槛上跃到李夜清的左肩,舔着爪子道。
“不认得了?你在玉衣巷中挂职都司时可是与它共事一两年。”
“那就是诏狱下大妖的本相?”李夜清摇了摇头,诧异道,“我本以为是不世出的大妖,可白先生您也从没说过那位是烛阴神君啊。”
烛阴神君又唤烛龙,在古籍《山海经》里曾有所记录,编纂者将其与泰山府君列为同一等。
只是烛阴为妖身,又身居人间,栖身于西方的钟山,同样看管着桃止山上的天地二门。
李夜清盯着漆黑的夜幕,有些出神道。
“白先生,当年广孝师傅和您带着我一同远游桃止山时,不是也曾途径钟山么,我记得还曾去过烛龙祠庙。”
白泽一时间还没有适应光线变化,眨了眨琉璃般的瞳孔道。
“是啊,那烛龙祠庙不过在山脚上些许,才五百多级你就不愿再走下去了,还是我骗你说身后有吃人的妖魔,你这才一路走到了祠庙。”
李夜清闻言不免有些尴尬。
“这就不用提了,我只是有个疑问,既然烛阴神君这么多年一直栖身于大玄,那盘踞在钟山之上的那尊化境大妖又是谁?”
白泽跳下李夜清的肩头,回想起那钟山云雾中的人首大妖。
“那妖名为鼓,是烛阴神君之子。”
第九十九章 幕落
烛阴神君与黑水,招关,深涧,琅山四座山水正神合力将大妖九婴坠入幻境,以此保全玉京坊市。
青阙楼与状元楼间的云桥上,温阮遥遥地望见九首虺妖和烛阴神君,只觉如仰山巅,难以企及。
而他身前的玄青居士李慎言神色则依旧如常。
嗡。
夜雨中有轻微的剑鸣传来。
剑鸣声由轻至重,由缓愈急,震颤地周遭雨珠都破散开来。
温阮低头瞥了一眼玄青居士腰间的那柄濯青莲,只一眼就觉得锋芒刺目。
濯青莲剑身嗡鸣,几乎就要离鞘而去。
李慎言随之拔出长剑,剑身雪亮,化作一线寒芒,破开玉京雨幕而去。
幻境中,烛阴身君与九婴正战至一处。
随着李慎言那一剑递出,幻境天幕上方有一柄青色巨剑落下。
剑尖裹挟破风之势,破开蛇首的鳞甲,又自下颚中穿出。
被青色巨剑洞穿的蛇首洒下了漫天的妖血,有如一场落雨。
这一剑去势不止,刺穿居中的蛇首后一直没入地下数丈。
九婴右侧的两只蛇首探出,咬住青色巨剑的剑刃,猛力挣开。
烛阴虽人首蛇身,却生有双臂,他顺势拔出青色巨剑,双手攥住剑柄向前
横劈。
剑刃斩进蛇颈,入肉极深,登时妖血如瀑般流下。
就连鳞甲也崩碎无数,混着妖血一同坠落。
九婴发出震天动地的哀鸣声,可烛阴手中青色巨剑却锋芒更甚。
他侧身躲避九婴袭来的蛇首,又一剑将那两只只剩皮肉粘连的蛇首彻底斩断。
九婴糜烂的肚腹散发出迷眼的毒雾瘴气,若是在寻常地界,这些瘴气定然使得湖泊化沼,山壑成泥,只是烛阴身为钟山之神,哪里会受制于区区毒瘴。
眼下又兼有化境儒修玄青居士的赠剑,烛阴接连挥出数剑,将九婴余下的蛇首悉数切下。
眼前只剩下一具被血染红的无头妖尸,妖尸依旧向着烛阴冲撞而来。
可它到底已经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肚腹在砖地上犁出道道深壑后最终倒在了烛阴面前。
九婴身死后,幻境随着四座山水正神一同消散,烛阴手中的那柄青色巨剑也重新化作一道流光飞向青阙楼与状元楼之间云桥的方向。
人首蛇身的烛龙像随着夜雨,好似扑灭的荧光般没去。
偌大的玉京中,仅有噪切又静谧的夜雨敲打声和举着白皮鲛灯,赶往九婴尸首的玉衣卫脚步声。
云桥
之上。
那青色巨剑所化的流光又飞入了玄青居士腰间的剑鞘中。
濯青莲的剑身连一缕妖血都不曾沾染。
温阮惊诧于李慎言的好手段,到底是入境的儒门高功,剑道造诣也绝不逊于青雀山上的修士。
收回濯青莲后,李慎言侧身向温阮微微颔首,随即步入雨中,身形愈来愈远,直至在坊间雨幕中隐去。
温阮对着玄青居士离去的背影击袖还礼,又回头看了两眼被烛阴斩杀的九婴尸首,也走下了云桥,径直回了书院。
玉京城外。
那靛衣郎君立于雨中,在城外静默了许久,最终随着一道晚风隐去了身形。
———————————————
翌日。
下了整整一夜的秋雨,涤尘荡秽,将整座玉京城的妖血冲洗干净。
玉衣卫与五城兵马司的兵曹一夜间把散落的妖尸都推到了城北,用火符烧尽。
就连寿星章鱼和九婴那般庞大的妖尸都处理的不留一点痕迹。
除却被毁坏的坊市和城墙,昨夜的小花灯会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衔蝉居中,也早早地开了门。
不过院落里只见桃夭夭在忙碌,阿帚扫洒着天井,伶韵立于桃树上。
李夜清却
是极早地就出了门,腰间悬着断剑霜降和浮生画轴。
从琵琶街沿着坊道踱步,一路上随处可见营造司的力士在搬运木料砖石。
走过廊桥时,远远的瞧见船舶司的航船也将要归港。
“这妖袭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道今晚还有一场花灯会还办不办了。”
昌化的声音从李夜清腰间的浮生画轴中传出。
“眼下时局动荡,昌化你小心被玉衣巷的人拿了去。”
李夜清伸手按住了画轴。
“怕什么,李君可是玉衣巷的都司,噢不对,咱都给忘了,现在不是了,现在成监天司手底下的绣衣直指了。”
昌化话还未说尽,画轴中的墨洗它们就赶紧将其按了下去。
而李夜清眼前,领着一队玉衣卫的巷中都尉也走了过来。
早间玉衣巷送了青蚨信来,那外城白云观的老道死在了玉京城墙的豁口处。
李夜清接到信时,坐在内室的书案上出神了许久。
白泽只道这是他的命数。
跟着接应李夜清的玉衣巷都尉身后一直来到了位于外城撑伞巷拐角的白云观前。
逼仄的道观扫洒的却极为整洁,积在瓦檐的雨水顺着探出的梁木滴滴答答。
观内破
旧案上依旧摆着程柿霜离去时卜的卦象。
李夜清瞥见排盘上三世书,六爻铜钱当中静静躺着的玉牌。
玉牌不过半寸长短,正面阳刻浮玉山三字,背后镌刻的是象征着扫莲人身份的大青莲。
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牌,李夜清心中不免有些空落,是有难以掩饰的难过,但更多是对其尊重。
术士最忌讳卜算自己的命理,也最应该遵循趋吉避凶的卦象指引。
但程柿霜却依然选择了以一人一剑去阻隔城南的群妖。
李夜清小心地收起了那枚扫莲人的玉牌,先是拢入袖中,却又觉得不妥,再又放在了裰衣贴身的布袋里。
程柿霜死的凄惨,城外布防的灵官驰援过来时,他已经被群妖啃食的干净。
现在除了这座道观,他也没什么留下来的遗物。
将程柿霜留在观中的些许衣物和卜卦用的器具收在一只布包中后,李夜清就转身离开了白云观。
这些东西将来也好在浮玉山上为这碌碌无名的扫莲人立上一座衣冠冢。
李夜清背着布包走过撑伞巷,玉衣巷的都尉也随之离去了。
在即将走出巷子时,李夜清却听见一旁的乌啼神祠中传来呜呜咽咽地哭声。
第一百章 借住
李夜清夹着布包走出白云观所在的撑伞巷子,只见相邻的捣衣巷中乌啼神祠的檐下悬着两道纸花。
有五城兵马司的兵曹在祠庙中进出。
李夜清上前拿出袖中的绣衣直指使者令牌,对一旁的兵曹问道。
“这神祠里是怎么了?”
兵曹瞧见这监天司的绣衣使者令牌,连忙躬身回道。
“原来是绣衣使者,听说是昨夜这乌啼神祠也遇了妖袭,祠庙中的灵祝都被妖吞去了半拉脑袋。”
闻言,李夜清瞥了眼祠庙中的景象。
穿着黄裰的妇人跪坐在堂中,身旁依偎着红衣女童。
妇人掩面啜泣,在她和女童的面前躺着一具用白缎盖住的尸首。
这具尸首就是妇人的丈夫,也是乌啼神祠的灵祝关泓。
李夜清望着散落一地,墨痕还未全干的疏文,虽是心有不忍,却也只能转身离去。
经过昨夜的妖袭,还不知玉京城中死了多少像关泓这样的人。
从外城捣衣巷子走回琵琶街后,穹漏上已青日高悬。
站在衔蝉居的铺门前,李夜清才叩动兽首吞口的门环,昌化从他腰间的浮生画轴中钻出来道。
“李君,咱院子里有好利害的妖气!”
“妖气?”
正说话间,天井中的桃夭夭就打开了铺门。
“李君回来了。”
还未等桃夭夭开
口提及那院子中妖气的来源,李夜清就看见了坐在桃树下的那道身影。
桃树下的木案旁,身着玄色裰衣的青年端坐,眉心的竖纹妖眼重新用布缎缠住。
而梦蚕,伶韵,阿帚和招财进宝都因为害怕这青年的妖气而躲到了宅子里,只敢透过檀窗去悄悄望着天井。
就连堪堪入境的涂山雪也受不住青年的妖气,和小妖们一同进了宅子。
见到李君回来了,一众小妖都好似抱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嗯,去了趟外城的撑伞巷。”
李夜清将手中的布包交给了桃夭夭。
桃树上,白泽依旧悠哉悠哉地晃着尾巴,见李夜清回来了,也只是抬了抬右眼的眼皮。
那木案旁的青年闻声侧目,只是他双眼微敛,眉心的竖眼又用布缎缠住,也不知是否望见了李夜清。
当下李夜清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位青年就是先前白泽所说的诏狱大妖,钟山之神烛阴。
可这位身为钟山神灵,与泰山府君并列的大妖烛阴,此刻只是静静的坐在木案旁。
在他的眼前摆了一盘蜜饯和火晶柿子。
蜜饯剔透,糖霜晶莹,火晶柿子也颗颗饱满,虽是寻常点心,却在桃夭夭的手中做的卖相极佳。
烛阴伸手拿起了一枚桂肉制成的蜜饯,小心翼翼地抿入口中,好似
在品尝什么世间珍馐一般。
他吃下蜜饯后又伸手摸了一只火晶柿子,但却不知道该如何食用。
见状,李夜清拿起案上的一小截芦管递给了烛阴,解释道。
“将芦管插入火晶柿子中,先吸了柿子的汁水,再拨开薄皮,品尝果肉。”
烛阴接过李夜清递来的芦管,颔首道。
“多谢。”
他按照李夜清所说的步骤,将芦管插进柿子里,浅啜一口,清甜的汁水就溢满口中。
烛阴有些欣喜,又吸了两口火晶柿子。
“好吃。”
李夜清以掌击袖,向烛阴行礼道。
“还不曾向烛阴神君行后辈礼,实是失礼,昨夜妖袭,幸有烛阴君出手。”
不过眼前这位钟山之神却是只顾着眼前的火晶柿子。
他小心地捏着柿子,用指尖撕开薄皮,说了声不必客气后就抿了一口柿肉。
桃树上的白泽也从枝桠上跳到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木案上。
“到底是在诏狱底下呆了几百年光景,怕是连鱼都吃不上半条吧。”
从白泽言语中,李夜清也听出他与烛阴君早在人祖时期就已相识。
白泽叼了枚蜜饯又问道。
“不过我倒是在想,这偌大的大玄,列邑千户,你怎么偏偏就盘踞在诏狱,活受罪的滋味很好受吗?”
对此,烛阴君并没有
多做解释,只道是待在人祖所划之地。
当年那里还是一片荒芜,后来玉京建成,此地成了玉衣巷的诏狱,他便就栖身在那深涧下。
听着烛阴君的解释,李夜清有些茫然,这眼前的钟山之神,竟有些过分老实。
烛阴君吃完了手中的火晶柿子,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许久才看向另一侧的桃夭夭问道能否再吃一个。
白泽舔了舔爪缝间的蜜霜,询问起烛阴君道:“当年桃止山一役后,你也跌境许多,如今在大玄盘踞了上百年,境界恢复的如何?我倒是有些看不出来。”
烛阴又捏起一只火晶柿子,拿起芦管轻车熟路地刺入后回道。
“化境,只差些许就能入道境,不过此生怕是再无重入灭境的机会。”
灭境是妖怪修行的顶点,等同于人间修士的四境圆满。
可据李夜清所知,这天底下的妖怪,怕是也只有白泽达到了这个境界,且在十多年前远游桃止山后跌至道境,妖气也十不存一。
听到眼前这位烛阴君也曾是灭境大妖,李夜清不禁侧目,但想起这位是以妖身担任钟山之神,司掌日夜的大妖,不是灭境反而不正常。
白泽抱起盘子中最后一只火晶柿子,啃的汁水四溅,含糊不清说。
“妖这条道行不通,也
可以走其他路,如我就同样是四境的儒修,我记得你人祖时就是山巅境的武者,距离神变境界只差突破的一个契机,现在可有什么感悟?”
闻言,烛阴君轻轻摇了摇头。
武者一途全靠打熬筋骨,在山巅境前全然无法与可以飞剑杀人的修行者相提并论,可一旦突破了先天,跨入山巅后,一拳一势间就可动摇山河,而最后的神变境界,更是号称三教以外的登天路,但却从未有人踏足过。
烛阴放下手中的柿子薄皮道。
“武道之事,还需等回到钟山后,借助钟山地利修行,至于是否能踏足神变,这不得而知。”
白泽盘坐在木案上,对眼前的烛阴君问道。
“你准备何时动身回钟山?所说鼓已经替你代任了数百年的钟山神,可司掌日夜到底还是你烛阴的职责。”
提起鼓,烛阴的神情难得露出来些许微笑。
“让他有所历练也好,我此次来也正是想说此事,距与人祖所约之期尚有一年,在期满前,我希望可以借住在此地,不知道李郎意下如何?我们可是在玉衣巷里共事一两年了,也算是同寅吧。”
言罢,烛阴就从袖中取出来一枚可在妖市中流通的金锭。
“借住?”
望着摆在木案上的金锭,李夜清有些拿不定主意。
第一百零二章 拳谱
冷月西垂。
衔蝉居的天井中却格外热忱,烟火气顺着灶君神龛中氤氲而出。
桃树下,木案一侧围坐着三两小妖,烛阴早早落座,身旁的是白狸奴模样的白泽,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李夜清走出,一众小妖都直呼李君。
等李夜清在木案旁坐下后,桃夭夭从灶房中端来了最后一盘鲈鱼羹。
“白先生本想今晚去订三两银子的席面,谁知朱雀大街的膳金楼在妖袭里倒了。”
闻言,白泽立马跳脚叫骂。
“这天杀的,咱就是好那口膳金楼灶头的手艺,不知道那胖师傅可还活着。”
一阵喧闹后,李夜清总算落了座。
席间,众妖都在讨论着关于玉京妖袭的事情,阿帚和伶韵只是安静的听着。
梦蚕只顾着往嘴里塞着吃食,就连昌化喊它两声都没有听见。
见这小子全然不理会自己,给昌化气的笔杆子直晃悠。
烛阴夹了一箸醋芹,看着另一侧打闹的两只小妖道:“红色的梦蚕,这倒是从未见过。”
见烛阴提起梦蚕,李夜清微微颔首,冁然道。
“它是胭脂虫与梦蚕所生,却被梦蚕一族逐出了梦境,如今生活在我这里。”
闻言,烛阴不禁侧目。
它虽是受世人共同供奉,司章日夜的烛阴神君,可到底还是妖族。
“
没想到李郎竟如此善待于妖,这在大玄国中可真算得上难得。”
李夜清啜了一口羹汤后回道:“本想着梦蚕它可以在我这安心修行,等日后也成了入境的大妖便能重回梦境,不过看它这样,怕是有些难。”
言罢,李夜清看向正在吸食香气的梦蚕道:“梦蚕,你说呢?”
见这小子只顾着吸食香气,昌化立马给了它两下。
“李君可是在和你说话呢。”
“啊?”
挨了昌化两下后,梦蚕终于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觉得,李君这里可好了,夭夭姐做的饭比梦境里的美梦还香。”
从梦蚕话中也能听出,这小子是不想再回梦境了。
李夜清笑笑,没有拒绝梦蚕,衔蝉居到底也不多这一张吃饭的嘴。
用过晚食后,桃夭夭在收拾着灶房,烛阴却是和李夜清走出了衔蝉居。
月光落在秦淮河面上,散落成一片破碎的白玉,白玉碎又随着涟漪缓缓荡开。
李夜清扶着河畔廊桥的桥栏,任由晚风吹拂耳上的发丝。
今夜的玉京城中不见了往日的热潮,偶尔有几声楚女打围的歌声传来,甜腻的几乎要拉丝了。
更多的则是营造司力士搬运木料砖石的喊声,还有船舶司货船驶进港口的破水声。
只是半日,玉京就又恢复了
先前的秩序。
烛阴站在李夜清身侧,片刻后询问道。
“李郎入知境,修行的是浮玉山的长生桥道法?”
“是。”
闻言,李夜清颔首回道。
“是打造长生桥的真传法门,只是如今还差几种精物炼化。”
“你那两位师傅想让你日后所成的境界,可不仅仅是这长生桥,”烛阴负手道,“李郎应当有所知了吧。”
烛阴口中的两位师傅,自然是指大妖白泽和黑衣宰相黄广孝。
白泽是灭境的妖族修士,同时又身兼道境的儒修,而黄广孝则是已修的苦集灭道四境圆满的佛门修士。
自李夜清识字起,白泽便教其研墨行文,后来更是有昌化等文房四妖相伴,不离左右,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只是李夜清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到达白泽那样的境界,更不提二教兼修。
听着李夜清的自嘲,烛阴却摇了摇头。
“你以为白泽是想你身兼儒道二门?”
李夜清有些疑惑道。
“莫非不是?”
烛阴莞尔笑道。
“李郎应当听过人祖西逐妖魔的故事吧,昔年人祖通天绝地,平息了妖魔乱世,后才有学宫创建,佛国西行,道门林立,人与妖各自建国定都,可你知道当年的人祖是什么样的境界吗?”
李夜清还不曾听白泽说起过人祖的境界
,不免有些兴趣,询问道。
“还请烛阴君解惑。”
烛阴直言道。
“当年人祖走的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境界,前无古人,同时他本身也是神变境界的武者。”
闻言李夜清不禁错愕。
“那岂不是四教的境界都已圆满?”
烛阴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李夜清的肩道。
“其实只是三教,武者境界只能算作前提,或者换个说法,只有达到神变的武者肉身,才能支撑起三教合一的境界。”
不等李夜清回话,烛阴将手伸进袖子中,似乎在取什么东西。
不过他的手却顿在了袖中。
“李郎可有练拳打熬筋骨的想法?”
“练拳?”
李夜清愣了愣,回道。
“烛阴君是想让我去练武?”
对此,烛阴不予置否。
“这也是白泽的建议。”
言罢,烛阴从袖中取出了那本不算厚的拳谱,递给了李夜清。
李夜清接过拳谱,只见是一摞宣纸叠在一块,上头的墨迹还未干。
李夜清一眼就看出拳谱上的文字是昌化的笔迹,而另一旁的拳招样式则画的歪歪扭扭。
烛阴指着李夜清手中的那摞宣纸道。
“这是刚刚让昌化帮我写下的钟山拳谱,虽然有些简陋,不过却和供奉在钟山神祠中的那本一样。”
李夜清小心地收起未晾干的拳
谱道。
“白先生也太看得起我这衔蝉居的猫主子,我连知境都还不曾踏入,就想我也效仿人祖了。”
烛阴安慰着李夜清道。
“我在玉京这些年,虽然妖身困在玉衣巷,元神却能在破晓时偶尔出去看看,只是这个时间,玉京城中只有学舍的书生还在秉烛夜读,我相信他们口中所说的世上无难事,虽然李郎现在还未入知境,但日后却是说不准。”
李夜清指着拳谱上歪歪扭扭的拳招,侧目看向烛阴。
“这拳谱上的小人儿,是烛阴君画的?”
对此烛阴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指挠了挠脸,最终还是颔首道。
“我不太会丹青,不过听白泽说李郎善丹青,改日可否教教我?”
李夜清笑道。
“好极。”
烛阴说了声谢,又想起来了什么。
“李郎还不曾答复,是否愿意练武?若是李郎不愿,这拳谱我还是要收回去的。”
闻言,李夜清拱手道。
“白先生和烛阴君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是要尽力的,不过我这人懒散惯了,日后练武,还望烛阴君多加指教。”
事情敲定后,烛阴抚掌道。
“距离我回钟山尚有许多时日,今后我教李郎习拳,李郎便教我丹青行文,不过,我还是想问问,李郎怕疼吗?”
当下李夜清心头不禁一跳。
第一百零七章 旧案
衔蝉居天井中,桃树枝干上高悬一盏明灯,倒映着地上散落的花瓣泛起粉色的微光。
三足鸟妖伶韵站在铺门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去看李夜清。
涂山雪则端着铜壶站在木案旁,脸上神情紧张,那青丘狐族特有的狭长眸子也不禁一直瞥向门外。
李夜清揉了揉伶韵的头发,在看见衔蝉居外那乘马车时,他已经猜出了一二。
可当李夜清看见大玄圣人李镇,此刻正坐在衔蝉居天井中时,还是不免心中微怔。
烛阴拍了拍李夜清道。
“李郎愣着做甚,进去啊。”
“嗯。”
李夜清微微颔首,提着手中仙人香院舍的烧猪肉,一步跨过衔蝉居的门槛。
腰间悬着的断剑霜降和浮生画轴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桃树下的木案旁。
李镇倒是不急,手旁倒着一壶温茶,随手便拿起了一本《画乘》翻阅起来。
等白瓷杯中茶水见半,桃树旁的涂山雪立马躬身续上半盏。
李镇听得响动,合上了手中《画乘》,却见李夜清已经将那装有烧猪肉的木匣摆在了木案上。
李夜清正要向圣人行礼,方才拱手就被李镇拦了下来,只道是宫外不提圣人二字。
…
……
木案旁,围坐着李镇,白泽,烛阴和李夜清。
桃夭夭则和涂山雪在灶房中忙活,随着灶君神龛前点起檀香,不多时,一缕缕炊烟就拂向夜空。
至于先前藏身在浮生画轴里的精怪们也都缩在了桃树上。
多年前还在李镇书房中时,昌化它们就对这位大玄圣人格外敬畏,现如今跟在李君身后过了几年闲散日子,可再见到李镇时,仍旧是脊背发凉。
李镇看着面前的木匣,侧目看向李夜清道。
“这匣子里是什么?”
闻言,李夜清起身揭开匣盖,顿时一缕缕熏炙的香气弥漫开来。
“这是安遗坊里那家名唤仙人香的食肆里有名的烧猪肉,”李夜清将肉食摆好后,又从匣底端出两碟蘸料,“爷爷你尝尝看。”
“仙人香院舍?我倒是听说过,那间铺子掌柜有奇遇,曾梦会仙人,不过这些市井传言在玉京城中多了去了。”
李镇冁然笑道,随后握起木箸夹起一片烧猪肉,蘸了些许料粉。
尝了一片后,李镇连连点头道。
“嗯,烟火气十足,这才是市井民间的味道,宫里的吃食总是太过精致,那些司起居的寺人又总是张口闭口注意圣体,吃也吃
不出什么意思来。”
言罢,李镇又伸箸夹起一片,试着蘸了另一碟里的料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李夜清端起衔蝉居珍藏的那名唤葳蕤的陈酒,为李镇斟上一盏后笑道。
“您觉着滋味不错就便最好,对了,还未问您怎么突然来此,句芒和女英那两位神君也没在身侧。”
李镇放下木箸,端起盏中葳蕤,浅啜了一口。
“他们二人提前动身去了蜀地,我把宫里政务都交给了你三叔,在年关前都准备去栖霞寺找黄广孝偷个清闲。”
闻言,李夜清莞尔一笑。
玉京城中近来多的都是账务,政务却没多少,这倒是难为了他三叔李雉。
“您准备一人去栖霞寺?”
李镇放下手中酒盏道。
“自然不是,徐达也会领着金吾卫同去,还有你这院子里的一伙。”
正在往嘴里塞烧猪肉的白泽一听,立马反驳起李镇道。
“去栖霞寺?咱才不想看见黄广孝那秃驴。”
可白泽又见李夜清点头,叹了口气后继续道。
“既然玄祯愿意去,那去便去了。”
………
用过晚食后,定下了明日辰时前往栖霞寺后,李镇就和李夜清走出了衔蝉居。
至于白泽,它则
是和昌化它们围在桃树下摆好棋盘,博弈起了一局象戏。
而烛阴困于玉京城下数百年,自然不知何为象戏,听说是李郎所设计,更觉有趣,就端着一碗桃夭夭煮的糖霜冰羹站在棋盘旁,专心致志地看涂山雪与白泽对奕。
衔蝉居外,李镇双手拢在紫衣的袖中,看向衔蝉居两侧被营造司拆去的屋舍道。
“玄祯,我记得你这衔蝉居两侧不是有个香火铺子吗?怎么叫人拆了。”
李夜清见状苦笑道。
“爷爷您还记着伶韵那小丫头被礼部侍郎的夫人张氏收作义女吗?这两边宅子就是张夫人买下赠予她的。”
玉京城中寸土寸金,闻言,李镇不禁挑眉。
“哦?那妇人倒真是舍得。”
李夜清也学着李镇的模样,双手拢在袍衣中叙说道。
“但那张夫人兴许是祠庙祈福多了,真请得神君显灵,听说如今已怀胎二月,而她有了自己子嗣,也不提来看伶韵了。”
未等李镇开口,李夜清拨去被风吹落在额前的黑发又说道。
“不过这样倒也还好,毕竟是人妖殊途,线扯得长了,将来若是断开就不知是什么境遇了,话又说回来,伶韵这名字起的确实不错。
”
二人叙谈着,一边向琵琶街另一侧的玉壶坊踱去。
秦淮河中画舫渡行,白天的烟火气还不曾散尽,那晚间的热忱就起来了。
教坊司和画舫中戏子伶人的婉转唱腔随着河风拂来,由远至近,最终消弭在玉京的夜空中。
玉京城人喜爱戏曲的风气极久,随处可见杂耍艺人和勾栏后的笙箫声。
李镇搭在袖上的手指随着伶人唱腔而敲动,他侧目对李夜清问道。
“说起妖,你在进宫城前去见过珩姬了?”
李夜清微微一怔,但还是颔首说。
“是,那赵朱二家,怎么也不会想到珩姬藏身在楚馆,那些玄照后裔则养在我这衔蝉居里。”
当年玉京城猫将军玄照的案子轰动一时,但到底如何判却无人知晓,有人说猫将军勾结妖魔,就连子嗣都被株连,再后来坊间的传闻都逐渐不见了。
可谁也不会想到,玄照身死之日。
当年年纪轻轻的太孙李玄祯就敢身着白衣,独身立在庙堂之上,直指猫将军玄照案各处疑点,力保玄照一脉。
可在猫将军案销案后,玉京城中就再也不见那个惊艳卓绝的白衣少年。
猫将军玄照的彩身塑像也被搬出武庙,砸的粉碎。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说妖
李夜清看了片刻那木案上书生所画的仕女图,不禁莞尔。
这间屋子内稍有些凉意,堂中的炉火刚刚点燃,书生又不肯童子提着炉火入内,他将手放在面前,呵了口白气后又搓了搓。
见李夜清在看他所画的仕女图,不禁又问道。
“是否姿色脱俗?只可惜我未能穷尽丹青之妙,仅仅绘得其半分绝艳。”
“脱俗脱俗,兄台画技巧也是高超非常。”
闻言,李夜清抚掌赞道,可话锋一转,他又激起那病怏怏的书生。
“但你虽开了这聊斋书舍,以妖谈会友,异迹撰书,可兄台到底是肉眼凡胎,不见得真的见过妖魔,你只知女妖美艳动人,却不见它吸骨榨髓。夺人性命,那面相可真是……”
话未说尽,那书生就拍案而起,攥着手中的细毫画笔,胸口好似破漏的风箱一般上下起伏。
“你,你!”
“我当你是同道中人,你却再三诋毁,我如何没见过妖?如何不敢见妖?当年我也曾夜访古刹,寻幽访僧,独行荒山险崖,残垣断壁之间,这才写下一个个妖魔怪谈。”
李夜清微微颔首,并无意与他斗嘴,而是侧目看看一旁的玉衡。
那白雀君立马会意,一跃而下化作道童模样。
细毫画笔从书生指尖滑落,骨碌碌的在地上滚了两圈。
书生指着面前的玉衡,哆哆嗦嗦道。
“咿呀,你这郎君身旁竟然跟着只鸟妖咦。”
而玉衡的双目中有灵气变幻,书生竟从这双青色的眼眸里瞧见了不一样的画面。
恍惚间,他仿若置身异处,周遭有身躯百丈的妖魔张开巨口吞食凡人。
场景变换,他又走在危桥之上,脚下深涧里的大妖一跃而起,将他身侧的行人卷入水中。
而他还不曾回过神来,又不知不觉间坐在深山古刹中,窗外
有美人驻足,一颦一笑间眉眼动人。
书生才缓了口气,可霎那间,美人的殷桃小口却撕裂到了耳根,头颅从脖颈上脱离,直直的朝他飞来。
“啊!”
书生大叫一声,一下子跌坐了回去,面色更加惨白,随后竟是昏阙了过去。
李夜清看向身侧的玉衡,不禁问道。
“这么过头,你都给他看了些什么?”
“这就吓昏了?”
玉衡有些诧异地挠挠头,变回了白雀的模样,停在李夜清的肩膀上道。
“他不是说见过妖吗,咱就给他看了一些妖魔的样子呀,更吓人的还没给他看呢。”
而这时,一直在堂屋忙活的小书童闻声赶来,正巧瞧见了昏倒的书生。
“老,老爷,这是怎么了?”
“额咳。”
李夜清拍了拍书童的肩膀,劝慰道。
“无妨无妨,就是替他拔除了体内的妖气,稍等我再写篇疏文,烧去后不日即可痊愈,借纸笔一用。”
随后李夜清俯身捡起了滚落至书案底的细毫画笔,又让玉衡从角落的一摞黎州麻纸中取来了一张。
笔尖蘸墨后挥毫写下一则敬告天地的疏文。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敬上,再拜上。
写完后,李夜清将细毫画笔搁置在砚台旁,把写满疏文的麻纸交给玉衡道。
“玉衡,烧了它。”
白雀衔起麻纸,径直飞到了堂屋的烛火旁,而那则疏文在碰到烛火后就瞬间燃起,连一缕灰烬都不曾落下,看的书童一阵咂舌。
书童拱手道。
“老爷真是高功。”
“高不高功,这个暂且不提,你家先生已经无碍了,”李夜清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对了,我再给你家先生写一帖方子,日后你去药铺子
抓一副给他煎了服下,可温阳补气。”
言罢,李夜清又抓起画笔,蘸墨后在仕女图的背后写下了一帖浮玉山经常在山门铺子里兜售的温元药方。
但他又思复了片刻,在温元丹方的下面又挥笔写下了另一帖方子。
“谢谢高功老爷。”
书童接过方子,不禁连声道谢,可当他看见下面另一帖方子后又不禁问道。
“老爷,这又是什么?”
“咳咳。”
李夜清清了清嗓子,指着那仕女图说。
“这是浮玉山上女子治虚寒的方子。”
而玉衡也及时插话道。
“李君这双慧眼,可不仅仅能看妖魔,更分男女哩。”
小书童脸上迅速升起了一抹晕红,小声嘀咕了句去准备晚食就离去了。
…………
因小书童再三挽留,李夜清和玉衡就打算在聊斋书舍用过晚食再回栖霞寺。
一人一雀走出书舍,沿着两坊高墙,踩着平地白雪缓缓踱步。
此时夜幕低垂,细雪飘落,人间坊市的葳蕤灯火就连天上月光都比下去了。
玉衡用灵气寄了一道讯息去了栖霞寺,李夜清则揣着手去看望大青。
可刚走进铺子就被酒肆博士一通痛骂,那大青骡竟是将人家灶房的囤菜都啃了一通,而栓住它的木桩也被这头青骡以蛮力拖起。
李夜清不得已赔着笑脸,又递出好大几张钱票,这才平息了此事。
他牵着大青走回聊斋书舍前的巷子里,而大青的嘴里还在啃着半根白萝卜。
李夜清刚抬手要打,可到底没舍得,想了想后还是放了回去,摇了摇头,叹道。
“你这头笨骡子,怎么就管不住这嘴。”
玉衡将大青的缰绳别在了高墙上,而后化作人形,坐在它的背上,晃着两条小腿儿看向夜空。
李夜清倚靠在大青身旁,弹了弹玉衡的脑门,问道
。
“怎么,想浮玉山了?”
“谁想浮玉山啊,咱巴不得不回去,”玉衡拔着大青脖子上的毛,回道,“就是想到这聊斋里的书生确实有趣,明明嘴上说着喜好志怪妖魔,可咱才给他见识了一点妖魔的本相,他就吓成那般模样了。”
李夜清从墙下拔了一截紫花草根,放在嘴里咀嚼道。
“这就叫作叶公好龙了,他贪图的不过是妖魔的奇异和撰写妖魔故事带来的酬报,哪里是真正的喜好妖魔,更何况人没事去喜好妖魔做什么。”
闻言,玉衡撇头看向李夜清,眼巴巴道。
“叶公好龙?那又是什么故事,李君快给咱讲讲。”
以前在浮玉山,李夜清总会讲些它从没听过,就连掌教真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诸如铁鸟能够飞天,铜鱼也可下海,凡人不借助灵力能在天上翱游,还有那吃了仙丹就奔月的好看姑娘。
李夜清拨弄着大青的鬃毛,向玉衡讲起了这个简短的故事。
“这个嘛,就是说以前有个名唤叶公的人,特别喜好龙,衣衫、帘子和被褥上都绣了龙,每日更是焚香祷告;有一日,天上的真龙感应到了叶公的虔诚,就决定下凡去见他,可这位叶公再见到真龙后,却被吓得心惊胆战,再也不敢说喜好龙了。”
玉衡听完后不禁骂道。
“这可真是把天大的机缘给弃如敝履了咦,到底是凡夫俗子。”
言及此处,玉衡话锋一转,勾着李夜清的肩膀道。
“李君呐,这叶公是不好龙,你呢,你如何看呐,要知道浮玉山下的那龙女可还在守着你咯。”
听玉衡一言,李夜清险些没一个踉跄摔倒。
“敖灵,她还不曾回龙君那里?”
李夜清口中的敖灵,是东海龙君的女儿,当年性情顽皮,无意间闹了水患,冲了数个山
庄。
而后被龙君贬至大玄国受罚,在浮玉山上作记名弟子,替浮玉山周遭调理水运,同时也是为了与浮玉山这座金门头盘上一层关系。
恰好当时李夜清也在山中修行,二人自幼相识,也算得是青梅之交。
玉衡长叹一声道。
“没呢,人家小姑娘一人带娃,守着你留下的经抄居,孤苦伶仃。”
李夜清不禁扶着额头。
“小姑娘?敖灵她怎么着也得一百多高寿了吧,而且符拔它也能叫娃?”
见李夜清还在东拉西扯,玉衡站在大青背上,盯着李夜清道。
“李君,咱们有一说一,你现在身边这么多姑娘,你还是孑然一人,就说你到底对敖灵有没有意思。”
可李夜清却是看向一旁,咂舌道。
“额,敖灵她………她饭做的不错,可惜比夭夭还差些意思。”
见套不出话来,玉衡无奈的叹了口气,惋惜道。
“真是一入山门深似海,从此李郎是路人。”
而他身下的大青也打了个响鼻。
李夜清揉了揉玉衡的头发,看向身后的聊斋,悄声道。
“别贫了,玉衡,你有没有意识到这间聊斋书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玉衡耸耸肩,回道。
“有妖气啊,这书生天天想着妖魔,而书舍也藏在两坊高墙之间,阴潮又重,怎么可能不聚点妖气,怕是这些坊市里的小妖怪们,晚上都可以到这儿扎堆。”
李夜清抚摸着大青的鬃毛,瞥了眼身后的聊斋书舍,冁然道。
“有妖气不假,是小妖到不尽然,我看这聊斋里就栖身着一只道行不低的妖怪,只是不肯现身,而书生受了蛊惑,也多是因为那只妖怪。”
而这时,书童准备好了晚食,正推开门唤李夜清。
“就等那妖魔现身。”
李夜清胸有成竹,转身走进了聊斋书舍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吃书
堂屋中,书童准备了几碟菜食,那掌柜书生被搬到了卧榻上歇息,还不曾醒来。
李夜清和玉衡落座后,那炉火也燃烧的正旺,膛中木柴噼啪作响。
书童取来炉火上的鱼粥羹汤,摆在木案上说道。
“近来先生不曾赚多少润笔费,因此没有什么好佐食,老爷您别见怪。”
李夜清莞尔微笑,接过那瓷碗,吹去氤氲而起的热气后浅啜一口道。
“无妨,寒夜有一瓷碗鱼粥就已经是极慰人心了,不过鱼粥还是得以鲤鱼糜煮为最佳,而其中陇西道的鲜鲤最是肥美。”
不经意间提到了陇西道,李夜清也不自觉的沉默了。
不知不觉间,柳折已去了陇西道数月,虽说那里的妖患已经平息,可到底令人担忧。
小书童却不知是何意,俯身问道。
“怎么了老爷?可是这鱼粥不合口味。”
李夜清摇了摇头,回道。
“没有,只是想起来了些事情。”
…………
晚食后,那聊斋的掌柜书生还不曾醒来,小书童心中担忧,再三挽留李夜清和玉衡在书斋等候片刻,这却正中李夜清下怀。
看望了书生后,李夜清在聊斋书舍中踱步,借着手中提灯的昏黄光晕去翻阅着架上的书籍。
在灯光里,书斋的妖气变得若隐若现,与炉火青烟混在一处,浮浮沉沉。
梨木书架的角落里堆放着两颗
已经失去药香的樟丸,因此木制的书架上隐隐有了阴霉和虫蛀。
李夜清伸手取出其中的一本书,正是老笔斋几年前修订翻新的那本《天工》。
书册的页角布满了翻动的折痕,显然是被经常翻阅,而订书的背线已经崩断了两根,书背上也有着虫噬的痕迹。
翻开后看了两眼,李夜清啧啧感叹道。
“都蛀了虫啊,怕不是生了蠹鱼。”
蠹鱼是一种书虫,常常生长在久违清理的书架中,通过啃食书本吸取灵气养分,日子久了,那便也有了气象,成了一种不常见的小妖。
提起蠹鱼,李夜清突然想起了许久前偶然听说的一件事情,他翻看着手中的《天工》。
第四卷中所写秋风催冬雨,小雪坠大寒;苍苍茫茫一片,胜似………
李夜清记得这一卷最后所写的是胜似神仙,而这里却恰好少了神仙二字,并且这一段也有着蠹鱼啃过的痕迹。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他又翻开了第六卷。
首言是天吴山之顶有神仙,可这上面的神仙二字也被蠹鱼所啃去。
一连翻开四五卷,毫无例外,这几卷中的神仙二字都被书虫蠹鱼所啃食,因此李夜清也笃定了心中猜想。
他合上了手里的《天工》,将其又放回了梨木书架中。
而这时,玉衡凑了过来,悄声询问起李夜清道。
“李君,你看出
什么了吗?”
但李夜清却是摇了摇头,不曾和玉衡提起有关书虫蠹鱼的事情。
这种成了精怪的小妖最是聪慧,因为它们吃遍了书,而它们也偏偏最是记仇。
所谓蠹鱼吃书中神仙二字的典故,在古籍《原化记》中就曾有所记载。
书中所述,蠹鱼这种小妖吃了一定数量的神仙字后,就会化为此物,名为脉望;得到此物者,夜晚用脉望矰映当天中星,星使就会降临人间,可以求得还丹,用脉望之水调和丹药服下,就能够脱胎换骨,飞升成仙。
《原化记》中所记载的是有机缘遇见脉望的凡人能够得道的途径,而吃神仙字,本身也是蠹鱼成仙的一种途径。
眼下在聊斋书舍中,就有一只正在吃书中神仙字来修行的蠹鱼,只是它有没有修成脉望,还不得而知。
玉衡见李夜清没看出什么,便自顾自的跑开了,只留下李夜清还在梨木书架前翻阅着各个志怪书籍。
一时间堂屋中只能听见炉火噼啪的声响,灯光、火焰和窗外落雪相映成趣。
不知过了许久,受了玉衡惊吓的掌柜书生终于悠悠转醒。
书生缓步踱出,左顾右盼却不见小书童,他瞥见倚靠在书架旁的李夜清,恭恭敬敬地叉手行礼道。
“仙师。”
李夜清捧着书籍,莞尔回道。
“我可不是山上那些调和龙虎的仙师
高功,我也是个开铺子的,你唤我一声李掌柜,应当更恰当一些,话说可曾好些?我那身边的道童顽皮,惊吓到了先生,实是无礼。”
听闻李夜清一席话,书生顿感惶恐,再三摆手道。
“仙师哪里话,若不是那白衣童子,我还溺在梦中哩,妖到底是妖,我竟然心存他想,受教了。”
见书生打心底里怕了妖魔,李夜清不禁苦笑,宽慰起书生道。
“倒也不必如此,喜好志怪和喜好妖魔是两码事情,就算是上庸学宫中,也有弟子好读志怪之书,其中界限还需要自己权衡,对了,你可知你这书架上的樟丸已经失了药效,如今书都生虫了。”
那书生爱书心切,听闻书生了虫,立马快步上前,站在梨木书架前连翻书本,都有着蠹鱼啃食的痕迹,不免心生懊恼。
书生捧着书册,惋惜道。
“只恨我当时被迷了心神,都不曾想起这些事情,可这才短短几天,怎么就虫蛀的如此严重。”
说到此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垫脚从书架最顶部拿下了一只精致匣子。
一尺方的木匣上镌刻着院画派的山石竹画,里外各贴有三层符箓,是谓之防虫符、防潮符和防火符。
可当书生拿过木匣时,李夜清就瞧见了那匣子上妖气浓厚,而匣子的铜锁也锈蚀了许多,他不禁问道。
“敢问这里装
的是何物?”
书生抚去木匣上所蒙的薄尘,喃喃道。
“当年我赴玉京城考取上庸学宫,无奈落第,返乡途中时收留了一个落魄娃娃,就是如今的书童,我们走到玉京城外,遇到一个游方道人,道人赠予我一本神仙书,说日后得道的机缘就藏在此书中。”
言罢,书生打开木匣,引入眼帘的就是一本古朴的书籍,只是书籍上却是无名。
匣盖刚刚起开,一股妖气就氤氲开来。
因为此书有关于他人机缘,李夜清本不愿窥探,不过书生却毫不在意,相反还邀请李夜清为其解惑。
只见书生翻开那本无名古书,可书中并未记载什么修行道法,反而通篇只写有两字,全是神仙,不难怪被称作神仙书。
书生翻了两页,刚要问李夜清有关神仙书的事情,却发现书的后面几页竟然被虫啃的干干净净,纸张上的神仙二字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个大小相似的窟窿。
看见这本书,李夜清心中顿时明朗,不料书生却是勃然大怒。
他盯着那本被蠹鱼啃食了大半的神仙书,又瞧见匣中正躺着一只形似虫茧的东西,立马就伸手捏起了那茧。
李夜清见状连道一声不好,刚要出手制止书生,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那薄如蝉翼的虫茧在书生手中骤然破碎,一些剔透且蕴含书香的水从茧中缓缓流出。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闲谈
清晨,李夜清从厢房卧榻上睁开眼,身侧的莲花漏正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颗铜珠从灯漏上镌刻辰时的洞口滚出,稳稳地落在了莲花瓣上,已经到了辰正。
今早寅时平旦,李夜清便去了寺后与烛阴练拳,而他已破了后天柳筋境,距离铸骨境仅差破境之机。
可武道修行不似道藏法门那般,每一道境界都是一拳一拳所递出的。
而所谓铸骨境,便是重塑全身之骨,可要重塑,便要先将骨骼打碎,后以药浴温养重塑,如此反复才可在铸骨境夯实基础,以便日后登临先天、山巅境界的成就更高。
因此今早,天未亮时,李夜清的惨叫声几乎响遍了整座鸡鸣山,到后来痛到连声音也发不出了,就连回去都是昌化等小妖背着的。
李夜清从卧榻上起身,穿上氅衣后看向莲花漏道。
“我才睡了两个时辰?”
自从练武之后,每次药浴后,李夜清都会昏睡许久,使得药液流经每一寸筋脉窍穴,可今日这样的程度,竟然只睡了两个时辰,倒是令人诧异。
李夜清似乎做了什么梦,可仔细想去,又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或许是睡的太沉的缘故。
将画轴和断剑悬挂在氅衣内,李夜清拿竹炭粉和青盐净了齿,推开窗后,天光大亮。
青日的光落在栖霞寺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五彩的光晕。
今日不曾落雪,先前寺内的积雪也已经消融大半,仅剩下薄雪一层,好似衾被。
李夜清活动了几下身子,发觉断裂的骨骼都已经恢复如初,到底是千金难求的天材地宝。
吐出了嘴里蘸竹炭粉和青盐的竹片,李夜清看着窗外景象,心里莫名踏实了几分,随后转身走出了厢房。
………………
香积厨中,桃夭夭正和庖丁、星盆两只精怪烹制早食。
栖霞寺的僧人们用早食极早,因此与衔蝉居的众妖们间隔了开来。
昌化、
墨洗、砚青、屈知章这文房四妖和梦蚕都在木案旁等候,眼巴巴地瞧着锅里。
见到李夜清拢着衣袖走进门内,昌化它们立马围上前去。
昌化绕着李夜清飞了两圈,啧啧感叹道。
“李君,你身子如何啦?可还疼,那烛阴神君下手可真是没轻没重,昨天早上听的咱心惊胆战,那骨头声音就和竹子裂了一样。”
“昨天?”
闻言,李夜清不禁挑眉。
桃夭夭盛了一碗腊肉熬的粥,递给李夜清后回道。
“李君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李夜清接过粥碗,吹了吹后浅啜一口,只觉得十分鲜美,腊肉已炖成肉糜,与稠粥相得益彰。
“我以为只睡了两个时辰,起身时还觉着奇怪,没想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言罢,李夜清环顾四周后问道。
“怎么不见涂山雪和伶韵?”
昌化凑在李夜清身旁,尝了一口肉粥后说道。
“狐妖娘娘去了后山看望同族哩,玄女小娘娘陪白先生去问心湖钓鱼,白先生说是打算今晚喝鱼汤。”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而桃夭夭也给众多小妖们分了肉粥。
见状,李夜清不禁苦笑道。
“我们这一伙子都要麻烦夭夭,害得你连修行都不顾上了。”
可桃夭夭却不以为意,只是莞尔一笑。
“李君哪里的话,我是草木之妖,本就不需要什么休息,白日里可以做些杂务,夜间便都是修行时间了,何况我在化境止步依旧,能否入道境还犹未可知。”
和衔蝉居的众妖在香积厨里用过了早食,李夜清用木盒装了肉粥和素馅的炊饼,就领着一众小妖往问心湖的方向踱去。
可走过佛堂时,李夜清却发觉似乎有些奇怪。
原本因为圣人李镇留宿栖霞寺,寺中多了许多金吾卫的士卒把守。
可今日却没见一个披挂甲胄的兵卒,反倒是礼佛的香客多了许多。
好在小妖们都用妖气藏
匿了身形,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并不能瞧见它们。
越近问心湖,香客们的身影就越来越少,直至不见。
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已破碎大半,冰面倒映着寺庙的琉璃翠瓦和青日光芒,好似两方天地。
临近湖面的亭子里,白泽和烛阴坐在石凳上,各自架起了一根鱼竿,伶韵则化作三足鸟的妖身,和白雀玉衡在湖上飞行,不时没入湖水,叼起一尾小鱼吞入腹中。
“是李郎啊,身体可好些了?”
烛阴见李夜清走进亭中,微笑着询问道。
李夜清将木盒打开后,把两只瓷碗和一罐腊肉粥摆上石案后回道。
“已经没事了,白先生,烛阴君,听夭夭说你们还不曾用过早食,就带了些腊肉粥过来,鱼钓的如何啊?”
低头看去,只见白泽身旁的竹篓里空空如也,反倒是烛阴的竹篓里蹦跶着多条鲜鱼。
白泽一把松开两只猫爪,好在玉衡飞来接住了鱼竿。
“不钓了,吃早食。”
随后它就跃上了石案,浅啜着面前的腊肉粥。
烛阴闻见肉粥鲜香,也放下了手中的鱼竿。
原先待在玉京城的地下,烛阴只靠妖气便能修行生活,可如今解开了人身,口腹之需却多了起来。
烛阴捧起粥碗,用木勺舀了些许送入口中,又咬了一小块炊饼,不禁咂舌感叹道。
“是桃妖的手艺吧,肉糜鲜香,炊饼酥脆,一想到以后回了章尾国的钟山便尝不到了,未免可惜。”
李夜清接过了玉衡递来的鱼竿,坐在白泽先前所在的石凳上,侧目回道。
“那烛阴君不妨就在大玄多留些时日,何必那么早回章尾国。”
烛阴掰开炊饼,尝了口里面的馅料后说道。
“始终是要回去的,钟山的神祠虽然只掌管日夜,可也事务繁忙,何况我也需在钟山中修行,才有可能勘破神变境界。”
如今烛阴已经是山巅境界的武者,又兼道境大
妖,但神变的武道境界,始终也只有当年的人祖登临过。
“只有在钟山时,才有破境之机吗?”
此时白泽开口道。
“笨,当然是要借助神祠地利修行,就像那浮玉山的老掌教,他若是不在浮玉山中,当年我境界还在时,几乎单手锤杀他。”
听白泽这么讲,身为浮玉山灵鸟的玉衡却不生气,反倒是附和起来。
李夜清别开话茬,询问起白泽道。
“白先生,这寺里的金吾卫怎么都不见了?”
白泽埋头吃着腊肉,头也不抬道。
“圣人要回去开朝会了,顺便定下去青雀山祭祀的时间,早在昨天午后就领着金吾卫回了玉京,谁让现在国库空虚,只能用祭祀去吓唬吓唬北荒的妖族。”
一旁的烛阴只是将炊饼掰碎,而后浸在腊肉粥中,并不打算插话大玄自家的国事。
李夜清在问心湖旁的亭子中和白泽叙谈了片刻,让玉衡提着食盒送回香积厨,自己则走向一旁的静心楼,准备去寻黄广孝。
那晚从蠹鱼幻境中回到栖霞寺后,李夜清就将蠹鱼交给了黄广孝,至于能否恢复先前的境界,或许还需要另一本神仙书。
…………
李夜清走进静心楼中,沿着木梯直上顶层。
而在室内,黄广孝依然在捻着佛珠诵念经书,身旁的香炉中点起了一盘清心的龙蜒香。
见到李夜清推门而入,黄广孝睁开微敛的双目,询问道。
“玄祯,登临铸骨境有何感悟?”
在黄广孝身侧落座后,李夜清看着双手不禁笑道。
“我还以为师傅你也要问一句身体如何,其实从柳筋到铸骨境,我的确没有感到有多少不同,只是递拳时的拳风更甚了。”
黄广孝将手中的佛珠捋至腕间,冁然道。
“我自然是不担心你的身子,烛阴神君的武道境界,在当世已经算得巅峰,仅有汤谷国的金乌和大庸国的藩王姜典或许凭借地利能够
与烛阴神君相提并论,但若不是那场妖魔乱世,烛阴神君怕是早已经是神变了,有他指导你练武,又岂会出岔子?”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回道。
“姜典?我倒是听说过此人,听说当年在山海关下,他曾一人力挡三只大妖,更是用血肉身躯扛下了山海关那万斤重的城门,这才让大庸军队撤回了关内。”
大庸国位于大玄国以西,更为临近西方妖魔肆虐的地界,边关受妖魔侵扰更甚,因此民风尚武者甚多,更是以军功论官授衔,国中文庙地位远不如武庙之高。
而黄广孝口中的姜典虽然被大庸皇帝封为藩王,可他却不是皇亲国戚,在麟功圣人联合诸国西驱妖魔的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因此才被大庸皇帝封为了异姓王。
作为纯粹武者的姜典,十多年前就已经是山巅境界,如今在此境界更是浸淫了十多年,相反的是烛阴却在玉京城的地下诏狱虚度了数百年,因此两人的境界孰高孰低,并不好说。
李夜清提起身侧炉火上的茶壶,给黄广孝倒了一杯热茶。
黄广孝捻着茶盏,缓缓说道。
“说起姜典,你那位指挥使四叔李北骧和昭武将军六叔李光弼可都与他是好友,大玄国西方能有现在这般安稳,与大庸可脱不了干系。”
可李夜清却撇撇嘴回道。
“西方安稳,可玉京不还是遭逢了妖袭,山上仙师们可没见他们下山,现在反倒是要去青雀山大行祭祀,果然妖魔的腌臢事情都入不得仙师们法眼,只有调伏龙虎,苦修长生大道才是正事。”
“行了,别抱怨了,玄祯啊,”黄广孝拍了拍李夜清的肩膀,捻须笑道,“我得和你算一笔账了。”
李夜清有些不解其意。
“算账?”
“不错,你知道自从你跟随烛阴神君练武后,药浴所用的天材地宝已经花了多少银两吗?”
言罢,黄广孝伸出了右手五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赠梦
那棋盘之上四角星位的桃花、菊花、荷花和梅花都相继绽开,四周水雾里有四季更迭,仿若仙地。
等四花落尽,居中的天元位置上青石所雕琢成的莲苞也缓缓盛开,其模样与浮玉山中的青莲无异。
黑衣男子以神通在这棋局之上显化四季,境界超凡,令人叹为观止。
随后黑衣男子一挥皂罗衣袖,那些四季景象俱都消散,只剩水雾与檀香氤氲飘渺。
而棋盘上四处星位和天元位置的花莲也都化作了黑白棋子。
黑衣男子看向李夜清,莞尔道。
“李郎,何为天地?这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天上穹漏,地居坤灵,日为扶光,月名望舒,都是天地,甚至就连纤凝、翠微、柔甲、照夜清,这些须弥芥子般的浮游也都是组成这天地的一部分,见它们,即是见过天地。”
李夜清心中若有所思,眼中迷茫神色渐渐褪去,他微微颔首后站起身来,向黑衣男子躬身辑手,回道。
“天地间包容众生,而众生又何尝不是天地,虽然有境界所观之别,但它们其实从未分隔,真正心中有天地后,方可见真我,见过天地,才能跳出天地,多谢前辈开释迷惑。”
黑衣男子颔首微笑,而他的身影和面容也逐渐隐匿于水雾之中,若隐若现。
六角石亭外吹来了一阵混合檀香的灵风,这风没有吹散四周氤氲的水雾,却将李夜清越推越远。
……………
铛,铛,铛。
大相国寺内早课的钟声渐渐响起,圆木擂钟的梵音愈来愈远,直至绵延数里。
李夜清缓缓睁开眼,神色却仿若隔世,那六角石亭、黑衣男子、青衣青年原来俱都是南柯一梦。
铺席旁,禍斗仍旧在咂摸着嘴巴,睡的正香。
掀起被褥,李夜清站起身来后却发觉全身因
为炼化水精而引起的疲惫感全都消失不见,并且气府中除却天精、地精、水精、火精和雷精以外,竟然还多出了一道蕴含佛光的风精。
李夜清收起气府内的神识,喃喃道。
“是那道推我出梦的灵风吗?”
他转身看向身后巨大的药师佛金身彩塑像。
莲花座上,大佛端坐结跏趺,右手持药珠、左手结法印,在檀香缭绕间显的十分庞大,以至于莲座下仰头观佛的李夜清身影渺小如同尘埃。
李夜清辑手躬身,向药师佛金身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赠梦开释。”
而在两侧三千水精灯的映照下,那佛像也好似嘴角含笑一般。
穿戴好后,李夜清叠起被褥铺席,转身推开了大佛殿的朱门。
此时正值天边破晓,夜幕中逐渐浮现出一抹鱼肚白,点点繁星在将晓的天幕上闪烁。
霜雪冬月的天气在早间还是极冷的,但李夜清却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那道风精中的佛光在不知不觉间游走四肢经络,驱散寒意。
李夜清拖着还不曾完全睡醒的禍斗走出大佛殿,一路上免不了被这黑狗一顿叫骂。
沿着青砖小路前行,快到中兰院时,正巧遇到了在寺门前敬香的普玄法师。
普玄法师将三柱香立于寺门前一丈高的铜足香炉中,随后又给寺门下悬挂的一溜儿灵应法佛牌渡了灵气,这才转身看向李夜清,双手合十问道。
“李郎昨夜睡的可好?”
李夜清见状也回了一礼,笑道。
“傍佛而眠,哪里有不心安的道理?昨夜睡的极好。”
普玄法师呵呵笑问道。
“一夜无梦?”
但这李夜清却是尴尬的笑着摇了摇头。
普玄法师似乎是已经瞧出了些许端倪,但也不曾明说,而是颔首道。
“李郎佛缘深厚啊,日后也可多
来大相国寺走动走动。”
李夜清和普玄法师在寺门下叙谈了片刻,婉拒了普玄法师留客的意思,而后与其拜别。
在出大相国寺之前,李夜清顺路去看了看那座用以镇压玉京水运的放生池。
而池中睡莲漂浮,隐约可见鲤鱼游动所荡起的涟漪。
李夜清问僧人买了一把鱼食,撒入水中后引的锦鲤们聚散不定。
就在李夜清转身离去时,一条足有半人大的锦鲤从水中浮出。
那锦鲤白色泛青,额上已经生出来一只小小的独角,在看了李夜清背影片刻后,又悄然没入水中。
走出大相国寺后,天已经渐渐泛明,点点星辰也随同夜幕一起隐去。
大相国寺外的早市也逐渐热闹了起来,李夜清左手扶着霜降剑柄和画轴,右手拢进衣衫中,一路上沿街信步。
看着两侧做早食的铺子燃起袅袅炊烟,坊道上行者渐多,李夜清不禁回想起昨夜梦中黑衣男子所说的天地众生。
带着那番话再去看这眼前早市景象,李夜清心中也有了更明了的见解。
本来打算在离开大相国寺前喊上苏清渊,一道来早市吃上一顿早食,可听见大相国寺后中庐舍里传出的读书声,李夜清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心中不禁感慨,苏清渊算得上是大玄中的寒门子弟,就算和观棋先生有些关系,但终究还是靠自己努力才能够通过上庸学宫初试,想到这里,李夜清也不禁坚定决心。
“李夜清,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禍斗跟在李夜清身后,一路上左右看着各家早食铺子,心底里想吃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毕竟昨晚吃光了李夜清买下的那么多烧猪肉。
闻言,李夜清笑了笑,抬腿踹了禍斗屁股一下道。
“你又饿了?这若是别人怎么养得起你。”
禍斗自知理亏,没有骂上李夜清两句,而是撇了撇嘴回道。
“本大爷哪有这么难养活,在栖霞寺里吃了那么多年素,不也过来了。”
但李夜清却转身走进一间铺子里,同时说道。
“行啊,那我们现在就回栖霞寺,或许还能赶上寺里的早斋。”
“别啊李哥,我现在闻到素斋的味就犯头晕。”
禍斗刚要解释,却发现李夜清领着它走进了一间兜售羊肉汤的早食铺子,当下就摇起了尾巴,亲昵的蹭起李夜清的靴子道。
“我就知道李哥儿你最好了,你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本大爷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
李夜清泛起一阵恶寒,将禍斗一脚踹到了一旁,独自走到木桌旁落座。
“你再恶心我,连汤都别想喝到了。”
———————————————
邕彩巷,首辅姜府中。
姜纸烟坐在房中的书案前,正在研磨良墨。
她想起昨日宴会之景,不禁轻声一笑。
身旁的女侍点起一柱加持了灵应法的醒神香,看着嘴角上扬的姜纸烟,不禁愁容满面道。
“小姐,您这是在笑什么呀,老爷他可正在发火呢。”
可姜纸烟却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用葱白的指节夹着毫毛笔,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作为青雀山无梦真人的俗门弟子,每日早间都要敬神燃香,写上一卷梳文,这本是山上的规矩,但时日久了,姜纸烟也不经意间有了这个习惯,况且写疏文也是能够温养灵气的一种方式。
闻着醒神香的清香,等心神平静后,姜纸烟将毫毛笔搁置在砚台上,从书案下的一摞蜀州麻纸里抽出来一张,用镇纸压住麻纸一角后才提笔蘸墨。
可她才写下一句实性者,初凡愚而不减,那门外就传来了三声有
些急促的敲门声响。
须知道写疏文敬告天地最忌讳心神不静,因此姜纸烟绣眉微撇,将毫毛笔挂回了笔架后就把眼前才写了一句话的麻纸揉作一团,起身去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首辅姜巨鹿身边的亲信代笔官贺小凉。
“怎么了?”
闻言,贺小凉用袖子擦去了额角的冷汗,叹气道。
“还怎么了?我的大小姐,您是真一点没察觉出昨天你拂袖离席的事情有多严重吗,姜大人他这会儿正在大堂里发着火呢,点名让您过去。”
姜纸烟眉毛微微上挑,回道。
“我爹他今早不是要上朝会么,还没走啊?”
贺小凉点点头,领着姜纸烟走出内室,头也不回的提醒道。
“就快走了,所以大小姐您听我一句劝,姜大人他时间紧迫,说不了几句,您到时候认个错就是了。”
姜纸烟披了件罗纱裘,不紧不慢地跟在贺小凉的身后往姜府正堂走去,她满不在乎的回道。
“行了行了,知道了,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再说了,当时我离席那可是有道理的,满座的自私庸才,都是些伪君子,谁乐意和他们同室饮酒,我想学宫的那几位先生也不会因此怪罪我。”
听到这话,贺小凉刚要说些什么,但叹了口气,又将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两人踩着未化的薄雪走过青石道,绕过影壁和长廊,莫约半盏茶时间,终于来到了正堂前。
隔着数十步远,姜纸烟就听见了她爹姜巨鹿在堂上响亮的斥责声。
当下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次爹怕是真的动气了。
走上青石台阶,站在正堂的檀木大门外,她刚要侧耳听两句姜巨鹿在说些什么时,就听见里头传来了一声冷哼。
“都来了还站在门外做什么?进来!”
第一百五十章 朝会
卯正。
玉京宫城上方夜幕降隐,紫宸殿前的午门外已聚集了庙堂所有五品以上的文武大臣。
眼前的紫宸殿面阔十九间,屋顶为重檐歇山顶,上覆黄色。
上檐为单翘重昂七踩斗栱,下檐为重昂五踩斗栱,内外檐均为金龙和玺彩画,天花梁彩画极其别致。
左侧文臣者由一品首辅姜巨鹿牵首,右侧武将则以二品昭武将军李光弼带头。
立在午门旁等候谯楼示意的钟鼓司宦官手持擂槌,钟漏上的时辰定在了卯正时分后,那宦官就敲响鸣鼓。
咚!咚!咚!
钟响三声,文武百官便由左右掖门依次入内,文官行左掖门,武官行右掖门,井然有序。
紫宸殿内。
殿顶铺满橙黄琉璃瓦,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壁为灯,居中有高手匠人雕刻下诸天星辰,皆镶以夜明宝珠,居下浮雕雕刻的是天下九州山河,寓意圣人天授予,江山一统。
李镇换上了圣人所着的九龙绣袍,头戴九垂珠冕旒,端坐于阶上龙椅。
见朝会时辰已至,主掌仪节之事的鸿胪寺官员便唱名入班。
外头在紫宸殿外等候的文武官员分两班,齐头并步走入御道,站在丹墀前觐见圣人,行过三叩之礼。
在众臣身旁,站在梁柱两侧的是负责监督百官仪表的纠察御史。
姜巨鹿深吸一气吐出,却发现今日在右侧武将对列出多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穿着青色朔望朝服,头戴濮冠的青年年岁不过方才及冠,却已是四品武官,眼神刚毅,模样面容与镇国公徐达神似。
这年轻武将正是镇国公徐达长子徐之斐,如今在北疆边关随军历练已经数年,身负赫赫战功。
徐之斐手持璞玉笏板,走出对列后立于阶下,向圣人李镇躬身行礼后便奏报起北疆战事。
前夕年圣
人亲征大月氏,方才凯旋,却不想如今北疆战事竟也吃紧,蛮夷与妖魔横行,已深入北地数百里,驻扎北疆的军队费劲万难才将其驱逐出境。
“圣人,北疆妖魔势大,如若再不制止,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我携金吾卫统领亲笔奏折,恳请圣人发兵北荒!”
徐之斐言罢,就从袖中取出了那封还带有血迹的奏章,上前一步呈向李镇。
李镇身侧的寺人快步上前,取来了徐之斐手中的奏章递到李镇面前。
递交完奏章后,徐之斐便回到了武将队伍中去了。
为首的昭武将军李光弼听着徐之斐对于北疆战事的上奏,不禁在心中连连颔首,再看看上方圣人李镇阅读奏章时眉头渐渐皱起,对于出征的事情他便更有了几成把握。
想到此处,李光弼便侧目看向了另一旁的姜巨鹿。
而正好此时姜巨鹿也瞥向了另一边,瞧见昭武将军的眼神后,心底里暗骂了一句只知道贪图军功。
如今李光弼已经是正二品的昭武将军,可也即将升授龙虎将军,若再上一级便是国公,与他首辅平起平坐,且在皇亲国戚的份量上,还能在压上他一头。
但按照姜巨鹿所想,这天下到底还是要靠文臣治理,如若让这些武官在庙堂压低了文臣,大玄岂不成了好战之国,而好战则必亡。
在李镇阅读完奏章之后,姜巨鹿也随之出列,当场反驳起李光弼这一众武将的意见。
“圣人,当今国库紧张,北凉和陇西二道深受灾害,已然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案,国库已拨粮款下放两道救灾,今年其他五州的赋税还未收上,哪里还有钱粮支撑大军北征?还望圣人三思,此时更应休养生息,待来年秋狩后粮食丰足再出征北荒。”
这边姜巨鹿方才说完,另一侧武官队伍里
的昭武将军李光弼便走出对列,捧起手中象牙笏板上奏道。
“圣人!如今北荒战事吃紧,蛮夷妖魔已然深入我大玄国境,好在有北荒将士们拼死御敌,可这终究是权宜之计,如不出兵北荒,那些将士们又能抵挡得了多久?”
姜巨鹿看向李光弼,驳斥道。
“昭武将军,你这是武将莽勇之见!没有钱粮,大军如何出征?这让百姓如何存活!”
李光弼冷哼一声,虽知姜巨鹿背景雄厚,有赵何二氏撑腰,可他到底是圣人同宗,便当众驳回说。
“首辅大人,我敬你是文人,但你读了那么多卷书,安知兵若亡则民不存的道理,将士们都死了谁去抵抗敌军,谁去保护庶民?”
“够了!”
阶上的李镇放下手中的北荒奏章,猛的一拍章案。
当下,阶下的文武百官都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去触这个眉头,姜巨鹿和李光弼也各自走回了队伍里。
李镇看向丹墀下的文武百官,朗声道。
“两位爱卿都言之有理,北荒之事如若抛之不管则会放任妖魔蛮夷作大,其后果难以收拾,但眼下大玄国库也实在吃紧,两道中五通神尚未归神位,灾害也为平息,此时出兵确实不是时机。”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案上的一叠奏折,又继续道。
“昨日我已收到了上庸学宫玄青居士,观棋祭酒和齐副祭酒的谏言书,诸位学宫先生的意思也是今岁不宜出兵,又逢年关将近,等明年国库殷实后再一举发兵北荒,扬我大玄国威。”
姜巨鹿闻言心头一喜,原来不仅是玄青居士写了谏言书,就连上庸学宫的那几位先生也都向圣人表明了休养生息的意思,那今番朝会论战,结局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可这时他不禁又想起自己所赠的那幅吴昭玄真迹,格外喜爱
书画字卷的他未免有些心疼,但比起百姓太平,一幅画卷倒也算不了什么。
阶上李镇一番言语后,看出了那几位武官们心底里是有些不满的,因此又说道。
“我与黄丞相和颜大星官已在敲定了,在暮月正一日,携文武百官前往青雀山行祭祀大典,再由两教仙师一同显化神通,镇压北荒气运,使得明年出征可事半功倍,另外朕再拨玉京城羽、武二卫携三千营驰援北荒,今年赋税也减去七成。”
宣旨后,底下文武百官都躬身认同了此举。
但两教不同于上庸学宫,终究与朝廷有些背离,此番请两教出手,又定下祭祀大典在青雀山举行而不在玉京太庙,就已经是庙堂自降身份了。
战和大事后,底下文官又陆续上报了九州大小事务,鸿胪寺官员也奏了各地官员入京,以及离京辞官的人数。
直到辰时正,随着鸿胪寺官员的一声朝会毕,丹墀下的文武百官们才放松了下来,准备排序走出紫宸殿,回各部衙门处理政事。
而就在这时,宦官却又喊了一声。
“圣人有令,金吾卫副统领留下,于坤宁宫中听宣。”
闻言,徐之斐微微一愣,继而转过身去,手持笏板躬身道。
“微臣,遵旨。”
———————————————
坤宁宫中。
徐之斐朝服都不曾换下就来到了坤宁宫,走过廊道,看向两侧的壁画不禁暗自赞叹。
自从几年前在京城犯了错,被徐达扔到了北荒磨砺后,他已经习惯了那军营里粗糙的生活,此时再看看这华贵之极的坤宁宫,不免有些难以适应。
他来到坤宁宫内,却不曾看到一人,走到屏风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来回踱步,心里胡乱猜着圣人特意留他下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就在他胡思
乱想时,坤宁宫外头传来了一声寺人的喊声。
“圣人至。”
徐之斐闻声赶紧捋了捋身上的朝服,又正了正头上的官帽,有些担忧的看向廊道那边。
在李镇的身影出现时,他立马跪拜下去,向圣人行了大礼。
李镇走上前,冁然一笑,对身侧的镇国公徐达说道。
“徐达啊,你这小子现在可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懂礼多了,也更有魄力了,行了,起来吧。”
“谢过圣人。”
徐之斐站起身来,看见徐达的第一眼还是有些吃惊,但赶紧辑手行了礼。
以前一直没看好他的徐达,现在也是难得的点了点头。
“好小子,有点像个将军的样子了。”
李镇拉起徐之斐的手,看着上面粗糙的老茧和一道深入臂弯的可怖伤疤,不禁问道。
“在边关这么多年,不容易啊,这道伤是怎么来的?”
徐之斐看向右臂,回说道。
“回圣人话,这道伤是麟功十九年,与北荒北莽国交战时,被敌军上将所砍伤。”
李镇将他的朝服袖子向上拢去,只见那道伤口足有大半尺,就算是他和徐达这样久经沙场的老人见了不免眼神一怔。
在李镇的追问下,徐之斐才说出了当时的情形。
“那敌将武道境界在我之上,我并不是他的敌手,交战四合后不慎被他砍伤,当时这条手臂齐掌断作两截,幸好苍貉将军趁机斩杀了他,后来我本该断臂保命,幸好遇到了一位行走僧人,僧人出身敦煌,极通医理,以大神通替我接续上了断掉的经脉,这才保住了右臂。”
听完这些,徐达心中五味杂陈,看向眼前的长子徐之斐,眼神里满是赞许。
“恕微臣冒昧,还不知圣人此番唤我来是何用意?”
李镇拍了拍徐之斐的肩膀,回道。
“之斐,你今年年方几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往事
闻言,徐之斐微微一愣,继而辑手行礼,回道。
“回圣人话,微臣是麟功元年生人,今年及弱冠,二十又一。”
“二十又一,嗯。”
李镇捻须,颔首肯定道。
“倒是与我家老三的闺女年纪相仿。”
徐之斐听到这话,不免错愕。
“兰,兰陵公主?圣人您的意思是……”
镇国公徐达立马在徐之斐脑门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放肆,刚夸你两句,你就敢去揣摩圣人所思了?”
这时徐之斐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多大的话,立马攥紧了手中的笏板,向李镇躬身道。
“微臣僭越,请圣人治罪。”
李镇微微一笑,拍了拍徐之斐的肩膀,目露赞许神色道。
“无罪,你先回去吧,我听闻昭武将军所说,你自北荒返京,尚且不曾踏足家门,只在城外驿站歇息了一晚就来参加朝会,实为可贵,赶紧回徐府才是。”
“谢过圣人,微臣告退。”
徐之斐如蒙大赦,转身就快步走出了坤宁宫。
徐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笑骂了一句。
“这混账小子,是长进了不少。”
一旁的李镇也是认可的颔首,回道。
“看样子苍貉这么多年没少教他本事,能在边关熬了这么多年,心性可贵。”
两位站在大玄国山巅的老者一前一后在茶案旁落了座,身旁的寺人也赶紧端来了炉火和新烘烤的宫廷糕点。
徐达捏起一块晒干的肉脯,边咬边说道。
“这小子打小时候那性子就无法无天,跟苍貉那家伙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咱们大玄的将领里也就苍貉能治理的了他,事实证明,我老头儿还没看走眼。”
镇国公口中的苍貉将军正是现如今金吾卫统领,位居正三品,以前是他徐达手下的兵卒,寒门出身却骨子里格外刚强,这
才被徐达器重,一路提拔至金吾卫统领。
李镇捧起茶盏,吹了吹漂浮的热气,与徐达以多年老友的身份畅谈起往事来。
“你年轻那会儿也差不了多少,还记得在麟功元年,在草原上打扎合部族的那场仗吗?”
徐达拿过茶盏,自己倒了一杯好茶后说道。
“怎么不记得,那场仗可是从天将破晓一直厮杀到了天黑啊,两边都死伤惨重,我听见你和黄广孝商议撤兵,我便领着三百死士单刀深入四百里,直取了扎合那狗东西的脑袋,回来时听到京城青蚨信急报,说我有了儿子,腰带上还别着扎合脑袋,就高兴的喝了一葫芦酒。”
回想起当年,李镇眼神里就有了些许神往,笑骂道。
“你当年可比你儿子还要目中无人,我在即位新圣人,你就敢当着一众将军的面给我甩脸子,你要领兵去追杀扎合,我不允准,说你敢去,我就斩你首级以正军法铁律,你好小子,竟敢说什么斩你之前先等你去斩了扎合。”
谈话间,李镇已经让寺人端来了炭炉和陈酿,他们二人都是习惯了军营生活,一日不闻军鼓就浑身不自在,因此宫里极精致华美的饮食,也从不对二人胃口。
当下,两人就一边炙肉下酒,一边畅聊当年。
徐达切了一块梅花肉,摆在炭炉上,调整好炉火位置后笑道。
“年轻那会气血重,哪顾得了这些,后来我也才知道,你比我先得到信,知道我有了儿子,这才不肯我去犯险,时间一晃可真快啊,当年那还没七斤的臭小子,现在都能去边关杀敌护国了。”
看徐达烤的一面夹生,一面焦糊,李镇一巴掌拍走了他的手,拿过铁夹自己动起手来,同时还调侃道。
“你老小子三十才得一子,我原以为你会当祖宗供着
,谁知道你把带兵的那法子都用在自己儿子身上,十六岁就给他扔去了边关,当真不心疼?”
徐达淌净了杯里的茶水,倒下了那酒液醇香如油的陈酿,抿了一口才满意的说道。
“徐之斐那小子皮实,禁得住打,兔崽子小时候就不是省油的灯,我越打的厉害,他就越是跟我对着干,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若是个一挨揍就服软的怂包,老子反倒看不上他了,但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不然我也不会把他送到苍貉的手底下了。”
没等李镇开口,徐达就凑上了上去,追问道。
“老哥哥,我问你一话,你可不能对我说假话。”
这一凑猝不及防,李镇险些把烧红的夹子杵徐达脸上。
“你有屁就放,跟我这藏着掖着做什么?这火夹子可不长眼。”
徐达切下一块肉,塞进嘴里后回问起李镇道。
“也没什么,就是刚刚你和我家那混账小子说的话,那小子不是和你家老三晋王爷的女儿年岁相仿吗?你的意思难不成是要赐婚?”
李镇放下手里的物件,拿起佐料木匣,均匀洒下后说道。
“确实,我是有这个意思,灵泽这丫头性子是静了些,但模样在宫里的公主之间可算的数一数二,绝不会委屈了你家之斐,但年青人之间,还是要两情相悦的最好,朕可不是那迂腐之人。”
徐达放下酒盏,问道。
“别怪我多嘴,你家老三的事儿我多少也知道些,兰陵公主几年前就一个人住在了姜府旁的废园里,就连那早逝的生母也身份不明,老哥哥,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说说这事情。”
“徐达啊徐达,你这嘴啊,若跟了以往帝王身边,早就鸟尽弓藏了,哪里留得住你,也就朕最重情义,你是什么都敢问啊。”
李镇指着徐达的
鼻子,刚想骂几句脏的,又给憋了回去,摆摆手说道。
“算了,就和你说说吧,但你可得保证,绝不与其他人说起,不然朕一定拔了你这老贼的舌头。”
“我发誓。”
“罢了罢了,我就和你说说吧。”
李镇叹了口气,捏起酒盏,抿了一口后缓缓说道。
“我家老三和其他几个兄弟最不同,年轻时也是玉京城里数得上的风流子弟,后来我为他订下了一门亲事,是南衹国的公主,也算是门当户对,还能修两国盟好,可你猜怎么着。”
这下可把徐达说起了兴致,连忙追问起来。
“怎么着?”
李镇提起这事就觉得头疼,喝了半杯陈酿后骂道。
“这狗东西在南衹国使者来的前一晚上,带着个怀胎七月的年青道姑进了宫,朕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人道独尊,摆脱两教统治天下,可结果生的几个不省心的东西,老大娶了道姑,老三也要娶道姑,老四更是不得了,直接遁进了青雀山当了道士,他妈的,老子真怕哪天老二给我带个尼姑回来。”
说到这里,李镇身处圣人之位这么多年,少见的动怒骂了娘,而徐达也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可看见李镇那眼神,又立马憋了回去。
徐达咳嗽了两声,换了副正经面孔问道。
“那道姑就是兰陵公主生母?她到底是什么人?”
李镇啧啧两声,感慨道。
“那可是青雀山前任掌经真人,有时候朕真想不通那畜生到底给人家女真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人家女真人弃了那么多年的长生大道,甘愿跟他下山入了红尘。”
听到这里,徐达也诧异无比,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竖起了大拇指。
“当年我们老哥俩要是也有这种风流本事,也就用不着把江南道的窑子逛了个遍
了。”
李镇拿起铁夹,警告起徐达道。
“你这破嘴,朕以后一定拔了你的舌头。”
徐达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我不说了,我自罚一杯,陛下你接着说。”
“这怕是奖赏吧,还自罚一杯。”
李镇揉了揉眉头,继续说起当年的往事。
“那年我没允准老**婚,勒令他和那南衹国的公主完了联姻,但却默许了他将那女真人藏在府上,后来灵泽就出世了,但偏偏这丫头就是那女真人命里的最后一劫,为了保住自己女儿性命,那女真人强行改了她的命数,但从此自己却丢了全部境界,还落下了极重的病根,太医调理了多年,可她还是没撑住去了,自此以后,老三就换了副性子,也把灵泽送到了宫外,表面上不管不顾,背地里每月可不知道给公主府上送多少钱。”
徐达微微颔首,不免感慨。
“倒真是苦命的丫头,若徐之斐那畜生这能和兰陵公主成了,老子一定要好好监督他,不过以我对那小子的认知来看,能不能成怕还是个问题。”
李镇眉头微微上挑,询问道。
“噢?之斐他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
徐达哼了一声,看向檀窗外道。
“还不就是绛雪庭的那个楚女,当年他和太孙为了争抢那花魁,扔了不知道多少银子,老子那天差点给他腿打断,如果不是因为那事情丢光了我徐家的脸,我都不至于给他扔北荒边关去。”
听到这话,李镇眼神微动。
那绛雪庭里藏身的正是猫将军玄照之女玉面狸,那姑娘知道的大玄秘辛可不在少数。
但这些事情,作为镇国公的徐达却并不知晓。
李镇放下杯盏,面色恢复如常,笑呵呵地回了一句。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情以后我们为长者还是少干预的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返家
玉京城,镇国公府邸。
皇城中有三大坊市,名唤状元境、六角井和凤凰台,都是远近闻名的流金淌银之地。
坊市里的云桥楼阁,壶中天地都不禁让行人止步流连,暗自赞叹一句游戏人间。
可三道坊市里华美的亭台楼阁,与不远处那座镇国公府邸相比较起来,却又失了颜色。
镇国公府邸位于状元境和凤凰台两座坊市之间的点将台街中,虽建制尚远不能和宫城中的建筑相比,但也是极土木之盛。
此时镇国公府内,捧着精致饭食的侍女快步走过廊道,还不曾进世子府内,就听见一阵絮叨。
“乖儿子,让娘好好看看,哎呦,瘦了。”
“还黑了不少。”
“你爹这个丧良心的,怎么就把你送到了边关,这好几年不管不顾的。”
只见世子府内的紫梁木榻上,镇国公夫人满眼心疼地坐在世子徐之斐身旁。
此时徐之斐正下了朝会,回到了府邸里。
他脱去了朝服,坐在木榻的丝绸垫上,只穿着一件锦丝单衣,不过世子府内都设有供暖的炭符,卧榻旁还有两尊对耳铜炉在一刻不停的燃烧着,因此并不会觉着冷,反而有些热了。
在徐之斐面前摆了满满一案的精致菜式,光肉食就有七八道。
徐之斐拿起一整只无肠公子,有些不熟练的掰开蟹壳,露出了里面满满的蟹膏蟹黄。
镇国公夫人心疼的看着儿子,不停的嘱咐着他吃慢一些。
徐之斐吃的连连点头,一只油鹌鹑三两口就下了肚,以前还在京城里的时候,这种肉食他夹上一箸就不会再动第二下,但在边关过了这么些年,眼前的菜简直是天上仙人才能享用的美味。
“娘,我以前怎么没觉得这油鹌鹑这么好吃,这一路上饿死我了,才到玉京城就进了驿站,想到早上朝会,还不敢吃些东西。”
徐之斐拿起镶嵌了金丝的
竹箸,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一瓷碗菩提玉斋饭,恨不得将头埋进碗里。
镇国公夫人看着儿子吃的极香,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可在徐之斐端着瓷碗大快朵颐时,他单衣的袖子却落了下去,露出右手上那道可怖的伤疤来。
徐母看见这道伤疤,吃惊的用手捂住了嘴。
她颤颤巍巍的伸手按在徐之斐右手的伤疤上,心疼的问道。
“斐儿啊,这伤疼吗?”
闻言,徐之斐撕下了一只烧鹅左腿,摆摆手笑道。
“早不疼了,娘你别担心,早知道我刚刚就不脱了外衣了,本不想让你瞧见的。”
言罢,他就将一整只烧鹅腿塞进了嘴里。
但徐母眉眼里却露出了一抹有些生气的声音。
“儿啊,把衣裳脱了,让娘看看。”
“啊?娘这不好吧,我又没什么事。”
徐之斐扭扭捏捏的刚要讨饶过去,但却耐不过母亲的再三逼问,不得已才让身旁的侍女帮他拽了单衣,主要还是因为两手上都是油腻,现在碰了这锦衣华服,免不得一阵心疼。
侍女颔首应是,上前帮徐之斐脱去身上的锦丝单衣,可就在单衣脱下的那一刻,她和镇国公夫人都不禁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世子精壮的身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从剑枪戟伤到撕裂的伤痕皆有,令人看的心悸。
徐母顿时眼泪就潸然而下,泫然欲泣间抚摸着徐之斐身上的创伤,喃喃道。
“儿啊,你这几年都遭了什么样的罪啊,这次回来就不许走了,你爹要是敢逼你去边关,老娘我和他拼命。”
“打仗嘛,难免挨两下刀子,娘你就别担心了。”
徐之斐赶紧让身旁的侍女帮他把锦丝单衣穿了回去。
一边听着母亲的唠叨,一边吃完了案上的全部饭食。
随后送走了母亲,在侍女的服侍下,用皂荚、香药、澡豆洗了次澡,便躺在了卧
榻上沉沉睡去。
———————————————
申末。
徐之斐睁开双眼,掀开了熏香的被褥起身去穿了双木屐。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眼前与几年前截然不同的青年,不禁暗自感慨。
当年在玉京城混迹美人圈,靠的就是这幅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好皮囊,以及那张不输太孙殿下的脸。
徐之斐用青盐竹枝净了齿,笑道。
“好在俊朗依旧。”
换上了一身墨色缎衣袍和斗牛纹快靴后,徐之斐走出了世子府邸。
眼前天色将晚,远远的能瞧见凤凰台中的高楼都亮起了葳蕤灯火,与天上的火烧云霞光两相呼应。
随后徐之斐就在几位侍女的簇拥下,在镇国公府内闲逛起来。
镇国公府规格之高远胜一般王府,只因徐达位高权重,是麟功圣人的异姓兄弟,也是整个大玄国中唯一的异姓王。
徐之斐刚走到六局前的端礼门楼下,远远的就听见一声呼喊。
“哥!”
徐之云快步的跑到自己兄长面前,一点郡主形象不顾的就抱了上去。
“哥你真能睡,我悄悄去看了好几次了你都没醒。”
徐之斐捏了捏徐之云的鼻子,笑问道。
“谁让家里的安神香点的太多了,你来了那怎么不把我喊醒?
徐之云吐了吐舌头,回道。
“还不是娘的宝贝儿子从边关回来了,娘怎么舍得让我这没人疼的小女儿去打扰呢?”
徐之斐放下了徐之云,点了点她额头道。
“还没人疼呢,爹娘都把你惯成什么样子了?要不然你敢逃太孙的婚宴?”
世子兄妹二人带着十多位侍女仆人,在府邸内的池林旁缓缓踱步。
徐之云撇了撇嘴,问道。
“哥,你怎么这个都知道?你不是昨天才刚回玉京吗。”
两人走到八角亭中,徐之斐抓起一把檀木盒内的精细鱼食抛到了面前的湖中,顿时引起了许多鲤鱼
翻腾而起。
“你哥我有大神通,就连你逃婚后躲进了京城玉衣卫里当总旗的事情都知道,想瞒你哥,再练几年吧。”
没等徐之云答话,徐之斐又追问了一句道。
“李玄祯呢,他现在怎么样?你逃了婚,这小子没给你小鞋穿吧。”
虽然以前两人都是玉京城头一号的纨绔公子,也曾为了博美人一笑而大打出手,但说底,这两个纨绔当时交情还是极好的,经常因为逛青楼而被打的死去活来,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死兄弟。
“他啊,他可一点儿不比哥你差,人家现在是半个山上人,浮玉山捧在手心里的弟子,还是麟功这一朝唯一的嫡长孙。”
徐之云站在兄长身侧,拿过鱼食木盒,也撒了一把抛进水里,又补充道。
“我藏在玉衣卫里的时候,谁能想到李玄祯这家伙也在玉衣卫里挂职,我像个傻子似的跟在他身后那么久都没瞧出来,不过嘛,他现在人其实还是蛮好的,倒是没有一点儿山上人的架子。”
“小妮子这是动心了?”
徐之斐调侃一句,没等臊红脸的徐之云开口,他就长叹一声,苦笑道。
“哥劝你最好收了这份心,嫁进帝王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他李玄祯不是太孙,我一定撮合你们俩,另外和他相处那么多年,他虽然在青楼楚馆里流连的很,我却从不曾见过他有什么动心用情的迹象,人家心里啊,八成是早有人了。”
听着徐之斐的一段话,不知怎么的,徐之云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失落的情绪,但旋即还是笑道。
“哥你在胡扯什么,我怎么可能看上李玄祯?虽然是长了个好皮相,但我看还没有哥你帅,你这次从边关回来,就更英武了,那李玄祯简直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死妮子,这话哥爱听。”
徐之斐笑了笑,伸手去揉了揉徐之云的头发。
“对了,爹娘呢?”
“哥你别动,我好不容易才自己盘了个发髻,你都揉乱了。”
徐之云躲开徐之斐的手,回道。
“爹他还在宫里了,说是圣人留他在宫里住一晚,要秉烛夜谈,好好聊个通宵,娘在宰牲房里看着呢,她可是特地托关系买了一头玉角鹿,要给你这宝贝儿子好好补一补。”
闻言,徐之斐不禁有些头疼。
随后他拍着徐之云的肩膀,郑重道。
“好妹妹,哥这么多年没求你,这次拜托你一件事。”
听到这话的徐之云一头雾水,但很快她就猜到了这话里的意思。
“哥你这是又要逃出去过夜?”
徐之斐轻轻捏着徐之云白嫩的脸蛋儿。
“不愧是哥的好妹妹,就是聪明,一点就通,待会儿你可千万不要和娘说我偷溜出去了,想个法子搪塞过去,哥明天回来给你带糖人儿。”
徐之云立马站到了他的身侧,离了三四步回道。
“你当我三岁呢?还糖人儿,娘今天可是特地为你买了这头玉角鹿,还去宰牲房里监督着下人,那地方她以前可是从来不会靠近半步的,哥你偏偏挑今天逃出去,不怕娘一哭二闹三上吊?”
徐之斐拍了拍胸脯。
“你哥我现在好歹是金吾卫的副统领,怎么能叫逃出去?只能说出个门罢了,你到时候和娘说,那玉角鹿不着急烹,等我明天再一起吃,要是娘在一旁,我绝对是出不去了,对了,李玄祯他现在还在浮玉山上?”
“不在了,但他在内城琵琶街上开了家猫舍叫衔蝉居,或许他还在店铺里。”
听到回答后,徐之斐点点头,转身就一跃上了墙壁。
“就一刻都等不及?”
“等不了了,哥先走一步。”
随后徐之斐的声音就愈来愈远。
徐之云站在原地,一跺脚也跟了过去,但看着那道两丈高的墙,最终还是选择走了前门。
第一百五十三章 跟踪
徐之斐翻出镇国公府邸,入眼处就是状元境和凤凰台两处坊市的坊牌。
他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径直走上了点将台街的宽阔坊道上,因为在北荒待了许多年,所以一路上也没多少人能认出这位曾经的世子殿下。
走进凤凰台坊市中,绕过太常寺,徐之斐看着眼前繁华的玉京夜景,一时间竟觉得有了些许陌生之感。
幢幢飞楼间有云桥交错,廊庑相连,即便是在云桥栈道上纵马行车,亦能畅通无阻。
徐之斐穿过川流熙攘的坊市人群,从木阶走上云桥,站在栏边向下望去,只见底下如同玄渊,四周却是重楼叠嶂,令人仿若置身一片壶内天地般。
他沿着云桥走到一座谯楼旁,向远处看去,只见自凤凰境坊市开始,越往内城所见,灯光就越发小了去,但内城中家家户户也都点上了纱灯,朦胧中,城里巷陌随处可见百姓们挂起的各色衣裳和布缎,琳琅满目,好似满城都飘动着经幡。
在坊市里兜兜转转半天,徐之斐穿过飘着酒香和肉香的偏僻巷陌,终于走到了凤凰境中青楼楚馆聚集之地。
刚走出巷子,他就闻到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胭脂香气,两侧楼阁里灯光如昼,不时有伶人抚琴奏乐,嗲着嗓子唱几句无外乎风花雪月的曲子。
但徐之斐却不曾注意到,在他的身后,一直悄悄的跟了道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尾随徐之斐离开镇国公府邸的郡主徐之云。
此时徐之云见徐之斐走到了这凤凰台的烟花之地,不免暗地里骂上了两句。
“本以为他在边关这么多年,早就磨砺的心境如铁,没想到还是以前那副德行,一回玉京城就往青楼里钻。”
不过徐之云转念一想,她哥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常年呆在军营里,难免多少有点辛苦,当下也就没再多骂两句。
正思付间,只见徐之斐的
身影渐渐的走远了,她便又赶紧跟了上去,
虽然徐之斐已经是境界不低的武夫,但在玉京城里,他也不曾观察的多敏锐,因此才没发现自己妹妹在不知不觉跟了上来。
眼下徐之斐走过一座又一座青楼楚馆,无视了许多鸨母的招喊,直接走到了绛雪庭的楼阁前。
见到这一幕,徐之云瞪大了眼睛,诧异道。
“绛雪庭?不是吧,老哥他还没忘掉那个该死的狐狸精?”
徐之云口中的狐狸精自然就是绛雪庭的头牌珩姬玉面狸。
当年太孙李玄祯和世子徐之斐豪掷千金争这花魁的事迹还历历在目,不过那晚世子殿下吃了瘪,成了玉京一大笑话,或许是心里不忿,世子殿下过了几个月刚养好伤,就又去了绛雪庭,这次太孙不在,自然没人敢和他争抢。
可就是这一晚过后,世子殿下就和着了魔一样,只要镇国公没注意看管他,他就一定是在绛雪庭里过夜,后来世子就被镇国公扔去了北荒,从此许多年都没能回玉京城。
另一边,徐之斐走进绛雪庭里,只见眼前的景象热闹非凡,雕梁影画间有许多姿色卓绝的女子来去,她们大多穿着鸡心襟服饰,把领口露的极其底,大方的显露出胸中沟壑和那两抹晃眼的雪白。
几桌赌局中,不少达官贵人,商贾豪士在伶人簇拥下豪赌,居中还煞有介事的摆了一尊乌曹神的神像,用以祭拜神灵谋求赌运。
鸨母见到是个俊俏的年青公子走了进来,又看出他身上的那袭墨色稠缎的袍衣价值不菲,立马笑着上前迎接。
可还未等鸨母开口,徐之斐便压低声音问道。
“姏母,珩姬她在吗?”
姏母闻言一愣,又凑近地去端详起面前的青年,过了片刻后她才认出眼前的这人是谁。
“啊?世子殿下。”
徐之斐立马比了个小声些的手势,姏母会意后小声回道。
“几年不见,世子殿下真是越发俊俏了,不过不巧的是,今日珩姬她出了门,并不在绛雪庭里,但是咱们家还有其他漂亮姑娘,我这就去给世子安排。”
可姏母刚要去招呼姑娘时,却又被徐之斐拦了下来。
“不必了,您只要告诉我珩姬去了哪里就行。”
言罢,徐之斐就从袖中摸出了半锭金子塞到了姏母手里。
姏母瞧见手心里的那晃眼的金色,又掂了掂分量,登时喜笑颜开。
“珩姬她去了六角井的百猫坊里,不知道这丫头现在怎么迷上了那些脏兮兮的狸奴,三天两趟的往那里跑,让她干脆买一只回来玩玩却又不肯。”
“好,我知道了。”
徐之斐微微颔首,向姏母道了声谢,就转身走出了绛雪庭。
外头在坊道上百无聊赖,刚准备回府的徐之云正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走出,赶紧躲到了巷陌里。
她瞥了一眼徐之斐往坊市的另一头走去了,也赶紧悄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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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角井。
作为齐名的三大坊市,六角井却比起状元境和凤凰台要更接地气一些,状元境多是做文墨生意,是玉京最大的字画书物交易之所,凤凰台不必多说,全玉京最上等的楚馆皆在那里,而六角井,倒更像是做民生交易的地界,可细看下来,却又不是寻常人能够涉足的。
那织染局,浣衣坊等地方都设立在六角井中,还有专给宫里做衣织布的绣坊,除去这些宫里所用的,那锦衣坊里的衣裳也都是动辄几百两,多是面向达官贵人。
除了衣物外,六角井的禽宠珍兽行当也是头一等,上至鹰隼鹤,下至猫狗貂,都能在六角井的坊市里寻到。
李夜清此时正和禍斗在六角井的百猫坊里沿街踱步。
他本打算今日就回栖霞寺里,可谁知今日城关不知是何原因,阖上的极早,反正都错
过了出城的时间,干脆就领着禍斗来见识见识全玉京最繁华的坊市是何模样,顺便也看看那些寄养在百猫坊里的狸奴们现在怎么样了。
一路上,禍斗兴奋的左看右看,见到毛色靓丽的犬就死活不肯挪上半步,直到李夜清答应了给它买些什么才肯作罢。
“早知道就把你扔在大相国寺了,我警告你啊禍斗,你要是在盯着人家狗看,我就。”
“就怎么样?小子,你是不是忘了本大爷的身份,我可是化境的大妖,从来就没有人敢………”
不等灵台里的禍斗说完话,李夜清就一下揪住了它的命门道。
“你就别想再跟在我后面吃香喝辣了,老老实实呆在栖霞寺里吃斋念佛吧。”
禍斗听到这话,立马换了副嘴脸。
“我错了,李哥,你才是大爷,小的真的知错了。”
“你最好是真的知错了。”
李夜清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也不再理会禍斗的讨饶,拢了拢身上的青黑罩衫就往前面的百狸舍走去。
百狸舍就是李夜清寄养狸奴的地方,也是整座六角井坊市里售卖狸猫最大的铺子,不论是大玄本土的狸猫,还是西域外邦的品种,在百狸舍里基本都能看到。
但就在李夜清距离百狸舍还有一盏茶的路程时。他却在前面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徐之云的身后,猛地一拍她的肩膀道。
“小郎君,在看什么呢?”
正在跟着哥哥的徐之云被李夜清这一吓,险些叫出声来,她连忙捂住嘴,这才没发出声音。
看见身后的人是李夜清时,她一把拽住李夜清走到一旁没什么人的拐角。
李夜清被徐之云按住两只手,诧异的挑眉问道。
“额?小郎君,你这是做什么,我就是想逗逗你,没必要逼的我以身相许吧?”
徐之云这才发现自己还按着李夜清的手,脸色一红,赶紧抽回了手
。
“李夜清你要死啊,吓我一跳,要是被发现我要被骂死了!”
李夜清听的一头雾水,摊手问道。
“你来六角井做什么?”
徐之云从巷陌拐角探出半个脑袋,确定了徐之斐还在视线中后,这才拽着李夜清走上了坊道。
“嘘,我跟踪我哥呢,他今天回来后就去了凤凰台的绛雪庭,不知道和那老妈子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来了六角井。”
“你哥回京了?”
徐之云闻言点点头。
“嗯,听说是在朝会上送了来自北荒战事的奏报,不久就又要回边关了。”
李夜清冁然一笑,以前还是以太孙李玄祯身份在玉京城作威作福时,他与同是大纨绔的世子殿下也算是至交好友,对于徐之斐的事情自然格外清楚。
“徐之斐这家伙,去绛雪庭肯定是找珩姬去了,他心里那点儿小九九,我还能不知道?不过好几年了,没想到他还喜欢着人家。”
两人跟在徐之斐身后,一路小声交谈着。
“我哥喜欢那个妓女?”
李夜清推了推身旁的徐之云道。
“什么妓女,凤凰台里的姑娘可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伶人,想让人家姑娘暖床,光有金银可不够,得人家瞧得上才行,更别说珩姬可是绛雪庭的头牌,但是就算是这样,那也够呛,你爹镇国公的那个脾气,可真是吓人。”
徐之云啧声两句道。
“没想道我哥还能喜欢那姑娘,这倒挺让我意外的,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也跟着附和道。
“是没想到吧,别看你哥以前那样,他可是纯爱青年,到现在还是个雏鸟呢。”
徐之云一时间还没听懂李夜清这话什么意思,想明白后立马羞红了脸,小声骂道。
“李夜清你要死啊!说些什么腌臢话呢!”
李夜清笑了两声,指着前面说道。
“别闹了,不然要跟丢你哥了哦。”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心话
徐之斐走进百狸舍内,方才进门,一股用以给狸奴去除异味的熏香就扑面而来,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猫叫声。
这会儿因为天色渐晚,正值京城用晚食的时间,所以百狸舍内也没见着多少客人,只有七七八八的青年少女在逗弄狸奴们。
铺子内也不见掌柜身影,只有一位带着樸头的老实青年在忙前忙后的记账,给狸奴们添食喂水。
老实青年不是别人,正是负责给李夜清养狸奴的玄照旁系徐祥。
徐祥端着一盆掺了葛根粉的水,关上狸奴笼子时正瞧见了百狸舍里走进来一位穿墨色缎袍的公子哥,他立马一扫脸上的疲惫,殷勤上前道。
放下手中的瓷盏水盆,徐祥用肩上搭着的抹布擦了擦手,使着蹩脚的玉京话问道。
“这位爷,侬是要来买狸猫滴啊?这个点,咱们店里的御狸师傅们都不在,但额也阔以给公子介绍介绍。”
徐之斐拍拍徐祥的肩膀,回道。
“我不是来买猫的,我是来找人的。”
谁曾想,听到这话的徐祥立马抽回了肩膀,指着外头道。
“介位公子,侬要照人,那得去大理寺和衙门上报,来额这卖猫的地方照什么人,照猫还差不多。”
还没问道珩姬在哪里,徐之斐就吃了这傻小子一顿闭门羹,若是换以前,他铁定是要闹上一番,可现在在边关磨砺了这么多年,他的脾性也好了许多,所以当下也不恼怒,而是追问道。
“我有个朋友,她在你这铺子里看猫,我是来找她的。”
徐祥挠了挠额头,似乎是想到了谁,转身朝着百狸舍里面喊了一嗓子。
“大秭哎,外头有个了不得的好康公子说似照你勒,你快得来看看。”
“大姐?”
这话听的徐之斐满脸黑线,他是来找珩姬的,眼前的这傻小子竟然去喊个大姐过来。
徐之斐一把拉过徐祥,厉声道。
“喂,我找的是个漂亮姑娘,不是什么大姐。”
不料,徐祥却傻乎乎的笑着回道。
“那就对喽,这个大秭啊,可是头一等的缥亮!”
这边两人尚在交谈,只听见有木屐走过地板的声响缓缓传来。
一位穿着云纹白丝裙衫的姑娘掀开了百狸舍后面的布帘,随着她的低头,那发髻上别着的银铃也随之作响,清脆悦耳,分外动人。
这姑娘正是徐之斐所寻的珩姬玉面狸,方才她正在百狸舍后面看望李夜清收养的那些猫将军玄照后系,还在喂食就听见外头的徐祥在喊她。
玉面狸一走出,百狸舍的几位客人瞧见后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
玉面狸缓缓走来,莞尔一笑道。
“怎么了徐祥?”
另一边的徐之斐见到玉面狸,一时间竟有些痴住了,连话都没能说出。
徐祥指了指旁边的世子殿下道。
“大秭啊,就是介个好康滴公子哥找你嘞,得你俩好好唠唠,我还有滴忙,不给这些个狸猫喂完药粉,那老师傅回来又要骂我哩。”
说完这些,他拿起肩膀上的抹布,擦过手就又去猫笼间忙碌了。
而玉面狸也在这时才注意到身旁的徐之斐,一下便认出了他就是几年前的世子殿下。
玉面狸用肤白如玉的手捂住嘴巴,小声惊呼道。
“你是,世子殿下?”
见玉面狸认出了自己,徐之斐心中一喜,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是我,珩姬姑娘,我,我有些话。”
多年没跟女子交谈的徐之斐早没了当年纨绔世子的风流气,此时面对着眼前人,耳根竟然都染上了一抹红色。
“珩姬姑娘,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见状,玉面狸微微一笑,拉过徐之斐的臂膀向百狸舍外走去道。
“那便去外面说吧,
这里有其他客人,不方便。”
徐之斐被这看似亲昵的举动给惹的有些发愣,只能说了句好,便被玉面狸给拉了出去。
………………
六角井坊市中的织布巷中。
从这里可以瞧见斜对面的百狸舍,此时巷陌的青砖墙壁旁正上下排列着三个脑袋。
最上面的是李夜清,中间的是徐之云,最下面的则是禍斗的狗头。
李夜清打了个哈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太孙李玄祯,竟然在晚上干着这种看人私事的勾当。
他用手指戳了戳徐之云的发髻,问道。
“他们都进去了这么久了,还能看到吗,我说小郎君,要不还是回去算了。”
“哎呀,你别着急,肯定能看到的。”
徐之云拍开了李夜清的手指,正巧看见百狸舍中走出了两道身影。
“来了来了,李夜清你不是有神通的嘛,快想办法让我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听到徐之云这话,李夜清楞了楞,继而苦笑道。
“我说小郎君,你真当我是什么高功吗,千里闻音只有这种法门,但我也没学啊,如果我是个和尚会天耳通的话那倒也好了。”
说到这里,李夜清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在灵台中喊起了禍斗。
“禍斗!别装死了。”
“你小子吓我一跳,有屁快放,别打扰我看别的狗。”
“………我说你不是入境的妖修吗,我们俩想听听那边俩人在说些什么,有办法吗?”
闻言,禍斗想了想,回道。
“办法到是有,我驱使一道妖气在他们旁边,再将所说的话通过灵台传递给你就行了,至于上面这丫头,你渡些灵气给她,就也能听到了。”
说完后,禍斗就吐出一道火红色的大妖气息,在飞向徐之斐和玉面狸二人时,气息也逐渐藏匿起来。
以禍斗的修行境界,就算是徐之斐和玉面狸,也远
远不能觉察出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
等布置完气息后,李夜清的灵台里便渐渐能听见那边的所说的话,随后他将双手轻轻覆盖在了徐之云的双耳上。
“李夜清你做什么!”
徐之云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弄的有些面红耳赤。
可渐渐的,她也能听见那边的声音了。
…………………
另一边,徐之斐和玉面狸走出了百狸舍,在六角井的坊道上沿街踱步。
徐之斐有些不自然的看向身侧的幢幢楼阁和相连的云桥廊庑,最终还是玉面狸先开的口。
“世子殿下离开玉京已经有了五六年吧?听说是被镇国公大人送去了北荒。”
徐之斐清了清嗓子,双手有些不自然的负在身后道。
“嗯,是在北荒。”
见到徐之斐这副样子,玉面狸不禁用裙袖掩嘴轻笑道。
“那里还经常打仗吧,世子殿下可真是了不得呢,刚刚看见世子殿下的第一眼,奴家险些没认出来,世子可比以前俊朗了许多,也更像个大将军了。”
“是,是吗?”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夸,徐之斐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躲在织布巷子里偷听的两人,这会儿几乎要笑的喘上不上气来了。
李夜清扶着墙,捂着有些笑痛的胸口道。
“这家伙怎么现在像个纯情少男一样,以前当风流世子时可要浪荡多了。”
而徐之云也没憋住笑,掐了李夜清胳膊一把。
“李夜清你别笑,你一笑我就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了,快给我忍住。”
“行行行,我尽量。”
六角井坊道上,徐之斐和玉面狸也走上了云桥。
“世子殿下这次回了玉京城,可是不回去了?”
但徐之斐却像搭错了弦一样的回问了一句。
“珩姬姑娘,你希望我回北荒吗?”
闻言,玉面狸莞尔一笑道。
“北荒那么艰苦,奴家当然
还是想世子殿下留在玉京城,也好过些太平日子。”
“只是因为这个而已吗?”
徐之斐侧目,但又赶紧说道。
“我这次或许会留到年关,在鱼龙会后就要返回北荒军营了,对了,珩姬姑娘,你现在是还在绛雪庭里吗?”
玉面狸自然是听出了世子殿下的弦外之音,回道。
“若不然奴家还能去哪里呢,在绛雪庭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呀。”
徐之斐有些尴尬的用手指攥着墨缎衣袍的袖子,全然没了在战场斩妖除魔和杀敌时的豪气,有些扭捏的问道。
“这么多年,就没哪个达官贵人想为珩姬姑娘赎身吗?不不不,我是说珩姬姑娘你也这个年岁了,就没想过离开楚馆成家吗。”
玉面狸依旧是笑着脸,但语气却又好像有些质问的感觉。
“莫非,世子殿下是觉着奴家不年轻了?”
徐之斐立马有些语气慌张的回道。
“怎么会,珩姬姑娘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动人,丝毫没有改变,再见到珩姬姑娘,我甚至都不愿意离开玉京去回到北荒了。”
正交谈间,两人路过云桥上的廊庑,在廊庑中有一道卖花的铺子,掌柜是个年岁极轻的姑娘。
为了掩饰脸上的慌乱,徐之斐走到花铺前随便抓了两把,动作粗鲁的让姑娘直皱眉头。
可随后瞧见徐之斐拿出的那好些银两,花铺姑娘又立马喜上眉梢,笑呵呵地帮他包扎起来。
徐之斐拿过那一束玉茗花,递到玉面狸眼前道。
“珩姬姑娘,我想为你赎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便不再离开京城,如若你想去其他地方,看遍大玄河山也好,隐居深巷也罢,我都愿与你同行。”
这一番心话来的猝不及防,躲在织布巷子里偷听的李夜清和徐之云都震惊了。
俩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咂舌感慨了一句。
“哇哦。”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显化
徐之云啧啧感慨道。
“我的天,没想到我哥他竟然是这样的。”
闻言,李夜清微微一笑。
“那你以为他是什么样的?”
徐之云略微思付了片刻,随后摊手回道。
“嗯,以前是个臭纨绔,后来就成了个带兵将军咯,在说话这一块真是越来越像我爹了,不过今天这一看。”
“怎么样?”
说到这里,徐之云摇了摇头,叹息道。
“谁知道我哥还有这一面呢,不过话说回来了,楚馆女子说到底是下九流的,哪怕她们卖艺不卖身,我哥要是真想娶这个什么珩姬姑娘,我爹怕是能给他生生打杀了。”
李夜清笑了笑,回道。
“难不成镇国公大人都准备给你哥安排婚事了?”
“有哦,我也是听我娘提起的。”
听到这里,李夜清倒是有些诧异,他弹了弹徐之云头上翘起的一缕发丝。
“还真有这档子事?”
徐之云从袖包中摸出几块在来时路上所买的果糖,也递给了李夜清一块道。
“那可不是吗,我听我娘说,你爷爷也就是麟功圣人他,有意把那个兰陵公主李灵泽许给我哥呢。”
李夜清接过果糖,放进嘴里后立马就有一股酸的很的感觉袭来,这让本不喜欢吃酸的李夜清不免眉头紧皱。
计谋得逞的徐之云捂嘴轻笑道。
“这可是酸橘酿的果糖,酸吧,没想到你竟然怕这个。”
“小郎君,你这可太不地道了。”
李夜清皱着眉头咽下那块果糖,一把揪住了徐之云头上翘起的那撮头发。
吃痛的徐之云连连讨饶,发誓自己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最好如此,小郎君可不能打诳语。”
李夜清松开手,又继续说起麟功圣人想要给徐世子赐婚的事情。
“兰陵公主可是我三叔的女儿,不过这么一想倒也确实般配,那丫头小时候就生的好看,现在想必出落的更加水灵了,就是性
子慵懒了些,和你哥若是能扯成一对,也不失为佳话。”
闻言,徐之云耸耸肩,回道。
“那最好不过喽,但是看我哥这幅架势,大有非这珩姬不娶的样子。”
李夜清将双手轻轻按在徐之云双耳旁,籍此将灵气传达过去道。
“那可说不准,人家珩姬可还没说要答应你哥呢。”
徐之云撇了撇嘴,到底是一家人,话语间也不经意偏向了自己老哥。
“怎么可能?我老哥就算再傻,那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殿下唉,如今又是深得圣人器重的金吾卫副统领,配那个珩姬怎么看都绰绰有余吧?”
李夜清捏了捏徐之云的耳尖,笑着说道。
“傻姑娘,感情这些事情,那里是地位相称就能决定的。”
这边正交谈间,云桥廊庑上,珩姬也给了徐之斐自己的回答。
两人走到云桥另一侧,不夜谯楼的另一侧僻静处。
面对徐之斐递过来的那束玉茗花,玉面狸却是轻轻后退了半步。
“对不起,世子殿下,奴家蒲柳之姿早已不负韶华,况且只是一楚馆抚琴的艺妓,怎么能敢奢求与世子殿下相配?”
但徐之斐却有些不依不饶道。
“我不在乎,有什么相配不相配的。”
玉面狸浅浅一笑,仍旧是拒绝了徐之斐。
“多谢世子殿下抬爱,恕奴家实在不能接受。”
世子殿下握着玉茗花的手都攥的极紧,以至于指节都有些微微泛白。
明明他在边关拼杀妖魔和北境蛮夷这么多年,只为了摆脱家中控制,以成就自己的功业,明明准备了这么多年,就为了今日,却还是遭到了拒绝。
想到这里的徐之斐,有些不甘心的反问起玉面狸。
“为什么?我早已经不是当年横行京城的纨绔了,如今我有自己的功业,我爹也没法强求我做什么,如果珩姬姑娘还是用地位相配这样的托词拒绝,恕我也无法接受。
”
玉面狸抬头看向眼前的世子殿下,只见当年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已经有些泛黄,眼角旁更是有着一道小小的剑痕,但这伤不仅没影响世子殿下的容貌,反倒是承托的他那眼神更加深邃。
这么多年在边关,当年那个只知玩乐的徐世子也是真的作出了改变,难道只是为了我?
想到这里的玉面狸不免心有不忍,她咬了咬唇角,将手抚过了头顶的发髻。
“世子殿下,你应该知道大玄国是诸多国家中绝不与妖并列的,就算那些受到圣人敕封,得以用香火修行,被称作神灵的妖们,到底也是低人道一等的,如果世子殿下喜欢的是只妖呢?”
话音未落,只见到一阵霜白的灵光泛起,在玉面狸的发髻旁竖起了两只毛茸茸的猫耳。
玉面狸的眼黛旁也浮现出妖艳的妖纹,眸子中的瞳孔也化作妖眼竖纹,身后更是出现了一条白色的猫尾。
“见到我这样的猫妖之身,世子殿下还敢说喜欢吗?还能像刚刚那样肯定吗,世子觉得镇国公大人他和大玄朝堂能够接受吗?”
玉面狸连续问出了三道疑问,句句直逼要害。
但令她意外的是,眼前的徐世子并没有感到任何诧异,相反的是,徐之斐不禁伸手抚上玉面狸的猫耳,喃喃道。
“珩姬姑娘,以前我就想过,你这样的容貌哪里会是凡人所有,却不想真给我猜中了,我还是先前那样的回答,如若你答应,其他任何问题都不能算作问题,大玄国教也好,朝堂不允也罢,就算是人妖对立又如何?总是会有人去开这个先例,而我就愿意做这个人,那你的回答呢?还是和先前一样吗。”
被世子殿下抚摸着身为妖身的猫耳,又听见这么一番话,玉面狸不禁脸颊绯红,心神恍惚间险些就要答应了他。
另一侧偷听的两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
徐之云怎么也
没想到,这个绛雪庭的头牌竟然会是妖身,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明明听见了珩姬姑娘是妖,他老哥还是昏了头一般的追问。
而李夜清震惊的则是,他费尽心思才将身为猫将军玄照之女的玉面狸藏在了绛雪庭里,眼下赵朱二家余势仍然还在,猫将军案悬了十年而未绝,玉面狸竟然将自己是妖身的事情给说了出去,偏偏还是说给镇国公的世子听见了。
李夜清揉着眉心,长叹一口气道。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而底下的徐之云也是连连说完蛋了。
听见这话的李夜清不禁戳了戳徐之云,问道。
“你这又怎么了?为什么完了。”
徐之云咬碎了嘴里喊着的果糖,连连摇头叹气道。
“这还不完?我哥放着兰陵公主不要,便要和老爹作对去娶个楚馆女子,而这楚馆的艺妓还竟然是妖,这下子我老爹知道了,还不得打掉我哥半条命,说扒层皮都是轻的。”
李夜清哼了哼,只能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这怀春的女子啊最是不灵光,没想到阿秭这个年岁了,还有着少女怀春的心思,不过她不会真的看上了徐之斐那家伙吧。”
李夜清小声的嘟囔了几句,并没有给徐之云听见。
而不夜谯楼后的云桥廊庑上。
玉面狸听了徐之斐这一番发自肺腑之言,紧接着又被他攥住了双手,霎时脸上就染上了一抹红晕。
可她紧接着仍然是抽出了自己的双手,散去了自己的妖气,化为珩姬原本的模样道。
“世子殿下,请容奴家一些时日思虑,可好?”
听到这话的徐之斐面露喜色,说是思虑总比直截了当的拒绝要好。
“今日我是有些急躁了,珩姬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说到这里,玉面狸刚要开口,徐之斐就立马补充道。
“对于珩姬姑娘是妖的事情,我绝不会向其他人
吐露半个字,还请放心,如若不信,我愿意以这颗武胆立誓,如果我说出珩姬姑娘是妖,我便从此断绝了武道路,武胆崩碎,不可……”
言至一半,徐之斐却被玉面狸捂住了嘴。
闻着鼻息传来的幽香,徐之斐不免有些恍惚了。
玉面狸抽回手,躬身道。
“奴家知道世子殿下的保证了,但誓还是不要发的好。”
徐之斐看向眼前的女子,开口询问道。
“对了,我也有一个请求。”
“世子殿下请说。”
徐之斐盯着玉面狸的眸子道。
“珩姬是你在绛雪庭所用的艺名吧?我想知道你的真名,可以吗?”
“玉面狸。”
玉面狸微微颔首,随后转身走向不夜谯楼后的木梯道。
“如此,奴家便别过了。”
言罢,玉面狸就走下了云桥廊庑,逐渐隐没于下方坊道的人流中去。
玉面狸………
徐之斐口中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直看着那袭白裙在坊道中消失不见。
正躲在织布巷后的李夜清二人,听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
李夜清心中暗道一声幸好,好在徐之斐这家伙竟然纯情到这般地步,甚至愿意以武胆起誓来隐藏玉面狸的妖身。
同时他也有些震惊,这才短短几年不见,徐之斐在武者道路上竟然已经有了如此造诣,都已经踏足了凝练武胆的地步,果然练武这条路,就是要在战场上不断厮杀才最有效。
一旁的徐之云也松了口气,她想的是玉面狸到底是没答应徐之斐,那以后就更说不准了,这样徐之斐也可以免去镇国公的那顿责打了。
“禍斗,收了妖气吧,已经不用了。”
“禍斗?”
“禍斗?”
李夜清在灵台中连问了数声都没听见回答,低头一看,脚下的禍斗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他才看向织布巷的后面,在巷陌中那棵柏树下,禍斗追着另一条犬做些深入的了解。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瞥
李夜清走到织布巷子的另一侧,右手牵着刚被扁过的禍斗,神色莞尔地向徐之云摆了摆手。
“小郎君,我就先走了,可别在外头玩太久噢,小心镇国公大人敲打你。”
只见夜色里,柏树树影遮住了李夜清半边身子,另一侧幢幢高楼云桥上的纱灯光亮落下,正映着那张温润如玉的侧脸。
一时间,徐之云怔怔的有些出神,本想如往常那边先骂李夜清两句再说,但这次却是挥了挥手回道。
“你也早些歇息吧。”
“嗯,夜里冷,早些回去。”
李夜清冁然微笑,随后转身走出了织布巷子,从云桥廊庑下,往六角井坊市的另一端去了。
“知道冷还不留件衣服给我。”
徐之云嘟囔了一声,但很快又拍拍自己的脸道。
“我在说些什么哇,都怪这该死的李夜清。”
她没来由地跺了跺脚,本打算去找那笨蛋老哥,但想想要是被发现自己跟在他身后,怕是就不太好善了了。
因此一番权衡后,徐之云最终还是往着镇国公府邸的位置快步走去。
———————————————
李夜清拢了拢身上罩着的那件青墨半臂衫,回头看时,身手的葳蕤灯火也已渐渐远去。
眼前就是临近姜府的淄沉巷,兰陵公主府所在的地方,比起灯火通明的姜府,整个兰陵公主府都好似罩了一层黑纱般,仅有楼阁上的一盏纱灯好似一只照夜清般。
先前在织布巷子里听徐之云提到了麟功圣人有意给徐世子和兰陵公主撮姻缘,这倒是让李夜清想起了这个以前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李灵泽。
他拿起从六角井坊市买来的糖蒸酥酪和桂花栗子粉糕,用手掌摸了摸油纸下方,还是温热的。
李夜清依稀记得李灵泽以前最喜欢吃的便是这两样糕点,碰巧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便买了些。
站在
淄沉巷外犹豫了片刻,李夜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来到兰陵公主府的大门前,只见镶嵌铆钉的红漆木门上的兽首吞口也是两只小精怪。
感觉到面前站着人,两只精怪打了个哈欠,指着李夜清道。
“兰陵公主府,是你能来的吗?”
可话还没说完,两只精怪就抖的噤若寒蝉,只因它们在眼前青年的身后瞧见了一尊巨大的火妖法相。
禍斗哼了一声,刚想要将在李夜清这里受的气对着那两只小精怪发出来,却听见公主府的墙壁上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鸣叫。
李夜清循声望去,只见那三层悬山顶的窑瓦上正立着一只羽翼如雪的白色鹦鹉。
见到这只白色鹦鹉,李夜清下意识的唤了一声。
“雪媚娘?”
可谁知,这一唤后,那雪媚娘果真认出了李夜清来,从悬山顶上飞下,径直落在了李夜清的手心,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没曾想,这只当年他偶然救下的雏鸟,如今仍能记得他,还被李灵泽养的羽翼丰润,眼神灵动。
在雪媚娘触碰到李夜清的时候,他也瞧出了一些端倪来,有些惊讶道。
“灵智渐开?”
眼前的白鹦鹉已经开化了部分灵智,只是还口不能言。
随后雪媚娘飞到大门的两只小精怪前,叽叽喳喳好一顿过后,那两只小精怪便转了两圈,兰陵公主府邸的大门也随之打开了一道缝隙。
李夜清跟在雪媚娘的身后,走过府内的影壁白墙,沿途引起了许多精怪探出脑袋观看。
……………
府中楼阁内。
李灵泽正托着一盏小巧的铜秤,仔细地调配着磨镜子的药粉。
“锡一钱六分,水银一钱,还有明矾一钱六分。”
她小心的调配好药粉,倒入石舀中细细研磨,就在这时,却听见身后檀木门被推开的声响。
雪媚娘飞到了李灵泽身旁,对着她身后
叽叽喳喳。
“怎么了,你饿了么?”
李灵泽察觉到了异样,刚要回头看去,就听见一声熟悉的轻唤。
“灵泽。”
听到这声音,李灵泽立马站起身来,而在檀木门后站着的正是她多年未见的兄长李玄祯。
李灵泽快步上前,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李夜清后问道。
“玄祯兄长?你不是在浮玉山里么。”
“额,这不是下山了么。”
李夜清挠了挠鼻尖,随后提起从六角井坊市里买来的糖蒸酥酪和桂花栗子糕。
“先别提浮玉山什么的了,我来的路上碰巧遇到了卖这些的铺子,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些甜食,现在呢,还喜欢吗?”
“玄祯兄长,你不是刚下山的吧。”
李灵泽有些狡黠地向前凑了凑。
“以前你说谎时就喜欢摸鼻尖,这个习惯还是没能改掉。”
就在李夜清准备想想怎么圆了这个谎时,李灵泽却又立马拿起了他手中的油纸包,笑道。
“好浓的桂花香,我的喜好皇兄你竟然还没忘。”
李灵泽心中也知道了李夜清现在身份特殊,虽然是在浮玉山上作了弟子,但到底还是庙堂的太孙,当下也就不曾追问他上浮玉山后这几年的事情。
看着李灵泽哈着热气吃糖蒸酥酪的模样,李夜清不禁莞尔一笑,伸手抹去了她脸上的一粒桂花糕屑,缓缓说道。
“我这次来皇城也是有些事情,顺路来看看你,过不了两日,我便要再回一趟浮玉山了。”
这次李夜清说自己要回浮玉山却不是在骗她,浮玉山里有了让白泽重塑仙体的天材地宝,而且还要将扫莲人程柿霜的遗物带回大青莲宫。
“这么快?”
李灵泽捏着半块桂花栗子糕,有些不满的回道。
“明明过去这么多年才见到皇兄,我还想留你在这里陪我几天呢。”
闻言,李夜清不免有些感慨,当年
晋王李雉早早的将她送到了这旧府里,向来鲜少陪伴,以前自己还能常来看望,但现在这丫头多少还是有些孤单。
但李灵泽却笑了笑,咬了一口糕点。
“皇兄不用担心,淄沉巷子旁边就是姜府,姜小姐常常来陪我说话,所以也不会觉着闷,另外我也不太喜欢热闹。”
李夜清拿起案旁炉火上的茶壶,倒下了两杯热茶后回道。
“那位姜女君啊,她名气可真是大的很。”
见李夜清也听说过姜纸烟的名声,李灵泽不禁连连点头,但最后又叹气道。
“是呢,不过她今天可是被首辅大人骂的特惨,连姜府的门都出不了了。”
“为何?”
李灵泽端起茶盏,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后浅啜了一口道。
“还不是因为那场翰林苑的红炉雅集,纸烟她不知怎么的,竟然当着学宫先生和几位大学士的面子离席走了,和两个名声不显的人去饮酒作乐,首辅大人早上训人的声音,隔了两道巷子都能听见。”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姜纸烟那日离席,同行的人中就有李夜清。
但李夜清也没有提起,而是掰了半块糖蒸酥酪,赞许道。
“那位姜女君才气不输于男子,日后进了上庸学宫,定然是我大玄国儒门一柱。”
李灵泽挑了挑眉毛,疑惑道。
“玄祯兄长你都没见过人家,怎么这么夸奖她?”
“猜的。”
李夜清揉了揉李灵泽的头发,看了眼木案上摆放的精巧莲花钟漏,已经快到戌时了。
“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等过段时间我再来看望你。”
听见李夜清要走,李灵泽有些失落,于是追问道。
“等从浮玉山上回来后吗?”
李夜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嗯,可能还要晚一些,下浮玉山后我就要动身去一趟蜀地的庸都,如若快的话,在年关前兴许能回来。
”
言罢,他便站起身来,临行前又和李灵泽叙谈了几句话,随后便在李灵泽的相送下走出了楼阁。
淄沉巷旁的姜府内。
姜纸烟此时正坐在府中高楼的书房中,手中百无聊赖的握着一杆毫毛笔。
虽然今天姜巨鹿下了朝会后心情极好,但是因为红炉雅集的事情,还是罚了自己禁闭三日,随后还要去学宫给人家先生和大学士赔礼道歉。
“唉,真烦。”
姜纸烟苦恼地抓了抓散落的长发,将眼前抄写了一半的诗文又揉做了一团。
她从书案下方抽出了一张还泛着油墨气的蜀州麻纸,刚要提笔蘸墨,但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一旁点燃的醒神香好似摆设一般。
心中烦闷,她干脆将毫毛笔挂回了笔架上,转身走到紫檀窗旁。
从这里可见看见远处坊市的葳蕤灯火,远远观看那相连的云桥廊庑和纱灯游者,又有了另一种观感,并非是置身于壶中天地那般。
“灵泽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姜纸烟用手指缠绕着发丝,看向一旁淄沉巷子的兰陵公主府邸。
在公主府的影壁旁,李夜清喊住了一路相送的李灵泽。
“夜里容易感风寒,眼下又是霜雪冬月,早些回去歇着吧,等我从庸都回来后再来看望你。”
“嗯。”
李灵泽微微颔首,没有继续挽留李夜清,但又禁不住李夜清再三催促,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去了。
走到公主府,来到淄沉巷中,李夜清抬头看向夜幕,此时长夜初临,天上星辰棋布,与人间灯火挨的极近,但又永远不会交汇。
高楼出檐下。
少女托腮依靠在窗边,恰巧与下面淄沉巷里抬头看星的青年目光相会。
只是夜色正浓,姜纸烟并不曾看清下面那人的脸旁。
短暂的一瞥过后,青年和黑犬的身影就随着戌时谯楼中响起的钟鼓声一同隐于巷陌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胆气
霜雪月,三十日。
今日大雪,栖霞寺周遭坊市都好似覆上了一层素衾般霜白,已至巳正,梵音钟声自寺庙钟楼中徐徐穿出,没入如晦的风雪中绵延数里。
李夜清从寺庙后山中走下,额角上还有着修行完拳法时沁出的一层毛汗。
“李郎如今这谷雨式已经融会贯通,武道境界也已经突破铸骨,气入血髓,已经距离先天武者只差一线,可谓进步神速。”
不知何时,烛阴出现在李夜清身侧。
“烛阴神君。”
见到烛阴走来,李夜清辑手行了一礼,向他回道。
“烛阴君谬赞了,打造基础时耗费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又得烛阴神君这样的山巅境武者细心指点,如今还未彻底入先天之境,我已经算拙劣了。”
“李郎太过于自谦了。”
闻言,烛阴莞尔一笑,和李夜清一同沿着寺庙的红朱庙墙往栖霞寺内走去,寺院的庙墙上覆盖着两重歇山出檐,因此雪落不到,划分出黑白二色。
烛阴双手拢在衣袖中,缓缓踱步道。
“李郎修行天赋已经是万里难寻其一,不知有多少人浸淫武道数十年还苦苦困于后天境界呢,况且李郎到底不是纯粹的武者,被法门境界所拖累,这才未能破境,对了,李郎修行的法门如今还欠缺什么精物可入知境?”
听到烛阴询问起此事,李夜清略微思付片刻,而后回道。
“尚还欠缺山精和泽精二物,如若即起,便能够打通气府与天地间的长生桥而入知境了。”
“山精和泽精?”
听见这两种精物,烛阴不禁有些诧异的询问起李夜清。
“我记得李郎先前尚且缺水、风、山、泽四境,莫不是此番去玉京城赴红炉雅集会时有了奇遇?”
说起红炉雅集,李夜清就有些哭笑不得。
“有奇遇不假,但因为
红炉雅集倒不尽然。”
“为何?”
听到李夜清这样说,烛阴倒是有些来了兴致,自从李夜清在红炉雅集宴会回到栖霞寺后,就从没提起过有关红炉雅集的事情。
红炉雅集毕竟是玉京四大雅集之一,其规格定然不低,而能够赴宴的人物也大抵是儒门学宫的中流砥柱。
“这个说来有些不好启齿,其实我在红炉雅集不曾开宴时就已经离开了,所以说那红炉雅集有多好,我倒确实是不知道。”
烛阴笑了笑,拍拍李夜清的肩膀道。
“这我倒是有些好奇,不过李郎不愿讲的话,那便算了。”
“其实烛阴君你是想知道的吧。”
李夜清笑着摇了摇头,将那天在红炉雅集上的事情告知了他。
“也就是那天红炉雅集正式开始前,那些年轻一辈,准备考学上庸学宫的文人才子们聚在一起玩行酒令,行酒令烛阴君知道吗?”
烛阴伸手抚了抚下巴,略微思付后回道。
“行酒令,这我倒是知道,但你们文人聚会行酒令,应该多是以作诗为引吧。”
李夜清点了点头。
“不错,就是以诗行酒令,但是那天宴会上出现的多是雅诗佳作,可是在酒令最后,与我相交甚佳的一位才子作了一首鬼诗。”
“鬼诗?”
烛阴双眉微微上挑,连连让李夜清说说那首鬼诗。
“那首诗最为妙笔的便是诗尾一阙,是为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
烛阴喃喃念了两遍这诗词的最后一阙,对苏清渊的这首诗表现的格外欣赏,他感慨道。
“这青年才子的笔墨真是比刀剑还要锋利许多,一阙诗词将苦难生生揭露在那朱门之中。”
李夜清想起那日红炉雅集中,一众文人才子们的言语嘴脸,不禁叹
了口气道。
“但朱门中人只会何不食肉糜,她们哪里愿意相信苦难人过的这般生活,更不会愿意接受一个落魄才子对他们赤裸裸的批判,所以那年轻才子才会愤然离席,而我与他颇为志同道合,便也一同离去了。”
烛阴颔首肯定道。
“李郎真是有魄力。”
二人说话间,已经从侧门走入栖霞寺中,霜雪月最后一日的大雪下的极大,将整座寺庙都氤氲在素白之中。
两人走过寺庙砖路,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沉闷却又清脆的声响。
绕过檀香袅袅的大铜炉和佛殿,李夜清看向身侧的烛阴。
“烛阴君,对于武道,我仍然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烛阴闻言侧目,笑了笑道。
“哦?李郎何必和我这般客气,如若有关于武道上的疑问,尽管开口便是。”
“烛阴君,武者日后凝练武胆,想要练就杀气和胆气,是否要在战场之上两军对垒的厮杀中才能练就而成?”
李夜清问起这个问题,到是因为那晚听见了世子殿下徐之斐的话才有所感。
徐之斐在边关磨砺数年,与北荒的蛮夷妖魔交战无数,不知挨了多少刀伤剑痕,这才塑造出了一颗武胆和令人心悸的杀气与胆气。
如今李夜清虽然以最佳的天材地宝打造基础,又得到烛阴神君这样的山巅境武者指点拳法,破境速度也是极快,但他免不了担心自己这样温房中练出的武道境界会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听到李夜清的问题,烛阴认真地想了想,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武道确实是有在战场磨砺的方法,就像那些兵卒出身的武者大将,他们的武胆就会在搏杀之中愈来愈凝实,周身的气息也会好似实质一般,这便是所谓的杀气,而我修行的武道所走的便是凝练杀气的路,
但我境界在武道中已经算极高,可以随意收放气息,所以李郎才会觉察不到。”
言罢,烛阴的双目猛然变的凌厉,一股强横冰冷的气息瞬间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与其说是散发,不如说是好像上方出现了一只遮天蔽日的无形巨手,将李夜清的身躯压的止不住地腿软,止不住的浑身战栗。
有那么恍惚间,李夜清仿佛看见了自己眼前的景象都变成了一片血红,好像置身于百年前的战场,无数妖魔在血色里嘶吼哀嚎,又好似有成千上万柄残剑长枪将锋芒对准了自己,要将自己彻底洞穿。
就在李夜清彻底恍惚时,烛阴收回了全身的杀气,那些恍惚里出现的血色天空,哀嚎的妖魔,断裂的剑戟都烟消云散,眼前的景象又恢复如常。
李夜清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喃喃说道。
“好可怕的气息,这便是烛阴君在数百年前那场妖魔大劫中所搏杀的场景吗。”
烛阴点了李夜清脖颈后与胸腹相连的穴道,使的他感觉好了许多。
“嗯,李郎猜的不错,这便是那场妖魔大劫,而我这身杀气和武胆也在那场劫难中彻底凝视,甚至胆魄的杀气已经凝练成为了一尊阴神。”
李夜清平复了气息,和烛阴继续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阴神?就和三教法门修行到四境时气府中会出现的那尊元婴一样?”
三教修士,每当他们修行到四境时,体内的灵气便会化作一尊婴儿般的模样,也被称为归元。
因为不论哪门哪派,他们都认为吐纳灵气的办法最终都是以婴孩在母胎中的方式是终点。
所以当他们到了那个境界,便会凝练出元婴,但也因为每个人的心境法门不同,他们的元婴或许是头戴道冠,脚蹬流云靴的道童,也有可能是手捧舍
利子,天生开六通的佛子,更有儒门的修行者因为居于庙堂,受了龙气影响,元婴手中会握着一块御玺和笏板。
两人站在佛殿的檐角下,暂且躲避着愈来愈大的风雪,同时烛阴向李夜清伸出两根手指道。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武者修行终究与三教修士不一样,他们凝练元婴气府,我们练的就是武胆阴神,但除了阴神之外,还有一种叫作阳神,也就是我下面要跟李郎所讲的武道凝练气息的其他方法。”
“另一种方法?”
烛阴站在檐角左侧,看向远方雪幕里隐隐约约的山影道。
“嗯,武胆之气并非只有杀气,除了杀气以外的便是豪气,杀气需要在战场厮杀中凝练,但豪气却不同于杀气那样可以凝练,而是看李郎自己的心中有多大志向,有多大的天地,心中天地若大,那豪气便可直冲云霄,令人心生敬畏,与令人战栗畏惧的杀气截然不同,只是杀气可以凝练,豪气却是与生俱来,往往那些心中有大抱负的文人,他们便有着干云的豪气,但偏偏文武常背道而驰,难以兼修,因此李郎其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闻言,李夜清微微一怔,继而回道。
“难到是因为我文武兼修,所以可以借助儒门境界,从而积蓄胸中的这股豪气?”
烛阴将额头上的缎带往下拉了拉道。
“正是,所以李郎并不需要执着于去战场厮杀,从而锻炼自己的胆气,更适合你的则是通过豪气凝练阳神的这条路,若是强行练杀气,可能会使得境界不进反退,但也不是说以后全然不与敌手对阵,武道终究是还要通过实战积累的,可其中的度就要自己把握了,所谓练百拳不如挨十拳,就是这个道理了。”
李夜清随即辑手行礼。
“多谢烛阴神君指点。”
第一百五十八章 白衣
在佛殿出檐下,李夜清和烛阴闲谈了许多,莫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雪也渐渐的小了许多。
和烛阴作别后,李夜清拢了拢衣袖,径直往栖霞寺厢房的位置走去。
厢房前。
衔蝉居的一众小精怪们正在雪地里三三两两的玩乐。
镇纸妖屈知章、筒妖墨洗和砚台妖砚青正在笔妖昌化的指挥下一起堆雪人。
在它们堆完后,昌化立马飞了上去,用笔尖在雪人的脸上画出了眉眼鼻嘴。
见到那歪歪扭扭的五官,几只卖力堆雪人的小妖们立马不乐意了,屈知章用自己的镇纸脑袋狠狠地锤在了昌化身上。
“昌化你这画的也太难看了!”
屈知章刚说完,另外两只小精怪也紧跟着说了起来。
“就是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堆起来的雪人!都怪你。”
李夜清走到厢房的檐下,看着厢房院落中的景象,不免莞尔一笑。
天井中,四只文房精怪们正在为堆雪人的事情争论不休。
厢房檐角下,桃夭夭正坐在一只铜炉前,炉火上摆着一只单耳茶壶,氤氲的茶香随着热气缓缓溢散出来。
梦蚕还不曾有化形的能力,依旧是圆嘟嘟的模样,这会儿趴在桃妖的肩膀上,一边盯着炉火中烘烤的烤苕。
伶韵也坐在桃夭夭的身旁烤火,全然一派祥和的景象。
见到李夜清走来,伶韵立马站起身来,一路小跑到李夜清身前。
“李君回来了!”
李夜清抱起了眼前可爱的小女孩,笑道。
“你们都用过午食了嘛?”
闻言,伶韵摇了摇头,回道。
“还不曾呢,想要等李君回来一起吃!”
李夜清笑了笑,蹭了蹭伶韵头发。
“我们家伶韵真乖。”
伶韵歪着小脑袋,伸手捏了捏李夜清的耳尖问道。
“李君今天有认真跟在烛阴神君后面练拳吗?”
李夜清朗声笑了笑。
“哈
哈,那是当然啦。”
言罢,伶韵贴在李夜清的侧脸上亲了一下道。
“这是给李君的奖励!”
李夜清不禁一愣,继而笑问道。
“伶韵呀,告诉李君,这是谁教你的?”
伶韵想了想道。
“嗯,是后山的那位狐狸姐姐告诉我的,如果想要男孩子开心,就要这样子才行。”
原来是那些青丘的狐狸,李夜清撇撇嘴,心中暗想道怎么教自己女儿这些东西,多天真一女孩,都要被这些狐狸教坏了。
“李君不开心吗?”
见到伶韵那有些失望的眼神,李夜清连忙摇摇头道。
“怎么会,李君当然开心。”
听到这话,小丫头才一扫失落。
而另一边,正在为堆雪人而吵闹不休的文房四妖们也都飞到了李夜清面前。
“李君,你来好好的评个理!”
“是不是都怪昌化!明明我们几个堆的那么辛苦。”
“就是就是!昌化他也画的太难看了。”
几只小妖叽叽喳喳,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李夜清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随后李夜清推开这些小妖,放下怀中的伶韵道。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我来帮你们重新画个脸。”
听到李夜清这么说,几只小妖们也都不吵了,老老实实的跟在李夜清身后。
见到他们要一起去堆雪人,伶韵也一蹦一跳地跟了上去。
雪中,李夜清看着眼前实在不怎么样的雪人,不免摇了摇头。
他从地上握起一把雪,覆盖在雪人脸上后把昌化画的脸都遮挡住。
随后李夜清用手指在雪上画出雪人的五官,又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当作眼睛。
顿时,一个惟妙惟肖的雪人就出现在了一众小精怪们的面前。
看着在庭院雪中玩闹的小妖们,李夜清笑了笑,走到了厢房檐角下。
桃夭夭搓了搓双手,将一旁的木椅拉到炉火旁,等李夜清坐
下后问道。
“李郎饿了吗?”
言罢,桃夭夭从炉火中夹出一块表面有些焦黑的烤苕,吹冷了些才递给李夜清。
接过烤苕后,李夜清道了声谢,侧目看向桃夭夭询问道。
“这段时间,夭夭你住在栖霞寺里觉得无聊吗?”
“无聊?”
听到这话的桃夭夭摇了摇头,笑着回道。
“反正都是陪着李君和这些小妖怪,在哪里其实都一样,只是不再衔蝉居里忙那些狸奴的事情,倒是有些清净过头了。”
李夜清将手中的烤苕外皮撕开,露出里面红彤彤的果实。
“那倒也是,我前些时日去玉京城时还抽身到六角井里看了那些狸奴,徐祥将它们养的可是极好。”
说完后,李夜清咬了一小口烤苕,但还是烫的他直哈热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道。
“对了,怎么没看见玉衡和白先生,它们去哪里了?”
桃夭夭指着远方风雪里的高楼道。
“白先生啊,它今天在修炼呢,就在静心楼中。”
“白先生它在修行?”
李夜清极其诧异,自从多年在桃止山回来后,白泽失去仙体就从来没有修炼过一次,终日以白狸奴的模样吃吃喝喝睡睡。
桃夭夭拿过李夜清手中的烤苕,仔细的剥开外皮,将红肉上的灰屑都用指尖挑去。
“一开始我也有些惊讶,但是浮玉山不是要给白先生重塑仙体吗?可能就因为这样,白先生才会努力修行的吧。”
将灰屑挑干净后,桃夭夭将烤苕放回李夜清手中。
“真是稀奇,对了,那玉衡还有雪儿呢,怎么都不在这里。”
桃夭夭拨动着炉火内的木炭道。
“雪儿带着那些狐族姑娘在佛殿里为栖霞寺制香呢,玉衡它今天早上就飞回了浮玉山。”
李夜清掰开另一半的烤苕,递给桃夭夭道。
“这样啊,反正我们明天也该去浮玉山了。”
…………
大雄宝殿内。
十数名青丘狐族的少女跟在涂山雪身后,将手中亲手制作的檀香摆放在佛殿的大铜炉中。
栖霞寺的寺正引导着一众狐女做完法师,随后双手合十道。
“如此法事便是完成了。”
涂山雪向寺正辑手行了一礼,随后带着一众狐女走出大雄宝殿。
“雪儿姐,现在我们去哪里呀?”
一个穿着白衣的青丘狐女拽了拽涂山雪的衣袍问道。
现在她们已经不必在躲藏在深山中,但终究有些人还是修行不够,不能够将自己狐族的特征隐藏起来,所以才不能离开栖霞寺。
涂山雪抬头思付了片刻,而后回道。
“带你们去静心楼附近走走吧,我刚好有个物件也要还给广孝师傅他。”
“好耶!”
一众狐女听到可以去问心湖,由于被长时间困在鸡鸣山中,所以都有些兴奋。
走在去问心湖的路上,白衣狐女拉过另一侧穿着青裘的狐女道。
“你知道吗,今早我路过静心楼时,见到楼内有一位模样特别俊俏的书生,气质就好像山上的仙人一样。”
青裘狐女有些惊讶的捂着嘴问道。
“哦?真的吗,寺庙里还有这样的青年?”
这边两女正在说话,另一侧佛殿旁的拐角处,要去静心楼看望白泽的李夜清刚好和涂山雪她们遇上了。
见状,白衣狐女赶紧推了一把前面的涂山雪,看向李夜清道。
“雪儿姐,你家那位李公子来了。”
涂山雪一把拍下了白衣狐女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轻骂一句。
“你就会胡说,再这样罚你还留在鸡鸣山里。”
随后,涂山雪快步上前,向李夜清问道。
“李君已经修行完拳法了吗?”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指着前面风雪中的静心楼,冁然回道。
“嗯,现在刚好去静心楼看望白先生,他如今仙体将塑
,也重拾修行了,对了,你们这浩浩荡荡的是准备去哪里?”
听说是和李夜清同路,涂山雪欣喜溢于言表,笑道。
“我们方才从大雄宝殿离去,因为黄广孝师傅交给了我一卷佛经,我正打算去静心楼还给他,也刚好带她们去问心湖附近走走。”
“那便同行吧。”
李夜清莞尔一笑,和涂山雪向静心楼并行而去,同时说道。
“现在风雪这么大,去问心湖怕是要感风寒,不如到时候你带着这些同族去我那边,刚好夭夭她正在做午食。”
此话一出,身后的那些狐女们全都围了上来。
“真的吗李郎?可以和你们一起吃午食?”
“小白你应该喊李公子,什么李郎呀。”
“李郎就是李郎嘛,干嘛非要喊公子,李郎你说是不是?”
“唉?走进了才发现李郎竟然也如此俊俏。”
青丘的狐女们七嘴八舌,将李夜清身旁的涂山雪都挤到了一旁。
见状,涂山雪一把拎住前面两个狐女的狐耳。
“我说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这样子李君难道不会嫌弃聒噪吗?”
听到这话,那些狐女也都自觉走到了后面,穿白衣的短发狐女揉着自己被涂山雪拎疼的狐耳,小声道。
“雪儿姐姐生气了,难道是害怕李君给人抢了走?”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了涂山雪那狭长眼眸正侧目撇向自己,顿时不敢在说些什么,老老实实的捂住了嘴。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走到问心湖旁,入眼处水天一色皆是霜白,大雪中仅有一楼一亭耸立。
李夜清两步上前,走到静心楼的檀木门前。
他曲指轻轻叩响檀木门三声。
“白先生,师傅,你们在吗?”
须臾过后,檀木门被缓缓推开,一袭霜纹白衣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玄祯啊。”
身后的那些狐女在见到眼前的白衣书生后,都不禁睁大了眼睛。
第一百五十九章 帝江
青年披着绣有霜纹的白绸袍衣,两鬓间有几缕白发,但面容却极其年青,如少年人般俊逸。
随着他伸手推开静心楼的檀木门,青色绶带也随之垂落下来,沿着衣袖滑下。
李夜清见到眼前的青年儒生,心中顿时升起了一抹熟悉又惊喜的感觉,距离上一次见到白泽的化形都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白先生。”
白泽微微颔首,让李夜清和涂山雪走进了静心楼中,随后阖上檀木门,将风雪和聒噪声都挡在了门外。
“白先生你这是已经修出仙体了?”
李夜清看着眼前的白泽,不免诧异地问道。
“可我们还没去浮玉山啊,你这是自己去过了?”
白泽脸色略微有一些苍白,他咳嗽了两声,踏上木梯往静心楼上层书房走去,同时回道。
“没有,但我身上当年在浮玉山中受的伤已经基本痊愈,所以才能在修行时稍稍变为仙体模样,终究还是要靠天材地宝重塑才行。”
走在木梯上时,李夜清不禁追问起有关当年桃止山的事情。
“白先生,那年在桃止山上,你到底碰到了什么?”
白泽声音越来越微弱,白衣书生的形象也渐渐虚幻起来。
“懒得说,你去问黄广孝就是了。”
话还没说完,白泽就从白衣书生又变为了先前白狸奴的模样。
随后,白泽独自去了静心楼二层的书房,李夜清则带着涂山雪去了顶上的阁楼寻找黄广孝。
静室内。
黄广孝面前摆着棋谱,正在对着古籍打谱摆子,听见门后传来了几声叩门响动,他合上了手中的古谱,侧目道。
“是玄祯吗,进来吧。”
“师傅。”
李夜清带着涂山雪走进内室,而后涂山雪将袖内的那卷佛经还给了黄广孝,放在案上后就向两人告辞离去。
“坐。”
黄广孝提起一旁的茶壶,李
夜清见状连忙拿过茶壶,倒下了两盏温茶。
双指捻起茶盏,浅啜一口茶汤后问道。
“朝会的事情,你知道了没有?”
“朝会?”
李夜清闻言摇了摇头,回道。
“自从从玉京城回了栖霞寺后,我就没见过爷爷,对于朝会的事情自然也不知晓,对了,那朝会上文武两派对出兵北荒的决策,究竟是如何定下的?”
“当然是出兵。”
李夜清拿着茶盏的手愣在了半空中,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啊?出兵,现在国库紧张成这样,两道灾害还不曾完全平定,这就准备出兵了?”
黄广孝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道。
“是出兵,但没说现在,是在等一年后休养生息完,再决定一举平定北荒。”
听到这话,李夜清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那没事了,我就说爷爷他怎么会做这样的决策。”
黄广孝拿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中缓缓落下,同时说道。
“朝会上定下的是要在青雀山中举行祭祀,时间就在十二月正,所以玄祯你今天用过午食后就该启程去浮玉山了,参加完青雀山的祭祀,便可西行蜀地,如若快的话,或许能赶在年关前返回玉京城。”
见到穿着黑色僧服的黄广孝落子棋盘的模样,李夜清不禁想起在玉京大相国寺的那晚做梦的奇遇。
只是从玉京城回来后,黄广孝就一直在闭关助白泽疗伤,昨晚才出了关,因此李夜清这些天来也就不曾见过黄广孝,而黄广孝也自然没听李夜清说起那晚的奇遇。
但黄广孝到底是四境的佛门高功,他抬头看向李夜清的气府,天眼通的金色光芒乍现过后,他就看出了李夜清的变化。
“玄祯你这趟玉京城之行,倒是有了大奇遇啊。”
李夜清笑了笑道。
“师傅您这天眼通,到底是什么都瞒
不过你,我在大相国寺送一位朋友回庐舍时借宿了一晚,这才有了奇遇,得到一位前辈开释混沌,因而有感。”
黄广孝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收回了自己的天眼通法门后问起有关奇遇的事情。
“水精倒是有境界的鲤妖所生,但是这风精却有些不同,其中蕴含的佛法甚至就连我都有些捉摸不透,玄祯,你那晚在大相国寺遇见了什么?”
听见黄广孝问起,李夜清便将夜梦黑衣僧人的事情详细告知。
“师傅,所以想要成道,真的就要跳脱出这方天地吗?”
李夜清所问的,就是黑衣僧人告诉他的突破四境桎梏,成就神通大道的方法。
对于这个疑问,黄广孝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
“那位前辈所言不错,要想成就大道,自然就要跳脱出这方天地,但想要跳脱天地,又何其容易?历来这么多修行者,有几人能够做到。”
李夜清有些难以置信,看向面前的黄广孝追问起来道。
“可师傅您不是四境圆满的修士吗?连您都不能有机会跳脱这方天地,成就大道吗?”
“四境修士虽然少,但还是有的,上庸学宫的那位观棋先生,希夷山的掌教真人,他们也都是四境,但又有人能够跳脱?”
黄广孝拿起茶盏,喝了两口后摇摇头道。
“况且你师傅我前半生自敦煌出山,跟随你爷爷平定大玄边患时不知道造了多少杀孽,早就被大道所不容了,又谈何跳脱天地去成就大道呢。”
听到这里,李夜清虽然不再言语,但眼神中难免有些失落。
见状,黄广孝拍拍李夜清的脑袋,呵呵笑道。
“玄祯啊,不用太过在意,我早在出敦煌时就算出了自己的因果,如若没真正做到坦然面对,我当时又何必出山呢。”
说起修行,黄广孝指了指栏杆
外风雪间的天地。
“那位前辈指引你见过了天地,你也有了新的感悟,那这趟去往蜀地的路上,你也该再去见见众生,并且我方才为你卜算了一卦。”
“卜卦?”
李夜清眉毛微微上挑,有些好奇的询问道。
“师傅您算的是我去蜀地的事情吗?”
黄广孝看着眼前的棋盘,他卜卦不似道门按六爻,也不像寻常佛门用香请卦,而是最擅长用棋算卦,眼下的这一盘棋虽然是以古籍所摆,但却也是摆的李夜清的命理定数。
他收起棋盘,将黑白二子分回棋篓之中,回道。
“不是,你师傅我早被大道给排斥了,前半生算尽了一切,每落下一子,就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如今哪里还能算那么远,只是算了你这两日间的卦象。”
“那卦象显示如何?”
闻言,黄广孝指了指李夜清的气府,笑道。
“这两日,就是你的破境之机。”
李夜清微微一怔,继而问道。
“破境?莫非是我武道境界将要入先天了么。”
但黄广孝却是摇了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
卜卦就是这样,说三分隐七分,有时并非是卜算者有意藏私,其实更多是因为卦象也只显现出来了这么多。
对此,李夜清也不曾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问起了有关白泽的事情。
“师傅,当年我们去桃止山时,你和白先生到底遇到了什么,白先生他到底是被哪个大妖所伤,你又为何困于栖霞寺不能离开半步。”
听到李夜清的询问,黄广孝略微思付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般说道。
“以前师傅总有意瞒着你有关妖魔大劫的事情,现在想想,你终归也是要知道的。”
黄广孝又倒下一盏温茶,思绪也飘到了桃止山中。
“玄祯,你知道大妖帝江吗?”
“帝江?”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
字的李夜清多少有些疑惑,他自诩自己对于志怪妖魔之事算是精通,甚至被看作左道之人,但帝江这个妖,他却是一点都不知晓。
李夜清微微摇头。
“实是不知,还请师傅详细说说。”
黄广孝用指腹摩挲着面前的茶盏,喃喃道。
“在妖魔大劫以前,天下诸国还不曾像这样刀兵四起,人与妖魔也没有如此敌对,当时的天下形势中,人道一派由最初的希夷山所掌管,而妖族则是以妖王帝江所带领。”
喝了一口茶水润喉后,黄广孝又接着说道。
“当年人祖尚未出世,庙堂式微,文庙气运更是被妖佛道三教瓜分,直到后来人祖设立学宫,这才真正定下了儒门一派,因此当时能够代表人道的会是底蕴最久的希夷山。”
听到这里,李夜清倒并不奇怪,因为那晚梦中的黑衣僧人也曾说过,希夷山最早的创道者就是那第一个跳脱天地的泰山府君。
黄广孝指了指天上道。
“还记得那颗诡异的妖星吗?”
李夜清拿起茶盏,微微颔首道。
“嗯,自然还是记得的,烛阴神君和我说过这些,但只是知道是那颗妖星引发了妖魔乱世,而人祖为应劫而生,平定大劫,划分三教,但妖魔乱世究竟是如何引起的,烛阴神君他却没有提过。”
黄广孝叹了口气。
“那颗妖星所散发的灵气极其凶恶,而当年的妖王帝江为了护住这方天地的平衡,独自选择吸纳妖星的全部灵气,却没想被妖星彻底影响,成了乱世的源头,在帝江的带领下,妖族和人祖两教厮杀不止,而在这之前,帝江麾下却有一个大妖算出了一切,甚至算到了人祖这个变数,因此选择叛逃了妖族阵营,为了平定乱世而选择辅佐人祖。”
李夜清愣了愣,问道。
“这个大妖,就是白先生?”
第一百六十一章 泽精
“玉京妖袭?”
李夜清听见这四个字,骤然有些愣住了。
“嗯。”
李北骧双指捻起茶盏,随后那盏中的茶水就因为灵气而泛着丝丝热气。
“那晚玉京妖袭,大妖九婴又再次现世,北荒英招氏族的几只大妖也都在玉京城现身作乱,根据这些时日神人两道的详查,查出了那晚在玉京城外,出现了一位英招氏青年。”
低头抿了一口盏中茶水后,李北骧又缓缓说道。
“那年青的英招氏族应该就是那晚玉京妖袭的幕后主使,但他和诏狱底下关押的那个老英招妖却不知是何关系,只是那老妖已死,这条线索也查不出什么原因。”
李夜清用指腹摩挲着手旁书册锋利的纸角边缘,一时间也插不上什么话。
“现在各道州郡都在严查,因此多少有些混乱,但除了那英招氏之外,还有一人,需要你多留心。”
闻言,李夜清双眉微挑,询问道。
“还有一人?是谁。”
李北骧端着茶水,说起那几月前的妖袭案件经过。
“还记得神乐关提点被杀,以及乌谷梁遇袭吗?”
李夜清赶紧点了点头,那晚神乐观的事情他还历历在目。
“当然记得,有左道歹人觊觎我大玄神册和那神册中各神灵的真名
,那晚我和上庸学宫的弟子温阮还遇上了那左道之士,只是没能够留住他。”
李北骧摇了摇头,将另一卷卷宗推到了李夜清的面前。
“现在那人的身份已经被我们玉衣卫和大理寺查清了,并非是什么左道之士,相反的是他来历还大的惊人。”
李夜清拿起卷宗,越看越觉得心惊。
见李夜清看完了记载着那人身份的卷宗,李北骧便收了回去,咂舌道。
“这人就是吴家子弟,同时还是悬空寺的外门弟子,又身兼悬空寺的行走使者,他这一抢神册,动机有些令人后怕啊。”
如若只是寻常的左道之人想趁乱为非作歹倒也罢了,就算是偷盗神册,也不过是抓住判刑罢了,可这吴縉彧却是汝南吴氏的子弟,还有着悬空寺的这层关系,那牵扯可就大了,也同时代表了不能轻易动手。
李夜清想到这后果,不免后怕,眼下大玄国虽然表面上昌盛,但内里其实还有诸多隐患。
“五叔,那这岂不是坐实了汝南吴氏的反叛的罪名?”
李北骧曲起手指,叩了叩卷宗案的桌面道。
“汝南吴氏是一定有问题的,要办他就在这数月间,五叔也不瞒着你这些事情,现在我们玉衣卫手中已经掌握了诸多汝南吴
氏与妖魔勾结的罪证。”
但李夜清有些讶异,他多少也在玉衣卫挂职了一两年,可是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
“已经掌握了汝南吴氏的罪证?什么时候的事情,五叔,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李北骧淡然道。
“你以前是个闲职,和你说这些事情做什么,你现在是圣人亲派的绣衣直指使者,这才和你提起。”
“好吧。”
李北骧站起身来,双手负后道。
“而现在,有眼线在陇西道一带发现了那吴家子弟的踪迹,所以需要你去蜀地时留心此事,但不要太过逞强,该退则退。”
听到这话,李夜清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放心吧五叔,这次西行有句芒和女英两位神君随行,而且还有烛阴神君在,我看怕是整个大玄国都难有人能伤得了我。”
“烛阴神君还不曾回钟山?”
李北骧闻言不免有些疑惑。
“那日他离开玉衣巷后,我就以为它离开了大玄。”
李夜清笑了笑,回道。
“烛阴神君他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年之期,所以才借住在我那里,等年关后,他便要回钟山的烛阴神祠了。”
而李北骧点了点头,又有些欲言又止,他将手按在李夜清的肩膀上,感受着李夜清体内的
气息流动。
“你武道竟然都已快入先天境界了?”
摸清了李夜清武道根本的李北骧惊的眉头一挑。
“你修行武道多久了?”
李夜清掐着指头,估算了下时间后回道。
“差不多两个月光景。”
听到只有两个月后,李北骧心中的震惊之意更甚,他一路走到指挥使这个职位,见过了不知道多少武道上的奇才,但能够两月间入先天,而且底子如此夯实的武夫,他也只知道一人,那就是大庸国的姜典。
饶是心中震撼,但李北骧面子上却依然神色不变,他拍拍李夜清的肩膀道。
“好好修行,不要懈怠,武道之路没有任何捷径可走,什么境界都是自己一拳一拳积累下来的。”
李夜清起身辑手道。
“我明白,如若没有师傅那么多的天材地宝投入和烛阴神君的悉心指导,我也不会有如此境界,多谢五叔指点,以后如若武道上的疑问,还要劳烦五叔指点。”
闻言,李北骧拍了一下李夜清的脑袋,笑骂一声道。
“臭小子,和我就不用说这些没有用的客气话了,有烛阴那样的武道宗师指点你修行,哪里还用的着我,他应该将钟山的拳谱也交给你了吧,一定要好好吃透这本拳谱,说受益终身
都算是短浅了。”
李夜清咂舌感慨,给李北骧比了个大拇指道。
“五叔,你真不愧是玉衣卫出身的,连烛阴神君将拳谱交给我了都知道。”
李北骧摇了摇头道。
“我还没神通广大到那个地步,只是我对烛阴的了解所猜测的罢了,况且他能够将钟山拳谱传给你,其实也更多是因为你娘亲的缘故。”
“我娘?”
“行了,不要说这些以前的事情了,你这次来,五叔有另一件东西送你。”
言罢,李北骧就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泛着褐色光芒的物件。
而李夜清也一眼就认出了这件物品,就是他修行长生桥法门所欠缺的泽精。
“这是泽精?”
李北骧微微颔首,将泽精放在了李夜清的手中。
“嗯,前些时日玉京城外七百里的洞庭泽里生了一条大妖,是条有了境界的泽蛇大妖,可惜它太过心急,最终走火入魔,已经伤了七八人的性命,不得已被我们玉衣卫所杀,恰好取来了这枚泽精。”
李夜清收下泽精,拱手道。
“多谢五叔,我确实是需要这件精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行了,我们叔侄间不必讲这些虚礼,蜀地之行要多加小心,去吧。”
随后,李北骧就将李夜清送出了偏室。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启程
李夜清从玉衣巷子中取了泽精,将其小心地收纳进袖中后就戴上风兜,冒着风雪快马赶回栖霞寺中。
等他回到栖霞寺时,寺庙内的铜漏已经指向了未末。
寺庙的铜钉红漆门前,出檐飞梁下已停了一辆铜辕车驾,轮毂之上都刻有御风的符箓和灵应法门。
桃夭夭此时正穿着棉裘,站在玄衫木的车前的左右眺望,许久后才终于再风雪中看见一道身影出现。
“李君,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快步上前,拉过马匹的缰绳给了身后等待的僧人,同时替李夜清拍去风兜上的薄雪。
“现在就可以出发去浮玉山了。”
“嗯。”
掸去风兜上的雪后,李夜清上前打开了马车的木门,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自己的断剑霜降和浮生画轴,以及一箱子衣物。
桃夭夭见李夜清的阑衫有些敞开,立马帮他系上后问道。
“昌化、梦蚕和伶韵它们都进了画轴的画境里休息,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闻言,李夜清四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想起了什么道。
“对了,夭夭,我那个放着一杆特殊毫毛笔的木匣,你有带来吗?就放在书案上。”
“李君说的是墨神回氏?”
桃夭夭闻声一怔,猛然想起来道。
“坏了,这个我倒是给忘记了,李君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回来。”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李夜清拉住了桃夭夭的衣袖,刚准备走上栖霞寺前的青阶时,就看见眼前的铜钉红漆门被仓
促推开。
发丝间竖着两只狐耳的狭长眼眸少女快步走出,手中还捧着几件衣物和一只小巧的木盒。
“雪儿?”
见到来者是涂山雪后,李夜清愣了愣,帮她拿了一些衣物,继而问道。
“雪儿你不陪着那些同族,怎么拿着这些东西?”
涂山雪别过目光,片刻后回道。
“我打算跟着李君,一路上也好帮衬着李君一些事情。”
“这。”
李夜清想了想,最终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莞尔道。
“好吧,但这狐耳还是要收起来的好,不然太惹眼了,浮玉山到底还是道宗山门。”
“好。”
得到了李夜清的应允后,涂山雪笑着应了声好,然后看向左手拎着的木盒道。
“这些都是李君遗落在书房的东西,李君你看看还有什么没带的。”
听到这话,李夜清将衣物放回玄衫木车中,拿过木盒看了看,里头是飞剑暮鼓,墨神回氏附身的毫毛笔,姜纸烟赠送的好墨块紫云光和青松烟,《玄都杂录》的原本,每样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极为仔细。
李夜清阖上木盒,冁然笑道。
“都带齐了,有劳你了。”
涂山雪摇摇头回道。
“李君哪里的话,这有何需要道谢的。”
不知何时,白泽从栖霞寺的庙墙琉璃瓦上一跃而下,顺着小窗钻进马车中,同时探出半个脑袋道。
“好了你俩,该出发了。”
这边,李夜清和涂山雪应了声好,也都走上了玄衫木马车中。
……………
车厢内,淡
淡的熏香氤氲在四周,沁人心脾,就算刻有御风符箓的车驾行驶的再快,里面的人也不会觉得疲惫。
李夜清和白泽坐在一处,对面的是涂山雪和桃夭夭。
桃夭夭将涂山雪的衣物整齐叠起,一同放进衣物箱内道。
“上次在锦衣坊内买的好布匹还剩了不少,这些天我帮李君将春、夏、秋、冬四季的衣物都各裁剪了两件,蜀地气候多有些恶劣,这些还是要多备着一些。”
正说话间,桃夭夭看见涂山雪带来的衣物,大多都是些裰衣、快衫和直襟,颜色也都是以墨皂色为主,具为男装,不免问道。
“雪儿,你这怎么都是些男装,好歹也是女孩子家家,要不等到了浮玉山,我去下面的云浮大道帮你买些布匹来裁剪几件好看衣衫吧。”
闻言,涂山雪脸颊略微有些绯红,连忙摆手道。
“不用了,夭夭姐,我穿惯了这些衣衫,若是换了反而不习惯。”
见到两女在一旁小声说着些闺中事,李夜清笑了笑侧目看向身旁的白泽。
“白先生,怎么没见烛阴神君,他还在栖霞寺里面?”
白泽右眼展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琉璃般的眼瞳,但很快就又打了个哈欠,将勉强睁开的眼睛给闭了回去道。
“烛阴?它午食后就去了青雀山,说是要提前观摩观摩大玄国祭祀人祖的大典是何模样。”
“这样啊,说到人祖,白先生。”
李夜清伸手揉了揉白泽的狸奴脑袋,咂舌感慨道。
“白先生我以
前只知道你是个活了很多年的大妖,但从没想过你会是妖王帝江的手下。”
白泽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姿势,哼哼了两声后说道。
“什么手下,当年的妖族中,你白先生我就是妖王之下第一妖,你去问问汤谷的那几只大鸟和青丘的狐狸们,当年那些所谓的妖国国君见过我,谁不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白泽大人。”
说到这里,白泽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这些事情是不是黄广孝他告诉你的?”
“我说不是,白先生你信吗?”
还没等李夜清狡辩,白泽就晃了晃尾巴,弹了一道妖气砸在李夜清脑门上。
“以后这些事情就不要再提了,都是些陈年往事罢了,对了,你袖子里藏的是什么?”
见白先生也不追问起有关那些妖王帝江的事情,李夜清这才松了口气。
他从袖子中取出那枚李北骧赠予的泽精道。
“我今天回玉衣巷子后,五叔他将这枚泽精赠给了我,说是玉京城外几百里处有一条泽蛇修行时入了魔道,不得已将它处死,而这枚泽精就是它体内的。”
白泽用妖气托起那枚泽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后又还给了李夜清,叹气道。
“草木兽属在修行上都远远不及人,百年开化灵智,而后才能渐渐吐纳灵气而修行己身,可它们不会常有师傅指点,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稍有不慎就会堕入邪道,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不说,还要背负上杀人害命的恶妖之名。”
李夜清听着白泽所讲
,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这些精怪要想修行得道确实要比寻常人艰难千万倍。
“白先生,您到底还是妖族,可当初为何要帮助人祖平定乱世。”
闻言,白泽稍稍一愣,但还是摇了摇头道。
“都说了是乱世,是大劫,就算我是妖族,可在这天地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就算没有我白泽相助,大劫就平定不了吗?我只是在应当出现的地方出现罢了。”
听到这话,李夜清只是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他本想再问问那天在桃止山中的情况,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白先生,但大玄国誓不与妖魔共生同存,我爷爷他更是以人祖之愿为己之任,想真正做到人道独尊,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帮他呢?”
白泽舔了舔自己的前爪,而后看向李夜清道。
“玄祯,这你可是想错了,当年我叛变妖族去帮助人祖平定乱世是为了这座天地,不是为了人,也不是为了妖,而现在李镇他想以人道为尊,从而去打压两教之地,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黄广孝愿意帮是黄广孝的事,我可从没说过要去做什么扶持人道的狗屁话,说破天,我还是一只妖。”
李夜清重重的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因为这些话从而对白泽感到疏远。
虽然自年少时起,白泽就一直陪伴在其身边,诗文这些皇子必修的科目。也从未经太子师之手,而是白泽亲自教导,可白泽到底是妖。
想到这里,李夜清笑了笑,不再问,下去。
“这倒也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敖灵
浮玉山位于玉京城以东,相隔千里,其中横跨江河山峦无数,寻常快马驿使来回也需两天两夜。
但李夜清所乘坐的玄衫木车下都刻有御风的符箓和灵应法门,因此到达浮玉山脚下的云浮大道时也刚刚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穿过河川县的漓水就来到了云浮大道。
云浮大道两边屋舍繁多,繁华程度远远不下于一般的郡县,许多外地的商贩都聚集于此,做些有关山上法门和香火的生意。
李夜清掀开玄衫木车的车窗,看向云浮大道上五丈街面的景象,或许是因为临近仙山,这里风雪渐止,只是在瓦缝间结出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夭夭,你们现在车里等着,我去下面请个上山要用的梳文。”
言罢,李夜清就在大道的左侧下了玄衫木车,他戴上风兜,抬头看向眼前的街道。
他走在云浮大道上,看着两侧各色的青边白布的招子,这里除了有兜售香火和梳文的店铺,还不乏各种有关文墨的铺子。
站在街道上,远远的就能透过山雾看清云浮大道西侧浮玉山上的大青莲宫一角。
薄雾里,青莲漏缓缓转动,对应着天干地支的符号也随着时间流逝而缓缓转动。
李夜清看见这熟悉景象,不免心头一热。
他压下心中的情绪,快步往云浮大道东岸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他就瞧见一方宅子,规格不大,前后不过六丈长短,白漆墙面上斑驳着裂缝和青苔,宅院朝西开了一面不足四尺宽的木门。
李夜清走近后,看见宅子木门上方的牌匾写着经抄居三
字,木门两侧去年贴的桃符也早已泛白不堪。
两层青阶旁边摆着两个摊位,上头的是桃木饰品、香烛、经文等物品。
站在宅子前,李夜清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上前两步,曲指叩响经抄居的木门。
三声过后,里头终于传了一声懒洋洋的声音。
“谁啊?”
闻言,李夜清笑了笑,回道。
“符拔,是我,听不出来了吗?”
里头的声音有些疑惑,但还是往木门走去道。
“你谁啊,来了来了。”
片刻过后,木门被缓缓打开。
一只模样与白泽狸奴样子相仿的小兽出现在李夜清面前。
小兽周身毛发雪白,额顶生有一只如玉的独角,形态似猫似豹,细细端详还有些喜人。
符拔用爪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仔细看了看眼前青年的模样,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眼前人是谁。
“怎么了?符拔,是谁来卖东西?”
清脆悦耳的女声自宅子里头响起,随后一个少女的身影走宅院天井中走出。
少女长发用木簪别成长长的发髻,眉目粉黛似画,额上两侧各生有两只虬结的龙角,穿着一身云纱裙。
“是我,敖灵。”
眼前的少女就是东海龙君的小女儿敖灵,当年她性情顽皮,闹水患冲坏了大玄国海岸的几个村庄,因此被贬到了大玄国受罚。
李夜清在浮玉山的那些年,和龙女敖灵也算是青梅竹马,常常形影不离。
眼前的经抄居也是两人当时一起买下的,用来倒卖些浮玉山的灵应法梳文。因为李夜清太孙身份的原因,那些老道人们气的吹胡子
瞪眼,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敖灵捂着小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一刻,她冲上前紧紧抱着李夜清,带着些许哭腔道。
“李夜清你个混蛋,说好两三个月就回浮玉山的呢?!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就是个混蛋。”
李夜清被抱的有些喘不上气来,他轻轻拍了拍敖灵的后背道。
“敖灵,混蛋要被你勒死了。”
听到这话的敖灵才放下手,但还是紧紧挽着李夜清的手臂,生怕这混蛋一走又是数年一样。
敖灵眼底有些泛红,她盯着李夜清追问道。
“你这次回浮玉山,是不是不走了?”
见到敖灵这副模样,李夜清也不免有些心软,他伸手擦拭了敖灵眼底的泪花,叹了口气道。
“我只能在浮玉山待一天,后天就要去青雀山参加祭祖大典,而后便要启程蜀地了,若是快的话,或许年关前就能回来。”
听说李夜清又要走,敖灵立马摇了摇头。
“又要走?不行!这次说什么你也别想留我一个人在这,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蜀地,你就算说破天都没用!”
这边青梅竹马正说话间,另一旁端着一海碗面条的符拔却伸着木箸道。
“敖灵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还有我符拔大爷跟着你嘛。”
符拔这话还没说完,它就看见敖灵那能杀妖的眼神,心底暗道一声不好,赶紧端着海碗回了宅子里。
“对了,李夜清,你吃过饭没?”
敖灵拉着李夜清的衣袖,将他带进了经抄居的宅院里道。
“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闻言,李夜清也没
有推辞,笑着应了声好。
符拔点燃了屋子里的油灯,李夜清四下看去,这里的模样与几年前大致不差。
墙壁上挂着一串大蒜,腌渍过的腊肉和新鲜的茱萸菜,旁边的瓦罐里有醋芹和腌鱼,也算是丰富。
灶房临窗的土台子上摆放着供奉灶君的神龛,平日里做饭生火时只需要供奉灶君,诵念过后就能取得火种,大玄国的百姓家里不外如是,都是这般。
可现在李夜清看着眼前的景象,却有些鼻头一酸,想到这些年敖灵和符拔两人就守在这经抄居里,日复一日。
李夜清坐在了符拔旁边,看着它呼啦呼啦的喝着海碗里的面汤,明明也算是个大妖兽,吃的却只是一碗简单的腌菜面。
另一旁,敖灵系上了庖裙,点了灶君神龛得来的火种,生了灶火后又取下了墙上的腊肉,在烟雾氤氲间,很快就做出了一海碗的腊肉面。
符拔看着眼前空空的粗瓷海碗,两只爪子拍着木案道。
“敖灵,你可真偏心!为什么我吃的是腌菜面,李夜清他就能吃腊肉,明明你昨天才说这腊肉要留到年关后的!”
“你再说,腌菜也吃不到了。”
敖灵瞥了符拔一眼,随后又从灶台下面捧出了两只瓦罐,里面有扒鸡、鲈鱼羹和羊肉。
“好你个敖灵!我真的生气了。”
符拔鼓起了腮帮子,两手环胸好像一只大号的毛青蛙般。
“谁理你。”
敖灵丝毫不吃这套,将肉食和腊肉面端到了李夜清的面前。
李夜清无奈的笑了笑,将扒鸡的两只鸡腿扯下,递给了符拔
和敖灵。
符拔得了鸡腿,啃的不亦乐乎道。
“我就知道李哥儿心里还是有我的。”
李夜清用木箸夹了一筷子面,竟然意外的好吃,手艺丝毫不输给桃夭夭。
“敖灵,你现在做饭可真好吃。”
“嘿嘿,是吧。”
敖灵将鸡腿又放在了李夜清的海碗里。用手背托着脸笑道。
“那你可都要吃掉,要是给符拔它吃,那可就亏大了,对了,李夜清你还没答应我,我这次一定要跟你一起走。”
“嗯,好。”
敖灵没想到李夜清会答应的如此爽快,一时间有些愣神。
李夜清莞尔一笑,看着眼前的敖灵,有些莫名的心安。
“这些年辛苦你了,而你又不愿回东海,我也不好再让你留在这里吃这个苦。”
听到这话敖灵喜上眉梢,伸手捏了捏李夜清的鼻子道。
“嘿嘿,算你有良心,那我就原谅你了,近几年不见,变得俊朗了不少嘛,实话说,到底有没有很多姑娘中意你?”
“额。”
李夜清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但想了想终归还是有的。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敖灵却别过脸道。
“算了,这些都无所谓了,反正以后我就跟在你身旁,看那些姑娘谁敢上前。”
一旁啃扒鸡的符拔侧目问道。
“我说敖灵,你今年高寿来着?一百零四岁?都能当那些少女的祖宗了吧。”
它话才说了一半,头上就挨了敖灵重重的一拳。
捂着脑袋刚要哭,可看见敖灵的眼神又立马憋了回去。
李夜清望着眼前的场景,不禁莞尔一笑。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上山
李夜清放下手中的木箸,敖灵便催促着苻拔将海碗木箸拿去井边清洗了。
“敖灵,铺子里还有上山用的疏文和檀香吗?”
“有,我去拿来。”
闻言,敖灵脱下了庖裙,起身去桦木柜中拿来了一摞上山所用的疏文,还有一捧檀香。
李夜清从一摞疏文上面取来一份,回道。
“不用这么多,走个过场罢了,好歹你我可都是浮玉山的弟子。”
浮玉山有三位真人,是谓之掌教、掌经、掌丹。
三位真人之下就是祭酒,纲文,道藏,授课,都讲等诸多职位,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李夜清身份特殊,自拜入浮玉山始,便是由掌教真人亲自授法赐名,此后虽然鲜少与其相见,但自己一人修行倒也自在。
而敖灵则是被掌经真人收做记名弟子,准许她在山下修行,但是那几年李夜清和她总是倒卖浮玉山的经文,常常气的那位掌经真人吹胡子瞪眼。
等符拔清洗碗筷的间隙,李夜清帮敖灵将经抄居屋外檐下的物件都收拾了起来。
临出门前,敖灵站在经抄居前,轻轻地阖上了两扇木门,将锁仔细挂好。
走在云浮大道的街市上,敖灵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递给了李夜清后说道。
“李夜清,这是这几年我攒下的银票。”
“不得了喔。”
李夜清接过那一沓厚厚的银票,粗略数了数银票,大约在八百多两这样子。
可云浮大道下檀香经文等物件兜售起来不过十五六钱,真不知道这几年
敖灵是怎么攒下这么多家当的。
或许是看出李夜清心中所想,一旁拖着行李的苻拔回道。
“你不知道哇,敖灵她可是天天给人家大户抄写经文,抄多的话,一天也能有一二两,不然光靠那小铺子哪儿能攒这么些。”
听到这些的李夜清有些诧异,他将那摞银票放回了敖灵的手中,笑道。
“那可得好好收着了,可别弄丢了。”
敖灵拿过银票,小心翼翼地放回苻拔拖着的包袱里道。
“都是帮你攒着的,你不是老说要去其他地方开一间文墨斋吗,这些银票就是以后我们开铺子用的啊。”
李夜清揉了揉敖灵的头发,她倒是一脸受用,可嘴上却还是说着没大没小之类的话。
“对了敖灵,你被龙君罚在大玄国调理水运,也不过十年吧,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东海的云螭?”
见李夜清问自己什么时候回去,敖灵立马鼓起了脸来。
“怎么,嫌我烦了?现在就想让我回去了?”
而一旁的苻拔恰到时机的补充了一句道。
“也可能是嫌你老了。”
但随后,它的脑袋上就挨了敖灵结结实实地一拳。
李夜清耸了耸肩,回道。
“没有,我就是想,如果敖灵你能在大玄多呆些时日就好了。”
闻言,敖灵一把拉过李夜清的右臂道。
“好啊,反正我才不想回云螭呢。”
一路谈笑间,他们走过了停在云浮大道旁的玄衫木车前。
桃夭夭,涂山雪和白泽也早已经在车驾旁等候着。
敖
灵见到桃夭夭,立马上前抱住了她道。
“夭夭姐!这么多年,你都不来云浮街看看我。”
桃夭夭笑着捏了捏敖灵的脸道。
“怎么会呢。”
而这时,敖灵也注意到了一旁的涂山雪,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涂山雪那狐族特有的狭长眼眸道。
“青丘的狐狸?夭夭姐,这是谁?”
对此,桃夭夭向敖灵介绍了涂山雪的来历,敖灵虽然点了点头,但眼神里还是透露着一丝警惕的神色。
“行了,该上山了。”
李夜清将断剑霜降和浮生画轴都悬挂在腰间,捧起上山所用的疏文和檀香道。
……………
走过云浮大道,前方山雾朦胧,草木湿气扑面而来,林海间浮玉山的山门轮廓若隐若现。
李夜清一行人走过山梯,远远的便能瞧见那青莲宫上的铜制大青莲正在缓缓运转,其下道宫交叠掩映,筒瓦深檐间氤氲着檀香灵气。
山门前,铃下役人正捧着一卷道纲入门钻研,今日浮玉山中并没有多少上山的香客。
读经的铃下人看见一行上山的人,刚准备上前劝阻其上山,可当他看见李夜清后,立马擦了擦眼睛道。
“玄知师伯!”
玄知是李夜清在浮玉山上的道号,虽然他尚且年青,可到底是掌教真人的弟子,因此在浮玉山上的辈份极高。
李夜清走到山门前,将手中的疏文和檀香递上前道。
“陈铃奴,好久不见,这是我们上山的疏文和请香。”
铃奴是浮玉山中杂役的一种称呼,除此
之外还有喂灵鸟的雀奴等。
“玄知师伯这是说的什么话,您上浮玉山还用得着什么疏文?”
陈铃奴双手接过李夜清递过来的疏文,躬身回道。
“今早早课前时,掌经真人就说了师伯您会上山,现已经在灵昼殿等候了。”
闻言,李夜清应了一声好,便走过了山门。
入眼处就是坛石道场和挂着铜漆蓝牌匾的虚静殿,这里是浮玉山弟子做早课和颂经的地方。
只是此时已是午后将晚,因此虚静殿和坛石道场中并没有见到多少弟子,只有三两浮玉山人走过。
这几个浮玉山弟子穿着低层的服饰,看上去只是刚入门仅一两年,手中还捧着浮玉山的《道纲玉纬》,因此他们并不认识李夜清这位浮玉山的玄知师伯。
此时有一位道人从虚静殿的铜蓝牌匾下走过,道人带着玉冠,披着青衫褐衣,虽然鬓染些许霜色,但容貌却依然好似青年一般,五观周正,极具正气。
那三两浮玉山人见到铜蓝牌匾下的青衣道人,都纷纷辑手行礼。
这位玉冠青衣的道人正是在虚静殿代为授课讲经的讲课林浮山。
林浮山和那几个弟子颔首示意,侧目间看见了从坛石道场走来的李夜清一行人,他见状立马快步上前,朝着李夜清辑手道。
“李师兄,你怎么突然回山了?”
林浮山比李夜清要晚上一年上山,因此虽然年岁要长上许多,按照资历却还是要喊上一声师兄,当年的道科考试中,道纲、祝由、经
文等五科考学,林浮山都评为甲魁,所以短短数年间就从弟子一跃成为代为授课的师长。
李夜清看见林浮山后,眼神中也透露着欣喜之色,当年他和敖灵倒卖浮玉山的经文时可没少让林浮山给打掩护,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也极为熟络。
“有些要紧的事,这才不得不回山,对了,掌教师傅呢,他老人家可曾闭关?”
听李夜清问起有关掌教真人的踪迹,林浮山指了指远处青雀山的方向道。
“掌教真人?他今早就去青雀山了,圣人要携带六部和文武百官去青雀山大行祭祀,所以要早些准备。”
李夜清捏了捏林浮山的青褐道衣袖子,不禁咂舌感慨。
“不错嘛,浮山兄,现在都是代讲的讲课道人了,我记得我当年下山时你还是个普通弟子。”
“李师兄这话太过了,承蒙师长错爱罢了。”
林浮山还要谦虚,却被敖灵一拍脑袋道。
“行了,林浮山,下次再找你聊。”
看见身旁的敖灵,林浮山一拍衣袖,辑手行了个大礼道。
“也是,方才只顾着和李师兄说话,还不曾向敖灵师祖行礼。”
“师,师祖?”
敖灵闻言气鼓鼓的拍着林浮生的玉冠道。
“说多少次了,叫师姐,叫师姐,叫师姐!”
“对不起敖师姐,是浮山孟浪了,既然你们有要紧事,那还是赶紧去才是,我还有些经课要批改,就不叨扰了。”
言罢,林浮山就抱紧手中的一摞道经,逃也似的离开了虚静殿。
第一百六十五章 闭关
在去灵昼殿之前,李夜清走过虚静殿的铜蓝牌匾,看着眼前空旷旷的大殿,心中不禁五味杂陈,几年前在这里跟浮玉山弟子一同学道纲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走吧,去灵昼殿。”
李夜清摆了摆手,转身走出了虚静殿中。
………………
浮玉山面南的天险峭壁上,此处上山的石阶宽不过一掌长短,绵延千级,与另一头山峰上的道宫相连。
道宫黑柱蓝梁,琉璃覆瓦在云雾中也依旧熠熠生辉,这里就是灵昼殿,与另一头大青莲所在的青莲宫同为浮玉山的两大奇观。
灵昼殿内的小壶梁居内,一位老道人盘坐在布蒲团上,身后的绿铜炉内檀香袅袅,氤氲间却能组成一幅山水画的景象。
老道人鬓角斑白,着一身墨黑道袍,上用细针挑绣山河样式,他捧着一卷竹简正在阅读,这卷古籍来历已久,因而卷首字迹斑驳。
道人就是当今浮玉山三大真人之一的掌经者赵深象,此时赵深象将手中的竹简放回案牍之上,伸手一算,便得知有人踏阶而上。
他伸出左手,道袍衣袖中抖落出一颗铜丸来,铜丸具有灵性,随着赵深象左手一指,那铜丸便飞出小壶梁居,穿过灵昼殿的牌匾和墨黑梁柱,直往另一侧陡峭的山峰而去。
峭壁石阶上,李夜清一行人站在灵昼殿所在山峰的另一边,面前就是山雾缭绕的渊涧,深不见底,滚落的石子落地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李夜清看着眼前的道宫,不免感慨道。
“好久没来到灵昼殿了。”
而赵深象驱使的那枚铜丸也
正好飞至眼前,涂山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物件,有些奇怪地拉了拉李夜清的衣袖。
“李君,那是什么?”
不等李夜清回答,敖灵就一把拉过李夜清的衣袖,侧目解释道。
“那是我师傅的飞剑。”
“飞剑?”
闻言,李夜清指着眼前的铜丸道。
“这是剑丸,平日里飞剑就卷成铜丸的模样,可以藏在气府内蕴养,也不会担心剑锋伤到经脉,是一种上乘的养剑功夫,寻常修士光是控制飞剑就手忙脚乱,更不用提让飞剑老老实实卷成铜丸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夜清所讲,众人眼前的铜丸随即缓缓舒展开来,变成一柄三尺长短,两指余阔的铜绿色飞剑。
而随着一阵裹挟着灵气的山风吹来,铜绿飞剑迎风便长,须臾间就有门板般阔,足可供七八人同时站立。
“不用害怕。”
李夜清揉了揉涂山雪的头发,拉着她走上了飞剑。
见状,敖灵和桃夭夭也赶紧跟了上去,随后就是白泽和符拔。
宽阔的飞剑载着众人飞过山涧,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灵昼殿前。
等李夜清一行人走下飞剑后,飞剑又变为原先大小,卷成一颗拳头大的铜丸没入灵昼殿之中。
众人走进灵昼殿内,掌经真人赵深象已在堂中等候,李夜清和敖灵见到赵深象,都躬身辑手行礼道。
“弟子李玄知,见过掌经师伯。”
“弟子敖灵,见过师傅。”
赵深象走上前来,拍了拍敖灵的脑袋,而后端详起李夜清的脸道。
“玄知下山这么些年,俊了不少,也白了,不知修
行有没有落下?”
言罢,赵深象将手按在李夜清的气府上,片刻之后挑眉道。
“灵气倒是精纯,武道也将入先天,只是还差了一道山精。”
李夜清随后拱手回道。
“掌经师伯慧眼。”
赵深象微微颔首,又瞥见一旁的涂山雪,感受她身上的妖气,不禁问道。
“狐妖?”
见这位老仙师看向自己,涂山雪连忙辑手躬身道。
“在下青丘涂山氏,见过浮玉山仙师。”
赵深象点了点头。
“原来是青丘国的狐女,那便无妨了,如若是寻常山野精怪可上不得这灵昼殿。”
听着众人闲谈,白泽皱了皱眉,两步上前后看向眼前的赵深象道。
“行了,赵家小子,不是说有重塑我仙体的方法了吗?那就别在这扯家长家短了。”
那位被道门尊为真人的赵深象仙师,在白泽口中竟然成了赵家小子,不过白泽到底是人祖时期就已成名的大妖了,资历就连当今掌教真人都无法比较,浮玉山中还有一幅吴昭玄根据古籍所画的人祖见白泽图。
闻言,赵深象拱手道。
“白泽前辈莫急,你和玄知跟我来小壶梁居,余下几位就先稍坐吧,这灵昼殿内也没有别人,随意就是。”
李夜清应了声好,捧起白泽就跟着赵深象往灵昼殿内的小壶梁居中走去。
小壶梁居是赵深象用以闭关的静室,位于灵昼殿的最后面,虽然名为居,其实更像是一座立于料峭山壁的亭子。
李夜清走进小壶梁居中,立马就被眼前的绝巅景象给吸引住了目光,透过凭栏就能一览浮玉山
之景,其下峰峦叠嶂间有道宫林立,山雾不过在半腰间。
可就算是在这样的地方,小壶梁居中的铜炉檀香却依旧袅袅升腾,丝毫没被山风所影响。
赵深象从小壶梁居的铜炉下取出了一枚泛着玉光的莲花苞,向白泽讲解道。
“白泽前辈,这就是大青莲两百年一生的莲骨。”
浮玉山中的大青莲是由青铜所铸造,但却能日日受山间灵气滋养,因此每两百年就会生长出一朵莲苞,与其说是青莲所生,不如说是这浮玉山的灵气所凝结。
赵深象捧着青莲花苞,不禁感慨道。
“白泽前辈仙体尽失,如今虽然可以依靠这莲骨为根重塑仙体,但没有数月闭关时间,想必也没有那么轻松可以炼成。”
随着一阵灵气泛起,白泽又变为先前白衣书生的模样,他伸出指节修长的右手,轻轻托起青莲,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灵气道。
“足够了,有这莲骨为根,重塑而成的仙体便不会输于先前妖气所凝的身躯,区区数月闭关不算什么,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赵深象拱手道。
“白泽前辈,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白泽挑了挑眉,笑道。
“我就知道白拿你浮玉山的宝物没那么好的事,说吧,何事?”
见白泽答应了下来,赵深象欣喜不已,丝毫没有浮玉山掌经真人所端的架子,躬身道。
“白泽前辈生而知之天下事,对于道藏经文也有着别样的见解,最近我寻到了一册古籍,是人祖时期所传下的,肯请白泽前辈在小壶梁居闭关的这些时日可以指点我翻译
这古籍。”
白泽拿过赵深象双手递来的古籍竹简,随意的翻阅了两卷后颔首道。
“人祖时期的古籍?这倒不是难事,况且我闭关重炼仙体,还需要你这仙师在旁相助,这事我应下了。”
闻言,赵深象起身道。
“多谢白泽前辈,那今日您便可闭关,我会下令封锁灵昼殿,任何人也不会来打扰。”
白泽将竹简放回案牍上的铜炉旁,拉着李夜清向小壶梁居外走去道。
“对了,玄祯你过来下,闭关前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跟我来。”
两人站在小壶梁居的牌匾下,白泽看了眼李夜清,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玄祯,以往出行总有我在你身侧左右,这次你一人前往蜀地,虽然有烛阴和玉衣巷的人在旁,但烛阴到底是钟山大妖,玉衣巷神君也不可能时时护在你左右,悬空寺和汝南吴氏的麻烦不小,你一人一定要切记小心,行事前要再三思量。”
李夜清辑手行礼,躬身回道。
“我记下了,白先生。”
白泽拍了拍李夜清的肩膀,冁然笑道。
“嗯,另外你《玄都杂录》的编纂也不要落下,武道也要日日研习,还有那些学宫的杂文策论,你年关回来后不久就是上庸学宫春试,时间紧迫,不要有所怠惰,本来我还有不少事想一一叮嘱,但总觉得有些关心则乱,你应该自己去独当一面,何况还有昌化他们帮助你,这次闭关我估算出关时,应当就是你春试结束了,我等着你登第为学士的好消息。”
李夜清又一次躬身,声音有些沙哑道。
“玄祯谨记。”
第一百六十六章 青莲
送走李夜清出了小壶梁居后,白泽就在绝壁亭中闭关重塑仙体,随着一阵山风裹着冷雾拂过,小壶梁居的轮廓也渐渐隐去。
李夜清朝着小壶梁居的方向躬身行礼,过了许久才转身走出了灵昼殿。
殿外山壁前,众人已在铜丸飞剑上等候。
桃夭夭见只有李夜清一人走出灵昼殿,不仅询问起白泽来。
“李君,白先生他已经闭关了?”
“嗯。”
李夜清点了点头,踏上铜丸飞剑道。
“白先生要闭关数月去重炼仙体,等年关过后的学宫春试时,应当就是白先生出关的时日了。”
飞剑载着众人渡过深涧,但却没在山梯前停下,而是直下险峰,越过重重道宫,最终在院舍稳稳顿住,等众人走下飞剑后,又卷作一枚铜丸,飞向了灵昼殿内。
眼前的院落白墙青檐,屋舍交错,位于浮玉山南端山壁,站在院落前可以俯瞰山下的桃花绯如烈火,分明是霜雪月的时节,这花却能错节而开。
一位怀抱拂尘的平冠道人正在院落前等候,见到李夜清后他快步上前,辑手行礼道。
“李师弟,院舍布局依旧如常,随时都可歇息,如若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离去了。”
平冠道人是浮玉山监院,主管山中大小杂事,虽然握权甚小,但地位确实不低。
李夜清和监院寒暄了几句,将他送下山后就走进了院舍之中。
这静院还和几年前他在山上时一样,几株梅花在墙角挑露出头,居中栽
有一棵古树,在山雾间格外显眼。
这里一共有四间屋舍,围出了一方天井,因为只在浮玉山中住一日,况且平日里浮玉山中的净人也会常来扫洒,所以院舍也算是洁净。
可就算是这样,阿帚这小精怪依旧是从李夜清腰间的画轴中飞了出来,开始认认真真地扫洒。
见状,李夜清干脆拿起画轴,将精怪们都放了出来,看着小妖们在天井中玩耍,他也不禁莞尔。
推开厢房的木门,李夜清将画轴放在案牍上,点起鲛油灯后将将一张蜀州麻纸铺在木案之上。
他拿过装有墨神回氏的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匣盖,将墨神附身的那杆毫毛笔握在手中。
只是笔尖轻触纸面,氤氲着清香的墨水便随着笔尖移动而流出。
李夜清在纸面右侧写下两字卷首,看着崭新的墨痕,不禁感慨道。
“这倒是方便了许多。”
本想写完手中这篇策论后再去青莲宫的,但李夜清怎么落笔都觉得不甚满意,心烦意乱间他将墨神放回了木匣中,起身那过那枚扫莲人的令牌就走出了院舍。
“我去趟青莲宫,不用等我。”
言罢,李夜清就戴上了风兜,一人走下了浮玉山南。
———————————————
青莲宫位于浮玉山东侧的漱玉崖之上,是整座浮玉山最具气象的景观。
李夜清穿过青檐白壁,沿着白石阶梯一路向上走去,将道宫、铜塔、钟楼、道场都抛在了身后,等到快要接近山顶
的时候,就能看见那漱玉崖的全貌。
漱玉崖高达百丈,其上的山石质地有如陈墨,而居中则有一道深涧裂缝,站在深涧旁就能看见陈墨般的石皮下全然都是温润剔透的玉质,而青莲宫就建造于山涧的玉壁之间,顶上的铜制大青莲就好像生长于漱玉崖巅一般。
李夜清看着眼前极其巨大的大青莲,继而转身走下深涧,玉壁上凿刻有阶阶石梯,可直达蓝梁玉漆的青莲宫。
感受着吹过脸上的山雾,李夜清走下料峭石阶,经过十数丈,终于站在了青莲宫的牌匾下。
青莲宫是浮玉山用以收藏三千道藏的地方,几乎天地间所有道门种道的法门,都可以在青莲宫中寻到,而浮玉山的弟子经过道纲、祝由、经文等考试后,就可以进入青莲宫中任选一门道藏修行。
因此青莲宫算是浮玉山的禁地之一,平日里宫中也只有扫洒的净人出入,并没有其他人,但也仅限于大青莲和石阶,就像当初的扫莲人程柿霜一般。
眼下的青莲宫空荡荡的,连一个道人的身影都看不见,只有一只羽翼宽大的白雀俯身在殿瓦上打着盹儿,白雀翼展足有三丈,双目微敛,正是玉衡的灵鸟本相。
此时感应到有人来到了青莲宫,玉衡猛地一拍双翼,骤起的狂风险些将李夜清给吹落山崖。
狂风将他所戴的风兜吹落,玉衡也看清了那张面孔,立马收起双翼,飞下青莲宫顶道。
“李郎你终于来浮玉山了?怎
么不早些说呢。”
李夜清拍了拍眼前巨大灵鸟的脑袋,笑道。
“只是住一天,明早我就要去青雀山了,对了,玉衡,能带我去大青莲上吗?”
闻言,玉衡俯下身子,让李夜清坐在了它的背上。
李夜清伸手抱住白雀纤细的脖子,随后玉衡振翅起飞,穿破漱玉崖涧的山雾,须臾间就已飞到了大青莲之上。
一人一鸟在大青莲下降落,李夜清仰头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大青莲,相传这大青莲是浮玉山祖师熔天下铜所铸,其中每瓣青莲上都雕刻了一门种道的上乘法门,其中就有李夜清所修的《长生桥法门》。
“玉衡雀君,您怎么上来了?”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李夜清闻声看去,只见是个五十余岁的山中净人。
所谓净人,其实就是浮玉山中还没有通过考试的杂役,只有通过五科考试才能拜入山门成为弟子,否则没有修行的资格。
但浮玉山的考课谈何容易,因此山中甚至还有着六七十岁的考生,都希望自己能有一天也通过考课,能够修行长生大道。
眼前的净人穿着皂襟的直衫,手中还拿着铜柄的扫帚,看见他腰间悬挂的玉牌,李夜清这才发现他就是新任的扫莲人。
听到这扫莲人喊玉衡为雀君,李夜清不禁拍了拍它的脑袋道。
“玉衡,你什么时候成雀君了?”
那扫莲人先前还没看出李夜清身份,眼下见他竟能拍这雀君的脑袋,这才赶紧拱手
行礼道。
“小人眼拙,先前没看出仙师身份来。”
修行者境界越高,模样也就越来越年轻,就像白泽都已经是几千岁的大妖了,模样还能和及冠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当下这扫莲人兴许是把李夜清当成了浮玉山上的某个高功了。
玉衡变为小道童的模样,站在李夜清身侧道。
“李郎这是什么话,咱随便喊喊的,何况青雀山上的那家伙都能被尊为青雀君,咱浮玉山也不比它差啊。”
见玉衡还执着于青雀山中那雀君的名号,李夜清也只能尴尬的笑笑,没再理会他。
和扫莲人说了两句话后,李夜清就往大青莲的另一侧走去。
站在漱玉崖的这一面,可以看清眼前的林海,浮玉山的山门,以及底下的重重道宫和不论四季都绯如烈火的桃花。
在很早以前,没下山的程柿霜就很喜欢这里的景色,他知道自己的天赋有限,这辈子也没法通过考课去拜入浮玉山门,但他看着那些弟子修行,自己也有样学样,竟然也练出了一些境界和剑法来,尤其是卜卦学说。
李夜清在漱玉崖的崖壁上凿刻出了一个石坑,将那枚扫莲人的玉牌给镶嵌了进去。
做完这些后,李夜清如释重负,坐在崖壁上看向眼前的林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衡也在崖壁旁坐下,用靴子踢着飘来的山雾道。
“老程头儿很喜欢这里的吧,这下好了,他能天天看的着了。”
闻言,李夜清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谈笑
离开青莲宫时,已经是申末酉初。
李夜清回到院舍中后,浮玉山中的杂役净人早已将晚食送来。
众人围坐在天井中,古树上设了灵应法,因此哪怕山雾氤氲,细雪垂落也无法沾染庭院一丝一毫。
山中饭食无非素斋,但令人意外的是席间还有一碟鹿肉。
李夜清用木箸夹了一块鹿肉,抿入口中后笑道。
“少了白先生在,感觉肉食都吃不完了。”
桃夭夭放下手中的木碗,起身捧来了一只炉火来。
“是啊,白先生不在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她去取了火种点燃炉火,将一瓢泉水倒入壶中,又取来了上好的茶叶。
这些泉水都是从漱玉崖下的漱玉泉中打来的,若放在山下就成了价值十金的灵泉,可在浮玉山中则是再正常不过的水罢了,最多是蕴含了一些灵气。
李夜清看着铜炉中渐渐飘出的茶香,不禁感慨道。
“这真是山中何事,无非春水煎茶,松花酿酒了,前人说的话总是对的。”
一旁的涂山雪闻言,笑问道。
“李君这么年青,就想着归隐山林了?”
李夜清舀了一勺鱼羹,摇头回道。
“有时候是挺羡慕浮玉山上的这些弟子,你看那林浮山,不过是与我一前一后进入山门,如今已经是讲课道人,每日讲讲经,然后就是修行静心,喝茶观景多自在,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继续道。
“可惜啊,有时候出身并不能由自己决定,总有些必须
要做的事情,这次去蜀地,还不知道要碰上什么。”
“李夜清你担心什么,不是还有我。”
敖灵看了看四周,又改口道。
“不是还有我们嘛,我现在可也是快入化境了。”
听到这话,李夜清就更忧愁了,他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道。
“好嘛,就我一个人连知境还不是了。”
敖灵捏了捏李夜清的脸,笑道。
“那也没办法咯,谁让你当时选那个法门的,挑个像我一样的法门,你现在也该是入境了。”
敖灵所修的法门也是那大青莲的莲瓣上所雕刻的法门,名为《种玉法》,练到神通大成后,甚至就连龙骨也会如玉一般。
桃夭夭扇着面前的炉火道。
“李君也不用心急,你不过才修行了数年罢了,大玄国里四五十岁还不曾种道的人也大有人哉呢,我们虽然都是入境、化境,可都修行了数十年。”
这时,敖灵凑到桃夭夭身旁,追问起她年岁道。
“哎?夭夭姐你今年多少岁来着啊。”
闻言,桃夭夭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
“我吗?我……二百一十七岁。”
听到这个数字,敖灵有些惊讶道。
“啊?夭夭姐竟然有二百多岁?!根本看不出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李夜清捧着木碗不禁笑道。
“敖灵她今天还蛮高兴的,毕竟也难得在浮玉山上重聚一次。”
可在一旁不停吃鹿肉的苻拔却冒了一句。
“哪有这回事,还不是因为敖灵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岁数比自
己大的。”
可它话才刚说完,头上就挨了敖灵狠狠的一拳,疼的它险些把刚吃进嘴的鹿肉给吐了出来。
桃夭夭端下漱玉泉所煮的清茶,看向天井中的众妖道。
“别光笑话我呀,大家也都说说自己多少岁呢。”
这时昌化它们都飞到木案旁。
“我四十岁!砚青三十八岁!墨洗也三十八岁!屈知章三十一岁!我昌化大爷是老大!”
阿帚也举手回道。
“阿帚十二岁。”
看到这幅好玩的情形,李夜清也笑着举手道。
“李夜清二十一岁。”
招财进宝只会咿呀说话,还不利索的回道。
“招财进宝,今年八,八岁!”
“梦蚕十一岁!伶韵最小,才一岁。”
苻拔放下木箸,将一整碟鹿肉都吃的干干净净,这才满意地打了个饱嗝道。
“呐,我苻拔,六百三十三岁。”
苻拔本就是古老的妖兽,只是平常不显露真身,因此报出自己六百三十三岁时,大伙儿也都不觉得奇怪。
见大伙儿都兴致勃勃,涂山雪也跟着回道。
“我,二十四。”
这话一说,众人都有些震惊。
“啊?雪儿你才二十四?”
一般妖兽化形中,草木金石之属最难,其次是飞禽走兽,但是涂山雪才二十四就化形开了灵智,还修到了入境,这就令人不禁诧异。
桃夭夭给众人都倒了一盏清茶,李夜清捧起茶碟,吹了吹氤氲的热气道。
“雪儿到底是青丘的白裔一族,不难怪修行的如此快。”
桃夭夭揉了
揉涂山雪因为不好意思而竖在发丝间的两只毛茸茸的狐耳道。
“李君这话可不对,现在得叫雪儿姐啦,雪儿可比你还要大三岁。”
狐族最敏感的狐耳被揉捏,涂山雪脸上的红晕更甚了,她拿下桃夭夭的手,嗔怪了一句别闹,随后又道。
“喊什么随李君喜欢就是。”
苻拔很不合时宜的说道。
“那李夜清喊敖灵,不得叫一声敖祖宗了。”
可结果自然是头上挨了敖灵一拳。
………………
用过晚食后,夜幕渐垂,天井里一众小妖们打闹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
李夜清一人坐在崖边,感受着迎面吹拂而来的山风,坐在这里能看见底下道宫亮起的灯火,还有坛石道场上浮玉山弟子们晚间习剑的身影,如若不是眼前的这些景象,李夜清可能还以为自己呆在衔蝉居中。
“想什么呢,那些妖怪们烧了山泉水,都等着喊你去洗洗呢。”
随着一阵香风传来,敖灵坐在了李夜清身旁。
此时的敖灵已经沐浴过,换上了一身贴合的纱衣,还有些湿润的长发披在肩上,因为修行过《种玉法》,所以敖灵脸上的肌肤也晶莹如玉般。
李夜清嗅了嗅,随后问道。
“你身上还挺香的,用的什么皂荚和脂膏啊?”
这一番话却是让敖灵臊红了脸,她推了一把李夜清道。
“说什么孟浪话,不就是浮玉山上的那些皂荚。”
李夜清打了个哈哈,继而转身帮敖灵用灵气烘干长发道。
“没想什么,就
是觉得这宁静日子挺好的,但我总感觉这次去蜀地后,这太平日子就难得有了,陇西道的灾害还不曾平定,那水妖伤了不知道多少人性命。”
敖灵托着腮,敛目安慰道。
“没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都在呢,对了,你说我们在庸都开个什么铺子好?在经抄居呆了这么些年,我可不想再做些和文墨有关的事了,光是闻到那油墨味,我就有些反胃。”
闻言,李夜清笑着问道。
“嗯?那你想开间什么铺子。”
敖灵想了想,随后回道。
“买些精致的小物件,比如夜明珠啊,珊瑚盆,女孩的珠宝首饰之类的,就算是卖些糕点也好呀。”
李夜清梳理着敖灵的长发,附和道。
“好,到时候都由敖掌柜说了算。”
“敖掌柜这个名字好,反正比敖祖宗好多了。”
……………
在崖边吹着山风,闲谈了片刻后,李夜清去侧室内用皂荚沐浴了一番,换上了明衣后用干净的绸布擦拭着头发。
走回自己的厢房后,发现木案上的鲛油灯已经被点燃,一旁还摆着一壶刚好的清茶和糕点。
“还是夭夭想的周到。”
李夜清坐在木案前,拿出了一本《策问集》,摊开在木案上仔细阅读起来。
这本《策问集》是学宫考学所需要的书册之一,但到底算是旁科,除了考取上庸学宫的学子之外,一般考崇学署的学子都不会去阅读。
就着清茶和糕点,李夜清坐在油灯前看书,不知不觉就已是深夜。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山君
宝狮子国位于大玄国以西,与桃夭夭以前所在的迦蓝国极近,同样也是个对妖魔遵奉有加的所谓佛国。
在这些国家,妖魔不仅可以所以草芥人命,靠吃人修行,还能被修建庙宇供奉,甚至可以顿悟成佛。
在宝狮子国中,那些遵奉魔神的僧人和君主都会为妖魔写文立传,还会拜将封侯。
眼前这长鼻巨妖自称为宝狮子国的黑煞将军,如若不是吹嘘的话,那它在宝狮子国中也是征战过的妖魔。
但这些妖魔过度的将军侯爷等称号都不算什么爵位,任何妖魔都能自称自己是什么将军,只是会加以区分,其中煞为地妖,也就是地上生的妖魔,日为天上妖,诸如飞禽成精,而川为水妖,多是鱼蛇蛟蟒。
所以这长鼻巨妖应该是宝狮子国里的一只地上妖魔,至于那黑煞二字后的将军称号,则可以一笑而过,不予置之。
这长鼻巨妖向李夜清报了自己身份后,它又补充了一句道。
“我以前是宝狮子国的黑煞将军,但现在却是这浮玉山的山神,也称作浮玉山君。”
听到这话,李夜清眼神一怔,心中猜测那原先的山君怕是已经造了眼前巨妖所害,而那山壁旁破败倒塌的山君神祠也变相的证明了这一切。
“你这猪狗般的腌臢妖魔,竟然也敢妄称浮玉山君?”
巨妖忧炜禅迦听到李夜清这番话,不禁勃然大怒,它那两只短小的爪子撕扯的石皮碎屑,拼尽全力甩动长鼻,动用了全身妖气往李夜清身上抽打过去。
这一击势大力沉,挥动声竟然有如闷雷滚滚一般。
李夜清看着眼前那快速逼近的腥臭长影,掐指使了
御风法诀,脚步急速往后退去,这才堪堪避开。
长鼻贴着李夜清的面门擦过,李夜清趁机伸手,两指如铁一般的叩住巨妖忧炜禅迦那长鼻上的伤口。
叩出飞剑刺出的伤口同时,李夜清又反手握住飞剑暮鼓,一剑刺入了忧炜禅迦的长鼻上。
暮鼓到底是灵铁打造的飞剑,那忧炜禅迦虽然皮糙肉厚,但还是被轻易扎穿,剑刃划出了一道两寸深,半丈长的伤口,腥臭妖血喷涌而出。
李夜清闭目躲避,但还是被那妖血粘了半张脸,身上的白色袍衣也被染的通红。
忧炜禅迦的长鼻上受伤如此重创,疼的它哀嚎连天,好像林海间响了几声炸雷。
他没想到眼前的年青道人竟然有这样的飞剑利器,眼下又受到了重创,他顾不得自己是什么黑煞将军,收回长鼻,身形就急速地往洞壁内退去,他一边退一边吼道。
“我乃宝狮子国黑煞将军,浮玉山山君忧炜禅迦!”
李夜清见那巨妖退回了洞壁里,自己又只带了一柄飞剑暮鼓,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没把霜降剑也带着,而且手上也没有照明的火折。
思来想去,李夜清朝着青莲宫的方向喊了一声。
“玉衡!过来开小灶了!”
这话还真是有效,不多时,随着一声啼鸣自大青莲上响起,紧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就逐渐靠近。
玉衡落在林海中,收拢羽翼时还吹起了许多枯叶。
“李哥儿开什么小灶呢?刚好我还没睡哩。”
话还没说完,玉衡就连忙用羽翼捂住了鼻子,它看向眼前一片狼藉的妖血和被血染红了半边身子的李夜清,诧异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好
臭的妖气啊。”
李夜清揪着玉衡头上的一撮鸟毛,厉声呵斥道。
“我该问你才是,浮玉山下的山君已经消失了两天,又凭空冒出了这么一只巨妖,还自称是什么宝狮子国的黑煞将军忧炜禅迦,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玉衡疼的直讨饶,又变回先前白雀的模样,站在李夜清的肩膀上道。
“李哥儿,你这真是冤枉好鸟哩,浮玉山上规定了不许干涉山下事,这山君也是大玄国册封的神职,我这浮玉山的雀君也管不着啊。”
李夜清走到洞壁前。
“你算个毛的雀君,那巨妖吃了我两剑,受伤不浅,现在已经缩回了这洞壁里面,玉衡,你跟我一起进洞中,先除了这恶妖再说。”
那洞壁上的碎石都落了一地,两侧更是沾染了许多忧炜禅迦的妖血,散发着阵阵腥臭气味,而更深处则因为没有灯光照明,因此只能看见黑漆漆一片。
在李夜清的指示下,玉衡聚起灵气在头顶上,散发着可照明的光亮。
有了光亮,李夜清便就势矮身滑进了山洞之中。
在洞壁滑了莫约六七丈的距离,李夜清伸手抓住石壁减速,因为他已经是即将先天的武者,又被天材地宝淬炼过体魄,所以这石壁在李夜清的手中就好像豆腐一般。
叩住石壁又滑了一两丈,李夜清才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闻着妖血远去的位置,李夜清根据玉衡灵气所发出的光亮,握紧飞剑快速地往前追去。
一路上,脚下多出了许多枯骨和碎肉,从鹿骨到兽骨皆有,再往前甚至还出现了人骨和破烂的布条。
李夜清一路追了十数丈,却发现眼前是一处溶
洞,底下河水流动,还有着白云母等发光矿石。
这些光亮将忧炜禅迦凌乱臃肿的妖影映照在溶洞墙壁上,还不曾等李夜清靠近,那忧炜禅迦就又甩动着长鼻抽打过来。
李夜清侧身闪过,同时瞬起一剑,将那长鼻齐伤口处斩断,断口处喷涌了无数鲜血,就算那巨妖忧炜禅迦气血再浑厚的惊人,那它也禁不住这般放血。
那断鼻掉落在水中,忧炜禅迦的哀嚎声在溶洞内经久不息,渐渐地它连哀嚎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息。
“你………你究竟是何方道人?为何要杀我浮玉山君……为何?”
就算是死到临头了。那巨妖忧炜禅迦还当自己是浮玉山的山神。
它看着李夜清一步步地走近,眼神冰冷的骇人至极,而那手中反握的飞剑还滴落着它的妖血。
“你……你不要过来啊!”
“我乃是……宝狮子国的……黑煞将军!”
见来者丝毫不打算放过它,忧炜禅迦扭动起自己臃肿巨大的身躯,挥动着断鼻拼命抽向李夜清。
这番巨大的动静使得溶洞内地动山摇,石块矿屑好似下雨一般的落入地下河中。
但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巨妖又怎么能打中李夜清,李夜清侧身躲过后,随即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巨妖的头顶。
李夜清左手紧紧攥住忧炜禅迦头顶上的鬃毛,右手反握飞剑暮鼓,一剑一剑好似出拳一般的刺入了它的头颅之中,将灵台和血肉都搅的稀烂。
忧炜禅迦疯狂的哀嚎着,甩动断鼻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去,一直到气息微弱的消失不见。
看着身上的巨妖彻底死亡,李夜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从忧炜禅迦的头顶跳下,踢了踢它的断鼻,这才确定它死透了。
“玉衡,明天你让几个浮玉山的弟子来收拾了这里。”
“知道了,放心吧李哥儿。”
李夜清用左边还算干净的袖子去擦了一把脸,借着矿石光亮打量起了山洞。
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山君所居住的山洞,而在山洞的一角,李夜清还找到了一张残破的虎皮。
他记得浮玉山的山君就是一只虎妖成精,已经有了数十年的道行,没曾想却死在了这西方邪国的恶妖手中。
李夜清拿起那残破的虎皮,转身和玉衡往洞壁外面走去。
等到李夜清出洞壁时,却发现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灵鹿。
之前找他的灵鹿少女向他躬身道。
“对不起,李道长,我骗你说是山君不见了,其实是因为这恶妖占据了山君洞府,已经杀害了许多生灵,因此浮玉山的仙师都不会管这些事情,我才。”
“无妨,这本就是我们修道人该做的。”
李夜清笑了笑,想伸手揉揉灵鹿的脑袋,但看着自己的一手妖血,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那恶妖已经死了,但是山君也死在了它的手中。”
言罢,李夜清将残破的虎皮放到了众兽面前。
看到这山君的残骸,众灵兽全都跪地哭泣,呜呜咽咽一片回荡在林海巨木之间。
好一阵过后,那受伤的老鹿衔起山君的残破虎皮,将虎皮带到了破烂的山君神祠前,长长的啼鸣一声,随后一众林海里的灵兽也都啼鸣起来。
李夜清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摇了摇头。
他收起飞剑暮鼓,让玉衡返回了大青莲之上,自己一人往山崖上走去。
第一百七十章 离去
李夜清用尚且干净的衣角擦拭去飞剑暮鼓上沾染的妖血,随后将飞剑收回袖内。
他背靠着月色,踩在山石阶梯上往峰头的院落走去。
先前与那巨妖忧炜禅迦厮杀时还没觉察,现在走在山梯上却感觉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一般,还没走出几步路就要扶着山壁去喘上几口气。
可就在李夜清才走了十数阶时,他突然听见声后传来了一声呼唤。
“李道长。”
听到这声喊,李夜清循声转身望去,却看见山脚下站着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人,他头戴冠帽,披着身流云纹的裰衣。
只是这中年人的身形却有些飘忽不定,仿佛是由稀少的灵气所聚集而成的,被夜间的山风一吹就要散了。
李夜清看见了中年人身上的变化,不禁眉头一皱道。
“怅鬼?”
可随即他又觉察出一丝奇怪的地方,怅鬼往往周身氤氲着血气,可眼前的中年人却都是由灵气环绕,并不像寻常的怅鬼,并且隔了这么远,李夜清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息,他立马意识到了眼前中年人的身份。
“你是山君?”
“小神正是。”
中年人对李夜清辑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后叙说道。
“小神本是大玄国册封的微末山君,闭关破境时不料被这异邦的妖魔打杀,还被抢占了神祠洞府,我不愿为它作怅鬼害无辜性命,这才一直躲藏于浮玉山下,今夜幸有浮玉山仙师出手诛杀妖魔,小神感激不尽,奉上一枚精物算是答谢,还望仙师不要推辞。”
言罢,中年人的身形就化作了一阵灵气香风,彻底飘散在了浮玉山的林海巨木间,而其中裹挟着的一道褐色精光却缓缓飘到了李夜清的面前。
李夜清伸出右手,那精物便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心中。
微光散去,那精物也显现出了原貌,长约一寸,宽
逾两指,触感似玉又似山石,上方阳刻三字为山君令。
李夜清感受到山君令牌上的气息,竟然正是他入知境所需要的最后一道山精,难怪在他去浮玉山的时候,黄广孝推算出他的破境之机就在浮玉山中。
看着山脚下中年人消散的位置,李夜清双手作辑,向这位山君还了一礼。
……………
浮玉山峰的天井中。
此时天将破晓,夜幕与黎明被一道紫光所分割开来,山中重重道宫间氤氲飘起的檀香与山雾交织在一处,与灵鸟一同浮沉。
坛石道场上,身穿白衫道袍的弟子挥剑修行,铜蓝漆牌匾后的新晋道生还在苦读着道纲玉纬,只是这一切安宁光景都被另一头山峰上的吵闹声所打破。
“谁敢在浮玉山上吵闹喧哗啊。”
“好像是那座山头。”
“那山头上住的是哪位真人?”
“好像是那个刚回山的玄知师伯。”
见修行剑术的弟子在三两交谈,督课的道人立马用剑背拍打了几下那两位弟子的手。
“师伯的事情也是你能私下议论的?不好好修行,我看年底的考课你如何过!”
被督课道人这么一责骂,那些弟子也都不敢言语了,纷纷专心修行起剑术来。
而院舍的天井中。
李夜清洗净了身上的妖血,裸露着上身,正坐在古树下擦药。
原本白净的身上陡然多了三道伤口,当时和巨妖忧炜禅迦厮杀的正酣,李夜清自己受伤还没有觉察,现在沐浴后才后知后觉的知道疼了起来。
“好你个李夜清,大半夜的不好生睡觉,跑去山脚下和人逞凶斗狠?”
敖灵捧着一个瓷制的小盒,里面是浮玉山中特有的灵药,不论什么皮肉伤口,只要敷上药膏,过上数个时辰就能结痂,待血痂脱落,里头新肉与先前无异,根本不会留下伤痕。
而一旁的众妖也都围
在了李夜清身旁,大呼小叫地关心起李夜清的情况,一时间叽叽喳喳,不得消停,直到李夜清喊了声停,它们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感受着清凉的药膏覆盖在伤口上,李夜清呼了口气后回道。
“都说了是去诛杀了山下的那头恶妖,那妖魔来自西方的宝狮子国,已经吞杀了先前册封的山君,岂能留这异类在我大玄疆土上为非作歹?哪里是什么与人逞凶斗狠。”
敖灵用葱白的双指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敷在李夜清后背的伤口上道。
“还嘴硬,浮玉山底下有妖魔作乱,那山上的牛鼻子们怎么不去除了它?你在这热闹个什么劲儿。”
这处伤口足有两寸长,应该是被忧炜禅迦的长鼻所划出的,后背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李夜清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声吓的敖灵立马抽回手,询问道。
“怎么了?疼吗?”
闻言,李夜清笑了笑。
“那倒不是,就是有点儿凉。”
可他话才说了一半,脑袋上就和苻拔一样挨了顿打。
敖灵抹上药膏,同时轻骂了一句。
“那你鬼叫个什么啊,吓我一跳。”
…………
敷完药后,李夜清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裰衣,外头罩了件白色半臂,长发随意的用一根绸带束起,加上腰间所悬挂的断剑霜降,看上去不像是浮玉山的道人,更像是浪迹江湖的侠客。
等小妖们都进入了浮生画轴中的画境里后,李夜清将画轴也悬在了霜降剑的一旁。
“李君都收拾好了吗?”
桃夭夭、涂山雪和敖灵走到厢房外,三女看着还在古树下磨蹭的李夜清,不禁齐声抱怨了一句。
闻言,李夜清拍了拍腰间的浮生画轴道。
“好了,这不是等昌化它们都钻进画境里面嘛,省的它们一路上吵闹不停,既然都收拾妥当了,就赶紧下山吧。
”
沿着通往坛石道场的山梯走下,为了不引人耳目,李夜清一行人特地挑选了僻静的小路,直下浮玉山到云浮大道。
可就在他们即将走过山门时,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道姑的身影,而在道姑旁则有一只巨大的白雀。
白雀正是驻守大青莲宫的玉衡,此时玉衡见到李夜清,立马飞上前去道。
“李哥儿,咱也想跟你去蜀地玩儿,这大青莲宫哪个鸟爱待哪个鸟待去,咱是坐不住了。”
不过李夜清却没有理会玉衡的哭喊,他径直上前,朝着那道姑辑手,行礼后道。
“弟子玄知,见过希蕴师叔,此番上山仓促,没想着惊动浮玉山上的长辈师叔,这才没有特地去拜访问安,没想到希蕴师叔竟然亲自下了山,实在是羞煞了弟子。”
眼前的道姑穿着罗纱道袍,怀中抱着鹤尾拂尘,虽然鬓发已经霜白,但容貌却依旧如少女一般精致。
而这道姑也正是浮玉山三大真人之一的掌丹真人赵希蕴,与掌经真人赵深象平起平坐,地位仅次于掌教真人白行简。
赵希蕴一挥拂尘,微微颔首后回道。
“不必多礼,我自是知晓的,玄知你这次上山是因为替白泽重塑仙体的事情吧。”
李夜清点了点头,拱手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师叔你,不过我们现在就要下山,准备动身前往青雀山了,圣人要在青雀山举行祭祀,吉日就定在明天,青雀山距离浮玉山千里之远,虽然有符法赶路,但此间到底怠慢不得,因此没法多和师叔叙谈,还望希蕴师叔能够见谅。”
而赵希蕴则是上前两步,收起手中的鹤尾拂尘,看向远处青雀山的方向道。
“无妨,我这次下山过来,正是要和你们同行的。”
李夜清听到这话却是一愣,他有些诧异的询问道。
“同行?希蕴师叔你也要去青
雀山吗,去参加那个祭祀人祖的大典?”
“是,也不单单是。”
赵希蕴笑了笑,从道袍的宽大衣袖中取出了一只宝袋道。
“今年所需要上供的丹药已经炼制完全了,趁着这次青雀山大典,我顺带将这些丹药给送过去。”
浮玉山和青雀山虽然是道家山门,底蕴不输于世俗皇朝,但明面上还是圣人之臣,每年需要朝贡的丹药和灵草都必不可少。
浮玉山多丹药灵泉,青雀山多灵草精矿,两者每年都要朝贡数百颗丹药和几十株灵草,诸如乌金丸、玉髓丹等。
听到这里,李夜清颔首回道。
“原来是这样,不难怪希蕴师叔您要带着玉衡它一起来。”
而敖灵也走上前来,对着赵希蕴行了一礼道。
“希蕴师叔,几年没见,您真是越发好看了。”
“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修行人哪里会讲究这些外貌俗面,倒是你这丫头,下山几年都没说回山看看。”
面对敖灵的夸奖,赵希蕴虽然嘴上说着修行人之类的话,可怜上的神色却是掩饰不住的高兴,虽然是仙师,可到底还是个道姑女子。
敖灵吐了吐舌头。
“李夜清他不也没回来嘛。”
赵希蕴拍了拍玉衡的脑袋,笑道。
“好了,不要寒暄闲扯了,就算是坐在玉衡背上,去一趟青雀山也需要许多时间,动身吧。”
言罢,玉衡便在她的灵气增长下,迎风化作翼展五六丈的巨大灵鸟。
一众人走到玉衡的背上,玉衡引亢啼鸣一声后便直冲云霄,向着青雀山的方向破空飞去。
站在穹漏间,李夜清看着脚下渐渐渺小如蝼蚁的万物,还有浮玉山中的重重道宫,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灵昼殿的位置。
而在灵昼殿的小壶梁居内,身着白衣的书生也恰好看向远方天幕,那白雀的身影在山雾中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君
青雀山位于江南道与陇西道的交界处,仙山绵延百里,规格丝毫不下于浮玉山,仅比那独占神道的希夷山逊色一筹。
今日是霜雪月的最后一天,而明天就是圣人携文武百官来青雀山中大行祭祀人祖的吉日,因此青雀山中上上下下都忙的不可开交。
重叠的道宫朱墙间,除了身穿青衣道袍的青雀山弟子以外,还多出了许多庙堂中人的身影,提前来这里准备祭祀大典的庙堂官员多是来自鸿胪寺和礼部。
晋王李雉站在青雀山的山门前,身旁仅有两位贴身的轻甲都护随行。
他的目光越过青雀山山门,山门后方就是绵延交错,层层递进向上的青雀山道宫,青雀山的建筑风格与浮玉山多有不同。
浮玉山的道宫多是琉璃翠瓦和白墙漆底,而青雀山则是朱墙掩映,廊檐交错,少了些草木鸟兽的灵动,多了些道门独有的幽深肃穆。
浮玉山中有一座奇观大青莲,而青雀山中也有一座独树一帜的剑阁。
李雉站在山门外,沿着层叠的道宫向上看便能瞧见那半隐于山雾之中的剑阁,虽名为剑阁,但据说其中只有一柄剑,就是那人祖时期流传下来的名剑揽雀尾,可是历来见过揽雀尾真容的人少之又少,故而以讹传讹,还有人说那形似长剑的剑阁其实本身就是名剑揽雀尾。
站在山门外踌躇了许久,李雉始终都没能迈出那一步。
他望着眼前的青雀山,心底里没来由的想起那道法高深,但对于世间俗世一窍不通的年青道姑,初次下山时就连吃一块枣糕都要惊喜连连。
“王爷,我们何时进山门?”
直到身旁的随行都护提醒了他一句,李雉才吐出了一口胸中浊气,颔首回道。
“上山吧,圣人嘱托我监督着鸿胪寺和礼部的事情可不能怠慢。”
言罢,李雉双手负后,拢入袖中往山门中走去。
青雀山的山门并没有多少道人看守,只有一名年纪看上去极轻的守铃人负责收拜帖。
早间这守铃人就得到了消息,这会儿看见了晋王本人,立马快步迎上前去,躬身道。
“晋王爷,虽然这不通礼数,但您可曾写拜帖?”
“自然。”
李雉从袖子中取出一封青雀山拜帖,递给那唯唯诺诺的年青守铃人道。
“哪有山上人给山下人行大礼的道理,这才是真的不合礼数。”
那守铃人哪里敢应承下这番话,只是躬身让路。
见状,李雉也不再多说些什么,迈步走进青雀山中。
今日他不曾穿王爷的蟒绣朝服,只是披一身袍衣便装,但腰间所悬挂的玉牌却时时刻刻显示着他王爷的身份。
李雉取下腰间的王爷玉牌,交给自己贴身的两位随行都护道。
“你们两个拿着这玉牌去督促鸿胪寺和礼部的那帮官员,定要让他们仔仔细细的安排妥当,这件事情马虎不得,拿着玉牌便有如我晋王亲临,我去紫云庵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是,晋王,属下遵命。”
两位随行都护接过玉牌,随后便往北斗殿的位置快步走去了。
而李雉则不紧不慢的沿着一条僻静青砖路,靠在朱墙青檐下往紫云庵的位置走去。
…………………
青雀山中有三君,是谓之雀君、树君和剑君。
其中雀君自不必多说,是青雀山中的灵雀,也是玉衡最为妒忌的雀妖,同样是雀妖,只不过一个白雀,一个青雀,玉衡的道行也不比那青雀低,但是那青雀却能被尊奉为雀君,而它只是个看管大青莲的灵鸟。
树君是一株生长在青雀山紫云庵后的桉树,化形后一位灵动女子,境界虽然不算高深,但对姻缘这件事却有着极
为灵验的帮助,因此常常有年轻男女趁着年关前青雀山山门开放的机会,特地来青雀山中供奉桉树,年年受香火供奉,桉树也就被尊为树君,而据说雀君和树君还是一对神仙眷侣,雀君常常栖息在桉树枝桠上,动辄不会分开。
三君之中最为神秘的就是剑君,剑君是看守剑阁的灵物,就连青雀山中的道人也鲜少有人见过剑君的真面目,只有历代掌剑真人才能够出入剑阁,受剑君指点,从而磨砺剑道至臻化境,久而久之,关于剑君的身份猜测不断,最令人信服的说话是剑君其实就是名剑揽雀尾的剑灵,但到底是妄谈,做不得真。
现在李雉要去往的紫云庵就是青雀山三君中雀君和树君所在的地方。
紫云庵位于青雀山以南,那里是一小片树林,远不能和浮玉山下的巨木林海所相比,但因为年年有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的供奉,所以被打理的极为整洁。
李雉沿着朱墙青檐走了莫约半盏茶时间,拐过一处祠观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面前的树林生长的极为茂盛,彤红的枫叶交织在一处,将一片天地都渲染成了朱砂色。
紫云庵是青雀山真人用来静休的小居,以前是前任掌经真人的住所,后来掌经真人下了山,这里干脆就被改为了雀君和树君的供奉神祠。
青雀山的山门平日里不对外开放,必须得有拜帖才能够上山,而在年关鱼龙会的这两天,青雀山山门则会大开,供人游玩供奉。
所以眼下距离年关还有两三月光景。这紫云庵周遭并没有看见一个身影,就连青雀山的门人都没有出现。
李雉缓缓走上前去,绕过那座紫云庵,径直走向了树林深处,遮天蔽日的朱砂色中,他站在了树君的面前。
这里所栽种的全都是枫树,而这些枫树又
围绕着中间最古老的树君组成了一个圆。
桉树枝干虬结,每个细小的枝桠上都悬挂着一封写满情意与相思的信符,数以万计的信符造就了这番仿若仙地的景象。
而在桉树的顶上枝干旁,一只赤足的青雀正依偎在树干旁打盹儿,小巧的脑袋整个埋在毛茸茸的羽毛中。
但雀君察觉到有人靠近,立马睁开了玉石一般的双眼,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李雉。
而李雉则是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枚玉饵,随后伸向了上方的雀君。
雀君不食人间烟火,但惟独喜欢吃玉石之物,越是上等的玉石就越得它欢喜。
眼下李雉所取出的玉饵乃事江南道特有的金精玉,出手阔绰的令人诧异。
雀君拍打着翅膀从桉树树干上飞了下来,它歪着脑袋看了两眼李雉,然后衔起了他手中的金精玉饵,又飞回了桉树上。
就在李雉准备走向桉树时,在他身后突然想起了一声调侃。
“一出手就是金精玉,雀君在青雀山上吃了几年的饵料了都没碰上这样的好东西,真不愧是晋王爷。”
李雉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容貌俊逸的青年道人正站在他的身后。
道人穿着一身青纰道袍,两道霜色飘带从两肩承下,长发用道簪别于身后,气质清冷的出尘。
而在道人的腰间右侧更是悬挂着两柄道剑和一溜儿剑符,左侧则是一枚真人令牌,模样像是小紫檀叶制的。
李雉见到这年青道人,不禁欣喜的喊了一声。
“四弟,自从你上了青雀山,遁入道门后已经有多年不见了,如今在山上可好?”
眼前的年青道人正是麟功圣人李镇的第四子,原先的宣王李洵。
不过这位宣王殿下少年时就被青雀山掌教真人李浮石所看中,终于在及冠的那一年毅然决然遁入道门,了却红尘俗世,连帝
王家也丝毫不顾了。
年青道人冁然轻笑,继而摇了摇头道。
“晋王,那宣王李洵早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青雀山的掌剑道人李御玄。”
闻言,李雉苦笑了一声,继而拱手道。
“原来这样,李雉没想到御玄道长如今已经彻底了脱红尘,方才出言是我孟浪了,还望御玄道长海涵。”
李御玄走到李雉身前,扶起他后回道。
“不必如此,红尘如若能够轻易跳脱,岂不是人人都可修道了?你依旧是我皇兄,这是变不了的,只是我不再是宣王罢了。”
听到这话的李雉才放下了心来,他拍了拍李御玄的肩膀,如释重负的说道。
“四弟早这样说就好了,害的为兄好生吓了一跳,以为你丝毫不顾及往日情面。”
两人在枫林中闲庭信步,同时说这些今日庙堂里的事。
李雉拍去落在肩膀上的一片枫叶。
“圣人他不知怎么的,便要将祭祀的地点选定在青雀山的北斗殿里,如若是在浮玉山,那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李御玄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看向前面的林间小路,喃喃道。
“北斗殿内设有剑坛,因此可以做法起剑,直斩北荒妖族气运,气运被削砍后,那北荒的妖魔大军就会遭受重创,这是连希夷山都做不到的,三大道门中,希夷山主神道大小事务,浮玉山重清净修长生,而说起杀力,却没有谁能够出青雀山法门其右,因此圣人的此举是极其正确的。”
而李雉听到这话,不禁笑问道。
“没想到四弟久居青雀山中,竟然也对北荒的战事如此了解。”
闻言,李御玄也笑着摇了摇头。
“我自然是想出世的,可现在所处的瓶颈却时时提醒着我,出世的前提依旧是入世,从前的我太过浅薄,哪里能认识到这样的事。”
第一百七十二章 书信
两人走过桉树和青雀,那雀君性凉骨傲,根本懒得看这庙堂王爷,虽然那金精玉饵还是照收不误。
见此情形,树君垂下顶上的枝条,在雀君的小脑袋上盖了一片桉叶,使得雀君连连摇头晃脑,好不容易才将那片桉叶抖落到一旁。
李御玄扶着腰间剑柄,侧目瞥见二君这一幕,不禁莞尔一笑,而那雀君瞧见掌剑真人这一笑,立马瞪了他一眼,若不是衔着那金精玉饵,多少还要叽叽喳喳几句。
离开紫云庵后,两人沿着青砖道和朱墙檐瓦,向着面前的道宫走去,李雉看向身旁的年青道人。
“四弟在青雀山潜心修行了这么多年,如今是何境界了?”
闻言,李御玄笑了笑,随意回道。
“化境。”
“已至第三境了?真的令人惊叹。”
李雉抚掌赞叹道。
“就连上庸学宫中那几位大学士也不过才堪堪此境,况且四弟尚且如此年青,日后成就四境也是必然。”
听到李雉的夸赞,而李御玄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向远方泛着青色的天幕,冁然回道。
“兄长谬赞了,上庸学宫的观棋先生已经半步四境,非我可相比,而我独修剑道,但那位李玄青居士的剑术却令我仰慕,所谓诗剑双绝的大风流不过如是。”
说到这里,李御玄用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缠绕的布绸,轻叹了一声道。
“我做不到那般风流,也做不到那诗意一筹剑一筹,只能终日在这青雀山上挥剑罢了,不谈也罢。”
见此情形,李雉也没好再多问什么。
拐过朱墙青檐的巷陌,面前豁然开朗起来,引入眼帘的就是青雀山中的青阳剑场,青雀山不同于浮玉山和希夷山,除却道纲法门外,剑术也是每个青雀山弟子的必修考课,青雀山中有掌教、掌经、掌剑、掌香四大真人,因此除却掌教真人外,掌剑真人则是地位最高的。
“对了,兄长,我倒是有件事情想问你。”
“问吧。”
李御玄看向身旁的李雉,言语如针般。
“我年少时就曾偷偷见你服药不断,且又背着圣人,以前不知是何原因,但现在我知道那是因为你天生三魂中的气魂短缺,可你为何如今气魂已平稳了那么多?”
见李雉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李御玄摇了摇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指了指眼前青阳剑场后的道宫北斗殿。
“算了,这些事不提也罢,见你现在身体康健,我
也放心许多,既然明日圣人就要起龙撵入青雀山,不如我们先去北斗殿看看。”
李御玄这番话无疑是给了李雉一个台阶下,而李雉也随即顺势接下。
“好,这番祭祀可不是小事,我今日来就是特地监督鸿胪寺和礼部的那些官员了。”
…………………
北斗殿是青雀山中的主要道宫,规格极高,四层悬山顶的建制只比宫城内的宫殿略逊一筹,青檐瓦上纵横排列着脊兽与瑞兽,其下更是雕刻了无数兽纹和符法。
此时北斗殿外有几位青雀山门人走过,见到李御玄都纷纷叉手行了一礼。
“弟子见过掌剑真人。”
李御玄微微颔首,向他们示意后就和李雉一同走入北斗殿内。
北斗殿纵横足有二十丈,其内陈设有些与外面的青阳剑场相似,但却更加古朴肃穆的多,两侧蓝色的梁柱上阴刻了四象绣纹和诸多道经,上方点缀着万千星辰,其中的北斗星仿若一柄利剑直指天幕,但更令人注目的则是北斗殿内居中的剑雕。
这是一柄青石所铸的剑形,剑柄深入地下,而剑首则直达殿顶,甚至穿透道宫,而多出了一截的剑尖也成为北斗殿正脊上的鸱吻。
许多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正在为祭祀大典布置北斗殿,来来回回约有四五十人,可就算是这样,仍然使得北斗殿看起来极为空旷。
鸿胪寺卿前后指挥的应接不暇,但看见晋王李雉和掌剑真人李御玄走近北斗殿,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事务,上前辑手行礼道。
“见过晋王,见过掌剑真人。”
随后李雉的那两名随行都护也将手中的那枚玉牌交还给了李雉。
李雉接过玉牌,重新悬回腰间道。
“今日准备要格外仔细,明日圣人就要亲至,其中容不得半点差池,如若明日祭祀大典出现纰漏,这份罪责莫说你们礼部,就连我也担当不起。”
听到这番话,鸿胪寺卿立马辑手表示道。
“还请晋王放心,一定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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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正,青雀山中门人敲响铜钟,不轻不重,恰好七响,但钟音却绵延数里。
青雀山山门外,铃下人正在翻阅手中的道纲,和浮玉山中的净人一样,青雀山门人也需要通过考课才能正式成为弟子。
而铃下人除却每日需要做的事务以外,也需要研习道纲,准备两年一度的青雀山考课。
此时山门外传来
一声啼鸣,惊的那铃下人险些没把手里捧着的道纲给丢出去。
只见一只翼展遮天蔽日的白雀飞到了青雀山的山门前,等白雀缓缓落下后,铃下人才看见了雀背上的一行人。
赵希蕴怀抱拂尘上前,铃下人自然认识这位浮玉山的掌丹真人,当即辑手行礼。
交付了拜帖过后,赵希蕴便带着李夜清等人走进青雀山中,而玉衡也化作小巧白雀的模样。
桃夭夭和涂山雪都没来过青雀山,一路上纷纷侧目观看重重道宫,而敖灵和李夜清也只是在数年前来过一次。
而这时,玉衡突然往另一边飞去,见状,李夜清急忙喊住了它。
“玉衡你上哪儿去?”
“打架。”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一愣,继而就知道玉衡只要找那只青雀了。
李夜清抓住玉衡,揉了揉它的脑袋道。
“人家可是青雀山的雀君,你在人家地盘上找人打架?玉衡你还是赶紧歇着吧,过会儿带你去翻翻青雀山的香积厨。”
“不行,李哥儿,我得去好好看看那青雀到底有多大难耐,怎么就被喊个雀君。”
言罢,玉衡就一拍双翼,朝着青雀灵气所在的地方飞去了。
赵希蕴见到玉衡气势汹汹的要找那雀君,也只是微微一笑,而李夜清却跟了上去,同时侧身请求道。
“希蕴师叔,麻烦您安排下她们的厢房,我去看看玉衡。”
闻言,赵希蕴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张画有符箓的木胎,递给李夜清道。
“去吧,拿着这个符胆,有事情我会通过符胆知会你。”
“好,多谢师叔。”
李夜清接过符胆,随后也朝着紫云庵的方向走去。
………………
紫云庵后的枫林里。
雀君正靠在树君的枝桠上,那枚金精玉饵已经被它吸收殆尽,现在它还在咂摸着嘴巴回味玉饵的滋味儿。
突然雀君觉察到另一只雀妖的灵气,立马警觉起来,死死盯着眼前愈来愈近的白雀玉衡。
“遂隐!你玉衡大爷来了!”
玉衡口中的遂隐,其实就是雀君的本名,而树君则名涵卿,至于来历神秘的剑君,没有见过其面貌,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剑君的本名了。
雀君遂隐看到白雀玉衡落在它面前,立马也振翅飞了上前。
“才一年没见,你还是这么讨厌。”
一青一白两只小雀在地上叽叽喳喳的斗起嘴来。
玉衡支起两只羽翼,瞪眼道。
“要你管,今天我就要再见识见识,
你遂隐到底哪点比我玉衡强,凭什么你就能当雀君享供奉,咱就是个看大门的,你最好答应,不然给你灶台子都掀了。”
而这时,李夜清也恰好来到了紫云庵后,他一来就看见雀君遂隐和玉衡斗在一块。
本以为两只灵雀会斗法斗的不可开交,谁料它们化形后却没有打起来。
雀君遂隐化形后的模样是个清秀的青衣少年,模样还未及冠,长发用道簪别在后面,而玉衡还是那小道童的样子。
“你看我这玉料,这可是浮玉山里头玉崖所生出的,我在大青莲上花费了七七四十九日等待,不分昼夜才等到了玉崖的石皮脱落,这才取得宝玉。”
玉衡从怀里取出一枚泛青的璞玉,得意洋洋的介绍起手中璞玉的来历。
而雀君遂隐则是冷哼一声,丝毫没看上玉衡手中的那块玉料。
雀君遂隐也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胎,比起玉衡的玉料,这枚玉胎显得更加灵气内敛。
“你那算个屁,给我当玉饵都嫌硌牙,你看看我这玉胎,乃是出自北冥天山,前岁青雀山山门大开,北冥国使者入山朝拜,特地向我雀君供奉了这枚冷玉。”
提到雀君两字,遂隐还特地加重了语气,气的玉衡牙痒痒。
而李夜清则有些诧异,这两位灵雀不应该打的你死我活吗,怎么却坐在了一起,还在互相分享自己的宝玉。
“是李郎吗?”
李夜清正有些不知所措时,身旁却突然出现一声女子轻唤。
他侧身望去,只见身后的少女头戴桉叶所编织的环饰,衣裙飘逸,腰间还悬挂着许多相思符。
少女正是青雀山三君之一的树君涵卿,境界不高却能司掌一地姻缘。
“涵卿树君?”
李夜清试探着问了问,而少女只是微微颔首。
“李郎上次来还是几年前,当时的李郎尚且是少年模样,如今竟然已经是如此俊逸,真是令人惊叹,不过相比起李郎,玉衡它总是年年会来青雀山找遂隐比较呢。”
闻言,李夜清有些错愕的问道。
“玉衡它年年都来?”
看着坐在枯叶上不断分析玉料的两只灵雀,树君涵卿捂着嘴轻声笑道。
“是的,一开始它和遂隐还会斗斗法,但几年前那次斗法惹到了剑阁内闭关的剑君,它俩被剑君打了一顿后就再也不敢斗法了,恰好它们都喜欢玉精,就约定每年用自己收集来的玉精一决高下。”
李夜清讪笑了笑,看了眼
玉衡道。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玉衡它嫉妒遂隐被尊为雀君,这才来这找麻烦。”
树君涵卿拉过李夜清道。
“哈哈,李郎误会了,玉衡它只是觉得雀君这个封号好听,但三君在青雀山中其实只有剑君最为重要,而玉衡却是浮玉山的青莲宫使者,相比起遂隐这有名无实的君名,那可要好多了,李郎好久没来过这里,不妨我带着李郎四处转转?它们俩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停下,且由着它们去吧。”
“那也行,有劳树君了。”
涵卿像是邻家阿姐一般的摸了摸李夜清的头发道。
“李郎怎么变得这么客气?”
两人走到树君本体的桉树旁,涵卿抬头望着桉树上如雨止般的万千相思书信,喃喃道。
“今日只有李君来青雀山了吗?敖灵妹妹呢。”
李夜清看向悬挂在树梢上悬挂的书信,莞尔笑道。
“自然是来了,她们跟师叔先去安排厢房庐舍了,要是敖灵听到树君这般唤她,指不定要欢喜成什么模样了。”
而树君涵卿则是有些疑惑。
“为什么?”
李夜清托住一封落下的书信,看了眼年青眷侣们你侬我侬的情书,不禁笑道。
“还不是玉衡和苻拔那些家伙总是喊她敖祖宗,其实敖灵也就才一百出头啊,这般岁数放在龙族中尚且算小了。”
“是呀,人族百年一世,龙族百年一轮,若是敖灵是人族少女,如今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吧。”
树君涵卿拿过李夜清手中的书信,稍稍驱使灵气,便让那封书信又回到了树梢之上,同时又问起李夜清道。
“李郎还记得那年鱼龙会,你和敖灵刚来青雀山时写的那封书信吗?我可还悬在桉树上哦。”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立马感觉脸上发热,他揉了揉泛红的耳尖道。
“少年时乱写不作数的东西,树君还留着那个做什么?”
但随后,树君涵卿的一番话却打断了他。
“李郎还要自欺不成?我虽不像遂隐和剑君那般有高深的境界,但修行的道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像刚刚那封掉落的书信,便是寓意着那对男女之间感情有了裂隙,如若他们还能破镜重圆,我便可用灵气助书信重回树上,但若是托不上,便是他们此生有缘无份了。”
说到这里,树君涵卿指着桉树最顶上的一封书信,莞尔笑道。
“那就是当年李郎和敖灵写下的书信噢,要拿下来再看看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在
“还是别吧,树君。”
眼见树君涵卿就要将那桉树最顶上的书信取下,李夜清连忙劝阻道。
闻言,树君涵卿捏了捏李夜清的脸道。
“噢?李郎你就这么不愿意面对吗。”
说到这里,李夜清有些难得的挠了挠头发,回道。
“其实倒也不是不愿意面对,只是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无忧无愁,并且还有一事。”
“何事?”
树君涵卿侧过头来询问道,但很快她又仿佛猜到了什么一般,笑道。
“李郎还是在想人百年一世,而龙则百年一轮的事情吗?”
对此,李夜清不予置否。
树君涵卿又托起另一枚即将落地的书信道。
“好啦,李郎不用忧愁这些,尽管用心修行,做好当下的事情就行了,日后成就四境高功,想做个老不死还不是简单至极?我们青雀山的掌教真人如今可有……我也记不清了,但肯定不少于五百岁,不还是常常用道童的模样示人?所以李郎这些担忧都不算什么,且放宽心,大胆行心中所思便是。”
李夜清看向面前的桉树,有些好奇地问道。
“对了,树君是哪一年在青雀山安家的?”
树君涵卿看着眼前的书信,那封书信就在树君的灵气帮助下,可依然还是坠落在地,化
作点点灵气消散于枫林。
见此情形,树君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过的神情,但很快就撑起笑脸道。
“嗯,安家这个词可能有些不太恰当哦李郎,因为我本身就是生长在青雀山中的桉树呀,开化灵智时应该是在元符那一朝,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吧,而雀君它才是在青雀山安的家。”
李夜清注意到树君涵卿那一闪而过的神情,特意换了个话头,询问起有关于二君的事情道。
“这样子啊,那树君能说说和雀君的故事吗?我一直都知道青雀山中的树雀二君是神仙眷侣,可到底为什么这样,那还是一无所知。”
闻言,树君涵卿侧目道。
“可以说噢,其实还挺无趣的,李郎想听吗?”
“自然。”
随后,树君就在枫林中缓缓向李夜清讲述了两个简短的故事。
以前在大玄北地,有一只雀妖生了灵智,但它却暴戾成性,可是在北地那样的荒芜地界,就算是妖魔之间也会互相厮杀屠戮,你不杀他人,他人就会杀你。
渐渐的,那只雀妖成了北地最大的大妖,手中沾染的鲜血无数,有人的,也有妖的,后来青雀山的祖师奉庙堂敕命,前往北地捉拿雀妖,青雀山祖师与雀妖斗了数天的法,最终将它缉拿回朝
廷。
但令人意外的是,本该交由朝廷诛杀的雀妖竟然被青雀山祖师力保,甚至以自己的道心为担保,将其带回了青雀山中看管,这就是雀妖的前半生。
而在青雀山中,山南的枫林中生长出了一株桉树,不知是哪只飞鸟落种,但偏偏这株桉树能够吸收灵气,所以生长的极好。
可是桉树天生有着令人畏惧的木毒,这使得它周遭的许多枫树都相继枯死,青雀山祖师念起其修行不易,这才没有将它除去,可也下令青雀山门人不得靠近桉树。
就这样,桉树不知不觉的开化灵智,它有着自己的意识,它也无意害人,但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它,只有一只小巧的青雀会时常在枫林中盘旋。
有时青雀会想在桉树上落脚,但害怕自己木毒伤害到它,桉树总是有意无意的将其抖落下来。
时间就这样一日日过去,渐渐的,桉树的树灵也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即使开了灵智也不愿化形,不愿说出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照旧是在大玄年关的鱼龙会前后,青雀山山门大开,许多香客来到青雀山中请香祭拜。
在这些香客中有一对少年男女,少女在青雀山中迷了路,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桉树前,她触碰了桉树,顷
刻间就被木毒侵蚀了全身经络。
这桉毒直击魂魄,中毒者的魂魄会被桉毒渐渐腐化,连转世投胎都做不到,甚至就连青雀山中的医师道人都无法快速解除,眼看着少女就要殒命,少年竟然悄悄折下了一截桉枝,用枝尖刺破了心口,使得桉毒攻心。
可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后,令人没想到的是,青雀山中那只最不起眼的青雀竟然来到了少年男女的身前,它用尽灵气,最终也只保住了两人魂魄。
但因为青雀山灵气的牵引,两人魂魄不得离体,只能有人替代他们的魂魄进入躯壳,他们才能够离开青雀山去城隍庙转世。
青雀山的门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愿意做这个替死鬼,最终又是那只青雀妖,它将自己的魂魄渡进了少年体内,使得少年能够走出青雀山。
可少女又怎么办呢,少年的魂魄站在青雀山的山门外,久久不愿离去,一筹莫展之际,那株被人忽视的桉树开了口,青雀山门人这才发现,原来她早已经开化了灵智。
桉树的树灵替代了少女的魂魄,使得这对年轻眷侣可以轮回转世,而她和雀妖却只能永远留在那两人的躯壳内年年岁岁。
对此,桉树树灵只觉得这是自己的罪,也是她应当承受的,她
只觉得对不起青雀。
但没想到,青雀更加不以为然,它说自己本就是个罪者,在青雀山中也是为了赎罪和报青雀山祖师的恩德。
就这样,两个赎罪的灵魂便留在了青雀山中,而青雀山的众人也发现了,雀妖的灵气可解桉树的木毒,它们仿佛是宿世双生一般。
或许是因为留有少年少女的记忆,也或许是在年月变迁的朝夕相处间,青雀和树妖渐渐的发现,对方竟然已经深深刻在自己的魂魄中,难以抹去。
这两副躯壳是雀君与树君的罪,可同时也是雀君与树君的缘。
故事说到这里就结束了,李夜清看向身旁的树君涵卿,又看了一眼身后还在和玉衡争吵玉料好坏的雀君遂隐,不禁又回味起那个百年前的故事。
“树君,你和雀君留在青雀山中这么多年,就想过走出山门去看看吗?”
闻言,树君涵卿只是莞尔一笑。
“其实以前也有想过,但后来啊,我发现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虽然青雀山百年间还是这副模样,但是有着遂隐在身旁,就算是四季更迭的寻常景象也是令人感到欣喜的。”
说到这里,树君朝着远处唤了一声。
“雀君!”
片刻后,远处的枫树下只轻轻的传来了一句。
“我在。”
第一百七十四章 剑君
李夜清和树君在桉树下交谈了片刻,而玉衡和雀君遂隐对于玉料的争论也落下了帷幕,最终还是雀君手中的那块玉要更胜一筹。
正在这时,赵希蕴交给李夜清的符胆也泛起了青色的毫光,原来是在青雀山中的庐舍都已经安排好了。
李夜清收起符胆后,和树君涵卿与雀君遂隐作别后就准备带着玉衡离开紫云庵。
但在临行前,雀君遂隐却喊住了李夜清,思付片刻后问道。
“对了,李郎现在可曾入知境了?”
闻言,李夜清止住了脚步,回身有些尴尬的冁然笑道。
“尚且不曾,但修行法门所需要的精物已经全部集齐,只需要炼化后就能入知境。”
雀君遂隐散去灵气所化之形,变为小巧青雀的模样,立在树君涵卿的右肩上,用羽翼指着枫林道。
“这倒是无妨,李郎如若要在这几日修行破境,不妨就在这枫林中修行,这里的灵气只比那剑阁略逊一筹,我和涵卿也可为李郎护法。”
李夜清立马辑手,向着二君行礼道。
“既然如此,那届时便要叨扰雀君和树君了。”
…………………
李夜清扶着断剑霜降的剑柄,和玉衡沿着青雀山道宫的朱墙青檐,径直从小路巷陌走到了青雀山后门人歇息的庐舍里。
这里庐舍的建造样式与一般的道观无二,只是朱青二色与前方的道宫相仿,一眼望去莫约一二百间,均匀分布在青雀山山峰之中。
李夜清推开第四间庐舍的梁木门,里头陈设素雅简单,除却卧榻、书案、铜盆之外,就只剩一盏油灯。
他走去另一间庐舍里,从桃夭夭手中拿了木匣,将那本《玄都杂录》,两方墨块和墨神回氏放在书案上,随后就离开了庐舍。
站在庐舍外,李夜清左右张望了片刻,却没见着掌丹真人赵希蕴的身影,见状,他不禁询
问起身旁的桃夭夭道。
“夭夭,希蕴师叔呢?”
桃夭夭指着另一侧山峰上的道宫高阁道。
“赵真人啊,她去了青雀山的铭景阁中和那些仙师商议明日大典的事情了,李君是有什么事找她吗?”
“没什么,就是问问。”
李夜清摆了摆手,但随后又说道。
“不过我倒是准备去拜访一趟青雀山的掌剑真人,这么算下来也有多年不见了。”
“青雀山的掌剑真人?”
桃夭夭思付了片刻,随后突然想到。
“青雀山的掌剑真人不就是李君的那位四叔宣王嘛。”
李夜清拢了拢身上穿着的半臂衫。
“嗯,所以我才应当去拜访拜访,不是因为浮玉山弟子的这层关系,而应该是子侄吧。”
和桃夭夭叙谈了片刻,见此时天色尚未晚,李夜清便自己一个人朝着青雀山的掌剑真人居走去。
途经青阳剑场和北斗殿时,李夜清瞥了眼里面忙碌的鸿胪寺和礼部官员,站在北斗殿外刚好能看见殿中的那柄剑形建筑。
李夜清不禁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断剑霜降,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专心于剑道,对于剑理也仅限于阅读过那本《洞庭湖景录剑经》。
但说实话,李夜清自己心里还是想过要练剑的,其中多数原因或许是因为父王所留下的这柄霜降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剑经
“什么?”
听李御玄说李太阿其实是青雀山三君之一的剑君时,李夜清不免诧异的看向剑居外那个前后忙活的道童。
那个手握铜剪,修裁几株剑竹后就要偷懒一会儿的道童竟然会是青雀山最神秘的剑君。
李御玄浅啜了一口清茶,而后回道。
“不用如此诧异,玄祯你并非是青雀山弟子,不知道这些事也属常理,并且有关剑君的事,整座青雀山中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李御玄的这一番话自然是引起了李夜清的兴趣,于是李夜清捧着茶盏道。
“嗯,四叔,这是我能多问的吗?”
“可以,毕竟有关剑君的事情,除了我们青雀山的四位真人外,圣人他和黄广孝前辈也是知道的,玄祯日后当然也是会知晓,提前告诉你也无妨。”
说到这里,李御玄又抿了口清茶,随后说起有关青雀山剑君的来历。
“青雀山虽然一向是以三君闻名,但其实剑君有两个,广为人知的剑君就是封存于剑阁中,那柄揽雀尾的剑灵,而剑灵也是青雀山的护山手段之一,论起杀力,就算镇国公手中再多十柄扶乩,那也无法与揽雀尾相比,可其实青雀山中的名剑并非只有揽雀尾一柄,还有另一柄灵剑名为太阿。”
闻言,李夜清端起茶盏的手愣住了,他询问道。
“竟有两柄灵剑?那李太阿不就是太阿剑的剑灵?”
“是,也不是。”
李御玄微微摇头,而后侧目看向剑居旁的剑阁道。
“揽雀尾是自人祖时期就铸造的灵剑,在妖魔大劫中斩杀大妖无数,与其说灵剑,不如说是一柄无法镇压的凶剑,为了镇住揽雀尾的剑气,青雀山祖师取汤谷阳山精铁
和东海水精,请蜀地剑阁内的祖师铸造出了太阿剑,太阿剑的剑气可与揽雀尾的剑气相融,可以说太阿剑就是揽雀尾的剑鞘,它铸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护住揽雀尾的剑气不会伤人,也不会伤己。”
说到这里,李御玄捧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后继续道。
“揽雀尾的剑灵平日里都在剑阁中长眠,只会在每年鱼龙会时青雀山山门打开,它才会醒来片刻,但太阿剑的剑灵却不是这样,它吸收着揽雀尾的剑气,灵韵滋长极其快,每数十年就会化形为人,而青雀山的上一任掌剑真人就是太阿剑剑灵所化生,他在三十年前为斩章莪山的狰兽才会身死,现在三十年后,太阿剑又蕴养出新的剑灵,也就是李太阿。”
听李御玄说完青雀山中两位剑君的来历,李夜清不禁感慨道。
“这么说,李太阿就是下一任掌剑真人了?”
李御玄对此不予置否,微微颔首后回道。
“不错,所以教导好他,就是我作为这一代掌剑真人的最大职责,也正因为李太阿他是剑灵所化生,所以对于剑经的研习极为迅速,也不会担心贪多嚼不烂,等他将所有剑理都融会贯通后,便是他握剑之日,届时一道通则百道通。”
“等等,四叔,你在剑道上境界也算是山上人中的魁首一列了,什么叫作教导李太阿才是你作为掌剑真人的职责?”
李御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冁然笑道。
“因为太阿剑与揽雀尾算是双生剑,只有太阿剑才能够真正掌握揽雀尾,而我作为掌剑真人,与掌教真人不过是用境界才能够强行催动揽雀尾,揽雀尾的剑主对于青雀山的意义,应当就不用我多
说了吧。”
闻言,李夜清若有所思。
而李御玄也询问起他的境界道。
“玄祯,你如今也快入知境了吧。”
李夜清点了点头,摩挲着面前的茶盏道。
“还不曾入知境,但所需要的精物都已经集齐,只差泽精和山精炼化后就能够入知境,对了,方才在来剑居之前,雀君和树君还让我就在紫云庵后的枫林中修行破境。”
李御玄瞥了眼李夜清腰间所悬挂着的断剑霜降和浮生画轴。
“那里确实是个修行的好地方,灵气充裕又极其温和,且有雀君遂隐和树君涵卿为你护法,不过修行破境这些事情,护道者都只能算作心中安慰,到底还是要靠自己的,玄祯,你腰间那柄剑是从何而来的?”
见李御玄询问起自己腰间的霜降剑,李夜清便解开剑鞘带,将霜降剑放在几案上道。
“这柄剑是圣人交给我的,据说是我爹留下的,只是……”
“只是什么?”
李御玄拿起几案上的霜降剑,拔剑出鞘后就感受到了霜降剑中蕴含的灵气,同时也瞧见了那一截断掉的剑首。
“原来是断了剑首,剑无首则如兽无牙,光是剑锋锐利是不行的,就像妖兽厮杀时只会靠利爪吗?”
言罢,李御玄将断剑霜降交还给了李夜清。
李夜清抚着霜降剑的剑面道。
“等青雀山的大典过后,我入知境就该去蜀地了,圣人交给了我一些事情,另外剑阁也在蜀地,我想趁着去剑阁的机会把霜降剑的剑首重塑。”
李御玄看着霜降剑上断裂的缺口,摇了摇头道。
“重塑剑首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所需要的铸剑材料极为苛刻,若是铁料差强人意,或许会毁了这柄剑
。”
“我前些时日得了一枚铁精,四叔你看此物能否用作铸剑的材料。”
说到这里,李夜清取出了那枚琴师高翦留给他的铁精。
李御玄端详着几案上还泛着微光的铁精道。
“金石之物最难开化灵智,有这铁精作料,重塑剑首应当是没问题的,你去蜀地是为了汝南吴氏和悬空寺的事情?”
李夜清收回了几案上的铁精,不禁抚掌感慨道。
“真是奇了,四叔你明明都一直待在青雀山里,怎么却什么都知道。”
熄灭了炉中炭火后,李御玄笑了笑,回道。
“这几个月间,庸都有些不太平,我青雀山的俗家弟子中也有涉足盐商和港口等事务的人,从他们传回的消息中,我们也才得知是吴家在耍些手段,不过,这和青雀山到底是没什么关系,只是玄祯你却要多加小心才是。”
“庸都不太平?”
等炉中没有火光后,李御玄这才站起身来,起身时腰间的剑符碰出了清脆的声响。
“嗯,根据青雀山弟子的消息来看,说是城中总是闹妖魔案,庸都城外也经历了几次敌袭,驻守在庸都的玉衣卫们已经折了好几人。”
“怎么会这样。”
李夜清这边还在兀自愕叹,李御玄却已经从架子上取来了一本剑经。
看着眼前李御玄递过来的剑经,李夜清接过后看见上面写着五字为《神游御剑法》。
“这是?”
李御玄指着李夜清手中捧着的《神游御剑法》,冁然回道。
“既然准备修剑了,玄祯你日后总归也是要练剑的吧,这本剑经比较适合你修行的浮玉山法门,里头剑理和剑招皆有,也是青雀山的最上乘剑法之一,你空闲时便好好揣
摩,如若有疑难处也可随时上青雀山找我,这算是四叔赠予你的及冠礼。”
但他看见李夜清的脸上还有些犹豫的神色,不禁问道。
“怎么,玄祯是不想学剑?”
李夜清看着剑经,坦白道。
“倒也不是,多谢四叔的一番好意,不过我已经跟随钟山的烛阴神君修行武道拳法了,目前拳法尚未精通,就又得了这本剑经,只怕会是贪多嚼不烂,最终弄巧成拙了。”
闻言,李御玄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我还以为是何事,其实无妨,剑术与拳法都是武道的一部分,如何修行,怎么均衡还是要看自己,如若能使得拳法与剑术融汇,这才是最上乘的修行法子,这本剑经中还有着蕴养本命飞剑的法门,对你算是极有帮助的,玄祯就不必再推辞了。”
两人交谈到这里,不知不觉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李夜清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本《神游御剑法》,向着李御玄辑手行了一礼。
“今日叨扰久了,就不再打扰四叔清修了,他日再来剑居拜访。”
言罢,李夜清便在李太阿和李御玄的目送中走下了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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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山的坊道外。
两辆车驾在数十披甲骑兵的护送中,朝着青雀山的山门方向赶去。
第一辆车驾打着镇国公府邸的旗帜,里头坐着的正是郡主徐之云。
世子殿下因为已经是金吾卫副统领,需要在明日与文武百官一同跟随圣人前往青雀山,这才没有提前到来。
而另一辆车驾打的是姜府旗号,可是姜大小姐却没有老老实实坐在马车中。
只见那袭白衣骑着玉京城有名的麟驹,迎着山风策马最前头。
第一百七十六章 前夜
临近青雀山山门,到底是道门圣地,饶是庙堂首辅女也没有山门策马的权力。
姜纸烟牵着麟驹马,向守铃人递交上青雀山所用的玉涵纸帖。
“慧玄上山还用什么拜帖,竟一点不拿青雀山当家看了。”
姜纸烟自幼拜入青雀山无梦道人门下,而无梦道人任职青雀山都院,论起地位只比那四位真人略逊一筹。
作为无梦道人的弟子,姜慧玄自然也是被青雀山门人所熟知的,只是后来年长些就回了玉京城,又投身于儒门,这般后仅在年关鱼龙会前后和青雀山谷雨节这几日会回山拜访尊师。
“这次是因为圣人要在青雀山举行祭祀大典,慧玄只得以庙堂身份回身,所以才写了拜帖,师兄不要见责才是。”
姜纸烟一番话让守铃人很是受用,像他这样多年还未曾通过青雀山考课的铃奴,平日里被称作一声青雀山门人就已经令他欢喜,眼下竟然还能被无梦道人弟子尊为师兄。
守铃人牵过麟驹,他虽然只是铃奴,可当了这么多年青雀山门人,一点法门还是有的,这京城有名的凶马,被他牵了缰绳竟也不怒。
“这是哪里的话,师兄替你栓了坐骑,慧玄赶紧进山才是。”
“那就有劳了。”
…………………
走进青雀山后,姜纸烟第一眼就瞥见青阳剑场后北斗殿里忙忙碌碌的青雀山弟子和鸿胪寺与礼部官员。
无梦道人作为都院,自然在青雀
山中也有着自己的道院,就位于青雀山北,面朝北冥太山,临近秦淮河分流,名为无梦居。
就在姜纸烟准备走向青雀山北面时,她却在北斗殿旁的朱巷小道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穿着白衫半臂,用绸带绑发,腰间悬着长剑画轴的青年不正是李浮生李夜清。
在青雀山中能再见熟人,姜纸烟不自觉的快步上前道。
“李郎?你怎么会在青雀山中。”
姜纸烟有疑惑也是当然,她并不知道李夜清在庙堂和浮玉山中的身份,只当作他是大玄新晋的文人墨客罢了。
此时的李夜清正低头回想着掌剑真人李御玄所说的话,有关于练剑的,也有关于剑君的,还有关于近来庸都城异样的。
听到身前传来女子的轻唤,李夜清这才回过神来。
“是慧玄啊,你怎么也来了青雀山。”
话已出口,李夜清才想起来姜纸烟是青雀山无梦道人弟子,并且她更是首辅姜巨鹿之女。
“自然是准备参加青雀山的祭祀大典。”
“也是,毕竟慧玄你还是青雀山的弟子。”
说到这里,李夜清取下了别在腰后的两枚令牌。
一面是大玄庙堂的绣衣直指使者,另一面则是浮玉山的弟子令。
“浮玉山弟子,还是京城绣衣?”
见到这两面令牌的姜纸烟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写出那两本书册的李浮生竟然还是绣衣使者和浮玉山弟子。
但转念
一想,倒也是说的通,如若李浮生是个真正的市井凡人,又哪里会有这样的见识,又怎么会写出那样的文章和未曾面世的志怪集。
如此这般,两人就在北斗殿旁的朱巷小道短暂地闲聊了片刻。
此时正有几声青雀山中的铜钟声传来,在阴青色的天幕下悠远绵长,穿透了山雾和群峰。
听见钟声,姜纸烟立马说道。
“我还要去青雀山北峰拜访师傅,就不和李郎再多叙了。”
“可是青雀山的无梦道人?”
“正是。”
闻言,李夜清辑手回道。
“那还是快些去为好,我就不叨扰了,等明日大典过后,若有闲暇时间再请慧玄品茶叙谈。”
目送着姜纸烟走向北斗殿后,李夜清刚回过身来就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与姜纸烟一同上青雀山的徐之云。
不过也仅有她一人走过山门,那些随行的镇国公府骑兵全都只能在青雀山门外驻守,不得踏入山门半步。
看见徐之云,李夜清上前两步道。
“小郎君,许久不见了。”
令他以外的是,这次小郎君倒是没有呛他两句,而是笑着问道。
“是呀,浮玉山上好玩吗?”
“也就那样吧,道宫里可不比市井长街有趣,不过。”
李夜清说到这里却顿了顿,他清了清嗓子道。
“小郎君,我有件事情不得不告诉你。”
见李夜清露出了一幅正经的神色,徐之云不禁诧异回问道
。
“何事?”
“我前几日回了一趟玉衣巷,从指挥使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情。”
言止于此,李夜清顿了顿,最终还是说道。
“柳折他………死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徐之云震惊地捂住了嘴。
她化名徐运在玉衣巷任职总旗官时就一直跟在都尉柳折的身后,虽然两人总是吵闹不断,柳折碍于徐之云的身份,又不敢将她请出玉衣卫,可数月相处下来,两人关系也颇为密切。
此时从李夜清这里得知,柳折真的死在了陇西道清河县后,徐之云一时间还有些难以置信。
“柳折他真的死了?”
面对徐之云的又一次询问,李夜清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现在徐之云才是真的相信,那个武功已经练到先天,总是将女妓大腿之类的俗词挂在嘴边的柳都尉是真的死了。
李夜清叹了口气,拍了拍徐之云的肩膀道。
“小郎君不用太过伤心,自从选择成为玉衣卫的那一天,柳折就已经有想到过这一天了,等青雀山的事务忙完后,我会去一趟蜀地庸都,其中会途径陇西道的清河县,到时带些钱财去慰问柳都尉的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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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朝北方的无梦居建制规格简单,与李夜清在浮玉山上的小筑相同。
只是在青雀山北处的山雾极浓,经久也不会消散,无梦居又在阴青色的穹漏之下,显得仿若幻地一般
。
姜纸烟走过山雾氤氲的青石山道,莫约半盏茶光景才来到了无梦居的木门前。
她伸手轻叩三声木门。
片刻后,随着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
“师傅?”
言罢,木门深处就传来了一声应答。
“是慧玄吗,进来。”
姜纸烟跟在一只精怪的后面走进无梦居内。
面前白胖的精怪是一只梦兽,它与李夜清身边的那只梦蚕有些相似,只是少了些胭脂色。
来到无梦居深处,姜慧玄对着几案后的女官辑手道。
“弟子姜慧玄,见过师傅。”
………………
酉末。
姜慧玄独自一人走下青雀山北峰。
她和无梦道人叙谈了许久,对于自己准备考取上庸学宫的事情,无梦道人也是极为支持的。
虽然年少时就曾拜入青雀山门下,但是她到底出身自庙堂,背后所依靠的何赵二氏也不会让其在青雀山上清静一生。
因此考取上庸学宫,投身依附庙堂的儒门才是她的最好归宿。
姜慧玄站在北峰的青石巷道上,两侧就是高大道宫的朱墙青檐,眼前的天幕仿佛被朱墙所束缚着一般,狭小、将晚。
看着阴青色的天幕中霞光逐渐褪去,夜幕将要低垂,姜慧玄轻叹一声,朝着山下走去。
而远处青雀山门外的坊道上,庙堂军营已经在青雀山左右驻扎,只等着明日圣人的龙撵与文武百官的到来。
地上的灯会与夜幕的星辰交相辉映,却又永不相交。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典
冬月正一。
梅花吐幽,蒹葭渐绿。
方才卯正,青雀山上下就一片灯火葳蕤,将破晓前的夜幕映衬的极亮。
青雀山各处道宫都点燃了袅袅檀香,敲钟的梵音与檀香氤氲交织,在朱墙青檐间上下浮沉。
北斗殿外的青阳剑场上,大玄庙堂中诸元台的官员已经和青雀山门人早早等候。
诸元台是大玄庙堂负责佛道两教事务的司衙,其中以监玄和监禅两位二品官员为首,但近日祭祀大典是在道门举办,因此只有监玄官到场,其下是青雀监、浮玉监两位官员。
李夜清早早地就起了身,用牙粉和炭膏洗漱一番,按理说他本该以太孙身份参加大典,但还有另一层浮玉山弟子的关系在里面,所以他今日并没有穿太孙的金缕彩衣和乌皮长靴,而是穿着绣有鹤纹的浮玉山真传弟子道袍,长发用玉质的道冠束起,腰间摘去了断剑霜降和浮生画轴,取而代之的一柄道剑和玉竹笏板。
掌丹真人赵希蕴看着从庐舍中走出的李夜清,不禁抚掌赞叹道。
“好几年没见过穿道袍的李郎了,一时间倒是有些错愕了。”
闻言,李夜清莞尔一笑,捋了捋道袍的素襟和长袖。
“希蕴师叔这是说的哪里话,圣人的龙撵就快要到青雀山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北斗殿前迎着才是。”
临走前,李夜清转身对庐舍中的众人道。
“今日大典,有些人多眼杂,夭夭你们还是待在庐舍中的好,虽然只是一天光景,但还是委屈下你们了。”
而这时,敖灵却站在李夜清身
前道。
“我可也是浮玉山弟子,总可以和你一起去吧。”
“额。”
这番话倒是让李夜清有些犯了难,按理说敖灵是浮玉山掌经真人赵深象的弟子,也是应当出席大典的,可她偏偏又是东海龙君的独女。
就在李夜清有些犹豫不决时,赵希蕴一挥手中的拂尘道。
“敖灵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不过要记得换件浮玉山的道袍,那头上的龙角也得隐去了。”
“多谢希蕴师叔。”
言罢,敖灵得意地瞥了李夜清一眼,独自去庐舍中换了一件浮玉山的鱼纹道袍,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丝带加以装饰,和李夜清一样在腰间悬挂了一柄道剑,只是剑刃要更加细长。
………………
青雀山门前,今日是冬月正一,天落细雪,但偏偏落在青雀山上的道宫时却又消失不见。
青雀山四位真人站在最前方等候圣驾龙撵,身后是青雀山门人弟子、诸元台官员和鸿胪寺官员。
青雀山四位真人旁的是浮玉山掌教真人白行简和掌经真人赵希蕴。
李夜清和敖灵作为浮玉山的亲传弟子,就悬剑立于二人身后。
掌教真人白行简须发皆霜白,但面容却是一位三十余岁中年人的模样,身上道袍迎风鼓动,腰间也同样悬着一柄道剑,除却道剑外就是一只葫芦和浮玉山掌教令。
李夜清站在他身后,偷偷打量着掌教真人,距离上一次与师傅相见还是五年前,他倒是一点没见老,反而有更加年轻的趋势。
“到底是四境的性命修士。”
李夜清暗
自感慨一声,目光又落在了掌教真人腰间所悬挂的葫芦上。
那只紫皮葫芦看上去年月极久,但却不见斑驳,反而愈来愈玉润,顶上的葫芦塞是由精铜打造成剑形。
这是只养剑葫,可以用来蕴养修士的本命飞剑,只不过拥有本命飞剑的修士少之又少,而这养剑葫也是极难见到的稀奇物品。
就在这时,敖灵的声音在李夜清的灵台中响起。
“怎么,也想要个养剑葫芦?”
“什么?”
听到李夜清的诧异,敖灵笑道。
“一点沟通灵台的小法门,你以为我这几年就是在云浮大道上开店吗?想要养剑葫吗,我可以给你弄一个过来。”
闻言,李夜清摇了摇头。
“我又没有本命飞剑,要养剑葫芦做什么,更何况这东西可不是市井上的酒葫芦,哪有说有就有的道理。”
说到这里,敖灵挑了挑细眉,在灵台中回道。
“你以为我敖灵是谁,云浮大道上一个经抄居的小掌柜吗,我爹可是东海龙君,云螭国主,就他那求着我回去的模样,别说养剑葫芦,我再要两柄飞剑都行。”
“哈哈,多谢你了,不过还是算了。”
李夜清打了个哈哈,随后就不再说什么。
见李夜清不理会自己,敖灵在灵台中说了句爱要不要后也不再言语,在看见李夜清转头时,她也只是吐了吐舌头。
鸿胪寺卿紧张的搓着手,明明是冬月还落雪的日子,他的后背和手心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今天的这场祭祀人祖的大典格外重要,事关北荒妖族和大玄国的
气运之争,其中容不得半点差池。
这时,青雀山门下的报官高喊一声道。
“圣人帝驾已至青雀山一里外坊道!”
这声喊更是让鸿胪寺卿心神一颤。
但却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鸿胪寺卿回头一看,却是晋王李雉。
李雉身穿晋王蟒服,抚掌道。
“大人不必担忧,礼部和青雀监已经上下核查数遍,等今日大典结束之后,你可又要记上一笔大功啦。”
听着晋王李雉的一番笑谈,鸿胪寺卿这才有些放下心来。
而李雉只是笑了笑,继而走到了青雀山门后。
……………
卯时三刻。
青雀山中的铜钟被敲响三声。
而青雀山门外的军队列成两排,摆成仪仗后鼓乐司的官员就奏响了纲鼓金征。
在青雀山下,大玄庙堂的车驾就在这阴青色的天空下,迎着漫天的雪落,随征鼓在低垂的夜幕下煌煌前行。
玉京十二卫井然有序,簇拥着圣人龙撵于队伍最前方,两只巨大的乘黄凶兽拉动着金梁雕纹的龙撵,李镇身穿帝服,端坐于龙撵之上。
身旁两侧是文武百官,文居左,武居右。
首辅姜巨鹿和昭武将军李光弼簇拥着圣人帝驾,领着众朱紫官员乘马前行。
在文武百官的身侧就是玉京十二卫绯衣金甲,长戟大纛,当年人祖建国时只设有六卫,后在开元和麟功这两朝后又增设羽武、玉衣、锦衣、神机等,足以彰显大玄国力强盛。
在圣人帝驾距离山门还有三十丈时,青雀山中的剑阁也冲起一道青光,驱散了未散的夜幕,使得
青日高悬。
这是阁下的高功做法驱云,玉京城每逢大事时也会这样做法,驱散云雾雪落。
青光冲天过后,就是漫天的红叶飘落,好似在这片天地间落下了一场红雨。
李夜清看着满山的枫叶如雨般吹落,立马会意这是树君所为。
而随后一青一白两只灵雀从枫林中飞出,它们迎风便长成了翼展七丈的大妖。
两只巨大的灵雀在青雀山门左右缓缓落下,左侧的青雀是三君之一的雀君遂隐,右侧的白雀则是浮玉山大青莲使玉衡。
面对着眼前的帝驾,为首的晋王李雉最先叉手躬身,对圣人行以国礼。
而青白二雀,它们面朝着大玄圣人龙撵,也都俯下了头颅,对圣人行了最高之礼。
此后,青雀山门后的几位真人和门人弟子也都纷纷让出了一条宽敞御道,穿过青阳剑场,直至北斗殿。
按照大玄国的规矩,两教圣地中人面对庙堂官员和帝驾都不需要躬身俯首行礼,这是庙堂给予两教的尊崇地位。
而儒门一派缺少有区别,仅有上庸学宫中的学士们可以见圣人不躬身,同时可以上朝议政。
但是学士们手持的却是紫竹制作的笏板,不同于文官,更不同于武官,寓意着他们有议政之权,却无定论之实。
青雀山门前,李镇走下龙撵,那两只拉帝驾的凶兽乘黄也都俯首。
看向眼前的圣地仙山和如雨坠落的枫叶,李镇一挥龙袍衣袖,带领着文武百官走入青雀山门。
麟功二十一年末。
冬月正一,红叶如雨,灵兽作揖。
圣人再入青雀山。
第一百七十八章 起剑
李镇踩着铺满青阳剑场的红叶,领着文武百官走入青雀山北斗殿中,青雀山四位真人和浮玉山的两位真人也紧随其后。
北斗殿内。
鸿胪寺与礼部官员早已将人祖像高悬于北斗殿中,石剑前设有三尊铜绿色的对耳三足炉,寓意着天地祖三尊。
随着圣人与朱紫官员进入北斗殿之后,青雀山上下都响起了戛金撞玉的梵音钟声。
在青雀山掌香真人的礼颂下,李镇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在掌心割下了一道血痕,鲜血落在了三尊铜炉之中,沁入香灰,他依次点燃九柱檀香,分别插在三尊铜炉之内。
祭祀人祖的仪式持续了半柱香的光景,期间鸿胪寺卿和礼部官员都如坐针毡,直到掌香真人喊出了那声礼成过后,他们才松开了紧握的手,而掌心也已沁满汗珠。
李镇看向面前的人祖像,又躬身行了一礼,随后提剑,转身走下祭祀台,而随后,鸿胪寺官员也上前将人祖像给撤换了下去。
掌剑真人李御玄站在台下,右手搭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看了一眼身旁的李镇,继而走上了祭祀台。
青雀山掌教真人李浮石看向北斗殿内居中的巨剑,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祭祀人祖的大典过后,便是
要起剑了。
北斗殿中的这柄巨剑即是法阵阵眼,需要他们青雀山的四位真人同时注入灵气,继而牵引剑阁内的揽雀尾去削斩北荒妖族的气运。
可想要祭起那柄揽雀尾,其中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仅仅是亏空灵气而已。
李御玄作为掌剑真人,因此这祭剑便是由他来主持。
他按住腰间的一溜儿剑符,看向祭祀台下的青雀山三位真人道。
“诸位师兄,起剑吧。”
得到应允后,李御玄将十二枚剑符抛出,那十二枚石制的剑符泛着青色的灵气,恰好镶嵌在巨剑剑身的凹槽中。
随着剑符的嵌入,那巨剑竟然发出了冲天的青光,青光直上天幕。
李夜清看见这道青光,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灵气都被压制的死死。
不仅仅是李夜清,北斗殿内的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只有那几位真人才能够在巨剑的青光威压下行动自如。
青雀山掌教李浮石手捏剑指,将自己磅礴的灵气尽数注入巨剑内。
紧接着一道,两道,三道………
六道不同的灵气接连汇入巨剑之中,那冲天的青光将青雀山方圆数里都遮蔽了起来。
李御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感受着巨剑的灵气后朝着剑阁的方向说道。
“剑君,还不出手?”
…………………
北斗殿上的剑阁内。
点点青光逐渐汇聚在一处,最终凝结成一个持剑道童的模样。
而这持剑道童便是青雀山三君之首的剑君。
剑君双目微敛,头戴冲云冠,身披流云道袍,脚蹬剑履,手中反握着一柄模样奇特的长剑。
长剑自剑镡至剑柄都是青雀羽翼的模样,羽翼整个包裹着剑君的右臂。
他听见北斗殿内李御玄的声音,缓缓睁开了微敛的双目,那双目之中全然是一片青光,有如剑气般锐利。
剑君看向北方天幕上的一片青色剑光,轻声念道。
“起剑。”
短短两字,却是一句剑诀箴言。
随着剑君的一语吐出,那巨剑中的青色剑光冲涌的更加猛烈。
与此同时,北斗殿内,六位真人都咬了牙关,这时已经不是他们在为巨剑输送灵力,而是剑君在通过巨剑抽去他们气府中的灵力。
只见整座青雀山都沐浴在青色的剑光之下。
剑君缓缓抬起自己右手所持的揽雀尾。
紧接着那漫天的青光都凝聚在一起,化作一柄巨大的青剑,剑尖直指北方的天幕。
“斩。”
剑君轻吐出一字,随后只是简单地挥下手中的揽雀尾。
而那青雀山
上方天幕中的青色巨剑竟也向着北方挥下一剑,一道剑气冲破穹漏,余威将整座青雀山上的红叶都震的飞落起来。
一剑斩过,青色巨剑化作点点灵光飘散,而青雀山中也下了另一场红雨。
北斗殿内。
李御玄艰难的喘着粗气,体内灵气被抽去的感觉逐渐消失了。
而另外五位真人也同时送了一口气。
巨剑上镶嵌的石剑符在天幕上的青色巨剑消散后,也都纷纷落在了地上,殿内巨剑的青光也逐渐熄灭。
李御玄伸手收回了十二枚剑符,将其重新悬挂在腰间后,他恭敬的拱手朝着剑阁的方向道。
“恭送剑君。”
剑阁之上。
剑君收回手中的揽雀尾,朝着其下北斗殿的方向微微颔首,随后就缓缓走回了剑阁内。
每走一步,剑君的身形就虚化一分,直到化作点点青光,散于剑阁之中。
青雀山剑斩北荒妖族气运过后,李镇未曾让文武百官簇拥,独自一人走出北斗殿。
此时外面的景色奇异,青光散去后夜幕又现,只是临近破晓,天幕上泛起了一层素白。
下弦月,满天星辰和东方逐渐升起的青日组成了一幅异象。
李镇站在北斗殿的青檐红梁下,抬头看向北方的天幕。
只
见北方的那几颗象征妖族的星辰已经黯淡了下去,唯有那颗来自桃止山的妖星还在泛着妖异的光芒。
根据青雀山掌教真人所言,剑君这一剑融汇了两位四境和四位三境真人的全部灵气,又借助了揽雀尾的凶戾剑气,北荒妖族的气运最少被砍去了五成,二十年内都不会有任何三境妖修能够踏足四境。
文武百官也依次有序的在首辅姜巨鹿和昭武将军李光弼的带领下,井然有序的走出北斗殿内。
晋王李雉上前,对着李镇拱手躬身道。
“恭贺圣人,明年出征北荒定然可以一扫妖魔,彻底平定大玄北疆。”
李镇微微颔首,侧身对一旁的昭武将军李光弼道。
“昭武将军,你即刻下山指挥十二卫军卒,前军变后军,有序离开青雀山,不许践踏了青雀山的任何一草一木。”
昭武将军李光弼闻言,立马躬身道。
“卑职领命。”
随后他就扶着剑柄,快步走下了青雀山门。
“姜首辅,你领着所有官员跟随大军离开青雀山,在青雀山外十里的坊道等候,我有些话要和青雀山真人说。”
姜巨鹿领命离去,领着一众官员随军离山,只留下了四名三品将军由玄武营统领,随行护在圣人左右。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试探
辰时正,天色阴青间清河县里大雨不止。
李夜清穿上了青黑半臂,去取了牙粉竹炭洗漱后就碰上了披着赤虺绣服的李明烛。
李明烛拿着几只炊饼和腌肉,递给了李夜清两片后道。
“绣衣大人早啊,这是柳家夫人嘱托老仆留下的早食。”
接过炊饼和腌肉后,李夜清难免感慨道。
“这样啊,难为他们还要拿出这难得的腌肉招待我们了,邹氏母女呢?”
刚把腌肉夹在炊饼中的李明烛愣住了,他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早些时候就去了清河坊的酒楼里了,昨天绣衣大人给了好些钱财,足够那间酒楼进货安销了。”
李夜清闻言不禁询问道。
“酒楼?她们不是在泗水府君神祠里打点事务的吗?”
“清河县这神祠附近死了那么多人,早就没人敢去了,自从朔州城官府下达了宵禁令,这几日邹氏母女也都一直待在柳宅里,靠着仅剩的积蓄度日。”
李明烛说完,正要犹豫着要不要将手里的腌肉还回灶房里,但见李夜清也就着腌肉吃起饼来,他这才放下了心。
侧目间,李明烛见李夜清的眼角底下翻着些乌色,没忍住开口问道。
“绣衣大人昨夜是没睡好?”
李夜清想起昨夜所梦,自从入知境后,他就不怎么做梦了,而昨夜的梦境虚实交接,的确影响了他不少。
不过,李夜清却没有将遇到柳折的事情告诉李明烛,他拍去了手上的饼屑道。
“李千户不愧是气血横练的武者,连鼾声都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了墙上的重檐。”
“啊?绣衣大人可不要骗我。”
李明烛稍稍一愣,随后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他看见李夜清已经戴上了斗笠,撑起一柄油纸伞就往柳宅外走去,也连忙跟了上去。
李夜清举着伞侧身走过巷陌,冁然笑道。
“自然是骗你的。
”
………………………
朔州城,玉衣卫正堂中。
堂上两排令旗缓缓摇曳,分司镇抚使坐在高位上,他面容刚毅,长髯已经微微泛白,但双目却神韵内敛,气息上却已经是知境修士。
他猛地一拍书案,厉声斥责道。
“整整十五日!你们还没有查出在清河县作乱的妖魔,前天还搭进去一个缉妖役,难道在这灾荒乱世里,我们就不用履行除魔卫道的职责了吗?如今京城所派的绣衣直指使者已经身在清河县中,这事你们说该怎么办!”
堂下站着的正是都尉吴远照和他亲信的几名缉妖役。
眼下时局正乱,因灾荒而死的人可远比妖魔害杀的人要多得多,并且清河县的妖魔案有些蹊跷。
原先镇抚使还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自从接到那位李绣衣所写的一封青蚨信后,这镇抚使的脸就跟翻书一样的变了,而原本不肯借粮的朔州刺史也立马开了口,任由山似玉从州库里带走了一万石粮草,还特地差一营军卒护送回了清陵县。
那年青的绣衣直指使者到底是什么来头?就连先前京城玉衣巷的左右神君来此,镇抚使也没有这般反应。
吴远照这里还在兀自揣测着李夜清的身份,但听见上峰那位镇抚使冷哼了一声,他立马躬身拱手行礼道。
“请镇抚使大人放心,七日内一定让妖魔伏诛。”
可是这话却仍然不能叫镇抚使满意,他吹胡子瞪眼道。
“七日?难道我们朔州玉衣卫养的都是些酒囊饭袋吗。”
见状,吴远照连忙改口称三日。
闻言,镇抚使这才敲敲书案道。
“如若三日不能破案,定要你们好看。”
离开玉衣卫的司衙后,吴远照看着长街上的景象,难掩脸上愁容。
“都尉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听见身后缉妖役的问话,吴远照给
了他一脚道。
“还能如何?当然是去清河县。”
言罢,缉妖役就要去牵马,而吴远照又在后面提醒了一句。
“记得多备几把油纸伞和犀照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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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县。
大雨如注,好似穹漏破开了一道缺口般,天色晦暗有如一面水磨铜镜,长街上偶有几间卖早食的铺子瓦檐上还飘着缕缕炊烟,只是这烟尚未升起,就被大雨给压了下去。
李夜清二人撑着墨色的油纸伞,走在人际稀少的清河坊道上,好像两片孤帆在水中沉浮。
清河县居中一条泗水长川,将两座坊市分割成东西四处,只是因为连日大雨,泗水下口的川驿也已经被水给淹没了。
泗水之畔,在近水的街边立着一座建制不小的神祠,在神祠前有一道十字桥,划分出宽敞的放生池来。
李夜清撑伞走过十字桥梁,只见下方放生池中早已没有了鲤鱼的踪迹。
神祠大门紧闭,透过门上的油纸能瞥见里面供奉着泗水府君的神像,只是泗水府君已经身死,又久未有香火供奉,神祠内不见丝毫的灵气。
李明烛站在李夜清身侧问道。
“绣衣大人,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但李夜清却是摇了摇头。
“只是间破落神祠罢了,神灵已死,自然没有香火灵气,而因为这灾荒时节,周遭地界死的人多了,因为这些死气的干涉,妖魔想要隐藏气息就容易多了。”
闻言,李明烛攥紧了手中的油纸伞柄问道。
“那怎么办?绣衣大人,若不然取来犀照灯,再去这泗水底下搜寻一番。”
听到这话,李夜清却是不予置否。
根据昨夜柳折说的话,这祸乱清河县的蜃精如今又被人救了回来,而它作为水属妖物,能够栖身的地界也就只有这泗水深处了。
只是这大蜃精的道行颇深,早已经是入
境的大妖,拿着犀照灯在水中李夜清真没把握能够斗过它,毕竟他还远没有句芒和女英两位神君那样的境界和手段,而李夜清也不想事事都求禍斗和桃夭夭它们帮忙。
就在李夜清思考之时,临水的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李夜清侧目望去,只见十七八匹带有妖魔血脉的高头大马停在了十字桥后,为首在赤虺绣服外披了一件蓑衣的正是朔州城玉衣卫都尉吴远照。
吴远照带着七个武功已练的近乎血髓的千户和十个缉妖役来到李夜清身前,抱刀拱手道。
“都司大人,我等奉镇抚使之命,特来协助你除妖。”
李夜清上前扶起吴远照,随后又问道。
“有劳有劳,对了吴都尉,山县令他向朔州刺史借粮事可还顺利。”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密谋
戌时二刻。
李夜清走出清河县衙时,下了整整一日的大雨已经停止了,积在瓦缝间的雨水正顺着檐角缓缓低落,落在砖道上溅起了细小的水花。
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幕,李夜清婉拒了清河县令留他暂留一夜的建议,撑着油纸伞,按住腰间剑柄,独自一人往吴远照他们所在的驿站而去了。
绕过谯楼来到白鹿坊,再穿过大井巷,引入眼前的就是一间规格不大的驿站脚店。
因为时辰临近宵禁,坊道上的摊贩大多散去了,仅剩下几间零星的铺子还亮着泛黄的灯火。
李夜清将体内的酒气用灵力悉数散去,这才合拢了手中的油纸伞。
在厢房外,吴远照见到了李夜清后,立马上前叉手行礼道。
“都司大人,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闻言,李夜清应了声好,随后便走到了自己的那间屋舍内。
只见在屋舍的几案上正摆着一套有些旧痕的衣物,还有一只装了镜子、毡布和各种药粉的布包。
李夜清将腰间的霜降剑和画轴解下,等他换好几案上的衣物后,俨然就是一位样貌年青的磨镜客。
在大玄国中,磨镜客的布包中不仅有磨镜药,同时还有着许多可治顽疾的药粉,而磨镜客日日磨镜观己,不知不觉间也窥得了一丝上山的契机,在玉京城中,遇到磨镜客上门磨镜,坊间百姓往往也都会说一声仙客来。
所以磨镜客与谯楼的打更人相同,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人,可这种微弱的灵气和手段,碰上些寻常精怪还能稍稍应付,但若是对上真正有道行的妖魔,这些符箓法门,不仅不能震慑它们,反而还会激怒妖魔,但这也正是李夜清想要的效果。
站在临街的木窗前,李夜清瞥了眼外面的景象,坊道漆黑一片,距
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
他不禁想起那个清河县的县令,他出身庸都的汝南吴氏,而眼下吴氏与妖魔勾结已是事实,因此对于这清河县暗中饲养妖魔之人的身份,李夜清怀疑就是这位吴县令。
“可是在他背后指使这一切的人,又会是谁呢。”
李夜清正在思付着,突然那个任悬空寺行走使者的吴氏外族子弟涌入了脑海。
当日他和上庸学宫的温阮联手都不曾留下他,而他负伤后如若没逃往庸都城,又会在哪里?
想到这里,李夜清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而这时,厢房的门被人推开,吴远照侧目问道。
“都司大人,宵禁的时辰要到了。”
吴远照穿了身黑色皂袍,手拿铜锣,扮成了谯楼打更人的模样,在他身后的李明烛也是同样的打扮。
他们用朱砂混合着道符香灰,在脸颊和咽喉处绘制了可让嗓音鸣亮的符法,这是种谯楼中常用的小法门,寻常地方的打更人没有配备被称作鸣更副郎的锦羽鸡妖,所以只能用这种法子。
李夜清背起磨镜客的厚重布包,临行前开口问道。
“那几个缉妖役都安排好了吗?”
吴远照微微颔首道。
“都司大人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他们现在已经把守住了清河县的两处大门,任谁也进不来。”
……………………
入夜,清河县被夜色吞没,其中一片死寂。
李夜清所扮作的磨镜客将霜降剑藏于布包之中,又把飞剑暮鼓拢在了袖子里,思来想去后,他还是把那藏了众妖的画轴放回了书案下。
可就在磨镜客阖上木门,转身走出驿站时,他却没有发现画轴中的几道妖影顺着窗缝飞出,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
李夜清沿着小巷,踩过积水的凹缝,丝毫没在意被濡湿的靴面。
“秋水磨铜镜,细毡拭惊闺。”
“须知物外烟霞客,不是尘中磨镜人。”
磨镜客从小巷向泗水的神祠走去,一路上沿街喊着磨镜的话语,只是却没引起一户人家推开大门。
另一边的吴远照和李明烛也分成两路往泗水神祠的方向走去。
他们脸上绘制着可使的声音洪亮的符法,一边敲打锣鼓,一边喊着打更的更词。
“今夜无雨,太平安康!”
李明烛敲打着手中的铜锣,一声快,一声慢。
咚!
铛——铛!
“一更天,人将定,梦良臣!”
清河县衙内。
县令吴瑾之正坐在厢房书案前,他为了陪那位京城来的绣衣大人,今夜喝了不少酒,可他心里没来由的慌张使得他怎么都睡不着。
这会儿他让差役着人去灶房里煮了一晚醒酒所用的羹汤,正对着灯火翻看清河县月来的账簿。
正这时,厢房的门被人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玉京城遭逢妖袭的那晚去神乐观抢夺神册的吴縉彧。
吴瑾之看见来人,立马起身道。
“兄长,你的伤势如何了?”
闻言,吴瑾彧摆了摆手,但还是拢起了身上的绯袍道。
“已无大碍,没成想那学宫的书生剑法也如此了得,如今我又分了半数灵气给了那蜃妖,算了,这些事不谈也罢,眼下陆吾大人复生在即,容不得半点差池,先前安排在玉京城附近的妖怪第已被悉数剿杀,眼下这只蜃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陆吾是当年远古时妖族阵营中的一脉大妖,如今的汝南吴氏就是它们曾经豢养的眷属。
吴縉彧坐在书案旁,端起那碗羹汤后啜了一口道。
“原本在玉京城中趁机夺了玉京一部分地气就足够了,没曾想那英招氏的少主竟然敢公然袭击玉京城,这才使得我的
计划落空,如今陆吾大人只缺一道地气,其中含义你应当知道吧。”
听到这里,吴瑾之终于没忍住,开口反驳道。
“兄长,如今我们吴氏一脉在大玄扎根已久,也能步入庙堂,更有了悬空寺支持,难道就非要复生那陆吾不可吗?我饱受朝廷恩典,现在却故意克扣赈.灾粮饷,只为了这朔州地界的怨气更重,保住了那蜃妖后,还要用活人喂养……”
没等吴瑾之说完,吴縉彧就冷哼一声。
“我们吴氏一族,天生的使命就是为了陆吾氏而献上一切,从数千年前被打上这代代相传的烙印后就是注定的。”
言罢,在吴縉彧的眉心,只见浮现出了一个纹路奇特的符号,而在吴瑾之的眉心中,也同样有着一个相似的符号。
“这烙印种在灵台中,就算身死也无法抹去,更何况你以为那悬空寺就是真正的名门正派?他们背地里的手脚不比我们干净多少,趁着现在朔州正逢灾荒乱世,这事儿才能干的不引人耳目。”
说到这里,吴瑾之突然想起了晚间来拜访的那位京城绣衣使者,他立马告知吴縉彧道。
“兄长,晚间县衙来了一位京城的绣衣直指使者,奉命代监察御史来陇西道审查灾情,看模样倒是年青的很。”
“绣衣直指使者?”
闻言,吴縉彧捧着羹汤瓷碗的手顿住了,他有些担忧地回道。
“这倒是有些难办,没曾想在我闭关治伤的这几日里,清河县竟然来了这么一位人物,就是不知道我们准备献祭灵女去敬奉神君的事情有没有被他知道。”
提起献祭灵女吴瑾之就有些不解的问道。
“兄长,那柳都尉已经死在了蜃妖的手中,为什么还要将她的女儿也拿去喂妖?”
吴縉彧放下了手中的瓷碗道。
“蠢,那
柳翎儿若是寻常幼女,我犯不着专门找她,只因为那泗水府君的一半本元灵气就藏在她的气府中,这才要将它喂给蜃妖,等真正吞了泗水府君后,那蜃妖才能够彻底吸纳此地灵气来结出妖珠,你以为为什么现在的清河县整日大雨不止?”
可吴瑾之仍然是有些不解地问道。
“为何?”
“因为那泗水府君可不仅仅是个管理河川的水妖,它还身兼灵泽神一职,掌控此地降雨之事,如今泗水府君的本元灵气就栖身于柳翎儿体内,她又怎么会控制这灵泽神的降雨之事,所以清河县才会大雨不止,有时却又会突然雨止。”
吴縉彧的话才说完,还未曾等吴瑾之开口,就听见县衙外的远处传来了几声响亮的打更词。
咚咚。
铛——铛!
锣声落下,那脸颊上绘制了符法的李明烛就高声道。
“二更天,今夜无雨!”
听到这几声打更词,不曾喝羹汤的吴瑾之都立马醒了大半的酒。
此时清河县中正值宵禁,谯楼中的打更人早就歇业在家了,这外面又是哪里来的打更人?
思来想去,吴瑾之又想起了今日晚间来此的年青绣衣使者。
越想越慌张的他没等吴縉彧开口,立马喊来了贴身的亲信管事主薄问道。
“今夜喂食之事,可曾有人去办了?”
闻言,主薄立马点了点头道。
“半刻钟前才去了泗水府君神祠。”
………………………
另一边,李明烛走过了清河县衙,随后就直奔泗水旁的神祠而去。
走了半盏茶时间,李明烛却还不曾看见李夜清和吴远照的到来,他提锣看着眼前夜幕中的神祠,难免有些破旧之感。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有两个穿着清河县差役服饰的人正扛着一个大.大的布袋往神祠后面走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秘法
李明烛看见了那两个清河县衙差役所扛着的布袋还在挣扎晃动,当下心神一凛。
可就在他放下手中的打更人铜锣,将手按在腰后的绣冬刀上时,却感到后面有人拉了他一把。
这时的李明烛还以为是隐藏在巷陌中的歹人现身,当即他就旋身一掌挥去。
可这一掌却被身后那人稳稳接住,反倒是李明烛的手臂震颤不已,好似劈在了一块千锤百炼的铁板上面。
等李明烛看清了身后人的面貌时,他这才惊讶的发现这人穿着身磨镜客的打扮,正是京城绣衣使李夜清。
“在下莽撞了,本以为是妖魔现身,没想到冲撞了绣衣大人。”
但李夜清只是摆了摆手,他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李明烛跟在他的身后。
李夜清将背后的磨镜包取下,趁着夜幕低垂,悄悄沿着临水小巷,来到了泗水府君的神祠后面。
透过破旧的神祠木窗看去,只见那两个清河县差役将布袋摔在地上,解开后那里面装的不是鹿,也不是野兽,而是个模样在八.九岁的娃娃,不知道是哪家的孩童。
见到神祠内两名差役按着的是个活生生的人,李夜清当即就要破门而入。
但是那两个差役动手极快,左侧蓄须那人像是抓牲口一样的踩着女童,另一个年青差役握着长刀就对着女童细白的脖颈划上了一刀。
可怜那女娃,连呼救声都没能喊出,那声音就随着喷涌的鲜血而逐渐失去。
那年青差役看着动作利索,可脸上却全都是惊惧的神情,他握刀时躲闪不及,脸上和差役衣服上都被染上了一层鲜血。
这血覆在脸上竟然如同热油一般滚烫,年青差役当下手一软,长刀就铛锒一声落在了地上。
见女娃娃还在挣扎,蓄须的差役骂了一句,捡起地上的刀就
刺进了女童心腹处,登时女童就彻底不动了。
李夜清脚还没落在神祠门上,他身侧的李明烛就按耐不住心中上涌的怒火。
抽出腰后的绣冬刀,李明烛一刀就将破旧不堪的神祠大门劈作两半。
“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在这神祠杀人!”
这一声断喝如同炸雷般响起,那年青差役似乎是第一次做这事,本就吓破了胆,被李明烛这一吼,更是当场吓的昏死了过去。
而另一个蓄着短须的差役则是立马就要破门逃遁,只是未曾等李明烛动手阻拦,伴随着一柄利剑破风声,那蓄须差役就捂着胸口,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李夜清快步走进祠堂内,将飞剑暮鼓收回了衣袖内,随后他蹲地上,将手按在女童心脉处探查一番。
但感受着指尖逐渐冰冷的触感,李夜清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那一刀刺穿了心脉,已经没救了。”
闻言,李明烛愤恨地将绣冬刀拄在地上,别过脸去。
“那人被我用飞剑刺了休止的穴道,你去将他们两人绑起,今夜闹了这样的动静,怕是妖魔也不会轻易现身了。”
李夜清叹了口气,俯下身去将女童的尸首仔细地搬进了布袋中装殓。
可饶是这样,他的衣袖和双手仍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了许多尚且温热的鲜血。
而李明烛找不到捆人的麻绳,干脆扯下了那人身上的差役布衣,撕成长条将其双手牢牢束缚住。
李夜清在靴子上蹭去了手心血迹,小心地捧起手中布袋就准备往神祠外走去。
可就在他刚走出神祠时,就看见周遭不知何时涌出了一抹浓浓的蜃气。
见到这红色的妖雾,李夜清心中一震,是那妖魔按耐不住本性而现身了。
当下,李夜清放下女童的尸身,刚拔出腰间的霜降剑,那
红色蜃气就迅速地往泗水中退去。
“李千户!那两人交给你了,我去追捕妖魔!”
李夜清朝身后赶来的李明烛嘱咐了一句,随后从袖包中取出一道水呼符,将其含在嘴里,压于舌根下后就提剑跃入水中。
扑通一声,泗水水面泛起了阵阵水花,在没人注意的位置,一道黑色的妖影也紧随其后。
冰冷的水浸湿了李夜清身上的磨镜客服,他反握着霜降剑,奋力向妖气逃遁的方向所游去。
可突然间,水下亮起了一阵绛红色的光芒,霎时间,李夜清口中所含的水呼符箓就失去了作用,冷水瞬间就涌入口鼻中。
李夜清调整好灵台,继续向下游去,可突然他感觉自己好像颠倒了方向。
他本是追赶着妖魔向水深处游去,可眼前却像是水面上的景色,且愈发清晰。
随着一阵破水声响起。
李夜清整个人浮出了水面,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泗水、长街和破旧的神祠。
“这是怎么回事。”
他提剑走上泗水府君的祠庙,却发现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同。
神祠大门依旧完好,没有了先前破旧损坏的模样,四下也没见到李明烛和那两个差役的身影。
李夜清抬头看向天幕,只见天色氤氲着丹青模样的混沌之色,远处还泛着微微的红光。
“这里难道是幻境?”
推开神祠的大门,李夜清看见神祠内清扫的极为整洁,门楣上悬挂着十数种灵应法门,诸如凝神法、续骨膏、祛邪符、夜牛方,灵应法门下是一排檀香,标价各不相同,从三钱一柱到二十钱一柱不等。
高案上的泗水府君神像格外庄严,两边衬着两道自梁上悬下的红绸,在高大的泗水府君像旁边还立着一座小巧的神女塑像,神女面容可爱,眉心还点着一抹朱砂印。
“可我又是什么时候中的法术?”
李夜清在神祠里转了一圈,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可他却还是紧握着手中的霜降剑,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突然他想起了先前在水下的那道红光。
一声熟悉的声音在李夜清身后响起。
闻言,李夜清循声望去,只见禍斗正站在他的身后,禍斗抖去了身上的水珠,但这水珠还未落地就消散了。
“还好大爷跟过来了,差点就追不到你了。”
见到禍斗后,李夜清欣喜道。
“禍斗?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禍斗有些鄙夷地看了李夜清一眼道。
“你可别忘了,黄广孝那秃驴把我的妖元和你灵台束缚在了一处,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本大爷还能活的成?你作死没关系,大爷我可还想在这世上再晃百年呢。”
“行吧。”
对此,李夜清也不再争论,他将霜降剑反握在身后,伸手推开了神祠的正门走出。
眼前的清河县有些陌生,天色虽然晦暗,但听见远处谯楼传来的声响,应当是在午正。
官道上来往的人群不多,两侧摊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只是这些人的身影都有些虚幻飘渺,而李夜清提剑站在人流中,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这时,晦暗的天空中落下了一滴雨,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就好似断了线的珠子。
最先发现下雨的行人撑起了手中的油纸伞,随后就是第二柄、第三柄………
一时间,满大街上都是各式各样的油纸伞,好像是雨后盛开的百花。
李夜清就这样站在雨幕中,他看着雨水落在手心,但手间却依然干爽,头发和衣衫也都没有被雨濡湿,那泗水、雨水都仿佛是幻像一般。
“禍斗,这好像不是一般的幻境啊。”
听见李夜清的感慨,禍斗也是同意地点
了点头。
因为寻常的幻术法门不过是遮蔽人的五官五感,对于修行者也是将他们的灵台封闭,只是更改其意识,但中术人的本体却还是在原地兜兜转转。
可是眼下,李夜清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现他此时就身处于这方天地,这里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禍斗走到李夜清的身侧,回忆起一件事道。
“妖族的金乌一族中有一种秘术,可以逆转光阴长河的流向,使人身处于百年前的同一处天地中。”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
“我在古籍上曾经看过,也听白先生提过一次,是名为日昼辰蚀的秘法吧,不过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却有些不一样,不知这里现在是麟功几年,或许更早,但我们虽然身处于这里,却不能够更改什么事情,甚至就连这些当年人的脸孔都不能看清。”
禍斗跟随着李夜清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撑伞走过他们身旁的女子虽然面容姣好,但脸上却始终蒙着一阵模糊的雾气。
禍斗打了个哈欠道。
“大爷虽然法术在行,但对于这些幻境幻术,却是不怎么了解,这事儿还得你来,我先休息会儿,若是你碰上了打不过的妖魔,到时候再来喊我。”
言罢,没等李夜清回答,禍斗就化作一道妖气钻进了李夜清的衣袖中。
李夜清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办法,他将霜降剑悬回腰间,看向四周混沌的场景,也只能朝着神祠另一侧走去。
泗水府君神祠建在白鹿坊街旁,临水的堤岸旁停靠着许多乌蓬小船。
此时虽然下着小雨,但乌蓬船上依旧有许多忙碌的渔民和渡船艄公。
李夜清扶着剑柄站在堤岸旁,那些渔民根本看不见这个穿着磨镜客衣物的年青人。
可就在李夜清准备离去时,他却看见了一个坐在船沿上的女童。
第一百九十七章 神女
细雨中的泗水河上,乌蓬船、廊桥、渔人艄公组成了一幅混淆丹青的画卷。
李夜清按住霜降剑柄,站在临水的堤岸上看向乌篷船沿的女童。
穿着渔家布褂的女童晃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双脚在水中翻动着阵阵水花,而在她脆藕般的皓腕上还缠着一段神祠的灵结红绳。
女童任由雨水淋在发丝间,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灵结红绳,令人意外的是这方天地间的细雨竟然会渐渐止住了。
随后,她又将手腕红绳上的灵石翻转过来,那止住的细雨又开始淅淅沥沥。
李夜清看见这一幕,心中突然浮现起灵泽神这三字,大玄神道中的神灵,灵泽主管雨水,不过灵泽神是一统称,每州道郡中都设有灵泽神位,大者主管一道雨水,小者辖制不过一县之地。
只见女童扬起头,墨色琉璃般的双眼就那般看向堤岸上的李夜清,突然她拍了拍手掌上的泥点,站起身来从乌篷船上跃入水中。
这些船家孩童的水性向来是极好的,女童在水中游过群鱼之间,随后又猛地没入水底,等李夜清再看去时,女童却突然在他面前浮出水面来。
李夜清后退两步,看向身前走上堤岸的女童道。
“你能看得见我?”
下一刻,李夜清才察觉到弥漫在女童周遭的浓厚妖气。
他一把攥住霜降剑柄,这股浓厚妖气几乎证明了眼前的女童就是在清河县作祟的妖魔。
可还未等李夜清拔剑,那女童就收回了周身红色的妖气,她抬头看向面前的青年道。
“你不是磨镜客,而是一个道人。”
女童莞尔一笑后问道。
“道长,我猜的可对?”
见眼前的蜃妖收回了自己的妖气,李夜清也将攥住剑柄的手松开了。
他指着面前的女童,厉声质问道。
“蜃妖,你在清
河县中祸乱百姓,不仅吞杀了敕令亲封的泗水府君,还害杀了许多条无辜性命,玉衣卫的左神君没让你神魂俱灭,你为何还妖性不改!”
面对李夜清的质问,女童只是微微摇头,她走到李夜清的身前道。
“道长,这非是我的本意,此番在你面前现身,也是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
李夜清双眉微瞥道。
“蜃妖,你难道以为化作女童模样就能让我心生怜悯?”
听到这话的女童回道。
“道长,我并非是蜃妖,相反这才是我的本相,有些事情只靠言语是无法说清的,既然你也身处于这方天地,不妨先随我看一段旧事。”
言罢,女童就挥出一道妖气,随后红色的蜃气就逐渐从巷陌中涌出,逐渐将整座天地都彻底遮蔽,好似在宣纸画卷上打翻了一瓶红墨。
———————————————
麟功元年末。
清河县的川驿渡口处,数十艘巨大的货船停靠在港口,上面装满了外邦番国的珍稀货物。
这些都是来自京城船舶司的货船,今日在清河县川驿卸货后就要分部分货物沿着陆路送往玉京城。
在货船的旁边,那些渔家的乌篷小船显得如同蜉蝣一般。
宁帆帆坐在自家的乌篷船上,光着两只赤如玲珑的小脚逗弄着水中的鱼儿,她手腕上的红绳灵石在日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巨大的货船停靠在乌篷船旁,宁帆帆看着许多力士在港口来来回回地搬运着货物,她不经神往起玉京城是什么样的景象。
在她的身后,戴着樸巾的是其阿娘。
阿娘用手中的船桨拍了拍水面,轻声骂道。
“你这丫头,还不赶紧好好坐回船里,小心河神给你拖了去!”
“知道了阿娘,您都说了这么多次了,哪里有什么河神。”
宁帆
帆撅着小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脚收回了船中。
泗水是秦淮运河的一道分支,小的不能再小,纵观整条泗水,也不过仅有清河县一处川驿港口,如若不是关外的货船来的多了,还不一定会在清河县更换为陆路运货。
这样的小川河流自然不会有什么山水正神坐镇,而清河县的百姓也不敢随便请尊神来供奉,祭拜野祠是大玄神道大忌。
之所以进来水陆港口如此繁忙,还是因为新上位的那位麟功圣人平定了西北两地的蛮夷和妖患,更是率军直抵那传说中的桃止山。
诸多关外小国为了和大玄修好,都纷纷派遣商队使者向大玄圣人朝贡,而商路肃清后,关外香料、皮草、丝绸和瓷器都会经过水路陆路送往大玄进行贸易。
只是这些与国运有关的大事,对于清河县这小小地界的百姓来说都远在天边。
不过这几十艘巨大货船占住了港口,确实对靠水吃水的渔家客起到了很大的影响,也不知道这些货船何时才能离开。
宁帆帆自幼与阿娘相依为命,靠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讨得生活,旺时接客渡河,淡时则出船捕些鱼虾卖给酒楼食肆,虽然赚不得多少铜板,日子倒也轻松,阿娘都想好了,等再过几年,宁帆帆及笈后就给她找户好人家,而自己也可以开间铺子,不必再在船上辛苦。
但这平淡日子却在有一天被打破了,在她九岁那年,入夜后,宁帆帆跟着阿娘出船捕鱼,却在泗水深处遇到了红色的大雾。
而乌篷船遇到了野神挡路,怎么都划不出去,宁帆帆趴在船沿,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泗水底下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说来也怪,她与那野神对视过后,那红色的大雾就渐渐消散了,等天亮回到清河县后,阿娘在港口就遇到了一
位要乘船渡河的客人。
那客人有法门傍身,并不是寻常的市井人,他一眼就看出了其昨夜遇到了野神拦路,并且他指出宁帆帆有灵气傍身,已经被野神给记住了,而她手腕上的妖纹就是野神留下的记号。
闻言,阿娘一把拉过宁帆帆的手腕,果然在上面有一道红色的诡异妖纹,她苦求客人是否有破解之法。
一番权衡下,那年青渡客取出一串红绳系在了宁帆帆的手腕上,令其刻下神牌,每日供奉那泗水河中的野神。
如此过了几年,宁帆帆果真如那年青渡客所说一样的平安无事,而且只要是她和阿娘出船的日子,泗水上都是风平浪静,每次打鱼都能满载而归,其中还有许多值钱的蛤蜊。
………………
麟功二年初,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清河县港口上的船舶司货船已经尽数离去,清河县百姓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
而这些时日,清河县所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有一艘货船在启航的路上遇到暴雨,好在有清河县的渔民帮忙,这才有惊无险地返回了玉京城。
因为这件事,监天司请下敕命在清河县修建一座神祠,要在清河县也设立一位水神,籍此护佑此地水运太平。
汝南庸都城的吴家氏族出资修缮了清河县的泗水府君神祠,而在那帮锦衣华服的人中,宁帆帆又遇见了当年救她的年青渡客。
原来当年的年青渡客就是汝南吴氏的宗家子弟,背靠圣地悬空寺的他们在寻常人眼中就是高不可攀的山上人。
修建神祠本是件好事,但在神祠落成后却出了件怪事,本来风和日丽的清河县竟然暴雨不止,暴雨接连下了一月都没有停歇。
雨水冲垮了堤岸,淹没了周遭许多屋舍,唯独没有碰到那泗水府君的神祠,而因为暴雨丧命的
人也有七八个。
出了这样的命案,汝南吴氏的那帮修行者们也丝毫不敢怠慢,他们向监天司写信请教,后来才得知是此地的灵泽神位更迭,泗水府君难以镇守两座神位,而解决之法就是另封一位神女,协助泗水府君管理此地。
令人没想到的是,最终选定的神女竟然就是宁帆帆这个寻常的渔家女童。
这是间光宗耀祖的好事,可那曾经救她的吴氏弟子却有些面露愁容。
宁帆帆不懂册封神女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自从自己被选定成神女后,许多人都上门送礼讨好,阿娘不用出船也能过上了好日子。
………………
册封神女的大典那天,清河县的暴雨依旧没有停止,但这丝毫不妨碍官道两侧挤满了清河县的百姓。
神祠旁搭起了高高的戏台,戏子粉墨登场,唱着有关水神的大戏,底下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初春的大玄依旧很冷,更别提还是这大雨天。
宁帆帆换了身神女的彩衣,嘴唇也涂了朱砂,她坐在四人所抬的神轿里,直到现在也觉得这一切好像就是一场梦。
她双手有些微微发抖,心中格外的忐忑不安,她茫然的看向轿子外面,也不知道双手发抖是因为心中害怕,还是大玄初春料峭冻人。
从神轿两侧看去,清河县的百姓们神情激昂,都向宁帆帆投去羡慕的神色,册封神女是多少人盼望的事情。
在人群中,宁帆帆看见了自己的阿娘。
阿娘正低头抹着眼泪,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宁帆帆不知道自己当了神女之后还能不能见到阿娘,而阿娘兴许也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见到这幅情形,宁帆帆突然感觉心中一阵颤动,而她的手腕上也传来了刺痛感。
一道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不要去。
不要去!
第二百零二章 买凶
清河县衙门,侧室书房中。
因为天色晦暗的缘故,即便撑开了檀木窗,那书案上仍旧是点了一盏油灯,以草棉绳捻为芯,在幽室中泛着淡淡的光亮。
清河县令吴瑾之正坐在书案前执笔行书,在他面前的案上摆着两册有关县库粮草的去留存余。
而最新的一笔记录写的是昨日辰时,自庸都城而运来的一千石粮草。
“这又是哪一笔粮?”
吴瑾之握着手中的毫毛细笔,冥思苦想许久都没有想起这是谁差人送来的粮。
“主簿何在?”
听到县令的传唤,穿着一身皂袍的中年主簿赶忙走进书房,他上前两步后拱手问道。
“不知县令大人唤小人,所谓何事?”
随后,吴瑾之拿起书案上的粮册,指着最新一笔的存粮道。
“昨日县内粮库里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一千石粮草?我却竟然不知道,这笔粮从何而来?昨日当值的押粮官又是谁?”
面对吴瑾之的追问,主簿有些支支吾吾地,这更让吴瑾之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虽然清河县在这几月间克扣了不少粮草,但这都是经过自己那位担任陇西道司农官的兄长之手,无迹可查,可眼下这突然多出的一笔粮却是让人暗暗捏了一把汗。
偷运朝廷粮草一事,在大玄庙堂中一向是重罪,轻则流放龙武关以外,重则抄斩。
在吴瑾之的逼问下,主簿终于开口回道。
“县令大人,这笔粮草其实是来自庸都城,是那位司长官大人所赠,而那位大人如今就在清河县的驿站内等候,在下正要向县令大人通报这件事。”
“庸都城司长官?镇西王府底下的人,他为何要离开庸都城来这朔州清河县?又为什么要赠送我清河县一千石粮草?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吴瑾之喃喃自语,但一时
间也想不到什么缘由,当下也只能命手下的主簿将那司长官请到清河县衙门内一叙。
主簿闻言允诺后,拱手就走出了侧室书房。
而吴瑾之则是阖上了手中的粮册,将毫毛细笔搁置在青石砚台上,起身站在了窗檐旁。
因为灵泽神的神力现在储存在柳家之女的体内,没有了神灵庇佑,清河县这一带的雨还不知道要降到什么时候。
虽然眼下清河县内还不像清陵县里那般折骸易子而食,但县库存粮也已经捉襟见肘,说实在的,那庸都城的司长官所运来的一千石粮草,确实解决了吴瑾之当下的忧愁。
可看着窗外淅沥而下的连绵阴雨,吴瑾之的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越看心中越是烦闷,吴瑾之干脆将窗户阖了起来,把哗啦的雨声全都阻隔在那半寸的窗户之外。
他捋了捋衣袖,走出侧室后,方才来到县衙正堂,就发现今早派去处理清河坊尸首的兵卒们已经回来了。
吴瑾之走出正堂后开口问道。
“清河坊的尸首,可曾处理干净了?”
闻言,为首的八品兵士上前拱手道。
“回县令大人的话,已经处理干净了,尸首卷了草席,午后就拉到后山,和县外那些死去的灾民们一同焚了。”
第二百零五章 雨夜
酉初。
清河县的两处坊市也亮起了葳蕤灯火,只不过与寻常泛着昏黄色泽的烛油灯不同,这些灯盏的油中都掺杂着一些可避妖魔的朱砂。
腰间别着短刀、长剑和铜遮面的青年站在万巷街的尽头,他抬起头看向墨云蔽日的天空。
此时清河县的大雨仍然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雨水顺着他头戴斗笠的铁边缘滑落,有几滴落在了脖颈间,凉的刺骨。
青年按着腰间的短刀刀柄,拿起袖中小巧的铜漏,见时辰不过是方至酉初,当下便也没那么着急。
他沿着万巷街的左侧缓缓踱步,最终在一间食肆前停下了脚步。
食肆规格不大,比起对面的那间酒楼的话就显的更小了。
因为下雨的缘故,食肆的博士将门外青石墩上斜插着的齿招幌子给取了下来。
博士看见在食肆外站着一位穿快衣的青年,当下便问了一句。
“客官,可是要进来用些晚食?”
闻言,青年愣了愣。
见此情形,博士也觉得这最后一单生意怕是要做不成了,毕竟眼下这荒年时节,能在食肆里吃喝的只是少数,而面前这青年俨然一副穷酸游侠打扮,不见得是有钱的阔绰人。
就在博士准备收起幌子,转身回到食肆内时,青年却抢先他一步走进了食肆里。
青年在临近街道的一张木案旁落了座,他将腰间的短刀拍在了木案上道。
“博士,有什么吃食?”
短刀拍下时发出铛的一声。
博士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声响给吓了一条,他将幌子倚靠在墙壁上,用搭在肩头的布巾擦拭了额角的雨水道。
“还有些酱制的牛肉和清蒸滚烂的羊肉,醪糟烧和葱油肉饼。”
青年顿了顿,要了一斤羊肉和一大碗阳春面。
食肆博士应了声好,随后就去灶房里忙活了。
不多时,热腾腾地一粗瓷海碗的阳春面就摆在
了青年面前的茶案上。
因为此时根本没有一个食客,博士还额外送了一碟醋芹和醪糟烧。
从竹筒中抽出了一双木箸后,青年道了声谢,随后就夹了一片羊肉,蘸了些酱料后抿入口中,虽然是小地方,味道却意外的好吃。
青年吃的额角都沁出了汗珠,他干脆将头上的斗笠也摘了下来。
夹起一木箸的阳春面,就在他吹去蒸腾的热气时,只见万巷街前走过了四个人。
为首的中年武官正是清河县衙县令吴瑾之的少时旧友孙虞翻,而在他身后跟随着的几人也同样穿着清河县兵卒的铁甲。
青年注意到了这些人,他抬眼看了那带着三个甲卒的孙虞翻,随后就又低头自顾自的吃起了海碗中的阳春面。
酒肆另一侧的孙虞翻正准备走进酒楼内,可就在他才踏进一只脚时,他突然感觉到一些突兀。
孙虞翻侧目看向身后的万巷街,对面的食肆内只有一个食客正在吃面,升腾的热气将他的面容都给掩去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孙大人,怎么了?”
听到身后兵卒的询问,孙虞翻只是摇了摇头,随后就走进了酒楼之中。
这三个兵卒是吴瑾之派来跟在他身后的,要一直护送他出了朔州地界,随后才会返回。
本来孙虞翻是准备再三拒绝的,但经不住吴瑾之连连相劝,不得已也只能应下了这件事。
走进这间酒楼中,只见里头陈设简单却也精致古朴,上下共两层,有三两案的食客正在饮酒交谈,穿着打扮都是些不缺金银的富庶子弟,毕竟朔州还在闹灾荒,寻常人只能堪堪果腹,哪里还能有闲钱来酒楼吃喝一遭。
而酒楼中除却两个跑堂博士,账台前还坐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妇人。
这间酒楼正是柳折妻子所开,得益于李夜清所赠的那好些银两,酒楼才得以维持运转
,她和柳翎儿也不至于还在那闹妖魔的神祠里讨生活,只不过那神女和灵祝的职位还不曾辞去。
见到几位军卒走进酒楼,跑堂的博士立马上前躬身吆喝着招待起来。
孙虞翻要了一案三两银子的席面,因为要连夜赶路的缘故,故而就免去了酒水,带着三个兵卒走上了二楼。
……………………
万巷街的食肆内。
青年将整整一粗瓷海碗的阳春面和一碟切羊肉都吃了干净,就连醪糟烧和送的腌菜都没有浪费。
食肆的博士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些饭食加起来怎么也有两斤多了,眼前的落魄游侠竟然全给吃喝干净。
就在食肆博士正想着这落魄游侠到底有没有钱时,青年竟然直接从袖子中摸出了一两银锭,笃的一声拍在了木案上。
“这些,够付饭钱了吗?”
青年曲起指节,轻轻叩了叩木案后问道。
食肆博士上前拿起那两银锭,用牙咬了咬后连连道。
“够了够了,还有富余呢,我去给客官您找些……”
没等食肆博士说完,青年就开口道。
“不用找了,再给我一壶酒便是。”
博士应了一声好,随后便转身去柜台拿酒了。
青年看向万巷街对面的酒楼,孙虞翻和那几个军卒尚且没有出来。
而清河县的夜雨也越下越大了,雨声不绝于耳,落在地上几乎激起了丝丝白烟。
食肆博士将一壶绿蚁酒摆在了青年的面前,看着铺子外的大雨,不禁骂了一句道。
“这该死的妖魔,又下大雨了。”
听到这话,青年侧目问道。
“我是外乡而来,听闻你们朔州出了妖魔,真有此事?”
本就爱絮絮叨叨的博士见有人和自己说起话来,也开了话匣,连连点头道。
“那可不是吗,前些时候县里出了一头大妖魔,就连此地的府君神灵都被吞杀了,人更是死了一大
片,好在朝廷派了一位有大本事的高功,来到这里诛杀了妖魔,可没想到才太平了一月光景,县里就又闹起了妖魔,已经死了七八人,更是像这样大雨不止,若是这雨再停不了,要我看这荒年也过不去了。”
说到这里,博士又神神秘秘道。
“据说是神祠内的神灵没人供奉,这才引来了这大雨不止的景象,而只要将神女献祭给神灵,这雨和妖患也就都能停了。”
“献祭神女?”
青年闻言皱了皱眉头,说出了和李夜清一样的话。
“这可是无异于以人饲妖啊,先不说是否有用,这样求来的太平,你们安心吗?”
闻言,博士摆了摆手。
“客官,我就是这么一说,谁知道有没有用,可前些年,这泗水府君神祠初建成,不就献了一位神女入水么,不然也没有这么多年的太平光景,不过话说回来了,用那么大点的女娃娃来献给神灵,到真不是人干的事情,眼下清河县的粮还够吃喝,可这雨在像这样下个几月,落到隔壁清陵县的下场,怕是谁来也保不住那神女,更不提现在县里还有妖魔杀人的迹象呢,你看今早坊市里不就又死了一个人。”
青年认真地听闻博士的絮絮叨叨,一直听到最后一句今早又死了人,他的脸上才有些了些许变化,本来这县里的饥荒妖患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有了听客,博士又刚好无事可干,干脆将这几月的事情都说了个遍,但奇怪的是,这游侠要了一壶绿蚁酒,却始终不见他喝一口,或许是要留着路上喝吧,博士心中如是想到。
不知过了多久,清河县的大雨并不见小去。
万巷街对面的酒楼中,吃饱喝足的孙虞翻带着三个兵卒,披了件防雨水的蓑衣就往清河县的东门走去了。
青年看这四人往东走了,当下戴起了斗笠,将短刀悬挂
回腰间,另一只手拎起绿蚁酒壶,也跟着那几人去了东门方向。
这边的食肆博士方才转身用布巾擦拭着后面的木案,在看向前面时,那游侠已经不见了。
——————————————
白鹿坊驿站中。
李夜清坐在厢房中,他捧着一卷上庸学宫考学所要用的书经,正在借着油灯烛光阅读。
此时油灯中的油已经近乎燃烧殆尽,看着那摇曳欲灭的灯火,李夜清放下了手中的书经。
他听见隔壁厢房中推牌九的声音还不曾停下,不经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清河县的夜幕中划过一道明亮亮的闪电,紧接着便是一声沉闷却又摄人心魄的春雷滚滚响起。
李夜清起身推开了厢房的木窗,只见雨越下越大,而那满街掺杂了朱砂的灯火泛着红光,在夜幕中格外诡谲。
“是时候了。”
李夜清喃喃道,随后他去书案前用墨神所化的毫毛细笔,写下了一道避雨符,本来捏一道莫沾衣法门也可以,只是有些耗费心神。
写完那道符箓后,李夜清将避雨符揣在了内侧的衣衫中,随后拿起浮生画轴和霜降剑就一人走出了驿站。
………………
清河县衙东门外。
孙虞翻牵了一匹高头大马,带着三个同样骑马的兵卒冒雨出了清河县。
按照他的估算,只用两日便能够离开朔州地界,届时就不用这般着急了。
四匹骏马在雨夜中飞驰,面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雨水落地的声响,好在这些马的额上都贴了夜视的符法,他们四人手中还提了一盏白皮灯。
欲往前走,出了两座山之间的山道,眼前的场景就愈发开阔起来。
可突然间,孙虞翻身下的那匹马警觉的嘶鸣一声。
见状,孙虞翻一把拽起缰绳,只见前面的雨幕中,有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那铜制的面具在夜幕中好似恶鬼一般。
第二百零六章 山道
夜幕中,大雨好似天上江河倒流一般的滂沱直下,其中还裹挟着丝丝春雷将至前的闪光。
孙虞翻一把拽住了黑马的缰绳,因为太过仓促,那匹大马嘶鸣两声才堪堪止住步伐。
而他身后的三名清河县衙的军卒也借着灯光,看见前方的山道尽头,此时正站着一位头顶斗笠,脸上佩戴着恶兽面具的刀客。
“什么人?!”
将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后,孙虞翻向着山道尽头的黑衣刀客厉声质问道。
其实早在看见黑衣刀客的第一眼后,孙虞翻就已经猜到了此人的来历身份。
庸都城的头号暗杀组织既然已经发布了对他的追杀令,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让他逃脱,而今晚的这场死战也难以避免。
想到这里,孙虞翻也不敢在怠慢,他翻身下马,铿然抽出腰间的佩剑。
见此情形,在他身后的三个军卒也纷纷抽到下马。
而站在山道尽头的黑衣刀客,也缓缓握住腰间那柄一尺有余的短刀的刀柄。
仅仅是夜幕中亮起的一线刀光,那几匹高头大马就开始惊惧的刨蹄嘶鸣。
当下,孙虞翻心中就有了几分压迫,到底是庸都城劫生楼所派遣出的杀手,饶是他这个镇西王府麾下的司长官此时握剑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汗。
只是这般对峙中,谁若先出手,那便有可能暴露破绽,因此孙虞翻只是持剑而立,并没有立即动手。
但他身后的那三个清河县衙的军卒显然不会这么想,见对面山道尽头的黑衣刀客久而未动,立马就举刀迎上前去。
三人持刀向前,自三个不同的方位向那黑衣刀客攻去。
三柄横刀的破风之声,即便是在这大雨夜幕中也清晰可闻,只在两息间就杀到了黑衣刀客的近前。
可黑衣刀客却没有丝毫行动,他腰间
的那柄短刀也只才拔出三寸而已。
下一刻,黑衣刀客面向那三柄劈来的横刀,忽然翻身跃起,身形灵巧好似鹞雀俯飞,他左手扣住面前那人的关节,避开身旁两刀的同时,铮一声,黑衣刀客的手中有白芒迸线,刀光犹如雪屑飞溅一般。
只是简单的抽刀作削,那两个军卒就全都倒飞了出去,那一声金铁相击也并非是刀刃相抵,而是黑衣刀客手中的短刀破开了军卒所穿挂的铜甲,穿甲之后几乎要划破两人前胸。
卸下面前军卒手中的佩刀后,黑衣刀客用短刀刀柄击打在其胸前穴位,轻轻一点却暗藏内劲,使的他四肢酸软,无力的向后跌跌撞撞十数步倒地。
这本是必杀的一刀,但好在最后之时,黑衣刀客将手中短刀收回了些许,这才让这两个军卒死中逃生。
惊魂未定的两人低头看着胸前铜甲上的那道裂痕,满眼都是惶恐的神色,而他们手中的佩刀也已经脱手飞到了一旁。
就在他们踉跄着站起身后,孙虞翻却是上前一步,伸手拦在军卒身前道。
“不必上前,只是贸然寻死罢了,他要杀的是我,和你们无关。”
军卒还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刚刚的那一刀,也就沉默了下来。
“你们先走,回清河县,如若能留的一命,我自会东去,如若不能,那便认命。”
言罢,孙虞翻上前,与黑衣刀客相对而立。
而那三人也随后翻身上马,连掉落的佩刀也顾不得捡起来了,朝着山道另一侧的清河县就快速离去。
说到底他们和这庸都城的司长官也无甚交情,只是怕难以回县令大人的话才不得已一路护送,眼下拦路的这黑衣刀客境界惊人,若不是他临了收刀,自己早就血溅当场,想到这里,他们又用腰间的刀
鞘抽打马匹,只恨不能再快一些。
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远去,孙虞翻看向面前的黑衣刀客,攥紧了手中的剑柄道。
“鹞雀翻,控鹤擒龙,足下好俊的功夫,只是为何要栖身于劫生楼这样见不得光的地方,若是投身行伍,岂不是要更好?何苦奔波千里,一直追杀到朔州。”
面对孙虞翻的一席话,黑衣刀客只是用隐藏在铜兽面具后,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回道。
“因为那人花了五百金来买你的项上人头。”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回答,五百金也是个让人难以拒绝的筹码。
当下,孙虞翻也看出了绝无商谈的余地了,今夜必定要有一人死在这里。
只是他这司长官也不是靠趋炎附势才当上的,他不仅在龙武关外与蛮夷厮杀多年,更是将一身武功练到了血髓的境界,要想取他的人头,只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孙虞翻将手中长剑掷在地上,长剑击在地上横刀的刀柄处,使的那柄横刀弹至他的面前。
一把抓住面前的横刀刀柄,孙虞翻迎面一刀重重劈下,其声有如霜风一般凛冽。
出身行伍,本就是用刀更多,在军中,剑不过是装饰之物,而这一刀更有十石之劲。
黑衣刀客的长发都被这刀风给吹的向后乱舞,他横拦手中短刀,将孙虞翻的正面劈砍架住。
两柄刀的刀刃碰撞在一处,于墨色的黑夜中激起了数点火星。
黑衣刀客只觉得虎口被震的发麻,后撤一步才稳住了身形,面前这镇西王府的司长官不愧是将武功练到了血髓的武者,若是一般刀客,只怕是在这一击下就会被卸去兵器。
见自己这一刀有了成效,孙虞翻以攻作防,接连三刀向面前黑衣刀客的头顶砍去。
黑衣刀客架住前两刀,在第三刀落下之前
,他的身形犹如柳絮一般向右方闪去。
与先前制服那军卒的招式一样,黑衣刀客伸出左手扣在孙虞翻的肩膀上,可手中传来的触感却让他感觉抓在了一块铁板上。
来不及将右手的短刀挥下,孙虞翻就扭转身躯,顺势向他横斩一刀。
与此同时,黑衣刀客变换左手,在其肩膀上拍了一下,借力后翻躲开了孙虞翻的一刀。
看那黑衣刀客已经与自己拉开了数步距离,孙虞翻持刀问道。
“鹞雀翻,控鹤擒龙都是一等一的江湖功夫,但这武修之间的决斗,只靠这些江湖功夫,只怕是不够看的吧。”
话音落下,黑衣刀客周遭的气场也发生了变化,灵气自气府之中涌出,逐渐流经四肢百骸,而他身旁的雨水也因为气息涌出而四溅出去。
从这寻常的运气中,孙虞翻就已经看出眼前这人的境界并不在自己之下,只怕是已经入了先天的地步。
摈弃那些江湖功夫后,黑衣刀客就不再试图以巧取胜,他反握手中短刀,只一息就来到了孙虞翻的面前。
———————————————
清河县东门外。
李夜清手握霜降剑,腰间悬挂着浮生画轴,向着前方的群山位置迅速前进。
因为身上贴了避雨符的缘故,即使现在大雨不止,也不曾有一滴濡湿他的衣衫。
李夜清踏着云靴,步伐轻盈好似羽毛一般,眨眼间就出现在了前方数丈的地方。
此时大雨更甚,还有狂风猎猎,李夜清的黑发在空中乱窜。
眼前的两座巍峨大山之间是一丈宽的山道小径,李夜清进入山道,脚步踏下的劲风掀起了大片羁留的落叶。
李夜清听到前方传来的金铁交战之声,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他还是拿起了腰间的画轴,迎风将画轴抖落开
来。
刹那间,数道妖影出现在李夜清的身后,而他手腕上的绛红色妖纹也亮起了微光。
就在李夜清刚要开口时,在山道中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朝着前方看去,只见三个军卒骑着快马疾驰而来。
看见山道另一侧出现一人,军卒们也下意识的勒紧了手中缰绳。
可当他们好不容易停下了马时,为首的军卒正要上前怒骂,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只见面前的青年身后,道道妖影鬼火闪烁,犬妖身形遮天蔽日,几乎挤满了整个山道,狐女盘踞在其左侧,还有浓浓地蜃气从四面八方涌出,蜃气中有一红衣少女走出。
这夜幕大雨之中,青年身后仿佛是百鬼夜行一般。
那三个军卒仿佛吞了一块冰,自脖颈凉到了脚底,大张着嘴巴怎么也说不出话,最终都直挺挺的晕倒了过去。
“这三人是怎么回事?”
闻言,李夜清身后的众妖也是面面相觑。
李夜清上前一步,看清了这三个军卒身上所穿戴的铜甲,正是清河县衙门中。
虽然不知道这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对于自己的筹划并不影响。
“先不管他们,按照先前所说的行事。”
李夜清将画轴别回腰间,指着面前的方位道。
“东西南北四处方位的地穴,就劳烦昌化你们四个去将其占据,在接下来的数天都要保证地气紊乱。”
闻言,昌化、墨洗、屈知章和砚青纷纷点头,化作四道妖气朝着清河县的四个方位飞去。
安排完昌化它们之后,李夜清看向身侧的红衣少女道。
“有禍斗借给你的这些妖气,使用蜃雾将清河县覆盖应该足够了吧。”
红衣少女颔首称是,随后手掐法诀,更多的浓厚蜃气从她四周向着清河县的方向涌去。
第二百零七章 小草
在禍斗这化境大妖妖气的加持下,红衣少女周身的蜃气逐渐遮蔽了整个夜幕。
绛红色的蜃气有如夜雾一般,将清河县彻底覆盖起来,就连雨水都难以穿破。
李夜清安排完身后小妖的事宜,刚要伸手去按向身侧山道崖壁来勘察地气走向时,他却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了金铁相击的碰撞声。
“李君,前面似乎有人在厮杀。”
涂山雪用横刀刀柄指着面前的山道远处道。
闻言,李夜清也是点了点头,他挥手示意道。
“我去前方看看,你们先隐匿了身形。”
言罢,李夜清将画轴随手收起,复又悬挂回腰间的绸带上。
他握紧手中的霜降剑柄,沿着山道朝前方厮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而在他的身后,众妖也逐渐在黑夜的雨幕中隐去了身形。
…………………
山道尽头的旷野上。
黑衣刀客和孙虞翻的厮杀也来到了最终时刻。
大雨中,他们交手了数十合,武功境界只比孙虞翻高半境的黑衣刀客也没有那么轻松的就斩杀他。
此时,黑衣刀客脸上的铜制兽首面具也在厮杀中被击落在地,露出了那张年青的脸庞。
斗笠滚落在一旁,黑衣刀客穿着粗气,手中的短刀刀刃上也因为劈砍而崩出了数个豁口。
他看了看手中残破不堪的短刀,到底是一柄寻常铁料打造的凡兵,接下来的一刀就将是决胜的一刀了。
在黑衣刀客身前数步的孙虞翻情况则更加糟糕,交战数十合后,黑衣刀客不过是气力将要枯竭,而他不仅气力所剩无几,身上更是多了十几道刀伤,鲜血几乎濡湿了贴身的内衬。
血水和雨水混杂着划过脸颊,孙虞翻攥紧手中的刀柄,将气府内仅剩的气力都提了出来,他纵身一刀横劈向面前的黑衣刀客。
可面对这迎面而来的一刀,黑衣刀客却不闪不避,就在孙虞翻手中横刀的刀锋距离他仅有两指时,孙虞翻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向穿透自己心口的这一刀。
这一刀快到了极致,甚至就连黑衣刀客何时出手,他都不曾看清。
随着沉闷的一声响起,孙虞翻的横刀脱手掉落,而他自己的身躯也重重的瘫倒在地,眼神中生机断绝,尸首也在雨水中渐渐冰冷。
黑衣刀客站在原地,他依旧能感受到脸上那阵残余的刀风。
“真是差点给你杀了。”
黑衣刀客穿着粗气,急促的心跳声还没来得及完全平复,面对孙虞翻鱼死网破的最后一刀,他也不能做到完全视若无睹的地步。
他站在原地,任由大雨淋在脸上。
这时,他突然觉察到脸上传来了一股异样,只见他的脸庞自中间缓缓浮现一道裂隙,似是刀痕,但却无血水渗出。
“这一刀的刀风,竟然也已近乎于罡。”
伸手抚摸在脸上,黑衣刀客侧目看向身后孙虞翻的尸首喃喃道。
而他也用手撕下了自己脸上覆盖着的那张精巧的人皮面具,这是作为劫生楼杀手必要的准备,仅仅靠一张铜面具都不够的。
在人皮面具下的同样是一张年青的面孔,只是右眼下有一道灼烧过的伤疤,但这并没有使得他的脸庞看起来丑陋。
等到心跳平复后,黑衣刀客俯身捡起了一旁的斗笠重新戴上。
可当他转身要去拿掉落到远处的铜制兽首面具时,他有些诧异的发现,在前方站着熟悉的青年,并非是他人,正是午后在清河坊铁匠铺子中与自己闲谈到那人。
李夜清弯腰捡起了自己脚下的那张铜面具,他拿着那副有着一道刀痕的铜面具,起身看向面
前的黑衣刀客。
即便已经过去了数年,即使有了许多变化,可那张脸他却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李夜清上前一步,喃喃问道。
“方小草?真的是你?”
闻言,黑衣刀客愣了愣。
下一刻,他连那孙虞翻的尸首都来不及管,转身就要向着另一侧快速离去。
见状,李夜清足尖点地,迅速地追了上去,有着浮玉山门神行法的加持,只是三四个呼吸之间,他就追上了面前的黑衣刀客。
李夜清伸手扣住黑衣刀客的肩膀,黑衣刀客刚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这先天武者的境界竟然在其手中动弹不得。
毕竟李夜清的武道一境是经由烛阴神君亲自指点,先天境界前更是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天材地宝,哪里是寻常的武者所能够比拟的。
眼见自己难以逃脱,黑衣刀客干脆停下了脚步,只是仍然不肯转身面对李夜清。
当下,李夜清也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虽然面前青年的容貌有了些许变化,但确确实实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人。
他向着身前的黑衣刀客道。
“方小草,既然真的是你,为什么要装聋作哑?!甚至就连一句话也不肯说吗?”
“你要我说什么?!”
大雨中,黑衣刀客沉默良久,他突然怒吼一声道。
随后,他转过身来,看向面前的李夜清说道。
“你想我说些什么?是说些旧友相逢的客套话?还是说我现在成了个在背地里见不得光的杀手。”
似乎是说到了痛处,黑衣刀客的眼中不经就流下了一行清泪,但随后就又被雨水覆盖。
“李玄祯,在清河县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你,可这样又如何呢?现在的我……”
这次没等黑衣刀客说完话,李夜清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
这先天武者一拳的力
道着实不小,黑衣刀客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气息都有些难以流转,只能捂着胸口直咳嗽。
李夜清左手猛的一用力,他手中的铜制兽首面具就被捏成了一块废铜。
“你大爷的,我不知道在我回玉京城的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但我不管你是什么杀手也好,还是剑阁的弟子也罢,你就是方小草,和我老李当年偷酒结拜的兄弟。”
听到李夜清的一番话,黑衣刀客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老李。”
闻言,李夜清看向面前地方小草道。
“怎么,现在有什么想说的了?”
但方小草只是咬了咬牙,骂道。
“你大爷的,同样是先天境界,你的拳头怎么会这么重?好险没砸断我几根骨头。”
听到这里,李夜清不禁失笑,多年未见的隔阂也就此消融。
……………
大雨渐至,但任然有些淅淅沥沥的雨滴。
两人坐在旷野的一棵苍柏树下,方小草扶了扶头上的斗笠,而一旁的李夜清也将手中的霜降剑放在了腿上。
先前李夜清曾经和白先生聊起过,当年他在蜀地剑阁有一个好友,并且从高翦手中拿到了开化灵智的铁精要交给他,而这个人正是这斩杀孙虞翻的黑衣刀客方小草。
李夜清叹了一口气,从内衬的夹层中摸出一个绣包来。
打开后,里面是些薄荷叶,在大玄国中,百姓总是会嚼些薄荷来起到提神的作用,还有不少铺子专门售卖这些物品。
李夜清丢了两片薄荷叶在口中,又递了两片给身旁的方小草。
“以前就说过了,我更喜欢嚼丁香。”
方小草口中如此说,但还是接过了李夜清递来的薄荷叶。
李夜清笑了笑,继而转头看向一旁的方小草道。
“说说看,你这几年间都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成
了庸都城的杀手?”
闻言,方小草叹了口气,他沉思了片刻,从腰间取下了从清河坊食肆中买来的一壶绿蚁酒,猛灌了一大口。
薄荷叶加上绿蚁酒的感觉,让方小草凉的直皱眉头,他将酒递给李夜清道。
“这事情说来话长,不如先说说你吧,好好地在玉京城放着太孙的位置不坐,跑来这朔州干什么,对了,你可是过了这么多年的奢华日子,这寻常的绿蚁酒怕是喝不惯了吧,宫里都喝的些什么?”
但李夜清却一把拿过了方小草递过来的绿蚁酒,同样喝了一大口,薄荷的凉感被冷酒一激,顿时直冲天灵穴。
“说的什么话,蜀州最是盛产绿蚁酒,当年我们瞒着那些老头可没少灌,直到现在我都改不了这口。”
李夜清攥着绿蚁酒壶,又抿了两口后才说道。
“自从蜀州一别,我就回到了玉京城,但也没过什么奢华日子,不过日子总归是不错的,我离开了宫城,在玉京外城开了间铺子,同时在玉衣卫任职,算是历练几年。”
“如今庸都城的吴氏勾结蛮夷妖魔,隐隐有将反的趋势,甚至连洞天之地悬空寺都在其中,我奉命西往蜀地,来处理了吴氏。”
听到这里,方小草一愣。
庸都城就在蜀州,他身为庸都人,自然也是知道汝南吴氏的地位。
吴氏背靠修行圣地悬空寺,在庸都城中扎根已久,族中修行者不在少数,更是有许多人在朝中为官,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和妖魔勾结。
方小草拿过酒壶,倒了最后一口绿蚁酒后,抹了抹嘴说道。
“只有你一个人?就算你老李是个圣人之后,未来储君,但那些修行者可不见得就会对你俯首称臣,任由你宰割。”
对此,李夜清只是冁然一笑。
“谁说只有我一人?”
第二百零八章 筹备
李夜清看向前方的群山,在另一侧的清河县,此时已经被红衣少女的蜃气给全部覆盖了起来。
他拿过方小草手中的绿蚁酒壶,晃了晃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笑了一声后将手里酒壶丢到了一旁道。
“玉京城玉衣卫中的左右神君已经赶赴了庸都城,届时还有镇西王相助,另外圣人还给了我那面可以……”
说到这里,李夜清赶紧顿住了。
而方小草却是有些好奇地追问起来道。
“圣人给了你什么?”
李夜清本想说的是李镇给他的那面可以号召大玄神道众神的敕令,但想了想还是瞒了下来。
“这事情暂时还说不得。”
李夜清摆了摆手,但他又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看向身侧的方小草问道。
“虽然你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是很好奇,但眼下却还不是闲谈的时机,这两日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什么忙。”
闻言,方小草眉头一挑,他猜测应当不是和庸都城的汝南吴氏有关。
李夜清摩挲着腰间霜降剑的剑柄,询问道。
“你在朔州地界的这些时日,可曾听过有关清河县妖患的传闻?”
“清河县的妖患。”
方小草微微颔首,早在他从蜀州进入朔州的第二日,就从坊间传闻里听说了有关清河县闹妖魔的事情。
“这我倒是听过,说是有雨妖作祟,这才害的清河县大雨不止,只不过道听途说的事情,先前我也没当作真。”
“有妖魔之事不假,但却并非是雨妖。”
李夜清抬头看向夜幕,此时小雨已经渐渐停止,一轮下弦月自墨云中探出一角,他曲指弹走一只停在手腕上的飞虫道。
“清河县大雨不止的根本原因是由于此地掌管雨水的灵泽神神位空缺,整个陇西道的荒灾也和五通神离去脱不开干系。”
说到此处,李夜清抬起自己右手手腕,只见手腕上绛红色的妖纹清晰可见。
“这就是清河县中的妖魔,其实说到底也是被迫不得已的苦命渔家女罢了,清河县妖患的幕后推手其实就是那吴家氏族中的弟子,前段时日,玉京城遭逢妖袭,神乐观中记载大玄神道三千神灵真名的神册也险些被盗,盗神册者就是眼下清河县的这人。”
听完了这番话,方小草也明白了李夜清要做些什么事情。
“你是说,你想要杀了他?”
“嗯。”
对此,李夜清不予置否。
可方小草却有些面露难色道。
“我不过是寻常的先天境界武者罢了,侥幸学了门刀罡法门,杀些悬赏的富商武官倒还凑合,可真要是和修行者对上阵来,却没有太大把握,我们两人能行吗?”
面对方小草的询问,李夜清只是笑了笑。
“谁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出来吧。”
言罢,李夜清拍了拍腰间的浮生画轴。
话音刚落,只见在他的身后,桃妖、禍斗、狐女、三足鸟、梦蚕等妖都纷纷现出了本相。
方小草回头看见许多大妖的身影浮现,当下也是心中一怔,诧异道。
“没想到老李你现在竟然有了这样的本事,在玉衣卫的这些年,你怕是没少下功夫罢,不难怪同为先天境界的武者,你扣住我,而我却难以反制。”
李夜清耸了耸肩,伸出手指凭空绘制了一道符箓。
“其实我本修的是浮玉山道纲法门,至于武道一途则是在古寺中经由高人指点。”
方小草看着符箓化作点点光芒散去,不经感慨。
而李夜清又问道。
“对了,你现在还铸剑吗?”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在问方小草现在是否还在剑阁之中了。
方小草点了点头,而后又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仍然
是剑阁的内门弟子,至于在劫生楼中做这杀手,是我瞒着师傅和剑阁门派偷偷干的。”
“为什么?”
李夜清有些诧异。
“剑阁内给的弟子俸禄不够用?”
方小草拿起腰间的佩剑,他用指腹摩挲着佩剑的剑鞘道。
“够用,但也不完全够,我在劫生楼中做了杀手,确实是因为钱。”
但是意料之外的是,李夜清并没有追问起有关方小草为何会去劫生楼中当杀手的事情。
他在袖包中摸索了一阵,将高翦赠予他的那枚开化了灵智的铁精取出。
李夜清将手中的铁精递到方小草的面前道。
“当年和你说好的铁精,本想着去蜀州地界再给你,既然在朔州提前见面,那你就先拿着吧。”
见状,方小草拿起那枚铁精,只见铁精周身泛着微光,与寻常生铁那般的死物全然不同,显然是开化灵智的象征。
“金石之物最难开化灵智,没想到真给你寻到了。”
方小草将铁精小心翼翼地收起,最后又向李夜清道了声谢道。
“有了这枚铁精,我定然能够铸造出一柄让那老家伙侧目相看的好剑。”
李夜清明白,方小草口中的老家伙,自然就是他的师傅,那个行事怪异的剑阁长老。
“对了,作为兄弟,你要我帮忙,我自然没有二话,可既然决定要去解决那藏在清河县中的吴家弟子,我们该如何行事?”
“先不着急。”
李夜清站起身来,他看向面前的旷野。
须臾间,四道妖气自清河县的四处方位快速飞来,正是方才受李夜清之命,而去扰乱清河县地象的文房四妖。
昌化飞到李夜清的面前道。
“李君,我们都按你的吩咐,将妖气注入了地气,不过虽然扰乱了清河县的地气流动,可也将四面八方的妖物们都引了过来。”
“做
得不错,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李夜清点了点头,将昌化它们收回了浮生画轴之中。
因为昌化它们四妖的原因,清河县的地气彻底紊乱,而又因为泗水府君和灵泽神缺失的情况,整个清河县的灵气就好像是香饽饽一般,自然会引来周遭的妖物聚集。
方小草站在李夜清的身侧,开口问道。
“老李,你这画轴里到底有多少妖?”
闻言,李夜清微微一愣。
“如果算上灵智尚未开化的,应当有四五十吧,不过它们都是善妖,我在庸都城的那间宅邸里,可是藏着数百只妖魔。”
看见方小草那副震惊的模样,李夜清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讶异,这两日间按我所做的行事便可。”
言罢,李夜清就准备往清河县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山道前时,方小草却在山道前停下了脚步。
“等我片刻。”
说完之后,他就走到了孙虞翻的尸首旁。
方小草拿起地上那柄断了半截的短刀,按照劫生楼悬赏的规矩,他本该割下孙虞翻的首级去换取赏金。
但方小草看了看手中的短刀,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将短刀丢到了一旁,从其身上摸出了司长官的令牌。
不过靠着这面令牌前去交付,只怕是会少上许多赏金。
等方小草拿到令牌后,李夜清用法指绘制了一道火符,将其掷在了孙虞翻的尸首上。
霎时间,一股大火就熊熊燃起,将孙虞翻的尸首彻底燃烧殆尽,但令人侧目的是这火甚至没有将一颗野草点燃。
随着一阵夜风吹过,旷野上除却两柄兵刃,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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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末。
清河县衙门中。
县衙深阁内,吴縉彧在一间静室内正在运行周天。
可突然间,
他睁开双眼,有些难以置信的伸手按在地上。
通过气机流转,他感受到清河县的地气变得极为紊乱,并且周遭有着浓浓的妖气。
吴縉彧戴上风兜,快速的离开静室。
此时清河县中大雨滂沱,几乎是长河倒灌一般,比起以往都更要严重。
“好浓的蜃气,那妖魔难不成逃出来了?!”
吴縉彧站在檐角下,他看着夜幕中通红的妖雾,有些难以置信道。
当下,他掐了一道莫沾衣法门,随后冲入了如晦的大雨之中。
清河县巷陌中,吴縉彧的身形快速移动着,他在数息之间来到了泗水府君神祠前。
看向泗水之中,那蜃妖的妖气明明还在泗水河底下,可头顶这片浓浓的绛红蜃气又是什么原因。
想到这里,吴縉彧将神识探入泗水湖中的那片小天地之中。
“可恶!竟然让她在我的眼皮下逃走了。”
吴縉彧收回了自己的神识,通过神识他看出来了那泗水天地中的蜃妖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而眼下,清河县中蜃气覆盖,地气大乱,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蜃妖。
现在清河县里这些四散的地气灵气,极有可能会引来许多妖物窥伺,那些四周逐渐靠近的妖气就是最好的印证。
想到这里,吴縉彧也不敢怠慢,他迅速的往清河县外的方向冲去,试图在蜃气之中找寻蜃妖的身影。
………………
县衙中。
吴瑾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声给惊醒了。
他点燃室内的一盏油灯,从木架上拿起了一件外衣披在了身上。
随后他走到木窗之前,将木窗刚推开一丝缝隙就有许多雨珠落在了他的身上,将外衣濡湿。
可就在吴瑾之准备阖上窗户时,他却看到了令他心悸的一幕。
遮天蔽日的红色蜃气自夜幕上缓缓垂落,几乎要将整座天地都包裹起来。
第二百零九章 缉拿
朔州,灵泉府。
陈明府早早地便起身了,他穿戴整齐,用竹炭和贝壳粉洗漱过后就去了前堂。
灵泉府中的仆役早已经备好了一盏氤氲热气的细瓷黄窑盏茶。
这是明府大人的嗜好,每日早间必要吃一盏八宝茶,所谓八宝是以好茶叶为底,辅以红枣、枸杞、果脯、黄糖、桂圆和核桃仁等物所煮成,吃起来清甜怡人,这八宝茶与玉京城中盛行的五宝茶不同,那五宝茶是荤茶,比起茶水,倒更像是佐食。
陈明府捋了捋衣袖边上的黄绦滚襟,上前端起了黄窑瓷盏,掀开一缝后微抿一口,顿时觉得精神气爽朗了不少。
他端着黄窑瓷盏,缓缓走到灵泉府的宽敞天井中,此时天将破晓,远处依稀可见坊市中卖早食的铺子檐瓦上升起的袅袅炊烟。
听着灵泉府中军卒们操练的声响,陈明府心情大好。
就在他准备端着茶盏去书房中批改近来府中军报时,天井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听到声响的陈明府回头看去,只见来人正是灵泉府中校尉宁岘崐。
此时的宁岘崐气喘吁吁,他站在陈明府面前刚要开口就岔了气,好一会儿才顺了过来。
陈明府皱着眉头,看向身前的宁岘崐问道。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宁岘崐站起身来,拱手回道。
“明府大人,今日寅初,我带着灵泉府巡按途径清河县地界时,只见清河县中红色的妖气弥漫,周遭有妖魔群聚,已经有三四个士卒负伤,这才堪堪逃回了灵泉府。”
“什么?!”
陈明府听到这话,险些没惊的将手中的瓷盏给摔落在地。
先前的清河县有妖患人尽皆知,可这荒年中滋生些许妖魔作乱也算是常见,可这次却是妖魔群聚,显然有为祸一方的趋势。
短暂的思考了片刻,陈明府用手指着面
前的宁岘崐道。
“你现在立马带领灵泉府中全部军卒去清河县救人,快!”
而他自己则是快步走到书房,取出一张涂有青蚨血的信纸,取笔蘸墨,写下了一封青蚨信给了朔州城刺史府。
放下手中毫毛笔,陈明府看着那封青蚨信逐渐消失在窗檐外,心中仍然是忐忑不安。
——————————————
朔州城内。
比起清河县那一地的乱象,即便是身处灾荒之地的朔州城却依旧是一副井然有序的模样。
其中流金淌银的高宅深院中依然有声声丝竹之音传出,芙蕖掩映的檀木门窗中笙箫彻夜,偶有佳人身姿自窗户纸后映出一隅。
另一侧的百姓长街上,早起做早食的人家已经在铺子里忙碌,铺子瓦囱的炊烟与高楼中驱赶蚊虫的花香熏烟形成了鲜明对比。
朔州城的玉衣卫中。
下方的都尉们面面相觑,先前和镇抚使大人商谈进来缉妖役们操练术法的事情时,镇抚使大人还和颜悦色,口口声声要在年关前多赏些银两。
可自从镇抚使大人收到一封青蚨信后,他的脸就跟翻书似的一样变了。
堂中一片寂静,早间的冷风穿堂而过,吹动着两侧陈列的黑色旌旗猎猎作响。
看着镇抚使大人越看手中青蚨信,那眉头间的阴云就愈来愈重后,底下一位腰间别的长剑的都尉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拱手道。
“镇抚使大人,敢问这封青蚨信从何而来?”
“哼。”
上峰的镇抚使冷哼一声,他将手松开后,那封青蚨信就化作点点微光消散而去。
“哪里来?这是刺史府中朔州刺史大人亲自写来的青蚨信!清河县中妖气冲天,群妖啸聚,俨然是一片魔窟,现在好了,先前只是闹荒灾,如今妖患更盛饥荒,前几日那吴远照还和我信誓旦旦的保证,
说是什么三日之内必定使得妖魔伏诛,结果呢?我真不知道你们日日操练,都练的些什么东西!”
一番训斥下来,底下的四位都尉都战战兢兢,再也没一个人敢说话。
沉默了片刻,镇抚使站起身来,伸手指道。
“你们三人,立刻带上玉衣巷的缉妖役们迅速赶往清河县除妖,宋蜕你跟我一道去刺史府,面见刺史大人。”
“是!”
……………………
朔州城坊街上。
官道两侧的铺子商贩看着一队队穿着赤虺绣服,腰间挎着一口绣冬刀的玉衣卫们向着城外赶去,私下里都不禁纷纷感慨到底发生了什么,说道最后都是抱怨一句世道无常。
宋蜕都尉带着十五名玉衣卫,护送镇抚使大人赶到了刺史府中。
一路进入刺史府议事堂内,只见堂中除却刺史大人以外,还有着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朔州城灵泉府的明府大人。
镇抚使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陈明府,随后径直向刺史拱手道。
“见过刺史大人。”
倒也不是他看不起陈明府,毕竟一个管匪盗,一个管鬼狐妖物,八杆子都打不上的关系。
而刺史和明府之间也是休戚与共,玉衣巷和它们之间不和,多少也有些离乱人看不起太平犬的样子,毕竟妖魔作祟之事常有,如今匪盗却是罕见。
“嗯。”
那位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的朔州刺史微微颔首,本还精神饱满的他经过这段时日的荒灾,现在看起来也憔悴了不少。
本以为刺史要斥责一番先,但没想到刺史只是拿出来了另一封信。
“不必担心清河县的妖患,这些都是那位玉京城所来的大人所为,目的是抓住那藏在清河县中的妖人。”
“清河县的妖人?”
闻言,玉衣卫镇抚使也是松了口气,继而又说道。
“若按刺史大人
所讲,清河县的妖患是有左道之人所为?”
“不错。”
朔州刺史微微颔首,指着西方庸都城的方向道。
“此事算是机密。”
说到这里,朔州刺史看向另一侧等待的宋蜕都尉。
见状,宋蜕立马会意,他后退一步,拱手回道。
“三位大人既然要商议要事,属下便先行告退。”
言罢,宋蜕就快步离开了议事堂。
他刚跨过门槛,那议事堂的大门就立马阖了起来。
宋蜕贴近试图听了听,却发现四周设有禁制符法,根本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
见听不到什么,宋蜕只能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外面穹漏,只见此时天已渐亮,一轮青日自东边的云雾中渐渐升起。
议事堂中。
朔州刺史将庸都城汝南吴氏勾结妖魔,意欲颠覆大玄神道的事情告知了二人,而他手中收到的那封青蚨信也是当日一剑斩杀蜃妖的京城玉衣卫左神君句芒所写来的。
信中要求身处朔州的他们几位官员要尽力帮助玉京城的那位大人。
虽然左神君句芒没有在青蚨信中说明那位自玉京城来的大人是何身份,但前些时日有一位玉京城的李姓绣衣直指使者来到了朔州地界。
当下,对于这位玉京城大人的身份,浸淫官场数十年的朔州刺史自然也猜测出来了七八分。
“没想到庸都城的吴家氏族竟然在密谋这样的大事,竟敢试图颠覆大玄神道。”
镇抚使摇了摇头,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朔州刺史叹了口气,说道。
“不仅仅是这次清河县,前几月的玉京城妖袭,背后也和庸都城的吴家脱不了干系,另外悬空寺也参与其中,镇西王殿下已经在暗中布局,只待时机一到,将吴氏和悬空寺一把揪起。”
“有悬空寺这样的洞天圣地在背后撑腰,怪不得庸都城吴家敢这样
做。”
听到这话的镇抚使颔首回道。
“那刺史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眼下虽然管理的事务不同,到底这位朔州刺史是朔州官儿最大的,自然要听他的调令行事。
闻言,朔州刺史沉思了片刻。
既然殿下亲自来到了朔州,玉衣卫左神君也在信中说了,那这件事还是要交给殿下来处理最为妥当。
想到这里,朔州刺史吩咐道。
“你们先各自带兵,将清河县团团围住,务必不能使一人逃出,妖也不行,剩下的就看那位玉京城所来的大人安排吧。”
随后陈明府和镇抚使各自领命。
看着两人离去,朔州刺史叹了口气,他从袖中取出另一封信,这封信正是昨夜殿下所写后送来的。
信中指出了陇西道朔州司农官克扣赈.灾粮饷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殿下是从哪里得知这些连他这个刺史都不知道的事情,但眼下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别说他的仕途到头了,就连这颗皓首都岌岌可危。
想到这里,朔州刺史的额角就沁出了一滴冷汗。
他将那封信小心收起,对着外面喊道。
“来人!”
话音刚落,等待在刺史府的佐官就快步走进议事堂中。
佐官上前拱手,随后问道。
“刺史大人,有何吩咐?”
“司农官吴言之,现在可在刺史府中?”
听到刺史大人的问话,佐官立马回道。
“回刺史大人话,司农官并不在刺史府内,昨日他就前往了朔州的安岭县负责赈.灾粮饷的发放。”
听到赈.灾粮饷发放这几次,朔州刺史气的猛拍一下木案,声响吓的佐官大气也不敢出。
“发放赈.灾粮饷?我看克扣才是真!”
刺史抽出那枚代表刺史的令牌,甩到佐官面前道。
“我令你带上两百骑兵,现在就将吴言之捉拿回刺史府,听候发落!”
第二百一十章 妖虺
佐官拿起那枚刺史敕令,随后立马躬身拱手道。
“属下领命!”
……………
朔州城中的宽敞官道上,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绵延不绝,惊的那些高楼官人都推开了檀木窗来一看究竟。
数百名身穿赤虺绣服的玉衣卫骑着黑鬃大马,在玉衣卫四位都尉的带领下,直奔朔州城北门而去。
另一侧,佐官手持刺史令,带领两百名披挂着玄铁甲胄,腰间跨一口横刀的骑兵前往朔州城南的安岭县,要捉拿司农官回刺史府问责。
出了朔州城门,入眼处就是一片旷野,都尉宋蜕用手中的绣冬刀鞘抽打着胯下的黑鬃马,向清河县的方向加速前进。
见此情形,其他玉衣卫们也纷纷不甘落后,各自用刀鞘当作马鞭。
行至清陵县时,朔州城的玉衣卫刚好与灵泉府的军卒们合兵一处。
两队人马共计五百骑,在清陵县后的沧芜山道前停了下来。
灵泉府校尉宁岘崐和朔州城玉衣卫的宋蜕、吴远照是旧识。
当下,两队人马相遇,寒暄一阵后就让灵泉府军卒在前,玉衣卫缉妖役在后,分作两列通过狭窄山道。
行了数十里路,宁岘崐取下了腰间皮革缝制的水壶,猛灌了一大口后才抹了抹嘴道。
“宋都尉,你们玉衣卫捉妖办事也差些意思啊,前两日我才碰见了吴远照,说是去处理清河县的妖魔作祟之事,现在好,连我们这些丘八也要跟着凑热闹。”
“这叫什么话,你是有所不知,清河县的妖患是有左道之士在作乱,而我们也只需要包围住清河县便足矣了,那位玉京城来的大人会处理的。”
宋蜕摆了摆手,婉拒了宁岘崐递过来的半水壶的酒水,从自己腰间拿下了一只水袋,拔掉木塞后啜了两口后道。
“这是混杂了紫昙花
蜜的水,可以避免妖浊进入口鼻,比你那酒要好得多。”
闻言,宁岘崐要过了宋蜕手中的水袋,可刚闻到紫昙花那苦涩的气味,他就立马还了回去。
宋蜕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山道的位置,再过半盏茶功夫,应当就能够通过这沧芜山的山道了,而山道另一边就是清河县所在的方位。
宁岘崐悄悄问了一句道。
“宋都尉,你知道不知道那位玉京城来的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前些时日这沧芜山上还有许多妖魔作乱,吴都尉带着些缉妖役刚要去山上除妖,却发现整座山的妖魔都被那玉京城来的大人给一人消灭了干净。”
但宋蜕却也说不上来,那刺史将他拦在了议事堂外,立马三人说了些什么,他因为禁制符法的缘故,连半个字也听不见。
就在两人说话间,前方山道处却传来了一声喊叫。
听到声响,宋蜕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水袋,他抽出腰间的绣冬刀喊道。
“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前方山道之间的一株绝峭古树上,有一条妖虺探出了半个身子。
妖虺周身的鳞甲呈墨色,头大如斗,额上隐隐有了一个将要化角的肉瘤。
宋蜕用绣冬刀的刀面拍打着胯下的黑鬃大马,来到山道下后,他抬头看见盘绕在上方的妖虺道。
“额生肉角,这条虺精竟然已经有了化蛟之相?!”
眼前的这条大虺显然已经有了将要知境的道行,等额上的肉瘤化成独角,那便是它破境之时了。
大虺的双目赤红,似乎是被前方清河县中流动的地气所吸引,因此并没有伤人。
但饶是这样,宋蜕依然不能在这里放过它,他将绣冬刀挂回腰间,向手下的缉妖役说道。
“将我的弓箭取来!”
言罢,两名缉妖役将一张古朴的角弓和
一袋羽蔟箭取了过来。
这些缉妖役都是打熬过筋骨的武者,但此时拿那张弓却显得极为费力。
宋蜕伸手接过角弓,从箭袋中抽出一枝箭矢。
寻常武将若是开得五石弓便已经是极为惊人了,但这张角弓却足足有十二石。
弓身雕刻着符箓法文,弦以精铁锻打成丝,缠绕着兽筋而制成,而那箭矢也同样不是寻常羽箭,尾羽采用妖禽之羽,箭头锻造时更是掺杂了朱砂和白云母石粉,对于妖魔有着巨大杀伤力。
宋蜕将箭矢搭在弓弦上,运用起气府内的灵气,将角弓一把拉至满月。
弓弦弹响后,随着一声尖锐的破风之声传出,那枚羽箭霎那间就没入了妖虺的七寸处。
“好箭法!”
看到宋蜕一箭射中了山道上的妖虺,一旁的宁岘崐不禁叫好。
羽箭整个刺入了妖虺的血肉之中,箭头从另一侧破开血肉而出,其中蕴含的朱砂和白云母石粉流经妖虺的体内,疼的它嘶吼不止。
而这一箭也没能够使其一击毙命,反而刺激到了那条妖虺。
当下它就向着宋蜕所在的方位迅速袭来,身上鳞甲摩擦过山道峭壁,使得细小的山石碎屑好似雨落一般。
另外一名玉衣卫的都尉连忙指挥道。
“不要惊慌!快速通过山道。”
第二百一十一章 化蛟
自希夷山祖师泰山府君飞升过后,大玄国神道也随之落成,其中妖物可靠修行破境,最终得以受敕封神位,享受香火供奉。
而蛇虺之属的修行则是化龙之道,每当其将要入知境后,便会头生独角,后靠走蛟吸收水运灵气破境,这是最为正统的修行之法。
但也有些另辟歪门的妖物,靠吞食血肉来吸收灵气,这些妖物此生无望敕封神位,最终随着境界增长,还会堕落成妖魔。
眼下在宋蜕面前的妖虺所修行的法门就是靠吞食妖物生灵来增长妖气。
此时它虽然失去生机,可妖丹中却仍然存留了一缕妖气,现在它肉瘤化作独角,那便是要蜕变成蛟龙,跨入知境了。
宋蜕看见这幅情形,立马大声呼喊道。
“宋和!快让开!这畜生破境了!”
话音未落,一旁正在准备用手中绣冬刀刨开妖虺肚腹来取妖丹的宋和尚未回过神来。
只见那已死的妖虺突然嘶吼一声,双目间猩红一片,额上的独角也从晶莹之色化作枯木的颜色。
宋蜕和宋和被这妖蛟周身所迸发出的磅礴妖气给震的倒飞出去。
铛锒一声,宋和手中的绣冬刀也飞到了一旁,径直没入了山壁之中。
沧芜山山道另一侧的军卒们也听到了这震天的响动,纷纷回头望去,只见那妖蛟的身躯又增长了许多,足足有十数丈长,若是昂起首来,只怕是有这沧芜山一半高。
看见山道那边的妖蛟后,灵泉府的数百军卒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宁岘崐身经百战,多次在朔州边界剿匪,立下了赫赫战功才得以当上校尉,可就算是他,此刻望见了那头妖蛟都感到一阵心悸。
他骂了句娘,刚要犹豫着让不让手下的军卒们去支援玉衣卫时,那另外两名都尉朱涌和王闾就已
经下令道。
“甲、乙三营,立刻上前列阵!”
言罢,数十名缉妖役就迅速冲向沧芜山的另一侧。
而朱涌和王闾也抽出了腰间的绣冬刀,身形在峭壁上如履平地,这是门叫做峭壁行的轻巧功夫,算不得法门,更像是江湖功夫,但被玉衣巷的高功给修改过后,运用起来就使得身法更加灵巧。
……………
沧芜山下,那妖虺破境化成妖蛟之后,性情更加凶暴,腥臭的气息自它身上散发出来,周遭的草木都在这股妖气中变得有些腐朽。
“宋和!你怎么样?”
宋蜕从地上爬起身来,看向被震飞到远处的宋和道。
宋和站起身来,看见自己的右臂悬挂在身侧晃晃悠悠,似乎是在撞击中脱臼了。
他抓住右臂,猛地向上一推,随着咔哒一声清脆想起,脱臼的骨骼也成功复位。
宋和上前,从峭壁中拔出了那柄绣冬刀后回道。
“没有事,但这畜生的境界又增加了,只怕是有些难办了。”
正说话间,那妖蛟突然痛苦的嘶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在地上不断翻滚,激起了无数的尘土。
这时,朱涌和王闾两位玉衣卫都尉也赶到了沧芜山前。
朱涌抬头看向面前正在翻滚挣扎的妖蛟,不禁诧异道。
“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宋蜕思付一阵后回道。
“它应当是刚刚强行破境,此时的身躯还无法容纳化蛟后的妖气,这才产生了这样的情况。”
说到这里,宋蜕立马下令道。
“快!趁着它现在的妖气不稳,立马结阵束缚住这畜生!”
“是!”
话音刚落,数十名缉妖役就脚踏法步,迅速结成了一道大阵。
大阵分九层,层层递进,形成了一面大鼎的模样,而他们这些主持大阵的缉妖役也可以根据其中的阵法纹路
变换步伐,此阵名为飞鱼九鼎,是一道五品的阵法。
在飞鱼九鼎阵的中心,仿佛有一尊无形的巨鼎正落在妖蛟的身躯之上,隐隐有将其镇压的趋势。
但宋蜕心中明朗,知道只单单靠这飞鱼九鼎阵根本无法拿下这条入知境的妖物。
他看向身侧的三人,开口说道。
“借你们三人的灵气一用。”
闻言,那三个都尉也是纷纷颔首。
随后,宋蜕取下了背后的九石大弓,从腰间的箭袋中抽出了最为特殊的一枝羽箭。
这枝箭的箭头泛着骨制的光泽,乃是靠打磨妖物的利齿所制成,箭杆上还镌刻着上品符箓,可使得其破风后势头更甚。
宋蜕弯弓搭箭,动用起气府内的全部灵气,将其沿着经脉汇入双臂之中。
而另外三个都尉也将灵气尽数借给了宋蜕,这使得他这一箭的威力足以灭杀一头知境的妖物。
第二百一十二章 符拔
妖蛟口中喷吐出土黄色的妖浊之气,好似大雨夜雾一般的迅速涌起。
坐在马鞍后的宋蜕回首看去,他惊讶的发现那土黄色的妖气已经蔓延至自己身后一丈远了。
即便隔了如此远,宋蜕也能闻到那股腥臭的腐烂气息,这妖蛟吐出的浊气显然是有毒性的。
见此情形,他立马向着前面沧芜山道另一侧的军卒和缉妖役们喊道。
“这浊气中混有妖毒!你们都速度避开!”
言罢,他立马从怀中摸出了一只布囊,迅速的解开后,将里面的草药和蚌粉倒在布袋上,而后用其掩盖住口鼻,以防妖毒入体。
宁岘崐也用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吃痛的黑鬃马立马嘶鸣一声,两息之间就跨出了山道。
这时,那些军卒骑兵和玉衣卫的缉妖役们也已经退避极远。
或许是因为妖蛟的身躯被卡在了沧芜山狭窄的山道峭壁之中,所以它口中喷吐出的妖浊雾气蔓延了十数丈后也渐渐消散了。
宁岘崐在距离山道外十丈远的官道上将缰绳拽住。
随后,宋蜕也随即翻身下马,他松开了手中按着的布袋,那些药草磨成的草屑混合着蚌壳粉散落了一地。
这种药草有着驱毒醒神的功效,与祠庙中常见的醒神熏香类似,敷了片刻药草的宋蜕也得以清醒了许多。
他转身看向山道的方向,只见那些土黄色的妖浊之气已经山道出口飘散。
但是这些浊气确实饶人视线,隔着这浊气,且山道相隔又远,宋蜕有些难以看清山道里面那头妖蛟的情况。
过了片刻,宁岘崐也从马鞍上翻身而下,他按着腰间的刀柄,站在宋蜕身侧道。
“那到底是个什么妖物,你那几个同寅的都尉们能处理得了这畜生吗?”
闻言,宋蜕有些难以言说地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后回道。
“那是头已经有了道行境界,因此可以生角化蛟的妖虺,靠我们这些堪堪入先天境界的玉衣卫们,怕是难以诛杀他。”
说到这里,还在思索解决之法的宋蜕猛然听到面前的沧芜山山道中又传来了那妖蛟的嘶吼声。
可这次的嘶吼声却是有些不同,那妖蛟的声音不像是怒吼,更像是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嘶鸣。
还没等宋蜕想清楚,那妖蛟又哀鸣一声,紧接着就是鳞甲摩擦山道峭壁的漱漱滚石声。
宋蜕上前一步,有些诧异地喃喃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沧芜山山道之中。
妖蛟的小半截身躯都卡在了峭壁之间,再也难以前进分毫。
可是突然之间,竟然有着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它整个身躯拖拽着向山道外拉去。
妖蛟的力道何止千斤,但在那身后的力道面前,它就好似一条小蛇般,被生生拖拽着往山道外拉。
它厚实坚固的鳞甲摩擦着山道峭壁,不仅仅是山石滚落,因为剧烈的摩擦,鳞甲甚至产生了丝丝火星,而稍稍薄弱的鳞片在与山道峭壁地摩擦中被剥落,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血肉。
很快,妖蛟的身躯就被拖拽的鲜血淋漓,浑浊的妖血涂满了山道峭壁两侧。
沧芜山下。
宋和、朱涌和王闾三个玉衣卫都尉,都攥着手中的绣冬刀,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面前那头庞大的白色妖兽。
这只白色妖兽的妖身足有数丈高,白色的毛发在妖气的迸发中而猎猎作响。
白色妖兽形似虎豹,但偏偏头顶却生有一只如玉一般的独角,说是妖兽,但其实更像是一头瑞兽。
宋和他们三人并不知道这头白色妖兽是从何而来。
方才妖蛟追赶着宋蜕,将半个身躯都挤进了沧芜山山道中。
宋和三人
本想要联合数十个玉衣卫之力,用钉锁将其牢牢束缚住,可那妖蛟的力道骇人,挣扎之间还伤了十多人,根本让人难以靠近。
就在他们不知该做何措施时,身旁的沧芜山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兽吼。
随后就看见这头白色妖兽自沧芜山上一跃而下,它张开大口,死死地咬住了妖蛟的尾部。
那连精铁掺杂稀矿所打造的绣冬刀都不能破开的妖蛟鳞甲,可在这白色妖兽的利齿之下,就好像是卤水豆腐一般的脆弱。
白色妖兽的利齿轻松咬穿了妖蛟的尾部鳞甲,利齿深可入肉至骨。
而宋蜕所听到的那一声嘶鸣,就是妖蛟被白色妖兽咬住后吃痛而发出的。
眼下,白色妖兽向后拖拽着妖蛟,片刻之间就将其从沧芜山山道中给拽了出来。
此时的妖蛟身上细小的鳞片破碎不堪,浑浊的妖血滴滴答答地洒落了一地。
它抬起头,凶狠地看向面前这头白色妖兽。
虽然它身上布满了伤口,但都是些摩擦峭壁而破开的皮外伤,并没有使得它损失多少气血。
一众玉衣卫看着两头巨大的妖兽对峙,一时间都有些晃了神,直到都尉王闾下令撤退,他们才回过神来,快速的撤出了十数丈远,只敢远远的观望着那两头妖兽。
白色妖兽松开了妖蛟的尾巴,眼神中似乎有些不屑的神色。
它就那般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的妖蛟,与其说是对峙,不如说是俯视。
妖蛟虽然负伤吃痛,但它也感觉不出面前这白色妖兽的境界道行,一时间也不敢贸然攻击。
可白色妖兽却突然张开了巨口,一道无形的妖气自它口中涌出。
妖气在空中迅速的凝结,最终化作了一道风刃,直直地劈向了妖蛟的首部。
虽然这道妖气所化的风刃无形,但妖兽对于气息的感知往
往更为敏锐。
妖蛟下意识地就侧身躲避,庞大的身躯在此时显的极为灵活。
但这道白色妖兽所吐出的妖气实在是太过迅速,甚至比起宋蜕那集齐四个先天武者所射出的箭矢还要快。
妖蛟只能堪堪避开了要害,但是在它七寸的位置还是被妖气所波及。
随着一阵妖血喷溅而出,在妖蛟的七寸鳞甲处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
原本蛇蟒之属的妖物,最害怕受伤的弱点就是七寸,只因为那里是妖丹和妖心所在的部位。
但它们从虺破境为蛟龙后,就不再受限于七寸,妖丹更是可以游走于身体各处。
即便如此,白色妖兽的这一击也同样给妖蛟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妖蛟痛地仰天哀嚎,浑浊的妖血更是止不住地喷涌而出,将它身下的土地都给染的通红。
若是它方才躲避的再慢上片刻,白色妖兽的风刃就能够将它直接斩断。
这一击过后,妖蛟的眼神中只剩下浓浓的恐惧之色,它再也没有任何和白色妖兽搏杀的想法。
当下,它游动着身躯就要逃走,鳞片在地上激起了漫天的尘土,就连那些玉衣卫都顾不上。
玉衣卫都尉朱涌看见这一幕,立马喊道。
“这妖物要逃!快,立马截住它!”
可还没等他说完,就看见一道白色的巨大身影从天而降。
只见那白色妖兽一跃而起,须臾间就落在了妖蛟身上。
白色妖兽的左爪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妖蛟的头上,下一刻,妖蛟就成了一具断首的妖尸。
白色妖兽这一爪直接崩碎了妖蛟的头颅,妖蛟此时瘫倒在沧芜山前,真正彻底的失去了生机。
一颗土黄色的妖丹自妖蛟的躯干内缓缓浮现,白色妖兽一张嘴,就将那颗妖丹给吞了下去。
吞服妖丹后,白色妖兽挤了挤翡翠般
的眼睛道。
“真难吃,连妖丹都全是血腥臭味。”
闻言,宋和等玉衣卫们都愣住了。
这白色妖兽,刚刚是开口说话了?
能够口吐人言的妖兽极为少见,一般都是修炼了大境界者才能够口吐人言,也就意味着离受敕封神位不远了。
当下,王闾立马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可那白色妖兽却丝毫没领情,只是昂起头哼了一声。
就在王闾等人还在揣测这头白色妖兽到底是善是恶之时,只听见周遭又传来了许多声低鸣。
浓烈却又驳杂的妖气自四面八方涌来。
一众玉衣卫看左右看去,只见沧芜山上突然出现在了许多妖物,它们都被这里的妖气所吸引了过来。
王闾看着这漫山遍野的妖物,足足有一百余头,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方圆千里的妖物都被引来了吧。”
他正喃喃自语着,可只见身前的那头白色妖兽仰天长啸一声,磅礴的妖气自它身躯上猛地迸发出去。
随后这沧芜山上左右的妖物们都纷纷退避三舍,眨眼间就溜了个干净。
看见这幅情形,一众玉衣卫看向白色妖兽的眼神都是又敬又畏。
而那白色妖兽也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驱散了聚集来的上百妖物后,它猛然跃上了山道之上,霎那间身影就在山后隐去了。
宋和看着白色妖兽离去的背影,还不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难以置信道。
“这到底是什么妖兽?该有什么样的境界道行啊。”
其中对妖物古籍最有涉猎的朱涌都尉思付了片刻,一时间也有些诧异的说道。
“那貌似是一只……”
“是什么?”
听到他卖关子,众人都连忙追问起来。
而朱涌顿了顿,开口道。
“那是一头上古的妖兽,符拔。”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幻境
“符拔?”
听到这话的众人都愣住了,虽然像李夜清那般对于志怪之学极有钻研者甚少。
不过玉衣卫作为经年累月与神道和鬼狐之事打交道的庙堂机构,因此对于一些罕见妖兽还是有所耳闻。
见眼下诸位都有些难以置信,但朱涌却是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看向白色妖兽离去的方向道。
“那就是一头符拔,玉衣卫中的志怪册中也曾有所记载,这是自人祖时期就生存于大玄境内的妖兽,其中额生独角,仿若狮豹者也叫天禄,而额生双角,形似鹿马者,则称作辟邪。”
听到这一番解释,再加之刚刚那白色妖兽轻易间就诛杀了已然破境的妖蛟,一众玉衣卫也相信了那就是一头罕见的符拔。
正说话间,那边沧芜山道中妖蛟所喷吐出的土黄色浊气也渐渐消散殆尽。
宋蜕和宁岘崐骑马带着十数军中精锐,穿过沧芜山道,来到了众玉衣卫的面前。
马蹄踩在因妖血而泥泞不堪的土地上,溅起了点点腥臭的泥浆。
宋蜕松开缰绳,翻身下马后看向面前这幅景象,不由得瞪眼惊诧。
只见那头庞大的妖蛟正瘫软在地上,浑身都布满了伤口,鳞甲更是支离破碎,妖首受到重创,一半被生生踩烂,另一侧的眼中全无生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蜕上前一步,喃喃开口问道。
“你们是如何诛杀这头妖蛟的?”
闻言,朱涌回说道。
“宋都尉,这妖兽非是我们所杀,方才沧芜山上突然出现了一头境界极其高的白色妖兽,它与妖蛟搏杀数回后将其击杀,而后就向着那边离去了。”
说到这里,朱涌指着沧芜山道的另一侧又补充道。
“我观那白色妖兽模样似狮若豹,且额生一只如玉般的独角,应该是传闻中的
大妖符拔。”
“什么?符拔?”
宋蜕闻言难掩脸上惊讶神色,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朔州地界上竟然还能见到这传闻中的古时大妖。
但眼下,看众人的神情也是如此,并且在沧芜山道的对面,他也听到了那声震天的兽吼,本以为会是有另一只大妖现身。
这时,宋和也走上前来,将宋蜕的绣冬刀还了回去道。
“兄长,确实是这样,在这畜生死后,它那妖丹中的妖气引来了方圆千里的妖物,还是那符拔喝退了群妖,我们才得以脱身。”
宋蜕接过宋和递来的绣冬刀,将其插回了腰间的皮制刀鞘中。
宋蜕走到妖蛟的尸首前,用靴子踢了踢它的腹部问道。
“妖蛟的妖丹呢?”
王闾上前一步道。
“妖丹被那符拔吞食了。”
“这样啊,好在蛟角没有被破坏。”
宋蜕微微颔首,指着妖蛟对身旁的几名玉衣卫下令道。
“你们几个剥下它的护心鳞和蛟角,先带回朔州城的玉衣巷中,其余人随我向清河县进发。”
“是!”
处理了妖蛟之后,三个玉衣卫便返回了朔州城,而宋蜕等人则带着玉衣卫和军卒穿过沧芜山,朝着清河县的方向策马而去。
————————————
清河县外的旷野之上。
此时天上氤氲着红雾蜃气,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白色妖兽正在旷野上朝着清河县的方向迅速前进。
正如朱涌都尉所猜测的那般,这只诛杀妖蛟的白色妖兽正是李夜清身侧的那只符拔。
符拔炼化了妖丹的妖气,但这并没有对它的境界有何提升,但是也补充了它亏空的一些妖气。
本来它是留在清陵县中的五通神神祠内救治那些因为妖毒入体的兵卒。
但是昨夜,李夜清却突然用青蚨传话至清陵
县,让它赶往清河县中。
符拔看着面前愈来愈近的清河县,以及那前方遮天蔽日的红色蜃气,不禁问道。
“李夜清你小子到底在做什么,竟然用这蜃气的幻像包裹住了整个清河县。”
话音刚落,符拔就化作一道白色妖气,迅速没入了清河县上方的红色蜃雾之中。
………………
清河县内。
这时的清河县已经乱了套,浓厚的妖气弥漫在大街小巷之中。
各式各样的妖魔因为清河县中聚集的地气而被吸引过来。
整个天空都被红色的蜃气所掩盖。
磅礴大雨中,鸡脚婆婆在屋檐瓦顶之上蹦跳着怪叫,生有独眼的妖魔正在追赶逃窜的街坊百姓。
在群妖肆虐中,有两位带着斗笠的青年自雨中的巷陌中走来。
这两人正是李夜清和来自蜀州剑阁的方小草。
李夜清按着腰间的霜降剑柄,同时向下拉了拉斗笠。
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在檐角下几乎连成了一道雨线。
但令人诧异的是,雨水滴落在他身上,却并没有濡湿他身上的衣衫。
而一旁的方小草也是如此,这并非是因为身上藏了避雨符箓的缘故。
看着面前妖魔肆虐的景象,即便是在劫生楼中作杀手的方小草也未免感到有些惊诧,他甚至下意识地将手握在了腰间的长剑剑柄上。
就在他想拔剑时,李夜清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这些都是幻像,放轻松。”
闻言,方小草点了点头,将剑又别回了剑鞘中。
这时,屋檐上的鸡脚婆婆一下跳到了两人的面前。
妖魔瞪着浑浊的眼睛,就算知道面前的景象只是因为蜃妖制作的幻像,可他还是后退了一步。
但是那鸡脚婆婆只是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就径直跳了过去。
妖魔的身躯穿过两人,连一点碰
撞的感觉都没有产生,就像是有一阵冷风吹过。
方小草看向身侧的李夜清道。
“老李,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境中化境,浮玉山中算是一门上乘的法门。”
李夜清拍了拍腰间的浮生画轴,向方小草解释道。
“靠这画轴法器和蜃妖的妖气,这才能有这样的效果,你可以理解成在这原本的清河县上用妖气重建了一方天地,这方天地就是妖魔肆虐的模样,而我们却身处于真正的清河县。”
说到这里,李夜清的灵台中传来了禍斗的声音。
“你小子是一个字不提本大爷,若是没有我这入境的妖力,你还想将境中化境使用到这样的地步?”
“是是是,这可全靠你禍斗大爷。”
李夜清笑了笑,随后便不再理睬禍斗。
而方小草见李夜清也停下了脚步,不禁开口询问道。
“老李,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不急,先等一个人,或者说等一个妖。”
言罢,李夜清侧目看向身后的清河县上方,感受到符拔那不输于禍斗的妖气愈来愈近道。
“它来了。”
紧急着,一只巨大的白色妖兽就冲破了清河县上方的红色蜃气。
白色妖兽落下的瞬间,周身庞大的妖气几乎要震散这方虚构的天地,就连它附近的妖魔都因此而消散,不过随后就又恢复了原样。
方小草看着站在屋檐上的巨大白色妖兽,一时间震惊的难以附加。
不过符拔只维持了大妖本相一瞬,随后就变为独角小兽的模样。
它飞到李夜清的身前,蹲在他肩膀上问道。
“李夜清,你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不用着急,马上你就知道了。”
李夜清揉了揉符拔的脑袋,开口问道。
“对了,清陵县的情况如何了?那些中妖毒的军卒们可还
好?”
符拔撇过头去道。
“有我在,能有什么事情?区区不入境的妖所引起的妖毒入体,我只要略使一丝妖气,他们就变得生龙活虎了,至于清河县的灾荒,那县令去朔州城里拉了千石粮食,由一队骑兵护送回县,现在县里家家户户都能够吃上粮了。”
听到这话,李夜清也是放下了心来。
他指着万巷街旁边的清河坊道。
“你们先跟我来。”
言罢,李夜清就向柳折家宅邸的方向走去。
面前的街巷里妖魔肆虐,但李夜清的右眼处却泛着清明的微光。
在他的右眼中所看见的景象里,清河坊一片寂静,住宅完好,天色阴青。
……………
在清河坊的青石街道上走了片刻,迎面匆匆而来了一队穿着赤虺绣服的玉衣卫,领头的都尉正是吴远照。
李夜清看见吴远照,上前问道。
“吴都尉,清河县百姓们都疏散的怎么样了?”
吴远照喘息了片刻,从腰间摸出水袋喝了一大口后,这才抹抹嘴回道。
“回都司大人,清河县的百姓们都被我们撤离到了清河县外十里处的安岭县,估摸着还有帮个时辰就到了,我已经写了封青蚨信送给那边的县令,安岭县会暂时安置这些百姓。”
说到这里,吴远照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指着身后的位置道。
“对了,都司大人,还有一户人家不曾撤离清河县,就是那在泗水府君神祠中任职的柳家母女,我们点燃的迷烟香并没有对她们起效,我这嘴皮子都说破了,都没能够让她们信服。”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道。
“柳家母女在神祠中任职,身上有泗水府君的灵气护佑,自然不会被寻常的七品迷烟香影响,那柳家小女更是有灵泽神的灵力,无妨,我亲自去一趟。”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交战
“老方,吴都尉,劳烦你们先在这里稍后片刻,我将那柳家母女安置好后便回来。”
言罢,李夜清将斗笠向下压了压,扶着腰间霜降剑的剑柄就独自一人向着白鹿坊的深处走去。
白鹿坊的巷陌里,妖魔自屋檐下探出头来,红色的蜃气里有大雨倾盆而下。
一个烛火童子推着红绣球,快速的跑过一排铺子,它脚腕上的铃铛滴溜作响,每跑过一间屋舍,它都要抛一次手中的红绣球。
而红绣球所经过的地方,即便是在大雨中,却依然能够燃起熊熊妖火。
坊间百姓在火中惊呼四散,口中呼喊着走水二字,但还未曾走出两步就被妖魔扑倒在地。
不过这些场景在李夜清眼中所浮现的确是另外一番景象。
阴青色的天空下,屋舍之间极为安静,迎面得就是一道横跨泗水的古朴廊桥。
廊桥下的幽深湖水里,水生的妖魔探出头来,两只眼睛泛着幽幽的红光,它口中含着残肢断臂,很快又潜入水中,只剩一片红色的水花翻起。
可在另一幕中,廊桥下只有一条渔船停泊,几只水禽凫水而过,荡起了圈圈涟漪。
李夜清带着斗笠,孑然一人穿过泗水廊桥。
在即将走下廊桥时,李夜清看向清河县另外一侧的清河坊方向,那里有两道气息交战缠斗。
“禍斗,你说夭夭和雪儿她们能缠住那吴縉彧吗?”
听到李夜清的询问,很快他的灵台中就传来了禍斗的声音。
“区区一个悬空寺的外门行走使者,不过是知境巅峰的境界,涂山的狐女境界都和他相差无几,更不提桃妖可是化境的大妖。”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
“确实,是我多虑了,本来要拿下他并非难事,只是要套出这两人所行的恶事,又要提防此地的地气四
散,这才惹的如此麻烦。”
因为吴縉彧靠着蜃妖和泗水府君的灵气,几乎暗中收集了朔州地界大半的地气和地运。
此时蜃妖脱困,地气四散,如若没有人加以引导,朔州地界就极有可能引发地牛翻身。
地牛是古时的一种妖兽,生活于百米下的地洞之中,每当它们族群移动迁徙时,就会引发一片地域的土地震动崩裂,不知会伤亡多少百姓。
如今早已不见地牛这种妖兽,但地动山崩的天灾却也偶有发生,后来百姓就将这种天灾称作地牛翻身。
正思付间,李夜清穿过一个巷角,迎面而来的就是柳家宅邸。
李夜清上前一步,只见宅邸的大门紧闭,他曲指轻轻叩懂门板。
柳宅内。
邹氏正抱着柳翎儿,浑身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抬头看向屋外的景象,只见红色的天空中大雨滂沱,坊间烛火童子燃起的大火冲天,火光与红色的蜃气交相辉映。
听着外面传来妖魔的嘶吼和童子的嬉笑声,邹氏抱着柳翎儿的手就更紧了。
但相对于邹氏的惊慌失措,柳翎儿却是一副平淡的脸色,她绕又不解地看着屋外,又看看惊惧的娘亲,她伸手抹去了娘亲眼角的泪珠,开口说道。
“娘亲,不要害怕。”
虽然柳翎儿这么说,但是邹氏已经在喃喃不停地说着外面有妖怪。
柳翎儿看看外头寻常的阴天,心中正想着娘亲是不是害了什么病。
而柳宅中的老奴也是同样,脸上全然都是惊惧慌张的神色。
老奴上前阖上了木窗,又去在窗上贴了可驱妖魔的朱砂符箓。
这时,宅院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听到这个声音,邹氏心中就更加害怕了。
紧接着,李夜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柳夫人,翎儿,你们
可在家?”
听到李夜清的声音,柳翎儿立马起身喊道。
“是阿叔的声音!是阿叔来了。”
可还没等柳翎儿说完,邹氏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道。
“翎儿!不要开口,外面的是妖魔,你若是应了它,那便是要被它给迷走了!”
但柳翎儿偏偏不信,她挣脱了邹氏的手,大声道。
“外面的明明就是阿叔!哪里有什么妖魔。”
言罢,柳翎儿就朝着柳宅的大门处跑去。
见此情形,邹氏惊叫一声,她想要上前去拉住柳翎儿,没料到却只碰到了她的衣角,宅中老奴伸手也同样没能拦住。
柳翎儿飞快地跑到宅院大门前,她将大门开口,引入眼帘的就是李夜清的熟悉脸庞。
“阿叔!你怎么才来啊。”
李夜清伸手揉了揉柳翎儿的头发,笑着回道。
“有些公事,因此在外面耽搁了。”
而这时,邹氏和老奴也跑到了大门旁,邹氏看见门后站着的确实是李夜清后,她这才放下心来。
邹氏将李夜清一把拉进宅中,而后迅速的阖上了大门,老奴也将手中的朱砂符箓贴在了木门拴上。
“这外面妖魔都闹翻了天,李大人怎么敢此时过来?”
还没等李夜清开口,柳翎儿就反驳道。
“娘亲乱说,外面哪来的妖魔。”
听了这两句话后,李夜清当下便明白了情况。
柳翎儿体内有泗水府君的灵气和灵泽神神力,因此双目清明,可视其真,但邹氏和宅中老奴只是因为泗水府君灵气的缘故,故而没有收到吴远照他们布下的迷烟香影响。
李夜清伸出右手,掐出一道法诀后按在了两人眉心前一寸的位置。
点点灵气沁入两人的灵台,随后他们眼神就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那蜃气所构造的妖魔肆虐的幻像场景逐渐消散,邹
氏看向四周,不禁喃喃问道。
“李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李夜清稍稍顿了顿,继而长话短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但是这清河县妖患的真正幕后推手已经被我们玉衣卫揪出,现在此地地气不稳,极有可能会引起地牛翻身,所以还请夫人带着家眷随我而去。”
听到李夜清这么讲,邹氏不禁反问道。
“清河县妖患的幕后推手?”
李夜清点了点头道。
“不错,这次妖患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他以人饲妖,这才使得清河县自神君走后,依旧有人陆续死亡,而让神女献祭泗水府君,也根本是无稽之谈。”
言罢,李夜清也不再浪费时间,带上柳宅三人就向着万巷街的方向迅速离去。
一路上,邹氏也不再看见那些妖魔肆虐的可怖场景,入眼处的清河县俨然一片寂静。
万巷街前。
吴远照看见李夜清带着三人走来,立马上前迎去道。
“都司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嗯,稍稍有些耽搁了。”
李夜清看向吴远照身后的李明烛道。
“李都尉,劳烦你带一些人,护送这三人去往安岭县,路上务必要护他们周全,记住沿着白鹿坊后的小路走,离开清河县。”
之所以李夜清要如此叮嘱,还是因为柳翎儿身份特殊,作为泗水府君神祠神女的她,体内不仅有着府君灵气,更有着灵泽神神力。
听到李夜清的叮嘱,李明烛拱手回道。
“是,都司大人请放心!”
随后李明烛就选了十名玉衣卫,带着柳氏母女三人,沿着小路往清河县外而去。
看着李明烛的一队人马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吴远照开口问道。
“都司大人,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李夜清指着清河县外道。
“带着所有人去清河县
外布防,我写过一封青蚨信给了朔州刺史府,现在刺史应当已经调用了兵马在清河县外,你先去与他们汇合,那左道妖人交给我来对付。”
听到这话,吴远照也不再过多言语,应下后就带领着剩下的玉衣卫往清河县外迅速离去。
而李夜清也看向身旁的方小草道。
“老方,跟我走。”
—————————————
清河坊尽头,这里是蜃气幻像的边缘,位于清河县的老城墙根下。
这一片极为空旷,且远离坊市,老城墙的青砖因为雨水而有些斑驳。
就在这时,一道刀气落在了城墙之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狐女涂山雪手握一柄横刀,方才这一刀正是她所斩出,不料却被面前裹着黑袍的吴縉彧给堪堪避过。
此时的吴縉彧狼狈不堪,他因为将灵气分了大半给蜃妖,自己又在玉京城中受了不轻的剑伤,他就连眼前的狐女都难以对抗。
早间看见清河县周围妖气弥漫后他就赶去了泗水旁,却发现蜃妖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清河县中却是妖魔肆虐,都是被这四散的地气所吸引而来。
还不曾等吴縉彧回过神来,泗水府君的神祠中就杀出这手拿横刀的狐女。
他与狐女交战数合,却始终没有将其拿下,并且除却狐女以外,在一旁还有一只境界更加高深的大妖环伺。
因此吴縉彧再也顾不上什么蜃妖去了哪里,此时的他只想迅速逃回庸都城中。
但没料到,这蜃气却将整个清河县团团包裹,他又被狐女追杀至此。
吴縉彧正在心中暗骂,而面前的狐女却又已迎面劈下一刀。
横刀的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细线,吴縉彧用长剑勉强隔开。
可涂山雪一刀未中,立马旋身借力,又是一刀横劈斩向吴縉彧面门。
第二百一十五章 剑法
清河坊的街巷之上,有两道戴着斗笠的身影踏檐而去。
而在清河坊之中,却仍然有金铁相击的声音不断传来。
李夜清站在檐上,侧目看向身后那些与妖魔交战的清河坊军卒们,其中清河坊县令吴瑾之也混杂在其中。
这些军卒们手持横刀长枪,与幻境中的妖魔们打的难舍难分,但在李夜清的眼中,他们不过是在对着面前的巷陌墙壁挥刀罢了。
这时,他远远地看见了前面清河县老城墙下,狐女和桃妖已经和吴縉彧交战在一处。
见此情形,他和方小草也不再耽搁,加快步伐就赶向了老城墙下。
……………
吴縉彧与狐女交手了数十合,在境界上他略胜狐女一筹,且在悬空寺中修行的剑法也极为不俗。
一时间,就算吴縉彧负伤且灵气亏空了部分,狐女也无法将其拿下。
眼下,吴縉彧侧身避开了涂山雪的横刀,与此同时他将手腕翻转,将手中长剑自下而上的挑去。
剑气好似秋末霜风一般的扑面而来,涂山雪迅速后退一步,那剑气冰冷的厉害,方才就好似寒风吹拂,叫人难以动弹。
但好在涂山雪只是停滞了一瞬,随即就抬起横刀,以刀长之势刺向吴縉彧胸口。
两相交战后,双方都各自退了数布,身上均有负伤,涂山雪的玄色衣衫被剑气挑出了一道裂口,鲜血自衣角缓缓滴落。
而吴縉彧的心口处也被横刀刺入一指,如若方才他后撤的慢了,只怕是就栽倒在了这里。
一合过后,不等涂山雪反应过来,吴縉彧那藏在左边衣袖的手掌一翻,一柄小巧的飞剑出现在他掌心。
飞剑莫约两寸长短,剑身雪白锃亮,剑柄处刻着一行小字,这柄剑正是他当初洞穿巴蛇灵台所用的小剑。
下一刻,吴
縉彧的左衣袖白光迸现,飞剑之速远胜于弓箭弩矢,不消眨眼就飞到了涂山雪面前。
铛一声,飞剑与横刀相抵,迸出点点火星。
吴縉彧左手好似凌空拨弦抚琴,飞剑的攻势也在他灵气的操纵下转换不停,时而灵巧,时而凛冽。
很快,涂山雪手中的那柄横刀的刀面上就出现了许多坑坑洼洼的剑痕,结实为阻挡飞剑剑首而留下。
这柄横刀虽然锻造工艺精巧,其铸造师也是出自剑阁的弟子,但到底是用的寻常精铁,难以与飞剑的品质相提并论。
在多番阻隔之下,横刀的刀面上很快就出现在了一道细细的裂缝,并且裂缝还在越扩越大。
一旁的桃夭夭虽然心中急切,却也分身乏术。
因为聚集地气的蜃妖离开了泗水府君神祠,失去掌控的地气在清河县的下方乱窜。
这是足足一州的地气,此时都聚集在清河县的下方,一旦失去控制,顷刻间就会山崩地裂。
桃夭夭化作树灵,没入清河县的地下,以化境大妖的妖力强行拽着这整个朔州的地气。
另一旁,涂山雪因为那柄飞剑的阻隔,根本难以接近吴縉彧,并且横刀的裂缝也越来越大。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追杀
吴縉彧与那戴着斗笠和兽首铜面的剑客交手数十合,渐渐地就落入了下风。
只因他一边要分心喉神与灵气去操纵那两柄飞剑,再加之方小草的剑法招招阴毒,剑剑都是向着其命门攻去。
一时间,吴縉彧这个知境巅峰的修行者竟然被一个肉体凡胎的武者给压制住了。
眼下,方小草又是一剑向着吴縉彧的眉心刺去,那古朴的长剑转瞬间就出现在了他的面门前。
看着这极快的一剑,吴縉彧的心中一怔,他身形极速地向后退去。
但方小草足尖踏地,丝毫不给吴縉彧喘息的机会。
对于这种情况,吴縉彧也顾不上再去操控那两柄飞剑。
只见那半空中和李夜清交战的两柄飞剑,铛啷一声就掉落在了地上。
而心神内敛的吴縉彧也就势运转灵气,用长剑将方小草手中的剑给击飞。
到底是知境的修行者,方小草只觉得握剑的右手都被震的发麻。
随着掌心传来湿热的触感,方小草的虎口被生生震裂了一道伤口,手中的古朴长剑也倒飞出去。
长剑斜插在老城墙下,没有了兵刃傍身,方小草也不敢贸然突进。
这也让吴縉彧抓住了机会,他转身就朝着老城墙另一侧踏檐而去,试图逃出清河县,之后再寻求转机。
李夜清见其要逃,他屈指一弹,晨钟和暮鼓两柄飞剑随即化作两道剑气追赶而去。
只是那两柄飞剑还不曾追上吴縉彧,就已然被吴縉彧的两柄飞剑给隔开。
那两柄飞剑也紧接着跟随着吴縉彧,一道没入了清河县外的红色蜃气之中。
方小草上前两步,伸手将插在老城墙根下的古朴长剑拔出。
“老李,那家伙跑了,怎么办?”
闻言,李夜清看向外面的红色蜃气,回道。
“无妨,他逃不
出去的。”
说到这里,李夜清顿了顿,在灵台中询问起禍斗道。
“禍斗,这清河县下方的地气尚需多久才能够完全散去?”
不多时,禍斗的声音就传了回来。
“最少还得九个时辰。”
听到还有九个时辰,李夜清不免感到一阵诧异。
“九个时辰?你们可是三个化境啊。”
清河县地下,黑色的妖气来回穿梭,手忙脚乱地疏散着凝聚的地气。
“小子,这可是整整一州之地的地气,你知道清河县地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地气未散吗,光是维系住地气不乱就已经让我分身乏术了,行了,不跟你掰扯了,那左道邪修就交给你自己了。”
言罢,禍斗就不再回话。
见此情形,李夜清也不好去催促它们。
方小草将古朴长剑剑锋上沾染的泥尘在手腕护臂上拭去,随后收剑回鞘道。
“老李,追不追?”
听到方小草的询问,李夜清略微思付了片刻。
眼下,清河县外的蜃气中只有宁帆帆一妖镇守,她也不过知境,且不知道那身为庸都城吴家弟子以及悬空寺使者的吴縉彧还有什么手段未出。
况且清河县最外围,朔州城和灵泉府的军卒们也已经到来,还是将吴縉彧限制于此地斩杀最好。
想到这里,李夜清颔首回道。
“追!”
随即,李夜清抽出霜降剑,反握在手中,身形快速的越过清河县的老城墙,没入红色的蜃气之中。
见状,方小草也不怠慢,攥住剑柄也跟了上去。
……………………
清河县外的蜃气中。
吴縉彧将两柄飞剑收回,一柄拢入衣袖之中,另一柄仍是藏在喉间。
他看着面前全然被蜃气遮掩的道路,双手掐出一道明目法指,而后按在了双目之上。
这是悬空寺内的法诀,修行
至大成者可随意洞破虚妄与迷象,即使不及此境界者,若是掐出此法,也同样可以幻中窥真。
只见一道微微的金光在吴縉彧的双目之中闪烁而起,随后面前的蜃气也逐渐散去。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蜃气只散去了第一层,随后便被更多的蜃气所遮掩。
毕竟这可是有化境大妖禍斗所加持后的蜃气,吴縉彧尚且不及入境,又如何能够破开此间幻境。
“该死。”
第二百一十七章 围攻
吴縉彧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同时激起了漫天的尘土,甚至就连周遭的蜃气都被震散了些许。
李夜清从三足鸟的背上一跃而下,三足鸟伶韵也收敛双翼,护在李夜清的身侧。
这时,昌化等妖从李夜清腰间的浮生画轴中探出了半个脑袋,看向前方问道。
“李君,那家伙吃了你那么重的一拳,死了没?”
“此人修行境界比我要高之几筹,哪里有这么容易死。”
李夜清在手腕布绸上擦去了右拳上沾染的一缕血迹,警惕地盯着前方。
“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在此,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与此同时,带着兽铜遮面的方小草也提剑赶到了李夜清的身侧。
宁帆帆将蜃妖之气汇聚在双臂,挡住了吴縉彧的退路。
三人互成犄角之势,彻底把吴縉彧逃亡的路给封死。
地面的凹坑中,吴縉彧挣扎着爬起身来,他敲打了两拳有些发软的左腿,随后将嘴角的血迹给抹去。
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用气府内的灵气将自己周身给全数包裹起来,因而虽然下落之势将地面都砸的凹陷下去,但吴縉彧自己却没有受多重的伤。
“好骇人的拳。”
吴縉彧看向面前的青年,不免有些惊诧。
他作为庸都城汝南吴氏之后,兼悬空寺行走使者,也不知见过多少修行者的拳法,却没有一人的拳法有面前青年的惊才绝艳。
只是他又哪里知道,这拳法是出自钟山神君之手,是这天下最强武者所撰写的拳谱。
面对吴縉彧的称赞,李夜清只是一手在前,摆出拳架后喝道。
“吴縉彧,你已是穷途末路。”
“穷途末路?”
闻言,吴縉彧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后看向四周,退路却已经被封死,而他自己体内的灵气和血气也亏空了
一半,确实已无任何退路。
想到这里,吴縉彧不免感到一阵悲凉,但他却发出了惨淡的笑声。
见状,李夜清眉头微皱,冷声道。
“你身为庸都城名门之后,又是悬空寺弟子,却甘愿为虎作伥,以人饲妖,冒天下之大不违,如若你此刻自废境界,随我回玉京城受圣人定罚,此时尚且可以绕你一命。”
听到这话,吴縉彧止住了悲凉的大笑。
他将手中的长剑收回剑鞘之中,看向身前的青年道。
“名门之后?”
吴縉彧说出这四字后,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讥讽,同时他眼神深处也掠过了一抹决绝之色。
在他落地的同时,他就用灵气探查到了清河县下方笼络的整个朔州地气,此时正在被那几只大妖以妖气疏散。
不过这一州之地的地气何其惊人,就算是三个化境的大妖,此时也不过才堪堪散去了一成。
“此时饶我一命,说的多么好听,难道我去了玉京城后就可免一死吗?而就算我侥幸逃回了庸都城,就可有什么生机吗?”
吴縉彧说到这里,已然咬牙切齿,点点血珠从他的嘴角溢出。
“这就是身为妖族人眷的命!”
紧接着,冲天的灵气自吴縉彧的体内震散开来。
就算伶韵用羽翼挡在了李夜清的身前,可李夜清还是被这灵气逼的连退数步。
李夜清看向前方披头散发的吴縉彧,开口说道。
“他这是在燃烧心火,以气血为祭,他撑不了太久。”
而这时,宁帆帆却驱使蜃妖的妖气,以妖气化作剑刃直刺吴縉彧灵台。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确实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本以为宁帆帆的妖气会被其震散,可当妖气化作的剑刃刺在吴縉彧的眉心,却好似泥牛入海一般,尽数没入了他的体内。
“什么?”
李夜清有些诧异道。
“他竟然吸收了神女的妖气?”
一道妖纹渐渐浮现在吴縉彧的眉心灵台之上。
这是当年妖魔乱世时,吴氏先祖沦为大妖陆吾眷族后被种下的烙印。
大妖陆吾的烙印深种于吴氏的血脉传承之中,以至于世世代代,他们一族都逃不脱这屈辱的宿命。
这道烙印自吴縉彧的眉心灵台浮现后,原本他周身那来自洞天圣地悬空寺的佛法灵气,顷刻间都化作滔天的妖气。
这股妖气出现之后,几乎令几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李夜清用灵气护在身前,难掩错愕的看向面前的吴縉彧道。
“什么?好惊人的妖气。”
但吴縉彧并不仅仅是迸发了滔天的妖气。
只见他双手按在地面之上,随后那两柄飞剑就穿过了他的手掌,迅速地没入了地下。
紧接着整个清河县都开始晃动了起来,就连李夜清脚下的地面都隐隐出现了裂痕。
方小草双手紧握长剑剑柄,用剑身稳住了身形后看向一旁的李夜清道。
第二百一十八章 陆吾
众妖和李夜清齐齐向剑阵之中化妖的吴縉彧攻去,只见妖气和剑光迸发出滔天的光亮,直冲云霄,将头顶的蜃气都冲破了一处缺口。
李夜清被剑气与妖气碰撞的余威给震的倒退数步,将手中长剑刺入地面,剑首入土三寸后又向后割出一道半丈长的剑痕,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不仅仅是知境的李夜清,蜃妖神女和白狐也同样倒飞出去,但她们只是片刻就停了下来。
而昌化他们文房四妖,因为最在前方,所以更是受了不轻的伤。
还不等李夜清拔出剑来,他攥着剑柄的右手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很快,李夜清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因为他右臂吃力而抖,是因为整个清河县的地面都在晃动。
禍斗的声音这时也从李夜清的灵台中响起。
“小子,清河县地下汇聚的地气,其中五成都被那厮给吸收了,现在我们要尽力散去另外五成地气,你们可千万要小心,那家伙的境界只怕不仅仅是初入化境了!”
禍斗的声音方才落下,还没等李夜清回话,前方破碎的剑阵中就传来了巨变。
磅礴的地气从四面八方涌入吴縉彧的体内,这些汹涌的地气将地面都震出了道道裂缝。
剑阵也在地气的冲击下而彻底崩塌,晨钟和暮鼓两柄飞剑被震飞了出去。
李夜清起身拔出长剑,伸手将两柄飞剑纳入了衣袖之中。
他看向前方,只见吴縉彧的背部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这是方才被他们几人合力所伤。
只是还差数寸才能击碎他妖气所存在的腹部气府,在吴縉彧的周身萦绕着一层苍黄色的护体妖气,这妖气已经凝实到近乎为妖罡,正是这层妖罡在关键时候保护了他的命门。
磅礴涌动的地气极速汇入吴縉彧的体内,这使得他周身
的妖气更加凝实。
那道巨大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骨生肉,与此同时,吴縉彧的身形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吸纳半个朔州地气所带来的痛苦使得他整个人跪倒下去,而他的身躯也膨胀了十数倍,苍黄色的毛发和妖甲浮现在吴縉彧的皮肤之上。
而他的头部也逐渐扭曲成了兽首,片片鳞甲覆盖在面部,紧接着是四支羊般的长角自头顶钻出。
身高四丈的吴縉彧猛地站起身来,仰天嘶吼一声,其迸发的恐怖妖气将四周的蜃气都给彻底震散。
虎样斑纹自气府开始蔓延,直至包围全身,而他的身后也长出了九条长尾。
李夜清看着吴縉彧所妖化的模样,一时间震惊的难以复加。
“这到底是什么妖魔?”
听着李夜清的惊诧自言,画轴内的梦蚕露出了半截脑袋,它看向李夜清问道。
“连李君都看不出那是什么妖物?”
闻言,李夜清摇了摇头,他虽然对志怪之学涉猎颇深,可是这眼前这妖物的确是他所不曾见过的。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在李夜清腰间的浮生画轴中亮起。
“什么?”
见状,梦蚕没入画轴中的画境内,随后就捧出了一卷镶有金边的册子。
“李君,是这个东西发的光。”
“神册?”
李夜清看着梦蚕捧来的印有大玄镇国玉玺印的金边册子,不禁略感诧异。
这是神乐观中所藏的神册,其中写有大玄国所记载的全部妖物精怪真名。
本来李夜清带着这本神册,是为了查出清河县水妖,没想到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李夜清不敢怠慢,他伸手接过神册,翻开后就见一道金光自册内浮现,随后在李夜清的面前凝结成两个字。
陆吾。
这两个金光所凝结的字只出现了一瞬,随后就随风消散。
李
夜清低头看着掌中的神册第一页,只见下方的陆吾二字也随之黯淡下去。
“真名消失了?”
神册中设有秘法,其中还存在于世的大妖真名便会泛起微光,而记载中已经身死的大妖之命即黯淡如凡墨所书写。
那就意味着,眼前吴縉彧所化生的妖物并非是古时的大妖陆吾,而是有着些许陆吾的妖力和部分稀薄的陆吾血脉。
对于陆吾这只大妖,李夜清只是从白先生口中所说,从而有些许耳闻,那日在殿内,白泽更是说了,庸都城的汝南吴氏,自古时就是大妖陆吾的人族眷属。
只是后来妖魔乱世结束,人祖创立大玄,悬空寺保下了吴氏一脉,从此改吾为吴,扎根大玄国千年。
想到这里,李夜清也将吴縉彧的变化猜测的七七八八,但心中也不禁有些恐惧,若是吴氏子弟各个都能向吴縉彧这般催动大妖陆吾藏于血脉中的妖力,那该是何光景。
不过眼下的情形根本不容李夜清多想,吴縉彧所化生的妖物已经冲杀至众人身前。
磅礴的妖气凝聚在他的双爪之上,吴縉彧眼中全是被妖力充斥的癫狂神色。
他挥动右爪,直直地向李夜清拍去。
妖气破空之声不属于振刀之鸣,就连带动的风都好像剑刃一般锋利。
此时吴縉彧在吸纳了半州地气后,又加之稀薄的大妖陆吾的妖力,境界也停在了化境中层。
但李夜清不过是知境,又岂会是眼下吴縉彧的对手。
情急之下,李夜清根本来不及使用罡步躲闪,因此只能将长剑横隔在身前,用以阻挡吴縉彧的利爪。
铛!
长剑剑锋与吴縉彧的利爪交战在一处,激起了耀眼的火光。
但只是一瞬,李夜清就被这磅礴的妖力给打的整个人像是柳絮一般的倒飞出去。
毕竟知境和化
境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吴縉彧又更兼半州之地的地气,其中威力难以言语。
“李君!”
见李夜清被打飞出去,狐女着急地唤了一声,只是一时间她也难以赶至李夜清身前。
李夜清手中的长剑也在这一击之下,剑身表面出现了些许裂纹。
就在李夜清要倒地时,方小草纵身上前,用右掌抵住了李夜清的后背。
“多谢。”
李夜清踉跄着站起身来,刚开口就吐出了一嘴血沫。
吴縉彧那一爪中的妖气格外厉害,是李夜清之前从未遇到过的敌手。
只是一个照面,李夜清就几乎败下阵来。
方小草看见李夜清吐了一滩血,当下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没事吧,老李。”
“人没事儿,不过你的剑。”
李夜清苦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古朴长剑递给了方小草。
“你师傅不会怪你的吧。”
见状,方小草看着手中的长剑,只见剑身上有四道抓痕,中间的裂缝几乎要使得长剑从中间断开。
“额。”
方小草看着几乎要断成两截的长剑,只得叹息一声。
“这下要被骂死了。”
还没等方小草说完,李夜清就拽着他向后面迅速退去。
李夜清运转起浮玉山的神行法,只一个呼吸间就已然到了数丈开外。
而刚刚两人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吴縉彧打出了一个深坑。
巨大的妖力不仅将地面打的凹陷进去,更是牵引了四周因为地气涌动而摇摇欲坠的地面。
随着深坑晃动,周遭方圆十数丈都坍塌了下去。
吴縉彧被妖力给膨胀的神智不清,他嘶吼着,将浑身大妖陆吾的妖力都给迸发出去。
苍黄色的妖气瞬间弥漫开来,将四周的蜃气都给驱散了。
在蜃气飘散之后,灵泉府的军卒们和朔州玉衣卫也看清了前面的情况。
宁岘崐看见吴縉彧所化的大妖,登时心头一颤。
而宋蜕他们几个任职十数年的玉衣卫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妖。
朱涌看向一旁的宋蜕,不禁开口问道。
“宋兄,眼下我们如何是好?那妖魔正在肆虐,是攻还是?”
闻言,宋蜕却是摇了摇头。
“依我看,那妖魔的境界极其高深,怕不是已经到了化境的地步,以我们的实力,哪里是其一合之敌,更何况,我们接到的军令是困守清河县,因此没必要拿兄弟们的命去犯这个险。”
对此,朱涌虽然觉得作壁上观不太好,但也深以为然,毕竟先前沧芜山下遇到的那头妖蛟都已经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如若不是那符拔的突然出现,以他们这些寻常玉衣卫,又哪里能敌得过那妖蛟。
更何况,妖蛟不过堪堪知境,眼前的这头妖魔却似乎是化境,诀不可一概而论。
说到这里,宋蜕对一旁的宁岘崐说道。
“宁校尉,传令撤退半里吧,以免被那妖魔误伤了。”
宁岘崐没有任何犹豫,他立马攥住缰绳,调转马首后大声道。
“全军听令,向后撤退半里!”
“是!”
随着一声令下,灵泉府的三千骑兵和数百玉衣卫都纷纷向后撤离。
而前方的战场上,蜃妖神女宁帆帆看着后撤那些官兵们,不禁冷哼一声,随后她就跟随在涂山雪身后,一同向吴縉彧攻杀而去。
另一边,李夜清方才后退数丈,谁知还不等他们停下脚步,那吴縉彧就纵身冲了过来。
他的九条妖尾在身后舞动着,积蓄其全身的妖力,苍黄色的妖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吴縉彧就已经杀到了李夜清的面前。
李夜清只觉得眼前可见之处,尽皆是陆吾苍黄色的妖气,而他也已经来不及躲避。
第二百一十九章 破法
“李君!”
看见眼前的这幅情形,狐女惊呼一声,随后就向着李夜清所在的方位纵身跃去。
而宁帆帆也立即催动李夜清身后的浓厚蜃气,试图阻挡吴縉彧周身的苍黄色陆吾妖气。
只是这些蜃气虽然是有着禍斗的妖气加持,但却也远远达不到化境的地步。
包裹整座清河县的蜃气都在瞬间凝聚在李夜清的身前,形成了一道用以阻隔吴縉彧的屏障。
方小草站在李夜清身侧,他看着面前遮天蔽日的苍黄色妖气,就算在劫生楼当杀手许多年,他此刻面对着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也难免有些腿软。
李夜清想要催动法诀,一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
绛红色的蜃妖妖气与苍黄色的陆吾碰撞在一起,迸发出了令人刺目的妖光。
李夜清遮挡着双目,只是依稀间看见绛红色的妖气逐渐被吞噬,直至面前全然都是陆吾那苍黄色的妖气。
砰!
剧烈的响动在陆吾妖气落下的位置炸响,登时大半个地面都被震裂坍塌。
而李夜清和方小草的身影也在激起的尘土中被掩盖不见。
狐女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有些失神。
但在烟尘散去之后,李夜清和方小草两人却是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了原地。
墨色的灵气包裹在李夜清的周身,将刚刚吴縉彧挥出的妖气给尽数抵挡。
李夜清看着眼前的墨色灵气,也有些诧异。
他身后的方小草探出头来,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伤。
方小草望着那墨色灵气后问道。
“老李,这是什么情况?”
但李夜清却是摇了摇头,可突然间他仿佛想起了什么。
李夜清看向衣侧的布袋,那支藏有墨神的毫毛细笔正泛着灵气和微光。
“原来是墨神救了我。”
喃喃过后,那支毫毛细笔仿佛开化了灵智一般,灵气闪烁
了两下。随后就又归于沉寂。
那护在李夜清周身的墨色灵气也随之缓缓散开,但却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没入了李夜清的气府之中。
感受着气府内变得充盈的灵气,李夜清向墨神道了声谢,随后就将墨神藏身的毫毛细笔小心地收拢起来。
在两人身前,吴縉彧所化身的大妖陆吾妖身正伫立在原地,仿佛石化了一般。
李夜清上前一步,狐女也刚好来到了他的身侧。
白狐落地就化作了穿黑衣的少女模样,少女手提单刀,快步到李夜清身侧问道。
“李君,你怎么样?可曾受伤?”
闻言,李夜清摇了摇头。
“不用担忧,我没有事,刚刚是广孝师傅送我的墨神笔在关键之时救了我,眼下还是先处理了这家伙才是。”
随后李夜清看向面前的吴縉彧,他警惕着上前些许,直到探查到他身上再没有灵气涌动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蜃妖宁帆帆和三足鸟也落在了李夜清的身旁。
涂山雪见李夜清还要往前,连忙拽住了李夜清的衣角道。
“李君,还是小心些好,他这是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吴縉彧就突然痛苦地吼叫一声。
见陡然生出变故,李夜清连忙带着众人后退两丈。
第二百二十章 落幕
晨钟和暮鼓两柄飞剑所凝聚而成的剑光顷刻间就刺入了吴縉彧眉心烙印三寸。
大妖陆吾留在吴氏血脉中的印记正在被飞剑剑气给逐渐破坏,而这种痛至血髓的感触也让吴縉彧发出了震天响的嘶吼。
只是他的双手和身后的九条妖尾都被李夜清身边的妖怪们所牢牢束缚,故而根本动弹不得。
尤其是与他在此刻同为入境的狐女涂山雪,一身青丘妖气更是死死的压制住他。
“再坚持住,就快了!”
李夜清紧咬牙关,又催动起全身的灵气,尽数汇聚于两柄飞剑之中。
但此刻吴縉彧也已经濒临绝境,他不管不顾地提动全部妖气,瞬间苍黄色的妖气就聚集在他的头部,企图将那两柄飞剑给逼出。
须臾之间,吴縉彧的妖气就提高了许多,以至于昌化它们几个妖怪连手中吴縉彧的妖尾都要攥不住了。
随着吴縉彧发出一声怒吼,数个小妖都被震的倒飞出去,只剩下涂山雪还在用手中双刀继续压制着他。
而那两柄飞剑也被这股妖力给逼出了他的眉心。
就在飞剑即将脱体而出时,李夜清也顾不上吴縉彧那九条挥舞着的妖尾,立即纵身一跃,直至吴縉彧的上方。
李夜清双手各反握住一柄飞剑,如果江湖武夫攥使匕首一般,用尽全身气力,又把两柄飞剑给刺入了吴縉彧的眉心之中。
污浊的妖血飞溅而出,染透了李夜清双臂的衣袖,更是有三条妖尾如同铁鞭一般,结结实实地抽打在李夜清的后背之上。
那玄色的衣衫背部眨眼间就如同刀割一般撕裂开来,但好在李夜清的这身武者体魄是经过栖霞寺中的天材地宝药浴淬炼,又被烛阴神君喂拳锤打多时。
因此吴縉彧的三条妖尾并没有在李夜清的后背留下什么伤痕,但那股痛感却还是钻心一般。
李夜清牙关紧咬,不顾后背被妖尾鞭打,将手中的两柄飞剑给握的更紧。
强烈的劲风吹起了李夜清的衣袖,露出了他手臂上的蜃妖妖纹。
此时的绛红色妖纹泛起了阵阵妖光,一股入境妖修的妖力注入了李夜清的双臂之中。
李夜清震惊地瞥向身后,只见蜃妖宁帆帆的身影在此时变的虚虚浮浮。
这是因为宁帆帆将自己全部的妖力都通过当日在泗水留下的妖纹,尽皆转赠给了李夜清。
有了宁帆帆全身妖力的相助,李夜清大喝一声,彻底将两柄飞剑刺入了吴縉彧的眉心之中。
两柄飞剑和在一处,好似一道剑气流光,刺穿了吴縉彧的陆吾烙印和眉心灵台,最终又从他的后脖颈处飞出。
吴縉彧无力的嘶吼一声,体内的妖力气血逐渐流失,因为没有了先前那般浑厚的妖力,他身后的九条妖尾也摆动的更加无力,直至彻底瘫软。
李夜清一下跌坐下来,好在有昌化及时飞来托住了他。
昌化顶着李夜清的后背,将其缓缓扶起。
这番动作使得李夜清被吴縉彧打伤的后背更加刺痛。
见李夜清皱着眉头,昌化连忙问道。
“李君,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李夜清站起身来,对身后的昌化说道。
“没受伤,你赶紧给我飞下来。”
而涂山雪也抽回了手中双刀,但因为妖气使用的过多,一时间有些脚软,险些栽倒在地。
李夜清上前一步,扶着狐女的肩头,开口问道。
“雪儿,你可曾受伤?”
闻言,涂山雪微微摇首,手中狐尾所化形的双刀也消散不见。
“不曾,只是妖力枯竭了。”
说到这里,涂山雪指着面前倒地的吴縉彧道。
“李君,他死了吗?”
这时,众妖都聚集在了李夜清的身边,依旧警惕的看着前面倒地不起的吴縉彧。
除却李夜清和涂山雪,其他众妖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
“他的陆吾妖印已经被我用剑气绞碎,就连灵台都被刺穿了,应当是活不了了。”
正如李夜清所言,吴縉彧此时瘫软在地上,随着陆吾妖气的退去,他双眼之中也逐渐恢复清明。
“就连动用了这大妖的妖力也无济于事吗?”
他苦笑一声,两行浊泪随着眉心伤口中的妖血一齐流下,最终混杂在一起,直至滴落土面。
吴縉彧感觉到自己的生气正在快速流逝,如同掌心流沙一般,攥不牢,留不住。
突然,他眼前的景象不再是蜃气消散的清河县天空,而是浮现起了少年时的种种。
当年那个青衣少年的模样又悄然出现在眼前。
是啊,从前的他也不是这吴家氏族的棋子,也不是悬空寺暗地里龌龊的黑手,而是想要纵情江湖,不负平生的少年英才。
吴縉彧剧烈的咳嗽了一声,吐出了浑浊的血沫,思绪悄然回到了许多年前。
当年,他出身微末,虽然是庸都城吴氏的子嗣,却是毫不起眼的旁系末枝,与自己的娘亲守在庸都城郊的一座瓦舍中相依为命。
那时的他没有如今的法门傍身,更没有这许多名利家财,只想着凭借自己多年苦读,能够像宗家的那些子弟一样去往玉京城考学,谋得一官半职,好让娘亲包享清福。
可那年庸都城的一场大火,却烧毁了少年的平生寄托。
那只身躯比城墙还要高大的黑色妖兽,在庸都城中纵火焚烧,杀死了不知多少平民百姓,士卒和修士,而他的娘亲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只剩他留的一条残命。
那只妖兽被一位来历不明的佛门高功收服之后,又逢悬空寺使者下山挑选弟子。
这不是个好差事,偏偏他这个旁系的子弟又生有慧根,于是就被宗族推了出去。
刚上山的那些年,少年还有着潜心修行,行侠仗义的一腔热血。
可逐渐,汝南吴氏血脉中的大妖烙印和悬空寺派遣给他的一桩桩脏事,这慢慢腐化了少年的初心。
恍惚之间,吴縉彧艰难的抬起头,看见了前面身形飘渺的蜃妖神女宁帆帆。
吴縉彧的心里不禁有些刺痛,当年的那个少年救下了苦命的渔家女,可又在多年后将她亲手推向了火坑。
眼前的一幕幕光景逐渐消散,吴縉彧却发现,他最对不起的,好像就是当年那个总是对他微笑的渔家女。
“对………不起………”
吴縉彧喃喃道了一声歉,却并没有让任何人听见,随着陆吾妖印的消散,那束缚他命运数十年的锁链也好像断裂了一般。
在他的眼中露出释然的神色,仿佛死亡才是他漂泊一生的解脱。
李夜清看着面前逐渐消散的吴縉彧,发现他却是已经到了尽头,而当他瞥向一旁的宁帆帆时,却看见宁帆帆的眼神之中神情复杂,有怜悯,也有恨意。
就在李夜清暗自感慨之时,禍斗的声音从他灵台中响起。
“我探查到上方的妖气消散了,李夜清你小子可以啊,竟然真的能杀了入化境的那家伙。”
闻言,李夜清苦笑一声,回道。
“是真的不容易,你们那边如何了,清河县下的地气已经安稳散去了吗?”www.33qxs.m
“散了,都散了。”
灵台中的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妖气就从清河县的地下猛然窜出。
烟尘朦胧间,只能看见禍斗那遮天蔽日的巨大妖影。
而就在禍斗的现身的那一刻,本已濒死的吴縉彧却突然瞪大了双眼。
他看着面前禍斗的巨大妖相,眼神中的怨恨几乎要喷薄而出。
这个身影在无数次梦魇中出现,只要吴縉彧闭上眼,当年庸都城大火的景象就出现在他眼前,连绵的妖火,崩塌的城墙,还有自己娘亲濒死前的呼喊。
没想到在自己死前,竟然还能再见到这庸都城大火的罪魁祸首。
“是你!”
吴縉彧怨恨得嘶吼一声,原本已经渐渐消散的陆吾妖身竟然又被他强行凝聚。
只是这妖身上的妖气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散去,就连风都能将其吹散。
这番变故,让李夜清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只见吴縉彧踉跄着起身,提起最后一丝妖气,直冲着禍斗的方向杀去。
这时,禍斗也发现了面前这个濒死的家伙,它有些无语道。
“都要死了还不消停?”
一旁的众小妖们都准备动用起妖力,但李夜清却伸手拦住了它们。
“不必了,他已经没有任何气力了。”
不出李夜清所料,吴縉彧踉跄了两步就险些跌倒在地,身上强行凝结的妖气也在逐渐消散。
但他却还是咬牙向着禍斗走去,他眼神怨恨冰冷,就连禍斗瞧见了都有些发寒。
这个眼神,好熟悉啊。
禍斗看着吴縉彧,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家伙。
猛然间,禍斗想起了当年自己在庸都城放的那一把大火,在庸都城郊,那被坍塌城墙所压倒的妇人旁边所跪着的少年,就是这个眼神。
只是当时的禍斗被虞罔氏的妖修所用秘法操纵心神,只看了那少年一眼就冲破了庸都城的城防。
“原来是你,当年的那个小子。”
禍斗低头看着下方向自己杀来的吴縉彧,眼神中不免有些歉意和怜悯。
吴縉彧此时连走路都走不稳了,每走一步,他的妖身就要淡薄一分。
在走到禍斗身前时,他的身形已经近乎虚幻。
禍斗低下了头,而吴縉彧也将妖爪狠狠地刺入了它的头颅之中。
只是这缕稀薄的可怜的妖气,根本不能伤得了禍斗一分一毫。
但吴縉彧还是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娘,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随后,他的妖身就随着一阵清风而渐渐消散。
第二百二十一章 清算
大妖陆吾的妖身彻底消散不见,只剩下吴縉彧那被妖血染透衣衫的身躯重重的摔倒在地。
他眼神中的最后一点神彩也逐渐泯灭,最终变为一片死灰,而在他眉心处的那道陆吾烙印也消失不见,徒留一道剑孔,流出缕缕红白。
禍斗俯下身子,用头将吴縉彧的尸首翻平,将他死灰的双眼缓缓阖上。
在栖霞寺中的那些年,禍斗日夜听黄广孝讲念佛经缘法,就连自己也逐渐沾染了不少佛性和灵气,对于因果命理之说也可谓看破参悟,若不然在那夜大相国寺之中,他也不能轻易说赢那位佛法修为不低的青衣僧人。
可眼下,吴縉彧与它禍斗的命理因果是因那场庸都城的大火而起,自己身处其中,禍斗也不免有些动容。
另一旁。
李夜清将浮生画轴抖落开来,把昌化、墨洗等一众受了些伤的小妖都收纳进了画轴的画境之中。
涂山雪捂着侧腹,那里有一道被吴縉彧所伤的剑创,此时正殷出了些许鲜血。
狐女不禁痛哼一声,这道不是因为剑伤,而是在于化作陆吾妖身的吴縉彧所争斗时受的内伤。
李夜清闻声望去,一把拦住了险些栽倒在地的涂山雪。
“雪儿?你伤情如何。”
见狐女还在紧咬银牙,口中说着自己无妨,李夜清只得先把她也送入画境之中。
随后李夜清跺了跺脚,喊道。
“符拔!”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妖影就从清河县的地下猛然窜出。
符拔巨大的妖相继而消散,又变为原先白色的独角小兽模样。
“咋啦?”
李夜清侧目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白色小兽,开口问道。
“符拔,清河县地下的朔州地气可曾都安稳散去?”
符拔打了个哈欠后回道。
“放心吧,只剩下四五成的地气而已,有我们三个在,早就安稳散到了朔州各地,只是朔州损失半成地气,虽然不至于动摇国运,但朔州此地未来一两年间的收成都不会太好。”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听到地气都被安稳散去后,他也放下了心来。
“这个无妨,随后我写一道奏折送去玉京城,谏圣人适当免去朔州一地的赋税就好了,另外雪儿和昌化它们都受了不轻的伤,您符拔大爷多受累,去画境中帮它们治疗一番。”
本来符拔还打算呼呼大睡,但听到李夜清这么说,也只能点了点头,随后化作一道白色妖气,没入了李夜清手中的画轴中。
符拔刚走,桃夭夭的身形也随之出现在了李夜清身前。
桃夭夭看见李夜清身上的妖血,连忙两步上前,抓住李夜清的双臂,满脸心疼地询问道。
“李君,你可曾受伤?快让我看看。”
李夜清冁然一笑,摊手道。
“夭夭姐,你别担心了,这些都是妖血,不过雪儿和昌化它们倒是受了些伤,夭夭姐你也先进画境中歇息吧,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见桃夭夭刚要拒绝,李夜清又指着身后的方向道。
“那些朔州城的玉衣卫就要来了,若是让他们看见夭夭姐你,解释起来怕是有些麻烦。”
听到这话,桃夭夭顺着李夜清所指的方向看去,也只能先进了画境之中。
而李夜清也赶去了宁帆帆身旁,此时她的妖气已经近乎枯竭,身形格外虚幻。
李夜清咬咬牙,又渡了一些灵气给了她,随后将她纳入手臂上的妖纹之中。
做完这些,李夜清把袖子挽下,而宁岘崐所带领的灵泉府军卒和宋蜕等玉衣都尉率领的玉衣卫缉妖役们也穿破烟尘,来到了李夜清的面前。
在这些军卒校尉们到来的前一刻,禍斗也连忙化作一道黑色的妖气,钻入了李夜清的衣袖之中。
与宋蜕等玉衣校尉合兵一处的吴远照立马看见了李夜清。
他一路小跑着上前,来到李夜清身前后说道。
“都司大人,您怎么样?刚刚你身后的那只可怖大妖呢?”
吴远照说的正是禍斗,方才他只瞥见了禍斗一眼,立马就被其震住,但紧接着禍斗却又消失不见了。
“噢,那是与我随行的灵兽,并非是妖魔,吴都尉不要见怪。”
李夜清指着一旁吴縉彧的尸身道。
“那就是清河县妖魔案的幕后推手,此时已经身陨,清河县已经再也没有妖魔了,至于泗水府君神位和灵泽神位之事,我之后会去处理。”
吴远照看见那吴縉彧的尸身,连连感慨道。
“不愧是都司大人,真是年少英才,不曾要我等帮忙,就已然解决了清河县的妖魔之事。”
这时,宋蜕、朱涌等玉衣校尉也上前向李夜清行了一礼。
在朔州城时,他们就听吴远照说起了这位格外年轻的玉衣卫都司大人兼绣衣直指使者。
只是这真正见面后,他们才发现,这位都司大人竟然方才及冠,真是年轻的有些过分,不经连连道。
“都司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够一人处理沧芜山妖魔和清河县左道,真是令人拜服。”
听着众人的奉承之语,李夜清只得尴尬地摆手笑了笑。
“诸位谬赞了,眼下清河县妖魔之事已经解决,但善后还需要劳烦诸位都尉。”
吴远照也指挥着身后的玉衣卫们道。
“你们几个,去把那左道之士的尸首卷了,带回朔州城中等候刺史大人发落!”
“是!”
话音刚落,几名玉衣卫就快步跑向吴縉彧的尸首所在。
见此情形,李夜清赶忙制止道。
“且慢!吴都尉,这清河县的妖魔案之事牵扯有些颇深,我需将其送至玉京城,交由玉京城玉衣卫指挥使李北骧大人处置,另外还需向圣人上奏,此间干系,吴都尉应当是可以明白的吧?”
听到李夜清这么讲,在州府官职体系中摸爬滚打了十数年的吴远照也立马明白了其中厉害。
都司大人话里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情有点不一般,你们州府玉衣卫还不够格插手这件事。
吴远照改口道。
“那都司大人,我让小役们将左道妖人的尸首收敛了,而后就先安置在清河县中,随后交由大人您处置,如此可好?”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
“那就劳烦吴都尉了。”
见几个缉妖役去包裹了吴縉彧尸首,李夜清这才看向了面前宁岘崐所带领的那三千名骑兵。
虽然比不得玉京城的上京十二卫,但也算得上是极为雄壮,从中可见那些越是离西方边关越近的地界,其中军士们就操练的越发厉害。
而庸都城中,镇西王手下的那一批军卒,更是虎狼之师,经年累月的与边关蛮夷和妖魔们厮杀,让他们人人都养成了一股杀气。
宁岘崐见这位来自玉京城的使者看向自己这边,连忙拱手问道。
“绣衣大人还有何吩咐?”
“清河县的妖魔案不仅仅是这左道之士,清河县县令也同样在推波助澜,此刻县令与一众府兵都被幻境困在了清河县中。”
李夜清指着身后的清河县城道。
“还请校尉大人亲率一队人马,去将这清河县令押解,也同样送至玉京城等候发落。”
见绣衣使者下令,宁岘崐也不敢怠慢,拱手道了声是,随后就对身后的军卒们下令道。
“第一营,第二营,随我进城捉拿清河县令,其余人等全部原地待命!”
“是!”
但在刚要出发之时,宁岘崐又有些担忧地询问起李夜清道。
“绣衣使者,方才您说这清河县城中设有幻境,我手下的只是普通军卒,并没有玉衣卫的那些本事。”
闻言,李夜清笑了笑道。
“无妨,此时城中的幻境已经随着妖气退散,校尉不必担心,只管前去捉拿便是。”
听到这话的宁岘崐也不再踌躇,立马翻身上马,抽出腰间佩刀道。
“随我进城!”
轰隆地马蹄声连绵不绝地响起,好似平地上的一阵阵滚雷。
两百骑兵手持长枪,径直在宁岘崐的带领下冲入了清河县之中。
清河县内。
官道之上。
随着宁帆帆撤去了布置在此地的蜃气,官道上正与不存在的妖魔们争斗的县令吴瑾之和一众兵卒们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吴瑾之看向眼前的景象,哪里还有什么残砖断瓦,哪里还有什么妖魔遍地。
眼前的清河县还是如原来一般,天空依旧阴沉,只是不见什么人影。
不仅仅是吴瑾之,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县兵们也同样眼神惊讶。
他们看着手中的佩刀,有些的刀还嵌在巷墙之上,有些则砍断了铺子前的酒旗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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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们呢?”
“我明明砍杀了许多妖魔啊,怎么会这样?”
众多县兵都在面面相觑,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看向县令吴瑾之,可吴瑾之也同样茫然。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响彻天际的马蹄踏地声将他们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只见两百名骑兵被坚执锐,扛着灵泉府的军旗,直奔官道上的他们而来。
本以为是来了救兵的吴瑾之,下一刻就和身边的县兵们被宁岘崐所带领的骑兵给团团围住。
不等吴瑾之开口,宁岘崐就将手中长刀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厉声喝道。
“清河县令吴瑾之!你的同伙已经伏诛,还不快放下武器,就地自缚?!”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返回
灵泉府校尉宁岘崐手中的长刀泛着凛冽的寒光,刀锋抵在吴瑾之的脖颈着,不禁让其后背发凉。
吴瑾之感觉着脖颈间传来的刺痛感,只觉得有一缕温热顺着脖颈滑落。
他听到宁岘崐说他的同伙已经身陨,立马就猜出了是他表兄吴縉彧已经被玉衣卫所杀。
当下,吴瑾之就全然没有了再抵挡众军卒的心思。
随着铛啷一声轻响,吴瑾之手中的长剑随即掉落在地。
见县令抛下了兵器,他身后的那上百县兵们也都纷纷丢弃了手中的横刀。
宁岘崐将长刀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随后收入腰间的刀鞘之中。
“将他们一干人等全部捆起,交由京城绣衣使者发落!”
“是!”
众多骑兵闻声得令,翻身下马后将眼前的这清河县一百多人都用马绳牢牢束缚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宁岘崐勒紧手中缰绳,调转马头后下令道。
“随我出城!”
言罢,灵泉府两营骑兵就带着吴瑾之等一百余人,向着清河县外浩荡而去。
清河县外的旷野之上。
此时,蜃妖的绛红色蜃气和陆吾妖身的苍黄色妖气也都全部散去。
李夜清和吴远照站在城门外,等候着宁岘崐带人返回,而那些玉衣卫的缉妖役和灵泉府另外的两千多名骑兵都分列两队等候。
吴远照看着清河县城外那些龟裂出巨大沟壑的地面缝隙,不禁啧啧感慨,在他们玉衣卫到来之前,这里究竟发生了怎么样的争斗。
而那已经成为一具冰冷尸首的左道妖人,到底又是什么样的境界。
吴远照啧了一声,目光瞥向了身旁扶着腰间剑柄的李夜清,又想起刚刚看见的那巨大妖兽的妖影,按照他与鬼狐妖魔之事打交道这么多年来看,那头妖兽怎么也该是入境之上。
而吴远照在朔州城玉衣卫任职这十多年,直至现在官至玉衣卫都尉,他也不过才经手过五桩知境妖魔作乱的案件,至于入境妖魔,则是只在更远处的蜀地庸都城中有所听闻,自己则从未见过。
想到这里,吴远照对于身旁这个年青的玉衣卫长官更升起了一股敬意和感叹。
李夜清见吴远照正打量着自己,不禁侧目笑道。
“怎么了,吴都尉?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闻言,吴远照连忙摆了摆手道。
“没有没有,在下只是见都司大人丰神俊朗,如此年青竟然就有了这样高深的法门傍身,不知都司大人是师承何处,还是在玉京城玉衣卫中所习得的一身本事。”
话音落下,见李夜清不曾回答,吴远照也觉得自己这问题有些孟浪和僭越。
他拱手道。
“在下说话有些孟浪了,怎敢打听都司大人师承之事,还望都司大人不要见怪。”
见到吴远照这副样子,李夜清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摇摇头道。
“吴都尉不必自怪,这有什么的,实不相瞒,我在玉衣卫任职之前,曾在浮玉山中修行过几年道门法门,这才学了些微末术法,不值一提。”
听到李夜清这话的吴远照,他心中更是暗自一惊。
浮玉山那是何等地方,那是与天神道场希夷山和三君所在的青雀山并列为道门三圣地。
能够在浮玉山中研习道藏法门,不难怪如此年青就在玉衣卫中担任了都司,更是挂职京城绣衣直指使者,想必是有师门引荐。
一开始吴远照知道这位年轻都司姓氏是李,还以为他与那玉衣卫指挥使李北骧大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吴远照转念一想,万一这都司大人不仅是李北骧指挥使的亲戚,还同时是浮玉山的仙师弟子呢?
李夜清哪里知道身侧的吴都尉正在想些什么,他笑了笑,继而看向清河县城得方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吴远照的思绪拉了回来。
吴远照抬头望去,只见宁岘崐已经带领着一众灵泉府骑兵出了清河县城门。
在那些骑兵身后的马背上都捆着一名清河县的兵卒,而校尉宁岘崐则亲自捆着县令吴瑾之。
吴瑾之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夜清,眼神中一片死灰,已然没有了什么反抗得心思。
宁岘崐翻身下马,朝着李夜清拱手道。
“绣衣使者大人,请问要如何处置这帮人?”
而就在李夜清思索之时,身旁的吴远照上前道。
“都司大人,不如先将这些人和那左道之士的尸首都先送入朔州城的州府大牢之中,交由玉衣卫看押,等清河县的残局善后了,再交由都司大人送回玉京城中,您看这样可好?”
听到吴远照的建议之后,李夜清略微思付片刻,继而就同意下来。
“那就按吴都尉所言,劳烦宁校尉先将这些人送押至朔州城州府大牢。”
“是!”
宁岘崐得令后,就按排了其余十八营在千户的带领下,先行返回灵泉府的军营里,而自己则带着第一营和第二营,率先前往朔州城。
三千骑兵在官道尽头分兵两路,一面去了西南方向的灵泉府,另一面去了朔州城。
看着骑兵的身影逐渐远去,吴远照问道。
“都司大人,那我们也差不多该动身了吧。”
闻言,李夜清询问起吴远照。
“那李明烛呢,他何时返回?”
吴远照闻言道。
“李明烛他应该已经护送柳氏母女二人到了安岭县,都司大人,等我稍后写一封青蚨信,送给李明烛,让他也迅速返回朔州城。”
言罢,李夜清点了点头。
“那就请吴都尉带领人马,先行返回朔州城,我稍后便至,对了,千万要小心看护好那左道之士的尸身,此人极为重要,需等送到玉京城中才可。”
听到李夜清的话,吴远照立马拱手称是。
可就在他准备令一众玉衣卫返回时,不禁又问道。
“敢问都司大人何时去往朔州城,如此我好向镇抚使和刺史大人知会一声。”
对此,李夜清只是摆了摆手。
“无妨,我自有一道神行的法门,兴许还会比吴都尉你们要快上一两个时辰到达朔州城,你们不必担心我,尽管赶路便是。”
当下吴远照也不再多说什么,指挥手下的玉衣卫将吴縉彧的尸身小心收纳起来,让另外宋蜕等四名官职低于他的都尉们各自带队,一齐返回朔州城。
看着眼前最后一拨玉衣卫的人马也消失在官道尽头,李夜清顿时感觉这清河县里空落落的。
这时,方小草突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说老李,你现在的官职可真是不小,你看看那些平日里鼻孔都能蹬上天的军官们都得朝着你拱手作揖。”
方才只顾着安排清河县的清扫之事,李夜清都不曾注意到站在远处等待的方小草。
他苦笑一声,摆手解释道。
“绣衣直指使者,巡抚手下的六品官,都司,玉衣卫五品的官,哪里算的上什么大官,好歹也得是成了四品,那才有资格步入庙堂,被人称一声大员。”
说到这里,李夜清话头一转,指着方小草腰间的剑鞘问道。
“抱歉,弄坏了你这柄好剑,你剑阁得师傅不会因此儿责怪你吧。”
而方小草对于这柄断裂的古朴长剑,有些心疼,但也又没有那么严重,他耸了耸肩膀后回答道。
“断了就断了吧,没什么的,虽然肯定是要挨老头儿一顿好骂,但我师傅这人也是奇怪的很,是个铸剑痴,他更多是会觉得自己手艺不精,先不提这个了,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该如何?”
李夜清挑了挑眉,问道。
“你小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剑阁?就不怕被你剑阁中的那些师长们知道了你在劫生楼中当杀手,横跨近千里来到这朔州城杀人?”
闻言,方小草一阵苦恼,他一把拽下了自己脸上所带着的青铜兽遮面,又把斗笠挂在了身后,露出了那张年轻的面孔道。
“自然是怕的,听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是该回蜀州了,之前只是说我下山三日采购,今天已经是最后一日光景了,再不回去只怕是要被怀疑了,不过就这半日时间,我还真不一定能赶回去。”
李夜清无奈的摇了摇头。
随后他将手伸进衣袖之中,不多时就摸出来两个甲马。
“这是浮玉山上的神行甲马,里头写了两道巽风符箓,将其带在靴子内,可以日夜行一千里,我也就只有这一副了,你带着赶紧回剑阁吧,等我处理完朔州的这些事情,我也该动身前往蜀州了。”
听到李夜清这番话,方小草欣喜的接过李夜清递过来的两只甲马,他有些不可置信道。
“就靠着这两个小玩意儿,就可以日夜行一千里路?”
“你若是不信,就还给我罢,此去蜀州少不得七百多里,需两三日行程,你自己回去。”
听李夜清说完,方小草连忙将甲马收好。
“那还是别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等你到了蜀州,我请你好好喝上一杯。”
言罢,方小草就戴上了两只神行甲马,朝着官道西侧迅速前行。
“记得千万避开人!”
李夜清远远的嘱咐了一句,而那边只传来了一句知道。
目送方小草离开后,李夜清笑骂了一句。
随后他便挎着霜降剑,独自一人走进了清河县之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变故
清河县中。
城门上悬挂着写有清河县三字的石制牌匾,此时正在摇摇欲坠。
李夜清用灵气将其嵌入城门之上,他看着那城墙上因为地气涌动而裂开的巨大缝隙,不禁摇了摇头。
而在他的面前的清河县官道之上,也布满了道道裂痕,只不过并没有受到多大损害,届时等朔州城的营造司派遣力士和工匠前来稍稍修缮就好了。
“李君,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桃夭夭从李夜清腰间的画轴里飞出,落在了李夜清身侧后化作人形。
李夜清看了一眼身侧的绯色衣裙少女,回答道。
“去泗水府君的神祠中再看看,另外清河县的县衙门里也需得探查一番,交给朔州府的那些官差来我不放心,而且庸都城汝南吴氏的干系重大,此事绝不可让过多人知晓。”
闻言,桃夭夭也微微颔首,同时伸出素白的小手掩在嘴上,小声的打了个哈欠。
李夜清闻声转头望去,而桃夭夭立马收回了手。
见到桃夭夭这副模样,李夜清只是笑了笑,随后从袖子里摸出来一颗黄广孝留给他的一袋丹药。
李夜清打开锦绣布袋,里面的丹药温润如玉,这是栖霞寺内炼制的灵药,其内藏有不少灵气,可以用来在灵气枯竭的时候吃上一粒。
“累了吗?试试看这个广孝师傅写的丹方。”彡彡訁凊
桃夭夭伸手接过了李夜清递来的一颗小巧灵药,刚抿入口中,灵药就瞬间散开,化作道道灵气,流入气府和四肢百骸的经络之中。
“好神奇的丹药。”
桃夭夭感受到体内妖气的充盈,不免有些惊讶地感叹道。
“这是自然,这丹药是广孝师傅特地吩咐寺内行僧去收集山川险地间生长的灵物所炼制,其中几味药材更是年生仅几株,师傅也是有些放心不下,这才将寺内库房中的丹药都交给了我。”
闻言,桃夭夭连忙责怪道。
“这么珍贵的丹药,李君也真是的,如此不就浪费了一粒吗?”
“这叫做什么话?”
李夜清摆了摆手,回道。
“给你们用,我自然是毫不心疼,若是他人想要求药,我可就没那么容易答应,等雪儿和伶韵她们伤势好后,也可给她们几粒,以免日后气府受损。”
正说话间,两人已然走到了泗水湖畔的官道旁。
而在两人面前的,就是那木门破碎的泗水府君神祠。
李夜清推开吱吱作响的另外半扇木门,看着里面的陈设依旧如此,只是地上的那摊血迹已经变成黑色。
想起那夜自己不曾救下的女童,李夜清就连连惋惜,若是当时他能够再快一步,或许那女童就不用身死于此。
收起思绪后,李夜清挽起衣袖,将宁帆帆从臂膀上的妖纹中送出。
随着一道蜃气的飘出,宁帆帆的身形逐渐明朗起来,而李夜清臂膀上的妖纹也随之消失不见。
李夜清碾碎了一颗灵药,将其中灵气度给了宁帆帆后,这才稳住了她的妖身。
“你的体内有泗水府君部分灵气,在这里更利于你恢复。”
还不曾等李夜清说完,宁帆帆就扑通一声跪倒了下来。
“李道长,你助我报了血仇,从今以后宁帆帆这条命就是你的了,即便你现在要杀我以证大玄律法,我也毫无怨言。”
听到这番话,李夜清稍稍愣住了,继而他说道。
“不错,确实有那许多清河县百姓因你而死,按律令你难逃一死,但其一,是你被左道之士所控,而妖魔案中的死者多是经由他手,其二,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如此或可免你一死。”
宁帆帆抬起头来,有些不解的问道。
“什么忙?”
而李夜清却没有着急回答,他指着神祠的方向道。
“至于什么忙,现在你还不必知道,但眼下你在恢复妖力的同时,先帮我看住了神祠和清河县衙门,这两处地方切不可有其他人进入,需等我亲自从朔州城返回后才可。”
闻言,宁帆帆立马俯首称是。
就在李夜清准备和桃夭夭离开之时,宁帆帆却伸出了自己的手。
“李道长,既然我将这条命给了你,还请你在我灵台中种下烙印。”
不料,李夜清却依旧还是拒绝。
“除非是必要时控制那些穷凶极恶的妖魔,我才会出此下策,我向来是不喜这样的,如若你真的有心留下赎罪,又何必需要我种下烙印?”
言罢,李夜清就带着桃夭夭离开了泗水府君的神祠,只留下宁帆帆一人站在原地。
而在李夜清走后,宁帆帆向着他离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就化作一道蜃气,隐入了神祠深处。
……………
清河县官道之上。
“李君,那样真的没关系吗?”
听到桃夭夭的询问,李夜清不禁侧目道。
“你是说那蜃妖宁帆帆?”
对此,桃夭夭微微颔首,不予置否。
李夜清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后感慨道。
“我相信她不会那样的,毕竟当年只是一普通的渔家姑娘,本该出嫁后与夫家一同赡养操劳一生的母亲,却没想到被推上了神女的火坑,就连死后化妖了也不得安宁,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桃夭夭有些不解,侧目追问道。
“那李君怎么如何处置她,刚刚你在神祠中说要她帮一个忙。”
“如今的陇西道朔州,可谓是神道凋敝,五通神尚未归位,此地灵泽神又陨落了,而泗水府君的灵气也分作两处,一处在柳翎儿体内,一处在蜃妖体内。”
说到这里,李夜清拍了拍衣袖,有些头疼道。
“如此想来,朔州的善后清扫之事,的确麻烦至极,要解决三处神位的着落,还要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上奏圣人,其实我有意想让蜃妖承继灵泽神神位,在此地降雨五十年,直到下一场神位更迭,这既是对她画地为牢的惩罚,也是给她铺好的一条赎罪之路。”
而桃夭夭则是不禁莞尔一笑。
听到桃夭夭的笑声,李夜清转头问道。
“夭夭姐这是在笑什么,我安置的可是有些不够妥当?”
听到李夜清这话,桃夭夭摆了摆手道。
“哪里哪里,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李君不管对人还是对妖,都是那么的心善。”
“我只是对于可救之人和可渡之妖有所怜悯,至于那些恶妖的为虎作伥的左道歹人,自然还是不会心慈手软。”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穿过官道,来到了清河县城门外。
李夜清指着拴在城门旁的两匹骏马道。
“幸好我让吴都尉临走时留下了两匹玉衣卫中所饲养的神骏,若不然将神行甲马给了方小草,我还不知道如何赶去朔州城呢,走吧,我们该动身了,这两匹马有着稀薄的妖魔血脉,再加上有灵气加持,相比一个时辰光景,我们就能够到达朔州城了,速度也不输神行甲马。”
桃夭夭将缰绳握在手中后问道。
“唉?我也要骑马吗。”
李夜清挑眉道。
“感受一番有何不可,若是夭夭姐不愿骑马,回画境之中或是用妖力赶路,也无不可。”
“自然不是,只是有些惊讶,李君可得快些,到时候我可不等你。”
桃夭夭翻身上马,双手攥紧缰绳,用力一拉后喝了一声,骏马就有如离弦之羽般奔跑起来,几个呼吸间就将李夜清甩在了身后。
见状,李夜清也不甘落后,上马后两腿猛得一夹马腹,那胯下的紫鬃马嘶鸣一声,朝着前方迅速追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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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岭县外。
安岭县临近于清河和清陵两处县城,但在朔州地界上只算的上是不起眼的小城。
但此城数十年前可是庸都城军营作用来驻兵屯粮的一处重地,因此城关不大,却修缮的极为坚固。
而麟功圣人继位后,将此地改成了驻扎军卒的户所,虽然规模远不如前十数年,可依旧也还是囤积了数万石粮草,城关上的弓弩和火铳也同样崭新。
此时的安岭县城关外,玉衣卫千户李明烛正护送着柳翎儿一家赶进城中。
见城关紧闭,李明烛便翻身下马,上前叩响了城门。
“什么人!”
城关上负责当值的军卒立马大声问道。
李明烛看向城关之上的那人,拱手回道。
“护送清河县的逃难之人来此,还请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去。”
那军卒摆了摆手道。
“清河县的逃难之人?今日我们安岭县中所收容的人已经够多了,县令有令,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入,你们还是快快离去吧。”
这时,柳翎儿上前拉了拉李明烛的衣角道。
“李叔,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闻言,李明烛心中顿时有了几分火气。
他用力拍打了两下城门,大声道。
“我乃朔州城玉衣卫辖制的千户,此番是奉都司大人的命令,送这几人进城,你如何敢拦?区区县令,芥子大小的官职,竟然也敢……”
没等李明烛的话说完,上头的军卒又笑道。
“什么都司,没听说过,你还是快快离去,现在清河县可闹着妖魔呢……”
听着这一番话,李明烛刚要抬脚踹门,却听见后面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内应
李明烛听到这由远至近的马蹄声,不由得心中一惊,转身将柳氏母女二人护在了身后。
他侧目望去,只见这队骑兵莫约有两百人,各个身披朔州府的镔铁甲,手执七尺长枪。
而为首那人则着一身皂领盘衫,外覆软甲,头戴短冠,两条黑色流苏自耳边的冠檐垂下,正是朔州城刺史府中的佐官打扮。
佐官姓高,单字谓之疾,在刺史府帐下效命已经十二年,李明烛与这人打过几次交道,只觉得这些沉浮于官场中的人都阴气太重,故而不曾深交。
当下,佐官高疾勒住手中缰绳,在城门前停了下来。
李明烛抬头看向马鞍上的高疾,而那年青佐官也向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玉衣卫千户颔首示意。
随着两百被坚执锐的刺史府骑兵列阵在安岭县城关外,那城门上的守城军卒立马有些慌张起来。
高疾取出腰间刺史大人交付给他的刺史令,出示给城关上的守城军卒道。
“奉刺史大人令,进城捉拿要犯归案,还不速开城门!”
而上头的守城军卒见到了高疾手中的刺史令,却仍旧用先前的那番措辞道。
“大人,我家县令有令在先,没有县令大人允准,咱万万不敢擅自打开城关。”
听到这话的高疾怒极生笑,这小小的守城士卒竟然只认县令话,而将主管一州之地的刺史大人视为无物。
当下高疾也懒得和他多费唇舌,下令道。
“王总旗,张总旗,鲁总旗!带领你们麾下骑兵去守住安岭县另外三处城关关隘,绝不可让一人通过!”
闻言,被高疾点出的三位骑兵总旗立马拱手道。
“是!”
随后三人就各自带着三十骑兵,分别去往了安岭县的另外三处城关处把手。
安排完这些后,高疾直接对着前方的主城关道。
“奉刺史令,给我攻破城关,捉拿要犯!”
言罢,众多骑兵就搬来了简易的破城器械,对着城关大门狂敲猛砸。
这一举措吓得上方的守城士卒魂不守舍,他只敢瞥了一眼,随后就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而高疾也翻身下马,走向了一旁的李明烛后拱手道。
“李千户,许久不见。”
虽然李明烛和这高疾并不对付,毕竟官大一级,李明烛也立马还了一个更大的礼。
高疾瞥了一眼李明烛身后的柳氏母女二人和一个仆役,不禁问道。
“李千户,你身后的这几位是?”
“这几位是清河县的人,早间安排清河县百姓暂居安岭县时遗留了她们几位。”m.33qxs.m
李明烛将柳翎儿往身后拉了拉,不让她看那攻城的场景。
“而都司大人特地嘱咐了我,要将她们平安送到安岭县,这位都司大人也就是那玉京城而来的绣衣直指使者。”
听到这话的高疾不禁有些诧异。
“这是京城绣衣大人特别关照的?”
李明烛颔首回道。
“正是。”
那位绣衣直指使者不过区区六品官职,可偏偏连位居四品大员的朔州刺史都对他敬畏有加,早间更是因为那封绣衣使者所写的书信而对他们大发雷霆。
由此可见,这位玉京城的绣衣使者一定是来头不小,再加上与当今圣人是同宗,说不定是个什么下来历练的皇亲国戚。
正说话间,安岭县的城关大门也已经被数十兵卒给破开。
随着城门大开,里面的几个守城士兵也立马丢下了手中的佩刀。
高疾走到黑鬃大马的身旁,看着前面几个战战兢兢地守城士兵,继而说道。
“奉令捉要要犯,又不是攻城略地,有何惊惧?”
言罢,高疾又朝着身后的骑兵下令道。
“随我进城!”
“是!”
……………
得得的马蹄声在安岭县内的官道中响起,连绵不绝,震的周遭院舍房屋檐上的积尘都纷纷滚落。
有些安岭县的百姓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只敢推开窗缝,远远的瞥上一眼,随后又立马阖紧了起来。
高疾握住腰间长刀刀柄道。
“你们三人带队搜寻城中大小民宅,以搜查要犯吴言之为主,绝不可惊扰此地百姓,刺史大人有令在前,如有取百姓一分一毫者,按军法论处!”
一百余名骑兵分成四队,三名千户各带着二十人在城中搜寻,而高疾自己则带领着四十精锐,直奔安岭县衙门。
安岭县衙门之中。
此时天色将晚,而县衙灯火却尽数熄灭,只有内里一间侧室点着幽幽的烛火。
室内,有两人正局促不安地来回踱步。
其中穿着青色七品官服,居中绣着鸳鸯纹的中年人正是安岭县县尉谢良阳,而在他身侧,面容极为精明,且留着一缕短须的人就是清河县县令吴瑾之的兄长,在陇西道州府司职司农官的吴言之。
吴言之听着外头震天响的骑兵行进之声,只觉得那马蹄声次次都踩在了他的心脏上。
“这可如何是好啊,朔州府的骑兵竟然都查到了这里,刺史大人一定是找出了我克扣赈灾粮的证据。”
吴言之重重的锤了一下墙壁,牙关都在打哆嗦道。
“克扣朝廷发放的赈灾粮,这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就算我出身庸都城的吴氏,那也保不了我这条性命了!”
听到吴言之的话,安岭县县委谢良阳也有些光火道。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当初若是不干不就没有这泼天大罪了吗?现在害得我也被你拖下了水!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早知道昨儿个就该收拾东西跑路!”
吴言之本就气到了极点,一把薅住谢良阳的官服衣领道。
“我拖你下水?你可别忘了,当时喊着行军之粮不可动的名号去问朝廷要赈灾粮饷的可是你自己!现在安岭县的军营粮库里还能掏出来十石粮草吗?不都被你私下卖的干干净净,我可曾从中讨得半分好处?你这小小七品官的家产,现在只怕是比刺史那四品大员都要高,只可惜啊,你是有命挣,没命花!”
听到这些话的谢良阳一下子瘫软下去,本以为趁着朔州灾荒的时节,他可以不动声色的发一笔横财,到时候等朝廷发放了赈灾粮饷再把军营粮库的亏损给补上,没想到啊,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罪证。
一想到自己要面临杀头的刑罚,谢良阳心中的悔恨就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们吴家不是背靠着圣地悬空寺吗?请那些高人出面,肯定能保下我们的吧,大不了从此以后就落发为僧,那也总比脖子上留个碗口大的疤好吧?”
听着谢良阳慌不择路地回话,吴言之怒骂一声道。
“我呸!你想的倒是美,悬空寺连我都不会救,还会救你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官?你以为悬空寺多大的面子,就是希夷山掌教见到了圣人龙撵,那也要恭恭敬敬地俯身行大礼,你还落发为僧?你以为悬空寺是什么人都收吗?要我说你还不如去找个偏僻地方的青楼当龟公,蝇营狗苟说不定还能混一条残命。”
眼下,谢良阳也不乐意理会吴言之的讥讽,逃不掉也就只剩下杀头的份。
就在这时,侧室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听到这个声音,里面的两人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谢良阳小声问道。
“谁!”
而此时,外头传来了县衙门小差役的声音。
“县尉大人,是我!”
见不是来抓自己的人,谢良阳和吴言之那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一点点。
谢良阳上前打开房门,将小差役拉了进来道。
“让你查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小差役喘了口气后回答道。
“回县尉大人的话,安岭县外头的三处城关都被州府带来的骑兵包围了,而他们现在正在城中搜查,不过正门哪里并没有人设防,县尉大人,您可以悄悄的从正门出去。”
闻言,谢良阳和吴言之大喜过望,真可谓天无绝人之路。
当下,他们就将早早收拾好的金银细软背在了身上,又解开头发,换了一身穷苦人家的残破布衣,伪装成逃难的难民。
就在谢良阳和吴言之两人准备正门走去时,小差役却拉住了他们两人。
“大人,不要走这里,走小门!”
谢良阳闻言愣了愣,继而连连点头道。
“对对对,走小门。”
随后两人就在小差役的带领下,从正堂旁的小路绕去,朝着县衙后面的小门快步走去。
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扇只够一人通过的木门出现在两人眼前。
“好好好,逃出去后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有了这些金银细软,日后哪怕不做商贾,只吃老本都够用了,再娶两个美娇妻。”
谢良阳还在憧憬着日后的富裕生活,吴言之却懒得听他扯这些虚谈。
他上前一把拉开了木门,可前面的景象却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只见木门后站着的正是带刀的朔州府佐官高疾,在高疾身后,上百名骑兵手执长枪,枪锋凛冽,正对着门后的他们二人。
见到佐官高疾,谢良阳也是心头一震,顿时脚下瘫软,连逃跑的气力都仿佛被抽干了。
而那小差役也走到了高疾的身前,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佐官大人,人给您带到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诸事
而高疾也不和那门后的两人废话,他挥手下令道。
“缉拿这两人,押解至朔州府听候刺史大人发落!”
“是!”
随着高疾的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十多名兵卒立马上前,牢牢地将安岭县县尉谢良阳用木枷捆住。
而吴言之还想要拼死挣扎,但后面的骑兵立马箭步上前,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又用刀背狠狠抽打了他几下,疼的吴言之哭爹喊娘,再也不敢有逃跑念想。
“行了,全部带走,连夜押送朔州府问责。”
高疾下令后,就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带着朔州府的两百精锐骁骑出了安岭县城门。
在临行前,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小锭金子,抛给了一旁的小差役。
差役得了这二两金子,立马千恩万谢。
而被捆在马背上的县尉谢良阳则是眦目欲裂,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因为这区区二两金子丢失了性命。
———————————————
朔州城中。
李夜清和桃夭夭两人牵着马匹,刚刚从朔州城的城关大门中进入。
此时天色渐晚,夜幕逐渐低垂,可朔州城中依旧是灯火通明,连天上的繁星都被比了下去。
李夜清拉着缰绳,牵马行走在朔州城极为宽敞的官道之上,他侧目看向身侧的桃夭夭后问道。
“夭夭,今日是何日?”
闻言,桃夭夭略微思付了片刻后回道。
“二月十一。”
“竟然才二月十一。”
李夜清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
“自我们从二月二龙抬头的那日来到朔州地界,不过才过去了区区九日,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却让我觉得好像过去了足足一月之久。”
说到这里,李夜清看向官道两侧鳞次栉比,灯火葳蕤的铺子后问道。
“不过,好像快到年关了吧。”
桃夭夭微微颔首。
“今年的年关要比之去年稍稍晚上一些,是在二月二十三日,距离年关的大鱼龙会还有十二日。”
“十二日,真是快啊,此时的玉京城中应当已经热闹极了吧,特别朱雀大街那里。”
李夜清冁然一笑,看着身侧的铺子。
一般在玉京城,时近年关,玉京城中的商铺都会挂上红幌招子,摊案前也摆满了新写的桃符和新编制的灯笼,夜晚更有许多灯火在秦淮河边燃放,还有关外的艺人们在街上表演。
而到了年关那日的大鱼龙会更是热闹到了极点,圣人会与百官游行京城,前往人祖庙宇祭拜,京城中更是会召开灯展盛会。
但这些都是远在千里外的玉京,眼前的朔州城中依旧如常,并不能看见多少年关的影子,或许是因为近来灾荒的缘故。
“希望明年的朔州,也可以如玉京城一般热闹就好了。”
李夜清感慨了一声,随后就和桃夭夭牵着马,快步走向了朔州刺史府。
刺史府位于官道正中的松香街,规格极大,虽然比不上玉京的官府,但也算是耗费了不小的人力物力所建造。
在刺史府大门的石狮旁,有两队兵卒正在巡视,带头的身穿叶子甲,看模样是个百户。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宣判
听到正堂檀木门外刺史府小官的喊话,朔州刺史并没有立即应答,而是看向了坐在下首的李夜清。
“殿下,这两人该如何处置?是先押在朔州府的大牢中,等过些时日送去玉京城,还是?”
闻言,李夜清稍稍思索了片刻,而后回答道。
“那安岭县的县令谢良阳所干之事我也从玉衣卫的吴都尉那里有所耳闻,安岭县乃是军营贮粮之所,此人竟然敢利用职务之便,倒卖军粮谋取暴利,真是狗胆包天。”
说到此处,李夜清捧起茶盏,浅啜了一口清凉的茶汤润喉。
“他只是一介七品县令,芝麻大小的官职,还不至于需要圣人大殿问罪,就交由刺史大人处置吧,至于那司农官吴言之,此人乃同为庸都城的汝南吴氏之后,牵涉颇深,需同清河县中两人一柄押往玉京城之中。”
听到李夜清的回话,朔州刺史也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殿下所虑极为周全,那就按照殿下所说,届时我派遣朔州府内一上将,亲自带兵押送那三人前往玉京城,交给圣人发落。”
言罢,朔州刺史一挥手,下令道。
“传高疾,押逃犯进来!”
随着正堂檀木门被打开,佐官高疾走进堂中,在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士卒。
士卒推着戴上沉重木制枷锁的安岭县委谢良阳和陇西道司农官吴言之。
“跪下!”
高疾看着两人站在原地不动,立马呵斥一声,一脚将两人踢的跪倒在地。
“高疾见过刺史大人。”
而他又看见坐在刺史大人下方的李夜清,瞧见此人如此年轻,应当就是那来自玉京城的绣衣直指使者了罢。
“见过绣衣大人。”
李夜清闻言微微颔首。
堂下的两人虽然跪倒在地,但神色却大不相同。
谢良阳嘴唇青紫,止不住的哆嗦,眼神中全是黯淡和后悔,心知自己已经大限将至,私自挪动军粮,按照大玄律法,应当处以绞杀。
另一旁的司农官吴言之却还是抱有一丝侥幸,不曾等上方的朔州刺史发话,他就突然激烈的大喊大叫起来。
“你不能杀我!你无权杀我!”
听到吴言之的叫喊,朔州刺史眉头紧皱,他猛地一拍木案,大声喝道。
“你触犯大玄律法,竟然还敢在堂中狂言!本官身为朔州刺史,为何无权处置你?左右!”
随着朔州刺史一声令下,站在旁边的两个士卒立马上前拱手道。
“在!”
朔州刺史指着吴言之道。
“将此人按在堂中,给本官重打四十杖!杖杖无虚!”
左右的士卒得令后,立马将竖在一旁的杀威棒取来。
见此情形,吴言之不禁双腿发软,这杀威棒的厉害他还是知道的,乃是用铁木打造,两头圈了铁箍。
若是寻常人挨了十棒,就得双股俱断,这若是挨上四十棒,侥幸不死也得丢了大半条性命。
见自己被按在了地上,吴言之也彻底地慌张了起来,他连连喊道。
“你不能这样!我乃是出身庸都城的吴家,自幼上了悬空寺,有崇玄署颁布按印的度牒在身!要罚我也得先交给悬空寺!”
而左右的士卒却根本不管他说些什么,抬起手中黑漆漆地杀威棒就要猛打下去。
但就在杀威棒要落下的时候,朔州刺史却喊了一声停。
两个士卒面面相觑,但还是收住了手中的黑棒。
见状,吴言之就更嚣张了。
朔州刺史有些举棋不定,他看向下方的李夜清。
看上坐的刺史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李夜清立马会意,他清了清嗓子道。
“大玄崇玄署早有律令,两教中人凡是在朝为官着,若犯律法皆以庶民之身治罪,而司农官大人贵为从五品,岂会不了解这些规矩呢?而你口口声声用悬空寺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岂不是将圣人之威视若无物?在你的眼中,悬空寺难道比圣人还要大?”
听到这话的吴言之愣在原地,但他还是对着李夜清咬牙切齿道。
“你是什么人?!这里可轮不到………”
没等吴言之说完,李夜清就摆了摆手道。
“什么时候了,还把自己当成朝廷的五品官员呢,本使是何职位,你无需多猜,不如将心思用在想想到了圣人那里再如何狡辩,对了,前提是你先挨住了这四十杀威棒。”
说到这里,李夜清对下方的士卒挥手道。
“用刑吧,记得留他一口气到玉京城。”
两名士卒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年青人是什么来历,只能看向上方的刺史大人。
但朔州刺史只是点点头。
“就按照绣衣使者的话去办吧,用刑前先把这厮的嘴给堵上。”
一声令下,左边的士卒撕下了吴言之的衣衫下摆,团成一团塞进了他的嘴里。
随后两人就一左一右的抡起手中的杀威棒,重重的打在吴言之的脊背和腿上。
由于嘴里被塞了一团脏布,吴言之只能发出一声声痛苦的闷哼。
很快,士卒手中的杀威棒上就沾满了鲜血,而吴言之后背和大腿也被抽打的衣衫破烂,血肉模糊。33qxs.m
只是他才挨了不过十五棒,就已然疼的昏死过去。
见那两个士卒还要再打,李夜清起身制止道。
“暂且收手吧刺史大人,依我看,若是再打下去,他就没命去玉京城了。”
闻言,朔州刺史也同意了李夜清的做法,下令道。
“将他拖下去吧,带到朔州府的大牢中,与那清河县令关在一起,记得抹些金创药给他,别死在了大牢里头。”
“是!”
两名士卒得令后,拎着杀威棒就一人一只手的将昏死过去的吴言之拖离了正堂。
处理完了吴言之,朔州刺史坐回案后,他看向下方的安岭县尉谢良阳。
朔州刺史厉声呵斥道。
“谢良阳!你本是朔州一儒生,自幼苦读礼仪四经,后举孝廉,考入崇学署,圣人让你做这地方父母官,你却不知恩图报,反而与歹人勾结,私自挪动国家粮饷,中饱私囊,按照大玄律法则当处以绞刑,你可有何话说?!”
听到上方朔州刺史的宣判,谢良阳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只吐出来了四字。
“无话可说。”
说出这四字之后,谢良阳仿佛吐出了一股浊气,整个人反而有种释然的感觉。
朔州刺史从木案上的令牌筒中抽出一面令牌。
“本官下令,将罪犯谢良阳打入大牢,三日后于朔州军营前当众绞杀,以正军威国法!”
随着朔州刺史掷出了手中的令牌,同时也宣告了谢良阳的死刑。
令牌落地发出了一声轻响,谢良阳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好似有什么东西被重击了一下。
不多时,一名士卒从外走进堂中,将安岭县尉谢良阳押进了大牢之中。
见状,佐官高疾拱手到。
“既然没有其他事情,刺史大人,下官那就告退了。”
闻言,朔州刺史微微颔首,继而又说道。
“高疾,你此次捉拿逃犯有功,稍后去朔州府钱粮官处领赏吧。”
不料高疾却是躬身拱手。
“只是捉拿两人而已,并没有什么功劳,刺史大人言重了,更何况眼下朔州依然处于灾荒时节,这些钱粮还是用之于民吧。”
言罢,高疾就转身离开了正堂之中。
看着高疾离去的背影,连李夜清也不禁感慨道。
“此人倒是有些风骨。”
听着李夜清对高疾的赞扬,朔州刺史也是连连肯定道。
“不错,高疾这人虽然有些沉默寡言,却是个实干之人,若不然我也不会将他提拔成身边的贴身佐官。”
言至于此,眼下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朔州刺史走到李夜清身侧道。
“既然如此,那殿下准备去哪里先行歇息,你看现在天也不早了,不如就在这朔州府邸里将就一晚?我让下面人去扫洒两间厢房。”
话说到一半,朔州刺史却看向了站在李夜清身边的桃夭夭,又改口道。
“依我看,还是一间大厢房吧,殿下意下如何?”
李夜清拱手道。
“那就叨扰刺史大人了。”
———————————————
是夜。
月明星稀。
李夜清坐在厢房门外的天井之中,看着上方的夜幕。
若是在玉京城中之时,想必现在还是灯火通明吧,尤其是秦淮河之上的花灯,那灯油彻夜燃烧都不会熄灭。
可眼前的朔州城才刚刚入夜,就已经全部拢入了夜色之中。
“这才离开玉京城多久啊,我都有些想念玉京了。”
李夜清喃喃道。
他看向身旁的桃夭夭,苦笑道。
“夭夭姐,你说我这算不算过惯了锦衣玉食?”
“李君这是说的哪里话,当年远游在外的那些年少不得风餐露宿,李君也从未叫过苦,即便后来回了玉京城,在玉衣卫中任职,也就是过的和寻常差役相似的日子。”
桃夭夭笑了笑,揉了揉李夜清的头发道。
“其实李君想念的不是玉京城,而身在玉京的人吧。”
李夜清也不禁点点头。
“说实话,我是很担心爷爷现在如何了,即便他身为圣人,也不过是寻常先天的武者境界,如今也上了年岁,还有那么多的国事压身。”
说到这里,李夜清难免叹了口气。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早事
闻言,桃夭夭安抚道。
“圣人有大玄国运加身,李君无需多虑,眼下先处理了朔州神道的收尾之事才是最为重要。”
李夜清点了点头,对此不予置否。
而桃夭夭拉过木椅,坐在了李夜清的身旁,将两条白生生的小腿绷直,伸了个懒腰后问道。
“那李君对如何解决神位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解决神位啊,现在陇西道朔州的神道所空缺者无非五通神、泗水府君和灵泽神这三个神职。”
李夜清将手伸进衣服内侧,摸出那枚圣人李镇交给他的神道敕令。
抚摸着金色敕令上的细腻纹理,喃喃道。
“灵泽神和泗水府君都是大玄神道中的二等神,有这枚爷爷给的神道敕令在,我一人便可解决,只需要在司天监的谯楼中记录在册即可,不过这五通神,倒是有那么一些麻烦。”
桃夭夭有些不解地追问道。
“为何?”
这枚敕令如圣人亲肯,自然大玄神道的神灵调动都可以由持令者主管。
不过李夜清却是摇了摇头,回说道。
“这不一样,大玄神道的神灵共分三等,其中第二和第三等神灵可由司天监负责管理,而这第一等神灵却不一样,他们只是挂职于大玄,其实是由那位泰山府君司掌。”
听了李夜清的一番解释,桃夭夭也明白了其中意思。
“那这么说来,这个五通神是第一等的神灵了?想要找他只能通过泰山府君,可李君又如何去找泰山府君呢?”
“想找泰山府君,自然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李夜清笑了笑,看着手中的神道敕令说道。
“要想找泰山府君,就先得给希夷山写一封青蚨信,说明来意,而且啊要用这神道敕令印章,算是通关文件,之后由希夷山的真人仙师起坛沟通泰山府君,得到泰山府君允准,派遣一位五通神前往陇西道任职后,这件事才算是结束了。”
“啊,这可真是麻烦啊。”
桃夭夭用双手捧着脸蛋,抱怨道。
“怎么司天监不做这些事,全都抛给了李君,明明那玉衣卫的左右神君才来到朔州啊,而且为什么希夷山找那泰山府君,泰山府君就会答应呢?”
李夜清将手中的神道敕令复又收起。
“总是要有所历练的嘛,更何况你猜为什么大玄境内那么多道门仙山,独独只有希夷山被称作天神道场呢?现在我是越发佩服我爷爷了,他仿佛什么都预料到了一般,若不然,为何在宫中那日,他要将这神道敕令交给我呢。”
言罢,他看向厢房内摆放的画轴。
“雪儿他们的伤怎么样了?”
桃夭夭点了点头道。
“已经无妨了,稍稍有些内伤,更多的都是皮外伤,吃了李君给的那枚灵药后,气府也稳固了,就连昌化它们几只小妖们都服下了一枚,真是暴敛天物。”
先前给狐女喂药治伤时,昌化几个小妖也吵闹着要吃上一枚,李夜清本要跟它们讲讲道理,小妖们就一口一个偏心,诸如什么有了新人忘旧人之类的话都出来了。www.33qxs.m
李夜清禁不住它们的软磨硬泡,只得拿出来了几颗灵药,让它们也一人吃了一颗。
第二百二十八章 贵主
辰末巳初。
李夜清将霜降剑和画轴别在腰间,捋了捋身上有些皱褶的流苏短裰,带着狐女和桃妖走出了厢房。
沿着回廊踱步时,狐女涂山雪还是禁不住小声的打了个饱嗝。
“哈哈,朔州地界的早食味道不错吧?”
李夜清闻声,侧目看向身旁的狐女笑道。
“雪儿觉得比起玉京城的食物如何?”
听到李夜清的询问,涂山雪认真地思付了片刻,而后回答说。
“玉京城位于江南道,饮食都极为奢华精致,就算街边摊贩所兜售的糕点热食都有着道道工序,不过陇西道的食物就做的极为粗旷了,用料简单却也别有一番滋味,而且也要更加顶饱一些。”
说完,涂山雪又小声的打了个嗝儿,桃夭夭见状连忙伸手替她顺了顺后背。
“说的真好,陇西道越往西处就越渐近边关蛮夷,兵武之风更胜文风,不论是饮食还是处事都是一样的粗旷,不过自麟功圣人继位后,庸都城也开设了诸多书院,每年也有很多学子前往玉京城考学,因此这些年来,庸都城的文风也愈来愈胜了,那位为我初稿题墨的商隐商伯公所管理的麓鸣书院也就位于庸都城中。”
正说话间,三人已经穿过了曲折的府邸回廊,站在了朔州刺史府的大门处。
今日当值的差役正是昨日在堂中拿着杀威棒杖责吴言之的两个士卒。
这两人自然是知道这位年青的绣衣使者是刺史大人的座上宾。
当下,两个士卒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打开了刺史府的大门。
“绣衣大人请慢行。”
“嗯,有劳二位。”
李夜清应了一声,道谢后就和二女走出了刺史府。
站在朔州城的大街上,看着车流人马不息,摊贩两厢叫卖的热闹景象,李夜清一时间还有些恍惚了起来,以为自己还在玉京城的外城闹市里。
李夜清将手拢在袖子里,沿着官道一边踱步一边感慨道。
“这里好像玉京外城啊,若不是经历了这些事情,我还以为我和以前一样,用完早食再去玉衣巷里听镇抚使唠叨几句,然后就在玉京外城闲逛呢。”
涂山雪闻言轻笑道。
“李君这是思乡了?”
“倒也不是思乡,只是有些感慨,上一次离玉京城那么远,还是和广孝师傅、白先生他们去桃止山远游,也不知庸都城现在是什么模样了,临近年关,那里应当要热闹的多。”
李夜清看着身侧唯一一家卖桃符的商铺,停下脚步伫足观望道。
“对了,雪儿这些年在玉京城,可曾看过玉京城年关时的大鱼龙会。”
闻言,涂山雪愣了愣,既而轻轻摇了摇头。
李夜清想起狐女这么多年来一直受制于人,直至去年年末才被自己解救出来,应当是从来不曾出来过。
李夜清揉了揉涂山雪的头发道。
“可惜,今年我们应该是赶不回玉京城过年了,不过庸都城的年关灯会也别有一番风味,放心,今年的年关,一定让你体会到大玄最热闹的节会是何模样。”
“嗯。”
而这时,商铺的掌柜也上前两步,招呼道。
“几位客官,可是来买桃符的?”
李夜清站在摆满桃符的木案前,细细端详了片刻后问道。
“掌柜,这眼看着还有十多日就是年关了,怎么这朔州城里还是如此冷清。”
“客是外地的吧,眼下朔州城的情况虽然是看着还是不错的,其实刺史兜里也没多少银子,都拿来赈灾了,大伙儿的铜板儿都拿来填肚子里了,等到年关时贴张红纸意思意思就是了,又怎么会来买桃符呢?”
掌柜搓着手,一脸无奈地叹气道。
“说实话,小人这铺子里也许多日不曾开张了,库里还压着许多箱烟花,我都打算卖不掉就卖不掉了,等到年关那日全都给放了,也替大伙儿去去今年的晦气。”
听着掌柜的话,李夜清也有些难受,原来这朔州城的热闹也只是表象罢了。
这时,李夜清瞥见里面的木案上摆着许多不曾题字的桃符红纸和笔架砚台。
“掌柜的,你这边还可以自己写桃符吗?”
掌柜点了点头。
“可以可以,自是可以的,客是要写上一幅吗?”
李夜清笑了笑。
“看的有些手痒,那就献丑一幅桃符吧。”
不多时,掌柜就捧来了两张桃符。
就在掌柜要去拿笔墨纸砚时,李夜清却喊住了他,随后李夜清从袖中摸出了那杆寄宿着墨神的毫毛细笔。
只见笔未蘸墨,李夜清就直接在桃符上挥毫起来。
是谓之崇文习武通玉阙,学艺经商走金桥。
看着李夜清用不蘸墨的笔就写下了如此工整的对联,掌柜的不禁直呼神迹。
李夜清收起毫毛细笔,而后摸出两枚铜钱,压在了新写的桃符上说道。
“这是写桃符的铜钱,这面桃符就当作我送掌柜的,就此别过。”
言罢,李夜清就带着二人离开了兜售桃符的商铺。
在李夜清走后,商铺掌柜连忙拿起了那幅桃符仔细端详起来。
“真是好字啊,没想到这郎君如此年轻,就有着这样的笔力,而那落笔生字更是了不得的法门。”
掌柜越看越欢喜,当即准备把这幅桃符贴在自己商铺里面的梁柱之上。
可就在他转身时,却发现桃符的下面竟然还夹着一张银票。
掌柜的有些诧异,他用镇纸压住桃符,拿起那张银票仔细一端详,好家伙,竟然是张面值五百两的宝钞。
掌柜的仔细翻看时又发现,在宝钞的背后还留有一行小字。
这五百两就当作我买下了你铺子里的全部烟火,在年关那日务必使的朔州城有一番新气象。
看着宝钞上留下的字迹,掌柜的直呼是遇到神人了。
他朝着李夜清离去的地方连行三个大礼,随后才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面宝钞,满心欢喜地去张贴桃符了。
毕竟这可是仙人亲笔,日后店里若是来了客人,他也好去吹嘘一番。
………………
已经走到朔州城西坊的李夜清自然是不知道那桃符铺子的掌柜在想些什么。
不过在他身侧的涂山雪却是调侃道。
“李君现在可真是腰缠万贯的大善人,五百两的宝钞说送就送了出去。”
听到这话的桃夭夭也及时补充道。
“什么大善人,应该说是送财童子才对吧,明明以前还挺扣扣搜搜的。”
“这就什么话,以前从没有伸手往宫里要过一分钱,存在东宫账簿上的那许多银两还被我爷爷直接拿了去。”
李夜清拍着腰间的画轴感慨道。
“我就靠着玉衣卫的微薄俸禄,还要养着这一家的妖怪,哪里能阔绰的起来?”
而昌化刚要从画轴里探出脑袋说上几句,可尚未开口,就被李夜清直接按回了画境之中。
李夜清啧啧道。
“不过自从去年接受了濮水府君的案子之后,我就跟那落魄神渐行渐远了,向妖市兜售巴蛇象骨的钱还不曾花销完,又得了那么多银两,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李君这种嫌钱多的。”
桃夭夭掩嘴笑道。
“既然不知道怎么花销,那就去秦淮河啊,包上那么十几艘画舫和数百歌妓,别说是三十万了,三百万都给花销的干干净净,只是这里离秦淮河颇远,也不知朔州城的教坊司如何。”
“行了,夭夭姐你又在打趣当年我在绛雪庭的事情了,这都过去多久了,更何况当时不是也事出有因么。”
李夜清无奈的摇摇头,不过突然他又说道。
“但你说到秦淮河的教坊司,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谁啊?”
桃夭夭坏笑道。
“到底是哪个水灵灵的姑娘,竟然让我们太孙殿下都如此的念念不忘。”
“又胡闹。”
李夜清用力捏了捏桃夭夭的脸,随后说道。
“是邵和和啊,他不是在秦淮河的教坊司里跑腿么,年关后就是上庸学宫的考学了,也不知他准备的怎么样。”
桃夭夭用小手揉了揉被李夜清捏红的脸蛋儿。
“原来李君说的是那小娃娃,姐姐还以为是哪家的可人儿呢。”
“对了,李君。”
涂山雪拉了拉李夜清的衣角,问道。
“我们不是要去那司天监的谯楼吗?可走了那么远,为何都不曾看见谯楼的影子,难道是绕错了路。”
闻言,李夜清摆了摆手,回答道。
“朔州城不比玉京,玉京神道防卫森严,谯楼中更是有灵官守卫,因此设置了十多处司夜谯楼,不用阵法隐蔽也无妨,但朔州城中仅有一处司天监的谯楼,是打更人和司夜官任职的地方,故而要像玉京城的司天监一样,用特殊阵法隐蔽起来。”
话音刚落,三人就穿过闹市坊间,来到一处无人问津的小巷之中。
李夜清看着巷子青砖墙壁上探出几根枝桠的松柏和砖墙上篆刻的梅花纹路道。
“红梅壁门,青松引路,就是这里了。”
昨夜李夜清就向朔州刺史要来了朔州城司夜谯楼的地址和口令。
这里设置的阵法比较简单,因此不会像玉京城的司天监那般每日更换位置,只是会作些障眼法使人迷路。
李夜清上前一步,开口道。
“今日口令,贵主。”
第二百二十九章 故人
随着口令的喊出,可眼前的场景却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青砖巷壁和探出几根枝桠的松柏。
狐女上前一步,有些不解的问道。
“唉?为何没有出现道路。”
“寻常的一道障眼法。”
李夜清冁然一笑,继而朝着面前的青砖巷壁走去道。
“跟我来。”
李夜清一脚踏出,竟然直接探入了巷壁之中,紧接着他整个人都穿过了面前的巷壁。
见此情形,狐女和桃妖二人也跟在了李夜清的身后,穿过障眼法的青砖巷壁,进入了朔州城的司夜谯楼之中。
入眼处极为宽大,莫约横竖各有十丈余,似乎是高楼的最下一层。
此时有许多穿着黑色服饰的打更人在来回走动,见到李夜清三人走进,他们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瞥了一眼,随后就继续忙活自己手中的事情。
有人在研磨朱砂和香灰,有人在给五彩鸡妖寄铃,还有人在清点打更的铜锣数目是否缺少。
这些朱砂里头混杂的香灰都是采用的七品宝香,可以驱邪避阴,也可防夜间寒气入体。
而打更人出门时,往往也会在脸颊上用毫毛笔蘸了朱砂,来画上几道符箓,他们肩膀上所站立的五彩鸡妖啼鸣嘹亮,久之也被称作鸣更副郎。
大玄国中的打更人多是如此打扮,身着黑衣,脸绘朱砂符箓,手提铜锣和白皮灯,肩膀上立着一只报时的五彩鸡妖,庸都城如此,朔州城亦如此,玉京城也不外是。
在打更人聚集的室内中间立着一根两人合抱的圆柱,圆柱两侧是盘旋向上的木制楼梯,从下方往上看去,似乎有四五层。
就在李夜清准备走上楼梯时,却看见有一人从最上面探出半个头来,他张口问道。
“可是玉京城来的绣衣使者大人吗?”
闻言,李夜清抬头循声望去,这才看见了上面的那人。元宝小说
“正是在下。”
听到这话的楼上那人,立马拎起官服的下摆,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司夜谯楼的五楼往下方跑去。
一路上,这司夜谯楼的官员险些栽两个跟头。
直到他站在李夜清的面前,李夜清才看清了这人的模样,只见他穿着黑色绣有星辰的官服,模样约在而立之年,面容倒也端正。
“在下是朔州城的司夜官王橡,见过绣衣大人。”
司夜官王橡向李夜清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
监天司这一部门独立于六部之外,而其中除却司丞以外,就是大小星官最大,而在这之下的就是司夜官和押宿官。
不过司夜官负责的是谯楼内的大小事宜和人员管理,押宿官则是推算一地天象的文职,诸如推算降雨、吉日和阴晴天。
而在玉京城以外的监天司分舵里,司夜官就是最大的官职了。
见到面前的司夜官,李夜清也随之还了一礼。
下面的打更人们看见司夜官亲自前来,也都纷纷唤了一声。
“司夜官大人。”
司夜官王橡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各自忙活去,随后就拉着李夜清的手,热切道。
“昨儿个刺史大人就写了青蚨信,特地告知在下,今日绣衣使者要前来处理神道事务,在下早些时候就一直在等候绣衣大人您啦。”
“啊……这样吗。”
眼前这司夜官如此热情,李夜清倒是有些尴尬。
“那真是多有叨扰了。”
这时,司夜官王橡侧目看向李夜清身后的狐女和桃妖,不禁追问道。
“对了,这两位是?”
李夜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搪塞,他回答道。
“这两位是我亲随。”
“我都明白的。”
司夜官拍了拍胸口道。
“也不说这个了,绣衣大人,楼上还有一位大人在等候着,也是为朔州神道事务而来,那位大人可是难相处的紧,而且不苟言笑,远没有绣衣大人您来的亲切。”
“也是玉京城来的?监天司的人吗?”
而司夜官也随之连连点头。
闻言,李夜清不禁感到有些诧异,没想到监天司还特地差人来到了朔州地界。
“行,那劳你带我上去看看吧。”
“是,绣衣大人您请跟我来。”
司夜官走在前方楼梯上,特地令人点燃了司夜谯楼内的鲛油灯,一时间亮堂了不少。
“朔州这里不比玉京城,饶是司夜谯楼里也只有这鲛油灯照明,听说玉京城的监天司内可都是在墙壁里头镶嵌着颗颗珍贵的夜明珠,绣衣大人,您可曾见过?”
“见过一次,确实如此。”
走了几层楼梯,只听见那司夜官在前方喋喋不休,而李夜清也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
朔州城的司夜谯楼共五层,底下两层都是打更人换班的居所,往上一层楼就是许多书架,上面是堆放整齐的册子,里头记录了打更人的见闻和班次,还有押宿官推算的天时阴晴。
再往上就是押宿官所任职的地方,入眼望去,如此宽敞的地方却只有五名押宿官,而地上则摆满了推算所用的蜀州麻纸和一些小巧的天时仪器。
司夜官走上楼梯时,指着上方解释道。
“绣衣大人,顶上面的就是观星仪,那位玉京城监天司的大人就在那里等候。”
“嗯,这倒是与玉京城的监天司模样相似。”
李夜清微微颔首,随即跟着司夜官走上了谯楼的顶层。
由于是在顶楼,因此并不算宽敞,居中是一方莫约一丈宽的球形仪器,从仪器的黄铜缝隙中能看见精巧的工艺运转,谯楼上方洞开,仪器有半截都在谯楼外面。
这就是朔州城司夜谯楼所用的观星仪器,只是凡物,并不能和监天司内那尊巨大的观星分天仪法器所相提并论。
此时的观星仪旁边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观星官。
观星官的须发皆白,模样约在花甲,可现在却像是个懵懂学徒一般,恭敬的站在一旁,手中还拿着记录所用的册子和毫毛笔。
而在观星仪的下方,有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伸手拿着观星仪的窥管,不断观察着天上的变化。
虽然这些仪器名为观星,但也不仅仅是观星,也可查看云层变化,风向变化,由此推算气候阴晴。
少年一边用窥管观察着天上,口中还一边说着。
“东南壬更云多薄,但隐有水汽氤氲,你却写着明后两日大晴,错了!应当是降雨一点,莫约在………”
说到这里,少年伸手掐指算了一番。
“应是在申时末至亥初,还有子时至卯时!”
花甲之年的观星官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将少年所说的话一一记下。
而这时,司夜官王橡则上前一步道。
“小星官大人,您要不先歇着吧,绣衣大人来了,是来和您商议有关朔州神道大小事宜的。”
听到这话的少年愣了愣,但视线还是没有离开观星仪的窥管。
“歇息什么,你们这里算的天时全都有偏离,这若是在玉京城的监天司,不出一日就得让你打包走人,等等,你说谁来了?”
说到这里,少年松开了调试窥管的手,一步跳下观星台。
李夜清看着面前头戴星斗冠,身披南斗星宿官服的俊俏少年,一时间只觉得格外眼熟,但只认得他所穿的是小星官官服。
司夜官上前介绍道。
“小星官大人,这位就是绣衣大人,还请您二人坐下稍后,我差人送上茶水点心,你们二位慢慢商议。”
言罢,司夜官就带着那位观星官离开了顶层。
而这少年小星官正是那日在监天司内与学宫弟子温阮闲聊的卜星,是大星官颜观玄的亲传关门弟子。
卜星走上前,站在李夜清的面前,可这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只有李夜清的胸口那么高。
少年抬起头看着身前的李夜清,突然一声惊呼道。
“是你!”
“我?”
李夜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些愣神。
“小星官竟然还会认得下官?”
“你当真不记得了?”
卜星咬牙切齿地拽着李夜清的流苏短裰衣袖,开口问道。
“你再仔细瞧瞧。”
李夜清尴尬一笑。
“额,当真是不认识,或许是在玉京城时。我们可能在闹市里有过一面之缘,故而在下也看着小星官颇为眼熟。”
卜星说到这里,脸色都有些微微涨红。
“你再好好想想,去岁四月十六,玉京内城的老笔斋,你与一人对弈象戏,连胜那人一十二盘,再后来的五月初七,学宫观棋先生所创办的墨霜社中,你又胜那人三盘,最后一盘你占尽优势,却弃子而去!”
而听到这话的李夜清也猛然想起,去年那段时日,正赶着象戏风靡京城时,内城老笔斋中,李夜清与一个自称未败的少年对弈,连胜他许多盘。
后来在墨霜社里,他有偶遇那个少年,李夜清本想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少年胜上一盘,脸面上也好看,没想到那少年反而恼羞成怒。
李夜清有些惊喜道。
“原来是你啊,那日墨霜社里险些砸了观棋先生象戏棋盘的人竟然是你这小星官啊。”
但卜星却没有多么高兴,他将手伸进衣袖内,很快摸出了一盘简易的象戏棋盘。
“现在,就在这里,与我再对弈一盘!”
第二百三十章 输棋
“对弈?”
李夜清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小星官将那面防水油纸制作的棋盘摆在了木案上,象戏棋子则由桦木所打磨而成,精巧雅致。
“来,你先我先,还是猜先?”
卜星揉了揉眉心的穴位,让自己更加灵台更加清明。
“这段时日我在监天司中可是苦练了多时的象戏,今番一定能胜过你,就让你执先吧。”
捋了捋流苏短裰的衣袖,李夜清也看向了眼前码好的棋子。
“既然小星官有如此雅兴,那我也不便拂了你的意,不过监天司内的事务如此繁忙,小星官怎的有空钻研起象戏了?”
闻言,卜星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能有多忙,不过是观星定时,推演天干地支和年褂历法,不过对于那些脑子不灵光的来说,推算这些东西是挺麻烦的。”
对此,李夜清只是微微一笑,随后不再多言,专心和卜星下起了这盘棋。
棋局方才过去三成,李夜清就发现卜星的棋艺比起去岁在老笔斋之时要精进了不少,只是其下棋的风格还是那般凌厉,丝毫不留余地。
差人准备茶水和糕点的司夜官王橡走到观星层时,看见两位大人正在对弈,只道了一声好雅兴,随后就悄悄离开了。
李夜清也陷入了棋局之中,攻杀防守之间战况胶着,连手边什么时候多了一杯茶水也不知道。
两盏茶的光景过后,随着李夜清的一子推进,卜星彻底陷入了无解的死局。
“我又输了。”
卜星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棋局,他喃喃道。
“不应该啊,二十手之前,我们都不分上下,其后差距也极其渺小,我还多吃你三卒,为何会这样,究竟是哪一步错了。”
就在李夜清准备开口时,卜星猛然惊醒。
“是在那最后第五手!就是那一步,我看似吞了你的车,其实那是个陷阱,是你抛给我的诱饵,从而夺得了最后两手的先机,是不是这样?!”
听到卜星的一番解释,李夜清只是轻轻抚掌,赞叹道。
“不愧是小星官,果然聪慧,只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中的端倪,这步棋正是弃子抢攻之法,你进攻的欲望太强,不自觉就露出了这步的破绽,故而我也才能侥幸获胜。”
“胜了就是胜了,何来的侥幸。”
卜星将棋盘收起,仔细整理好后拢入了绣袍的衣袖之中。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后说道。
“那就说正事吧,眼下朔州神道疲敝,两个一等神灵中八蜡神已经任职,因此陇西道的蝗灾在这两日也逐渐消失了,还剩下五通神以及两个次等神灵的位置空缺。”
李夜清捏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后回道。
“说得不错,泗水府君和灵泽神的神位人选,我已经定下来了,而五通神的任职流程,则需要等会儿在司夜谯楼中写一道青蚨信,送到希夷山之中,再让希夷山的仙师知会泰山府君即可。”
“已有人选?”
卜星闻言挑了挑眉。
“那这么看来,就不需要我再帮忙了。”
而李夜清也有些诧异,他看向面前的卜星道。
“小星官的意思是,你带来了朔州神灵的候选之人?”
“也不能算带来吧。”
卜星拍去了掌心的糕点碎屑道。
“这两人都是朔州地界的两个善人,生前做了不少好事,其中一人是商贾,常常布施他人,另一人则是行僧,两人的文籍都记录在朔州城的城隍司之中。”
就在李夜清准备开口时,卜星又说道。
“不过嘛,到底只是候补之人,不能现在就盖棺定论,绣衣使者既然选定了神灵候补,就让我去城隍司看一看,若是可行,就让他们入职吧,更何况,我这次来只是为了替监天司督查朔州神道事务,并不需要自己处理。”
闻言,李夜清站起身来。
“既然这样,我就先带小星官去城隍司中看看那两人情况吧,若是可行,明日就可定下神道入职之事。”
“也好。”
………………
几人走下观星层,在底下打更人聚集的地方刚好又碰见了司夜官王橡。
司夜官看见两位大人走来,连忙问道。
“两位大人,对弈完了?”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有些尴尬,他摆了摆手回道。
“嗯,现在我要和小星官大人去一趟城隍司中,看看那朔州泗水府君和灵泽神的两个候补。”
司夜官介绍道。
“出了司夜谯楼,进入官道后直行二里,就可看见扫尘巷子,朔州城的城隍司就在扫尘巷子的尽头,二位大人可都需要我带路?”
李夜清拱手谢道。
“不必了,多谢司夜官指路,今日定下了神道之人,明日就可在司夜谯楼中为两人敕封。”
随后,司夜官按下了司夜谯楼的暗门,回巷陌的道路也既而出现。
“那就全听两位大人的安排。”
………………
穿过设有障眼法的暗门,四人就又回到了原先的青砖巷陌之中,面前就是朔州城的官道。
卜星走在李夜清的身侧,瞥向一旁的狐女和桃妖道。
“绣衣大人,您可真是有趣,身边还随身跟着两只妖,听闻你还在玉衣卫中任都司,现在的玉衣卫都这样的吗?”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心中一怔。
狐女和桃妖也有些诧异,明明她们都已经隐匿了自己的妖气,尤其是桃夭夭作为化境的大妖,寻常修行者都看不出她的本相,可是这眼前的少年却一眼看出两人是妖。
看出几人的神情不对,卜星摆了摆手道。
“不必慌张,我只是奉大星官之命来此督查朔州神道事务,至于绣衣大人身侧跟的是人还是妖,这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我们大玄国的神道神灵许多也是善妖任职。”
听卜星这么说,李夜清这才有些安心。
“小星官大人真是目如火炬,不知如今是何种境界了?”
卜星微微一笑,伸出自己的右手,一道紫色的灵气显现出来,在灵气之中逐渐浮现诸天星辰的光点,这些光点与天上的星辰相呼应,正在不断变换位置。
“修行的是监天司独有的星象法门,如今已经是知境巅峰,不过说实话,我观星分天,推算命理倒是有一手,但要说道战场厮杀,那还是算了。”
看着卜星将带有星辰的灵气收回,李夜清赞叹道。
“监天司的星象法门,有所耳闻,以小星官这样的少年天才,相信不出几年就能够达到大星官颜观玄先生那样的境界了。”
“少年天才不假,但是说几年间达到我师傅那样的境界,这就有些谬赞了,我师傅的本事,光是观星算命理的法术,整个大玄国中也只有那位佛门魁首,更兼当朝丞相的黄广孝大师可以媲美。”
卜星朗声一笑。
“不过嘛,几年做不到,但是十年后,我相信以我的天资,一定可以达到我师傅那样的地步。”
李夜清只是跟着附和,心中想到此人确如传闻中的那般傲极了。
当年这位小星官在崇学署考学的事情,整个大玄儒门可谓无人不知,笔试甲等第一的他立马又去考了上庸学宫的文试,更是从中脱颖而出。
只是当年被大玄儒门赞为三百年仅一位的这位天才少年,没有去崇学署为官,也不曾进入上庸学宫当大学士,而是被大星官颜观玄先生收做了关门弟子,自此数年没有一点消息。
大玄儒门中的文人天才如雨后春笋一般的络绎不绝,很快就没多少人记起这位少年天才了,只是提到此事的时候会说一句有些印象。
四人走在朔州城的官道之上。
一路上,卜星都在左顾右盼,瞧这朔州地界的什么都新鲜。
看见了卖宝茶的铺子要去买上一盏,瞧见喜欢的小物件也要去买上一个。
“喂,李绣衣,这儿有个卖羊肉汤的铺子,你看有这么多人在吃,味道一定不错,不如在去城隍司之前,咱们先用个午食?”
言罢,不等李夜清开口,卜星就走进了挂着青齿招子的铺子之中。
“快来吧,我做东,反正这次出行的银两支出都记在了监天司的帐上。”
“掌柜的!四大碗羊肉汤,羊肉多加,还有你这竹牌上写着的佐食,每样都给我来一份!”
…………
等四人用过了午食,已经是午时了。
走出铺子后,几人都长长的打了个饱嗝儿。
卜星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道。
“这朔州地界的餐食味道是真的不错,比起玉京城里那些矫揉造作的做法好多了,就是肉有些少了。”
“这还少了?小星官大人你可是整整吃了两斤多了。”
李夜清笑了笑,舒展了一番身子骨道。
“好了,现在该去城隍司了,刚刚用午食的时候也听邻座的人说了,那些安置在安岭县的清河县百姓也都返回了清河县之中。”
“这朔州的事儿还真不少。”
卜星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道。
“神道疲敝,左道作祟,庸都城还有个悬空寺居心叵测,连这官员们都敢中饱私囊了,不过嘛,毕竟朔州这里山高皇帝远,圣人又不在,谁管。”
“好了,不多说了,去城隍司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落定
扫尘巷子中,两侧巷墙叠嶂有两丈高,比之一般县衙城墙也不低。
李夜清三人和小星官离开官道,拐进了扫尘巷之中。
入眼处就是两面极高的巷壁,其上斑驳了些许青苔痕迹,不过都被人清理过了。
扫尘巷的深处尽头就是朔州城的城隍司所在地址,一眼望去极其幽深。
“朔州城的这间城隍司真是有些年岁了。”
李夜清一边踱步,一边伸手抚在身旁的巷壁上,感受着青苔痕迹所留下的湿润感道。
“不似玉京城的城隍司,玉京的城隍司在麟功这一年后都多少被修缮过,故而新的多。”元宝小说
“玉京城的神道更迭极快,每三日就有许多小神被撤换,而连两月间就会有一次游神夜奔,因此这城隍司怎能不修缮一番。”
卜星双手拢在北斗星绣的袖袍之中,摇摇头回道。
“不过经过数月前的那一场妖袭,神道也动荡不安,你是不知道,玉京布防的大小神祠里都撤换了一批新神,监天司的灵官在那段时间里,就连看见路边的野祠都要把里面的鬼怪揪出来审问一番。”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
“不错,还好那晚有一位神灵出手,斩杀了那几乎要犁倒皇城的大妖九婴。”
“不仅仅是那位神灵吧,那夜我在监天司的观星楼之上还窥见了一道凛冽无比的剑光,这般强横的杀力,似乎是那位玄青居士的濯青莲。”
卜星回想起那夜玉京城妖袭的景象,感慨道。
“靠玉京城的四位山水正神,由于有大玄的神道限制,他们可不能阻止了那头九婴,不过那烛龙的现身,倒是解答了一直困扰在我心中的疑惑。”
“疑惑?”
听到卜星的这番话,李夜清倒是有些好奇的追问道。
“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困扰小星官大人的?”
不过卜星也没有空卖关子,立即解答道。
“也不是什么难题,就是在这之前,我观星定象时,总是发现有三道左右大玄气运的龙气盘踞在玉京城之中,原本我只知道其中的两道,直到那天我才发现,在玉京城的地下竟然栖息着烛阴这位远古大神的真身,这也刚好对应了三道龙气的由来。”
三道龙气。
李夜清听到卜星说出玉京城有三道左右大玄气运的龙气时,一时间也有些愣神。
龙气气运不等于在玉京城有几条龙族中人,像敖灵那样的龙女无论来多少都无法左右一国气运的。
而其中两道龙气,第一不用多想,定然是圣人李镇坐镇玉京皇城,其中是代表帝王的紫色龙气。
第二则是烛阴神君,作为泰山府君麾下的第一大妖,司掌日夜的远古真龙,他在玉京城下,也会为大玄源源不断的输送自己的气运。
可这第三道龙气,又是从何而来呢。
似乎是看出来了李夜清的心中所思,卜星笑道。
“绣衣大人在玉京城那么多年,可曾去东市的龙游汤里泡泡温泉啊?”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猛然醒悟。
那夜在大相国寺之中,他就听主持讲过,以前玉京城的水运动荡,那位希夷山前任掌教,号称斩龙道人的高功仙师就捉拿了一条妖龙,用来镇压大玄水运,那条妖龙所在的地方就是如今的龙游汤铺子。
不过,现在的水运阵眼已经改变,镇压水运者也成了当年太子妃所放生的白鲤,但龙游汤中的那条妖龙却不曾离去。
就在两人交谈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城隍司的门前。
城隍司与扫尘巷子的巷壁相连,门前摆了两尊铜制的香炉,里头氤氲的檀香都是紫色的,使得城隍司就更加幽暗了。
站在城隍司的玄木门前,没来由的有一股冷风吹过,叫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见狐女拢了拢身上的粉裙,李夜清说道。
“城隍司是阴司,里头全是阴官,所以自然有些阴风,而唯一与阳间相连者就是城隍司中任职的灵祝,而这些灵祝在阴司内待久了,多少也有些古怪脾气。”
这边李夜清的话刚说完,就听见面前的玄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
左侧的那扇门开了一半,有一位老者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应当是这间城隍司的灵祝。
“两位大人是从司夜谯楼来的吧,那司夜官已经提前和我打过招呼了,请进吧。”
灵祝的声音沉闷沙哑,听起来阴气沉沉的。
而李夜清不免有些尴尬,希望自己刚刚说的话不要被这老灵祝听见的好。
“那就多有叨扰了。”
李夜清拱手行礼,随后带着众人走进了城隍司之中。
城隍司内。
里面的陈设简单,一面墙的灯火照亮了大半个城隍司。
迎面的香案之上,最上面供奉的是泰山府君的彩身画像。
而在泰山府君之下的,就是此地的城隍塑像,以及左右阴判和阴官。
“城隍司内没有茶水和点心招待两位大人,不要见怪,若是要喝水,那边的木桶里有,其余要做什么,就请两位大人自便吧。”
老灵祝指了指那边盛水的木桶,随后就自顾自的走到了一旁的小案上,专心写起符箓来。
见此情形,李夜清也没有过多见怪,而是走到供奉阴神的香案前,先向城隍上了一柱清香,这算是提前打个招呼。
随后,卜星来到左阴判的塑像前,拿起香案上的毫毛笔和一摞用朱砂混合制作的空白符纸。
用毫毛笔的笔尖蘸了一些墨后,卜星在两张符纸上各写下了两个名字,正是他之前和李夜清说过的商贾和僧侣,也是朔州神道的候补。
卜星将两个符纸放在左阴判的塑像前,随后那两张符纸就无火自燃起来。
而之所以要放在左阴判的塑像前,是因为左右阴判里,左阴判司掌文职,此地的亡者,不论是人还是妖物,籍贯生平都要录入左阴判的判官簿之中。
不多时,待到火光散去,面前只剩下了两枚漂浮的光点。
“这两团灵气里记载的就是那两人的身平,绣衣大人请看看吧,是否更适合任职神位?”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他伸手取来那两枚悬浮的光点,将其纳入灵台之中。
紧接着,商贾和僧侣的生平大小事就都在李夜清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嗯,不错,都是为善之人,这商贾生平散了许多财产给穷苦人,还接济了不少读不起书的儒生,而那僧侣更是善人,最终为护住无辜者,死在了山贼乱刀之下,按理确实可以受神位。”
李夜清点了点头,很是认可这两人。
卜星挑了挑眉,问道。
“那绣衣大人是准备让这两人接受朔州神位了?”
但是,李夜清却摇了摇头。
“不,清河县的泗水府君神位,泰山府君那里已经首肯一人任职。”
言罢,李夜清也拿起了朱砂符纸和毫毛笔,写下了柳折和宁帆帆的名字。
等到符纸燃烧殆尽,李夜清指着面前的两个灵气光点道。
“小星官大人不妨也看看这两人的生平,之后再做决定。”
卜星摇摇头,回道。
“不要误会,我只是来督查朔州神道事务,至于那两个人也是顺道推荐,我并没有打算干涉绣衣使者你的选择。”
不过,虽然卜星话是这么讲,但他还是将那两个光点纳入了灵台。
不多时,卜星睁开了双眼。
“没想到这泰山府君选中之人,以前还是玉京城中的玉衣都尉,虽然为人有些浪荡,但也算是矜矜业业,在玉衣卫任职的这么些年,也斩杀了不少为患的妖魔,此人倒是可行。”
但卜星说到一半,却突然话锋一转道。
“绣衣大人,这柳折尚还可以,可是这宁帆帆却是怎么回事?十二岁前为清河县的寻常人家渔女,后被推为了府君神祠的神女,同年身死后未入轮回,而是托生为蜃妖,竟然还有十多条人命死在了她的手中,并且眼下她还活的好好的,这样的妖魔,竟然也能够成神了吗?”
听到卜星这么说,李夜清咳嗽了两声,而后解释道。
“小星官先听我一言,这宁帆帆生的孤苦,成为神女虽然听着光彩,可其实当年神女就是一场生祭,而她死后化妖,她的母亲在神祠内苦苦守候了二十年,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替母报仇,后面的那些人命也都是吴家族人所谓,若是强加在她的身上,岂不是有些荒谬了吗,何况这次捉拿吴縉彧,她有很大的功劳,让她继承灵泽神的神位,守在清河县二十年,为此地百姓主持降雨,这样也算是自囚补过了吧。”
闻言,卜星先是愣了愣,继而微笑道。
“按绣衣大人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宁帆帆作为灵泽神,自囚于清河县二十年,直到下一次神位更迭,也算是将功折罪了,还能为自己积攒些福报,不过,绣衣大人,您和我老实说说,让宁帆帆继承灵泽神神位,其中可曾有你一点私心啊?”
对此,李夜清也不多做掩饰,直截了当道。
“有。”
卜星抚掌回道。
“绣衣大人真是直爽人,那就如此定下了,朔州的泗水府君和灵泽神就由柳折和宁帆帆继承,明日就去司夜谯楼中镌刻神名。”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奕事
李夜清颔首回道。
“极好,那便如此定下了。”
言罢,众人向城隍司中的老灵祝道了别,说好了明日再来后就离开了扫尘巷之中。
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巷陌的拐角处,老灵祝就阖上了半掩的玄木门。
城隍司中,灯火幽幽。
老灵祝走到那面镶嵌灯火的墙壁前,只见那些灯火里,有几盏灯却是熄灭的。
随后,老灵祝从供奉着城隍和左右阴判泥身彩塑像的香案处抽出了三块灵牌。
他站在灯火墙壁前,稍稍一挥手,随着一阵灵气拂过,那些灯火全都变为了一块块悬浮着的灵牌。
一眼望去,莫约有四十多块牌匾,居中的位置却空缺了三道。
差的正是朔州神道里的五通神、泗水府君和灵泽神,这三神司掌着朔州地界的灾荒,江河水运和降雨。
而那些悬浮着,泛着微光的灵牌上都镌刻着一个个神道神灵的真名,与李夜清手中的那本神册相对应。
灵火芝、龙甘雨、谷子蛇、纸卫…………
大大小小的神灵排列有序,交给城隍司负责,由监天司的司夜谯楼监管。
老灵祝将三块空白的令牌摆放上去,随后又一挥手,面前的灵牌就由变为了一盏盏灯火。
——————————————
申末,酉初。
李夜清三人和卜星回到了朔州城的刺史府邸中。
正堂里,朔州刺史早已经差人摆好了茶水。
佐官高疾带着两人来到正堂,等众人落座后,高疾就上前斟了几盏茶。
李夜清端起茶盏,看了看门外,问道。
“高佐官,为何不见刺史大人?”
闻言,高疾躬身道。
“回绣衣大人的话,刺史大人正在书房中批阅朔州各地今日传递上来的奏报,稍后便会到来。”
正说话间,正堂大门被人推开,来者正是朔州刺史。
“绣衣使者,小星官大人,久等了。”
朔州刺史略带歉意道。
“这几日积压的各地县城的奏章太多,因此耽搁了,还望勿怪啊。”
坐上首座后,朔州刺史朝着小星官卜星拱手道。
“小星官大人突然造访朔州,下官也是刚刚才得知此消息,此间原因,还望小星官大人见谅。”
一州刺史在大玄庙堂中为四品官职,可称作一方大员。
但监天司独立于六部之外,大星官为正二品,小星官也是从三品,只是不录入吏部册中,因此即便卜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但仔细算来,他的官职还要比面前上坐的朔州刺史要大上半分。
“刺史大人客气了,我这突然造访朔州,不曾事先通报一声才是有责,此间多有叨扰。”
卜星还了一礼道。
“我此次过来朔州,为的是督查朔州神道的一应事务,而绣衣大人也已经和我商讨过了朔州神灵空缺的任职之事,此事已经可以尘埃落定了,明日让那两人任职过后,我就该返回玉京城了。”
朔州刺史举杯道。
“有劳绣衣使者和小星官大人了。”
李夜清坐在下座,一边喝茶,一边不禁有些感慨,本以为这卜星年少得志,应该有些目空一切,没想到对于官场上下的相处之道竟然也拿捏的极其有分寸,言谈举止间,给足了这位朔州刺史的面子。
真是深藏不露啊,李夜清如是感慨着。
说到这里,卜星又开口道。
“对了,我听绣衣使者说,那吴家妖人的尸身和朔州的司农官吴言之,需要押赴玉京城,交由圣人定夺,此事的干系重大,押送途中绝不可有丝毫失误,所以等我回玉京城时,这两人可以交付给我,由我亲自送往玉京城中,刺史大人以为如何?”
“那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话的朔州刺史不由得欣喜,他放下手中茶盏,抚掌道。
“原先我还在为押送这两人的人选而头疼不已,选了几员朔州城的上将,却又有些不太放心,毕竟确如小星官大人所讲,此事干系重大,眼下居然有小星官亲自押送,那我便可无忧了,那便多有劳烦了,对了,可需要我选一上将,带上几百人马一路相随?”
卜星却摆了摆手,拢拢北斗星绣的袍袖。
“不必,刺史大人有心了,我自有监天司的法门随身,赶去玉京城不过一两日间,有那些兵马跟随,反而是拖沓了。”
“此言不错,小星官大人有高深法门傍身,自然不需他人相助,那此事就这般定下来了,后日小星官大人出发时,我会亲自送你出城。”
朔州刺史浅啜了一口茶汤后说道。
“时候也不早了,我让灶房里的人准备了晚食,两位大人用过晚食后就早些歇息吧。”
一番讨论过后,李夜清和卜星向朔州刺史道了别,就离开了正堂。
走在曲折的回廊中,卜星抬头看着将晚的夜幕。
“李绣衣会看天象吗?”
闻言,李夜清笑了笑,回道。
“在下修行的是浮玉山的法门,主修算是清净长生的大道,至于命相卜和观天象,只是略懂一点点,没有监天司那样的本事。”
卜星摇了摇头,将手叠在脑后。
“主修清净长生啊,长生之法确实如此,但是清净,我看不见得吧,李绣衣不仅是山上人,还是个不简单的武者,你这一身气血浑厚的惊人啊,哪里像是个寻常的先天武者,定是得了高人指点吧,不妨让我猜猜这个高人是谁。”
说着,卜星就装模作样的掐起指头来推算了一番。
“徐达公?不像,沙场征战的武者多修杀气,大玄庙堂上上下下的武官将领们不外如是,因此定然不是庙堂中人,可也不像是庙堂外的人,毕竟大玄国还是以修法门为主,即便不是三教中人,也多是些散修,至于练武的,就都是江湖草莽了。”
说到这里,卜星猛的一拍手道。
“对了,那位烛阴神君可是山巅境界的顶尖武修啊,李绣衣还真是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大机缘。”
听着卜星的这一番推算,李夜清心中不由得佩服至极,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监天司的少年仅凭看相和推算,就将他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
李夜清抚掌赞叹道。
“小星官大人真是了不得,几番推算,就说的分毫不差,我的一身武者修为,确实是那位烛阴神君临行前交给我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玄乎,我也只是能摸骨看相罢了,至于李绣衣的这一身武者气血内敛,一般修行者也是看不出来,但我这人天生眼睛就尖,说了你或许不信,我能透过皮相看骨相。”
卜星打了个哈哈,自顾自的又摆了摆手。
“算了,不逗你了,李绣衣知道我为什么猜到烛阴神君吗?”
“为什么?”
闻言,卜星小声道。
“因为去岁霜雪月的那段时间,我跟我师傅颜观玄也去了一趟栖霞寺。”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曲折的刺史府回廊,来到了正堂后面的厢房所在。
李夜清笑道。
“原来是这样,果然啊,跟你们这些监天司的人就不能做朋友啊。”
听到这话的卜星却是有些惊诧,他拽着李夜清道。
“啊?不能做朋友,李绣衣这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棋友。”
“自然是不能,因为没秘密啊。”
李夜清打了个哈哈,拍拍卜星的肩膀道。
“不过小星官这个棋友,我还是很认可的,等以后回了玉京城,咱们还可以约在观棋先生的墨霜社里对弈一番,哪里的对弈氛围真不是一般的好。”
可卜星却不答应。
“为何偏等到回玉京城?那得是什么时候。”
说到这里,卜星从袖中取出了那精巧的象戏棋盘道。
“不如我们今晚就秉烛对弈个痛快,我一定要胜你,你那弃子抢攻之法,刚刚我就在脑海里摸透彻了,反正晚间饿了也可以让刺史府的灶房开小灶。”
李夜清揉了揉鼻子,他入知境后,哪怕是几夜不合眼也不会感到疲乏。
“今晚?那行吧,只是我的厢房中有些女眷。”
走到了李夜清的厢房门前,卜星直接推开了厢房大门。
“无妨,都是些精怪罢了,你让她们待在你的画轴里就行,那是个可纳物的法器,我没说错吧。”
而厢房中,一屋子的精怪正在叽叽喳喳。
昌化它们文房四妖,梦蚕和伶韵,招财进宝和阿帚,煽火煮茶的狐女和为李夜清缝制短裰衣摆的桃夭夭。
这些精怪们在看见卜星推门而入后,一时间都愣住了,空气都好像凝滞了一般。
但卜星却是大大咧咧的毫不在意。
“叨扰叨扰,我要和你家李绣衣秉烛对弈,你们这些精怪们可以回画境里待着,当然,若是想旁观,我也无所谓。”
众人没想到这监天司的小星官竟然这么随和,昌化更是毫不见外的和卜星称兄道弟起来。
“哎呀,真是吓了咱一大跳啊,没想到这监天司的星官大人也喜欢下棋啊,咱也是喜欢的紧呐,说实话,就连李君也输给我几次呢。”
卜星在木案旁坐下,将象戏棋盘摆放好后回道。
“是吗?没想到你这笔妖也会下棋,是在圣人的书房里熏陶的么。”
“是啊,不对,你咋么知道的?”
见到这幅景象,李夜清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随后关上了厢房大门。
狐女上前道。
“李君,我煮好了新茶。”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宿慧
狐女端来了一只精巧的瓷罐,揭开窑烧的瓷盖后,里面就氤氲出淡雅的茶香来。
李夜清用指尖捏了一撮茶叶,嗅了嗅后赞道。
“这是蜀地的名茶剑尖吧,茶香略淡却经久不散,有宝剑一般可传承百年。”
“李君真是好本事,光是闻就闻出来了是什么茶,这是朔州刺史特意让下人送来的。”
言罢,狐女就捧着装有剑尖茶叶的瓷罐,去了炉火那边。
李夜清摇了摇头,感慨道。
“这朔州刺史倒是有心了。”
正说话间,那边的小星官卜星也已经摆好了象戏棋子。
“快些吧,李绣衣。”
“来了。”
厢房内,精怪们群聚在木案旁边,观看着李夜清和卜星对弈。
“错了错了,这一子应该平推三分!”
“哎呦,不应该这么下。”
“…………”
昌化旁观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开头对两人指点江山起来了。
李夜清只是笑笑,并不理会昌化。
可卜星却正在思考棋路的关键时候,被昌化这么一吵吵,立马想不起来下面该如何下了。
于是,卜星一挥手,随着一道紫色的灵气落在了昌化的身上,随后这只喋喋不休的笔妖就立马住了口。
昌化哼了几声,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它看着李夜清想要求助。
但还没等李夜清开口,卜星就说道。
“只是监天司里简单的封口法,你这笔杆子太吵了,先让你静静,若是我这盘棋输了,到时候再收拾你。”
看到昌化这副样子,一众小妖都忍不住讥讽起来。
不过这一盘,李夜清又险胜了卜星。
但在卜星看来,这看似是险胜,其实里头的门道却是差了不止一截。
“再来一盘,再来一盘!”
卜星重新摆下棋局,势有不赢不散的架势。
不知不觉,两人就着茶水和糕点,从月至中天一直下到了三更天。
一众精怪们也都困的睡着了,李夜清见狐女涂山雪还在一旁等候着,就拍了拍狐女的肩膀道。
“雪儿,你也先去歇息着吧,毕竟伤才刚刚痊愈。”
“嗯。”
涂山雪都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了,她小声的打了个哈欠道。
“那李君你们也早些睡吧,我就先………”
但涂山雪的话才说了一半,她就变为了白狐的模样,蜷缩在木案上睡着了。
“明明都困的不成样子了,却还要等我们先歇息了,真是傻姑娘。”
李夜清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抱起了白狐,将其放在了自己的卧榻上,轻轻盖上绣褥。
等李夜清坐回棋局旁的时候,卜星按着一枚卒,向前推进一分后说道。
“李绣衣对这位狐妖,还真是颇为上心啊,我听你们提过涂山二字,想必她来自青丘之地的南山国。”
说到这里,卜星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有些冷了的茶水。
“而南山国的狐族中,红白黄灰等族裔里,以白裔为尊,乃是皇族一脉,看样子李绣衣身旁的这位狐女来历可是非同一般呐。”
李夜清推进一子后回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星官。”
卜星吞并李夜清一子后,拿起木雕的棋子把玩道。
“倒不是我神通广大,毕竟去岁八月时节,玉京城有一起妖魔袭人的案件,玉衣卫的都司奉命查案,最终捉拿了一只狐妖,应该就是她了吧。”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不免咂舌。
“玉京城中人人都说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手眼通天,连京城里哪个巷子里哪家孩子在哪时摔倒了都能查到,现在依我看来,锦衣卫和监天司比起来,其实也不过如是,玉衣卫的案子一向是高度机密,怎么小星官知道的如此清楚。”
“监天司的人要是有锦衣卫的本事,玉京城中也不会是上京十二卫了。”
卜星捏了一块糕点丢进嘴里,借着茶水抿化后回答道。
“锦衣卫捕风捉影的本事,那也是非一般人可及,都说这京城的贪官不怕龙袍,偏偏就怕那一身飞鱼服,而玉衣卫和监天司同样独立于六部之外,自然多有亲近,监天司管神道,可神道多是妖怪挂职,妖怪又归玉衣卫管,你说这不就攀上亲了么,所以知道一些玉衣卫的案子,也不算怪事吧?”
闻言,李夜清点了点头。
“这么说,那倒也有道理。”
“栖霞寺的后山如今也有着几十个青丘族人,上次我与师傅去栖霞寺里可是见过了,应当过不了多久,圣人就该派人送他们回南山国了,毕竟东海的云螭,南山的青丘,还有汤谷的扶桑,这三处妖怪国是与大玄建交了上千年。”
卜星推进一枚车,直奔李夜清将台而去,同时感慨道。
“只是现在的南山国,并不算太平啊,其中可谓是外有群妖窥伺,内有族群厮杀,说是岌岌可危,风雨飘摇也不为过。”
李夜清想起自己的娘亲,浮玉山圣女如今也在青丘,不禁追问仔细起来。
“青丘如今到底是什么光景?”
可卜星依旧是云淡风轻,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琢磨着棋局最后几手。
“这些东西嘛,现在说了也无益,徒增烦恼,更何况,就算大玄出兵去援南山国,那也是圣人该忧心的事情,毕竟天塌下来了有高个儿顶着,更何况,天也塌不了,要塌,那也是南山国的天塌了。”
言谈之间,李夜清有些心不在焉,故而在最后两手中出现了漏洞,从而被卜星一子制胜。
“好哦,终于赢了你,不下了,不下了,今晚就到此为止。”
卜星为自己抚掌称叹,随后收拾了面前的象戏棋盘,对李夜清说道。
“以后的事情以后愁,现在想也无用,李玄青居士有首诗写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后面稀烂无所谓。”
李夜清苦笑一声道。
“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而且这诗也不是玄青先生所写,是前朝的罗大家所写。”
卜星将象戏棋盘收进了北斗星绣的袍服里。
“都一样,反正我对这些也无甚兴趣。”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不禁调侃起面前的少年。
“不熟四书五经,七言律诗,小星官当年是如何在崇学署里考取甲等魁首的?莫不是使了钱财吧。”
这番话却是让卜星有些气红了脸。
“这叫做什么话,我会是那样的人?自打读书起,我就是过目不忘,只是天文历法,天干地支所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我就只能去忘掉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闻言,李夜清冁然一笑。
“小星官倒真是奇人,还有这样的法子。”
卜星一拍手道。
“好了,虽然时候不早,但却没有睡意,不如我们去观星如何?”
李夜清端了一壶清酒道。
“和监天司的小星官观星,这可真是一般人求不来的机缘,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厢房房顶上。
李夜清和卜星对着夜幕上的星辰,借酒攀谈。
虽然几位神灵尚且不曾归位,但今晚的夜幕依旧可见星辰棋布。
李夜清给卜星到了一杯清酒,而后问道。
“向来只知道监天司的小星官大人少年得志,年仅十五时就高任星官之职,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小星官在参加崇学署考学之前的事情,今夜畅聊颇久,不知能否对我这个听客讲讲呢?”
“我的过去吗?”
卜星端着手中的酒盏,借着月光看酒面上自己的倒影,思绪也不禁飘到了很久以前。
“我生于麟功四年的霜雪月,那年的冬雪堆的比城砖还要厚,家中父母住在玉京城外,靠砍柴烧炭为生,算是极为穷苦,我生来就害了一场大病,随后一直到四岁都不会说话,一副痴傻木讷的痴儿模样。”
“父母双亲也无钱带着我寻医求药,就这般拖到了我七岁,他们也日渐衰老,根本养不起我这痴儿,迫不得已在进城卖炭时,将我狠心遗弃到了玉京城的一处巷子里。”
说到这里,卜星摇摇头,细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随后他继续讲道。
“但碰巧,那处巷子是监天司当天更改的位置,又碰巧大星官,也就是我师傅颜观玄要进宫面圣,他在巷子中发现了痴傻的我,我师傅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只是表面痴傻,其实是宿慧之人。”
宿慧一词,李夜清倒也是听黄广孝说起来过。
宿慧之人往往都是天选之人,他们的智慧包容古今,但天生被闭塞了五感,因此即便脑中思绪万千,但话到了嘴边,就又变成了痴傻的咿呀。
宿慧者极为难得,说是百年一位都是有些夸张了,这种人往往能更改国运天命,能算出千年后的模样,所以天生被天道制裁,哪怕是出现了一位宿慧者,那也是石沉大海,被闭塞五感,痴傻木讷的过了,直至死去。
只是没想到,这小星官竟然是一位宿慧者,李夜清仔细想来,那这样他有如此的本领,倒也不奇怪了。
“我师傅将我带回了监天司中,用秘法替我打开了五感,而自己也因为触犯天道,而被削减了数十年寿命。”
听到卜星的话,李夜清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大星官也是凤毛麟角的四境修行者,本应该有着数百年的寿元才对,可才年过八十,就一副苍老至极的模样。
原来大星官是为了这位宿慧之人能够给大玄延续千百年的国运,这才以自己的境界和寿元为代价,替卜星强行打开了五感。
第二百三十四章 敕命
卜星将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房脊的瓦片上,丝毫不在意身上那名贵的袍服,看着上方的夜幕低垂。
“后面的事情,李绣衣也已经听说过了,我跟在我师傅后面一边修行监天司的法门,一边研习天干地支,观星分天定相,当然,闲暇时无聊就看看四书五经通义解乏,顺带去考了一次崇学署和上庸学宫。”
“这倒是和传闻有些出入,先前大玄儒门都以为你是参加了考学,而后才被大星官收做弟子。”
李夜清捏着手中的酒盏,抿了一口酒花。
“之后呢,你不曾回去看看父母亲?”
闻言,卜星干笑一声,似乎是有些自嘲。
“自是没有,当年将我扔在那寒冬腊月的巷子里,他们就或许做好了我活不了的准备,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正常活泼的子嗣,虽然不算富裕,但也过的还算不错,我要走的是师傅的路,注定是为这大玄国运而活的,与他们,此生不相见就已是上上签。”
说到这里,卜星侧了个身。
“更何况,我是修行人,他们是凡身,不过区区几十载寿元,时间就像白驹,弹指一瞬间就过去了,当然了,我可能死的比他们要早也说不定。”
李夜清看向身边的卜星,似乎见他用衣袖擦了擦脸。
就在李夜清想要开口安慰两句时,那卜星又猛的翻身坐了起来,神色自然,丝毫不见刚刚那感伤模样。
“你这………”
李夜清有些摸不着头脑。
卜星伸手指着夜空道。
“李绣衣,你看北方的天幕。”
“天幕?”
李夜清顺着卜星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北方的星辰晦暗,正对应着北方的妖族气运。
“北方妖族气运此番被削去了至少四成,北疆那边也安定了不少,不过我这观星看相的本事有限,也只看得出这么多了。”
卜星端起酒盏,饮了一杯后侃侃而谈道。
“青雀山那日六位真人共同起剑,青雀三君之首的剑君斩去北荒妖族近五成气运,李绣衣只看见了代表北荒妖族的星辰暗淡,却不见那破军星光芒大盛,而开阳星却隐于云雾,这代表着北荒又有一尊三境以上的大妖陨落了,气运之说玄而又玄,但却总能在冥冥之中影响了许多,圣人的这步棋走的好啊,既不用大动兵戈,劳民伤财,还能让北荒的诸多妖族起码十年内不敢来犯,同时还削减了道门的一些底蕴。”听到这话得李夜清微微一愣
“削减了道门底蕴?”
李夜清稍稍一愣,继而明白过来。
毕竟剑君起剑,靠的不仅仅是灵气支撑,这一剑过后,青雀山中的真人们也损耗不少,几年内怕是恢复不了原先的状态。
“圣人不愿庙堂受制于两教,故而推崇儒门,想以学宫压倒两教,后再削儒,这么做的确不错,只是两教底蕴高深的让人难以想象,想要压倒两教,何其之难,至少也需得三代圣人的努力。”
卜星拍去了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
面前的夜幕渐渐泛白,已经四更天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该大亮了。
“好了,时候不早,歇息去了,今天还要去司夜谯楼里处理神灵任职的事情。”
言罢,卜星就跃下了房梁,身形消失在厢房院门外。
李夜清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里头空空如也。
他看着空壶,笑了笑,也下去回到了厢房之中。
……………
未时。
虽然灵泽神尚未归位,但今日天气还算不错,午时那会儿下了一场小雨,眼下天色青的好似一面无垠的铜镜。
朔州刺史颇为忙碌,只在早间见过他一眼,李夜清和卜星便两人独自去往了青砖巷子里的司夜谯楼。
沿着官道走了莫约一刻,卜星站在刻有浮雕的巷壁前。
“山君。”
道出了今日的法令后,司夜谯楼设下的禁制也随之被打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司夜谯楼里,而司夜官王橡也已经早早的在下面等候着。
“两位大人,可算是来了,纸笔墨牌都已经准备好了。”
李夜清瞥了眼一旁的卜星,而卜星只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两人跟随司夜官走到了谯楼三层,面前的木案上已经被整理干净,上面摆着一封空白的青蚨信。
李夜清提笔蘸墨,在心中酝酿片刻,随后写下了要送到希夷山中的青蚨信。
司夜官王橡在一旁看着李夜清提笔写信,看着那一手端正的小楷,不禁感慨道。
“绣衣大人的这手字,写的还真是漂亮啊,不输给京城的那些书法大家啊。”
卜星双手环抱在胸前,调侃道。
“那可不,毕竟李绣衣在京城时可是写出了几本书呢,字怎么会写得不好。”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咳嗽了两声,等到最后一字落下,他从袖中取出了李镇交给他的那枚神道敕令。
无需印泥,只是将敕令按在了青蚨信上,那上面就出现了一面敕令的金印。
“如此便好了。”
等李夜清拿起神道敕令后,那封青蚨信也无风自起,飞到了窗外,而后消散在渐落的细雨之中。
“随后便是灵泽神和泗水府君的任命了。”
李夜清左手握着金色的神道敕令,看向一旁的司夜官王橡,问道。
“司夜官大人,神道的任命书可曾准备妥当?”
闻言,司夜官王橡从一旁的书架上取来了两卷后朱砂印章,金漆封皮的卷轴,摆在李夜清的面前道。
“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您落笔了。”
李夜清摊开第一道卷轴,是灵泽神的任命书,
朔州神道疲敝,灵泽神座缺已久,以霖雨之故,民受其患,今观端庄,心怀慈悲,可受任灵泽神之职。
其中署名的那一块空缺,李夜清提笔蘸了混合朱砂和金纸的墨水,行文写下了神女宁帆帆的名字。
随着灵泽神的名字落下,整个卷轴也都泛起了金色的微光。
李夜清将左手的神道敕令展示出来,其中如朕亲临四字也泛起了亮光,与神道任命书的金光相互呼应。
有了神道敕令的敕封,如此,灵泽神的神位便是定下来了,由清河县的神女宁帆帆担任。
而柳折的泗水府君神道任命书,其敕封的流程也和灵泽神的一样。
李夜清任命完之后,将神道敕令也小心收了起来。
司夜官王橡上前将两个任命书卷轴收了起来,把它们摆在了摆放有关神道书籍的那一个书架上层。
“好了,这下朔州神道的事务也都处理完毕了。”
李夜清抚掌说道。
“至于五通神的任命,需要等希夷山的仙师向泰山府君请命,莫约一月间,五通神也该到达朔州了,届时,还望司夜官大人写一封青蚨信知会我一声,眼下就不再多叨扰了。”
闻言,司夜官连连颔首道。
“好好,到时候一定告知绣衣大人,下官在谯楼中还有些事务未完成,就不多送两位大人了,见谅。”
“无妨,那便再会了。”
李夜清摆了摆手,和卜星一道离开了司夜谯楼。
出了设有障眼法的巷子墙壁后,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看样子,灵泽神已经归位了。”
李夜清伸出右手,感受着雨水落在掌心的触感。
“此雨温润,涤尘洗新,与先前那段时间的恶雨完全不同。”
言罢,李夜清抬头看着清河县的方向,只见云层中两道微光,穿破云层后直落下清河县。
“行了,忙完神道的烦心事儿了,回趟刺史府吧,明日该送那两个吴家子弟去玉京城了。”
随后,卜星就顺手捏了一道可避雨的莫沾衣法。
李夜清则伸手从腰间浮生画轴的画境里抽出了一柄油纸伞。
两人一前一后,相继步入了雨中。
———————————————
清河县。
经过两日的光景,先前盘踞在此地的妖物们也都纷纷散去了。
而厮杀留下了妖气也消散的差不多了,眼下又下了一场好雨,刚好可以冲刷了此地残留的妖气。
原本安置在安岭县的那些清河县百姓们,也都在朔州府的安排下返回了县内。
此时清河县的城门外,州府营造司的力士们正在运土填补因为地气涌动而造成的裂隙。
破损的城墙和倒塌的屋舍也有了匠人搬运木料来修缮,一片都在慢慢变好。
城门前,两个填土的力士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你听说了吗,这清河县的县令私通妖魔,先前这里死去的那些人,也都是这县令干的。”
“是吗,这县令现在可是被关押在了朔州府里,听说有个玉京城来的大官,要亲自押送他去玉京城发落。”
“发落?这还发落个什么,要我说就该一刀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前天这里打的可是昏天黑地啊,玉京城的高功和那左道妖人………”
“…………”
此时的官道之上,有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人缓缓走来。
中年人从两个力士的身旁走过,但那两人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依旧在自顾自的说着话。
白衣男子来到清河县城门前,可那守城的兵卒却也没有看见他一般。
随后他就径直穿过城门,进入了清河县之中。
第二百三十五章 归位
白衣男子穿着玄端半臂,衣衫上绣着水流纹路,氤氲着丝丝灵气。
而这白衣男子的面貌不是别人,正是那玉京城中的玉衣卫都尉柳折。
就在李夜清于司夜谯楼中,使用圣人的神道敕令,代圣人敕封了灵泽神和泗水府君后,柳折便可以灵体行走于世间了。
他穿过城门,一路上不论是守城的兵卒或是坊间商铺的百姓,都如同没有看见他一般。
柳折沿着官道,向前缓缓而行,他远远的就看见那泗水桥旁的府君神祠,但却没有立即过去。
眼下还有一件事情是需要他去做的。
在其女柳翎儿的体内还有着部分泗水府君的灵气以及灵泽神的灵气,柳折需要去将其取来,这些灵气强加在一个女童的身上,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从官道巷子里绕进白鹿坊之中,这条通往柳家老宅的路。他自是熟悉无比。
此时的柳宅里。
柳折的拙荆正在忙碌,而他的女儿柳翎儿正坐在天井里摆弄手中的小物件。
邹氏用尘掸清扫着家中角落里的积灰,虽然脸上蒙着绸布,却还是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眼下有了粮饷,朔州诸多县里的百姓也都能过上安生的日子,听说那克扣粮饷的官员也已经被捉拿了。
邹氏一边清扫,一边又自顾自的说着话。
可没有听到老仆的回话,她才想起,那老仆本就是安岭县人,昨日返回时,她给了仆人二两银子和十斤的粮食,让他在安岭县的祖宅里安心养老,如今这偌大的柳宅里,就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二人。
“不过还好,粮铺和酒楼也可以照样开张了,只是还需要再雇几个手脚勤快的伙计。”
邹氏从木凳上下来后,在门外瞥见日上三杆,随后便放下手中的尘掸,对天井里的柳翎儿说道。
“翎儿就在院子里,不要乱跑,娘去灶房做午食。”
闻言,柳翎儿应了一声,随后低头继续忙着手中的事情,而邹氏则是去灶君的神龛里取了火种。
柳翎儿玩的腻味了,这才抬起头来,可她却突然发现在自家宅院的门外正站着一人,那人的脸庞她无比熟悉,不是阿爹又是谁?
柳折靠在门框旁,笑吟吟的看着自家的姑娘。
“阿爹!”
柳翎儿高呼一声,随后立马抛下了手中的物件,飞奔到了柳折的面前。
柳折一把抱起柳翎儿,捏着她的鼻子道。
“这么久没见,想阿爹没?”
“想。”
柳翎儿蹭着柳折的脸,随后满眼希冀的问道。
“阿爹,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娘一个人可幸苦了,如果不是阿爹的朋友,那个好看的阿叔接济了我们好多银子,我们可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听到这话的柳折心中有些难受,他抚摸着柳翎儿的发丝道。
“对不起,翎儿,阿爹以后就在清河县,再也不走了,只是………”
柳翎儿有些不解。
“只是什么呀,阿爹?”
说到这里,柳折稍稍有些哽咽,他贴着柳翎儿白嫩的脸说道。
“你是个聪慧的娃娃,你应该知道,阿爹已经不在了,不能像寻常人一样日日陪伴着你,但阿爹就在清河县,以后你若是想念阿爹了,就去清河县的神祠中看看,阿爹会一直保佑着你和你娘平平安安,岁岁年年。”
“翎儿知道了,阿爹成神了!”
柳翎儿高兴的喊着,但很快双眼里有氤氲了一些水汽。
“翎儿会想阿爹的,也会听娘的话,阿爹也不用总是为我担忧了。”
看着怀中如此乖巧的娃娃,柳折心中充满了宽慰,他放下柳翎儿道。
“阿爹也会想你的,时候不早了,翎儿,阿爹该走了。”
言罢,柳折的掌心里就出现了两团不一样的灵气,这是从柳翎儿的体内取出的,一团青色的灵气是灵泽神的,另一团湛蓝的灵气则是那残留的泗水府君灵气。
而泗水府君灵气在接触到柳折身体的须臾间,就被吸纳了进去。
柳折俯下身子,贴着柳翎儿的额头道。
“今后你没有了这两道灵气,就平平安安的做个凡家女子,日后找个好夫家,能够平安富贵一生,阿爹就安心了。”
“阿爹先别走。”
言罢,柳翎儿就朝着家中灶房的位置喊道。
“娘!阿爹回来了,但他马上就要走了!你快出来看看他。”
听到喊声的邹氏走出灶房,只看见柳翎儿一个人站在门口,于是上前道。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
但很快她又想起,翎儿毕竟还是个娃娃,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阿爹才会这样。
邹氏抱着柳翎儿道。
“阿爹一直都在,他会一直保佑着我们翎儿。”
“娘,我没骗你,阿爹真的在这儿。”
说着,柳翎儿就转身看向门外,可此时的门外空空荡荡,并不能看见柳折的身影。
其实柳折一直不曾离开,他此刻仍然站在门前,静静的看着翎儿母女二人。
只是先前柳翎儿的体内有着泗水府君和灵泽神的两道灵气,故而她可以看见变为灵体的柳折。
现在她失去了两道灵气,与一般的寻常女童并无二样,所以也就再也看不见柳折了。
柳折上前一步,轻轻拥抱着母女二人,他贴着邹氏喃喃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以后翎儿也还要你照料着,我不是个称职的夫君,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对不起,我真的该走了。”
言罢,柳折就走到了门外。
而柳翎儿在看不见柳折后,也都不曾哭闹,反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她随着门外挥挥手,小声说道。
“阿爹再见。”
闻言,柳折微微一愣,继而也笑着摆了摆手。
“再见。”
…………………
泗水府君神祠中。
此时破旧的神祠已经被修缮的差不多了,营造司的匠人们连那块有刀痕的门板都给其替换了。
现在的泗水府君神祠焕然一新,只是尚不曾有人供奉香火。
此时还有两三个匠人提着木桶,正在给新换的门板刷上红漆。
神祠内,香案上的泗水府君神像和灵泽神神像也都被换成了新的,只是这灵泽神神像为何会换成了女身,一时间倒是让准备神像的匠人有些不解。
而宁帆帆正坐在神像前,如今她也被受任了灵泽神的神职,一身蜃妖的妖气全都变为了灵气,与吴縉彧对战时所受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在神道任职,变为了灵体后,就不怎么能在世人眼中出现了。
宁帆帆看着神祠的门外,感觉到一股灵气的出现,立马会意是新任的泗水府君来了。
可当柳折走到她面前时,宁帆帆不禁一愣。
“新任的泗水府君是你?”
见到当时杀了自己的宁帆帆,柳折却没有太多诧异,他现在多了一份神性,看待这些事情也不会像凡人那样纠结,但作为凡人时期那喜欢调侃的性子却是没有怎么变。
“是我,你就是新的灵泽神?看样子李郎给你开了不少的后门啊,倒真是欢喜冤家,不过嘛,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今后我们至少还要在这朔州神道共事二十年。”
说到这里,柳折将手中那团青色的灵泽神灵气交给了宁帆帆道。
“这是灵泽神的灵气,吸纳了吧。”
“多,多谢。”
宁帆帆有些别扭的接过柳折递过来的灵泽神灵气,同时也将自己掌心的湛蓝色灵气给了柳折道。
“这是我为妖时,吞食泗水府君所得到的一部分灵气,现在还给你。”
柳折接过灵气,将其吸收后感叹道。
“好了,这下终于全了。”
而在另一边,宁帆帆也将灵泽神的灵气全部吸纳,现在她感觉到,她可以随意操控这朔州一地的雨水降落和雨量大小。
她稍稍一伸手,原本晴朗的清河县上空就变得乌云密布,一收手,就又恢复了原样。
“这可不兴乱下雨。”
柳折见状调侃道。
“不论是刮风下雨打雷,那都是要根据司夜谯楼中的押宿官推算,而后将行雨令递交到神祠,根据令中所写,那才能决定何时下,下多少,乱下雨可是要被处罚的。”
听到神祠外的两名匠人惊呼于天气的变换,宁帆帆赶紧回道。
“明白了。”
柳折摆了摆手说道。
“好了,其他也没有什么需要多说的了,以后这些事情按照司夜谯楼给的指示做就行,自然会有人给我们供奉香火。”
言罢,他就化作一道灵气,进入了泗水府君的神像之中。
而宁帆帆也紧随其后,进入了灵泽神的神像内。
此时的泗水府君神祠外。
营造司里负责木工的匠人连连讨论道。
“刚刚把老天爷真是变了脸色啊,真是怪了,这天就暗就暗下来了,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好家伙,他又变晴了。”
另一个拿着猪毛刷,正在蘸红漆的匠人笑道。
“看你那没见识的样,那哪里是老天爷变脸,是负责下雨的灵泽神变脸了才对。”
“这样啊。”
有些木讷的匠人摇摇头,一边刷漆一边问道。
“之前我可听说了,这清河县曾经有雨妖作怪,终日大雨不断,连庄稼都给淹了,听那人说,走在大街上,水都能漫过靴子。”
“都是传言,哪里有什么雨妖。”
拿着猪毛刷的匠人踢了身旁的人一脚。
“好好干你的活吧,那肯定是以前神灵不在家,现在人家说不定已经归位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启程
二月十四日。
距大玄国年关还有八日。
朔州城门外。
此时正是辰时,今日天色晴空万里,丝丝凉风沁人心脾,经过昨日那场温和的细雨,整个朔州地界都变得焕然一新。
城门前,朔州刺史亲自带着一众官员,护送绣衣使者和小星官两位大人出城。
卜星腰间悬挂着一只绣有星象的锦囊布包,这是监天司内的法器,是件可纳物的灵宝,虽然比不得李夜清身后的那浮生画轴,却也是极为珍贵。
那吴縉彧的尸身和司农官吴言之,此刻就被卜星收纳进了这锦囊之中,随身携带。
朔州刺史上前一步,拱手感慨道。
“两位大人,此一别山高路远,还望路上多多保重。”
李夜清俯身向这位老刺史回了一礼。
“多谢刺史大人关心,眼下时候不早了,我们便就此离去,日后有空再来你这朔州城中叨扰。”
“不叨扰不叨扰,这次朔州神道和灾荒的事务全靠两位大人相助,等下次来,这朔州城必定会是另一番好景象。”
朔州刺史摆了摆手。
“昨夜谯楼也来报了,希夷山的仙师已经向泰山府君禀明了五通神之事,那五通神在大玄关外耽搁了,故而久久不曾上任,现在五通神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上任就在这两三日之间。”
闻言,李夜清抚掌道。
“既然如此,那真是极好,话不尽言,在下也该启程去往蜀州了,就此别过。”
朔州刺史领着十几位官员,跟在两人身后道。
“我再送两位大人一会儿。”
一直送到朔州城外的官道尽头,那朔州刺史才带着诸多官员返回了朔州城。
李夜清看着返回的众人身影,再看看朔州此时晴朗的天气,只觉得身上好像有什么担子一下就变轻了许多。
但一想到庸都城里的情况,李夜清又觉得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卜星止步,侧目瞥向身侧的李夜清道。
“到这里我们就该分道扬镳了,你往西去蜀州庸都城,我往东回江南道玉京城。”
听到这话,李夜清抚着腰间的霜降剑柄,冁然一笑。
“是啊,这三两日时间过的真快,小星官为人也颇为有趣,只不过还是那句话,和你这人做朋友可真费劲啊,一点秘密也没有。”
卜星也是微微一笑,随后换了个自称道。
“下官知道的秘密可比李绣衣猜到的还要多呢,你说是吗,玄祯殿下?”
听到卜星的称呼自己的本名,李夜清稍稍一愣,继而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不过自己也应该能够猜出这件事的。
“好了,殿下,就此别过吧。”
卜星挥手向李夜清道了别,随后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李夜清的身前,只留下一句话还萦绕在耳边。
“下官等着殿下回玉京城的那日,届时我们再秉烛对弈,通宵达旦。”
李夜清挥手目送着卜星的身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随后他也转身走向了面前通往蜀州的官道。
蜀州距离此地莫约有一千五百多里,就算用上道门的神行法,也该需要三日左右。
“今年的年关该在庸都城过了,倒真是有些不习惯。”
李夜清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沿着官道向前走去。
就在他走出两步时,有一片落叶飘到了李夜清的面前。
李夜清伸手捏住树叶,发现这树叶上附着泗水府君的灵气,也正是从清河县的方向飘来。
树叶上只写了一行小字,李夜清一眼就认出这是柳折的字迹。
“李郎,此番多亏了你,以后在玉京城没有我帮忙,你自己可得多长点心了,对了,那灵泽神也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多谢,当然,我也是这个意思。”
李夜清看着这一番话,不免有些忍俊不禁。元宝小说
就算成了泗水府君,那家伙还是这么的不着腔调。
不过以后玉衣卫里少了个柳折,多少还是会有些不习惯的吧。
李夜清心中感慨,而后松开了捏住树叶的手,随后那树叶就随着灵气一同消散了。
狐女从画境中走出,来到李夜清的身侧后问道。
“李君,方才是谁的来信?”
两人沿着官道向前,一边走一边闲聊道。
“柳折,你知道的,如今他可是成了泗水府君,大玄的二等神灵,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闻言,狐女却是轻轻叹了一声。
“可是,柳折成了泗水府君,那就不能够陪伴在家人身边了吧,他如今就在清河县神道任职,可却只能远远看着自己的亲人,他心中其实也不好受吧。”
但李夜清却摆了摆手,说出了另一种看法。
“这么说到也是,但其实雪儿你若是换个角度想想,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好的结局,他本已身死,该入城隍司轮回,等轮回过后就再也记不得前世种种,如今的他能够以神灵之身陪伴在亲人身旁,更有本领护佑她们平安一生,这也算是极好了,只是……”
只是说到这里,李夜清却顿了顿。
见状,狐女不禁追问。
“只是什么?”
李夜清说到这件事,也不免叹了口气。
“只是大玄神道的神灵寿元悠悠几百载,而凡人不过匆匆数十年,这世上最让人心痛的难道不是目送着自己的亲人逝去吗?更不提神道任职至多二十年,柳折在清河县的任期满二十年后,又不知道被调往了何方。”
而他又继续说道。
“所以神道神灵官员,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到最后往往多是忘情又凉薄,只按着神道律法办事罢了,像宝无全那种没心没肺的妖神,算是极为少有了。”
狐女见李夜清的言辞有些感伤,刚想要开口劝慰两句,但李夜清就很快调整过来。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谁都左右不了这些事情,不如且先过好自己的当下,眼下处理了庸都城的那些繁杂事务才是最为要紧,况且雪儿你也从来没过年关吧,虽然没看见玉京城的鱼龙花灯盛会,但庸都城的年关也是极为热闹。”
可狐女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李夜清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笑问道。
“笑什么。”
狐女抬头道。
“只是觉得李君和那小星官大人颇为相像,都是不敢烦恼憋在心里。”
李夜清将手揣在怀里,随意的踢起了官道上的一颗石子。
“那是自然,若是成天想这想那,脑袋不出毛病了?反正天塌了有高个顶着,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行了。”
就这样,两人说说笑笑,身形也逐渐消失在了朔州城外的官道尽头。
————————————
两日后。
二月十六日。
玉京城皇宫的坤宁殿内。
坤宁殿是圣人批阅奏折的清净之地,因此里里外外不过只有三人侍奉,一名传话寺人和两名端茶倒水的丫鬟。
李镇此时正披着一件薄薄的绒裘,坐在阶下的古木棋盘前,手执一枚黑子,皱眉思索着接下来的棋路。
在棋盘旁边的小案上,摆放着一尊小巧的暖炉和一碟糕点。
江南道不比陇西道,即便陇西道现在的白日里都已经有了炎热景象,但江南道的气候依旧有些湿冷。
不过宫城下方大多铺了取暖的地龙,眼下冬日已过,平日里也就不曾差人烧炭供暖罢了。
在李镇的对面正端坐着一位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儒生,儒生面貌庄严却也不失和蔼,长发用学士冠仔细束起。
这位儒生正是当今大玄儒门的第一人,玉京城上庸学宫的大祭酒李观棋。
那名动京城,号称收集了天下古今棋谱的墨霜社,也正是由观棋先生所创办。
眼下,李观棋正在和李镇品茶对弈,只是李镇此时已经落在了下风。
思索了半天,李镇也没有想到破解之法,只能摇头叹气道。
“输了输了,这才第三十五手,我的棋就已经毫无生机,大祭酒的棋力不愧是大玄第一人。”
闻言,李观棋只是微微一笑,而后回答道。
“圣人的棋力已经进步了许多,只是杀伐之意太重,往往忽略了连阵防守的重要性,圣人请看,若是你这一手,点在这个位置,情况会不会不一样呢?”
李镇顺着李观棋所指的方向来落下一子,果然如同他所说那般,瞬间自己松散的棋阵就在不经意间连在了一起,气机流转之间,整盘棋瞬间就活了过来。
不过,李镇就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一步空缺如此之大,大祭酒又如何在先前看不出来,若是早早点杀了这一步棋,我不就又毫无生机可言了吗,你这是故意让子啊。”
而李观棋也只是淡然一笑,并没有否认。
李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后问道。
“对了,你上庸学宫的春试筹备的怎么样了?今年可有什么人才值得注意?”
听到这话,李观棋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考学之事一向是由二先生齐祭酒负责,我倒是像个甩手掌柜,不过今年的考学,倒是有几人的名头不小。”
李镇放下手中的茶盏,侧目道。
“哪几人?”
李观棋捏着一枚如玉的白子,略微思付片刻后说道。
“名号最响的自然是首辅大人之女,号称玉京双璧之一的烟璧姜纸烟。”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奕话
“玉京双璧,呵呵,这名号可是在玉京儒门的文人圈子里响的厉害。”
李镇双指捻起茶盏,摇晃着说道。
“连我这宫城里头都有所听闻,除了烟璧之外,还有一位宣璧是朱氏的那位千金吧,号称不输于前朝先辈诗圣朱紫曦。”
闻言,李观棋却是微微一笑,神情有些不以为然。
“怎么,为何发笑?”
听到圣人的询问,李观棋却只是摆了摆手,随后回答道。
“上庸学宫的初试之时,我看过那朱紫萱所作的诗文和所写策论。”
李镇听李观棋说起这些大玄新一代的文人,也来了兴致。
“哦?如何说。”
李观棋捏了一块果脯,抿入口中后说道。
“怎么说呢,文笔倒算是上佳,只是不论作诗还是写文,都是通篇华丽的词藻堆砌,其中内涵反而不深切了,光有皮相而无骨相,而初试时,二先生布置的试题是有关北荒边疆的策论,这朱家千金所写的策论可谓是毫无作用,说是空想也不为过,何不食肉糜说的便是这样的人了。”
李镇让一旁候着的侍女又去煮了一壶新茶,同时对李观棋说道。
“呵呵,照你这般说,这朱家千金光有文采并无实学,看样子在庙试后并不足以担任上庸学士了。”
李观棋轻叹一口气,而后回答道。
“上庸学宫从不愿趋炎附势,就算玉京朱家是有名的文人世家,但这朱紫萱的才学也只够成为二十四人中末等的文士。”
上庸学宫每四年考学一次,而每次也只收取二十四人,其中前十名可称上庸学士,与大玄庙堂中的四品学士地位相当,而后十四人则称文士。
李镇侧耳听着一旁铜炉下烧炭的声响,同时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棋案。
“那除了这玉京双璧以外,还有哪些有望成为上庸学士的年青文人?那日红炉雅集里可听说去了不少人。”
“这玉京城里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圣人。”
李观棋微微一笑,继而道出了几个名号。
“玉京崇学署祭酒之子,李观隐;雍州陈家的陈辞秋;青州兰亭黎云柬;玉京程阁赵无上;我故人之后,青州雾陵苏清渊;玉京首辅之女,姜纸烟,这些人皆可担当上庸学士,当然,还有玄祯殿下。”
李镇听了半晌,这才听到了太孙,却还是在末尾提及,他不禁又敲了敲棋案,询问起李观棋道。
“玄祯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成为学士的本事?你观棋先生可不要因为我的面子,而特地给他个上庸学士的名号,那我宁可让他不拜学宫。”
闻言,李观棋却只是摆了摆手。
“圣人多虑了,玄祯殿下的才学在玉京城中众人皆知,虽然是以李浮生作为代名掩人耳目,但那两本书值得那位商伯公亲自提笔,就可见一斑了,商隐可与我一样是当年的阳门七子,这还不够吗?况且,我并没有让殿下直接参与初试,而是让他与寻常考生一样,从文试六科开始考,如若殿下不曾考过,学宫自然也就不会收他,更不用提什么学士之位了。”
李观棋口中的阳门,是前朝文圣的门第,而那文圣人有七位关门弟子,被尊为阳门七贤,其中李观棋就是文圣首徒,也是当今麟功一朝公认有望成圣的文人。
李镇点了点头。
“你若是这么说,那我确实是该放心了,刚刚你所说的那些年青文人,我多少也有所耳闻,不过你那故人之后的苏清渊,听来倒是有那么一些陌生,就是那日与玄祯一同离开红炉雅集的年青书生?”
“圣人耳目说是通天也不为过,连这都知道。”
李观棋不予置否,这玉京神道的大小诸神遍地,而神道又受制于监天司和圣人,故而这玉京城不论发生何时,李镇自然都会知晓。
“确实就是那人,苏清渊的父亲是青州雾陵白鹤观的观主,与我是旧友,只是白鹤观的传承凋敝,到了他们父子这一代,就只剩他们两人了,后来苏清渊之父临终前写了一封青蚨信到上庸学宫,希望我能够收下其子,哪怕是在学宫当个书童也好,所以我才唤其来了京城,没想到这年青人竟然有如此才学,足可担当学士,只是………”
听到这里的李镇皱了皱眉。
“只是什么?”
李观棋端起茶盏,刚准备抿一口茶汤时却又放了下来。
“只是清渊这孩子和他父亲太过相像,太有风骨之人往往不得别人喜爱,那日的红炉雅集里,诸多文人写的诗都极为应景,独独他写了一篇鬼诗,上篇尽讽朱门酒肉,下篇直绘灾荒变相,尤其是那后四句,看的叫人心悸啊。”
这番话倒是让李镇来了兴趣,他追问道。
“说来听听,如何叫人心悸?”
于是李观棋就将那四句道了出来,是谓:
秋坟魂唱煌灵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
李镇听完这四句诗词,都不由得拍案叫好。
而李观棋又同时说道。
“除却这首诗外,他在初试时所写的一篇有关边疆的策论也极有意义,别人写的大多是以战止战,而苏清渊却另辟蹊径,写了一篇以商和战的策论,他认为可以在北荒边关开辟集市,打通一条通往北荒的商路,这样不仅可以通过互市拉近部落族人与边关百姓的关系,就算是打起仗来,有了一条宽敞的商路,行军和运送粮草的路线也可以畅通无阻。”
李镇端着茶盏,听李观棋简单的说了有关苏清渊所写的那片策论的事情,连手中茶盏中的茶水冷掉了都没有发觉。
“退一步以商和战,进一步以商路作为粮道,有见解,有想法,此等对北荒的策论从未有过,这苏清渊的那篇策论在何处,得取来让我一观。”
见圣人拍案叫好,李观棋旋即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张卷起的蜀州麻纸。
“我今日进宫,也是想要将这片策论交给圣人的意思,苏清渊此论中的谋划,不可谓不可行。”
李镇接过李观棋递过来的策论,急忙打开,在烛台旁仔细阅读了起来。
苏清渊通篇策论,洋洋洒洒近五千字,将对北荒边关开放市集的方案写的事无巨细。
李镇看的连连颔首称赞,看到最后更是将策论一合,询问起李观棋道。
“这片策论中的边关互市之法确实可行,在北荒地界,有不少部族与我大玄国交好,如果通过这些市集来与他们互通有无,则可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对了,这苏清渊现在在何处?朕有心见他一面,亲自坐下与他聊聊。”
李观棋略微想了想,稍稍担忧道。
“苏清渊现在就借住在大相国寺之中,不过圣人若是想见他,只怕会不会惊扰到他?毕竟他还是头一次来玉京城,更不提与圣人面见。”
闻言,李镇却另有一套办法。
“无妨,我怎么会以圣人的身份去与他相见,明日散了晨会,我就换身打扮,就当作是一个北荒归家的老兵,去大相国寺祈福,偶然与他碰上才攀谈几句。”
对此,李观棋也只是点了点头,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道。
“对了,陛下,迁都的事情定的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的李镇点了点头。
“年关过后,明年惊蛰迁都盛京城,那里的大都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规模更比如今的玉京城更具有气象,说到底,先圣时期就已经在筹备迁都之事了,早在开元末年,盛京城就修建的七七八八,不过说起盛京城,那里的学宫应该也修建好了吧。”
见提起上庸学宫的筹备,李观棋也是微微颔首道。
“盛京城的上庸学宫也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届时,玉京城成了辅都,这里的上庸学宫就给三先生担任大祭酒了,也不再举办考学之事,只当作门派那般发展收徒授课。”
李镇收起棋子后回道。
“如此甚好。”
就在这时,一直等候在坤宁宫外的传话寺人突然喊道。
“禀圣人,小星官自朔州返回玉京城,现正在坤宁宫外等候,请求面见圣人。”
闻言,李镇挥手道。
“宣他进来。”
外面长廊中等候的传话寺人朗声道。
“是,传小星官进宫面圣!”
话音刚落,风尘仆仆的卜星就快步走进了坤宁宫之中。
卜星走到李镇和李观棋的面前,下跪拱手道。
“卜星见过圣人,见过观棋先生。”
李镇抬手,示意卜星起身。
“多谢圣人。”
李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后问道。
“此去朔州,路途遥远,一路上辛苦你了,如今朔州的大小事务可都曾处理妥当?”
但卜星却不曾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一旁的李观棋。
李镇瞥了一眼身前的李观棋,随后摆手道。
“观棋先生不是外人,这些事情可以说给他听,你如实告知便是。”
“是。”
卜星拱手称是,随后就讲朔州地界,清河县令与庸都城吴家勾结,还有那吴縉彧身死,吴言之受缚,以及灵泽神和泗水府君神职落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圣人,眼下那清河县令吴瑾之已经被当众绞杀,清河县县令之职空缺,还有吴縉彧和吴言之也已经被关押在玉衣巷的诏狱之中。”
第二百三十八章 推测
“圣人,殿下还有一封书信在此,因为路途遥远,恐青蚨不能送达,故让我捎来。”
言罢,卜星就从袖中取出了一封用防雨油纸封皮的书信,上前一步,躬身递给了面前的圣人李镇。
“玄祯写来的?快让朕看看。”
李镇接过书信,撕开油纸封皮后就将其展开。
信首,李夜清先写了对爷爷的想念,又嘱托其多保重身体,看的李镇眉头舒展,连连点头。
之后李夜清所写的内容就是有关那场和吴縉彧之间的死斗,将吴縉彧所使用的可以化为大妖陆吾妖身的秘法也仔细写了出来。
李镇越看到后面,就越眉头紧凑,脊背发凉,区区一个知境的吴縉彧,动用了这种秘法就能直达化境的实力,若是整个汝南吴氏人人都会这样的法门,那还了得?
看到这里,李镇合上书信,也再没了下棋对弈的心思。
“朕现在就要去一趟玉衣巷。”
闻言,卜星和李观棋也纷纷拱手道。
“圣人,在下愿意随行。”
李镇取下了挂在木架上的锦绣便衣,穿戴时说道。
“好,那么事不宜迟,此事我需要和李北骧仔细的商议一番,在决定在庸都城的部署,对了。”
说到这里,李镇看向身侧的卜星道。
“对了,劳你小星官先回监天司之中,写一封灵书交给太孙,让他到了庸都城也不要轻举妄动,眼下年关将至,先过了这几日再说,吴氏的根没有那么好拔。”
听到圣人吩咐的卜星立马拱手回道。
“是,圣人,下官即刻就去办,那就先行告辞。”
等李镇颔首示意后,卜星就快步走出了坤宁宫,朝着皇城监天司的方向而去。
而李镇也不曾带任何金吾卫护卫随行,只让学宫先生李观棋相随,悄悄出了宫城,往内城朱雀大道的玉衣巷而去。
毕竟李观棋先生是当今儒门唯一的一位四境儒修,虽然只是刚刚踏入四境,远比不得黄广孝这样在四境已久的修行者,但却有望成为下一个阳门文圣,有李观棋随行左右,李镇自然不必担心自己出行的安危。
……………
玉京外城。
酉时末。
夜幕低垂,清月皎皎。
玉京坊市的灯火葳蕤,直照碧云,将万千星光都下去了,彻夜燃烧而不停止的灯油将整个夜幕都晕染上了一片微黄。
李镇穿着便衣,和学宫先生李观棋行走在内城的玉壶坊市之中。
只见坊市内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四处热闹喧腾的景象令人侧目。
因为临近年关的缘故,每家店铺的门楣前都悬挂了两只喜人的红灯笼。
兜售崭新桃符和红蜡烛的铺子都挤满了许许多多玉壶坊的坊间百姓,巷陌里,从远方而来的艺人们正在收拾物件行李。
李镇走过玉壶坊,不禁摇头感慨道。
“真是喜人的景象,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就在这年关前后了。”
闻言,李观棋也是首肯赞同说。
“是啊,不仅仅是我那墨霜社里,玉京城中文人所结的社内也是热闹之极,这几日常常通宵达旦,烛火都不够用了。”
听李观棋将这些文人社中的事情说的好像是教坊司一般,李镇不禁笑道。
“光是写诗对饮,也能够到通宵吗?你们这些文人到也真是奇怪,换做我早腻了。”
但李观棋却摆手回道。
“圣人小看这些文人啦,他们可不仅仅光是吟诗作对,抚琴弄乐,就我那墨霜社里头,午后的未末就聚满了人,三两结队成群,或对弈,或赏画,酉时点上酒楼的外送,之后再投壶射箭,请上几位清倌吟风弄月,如此再到戌时,文人们就四人一案,开始共推牌九,一直打到三更天,随后要么酒醉了就睡在墨霜社里,要么还没尽兴,就去赶赶青楼楚馆最后的余热。”
听了李观棋所说的这些学士文人日常,李镇也不免笑了起来。
“都说文人骚客,真是一点不假,推起牌九和骰子,比那堵坊里头的赌客们还要熟络啊。”
李观棋只是笑笑,说都是些雅债。
一边交谈一边前行,两人就好像寻常的老者和教书先生逛夜街一般来到了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经过那场妖袭过后,营造司将其又建造的更加繁华无比。
所幸那块写有朱雀大道四字,且有开元圣人题字的牌匾不曾在妖袭中损坏。
此时牌坊的两侧,各有一道红稠悬挂而下,落在下方石狮的身上,石狮口中的圆珠泛着亮光,似有灵气浮动。
穿过牌坊,走进朱雀大街,那景象就更加的热闹了,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巡守的士兵们光是维持秩序就应接不暇。
走到这里,李镇顾不上感慨,来到那面隐藏着玉衣巷的百景图石壁前,看四下无人注意,按在了其上一角就和李观棋走了进去。
玉衣巷的天井中,两个当值的玉衣卫正在百无聊赖的闲聊着。
听着外头吵闹的声音,他们更烦恼为何今日值晚班的是他们。
就在这时,一位莫约在而立之年,穿着青虺绣服的都尉走了过来。
都尉见到两人正在闲聊,不禁皱眉呵斥道。
“指挥使大人就在隔壁的诏狱里面,你们两个还敢再此偷闲?还不好好当差,当心扣你们年关的赏金和俸禄。”
听到这话的两人立马噤若寒蝉,连说不敢。
“今夜有密报,圣人要来我们玉衣巷,你们都给我小心些。”
可都尉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玉衣巷入口处就穿来了一阵灵气浮动,紧接着李镇和李观棋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都尉立马反应过来,跪倒在地,躬身道。
“见过圣人!”
那两个玉衣卫听到都尉喊面前的老者为圣人,当下也是一惊,随后同样跪地拱手。
“见过圣人!”
李镇微微颔首,伸手道。
“嗯,起身吧,你们指挥使呢,朕与他有要事相商。”
都尉起身后,但依旧是俯下身说道。
“谢圣人,指挥使大人现在正在诏狱中和杵作一同检验小星官大人送来的妖人尸首,下官这就带圣人前去。”
言罢,李镇和李观棋就在都尉的带领下,推开诏狱大门进入其中。
入门便是诏狱敛房,玉衣卫为了防止送来的尸首腐坏,在敛房不仅埋了一块不化的玄冰作基,更是在四周都贴上了上品的冰符。故而,刚走进敛房中,那室内就瞬间冷下了许多。
敛房内,吴縉彧的尸首正躺在居中的冰棺里,旁边围着两名推勾官和指挥使李北骧。
李北骧侧目看见李镇和李观棋走来,连忙行礼道。
“下官见过圣人,见过观棋先生。”
两名推勾官也同样如此。
“起身吧。”
李镇挥了挥手,继而走到了冰棺的一旁,端详起里面吴縉彧的尸身。
只见有冰棺的缘故,吴縉彧的尸身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霜,那妖血也都干涸了。
眉心那被李夜清用飞剑刺穿的洞也不再流血,黑漆漆的格外引人注目,那陆吾的妖印也有些泛白。
而吴縉彧虽然从陆吾的妖身变为了人身,但身上却依旧残留着妖化的痕迹。
李镇侧目看向一旁的玉衣卫指挥使李北骧,开口问道。
“有勘验出什么了吗?”
“回圣人的话,目前可以看出,此人体内的妖力确实是源自于大妖陆吾,但这妖力是深种于吴氏的血脉之中的。”
李北骧双手撑着冰棺边缘,喃喃道。
“因此根据小星官所讲的那种事情,吴氏人人都可使用这种妖法的推测并不可行,这种妖力是一体的,用一分便少一分,而这吴縉彧也是靠着朔州地下那磅礴的地气才强行启用了这种秘法,所以圣人不必担忧。”
听到这话的李镇微微颔首,向李北骧表示了肯定。
而李北骧也跟着用手指向吴縉彧的眉心。
“玄祯用飞剑刺穿了此人的眉心灵台,成功将其毙命,可见这里就是他们吴氏的命门。”
李镇跟着李北骧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开口问道。
“你说这人之前妖化后的境界达到了化境?”
李北骧双手环抱在胸前,喃喃道。
“不错,虽然只是靠秘法和地气强行进入的化境,根基不稳,但化境就是化境,虽然有着身旁几个妖怪的帮忙,可玄祯能够以知境的修为将其斩杀,确实是不容易。”
听李北骧这么夸赞李夜清,李镇也点了点头。
“知境杀化境,那小子的本事,现在连我也有些看不懂了。”
“确实如此。”
李北骧也不禁笑了笑。
不过很快他的面色就有有些凝重。
“根据锦衣卫和玉衣卫在大玄各地的调查,这几年间在玉京城和其他地方发生的妖魔案件,都或多或少的与汝南吴氏有关联,而他们驱使妖魔并不是为了伤人,而是都在吸收一州之气,或是地气,或是水运,妖魔伤人大多只是妖性难驯。”
闻言,李镇眉头微皱。
“吸收地气水气?这事情你如何看待,既然你这么说,心中一定是有了推测了吧。”
而李北骧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李镇有些惊讶的回答。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字
李北骧将按在冰棺上的手收回,拢入绣袍衣袖之中后正色道。
“汝南吴氏或许是想借大玄的地气和水运,将千年前的大妖陆吾复生。”
“复生陆吾?”
闻言,李镇冷笑一声。
“当年若不是悬空寺力保吴氏一脉,他们这一宗族早在人祖建立大玄国时就覆灭殆尽了,历代先圣人都对其颇为仁慈,朕更是允准他们一族可以考学进入庙堂为官,可他们呢。”
说到这里,李镇古波不惊的脸上也有了些许不可觉察的愠色,他按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
“克扣朝廷赈灾粮饷,门下族人勾结北荒英招族妖魔,坏我大玄神道律法,伤我大玄子民,其罪万死犹轻。”
李北骧拱手道。
“圣人暂且息怒,眼下玉衣卫的句芒和女英两位左右神君已经到达了庸都城,镇西王也时刻等待圣人调令。”
“嗯。”
李镇微微颔首,挥手道。
“关于庸都城布局的事情,等明日召集昭武将军和姜首辅再仔细商议,眼下先去诏狱看看那负责陇西道粮饷运输的司农官。”
言罢,李北骧就伸手引路道。
“圣人请随我来。”
李镇和李观棋跟在指挥使李北骧的身后,向着敛房尽头走去。
一扇红漆朱底镶有金铆钉的大门挡在了众人身前,鎏金的吞环兽首也是两只开化了灵智的妖兽。
它们见到来者是玉衣卫指挥使后,立马自动将大门向两边打开。
跨过大门,就来到了诏狱的内部,这里是一座俨然天成的巨大溶洞,各色钟乳石和矿石泛着幽幽的微光。
走在浮空的石廊之上,李观棋不禁侧目看了看脚下的深涧。
眼下烛龙已经离开大玄国,因此虽然涧水幽深,却再也没有了那大妖的身影。
李观棋双手负后,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真是鬼斧神工,我记得诏狱下有一只近乎四境的大妖看守,如今怎么不见了?”
显然,即便他身为与圣人极为亲近的学宫祭酒,也是不知道这些玉衣卫的秘辛。
而李北骧只是说那妖兽任期已满,早已让它离去了。
闻言,李观棋也只是点了点头,不曾追问。
走过长长的石廊,来到诏狱之中后,今日当值的玉衣卫立马上前拱手跪地。
“见过指挥使大人。”
这两个玉衣卫职位太低,自然是不认识圣人是何模样,也不知学宫的大先生李观棋是谁。
见状,李北骧刚要开口,李镇却是摆了摆手。
于是李北骧改口道。
“起来吧,昨日监天司的小星官曾押送了一个犯了律法的司农官来到诏狱,现在他被关押在何处?”
听到指挥使问话的两名玉衣卫,略微思索片刻后回答说。
“此人被关在玄字二号牢房内,我这就为大人带路。”
但李北骧却摆手示意道。
“不必,你二人仔细当差便是,我亲自去审问那囚犯。”
随后,那两名玉衣卫俯身拱手道。
“是,指挥使大人慢行。”
………………
李北骧和李镇以及李观棋来到了进入诏狱牢房的升降梯前。
那当差的玉衣卫拉动机关锁链,随着阵阵齿轮搅动的声响,搭载着三人的悬梯就缓缓向下落去。
玉衣卫的诏狱共四层,分为天地玄黄,而吴言之就被关在第二层的玄字天牢之中。
下降的过程中,诏狱中那些左道妖人和被囚妖魔的哀嚎声不绝于耳,撕心裂肺,叫人听的心神不宁。
但李镇却是依旧神色如常,他敛目沉思,等悬梯停在了二层后才睁开双目。
这一层关押的妖魔大多都是有了些道行,并且杀害了大玄百姓,故而被收押至此。
但与锦衣卫的诏狱不同,玉衣卫中的诏狱绝不有放人一说,被关进诏狱中就只有受刑和等死,所以每年秋后,玉衣卫的诏狱就会空上许多。
李镇三人走到玄字二号牢房前,只见精铁打造的牢门上还贴有封印的符箓,寻常的知境修行者都不能打开。
牢房里面的人披头散发,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双手也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耳朵。
李镇站在牢房门前,见到吴言之这副模样也不禁拧起了眉头,他侧目看向一旁的李北骧道。
“你手下的人对他用刑了?”
闻言,李北骧却是摆了摆手,解释道。
“不曾,就是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曾碰过,此人生性怕死,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且又听着这些妖魔哭喊了整整一夜,在这诏狱里待一晚上,一般修行者都受不了,何况是他,现在没有心智丧失的发疯就算好的了。”
“早知道就不该将他关押在你们玉衣卫里。”
李镇摇了摇头。
“现在他这个样子,还能问的出来什么?”
这边的主臣二人正说着话,那蜷缩在角落里的吴言之却突然窜了过来。
他脸上一片脏污,双眼里布满了瘆人的血丝,头发蓬乱,更是用指甲给自己抓出了道道血痕。
“求求你,放我出去,我有很多钱,我……我还有很多粮。”
“我是庸都城的吴家族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你们不能!”
吴言之早没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司农官模样,他双手攥着牢门,癫狂的摇晃着,但很快就又被符箓灼烧的缩回了双手。
“唉,且先关着他吧。”
李镇挥了挥手,转身回道。
“过两日对他用上搜魂之法,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线索。”
“搜魂之法。”
李观棋听到这个词,不免叹了口气。
搜魂的法门极其可怕,一般受了这法的人,灵台也会被灵气绞烂,不死也成了一个痴人。
李北骧侧目看向李观棋,开口问道。
“大先生为何叹气?”
见指挥使询问起自己,李观棋只是颔首道。
“搜魂之法太过阴毒,对付妖魔尚可,若是用在人的身上,未免有些伤了天和,不过我虽是一介儒生,却并不迂腐,汝南吴氏狼子野心,玉京城妖袭更是害死了无数无辜百姓,因此对他们用搜魂之法并无不可。”
听到李观棋这一番话,李北骧不禁抚掌感慨道。
“若是那些寻常儒修和佛门修行者也有着大先生这样的感悟那便好了。”
但李观棋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应承下了搜魂之事后,见李镇还不曾离去,李北骧便问道。
“圣人,需要我派人送您回宫吗?”
“不必。”
李镇摇头说道。
“无需劳人护送,有观棋先生随行在我左右,还需要什么护卫。”
闻言,李北骧有些尴尬地笑道。
“说的也是,观棋先生乃是四境儒修,阳门文圣,放眼整个大玄国也难有人出其右,我这般说确实有些孟浪了。”
李观棋拱手道。
“指挥使大人过誉了,在下不过是个寻常的读书人罢了。”
走到两人身前的李镇回头道。
“行了,你们也不必在这里你吹我捧了,先不着急回宫,既然来了诏狱,就去那天字牢房看看,指挥使带路吧。”
见圣人想要去诏狱的天字牢房,李北骧也不敢怠慢,他领着二人来到悬梯处,拉动上面代表着天字牢房的铜铃。
上头当差的两个玉衣卫听见铜铃响动,本以为是三位大人要上来了,可近前一看才发现响动的铜铃上刻着天字。
那玉衣卫有些诧异道。
“指挥使大人要去天字牢房?”
另一个玉衣卫则是踢了身旁人一脚。
“你管这么多作甚?只管办事就行了。”
“也是,也是。”
言罢,两人就拉动机关锁链,随着锁链的缓缓下沉,那悬梯也由玄字进入地字。
到了地字牢房中,阴气就更加可怕了,之所以没有妖气,则是因为关押在这里的妖魔,他们身上的妖气都被符箓给紧紧锁住,而他们的琵琶骨也被刻有符箓的铁钩给穿住了,故而只能发出撕心的哀嚎声。
但悬梯从地字落入天字牢房后,周遭却又变得极其安静了起来。
天字牢房位于深涧之下,旁边就是流动的涧水,以前烛阴神君还在时,他就以烛龙的妖身,时时刻刻把手在此地。
但眼下烛阴神君离开了大玄,但天字牢房的守卫之职却也不曾空缺。
鳞甲摩擦深涧巨石的声响幽幽传来,一片幽暗之中反复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缓缓移动。
一双灯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红光,那水中巨兽对着李镇所在的方位,恭恭敬敬地伏首行礼。
李镇也轻轻点了点头,那妖兽见状也随之起身,继续围绕着深涧的天字牢房缓缓移动。
李镇看着妖兽巨大的身形正围绕着深涧四周缓缓移动,不禁感慨道。
“竟然是化境的腾蛇,没想到你玉衣卫中除了句芒女英这左右两位神君,还有这样的一副底牌。”
闻言,李北骧只是摆手道。
“玉衣卫能够位列于上京十二卫,又不参与战事,总要在别的地方有所准备,何况只是化境的腾蛇,不瞒圣人,这样的妖修,在我们玉衣卫中共有六个。”
“六个?”
李镇稍稍有些诧异。
“句芒,女英,腾蛇,这也不过才三个,没想到竟然还有另外三个,李北骧啊李北骧,你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但李北骧却是拱手道。
“圣人若是想见,择日我将它们都召来便是。”
第二百四十章 囚犯
李镇微微一笑,继而摇头道。
“那倒是暂时不必了,等日后有空再说吧。”
言罢,李镇就向着深涧下天字牢房的位置缓缓踱步而去。
不同于上层的黄字、玄字和地字牢房,那里的牢房多达数百间,可整个天字一层中也仅仅只有五座牢房罢了。
这五座牢房皆是由可限制妖物妖气的缚灵矿石所打造,其外还有三道阵法阻隔,再外面就是三境的大妖腾蛇所看管。
只是眼下这五座天字牢房里,有三座都是空空如也。
李镇踱到了天字三号牢房之中,但里面却是一片深邃的黑,并不能看见什么人影。
在离牢房还有两步的距离时,李镇停下了脚步,他端详着牢房里面道。
“我记得不错的话,这里面关押的是西方虞罔氏的妖祖吧。”元宝小说
闻言,玉衣卫的指挥使李北骧微微颔首,肯定道。
“不错,这天字三号监里关押的正是虞罔氏的妖祖虞罔狩,这家伙可真是个极其危险的角色,巅峰三境的修为,以前收押在庸都城的玉衣巷中,还间接引发了禍斗之乱,若不是当年有黄广孝师傅出手,庸都城也几乎毁于一旦,麟功四年,镇西王派化境修行者七人,入境修行者二十人,玉衣卫三百人,将它送到了玉京城下关押,如今它被关在这里也已经有十七年了。”
“虞罔氏啊,也是老朋友了。”
李镇双手负后,有些感慨地说道。
“当年兵出龙武关时,虞罔、英招、通天这三大妖族都死伤惨重,虞罔氏妖祖被俘,全族上下被我大玄灭的只剩下一百余人,可惜当时放走了那一百多人,不然也不会有那年的庸都城之灾了。”
听到这话,学宫大先生李观棋拱手道。
“圣人文治武功虽然皆全,只是天下何其辽阔,大大小小数百国又岂能全部料到,那些西方诸国大多信奉妖魔,这些邪国不灭,妖魔就依然会滋生不断,这并非是圣人之过。”
而指挥使李北骧也上前附和道。
“大先生所言不错,西方诸国的妖魔之患自古有之,又岂是在这一朝一夕之间,而且现在有镇西王把手龙武关,并不惧妖魔犯境,相比较西方的妖魔,眼下还是北荒的英招,北莽国和许多草原部族更是我大玄之患。”
听了二人的回答,李镇也点了点头。
而这时,关押着虞罔氏妖祖的牢房中,那些黑影动了动,紧接着一双眼睛就出现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玄的天子来看我这腌臢的阶下囚,不过我看你这样的气色,应当也没几年好活了吧。”
虞罔狩的声音好似两柄生锈的断剑打磨一般,听的人心神不宁。
李北骧闻言却是眉宇间有了些许怒色,他一跺脚下的阵法,那困住虞罔狩的牢房中就涌现了极强的雷法。
雷法不断击打着虞罔狩的妖身,将黑色的妖身击散又凝聚,如此反复,痛苦无休无止。
但虞罔狩却仿佛已经麻木了一般,它只是咬牙承受着,一直到李北骧停止雷法,它都不曾发出一声哀嚎。
虞罔狩狰狞的嘶吼道。
“李镇,论残忍虚伪,你比妖魔更甚,论杀人灭国的手段,你不输当年人祖,这些因果都落在你的身上,你这样的人,不会长寿的!虞罔氏灭不了,我也死不了,我会一直活着,一直活着听到玉京城响起哀悼天子的丧乐,看到玉京城飘满白绫!”
听着虞罔狩的诅咒,李镇却丝毫不以为然,他上前一步,身上的龙气竟生生逼的三境的虞罔狩都要将黑色的妖气收回数成。
“朕不怕因果,朕死后还会有一代接一代比朕更加贤明的新圣人执掌大玄,你们妖魔也将世世代代被人道镇压,永无翻身之日,你最好是一直活着,一直活到看见妖魔被大玄兵士屠戮殆尽的那一天。”
李镇的话语铿锵有力,整个人不怒自威,三言两语间就将圣人的气魄展露无遗。
言罢,他也不再去看那虞罔氏,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走到另一侧的牢房,任凭虞罔狩在后面不停的叫嚣。
而李镇现在所面对的就是天字第一号牢房。
天字一号在玉衣卫诏狱的意义不言而喻,这象征着里面关押的是数百年来整个大玄国中最凶恶,最危险的妖魔。
但不同于关押虞罔狩的天字三号牢房,天字一号牢房里面没有无边深邃的黑暗,也没有被阵法所束缚的可怕妖气。
天字一号牢房里的陈设整整齐齐,摆着一只小案,一张有些破旧的竹席,一盏可燃烧百年不灭的鲛油灯正泛着幽幽的微光。
小案上有一座简单的笔架,一叠堆放整齐的蜀州麻纸,还有一只斑驳了的砚台。
那囚徒身穿洗涤整洁的白衣,背对着门外坐在小案前,他拿着毫毛细笔,正在仔细书写着什么,而地上也散落了一地写满字迹的稿纸。
李镇站在牢房外,不同于面对虞罔狩时的相隔两步,此时他整个人都要贴在牢门之前。
听到门后的脚步声,那妖魔囚徒只是握笔的手顿了顿,随后便继续仔细书写着手中的文字。
鲛油灯的微光映着他的身躯,可以看见他脸颊上已经泛白的绒毛,两只似猫似狐的妖耳立在头顶,被灯光映的有些透明。
在牢房的最角落里,有一套挂在木架上的甲胄,甲胄很有年岁,并不是当朝武将所穿的锁子甲,表面的剑痕枪孔时刻都在表明着甲胄主人以前经历过怎样惨烈的将场厮杀。
李镇喉头有些哽咽,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
许久,李镇才喃喃开口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老伙计。”
李镇身后的学宫大先生李观棋听见李镇喊这天字一号牢房里的妖魔为老友,一时间有些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但作为玉衣卫首领的李北骧就显得镇定许多。
那牢房中正在书写文字的妖魔囚徒在听到门后那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握笔的手也停了下来。
毫毛笔尖顿在蜀州麻纸上,墨水濡湿了一小团黑斑。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侧过身子,依旧是背对着李镇,许久才缓缓回道。
“好久不见,你也老了。”
听到里面妖魔囚徒的回话,李镇堵在胸口的气好似通畅了一些。
他伸手按在牢门上,开口道。
“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
这一番话让李观棋更想不通了,这天字一号牢房里关押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就连圣人对他说话时的自称都用的我,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朕。
“这怪不得你,士族权重,难免左右皇权,何况我当年确实是犯了大玄律法。”
里面的妖魔囚徒轻叹一声,随后将手中的毫毛细笔搁置在砚台上,把那沾染了一团黑墨的蜀州麻纸捏成一团,随后丢弃在一旁。
李镇拍了那牢门两下,出声道。
“如今士族已经渐渐没落,而学宫崛起,那玉京城的赵朱二家也被逐出了庙堂,可你为何还是不愿离开这不见天日的囚牢?我不只一次的说过,当年所犯之罪,朕可赦你无罪,朕是圣人,有独断之权。”
可那坐在小案前的妖魔囚徒却依旧无动于衷,他摇了摇头,回道。
“圣人有独断之权,可独断的不过是庙堂百官之口,大玄百姓之口,那大庸国呢?北莽国呢?还有汤谷呢,圣人能堵住他们的嘴吗,大玄人道独尊的愿景,不应该因我所断。”
听到里面妖魔囚徒的话,李镇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喃喃道。
“你本应是功臣,是真正的镇国大公。”
“可若是圣人不顾当年四国之约,私放了我,那我便不是功臣,而是罪臣。”
说到这里,那妖魔囚徒缓缓起身,他转过身来,踱到牢门之前。
这时,学宫大先生才看清了这天字一号牢房中所关押之人的真正面貌。
虽然他幻化人形,但却依然是兽首,看模样似乎是猫妖,但年岁已高,绒毛和胡须也全部变成了苍老的白色,即便被关押在这人间炼狱十多年,一双铄金色的眼眸依旧炯炯有神。
猫妖微微颔首道。
“臣不觉得有何委屈,相反在这天牢的十几年了,我更能静下心来思索一些事情,当年的傻小子如今也成了圣人,更是老了许多啊。”
李镇眼眶有些湿润,他看着面前苍老的猫妖,苦笑道。
“如何不老呢,我孙儿都已经到了成家的年岁了。”
“你是说玄祯吗?”
猫妖冁然一笑,回答道。
“我也是有些想念那娃娃了,日后他若是继位,定然比你这圣人要当的好。”
李镇用衣袖揉了揉眼睛,笑了笑回道。
“是啊,玄祯如今也已经是知境了,前段时日更是在陇西道杀死了那化境的妖魔。”
听到这话的猫妖稍稍一愣,继而也笑道。
“知境竟然可杀化境?真是有本事。”
但随后,猫妖俯身将地上的蜀州麻纸捡了起来,摞成一叠后隔着牢门交到李镇手上。
“不必闲聊了,这些是我这些年在这天牢里演练的兵法,你回去可同徐达那小子一同看看,不过在走之前,我还得问你一件事。”
李镇接过那兵法纸张,侧目道。
“何事?”
猫妖顿了顿,继而问道。
“玉面狸和那些族人,如今怎样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聚会
李镇将手中那一摞蜀州麻纸拢入袖中,随后回答道。
“我将它们都托付给了玄祯照看,你不必担忧。”
闻言,苍老的猫妖也微微颔首,随后走回小案前,又背对着李镇坐下。
“是吗,如此便好。”
李镇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保重和告辞。
“走吧。”
见李镇准备离开天字诏狱,学宫先生李观棋和指挥使李北骧也紧随其后。
三人走上由锁链拉动的悬梯,向上面当差的玉衣卫知会了一声。
上头的玉衣卫启动机关,随着锁链滑动的声响传来,悬梯也从天字逐层升到顶层。
李镇拢了拢身上衣衫,侧目道。
“观棋先生,送朕回宫吧。”
李观棋拱手道。
“是,圣人。”
走在浮石长廊上,位于后面的李观棋不禁小声询问起一旁的李北骧。
“指挥使大人,敢问那天字一号牢房里关着的到底是谁?虽然是囚徒之身,可甚至就连圣人都对他如此尊敬。”
听到李观棋的询问,李北骧不免有些诧异。
“观棋先生竟然不知道吗?”
李观棋摆了摆手。
“实是不知,还请指挥使大人示下,不过如有不妥的话,不说也无妨。”
“如若圣人有意对观棋先生隐瞒此事,那么方才也就不会让大先生一同去往天字一号牢房了。”
李北骧将手按在腰间的绣冬刀柄上,沉思片刻后反问道。
“此人,观棋先生一定听说过。”
“我听说过?”
李观棋有些疑惑,他们上庸学宫一向不参与庙堂之事,更不提和玉衣卫有什么关系,这天字一号牢房内的关押之人,自己又怎么会知道呢。
“此人是前任开元圣人手下的第一大将,虽然是妖身,却也凭着赫赫战功,被封为一品重臣,只差一步就可以位列国公,可后来却在麟功圣人继位前一年的战事里犯下过错,被士族以妖身为由头联合抵制,对外称其已经被处决,实则是秘密关押在玉衣卫的诏狱之中。”
李北骧轻轻叹息一声,随后看向李观棋,又问道。
“这般说,观棋先生想起来那人是谁了吗?”
听着李北骧所说的生平,李观棋有些难以置信道。
“指挥使大人是说,那天字一号牢房里关押的是猫将军,玄照?”
而李北骧则是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李观棋被这消息给惊的在原地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才稍稍缓了过来,也不曾过多追问。
出了诏狱后,李北骧站在门前道。
“臣不便远送,圣人恕罪。”
李镇点了点头,道了一句无妨,就和李观棋离开了玉衣巷之中。
走在朱雀大街上,主臣二人一路无话,都不曾提有关猫将军玄照的事情。
一直到回到宫城里,李镇才开口道。
“今日劳烦观棋先生了,但有关玄照将军的事情,切不可对旁人提及。”
闻言,站在丹樨下的李观棋连忙拱手回道。
“圣人放心,在下一定缄口不言。”
坤宁宫前,李镇披上了随行寺人双手递来的薄袍,看向下方的李观棋道。
“嗯,如此便好,你先回学宫吧,日后若有事,我会派人去学宫知会你的。”元宝小说
言罢,李镇就转身走进了坤宁宫之中。
“臣告辞。”
而李观棋行了一礼,身形也在宫城的黑夜中悄然隐去了,只留下一地的月光。
坤宁宫中。
寺人点燃了安神香,又端来了一碗膳房中煮好的羹汤。
“圣人,您该歇息了。”
李镇此时正躺在榻上,枕着金丝绣枕,仔细翻阅着玄照将军交给他的那些兵法纸张,正看的入迷时,听见寺人的声音。
他将那些纸张放在枕下,挥手道。
“嗯,放在榻旁的小几上,退下吧。”
寺人恭敬地将瓷碗放在李镇手侧,随后拱手向后退去。
“是。”
“等等。”
就在寺人即将走出坤宁宫时,李镇又喊住了他道。
“对了,你去知会一声昭武将军,姜首辅和镇国公,明日午后进宫议事,去吧。”
寺人闻言拱手道。
“是,圣人。”
随后他就走出了坤宁宫。
——————————————
戌时三刻。
首辅府之中。
高楼的书房里,姜纸烟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正在百无聊赖的写着年关要用的祈福字。
因是刚刚沐浴过,姜纸烟如墨的长发还有些许湿润,此时正随意的披散在身后,薄纱的袖衣隐约可见珠圆玉润的肩头。
她放下了手中的毫毛笔,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扈彩巷中挂起的红灯笼,还有更远处的朱雀大街上灯火葳蕤,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
不知不觉,她就拿起了那本李夜清所写的书册,喃喃道。
“浮生君现在在做什么呢?”
想起李浮生,姜纸烟就有些苦恼,那日东市分别后,明明说好了喊上大相国寺的苏清渊再去小聚一遭,但没想到李浮生竟然不声不响的离开了玉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姜纸烟猛地合上手中的书册,自顾自的说道。
“这个骗子,你还想他作甚!姜纸烟啊,你真是不害臊。”
“小姐。”
突然间,书房门口处就响起了侍女的声音。”
这一声吓得姜纸烟一激灵,脸颊也迅速升起了一抹浅红。
姜纸烟转过身来,看着一脸茫然的侍女问道。
“你什么都没听见吧。”
“听见什么?”
侍女手中端着一碗樱果熬煮的甜汤,有些奇怪地回问道。
“小姐你怎么了,脸这么红,还是把窗户关起来吧,别受了风寒,这是夫人亲手煮的樱果汤,小姐快趁热喝了。”
侍女上前将精致的瓷碗放在书案上,伸手将窗户阖了起来。
姜纸烟端起瓷碗,用勺子盛了一点甜汤,抿入口中道。
“我好歹也是入境的修行者吧,怎么可能吹点晚风就感染风寒?”
侍女看着姜纸烟手边的书册,不禁笑道。
“小姐,这本书您都翻来覆去看了得有五六遍了吧,看不腻的吗?”
姜纸烟端着瓷碗的手愣住了,随后咬着勺子道。
“哪有,我就是嫌它放在下面占地方。”
侍女拿起那本一看就是小心保管的书册,轻声问道。
“对了,这个浮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小姐您不是和他见过吗?”
闻言,姜纸烟狠狠咬下一颗樱果。
“他啊,他就是个大骗子。”
侍女有些奇怪,将书册放回案上后问道。
“唉?骗子,为什么呀。”
姜纸烟撇过头,模糊不清的说道。
“没有为什么,就是骗子。”
见此情形,侍女只是莞尔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突然间,侍女好像想起了什么,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书信,交给姜纸烟道。
“小姐,那位崇学署祭酒家的李观隐公子又邀请您去赴文人聚会了。”
姜纸烟看着手中的书信,有些反感地说道。
“李观隐?怎么又是他,这是他这个月第几次约我了,烦不烦啊。”
言罢,姜纸烟就将那书信揉成一团,随意的丢到了一旁。
“第四次了哦,小姐呀,我看那李观隐公子对您有意思,不过您怎么好像很讨厌他,明明李公子那么有才学,人也俊俏,还弹得一手好琴。”
姜纸烟喝完了樱果甜汤,毫不在意的用衣袖擦拭了唇边。
“我管他会不会弹琴呢,看着那帮人我就嫌烦,尤其是那个和他走的极近的黎云谏,招惹了多少姑娘,那些文人还夸他风流,我呸,依我看就是个下作的登徒子。”
听到姜纸烟的话,侍女笑道。
“不过朱家小姐,那位宣璧可是和他关系极好呢。”
“都是一路货色。”
姜纸烟将头发拢在一起,用丝带扎起后回说道。
“你就推脱说我没空,反正他们这些人赶着年关这个时候,两天一小聚。四天一大聚,不差这一次,我才懒得去看这些人的脸。”
但侍女却摇了摇头。
“这次恐怕不行哦,小姐,这次是在墨霜社,由学宫二先生牵头的聚会,准备考上庸学宫的文人们都会去,就连首辅大人也说了这次您必须要去。”
“墨霜社?”
姜纸烟稍稍一愣,继而想起来道。
“我想起来了,是观棋先生创办的棋社吧,那确实是推脱不掉了,明天什么时候?”
侍女指着地上的书信。
“明日午时末,那李观隐公子说明日会喊马车接您一同去光宅坊的墨霜社。”
可姜纸烟却依旧不理睬李观隐的好意。
“真是无事献殷勤,你帮我回一封信,就说我自己会去,对了,把大相国寺的苏清渊也喊上吧。”
说完,姜纸烟就取出一张空白的青蚨信,写了一封邀请苏清渊去赴会的书信。
在李夜清离开玉京城后,姜纸烟也和苏清渊小聚过几次。
越是接触,姜纸烟就越觉得苏清渊比起这帮玉京城的文人,要更像一个君子,虽然过得清贫,却不缺风骨,只是每次请客吃羊肉汤时,付钱时苏清渊总是一脸窘迫,可姜纸烟想要付钱,却又被他拦了下去。
写完最后的署名,那封青蚨信就飞出了檀木窗,向着大相国寺中而去。
而在夜空中,有另一封青蚨信和其擦肩而过,飞入了首辅府的正堂之中。
第二百四十二章 闲谈
首辅府正堂中。
堂前神敛言简和玉龙为君两幅题字遒劲有力,油墨在烛灯的映照下泛着别样的光泽。
文臣之首的首辅姜巨鹿大人此时并未穿大红色的箭袖朝服,而是披着一件紫绒的薄袍,有些霜白的头发也用精巧的木簪束起。
在他身侧坐着的正是姜府主母,出身玉京赵氏的赵月颜。
在两人中间的紫檀木案上,正摆着一副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一旁的小巧铜炉上正煮着今年收获的新茶。
赵朱二家本就是玉京城底蕴极悠久的士族大家,因此出身赵氏的赵月颜,年轻时也是玉京城有名的才女,棋琴书画无一不精,故而在与姜巨鹿的对弈中也能不落下风。
赵月颜落下指尖的白子,随后看着堂外的红灯笼,莞尔笑道。
“哎呀,还有六日就是年关的鱼龙会了,时间可过的真快。”
闻言,姜巨鹿也是微微一笑。
“是啊,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只愿大玄这样的太平日子能够长长久久,百姓的日子也能够安定,不愁衣食。”
“怎么,首辅大人年关了还在忧国忧民?该你落子了,这般心不在焉,一会儿可是要输给我这女流之辈。”元宝小说
赵月颜催促着姜巨鹿落子,随后又吩咐门外的侍从道。
“去灶房,将我煮的那樱果羹汤盛两碗来。”
姜巨鹿捏了一块蜜饯,抿入口中后伸手揉了揉眉心。
“唉,越是临近年关,要忙的事情就越多,这几日我白发都多了许多。”
听到这话的赵月颜笑问道。
“就这么忙吗?公务不是还有内阁的学士们在操心吗,而圣人的祭祀之礼也是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在忙里忙外啊,讲道理,您姜大人应该没什么烦恼呀。”
姜巨鹿摆了摆手。
“夫人又非官场中人,首辅这位置哪里能清闲的了,各地公文奏折都得先交由尚书省,再由我审阅,圣人批改,最后才能交给内阁,这一道道的环节都少不了,要说清闲,还得是那些武将们最清闲,这不,前两日那李光弼又带着一群武将们在玉京城外射猎,饮酒炙肉,好不自在。”
见姜巨鹿提到昭武将军李光弼时,言语间就带着一股怨气,赵月颜不禁掩面笑道。
“首辅大人怎么就和昭武将军如此不对付,好想有着泼天的仇怨一般,按理说,如今黄丞相和镇国公都不在庙堂,你们二人就是文臣和武将之首,应该同心同德才是。”
“这叫做什么话,同朝为官都是为了大玄和圣人着想,但我想同心,那些武将们能够和文臣同德吗?”
姜巨鹿摇了摇头,落下一子后又接着说道。
“数月前的朝会,那金吾卫的一番书信,满朝武将都恨不得立刻出兵北荒,他们哪里会去想国库钱粮,百姓生计,眼里只有自己的军功,这庙堂若是全交给他们,早就乱了套,我们文臣以百姓和国力为由去劝上几句,那些武夫们就要拿鼻孔看人,张口闭口贪生怕死的太平犬,好像只有他们肯为了大玄不惧生死。”
赵月颜安静地听姜巨鹿发完牢骚,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
“好啦,最后圣人不是还采用了你们文臣的建议吗,又没有真的出兵北荒,不打仗就是极好了。”
“夫人,你不明白,那只是权宜之计。”
姜巨鹿叹了口气,摇摇头后解释道。
“北荒妖族虽然不比西方诸国猖獗,但英招一族和麓川的那些妖族都不是省油的灯,何况还有一个国力不输于我们大玄的北莽国在虎视眈眈,真是一刻都松懈不得啊,出兵早晚是要出兵的,北荒草原的那些部族现在还在不断的骚扰我大玄边境,这个事情一定要解决。”
正说话间,首辅府的侍从端着两碗还冒着热气的樱果羹汤走了进来。
将两碗羹汤摆在了木案上,赵月颜又吩咐侍从斟了两盏热茶。
赵月颜将羹汤瓷碗推倒姜巨鹿面前道。
“这是我刚煮的樱果甜羹,还有这是朱家送来的青笋茶,都是些罕见玩意儿。”
姜巨鹿喝了一口樱果羹汤,又抿了一口青笋茶,不禁感慨道。
“一番樱笋江南节,九十光阴镜里尘啊,这就是江南道独有的味道,只是………”
将瓷碗端在手上,啜了一口羹汤的赵月颜放下了手中的瓷勺。
“大人怎么喝口茶还能悲春伤秋,只是什么?”
姜巨鹿三两口喝完了碗中的羹汤,又喝口青笋茶清了清口道。
“还不是圣人要迁都的事情,以后不在这玉京城中,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吃到江南独有的樱果,快则两年,慢则四五年,盛京城那里的宫城也都建造好了,规模可比玉京城要宏大多了。”
“原来是这样。”
正说道这里,赵月颜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对了,明日上庸学宫的齐先生要邀请玉京城诸多文人去光宅坊的墨霜社举办一场年关前的聚会,我们家纸烟也会去,你说要不要准备些东西让她带去?”
闻言,姜巨鹿却是摆了摆手。
“那倒是不必了,学宫的先生心气都高,要送也该送些风雅之物,但话说回来了,有什么诗词字画是能够入的了学宫先生法眼的呢?与其弄巧成拙,不如在文人会上做一两首好诗。”
赵月颜把玩着手中的瓷勺道。
“这么说到也是,还有一件事情。”
“何事?”
放下手中的瓷勺,赵月颜伸出手指戳了戳姜巨鹿的肩膀道。
“那崇学署祭酒家的公子,最近常常约我们家纸烟出游,似乎是对我们家纸烟有些意思,不过纸烟都拒绝了,作为她爹爹,这事情你如何看待?”
“崇学署祭酒李紫春的儿子?就是那个在玉京城文人圈子里名声挺响的李观隐吧。”
姜巨鹿皱了皱眉头,回答道。
“李紫春这人,我向来和他不对付,虽然有些才能,但是功利心太重,他儿子李观隐我倒是见过一两次,是个年轻俊才,但心气太高,反而和自己的水准不符合,不过年轻人之间的事情,我是不太喜欢去干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我向来是不推崇的,如果纸烟真看上了那小子,我不会去阻拦,但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不会如此的低。”
赵月颜笑了笑,说道。
“说的是真好听,前些时日你不是还和纸烟提起了有关太孙的事情吗?”
“咳咳,其实太孙并非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不过。”
姜巨鹿感觉自己说的有些牵强,干脆不说了,自顾自的捧起茶盏喝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封青蚨信穿过正堂的大门,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姜巨鹿的面前。
“青蚨信?”
姜巨鹿拿起青蚨信,刚一展开就看见了宫城中的印记。
赵月颜侧目看去道。
“谁写来的青蚨信?”
“宫城里送来的,替圣人传话的信。”
言罢,姜巨鹿就低头看起了手中的信件。
“圣人让我明日午后去宫中议事,同时还有李光弼那小子和镇国公徐达老将军。”
赵月颜有些诧异。
“竟然连徐达大将军都喊上了?”
姜巨鹿站起身来,拢了拢身上的紫绒薄袍,看向身后的赵月颜道。
“是和庸都城那边有关的事情,具体的你就不必多问了,好了,时候不早,我该去歇息了,上了年岁后就变得有些容易瞌睡,明早还有一堆公务要忙呢,这盘棋的胜负,有空再继续吧。”
赵月颜闻言苦笑一声。
“只怕是今年都下不完这盘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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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将军台大街。
镇国公府邸。
“斐儿啊,可是不爱吃这锦虾?”
“那再喝碗肉骨汤吧。”
“斐儿,要不我让灶房的人去给你煮一碗羹汤?”
世子府里,镇国公夫人正围着徐之斐嘘寒问暖。
而徐之斐正坐在卧榻上,不知在苦恼些什么。
在他的面前,那张木案上摆了满满当当的精致菜肴,都是镇国公夫人命令下人特地为徐之斐准备的。
徐之斐百般不情愿的接过镇国公夫人递过来的汤碗。
“娘,我真不饿,您何必让下人做这么多,让他们分了吃吧,要是让爹看见您这样,又得拎着我的耳朵骂了。”
“他敢,你是我当年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生你的时候娘差点丢了半条命,你又不是你爹怀胎生的,那老东西当然不心疼。”
镇国公夫人见徐之斐不喝,更是亲自拿过勺子要喂他。
“哎呀,娘,我都二十又一了,在边关杀的敌人都是上百了,您还把我当三岁小孩呢?”
徐之斐夺过汤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什么话这是,我管你多大,在娘跟前,你永远都是那长不大的娃娃。”
镇国公夫人直到看着徐之斐又吃了几只昂贵的锦虾,这才作罢道。
“行吧,不愿吃我让下人撤了,你可不许瞒着娘,你是不是看上了京城谁家的姑娘了?娘是过来人,还能看不出你摆在脸上的那些个心思?”
徐之斐诧异的看向自己身侧的娘亲,心里直呼好家伙。
“娘,这您都看得出来?您不去青雀山上当个女神仙真是可惜了。”
话还没说完,徐之斐的头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臭小子,还敢取笑娘亲,你从实招来,到底是哪家的姑娘,给你迷的五迷三道的,茶不思饭不想,这人都瘦了一圈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时近
徐之斐用女侍递来的湿棉擦拭了手和嘴角,穿上了那件锦丝裰衣后说道。
“不和您闲扯了,我得去一趟正堂,爹在那儿等着呢。”
闻言,镇国公夫人有些疑惑。
“这个时候去和他说什么?”
“不知道,应该是和北荒的战事有关吧,对了,让侍女将案几收拾了吧。”
言罢,徐之斐就转身走出了世子府的厢房。
镇国公府正堂。
不同于姜巨鹿府邸的正堂,镇国公府内的建制更加典雅,两侧笔直的剑竹就值百金。
堂上挂着的是一幅大玄山河图,乃画圣吴昭玄的真迹。
徐达端坐在首座上,手中正翻看着一封宫城中送来的青蚨信。
这时,堂门被人推开,来者正是世子徐之斐。
徐之斐走上前来,拱手问道。
“爹,您唤我前来是何事?”
镇国公徐达抬起头,看见是徐之斐后,将手中的青蚨信放在了手边的木案上,挥手示意道。
“坐。”
徐之斐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后,双指捏起茶盏道。
“爹,您找我可是因为北荒的战事?说实话,我现在虽然是金吾卫的副统领,但您还是等苍貉将军回京后,仔细和他商议吧,今年年关前一日,他应当就到玉京城了。”
徐之斐口中的苍貉将军正是他的上级,也是金吾卫的大统领,位居正三品,当年也是由徐达一手将其提拔了上来。
徐达捋着短须道。
“哦?苍貉要返京,那看来经过青雀山那一剑,北荒的战事现在是不像以前那么吃紧了。”
但说到这里,徐达话头一转,又道。
“北荒的事情暂且不提,我找你来是有另一件事,今天我在宫城里碰到了上庸学宫的齐先生,他想趁着年关前在墨霜社办一场文人会,邀你和之云也去赴会。”
“文人聚会?“
听到这话的徐之斐不禁笑了一声,他反问道。
“您看我哪点儿像是个文人,去和武将们混混还差不多,明天我还答应了昭武将军,与他一同去西城郊射猎。”
这一次徐达倒是没有责骂起世子,而是摇摇头道。
“我已经答应了人家齐先生,你就当是去走个过场,况且,这场聚会中的许多人,明年都有可能成为学宫的新晋学士,与他们打好关系,对你的仕途没有坏处,爹老了,护不了你一辈子。”
徐之斐摆了摆手,说起了麟功元年时,徐达率军在北荒对阵草原部族的旧事。
“我看您倒是勇武不减当年,您当年三百死士,单刀深入北荒草原四百里取了扎合首级的事情,到现在还口口相传呢,我怕是永没您这本事。”
“臭小子。”
听到这些往事,徐达的思绪也不禁有些恍惚,但很快他又呵斥道。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明天你和之云必须要去光宅坊,你记得看着点之云,别让这小妮子给徐家丢人。”
闻言,徐之斐只能点头应允,但想起昭武将军李光弼的邀约,他又有些烦恼。
“知道了爹,不过昭武将军那边如何说?我可是先前就应下了。”
“这个无妨,明天李光弼那小子也射猎不成了。”
徐达指着手边木案上的青蚨信道。
“宫里刚传来的密信,圣人令我、姜首辅和李光弼,明日午后坤宁宫中议事。”
听到这话的徐之斐刚要伸手去拿那封青蚨信看,随即手上就挨了徐达一巴掌。
“乱看什么,还是没有规矩。”
徐之斐讨了个没趣,打了个哈欠就起身拱手道。
“是是是,要是没别的什么事情,您这个不守规矩的儿子就先回去歇息了。”
但他还没走出两步,却又被徐达给喊住了。
“等等,你先坐回来,爹还有件事问你,不对,是和你商议商议。”
“商议?”
徐之斐止住了脚步,坐回去后饶有兴致地看向镇国公徐达。
“爹,您竟然还会和我商议事情?这倒是大玄开国以来头一回,但您说我这后背怎么发凉的紧呐,不会是什么坏事儿吧。”
徐达正喝了一口茶水,险些都给喷了出来,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
“当然不是坏事,是好事儿,小子,你过了年关也该二十有二了,爹在你这个年纪都和你娘生养了你了,所以。”
徐之斐靠在檀木椅背上,优哉游哉地回问道。
“所以您老是想我现在就给您生个人出来?”
徐达被徐之斐这一句话气的险些没背过气去,他一拍木案道。
“混账!当然是先成家,圣人已经和我第二次提起这件事了,晋王之女灵泽公主与你年岁相仿,容貌端庄,又有才学,你………”
“此事再说,再说。”
但徐达这次却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后回道。
“等等,明日光宅坊里的聚会,灵泽公主也会前去,你明日午后早些去扈彩巷接人家公主,就这么定下了,你若是不去,我就扣下你的俸禄,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月你可没少去凤凰境的绛雪庭,我不提这事,你别当你爹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可谓是拿捏了徐之斐的命门。
徐之斐愣了愣,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他本以为自己每次出去的都很隐蔽,没想到镇国公竟然全部都知道。
“我知道了爹,我去,我去就是了。”
言罢,徐之斐就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了正堂。
“臭小子。”
看着徐之斐离去的背影,镇国公徐达不禁笑骂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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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
坤宁宫中。
今日没有早朝,李镇也难得多睡了两个时辰。
本来圣人的寝宫是在飞霜殿,但因为李镇总是伏案批改奏折到夜深,因此就在坤宁宫中安置了卧榻。
他起身后,服侍在坤宁宫的寺人就上前端来了一碗漱口的清茶,又帮李镇穿上了一件暗纹绣的直身便衣。
“圣人,晋王爷正在宫外候着。”
“哦?”
李镇捋了捋衣袖,挥手示意道。
“将早膳端来,另外也让晋王进来吧。”
闻言,寺人躬身拱手道。
“是,圣人。”
片刻过后,坤宁宫的那张雕花漆案上就摆了大大小小十来碟精致菜肴,如樱桃肉、蒸蹄、鱼片清粥等,另外还有奇珍异果许多。
而晋王李雉端正的站在一旁。
李镇端起瓷碗,侧目看了一眼前面的晋王李雉,开口问道。
“用过早食了吗?”
“尚未。”
李镇招手示意道。
“坐下吧,再取副金丝碗筷。”
听到这话的晋王李雉受宠若惊,连忙落座,给李镇斟了一盏清口的茶。
李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后问道。
“说吧,是什么事?”
但李雉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终于开口道。
“圣人,实不相瞒,今年年关,咱们大玄的国库实在没多少钱财了,北凉道和陇西道的灾荒如今刚刚平定,实在不易再收赋税,另外赈灾也耗费了不少粮饷,眼看这年关了,要犒赏三军吧,要给百官们发放年末俸禄吧,这鱼龙灯会时诸国来使朝贺,不能不办吧。”
听李雉絮絮叨叨了半天,李镇放下手中的瓷碗道。
“这些我能不知道,直说吧,你有什么主意。”
“儿臣的意思是。”
李雉顿了顿,终于开口道。
“要不先暂缓一缓麟功大典的进程?朝廷每年的税收就五千万两,但光麟功大典这一项就要花去近一千万两,另外还有迁都盛京城的支出,再不省着点,这钱我真算不过来了。”
听到李雉让自己停下修书麟功大典的建议,李镇就不禁有了些许愠色,他一拍筷子道。
“算不过来你监什么国?当年你大哥监国整整十五年,随我经历了西驱妖魔出龙武关,北拒草原部族,大大小小上百战,他都不曾向我伸过一回手,你才监国多久,碰到这么点难题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把麟功大典停了,我到地下拿什么去见祖宗!”
被李镇这么一呵斥,李雉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他拱手回道。
“不是停下,是暂缓,今年二哥就要率军回京了,他在龙武关外歼灭妖族蛮夷无数,您该奖赏三军吧,户部没有这么多钱啊。”
李雉口中的二哥正是圣人李镇的二子,赵王李阊,如今正在西方的龙武关外带兵,与镇西王互为犄角之势,共同抵御西方诸国。
李镇眉毛微微上挑,反问道。
“赵王要回京?谁说的,朕何时让他回京的。”
下方的李雉依旧是低着头,回答道。
“圣人您忘了吗,是您去岁征伐大月氏返京时亲口说的啊,让二哥今年年关回京。”
闻言,李镇稍稍一思索,自己好想确实说过这话。
但很快,李镇就又改口道。
“朕确实说过,不过眼下庸都城中还有些事情,需要他留在庸都城。”
“啊?”
李镇夹了一块鱼胗,用筷子比划道。
“啊什么,对了,你再去写一封八百里加急的青蚨信,送到庸都城中,就说让赵王将兵驻扎在庸都城中,一切听镇西王调度,另外将兵符也先交给镇西王。”
听到这话的李雉都有些懵了,这怎么不仅不让二哥回京,还要让他把兵符也缴了呢。
李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后还是有些不放心。
“算了,这事不需要你,朕亲笔写一封青蚨信送去庸都城。”
第二百四十四章 借助
巳初。
李镇换上了一身石青色的长裰,头戴软纱棠冠,足踏一双墨色的流云快靴,从宫城的僻静处悄然出了城。
至于晋王李雉要求户部拨款的请求,李镇自然是驳回了,解决办法就是麟功大典的修书进程暂停半年,虽然没有办法,但也只能这样。
“唉,以往行军打仗时就为银两军饷发愁,现在这太平光景,又是为钱烦恼。”
李镇暗叹一声,从小门走出宫城,而入眼处就是皇城的状元境坊市。
皇城有三大坊市,凤凰台中多是青楼楚馆,为流金淌银的烟花场所,六角井中是百家交易之所,虽名为百家交易,但六角井中的店铺标价都极为昂贵,如绣衣坊,仿膳居都是王公贵族常去的。
至于这眼前的状元境,临靠皇城边缘,则都是文人聚会的地方,开的铺子也都以兜售文房四宝和交易古玩字画。
玉京城的上庸学宫分为前后两地,分别就坐落在状元境和内城之中,以一道云桥相连。
大玄文人之中的结社之风极盛,如棋社、画社、诗社等,这些文人社团大多都在状元境之中。
此时在官道上,学宫大先生李观棋已经在等候,昨日他就与圣人约好,今日要去那大相国寺中找写下有关北荒互市策论的苏清渊。
李观棋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衫,手执一面不曾落笔过的白纸扇,长发则用发带束起,虽然鬓染霜色,但看起来仍然极像青年儒生。
见到圣人李镇后,李观棋执扇拱手道。
“见过圣人。”
“不必多礼。”
李镇摆了摆手,随后沿着官道向内城方向走去道。
“现在就去那大相国寺吧,宫内寺人已经知会过大相国寺的主持了。”
闻言,李观棋微微颔首,跟在李镇身侧后缓缓前行。
身为四境的修行者,李观棋观相的本领也是极其入微,虽然李镇表面镇定,但李观棋依然看出他眉眼间有些忧色,早间似乎还动过火气。
就在李观棋准备开口询问时,李镇却先问起了他学宫中的事情。
“观棋先生,这临近年关了,你们学宫之中就一点也不繁忙么?”
见李镇询问起有关上庸学宫的事情,李观棋略微思付后回答说。
“学宫里啊,这倒是和崇学署不一样,没什么公务要忙,只有年末有一场大考,需要批阅的墨卷有些多,但学宫的几位先生们秉烛两三个日夜,也就都能改完了,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学子们昨日也就都休沐了。”
李镇笑了笑,又追问道。
“学宫倒真是悠闲,休沐几日啊?”
李观棋算了算时日,回答道。
“自昨日起,共计休沐三十日,三月二十即返回学宫。”
“三十日,真是不少,看样子这状元境在年关这段时日得热闹极了。”
李镇对于上庸学宫休沐三十日并没有什么意见,虽然庙堂官员年关休沐只有七日,加上寒食、大暑等休沐日,都没有上庸学宫一个年关休沐的时日长。
不过上庸学宫当初由人祖设立,之后就一直以压制两教为目的而发展,但在麟功圣人李镇即位之前,这天下还是佛道两教独大,现如今的上庸学宫在李镇的扶持下,才隐隐有了和浮玉山、悬空寺这些两教圣地平起平坐的资本。
故而李镇并不需要学宫去为朝廷做出些什么太大的贡献,只要他们忠心于圣人就行。
说话间,主从二人已经走过了半个状元境。
李镇突然询问道。
“现如今,上庸学宫的势力如何?除却你这个四境的大先生外,其他修行者有多少。”
闻言,李观棋知道圣人是想问问学宫的底,毕竟两教之中,四境修行者就有不下五人,单靠一个学宫想要压倒两教,还是异常困难。
“三境修行者莫约十人,而齐二先生如今三境圆满,距离四境也仅有一线之隔,二境修行者莫约二十余人,皆是学宫内的先生,其余知境修行者则多矣,每年的学士也多是知境,莫约五六十人。”
李镇欣慰得点了点头,如今学宫的势力已经是极大,并且名声在外,不仅大玄内的学子文人们都以考入上庸学宫为目标,就连外邦学子都渴望进入学宫。
此时,李镇看见官道旁的巷子里聚集了不少文人墨客。
他指着那巷子问起李观棋道。
“大先生,我记得这巷子里是你的宅邸吧。”
李观棋对此不予置否,轻摇着手中的白纸扇道。
“是的,同时也是最大的一间墨霜社。”
不同于一般文士所创办的社,因为玉京城中好棋者居多,墨霜社也足足开了三处,一处在光宅坊,一处在丹青坊,最后一间就在这状元境了。
李镇对此不禁感慨。
“连自己的家都让出来给人对弈,大先生好棋之心真也是古今罕见了,对了,今日齐二先生要在光宅坊中的墨霜社里举办文人会吧。”
李观棋收拢起手中的白纸扇,指着自家的方向道。
“不错,只不过光宅坊的那间墨霜社被王学士给租借去了,因此齐二先生只能将聚会改成在状元境中的这间墨霜社里举行,也算是便宜他了,毕竟在我家中,也不好收他租借的钱。”
见李观棋还想问齐二先生收取租金,李镇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文人之间还谈这个吗?岂不是沾染了铜臭。”
但李观棋却摇摇头,反问道。
“若照着圣人这般讲,难不成要给齐二那厮白嫖?”
听到这话的两人,都不禁相视一笑。
穿过状元境就来到了进入内城的城门,而在这里并不能看见上庸学宫。
与监天司和玉衣卫一样,上庸学宫也用阵法将其隐藏在了市井之中,只有持有秘令的上庸学子们才能够自由进出学宫。
李镇和李观棋穿过城门,刚一进入内城,那市井的烟火气就扑面而来。
因为临近年关的缘故,整个内城要比平常热闹许多,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远处观来,就像是道道红绸一般。
就连李镇也被这市井烟火气所感染,看着面前的景象,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这里是临近东市的朝露门,而大相国寺位于修得坊和辅兴坊之间,距离东市莫约有二里多的脚程。
反正也难得偷闲,李镇就决定一路沿着坊市,一边观景一边走去。
而这时,李观棋也是问出了心中所思。
他展开白纸扇,看向身侧的李镇道。
“圣人,臣观你眉间有愁色,这年关将至,却还在为何事发愁啊?”
听到李观棋的询问,李镇叹了口气,随后回答道。
“能为了什么事,还不是银两,今年国库中的钱又不够用了,鱼龙灯会不能不办吧,迁都的钱不能提前用吧,赈灾后库府到现在还空中呢,总不能刚刚赈灾就立马收赋税吧,今早李雉还在我那坤宁宫中抱怨了一通。”
闻言,李观棋摇着白纸扇,追问道。
“那国库缺钱一事,可有解决之法?”
李镇长叹一声。
“自然是有了,眼下只能将麟功大典先暂停下来,把这部分钱先拿出来用,至于何时继续,那就得看明年的收成了。”
“停了麟功大典?”
李观棋有些诧异,须知道李镇对于麟功大典的修缮极为重视,甚至将上庸学宫中都抽调了一批先生过去一同帮忙。
只不过上庸学宫的那些先生们在得知圣人要修一部涵盖古今天文、地理、礼学、历史等万物的大作后,一开始还是极为雀跃的,但后来就蔫吧了。
因为他们这些学宫的先生就算被安排进了宫城修书,但也只给他们一些收集和修改史料的工作,至于麟功大典的核心修缮部分,从来不让他们经手,不过好在给的俸禄和润笔费是极高的。
当时李观棋还有些疑惑,这些平日里各个心气极高的先生们,怎么愿意去给内阁那些学士们打下手,后来知道圣人给他们一个月的俸禄就是三百两后,李观棋也就明白了,不怪这些先生愿意去,只因为朝廷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但从这件事情上,李观棋也意识到,李镇虽然愿意扶持学宫,但依旧还是把上庸学宫有意无意的疏远在庙堂之外,说明白些,上庸学宫就是李镇拿来对付两教的一个手段罢了。
“不停不行啊。”
李镇又叹了口气,回说道。
“不过好在现在麟功大典的修书进程还是极快的,有庄子然这春坊大学士牵头,朕还是放心的。”
听到庄子然这个名字,李观棋笑道。
“原来主修者是春坊大学士,听闻他以前还是太子府属官,不知道玄祯殿下以浮生之名在他的老笔斋中发表书册,他有没有看出来殿下的身份呢。”
李镇微微一笑,回答道。
“看他那个样子,估计是没有看出来,近来他还老是念叨,许久没有看见李浮生了。”
“是吗。”
李观棋摇着白纸扇,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向身旁的李镇。
“圣人既然眼下为银两发愁,上庸学宫里倒是有不少存银,不知道圣人愿不愿意借………”
还没等李观棋把话说完,李镇就立马正色道。
“借。”
第二百四十五章 补阙
大玄国中借贷之举并不少见,子钱家、典当铺、钱庄甚至是寺庙的佛贷,但李镇这还是头一次问学宫借钱。
李观棋也没想到李镇竟然答应的这么爽快,他摇着白纸扇,微微笑道。
“那圣人想问上庸学宫借多少银两?”
闻言,李镇略微思付片刻,继而反问道。
“上庸学宫中有多少闲钱,不得瞒朕。”
“啊这。”
李镇直截了当的询问,这倒是让李观棋一时有些语塞,但他还是如实回答说。
“今年年关上庸学宫共计有存银两千余万两,圣人想借多少?”
听到李观棋说上庸学宫中有两千多万两的存银,李镇不禁诧异地问道。
“区区学宫,都是些读书的文人,你等又不经商,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但李观棋摇了摇白纸扇,云淡风轻道。
“圣人有所不知,学宫的先生们大多都是玉京城文人圈中备受推崇的字画大家,如许学士的一副瘦金体字就可卖上千两,而秦学士更是院画派独树一帜者,更不提交易古董文玩和墨宝的银两,但这些其实都不算大头。”
这么一说,李镇就更加疑惑了。
“那大头是什么?”
在李镇面前,李观棋并不避讳上庸学宫这些赚取利润的手段,他阖上白纸扇,指着面前官道上那些作读书人打扮的青年道。
“像大玄中的那些名门士族之后,也并非人人都是惊才绝艳之辈,其中不乏庸碌之人,而他们的家中长辈为人让他们能够进上庸学宫,靠着学宫的名气给他们涨涨声望,就不惜花重金给学宫修缮房屋,或是在学宫的钱庄内存上十万两,用来换取进入上庸学宫的机会。”
听到这话的李镇却有些不悦,他冷笑一声道。
“花钱财买学士之位?呵呵,李观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情也敢当着朕的面明说吗?”
“圣人误会了,这样连最基础的笔试都无法通过的庸碌之徒,上庸学宫又岂会让他们真正进入学宫,不过是让他们在外院里当个普通学子,如此读上三年,回去后也好说是从上庸学宫出来的。”
李观棋笑了笑,继续道。
“而上庸学宫每年真正录取的也仅仅只有那二十四人罢了。”
上庸学宫分内院和外院,其中内院弟子一共七十二人,每一年都会有二十四个前任学士从学宫授衣禄位,而紧接着也会有新晋的二十四位学士,玉京城的文人们都将这七十二位内院弟子称作上庸七十二贤。
相较于内院的七十二位弟子,上庸学宫的外院弟子却多达五百余位,除却那些考学不中,只能当学生的考生,其余的多是一些花重金前来买名声的世家子弟。
李镇摇摇头,感慨道。
“你们这帮学士,赚起钱来真是比玉京的大商贾都厉害,一千万两,能不能借。”
“能借。”
李观棋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但立马就又补充道。
“但是得打欠据。”
李镇指着自己道。
“什么?朕也得打欠据,你这是信不过朕吗?”
但李观棋却根本不吃这一套,依旧不紧不慢地回道。
“在商言商。”
………………
巳末近午。
李镇和李观棋走到了大相国寺的位置,入眼处就是一片市井之像。
大相国寺有三道寺门,走过这两侧市集商铺就到了第一道寺门,名为入红尘。
李观棋在一旁的铺子里买了两碗甜粟米汤,对于这种民间吃食,习惯在了在战场上宵衣旰食的李镇并不排斥,反而比起宫城里的精致菜肴,他更加喜欢这些民间的味道。
就这样,一个上庸学宫的大祭酒,一个是大玄山巅的圣人,两人就像是市井老友一般,端着碗粟米羹汤,拎着一包荷叶裹起来,切成块状的炙肉,一边吃喝,一边往大相国寺里走去。
寺门旁的三足铜炉里的檀香燃起袅袅的紫烟,与市井的烟火气氤氲在一处浮沉。
在寺门处,有一位青衣老僧站在檐角下,正在等候着。
青衣老僧正是那晚李夜清夜访大相国寺,与他坐而论道的普玄法师,当今大相国寺的座元高僧。
李观棋和李镇走到寺门前,李观棋看见普玄法师后上前行礼道。
“晚辈李观棋,见过普玄法师。”
闻言,青衣老僧微微颔首,同样前行一步,双手合十后躬身道。
“圣人和李先生光临寒寺,未及远迎,还望恕罪。”
李镇扶起这位开元圣人时期的高僧,轻声道。
“法师言重了,我此行的目的在青蚨信中也已经说过了。”
“老僧明白,那位苏小友就住在长生堂后面的庐舍中,圣人请随我来。”
言罢,普玄法师就转身向大相国寺内缓缓走去。
李镇跟在其身后,来到第二道寺门,抬眼就看见了两侧的寺庙院墙壁上的各种字画。
此时还有四五名文士,正在一手捧着颜料,一手拿着细毫画笔在院墙上作画。
李观棋见李镇对这画满了字画的墙垣颇有兴趣,便指着两侧解释道。
“圣人,这算是大相国寺一道奇妙风景,在这里寄宿着两只擅长评判字画的精怪,在这墙垣上题字作画,若是技高者便会多留存些时日,若是拙劣之作,不出半个时辰就被擦洗去了。”
李镇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那正在做画的文士,不禁问道。
“这个传闻我倒是听说过,难道就不曾有什么诗词字画能够一直留存于此么。”
“自然是有的,但也仅此一阙。”
普玄法师伸手指着最顶上的那半阙诗词道。
“此乃玄青居士所留,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连墨痕都有些斑驳了。”
“李慎言所作?”
李镇走到那墙垣前,抬头看向那半阙历经二十年风雨仍在的诗词。
“人间何所以,观风与月舒。”
李镇念了两遍,不禁感慨道。
“好诗,这人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恰似看风看月看风景,李玄青这人还是这般洒脱,几十年依旧如此。”
对于玄青居士这个人,李镇当然是知道的,当年他入崇学署考学失利,被玉京的士族们排挤奚落,他却依旧自信自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后出走西域,一心放在诗词与剑法上,然后就有了后面名动大玄的诗剑仙,更是被上庸学宫聘请为代祭酒和朝奉。
李镇也曾派人邀请过李玄青入京作官,甚至可以让他不必考学,直接授予四品大学士之位,但也被李玄青给拒绝了。
李镇看到这半阙诗词,经历半生风雨的他竟然也颇有感慨,但又难免可惜道。
“可惜还是差了半阙,可惜啊。”
李观棋站在李镇的身旁,笑了笑后说道。
“李玄青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洒脱不羁,估计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曾经留下了这半阙诗了吧。”
但这时,李镇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看向身侧的李观棋。
“大先生的棋艺名声在外,可现如今的文士们似乎都忘了,当年的阳门文圣首徒最擅长的便是诗词,大先生今日既然来此,为何不试试看补全李玄青的这半阙诗?”
闻言,普玄法师也上前附和说道。
“既然圣人都开了口,观棋先生又何必推辞呢?李玄青这半阙诗已经高悬于此二十年,今日观棋先生若能够将其补全,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见圣人和普玄法师都这么说了,李观棋也就不便推辞,他将白纸扇收入袖中道。
“既然如此,在下就以残砖试补玉饵了。”
说到这里,李观棋对一旁的那几位文士开口问道。
“几位,可否借笔墨一用?”
这五位文士模样也颇为年青,莫约在而立之年,见李观棋要借笔墨,自然也不吝啬。
其中为首的那位白衣文人,拿起笔墨上前道。
“兄台尽管用便是,不知兄台准备写何诗词,可否让我等一观?”
这位白衣文人是玉京赵家之后,在这圈子中也颇有名望,也是当年的上庸学宫外院弟子,因此并没有怎么见过李观棋。
但很快他就看出了面前李观棋的身份,这般眼熟,且又能让普玄法师陪同。
“您是观棋先生?”
李观棋接过新磨的笔墨,见面前的白衣文人认出了自己,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白衣文人和他身后的四人连忙拱手行礼。
“观棋先生,晚辈赵崤,也是当年上庸学宫弟子,没想到今日能够再见先生,实是荣幸。”
而这时,他抬头的时候也看见了墙垣顶上那玄青居士李慎言所留下的,历经二十年而不落色的半阙诗词。
一时间,赵崤震惊的无以复加,他指着那墙垣上的半阙诗,难掩面色激动地问道。
“观棋先生,您是想要补那玄青居士的半阙诗吗?”
对此,李观棋只是道了句是。
而那些文人们也都不敢开口回答,甚至连呼吸都慢了半拍,生怕自己打扰到观棋先生的思绪。
赵崤深信,今日李观棋补李玄青二十年前所留半阙诗的事情,一定会震动整个玉京城的文人社,而他就将成为这件事情的亲眼见证之人。
想到这里,赵崤的手都经不住的发抖。
而李观棋则气定神闲,在敛目沉思了片刻后,他睁开双目,已然胸有成竹。
第二百四十六章 商论
李观棋举笔蘸墨,可刚要落笔题诗时,他却又顿住了。
他抬头看了看那顶上李玄青所题的半阙诗,停顿了许久都不曾落下一字,而是看了看身后的寺庙沙弥。
这时,赵崤身旁另一位穿直襟的文人不禁小声询问道。
“李先生这是为何顿住了,明明方才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赵崤眉头一皱,踩了那直襟文人的靴子一脚,低声轻骂道。
“你懂甚么?这是你们平日里写的那种俗诗陈调么,这可是玄青居士空悬二十年的半阙绝句,要补完岂会如此简单,押韵、平仄、意境、对仗无一不要求极其精妙,落笔前再次斟酌也是应该,休要再多言,若是干扰了观棋先生行字,我饶你不得。”
一番话唬的那直襟文人顿时不敢开口。
众人都在看着李观棋,摒气凝神的等带着其落笔,可结果李观棋啧了一声,又看向身后扫地的寺庙沙弥。
小沙弥愣了愣,随后指着自己问道。
“施主,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李观棋笑了笑,将毫毛笔搁置在砚台上道。
“麻烦去帮我搬个高凳来。”
这倒不是李观棋没有在这里提笔写诗的本事,以他四境高功的本事,莫说是以气腾空,就是凌空挥笔也能够题字于高楼,只是李观棋觉得这样太过于浮夸,反而使得写诗一事失了本色。
眼下一切准备妥当后,李观棋才重新将手中的毫毛笔蘸上新墨。
而在不知不觉间,在这第二道寺门后已经聚集了许多文人,莫约有二三十人,其中大多都是在大相国寺的庐舍中借住的考生。
李镇想要寻找的苏清渊,此时也正在人群之中,他并不认得李镇,但李观棋却是认识的。
此时他正拎着从外面商铺里买来的一包栗子酥和甜米茶,看见是观棋先生在准备题诗,也就不曾开口说话。
李观棋敛目低吟自己所思的诗句,丝毫没有被背后那群聚的文人们给影响。
待到胸中气足,李观棋伸手提下一行不羁又饱含神韵的行书。
下方的文人们一字一字的念着李观棋所补足的那半阙诗句。
“好诗啊,好诗。”
“对仗如此工整,意境却丝毫不输于玄青居士,真不愧是观棋先生。”
“今日得见此景,实乃人生幸事。”
听着众文人的议论之声,李镇看着那完整的一阙诗,也不禁微微颔首。
人间何所以,观风与月舒。
时光清浅处,一步一安然。
李观棋走下高梯,转身看着自己所题的那半阙诗,虽然意境相似,上阙说人间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看风看月,下阙则是在清淡的日子里,随遇而安,不为琐事烦恼。
可李观棋却还是觉得,自己的这下面半阙诗比起李玄青那半阙,要差上些意思。
众文人见观棋先生不发一言,以为是自己的议论声干扰到了先生,也就都纷纷缄口不言。
李镇看了一眼身侧的李观棋,问道。
“怎么,对自己所题之诗不满意?”
“也不尽然,只是觉得意境之上差上些许。”
李观棋将笔墨交还给赵崤后喃喃道。
“李玄青的这上阙感慨的是人间无大事,不过观风观月,格局之大令人敬佩,可我所对下阙,却写的是清淡烟火,随遇而安,意境虽然相似,但格局却有差距。”
话音刚落,只见那墙垣之上泛起了阵阵灵光,正来自那两阙诗,因为李观棋将其补全的缘故,以至于李玄青那二十年前所题的诗都不再斑驳,宛若新墨一般。
看到这幅情形,那一众文人们也都不禁感慨。
“竟然有如此异象。”
“真是神迹啊。”
但苏清渊却暗自道了一句。
“观棋先生所题半阙之诗,意境稍差,却也有着另外一种对仗,就是不知今日为何观棋先生会突然造访大相国寺。”
虽然苏清渊的父亲与李观棋是旧识,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苏清渊也不便上前去与观棋先生问好。
于是,苏清渊从油纸包里摸了一块栗子酥,塞进嘴里就想着寺门内走去,身后嘈杂的人声也愈来愈远。
在经过通向长生堂的青砖小路时,只见有两个年青书生正火急火燎地往外面跑去。
这两人并非是参加上庸学宫考学的弟子,而是准备去崇学署考学的考生,平日里与苏清渊交情也算不错。
“陈兄,宋兄,这般着急是准备去哪儿啊?”
皂衫考生喘了口气道。
“苏兄你不知道吗?上庸学宫的那位李观棋先生正在寺外写诗啊,写的还是当年玄青居士所留的半阙诗,好了,不与你多说了,我们得快些了。”
言罢,两人就急匆匆地走过了长生堂。
苏清渊摇了摇头,独自一人走回了庐舍。
他推开庐舍木门,坐回靠着桦木窗的书案旁,将油纸包摊开,同时拿起了一本生僻的词经策论。
上庸学宫的考试类别极为驳杂,除却四书五经,各种策论杂文也层出不穷,根本不知道到底会考哪些。
苏清渊就这么一边吃着栗子酥,一边翻看着手中的策论。
可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拿着栗子酥的手也悬在了嘴边。
今日是上庸学宫齐二先生请诸多文士在墨霜社聚会的日子,而聚会时间就定在未初。
想到这里,苏清渊看了一眼案上的小巧莲花漏,还有三四个时辰,并不着急,于是他又安心吃起了栗子酥。
……………
大相国寺前缘门处。
前来围观的文人们将寺院第二道门挤得水泄不通,纷纷讨论着李观棋所留的这一阙诗。
同时也有人看的技痒,问寺庙外的商铺那里买来了笔墨颜料,也开始在墙垣上题诗作画,一时间大相国寺热闹非凡。
而李镇和李观棋则悄然离去了,在普玄法师的带领下往庐舍的方向走去。
绕过长生堂,普玄法师指着前面的庐舍道。m.33qxs.m
“苏公子就住在这里第二间庐舍,贫僧就先告辞了,多亏了观棋先生,今日来上香礼佛的香客也多了许多,贫僧得去佛堂了。”
闻言,李观棋双手合十,还礼道。
“既然如此,普玄法师慢行,我们自去找苏清渊即可。”
目送普玄法师离去后,李镇并没有着急去找苏清渊,而是看向这一大片庐舍道。
“这些佛寺和道门的庐舍,对外来学子的租银收取多少?”
李观棋思索了片刻,回道。
“月租二三银。”
李镇有些诧异。
“二三银?竟然如此昂贵。”
李观棋从袖中取出白纸扇,轻摇了两下道。
“圣人有所不知,这比起玉京城内的脚店驿站,已经算便宜的啦,玉京外城的客栈一月也得四五银,不过城外客栈虽然便宜,但往来终究不太方便。”
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指尖在不经意间沾染了一些墨水,应该是自己握笔沉思诗句时碰上的。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指尖的墨水就如烟般散去,附着在白纸扇的扇面上,形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图。
李镇对于李观棋的这些风雅本领早已经见怪不怪,随后便负手于身后道。
“走吧,去找那苏清渊,朕要好好问问此人有关边疆的策论。”
……………
庐舍内。
苏清渊正在专心致志的看案上的策论,那足足四十余块栗子酥也被吃的只剩下两块。
“不好,怎么就剩下两块了。”
看着油纸上仅剩的两块栗子酥,苏清渊不禁心生懊恼,原本想着这些够慢慢吃上四五日。
就在苏清渊抱怨时,只听见外面传来了轻轻地叩门声。
“来了。”
苏清渊拍了拍指尖的碎屑,上前打开了庐舍的木门。
引入眼帘的正是上庸学宫的大先生李观棋,而他身侧的老者也是面容威严,气势惊人。
顾不上诧异,苏清渊连忙拱手道。
“晚生苏清渊见过观棋先生,还有这位大人。”
将李观棋和李镇请进了庐舍之中后,苏清渊有些尴尬道。
“观棋先生突然造访晚生的寒舍,晚生一时间也没来的及准备什么,我这就去煮茶。”
“不必了。”
李观棋摆了摆手,就在苏清渊的卧榻上落了坐道。
“清渊,今日我来大相国寺,并非是我要找你,而是这位大人。”
苏清渊看着李观棋所指着的李镇,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躬身行礼道。
“不知大人寻我,是为何事?”
李镇在书案旁坐下,见苏清渊虽然一人住在这庐舍中,也不像那些文人一般带着贴身的书童,却也将这庐舍扫洒的极为整洁,对其也有些好感。
而李观棋也不能直接说过李镇是当今圣人,就随便改称道。
“这位大人是当今北凉道的巡抚使,曾听我说起过你在学宫初试时写下了一篇有关北荒边疆开放互市的策论,巡抚使大人对你这篇策论很是上心,特地要来见一见你。”
北凉道巡抚使,这可是妥妥的封疆大吏,竟然要来和自己讨论有关边疆的治理方案,闻言,苏清渊有些尴尬地回道。
“晚生随意写的一篇策论,都是些狂言,竟然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实在是羞愧。”
但李镇却摆了摆手,示意苏清渊落座道。
“不必过谦,本官看过你那篇策论,写得很是不错,其中互市的提议也极为大胆,不妨坐下好好谈一谈,你对北荒治理的看法和互市的方式。”
第二百四十七章 认可
李镇和苏清渊,一位当今圣人,一个是未曾入学上庸学宫的考生,身份本是云泥之别,现在却同坐一案,共同商讨有关边疆治理之策。
两人足足谈论了近一个时辰,而苏清渊也从最初面对上座时的忐忑,随着言谈至关键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如此,朝廷主持开放北疆互市,就能够大大减少边关的隐患,这便是晚生所写之策。”
苏清渊言罢,胸脯还因为激动有些上下起伏。
他刚准备去摸一块板栗酥吃下,却发现仅剩的两块板栗酥都被专心听他谈论的李镇给吃了。
李镇看着手中的半块板栗酥,有些尴尬的一笑,继而开口问道。
“其实边关开放互市之举,几年前朝廷也曾尝试过,但都无疾而终,边关外的牧民们,他们想要买铁,我们不卖,我们想要买马,他们也不卖,一来二去只能用牛羊毛皮来置换些药品粮食,这种蝇头小利又哪里值得朝廷如此花大功夫呢。”
闻言,苏清渊却是摇了摇头,拱手回答道。
“大人,边疆之患自古有之,其根本不在边关将士多寡或刀兵火器之锐利,而是在人心不够凝聚,以边关将士的性命为抵御外敌的长城,远不如以天下人心之凝聚为长城,牧民们是不愿打仗的,只要边关互市管理公允,由朝廷主持,能够减少多少劫掠,只要贸易得当,北荒草原的牧民和我大玄边关百姓都能够富足,晚生敢夸下海口,就算草原四部的可汗们都联合入侵大玄,他们的骑兵也是不会跟随的,只要互市开办,即可胜百万大军!”
李镇被苏清渊的一番言论给惊诧住了,他没有想到,这样的话竟然能够从苏清渊这样一个年方及冠的考生口中说出。
而李观棋也有些惊异,他当时虽然看过苏清渊的这篇互市策论,可现在当面听到苏清渊的这一番豪言壮语后,他才发现,这个青年的心胸之中绝不仅仅是文墨诗词,而是装着整个大玄天下。
“好啊,以边关将士的性命为长城,远不如以天下人心凝聚为长城,这番话我记下了。”
言罢,李镇站起身来,他拍去了掌心的碎屑,微微笑道。
“苏小友,多谢你的这篇边关策论,当然,也多谢你的板栗酥,今日就此别过,祝你考运昌盛,前程锦绣,他日有缘再见。”
见这位封疆大吏即将离去,苏清渊也是连忙拱手道。
“晚生送大人。”
但李镇却摆了摆手,笑着回道。
“不必了,你安心温习吧,我和观棋先生自去便是了。”
苏清渊抬起头,又行了一礼。
“是,大人和观棋先生慢行。”
临走时,李观棋拍了拍苏清渊的肩膀。
“今日说的不错,破例告诉你一件事情,选举文士的庙试并不考杂文策论,那策论不必看,还有一件事,少吃些甜食,小心龋齿。”
看着书案上空空如也的油纸包,苏清渊不免尴尬一笑。
……………
离开庐舍后,李镇和苏清渊走在通往大相国寺后门青砖小道上。
李镇还在思索着苏清渊的那一番话,以边关将士的性命为长城,远不如以天下人心凝聚为长城。
这话不可谓不惊世骇俗,但也不是不可行,毕竟草原部族们夹在北莽国和大玄国之中。
这些中立的草原骑兵们并不只单单侵扰劫掠大玄,同样北莽国的边境也深受其扰。
但这也不只是草原部族的原因,生活在草原的牧民们所处的环境极其恶劣,他们不仅要为生计发愁,还时常夹杂在北莽和大玄的战争之间。
李镇心中思付,如果真的按照苏清渊所说,好好地开放互市,这样不仅能够拉拢草原部族的人心,甚至可以与其结交,如此一来,大玄边关的隐患也解决了,如若大玄与北莽正式开战、这些草原部族的骑兵战力却不可小觑。
见李镇一幅沉思的模样,李观棋不禁笑问道。
“圣人在想什么?还是有关苏清渊的策论吗。”
而李镇也点了点头,不予置否道。
“没想到啊,我到了这个年纪,竟然又遇到这样的人才,此子心性、胆略、军事谋略,都神似当年的……”
不等李镇说完,李观棋就提前说起了一个名字。
“当年的黑衣宰相?”
“不错。”
李镇肯定道。
“只可惜啊,这样的人才又要进入你们上庸学宫。”
听到李镇这么说,李观棋只是哈哈一笑。
“圣人这般说,倒是冤煞上庸学宫啦,学宫所收弟子,不过教其三载,三载过后授衣禄位,这些学生们想去哪里,或为官,或从商,这都是他们的自由,届时若是圣人希望苏清渊出仕,学宫也可为其引荐。”
闻言,李镇也不禁笑了笑。
“如此说来也是,你们上庸学宫的内院弟子除却经文和修行,军事谋略和排兵布阵也要学习,这般看来,反倒是我占了你们上庸学宫的便宜了。”
李观棋摇了摇手中的白纸扇道。
“都是为大玄国运计,有何占不占便宜的。”
……………
淄沉巷之中的兰陵公主府邸内。
姜纸烟独自一人走进府邸,径直绕过那一片影壁白墙,上了李灵泽所在的出檐高楼中,而她的那匹凶马麟驹也拴在了兰陵公主府外。
此时的李灵泽正坐在书案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姜纸烟走进来都不知道。
“怎么了,在想什么心事?”
听到姜纸烟的声音,李灵泽微微一愣,继而摆了摆手回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受邀去参加齐先生的聚会有些惶恐。”
闻言,姜纸烟直接坐在了书案上,侧目问道。
“惶恐?这有什么可惶恐的,论容貌论才华,灵泽你都不输于人,那些世家子弟总不至于蠢到和你比出身吧。”
李灵泽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我多年不曾出行,如今这般……难免有些紧张。”
但姜纸烟却好似看破了一切,她伸手掐了掐李灵泽的脸蛋儿道。
“我看不是因为去墨霜社的聚会紧张,怕是因为镇国公家的世子而紧张吧?”
而这时,李灵泽所养的白鹦鹉雪媚娘也从金丝栏上飞了下来。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听着雪媚娘的叽叽喳喳,李灵泽不禁瞪了一眼那白鹦鹉。
这只已经开化了灵智的白鹦鹉顿时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地飞回了自己的金丝笼中。
“这事儿我可听我娘说过,如今镇国公世子从边关历练回来,已经是高居四品的金吾卫副统领,圣人有心与镇国公亲上加亲,撮合咱们闭月羞花的灵泽公主和世子殿下作一对儿。”
姜纸烟揉着李灵泽的肩膀,继续说道。
“虽然说这徐家世子少年时的风流是出了名的,但如今既然能够在边关磨砺到当上四品的金吾卫副统领,想必也是成熟了不少,你干嘛要如此抗拒?”
听到姜纸烟的话,李灵泽连忙摆手。
“你不要乱说,我可从来没说过抗拒世子殿下。”
姜纸烟凑到李灵泽的脸旁,挑眉道。
“哦?那就是心悦了?”
李灵泽被姜纸烟的话给闹红了脸,她一把推开姜纸烟。
“你说这话真不害羞的吗?这种事情当然是得听从父母之命,更何况是圣人亲自开的口,我又岂能有什么意见。”
姜纸烟用胳膊撑在书案上,询问起李灵泽道。
“是是是,那李姑娘准备何时梳妆打扮完和我一同去墨霜社呢?”
“不了,那个。”
说到这里,李灵泽有些害羞地低声道。
“世子殿下早间说会过来接我同去,所以纸烟你就先自己去吧。”
“哦~原来是这样。”
姜纸烟一幅我懂的神情,装作可惜地回道。
“那我就只好自己去喽,墨霜社里见吧。”
言罢,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姜纸烟就走下了出檐高楼,来到兰陵公主府邸外,牵起自己的坐骑麟驹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而此时在皇城的六角井坊市外,镇国公世子徐之斐也牵着一匹品相极佳的爪云马。
因为圣人有禁令,宫城和皇城内禁止跑马,故而徐之斐也只能牵着马缓缓前行。
他今日穿着一身绣云雀纹理的青色袖袍,足踏一双快靴,看上去不像是书生,更像是一位年青的儒将。
只是令他烦恼的是,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公之女徐之云。
“我说,你这个姑奶奶怎么也要跟过来?”
徐之斐看了一眼所在爪云马鞍上的徐之云,颇为头疼地问道。
“人家齐先生好像也没邀请你吧,姑奶奶你是会写诗,还是会作赋?就连那三弦琴的三根弦都拨不明白,还凑什么文人会的热闹。”
听到这话的徐之云气不打一处来,用靴子的靴面踢了徐之斐一脚道。
“这是什么话,老哥你就会吟诗作赋了?”
徐之斐哼了一声道。
“什么叫不会?你以为你哥当年在玉京城中的教坊司画舫里迷倒那么多才女凭的是什么?只靠你哥这张俊俏的脸庞吗?”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是要去看我未来嫂子的,谁高兴看你啊。”
言罢,徐之云就用靴子夹了夹爪云的马腹。
爪云受了惊吓,猛的一下飞奔出去,吓得徐之斐连连在后面骂道。
“你个死丫头,皇城禁止跑马!”
第二百四十八章 商议
未末。
宫城坤宁宫外的壁画长廊处,大玄首辅姜巨鹿已经身着大红箭袖朝服,恭敬地站在屏风外等候。
今日圣人所召不过三人,为二品昭武将军李光弼,一品首辅姜巨鹿和镇国公徐达。
原本圣人定下的时辰是申时正,但勤勉惯了的姜巨鹿依旧是提前来到了坤宁宫,他站在屏风外等了许久,这才听见外面的壁画廊道上传来了脚步声。
姜巨鹿侧耳听着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敛目沉思道。
“脚步声沉重有力,是武将无疑,应当是镇国公大人。”
想到是镇国公徐达到来,姜巨鹿立马又捋了捋自己的朝服衣袖,正完衣冠后他看向坤宁宫的廊外,随着那武将身影越近,姜巨鹿才发现来者并非是镇国公徐达,而是昭武将军李光弼。
昭武将军而立之年,面容刚毅,一对剑眉斜飞入鬓,头戴八宝夜明盔,身穿雁翎青龙甲,腰间虽不曾跨剑,但依旧英武过人。
李光弼见到姜巨鹿,虽然平时和他极不投机,但依旧还是上前拱手道。
“见过首辅大人,今日首辅大人真是气色红润,精神百倍啊。”
但姜巨鹿却不曾理会李光弼的话,而是冷哼一声道。
“老夫整日操劳,忧心重重,人都憔悴了几许,昭武将军哪里看得出我气色红润?老夫反倒是觉得昭武将军气色极佳,想必是这几日在外游猎跑马,肉吃足了,酒也喝的尽兴了吧。”
听出了姜巨鹿口中的讥讽之意,昭武将军李光弼也不气恼,说实话他自己并不讨厌这位过份正经严肃的文臣,只是文官武将之间本就有许多代沟,而平日的朝会上,这位首辅大人的理念也与自己背道而驰,这才逐渐使得两人的关系僵持到这个地步。
李光弼将自己的八宝夜明盔取下后夹在左侧,朗声一笑道。
“时近年关,热闹热闹也是正常的,我们武将可不似你们这些文人先生,只需要提笔翻书,我们平日里在军营里就已经够累了,难得的年关休沐,难不成还要继续操练吗?”
姜巨鹿懒得和李光弼争吵这些事情,也就没有答话,自顾自地看向宫内的浮雕和壁画。
两人不发一言地站在坤宁宫外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镇国公徐达的身影这才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见到镇国公徐达的到来,李光弼连忙上前,拱手道。
“见过镇国公大人,多日不见,末将颇为挂念啊,前两日与世子一同游猎时,还常听世子提起镇国公大人。”
闻言,徐达有些好奇地追问道。
“哦?那臭小子说老夫什么了?”
“世子殿下常言,若自己不曾去往边关从军,就永不会知道镇国公大人当年所经历之事,也更不会明白以往镇国公大人的良苦用心。”
说到这里,李光弼不禁摇头感慨。
“如今的世子殿下可真是非比当年,那日在外游猎,我曾与他比试了一番,若不是世子有所顾忌,就连我也要败下阵来了。”
“昭武将军严重了,那臭小子才历经了几年的战阵,远不能和你相比,就算是在北荒,那也是有苍貉照看着呢,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独当一面。”
虽然徐达口中这么说,但脸上却还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听说今年年关,苍貉也该回玉京城啦。”
提起苍貉,李光弼不禁追问起来,当年他与苍貉同在徐达手下为将,交情极好,但后来他去了庸都城抵御西方诸魔,但苍貉却去了远在北荒草原的金吾卫,算起来两人也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了。
少年时跟在徐达大将军身后讨敌的两人,如今一人已经是金吾卫统领,另一人成了朝廷的昭武将军,统帅三卫。
徐达哈哈笑了一声,拍着李光弼的肩膀道。
“是啊,我还记得当年在玉京军营中,你们两人躲在圣人的营帐里偷酒喝,若不是我来的及时,你们俩人折两条腿都算轻的了。”
李光弼点了点头,回答道。
“当时幸亏有镇国公大人替我俩说情,但也结结实实站了三十日的岗哨,日出而立,日落归营,现在想起来腿都泛酸。”
“你啊,我看你现在还是不长记性。”
闻言,李光弼也是一笑,同时又说道。
“说实在话,圣人行帐里的酒就是比我们军营里的醇香啊。”
李光弼的话音刚落,坤宁宫外面就传来了李镇的声音。
“怎么,来我这坤宁宫还想讨酒喝的,你昭武将军可是大玄第一人。”
言罢,李镇就负手走进了坤宁宫中。
见到圣人到来,三人全都拱手躬身道。
“见过圣人。”
李镇挥手道。
“不必多礼了,随我进来吧。”
“是。”
走进坤宁宫之中,李镇坐在书案后,镇国公徐达坐在其下方首座,而李光弼和姜巨鹿则是平座。
坤宁宫中的寺人斟上了四盏茶水后,李镇就吩咐其退出了坤宁宫。
李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凉的茶汤道。
“今日虽然是找诸位商议要事,但也不必拘束,不过昭武将军想要的酒,这坤宁宫中确实找不到,需不需要朕差人到酒醋房里给你提一壶过来?”
李镇的这句话吓得昭武将军李光弼连连摇头。
“圣人说笑了,末将只是想起当年在军营时的旧事。”
“是吗,朕也想给这坤宁宫中的寺人安排个年关休沐,不如昭武将军来给朕的坤宁宫也站几日的岗哨。”
李镇放下了手中茶盏,随后正色道。
“行了,不说笑了,来说说喊你们过来的正事,在青蚨信中应该也和你们简略的说过了吧。”
闻言,李光弼微微颔首。
“是的,圣人想要对庸都城的汝南吴氏用兵,这并非难事,但汝南吴氏身为悬空寺支持的士族,族中修行者并不在少数,不过相对于镇西王手中的十数万兵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但末将斗胆猜测,圣人更忧虑的是悬空寺那边吧。”
听到李光弼的一番话,李镇也是表示同意,他曲指轻叩着书案。
“不过悬空寺只是其一,就算是那些和尚们都造反了,庸都城中也同样有高功,那些道门仙师们也不会放任他们胡来,我更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这时,镇国公徐达开口道。
“我想是因为龙武关外的西方诸国和妖魔氏族们吧,汝南吴氏是当年大妖陆吾的眷属,但现如今,陆吾氏族的妖魔们依然盘踞在西方,那宝狮子国中所供奉的妖魔就是陆吾,如果我们贸然与汝南吴氏和悬空寺开战,西方诸国的妖魔们说不定会趁着此时沆瀣一气,连手攻打庸都。”www..Com
徐达的这句话正说到了李镇所忧虑的地方。
李镇一拍书案道。
“正是如此,这的确是朕所忧虑的地方,徐达,以你看,这般隐患该如何解决?”
徐达没有任何多加考虑,直截了当的回道。
“若西方的妖魔之国真敢来犯,那此间就容不得半点侥幸,什么计谋和震慑都是空谈,依我看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派兵!”
“派兵?”
但姜巨鹿却有些诧异。
徐达肯定的点了点头。
“不错,就是派兵,且不能吝啬,上京十二卫中的羽武二卫、龙朔卫、神机营都得派过去,因为我们不单单要对付汝南吴氏,还要提防着悬空寺的那些修行者,况且如若宝狮子国的陆吾氏族真的会煽动西方诸国出兵,等到他们攻打庸都城的时候,我们再派兵就已经来不及了,庸都城虽然有十二万守军,但其中半数是老弱病残,真正能够沙场攻坚者不过七八万。”
李镇啜了一口茶水,而后颔首道。
“这也是朕所想的,西方与我大玄敌对的妖魔之国极多,一旦陆吾氏族拉拢了那些国家一同出兵大玄,那么此间就格外危急,另外李北骧带着推勾官勘验了那具吴家子弟的尸首,发现他们有一种密法,可以暂时获得化境的实力,目前尚不能确定这种密法是不是汝南吴氏人人都会,但能肯定的是,这两年来大玄所有和山水气运有关的妖魔案件,都是汝南吴氏在暗中作梗,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复活当年的大妖陆吾,光凭这一点,就足够让朕小心起来。”
徐达抚着下颌的短须,略微思付后回道。
“他们想要复生大妖陆吾,但陆吾可是四境的大妖,若是陆吾真的出现在庸都城,光靠兵力和火器是没用的,还需要派遣高功前往才是。”
李镇摆了摆手,回道。
“这个朕自然已经考虑到了,早在两月间,朕就已经命玉衣巷中句芒和女英左右两位神君赶往了庸都城,现在他们也已经在庸都城中准备着了。”
但姜巨鹿却提出了疑问。
“圣人,据我所知,句芒和女英两位神君都是三境,四境与三境之间的隔阂天差地别,如若陆吾真的复生,仅靠两位神君只怕是不够的吧。”
闻言,李镇点了点头,不予置否。
“不错,所以我早已经安排了一位四境的修行者,到时候庸都城中若生变故,他便会立刻去往庸都。”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出兵
“四境的修行者?”
听李镇说那是一位四境的修行者,徐达心中立马想到的就是身在栖霞寺的黑衣宰相黄广孝。
但徐达转念一想,十多年前黄广孝从西方的桃止山归来后,他就一直隐居于栖霞寺内,就连庙堂都不曾再进过,对外据说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只能闭关静养。
首辅姜巨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后问起李镇道。
“可是佛道二教的高功?”
但李镇却摇了摇头。
听到这里,李光弼也不禁猜测起李镇所说的这位四境修行者是谁,不仅仅是玉京城,就连整个大玄国中的四境修行者的数量,都不曾超过十指之数,而不算上两教中人,那剩下的四境修行者也就只剩下了两人。
“既然不是佛道二教之人,难不成是上庸学宫的观棋先生?还是监天司的大星官颜观玄。”
可观棋先生需要坐镇学宫气运,轻易不会离开玉京城,而那位大星官如今也是年迈多病,就算他有心动身去往庸都城,只怕圣人也不会同意。
“不是,都不是。”
李镇摆了摆手,回道。
“不必去猜了,到时候你们自然知晓,眼下既然决定了要派兵去往庸都城,那就需要一位可靠的将领去带兵。”奇快妏敩
闻言,昭武将军李光弼立马起身,拱手说道。
“既然圣人今日将末将召至坤宁宫,那此次带兵去往庸都城之职又岂能再托给他人,末将愿奉命前往庸都。”
“好。”
李镇站起身,正色道。
“昭武将军听令。”
“末将在!”
李镇从书案的笔海里抽出可调动上京十二卫的虎符,伸手道。
“命你率领羽武二卫、神机营、偏将十员,明日起即赶赴庸都。”
李光弼双手接过李镇所赐予的虎符,躬身道。
“末将接令!”
交付了李光弼虎符后,李镇坐回了书案后,他侧目看向坤宁宫墙壁上的大玄堪舆图,对李光弼说道。
“从玉京城至蜀地,大军速行也需得十五日左右,等到达蜀州,昭武将军你就在悬空寺与庸都城之间择地安营扎寨,大军补给之事镇西王会负责。”
闻言,李光弼略微思付片刻后问道。
“圣人的意思是,我让带大军监视住悬空寺的动向?”
李镇对于两教制衡庙堂的事情本就不快,当下一拍书案道。
“不错,就算悬空寺中有修行者又如何?我大玄神机营三百门火炮架在他们寺门前,他们又岂敢轻举妄动,等收拾完了域外的妖魔和庸都城的吴氏,届时再和悬空寺的那帮秃驴秋后算账,到时候你安营后,派遣使者向悬空寺传话,只要我大玄军队与关外妖魔交战时,悬空寺敢有一个僧人走出寺门,三百门火炮立马拉响,直到将他们的寺庙夷平为止。”
昭武将军李光弼立马拱手道。
“明白,圣人放心,只是……”
说到这里,李光弼却顿住了,虽然李光弼他自己对于年关时却要行军去庸都城并不在意,但是上京十二卫中的那些军士们却不会这么想。
他们本来就跟随圣人御驾亲征大月氏,整整两年才返回了玉京城,本来可以趁着年关休沐和亲人相聚,可却又要被召往边关。
李镇看出来了李光弼心中所思,当即挥手道。
“好了,此间行军突然,也有些委屈你们了,难得的年关休沐,却又要被召去庸都,传令下去,从此去庸都城的军卒,全都赏银十五,肉两斤,酒一斤,也让他们的亲人过个好年。”
见李镇这么说,李光弼也安心了不少,他拱手道。
“多谢圣人。”
但首辅姜巨鹿却提出了疑问。
“圣人,每个军卒都赏十五银,三卫一营约一万七千人,那就是近四十万银,国库今年实在空虚啊,再支出四十万………”
没等姜巨鹿说完,李光弼就皱起了眉头,他甚至有了一些怒气。
“首辅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六品以下朝堂臣子年关休沐也能有五十银,这些年关还不得与亲人团聚,还要为了大玄百姓去边关厮杀的将士们都不值得十五银的奖赏吗?你首辅大人一品大员,年关休沐的俸禄足够二十万钱,合计四十黄金,既然国库如此空虚,首辅大人为何不把这俸禄和家产都奉献一部分出来,听闻首辅出身庐江何氏,又是玉京赵氏之婿,这都是大玄第一等的门阀士族,想必不会缺钱吧。”
李光弼这一番话明里暗里都在骂他,姜巨鹿气的胸膛剧烈起伏,但碍于圣人李镇还在这里,他也不便开口。
徐达与黄广孝如今只是空挂着大将军与宰相之职,并不出入朝堂议政,因此昭武将军李光弼和首辅姜巨鹿就是实实在在的文臣与武将之首。
可是这两人平日里也不对付,政见相背时更是势同水火,远没有当年徐达和黄广孝那样的关系。
想到这里,李镇就颇为头疼,当下他一拍书案道。
“好了,不必争吵,军队赏银之事朕自有办法,既然事情已经定下,那么昭武将军你今日派使通知羽武二卫和神机营,挑选十名随军偏将,后日启程,愈快愈好,另外,姜首辅,劳你这两日统计出大玄各地那些汝南吴氏出仕的官员,年关休沐后将他们全部停职,直到庸都城之事彻底了结后再做打算。”
听到圣人发令,李光弼和姜巨鹿也都停止了争吵,立马拱手道。
“谨遵圣人之命!”
言罢,李镇挥手道。
“好了,没有其他事,你们二人就先回去准备吧。”
走出坤宁宫后,李光弼侧目看了身旁的姜巨鹿一眼,随后冷哼一声,将八宝夜明盔戴上后就径直离开了,而姜巨鹿也是如此,就连正眼瞧都没瞧李光弼一下,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这两人走后,坤宁宫的徐达也径直躺坐下来,看着那李光弼和姜巨鹿离去的方向道。
“这两人啊,虽然都是为大玄计,但这关系却是一言难尽啊。”
听到徐达的话,李镇也是揉了揉眉心。
“是啊,若是他们俩之间有当年你和黄广孝的一半儿关系就好了,我也就不用如此操心,还要在他们两人之间周旋。”
但徐达却不在意的说道。
“都还年轻嘛,李光弼今年也不过三十有一,姜巨鹿明年才刚刚不惑,今后大玄二十年都还需要靠他们两人做梁柱啊,当年黄广孝刚从敦煌国出山时,我不也看不起他,后来就渐渐的成弟兄了。”
说到这里,徐达又看向首座的李镇道。
“说道黄广孝,那个秃子把自己关在栖霞寺里也闲出鸟来了吧,不如我们等年关的鱼龙会过后,就去栖霞寺里小住上几日?”
闻言,李镇也表示赞同,他侧躺在书案后的软枕上,端着茶盏问道。
“我也正有此意,反正黄广孝那厮也从来不缺酒肉,对了,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
但徐达却有些疑惑,他看向李镇道。
“什么事儿?”
见这老家伙如此健忘,李镇立马踹了徐达一脚。
“就是你儿子徐之斐,和我家老三的女儿李灵泽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这我当然是同意了,我怎么可能有意见?”
徐达拍了拍靴子上的灰尘后又叹了口气。
“只是有一点不太好。”
李镇有些诧异地问道。
“怎么?哪里不好,是灵泽长相你看不上,还是什么,你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朕打你板子。”
徐达唉了一声后说道。
“当然不是长相,就是我儿子嫁你孙女,你不成我叔父了吗?这太占我老徐的便宜了,有点划不来。”
“滚你娘的,谁让你生的晚。”
听到这话的李镇不禁笑骂一句。
“老哥哥我不瞒你,徐之斐那臭小子回京城的这两月里,可没少往凤凰台里面跑,又不知道上了哪个楚女画舫,要不是我今天逼着他去墨霜社,这小子又铁定不会去,想罚他吧,他那护犊子的娘又不让,看着他那一身伤,说实话,我老头子也打心眼里心疼,实在不想勉强他,但是娶个楚女算怎么回事,老子一辈子的名声不全砸在他手里了。”
徐达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后又说道。
“那小子要是真的不喜欢灵泽公主,老子也不会去勉强他,他看上的随便哪家姑娘都行,只要身世清白,干干净净,但只有楚女这事情,老子绝不答应,李光弼不是要挑选偏将去庸都么,我准备让他把我家这混小子也带上,给他做个偏将,省的他在玉京城给老子胡来。”
李镇瞥了徐达一眼,问道。
“眼看着就是年关了,你还让他随军去庸都城?你家夫人舍得么。”
徐达将杯中的茶汤一饮而尽后用衣袖抹了抹嘴,感慨道。
“你都能舍得让玄祯去庸都城,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刚好他们哥俩自从之斐去了北荒后就没见过,也正好碰碰面,当年玉京城两大纨绔的名号,那可真是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比起我俩年青时候只强不弱。”
闻言,李镇也有些感慨。
“是啊,看到他俩的样子,就想起来了我们年青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徐达笑了笑。
“谁说不是呢。”
第二百五十章 集军
宫城城门处,昭武将军李光弼正带着亲随的两名副将在城门口等候。
副将牵着一匹毛色银白的高头大马,这匹马名为透骨银龙,是李光弼的爱驹,混有一些古老的妖魔血脉,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在城门处等待了片刻,李光弼才终于看见镇国公徐达的身影。
徐达骑着一匹九花虬,身形愈来愈近,这是圣人给镇国公徐达的特殊待遇,宫城行马,剑履上朝。
见到镇国公徐达后,李光弼拱手问道。
“不知道镇国公大人突然留住末将是为何事?末将正准备去城郊军营中调动兵马。”
徐达翻身下马,拽着九花虬的缰绳走到李光弼的面前道。
“圣人命卿挑选十名副将随军前往庸都城,不知可曾有人选?”
听镇国公问起这件事,李光弼思付了片刻后回道。
“目前还只想好了带上我这两名亲随的副将,另外人选的话,也有了六人。”
徐达一听,连连点头道。
“哦?这般说还差两人。”
李光弼被徐达这一出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拱手追问道。
“镇国公大人的意思是?”
“咳咳。”
徐达顿了片刻,而后询问道。
“我想让我家那臭小子,这次也跟着你一同去庸都城。”
说到这里,徐达又补充了一句。
“那小子在北荒跟着苍貉历练了这么多年,这个金吾卫副统领的的确确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当上的,到时候去了庸都城并不需要你多加照顾。”
可李光弼却连连摆手,丝毫不肯带上徐之斐同去庸都城。
“原来镇国公大人将我留住就是为了这件事,但恕末将万万不敢答应,倒不是因为世子本领不够。”
闻言,徐达侧目道。
“那是为什么?”
李光弼拱手解释道。
“镇国公大人,眼下年关将近,世子在边关数年,方才回家,本该与家人团聚才是,为何要趁着这个时间让末将带他去庸都城?想必夫人也不会答应。”
“这个倒是无妨,夫人那边我会去说,你只管捎着他去庸都城便是,其中有些事情不太好说,就是前些时日……罢了罢了,且先不提了,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言罢,徐达就翻身上了九花虬的马背,不等李光弼多说些什么,双腿一夹马腹就出了宫城。
……………
送走了镇国公后,李光弼也带着两个副将进入了皇城,径直朝着皇城左侧的城门出城而去。
出了玉京城后,李光弼和两名随行副将也上了马,这时,那名穿着锁子甲的副将不禁问道。
“镇国公大人也真是奇怪,世子殿下几年来难得从边关回京,这还未至年关就赶着要把世子殿下送去庸都城。”
而在李光弼左侧,头戴纶巾,作儒将打扮的副将则严谨许多,听到这话时立马呵斥道。
“怎敢私下议论镇国公大人。”
不过李光弼却是摆了摆手,笑着回道。
“这个不打紧,不打紧,我可是猜到了为何镇国公大人要把世子殿下送去庸都城,怎么样,你们想不想听听?”
这两名副将,作儒将打扮的名为李光止,是李光弼的堂弟,熟读兵法韬略,但却不以出身自傲,而是从一名文人记室做起,数年来被提拔至参军副将。
另一人较为粗旷,名唤庞琰,是李光弼一手提拔上来的战将,作战勇猛,冲锋陷阵时往往第一个杀入敌军。
这两人一文一武,是李光弼最亲信的手下,因此李光弼在他们面前也从来不摆着二品昭武将军的官,私下也都是兄弟相称。
庞琰听李光弼要说说这世子殿下的事迹,立马来了兴致,连连道。
“说啊,怎么不想听听乐子。”
李光止没有开口,但脸上的神情却也表明了他也很想听听这世子殿下的乐子。
“其实倒也没什么。”
李光弼拽着透骨银龙的缰绳,一边慢悠悠的朝着军营驻扎的方向而去,一边开口说道。
“前段时日我曾和世子一同在玉京城郊游猎,他提起过圣人想要赐婚,欲将晋王之女兰陵公主李灵泽嫁给世子为妃,可是这世子不乐意啊。”
没等李光弼说完,庞琰就大声嚷嚷道。
“这怎么还不乐意,那可是正经八百的公主啊,要论资排辈,这世子最多和他平级啊,还得略逊一筹,真是想不通。”
这时,一直不怎么开口的李光止却突然说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年玉京城里两大纨绔的事迹,哦对了,你这傻子一直就待在军营里,玉京城都难得进出几次,确实不知道。”
庞琰满脸疑惑,他指着一旁的李光止道。
“知道什么?李光止你小子别以为读了几本鸟书就想着拿我老庞这个粗人开涮。”
李光止遥想起当年道。
“当年玉京城的两大纨绔,一位是镇国公之子世子殿下徐之斐,另一位就是太子之子,圣人最宠爱的太孙李玄祯,当时的两人可谓是将玉京城搅得天翻地覆,哪家青楼画舫他们不曾流连,次次一掷千金,琼浆美酒跟不要钱一般的上,曾经有一次,这两位大纨绔一同出现在了凤凰台的教坊司里,那一晚不知道倾倒了多少酒水流进秦淮河,就连下游都能闻到酒香。”
“我的乖乖,那得浪费多少好酒啊,这两个臭小子,把人间过的比天上还自在啊。”
庞琰听的连连咂舌感慨,但很快他有疑惑道。
“不是,可这与圣人的赐婚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世子如今在北荒历练数年,他现在真是个汉子,那日游猎,俺老庞可还跟他比过相扑,要不是老庞我久经战阵,险些就要被世子掀翻出去。”
李光止拽着缰绳,一改之前沉默寡言的形象,又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起来。
“这两个纨绔一直亲如兄弟,但当年有一次却闹的极厉害,是为了绛雪庭中的一个舞姬,那次太孙出价更高,挤兑走了世子,而现在世子刚从边关回来,他就又常常出入凤凰台,皇城的坊市里都传出流言了,说世子还惦念着那位楚女,所以这应该就是镇国公大人想要把世子殿下先送到庸都城的缘故。”
闻言,李光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光止啊光止,平日里看你都是那过分严谨的模样,一开口除了军务还是军务,没想到说起这些玉京城的八卦奇闻,你比说书的还流利,真是深藏不露,深藏不露啊。”
但庞琰却听的有些疑惑。
“这上面的人真是奇怪,放着公主不喜欢,却偏偏喜欢一个楚女。”
不过很快,庞琰就想通了。
“大哥,我明白了。”
李光弼挑了挑眉毛,询问道。
“怎么,你想明白什么了。”
庞琰一幅你懂的模样。
“大哥你想想看,这公主是何样的世家门风,那肯定是规规矩矩,但是这青楼的女子就不一样啦,特别是卧榻上的功夫,那都是实实在在,久经磨练出来的,能不把世子殿下迷的神魂颠倒么。”
李光弼指了庞琰三下,骂道。
“娘的,这个就是在我跟前说说,换别人早给你告发上去了,你小子以后别怎么被人拔了口条都不知道。”
骂完后,李光弼就抽出腰间的横刀,用刀背猛的一拍庞琰身下马儿的屁股。
那黑鬃马受了惊吓,嘶鸣一声就撒了疯一般的往前面狂奔而去。
也就好在庞琰双臂气力过人,双条腿也死死的夹住马腹,若换作旁人,只怕是早被摔下了马背。
看着庞琰骑着马渐渐远去了,李光弼侧目看向身旁的李光止道。
“时候不早,我们也加紧些去雁荡山军营,今日集结三军,明日整备行军辎重,后日一早我们就开始行军。”
话音刚落,李光弼抽动缰绳,他身下的那匹透骨银龙却仰天嘶鸣一声,像一道流星般直冲西方的雁荡山而去。
见此情形,李光止也不敢怠慢,骑马迅速跟了上去。
……………
雁荡山位于玉京城西郊,这里虽有群山连绵起伏,但却环抱有一方数千顷的广阔平原。
这里也是玉京城最大的驻军军营,其余诸如四明山军营、凉山军营等加起来都不及雁荡山军营一半规格。
上京十二卫,除却玉衣卫和锦衣卫一直驻扎京城,而龙朔卫是圣人近侍,常居宫城以外,另外九卫全都驻扎在雁荡山。
骑马疾驰了二十多里后,阴晦的天幕下,一道由高大城墙组成的战楼一直蔓延至天际。
即便是隔着数里地,雁荡山军营里面军卒们操练的声响依旧震耳欲聋,就连群山中的飞鸟们都被惊的飞起。
李光弼在军营正门前勒住手中的缰绳,他抬头看向上方的望楼。
今日当值的将领也正是李光弼的一个手下,他看向下方道。
“属下见过昭武将军,敢问将军近日来军营所为何事?”
军规制度严明,除非有调令虎符,不然就算是昭武将军李光弼平日里也不能够自由出入。
李光弼取出圣人李镇交给他的,可以调动三军和上京十二卫的虎符道。
“奉圣人令,集结三军!”
第二百五十一章 社内
清月高悬,俯瞰人间。
玉京城中的灯火葳蕤连绵,好似道道喜人的红绸一般,其灯光将天上夜幕的繁星都比了下去。
皇城,状元境。
正值戌时三刻,状元境中依旧是人潮涌动,因是临近年关的缘故,许多才子佳人都结伴同行,或在商铺前把玩物件,或是在临水的长桥驻足。
而大玄国的文人之间素来有结社之风,状元境中的棋社,画社等不下于二十多家,但其中最为热闹的还得是学宫大先生李观棋所创办的墨霜社了。
此时一位穿着布衣的酒楼博士拖着一辆槎车,顾不上抹去额角的汗珠,正沿着状元境的官道往墨霜社所在的巷子赶去。
槎车上满满当当得摆放着数十坛陈酿,这些酒水都是来自皇城六角井坊市的名贵酒楼金食居。
这辆槎车的酒坛一路上引来了无数行人的目光。
“这是哪位大官人的手笔,看那坛子上的漆印,似乎是金食居的桃花酿啊。”
“这么多,送到哪儿啊?”
“你看看,进那玉白巷子里了,那是上庸学宫大祭酒,李观棋先生的墨霜社,肯定是墨霜社点的酒水外送。”
金食居的博士拖着槎车,看了眼巷子入口处砖面上的浮雕,上面镌刻着玉白巷三字。
“好了,终于到玉白巷子了,这大学士就是不一样,住的巷子都得起个文邹邹的名字。”
博士感慨了两句,随后又拉着槎车往巷子里面走去。
站在挂着墨霜社三字牌匾下的宅院大门前,博士屈指勾住了宅院的门环,轻轻扣动了两声后就站在原地等待。
不多时,那宅院大门就被缓缓打开。
可令金食居博士没想到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在墨霜社侍奉的小厮,而是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儒生。
金食居的博士虽然不是什么读书人,但好歹也在皇城呆了这许多年,自然是见过眼前的这位中年儒生,此人正是上庸学宫的二先生齐缥缃。
博士只感觉说话时嘴唇都在发抖,他哆哆嗦嗦地问道。
“您,您是上庸学宫的齐先生?”
闻言,齐缥缃微笑着点了点头。
“正是,方才就是我写青蚨信送去金食居,一共是二十坛前年的桃花酿,十五坛今年的绿蚁新酒,还有五坛陈年的桂花酒。”
金食居的博士连连称是,他侧身指着停在台阶下的槎车道。
“是的是的,都在这槎车上给您摆着了,齐先生您要不要点点看。”
齐缥缃却摆了摆手,笑道。
“不必了,我还能信不过金食居吗?一共需要多少银两?”
金食居博士算了算。
“二十坛桃花酿、十五坛绿蚁………共计是五千零七十钱,齐先生,收您五千钱就可以了。”
五千钱对于上庸学宫的二先生来说并不算什么,齐缥缃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张飞钱宝钞,然后又取出一张一百钱的银票,将其叠在一起交到了博士的手中。
“这里是五千一百钱,你看看,多出来的就当是小费了,毕竟从六角井一路送到墨霜社也辛苦你了。”
摸着手中实实在在的飞钱宝钞,金食居博士止不住笑意地回道。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真是多谢您了齐先生,我帮您将这酒水搬进去吧。”
但齐缥缃却婉拒了博士的帮忙,他走下台阶,拉着槎车的车把道。
“不用不用,我来就行了,时候不早,金食居里应该也忙的紧,你将槎车先放在这里,明天我差人送回金食居。”
听到这话的博士犹豫了片刻,随后也只好点了点头,和齐缥缃约定好了明日送还槎车的时辰,然后就快步走出了玉白巷子。
而那摆放了整整四十坛酒水的槎车,齐缥缃只用一只手就将其轻松拉动了。
推开墨霜社的宅门,顿时文人们热闹的欢呼声,叫好声就纷纷入耳。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齐先生回来了!好酒可曾到哇?”
在这墨霜社中并没有师长学生之分,更不谈何上下尊卑,诸多文人之间以诗棋画字交友。
宽敞的庭院天井上设有特殊的法阵,平日里可以避雨遮风,庭院下并没有像一般的宅院里铺设青砖,而是一方浅池,池中有锦鲤聚散,讨人欢喜,但偏偏人走在这池水上却如履平地一般。
此时的庭院里聚集着十多位文士,模样都在而立,也是玉京城中有名的文人,其中不乏在上庸学宫中任职先生者。
而两侧的围廊上也驻足着许多文人,他们正围着一幅画点评不断。
还有一人正倚靠在栏柱上,手中捧着一盏酒,将酌未酌。
此人正是玄青居士李慎言,作为上庸学宫代祭酒兼客卿的他自然也被齐缥缃邀请了。
齐缥缃拉着一槎车的好酒,正走进庭院中,李玄青就立马睁大了惺忪朦胧的双眼。
“齐兄,给我一坛桃花酿!”
闻言,齐缥缃微微一笑,一挥衣袖,那槎车上的一坛桃花酿就被灵气给带动,径直飞向了斜坐在栏杆上的李玄青。
李玄青伸出右手,那坛酒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而一旁就有文士吆喝道。
“玄青居士,这一晚上你可是酒未少喝,但是这诗句可都连半阙都不曾留下啊。”
李玄青捧着装有桃花酿的酒坛,一口气喝了许多,清冽的酒水顺着胡须流下,直到将胸前的衣衫濡湿,他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酒坛,晃晃悠悠地站在栏杆上。
见李玄青要开口作诗了,那周遭的文士都看向了这边,就连齐缥缃也停下了脚步。
李玄青抬头看向天上的夜幕,沉思片刻后突然举杯道。
“玄青个中不浅,此会天教重见,今古一南楼!”
半阙唱罢,李玄青又斟下一盏桃花酿,一饮而尽道。
“杯汝前来!老子今朝,点检形骸!”
一阙诗作罢,庭院天井中和围廊上的文人们尽皆喝彩,连连称赞道好诗。
这时,一位穿着鸦青圆领的文人看向庭院中没有开口的齐缥缃道。
“齐先生为何不开口哇,不妨说说看玄青居士此诗作的如何啊?”
齐缥缃笑了笑,继而说道。
“诗自然是极好,豪迈不羁,只是玄青居士这首诗怎么连排字都改了呀?这诗可不作数,得再多作十首才行,那才对得起今晚的好酒。”
“十首算什么!”
李玄青醉眼朦胧,但却依旧高声豪迈。
“看我给尔等作上百首!”
此言一出,在下的文人们都尽皆道好。
齐缥缃也跟着喊了一声好,随后留下了十坛桃花酿,就又拉着槎车去了大堂之中。
墨霜社的正堂比起庭院的天井还要宽敞许多,在这里聚集的多是一些年青文人,其中不乏李观隐、陈辞秋这些未来的上庸学宫文士。
虽然墨霜社是以棋道闻名而结社,但来这里聚会的文人们也不仅仅只是对弈。
正堂内摆了十五张墨石所雕刻的棋盘,此时都坐满了人,而棋盘旁都立着一尊小巧的石雕。
这件石雕是种精巧的法器,用灵气唤醒后可以屏蔽周遭一切声响,使得对弈的双方可以静心落子。
而在正堂里,还有诸如投壶,牌九等娱乐物件。
此时正堂中除却那些年青文人,还有着许多相熟的面孔。
苏清渊被姜纸烟拉着去推牌九,本不会牌九的他,在摸索了两把后也逐渐熟络起来,甚至还连赢了姜纸烟三盘。
同坐一桌的年青文人整理着牌道。
“清渊兄深藏不漏啊,这牌九之技实在是高,今日赢了许多,择日可要请客喝酒啊。”
苏清渊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只说是侥幸罢了。
而这年青文人名叫赵承,出身玉京城的程阁赵家,正是姜纸烟母亲赵月颜所在的主家一脉,按理姜纸烟还得唤一声堂兄。
姜纸烟垒好自己面前的牌九,看向对面的赵承道。
“赵承,你什么意思呀,人家苏清渊这几盘可都是独独赢我一人,请你喝酒是什么道理,要请也是请我。”
掷下骰子后,赵承笑骂道。
“没大没小,叫堂兄,什么赵承赵承的。”
除却这三人外,牌桌的另外一人名为朱侗,出身玉京朱家的旁系,并没有准备参与上庸学宫的考学,而是准备参加崇学署考试,以备将来出仕。
眼下,朱侗摸完牌,他整理完自己手中的牌九,只觉得眼睛都发亮了。
“都先别激动,诸君,在下先暗杠三番。”
赵承明显一愣,继而问道。
“什么?开局就杠三个,姓朱的,你不是用灵法作弊了吧。”
“这叫做什么话,牌场如官场,这规矩一点马虎不得,今天就是圣人坐在我对面,在下也得给他先杠了,不说了,我先补三张。”
言罢,朱侗就摸了三张牌。
“再杠,哈哈,诸君,这把牌我可是要清一色和大四喜了,钱还够吗?”
听到这话的姜纸烟三人脸都有些白了,这样的牌型百把难遇,怎么偏偏就叫朱侗这小子摸到了,这若是让他赢了还了得。
就在朱侗打出一张牌,正一幅胜券在握的模样时,一直不声不响的苏清渊却一下推到了自己手中的牌。
“我胡了。”
赵承见状不禁哈哈大笑,从袖中摸出一张面额极小的银票道。
“啊哈哈哈哈,朱侗啊朱侗,真是没想到啊,你这都能被拦了,身上银两可还够?用不用我借你些许。”
“去去去,少来取笑我。”
朱侗一脸无奈的推倒牌,看向苏清渊道。
“清渊兄不地道啊,我这可都输了一晚上了。”
没等苏清渊开口,姜纸烟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别管他,干的真好。”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朱侗将银票给了苏清渊后,打乱了案上的牌九道。
“继续继续,今天不打完四圈可都不许走。”
“哈哈,我看你是想输的脱光了。”
“风水轮流转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相扑
苏清渊和姜纸烟那一桌牌九正推的热闹,但徐之斐这边就有些不高兴了。
可怜世子殿下就坐在正堂的角落里,看着前面堂中的热闹景象,一盏接着一盏的喝酒。
徐之斐看着前面投壶的几个文士,刚准备伸手去摸个果子,却发现盘子全都空了。
“徐之云!”
“怎么了?”
徐之云看向身旁的王兄,有些诧异地连嘴角的果子汁水都没有擦去。
看到徐之云这幅模样,徐之斐也只能叹了口气,伸手用衣袖擦去徐之云唇角的汁水。
“没事。”
徐之云看着面前空空的瓷碟,这才意识到自己吃了多少,她揉了揉肚子道。
“哎呀哥,这个聚会好无聊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徐之斐轻轻拎了拎徐之云的耳垂道。
“怎么,现在知道后悔了?晚啦,你要敢提前走,看爹骂不骂你。”
“哥,你怎么就坐的住,我看你今天这么多个时辰,光在这喝闷酒了。”
徐之云指着前面正在玩投壶和射箭的那些年青文士道。
“你看那些人都在玩投壶,哥你怎么都不去啊。”
徐之斐顺着徐之云所指的方向看去,随后不禁笑了笑道。
“你哥我在北荒时,曾经奉命侦察草原上的北莽国骑兵,我当时领着一队十五人,在北荒草原上潜藏了整整二十一天,饿了就啃两口干粮,渴了就喝些水洼里的积水,就这样,终于在第二十二天,我们找到了那支北莽国骑兵的行踪,从而将其覆灭,与那时相比,在这宴会枯坐几个时辰能算得了什么,至于你说的那些文人间投壶射箭的把戏,不过是游戏而已。”
可徐之斐的这一番话却让那四五个投壶的年青文士给听了去。彡彡訁凊
这四人中最出名者就是玉京程阁赵家的赵无上,还有青州兰亭黎家的黎云谏。
那黎云谏此时正在教两位女子如何投壶,听到徐之斐说这投壶射箭不过是游戏,他的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可正当他要开口时,那赵无上却拉住了他道。
“黎兄,还是忍耐为好,你当真不知那人是谁吗?”
因为这墨霜社的聚会并不像是那天光宅坊里的红炉雅集,应邀者只管进来就行,并没有什么报上名号之类的俗礼。
听到赵无上的话,黎云谏愣了愣,他侧目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徐之斐。
“那是何人?似乎并不是准备参与上庸学宫考学的学子吧,我在玉京的文人圈中也并未听过此人名号和诗作。”
赵无上拿起一枚羽箭,瞄准着前方的铜壶轻轻一掷,随着当啷一声响动,羽箭不偏不倚地正好落进了铜壶里。
“那可是世子殿下,当今镇国公大人的独生子,所以我劝黎兄还是别自找麻烦,黎兄你是不知道,当年京城的两大纨绔,和那两人比起来,黎兄你这点儿风流韵味都能算得上的遵规守矩了。”
黎云谏也掷出了一枚羽箭,但羽箭却稍有偏差的落在了地上,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玉京的两大纨绔?其中一个就是这世子殿下了吧,还有一人是谁?”
赵无上小声解释道。
“还有一个人那是更不得了,是当今圣人最宠爱的嫡长孙,也就是当今太孙,只不过这些年玉京城里到没有什么太孙的动静了,据说是上了浮玉山研习长生大道呢。”
闻言,黎云谏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但就在他转身时,却看见有一位面容清冷的少女自阁楼款款走下。
少女肌肤如雪,并未施加浓厚的粉黛,可那眼角却自然有一抹绯色,令人侧目。
正在楼下堂中与苏清渊等人共推牌九的姜纸烟,在看见少女走下时,连连招手道。
“灵泽!要不要一起来推牌九呀。”
李灵泽循声望去,却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随后在离徐之斐不远的一处空案后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前面两人的对弈。
只是在看他人对弈的时候,李灵泽的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到了徐之斐的身上。
自幼就深居在兰陵公主府邸的李灵泽,以前自然是从来没有见过世子殿下,但今日见到后,却发现世子殿下竟然这般俊俏,简直不输给玄祯兄长。
但一想到圣人赐婚的这件事,李灵泽的脸上就不禁飘过了一抹绯红。
徐之斐瞥了一眼身侧不远处的李灵泽,见对方在看见他的眼神后立马羞涩的撇过头,徐之斐不禁莞尔一笑。
在这次回京之前,徐之斐从来不知道晋王李雉还有这么一位长女,对于李雉的其他几个子女,徐之斐倒是有些印象。
就在徐之斐出神时,那边的李灵泽却遇上了麻烦。
因为没有人提及过李灵泽的身份,所以在场的诸多文士,甚至就连齐二先生都不知道这里坐着一位晋王的公主。
出身青州的黎云谏本就是风流的浪荡子弟,在见到李灵泽的可人儿模样后,难免心生怜花意。
不知李灵泽是兰陵公主的赵无上也就没有去劝一劝黎云谏,当下他就端着一壶桃花酿,撇开身侧的女子后走到了李灵泽面前。
“姑娘,为何一人枯坐?”
李灵泽闻言抬起头,但回答却意外的冰冷。
“我喜欢一人独坐。”
但喝了些许酒水的黎云谏并没有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在大玄国内,也只有地位尊崇的女子才可称我。
见黎云谏还要纠缠,李灵泽不禁看向了一旁的徐之斐。
见此情形,徐之云也是连连推了推徐之斐的胳膊。
徐之斐看了一眼那边的景象,他本不愿惹这种麻烦,但是李灵泽毕竟是自己带来的。
想到这里,徐之斐也只好站起身来,一把拽住了黎云谏的手腕。
另一边正在和苏清渊等人推牌九的姜纸烟刚要起身为李灵泽出头,在见到徐之斐出手后,也就放下心来,继续推起了牌九。
黎云谏感受到自己手腕上那庞大的力道,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看向徐之斐道。
“小生敬世子殿下,可世子殿下也未免管的太宽了。”
徐之斐松开了攥住黎云谏手腕的右手,眼神中满是鄙夷。
“管的宽?你没见到人家姑娘并不愿意搭理你吗?”
世子的眼神深深刺痛了黎云谏,他好歹也算是一介天骄,何时被人如此小视和鄙夷。
他们这一番动静也是引来了堂中在场所有文人的围观,这让黎云谏越发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而这时,不只是谁喊了一声齐先生来了,众人也都纷纷看向门口。
齐缥缃正将槎车放在了门外,准备招呼年青文人们一同饮酒,却发现堂内正起冲突。
他走进堂中,询问道。
“发生何事了?”
而黎云谏也立马拱手躬身道。
“齐先生,学生无意与世子殿下相争,是学生孟浪了。”
闻言,徐之斐也并没乐意多说些什么,可就在他准备坐回去时,齐先生却开口道。
“都是年青才俊,难免心有傲气,起些争执冲突也实属寻常,但今日是难得的墨霜社之会,若是厮打吵闹实在不雅,不妨由世子殿下与黎云谏比试一番,来暂时决个高低,诸位说如何?”
听到由齐先生拉动着世子殿下和未来上庸学宫文士的比试,在场的年青文人们都纷纷叫好。
徐之斐听着这些人的叫好声,只觉得一阵头疼。
黎云谏更是紧抓不放的说道。
“世子殿下看上去并非是舞文弄墨的文人,若是比作诗作词,只怕是在下欺负了世子殿下。”
可徐之云听到黎云谏这包含暗讽之意的言语,立马就心生火气,她站起身来指着黎云谏的鼻子道。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奚落我哥?!”
“原来是郡主,小生并无奚落之意,只是实话实说。”
黎云谏拱手道。
“既是要比,不妨比些能博诸君一笑的技艺,如何?”
并不知道事情来由的齐先生也喊了一声好。
眼见者关是躲不了了,徐之斐也只能叹了口气,问道。
“好,我应下了,你说比什么?”
黎云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和臂膀道。
“就比相扑之道,世子殿下意下如何?”
听到要比相扑,在场的年青文人们都连连叫好,就连那些正在对弈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相扑是一项非常考验技术的格斗,在整个大玄国中也是极为盛行,除却男相扑外,甚至还衍生出了女相扑。
黎云谏之所以敢提出比试相扑,也是因为相扑之道讲究分寸间的技巧,以虚御实,空有一身蛮力并没有用。
而他自己不仅仅是修行者,气力超过寻常人,更是练习相扑之道许多年,在青州时就夺得过魁首。
徐之斐只是笑了笑,随后说道。
“好,那就比相扑。”
……………
墨霜社的宽敞天井中,在场的诸多文人们都让出了天井中央的位置,围成了一个圈来观看世子殿下和黎云谏的比试。
喜爱观看相扑的玄青居士李慎言更是亲自手持胡琴,准备为两位力士奏乐。
齐缥缃手指凝聚出一缕灵气,在落入地下的水池中后,那黑白二色,象征着棋子大道的鲤鱼们就纷纷围成了一个圆圈。
“好,那就以这锦鲤所围的圆圈为场地,被推出场地或摔倒者判负。”
言罢,齐缥缃就退到了围观的文人之间。
黎云谏和徐之斐走进圈子中后,黎云谏一把脱去了上衫,露出了洁白精壮,线条分明的上身。
这样的身材引来了许多女子的欢呼,这更是让其享受无比。
可紧接着,徐之斐也脱去了自己的上衫,这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的深吸了一口冷气,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军令
只见徐之斐的身躯孔武有力,轮廓分明,但这都不是让在场文人错愕的原因。
真正让他们倒吸一口冷气的是徐之斐上身那密布的伤痕,剑创、枪痕、刀疤交错,足足有数十道,尤其是右手手掌上的那道伤疤,一直蔓延至手臂内侧,令人生畏。
这些伤痕无一不彰显着世子殿下在边关有多骁勇善战,为大玄留下了多少血汗,但这些伤痕与那俊美的脸却显得极为相称。
赵承环抱着双臂,不禁啧啧感慨道。
“早就听闻世子殿下去了北荒边关历练数年,本以为世子成为金吾卫副统领是沾了镇国公大人的光,现在看来,流言还是有失偏颇啊。”
说到这里,赵承推了推身旁的姜纸烟道。
“纸烟懂相扑吗?你觉着这黎云谏能够赢得了徐世子么。”
闻言,姜纸烟摇了摇头。
“我自是不喜相扑,但是相扑之道在我们大玄国还是挺受欢迎的,对了,老苏你知道吗?”
正抓了一把葡糕往嘴里塞的苏清渊听见姜纸烟问道,他险些没喘上气来,拍了好几下胸口才缓了过来。
“相扑啊,这项运动在我们青州那边还叫作角抵,据说在北莽国那里名为蚩尤戏,说实话,我是挺喜欢的,在道观读书的那些年,除了剑枪弓外,我也练过相扑,在青州还参与了官府举办的相扑比试。”
听到这话的姜纸烟来了兴致,她连连追问道。
“还有这样的事?之前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啊,那次相扑比试你有没有夺得魁首啊?”
可苏清渊却是摇了摇头。
“这倒没有,我只参与了一轮就退出了。”
赵承从苏清渊的手里捏了一块葡糕,抿入口中后问道。
“为何?莫不是苏兄技不如人矣。”
苏清渊将剩下的两块葡糕都塞进了嘴里,又喝了口桃花酿,将其送了下去。
“那倒不是,因为我比试的第一轮后,青州官府的那位都监大人就看中了我,想留我在青州军营里做个管事儿的营头,但我志向又不在青州军营,自然就匆忙离去了,不过那次比试的魁首是谁,我倒是听说过。”
对于苏清渊这嗜甜的癖好,姜纸烟也见怪不怪了,但对于他所说的相扑比试魁首,她还是很好奇。
“那魁首是谁?”
苏清渊指着前面天井中的黎云谏道。
“就是和世子殿下较量的那位。”
闻言,赵承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好家伙,没想到那厮还有几分本事,还以为只是个分流的浪荡子弟呢。”
姜纸烟拍了赵承脑袋一下,嗤笑道。
“那厮好歹也是通过了上庸学宫的初试,未来大概率会是上庸学士,你这厮呢,崇学署的考学准备的怎么样了?”
赵承摇了摇头,甩下了姜纸烟的手。
“这叫什么话,你堂兄我不愿意去上庸学宫,那纯粹是因为想去崇学署出仕为官,为大玄造福。”
……………
另一边,由黑白二色锦鲤所围成的相扑场地上,徐之斐和黎云谏相对而立。
他们二人都俯下了身子,将自己的重心稳在下盘,这是相扑之道最为重要的一点。
玄青居士李慎言斜坐在栏杆上,豪饮了半坛桃花酿后,他开始拨动手中的胡琴,悠扬激荡的琴声逐渐响彻整个墨霜社的庭院。
齐缥缃一挥手后就象征着比试的开始。
但两人都没有立即冲上去试图扭倒对方,黎云谏绕着场地缓缓踱步,想要找出徐之斐的破绽。
说实话,世子的这一身伤痕还是着实吓到了他,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看准了一个空隙就上前抱住了徐之斐的腰身,双手紧紧的攥住其腰带。
可就在黎云谏发力时,他却发现徐之斐的身躯像是一座巍峨的泰山一般,根本挪动不了其分毫。
但让黎云谏没想到的是,徐之斐竟然借助着他发力的这一瞬间,右脚重拨其下盘,只一瞬就将其甩向了身侧。
黎云谏感受到自己被甩的腾空而起,刚要卯足气力坠下身时,却察觉到一股令他感到冰冷的威压。
徐之斐身上的杀气宛若实质一般,在发力的同时全部迸发出来,尽数落在了黎云谏的身上。
在等他缓过神来时,他的身子就已经坐在了黑白锦鲤所围在圈地外面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宅院中的年青文人们都愣住了,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可没想到,区区一合,黎云谏就输给了世子。
李玄青正在拨胡琴的手也顿住了,他看了一眼前方的景象,继而大笑一声,翻了个身,抛下手中的胡琴就沉沉睡去了。
而天井下方那些围出相扑场地的黑白二色锦鲤也纷纷散去,只留下黎云谏还呆坐在原地没有起身。
在齐先生判胜之后,徐之斐从徐之云的手中拿过自己的上衫,穿上后就准备走回堂里。
围观的一众年青文士也都要散去了,但看见黎云谏还傻坐在地上,赤膊着上身,也不知是为什么缘故。
姜纸烟却觉察出了其中的端倪,她瞥了一眼从自己身侧走过的世子徐之斐,这才惊觉的发现他似乎已经是将要山巅境的武者,那凝实的杀气也可收放自如。
齐缥缃作为三境的儒修,自然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境界差距,他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黎云谏的肩膀。
随着一股温润的灵气流经其周身经络,黎云谏的灵台也逐渐在那股杀气中恢复了清明。
“没想到世子殿下在北荒历练这么多年,体内竟然已经要凝聚出一尊阴神了,不难怪只是那么一瞬,就让知境的黎云谏给恍了心神。”
齐缥缃暗自说道,等黎云谏彻底清醒过来后,他将其衣物放在了手上。
“穿起来吧,是世子殿下胜了。”
直到这时,黎云谏才回过了神来,他将上衫穿起,可仍然有些心神不宁。
见此情形,周遭围观的年青文人们也都散去了。
“齐先生,我……”
黎云谏看向身侧的齐缥缃,欲言又止。
他刚刚在与徐之斐角抵之时,本来正要动用灵气加持自己的血肉气力,可在徐之斐周身杀气迸发的一瞬,他就失去了全部反抗的念头。
那一刻,黎云谏好像置身于厮杀的战场之中,而在他的面前,正站立着一尊披挂着残甲的大将。
“世子殿下的武道境界已经将要到达山巅境,战场上的杀气已经在其体内凝聚出了一尊阴神,你才不过堪堪知境,又如何是其对手。”
齐缥缃笑了笑,随后就走进了正堂之中。
黎云谏若有所思,他这才意识到他这境界远远不如徐之斐在疆场所历练出来的武道三境。
赵无上拉过了黎云谏,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世子殿下可是当今金吾卫的副统领,输给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丢人,走走走,黎兄,我们接着喝酒,接着喝酒。”
闻言,黎云谏只是微微颔首。
见到他这副模样,赵无上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而徐之斐回到正堂后,将盏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徐之云向着徐之斐比了个大拇指,夸赞道。
“太厉害了哥,以前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手段呢。”
“你不知道的还多呢。”
徐之斐捋了捋衣袖,问道。
“回去吗,实在是不想再待在这了。”
徐之云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木案的案面。
“回去?哥你不怕爹骂你啊。”
但徐之斐却不以为意。
“你哥我挨的骂难道还少吗,走吧。”
可就在两人准备离去时,徐之斐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事情,他看向身后的李灵泽,毕竟是自己受托将人家带来,若是自己就这般径直离去,恐怕有些不太妥。
想到这里,徐之斐走到李灵泽的面前,俯身问道。
“公主,可愿与我同行?”
李灵泽抬头看去,有些羞涩,但仍然是轻轻点了点头。
另一旁继续推起牌九的姜纸烟瞥了一眼堂外,见李灵泽已经跟随徐之斐兄妹二人离去了,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和齐二先生道别后,徐之斐就牵走了自己的两匹马驹,徐之云和李灵泽同乘一匹。
“在想些什么?”
徐之云看了眼身后的李灵泽,开口问道。
而李灵泽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世子殿下真是了不起,在边关那么些年一定很凶险吧,若不然也不会受这么多伤了。”
还没等徐之云开口,正在前面骑马引路的徐之斐就笑道。
“北荒自然凶险,暂且不说那对我大玄虎视眈眈的北地妖族和北莽国,就是北荒草原上的游牧部族就叫人不能小觑,尤其是阿鲁台部的骑兵格外勇猛,他们所使用的都是连珠箭,弓弦一响,七八支羽箭就已经朝你扑面而来,而我呢,十七岁时就能在马上,与他们对射。”奇快妏敩
可徐之云立马拆台起来道。
“哥你就吹吧,十七岁时你不是才到的拒北城军营吗?怎么就和人家阿鲁台骑兵对射了。”
徐之斐笑了笑。
“你懂什么,你当北荒是什么地方,玉京城的演武场吗,到了那里,脑袋就是别在腰带上,不是敌人死,那就得是你死了,公主你觉得如何?”
闻言,李灵泽愣住了,但她还是肯定道。
“我相信世子殿下的话,北荒如此凶险,世子殿下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这时,两匹快驹在月色下刚好来到了皇城的南城门旁,而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也愈来愈近。
“紧急军令!速开城门。”
随着一声喊动,皇城南城门被缓缓打开,一队队披挂玄色重甲的骑兵跟随着大纛向城门前进,领队的将领正是李光弼的亲随李光止。
这些骑兵的肩甲上别着妖魔的翅羽,正是羽武二卫中的羽卫。
徐之斐骑在马鞍上,看着迎面而来的军队,不禁皱眉道。
“羽卫的骑兵?”
李光止在徐之斐的面前勒住手中的缰绳,展开一道军令道。
“金吾卫徐之斐听令!即刻随军前往雁荡山大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庸都
二月十四,仲春将至,寒霜渐退。
只是蜀州与深处江南道的玉京城不同,此时的玉京城已经春神来临,万物复苏,而蜀州却还是那副霜寒景象。
一条川水穿过整座庸都城,经过蜀州八个津站渡口,是往来货商的必行之路。
只是还剩两日就到年关了,那些往来的货船在前两日就已经渐渐的少了,今日整条川江之上更是仅有一片孤舟在撑船渡客。
船身不过一丈的乌蓬船行驶在宽逾十数丈的川江上,再加之落雪的景象,就显得更为萧瑟。
船尾的老翁披着蓑衣,尽管戴着斗笠,但他的头发上还是沾染了些许雪花,使得双鬓更加斑白。
老翁一边摇着木桨,一边抬头看向前方城郭的轮廓,他指着前面喊道。
“客官,这就到庸都城了,您是要在哪个渡口下船呐?”
闻言,穿着玄色深衣,戴着风兜的李夜清走出船舱。
李夜清将浮生画轴和霜降剑都藏在深衣的里面,他擦拭了落在鼻尖的雪花,看向前方愈来愈近的庸都城,不禁心生感慨,距离上一次在庸都,已经过去了七年多。
“就在胡姬酒肆旁的渡口下船。”
言罢,撑船的老翁道了声好,就更加卖力的摇动起手中的船桨。
入眼处,一道开在水路上的厚重城门也渐渐清晰起来,城关上的庸都二字如刀砍斧凿一般深刻。
城关旁的兵士披挂着厚重的甲胄,手持长戈拦下了即将进入的庸都的乌篷小船。
老翁将乌篷船划到了岸旁,两名守城的兵卒只是简单打量了两下船上的李夜清,随后就让其进入庸都。
李夜清本以为会需要出示些文书之类,但没想到庸都目前的城防也并没有这么严谨。
在通过城关时,李夜清看见了城门和城砖上的箭痕以及细微的裂纹,这些都是多年前战后留下的印迹。
庸都城地处大玄西陲,是大玄国最大的边关重地,其建制规格也仅仅比玉京城略逊一筹。
而在庸都城西城门外十里,就是当年圣人西逐妖魔时经过的龙武关,如今这许多年已没有了战事,但西方诸国的妖魔氏族们仍然虎视眈眈着大玄这块中原之地。
沿着川江水道一路前行,李夜清看着雪景中的庸都城各个坊市,模样并没有太大改变,还是和自己当年所在时一样。
进入庸都后,沿江而下莫约两盏茶的功夫,那面挂着胡姬酒肆幌子的酒楼就出现在李夜清的眼中。
乌篷船的船沿磕在渡口的浮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李夜清走下小船,从深衣的衣袖中摸出了一锭小银。
老翁接过银锭,放在牙上轻咬了一下,随后便满心欢喜,千恩万谢的向李夜清道了别,有了这锭银两,今年他家也能过个好年关了。
李夜清走上庸都的长街,如果不曾记错的话,这里位于庸都城的东陲,名为龙光坊。
大玄诸地都沿用的一坊一市制度,不算那还在修建中的盛京,玉京城规模最大,除却宫城外共计有一百零八坊,而庸都稍逊之,但也有七十个坊市。
虽然蜀州的霜寒犹在,可这街道上却仍然热气腾腾,热闹非凡,一点不逊色于玉京城。
只是相比玉京城中坊市的五花八门,庸都里的坊市中,往往打铁的铺子和酒肆更多,即使还有两天就到年关了,坊市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仍然不绝于耳。
从清河县到庸都,行水路一共耗费了三四日的时间,这一路上除了干粮就是问船家买来的鱼。
“李君,现在到庸都了,我们该去哪里?”
涂山雪的声音从李夜清腰间的画轴中轻轻传出。
而李夜清则是笑着回道。
“这个暂且不急,你们难道都不饿吗,先去胡姬酒肆里吃些东西吧。”
此言一出,立马得到了一种精怪们的叫好声,而涂山雪也和桃夭夭在无人的地方现出人形。
李夜清搓了搓手,还未曾走到胡姬酒肆的大门前就已经听见了里面热闹的人声。
他上前一步,伸手推开了酒肆那斑驳着朱红漆底的两扇木门,那木门刚一打开,一股暖风就扑面而来。
酒肆的建制规格不小,上下共四层,居中作空,数道红稠自顶上梁木悬下,衬托着下方的戏台。
此时的戏台上有一女赤脚独舞,两侧的乐师坐在屏风幕后。
独舞的女子为异域打扮,丝绸短袄悬在脐上,露出柔软的腰肢,袖口和领口,以及脚环上都镶嵌了华丽的珠玉宝石。
戏台周遭围坐了一圈饮酒观舞的客人,李夜清穿过人流,领着二女寻找了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落了座。
穿着毛袄的酒肆博士上前,大声询问道。
“客官,您是要吃喝,还是赌……”
没等博士说完,李夜清就指着身旁悬着的一溜儿木牌。
“切两斤炙肉来,再来一壶热酒,要葡萄酿制的胡酒。”
“好嘞,客观您稍坐。”
酒肆博士应了一声好,原本还以为这中原打扮的三人是外来者,但一言一语间就看出了面前的年青人曾来过庸都,也就打消了宰客的念头。
不多时,酒肆博士就端着一盏葡萄胡酒走了上来,而炙肉还需要再等等。
李夜清斟下了三碗胡酒,端起酒碗啜了一口酒花后问道。
“觉得这胡酒滋味如何?”
涂山雪用衣袖擦拭了唇角的酒渍后回道。
“入口甘甜,回味却是极其辛辣,但葡萄的香气极为浓郁,不过为何要叫做胡酒,这酒肆名字也挺奇怪。”
李夜清莞尔一笑,看向戏台上那肤色偏深的舞女。
“这酒来自西域,那台上的女子也是,胡姬酒肆就是因此而得名的,这间酒肆在庸都也有了数十年了,最早是由一些胡商投钱建成,买来一些西域的女子,如宝狮子国和伽蓝国,许多来往两地的商人和军士们都喜欢来这边喝酒,由此胡姬酒肆里也衍生出了赌坊,相扑等等,牙人、互郎、胡商都常在此地聚集,所以现在这里算是整个庸都消息最流通之地,三教九流齐聚。”
桃夭夭双手捧着黑色的粗瓷酒碗,看向戏台上那位花信年华的女子道。
“这位胡姬和李君当年可还是要好的朋友呢,只是不知道这许多年不见,她是否还记得。”
听到这话的涂山雪有些诧异。
“这胡姬酒肆不是已经在庸都有了数十年之久吗,可是这胡姬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
李夜清又给自己斟下了一碗葡萄胡酒,看向戏台上的胡姬道。
“因为这间酒肆最早是一些胡商投钱所建,但后来掌柜的却换成了一位胡女,之后每一任掌柜都被唤作胡姬,眼前的这位胡姬就是前掌柜的女儿,当年在庸都小居了数月,也结识了几位朋友,这次来胡姬酒肆也是为了找一位朋友。”
涂山雪看向戏台。
“找那胡姬?”
但李夜清却摇了摇头。
“不是,而是另一人。”
说话间,酒肆博士也碰上了一大盘炙肉。
在川江上赶了几日的路,这一路上都只能靠鱼汤和干粮充饥,李夜清还不曾修行到可以辟谷,只靠露水和灵气生存的地步。
他用一旁的小刀割下了几块炙肉,分别放在了二女的木碟上,而这时,几道妖气也从他腰间的画轴中飞出,悄悄的从木盘上偷了两块炙肉。
李夜清一边切着炙肉,一边看向戏台上的胡姬的舞蹈。
屏风幕后的胡琴之声愈来愈急促,胡姬的舞步也愈来愈快,她绯色短衣上的两条红稠随着她的舞步,逐渐在戏台上画出了一道圆,赤足脚环上的银铃也声声作响。
底下和楼上的酒客们还在高声呼喊着让胡姬再舞的快些,再舞的急些。
而胡姬双眸含笑,动人心弦,一时间叫人都看痴了,她的脚步也跟着胡琴的琴声更快了。
胡姬回眸时,眼神不经意间看向了酒肆的角落,却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脸庞。
李夜清也举起酒碗,向着戏台上的胡姬一笑示意。
胡姬心中欣喜,舞的也格外动人。
可就在这时,李夜清却突然听见了一丝刀锋出鞘的细微声响,自从他入了知境后,五感就比以前要灵敏许多,当下他连忙按住了涂山雪攥住刀柄的右手。
李夜清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须知在胡姬酒肆中,三教九流齐聚,在这里动刀兵可是大忌。
“怎么了雪儿?你可别吓唬我。”
尽管收起了腰间的横刀,但涂山雪那狭长的眼眸却紧紧盯着酒肆的一角,缓缓道。
“李君,有妖气。”
“妖气?”
李夜清皱着眉,也看向了酒肆的角落里,在那里果然有这一道微弱的妖气,并不属于画轴中的那些精物。
看清了那藏在角落里的妖气后,李夜清这才舒展了双眉,他用刀尖挑起了一块炙肉,扔到了角落的梁柱旁。
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那块炙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带着先前出现的妖气也都不见了。
李夜清将割肉的小刀放回木案上,解释道。
“只是一只藏身在酒肆的狸妖,妖力微末至极,不必担心。”
第二百五十五章 胡姬
见涂山雪仍然有些疑惑,李夜清便解释道。
“庸都临近龙武关,与西方妖族群聚的诸国不过百里之遥,因此城中多精怪妖物,这也并不稀奇,玉京城中尚且有那么多精怪,何况庸都呢?”
闻言,涂山雪才微微颔首,放下心来用木箸夹起一片炙肉,蘸了些许梅花齑后送入口中。
“这个好好吃,李君,比我们在玉京城那间仙人香吃的还要好吃。”
看见涂山雪那惊诧的模样,李夜清笑了笑,回道。
“因为庸都城这里胡商极多,这些商人去关外采购丝绸、珍珠、牛羊和毛皮,然后再送到大玄售出,而胡姬酒肆中的肉食一般都是向胡商买来的,关外的牛羊自然要比中原的肥美,你可以试试这泥茸碟,蘸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原来是这样。”
涂山雪点点头,又夹起一块炙肉,一边吃一边又问道。
“李君,关外到底是什么模样?我只听说那里妖魔很多,极为凶险。”
李夜清抿了口胡酒的酒花,略微思索后回答道。
“这个嘛也要看是在那里,大玄以南就是以青丘为首的妖族地界,以东则是汤谷和云螭,这两处就比较富饶,经常有大玄商人南下或者东渡,但是北荒和西关,就挺危险了,北荒不仅有许多妖族,更是有着一座国力不输给我们大玄的北莽国,这些年没有打大的仗,但北关依旧是纷争不断,至于西方诸国嘛,我也只是跟随着白先生和黄师傅西行桃止山时途径,你可以问问夭夭,在来大玄以前,你夭夭姐可是伽蓝国的一方霸主。”
此时正在品酒观舞的桃夭夭听见李夜清这么说,不禁俏脸一红,紧接着就踩了李夜清一脚。
“什么霸主,李君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但这却勾起了涂山雪的好奇,毕竟她自记事起就一直受困于玉京城,又哪里见过关外的场景。
“夭夭姐,说说看吧,权当解闷。”
听到狐女的请求,桃夭夭轻叹一声,随后捧着酒碗,看着碗中酒水里自己的倒影,开始说起西方关外的事情。
“其实西方诸国虽然妖族许很多,但也不是那种终日厮杀,茹毛饮血的模样,很多国家也都井然有序,只是他们不信仰三教,反而立庙祭祀妖族,如我当时居住的伽蓝国,有些大妖更是被尊为国师,儿也有一些国家就全是妖族,如宝狮子国,人与妖也起到了一种平衡的微妙关系,因为妖族修行其实与修士也差不多,只有一些堕落成魔的妖才会格外嗜血。”奇快妏敩
李夜清给涂山雪又倒了一碗葡萄胡酒,随后笑着插话道。
“说得不错哦,当年你夭夭姐可就是。”
没等李夜清说完,他的脚上就又挨了桃夭夭一踩,疼的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时我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修行出了岔子,故而堕落成魔,杀死了许多伽蓝国的兵士和企图夺我修为的妖族。”
但李夜清又很合时宜的插了一句道。
“还有那位伽蓝国的大妖国师噢。”
这次李夜清长了记性,说完就缩回了自己的左脚,可右脚却又挨了一下。
桃夭夭抿了口胡酒道。
“后来就是黄广孝师傅和白先生带着少年时的李君来到了伽蓝国,广孝师傅点醒了我,然后我就跟随李君去了桃止山,最后去了大玄一直到现在。”
涂山雪听完后,不免感慨。
“照夭夭姐这么说,西方关外的确还是挺凶险的呀。”
李夜清摆了摆手,补充回道。
“不不不,西方诸国虽然凶险,但也有不少安稳之地的,如黄广孝师傅修行时所在的敦煌国,那里可全都是佛修,还有烛阴神君所住的钟山,当然,其实也不至于那么凶险,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胡商出入关外了,只是大玄向来以人为尊,圣人更是西逐妖魔出了龙武关,所以西方诸国对大玄国还是有很大怨恨的。”
言罢,李夜清刚准备夹一片炙肉,却发现木箸落了空,而盘中最后一片炙肉正夹在涂山雪的木箸上。
在听桃夭夭将关外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涂山雪已经将木盘上的炙肉都吃了。
见此情形,涂山雪有些尴尬地看向李夜清,然后夹着炙肉送到了李夜清的嘴边。
李夜清笑了笑,回道。
“没事,喜欢吃就多吃一些,李君还是养得起你们的。”
随后他就喊来了酒肆的博士,又要了一盘别的肉食,以及一些面饼和一壶丹榴酒。
而这时,正在舞蹈的胡姬也随着胡琴时的停顿而止住了自己的步伐。
酒肆内的酒客们显然还没有看够,纷纷嚷着让胡姬再来一曲,但胡姬却笑着婉拒了,随后拍拍手,立马就有几位打扮与其相似的胡女从屏风后走出,接替了胡姬的位置,继续随着乐师扬起的琴声而继续舞动起来,胡姬则踩着红稠,脚步轻盈的跳下了戏台。
客人们纷纷邀请胡姬来自己的酒案上共饮一杯,更有甚至直接抛出了金银。
但胡姬却都是一一答谢,可并不与理会,反而径直走向了酒肆的角落。
对于这幅情形,酒肆内的客人们也都不会为难,又继续喝起自己的酒,打起自己的牌来了。
胡姬走到李夜清的面前,俯下身子揉了揉李夜清的脸道。
“真的是李郎吗?六七年没见,变得好俊朗呀,叫姐姐都看的动心了。”
李夜清从胡姬柔若无骨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脸,笑问道。
“你都不确定别人是不是你认识的,上前就伸手摸,曼罗姐你礼貌吗?更何况认不出我,你总该记得夭夭吧。”
胡姬只是来往客人对她的称谓,而她自己真名则叫做曼罗。
曼罗紧贴着坐在李夜清的身旁,微笑着说道。
“说话这么毒,一定就是李郎了,真是个负心汉,这么多年了也不说来看望人家。”
李夜清也早习惯了曼罗这幅故作轻佻的模样,因此摆了摆手道。
“回玉京城后事务缠身,更何况庸都城离玉京城那么远,哪里又能随意通行。”
“好嘛,薄情就是薄情,哪来的这么多借口,不理你了。”
说到这里,曼罗就贴在了桃夭夭上的身上,双手不停的在桃夭夭的腰肢上游走。
“夭夭姐还是这么动人,一点也不见胖,你们妖族修行者是不是都不会长胖的呀?”
桃夭夭也都拿这位胡姬没辙,只能强忍着笑意道。
“哎呀,痒,曼罗你别乱动。”
打闹一番后,曼罗还是在李夜清身旁落了座,她用手背托着脸蛋儿道。
“哎呀哎呀,还没注意还坐着一位美人呢,看着迷人的眸子,是狐族?李郎还真是艳福不浅,对了,这次来怎么没看见白先生和黄师傅?”
涂山雪闻言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仅凭双眸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似乎是看出了涂山雪心中所思,李夜清解释道。
“雪儿不必担心自己身份,曼罗这双眼睛可是精明得很,被她看破不打紧,至于白先生和广孝师傅,他们都有些原因,故而来不得庸都,至于我为什么来,这个是有公务在身,不方便透露。”
闻言,曼罗点了点头,凑到李夜清的耳旁。
“让姐姐猜猜看,是因为庸都城那吴氏一族的缘故吧,对不对?我的玄祯殿下。”
感受到耳边的热风和香气,李夜清脸上都有些蒸腾,他轻轻推开曼罗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我看你这酒肆里的消息,比玉京城的北镇抚司消息都要灵通些。”
曼罗拿起李夜清的酒碗,抿了一口丹榴酒后说道。
“这里三教九流群聚,上至武将,下至牙商,人家陪他们喝上两杯后,也就什么都愿意说出来了,好了,不逗你了,既然李郎会来我这酒肆,肯定是有事情找我,说吧,看看姐姐能不能帮的上你。”
见终于言归正传,李夜清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
“曼罗,我问你,拉斯珠子在哪里?这两日你可曾见过他来酒肆?”
李夜清口中的拉斯珠子是关外人,但已经扎根庸都城二十多年,他十二岁就跟随胡商商队往来关外,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现在俨然已经是庸都城下九流之地的翘楚,在牙行和胡商之间都很有名声,在庸都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而拉斯珠子曾被白泽所救过一次,后来李夜清更是给了他许多银两,助他重新经商,两人也就成了忘年交。
前两日,还在川江上行船的李夜清与他通过青蚨信,向拉斯珠子询问过有关庸都城的一些事情。
但拉斯珠子只回了一封青蚨信,但信中的话有些叫人捉摸不透,提到了汝南吴氏,也提到了庸都城的神道有关的事情,还说现在有人正在追杀他。
搞不清这封信意思的李夜清也就不曾盲目的去找拉斯珠子,而是先来到了胡姬酒肆,因为拉斯珠子这个人很是嗜酒,每隔两天都会来胡姬酒肆大醉一场,当初李夜清也是在这里认识的他。
曼罗听了李夜清的询问,但她却是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我记得很清楚,拉斯珠子已经有许多时日没来这里喝酒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铺子
李夜清端着粗瓷酒碗的手愣在半空中,他有些诧异地问道。
“那个酒徒竟然会这么多天不来酒肆喝酒。”
曼罗双指拎了一只葡萄,抿入口中后回道。
“上次见到拉斯珠子,已经有半月光景了吧,听说是想趁着年关前,再带着商队去一趟关外采购些毛皮和翡翠,之后就没见他来过。”
闻言,李夜清微微颔首,也没有继续追问什么。
曼罗也不曾多问有关李夜清来庸都城的事情,坐在酒案上闲谈了许久过后,隔着胡姬酒肆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而酒案上的肉食也已经吃完,酒也喝了干净。
“既然李郎有要事在身,那我就不烦你了,年关前后酒肆里客人也多。”
曼罗站起身来说道。
“这酒肉我请了,下次来也一样。”
对此,李夜清也没和她客气,笑着拱手回道。
“既然如此,姐姐这般阔绰,我也就不推辞了,等我事情忙完后,一定好好叙叙。”
言罢,李夜清就带着二女走出了胡姬酒肆。
刚出酒肆,这蜀州的寒风就直往脸上吹来,将李夜清的风兜吹的在身后不断摆动。
涂山雪将背着的斗笠戴上,她看向身侧的李夜清问道。
“李君,我们现在去哪儿?去找那个叫拉斯珠子的胡商?”
李夜清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因为庸都城中没有像玉京城里那样建造许多谯楼,也只能粗略估算着现在已经到了申时末。
“拉斯珠子的事情明日再说吧,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先落脚才是。”
对此,涂山雪不予置否道。
“也是,那还得早早的去寻一家脚店客栈。”
李夜清拢了拢身上的深衣,向着龙光坊的西方走去,同时回道。
“不必去寻脚店了,李君我在庸都城还是有间铺子的,就在那边的武庙坊里,跟我来。”
武庙坊距离龙光坊不过一里,川江水道也同样经过这里的渡口。
刚进入武庙坊,一座规格不低的神祠就出现在坊牌处。
此时的神祠门外还有许多行人出入,袅袅檀香从神祠前的那尊对耳三脚炉中氤氲而出。
涂山雪抬起斗笠的一角,看了看那座香火极其旺盛的神祠。
“好大的一座神祠,都不输给玉京城中的那几座大神祠了。”
“这是川江神的神祠,它可是我大玄的山水正神,庸都城的神道防御共由七位山水正神掌管,这位就是其中之一,香火建制又岂能低了?”
说完后,李夜清也刚好走到了川江神的神祠前,他感受了一番其中的灵气,发现同样是水神,但这川江神的灵气要比玉京城里那宝无全的灵气强盛许多,到底是要守卫边关。
本想也买一支祈福所用灵香的李夜清,见在灵祝前等候的人实在太多,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随后就沿着武庙坊的官道继续向前走去。
武庙坊虽然名为武庙,但其实更像是大相国寺前的坊市和玉京城的东市,是百家交易之所,商铺琳琅满目,胡商们在关外采购的毛皮、牛羊等物件也多销往此处。
在人声鼎沸的武庙坊长街上,随处可见拉人做买卖的互郎,还有联系买主和胡商的牙人。
李夜清带着两女穿过拥挤的人群,在武庙坊居中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于官道右侧,一间关闭了大门的铺子格外醒目。
涂山雪指着那位于药铺和香火铺之间的铺子问道。
“这个难道就是李君的商铺?”
“不错,,外头看着是小了点,但里面还是极为宽敞的。”
李夜清伸手在袖子里摸了许久,这才摸到了一把有些生锈的铜制钥匙。
他走上前去,看着那已经结了蛛网且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牌匾,不免感慨时间过去的如此之快,而那铺子木门上的锁也锈蚀的很是严重,不过好在依旧可以打开。
随着咔哒一声闷响,锈锁解开,李夜清伸手推开了铺子木门,一股霉味瞬间扑面而来。
李夜清咳嗽了两声,用衣袖在鼻尖前挥了挥,有些尴尬道。
“先进来吧。”
铺子内的陈设简单,两侧摆了四个老旧的木制货架,往里就是两间厢房和一间灶房所组成的小小天井。
只是多年无人居住,货架上堆满了积尘,角落里也有不少细虫。
桃夭夭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支多年未用的蜡烛,好在尚能点燃。
随着烛火亮起,铺子里的景象也明朗了起来。
李夜清看着四周,心中格外感慨。
“在庸都城居住的小半年光景,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不知道隔壁香火铺子的老先生现在身体可还康健,等收拾完了屋子,我得去看望看望他。”
言罢,李夜清解开了风兜,将画轴拿出摊开,藏身在画境里的一众精怪们也全都飞了出来,在画境呆了这么多天,它们也早都憋坏了。
昌化刚一出来就夸张的咳嗽起来。
“哇,这里还能住人吗李君。”
墨洗却给了它一拳。
“李君让你住就不错了,你不乐意就接着躲进李君的画轴里了。”
被墨洗这么一呛,昌化也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
而其他精怪们则都好奇的在铺子里飞来飞去,上下打量着这里。
涂山雪也取下了头上戴着的斗笠,两只雪白的狐耳也不自觉的露了出来。
她走到货架前,发现里面还有一摞发霉的蜀州麻纸。
“李君,你以前在这间铺子里都卖些什么啊?”
闻言,李夜清端着烛台,走到涂山雪身侧,看着货架道。
“算是个杂货铺子吧,卖文房墨宝,也卖香烛祭文,当然还卖些寻常的膏方和药粉,我记得当时隔壁香火铺的老先生还常常跟我抱怨,说我抢了他生意。”
说到这里,李夜清将画轴别回了腰间,对身后的桃夭夭说道。
“铺子就麻烦夭夭和阿帚扫洒一下了,我去隔壁看望看望那位老先生,唉?阿帚呢。”
但李夜清左看右看,都没瞧见阿帚这个扫把精怪的身影,直到他往天井里一瞥,才发现阿帚已经在忙不迭地清扫了。
桃夭夭取来了一方厚布毡,对李夜清说道。
“李君去吧,这里交给我们打扫就行了。”
……………
走出自己的铺子,李夜清拐到一旁的香火铺前。
只见香火铺中灯火通明,祭文和蜡烛摆放的整整齐齐。
一位穿着厚羊裘,须发花白,脸上沟壑极重的老人正坐在铺子后面打着瞌睡。
李夜清瞧见了老者,心中不免欣喜,他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柱道。
“聂老先生,聂老先生?”
连唤了三声,那厚羊裘老叟才缓缓抬起头来,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向李夜清道。
“你,你这后生是?”
李夜清耐心的解释道。
“我是李家后生啊,您忘了吗?前些年在你铺子旁卖香火的李郎呀。”
“李家后生?哪个李家后生,不记得,不记得了……”
话还没说完,那厚羊裘老叟就又低下了头去。
就在这时,香火铺子后面传来了青年的说话声。
“谁啊,是客人吗?我不是说了,要是有人来买香火,你就喊我两声吗。”
话音刚落,一个同样穿着灰布羊裘的年青人就走到了老叟的身旁。
年青人看向李夜清道。
“客官是来买什么?蜡烛还是祭文。”
李夜清愣了愣,继而指着一旁的香烛道。
“买十根香烛,对了,掌柜的我问你个事儿?”
正在用防水油纸打包香烛的年青人闻声抬头。
“什么事儿?”
李夜清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在了柜案上。
“其实我是隔壁铺子的掌柜,许多年不在庸都城了,今岁回来看看,但聂老先生怎么这副模样了,是因为上了年岁?他那儿子呢。”
年青人将打包整齐的十根香烛推到了李夜清的面前,看向身旁的老叟,不禁叹了口气道。
“还不是因为他儿子,前些年在庸都关外当兵,死在了妖魔的手上,连尸首都没寻到,知道自己独子死了后,老头儿哭了几日,又害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捡回了条残命,然后就成了这痴傻的模样,但好在也能吃能喝。”
“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难免心中惋惜,以前他还在庸都城的时候,这老叟还是极为有趣的,时常与黄广孝下棋,高谈阔论一些边关的事情,没曾想,短短数年,竟然成了这样的光景。
李夜清抬头看向面前正在给老叟擦拭眼角浑浊的年青人,询问道。
“对了,那兄台是?”
年青人头也不抬道。
“我是他远方的子侄,来照顾照顾他,替他看看铺子。”
李夜清拿过面前打包好的香烛,连连点头道。
“兄台倒是个至孝之人,令人敬佩。”
可没曾想,年青人却毫不避讳,他摆了摆手道。
“我就是个草民,哪儿有那么高尚,我这叔父没有其他血脉,死后这铺子和遗产都是给我的,所以我照顾他安度晚年也是于情于理的。”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有些尴尬,但也只能回道。
“兄台如此率性,也是难得。”
临走时,李夜清又多留了些钱,让年青人给他自己和聂老叟年关时置办件好棉衫。
随后,李夜清就拿着买来的香烛离开了铺子。
第二百五十七章 舆图
回到了自家的铺子后,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酉时。
这二月天本就夜幕黑的极早,外头已经看不见日光,唯有万千灯火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
铺子中的灰尘已经被扫洒的干干净净,只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李夜清抱着那摞香烛走进铺子,看见精怪们都累的倒下了,就剩下伶韵和涂山雪还在拿着毡布擦拭。
而在他进门前,那铺子上悬着的牌匾也被清扫干净,露出了不停居三字。
将新买的香烛放回柜案后,李夜清看向四周,问道。
“怎么没看见夭夭,她去了哪里?”
闻言,涂山雪放下了手中的毡布道。
“夭夭姐说是去坊市上买些东西和晚食,用来给灶君开灵,李君刚刚没看见吗?”
“这倒是没注意。”
李夜清揉了揉凑上来的伶韵的头发,转身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那我就先去给灶君开灵了,昌化,你拿张没那么发霉的蜀州麻纸过来。”
穿过天井,灶房就在右侧,而天井和两间厢房也已经被阿帚扫洒的干干净净。
此时的阿帚正在灶房中清理角落的蛛网和落尘。
“今天阿帚真是辛苦了。”
李夜清看着卖力的阿帚,不禁莞尔笑道。
“像阿帚这样,想必用不了几年就能证得个扫把神的神位啦。”
听了这话的阿帚,于是扫洒的更加卖力起来。
李夜清走到挂着灶君神龛的那面墙壁前,神龛已经被阿帚清理干净,只是里面那尊灶君的塑像暗淡无光,也没有一丝灵气存在。
灶君算是大玄国中香火最旺盛的神灵,因为家家户户生火造饭都需要从灶君的神龛中来取火种,而请灶君像和开灵也不是件难事,一般神祠内的灵祝都会,而且要价也不高,十几钱就足矣。
李夜清从昌化手中接过蜀州麻纸,接着拿出那支墨神存身得毫毛细笔,写下了一篇祷告灶君的疏文。
随着一缕灵气的注入,疏文在灶君神前无火自燃起来,并且没有落下一丝一毫的灰烬。
随着疏文的燃尽,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灶君神像也有了一丝灵气。
这时,在坊市里买东西的桃夭夭也回来了,她拎着一个大大的布包,重重的放在了木案之上。
李夜清闻声从灶房中走了出来,看着那木案上的布包道。
“都买了些什么啊,这么多。”
桃夭夭拍了拍手道。
“几件李君过年关要穿的新衣,还有一床被褥,这些是今晚做晚食要用的东西,对了,灶君开灵了吗。”
李夜清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
“我年关不必买新衣的,夭夭你们不如给自己多买几件,那个灶君已经开灵了,随时可以取火种。”
桃夭夭让精怪们去帮李夜清的厢房铺了被褥,自己则带着菜食去了灶房,不多时,一股炊烟就从不停居的烟洞中飘出。
灶君开灵后需要做一餐饭,这是大玄民间历来就有的习俗,不然则视为对灶君的不敬,不过大玄国有千万灶君神龛,灶君又哪里能都管的过来呢。
过了半刻,桃夭夭忙完了晚食,李夜清、涂山雪和一众精怪们也都围坐在了木案旁,一切都和在衔蝉居时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庸都的不停居。
木案上摆放着一瓦罐肉糜熬制的稠粥,还有两碟醋芹,甜蒜等佐食。
桃夭夭给李夜清盛了一碗肉糜粥后说道。
“时间有些仓促,所以就去坊市上买了些甜蒜,味道应该也还行吧。”
“这叫做什么话。”
李夜清啜了一口粥后,感慨道。
“有夭夭这碗粥,给千金也不换。”
闻言,桃夭夭笑着用木箸轻轻敲了敲李夜清的头。
“李君就会贫嘴。”
涂山雪夹了一瓣甜蒜,有些好奇的询问起李夜清道。
“李君,今天在胡姬酒肆里,你问的那个拉斯珠子,到底是什么人啊,李君好像很紧张他的样子。”
李夜清捧着粗瓷碗,点点头回道。
“拉斯珠子是关外人,也是我在庸都城的朋友,人比较灵活,主要是做胡商,有自己的商队,同时也和庸都城的军官武将,以及牙行互郎们关系很好,是整个庸都城消息最灵通的人,有些事情甚至镇西王还没知道,拉斯珠子就早早的得到消息了,这次在我们来庸都城的路上,我曾经给拉斯珠子写了一封青蚨信,询问了他有关庸都城最近妖魔和吴家氏族的事情,但拉斯珠子的回信多日后才到,写的断断续续,只提到了神道和被人追杀,我担心拉斯珠子遇到了危险,更担心这危险是和汝南吴氏有关。”
桃夭夭给李夜清夹了一条腌鱼,也问了一句道。
“李君,朝廷不是已经确定要向汝南吴氏和悬空寺动手了吗,怎么现在看来反而有些瞻前顾后,不敢出兵的意思?这汝南吴氏不就是一个依附于悬空寺的世家吗?”
李夜清端起手旁的茶盏,抿了一口热乎的茶汤后解释道。
“朝廷哪里会害怕一个区区的汝南吴氏,就算是悬空寺公然造反了,朝廷也能将其镇压,圣人担心的更多是关外的隐患,汝南吴氏最早是陆吾氏的眷属,如今大妖陆吾有复生之兆,那些在关外的陆吾一族又岂会不有所行动,而关外妖魔氏族多如牛毛,它们自己之间虽然勾心斗角,但在对抗大玄这件事上,这些家伙从来都是休戚与共,而且现在大玄国库也不足以支撑一场像去年圣人西征大月氏那样的大战。”
涂山雪立马会意道。
“所以圣人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雷厉风行的铲除吴氏一族,同时也要扼杀陆吾复生的希望,还不能引起关外妖魔的进攻。”
“雪儿聪明,正是如此。”
李夜清用木箸比划道。
“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因素,除此之外还有个悬空寺,悬空寺这几年一直不太老实,但也没有做出太过触犯朝廷的事情,所以圣人以震慑为主,这些事情我们太过操心也无用,还是要等镇西王主持大局。”
见李夜清的茶盏空了,伶韵乖巧的上前又给李夜清倒了一盏茶。
李夜清揉了揉伶韵柔软的头发,笑道。
“真乖,年关前也要给我们家伶韵买套好看的新衣。”
涂山雪端着粥碗,看向李夜清,好奇询问道。
“对了,李君,庸都的镇西王应该是李君的长辈吧,李君这次奉圣人命来到庸都城,不应该去拜访拜访吗?”
闻言,李夜清点了点头。
“是的,这位镇西王是我爷爷李镇的三弟,已经坐镇庸都三十余年了,比我爷爷当圣人的时日还长的多,我得喊一声三爷爷,明日辰时,我们就去镇西王府拜访。”
涂山雪咬着半截腌鱼,追问道。
“就算李君是殿下,但是去拜访亲王,难道不用提前通报一声吗?”
李夜清刚要伸手去夹一箸醋芹,但是伶韵紧贴着自己,李夜清的胳膊施展不开,也就只能作罢道。
“呵呵,这个就不用了,我这位三爷爷身旁的修行高手可不在少数,怕是在我们进入庸都城关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我们的行踪了。”
见二女都有些担忧的神色,李夜清则毫不在意的摆手道。
“这么担忧做甚,一个汝南吴氏翻不了天的,等明日拜访完镇西王后,我们就去庸都城好好转转,年关嘛,总要开开心心的过完节。”
听完李夜清的话,不停居的众人这才又不禁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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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都城,镇西王府内。
王府的正楼檐角下,一位年逾六旬,却仍旧龙骧虎步,面容威言的老者负手而立。
老者身材魁梧,霜发短髯,一身山巅境武者的气血内敛,他并未戴冠,身穿紫色的袍服,袍服上绣着一条石青色的四爪蟒,这象征着他亲王的尊位。
这位山巅境老者正是当今的镇西王,圣人李镇的亲弟弟李烈。
镇西王李烈站在王府高楼的檐角下,负手看着庸都城的万千灯火。
但是映入他眼帘中的又不仅仅的是庸都城的灯火,他看向西方,那里是龙武关,而在龙武关外就是西方诸国,那里的军营篝火和妖族的焰火要更加令他在意。.
在镇西王的位置上高坐了三十余年,李烈早就眼神有如深潭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李烈的身后。
李烈并未回头,而是侧目问道。
“玄祯来庸都了吗?”
那道隐藏在夜色中的身影拱手道。
“回镇西王话,玄祯殿下在清河县击杀汝南吴氏的化境妖人,随后沿着川江行水路而下,今日刚刚抵达庸都城港口,先是去了胡姬酒肆,随后进入了武庙坊。”
李烈微微颔首,又问道。
“圣人所调遣的羽武三军,何时到达庸都?”
那黑色的身影依旧低着身子。
“昭武将军尚未有书信送达,但往来驿站传来的信报看,预计明日辰时就该到达庸都城外了。”
李烈转过身去,往楼内走去道。
“嗯,赵王的军队明日也要回到庸都了,让下面准备好宴席,为殿下、昭武将军和赵王接风洗尘,另外吩咐手下的暗桩,都先不要行动,一切事物等年关过后再说,另外,舆图的事情,有线索了吗?”
那道身影有些紧张,将身子又低了低。
“回镇西王话,尚未有线索,但我们已经在加快寻找。”
李烈的身形渐渐在楼内的黑暗中隐去,只留下声音还在周遭回转。
“不是加快,三日内一定要给我找到舆图的下落。”
第二百五十八章 李烈
翌日卯末。
李夜清从不停居的卧榻上起身,或许是这些时日在川江的乌篷船上不曾好生休息,自从入了知境后的他就很少睡的如此沉。
用小冠束发后,换上了一身桃夭夭昨日在坊市新买墨色澜衫,腰间系上一条革制的带钩。
站在厢房内,李夜清侧耳听见樟木窗板上传来滴滴答答的沉闷声响。
推开樟木窗,只见今日天色阴青,雨雪交织成霙,好似珠玉串于绵密的青丝。
“雨夹雪夜,蜀州历来缺水,这倒是个好天气,只是希望后日年关时不要落雨才是。”
走出厢房,天井中众妖也都正在忙碌着。
昌化捧着一大摞崭新的丝绵纸,分发给其他精怪们,给不停居的各个窗户上都裱上了新纸。
“这么早就在忙呀。”
李夜清上前拿过了几张丝绵纸,也帮着精怪们给窗户裱新纸。
而在灶房中,涂山雪将黑衣的袖子捋至半臂,露出洁白的手腕,正在用力揉搓着饴糖,制灶糖,这也是大玄历来年关的习俗。
李夜清拍去手上微尘,走进灶房后笑道。
“怎么现在忙着做灶糖了,后日才是年关,去坊市里买一些灶糖来不就好了吗?”
涂山雪用手肘擦拭了额角的细汗,回道。
“夭夭姐说祭祀灶君不能含糊,那边是她已经做好的灶糖,还剩一些饴糖,就让我帮忙做成糖瓜,用来一起祭祀灶君。”
说话间,伶韵也想上前去帮忙,但是她又哪里会,便被李夜清给抱了回来。
李夜清抱着女童,走到涂山雪正在揉的饴糖前道。
“伶韵,用手指蘸一些饴糖,去抹在灶君的嘴巴上。”
伶韵有些奇怪的看向李夜清。
“李君,为什么要将糖抹在灶君大人的嘴巴上呢?”
李夜清笑了笑,捏了一小块饴糖放入伶韵口中道。
“因为年关时,我们人间要祭祀人祖,而神灵们也要去朝拜泰山府君呀,给灶君吃些糖,他才会在泰山府君面前说好话。”
伶韵似懂非懂,但还是按照李夜清所讲的那样,伸手蘸了一些饴糖,轻轻抹在了灶君神像的嘴巴上。
李夜清放下了伶韵,左右看了看,却没见到桃夭夭的身影。
“对了,怎么没看见夭夭,一大早她就出门了?”
涂山雪见饴糖揉搓的差不多了,就停下了手道。
“夭夭姐寅时就出门了,说是要把年关前没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估计快回来了吧。”
“不是吧。”
正说话间,不停居的铺子大门也被人推了开来,桃夭夭又拎着两大包物件回来了。
她将防水油布包着的物件摆在了小小的天井里,引的正在贴窗纸的精怪们都围了上来。
“这是什么呀,夭夭姐。”
“是肉香!咱闻的清清楚楚。”
精怪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李夜清也从灶房走了出来,他看着天井中的两大包物件道。
“这都买的什么呀?”
桃夭夭擦了擦发丝上沾染的雪花,解释道。
“年关前要用到的肉食,还有些窗花和做馄炖要用到的谷粉,我在坊间的早市里等了好久才买齐,没想到这庸都的人潮也这么多,对了,还买了两柄油纸伞。”
李夜清啧啧两声,感慨道。
“还是夭夭靠的住,想得真周到,对了,过会儿该去镇西王府拜访我那位三爷爷了,你们要不要换身衣裳?”
闻言,桃夭夭摆了摆手。
“见镇西王?算了,还是李君你自己去吧,别忘了带上贽礼。”
对此李夜清也没有强求,他取出一枚质地为骨却形似玉佩的把玩物件道。
“那好吧,有这个做贽礼应该也够了,毕竟年关,这些礼节还是要注意的,至于门刺的话,我想应该不需要了,等我回来后,带你们去庸都城好好逛逛。”
昌化上前看了看李夜清手上的物件。
“这是什么啊,看着不像是什么好玉饵制作的呀。”
李夜清伸手弹了弹昌化的脑袋。
“什么记性,忘了那条巴蛇了吗,这是去岁用巴蛇吐出的象骨磨制而成的骨坠,不多说了,我要出门了。”
言罢,李夜清收起了骨坠,将画轴和霜降剑别在了腰间,随后就撑起油纸伞,走出了不停居。
………………
镇西王府位于庸都城居中的位置,处于胜业坊和常道乐坊之间的陵金光门官道上。
镇西王府邸建筑规格极高,占地近百亩,府邸的修建风格沿用前朝开元圣人时期,以墨色和月白为主,算是庸都中规格最高的建筑之一,另一个则是位于庸都城北边的昭池宫,那是圣人西行时居住的行宫。
李夜清撑伞走到陵金光门大街,雨雪已经渐渐小去,虽然仍未消去,但青日已经从云端露出一隅。
陵金光门大街的行人虽然比不上玉京城的朱雀大街,但作为庸都城最繁华的长街,加上临近年关的缘故,也是人满为患。
在镇西王府的墨漆大门上,高悬的镇西府三字牌匾如刀砍斧凿一般,两名披挂重甲的兵士手持斧钺,正在把手正门。
李夜清走上前去,将油纸伞收起后就来到了镇西王府的大门前。
那两名兵卒刚要拦住李夜清,却发现大门已经被人打开。
一位穿着窄袖劲装,腰间悬挂着一口障刀的年青武将走出,对李夜清拱手躬身道。
“请问可是李公子?”
闻言,李夜清稍稍一愣,继而颔首道。
“正是。”
年青武将伸手示意道。
“镇西王有请李公子入府相叙,请随下官而行。”
见此情形,两名手持斧钺的兵卒也连忙让开一条道路。
李夜清跟在年青武将身后,进入镇西王府后面前就是一方镌刻着圣人西逐妖魔图的巨大浮雕影壁。
镇西王府有正殿八间,后殿五间,是宫城规格下的第一等,不论梁栋、拱斗和檐角皆用彩色绘饰,除却这些细微之处的青碧彩绘,整个王府多是以黑漆油墨粉饰,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李夜清随年青武将走过正殿旁的廊道,不免开口问道。
“还不知大人名号,又如何识得我?”
闻言,年青武将微微一笑,回道。
“回玄祯殿下话,下官是镇西王亲卫的统领罗岐,今早就奉命等候殿下到来。”
李夜清点了点头,又问道。
“我记得镇西王府中共有三卫,雍和、鸱吻和龙鱼,敢问罗兄是哪一卫统领?”
听到这位殿下称自己罗兄,年青武将有些紧张。
“殿下这称呼叫下官惶恐,下官为鸱吻卫统领,负责守卫镇西王左右。”
随后李夜清也不曾追问下去。筷書閣
但他们并没有进入镇西王府的正殿,而是走向了王府中最高的那栋出檐高楼。
莫约两盏茶光景,二人通过曲折的廊道来到高楼底层。
罗歧指着高楼道。
“此楼名为西望,镇西王现正在楼上等候。”
走进后,只见一层平平无奇,只摆些兵器,因不曾掌灯的缘故,稍稍有些昏暗。
西望楼共七层,李夜清走上顶层后,终于在首座上见到了这位七年未见的镇西王。
镇西王李烈从檀木铁椅上起身,走到李夜清的身前道。
“玄祯,多年不见啦。”
李夜清看着这位龙骧虎步的镇西王,连忙拱手行礼道。
“玄祯见过镇西王。”
“行了,我们爷孙俩还扯这些虚礼干什么?”
李烈上前抱了抱李夜清,山巅境武者的力道即便是让入了知境的李夜清也觉得双臂被箍的生疼。
“好小子,几年不见,竟然都入了知境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松开后,李烈拍了拍李夜清的肩膀,感慨道。
“根骨打熬的不错,武者境界也入了先天,不错,不错!”
见到性格豪爽的李烈,李夜清也放松了下来,笑道。
“三爷爷谬赞了,有高人指点我的武道,如今才入先天武者都算是我悟性低了,倒是三爷爷您这山巅境的武道境界才令人敬佩。”
李烈招呼李夜清坐下后,将一壶酒放在了他面前木案上道。
“好小子会说话,这话叫你三爷爷听着高兴,说说看是谁教导你的武道,若是寻常武者,那还不如让三爷爷教你。”
李夜清斟下了两盏酒,递给李烈一盏道。
“三爷爷应该听过他的名号,西方钟山上的烛阴神君。”
听到烛阴神君四字,李烈端着酒盏的手愣在了原地,良久他才喃喃说。
“臭小子真是有大机缘啊,这世间所有武者都向往着一个顶峰,而距离那顶峰最近之人,就是钟山烛阴,只是烛阴已经销声匿迹了数百年,本王原以为他深居钟山,时时看管着桃止山,没想到竟然会在玉京城。”
言罢,李烈坐回了原位。
李夜清抿了一口李烈给他的那酒,只觉得入口如火烧,下肚似尖刀,虽然极烈,但毫无疑问是好酒。
看着李夜清皱起的眉头,李烈不禁朗声大笑。
虽然作为镇西王,但李烈却不似其他亲王那般妻妾成群,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武痴,一生仅有一位发妻,但在他三十岁时,镇西王妃病逝,不曾留下子嗣,李烈也就没有续弦。
圣人李镇有兄弟七人,开元末期与妖魔开战后亡故三人,夺位之战,李镇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二弟李陌,如今仅剩李烈和李镇。
李烈自己无后,一直将李镇之子视为己出,以前他最疼爱的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太子李洸,如今则是李洸独子李玄祯。
第二百五十九章 搜捕
李烈一口饮尽杯中烈酒,倒举着空盏对李夜清说道。
“玄祯啊,三爷爷这酒比你们玉京城的酒要烈的多吧,当年你爹刚喝时也是这副模样。”
听到李烈提到了太子李洸,李夜清的神色难免有了些许落寞,但还是笑着回道。
“三爷爷海量,玄祯不能及也。”
李烈虽然是个武痴,但如若不是心细如发,观人至深,又如能在这镇西王的位子上高坐三十余年,独自镇守着龙武关。
他看出了李夜清的神色,一拍大腿道。
“都怪三爷爷这嘴,年关的大好日子不该提这事情,玄祯可别怪三爷爷。”
闻言,李夜清摆了摆手,笑着回答道。
“三爷爷言重了,实不相瞒,玄祯此次来庸都城,正是为了协助三爷爷一同铲除汝南吴氏,想必三爷爷应该已经知晓了吧。”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就连你在陇西道的清河县斩杀了那吴家的化境妖人,我都知道,正是后浪推前浪,当年你三爷爷都没有这个本事。”
李烈给自己又倒了一盏酒,随后靠在檀木铁椅上道。
“你爷爷这次是动了真怒,不仅仅是让我集结军队,还下令让昭武将军带领玉京城的羽武二卫和神机营行军到了庸都城随行十位偏将,都是未来武官的中流砥柱,其中有个人你可能很感兴趣,这是此次来庸都的武将表。”
说到这里,李烈从镇纸下抽出了一张用油蜡涂抹过的蜀州麻纸,递给了李夜清。
“爷爷他还让昭武将军领着羽武二卫和神机营来了庸都城?为了汝南吴氏搞这么大架势,不说还以为是要和关外的妖魔们打仗了。”
李夜清拿过那防水的蜀州麻纸,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实都是他知道的一些名字,但最后一个人名却让他有些惊讶。
在武将表的最后一位,明明白白的写着徐之斐三字。
“徐之斐?这家伙不是在北荒的金吾卫吗,就算回京,那也该待在家里陪他娘过年关啊,怎么还来了庸都城。”筷書閣
李夜清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徐之斐了,这次看见他会来庸都城,确实有些欣喜,但看过武将表后,他又觉得这次在庸都城的事情可能没有这么容易解决。
李烈抿了一口酒后,他笑了笑道。
“徐达那老家伙的脾气啊,多少年了还是这样,当年同在军中时,老子就没少跟他干仗,以前还经常打架,后面这位老小子武道境界跟不上,也就只敢跟我对骂两句了,徐之斐这小子比他老子年青时强,我听说在北荒已经历练到了山巅境了,战功更是一箩筐。”
李夜清卷起了那张蜀州麻纸,交还给李烈后感慨道。
“山巅境?那岂不是已经蕴养出一尊阴神了,这小子,现在真是不能小觑啊,我都有些跟不上他了。”
“玄祯你是知境修行者,又是先天武者,三爷爷摸过你的根骨,烛阴神君真是好手段,本王敢说,你这武道根骨别说放眼大玄,就是天底下,也可称为至强,就算徐家小子现在是山巅境,他也没那个本事杀的了化境,更何况。”
说到这里,李烈顿了顿,随后正色厉声道。
“日后他是臣,而你是君!他这条性命和一身本事,不归徐家,不归他自己,全都是你李玄祯的!”
李夜清听到这话,端着酒盏的手直接僵持在了原地,酒盏贴着唇边,烈酒有如火灼一般。
良久,李夜清才放下了酒盏。
“三爷爷,人祖在上,圣人在上,这话离经叛道,可不能说了。”
闻言,李烈却毫不在意,他耐心地回道。
“玄祯啊,你聪明得很,应该看得出来,当年圣人最疼的就是你爹,你爹方才三岁时就被立为了太子,你更是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孙,而你爹早逝了,你爷爷最疼爱的是谁?这太子之位为何空悬了近二十年,你难道真的没有看出来吗,太子嫡长子日后继位新圣,于情于理,天地可证,又岂会大逆不道。”
言止于此,李烈也没有再继续说有关圣人的话题,他看向楼外逐渐明朗的天色。
“对了,不仅仅是昭武将军李光弼要率领三军前来庸都城,你二叔,赵王李阊,这两日也要从关外班师回庸都了。”
“什么?二叔他也要回来了。”
李夜清神色微怔。
在西方龙武关外和北荒的山海关外,有一座孤城名为拒北城,临近北方却又与西关相连,是大玄抗击妖魔和北莽国的第一道防线。
赵王李阊已经在拒北城中驻扎了整整八年,平日里全靠朝廷运送粮草补给,拒北城中的兵卒更是更换了一批又一批。
而朝廷中有着一个大家都默认,却没有人敢提及的事情。
因为太子之位空悬,圣人四子中,太子已逝,三子晋王李雉从来不被圣人看重,四子宣王李洵拜入了青雀山门下,如今更是掌剑真人,而最有可能继承太子之位的就是二子,赵王李阊。
李阊的军功无可厚非,带兵能力也是不输于当年的镇国公徐达,朝中上上下下都认定了赵王李阊会继承太子之位,但圣人力排众议,将李阊调去了关外,时至今日都不曾返回。
李夜清少年时就一直挺怕这位二叔,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何模样。
李夜清喝了口酒水压惊,又继续说道。
“看来这次圣人担心的并不仅仅是一个汝南吴氏啊。”
“自然,区区一个汝南吴氏,本王就可以将其直接拔出,但他背后的悬空寺呢,还有西方龙武关外的诸多妖族呢?”
李烈饮尽了杯中的酒水,指着楼中悬挂着的一副巨大的西方疆域图,叹了口气道。
“这些时日西方的妖族们一直蠢蠢欲动,汝南吴氏很有可能就是一场大战的起因,这些事情不得不防备啊。”
李夜清顺着李烈所指的方向看去,接着提到了拉斯珠子道。
“我在庸都城有个朋友,叫拉斯珠子,是个很精明的胡商,在庸都的三教九流里都有些名声,三爷爷,我在来庸都城前,给他写了一封信,问他有关一些庸都城内的情况,但拉斯珠子回的却叫人捉摸不透,他说什么神道和布防,还有人正在追杀他,这让我有些担忧,等两日想劳烦三爷爷派人帮我打听打听拉斯珠子的下落,等年关过后我再去寻他。”
没想到,听完李夜清说的拉斯珠子的事情,李烈直接蹭的一下站起来了,这倒是让李夜清吃了一惊。
“怎,怎么了?”
李烈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坐了回去,捋了捋袍服的衣袖说道。
“我在庸都城中安插了许多收集情报的暗桩,而中间的一个情报人,就是玄祯你认识的这个拉斯珠子。”
“什么?”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就更加震惊了,但李烈却让他先听自己说完。
“玄祯,既然你是奉圣人命来庸都城处理汝南吴氏之事,那这些事情本王也就不瞒着你了,近来,庸都城的神道布防要到更换的时候了,我将最新的神道布防的舆图派遣密使送去了玉京城,但是下一个驿站中却没有收到密使的回信,那封神道布防的舆图就不翼而飞了,如果这舆图落到妖族的手中……”
李夜清一拍木案,那酒盏也倒在了一旁,酒水四溅。
“神道布防更换之日,众神灵撤离庸都城,庸都城在这两日是史无前例的空虚,如果妖族得到舆图,此时大举进攻庸都城,后果不堪设想!”
大玄神道的布防,平日里都是由监天司更改布置,但是每隔二十年,泰山府君就会调换一批神灵,这是圣人也无法阻止的。
神道体系是大玄最为坚实的一道屏障,如果没有了这些山水正神的护佑,庸都城在妖魔的眼中就有如破砖烂瓦一般。
“就是这样,本王这些时日正因为神道舆图的丢失而头疼不已,没想到却好似是在这拉斯珠子的手中。”
李烈难掩盖激动神情,拍着木案道。
“暂且不管拉斯珠子如何得到的神道舆图,眼下要先将他找到。”
言罢,李烈朝着门外喊道。
“罗歧!”
话音刚落,那带着李夜清进入西望楼的年青武将就推门而入,俯身回道。
“属下在!”
李烈下令道。
“我命你现在带领着你手下的鸱吻卫,满城搜捕暗桩情报人拉斯珠子,城中没有就去城外找,哪怕是找到龙武关外,也要把他给本王带回来!”
听到李烈的命令后,鸱吻卫统领罗歧立马拱手回道。
“属下得令!”
说完,罗歧扶着腰间的障刀就准备离开。
但他才走了两步,就又被李烈给喊了回来。
罗歧有些疑惑道。
“镇西王大人还有何吩咐?”
李烈揉了揉眉心,嘱咐道。
“还有两日就是年关了,你带领鸱吻卫搜捕拉斯珠子时动静小一些,千万不可惊扰了百姓,就这样,去吧。”
罗歧应了声是,随后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后。
第二百六十章 龙泉
敲定了拉斯珠子一事后,李夜清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不少。
鸱吻卫是镇西王李烈左右的暗卫,手段自然高明,有罗歧带领着鸱吻卫在庸都内寻找拉斯珠子,也要比李夜清一人去寻找快得多。
见已在镇西王府邸待了许久,李夜清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来了那枚梵象象骨打磨的骨坠。
“三爷爷,这是我此行所带的贽礼,权且当作年关拜礼,还请您收下。”
李烈接过李夜清奉上的象骨骨坠,拿在手中只见此骨质地温润如玉,又有股幽香,常年在庸都与妖魔征战的李烈也是看出了此物的来历。
“这是梵象的象骨所制作而成的坠饰?难得,难得啊。”
李烈用指腹摸索着骨坠的表面道。
“丘陵巴蛇已不常见,梵象更是仅在宝狮子国尚有几头,此骨需要以巴蛇吞入梵象,起码十年都未必能够有如此质地,玄祯你竟然能得到此物,只不过梵象象骨对读书人大有裨益,你三爷爷是个武夫,只能当个小玩意儿悬在腰间了。”
闻言,李夜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是我去岁所得,只是手上拘束,不得已将此物作为贽礼,若是三爷爷不喜欢,则日玄祯再送件好年礼。”
见李夜清伸手要拿走那象骨吊坠,李烈连忙将其悬挂在了袍服的鸾带上,他摆了摆手道。
“三爷爷喜欢的紧,只不过玄祯你怎会手上拘束?东宫俸禄现不都是在你手上吗。”
“此事不提也罢。”
李夜清摇了摇头,叹气卖惨,
“今年大玄国库紧张,我那东宫帐上的银两,都被圣人给借走填补国库了,我还有一家子吃喝要顾着。”
还没等李夜清的话说完,李烈直接从案下柜中取出了一张飞钱宝钞。
李烈把飞钱宝钞拍在了李夜清的手心上,连连道。
“没有银子花销了跟三爷爷说就是,这里银票不多,八万两,权先拿着,也当作三爷爷提前给你的年关守岁钱。”
李夜清一时间有些犹豫,本想着讨个一两千两就足够了,却没想到这位镇西王可比圣人出手阔绰多了。
“这有些太多了,庸都城要守卫着龙武关,一分一厘都该用在军械粮饷上才是,三爷爷还是收回去吧,我还不至于吃不上饭。”
但李烈却是直接将飞钱宝钞塞进了李夜清的袖子里。
“区区八万两,拿着,本王拿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休要再提了!”
这时,李烈注意到了李夜清腰间别着的霜降剑和浮生画轴。
浮生画轴是当年前朝画圣吴道玄所留下的灵宝,李烈自然是知晓其在李夜清的手中,但这柄剑他以前却从未见过。
李烈指着李夜清腰间的霜降剑,问道。
“玄祯何时开始练剑的?”
李夜清取下了悬挂在腰间的霜降,递给李烈时回道。
“只是佩戴于身,临阵时用用罢了,尚不曾专心修行剑术。”
李烈是个彻彻底底的武痴,对于兵器一类自然有着极高的兴趣,而剑阁排下的剑谱里,排名第四的龙泉就在他的手中。
李烈接过了霜降剑,尚未将剑从梅花鲛皮鞘中拔出时,他就察觉出这是柄好剑。
霜降的剑身在出鞘时就发出一声清悠绵长的剑鸣,只是在尾端时,剑鸣声却戛然而止。
李烈将霜降放在面前,看着那截崩断的剑首,不禁摇头惋惜道。
“好剑,难寻的好剑,若是它不曾断了剑首,本王敢说其定能被列入剑阁剑谱,实在是可惜,这柄剑你是从何处得来吧。”
李夜清接过李烈递还回来的霜降,将其收入剑鞘之中后喃喃道。
“这柄剑名为霜降,是当年娘亲在浮玉山中为我爹铸造,因圣人剑祭于太庙,便想将此剑作为父亲继位后的佩剑,只是后来我爹早逝,剑虽铸剑者的心境一同破碎,去岁时,爷爷将这柄剑交给了我。”
听到这里,李烈不由得感慨。
“命数天定,人力由能左右多少?命数面前,剑和人都是一样,你爹本该继位圣人,成一朝明君,此剑也该名震天下,位列剑谱之上,不过玄祯你也不用太过悲伤,昔人已逝,无可追回,这柄剑现在在你手中,你更应该继承大玄数朝余烈之志。”
“我明白,三爷爷。”
李夜清抚摸着霜降的剑身,说道。
“我这次来庸都城,也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前往剑阁,求铸剑高人替我重塑霜降的剑首。”
闻言,李烈略微顿了顿,他不曾立即回答,而是转身走向了楼中的西侧。
在这面墙上,高高悬挂着一整面墙的宝剑,而居中则是两副剑书,其中一篇是白泽所写,另一篇则是玄青居士所写。
在这两副剑书之中就挂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长剑剑身莫约三尺,吞口雕刻成蛟龙模样,通体古铜之色。
李夜清跟随着李烈来到这面剑墙前,虽然这满墙名剑令人诧异,但真正叫人惊叹的还是这两副剑书之间的古剑。
从但从未见过,但只一眼,李夜清就看出了这柄剑就是镇西王李烈手中的那柄在剑谱排名第四的龙泉。
李夜清将目光落在龙泉旁边的两副剑书上,这两副剑书本就是由白泽和李玄青这样的高功所写,如今又日日受到龙泉和这满墙名剑的剑气温养,这两副剑书中的剑气就令人胆寒。
传闻中,镇西王家中有两副剑书,剑书可以剑气杀人,看样子似乎并不是传言。
李烈伸手取下了龙泉,他轻柔地抚摸着龙泉的剑鞘,随后缓缓的将龙泉出鞘。
龙泉的剑鸣声要比霜降的更加嘹亮,但却有些让人心中发寒。
剑谱上的每一把名剑都并非是寻常敲打锻造出来的,青雀山的揽雀尾是由神灵朱雀的尾羽所铸,镇国公手中的扶乩是大妖三危的角骨所铸。
而龙泉并非是神灵赐福,也不是大妖之骨,这柄剑是彻彻底底的一把凶兵,传闻龙泉的铸剑师是剑阁的前任阁主,老阁主为铸造出一柄名剑,在边关外游历了数十年来搜寻好铁。
当时正值开元圣人初期,北莽国与大玄的战争经年不息,老阁主就在那战后的战场上,用数万兵卒将领的气血熔断于剑身中,就此打造出了龙泉。
龙泉被献于开元圣人,但先圣发现这柄剑凶性惊人,便将其镇压在剑阁之下,后来少年时的李烈听说了此事,便偷偷来到了蜀州剑阁,他在剑阁下,将自己的血几乎放干了,这才彻底制服了龙泉,使其认主。
李烈看着手中的龙泉,思绪一下飘到了许多年前。
“当年我瞒着先圣人,将龙泉占为己有,靠着龙泉,我杀死了不知道多少北莽国的大将,就连那号称北莽兵仙的吐火罗也死在了我的剑下。”
李夜清微微颔首,肯定道。
“后来三爷爷您就被加封为龙泉上将,北莽的人更是敬您为天将军,但我很好奇,为何歧关之战后就不曾听过您和龙泉的事情。”
听到这里,李烈摇了摇头,苦笑道。
“当时的我也就比你现在年长几岁,正是骄狂的时候,以为制服了龙泉就行了,可这柄凶兵即便为我所用时,也在不停蚕食我的气血,歧关之战后,我杀死了吐火罗,气血也几近枯竭,形貌与耄耋老者并无二样,我本该身死,但希夷山的斩龙道人救了我,张仙师带着一条妖龙入京,他将妖龙的部分气血转到我的身上,让我封了龙泉,转而继续修行增长气血的武道,这才是唯一的救命之法,后面那条妖龙就被张真人扔在了玉京城下。”
李夜清有些震惊,他追问道。
“就是那洗尘居下,用来镇压玉京水运的火龙?”
对此,李烈不予置否。
“正是,后面我被先圣人分藩至庸都城,而那打造龙泉的老阁主也已经死去多年,新阁主让我留下了龙泉,又教我收集名剑,用来镇压龙泉的凶气,而白泽先生与李玄青留下的两副剑书,也可吸收龙泉的剑气,如此相安无事。”
言罢,李烈将龙泉递给了李夜清,示意他拿起看看。
可李夜清一握住龙泉的剑柄,他就发觉有一股寒气钻心挖骨,而在耳边也有着无数冤魂的凄厉哭喊,这些都是死于龙泉之下的亡者。
好在李夜清是知境的修行者,这才能稳住心神,不被龙泉所影响,但他还是将龙泉还给了李烈。
“此剑太过凶险,如若不是亲手握住,根本不晓得其中的利害。”
李烈笑了笑,坦然自若的握着龙泉,他指着龙泉的剑身道。
“玄祯你看此处。”
李夜清顺着李烈所指的方向看去,龙泉的剑身淬火时就留下许多古朴的花纹,但在这花纹之中却有着一道浅浅的痕迹,几乎要将龙泉拦腰折断。
“这是与吐火罗一战后留下的,当时龙泉几乎折断,我本打算让这把凶兵就此毁坏,但剑阁阁主却不愿让他师傅的遗作埋没,他亲自去了歧关,和当年老阁主铸造龙泉时的方法一样,用了三千兵将的血为材料,这才将这道裂纹彻底修复。”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名刀
李夜清看着李烈将龙泉挂回了那两副剑书之中,颔首回道。
“三爷爷,我明白您的意思,像这样的上乘兵器,修复往往比铸造更加困难,不论是材料还是工序,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毁坏一把好剑。”
李烈转身后,负手道。
“正是,这柄霜降虽然不曾位列剑谱排名,可依旧是一柄罕见的好剑,剑阁中不一定就有适合重铸它剑首的铁材,我这面墙收集了天下有名的刀剑,玄祯,你可任选几柄,届时一同带去剑阁,用作于重铸霜降的材料,就当三爷爷送你的年关礼,不必和我客气。”
闻言,李夜清拱手答谢道。
“玄祯谢过三爷爷,不过我已经有了重铸霜降剑首的材料。”
言罢,李夜清取出了那枚烛阴神君交给他的护心鳞甲,递给了李烈观看。
李烈接过这枚绛红色的鳞甲,刚一碰到他就感受到了这鳞甲主人可怕的气血和威压,就算是他这久经沙场的山巅境界武者都不由得晃了心神。kuAiδugg
“这,这是?”
看着李烈那有些诧异的神情,李夜清解释说。
“这是烛阴神君真身的护心鳞甲,是他身上最为坚固的一片鳞甲,在烛阴神君离开大玄,动身前往钟山之前,他将这枚鳞甲赠送给了我。”
“这竟然是烛龙的护心鳞,何止在他身上。”
李烈将绛红色鳞甲还给了李夜清道。
“就算是放眼整座天下,又能有什么宝物比这枚鳞甲更加坚固,没想到烛阴神君竟然如此看重你,连这最重要的护心鳞甲都能送给你。”
烛阴神君虽然是上古大妖,更是被泰山府君封为司掌日夜的神灵,但说到底还是与龙蟒相似,蟒化蛟后便会长出一片护心鳞,失去后少说得十年才能长回。
而烛龙的这片护心鳞甲,又不知道要几百年才能长出一片,不过根据烛阴神君所讲,它并不只有一片护心麟,因此才能赠送李夜清一片。
看见李烈这感慨的模样,李夜清不知道自己若是将烛阴神君连钟山的拳谱都传给了他,李烈又会是什么神情。
李夜清仔细收起那枚护心鳞甲之后,他拉过李烈道。
“三爷爷,虽然我已经有了重新铸造霜降剑首的材料,但我还是想要在您这取两件兵器走,不知可不可以?”
听到此话的李烈笑骂一句。
“臭小子,这讨债的模样简直和你爷爷李镇如出一辙,行,镇西王说出去的话从没有收回的时候,你自己看着拿吧,别把我那龙泉带走就行。”
“多谢三爷爷。”
说完,李夜清就看向这面挂满天下名剑名刀的墙壁,一一寻找了起来。
天下剑谱奇多,但修行之人都奉剑阁所排列的剑谱和刀谱为主,相较于剑,刀的名气就要小上了许多。
李夜清虽然不专精于刀剑,但也看过许多剑谱,因此也认出了墙壁上的几柄剑和刀。
第一排第三柄是剑谱排名一十二的龙绕梁,第三排第一柄是排名一十七的霸秀,第五排第七柄的则是剑谱最后一名的江城雪。
除此之外,李夜清也没看出其他名剑是何来历,而墙壁上的名刀也悬挂了二十余柄。
李夜清虽然不认识这些名刀,但能够被镇西王李烈悬挂于龙泉旁的,又岂会是俗品。
他根据样式,挑选出了一柄横刀和一柄障刀,其中这柄障刀份量极重,莫约有三柄霜降的重量。
拿着这两把刀,李夜清看向身后的李烈道。
“三爷爷,我拿走你这两柄刀,你不会心疼吧。”
李烈看着李夜清手中拿的两柄刀,又笑骂了几声道。
“好小子,眼光毒辣,这两柄刀可都不是凡品,这柄横刀名为素商至,长二尺一,重七斤六两,是前朝蜀州黄子修将军的佩刀,而这柄障刀名为菩萨蛮,长二尺二,重十八斤,就是当年北莽兵仙之下第一人,吐谷浑的兵器。”
听着这两柄刀的来历,李夜清也有些惊诧,他追问道。
“如此贵重,我这般拿走了,三爷爷可舍得?”
李烈拍了拍李夜清的头道。
“镇西王说过的话就不会收回,拿去吧,这些兵器空悬在这里也只是埋没他们,若是这两柄刀能有所用,日后能帮助到你,那便是极好了。”
听到李烈这话的李夜清也就放下了心来。
做完正事后,李夜清和李烈相对而坐,闲谈了许久,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正午。
两人走下西望楼,于镇西王府的廊道中闲庭信步。
“玄祯,你现在住在武庙坊的那间旧铺子里?”
李夜清点了点头,回道。
“是啊,许多年没回来了,这两日给铺子好好的扫洒了一下,虽然也不曾用我动手就是了。”
李烈双手负手,走在李夜清身侧前方。
“又是那桃妖照顾着你吧。”
因为多年前,白泽和黄广孝带着李夜清返回大玄时,也在庸都城小住了一阵,李烈也知道了有个化境的桃妖在照看着年少的李夜清。
李夜清摇头苦笑道。
“现在可不仅仅是桃夭夭了,我的身边养了一大群精怪,各顶各的能吃。”
对此,李烈也没有多管什么,他突然想起道。
“对了,此次怎么没有见到白泽白先生?他不曾跟你来庸都吗。”
说到白泽,李夜清摆手回道。
“白先生不曾来,浮玉山中找到了帮他重塑仙体的方法,现在白先生还在浮玉山中闭关呢。”
言谈间,两人已经走过了廊道,来到了正殿之前。
李烈指着一旁的偏殿道。
“你有那么多精怪随身,还住在那小铺子里岂能不显得逼仄拥挤,为什么不住到三爷爷这儿来?莫不是嫌弃。”
李夜清连忙解释说。
“三爷爷这叫做什么话,还不是那些精怪们聒噪,怕他们叨扰了三爷爷,住在那小铺子里其实也挺好。”
“不行,那可不行。”
李烈直截了当拒绝道。
“年关本就该是家人团坐的相聚时节,既然你不在玉京了,难道三爷爷就不是你的亲近之人了吗?我一个老朽孤住在这偌大的王府里,也是萧索的很呐,就这么定下了,今日你回去就带着家眷们来王府偏殿住下,我们一起好好过个年关,至于汝南吴氏之事,年关过后再仔细理会。”
见李烈都说到了这份上,李夜清也就不好再推辞些什么了,他点了点头,回道。
“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三爷爷了,我这就回去喊上夭夭他们,明日就来王府。”
李烈高兴地拍了拍李夜清道。
“好小子,这才像话。”
随后,李夜清陪李烈闲谈了片刻,婉拒了李烈留午食的邀请。
走出镇西王府邸后,沿着临金光门大街直往武庙坊的地方而去,只是两柄刀挂在腰间格外的沉重,以至于李夜清不得不将其背在身后。
后日就是大玄年关了,整个庸都城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红灯笼、红桃符等悬挂满了整条长街。
街边还有许多关外的奇人异士正在表演逗弄长蛇,喷吐火焰的奇妙技法,惹得围观的路人们伸长了脖颈。
在长街之中,还正在举行女相扑之间的比试,女相扑们穿着露到腿根的短衣,丝毫不觉得寒冷。
李夜清看了片刻,觉得无甚意思,就回了武庙坊,武庙坊里也是一样的热闹。
想着不停居里的众人应该还等着自己吃午食,李夜清就在武庙坊的坊市酒肆里买了一些甜酒和烧鹌鹑。
走到不停居前,叩响大门后没过多久,伶韵就上前打开了门。
“李君回来了!”
“嗯,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李夜清揉了揉伶韵柔软的头发,走进铺子之中。
灶房里,桃夭夭的声音传出道。
“刚好午食做好了,李君快些。”
李夜清走进灶房里,将手中的油纸包袱放在了木案之上。
“我还带了烧鹌鹑和甜酒。”
桃夭夭双指捏起瓦罐瓷盖,里面正炖煮着羹汤,她不曾回头地问道。
“在王府里如何呀。”
李夜清帮忙将菜食端上了木案,回答道。
“镇西王还是那样,不过他让我们明日里都搬去镇西王府,说是陪他一起过个年关,这事我给应下了。”
忙完过后,桃夭夭用围褂擦拭着手。
“既然是镇西王大人的请求,那便去吧,只是不要叨扰他才是。”
“不会的。”
李夜清打开甜酒的酒壶,笑道。
“三爷爷他这人啊最喜欢的就是热闹,往年他都是一个人过年关,想想也挺可怜的。”
随后桃夭夭招呼着一众精怪们都来灶房中吃午食,正在帮忙张贴窗花的涂山雪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看到涂山雪走进灶房后,李夜清说道。
“雪儿,我这次去王府,给你带了两样好东西。”
闻言,涂山雪有些疑惑。
“好东西?李君说的是什么啊。”
李夜清解开了罩在了澜衫外的风兜,灶房的众妖这才发现,在李夜清的风兜下还背着两柄刀。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少女
李夜清将素商至和菩萨蛮两柄刀放在了木案之上。
昌化飞到了木案前,它抱起两把刀,左看右看,连连感慨道。
“真是好刀啊,唉?这一柄刀。”
昌化仔细看着那柄障刀菩萨蛮,它看着菩萨蛮的刀柄吞口和刀鞘道。
“这不是北莽国里那个第一刀客吐谷浑的佩刀菩萨蛮吗。”
李夜清有些惊讶,他拍拍昌化的脑袋。
“没想到昌化你还知道北莽第一刀客。”
闻言,昌化得意的飞了一圈。
“那是自然,咱虽然比不得白先生那样生而知之天下事,但是作为未来的笔君,咱也是知道这天下六七成的事情。”
“北莽第一刀客的佩刀?”
涂山雪伸手抚上了菩萨蛮的刀身,只是指尖轻触刀身,她就能察觉到这把刀蕴含的杀气。
这菩萨蛮本就算是凶兵,又在那剑墙之上吸收了多年龙泉的剑气,就是比起当年吐谷浑手中还要厉害。
收回右手后,涂山雪看向木案上的另一柄横刀素商至,问道。
“那这柄刀又是什么?”
李夜清拿起那柄素商至,解释道。
“这柄横刀名为素商至,是当年开元圣人时期,镇守龙武关的大将黄子修的佩刀,这两柄刀如今都在镇西王手中,而镇西王将它们都赠送给我了。”
见涂山雪只是颔首,并不曾接下这两柄刀,李夜清便拿过了素商至和菩萨蛮,将其都放在了涂山雪的手里。
“这两柄刀我特地问三爷爷要来的,雪儿你那柄刀不是在清河县时毁坏了吗,另一柄刀也是寻常的铁材所打造,并不经用,如今有了这两柄刀,对你的刀法修行大有裨益,收下吧。”
但涂山雪仍然有些犹豫,她推辞道。
“不行,李君这两柄刀太过珍重,我不能够收,更何况我还是。”
涂山雪话到嘴边,却迟迟没有说出,不过李夜清也能猜出她想说些什么,他揉了揉涂山雪的头发,笑道。
“你是青丘狐族又如何,何况我本来就说过要给你找两柄趁手的刀,不必有所顾虑,日后我更需要你的帮助。”
而不停居的精怪们也劝起了涂山雪。
桃夭夭笑着将两把刀推给涂山雪。
“雪儿,收下吧,也是李君的心意,话说你也从未收到过年关礼吧。”
涂山雪摇了摇头,随后将两柄刀收下,她眼角有些泛红。
“谢谢李君,今年的年关是我最开心的一年。”
“好啦,和我还客气什么。”
李夜清指着两柄刀,又说道。
“既然有了趁手的兵器,不妨施展开来,看看如何?”
一众精怪们也起哄起来。
涂山雪微微颔首,将素商至和菩萨蛮两柄刀悬挂于腰间,随后走出了灶房。
站在不停居的天井之中,狐女双目微敛,双手则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
此时的穹漏之上有细雪飘落,雪落在狐女的发丝之上,但她却不为所动。
这雪本不算大,可就在狐女抽出双刀之时,那漫天的风雪都被卷入了天井之中。
一柄素商至刀锋锐利,炼刀者以精铁铸造其锋,仅凭刀气都能将重甲破开。
而菩萨蛮则反其道而行之,重刀不求锋利,反而更能藏蓄刀罡,那障刀劈过之处,风雪落叶皆被刀风所引。
随着狐女双刀愈舞愈急,刀鸣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一人双刀和漫天风雪。
涂山雪刀舞停罢,随着素商至和菩萨蛮两柄刀收刀入鞘,那悬于房上檐角的积雪也都纷纷坠下,整座天井都是雪白一片。
“好俊的刀法。”
李夜清抚掌赞叹。
不停居内的一众精怪们更是铆足了劲儿的夸将起来。
昌化飞到涂山雪身侧,连连咂舌道。
“哎呀呀,狐妖娘娘这刀法风华绝代呀,今日这雪中刀绝不输于当年玄青居士受圣人所邀时的殿前剑舞啊。”
文房四妖们夸起人来,各顶各的利害,那墨洗也绕在涂山雪身旁道。
“宝刀美人,真是两相绝配呀,依我看呐,狐妖娘娘这刀法俊,人更美。”
狐女被这些精怪说的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桃夭夭拽着几只精怪道。
“行了,都别打趣了,再不快些吃,午食都要凉了。”
……………
未初。
庸都城的风雪渐止,武庙坊的长街上依旧人声嘈杂。
李夜清在厢房中将风兜披上,在带着不停居众人去庸都城闲逛之前,他准备先去一趟拉斯珠子的家中看看。
披好风兜后,李夜清刚走出厢房,就看见狐女正坐在天井中,膝上横放着那两柄名刀,而在她身侧则倚靠着之前李夜清从清河坊铁匠那里为她买来的刀。
只是狐女背对着李夜清,因此并不能看见她在做什么。
李夜清走上前去,站在狐女身后并没有出声。
只见狐女手中拿着两枚坠饰,一枚是当日在朱雀大街上,李夜清问首饰匠买的阴阳鱼佩,另一枚则是用梵象象骨打磨的骨坠。
此时狐女正在将两枚坠饰装在素商至和菩萨蛮两柄刀的刀尾之上。
“做什么呢?”
听到李夜清的声音,涂山雪转过头来,只见李夜清正站在她的身后。
涂山雪拿着这两枚吊坠解释道。
“这个是李君所赠,虽然那刀已经无用了,但这坠饰却是不舍得放下。”
闻言,李夜清莞尔一笑,不禁调侃道。
“还真别说,这两柄刀佩戴上坠饰,还真有些猛虎嗅蔷薇的意思。”
说到这里,李夜清看向天井里,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但是却没有看见其他人。
“夭夭她们呢,都去了哪里。”
“因为明日要去镇西王府,夭夭姐她们去买些贽礼,我不太习惯这样嘈杂的氛围,就不曾一同去。”
言罢,涂山雪见李夜清在澜衫外罩了一件风兜,问道。
“李君这是要出门吗?”
李夜清点了点头,回道。
“还记得拉斯珠子的事情吗,此人关系有些重大,我需要去他住的地方看一看。”
“既然如此。”
已经将坠饰装好的涂山雪站起身来,将两柄刀悬挂在腰间道。
“我与李君一同去。”
见状,李夜清也不曾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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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重逢
闻言,李夜清笑着点了点头。
“是我,没想到阿依慕还记得我。”
确定了是李夜清后,女孩将门直接打了开来。
而这时,李夜清才真正看清了女孩现在的模样。
过去了六七年,阿依慕也已经从当年的小姑娘长成了格外貌美的韶华少女。
而她因为有着部分的胡人血脉,因此更兼有西域女子的独道风情,论样貌腰肢并不输给那胡姬曼罗。
“李哥,快请进。”
阿依慕将李夜清和涂山雪请进了住宅之中,李夜清也注意到了少女除了胡女常佩的首饰之外,在其耳上还有一只银铃。
而这在庸都城中,只有那些在青楼楚馆中为妓地胡女才会佩戴左耳银铃。
可据李夜清所知,阿依慕虽然是妓女所生,但拉斯珠子一直对这个独女宠爱有加,又如何会让她去青楼楚馆里为妓呢?
李夜清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他指着阿依慕左耳的银铃首饰,喃喃开口问道。
“阿依慕,你这…………”
见李夜清看见了自己左耳上的银铃,阿依慕有些不知所措,她招呼李夜清和涂山雪在堂中的木案落了座。
阿依慕端来了一壶胡酒和点心。
李夜清按住了阿依慕要倒酒的手,有些着急的问道。
“阿依慕,你的父亲呢?他现在在哪里,你可知道?”
阿依慕有些哽咽,良久,她才忍着哭腔道。
“李哥,我父亲已经半个多月不曾回庸都城了。”
李夜清见少女情绪有些失控,他轻声安抚了许久,阿依慕才将这数月间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李夜清。
原来在去岁年末时,拉斯珠子的商队就在关外遇到了妖魔和蛮夷的袭击,商队损失惨重,侥幸逃回庸都城的拉斯珠子却也因为货物的丢失而欠下了二十多万银两。奇快妏敩
为了偿还这笔银两,拉斯珠子两月前重组了商队,准备再去一趟关外的宝狮子国采购一批珠宝,但一开始阿依慕还能收到拉斯珠子的回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可那些债主们却不肯放过拉斯珠子,他们逼迫着阿依慕去还这笔钱财,如若没有就要将她卖进青楼。
最终,是拉斯珠子一位在教坊司的老友出面保下了阿依慕,替她还了部分银两,这才安抚了讨债的债主们。
为了给这位教坊司的掌柜还钱,阿依慕进入了教坊司中,但好在这位掌柜对其颇为照顾,只让她当舞妓,并不出卖身子,但按照规矩也必须在左耳佩戴银铃。
听完了阿依慕的讲述,李夜清不免有些感慨。
权衡了许久,李夜清最终还是没有将拉斯珠子在被追杀的事情说出。
“我知道了,你爹不在的这些日子,你真是受了不少的苦。”
说到这里,李夜清从袖子中取出了镇西王李烈送给他的那面价值八万两的飞钱宝钞。
李夜清把飞钱宝钞放在了木案上,推到阿依慕的面前道。
“我这里有些闲钱,你且先拿去应急,那教坊司如果能不去的话,就别去了吧。”
阿依慕看着李夜清拿来的飞钱宝钞,发现里面是整整八万两后,她立马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连连摆手。
“不可以,这些太贵重了李哥,我绝对不能收。”
但李夜清却不容她拒绝,直接将飞钱宝钞塞进了她的手中。
“这钱你收下,就当是帮你父亲保管,那教坊司你听我的,不要再去了。”
阿依慕不好推辞,也只好收下了李夜清给她的钱财。
“那我替父亲谢过李哥,教坊司那边我会和掌柜说明,年关过后就不再去了。”
言罢,阿依慕就立即俯下身子,对李夜清结结实实地磕了两下。
李夜清刚要拉起阿依慕,却被涂山雪拽住了衣袖。
涂山雪附在李夜清的耳旁,低声道。
“李君若是阻拦,便违了人家姑娘的心意了,她本就心中有愧。”
闻言,李夜清便等阿依慕拜完后才将其扶起。
“阿依慕,其实两日前我收到过你父亲的信件,他在关外遇到了些麻烦,现在镇西王大人已经派人去接他回庸都了,你不必太过担心。”
这句话真假参半,为了让少女不再忧心,李夜清才隐瞒了拉斯珠子被追杀的事情,而是改口为拉斯珠子的商队在关外遇到了麻烦。
听到这话的少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喜。
早前她就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起过这位李哥身份极高,因此对李夜清的话,阿依慕是深信不疑。
“真的吗?”
李夜清笑了笑。
“这样的事情我何必瞒你呢。”
阿依慕擦了擦眼角,她招呼道。
“李哥和这位姐姐用过午食了吗,我去准备一些。”
随后不等李夜清婉拒,少女就快步进入了灶房。
见此情形,李夜清也只好留下。
涂山雪将素商至和菩萨蛮两柄刀从腰间取下,摆放在了木案旁,这时她看见这屋中的墙壁上供奉着一只神龛。
“李君,你看那个是什么。”
李夜清随着涂山雪所指的方向看去,也看见了那方神龛。
走到神龛前,李夜清朝神龛的里面望去,只见神龛中摆放着一尊奇特的神灵塑像。
这塑像有些丑陋,形似蟾蜍却只有三足,背上还背着一只金盆,但因为信徒经年累月的供奉,这塑像也有着些许灵气和香火气。
“这哪里是神灵塑像,拉斯珠子他拜的是聚宝蟾妖。”
李夜清指着那塑像,对涂山雪解释道。
“聚宝蟾妖是关外的妖魔,宝狮子国中常有人祭拜,有着令人财运亨通的功效,但是妖就是妖,何况还是西域关外的妖魔,拜这种妖神,起先是会有横财到手,但这都是透支的自己未来的财运,而贪心者最后都会遭到妖物反噬。”
听了李夜清的解释,涂山雪隐隐也猜到了什么,她问道。
“所以这个拉斯珠子在关外的商队被妖魔和蛮族劫掠,也是遭到了报应?”
李夜清叹了口气,肯定道。
“自然,这看似是一场意外,实则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妖魔就是妖魔,想从妖的手中取得财富,天底下又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但李夜清的话才刚刚说完,那神龛中的聚宝蟾妖塑像就涌现出了一股妖气。
这种妖神心眼最是狭小,哪里又容许他人诋毁自己的威名,因此拉斯珠子供奉的这只聚宝蟾妖就向着李夜清动了手。
但这股妖气才刚刚自神龛里弥漫出来,还不曾成形就被一道凛冽的刀锋给劈散了。
只见涂山雪反握着横刀素商至,素商至的刀刃就距离神龛仅有半寸。
这柄刀是当年庸都上将黄子修的佩刀,刀下不知有多少妖魔和蛮夷的亡魂,其凶气哪里是这小小的聚宝蟾妖能够相提并论的。
“真是个胆小懦弱的妖。”
李夜清冷哼一声,见神龛中彻底没了动静后不禁嗤笑一句。
而涂山雪也将手中的素商至收回了刀鞘之中。
李夜清伸手敲了敲神龛,开口道。
“我知道你能听得到,拉斯珠子日日夜夜的供奉你,你应当能细微的感受到他在哪里,生死如何,替我给拉斯珠子传句话,李夜清就在庸都中,他现在何处就用你的妖气传达回来,听见了没有?”
见神龛里的聚宝蟾妖并没有任何反应,李夜清看了眼涂山雪。
狐女立马会意,手中的素商至又从刀鞘中抽出了几分,入境妖修的妖气展露无遗,几乎在她身后形成了白狐的虚影。
那聚宝蟾妖被涂山雪这么一吓,立马不敢有其他意思。
只见一缕妖气从神龛中飘出,最终落在了李夜清的掌心,这就是它用来给李夜清传话的妖气。
李夜清将这缕微弱的妖气给收入掌中,对涂山雪说道
“好了,它知道了,雪儿将刀收起来吧。”
涂山雪也顺势收敛妖气,将素商至拢入了刀鞘之中。
而这时,阿依慕也端着一些吃食来到了屋中。
简单的吃了些肉食,李夜清便带着涂山雪向阿依慕辞别了。
临行前,李夜清又嘱托了阿依慕一定要离开教坊司。
走出拉斯珠子赁居的楼宅,时辰刚好到了未末。
“唉,真是可怜。”
李夜清摇了摇头,随后说道。
“算了,年关不要去纠结这些叫人难过的事了,等回去后就带你们一起好好逛逛庸都城。”
但就在快要走出堪露坊时,在一间教坊司的门前,却围满了一群人驻足观看。
只听见叫骂声和打斗声不绝于耳,李夜清和涂山雪上前,可当他们看清了躺在地上那人的模样后,都不约而同大吃一惊。
“方小草?!”
第二百六十四章 缘由
那跌坐在教坊司门槛外的青年正是李夜清的故交,那日在清河县外与李夜清一同斩杀吴縉彧的蜀州剑客方小草。
可此时的方小草早没了先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头发用绳结胡乱扎起,脸上沾满了灰尘。
而他作为剑客和剑阁的弟子,原先那柄古朴长剑虽然断裂,却也不应该没有剑。
但他腰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只破旧的酒葫芦,更是生出了短须,显得格外落拓。
那教坊司的杂役踢着跌坐在地的方小草,口中还在骂骂咧咧,说这些诸如没钱就别来寻欢作乐的话,而周遭围观的堪露坊行人也对其指指点点,眼神中满是鄙夷。
意气风发的蜀州剑客俨然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李夜清见状,他连忙挤进了人群前方。
那教坊司的杂役刚要抬脚踢下,却发现那落魄的青年已经被护下。
而杂役也被涂山雪给挡了下来,看着那腰间悬挂着双刀的少女,杂役一时间也没敢轻举妄动。
李夜清看向杂役道。
“他是我朋友。”
杂役见眼前的青年衣着不凡,也有些为难。
“这位公子,您朋友在我们这里已经赊欠了七八日的酒钱了。”
“多少银两。”
不等教坊司的杂役说完,李夜清就一把拉起了跌坐在地上的方小草道。
“我来替他还。”
见有人愿意还账,杂役立马换了一副笑脸道。
“好说,这位公子,您朋友这几日共赊欠了二百余两,您看。”
李夜清摸索了片刻,取出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交到了杂役手上。
杂役确定了银票的真假后,这才喜笑颜开的劝走了围观的行人。
“老李。”
方小草抬头看向李夜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李夜清叹了口气,安抚道。
“先跟我回去吧,之后再说。”
在走之前,李夜清附耳于涂山雪旁小声道。
“去问一问,是什么原因?”
……………
从堪露坊回到了武庙坊的不停居后,李夜清推开铺子大门,却发现桃夭夭还不曾回来。
而不停居的天井里,符拔正在准备书写桃符的红帛棉纸。
李夜清走进天井中,看着符拔道。
“睡了那么多天,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啊。”
自从进入川江水道后,符拔就一直待在浮生画轴的画境里,美名其曰自己正在闭关。
“闭关结束了,自然也就出来了。”
符拔打了个哈欠,这才注意到跟在李夜清身后的方小草。
“我说你从哪里捡回来的乞儿。”
“胡说什么。”
李夜清屈指弹了弹符拔的脑门,见招财进宝、梦蚕和阿帚这几只精怪还在家中,就嘱咐道。
“阿帚,麻烦你去灶君神龛那儿取点火种,烧上些热水来。”
不多时,几只精怪就在另一间厢房里准备好了木桶热水,李夜清拿来一身桃夭夭给他买的衣物,递给方小草道。
“先去洗洗吧,你看看你这一身。”
方小草双手捧着衣物,有些哽咽。
“老李……”
李夜清笑了笑。
“行了,和我客气什么。”
等清洗过后,方小草才又有了几分先前那蜀州剑客的模样,他换上了李夜清的白衫,长发用绸绳扎起,只是眉宇间还有些愁色。
招财进宝端来了一海碗的面片羹汤,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炙肉,精怪将海碗端给了方小草,随后就又变为了铜钱坠饰,重新悬挂在李夜清的腰间。
兴许是在教坊司中的这几日没吃些什么,方小草接过海碗就停不下来。
李夜清坐在他身旁,也没有提关于教坊司的事情,而是问道。
“老方,你不在剑阁里,去教坊司中做甚?”
闻言,方小草愣住了,良久他才缓缓回道。
“我在劫生楼中为赏金杀人的事情,被我师傅知道了,然后就被扫地出门了。”
“然后你就去了教坊司里浑浑噩噩,靠着那杯中之物就想着消抽补过?”
李夜清有些生气,他本想再责备两句,但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
“我当年认识的方小草可不是这个模样,少年意气奋发,拎了一柄铁剑就夸口将来一定能拜入剑阁,要铸造最好的名剑,做最潇洒的剑客。”
方小草沉默不语,只是将脸藏在海碗后面,吃的呼啦呼啦的作响。
见状,李夜清也没好再说什么,他指着另一间厢房道。
“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我这里,我让阿帚已经给你铺好了卧榻,先去歇息再说吧。”
方小草站起身来,他难掩眉间的倦色,在走到厢房门前时,他低声说道。
“这三百两,我会早些还给你的。”
看着方小草进入厢房,李夜清摇头叹了口气。
“这家伙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在乎的难道就是那微不足道的三百两吗?”
阿帚抱着海碗去了灶房清洗,符拔也凑到了李夜清身旁,它问道。
“李夜清,那小子不是之前在清河县时,和我们一起杀那妖人的剑客么,这怎么月余不见,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李夜清苦笑一声。
“我又哪里知道。”
但符拔却格外肯定的说道。
“依我看啊,是被女人伤了。”
可符拔话还没说完,李夜清就捏着它的鼻子,将它拎了起来道。
“你可真是又懂了,桃符写完了没啊。”
符拔挣脱下来,揉着自己的鼻子道。
“我就是帮夭夭整理整理,写当然是你来写啊,我这手你看着像是能握得住毫毛笔的样子吗?夭夭特地叮嘱了,虽然这次是去镇西王府过年关,但这里也要扫尘迎新,桃符窗花一个都不能少。”
说到这里,符拔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李夜清,这镇西王府里肯定都是些山珍海味吧。”
“山珍海味?”
李夜清假装冷笑道。
“我有说过要带你去吗?年关你就留在这不停居里好好替我们守家。”
此话一出,符拔立马没了百岁大妖的模样,它紧紧抱着李夜清的腿道。
“李夜清你小子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想当年我和敖灵两人,不对,两妖就守在那云浮大道的经抄居里,你小子那三年是一步都没来过,没良心啊你,现在敖灵走了,你就可着我欺负是吧?”
“行了行了,逗你玩呢。”
李夜清搓了搓符拔头上的独角道。
“唉,也不知道敖灵现在在云螭怎么样,也到年关了,晚间写封青蚨信送去吧。”
天井里,一人一妖正闲谈着,只见一个人影推开不停居的大门走了进来,正是腰间悬着双刀的狐女涂山雪。
涂山雪将腰间的双刀取下,放在了天井的木案上。
李夜清拿起瓷壶倒了一盏茶,递给涂山雪后问道。
“问的如何了?”
“问是问清了,花了二两银子,那教坊司的伙计什么都说了出来。”
涂山雪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后看向左右。
李夜清指了指另一侧的厢房道。
“他睡下了,小声些说听不见的。”
涂山雪点了点头,坐在了木案旁说道。
“那教坊司的伙计说,方公子喜欢的姑娘委身进了教坊司,方公子就想拿钱为其赎身,但卖身契上的银两实在太多,他一时间也拿不出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每隔几日就会送上几千银两给掌柜,前些日子他进了教坊司,请求先带那姑娘回去,教坊司却并没有答应,更是说那姑娘已经被有钱的商人买了回去做暖房的丫鬟,方公子就待在了教坊司里,也不找其他女妓,只是每日饮酒。”
这边涂山雪刚把方小草的事情说了出来,那符拔就立马插话道。
“怎么样,看看,我说的一点不错吧,自甘堕落成那副模样,九成是被女人给伤了,啧啧,少年剑客,意气风发,可就因为那铜臭之物,心爱的女子就要沦为烟花之地的下流娼妓,更是被人买去当最卑贱的暖房丫鬟,可悲啊,可悲。”
符拔用爪子拍了拍李夜清的肩膀,感慨道。
“李夜清你小子可不能变成那样,不过按照敖灵的那个性子,其他人也近不了她的身,我还记得两年前,好像是河间章氏家的公子来浮玉山拜访高功,就这么看上了敖灵,人家章公子年轻俊秀就已经是知境的修士,就是伸手搭了敖灵的肩膀一下,你猜怎么着?敖灵直接给那章公子的胳膊撅折了,后来还是浮玉山的白掌门亲自派人去赔礼致歉,这事儿才算了了。”
这边符拔才说完,李夜清就拧起了它的耳朵。
“好你个符拔,现在说话是跟昌化一样没腔没调了啊,还想不想跟我们去镇西王府吃好喝好了?”
符拔被拧的直吸凉气,等李夜清松手后立马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你才是,现在简直和敖灵那丫头一模一样,动不动就拧人耳朵,本大爷岁数比圣人都大了,你真是没大没小,我都在浮玉山下憋了几年了,现在多说几句话又怎么了,更何况大爷我也没说错吧,小狐狸,你说对不队?”
见问道了自己,涂山雪稍稍一愣,继而笑道。
“符拔前辈说的没错。”
“好一声前辈,懂事,懂事啊。”
听到这声前辈,符拔很是受用,毕竟在李夜清这儿可从来没人把它当前辈来看,在敖灵面前更是憋屈的像个孙子,每日只能做些伙计做得活儿。
这时,涂山雪又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道。
“李君和敖灵姐,认识很久了吧。”
第二百六十五章 闲坐
听到狐女这么问,李夜清愣了愣,思绪不由得落到十数年前。
当年的敖灵作为东海云螭的公主,算得上的颐指气使,无法无天,在云螭外也改不了那副脾性,偶然一次她搅动风雨,使得沿江发了大水,冲毁了许多大玄百姓的房屋。
这次就算是龙君也无法在圣人的面前拉下老脸来保住自己的女儿了,因此敖灵被罚在大玄代替浮玉山地界的灵泽神,负责行云布雨的事情。
不过敖灵也有些仙缘,她被浮玉山掌门白行简看上,收进了浮玉山的门下,被罚的同时还在浮玉山中修行种玉法门。
而李夜清虽然是五年前才正式在浮玉山上修行长生桥法门,但他的娘亲到底是浮玉山的圣女,因此李夜清年幼时就是浮玉山上公认的小主子。
就在那时,四岁的李夜清第一次见到了敖灵,那时的他又会懂得什么,只是觉得这头上生着两只似玉质地龙角的少女很是好看。
之后李夜清渐渐的长大,也和敖灵成了青梅竹马的发小,两人一起捉弄过正在闭关的白掌门,也偷喝过山上献给圣人的露酒,更是偷吃过给祖师爷的贡品。
只是李夜清已经成了俊秀的青年,敖灵却还是当年那少女的模样。
没等李夜清开口,作为这些事情见证者的符拔久迫不及待地都说了出来,就连李夜清五岁时在浮玉山大殿后面撒尿的事迹都没放过。
听到这些的涂山雪不禁掩面,将自己的笑意强压了下去。
“原来李君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而这时,符拔绕着涂山雪飞了一圈,他揭开涂山雪头上不曾摘下的风兜,仔细打量着的那两只雪白的狐耳道。
“以前本大爷还不曾发现,你这姑娘不仅是青丘南山国的涂山氏,还是最尊贵的白裔啊,你为什么会在大玄?”
涂山雪现在对于这些事情也没有必要掩饰,便告诉了符拔道。
“当年麟功圣人继位,西逐妖魔,诸多与大玄同盟的妖族都纷纷联军,而我这一支族裔在大战结束后却被人控制,因此流落在了大玄国,不曾返回南山国,幸好有李君和黄广孝师傅,我们才得以脱困。”
闻言,符拔点了点头。
“当年的那场动静确实闹的不小,除了汤谷的那几只大鸟以外,云螭的龙族,青丘的涂山氏都派遣了义军助大玄共击妖魔,这才得以有了直达龙武关的这一片地界,没想到你竟然是当时流落在大玄国的。”
说到这里,符拔又跳到了木案上,它伸出爪子按在了素商至和菩萨蛮这两柄刀的刀柄上,有些好奇道。
“南山国的涂山氏向来以修法术为主,但那日清河县之事看来,你似乎不精于法术,而这双手刀法却使的精炼,是何刀法?”
闻言,狐女顿了顿,继而回道。
“刀谱新篇和刀法草纲。”
正在喝茶的李夜清在听见刀谱新篇和刀法草纲这两本书的名字后,险些将嘴里含着的一口茶汤直接喷了出来。
“刀谱新篇,刀法草纲?”
李夜清放下手中的茶盏,有些难以置信道。
“这两本可都是寻常入门的刀法,大玄坊市的铺子里都能买到,现在军营里操练新兵都不会用这两本刀法了,雪儿你就靠着这两本简陋至极的刀法,练到了这样的境界?”
对此,涂山雪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受困于玉京之时,我并没有什么机会修行,偶然一次外出买到了这两本刀法,之后就依靠着刀谱,用狐尾幻化的刀来练习。”
“啧啧,真是天才啊,你这狐女是绝对的刀法奇才。”
符拔绕着涂山雪啧啧感叹。
“浮玉山上倒是有几本封存的刀法,只可惜你不是浮玉山弟子,教不得你。”
“无妨。”
涂山雪却不在乎有没有上乘的刀法,她拿起素商至和菩萨蛮这两柄刀,喃喃道。
“只靠寻常刀法,勤加苦练,也可以将刀练到至臻化境。”
听着狐女的话,李夜清正想着要不要等去了镇西王府,再求镇西王拿两本刀法来。
天井中的几人正在闲谈着,而外出购买贽礼的桃夭夭也在这时回了不停居。
看着桃夭夭拿着的又一大包物件,李夜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
“这又是买的些什么?”
桃夭夭打开布包,里面有酒、菜蔬、布匹等物。
“这是屠苏酒,制作五辛盘的蔬菜,缝荷包的绸步还有一本新历,都是大玄年关拜见长辈所需要的贽礼之物,镇西王府中不缺宝物金银,我想这些寻常百姓的物件或许更能触动他。”
李夜清点了点头,肯定道。
“还是夭夭想的周到。”
桃夭夭将衣袖捋至臂弯,让昌化将围褂取来系上道。
“那我就先去制作五辛盘了,今日的晚食就吃腊肉粥如何?”
听到腊肉粥,符拔立马道了声好,李夜清和其他的精怪们也都同意了腊肉粥这个提议。
因为明日才去镇西王府,但看着不停居的众人也在忙碌,去庸都城逛逛的事情也只能留到晚食后。
“对了,符拔,你是闭关了这么些时日,那禍斗呢?”
李夜清拍了拍腰间的画轴,看向符拔道。
“自从清河县过后,禍斗这家伙也有一阵子没出现过了。”
见李夜清并不知情,符拔啧了一声道。
“你还不知道吧,那日清河县下四散的地气,多半是禍斗所稳下的,它妖气损耗的太多,不过我估摸着也该恢复了,八成是睡懒觉睡过头了,你等我去看看。”
言罢,符拔就化作一道白色的妖气,径直没入了李夜清手中的画轴里。
不多时,符拔就单手拽着禍斗的耳朵,将这条黑狗给拉了出来。
禍斗双目紧闭,嘴角还滴落着口水,晃晃悠悠走了两步就又趴倒在地上睡了起来。
符拔用独角顶了顶禍斗的肚皮,但禍斗依旧不为所动的打着呼噜,它歪着头道。
“奇了怪了,听说过鱼虫蟒属会冬蛰,这狗怎么也会冬蛰啊。”
“禍斗它冬蛰个毛,就是懒的,你等等啊。”
说到这里,李夜清就起身去了灶房,等他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块腊肉。
李夜清把腊肉放在了禍斗的鼻子前,只是轻轻逗弄了几下,禍斗就抽动起了鼻子,但依旧闭着双眼。
睡着的禍斗张大嘴想要去啃腊肉,但却扑了个空,李夜清立马在它屁股上踹了一脚。
“还装死,你还真打算冬蛰啊,但去镇西王府胡吃海塞时你就老实待在画轴里吧。”
听到这话的禍斗立马睁大了眼睛,它一口咬下腊肉,囫囵吞下后舔了舔嘴巴道。
“你小子,那是我不想去镇西王府吗,本大爷是怕镇西王那老小子看见我,一口气背了过去,连今年的年关都过不成了。”
“哦,所以这就是你躲在画轴里一直没现身的缘故啊。”
李夜清收起画轴,将其重新悬挂在腰间。
禍斗摇了摇头,让自己清明了一些,随后跳上木案道。
“当然,该去吃喝还是得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镇西王那老小子应该也不记恨我了,更何况当年要不是虞罔氏的妖魔算计了本大爷,就凭我的本事,又怎么可能被人所控,对了,当年被咱烧掉的都护府和庸王府,现在成什么模样了。”
闻言,李夜清看着庸都城的西边,回道。
“都护府改成了庸都城兵马司,而庸王被调回了玉京城,庸王府也在重新修缮后并入了圣人的大行宫,当年的那场大火现在也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了。”
说到这里,禍斗突然四下闻了闻。
“这里怎么有生人气息,而且这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禍斗口中所说的生人,正是睡在厢房中的方小草。
李夜清和禍斗说了有关方小草的事情,听的禍斗连声感慨道。
“少年郎啊,还是太年青了,没有理解何为色即是空的含义,为个女妓落到如此地步,悲哀。”
听着禍斗的话,李夜清也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
酉初。
夜色将晚,庸都落雪。
斜阳余光落在覆雪的坊市屋脊上,如同撒下了一层剔透的琥珀金箔,令人侧目。
而不停居中也升起了炊烟。
厢房中,方小草睁开双目,他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有多少日没有这样睡过一次好觉了。”
他摇摇头,觉得有些口干,却发现卧榻的床案上已经摆了一壶凉茶。
连喝了两口后,他这才感觉舒适了些,将上衫和靴子穿好后,方小草走出了厢房。
只是天井中并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身影,灶房里桃夭夭,涂山雪和几只精怪正在忙碌,也不知李夜清去了哪里。
他端着茶盏走进天井中,可视线却一下落在了放在木案上的那两柄刀上。
一柄素商至,一柄菩萨蛮,但身为刀主的狐女却在灶房里帮忙准备晚食。
兴许是怕油水沾染了这两柄刀,狐女才把刀放在了天井中。
方小草本就是剑阁弟子,对于铸造兵器自然有着格外的兴趣,他坐在木案旁,放下手中的茶盏,先是将那柄素商至拿起。
随着刀身出鞘两寸,看着这柄刀锋如霜的素商至,方小草不禁眉头一跳。
“好刀。”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军情
“你不是铸剑师吗,怎么也喜欢刀?”
一声悦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方小草抬头望去,只见狐女正端着一碟蒸好的脆玉糕站在他身旁。
方小草将素商至的刀身收回刀鞘之中,又将刀放回了原处道。
“铸剑和铸刀都是一个道理。”
提起铸剑一事,方小草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不过他刚准备讲几句时,他却又止住了,最终轻叹了一声道。
“算了,我都已经不是剑阁的弟子了,说这些干嘛呢。”
言罢,一抹沮丧的神情就逐渐爬上了方小草的脸旁。
涂山雪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安慰他,只能将手中的那碟脆玉糕放在了木案上,随后就又走回了灶房中。
方小草坐在木案旁,余光却仍然是不经意地落在了涂山雪的那两柄刀上,毕竟没有哪个铸剑师不喜欢看上乘的的兵器。
这时,李夜清也回到了不停居,他手中拎着许多吃食,刚一进入天井,众多精怪就从他腰间的画轴中钻了出来。
“呦,睡醒了啊。”
李夜清将一溜儿盛放吃食的油纸包放在了木案上,看着一旁的方小草道。
“感觉好点没?”
闻言,方小草点了点头,而后就看着满天井中乱跑的精怪们愣神了。
看见方小草这副模样,李夜清拍拍他的肩膀道。
“不就是因为赏金的事情被赶出剑阁了吗,等年关过后,我正要去剑阁一趟,到时候你就跟着我,我老李去替你说说情,或许能行。”
对此,方小草强撑着笑脸,说了句多谢。
此时灶房中的桃夭夭还在忙碌,夜色将晚,庸都城的四下都响起了爆竹的声响,紧接着就看见一朵朵璀璨的焰火盛放在夜幕之上。
李夜清靠在木椅上,仰头看着夜幕上的漫天璀璨,喃喃道。
“这就是年关啊,真好。”
而方小草却突然说了一句。
“老李,你会不会笑话我?”
虽然方小草没有说明,但李夜清也能猜到他在说什么,自然是指那教坊司中的歌女。
李夜清沉默了片刻。
看着李夜清没有说话,方小草的眼神也逐渐黯淡了下去。
“果然连你也………”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李夜清肯定道。
“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绝不容许他人取笑。”
言尽于此,两人都没有再多说这件事,方小草也攥紧了双手,暗自下了决心。
…………
酉时末。
因为明日要去镇西王府过年关,所以不停居的众人就一致同意在不停居里提前一日过个年关。
此时不停居的天井中围满了精怪们,两张木案拼在一起才堪堪放下了这满目的晚食。
油鹌鹑,无肠公子,脆玉糕,八宝茶汤,糟羊蹄膀,腊味合蒸,蟹粉鱼羹等等。
桃夭夭和涂山雪坐在西侧,李夜清居于首座,身旁黏着伶韵这个小姑娘,符拔和禍斗正在争抢着那油鹌鹑的腿。
昌化、墨洗、屈知章和砚青这文房四妖挤在了南侧,梦蚕和招财进宝则在北边的两只小板凳上坐了下来。
阿帚本不愿上桌,但是在李夜清的强烈要求下,这只扫把妖才扭扭捏捏的在梦蚕旁边坐了下来。
桃夭夭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石榴酿制的甜酒,随后众人一同举杯道。
“年关快乐!”
———————————————
庸都城外一百六十余里处。
川江运河水道旁的陇西走廊上,一面面旗帜在三军中竖起,为首的是羽卫的大纛,而在羽卫的大纛旁就是一面昭武将军的李字将旗。
为了追求行军速率,李光弼便没有坐镇中军,而是带领着三位偏将领上京十二卫之一的羽卫作为前军。
而神机营作为中军且又携带着大量火器炮铳,故而由李光弼的心腹将领庞琰和李光止带领着另外五位偏将把守。
最后的武卫则是殿后的后军,由两名偏将领军跟随。
徐之斐身穿银色鳞甲,内衬绛红色的战袍,并为佩戴头盔,而是用玉冠束发,手中那杆枪也是出自镇国公府的三绝。
镇国公府邸的三绝,一是宝甲,二是名枪,三是六骏。
如今徐之斐所穿的银龙甲就是当年镇国公徐达少年时饮马翰海,勒石燕然时所穿的战甲,银龙甲随徐达争战数十年,却依然不曾留下一点战痕。
而徐之斐手中的这杆枪长九尺一,枪身由开化灵智的玄铁铁精打造,这是柄双刃枪,枪首雕勾龙头,枪尾却不像寻常枪那样为钝器,而是打磨的有如蛇尾一般,因此这柄枪被唤为蟒吞龙。
至于第三绝就是镇国公府邸有六匹名马,其中九花虬为徐达的坐骑,透骨银龙被赠给了昭武将军李光弼,飒露紫也已送出,另外两匹已经垂垂老矣,且无子嗣繁衍,因此只剩下最后一匹马,就是徐之斐如今身下所骑的翻羽。
翻羽的父母亲皆是名马,由照夜玉和玉兰驹所生,仅产有一驹,如今才不过五载,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与同样年少的徐之斐两相媲美。
这次徐之斐出征,镇国公徐达也将这三件宝物都赠送给了他,尤其是那柄名枪蟒吞龙,惹得李光弼都极为羡慕。
徐之斐拉动翻羽的缰绳,行驶到李光弼的身侧道。
“将军,尚有近一百六十里才可到庸都城,大军已经昼夜行军了两日了,今晚是继续举火前行,还是扎营歇息,让将士们生火造饭?”
闻言,李光弼伸手示意行军停下。
他看了看四周道。
“已经过了十二处川江水道的港口驿站了,往前就是出陇西道走廊进入庸都城地界了,这里具体是哪里?”
听到昭武将军问话,一旁的参军校尉立马拱手回道。
“回昭武将军话,此处是咸阴山地界,悬空寺就坐落在咸阴山中的倒悬境,而往东七十里就到了磨剑山,是剑阁所在的老剑福地。”
“好,既然如此。”
李光弼略微思付了片刻,随后将自己的昭武将军令交给了身旁的徐之斐道。
“时候不早,徐之斐。”
“末将在。”
李光弼指着前方的庸都城方向道。
“着你持我将令,先行带领羽卫进入庸都城驻扎,我会写一封青蚨信现在送往镇西王府。”
“是。”
徐之斐接下了将令,羽卫行军极快,又有急行法门,军中战马皆有妖魔血脉,可日行三百里,也并无辎重负累,此时若急行军,四个时辰之内定能到达庸都城。
就在徐之斐准备引军时,他又问道。
“昭武将军,那您现在?”
李光弼握住腰间的长刀刀柄。
“这里离咸阴山的倒悬境仅有数里,我带领神机营和武卫直接前往倒悬境中驻军,若是那帮秃驴盘问,只说龙武关外有变,庸都城中兵营已满,只好借贵地驻扎神机营和那三百门火炮。”
定下了分军一事后,徐之斐就手持李光弼的昭武将军令,率领羽卫向着庸都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李光弼这边则指挥武卫分兵两处,一处改为前军,另一处则依旧担任后军,掩护着神机营往咸阴山的倒悬境赶去。
行军路上,李光弼吩咐参军校尉取来了一张青蚨信纸,将信纸垫在透骨银龙的马鞍上,写下了一封送往镇西王府的青蚨信。
……………
庸都城,镇西王府处。
西望楼中,镇西王李烈正坐在檀木铁椅后,在他面前摆着一幅龙武关外的布兵舆图。
李烈眉头紧锁,看着这幅舆图已经过了许久。
今日午后,龙武关外的斥候兵卒快马送回了这幅图,而图中距离龙武关外三十余里外的地方,已经有两处被红笔划去。
这是两处哨楼,庸都用以监视龙武关外妖魔氏族所建造,而被划去,就证明了那里已经被妖魔攻下。
在李烈的身后站着两位武将。
左侧的那位身穿浮屠重甲,虬髯极重,身长足有一丈,格外魁梧。
他就是镇西王府中三卫之一的雍和卫统领许诸,雍和卫人数仅有八百,但却都是千里挑一的猛将,皆身穿重达六十斤的浮屠重甲,箭矢不能伤,刀剑不得破,冲锋陷阵时甚至可与战骑对冲不落下风。
而右侧那一位女子身穿绛红色的袍底,外面只罩了一层轻甲的则是龙鱼卫统领龙绮。
虽说是女子,但龙鱼卫作为镇西王的贴身亲卫,她身为统领,本事自然小不了。
看着龙武关外送来的急报,许诸性烈如火,当即拱手道。
“镇西王,不劳您费心,不过两处哨楼被夺,待我领五百雍和卫甲士去一趟龙武关,半日光景就可夺回这两处哨楼。”
但李烈却是摇了摇头,回道。
“本王担心的不是哨楼。”
镇西王李烈放下拿起的龙武关布防图,沉思道。
“区区两座哨楼内的兵员不足十人,本王担心的而是这些关外的妖魔这次究竟组建了多少大军,偏偏还挑在这个时候,先派斥候去探个究竟,不要轻举妄动,赵王现在也该到龙武关了,无论如何等年关过后再说。”
话音刚落,西望楼外的侍从喊道。
“镇西王大人,昭武将军有青蚨信至此。”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进城
“昭武将军,李光弼的信件。”
李烈颔首道。
“送上来。”
言罢,镇西王府的侍从就推开了楼门,将手中的那封青蚨信送到了李烈的木案上,在李烈挥手后便退了下去。
李烈打开了青蚨信,略微看过后对身后两人说道。
“昭武将军李光弼如今已经到了庸都城外,其中世子殿下所带领的羽卫先行入城。”
雍和卫统领许诸双手环抱着问道。
“世子殿下?就是那镇国公的嫡长子么,据说是个纨绔,如何能带兵。”
但一旁的龙鱼卫统领龙绮却出声反驳道。
“世子在北荒军营里可立下了赫赫战功,被他所斩的北莽将领也有十指之数了,就连那位赵王都对其评价颇高。”
“好了,不必议论世子之事。”
李烈屈指叩了叩木案,看向身后的龙绮道。
“世子殿下已经快到庸都城了,你持我令去打开东侧偏门,让羽卫进庸都城军营驻扎,另外请世子殿下来镇西王府。”
听到李烈下令后,龙绮拱手应了声是,随后就离开了西望楼。
而李烈叹了口气,将那幅龙武关外的布防图收起,对一旁的许诸说道。
“你写封军书送给赵王,问问赵王行军到哪里了。”
但李烈刚说完,又打断道。
“罢了,还是本王自己写吧,刚才忘了嘱托龙绮去吩咐府内准备一番,许诸你去让王府的膳房内备好酒席,将羽卫军中六品以上官员全部请进王府,另外军营中的兵卒们也都赏酒一斤,肉半斤。”
闻言,雍和卫统领许诸应了声是,随后就急匆匆地往西望楼外走去,沉重的步伐踩的阁楼那厚重的木板都只呀作响。
“这家伙。”
李烈笑骂了一声,随后就从木案下取出了一张崭新的蜀州麻纸,见上头并无灵气,随后又拿出了一只铜罐。
铜罐里的物件如同墨块,但颜色又似胭脂,这些都是收集的青蚨血,凝固后便成了这个模样。
李烈用右指蘸了一些青蚨血,涂抹在蜀州麻纸上,很快这些青蚨血就隐去了。
他提笔蘸墨,写下了一封书信,而后将其折起,有着灵气的加持,这封青蚨信很快就从窗外飘出,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
庸都城外。
收到镇西王府斥候的传信后,徐之斐骑着翻羽,手持蟒吞龙在前,身后的骑兵扛着羽字大纛,大军朝着庸都城东侧门缓缓前进。
因为镇西王李烈提前下了令,庸都城的东侧门大开,龙鱼卫统领龙绮已经带领数位镇西王府的侍从在这里等候。
龙绮环抱着长刀,依靠在东门门柱旁等候着徐之斐和羽卫的到来。奇快妏敩
随着大军前进的马蹄落地声逐渐沉重清晰,只见那穿着银甲,手持名枪,胯下一匹白驹的年青武将也出现在了龙绮的面前。
在看见世子殿下那张不输给太孙李玄祯的俊俏脸庞时,就连镇西王身边的亲卫统领都被这青年英气给惊的有些悸动。
见到徐之斐后,龙绮上前拱手道。
“可是世子殿下?”
徐之斐将蟒吞龙负于银甲身后,勒住翻羽缰绳问道。
“嗯,你是?”
龙绮依旧躬身道。
“在下是镇西王近侍,奉命迎接世子殿下进城。”
“那就有劳了。”
庸都城东侧是打造军械的鸦子巷,本就居民极少,再加上年关的缘故,鸦子巷子里奉命专为庸都城军队打造军械的铁匠们也都各自回了家,因此羽卫大军走鸦子巷并不会惊扰百姓,而鸦子巷后就可直达庸都城的兵马司军营。
徐之斐和龙绮骑马在最前方,看着庸都城的夜幕上是漫天的焰火。
一时间徐之斐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玉京城中。
将羽卫大军在兵马司的军营中安置好后,徐之斐带领着共六位文职武将,随龙绮往镇西王府而去。
镇西王府邸中。
李烈已经在正堂摆宴,等候良久才听到外面的侍从通报徐将军到。
李烈走出正堂,刚一推开正门就看见穿着银甲的年青将军率领着一众文官武将快步走来。
徐之斐双手持枪,躬身拱手道。
“末将徐之斐,见过镇西王大人。”
“好。”
李烈将徐之斐扶起,连声感慨道。
“穿了这身银龙甲,本王都险些以为是当年的徐达来了,不错!”
这时,李烈也注意到了徐之斐手中的那杆名枪蟒吞龙。
他接过蟒吞龙,放在手中比划一番,听着枪刃破风时的清音道。
“没想到徐达这老小子连这柄蟒吞龙都传给了你,看样子是已经让你接班了,可不要懈怠,假以时日你定是大玄的顶梁之柱。”
看着手中那极沉的长枪,李烈就不免想起当年的徐达。
年青时的徐达就是这般,身披银龙甲,手持蟒吞龙,一人率领三百死士,深入北荒四百余里,枪挑了扎合部族首领的项上人头。
徐之斐接过李烈还回来的蟒吞龙,拱手道。
“镇西王大人谬赞了。”
李烈指着正堂道。
“好了,本王已经摆下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有何话等在宴席中再好好相叙。”
众将进入正堂,纷纷落座后,李烈就命人呈上了好酒佳酿。
酒过三巡,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微熏。
李烈端着酒盏,问道。
“这般说,昭武将军这两日不会来庸都了。”
“是的。”
徐之斐遥敬了镇西王一尊酒。
“昭武将军奉圣人命,率领神机营监管悬空寺,而武卫明日就该抵达庸都了。”
李烈点了点头,但徐之斐却仍然有些疑惑,他按耐住了心中所思,一直到宴会结束。
散宴后,徐之斐与李烈站在楼上遥望庸都夜景。
李烈侧目看向徐之斐,开口道。
“想问什么就问吧,瞧你憋了一晚上了,这点可不像你那个年青时的莽撞爹。”
“回镇西王大人话,末将只是有一事不明。”
徐之斐拱手问道。
“我大玄国虽然以人道独尊,奉行儒家,但两教终归与庙堂关系还算融洽,为何这次派兵庸都城,要让神机营监视着悬空寺。”
大玄释教有四大圣地,分别是栖霞寺、白马寺、大相国寺和悬空寺,其中栖霞寺建成年岁最晚,但因为有黄广孝所在,故而地位崇高,但其实四大圣地中,悬空寺是历史最为悠久,修行者的底蕴也最为深厚。
“难道只是因为这次要拔除的汝南吴氏是悬空寺的附庸士族吗?”
听到徐之斐的猜测,李烈却是摇了摇头。
“悬空寺虽然做的些事情并不光彩,但也不曾实实在在的触犯朝廷律法,你知道为什么悬空寺的行走使者和附庸家族是两教之中最多的吗?”
闻言,徐之斐却是摇了摇头。
“末将才浅,实是不明所以,还望镇西王大人解惑。”
“悬空寺他们所争的是气运。”
李烈双手负后,看着咸阴山倒悬境的方向道。
“其实不仅仅是悬空寺,两教诸多圣地,甚至就连儒家的上庸学宫,争的也都是这份天地间共有的气运,这方天地的气运一共就那么些,你家多争一分,他家就少一分,争气运这本是三教之间和庙堂都默许的事情,但悬空寺却有些僭越了。”
“僭越?”
徐之斐有些不解。
“为什么。”
“汝南吴氏这几年间,利用许多妖魔在大玄各地偷取大玄国的山水气运,而这些气运部分都被转赠到了悬空寺之中,你说这难道不算僭越吗?”
李烈冷哼了一声。
“以前庙堂虽知悬空寺在窃取气运,却也碍于他佛门圣地的面子,不曾有多理会,只是多抬上庸学宫几分,去争他的气运,但现在汝南吴氏反心赫赫,圣人正好借此机会,好好的打压一番悬空寺。”
徐之斐微微颔首,肯定道。
“圣人英明,只是末将有些担忧。”
闻声,李烈侧目问道。
“噢?有何担忧,说来与本王听听。”
徐之斐双手扶在栏杆上,看着庸都城的西方道。
“镇西王大人,庸都城和龙武关就是大玄国抵御西方妖魔部族和诸国的第一道屏障,但一旦我们与悬空寺和汝南吴氏彻底交恶,汝南吴氏并不可怕,但悬空寺却更为厉害些,但最让末将担忧的还是关外的妖魔部族。”
“有些眼光,能看到这一幕。”
李烈满意的点了点头,将今日他所收的龙武关布防图一事说道。
“庸都城内还不曾暗流涌动,可这关外的妖族们却已经虎视眈眈的按耐不住了,今日本王收到龙武关外战报,两处哨楼已经被妖族攻占,目前尚不知道是哪一氏族所为,还需要等庸都派出的斥候去打探一番才行。”
徐之斐双手紧紧攥着栏杆,有些怒气道。
“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快,当年圣人西逐妖魔出龙武关,看来是还不曾将他们打疼。”
而他之所以如此愤怒,还是因为在北荒军营的这些年,徐之斐目睹了太多命丧妖魔手下的边关百姓,还有北莽国军队的残暴无道。
“好了,眼下尚不可打草惊蛇,一切都等年关过后再议吧,对了。”
说到这里,李烈微笑道。
“有一个人,你应该很想见见。”
“谁?”
徐之斐闻言不禁有些疑惑。
李烈指着武庙坊的方向道。
“李玄祯。”
第二百六十八章 演武
“什么?李玄祯!”
听到李玄祯这个名字后,徐之斐立马诧异地看向身旁的镇西王李烈。
因为过于激动,徐之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追问起李烈道。
“李玄祯他也来了庸都城?”
李烈点了点头,回道。
“玄祯比你早两日来的庸都城,现在他就住在那边的武庙坊里。”
这边李烈的话还没说完,徐之斐就动身准备离去。
李烈喊住了徐之斐。
“唉?你这是去哪儿。”
徐之斐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下了西望楼,挥手道。
“去找李玄祯,今夜或许就不在王府厢房借住了,镇西王大人莫怪。”
………………
因是年关的前一天,整个庸都城都热闹到了极点,大有玉京城那不夜的景象。
徐之斐离开了镇西王府,将蟒吞龙交给了自己的副将保管,把银龙甲也卸下了,换上了一身霜白色的氅衣,并未戴冠,而是以银簪束发,腰间别着一柄折扇和玉坠,这般看来,俨然就是那当年京城两大纨绔的打扮。
穿过临金门大街上拥挤的人潮,徐之斐抄小巷近路径直到了武庙坊。
比起庸都城首府大街的热潮,武庙坊这些坊市相对就没那么热闹,但也依旧是灯火葳蕤,人声鼎沸。
“不停居,不停居,这个该死的不停居到底是在哪里?”
徐之斐在手中拍打着那柄折扇,一路沿着武庙坊的坊道往前寻找着。
他从李烈听说了李玄祯现在住在武庙坊里一间名叫不停居的铺子里,先前他还以为这个不停居最起码是个建制规格不小的酒楼之类。
但是徐之斐这一路上将武庙坊有名的铺子都看了一遍,就是不曾找到李烈口中的不停居。
就在徐之斐以为李烈在逗他时,终于在武庙坊坊道右侧的一间不起眼的香火铺子旁,徐之斐看见了挂着不停居三字牌匾的小小铺子。
“没想到李玄祯这小子现在也过的如此节俭啊。”
徐之斐快步上前,走到了不停居的铺子大门前,曲指叩响了铺门。
当年玉京城的两大纨绔,圣人太孙和镇国公世子,两人虽然在玉京城横行霸道,把一众流连烟花之地的世家子弟和大员之后都给逼的从良,但这两个纨绔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除了当年绛雪庭的那件事让两人闹的有些憋屈,但事后得知李玄祯只是让珩姬跳了一夜的舞,徐之斐又立马释然了,但因为这件事,镇国公徐达不得不将他赶到了北荒,扔给了自己以前的部下苍貉将军管教。
毕竟李夜清是听从白泽和黄广孝的意见,用纨绔的形貌为自己明哲存身,但徐之斐这小子当时是真的纨绔。
眼下,徐之斐连叩了数声木门,依旧没见人回应,他皱了皱眉头,喃喃道。
“不会不在家吧。”
想到这里,徐之斐看向了一旁的香火铺子,决定先去问一番。
走到香火铺子前,那披着羊皮破裘的老叟还在昏昏欲睡,外头那一刻不停歇的焰火声似乎一点也影响不到他。
“老先生,老先生。”
徐之斐喊了几声,但那羊皮裘老叟只是抬起了眼皮儿,嘀咕了一声道。
“买香火,还是买梳文?对了,对,桃符也有得卖。”
徐之斐摆摆手,指着身旁的不停居道。
“老先生,我不买东西,我来问个人,隔壁那间铺子的掌柜……”
话还没说完,那老叟就又睡着了,但这时,里屋的年青人走了出来。
徐之斐又向他重复了一遍,那年青掌柜指着龙光坊的位置道。
“公子可以去那边龙光坊的胡姬酒肆看一看,不久前我见隔壁掌柜出了门,说是去酒楼观看相扑。”
听到这话,徐之斐向年青掌柜道了谢,随后摆下了一小枚银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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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光坊,胡姬酒肆。
今日是二月二十日,明晚就是除日,今夜的龙光坊也同样热闹非凡。
其中最热闹的就是胡姬酒肆,光是在坊道上就能听见里面嘈杂的人声和叫好。
酒肆内座无虚席,最下一层几乎人群都挤在了一起,都围在了居中的台旁,只是原先的戏台今日则改成了擂台。
两道自房梁上垂落的红绸被撤去,而是改成了在擂台周边摆了两排兵器架,刀枪剑戟皆有。
此时的擂台上,两名相扑力士正在对峙,他们的脚跟后就是红绳圈起的边缘。
尽管擂台下的看客们叫喊不停,但台上的相扑力士却不为所动。
但突然间,左侧的力士猛的向前冲去,企图将另外那人推出擂台,不料却被另外一名力士闪身避开,顺手拉住他的手臂,借力将其甩出了擂台。
瞬间,下方就有许多人欢呼起来。
“我押中了!我押中了!”
“………”
楼上三层,坐在依靠楼栏旁酒案上的李夜清也鼓掌叫好起来。
这是胡姬曼罗特地为李夜清一行人所留下的位置,因为胡姬酒肆算是庸都城中除了临金门最热闹的地方,这三层的酒案位置也要上百银两才可订到。
而之所以李夜清会在这里游玩,是因为胡姬酒肆内这两夜都会开设擂台,吸引诸多胡商贵人下注,除却相扑以外,还有其他许多比试。
李夜清端起酒盏抿了一口胡酒,身旁的桃夭夭和涂山雪也跟着众人一同抚掌,而伶韵喝不得胡酒,便给她要了一壶用蜜和葡萄制成的饮子。
只是跟着众人的方小草却依旧愁容满面,他一杯接着一杯的给自己倒酒。
见此情形,李夜清推了推方小草道。
“喂,我说老方,干嘛这么苦着张脸,难得的年关,高兴些嘛,要不要我给你些银两,你也去押注玩玩?”
但方小草只是摇了摇头。
李夜清啧了一声。
“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这样,等年关过后,我陪你一起去问问,那女子如今到了哪里,实在不行我给那富商双倍的银两,他若是不从,老李我就不得不以权压人了。”
闻言,方小草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希翼,但很快还是摆手道。
“不必了,多谢,但我已经欠你够多了。”
李夜清笑了笑,宽慰道。
“不多不多,当年你就替我挡了一灾,前一月你那柄剑又因我而断,一些银两罢了,兄弟我最不差的就是钱。”
但见方小草还是那副失落的样子,李夜清也就没有多劝什么。
而此时,楼下的擂台上,相扑力士已经下场,换上的是一位手持长枪的粗旷武将,容貌有些胡人特征。
不过几盏酒的功夫,他已经连挑三人,擂台的赏金银两也来到了一百五十两。
而下注的人也将赔率拉的一边倒。
胡姬曼罗左右看看,开口道。
“难道就没有人敢再来挑战哥尔翰了么,那奴家可就要点将了。”
点将也是酒肆擂台中的玩法之一,沿用的军营里的演武校艺,被点中者若是能胜了擂主,便可将赏银收入囊中,也可成为新的擂主,若是不敢上台,也只需要给上五两银子意思意思,但总会挨人耻笑。
点将二字一出,底下的看官们都纷纷叫起了好来。
胡姬曼罗赤脚在擂台上缓缓踱步,看向底下的人,一时间也不知该点上何人。
但就在这时,胡姬酒肆的大门被人推开,引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位身穿袖袍的俊秀公子。
来者正是到龙光坊寻找李玄祯的徐之斐,但徐之斐没想到的是,自己一推门而入,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一时间整个酒肆格外安静。
坐在三层楼栏旁的李夜清正端着酒盏,看见徐之斐推门而入,一时间也有些震惊,但很快就想看看这家伙会闹出什么景象。
李夜清在三楼别回头,大声高呼了一句。
“点将!”
有人开了头,紧接着所有都看向门口的徐之斐喊道。
“点将!点将!”
胡姬曼罗也指向了门口的徐之斐。
“这位公子,是否愿意挑战我们的大将哥尔翰?”
闻言,不了解酒肆擂台规矩的徐之斐下意识的就摆手道。
“不不不,我是来找人的?请问李玄……”
徐之斐的话还没说完,立刻就迎来了阵阵嘘声。
那擂台上粗旷的胡人也将手中的长枪抱在了胸口,朝地上啐了一口,奚落道。
“这就是你们大玄人吗,连上台接战的胆子都没有?没有一点血性还不如当个娘们儿。”
听到这话的徐之斐脸色有些阴沉,尤其是看见那擂台上站着的还是个粗旷的胡人。
在北荒数年,他本就对这些关外的蛮夷格外厌恶,眼下还被这蛮人羞辱,他哪里能忍下这口气。
“你说什么?”
徐之斐的声音不高,却叫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胡人依旧叫嚣道。
“我说你们大玄的男人,还不如娘们儿!”
他的话音刚落,徐之斐就收起了折扇,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擂台,而看官们也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徐之斐走上了擂台,看向身旁的胡姬道。
“我接了。”
胡姬应了声好,随后底下的牙人们就开始纷纷下注起来,只是押注的情况都是一边倒,根本没人觉得这个俊俏公子能胜的了哥尔翰。
徐之斐走到兵器架旁,从中取下了一杆一丈长的铜枪。
这杆枪虽然远远不能和他的那杆蟒吞龙相提并论,但用来对付面前的这个胡人也足够了。
胡姬走下擂台,随着铜锣被敲响,擂台上的比武也正式开始。
那胡人哥尔翰反握着一杆虎头湛金枪,似乎并不着急出手,而是想先逗弄一番面前的青年。
这哥尔翰以前在庸都城的军营里当千户,也有些武艺傍身,武道境界也修到了后天境,只是尚未到铸骨。
只是他这区区后天中期的武道境界,又如何能看透徐之斐的山巅境界。
哥尔翰将枪负在身后,看向面前的徐之斐道。
“后生,我让你三枪,可别怪我以大欺小。”
但徐之斐却不怒反笑,调侃道。
“你这蛮子,小爷让你三十枪,你能接我一枪,就算你胜,若是接不住,趁早滚回关外放马。”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禁议论纷纷,这青年实在是太过张狂,竟然扬言要让哥尔翰三十枪,需知哥尔翰以前可是军营的千户,死在他枪下的敌兵也有二三十人。
正在三层喝酒的李夜清听到这话险些将嘴里含着的一口酒都笑喷出来。
“这家伙,还是以前的那副张狂模样,一点没变啊,夭夭。”
听到李夜清喊自己,桃夭夭回过头问道。
“怎么了,李君?”
李夜清从袖子中抽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递给了桃夭夭道。
“麻烦你去看看下面的押注有没有结束,帮我押五千两世子殿下。”
这边桃夭夭接过银票,匆匆走下了楼。
而擂台上,徐之斐的言语显然激怒了哥尔翰。
“小子,你找死!”
哥尔翰眉头一拧,抬手就将手中的虎头湛金枪向着徐之斐的咽喉直刺而去。
这一枪极快,须臾间就听见了枪尖破风的撕裂声传到了耳边。
徐之斐腰身向后仰去,那虎头湛金枪的枪锋几乎擦着他的鼻尖划了过去。
而徐之斐在闪身躲避的同时,他也顺势一脚踢在了哥尔翰握枪的右手上。
这一块势大力沉,哥尔翰的兵器几乎要脱手而出。
他攥住枪杆,踉跄着后退两步,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可徐之斐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顺手挽了个飘逸的枪花,紧接着一枪劈头落下。
这是他随苍貉将军所学枪法的一招名为雪落压棠,并不是寻常枪法里的撩和刺。
徐之斐这一枪落下的瞬间,哥尔翰连忙架枪格挡,两柄铜枪之间相撞的声响有如金石相击,枪身与枪身之间也摩擦出了阵阵火花。
只是一个照面,哥尔翰就觉得虎口被震的发麻,且隐隐有些刺痛,应该是被这一枪给震的开裂。
他强撑着咬牙起身,想要将徐之斐的铜枪给架开,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那杆压在他头上的铜枪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哥尔翰将全身后天境武者的气血都汇聚于双臂,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这才将那杆铜枪挪动了半分。
可这时的徐之斐只是单手持枪劈下,见哥尔翰竟然还能稍稍撼动,他换做双手持枪,山巅境武者的强横力道几乎使得他双手握住的地方都有些凹陷,这种寻常的铜枪根本就不承受不住他的气力。
徐之斐换作双手持枪下压后,只是一瞬间,哥尔翰就整个跪倒在了地上。
随着他一口老血喷出,他手中的虎头湛金枪也被脱手飞出,滚落在了一边。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遇
徐之斐只是一枪,就败下了庸都军中千户哥尔翰,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看客都惊的目瞪口呆。
一时间整个胡姬酒肆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唯有三层之上的绣衣青年站起身来,对着下方持枪的徐之斐举杯道。
“好活儿!当赏!”
徐之斐循声看向胡姬酒肆的三层,只一眼就看见了李夜清那张熟悉的脸。
另一边的哥尔翰嘴角溢出鲜血,他觉得一阵气血翻涌,随后就昏倒了过去,而酒肆内的博士们也赶紧将他拉了下去。
底下的看官们反应过来后,许多人都怨声载道,怪自己押在了哥尔翰身上,也有试着押徐之斐的欢呼雀跃,
徐之斐将手中的铜枪钉在地上,他看向一旁的胡姬曼罗,问道。
“按规矩,我现在是擂主了吧,若没有人敢上台,你得点将了。”
闻言,曼罗微微颔首,回道。
“公子所言不错,赏银稍后便为您取来,至于点将,若点三轮还是无人迎战,公子您便可自己点一人上台,那人若还是认输,此轮便算做结束了。”
“不必麻烦点三轮了,这里的其他人就是都上,也不过小爷三两招间的事情,我直接点一人吧。”
言罢,徐之斐拔出铜枪,枪尖直指三层的李夜清道。
“我就点他!李玄祯!可敢下来接战?”
见徐之斐直接点向了自己,李夜清不禁笑骂一句。
“这家伙,真是记仇啊。”
而涂山雪则是看向李夜清,她将双手按在了腰间双刀的刀柄上,问道。
“李君,要不我去替你应战。”
“不必。”
李夜清将手中的酒盏放下,靠着栏杆朝下方的徐之斐喊道。
“如何不敢?”
话音刚落,就只见一道绣衣自三楼跃下,径直落在了徐之斐的对面。
当年玉京城的两大纨绔,时隔多年,现在终于在庸都城中再见。
胡姬见李夜清胸有成竹,也就放下了心来,她退下了擂台,将场地留给了李夜清和徐之斐。
徐之斐将铜枪立在一旁,看向李夜清,笑问道。
“咱们用刀,用枪,用戟?还是赤手,让你用法门,若不然输了你可别找理由。”
李夜清将绣袍的衣袖捋了捋,回道。
“早听闻你在北荒军营里磨练了一身的本事,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你可任用兵器,我仅双拳足以。”
“嚣张,你这家伙还是和当年一样,一会儿挨揍了可别怪我打脸。”
徐之斐将铜枪踢到了擂台下,也捋起衣袖,举起双拳道。
“来!”
此时,随着幕后的铜锣敲响。
徐之斐的身形有如游龙一般,须臾间就出现在了李夜清的身后,他右手五指有如铁钩一般,紧紧的叩在了李夜清的左肩之上,同时左脚向右拨去,企图将李夜清给按下。
这是上乘招式的控鹤擒龙,但偏偏李夜清的身形巍然不动,徐之斐只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块生铁。
李夜清沉肩坠肘,挣脱徐之斐右手之时,旋身一拳落在了徐之斐的腹部。
这一拳裹挟着凛冽的拳风呼啸而来,令徐之斐诧异的是,这拳风之声竟然隐隐有如沉闷的雷鸣。
这就是烛阴神君所传拳谱中的第一式惊蛰,这一拳厚积薄发,却又势若奔雷。
因为先前徐之斐左脚在拨李夜清的下盘,所以步伐有些乱了,一时间躲闪不及,结结实实的吃下了李夜清一拳。
而李夜清这一拳也丝毫不曾留手,他将自己知境修为的灵气都凝在右臂经络之中,再加上烛阴神君亲手打造的先天武道境界,这一拳之威可想而知。
徐之斐剧烈的咳了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你小子,还真是一点儿不留手啊。”
还没等他说完,李夜清左手捏出法诀,一道可封住人四肢的符法就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随着灵气的汇入,徐之斐只觉得自己的双臂和双脚都被冰给冻住了。
但他好歹也是在北荒战场中拼杀出的山巅境,虽然只是初入山巅境界,但山巅和先天之间就是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徐之斐全身的气血涌动,山巅境武夫的威压使得周遭的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杀气好似迷雾一般笼罩住了李夜清,在李夜清眼中可以看见一尊由杀气凝聚而成的阴神。
随着徐之斐山巅境武夫的气息全部暴起,李夜清那用来束缚住他的符法也好似丝绵薄纸一般尽数碎裂。
而李夜清自己也被逼退了数步。
可下一刻,徐之斐就出现在了李夜清的面前,拳脚如雨落一般的砸下。
但李夜清可是集齐了八精物后的知境修行者,他一一拦下徐之斐的拳脚,但山巅境的拳风也确实让人有些难以招架,李夜清不知不觉间就被逼到了角落。
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拳与拳之间几乎快出了残影,底下的看官们只能听见拳与拳相碰时的拳风和沉闷声响,而他们也被逼的都后退了数步。
但修行者真正依仗的还是所学的法门,李夜清侧身闪过徐之斐的直拳,他快速的捏了一道法印。
这是浮玉山中的霸下印,可用灵气借取妖兽霸下的一身蛮力,传闻中古时霸下身负数座巍峨高山,其气力又该有多骇人。
李夜清双手攥住徐之斐的右臂,徐之斐刚想要抽出自己的右手,却发现根本动不了丝毫。
而李夜清趁势将徐之斐连同他的那尊阴神都整个甩了出去。
徐之斐倒在地上,刚要起身,李夜清的拳头就按在了他的鼻尖上。
可下一刻,李夜清松开拳头,屈指在徐之斐的脑门上弹了一下道。
“点到为止,可以吧。”
“你这家伙。”
徐之斐笑骂了一句,散去了自己周身的杀气。
底下的看官们都被这两人的交手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连下注之事都给忘记了。
………………
“走一个!”
三层的酒案上,李夜清几人和徐之斐举杯相碰道。
“喝,我看谁杯里留底。”
喝尽了盏中的胡酒后,李夜清痛快的长舒了一口气,他拍着徐之斐的肩膀道。
“老徐,你小子现在可真是不同往日啊,在北荒的这几年没少拼杀啊,那杀气竟然都凝聚成了阴神,二十岁的山巅境,放眼整个大玄都找不出第二人了吧!”
“唉?哪里哪里,老李你才是啊。”
徐之斐喝的高兴,又给自己和李夜清倒下了满满一盏酒道。
“还以为我这次回来能好好压你一头,没想到你都是知境修行者了,真动起手来,我不一定能胜你,更何况你这武道境界竟然也是先天,在浮玉山这几年你也修行的不错嘛,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徐之斐却顿住了。
李夜清有些疑惑,他看着徐之斐道。
“就是什么,你小子和我还有什么扭扭捏捏的,身上钱没带够?也没说要你请喝酒啊。”
“放屁,小爷虽然不比你这个太孙,但好歹也是镇国公世子,买下这酒楼都没问题,还能差你这一顿酒钱?”
徐之斐看向坐在酒案旁的桃夭夭和涂山雪,以及一直黏在李夜清身旁的可爱女童,他一口气喝干了盏中的酒水。
“我说你小子啊,什么时候娶了两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啊!竟然连孩子都有了!你真该死啊,当初不是说好要一起玩遍这天底下所有有名的教坊司吗?”
听了徐之斐的抱怨,李夜清险些呛住,他连忙解释道。
“这叫做什么话,这几位都是我家人,更何况,我好歹也是圣人长孙,若真是成亲,大玄上上下下怎么会不知道?”
“这么说倒也是。”
徐之斐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又改口道。
“不过以你这家伙的脾气,能干成偷偷在外面生个女儿的事情,小爷我也不奇怪。”
“扯你的淡。”
李夜清夹了一片炙肉,看向徐之斐道。
“你就别担心我了,到是你小子,圣人可给你安排了一门好亲事,连我远在庸都城都听说了,要把我三叔晋王的女儿兰陵公主嫁给你,灵泽可是个好姑娘,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还是我看着长大的,日后成了亲你可得好好待人家,记得要喊我一声大舅哥。”
“去去去,什么大舅哥,尽想着占我便宜。”
徐之斐提到此事就有些郁闷,他给自己和李夜清斟满了胡酒,抿了一口道。
“这事儿我爹应承下了,我可没答应,别以为还是前几年的时候,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退一万步,别的事情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事儿我不能答应。”
李夜清笑了笑,问道。
“怎么?心里还想着降雪庭的珩姬呢。”
被李夜清说中了心事,徐之斐有些尴尬,只是蒙头喝酒。
见此情形,李夜清也只能劝道。
“别的事情我不好说,玉面狸你还是趁早断了这点心思,就算你实在不想娶灵泽,但也绝不能是玉面狸,其中有些事情我不便多说,可我问你一点,你和玉面狸是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吗?”
徐之斐摇摇头。
“没有。”
李夜清端起酒盏,抿去了酒花后问道。
“那她是为你奉献出什么了吗?仅仅只是喝了几次花酒,看她跳过几场舞吧。”
对此,徐之斐也只能点了点头。
“看吧,你们一无交情,也没感情,只是当初你这家伙见色起意,后来去了北荒更是见不到什么姑娘,只能泡在军营里,心里肯定对那珩姬越来越美化,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误判罢了。”
李夜清勾过徐之斐的肩膀,劝慰道。
“听哥们儿一句劝,自己好好想一想你这段感情,是不是纯粹的莫须有,别因为人家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示好,你就倒戈卸甲的投降了,你可是镇国公世子,当年玉京城的两大纨绔之一,什么时候能在女人的面前输了阵?”
或许是胡酒的酒意上来了,徐之斐一拍酒案道。
“老李你说的多,我可是徐之斐啊,什么时候能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变成这样。”
胡姬酒肆中,两人喝了数坛胡酒,曼罗本不打算要李夜清的酒水钱,但李夜清却大方的拍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看见这张银票,曼罗立马猜到了原因,他拉着李夜清道。
“你这家伙,先前押注没少赚吧?”
李夜清打了个哈哈。
“小赚小赚,哈哈,等年关后我们再来照顾你酒肆的生意。”
言罢,李夜清就带着桃夭夭他们和徐之斐走出了胡姬酒肆。
而伶韵因为嘴馋也喝了几盏甜酒,现在正在李夜清怀中睡着。
李夜清将伶韵交给了桃夭夭,说道。
“夭夭,你和雪儿带着伶韵先回去,收拾下去镇西王府的东西,我和世子再去逛一逛。”
桃夭夭刚点头应下,李夜清这才发现,自己身旁怎么少了个人。
“方小草呢?这家伙怎么不声不响的走了。”
李夜清看向涂山雪。
“雪儿,你有注意到他去哪儿了吗?”
但那时胡姬酒肆内实在太过热闹,擂台结束后就是胡女们载歌载舞,还有许多庸都城的文人才子在斗诗,就连涂山雪也没有注意方小草是何时离去的。
见涂山雪也不知道,李夜清也只能做罢。
“怕不是我刚刚说的那些谈论给方小草听了去,叫他心里难受吧,唉,怪我这张嘴,罢了,他这么大一人应该也丢不了,你们就先回去吧,若是想再逛逛也行。”
送走了桃夭夭和涂山雪后,李夜清看向一旁醉眼朦胧的徐之斐道。
“那点儿酒都能醉了?”
“当然不会。”
随着徐之斐的武夫气息涌起,那点儿酒意顿时就化作轻烟散去。
“你那个朋友是怎么回事?”
听徐之斐问起了方小草,李夜清摇了摇头回道。
“可惜啊,本是剑阁弟子,却和你一样,是个没脑子的情种,我或许知道他去哪儿了。”
第二百七十章 回忆
堪露坊的教坊司外。
这里向来是热闹的烟花柳巷之地,时近年关,那些忙碌了一载的牙行互郎和关外胡商也都趁这个机会来此寻欢作乐。
方小草走在堪露坊的坊道上,他看着那间灯火葳蕤的教坊司楼阁,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前进还是后退。
正巧,那日欺辱方小草的教坊司小厮提着桶泔水走出,他看见方小草后立马啐了一口道。
“你还来做什么?是又有钱了还是怎么的。”
方小草抬头看向那小厮,眼神阴沉的有些骇人。
那小厮被瞧的有些心虚,只能暗骂了两句,倒掉了桶里的泔水就走回了教坊司内。
教坊司中,那小厮正好碰上了也出门倒水的另一个仆役。
那仆役见小厮的脸色有些差,便问道怎么了。
“还不是那日那个没钱的痨鬼,天天想着找慕娘呢,真是没脸没皮,对了,那慕娘到底去了哪里?”
闻言,那仆役回道。
“早几日就回去了,你不知道吧,那慕娘可不是寻常的烟花女子,人家是富商之女呢,家道中落,我们掌柜的和那商人有交情,因此收留了她,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她从来不卖身还能留在这里,前几日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五万银票,还给掌柜后就走了,估计不会回来了。”
听了这话的小厮有些诧异。
“乖乖,平日里还真没看出来啊。”
……………
教坊司外,方小草踌躇了半晌,最终也只能先行回去了,焰火漫天的夜幕下,他的身影行走在热闹的堪露坊长街上,难免有些落寞。
而这一幕都被在另一间青楼里喝酒的李夜清和徐之斐看了个遍。
徐之斐靠在青楼四层的栏杆上,捧着一盏酒道。
“好家伙,还真是痴情,为了个青楼女子至于这么吗?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他的。”
李夜清笑骂了一声。
“你说这话可真是叫人听的好笑啊,这一点你俩是一样一样。”
“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事的吗?!”
抿了半盏酒,徐之斐看向李夜清,但却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了一番。
李夜清踢了徐之斐一脚后问道。
“怎么?这次来青楼没找姑娘,你不习惯了?”
“放屁。”
徐之斐回敬了李夜清一脚,之后才说道。
“这次回来,我总觉得你小子不一样了,这几年你都做了些什么?就只是在浮玉山上修行么。”
“我?我能有什么不一样。”
给徐之斐斟满了盏中酒后,李夜清追问道。
“不妨先说说你吧,你在北莽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明明几年前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世子,如今竟然都成了山巅境的武者了,叫人着实刮目相看啊。”
见李夜清问起自己习武一事,徐之斐的思绪不经飘回了初到北荒军营的那一年,应是麟功一十七年,在军营里待得太久,那里的兵卒们总是过一天便算做赚一天,所以对时间的流逝也不太上心了。
大玄国东方与南方并无蛮夷与妖魔之患,南方有南山国的青丘氏镇守,东方临海有云螭的龙族,汤谷的金乌。
但偏偏西方与北方,妖魔氏族群居,除却游牧民族以外,还有一座大国北莽时刻想着南下侵占中原,夺了人祖留下的中原气运。
西方妖魔之患极重,但有着佛国敦煌,章尾国钟山烛阴看管,再加上一座庸都城,也算无忧。
北方则是人患大于妖患,游牧骑兵时常掠夺边关百姓,大国北莽更是按兵于外,虎视眈眈。
赵王驻守的拒北城位于西北防线居中的位置,而另一座苍貉将军驻守的半璧城则直面北莽大国,而徐之斐就在这半璧城的军营里度过了六年。
“这可就要从长说起了,当年刚进半璧城的北荒军营时,还是麟功一十八年吧。”
徐之斐端起酒盏,浅啜了一口酒花后回忆道。
“一开始我以为我爹只是嫌我在玉京城里花天酒地,坏了他的名声,把我赶去北荒军营里也只是吓唬吓唬我,过不了多久就会给我接回来了,可谁知道,老爷子是动了真格。”
李夜清捏起了一块炸糕,咬下一半后追问起来。
“噢?如何个真格法。”
“当时刚进入半璧城,我以为凭着我爹是镇国公徐达的缘故,我怎么着也该捞个参军校尉之类的职位当当,可结果我一进军营,就被一个百户带过去领了一身末等步卒的甲胄和一柄长刀,成了北荒军营的末等步卒,就连苍貉将军的面都没见到。”
感慨了一声,徐之斐摇了摇头,又继续说了起来。
“除了每日操练以外,我还要负责生火造饭,数日都没有水清洗身子,就只能穿着脏兮兮的甲胄睡觉,没两天我就腰酸背疼,头眼发花,身上擦伤和燎泡不知有多少。”
猜到会是这个情景的李夜清颔首道。
“北荒军营中的驻军是全大玄最骁勇的军队,就连上京十二卫中的羽武御三卫都是从北荒军营中提拔而出,不过以你当时的纨绔性子,是怎么挨下来这种苦的?”
“那自然是挨不下来。”
徐之斐抬起木箸夹了一块烧制的腊肉道。
“但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北荒的军营里不比寻常,以往在玉京城里,管你多大的大员,见到我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世子殿下,可在北荒军营,谁他娘管你是世子殿下还是哪家名门之后,就得照死里练,跟不上了,敢偷懒了,上去就是一棍子,我挨了那百户不知道多少顿打,我不提世子还好,提了只会被一营的人嘲笑,随后挨的打更狠,自那以后我就学乖了,再也不提自己是徐家世子,只跟着那些兵卒们同吃同睡,一起操练,但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我进入半璧城的四个月后。”
“哦?快说来听听。”
闻言,李夜清来了兴致,他给徐之斐又倒了一盏酒,让他接着说。
徐之斐接过酒盏,举杯想起当时的场景道。
“那年霜雪月,北荒的风雪极重,几乎到了雪没过战靴的程度,我当时在步卒第三营,我们和二营的骑兵在半璧城外负责维修哨楼,可草原的游牧骑兵却趁着风雪夜,举火偷袭了我们的队伍,想要掠夺马匹甲胄,我虽然在军营里操练了四月,身体也比以前健壮,可到底没见过真正的战场,也不曾看到长枪刺进身体里那鲜血喷涌的杀人景象,我吓呆了,愣在原地连逃跑都不会,其他人都在拼死迎敌,但我们人数比那些游牧人少,他们又更熟悉草原的风雪,很快我们就被杀的溃不成军,那名经常打我的百户却为了救我被乱枪刺死,而我则成了那晚第三营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逃兵。”
最后逃兵这二字,徐之斐说的极重。
他将酒水一饮而尽,攥着酒盏缓缓开口道。
“我失魂落魄的往半璧城的方向走,刀丢了,甲胄也丢了,就连营旗都不知道扔在了哪里,最终是几名返回的二营骑兵找到了我,将我带回了半璧城,我这才没至于冻毙在那雪夜里,可回到半璧城的日子更加难过。”
李夜清微微颔首,他明白在战场上当了不闻退令的逃兵会是下场,逃兵只有以死才能以正典刑,但徐之斐到底是镇国公徐达唯一的子嗣,他们不会敢斩杀镇国公世子,但换来的就是更凄惨的境遇。
“我被剥夺了末等步卒的身份,沦为了打扫马厩,倾倒全营金汁的杂役,谁见了我都会啐我一口,骂上一句懦夫,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一个月,我再也受不了,当时的我简直要被逼疯了,在一个晚上,我彻底爆发了,我拽住了那个牵走马匹时却在我水碗里啐唾沫的骑兵,将他按在地上打的满嘴鲜血,可那个骑兵校尉没有还手,只是说了一句,那名百户是他的亲哥哥。”
说到这里,徐之斐的声音有了些哽咽,他捧起酒壶灌了一口,用衣袖狠狠的在脸上抹了一把道。
“是啊,逃兵就该处死,但他们却因为我是世子而放过了我,那名百户也是家中的顶梁柱,父母的膝下子,妻子的丈夫,却为了救我这个不相干的世子,白白送了性命。”
片刻后,平复了情绪的徐之斐接着讲道。
“军中斗殴本该鞭打二十,但却仍旧没有人处罚我,因为我就连个末等步卒也不算了,我在苍貉将军的住处门外跪了两天两夜,虽然没能见到苍貉将军,但他却派人给了我一枚骑兵木牌,让我要跪去其他地方跪去,我拿着骑兵木牌,去了被我打的骑兵校尉营帐前跪了一个时辰,他出来了,并且将我编入了他的麾下,教导我马术。”
此时壶中酒水已尽,但故事却尚未讲完,李夜清喊来了此间的仆役,吩咐又上了两壶石榴酒和两盘肉食。
等仆役放下酒肉离去后,徐之斐倒上了两盏酒,这才继续讲道。
“在骑兵营中的日子过去的很快,我的马术日渐精进,如此过去了五个月,到了麟功一十八年的谷雨时节,北莽国借口出兵草原游牧部族无良哈,骑兵步兵共三万,无良哈素来于我大玄交好,北莽此举无异是在挑衅大玄,于是苍貉将军派兵两万,去迎战北莽大军,我就在其中,那一场仗,我克服了对战场的畏惧,杀敌一十二人,死战不退,但自己却也受了重伤,濒死昏迷,我躺了整整一个月,当我清醒后,北莽军队已经败退,而我却住在了苍貉将军的住处,这个是我进入半璧城整整一年,第一次看见这位我爹最得意的门生,如今的三品大将苍貉。”
徐之斐夹了一片肉,抿入口中后接着说。
“经过这一仗,苍貉将军才算认可了我,他收我做了弟子,在我昏迷的时候给我泡药浴,重塑筋骨,进入了武夫的后天境界,之后我就作为苍貉将军的亲卫,跟随他修行武道和枪法,我出乎意料的很有武学天赋,只三个月就进入了血髓境,后又一年进入先天,在这几年间,我的官职也随着军功不断上升,北荒军营里再也没有人提当初那个草包世子,见到我都会真正恭敬的喊一声徐将军,这几年我们半璧城与北莽国交战大小二十余场,但最重大的一场还是麟功十九年末,也就是前年霜雪月份,北莽七万大军南下,这场仗打了整整三个月,最终打的与北莽签订了合约,我在那一仗里更是枪挑了当年北莽兵仙吐火罗的大徒弟金塔木。”
李夜清记得这场仗,当时大玄国兵力皆在龙武关外,圣人亲自带兵出征西方的大月氏,北莽趁着此时大玄空虚,派了诸多将领出兵南下,而镇国公徐达则受到圣人敕命,持虎符与赵王合兵迎击北莽,这一仗打的北莽伤亡惨重,使得他们七万大军南下佳梦关,最终只有一万残兵返回故土。
说到这里,徐之斐捋起了衣袖,露出了自己手上那道一直通到臂弯的伤口。
“金塔木那蛮子的一杆陌刀极其凶猛,我先天后期的武者境界都险些敌他不过,但有一点这家伙比不过我,所以才死在了我的枪下。”
闻言,李夜清好奇道。
“哪一点?”
“因为他金塔木没有我徐之斐的血性,他怕死,可我不怕死,所以我故意卖了破绽,使得他那刀几乎要将我自手整个斩断,但我也得以有机会一枪把他捅死。”
徐之斐拿起一根木箸,比划道。
“他以为我只会使右手枪,我自舍了右手,随后左手持枪直刺,那一枪从他的咽喉自下而上刺入,将金塔木的脑袋都捅出了个拳头大的血窟窿,红的白的迸溅了一片。”
李夜清看着徐之斐右臂上骇人的伤疤,问道。
“看这个疤痕,那一刀应该将你右臂的骨骼经脉全部斩断了才是,但现在看来却平复如初,本该断臂求生才对,莫不是有什么奇遇?”
徐之斐点了点头,回道。
“正是,当时苍貉将军也准备劝我舍弃了右臂保全性命,我都下定决心了,但偏偏那一日有一位西方敦煌佛国的高僧途径此地,他医术通神,用大神通替我接续了经脉,重塑了骨骼,不仅使得我右臂得以愈合,更是突破了先天境界最后的瓶颈,自此步入山巅境界。”
第二百七十一章 枪仙
李夜清举起酒盏道。
“你倒真是有大奇遇,也算不破不立了,及冠之年的山巅境武夫,放眼整个大玄也就唯你一人耳。”httpδ:/m.kuAisugg.nět
说完了自己这些年在北荒半璧城军营里的境遇后,徐之斐望向身旁的李夜清,问道。
“我就这些事了,你呢,自玉京城分别以后,你怎么样,说真的,以前还在玉京城吃喝玩乐时,我只觉得你这家伙和我一样的混账,臭味相投,可现在当我看到的东西变多了之后,我却越发觉你隐藏的可深,当年玉京的两大纨绔,怕是只有我是真混账。”
“噢?”
放下手中酒盏后,李夜清有些好奇地问道。
“何以见得?”
徐之斐正色道。
“因为当年的少年李玄祯是朝野公认的奇才,可在经历了太子早逝,前朝老将玄照被害之后,你李玄祯就整整消失了一年,这一年你去了哪里?当时的我不知道,现在我才知道你是去了一趟最西方的桃止山,从桃止山归来后你就变了一个人,花天酒地,流连烟花柳巷,就连宫城也不回去了,所以你之所以假装成那副模样,是为了掩谁的耳目?还是说在避着谁的眼线。”
闻言,李夜清有些无奈的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抿了口酒水,反问道。
“既然你都已经猜到,又何必多问我这个正主呢?”
见徐之斐没有回答,李夜清端着酒盏,凭栏遥望着远方的桃止山方向道。
“当年玄照案落幕后,我就随黄丞相走了三千里路,直达章尾之国旁的桃止山,我不曾亲入桃止山,却也窥见了那山中的恐怖。”
“桃止山。”
徐之斐喃喃道。
“千年前人祖绝天地通,结束妖魔乱世,将世间大妖尽数封于桃止山下,之后开创大玄,成为第一代国君,你当年在桃止山到底看到了什么?”
尽管只是回忆起了当年所看见的场景,李夜清都不由得有些心悸,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呼出道。
“我未见其身,却看到了它那遮天蔽日的磅礴妖气,那妖气于我现在看来,早已经超过了妖修五境,达到了灭境之上,那大妖就是千年前的妖王帝江。”
“妖王……帝江?”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徐之斐明显愣住了,他在半璧城的北荒军营里,与游牧民族,北莽国和北荒妖族都打过交道,北荒的举父氏族、梅山氏族、鹗马氏族和英招氏族,他都有所见过,但惟独这帝江二字,他只在传闻中听过。
“帝江真的存在?”
见徐之斐仍然有些犹豫,李夜清只是反问道。
“若帝江只是坊间杜撰,那你为何会相信人祖存在?”
这话将徐之斐给问住了,他愣了半晌道。
“我原以为人祖与历代圣人并无太大区别,只是他作为大玄的开国之君,因此在代代相传的传本中被逐渐神化,而人祖终结妖魔乱世,但开元圣人和麟功圣人也同样西逐妖魔了啊。”
但李夜清却是摇头否定道。
“人祖的境界之高前无古人,可比肩神道魁首泰山府君,因此只有他才被尊为人皇,但自人祖逝世后,两教逐渐接掌天下气运,也再不会有人祖那样地位的君王出现,现在历代的圣人皆需敬奉泰山府君,是谓之君权神授,所以。”
听到这里,徐之斐也早已豁然开朗,毕竟在半璧城时,苍貉将军就与他说过这些妖族之事,而镇西王李烈也讲过气运之说。
他一拍酒案道。
“所以开元和麟功两朝圣人才会如此抬高上庸学宫的地位,毕竟学宫是附庸于朝廷的势力,只要学宫占据了这座天下更多的气运,两教就会渐渐式微。”
李夜清点了点头。
“这是如此。”
但徐之斐却又话锋一转,紧跟着追问起来。
“你还不曾回答,尽管如此,你从桃止山归来后为何要装作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后来上了浮玉山修行大道就再没有你的消息,除了那位舍弃红尘,在青雀山中担任掌剑真人的宣王李洵外,圣人是不可能让皇子一直待在两教之中,遑论你还是太孙。”
见徐之斐还在问这件事,李夜清也只是摊手道。
“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既然已经猜出缘由,又何必非要从我口中听说呢。”
两人沉默了片刻,徐之斐突然叹了一口气。
“唉,这么些年下来,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圣人的心思了,太子殿下早逝,本该另立东宫之主,可太子之位空悬了整整十年,你这太孙的位置也从未变动,坐的这么牢固,只是怕有些人心里就有根刺了啊。”
李夜清给徐之斐续了一盏酒,笑问道。
“何必遮遮掩掩,那些人你是说我那位二叔吧。”
夹起一片炙肉,蘸了些梅粉齑后,徐之斐说道。
“圣人仅四子,太子不必说,宣王舍弃了红尘,与朝廷和圣人都断了关系,一心在青雀山上修行长生大道,晋王李雉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是在我爹镇国公和黄丞相面前也不过尔尔,有心思也不足为惧,唯一剩下的一个觊觎东宫之主的不就是赵王李阊了吗?”
听到这话的李夜清也只是点头,他用指腹摩挲着酒盏的杯壁道。
“二叔这人向来争强好胜,但也刻板守矩,他一直敬仰我爹,也因为嫡长的缘故,只想成为镇国公大人那样的名将,做大玄梁柱,但东宫失主,他自然就认为应该是自己顶替上去了。”
这一说,李夜清就想起来了多年前,当时的赵王李阊还只是二皇子,并未封王就藩,他在太子逝去后就按耐不住的提出了让圣人复立太子一事,这使得圣人李镇颇为恼怒,将其封为赵王,遣去拒北城就藩,分给他军队的同时也派了一名学宫大学士和三品大将随行左右,说是随行,其实就是看管,看看赵王有没有谋逆之心。
“可现在问题就出在这里。”
徐之斐拍下手中的木箸,指着李夜清的鼻子道。
“现在朝中起码有六成的人支持赵王当下一朝圣人,其中就包括了那位首辅大人姜巨鹿,而昭武将军则摇摆不定,这两位可是如今的文臣武将之首啊,边关的将士们更是折服于赵王,他们随赵王争伐蛮夷和妖族,赵王爱兵,体恤下属,甚至还亲自用嘴为受伤兵卒吮去妖毒,那些拒北城的将士们简直就已经将赵王看成是圣人了,赵王的将令比圣人的虎符都要有用,特别是北地的两镇藩王,也都与赵王交好,如果他真有反心,简直是一呼百应!老李你还不明白你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我的处境?”
李夜清端起酒盏,浅啜了一口后问道。
“我的处境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看。”
看见李夜清还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徐之斐不禁骂了一句道。
“娘的,你在玉京城游手好闲这几年,虽然没人管你,但都被朝廷众臣看在眼中,他们早因为这些缘故不再支持你了,后来上了浮玉山又是数年没有消息,可这几年赵王却军功不断,连带着他那个儿子都在北地立下了赫赫的威名。”
见徐之斐提到了赵王的儿子,李夜清不禁想起了当年总在他身后当跟屁虫,鼻涕流了一胸口还要李夜清来擦的男童。
“哦?我二叔的儿子,你是说李子婴?当年在玉京城时还记得他才四岁,和灵泽总喜欢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玄祯兄长,如今他也有十八了吧,正是舞象之年啊。”
“老李啊老李,该说你傻还是说你天真?还把人家当成那个以前跟在你后面喊哥哥的傻小子呢。”
徐之斐啧了一声道。
“这些事情我是听苍貉将军所说,自从赵王封王就藩拒北城后,他就四处张罗名师教导他这宠爱至极的独子,纵横术、权谋、武道没有一样落下,后面北地的那位大宗师,号称枪仙的张绣收下了李子婴作他的关门弟子,赵王更是将大宗师张绣奉为座上宾。”
“枪仙张绣?”
听到这个名字的李夜清也是有些吃惊。
在大玄中,如今剑道宗师第一人,公认的是三境巅峰的玄青居士李慎言,但更早以前,蜀州剑修是最多的,因为剑阁不仅铸剑之术天下第一,阁中剑术也同样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只是百年前剑阁的剑修一脉祖师兵解,剑阁剑修就逐渐没落了。
而枪法公认的第一就是这位北地大宗师张绣,此人凭借着一杆枪,行走于北荒群山和北莽国中,如入无人之境,虽然在玉京城这里的名气没有太响,但在北地,张绣的名号甚至可止小儿夜啼。
李夜清没有想到,当年自己的这个弟弟李子婴,如今已经是枪仙张绣唯一的关门弟子。
以前从未听说这位枪仙有收过什么徒弟,倒是他枪挑北荒数个大妖的事迹令人耳熟能详,现在他毫不掩饰的收了李子婴作关门弟子,想必也是倾囊相授。
徐之斐端着酒盏,看向李夜清道。
“那年北莽国七万大军南下大玄,我就见过了你那位弟弟李子婴,他可真是个。”
李夜清有些好奇的问道。
“真是什么?”
徐之斐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后重重的放下道。
“疯子。”
第二百七十二章 议事
“疯子?”
李夜清有些诧异,他调侃道。
“徐世子为了杀死敌军大将,连自己的右臂都能舍弃,还有疯的过你的人了吗?”
但徐之斐这次却没有去反驳李夜清,他摇了摇头,回道。
“不,你没有见过那个场景,那李子婴在第十二日时率五百骁骑直冲北莽大军中阵,他那一场杀了整整两百敌兵,血将他的头脸盔甲都染的殷红,而他手中那杆枪更是个凶兵,枪锋抹喉后滴血未落,尽数被枪刃吸收,我枪挑了那次的率军大将金塔木,北莽三军大乱,可那些本该被俘虏的随军文职和军妓,整整一千人,却都被李子婴麾下的五百骑兵杀的干干净净。”
李夜清听的有些愕然,他感慨道。
“李子婴他现在竟然这么凶残。”
“何止是凶残。”
徐之斐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
“我听苍貉将军说过,那李子婴六岁时拜入枪仙张绣门下,十二岁时就跟着他爹赵王上了战场,他枪下的亡魂没有一万,也有三千,虽然半璧城和拒北城相距七百余里,但李子婴的名号可是人尽皆知,北莽国的人都称他为小人屠和枪魔。”
李夜清摇了摇头,心中颇有感慨,他问起徐之斐道。
“堂堂北地枪仙却教出了一个人屠枪魔,他师傅张绣难道就不曾劝戒吗?”
徐之斐啜了口酒水,夹起一只鹌鹑腿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
“说实话,依我看那张绣虽然被尊为北地枪仙,实则也不是什么好鸟,李子婴变成现在这样,少不得他张绣在推波助澜。”
“如何说?”
用酒水压下了椒齑的辛辣后,徐之斐放下手中的木箸道。
“那张绣原先是北地清凉山的道门弟子,主修法门的同时钻研枪法,后来他离开师门,独自去北荒闯荡出了枪仙的名号,可如今却困于化境之初,不得突破桎梏,那家伙就认为是自己不够纯粹,枪是百兵之王,就该以武夫之道为根基,在战场上磨练出自己的大道,所以他在教导李子婴时并没有传给他任何两教法门,而是以打熬根骨为主,而李子婴在战场上那杀红眼的样子也是张绣希望看到的,他就想看看以这样纯粹之法历练出的枪修武夫能够走到哪一步,这些都是苍貉将军告知我的,据说那张绣和苍貉将军还是好友。”
李夜清摇了摇头。
“好一个纯粹的枪修,这样的滥杀,就不怕会彻底入了魔吗?”
但徐之斐却摆了摆手,他咂舌到。
“是吧,正常人都会这么觉得,可人家是枪仙呢,就是和寻常人不一样,人家觉得正邪并无区分,武夫能突破山巅大关,到达神变就是正道。”
闻言,李夜清叹了口气。
“神变啊,哪里有这么容易。”
天下武夫极多,但到达先天之境就已经是一方大将,遑论山巅境,每一朝时的山巅境武夫就那么寥寥数人,至于神变之境,几乎已经成了传说。
从泰山府君伊始,整座天下到达神变境界的武夫就只有章尾之国的烛阴神君一人,但如今烛阴也已经跌境,虽然还是山巅境巅峰,但与神变仍然有一线之隔,这一线有多宽广,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徐之斐想起之前一件事道。
“去年年尾,我记得是霜降前后,拒北城派兵来过半璧城,率军的就是李子婴,那家伙提出和我切磋了一场,我不好推辞,于是就在校场比武。”
听到这话,李夜清颇有兴趣。
“噢?那时你已经是山巅境了吧,比试结果如何?”
徐之斐拿着木箸当作枪来比划道。
“那小子不过初入先天,九大窍穴才开到泥丸,我若是用山巅境和他比试,就是拿杆木枪都能挑了那混小子,所以他和我只单论枪法,我便将境界压在了先天中期,比试时,我只用了寻常步卒的长枪,但那家伙却招招致命,全朝着我命门刺去,我被挑衅的恼火,一枪挑翻了他,可接下来那小子却更加疯癫,丝毫不避,任由我枪锋划破了他的左臂,而他却一枪直刺我眉心。”
李夜清惊愕道。
“竟然如此狠毒?不过是寻常校场比武罢了,至于招招致命么,之后呢。”
徐之斐将木箸放回右手,夹了一根醋芹回道。
“之后我回枪格挡,一脚将他踢下了校场,但我那柄凡铁打造的长枪也断裂了,但这都不是最令人诧异的,最可怕的还是那小子手中的枪,他自己左臂流下的鲜血都被那杆枪给吸收了,由此可见,那枪就是个无法认主的凶兵,若是日后生了灵智,稍有不慎怕是会被那枪给反噬。”
这时,李夜清调侃道。
“照这么说,倒真是杆凶兵,那你堂堂山巅境武夫,也同样是枪修,怎么就没杆趁手的名枪?“
“天下的名枪本就稀少,哪里比得上刀剑,以前是没有,现在却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徐之斐不免有些得意。
“老爷子已经将那杆蟒吞龙赠给我了,连带着他年少时穿的银龙甲,凭借着这两样绝品,我现在甚至有信心能和苍貉将军过几招。”
“镇国公竟然连蟒吞龙都赠予你了?”
听徐之斐说自己有了蟒吞龙,李夜清有些惊讶。
蜀州剑阁共排下了剑、刀、枪三谱,其中剑谱名剑最多,已经排到了三十名开外,刀则次之,仅有二十柄,枪谱则是其中最为稀少的,仅仅有八杆枪上榜,其中蟒吞龙被当代剑阁列为第二,而第一的那杆枪名为神荼,是当年人祖手下的大将武安侯的兵器,后间接到了玄照将军的手中,自从玄照死后,这杆神荼也就下落不明,而镇国公的蟒吞龙就成了名为第二,实则第一的名枪。
提起那杆蟒吞龙,徐之斐就不免有些得意。
“那是自然。”
李夜清举杯和徐之斐碰了一下后笑道。
“改日可得让我看看你这杆蟒吞龙。”
“一定,一定,要不就明日吧。”
说话间,徐之斐看见了李夜清腰间悬挂的浮生画轴和霜降剑,他有些好奇。
以前还在玉京城时,他就总看见李夜清腰间挂着个画轴,问起他只说是随身装饰,徐之斐也就不以为意,但现在腰间却又多出了一柄剑。
“你这剑是哪儿来的?什么时候开始练的剑术。”
听到徐之斐的疑问,李夜清摆手解释道。
“不堪提,我哪里修得什么剑术,只是一柄不入流的剑,随身带带罢了。”
“放屁,你可是李玄祯,能被你随身佩戴的剑哪里会有凡品,给我掌眼一观便知。”
刚骂完,徐之斐就伸手拿下了那柄霜降剑,对此,李夜清也没有阻拦,任由他去看了。
他只将霜降剑拔出了一寸,那剑身闪烁的寒芒就有如秋末霜风一般凛冽。
“好剑!”
可当他将霜降全部拔出后,他才发现这柄剑竟然断了剑首。
“断了?真是可惜。”
徐之斐将霜降收回剑鞘,递还给了李夜清。
“这是我爹留下的,虽是柄好剑却未入剑阁随排下的剑谱,这次来庸都城,另一件事就是要去剑阁请高明的铸剑师助我重塑剑首。”
闻言,徐之斐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那确实应该不惜重金去将其修复,不过我倒是还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徐之斐拍了拍李夜清的肩膀道。
“我和你虽然只是稍稍切磋了一番,但我却能感受到老李你的根骨根基比我后天和先天时要浑厚扎实的多,帮你武道筑基的人一定是个了不得高人,不过你既然修行武道,肯定有技法傍身,不是剑法,难道是刀法?若是什么技法都没有,练到最后岂不成万年的王八了。”
“去你的王八。”
李夜清笑骂了一句,随后一拳递出,落在了徐之斐的鼻尖前。
这一拳的拳风将徐之斐的长发都吹的猎猎作响,在他的耳旁更仿佛有春雷炸响。
“我练的是拳法。”
“确实有些厉害。”
徐之斐捋了捋脑后的头发,随后调侃道。
“好是好,但是拳法有些不符合你老李的身份啊,剑才是百兵之君,我问你一句,老李你要和我说实话,你到底对圣人之位有没有想法?”
听闻这话,李夜清顿了顿,继而回道。
“不少人都旁敲侧击的问过我,但像你这么直接的倒是头一个。”
“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和老爷子还是有些像的,还是那话,你老李是圣人嫡长孙,太子嫡长子,继承圣人之位名正言顺,赵王若是敢反,我徐之斐的长枪第一个指着他的狗头,就看你是怎么想的。”
李夜清将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拍在酒案上道。
“最好的兄弟都说出这样的话了,我李玄祯又有什么可退缩的。”
“好!”
徐之斐也一口饮尽了盏中酒,拍着胸脯道。
“当年我爹徐达跟随着圣人西逐妖魔,北拒北莽,打下了如今的大玄疆域,日后你李玄祯若是为圣人,我徐之斐就是你头一号的先锋大将!”
听着徐之斐酒后的豪言壮语,李夜清不免有些眼眶泛红。
“多谢。”
第二百七十三章 密谋
庸都城的川江驿站对面,一间临江酒肆里有两人正坐在挂幌的石座旁对饮。
这间酒肆临近庸都城西门,四周都是打造军械的铺子,不远处就是庸都城屯兵的兵营,整条临江长街中也仅有这间酒肆仍然在挂幌掌灯。
木案上,坐在右侧的青年身穿靛衣,靛衣之上绣着马身人面,虎纹而生有鸟翼的英招大妖像。
端着酒盏的青年正是去岁一手策划玉京城妖袭的北荒麓川的英招氏族少主英招麇。
英招麇浅啜了一口盏中的胡酒,甜腻的葡萄味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听闻北荒的酒烈,下肚灼热似火,不知道你们英招家的姑娘是不是也这样,这西方的胡酒,英招少主怕是喝不惯吧。”
酒肆的梁上只悬着一盏孤灯,一点昏黄的灯光只能堪堪照亮方圆三尺和檐下的川江水光。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好似两块朽木在互相打磨一般,而他的脸和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更叫人惊诧的是,他的脚下并没有影子。
英招麇放下手中的酒盏,目光落在对面黑暗里的妖族青年,冷声道。
“哼,喜欢北荒的姑娘就去麓川走一走,只是我北荒姑娘怕是瞧不上你们这样成日缩在影子里的妖怪,你若不说,我还以为你们虞罔氏族都是从泥里土生的。”
听见英招麇的讽刺,那虞罔氏的妖族青年也并不气恼,他怪笑了两声。
“英招少主好厉害的口舌,就是不知道去年在玉京城被打的抱头鼠窜时有没有回头对着玉京城的圣人啐骂两句呢?”
虞罔氏青年的这句话无异是在揭英招麇的伤疤。
北荒麓川的英招氏族的家主在多年前麟功圣人西逐妖魔时被擒入玉京城的诏狱,随后的英招氏族群龙无首,在北荒一众妖族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而英招麇作为少主,他急需一个能够证明自己可以担任家主的机会,因此他才暗中联合了西地的陆吾氏族。
只是陆吾氏族的目标却是复活老祖陆吾,并没有将这位北荒少主的请求太放在心上,后来就有了英招麇集合自己的眷属,借着玉京气运不稳之时向玉京城发动了规模巨大的妖袭。
但万万没有让英招麇料到的是,在玉京城的昭狱之下还藏着那样的大妖,那数百年都没有在钟山出现的烛龙,竟然就藏身在玉京城中。
“虞罔懿,闭上你的鸟嘴。”
英招麇用力一拍手下的木案,震的盏中的酒水都溅落了数滴出来。
而酒肆中只有一个伙计趴在柜子后面打盹儿,听到响动,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个客人还在喝酒,随后打了个哈欠,就又趴下沉沉睡去了。
“如若不是那烛龙突然现身玉京城,我那晚一定能够颠覆玉京城!”
听着英招麇有些愤怒的声音,虞罔懿只是干笑着摇了摇头,他伸出没有血色的右手,捏起酒盏后回道。
“英招少主还是太年轻啊,若是那玉京城有如此容易攻破,当年麟功圣人西逐妖魔时,那些妖族又怎么会被打的抱头鼠窜?我记得英招家主也是在那场战役中为了护住全族逃回北荒麓川,因此才被抓住的吧,可惜啊,令尊八成是没命了,被关进玉衣卫诏狱的妖怪,就没见过有谁活着出来。”
英招麇右手攥着酒盏,那铜制的酒盏都被他捏的变形。
听着酒盏被捏变形的响动,对面的虞罔懿笑了笑,解释道。
“我们虞罔氏阴暗惯了,说话不讨喜欢,英招少主不必生气嘛,当初你就不该找那陆吾氏族合作,那些家伙满脑子都是要复生老祖宗陆吾,真是孝顺极了,要我说,他们不如将陆吾的妖气都给自己吸收了。”
言罢,虞罔懿从木盘上取出了另一只酒盏,斟了一盏酒递给了英招麇。
而英招麇也松开了右手,压下了快要溢出的妖气,他拿起酒盏,一饮而尽后道。
“陆吾氏族的人愚忠罢了,但如若我们英招氏也有他们那种可以从血脉中复生的密法,谁能说得准英招氏族不是另一个陆吾氏呢?”
想到这里,英招麇心中就有些淤塞,死在玉京城中的玉勾、玉卮、九尾龟和钟虞九婴,都是誓死追随他的忠心属下,尤其是九婴,更是他的业师。
现在失去了这些属下,英招麇也无颜再回北荒麓川,只能在大玄关外飘零,随后就遇到向他伸出援手的虞罔氏族。
“你们到底有什么把握,竟然就敢起军攻打庸都城?”
英招麇看向对面的虞罔懿,有些狐疑。
“庸都城作为龙武关后的第一护关大城,底蕴丝毫不下于玉京城,而且那皇帝又调了数军驰援庸都,还有神机营的三百神符红衣大炮,你们真有把握?”
说起玉京城而来的大军,英招麇的目光不经落在长街尽头的庸都城军营里。
而神机营的神符红衣大炮更是令人胆寒,这三百门火炮中都刻有法阵,拉响有如雷鸣,一枚炮弹就能夷平方圆十数丈,当年北荒一战,不知多少骑兵和大妖死在了神机营的火炮下。
但虞罔懿却显得胸有成竹,他单手把玩着酒盏,回答道。
“庸都城虽然是重镇,有镇西王李烈看守,但哪里能和玉京城相比,尤其是庸都城的神道布防更是一盘散沙,玉京城的四座大神祠都能被你英招少主给掀动,还怕区区一个庸都城吗?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当年庸都城的大火案吗?”
闻言,英招麇愣了愣,随后颔首道。
“庸都城的大火案?有些印象,是一只火妖所为的吧。”
“呵呵,它哪里是寻常的火妖啊。”
虞罔懿怪笑道。
“那可是上古的祝融氏族后代,一百多年前覆灭的厌火国国君之子禍斗啊,当年在西地,我遇到了那家伙,它和另一只大妖争斗了数个日夜,我趁着它疲惫不堪时,这才控制住了它,没想到它一个化境的妖修就能够几乎把庸都城捅了个窟窿,如若不是那敦煌的佛修出手,镇西王怕是就要自己提剑上阵了。”
“祝融氏族后代?”
听到这话的英招麇有些惊讶,他感慨道。
“没想到祝融氏还有遗脉存世,千年前他们可是和共工氏并称妖族二庭柱,后来只说共工氏族流落到了北荒,我也曾在北地寻找过,可我几乎寻到了太山北冥,也都不曾找到共工氏的后人,可仅凭一个禍斗,你就能断定可以攻打庸都城了吗?大玄国除了两教之外,隐世的高人却也不在少数,就连北莽皇帝都不敢夸下这个海口。”
见英招麇仍然是不信,虞罔懿也只是耐心解释说。
“少主不要心急,听我与你分析,目前庸都城的守军大约在两万五千人左右,你抛开那些辎重营,伤残老兵,最多只有两万可战之士,而我们如今彻底掌控宝狮子国,拥有宝狮子国的三万甲士,周边的龟兹国和吐波国也已经臣服,连同三万甲士共计有四万兵马,这些尚是人族战力,我们这次联盟还有陆吾氏、炜马氏、仇牛氏,加上虞罔和英招,知境和入境的妖修也有一百左右,至于化境虽然仅有三人,但也足够了。”
听着虞罔氏的解释后,英招麇这才点了点头,他抿了口酒水道。
“这般说来,倒是可行,大玄前两年刚兴大军征伐了大月氏,仇牛氏和炜马氏,大月氏被灭族,仇牛和炜马也仅剩数十个族人,大玄自己也已经经不起战乱了,更不提北方还有个北莽时刻准备南下,不过你要说英招氏也参与同盟,未免有些太过,我一人也敢代表整个英招氏吗?”
虞罔懿笑了笑,他摆手道。
“自然不能代表,但容我说句实话,自从令尊不在后,整个英招氏族就是一盘散沙,在北荒的地位都开始摇摇欲坠,那些掌权的老东西又哪里敢参与对大玄的战争,他们早已经被打怕了,打服了,若是仍然让他们掌权,英招氏族只会越来越没落,况且,我们所需要的只是英招氏的至宝,有这件法器在,可抵的上多一百名妖修,而这件法器如今不就在少主你的身上吗。”
说到这里,虞罔懿指了指英招麇的腰间。
在他靛衣的腰带上,正悬挂着一枚古朴的铜镜。
这咫尺境是英招氏族数百年来代代相传的法器,由历代英招氏家主掌管,当年的英招家主掩护族人逃亡之际,就将这枚咫尺境交给了他最信任的眷族九婴。
后来九婴将咫尺镜交到了英招麇的手中,但英招氏族的掌权老者们都勒令英招麇先交出咫尺镜,这也变相的逼英招麇发动了对玉京城的妖袭。
这法器有些与李夜清的画轴相似,浮生画轴中有一方画境,可容纳上千精怪存身,而这咫尺镜也有一方镜中世界,不仅可以携带群妖,还可让自己穿行于两地。
英招麇摩挲着腰间缩小成玉佩大小的咫尺镜,他回问道。
“原来是这样,但就算我携法器相助,也不过多了几百妖物,那赵王可也已经带兵出拒北城,直奔庸都城而来,就算这样你也有把握吗?”
闻言,虞罔懿依然胸有成竹。
“赵王,不得当今圣人恩宠,久守拒北城关,那面心有叛逆之意,我已经派遣手下去游说赵王,如若他肯加入我们,日后攻破玉京皇城,他就会是大玄新圣,反之,就算他不愿与我们妖族为伍,他能带多少兵马出关?拒北城需要时刻应对南下的北莽,能带出关的兵马,将不过二十,兵不过八千,主力依旧还在拒北城。”
英招麇端起酒盏,点了点头道。
“照这么说,倒也是。”
灯火阴影下的虞罔懿咧着嘴角,笑道。
“我族人已经有许多渗入了庸都城,以我虞罔一族的秘法,非入境修行者不能看出,除却宝狮子国中集结的人族妖族大军以外,我还有几处后手,日后英招少主就会知晓,等我们克下了中原,你带兵返回北荒麓川,英招家上上下下就岂会不拥你为主?”
“话可不要说太早。”
英招麇没有理会虞罔懿,他看向川江对面。
另一侧的龙光坊中灯火葳蕤,直照夜幕,整个庸都城的人们都沉浸在即将迎来年关的喜悦之中。
“我们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两个时辰了,那庸都城神道布防图的影子都没看见,倒是听你说了一箩筐的大话。”
之所以虞罔氏族已经在宝狮子国中集结了大军,却迟迟没有向庸都城动手的原因,就是因为还没有摸清庸都城的神道布防。
自从当年的人祖开创大玄国后,神人二道相辅相成,人道祭祀香火换得神道庇佑,有着山水正神镇守在庸都城,想要攻破城关难如登天。
而虞罔氏族多年前,在禍斗造成的那场大火后,他们就渗透进了庸都城,一直在调查神道的去向。
大玄神道受泰山府君辖制,每隔十数年就会大规模更改,而神道换防,也就是游神夜奔的时候,就是庸都城最为空虚之际。
但在一月前,虞罔氏渗入在庸都城的族人探听到了神道换防的消息。
他们派遣妖修去截取了送往玉京城的神道换防信件,只是半路上这封布防图被一个胡商拿走了。
因此直到现在,他们还在抓捕这个胡商。
而这时,虞罔懿的掌心浮现出一抹妖气,他欣喜道。
“找到了,走吧,少主。”
言罢,虞罔懿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阴影中。
而英招麇从靛衣衣袖中摸出一个物件,压在了被他捏坏的酒盏下。
随后他摩挲着腰间的咫尺镜,他的身形也逐渐隐匿到了镜中世界。
那临江酒肆的掌柜被一阵清冷的妖风给惊醒,他用力揉了揉眼睛,走到酒案前,见那两个喝酒的青年已经走了。.
而那只捏扁的酒盏下面,正压着一叠酒钱。
第二百七十四章 搜魂
戌末亥初。
庸都城中的热潮仍然没有褪去,这年关前后的热闹气氛会一直持续数日才会渐渐归于平静。
因为庸都城作为边关重镇,负责龙武关和抵御西方妖魔蛮夷,军风覆盖了整座庸都,这年关也是难得的休沐时节。
而在庸都城外的坊镇里,热潮早已渐渐退去,人们都已经关紧了门窗歇息,只剩下一张张门神画像还位列于长街左右。
一轮下弦月半掩盖在夜幕的云层之中,连带着妖气也一同掩藏了。
庸都城外坊镇的百姓们都歇息的极早,因为在麟功圣人西逐妖魔前,西方各镇中都有妖魔伤人的事件频发,因此百姓们每逢日落就会关紧门窗,将供奉的神祠香炉点上,以求不被妖魔觊觎。
现在庸都城附近已经没有什么妖魔了,偶然有几件妖物伤人的案件,各州府玉衣卫的分舵也能够将其处理,只是这早歇的习惯却一直留了下来,但搬出神祠香炉的人家却少了许多。
此处坊镇名为泊舟坊,距离庸都城约有十二里地,沿靠川江,居住在这里的多是些船家和船舶司内的匠人。
泊舟坊内一片寂静,偶有几声犬吠响起。
临街住宅内,床边的女童正瞪大眼睛看着放在门后的门神像。
“娘,门神的眼睛亮了。”
女童指着门后的门神神龛里的塑像道。
但话才出口,就被穿着藕色裙衫的女人也拉了回去,女人骂道。
“乱说什么,什么门神眼睛亮了,赶紧阖眼歇息。”
女人说这话时也有些发怵,因为在坊间的传言里,门神亮就有妖物在左右徘徊,而你若是发现了异常,那妖魔也就要来寻你了。
女人的话才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激烈的犬吠声,似在追逐,也似在打闹。
“挨千刀的,谁家的狗不关好了,半夜在街上叫唤。”
骂了两句后,女人的心也定下了,觉得外面只是有野狗在打闹罢了。
但女童却一直盯着门后的门神塑像,那塑像的眼睛一闪一闪,好似黑夜里的萤火虫一般。
…………
泊舟坊的官道上。
空无一人的长街此时却有一个身影在踉踉跄跄的前行。
只要身后的犬吠声响起,他就会紧张的回过头去望一眼。
这个人穿着的衣服很是华贵,裘衣上还挂着金丝,只是现在这华贵的衣服早已经被撕扯的破破烂烂,还占满了尘土。
而他自己的脸上也是脏污一片,他肤色黝黑,虬髯浓密,耳朵上还挂着一只象牙打造的坠饰。
此人正是李夜清和镇西王李烈都在寻找的庸都胡商拉斯珠子。
他已经失踪了一月有余,商队也已经全部覆灭。
当初他从关外带着商队采购珠宝象牙和香料,刚回来时就发现龙武关外布防甚严,已经不需通过,无奈他只能改走川江水道,从庸都城的东门回去。
只是在他返回的途中,经过荒野时却遇到了妖魔截杀庸都信使的一幕,连他的商队也没能幸免。
那庸都信使将一面布防图交给了他,让其带回庸都,不能落到妖魔手中。
拉斯珠子本身就是镇西王李烈的暗桩,深知这面神道布防图的重要性,他收下了布防图,就开始一路向着庸都城的方向逃去。
但他身后的那几只妖魔却如影随形,根本甩不掉,而他只会些微末法术,又哪里是这些妖魔的对手,几经周折,他才到达了泊舟坊。
这段时间,只要他用起一点聚宝蟾妖的妖气,那些追杀他的妖魔就更准确的发现他。
而那一日,他匆匆忙忙回给了李夜清一封青蚨信,就是因为这封青蚨信,他险些死在了山中。
拉斯珠子逃出了泊舟坊,面前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官道,两侧是群山连绵,而走过这里就能看见直达庸都城的大道了。
这里名为业野山,原先也有山神居住,但如今却成了一片毫无生气的死地,他进入那间破旧的山神神祠里暂时歇息,因为害怕被妖魔发现,他也不敢生火,只能从怀中摸出一些零碎的肉干和炊饼果腹。
可他还不曾阖眼歇息,神祠外面就又传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犬吠。
在神祠外,三只野狗正逐渐向前聚拢,月光落在这三只犬妖的身上,却不曾倒映出它们的影子。
“妈的。”
拉斯珠子用关外话狠骂了一句,他已经没力气再跑了,腿上的伤已经溃烂,妖毒逐渐渗入血中,他自己明白,今晚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想到这里,拉斯珠子召唤出了他供奉的聚宝蟾妖的妖气,给李夜清送去了一道信息。
随着聚宝蟾妖的妖气飘了出去,神祠外的犬吠声就更加激烈了。
拉斯珠子从怀中取出了那封被蜡封住的神道布防图,他将其快速的撕碎,捏成了一把握在手中。
“你们这帮妖魔,老子死也不把这图交到你们手里!”
拉斯珠子一把将撕碎的神道布防图全部塞进了嘴里,他掰开酒壶的瓶口,喝下了一大口烈酒,混合着酒水将撕碎的神道布防图全部吞下了肚子。
他将酒壶里剩下不多的烈酒全都倒在了腿上的伤口处,钻心的疼痛使得他抛下了心中的恐惧。
“追杀了老子半个多月,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什么妖魔。”
言罢,拉斯珠子扔掉了酒壶,他扶着墙站起身来,毅然决然的推开了神祠大门。
山神神祠外,业野山在夜幕中的黑影好似吃人的妖物一般庞大。
而山下神祠前,那三只犬妖依旧在虎视眈眈的看着推门而出的拉斯珠子。
犬妖龇牙咧嘴,腥臭的口水顺着齿尖滴落,它们渐渐向前靠近。
“就凭你们这帮畜牲,也想吃了老子?”
拉斯珠子拍着胸脯怒骂着,一副悍然赴死的决绝神情。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声骂后,那三只犬妖竟然就真的不敢上前了。
“哈哈。”
看着那三只后退的犬妖,拉斯珠子心中畅快,他向前走了两步,却突然发现,在犬妖身后的夜色里,有两道身影正在缓缓前行。
一面古朴的镜子出现在犬后的身后,那两道身影正是从古镜中走来。
左侧的青年身穿绣有英招大妖像的靛衣,正是英招氏族少主英招麇,另一边全身裹着黑袍,还带着张铜面具的则是虞罔氏族的虞罔懿。
两人走出咫尺镜后,那高一丈的古朴铜镜立马变回了玉佩大小,重新回到了英招麇的手中。
那三只犬妖立马俯下身子,向着两人低头行礼。
而紧接着就有三道黑色的妖气从犬妖的体内钻出,在夜幕中化为人形,恭恭敬敬的立在虞罔懿的身后。
失去了妖魔附身的犬妖又变回了寻常的野狗,它们呜咽一声,四散着逃进了业野山中。
那三个好似黑影的妖修也都是虞罔氏族的族人,他们对虞罔懿低头道。
“族长,我们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闻言,虞罔懿只是摆了摆手。
“无妨,找到就行。”
英招麇将咫尺镜挂回腰间的绸带上,他看向面前已经说不出话的拉斯珠子道。
“那庸都城的神道布防图,就在这个人的手中?”
还没等英招麇的话说完,拉斯珠子就啐了口吐沫道。
“你们这些妖魔,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吧,还想要庸都城的神道布防图?你们根本得不到!”
“哦?”
虞罔懿干笑道。
“你把图藏哪儿了?不妨告诉我们,事成之后你就去宝狮子国,本族长可以给你封个官儿,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
“你做梦!”
拉斯珠子拍着自己的肚子道。
“我告诉你们,这神道图早就被老子吃进了肚子里,昨晚已经排除体外变成金汁了,要找,你们去粪坑里找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后一阵妖风吹过,紧接着自己的全身就动弹不得。
虞罔懿站在拉斯珠子的身后,左手攥着他的双手,将他整个拎起,右手在拉斯珠子的肚皮上比划着。
“原来是这样,神道布防图被你给吞进去了,要不我们先给你的肚皮划开,扯出你的下水,好好翻找翻找,说不能还能发现,只不过这可能会有点疼,你可不能出声,若不然惊扰了这里的山神可就不好了。”
拉斯珠子感受着身后冰冷的气息,他已经浑身抖如筛糠,听到这妖魔要生剖了自己,方才喝的那点烈酒也化作冷汗滴落了。
见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虞罔懿怪笑道。
“不要怕,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你应该看过那封布防图了吧,把他画下来,一样能保你的下半生富贵。”
而英招麇则在一边冷眼旁观。.
在听见虞罔懿说看过二字时,那拉斯珠子的神情明显变了。
这一幕被英招麇尽收入眼底,他肯定这胡人已经看过了最新的神道布防图,而这样的话,一切就好办了。
英招麇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走到拉斯珠子的身前,将手按在了拉斯珠子的头顶。
“何必如此麻烦,你若没办法,我来。”
虞罔懿单手提着拉斯珠子,他笑着看英招麇将妖气汇聚在右手之中道。
“嘻嘻,搜魂之法,英招少主真是有办法啊,论这一点,你可比我要残忍多了。”
“少废话。”
英招麇闭眼,开始仔细用妖气搜索着拉斯珠子的灵台。
而这搜魂之法对于灵台和精神的伤害是致命的,拉斯珠子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好几双手来回撕扯,又被利刃狠狠割开。
他痛苦的惨叫声在夜幕中响彻了整座业野山。
第二百七十五章 神图
庸都城中。
李夜清和徐之斐离开了堪露坊,两人手中各拎着一壶酒,正沿着川江边的坊道闲庭信步。
庸都城的热潮完全没有散去的意思,街头的女相扑和关外艺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两人走出了长街,在两坊交界的神祠和廊桥中,耳边才逐渐清净了,二月的晚风裹挟着江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叫人的酒意越发朦胧。
“今夜真是太尽兴了,娘的,在北荒军营的时候。”
徐之斐拿起酒壶,干了一大口后用衣袖抹了抹嘴巴道。
“只有得了大胜,才能够小酌几盏酒,还不可致醉,喝酒不喝出几分醉意来,那还不如可劲儿刨饭。”
李夜清双手扶在廊桥的栏杆上,笑着回道。
“这叫做什么话,哪个军营不禁酒。”
“还是你老李快活啊。”
徐之斐恨恨地锤了一下面前的廊桥栏杆,羡慕道。
“身边姑娘也多,平日里还在浮玉山上修道,呼吸的都是灵气,哪像我在半璧城的北荒军营,出了军营就是草原上的水腥味儿和沙土,回到军营就是脚丫子臭味儿和汗儿,要姑娘更是没有,奶奶的,那浮玉山上可都是仙酿吧。”
闻言,李夜清笑了两声,摆了摆手道。
“浮玉山上的日子哪儿有你想的那么快活,若照你这么说,就不是在山上修道了,而是太孙在浮玉山上休沐还差不多,在浮玉山里,每日天未亮就要起身,请香敬奉祖师,然后就是枯燥无味的早课,做完这些才能去灶房拿两个馒头和咸菜。”
听到这话的徐之斐有些诧异,他看向李夜清,有些不信的问道。
“你们浮玉山弟子早上就吃馒头咸菜啊?我们在北荒军营里早上还要熬上几大锅牛骨羊骨,喝上一碗热汤呢,你可别忽悠我,你们山上人不是喝露水就行了吗,全靠个吸收天地灵气。”
“放你的屁,人不吃饭能行?那不吃饭的只有死人和神仙,死人见过了,神仙你真见过吗?”
李夜清笑骂了一句,接着说道。
“当时在浮玉山上修行的时候,每次我们这些弟子还在做早课,就会发现掌教真人总是提前一刻钟就走了,原先我们以为掌教真人这是让我们自己静心诵经,后来才知道啊,那掌教真人是提前去灶房拿刚出锅的馒头了。”
听说了浮玉山掌教真人也会抢馒头的事迹,徐之斐不禁朗声笑道。
“啊哈哈,我还以为那些个仙人只要喝露水就行了,没想到还会跟你们这些小辈抢馒头咸菜啊,那浮玉山上仙酿也是有的吧,当时我还偷喝过圣人分给我爹的酒呢,说是浮玉山上的酿造的,就是现在早记不清那酒的味道了。”
李夜清捧起了酒壶,抿了一口里面的葡萄酿造的胡酒,酸甜味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手中酒壶道。
“仙酿?说得好听是仙酿,其实不就是采了浮玉山后山林子里的果子,加上大青莲下面的山涧溪水酿造的果酒,你若是在浮玉山上待过一年半载,也就不觉得稀奇了,况且那酒酿完了都是要送到玉京城的,我们这些弟子若是馋酒的,就会趁着下山的时候去偷偷买上一壶,浮玉山是不禁酒肉的,只是道长们大多穷的落魄,买了酒就买不起肉了,只能去啃那不要钱的馒头咸菜。”
可这话徐之斐却是明显的不信,他摇摇头道。
“穷?浮玉山可是大玄三大道门圣地之一啊,这还能穷了?那一年的香火钱就不知道多少进账了,怎么,你们这些弟子一月能分多少俸禄?”
李夜清踢了徐之斐的屁股一脚道。
“呸,什么俸禄,说的如此铜臭气十足,那叫做仙赐福缘,能有多少,外门弟子一月二十钱,内门弟子一月六十钱,我们这些长一辈的,一月也能有个一百钱,吃喝够用,多的也就没有了,你要说在浮玉山上的道长们富裕,那纯粹是扯了蛋,但和青雀山希夷山比起来,浮玉山上的弟子们是过的比较滋润。”
“怎么说?”
见徐之斐对这些道门圣地的琐事颇有兴趣,李夜清也就掰着指头一一细说出来。
“青雀山不仅修行内功法门,更注重外门技法,所以说青雀山多剑修,他们可不只是诵经早课,日头正晒都要在殿外端着剑练功,而希夷山则是规矩多的比大玄庙堂还繁杂,一不小心就这里冲撞了神明,那里得罪了祖师,还禁止荤腥酒肉,怕污染了自己的那缕先天灵气,比和尚还像和尚。”
徐之斐喝了一口酒,笑道。
“哈哈,有意思,等有机会的话,我都想去你们浮玉山上玩一遭了。”
而两人正说话间,李夜清却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他感觉到有一缕妖气浮现,而这妖气正来自于自己的手中。
李夜清看向自己的右手,正是那日在堪露坊拉斯珠子家中取得的一缕聚宝蟾妖的妖气。
镇西王李烈已经和徐之斐说过有关神道布防的事情,先前在酒楼中,李夜清也提了拉斯珠子和他养的聚宝蟾妖。
当下,看见掌中聚宝蟾妖的妖气浮现,两人都有些诧异。
只见,这抹青金色的妖气逐渐凝聚成了一只托着聚宝盆的蟾蜍模样。
那蟾蜍将嘴里叼着铜钱吐到了背上的聚宝盆里,随后就张大了嘴巴,开始口吐人言,而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还是拉斯珠子的。
传音有些断断续续,但大致意思就是他已经被追杀的妖魔找到,至于那庸都城的神道布防图,他会将其销毁,另外恳求李夜清帮忙照顾着他在庸都城的丫头。
说完这些,李夜清掌中聚宝蟾妖的妖气就随着夜风而散去了。
但这些妖气并没有回到堪露坊的拉斯珠子家中,而是没入了川江的江水之中,这证明了拉斯珠子已死,他所供养的这只聚宝蟾妖也成了无主妖灵。
李夜清看向一旁的徐之斐道。
“拉斯珠子,死了。”
闻言,徐之斐心中一惊,他连忙追问道。
“那庸都城的神道布防图呢?岂不是落入了那些渗透进庸都的妖魔手中?!”
但随后他又说道。
“他说已经销毁了神道布防图,那应该不会再落入他人之手了吧。”
当下,两人的酒意就已经全部消散。
李夜清摇摇头道。
“哪儿有这么简单,搜魂查灵,碎帛复初,办法多的是,我们山上会道法,那些妖魔就不会妖术了吗?现在我们先朝着妖气传来的地方赶去,说不定还能拦住追杀他的妖魔,再不济也要把拉斯珠子的尸首给找回来。”
徐之斐点了点头,但又问道。
“说的是,可关键是我们如何去的?”
闻言,李夜清掐指估算了一下,随后他将手中的酒壶扔掉了回道。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交手
一道凛冽的剑气划破夜风,径直向英招麇的位置落下。
听到剑气破风声,英招麇下意识地侧身闪避,这才避开了这道剑气。
剑气落在了他身后破败的山神神祠中,竟然将整座神祠从中间劈开,木屑砖粒纷纷飞溅向四周。
“谁?”
英招麇看向面前的夜幕中,可他还不曾看清来者的样貌,就见一道身影闪到了自己的面前。
徐之斐一拳自下而上打在了英招麇的下颌,山巅境武夫的气力在这一拳中展露无遗。
因为是趁着夜色中出拳,英招麇没来得及反应,结结实实地挨下了徐之斐这一拳。
只听见一声闷响,英招麇整个人倒飞出去,他身形后退了数丈,足尖在地上几乎犁出了两道沟壑,这才堪堪稳稳住了身形。
在一拳击飞英招麇的同时,徐之斐旋身,借着转身的势头,重重的一脚踢在了虞罔懿的脖颈上。
因为是与妖族对阵,徐之斐的一拳一脚都是直向对方的命门而去。
但虞罔懿却好似一张轻巧的丝绵纸,他被徐之斐一脚踢开时,却并没有踢在实物上的感觉,他后退了两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好重的拳脚,几乎可以撼山动岳,这就是山巅境的武夫吗?”
虞罔懿怪笑了一声,随后一双看不清神色的双眼透过古铜面具,直勾勾地盯着徐之斐。
“想必这位就是半璧城的那位金吾卫副统领,大玄国的世子殿下?真是好境界。”
“少废话。”
徐之斐攥紧了双拳道。
“将庸都的神道舆图给老子交出来,算了,还是把你们俩打死了,我亲自搜。”
“你说,把谁打死?”
一声阴沉的声音在倒塌的山神神祠前响起。
英招麇站起身来,他伸手掰正了自己被徐之斐打偏的下颌,随着一声骨骼轻响,被打偏的下颌也成功复位。
这一拳虽然势大力沉,但并没有对英招麇造成什么严重伤害。
可英招麇到底是北荒英招氏少主,被徐之斐这个人族打飞了出去,显然已经惹怒了他。
他伸出右手,一团青色的妖火在他掌心燃起,而他强横的妖气也在这时展露一隅。
提着霜降剑赶来的李夜清在看见英招麇的妖气后,登时心中一怔。
“化境的大妖?”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心中所想,面前妖族青年的境界应当只在入境后期或是巅峰,只是此时展露的妖气太过霸道,这才让他误以为是化境。
只不过这缕妖气让他觉得很熟悉,似乎在那场玉京妖袭中感受过。
在看清了英招麇身上所穿的靛衣后,那马身人面,虎纹且有双翼的绣像后,李夜清立马知道了这妖族青年就是北荒英招氏的族人,而且身份不低。
那日玉京城妖族,作为英招氏族眷属,在深渊下蛰伏了上百年的大妖九婴都现身了,而那晚策划颠覆玉京的英招氏族人,很可能就是面前的青年。
“英招氏族。”
李夜清攥紧了手中的霜降剑,他没想到这次庸都城的忧患中还会有英招氏族横插一脚。
另一边,虞罔懿一挥黑袍衣袖,一股黑色的妖气就如利剑般刺向徐之斐。
这股妖气虽然破不了山巅境武夫的铜皮,但也让徐之斐不得不后退了两步。
“少主,暂且息怒,目前还不是动手的时机,这里好歹还是庸都,镇西王的地盘,既然神道布防图已得,且先离开大玄再说。”
听到虞罔懿的劝阻,英招麇这才收起了掌心的青色妖火,入境巅峰的妖气也尽数收入气府。
可就在这时,李夜清悬挂在腰间的浮生画轴却突然剧烈的颤动着,一股股黑红色的妖气无法遏制的从画境中迸发出来。
李夜清看向腰间的浮生画轴,有些诧异道。
“禍斗?”
他的话音刚落,那浮生画轴就被禍斗庞大的妖气给撑开了数寸。.
黑红色的妖气倾泻而出,在李夜清的身侧凝聚出了禍斗的大妖本相。
十数丈高大的禍斗俯身盯着前方的虞罔懿,红色的妖火在它的身上熊熊燃烧,就连周遭的空气都蒸腾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神官
庸都城的司夜谯楼位于庸都以北的东岳庙街居中。
这座司夜谯楼虽然远不及玉京城监天司的那座,却也规格极高,其下设有阵法,若非官职人员则轻易不得进入。
此时的谯楼顶层中。
这里虽然不曾点起油灯,也未在墙壁上镶嵌可供夜明的矿石,但依旧有着淡紫色的光亮环绕。
只因在谯楼镂空的楼顶,有一件宽逾丈长的法器正在缓缓旋转,而那淡紫色的微光就是源于法器所散发的灵气。
这件法器与玉京城监天司的分天定辰仪有些相似,但想过却截然不同,这法器只能用于监察西方星辰,可勘查那些妖魔氏族和西方诸国的气运汇聚。
在缓缓旋转的法器之下,一位身穿紫襟袖袍的中年人正在抬头观察着法器的变化。
中年人面白无须,但鬓角却染上了几缕霜色,在他的脖颈自下颌,有着如火灼后的淡淡瘢痕。
中年人名为袁桓矗,是庸都城司夜谯楼的大神官,也是镇西王李烈的亲信之一。
袁桓矗掌控着这件法器,时时监管着西方诸国和妖魔氏族的动向,此时的他双眉紧皱,喃喃道。
“西方宝狮子国妖气云聚不散,恐有东侵之兆啊。”
但在这时,袁桓矗脖颈上的火灼瘢痕却突然又泛起了一阵红色的妖光,随着一阵刺痛,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禍斗?!”
袁桓矗诧异的看向头顶的巨大法器。
“它怎么又回了庸都城。”
当年禍斗被虞罔氏族操控灵台,在庸都城布下大火,袁桓矗与其交战时,脖颈上就被禍斗的妖火留下了这道伤痕,当初不过入境的袁桓矗根本不是化境禍斗的对手,如今十多年过去,袁桓矗也已经是化境,但他依旧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可以打败当年的禍斗。
正思付间,另一位穿着司夜官袍服的青年快步走来,他来到袁桓矗面前,拱手道。
“袁大人,庸都城外的业野山附近有妖气冲天,妖火几乎蔓延了整座业野山,但随后却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巡防的官员不敢轻举妄动,特传信请示袁大人。”
袁桓矗微微颔首,当年禍斗被黄广孝带走后就一直跟随在黄广孝身后,按理说不该再在庸都城里,也不该还放下大火。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袁桓矗摆摆手道。
“无妨,待我亲自去查看一番,你且在此处继续监察分天仪运行。”
闻言,司夜官拱手称是,而袁桓矗掐了一道法诀,身形就消失在了原地。33qxs.m
……………
庸都城,宣杏坊间。
李夜清和徐之斐出现在一处偏僻巷陌里,坊市热闹的人潮隔着一道青砖墙壁被阻挡在另一边。
李夜清看向四周,额角沁出一滴冷汗,他踢了徐之斐屁股一脚道。
“说了叫你别睁眼了,你一睁眼就坏了我的道法,现在好,本来能直抵镇西王府的,如今却在这地方停了脚,好在没有被其他人看见,若不然岂不是要引起骚动。”
“怎么会引起骚动,坊间百姓只会以为是圣地的仙师下山了。”
徐之斐拍了拍李夜清的肩膀道。
“我这不是好奇吗,武夫虽然也有类似神行的步法,我却还没去学,这才想看看你们道门弟子是怎么缩地成寸,日行千里,而且这里似乎离镇西王府也不远,走去便是。”
两人走出了青砖巷陌,李夜清看见右街的坊牌上写着宣兴二字。
“这里是宣兴坊,离镇西王府倒是不远,不过下次你特娘要是再不听我话,就自己想办法爬着回去。”
“一定一定。”
徐之斐尬笑道,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对了,老李,你身边那头黑色的化境火妖说什么虞罔氏,这又是个什么妖族,我在北荒也待了这么多年,打过交道的妖族也不少,却从来没听过什么虞罔氏。”
但李夜清只是摇了摇头,回答道。
“当年泰山府君设立神道,分化天地,妖祖即是妖王自桃止山中生,它麾下的妖魔氏族多达百位,你没见过的还多了,这个虞罔氏族就是当年妖王的手下之一,这一族自阴影中而生,最会玩弄人心,颠倒黑白,更可怕的是他们那操控人心神的秘法,所以我们不得不防,现在的庸都城中还不知有哪些人已经被虞罔氏族的妖修给控制或替代。”
闻言,徐之斐后背都不禁沁出冷汗来。
“照这么说,庸都城岂不危险。”
想到这里,李夜清就不禁叹了口气。
“若是白先生在身边就好了,我也不至于如此手足无措,也不知白先生在浮玉山的玉崖上重塑仙体怎么样了。”
不过徐之斐却没有听清李夜清在讲什么,他追问时,李夜清也只是摆手说没什么。
两人走出宣兴坊,这里是一条通往临金门大街的长巷,已经没有多热闹了,巷子里更是看不见游人,就连灯火也未曾点起一盏,好在今夜月明星稀,月光洒落在长巷之中,也能照亮面前的三尺青砖路。
可就在两人走出没多久时,一道身影却拦在了两人的面前。
面前的紫衣神官正是袁桓矗,他手持法剑,剑尖直指李夜清的眉心灵台道。
“你这火妖,竟然还敢踏足庸都。”
可话还未说完,袁桓矗却发现,面前站着的竟然是李夜清和新带兵入城的镇国公世子。
“玄祯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袁桓矗收起手中的法剑,他掐指道。
“不应该啊,我是搜寻着火妖的妖气而来……”
李夜清虽然当年在庸都城中和这位司夜谯楼的大神官只见过几面,但对此还有些印象,他拱手道。
“原来是神官大人,不知神官大人要找的可是禍斗?”
袁桓矗点了点头,回道。
“正是,玄祯殿下你怎么会知道,另外禍斗那火妖的妖气就在这附近。”
见状,李夜清拍了拍腰间的浮生画轴。
“当年禍斗被我师傅黄广孝带回栖霞寺后,它就已经归化了,如今一直跟随在我身边,护我周全,另外也是我的一大助力,神官大人不必紧张,出来吧,禍斗,见见你的故人。”
禍斗的声音也从画轴中响起。
“什么话,你叫大爷出来大爷就得出来?”
可它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夜清腰间的画轴就展开了数寸,一只白色的兽脚直接将禍斗给踢了出来。
禍斗头朝地的跌坐在地上,它回头朝着李夜清腰间的画轴喊道。
“符拔!你这混球!”
但符拔却根本没有理会禍斗,而是伸手将画轴又给拉了回去。
袁桓矗看向李夜清脚下的黑色小犬,不禁笑出了一声,随后忍住笑意,正色道。
“当年肆虐庸都城的大妖禍斗,如今怎么成了玄祯殿下的犬宠?”
“放你娘的狗屁,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鸟嘴。”
禍斗骂骂咧咧地跳上李夜清的肩膀,用爪子戳了戳李夜清的脸颊道。
“我俩是拍档嘛,对不对,小李子。”
李夜清笑了笑,懒得理会它。
这时,禍斗也注意到了袁桓矗脖颈直至下颌的火烧瘢痕。
“你这伤,还没痊愈呢?”
袁桓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苦笑道。
“化境大妖的妖火所伤,哪有这么容易痊愈,这倒是无所谓,你现在改邪归正,跟随在玄祯殿下左右就是极好了。”
“去你的改邪归正,当年火烧庸都本就不是大爷我的本意,算了,看在你也是个老实人的份上。”
说到这里,禍斗张大嘴,一颗火珠从它嘴里飘出,一直落在了袁桓矗的手上。
“这是本大爷的妖火所凝,你回去将它磨成粉,和着凉性的药膏一起敷在瘢痕处,就能彻底祛除了大爷的火毒,你也就不用受这罪了,这个用你们大玄郎中的话来讲,就叫做以毒攻毒。”
袁桓矗看着手中殷红还泛着妖气的温热丹药,一时间还有些犹豫。
禍斗有些不耐烦道。
“不信?不信你还是还给我吧。”
听了这话,袁桓矗直接将这颗丹药珠子拢进了衣袖里。
“既然殿下都默认了,我就信你便是,另外我倒是还有疑问,我在司夜谯楼中监察出你这火妖的妖气在庸都外的业野山涌现,怎么又无缘无故的消散了,现在更是和殿下出现在这宣兴坊内?”
闻言,李夜清开口解释道。
“袁大人,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在业野山处遇到了龙武关外的妖魔,现在我们怀疑这些妖修已经进入了庸都城内,正要赶往镇西王府,知会镇西王大人。”
“什么?”
袁桓矗心中一惊,他看向西方的夜幕道。
“本官在谯楼中就监察道西方的宝狮子国中妖气有如云屯雾集,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异象,正担心那些西方的妖魔会不会联合在一处东侵庸都,没想到殿下竟然已经和它们碰面了,玄祯殿下可曾受伤?”
“受伤?有本大爷护在左右,谁能伤的到他?”
禍斗得意道。
“那两个妖修只是一个照面,就已经吓的仓皇逃窜,不知去向,还有三个喽啰已经成了业野山的飞灰了。”
袁桓矗微微颔首。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在业野山中能察觉到你的妖气,此事干系重大,请殿下随我现在一同去镇西王府,面见镇西王大人。”
对此,李夜清辑手回道,
“正该如此。”
第二百七十八章 将晚
庸都临金门大街,镇西王府西望楼内。
镇西王李烈盘膝坐在剑墙前的木榻上,他用一块厚厚的毡布,仔细地擦拭着龙泉的剑身。
随着李烈的手指抚过龙泉,这柄剑也泛起了声声剑鸣。
自从麟功圣人西逐妖魔的那一仗过后,龙泉就一直高悬于西望楼内,与满墙名剑一同沉眠。
可现在,不仅仅是李烈觉得风雨欲来,就连这满墙的剑气也愈发变得肃杀。m.33qxs.m
司夜谯楼神官袁桓矗走进楼阁内,他俯身拱手道。
“镇西王,请恕我深夜造访。”
“袁大人?”
镇西王李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袁桓矗道。
“无妨,你看看这庸都的景象,灯火连绵,人声嘈杂,哪里有一点深夜的景象,你不在谯楼中监察西方妖族,怎么会突然来我这里?”
闻言,袁桓矗顺着西望楼的凭栏,居高俯瞰着庸都城的夜景,只见整座庸都都是一片通明,人们欢庆鼓舞着年关将至的佳期。
他笑了笑,回答道。
“年关前大抵都是如此,庸都不同于玉京,这里的坊间百姓时刻担心着西方妖魔的侵扰,还要被生计所困,这年关的几日足可使他们忘却烦恼,与家人相聚。”
说到西方妖魔,袁桓矗正色道。
“镇西王,下官在谯楼中监察分天仪,窥见西方宝狮子国中妖气云集,恐有东侵之兆,因此不敢怠慢。”
“宝狮子国?”
镇西王李烈眉头微皱。
西方虽然诸国林立,大小国家一百有余,但真正对大玄有威胁的国家也不过伽蓝、宝狮子、宝象和兰若等国。
但兰若国的大月氏族在前岁已经被麟功圣人率领上京十二卫给踏平了,其中疆土尽数并入大玄,籍此将龙武关的位置向西移动了五百余里。
不过兰若国已经是一片废墟,重建无望,就被关外的胡商们出资修建成一座互市和商队歇脚的小城,由一位庸都的副将驻守。
可现在袁桓矗却说宝狮子国中如今妖气云集,这不得不让李烈心生警惕。
“我派出了两名斥候前往龙武关外打听情报,眼下他们尚未回来,但宝狮子国也不得不防。”
李烈沉思了片刻后说道。
“这样,等明日本王下令雍和卫率兵三千,囤住于兰若城,一来可与庸都互为犄角之势,二来也可第一时间阻拦南侵之敌。”
闻言,袁桓矗微微颔首,拱手道。
“此计可行,但下官今夜造访还有一事相报。”
“哦?何事。”
李烈将龙泉放在身旁道。
“说来听听。”
“今夜庸都城外业野山附近,出现了冲天的妖气,是当年的禍斗随玄祯殿下返回庸都城了,另外除了禍斗以外,还有西方的妖族已经进入了庸都地界,下官并未与它们交手,具体还请玄祯殿下讲述。”
说到这里,袁桓矗看向楼阁门外。
而李夜清和徐之斐也推开阁楼大门,快步走了进来。
在李夜清的肩膀上,正趴着化作小犬模样的禍斗。
禍斗一看见镇西王李烈,就张大嘴嚷嚷道。
“李烈你这家伙老了不少啊,都护府重建了吗?说实话,我觉得那里被我的火烧过更显的有些底蕴。”
但禍斗的话还没说完,它的脑袋上就挨了李夜清一拳。
李烈笑了笑,说道。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讨嫌啊,但本王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
李夜清走到李烈面前,和徐之斐一同拱手行了礼后说道。
“镇西王大人,我们在业野山处与北荒的英招氏族和虞罔氏交了手。”
趴在李夜清肩膀上的禍斗嚷嚷道。
“呸,明明是本大爷和他们交手,那三个喽啰被大爷我一口妖火直接烧成了煤渣,只可惜让那两个家伙跑了。”
听着李夜清的讲述,李烈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沉重,他伸手示意道。
“仔细说说看你今晚在业野山所见,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小视。”
“是。”
李夜清点了点头,回说道。
“我和世子在业野山附近找到了您在庸都城中所布置的暗桩,那位胡人拉斯珠子,护送神道布防图的信使被妖魔截杀后,神道布防图就流落在他的手中,英招氏和虞罔氏在业野山的山神神祠处找到了他,我们来晚一步,拉斯珠子已经被其搜魂致死,短暂交手后,英招氏和虞罔氏逃离了,但庸都的神道布防图应该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言罢,李夜清拿出了腰间的浮生画轴,他将画轴打开,把拉斯珠子的尸首放在了地板上。
见到拉斯珠子的尸首,镇西王李烈站起身来,走上前仔细观察起来,神官袁桓矗也在一旁伸手查看。
袁桓矗收回手,看向身侧的镇西王李烈道。
“镇西王大人,玄祯殿下所言不错,确实是因为搜魂而死。”
李烈吩咐了西望楼内的侍从,将拉斯珠子的尸首给保管在了镇西王府后的牢狱敛房中。
李夜清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是将话收了回去,他改口道。
“神道在圣人和泰山府君的共同辖制下,每二十年就会更改一次,今年年关过后应该就是庸都山水正神更换之时,虽然妖魔夺走了神道布防舆图,但具体是哪一日,或许他们并不知晓。”
“话虽如此,但既然神道布防已经被西方诸国的妖族得知,因此庸都城不得不设防,时刻警惕妖魔东侵入。”
镇西王长呼了一口气,做回檀木铁椅上道。
“西方宝狮子国妖气云集,西方妖魔氏族聚拢于一处,如今又有了北荒英招氏族的加入,再者他们还夺得了庸都城的神道布防,东侵之战几乎板上钉钉,先将风声压下,加强龙武关外布防,明日过后便是年关,一切事务确保等这个年关平安度过,无事便先退下吧。”
闻言,神官袁桓矗拱手称是,随后与李夜清、徐之斐一同离开了西望楼。
镇西王府邸的长廊中。
李夜清看向身旁的神官袁桓矗,问道。
“袁大人,庸都城神道换防在即,可不知具体游神夜奔是从哪一日开始?您负责庸都城神道大小事务,应该知道吧。”
见李夜清问起,袁桓矗却摆了摆手。
“玄祯殿下,神道之事直属监天司,只有圣人和大小星官有权知晓。”
说到这里,袁桓矗看向了一旁的徐之斐。
徐之斐立马会意。
“原来是镇国公也无权知晓,那我避开就是。”
言罢,徐之斐就侧过了身。
“年关后。”
袁桓矗伸出了手掌,比了个七字的手势,随后他就拱手道。
“前面就是王府大门了,殿下和世子不必再送,下官先行告退了。”
“袁大人慢行。”
送走了袁桓矗后,李夜清本打算回道武庙坊的不停居,但他却看见大街上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桃夭夭和涂山雪带着不停居内的包袱,正在往镇西王府处走来,在她们二人身后的方小草则拉着一辆槎车,上面摆着年关要送镇西王的贽礼。
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不停居二女,李夜清上前帮她们拿下手中的包袱后问道。
“夭夭,雪儿?你们现在怎么会来镇西王府。”
桃夭夭拿着一张信件道。
“镇西王大人派遣了使者去不停居,请我们今晚就来到镇西王府。”
闻言,李夜清点了点头,徐之斐也上前帮忙拿下涂山雪手中的包袱,但却被涂山雪婉拒了。
“多谢世子,不过这些我自己可以。”
被拒绝的徐之斐有些尴尬,李夜清拍着他的肩膀道。
“我们雪儿那可是向来不输男子的,吃瘪了吧,好了,先进去吧,镇西王大人应该已经将厢房给收拾出来了。”
……………
镇西王府,小楼中。
不停居的几人和徐之斐在楼中一案小宴,正在对月而酌。
李夜清端着酒盏,看向楼外的景象问道。
“这是今晚第几轮酒了?”
闻言,徐之斐算了算。
“怕是第五轮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喝就是了,开兴嘛,刚刚说到哪儿了,你在玉衣卫里去擒拿那条巴蛇?”
“也是。”
李夜清点了点头,放下酒盏道。
“那条巴蛇就是汝南吴氏中人所布下,用来偷窃大玄水运,我们斩杀那大蛇后,没曾想它腹中还藏有一具完整的梵象之骨。”
“哦?后来呢。”
李夜清抿了口酒,回道。
“那象骨在市面上可是个抢手物件,本想着卖给上庸学宫,但又怕那些先生张口闭口跟你讲什么道德仁义。”
而徐之斐也跟着骂了一句道。
“确实如此,那些读书人满口道德仁义,说白了还不是想白嫖,那后来你卖给了谁,多少银子。”
“后来我卖给了妖市,多少钱这个不太好说,怕你问我借钱。”
“去你大爷的,本世子会问你借钱?开什么玩笑。”
徐之斐骂骂咧咧,随后问道。
“对了,镇西王大人说的妖魔东侵的事情,你怎么看?”
李夜清调侃了一句。
“我怎么看?用眼睛看呗。”
接着他正色道。
“当初我西入蜀州,就是为了解决汝南吴氏一事,没想到的是他背后牵扯的干系竟然这么重大,以目前看来,这场仗是免不了,这些还需要镇西王决断,最开始,我离开玉衣卫时,玉衣卫的左右神君也去了蜀州,协助我处理汝南吴氏,可如今我都已经到达了庸都城,却还是不见两位神君的身影,写青蚨信也联络不上。”
但徐之斐却有些疑问。
“左右神君?”
“怎么,你不知道?”
徐之斐摆了摆手道。
“上京十二卫听着亲切,实则也是八杆子打不着,你看看龙朔卫和金吾卫平日里会凑在一起吗?你们玉衣卫和锦衣卫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更别提我们金吾卫和你们玉衣卫了,一个守卫边疆,一个稽查妖魔,两码子的事情。”
李夜清见状解释道。
“那左右神君啊,其实是两只大妖化形,已经侍奉了三朝圣人了,左神君句芒,右神君女英,都是化境的修为。”
徐之斐端着酒盏,有些诧异道。
“玉京城还有这样的高功?好家伙,有这两位在,我们何必等妖魔东侵?不如直接率军踏平了宝狮子国。”
“战伐大计岂是你我能定下的,喝你的酒吧,我现在只是在想,如何将拉斯珠子的死告诉他的孤女。”
说完,李夜清就有些忧愁的看向观雪楼外。
此时已经快三更天了,庸都城内的热潮也开始渐渐褪去,但明日的清晨,这股年关的热潮就还会涌起,并且越发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