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腰》 第 1 章 六月的天,闷热潮湿,冰鉴花扇悠悠转,散出几缕凉气。 宝象缠枝的拔步床里,秦如眉额头汗湿,喃喃低语,骤然惊醒起身,“不要。” “姑娘,又被梦魇着了吗?”禾谷匆忙把床幔勾起。 “别害怕,姑娘是我,禾谷。” 她涣散的目光转向禾谷。 看见熟悉的人,她安心了些。可目光一晃,却见禾谷身后的屋子一片昏暗不见天日,与不久前那诡异的梦境一模一样。 纱帘随风舞动,窗外仿佛有人影微动。 秦如眉再也控制不住恐惧,颤抖地往后缩去。 “姑娘,姑娘?” “那里有人……” 禾谷愣了下,立即转头看去,可屋内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姑娘,什么都没有啊。” “真的有人,真的有……” 禾谷见她怮惧之至,忙哄道:“好好,姑娘,我去瞧一瞧,若当真有贼,马上叫家丁抓了扭送官府去!” 秦如眉蜷缩在床榻里侧,素净的脸惨白得可怕。 禾谷蹑手蹑脚走过去,像是要让背后的人看着放心,特地扶着窗棂探出身体。 外面安安静静,风卷树梢,除却聒噪蝉鸣,再无其他。 禾谷走回桌边点蜡烛,柔声道:“姑娘,放心吧,奴婢看过了,没有人的。”又笑着猜测,“约莫是方才风吹起帘子,姑娘给看成人影了。” 烛火跃起,暖黄的光流泻了整屋,映出床上女子削尖苍白的小脸,她太瘦了,单薄似纸,好似轻轻一折就会随风散去。 秦如眉盯着那火焰,终于感到一丝暖意,“禾谷,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更刚过,外头梆子才敲呢,姑娘再睡一会儿。” 痛苦和绝望萦绕心头,秦如眉喃喃道:“我睡不着,禾谷。” 禾谷走回床边坐下,轻抚她的背,“最近姑娘总做噩梦,可能是连日的天气不好,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不怕,明日二公子回来,带您去宝华寺求几张镇宅的符,驱了不干净的东西,就没事了。” 秦如眉这种症状,不止一次了。 从前几日开始,她开始频频半夜惊醒。做的梦都是同一副场景。 在梦里,她是槛花笼鹤,被男人钳制着,送上极乐,再被拉下地狱。 男人低低笑着,一字一句,缱绻又残忍:“秦双翎,你为何要跑?我们同生共死,岂不更好。” …… 秦如眉不敢再想,咬紧牙关,“禾谷,容愿他真的明日就回来?” 禾谷点头,“公子昨日派人送信回来了,他在千舟郡的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能到家,莫怕。姑娘身上衣裳全湿了,我去打盆热水回来,擦洗一下,换身衣裳再睡,不然要染病的。” 禾谷起身出去打水。 夜风拍打窗牖,发出吱呀的声音。秦如眉身上的湿衣被风一吹,逐渐冰凉,带来森冷寒气。她蜷缩着身体躺下,闭上眼睛。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却干熬了半宿。 终于,熬到窗外枝头簌簌染上清晨第一缕曦光。 天亮了。 禾谷满面喜色迎进来,“一大早呢,姑娘,您猜谁回来了?” 禾谷说完,立即往旁边退去,屏风外的人影步伐不停,匆匆迈入门槛。 付容愿一身暗纹玉竹青袍,笑道:“阿眉?” 秦如眉坐在床里,怔怔看着不远处风尘仆仆的儒雅郎君,忘记了反应。 “我的阿眉,睡傻了不成?” 朝思暮想的男人就这般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端庄俊朗,风姿毓秀。 秦如眉心中剧颤,也顾不上自己披头散发,立即下了床,赤足朝他奔去。当着周围丫鬟的面,扑进他怀里,“容愿。” 付容愿被扑了个满怀,惊愕之余,感受到怀里单薄颤抖的身躯,笑容渐消,轻拍她的背道:“阿眉,怎么了?看见我回来不开心吗?” 他从没见她这样失态过。 秦如眉一声不吭。 付容愿皱眉看向禾谷。 禾谷看了眼秦如眉,轻声回禀:“这几日公子不在家不知道,姑娘日日做噩梦,夜里惊醒之后,再难入眠。” “做噩梦?怎么会这样。”付容愿皱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找大夫来看过?” “请过大夫,说是姑娘身子虚弱,精气神薄。只开了几副安神的药,一开始有些用,药吃完了便没用了。” 付容愿一下下抚秦如眉的背,“兴许是这几日闷热,夜里睡不安稳,我再让人多放些冰块祛暑。” “阿眉,饿了没有,我带你去用早膳吧。” 察觉到他的抽离,秦如眉更紧地抱住了他,“不要。” 禾谷低下头不看。 付容愿俊脸微红,难为情地咳了一声,先让禾谷带着丫鬟退下。 他抱着她走到床边,撩摆坐下,哄道:“阿眉,到底怎么了?” 秦如眉埋首在他颈窝,等面上泪痕干了,用力闭了下眼,从他怀里退出去。 “容愿,我做了噩梦,怎么都忘不掉。” 付容愿略一思索,“难怪方才回来时听禾谷提到宝华寺。最近兆州不太平,又总是这种黄梅天气,兴许当真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今日我带你去佛寺。” “好了,不哭了。”付容愿捧起她的脸,“怎么我才离开两日,人又瘦了一圈。” 秦如眉道:“近日天热,吃不下饭。” 付容愿沉了眉眼,佯怒道:“那可不行,我的阿眉嫁给我,定得漂漂亮亮的,做天底下最好看的新娘子。” 秦如眉愣了愣,缓缓笑开,心下安定不少,“容愿,我们的婚期在什么时候?” “六月初八,我特地让人选的好日子。一应物什已经准备好,家里也布置得差不多了,就等成亲那日。” 今日是六月初二,算来还有六日。 付容愿望着她,轻抚上她的脸,“阿眉终于要嫁给我了。” 秦如眉却生了怯意,“你知道我的出身。” 她初进付家时,只是端茶倒水的婢女,没有户籍,没有过所,甚至没人能查到她的出身。是付容愿力排众议,给她捏造了布商秦家独女的身份,和她定下亲事。 因她的身份乃是捏造,引起众多风言风语,付容愿又当场杖责了出言不逊的下人,硬把风言风语压了下来。 他待她如此好,可是她却…… “别这么说,阿眉,我知道你从前吃了很多苦,孤身一人前来兆州,一路颠沛流离,十分不容易。好在老天仁慈,让我遇见了你,我还要感谢老天。” 付容愿捧住她的脸,爱怜至极。 秦如眉展颜而笑,到此刻,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她有容愿! 容愿身份贵重,能为她遮蔽一片天地,护她平安无忧,她也愿意这一生为他竭尽所能,爱他、护他。 付容愿注视着秦如眉鲜活的娇颜,心思微动,搂着她的腰,低了头,去寻找她的唇。 秦如眉红了脸躲避,“郎君。” 付容愿语调轻扬,“郎君?总有一日你这称呼得换一个字。” 见付容愿又凑近过来,秦如眉笑着推开他:“别闹……我饿了,真的。” 她的手贴在他胸膛,笑容却有些勉强。 付容愿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低声道:“不差这一会儿。” “我真的饿了,容愿,我想吃饭。” 付容愿拿她没办法,只好妥协,“好吧,带你用膳去。” “我要换衣裳,你先去。” 付容愿正欲起身,闻言反倒又坐了回来,故意道:“反正都要见的,现在害羞什么。” 秦如眉愈发羞恼,“不行,就算……也要等成亲那日。” 美人低着头,雪肤红唇,含嗔含怒的模样,纯然与妩媚交织,付容愿一时看得愣了。一向克己守礼的人,竟也心旌飘摇,只希望这六日快些过去。 回过神,付容愿以手抵唇咳了声,这才笑道:“那好,我先去厅堂等你用膳。” 秦如眉轻嗯了声。 付容愿离开后,禾谷进来伺候她换衣,秦如眉赤足下床,脱下外衣,只留一件浅绯色胸衣,走到铜镜前。 她肌肤如雪,白皙滑腻,腰身不堪一握,身段秾纤合度,禾谷耳朵发热,不敢多看,避开视线,询问道:“姑娘今日要穿什么?” 秦如眉却没有说话。 她沉默地看着铜镜里的人,许久,伸手摸上肩头。 那里,一道一指长的伤疤横亘在皮肤上,宛如狰狞的蜈蚣。 女子都爱美,禾谷以为她自卑,忙安抚道:“姑娘别伤心,公子已经派人去找最好的大夫,会把这疤痕去除的。” 秦如眉掩饰地笑了下,点头,不再多说。 可她并非在意疤痕的丑陋。 这处疤痕,无时不在提醒她曾经遭遇过什么。是谁掉落山崖,又是谁不顾性命把她拉回来,用身体替她当了掩护,她的肩膀却还是被石头磕伤,纵然用了最好的药,血肉肌肤重新生长,也留下磨灭不去的痕迹。 秦如眉心中冰凉,不由道:“这几日,来得及找到大夫吗?” 她要除去这些痕迹。 不光是为了成亲,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不想再被那些梦魇缠上。 禾谷笑道:“当然来得及,公子已经找到了享誉兆州的神医圣手,这几日就能安排入府,给姑娘治伤。” 秦如眉轻声应好,披了件云缎素雪烟罗衫,跟着禾谷前去用膳。 空旷的厅堂里,付容愿揽着她坐,贴身小厮禾年站在桌边,察言观色,朝丫鬟挥了挥手,很快,丫鬟陆续端着菜肴送上来。 一个容貌娇丽的丫鬟给秦如眉布完菜,不着痕迹地剜了秦如眉一眼,不料手下也失了轻重,当啷一声,筷箸与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丫鬟叫采春,是和秦如眉同一日进府的婢女,当初同为奴婢伺候人,可现在秦如眉摇身一变,却成了这家里的女主人,而她们还是丫鬟。 这个女主人,当得实在难平人心。 秦如眉还未说话,付容愿敛眸看了过来,“怎么回事?” 采春对上付容愿的视线,慌忙低头,“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么?我付容愿虽然本事不大,却还没有瞎到这个地步,看不出来你是否故意。” 付容愿淡淡道,“是我压不住你们了,一个丫鬟也敢对主子不敬,付家养不起这样的人,明日找袁叔拿了月钱,收拾包袱走吧。” 采春如临大患,咬牙看了眼秦如眉,朝付容愿扑通跪下,“求公子不要赶走奴婢,奴婢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禾年不忍,“公子,采春不是有意……” 付容愿并未说话,只瞥了他一眼,目光虽然温和淡然,可其中的坚决和冷意,禾年怎么看不出来? 再如何不忍心,禾年也只好罢了劝说的念头,咬紧牙关,指使其他小厮把采春拉下去,又恨恨看了秦如眉一眼。 自从这个女子出现,公子就变了。公子素来秉性温厚,待人宽和,从来不随意责罚下人,如今却…… 秦如眉听着逐渐远去的求饶声,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握住。 “容愿。” 付容愿笑道:“不会对她怎么样的,阿眉,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虽严苛,却不会动辄用刑,给她些银两,让她离开就是了。”说着又给她夹了一筷子云饺,“来,吃饺子。” 秦如眉注视着他关切神情,怔住。 她怎会感觉不到,背后禾年那针刺般的目光?她又何尝不知付容愿因为她变了多少? 这位温润有礼的郎君付容愿,淮世侯的亲弟,虽地位尊崇,却从不苛责下人。 可自从她出现后,这一切变了。 原本她想办法接近他,让他喜欢上她,是为了她自己,她有私心。 当初孤身一人来到兆州,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力气,而她的目的,是上京。 付容愿地位尊崇,只要他喜欢她,将来去京城时能带她一起,就能助她实现目的。 可没想到,付容愿竟待她好到这个地步,不仅对她关心爱护,还为她捏造身份,要娶她为妻。 他待她这么好,可她一开始对他却是利用,完完全全的利用。 秦如眉别过头去。 她这辈子,要如何还他情分? 付容愿没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把碟子摆到她的面前,方便她拿取,温声道。 “阿眉,我记得你喜欢吃乳糕,我回来前特地吩咐人去王阿婆店铺买的。养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长肉,还这么瘦,多吃点。” 糕点莹润如雪,秦如眉一愣,另一人低沉的声音,已从天边传来。 “这种东西你也喜欢吃?求我一下,天天给你买。” …… “阿眉,怎么了?”付容愿温声问。 秦如眉笑着伸手接过,“没什么,我吃。” 可手控制不住,微微颤抖,根本没有力气拿稳。 下一刻,当啷一声,碟子打翻在桌上。 清脆的声响,在碟身处磕碰处数道裂痕,乳糕砸散,跌了一桌。 付容愿惊愕一瞬,立即去拉她的手,“阿眉,伤着哪里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盯着那碎裂的瓷片,眼神没有聚焦,怔怔含泪的模样。 付容愿见她如此,大为心疼,把她拉过来,“阿眉,你不用道歉,是我没有拿好便递给了你,错在我,该道歉的是我。” 秦如眉被他揽进怀里,身体依旧轻颤。 若细细看了,便会发现她的眼神是空洞的。 她到底在向谁道歉? 第 2 章 付容愿并不知这些,只觉胸臆间涌动莫大的心疼与怜惜。 她是他的女人,可他竟然无法让她安心。难道是从前身份低下时被人欺辱的记忆太深,才叫她如此惊恐害怕? 付容愿拍她的背,低哄道:“阿眉,没关系,跌了便跌了,我让厨房再送一份来。” 秦如眉擦掉眼泪,轻拉他衣袖,“我不想吃这个了!容愿,我们不是要去佛寺吗?我们走吧。” 付容愿皱着眉,微重了语气,“阿眉,你根本没吃什么。” “我不饿,真的不饿,容愿,陪我出门吧。” 她如此恳求,付容愿怎会不答应?立刻替她擦掉眼泪,把她搂进怀中,温声道:“好。” 兆州距离京城不远,是富庶之地,商业繁荣,街道人来人往。 秦如眉是兆州以南的水乡姑娘,美得秀气柔艳,乍一看,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再加上付容愿,二人并肩而行,吸引了不少目光。 可不知为何,秦如眉总觉得暗处有人盯着自己,她心中不安,便愈发不自在,试图把手从付容愿的掌心中抽离。 付容愿感觉到了,立即反握住她的手:“阿眉,自信些,你是付家的女主人。” 秦如眉一愣,点点头,尽量将心中奇怪的感觉压下。 到了宝华寺门口,只见面前十重台阶之上,佛寺大门庄严慈威,不少香客前仆后继涌进佛寺。 付容愿注意到其他香客所持之物,笑道:“难怪我觉得忘了什么,阿眉,我去买些香纸和莲花蜡,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要离开。” 秦如眉这才发现他们身后只有禾谷,平日总寸步不离跟着付容愿的禾年不在。 “禾年没和我们一起出来么?” 付容愿淡了声音,“我也不知他为何闹脾气,只说今日肚子疼要在家休息,无妨,不用理会,是我太惯着他了。” 秦如眉一怔。 付容愿是明白人,他怎会不知禾年今日为何闹脾气?只不过对她是这种说辞罢了,禾年和采春一向关系好,今日采春却因为她…… 尽管如此,秦如眉也得当作不知,只轻声道:“好,你快去快回。” 付容愿笑着亲了她额头一口,转身离开。 宝华寺外的巷子宽阔,车马陆续而过,秦如眉怕挡到路人,带着禾谷往墙边站了些。 她的气度容貌与旁人不同,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路人不自觉投来视线。 “那是谁家的小姐,真漂亮。” “刚才看见付二公子牵着她来。” “就是那个淮世侯的付家?” “嗯,淮世侯这一两年进京去了,不在兆州,不过最近好像要回来了。” “哎,听说淮世侯两年前外出时遭到土匪洗劫,回来的时候便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原本人挺和善的,后来就冷冰冰的……” “换你被土匪抢了,还能继续做大善人?蠢货。” “听说淮世侯长得甚俊,不过没多少人见过他真容,你见过没?” “没见过,不过方才看付二公子如此温雅清贵,一表人才,淮世侯只怕更甚。” 声音从耳边掠过,她不由朝那些路人投去一眼。 付容愿去了有一阵了。 她愈发忐忑,望回佛寺门口庄严矗立的石狮子,紧捏手心。 禾谷看出她的不安,安抚道:“姑娘别担心,公子很快就回……哎,姑娘小心!” 猝不及防,秦如眉被一股大力拉去,还没回神,禾谷的斥责声已然怒起:“你是哪家的,走好你的路,知不知道差些冲撞了我们姑娘!” 原来是个抱着酒坛子的醉汉,喝得醉醺醺的,方才挡了一辆马车的路,被驱赶过来,却又差点撞到秦如眉身上。 秦如眉还好,倒是禾谷被吓得惊魂未定——要是撞到了姑娘,她如何向公子交代。 秦如眉看了那离去的醉汉一眼,见他虽然步履踉跄,却依旧执着地想要逃离,明显不是因为禾谷的斥责,而是因为其他原因。 马车? 她心脏忽然漏跳一拍,立即往人群中驶离的那辆马车看去。 好在那辆马车没什么异常,除却车身有显贵世家的标志,比普通马车奢华了些,其他并不奇怪。 秦如眉松了口气,收回视线。 可,也就在这一刻,燥热的风拂过。 不知从哪里投来一道目光,准确地落在她的身上。 刹那。 秦如眉心脏紧缩。 恍惚之下,居然有些站不稳。夜里噩梦侵身的感觉,那带着令人恐惧的凉意,再次蔓延全身。 禾谷察觉她不对,忙搀扶住她:“姑娘,怎么了?” 秦如眉再次朝那辆马车的方向看去。 马车已经消失了。 附近景象一切如常,房屋商铺,青砖黛瓦,长长的巷人来人往,青葱的树影下,麻雀扑簌簌振翅飞远。 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她的错觉? 禾谷着急叫她,“姑娘,姑娘?” 秦如眉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朝她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方才被那醉汉吓到了。” 禾谷埋怨道:“是了,最近怎么总遇上怪事,佛寺门口也能被醉汉撞到,要是让公子知道那醉汉是哪家的,非得上门给姑娘讨个说法去。” 付容愿的身影,终于重新在巷尾出现。 他匆忙回来,“阿眉,等久了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卖香油的那家老板方才不在店里,等了一会儿才回来……”说着又愣住,“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白,是不是难受?” 禾谷正要告状,秦如眉已然笑笑,“没事,容愿,我们进佛寺吧。” 付容愿笑着颔首。 宝华寺供奉佛陀的大雄宝殿最为雄伟辉煌,香客最多。 付容愿觉得吵闹,向知客僧询问过后,带着秦如眉来到寺内其他偏僻些的宝殿。 殿宇里檀香袅袅,来这儿的多是玩耍跑过的孩童,没什么人。 秦如眉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眼念佛号。 付容愿已然提早念完,等了片刻,看着她恬静出尘的侧颜,唇染笑意,忍不住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阿眉许了什么愿望?” 秦如眉往旁边躲,嗔他一眼,“这里可是寺庙,不许放肆。” 付容愿笑容加深,“阿眉怎么不回答我?” 秦如眉犹豫,“不是我不告诉你,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只说给我听,只有你我和文殊菩萨知道,怎会不灵?” 秦如眉拗不过他纠缠,低声道:“我盼着我与你都能一世平安顺遂,不经波折,”她顿了顿,笑意加深,“白头偕老。” 付容愿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开怀一笑,“一定会的,我的阿眉!” 方才殿里只有她和付容愿二人,此时,被殿外四处玩闹的孩童带着,这里的香客竟也多了起来。 付容愿带着她退到旁边。 只见,陆续进殿的香客有老有少,皆神态恭敬,给菩萨上香许愿,要么祈求菩萨保佑生个大胖儿子,要么家中亲人无病无灾。 为何世人都如此殷切,如此渴望菩萨赐下麟儿。 女孩儿便不好么? 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予的宝贝,为何世人却总要抛弃女孩。 秦如眉不知想到什么,眸色黯然。 付容愿觉察到了,低声道:“怎么了,阿眉。” 秦如眉掩饰一摇头,转移话题,“容愿,你许的什么愿望。” 付容愿笑道:“当然是和你长长久久,白头到老。若你愿意,便给我生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好,我定将她当作宝贝,若你不愿,那便只我们两个人过。” 秦如眉心中一暖,口中只佯怒道。 “那依你的意思,我就不是宝贝了。” 付容愿素来喜爱她嗔怒的模样,见她如此,大喜过望,“我的阿眉自然是宝贝,孩子再宝贝也只是孩子,绝对比不上你。” 秦如眉心中甜蜜,随口道:“除了这些,你就没别的愿望了吗?” “当然有,关于我大哥的。” “你大哥……”秦如眉一愣。 是了,付容愿在付家排行第二,他有一个亲哥哥,也就是当今淮世侯付玉宵,比他年长两岁,如今二十有二。 除此之外,付家还有一位付老太太,身体不好,两年前迁往风荷郡的宅子养病,付容愿经常带她去探望付老太太。 付老太太豁达智慧,很喜欢她。 只是秦如眉至今仍想不明白,为何付老太太第一次见她时,眼中讶异神色那般明显,就好似……曾在哪里见过她。 秦如眉思索着,付容愿继续道:“当年付家虽是高门大户,但并没有如今这般显赫,父亲去后,纵然大哥继承父亲名荫,成了淮世侯,可家族却依旧逐渐衰败。转折是在两年前,大哥前往江南一带,遭遇土匪洗劫,归来之后变了个性子……” 还未说完,付容愿忽然感到一阵剧痛,皱眉按住头,“嘶。” 秦如眉一惊,“容愿,可是又头疼了?” 第 3 章 不知为何,付容愿每每只要谈及从前的事情,便会头疼欲裂。她认识付容愿近两年时间,伴着他遍寻名医,却始终治疗无果。 好在曾有杏林圣手游访天下途径兆州,在一处医馆留下了类似病症的药方。 秦如眉把他拉到佛像背后,急急在他身上摸索着,寻到药瓶,倒了一粒药给他服下。 很快,付容愿恢复了正常,睨着她焦急的模样,忍俊不禁,“阿眉担心的模样,我可真是爱看得紧。” 秦如眉恼了,“我担心你,你还打趣我。” 付容愿注视着她娇美鲜活的容颜,心中澎湃,不由握着她的手放到心口,低声问道:“阿眉,我是不是你喜欢的第一个男人?” 女人喜欢的第一个男人,似乎都很重要。 他也希望,他付容愿是她喜欢的第一个男人。 不妨他如此问,秦如眉一怔,旋即身体僵硬。 付容愿温和望她,“罢了,别告诉我答案,阿眉,你不告诉我,我反而还能幻想,我是你喜欢的第一个男人。”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吗?你方才照顾我的动作很熟练,和你第一次照顾我的时候一样,熟练到不像第一次照顾人……” 熟练? 是啊,她怎可能不熟练。 从前那人总把自己弄一身伤,然后巴巴跑来找她。 秦如眉心中颤抖复起,勉强扯起笑容,掩饰道:“你说笑了,我是贫家女,照顾人这种事情,自然再熟练不过。” 见她神色不对,付容愿急忙放低姿态哄道:“是我不好,又惹你伤心。不说这些了,说我大哥。” 秦如眉沉默片刻,犹豫道:“容愿,我听人说,你大哥性子冷,他……是不是不好相处?” 付容愿略一思索,“从前大哥并不这样,还是挺随和的,大概是两年前的事情……他待人便冷漠了些,不过别害怕,他并非不好相处。” “而且,阿眉,你是他名正言顺的弟妹,不必太过拘谨,把他当成自己兄长便好。” 秦如眉轻点了下头。 付容愿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说到我大哥,就这两日,他应该快回来了,届时我带你见见他,等成婚当日,咱们不仅拜我祖母,还得拜他呢。” 付容愿没有旁的亲人,除了付老太太,便只剩下一个兄长。 虽然以如今付家的地位,想要宾客满座不难,可拜高堂时,能坐在那龙凤红椅上,接受跪拜的人并不多。 秦如眉心起怜惜,低声道:“好。” “阿眉,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现在过得很好,并不难过。”付容愿注视着她,压低声音,“相反的,你这样看我,只会让我更想亲你。” “你……你别放肆,这还在寺里呢。” “我们现在在菩萨背后,旁人看不见的,况且,菩萨定也不舍得拆散有情人。”付容愿笃定一笑,看着她因含羞而愈发鲜活生动的眉眼,心中浪潮迭起,禁不住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的唇。 一吻结束,秦如眉脸颊微红,呼吸薄薄,只觉难为情。 付容愿爱怜地捏了下她的脸,叹息一声,“不行,再这么下去,恐怕真要在这种庄严之地做出什么对菩萨不敬的事情。好了,禾谷应当也将符纸拿回来了,我们走吧。” * 同一时间,远在兆州边郊的蟠园。 园子占地很广,布置极尽奢靡,亭台水榭,花树碧影,小桥池塘,一眼望去只是寻常富奢人家宅院,可若仔细观察,便能在每个角落发现无声蛰伏的死卫。 一间屋内,狻猊金炉熏香飘散着袅袅烟气。 男人身量高大挺括,黑衣勾勒暗金线,长腿交叠,窝坐在交椅里,听着暗卫的回禀。 “付容愿亲她了?” “是,侯爷。” 付玉宵拇指指腹,碾磨着食指上的扳指,缓慢转了一圈,低沉的嗓音略微嘶哑,带着似有若无的阴寒,“多久。” “大概一盏茶时间。” 按在扳指上的指腹泛白,付玉宵无声微笑,掩去眼底阴骘。 * 取到镇宅驱邪的符纸后,付容愿带着秦如眉离开宝华寺,准备前往婚嫁吉店,定下头面、嫁衣、凤冠霞帔之物。 符容愿早上向她道过歉,因他这一月来忙碌,分不开身,临到成亲前几日才有空陪她出来。 秦如眉不在乎这些。 彼时她只说:“只要我嫁的是你就好。” 付容愿当然欣喜若狂,决心今日定要带她来定婚嫁之物。 到了店铺,迎出来的喜娘打量着他们,笑容收不住,连连道:“二位郎才女貌,真是绝配。” 秦如眉羞赧低头,付容愿的笑容也深了。 等定下了凤冠霞帔,望着面前那潋滟的红,秦如眉伸手轻触,感受着刺绣的精湛细密,只觉得不真实,恍惚道:“容愿,我觉得像在做梦。” 自从那件事情过后,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堂堂正正嫁人。 付容愿笑道:“当然不是做梦,阿眉,你要嫁给我了。” 秦如眉笑笑,却又想起什么,“容愿,我曾与你说过的大夫……” 付容愿紧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已经办妥了。那位邬大夫是江南一带的名医圣手,专门治疗伤痕,过两三日我便将他请到家里,你身上……一定能治好。”说着又讨她欢心道,“其实不治我也不嫌弃。阿眉这么美,一点痕迹怎有影响。” 秦如眉忍不住移开头,闭上眼睛,不想让他发觉自己的异常。 哪里和他有关系?是她心中有愧。 她隐瞒了从前的事情,蓄意招惹他,原只是利用,不曾想得他如此相待,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好半晌,她声音轻得像风,“容愿,我何德何能。” “怎么哭了?”付容愿当即把她掰过来,拧眉道,“是我哪里说的不对,惹你伤心了?” “没有。”秦如眉擦掉脸上泪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不然我会离不开你,或者等你以后不喜欢我,我们分开了,我会受不了。” 付容愿握着她的肩膀,笑容有一丝小得意,“我当然要你离不开我。” 不曾想,此时,去商铺后院库房取货的喜娘却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付二公子,您要的东西……东西可否再晚两日送来?” 付容愿一愣,皱眉道:“怎么了?” 喜娘手心出汗,磕磕绊绊,话都说不清楚,“实在对您不住,可能是拿货的伙计对账簿时出了些问题,库房里竟缺了几件头面……您可否再宽限我们两日期限?” 付容愿沉吟片刻,“罢了,至少要在六月初七之前送来。” 喜娘如蒙大赦,“多谢公子体谅!” 秦如眉见喜娘汗出如浆,不由轻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喜娘看她一眼,讪笑着躲避视线,“没、没什么,就是货缺了对不上账,很快就能补上的,届时一定派人亲自送到二位府上。” 秦如眉没有再追问,轻轻颔首。 付容愿拉着她:“阿眉,我们走吧。” 等付容愿和秦如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尾,喜娘才愤怒回身,劈头盖脸骂道:“消息可属实?这可是付二公子,得罪人家的事情我们做不起!” 伙计满面苦涩,“哪能骗您啊,就是这么说的——那位主子下命令之前,兆州任何一家店铺,都不能把婚嫁之物卖给付二公子。” 喜娘难以理解,皱起脸道:“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 * 付容愿带着秦如眉回了家。 正是晌午,暑热难挡,屋内冰鉴飘散缕缕凉气,秦如眉被付容愿牵进屋子,却始终眉头紧锁,心神不属。 付容愿见她如此,捧起她的脸:“怎么了,马上就要嫁给我了,阿眉却又不开心了?” 他存心逗她笑,可她却笑不出来。 “不是。”秦如眉轻轻摇头,推开他的手,“我只是觉得,今日的事情蹊跷。” 规模这样庞大、生意这样好的婚嫁吉店怎会缺件少件,若说是巧合,也太巧了。 付容愿看出她的愁思,把她揽进怀里,“别多想,反正再过两日也能送来了。” 秦如眉轻轻点头。 禾年端着洗净切盘的瓜果百碟进来,不悦地看了秦如眉一眼,对付容愿道:“公子,外面有客人。” 付容愿颔首,“知道了。” 他凑近秦如眉耳边,低哄道:“这两日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届时宾客满座,我可是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瞧见,我付家的新娘子到底有多好看。” 语罢,果然见秦如眉脸一红,遂又笑道,“若觉得在家无聊,正好今日我远房一个表妹来了兆州,我让她过来陪你一块住。” “好。” “怎么这么听话。”付容愿叹息着,摩挲她的脸,“还有,阿眉,再过一两日,我大哥应该便回来了,届时带你见上一面,日后一家人都要相处的,先熟络一下。” 秦如眉点点头,付容愿亲了她一下,“去休息吧。” 回到屋子,秦如眉依旧提不起精神,又觉得身上出了汗,粘腻不舒服,不由道:“禾谷,替我准备些热水吧,我想沐浴。” 禾谷应声去了。 屋子门窗紧闭,灼热的水汽凝结成雾,从木窗上滑落。 秦如眉解了衣裳,迈进浴桶中。 禾谷撒了花瓣,再仔细倒入牛乳,过来替她按肩,轻声笑道:“姑娘现在生的真美,身段极好。禾谷听其他小丫鬟们谈天,才知道许多人都说姑娘腰细。” “还记得姑娘刚进府时,身子骨着实单薄,好像神仙妃子,风一吹就能飘走似的……好在现在姑娘被公子养了大半年,虽然也没长多少肉,但至少看着气色好多了。” 秦如眉听着禾谷的感叹,慢慢的,身子逐渐僵硬。 有声音再一次遥远传来,仿佛贴在耳边,是男人的低语,“腰这么细,掰一下就要折了,你是不是没吃过饱饭?你饿了多久?” 禾谷正替她捏肩,忽然察觉她身体的轻颤,愣道:“姑娘,是不是水冷了?我去给你加热水。” 秦如眉一笑,忙掩饰道:“没事,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就可以。” 禾谷一愣,仔细观察她的脸色,确认她无碍之后,这才颔首应是,退了出去。 屋子只剩下她。 没有其他人在场,秦如眉终于伪装不下去,颤抖着,慢慢靠上木桶边缘,无声惨笑。 浸泡在热水里,并不能让她感到温暖。 即便手脚暖了,心也没办法热起来。 怎么办…… 忽然,轻微的吱呀一声,不知哪扇窗户被吹开了些,一缕风吹了进来。 夏日的风本不冷,可此时屋中太暖和,这风便显得冰凉,拂到秦如眉身上,直教她背后冒出寒气。 宝华寺外那一记狠戾眼神带给她的恐惧,顷刻间再次翻涌而上,彻底席卷了她。 最后,是进来给她递衣裳的禾谷发现她晕过去了。 见她毫无气息,禾谷吓得魂魄都要离体,尖叫一声,“姑娘——” 正在外厅与客人聊天的付容愿,远远听见,立即向客人告歉,疾步赶来后院:“怎么了?” 禾谷着急道:“公子,姑娘晕过去了。” 付容愿一惊,大步走进屋子,看了眼花鸟屏风,犹豫片刻,终究是把眼睛蒙上,扯了布巾进去净室,把浴桶中的秦如眉捞起来,裹进宽大的布巾里。 “阿眉,阿眉……” 付容愿把她放在床上,掐她的人中。 秦如眉逐渐转醒,看见付容愿,有一瞬的恍惚,随即什么都不顾了,用力扑进他怀里。 付容愿僵硬了身体,“阿眉?” 秦如眉目光没有聚焦,眼泪滚落,喃喃着,“容愿,我害怕。” 她害怕,她真的害怕。 她害怕重新再见到那个人。 那个人其实应当已经死了。 可是不知为何,她心底的忧惧,这么久竟从未消退过,甚至伴着时间愈演愈烈,大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以为随着时间过去,她会忘记。 可是并没有。 如果他没有死,如果他还活着,活着找到了她…… “阿眉,我在这里。”付容愿轻拍着她的背,“从前的事情,你一直不愿告诉我,是不是我不够让你安心?你大可放心同我说,我向你保证,无论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你解决。” “若有麻烦,解决了就好……阿眉,我会站在你身后,我会保护你,相信我。” 他的语气极为坚定,可秦如眉心中却愈发涩痛,缓缓摇头。 付容愿一愣,松开她,望着她的眼睛道:“阿眉,你不相信我吗?” 秦如眉道:“我不是不信你。” 相反的,她非常相信他。 她相信只要她开口,他便会帮她解决一切困难。 可她的事情,并非只是一句“解决了就好”。 解决不了的。 这辈子都解决不了。 除非,她死。 第 4 章 终究是没等到她敞开心扉。 付容愿掩去眼底黯然,低声道:“没关系,阿眉,我会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她不由问,“容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了。”付容愿替她擦掉眼泪,“说什么傻话呢。” 秦如眉这才略微放下心,从他怀里出来。 付容愿忽然察觉哪里不对,方才他一心关注她的情绪,压根没注意到——此刻回过神,只觉得眼前一片晃眼的雪腻酥香,他心神一乱,立即移开目光,不自在地咳嗽了声。 秦如眉大窘,忙把被子扯盖到身上。 付容愿没看她,俊脸微红,道:“阿眉,你知道祁王吗?他似乎与我大哥相交甚笃,今日来家里拜访,棠意表妹也过来了,方才他们都在前厅……你身子可还疲惫?若有精神,我带你出去见见他们。” 祁王? 蓦然,有什么飞快掠过心间。 秦如眉微不可察地皱眉。 她虽是江南小户人家出身的贫女,可因着从前种种,她对朝廷的情况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皇上已至中年,一众皇子表面兄友弟恭,私下却各自拉拢势力,缔结权力网。 目前主要分为太子、祁王两派。 两年前,太子势力独大。 但这两年来,原本蛰伏的祁王逐渐现出锋芒,已能够与太子抗衡。 两年,为什么时间都是两年? 为什么一切事情好像都源自两年前的天门县? 不光是太子,还有他——每每令她从梦魇中惊醒的那个男人。 秦如眉越深想,心中的寒意便越剧烈,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被褥。 这种冥冥之中千缠百绕的因果循环,好像都和她分不开关系。 似乎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经被迫卷入一场可怕的阴谋。 付容愿见她脸色苍白,以为她不愿意,温声道:“阿眉,若你不想见外人,我便和祁王他们推脱,只说你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不出去见客就是。” 秦如眉摇头一笑,“我陪你出去,不然总归失了礼数。” 若祁王如今的势力当真大到能与太子抗衡,她又怎能让付容愿独自一人出去。她闭门不见,即便付容愿不在意,祁王心中却可能落下芥蒂。 他待她好,她不愿让他涉险。 付容愿展颜而笑,“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他起身离开,随后禾谷进来,替她绞干头发。 秦如眉换了身轻薄的缠枝云纹褙子,一头青丝用簪子挽起,正要准备出门时,却陡然变了脸色。 “禾谷,我的帕子呢?” 禾谷一愣,反应过来,拿着东西飞快过来,“姑娘别急,帕子在这儿。” 递到秦如眉手上的是一方绯红色刺绣莲花的绢帕,显然已经旧了,还有隐约破损的痕迹,像是被勾在什么尖锐的地方撕裂过,不过已经被主人细心缝补好。 禾谷知道,秦如眉一直很在意这条帕子。 禾谷其实并不理解,这条帕子论花样,论染色,都是下乘,只有上面那朵莲花的绣工还算尚可,但也根本比不上兆州织造署的绣品。 而且这帕子还破损过。 此时,见秦如眉沉默地睇着手上的帕子,禾谷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时秦如眉与付容愿刚在一起不久,正是甜蜜的时候,有一日,秦如眉不小心弄丢了这条帕子,竟两天都吃不下饭,出动了全府人,几乎把府里翻了个遍。 最后,是一个小厮在庭院的假山池水里,用竹竿捞出了湿透的帕子。 找到帕子的时候,她如获至宝,捧在手里,在池塘边失魂落魄地坐了足足半个时辰。 那时候付容愿还吃醋了,打趣她说,这条帕子是不是以前别的男人送给她的,所以她才喜爱至此。 那时她愣了一下,对上付容愿的眼睛,匆匆移开视线,只说,这条帕子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上面的莲花,是我自己绣的。 后来,这些事情便淡去了。秦如眉一直把这条帕子保管得很好,从不离身,没有再丢失过,渐渐的,也再没多少人提起。 今日这一出,倒让禾谷想起了这件往事。 “好了姑娘,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呢,我们快出去吧。”禾谷轻声提醒道。 秦如眉点点头,把帕子仔细叠好收进怀里,出了屋子。 她跟着付容愿去见祁王。 兆州百姓的家宅风格,大多仿造江南山水园林设计,家中待客的厅堂一半露天,假山池塘,鱼戏流水,一半则有屋顶遮蔽,门板上悬挂匾额,张贴对联,正中一张八仙桌,两旁放置主椅,下面摆放八张客椅。 祁王坐在右边第一张椅,柳棠意则坐在对侧第二张椅,似乎在聊天,祁王身后站着两个样貌普通的贴身小厮。 秦如眉目光扫过四周,心中一惊,一切看起来好似正常,可看不见的地方,却潜伏着至少十数暗卫。 这位祁王,果然来头不小。 方才听付容愿说,他大哥淮世侯与祁王是至交好友? 可……怎么会?她刚来兆州时,就是因为打听到付家与朝廷党争没有丝毫关系,才敢进的付家。 看见付容愿出现,祁王站起身,“容愿,没出什么事情吧?” 男人身着墨锻锦袍,英气俊朗,周身矜贵之气油然而生,不怒自威。 可当秦如眉看见祁王的一刹那,心中却飞快掠过一丝诧异。 她从没见过祁王,为何看见他,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觉。 见祁王若有所觉,视线朝她移来,秦如眉一惊,忙低下头。 付容愿温和笑道:“劳烦王爷担忧,没什么事,是我没管束好下人,惊扰了王爷,着实该罚。” “没事就好,罚就不必了。”祁王摆摆手,“本王第一次来,就使你打罚下人,说出去也不好听。” 付容愿颔首,“王爷宽宏大量。” 祁王对面,身着花鸟吉祥纹裙的少女也站起身,她容貌甚好,精明狡黠,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捕捉到付容愿身后的秦如眉。 “二表哥,这可是嫂嫂?快让我见见。” 祁王顺势看向秦如眉,微笑道:“付二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美谈可是名动兆州,本王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美人,才能让容愿如此痴心。” 付容愿也回身看她,笑眼温和,秦如眉只好走出来,“王爷安好。” 祁王看清她的脸,却忽然眯了眯眼。这个神情变化非常细微,快得几乎捕捉不到,但盯着祁王的柳棠意看见了。 柳棠意若有所思,看了祁王片刻,又看看秦如眉,歪了下头,扑哧笑道:“王爷不是被嫂嫂的美貌给看糊涂了吧,净盯着人家瞧。” 付容愿斥道:“棠意,说什么胡话。” 柳棠意吐吐舌头。 祁王倒是承认了,大方一笑,盯着秦如眉道:“无妨,本王欣赏一切美丽的东西,爱美是人之本性,无需遮掩。” 秦如眉回以礼貌一笑,“王爷磊落。” 柳棠意站得脚酸,也不扭捏,挥挥手绢道:“哎呀,坐吧坐吧,一直站着不累吗,我腰都酸了。”又笑着朝秦如眉招招手,“嫂嫂,快坐我这儿来。” 众人落座,禾年招呼小厮给众人端上糕点茶水。 祁王扫了一眼,忽然望向秦如眉,道:“听说姑娘姓秦?” 秦如眉一愣,颔首,“是。” “可依本王所知,兆州并没有多少人姓秦,姑娘不是兆州人士?” 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秦如眉却顷刻间冒出冷汗。 不愧是能在朝廷上与太子分庭抗礼的人物,竟敏锐至此,她自认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他却对她生了怀疑! 她硬着头皮,轻声道:“如眉不是兆州人士,家乡在兆州以南,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县,不足挂齿。” “原来是这样。”祁王微一挑眉,微笑望着她。 秦如眉攥紧了手。 不知为何,她觉得此人……很奇怪。 付容愿笑道:“今日王爷大驾光临,付家蓬荜生辉,王爷可愿意留下来吃个便饭?” 祁王道:“不了,我今日本是有事来找玉宵,既然他还没回来,我就不多留了。” 付容愿颔首,“王爷来早了,送信回来的人说,我大哥约莫再过一两日才能到兆州。” “嗯,我知道。”祁王随口应了句,又朝秦如眉投去一眼,定定看着她。 秦如眉对上他的视线,心中竟涌起莫名的未知恐惧。 手心冰凉。 见祁王站起身,付容愿也忙起身,有礼道:“那容愿今日便不留王爷了,改日等我大哥回来,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王爷。” 祁王摆手笑道:“行了,叫我铭川吧,别一口一个王爷。我与你大哥是挚友,自然也与你们亲厚,再者,方才交谈间发现你与我志趣相投,本王当你是好友,往后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付容愿显然被触动,含笑点头。 祁王带着人要走,步伐忽然一顿,看向柳棠意,“柳姑娘,你呢?可要一起离开,还是留在你表哥家里吃顿饭再走?” 他来付家的时候,碰巧在门口遇上柳棠意,是与她一道进来的。看见柳棠意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个丫头不简单。 柳棠意笑容灿烂:“王爷要走,我可不走,我大老远来兆州看表哥和嫂嫂,不留下住几日怎么行。”说着,笑盈盈一屈膝,“王爷您慢走,棠意不送啦。” 祁王果然被逗笑,顿了顿,想起什么,“你说你名字叫什么来着?” “柳棠意,棠花的棠,温柔小意的意。” “棠……”祁王琢磨着,目光微深,“为什么取这个字。” 柳棠意不明所以道:“因为我娘喜欢海棠啊,她说棠花是花中贵妃,尊贵无双,才给我用了棠字取名。” “嗯,你说得对,海棠的确是花中贵妃。” 祁王微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柳棠意一眼,带着人离开了。 付容愿让禾年带人送祁王出去,柳棠意看了付容愿一眼,亲热地拉住秦如眉,“嫂嫂,听说表哥明日就要回来了,我娘让我带着礼物过来看望你们,顺便我也想见见还没过门的嫂嫂,和你一块儿住。” 秦如眉颔首一笑。 柳棠意看着她,片刻后,忽然没来由地问了句:“嫂嫂,你是不是认识祁王啊?” 这话一出,付容愿也朝她们看了过来,秦如眉心里一跳,忙摇头,“不认识。” 柳棠意眨眨眼,没再说什么。 * 夜色浓重,该是休息的时刻,付家宅院里却有几处亮着灯火。柳棠意沐浴完换了身衣裳,带着贴身丫鬟去了厨房。 却没想到这么晚,还有其他人也在厨房。 柳棠意看见不远处蹲在地上生火的背影,惊奇道:“禾年?” 禾年一愣,转头看见她,站起来道:“表小姐。” “你怎么在厨房……好香啊,你在偷偷煮东西吃吗?我二表哥知不知道?”柳棠意笑声银铃,走到他面前,替他拍了拍脸,“瞧你弄得这一脸灰。” 禾年退后一步,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自己吃。” “那就是给别人吃咯。”柳棠意压低声音,狡黠的眼睛一眨,“谁呀?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是府里哪个丫头?” 禾年顷刻间黯然下来,“她不在府里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在府里了,难道说原本她在府里?”柳棠意试探道。 “她被公子逐出府了。” “不可能,我二表哥待下人最好,怎么可能把人逐出府去。” 柳棠意语气笃定,却见禾年脸色更加难看,意识到他可能真不是说谎,愣愣道:“真的啊?” “嗯,采春她……对二夫人不敬。” 这回轮到柳棠意沉默。 “表小姐,二公子很喜欢二夫人,您可记得千万别……不然到时候吃亏的是您。” 禾年低着头说完,不再多说,径直走到灶台边,盛出汤食,放在一个密封的食盒里,提着走了出来。 “鸡是禾年自己花钱买的,放了些滋补的药材,味道应该还可以,给表小姐您留了一碗。” 禾年说完,朝柳棠意一颔首,匆匆走了。 厨房的烛灯还亮着,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柳棠意慢慢走到灶台边,低头,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鸡汤,沉默着。 身后的丫鬟小函道:“小姐,这汤看着还不错,也是禾年的心意,您可以尝尝。” 柳棠意伸出手,指尖一勾。 下一刻,那热气腾腾的汤碗顷刻间倾倒,从灶台边滚落下去,清脆一声响,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瓷片。 有一些汤溅落到了柳棠意的裙摆上,她却仿若未觉,面无表情看着,眼中是浓重的冷漠。 “我要他的心意干什么。” 第 5 章 小函面露不解,“小姐,那你来厨房做什么?” 柳棠意冷道:“做宵夜啊。” “给二公子的吗?” “当然不是,你没听二表哥说嫂嫂最近晚上睡不安稳?我这么善解人意,不得做点安神的百合汤给她送去。”柳棠意撇撇嘴,支使小函,“去给我拿点百合、冰糖和酸枣仁。” 小函连忙去了,取回东西后,站在一旁看柳棠意忙碌,道:“小姐不多做一碗给二公子送去?” 柳棠意持勺的动作一顿,瞥了小函一眼。 小函缩起脑袋,很是害怕,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小姐你不喜欢二公子了吗?” 柳棠意盯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百合汤,似乎出了神,许久后道:“娘一直希望我嫁进付家,总是撺掇我来找表哥们玩。以前表哥和二表哥都在的时候,我却更喜欢二表哥,因为我觉得表哥虽然长得俊,但病怏怏的,一点也不如二表哥风流倜傥,可是……” 说到这,柳棠意陡然眯眼,“可是,小函,前几天偶然遇见表哥的时候,我发现他变了!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有锋芒、内敛、沉着,他从病秧子变成了和那些皇亲贵族一样的人,那是一种感觉,周身透出的感觉,你知道吗?” 小函讷讷道:“但是,那天大公子好像完全不记得小姐你啊……” “你懂什么!”柳棠意瞪了她一眼,“表哥他两年前南下时被土匪所劫,自此性情大变,忘记一些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小函试探道:“所以,小姐你现在又想嫁给大公子了?” 柳棠意用木铲搅动了下百合汤,幽幽道:“只要能嫁进付家,嫁谁都无所谓。之前还有人说我痴心妄想,可现在秦如眉的例子不就摆在眼前?一个低贱的丫鬟,连正经出身都没有,居然也能得到二表哥的青睐,既然她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此时,窗外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忽然有光亮起,似乎有人提着灯笼走远。 柳棠意把木铲扔给小函,走到窗边看,小函说坏话做贼心虚,紧张问道:“小姐,是不是有人在外面?” 柳棠意若有所思,“这个时辰,禾谷不应该在秦如眉房间守夜吗?怎么出来了,难道被秦如眉遣回去了?” “那二夫人应该睡了吧,小姐,这百合汤我们还送吗?” “当然要送,我可不能白煮。”柳棠意瞪眼,走回来夺过木铲,重重往锅里撒了把冰糖。 “来之前,娘让我讨好二表哥和嫂嫂。二表哥就算了,讨好嫂嫂是怎么回事?要知道我有多嫉妒她,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资格当我二表哥的正妻,我不挤兑她都算好的了,居然还要违心讨好她。” “小姐,别说了,万一让人听见……” 柳棠意一扔木铲,不耐烦道:“行了,帮我把火灭了。” 小函忙跑去熄灭柴火,盛出两碗百合汤,分别装进两个食盒,跟着柳棠意离开厨房。 付容愿还未成亲,不与秦如眉一间房,如今住在书房隔壁。 柳棠意先去了付容愿的院子,见屋里灯火亮着,让小函上去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付容愿看见柳棠意,一愣,“棠意,这么晚还没睡?” 柳棠意甜甜一笑,“二表哥,你不也没睡吗。” 付容愿循着她目光,看了眼自己身上未换下的常服,明白了,温和笑笑,“我再看会儿书就睡了。” “嫂嫂最近睡不安稳,我特地做了百合安神汤。你的屋子近,就先给你送一份。”柳棠意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眼,笑得腼腆,“二表哥,我能不能进你屋子啊?” 付容愿见她手上的确提着食盒,犹豫一瞬,还是温声拒绝,“时辰太晚了,我知你心意,不过我戌时后便不再吃东西,多的一份,你吃了吧。” 这话,明面上是不吃百合汤,实际却是不愿意让她进屋。 柳棠意咬牙,“二表哥,你如今怎么和我这么生分。” “你是大姑娘了。”付容愿温和笑笑。 柳棠意心不甘情不愿地看了眼他身后的屋子,才道:“那算了。” 她带上小函准备离开,付容愿想起什么,忽又道:“棠意。” “二表哥,什么?”柳棠立刻惊喜回身。 付容愿斟酌道:“这个时辰,你嫂嫂可能已经睡下,若你去时她已睡了,莫要打扰她。” 柳棠意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知道了。” 她说完,冷冷转身大步离开,小函悄悄看了眼付容愿,赶紧跟上柳棠意。 因着夜色浓重,又隔着一段距离,付容愿并未看清柳棠意的神色,只皱皱眉,觉得今夜柳棠意有些奇怪。 忽然,院子另一边传来极细微的响动。 付容愿转头看去,微沉了声音,“出来。” 树影昏暗摇动,禾年从树丛后走出,在付容愿面前站定,“公子。” “你去哪儿了?” 禾年扑通跪下,脊背挺直,咬着牙不吭声。 付容愿看着他,淡淡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私自出府吗?” “公子,我有缘由,我……”禾年磕绊。 “我不管你是何缘由,也不管你出去做什么,但只要你对阿眉起了异心,纵你跟了我十数年,我也不会再留你。” 禾年难以置信地抬头,“公子,您如今怎么因为一个女子变了这么多?” 付容愿正要转身进屋的脚步一顿,皱眉,侧身看他,“我一直如此。” “公子,这么多年来,您从未赶下人出府!” 付容愿扬起淡漠的笑,“确实没有过,但要看是什么情况,你知道采春曾经对阿眉下过毒吗?” 禾年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付容愿。 “而且不止一次。是阿眉让我放过她,我照做了,只警告了她,但她并没有悔改。” 付容愿说完,转身进了屋子。 房门吱呀关上。 禾年目光呆滞,良久,终于力气全失,猛地跌坐到脚踝上。 另一边,柳棠意走出一段路,忽然停下脚步。 小函忐忑道:“小姐,这多出来的一份……能给我喝吗?” 柳棠意本就怒火中烧,听了这话,当即狠狠瞪向她,小函吓一跳,赶紧缩起脑袋。 片刻,柳棠意重新看向前方,微微眯眼——秦如眉的屋子就在不远处。 与此同时,那边屋子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像是什么瓷器砸落在地。 发生了什么? 柳棠意皱眉,思索片刻,把其中一个食盒塞给小函,“拿着。” 小函抱着食盒,愣愣道:“小姐,我也想跟着你过去。” 柳棠意又瞪了她一眼,小函只好扁着嘴,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时看看四周黑漆漆的树丛。 柳棠意提着食盒,放轻脚步,走到秦如眉屋子外。 屋门轻轻掩着,没有关紧,应该是被夜风吹开了,里面没有点灯,昏暗一片,柳棠意走上台阶,轻推开门,小声道:“嫂嫂?” 没有人回应,柳棠意推门走了进去,这一路,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只借着月光也可以正常视物。 外间空空荡荡,没有人。 旁边供婢女休息的睡榻上也没有人,禾谷不在,再加上方才在厨房看见的那一抹灯笼光,柳棠意判断禾谷应该是被秦如眉遣回去了。 秦如眉应该在内室。 柳棠意把食盒搁在桌上,纵然知道里面的人大概率听不见,依旧自顾自说道:“嫂嫂,我做了百合安神汤,给你放这儿了啊。” 等了一会儿,果然没人回应。 柳棠意撇撇嘴,转身想走,但冥冥之中,心中那一丝诡异的好奇,却驱使着她想进内室看一看,看看秦如眉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于是,她便这样做了。 柳棠意放轻脚步,无声走过去,绕过屏风,在黑暗中朝里面看去。 地上那些碎瓷片,原来是秦如眉睡梦中无意打翻了原本搁置在床头几案上的茶杯…… 柳棠意又朝床上看去,果然见秦如眉睡得很不安稳。 ——女子紧蹙着眉,神情痛苦,但无疑是极美的,不同于白天的明丽,夜晚的她多了几分脆弱破碎的美,纯净的月华从窗户外流泻进来,笼罩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误入人间的琼楼仙子。 柳棠意盯着她的脸,神情不自觉慢慢沉了下来。 她心中忽然生出恶念,想要用力划花那张脸,让所有人都厌恶她,唾弃她,但很快,她想到后果,又退缩了,正忿忿地转头要走,耳边却传来模糊不清的呓语。 “阿昼……” 阿昼?这似乎是个人的名字。 柳棠意陡然瞪大眼睛,脚也如同被焊在地上,无法动弹。 她屏住呼吸,转身回去,果然看见秦如眉不安地闭着眼睛,似乎做了噩梦,手紧紧攥着被子,嘴里喃喃唤道:“阿昼,走……快走……” 柳棠意震惊无比,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她嘴里唤的是个名字,阿昼。 阿昼? 付容愿可没有这个别名! 这到底是谁,男人还是女人?阿昼,应当不是女人的名字。男人?可她唤得如此亲密,几乎如同情人呓语…… 难道是兄长或者弟弟?可据她所知,秦如眉当初是孤身一人来的兆州,身边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那就是…… 情人。 情人。 柳棠意看着床榻上神情痛苦的女子,死死捂住嘴巴。 很快,她退后一步,转身飞快跑出了屋子。 庭院外的小径上,小函还抱着食盒瑟瑟发抖,看见柳棠意出来,带着哭腔道:“小姐,你终于出来了,这里太黑了,好可怕啊。” 柳棠意却一反常态,拉过她就走,小函踉跄一下,抱着的食盒差点脱手飞出,“小姐你干嘛……” 柳棠意怒极,反手捂住她的嘴,“给我小声点。” 小函含糊不清道:“小姐,到底怎么了啊?” 柳棠意盯着她,唇角幽幽一抹笑,“我知道了秦如眉的秘密!” 小函一愣,正要询问,柳棠意已然松开她,快步往外走去,小函忙也跟上,离开之前,回头朝秦如眉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们离去后不久,隔壁屋子的门被打开。 禾谷皱眉走到门口,看着远处柳棠意与小函逐渐消失不见的身影,思来想去,还是披衣去了秦如眉的屋子。 推门进屋,禾谷先四处环顾一圈,除却桌上多了个食盒,其他并没有异常。 她又快步绕过屏风,去看秦如眉。 床榻上的女子闭眼躺着,并未醒来,禾谷纳闷地皱了下眉。 难道方才表小姐只是过来送个吃食?那为何她离去前神色奇怪,还和小函说了一通话,好像提及了秘密这一类的词语。 禾谷正思索着,看见床边地上的碎瓷片,忙放轻动作过去清理。 做完这一切,禾谷端起碎瓷片,准备绕过屏风出去,耳边却陡然传来女子的呓语。 “阿昼……你答应,娶我的……” 禾谷步伐一僵,反应过来后,呼吸□□。 她把碎瓷片放到地上,转身看向床榻上的秦如眉。 姑娘在哭。 她嘴里的阿昼,又是谁? 黑暗中,听着女子破碎的哽咽,无法言说的痛苦,禾谷逐渐意识到什么,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很快,她想起什么,赶紧飞奔出去,把屋门死死关上。 随即背靠着紧闭的房门,大睁着眼,慢慢滑坐到地上。 第 6 章 第二日一早,付容愿便出门了,只留秦如眉和柳棠意在家,他临走之前,嘱咐柳棠意要好好照顾嫂嫂,柳棠意娇娇一笑,拍着胸脯道:“二表哥放心吧。” 用过早膳,柳棠意跑去秦如眉屋子里玩。 付容愿疼爱秦如眉,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尽是最好的,古玩挂画,木雕瓷器,柳棠意边看边惊叹,走来走去,上蹿下跳,没多久便一身汗。 “好热,好热。” 靠在坐榻上看书的秦如眉朝她看来,微笑了下,“热就坐过来吹风吧,我去让禾谷取些冰镇的葡萄来。” “好哦。”柳棠意欢喜地跑到她身边,爬上坐榻,凑近冰鉴花扇,猛吸了口冷气。 半晌,见禾谷还站在旁边,柳棠意疑惑看去,催促道:“禾谷,快去取葡萄呀。” 禾谷对上柳棠意理所应当的目光,憋了一腔怒气,暗中攥紧手,又看了秦如眉一眼,见她颔首,只好转身离开。 柳棠意这才凑回花扇旁边吹冷气。 秦如眉见她模样,笑了笑,搁下看了一半的书,揉揉眼睛,转而拿起旁边的绣品,继续绣到一半的瑞鹤图。 柳棠意看见她搁在书案上的书,上面的文字繁琐,居然连她这种识过一些字的都看不懂,不由道:“这是什么书啊,瞧着挺别致的,原来嫂嫂还识字?我之前一直以为嫂嫂都不看书呢。” 秦如眉刺绣的手,蓦然一顿。 她进付家之前,确实不怎么认字,但付容愿很爱文墨,她不想让自己和他有太大差距,一直在努力识字,看书,这一年多来,她已经从一开始磕磕巴巴读千字文,进步到可以独自一本深奥复杂的书。 虽然依旧吃力,但她进步良多。 柳棠意方才这话,是在提醒她,她和付容愿的差距,本就是天差地别吗? 秦如眉心中一笑,敛眸,只淡淡道:“不是什么正经书,打发时间的话本子而已。” “好吧。”柳棠意看不懂书上的字,只好作罢。禾谷还没带葡萄回来,她玩了一会儿木偶人,依旧觉得十分无聊,再次凑到她身边。 “嫂嫂,你这是绣什么呢?” “瑞鹤图,送给付老夫人的寿礼。” 柳棠意一声“哦”拖得长长,笑着夸赞道:“这刺绣好漂亮啊,快完成了吧,嫂嫂,你绣这些,用了多久?” “半个月吧。” “这么久啊……”柳棠意瞠目结舌,飞快瞥了她一眼。 “嫂嫂,别绣了,我刚刚看你揉眼睛,好像很不舒服。” 柳棠意说着,竟直接伸手来抢她手上的绣品。 她动作飞快,下一刻,却又似乎不小心碰倒了桌案上的茶杯,清脆一声磕碰,滚烫的茶汤竟悉数泼到了那绣品上,洇出一片红。 付家平日饮用的茶,都是上好的芸山红茶,茶汤是红色,泼洒在雪白的绣布上,格外明显。 秦如眉抓着绣布的另一角,没有再动,只淡淡抬眼,安静地看向柳棠意。 却是禾谷端着葡萄进来,看见这一幕,当即大惊,飞快搁下葡萄,冲过来解救残局。 可已经晚了。 茶汤浸入绣布,就算马上拿去清洗,也不可能恢复原状,更何况这上面的刺绣针脚极其繁复,若是清洗,必定会破坏刺绣。 “表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知道这个刺绣我们姑娘绣了多久吗?整整二十天,都还没有绣完,我们姑娘却为此快熬坏了眼睛……” 禾谷气得浑身发抖,红着眼眶,冲着柳棠意道。 柳棠意撇撇嘴,本不以为意,可对上秦如眉的目光,却又没来由心里一怵。 秦如眉的眼神很平静,她却……莫名害怕。 柳棠意咽了口唾沫,往后缩了缩,委屈咬唇,“嫂嫂,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秦如眉笑笑,似乎不跟她计较,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衣裙上。 “棠意,你很宝贝这裙子?” 柳棠意愣住,不知她为何忽然转移话题,低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道:“是啊,这件衣裙是我跑了好几家铺子买的,可贵重了,来兆州才舍得拿出……啊!” 柳棠意尖叫一声,毫无形象地跳下坐榻,手脚乱挥。 不远处的小函也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替柳棠意急急拍落裙子上的水,但即便用力拍打,裙身也沾染上了大片的茶渍,甚至有部分花纹被烫得变形。 柳棠意看着被毁掉的裙子,当即心疼得红了眼睛,眼泪滚落出来,猛地抬头看她,“嫂嫂,你为什么故意弄坏我的衣裙?” 秦如眉坐在榻上,看着她,淡淡一笑道:“抱歉,失手了。” 柳棠意含着眼泪,浑身颤抖,“嫂嫂,亏我听说你近日总是失眠,昨日还特地给你煮了百合汤,你却这样对我?” “安神汤的事情,谢谢你,但之后不需要了。” 秦如眉回望她,神色平静。 柳棠意气得眼泪直往下掉,与她对视片刻之后,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呜呜哭着转身飞快奔出了屋子。小函赶忙追了出去,“小姐……” 站在一旁的禾谷这才回过神,赶紧回到秦如眉身边,紧张捧起她的手,“姑娘,没烫到手吧。” “没有。”秦如眉摇摇头。 “表小姐也真是的!明知姑娘为了这副瑞鹤图废了多少心思,却还……” 禾谷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又咬牙看了看被毁掉的绣品,不忍心道,“可惜了,姑娘为了这幅图,费了多少心血,熬了多少个晚上,眼看着就要完成……” 秦如眉盯着那绣品,沉默片刻,“是很可惜,我想想办法吧。” “姑娘,”禾谷想到什么,担忧看她,“表小姐那边……” 回想到方才柳棠意哭着跑出去前,那一记痛恨的眼神,禾谷背后一凉,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姑娘,这事您对外要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秦如眉轻声道,“反正昨日第一次见她,便觉得她奇怪,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为的这个。” 禾谷依旧担心看她,片刻,低声道:“我不舍得姑娘受苦,明明知道姑娘刚才那么做是对的,可……还是希望姑娘能忍则忍,表小姐素来骄奢,性子高傲,若把事情捅大了闹到公子那里去……” 秦如眉没有说话,片刻后,闭上眼睛。 “禾谷,我累了,我想休息。” 禾谷一愣,立即应声,伸手来搀她。 * 秦如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幕如墨,屋内烛火暖融,付容愿正坐在床边守着她。 见她睁开眼睛,付容愿当即展颜而笑,“醒了?睡了大半天,肚子饿不饿?” 秦如眉却一声不吭,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手没被烫伤吧。”付容愿无奈,牵起她的手。 看来他已经知道早上发生的事情了。 秦如眉轻声笑笑,道:“容愿,我把你表妹泼了。” 付容愿一愣,继而叹息,“泼了就泼了吧,她故意犯错惹你不快,毁了一件衣裙,也是她应得的。” “好了阿眉,不说这些不愉快的,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秦如眉没有再抗拒,被他搀扶起来,靠坐在床边,摇头道:“什么都不想吃。” “不吃不行,至少喝点粥,我让人给你备了小菜。” 秦如眉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什么,“容愿,早上我听禾谷说,你大哥明日就到?” “嗯,大哥他明日下午回来。” 秦如眉点点头。 不由想起柳棠意,“你表妹人呢?”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付容愿深深皱眉,“听府里小厮说,她早上跑出门之后,便再没回来。” 秦如眉淡声,“你这当表哥的,不派人出去找她?” “是她任性犯错,我为何找她?”付容愿无奈,捏了下她的鼻子,“再说了,我若派人找她去,你不得生我的气?” 秦如眉扑哧一声被逗笑,却又立即绷住,别开头,轻哼了声。 “我可没那么小气。” 见她神情娇憨,是一惯向他撒娇的模样,神色也不再像方才那样淡淡的,付容愿心头欢喜,立即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阿眉,我喜欢你这样笑,不要像刚才那样,和对待陌生人一样那么礼貌对我说话。” 秦如眉愣了愣,自嘲一笑。 “抱歉,我习惯了。” 她习惯了。 经历两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她变了很多,轻易不对人打开心防。 即便是付容愿,即便他对她这样好……可只要他在感情上遇见需要抉择的情况,她会退缩,抽身离开。 只要她察觉到任何一点他的动摇。 见她如此,付容愿知道又提起她的伤心事,忙道:“是我不好,我不说了,又惹你难过。” 秦如眉轻声摇头,“我不难过,有你在我身边,我很高兴。” 她这人胆子很小,轻易不对人袒露脆弱一面。 但付容愿方才丝毫没有犹豫便选择站在了她这边。那样坚定的选择。 她再无任何理由闹脾气。 付容愿用力把她抱在怀里,笑意加深。 片刻后,他道: “阿眉,我大哥他们明日下午回来,我明早要出去一趟,不能陪你在家,不过下午应该能赶得及回来。” “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秦如眉一愣,从他怀里出去。 “没什么,一些小事而已,很快就能解决。” 秦如眉点了点头,望着他,轻声道:“容愿,我饿了,带我去吃饭吧。” 付容愿亲亲她,“好。” * 第二日下午。 当秦如眉正在屋中看着被损坏的绣品,思索要如何修补时,禾谷忽然飞快推门进来,笑道:“姑娘,快去前厅吧。” 秦如眉怔道,“是容愿回来了吗?” “不仅是二公子回来了,大公子、祁王也都来了呢!” 秦如眉一惊,愣了片刻,忽然有些无措,急忙下了坐榻,“禾谷,你看我这样穿可以吗?我的头发有没有乱?” 她几乎是立即开始紧张。 容愿最敬重的大哥回来了。 那位淮世候付玉宵,他的大哥,是他除了付老太太之外最信任的人,她想给他大哥留个好印象。 禾谷忍俊不禁,“没问题!我们姑娘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哪里都挑不出错。” 秦如眉抿唇一笑,想起什么,又道:“容愿在哪里?” “二公子就在外面,等您一起去前厅呢。” 秦如眉走出屋子,果然见长长的廊庑尽头,付容愿低头站在那儿,青衣倜傥,风度翩翩,正在等她。 她心中一甜。 付容愿懂她,知道她必定紧张,希望他陪着她一起过去,所以才特地从前厅回来,带她一起。 “容愿。” 听见她的声音,付容愿回过头,眼前一亮,“阿眉。” 他快步朝她走来,揽住她,称赞道:“你今日好漂亮。” 禾谷落在后面,闻言不禁捂嘴笑了起来,“可不是么,出门前,姑娘本已穿戴好了,一听见公子回来的消息,硬是在梳妆镜前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敢出门呢。” “多嘴。”秦如眉轻轻嗔了她一眼。 另一边,付容愿已然开怀笑起来。 她愈发羞恼,“笑什么,不许笑了。” 付容愿的笑意却更加深了,一手揽着她的腰,爱怜道:“阿眉,你平日已经够美了,即便不需打扮,也能艳压兆州所有女子。” “好了,别耍嘴皮子。” 她踌躇道,“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有没有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你大哥有没有什么不喜欢或者忌讳……” 察觉到她的紧张,付容愿忍俊不禁,“阿眉,别这样,我大哥又不会吃人。” 秦如眉一愣,轻声道:“我只是想给你大哥留下一个好印象,连带着让他也多喜欢你一些。” 她听说这两年来,不知为何,付容愿与他大哥的关系没有从前那么亲厚。 “你啊你。”付容愿摇头叹息,停下脚步,“阿眉,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别总给自己压力,即便你惹我大哥不高兴了,那又怎样?你是我的女人,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再说,我的阿眉如此乖巧,怎会让人不喜欢。” 听着付容愿的安慰,秦如眉一怔,抬眼,望见他眼里的鼓励与安定,终于展颜一笑。 “好。” “我们走吧,大哥和祁王他们就在厅堂,马上到了,棠意也回来了,你瞧……” 付容愿温和的话语落在她的耳边,那其中的笑意,包括他提及到柳棠意的平常,就好像—— 就好像,昨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霎时。 秦如眉停住脚步。 这一刹那,忽然有一种极其可怕的预感,顷刻间席卷了她。 她茫然一瞬,轻声问道:“棠意?” “是啊,棠意也在。阿眉,你们不是和好了吗?方才我回来的时候,不仅大哥和祁王在,棠意也回来了,她跟我说,昨日她和你之间就是个误会,你们已经言和了。” 秦如眉的神色,在付容愿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陡然僵住。 一瞬间,恐惧如同疯长的藤蔓,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吞没了她。 也就在同一时间,廊庑尽头,忽然有一道目光隔着不远的距离,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抑制着心中的颤抖,抬头看去。 下一刻,她对上了柳棠意的眼睛。 ——只见不远处,廊庑尽头打开的门后,柳棠意正坐在厅堂的客椅上,晃悠着绣鞋,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微笑看着她。 在她愕然的注视中,柳棠意还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笑容里,有一丝明目张胆的、恶劣的、得胜者的讥讽。 付容愿感受到她的僵硬,不由道:“阿眉,怎么了?” “没什么。” 好半天,秦如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应一句。 “没事就好,阿眉,我们马上就到了。” 被付容愿搀扶着,秦如眉只能继续往前走。 可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如同雨后春笋,飞快地破土而出。 那个声音,疯狂地告诉她—— 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 为什么? 是谁跟付容愿说,她已经和柳棠意和好了? 事实却是这一天以来,她丝毫没有接收到柳棠意的消息,更别说和她和好! 所以,到底是谁在撒谎? 付容愿不可能骗他,那么,就是柳棠意。 方才看见柳棠意的一瞬间,她便觉得诡异。 按理来说,柳棠意现在应当非常痛恨她,不可能如此云淡风轻地回到付家,甚至坐在厅堂里,镇定自若地,微笑地看着她前来。 那么,柳棠意有什么底气? 厅堂里,到底有什么在等待她? 第 7 章 廊庑的尽头有五六级台阶,秦如眉心神恍惚之下,上台阶的时候,竟不慎踩到衣裙,狠狠摔了一跤。 付容愿走在她后面,见状,立即把她抱在怀里:“阿眉,没事吧?” 他蹲下去,就要给她看伤处。 近在咫尺的屋子就是厅堂,从这里看进去,不过只览一方角落,却已经能看见很多人,柳棠意依旧在吃葡萄,秦如眉猜测,祁王应该坐在她的对面。 那么,就剩下付容愿的大哥。 秦如眉后知后觉,这位淮世侯的排场,竟如此大。 祁王在这里,他居然坐主位,却让祁王坐客位? 秦如眉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 下一刻,男人勾缠金线的衣摆,跃进她的视线,光看着那衣裳一角,竟已能感到浓浓的压迫。 那人就是付容愿他大哥,当今淮世侯付玉宵? 回过神,秦如眉见付容愿蹲下就要给她看脚踝,忙道:“容愿,不要……我没事。” 世家注重的礼教森严苛刻,更何况还有外人在场,付容愿当众给她挽鞋袜,怎么妥当。 付容愿只好松开手,“好吧,阿眉,那你自己能走吗?” 她忍着疼痛,轻轻点头。 厅堂里,柳棠意见她进来,唇边勾起一抹莫测笑容,晃悠着鞋子,笑意银铃,“表哥,我嫂嫂马上就来了。” “嗯。”有男人低沉地应。 听见这一声应答,还没迈进厅堂的秦如眉,脑中忽然嗡鸣一声。 她无法遏制地僵住身体。 付容愿看向她时,却刚好错过她那一瞬的异常,只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阿眉,你跟在我身后。” 随即,他撩摆迈进了厅堂。 秦如眉颤抖过后,飞快在心中告诉自己,兴许只是声音相像。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声音相仿有什么奇怪?她不能慌。 她垂眼,定了神,低着头跟付容愿进去。 就在她走进厅堂的一刹那,身上落下无数道视线。 付容愿道,“大哥,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阿眉。”又转向祁王,笑道,“昨日容愿已经把内子给王爷引见过,便不向王爷介绍了。” 祁王一笑点头。 付容愿回身,牵起她的手,温声道:“阿眉,来见过大哥。” 秦如眉始终垂着眼,随着付容愿的力道走上前,屈膝,轻声道:“大哥。” 她依着付容愿的意思,接过禾谷递来的茶盏,按照规矩,给付玉宵递上一杯茶。 可奇怪的是,付玉宵却迟迟未动,没有说话,也没有来接的意思。 秦如眉不由暗中蹙了下眉,忍耐着心中的不安,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抬起眼。 下一刻。 哐啷。 茶杯滑落,砸向地面。 滚烫的茶水溅湿地毯,碎裂的瓷片迸溅。 面前的男人容貌俊美清贵,周身萦绕华贵之气,神情淡淡,不怒自威,那种压迫感竟比祁王还要更甚几分,让人心生畏惧。 此刻,他正看着她,眼中好像微微噙着笑意,却给人冷漠阴戾之感,令人胆寒。 秦如眉脸色煞白,踉跄着退后一步。 这一刻。 终于,到这一刻她终于知道,柳棠意的报复是什么。 是什么……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霜寒的风,毫不留情、割肉削骨地席卷过秦如眉的身体,让她心神俱裂,灵魂震颤。 那寒意剜心,连头发丝都要一寸一寸地冻结,不给她活命的机会。 世事真是荒谬弄人。 一转眼两年,以为故人已过奈何桥,魂归故土。 今年年初,逢他忌日,她心中有深重的愧疚与绝望,依旧在无人处为他上一柱香。 可没想到他还活着。 还以这种身份、这种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付容愿也从未如此震惊过,见她如此反应,他着急害怕至极,想要查看她哪里被烫伤,“阿眉,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 “我没事。” 秦如眉颤抖着,好半天,才重新捡回所剩无几的尊严。 她遏制住内心夺门而逃的冲动,垂下眼,声音几不可闻,失态过后,居然冷静得可怕。 “容愿,这茶水太烫,我端不住,再加上脚腕有些疼,估计是扭着了。在大哥和王爷面前失礼了,请大哥和祁王见谅。” 此刻,她狼狈之极。 而高坐于上首的付玉宵始终平静。 他的目光缓慢下移,落在她的裙摆,微微一笑,“无妨。” 如此熟悉的声音。 低沉,好听,和从前一模一样,能轻而易举地俘获许多女子芳心。 可除了声音,其他所有都天翻地覆。 秦如眉闭上眼睛。 “阿眉,脚腕疼得厉害吗?”付容愿担忧地搀扶住她,“我替你看看。” “不,不要。”秦如眉一惊,立即摇头。 她不敢让付容愿接近她。 她根本无法想象,若让付玉宵看到她和付容愿亲密的举动,会有什么后果,她几乎觉得这个男人会动手杀了付容愿。 付玉宵盯着她,始终微笑着,眼里划过一丝讥讽,但更多的,是隔着久远光阴卷土重来的阴戾、厌恶与痛恨。 “弟妹长得……甚像本侯一个死去的故人。” 他说着,指尖轻点着交椅扶手,每一下都从容闲适,却宛如利刃,刀刀扎进秦如眉的心头。 秦如眉的身体,再也抑制不住,开始轻轻颤抖。 祁王如何敏锐,自然观察出不对,看着秦如眉与付玉宵之间的暗潮涌动,挑眉不语。 付容愿浑然不觉,笑道:“竟这么巧?看来上天早有缘分,要让我们成为一家人。” 在上首男人的注视下,秦如眉只觉得自己不着寸缕,如同一件玩物一般,被人剥光了,冷眼打量,毫无尊严。 “容愿,我想……” 她想离开。 可话还没有出口,已然被人先截了下来。 祁王看着她,又看了眼上首的付玉宵,眼中带着几分玩味,打趣道:“秦姑娘这是第一次见玉宵吧,怎么脸色白成这样,难道玉宵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秦如眉不敢看付玉宵,她的心头只剩下冰冷与茫然,好半天,扯出一个极轻微的笑。 “不,是如眉自己的原因。” 出口的声音,晦涩陌生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付容愿将她护在怀里,朝祁王抱歉一笑,又看向付玉宵。 “阿眉身体不好,最近又日日失眠,今日失态了,王爷和大哥莫怪。” 祁王倒没说什么,不介意地摆摆手。 秦如眉被付容愿带着入座。 对面,柳棠意看着她,笑意加深。看见她这般模样,她似乎很痛快。 付容愿终于觉察到她的不对,却只以为她身体不适,温声道:“阿眉,你若真疼得厉害,别强撑着,同我说。” 秦如眉勉强一笑,“好。” 付容愿点头,转向付玉宵,笑问道:“大哥,你回兆州之后,可要回家来住吗?家里冷清许久,我一直希望大哥回来住几日。” 淮世侯身家豪奢,尤其是这两年,不仅家产愈丰,名望与权势也水涨船高。 光是付玉宵名下,光是园子便有七八处,从前他一直住在家里,自从两年前那场变故之后,便搬了出去,说是喜欢清净。 也就在那时,付老太太也说自己身体不适,迁去了风荷郡养病。 让付玉宵回家住? 听见这话,祁王笑容愈发玩味,也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付玉宵却没回答,淡淡端起茶杯,饮了口茶。 余光里,当那个娇柔的身体先是僵硬,然后开始隐隐颤抖,最后濒临崩溃的边缘时,付玉宵终于搁下茶杯,随口道。 “之后再说吧,你们不是还没成亲么。” 付容愿思衬着颔首,“也好,等过几日我和阿眉成亲后,大哥再回来住,也省得这几日家中操办喜事太过吵闹。” “大哥今日回来了,祁王也赏脸光临寒舍,二喜临门,不如今晚大家就在家用饭吧,我去福满楼定一桌宴席,让他们送过来,晚上我们大家同聚。” 祁王摩挲着下巴,“这是家宴,本王在,是不是不妥?” “王爷说笑了。”付容愿无奈道。 祁王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一派和睦。 秦如眉只觉得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她不敢看付玉宵,只去牵付容愿的手,恳求说:“容愿,我不大舒服,想先回屋子,晚上……晚上我就不出来吃了,好不好。” 付容愿一愣,看着她,却犹豫地皱起眉:“阿眉。” 秦如眉茫然看着他,唇瓣翕动了下。 容愿不是一向对她有求必应吗? 他怎么不答应? “我们一家子第一次聚在一起,还有外客,不能少一人,阿眉……至少是为了我,也一起用晚膳好不好?若是身体不适,不用待很久,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付容愿低声说着,温柔地把她耳边的发绕到耳后。 秦如眉脸色苍白,好半天,终于道:“好。” “脚还很疼吗?别急,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用药油给你揉揉脚腕。”付容愿握紧她的手,安抚地凑近她脸颊,似乎想亲她,“很快就没事了。” 秦如眉感觉一道视线淡淡落到她身上。 头一次,她如此害怕付容愿和自己亲近,立即躲开。 “容愿,别……” 丫鬟们送上冰镇的水果,柳棠意坐在对面,吃完葡萄吃樱桃,冷眼看着她,道:“嫂嫂害羞了呢。” 付容愿看回去,温声斥道:“别逗你嫂嫂,她脸皮薄。” 柳棠意直直看向秦如眉,眼神冰冷,却还是那种娇稚的语气。 “二表哥,我又没有欺负嫂嫂,欺负她的人应当是你吧。哎呀,忘记什么时候,我亲眼看见某人把嫂嫂搂在怀里亲,衣裳都亲乱了,还好意思说别人……反正都要成婚了,有什么好害臊的。” 她在添油加醋。 柳棠意竟知道了她和付玉宵的关系? 怎么会…… 秦如眉的身体愈发僵硬,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坠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窿,一直往下坠落。 她感受到了一道冰冷至极,却又讥讽嘲弄的目光。 付容愿脸皮薄,当即俊脸微红,尴尬地看了眼祁王,无奈斥道:“柳棠意!” “哎呀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嘛。”柳棠意嘀咕,低头吃水果。 付容愿也看向秦如眉,“阿眉,想吃什么,我剥给你吃,葡萄?” 秦如眉摇头。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付容愿笑笑,只当她口是心非,也没说话,剥了个葡萄递过来,“尝一口吧,很甜的。” 秦如眉不想吃,可付容愿的目光温和地攫着她,带着期盼。而高座之上的男人垂眼喝茶,似乎并没有看自己。 秦如眉微松了口气,凑近过去,不动声色地把葡萄吃了。葡萄滑进腹中,冰凉凉的。 “甜吗?”付容愿温声道。 秦如眉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甜。”她颔首。 “那我再给你剥几个。” 秦如眉一愣,忙道:“不用了容愿,你不是要让福满楼送宴席吃食过来吗?现在时辰不早了,你……” 话音陡然刹住。 秦如眉脸色煞白,悔不当初。 她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若是付容愿离开,自己岂不是要和付玉宵、柳棠意和祁王他们待在一起。 若如此,付玉宵绝对能轻而易举地支开所有人。 “容愿,我也跟你一起去。” 她急忙抓住他的手。 付容愿有些无奈,“阿眉,你脚腕伤了,怎么和我一起去?你当你夫君待人如此苛刻?” “不会花很长时间的,一会儿我就回来了,大夫很快就到,你留在这里陪祁王、大哥和棠意吧。” 祁王看向始终没有往这里看一眼的付玉宵,忽然一笑,拂了拂衣袍,起身道:“本王也去。” 秦如眉一震,看向祁王,脸色愈发苍白。 柳棠意看了看付玉宵,又看向秦如眉。 她扔下手中的葡萄皮,擦干净手,雀跃地站起来,“二表哥,王爷,你们等等我,我也一起去,我要亲自点菜。” 临走之前,还冲她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嫂嫂,你放心,我一定看住二表哥,不让他在外面勾搭别的女人。” 即将走出院门的付容愿皱眉,“柳棠意,我听见了。” 祁王哈哈一笑,“柳姑娘真是快人快语。” 柳棠意佯装懊恼,追上他们,“二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付容愿一行人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得了谁的命令,原本站在角落里的下人,也如潮水般退下。 厅堂里,剩下她、禾谷与付玉宵。 还有一个他的贴身小厮,那青衣少年站在他身旁,除却在她刚进来时看了她一眼,从始至终没有反应。 身边的暖源,或是能有所倚仗的东西,悉数被人剥离,秦如眉僵坐在椅上,只觉得如坠冰窟。 付玉宵始终不发一言,只是在付容愿一行人离开时,抬眼略略看了一眼。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秦如眉再坐不下去,撑着扶手慢慢起身,脚腕传来钻心的疼,她强忍着,压下话语中的战栗,“大哥,弟妹身体不适,先回屋了。” 禾谷见状,忙来扶她。 秦如眉自称“弟妹”,是在强调他们此刻的关系。 她现在只是一个即将成为他弟弟妻子的女人,而他纵有再高的权势地位,也只是她的大哥。 付玉宵一笑,手指轻捻起杯盖,又松开,杯盖与杯身磕碰一下,声响轻微且清脆。 “这么急着走?大夫还没到呢,怎么,弟妹这么厌恶本侯吗?” 秦如眉身影一僵,“不敢。” “那就坐。” 禾谷静观其变,小心地观察着秦如眉和付玉宵,她身为丫鬟,不知其中的暗潮汹涌,也不清楚方才发生何事,但她总觉得二夫人和大公子关系有些奇怪,像是从前认识,可又十分陌生。 秦如眉心头屈辱涌起,眼风扫过禾谷,示意她回去,自己则扶着交椅扶手坐了回去。 付玉宵眼皮略抬,扫禾谷一眼。 “下去。” “本侯有些话,想和第一次见面的弟妹说。之后若是大夫来了,让他在外面等着。” 禾谷犹豫再三,也只得应声,跟着付玉宵的贴身小厮,一起退了下去。 不! 秦如眉脸上的血色,在此刻,终于彻底褪得干干净净。 不要留她单独和付玉宵待在一起。 心头的恐惧,让秦如眉忍不住想要求救,她想冲过去把禾谷他们拦下来,求他们不要走。 可是,她现在只是即将要和付容愿成亲的秦如眉,付玉宵是付容愿的哥哥,自然也算是她的哥哥。 哥哥要在弟弟成亲前,和弟妹谈几句话,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 就算她如何绝望,却也只能接受这一切。 终于,空旷的厅堂里只剩下她和付玉宵。 这一刻终究到来了。 秦如眉再也忍不住,紧握手心,闭上眼,拥在软罗柔缎里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 付玉宵眼皮不抬,“弟妹,本侯这么可怕吗?竟让你害怕至此。” 秦如眉竭力压着心悸,“没有,是我身体不适,不关大哥的事情。” 付玉宵沉默片刻,忽然扔掉手里的茶杯,茶杯与盖碰撞,发出刺耳的轻鸣声,茶水顷刻间弥漫了一桌子。 随即,他起身,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朝她走来。 秦如眉立即往后退去。 就当她以为付玉宵要来碰她的时候,他却在她身旁一尺距离,停了脚步。 男人伸手,从她身旁的果碟里拣了一颗葡萄。 他的手骨节挺括,修长宽大,葡萄在他手里衬得十分小巧,他的动作始终矜贵,却很快将葡萄剥好,轻轻递到她唇边。 “尝尝?番邦进贡的紫玉葡萄,味道不错。” 秦如眉往后瑟缩了下,迎上他的视线,和他无声对抗。 “我已经……尝过了,多谢大哥。” “我再说一遍,张嘴!” 顷刻间,付玉宵语气骤然狠下。 他的目光野狼一般攫取着她,眼底酝酿着怒火,神情冷得可怕。 一瞬间,竟如同换了个人。 秦如眉鼻子一酸,泪差些掉出眼眶,哆嗦着微微启唇,下一刻,葡萄便被他用力塞进嘴里。冰凉滑入口腔,喉管,一路冰至肚腹。 葡萄甜得发腻,甚至发苦,让她忍不住想要呕吐。 “甜吗?是付容愿给你喂的葡萄好吃,还是我给你喂的好吃?” 付玉宵轻笑,忽然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 随即,他俯下身体,凑近她耳边,宛如情人耳语:“秦如眉?哦,不……应该叫你秦双翎。你这一年多,过得可还滋润?” 太久。 太久了。 自从来到兆州,她便再没有被这般屈辱地对待过。 秦如眉被迫抬头看着他,眼眶通红,泪水终于从眼尾滚落,没入鬓发。她在颤抖,看着他,如同一只绝望待宰的羔羊。 她从来没想过,时隔这样久,与他再次见面,竟然是这番情景。 “哭什么?” 付玉宵抬手,轻柔地抚去她眼尾的泪。 这个动作太过温柔,几乎让她神思恍惚,以为自己并不身在兆州付家,而是回到了天门县,那个破落的小县城。 他打量她的容貌,轻啧,“一年多不见,竟是比从前更漂亮了,看来被男人滋润过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口中的葡萄味道让她反胃,酸水一阵阵上涌,秦如眉再也忍不住,忽然用力推开他,捂着胸口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怎么,秦如眉,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她的反应激怒了付玉宵。 他冷笑一声,眼底勃发的怒意终于爆发,把她拉起来,推到墙角,继而倾身而下,抬手抓住她的脸。 她身姿娇小,玲珑的脸在他掌中,一只手就能彻底握住。 他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语气森寒。 “今天看见我的时候,你一定很吃惊,对吗?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还没有死,为什么我阴魂不散,为什么明明你已经可以和你的男人远走高飞,却再次被我找到?” “秦如眉,一个太子还不够,还要勾搭上我弟弟付容愿,你下不下贱?” 第 8 章 秦如眉望着他,心神俱震,无力铺天盖地袭来。 半晌,她低声道,“终归是我对你不住,你杀了我吧。” 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 风中,似乎有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飘到耳边。 是谁也曾冷冷说过,“你大可以杀了我。” 只不过那时候选择权在她,而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不愿意对一个无辜的人动手。 如今却不同,他带着滔天的恨回来,他有充分的理由。 “杀了你?” 付玉宵仿佛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不。我不会杀你,我付玉宵还不至于沦落到对女人动手。” 秦如眉心中萦绕着浓重的怆然,眼中水雾如烟,泪水摇摇欲坠。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视线落在他的眉眼上,紧接着逐渐下移,像是在描摹他的模样。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 付玉宵接触到她的视线,眸色一沉。“不要用你看姘头的眼神看本侯。” 秦如眉唇瓣一颤,心中紧痛,终究没能说出话。 良久,极轻的声音自她喉间传出。 “沈昼,是你的假名吗?”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他是享誉兆州的淮世侯付玉宵,这样大的权力和地位,好像任何事情在其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 “是。”他不无讥讽道,“就许你用假名,不许别人用?嗯,秦双翎?” 秦双翎。 这个名字实在太过熟悉,从他喉间吐出,便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低沉暧昧,顷刻间勾起那些久远的记忆,让她心脏震颤,神思恍惚,忍不住想要流泪。 不,并不久远。 只是两年而已,兴许还不到两年。 一切物是人非。 忽然,庭院外传来柳棠意的说笑声与众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是付容愿他们已经从福满楼定好席面,回家来了。 秦如眉当即乱了,颤抖着口不择言,“沈昼,他们回来了,我们不能在这里……” 不能让付容愿他们看见,不能让他们看见付玉宵与她这般纠缠情状,不然她真的会绝望! 相比她的惊慌失措,付玉宵却显得游刃有余,唇含冷笑。除却在听到她唤他“沈昼”的那一刻,他注视着她的神色有一瞬的怔然,但很快,完全被冷漠替代。 他并未退后,反倒朝她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携着清幽竹木香气,彻底覆盖她。 他将她着急的神色尽收眼底,抚上她的脸,喃喃低声道:“怎么了,阿眉,是不是害怕被人发现我们私会?” 男人的声音缱绻而深情,与从前相差无二。 秦如眉恍惚了一瞬,怔怔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她以为会看到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笑眼,可她却在男人的那双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了极为浓重的讥讽,还有浓烈的恨。 对她的恨。 她骤然僵住,唇瓣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再动弹不得,心如刀绞。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竟会用上“私会”二字? 不该这样的。 秦如眉颤抖着,觉得胸口疼痛,深吸了几口气,脸色变得惨白。 隔着一扇门,柳棠意与祁王他们说笑的声音已经愈发逼近这里。 声音带上颤抖。 “放开我吧,阿昼,求求你……” 她根本无法想象,若是被所有人看到她与付玉宵这般情状,会有什么后果。 她已经和付容愿定下婚约,纵然还没有成亲,可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付容愿的妻子。她这一生,拥有的东西并不多,可短短几年,她却失去了很多很多。 如今,她不想再失去这一点触手可及的温暖。 她会崩溃的,她真的会崩溃的。 付玉宵看着她的战栗,神色冷漠。 “秦如眉,你真的很聪明。” 她一直都很聪明。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知道用这个名字唤他,他便有妥协的可能,即便她可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阿昼。 这个亲密的名字,他并不轻易让别人这样唤他。 外面,柳棠意银铃般的笑声离这里越来越近,秦如眉甚至已经可以透过声音,知道柳棠意一定雀跃地走在最前面。 付容愿好像还给她买了甜芝麻团,柳棠意拎在手上,娇声问,二表哥只给我买,嫂嫂一会儿看见了吃醋怎么办。 脚步声,踏进了庭院。 秦如眉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刹那,却是付玉宵身影一掠,不见他如何动作,却已然带着她闪身进了隔壁的客房。 房门被极快地推开,关上,声响之小速度之快,宛如只是一阵风轻轻拂过,连停留在屋檐上的麻雀都没有惊动。 一墙之隔,柳棠意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笑,“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嫂嫂和表哥去哪儿了?这芝麻团,我还想留一些给嫂嫂呢。” 祁王笑道:“柳姑娘,不然你直接吃了吧,反正就一份,吃了反倒省事。” “二表哥,你说嫂嫂她会吃醋吗?” 符容愿温和笑道:“你嫂嫂不是小气之人。” 黑暗的房间内,她被付玉宵抵在门上,二人紧密相贴,身体毫无间隙。 听着外面的动静,付玉宵眼底划过一抹讥笑,凑近她耳边,“付二夫人,你夫君和他这位表妹,似乎关系匪浅。注意着些,莫要丢了夫君才是。”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讽刺。 秦如眉不适应那灼热的气息,别开头道:“容愿不是那种人。” 她唤得亲昵,眉眼间有笃定的信任,付玉宵看着她这般神色,眸色陡然一沉。 心头,忽然没来由地涌起滔天的怒火。这怒火来得毫无预兆,与两年前他初遇她时,那种奇怪的愤怒一般无二。 “容愿,容愿……”付玉宵低低发狠道,“叫得这么亲密?” 秦如眉听出他话里的冷冽,微惧地抬眼看他。 男人的眼睛深浓如墨,该是风流含情,随意一瞥,便能引得女子脸红心跳。 可那眼里此刻却不带任何温情与旖旎,冰冷如霜,恨意滔天。 付玉宵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大手揉捏过她小巧的下巴,继而往下游走,似乎在用他的手重新认识她。 移动的速度,很慢,宛如凌迟。 秦如眉僵了身体,“付玉宵!” “嗯,怎么不叫阿昼了?”他没看她,淡淡道,“方才求我的时候不是喊得毫不犹豫吗?” 男人说着,手终于停下,停在她的脖颈上。 有一瞬间,秦如眉感觉到那只温热宽厚的大手,似乎就要毫不留情地捏住她的脖子,然后收紧力道。 他想杀了她。 她眼中僵滞,心中复杂情绪交织,竟无法动弹分毫。 付玉宵已然低笑道:“秦如眉,付容愿和你很亲密吧,让我猜猜,嗯,你们应该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不知道他在发现你已非处子的时候,是震惊,还是痛恨?” 在她泪水迷蒙的目光中,他笑容加深,继续道:“应该不对,我这位弟弟和我不一样,他生性仁厚,从不会苛待女子,纵然知道你这身体已经被别的男人享用过,他应该也只会觉得心疼,不会恨你。” “秦如眉,不得不说,你手段真了得,连我弟弟都能勾引到……这世上是不是只要是你喜欢的男人,你都能想办法弄到手,嗯?” 伴随着他一字一句吐出,秦如眉的眼泪跌出眼眶,声音几乎听不见,“不要说了。” 不要说了! 他却冷冷一笑,笑容里有剜心的恨,并不理会她的痛苦。 “为什么不要说?你把做过的事情全都忘记了?可以,我提醒你。” “先是设计救我,让我动心,再寻恰当的机会委身于我,紧接着转投太子,现在又勾搭上第三个男人,我的弟弟付容愿……“ 说到这里,他讥讽更浓,”秦如眉,你真不要脸。” “没有,我没有……” 她迎着他冰冷的视线,脸色苍白。 可在这种情况下,一切话语都显得格外苍白,根本无法解释。 他们都回不去了。 付玉宵对她的辩驳置若罔闻,淡声道:“不过,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这个资本,即便本侯再恨你,也还是会对你的身体有感觉……” 黑暗中,他的手带着灼烫的温度,挑开她的外裳,慢慢往下。 顷刻间,恐惧与惊慌铺天盖地,彻底将秦如眉笼罩。 一墙之隔外,付容愿就在那里。 他要做什么? 第 9 章 她颤抖的身体,泄露了内心如浪潮般涌起的恐惧。 “付容愿碰过你哪里?”他道。 带着厚茧、粗粝温热的指腹似重犹轻,抚过她的肩膀,紧接着往下游移,“这儿,还是这儿?” 他唇边含笑,语气狎昵,目光却冷静得可怕,看着掌下脆弱的、娇嫩的肌肤。 这不是玩弄。 这是羞辱。 付玉宵根本不是在关心她。 当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裙,惊惧如同暴风骤雨中的海面扑打而来,那种溺毙之感,教她灵魂都为之颤抖起来。 她想求救,但是她不能。 其实选择权在她的手上,她现在大可出声,把付容愿他们引过来,从付玉宵手中救下她。但是她不知道,当他们的事情被捅破以后,付容愿该怎么和自己的哥哥相处。 而她也无法笃定,付玉宵会不会对他这个弟弟动杀心。 她感觉付玉宵变了。 从前的沈昼骨子里虽然狠厉,可待人温润有礼,深藏不露,他的谋略、心思深深压在心底,轻易不表露出来。 但如今的他几乎和当年的沈昼判若两人。 他不再内敛,他的野心,他的欲望,全部摆在了明面上。 见他的第一眼,她就感觉到了恐惧,那是生物在遇见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生物时一种本能的恐惧。 他很危险。 他甚至比身份尊贵的祁王还要让人畏惧。 最重要的是,她在付玉宵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哥哥对弟弟的亲切感,他与付容愿说话时,客气得宛如陌生人。 倒是付容愿对他十分亲厚。 她不知道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如果付玉宵对付容愿有了杀机,她完全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她也不敢想象,当付容愿发现哥哥对自己动了杀心,有多绝望。 窒息感没顶而来,秦如眉再也站不住,腿脚发软,靠在房门上的身体,逐渐往下滑去。 她甚至不敢求他,就怕说话的声音惊动外面的人。 察觉到她的脱力,付玉宵依旧面无表情,他甚至没有俯身,只用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提起她的身体,让她靠在他身上。 紧接着,他退出另一只手。 察觉到什么,他似乎很满意,胸膛震动,低声而笑。 “秦如眉,看来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诚实很多。” 房门透进些许天光,照亮他手上的湿濡,滔天的屈辱涌上心头,她紧咬唇瓣,竭力控制住心底深处涌起的无助。 “他们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你要……就快点。” 听了她的话,付玉宵脸色一沉。 下一刻,大手掐上她的脖颈,“怎么,你以为本侯非碰你不可?” 她淡漠中带着施舍的语气,显然激怒了他。 他怒不可遏,正要撕碎她,余光中,一抹在动作中悄然飘飞落地的绯红,忽然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 他动作立即停顿,手下的力道松懈,随着那抹翩然看去。 秦如眉自然感觉到了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而去。 看见落在地上的东西,她一惊,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推开他,就要去抢。 可她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步。 付玉宵已经在她之前,捡起了那条手帕。 “这破烂东西,你还留着?” 他语气中的讽刺浓烈,顷刻间刺痛了她,她咬牙,“再破再烂,也是我的东西,把帕子还给我。” 男人却一动不动,似乎丝毫没有要还的意思。 秦如眉怕他毁了这帕子,急得眼眶泛红,“付玉宵,东西还给我!” 付玉宵抬头看向她,将她的着急尽收眼底,逐渐的,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盯着她,呼吸竟微微放轻。 那是一种发现真相之后,不敢置信、小心翼翼的神色。 秦如眉急得正想动手,不料下一刻,付玉宵忽然将她的手帕用力攥在掌心,紧接着,倾身而下,把她紧紧压在房门上。 低沉喑哑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急切地像是要求证什么。 “阿眉,你还是一直挂念我的,是不是?不然你为何还留着这条帕子,你还是挂念我的,是不是?” 她一怔,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中,不再是如方才一般的滔天恨意,此时,那双眼里,浮动的竟全是炽热,甚至还有期盼。 他在期待什么? 她回过神,心头涌起莫大酸楚,却冷冷一笑。 “诚如侯爷所言,如眉穷惯了,喜欢收破烂,虽然这帕子是别人瞧不上的东西,但至少还值一点钱,等日后如眉没银子使了,还能把这帕子卖了换点钱花。 ” 男人眼中尚存的一丝期盼,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森冷狠厉。 他黑眸攫着她,厌恶的眼神,像是看见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秦如眉,你便穷成这个样子……看来我一直没看错你,你果然和以前一样,不值得人付出感情。” “原本打算对你温柔些,可到现在才发现,你根本不配。” 他冷笑抬手,用力拂开她。 门被打开,天光如数倾泻进来,男人的身影大步迈出,如风般消失在门口。 秦如眉再也站不稳,猛地跌摔在地。 手蹭破了皮,疼痛火辣辣传来。 很快,她听到厅堂里传来的大伙的说笑声。 祁王似乎咦了一声,问秦姑娘去哪了,付玉宵语气淡淡,只说见她离开,应当是夏季炎热,回屋去换轻薄的衣裳了。紧接着,是柳棠意讨巧的笑语。 秦如眉沉默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掌上细微的伤痕,爬起来,去捡那条被男人抛在地上的帕子。 手脚都在痛,她站不稳,跌坐到地上,却宛如找回什么极为珍视的宝物,动作轻柔地把帕子揣进怀里。 轻轻的声音带着眼泪,茫然无依,才出口,便被吹散在夏日的风里。 “娘……” * 隔着一堵墙,秦如眉听得明白,付玉宵那句“她回屋换衣了”不仅是在回答祁王的问题,也是在提醒她——她若不想让付容愿发现端倪,便如他所说,伪装成回屋换衣,这样才好对外解释他们为何同时消失这么久。 她垂眼,身上的衣裳虽然不至于破烂,但已经裂了许多道口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把帕子收进怀里,她踉跄着,扶着门槛爬起来,艰难地出了门,往长廊另一个方向走。 从这条路,也能回到她的屋子。 脚腕的伤传来钻心的疼痛,她脸色煞白,强撑着,避开一路的丫鬟小厮,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屋子。 察觉有人走进,屋里正给花扇染香的禾谷抬起头,看见她,当即愕然。 “姑娘,你不是……” 原来禾谷方才被付玉宵遣下去后,没事情做,便回来替她收拾屋子,想着一会儿若有事要差遣,禾年应该会来叫她。 没想到她将屋子都打扫了一遍,却还是没人来唤她出去,但大公子的命令她不敢随便违抗,只好继续在屋子里擦冰鉴,给花扇熏香。 不曾想,秦如眉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姑娘,你头发怎么乱了?这发髻不好梳……” 禾谷说笑似的,下一刻却看见她身上破裂的衣裳,笑容一僵,话头骤断,再说不下去。 不久前她被遣下去的时候,是知道厅堂里只有秦如眉和大公子的,可现在秦如眉却这副模样回来。 禾谷想到什么,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姑娘,大公子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秦如眉摇头,轻声道,“禾谷,你信我吗?” “我当然信姑娘。” 禾谷急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她,靠得近了,又看见她脖子上一圈红痕,还有手上的擦伤。 秦如眉身上肌肤嫩,便是连沐浴时擦洗力道重了都可能留下印子,好在只是看着可怕,过不了多久便消了。可现在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明显不是不小心所致。 禾谷眼泪都要下来了,喃喃着,“姑娘,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大公子与二公子一样,生性温和,怎么可能……” 秦如眉笑笑,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没事,“禾谷,替我拿一套衣裳,要能遮住这些痕迹。” 禾谷忙应下,飞快要去。 “等一下。” 秦如眉忽又叫住她。 禾谷擦掉眼泪回身,“怎么了,姑娘?” 秦如眉别开视线,思及不久前的情形,嗓音有一丝不稳,“还有,再打盆水来,我想擦洗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自己身上染了他的味道。 清雅却又矛盾的馥郁香,侵略性极强。 禾谷点点头,一边笑念叨着,一边转身快步离开,“是了,我怎么给忘了,最近热得慌,姑娘恐怕出了一身汗,难受得紧,我这就去打水……” 秦如眉看着禾谷飞快离开。 她并非看不出那笑容的勉强,禾谷很聪明,当初她就是因为伶俐,才被付容愿留下来,跟着袁叔理事,后来被派来伺候她。 方才禾谷没有戳破她的窘况,她很感激。 屋子空空荡荡,没有人,花扇轻转,冰鉴的冰融化了大半。 秦如眉忍着脚踝的疼痛,走到拔步床边,跪坐在地,弯腰,吃力地从角落最里面拉出一个木箱。 木箱外面挂着一把锁,她取出钥匙,打开,只见箱子的正中间,放着一个袖珍的红木匣子。 她安静地捧起木匣,却没有打开,只垂眼凝视着。 冥冥之中,好像有声音从远方传来,隔着久远的时光。 一个小姑娘歪着头,稚声稚气。 “你是神仙吗?” “不是。” “你一定是神仙!” 有人无奈,“我不是。” “那你是来保护我姐姐的吗?” …… 小姑娘清凌凌的声音,带着稚嫩和俏皮,仿佛就在耳边。 秦如眉怔然看着红木匣子,片刻泪流满面。 她抖着手,想要打开它,却又想起什么,闭上眼睛,把匣子抱进怀里,身体轻颤地蜷缩起来。 她一定要杀了那个人。 第 10 章 秦如眉带着禾谷去膳厅的时候,天幕已然彻底黑了。 夏日的夜闷热,蝉鸣不休,膳厅灯火明润,热闹非凡。 她迈进膳厅,还未看清里面情形,肩膀已被人温柔揽进怀里。 付容愿看着她,温和地笑,“阿眉,怎么去了这样久?不是伤了脚吗,脚还疼不疼?大夫很早便到了,但禾谷说你吩咐不许人来打搅,我不敢来找你,只好让大夫在这儿等着。” 秦如眉掩饰道:“今日在你大哥面前失了态,我不想再失了体面,便回去换身衣裳,休息了会儿。至于脚上的伤,无妨,没那么疼了。” 付容愿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微沉了眉,“不疼也得让大夫看看,阿眉,下午你的反应……吓到我了。” 不远处,清脆娇俏的女声传来,带着揶揄,“天气这么热,嫂嫂怎么换了身这么严实的衣裳啊,不捂汗么?” 秦如眉抬眼看去,撞见柳棠意含笑的眼。 她在挑衅。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朝她看来,只有付玉宵神色漠然。 她还没开口,付容愿已然皱眉,斥责道:“柳棠意,你嫂嫂身体虚寒,别打趣她。” 柳棠意察觉他的不悦,悻悻转回去,对付玉宵道:“表哥,什么时候开饭啊,先不说我饿了,王爷还在这儿呢,没得亏待了王爷的肚子。” 祁王哈哈一笑,“无妨,反正亏待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这儿还有这么多人陪着本王一起挨饿呢。再说……客人还没到齐,怎么开饭。” 柳棠意好奇道:“还有客人没到齐?谁啊?” 祁王余光一瞥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的男人,神色莫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王爷尽拿棠意开玩笑。”柳棠意甜滋滋地笑,也不动声色地朝付玉宵看了一眼。 然而,丝毫没接收到回应,她不禁有些挫败。 大夫还在偏厅等着,秦如眉跟着付容愿,先去偏厅让大夫看伤。好在伤势虽看着可怕,但只是扭伤脚踝肿起来了。大夫叮嘱完注意事项,留下药膏后,提着药箱离开。 付容愿蹲在她脚边,给她上完药,合上药膏盖子时,秦如眉终于忍不住,匆匆起身道:“容愿,王爷他们久等了,我们出去吧。” 付容愿含笑应了,秦如眉正要牵着他一起出去,冷不防身子一轻,竟被打横抱了起来。 她当即怔住,“容愿,你做什么?” 付容愿温声笑道:“夫人脚伤了,夫君怎能坐视不理,当然要为妻代步。” 她想要下来,可话才出口,撞见付容愿坚定的侧脸,知道他这回不可能依着她,只好攥紧手,强忍着,让他抱她离开屋子。 可就在付容愿走回膳厅的前一刻,秦如眉忍不下去了,用力一扯他的衣袖,“容愿。” “怎么了?” “这样不妥,放我下来。”她颤声道。 她在抗拒。 付容愿沉默下来,看着她。 却只能看见她眉间压抑的冷意。 “我只是怕你伤着脚,阿眉,别生我的气。”付容愿低声说着,不再坚持,把她轻轻放到地上。 男人退让到几乎卑微的神色,狠狠戳痛了秦如眉的心。 她心中一涩,别开头道:“我们出去吧。” 膳厅墙上的水墨挂画,被风吹得微掀。 秦如眉抬头看着顶上牌匾的“家宅和睦”,闭了闭眼,跟着付容愿在桌边坐下。 一桌美酒佳肴,珍馐美味,她却心中窒然,如坐针毡。 付玉宵没有朝她投来任何视线,他们之间陌生得宛如只见一面的路人,可她坐在这里,只觉凌迟。 方才这一会儿,祁王已经喝空了两壶酒,忍不住看了看时辰,问付玉宵身旁的人,“衔青,你通知到江姑娘了吗?怎么这时候还没到。” 付玉宵身后站着的青衣少年抬起头,面庞端秀,平静道:“王爷,您别打趣奴才。” 祁王失笑摆手,“罢了罢了,本王知道你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消息必定送到了,江姑娘约莫是路上耽搁……” 话音未落,膳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竟有些凌乱急促。 衔青看向声音传来之处,“江姑娘来了。” 衔青武功高强,尤其一双耳朵最灵敏,能够听音辨物。 他若说是谁,绝对错不了。 柳棠意一听是个女子,嫉妒涌上心头,嘀咕一句,“什么江姑娘啊?是表哥认识的人吗?” 说话间,门外走进一个带路的小厮,跟在后面的,是一道翩跹的白裙倩影。 头簪白玉钗,腰系流苏绦,身段纤细若柳扶风,仪态涵养极好,步行间端庄自持。 可女子此时却失了方寸,六神无主,步伐慌乱。 看见膳厅之中的付玉宵,女子当即红了眼眶,飞快跑进来。 她似乎没见到膳厅里还坐着其他人,如同倦鸟投林,扑进了付玉宵怀里。 “侯爷。”被压抑着的哭腔,夹杂着失而复得的后怕。 和在场其他不知情的人一样,柳棠意显然也吃了一惊,目光死死钉在男人怀里的那道身影上——表哥什么时候和其他女人扯上关系了? 正当柳棠意以为、并且期盼着付玉宵把这个女人狠狠推开的时候。 男人的手,抬了起来。 却不是把那个女人推开。 他神色如旧,却多了些温柔,将怀里的身体轻轻揽住。 “怎么哭了?大好的日子。” 嗓音低沉。 江听音美目泫然,抬头望着付玉宵,声音轻颤,“听音午时疲惫,就睡了一觉,本想养足精神,晚上过来与你们吃顿家宴,可我、我梦见你被刺客……” 男人动作一顿,紧了紧抱着她的臂膀,抬手擦去她脸上眼泪。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这个动作,已经给予足够的安全感。 江听音痴痴望着付玉宵,重新绽开笑颜。 此刻,她也终于注意到周围人全都看着自己,红了脸,从男人怀里起来,整理好自己,对祁王一福身,“见过王爷,听音失礼了。” 祁王满不在乎,笑着摆手,“江姑娘能到,本王面上有光才是。” 柳棠意眼睛一瞪,愕然看向江听音——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让祁王言语敬重至此。 江听音看向付容愿,轻声道:“付二公子。” 付容愿礼貌点头,“江姑娘好。” 紧接着,江听音的目光移到秦如眉身上,却在看清她的模样时,动作微顿,不过很快恢复正常,敛眸款款福身,“付二夫人。” 秦如眉安静回视着她,不知为何,方才进膳厅时面对付玉宵的紧张,在江听音出现之后,全部消失了。 她对江听音回以礼貌一笑。 余光里,男人的视线从始至终都专注在江听音身上。 ——付玉宵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这。 方才,原是她杞人忧天了。 秦如眉低下头,唇边笑意轻轻绽开,耳边听得祁王爽朗一笑,与付容愿一起,招呼众人动筷。 付容愿与她坐得近,用公筷夹了吃食,放到她面前的碟子。 “阿眉,上次你说你不想吃乳糕,可我想着,约莫是那日的火候把握的不好,味道不够,我下午又让人去买了一次,你尝尝罢。” 秦如眉沉默片刻,一笑:“容愿,我不吃,是因为我现在不喜欢吃了。” “以后别买了。” 付容愿只好点头,“好吧。” 祁王笑道:“哦?原来秦姑娘以前喜欢吃乳糕,现在却不喜欢了?真是纳罕,人的口味还会变得这么快不成?” 说完,祁王回过味来,倒又琢磨了下。 “也不对,人都会变,更何况口味呢,是本王失言了,秦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忽然,啪的一声,却是江听音不慎失手打翻了瓷杯,里面酒液倾洒出来,浸湿她的衣裙,她的手也被锋利的瓷片割伤,鲜血当即涌出。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祁王反应最快,立刻传令让人去请大夫。 江听音痛得白了脸,却强撑起笑,“听音没事。” 付容愿思索片刻,当机立断道:“方才那大夫应当还没走远,禾年,你快去将大夫请回来。” 禾年应声,飞快去了。 手被男人握在掌心,责备却满是关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这样不小心。” 江听音忍住想向对面女子投去视线的冲动,看回付玉宵,苍白着脸,抿起一丝甜蜜的笑,“侯爷,我没事。” 柳棠意看着他们,皮笑肉不笑道:“棠意还没见过表哥这么关心人呢。” 她话音才落,却接触到男人冷冷扫来的视线,心中一凛,忙闭上嘴,暗自后悔。 她不过是打趣了一句,表哥为何……从前表哥就算再不耐,面上也不会表露…… 祁王见江听音血流不止,眉头愈发皱深,问付容愿:“容愿,你府上可有会包扎的人?大夫赶来需要一些时间,江姑娘的伤等不了那么久,需得先包扎才是。” 付容愿颔首,转头看向禾谷。 在府里,就数禾谷会一些救治包扎的手法。禾谷跟着秦如眉之前,他已提前让禾谷学医,虽比不上正经大夫,可日后万一遇见意外,也能及时帮秦如眉处理。 站在秦如眉身后的禾谷却是一愣,看了看江听音,忐忑地看回秦如眉,低声道:“姑娘……”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而来,压迫感,宛如泰山压顶,让秦如眉心中直想发笑。 都这样看她做什么。 是无形的逼迫吗? 怕她冷血心肠,对江听音见死不救? 那众多视线中,唯有一道最为冷漠,她不想对上付玉宵的眼睛,只淡淡道:“去吧,救人要紧。” 禾谷这才福身,接过小厮递来的伤药,飞快走向江听音。 江听音靠坐在男人怀里,呼吸战栗,忍着疼痛,轻轻把手递给禾谷。 禾谷轻声道:“奴婢要把姑娘伤口的碎瓷片挑出来,可能会疼,姑娘忍耐着些。” 江听音点点头,咬紧牙关。 可在禾谷给她挑出血肉中最后一片、也是最大一片碎瓷的时候,江听音仍是控制不住,浑身一颤,低低痛呼一声。 下一道惊呼,却是柳棠意发出的。 柳棠意瞪大眼睛,看着猛地摔在地上的禾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禾谷迎着付玉宵森冷的视线,知道求饶没有用,爬起来跪好,“奴婢知错,大公子息怒。” 秦如眉再忍不住,站起身道:“大哥,禾谷是如眉的丫鬟,手脚是笨拙了些,可若有哪里伤了江姑娘,也是如眉让她去包扎的,错不在禾谷。” 她盯着付玉宵,身体隐隐发着抖,是怒极了。 气氛霎时僵滞到冰点。 祁王脸色莫测,饮酒的动作慢了下来,付容愿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眼中有一丝陌生。兴许是这一切带给他的震惊太大,此时他竟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秦如眉。 柳棠意则看着地上的禾谷,神情复杂。 秦如眉的声音抑着颤抖,飘散在空气中。 付玉宵却仿若未闻,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对膳厅外面站着的其中一个始终低着头,谨守本分的丫鬟道:“你来包扎。” 第 11 章 那丫鬟没想到付玉宵竟点了自己,一愣过后,忙应声匆匆过来,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江听音包扎伤口。 禾谷还低着头,跪在地上,脊背挺直。 眼眶发酸,让人想要流泪,秦如眉忍着脚踝疼痛,踉跄着过去,把禾谷搀起来,“没事吧?” 方才付玉宵挥开禾谷的力道看似不重,可她知道他内力深厚,即便是寻常一下,也够让人受了,更何况禾谷只是一个弱女子。 禾谷朝她一笑,“姑娘别担心,禾谷没事。” 秦如眉这才点头。 她并非感觉不到身后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视线,但她不想去管。 拉着禾谷,转身欲走。 奇怪的是,祁王此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盯着那个婢女,眸色微沉,脸色十分奇怪。 此刻,除却婢女给江听音包扎的动静,膳厅里没有人发出声音,却隐约有一种剑拔弩张、紧张一线的感觉。 秦如眉虽没流露异常,却也察觉到了。 冥冥之中,危险让她所有的感官都放大无数倍。 令人窒息的安静如碎瓷被狠狠砸破。 当惊变猛然发生的一刹那,她正与禾谷站在一块。 方才气氛安宁和睦的膳厅内,转瞬间血溅三尺。 “啊——” 第一声传入耳朵的,是柳棠意刺破云霄的尖叫。 众目睽睽之下,那给江听音包扎伤口的婢女,甚至来不及回手,已经被付玉宵用碎瓷洞穿了心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场面极其恐怖。 与此同时,祁王沉肃着脸站起身,厉声道:“丰兆!” 徐丰兆是祁王府上私兵的统领,伴随着祁王一声大喝,徐丰兆当即握着剑柄,率人冲了进来。 与徐丰兆同时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疯狂涌进膳厅的刺客。 膳厅里乱成一片。 尖叫声、刀剑相撞声、血液迸溅声、重物砸地声不绝于耳。 江听音惊惧之下,本能靠近了付玉宵。 柳棠意尖叫着,就近抱住付容愿,死死抓着他不松手,“二表哥救我!” 付容愿一心挂念着秦如眉,却碍着距离太远,难以立刻赶到秦如眉身边,加上被柳棠意死死扯住,竟一时间无法分身。 秦如眉虽然也害怕,脸色白得厉害,却极力护着身边的禾谷,带着她往自己人这边躲。 她不会武,救不了人,只能保证自己不拖后腿。 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踝,钻心的疼。 秦如眉痛得额汗沁出,却紧咬着牙关,硬生生把痛哼往肚子里咽。 祁王一面持剑御敌,余光看见在场竟只有她落单,心中复杂,对这个不委屈不喊疼的姑娘生了丝好感,遂冲她喊道:“秦姑娘,到我这儿来!” 秦如眉对祁王感激一笑,拉着禾谷,跌跌撞撞往祁王身边走。 打斗声中,男人沉静的声音传来,“王爷,此番人马不是冲着您来的,您的安危最重要,您先离开。” 祁王直接拒绝,“不可!抛下你们离开,本王还算什么男人!” “丰兆今日带的兵不够。” 这简简单单、冷冷清清的一句,却令祁王一震。 是了。他本以为今日只是吃一顿普通的家宴,加上付玉宵在——他对付玉宵有充足的信任,便没有多带护卫前来。 其实方才他看见那婢女,便知道今晚将有变故发生,但他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兆州个别对他不满的官吏,要寻机会找他挑衅。 没想到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有备而来。 付玉宵的话他明白,是让他回去搬救兵,论留下来当帮手,府兵统领徐丰兆显然比他更合适。 而且他是祁王,离开这里,一则保证了他的安全,二则,他在兆州虽有三千精兵,这调令,却需要他亲自传。 祁王不再犹豫,点头道:“你们护好秦姑娘。闻宗,与本王一起杀出去。” 祁王带人离开,秦如眉与禾谷被护卫掩护着往后退。 脚下躺着的尸体越来越多,秦如眉脸色煞白如纸,加之脚腕痛得钻心,身体摇摇欲坠,禾谷哭着扶住她,急切道;“姑娘,是不是伤口疼的厉害……” 混乱中,秦如眉抬眼,与面前不远处的付玉宵对上目光。 他一手护着江听音,一手御敌,犹自游刃有余。 撞上她的目光,他动作微顿,漠然移开视线。 一拨人倒下,却又有一拨人前仆后继涌入膳厅。 付玉宵的神情慢慢沉下,终于不再有把握一边带人一边御敌,把江听音推到秦如眉与禾谷身边,纵身加进战局。 所有人都在往后退,他却往前。 夜色深沉,他身上的衣裳依旧是泼墨般的黑,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看不清血迹。 秦如眉却清晰看见他被浸湿了的衣摆,血液黏稠温热,一滴一滴落下,在地上蔓出大滩鲜红。 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这一幕太过熟悉,久远的记忆如海浪般扑打而来,秦如眉盯着不远处男人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揪痛,呼吸困难。 她紧紧握住衣襟,用力喘息着,晕眩却依旧铺天盖地涌来,禾谷见她如此,脸色大变,“姑娘,你怎么了?” 江听音也愣了下,朝她看来。 此时,她们这边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秦如眉身上,因此,便无人注意到乱象中,一个矮小的身影狞笑着朝她们扑了过来。 锋利的刀剑倒映寒芒,眼前一花,反应过来的最后一刻,秦如眉只来得及把禾谷用力推开。 江听音尖叫一声:“啊!” 战局之中的付玉宵回头,看见她们这边情况,神色一厉,立即朝她们掠来。 然而,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留给付玉宵的时间太短。 江听音和秦如眉站在一起,那身影原本是冲着秦如眉而来,此时,却忽然调转方向,朝着江听音狠狠扎去。 眼看着那寒芒就要刺进江听音的身体。 身边忽然拂过一道急速的风。 是男人毫不犹豫地护住江听音,却忽略了旁边的她。 当那道矮小的身影见状,立即得逞似的一笑,反身掐住她的脖子。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纵然秦如眉已做好心理准备,当那一瞬间的锐痛和窒息涌来,心里仍然揪了下。 很难受,她却弯唇笑起来。 身体被拖拽出一段距离,有什么扎入皮肤,逐渐黑暗的视线里,映入的是禾谷绝望怮惧的脸。 禾谷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尖叫着,大喊一声姑娘。 几乎是同时,付玉宵猛地朝她看来一眼。 那一眼太过复杂,似乎有见她被抓住的愕然,有反应过来被贼人欺骗的恼恨,还有望见她唇边嘲笑时的…… 震怒。 第 12 章 秦如眉是轻微的晃动摇醒的。 有什么抚摸过她的脸,手臂被刺入的地方一阵阵泛疼,她低哼一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奢华的马车厢顶,她此刻身处在马车里。 而她的姿势…… 她似乎靠在什么人怀里。 秦如眉感受到脸上的那只手,身体一僵。 下一刻,男人润雅低沉的嗓音,在她上方含笑响起,“你醒了?” 这熟悉的声音…… 她心头顷刻冻结,如见鬼魅,猛地起身推开他,退缩到角落里,一双眼睛死死看着他。 男人模样俊朗,贵气十足,容貌却与祁王有三分相似。 见她这般,他愈发玩味,“阿眉,看见我这么吃惊?许久不见了,有没有想我?” 秦如眉盯着他,呼吸渐重,一字字道: “不要叫我阿眉。” 男人不置可否,唇边弧度仍存,“看见我不开心吗?” “太子殿下请不要拿如眉打趣,如眉受不起。” 她的话几乎是从齿缝间逼出。 没有拿身边所有能拿到的利器捅进他的胸膛,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男人正是当朝太子,目前与祁王势同水火的当朝储君,奚承光。 这张脸,她记得再清楚不过。 两年未见,男人容貌丝毫未改,看任何东西的眼神,依旧宛如俯视蝼蚁。 “别这样,阿眉,故人相见,总该留点温存的时间。”太子看着她,笑意加深,“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秦如眉一言不发。 “别这样看我,阿眉,你坐风口上了,来,回我这儿。”太子朝她招手。 秦如眉并不理睬,视线扫过微微掀起的车窗帘,外面掠过的景象,证明此刻马车正在飞快行驶。依稀可见,天际已然薄明,她竟昏睡了一个晚上。 那场刺杀……果然是太子干的。 她当时本猜测过,但被她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她以为,这里是兆州,再怎么样,太子不会这么快找到这里。他这一年赴陪都平栾重整民生,近日不是才回京吗? 可没想到他的消息竟这样灵敏。 这一次,他是冲着谁来的? 秦如眉想得专注,便没注意到男人已经悄然接近了她。 当男人的手握上她的脚踝,那灼热的、占有性的动作,凉意登时从脊背攀起,寸寸冻结她。 压抑着刺破喉咙的叫喊,她勉强保持平静,道:“殿下做什么?” “别动,阿眉,你的脚伤了。”男人俯身轻握住她的脚踝,让她的脚搭在他膝盖上,细心呵护,“怎么伤的?是因为那个人吧。” 秦如眉不语,忍住用力推开他的冲动。 “殿下什么时候放如眉回去?” “不急,”太子温柔道,“不是我不让你回去,是我想和你多待一些时间。” 她咬牙,“如眉一介贫家女,不值得殿下如此相待。” 太子眉峰一敛,沉了神色,“谁说你是贫家女?阿眉,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是太子侧妃,没人敢说你贫贱。” “是么,因为如眉还有利用价值?” 似乎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太子动作微顿,忽然紧了紧握着她脚踝的手,随即用力扯过她,把她强制性抱进了怀里。 秦如眉脸色煞白,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奚承光!” 太子微微一笑,“阿眉,你说除了你,世上还有哪个贫家女敢这样唤我?” “我从前也说过,你只要随我走,你想要多少荣华富贵,我都给你,只不过你当时不愿意,如今我这么说,你仍是不愿意么?” 男人的嗓音带着低低诱哄。 秦如眉明白过来,脸色愈白,“你想让我为你打探消息?” 他如今既然能谋划这次的刺杀,有目的性地将她掳来,就说明他已经都查到了。 祁王是他的眼中钉,如果他能在祁王身边埋下探子,势必对他大有帮助。 而她是最好的人选。 男人微笑着,不置可否,“我并不强求你,当朝太子还没有沦落到让自己的女人做事的地步。” 她心中冷笑,片刻后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窒息般的安静。 腰上的手力道愈发的强横了,勒得她极不舒服,秦如眉试着去掰他的手,徒劳无功,不由恼恨,语气却平静,“原来殿下喜欢为难女人?” 太子似乎轻叹一声。 随即,他俯身凑近过来,竟似要吻她。 下一刻,却是脖颈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再靠近不得。 太子动作受阻,抬眼看她。 秦如眉握着银钗另一头,正冷冷盯着他,此刻车内悬着灯火,足够清晰视物。她被照亮的眼睛里,尽是毫不遮掩的痛恨与厌恶。 锋利的钗尖就抵在他的脖子上,只要再进一分,就能毙命。 秦如眉心中的念头,忽然疯长。 如果要动手,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如此紧张的情形,他看着她,却笑了,“阿眉,你应该听话些,如果你当年听话,这两年就不用吃这么多苦。” 男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一盆冷水,顷刻间将秦如眉的念头浇得冰寒。 不。 太子见惯风浪,是踩在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怎可能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她方才动手,他却完全不放在心上,证明他有底气。 秦如眉惨然一笑,手上失了力气,滑跌下来,银钗也跌摔到榻上。 “这就对了。”他轻笑,捡起银钗为她插进发髻,“没关系,阿眉,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我会给你时间考虑。” “你打算囚禁我?还是放我回去考虑?” “别这么说,阿眉,我怎舍得这么对你。”太子抬手,轻抚上她的脸。 秦如眉只觉反胃,抬手狠狠打开他。 他也不恼,淡道:“今晚,我亲自送你回去。” 秦如眉愕然看着他,片刻反应过来,悲怒交加,痛笑一声,“殿下好手段!” 她方才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可想通之后,绝望便顷刻间如附骨之疽般缠绕而上。 太子这招,太高明。 这场刺杀分明是他亲自谋划,即便不查,祁王和付玉宵他们心中也如明镜了然,而她被贼人掳走,自然是身处太子营地。 被掳走的人,却毫发无伤地被敌人亲自送回来了,这说明什么? 他要让所有人觉得,她和他关系匪浅。 这招,是为离心。 他要把她逼上绝路,被迫只能投靠他。 不愧是能在皇宫里搅弄风云的人物,从前他心思缜密,如今只比之更甚。 耳边,太子绕着她的发,低声道:“阿眉,听说你快成亲了?你那夫君对你很好,嗯,该是一段天赐姻缘……不过你这亲应该成不了,毕竟沈昼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眼底划过一抹兴味,“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会把你拱手让人。” 付玉宵…… 秦如眉冷嘲,“殿下多虑了,淮世侯已有佳人在怀,不屑与如眉这种寡情之人纠缠。” “你说江听音吗?” 男人佯装没听见她话中嘲讽,大笑着倾身而下,捏住她的下巴。 他攫着她,眼里尽是灼热。 “阿眉,她算得了什么!你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不然,他为何不抓江听音,却让人无论如何死伤多少,也要把她抓来? 一方面是他的确很想见她,另一方面,却是清清楚楚知道,她才是沈昼的命脉。 沈昼那厮,真是愚蠢! 宁愿让心爱的女人厌恶他,也要护着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人。 听见男人这话,秦如眉却完全不为所动。 她的下半张脸被他捏在手里,动弹不得,只觉得心头火起,抑着恼怒一字字道: “如果殿下还顾着以前的情谊,就放手,如眉身上很痛。” 情谊? 她说情谊……难道她对他当真有情? 太子乍然惊喜,盯着她,松了手道:“是哪里痛,脚上还是肩膀?邬卢抓痛你了?” 她闭上眼睛,无动于衷。 他转头看向车外,厉声道:“邬卢,滚进来!” 车厢震动,外面跪进来一个矮小的身影,正是不久前混乱中抓走秦如眉的人。 “殿下。” “自己去领一百棍。” “是!” 太子说完,展臂来搂她,低声哄道:“别生气,阿眉,他跟了我几年,手下没个轻重,好在做事得力,我这样罚他你可解气了?” 秦如眉却立即避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这简单的动作,却已让她疼得额头冒汗。 太子见她如此抗拒,笑容淡了,不解望她, “怎么了,阿眉,是不够吗?” “好,那我杀了他。” 男人拂袖甩手,有什么飞掠而出。几乎同时,车厢外传来一道惨叫,一瞬后消弭,似乎被其他人压制了。 秦如眉的脸色顷刻间惨白如纸,看着他,张了张口,竟说不出一个字。 余光里,车帘底下慢慢洇进一滩粘稠的血。 死人的血。 他把她颤抖的模样尽收眼底,微笑着,将她搂进怀里,“阿眉,我已经把他杀了,帮你报仇了。你想回去是不是?没事,今晚我亲自送你回付家。” “你的夫君付容愿,还有沈昼……嗯,他亲手失误,让你被抓走,现在应该已经急疯了吧。” 第 13 章 付家遇刺的动静在夜里惊动不少百姓,消息传到府衙,睡得正香的陶知府被惊醒,手忙脚乱起身,衣履都没佩好,扶着摇摇欲坠的帽子带人赶来。 陶知府到付家时,和匆匆赶回的祁王撞了个正着。 付家的门大敞,陶知府一眼望见里面血流成河的惨状,“这……” 祁王心中焦急,面上却沉冷,“劳烦知府大人跑一趟了,刺客已经被剿灭,您回去吧。” 他的身后,私兵涌出包围,持械把守,摆明了不可能让他们进去。 陶知府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颔首,“既然祁王爷说没事,我等不多干涉,之后王爷若有需要,可派人来州府通传,但这贼子……州府衙门必是得查清楚,还付二公子一个公道。” 闻宗站在旁边,看了陶知府一眼,不由冷笑。 查下去,有人敢吗? 查不出是失职,查出来是太子干的,第二天就见你十八代祖宗去吧。 祁王瞥了眼陶知府,“此事容后再议吧,知府大人星夜赶来,已算尽职。” 陶知府循着祁王目光低头,看见自己没系好的衣裳,当即大窘,提着裤子带人离开了。 无关人等被驱散。 祁王迈进付家,回忆起不久前的事情。 说来奇怪,原本那些刺客一波波涌进,摆明了要打车轮战,却没表露针对谁。 但秦如眉被抓住的一刹那,那些刺客竟悉数如流水般退去,也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幡然醒悟,这些人是冲着秦如眉来的。 可,为什么? 只是冲着一个女人? 空气中血腥味刺鼻,进门这一路,能看见各处拖拽尸体,清洗血迹的侍卫,付家的下人没见过这种风浪,干不了这种活,只能让侍卫来。 祁王带着闻宗走进厅堂,只觉气氛一片压力凝迫。 江听音坐在右侧客椅第一位,对面,柳棠意仍旧惊吓过度,眼神发直,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紧紧抓着小函,付容愿则低着头,脸色灰败。 祁王朝主位上的那个人看去,“玉宵?” 付玉宵听声抬眼。 直到这时,祁王才看见他眼底的冷冽,那是怒极过后彻骨的寒意。 祁王鲜少见他这样生气。 他明白。 若是那些人一开始就摆明了冲着秦如眉而来,他们拼尽全力却难以御敌,最后败了,兴许付玉宵还不会这么愤怒。 可他方才听人说,事实却是对方使了诈——付玉宵误以为那人要杀江听音,却没想到对方的真正目的在秦如眉身上。 他护下了江听音,却亲手把秦如眉推了出去。 这比让他力竭而败,还要耻辱无数倍。 再加上,秦如眉,是横亘在他和太子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仇…… 祁王心绪复杂,斟酌道:“玉宵,先别担心,对方若要拿秦姑娘当人质,应当不会动她。派去搜查的人够吗?我带了五百精兵过来,再多恐引起动乱,需不需要把这些人都派出去?” 男人神色冷漠,不发一言。 衔青看了眼祁王,低声道:“王爷,人马已尽出救援。” 祁王一惊——人马尽出? 付玉宵来真的? 此刻,一直沉默的付容愿忽然出声:“大哥。” 他不是傻子,到了此时,他不会再看不明白,祁王和付玉宵关系极好。 祁王曾说他们是挚友,可如今看来,祁王不仅对付玉宵言语敬重,甚至,有些事情还需靠付玉宵拿主意。 这已经不符常理。 挚友?他这个大哥,怎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大哥消失的这两年,发生了什么? 他试着去回想,可脑中竟再次疼痛欲裂,不得不作罢。而且,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秦如眉失踪,已经叫他痛不欲生。 回想起不久前那一幕,他灵魂都在痛颤。 那时,他若在阿眉身边,绝不会让她被人抓走…… 付容愿心中灰败绝望,看向上首的男人,“大哥,阿眉她会不会有事?” 伴随这句话,一直沉默的江听音也朝付玉宵投去一眼。 她气色虽依旧苍白,但已然恢复宁静。她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当年宫变,火海肆虐,数千禁军浩荡而来,那个夜晚,本该是凛冽干燥的大风天,却毫无预兆,暴雨如注。 那日的血海,绝对不逊色于今日。 她并不害怕今晚,她只是……惊诧于付玉宵对秦如眉的态度。 她曾有绝对的把握,她才是他喜欢的人,秦如眉只是一个意外,如今他回付家,不过只是为了报仇,不可能再与秦如眉纠缠。 可,当秦如眉被抓走的那一刻,她忽然动摇了。 那一瞬间,他震怒的眼神不是假的。 再加上,吃晚膳时,祁王说出那句“人都会变,更何况口味”之后,他看向秦如眉时周身顷刻间加剧的寒意,才让她“失手”摔了杯盏。 而现在因为秦如眉被抓走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理她。甚至她开口问他,他也仿若未闻。 江听音再也忍不住,起身走到男人身边,手搭着他的膝蹲下,望着他道:“侯爷,别担心,付二夫人会没事的。” 付二夫人。 而不是秦姑娘。 这是在提醒他秦如眉的身份,秦如眉只是他弟弟的女人。 弟弟的女人遇险,他担心再正常不过,但不应该失去理智。 毕竟只是弟妹而已。 不是吗? 付玉宵并未说话,抬眼看她。 江听音对上他的视线,却没听见任何回应。她心头恐慌渐起,身上温度一寸寸凉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许久,当她脸色开始苍白,付玉宵终于冷笑。 “是。她怎么可能有事?” 毕竟,对方可是太子啊。 旧情人见面,干柴烈火,她怎么可能有事? 江听音并未看见男人眼底愈发深重的寒与恨,只听得这一句,心头悬着的大石落下。 没错,他不在乎秦如眉。 他会愤怒,只是因为他第一次失误,让对方从他手上把人夺走。 此刻已是寅时末,天边渐露鱼肚白。 这一夜要过去了。 祁王叹息一声,“江姑娘,柳姑娘,你们都熬了一宿,姑娘家身体熬不住,先去休息吧。” 江听音点头,最后看了付玉宵一眼,随护卫离开。 小函搀着柳棠意也要回去,谁料,柳棠意才走几步,却又红着眼眶跑回来,扑到付容愿身边,“二表哥,我害怕,你送我回去。” 付容愿察觉到身后一道视线,僵着身体,“棠意,你自己回屋吧。”说着站起身,对祁王道:“王爷,可否让容愿跟你们一起寻找?” 祁王愣住,飞快朝某个方向看了眼,“当然可以。” 付容愿不再停留,从柳棠意手中扯出衣袍,随着祁王一起出了厅堂。 柳棠意失神般跌坐在地,小函心中畏惧,拉她道:“小姐,小函陪你回去。” 柳棠意心中恼恨,一把甩开她的手。 紧接着她目光逡巡而过,忽然落在不远处那道颀长身影上。 不知何时,付玉宵走到了一处尸体旁边。 准备抬尸体的侍卫停下动作,退到一旁。 只见男人撩袍蹲下,一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则掰过尸体的脸细细查看。 从她这里看去,男人露出的手,指节宽大修长,线条凌厉,却有几道细微的疤痕。 男人的侧影,如同被天地切割出的、最陡峭的浓云重峦,逆着光线,暗沉萧索。 轻易难以靠近。 柳棠意竟看得痴了,可不知为何,当她入迷地注视男人的手时,头却轻微疼痛起来。 疤痕…… 片刻,男人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彻底将光线遮蔽。 柳棠意陡然回过神,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付玉宵身边,“表哥……” 一旁的衔青不动声色地皱了眉,他想出声提醒这位“表小姐”,现在侯爷的心情很差,祁王已经看出并且暂时回避了,她最好别上赶着触霉头。 “表小姐,您累了,回去休息吧。”衔青盯着她道。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柳棠意毫不留情斥完,无视了衔青黑沉的脸色,看向付玉宵,放柔声音,“表哥,你不是不喜欢秦如眉吗?她与你有仇,你为何还要派人救她?” 付玉宵一言不发,只冷扫她一眼,转身离开。 柳棠意抓住他的衣裳,“表哥!” 准备继续的话语,戛然而止,衣襟被人抓住,柳棠意因惊恐而缩小的瞳孔里,倒映出男人俊美的面庞。 小函吓得扑上来,“大公子别这样,小姐没有恶意……” 付玉宵盯着她,唇边翘起的弧度温雅,戾气却重。 “柳棠意,我是不喜欢秦如眉,但与你无关,也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懂了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秦如眉做了什么?她被你毁掉的东西,还有你昨日来找我说的那个秘密,你当本侯查不到,还需要一个女人来告诉我这些,嗯?” 柳棠意看着面前如山般巍峨压迫的男人,只感觉陌生,禁不住身体发颤。 恐惧铺天盖地而来。 表哥怎的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不是厌恶秦如眉吗,她报复秦如眉,他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为何现在如此生气? 衣襟一松,柳棠意猛地踉跄一下,被小函搀扶住。 男人头也不回,带着衔青大步离开。 厅堂里只剩下收拾的侍卫,柳棠意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喃喃道:“小函,我怎么感觉,表哥这次回来,突然变得很不喜欢我?” 而且,是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毫无理由地厌恶她。 从前表哥不可能这样的。 “因为,你名字里有一个棠字。” 轻淡的女声忽然传来。 听见声音,柳棠意和小函同时转过头,只见,另一侧门洞下,原本离开的江听音去而复返,静静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婉约华清如风荷。 “而侯爷最讨厌棠字。” * 找了一天,毫无音讯,秦如眉宛如凭空消失。 时间流逝,天再次黑沉。 当一干人等越来越焦灼时,忽然有护卫惊恐万分地奔回,体力不支,隔着一段距离,跪倒在付家门口,一边爬起一边大喊,“秦姑娘回来了!” 此时,付容愿和祁王还没回来,只有付玉宵在家。 一阵夜风打来,门外的灯笼疯转。 付玉宵步履缓缓,迈出付家门槛。 灯笼昏光,拢在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却照不亮他眼底冷怒与讥讽。 “太子殿下!” 看着底下站着的一群人,衔青愕然开口,视线微移,再次倒吸一口冷气,“秦姑娘……” “淮世侯,付玉宵?” 太子朗声说着,对上男人的视线,收回揽在秦如眉腰上的手,拱手微笑道:“久仰大名。” 付玉宵淡道:“殿下客气。” 秦如眉感觉到那道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中冰凉,禁不住慢慢僵硬了身体。 太子仿若未觉,道:“秦姑娘与孤是旧相识,关系甚好,昨日孤听说秦姑娘被贼人掳走,心急如焚,立即派人相救,好在将她救了回来。” “既如此,多谢太子殿下。” 付玉宵微微一笑。 人既已送到,目的达成,太子不欲再逗留,临走之前,笑着看了她一眼,“秦姑娘,回见。” 马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街尾。 只剩下秦如眉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道路上。身影茕独,单薄纤细。 不知是不是这燥热的夜晚,秦如眉的心头慢慢浮起无法名状的恐惧。 太子离去前,最后朝她抛来的那一记眼神意味深长。 付家大门内,禾谷踉跄着跑出来,泪流满面,奔下台阶搀她。 “姑娘,脸色怎么这样白,脚还疼吗?” 不疼。 太子虽阴狠,但到底没强迫她,她这一日受到厚待,脚伤恢复得很好,到此刻,竟然荒谬得不怎么疼了。 秦如眉低着头,在禾谷搀扶下,慢慢走向大门。 余光里,是男人被风吹卷起的漆黑衣摆。 付玉宵正看着她。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鞋子,接着慢慢往上,扫过她崭新的衣裙,腰上的流苏系带,奢丽轻薄、缎面刺绣的外裳,她裸露的锁骨,她的脸。 最后,是她重新梳过的发。 她被抓走前,穿的是一身素白裙,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身青岚的浮光锦。 她换过了衣裳。 甚至,重新挽了发髻。 她消失了整整一日,却被太子纡尊降贵亲自送回来,还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以上种种,不用直说,旁人足以明白。 看着她走到面前,付玉宵眼中讥笑陡然加深,寒意弥漫。 一字一顿。 “弟妹,舍得回来了?” 第 14 章 阴晦的夜里,几豆灯火,将人拉出摇动的影子。 “嗯。”她心中颤抖,勉力微笑着。 “劳烦大哥……费心寻找。” 燥热的夜风被拉扯得很长,宛如细密的线,丝丝缕缕缠绕在二人之间。 付玉宵无动于衷,讥笑一声,漆金衣摆涟漪似的撩动。她只觉得身边刮过一阵料峭的风,男人已错过她身侧,走下了台阶。 衔青识眼色,招呼小厮,“去牵马车,侯爷要回麟园。” 秦如眉猛地攥紧手心,他果然一句话都不愿同她讲。 “禾谷,你先进去。” 禾谷一愣,看看她,又回头看看付玉宵,只好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背后是马夫置凳的声音,他就要走了,秦如眉再忍不了,转身朝那道身影喊道:“付玉宵!” 马车旁的衔青一震,回身看向她。 她竟直呼侯爷的名字? 付玉宵却并不理会,依旧径直走向马车,秦如眉忍着脚踝疼痛,朝他奔去,在他离开之前,用力拽住他的衣袖,“你别走,等一下。” 付玉宵动作受制,转头扫她一眼,见她裹在浮光锦里的娇柔身体轻轻颤抖着,眸光暗了暗,“别在我这惺惺作态,我可不是付容愿。” 秦如眉咬牙,“我有话要问你。” “付玉宵,凤冠霞帔的事情,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是,那又如何?” 果然是他下的命令。 是他让兆州的婚嫁吉店拒绝对他们出售凤冠霞帔,看来那日喜娘的话只是托辞,若她没猜错,如果没有他的命令,就算到了期限,也不会有人把东西送来! 她眼眶酸涩,咬牙质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付玉宵笑起来,忽然靠近她一步,低沉的声线字字诛心,“因为我心胸狭隘,看不得你秦如眉好。” 话毕,他再不看她一眼,身影消失在车帘后。 “付玉宵,你要我怎样才能松口?” 她满心颤抖,压抑着哽咽,站在马车外,周围人投来的视线将她照得无所遁形。 衔青站在旁边看着她,目光复杂。 片刻后,马车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秦姑娘,等价交换也要有筹码。上来。” 她盯着面前的脚凳,惨然一笑,许久,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踩上去,矮身进了车厢。 衔青思衬片刻,传来人低声道:“秦姑娘回来的事情,先别派人通知二公子和祁王,晚些再去。” 过了约莫两盏茶时间。 当所有人都等待得有些焦躁时,秦如眉终于出来了,只是,她下来的时候,却站不稳,踉跄一下差些摔下去。 衔青站在旁边,眼疾手快伸手搀了她一把,这时候才发现她哭过了,顾盼流莹的美目有淡淡的红痕,衣襟也有些凌乱,但已经像是整理过。 秦如眉撑着他的手,站稳了,朝他礼貌笑笑,轻声说了句谢谢,方不至于让自己太难堪。 随即便一步步回去了。 衔青愣住,注视着那道身影慢慢远去,手上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温度——盛夏的天,秦姑娘的手却很凉,而且,她的手上有茧。 她从前干过活? 他没有失神很久,马车里男人的声音忽然传来,“衔青。” 他陡然一震,背后凉意腾起,忙上了马车道:“是,侯爷。” * 秦如眉微提裙摆,慢慢迈过门槛,头顶的光昏黄,风并不寒冷,她却觉得周身尽是冰凉的风。 付玉宵答应撤了命令,让喜娘送来凤冠霞帔。 当时,她本松了口气,却又听见他说:“成亲的那天,记得打扮得漂亮些。” 彼时,他大手攥着她的发,眼尾勾着餍足后的薄红,话语带着似是而非的蛊惑。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可她越想却愈觉得不对——成亲当日,他要做什么? 他这句话,好似是在恭贺她,却又像在取悦自己。 秦如眉踉跄了一下。 守在堂前的禾谷看见她,忙跑过来搀扶,“姑娘,别担心,二公子很快就回来了。” 她想起什么,“江听音呢?” “江姑娘晌午的时候就离开了,只有大公子留在家里。” 背后,难以置信的声音传来,“阿眉?” 她转回头,只见风尘仆仆的付容愿站在敞开的大门外,形容憔悴。 他怔怔看了她很久,下一刻,飞快冲过来,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宛如抱住失而复得的至宝,又想起什么。 “阿眉,是你,你回来了……你知道吗,我刚收到消息,我们上次去的婚嫁吉店派人来说,你的凤冠霞帔已经备好,明日就能送来……” 她靠在他肩膀上,喃喃道:“是吗?” 这么快。 他才答应她没多久。 原来权利在手是这样的感觉。 “昨日的事情……罢了,已经过去了!阿眉,是老天眷顾我们,好事多磨,我们定能长长久久,你相信我,我会定给你办一个轰动整个兆州的婚礼。” 他把她拉开些,握着她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眼睛。 秦如眉却只怔怔看他,宛如失了魂魄。 “阿眉,”他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那些歹徒是不是伤了你?” “容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不要来找我,就当我死了。”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付容愿眼里尽是紧怒痛惜,“你怎么可能不在?” “人都有消失的一天。” 她笑笑,转身朝廊庑走去,身影没入夜色里。 付容愿担心她的情况,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径直回了屋子,忙跟进来,点起烛火。 秦如眉没有回头,也不管身后有没有人跟着,走向床边,再次拖出那只被藏在角落里的木箱。 打开木箱里的匣子,她跪坐在地,捧出匣子里一个袖珍的小瓷罐。 付容愿看得愣了,“阿眉,这是什么?”他从前虽知道她有一个收藏的珍贵之物,但并不知是什么,今日才见她拿出来。 “骨灰。” 她说着,捻起小瓷罐的盖子,注视了许久。 付容愿大震,紧接着看她站起来,取出一个精巧的荷包,上面刺绣着朵朵槐花,她打开荷包,装了一些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叫来禾谷,把小瓷罐交到禾谷手上,轻声道:“禾谷,现在时间还不算晚,你叫个人陪你一起去一趟城东的榆林巷,找一处荒郊野地,把这个罐子敲碎了,埋进泥土里。那里种有槐树,等明年四五月春风来的时候,槐花就能开了。” 禾谷愕然地看着她,半晌,终是点点头,抱着小瓷罐转身离开了。 付容愿又惊又怒,拉过她的手臂,道:“阿眉,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和交代后事一样,你回来一趟变成这样,叫我怎么安心?” 秦如眉被他扳过身体,看着他,片刻后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容愿,你对我好,我秦如眉这辈子只嫁给你一个人。” 第 15 章 翌日,付容愿带她驱车前往风荷郡见付老太太。 付老太太住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平日无人打搅。可他们到的时候,却看见家门外还有另一辆马车。 禾谷搀着秦如眉,奇道:“巧了,难不成老夫人这儿来了什么客人?” 出来迎他们的红萍笑着颔首,“可不是?今日大公子也来看老太太了。” 付玉宵也来了! 秦如眉一僵,立即停下脚步,紧张扯住付容愿的衣袖。 “阿眉,怎么了?” 她望着他,贝齿将唇咬白,“容愿……” 付容愿笑开,“不用怕我大哥,他是严厉了些,但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无需害怕。”说着便揽过她,跟着红萍进了家门。 天气炎热,好在院子种植繁茂青竹,微风习习,待客厅内凉爽开阔。 付容愿上前向老太太弯腰,“孙儿带阿眉来问祖母安好。” 付老太太坐在榻上,盘着佛珠,皱纹也透慈祥,“好好,都好。” 付容愿环顾四周一圈,“大哥不是来了吗?怎么不见他。” 李嬷笑道:“愿哥儿,今日邬大夫要来给秦姑娘看伤,你大哥布置去了。” 付容愿惊喜一瞬,看向付老太太,“祖母,您真找到了孙儿先前和您提过的那位名医圣手?” 付老太太颔首。 “祖母果然神通广大,孙儿派人寻了许久都寻不到,祖母一句话便找着了。” 付老太太握佛珠的手却停下了,神情复杂,“不怪你,人家是曾在宫里供职的太医,找不到也正常。” 李嬷岔开话题,“愿哥儿,表小姐怎么没一起过来?” 付容愿神色一顿,“棠意她住不惯,嚷嚷着要走,昨日已经回去了。” 付老太太哼了声,“容愿,祖母还没这么糊涂,风荷郡离兆州不远,你当祖母耳朵不好使,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付容愿忙道:“孙儿不敢,只是这事情不吉利,又是大凶,故而不敢对祖母您说。” 付老太太这才缓和了神情,“有没有找方士做法驱邪?” “找了,祖母您放心。” “唉……我们付家造了什么孽,遭遇这样的事。” 付容愿温声宽慰,“祖母,等我和阿眉的婚事办完了,给家里冲冲喜,就都好起来了。” 付老太太的视线转向秦如眉,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等到秦如眉被看得背后发毛,付老太太才扯动嘴角,无力一笑,“阿眉是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 不知为何,秦如眉总觉得老太太有下半句话没说完。 后面接着的,很像一句可惜…… 她心头蓦然袭来不知名的慌乱。 此时,红萍从外边走进,福身道:“邬大夫到了,秦姑娘,单独随我来吧。” 付容愿当即站起身,“我也去!” 付老太太一笑,“女人看病,你一个大男人去做什么,阿眉要脱衣裳看伤,你还要站在旁边瞧着不成?” 李嬷和红萍都悄悄笑起来,付容愿愈发不好意思,俊脸涨红,“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阿眉,陪着她一起能照应一二,再说,那大夫虽然是行医之人,可也是男子……” “邬大夫是女子。”付老太太笑道。 付容愿更尴尬了,“那好吧,我不去了,在这里等阿眉回来。” 秦如眉低头,看着自己被紧紧拉住的手,忍不住小声打趣,“你这样拉着我,我怎么去?” 红萍捂着嘴笑得更欢了,李嬷也忍俊不禁道:“愿哥儿,去看看掉不了多少肉,人家邬大夫从医多少年了,保准还你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秦如眉也不好意思,付容愿一松手,便飞快扭头跟着红萍走了。 付容愿目送她离开,咳了声,这才若无其事坐下,“李嬷别打趣我,我虽然比不上大哥,但我也是有脾气的。” 付老太太望着自己孙儿正襟危坐的模样,笑容淡去,满是皱纹的面庞拢上心疼。 “愿哥儿,你就这样喜欢阿眉?” 付容愿立即抬头,“祖母,我不可能纳妾!” “祖母不是这个意思,”付老太太犹豫道,“祖母是想提点你一句,阿眉经历过的人与事,你到底不知道……” “祖母,这么久您还看不出阿眉是什么样的人吗?她绝非那种女子。” 李嬷叹道:“愿哥儿,老夫人不是不喜欢秦姑娘,老夫人的意思是……” “李嬷,您不用说了,我心已定,我一定要娶阿眉的。” 付容愿眸光坚定,字字铿锵。 付老太太无力摇头。 世事弄人,纵然旁人有心阻止也无法更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知两日后的婚礼还能否顺利举行。 “愿哥儿,最近头还疼吗?” 付容愿一愣,“没事的祖母,许久没疼过了。” 一直沉默站在后面的禾年忽然叫道:“谁说没疼过了,公子前些日子和秦姑娘去宝华寺,头疼得厉害呢!” 他那日虽然没跟来,但找禾谷问过了。禾谷虽没亲眼看见,却说公子那日脸色不好,应该是又犯了头疾。 付容愿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祖母,我没事。” 付老太太沉默着,叹了口气。 另一边,秦如眉跟着红萍往西厢房走。 红萍是付老太太身边最机灵得力的丫头,原本不在付老太太身边伺候,是付老太太迁往风荷郡这里养病,付玉宵把她拨了过来,给老太太解闷。 可这一路上,红萍却奇怪地沉默着,带着她穿过月门小径,推门进了一间屋子。 “秦姑娘,我记得禾谷同我说你伤的是肩膀,邬大夫就在里面,她会帮你处理的,一会儿你把外裳脱了,就搁那红木架子上,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叫我啊。” 红萍说完,竟立刻准备走。 秦如眉心下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叫住她,“红萍,你能留下吗?” 红萍转过身,古怪的神色化为尴尬笑容,“姑娘,我倒是想留下呢,可人家邬大夫治伤的手法不外传,不许人在旁边看着,我也没办法呀。你若有事,叫我就是了。” 神医治伤的手法不外传,也属正常。 秦如眉只好应下,“好吧。” 红萍忙挣脱她的手,飞快走了出去,临走前还关上了屋门。 门吱呀一声关闭,秦如眉心头掠过一丝紧张,忙朝外看去——并没有哪里奇怪。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踏实不下来。 转过身,山水屏风后似乎有一道人影。 那应当就是邬大夫了,听李嬷她们说,这位邬大夫是皇宫御医出身……只不过让她诧异的是,她竟也是女子。 秦如眉思衬着,余光一掠,看见桌上放置着粗细大小不同的银针、斜刃刀、干净布巾还有各色刀器。那上面反射的寒光,直叫人心底发凉。 她一直很怕疼。 看见这些就心里犯怵。 忙避开视线,不再看那些东西。 咬住唇,她抑住心中恐惧,先走到架子边。架子旁就是床榻,她随意扫了一眼,收回视线,面朝着架子,低下头。 解了衣裳系带,脱下外裳,挂在上面。 身后似乎有什么动静传来,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没在意,低着头开始解第二件襟衫,夏日的衣裳轻薄,她拢共不过穿了三件,最里面一件胸衣不用脱,但若要治肩膀上的伤痕,外面两件必定得脱掉。 身后脚步声不急不慢,步步而来,离自己愈发近了。 纵然知道邬大夫也是女子,可她依旧有些赧然自卑。 她一直对自己肩膀上的伤耿耿于怀,这么久以来,几乎成为她的心结。 不过好在今日有望能将这些消除。 身后的“邬大夫”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秦如眉不由忐忑,难道是自己伤势年久难治的缘故…… 但到底还是狠狠心,脱下了第二件襟衫。 到此刻,她身上只留一间藕荷色的胸衣裹体,露出大片丰盈的雪白肌肤,玉山堆簇,雪腻酥香。 屋子里冰鉴的风扫来,方才还觉得有些热,现在却居然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她不由瑟缩了下,礼貌道:“邬大夫,你帮我看看,我这伤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小巧肩头忽然被攥住。 那滚烫的温度、粗粝的指腹触感,让她一瞬间全身冻结僵硬。 来不及惊慌失措,她眼前一黑,竟被大力推到旁边床上。 第 16 章 天旋地转。 秦如眉跌入床帐间。 晕眩才袭上心头,她撑着身体,惶惶转回头,想要看清是谁,面前阴影铺下,却已被沉沉裹下的男人气息笼罩。 下巴被略显粗粝的大手捏住,她发颤、馨香的气息被攫取,付玉宵的动作很重,迫她不得不仰起头承受着,被迫忍受他带来的重量。 熟悉的亲吻,却不再是深情缱绻的,带着浓浓的发泄意味。 那原本是掠夺,可慢慢的,他似乎感觉从她的顺从中感到愉悦,不再像方才那样用力钳制她。 男人身形高山一般压迫下来,她根本无力抵抗。 或者她的这一点挣扎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许是从前亲密过多,他极熟悉她身上的命脉,把她捞到腿上,大手游走在她玲珑的身子,很快便让她颤抖起来,身子在他怀里软化,只能依附在他身上任他为所欲为。 付玉宵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他原本也沉溺进去,此时却陡然回神,抽身退开些,面上染上些冷讽,大掌握住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 “怎么,觉得舒服了,所以任我施为?” 他笑着,声音低哑,十足的嘲讽。 秦如眉呼吸战栗,怒恨交加,此时终于得脱,抬手就往他脸上甩去一巴掌。 可却晚了一步,她的手被他钳住,反剪在后。 而,她发上的簪子也在方才这番动作中掉下,一头青丝倾泻下来,铺在她白皙单薄的肩头,胸衣系带细得几乎绷断。 于是,她此时便被迫面对面坐在他腿上,两腿分开,手又被他钳制着,丝毫动弹不得。 “混账……” 她愈发颤抖,难堪至极,“付玉宵,我是你弟弟的女人。” 他歪着头,淡淡垂眼俯视她,抬手擦掉她唇上乱七八糟的口脂。 他这般不表明情绪的态度,沉默着,让她感到恐惧。 “让我下去!” 愠怒让她一向清妍的素面染上桃腮似的粉,仿佛一朵供君采撷的花,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付玉宵盯着她,眸色更深。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何处,刹那间心中慌乱涌起,手恰好也挣脱出来,手上得了空闲,下一刻,想也不想就捂上他的眼睛。 这个动作仿佛情人之间的打闹。 当手覆到他的眼睛上,感受着他眉宇间的轮廓,秦如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一瞬间僵硬了身体,后悔涌上心头。 她不敢动弹,狼狈地收回手,要从他身上下去。 然而,没等她反应,一声惊呼,她已然连人带被,被他压倒在被褥里。 男人的目光紧紧攫着她,眼底有愤怒、有冷意,但更多的,是被她挑起的涌动暗潮,他的呼吸较之前沉重灼热很多,喷洒在她的皮肤上。 方才,她的动作是无意,他却被勾起了欲望,此刻忍耐着,额头沁出汗水,宛如伺机而动的野兽,要将她生吞。 察觉到他抵着她的,她一刹慌乱之后,冷静下来,用力移开视线,咬牙道:“付玉宵,红萍就在外面,我只要一叫……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对你弟妹有不轨之心吗?” “你可以试试,看看有没有人来。” 秦如眉听出他话中的笃定,猛地看向他,“红萍是你安排的人?” 他不语,埋首。 深深浅浅的亲吻,他似乎在克制,粗重的呼吸却泄露了什么,秦如眉闭了闭眼睛,忍着颤抖,伸手去摸方才跌落在床榻上的簪子。 终于,她的指尖感受到一点冰凉。 还来不及舒一口气,付玉宵却已然察觉她的动作,将她的手握进掌心。 原来他都知道! 一声不吭让她去摸簪子,却在她即将摸到的那一刹那制止她的动作,刻意要她在离希望最近的时候落空。 他就是故意的。 秦如眉只觉得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呼吸因恼怒愈发急促,恨恨瞪着他。 “容愿和老夫人还在外面等着……” 他终于开了口,声线低哑,“想要安然无恙走出这里,你知道怎么做。” 她的手被他握住,牵引着触碰到什么,当即涨红了脸,怒斥道:“滚开,我是来这儿看伤的,不是给你……” 话语骤然停顿。 付玉宵竟不知何时倾身而下,吻上她肩膀的疤痕。 那触感几乎让人颤抖,她登时浑身战栗起来,注视着虚空,怔怔说了一句,“付玉宵。” 他不理会,“是用手还是用你,自己选。” 她心中突然有委屈弥漫而上,瘪了瘪嘴,嘶哑的声音染上了哭腔,道,“混账……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对。” 他立刻反唇相讥。 “你第一次见我,就该把我杀了。” 夏日的天闷热,蝉声蛙鸣嘈杂不休。 终于,红萍在被付容愿催了第三次时,付老太太才点头,让她带着人来到厢房门外催促一声。 “秦姑娘,邬大夫……你们怎么样了?” 红萍看着紧闭着的屋门,试探地叫了一句。 旁边新来不久的小丫鬟睁着眼睛,好奇地探头往里看。 “红萍姐,怎么透过窗纱,看不见人啊,什么声音都没有……” 红萍心里一跳,“你懂什么,别乱看!”说罢又扬声道,“秦姑娘,若你好了就说一声,付二公子在厅堂等你等得着实着急。” 片刻,屋里传来秦如眉的声音,轻轻的,“我马上就来。” 小丫鬟纳闷道,“秦姑娘怎么好像哭过了?” “废话。”红萍佯怒地拍了她一下,“治病呢,又是身上的伤痕,能不疼吗?行了,既然问完了,你先回去回话吧,我在这候着就行了。” 屋内,秦如眉跪坐在床里,身上还发着抖,似是力竭所致。 付玉宵淡淡道:“起不来了?” 秦如眉心中恨怒,呼吸颤抖,忍不住将散落在床的外裳用力掷到他身上,一双被泪水染红的美目瞪着他。 她是他弟弟的女人,再过两日就是她和付容愿的婚礼。 他却…… “拣件新的衣裳穿上,我让红萍进来替你梳妆。” 秦如眉气紧,哽咽咬牙道:“付玉宵,你混账……我过来是看伤,回去的时候却换了身衣裳,还重新挽发梳妆,你让其他人怎么看我?” “还有,邬大夫呢?”她抬眼质问他,“邬大夫是被你遣走了,还是说,根本就没有邬大夫这个人?” 第 17 章 “你说邬宁?” “这件事情,我倒要问你。” 男人朝她走来,颀长的身影再度逼近她,那种馥郁的、侵略性极强的香气覆盖而来。 不久前他与她的亲密,顷刻间浮光掠影般划过脑海,昏暗中,他的喘息,炽热的呼吸,滚烫的身体,还有他对她做的…… 一切交织成硕大的网,密不透风压迫下来,笼罩了她。 然而她此刻衣不蔽体,狼狈不堪,他却衣履妥帖,气度矜贵,神清气爽,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曾在床帷间与她抵死纠缠过。 见他靠近,秦如眉苍白着脸,瑟缩着往床榻里退去。 “什么邬宁,我不知道……” 付玉宵握住她的下半张脸,打量她片刻,指腹摩挲上她红肿的唇,低低而笑,“邬宁,是奚承光的人。” 邬大夫竟是太子的人? 她一震,喃喃道:“什么?” “别跟我装不知道。” 他冷笑一声,手下用力,逼迫她抬起脸,缓缓倾身而下,“如果不是你,邬宁怎么可能短短一月就来到兆州,还成了其他人嘴里享誉江南的名医?还不是受了奚承光的指使。秦如眉,你真的很有本事,连当朝太子都被你牢牢握在掌心。” 秦如眉顾盼流莹的眼瞳,皆是震惊过后的难以置信。 她被迫仰头看着他,白皙的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美极了,锁骨纤细,肩头小巧瘦削,再往下去,被褥遮盖住大半雪色,却隐约看见姣好的峰峦。 他记得她腰很细,还没有他手掌宽。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说过她腰细,不过那时候她实在太瘦,如今丰腴了些,但他一只手仍可足握她的腰。 而不久前,她躺在他身下颤抖哭咽的姿态,足够让任何一个男人防线崩溃,失去理智。 那点带着哭腔的微弱低吟,昏了头一样萦绕在耳边,让他燥热难捱,折磨备至。 不够。 根本不够。 只要不是和她真正在一起,借助什么方法纾解都没用。 秦如眉怎可能感觉不出他的变化。 望见他眼中渐渐深浓的欲望,她惊惧之下,推开他的手,退后道:“付玉宵,你敢……外面就有人等着,容愿马上就会来找我……”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只不过是次数多少而已。 不过,今日时间确实不够,地方也不对,会被其他人打搅。 他心中的火根本没有纾解,反倒愈发炽盛。 扬汤止沸,只会让滚水蒸腾得更厉害。 但是没关系,很快就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和他待在一起。 到时候,再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搅他。 ……只会有他们两个人。 而他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想到这里,竟已下腹一紧。 付玉宵敛眸。 “我叫红萍进来伺候你。” 她立刻道:“不要!” 他步伐一顿,似笑非笑地看她,“怎么,难道你要我伺候你?” “混蛋。”秦如眉怒斥一声,别开头,难为情道,“我不需要伺候……你让红萍打盆水进来,我要擦洗一下。” 因侧头的动作,她露出一段绯痕斑驳的脖颈,明明是气极了不得不压抑怒火,却愈发显出别样的娇丽。 他语调上扬,“嗯?”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秦如眉恼得身子微微颤抖,却又不敢对他的视线,“我身上粘腻得难受。” 付玉宵不置可否,走到门边,正要开门叫人。 “等一下。” 他转过身,只见秦如眉蜷缩在床上攥着被子,因为难堪,她脸颊浮起淡粉,恨恨瞪着他,“把我衣裳拿给我。” 他视线扫过地上散落的衣裳,微挑眉,“都湿成这样了,你还要穿?” “付玉宵……” 他照做了。秦如眉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从被褥里探身过去,从床头柜屉里拿出蜡烛与火石,点起蜡烛。 她的手因为力竭,还在微微颤抖,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点燃了衣物,扔到角落空置的铜盆里。 当那抹明黄的火光窜起,他盯着她,瞳孔里的沉冷深了,讽笑道:“好一个做事不留痕迹的付二夫人。” 秦如眉迎着他的视线,扯出一个笑,她很单薄,连呼吸都在战栗,“就许你淮世侯纤尘不染,不许我毁灭证据自保?” 付玉宵盯了她一瞬,转身推门而出。 红萍站在外面,自觉埋着头,“侯爷。” “打一盆清水,再拿件衣裳送进去,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你应该知道。” 男人只留下这一句,身影消失在月门小径的尽头。 红萍动作麻利,先打了盆清水送进去。 然而甫一进屋,屋中气味靡乱,床榻一片狼藉,红萍虽已提前知道情况,可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心跳如鼓,不过面上丝毫不显。 秦如眉身上狼狈,有些难堪,“红萍,劳烦你……” 红萍立即低头,“红萍什么都没看见!方才邬大夫已经替姑娘验过伤,却寻不到治愈之法,加之急事在身,就先行离开了。红萍只陪姑娘一个人回去。” 原来付玉宵都安排好了。 秦如眉心中一涩,点头道:“好。” 肩膀裸露在空气中,淡淡的凉意,她撩开发,拣了衣裳,绕过屏风,恰好对上一面梳妆镜。 铜镜中的女子妍丽窈窕。 肩膀那里,一小片疤痕蜿蜒。 她心中一颤。 不久前床帷天地昏暗,被馥郁奢靡的气息笼罩意乱情迷时,男人吻在她肩头,在她耳边低低发狠的话语,重新回响在她耳边。 “你以为为何这疤痕年久不消?是我动的手脚。” “秦如眉,从那年我护你滚下山崖开始,这辈子,除非我死,你别想再摆脱我。” …… 付容愿皱着眉,饮下了第三杯茶。 李嬷笑道:“估摸着时间也挺久了,不然老夫人就让愿哥儿去看看吧,不然凳子都要被磨穿了。” 付老太太笑起来。 “罢了,玉宵也还没回来,李嬷,你陪愿哥儿去看看吧。” 付容愿大喜,朝老太太一弯腰,“孙儿去了。” 李嬷忍俊不禁,“老太太您瞧愿哥儿,听见能去见秦姑娘,这腿迈得都要飞起来了。” 李嬷跟着付容愿走远,付老太太笑容渐消,转着佛珠的手也停了,眼神苍凉,自言自语,“以前,玉哥儿也是这个模样……” 留下来照看的禾谷闻言,问道:“老夫人,大公子从前也和二公子一样吗?” “是啊,”老太太道,“玉哥儿从前身体弱,斯斯文文的,总不爱讲话,但每次隔壁姓汤的小丫头过来,玉哥儿也像这么开心。” 禾谷皱眉,“可据奴婢所知,淮世侯身边只有一个江姑娘,从未听过什么姓汤的姑娘。” 付老太太瘦得凹陷的眼睛抬起,“什么江姑娘?” 老夫人竟不知江听音是谁? 禾谷心中一震,越想越心惊,忙低下头,“没什么,可、可能是奴婢记错了。” * 另一边,月门小径处,付玉宵淡淡看向扶着墙的她。 “走不了了?” 秦如眉腿脚酸软,不过才走了一段路,已然体力不支。 但付玉宵走在她身边,红萍根本不敢过来扶她。 秦如眉抬眼,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这只手骨节修长,宽阔粗粝,随意摩挲过她身上任何一寸地方,都足够留下久久不消的红痕。也就是这只手,不久前掐着她的腰,在她身上胡作非为。 念及此,她不由愈发恼恨,猛地打开他的手。 却忘记了自己方才扶着墙才能站稳,这一推打,竟直接跌进草地里。 脚踝的伤还没完全好,扭了一下,她跪坐在地,咽下到嘴边的痛吟,眼眶登时红了。 红萍吓到,忙要来扶她,谁知另一道声音比她更快更焦急冲过来。 “阿眉!” 秦如眉一怔,抬起头,还没看清来人是谁,身体已被人搂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付容愿把她抱在怀里,紧张看着她,“是不是摔到脚了?” 他的手臂小心圈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 几乎是立刻,秦如眉感觉到背后落了一道沉如千钧的视线,寒冷锐利到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她虽然畏惧付玉宵,但此刻她实在累了,再加上付容愿就在身边抱着她,带给她十足的安全感,她可以完全松懈下来。 那便放任自己片刻吧。 反正付玉宵恨她也不止这一点了。 秦如眉擦了擦眼泪,往付容愿怀里蹭去,闭着眼睛埋在他怀里,声音是哑了的哽咽,“容愿,我脚疼。” 她对他少有这样依赖撒娇的模样,付容愿心疼与喜悦交织,“那我抱你回去?” 秦如眉感觉落在自己背上的那道视线愈发寒冽,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她更加害怕,禁不住搂住付容愿的脖颈,把自己缩进付容愿怀里。 “抱我,容愿。” 下一刻,身子一轻,她已然被付容愿打横抱了起来。 付容愿抱着怀里的女人,临走前步伐一顿,看向付玉宵,笑道:“大哥,我们走吧。” 付玉宵淡道:“就这样回去,二弟不怕祖母斥责不成体统?” 他这个二弟最重礼仪。 闻言,付容愿果然一愣,犹豫地站在原地。 秦如眉怕他把自己扔下,一时急切,手臂缠上他的脖颈,“别……别丢下我,容愿,我脚疼,我走不了。你若怕祖母罚你,到厅堂之前把我放下来就是,别在这扔下我。” 她如此恳求,付容愿怎可能不答应,心疼之余,立刻低声安抚。 “好好,我抱你回去。” 身后,付玉宵盯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视线愈来愈沉。片刻后,他轻柔一笑,大手指腹重重碾磨过扳指,几乎泛青。 第 18 章 回到厅堂里,付容愿搀着她坐下。 付老太太担忧道,“阿眉,怎么脚还伤着,还没好吗?” 秦如眉勉强笑笑,“没事,祖母,只是不小心扭了一下。” “再过两日就是婚期了,怎能耽误,邬大夫呢?让她过来瞧瞧,既能治伤痕,扭伤想必不在话下。” 红萍走上前将原委道来,付老太太当即皱眉,“邬大夫这就走了?说阿眉的伤治不了?” 付容愿震然道:“什么……” 秦如眉对上他痛惜的眼神,轻轻摇头,付容愿懂了她的意思,心中一紧,立刻将她抱进怀里,“阿眉,没关系,我说过我完全不在意!” 李嬷笑嗔道:“哎呦,这青天白日的,愿哥儿也不怕笑话,要和秦姑娘亲热之后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一时,两日后就是成亲的日子,按规矩,前一天新郎新妇可不能见面呢,到拜堂的时候才能见。” 成亲之前都不能见? 付容愿一怔,神情慢慢懊恼,孩子似的,这下连付老太太都忍俊不禁,“愿哥儿,一日而已,这是成亲的规矩。” 红萍也捂嘴笑起来,一时间,厅堂里笑作一团。 秦如眉却没有跟着笑。 身上还泛着疼,她很难受,坐在椅边,在不起眼的地方用力攥住了衣裙。 在众人打趣的笑语中,身上忽然落了一道寒凉的视线。 她无声一颤,不敢抬头回视,忍着战栗别开头,闭上眼睛。 * 两日一晃而过。 六月初八,宜嫁娶,纳采,开光。 大喜的日子。 秦如眉这两日跟着付老太太一块来到兆州另一处宅子里住着,预备成亲之日从这里出嫁。 今日天不亮时她便被叫起,禾谷兴冲冲地奔进屋子,带了好几个妆娘替她梳妆打扮。 随后,付老太太来为她开脸。 付老太太年岁已高,枯瘦的手拿起红线时有些颤抖,却满是慈爱。 “嫁了人,就不是小姑娘了,容愿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温厚,他会待你很好。不过也别委屈自己,若他欺负你,你来和祖母说,祖母帮你教训他。” “祖母虽然老了,但教训他还是够的,阿眉有什么委屈就来和祖母说,不用怕,啊。” 和蔼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心中立酸,抬头望着付老太太,却不说话。 “哭什么,今天嫁人呢,得高高兴兴的。”付老太太给她擦掉眼泪,“我们阿眉多好看,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漂亮呢。” 她擦擦眼泪,扬起笑道:“我不哭,祖母。” 付老太太替她绞面,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你祖父那叫一个混球,但他只喜欢我,后来还不是被我驯得服服帖帖的,所以啊,女子嫁人,还是得嫁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这样才能过一辈子,是不是?” 开完脸,付老太太将红线放到一边,“禾谷,你替阿眉梳妆换衣吧,老婆子先过去家里了。” “阿眉肯定也能像我这个老婆子一样,和喜欢的人在一块。” 见付老太太最后慈祥望她一眼,转身离开,秦如眉再也忍不住,扑进付老太太怀里,轻声哽咽道:“祖母,我害怕。” 她害怕。 却并非不相信付容愿,只是没有来由的心底发寒。 付老太太摸着她的发,眼神凝重,良久道:“阿眉,祖母知道你是个坚韧的孩子,可是凡事过刚易折,如果以后哪里有难处,不要自己撑着,如果祖母能帮上一定帮你,再不行,容愿也在呢。” “老夫人,时间差不多了,没得去晚了。”婢女催促道。 秦如眉懂事地擦掉眼泪,从付老太太怀里离开,坐了回去。 目送着付老太太离开,禾谷想逗她开心,一边替她点靥,一边道:“姑娘怕什么?难道是怕二公子以后日日欺负姑娘?” 她心中羞恼,低斥道:“胡说。” 禾谷嘻嘻而笑,让几个喜娘去把凤冠霞帔取来,她则转身跑开,从隐藏得很深的柜屉里取了一小罐东西回来,神秘道:“姑娘,你将衣裳脱了。” 秦如眉愣住,“这是什么?” 禾谷小声道:“这是我以前重金从一个游医那儿买的,不仅能添香,让肌肤白皙,还能让男子……” 说到这儿脸颊一红,“我以前胆子大,没忌讳,才买了这个。不过后来发现根本用不上,就想着先给姑娘用,保管今晚二公子对姑娘爱不释手。” 出嫁前,新娘子的亲眷都会传授一些床笫之间增添情趣的方式,用一些物什再正常不过。 秦如眉脸颊愈烧,低声斥道,“我不要。” 禾谷着急道:“姑娘你试一下,真的很有用的……” 然而梳妆镜前的人转过了身,只背对着自己,显然没有商榷的余地。禾谷有些懊恼,扁了扁嘴,此时,忽恰好看见几个喜娘小心翼翼地捧着凤冠霞帔进来。 她心中掠过一个念头,立刻欢喜地放轻脚步走出去,让两个喜娘把衣裳留下,“动作轻点,把这个搁下。” 又让取凤头金冠的喜娘先进去,“你们先去伺候姑娘戴冠。” 留下的两个喜娘面面相觑,“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禾谷指挥着她们先将嫁衣展开,将粉末轻轻洒在衣裳里,做完这一切,才拍了拍手,道:“好了,你们进去吧,不许对姑娘说,不然可要罚钱的。” 那两个喜娘茫然道:“这粉是什么东西?” “是能让咱们的新郎倌儿振奋的东西……”禾谷说着,竟也不好意思起来,“行了行了,别问了,赶紧伺候姑娘穿上,别误了吉时。” 喜娘红着脸点点头,掠过她进去了,禾谷站在原地,想到什么。 自从那日她听见秦如眉夜里呓语,便知晓姑娘心中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她希望姑娘能和二公子长长久久,自然得尽力帮一把。 毕竟,夫妻间这种事情……如果姑娘很满意二公子的表现,肯定也是会更喜欢二公子的,说不准就因此忘了心里的其他人呢。 禾谷想着,把罐子拿起来,正要盖上时,看见里面只剩一半的粉末,陡然愣了下。 “啊呀,不小心撒多了……算了,不管了,反正这药得喝了水才发作,应该没问题。”合上盖子,禾谷转身匆匆进去。 指挥一群喜娘道:“动作都加紧些,迎亲的轿子马上就要到了。” 喜娘们悉数紧张应下,手上动作翻飞。 * 新妇出阁,一路锣鼓喧天,付家二公子娶亲,请来众多亲朋好友邻里街坊,就连沿路的孩童都唱唱跳跳,分吃喜糖。 鎏金绣顶的帷轿一路离开宅子,走上街道,这一路前行途中热闹非凡。 只是帷轿摇晃,颠得她不大舒服,不知为何,秦如眉忽觉得呼吸有些闷热,忍不住撩开盖头,掀起车窗帘透气。 看见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一愣,心中滋味复杂,是欢喜,又是害怕。 当初不过一句笑语,付容愿竟当真为她办了如此重大的婚礼。 余光一掠,却又望见头顶的天色—— 只见阴沉的天幕,乌云密布,风雨欲来,仿佛一张透不过气的大网,将她束缚其中。 不该这样的。 原本询问过方士,特地把成亲这一日定在了天气好的时候,为何今日却出现雷鸣暴雨之像…… 秦如眉本想看看外面透气,却愈发觉得心口窒闷,胸脯起伏加快,人也有些晕沉,忙撤了帘子坐回来,调整呼吸。 为何会这样? 她今日一早便禁了食,除去一杯清茶什么都没入腹,为何会觉得不舒服? 帷轿一震,原来已经到了付家。 外面的人在起哄,让新郎倌儿踢轿门。 她忙端坐好,扯下红盖头,下一刻,只感觉置身的花轿被轻轻踢了三下,随即帘子被人撩开,光线透进来。 “容愿……” 她什么都看不见,愈发紧张,忍不住轻声叫他。 男子弯腰走了进来,遮得严实的盖头底下,依稀能看见男子今日一身红服,足蹬红履,腰系玉佩,风神俊朗,举世无双。 她惊呼一声,已被付容愿抱起。 “阿眉,你今日身上好香,”他动作顿了顿,笑道,“别害怕,我抱你出去。” 撩开花轿帘子,众人嘈杂的笑语钻入耳中,大家多是提醒付容愿进行下一步骤,个别则在一旁起哄叫好,笑声不断,还有不少嬉笑的孩童朝他们身上扔花。 “新郎倌儿抱新娘子咯……” 跨过火盆和马鞍,付容愿抱着她径直走进前院。 这一路,他怕她紧张,就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今天来了很多人,祁王来了,还带了不少世家贵戚,棠意也来了,还有大哥的朋友,很多很多……阿眉,今日整个兆州都知道我们成亲了。” 她低头抿唇,羞涩一笑,下一刻,却又听他道:“阿眉,祖母和大哥已经在堂里了,一会儿我放你下来,我们要在他们面前行拜礼。” 付玉宵。 也就在付容愿话语落下时,他已抱着她走进了厅堂所有人的视线中。 “行完拜礼,我还没办法来见你,只能等晚上……”付容愿抑制不住心中的期待,呼吸不由粗重了些。 可秦如眉却完全没听见他的话。 因为方才一阵风拂过,她的盖头被撩起一角。 她彻底看清了头顶阴沉可怖的天。 还有尽头那一道落在她身上,让人根本无法忽视的视线,让她心中无端背后发凉,呼吸窒紧。 原本雀跃的心,慢慢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第 19 章 “放我下来吧……”她紧攥了下付容愿的婚服,却又只能松开,轻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付容愿和她距离最近,听出她话语中强忍的惧意,安抚道:“阿眉,别害怕。” 方才从帷轿中抱起她的喜悦,被冲淡了一些。 阿眉在怕什么? 今日不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吗? 他心中不安,但还是把她放了下来,“阿眉,你脚还没好,慢慢走,不急。” 到了堂前台阶,里面宾客众多,一双双眼睛都洋溢喜色,如炬如火般注视着他们。 两个头扎红绳的丫头小步跑来,把红绸彩球的两端交到他们各自的手上。 “往前走,娘子,要行拜礼了。”丫头离她一段距离小声提醒。 她这才回过神,描了红蔻丹的指用力攥紧冰凉柔滑的红绸,控制着心神,盖头下的唇轻轻弯起。 她该高兴的。今日是她和付容愿的大喜之日,付老太太和她说过,女子一生只有一次真正欢喜的婚礼,她要高高兴兴地嫁给付容愿,成为他的妻子。 付容愿会是她的港湾,他能护好她,她不用再害怕。 从前的一切都会消弭,错过就是错过,不能回头。 她这般安慰自己,和付容愿一起走进张灯结彩的厅堂。 此刻还是早上,周遭却昏暗,仿佛将有电闪雷鸣之势,家中点了不少烛火,映照得灯火通明,喜气洋洋。 可走得近了,正中间男人朝她投来的目光便愈发明显。 他一直盯着她。 好似欣赏,又似压迫。 叫她无端胆寒。 厅堂两侧皆是挤挤攘攘的人群,付家厅堂占地宽阔,可人一多便显得拥挤,大家都争着挤着往前,要一睹新郎倌新娘子拜堂的过程。 一个小孩咬着手指头,稚声稚气道:“新郎倌儿哥哥好俊,新娘子姐姐肯定像神仙一样美。” 孩子气的话引来不少人善意的笑。 隔着红盖头,秦如眉听见不少熟悉的声音,祁王爽朗的笑声,柳棠意的嘀咕,还有江听音的应答,她仪态很好,并未随着大家一起说笑。 她还听见了一声笑。 低沉的,突兀的,在嘈杂之中格外明显,因他嗓音极好听,喑哑时摄人心魄,清润时儒雅君子。 他也在笑,但笑声中听不出情绪。 立时,她的心脏如像被一直大手紧紧握住,那种窒闷的感觉再次翻涌而上。 引导新人的丫头见她不动,忙提醒道:“娘子,再往前走几步,马上拜堂了。” 她恍惚之中,轻轻点头。 红盖头随步伐微微摇晃,付老太太身边,司仪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颂婚词,声音热情高昂。堂里,所有宾客笑脸相映,难掩激动。 盖头挡住了视线,也让思绪模糊。 她一步步往前走,仪态竟也出奇的好,直到旁边的丫头轻轻拉住她示意,她才停下脚步。 司仪扫了谨守规矩的新郎倌和新娘一眼,满意点头,扬声道:“新郎新娘一拜,缔结姻缘,永结鸾俦。” … “以后跟着我,我能给你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你不用再为钱财替人干活。” 她怔怔:“什么意思,你要娶我?” “你不愿意吗?” 她红着脸,跺脚道:“呸呸……你连聘礼都没有,我为何嫁你?不许亲我!沈昼,你先把我帕子找回来,我再考虑答不答应你。” … 司仪看了看新郎倌和新娘,笑容加深,再次拔高声音:“新郎新娘二拜,琴瑟和鸣,宜室宜家。” … “沈昼,如果以后我嫁给你,你却变心喜欢上了别人,我就马上走,这辈子你都别想见到我。我秦双翎说话算话。” “除了你,我不会再娶。” “真的吗?” “若你没有违背我们的誓言,而我违背了,我愿意负罪自戕。” “说得好听,到时候若是你反悔了,我也动不了你。” “南疆有同心蛊,母蛊宿主可以控制子蛊宿主的生死,只要你对我下蛊,我的命就握在你手里。” “……” “秦双翎,你不应我,你心虚了吗?” “我、我没有。你这人好狠……” “所以,你不能背叛我。” “你愿意跟着我吗?” “喂,沈昼,我脾气不好,要是成了亲,我天天欺负你,你怎么办?” “只要你愿意和我睡觉,我任你欺负。” “臭流氓!” … 司仪满意地看着付容愿和秦如眉,点点头,最后拉长嗓音:“新郎新娘三拜,白头永偕,家代昌盛。” … “沈昼,我怕疼,我一点都不想生孩子。” “那就不要孩子。” “沈昼,那如果不小心……” “我可以吃抑制生育的药,不会伤你身体。” “……啊?” “你不相信吗?” “真的有这种药吗,给男人吃的?” “有。只是难找,只有隐世的神医才有方子。” “呸,白说。” “我有说我找不到吗?今晚我就能托人送药,可你敢陪我试吗?” “……啊啊啊,混蛋,别碰我。” 拜礼结束,华丽的红盖头之下,她和付容愿一起慢慢直起身体,听见身边浪潮般热烈的叫好声。 耳边的声音重重叠叠,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可迎着正中那一道视线,不知为何,她浑身冰凉,视野也模糊起来。 头上的凤头金冠压得她甚重,走上前一步的时候,她晕眩一瞬,绣鞋踩到长衫霞帔的衣摆,竟踉跄了一下。 付容愿立即搀扶住她,低声道:“阿眉,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 行完拜礼要敬茶,婢女端着茶盘上前,言笑晏晏,“先请新郎倌儿给新娘子撩盖头,给老太太和淮世侯敬茶,按规矩,先敬长,后敬尊。” 付容愿神色难掩激动,手有些颤,将她的红盖头撩到凤冠上。 看见她的脸,他恍惚一瞬,久久回不过神,低声喃喃,“阿眉,你今天好漂亮。” 四面八方也都传来惊叹声。 视野开阔之后,她看见了很多人,祁王,闻宗,柳棠意,江听音,衔青……还有很多陌生面孔,各个气度沉稳,一看便知身份不菲,她大多不认识。来时付容愿告诉她,这些很多是付玉宵的朋友。 余光里,正中八仙桌旁坐着一道黑袍云纹漆金袍男人身影。他今日没有穿红衣,在一众炽红中尤为瞩目。 他未穿红,却依着一身矜贵气度,比在场其他人还要吸引目光。 旁边端着茶盘的婢女,看见付容愿看着新娘子怔神,忍不住笑,提醒道:“新郎倌儿别看了,该敬茶了。” 付容愿这才回神,脸颊一红,转身端起茶盏,撩袍上前,走到付老太太面前,恭敬平举道:“祖母请用茶。” 付老太太笑着点头,“好。”欣慰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付容愿又端过第二杯,“大哥请用茶。” 在众人视线中,付玉宵伸手接过茶杯,用杯盖拂了拂茶叶,朝付容愿身后纤细的身影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微笑着一饮而尽。 付容愿松了口气,重新挂上笑容,退了回去。 婢女又笑着将新茶端到秦如眉面前,“请新娘子给老太太和淮世侯敬茶。” 秦如眉定了定神,乖顺端茶送上,“祖母请用茶。” “哎哎,好。”付老夫人笑得脸上皱纹展开,接过茶杯。 最后一杯茶。 秦如眉看向婢女手中端着的茶盘,沉默片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叫她手足僵硬,心中沉重如千钧。 终于,她端起第二杯茶,走向付玉宵,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低声道:“大哥请用……” 话未说完。 不知哪里爆发出一声女子的惊呼,“怎、怎么会这样!” 身后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震惊地看向她。 紧接着,堂中陷入久久的静默。 众目睽睽之下。 淮世侯。 还有……扑进他怀里的新娘子。 茶杯撞到付玉宵身上,然后滚落,跌到地上,因地上铺着团花红地毯,茶杯没有摔碎,只发出一声骨碌碌的闷响,温热的茶水却携着茶叶泼了付玉宵一身,在地毯上洇出溅洒的水痕。 僵木一瞬后,秦如眉的心口,彻底冰凉。 有人对她动了手脚。 方才就在她走向付玉宵时,不知从哪里掠来一道锐风,正正刺中她膝盖后窝的软骨,那一瞬间剧痛,她根本站不稳,只能向前摔去。 当她的呼吸完全被付玉宵身上馥郁的香充斥,感受到他沉沉的呼吸,还有胸膛中蓬勃有力的心跳时,她怔然之下,心中剩下两个字。 完了。 她搞砸了这个婚礼。 堂中没人敢说话,就连司仪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以一种狼狈姿态跌进淮世侯怀里的新娘子,举在空中的手抖了又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救场。 安静之中,付玉宵垂眼,看向怀中近在咫尺的女人。 到此刻,他才彻底看清她今日打扮的模样。 不得不说,美极了。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惊艳。 脸颊小巧精致,蛾眉浅扫,颊浮薄粉,唇若丹朱,明眸似天湖中一汪潋滟春水,顾盼间盈盈动人,清然间妩媚自生,丝毫不亚于京城皇城里的顶级美人。 还有…… 他忽然眯了眯眸,身体竟莫名有火腾起。 她身上很香,是一种非常勾人的香,和普通的香料不一样。 那种香粉遇上茶水,顷刻间挥洒在他鼻端。 加之她柔软馥郁的身子紧紧贴着他,饶是他定力极强,也不由紧绷下腹,一瞬间竟有一种冲动,想立刻将她囚禁在屋子里,任他施为。 不过也只是一瞬。 他压下绮念,语调微扬,是个询问的语气。 “嗯,弟妹?” 他的手臂此刻还被她无意识地握着,没有松开。 ——她这般亲密地依着他。 在这新婚堂上。 众目睽睽之下。 看见出了意外,付容愿早已白了脸,回过神,立刻冲过来拉她,“阿眉,怎么摔了,是不是脚疼?” 秦如眉推开付玉宵,踉跄一下,转身投入付容愿怀中,却不敢抱住他,只拉着他的手,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颤抖道:“容愿,对不起……” 付容愿显然也明白,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把勾在凤冠上乱了的红盖头拉下来。 他神色有些苍白,却扬起笑容,“没事……” 他想找话语安慰她。就像从前她从梦中惊醒,他温声安抚她一样。 从前每一次哄她,他都有莫大的耐心,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相信以他的能力足够保护好她,她的心魔也终会去除。 可是,这一次,他忽然发现说不出安慰她的话了。 因为他骗不了自己了。 他不是傻子,秦如眉这段时间的失态,大哥回来后处处透着不对劲的事情……种种透出的诡异,他怎可能感觉不出?如果说最开始他还能安慰自己,是大哥太严厉,阿眉才怕他。 一件事是巧合,那两件呢? 若两件不止,还有第三件呢? 阿眉第一次见大哥时,一反常态,惊惶不已。 家宴那日,阿眉又无缘无故消失了一个下午,出现的时候竟穿上严实的衣裳——在那不久前,他们曾出了门,只有阿眉和大哥在家。 再后来,阿眉被贼人掳走,大哥震怒。 还有前两日他带阿眉去看祖母,阿眉被带去治伤,回来的时候身边却站着大哥。那时她哭得眼睛红肿,嗓音嘶哑,还换了一身衣裳,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嗅到她身上染了她平日从不喜欢的浓重熏香,像是要掩盖什么气味。 阿眉噩梦中很怕一个人,他知道,曾经他还以为是从前和她生活在一起经常虐待她的家人。 而如今,阿眉很怕大哥,这种害怕,和她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时的那种害怕一模一样。 就算这些他统统都可以不在意。 可今日是何等重要的日子,阿眉却……还有,方才她扑进大哥怀里抬头看他时,他们周身浮动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叫他如何才能不在意? 付容愿心中竟一瞬苍凉荒芜到寸草不生,唇角却扬起弧度,在放下秦如眉的盖头之前,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阿眉,你方才不是故意的,对吗?” 第 20 章 头顶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厅堂中的人都被惊吓,女眷瑟缩依靠进男人怀中,胆子小的孩子哇哇大哭,立刻被母亲捂住嘴巴,“不许乱叫……” 庭梧在风中摇摆,沙沙作响。 秦如眉望着付容愿,神色一怔。 容愿从不怀疑她。 现在他却这样问她。 她慌乱摇头,“容愿,我不是故意的……我从不说谎,你信我。” 付容愿看她片刻,展颜而笑,“好,我信你。” 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然后抬手,把她的盖头放下来。 宾客依旧沉默,除却被雷声吓到的人还瑟缩着,大部分人都紧张地望着新郎倌和新娘子。 高堂上的付老太太却始终平静,没有震惊,没有愕然,只是眸光沧桑了许多。 一片狼藉中,付老太太慢慢看向付玉宵,慈声道:“玉宵,衣裳脏了,回去换身衣裳吧,祖母在就可以了。” 流程只剩宾客入宴,新郎敬酒。 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付玉宵扫了眼衣摆的茶叶,起身拱手一礼,“孙儿告退。” 他的视线在秦如眉身上定格一瞬,再不停留,身影如一阵风,错过堂中众人,消失不见。 祁王最沉得住气,在众人六神无主时看向司仪,破冰一笑道:“方才只是个小插曲,请司仪继续。” 这位司仪是兆州十几年的老司仪了,今日却出了糗,尴尬地抹了抹汗,“是是。” 宾客移驾膳厅吃喜酒。 新娘则被送入洞房。 离开前,付容愿拉住她的手,俊脸一抹赧然,为难道:“阿眉,我得晚上才能来见你,你……等我。” 按规矩,成亲当日白天新郎需得宴请招待吃喜酒的亲朋,到了晚上闹洞房,新郎才能和一众亲朋进入新房,见到新娘。 盖头下,秦如眉轻声点头,“好。” “阿眉,晚上……”他欲言又止,喉结滚动了下,“我和你……” 禾谷搀着秦如眉,站在旁边打趣道:“我们的新郎倌儿可别缠着新娘子了,等晚上入了洞房,届时就算有说不完的话都没问题。” 这话引起其他丫头羞红了脸,笑声此起彼伏。 秦如眉难为情,挣出手道:“好了,大家都在等你,你快去。” 她的声音绵软轻柔,尾音好似一弯钩子,钩得他的心七上八下。 阿眉愿意等她。 她还是喜欢他的。 付容愿心中稍定,很快又被她嗓音勾得心旌摇荡,忙掩饰地低咳一声,定神道:“好……阿眉,那我去了。” 旁边的婢女也催促付容愿,他不再逗留,用力捏了下她的手,跟着婢女离开,去大堂礼宴宾客。 禾谷搀扶着她,小声笑道:“姑娘,咱们先进洞房等着,晚些时候二公子就来了。” 她低下头,低应了声,“嗯。” 新房一片喜庆的红,门窗张贴大红囍字,屋子正中悬挂六角鸳鸯灯,喜床上撒了莲子花生等物。床旁的八仙桌上摆放贡品,合卺酒,莲子羹,各色糕点。 门外天幕暗沉,雨疏风骤,屋内红烛微晃,一片暖融。 前院大堂热闹非凡,宾客满座,正是缺人手,就连禾谷都要被遣去前院帮忙,只好拨了一个喜娘在新房里守着。 “只要不坏了规矩,二夫人要什么都应着,不许怠慢了。”临走前,禾谷低声叮嘱道。 喜娘上了年纪,见识得多,不在乎笑道:“放心吧姑娘,嫂子我都待了十几年婚房了,保准照顾好新娘子。” 禾谷点点头,最后看了秦如眉一眼,低头抿了丝笑,离开屋子。 喜娘关上门,站在墙边,也不禁好奇探头,朝拔步床里的纤细身影投去一眼。 心中回想起不久前掀盖头惊艳的一幕,喜娘暗道,这位新娘子真是她这么多年见过少有的美人。 不过听人传言说,这位新娘子身份成谜,好像不是兆州本地人氏…… 正想着,外头一个惊雷轰隆砸下,喜娘吓得抖了下,忙收敛心神站好,不敢再分心。 这什么鬼天气…… 风声呜呜,却未落雨。 片刻,拔步床里忽然传来女子有些难受的声音,“禾谷……” 喜娘忙走近了些,“夫人,禾谷姑娘去前院帮忙了,您有什么事情使唤我就好。” “我有些热,劳烦你将门窗打开……” 女子的声音绵软无力,不是刻意装出的轻媚婉转,却十分勾人,就连喜娘都不禁恍了下神。 喜娘为难道:“夫人,这门开不得啊!先不说外面天马上就要黑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大雨了,按规矩,新郎带人来闹洞房之前,也不能开门的。” 秦如眉的声音低不可闻,柔软又痛苦,“那将窗子打开透透气……” “哎,好吧。”喜娘只得走到窗边,支起摘窗。 然而甫一开窗,外头风便骤然从窗缝里灌进来,把屋中所有亮着的烛火吹灭了,喜娘猝不及防,被风中细碎的沙石迷了眼睛,哎呦一声,捂住眼睛倒退两步。 “怎么了?” 喜娘忙揉眼睛道:“没、没事,夫人。” 下一刻转过头,却见新娘子竟自个儿掀开了盖头,露出一张芙蓉般娇艳的美人面,艰难地扶着床架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喜娘吓了一跳,忙奔回来拉她坐下,“哎呦喂!夫人啊,盖头不能掀,也不能离开床啊……” 秦如眉被推着坐回拔步床里。 身子一软,她闭上眼睛,不知是不是凤冠压得太重,只觉得身体愈来愈热,胸口像被大手抓住,呼吸急促。 她扶住头上凤冠,勉强道:“我很难受,很渴……有没有水……” “水?”喜娘一愣,转头朝四周看去。 婚房不置茶水,八仙供桌上倒是有合卺酒和莲子羹,可这些都是一会儿闹洞房时新郎倌儿要和新娘子一块吃的东西,现在怎么能动? “没水啊,夫人。”喜娘扶着她,见她攥着胸口衣襟,不由道,“夫人你是饿了吧?一天都没吃东西……不然先吃点糕饼什么的垫垫肚子?” 秦如眉摇着头,声音带了颤抖,低声道:“我不想吃东西。求求你……帮我弄些水来,可以吗?” 她真的很难受。 原本早上拜堂时,站在三面透风的厅堂里,她并不觉得闷,除去在不小心把茶水泼了之后有一瞬间的不适,之后一路过来,隐隐约约都可以忍受。 只是坐在这婚房里,伴随着时间流逝,到了傍晚,她终于忍不下去,只觉得那种难受越来越明显,好似有火在身体灼烧。 她想喝水。 一点点都好。 喜娘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见她痛苦至此,吓得道:“好好,夫人,那、那那我去弄点水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她。 打开门,风雨霎时迎面而来,屋内灯火全灭,昏暗异常,悬于正中的华丽六角鸳鸯灯疯狂打转,流苏飞扬。 喜娘咋舌道:“这什么鬼天气,头一次遇到成亲当天下暴雨的……” 转过身,面前却陡然闪出一道人影,喜娘吓得就要张口尖叫,却没来得及叫出声,已然被人点了穴,白眼一翻,直挺挺躺到地上,没了动静。 秦如眉昏沉之中,隐约听见外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忍不住扶着床架起身,抑着晕眩,轻声问道:“有人在外面吗?” 她喉咙干涩,说话的声音顷刻间湮灭在门外的风雨声中。 隐隐约约,竟还带上一丝从未有过的娇媚。 红盖头挡着视野,她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听见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了自己。 她心中一喜。是喜娘回来了吗? 正要拉住那人,下一刻,后颈却被人用力一敲,黑暗登时铺天盖地袭来,淹没了她。 “秦姑娘,得罪了。” 黑暗中,她的身体被打横抱起。 衔青抱着昏迷不醒的秦如眉,低头看了眼滑落在地的红盖头,犹豫一瞬,没有去拿,身影飞快消失在屋中。 * 新娘子失踪的消息,是禾谷遣回来查看情况的婢女发现的。 彼时,那婢女走进后院,看见庭院连着房屋一丝灯火都没有,心里一惊。 随即,又转眼看见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喜娘,婢女脸色都白了,立即跑到婚房外,却见房门敞开着,屋内空空荡荡,原本该坐在拔步床里的新娘子凭空消失,只留下地上一方红盖头。 婢女吓得腿都软了,转身跌跌撞撞朝前院跑去。 回到宾客满座的大堂时,一身婚服风神俊朗的新郎倌付容愿正与来客敬酒,言笑晏晏。 厅堂中灯火通明,婢女是直接摔进门的。 祁王最先看到大失仪态的婢女,微不可察地皱起眉,下一刻,已然有人揶揄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丫头吓成这个样子……” 其他推杯换盏的宾客也被吸引了注意,就连一心烦闷啜着酒的柳棠意也转头看过来。 大家都神色诧异,只有江听音一脸苍白,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五指紧紧攥住衣裙,痛恨地闭上眼睛。 付容愿心中涌起不安,急急上前几步,“怎么了?” 婢女被人扶起来,煞白着脸,说出一句让人恐惧的话,“新、新娘子不见了……” 清脆一声,付容愿手中的瓷杯酒盏砸碎在地。 他张了张口,许久才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 * 后颈很痛,身体里似乎有火在烧。 秦如眉难受之下幽幽转醒,睁开眼,却见眼前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电闪雷鸣之声不歇。 她依稀觉得这里环境陌生,却因身体难受,无暇顾及。 喉咙干渴,昏沉之中,她哑着声音道:“水……” 黑暗的屋子里,似乎还有另一个人,那人没有出声,倒了杯水走回床边,大手捏住她的脸,强迫她仰起头。 馥郁的香气钻入鼻尖,她的唇边抵上一丝冰凉。 瓷杯的温度让她冷得一颤,却在感受到清凉时如临甘霖,大口大口喝起来。 那人似乎没伺候过人,动作粗鲁。 她还没来得及喝完,瓷杯中的水已然倒完,溢出的水沿着她的脖颈蜿蜒滑下,没入她的衣襟里,湿透了她的衣裳,冰得她身体颤抖。 “够了,我不要了……” 她被呛得咳嗽起来,难受之下,忍不住推开那人,跌回床褥中。 冰凉的水吞入肚腹,本该解了胸口的那股燥热和窒闷,可诡异的是,身体中的那股炽火不仅没有减退,反而在那一瞬间的清凉之后,猛地加重了。 似乎有一道视线沉沉落在自己身上。 是容愿吗? 他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他宁愿冷眼看她难受,也不管她? 她心中弥漫起委屈,撑着身体跪坐起来,软着腰,去寻他的怀抱,柔若无骨的手臂攀附上他的肩膀。 察觉到男人并没有抗拒,她心中欢喜,被欲望驱使着,鬼使神差吻上他的喉结,绵软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欢愉和痛苦。 “容愿,我很难受,你帮帮我……” 第21章 第21章 容愿。 当这一声婉媚的低喃响起,窗外恰好一道闪电划过,映亮了男人顷刻间沉下,变得阴戾至极的神情。 他深眸冷冷攫着她,一把将她扯开。 她却又不死心地缠绕上来,带着馨香的手臂柔软缠上他的脖颈,呼吸喷洒在他的耳边,痒痒麻麻。她似乎很害怕被丢下,所以一直不死心地要讨好他,像只猫儿。 "容愿……" 察觉到他的冷漠,秦如眉低声喃喃,鼻尖酸涩,即便哽咽着也要抱住他。 如果说完全没有反应,是假的。 这样一个美人讨好逢迎,纯然如稚子又妩媚不自知,一举一动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足够让人沦陷。 再加上,她又是他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的女人,他就连嗅到她身上的味道都会发疯,更遑论被她这样勾引折磨。 他差点控制不住直接把她扔进床榻里。 他克制着心底疯长的欲念,把她拉开,她却还不死心,继续勾着他,要往他怀里钻,他终于怒了,冷笑一声,在她意识不清攀附而来的时候,大掌掰过她小巧的脸,让她只能被迫仰起头,看着自己。 "秦如眉,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他嗓音喑哑,恨不得撕碎了她。 她迷蒙如水的眼眸望着他,混沌痛苦,“容愿……”他呼吸粗重,愈发冷笑。 "我是付容愿?" "把我认成付容愿,是因为他也曾这样对过你,是吗,秦如眉?" 秦如眉被他捏着下巴,一动不能动。他的力度太重了,她很痛,几乎感觉下巴要被捏碎。她身上本就难受得厉害,加上心中毫无安全感,急于想要找到依靠,想要有人抱着自己。 可是,却被这样对待。 心中委屈顷刻间涌起,她茫然地眨了眨朦胧的眼,眼泪滚下脸颊,砸到他的手上。哽咽着,想去掰他的手,"痛,放手……"付玉宵冷笑,"想起我是谁了吗?" 秦如眉神思模糊,其实根本看不清眼前人长什么模样,只隐约感觉是个男人。 她觉得面前的人好凶,和温和的付容愿完全不同。 br />若说付容愿是温柔和煦的春风,那他便是夜里风雪狂暴的雪山,沉重袭来,冰冷之余,崩塌而下的白雪压迫着她,让她连呼吸都无法自由。 “痛啊……”她挣脱不开他的手,不由得心中着急,愈发委屈,竟孩子气地哭起来。 ”混账……"她骂他混账。 付玉宵动作一顿,眯眸审视着她。 “认出我是谁了?” 秦如眉却没有回答,她睫毛纤长,眼眸如同一汪潋滟春湖。因为药力作用,她的理智燃烧殆尽,思绪混乱,只记得心底最深刻的记忆片段。 此时的她就像最纯净的稚子,白纸一张,毫无抵抗力,只要稍微哄一哄她,就能得她所有欢心,让她倾心相待。若是责骂责罚,她也只能瑟缩畏惧,任他折磨。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道:"混账,沈昼……" 一边骂,又一边哽咽着哭,努力掰他掐着自己的手,落泪委屈的模样带着嗔怪,能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发狂。 她这样叫他的名字。 好似情人赌气打闹呓语。和从前嗔怒时叫他的语气一模一样。 付玉宵呼吸一震,目光攫着她,气息粗重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叫我什么。" 她闻言,迷蒙着水光的眼睛抬起,望着他,又似乎隔着他看见了记忆中遥远的另一个人。 “混账,沈昼,我恨死你了……”她呢喃着,美目染上薄薄的红,注视着他,却又神思不属,念着另一个人。 她嘴里念着他,眼里却又没有他。如此矛盾。 付玉宵固若金汤的心理防线,终于在这一刻悉数崩塌,他拉下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扔到床褥里。 随即,他俯身而下。 有什么应声撕裂。 盛夏的暑夜本该闷热,却因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了不少燥热,加之这间屋子地面是上好的汉白玉打造而成,奢华至极,夏日里便显得清凉,再加上屋中置放了冰鉴,冰块皆是用地窖中最严实的方式储存,较普通的冰更加寒凉。 置身此处,宛如冬日。与外面的炎热,宛如分隔两个天地。 秦如眉太难受了。 她的身体里仿佛有火灼烧,让她想要求 助降温,可是她衣不蔽体,又感觉肌肤冷得战栗。 这般内外冷热交加,她不知道死去又活来了几遭,可是惶惶无依,只能哭,颤抖着身体,希望能被给予一些安全感,希望有人能抱住她,给她一点扬汤止沸的机会。 于是,终于有人靠近了她。 她心中欢喜,又觉得很是委屈,忍不住耍性子,像个懵懂无知的幼兽一样讨好他,用尽最大的努力,希望他不要扔下自己。 她小声哽咽呢喃着,用身体轻轻地蹭他,期以换回一点温柔。然而,那个人却愈发重了力度,用力掐住她,嗓音低哑至极又含怒,像要把她撕碎。 “秦如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嗓音太过熟悉,纵然她还茫然着,却也被唤醒了一些不好的感觉,从前也有人这样喊她,每次都让她害怕,毕竟以前她太笨了,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别凶我……"她想着记忆里的那个人,忍不住红了眼眶,轻轻道,"沈昼……" 伏在她身体上方的人似乎重重一震,随即,呼吸彻底紊乱。 他的身影覆盖而下,她被近乎凶狠地吻住。 那人的动作凶悍且粗暴,她觉得嘴巴好痛,在他终于稍微与她分离的时候,毫无预兆,嘴巴一瘪,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他不能温柔一点? 见她哭起来,那人似乎僵了僵,看着她毫无仪态的哭像,居然放轻了动作。低低的声音,“很疼吗?”她泪眼滂沱,哭得像个孩子,"你咬我………" 那人继续僵着,手撑在她身侧,不让自己身体的重量压着她,一双黑沉得足以容纳沧海万物的眼睛紧紧看着她,呼吸一次比一次粗重。 她等了一会儿,哭得有些累了,也停了。 然而他不说话,也不动作,她心中又生出若即若离的害怕来。到这时候,她终于能够确定,面前这人不是付容愿。 因为,付容愿不可能看她这么哭,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是付容愿,在她眼眶红了的那一刹那,他就会方寸大乱,着急哄她,不舍得她掉一滴眼泪。 她很难受。 这人却这样冰冷凉薄,冷眼旁观她的痛苦,无动于衷。 她讨厌他。 她要离开他。 秦如眉难受地喘息着,迷钝中,改抱为推,试图把他沉重的身体推开。 他沉了视线,讥笑道:“干什么?前面缠着我要死要活,现在看清我是谁,就想甩手走人?” 她不答,全身心抗拒着,像个稚儿一样呢喃,"不要你,我讨厌你……我不要和你在一起,容愿呢,容愿在哪里……" 她说着,竟蛮横地用尽全力,把他推开,艰难地爬起来去找付容愿。 那人居然没有拦着她,就这样看着她挣扎着跌下床榻,她因为脚踝疼痛未痊愈,踉跄一下,摔到地上,冰凉的白玉石地面冷得她猛地颤抖了一下。 嫁衣已经被撕掉了,现在身上只有一件胸衣。 凤冠也在方才砸落了,她一头青丝如水一般流泻肩头,遮去大片雪色。本该很冷,可她一心执着要找付容愿,竟也忍了寒冷,跌跌撞撞爬起来朝门外走。 付玉宵始终冷眼旁观她的挣扎,终于,看见她即便脚疼也要拼命站起逃离这里时,他嗓中震出了一声凉薄的笑。 好似讥嘲,又似痛恨,听不出情绪,可怕至极。她在他身边,却心心念念想着付容愿。 他眼中温情一扫而空,站起身,大手扯过她的手臂,轻而易举把她扔进床榻里。秦如眉来不及求救,已然被他彻底堵住了说话的机会, 这一次的风雨来得猛烈又无法抵抗,窗外电闪雷鸣,雨声轰隆,秦如眉惊惧害怕之下,忍不住哭着哀求,"别,别这样对我……" 他丝毫不理会。 他一面残忍地凌迟她的所有感官,一面却又矛盾地质问道,“我是谁?” "你……" “我是谁,或者说,你希望我是谁?” 他是谁? 秦如眉茫然了一瞬。 她认不清他是谁,只知道他不是付容愿,因为付容愿从不这样对她.…他是沈昼吗?不,不对,沈昼已经死了,死在那场乱兵之下。 那他是谁? 她想起来了。他是付玉宵,携着滔天的恨意回来报复她的淮世侯,付玉宵。 见她愣神,他耐心终于被耗尽,陡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说话!" 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难受得厉害,听着耳边染了浓重欲色的低哑嗓音,又惧怕又委屈, 终于哽咽开口,低声道:"付玉宵……" 毫无预兆地,她痛叫一声,浑身颤栗,颤抖地想要蜷缩身体,却被根本无法做到,只剩下满心的无助与茫然。 夜深人静,暴雨拍打窗牖,树影猛扫紧闭的窗。她再忍受不了,委屈地低哭起来。 他淡淡扫她一眼,额上有汗滴落,咸腥的,砸在她皮肤上。他甚至在笑,“痛吗?痛就咬我。”痛就咬我。 这句话好熟悉,似乎曾经听什么人说过。 是了。 她跌落山崖后,被他极力护着却仍旧被尖锐石块刺破肩膀,伤及肌肉骨血的时候,是他给她包扎的。 那时他动作粗鲁,撕下衣裳就给她包扎,她痛得大叫,怒道:“沈昼,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吗?" 他面无表情,只道:“痛就咬我。” 于是她果真狠狠咬伤他的手,可他除了脸色更加苍白,只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竟然一声不吭。 再然后,她开玩笑让他割肉,本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毫无犹豫地应下。 彼时,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割肉给你,但这个世间能让我沈昼如此对待的人不多,若我当真为你这么做了,秦双翎,无论你想与不想,这辈子,你再也别想和我摆脱关系。" 于是她怕了。 她明白他是个疯子,他会这么说,就必定会做到。 后来事实证明,他果然是个疯子。他活了下来,并且回来找她。找她报复。 秦如眉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和从前在她耳边低声调笑时的嗓音毫无分别,如同翩翩君子,可现在话语中却含着浓重冷意。 从前,沈昼就算生气,也不会这样痛恨地对她说话。沈昼喜欢她的。 可是,现在她却变成了沈昼最厌恶的人,变成他要报复的对象。 秦如眉心中紧揪,惨痛之下,忍不住哽咽起来,泪珠大颗大颗滑下眼尾,没入发中,却紧咬着牙关,无声和他抗衡着。 他 似乎感觉到了,冷笑一声,掰过她的脸。 “哭什么?” 她贝齿紧咬唇瓣。 他明显也动了情,微微眯着眸,可神色却是冰冷的。 她心中不由恨怒交加,加诸了恨意,几乎瞬间她的唇齿间便弥漫了甜腥的味道。可这并不能让他收敛分毫。 她喃喃道,“你不怕我杀了你么。”他快意地笑起来,胸膛震动,俯身低语,“我等着。” “秦如眉,在我还想把你留在身边折磨你的时候,就趁早动手,不然等我厌倦了你,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她怔怔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床架,眼底粼粼的水光晃来晃去。片刻,眼眸慢慢挣扎着透出一丝清醒。但也只是一丝而已。她的视线,迷蒙地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身体。 方才混沌迷茫时什么都认不得,只知道索要拥抱,往他身上贴,现在慢慢清醒过来,她忽然看清了横亘在他身上的疤痕。 他身体精壮结实,肌理分明,可却有道道疤痕。甚至连心口都有。 她看着那些疤痕,瞳孔渐渐紧缩,呼吸不由得轻了。 他注意到她视线所在,冷笑一声,俯身到她耳边,“可怕吗?秦双翎,都是拜你所赐,”她心中一恸,苦涩至极。 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只剩下哽咽。 许是脑中一片浆糊,混沌至极,她竟然慢慢伸出了手,轻轻碰上他心口的疤痕。 冰凉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 似抚摸,似心疼。 这个动作太过柔情,几乎能让人恍惚,以为他们还是热恋情浓的眷侣。 他盯着她,身体一震,呼吸霎时间粗重不少,连带着动作都骤然重了,在她被折磨得禁不住拱起身体痛叫时,他眼底却弥漫讥嘲,一字一顿道:“不要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不然,我会以为你喜欢上了付玉宵。毕竟他有尊贵的身份和偌大的家产,足够让你这种女人动心,不是吗?" 许是她还没有完全清醒,听见他毫不留情的讽刺,心中恨怒。忍不住抬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宽阔的屋中。 窗外天幕雷声轰鸣,暴雨如注,他盯着她,薄唇边沁出一丝血迹,慢慢滑下,唇 角的笑意却逐渐加深。 他笑起来。 秦如眉看着他的笑,只觉心神俱震,身体上的痛和心中的恐惧交织,顷刻间笼罩成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牢牢束缚。 "疯子,你这个疯子……" 她颤抖地喃喃。 他低低笑了声,置若罔闻,"你刚认识我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她没有回答,在昏暗中忍受着逐渐蔓延脊背的战栗,哭出了声。他却再次掰过她的脸,堵住她的声音,于是,混着水声,外面暴雨砸窗的动静,侵袭而来。 大 秦如眉感觉自己迷蒙中做了个梦。 梦中沈昼没有死在那一天,他携着滔天的恨意回来,找她报复。她全身被冷汗浸湿,在床上惊醒。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婚房。这里没有百子被,没有六角鸳鸯灯,没有红烛。她怔怔看着,连呼吸都不敢重了,怕噩梦成真。 终于,旁边有声音传来:“醒了?” 彻骨的凉意蔓延全身,她彻底清醒过来,转头看去。 昨夜的暴雨已停,天光大亮,窗透霞光。 这是一间她从未见过的屋子,床榻左侧,狻猊香炉飘散熏香。 她的面前,男人着矜贵衣袍长身而立,一双沉锐锋芒的眼淡淡看着她,气度自华。 若让旁人看来,根本看不出这样一个人昨夜曾对她做过什么混帐事。 疯狂的记忆涌进脑海,她重重打掉付玉宵想要摸她脸颊的手,盯着他。 面对她的恨怒,他不以为意,"饿了吗?还是要沐浴……也许可以免了,毕竟昨晚我已经抱你沐浴过,你那时昏过去了,不知道很正常。" 平静的嗓音,替她叙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床旁置了一套茶具,她单薄的身体轻颤,眼中含了一汪泪,再忍不了羞辱,砸碎了瓷杯,握着碎瓷,抵上他的脖颈。 他垂眼看着她,没有动。 看见她被泪水洗过而愈发澈亮的瞳孔,他微笑起来,道:“秦如眉,你敢动手吗?” “我为何不敢……"她呼吸轻颤,似乎说出这些,已经足够让她崩溃,"付玉宵,你知道昨日是什么日子 吗?我和付容愿成亲的大喜之日.…可你都做了什么?" "婚礼还没进行完,不是吗?你还没有和付容愿入洞房,合卺酒未喝,算不得数。" 她愈发悲怒,一字一顿,“可我和容愿已经行完了拜礼,我是他的妻子!” 他盯着她,唇角浅浅的弧度,眼中未染分毫笑意。 “是吗,可要行拜礼,必须得所拜之人同意应允,我是付容愿的大哥,只要我不同意你和付容愿的婚事,这礼就永远成不了。" “你什么意思……”她怔怔盯着他,视线被泪水朦胧,“你不会让我回去了吗?”他只微笑,"难道你觉得你还能回去吗?"她被他话语刺中,愈发愣怔。 是了,就算付玉宵愿意放她回去,付容愿还会接受她吗? 他本就已经对她和付玉宵生了怀疑,如果昨日的事情没有发生,随着时间流逝,她会消除自己的心魔,对他坦诚相待,她会向付容愿证明自己嫁他的决心。 可是事情发生了。 新婚当夜,新娘子离奇失踪,婚房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不是贼袭,不是寻仇,所有亲朋好友都在场,新娘子就这样不翼而飞。 恰好,新郎信的亲哥哥也消失了。 桩桩件件,把她钉死在逃婚的耻辱柱上,毫无辩驳的余地。就算她能解释,有人会相信吗? 秦如眉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目光忽然被什么吸引,慢慢下移,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睡中被换了一身寝衣。 这身衣裳衣料很好,是上好的绫罗,却又仿若绢纱一般轻薄,她纤瘦的身子裹在衣裳里,此时因为抬着手,衣袖掉落一截在手臂上。 白皙的皮肤上红痕斑驳,再往下一些,甚至青紫。 她全身都是证据。 和付玉宵厮混的证据。 没有人会相信她。 秦如眉呼吸愈发颤抖,抬眼,握着碎瓷的手猛地用力,锋利顷刻间刺破他的皮肤,丝丝血液蔓延而下,流进她的衣袖里。 只要再进一寸,他就会死。 付玉宵却只盯着她,没有任何动作,弯起一个笑。"你要再杀我一次吗?" 她愣住,手一颤,碎瓷片差点 握不住。 他觉察到她的迟疑,满意地笑了下,拉下她的手,将她的手展开,把她手中的碎瓷拣开,又细心挑出伤口处微小的碎末,以防再次割伤她。 "痛吗?我让医女给你上药,很快就会痊愈。"她盯着他,苍白着脸冷笑,"沈昼,你不如杀了我。"他置若罔闻,替她清理好手上的伤口,噙着一丝笑。 “早上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传,不过现下时辰有些晚了,索性直接吃午膳,想吃什么?嗯,累了一个晚上,你应该饿坏了。" 他怎么好意思这样和她说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好似她嫁的是他,而不是他的亲弟弟。 她难以置信,下一刻,猛地抬起的手,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握住。 她的手腕在他掌中衬得极纤细。付玉宵盯着她道:“你已经打了我一巴掌,还要继续吗?” "没问题。多一巴掌,就多一次,今天晚上我会再过来,你已经欠了一次,还要继续打吗?"她几乎难以启齿,"无耻……" 他没理会她,“衔青。” 屋门推开,衔青端着漆盘走进来,从始至终低着头,神色古怪,“侯爷,衣裳送来了。”她循声看去,见衔青手中俨然是一套素净月白衫裙。 "付玉宵,你的地方似乎住了很多人,这衣裳是江听音穿的吧。"男人陡然看向她,眼神寒冷如刃。 “怎么,我提起她你就生气?”她笑。 他没有说话,盯了她片刻,冷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后。 衔青站在旁边,有些尴尬,“二夫……秦姑娘,这衣裳和江姑娘没关系,是侯爷专门给你买的。" 秦如眉却一声不吭。 付玉宵离开了,她也不再伪装,面上笑容散去,怔怔在床上坐下来,抱住了膝盖。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姿势。 她并不关心付玉宵是不是专门给她买的。 她只想离开这里。 离开付玉宵…… 衔青许久没听见应答,忍不住抬眼看去。 秦如眉蜷缩在床上。 她似乎很难过,在发呆,联丽的眉眼垂着, 泼墨青丝披散在小巧的肩头,透过纤薄的寝衣,依稀能看见她身上的青紫痕迹。 她漂亮得像一幅江南云雾的山水画。 他心中一跳,忙收回视线,“秦姑娘,衣裳搁在这儿了,您有吩咐可以传人,门外有婢女候着,一会儿会有医女来替您伤药。" 说着便搁下漆盘,随即离开,迈出门槛前,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低喃。“他连门都不让我出,就把我关在这屋子里?” 他心中复杂,忍不住道:“秦姑娘,您……您对侯爷好点,侯爷不会一直关着您的……”没有回应。 衔青只好低下头,转身离开。 晚上,得知消息的时候,付玉宵正迈进麟园大门。 听见婢女的回禀,他步伐骤顿,神色沉冷了不止一点。 "她没吃饭?" 婢女低着头,“是。” 屋门骤然撞开,付玉宵迈进门槛,却看见那道身影抱着膝盖蹲在床架边,伶仃茕独,影子单薄。他心中怒火遽起,走过去钳制住她,"跟我闹绝食?"秦如眉脸色苍白,轻抬起眼望他,“我的帕子呢?” 不防她竟问起这个,他眯眸,“什么帕子。” “被你扔掉的那一条。” 付玉宵看见她平静之余,唇边略显讥嘲的笑,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我收起来了。" "果然是你拿走的,"她立即道,“还给我!" 他打量她片刻,松了对她的桎梏,微笑起来,“可以。”她蹙眉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话,“你的条件呢?” "吃饭。" 她仍旧站在原地,眼中浮现怀疑,盯着他,“就这样?你只是为了让我吃饭?” "然后,取悦我。吃了饭才有力气做,不是吗?" 她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中恨怒交加,软罗中的身体轻颤起来,"付玉宵,你无耻……"说着又想到什么,她急急问出口,竭力保持冷静:“容愿呢?你对他怎么样了?” 付玉宵轻笑一声,“先完成好你要做的事情,再和我谈条件。” />"如果我能做到,你能让我见他?"她努力道。付玉宵盯着她,眼神渐冷。 她就这么心心念念着付容愿,只想回到他身边去。片刻后,他微笑道出一句,“可以。” "好,记住你的话……"她咬牙,掩住身体的轻颤,“我要吃饭。” 大 自婚礼惊变过后,付家宾客都已散尽,只留下空空荡荡的喜堂,厅堂匾额上的红绸掉了一半,红灯笼下的流苏被昨日暴雨打掉了,只剩一个灯笼在风中慢悠悠转。 已经过了整整一日,派出去的人还在寻找失踪的新娘,但大家对此心知肚明,都没抱多少希望。并非是觉得没有必要寻找,而是……他们知道失踪的新娘子,现在大概率和谁待在一起。毕竟昨日夜晚,消失不见的除了新娘子,还有新郎信的哥哥淮世侯。 而,拜堂时又发生了什么,大家也记得很清楚。 新娘众目睽睽之下跌进淮世侯怀里,这样暖昧的事情,怎叫人不多想? 此刻,付家厅堂中还有不少人,付容愿,付老太太,柳棠意,江听音……祁王也在。 付容愿已经很久没有反应,坐在交椅,眸色灰败自嘲。 祁王神情复杂——他知道内情。但他此刻的立场很奇怪,不适合开口劝说。 终于,付老太太叹息一声:"愿哥儿……"“祖母,”付容愿一向听话,此刻却直接出声打断了付老太太。 他心中紧痛,努力维系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道:"难道您也早就知道了吗?"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直到阿眉失踪,他才恍然醒悟过来吗? “祖母不知道。”付老太太摇头,“事情还没有定论,别这么说,阿眉是个好孩子,昨日是成亲的大喜之日,阿眉很重视,就算她被迫离开了,也会回来。" 付容愿自嘲一笑。 忽然,他看向了对面白裙素妆的江听音,"江姑娘,你和我大哥关系甚好,容愿冒昧问你一句,我大哥和阿眉的纠葛,是真的吗?" 江听音垂着眸,片刻后缓缓抬眼,微笑道:“不是真的,付二公子,你放心。”付容愿一愣,竟也有了几分动摇。 /> 江听音望着他,娓娓道来,“付二公子可以想一想,淮世侯已经离开了兆州两年,这两年内都在京城,而秦姑娘一年多前才刚来到兆州,她的时间线几乎和淮世侯错开了,怎么可能有交集?" 她的声音沉静如水,付容愿经她一说,冷静不少。“是吗?”他喃喃道,“阿眉真的不认识大哥?” 祁王沉声道:“容愿,秦姑娘会回来的。”他若有所思,"你忘记了吗?秦姑娘曾经也被贼人掳走过一次,却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付容愿一愣,回想起大哥刚回来那日晚宴的刺杀。 他跟着祁王一起出去找人,阿眉回来的时候,他并不在家里,只有大哥在。后来听人说起,原来那天晚上,阿眉是被太子亲自送回来的。那时他只觉震然——阿眉竟认识太子。 这件事情本十分奇诡,只是那时他忙于准备婚事,并未深想,如今件件事情突发,他静下心来思索后,才觉惊疑不定。 阿眉身上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她似乎从没对他说过她是哪里人,只说她家乡在兆州以南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 还有,那日她托禾谷去埋掉的骨灰…… 付容愿越将这些不寻常的细节串联起来,便越觉心惊。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好像一直都不了解阿眉。 阿眉柔顺,懂事,善解人意,他爱她的贴心,可有的时候,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想,阿眉从没对他发过脾气……而他看别的年轻夫妻,二人之间并非只有温存,还会有悲喜嗔骂,会出现矛盾,再化解…… 原来他一直都不了解阿眉。 付容愿心中惨然,低低一笑,他身上还穿着喜服,可此时却觉得这一抹红色分外刺眼。 他喜欢的阿眉,是真正的她吗? 头再次疼起来,付容愿皱眉捂住头,李嬷眼尖,立刻道:“禾年,快去把愿哥儿的药拿来!”禾年吓了一跳,忙跑去拿药。 “我不吃药。”付容愿却艰难地撑着身体站起,身形晃了晃。柳棠意忙过来搀扶他,"二表哥,你别强撑……" 然而,她的手却被付容愿直接拂开。 柳棠意震惊不已,视线上移,对上付容愿不带情绪的眼睛。他和平日的温和完全不同,盯着她,眼底浮现沉痛冷笑。 />"柳棠意,大哥为什么会提前两天回来……就是因为你给大哥传了阿眉的消息,是吗?" 那时他本接到消息,付玉宵要迟两日才回家,可后来付玉宵却改变主意,提前回来了。而在那之前,刚好是柳棠意和阿眉起冲突的日子。 ——那日柳棠意哭着跑出家门,消失了大半天。第二日,她却跟着付玉宵还有祁王一起回来了。 付容愿这话一出,厅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顷刻间朝她投来,柳棠意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般指责,惊惶得白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二表哥……" “我不想见到你,你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付容愿说完,转身离开。 柳棠意绝望地跌坐在地,如被雷劈,呆呆回不过神。素来待儿孙慈爱的付老太太什么也没说,悲凉地叹息一声。 该面对的终究得面对,避免不了。一年多前,她从见到阿眉的第一眼,就知道必定会有这一 祁王见付容愿竟往门外方向走去,问道:“容愿,你这是去哪?” 付容愿停下脚步,紧握住拳,却又很快松开。 “我要等阿眉回来。” "等她亲口给我一个解释。" 大 麟园环境清幽,夜色降临。 今夜不再是雷鸣暴雨,十分安静,就连蝉鸣都微弱不可闻。屋内,点着数盏烛火,照亮女子妍丽的面庞,如风荷一般楚楚动人的身姿。 秦如眉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看见不远处书桌前的身影,心中忐忑如潮水般涌起。 她没有穿鞋袜,赤足踩在汉白玉石的地上,玲珑的趾不免被寒凉激得瑟缩起来,连带着身体也轻轻颤抖。 这间屋子是他平日所居之处,是书房,也是卧房,屋子中间用硕大的山水屏风隔开,便将宽阔的屋切割成了两种地方。 不久前,自从付玉宵说完那句“可以”之后,他便再没有理会过她。 她自己一个人吃了饭,沐浴完,绞干头发,又换了寝衣,忐忑地回到床上,在卧房这边等他。可他一直都没来。 隔着一段距离,她也听不见他在做什么,只依稀听到书卷翻动的声音。 br /> 她等了很久,甚至在这盛夏的夜里感到了寒冷,忍不住下了床,过来找他。毕竟,她若想见付容愿,只能从他身上入手。这里的人都只听他的,她别无他法。 转过两层屏风,视野再无阻挡。她看见付玉宵坐在书桌前,正在翻阅卷轴,他垂着眼,不知看到什么,眼中冷意弥散。 烛火将他的光影切割得忽明忽灭,显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除此之外,还有一丝矜贵自成的气度。 她本以为他是故意耗着她,原来不是,他真的有事务处理。 此刻,他也并未注意到她。 但是她不能拖了,过了今晚,又只能再等一天,付玉宵白日忙碌,只有晚上才会回麟园,她的机会不多。 她用力攥住手,鼓起勇气,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他却依旧没有反应,仿佛她是空气。她并不确定付玉宵是当真没注意到她,还是刻意无视她。 书桌上有紫玉茶壶,茶杯已经空了,但主人许是手头事忙,并未及时蓄满。她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推到他的手边。 她紧张得厉害,呼吸都泛着战栗,本以为这么做,付玉宵会有反应。可是.… 他还是不理会她。 她焦急地咬住唇,又忐忑又害怕,见他搁下了手中的书卷,去拿书桌左侧的书信,她再忍不下去,猛地拉住了他的手。 被柔软牵制,付玉宵动作停顿,抬眼看她。 “别看了……”她看着他,声音里有一丝压不住的战栗和哀求。 他不语,只一双黑眸沉沉盯着她。 她被看得腿软,几乎要站不住,狠狠心,抬手拔下发上的簪子,一头泼墨青丝霎时披散下来,随即,她靠近了他,颤抖着手去解他的衣襟。 然而,指尖才碰到他,手腕却已然被他攥住。下一刻,她被他一把扯下来,重重压在书桌上。卷轴哗啦,扫落一地。 第22章 第22章 猝不及防间,她整个人竟已悬空,仰躺在桌案上,冰冷的桌沿硫得她有些疼,脚落不到地面的感觉让她安全感顿失,害怕之下,惊惶地抓住他的衣襟,好让自己不摔下去。 他没说话,却在嗅到她身上沐浴过后的馨香后,气息紊乱了些。 她的腰被他握在手里,身体紧紧贴着他。 这种像鸟雀一样被完全掌控的感觉让她忍不住颤抖。 察觉他的动作,她心中一紧,急忙低声恳求,像是要哭了,"别在这儿……"他无动于衷,"不在这儿?那你过来做什么?"他原本在这儿好好的,是她主动过来招惹他。 秦如眉被他话中的直白刺得脸颊烧红,只觉自己的难堪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是,昨日是他主动,可今日却是她自己送上来的。 她屈辱之下,攥着他衣襟的手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他察觉了,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毫不犹豫地推开她,“既然这样不愿意,那就别来。” 秦如眉本就被屋中的寒气冻得冰凉,此刻身边唯一的暖源离自己而去,她顷刻间慌乱。 什么都想不了,伸手绕上他的肩膀,她娇柔的身体踩着旁边的交椅,直接整个人挂到了他身上,用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脖颈,把自己往他怀里埋。 "不要。" 付玉宵步伐骤停,感受着怀里像猫儿一样缠着自己的柔软身体,鼻尖,是她发上的木樨香,很好闻。她一向喜欢这个香,而他从前最喜欢在情动之时亲吻她的发。 被她一扰,他心中本已刻意压制的火再次腾起,他自诩定力好,但在她面前总是失控。“秦如眉,看来你对付男人很有一手。” 她埋在他怀里,许久后,似乎忐忑地思索了片刻,恳求道:"很晚了,休息吧。"他冷笑,“我不想休息,滚下去。” “不要……”秦如眉有些惶然。 他为什么这么冷漠?是她做的不够好吗?可是她从未学过那些不正经的勾当,怎知道如何……如何取悦人? 可是,只要他不开口,她就没办法见到付容愿。 她不能被他赶走。 察觉付玉宵似要把她从身上扯下来,她终于狠心,搁下所 有尊严,玲珑的趾踩在交椅上,尝试着 亲吻他,她的手颤抖着往下,贴上他的衣摆,隔着漆金衣袍探索。 是这样吗? 这样能让他满意吗? 他呼吸陡沉,反客为主,将她压下。 他盯着她,眼底交织的是冷到极致的怒火,“秦如眉,谁教的你这些?” "付容愿,还是奚承光?" 她却没理会他的质问,心中一喜,他既然没把她扔下去,就证明她有机会……什么谁教的,没有人教她,她对这些的认识只局限于他。 只是从前听天门县的落妹她们说过,男人女人之间的事情很简单,不过就是些你来我往……那时她羞恼异常,只听听就过了耳,不曾想现在用到了。 他看起来似乎动了怒,可是却不像方才那样疏离冷漠,所以,她做的是正确的对吗? 秦如眉呼吸有些不稳,纤细冰凉的指尖伸出,抖着手,去解他的衣带。 很快,她无需再主动。 男人反客为主。 衣裳垫在书桌上,不至于太过冰凉,她眼中泪光晃动,侧着头,艰难着气声道:“沈昼,把灯火灭了. 屋里太亮了。不仅书桌上掌着银锡灯,屋中四周还点着罩灯,将所有一切照得通明,让她即便想躲避,也只能被迫看清他在做什么。 付玉宵听闻她唤的名字,眯了眯眸,眼底暗色浓郁,却没有反应。她只得求他,换了一种口吻和语气,与从前同他撒娇一般, “阿昼……” 他盯着她,呼吸似漏了一拍,额上沁出层层密密的汗,终究是允了她的恳求,抬手掠过,仅用内力劲风,便隔空将那些灯火灭了。 她却盯着他的动作,出了一瞬的神。 方才男人随意抬手间睥睨的神态,还有利落至极的动作,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太子。 原本她只觉得祁王和太子样貌相似,但那很正常,因为祁王与太子都是皇子,可到此时,她竟荒谬地觉得付玉宵竟也与太子有些相似。 同样的,是那种随意间掌控自如的神态,甚至,这种睥睨,他比太子还要更甚。 怎么会这样.… 她正愣愣出神想着心事,冷不防,脸颊被大手用力握住,掰了回去,她被迫看进男人冰冷含怒的 眼里 “秦如眉,你在想什么?” 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分心?这是侮辱。他心中怒气腾起,大手掐住她的腰。她讨饶,声音里带了委屈的哭腔,"没有……" “别跟我说谎,”他冷笑,“你觉得我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吗?” 方才灯火熄灭的那一刹那,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看向那灯盏时回忆的目光——她分明在想其他人。 "没有……" 她的声音无助的像弥漫细雨的湖面,波澜粼粼。他却置若罔闻,将怒火加诸于上。 许是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过于寒凉,她小巧的足趾蜷缩着,挂在交椅上,显出一种别样的无助和娇弱。 付玉宵眯眸看着她的脚踝,忽然想起什么。 外邦进贡而来的红丝缠银铃,若绑在这样的足踝上,衬着她雪白的肤色也许刚好。他喜欢听这种靡靡之声。 旁边的冰鉴散发浓浓的寒气,席卷上她的皮肤,她忍不住哆嗦起来,往他身上贴,想要寻找热源,可他和她的狼狈不一样,衣裳都周全地穿在身上,她靠上他,只能触碰到他带着凉意的缎袍。 她忍不住道:"太冷了……阿昼,能不能回去,我不想待在这儿……"他却低低一笑,呼吸喷洒在她耳边,恶劣道:"不能。"“阿昼,求求你,”她道,“回去吧。” 这桌子是水楠木制成,硫得她后腰很疼,可能已经擦破了皮肤,火辣辣的疼痛。 他不语,盯着她逐渐泛起泪水的、委曲求全的美目——她似乎已经知道用什么样的姿态求他,能够让他动摇……她果然很聪明,懂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手段达到目的。 他心中怒火加深,却冷笑一声,终是遂了她的愿,就这样把她抱起来,往卧房走去。她惊呼一声,浑身战栗,怕自己掉下去,连忙抱住他。却保持着一丝理智,低声道:“衣裳……” “已经湿透了,怎么,你要穿?” 他淡淡的话语响在耳边,听不出任何揶揄,只是在叙述事实,她却羞耻异常,慢慢红了耳尖。付玉宵抱着她回了卧房,当他压到她身上,随手把床帐扯下 时,她终于舒了口气,不再紧绷,展 臂环上他的脖颈。 他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意外,也很惊喜,只是面上丝毫不显。 当他额上的汗伴随着动作滴落在她身上,她从迷蒙中扯回思绪,看向他,一双湿润的眼睛,低声道:“可以了吗?你满意了吗?” "我的帕子……能还给我了吗?还有明天……我可以去见容愿吗?" 他的动作陡然停顿,声音携了怒火,一字一顿喑哑。 "你就是为了见付容愿,所以今晚才来勾我?" 她虽然置身混沌,却听得懂他的话,闻言只觉得心中茫然——不是他自己说的吗?只要她取悦了他,他就能让她见到付容愿。 而且,她也不止是为了这个。她的帕子还在他的手上,她要拿回她的帕子。她不理解他为何如此生气,难道他方才眼中的愉悦之色都是作假?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付玉宵怒极反笑,心中因她方才的柔顺乖巧而生出的一点温情悉数消失,不再对她手下留情,随手扯过床上的被褥垫进她腰下,随即,俯身将她的声音悉数吞没。 大 第二日早上,付家的门被敲响。 禾年刚好经过前院,忙飞奔过去开门,可推开了门,外面却空空荡荡。禾年低头,看见地上一封信件。 上面的字……禾年认出秦如眉的字迹,震惊之下,掉头跑进厅堂,大喊道:"公子,公子……是秦姑娘的信……" 付容愿原沉默地坐在屋中,身边空了两坛酒。听见声音,他踉跄起身,走出房屋,接过信时,手竟有些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 天光照亮上面几个娟秀的字。 容愿,下午归雁渡口见。 大 晌午时分,渡口边河水波光粼粼。 马车里,付容愿淡淡看着她,“没力气?要么我抱你下去?” "你……" 付玉宵轻而易举便钳制住她的手,眯眸,压了嗓音,“秦如眉,你胆子大了。” 秦如眉迎上他的视线,咬唇,猛地 别开头。她不和他犟,无论如何,只要和他对上,吃亏的只能是她。 “是还疼吗?"他若有所思,“我已经给你上过药了。”她难以启齿道:"付玉宵!" 他将她羞恼的模样尽收眼底,不知为何,他心情好了不少,嗓音也染上薄薄的笑,“去吧。注意些分寸,你应该知道,你在外人眼里已经是和付容愿大哥逃婚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都懂得。" 他在警告她,不许和付容愿亲近。秦如眉一声不吭,转身出了马车。 他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面上笑意淡去,毫无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的时间,也许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捏了眉心,沉沉睁眼,"她人呢?" 马车外,衔青应声奉命离开,去找秦如眉。一炷香后,衔青赶回,却罕见地失了态。"侯爷,秦姑娘不见了!" 第23章 第23章 "姑娘,这边请。" 引见的丫鬟伸手,退让一步。 秦如眉看着面前彩绸束绦、旌旗招摇的酒楼,心头涌起一丝阴凉寒意。她不知为何,被人带到了这里。 她本是要去找容愿的,她约了他在归雁渡口见面,付玉宵也确实应了诺言,带她来了归雁渡口,方才,马车就停在渡口边一处驿站旁。 她下了马车,直接前往她和付容愿约见的地方。 归雁渡口偏僻,是兆州三大渡口最为冷清的一处渡口,从前她刚来兆州,人生地不熟,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付容愿便常常带她来归雁渡口看河流船只,逗她开心。 她还记得,付容愿就是在这里摘了花,郑重地送给她,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亲吻她。这里,算是她和付容愿定情之处。 可她按照记忆来到了他们从前常待的地方,却没有看见付容愿。他一向守时,不可能失约。是发生了什么吗? 就在她茫然之时,一个丫鬟来到她面前,请她去一个地方。 她知道背后有人主使,自己绝对跑不掉,再加上……留在付玉宵身边也是被折磨,那落在谁手里都一样。 她便一句话没说,跟丫鬟走了。 是谁要找她,她心中其实隐有猜测,但不敢确定。这家酒楼客人不多,冷冷清清,秦如眉被带上二楼,穿过长廊,来到一间厢房外。 厢房里有谁,她不知道。 伸出的手有一丝轻颤,她推开门。 屋子尽头站着一道绀青身影。男人侧身站在打开的窗边,身形挺拔,温润儒雅,一如从前的风度翩翩。 秦如眉恍了恍神,心中一瞬间揪起,忍不住扣住了门,轻声道:“容愿……”付容愿一怔,转头回来看她。 见她朝自己走来,却踉跄了下,他当即回过神,疾步走来,将她搀扶起来,“阿眉,脚伤了吗?" 秦如眉摇摇头,嘴边的话还未出口,下一刻,眼前一花,身子已教他紧紧搂进怀里。 他用的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声音紧痛,带上一丝失而复得的轻颤,“阿眉,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知道这几日我有多难捱吗……" 秦如眉 靠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付容愿听出她话里的不对,松开了她,握着她的肩膀道:“阿眉……” 他呼吸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似乎想问她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可是,视线下移,忽然定格在她衣襟里的红痕。 他顷刻间僵住。 那些痕迹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从前他也曾亲吻她,在她身上留下这些爱意的痕迹。 付容愿的目光逐渐从怔然化为难以置信,“阿眉,是我大哥强迫你的,是不是?” 他呼吸变得粗重,又怕吓着她,温声道,“阿眉……你和我说,是不是我大哥逼迫你委身于他?只要你说,我即便和他断了这兄弟情分,也绝对为你讨一个公道。" 秦如眉望着他,沉默许久,轻轻扯出一个笑。 “容愿,对不起,你我和离吧。” 付容愿身体一震,望着她,眼中神色竟有一刻宛如高山崩塌倾颓,倾覆成一滩死寂的湖水,再无法起一丝波澜。 ".…为什么?" 秦如眉唇瓣翕动了下,在他的逼视下,心中苍白一片。 她要怎么 若说从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自己纵然不能陪着他白头到老,至少也能和他一起走过一段时日,她会努力为他铺平道路,完成她要做的事情,然后,再死去。 可是,现在不行了。 那个人回来了,她的生活必定会天翻地覆,她不能再让付容愿因为她受到牵扯。 “是我大哥逼你这么做的吗?”付容愿深吸一口气,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是吗?”他还在寻求一丝希望。 她摇头,不知用了多少力量压制心中的痛苦。却终究鼻子一酸,抑着心中揪痛,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脸。 "以后好好活着。" 她注定不能好好活下去了。但他一定要幸福顺遂地活一辈子,活成一个儒雅的老头子,等老了之 后,每天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他喜欢喝茶,老了之后应该也离不开茶杯。 只是这些她看不到了而已。 付容愿怔怔看着她,一动不动。 r />片刻,他握着她肩膀的手,忽然松了,他倒退一步。 那是一种什么神情,形容不上来,但秦如眉知道他很痛苦。 “阿眉,你告诉我,你和大哥的事情是真的吗……你很早以前就认识他,是不是?” 秦如眉深吸了口气,“是,我很早就认识他。” "让你一直做噩梦的那个人,也是他吗?" 她的唇颤了下,几乎忍不住掉眼泪,“是。” 很久很久以后,付容愿重新开口。 “好。”他望着她,“我给你和离书。” 他们虽没有完成婚礼流程,没有入洞房,可她的名字已经入了族谱,他们在那么多人面前拜了堂,他们已经算是夫妻。 他和她和离,从此之后二人嫁娶,各不相干。 有人推门进来,送上了笔墨纸砚,秦如眉看着付容愿提笔,在纸上写下和离书,最后搁笔,动作儒硬, 他自嘲一笑,眼神顷刻间变得死寂灰败,望向一个地方。"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这厢房中毫无预兆地响起。 秦如眉循声看去,见到从屏风之后慢悠悠走出来的男人,她脸色一白,难以置信,踉跄退后一步。 太子俊雅的面庞噙着微笑,望着她道:“阿眉真是爽快人,当断则断,从不做拖累他人的事情 伴随着太子走出,陶知府竟也走了出来,得了太子示意,示意师爷拿出官印,在那和离书上加盖印章。 印落,书成。 和离书自此便有效了。 秦如眉注视着这一切,终于,她反应过来,心中竟有些苍白,看向太子。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付容愿身上,极为陌生。 “阿眉,不用怪你的夫君,哦对,现在不是夫君了……是我让付二公子在这里等你,也是我让人 带你来的。付二公子是个情种,来之前我和他打赌,说你一定会找他和离,他不相信,但现在你果然这么做了。" 太子笑说着,望着她的眼里皆是欣赏,甚至还有隐隐的,对喜爱之物的占有欲/望。 “阿眉,我就喜欢你这种干脆的性子。” br />秦如眉心中恨怒,身侧的手紧握,身子隐隐颤抖着。 “付二公子,陶知府,劳烦你们来一趟了,我还有话和阿眉说,你们先离开吧。”太子望着秦如眉,含笑道。 陶知府应了一声,带着师爷离开了。 付容愿却一直没动,许久后,他抬眼,定定地看了秦如眉片刻,没说什么,终究迈步离开了。身侧拂过一道风,门在背后不远处关上,秦如眉慢慢闭上眼睛。 “阿眉,看你进来的时候腿疼,坐下说话。” 见她不动,他抬高了语气,"嗯?" 秦如眉一声不吭坐下。太子这才笑起来,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推到她的面前,“上好的碧螺春,入口虽苦,回甘却甜,尝尝。" 她抬眸冷冷看他,却没有说话。 “别这样看我,又不是我让你和你夫君和离的。”太子无奈道,“怎么不喝,怕我给你下毒吗?" 她冷笑,“你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 “是,可我从没对你做过。"太子道,“阿眉,我喜欢你,反正你已经和你夫君和离,不如以后跟了我吧。" 人若什么都不怕失去,便无所顾忌了。 秦如眉心中嘲弄,竟也勾唇笑了,“你能让我当太子妃?” 她抬眼看向他,睫羽纤浓,眼眸弯出妩媚清冷的弧度,笑意浅浅,竟有一刹那让人联想起那深渠微波里,楚楚动人的摇曳风荷,美丽又坚韧。 这种可望不可及的美好,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 让人忍不住想把她狠狠弄脏,让她跌进淤泥里,染上世俗的浑浊。太子盯着她,呼吸加重了,“阿眉,你想当太子妃?”“你能吗?”她不回答,只淡淡道。 女子此刻神态自如,美丽极了,不知有多吸引人的目光,太子看着她,眸色逐渐深暗,忽然伸手把她扯过来,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抱进怀里。 男人的手将她用力压向他,秦如眉挣脱不开,冷声道:"松手。" 太子嗅着她发上的木犀香,低声道:“阿眉,你这是答应我了吗?” "殿下没给一个准确的回答,我怎么答应?" 太子沉默片 刻,“可现太子妃没做错什么,孤不能废了她。”秦如眉嗤笑一声,用力推开他,“直说做不到不就可以了么?惺惺作态,真是恶心。” 太子没有防备,被她挣脱开了。 他本心起恼怒,却忽然察觉到什么,朝门外瞥了一眼,眼中神色莫测,微笑起来。 “阿眉,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够让你当太子妃,你就愿意嫁给我?” 秦如眉毫不犹豫,冷冷道,“是!可你做得到吗?” 这话,她是故意说的。 奚承光是她这一辈子的仇人,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有朝一日将他手刃,只要能有机会靠近他,嫁给他又有何不可? 她开出这个条件,他若做不到,于她来说并无什么损失,相反,还能让太子松懈警惕,认为她对他有意。 他若做到了,那她就得到了接近他的机会,那么,总有一日,她能找到机会杀了他。太子盯着她,不知为何,唇边笑意渐渐加深了。 秦如眉看着他的笑,缓缓皱起眉,没来由的,背后腾起一丝寒意。 他在笑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吱呀声,是门被人推开了。 太子注视着门口的方向,微眯眸,眼里浮起浓浓的笑意,"付侯爷,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也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秦如眉的身上落了一道目光。 寒冷,暴怒。 她的身子顷刻间僵硬,转过头去,便见付玉宵站在门口。他似乎在外面站了很久,连酒楼走廊的风都不敢撩动他漆金的衣摆,只将他的发轻轻撩起。 他就这样站着,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着她。他身后,衔青也朝她看来,似是因为方才她掷地有声的那句话,震惊得魂不附体。 对上付玉宵一丝情绪都无的眼睛,几乎有一刻,秦如眉觉得自己会在他手里死去。这时,太子竟还走过来,伸手搭上她的腰,宣示主权般将她搂进怀里,扬眉一笑。 "淮世侯来得真巧,这一路赶来累了吧,进来坐坐,喝杯茶?" 第24章 第24章 秦如眉没动。 她被奚承光点了穴,动弹不得,以一种亲密的姿态依偎在他怀里。付玉宵眼中笑意讥讽,"承蒙殿下好意。本侯是来带人回去的。" 太子装傻,“哦?什么人?若侯爷需要帮忙,孤可以派人帮侯爷一起寻找。”付玉宵不答,只盯着她。 秦如眉忍着心中战栗,低声道:“奚承光,放开我。” 太子见她生气,凝视了她片刻,终似无奈叹息一声,“罢了……阿眉,真是舍不得你。不过日后总能再见面的,没关系。" 说完他一笑,握在她腰上的手用了些力道,摩挲了下,似短暂地发泄欲望,籍此安慰心中躁动。终于,太子松开了手。 秦如眉忍着脚踝疼痛,走了两步,终究支撑不住,走到门边时踉跄了下,狼狈地摔在付玉宵脚边。 鼻尖传来男人身上的龙涎香。他换了种熏香,这种香气比之前馥郁的香更加具有侵略性,让她整个人都被笼罩进他的气息中。 他不说话,沉沉身影站在那里,已经叫她遍体生寒。 余光里是他微微拂动的衣摆,他见她摔倒,也无半分伸手相扶的意思。她抬头望向他身后,又是一怔。 来这里的竟然不止他,祈王竟也来了,还有江听音。 江听音一身纯白衣裙,站在他身后,宛如横亘一抹清辉月色,纤尘不染,此时她正看着她,眼中似有愣怔。看来她也很诧异。 衔青见她摔倒,愣了下,立即来搀扶她,“秦姑娘。”她握着衔青的手臂,勉强站起来,低声道了句,"谢谢。" 走到付玉宵身边的时候,她听见他嘲弄低沉的嗓音,"走不动?需要男人抱,嗯?"她身上疼,也不愿与他虚情假意地讨好,轻声道,“反正不要你抱。”她扶着衔青的手,走过他身侧,想要出门去。 终于,他怒了,冷笑一声,一把将她扯回来,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她只觉得身子一轻,眼前已然天旋地转,男人抱着她的手极其用力,竟强横坚固似铁,几乎勒进她的肉里。 她吃痛,想要痛叫一声,却想起周围还有其他人看着,忍痛咽下到嘴边的声音,在他怀里蜷缩起身体。 她心中也生了怒气,为男人丝毫不讲道理的蛮横,身上疼痛,便也用 力掐他的手臂,他用多少力气,她便加倍了还给他。 她指甲染了蔻丹,像刀子,深深陷进他的肌理里。 但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他身上肌肉坚硬,她掐他,自己指甲也疼,简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付玉宵却丝毫没反应,抱着她走下楼梯,步伐如风,径直出了酒楼。 酒楼虽冷清,却并非一人都无,秦如眉察觉到周围悄悄窥探的目光,还有人压低声音惊奇议论的声音,忍不住羞耻地红了脸。 厢房内,江听音还站在原地。 感受到面前拂过的风,那人竟没有一丝为她停留的念头。身旁,祈王看着她道,"江姑娘,我们也回去吧。" 江听音闭着眼睛,压抑心中苦楚。这几日她一直未曾见到付玉宵,十分想念他,今日得知他出门,便特地赶过来找他,可当她在归雁渡口找见到他的时候,却只来得及对上他的怒火。 他那时似乎很生气,周身浮动寒意——她后知后觉,发现竟是因为他身边那个姓秦的女人跑了。她想和他说几句话,他竟也没理会她。 江听音深吸了口气,再无法待下去,转身离开。 只是欲走之前,她朝厢房中看了一眼,忽而对上太子微笑的眼眸,他望着她,眼里似有簇簇暗火,那是身居高位的男人对女人的觊觎之意,她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没说什么,面上疏离,转身离开了。 祈王也看向太子,客气笑道:“三哥,臣弟先行离开。”太子宠辱不惊地颔首,“八弟慢走。” 等祈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识眼色的随从立刻出去,带上了厢房的门。 此时,屏风后绕出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轻纱覆体,玉峦胜雪,姣好的曲线勾人心魄。庄絮絮径直走到太子身边,依偎进他怀里,绕着他的发,“殿下喜欢那个女人?”太子揽着她坐下,"不喜欢。" 江听音美则美矣,却少了味道。不过……江听音背后势力极大,若他能得到江听音,势必对他的基业大有助益。 再加上,江听音是沈昼一派的人。沈昼是他成就宏图霸业的唯一劲敌,他非常乐意看见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他。 “妾不是说江姑娘,"庄絮絮道,“是那位让殿下想纳她做太子妃的秦姑娘。” 太子却没回答,目光接触 到女人妩媚似水的烟波,下一刻,呼吸沉重地捏过她的下巴,似想亲吻。 庄絮絮的手,按上他肩膀,轻推开他,"殿下不回答,妾不依。"太子动作一顿,俯视着女人娇媚的容颜,哑着嗓音低笑,"你吃醋了?" 庄絮絮哼道,“殿下为她都动了废太子妃的念头,妾跟着殿下这么些年,哪见过殿下如此对一个女人..… "孤不可能为了她废太子妃。" 庄絮絮撅着唇,“殿下骗人。殿下就是喜欢她,不然今日殿下事务繁多,怎有时间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明明就是为了她。" “因为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太子似乎想起什么,眯了眯眸,眼眸深邃,“其他女人可以被替代,但她不可以,只有她是沈昼的命脉。" 庄絮絮轻媚的美目流转嗔忿,委屈道,“那这么说,殿下当年这样哄骗妾委身于你,也是因为妾是陶知府要献给淮世侯的女人?" "怎么还生气了,"太子低声笑道,"自然是因为孤喜欢你。" 他说着,捏过庄絮絮的下巴,打量她的容貌。 美人冰肌玉骨,惹人疼爱,但最重要的是,美人一嗔一怒的神韵极似秦如眉,只不过妩媚过甚,少了一丝冷黠。 他不禁回想起方才将秦如眉揽进怀中时,摸上她腰时手中软腻生香的触感,竟一瞬间让他心头腾起靡靡之欲。 太子呼吸沉重,猛地将庄絮絮打横抱起,也不顾庄絮絮的惊呼,抱着她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大 秦如眉被扔进马车里。 付玉宵也进了来,车身很快颠簸,衔青爬上马车,扯起缰绳驾车离开。秦如眉疼得眼泪都要出来,捂着脚踝,蜷缩在坐榻角落。 "混蛋……"她不禁咬牙低骂。 付玉宵只盯着她,眼神暗浑。他不说话,空气仿佛胶着,逐渐变得粘稠,这种压迫让她呼吸难受。 “秦如眉,你和太子真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今日不是出来约见付容愿吗?怎么又到了太子身边?"他讥笑,“还和太子亲密无间……秦如眉,你就寂寞成这样。" 她蹙 眉,“我没有,我不知道太子在这里。” “那是太子强迫带你离开?”他盯着她,微笑摇头,“不,秦如眉,你身上并无半分被人强迫的痕迹。" 他洞察力极其敏锐,她除却脚踝疼痛,手腕上没有拉扯的痕迹,后脖颈也没有被打伤的痕迹,她是自愿跟着人走的。 秦如眉张了张口,竟发现自己毫无辩驳余地。是,她确实是自愿跟着人走的。 虽然当时她并不知道对方是太子,但她确实没被强迫。 现在证据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秦如眉无话可说,忍着心中憋闷,猛地别开头,一声不吭,垂眼看着坐塌精致繁复的花纹。 见她漠不关心的模样,付玉宵轻声一笑,终于被激怒。她一声不吭,默认了?默认她就是喜欢太子,今日就是特意过来和旧情人见面? 他再忍不了,把她扯了过来,她不防,狼狈地跌入他怀中,当即吓得轻呼一声,却又想起这是在马车上,外面还有人,死死咬住唇。 “你也会害羞?我还以为你从不知羞耻为何物。”他冷笑道。 察觉他要干什么,秦如眉脑中嗡鸣一声,急急握住他的手,颤抖道:“你疯了,这是在马车里……" 一帘之外,还有其他人。 他竟要做这种事情。 手臂上的手柔软微凉,因为紧张而用力掐住他,他却不语,继续动作,强横地驳回了她所有阻拦。 秦如眉被迫坐在他怀里,唇瓣被咬出血腥,铁锈味在口中弥散,让她抑制不住想哭。 "混账……"她红了眼眶,呼吸急促。 他低着声笑,掐着她的脸,眼底酝酿的暗色竟有几分狂热的兴奋,“再多骂几句。”他看起来很愉悦。 秦如眉看着他,唇瓣翕动了下,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她不该招惹他的。 从一开始就不该。 他动了情,呼吸喷洒在她耳畔,"这种事情,你更喜欢奚承光,还是更喜欢我?"她一怔,反应过来,顷刻间被滔天的羞耻和恼怒淹没,“我没有……”太子根本没碰过她。 他沉默着,片刻后,低低一笑,“嗯,也 对,在此事上你丝毫比不过那些调教过的女人,他应该瞧不上你。" 她呼吸轻颤着,反唇相讥,“是,也就你眼光烂俗至此,放着身边一堆调教过的美人不要,偏偏要与我做这种事情。" 他的视线沉沉笼罩着她,笑容消失了。他的眼眸黑如深渊,浓暗的似要将她吞噬。 秦如眉最怕他这样一声不吭地望着她,这几日晚上,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然后硬生生将她折腾到天明,即便她哭了嗓音求他也没用。 心中不安至极,终于,她抑制不住背后生寒,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离开。 男人却用力将她扯下,逼她分/开/腿,跪坐在他怀里。 他握住她的下巴,冷冷直视着她的眼睛,低声而笑,“是……我就是要和你做这种事情,可那又如何?秦如眉,只要我想要,你就得受着。" 大 马车在麟园外停下,衔青等了许久,终于不自然地开口道:“侯爷,我们到了。”他的脸颊像火一样烧。 马车里传来男人呼吸平复后略显喑哑的一声“嗯”。随即,车帘被掀开,付玉宵抱着怀里的女人出来。 秦如眉蜷缩在他怀里,外人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看见她披散微乱的一头青丝,因为出了汗,她凳角的发蜿蜒贴在脸上,眼尾一抹还未散去的薄红。 她被男人抱在怀里,猫儿一样蜷缩着,身量被男人高大的身形衬得极是单薄。 衔青依稀还听见男人怀中颤抖的、微弱的呼吸声,似还没从余韵中脱离出来。 他愈发不自在,忙更低了头,叫来丫鬟进去收拾马车。 付玉宵抱着秦如眉进了卧房,卧房置了冰鉴,比外面凉快很多,他把她放到床上,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秦如眉察觉他的动作,脸色一白,推开他往后瑟缩,"你还……"他淡淡瞥她一眼,“你身上都是汗,衣裳已尽湿透,不换?”她登时羞耻,难以启齿道:“那也不要你换……滚出去。”他不回答,只道:“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撕?” 她怒恨之下,抄起身边的软枕朝他砸去,他也没动,任由染上了木犀香的软枕砸到他脸上,然后 跌到床榻上,滚了好几圈。 他就这样平静看着她。 “我数十个数。” "十,九,八……" 她见他来真的,只好忍着羞耻,抖着手捏上襟扣,开始解衣裳,夏日衣裳轻薄,本就没穿几件,又被水液打湿,很快便脱尽了,剩下一件胸衣。 他见她难为情,忍不住讥讽,“哪里都见过了,摸过了,现在来不好意思?晚了。” 她恼怒涌起,反唇相讥,话没经过脑子便直接出了口,“那人你都睡过了,不也照样缠着我不放么!" 话音落下,对上他陡然深暗的眼,她登时懊恼,瑟缩地捂住胸口。 片刻,见他一动不动,她更害怕,忍不住赤足踢了下他,催促道:“你不是要让我换衣裳吗……你去拿啊。" 他没动,视线淡淡落在她泛着莹粉的雪白足踝上,上面有一些青紫。 不久前,她坐在他怀里,这双漂亮小巧的足便挂在他的臂弯,随着动作晃荡,足趾蜷缩着,风景当真好看得紧。 他念及那种入骨的滋味,喉头竟又滚了一遭,呼吸不由得再次重了。 “快点……”她又踢他,有些着急——方才她出了汗,热极了,可现下进了屋子,解了衣裳,又被冰鉴的风吹着,她浑身都冷坏了。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瞬,终是起身离开,前去衣橱里取了衣裳回来。 “身上这件也解了。”他淡淡道。 秦如眉坐在床上,玲珑肩头雪白,衬得流泻而下的青丝如丝绸般柔顺,闻言,立刻显出抗拒,"换可以……你出去。" 他捕捉到她眼里的抗拒,心头一冷,也不愿和她废话,直接将她身上最后一件直接扯了下来。系带断裂,眼前雪色一晃而过。 也在同一刹那,他的眼睛再次被一只柔软的手遮盖。秦如眉恼怒,潋滟的眼眸滚了着急,气得低声斥骂,“登徒子……” 眼上的手带着馨香,是她身上独有的香气,他喉头上下滚了滚,竟觉得方才那股燥热再次从下直逼而上,灼烧得他呼吸沉重。 “你穿不穿?”他哑着声音道。 秦如眉紧蹙着眉,竟有些着急,不是她不想穿,是她捂了他一只眼睛,就剩下一只手空闲着,怎么穿? /> 她的语气又急,带着娇怯,他仅剩一丝苦苦维持的理智终于崩塌,猛地拉下她的手,倾身而下,重重把她推进床褥里。 他的唇齿还有鼻尖,腻上温香软玉般的云,激得他浑身都战栗起来,有什么叫嚣着要从身体而出。 重重扯下帷帐,最后一句话消散在冰凉的屋中。"不穿,那就都别穿了。" ★ 卧房有专供沐浴的温室,不必叫水。终于,傍晚时分,紧闭的卧房门被打开了,付玉宵打开门,衔青已经候在外面,似等了很久,有话急急要回禀。 "侯爷,江姑娘要见您,她在……" 付玉宵只道:"让她先回去吧,有事改日再说。"“阿昼!”女子的声音陡然响起。 江听音一身白裙,站在庭院的院门处望着他,眼眶微红,显然已经等得焦急。 看见他,她快步走过来,匆匆道:“阿昼,我今日早上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同我说话……早上你离开之后,我便来这里找你,衔青却说你有事,我在外面从中午等到现……" 江听音略显焦急的话,在看到男人衣襟里的红痕时,骤然断掉。她目光怔住。 付玉宵只松松套了件薄袍,衣襟没有掩好,露出肌理分明的结实胸膛,可他的胸膛上,却有一道道抓痕。 那一道一道红痕,横亘在他的胸膛、甚至脖颈。是什么东西抓出来的,显而易见。 她甚至……能透过这些痕迹,看出留下这些痕迹的人有多痛。江听音的脸色顷刻间煞白如纸,难以置信喃喃道:“阿昼?” 屋内似乎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付玉宵侧头,往里看了一眼,淡淡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若有事,明日再说。" 说着,他便转身进去了。 江听音站在门口,对着空空荡荡的房门。 衔青有些不忍,道:"江姑娘,今日你奔波累了,侯爷是想让你先休息,有事之后再议不迟。" 江听音怔了片刻,自嘲地扯唇一笑,“什么有事再议不迟……若事情紧急呢?若有事的是我呢?他还会不会这样" 衔青也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不语。 “他甚至 只是听到她有一点动静,就毫不犹豫地进去找她了。”江听音眼眶微红,喃喃道,“那个女人对他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她认识他最早。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随着年岁渐长,他彻底展露出绝艳的才华,她对他的爱慕只增不减。有一次,她动了念头,试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靠近他,主动勾上他的脖颈,想把自己给他。 可是,他拒绝了。 她还记得那时,他神情淡漠,只说不急。 那时她还以为他是怕她太小,承受不了这事,想再让她长大些时日。可之后,他竟和她更加疏离,甚至时常和她保持着距离,她连近他的身都做不到。 那日付家家宴,她前来时,佯装做噩梦醒来惶惶找他,当着一众人的面扑进他的怀里,就是在赌,他到底会不会在秦如眉面前推开他。 他没有推开她。 于是她自以为是地觉得,在他心中,秦如眉不过是个背叛他的女人,他恨她至深,永不可能再回头喜欢她。 她以为,她江宛永远是他的首选。可是后来,她越来越觉得不对。他发怒,孤僻,他种种的情绪变化,竟都是因为秦如眉。 他会因为秦如眉的疏离而生气。在秦如眉成亲的前几日,有一个晚上也下起暴雨,他走进雨里,沉默着,在瓢泼的雨中站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明,衔青才震然发现一身湿透的他。 若不是他底子好,这样被暴雨淋一个晚上,他必定病倒。 他身手极佳,爆发力、敏锐度皆是拔尖的好,秦如眉成亲的前一日,他召来暗卫陪他练武,整整三十个暗卫,一个接一个涌上,却没有一个能打败他。 最后,所有暗卫悉数倒下,再没一个起得来。 那时她担心坏了,冲过去拉住他,他却只喘着粗气,冷冷看了她一眼,让她回去。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有压抑了很久的,极深的恨和怒。 她知道。 那是对秦如眉的。 衔青踯躅道:“江姑娘,您先回去吧,眼见着天色就要暗了,今日闷热,晚些时候怕又要下暴雨。" 江听音不语,望着已经被关上的门,片刻,扯起一个轻微的笑。 /> 衔青愣了下,“侯爷没说过啊。” “好。”江听音弯起眼眸,低声道,“那给我安排一个客房吧,我不回去住,这几日我就住在这儿。" 衔青大惊失色。江姑娘要住在麟园?可……从前侯爷虽然没说不许,却也从未让其他人住进过麟园。 江听音见他愣怔,不由自嘲道:"怎么,不可以吗?秦姑娘都可以住在他的屋子里,我认识他这么久,却连一间客房都不能有吗?" 衔青犹豫许久,朝屋子里看了一眼,终究点头道:“是,奴才这就给您安排房间。” 屋子里,付玉宵披衣走近床边。 拔步床里混乱不堪,床褥凌乱,女子薄被覆体,素丽白皙的脸上还有未褪去的薄薄红晕,发丝被汗水黏在颊边,叫人生出怜惜之意。 他走到床边坐下,“很热?是要沐浴,还是叫人打水给你擦洗?” 秦如眉浑浑噩噩间,感觉到他探到她额头的手,蹙了下眉,一把挥开他的手。她也没什么力气,纤细的手羽毛般落下来,搭在床沿。付玉宵垂眼看过去。 她的手纤秀小巧,指尖染了蔻丹,很好看。只是此时,她手上却有血。是他的。 他让她躺在他腿上,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查看,淡淡道,“指甲差点裂了。你就这么恨我?”她却没回答,叫了句:"……阿昼?" 他听出她话中不对的情绪,眯了眸看她,却对上她冰冷的眼。她轻声道:"付玉宵,看来不只有我知道你曾经叫沈昼。"看来她听见方才江听音和他说的话了。他一愣,竟笑起来,"你不高兴了?" "你和江听音的事情……是在认识我之前,还是就这两年?"她略显迷蒙的眼泛着冷,笑望着他,“说实话。” "我和她并无纠葛。" "你觉得我信吗?" "这几日还不够证明?”他低声道,“我第一个女人是你,在你之后,我这两年从没碰过女人,这几日我的表现……难道你觉得还不够满意?" 秦如眉僵了僵,想起什么,脸颊火烧火燎,不自在起来。 /> 她羞耻异常,想要逃离他的桎梏,却被他牢牢掌控着。很快,在他的抚弄下,她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他似乎在此事有绝佳的天赋,这几日落在他手里,已经足够让他了解她的身体,只要他的手碰上她,无需如何,她就能被折磨到防线崩溃。 “放开我。”她忍不住道。 他却置若罔闻。 秦如眉心中腾起委屈,眼中慢慢晕染水光,"付玉宵,你不是恨我吗?" "是,”他淡淡应声,“我是恨你,可我还不想让你死。" 他说着,大手掰过她的脸,是一种掌控的意味,深沉的黑眸直直望进她眼里,微笑着:“秦如眉,你这辈子,即便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她的唇瓣翕动了下,看着他。 她发现她忽然有些看不透他了。 与她缠绵时,他的动情分明不是假的,在某一些时刻,她甚至觉得他会愿意为她死去,可是矛盾的,他却又恨她入骨,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将她一点一点拆掉,连任何血肉骨头都要啃噬干净。 "你要囚/禁我,折磨我吗?"他胸膛震动,笑道:“是。”她颤抖起来,“可你不怕,我哪一天把你杀了……” “无所谓。” 他低声道:“反正我已经在你手上死过一次,不差第二次。秦如眉,你若敢,尽管来。” ★ 自从那日从归雁渡口回来,连着好几日,付玉宵都没有出现。他似乎很忙。 但秦如眉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隐约感觉他身上藏着很多秘密,她不知道,也不想窥探。麟园风景清幽,占地很广,是个极富裕的园子。 在这里住的时候,她有时会恍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有时却又觉时间漫长如同凌迟。 这段时间,她一直一个人,付玉宵给她指了个婢女伺候,是个闷葫芦,除了正经事,一句话都不说。 她觉得自己几乎被这个世间遗弃。 有时候,管家来给她送饭,她会和管家说上几句话,从管家那里,她听说了兆州最近的情况。 付家新娘子逃婚的事情,在整个兆州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听说了这件事,对 她指指点点,说付二公子遇见她真是倒了大霉。 管家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悄悄打量她的脸色,怕她勃然大怒。可她听了,只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笑笑,说,他们说得对。 付容愿摊上她,确实挺倒毒的。 管家被她的笑看得心惊胆战,询问她,她只摇头,礼貌地说,麻烦你了。 所有人都知道淮世侯的园子里藏了一个女人。 就是那个从他弟弟婚礼上逃婚的女人。 但没人敢说什么,顶多私底下唾骂几句,不敢真的上门挑衅。 毕竟淮世侯地位尊崇,在兆州举足轻重,更别说他与祁王交好。再加上淮世侯家世豪奢,兆州的产业,淮世侯名下占一半,只要他一句话,兆州的地都能震上一震。 只不过,当百姓们茶余饭后提起这个时,却说,两年前淮世侯的势力似乎也没这么广啊。 是了,两年前,付家只不过是兆州一个普通的小家族,靠着父辈传下来的淮世侯的名荫,才在英才荟萃的兆州有一方立足之地。 而且,由于父辈的私人恩怨,付家有一些仇人,从前经常来挑衅。但现在全都消失了。付家平地起高楼,成了兆州第一世家。 秦如眉不知道自己在麟园待了多久,除了一个婢女,付玉宵轻易不让人靠近她,也不让她出门,她模糊了对时间的概念。 有的时候,她就握着自己那一个小小的、装着骨灰的荷包,坐在麟园的池塘边,一坐就是半天。 荷包是付容愿派人送来的。她和他成亲那日,并没有将这个荷包放在身上,后来她被付玉宵掳走,和付容愿在归雁渡口的那个酒楼见面时,她最后请他办了一件事。把这个荷包送来。 之后付容愿果然派人把东西送到麟园,付玉宵没下令不让别人给她送东西,管家就没拦着,她顺利地拿到了荷包。 她把这个荷包和那个帕子一起,贴身收着。 这两样东西,变成了她唯一固执地要保护的物件。 再后来,时间变得很快,暑热渐弱,这个盛夏竟也要过去了。 快到立秋。 她又听说,付容愿似乎认识了一个姑娘,姓魏,是官宦世家的小姐,叫魏苏,她的父亲魏惕是当朝鸿胪寺丞,身份尊崇,她还有个哥哥叫魏百川,年轻 有为,自国子监毕业后,官拜礼部侍郎。 于是人人又说,看来那个女人逃婚,是老天有眼,本就是不知哪里来的乡野村女,配不上付二公子,付二公子值得更好的女子。 秦如眉时常屏退婢女,自己一个人走到这片视野开阔的院子。 她不喜欢狭小的地方,她长于乡间,喜欢看山看水,看一切广阔的天地,这处院子是她最喜欢来的地方。 付玉宵这段时间,白日里很少出现,但固定每隔两三日的晚上他都会来找她,和她睡觉。每次他都像是发泄,力道很重,她也由着他胡来,只是在受不了的时候掉几滴眼泪,求他一下,他便会稍微心软些。 有时候他动情时,会不自觉按上她的小腹,似乎动了什么念头。她有些慌乱,说,你曾经答应过,不强迫我怀孩子。 他闻言,只淡淡道,那是沈昼说的,不是付玉宵说的。 不过他虽如此说,每次事后都会给她送药,她喝得反胃,忍不住恼怒瞪他,说,既然你有男人喝的药方子,你为什么自己不喝。 他却冷笑说,我当然有喝,不然以我们的次数,给你开的药方又是最温和的,你早就怀上了。 好吧。 原来有用的是他喝的药。 后来,在她第三次偷偷地把那个难喝的药倒掉的时候,那个婢女终于忍不住劝阻她。她蹙眉说,反正这药也没什么用,为什么一定要喝。 婢女只好将实情说了。 原来她喝的一直不是避子汤,而是滋补身体的药,而且,一药千金难求。 她当场呆立原地,那婢女还以为她知道了实情,这般为侯爷的贴心感动,没想到她却立刻把剩下一半的药捡回来喝掉,说,这药这么贵,可不能浪费了。 婢女见她那时竟现出了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少女神态,不由看愣了神。 心中暗道,秦姑娘活泼的时候,原来这样明媚,这样吸引人的目光。 这一日,天气晴好,微风送来一丝秋凉。秦如眉自己一个人走到宽阔的院子里,席地坐下,抱着膝盖,仰头看头顶郁郁葱葱的大树。 没多久,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婢女,没有回头,只道:“如果在这里种一棵槐树,你觉得怎么样?只可惜有些晚了,槐花夏天开呢,现在都秋天了。我好久 都没吃槐花饭了。" 身后的人似乎一愣,“秦姑娘,你若想种槐树……我去和侯爷说,侯爷会同意的。” 原来是衔青。 她转回头,对上衔青的目光,笑笑道:“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间,衔青虽然比付玉宵来得勤,但基本上也都没怎么出现,不过衔青要是出现,估计就有事情发生了。 她不在乎地问道:“这次又是什么事,是付玉宵今日不来了?” "不是,"衔青似乎陷入踯躅,许久才道,“秦姑娘,付二公子要成亲了。"秦如眉的动作顿住。 很久,她似才回过神,低声道:"是魏家那个小姐吗?" "嗯,”衔青面露不忍,“侯爷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去参加魏姑娘的订亲酒宴。" 秦如眉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果然是他一惯的作风,专往人的痛处戳,她知道,他这人残忍得很,他要让付容愿彻底从她的世界剥离出去,让她无处可去,只能待在他身边。 不过,其实就算付容愿不会再娶,她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她没有家啊。 兴许,从前原本还有一个尚且能算是家的地方可以容身,但自从两年前那场变故之后,她就再没有家了。 秦如眉低头,从怀中拿出那个被悉心保护的荷包,注视了片刻,道:“我就不去了吧,人家新婚燕尔,就别给人家添堵了。" 衔青望着她的侧影,不自觉道:"是。" "你有空吗?"她看向他。 衔青愣住,"什么?" “陪我说说话吧,好几日都没人陪我没说话,我不想变成哑巴。”她笑着说完,转回头去,仰望着头顶大树的树冠。 "你忙吗?" 衔青回过神,低头道:“奴才……不忙。” 秦如眉拍拍身旁的土坡,“不嫌脏吧?不嫌脏的话就坐,如果你要和我保持距离,坐那儿也行。"她说着,轻轻笑道,“我出身一般,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脏惯了,你别嫌弃。" 他不嫌弃。 她哪脏了? 他跟在侯爷身边时常见她,知道她最爱干净,凡是她待着的地方,都一尘不染,整洁极了,和养尊处优的江姑娘比起来,她很明快,努力活着,热爱生活。 除了面对侯爷的时候,她显得有些不太明快。 衔青一愣,思索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迈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拘谨地隔了一段距离,坐得笔直。"你能给我说说付玉宵吗?" 衔青点头道:“秦姑娘是想听侯爷的故事,还是沈公子的故事?”秦如眉怔住,不由松了手,朝他看去。 这不都是一个人吗? 怎么还能分开讲的,难道,一个人还会有两段人生吗? 衔青对上女子愣愣的目光,只觉得她一双眼睛纯然得如同稚子,纤尘不染,让人不敢亵渎,他心中一颤,狼狈地移开视线。 须臾,秦如眉的声音传来,“那就沈昼的吧。” "沈公子……”衔青斟酌着措辞,“他常年习武,箭术很好。" "这些我都知道。我想问,他到底有几个女人啊?" 衔青沉默片刻,"只有秦姑娘你一个。" "那江听音呢?" "江姑娘……侯爷视作朋友亲人,从未逾矩。" 亲人啊。那好吧,换位思考一下,她好像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秦如眉唇边弯出一丝婉然的笑,闭上眼睛,恬静的面庞抬起,静静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风。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以后,他面临选择,放弃了我,应该也很正常。" 因为曾经她也这么做过。那时候,她选择了槐米,却放弃了他。 衔青大震,"秦姑娘你说什么?" “别害怕,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她笑笑,从草地里拣了几根草几朵雏菊,开始动手编草环,随口道,"沈昼箭术好,我知道,你呢?你的箭术和沈昼比起来怎么样?" "奴才不敢和侯爷相比。" “那就是很好了? ” "你以前陪他习武练箭吗?" “是。” 空气安静了很久,直到秦如眉再次开口,声音轻柔。 “衔青。” 听闻她叫自己的名字,衔青浑身一震,看向她。 秦如眉眼中有透彻的悲伤,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你说沈昼常年习武……可你知不知道,付老夫人说,淮世侯自打娘胎里出来,便身子骨弱,从没习过武?" 第25章 第25章 一瞬间,衔青哑口无言。 秦如眉笑笑,“好了,我只是说说,你别放在心上。你就当我胡说好了,他的事情,我不想多管。" 衔青沉默。 她问道,"他今晚会来吗?" 衔青陷入踌躇,"侯爷这几日忙碌,恐怕……"他欲言又止,意思已然不言而明。按照惯例,付玉宵今日是不来的。 可她却希望他来。 她有事和他说。 秦如眉握紧了手中草环,轻声道,"能不能劳烦你……同他说一声,今日我想见他。" 衔青陡然一愣。这么久以来,秦姑娘是头一次主动要见侯爷。他敛去心中异样,点点头,随即起身告退离开。 今晚,秦如眉沐浴完,换了身云雾流华的裆子,坐在梳妆镜前绞头发。婢女站在她身后,看了眼外面即将要落下的夕阳,疑惑道,"姑娘今日为何这么早就沐浴。" 往日秦如眉一般都是等夜里掌了灯才进温室沐浴,等头发差不多晾干,夜深了,侯爷才会回来就寝。 虽然一般洗了也是白洗,后半夜,侯爷还会抱姑娘再洗一次。 秦如眉不答,歪了歪头,看着镜中安静得有些陌生的女子,在夕阳余晖照耀下,鹅蛋脸白皙秀美。 "你觉得我好看吗?" 婢女不敢抬头,"姑娘自是极美的。" 秦如眉没说什么,用篦子梳完头发,起身走到门边,在门槛旁坐下,拿起早上还没编完的草环继续编, 婢女跟过来,好奇道,“姑娘这是在编什么。” “草环。你知道有一个词叫结草衔环吗?"她想了想,“我这个人孑然一身,穷惯了,没什么东西能送得出手,也就能编些小玩意,有些东西揣在身上,之后若要送人,不至于什么都拿不出手,好吧……虽然这个也可能拿不太出手。" 她尴尬笑笑,继续编。 婢女见她单薄的身形坐在门槛边,好似下一刻就会随风散去,忍不住道,“姑娘,地上冷,进屋坐吧。" 她摇头,低着的侧脸带着执拗。 婢 女知道秦姑娘不爱金银玉器,侯爷偶尔让人送来的首饰她一眼都没看过,怎么送来的,就怎么放着。 倒是对家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很感兴趣,侯爷书房里一只纸雕幼虎就被她不小心摸掉了尾巴,那时候侯爷正好回来,看见她手里一根老虎尾巴,当即黑了脸,秦姑娘就只尴尬地笑,说还好这只老虎没毛,不然可能容易秃顶。 ——她胆子大,老虎头上拔毛这种事干得多了。后来那天晚上,侯爷很晚才抱着秦姑娘出来,沐浴的时候,侯爷被她狠狠多踹了几脚。 身体猝然一轻,秦如眉惊呼一声,额头撞入男人结实冷硬的胸膛。 抬起头,却望见男人冰冷讥讽的神情,“穿这么单薄,坐在地上吹风?秦如眉,看来你对你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 婢女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 她愣了片刻,轻声道,"付玉宵……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 这段时间,付玉宵当日若会来,都有人提前通知她,今日早上她求衔青转告付玉宵,希望他今日来,可到傍晚的时候都没有人来通知她,她还以为今晚他不会来了。 付玉宵抱着她迈进门,他虽没有说话,冷硬的神色却在听出她话里惊喜时,缓和了许多。 秦如眉蜷曲的睫微敛,忽然吃吃笑起来,"这是不是说明在你心里,我还是比江听音重要的?" 付玉宵皱眉,对上怀中女子平静不起波澜的眼睛——她分明在笑,眉眼弧度婉丽,眼里却没有情绪。 他心中渐沉,握着她的手猛地重了,"你什么意思。" “江听音这段时间不是也住在麟园吗?前几日她来找我,说她日日都能见到你,问我……有没有话要和你说,她可以替我转达。" 这是变相在和她说,她可以日日见到付玉宵,她却不可以。虽然当时江听音神态平静,仿佛只是告诉她这件事,她却从中听出了她的自得。 付玉宵沉眸不语,片刻后道,“我有事务上的事情,需要她在场。”这句话是在解释,为何江听音日日能见到他。顿了顿,他看了她一眼,特地补充:“不止我和她,还有很多人也在。” 她却不屑,轻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要是你日日和她单独待着,来我这儿却换了副说辞,我也 不知道。" 付玉宵见她油盐不进,怒了,"秦如眉。" 她只感觉他握着自己的力道猛地加重,忍不住惊呼,“干什么,很痛啊。” 他漆黑如墨的眼紧紧攫着她,冷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从不知道痛是什么感觉。”他就是要让她痛,这样她才会记住他。她蹙眉道,"沈昼,你这个疯子。" "嗯。" 她在骂他,他却应得平静,仿佛这只是一句夸赞。 她不爱点灯,屋里一向是暗的,唯一那一盏莲花座瓷灯,她也没点。昏暗中,他抱着她往床榻走去。帷帐被他扯下,他将她压进被褥。 忽而嗅到她身上的木樨香,“你今日特地熏香了?” 从前她身上虽有香味,却很淡,丝丝缕缕勾缠在鼻尖,甜丝丝的,今日却很浓烈。 她却宛然一笑,勾着他的脖颈,“那你觉得江听音身上的味道好闻,还是我身上的味道好闻?” 前几日江听音来的时候,她闻到她衣裳也染了香,不过不是乡野生长的木樨香,而是清幽淡雅的晚香玉。 他听出她的挑衅,呼吸一顿,语调染了愠怒,“秦如眉,你故意的?” 他又没碰过江听音,他怎么知道江听音身上什么味道。她今日有些不对劲,似乎一直在用江听音刺他。 “你回答我呀。” 他撞入她弯弯含笑的眼,忍不住屏住呼吸。她的眼睛仿佛汪了一湖春水,冷漠的时候拒人千里之外,妩媚时眼角眉梢的风情却宛如勾魂弯刀,足能收缴人的性命。 他竟如同一个面对爱人青涩至极的毛头小子,沉重了呼吸。 那种勾缠在鼻尖的香味,愈发浓烈,他再压抑不住,俯身想要亲吻她。却没想到她毫不留情,一巴掌把他推开,“不说就不许亲我。” 他僵在原地,看着她嫣然含笑的模样,一瞬间竟舍不得移开视线,紧紧看着她。下腹硬生生憋了一团火,他按捺着,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 终于,濒临防线崩塌的前一刻,他低哑着声道,“我不知道她身上什么味道,我只喜欢你。”话才落下,他扯开她的手,倾身而下,彻底攫取她的呼吸。 秦如眉蜷缩在他的怀里,忍着他的 粗暴,脖颈香汗淋漓。 "沈昼……"她道。 他含糊地应,呼吸沉重。 "我想出门。 听见她轻轻的声音,他的动作遽然停顿,情浓到混乱的神智逐渐回归,看向了她。他眼底神色被冷漠取代。 "你要见付容愿?" 她蹙眉,敛了眸遮去心中所想,"不是,我只是想出门,太闷了。"又埋怨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关了我多久?" 她嗔恼的神态,绵软娇柔的模样,竟和从前一模一样。 付玉宵此刻竟舍不得将视线移开分毫,定定注视着她。 "好,我答应你。" 片刻,他抚上她的脸,"但你必须先和我去付家,参加付容愿和魏苏的订亲宴。"秦如眉身体一僵,看着他了然嘲讽的神色,浑身血液一凉,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须臾,她用力别开头,低声道,“我已经和容愿没关系了。”他何苦还要让她亲眼看付容愿定亲。 他这人太狠。 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将所有退路封死,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人留余地。"你去吗?" 他微笑着,却无声逼迫着她,不让她躲避视线。她咬牙,“去。”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只有答应他的要求,她才能出门。 秦如眉心中恼恨,却又想起什么,纤细手臂绕过他的脖颈,无害地笑起来,“那我到时候要是看着他们恩爱,难受得哭了,你可别生气。" 似没想到她反将一军,付玉宵神色陡然沉下,捏住她的脸,“你敢。” "是你要带我去的,若我哭了,你也不能怪我。" 他盯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呼吸沉重了些,但很快却又消弭于无形。没关系。 她若要哭,那便让她哭,他要她亲眼看见付容愿成亲,让她真真切切知道,她除了留在他的身边,无处可去。 他心中却涌起滔天的愤怒,许是因为她方才的话。动作不由猛了。 秦如眉吃痛,抬手就要挠他,他却比她更快握住她的 手,看见她纤细指尖有细密的伤痕,"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他什么都没让她做,就养着她,她也被他养得莹润饱满,手上薄茧子也淡了,没想到她自己还会想方设法弄伤自己。 秦如眉声音里还有迷蒙的娇媚,语气却淡漠,"编草环编的。" 他冷笑,"编草环?编来做什么,我又不是养不起你,需要你做这些活卖了换钱。"她抽回手,“因为我闲着没事做,可以吗?你整日关着我,难道还不让我做点玩意?” “牙尖嘴利。” 他的手在她的后腰,不轻不重地揉按,“麟园有藏室,你可以去那里挑东西。” 麟园有一间专门放置各种珍稀玩意的暗室,里面都是这两年各种官员阿谀讨好淮世侯送的宝贝,有的精巧绝伦,有的价值连城,还有的市面上压根未流通,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她被他按得浑身颤抖,被迫迎合他。却极力扯出一丝清明,赌气似的摇头,"不要。" 她才不喜欢那些。 他沉了语气,缓缓道,“那你要什么?” 她到底要什么? 到底要他怎样做,她才能安安份份留在他身边,不会整日想一出是一出。 这段时间,他虽看似隔两三日才会来同她共寝,可实际上,他日日都来,除去和她共寝的日子,其他时候他都挑夜深的时候来,那时她已然睡熟了,他便只站在门外看她,近乎偏执的。 他没说出口,可其实他想她想得发疯。 可是他又不想表示出自己对她的在意,也卑劣地想要让她对自己若即若离,所以,他刻意每隔几日才来见她。 每次见她,是对他的奖赏。每次离开麟园,对上那些满腹阴谋诡计,张口闭口谎话的官员,他心底都忍不住厌恶,却只能维持着客气,和那些人打交道。 这十几年来,他已经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但那还不够……要想扳倒太子,他必须沉下心,一步一步筹谋。 只有这样,日后,当他真正站到阳光下,正面对峙太子的时候,才会多一些得胜的把握。 他曾经被击败过一次。 因为他那时还很小,力量薄弱。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 任人欺辱的孩子。 终有一日,他要拿回一切属于他的东西。包括她。 既然他活着回来,找到了她,那他就再也不可能放开她,他要把她绑在身边,即便百年以后她死去,他也必定要让她和他同葬坟寝。 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也成了这世间一缕魂,也必定要穷尽一切将她找到,再把她牢牢锁在他身边。任何敢觊觎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耳边,女子似有些力竭地喘/息,声音迷蒙似春水。 “我想要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却没有回答,吃吃笑起来,“我不告诉你。” 他望见她陡然狡黠的笑,愤怒的同时,心脏没来由一颤,定定看她许久。想要独占这一刻的美好,可却又想到——她这般娇媚的模样,不止他看见过,兴许从前还有别的男人见过。别的男人也许也曾与她这般亲近.. 念及此,他心中悄然滋生的妒忌、愤怒、还有见不得光的阴戾,便再也无法控制,愈发狠了力道,在她的哭吟声中,同她一起呼吸交缠。 付家二公子六月初办婚礼,七月初却又订亲,这种事情传开,本该人人唾弃,可兆州百姓却都喜笑颜开,因为这次付家阔绰地包下酒楼,准备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来吃席的人无需送礼,无需给份子钱,只要人到场,情就算到了,就能进来吃酒。 还有一个原因——魏家的风评极好。 魏氏是个很奇怪的家族,家主魏惕此人,年少时孤身上京,没有家族倚靠,竟顺风顺水一路做到鸿胪寺丞,此后平步青云。 有传闻,魏惕此人来自陪都平栾,而当年开国大将军魏岱年老后,隐退之地正是平栾,魏惕又与魏岱大将军同姓,有人便猜测,魏惕兴许是开国将军魏岱之子。 魏惕在京城、平栾、兆州三处各有府邸,但兆州地理偏南,气候风水养人,魏惕便将一儿一女养在兆州。 他的女儿魏苏,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姐。这么来说,魏家和付家门当户对。 今日天凉,秦如眉走出麟园,只觉迎面的风沁人。 她朝四周看去,竟看愣了。她是第一次看见麟园之外的模样,青山碧水,风景秀丽,她原还纳闷,为何麟园如此清静,原来地址位置在郊外。 付玉宵的马车在不远处,她正要迈步过去,忽而,一道 身影竟跌跌撞撞跑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扑通跪下。 她看清面前的人,愣住,“禾谷……”禾谷仰头看着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姑娘,我终于见到您了。” “起来说话,是付玉宵让你来的吗?"她抿唇,终于又道,"这段时间,你在付家……还好吗?" 还好吗? 也许她问的不仅是禾谷,还有付家的其他人。 禾谷跪行到她身前,抖着手,轻拉住她的裆子,痛哭起来,"好,都好,老夫人身子康健,二公子……也好。姑娘,那日禾谷做错了事,闯了大祸……禾谷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 秦如眉轻声道,"起来。" 禾谷被她搀起,抹了把眼泪,"姑娘,侯爷让我回来伺候您,以后禾谷都跟着您,不走了。"秦如眉愣住。 付玉宵居然让禾谷回她身边? 她心绪复杂,朝远处望了眼,衔青站在马车旁,注视着她。她看不见付玉宵。 禾谷心疼地取出面纱给她戴上,“姑娘,今日您要去二公子的……人多口杂,这个戴上为好。”是保护其他人,也是保护她自己。 毕竟,她和付容愿大婚当日曾摘下盖头,很多人都见过她的容貌。一个逃婚的新娘子,本就不该再回来。 她却要去人家的定亲宴上,给人家添堵。 秦如眉面纱下的面庞浮出自嘲一笑,道,"好。" 不知多了多久,当喧闹的人声涌入耳畔,秦如眉被付玉宵搂腰揽进怀里。 她轻纱覆面,衣着明艳却不落俗,在外人看来,只是付玉宵一个不知名的妾室。 在门口迎客的袁叔却认得她,看见她,袁叔苍老的眼睛瞪大,却在接触到付玉宵一扫而来的目光时一震,忙低头道:“侯、侯爷,姑娘请进。” 秦如眉闭了闭眼睛,别开头,面纱有一点濡湿。 进了门,身后男人的嗓音隔着胸膛传来,"还没见到人,这就难过了?"他讥嘲,“那更难过的还在后头。” 她不理他。 br />厅堂里围了很多人,热闹非凡,走到天井时,隔着遥遥一段距离,在熟悉的厅堂中,秦如眉终于 看见了付容愿。 他依旧一身青衫落拓不羁,谈笑间温文尔雅,应对众人恭维,适当回以微笑。他身边却站着一个姑娘,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只是此时,她被众人打趣得脸颊微红,直往付容愿身后躲。 "淮世侯来了。"不知道谁说了句。 厅堂里的声音顷刻消弭,大家止了话头,朝他们看来。付容愿隐约感觉到什么,身子一僵,动作缓慢地转头,朝他们看来。 他看见付玉宵时,微微愣了下,下一刻,望见他怀中的人,他眸光一震,笑容竟顷刻间消失无影。沉默下来。 "大哥……"他几乎艰难地找回自己声音。付玉宵颔首,微微一笑,“新婚美满。”付容愿怔怔望着他怀中的女人,张口,"……多谢大哥。" 付玉宵只觉得怀里的身体,在付容愿声音响起那一刻,紊乱了。他心中愈发不悦,隔着衣裳紧握住她的腰,把她牢牢掌控在怀里。很快,察觉他的愠怒,怀里那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轻轻颤抖着。 人群中,有部分人认出了秦如眉,大惊失色,颤颤巍巍地指着她—— 这不是失踪了的那个新娘子吗?怎么现在竟回来了,还出现在了付二公子的定亲宴上……而且,看她依偎在淮世侯怀中,难道竟……她竟和淮世侯…… 有人震惊地想要说话,却被身边的人压低声音提醒,"不要命了你,那可是淮世侯,上赶着去送死吗?" 那人一噎,想到利害关系,闭嘴了。可方才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周围一圈的人都能听见。 知情的人神色憋着,不知情的人一头雾水——今日两家定亲,不止付家的亲朋好友,就连魏家也来了很多人,魏家只知道付家失踪了一个新娘子,却不知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魏苏是女子,即便没见过秦如眉,也能敏锐地氛围中察觉不对,她看了看自己的准夫君付容愿,最后,看向淮世侯怀里的那道身影。 是个很美的姑娘,腰肢袅娜,身段纤柔,即便面纱半掩,也能看出姿容不俗,连她都忍不住目光多停留了几分。 魏苏黯然回神 ,轻拉了拉付容愿的衣袖,“容愿……怎么了。”付容愿一愣,匆匆道,“没事。”魏苏姣好的面庞,带着小女儿娇态,"她是谁呀?" 众人视线汇聚过来,有尴尬的,有茫然不解的,唯独付容愿僵硬了身体站着,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付老太太和蔼道,“大家远道而来,参加我们和魏家的定亲宴,我们付家蓬荜生辉,红萍,请大家落座开席,没得怠慢了各位贵客。" 祈王也笑呵呵道,“听说今日魏小姐带来的厨子非比寻常,在平栾时,这位厨子便只供魏家膳食,一菜千金难求,今日沾了容愿的光,本王可要好好品尝。" 众人笑语起来,气氛重归和乐,被婢女领着移步前厅,陆续入席。 很快,人便几乎走光了,就连付老太太都被李嬷搀着去了前厅,却还有几个人留下。 祈王余光扫过,见身边的江听音一动不动站着,许久缓缓皱眉,"听音。" 江听音置若罔闻。 祈王不由沉了声音,"听音,你从不闹脾气,最近怎么如此任性。" 江听音喃喃道,“铭川,他变了。” 祈王盯着她的侧脸,冷声,"就算他没变,以我们的身份,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江听音却摇头道,“不,你知道他说过什么吗,他曾经对秦如眉说,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祈王眯眸,"那不是以前的事情了吗?" “是。是以前的事情,可我曾以为他经历了那件事情后,会彻底和秦如眉断绝关系,但他没有,你知道吗?现在只要秦如眉一点动静,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会毫不犹豫放下手中的事情去见她!”江听音笑着,目光却悲伤。 祈王没说什么,须臾,皱眉道,“秦姑娘对他来说,意义不同。毕竟她救了他,陪他度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日。" 江听音拔高了声音,反问道,“难道我就没有陪他度过难捱的日子吗?从前他受人欺凌,那些人,不都是我赶跑的吗?他受伤快死的时候,难道不是我悄悄让太医给他医治的吗?" 祈王微微一笑,道,“是,你是曾帮过他。可你是自愿的吗?若非娘娘示意,让你救他,关照他,你 还会做这些吗?" 当年她虽年幼,身份却尊贵。 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小姑娘,真的会对那个偏执孤僻的孩子伸出援手吗? 江听音噎住,美目闪烁了下,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她对上祈王了然洞明的眼神,仿佛被戳破了心思,忍不住咬牙,含泪道,"无论如何,当年是我救了他!他不能忘恩负义,他永远不能抛下我!" 祈王淡淡道,“玉宵已经对你很宽容了。”那个人已经退让了。不然就不会在她曾经试图投靠过太子之后,依旧接受她的说辞,留她在他的阵营。 江听音宛如凋谢的花,摇头退后一步,轻声道,“我要的不是他的宽容。” 说完,她再不停留,转身离开了。 祈王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却说不清心中奇怪的感觉。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前去入席吃酒,就剩闻宗跟在他身后。 祈王转头问闻宗,“你懂不懂女人?” 闻宗呆愣摇头。 “我也不懂。”他又道,"你觉得秦姑娘喜欢容愿还是玉宵?"闻宗表情扭曲了片刻,道,“奴才不知道,可能……秦姑娘博爱。”闻宗脑袋多了一巴掌。 大 金秋送爽,订亲宴席摆在庭院里。 宾客三三两两坐在桌边,看着场中正中最受瞩目的两个人,嬉笑着起哄,“付二公子快给魏小姐戴簪子!" "快快,快戴上。" "魏小姐别害羞……" 只见众人热切目光所至之处,魏苏一身栀子花蜀锦裙,迎风而立,娇容含羞,低头不语。 付容愿却有些僵硬,他手里握着婢女递来的一支金凤钗,迟迟没动。 兆州订亲有个风俗,男女订亲宴上,男方需得在众人面前给女方戴上金凤钗,女方则给男方一个贴身之物,算是交换信物,定了盟誓。 当初,秦如眉和他没有办订亲宴。 因为那时他正忙着帮她疏通户籍之事,再加上订亲宴需得两方家人到场,秦如眉做不到。她说不介意,他便没办,不过东西是交换了。 那支金凤钗如今还在他屋子里,她被掳走时,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可 是,她除却之后让他送回那个小荷包之外,再没向他要过其他东西。 她什么都不要,他便也明白,他们没可能了。付容愿艰涩地咽了咽嗓,将崭新的金凤钗给魏苏戴上。 当他的手放下时,伴随着魏苏愈发娇羞的红晕,周围响起热烈的叫好声。 另一边。 付玉宵收紧了手,冷笑道,"怎么了,伤心了?"秦如眉坐在他怀里,被他握得痛了,忍不住恼道,"松手。" 他似乎总喜欢把手放在她腰上,隔着衣裳摩挲她的腰,他的手宽大,覆在她腰上时总是牢牢掌控住她,让她动弹不得。隔着轻薄的衣裳,那种灼热,粗粝,让她禁不住发抖。 他无动于衷,“回答我的问题。” 她不理会,去掰他的手,“放手……” 他不语。她终是示弱,一字一顿咬唇道,“对,我伤心,我伤心坏了!可以吗?容愿定亲,我这一辈子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了,你满意了吗?" 他不就是想看她难受吗。 这样可以了吗? 本以为她这样说完,付玉宵会松了对她的钳制,却没想到力道反而更重,似刹那间携了千钧怒气。 周围似乎安静下来,气氛不大对劲。她身子一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怔然地抬头,朝四周看去。 原是她方才忘记了身处何处,忘记压低声音,就这样说了出来。 不少人都听到了。 秦如眉身子僵硬,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付玉宵的脸色——她这般坐着,已然感受到了他的煞气。 祈王刚好走到他们这一桌,正要撩袍落座,闻言一愣,咳了声道,“玉宵身边新来的这位娘子,倒是懂得夫妻间的乐趣,打情骂俏,羡煞旁人。" 祈王带头打圆场,其他人即便有话也不敢说了,装作没听见。 须臾,付玉宵攥着她,极寒的笑声震响在她耳边。 "怎么不说了,嗯?我没听清楚。要不要再说一遍?" 她咬着唇,心中懊恼。 又朝不远处看了眼,万幸付容愿和魏苏不在附近,否则当真闯祸。 付玉宵本便怒极,又见她往付容 愿那边看,一瞬间,竟再也无法遏制内心盛怒。可他越生气,反而越笑起来,握着她的脸,低声道,“要不要去付容愿面前让他仔细听听?” 她对上男人含怒的眼。 他太可怕,有一刻她几乎觉得他会让她生不如死。他的眼睛深邃如渊,仿佛只要多看一会儿便会被迫跌入寒潭,再无翻身余地。 她心头畏惧一晃而过,却攥着手,弯出一个笑,"好啊。"衔青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让她别说了,“秦姑娘。” 付玉宵已然微笑道,“把付容愿叫过来。”他虽是对衔青说,却看着秦如眉。她终于蹙眉,"不要……" 他生什么气,他不是不喜欢她吗?何苦在乎她说什么?难道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大惊扰到了别人,他觉得丢脸? 然而,她的话,盛怒中的付玉宵听不进去。眼看着衔青沉默了片刻,离开去找付容愿,她终于急了,一瞬间也顾不上礼义廉耻,跪坐在他怀里,急急捧住他的脸,"付玉宵!" 他盯着她,眯眸,不语。 “把衔青叫回来。”她看着他,美目里尽是无措,如同惊慌的鹿。 付玉宵却依旧无动于衷。 他来真的? 见衔青的身影就要远去,她终于再忍不了焦急。这一刻,身体胜过理智,她的手轻颤着贴上了他。无人觉察处,用身体轻轻蹭了蹭他那处。 她的声音低柔,带着无法遏制的战栗,轻轻的,胆怯又矛盾的大胆。 "让衔青回来," “今晚、今晚要我……要我怎么做……你说了算。” 她终究还是羞耻,没能说出那几个直白露骨的字。 他攫着她的面庞,慢慢深暗目光,却—字一顿道,"秦如眉,你是觉得这个条件,我会动心?" 他在冷笑。 他丝毫没有动容吗? 秦如眉蹙眉,不知他今日为何冷冰冰的毫无反应,可情况紧急,再不说动他,衔青便当真把付容愿叫回来。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忍着脸颊滚烫,她轻轻隔着衣裳摸索着他,握住他那处。 "不够吗?" 他攥住她的手,“秦如眉,你别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