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争鼎》 第九章 出师冀州 哀民之艰 时光荏苒,宛如白驹过隙。 王耀每日白昼习武,黑夜熬读,不经意间三月已过。在高顺的训练下,乡勇进步神速,刚开始只会列队踏步,但当兵卒们习惯了团队协助后,一切就变了。 士兵们足足花了十多天列阵,却在短短七八日学会了共进共退,又在一二天里做到了在行进之中使用武器。 到了这时,纵使一时间多条军令齐齐发出,乡勇也能有条不絮的从容执行。 整齐划一,颇有精锐风范。 三月剩下的日子,高顺没有训练新的内容,只是每天让士兵排成战阵,一会横着走一会斜着走,一会又突然快速后撤。 将阵型排演到了如臂指使的境界。 部下在刻苦,主将同样一刻没闲。王耀除了习武读书,还组建了一支商队。不过在老父书信打通商路前,队伍尚不能出发。除此王耀还斥资80余万,命王虎购入4000斛栗米,足够部队一个半月所耗。 万事俱备,大军开拔。 …… 和风习习,正是四月。 告别父老兄弟,王耀一身戎装,在二十余精锐家将的簇拥下,来到军营。 一席慷慨激昂的动员道出,千余乡勇浩荡而出。头阵王耀张辽,一面锦绣大旗猎猎作响,两百持矛骑兵凝视前方。 披甲轻骑之后,是以八百陷阵营。 刀手枪兵混列而行,步履稳健,双目如电,衣着红袍好似移动的火焰。 再后,两百弓兵手持长弓,负箭而行。他们那粗壮有力的臂膀,加之腰间系挂的快刀,表明他们除了远射亦能近攻。 队伍最后,是以大量骡车收尾。 如此雄赳赳气昂昂的部队,一经出营便引得百姓的膛目围观。 奔走相告下,城口挤满了平民。 “这是哪只部队?怎如此雄壮?” “有些眼熟,像是上月郡君公子带回来的那票人马,真是奇了怪了……” “从西军营而来,可不就是嘛!真是好生稀奇,上月明明路都走不齐的。” “这哪里只是齐整,俺看这架势要比郡中的那些兵爷还威风哩!公子爷真有本事,硬将民勇练得跟个羽林禁军一样!” “你娃子并州都没出过,还禁军……” 路旁不断 传来议论声,乡勇们闻言目不斜视,脸上却多少有些骄傲和自豪。 不经意间,腰背也挺的更直了。 王耀听声只是淡淡一笑。 耳闻民众夸赞自己,他本欲颔首示意,不曾想转头望去,竟是黑压压惶恐跪倒一大片,无人再敢看向他。 青年眉头轻挑,再一次感到封建帝国那不可逾越的阶级之差,就像一条天堑……平民百姓宛如蝼蚁,面对世家、官员、土豪,未经允许连直视的资格都没有。 未有惺惺作态,王耀继续策马前行。 青年俊杰高举右臂,身后队伍登时响起嘹亮的军歌。 “披轻衣兮,挎长刀。同敌忾兮,共死生。踏燕然兮,灭贼寇。” “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卫汉室兮,勇直前。护苍生兮,奋当先。挽倾颓兮,志恒坚。” “与民同乐兮,咏欢颜!” 高亢号声直冲云霄,在西城门的甬道里回荡,也回旋在每一个百姓的心头。 伏地的平民们浑身一颤,无不抬头望向王耀的背影。如今世道动乱,底层百姓民不聊生,当权者奢靡无厌,恨不得把地皮都刮走,甚是连为民的话都懒得说了。 王耀出身显赫世家,又贵为郡守之子,如此集权贵于一身的上位者,不说别的,能让麾下兵卒这么大喊一声护苍生…… 就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了。 毕竟很多权贵子弟不说喊口号,纵是能做到不仗势欺人,不残害一方,对百姓来说就算得上大恩大德了。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民众尽数伏地,呐喊道:“惟愿公子旗开得胜……” “马到功成!” “待到义师高歌凯旋,得胜归来,小人们必定箪食壶浆,夹道而迎!” 激动的呼喊接连不绝,传到王耀耳中五味杂陈。也难怪刘备能从微末中起势,汉末苍生太苦,任何一个惜民的当权者,都必定得到他们的爱戴与拥护。 可惜这个道理浅显易懂,却鲜有诸侯去实施。他们不是不知晓苍生多艰,只是漠不关心,眼里只有攫取民脂民膏。 可悲的汉末,可笑的帝国! ————— 风飒飒马瑟瑟,千军三日入常山。 井径县,复回乡。 辰时艳阳高照,早 起的农人操着锄儿铁耙,忙碌在田野之中。 不似并州土地贫瘠,冀州没那么多险峻山脉,肥沃的土壤黑黝发亮。埋下麦种还没多长时日,作物已经开始拔节,葱葱郁郁,清风拂过总能带起淡淡稻香…… 令人心旷神怡。 耕作片刻,农夫们坐于阡陌小道稍事歇息。他们额上浸满细密汗珠,不断用同样汗津津的手腕擦拭着。 去了汗,再痛饮几口桶中清凉的泉水,农人默不作声,凝望麦田。 他们眸中既有欣慰,如老父望子,又闪烁着苦痛,隐含悲戚。 在这时,乡道上忽然传来隆隆脚步。 转头看去,就见密密麻麻的骑马武士。在骑士的簇拥下,一名身披精良铁铠,相貌俊朗不凡的年轻将领映入眼帘。 没去看那赤红大旗上绣的是啥,反正看也看不懂,农夫们神情麻木,面朝乡道纷纷跪拜,对此景早已习以为常。 “麦都长这么高了,还真不能比。” “真不愧是冀州啊。” 策马侍行在王耀身侧,张扬陶醉的嗅着袭来的麦香,颇有感慨道:“这么肥的地,冀州百姓还真是有福,一亩田怕是抵我们并州三亩吧,在这作为农人……” “也是一件幸事。” “看看这些农夫,个个都挺健壮。” 王耀闻言摇头,不过他没发话,不断观察着周围环境。这是他第一次踏出并州,所见所闻都要好好记下来。 “非也,扬兄且仔细看看。” 望向路旁农夫,张辽叹息道:“所谓健壮,不过骨大撑起麻衣。一有阵风,衣物便大幅卷动,可映其柴瘦之躯。” 张扬怔了怔,凝神望去发现果真如此。农人们骨架大,将破旧麻衣撑了起来。可风吹过,衣物贴到身上,就能清晰瞧见那嶙峋的躯体,根根肋骨甚为刺眼。 “怎会如此?田地明明肥沃……” “还需去想,自是徭役重,赋税高。听闻冀州盘踞许多宦官子弟,阉党亲族最爱欺男霸女,鱼肉乡间,如此冀州就是益州那等天府之国,百姓也不会好过。” 深吸一口气,张辽不说话了。 看着将头扣到土上的农夫,王耀忽然轻拽缰绳,策马来到路旁。 一干将领及亲 卫见状,赶忙紧随。 那首当其冲的老农听见动静,骇得浑身瑟瑟发抖。想看一眼可又不敢,只得死死的将头按在地上。 附近的农人心脏狂跳,情不自禁攥紧双拳,默默为老农祈祷。 “你可知常山国勇士,赵云赵子龙?” “回,回大人,小人不知。” 听见温和的问询声,老农浑身一软。知晓贵人是问话,而非看他长得挫跑过来给他一刀,这才为之大松一口气。 思绪一活络,老农恭敬开口: “乡道往前十里,是北风亭。徐亭长在任十年,对我们井径县非常熟悉,贵人若要寻人,不妨找亭长问问。” “小人幼时曾随父亲赶远集,在真定县好像有个赵家村,但时间久远记不大清楚,恰巧我们亭长就是真定县人。” “我是说,如果您寻的人有名声,而且是井径或者真定的,找徐亭长准没错。” 老农说话有点绕,而且乡音忒重,不过王耀听懂了。 他眉头一挑,心中莫名有些感慨。不想随口找一个由头,竟还能顺着摸出些线索,或许善有善报所言不假? 笑着摇头,青年瞟了眼王虎,后者立刻意会,摸出一袋钱掷在地上。 “这是你的应得的。” 听见铜钱碰撞的脆响,老农终于抬起头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尽是皱纹,在这一刻映满了不可置信。老农看着钱袋,喉结微微蠕动,却是摇头道:“当不得。” “这实在太多了……” “小人只是说了该说的。” “收下,本将不愿看见种田的饿死。若嫌多,便分周围农人一顿温饱。” 话音落下,王耀策马奔腾。 将领与亲卫们紧随其后,道上停滞的大队骑士见状,亦是扬鞭前行。 拾起沉甸甸的钱袋,老农一时红了眼,不知怎的,他竟朝王耀的背影大喊:“将军仁慈,将军可否留下名讳?” “小人永远都不敢忘记这份恩德啊!” 老农的呐喊飘荡田野,却没有回应。 数百骑兵静静的走过,又见密密麻麻的枪兵刀卒从后方显现,在并不宽敞的乡道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士兵们雄健有力,威风凛凛,步伐极其整齐。让人在感到赏心悦目的 同时,又绝不敢触怒其威。 瞧见这浩荡的场景,老农才知晓刚刚那位年轻权贵是个怎样的大人物。 “俞公,可千万别嚷嚷了!” “要是惹得贵人不快,那就完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孙儿咋办?” “不会的。” 看向身旁一脸庆幸围来的农人们,老农发自内心的笑了:“能怜悯我们这些贱农的君子,岂会因为一句喊叫发怒?” 将钱袋放在地上打开,老农抓了一大一小两把。大的一把分给众人,小的一把留给自己买米喂孙儿。最后,老农将还剩大半铜钱的袋子递给一个年轻农人。 “张燕,你母不是染疾没钱医治吗?正好,快拿贵人赐予我们的钱去请郎中吧!小疾不可拖,拖成病就不好了。” 名为张燕的青年农人接过钱,看着老农的笑容有些哽咽。他低下头道了谢,再没说什么,一溜烟跑走了。 老农淡笑,看到军队后方出现运送辎重的骡车,顿时双目一亮。 不顾众人阻拦,老农跑了过去。 果不其然,赶车的民夫不似军兵那般严肃,再加也不是需要保密的事,很爽快就将部队的来历告诉了老农。 “您这是干什么!?” “怎么可以拦下贵人的车队呢?” 几个中年农人赶忙上前拉回老农,向民夫赔着笑,缓缓退回路旁。 老农却是神情自若,唤来周围的十余农人,极为认真道:“民夫告诉我,赐予我们钱财的贵人叫做王耀,是并州太原郡君的公子,此番率义师前来剿杀黄巾。” “一滴水的恩情,应该用一眼泉水来进行回报,这是古人都知晓的道理。我们贫穷无法用钱财来报答贵人,但我们也应该以我们能做的方式来竭力报答他。” “今天开始,大家无论去集市还是走亲戚,都该将贵人的贤名传唱出去,这虽然微不足道,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众农听声,纷纷点头赞同。 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铜钱,想到家中妻儿终于可以吃上两天饱饭…… 全都面色愧红,大声道: “您是对的!就算是触犯律条,捱仗捱责,也该拦车要下贵人名讳。有恩不报枉为人,我们全听俞公的!” 第十章 时势造英雄 巳时隅中,太阳升至高空。在这临近正午之时,北风亭迎来了贵客。 “不知王君驾到,失迎,失迎!” 有些狭小的亭舍中,徐淳满脸笑意,他在前引路,不断回首恭敬的点头。 两名矮小精壮的亭卒冲在最前方,将亭中散养的鸡鸭鹅犬赶到边上,以免挡住道路让贵人不悦。 很快,一行人来到后院里堂。 这里出乎意料的干净,在贴满通缉逃犯画布的石墙旁,一张宽大的竹席铺在地上。席子上,摆放着整洁的小木几。 桌案擦得都发亮了。 微微颔首,王耀入座。 徐淳先是迅速煮了一壶茶,咬了咬牙,又肉痛的点燃了熏香,这才坐至席上。 “王君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看着正襟端坐的亭长,王耀淡淡一笑,抿了口茶:“我兴义师而来,意在协助卢公清剿黄巾,而欲在战事突破……” “必先寻得英雄相助。” “早在出征前,我便命人来冀州游寻 。只要是豪杰,只要能为朝廷所用者,无论出身何处,我都要招来以报国家!纵是草莽纵是游侠,有大勇者皆可募招。” 徐淳闻言连连点头,文绉绉道:“善,王君高见!止乱自当不拘一格。” 正说着,中年亭长面色一变,有些为难道:“将军要的,不是关押在监牢里的犯人吧?如是这般,那恕小人……” “不是,偷鸡摸狗焉算豪杰?” 看到亭长想岔了,王耀哈哈一笑,摇头道:“我那探人回报的信上说,在这常山国有一晓勇之士,此人名唤赵云。” “不知亭长可识?” “啊,赵云?王君说的可是赵子龙?” 没有丝毫迟疑,徐淳脱口而出。 他见王耀杯中的茶水已尽,赶忙起身小心翼翼的再续一盏。 王耀闻言大喜,不过此刻他养气功夫已经略有小成,脸上表情迅速恢复至寻常,只是眉宇间那股浓烈的喜悦…… 却是怎么都抹除不去。 “正是 ,此人现在何处?” 说着,王耀瞟向侍立在边上的王虎。 后者立刻会意,顿时从怀中摸出几锭白银。徐淳见状眉头一皱,怒道: “我愿为王君驱使,只因为您愿意为国自费钱财,招募民勇讨伐贼子!” “可您怎么能用这些黄白之物来侮辱我呢?难道在您眼中,小小亭长就一定是贪财慕势之徒么?” 王耀听声一怔,不由高看徐淳一眼。 刚才其点燃熏香,分明有心痛之色,不想却是刚正之士。亭长收入微薄,面对一年俸禄能视之无物,实是难得。 一时间,尽管徐淳没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痕迹,王耀也萌生了招揽之意。 他直视中年亭长,笑道:“是阁下多想了,亭长虽小亦是要职。我请裱匠糊窗,请铁匠锻造,要给银钱做以回报,同理,请阁下帮忙寻人,也当给予报酬。” “这又怎么谈得上侮辱呢?” 徐淳闻言面色稍缓,饮一大口茶,闷闷开口 :“君出资建军,耗财何止千万?既为国家,我岂能在您身上求财。” “您出得千万,在下无能,几盏茶、一截香、一个日夜,还是出得起的。” 见徐淳坚决,王耀没有再说,直接让王虎收起银两。 一些人位极人臣,却连一文钱也不放过。可又有一些人地位低贱,却能为伸张大义倾尽所有,复杂而又矛盾。 亲手奉上一盏茶,王耀真心道:“如果天下官吏皆如阁下,海晏河清矣。” 接茶叹息,徐淳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道:“淳未尚军事,亦知兵贵神速,将军既要支援卢公,便不可停顿太久。” “赵云就在真定县,我现就引您去。” 王耀正有此意,当即起身离席。 他望向徐淳雷厉风行的瘦削背影,只感到出身真的太过重要。 天下之大,浩瀚无垠,有才有能之英雄豪杰,又岂止史书上那寥寥几人。 山野村夫,就一定没有抱负吗? 不过多半出 身微末,被凡俗事务,被生活所迫淹没罢了。倘若这些人不必为温饱奔波,能自由选择努力的方向……那么能够留名于世者,怕是要翻数倍。 真可谓时势造英雄。 —————— 乡间小道,军马前行。 前往真定县恰是顺路,倒是省了王耀好一番功夫。 井径真定相隔较远,今日不能到达。一票边地将领对冀州不甚了解,正好趁此机会向徐淳连连发问,随你问我答…… 这堪为天下第一州的冀州,其真实面貌逐渐展露在众人眼前。 富,是真的富,不过富庶的却不是平民,而是世家与土豪。 冀州的土地兼并非常严重,豪强们通过放印子钱等手段,不断吞并原属于农夫的土地。这沃野千里,竟大半都是世家所有。失去田地的农夫无可奈何…… 也只能沦为土豪的农奴。 一些豪强,甚至占据数千亩良田,坐拥成千上万的奴婢和徒附! 事至如此,焉能不糜烂。 第十一章 遍地流民 战在即 “其实冀州乱象早在桓帝时就有了,不过那时豪强还尚有收敛。” “当今陛下登基,卖官鬻爵,土豪纷纷买官,一发不可收拾。” “以往县君盯着,想吞占农人的土地至少得寻个由头。可买官后衙门上下都是豪族的人,那不就是土皇帝吗?” 嘲弄一笑,徐淳耸耸肩。 他转头望向王耀,无奈道: “小人不知并州如何,但在冀州,世家为所欲为,如日中天。” 众将沉默,全都联想到王家,这么一比王诚还真是伟岸仁慈。 虽然王家也有千亩田地,在并州各地都有子弟当差,却从未豪夺百姓的东西。同样有坏的,但真不至于把平民往死路上逼。 跟冀州的世家放一块,不说雪白无暇,着实也算一股清流了。 “农奴愈来愈多,有田农夫也就越少。可农奴是不用缴税、不在册的,而朝廷每年的征税却是额定的。” 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 此话说的明白,农奴越多,农夫的压力越大,因为他们要负担农奴不缴的那份。 如此下去,就算豪强不使手段,农夫迫于生存也只能为奴,亲手献上祖宗的田地。因为做奴起码能苟延残喘,做那自由农人,税款能直接将人压死! “且不谈这个,我观亭长好似极为熟悉赵云,可否与我们说说此人?” 氛围有些僵沉,王耀不大喜欢,他轻甩马鞭,转移了话题。 听见赵云二字,众将来了精 神。 就连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高顺,也朝徐淳望去。一行人都很好奇,不知赵云是何方神圣,能让主家如此挂怀。 “子龙啊,是我们真定的骄傲!” 谈及赵云,徐淳表情顿时精彩起来。他与有荣焉,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 “子龙自幼习武,一手长枪极为精通。他十五岁起就常常独自上山,每次归来必有所获,不为猛虎便是野豹。” “自打二十岁枪法更加凌厉,偶尔传来哪有贼窝,他一人提着大枪就去了。” “前年刀匪横行,那伙贼人原是渤海的精兵,不知何缘由落草,为祸一方。子龙孤身讨贼,乡里都怕他出事,自发拿着刀枪去助他。不想贼人尽死……” “子龙却毫发无伤。” 啧啧称奇,徐淳顿了顿,他看着颇为惊讶的众人,挑动眉头。 “亭里派人去清点,才知晓他一人杀了五十多个训练有素的贼人!当时整个县为之震动,县君都遣人来过问。” 一席话娓娓道出,王耀颔首,不愧是常山赵子龙,当真一员虎将。 若没碰到且罢,眼下行军巧遇,岂有不收之理?史上其鞠躬尽瘁,始终不得重用,即便如此依旧任劳任怨。 攻克成都后,刘备欲将良田美宅赏赐部下,只有赵云劝谏将宅田还给百姓。刘备执意伐吴时,诸葛亮一言不发,也惟有赵云不惧被主公厌恶,刚硬直谏。 如此虎臣,王耀甚爱之。 ————— — 一路疾行,部队于戌时扎营。 次日,正午抵达真定县。 踏入县辖范围,一股破败荒凉的景象迎面而来。沿途作物与井径无异,长势大好,可路旁道边总能见到流民。 这些衣衫褴褛的可怜人,杵着拐棍三五成群,佝偻着腰背,往西边而去。 瘦骨嶙峋已然不能形容,骨瘦如柴要更加贴切。 他们端着空荡荡的碗,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挪动双腿,摇摇晃晃…… 仿佛一阵风儿就能吹倒。 “黄巾暴起不过月余,何至于此?” 王耀眉头紧皱,纵使他两世为人,这般场景倒还是第一次见。 “冀州百姓本身就苦。” “家无余粮,太平时每日做工,才勉强敷着过活。眼下冀地到处都是贼人,百姓有出无进,坚持一月……” “已甚为不易。” 摇头叹息,徐淳担忧道:“中山国已经失了,巨鹿的乱贼也蠢蠢欲动,只怕哪日来袭常山,我们可怎么抵挡啊!” 王耀默然,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 看着路边眼中一片死寂的流民,一干将领握紧武器,心中都不是滋味。 …… 下午,部队开进大徊乡。 环境更加恶劣起来。 这里临近国治边境,乡道上挤满了饥瘦流民。与先前不同,这伙流民神情慌乱,拼了命的朝着县城跑去。 急步匆匆,如避虎狼。 他们瞧见乡勇团,眼中尽是欣喜。 “军爷救命!后边有贼人!” “有贼人?” 位于队首的张辽瞬间警惕起来。 他横举手中长戟,不怒自威:“贼人为数多少,现在何处?” “若敢谎报,定斩不赦!” “不敢,小人们岂敢谎报……” 听见这铿锵之言,流民们纷纷顿足,他们连连弯腰,哀声道:“就在后边,应是中山流进来的。贼人刚刚袭破亭舍,我等远远看见亭长和亭卒身中数刀。” “肠子都拖出来了……” “至于数量应该,应该上千了。” 张辽闻言面不改色,回头望向王耀。而后者未有发话,只是环顾众军。 锐利的视线扫过,无一人怯懦。 张扬满脸兴奋,将偃月长刀用力杵地,高顺一言不发,只是抱拳表明心迹。两百骑兵控着战马原地踱步,跃跃欲试。 千余步卒昂首挺胸,威武雄壮。 “刻苦训练,就为今朝!” 拔出宝剑,王耀双眼凌厉。 “黄巾贼子,惹得四方生灵涂炭,沿途惨景,也多半要归罪于他们!” “我辈雄出并州,就是要拨乱反正!” 灿烂的阳光照在王耀身上,使得锃亮的铁铠熠熠生辉,甚为耀眼。 控制着不断躁动抬蹄的骏马,青年主将高举手中长剑,怒喝道: “卫江山,挽倾颓!” “诛逆贼,扫不臣!” 话音落下,军卒们无不高举手中武器,齐声大喊:“卫江山,挽倾颓!” “诛逆贼,扫不臣!” “愿为将军左右,扶社稷于狂澜!” 千人齐鸣,豪气 直冲云霄。 雄健之音,翻滚传遍沃野。 回身高举臂膀,王耀剑指前方。 流民们见状,全都为之战栗,立即迈动步伐四散至两侧,让开了道。 “全军变阵!” “弓手在前,步卒在后!一经交敌,辎重骡车横向而列掩护后军!” “骑军左右各分五十人队保护两翼,余下百人精骑留于中军听命!” “喏!” 将令下达,一时乡勇阵型大变。 后方的两百弓手跑至前列,步卒排成方阵,骑兵分出半数游弋于两侧。 动静大,效率也高。 不过半柱香功夫,阵型已然完成。 与此同时赤红大旗向前一压,千余军卒即刻前进,动作整齐划一…… 踏地巍然有声! 看着如此雄壮的部队,流民们擦了擦眼睛,属实有点不可置信。 家乡那些守备兵,平日充狠装凶,可听到黄巾来袭,个个溜的比兔子还快。若非如此,他们何须背井离乡。 可眼下这伙兵卒,听见贼人竟还来了精神,列起阵煞有威势,这真是官军? 这真是汉军? 大多流民五味杂陈,颤颤巍巍继续朝县城逃去。而少许几个胆大的,却是咬牙回过头,远远跟着军队而行。 一味逃亡,贱如流民定不得好死。 这伙官兵气势不凡,很可能是汉庭派来镇压反贼的精锐。早闻朱、卢、皇甫三公麾下部曲甚为彪悍,远胜地方汉军。眼下这伙若是其中之一,自己跟上…… 不准命有转机! 第十二章 不战自溃 “叔,后院有好多粮啊!” “小牛你是真没出息。” 大徊乡,五里亭。 一席黄袍的蔡大脚踏尸体,昂着脑袋斜眼看向身前的黄巾兵。 他抚摸不长的胡须,淡淡道:“一个亭能有多少粮,三斛,五斛?” “可一斛就够俺一个月啦!” 名唤小牛的黄巾兵很年轻,确切的说是个少年。他看着周围搬运粮食的泽袍,笑道:“符师没有骗人,入了太平道就再也不用捱饿了,就太平了。” “叔这么厉害,才加入三天就当上百夫长,要是早些加入……” “此刻不就一方渠帅啦!” “可不是。” 蔡大得意的望向天空,负手傲然而立。他酝酿了下情绪,大声道: “我领一百士兵,奇袭要地五里亭,斩杀强悍亭卒三人,自身不过才折损十余人。如此大胜,定被渠帅所赏识。” “到时我当上千夫长,就把县城攻了,把狗官杀了,把狗大户剐了!再开仓放粮,不仅兄弟们吃饱饱的……” “被压迫还未入道的百姓,也要让他们吃饱,这才是太平盛世。” “好,头领说得好!” 进进出出的小卒们听声,纷纷围来。他们面黄肌瘦,头缠黄巾,听着蔡大的理想与规划,无不拍手叫好。 幻想那时的场景,众人如痴如醉。 没官员欺压,没大户剥削,黄巾卫士维持正义,平民百姓吃喝不愁。 这是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场景啊,多谢有天师!万幸有太平道! “让开,都给李二将军让开。” “要是冲撞到将军的爱驹,你们这些小小杂兵可兜不起!” 嚣张的声音从后传来,亭舍前的黄巾兵们回头。只见是一队泽袍过路,这群人高大健硕,满脸都是讨揍的表情。 队伍中间,还押着一大群人。 这队黄巾装备精良,大概两百人左右。有刀有枪,虽然没有配备甲胄,但能武装上刀枪的黄巾兵已是精锐。 一时间,众杂兵纷纷垂头。 看着队伍前列那骑马的胖将军,蔡大没有犹豫,当即上前问好。 黄巾军缺少军械,更缺少马匹,就算最劣等的驽马,也是马。 有马骑,身份就不会低微。 “将军好!将军辛苦了。” 蔡大躬身抱拳,很是恭敬。 “小人是杨前锋麾下百夫长蔡大,不知将军可否需要我部协助?” 话音落下,没有回应。 那骑马将领竟是看都不看蔡大一眼,其不断刻意抚摸着身上残破的制式旧皮甲,神情倨傲的快要上天了。 “将军慢走,将军辛苦了。” 看着将领那显摆的模样,蔡大很不爽。手下都看着呢,这人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可身份低微,蔡大不敢发作。 只得老实的站在一边。 这时,小牛的声音传了过来。 “前辈,为何捆这么多百姓。” 蔡大回头望去,只见自家侄儿不知何时跑到一个精锐兵卒身旁,手指队伍中间那群被缚双手的人,大声道: “这是和我们一样的平民啊,只不过还未入道,不至于这样吧!” 蔡大闻言心说要坏,赶忙跑去,可小牛声音不小,已经引起不少注意。 那精锐兵卒很魁梧,见众人望来颇为不耐,厌烦的摆摆手:“渠帅欲攻常山,元氏城又高又险,不抓百姓打头阵挡箭雨,怎么打?攻城时你站第一个?” 蔡小牛听声一怔,喃喃道: “他们是百姓啊!我们太平道不都是百姓吗?怎么可以这样做……” “这样不比豪强大户还坏吗?” 魁梧兵卒皱眉,叹息一声没有说话,他不再理会少年,继续前进。 愣神间,蔡 小牛瞅见被押百姓的后方,竟还有七八个农家少女,她们眼眶红肿衣冠不整,走起路来甚为别扭。 少年呆若木鸡。 一时间,什么东西破碎了。 蔡小牛无视叔叔焦急的大喊,拽住一个持刀精兵,怒吼:“太平道要建立的是无有剥削压迫,无有饥寒病灾,更无诈骗偷盗,人人幸福自由的盛世!” “可你们在做什么?我们都是平民啊,怎么能拉百姓去挡弓箭?” “还有这些少女,你们做了什么?猪狗不如的禽兽!也敢自称黄巾义士?” 蔡大的部下们见状不妙,几人开溜,几人握住农具,大部分不知所措。 “你找死!” 被蔡小牛抓住的精兵,脾气可远远不如上一个好。他直接一刀斩出,将少年砍翻在地,接着上前弯腰接连劈砍! 七八刀下去,少年的惨叫戛然而止。即便怒吼着冲来,蔡大也晚了一步。 他看着双眼无神,浑身刀痕的侄儿,一时泪流满面,狰狞似鬼。 直接朝那黄巾兵冲去。 “杂种!畜牲!” “呸,晦气,又一个活腻的。” 一刀捅进蔡大的肚皮,精兵满脸不屑。可他看着一把环抱过来的臂膀,顿时慌神,不过已经为时已晚。 蔡大根本不管插进肚子的刀刃,甚至顶着刀锋向前。他抱住士兵,张开大嘴死死咬住其喉管,拼命噬咬咀嚼…… “你xx妈找死!” 附近的黄巾精兵立刻挥刀,直接将蔡大斩死。然而将两人分离后,他们却见到泽袍的脖颈已然破开,血流如注。 其瞳孔发散,已是活不久了。 队头的肥胖骑将摇摇头,他早注意到了后面动静,只是漠不关心罢。 看着亭舍前那群单衣薄绔、手持农具想要为头领报仇,却又不敢的黄巾杂兵,骑将不屑 一笑。 “匹夫尚能一怒,尔等真乃废物。” 话毕,骑将准备开拔。 就在这时,他却看见不远处的乡道上,忽然出现十余个黄巾兵。 那些人面色惊惧,边跑边回头,拼命朝着这边冲来。跑着跑着,总有一两人突然倒地。骑将不明所以,眯眼再望。 定睛凝神,他看见几支细细的箭矢从后面飞来,扎入逃跑杂兵的背心。后者浑身一软,如先前同僚一般倒地。 箭矢,看的很真切,是箭矢! 微微点头,脸上依旧带着倨傲的骑将忽然一愣,旋即终于明悟过来。他仓惶回头,大喊道:“前面有敌军!” “撤!快撤!” 话一出口,骑将扬鞭欲逃。 这时前方传来滔天怒吼,骑将不自禁抬头,刹那间就被寒芒晃晕了眼。 紧接着天际传来破空声响! 视觉恢复,就见一大片箭矢抛射在空,朝着自己等人汹涌袭来。 往路上一看,更骇得他胆战心惊。 只见乡道上密密麻麻列满了官军!他们排成阵列,脚踏鼓点,极为整齐的大步朝己方行来。那军袍赤红,乌泱泱连成一片,就好似一团暴虐的血云…… 带着毁灭的气息缓缓压来。 前方弓手,后方步卒,官军刀出鞘,枪扛肩。无论刀刃还是枪锋,都磨砺擦拭到闪亮,刚刚也正是这些军械反射了太阳金辉,生生晃晕了自己的眼! “撤!快撤啊!” “原路返回,快回吾兄军中!” 声嘶力竭的吼叫一声,骑将再无犹豫,甩下士兵,率先开溜。 别说他全靠兄长才当上将军,肚中没有一点真材实料。就算有,就算韩信现场托梦也没用,毕竟官军仅是弓手…… 人数就与他的部曲相当。 “将军,且等等我们!” “妈的快跑!” “兄弟们快 撤!只要跑的比这些杂兵快就行,他们会替我们阻敌。” “赶紧跑,别多话。” 精锐拔腿欲跑,可杂兵却是不想作为垫背。心知难逃,索性冲上去拽住精锐们。一时间,亭舍前乱成一团。 眨眼功夫,箭矢已至。 咻咻咻—— 一支支细长羽箭坠落,狠狠扎入人群,刺穿皮肉声接连不绝。 “啊!我的肩膀!” “兄弟!拉我一把,我腿中箭了……” “俺不想死啊,都怪你,该死的杂兵!你不拽俺根本就不会中箭!” “骂我杂兵?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没想过卖我们?吃爷一锄头!” 一时间,各种凄厉的惨叫,各种悲戚的哀求,各种同僚的厮杀,宛如大戏开场,上演在这破败的亭舍前。 战斗还没开始,已经结束了。 —————— 黄巾乌合,欺软怕硬。王君义师,雄威甚盛,竟叫贼人不战自溃。 遥望前方乱哄哄的黄巾贼,徐淳面色涨红。他看向被亲卫簇拥的王耀,暗道:‘假若天下军兵,皆如王君之兵……’ ‘乱贼须臾可灭矣!’ 不知徐淳的想法,王耀目视前方。 他盯着那一个个被捆缚双手的百姓,忽然大声道:“不可懈怠!” “附近必有大敌。” 众将闻言,纷纷望来。 只见王耀手指战场,抑扬顿挫道:“百姓衣冠不整,说明被抓匆忙,而脸上未有风尘之色,证明还没有走多远。” “这只是一伙运送俘虏的杂兵,他们的主力部队就在附近!” “张辽何在?” “末将在!” 张辽策马上前,目光炯炯。 “你带一百精骑速速将这伙杂兵灭杀,不可放过一个,尤其是那骑马的。” “喏!” 小将领命而去,停留中军的一百骑兵登时尽数跟随,腾起隆隆烟尘。 第十三章 斩尽杀绝 “快些,再快些!” 不断低喊着,李二拼命甩动缰绳。 然而驽马就是驽马,任凭骑将如何去催促,也不可能临阵提纯血统。即便全力迈动四蹄,速度也快不到哪去。 心急如焚,骑将回头一望。 此刻官军有了变化。 只见一个少年小将骑跨骏马、舞动手中长戟,率领着百余轻骑兵脱阵而出,浩浩荡荡朝己方杀来!骑兵们装备精良,手持长矛腰别刀,盔插翎羽身披甲。 李二一眼下去,心头拔凉。 要命,撞见汉庭精锐了。 不说官军一个骑兵装备就远超自己,他们胯下战马更是神俊非凡,竟是清一色的草原戎马,随便一匹价比万钱! “我英雄一世,难不成要死在这?” 思绪翻转间,骑士已然杀来。 “将军有令,一个不留!” “杀!” 轻骑兵们嘶吼着,排成尖头战阵,眨眼便冲入溃逃的黄巾兵中。 高速运动赋予长矛无与伦比的杀伤力,刺入溃兵那毫不设防的后背,霎那间就引得血肉横飞,惨叫迭起。 人何其脆弱,挨这么一下躯体都快断成两截,连哀嚎都不能长久…… 几近倒地的瞬间,命就没了。 “杀!” 眼见如此惨状,骑手们也是心头颤动。这是他们首次上阵。尽管早有准备,但亲手将人刺杀,还是很不适应。 军令犹在耳畔 ,他们面色狰狞,强压下各种感官,继续挥矛。 横抡战戟,径直将身侧溃兵拍成肉泥,张辽感到氛围变化,当即下令道:“全体立枪,先挑,后刺,再抡!” “喏!” 听见熟悉的命令,骑兵们好像回到了训练的那个月。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立枪对准前方溃兵,由下而上猛然一挑。又是阵血肉模糊,敌兵不是被甩飞…… 就是上身和下身分道扬镳。 无视溅到脸上的鲜血,骑手刺出战矛、抡动长枪,一具具残尸倒地。 一个个战士新成。 压住怜悯与恶心,经过血与肉的洗礼,这些初入军戎的乡勇…… 终于成为合格的战士。 “别杀我,别杀我!” “我是李大帅的亲弟弟,你若敢动我,兄长定将你挫骨扬灰!” 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李二面色煞白,色厉内荏道:“吾兄帐下上将百员,精兵三千,做事前你可要想好……” 一戟斩出,话音戛然而止。 骑将肥胖的躯体仍坐于马,缓缓朝前驶去,可那颗满脸惊惧的头颅却已坠地,咕噜噜滚动。蔑然淡笑,张辽甩掉长戟上沾染的鲜血,当即策马回阵。 …… 亭舍前,千军列阵。 王耀命人为百姓松绑,稍加一番问话之后,得知他们是海平里的里民,而海平里距离此地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 “将 军大人,正午日晒,我等在家中歇息。忽然听见喊杀声,一出门就见不知从哪来的贼人在逞凶抓人。” “若非立刻跪下匍匐,当面就是一刀。好多乡亲惨死贼手,我们也被捆绑,该死的贼人心生龌龊,一路奸淫。” “杨里长也被杀了,他是个好人啊!请将军,还请将军为我们报仇啊!” 看着双目泛红,跪了一地的穷苦里民,王耀脸色难看,火冒三丈。 本来看见冀州民生如此艰苦,又从徐淳那知晓世家是怎样剥削农人,他对主体为农夫的黄巾军多少有些同情。 饱受压迫后揭竿而起,无可厚非。杀地主,斩昏官,也是正道所在。 可残害一样困苦的百姓,可压迫昔日共为底层的平民,那就变质了!乱杀里民、奸淫民女,还有什么可说? “诸位乡亲快快请起,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王耀兵出并州……” “就是要清讨逆贼!” 说罢,王耀翻身上马,在一干里民哀苦悲戚的注视下,领大军开拔。 …… 申时,大军行至乡里。 这村野间道路不好,甚为泥泞,遥望不远处的民屯民房,就见火光四起。 听见随风传来的哭喊和大笑声,乡勇们握紧手中武器,额上青筋绽起。 “全军出击!” 没有犹豫,王耀剑指前方。 赤红大纛登时压下, 千余士兵列着严密的战阵,快速朝民屯行去。 黄巾贼人没有设下哨兵,直至乡勇包围民屯,直至看见那一张张拉满的长弓,这才如梦初醒,大叫着官军来了。 但是,已经太晚! “放箭!” 咻咻咻—— 一支支箭矢攒射而出,将毫无防备的黄巾贼人直接射杀。 同袍倒在身旁,贼人瑟瑟发抖。他们丢下手中烧房的火把,抛下肩上搜刮的米粮,疯了似的狂奔,躲在磨盘、门板、骡车后,凄厉的大喊:“饶命啊!” “军爷,我们是走投无路的百姓啊!我们不想做贼人,是被逼的啊。” “前面几个屯都有黄巾贼,每个屯百来人。在乡治所,贼帅李大目就在里面,他手下的几千贼人都在治所安营了,放过我等,我们可以潜进去做内应!” 王耀听声冷笑,他看向屯里到处燃起的熊熊焰火,扫视地上那些百姓的尸首,眼中寒芒愈发浓烈。 几千乌合聚在一起,还是乌合。李大目他要杀,这些畜牲他也要杀! 内应?不需要。 一时间,王耀脸上浮现森冷杀机。 “将军,路上没看到押送百姓的贼人,这个屯该是被杀干净了。” “既已落草为寇,就早与忠良无关。面对贫苦百姓亦能痛下杀手,品性自是无需多言,充当内应?怕是入了营……” “立刻就 将我军信息传报贼首。” 高顺抱拳,面无表情的提醒。 不过即便谏言,主家若是要执意为之,他也只会遵守,绝无怨言。 “伯平所讲,也正是我心中所想。” 王耀双眼一眯,当即道: “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喏!” 得此命令,铁甲战将内心舒畅。他下马带着一队刀卒大步前进,将一个个躲在角落的黄巾兵揪出来就地斩首。 一时间惨叫四起,其余的黄巾贼人心知必死,也不再躲。他们纷纷挥舞着短刀,红着眼朝高顺所部杀去。 “狗官军!竟不给人一条生路!” “兄弟们杀啊!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跟狗官军拼了!” 面对汹涌杀来的贼人,高顺怒喝一声,手持长枪迎敌而上。 他身手矫健,披戴的镔铁铠甲似乎根本不会减缓速度,近乎在短短数息便杀入贼人之中。一枪横扫,将四五个黄巾兵砸倒,高顺一枪刺杀冲来的贼人…… 同时抬腿而起,一脚踏碎正欲爬起的贼人咽喉。高顺没那么多花哨缭眼的招数,每一击都刚劲有力,简单实用。 “杀啊!” 在高顺一连击杀九个贼人后,刀卒们也全都赶到。他们并列而行,以战阵推碾,顷刻间就将黄巾兵尽数斩杀。 这些面对百姓凶神一般的贼人,在乡勇齐整的战阵前竟无一合之力! 第十四章 常山赵子龙 剿灭第一伙贼人,乡勇团继续行进。沿途所遇民屯,皆已火光冲天。 与最先的民屯无二,黄巾没有设立哨卫的习惯。往往直到被围堵,才发现乡勇的到来。以弱战强,以少敌多…… 毫无意外,劫掠乡里的贼人们被尽数歼灭,未留一个活口。 待到部队行至乡治所前,共计安定民屯7所,剿杀贼人八百有余。 “那是官军!?俺没看错吧?” 乡治所安设在一个大里中。此刻里墙上插着数面明黄色的大旗,劲风拂过,旗帜随风而舞,倒颇有一番模样。 里口没有设门,而是立着一座高大的牌楼。牌坊顶端悬吊有两人,他们一个乡长打扮,一个则是武官装束。二人眸眼黯淡躯体松软,显然死去已久。 牌楼下,八个黄巾卒在站哨。 瞧见千余乡勇行来,哨卒们有些不可置信。明明派出去七八百人搜粮,附近都是同袍,那这队官军怎么来的? 为啥没人报信? 疑惑归疑惑,哨兵们还是立刻冲入治所,大喊:“敌袭!官军来了!” “敌袭!都做好准备!” “快禀告大帅,外头出现千余官军!” 一时间,里墙内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王耀见状双目一凝,没有趁乱发动攻击,而是命令乡勇原地列阵。 同时唤来麾下将领。 “诸位箭术如何?” 环视张辽张扬高顺三人,王耀手指乡治所,认真道:“里墙不坚,仍有一人之高;黄巾虽弱,亦有数千之众。” “堂然交战能胜,但我军必有折损。若能混战之中弓矢毙命贼将……” “不战而胜矣!” 高顺闻言当即摇头:“末将擅步战,不通骑战水战,弓术实在不精。” 王耀颔首,转望张辽。 “末将擅骑战,略通步战,弓术尚有涉猎,但并非强手。” 看着同样摇头的张辽,王耀准备再想对策。乡勇是他的创业根底,能少死一个成就大业的可能也就多一分。 可就在这时,魁梧的张扬却是抱拳,瓮声瓮气道:“主家,俺不通带兵不通计谋,惟有这一 身武技常常熬炼!” “步战骑战俺皆通,十八班武器均有所成。再多不行,但百八十步内……” “弓响人亡。” 此话落下,王耀眉头一挑,颇为惊喜的看向张扬,笑道:“倒是不曾想张将军竟有这般本事!那好,等会将军潜于军中,静待良机到来,就看将军了。” 张扬闻言,自豪的昂起脑袋。 “愿为主家驱使!” 谈话间,乡治所忽然传来阵阵鼓声。接着,就见三名骑士从牌楼中策马而出,密密麻麻的黄巾兵紧随其后。 就似一片黄色汪阳,浩荡涌出。 一面威武的明黄大旗立于贼兵中心,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个李字。 “我乃太平道中山渠帅李大目,来者主将何人,为甚事而来?” 这批黄巾兵略有素养,虽然有些杂乱,但还是很快列成三个方阵。每个方阵千余人,装备各不相同。左右两阵身披黄袍、手持刀枪,而中心之阵…… 则是清一色的刀盾手。每隔十人,竟还有一两人身披皮甲,头戴铜盔。 三名骑士在兵卒簇拥下,缓缓朝前行来。其中为首之人一身铁甲,眼睛很大,他手按剑柄,边前行边开口: “你们装束赤红,却并非官军。” “我认得,汉军装容为黑红相间,乌黑虽为少许,但怎么都会有些的。” “既非官军,那就有合作的可能。再者就算是,一样也可以联合!汉帝昏聩王朝腐败,逼得百姓走投无路。而后张天师指引了我们,只要你心存善念……” “我们,就能联合!” 一个开场白,李大目说的慷慨激昂。在这抑扬顿挫的话语声中,黄巾兵卒精神抖擞,个个昂首挺胸,龙骧虎步。 硬是走出了精锐的架势。 乡勇们蔑笑一声,李大目很有威严,腔调也模仿着圣贤。若非他们一路行来看见黄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都差点以为这所谓的渠帅真是个好东西了。 “我本中山一农人,老实本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以为只要踏踏实实,不说荣华富贵,也能吃饱穿暖。 ” “可不知为何,朝廷的赋税愈来愈重,逼得我无法喘息。不仅如此……” “还有各种权贵子弟,我真不明白,凭什么他们出生就锦衣玉食,凭什么他们高人一等后,还要欺压我们!?” 怒吼一声,李大目进入演讲状态。 他环视面色涨红的黄巾兵们,接着猛然回头望向乡勇团,正欲开始进行劝降,却见一颗头颅从对面抛来。 砰—— 脑袋落地,咕噜噜滚动。 李大目定睛一看,顿时面色煞白,神情一下子狰狞起来。 这是他亲弟弟李二的头! “被欺压而造反,我并不想说什么。” 王耀策马出阵,张辽高顺紧随其后。只见青年主将手臂横扫,怒曰:“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谁欺压你你砍谁无可厚非,把在乡间妄为的衙内全斩了……” “老子敬你一声好汉!” “但这常山国的百姓,可曾欺压过你?你领兵来犯,不打都城不打郡城不打县城,专打百姓?一路奸淫掳掠,豪取强夺,见人就杀还说是义师!?呸!”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话音掷地有声,黄巾兵卒面面相觑,大多面不改色,却有少许垂下头。 脸上尽是惭愧。 李大目见状色变,拔剑怒吼:“莫须有之事,黄口小儿休得饶舌!” 铿—— 王耀同时拔剑,厉喝:“做尽恶事,还敢在这狺狺狂吠!弓箭伺候!” 一剑挥出,乡勇阵头的两百弓箭手骤然发箭。猝不及防下,没有甲胄傍身的黄巾兵卒顿时倒下一小片。 “小儿!” 李大目怒不可遏,咆哮道:“给我杀!斩那黄口小儿者,升五级!” 话音落下,一干黄巾兵双目赤红,呼吸也沉重起来。 除却本阵一千精锐未动,左右二阵两千兵卒呼喊啸叫,攥紧手中的武器就朝乡勇们冲去。不过两百弓箭手罢,有官升五级的机会,纵使顶着箭矢…… 又有何妨? 望向王耀身后的二十余亲卫骑兵,李大目又恐放走杀弟仇人,转头看向身旁的持斧骑士、柔声道:“方义 士。” “渠帅放心。” 持斧骑士身材健壮,见李大目看来登时意会,淡笑:“那小儿跑不掉。” 说罢,骑士策马而出。 …… 眼见黄巾兵冲杀而来,王耀双眼一眯,直接撤回本阵。 弓箭手们连连开弓,不断朝奔来的贼军攒射箭矢。敌兵太密集,都不需要瞄准,对着人堆一箭射去,必有其中。 然而两三百步的距离并不遥远,弓手也只来得及射出五轮箭矢,便收弓回阵。高顺同时间挺枪而出,来至队首。 “立矛手就位!刀卒掩护两翼!” “喏!” 随将令下达,持枪军卒顿时上前。其中一百名枪兵有些不同,竟手持一柄极长的战矛,还背负着一柄短枪。 这一百枪兵来至最前列,将战矛斜插于地,尖头对准前方的贼人。待至长矛深入土壤,这才取下短枪,站立在矛阵中。后方的三百枪卒则握紧长枪…… 以寻常战阵列队。 “杀!” “斩黄口小儿,官升五级啊!” 看到乡勇阵中变化,最前排的黄巾兵心中一慌。然而战场上身不由己,哪里想退就能退,身后同袍还在前冲。 这时停下脚步必定被撞倒,而一摔倒,又必定会被践踏而死! 近在咫尺的长矛寒光闪闪,前排的黄巾兵咬紧牙关,全力扭动身躯从缝隙钻入,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柄短枪。 “啊!” 一时间,惨叫迭起。 或是匆忙中未能挤进缝隙,或是刚挤进就被一枪刺死。几乎在眨眼间,前排的百余黄巾兵瞬间尽数战死。 前人开路,后人享福。 被撞得歪歪扭扭的长矛威胁大减,后排黄巾兵攥紧竹枪,狠狠突刺到乡勇中。双方针尖对麦芒,都出现损伤。 “反贼受死!” 一名乡勇伍长厉声咆哮,挺枪精准的扎入身前贼人的咽喉。 这时,两名黄巾小卒面色狰狞,挥刀就朝伍长杀来。抽枪已是来不及,伍长登时松手后撤,同时拔出腰刀。险之又险的避开两刀,他陡然上前斩击! 鲜血四溅,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伍长连杀三 人。可下一刻两柄竹矛投掷而来,直中他的胸腔,伍长双目圆睁…… 不甘的轰倒在地。 这一幕,上演在战场各处。 交锋不到半刻,黄巾兵隐有退意。他们发现往往己方付出四五人,才能勉强击杀一个乡勇,心中热血顿时被浇灭。 别提杀黄口小儿升五级了,这样下去,就是全死光也不够乡勇打的。 …… “通知张将军,要是半刻之内再找不到机会,直接突击贼帅本阵。” “喏!” 目视家将策马冲进山林,王耀望向李大目军阵不远处的丛林。 在那里,张辽张扬以及两百轻骑兵潜藏其中,随时都可以突击。 尽管贼帅本阵有一千装备尚可的精锐,但都是刀盾手没有长枪兵。人虽多,却是万万抵挡不住骑兵冲击的。 可骑兵是王耀的心肝宝贝,折损一个心都会痛。不说别的,就那两百匹草原戎马的价值就超过了三百万钱…… 组建乡勇总共都没花这么多。 要是冲阵固然能胜,但起码也要折损大半,多少有些划不来。 “希望张扬能找到机会吧!” 低声呢喃,王耀望向右翼,那边有一个持斧敌将。此人凶悍异常,手中大斧砍下,必能带走一两条乡勇的性命。 直至此刻,已是阵斩十来人。 “弓箭手,攒射此人!” 眼见右翼的刀卒无法抵挡,高顺又在正面迎敌,王耀直接下令。 纵使误伤一些泽袍,也要射杀此人。 可这时,却见远方一人策马奔来。 那人是个俊朗的青年。 青年身披银铠,手持一柄亮银枪。随胯下雪白骏马奔腾起伏,枪头中段镶嵌的三枚银铃铛铛作响,引得众人瞩目。 “那是何人?!” “好生俊朗的郎君!可是敌是友?” “身上未披黄袍,该不是贼人。” 还未接敌的兵卒议论纷纷,都被来人吸引去目光。此际,迎着夕阳橘光,那骑士忽然加速,朝贼帅本阵杀去! 一时间,嘹亮刚强的声音直冲云霄。 “吾乃常山赵子龙是也!” “贼人还不引颈就戮!?” 第十五章 酣畅大胜 “吾乃常山赵子龙是也!” “贼人还不引颈就戮!?” 铿锵之声蕴藏英气,霎那传遍沃野。闻此豪鸣,贼帅本阵骚动迭起。 李大目怒火中烧,当即举剑怒吼。随他将令下达,一百精锐刀盾手顿时脱阵而出,声势赫赫的朝来骑杀去。 赵云目光如炬,无言蔑笑。 一夹马腹,挺枪而出! 嗒嗒嗒—— 蹄声隆隆,夜照玉狮子风驰电掣,转瞬便杀入贼兵中。银铠英豪横扫战枪,直接将四五人挑飞。未待哀嚎声响起,他又左突右刺,眨眼就杀到贼群末尾。 此刻队伍中段的那些贼人,高举的长刀才堪堪落下,敌骑却早已不见踪影。而末尾的贼人,还未做好搏杀准备…… 就见一骑汹涌杀来。 快,太快了! “杀啊!” “这马太快了,斩马腿,都斩马腿!” 惊骇之下,刀盾手还是做出了正确的抉择。他们横抡长刀,锋刃直逼雪白骏马。然而贼人反应快,赵云反应更快。 “哈!” 怒喝一声,赵云枪出如龙。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出枪,沿途试图砍向马腿的贼兵刚一挥刀,眉心登时就被枪尖洞穿,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短短十来息功夫,银铠豪侠便杀穿迎来的百人黄巾。一路留下二十多具尸体,他却是完好无损,毫发无伤。 “贼首还不引颈就戮!?” 横枪怒吼,银骑继续前冲。 面对人挤人、密密麻麻的贼帅本阵,赵云无有畏惧,势不可当。 在冲天咆哮 之下,阵中八百刀盾手心中一颤,竟被骇得齐齐后退。 一人吓退千人,此幕极具冲击力。 顿时引得全场注意。 “真是员虎将!得此悍将,何愁大业不成?得此悍将,何愁江山不定?” 王耀目光炯炯,他凝望着大显神威的赵子龙,脸上尽是赞叹之色。 这整场战役的形式,也随赵云一人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只见李大目面色煞白,不断色厉内荏的咆哮,严令兵卒挡住来骑。乡勇们瞧见银甲豪侠是友非敌还如此勇猛,一时个个倍受鼓舞,战力陡然增强几分。 而阵前那些厮杀的黄巾杂兵,可就是肝胆俱颤了。他们本就打不过官军,完全是寄希望于后援。可眼下本阵自身难保,哪还会有援军?心念至此…… 乡勇阵前的贼人们士气低迷,已经开始出现少量溃兵了。 “贼人胆气已丧!” “随我冲锋!” 高顺感官敏锐,瞬间便察觉到氛围的变化。在这人心不稳之际,只需给予重击,就能将贼军彻底击溃。 话音未落,高顺奋勇前冲。凭借手中一柄镔铁重枪,他横抡右扫,硬生生撕裂出一个缺口来。踏入缺口,高顺做以箭头,身后军卒见状,纷纷紧随其后。 一时间,乡勇从平面接敌转为锲头阵。全军嘶吼,一寸一寸向前碾杀。 黄巾哪见过这等架势,本就心绪不稳,再临此变顿时丢盔弃甲…… 全都抛下手中武器,转身就逃。 “杀啊!” “杀光这些孽畜!” 乡勇士气高涨,个个勇往直前。追着挥舞刀枪,将贼人尽数斩杀。 “别跑,越跑越得死啊!” “露出后背,哪还有活路?” 望向慌不择路的黄巾杂兵,右翼的持斧贼将青筋绽起。他挥动巨斧,将身侧杀来的乡勇刀兵一斧劈成两半,怒吼道:“逃又能逃到哪去?稳住军阵!” 贼将声音洪亮,很快就传遍战阵。 然而没人理会他。 黄巾杂兵暗啐唾沫,只恨跑得不够快,根本没人打算继续鏖战。开玩笑,现在大家都跑了,此刻转身再战…… 岂不是为他人殿后? 凭什么。 “乌合之众,真是乌合。” 怒骂一声,持斧贼将策马回阵。 他一边挥动长柄巨斧,一边大吼:“渠帅勿慌,末将方锐来也!” 看着不断突进袭来的赵云,李大目两股战战,几欲甩下兵卒策马遁走。 而闻听持斧将领的呼喊,他又顿时心神安宁。想起这名麾下曾经险胜猛虎,对上那银甲敌将自是十拿九稳。 心态转变,李大目气势一盛。 其高举长剑,义正言辞:“呔那白马小儿,不明是非,竟与汉军暗生龌龊。自诩为正,殊不知公道自在人心!” “我有上将方锐,取尔首级如同探囊取物,待小命归于九泉之下。” “方知如此妄行,有多么可笑!” 听闻此言,黄巾本阵的刀盾手稍稍恢复勇气。他们列成严密战阵,尽全力阻挡赵云突进。即便如此,银铠豪侠与李大目之间的距离,仍在迅 速缩短。 好在方锐胯下战马亦是神骏,奋力奔跑很快回至阵中。在兵卒们的避让下,持斧骑将极速冲至赵云右侧。 “小儿!拿命来!” 随怒吼,重斧挥斩。 听闻响动赵云瞟了眼右侧,见宽大战斧劈来,他面上毫无波澜。 只见俊面豪侠猛地弯腰,险之又险的避开斧刃,同时刁钻的挺出长枪! 噗呲—— 亮银枪锋锐无比,直接刺穿了方锐身上的铠甲。前半截长枪浸染着黏稠鲜血,洞穿显露在魁梧贼将的后背。 赵云松手,任玉狮子继续奔腾。 也就前行不到半个身位,豪侠猛地探出臂膀,瞬间攥紧方锐背后突出的长枪,顺着惯性将其硬生生抽出。 电光火石,鲜血四溅! 持斧骑将浑身一颤,瘫倒下马。那圆睁的眸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一合坠马,也敢称为上将?” “贼首还不引颈就戮!?”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迟滞。连正眼相望都没有,赵云秒杀方锐。 势不可挡的朝李大目杀去。 “啊,方将军败了!” “这怎么可能?一合都没有啊……看,官军冲上来了!怎么办?” “愣着干啥,快跑啊!” 凝聚着黄巾全部希望的方锐,一回合都没打完就被刺死,使得贼兵士气一落千丈。虽然大多士兵还硬抗着没有逃跑,但从那不断望向退路的视线也能得知,距离真正的全军溃败,已近在咫尺。 “你我无冤无仇,何至于此?” “好汉只管放过我, 必以千金相报!” 在百余亲兵的簇拥护卫下,李大目朝战场边缘的那处密林逃去。 此刻他再无半分得意,浑身战栗不止。他有预感,再不跑…… 只怕就要死在这了! 赵云闻言,挑飞一个贼兵,怒曰:“汝纵兵为虐,屠扰百姓,何来无仇?” “些许金银之物,难赎大罪!” 李大目张口欲言,却见那赵子龙毫不收敛杀气,不断快马相追。 眼见无法沟通,贼帅哀嚎,拼命驾马往密林遁去。林后是山,只要遁入山中,任小儿武艺非凡,也寻不到他。 就在这时,一道弓鸣炸响。 咻—— 一箭掠空,飙射而来。 还没反应过来,李大目就感咽喉剧痛。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支箭矢直挺挺的插在自己脖颈上,尾羽还在打着颤儿。 “天道不公,我……” 污血堵塞气管,话语无法道出。李大目双眼黯淡,从马上坠落。 在意识消失前的一霎那,他看见密林腾起隆隆烟尘,大批的披甲骑兵从中杀出。他们立起长矛,直冲而来! 贼帅心头一抽,一命呜呼。 “大帅中箭了!” “西边有骑兵杀来,快跑啊。” “正面的官军也压上来了。” “完了,全完了!” 悲戚的哀嚎声从各处响起,此刻战场上残存的千余黄巾兵斗志全无。一个个作鸟兽散,狼狈的宛如丧家之犬。 乡勇全都憋着一股劲,没人手下留情,奋力追杀着贼军溃兵。 至此,黄巾李大目部,彻底除名。 第十六章 行义无限也 看着四散而逃的黄巾残卒,赵云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甩去亮银枪上的血迹,操控战马欲要离去。就在这时,背后传来笑声。 “子龙,要去何地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赵云猛然回头,就见徐淳和一青年将军并马而行。 说话间,便已至两丈之内。 “徐亭长?您怎在这!?” 看清徐淳的脸,赵云一下就笑了起来。他翻身下马,温和道:“今日休沐?上月不是刚回来吗,这位将军是……” 紧随赵云之后,王耀徐淳纷纷下马。 见赵云望来,王耀拱了拱手,亦是笑容满面:“在下王耀,太原王郡守之子。值此国难之际,我闻冀地黄巾猖獗、民不聊生,便自发募集乡勇出州讨贼。” 赵云闻言,顿时肃然起敬。 原来这位年轻将军竟是主将! 赵云双手抱拳,认真道:“将军高义令我敬佩!刚见军士如此晓勇,我还以为是三公麾下精锐,不想却是民兵。” “久闻凉并幽民风彪悍,其中又以凉州并州为首,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王耀淡笑,摇头道:“将为兵胆,即便军卒训练有素,可将领是酒囊饭袋,亦难发挥出其应有战力。乡勇之所以勇敢顽强,除了他们本身的素养之外……” “与其领将身先士卒,也息息相关。” 赵云颇为赞同,颔首:“黄巾缺少军械又无作战经验,能在短短一二月做大,与各地主官闻风而逃脱不了干系。” “县令县尉都跑了,守卒 自无心抵抗,贼人该死,逃将亦该问斩。” 三言两语间,王耀赵云有了初步认识。徐淳见状,忽然笑曰:“今日既非休沐又非探亲,回至真定,只为你啊。” “噢?愿闻其详。” 瞅着怔神的赵云,徐淳轻抚胡须。 “正如王将军所说,将为兵胆,一个有勇气的将领,能令他的部下无惧生死。那么子龙啊,你浑身是胆……” “若领一军自是所向披靡!” 赵云听声,先是看了看徐淳,又看了看王耀,顿时明白过来。 他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见赵云思索,王耀抱拳一拜,情真意切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豪情仗义,救国安民!眼下汉室倾颓,天下哀鸿遍野,我欲拨乱反正,却苦于力量微薄,兵少而将寡。” “我素闻子龙常行侠仗义、除暴乡间。您既有一身本领,何不加入我军,平定四方纷乱?居于故里,可安一县。” “游走于四方,则行义无限也!” 赵云闻言颔首,脸上忽然又显现出为难之色。他环抱双拳,躬身道: “将军说的不错,我有意与君共伍,定天下纷乱。然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为您这样的君子效力,自是应当。” “可终究,还是要双亲应允。” 徐淳见状,张口欲要劝解。 而王耀却是摇摇头,他上前一把将赵云扶起,认真道:“子龙所言有理,当先问过二老的意思,不知何时方便……” “那就今晚吧!” 赵云雷厉风行,他看向已经完 成追杀,缓缓归来的乡勇们、笑道:“义士们历经此战也都乏了,且去我族庄上歇息一宿。今夜当以杀猪宰羊,好好款待。” 王耀笑着颔首,没说什么客套话。 将令下达,乡勇当即整军。 军卒们先是花了半个时辰,把贼军大营搜了个干净,待到辎重车队装的满满当当之后,这才跟随赵云前往庄子。 …… 戌时日暮,赵家庄安宁祥和。 黄昏时分太阳落至山头,橘红光芒尽情释放着最后的温暖。 赵家庄的护墙上,四五个家丁手持刀枪眺望远方,一丝不苟的站哨。 这时,远方行来一大票队伍。 他们威武雄壮手持刀枪,竟还有数百骑兵伴随。一时家丁头冒冷汗,赶忙就要敲响信鼓,可下一刻却是停了下来。 只因一骑绝尘,奔腾而来。 那闪亮的银甲早就彰显了来人的身份,不正是他们的少主赵云! “少爷,那些军兵可是……” “快去杀鸡宰羊,我要犒劳义师!” “喏!” …… 看到赵云前去叫门,王耀微微一笑。接着他望向身旁三将,问道: “此人如何?” “名不虚传。” 三将异口同声,脸上皆还残存着震惊之色。在今日前,他们从未想过真有人能孤骑向敌,于千军中取敌将首级。 这场战斗,如果张扬不射那一箭,李大目也必死,是板上钉钉的。 黄巾兵,根本没有能力阻挡赵云! 哪怕延缓片刻。 “伤亡如何,缴获多少?” 提到这个话题,氛围顿时冷 了下来。 高顺想来早有预案,当即回应道:“弓手没有正面接敌,也就未有损伤。刀手战死两百人,枪卒战死一百,各部伤者在两百左右,大半都可痊愈无后患。” 王耀听声,心中有些沉重。 好不容易才练出千余乡勇,这么一战就伤亡五百。尽管其中两百人能够恢复,却也不得不说是伤亡惨重了。 但这是战场,伤亡不可避免。 “其实很多兄弟都可以不死的,主要是没有甲胄傍身。便是皮甲铜盔,一旦配备齐全,伤亡一定会大.大减少。” “就一件衣袍,那处处都是要害。” 高顺忽然抱拳,劝谏道:“并州少有资源,有些东西纵使花钱也买不到。而冀州地大物博,只要出资,寻不到甲胄也能买到铁矿,届时寻匠人打造一番……” “末将可愿担保,这八百披甲乡勇,足以硬撼三倍之敌!若对象只是黄巾贼人,就是五倍六倍也不在话下。” 重重点头,王耀控马前行。 他望向身旁列队行进的士兵们,眼中闪过一缕精光。知根知底的乡勇是他的根基,一定要想办法将他们武装保护起来。这种训练有素的部下,如果因为没有铠甲护体而大量折损,实在太过可惜。 甲胄再贵,也要配备齐整。 这可是乱世,存钱失人,人钱皆失,而存人失钱,则人钱皆存! “因为最后介入战场,骑军没有多少损失。只有三人因为冲得太快从马上坠下,被乱蹄踏死,不过战马犹存。” “再选三 个好手上马,即可满员。” 张辽神情有些惭愧。 这场战役从始至终骑兵都没起到什么作用,若非最后冲锋给予贼人士气上的致命打击,那真就是来混日子的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三人摔下马。 想到这,少年小将总感觉面上无光。 “骑兵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朝张辽淡笑,王耀认真开口:“为什么匈奴人、西凉人的骑兵厉害,都是因为那儿的人从小就是骑马长大的。” “一个月你能把没骑过马的乡民练成这样,非常不错了,莫要自责。” “多谢将军。” 面有感激,张辽继续道:“此战缴获,辎重营那边还在清点。不过末将参与了搜寻贼营,大概获得竹枪千柄,单刀两千,木盾千具,皮甲铜盔二百余套。” “至于金银倒是不少,论价值该有三百万钱左右。其余还有大麦两千多斛,剩下的就是些丝帛食盐,麻布行酒。” “所有东西加起来,大抵是不会低于五百万钱,单论缴获是以丰厚。” 王耀听声,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还是得打仗啊! 他王家贵为并州第一世家,一年净收益也就千万多钱,多打两仗这钱就来了。这下可好,商队的启动资金不愁了。 缴获的武器,也足够他迅速将部队扩充一番。不说招满全用上,弄个两三千人总是可以的。麾下军卒越多,立下军功的难度也大.大减小,这一战虽有损伤…… 总体来说却还是血赚的。 手上的余钱直接就翻了一番! 第十七章 宾主尽欢 入夜,皓月当空。 赵家庄外,一顶顶营帐挺立于地。临时搭建的军寨欢歌笑语,弥漫烤肉香气。 每隔十个帐子,便能瞧见一团篝火熊熊燃烧,不断爆出木柴的噼啪响声。火上安设烤架,红焰舔舐着微黄冒油的羊羔,时常有金泽坠入火坑,呲呲啦啦。 兵卒们哼呦着乡谣,围坐在篝火旁。有人起来跳舞,有人切割肉块。 大口吃肉,畅所欲言,在美食与欢笑之中,泽袍战死的阴霾也逐渐消弭。 “干了这梅汁,祝我们百战百胜!” “为将军战,为大义战,死不足惜。” “惟愿世间太平。” “阿然,你这舞技也太烂了!” “说我烂?你行你来跳!” …… 庄外载歌载舞,庄内安然祥和。 明亮的大堂,王耀看着正襟端坐的一干赵家子弟,心中颇为赞叹。 赵家不是世家,只是当地豪族。被请进来的这一路,王耀见到了许多赵家子弟,其素养却很高,绝不亚于世家。 “将军贵为郡守公子,仍心系苍生,耗散家财募集乡勇,自并州远地而来,所行只为除暴安良,在下甚是佩服。” 主位上,身姿雄伟的赵良辅温和一笑,举起酒盏道:“敬将军!” 一时间,全场在座的二十多名赵家子弟纷纷举杯,异口同声道: “敬将军!” 王耀受用,当即端起酒樽一一回敬,肃声开口:“我王家世代食汉禄,自当忠君报国。眼下国家有难,出钱 出力而平定一方自是理所当然,亦为职责所在。” 赵良辅闻言,欣然颔首。 他先看了眼赵云,又望向王耀道:“将军有意收子龙于帐下听命?” “正是。” 放下酒杯,王耀注视赵云。 他不假思索,满脸喜爱道:“今日战至酣时,子龙单枪匹马自远方而来,凭手中一柄银枪杀的贼人胆气全无、溃不成军!我若得子龙,必如虎添翼也!” “若非我现在还是白身,必要予子龙高官厚禄,让他独领一军!如此当世之豪杰,怎样去厚待他都是应该的。” 话音落下,满堂笑颜。 见王耀如此看重赵云,赵家子弟们甚为欣悦,眼神也愈发亲切。 赵良辅同样开怀,他瞟了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赵云,朗声道:“子龙,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拜见王将军?” 赵云听声一怔,旋即兴高采烈的昂首起身,朝王耀躬身行礼。 “云,愿为将军效力!” 王耀见状大喜,登时起身离席,快步行至赵云身前亲手将其扶起。他紧紧握住赵云的双臂,激动道:“我得将军如鱼得水,今日之后,战事再无忧虑也。” 赵云面色涨红,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他心中火热,有种被重用的舒畅感。 “子龙,家中一切无需担忧。你的兄弟们勤学武艺,虽远不如你,但保卫一方不受贼人欺压,倒还是做得到的。” 赵良辅也离席而来,他先拍拍儿子的肩膀稍加勉励,接着转 望王耀。 “赵家祖上未有公卿,可虽非世家,亦有报国之心。原本将军不来,我也打算托以郡守推荐,让子龙去幽州卫戎边疆,眼下将军既来,便将他托付于您。” “除此外,我赵家愿出粮千斛,手弩百具,以及百匹田马以资将军。” 话毕,赵良辅自嘲一笑。 “东西虽少,可全是心意。” 王耀闻言哪有挑剔,登时朝前者深深作揖,认真道:“家主高义!” “若天下豪门皆如赵家,世间早就安定矣。家主太过谦虚,这些物件一点不少,于我有大用,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说罢,一行人回至座上。 仆从涌进厅堂,端上琵琶美酒。不过片刻琴声瑟瑟,复有炙肉炖汤。 推杯换盏间,王耀与赵良辅笑论古今。二人皆是心怀义气,谈的情投意合,甚为畅快。赵云见父亲与未来主家如此和睦,一副忘年之交的模样,也很是高兴。 不知不觉已入夜半,宾主尽欢。 王耀半醉起身,告退回营。 赵家子弟们全都放下酒樽,齐齐伴随,非要一路送至军营才肯归去。 …… 子夜,万籁俱寂。 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乡勇们早就结束晚宴,一个个回到帐中歇息了。 也只有夜巡的卫卒,还在五人一队,手持长戈铜锣巡逻于营寨之中。 中军帅帐,八名卫兵目有精光,即便周围空旷无物,依旧未曾懈怠。 帐中甚为舒适,三四油盏释放着微弱的光与 热,既驱散了黑暗,又不会晃得刺眼,略显舒适安然。 王耀侧躺于清爽被褥上,头顶一块湿毛巾,眯起眼细细想着事。 “高顺的八百陷阵营随他怎么练,除此还得再招募一千步卒,弓箭手也该扩充到千人,这两千八百人即为主力。” “新募的步卒就携带刀枪即可,陷阵营务必甲胄齐全。还有一百手弩,亲卫队也该组建了。王虎这二十多家将自是核心,招满一百名忠诚悍勇的亲卫,人人骑马披甲、持弩负矛,安全这块就妥了。” “家将自己有马,如此一百匹田马还有二十多匹剩余。田马用于打猎骑乘,比不得戎马胆大,跑得却是极快……” “这二十多骑就组建专业的斥候队吧!如此一来,全军满编后能有三千多人,足以在一场大战中起到关键作用。” 低声呢喃,王耀规划好近期目标。 他翻身拿过账本,在上面一条条计算着花销,只感到还是得赶紧搞钱。 三千军卒是威武雄壮,花销也不是一般的高。光是那每月最少七千斛的粮食消耗,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果没有长久稳定的经济来源,就凭自己这点积蓄根本供不了多久。 钱啊,还得是钱! —————— 翌日,军队开往安平国。 沿途路遇县城乡里,部队便会停下进行募兵。直至离开常山国时,已招募到壮丁七百,皆以分发刀枪加入训练。 踏入安平国,环境顿时恶劣起 来。 官道两侧尽是枯死败黄的麦苗。行进之中,常能见到衣不蔽体的饥民尸骸。没人掩埋他们,就这么曝尸荒野…… 身上爬满蝇虫,散发难闻腐臭。 一开始,王耀还准备命人随便挖个坑,起码能让这些可怜人入土为安。然而沿路尸体数以千计、延绵长远,可谓之遍野饿殍。眼见此景王耀也只得作罢。 非他铁石心肠,一二十人他可救可埋,一二千一二万真就没办法。 移开挡路的尸体,那瘦得不成人样的场景倒映在乡勇眼中,令他们感慨万千。然而开始还有震撼,随一路走去…… 也就渐渐麻木了。 偶遇村庄民寨,军卒们照例前往其中募兵,然而却发现小的村落十室九空,几乎没有人影,徒留一地狼藉。 较大较为坚固的庄子还有人烟,可多半都是些瘦骨嶙峋的老人。 问青壮去哪了,老人颤颤巍巍的说‘贼人太凶太恶,当家的拖儿带女逃国都去了。自己老了没用,就留下了’。 看那不愿拖累子女的神情,见那沦为累赘的落寂,军卒们无言以对。 他们将随身携带的三日干粮分出一半,放在桌上后便快速离开了。 王耀得知骂了句浪费,并未做出处罚。还面无表情的分出自己的配额,让那几个善心发作的军卒不至于挨饿。 奇怪的是,明知这几人良善,见到可怜之人总是忍不住施以援手。 可入庄探查的任务…… 却总是分到他们身上。 第十八章 主持公道 三日匆匆行军,部队来至安平国都信都城。此城高大雄伟,驻满汉军。 城下来往人群络绎不绝。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拖儿带女的难民。他们用树枝和破布撑起一个个棚子,堆立在道路两旁。此刻难民们坐在棚里,眼睛睁的老大,木然的看着过路之人。 他们没有乞食,因为乞不到。 达官贵人的马车从道上驶过,透过半掩的车窗,公子老爷可以欣赏途中风景。而瞥见那一张张悲哀的脸庞时,贵人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关窗算是好了。 有些厌烦之下还会啐出唾沫。 难民面无表情,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从黄巾肆虐以来,他们这些农人迫不得已背井离乡,来到治所寻求庇护。 可得到的,从来只有人嫌狗厌。 仿佛他们没有死在家乡,倒是错了。 “安平常山相隔甚近,不想这边情况竟糜烂至此。”赵云骑跨白马,看着路边惨状于心不忍,却又无能为力。 “黄巾席卷八州,相传冀州最为严重,传闻不可尽信,亦有几分道理。” 轻夹马腹,张辽与赵云并驾而行。 少年骑将颇有感慨,叹道:“并州偏僻贫瘠,然官员尚为清廉,纵使贪墨也会给百姓留条活路。然冀州相反,土地肥沃,剥削却太重,百姓没法过活……” “也只得反了。” 赵云颔首,没有说话。 他望向正在巡视难民营地、满面趾高气扬的都信官员,悠悠一叹: “赋税繁苛,贼人四起,到这时候还没选择落草的百姓,才是真正的忠良啊!官员不施粥不救济也罢了……” “竟还来找茬,真是可笑可悲。” 一直没说话的王耀闻言,忽然顿马。 行进的乡勇也接连停下来。 赵云张辽见状,还以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惹恼主家,抱拳就要谢罪。 却见王耀双目一亮,直接摆手。 瞧见主家毫不在意的模样,二将顿时放下心来,却又有些疑惑。 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难民营地,王耀忽然挥挥手:“吵起来了。” “去看看。” 说罢,王耀策马脱阵。 一干家将亲骑紧随其后。 张辽赵云面面相觑,赶忙策马跟上。 高顺则指挥部队移至道旁,稍作整顿。 …… 难民营地,东面。 数百难民满面怒火,里三圈外三圈的围堵着官员,神情极为不善。 为首的官吏强忍惧意,伸长脖子,抬臂怒吼道:“想怎么的?” “都要反了不成?” 话音落下,八名衙役齐齐拔刀,怒视周围难民,仿佛就要砍来。 难民们见状脸色难看,却还是稍稍后退了两步。一名健壮魁梧的汉子从人群之中踏出,他握紧双拳、咬牙道: “路上到处都是贼人,大家伙好不容易才逃到国都。心中就想着安平王殿下是汉室宗亲,断然不会对我们这些汉民、国民见死不救。可事实非但如此……” “国都未给我们一碗粥一瓢水,这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出手伤人?” 此话一出,难民们怒目相对。 个个面露悲愤,嚷嚷道: “你们这些狗官胡乱伤人。” “连五六岁的孩子都要暴打,简直猪狗不如,早知道就投黄巾了!” “住嘴!” 魁梧大汉回头,冷冷一瞥。 “你以为黄巾又是啥好东西?一路上我们什么没见过?贼人乱杀无辜、奸淫掳掠,就老叟一口粮食都要抢了去。” “谁再提投黄巾……” “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大汉颇有威望,几句话下去,难民们顿时闭上嘴,只是眼中依旧流露着悲愤。而当他们望向那躺在母亲怀中,已经出气大于进气的孩童,不少人的悲愤…… 已经转为森冷杀机。 “二娃,你不能死啊。” “大娃三崽都去了,你要还有个三长两短,娘怎么跟你父亲交代啊!” 官员脚前,一个单薄瘦弱的女人紧紧抱着孩童,不断啜泣哽咽。 “娘忘不掉,忘不掉你们阿爹引走贼人时的眼神,他多希望你们能活下去。现在就剩你一个了,你要出了事……” “为娘也不活了。” 看着女人红肿的眼眶,魁梧大汉面容扭曲。他双眼逐渐泛红,怒指缩在衙役身后的锦衣公子、咆哮道:“你为什么要打人!他才五岁,你为什么要打人!” 轰隆隆—— 天上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那公子听闻问话,又见无数双仇恨的双眼望来,骇得浑身一哆嗦。 他磕磕绊绊,口齿不清道:“谁让他看我的吊坠?那是母后为我编的。” “除了我谁都不 能看。” “就因为小孩看了几眼你的吊坠,你这该死的就把他打成这样?” 难民们听声,气的浑身颤抖。 他们已经忍无可忍,捡起地上的石头就要跟这伙狗官衙内拼了。 然而就在这时,魁梧大汉却是猛然抬起右臂,制止了众人。 他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望向那颤抖的官吏:“他,他说母后?” “他是安平王殿下的儿子?” “正是!” 官吏忽然像找到主心骨,重新恢复趾高气昂的模样。他上前一步,手指悲哀莫过于心死的难民,抑扬顿挫道: “谁要是敢伤了三公子……” “王上直接派兵踏平你们这破营地,届时全部以叛乱罪论处!” “你们难道要为一个小孩,而赔上整个营地几千口难民的性命吗?” 难民们闻声默然,最后让开了一条道。 官吏见状也不再说,护着衙内离去。 那公子脸色回转,却是怒骂:“本少是来体恤民情的,不想你们这帮贱民竟如此不识好歹,待我回去禀告父王……” “定把你们这些贱民抓走!” 此话一出,官吏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难民们青筋绽起,抄起石块短刀就欲动手。而那魁梧大汉这次也并未发声,还从身后拾起一根铁棒。 大事不妙! “你们要干什么?” 就在人群准备一拥而上之际,后方忽然传来隆隆马蹄声。 众人转头一望,就见一伙骑手奔来。 为首之人生得俊朗,腰别长剑,身披锃亮铁铠。而后的二十多骑孔武有力,手持骑枪,鞍上还系挂着手弩箭矢。 不远处列阵等候的大批士兵,也已经表明了来人的身份。 “草民见过将军。” 魁梧大汉第一个抛下手中铁棒,面无表情的跪倒在地。身旁的难民们见状,也全都丢下家伙,悲哀的跪成一片。 “来的正好!这群贱民要造反!” “还不速速将他们拿下!” 眼见骑兵冲来,纨绔公子大喜过望。他当即手指难民们,怒道: “这伙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斩杀。每一颗首级,都算你一份功。” 看都没看衙内一眼,王耀望向难民。 顿时欣喜交加。 这伙难民不像之前所见的流民,虽然身有风尘,但一个个都挺健壮 。 迫不得已逃难了,都没选择落草为寇,就如赵云所说,起码是纯良之辈。然而面对欺压时,又敢于殊死一搏…… 证明他们并非没有血性。 多好的兵苗子啊! 难民营这么大,这样的人还有不少,完全可以一次性凑足他所需,直接将乡勇扩充到三千兵马!而且难时相邀…… 一开始忠诚度就是极高的。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将军是这样的,我家公子……” “你闭嘴,我要听他说。” 握着并拢的马鞭,王耀厌烦的瞪了眼官吏,接着手臂指向魁梧汉子。 难民们听见骑将的话语,纷纷抬起头来。他们看着面色难看的官吏,心中忽然涌现希望,连连朝王耀叩首。 “他们仗势欺人啊!” “小人们是被逼无奈啊。” “孰对孰错,还请将军大人明察!” “都先起来罢。” 王耀大手一挥,盯着望来的魁梧大汉,铿锵有力道:“发生何事?” “尽可直言。” 大汉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将一五一十全盘道出,中间没有添油加醋。 却依旧让人听得愤慨。 “就因为顽童多看了两眼配饰,就将人殴成这样?世子好大的王威啊!” 王耀瞟了眼面色涨红的衙内,当即抬手道:“王虎,速速抱这孩子去军中,找随军郎中看看还有没有救。” “喏!” 王虎闻言当即下马,行至妇人前。 女人听声猛然抬头,赶忙将遍体鳞伤的孩童抱给粗壮骑士。旋即直接转身,朝王耀用力叩了三个头,泣不成声: “将军大恩大德,贱妾无以为报,只得来生做牛做马来报答。” 眼见此景,刚刚站起的难民们顿时红了眼眶,又齐齐朝王耀跪下。 后者不在意的摆摆手,望向衙内。 “这些难民都是安平国人,都是你父王的国民,眼下他们遭遇灾祸背井离乡,你身为安平王世子,不说救济……” “又怎么能对他们施加暴行呢?” 营东边的动静很大,此刻愈来愈多的难民从各方向涌来,将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不断问询着身边人,很快就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骚动迭起。 望向安平世子的眼神,充满仇恨。 而看向骑将时,又转为感激。 “我是安平国世子,安平王是我父亲,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说我!” 察觉到那些异样的目光,衙内开始有些失控。他贵为世子,何时有过这样的处境?一时间他握紧双拳,转身就走。 可又被难民们拦了下来。 “大人,您看这……” 啪—— 狠狠一马鞭抽在欲要劝说的官吏脸上,王耀冷哼一声,怒道:“我和你主子说话,你一小小伴行官吏多什么嘴?” 抽着冷气,官吏捂脸不言。 “我乃太原王郡守之子王耀!” “家伯当朝侍御史王允!” 话音落下,王耀高举马鞭。 “听闻冀州黄巾猖獗,我自募义师自并州远道而来,就是为除暴安良、解冀地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黄巾中山渠帅李大目,已于三日前,被我斩于马下!” “其麾下五千贼兵,尽数斩杀!” “眼下我行至安平,却见你们本地世子欺压难民,叫我如何不怒!?” 话毕,王耀狠狠又是一鞭子抽在官吏的身上。可这一次,那人却是躲都不敢躲,还把身子站直了让王耀好好抽。 王耀这名字没听过,但王允…… 那可是如雷贯耳! 自家主子安平王说白了就是个小藩王,国中大权基本都在朝廷委任的国相手中。严格意义上来讲,除了名头响。 手上权威,还真比不上郡守。 在重重关系的叠加下,还背负有大义之名的王耀,让他毫无对策。 是打是骂,全都得认。 “好!” “什么狗屁世子,我们只敬王将军!” “王将军大义,我等佩服!” “打的好,大人快打死这些狗官!” 一时间,难民群情激昂。 王耀却是收起鞭子,冷冷道:“你们打伤孩童,不交代还想走?”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官吏瞬间意会王耀的意思,顿时感激不已。他赶忙从怀中摸出银两,恭恭敬敬的跑到妇女身前,放置在地上。 接着又跑回去抓住衙内,朝外就走。 这时难民们虽然不爽,却还是挪开身子让出道路,由他们离去。 眼见狗官走远,众人回头朝王耀望来。无不伏跪、啜泣道:“多谢大人主持公道,大人今后若有需要,我们……” “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第十九章 收农兵 遇刘关张 “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 轻轻摆手,王耀略微皱眉。 他环视伏地的难民,叹息道:“不管怎样,你们都与安平世子结仇。” “往后日子难过矣。” “也许这就是我等的命数。” 魁梧大汉从地上爬起,恭敬的朝王耀作揖,情真意切道:“王将军,您之大恩我们无以为报,您不来势必要见血。” “世子若倒在这,我等自也无法苟活。眼下虽然交恶于安平王,起码人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能……” “能一路乞讨到洛阳去。” 讲着讲着,汉子自嘲一笑。 就算真的到京都又能如何?情况只会更糟。自己的王上都不愿意救他们,京都那些达官贵人还会施以援手? 说到底,自打成为难民,他们就离死亡不远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 四周难民焉巴着脑袋,萎靡不振。天下何其之大,可竟然却无…… 他们的容身之地。 “或许,汝等可以为我而战。” 眼见氛围恰到好处,王耀抛出主题。他面上略显为难,还是缓缓道: “吾至冀州,志在卫国安民。自无法见黎民受难而无动于衷,故此本将可以给汝等一个机会。但同样为了我之军卒负责,我不会允许无能败类混杂军中。” 环视猛然抬起头颅、呼吸顿时沉重起来的青壮难民,王耀肃声道: “成为我的士兵,再也不用忍受压迫,也再不会被权贵欺凌。每月发放足足一斛八斗的粟米,绝不叫人捱饿……” “做 到这一步,要求自然高。倘若对特定群体放宽标准,就是对其他军卒的不公,这种事我万万是不会做的。” 众难民闻言,纷纷点头。 他们眸中闪着火热,昔日没有贼人时,一个月口粮都没有一斛八斗。 如此优厚待遇,在当下环境更是显得无比珍贵。一时间,众难民对王耀感激涕零,这位出身显赫的将军,非但愿为他们做主,还给出了生存的康庄大道。 真是堪比圣贤! 此刻若有谁胆敢冒犯王耀,或是对他出言不逊,难民便会一拥而上,用石头用棍子将那人的脑袋锤成稀烂! “一个时辰内,有意者可来。” “我需要1500新兵,除此外再募千人做为民夫。不过即便是民夫,空闲时也要进行训练。如果战斗需要,炊夫都得持刀冲杀,就更别提正规战兵了。” “有言在先,丧失血性的、只想混口饭的、常日雄战时孬的,直接别来了。届时拿你人头祭旗,我都嫌脏。” 说罢,王耀策马离去。 辽阔营地,徒留话音悠悠飘荡。 注视着骑将的背影,难民红了眼眶。 他们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越来越多的青壮得知消息,从营地各处赶来。怀揣着感激与热血,他们来到乡勇前排成长队,进行登记报名。 …… 巳时隅中,临近正午。 在这灼日当空之时,新晋农兵们手持刀枪,神情亢奋的列成长队。 他们看着身旁老兵笔挺的身姿,也都昂首挺胸,有模有样的学着。 此刻农兵 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报效王耀,即便身死也在所不惜! “恭喜主家。” “噢?伯平,何喜之有?” 策马于王耀身侧,高顺轻拉缰绳。 他手指阵中的千余农兵,笑道:“这些难民的精气神都很好,而且也不是寻常募来的,而是施恩之后所得。” “加以训练,自是一支敢战善战之军!我正是为此而恭喜将军。” 王耀大笑,微微颔首。 他遥望远方延绵不绝的军寨,转头朝高顺道:“伯平,农兵交给你了。” “务必要尽快让他们形成战力,距离大型会战已经不远了。” “喏!” 无再多言,王耀点齐亲兵、又唤来赵云张扬伴随,这才朝军寨行去。 …… 信都城,北郊十里。 一座恢宏严谨的军寨坐落于此,营上红底黄字旗飒飒卷动。每隔三面汉字旗,便会出现一面卢字旗。三角战旗边侧,一名名身披红线札甲的军士傲然挺立。 他们身材健壮,军容肃穆。手持三棱矛腰别长阔剑,极为威严。 箭塔之上,铁胄弩士不断观察着寨下动静。一旦出现险情,便会立刻激发劲弩,毫不留情的将敌人当场射杀。 “来人止步!” 怒喝暴起,一支响箭射出。 营门守军登时分出一队戈士,小跑至王耀马前。他们没有立枪,也没有行礼,为首的什长面无表情、肃声道: “阁下何人,有何贵干?” 听见这冷冰冰的问询,张扬顿时皱眉,他伸出臂膀正欲说话,却被主家抬手制止。看着 一丝不苟的军士,王耀反有些欣赏,他从怀中摸出漆信、笑道: “吾乃太原郡守王诚之子,家父与北中郎将有旧,我自募乡勇而来……” “为助卢公一臂之力。” 接过信件,什长面色稍缓。留下一句稍候片刻,便快步入营去了。 “久闻朱、卢、皇甫三公帐下皆为汉庭精锐,今日得见果然不假。” 赵云双目炯炯有神,仰望巍然屹立的守卒,赞叹:“北军五校如此雄伟,纵使贼众十数万,也只有被剿灭的下场。” 王耀颔首,深以为然。 别看卢植麾下只有五营五万兵马,却将张角的十五万贼军打得节节败退。其中固有卢植指挥得当,亦有军卒善战的因素。不说别的,就单体素质而言…… 即便被高顺调教过,历经两次血战的老乡勇,也比不上北军兵卒。 这些精锐,是汉庭最后的荣光。 没有等多久,什长急匆匆的奔回。 这次他神情柔和,笑道:“王大人,卢帅有请,快快随我来!” 回视以一笑,王耀下马入营。 赵云下马紧步跟随,而张扬则率领家将亲骑们在营外等候。 …… 来至帅帐前,王耀就见两名大汉在卫兵的注视下来回踱步。 此二人皆是仪表堂堂,其中一人长髯红脸,身披一席绿色长袍,头上也端端正正的戴着一顶绿色缁布冠。结合外貌,再看横插于地的偃月长刀,王耀了然。 这不是关羽么? 武圣的辨识度实在太高。 关羽在此,再看另一人手持蛇矛, 那自然就是张飞了。可定睛一看,其形象却与印象之中的黑莽将截然不同。 此人温润如玉,气势内敛,容貌俊朗刚毅,散发着一股书卷气息。 着实有些像是儒将。 “这位大人?” 感到王耀的注视,张飞淡淡一笑,转头望来。其眸眼平静,略带几分疑惑。 关羽听声,亦是回望。 他目光如电,侵略性要强太多,即便没有恶意,依旧令人不太舒服。 “哈哈,我观二位英姿勃发,当乃世之豪杰,也就多看了两眼。” 王耀朝张飞回以一笑。 关羽闻言傲然抚须,神情轻狂。 张飞却是弯起眉眼哈哈大笑,他拱了拱手,朝王耀赵云朗声道:“二位亦是气魄不凡,我名张飞,此为我之二兄关羽,今日便算相识了!两位要见卢公吧?” “请!” 说罢,张飞挪移位子让开道路。 关羽见状也是无奈的拱了拱手,被张飞扯去,让开了入帐通道。 “幸会!我名王耀,此乃我之手足兄弟赵云。且先见过卢公,空时……” “定要与二位把酒言欢。” 拱手回礼,通报姓名后王耀大步入帐。不出预料,帅帐之中,一名大耳汉子正在滔滔不绝的说着感人肺腑的话语。 “昔日读学,备家贫无以为继,公资之助之,备方能聆听圣贤之道。尊师大恩,备永生难忘!如今恩师挂帅为将,征讨逆贼,备力薄亦当倾尽全力相助……” “特募五百乡勇,自涿郡而来,只为侍从于恩师左右,任凭遣差。” 第二十章 初见卢植 大耳汉子声色诚恳,腔调迂回婉转,令人一听便感觉这是肺腑之言。 “玄德热忱我已知晓。” 卢植话音洪亮,响彻大帐。 此刻他神情欣慰,抚须而叹: “你自幼便有两大志向,一为卫汉室江山,治百姓安康。二为光耀门楣,使中山靖王这一脉荣辉煌煌。眼下我这正与贼首遥相对峙,两军暂不会交锋……” “颖川那边,皇甫将军和朱右中郎将被贼军围困长社。然皇甫将军足智多谋,骑都尉曹操也率精骑星夜支援。” “以我观来不日之后,攻守将易形也!你且领军速速前往长社,若能立下战功,光耀门楣之志,得偿所愿矣。” 刘备浑身一颤,以他现在的军事才能,根本无法从迷雾中窥见真实。 然而经朝廷大员卢植这样点拨,他顿时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恩师这边虽然照顾自己,可毕竟这一路官军面对的敌人是张角,坐拥黄巾军最精锐的部队,兵力也是卢植的三倍。 快的话需要三四个月,慢的话甚至半年都没有歼灭贼军的希望。 在这,是拿不到战功的! 可长社那边决战在即,自己只要参与此战,凭借与卢植的关系,皇甫嵩上报战功时一定会提上自己的名字。 “多谢恩师!” 刘备双目泛红,两手环举,朝卢植一揖到底,啜泣道:“兵事凶险。” “还望恩师多加小心。” “嗯,你去吧。” 看见恭敬立于帐口的王耀,卢植朝刘备摆了摆手,肃声道:“男儿流 血不流泪,丈夫折躯不折腰,休要哭啼……” “尽作女儿态!” “是。” 刘备抹把了泪,再次作揖。 “对了,出发前去后军领一千精兵。五六百号乡勇,水花都荡不起来。” 刚刚起身,话音便传入耳中。 大耳汉子登时就泪崩了,他哽咽着转过身,边哭边往帐外走去。 看见王耀,刘备忠厚端正的脸庞依旧在落泪。但他却是极有礼数的拱了拱手,还强挤出一抹笑容,待到流程走完,这才恢复原先脸色,一路哭着行去了。 王耀回礼遥望,心中啧啧称奇。就冲这收放自如的能力,不愧是刘备。 当真为一代奇人。 “你就是王耀,王诚的儿子?” “正是,晚辈参见卢公!” 听闻问话,王耀立刻作揖行礼。 抬起头,就见卢植淡笑望来。 直至这一刻,王耀才看清了这位享誉天下的大儒面貌。此刻其未披铠甲,身着一席紫袍,腰别宝剑,头戴一顶红色小冠。面孔有些干瘦,双眼却极其有神。 虽是笑着看来,仍蕴含刚强威严。 “你父亲的信我已经看过,他当初不过留住一月,就让你募兵来帮我。” “有心了。” 卢植微微一笑,指向旁边的凳子。 “坐。” 王耀见状有些意外,刘备身为卢植的弟子,刚刚都没能被赐座。自己关系还不如他亲密,就可以坐着说话了。 不过王耀也不是扭捏之人,笑了笑当即入座,没搞什么只坐一半。 怎么舒服怎么来。 拿起信纸 看了一眼,卢植当即道:“你募了千余乡勇,其中还有两百轻骑?自并州远道而来,可曾遭遇贼人?” “有,在常山国撞见了李大目部。” “李大目?中山国那个贼帅?” “正是。” 王耀抱拳,朗声道:“自太原而出,晚辈便踏上常山国,一路所见触目惊心。贼人横行,遍野流民,哀民生之多艰,晚辈及帐下兵卒与贼人势不两立。” “闻李大目部流入真定县,我部寻贼而击。阵斩贼兵三千余人,贼帅李大目想逃未果,现已被枭首封于匣中。” 卢植怔神,捋了几息才缓缓道: “你一千乡勇民兵,全歼了中山李大目部?阵斩三千余人,有无夸大?” “未有夸大。” 王耀昂首挺胸,铿锵有力道:“我军强韧,出州前日夜不歇操练三十余日。将领无畏,敢立于队首身先士卒。” “上下一心,以果敢对阵怯懦;大义所在,以精锐碾压乌合。” “堂堂正正,焉能不胜?” 卢植听声连连颔首,也明辨了王耀没有说假。毕竟战场位置在真定都说了,要是扯谎,派人随意去探查一下…… 立马就会被揭穿。 世家子弟爱惜名声,会小程度夸大自己的功劳,可若有颜面扫地的危险,他们是万万不会做的。 “打得漂亮,功劳我为你记下了。日后大胜表功,一块送往京都。” 王耀大喜,抱拳言谢。 而卢植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道:“我与你堂伯王允有旧,他刚正不阿秉公为 官,无论民间还是朝堂,都赢得叫好。没想,王家文有王允,武还有王耀。” “公实在抬爱,小侄惶恐。” 听闻卢植所言,王耀赶忙抱拳。 要不是知道眼前这人品德高尚,他几乎快要认为这是捧杀了。 “贤侄不必过谦,有能即有能,在我这无需藏拙。”轻抚胡须,卢植将信放在桌案上,不假思索道: “历经此战,乡勇必定伤亡惨重,我这兵力也有限,就拨你一千人。不过以你之才干,起码可以统率三千兵马。” “正好短时间不会开战,你且多招募些乡民入伍,整练成军吧。” “多谢卢帅,不过无需调兵。” “您五万对阵十五万,兵力已是不足,小侄岂还能从您这要兵。” “再者,我之乡勇也已满员。” 说罢,在卢植诧异的目光下,王耀将在难民营发生的事全盘道出,事情有些枯燥冗长,可卢植却是认真的听着。 砰—— “岂有此理!?” 听完一席话,这位海内大儒勃然大怒,狠狠一巴掌拍在帅案上。 “你确定那些难民可用?” “都是些青壮,是很好的兵员。” “嗯,你做的不错,这种媚上欺下的官吏莫说鞭打,一剑斩杀也理所应当!安平世子无德,也是刘续教导无方。” 言至于此,卢植摆手。 他拿过一捧空白竹简,边写边道: “这事你不用管,近日安平王刘续本就犯罪,再加上这事不斩也要废除王位。你下去寻地扎营,且安心整军。” “ 切不要因此挂怀。” “喏!” 王耀抱拳,当即告退。 —————— 走出帅帐,看着艳阳蓝天。 王耀心情甚好,有卢植这样刚正的人做为上司,确实是一件幸事。 你只要不作奸犯科,行事符合公道,就算惹到仇家,他直接就给你包揽下来了。或许也只有卢植、皇甫嵩这样有能力,又品德高尚的人,才能给腐朽没落的汉王朝强行续命。若无这些忠贞之士…… 天下早就不姓刘了。 可惜到现在,皇帝还是放着贤人不用、偏听宦官,若非火烧眉毛。 才不会给予大权。 蔑然一笑,王耀收回思绪。 他看向笑脸迎来的赵云,眉头舒展,乐呵呵道:“子龙,想不想领军?” “那是当然。” 瞧见王耀心情大好,赵云也是乐呵呵的笑了,他抱了抱拳:“刚刚帐中奔出来一位哭泣的将军,他又哭又笑的拉着张将军关将军走了,张将军留下了话。” “说下次相遇,一定请您喝酒。” “哈,张将军真是个妙人。” 王耀眼中有些惋惜,无论是这样的张飞还是那演义中的张飞,他都挺喜欢。可惜落地在并州,也只能失之交臂了。 不过人不能太贪心。眼下乱世才刚刚揭开帷幕,他就有了赵云高顺张辽,已经非常不错了,焉有患得患失之理。 牵着赵云的手,王耀拔腿欲行。 而就在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呼喊。 “王将军,你要甲胄不要?” “只要你开金口,我马上给你送来!” 第二十一章 战况 “王将军,你要甲胄不要?” 王耀听声回首,就见一名精干的将领踏步而来。其个子不高,神情很客气:“我是中军校尉虞谦。刚刚卢帅吩咐了,要我为将军备上军需,您要甲胄不?” “如果粮草不够,北军也可以供应。” “那就劳烦虞将军了。” 一听还有这等好事,王耀自是欢喜,笑道:“也不要多,1000套铁札甲,2000件轻皮甲,再来一万斛粟米即可。” 话音落下,虞谦的笑容顿时凝固。 他脸色一黑,皱眉道:“最多五百套札甲,千件皮甲,大麦三千斛。” “不是小气,是将军要的太多了。” “现在军中库存也不多。” 王耀颔首,其实狮子大开口只是试探底线。北军能给这么多支持,说实话令他很意外,看来卢植是真的看重自己。 既然如此,就没有客气的道理。 他不会出工不出力,决定了鼎力支持北军,那索取好处自然问心无愧。 嘴角扬起,王耀笑眯眯开口:“军中库存不多,那么粮草我就自己想办法。三千斛大麦我不要了,就千套札甲千套皮甲吧!总不能让我的士兵没有防护……” “硬着头皮上战场吧。” 虞谦闻言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五百套铁甲的价值肯定是高过三千斛大麦的。但王耀满面笑容,又一副顾全大局自己认亏的样子,还提及士兵。 再想想卢帅看重他,为了这点东西交恶王耀,实在得不偿失。 看着俊朗不凡的王耀,虞谦咂咂嘴。眼前这青年出身这么显赫,相貌这么体面,咋人就这么市井呢?这砍价套路,让他倏然有一种在集市买菜的错觉。 一点都没有士人的气度风范。 “行,等会让辎重营给您送去。” 谈兴全无,虞谦随手唤来一名牙将,让其为王耀介绍战况、处理交接。安排完,精干校尉便摇着头大步离去了。 “王将军,卑职鲍康,忝 为虞校尉帐下千人督,荣幸为将军介绍战情。” “诶,哪里,有劳鲍司马了。” 鲍康不像虞谦,是个很接地气的汉子。其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说起话来却是很温和。一路上他跟王耀走走停停,先介绍了军寨的各部职能,又说了些军中忌讳,让王耀对北军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再之后,他才提及战况。 原来贼首张角的本军,不像其他贼军那般缺少军事人才、连行军都要现摸索。因为太平道在冀州根深蒂固,传道久矣,许多不得志的地方军官都投贼了。 没有将才帅才,但下层校官还算合格,致使卢植不敢轻易出击。毕竟五万对十五万稍有差池,局势就会彻底崩盘。 而张角也知道卢植的厉害,眼下颖川战场,贼帅波才善于用兵,大破右中郎将朱儁所部。皇甫嵩也不得不退守长社,被波才大军团团包围,张角在等。 他在等长社城破,届时朝廷三路镇压军被破两路,各地黄巾就能抽身来支援。 就算没援军,朱儁、皇甫嵩被破,卢植麾下北军,也自然士气全无。 那时怎么打,都能事半功倍。 “贼军屯于巨鹿,我军扎营安平,遥相对应,暂无战事。” “然大仗未有,较劲却不停。” 走出军寨,鲍康指向西面道:“双方斥候于接壤边界交锋,刚开始几骑,接着十几骑,现在每日有百骑斥候战死。” “贼人的精锐,损失只多不少。” 王耀颔首,在这种大型战役中,人命渺小的宛如沙粒。这还不是真正的开战,不过是一个信息之间的争夺。 一旦正式交战,每日战死之人,又岂止万数?百人,眨眼就没了。 谈话中,两人来到乡勇团前。 王耀命令部队在卢植军寨东面扎营,如此一来信都城、北军寨、乡勇营互为犄角。不过话虽如此,最坚固的信都城首当其冲,兵力最强的北军则遥相呼应。 而弱小的乡勇营,实际是以 前二者做为屏障,安安全全的立在后头。 遭遇敌情,是打是跑都来得及思虑。 …… 傍晚,军营扎建完成。 一队辅兵自北军而来,运着十来辆驽马大车,将王耀的铠甲送来。 虞谦办事挺敞亮,虽然腹诽王耀不像君子,但送来的甲胄都是崭新的。并没有拿旧的破的来充数,清一色的良品。 眼见交接完成,情况也论述的差不多,鲍康抱拳告辞,准备回营。 王耀懂得官场那一套,就算对象是军中武官,辛苦费也是必不可少的。 嘴上说着不要,刀疤司马还是兴高采烈的收下银锭。掂量着色泽极好纯度极高的银块,沉甸甸的触感真是销魂。 估算完价值,鲍康顿时与王耀从点头之交,转为了亲爱精诚的挚友。走前还专门提到如有需要尽管找他。 “笑容忒假,老像一朵菊花。” “看北军威武,不想也就这德行。” 望着走没影了的鲍康,张扬笑着摇头。 “慎言!” 张辽瞪了眼张扬,无奈道:“北军五校贵为京师禁卫,油水却连地方军都不如。这次黄巾暴起,各地官军溃败。” “最难啃的骨头,还得靠他们。” “你不说尊敬,就看人家帮我们主家的忙,于情于理都不该背后议论他。” “哦,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张扬耸耸肩,不以为然。 王耀见状,肃声道:“文远说的不错,将军话前切要三思!北军清苦多日,却仍能保持士气战力,是以当世雄军、国之栋梁!你可知,朝廷欠饷多日……” “若非贼人暴起、各地告急,又有皇甫公多次上谏,陛下才肯拿出藏钱,于出征之日为北军将士发还欠饷?” “如此清苦却忠诚的军队,当为天下武人之楷模,帮我办事拿取茶水费合情合理!露出笑容,焉就代表人家虚假?” 说罢,王耀一甩披风,转身就走。 并非他小题大做,历史上有多少祸端就起始于一句无心之 言。 祸从口出,并非虚言。 尽管张扬武艺高强,在这群英并出的年代都算得上二流战将。但如果他不改掉这种随意的性子,王耀就会下了他。 天下之大,何处无豪杰? …… 眼见主家愤然而去,二张怔神。 张辽叹了口气,拍拍张扬的肩膀,认真道:“扬兄,你我二人起始于微末,数月前不过是马邑县一小小门卒。” “得主家厚爱,方能被尊称一句将军。今日身份来之不易,被多少人羡慕?我们自当以毕生所学报答主家。” “可若行事不检,反给主家徒惹祸端,岂不是忘恩负义,做成那狼心狗肺之人?以后说话行事,切要注意!” 说罢,张辽转身离去。 只留一脸懊悔的张扬在原地。 啪—— 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张扬顿时清醒,又感到一阵后怕。 直至此刻,他才想到自己那话若是被鲍康听了去会怎样。人家帮忙,收下你们主动送来的钱,又被你们嘲讽虚假。 多半是要心生恨意,届时战场使绊子,就算搞不倒王耀,也能让乡勇重创。毕竟再是和气,也是一部司马啊! “这张贱嘴,别个又没兜你惹你,你瞎说个什么啊!嫌日子太好了?” 又是一巴掌抽在脸上,在巡逻乡勇诧异的目光下,张扬闷闷回营。 —————— 用完膳食,王耀坐于帅帐。 他从满是文牍的褐色小案上取来舆图,一遍遍的观阅加深印象。 三千兵马已经不算小部队了,为将者,应当对战场环境谙熟于心。 “冀州虽然平坦无有高山,但小山峦小土丘还是不少,密林甚多……” “要谨防火攻。” “黄河分流汴水,亦即鸿沟;鸿沟分流济水,而济水又分流濮水。” “高将军到!” 听闻帐外卫兵呼喊,王耀放下舆图,笑望大步行进来的高顺。 手下四将,张扬就不说了,张辽和赵云他都很喜爱,但实际上心中最爱的将领,正是这 位看似木讷寡言的高顺。 “伯平来了,坐。” 指向案旁的凳子,王耀将桌上的李子往前一推,笑道:“食李。” “新鲜的。” “喏!” 毫不扭捏,高顺坐在凳上,抓了一大把李子。他为人清白,不喜饮酒,可对这酸酸甜甜的果儿却是情有独钟。 刚开始和王耀不太熟,还有些拘谨。可现在高顺也清楚了,自己这位主家是个非常宽厚的人,知人善用。 用之则毫不猜疑。 “北军送来的甲胄已经清点完成,数目分毫不差,还多给了几套。” “一千套铁甲,其中八百为无袖札甲。两百则是筒袖铠、兼带臂甲。” “这些袖筒铠明显是配备给越骑营的,精良无比,有盆领护颈。” 王耀一怔,记下了这份情。 甲胄工序繁琐,一般札甲默认为无袖,连肩甲都没有,只要护住躯干即可。而虞谦后给的这两百套筒袖铠,说实话放在一些地方上,百人屯将都配不上。 这种铠甲胸背相连,没有开襟结构,穿的时候直接套身上就行了。 基本上没什么弱点。 一些弓弩近距对射,都射不穿。 而正好两百套,估计是虞谦从卢植那得知自己有两百轻骑,特意给的。 “这份情不亚于数百万钱。” 高顺闻言默然点头,继续道:“一千件皮甲还有油光,保养的非常好。” “不知主家如何分配?” 听见这话王耀顿时就乐了,他看着不自禁攥紧双拳的高顺,笑道:“八百札甲给你的陷阵营,两百筒袖铠给张辽的轻骑。一千皮甲给农人步卒,至于弓手……” “骑兵退换下来的皮甲,战场缴获的那些先装备着,不能人手一件也无碍。目前来说,弓手一般不会近身接敌。” “喏!” 尽管早就如此预想,可亲耳听见这话落下,高顺才松了口气。 他抱拳欲要告辞,却闻王耀开口。 “以伯平看来,那一千农人步卒,交由赵子龙来率领如何?” 第二十二章 归心 “不妥。” 不惧得罪人,高顺很直接。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健将躬身抱拳,肃声道: “目前在赵云身上,末将只看到了勇。当然其它方面,在接触中也能感到。但就现在而言,赵云展露出来的。” “只有勇。” “并且最关键的一点,是赵云虽勇,但过往岁月都是在乡间单打独斗。武艺高强不代表领军有度,能单骑冲阵不意味着就能统率千军。武力与统军……” “看似相连,实际没有必然关系。” 王耀听声颔首,此话不无道理。 赵云虽勇,但毕竟从没有领军经验,一下让他领导千军确实不妥。 抱拳向前一步,高顺大声道: “我毫不怀疑赵子龙日后能成大将,甚至成为青史留名的名将!但现在来说,他在领军方面还太过稚嫩。” “若领千军……” “末将建议从副将开始做起。可他又擅冲阵,骑兵则更为契合他。” “原本说来,张将军之骑军最适合赵云归属。即便赵云未曾领过军,统率不过两百骑也是绰绰有余。但为给他挪位而撤下张将军,实在有些不符合情理。” 眉头紧皱,高顺娓娓开口:“可让赵云做副手,千军则矣,百军实在埋汰人。再者他之勇武远胜文远,强安一块。” “不是张文远威信大失,就是赵子龙胸怀憋屈,哪个都不美。” 王耀未有开口,认真聆听。 这一刻,他觉得高顺真的很优秀。 既擅长练兵,战技高强又能身先士卒。向他询问对策,绝无私交作 祟,该怎样就怎样一五一十的述说观点。 还能面面俱到,在想到契合赵云兵种的同时,又能考虑张辽的感官。 虽不说妙计频出,但他只是武将。战将能想这么多,很不错了。 “主家不是要组建一支亲卫骑兵么?人数百骑,直接让赵云当主将好了。数目少,他正好能驾驭,而亲卫的特殊涵义,也不会让他在众将面前低人一等。” “先积累经验,待部队下次扩军,两百骑军肯定不够。届时组建新骑,直接可以调他去当主将,再无忧虑矣。” 话音落下,王耀微笑颔首。 “就这么定了,伯平真乃我之肱骨。” 高顺闻言一笑,拱拱手,出帐忙去了。即便天色已黑,他还不能歇息。此次驻营并非暂时,防务需要严谨安排。 除此外,白日刚募招一千农兵,既要规划好训练,又要安置好其家属。这一块在招募时,他与王耀商议过了。 每个难民入伍,都可以带妻子做为随营妇女。这些健妇不是白养。 劈柴伐木、做饭洗衣,照顾受伤士兵、清洗创口,甚至在辎重车辆陷入泥浆时去搭把手,都是她们的任务。 平日不得相见,假日时自可团聚。有这一份恩情与牵挂在,农兵会更加勇敢,更加忠诚,但前提是安置好家眷。 想着营寨防务,训练整军,妥善安置,高顺虽然感到浓浓的疲惫…… 那眸眼,却是愈发的明亮起来。 —————— 翌日,天朗气清。 鸡啼时下了一场小雨,很快就停了。 卯时虹销雨霁,在这破 晓之际,一个个手持铜锣的军士出现。 他们猛然敲打铜锣,铛铛金鸣顿时响彻军营。老乡勇迅速掀开被褥,手持刀枪冲出帐子,几乎十几息便列队齐整。 乡勇面有笑意,纷纷望向军营右方的营帐,那里睡着新入伍的农兵。 “猜猜多久,兵伢子才能起?” “哼,当初咱们花了半刻钟,高将军罚五圈,他们怎么也得一刻。” “俺看悬,得一刻半。” “一刻半狗都起了,最多一刻。” “别说了别说了,将军来了。” 瞅见面无表情的高顺行来,众乡勇立刻闭嘴。全都目视前方,昂首挺胸。 高顺见状也不说话,微微颔首。 然而就这么一点头,乡勇就兴高采烈,如获巨大褒奖一般快活。 趁此氛围,一个胆大的兵卒开口: “将军,您一向一碗水端平,他们要超过一刻钟才来,怎么也得先跑个十圈吧!当初俺们晚半刻,就是五圈。” “那是自然。” 眼见高顺应允,兵卒大笑。 可一眨眼,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噔噔噔—— 脚步响起,密密麻麻的农兵喘着粗气跑来,立刻学着旁边的乡勇列队。 一个魁梧健壮的农兵上前,垂首抱拳,朝高顺恭敬道:“小人们从没有披过军袍,这穿系的方法与农家麻衣不同,由此晚来片刻,还请将军大人责罚。” 刚刚列成队的农兵们纷纷躬身,异口同声抱拳道:“还请将军责罚!” 看了眼日晷,高顺淡笑。 农兵不过才晚了百来息,连小半刻都没有,却没有推诿,很不 错。 望向刚刚言语一刻钟的乡勇,高顺面无表情。那兵卒面色羞红,垂下脑袋。 “晚了就是晚了,绕校场跑五圈。” “喏!” 没有丝毫犹豫,魁梧农兵迈步奔跑。 其余农兵亦没有怨言,他们只恨自己来晚了,愧对了王耀的厚待。一个个卯足劲,全力奔跑。 前身为难民,能从各地活着逃到信都,脚力那自是没得说。只见他们健步如飞,很快就跑完了大半圈。 看着目瞪口呆的乡勇们,高顺挑眉,笑骂道:“幸灾乐祸,跑十圈。” “喏!” 此刻乡勇们连嘟囔的念头都没有,一个个迈动脚步追了上去。 …… 一番晨练后,众军卒大汗淋漓。 再次列好阵时,就见车辆行来。 “主家爱兵如子,在真定一战后,见数百泽袍魂归故里,甚为悲伤。” 听见此话,众乡勇神情黯然。 战死的那三百多乡勇,都是他们的手足兄弟。重提此事,自是伤感。 察觉到氛围的变化,农兵赶忙垂下头。 “都抬起头来!” 正欲继续,却忽然发现农兵的变化,高顺想到什么,行至农兵阵前道:“不管你们先前是何等身份,入了主家帐下,就是忠勇的战士,你们不需要畏惧。” “堂堂正正,没有任何人会驱逐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无需畏惧。” “听见没有!” “喏!” 听闻高顺之言,农兵们先前身为难民的自卑感不说荡然无存,也散去大半。 他们感激的看向铁甲健将,腰背挺得越发直了。而老乡勇听声,个个 错愕,先前准备跟新兵伢子开玩笑的想法,也顿时打消。对于身份清白的新兵…… 开玩笑欺负下,能拉近关系。但欺负本就自卑的人,那就真是欺凌了。 乡勇分得清对错。 眼见氛围和睦起来,高顺欣慰颔首。 他拍了拍手,顿时便有辅兵民夫上前,恭敬的递上札甲与皮甲。 “主家不忍你们受到伤害,特此竭尽一切手段,从北军那要来甲胄。” “陷阵营的勇士们,上前领甲!” 话音落下,众军士怔神。 从高顺的话语中,他们能够想象王耀为了这批铠甲付出了多少。 可能忍气吞声,可能被正规军的那些官老爷百般刁难,才得到甲胄。 看着那反射着太阳金光,熠熠生辉的精良札甲,士兵们双眼泛红。 为这样的主家,效死也值了。 毕竟在这个年代,这么一套优质铁铠,价值要比一条人命高得多。 兵卒们排成长队,宛如接圣物那般双手捧过铁甲。他们抚摸着锃亮冰凉的甲叶,无不朝着帅帐方向躬身行礼。 看着领甲的乡勇,农兵们目光敬佩,其中没有嫉妒,因为那是拿命换来的。 “别看了,你们也有皮甲。” 高顺话音落下,农兵无不双目圆睁。 实在不可置信。 “你们虽然新入无功,但主家仁德,不愿见到为他征战的兵卒折损。” 话毕,看着愣神的农兵,高顺皱眉、吼道:“再愣你们早饭没了!” 众农兵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 他们面色涨红,眼中隐有泪光。 “敢不为王君效死!” 第二十三章 献计 一旬过去,信都诚安宁祥和。 然而天下各地,却是硝烟四起。 四月十五,汝南黄巾在邵陵大破郡守赵谦,使得荆州局势大危。 四月十七,广阳黄巾杀死幽州刺史郭勋以及郡守刘卫,消息一经传出。 京师震动,朝野哗然。 一封封京都急报自司隶而来,催促离幽州最近的卢植所部支援。然张角怎会让北军干涉幽州好事,十五万贼军东移百里,直接把军寨设立于安平国边境。 只待卢植行动,便会汹涌袭来。 …… “鸟起者,伏也。” “兽骇者,覆也。” “无约而请和者,谋也。” 又一个清晨,军卒们随着铜锣而起,身负重甲环绕校场跑完圈。而后在高顺的指挥下排列战阵,进行演武训练。 披戴筒袖铠的两百骑兵,日夜不歇,在张辽领导下进入下一阶段。 他们横立长矛,驱驰胯下骏马,在密集的木制标靶中冲杀。既要避免碰撞,又要尽可能的挑飞标靶,颇有难度。 亲卫骑兵与弓手,也在赵云与张扬的训练下渐入佳境,一切都在变好。 部下努力,王耀也没闲着。 倚坐在木案后,他一边用着温热糖粥,一边认真熟读着兵书。 “卒未亲而罚之,则不服。” “不服则难用。” “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 “恩威并施,才能使军士如臂驱使,此话所言不假,不愧为孙武。” 赞叹一句,王耀将粥饮完。 他起身稍微活动了下,便唤来王虎协助自己穿上铠甲。穿戴齐整后,这才别上佩剑大步而出,准备进行晨练。 这时,一名盔插翎羽的重装步卒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行礼道: “主家,北军那派人来请。” 抬望苍穹,金乌不过刚升顶。这么早卢植就遣人召自己,会有何事? 王耀眉头微皱 ,翻身上马。 —————— 辰时,北军军寨。 此刻早食,起来没多久的北军士兵们揉着眼睛,蹲在阴凉下进餐。 食物很单一,就是大麦加粟米。还好有豆子小麦发酵成的酱,再撒上点盐巴,倒在饭上搅匀,倒也不至于寡淡。 士兵津津有味的吃着,在鲍康引路下,王耀畅通无阻的来到帅帐。 “王将军,我身份低微,就送到这。” “哪里的话,一部司马还低微,那我这白身将军,岂不是个笑话?” “哈哈,将军说笑了。” 跟已经熟络下来的鲍康略微打趣,王耀待卫兵通禀后,大步进帐。 这一入内,顿时十数道目光望来。 其中有诧异有不屑,有善意有关怀,更多的则是毫不在乎的漠然。 帐中的场景映入眼帘,王耀眉头一挑,暗道好大的阵仗。 只见左右两侧,屹立十五六名将校,身上甲胄尽是清一色的鱼鳞甲。 其中五人威严极盛,身披黑光铠,该是真正的将军。而五将每人背后的那两位,则披戴明光铠,该是部下校尉。 在中间王耀看见了虞谦。 果然,其身着明光铠,立于一将之后。 “贤侄来了,先入列中。” “喏!” 瞧见王耀到来,卢植淡笑开口。 或是升帐论事的缘故,他并未称呼王耀为将军,毕竟后者还未有官职。 王耀躬身抱拳,当即踏入右列武官中、居于末位。非他自贱,而是在场的将领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将军不说,坐拥万军,就是一营校尉手下也有数千精兵。 “诸位,张角携贼军而来,立营于安平国境,离信都不过堪堪百里。” “登高而望,甚能看见连绵黄旗。” 今日卢植披戴着威风的儒甲,他环视满帐,精神矍铄的问询道: “欺人太甚。” “该如何处之?” 话音未落,左列便响起回应声。 “卢公,末将探查过了。贼人立营乱无章法,虽依山傍水,周遭却草木茂盛。如今天已渐热,不如夜遣细作入贼营,届时以火为号,待火烧连营之际……” “末将之越骑营,彭将之长水营,秦将之屯骑营,自从东、南、北三面出击。万余铁骑自夜幕杀出,定叫贼人溃不成军!而围三阙一,贼人尚有活路。” “有活路,就难以背水一战,士气定当一泻千里。当然,想全而歼之也未尝不可。只需调步兵营、射声营西伏。” 左列首位的将领昂扬自得,上前一步、展臂道:“贼人抱头窜向西方,路途却遇两万精兵伏击,不消一二时辰……” “张角本军,便会化为乌有!” 话音落下,满帐喝彩。 两名将军登时叫好,其身后的四名校尉自然跟随。一时帐中弥漫着轻松的气息,好似贼军马上就会被歼灭击败。 王耀既无赞同亦无反对。 此计不说绝妙,但也有几分可行性。 就是难度太高,远没有说的这么简单。 “相距百里,将全军安置在贼营四面,何其难也?张角未聋未瞎。” “数万兵马的调动,焉能无有察觉?” 卢植揉了揉额头,皱眉道:“计策是好的,但信都方圆十里平坦,成建制的兵力调动,定会被贼兵斥候发现。” “贼人十数万,潜入细作容易,但突袭毫无可能。不准贼道还会装聋作哑,在营中设下重重埋伏,等你去踹营。” 献计的将军闻言,稍加思索便发觉卢植所言有理,倒也不觉丢脸。 落落大方的抱拳,归列了。 环视摇头叹息的众将,卢植特意往王耀那看了一眼,不想冷落他。 而这一看,却发现王耀若有所思。 “贤侄可想到什么?无妨,在我帐下大 可直言,集思广益但说无妨。” 此话出口,众将转头望来。 这次目光没有轻视,就是正常的看。 “卢公,卑职从刚刚这位将军之计,联想到一拙劣之策,若有不足……” “还请卢公斧正!” 抱拳出列,在卢植颔首示意下,王耀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贼军示威,将大营推进百里、立于巨鹿安平边境,我军亦可前推回应。既提士气不落下风,又彰显正面迎敌之势。”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 这计用了跟没用有啥区别,对局势毫无改变,重新扎营还费时费力。 顿了顿,王耀整理好语言,朗声道: “贼军庞大,足有十数万,各部组成复杂且不相识,极易安插细作。” “卢公可命细作探查到营内粮仓位置,伺机待命,听令行事。” 听到这,有些困乏的将领才来了精神。两人张口欲言,却被卢植挥手制止。这位老儒将双眼微眯,认真的听着。 见状,众将也全都竖耳聆听。 “我军压前,贼营势必严加戒备。届时每日可遣战将前至贼营挑衅。张角在等长社捷报,此前定不出战。而我军寻衅行为,也让其认定我军急切求战。” “他只会龟缩营中,全力戒备。” 众将听声颔首,如果这般行事,张角肯定认为朝廷一直在催,卢植顶不住压力才迫切求战。而越是这样他越不打。 只会严令兵卒戒备,毫不松懈。 见王耀有理有据,将领们也不再因为卢植的面子而听,确实有了兴趣。 “倒是快说,别这么扭捏!” “继续啊!” 微微一笑,王耀目有精光。 他猛然抱拳,肃声道:“此时可让十余轻骑褪去甲胄、换上朝廷信骑着装,连续十日自远方而来,入我大营催促。” “‘无奈之下’,卢公不得已只能 派出万余精骑星夜支援幽州。毕竟郭刺史都被南阳贼人所杀,不去挽救大局……” “幽州就真的危险了。” 卢植闻言神情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然而万余精骑行入河间,即可分兵两道,从尚在我们掌控之中的常山国、清河国调头回走,潜伏巨鹿左右!” “而我本阵大军因为分兵,已无力与张角正面作战,自是拆营后撤。” “此刻无论张角追不追击,营中防备都会松懈。细作即可趁机放火!烧粮为主,烧营为副。不说火烧连营,只要能毁去半数存粮,贼军士气自会低迷。” “粮草告急,贼道只得归返巨鹿。然拆营撤返之际,我阵本军即可前攻!” 待到王耀说到这,满帐将领已是双目放光,接话道:“潜藏于常山、清河之万余精骑,也可趁机而动!左右杀出……” “突袭贼军两翼!” “正是。” 昂首挺胸,王耀斩钉截铁道: “如此,贼军虽众,却必败无疑。” “好计!” 卢植拍手,大笑抚须。 王耀此计虽然很多地方都较为粗糙,但是主体完全可行。只要自己稍加改善一下细节,就不信那贼道不上当。 砰—— 猛然拍击帅案,卢植肃然起身。 在—— 一干将领立刻站正,躬身抱拳。 铿—— 抽出利剑,卢植高举于天。 “贼军军寨东移百里,实在目中无人,是看不起我卢植!” “传令下去,北军大营西移百里!” “两军对垒,本帅倒要看看那贼道能够如何!还有,派人去贼营前喊战。言语张角但凡是个男儿,就别狗缩!” “喏!” 众将大笑领命,猛甩披风转身离去。 途径王耀身旁时,纷纷投来亲近善意的目光。而那虞谦,更是意气风发,仿佛因为认识王耀,也跟着荣光起来。 第二十四章 疲敌 旌旗猎猎,大军开拔。 列阵严整之下,北军五万士卒经过三日行进,缓缓向东推进百里。 期间不断有贼骑斥候远远观望,大军却是毫不在意,任由他们看了去。直至开拔第四日,便在黄巾大营不过十里处。 设下延绵军寨。 从始至终张角都如坐泰山,从官军出现直至安营扎寨,都未曾派兵袭来。 只不过布署在营外的轻骑斥候,却是翻了数倍。每日都有大量哨马来回奔赴,将北军之动向,事无巨细尽数汇报。 …… “十数万人,竟无一个敢战?” 清晨,前军将官冯雄点兵,领五千兵卒离开军寨,至黄巾营前叫阵。 冯雄体格结实,手持一柄长戈,身披黑光铠,骑着棕黄骏马在营口踱步。 “说到底啊,贼就是贼,从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冒头,只会苟缩。” “张角呢?那老狗何在?” 响亮的骂喊响彻云霄,营上的黄巾卒子青筋绽放,一个个举起长弓放箭。然而官军大将对距离把控非常到位,两百步的距离正好超过了黄巾弓手的极限。 咻咻咻—— 百来支箭矢稀稀拉拉的落下,无力的斜插在冯雄马前,引得他捧腹大笑。 “我瞅你们像个力士,不曾想尽是银样蜡枪头,这中看不中用啊!” “还是黄巾贼人,皆是肾虚之人?” 此话落下,冯雄身后的五千军士哈哈大笑,全都不屑的望向营上。 黄巾兵卒们握紧双拳,愤怒的脸上通红一片。一个小头领目眦欲裂,手指冯雄怒吼道:“距离太远才射不中!” “与气力何干?” “距离远?” 冯雄诧异,将马鞍上系挂的短弓取下,搭上箭矢直接对向那小头目。 咻—— 一箭射出,血花溅起。 那头目看着正中咽 喉的箭矢,又望向敌将手中的短弓,满眼不可置信。 砰—— 头目从营寨上坠下,砸起一团烟尘。 扫视着营上惊骇后退的卒子,冯雄抚须大笑。他一挥右臂,身后军阵顿时脱出千余弓箭手,眨眼间便箭如雨下。 北军弓手远胜寻常官军,连试射都没,第一阵放箭便精准无比。 霎那惨叫声接连而起。 黄巾守卒在猝不及防下,顿时付出百来人的伤亡。他们蹲在护墙下气得颤抖,又无可奈何。站墙上箭塔上又能怎样,还是射不过人家,只恨自家军械匮乏。 若有劲弩,由得官军如此猖狂? “哈哈哈哈!” “鼠辈!” “哇哈哈哈哈,十五万人被我五千人堵在营里捂脑袋,人家是英雄……” “你们是鳖雄!” 一声比一声得意,一声比一声嚣张。骂得还不解瘾,冯雄索性命令军士齐齐叫骂。甚至还唤人去越骑营借了三百骑兵,让骑手们绕着黄巾军寨边跑边骂。 让叫骂声,全方位覆盖环绕。 一时间,黄巾各部人人面色铁青。 许多有血性的将领,咬牙切齿的来到天师大帐,只求一战。然张角却是淡笑不语,只叫他们严防死守,对叫骂…… 不必理会即可。 天师之命不能不听,黄巾将领们强忍着愤怒,各自回营约束兵卒。 然而被破口大骂却无法还嘴,稍稍探出个脑袋就要被箭雨伺候,还是令黄巾上下都憋屈无比,心中火气甚大。 泽袍斗殴事件,也屡见不鲜。 …… 酉时傍晚,天色昏黄。 用嗓过度的冯雄已经沙哑,领着疲惫倦乏的兵卒回到北军大营。 一入营房,便朝军帐冲去。 骂了一天实在太累,需要好好歇息。 与此同时,将官曹华出现,率领五千精神 抖擞的射声营军士出击。 他们很快就接替冯雄,站在前人精挑细选的位置上,开始巡回叫骂。 耳朵好不容易清净片刻,又开始被辱骂懦夫牲口,黄巾卒子几欲发狂。他们从被褥上挖出小团棉絮塞到耳中,痛苦这才减轻些许。若非如此,觉都睡不了。 一晃亥时,夜色已深。 曹华还在领军叫骂,然而经历一整天的芬芳洗礼,黄巾兵们也逐渐习惯。 他们不再理会营外怒骂,拿东西堵着耳朵,沉沉陷入梦乡。 因为畏惧北军弓手的缘故,轻骑斥候全都撤回,营上守卒也蹲在墙下。 偌大个军营,竟没几个人看向营外。 “记住这是佯攻,该撤就撤。” “喏!” 交代吩咐后,王耀一身戎装,领着两千农兵从营寨中奔出,直朝贼营而去。 曹华见状,朝前来实战演习的王耀笑着颔首。旋即命令军士再骂大声些,同时长弓手们弯弓搭箭,做好掩护准备。 策马来至叫骂阵地,王耀与曹华并驾而骑,见时机成熟直接拔剑。 带队的赵云立刻举起银枪,吼道:“破门步卒上前,大盾军士立盾!” “勾镰散兵协助,弓手渐进掩护!” “喏!” 将令下达,农兵们各司其职,环抱木槌的健壮步兵首当其冲,对着贼营大门就是全力撞击。手持勾索的卒子分散开来,将钩子抛到门上、朝左右两侧拉动。 盾手则举盾,紧紧盯着营上。 弓箭手直接瞄准上方,随时可以发箭。 “一二,破!” “一二,破!” “一……” 听见模糊的响声,黄巾守卒并无在意,只是填紧了耳棉,准备入睡。然而紧随其后的晃动,顿时让他们精神起来。 “咋回事啊?” “将军您说啥?” “没感觉 到营墙在震动吗!” “不是,您说啥?” “驴球蛋儿!把棉絮给老子摘了!” 发觉不对的守将握紧双拳,一脚踹在身旁守卒的身上,旋即拿过盾牌,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可就是这么一眼望去,顿时便大惊失色,凄厉的大吼咆哮: “敌袭!低袭!” “官军来踹营了!” “都给老子站起来,把棉掏了!” 看着暴怒的上官,守卒们不明所以。但感觉到不对,还是纷纷掏出耳棉。可听觉刚一恢复,便闻沉闷的轰倒声。 守将面色煞白,向下一望。 果不其然,营门被撞破了! “敲鼓,敲鼓!” 第二十五章 暮不夜归 接连数日,北军每天都派出战将到敌营前叫阵,未有回应便怒骂。 同时不分昼夜,总有精兵发动突袭,从各个角度进攻黄巾营地。攻势猛烈,每次皆是摆出大总攻的模样。 然而待到黄巾从各营赶来,北军精锐便会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如此消耗,贼军精力愈渐颓丧。 胜利的秤不断向官军倾斜,然而在这关键之时,京都朝廷却不断向北军大营遣出信骑,严令其分兵支援幽州。 日夜皆有信骑自朝廷奔赴而来,又被北军赶走。卢植摆出决一死战的模样,各军将领叫起阵,也越发凶了起来。张角见状,坐实了卢植快顶不住压力。 不顾士兵疲乏,再次提高戒备。 …… “天师,北军退走了!” 四月下旬,天气开始炎热。 黄巾帅帐中,众将垂头丧气。 在这时,一名内着黄袍外披札甲的将领冲了进来。其头戴斗笠,大笑道:“大天师,北军退走了!” “刚才北军大营调出万余精骑,往东去了。领将脸色跟死了妈一样,骑兵前脚刚走,官军就开始拆营后撤。” “不过阵列严密,不太好追击。” “什么?” 帐中众人听声,感到不可置信。他们紧紧盯着斗笠将领,诧异道: “黄龙,你莫不是眼花咯?” “北军天天讨战,咋会自个退走?” “自是皇帝催得急。” 帅椅上,一席天师道袍的张角抚须大笑,朗声道:“皇甫嵩和朱儁被波将军围困长社,五月便会被围歼。幽州的同袍又不辱厚望,把刺史都杀了。” “各地告急,只有卢植这尚是活军,皇帝肯定不想他天天跟我们对峙。要么战要么分兵支援,卢植倒想战……” “可我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叫阵无用,他今日退走,就是分兵去救幽州了。好!太好了!传令下去!” “粮库大开,今明两日随意餐食,士兵好 吃好喝,好生歇息两天。” “北军分兵,怎么与我抗衡?待兵卒恢复士气,我便要一扫数日之耻,届时杀卢贼破信都,纵兵三日!” 话音落下,众将面色大喜。 直至此刻,他们才知晓天师的良苦用心。原来避战不出并非怯懦,而是不愿随卢植的愿。正面跟北军打…… 得胜也会伤亡惨重。 可卢植分兵,就远远不是对手了。 想到一雪前耻,想到将那些嘴碎的官军击败,想到攻破信都后的劫掠。 众将攥紧双拳,脸色潮红。 “谨遵天师之圣令!” “我等必定大破北军,以报天师!” —————— “驾” 天色将晚,河间边界。 马蹄滚滚,烟尘阵阵。 大地在颤动,天际忽得出现一条愈来愈粗的黑线。随时间一呼一吸流逝,那乌泱泱一大片向前行进的速度,也愈发快起来。逐渐,显现出轮廓…… 那是骑兵,漫山遍野的骑兵! 沿途景观飞速倒退,穹上飘荡着成千上万匹骏马同时叩击大地的轰鸣。在这一刻,仿佛天地也失了颜色。 万余骑军自西方而来。他们身披筒袖铠,头戴翎羽盔。手持一柄梨木长戈,腰配百锻马刀,可谓全副武装。 就连那牛皮制成的鞍上,除了干粮饮水,甚至系挂着短弓箭壶。 装备如此精良,一眼便知是精锐。 “停!” 话音落下,一黑一红两面前指的旌旗迅速回正,直顶天空。 随旗帜变动,刚刚踏至河间郡界的骑军们轻提缰绳,略顿马步。 整齐划一的缓缓停下来。 “河间到了,秦将军就此别过。” 首列的两名将军相互对视,脸上沾满风尘,眸眼中却尽是精光。 “就此别过,愿陆将军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 无有多言,屯骑将秦鳞,越骑将陆远哈哈大笑,率领各部兵分两道。 一路绕北面前往常山,一路则绕南面行 往清河。然而无论哪条道回绕而去,最终目的地,都只有贼巢巨鹿! …… 入夜,黄巾大营欢声一片。 前些天有多压抑,今朝就多放纵。 得知该死的官军终于退去,黄巾心中的压力顿时消散。甩掉沉重包袱,又有食粮酒肉的供应,不过朝夕…… 死气沉沉的营地,便成为放纵享受的极乐世界。一面面营帐之间,各部卒子不断游走。他们端着空荡的酒碗,醉醺醺四处晃悠。这儿坐坐那儿逛逛。瞧见顺眼的兄弟,就坐下同骂官军。 今夜,仿佛整个黄巾营地都弥漫着来者是客的情绪。 外部的同袍过来,本部的士兵热情似火。即便来人是最卑微的辅兵,也会为他盛上一碗米酒,切来两块烤肉。 喜气洋洋,宛如过年。 “狗官军卑鄙无耻!有刀有枪不堂堂正正打,偏偏每晚来恶心人!” “龌龊,他们披戴铁甲,好吃好喝供着。气力又足装备又好,怎么爱玩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不让人睡觉?” “这几天跑来跑去,俺这双老脚茧子都遭磨破了,狗官军!” “兄弟们,天师说了,这两天好吃好喝养养,后天开拔去砍卢老贼!官军分了几万兵救幽州去,打不过我们的!来,干了这碗酒,敬天师……” “敬太平道诶!” “干!” “敬天师,敬太平道诶!” 各种干杯嚎叫,爆响在大营每一处。 一些混在人流中的‘黄巾兵’,眼中却是难以察觉的闪过讥讽。 他们满面笑容,跟着吆喝,缓缓汇聚到西营一处千夫长的营地。 胡千夫,是汉军安插在黄巾营中最高级的细作。此刻他并没像其它贼将那般,躺在帐中与女眷兴盛子孙。 而是双目锐利的立于帐外,不断扫视着靠近军营的兵卒。 “吃就算了,喝个屁的酒!万一汉军来袭,醉酒如何抵挡?” “什么玩意啊,你管老子… …” 昏昏沉沉的兵汉很不爽,随口回骂,抬头望去却浑身颤动,赶忙跪地。 “不知是将军,小人嘴贱。” “这酒是俺们将军赏的,将军说汉军已经分兵数万,援幽州去了。剩下本军也都撤出五十里开外,再无威胁。” “如此小人才敢饮酒啊!” 一身千夫长装扮的胡平面若冰霜,一脚将兵卒踹翻,神情勃然大怒。 “五十里就没威胁了?军中不能饮酒是铁律!滚滚滚,要喝马尿滚别处去!别污老子的眼,老子的兵都不喝酒。” “是是,这就滚,这就滚。” 那兵卒脸色难看,赶忙起身跑走了。边跑边嘟囔,语气很古怪。 “都落草了,还正经什么呢?” “这么讲究军法,咋不在汉军里?” 胡平闻言大怒,却见小卒跑没影了。他双眼圆睁,转头扫视与那人一道而来的兵丁,骇得数人顿时退后。 那几人赶忙将碗中酒水喝干,二话不说转身就跑。真是撞到鬼了,大家都豪饮痛饮,趁这机会串门交朋友…… 这死钻军法的千夫长脑壳有病,这样的上官,下头的兵卒真可怜。 不过这与自己何干?换个营去串门就行了。酒可是好东西,一年到头来都喝不上几回,今儿得尽量多喝些! “一群草包。” 瞧见黄巾跑远了,胡平再扫停留原地的兵卒,这几人倒毫不畏惧。 只见他们躬身行礼,眯眼抱拳。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胡平听声面色不改,回抱以一礼。 “暮不夜归。” 无有多言,几人踏入营中。 留在营门处,又招呼几伙细作入营,胡平见子时已到,便紧闭大门。他留下心腹把守出路口,这才大步入营。 …… 夜色漆黑不见月光,风凛冽。 营中之营,千军屹立。 一千精卒褪下黄袍,换上黑色劲装,手持快刀火把,排成严密阵列。 他们昂首,神情坚毅 非常。 “这一战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 换上皮甲的胡平手持长戟,他环视一言不发的泽袍兄弟,轻声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用之所趋异也。” 向前一步,胡平高举长戟。 他眸中有光,笑曰:“我等追求,不过江山稳固,社稷安宁!今日烧粮捐躯,会迫使贼军无粮慌乱、人心相悖。而后卢公之大计,方能可成。” “死于此,死得其所!” 话音落下,众军卒齐齐举起快刀。 他们没有呐喊壮志,因为会引得黄巾注意,因为嘴中衔含一节枯竹。 转头望向另一侧的八百名黄袍同僚,胡平躬身道:“也全赖诸位了!” 那些黄色衣装的细作纷纷躬身回敬,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 “暮不夜归,死得其所。” 胡平颔首,挥下长戟。 一时间,八百黄袍细作涌出兵营。 一手举火把,一手提酒壶。 游走鼾声中,四散遍营间。 壶倾黑油,火把点燃。路遇转醒,快匕刺下!不过短短片刻,火烧连营,赤红一片,团团浓烟蔽苍天! 很快,或是睡帐中或是躺地上的黄巾兵们惊醒过来。他们看着四面燃起的营帐军械,醉意顿时被吓退。 惊慌失措的爬起,不知该当如何的大叫,心头迸发浓烈的恐惧。 在这时,悍不畏死的千名黑袍快刀,也猝不及防下击溃了粮仓守卫。 尽管驻守这里的都是张角的心腹,都是披戴甲胄的兵卒,但在快刀军士搏命的打法下,竟片刻都未能抵挡。 或含恨倒下,或惊惧逃窜。 不过待到控制粮仓,千名刀手剩下不过堪堪百人,将领胡平也在交锋中被乱枪刺杀。然而到这,也无须指挥了。 手持火把,四处纵火。 在烈焰中,军士们终于吐出竹衔,大声歌唱:“为我谓乌……” “且为客豪!”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第二十六章 诛贼讨寇 卯时破晓,金光乍现。 数万甲士齐鸣战歌,浩浩荡荡朝巨鹿折返而去。先退后进,固然疲惫。 但军士们心中都憋着一股狠劲,他们攥紧兵戈,誓要将乱贼一举歼灭。 赤红的大纛旗迎风舞动,飒飒作响,不断鼓舞着北军前行。而在这威武的帅旗之下,一席儒甲的卢植遥望远方,忽然高举右臂,大呼:“酒来!” 部队仍在行进,不过速度稍稍放缓了些许。军士不自禁转头看来,卢公领军素来滴酒不沾,更别说战前饮酒。 实在稀奇,甚是令人诧异。 “大帅,酒来也!” 侍行于卢植身侧的亲兵们反应很快,登时寻来酒樽,再取一坛陈年醇酒。哗啦啦盛满,弯着腰恭敬递来。 “可见前方火光?” “可闻万人惊喊?” 接过酒樽,卢植手指远方那大团大团的、不断聚拢攀升的浓烟。 众军望去,只见浓烟不止一道,而是百道千道。数量之多,范围之大,起码覆盖十余里地。一时间灵光闪过,军士们面露狂喜,齐齐顿步呼曰: “大帅,可是贼营被火烧了去?” “正是!” 卢植笑着看了眼身旁的王耀,举杯高呼:“进营百里骂阵而激敌,假以信骑脱身而回转。精骑绕道两翼包抄,敌贼懈怠放火烧营!眼下计已尽成。” “敌贼,焉能不败?” “此策乃义军统领王将军所献,真是解我大忧,敬王将军!” 话音落下,众军卒神情一愣,方知这先退后进并非临时妙想,而是早有预谋。随即他们神情振奋,纷纷举起武器叩击在地面,大喊:“敬王将军!” 王耀见状微怔,再次为卢植的高尚品格感到佩服,同时也很感激。 品德好,最多如实上报,不吞下属的战功。然而叫兵卒敬自己…… 实际上,有些将政治资源转移给他的意思。北军五校可是皇城禁卫,叫他们记得自己的好,短时间看来没啥。 但终究会起到大作用的。 朝望来的众军卒一一微笑回视,王耀没有开口。以卢植的性格,不可能只为夸他就当众饮酒的,必是要借此 再做文章,自己出声就是喧宾夺主了。 果不其然,卢植将酒喝完后,又让亲兵斟满一樽,朝众军卒大喊:“今朝决战事关汉祚国运,只可胜。” “不可败!” 说罢,卢植翻身下马,朝士兵们将酒一饮而尽,呼曰:“全赖诸君了!” 京都禁军,严格说来也只是兵。兵贱而士贵,现在卢植这位国之栋梁、海内大儒,能向士兵敬酒,甚至尊称他们为君,一时间,将士们情绪激荡。 浓烈的战意,也溢散而出。 “只可胜,不可败!” “斩尽逆贼,献卢公!” “只可胜,不可败!” 在雄壮的怒吼声中,卢植最后斟了一杯酒,此刻他面色肃穆,情绪低沉。 感受到这股由衷而发的伤感,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 “夜烧贼营之千余勇士,皆是老夫之门客。放火不易,放火后逃离更为天方夜谭,此时此刻,多半尽陨了。” 将酒水泼洒在地,卢植呼曰: “魂归来兮,贼营不可留。”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魂归来兮,莫入深海。” “寒幽碧之森森,冻彻躯心。” “魂归来兮,汉家地。” “醉沃野千里,江山不迟暮。” 凄厉婉转的招魂,缭绕在众人之间。 军中延绵着异样的气息,既有势如破竹的威严,又有哀兵必胜的架势。 悲戚呼罢,卢植翻身上马。 他一改面上痛色,神情凛冽,抽剑厉呼:“全军急行,遇敌则战。” “毋收俘,尽数斩。” “吾以巨鹿铸京观!” …… 午时,黄巾终于熄灭大营之火。 满目疮痍中,四处弥漫着焦臭气息。饥肠辘辘的兵卒来到粮仓,准备讨些米粮充饥,不曾想竟被赶了出来。 瞧见聚在粮仓口,那一列列的将领亲卫,便知晓此刻仓中聚集了多少将军。即便饿着肚子,兵卒们依旧不敢点霉头,他们不断的刨坑,期望能…… 期望能在废墟之中,挖出些昨夜剩下的粮食,虽然肮脏布满烟土。 但是能吃就够了。 此刻,黄巾的士气已经不是低落可以形容。本来就被 官军骚扰数日,无法修整疲于奔命,这倒不是大问题。 昨夜饱食一顿,再美美睡上两天就差不多可以恢复。 然而昨晚吃是吃了,睡没睡成。 在狂欢之后,近日积累的困倦叠合在一起,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可这时大营偏偏就失了火,为避免被烧死,兵卒们只能硬拖着极度疲劳的躯体去救火,一忙就整宿未眠。 现在火灭了,肚饿了,人快累死了,粮仓居然不给吃的!为了充饥,他们不得不再次拖着如同灌铅般的身体,颤颤巍巍的蹲下刨食。过程中总有几人忽然倒下,不知是累昏了还是猝死了。 大营之中,哀声遍地。 “什么!?” “三十多万斛大麦,烧得只剩下5万斛了?妈的你干什么吃的?” 啪—— 狠狠一巴掌扇在粮官的脸上,副将熊纪神情难看。他擦掉手上沾染的黑渍,一脚将灰头土脸的粮官踢翻。 “大贤良师,我们该怎么办?” 熊纪的呼唤,顿时吸引了仓内三十来名黄巾战将的注意。一时间,这些莽汉面色虔诚,看救星一般望向张角。 此刻道人面无表情,从脸上看不出悲喜。他看了眼库中紧急抢救出来的大麦,转头就走,众将紧步相随。 “大贤良师,是大贤良师!” “兄弟们,大贤良师来了!” 少许仍聚在粮仓外面的兵卒们见到张角,顿时伏跪在地,泣不成声。 而声音传出,愈来愈多的黄巾兵卒从各处跑来,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多将领见状,纷纷怒目,就要呵斥这些低贱的兵卒滚开,却被张角锐利的眼神所制止。 看着倒塌的营墙,望见残破的哨楼,张角眼有唏嘘,不过转瞬便恢复寻常。他扫视跪地催泪的兵卒们,眼眶竟是一下红了起来,哽咽道:“熊纪。” “我们还有多少粮草?” “回天师,仅剩五万斛,已经……已经不足十天所耗。” “起锅造饭,让将士尽情吃喝。” “什么!?” 熊纪双目圆睁,难以置信。 而张角却是两行清泪垂下:“我黄巾兵卒,皆来自穷苦乡邻。应 我所号悍然起兵,便是我之兄弟姐妹。” “我张角只要有一口饭吃,就岂有让兄弟姐妹们捱饿的道理?” 说着,张角望向泣不成声的兵卒们,强行挤出一抹微笑:“卢贼奸诈,得知此讯必会来攻。劳苦兄弟们,吃饱喝足后还不能休息,得拆营回巨鹿。” “回到巨鹿城,全军歇息十日,酒食随意供应。”讲到这,道人由衷的露出一抹微笑,宛如刺破阴云的阳光。 “波将军领兵胜我百倍,待其歼灭长社官军,便会星夜来援。” “我们冀州战场,只要不大败,就是胜!些许失利,不足道也!” 听闻大贤良师自信又温和的话语,黄巾兵卒们渐渐爬起,眸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尽管无比疲惫,此时竟无一人唱出反调,张角让他们拆营撤退。 纵是再累,纵是累死…… 也无有怨言! “全听大贤良师的!” 得到最高命令,没有丝毫迟疑,黄巾上下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庖厨造饭,辅兵收拾行囊,战兵将固定在营墙上的珍贵军械拆下回收,将领们则吊死粮官,平息兵愤。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食完饭,回收完物资,黄巾大军整兵出营,朝着西面就要开拔。 然而就在这时,东边却传来军号。 —————— “呜呜呜~” 雄浑的号音响彻天际。 大营东面,忽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官军身影。他们披戴札甲,手持钢刀长枪,踏着紧密鼓点,如阴云般缓缓袭来。 赤红大纛早已压下,两鬓泛白的卢植高举宝剑,环旋厉呼: “诛贼讨寇,就在今日!” 顿时数以万计的北军精锐齐举兵锋,咆哮怒吼:“诛贼讨寇。” “就在今日!” 一声比一声激昂,一道比一道肃杀的声浪直冲云霄,随风传至大营西面,令呆滞原地的黄巾贼兵浑身战栗。 “杀一贼,赏百钱。” “斩张角,赐万金!” 卢植宝剑斩落,北军将士攥紧武器,争先恐后的脱阵而出。 虽然风尘仆仆,军士却杀气腾腾。连续行军未能击垮他们的意志,反而将他 们的战意所砥砺。此刻剑锋终于得偿出鞘,自是寒光逼人,自要见血。 “杀!” “杀啊!” 排山倒海的呼啸之中,与中军并排而行的王耀目含杀机。 即便冷静如他,在这大举冲杀之时,也难免被感染到情绪。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何不趁此机会见见血?来日与群雄交战时,再稳坐钓鱼台也不迟!前挺长枪,王耀未有多言,率领三千乡勇紧随前军,怒吼冲杀。 一干部将见状,眸眼中皆是闪过滔天战意。赵云、张辽、张扬三将,猛夹马腹上前,死死护卫在王耀身侧。 高顺没去,尽管他马术尚可,但在此刻步卒与弓手都需要他指挥。 自不能像主家那般肆意。 轻骑兵与亲卫骑兵见状,亦是三百骑汇聚一处,簇拥王耀冲杀。 骑兵速度极快,眨眼就脱阵而出,甩下两条腿狂奔的军士一截。一眼看去有种百骑闯阵的架势。而当那阵是由十数万人组成的时,就形成强烈对比。 给人的视觉冲击极大。 此幕太过亮眼,顿时吸引无数注意。既有贼军之惊呼,亦有官军之叫好。 “杀!” “冲啊,王将军威武!” “兄弟们跟上!随王统领厮杀!” “他跑太快了跟不上啊!” 领导军士们的北军校尉见状,纷纷笑骂,狗日的武艺不高排场忒大! 自己这些朝廷亲封的五千人将,身后亲卫也不过堪堪数十人。 眼下骑军派去包抄两翼,场上全是步卒。骑马的除却将校,就只剩下王耀这三百盔插翎羽的铁甲精骑。这骚包居然把骑兵全当护卫,自个爽去了。 不行,看那威风劲儿着实眼红! 这段时间大家勾肩搭背、说笑畅谈,关系多铁?搞这种打法…… 怎么就不带自己一个? 至于危险不存在的,贼军数日未眠,又历经火烧连营,此刻哪还有战力,怕不是一触即溃。纵使真的撞上猛将,王兄弟那三百骑兵也不是吃素的。 打不过,要走也是轻轻松松。 众校尉指挥着军士冲杀,全都同时敲定一个想法。此战结束,一定得让王耀请自个儿喝酒! 第二十七章 腥风血雨 “啊,官军!” “快跑啊!” 北军的忽然出现,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顿时就将黄巾军早已沉入低谷的士气彻底击溃。此刻他们顾不上什么军令,什么信仰,只知道跑。 跑的越快越好! 根本就没有秩序,先是站位靠向官军的尖叫,转身就逃。这一情绪迅速感染蔓延,几近就在眨眼间,位于中列的兵卒也加入逃亡的队伍,紧接着…… 就是最靠西边最安全的黄巾卒子,也纷纷丢下兵器全力逃窜。 若是军营没烧、没拆,他们纵使状态不好也能拒坚而守。 可眼下什么屏障都没有,身体还这般虚弱,如何去与官军相斗? “别跑!列阵迎敌!” “北军分兵了,只有三万人!” “我们却有十五万人,跑什么?列阵迎敌尚能反手一搏,一味逃跑……” “必死无疑啊!” 黄巾将领们心急如焚,不断大声号召部下。嘴动着,手也没闲,可即便他们连续斩杀数十逃兵,也没能遏制住逃亡的风气。士气低迷的兵卒们宁愿被将领杀死,也不愿意转身面对官军。 眼见大势已去,自己无力改变,一干黄巾战将也没有丝毫迟疑,个个骑跨上骏马,飞也似的逃命去了。 少许刚刚提起精神,准备听从将令与官军决一死战的兵卒见状,无不面黑如炭怒啐唾沫,再不信将军的鬼话。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看着局面瞬间恶化到极点,张角神情悲戚,拔出腰上的长剑。 他环顾周围一动不动,神情坚毅的万余黄巾力士,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轻轻颔首、低吟道:“我治军不利方得此败,信徒因我流离,因我败走。” “此刻,我身为大贤良师,又岂能狼狈遁走?便是折上这老躯,我也要换取信徒们一线生机!” 说罢,张角二话不说,策马举剑,竟朝着杀来的官军们冲去。 一万二千名披甲力士见状,无一人怯懦退缩。他们拖着偃月长刀,在这逃窜的汪阳之中,就像一股逆流,朝向北军汹涌冲杀而去,步履雄健…… 大地在此刻都为其颤动! “大贤良师!” “天师不可!天师且速速退去!” “您万金之躯,怎么能掩护我们?” “大贤良师!” 看着疾驰而去的张角,黄巾溃败的势头竟然一下放缓了许多。 沿途溃兵面目扭曲,泪水霎那模糊了视线。他们捡起同袍丢下的武器,拖着疲乏的躯体,转身随张角而去。 纵是 赴死,也无怨无悔! “为太平道效死!” “为大贤良师尽忠!” “朝廷逼压我们,官员剥削我们,世家践踏我们,我们是农人,我们是猪狗!只有太平道把我们当人……” “兄弟们,一起捍卫太平道!” “死又何妨!?” 一个个黄巾溃兵捡起武器,神情狰狞放肆大笑,与黄巾力士汇聚在一起,杀气腾腾的回身朝向官军杀去。 然而能为一腔热血赴死的勇士多,遵从生存本心的普通人更多。大量溃兵不敢去看张角,含泪逃亡着。 “大势已去,天师且速速退走!” 不断甩鞭,素质低下的黄巾副将熊纪终于赶来,他与张角并驾而驱,面色涨红而大吼:“天师速走!地公将军屯精兵三万,尚在巨鹿。人公将军屯兵五万,稳坐广宗,我冀州黄巾还未败!” “太平道需要您来领导!” “只要回到巨鹿,您天公将军大手一挥,帐下又是十数万大军……” “何必要折在此地?” 张角听声一言不发,冀州黄巾最强的就是他麾下这十几万人。 张宝、张梁帐下确实各有万余精兵力士,但更多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自己大败而归,纵使回到巨鹿城,手下无兵无将又能如何?还不如拼死掩护,阻拦官军,为太平道保留火种。 一开始或有私心,可身为大贤良师直至今日,张角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了汉庭的腐朽。黄巾这团火,若能燎原便是造福万世,但若是熄灭,怕是百年以至于千年,底层百姓都要永遭权贵压迫。 “我意已决,熊将军你不必再……” 张角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掌刀将天师劈昏,熊纪抱住那枯瘦的躯体,他把道人托付给亲兵心腹,严令务必要毫发无伤的送至巨鹿。 嘱咐完,副将丢下头盔,露出额上缠系的黄巾,一马当先拔剑怒吼: “兄弟们,随我冲杀!” “黄巾不死,大义永存!” …… “将士们,随我冲杀!” “诛贼讨寇,就在今日!” 挺出长枪,王耀直挺挺杀入溃兵中。巨大的惯性赋予枪尖无与伦比的杀伤力,指哪死哪,血雾蔓延,触之必死,所向披靡。碎裂的肉块沾染到他身上,使银亮的铁甲,一时都敛去光芒。 浓烈的血腥味迎面而来,随着呼吸深入鼻腔,既让人感到生理不适,又令人战意勃发。王耀目含杀机,接连挑出骑枪,将拦路贼兵或刺杀或甩飞。 “诛贼讨寇,就在今日!” 王耀身后的三百精骑齐齐怒吼,前排的探出枪尖,后排的斩出马刀。 不断收割着溃败贼人的生命。 步兵遇见骑兵,最好的方法便是结成紧密战阵,以长枪一致对外。 即便如此,轻装步兵还是很难抵挡得住骑兵的冲击。而黄巾兵本就是清一色的轻步兵,眼下溃败逃亡,一个个将后背暴露无遗,站位又极其分散…… 对于骑军,这就是最好的活靶子。 随着不断冲杀,赵云和张辽发现主家根本不需要自己护卫。 凭借一杆大枪一匹快马,在这仓惶逃命的贼阵之中,王耀大杀四方。 没有敌人能活着来到他身侧。 纵使有,也会在瞬息之间,就被其身后的家将护卫们乱枪捅死。 “杀啊!” 待到王耀杀入贼群片刻,北军士兵们也终于追了上来。 在各自将校的指挥下,这些披坚执鋭的精兵们势如破竹,将一个个贼兵砍翻在地。黄巾纵使全盛,亦不是禁军的对手,眼下无心恋战,更是一边倒。 这是一场单向的屠杀。 值此场景下,与中军士兵作战的那些黄巾力士,就显得格外亮眼。 这万余贼兵身材健壮,人人披戴甲胄铁盔,手持一柄偃月长刀大开大合,颇有同归于尽也毫不在乎的架势。 军士长戈挥去,他不躲不避,反手就是一记大刀抡来。官军势大力沉的戈尖扎破铁甲,血流如注。力士锋利厚重的刀刃斩下头颅,共赴黄泉。 即便禁军意志坚定,但面对这么一支宛如古时候死士营的部队…… 依旧有些招架不住。 一时间,贼军竟隐隐压过中军士卒! 缓慢却又坚定的杀往卢植。 左右两军见状,顿时甩下近在咫尺的溃兵,转身就要往中军来援。 “哼” 卢植怒笑,浑然不惧。 “力士悍不畏死,堪为世上强军。然与贼共伍便是罪,既不畏死……” “那便死吧!” 高举手中宝剑,卢植厉喝:“左右两军不必回援,全力追剿反贼。” “射声营何在?” “利箭伺候!” 帅令下达,中军本阵立刻分出数名信骑前往各部传令。这时伴随在卢植左右的心腹校尉虞谦上前,躬身劝谏:“卢帅,何不就让左右二军援来?” “形成合围之势,贼兵首尾难顾,自难逃一死,射声营放箭……” “恐误伤矣!” 卢植眼中流露不忍,却是一闪而过。他纵观战局,叹道:“冀州黄巾偏好龟缩守坚,难得有此机会绝不可妇人之仁 。两军回援,不知逃走多少逆贼。” “误伤千军而诛万贼,有何好说?” 虞谦皱眉,再谏:“如此行事,有恐于公之美名!朝堂奸佞,大抵也会以此为击,还请明公三思而后行!”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莫说名声,莫说攻奸,只要能为汉室除去逆贼,我纵是身死于此,又有何不可?” 收剑回鞘,卢植紧盯战局。 虞谦见状摇头叹息,不再多言。 …… 随信骑奔走,左右两军顿时停住回援的步伐,继续追杀溃兵而去。 殿卫后军的射声营也大步向前。贼人逃遁,远在射程之外,这五千手持长弓的军士早憋着一股劲。眼下终于派上用场,一个个龙行虎步,甚为激动。 “接敌三百步,预备。” “齐齐,射!” 在各自军候的命令下,五千长弓手拉弓放箭,进行集群攒射。 一时箭如雨下,密如飞蝗。 咻咻咻—— 咻咻咻—— 两翼带倒钩的精制破甲箭斜飞半空,划出一条条优美的曲线,接着迎敌坠落,狠狠扎入万军之中。 射声营隶属禁军,配备的都是强弓,破甲箭矢蕴含着巨大的动能,轻易贯穿了两军士兵披戴的甲胄。面对破甲箭矢,便是铁制札甲,也无法抵挡。 “啊!” 惨叫哀嚎接连不绝。大片大片的黄巾力士身中数箭,头颅被直接贯穿还好,若胸腔、腹部中箭,便是呼吸也觉撕心裂肺般痛苦。纵是铁打的汉子…… 也瘫倒在地,沁得满头冷汗。 贴身交战,焉能不被误伤。 尽管弓手瞄的是贼人,前排的北军士兵也难免遭殃。手臂双腿中箭的,被泽袍拖拽着回到阵中,而伤到要害的。 自知无救,又不愿忍受剧痛,索性拔出佩刀,给予自己一个痛快。 射声营出招,还没有十轮覆盖,七八轮之下,贼人力士便所剩无几。 看着满地箭矢,地上躺倒着敌人与同僚的尸体,中军步卒脸色难看,心中也对昔日尊敬的卢植产生嫌隙。 士兵不懂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他们只知晓自己为国作战…… 他妈的,主帅为获取战功,严令左右两军继续追击,不来支援。 这就算了,还放箭乱射? 纵使射杀七八千贼人,但只要有一千兄弟冤死,都说不过去! “驾!” 策马挑杀一个贼兵,王耀拉缰左突,他余光瞟见中军本阵的变动。 忍不住叹息一声。 毫无疑问,卢植是顾全大局。 毕竟为守住本阵,就让两翼回援,会放走黄巾主力。待其回到巨鹿重新整军…… 便会功亏一篑。 但若是王耀领军,便不会如此。 有万余精骑两翼迂回,贼人主力是不可能跑掉的,没必要这么小心。 稳住人心,方为王道。 再者贼人跑了,无非再想办法再打。可军心相悖,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还不是让士兵当弃子,若让一军阻敌殿后,就是必死怨念也不会这么大。有意的无差别放箭,完全是顾大义而不顾将士性命,如此必要出问题。 就算命令射声营放下弓箭,持刀持枪前去支援,这样拼死个五六千士兵,他们也不会说啥。而被同僚放箭,即便只有一千人被冤杀,也让人心寒。 不是数量的事,是态度问题。 “卢公此举不妥,但是不为放跑贼人也是迫不得已而行,可惜……” “帅位难保。” 张辽皱眉,一边杀着溃兵,一边皱眉道:“卢公若被撤下。” “实是不利主家。” 王耀默然,策马前冲,杀得更猛了。至于这些泄愤的枪下亡魂,生前有没有造下罪孽,是不是被逼上梁山的,他一概不管。身在战场,敌就是敌。 慈不掌兵,善不上阵。 踏上征途势必血雨腥风,只有立场没有善恶。他会对底层贫苦施以恩德,但不代表他永远不会伤及无辜。 …… 酉时傍晚,夕阳西下。 王耀及其麾下骑兵浑身浴血,一路大杀特杀,追出三十里开外。 沿途一路,尽是喊杀声。 仗打成这样,已无有什么阵型,官军三五成群,奋力追杀贼人。 乡道上,田野中,磨坊里,农舍旁,星点零碎的战斗,随时在爆发。 黄巾兵没有甲胄束缚,终究还是甩开北军主力,拼命逃往巨鹿。王耀骑军紧紧咬着溃军主力,不过此刻…… 体力已是有些不支。 “都属兔子的,这么能跑。” 张扬浑身是汗,一箭射杀前方逃命的贼将,伸手再摸,却发觉三筒箭壶都已经射空。他张口正要说话,神情忽然一变,只闻大地震颤,鸟惊飞起。 王耀一行骑士纷纷转头。 只见南北两面,腾起团团烟尘。 天际浮现粗大黑线,眨眼间便形成骑兵的轮廓。翻飞铁蹄叩击地面,于隆隆声里,骑枪前挺,马刀出鞘。 肃杀之中,万骑夹击而来! 瞧见那一黑一红两面旌旗,王耀神情大振。来了,终于来了! 屯骑营,越骑营。 以及贼军的末日,都来了。 第二十八章 黄门督军 四月二十九日,北中郎将卢植于安平国施展疲兵之计,大破张角所部。 而后两翼精骑迂回包抄,使得溃军被分割成数块,北军主力则趁机围歼,全力消灭贼人有生力量。待到张角逃回巨鹿,十五万大军仅仅剩下四万人。 卢植乘胜追击,在巨鹿各地剿贼,连战连胜,一路所向披靡。 四月三十日,左中郎将皇甫嵩于绝地施展火攻,同时领精锐出城冲杀。 波才等部惊慌失措,仓惶撤围。骑都尉曹操正好领兵来援,前后夹击之下,贼军撤退演变为溃败,十不存一。 至此,冀州、颖川两地反贼,尽被铁血镇压。消息传至京都,引得朝野震动。皇帝大喜过望,一面派出黄门督军,一面快骑催促二公彻底平定贼乱。 …… 巨鹿郡,柏乡县。 清晨,阳光正好。 北军大营迎来一伙不速之客。 “皇帝敕曰:涿郡有忠良卢子干,品德高尚,国之栋梁。熹平定九江蛮乱,后参《汉记》,而又升转侍中、尚书为国效忠。光和黄巾造乱,荼毒百姓残害贤良,公今大破贼首,朕心甚慰。” “诏曰:公当继以顺势,扫荡贼乱,以速解冀州之乱,旋即引兵东转,安定幽州。待公凯旋,必厚禄相待。” “扬名于青史。” 抑扬顿挫的念完诏书,黄门督军左丰满面欣喜,朝跪拜的卢植笑道:“从今往后,卢公该是要一飞冲天啦!” “咱家在此恭喜卢公!” 听完诏书,卢植起身。 一干北军将领也纷纷爬起,神情皆是喜悦,朝卢植抱拳贺喜。 不过卢植本身却没有多少情绪波动,黄巾贼乱因何而起?还不是宦官外戚玩弄朝堂,还不是世家豪门祸乱一方,还不是阉党子弟欺凌乡里?根源不除…… 今天灭掉黄巾,明天也还会有绿巾蓝巾。不过镇压掉一些被逼无奈的可怜农人罢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看着面无表情的卢植,侍立于末尾的王耀心知要坏。可能听御诏,已经是他有功之下的成果。眼下白身…… 根本没资格上前打圆场。 “臣,接旨。” 接过诏书,卢植看都没看一眼搓着手指的黄门左丰,转头就走 。 左丰愣住了,暗示喜钱的手臂僵住,脸上堆满的笑容也为之凝固。 他直勾勾的看着卢植的背影,神色越来越难看。这还不是主要的索贿,仅仅是一个开场喜钱罢了,随便给个几锭金银意思下就行了,这都不给? 太不给面子了吧!? 感受到众将望来的目光,左丰脸上火烫,阴阳怪气道:“唉,咱家一个阉人,北中郎将瞧不起也理所应当。” “可咱毕竟是皇命差来,这么冷落咱家,是不是对陛下也不满意?” 众将听声顿时慌神,他们这些武人天不怕地不怕,敢与强敌拼死搏杀。 唯独就畏惧这阉党。 毕竟提着脑袋讨战功,武人自然无法像文人那般清高,也没有那么强大的裙带关系。一身伤换来微薄功劳,要是让宦官不满意,功劳直接报不上去。 确实悲哀,但现在规则就是如此。 无力打破,就只能接受。 “督军大人,请您笑纳!” “恭迎左督军,薄银不成敬意。” “早闻左大人之名,请您收下!” “不够我再凑凑。” 瞅着一名名清廉的沙场宿将,不断从怀中一点一点摸出细金碎银。满面挤着阿谀的笑容,贿赂着从未上过战场的督军,王耀沉默,感到浓烈的悲哀。 他没有看不起众将,而是大步走去。 “你们说说,身为禁军将领,怎么就混得这么惨?”瞟了眼将官们奉上来的金银,左丰皱眉,他还不是常侍。 可即便是他一个小黄门,一天花在享乐上的钱,都超过这些孝敬的总数。 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左丰摇头,叹息道:“诸位,你们真是丢京营的脸,一身清廉,就是为国为民又能如何?” “自己吃香喝辣,才是正道。” “督军教训的是,我等受教了。” 瞧见恭恭敬敬的将领,左丰一时来了兴头,朗声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不管文武,都要学会吃拿卡要,咱家知道在京都没油水。” “可到了地方上,你们拿刀架着,平民敢不献钱献粮?那些没背景的商贾、大户,不都是肥羊吗?太蠢了!” 众将听声皱眉,犹豫了会,一个校尉开口道: “这不就是抢吗?” “怕是会激起民变。” “说你蠢还不信。” 左丰一脸不屑,低声道:“你抢了平民商贾,已经得了一份利。他们敢造反,你是禁军奉命除贼,又得一份利。在路上再抢,再激起民变,你再镇压。” “如此反复,尔等焉能穷困?” “每次抢完钱,无需太多,只须分润咱家四成,上下都给你打点好。” “保准尔等无后顾之忧。” 众将怔神,只感觉太过离经叛道。 却还是有几人露出意动之色。 一路前行,王耀听完全文,顿时又理解卢植了。像这样有品德的朝廷大员,官居极品,名耀九州,对权对钱又没什么欲望,那自然痛恨孽畜阉党。 别说出钱贿赂,没一刀把人给砍了,都算是顾全大局了。 “在下王耀,见过左督军。” 来到意兴阑珊的左丰面前,王耀淡笑行礼,旋即朗声道:“督军为赴皇命一路辛劳,柏乡县城现已光复,何不进城接风洗尘?我这就唤人去最好的酒楼包场,请本地最美的姬妾来服侍督军。” “督军可一定要赏脸,不醉不归。” 宦官不会因为没了根就放弃女色,相反,他们比一般人更喜欢出入青楼。 果不其然,左丰双眼一亮。 神情大为满意。 这才对嘛,这才是迎接天使的流程!北军一帮蠢鸟,居然出了个聪明人。 念头至此,左丰再次浮现出笑容。他看向王耀,笑道:“你小子,咱记住了。叫啥来着?这次可立下战功?” “在下王耀,太原王郡守之子。” 说着,王耀不动声色的摸出三大锭金块,直接塞入左丰袖中。 一旁的北军将领们眼睛都看直了,姥姥的,那三坨金子份量好足,一坨该有五六斤吧?十五六万钱,就这么送出去了?果然千好万好不如生得好。 刚刚大家伙一块凑的,加起来价值也不如万钱,怪不得左丰无动于衷。 “王耀!?” 先为金块沉甸甸的份量所打动,而后又听到青年道出姓名,左丰顿时想起出发前让父交代的事情来。 王允非常彪悍,最初只是一个小小郡吏,听说当地有小黄门横行霸道,他二话不 说直接把人逮来砍了。从此往后,王允便与宦官集团结下梁子。 王家做为并州豪门,初始庇护着王允不受阉党报复,而到后面也不需要了。从杀了小黄门开始,王允便开始了他的妖孽人生。上司卖官,他当众怒斥上官贪赃枉法,权贵为害,他一刀斩杀…… 而后莫名其妙的得到刺史赏识,又莫名其妙的一路升官。同时得到三公征召,直接被司徒高第征为侍御史。 现在王允赫赫威名,满朝拥趸。更被陛下刚刚特拜为豫州刺史,孔融这等名士都在他帐下听令,张让抛下仇恨。 实在不想得罪这尊大能。 出发前严加警告左丰,不要得罪王允的侄儿王耀,整出事来盖不住。 “呃,哈哈哈,原来是王将军!” 思绪变幻,左丰满面春风,几近瞬间就转为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 感受着袖中金块的沉重,左丰忽然对卢植更不爽了。卢植也是大能,但性格太刚毅,除了和皇甫嵩这样正直的大能关系好,下头的拥趸也就学生了。 满朝敬佩他,但完全支持他的不多。其素来看不起宦官,虽然王允也是这样,但不触及原则时王允会留面子。 卢植不会。 这导致宦官普遍痛恨卢植,双方苦大仇深。加上眼下袁家对帅位也有想法,左丰会先敬卢植,但也丝毫不惧! “王将军有心了,咱一路奔劳而来,只为向卢公传达帝命以及贺喜,不想卢公竟如此对待,真令咱甚为心寒。” 左丰面露悲伤,双目含泪。 可话一落下,他又兴高采烈,满面笑颜:“可王将军年少,却如此通情达理,体恤咱家这等苦劳差,令咱很感动,遥相一对比,真是人与人不能比。” 王耀闻言皱眉,只觉这狗东西是不是在捧杀自己,当即抱拳: “诚不敢当。” “卢帅只是军务繁忙,万没有苛待天使之想法,请左督军莫要多想。” 察言观色是太监的基本素养,左丰感到王耀不快,顿时有些疑惑。 被自己如此夸赞,高卢植一等,怎还不快活?世家都这么奇怪吗? 上次办差事,偶遇袁家嫡子袁术。夸他一句义比苍天,智超群公,那小 子乐的找不着南北,真是奇了怪了。 没有多想,既然王耀不喜欢不说就是了,左丰直接扭转话题,笑道:“听闻此次大破贼军,正是采用将军之计。” “真是少年出英雄,将军可曾及冠?如此大功,若能谋好,最少……” “也是一郡之守。” 感受到左丰毫不掩饰的善意,王耀也露出笑容。有时同流合污也是一种手段,未能权势滔天,就不要自视甚高。 现在,他需要宦官的力量。 “下月刚至及冠。” “至于一郡之守还是其他职务,都无有所谓。只要能为汉室献力,就是一国之相也行,固然劳累也能忍受。” 左丰一怔,听这开头他还以为这年轻人无欲无求,是个爱国义士。 可听到后头,就发觉不对了。 国相,可比郡守级别高啊! 这小子在要官呢! 掂了掂袖中的金子,左丰不言。 王耀也是个妙人,淡淡一笑:“督军奔劳辛苦,京都可有宅院安歇?” 京都豪宅,一邸价比百万。 左丰立刻意会,笑曰:“未有,还住在署衙呢。族中五十多口人,都没地方安置呢,这差当的,真是苦啊!” “五十多口?许是记错了,应该是二十多口吧,那也不少了。” “没,不止,最少三十多口。” “那行,三座宅院该够安置了。” “够了够了。” “常山国风景美丽,真是令人流连忘返,督军归去一定要沿路赏景。” “常山?嗯,环境是挺美。” 胡吹海叙中,左丰的族人一会多一会少,现在终于确定在三十多口。 一笔交易达成,王耀以三百万钱加上此次战功,换取常山国相之位。 两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亲切的笑容。左丰感受到王耀的真挚热情,一个劲拉着他一块去喝酒。王耀以军务推辞,不动声色再递出一锭沉甸甸的白银。 收下钱,左丰兴高采烈的喝酒去了。 那三百万钱,大头都要孝敬给张让赵忠等常侍,只有这些小钱,才是他能全部收下的。王耀如此阔绰大方…… 左丰也下定决心,要好好办事。 太监声名狼藉,但在交易上,信誉绝对是杠杠的,收钱一定办事。 第二十九章 拖出帐外 五月,北军在卢植的领导下一路高歌猛进,接连攻克巨鹿十一县。 偌大个贼巢,仅剩广宗一带还尚在黄巾掌握之中。张角聚拢五万残兵,将县城严防死守,各处都设下重重防线。 卢植见广宗城高墙坚,并未率部大举猛攻,而是将其包围,多建攻城器械。 如此一拖,便是七八日未战。 …… “贼首近在咫尺,卢中郎将何故围而不攻,难道不想杀死张角吗?” “眼下京都陛下、朝堂诸公,都在苦等将军大捷,何故拖沓?” 广宗城外,北军帅帐。 此刻帐中氛围很是怪异。 两列战将一声不吭,静静的看着左丰与卢植对质,甚为沉默。 “广宗城坚,贼军已无路可退,自是拼命死守。而十数万武器装备到五万残军身上,再不能用乌合之众来看待。” 卢植轻抚胡须,肃声道:“所谓哀兵必胜,这些拼命的贼兵装备精良,又占据坚城,我围困一方兵力不过与之相同,拿什么来攻?督军要做先锋么?” 左丰听声赶忙缩头,旋即又觉得在众目睽睽下丢了面子,怒道: “什么坚城!跟洛阳相比,不过一道矮小土墙罢!还哀兵必胜?” “卢中郎将 ,你的意思是堂堂京都宿卫,比不上一群狗急跳墙的农人?我看分明就是消极对战,懈奉皇命!” 此话一出,满帐怒视。 一名名战将双目圆睁,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不爽,狠狠盯着左丰。 攻城是他们去攻啊! 军功固然重要,但要是性命直接交代在这,再大的军功也无济于事。 他们会巴结宦官,可这不代表对方叫自己去死,也要乖乖听从! “不知兵就少妄议军事!” 见这阉狗喋喋不休,卢植来了火气。这位名扬四海的大儒直接起身,一脚将左丰踢倒,毫不在乎自己的文人身份,一边暴揍督军,一边怒目厉喝: “我帐下五万军士,其中两万就是骑兵,怎么去攻城,拿头撞吗?” “射声营五千强弓手,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锐士,你让我拿这等健儿去爬梯子攻城?步兵营倒是有两万步卒,但两万人攻的下五万人拒守的坚城?” “狗阉人!若不是尔奉皇命前来,就凭这信口开河,直接给你斩了!” 说罢,狠狠一拳击打在左丰面部,卢植抽回沾满热血的双手,怒道: “把这腌臜东西拖出去!” “喏!” “卢植!你安敢如此!?” “我是陛下亲封的督军,谁敢拖我?谁敢藐视御诏?我是督军!” “卢植你蔑视皇命,必不得好死!” 左丰双臂撑着地面,破口大骂。他鼻青脸肿,眼眶都被打出星点殷红,看起来甚是狼狈。可翎羽武士根本不理会他,踏入帐中,真就拽着其四肢。 将他硬生生拖了出去。 …… “这,唉,卢公冲动了!” 想着左丰那狰狞扭曲的面孔,还有那布满怨毒的双眼,校尉虞谦叹息道:“此獠归回洛阳,定要献上谗言啊!” “是啊卢公!” 瞧见左丰被拖走,其余将领才纷纷摇头抱拳,哀声道:“不该如此!” “左督军回到洛阳,若满口主观,纵使陛下英明,也难免被蒙蔽。” “诸位,我有个想法。” “要不……” 虞谦眯眼,以手为刀比划脖子。 一干将领见状赶忙低头,又是一言不发了。他们尊敬卢植,但并非卢植的拥趸嫡系。准确的说,众将其实早就想过投靠卢植,但是此公并无私心,也根本没去招收过心腹,既然未有阵营。 自然就谈不上同仇敌忾。 “休得放肆!” 怒视虞谦,卢植展臂,抑扬顿挫的开口:“我打左丰,因为他 信口雌黄,只为一己私怨,而不顾将士性命。” “他德不配位,当不得督军。” “可他毕竟是陛下派来的,若杀他,置皇威于何物?他的随从,也有宫廷里的天子亲军,也要一概除掉吗?” 众将噤声,低头不语。 虞谦也是垂首沉默,打消这个念头。他忽然望向队列末端的那个位置,摇头叹息。若是王老弟在此,一定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吧,唉,真是的。 怎么这节骨眼就染风寒了呢。 该是太辛苦了吧。 “好了,军械建造的怎么样了?” 目视广宗绘本,卢植手指與图,思绪又回到三军主帅的职责上。 看着图上坚固的城池,他眉头紧皱,喃喃道:“攻城鎚,轒輼车,扬尘车都是必备。床弩和抛石机多多益善,如果制出吕公车,那破城就简单多了。” “督令随军工匠加快速度,务必在皇甫将军到来时,将军械赶出来!” “喏!” …… “主家,左丰离营了。” 义军营地,帅帐。 身着一席宽松轻袍的王耀坐于案后,不断在竹简上写写画画。 王虎大步入帐,单膝下跪道:“您染上小疾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此刻营寨戒严、不得 出入,不见任何外客。” “嗯。” 轻轻颔首,王耀未有言语。 这段时间平心而论,卢植待他是很不错的。虽然谈不上什么大恩,但小的照顾还是接连不绝。如果可以,他是绝对不想让卢植倒台,最好能一直为帅。 但是不可以。 卢植拒绝贿赂,又削了宦官的面子,不过要解决,也不算困难。 补上贿款,低个头就啥事都没了。但以卢植的性格,是不可能的。 这位大儒有恩于自己,若当面看到阉人找茬,他王耀很难置身事外。不如索性装病,躲在大营里避开事情。 “并州盛产马匹,而冀州又稀缺,先让商队从太原往常山贩马。” “就先拿一百匹来试试水。” “常山接连幽州,上任后就要想法打通关系,如此并州冀州幽州的北地特产我都有,贩往南方,该能牟利。” 将写好的竹简封装,王耀交给王虎,这是送往老家给商队的指示。 历经一月光阴,王诚已经帮王耀打通商路。尽管只是并州运往冀州,但不被当地商贾从中作梗,就有得赚。 花了三百万钱买官,王耀的库房已经岌岌可危,必需尽快打通财路。 经商,是最好的方法。 第三十章 董卓来临 卢植被撤了,走的很狼狈。 左丰回到京都,跟汉帝刘宏进谗言,说广宗城非常容易攻破,可卢植就是按兵不动,是想让天雷把张角劈死。 刘宏勃然大怒,革去卢植所有职务,并判其死罪减一等,终身监禁。 一辆破烂的囚车,开来北军大营。 …… “天杀的左丰!” “卢公,您为国至此,为何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啊,苍天无眼!” 军营外,聚拢着大票军汉。 虞谦泪眼婆娑,看着一身囚服、仿佛老了十岁的卢植,泣不成声。 围绕囚车的将官们也是青筋绽起,不自禁攥紧了拳头。是的,他们并非卢植的嫡系部下,只是因为诏令才一起共事。可剿贼的这段时日,卢植的殚精竭虑,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人…… 竟被‘畏缩不战,涉嫌通敌’的罪名判处终身监禁,着实让人意难平。 为大汉尽忠,真的值得吗? 刘宏,昏君也! 王耀也颇为感慨,他上前一步,摸出些许银两递给押送兵卒。 这些士兵也是卫 戎京都的宿卫禁军,来自只比北军稍弱的南军。 “卢公何人?国家栋梁,海内大儒!各地名门雅士,皆与卢公交好。如今罢免不过一时沉浮,自有复起之日。” “路上给我伺候好了。” 王耀此话一出,顿时点醒了毛糙的将官们。众将不断翻找银钱,可刚刚经过左丰的搜刮,眼下也没剩多少。 几经拼凑,只有四五十两银。 虞谦接过钱,来到押送小将身前。 “照顾好卢帅,出半分差池,北军回到京都,定不会饶过你们!” “大不必如此。” 推开虞谦递来的银子,负责押送的南军屯将躬着身子,朝卢植抱拳。 “无需银两,我等也会照顾好卢公。公之大名,四海有闻!小人是扬州人,当年卢公为九江太守,以民为本,所下政令皆为仁政,我家也曾得到恩惠。” “听见此次押送的是卢公,小人既悲伤又高兴,因为我终于可以回报您了。我想尽一切办法揽下这差,就是为了您在路上不会受私刑,不会受苦。” 众 人听声一怔,旋即微微叹息。 不过脸色都好了许多。 卢植多少有些欣慰,他朝南军屯将笑了笑,接着语重心长的叮嘱众将要约束好兵卒,要小心贼人狗急跳墙。 又是诸多劝诫,要听从新军帅的指挥调度,不要不服导致将帅失和。粮仓一定要严加防范,天热避免失火…… 林林总总,卢植说了很多。 待到日上三竿,已经讲无可讲。 卢植这才理了理凌乱的长发,神色自若的踏入那‘涉嫌通敌’的囚车。 缓缓被押往京都而去。 …… “什么?王老弟你要走?” 看着正在忙碌拆营的乡勇们,闻讯赶来的虞谦和鲍康都很是不舍。 鲍康还好,虞谦就很难受了。 他对王耀的第一印象不好,只觉得这是个市井之人,想来也粗陋无比。 然而经过献计一事,虞谦便常常来找王耀攀谈。接触多了,他发现这人只在该得的地方计较,平时为人很大方。并且与王耀交谈,也让他如沐春风。 奇怪的是,虞谦发现王耀的知识面极 广。不论军政还是琐事,都能道出别具一格的见解,每每让他受益良多。 今朝恩师被押走,好友也要离去,令虞谦非常感伤,也想一走了之。 但他不能,他只能听从命令。 “嗯,张角被围在广宗城里,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今儿卢公走了。” “我也不想在这耗了。” 看着蔚蓝的天空,王耀心情还是挺愉快的。他不像虞谦,现在身无编制,部下又都是义军,想去哪就去哪。 卢植走了,就去皇甫嵩那好了。 皇甫嵩是真的猛,没他除不掉的贼。一路乱杀,令黄巾闻风丧胆。 跟他一道,能分润许多战功。 “唉,王老弟,你说北军接下来该怎么办?卢公因为不战问罪……” “新来军帅,也就只剩下速战这一条路了。可攻城器械还未造好,这时发动进攻,即便能胜也是死伤惨重。” “不知要死多少弟兄。” 虞谦面露忧色,很是苦闷。 王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卢植因为不战被朝廷罢免,北 军就已经注定要历经劫难了。 因为新来的统领不管是谁,不管厉不厉害,都只剩强攻这一个选择。 自己要走,也是不愿当马前卒。 攻城这种事,功劳小付出大,怎么想都是赔本的买卖。就算自己诛杀了张角,上头有那位,又能分多少功? “陛下怎么想的,禁军忠于朝廷,这些精悍士兵自要全力保存。” “能少死一个都是好事啊!” “强攻之下伤筋动骨,北军只怕几年都没战力,再有贼乱怎么办?” 虞谦叹息,言语已经有些僭越。 司马鲍康听声,当即就要提醒上官,可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奔来。 “虞将军!王将军!” “董帅到了,陆将军唤两位快去!” 王耀闻言一怔,董帅? 看来历史没有发生变动,前来接替卢植领军的,正是那西凉虎狼。 那位身经百战,以赫赫战功得以拜将封侯,在长期观望局势后,又果断入主朝政,最后权倾朝野的董太师。 那位东汉王朝最终的掘墓人。 董卓! 董仲颖! 第三十一章 董贼是我叔 王耀与虞谦快马赶到军营,就见将校们簇拥着一名微胖的大将行来。 此人没有多高,可躯体却异常健壮,敦实的看起有些椭圆。满面横肉,下颚一大圈络腮胡野蛮生长,很粗犷。 他那晶亮的小眼睛一闪一闪,从中透出凌厉的气势,让人一眼就觉得这人不好糊弄。其着装倒是简单,并不花哨。 一身扎实的鱼鳞甲胄,西凉风格的圆形铁盔,没有翎羽也没有流苏。 看起来非常干练。 “二位可来了!” 越骑将陆远满面笑容,朝王耀二人招了招手,旋即对微胖大将恭敬道:“董大帅,这就是王、虞二位。王统领麾下有着三千善战义军,虞校尉帐下……” “则是中军五千护旗卫士。” “噢?某家见过二位。” 没有自视甚高,几近是陆远刚一说完话,董卓就笑以抱拳,很是友好。 虞谦受宠若惊,赶忙行礼。 王耀也略有意外,他看着气宇轩昂的董卓,微笑抱拳:“早闻董帅英名伟绩,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话音落下董卓哈哈大笑。来之前他做过研究,这王耀原来是老王的儿子,那得好好照顾。本以为此子出身显赫,眼下又立大功,该有一股臭屁傲气。 路上还想着要不要教训下再亲近,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了。 这乖侄儿,看起就很顺眼。 “太原王郡守,某家前些年身为并州刺史时,与其亲密无间。王老弟为地方百姓鞠躬尽瘁,可是大好的官哩!真就是广施功德必有福报,其子初临战阵便能建下功勋,未来必能拜将封侯矣。” 董卓声调抑扬顿挫,一席话下,众多将校皆是笑容满面,颔首附和。 王耀见状,正准备道出离去之意,却被董卓一把抓住右手,他眉头微皱正要说话,就见董卓神情悦然、笑道: “走!今儿高兴,诸位定要痛饮!” 众将听声一怔,正要言语军中不得饮酒这条戒律,董卓又是先一步道:“喝酒误事,但眼下有什么事呢?” “妖道敢来袭营么?” “既不敢,又为何不能畅饮美酒?若贼人真敢出城来袭,哼!莫说喝几盏酒,某家纵 使豪饮数坛,也能杀他们个有来无回!诸位可是不信某家勇武!?” 说罢,董卓抬手。 一名西凉亲兵顿时上前,毕恭毕敬的奉上一把宝雕弓。董卓接过大笑,豪迈开口:“此弓足有四石,就在我尚武凉州,也担得上一句猛士重弓了。” 众将愣神,他们瞅着那紧绷的弓弦,知道董卓所言不假。别说四石,地方弓手能随意使用一石弓的,都算好手了。就在他们禁军射声营,所用强弓…… 也不过堪堪一石八。 四石,真的拉得开吗? “箭来!” 接过亲兵递来的箭矢,董卓毫不费力的弯弓搭箭,对准数百步外那矗立的警戒锣鼓,眨眼就是一箭直直射去! 咻—— 铛—— 那挂着的警戒铜锣直接被巨力射飞,坠在地上颤了好几下。 亲兵跑去将锣拾回,正中心处,俨然出现一个破口。那支破甲箭,竟是直接射穿了过去! “这……” “大帅神力啊!” “真就是西凉枭虎,末将服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神勇之人!” 一个个将官心悦诚服,董卓这神力真是没得说,一箭又重又准,谁能抵挡?如他所说,贼人若胆敢前来袭营。 随手拉弓就能把贼将射杀! 瞧见董卓听得甚是快慰,王耀微微一笑,倒也不介意再捧捧他。 “不愧是大破匈奴的董郡吏,不愧是大破羌人的董司马。将军先为广武令,后又出任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如今高升东中郎将,都是依靠战功啊!” “我大汉有此英雄,真是幸事!” 此话把董卓平生最为得意的两战全盘道出,又言语他的履历全靠真枪真刀的实干,着实让董卓听得眉飞色舞。 不错,咱就是凭真本事的人! 世家有背景,读读书就能当官,甚至关系到位,不读书也能当官。 他老董的父亲,不过地方上一个小官吏。没背景没关系,能走到今天怎么可以不自豪?每当有人提及这些。 他都会非常爽快。 “时六军上陇西,被围,五军败绩,惟卓独全众而还!诸位大可放心,我为主帅,保准叫那妖道毙命此城!” 董卓昂首,再次牵起王 耀,大步就朝帅帐行去,边走边吆喝: “拿酒烧肉!今儿要喝个痛快!” “都别给某家藏着掖着,放开了喝!啥也别担心,有事某家全担!” 众将见状也不再劝,纷纷笑着摇头,快步追了上来。也是好久没尝酒水,有主帅背书,今宵喝个痛快倒也无妨。 …… 申时夕食,酒过三巡。 众将摇摇晃晃,胡喝海吹,此刻将官都有些醉了,说起话来都没了顾忌。 “狗日的阉党!我们在前方拼死拼活的剿贼,他们京都享乐还不够。” “竟索贿不成,就献谗言!” 夹起一筷子烤肉,虞谦狠狠咀嚼,怒道:“卢帅鞠躬尽瘁,竟背上涉嫌通敌的罪名,阉党!恨不得食其肉!” “可不是。” 屯骑将秦鳞痛饮一杯,满面涨红、醉醺醺道:“陛下也是偏听谗言,卢公那么贤良的忠臣,又立下赫赫战功,因为太监一句话,就给拿囚车抓了去?” “这难道不正常吗?” 越骑将陆远挑挑眉,接话:“陛下还唤张让为阿父,赵忠为阿母呢。” “皇帝称太监父母,你敢想?” 此话一出,即便醉酒,也没人再敢接声。众将默默饮酒,眼中尽是讥讽之色,有此国君,天下不动乱才怪了。 十来个校尉摇头叹息,五名将军一个劲饮酒,很快又谈起新的话题。 董卓没发声,好似喝醉了一般倚在桌案上,但耳朵偶尔会微微竖直。 王耀见状轻抿米酿,心中颇有感慨。 他吃了口异常爽脆的秋葵,那粘稠汁液与酱汁混合的味道,甚是美味。 这董卓,绝非后世记载的那般愚蠢。倒也是,真没手段怎可能白手起家,真愚蠢又怎可能和那么多豪杰博弈? 不过后期大权在握,失了心智罢! 称得上一句枭雄。 又是几轮酒水,众将有些迷糊,全都告辞而去。王耀也是起身,抱拳准备道明离意。而没等他开口,董卓却坐直了,笑着让他对案而坐、共食共饮。 王耀见状略有诧异,暂且照做了。 一时间,偌大个帅帐,仅剩董卓王耀二人。四目相对,董卓饮酒。 咚—— 将酒水一饮而尽,董卓把酒樽用力 砸按在桌案上,神情有些阴沉。 王耀心头猛跳,眼神却很平静。 “刚刚某家来时,见到北军大营旁边一个小军寨正在拆营,是你麾下乡勇吧?你要离开北军,分头作战了?” “是的,耀正欲与大帅请辞。” “大帅因此动怒?” “并非此事,你走是对的,留在这当马前卒?还有,别大帅大帅了!” “太生分,叫我董叔就行。” 听闻此话王耀诧异,董卓却是再饮一杯,微笑道:“我为并州刺史时,与你父亲莫逆之交,你我两家是故识。” “我和你大兄二兄关系都很好,就你这小子,天天逛青楼见不到面。不过看样子,你也是幡然醒悟喽!叔告诉你,玩玩就好,切不可沉迷于其中。” “待你有权有势,啥女人没有?纵是皇后,嘿,也不是说没可能。” 听见这话,王耀眼皮抽搐,也确定了这董贼是自己人。若非跟老爹莫逆之交,真说不出这种大不韪的话来。 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叫董太师一句叔,王耀怔了怔,感到有些梦幻。毕竟不是学史的,董卓不是凉州人么?咋还在并州当过刺史,老爹也没讲过。 猝不及防多了个叔,王耀笑容满面,亲切道:“董叔,为何发怒?” “给人当了垫脚石,焉能不怒?” 又是一口闷酒,董卓囫囵吞了一块蹄膀,怒道:“这军帅袁家想要,袁绍刚刚响应何大将军的辟召,官职倒想要好的,但没资历怎么行?张角被围广宗,而卢植刚刚又被撤掉,如此良机……” “袁家怎可能放过这功劳?” 王耀听声皱眉,疑惑道:“既然袁家有想法,叔您又怎么成军帅的?” “张角残军已是困兽,镇压有功,也不会太大。你董叔我戎马半生,名望比不上皇甫嵩朱儁他们,本事却差不多,这是有目共睹的,我要是打败了……” “你觉得京都作何感想?” 喝的不过瘾,董卓直接拎其酒坛,痛饮半坛酒水,脸上这才有些泛红。 “我打败了,名声一落千丈,同时张角残军的威胁在别人看来也会提升许多,那么这份功劳自然就会倍增。袁家再荐 袁绍统率北军,把张角给灭了。” “这金,那就镀得差不多了。” 王耀听懂了,也大受震撼。 “董叔何故为袁家至此?” “我当年从武职转成文职,就是靠袁隗帮忙。无他我做不了河东太守,也当不成并州刺史,我根本没办法。” 董卓叹息,脸上显现苦闷。 这种情况大败而归,纵使他曾立下赫赫战功,那罪责也难以承受。 袁家说会保他,以后会想办法复用,并且还会升官,可说了就会做吗?眼下局势紧张,一个不好脑袋都得掉。 “非得大败而归?” “对,不大败无法彰显张角厉害。” “得死很多军士才行?” “不然呢,死伤不惨重何来大败?别说兵卒了,将校都得死两个。” “刚刚喝酒,校尉虞谦对卢植的遭遇非常不满,该是其心腹,卢植以后可能复用,不能让他的人送死。陆远酒后口无遮拦,纵是醉意使得,多半也有深厚关系,没查清之前最好不要擅动。” “屯骑将秦鳞,喝得很醉才敢道一句皇帝偏听谗言,该是没大背景的老实人。万人将位置也够了,就他吧。” 王耀沉默,心中莫名有点堵。 这才是真正的乱世吧,在高高在上的公卿贵族眼里,百姓是猪狗。被逼造反的贼军,也不过是升迁的功劳。 就连为国而战的将军士兵,在需要时也是随便死的,数字而已。 为了袁绍升迁,北军无意义的战死几千人乃至上万人,又能怎样? 他们怕连袁绍的脚趾头都不如。 贱命罢了。 “董叔,你要是真把张角残军灭了,会怎么样?袁家会问责吗?” “会看我不爽,但这又怎样?得此战功,我足以转回西凉当刺史。” “一方封疆大吏,手下有兵有将,袁隗不满,又能奈我何?可惜我不擅攻城,北军身为攻方,兵力也只与贼军相当。其中还有两万骑兵,无有办法。” “唉。” 王耀闻言眯起双眼,淡淡道: “叔胸有此心,却苦于无力达成。” “若侄儿有计可破广宗,那这份功劳董叔可还会拱手相让于袁绍?” “自是不会,什么?” “你有法子!?” 第三十二章 新的征程 “你有法子?” 董卓瞪着小眼睛,殷切的看向王耀。 后者则淡笑颔首,并未因此自豪。王耀前世对黄巾起义是有过研究的。广宗再高再坚,实际上也就是县城的规格,卢植把器械准备好,就能破城。 骑兵又不是焊在马上,下马照样是步卒。至于精锐战死太可惜,那跟自己又有何干?北军是朝廷的不是他的。 若他叛乱,北军照样会来剿他。 作为攻城方,人数只与守城方相当这不是问题。难道装备齐全,乌合之众就能比拟王朝精锐了,不存在的。 董卓之所以败,因为他是马上将军,策马冲阵厉害,攻城没经验。 架云梯强行攻城,肯定打不下。 云梯是最低端的攻城方法。 “卢公不战被撤,消息早已走漏。守军也知道,新来的军帅定要强行攻城,故此,近期他们定会严防死守。” 王耀抿了口酒,回想着皇甫嵩是怎样攻破广宗城的,缓缓开口: “董叔无须有太多动作,直接让工匠们在广宗城前修建大型吕公车,巨型抛石机,还有床弩等器械。而在暗后,则迅速赶制破城锤。如此,即可。” “贤侄何意?” 听闻此话,董卓有些疑惑。 如此便能破城? “直接在城前修?那进度岂不是被贼人看了去?还有吕公车高过城墙,无有一月根本无法造成,时间太久……” “叔就会被撤下啊!” 说着,董卓叹了口气。他知道王耀心是好的,就是这计策说了跟没说一样。 也正常,毕竟还是年轻人。 “董叔,就是要营造出一副您时间很多的假象。叔您说,城上贼军看到官军修建吕公车,心中作何感想?” 王耀微微一笑,这就是心理博弈。 董卓还是给面子的,当即假想:“那肯定就认为军械造好,官军就要攻城呗!届时抛石机床弩压制城上守军,吕公车再护送军士上城,很常规的打法。” “就是喽。” 猛然拍掌,王耀大笑:“贼人认 为军械造好我们才会攻城,那在军械建造的这段时日,就必定是松懈的。” “这……” 董卓一怔,小眼睛有些发亮。 多年戎马生涯,他对战局的感官还是很敏锐的,听王耀如此说来。 好像确实有机会! “北军闭营不出,每日摆出等待的架势,却在一晚发动突袭!趁其不备,雷霆破开城门,大军入城之际……” “尘埃落定矣。” 紧紧盯着王耀,董卓灌了几大口酒,他神情兴奋面色酡红,认真道:“此战结束,你随我回西凉吧!我给个副将,或者州长史,州校尉都随你挑。” “对了贤侄,你可有婚配?” “我孙女虽小,但骨骼清奇,算命的说她有大富大贵之相,未来不仅会貌如天仙,还能旺夫哩!你意如何?” 王耀眼皮抽搐,还未开口,就见老董轻抚胡须,滔滔不绝道:“你要嫌小,叔还有一个小女儿,和你也般配。” “怎么样?有想法没?” 感受到殷切灼热的目光,王耀端起酒樽喝了起来。实则也是趁机思索,其实有一说一,董卓这方势力是妥妥的潜力股,现在投入日后回报是惊人的。 然而凉州军虽然战力彪悍,但是军纪败坏,董老贼约束不住。 如果肆意屠戮百姓,随意残害忠良这点不改,董卓势必要败。根子烂了,纵使一时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也终究是昙花一现,眨眼间便凋零衰败。 最重要的是,董卓得不到士大夫的支持。他本身就是以武介入朝政,废皇帝杀太后,又灭袁家满门。还把老上司全部清算,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他焉能不败? “多谢董叔美意,但婚姻大事全凭父母,这事您还是跟我父亲谈吧。” 稍加思考,王耀心里便否决了与董家联姻的提议。董卓问题太多,西凉军纪律也太烂,改变的可能微乎其微。 与其想办法费力去医治那烂摊子,不如自己好好打个基本盘。 “那行,这离太原也没多 远,待到平定贼乱,叔便去拜访你爹。” 董卓笑容满面,看王耀的目光越来越亲切。一时忽然就想送些东西,索性就将自己的佩剑解下,塞给王耀。 “此剑名唤龙渊,我盗墓时挖到的,相传是干将所铸,赠予楚王。” “瞅起霸气,剑刃也锋利无比!吹毛断发,绝对是当世之宝剑!” 抚摸冰冷的剑鞘,瞟见剑柄上勉强能够辨认的大篆‘龙渊’,王耀神情一怔,再望向董卓时,眸中多了些东西。 “瞅我干啥,来,喝酒!” “嗯,小侄敬叔一杯。” …… 翌日,董卓下令大建军械。 他力排众议,直接让工匠在广宗城前修造吕公车、抛石机等物。 同日清晨,王耀率领乡勇离开北军,朝往豫州而去。此行明面目的,在于支援正在汝南讨贼的皇甫嵩,真实意义则是四处积攒名望,王耀好好想过。 这是深思熟虑后的抉择。 黄巾叛乱,他能借着除贼的理由率领军队随意行进。而在乱贼平复之后,各地长官都不可能任由他领兵游走。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甚至纵观往后数十年,如此机会都不再有。 此行所作所为很简单,帮助百姓、交好豪强、广募英才,同时再了解一下各地的商业状况,只要做到这些。 就不虚此行。 —————— 兖州,阳光明媚。 经过几日行军,部队踏入兖州东郡。 沿途光景平平无奇,既无长势惊人的稻谷,亦无漫山遍野的饿殍。 路上遇到的行人虽然瘦弱,但勉强还在健康范畴之中。他们目有希望,为各自生计奔波着,看起来精神挺好。 虽然谈不上什么太平盛世,但兖州与冀州同样作为黄巾重灾区,如此一对比高下立判,也使得众人疑惑。 “这位老伯,我们是冀州来的。” 瞧见乡道上有个过路老人,赵云策马上前,温声道:“冀州到处都是难民,全是因为贼人才流离失所,东郡紧邻冀州,难道没有黄巾 越境而来吗?” “我看这东郡,与太平时无二。” 那老头满脸皱纹,见年轻将军问话,也没有太畏惧,低声道:“有的,别说流窜进来的贼,就是东郡本地,东阿县的王县丞都率众反了。但有程家俺们不怕,程家二爷程昱,是多智的。” “领着家兵乡民,就把贼人打杀打跑了,有他在咱东郡不怕贼寇。” 赵云听声微笑,摸出些铜钱,把老头手提的一篮子炊饼全买了。 老人大喜过望,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程昱?虽未听过此人,但想来是个豪杰,白身便能迎得民众称赞。” 看着离去的老伯,张辽喃喃自语。 王耀听声颔首,心中却是叹了口气。程昱他是知道的,这毫无疑问是个人才,就拿大名鼎鼎的陈宫来说,程昱很多方面都超过陈宫。但眼下自己…… 还真就收不下他。 王耀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兖州刺史刘岱想征辟程昱,他都不去上任。 自己现在的影响力,肯定招揽不来。 不过既然来了,面还是要见下的。 “王虎,拿我拜帖去趟程家。” “喏!” …… 下午,部队开至东阿县。 在城外安置好了乡勇,王耀领着赵云张扬,径直前往县衙拜会县令。 东阿县令其貌不扬,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抱负。双方随便聊了半个时辰,有了点头之交后,王耀就告辞离去。 旋即他策马下乡,于傍晚时分来至程家庄。程家不算大世家,但在当地颇有名望,是个地方上的豪强。 庄园依山傍水,此刻日暮,已经升起袅袅炊烟。庄子大门敞开,有八名健壮的别刀家兵守卫,不时有顽童举着柑橘、梨子等水果,从庄外果园跑来。 好一副乡野美景。 “这庄园落地真不错。” 笑看王耀,赵云手指不远处的河流,此刻三五个兴高采烈的家丁,正拖着满是河鲜的渔网,缓缓朝庄园行来。 网子里的肥鱼噼啪噼啪的扑腾着,隐约还能瞧见些大虾和螃 蟹。 “确实,这日子舒坦。” 看着庄园,王耀颇有感慨。 这一幕要是放在后世,或许他一辈子都享受不到。可现在,光是在军事上的花销,就能在乡下买一个这样的庄子了。他若想做富家翁,随时都可以。 但乱世没有规则可言,手上无权无势没有力量,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走吧。” 没有多言,王耀甩鞭前行。 来至大门前,守卫们正要上前,就见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其脸带笑容,向王耀道:“鄙人程平,忝为程家管事,您是太原王将军吗?” “正是。” 王耀微笑颔首,翻身下马。 “客人里边请,本以为今儿赶,您要明早才能来呢!不过款待酒筵早已准备妥当,正好大爷二爷都在家。” “贵客可以好好畅谈。” 说罢,程平迎着王耀等人入园。 四五个灰衣小厮错身而过,牵过缰绳喂马去了。余光一瞟,王耀眉头微挑,这程家威仪确实有点大,就连奴婢小厮,身上的衣袍都是丝帛制成的。 就目前来说,王家影响力肯定是比程家要大,但就这些排场来说…… 还是能省则省的。 “王将军可有忌口?” 边走边谈,程平说起话来那是阔绰豪气:“西凉脐橙没什么,这次筵上有南中鲜菌,我听闻有人食菌会奇痒无比。还有匈奴王庭的马奶酒,一些人也不能饮,将军若有忌口,便换几个菜。” 程平说起话来神色如常,显然是真的怕王耀会不会是过敏体质。 而王耀虽然可以正常食用,心中却叹息一声。还真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脐橙不说,南中的菌子送来要保证新鲜,不知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而程家还只是个小豪门,那些盛名世家,更得铺张到什么地步? 黄巾起义,倒还真是正义的反抗。 万幸自己生在世家,若是生成那些饱受剥削的平民,不被饿死都难。就再别提什么诸侯大业了,没可能的。 第三十三章 交好程家 说笑间,王耀随程平来到一处凉亭。 赵云张扬紧随其后,二将一言不发,进入沉默状态,履行着保镖职责。 庄园中有个观赏用的小湖泊,里面养着十几尾生龙活虎的胖头鱼。而在湖泊上立着座小桥,桥中央就是凉亭。 此刻两个雅士坐于亭中,喝酒饮茶,弹琴对诗。王耀踏入其中,登时引来雅士注目,两人对视一眼、笑曰: “阁下可是王将军?早年闻将军喜爱纵乐寻欢,不务正业。而前些日子将军献计破贼,我二人便觉传言有假。” “今日得见,将军器宇轩昂。果然,传言多为虚假,不可信矣。” 王耀听声淡笑,朝两位中年男人拱手行礼,朗声道:“小侄见过两位叔伯,我部开进东郡,沿途见百姓面无困色,一问方知,全是叔伯们的功劳啊!” 二程悦然,当即叫王耀入座。 年长些的雅士俊朗,饮酒道:“我乃程涛,叫我大叔即可。这位是你二叔,程昱。仲德他可不得了,领着些许乡民就把贼人打跑了!其颇好武事……” “想来你们叔侄定能聊到一处。” 与王耀说完,程涛转头望向程昱,然而却见后者望天,不知在想什么。 “喂,仲德,想什么呢?” “安静点!” 被弟弟呵斥,程涛面色一窒,他朝王耀歉意的耸耸肩,继续饮酒。 王耀没感觉有啥,这年代的奇人都有怪癖,与他们当不得真。 奔波一天正好有些饥肠辘辘,王耀并未多想,直接拈起一块桂花糕,就着春茶入嘴。松软甜腻,入肚倒是抵饿。 “贤侄,你部下有多少乡勇?” “训练程度如何?” 程昱忽然发声,那刚毅硬朗的脸上写满认真。王耀闻言放下糕点,稍一思索便肃声道:“三千军士,素养堪比南军,略逊于北军,远胜于地方守卒。” 此话道出,程昱神情一怔。 他本以为王耀能有一千训练有素的乡勇,就已经顶破天。哪能想,其 竟有三千相当于南军的精锐! 一时间,程昱目光灼热起来。 王耀见状眉头轻挑,也不言语。 静待着后文。 “愚民随我击溃王度贼军,竟不敢乘胜追击,真是可笑至极。” 毫不掩饰心中不屑,程昱抿了口茶,朗声道:“如今王度已经逃窜郡西,与黄巾渠帅卜己的残军会合。其手下两千人,正谋划着回来复仇。我报信给郡守,哪曾想也是个昏庸的,不管事。” “本想只有等皇甫公扫灭豫州贼寇,待其回转兖州时,才能根除这伙反贼。可值此之际,贤侄便率部来临。” “你可否帮为叔这个忙?” 王耀听声,心中自是无不应允。 两千乌合草寇,莫说全军压上,唤赵云张辽领着三百精骑冲一阵,只怕就能立马解决,费不了多少事儿。 不过他面上倒是故作为难,紧皱眉头深深叹息:“我奉董大帅军令,星夜援驰皇甫将军。灭这伙贼人倒是不难,只是甚为耗时,届时耽误军情大事。” “董大帅不是好相处的,其又与袁家关系颇深,只怕影响我之仕途啊!” 二程听声,方知还有这茬。 程昱不自禁握拳,开始思索对策。 王耀说的倒不假,那董胖子确实难相处。其少年时天天与羌人打交道,整得为人处事,都是异常粗犷的。 说好听点那叫豪迈大方,说难听点就是不知礼,一个泥腿子罢。 这些年来,与董卓合作的除了西凉人除了羌人,就没一个是顺心的。妈的他迟到,还敢骂上司太过苛刻。搞得老上司退休隐居后,他去给人家送厚礼…… 人家直接拒收,打丢了出来。 送钱别人都不要,做人得多失败。 “但既是程叔诚心相请,侄儿岂能不从?耀自幼仰慕天下豪杰,曾听闻东郡程昱勇冠贲育,今日得见便是幸事。” “能称您一声叔,小侄也自当鼎力相助!”王耀起身,双手抱拳。 他话音铿锵有力,饱含真情。 程涛程昱对视一眼,眸中都有意外,再次看向王耀之时,脸上的客气也逐渐消去,转为了对子侄辈的亲爱。 王耀见状心中大喜,程昱是名士,只不过出道比较晚。能弄亲密些,直接招揽来最好。若是不能也无妨,与名士交往的自然也是名士,留他在外给自己做宣传,也能大幅提升自己的知名度。 而且程昱能做出那等事,其实与王耀的三观不太相符,倒真没有…… 非收不可的想法。 “贤侄帐下三千军士,花销该是不小吧!我来做主,你既当我们为叔伯,那大叔自然要帮助我的侄儿。” 没有丝毫犹豫,程涛很是财大气粗,他笑望王耀,张开手掌道:“黄白之物就算了,实在不雅。为叔就赠你镔铁千斤,一百戎马,再加一百劲弩。” “也当我为剿灭黄巾,尽一份力。” 意外之喜,岂能不收。 王耀笑容满面,抱拳谢下。 得此百匹战马百具手弩,他的亲卫骑兵可以直接扩充一倍。赵云麾下骑兵与张辽相当,也不会低人一等了。 如此厚礼,价值相当于两百万钱。 不可谓不豪爽! “黄白之物怎就不雅?” 程昱皱眉,猛然拍桌。骇得程涛心头一跳,没好气的瞪了眼弟弟。 然而程昱压根不管兄长的小情绪,自顾自拍桌道:“三千军士,一月就要耗去五千斛粮草,不是钱买的吗?” “你喝的那些酒,不是用钱买的?若说钱就是庸俗,那谁不庸俗?” “少在那假风雅了。” 程涛气得胡子翘起,索性饮酒懒得理会。他这弟弟,性格刚戾。 想到啥说啥,经常不给人面子。 搞得人嫌狗厌。 讨厌他的人,比喜欢他的要多数倍。 若非是胞弟,就凭这拍桌子大吼大叫的态度,他直接一酒杯砸过去了。一点不知礼数,与那泥腿董卓何异乎? “摇把扇子,就雅的很了吗?” 说罢,程昱转头望向王耀,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战马稀缺不能吃,镔铁更不能吃,我想贤侄最需要的……” “是军粮吧!” 王耀颔首,实际上他迫切的想要运转商队,就是粮草危机已经到了火烧眉毛。即便给士兵吃最便宜的粟米麦谷,一个月五千多斛也要一百三十万钱。 刚刚给左丰送去三百万钱,他库存只剩下不到四百万钱,看起不少。 可买三个月军粮,就彻底耗空了。 军队是吞金巨兽! “除了兄长允诺给你的……” “我再予你六千斛黎米,金百斤,虽不多,但也能聊解燃眉之急。” 程昱微笑,认真道:“皇甫公素来雷厉风行,剿贼很少去搜刮战利品。贼帅卜己的钱财,多半就在与王度会合的这支残军中,灭杀贼寇我分文不取。” “全部予以贤侄犒劳军士。” 王耀大喜,赶忙再谢。 此刻天色已黑,有家仆来唤饭。 叔侄三人说笑谈话,一路进了厅堂。 珍馐佳肴陆续上齐,在歌舞助兴中,氛围逐渐达到高潮。三人喝得不过瘾,程昱唤来两个儿子共饮,其中长为程武,少为程延。程延寡言,非点名不说话,程武倒是健谈,与王耀一见如故。 相谈甚欢,两人几杯酒下肚便以兄弟相称,程涛程昱自是喜而乐见。 此次王耀立下战功,等任命下来至少都是郡守。其背后家族又显赫,最重要的是,其本人对程家很是友好。 这样的人不拉拢,纯属脑子不好使。多个朋友多条路,亘古不变。 欢声笑语中,时光飞速流逝。 不知不觉,已至亥时。 …… 踏出厅堂,夜风扑面而来。 王耀顿感神清气爽。 他停下飘忽的脚步,遥望夜空。 汉末不像后世,没有经过工业污染的熏陶,天空好似一大块纯净无暇的幕布。璀璨的星辰闪烁其中,甚为绚烂。 繁星点点,皓月当空。 王耀噙着笑,心情非常好。 直至这场酒筵,他才感觉自己真的融入了古人之中,不 再仅仅是个过客。 而汉末,虽说战场定胜负,但实际上却是个人情社会,很多时候关系甚至能决定成败。现在他的交际圈还小。别说袁绍曹操,就是与刘备这类相比…… 都还要差得远。 但第一步迈出去了,第二步又还会远吗?万事开头难,他已经走上正轨。 如此,焉能不乐? “主家,您出来了。” 瞧见王耀出来,赵云张扬带着笑意,大步迎了上来。王耀拍拍二将肩膀,温声道:“辛苦你们了,可曾食饭?” “食了,程管家唤我等去偏房用膳,不过身为护卫,自当寸步不离。” “管家倒也灵活,派小厮送来两笼烧肉炊饼,我食了,张兄未食。” 赵云颔首,将情况娓娓道来。 王耀听声一怔,诧异的望向张扬,问道:“義海为何不食肉饼?” 张扬满面涨红,抱拳道:“虽说程家是友非敌,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某既为随从,自当以护主为重,若饭食有毒,主公呼而无应,那该如何是好?” “今早路上,子龙将军不是向老伯买了一篮子炊饼吗?那时饼子全入我肚,今晚即便不食,我也不会饿的。” 王耀闻言沉默,旋即重重的拍了拍张扬的肩膀,只感觉此人能当大用。 看来上次的说教起到作用,张扬确实改变了,王耀很是欣慰。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感受到王耀的信赖,张扬神情激动。 自从上次被训,他心中一直很难受。近日王耀也没有与他亲近,让他总有一股不安的感觉。眼下重得信赖,顿时让他心弦放松,精神也刹那好了许多。 躬身抱拳,张扬感激的看了眼赵云。 赵云微笑回视,未有言语。 实际上他也未食,不过说自己食了,对比之下,能让主家更早接受张扬。 既然同僚已经悔改,那就想办法给他个被重新接纳的机会。赵云不仅忠勇,想法也是挺多的,为了君臣和睦…… 他不介意当一回对比物。 第三十四章 至陈留 助张邈 翌日清晨,王耀告别两位叔伯,与程武及百名程家私兵,回往县城。 数辆载满物资的大车紧随其后。 一行人于临近正午之时,与三千义军会合。瞧见乡勇真容,程武震撼不已。他手下一百私兵训练有素,堪比地方强军。可与王耀这些民兵相比…… 实在相差太远。 明明是乡勇,竟人人披甲,其中那八百陷阵营,更是清一色的锃亮札甲。 民兵精神抖擞,一个个随号令而动,纪律性远超程武所见过的任何军队。而纪律等同于战力,这也是共识。 看来昨日王兄弟还是保守了,这样一支军队,岂止是比拟南军? 不愧是与北军并肩作战数月的部队! “王兄,你的士兵真让我眼前一亮。令行禁止可堪精锐,能练就这样的军队,你日后必能名扬四海,尊为上将!” 程武真心实意赞叹道:“就说那八百陷阵营,光是一眼看去,便能感受到磅礴杀气。古之死士营,怕也不过如此。其余披戴皮甲的步卒略逊一筹……” “看起也是强健有力,颇为威武。” “要我说灭除贼军,根本用不上这么多健士,只需陷阵营即可。” 王耀颔首,看向不远处正在召集军士的高顺,眸中充满赏识与喜爱。 高顺是他麾下最重要的战将。 也是他最要培养的心腹。 “伯平。” 微微招手,王耀笑道:“郡东有一伙贼寇,数目约在两千,你领八百陷阵营,外加张将军两百精骑辅佐。” “可能灭之?” 高顺闻言,大步行来。 距王耀三步之时,这名极有威严的寡言战将单膝下跪,抱拳道: “定不辱命!” 笑着扶起高顺,王耀望向程武,温声道:“伯平乃我心腹爱将,智勇双全,仁弟且带路,引他去剿灭贼人。” “兵锋所向,敌贼定溃不成军。” 见高顺气度不凡,程武心中哪里会不放心,他当即点头、笑曰:“高将军英武非常,再率一千精兵,除贼岂不是手到擒来。就是王兄所去何处?仍在县城么,得胜之后,军卒们往哪寻你?” “陈留 。” 目视西方,王耀面带笑意。 交好一个程家,前后所得就有四百万钱之巨,既然交友收益颇丰。 那自然要贯彻到底! 乱世里,各地豪强或多或少都需要武力支持,自己便提供服务。 既能交好卖人情,又能赚钱养军队。 何乐而不为呢? 陈留太守可是‘八厨’之一的名士张邈,财力肯定比程家强。其辖区又恰巧处在多战之地,流寇自是数不胜数。 想来正需要自己的帮助! —————— 兵分两路,王耀所部于次日踏入陈留郡界,此地与东郡不同,沿路能经常看见流寇劫匪,人数不多三五成群。 但烦就烦在到处都有。 途中基本看不见百姓,偶尔遇见两三票平民,也是百八十人一起行进。手中持握钉耙锄头,一副随时战斗的姿态。 此地治安太差,已经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不结伴不敢出乡的地步。 乡勇是在第三日抵达郡城的。正值午时阳光灿烂,陈留城竟紧闭城门,城上站岗的守卒很警惕,时刻严阵以待。 看见两千士兵到来,守军第一时间为床弩上好了弦,直到手持拜帖的王虎单骑前去交涉,这才暂时解除戒备。 过了片刻,王虎从城中返回。 言语张邈对王耀来访甚是欢迎,只不过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军队只能暂时驻扎在城外。而护卫随从,也被限制在百人以内,并且伴随军士不得披甲。 王耀听声淡笑,能让张邈如此小心,看来陈留的情况真的糜烂到极点了。 并未破坏规矩,他甚至只叫赵云一人伴随,两人便直接策马入城。 城中守卒倒是态度良好,见来军主将敢独自入城,那自然是友非敌,顿时分出一队军士毕恭毕敬的左右护卫。 城上安设的床弩,也推了回去。 …… 来至城中,就感到愁云惨淡。 一间间沿街商铺紧闭大门,路上也鲜有行人。明明一个郡城,可在氛围上却连小县城也不如。集市的情况稍好些,起码能瞧见人流,不过多半也是面黄肌瘦的,他们围聚在米店和当铺门口…… 哀求 抽泣声,接连不绝。 “店家行行好!俺只有25钱,就卖俺一斗谷子吧,老母要饿毙了!” “自己看牌价,35钱一斗谷。” “可往常不是23钱一斗吗?” “往常是往常,现在是战时。到处都在歉收,外头的粮也运不进来,只涨五成都是掌柜的仁慈了!以我看,该卖50钱一斗才不会亏本,你爱买不买。” “娘,我饿。” “娘知道,娘知道,前面的!你买还是不买,不买就给大伙让开!” “俺,俺买,就买半斗吧……” “不好意思啊爷,一斗起卖诶!” 听到米店的争执声,护卫的陈留军士面无表情,对此无动于衷。 赵云神情复杂,脸上多少有些惆怅。而王耀,说实话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诚然,那伙计的嘴脸令人不爽,但说的确实不假,现在这时期只涨五成…… 还真就是掌柜心善。 没有物价法的年代,米店就是涨五倍又能怎么样,你能不吃饭吗? 开粮店赌坊典当行的,哪个没背景,平民不采取极端手段根本没办法。要吃饭啊,再黑也只能忍,这就是世道。 “别看了。” 轻轻拍了拍赵云的肩膀,王耀报以微笑,温声道:“日后我治下的地区,定不会如此。不说富庶,起码有饭吃。” 赵云听声一怔,旋即重重点头。 他相信主家。 …… 来至郡守府,张邈正与门客食饭。 张邈此人,头方颚宽,国字脸。少以侠义闻名,常常帮助游侠们、接济贫困,甚至不惜倾家荡产。故此门下客卿极多,放眼望去,满厅堂的豪侠壮汉。 “阁下可是太原王将军?” 踏入门帘,就闻豪爽之音传来。 王耀定睛一看,就见主位上那魁梧大汉起身,笑着大步迎来。 那人头戴高山冠,显得脑袋看起更加方正,身上一袭夏季朝服没有配饰,给人飒爽利落的感官。而在腰间,那淡金官印随着步伐晃动,也彰显出权威。 从表面上看,这张邈很有卖相。 “正是!” 拱手行礼,王耀微笑道:“久闻张大人之美名,今朝 正好过路兖州。” “便特来拜访。” “我观陈留兵卒戒备森严,层层防御严谨有序,正是大人布置的好啊!陈留百姓能有这样的父母官,真是幸事。” “嘿,近日我也常闻将军大名!” 花花轿子众人抬,被王耀恭维,张邈顿时热切几分。他环望站起的三十来个门客,大声道:“那妖道张角,手下十数万凶恶贼军,正是被王将军献计击溃的。你们往后与乡人们谈及此事……” “都要为将军扬名!” “是!” 再次回过头,张邈满面笑容,一把牵住王耀的手,就拉他到主座上同饮美酒。先是自罚三杯,笑曰:“并非是我不信将军,实在是陈留局势危急。” “我还说将军可率百人随从,可您却孤身入城,着实令我汗颜。” “邈在这向将军赔罪了!” 连饮三盏醇酒,张邈方脸泛红。 王耀见状,心中颇为赞叹。不愧是名士,身为一郡之守,竟能向自己这个白身罚酒赔罪,张邈倒是名不虚传。 确实是个豪爽大方的。 “耀岂敢受大人赔礼?外兵不入城,本就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大人多虑了。” 斟满一盏酒,王耀也敬了张邈一杯。 后者欣然受下,旋即轻叹:“将军入城,可见沿途百姓骨瘦嶙峋?” 未等王耀回话,张邈再次叹息,忧愁道:“邈身为郡守,却无力守护民众,实为失职也!值此饮酒食肉,也颇感嚼蜡,可并非我无心作为,实是……” “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耀闻言,当即听出张邈话中之音,索性接话道:“大人何忧矣?” “无他,游贼太多!” 见王耀如此配合,张邈眸中闪过一丝喜意,当即道:“陈留接连豫州、司隶,又临近冀州、荆州,常有外地贼寇流窜进来,更别说兖州本地也有贼人。东南西北都要防备,可谓是四面楚歌。” 说得稍稍有些夸张,但八.九不离十,张邈脸色是真的难看起来。 他痛饮酒水,皱眉道:“本来经皇甫公剿了一道,陈留也就太平些,可大的贼人不多,小的游寇 却遍地都是。” “现在商队都不经过陈留了,这边缺粮的情况,也由此变得更加严重。” 见张邈停顿,王耀配合道:“既然都是些劫路的小流寇,无有多少战力,那么大人为何不发郡兵将其剿灭?” “郡兵擅守不善攻。” 说来有些羞愧,张邈还是直言:“我已经组织三次围剿了,但郡城只有两千兵卒。就是加上县城,举全郡之力也才三千人,根本不够包围住郡界。” “贼人只跑不打,郡兵又都是步卒,无有骑军。只要时间一久,军粮不够,就只得作罢。前三次无功而返……” “现在县城都不愿意出兵了。” 看着张邈希翼的目光,王耀饮酒,大笑道:“这有何难?我与张兄一见如故,岂能眼见你忧愁而坐视不管?” “本将麾下三千军士,弓马齐全,自当与兄之郡兵联手,诛灭乱贼!” “定要还陈留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话音落下,满堂喝彩。 张邈攥紧双拳,满面酡红。 他连请求的话语都没道出,王耀竟然就主动提出帮他除贼。如此豪侠之人,实在太对他的胃口了!两人不过初识,便能出兵为他解忧,堪称义薄云天。 众多未发一言的门客眼冒精光,也顿时仰慕上了急公好义的王耀。 其中几人擅作文章,登时屏息凝神,开始构想顺口的佳句。此情此景焉能不传于外界,作为口口相传的佳话? 爱民如子张孟卓,谈及民情之哀苦,不禁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急公好义的太原王将军,同样怀揣赤子之心。听闻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中,又见仁兄泣涕断肠,当即拍桌、怒吼‘这有何难?兄长勿忧,一切有我!’。 仁义,无私,还豪侠! 多好的佳话啊,受众群体涵盖平民、士人、官吏,还有游侠儿。 搞得好,甚至可以当成戏本! 名士的客卿,从来不是平庸之辈。 一时间,有文采的宾客急不可捺,立刻唤来侍从奉上纸墨,当场构思起来。若是作品能够传遍大街小巷…… 他们的地位待遇,也会大.大提升。 第三十五章 马蹄铁 张邈是个急性子,得到王耀的帮助,直接就在席上写出械文。严令各地县官出兵出粮,于五日后在陈留集合。 与义军共讨郡中贼人。 或是为了提升号召力,他没隐瞒乡勇之事,反而重墨提及。似是要借王耀的三千义师,来规劝各县城就范。 王耀见状暗自摇头。 这就是王朝末年。 中央管不动地方,刺史管不动郡守,郡守又管不动县令。下头的县令,也难以掌控治下的乡里。名义上一统。 实则就是一盘散沙。 若非如此,些许流寇算什么。国家机器若能高效运转,什么游侠逃犯,什么劫匪盗贼,都会顷刻被碾为齑粉。 食完午饭,张邈命令郡兵腾出城南军营,暂时让乡勇驻扎于此。 王耀又与其闲聊一番,这才告别新认的兄长,领着装满铜钱的车队来到军营。张邈懂得做人,给的酬劳不少。 三百万货真价实的五铢钱,足够部队三月军费了。如今市面上钱币混乱,就是这种轻薄的五铢钱,购买力都很高。毕竟朝廷铸的,有时都是劣质小钱呢。 …… 来至军营,部队已经整备完成。 就见一群郎中围绕在营西边的马舍,其中也挤着几个担忧的兵卒。 王耀认出那几人正是自己的亲 兵,闲来无事索性策马奔来。众人听声回望,登时放下手中事务,躬身行礼。 “大牛,小虎,怎么回事?” 问着亲兵,王耀扫视马舍,就见一匹纯黑骏马躺倒在地,痛苦的嘶鸣着。那不断颤抖的前蹄,似乎疼得厉害。 “回主家,马蹄,马蹄裂了!” 名唤小虎的亲兵浓眉大眼,此刻眸中噙满晶莹,低沉道:“许是最近跑的路太多了,又一直在征战。我的‘黑将军’蹄子跑裂了,触不得地,更别说骑乘了。郎中们说要养好,起码得三月。” “而且有了纹路,往后也容易再裂。黑将军它跑得快,在巨鹿之战我依靠它阵斩十二人,没想到竟会这样……” 说着,小虎还是落泪了。 黑将军颇有灵性,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一时间居然停住了嘶鸣,还伸长脖子,亲昵的蹭了蹭小虎。 王耀见状叹息,也顿时感到事情的严重性。骑兵是雷霆一击的杀手锏,也是娇生惯养的宝贝。是啊,最近一直在行进,人的脚有鞋来保护,可马蹄…… 就是在地上硬磨啊! 这黑将军若是个例还好,倘若是普遍现象,那问题就大了。 心中凛然,王耀当即开口:“还有其它的战马,蹄子给跑裂了吗?” “目前就只有黑将军,不过别的战马虽然没开裂,但多半都有豁口了。” 得到亲兵准确的答复,王耀当即策马回帐,原地只留下一句命令。 “速速让随军匠人前来见我。” …… “主家,您唤我。” “张工头,且看看这马蹄铁,你能否赶制四百套出来。” 帅帐里,王耀从一叠文稿中抽出一张简单的图画,递交给工头。 目前乡勇的规模还不算大,后勤这块都还是由王家扈从负责。无论是郎中还是匠人,都是族中知根知底的家奴担任,故此,王耀倒是不担心机密泄露。 这些家奴的亲眷都在太原,失心疯了才会背叛王家,基本没可能的。 “马蹄铁?” “可是什么稀奇马具?” 听见这闻所未闻的名词,张工头明显一怔。旋即他伸出黝黑粗壮的手臂,将稿纸接了过去。而视线刚一落下,男人的神情顿时凝固,不可置信道: “这,这莫非是马畜的鞋履?” “正是。” 王耀微笑,朗声道:“人能穿鞋子,战马为什么不能呢?马蹄上嵌一块铁,成本不高,却从根本上避免开裂。” 工头连连颔首,双眼紧盯着图纸,纵是回话也毫不分离。这劲头,就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一般。 “至于如何安装,我的构想是……” “拿搓刀凿出沟槽,在蹄铁首尾做个防脱,烫红嵌入即可,基本掉不了。” 没等主家开口,工头直接就道出了正确的安装方法。这套流程,甚至比王耀事先构想的,还要完善那么一些。 王耀听声眉头一挑,果然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其实很多时候,不过只差一个思路而已,给出正确的方向。 他们基本就差不到哪去。 工头走了,还主动立下了军令状。 若是五天打不出四百套马蹄铁,任凭处置。见其这般自信,王耀也轻松许多。五天后围剿流寇,骑兵有大用。 马蹄的损耗也绝不会小。 若能事先安设好蹄铁,自是消除一个大患。事实上,王耀还想着要不要一并把马蹬也给搞出来,不过最终否决了罢。马蹬不像马蹄铁,蹄铁隐蔽难以发现,而且就算被发现,也很难被重视。 可马蹬效用立竿见影,又没啥难度。他敢装备,别人就敢立刻效仿。 现在麾下就几百骑兵,为增强一点战力抛出马蹬,实在不划算。 待到日后割据一方,秘密培养几千精锐骑兵,再装备马蹬也不迟。 届时就算被模仿,他最先使用,怎么都是赚的。而现在连根基 都没有,若被抄去了,怎样说来都是亏的。 —————— 一晃五日过去,陈留城外。 六千士兵排成两个战阵,军袍黑红的官兵与浑身赤红的乡勇泾渭分明,各为三千人。人数相当,可从列队看来,便能清晰感受到双方素养的差别。 县郡守兵或胖或瘦,阵型粗糙军纪败坏,纵使将领在前,亦在交头接耳。 乡勇们皆为壮士,排成紧密的方阵噤言无声,眸眼炯炯有神。 鲜明的对比,顿时令一干官吏面上无光。惟有一人眼冒精光,先是直勾勾盯着乡勇片刻,旋即转头望向王耀。 而此刻,王耀正与张邈谈话。 “张兄,我之军卒如何?” “甚为雄壮!”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张邈神情振奋,欣喜道:“有贤弟相助,贼寇难逃矣!陈留必将改头换面,重回太平。” 王耀微笑颔首,赞叹道:“这一切都是仁兄的功劳啊,有如此爱民如子的父母官,纵使我今朝未来,也会有其他英雄被兄之仁义感染,从而鼎力相助!” 此言纯属睁眼说瞎话,张邈却很是受用,抚须道:“话虽如此,可仗义相助的终究是贤弟,此情我记下了。” “贤弟往后若有需要,知会一声。” “为兄必会全力相助!” 第三十七章 陈留对 “大将军何进志大才疏,而且刚愎自用不计后果。现争权夺利,已与十常侍结为死仇,皇帝尚在,双方勉强同存。” “失去制衡后,自要斗个你死我活。若陛下只有独子,祸乱且能控制。无论宦官威势再大,最终也只得谈和,因为无论如何,继承帝位的都是皇子辩。” “他们能将身为国舅的何进杀死吗?如果不怕清算,或许可以。” 微微一笑,毛玠进入状态。 他来回踱步,眸子愈来愈亮。 “可偏偏还有个皇子协,王美人生前颇得皇帝喜爱,皇子协也一度有希望继承大统。不过皇后何氏善妒,将王荣毒死,皇子协也由此失势。可陛下爱屋及乌,将自幼丧母的刘协抱到永乐宫。” “由董太后亲手扶养。” “公开场合,皇帝也数次提及想立皇子协为储君,虽然都被劝回,但陛下无疑是倾向刘协的。这也给了宦官一个希望。便是拥护刘协来对抗何进。” 王耀听声颔首,毛玠所言不假,与历史虽有出入,但大抵是没错的。 人在乡野,却对京都政局分析的如此切合实际,确实是个人才。 “那我该如何?还请先生赐教。” 躬身作揖,王耀姿态放的很低。 “广积粮,树名望,得大义。” 轻抚胡须,毛玠双眼一眯,展开双臂道:“主家无须参与党争,因为无论是皇子辩还是皇子协继承大统,对您来说都 是无害无益。可在党争期间,天下必会受波及而大乱,不只是乱贼……” “甚至可能会有封疆大吏割据一方,自立为王。皇帝是谁无有所谓,可大环境变动,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闭嘴噤声,沉思片刻。 毛玠才认真开口:“国祚渺茫,四海震荡,百姓失业,饥饿流亡。公家没有能维持一年的各种储备,苍生没有安定的心思,这种状况是难以持久的。” “我观各州刺史,无论能力强弱,基本都没有长远的规划,没有建设基础、没有建设根本的人。用兵之事,合乎正义的才能取胜,而保守权柄……” “也需要财力。” 王耀揉额聆听,示意其继续。 毛玠铺垫完成,直接道出腹中乾坤。 “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辖地治理好,不被战火影响。在硝烟四起的天下,一处不受兵乱侵扰的净土,能吸引各地的豪杰才俊,您就得到了人才。” “政令宽厚,百姓有了余钱可以自由使用,各地的商贾也会蜂拥而来,税额将大.大提升。而民众负担变轻,自会多加生育,这样您就得到财富与兵源。” 此话一出,王耀面色大喜。 绝了,这毛玠居然是个极其稀缺的民生型人才。这种内政大臣的作用,一点都不比军师要差,在某种意义上。 还要更为重要! 他缺军谋,但更缺民谋。 “世事随时都在变化,往后 可能有天大的机遇,也可能会有莫大的凶险,所以在得到人才、财富、兵源的同时,您还应该囤积粮草,以应对不时之需。” “在钱粮充裕后,且多行善事,扶清贫良子、济穷苦苍生。这个目标并非一定得是治下,外州外郡都行。如此您的贤名必被四海所传唱。对外交好,与各方势力保持良好的关系,则不被孤立。” “这一点上,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只需要一直维持下去。我们宁愿吃些亏,也要与各地豪强官员结下善缘。” 微笑挑眉,毛玠之计已经达到尾声,他最后深深一拜,肃声道: “若能做到以上,无论如何,主家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国家若能安定下来,您便是盛世贤臣、留名于青史。社稷若是摧垮,您便可举大义而扫不臣。以军兵为锋,以宽政为盾,诛贼讨逆……” “重建锦绣山河!” “好!” 王耀喝彩,紧紧握住毛玠的手,由衷道:“先生于我,如鱼得水!” “今日得先生,大业可成矣!” 被主家如此看重,毛玠满面酡红,他抽出臂膀,以大礼伏跪。 “玠,参见主公!” 大笑着扶起毛玠,王耀灵机一动。似乎史上给曹操献出‘奉天子以令诸侯’的清廉大臣,就叫毛玠,毛孝先! 自己好像将曹贼的贤臣捷足先登了,一时间王耀喜上加喜,舒畅无比。 —————— 大军迅速 行进,两三日功夫,便到达濟陰郡。既然路过州治,自然要顺道前往州府鄄城拜会下刺史。 毛玠为王耀准备了两尊玉雕狮子,作为见面礼。收下这价比万钱的礼物,刘岱很高兴,看王耀也更加顺眼了。 得知王耀一路为兖州除贼,刘岱感官直线上升,索性大手一挥。 从本就不充裕的官衙之中,调取谷物五千斛相赠,助以王耀讨贼。同时唤来鄄城诸多世家主事,一一见过王耀。 后者大喜,正愁一家家寻去太麻烦,刘岱就帮他把所有大族给喊来。 王耀未有半分傲气,与各家主相谈甚欢,离别之际,得赠钱百万。 一路东行,途经山阳郡、任城国、东平国、济北国,大军走走停停。虽耗时半月,却与各地豪强尽数结下友谊。 越走越远,运送辎重物资的车队不但没有减少,还愈拉愈长。 除却收获颇丰,战绩也亮眼。乡勇行进期间,路上剿灭千人乱贼四股,百人流寇不计其数。沿着乡勇行进路线,各地匪患随之肃清,治安与盛世无异。 王耀的美名,也由此传遍兖州。 各个饱受匪寇侵害的地方,都由衷的希望王耀到此一游。青州反应最为强烈,得知乡勇前往泰山,而泰山又紧邻青州,平原郡太守当即派来信骑。 他期待王耀解决泰山匪患后,速速前往平原除贼,必有重金相谢。 …… 七月上旬,义军踏入 泰山郡。 泰山乃五岳之首,而郡城则就地设立于山峦西麓,依山而建,易守难攻。 此城巍峨壮观,修在险峻之地,若敌来犯,惟有正面进攻。可最初的修建者早就预想到此景,故此在城防上加设了数道羊马墙,且内外皆设有翁城。 至于凸面墩台,足足有六处。 如此复杂的防御体系,外加以寻常规模再度掘宽的护城河,使得强攻下泰山,基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来到郡城,王耀也为此震撼。 这小半年来,他见过的坚城也不少。各州的州府所在,以及军事重镇,无一不是城高墙厚。例如晋阳、巨鹿,都是十倍攻之的坚城,可跟这泰山相比。 直接没得比。 纵使两千乌合之众把守,他这三千精锐乡勇全给投进去,能不能拿下羊马墙都是个问题,连城墙都摸不到。 “来者可是义公将军王耀?” 眼见大军压来,泰山城门紧闭。 城外把守的兵卒登时分出三名健士,大步奔来,脸上皆流露出希翼。 见美名远扬,甚至被编上前缀绰号,王耀与毛玠对视一眼,纷纷抚须大笑。 王耀策马上前,朗声道:“义公不敢当,只是世受汉禄,自当为民除害罢!能高歌猛进,也全赖以陛下保佑。” 小卒闻言,得知竟真是正主,当即大喊道:“义公将军来了!” “真是义公将军!” “快去禀告应老爷,义军来了!” 第三十八章 义公将军 其实得知数千军队越境而来,应劭早就随时准备着,若是贼兵来犯。 他要登城指挥,主权大局。 倘若来者是友非敌,他便要第一时间进行欢迎,绝不怠慢了义军。 故此,守兵刚一通禀,王耀都还没入城,就见两骑从城中行来。 为首之人头戴进贤冠,鼻下两簇八字胡修整的很精致。身披儒袍,脚踏木屐,颇具书卷气息。瞧见过路时,旁侧军士皆垂首行礼,想来便是太守本人。 在其马侧,一名武将昂首伴随。 此人英俊非凡,身着一副擦拭到辉亮的明光铠,内部还衬有环状软甲。翎羽湛蓝,臂铠淡紫,从装束看来,该不是正规的官军,应是义军之类的统领。 “在下泰山郡守应劭,久仰将军。” “在下鲍信,幸会义公将军。” 两名骑士来到王耀马前,拱手行礼。 王耀当即回礼,微笑道:“我曾听闻边寇东侵三辅,应大人与韩卓之辩论,实是精彩绝伦!纵是朝堂诸公,也全都同意您的看法。鲍将军威名我也素有耳闻,兖州何处有叛乱,便有鲍将军。” “您之义军,亦是响当当的精锐。” 应劭鲍信闻言,全都面露笑意。 寒暄片刻,二人便 与王耀并驾齐驱,领着大队乡勇入城了。 一路上,到处都是闻讯而来的百姓。在兖州长达一个月的剿贼生涯,已经将王耀以及其麾下乡勇的名号散播开来。相传义军所向,匪寇无不闻风丧胆。 而治安又与民众的生活息息相关,他们自发的带上瓜果饼子,夹道两侧,热情的欢迎着义军到来。不过奉上的食物,多半都被推了回来罢。若有哪个不好意思收下,便会被高顺直勾勾的凝视。 骇得士兵赶紧退回。 可这分毫不取的架势,更是助长了百姓的拥军热情。毕竟外军开来,往往吃拿卡要,为了好处无所不用其极。 哪有像太原义军这样的? 就拿两个瓜果,被上官瞪了一眼,就立马退了回来?真乃义师矣! “那位冷面将军,您就叫兵爷们收下吧,些许食物,根本不值钱。” “纯粹是心意啊!” “就是,义公将军为俺们兖州除贼,咱这一点食物都不奉上,传出去吧,还叫外州人说俺们没礼数,收下吧!” “义公将军、兵爷们威武!” “这位兄弟,某也想加入义军,不知还收不收人?若无战兵空缺,辎重营当个辅兵也可以的,您瞅这腱子肉…… ” 街道两侧,被平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在巷弄街衢,还不断有百姓提篮赶来,这一幕,仿佛皇帝下乡般热闹。不过倘若刘宏真的跑来泰山,还未必有这么多人发自内心的恭迎圣驾。毕竟谁人不知,汉帝纵容阉宦子弟霸乡欺邻? 如今世乱,皇帝不说负九成责任,也得负十成吧!谁心里不骂一句昏君。 看着眼前场景,应劭抚须长叹:“如此得以民心,实是少见。” “太原乡勇,真乃义师也。” 鲍信亦是连连颔首,赞叹:“为民除害,却不受百姓诚心献食。” “真是前所未闻,如此军队,才当得上义军之称!我麾下兵卒,虽也在保卫乡里安康,但与王君乡勇相比……” “真是云泥之别。” “二位大人,实是过誉了。” 看着想要强行将食物献上的百姓们,王耀微微一笑,驻马顿足。 他环顾四周平民,展臂道:“诸位乡亲,我是太原王耀,也是义军的统领,在此多谢诸位的美意了。不过我部起兵,意在诛灭黄巾乱贼,保四海康宁。” “途经兖州,见流寇匪盗作乱,将其剿灭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哉?”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全场注视 。 直至此刻,民众们才知晓这位俊朗的年轻将领,竟是大名鼎鼎的义公将军! 见其如此随和,举手投足毫无半分倨傲之气,百姓也更加仰慕王耀了。一时间群情激昂,到处响起呐喊声。 “义公将军,您为义军,不受朝廷俸禄,军费开支皆由自己承担。为我们兖州除贼付出众多,我们岂能……” “吝啬些许食粮?” “是啊将军,且收下吧!” “如此,小人们方可心安啊!” “您不收下,俺们就不走啦!” 看着密密麻麻的平民,感到那份真挚的情感,王耀大为快慰,由衷笑道:“百姓吃饱穿暖,就令我非常满足了,还能有什么要求呢?至于军中所耗。” “诸位不必担忧。” 这段日子,交好的各地豪强,皆在不留余力的帮助自己扬名,此刻正好投桃报李,加深双方关系。心念至此,王耀手按剑柄,朗声道:“东郡之程家。” “陈留之张邈,濟陰杨家徐家、山阳吴家、任城邱家、东平李家、济北林家,以及咱兖州的刺史大人刘岱,都曾慷慨解囊,为义军出钱出粮,协助讨贼。” “依耀看来,兖州能够太平,我部义军是刀枪,可挥舞刀枪 的人,正是这些心怀家国的望族贤人啊!诸位……” “也要记得他们的好啊!” 此话一出,百姓无不点头。 但看向王耀的火热,没有减退丝毫。 而应劭鲍信则遥相对视一眼,顿时觉得王耀此人可以深交。 眼下场景,明明可以自己独揽美名。纵使那些豪强官员得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可王耀偏偏选择共享美名。 他出力,好处却大家一起得。 如此贤人,岂能不好好结交一番? 日后他若起势,焉会忘记自己这些老朋友?思绪活络间,应劭鲍信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与王耀加深关系。 而端坐酒楼中,密切关注王耀的泰山士人们,听闻这番讲话,也是连连颔首,把王耀纳入了投注对象。山雨欲来,乱世将临,此时此刻不能坐观变动。 纵是世家,若不思进取,在时代大势面前,也只得被碾成齑粉。 惟有选好英雄鼎力相助,才能在日后的动荡中,为家族延续荣华。 选定之人,文武须有一长处、要得人心。最重要的是,必须知恩图报。 决不能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白眼狼!而王耀此人虽然起点低了些,但其他各方面,都是极优秀的人选! 第三十九章 诱敌之策 面对百姓的拥戴,乡勇们不可冷脸相待。一路行进缓慢,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赶到城南军营。踏入营中…… 众人便瞧见一个赤膊上身的将官,正抡圆鞭子,狠狠的抽打士卒。 “说了多少遍?” “听见擂鼓,必须迅速出来列队,尔等为何充耳不闻?是嫌军法太轻?” 魁梧将官怒吼着,不断全力甩鞭。他身前伏跪的九个士兵满面痛苦,眸中难以察觉的闪过怨恨、哀嚎道:“于将军,您擂鼓时,我们正在解手啊,而且也没晚多久,比大伙也就慢了十来息。” “您大人有大量,放小人一回吧!” 青筋绽起,于禁又是狠狠一鞭子,厉喝道:“敌人会等你解完手吗?听见擂鼓声,就必须停下手中所有事务!” “你就是拉裤子里,也得给本将速速赶来。无需多说,错就认罚。” “三十军鞭,一鞭不少!” 话音落下,附近围观的泰山义兵脸色难看。望向于禁的目光,有些异色。 然于禁对此毫不在乎,奋力抽打着。 很快,受刑士兵瘫趴在地上。背后衣物早已破烂,一片模糊的血肉。 此景顿时引得泰山义兵哗然,也使得刚刚踏入军营的乡勇议论纷纷。不过无论哪方,看向赤膊将官的眼神…… 都颇为 不善。 “王将军,让您见笑了。” 引领乡勇入营的鲍信见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向应劭王耀赔了个不是,当即策马上前,大声道:“于将军,我怎么跟你说的?练兵是要严格。” “但并不是动不动就军法处置!” “士兵们随我出生入死,怎能因为晚到一小会,就动辄使用鞭刑?” “法不严明,无以服众。鲍将军何故替罪兵说情?错了就要认罚!” 鲍信与于禁陷入争执之中,两人都是大嗓门,吼叫声直冲云霄。 应劭眉头微皱,朝王耀笑道:“泰山只设有城南城西两个军营,郡兵历来驻扎在城西。鲍将军响应我之号召,领义兵来援,就暂驻在这城南军营。” “我本想你们都是义军,驻扎在一起或许能谈得来,就这般布置了。” “不想倒扫了兴致,如果将军有意驻扎城西,我可以即刻安排。” “不必了。” 王耀微笑:“我此番前来是为除贼,营地如何并不重要,纵使驻扎城外,也未尝不可。我对那将军如何练兵无有兴趣,不如先入营中,让乡勇歇歇脚吧。” “善。” 应劭欣然颔首,两人领军来到大营另一侧,于此搭建临时军寨。 亲眼目睹了于禁治军,乡勇们对高顺的感官直 线上升。都是严守军纪,但高将军截然相反,从不鞭打军士。 犯了错,跑圈就是了。 负重跑个十来圈,惩罚效果不比鞭打轻。而闲来无事时,高顺还会跟着一块儿跑,实在让人难以生出怨恨。 这当众军法处置,实在一点情面也不留。如此治军,迟早出问题。 …… 入夜,万籁俱寂。 在郡守府吃过接风筵后,王耀又与应劭鲍信畅谈了两个时辰。 经过沟通,王耀摸清了郡中情况。 泰山没有多少流寇,主要还是成建制的黄巾贼。在一方名唤姜定的小渠帅指挥下,八千黄巾军祸乱泰山。他们知道郡城险要,也从未打算攻下泰山。 只是不断的掠夺钱粮,攻打着临近青州的县城。频频出击,倒还真有得逞,如今南城县、费县,已被其占据。 “兖州不是被皇甫公肃清过了么?怎么这泰山还有八千贼军?” “都是从青州徐州流窜过来的。” 手指與图,鲍信皱眉道:“泰山与济南、琅琊接壤,此二地深受贼乱,大部分县城都已失守。而一郡之地无法养活那么多贼军,故此常有贼人流进来。” “积少成多,也就成了一方贼军。” 王耀颔首,考量道:“不知鲍将军对于破贼,腹中可有良策?” “原 先有些麻烦,不过王将军既来,一切也就简单多了。我亲率一千部下,前往贼军城下叫阵,张狂跋扈。” “叫那贼人,都觉得我乃庸将。” 面不改色,鲍信肃声道:“千人寻衅数千人,那姜定素来是个受不得气的,自然与我交战。我诈败而归,只要死伤惨重让贼军有全歼之望,自大举来追。毕竟我鲍信的名字,兖州何人不知?” “若能杀我,姜定自能扬名,也会有更多的贼人前来投效于他。” 说着,鲍信手指地图,淡笑道:“此地,泰山山脉东麓。这一块丘陵众多,丛木茂密。应大人之两千郡兵,王将军之三千乡勇,即可埋伏于左右两侧。” “待到本将诱敌前来,即可伏杀!” 此话一出,应劭王耀无不皱眉。 计是好计,充分的利用各方因素,把泰山的自然地形也给借到了。 只不过充当诱饵的鲍信本军,该是十不存一。就连鲍信本人,稍有不慎也会折在其中,这是两人都不愿看见的。 “诶,何故作此姿态?” 察觉到氛围的变化,鲍信大笑,豪饮酒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畏首畏尾?王将军初来泰山,对地势不熟。而应大人是我郡的主心骨,亦是不可。惟有在下既是本地人,又 为献策者。” “此行,舍我其谁?” “好!” “好一个舍我其谁!” 王耀喝彩,眸中流露出敬佩。不愧是少有大节,刚毅忠烈的鲍允诚! 应劭未有多言,竟拿起笔墨,当场赋起诗来。这名封疆大吏,虽腹有韬略,奇怪的是却没有太大的志向。既不喜财,又不慕名,甚至连权柄也不贪恋。 其酷爱读书,虽非雅士,却是享誉东汉的著名学者,没有多少架子。 “依本将看来,这座丘陵位置很好,我有意伏兵其中,千人即可。” “此片密林,可容纳两千步卒,最适合潜藏郡兵。而林地后方则一片平坦,王将军之四百精骑,也可屯于此地。” “这里放弓手,多多益善……” 没有过多打岔,三人很快又开始战前布署。你一言我一语间,计划逐渐成型,三人的关系,也愈来愈亲密。 直至深夜,王耀鲍信才告别应劭,离开郡守府衙时,都得到了钱粮资助。 应劭不贪财,但他很富有。 事实上,这年代的读书人,还真就没几个穷人。而能通过学识当官的,无一不是博览群书的顶尖学者,这类人又怎可能缺钱。想读书,非权贵不可。 而想博览群书,更是钱财、权势、人际缺一不可,勤奋反是最不重要的。 第四十一章 背靠大义 焉能落败 “切不可走了鲍信!” “斩敌将者,连升三级!” “狂妄小儿,拿命来!” “诸位好汉莫要再追,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是追不上的。” 戌时日暮,太阳已经西沉。在这傍晚之际,南城县的追杀仍在继续。 被捆缚于马背的鲍信面色惨白,不断朝后求饶。然而愤怒的黄巾追兵早已铁了心,对哀求无动于衷,以箭报之。 泰山义军早已死的七七八八,但黄巾也损伤惨重。若不能杀掉鲍信,此战传出去也掀不起什么波澜。这是姜定不能接受的,惟有弄死鲍信,才值得。 鲍信还是有名望的,再加上其出征时一路兴师动众,只要杀死他,全歼他的部下,自己必能扬名。届时四方投效,两千人的损失,几天就能缓过来。 威名响彻泰山,往后再攻县城,定要轻松很多,不准自己还能拿下整个泰山,再放眼兖州,以至于整个天下! “杀!务必斩杀鲍信!” 构想着美好前景,姜定眼中的杀气愈渐浓郁。他挥舞大刀,大吼: “杀鲍信,赏百金,连升五级!” 六千黄巾兵闻言,只感疲惫尽去,身躯充满力量。连升五级什么概念? 杂兵,精兵,队长,百夫长。 千人将! 只要自己杀了鲍信,那便鱼跃龙门,从马前小卒,直接晋升为将! 渠帅素来说一不二,面对如此回报,想不心动都难。一时间,追兵使尽浑身解数,投枪的,掷戟的,射箭的,各种远程招数五花八门,还真有几个练家子。可惜两百步的距离,正好远了些。 每次距离鲍信只差些 许,但就是打不中。不过紧随主将逃离的义军溃兵,就遭了殃,他们没有马,速度较慢。 射向鲍信的抛掷物,往往砸在了他们头上,不少人中招,惨叫倒地。 瞧见士兵们死去,鲍信咬紧牙关,心中甚为悲伤。虽然作为诱饵…… 他早有觉悟。 但看见这些自己亲手招募来的士兵饮恨沙场,他还是眼眶发红。 不自禁攥紧双拳。 “鲍将军,您不必挂怀。” 策马前行,于禁面无表情,他目视前方、低声道:“踏入军伍的那天,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郡守给的钱财,我们也尽数予以士兵家眷,未有私留。” “于情于理,都没有悲伤的由头。” 鲍信默然不语,话是这么说,但要他像于禁这般去想,却又是不能的。 随你追我赶,天色渐黑。 在太阳彻底落山之际,追逃双方来到一处谷地。这里侧有险峻丘陵,前有繁茂密林,在夜幕笼罩下,仿佛死亡的绝地。一马当先的姜定见状大笑: “哈哈哈,天公助我!” “前方林木颇密,难以快速行进,鲍信,看你怎么跑!天公助我啊!” 鲍信无有回应,沉默的逃亡。 瞧那副模样,像是要做最后的挣扎。 姜定蔑笑,率军冲入谷中。 愈渐深入,道路也越来越狭窄,一两个贼将眉头紧皱,颇感不妙。 此谷地势险峻,若敌人安排一军伏于两侧丘陵,己方岂不是要大败而归?纵是鲍信重要,也没必要为了追捕他就让大军步入险境,还是得劝劝渠帅。 心念至此,贼将张嘴欲言。 可还没当他们开口,就 见前方那孤零零的两骑忽然调转马头,停了下来。只见于禁冷哼一声,挥下长戟。捆缚鲍信的绳索顿时断开,后者当即翻身上马。 面露讥讽,一改先前姿态。 “噢?不跑了?” 不知为何,姜定的内心怦怦直跳。 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望向手按剑柄的鲍信,摆出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大笑道:“是啊,你怎可能跑得掉?杀了我那么多弟兄……” “本将怎能放你活着回去?” “死到临头还尚不自知。” 策马上前,鲍信面无表情。 他手指夜空,缓缓道: “此为天时。” 说罢,战将又指两侧丘陵。 “此为地利。” 猛然抽出三尺青锋,遥望四面倏得举起的密麻火把,鲍信怒喝道: “此为人和!” 看着谷地两侧的丘陵上,忽然出现大片大片的官军。六千贼兵脸色煞白,一个个手软脚软,再无斗志。此刻,战斗之后又追逐数个时辰帯来的疲惫,也一股脑涌现上来,更叫他们浑身战栗。 望向面如死灰的姜定,鲍信大笑,他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哽咽道: “本将背靠大义。” “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焉能落败!?” 铿锵之音响彻山谷,紧随其后的便是弓响弩鸣声。密麻的箭矢激射而来,与此同时,礌石滚木顺着山体砸下。前方丛林中,也忽得显现大批持剑甲士。 背后出入口,浓烟滚滚。定睛一望,数百精骑不知何时已至身后。 “鲍信小儿,你,你使诈!” “读书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姜定惨笑, 呕出一口鲜血。其竟摇摇晃晃的,从马背上直接坠落。 其副将见状,当即接过指挥权,高举长剑、大吼咆哮:“兄弟们快撤!且速速退出山谷,能走一个算一个!” 话音未落,副将紧夹马腹,率先朝出口遁去。黄巾兵卒们如梦初醒,立刻丢盔弃甲,仓惶逃窜,然而他们跑的不快,箭却很快。 咻咻咻—— 咻咻咻—— 一支支箭矢攒射而出,无情的收割着反贼的性命。左面一千乡勇弓手,右面一千泰山弓兵,此刻全都卯足了劲,奋力拉弦放箭,肆意的射杀着溃兵。 丘陵上立有许多编外辅兵,他们吆喝着号子,将一根根滚木推下。 密布尖刺的木头滚落,往往能碾压十几个贼兵。沉重的份量,锐利的尖刺,赋予强大的杀伤,不说触之即死。 倒也是非死即残。 面对流矢、礌石、滚木的多方攻击,黄巾兵们个个鬼哭狼嚎,抱头鼠窜。然而一千持刀郡兵,已然与四百精骑死死的堵住了谷地入口,不得出入。 霎时间,进有持剑甲士,退有持刀步卒,前有蜂蛹箭矢,后有滚木礌石。黄巾溃兵无有他法,全都跪地求饶。 “兵爷们,给条生路吧!” “要是活的下去,谁又愿意当贼呢?赋税一年比一年重,真没活路了。” “俺家三亩良田,全被亭长和大族黑了去,俺女儿都快饿死了,不当匪寇如何养活她,俺田地已经被夺走了!” “将心比心,我们能怎么办?” “我还有老母要养,若是死在这,我的妻儿家小,全都得死啊……” “军爷大恩大德, 饶命啊!” 丘陵上,听闻悲伤凄厉的哀求,王耀面色复杂,既想下令停止射击,又想将贼军斩尽杀绝,替泰山义军报仇。 其身后的应劭,神情也大抵如此。说实话,黄巾军就是农民军。 农人,便是被压迫的最惨的可怜人。 汉庭的赋税,大头在他们。在疯狂蚕食属于农夫的田地,一门心思要将农人搞成农奴。 几乎大汉的所有权贵阶级,都在贪婪吸食着农人的骨髓,而且都没感觉自己错了。黄巾起义,也是迫不得已。 是耕作者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抉择。 “将军,这……” 看见主家面露不忍,张扬顿时上前开口:“是否要停止放箭?” 王耀未有回话,无言别过头。 张扬意会,噤声退回。 望着跪地哀嚎的溃兵被乱箭射杀,毛玠心中颇为不痛快。不过他对王耀的选择是赞同的。现在的风气就是拒不收俘,皇甫嵩朱隽卢植都是这样做的。 擅自开了不杀反贼的先河,难免成为朝堂攻讦的由头。主公目前还是白身,经不起波折,更别说本地太守…… 这会都还没说话呢。 “唉,该死的阉宦,该死的外戚!” “这一切都是拜他们所赐!” 深深叹息,应劭望向夜空,悲呼道: “这些京都权贵,只知晓自己的荣华富贵,至苍生黎民于何处?” “可悲的是,我明知道这些贼人昔日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我也发自内心的想要给他们一条生路,可我却……” “不敢拿自己的荣华去赌啊!” 第四十二章 并北戎边校尉 天亮了,东云谷遍地尸骸。 除却鲍信麾下的千名士兵全军覆没,泰山郡兵以及太原乡勇,几乎没付出任何代价,便将姜定贼军尽数剿灭。 伏跪谷地的六千贼兵,一个未能幸免被全部灭杀,就地进行掩埋。 一座座无名坟冢,无声诉说着农人的血泪。五千联军,情绪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可这份阴霾,于次日清晨…… 即被喷香的麦粥所驱散。 东云谷外,临时营地。 士兵们井然有序的排队领餐,而几位大人自是无需如此。宽敞的帐子中,应劭王耀鲍信三人遥相对坐,一边享受着美食佳肴,一边谈论着未来规划。 “我对更进一步没有多大的兴致,实话说来,管理泰山都很操劳。” 大口咀嚼着酱饼,最为年长的应劭慢饮鸡蛋汤,笑道:“我还是喜欢著作,就是编辑古书,也比当官要有趣。” “治理地方,总不能让子民饿肚皮。为了泰山人人温饱,我可是大半年都没空读书……说到这,那些黄巾猖獗的地区,官吏是真该死!我泰山有贼。” “是因为接壤青州徐州,外地的贼人流了进来,这是没办法的事。” “可姜定先前猖獗,本郡也鲜有百姓投贼。这说明平民只要有一口饭吃,就犯不上为寇,我让泰山吃饱。” “就没有本地人会反对朝廷。” 王耀鲍信听声,微笑颔首。 不得不说,应劭是真的得民心。姜定贼军声势浩大,连克两座县城,队伍却不像其他地区那般滚起雪球。就能说明泰山百姓活的滋润,根本不想反。 姜定的部下,多半也是青州人。 “泰山贼乱已经解决,失去主力,南城县、费 县定然不攻自破。” 轻轻舀动麦粥,鲍信开口:“我起兵就为保卫家乡,如今目的达成。” “自可回归故里。” “就是当初募招的兄弟们尽数战死,实在愧对乡中父老,唉。” 情绪低沉,鲍信不说话了。 王耀则接过话题道:“待任命下达,我该牧领一地,自要打造一方净土,人人安居乐业、不被饥寒所侵扰。” “善。” 应劭抚须,鼓励道:“只要心中持有善念,就能成为造福百姓的好官。” “虽然相处甚短,但我已知将军的为人,你的想法一定会实现的。” “往后我若嫌太操劳,不准辞官跑你治下隐居,将军可要欢迎我啊!” “哈哈哈,那是自然!” 王耀大笑,乐道:“届时若是事务繁忙,还要请应大人帮把手呢。” “那我可不去,休想扰我清闲。” 应劭眼睛瞪的溜圆,瞅见太守大人这副姿态,就连鲍信都忍俊不禁。 说笑一番,早饭也吃的差不多了。王耀忽然起身,来到鲍信身前。 “这是……” 看着诧异的鲍信,王耀拱手抱拳,肃声道:“鲍将军之英名,我素有耳闻,这几天的共事,更让我深刻感受到将军的才能。您这样的贤良,就这么归于乡野,岂不是太过可惜?耀领一郡。” “将军可为郡都尉。” “耀领一国,将军可为国校尉。” “不知允诚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鲍信颇为意外。 却又有些感动。 他看着无比诚恳的王耀,张了张嘴,缓缓道:“王将军,您有战功在身,封将拜相只待任命,称为将军不无妥当。然而在下不过乡野间略有名望,家园受到 侵害时拉起一支团练,最多统领。” “称之为将军,都有些过了。” “承蒙您如此高看,可一郡都尉、一国校尉,我实在担当不起。” 王耀闻言,多少有些失望。 他正要示意没关系,却见鲍信站起,抱拳道:“王将军志向远大,在于扶济贫苦、铸造太平,恰与我的志向不谋而合。既然如此,岂有不助之理?” “只不过都尉校尉,却是不必再提。往后或许可行,但眼下我身无寸功,实在德不配位,一个县城武官即可。” 此话入耳,王耀大喜过望。 他紧紧抓住鲍信的手,欣喜道:“我得允诚,如虎添翼也!” 鲍信也很开怀:“将军,恕在下不能立刻与君同行,战死的千名义军都是我之乡邻,终究要给乡里人一个交代。” “抚恤金也还未下发,士卒家眷甚至都不知情,我于情于理都要回去。” “短则半月,长则半载,在下便会前来寻找将军,实是不好意思。” 王耀听声颔首,没有不快。 这个年代人命贱如草芥,换作其他将领,别说给个交代了,大抵还会将抚恤金私吞,毕竟手下士兵都死光了。 这笔巨款不给其家属,也不会咋样。 鲍信此举,乃真君子也。 正因为其有能力,却又有自己的道德底线,王耀才会如此看重他。 “抚恤钱财可够?倘若还差……” “够了,足够了。” 感激的看了眼新主家,鲍信正要开口言谢,帐外却忽然传来呼喊。 “主家,主家!天使来了!” …… 灼日当头,临时军营跪满士兵。 王耀伏于最前方,在其身前,一个衣着锦绣华袍的太监手捧圣旨。 其 面带笑容,抑扬顿挫的朗读道: “皇帝敕曰:太原有忠良王氏,世代镇守西北边陲,为国之栋梁。本朝先有王允秉公为官,任以豫州刺史。后又有允侄耀,于国家危难之际,自费钱粮募集勇士成军,剿贼除恶,安平献计。” “诏曰:耀不图回报,散尽家财为国出力之志向,当为世人楷模。特任其为朔方郡守、并北戎边校尉,统领并州北部五郡军事,整练军马,抗击外贼。” 念完诏书,锦袍太监笑眯眯的上前一步,温声道:“王将军。” “接旨吧!” 王耀闻言起身,神情不大好看。 他接过诏书,未有奉上喜钱。 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不满。交易时说的很清楚,自己要常山国相这个官。左丰满口答应,怎么就货不对板? 朔方太守? 朔方郡现在压根不在汉庭的掌控中,早被异族占了去。这想上任,还得帮朝廷把朔方打回来?这说得过去吗? “来人,备马!” 王耀眉头紧皱,厉声道:“全军准备开拔,立刻前往豫州府。” “我要见大伯!” 那锦袍太监闻言,登时就慌了神,这次他的任务就是稳住王耀。 千万不能叫他去找王允那尊瘟神。 王允党羽众多,双方一旦斗起来,纵使宦官能赢,多半也元气大伤。届时何进要是乘火打劫,那事情就难搞了。 再者本来这件事,就是他们办砸了。说到哪去,都是没理的。 收钱不办事,道义上说不过去。 “诶,王将军,您别这样!” “我怎样了?说好三百万就三百万,给钱时本将含糊了吗?” “可定下的常山国相,怎么变成朔方郡守了?朔方什么 情况谁人不知,早就被匈奴占据的地方,划给我交差?” 厌烦的摆手,王耀怒道:“这就是你们的信誉,本将算领会到了。” 眼见王耀怒不可遏,锦袍太监抹了把汗,好话说尽才将其拉至角落。 “王将军,王大爷,您消消气!” 太监面露无奈,苦笑道:“常山国相之事,左公公跟陛下提了,可那时恰好有并州来的急信。刺史张懿领着州军征伐匈奴,却大败而归,陛下震怒。” “一看籍贯,您就是并州的,又擅长领兵打仗,陛下便直接委任了。别说左公公,便是张阿父都曾开口相劝。” “可陛下生气时,谁说都没用。” 王耀闻言皱眉,火气消了些,却依旧冷冰冰道:“这与我何干?” “我只知道我交了钱,用了功劳,只换来个空头郡守,啥也没有。” 咳嗽一声,太监赔笑道:“并北戎边校尉,便是将军的补偿。历经黄巾贼乱,陛下深感武装不足,便新设了西园新军。除此之外,凉并两州接连司隶,又崇尚武风,陛下也准备培养新军。” “而您这个校尉,就统管并州新军。陛下会开私库,供给将军一万精兵的钱粮甲胄,朝廷也会定期拨下粮草。” “这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常山国相?” 一席话娓娓道出,王耀神情一怔,有些不可思议,肃声道: “此话当真?” “王将军,咱哪能骗您啊。您大伯这还担任豫州刺史,骗谁……” “也不能骗到您头上是不!” “那是,公公们都是仗义之人。” 二话不说,王耀摸出三锭白银,直接塞入太监袖口、和蔼笑道: “且拿去吃酒,差点徒生误会。” 第四十三章 豫州之行 一番交谈下来,王耀弄清楚了情况。本来他成为常山国相已经板上钉钉,却是运气不好,被一封急信所改变。 不过买官这事,宦官还是要信誉的,顺着皇帝的口风,帮忙说了好话。 由此,王耀就多得到戎边校尉一职,统领国库出钱的一万边军。 这么一来一回,其实非但没亏,还大赚特赚。不过身上也就背上了担子,必须保卫并州安宁,不被外族侵袭。 “将军误会也是正常的,此事走向确实出乎意料。不过朔方郡守和戎边校尉,加起来价值绝不低于三百万钱。” 太监微笑,没有收钱的意思。 他脖颈前倾,在王耀耳边轻声道: “供给将军的刀枪甲胄,都会是优良的。运来的军粮,也都会保质保量。张阿父如此看重将军……往后朝局要是有些什么变动,将军可要向着咱啊!” 王耀听声暗笑,一万人的武具确实不少,但仅凭这些就想收买他? 不过送上来的东西,断没有不吃的道理。王耀当即颔首,笑道:“十常侍忠贞贤良,乃国之肱骨,若遭残害……” “本将焉能坐视不管?” 说罢,他再次摸出钱财,让本就喜笑颜开的黄门太监更为高兴。 借着氛围王耀道出告辞,此刻小黄门看他非常顺眼,自然满口应下,只是叫他两月 之内,一定要赶回晋阳。 …… 晨日,大军开拔。 与毛玠一番商议后,两人都觉得王耀有必要去豫州见一趟王允。 归往太原只需要一个月,即便前往豫州一趟,时间上也完全来得及。 部队行进三日,从鲁国进入豫州,接着过路沛国,终于临近谯城。 豫州原本也算繁荣昌盛,不过频频遭受战火摧残,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而这段时间,乡勇从并州出发,一路征战也称得上一句见多识广。不过这豫州有种特别的景观,倒真还是第一次见。 这首次入目,就令人毛骨悚然。 京观。 何为京观?便是以敌军尸体堆叠在一起、辅以木架,从而形成的建筑物。 这种建筑,豫州到处都是。 几乎每一个县城外,都有以千余头缠黄巾的尸体,所搭建成的塔楼。 对象是黄巾军,建造者自不必多说,传闻皇甫嵩常常搭造京观,如今一看果然不假,当然效果也很显著。进入豫州后,王耀几乎没有碰见一伙贼人。 豫州的反贼,已快被皇甫嵩杀绝了。剩下的那点,也全都苟缩在汝南和陈国,其余地方,再不见寇盗身影。 “皇甫将军这手段真狠。” 再次途经京观,遥望那一张张满面狰狞的脸庞,张扬微微叹息。填塞入石灰的尸体难以腐烂,看起 栩栩如生。 也甚为慎人。 “入土为安,何必至此?” “都不过是苦命人罢。” 众将闻言,皆以沉默对应。 王耀也没说话,并未觉得张扬说的有错。更不会去指摘他,只要别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军中说了又何妨。 他有自己的价值观,不会被环境所改变,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就是了。 快速行进,部队终于来至谯城。 离城池还有十里,大军便撞上了一队哨骑。他们不过堪堪十几骑,就敢立马于不远处观望。辨定来者不是贼军后,脸上冰冷仍未缓解,直接策马驰来。 那披戴皮甲的队率,大吼道: “尔等主将何人?来谯城何事?” “若是皇甫公麾下,那尔等应当前往西城外十里处扎营,而非东城。” 字里行间透露着高高在上的傲气,队率很不耐烦。他隶属豫州军,能在地方上牟取私利,可中央军和王允到来后,一切都变了。王允不用多说,严查贪腐,立誓要杜绝官军攫取民脂民膏。 而中央军的粮食耗用,都是由地方提供,变相夺取了豫州军的利益。眼下这伙军队装备精良,从军袍看来也知道不是豫州军,那自是皇甫嵩麾下了。 两边隶属不同,也不怕啥事后报复,队率自然不会给出好脸色。 一个个东看西看的土鳖样, 偏偏装备这么精良,真就是暴殄天物。 他们豫州军真的比不过中央军吗?那纯属是装备比不过,若州军也人人着甲,镇压黄巾贼不是信手拈来? “离城三十里,就要派遣信骑通禀,这点规矩都不懂,还京都精锐?” 撇了眼列阵齐整的乡勇,哨骑们面露不屑,队率眼中更有浓浓的鄙夷。 “我等乃戎边校尉王将军帐下乡勇。我家将军前来谯城,是为拜访王刺史,若要刁难,你只怕是寻错了人!” “爷爷不懂规矩,你能怎样?” “再狗吠一声,当场把你剁了!一个小小队率,也敢口出狂言?” 行于队伍最前方的张扬厉喝,领着一票亲兵上前怒骂。可眨眼间,哨骑队率面色剧变,脱口道:“义公将军?” “贵军是那四方行侠的太原义师?” 得到张扬确认,队率的态度顿时彻底改变。他瞟了眼乡勇阵中的旗帜,黑红布面上,端正的绣有“王”字。这一下他再无疑虑,脸上露出阿谀的笑。 同时心中怦怦直跳。 走眼了,这居然是最近名头正盛的王耀所部!皇甫嵩治军严明,中央军被骂也会强忍着不动手,可乡勇会忍吗? 会不会真的一刀把自己剁了? 得知王耀受辱,与其交好的众多豪族又会不会报复自己?狗嘴啊!一时间,队 率额上直冒冷汗。豫州军无惧皇甫嵩,因为皇甫嵩公正,不会挟私报复。 但同为权贵的王耀会报复啊!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小人不知道竟是贵军,狗嘴怠慢了诸位,可千万莫与小人计较啊!” “传闻义公将军与刺史大人是一家,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诸位慢行。” “小人这就速速滚回去通禀!” “且快滚吧。” 不论哨骑的态度如何转变,张扬都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可他这般傲然,反而使得队率等人更加恭敬。这个年代到处都是扭曲的风气,有权有势跋扈理所应当,张扬狂傲的姿态,没引得反感。 反而让哨骑们暗自赞叹,真不愧是威名远扬的太原义师。这些乡勇威武雄壮,一眼看去竟有赏心悦目之感。 瞅起来比皇甫嵩帐下的汉庭精锐,也毫不逊色啊!刚才怎就走了眼…… “难怪豫州黄巾猖獗,州军这般德性焉能保卫一方平安,真是可笑。” 阵列中被士兵簇拥的王耀毛玠微微叹息,他们全程目睹了交涉经过。 只觉得甚是滑稽,也颇为心寒。 这些受百姓供养的豫州军,已经完全变质了。一个个油腔滑调,只想怎么在百姓身上获利,哪有半分气节? 只是不知,这现象是只出现在豫州,还是普遍发生在大汉各地? 第四十四章 赐字振武 哨骑的效率还不错,很快便带来可以入城的指示。让部队暂时在城外歇息,王耀点齐亲卫,进入了州府谯城。 其随从众多,一路畅行无碍。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刺史府。王允未摆长辈架子,即刻接见了王耀。 …… “侄儿拜见伯父。” 内府书房,王允站在案牍前,静静的注视着躬身行礼的王耀。他体型高大,身披一席褐色长袍,略显朴素。可头上的紫色小冠,却又镶嵌着华贵宝珠。 “起来罢。” 朝俊朗后辈点了点头,王允手指旁边的小凳。王耀见状当即坐下,端详着这位在史册留下鼎鼎大名的王司徒。 其人临近五十,两鬓早已泛白,可精气神却很足,不怒自威,浑身散发着刚强的气质。此刻王允捋动花白胡须,略带笑意道:“近日你的名头,可是比老夫还要响亮!不愧为我王家子弟。” “我听闻你此次前来豫州,便直奔谯城来了,想来多半有事,说罢!” 王耀听声笑道:“伯父真知灼见,侄儿此次前来,除却挂念您之外,确实还有一事。前段日子卢公大破张角……” “侄儿立有微功。” 稍加停顿,看见王允颔首,王耀继续道:“本以为朝廷的封赏,是委任我为郡守国相。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侄儿的治地却是在我并州朔方,还兼领了一个戎边校尉之职,我拿不定主意。” “还请伯父指点迷津。” “什么? 朔方?” 王允神情一怔,第一反应是宦官在搞事。不过转念想来,近些年他与阉党井水不犯河水,对方没必要招惹自己。 再看王耀没有告状的意思,王允顿时了然,没好气道:“你贿赂阉人了?结果他们还没把事给办好?朔方……” “要上任还得打一仗。” “正是。” 王耀苦笑,将黄门太监的话换了个说法表达出来,让堂伯能理清楚形势。王允听完后,一言不发开始思索。 书房由之陷入沉静。 “既然让你统领一万新军,朝廷还出刀甲钱粮,那打就打罢。此次出征,张懿大败而归,面上也不好看。” 王允倚靠在太师椅上,揉动额头,缓缓道:“届时你要收复朔方,除却直领的一万三千人,张懿定会参与其中,率领并州军一雪前耻。你在其中,王家也不会袖手旁观,辎重方面无忧虑矣。” “五六万军士,又不会被粮草拖累,收复朔方自是板上钉钉。” 张懿是并州刺史,是个性格刚强,又没多少耐性的人。汉庭让他管理边疆,也就是希望他能强势对外。情况发展也确实如此,每每听见异族来犯。 他都会迅速集结军队,大举迎击。 然而其过于冲动,常常犯下冒进的错误。并州兵军械齐全,原有一汉当五胡的美称,但在主帅性格缺陷的指挥下。 每次都只能跟装备粗陋的异族打个平手,最近的出征更是大败而归。 若不是 近年来朝局混乱,张懿早被替换了,对于这点其心知肚明,故此王耀若要征伐朔方,自会鼎力支持。 “伯父此言如拨云见日,令侄儿心中困扰一扫而空,再无忧虑矣。” 对于王允的分析,王耀表示赞同,其实这些他与毛玠早就商讨过了,之所以来此一趟,不过是表达政治倾向罢了。 身处大汉的时间越长,王耀越能体会到名声的重要性,王允太重要。 即便不久后其会失势,但终究是会复起的,那自己就必须表达信号。 不然到时候王允因为得罪张让,被阉党打压入狱,他却因为交好宦官,被朝廷重用,那天下人如何看待自己? 怕是名声扫地,被千夫所指。 也再别想招收什么人才了。 别的不说,起码要让王允本人不会心生芥蒂,要让堂伯记得自己的好。 “你这小子!” 见王耀溜须拍马,王允乐了。他身子靠前紧贴木案,直勾勾盯向王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对阉人深恶痛绝,但我并不会因此瞧不起你的做法。” “每个人各有各的手段,刚正不阿以盛名上位,是以正道,但贿赂宦官,也是一种无奈的做法。前有幽州名士崔烈,常做善事,在四海享有盛名,然皇帝缺钱,叫他五百万钱买个司徒来做。” “崔烈无奈,他的资历本来就可以升职了,可不交这钱,他能晋升三公?不得已交了钱,名声却又一落千丈。” “真 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王耀闻言,默然颔首。 王允倒是说到兴头,猛然拍案,昂首起身而立,怒道:“如今天下官员,想要升职不看政绩,全看家资!便是朝廷直接安排的委任,也要交上任费。” “一些清官,实在没钱只能选择不上任,如此下去,谁能不贪?” 吐出一口郁气,王允坐下,他平复了情绪,淡淡道:“你贿赂阉党,不过是随波逐流罢。我听闻这一路上你豪侠仗义,每至一处都会帮助当地扫灭贼寇,还百姓一个太平安康,由此看来。” “你的品性是好的,那就够了。” “我不看手段,只看本心。” 王耀闻言,大松一口气,胸中也颇为感慨。王允王司徒,倒还真是个大贤,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支持追随他。 可惜,最终还是太过自得了。 若他宽恕李傕郭汜,大汉王朝说不准就延续下去了,真是世事无常。 思绪间,就见王允提笔书写,两个大字映于纸上,正是‘振武’。 “二十及冠,今日我赐表字与你。” 将纸递给王耀,王允肃声道:“我与奸邪势不两立,迟早与阉党对立。佞臣势大,恐有不测,我若倾颓,振兴王家的担子就要由你来承担了。而武,既为军武,亦为刚直,你表现出的圆滑。” “在我看来已经够了。” 捋动胡须,王允认真道:“过刚易折可过于圆滑,也会任人揉捏。” “你可以表现的柔 和,但腹中一定要蕴养着刚直的剑,凡事有度,方能进退自如。同时你以武起势,永远都不要忘记这一点。为封疆大吏,你或许会亲近文士,却决不能疏忽武士,因为他们……” “才是你的立身之本。” 接过纸,看着两个刚正有力的大字,长辈悉心的教导萦绕在耳畔,王耀不自禁呼吸加重,忽得躬身行礼。 情真意切的朝王允拜了大礼。 “王振武,叩谢伯父教诲!” 轰隆隆—— 天公打雷,好好的晴日竟忽得下起雨来。久旱逢甘霖,谯城各处响起欢笑声,雨虽淅沥,但看势头能下许久。 小雨三天,足以润物庄稼。 听见府外隐约传来的呼喊,伯侄二人皆露出欣喜,谈话也临近尾声。 “且起来罢。” 王允微笑,缓缓开口:“伯父这辈子鲜有领军,对兵事尚不多知。即便如此,我也知道你这次要想办法,尽全力打击匈奴。不然大军兵临朔方,异族难以抵挡跑了就是,可他们实力犹存……” “不时前来劫掠,也是麻烦事。” “若能借此机会将他们斩尽杀绝,往后你治理朔方,也轻松许多。” “多谢伯父赐教。” 见王允面带倦意,王耀告辞。 长者未有挽留,只是又勉励了王耀几句。同时叫他归去之前,还是拜会一下皇甫嵩要好。如今皇甫嵩正好驻扎在谯城,不动身一趟,多少失了礼数。 王耀本有此意,自是一口应下。 第四十五章 巧遇曹操 出了刺史府,王耀直接出城。 直奔城西十里外的中央军营,皇甫嵩及其军队,暂时驻扎在那。 手中空空,王耀没有准备见面礼,像王允卢植皇甫嵩一类的人,不需要这些。甚至有可能做出将礼品丢出去的举动,在这个病态的年代,人们很极端。 要么贪到不要吃相,要么清到不顾情面。泾渭分明,少有折中之人。 一路快马,王耀很快便来到军营。 与北军无异,皇甫嵩的营地,扎得也很严谨。赤红的旗帜延绵数里,高墙上的士兵精神抖擞,甲片鲜明,一举一动都流露出训练有素。辕门所在,持戈军卒目光锐利,一眼就叫人望而生畏。 通禀了姓名,无外乎又是一轮仰慕。没等多久王耀便得到主帅接见,在辕门守卫尊敬的目光中,他昂扬入营。 沿途所见,与北军大抵相同。 皇甫嵩率领的也是精锐,其中还有三河骑兵。认真说来,战力未必比北军差。三河尚武,出过青史留名的魏武卒,也是三河卒的前身。三河骑士…… 毫不逊色北军五校的骑兵三校。 “晚辈王耀,久仰皇甫公大名,今日过路谯城,特来拜会大人!” 踏入帅帐,王耀登时向端坐主位的中年将领躬身行礼。 那将官身披连环铠,头戴鎏金盔,套有一件紫色大髦。其体态雄健双目有神,看起极具威严。 “嗯。” 瞟了眼王耀,皇甫嵩微微颔首,反应较为冷淡。后者见状,顿时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件呈上,那是卢植的亲笔信。 剥去漆印,逐字逐句的阅览,皇甫嵩神色稍缓,指着椅子让王耀坐下。 两人随意攀谈几句,算是见过面,皇甫嵩便端起茶盏,示意送客。 王耀心中一凛,当即起身告辞。 说实话,皇甫嵩全程都是冷冰冰的,或许是性格使然,但确实令人不太舒服。其凄惨的晚年,大抵与脾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想要成就大事,就算心里没有感觉,面上起码也要过得去。 未有多想,王耀准备离开军营。 路上,却瞧见一处营地聚集了很多军士,他们交头接耳的看着热闹。 “曹将军我错了,您饶我一次。” “哎呀,别打了!” 听闻人群中传来的惨叫,王耀又清晰的听见‘曹将军’三字,顿时来了兴趣。其上前几步,透过人群望去。 左右伴随的卫兵见状,倒也没有催促王耀离营。人的名树的影,义公将军的名号响彻兖豫,士卒们也颇为仰慕王耀,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扫 了兴致。 只见人群中,一名校官躺倒在地,面上尽是醉醺醺的神态。此刻,其身上甲胄被卸下丢在旁边,捱受着仗刑。 动手者,是名手持棍棒的将军。他一边棍打着校官,一边怒骂道:“好你个乱军纪的,我临行前怎么跟你说的?我去济南当国相,你要把骑军管好了,全力协助皇甫公剿贼!嘴上说的好听。” “结果我前脚刚走,你立马饮起酒来了?要不要帮你喊几个舞姬来?” “若真能喊来,倒也无妨。” 想来那校官也是个没皮没脸的,被当众棍棒抽打,竟顺着将军的话调侃,还挑眉道:“孟德,区区小事何必发怒?张角都死了,镇压再不是问题。” “饮两盏酒,何必弄得我下不来台?大家从小一块长大,给哥哥留点脸。” 说罢,校官坐靠在地上,环顾周围军士,笑道:“诸位觉得,黄巾余孽还掀得起风浪吗?还有必要那么严格的治军吗?若尔等觉得需要,那本将……” “大可好好操练你们!” 士兵们闻言,全都摇头,嬉皮笑脸的开口:“区区草莽,何足挂齿?” “周将军大可饮酒作乐,剿灭贼寇就交给我们吧!曹将军,您这都卸任了。” “就不要僭越,管 好济南的事就行,一天天想这么多,您不累吗?” 未有多言,士兵们笑望曹操。 只不过那笑容,多少带点不忿。 昔日他们被曹操统率,每天都要频繁操演,煞为累人。不过看在其家世显赫,也没人敢报以怨言。前些日子,军队在长社大破波才,曹操得以升迁。 士兵们嘴上不说,心中却都是快活,在其走时,还刻意挤出眼泪做一番佳话。你说你要走就走,面也给足了,大家不都高兴?这早上离任,下午还回来突击一趟是不是有病?治军严格了…… 苦的是他们啊! “匹夫!” 曹操勃然大怒,握紧双拳,斥责道: “张角已死,但张宝张梁仍在,各州各郡还有百万黄巾犹存,此刻朝廷不过略占上风,尔等便沾沾自喜了吗?” “食君禄,忠君事!你们就是这样报效朝廷,报效陛下的吗!?” “军为国家重器,本就禁酒禁色。尔等身为京军,更当为天下楷模!周蒙,你作为校尉、一军之主将,带头崩坏法纪竟还恬不知耻,我羞于与尔同伍!” 说罢,曹操拔剑,直接将衣袍割开一角,转身就走。那周姓校尉被如此喝斥,顿时颇感大丢脸面,怒道:“曹孟德,你装什么清高? 你家就没崩坏法纪?” “你爹身居高位数十载,竟无半点政绩可寻,还斥资一亿钱买置太尉!” “实为一时天下之笑谈。” “要论贪赃,要论违纪,怕是曹家当为天下先,我亦羞于与尔同伍!” 曹操闻言青筋绽起,还真没有反驳之言。他推开挡路士兵,就要大步离去,又瞟见一名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正在前方观看这边的动静。其气度不凡…… 面孔,却甚为陌生。 自己平生最爱良将,瞧见此人长得极似英雄,曹操顿时收敛怒气。 他挤出笑意,朝俊朗将官拱手道: “这位将军好是神气,就是看起有些眼生,不知您尊姓大名?” “在下太原王耀,见过曹将军。” 微微一笑,王耀拱手回礼。 往后的曹操暂且不提,现阶段的曹孟德,倒还确实是个爱国青年。 “太原王耀?你就是义公将军!?” 一时间,曹操双眼圆睁,多少有些不可置信。王耀闻言颔首,笑道:“挥师至谯城,便特来拜会皇甫将军。” “眼下事了正要离去,便恰逢将军训话,曹将军铿锵之言,令我敬佩。” “哪有,义公将军抬举!” 曹操脸色酡红,就仿佛是见到崇拜之人一般,神情激动不已。 第四十六章 慷慨解囊 “义公将军的事迹,我素有耳闻,您辗转数地,每至一处便为民除害。” “非但如此,还秋毫不犯,便是百姓心甘情愿奉上谢礼,亦分毫不取。” “您这样的人,才是真豪杰啊!” 听见曹操敬仰的话语,王耀微笑,拱手道:“相比于我,阁下的美谈难道就少吗?您熹平置五色棒,严肃法纪,便是蹇硕的叔父违禁夜行,照样处死。” “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谋划诛杀宦官,事败反为阉党所害。您无惧十常侍,上书直谏‘若为官正直便遭陷害,便会致使满朝佞臣,忠良之人得不到重用’,只恨陛下未有采纳曹将军之言。” “若光和年间便整肃朝堂,焉有今日贼祸?阁下有大才,奈何不得重用。” 此话一出,曹操神情大振。 他平生最为自得的,便是置五色棒一事。洛阳为国都,皇亲贵戚聚集之地,难以管理,可他上任洛阳北部尉。 短短数日,便叫‘京师敛迹,无敢犯者’,虽后面得罪权贵,被明升暗降。 但他的威名,早已传出去了。 王耀提及这茬,顿时挠到他的痒处,一时间曹操大笑,却是连连摆手。 “诶,小打小闹!与义公将军所为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这是哪里的话?” 忽然想起曹家很有钱,而早年的曹操任侠放荡,或许能捋点羊毛。 心念至此,王耀神情严肃。 曹操见状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治大国如烹小鲜,为国为民事无巨细,只要有所作为便是有功之人 。” “曹兄何必自谦,莫是看不起我?” “哪有此意!王将军多虑了!” 曹操赶忙拱手,脸上却不自禁露出笑意。在这一刻,他已经将王耀视为可结交之人,说话的态度热络了许多。 “将军离营,可就要挥师离去?” “是也,朝廷委任我为朔方郡守兼戎边校尉,我要速速归往并州整军。” “朔方?这不是埋汰人吗!?” 听闻王耀之言,曹操神情不忿,他抓住王耀的手,诚恳道:“我与将军神交已久,今日得以一见,不过短短几句闲谈便颇有知己之意。眼下小雨淅沥。” “军队也走不快。” “不如将军随我去谯城酒楼,好好饮酒畅谈。待至雨停,再走不迟。” 王耀正有此意,笑道:“事关重大,本片刻不该耽误。但曹将军相邀,我又焉能不去?罢罢罢,饮酒食肉!” 相视一笑,王耀曹操手牵着手,大步离营而去,一路回荡着豪迈笑声。 …… 谯城,大江楼。 三楼包间,王耀与曹操推杯换盏。 几樽行酒入肚,两人脸上都显现出红晕。这下雨天,竟也觉得闷热。 “王将军,我赶到长社时,皇甫公已经反败为胜。在下不过顺势迂回,从侧翼袭破贼人本阵。实话说来,即便我不到,波才也会大败而归。就这微薄功劳,便得以升迁国相,还是富庶的济南。” “非曹之功,实乃家世之赫。” 说罢,曹操豪饮一盏。 他扇着风,诧异道:“煞是奇怪,义公将军亦为世家,王豫州也是如日中 天,您立下如此功劳,怎会被安放到朔方?听闻朔方郡早就被匈奴占去了。” “这分明是埋汰人,何谈封赏?” “我看陛下是昏了头。” 王耀闻言苦笑,抿了口酒道:“本来应是常山国相的,恰逢并州刺张懿大败而归。陛下想到我是并州人,又擅军事,索性就给我这差事,朔方郡守是假。” “并北戎边校尉才是真。” “噢?还有这般说法?” 曹操疑惑,捋动八字胡。 稍加思索,王耀缓缓道:“此次黄巾贼乱声势浩大,陛下有意加强军力,在筹备西园军。我这校尉也算沾上点,统领一万新军,钱粮甲胄由朝廷供给。” “京都是想让我x练新军,再拿这支军队去打下朔方,同时震慑异族。” 此话道出,曹操神情一怔,旋即立马贺喜王耀。同时心中也甚为开怀,这段时间他在征战,对朝堂事务一概不知。皇帝要建西园军这个消息,说是绝密倒不算,但再怎么样都是需要保密的。 王耀能直接道出,没藏着掖着,是看得起自己,没把自己当外人。 “王将军足智多谋,此次统领万军,自能为我大汉收回疆域,名震天下!” “我在此恭喜将军了!” 端起酒盏,曹操敬了王耀一杯。 后者当即回敬,可有些闷闷不乐。 曹操是个细心的人,顿时察觉到王耀脸上的异色,一时间有些迷糊。 “仁弟?不是高升了吗?” “何故还愁眉苦脸?” “唉。” 叹息一声,王耀将酒樽狠狠砸按在木桌上,怒 道:“刀兵甲胄,粮食军饷,这些宦官都要经手,他们能给我什么好的,大抵都是粗刀破甲,掺沙陈粮!” 王耀面露不忿,悲哀道:“我辈武人保家卫国,奈何朝堂只顾党争私利。军士再有一腔热血,也不能饿着肚子去打啊!唉,阉党,外戚,奸佞,昏君!” 曹操听声眼皮抽搐,赶忙拉上窗子,又看了好几眼紧闭的房门。 “贤弟慎言!” 回过头来,曹操服气了。 他以往自视胆大,常常嘲笑他人怯懦如鼠,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此。 不知从何时起,东汉的宦官就权势滔天,旁人便是有一二资本,遇见阉党都还是要低头的。可极受皇帝宠爱的大宦官蹇硕,其叔父犯罪,曹操说杀就杀。 纵是张让做的过火了,他也敢骂。 毕竟承继了大贤宦曹腾的香火,他虽说是夏侯家的血脉,可严格说来也算宦官阵营的。看在曹腾的情面,张让等**也不找他麻烦。所以曹操骂阉党,真就是以毒攻毒,只要不过火没人找茬。 可骂皇帝,曹操直接不敢想。 虽然心中也认为刘宏是昏君,但那是真的不敢说,私底下也不说。 王耀能直言昏君,既让他心肝直跳,又叫他无比痛快,还感到被信任。 “贤弟,以你看来会亏空多少?” “到手的最多只有一半吧。” 瞧见年轻的曹操有些意动,王耀深深叹息,皱眉道:“刀枪无碍,我王家还是有些积蓄的,不至于让军士持棍上阵。就是甲胄和粮食,唉,甲贵……” “粮难买 啊!” 说着,王耀面露悲壮,咬牙道:“域外异族狼子野心,若无制约,往后必将再侵汉土!兄长,我意已决。” “此次回乡便散尽家财,说什么也要叫士兵们有甲有粮,如此方能守护江山无恙!与国家大义相比,个人得失……” “又算得了什么呢?” 曹操闻言震惊,只觉得王耀有古人之风。他痛饮一杯酒,下定了决心。 “贤弟勿忧,吾家颇有家资。” 曹操猛拍桌子,怒道:“叫我看来,朝堂公卿皆不如贤弟!不过是碌碌无为,只想贪财牟利的硕鼠罢!贤弟为国为民,先有耗家财自募乡勇之壮举。” “此次武装新军,更想着散尽家财!心中毫无算计,实乃世人楷模!” “你既称我一声曹兄,我就断没有让你一力承担的道理!我族富甲一方,可为兄手上的却只占少数。我凑钱卖田,应该能有个一千万钱,些许心意……” “可别嫌少啊!” 王耀听声一怔,眼中迸发出晶莹的泪花。年轻的曹孟德,可真是个热血青年。 真是个好人呐! 瞧见王耀流出热泪,曹操亦是心神激荡,振臂道:“甲胄我没办法,不过粮草我族府库多的是,五万斛可够?” “够了,足够了。” 端起一盏酒,王耀敬了曹操一杯。 他神情庄重,肃声道:“曹兄,你如此助我,我王耀欠你一个情。” “日后若有需要,直管叫人知会。” “诶,什么情不情,都是兄弟。” 摆摆手,曹操喝酒吃菜。 浑然未曾放在心上。 第四十七章 何愁大业不成 小雨淅沥,连下三天。 得到曹操鼎力资助的王耀,也在谯城留了三天。这几日他与曹操畅谈甚欢,在很多话题上,颇有知己的感觉。 大军开拔时,曹操还恋恋不舍的策马相送十余里,叫着王耀多派书信。 就这样,通过剿贼获利巨大的并州乡勇,也缓缓踏上了归家的路。 考虑到时间宽裕,军队没有按照原路线返乡,而是选择过路司隶,途经河南河内,再进入并州上党郡。如此行进的主要目的,在于顺路的人才之乡。 颖川郡。 …… “主家,前边就是颖川郡了!” 听见家将的传报,王耀顿时打起了精神。他眺望前方,入眼尽是美景。 八月,收获的季节。 只见乡道两侧的田野,长满沉甸甸的麦穗,一簇一簇的金灿灿。农人们脸上帯笑,大声吆喝,不断用手中的镰刀收割稻米。放边上的粮桶,不少已经装的冒尖,如此场景,实在是赏心悦目。 与各地相比,颖川还有一个明显的不同。那便是颖川人面无阴霾,结实健壮。纵是干苦力活的卑贱农夫,脸颊也是红润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有精神。 “真不愧是名士之乡。” “被文气所酝养,已有太康之象!” 瞧见沿路景象,赵云连连赞叹。 他老家常山,在大汉也算富庶之地,然而两地百姓的面貌,简直天差地别。年轻的赵云不会去思考太多,只 认为颖川人杰地灵,此地民众被文气熏陶…… 故此而幸福美满。 说起很玄乎,接地气来讲就是刁民全被圣贤教化,全都安分守己。 “嘿,不过是权贵聚集之地罢!颖川世家,个个家大业大,压根看不起农人泥腿这点利。再者,都是名门望族、爱慕清名,要是贪得百姓瘦骨嶙峋。” “还叫啥名门,还出啥名士?” 张扬鼻孔望天,大咧咧道:“就连某都知晓,颖川的许多豪族都是世代公卿,家里的金银珠宝都快装不下了。别说与民争利,就是施舍一点出来博取个美名,俺想他们也是乐意的。颖川富。” “跟啥文气毫无关联。” 赵云听声一怔,张口就想反驳,可他认真去想,却觉得这话没毛病。 旁边的张辽微微颔首,对张扬之言表示赞同。他们这些出身苦寒边塞的军人,对权贵的理解更加深入。颖川康宁,不过是有许多贵人坐落罢了,文气? 虚无缥缈的东西。 高顺依旧面无表情,对此话题毫无兴致。他一边骑行,一边努力思考。 如何才能使陷阵营的战力更强。 “義海所言不无道理,但还是有几分缺漏。”王耀身旁的毛玠忽然开口,顿时引得众将注目。他们只知道这位先生与主家密谈一席话,便为主家推崇。 其余事情,则一概不知。 眼下毛玠接话,自是了解此人最好的机会。一时间, 张扬顿时抱拳笑道:“某粗鄙之语,还请先生多多补正!” 见众人望来,毛玠从容淡定。瘦削文士抚了把小胡子,笑道:“古往今来,地势决定繁荣。颖川属黄河中下游,属颍河上游,水文优越,少有旱灾。” “除开水文学,颖川恰巧避开豫西山地,处山水交融之平原。既有水利,亦可耕粮,早在先秦时期便为最繁荣。” “而颖川又接连四方,为交通枢纽,八方通衢,来往客商络绎不绝。如此瑰宝之地,焉能不繁荣?与其说名门望族造就了富庶的颖川,不如说是颖川……” “造就了这些世族。” 此话一出,众将无不叹服。 这就是有学问的人啊! 自己只能看到表面上最浅显的东西,可人家,早就察觉到了最深层。 “毛先生一席话,令某佩服!” “君言有理有据,云无以反驳。” “先生博学,末将佩服!” 一时间,将领们由衷赞叹。就连那无心民政的高顺,都默然颔首。 “毛先生实有大才。” 看见麾下和睦论事,王耀甚为欣慰。毛玠他有大用,迟早要被委以重任,在此之前其多露脸,让将官所接受…… 是他乐意见到的。 “主家,并州偏远地广人稀,而朔方更是渺无人烟,实为恶地险地。苍茫草原可为牧马场,然难为聚才地。” “纵使政令宽仁,也不会有才学之士千里迢迢赶来 。您素有壮志,还是应当早做打算!若在朔方空耗数年,岂不是磨灭雄心?颖川望族颇多,其势之大,甚至能影响朝堂,而我大汉又是察举制。” “官员委任,与豪强举荐息息相关!您此行若能交好一二望族,届时朝廷另有好职时,只需他们举荐一番。” “僵局,顿破矣。” 一口气道出肺腑之言,毛玠紧紧望向王耀。此刻他面色微红,颇为畅快。 王耀听声一怔,旋即立刻颔首。 “先生大才,真乃我之肱骨啊!” 说罢,王耀大笑。 此刻,他方有主公的感觉。 虽说汉末是乱世,但光能打也是没用的。良将重要,贤臣更重要! 本来赶路,他想着来颖川一道,也就是试试看,能不能招收几个青年俊杰。若得到荀彧、郭嘉、钟繇,那是大赚。纵是揽下辛毗、陈群、杜袭、赵俨,也是稳赚不赔。如果都失败,也无所谓。 事在人为,成败看天。 不过被毛玠这么一点醒,王耀顿时又觉得,其实交好这些俊杰的长辈,才是他此行最重要的。就是招来郭嘉,常年待在朔方那鸟不拉屎的荒芜区域,人也要跑。可早日被调动到富庶之地…… 一副蒸蒸日上的景观,何惧没有贤才良将前来投靠?自己王家虽说是并州最大的世家,可在朝中的影响力除却王允,还未必有颖川这些望族大,与其交好。 迫在眉睫! 王耀深知,朝中有人好做官。 “孝才,你这一席话真是令我茅塞顿开!得先生大才,何愁大业不兴?” 紧紧握住毛玠的臂膀,王耀当即转头望向王虎,大声道:“来人!” “赐先生白练十匹!” “不必了。” 毛玠摇头,淡笑道:“主家的大业才刚刚开始,如何能动辄大赏?” “能省则省。” 布料,有布、帛、缣、素、练。 练,为最贵者,每匹在两千钱至三千钱之间浮动。十匹练,就是两三万钱。 不多,但也谈不上少。 “诶!先生解我忧愁,衣装又岂能陈旧?不过十匹白练,先生不必多言!” 王耀情真意切,斩钉截铁。 众将见状,既是羡慕又是佩服。羡慕毛玠如此得主家喜爱,佩服其身具大才,却还衣衫朴素,甚至缝有补丁。 “主家一片赤诚,先生您收下吧!” “是啊先生,您穿得如此陈旧,别人还以为主家苛待您呢,收下吧!” 将领们纷纷劝言,毛玠闻言低头看了看衣物,确实觉得有些寒酸。 可能真的会起到不好的影响。 “好吧,不过一匹丝帛即可,做两套新衣就够了。军中诸事皆需开销,我自当以身作则,不开铺张之先河!” 众人闻言,对毛玠敬佩不已。同时也都受到感染,决心日后做事绝不铺张。 王耀见状,更是喜笑颜开。 有如此贤臣良将,何愁大业不成!? 第四十八章 士子论谈 一路走走停停,随着深入颖川,此地的富裕才逐渐映入众人眼帘。 宽敞的乡道上,不时有华车驶过。从半掩的车窗望去,能瞧见手持书卷的年轻公子。不过这些大族子弟,也并非都爱乘车。许多士人健硕,骑跨高头大马,头戴一顶小冠,腰间别着华贵长剑。 那马鞍上不仅捆系书囊,还悬挂短弓箭壶,彰显着文武双全的气度。 读书人,也是很能打的。 除却这些出来游玩的公子哥,商队也是一支接着一支。从那压地颇深的车辙看来,运送的货物并不少,再瞅瞅领队主事悦然的神情,想来一趟获利颇多。 仔细观察,便会发觉世家子弟们,基本都没有帯上多少随从。而来往不绝的商队,护卫们神色也很是轻松。 此地治安应该极好。 思绪间,就有十余轻骑掠过,他们身披衙役官服,手上却拎着长枪,不断来回巡逻乡道。继续前进便会发现,诸如这般的治安骑队,起码有七八支。 并且每个官亭,亭卒数量竟有十五!远超寻常地区的三倍,且无老弱。 皆是弓盾齐全的健壮守兵。 由此看来,颖川繁荣不无道理。 “这里的百姓也太多了吧!” 沿官道行进,众军士议论纷纷,怪不得他们少见多怪,实在是此地人口过于密集。田野间到处都是玩耍的孩童,而通过童子数量,大抵能算出当地民众的口数。这颖川,竟有寻常三郡的体量! 换到人口稀疏的并州,那便是一个郡抵半个州的丁口,何其夸张? “肃静!” 听见时不时响起的低呼,高顺眉头紧拧,大声道:“有序行 军。” “休得喧哗!” “喏!” 被高将军一提醒,乡勇们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闭嘴噤声。 原地稍稍调整,便迅速列着齐整的步伐行进。此刻的三千乡勇历经多场战役,已经堪称百战精兵,一旦严肃起来,气势顿时截然不同,流溢铁血之姿。 这一变化,立刻引起过路人的注意。 本以为这几千军卒只是借道的寻常客兵,可此刻居然散发王朝精锐的气势,且动作整齐划一,实在赏心悦目。 颖川卧虎藏龙,便是普通人也有着不小见识,这下三五顿足,论了起来。 “如此雄军,又是从谯城而来,该是皇甫公帐下的南军精锐。瞅他们志得意满的姿态,该是战事又有进展了。” “是调回京都卫戎的吧!” “瞧你那点见识,也好意思开口?南北两军是京营,不是这般装容!” “噢?兄台可是知晓此军来历?” “这倒是不知,他们训练有素面貌良好,就是装束太过混乱。看见那两翼的骑兵和中军的步卒了吗?甲胄是官制,款式与北军无二,但前军的步卒……” “那皮甲虽然精致,但怎么看都不是官制的,倒像是民间作坊精制的。” 路边之人议论纷纷,兼带着赞许。乡勇们闻声毫无骄傲,只是不断踏着齐整的步伐,昂首前行。这一幕,引得士人们颔首称赞,史上不乏被抬举而无动于衷的将官,他们沉稳,多数成为名将。 而几千人的军卒,都这般沉稳。 必将会在史书上留下重墨! 一时间来了兴致,世家子弟们也驻马停车,与身旁友人笑谈起来。 不过他 们的见识和信息,远非贩夫走卒、平民百姓能够相比。稍加思索,将已知消息串联在起来,顿时就猜出这支军队的所属。 北军曾给王耀千具甲胄,而王耀也在前段日子进入豫州。其部队规模也正好是三千多人,至于其他的都无需多想。 必然是了。 “孟德昨日捎来的信件有言,周蒙就一匹夫,他已与其绝交。” “而太原王耀者,为当世之英雄。阿瞒说他和王耀已经结为至交,以我观来,王耀领军有序,还是有能力的。” “但仅凭于此,配不上一句英雄。” 谋划废帝失败,刚刚逃亡回乡的许攸昂着脑袋,朝身旁士人道:“我说阿瞒也真是的,周蒙慷慨大度,每次酒楼饮筵都是第一个出钱。我等家世显赫,谁都不缺这点银,但要的就是个态度。” “人周蒙把我们当兄弟,不过军中饮酒罢耳,多大点事?阿瞒这就与其割袍断交,岂不是小题大做?真就当上济南相,位儿高了,就忘记旧朋友了!” “子远,你说的这什么话?” 许攸身旁的枣衹听不下去了,皱眉直言道:“王将军自太原起义师,一路征伐逆贼,先在巨鹿协助卢公大破张角,后又辗转各地为民除害,不收谢礼。” “如此,才被奉为义公之号。” “他都不算英雄谁算?你算吗?” 许攸听声一窒,张口欲要反驳。 然而身侧诸多士人皆是皱眉,显然对他这番话很不认同。许攸见状,刚要出嗓子的话,只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军中饮酒,还多大点事?” 身披宽松猎袍的曹仁蔑然一笑,重重的拍了拍许 攸的肩膀,大声道:“我少时不行检点,觉得勇武便够了。这段日子我也自募了一支千人乡勇,准备去淮河、泗水之间寻贼人来杀,领军后……” “我方知法纪严明,何其重要!” “子远啊,不懂就少说话!孟德怎么做,还用不着你许攸来教。我也觉得王将军是英雄,等会还要去讨教一番。” 许攸的小身板哪里经得起沉重拍击,顿时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而曹仁眉头轻挑,笑道:“你这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要好好练练了。” 许攸面红耳赤,实在忍不住了。 他看着严谨有序的乡勇阵列,想竭力找出一二缺点来表示王耀不是英雄,可就在他张口欲要表达高论之际,一名身着金线锦袍的青年贵胄忽然出声。 霎时间,全场闭嘴,无人打岔。 “好啦!子孝,都是朋友,你就少说几句。军中饮酒确实不是啥大事,我在军中也饮酒,可谁会说我一句?” “饮酒,多大点事儿。” 曹仁听声撇撇嘴,没接话。 许攸闻言登时来了神气,傲然的瞟了眼曹仁,眸中尽是奚落之色。 然而那青年贵胄却是紧紧盯着乡勇,认真道:“不过实话实说,子远你根本配不上这般大的名气,能练就如此雄军,王耀不为英雄谁为?拿枣衹的话来说。” “王耀不配英雄,你配吗?” “找些乌合之众就想废帝,陛下一句话,你们主事的就骇得自杀了。” “真是贻笑大方。” 此话一出,士人们皆是哈哈大笑。 许攸气的脸青,紧紧攥着双拳,却又是不敢反驳。眼前这位主真的不能惹,管你啥 官,管你啥家世,惹恼他喊刺客给你杀了,就是官府知道其身份…… 也无可奈何,连缉捕都不敢。 只因其家族权倾朝野、富可敌国,四世三公,天下遍地都是门生故吏。 看都不看一眼许攸,袁术又凝视了乡勇好一会,这才回过头来。 袁绍那婢女生的卑贱玩意,近期被大将军何进征召,掌军权结党羽,在族中风头愈盛,对他的威胁也越来越大。 虽然自己立刻联系何进,也在军中讨了个虎贲中郎将的要职。可毕竟是后知后觉,已经落下袁绍一大截了,京中将官大半被袁绍笼了去,自己想要在军队有所建树,就只能图谋外地的良将。 王耀虽还未跃升名将,但已有了不小的名望,逢战多胜也是优秀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站队,是清白的野生将领!其家族在并州颇有势力,且朝中还有一个极具影响力的贤臣王允,如此之良将,焉能不拉拢?许攸? 鼠目寸光耳。 “王将军为国为民讨贼数月,一路辛劳毫无怨言,术,不想听见攻讦之言!” 撇了眼垂头的许攸,袁术挥挥手,朝身后侍从道:“我很欣赏王将军,你去钱庄先取千金来犒军,且遣人唤王将军入郡府陽翟一趟,我袁家嫡子袁术……” “今夜要在庄中犒劳将军。” “喏!” 侍从离去,众士人惊讶不已。 取千金犒军,首次见面就赐金千两?而且瞧这架势,这六十多万钱还只是个见面礼,谈的好,只怕还有更多赏赐! 一时间,众士人无不望向许攸。 眼神很是玩味。 后者面色羞红,抱恙悻悻而去。 第四十九章 古之恶来 “贵军可是太原义师?” “主将可是那义公将军?” 正行进着,三名披甲骑士策马而来,朝向前军步卒就是一顿问询。 一马当先的高顺闻言,肃声道:“我部正是太原义师,几位何事?” “我家公子乃是汝南袁氏嫡子术,于此恰逢贵军过路,见威武而心喜、知来历则仰慕,特遣人去备厚礼犒军。” “且于陽翟城中设下晚筵,为义公将军接风洗尘,还请阁下为之传达。” “诚心所请,务必赏脸。” 三名骑士拱手抱拳,留下一席话后,当即便策马离去。他们恭敬之中带着不容置疑,浑身溢散着铁血气息,想来也是出身军伍,为骁勇善战之精锐。 听见‘汝南袁氏’一词,便是沉稳如高顺,双拳都不由微微握紧。 无有迟疑,高顺唤来张辽领军,亲自前往中军传达,事关重大不可怠慢。 在这个年代,得罪皇帝不一定遭受什么惩罚。可得罪袁氏,不死也要脱层皮。很多时候,袁家的指令比汉帝刘宏的皇命还要具有权威,还更有号召力。 …… “什么?袁术要见我?” “正是。” 中军,王耀神情诧异。 毛玠则默然抚须,不断思索着。 “侍从说,袁术仰慕主家已久,此次恰逢过路,便有厚礼相赠,同时于郡府设下晚筵,请主家务必赏脸。末将认为,去是一定要去的,东西 也要拿。” 高顺抱拳,低头道:“汝南袁氏为天下第一大族,家大业大,而嫡子袁术以侠气出名。虽然传闻其出仕后性情大变,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袁术既然有游侠性情,那将军不去,便是轻视他。” “如若不收下礼物,则更是蔑视。” 高顺向来沉默寡言,然而此次却是罕见的谋划起来:“主家此去,不妨少说多听多看,且可满口恭维。如今袁绍如日中天,术相比则黯然,必生不满。” “这是很好的话题,但要有度,说过了袁术固然开怀,可隔墙有耳。” “若恶了袁绍,就得不偿失了。” “善!就依伯平此策行之。” 王耀听得连连颔首,眸中的喜爱之色也愈发浓郁。毛玠也是微笑点头,温声开口:“高将军真是智勇双全。” “往后若有想法,还是多提为妙!” 应了一声,高顺躬身抱拳,又策马急匆匆回前军去了,他一向很忙。 张辽赵云都是悍将,此行也历经多场战役,然而终究是太过年轻,还需要时间来磨砺。现在他肩负领军重任,又被主公如此厚爱赏识,岂能懈怠分毫。 便是入眠前,他都希望梦里能清醒,好好再梳理一下事务有无遗漏。 “伯平有古将之风。” 遥望高顺背影,毛玠眼中尽是笑意。他素来清廉公正,以正直守纪为原则,前二十载,基本就 是形单影只,是淤泥中的青莲。没想投效王耀,竟遇到高顺这么个志同道合的同僚,其清白有威严。 与自己相比,居然还要更甚。 竟连酒都从来不饮。 与其共事,让毛玠颇有归属感。 “高将军为我之心腹,耀实在万幸,得此一人,胜过数万精卒。” 感慨一声,王耀眺望远方。 他眸中绽起精光,坦白说袁术想要见自己,令他很意外。但这何尝不是一个良机?汝南袁氏的强大,身为后世人的王耀比谁都清楚。倘若只有一个继承者,袁家势力没有一分为二,那诸侯别争了。 以袁家的名望和实力,完全可以平推天下英雄。什么曹操,碾过去就行了。 四两拨千斤,那万斤呢? 若能得到袁术的鼎力支持,他眼下的所有难关都会立刻解除,便是付出一些代价也划得来!背靠袁家莫说朔方,便是想掌管整个并州,也未尝不可! —————— 申时下午,大军来到郡府陽翟城。 在城外十里处扎营,王耀命高顺统领全军,毛玠做以副手,暂且修整。 随即便褪下甲胄,换上一席劲装,领着赵云张扬即一干常服家将,缓缓策马行入城中。一入陽翟,繁华昌盛的气息迎面而来,只见宽敞的街道很是整洁,两旁开满店家,各种行当应有尽有。 此刻正值夕食,每家店前都支拉着摊子。有狗肉 炊饼,有大碗汤面,只需来上那么一份,便可坐在干净小桌上,就着附赠的一小碟酸脆腌菜吃个高兴。 若是嫌档次低,那隔几家就有一家的酒楼客栈,就是最好的去处。 各种撩人的肉香,不断从酒馆中飘荡而出,光闻这味道,就让人咽口水。 “咕噜” 望着路边叫卖的驴肉火烧,张扬喉结蠕动。王耀见他这样子,忍俊不禁的拍动其肩,笑道:“想吃便买。” “夜间才是正事,现在不必拘束。” “好嘞!” 张扬买了九份火烧,王耀、赵云,还有他自己一人三份。然而前两者都是笑着摇头,最终九份都入了他自个肚子。 一路左顾右盼,王耀终究还是没能抵住诱惑。烤羊肉、烧狗肉、灸酥肉,叶包糍、竹叶水等等,买了许多。 他自己浅尝即止,多的则是分给伴随的家将们。这些家族亲信跟他南征北战,虽未立下救主大功,但这也是自己不入险地的原因,他们是尽心尽责的。 主家赐食,众家将很是感激,将其全部吃光表达尊敬。 一行人就这么逛着,逐渐从城南行到了城北,若说南城酒楼多,北城则尽是铁匠铺与勇士行。这勇士行前所未闻,好似是颖川特有的民间机构,里头的人健壮有力,浓浓的地痞游侠气儿。 一问方知,勇士行与清代才出现的镖局有些类似,都是收人钱 财卖命的活计。想做掉仇人、给家乡捎封信,被哪的流氓欺负了想打回去,都在业务内。 只要钱够,郡王都杀给你看。 瞧见王耀随从众多,该是大人物,店伙计小声言语,那恶名远扬的典韦,目前就在行中任职,信誉绝对有保障。 “典君去为朋友报怨,明明对象只是那李永,他还硬要去寻着将其妻也杀咯!您要有仇家,只管出钱就好。” “咱派典君去,保证其合家上下无论老幼,不管善恶,鸡犬不留。” 看着满脸堆笑的店伙计,王耀挑了挑眉,说实话他比较反感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态度,但存在即有道理。 颖川郡守都不管,他管啥。 不过说来,那素有‘古之恶来’之称的典韦,就近在咫尺,要招募么? 稍一思索,王耀转身就走。 典韦武艺高强,上阵厮杀很凶,护卫主君也行。但就这无视法纪,随意便能挟私杀人全家的性格,注定与自己帐下诸多将领合不来。骄傲可以调和,沉稳的招来就用,激进的有时也有奇效。 唯独这种‘恶来’,最为麻烦。 要是啥领军名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那麻烦也就麻烦了。 可典韦终究就一个单纯的武夫,宛城兵乱,识不破敌方阴谋,还醉酒误事。 让他独自领兵,也没那能力。 何必费这劲,把军中氛围破坏了才是得不偿失。 第五十章 都是英雄 入夜,陽翟城西。 在权贵依次坐落的西城,其中心区域寸土寸金。一座座奢华的府邸相连,几乎每条街巷都有着七八家豪强。 而在西城最为中心处,有一条足以八车同行的宽敞街道,名唤袁家街。而安设在这条街上的府邸,也只有一座。 步入袁府,七八名锦衣小厮登时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侍候在王耀两旁。 一名笑容满面的中年男人,也快步上前,行礼道:“王将军,我家公子正在大堂候着呢,此次来宾除却将军,还有曹家一干少爷,想来将军能谈个尽兴。” 男人的衣装非常考究,是挑不出丝毫错误的管事服。满面笑意却不显得阿谀,略带几分热切也不会感到敷衍。 “好,劳烦阁下引路。” “您请。” 随着管事行进,一路都可以瞧见名花异草。靠墙栽种的百来颗树木,也无一不是难以寻见的。不知穿过多少庭院,路经几座高阁,一行人终于来到正殿。 没错,正殿。 这座府邸的厅堂,修建的与皇宫殿堂一般。除却不是明黄色,基本一致。 王耀见状并不意外,权贵基本就没安分的。像汝南袁氏这种第一世家,别说修个殿堂了,便是袁术私下爱穿龙袍,谁又敢去告他?立马从原告变被告。 “将军终于来了。” 进入大殿,就见十来人端正而坐。 他们有说有笑,看来正在议事。 得到管事通禀,又见王耀走进来,一时间殿堂无声。所有人都转头相望,眸中带着尊敬与好奇。主位上的华服青年忽得起身,笑道:“久闻将军英 名。” “今日一见气宇轩扬,果真不凡。” 没想袁术态度这般好,王耀登时抱拳行礼,肃声道:“耀不过一武夫耳。” “公子过赞了。” 说罢,他闭嘴噤声。 以往被人夸赞,王耀都会习惯性的说几句好话,把对方的功绩拿出来夸一夸。如此你光伟我光伟,其乐融融。 这一招屡试不爽,毕竟只要在史上稍微有点名气的人,基本都有正面事迹的。便是日后那废皇帝、杀太后的董卓,都能找出渭水筑堤的典故来。可这么万能的一手,偏偏就在袁术这里失效了。 袁术起点非常高,多次担任河南尹和虎贲中郎将。纵是资质平庸,摆在如此高位,怎么都会有些功绩的。 可他就真没有。 提及袁绍,人们会说他出身显赫,但即便抛开家族,他也有说道的。 其20出任濮阳县长,有清正能干的名声。不久其母亲病故,袁绍服丧戴孝整整六年,纯孝为世人动容。后又不畏强权,结交党人与侠士,共同暗抗阉宦。 随便哪一条,都为世人称赞。 而说到袁术,除袁家嫡子外,也就没啥了。就是想恭维,也得有个载体,什么功绩都没有,想吹捧都找不到词。 “诶,将军莫要妄自菲薄。” 瞧见王耀不像其他人那般,一见到自己的面就溜须拍马,袁术大为满意。 这才是良将嘛! 那些被自己称赞,便立刻恭维回来的庸才,怎么跟王耀比?兵书不是说为将帅者,就要刚强正直么?被袁氏嫡子夸赞,不比被一国太子看好要来得差。得此殊荣只是自谦 不受,这才是将帅啊! 这王耀,大有古将之风。 “来,将军快快入席!” 面帯微笑,袁术指向身旁的席位。 此位略低主座,却凌驾其余十几席。那些座上的宾客们见状,也无不满,甚是全都扬臂而呼:“将军快快入席。” 众人痛快,王耀亦不扭捏。 龙行虎步,直接坐入上席。 袁术见其干脆利落,更为满意,当即瞟了眼侍立在身侧的家仆。 后者意会,高呼:“客至,起筵!” 一时间,早就等在殿堂门口的侍女们鱼贯而入,手捧酒樽玉碗,为每一案宾客奉上餐具。接着没多久,一大票健仆端持珍馐入内。菜式稀罕,喷香扑鼻。 “诸位,这第一盏酒,敬王将军!” 高举酒樽,袁术抑扬顿挫道:“王将军是士人,更为士人着想!他过路兖州之时,发现兖州遍地匪寇,危害了当地的豪强世家。便不顾时间紧张,也要为兖州士人平定贼患,这非我一家之言。” “我与陈留张邈交好,为其信上言。王将军出于并州世家,却心系天下士人,当为我辈楷模!来,我敬将军!” 说罢,袁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四座颖川士人也是齐齐端起酒樽,各自神态不一,但大抵都是亲近的。 “公路哪的话,大家岂会不信你?” “此话不假,我胡家与东郡程家世代交好,前段日子刚通过书信。程伯说他们东阿县被一伙黄巾残部盯上,王将军率部过路得知此事,便是拼着耽误军情,也要帮助程家平定此患。王将军……” “在下敬您一杯!” “我先饮了,将军随意。” “某也敬您一盏,某仰慕将军已久,今夜定要喝得酣畅,不醉不归!” …… 直至此刻,王耀才知晓士人们为何热切对待自己。为国为民、赤心报国这类的说来好听,实际也就那么回事。 茶余饭后闲谈几句可以,但世家们并不会因为你有情操而怎么样。 在家国大义面前,他们嘴上肯定是称赞,但心里终究还是不以为然。 但自己帮助各地豪强的举动,就令他们真的赞叹了。朝代不过是阵营,旧的去了还会有新的。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不在乎家国,只在意阶级。而自己一路的赚钱大计,似乎被他们当成了…… 坚定的阶级维护者。 那士人对自己热切,就理所应当了。毕竟,谁会讨厌守护自己的人? 理清思绪,王耀斟酒一樽。 他起身先单独回敬袁术一杯,再倒满环顾满座士人,笑曰:“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耀慕侠义之风,自幼便喜好结交友人,并州地方,我已踏遍。” “世人畏之,我所爱之。” “黄巾势大,贼兵所至,地方官军闻风丧胆,我得知此消息……” “却是兴奋的彻夜难眠。” “哦?” 听见王耀之言,士人全被勾起兴趣。他们聚精会神,静待后文。 “天下何其大也?” “并州不过偏僻一角,耀早就想远行各地,结交天下豪杰!然而父母在,不远游,我虽有此心,却并未付诸现实。而黄巾贼乱,汉室江山风雨飘渺,我王家世受汉禄,国难当头焉能自保一方?” 王耀握拳,铿 锵有力道:“我出兵晋阳,既是为国平叛报效皇恩,又能圆我心愿,于征途中结交各路英雄!怎可能不兴奋,怎可能不快意?东郡程昱、陈留张邈等人,就是我所结交的豪杰。” “友人有难,我岂能不顾?” 朝满座颖川士人举杯,王耀大笑,快意道:“今儿真是个好日子!” “又结交了诸位英雄!” 说罢,他将酒水一饮而尽。 众多士人见状一怔,旋即全都眉开眼笑,一个个起身再敬。对于王耀批发英雄一词,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听出了王耀话中的意思。其辗转奔波…… 不为其他,是为友人。 而今日结交他们为友,日后自己若是有难,自会慷慨援助。虽然颖川世族家大业大,未必需要王耀来帮忙。 但对方近期扬名四方,还如此看重他们,令众人都颇为受用。在热切的氛围影响下,不少人酣畅饮酒,大声道: “将军为国为民,听说孟德给家里寄信,要资助将军一千万钱和五万斛粮,我杨家没那么阔绰,但也愿出资百万!” “我家余钱不多,但愿出粮万斛!” “将军视我等为友人,我亦视将军为友!王兄近日要归并州整练新军,定然为甲胄而发愁。我族府库,有精制札甲千余套,既为友,便一并赠予王兄!” “在下做主,陈家出钱两百万。” “……” 看着面红耳赤的士人们,王耀喜出望外,心中也不禁大笑。 目前光是人格魅力,就让颖川世家出这么多钱。袁术若想招揽自己为他所用,这价格,怕是开低了都觉得寒碜! 第五十一章 袁术涅槃 手足之交 酒过三巡,筵至尾声。 瞧见袁术有话要对王耀说,士人们非常知趣,酒饱饭足便告辞离去。 大多士人只是与王耀结下一个善缘,并无更深一层的倾向。而席间却有几人上前单独敬酒,明确定下拜访时间。 首当其冲的是曹仁,这位曹操的堂弟对王耀很尊敬,其近日效仿王耀募招了千余兵马,准备在乱世中建功立业。借着曹操的关系,他来向王耀取经。 避免多走弯路。 而王耀则是欣然应允。 曹仁是曹操的从弟,严格说来是从祖弟,双方父亲不是亲兄弟,关系有点远。所以曹仁不像夏侯惇那般、此次直接跟随曹操讨伐黄巾,而是待在乡中。 其见曹操立功封相,这才心痒难耐,也招募乡勇打算建下战功。 后来没啥起色,才带队跟随曹操。 或许,能把曹仁收入帐下。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王耀准备试试,成了血赚,失败了也不亏。 曹仁之后,枣衹荀彧、辛评郭图等人都来敬酒,邀王耀闲时来家中一叙。 王耀自是来者不拒,不管谁来邀请通通应下,使得众人离去时都开怀不已。 见‘爱将’如此受欢迎,袁术既是觉得没找错人,心里又有点小失落。 明明是自己拉拢王耀,那些家伙干什么表现的这么热情!这也就算了,可自己的王耀,为何对他们的回应也很热烈?一时间,袁术莫名的感到很难受。 至于为什么难受,又说不出来。 “将军可有吃饱?” “若还想吃什么,我唤人去做!” 奢华宽敞的殿堂,此刻仅剩王耀袁术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王耀忽然觉得袁术对自己的态度,猛地拔高了。 “诶,公子太过客气。” “ 谢于您盛情款待,耀已吃饱。” “那就好,那就好。” 饮了一杯酒,袁术狭长的双眼忽然眯起,伤感道:“将军可知袁绍?” “袁家之龙,谁人不知?” 王耀敞了敞衣裳,态度也随意了些。袁术若是一本正经,他只得毕恭毕敬。而其满脸写着拉拢之色,自己也得适当摆下架子,这样价码才能要高些。 “袁家之龙,就连将军也是这般看待那婢子养的吗?他好在哪里?” 叹息一声,袁术闷闷不乐。 王耀见状笑了,直言道:“昔日我常闻传言,袁绍虽为婢女所生,但性情至纯至孝,宽厚威严。而袁家嫡子袁术,纵酒享乐,荒淫无度,实是无能无德。” 袁术听声双眼圆睁,整个人都被气到颤抖,心中也颇为苦涩。自己不如袁绍,他虽嘴上不认,实际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然而被自己所喜爱的良将这般看待,还是令袁术满脸发烫,羞愤不已。 不过未待袁术发作,王耀话音一转,温声道:“可流言蜚语从来当不得真,今日一见公子,那股君子贵气,那种坦荡胸怀,都令耀为之侧目。袁家之龙……” “当为公子也!” “乡野流言,大抵是哪些宵小之辈,故意诽谤公子罢了,不过无妨。” “不遭人妒非英雄!” 一席话娓娓道出,袁术神情一怔,旋即羞愤尽去,双眼亮得惊人。 他豪饮三樽酒水,嘴中念念有词。 “不遭人妒非英雄?” “哈哈哈哈哈!” “不遭人妒非英雄!” 豪饮大笑,袁术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自己昔日游侠四方,与各家公子田猎游玩,也曾为民除害,纵马驰骋。 举孝廉后,日子就开始阴郁起来。每天 都是算计,每天都要听见那婢子养的被哪个名士给拜见、被袁隗给看重。人们一夸起袁绍,总要提及自己来衬托。 他袁术,一直苟活在袁绍的阴影里。想过改变,却没那能力,只得借酒消愁,更被世人所看不起。如今王耀一席话,顿时打破了他的心结。坊间传言,定是袁绍放出来的!为何要放流言? 正是那袁绍怕自己!他怕自己树立好名声,他怕自己结交天下贤才,他怕自己被袁隗所看重,他怕自己振作…… 他怕自己这个袁家的正统继承人! 心中那个只得仰望、近乎完美无瑕的兄长,他却惧怕自己!一时间,压在背上的沉重山峦顷刻粉碎,袁术轻松无比。此刻他心魔尽去,气质陡然变化。 狭长的双眸冒出精光,俊朗的面庞不再紧绷,雍容大方、从容不迫。 “王将军此话如拨云见日,令我茅塞顿开。是矣!不遭人嫉是庸才!” 忽然起身,袁术朝王耀深深作揖。 “公子这是……” 看着袁术涅槃重生的模样,王耀颇为意外,没想自己还有人生导师的本事。他起身就要避开礼数,却闻前者道:“将军先前之言,于我太过重要。术诚心相谢,将军若看得起我,自该受下。” 此话一出,王耀只得受下一拜。 行完礼后,袁术的态度更加热切了。 他离席来至王耀案前坐下,先是主动斟酒,与王耀对饮一盏,这才道:“王兄之任命我素有耳闻,朔方苦寒,兄身具大才,何必去那偏僻地方受苦?” 斟酌了下用词,袁术诚恳道:“虽说袁绍如日中天,但毕竟我才是嫡子,如今族中权势,我还是远胜于袁绍。” “只要兄长一句话,我便 调动关系。近日陛下有意组建西园新军,拟任八大校尉。袁绍托何进的福,自在其中,曹家青年显赫只有孟德,当也在其中。” 咬了咬牙,袁术肃声道: “我有意挤身西园,若兄长也愿,我话摆于此,兄长必为八校尉之一!” 此话一出,王耀怔住了。 袁术拉拢自己的方式,他想过很多。要么送钱送装备,要么替他扬名,要么画下大饼,唯有这西园校尉,他想都未曾想过。西园新军,无异于汉帝刘宏的天子亲军,倘若没发生后面的动乱…… 那这些将校混够资历,调到地方上最少都是个刺史大吏。权贵如袁家,也不过两个名额,富有如曹家,也只有曹操一人担上此位,这足以说明一切。 王家虽为并州世家魁首,在外也有王允支着,但就连组建西园的风声都打听不到,更别说为子弟谋个位子了。 袁术亲近自己,是打算下血本了。 可正因其诚心所请,王耀不得不认真对待。袁术只为利益相请,他也可以只讲利益。但现在袁术真的亲近自己,要是吃下甜头领了情谊,日后看戏…… 那就真是小人了。 王耀并非君子,也不屑做小人。 “不必了。” 犹豫片刻,王耀摇头饮酒。 他很是轻松,微笑道:“我与袁兄一见如故,畅谈甚欢。与其明分上下,不如结为挚友,往后相互照应。” “同道扶持。” 袁术闻言沉默片刻,旋即缓缓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酣畅豪饮。 就这样,一直喝到子时。 纵使两人都是酒场老手,此刻也是都醉了。袁术嚷嚷着要资助王耀军费,怎么也得是曹阿瞒的三倍。王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搂着袁术,边 拒绝边叮嘱。 “公路啊,凡是你身边,天天叫你喝酒、让你享乐的人,都是在害你。” “那些叫你读书,叫你耐心处理政务的人,不一定是贤才,但基本都是忠心之人。而只要忠心,便是平庸也可以用。不忠心的人,再有能力也别用。” “那就像毒蛇,随时可能反噬你。” “额,嗝,听哥一句劝,这名声咱还是要的。你在地方上就整肃贪官,造福百姓,有了功绩,你也放传言……” “和诋毁你的对着传。” “只要你做了实事,平民百姓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恶言就不攻而破了。届时以往骂你多庸才,就夸你多贤良。” 看着醉醺醺,还为自己着想的王耀,袁术一时间鼻子发酸,有些痴了。 这世道真奇怪,有些人明明是血脉同宗的兄弟,却搞得像是仇家。 可有些人江湖相逢,不过一面之缘,初见便形同兄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袁术揉了揉泛红的眼眶,朝边上侍候的心腹道:“送兄长去榻上歇息。” “上姬妾,上最好的姬妾服侍他!” “喏!” “唤袁六去取五千万钱,上等粮草十万斛,再购最好的弓弩甲胄三千套,直接运车队送往太原。让袁六在晋阳等,亲手移交给兄长,必须是亲手!” “这数目实在太多了,族长那怕……” “我说的话,你照做即可。” “喏!” 四五个忠心仆人从角落中奔出,小心翼翼的扶着昏睡的王耀离去。 看着王耀的背影,袁术又饮一盏酒,低声喃喃:“好弩好甲配精兵,朔方怎么也能打下来吧!只要收回汉家疆土,再大胜异族几回,王兄,我怎么……” “也要给你搞个并州刺史!” 第五十四章 太原之危 鼎力相助 依次拜会四人,王耀入座。 荀绲是个相貌堂堂之人,一举一动都自成气度。其三个儿子,荀衍、荀彧、荀谌,也都英俊潇洒,一表人才。 自己来时,其父子四人正在谈事,见他们意犹未尽,王耀示意继续。 四荀见状也不藏着掖着,朝王耀微笑致意后,便接着先前的话题说起来。 “黄巾如顽疾难愈,这张家三兄弟刚刚被诛灭,眼见冀州就要恢复安宁,怎知又出一伙黑山军。贼军潜藏于太行山脉之中,不断袭击中山、常山、上党、河内,遇到官军围剿便缩于山间……” “各地无可奈何,只能被动挨打。” 荀谌皱眉,叹息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叛乱持久,朝廷入不敷出,只得铸小钱加赋税,可如此一来。” “没叛乱的地方,只怕也会揭竿而起啊!如此反复,该当如何是好!” “除却黄巾,岂止黑山贼?” 抿了口茶水,荀衍接话道:“冀州有黑山军,并州也有一支白波军。贼魁郭太率领黄巾残部,在河东白波谷重新起义,已然袭入上党郡,剑指太原。” 王耀闻言一怔,荀彧听声也是眉头紧拧,他是 知道王耀正是太原人士的。其父兄亲族,都坐落在太原府晋阳城! “三哥,此话当真?” “焉能有假?” 见弟弟神情严肃,荀衍也认真起来。 他放下茶盏,缓缓道:“我对司隶的消息很感兴趣,早在河内安插了耳目,他们今早送来的消息。黄巾一方渠帅郭太,率十余万残兵汇聚白波谷,言语‘黄巾已死,改号白波,再创大业’。” “郭太麾下,还是有一二资本的,其副将杨奉,颇具勇武。韩暹、李乐、胡才等一干贼将,亦非寻常庸人。” “以我观来,这十万白波军,比不得上,但比下绰绰有余。并州军刚刚被异族重创,只怕是难以抵挡,太原危矣。” 王耀闻言,已是坐不住了。 白波军他一向是知道的,可是历史上的这伙贼军,明明是在188年复起的,为何会提前了整整四年?蝴蝶效应? 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出可以影响大势的举动啊!不过无论原因如何,都必须迅速归往并州救援。便宜父亲和便宜兄弟们,对他都很好,不说失去了家族支持,未来的路途有多难走。 就是这份情谊,他也必须火 速救援晋阳!白波军是有战斗力的,历史上他们攻破了太原,就是董卓派遣名将牛辅前去镇压,也不能获胜。现在的并州…… 根本无力抵挡! 思绪流转,王耀登时起身,抱拳就要开口。而就在这时,荀彧却是同样起身,先声开口道:“事关重大,将军且去,可否需要援助?我荀家虽尚文。” “百二十武士,还是有的。” “多谢文若美意,然世道险乱,尽管颖川安宁太平,也不得不防。耀虽军力不多,但也不能收下荀家护族的武士。” 说罢,王耀抱拳行礼,就欲离去。 “且慢!” 一直没出声的荀绲,此刻面露欣赏,叫住了王耀。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果不其然这王耀是个仁义的,家族遭遇危机,还能为荀家着想拒绝援助…… 实是难得。 可正是如此,他荀绲还非要结下这份情!荀家之所以能延续这么多代,难道靠的仅仅是圣贤之后这块牌匾吗? 不,是投注。 每有豪杰显现于世,便结下恩情。对方没能起势,也亏不了什么。 可受恩者一飞冲天,就能换来荀家数十年乃至百余年的昌盛!只要有能力 ,有德行,便可谓豪杰,便可投注! “我荀家除却护族武士,还暗养持戈轻骑五百人,这五百轻骑兵可以借调于将军。再者幽州刺史郭勋拒贼战死,新任刺史刘虞,是我昔日至交。我书信一封,劝刘刺史出军,其仁慈宽厚……” “必然发兵相救。” 王耀闻言瞳孔微缩,当即朝荀绲拜下大礼。后者并未闪躲,坦然受下。 “将军可立马归营整军。休若,你持我信令,去西庄校场调动骑军,速速前往将军营地听候调遣!在外征战,一切要听从王将军之指令,不可擅动!” “是,父亲。” 荀衍一头雾水的接受父命,这时荀彧忽然出声,言明王耀父亲正是太原郡守,而偌大个王家,也都坐落于晋阳。 得此解释,荀衍神情凛然,立刻下楼调军去了。王耀的威名他素有耳闻,眼下父亲直接相助,他自会全力以赴。 “伯父大恩,耀没齿难忘!” 再次深深一拜,王耀转身离去。 一路疾行,很快便到庄园门口。 此刻,荀攸已然回至门旁,正倚靠着护墙,津津有味的读书。 听见脚步声,荀攸回头一看,顿时十分诧异。 他合上竹简,上前道: “王兄这刚进去,怎就出来了?” “可是发生什么事情?” 尽管心中急切,但再急也不急这一小会,王耀停下脚步,耐着性子将情况与荀攸说明。后者眉头愈听愈皱,待至王耀道完,其神情已是一片凝重。 “明公勿忧,并州军虽然受到重创,但刀甲齐全,又无粮草之患。晋阳作为郡府加州府,城高墙坚,州军郡兵只要拒城死守,一时半会是攻不下的。” 王耀颔首,得到些许宽慰。 然而紧拧的眉梢,却未曾舒缓。 荀攸大声唤来王耀的亲随,同时自己也牵来一匹骏马。王耀见状,心中当即一喜,讶然道:“公达这是要?” “我与王兄一见如故,眼下王家遇此强敌,攸岂能置之不顾?投不投于明公帐下,这并州太原,我都与公共走一趟!缺策献策,缺武献武,但有所能……” “全力以赴!” 王耀大受震撼,只觉得这荀家,当真是满门义士!同时心中也做出决断,今朝受此大恩,来日必将十倍相报! 思绪间,王耀翻身上马。 他与荀攸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大笑,旋即控缰策马,绝尘而去。 第五十五章 曹仁的抉择 “休若,你这是干什么?” “咦,子孝你怎么来了?” 荀家庄外,曹仁很是诧异。 今日他没穿劲装,很罕见的换上一席宽松衣袍。在其身后,五六个随从手拎礼品,看箱盒的包装该是贵重物件。 “这不是王将军从袁家出来,就直奔贵府了嘛。我有事请教王将军,但他事务颇多,保不齐有什么幺蛾子,反正你我两家亲密,我索性上门来见将军。” 曹仁中气十足,说话掷地有声。 “还真给你说中了。” 示意家族骑兵先行,荀衍望向曹仁,耸肩道:“司隶有一伙黄巾残部,改号为白波,人数十余万,现正朝太原杀去。将军得知此消息,已经先行一步。” “什么?” 神情一怔,曹仁皱眉道:“太原?王将军的故乡不就是晋阳吗?” “休若领着这些骑兵要去干甚?” 对曹仁慢半拍的反应很无奈,荀衍快速开口:“是也,所以王将军需要速速归往太原救援。家父得知此事,叫我率领族中骑士跟随相助,眼下便是前往军营与王将军会合。子孝,先不聊了。” “待我回来,必定与你秉烛夜谈。” 说罢,荀衍策马离去。 看着荀家骑士疾驰的背影,曹仁眸中若有所思。都是颖川世家,谁能不明白谁呢?荀绲让儿子亲率族中骑兵相助王耀,自是觉得其有前景,值得拉拢。 而这般选择,无疑是对的。 见曹仁蠢蠢欲动,其心腹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军,荀家做事谋定而后动,眼下都鼎力相助于王耀,肯定有利可图。您何不也上谏曹老爷,曹家不也有着护族精锐吗?雪中送炭的情谊……” “可远远要高于锦上添花啊!” “我知道!” 曹仁皱眉,暗叹一声。 从往昔的事迹可以看出,王耀绝对是一匹千里马。这不是,就连他们曹家最挑剔最有远见的曹操,都与之交好。 但是家中主事的是个财迷啊! 曹家富可敌国,但曹嵩是属貔貅的,为了他自个,出再多钱都没关系。可没有涉及到直接利益的事,他是一文钱都不愿意出。此次曹操要援助王耀的钱款,都被他在家里絮絮叨叨的天天念。 要不是曹操连发几封书信,这笔钱他都不想给,就更别说再次出力了。 没可能的。 “将军,您不是一直羡慕曹操于长社建下战功,被封为济南相吗?” “狗屁!我岂会嫉妒孟德?” 嘴上说着不会,但曹仁面上多少有些不自在。本就是说,大家都是曹氏子弟,但家族的政治资源,其实大多都灌注到了曹操身上,说其他人不眼红…… 那纯粹是扯淡。 就拿他曹仁来讲,此次黄巾起义,他与曹操一样,都想借剿贼上位。 他散尽家财,好不容易招募了千余乡勇,刚训练得差不多可以出征。 可这时曹孟德已经凯旋 而归、官升封疆大吏,这叫人怎么能平衡。 两者同时立志,他曹仁要招兵买马,曹操却直接被朝廷拜为骑都尉,率领汉庭精骑,跟随战神皇甫嵩混就行了。 一想到这些,曹仁就感到不服。 “将军,曹操带着千余精骑,刚与皇甫公会合,便撞见大功劳。在后面的征战中,他更是全部按照皇甫嵩的指令行事,如此方有今日显赫之功。由此看来,自己瞎忙活,不如寻一优良将帅……” 双眼眯起,心腹口若悬河。 “你的意思是?” 曹仁挑眉,有些意动。 “正是。” 心腹上前一步,抱拳道:“皇甫公领兵能力,当为世间最强。如今司隶、兖州豫州的贼乱,大多都被他平定。” “而冀州的乱贼,自张氏三兄弟后,也纷纷被董卓所镇压。眼下中原地区虽然谈不上海晏河清,但有名有姓的大贼没几个了,纵使将军一路所向披靡。” “可打小贼,得不到重视啊!部曲开销何其之大,您无有食邑供奉,也无官位俸禄,如何长久的了?入不敷出,最终也只得投靠曹操,以宗亲听命。” 曹仁闻言神情低沉,有意反驳几句,可怎么想来,心腹都没有说错。 若领军在外无有成就,走投无路之时还真只能效命曹操。自己苦心训练的士兵们,也白白便宜了夏侯家这支。 “牛兄有何教我?” 见主家被说动了,牛金笑 道:“效仿曹操之举,寻有能之帅辅佐。” “你说的可是王将军?” “正是!” 牛金行了一礼,肃声道:“王耀自太原起兵,鲜有败绩。巨鹿献计,也证明其腹有乾坤,绝非只是跟卢植混功绩。再者白波势大,自引起各方关注。剿灭这伙贼军,与围剿其余黄巾残部……” “截然不同,是以天差地别!” “在中原剿灭三三两两的残兵败将,算不得什么。可去并州打风头正盛、人数十余万的白波贼,才会被关注!跟随王耀作战,您也能真正看清这个人。” 眸中亮起精光,牛金缓缓道:“倘若真是英雄豪杰,听命于他也未尝不可。届时将军打完白波,又能收回汉疆朔方,还能外征异族,战功无数啊!” “随便哪条,不都是赫赫之功?” 曹仁被说动了。 事实上,他也没多少选择。 诚如牛金所说,黄巾之乱已经临近尾声,经历中央军一遍遍犁过,中原没剩下多少贼人了,大猫小猫一两只。 灭了也没有功劳。 不如跟王耀去并州闯闯,那里有白波贼军,有匈奴有鲜卑、有乌桓有夫余。虽然危险,但同样的,也有机遇。 富贵险中求,不准就得势了呢? 若无王耀,自己只怕真会随牛金说得一般,入不敷出无以为继,只得听命于曹操,便宜了夏侯睿这支血脉吧! 他真正的曹家血脉…… 为何就不能 展现自己的荣光? 有些东西嘴上不能讲,但心里还是有想法的。自己父亲是曹炽,祖父是曹褒,大贤宦曹腾是自己的叔公,有血缘关系。而曹嵩曹操是过继的,没血缘。 平起平坐都还好,可眼下曹家却被过继之人主导,曹腾的政治遗产都给了没血缘的曹操。他这样真正的嫡系血亲,想出头却要自己打拼,怎可能服气。 不过夏侯家的人得势一天,他这话就得憋着一天。倘若曹家永远被夏侯家的人主导,他也只得永远兄友弟恭。 丝毫不能表现心中真实想法。 不过眼下终于有了振兴曹家的希望,终于有了振兴嫡系血脉的希望。 他焉能放过? “好,我便依你!” “阿牛你速速去点齐兵将,集结于曹家庄园外!我这就回族中,立刻备好曹操允诺给王将军的钱粮,此次便是曹嵩再阻碍我,我也要把东西给取来!” “届时我之乡勇护送辎重,我们便即刻开拔,全速追上王将军。” “喏!不过主家……” “您可以跟曹洪主家,曹纯小主家先通个气,毕竟都是嫡亲的血脉。” “这倒不必,子廉与曹操关系甚密,得知此事还会斥责我帮助外人,可夏侯家的顶着个名,就不是外人了吗?” “至于吾弟小纯,尚还年幼。我先随王将军看看,倘若值得跟随。” 曹仁双眼一眯,笑道: “那便唤纯儿也来!” 第五十六章 算无遗策 会合荀家骑士,部队即刻开拔。 然而行出陽翟城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一支千五百人的队伍追了上来。 来兵主将正是曹仁,他率领九百持枪步卒、六百长弓手,携带着一千万钱以及五万斛粮草,诚心前来投效。 王耀喜出望外,热情的接待了曹仁,当即任命其为前军司马,与高顺同级。 一来便得到重用,曹仁庆幸不已。他敏锐的察觉到王耀器重高顺,便时常来到中军走动。一来二去熟悉了,曹仁也敬佩高顺的优良品质,两人成为好友。 而一路行军,王耀与荀衍荀攸相谈甚欢,三人感情不断升华。二荀也逐渐适应了军中生活,颇有乐在其中之意。 …… 九月初,大军途经河南、从颖川北上行入司隶,进而直接借道归往并州。 踏入上党郡,就是迎面而来的破败气息。路边村庄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断垣残壁,房屋不是倾倒就是烧焦。 在司隶境内,十里必有人烟。然而在这并州上党,十里却是一个活人也没有。边疆荒芜,可再偏僻也不至于此。 很难想象这里发生过什么。 只能从那躺倒在地、脸颊上残留着风干血泪的百姓尸体身上,窥见一二。 “这些该死的畜牲!” 行入并疆,张辽与张扬的脸色就没好看过。虽然一路上见过的悲剧数不胜数、令人麻木,但那毕竟是客乡,眼下老家遭此劫难,叫他们心中很不是滋味。 “子龙,你且领两百轻骑游戈探查,务必要摸清楚贼军情况!” “喏!” 目送赵云领兵离去,王耀眉头紧皱,神情也很是难看。他早就将并州视为基本盘,可如今根据地元气大伤,对他的影响很大。若只是上党还好,如果太原也是这般凋零景象,大计就得重谋。 并州本就经济低迷、强敌环伺,再加上一层民生凋零,也就彻底废了。 “主家,末将请战!” 思绪之间,就见张扬策马奔来,黝黑粗犷的大脸上,写满了愤慨。 “将军,末将愿做先锋!” 继张扬之后,曹仁也是拍马赶来。 这位出身显赫家族的将领,目前尚未打过一次仗,从没目睹过这般场景。现在哀民之艰的同时,也萌生出为民除害的豪情。先锋危险,但曹仁有何惧也? “主家……” 张辽也靠过来,其嘴上虽未请战,眸中却迸发滔天战意。只要王耀许可,他便愿意率领精骑,冲贼军一个七进七出! “诸位将军之豪勇,玠敬佩不已。” “然而兵事,绝非一腔血勇即可。白波势大,从者十余万,眼下太原究竟是何情况都尚不明确,直接打过去。” “如石沉大海,就是能激起一两朵水花,又有何用?谋定而后动啊!” 毛玠抚须,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行军队伍,肃声道:“我军威武雄壮,兵强将广,奈何只有五千。然敌贼战力渺茫,却整整有十余万之众!若正面决一死战,就只得将其一举击溃,否则……“ “一旦被蚁附消耗,败的便是我们。太原危急,朝廷是指望不上的,倘若我 军失利,那并州就是真的没救了。” 此话道出,众将沉默。 这席话有理有据,就是冲动如张扬,也只能暂且按捺住心中的战意。 “孝先所言不假,诸位稍安勿躁。” 对毛玠的分析,王耀表示肯定。 现在冒然出军,虽然也有些胜算,但这是不明智的做法。自己手上这五千人都是精锐,一举冲垮白波军不是做不到,只是没必要。幽州刺史刘虞会派援兵,而董卓也刚刚回到西凉当刺史…… 得知这边情况,多半也会发兵。 中央朝廷起不到什么帮助,可就是象征意义,几千兵马是会派来的。 可以集结各地援军一同剿贼,又何必自己独揽呢?嫡系乡勇损失惨重,便是仗打赢了也是输了。除非晋阳危在旦夕,王耀是不准备与白波贼硬碰硬的。 实在没必要。 但这番规劝,他是怎么都不能说的。毛玠能稳住局势,令王耀甚为欣慰。 “伯平,你怎么看?” “寻找良机,不可妄动。” 指着手中并州與图,高顺稍加思索,缓缓道:“晋阳易守难攻,又为并州军驻地,白波虽众,亦无法迅速攻克。” “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急,应该多派哨马刺探情况,在敌人攻城时寻找机会,如得良机全军压上,使其两面受敌。” “如果现在能隐匿行踪,届时就会起到神兵天降的效果。贼人本无军伍素养,不具备应对突发的能力,忽然腹背受敌,定当惊慌失措,士气一溃千里。” “如此怎能是我军对手?” “好!” 此计一出,众将喝彩。 曹仁眸中流转着精光,大声道:“好计好计!贼人攻城正酣,大头压在城墙之上,这时我军汹涌出击,贼军两面接敌,焉能不败?真不愧是高将军!” “高将军素来是有能耐的。” “伯平高论,某张扬服了!” 除却武将,便是毛玠荀衍,都是微微颔首,认为此计可行。 王耀双眼一凝,如果能大胜白波,且自身伤亡不大,那独揽下来也不是不行。独剿贼军,也等同于独得战功。 而五千人击败十余万人,这份功劳并不比巨鹿献计要来的少。自己的威望,也必将达至顶峰……思绪至此,王耀心脏直跳,名扬四海,这诱惑太大。 他实在难以拒绝。 迄今为止,虽然自己已经取得了不小成就,但距离威震天下的名将,还是差了许多。高顺此计若能落实,毫无疑问,在军事上的威名,他就能比肩皇甫嵩。借着这个名号滚雪球,以往的困难…… 将再不是难关。 但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司隶黄巾,由于叛徒告密,被大将军何进数次剿杀,如此方才未有声色。然历经羽林军轮番围剿,还能集结溃军十数万,如此之人,又岂是庸才?” 一直未曾发言的荀攸忽然出声,不过一句话,便引得全场注目。 “张角死后,为避免黄巾中落打击到士气,郭太迅速重新起义,改号为白波,证明他反应很快,也能考虑到多方因素。绝不能以寻常贼将来看待他。” 大袖一挥, 荀攸腹有乾坤。 “司隶消息灵通,便是贩夫走卒,谈及天下大事,也能论上一二。从司隶来的白波军,岂不知义公将军的名号?” “既然知晓,郭太还率部攻打并州,定然早就做好了迎击将军的防备。出其不意,在于奇,可贼军已经料准我们会来,这个奇也就失效了。不准……” “他们还会佯装攻城,刻意给我们所寻找的机会,然而这个机会,究竟会帯来哪方的胜利,就尚可未知了。” 说罢,荀攸抚须摇头。 众人如遭雷击,也由衷感到佩服。 考虑到这么多,这才是算无遗策啊! “多谢先生指正!” 高顺神情一怔,理清楚头绪之后,朝荀攸就是一拜。倘若贼人真的将计就计,那他刚刚的计策,可就是昏招了。 如果大败而归,主公辛苦积攒的兵马付之东流,那他真的无颜再见王耀了。想到这个结果,高顺就是一阵后怕。 “诶,高将军不必多礼。” “你的计策也没有错,我把郭太想厉害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还请公达教我!” 此刻,王耀也想清楚了高顺计谋的弊端,虽然贼人不一定如此布置,但不能确定就往坏处想,此计肯定不能行了。 而荀攸一副运筹帷幄的闲庭姿态,想来也早有对策。一时间,王耀心中连连赞叹,不愧是与郭嘉同得“算无遗策”之称的荀攸啊,甩开其他人太远了。 “明公不必着急,破敌很简单。” “无他……” “大张旗鼓,堂而皇之即可。” 第五十八章 不识好歹 听闻城下哨骑呐喊,城头一片欢呼雀跃。近日白波贼人势头正猛,连续攻破数座县城,太原上下已是人心惶惶。 若非妻儿家小都在此地,只怕守军早就遁走过半。不过虽然坚守城池,这士气也是在冰点徘徊,眼下突闻援军…… 实在是鼓舞人心,使晋阳上下为之振奋。刚还愁眉苦脸的张懿顿时来了精神,浑然不在意什么上位者的姿态,双手贴按着城墙将脑袋探出,大声道: “义公将军?可是王太守之子?” “此次归来,就他一部千人……” “可否还另有援军?” 此话一出,城上数百名士兵也全都望向哨骑。王耀的大名,他们岂会不知,那可是郡守大人的麒麟子,其巨鹿献计。 硬是协助卢植大破张角十数万贼军! 每每与外乡人提及此事,他们都与有荣焉。王耀的领兵才能是毋庸置疑的,但士兵们还是有些担忧。如果援军只有王耀的乡勇,实际起不到什么作用。 一千兵马,再是精锐也还是太少了。 在众人注视之下,哨骑气喘吁吁,大声道:“队头只立着王姓大旗。” “该是无有外援。” “就是王将军本部义师。” 一时间,城上叹息迭起。 士兵们刚刚明亮的眸眼,霎那又黯淡下去。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对王耀由衷的感到敬佩。率领孤军深入虎穴,救援家乡的赤子之心,令人动容。 张懿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强自大笑几声,高声 道:“诸位不必失落,我们本就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便是孤军奋战,那又何妨?” “不管王将军带多少兵马来援,本就是意外之喜,又怎能因为援兵只有千人,就垂头丧气呢?没这样的道理。” “我们是虎狼般的并州军!便是胜算渺茫,也要昂首挺胸,也要奋战到底!” 听闻刺史高呼,士气才稍稍回转。 虽然谈不上立竿见影,但也没人再叹息了。不过军士们双目惆怅,想来心中还是低迷的,这种状态绝非讲几句煽动的话语,就能够消除的。张懿见状,也颇感无奈,不过他什么都没有再说。 王诚神色很难看。 原本贼军意在太原,而州军却无力抵挡,作为王家族长的王诚,便萌生出浓烈的危机感。通过多方运作,他已将大部分族人送离太原,唯独自己儿子…… 王勋王腾这两个不孝的东西,硬要陪他死守晋阳城,他是万般无奈。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慰藉的。 本想着就这样吧,起码王耀还在外头征战,王家嫡系还有血脉传承。 可王耀这个蠢货,现在居然率部赶回来送死,这叫他如何能够顺气?在十余万贼军面前,一千乡勇顶个屁用啊! 痴儿,愚孝! “岂是只有千人?远远不止啊!” 此刻哨骑已经行至城下,只见他翻身下马,抱拳大声道:“大人会错意了!援军只有义公将军本部,但如今他本部兵马远远不止千人,小人粗略一看 ……” “披甲战兵都有四五千,再加上辅兵杂役,队伍该有六七千号人。” “义师装备精良,刀甲器械要远超州军,甚至竟还有千余骑军伴随!” 哨骑风尘仆仆,吼腔隐隐帯着颤抖,显然他已经筋疲力竭。不过尽管如此,他仍强撑着躯体,大声汇报军情。 “小人所在骑队,奉命游戈于太原边界,刺探敌情。后被发现,全队二十三人除我以外尽数战死,小人也是侥幸逃的一条生路。我潜伏于小漳林中,才远远望见义公将军的队伍,隔有贼军……” “故此未敢相认。” “王将军所部兵强马壮、肃杀威严,前去与其交锋的贼军无不溃败。义军边行边喊,幽州、凉州、司隶,皆已派出镇压军,眼下正在途中。小人得知后片刻不敢耽搁,一路三百里快马赶来。” “此话当真?真有六七千号人?” “太好了!哈哈哈!” “并州有救,并州有救啊!” 听闻哨探之言,张懿既是狂喜,又颇为意外。看着摇摇晃晃站不太稳的勇士,他忽然有些心疼,赶忙道: “我本以为你是晋阳附近的哨骑,未曾想是边境的,路途遥远、凶险非常,也是辛苦你了。来人,快放吊桥!” “张大人,此路九死一生。临行前吴屯将允诺‘若有战死者,厚待抚恤其家人子女’,敢问大人,不知作数否?” 哨骑颤颤巍巍,但说的很坚持。 只是这番话落到张懿耳中,就多少令 人有些不悦了。说的好像他贪墨战死士兵的赔偿一般,虽然这种事他确实做过,但被这样直接逼问,着实脸上无光。 不过哨骑有功,众目睽睽之下,张懿也不好发作,只得紧绷脸皮道: “既已允诺,自然作数。” “此役战死者,妻儿老幼官府养之,尔等无需心怀后顾之忧。” “那就好。” 哨骑顿时轻松下来,这股气一泄,整个人就像刹那被抽空了一般。 “我许二狗无老无幼,无妻无子,这条贱命就当为国尽忠,无需抚恤。” “可我那二十二个泽袍兄弟,家中都还有牵挂。如今得大人亲口确认,我也算完成兄弟们的嘱托了,哈哈哈……” “若有来世,我还愿为国效命!” 大笑一声,哨骑双眼迸发出绚烂的神采,旋即又迅速失去光泽。 微风拂过,许二狗瘫软倒地。 他浑身是伤,拼着命几日未眠、奔赴数百里路。他太累了,永远的长眠了。 城内士兵刚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就瞧见这一幕。当即一队步卒急奔而去,想要挽救这名勇士的性命。只可惜哨骑早就将自己榨得油尽灯枯,刚刚的洪亮言语,不过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罢。 “张大人,许,这位勇士……” “他殉国了。” 张懿闻言默然,即便这个小人物刚才顶了他的面子,此刻也不禁为之惋惜。 “厚葬吧。” “喏!” 士卒们神情肃穆,恭敬的背着许二狗的尸体入城,将其郑 重交给张懿的心腹管事张伦。张懿平常不爱处理政务,除了大事之外,琐事都是交给同族心腹张伦来处理,这名无有官职的张家子弟。 也在暗中,获得了‘管事’的绰号。 “哈哈哈,云诚兄啊!” “没想到最后还是靠你儿子,太原王家,真不愧为世受汉禄的栋梁!” “嘿哈,威武兮,将军常凯旋~” “咿啊哟,美人枕席待君归~” 想着王耀率领大军来援,张懿眉开眼笑,打算多说些好话,与王诚加深一点情感。此刻他眉宇舒展,甚至哼唱起戏剧里的词儿,与周边的氛围格格不入。 听闻刺史说着话,还时不时哼几句戏腔,城头上的士兵纷纷皱眉。 得知大军来援,他们虽然喜悦,但现在都还沉浸在壮士殉国的伤感中。此情此景,张懿身为在场的最高官员,不说不苟言笑,起码也不应该如此随意。 刺史肆意的戏腔与笑声萦绕在耳畔,可城下仿佛还回荡着许二狗弥留之际的报国之言,众军士忽然觉得很滑稽。 牙关轻咬,也有些愤怒。 然而他们位卑言轻,纵使胸怀愤慨,但除却攥紧双拳,也别无他法。 张懿瞧见这一幕,有些无语。 那个哨骑沒了是有点可惜,但这并不能使他收敛情绪、装出严肃模样。 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哨骑而已。 自己堂堂封疆大吏,能为这小卒子惋惜一瞬,便已是他莫大的荣幸。 这群守兵,还真是不识好歹。 第五十九章 攻守之势 “呜~” 雄浑苍茫的号音自远方传来,城池南面的丘陵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紧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头缠黑巾,携帯着粗陋的武器,数量却无比庞大。 接二连三,来者逐渐展露出真容。 这是一支人数超过十万的匪军,他们仿佛蝗虫过境,无边无际。 此刻破晓时分,密密麻麻的白波贼兵突然涌现在晋阳城外。他们毫无阵型队列可言,就是杂乱的行进着,那额上的黑色巾条,汇成一片死亡的阴云。 即便是不知兵,也能看出这伙贼人并无素养。可尽管如此,匪寇们写满疯狂的狰狞面孔,也叫人望之胆寒。 “敌袭!” “快去禀告王校尉,白波贼来了!” 城头上,在这昼夜交替的时候,守了一夜的军士们有些萎靡。可望见城外贼军之时,全都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 他们抹去不断冒出的冷汗,迅速开始调设城防。床弩上弦,金汁起火,搬运礌石,整备箭矢。一时间,城头立马忙碌起来。而得知消息,于城下休息的预备队们也全部开始着甲。一场大战…… 已然一触即发。 “堵死城门,此战只得死守!” “喏!” 郡军校尉王腾,从得知贼军流入并州开始,便吃住都在城墙。 眼下得知兵临城下,他是首位到达城头的高级将官。尽管心中早有预料,可亲眼瞧见那宛如潮水一般袭来的匪寇,他还是大为震惊,暗叹危矣。 白波贼子本就兵力庞大,若在其刚刚整合成军之时,派遣精锐部队以雷霆之势 攻袭,多半是能够以寡敌众,得一场酣畅大胜。可如今贼军连破数城,对官军已无畏惧,就再无法轻易击溃了。 这群狗贼,凶威已成! 若不挫挫锐气,晋阳只怕危在旦夕! 心念至此,王腾登时拔出长剑,高呼道:“不要吝啬箭矢礌石,援军已经开赴而来,辎重绝对是够用的。你们无需担心无箭可发,给我狠狠的打!” “三日之内,我不要看见任何贼人靠近城墙半步,你等只管放箭……” “其他的就交给本将!” “喏!” 听闻王腾之言,城上兵卒松了口气。贼军虽众,但拒坚城而守,倒也没那么可怕。可军械若是限量供应,守城的优势就会大.大缩小。现得到王腾的许肯,军士们燃起斗志,誓要叫匪寇尝尝厉害。 见提起士气,王腾欣慰颔首。他不断催促亲兵去调动物资前来,尽管城上已经堆满,可王腾很清楚,这满城头的军械,根本不足以抵挡贼军攻势。 真正一览贼军模样,他便知道先前预想的还远远不够。现在不该去想辎重够用多久,而是先守住城池再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主官张懿才堪堪赶来。其面色透青,想来夜里并未睡好。联想昨晚会餐,张懿唤来七八个貌美歌姬侍奉,后来其更是看中两个带回府衙,这没睡好的原因,王腾心知肚明。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更未去指责。大敌当前,需要主官来鼓舞人心。 当然战后若能幸免,他就是拼着忤逆父亲,也要上书弹劾此獠。 张懿并不知晓 王腾的想法,见其直勾勾望来,还笑容满面的颔首致意。 他看着城外无边无际的贼兵,心中发怵,面上却是泰然自若、展臂道:“将士们,正所谓食君禄,忠君事!” “贼人势大,侵我汉疆,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所谓好男儿何惧战死?” “你们放心,我绝不会像那些地方主官一样,弃城而逃之夭夭!我张懿将与你们同在,生死与共,共报国恩!” 说罢,张懿双手贴按城墙,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众军士见状,霎那间全都热血沸腾。刺史大人都身先士卒,立身于一线悍不畏死,那他们这些兵卒,又岂能退缩?帅敢战,兵卒有何不敢? “并州虎狼,战无不胜!” “兵戈挥至,所向披靡!” 在铁血氛围中,几个士兵率先吼出并州军早年的口号,立刻得到附和。 一时间,整个城头的守军无不面色涨红,士气也为之提至顶点。 瞧见达到效果,张懿瞟了眼身侧的亲兵。后者意会,立刻拉着主家后撤,一边后退一边大声道:“大人,大战在即,城中百姓担忧不已,王郡守昨夜不是请您去安抚民众么?您怎么给忘了?”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皱了皱眉,张懿环视望来的军士们,洪亮道:“最受战火摧残的是黎民百姓,安抚他们,也是非常重要的事。” “若贼寇攻城,诸位且听从将校指挥即可。我且去处理民事,一解决就立刻归来,与诸君同生共死、共报国恩!” 一席话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在 多数敬佩,少许狐疑的目光中,张懿从容不迫的下了城,旋即便直奔刺史府衙。什么安抚百姓,全是狗屁。 哪里有吃早食重要? —————— 辰时,金光拂晓。 晋阳城外,郭太神情严峻。 仰望雄伟的城池,他叹息一声,旋即环顾四周。身旁这些战士,都是他最坚贞的道友,他们曾为了天下太平,不惜身死也要追随大贤良师悍然起义。 作为司隶区域的渠帅,他郭太并非不知兵,而麾下的泽袍道友,也是黄巾军中最为果敢善战的精英。若非小人告密,若非他司州黄巾还未起事便被镇压…… 天下局势,还尚可未知。 倘若唐周没有卖主求荣,倘若他们迅速攻克洛阳,黄巾起义,或许真能改朝换代,或许真能为天下带来太平。 可惜,从来没有如果。 现在大贤良师仙逝了,张宝张梁两位将军也都殡天。黄巾大势已去,郭太也就放弃了拯救苍生、匡扶黄天的理想。 他辜负了张角的期待,决不能再辜负麾下兄弟的信赖。即便烧杀抢掠违背了毕生的理念,但那又如何?理想终究只是理念,不抢不掳,就要饿肚子。 他们现在是白波军,他们不再为太平流血,只为自己的富贵而战! “兄弟们都吃饱了吧?” “回大帅,都吃饱了!” “那就准备攻城吧。” 面无表情,郭太高举长剑。 “杨奉听命。” “末将在!” 郭太话音未落,一名面容阴鸷的瘦削将领当即出列。其双目狭长,流转着冷冽寒光。鹰视虎 步,一身黑光铠修长得体,铜盔之上,蔚蓝翎羽随风飘荡。 “我令你率领一万五千人,正面攻取南城,不计伤亡,只要成效。” “是!” 杨奉抱拳,领命而去。 “韩暹。” “末将在!” “我命你率领七千人,佯攻东城,切记,要让守军看出来你是在佯攻。” “是!” “胡才。” “末将在!” “你与韩暹一样,佯攻西城。” “李乐!” 话音一转,郭太看着行出阵列的心腹爱将,冷声道:“你也领七千人,去佯攻北城。不需要什么成效,我只要你摸清楚北城的情况,只要搞清楚弱点……” “这七千人全部折损,也是值得。” “是!” 看着战将们纷纷领兵而去,郭太眸中闪过一丝惆怅。晋阳是州府,哪里有那么好攻取。城上守军的架势,也像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那便随官军的愿好了,这三万六千人,就拿去迷惑他们。 守军以为他要打南城,可实际上他意在北城。守军以为他要白日强攻…… 可真正的杀招,是在夜里。 只是可惜了这三万多忠心部下。 这就是粮草不足的后果,为了迅速达成战术,就必须拿人命去填。 但郭太没办法,十数万人要吃饭,每天就要消耗八千多斛稻米。 要么战死,要么饿毙。 投诚汉庭是不可能的,如果主导大局的是卢植还能试试。可现在镇压军的主帅是杀星皇甫嵩,动不动就拿人头铸京观,不想每日惶恐,就只能反到底。 根本没得选。 “唉。” 第六十章 战役打响 “咚咚咚” 大风吹,战鼓擂。 响亮的军号振奋人心,悍不畏死的疯狂蔓延贼群。辰时天亮,白波发起进攻。 狼烟刚起,便汹涌澎湃。 冲在最前面的贼兵,并排携带宽长木板,在其后方,则是密密麻麻的杂兵。 杂兵肩扛云梯、三五成群,边跑边大声啸叫。少许精锐伴随左右,高举着手中阔盾,为扛梯兵卒保驾护航。 而在前仆后继的人群中,几辆搭载着破城槌的木车,也在缓缓行进。 “兄弟们,大帅说了……” “破城之后纵兵三日!” 与传言中的苟且偷生不同,白波将校可能无有谋略无有战技,但个个都是身先士卒的勇者。即便攻城先锋九死一生,依旧毫无畏惧的冲在前列。他们挥舞长枪或大刀,声嘶力竭的咆哮冲锋。 恐惧会传染,勇气亦能蔓延。 将校无畏,士兵敢战! 此刻,齐齐投入战场的数万贼兵,无不面色狰狞,溢散出浓烈杀气。 “放箭,快放箭!” “将军,他们还在射程之外。” “一入三百步,立刻放箭!” “喏!” 城头上,王腾神情难看,直接亲自操起一张劲弓,就是接连发箭。 弓手射不到三百步之外,但他可以。 咻咻咻—— 随着弦鸣,几个贼兵应声倒 地,竟是箭无虚发。倒不是说王腾箭术多好,只是贼军太过密集,朝前方随意开弓,便必有成效。然而射空一壶箭,精准点杀三十余人后,王腾的脸色依旧难看。 不过射杀三十人,他的臂膀就有些酸痛。可城外贼军,却足有十余万! 杯水车薪,杯水车薪! 吱嘎—— 咻—— 耳边忽然传来爆响,只见安设在垛口处的二十具床弩大显神威。 长枪一般的特制箭矢呼啸而出,蕴含着强大劲力,扎入朝城池冲来的贼军,迸起团团血雾。床弩一击穿山碎石,便是披戴甲胄,被射中也绝无可能幸免。 只有单薄麻衣的白波兵,更是难以抵挡。往往一支重箭,就能直接贯穿五六人的胸膛。而箭头有挂钩,穿过躯体时,必定会撕裂且帯出血肉与脏器。 真就是腥风血雨,碎肉横飞。 “啊!” “快举盾,快给老子举盾!” “没用,这是大弩,木盾挡不住。” 即便白波军气势如虹,但遭受这么一轮重箭洗礼,还是有不少人惶恐不安,生怕下一个惨死的就是自己。 情不自禁间,也加快了步伐。 六百步。 五百步。 四百步。 那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已近在咫尺。 “上弦,快上弦啊!” 城头诸多军官急不 可耐,床弩这玩意平日看起是威武,可放到眼下还真就是鸡肋。一轮齐射声势逼人,但也只有声势。二十支重箭,一箭贯穿五人,满打满算也不过堪堪百人。而射完之后…… 缓慢的装填速度,也只够再发一次。 拢共就杀两百人,没啥用。 吱嘎—— 咻—— 在急切的催促声中,床弩终于再次发威。无需瞄准,重箭在贼群中犁出道道血痕,也使贼兵队伍中形成了几处断缺。然而不过眨眼间,这些空层地带又被后方的贼兵所填补,仿佛无事发生。 “撤下床弩,弓手上前!” 箭一出弦,便有曲長屯将大声指挥。 听闻将令,辅兵连忙将床弩拉走,空开垛口让给弓箭手们。后者上前,纷纷举弓,目不转睛的紧盯城下贼军。 “咕噜” 城上到处都是吞咽唾沫的细微响动,王腾此刻也很是紧张。不过他身为郡兵校尉,是晋阳为数不多的高级将校,现在只能泰然自若,给士兵以鼓舞。 “放箭!” 眼见先头贼军终于逼近三百步内,王腾狠狠挥剑。一时间,箭如雨下。 咻咻咻—— 南城上,千五百名弓手接连拉弦,将箭矢一波波攒射而出。因为目标够大无需瞄准,所以决定效率的就只有速度。 弓手们没 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就是拉弦放箭再拉弦。全力以赴下,第一支箭还未落地,第三支箭已经射出。 “兄弟们,冲啊!” “跑快些,再跑快些!” 看见半空坠下的密集箭雨,最前方携带宽长木板的白波兵卒咬紧牙关。因为运送厚重木板的缘故,他们没法举盾,面对守军的攻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啊!” “我的腿!” 不过两三次呼吸,箭矢便扎入贼军之中。单支羽箭造成的杀伤远比不上床弩射出的重箭,但胜在数量多,效率高。 一时间,惨叫迭起。 一个个白波兵中箭倒地,或是捂着伤患处吼叫,或是被贯穿要害身亡。 相比于直接战死的同袍,只是受伤的贼兵要稍微幸运些,不过幸运的也有限。因为倒地后,同伴的践踏不可避免。能够苟活幸存者,怕是一成都未有。 “快快快!” “完成我们的使命!” 身旁兄弟不断倒下,打头阵的白波兵逐渐疯狂。他们满面狰狞,不管不顾的疾驰冲锋。即便被箭射倒,也要将手中宽长木板往前丢出。而后来者,则一言不发的拾起地上木板,继续前冲。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步。 “铺桥!” 终于来至护城河前,最初运送木板的兵卒几乎 全数战死。是后方的预备兵卒捡起木板,接替他们来到此地。 没有丝毫犹豫,士兵们顶着箭矢,强行搭建简易桥面。按理说此刻应该有盾手保护在左右、提供掩护,可事实上就是没有。不断有贼兵中箭,哀嚎着坠入护城河中,可尽管如此,却无人后退。 耗时半刻,凭借顽强的斗志,河面上搭满了木桥,当然代价也很大。 护城河中浸泡着千余具尸体,而整条河水,也已经微微有些发红。 “架云梯!” “攻城!” 眼见桥面搭设完毕,杨奉双眼闪过寒芒,当即下令攻城。与晋阳其他三面攻势的白波主将不同,杨奉并未身先士卒。 他被百来名披甲亲兵簇拥着,远远的策马立在后方。杨奉是个复杂的人,既瞧不起汉庭正统,又不屑匪军逆贼。 落草为寇,只是被逼无奈罢。 城中官军的性命一文不值,麾下贼兵的命,在他眼里同样不值一提。 都是些泥腿子罢。 死多少无所谓,完成命令就行了。 反正首领的意思就是麻痹官军,这一轮围攻的士兵全部战死也无伤大雅。心念至此,杨奉拔剑斩落,肃声道: “不顾一切攻占城墙!” “先登者连升五级,赏千金!” “谁胆敢后退半步,立斩不赦!” 第六十一章 惨烈的攻城战 上 “谁胆敢后退半步,定斩不赦!” 杨奉长相阴鸷,声音却很洪亮。他的指令清晰无误的传播开来,也使得前方贼兵更加疯狂。顶着汹涌箭雨,扛梯杂兵们脚踏木板桥面,迅速渡过护城河。 大吼大叫着,快步朝城墙奔来。 “放箭,快放箭!” 被敌军势头所震撼,城上的小校们惊惧万分,不断催促弓手放箭。 然而千余弓兵早就全力以赴,可射得再快,也架不住十倍之敌。眼下不少弓手已是腰酸背痛,胳膊宛如灌铅一般,尽管被催促,效率反而在不断下降。 “步卒准备,预备礌石!” 瞧见贼军距离城墙不过堪堪二十步,州军副将黄谭大步上前,拔剑道:“城墙就是我们最后的防线,绝不可退缩!” 怒吼咆哮着,这位刚毅将官率领几个校尉大步上前,竟是要以身作则,守卫在第一线。与假惺惺的张懿不同,并州军的最高级武官黄谭,是真的勇士。 “将军不可,您还要指挥将士御敌,又岂能亲临一线?布愿代劳!” 就在黄谭从城头堡垒踏出之时,一只粗壮的臂膀忽然伸出,将他硬生生拉回。 黄谭自幼习武、戎马半生,抛去官阶武艺也不赖,光凭一身气力便足以对抗十数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壮士,却被臂膀的主人随手一拉,便险些摔倒。 趔趄一步,黄谭怒目回头。 待到看清楚对方面 孔,他神情稍缓。 “奉先侄儿,为何拦我?” “张懿贪生怕死,不敢上城督战。王郡守需要主持城内大局,亦是无力分身。眼下守军的主心骨,便是将军您啊!若叔叔有什么闪失,晋阳危矣!” 阻止黄谭离去之人高大魁梧,粗略一看竟九尺有余。其内着红棉百花袍,头顶三叉紫金冠。外披一件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两条勒甲玲珑玛瑙带。其装容与汉军制式截然不同,看起威武不凡。 宛如天庭神将。 打扮光鲜,人本身长得也英武。 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眸中流转着精明。五官端正而立体,颇有男儿气魄。眉宇间,亦迸发出刚毅强悍的风度。 此人便是五原郡赫赫有名的吕布。 吕奉先! 此刻,吕布手持方天画戟,朝黄谭肃声道:“将军难道不相信侄儿的本事么?只要我吕奉先在这城头,莫说十万杂兵,就是百万雄师来攻,晋阳也固若金汤!义叔无需担忧,一切交给侄儿。” 看着高大威猛的义侄吕布,黄谭沉默片刻,旋即缓缓点头。他认的这个侄儿别的不说,武艺是相当惊人。不说是天下第一,起码也是并州第一。放眼古今中外名将枭臣,也没几个能胜过他。 毕竟,吕布都能与西楚霸王媲美,或许要差项羽一些,但却是同级别的。 这个级别,被世人誉为‘战神’。 “那就交给贤 侄了。” 微笑颔首,黄谭重重的拍了拍吕布肩膀,笑道:“奉贤我侄,倘若此次能够守住晋阳,为叔定为你上表战功!” “以你的本事屈身做一小小曲长,实在太过屈才!以我看来,莫说千人校尉,便是万人将官,你也是能做的。” 听闻此言,吕布面色大喜。 他赶忙躬身抱拳,谢过黄谭。 “战场凶险,刀剑无眼,我侄切要小心谨慎!”再次拍拍吕布肩头,黄谭面露激赏,接着便领校尉们回至堡垒中。 经吕布这一茬,他也想明白自己身先士卒有多么鲁莽。眼下整个晋阳的防卫都落在他肩上,如果他战死疆场,不说士气一溃千里,也没人再来布署防线了。 武艺高强,从来不能避免死亡。 战场上的意外太多了。运气不好,随便一支粗糙流矢,就能带走性命。 无论你是低贱的卒子,还是高贵的帝王。踏上战场,死亡对你一视同仁。 “呼” 见黄谭离去,吕布深吸一口气,脸上情不自禁的有些泛红。他出身九原县大户人家,从小熬炼得一身本领。 幼时,他一心想着报效国家,未来以战功拜将封侯。怎能预料到世道险恶,没有背景做为基石,功劳也会被别人摘去。他吕布为朝廷出生入死,为九原郡数次抵御外族入侵,本应有的封赏…… 却尽数被郡校尉抢去。 若非顾忌家小皆在九原, 他甚至想一戟将那校尉挑死,带着亲信落草为寇去。 天见犹怜,强悍如他,居然只是县城的一个守门队长。郁郁不得志,吕布苦于无有门路久矣。万幸,或是否极泰来,被外族打得落花流水的并州军,兜兜转转逃亡到九原。那时州军被打散…… 副将黄谭与主力部队失散,被百余胡骑拼命追杀。那天吕布被上头的屯将刻意找茬,很不爽的离城散心,就恰巧撞见此幕。吕布武技没得说,但也不是没事找事之人,当即就要策马避开麻烦。 可瞧见那百余胡骑追得凶猛,颇有绝不罢休之势,吕布觉得煞是有趣。 凝神一望,就发现那逃亡之人居然身披将官甲胄,而那款式明显是汉制。 这不就是门路吗? 一时福至心灵,吕布抡着方天画戟就冲上去乱杀。一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百余胡人骑兵硬是被打的不成人形。 黄谭看麻了,当即拜吕布为天人,而吕布则顺势拜黄谭为义父。 救命之恩在前,黄谭怎好意思应下。吕布没办法,改拜其为义叔。自此有了叔叔照拂,他从地方守备军调到地方精锐部队,也官升数级。直接从五十人队长跳过百人屯将,任职黄谭的亲卫曲长。 但这还远远不够!自从有了门路,吕布心中那熄灭的梦想再次重燃。 他要封侯拜将,他绝不甘心就止步于此!但人情是门学问,救 命之恩到现在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想要黄谭继续拔自己上位,就必须展现出应有的价值。 眼下义叔明言,只要守住晋阳城,就会上奏朝廷为他表功,这叫吕布如何不激动?一直以来的梦想,已触手可及! “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随我阻敌!” —————— 说话间,贼军已经架好云梯,一溜一溜的向上攀爬。 此刻弓手退居二线,于后方对上空抛射。这样精准度虽然会降低,但依旧能起到箭矢掩护的作用。 “杂碎,去死吧!” 怒吼着,新接换到垛口处的步卒们眼冒厉光,将礌石狠狠砸下。有棱有角的沉重石块,在惯性的作用下不仅杀伤巨大,往往还能直接砸下一串贼兵。 简单粗暴,但有用。 一时间,数百贼兵从半空坠落,哀嚎着砸入下方的同袍之中。运气好的伤筋动骨,运气差的脑袋开花,浆水四溅。 “再尝尝这个!” 贼人越痛苦,守军越亢奋。 一连丢出数块礌石,少许守卒直接祭出大杀器,这是一种名唤金汁的武器。听起高大上,实际就是将粪便熬炼成滚烫的液体,再把这些液体浇灌在敌人脸上。 虽然不会立刻致死,但金汁会让人痛不欲生,彻底失去战力。 以目前的医术来说,这种创伤是无法治愈的。只要被浇在头上,三五日内必定浑身发烂流脓,无药可救。 第六十二章 惨烈的攻城战 下 “放箭,放箭!” 面对守军礌石金汁的双重照顾,城下的贼兵一片哀嚎。然而他们对此并非毫无准备,立刻就有精锐放箭还击。 白波军武器粗劣,没有专职的弓手。精英除却攻坚,还兼任掩护。不过所谓精锐,配备的也只是寻常猎户短弓。 射不远,也没准头可言。 不过来至城墙下,这么近的距离,射程方面的短板也就无关紧要了。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箭矢朝上方直射而去,当即便隐隐压制住守军。 借此良机,许多杂兵迅速攀爬。其中一个青年身手敏捷,爬梯如履平地,近乎在眨眼之间便率先登上城头。 捷足先登,青年欣喜高呼: “先登者,乃我徐家小二,徐……” 话音未落,还没等青年道出自己的名字,四五只长枪便齐齐扎入他的躯体,接着用力一挺,便将他推下城头。 咚—— 尸体坠地,青年眼中绚烂的神采迅速黯淡下来。他时常幻想的将军梦,与心中怀揣的远大抱负,也随着胸腔的热血,彻底冰冷下来。 晋阳城下,又将多出一具无名骸骨。 “可笑。” 安身于军阵之中,杨奉嘴角上扬,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先登者连升五级、赏千金,奖赏不可谓不丰厚。不过,有命拿吗? 这不过是上位者激励人心的口号罢,也只有 低贱的小卒子,才会被这种允诺给迷了眼。不说先登必死,但生还者也是万中无一。若是孤身上城以寡敌众,还能撑到同袍上城支援的善战者。 那就给他升五级又能如何? 但也不想想,真这么厉害,先前岂会默默无名?不自量力也要有个限度。 简直愚蠢至极。 不过无论主将如何看待他们,白波兵卒依旧勇往直前。身旁不断掉落的同袍,只激起了他们心头的血性。就这样,迎着守兵的强力抗击,贼兵还是在顽强的向上攀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终于,越来越多的白波兵突破城墙,跃入晋阳城头。尽管大多数被立刻斩杀,但还是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夺城。 短兵相接,战得如火如荼。 并州军刚被外族重创,近乎是人人带伤,故此作以预备队。此刻首当其冲迎击贼兵的,是王腾帐下的太原郡兵。 做为地方守备部队,这些郡兵被主将勤加训练,算是颇有素养。不过常年驻扎州府,血性多少还是缺失的。眼有些抵挡不住。 发现官军势弱,城上贼兵愈战愈勇,无惧刀枪杀来,只求以伤换伤。 “官军都是懦夫!兄弟们杀啊!” 一刀斩杀身前郡兵,刚刚上城的白波百夫长满脸鲜血。嗅着浓 烈的腥味,他神情狰狞,厉声道:“杀狗官!玩女人!首领说了,破城之后纵兵三日。” “州府所在,良家女子何其多也?大家闺秀的滋味,不必我多言吧!” 话音落下,四周贼兵全都双眼一亮,旋即亢奋的挥舞刀剑,边杀边淫笑。 三言两语激起士气,百夫长很满意。他一手大刀抡得密不透风,连杀数人后,便径直朝向守军大旗行去。只要斩下那面随风舞动的赤红旗帜,汉军的军心将会受到重创,届时他就立下头功! 想想那场景,百夫长心绪万分激动,立刻迈着大步,冲杀而去。 只不过下一瞬,他便倒飞回来。 咚—— 尘土飞扬,碎石乱溅。 刚还意气风发的白波小将,此刻狠狠砸在城墙上。其躯体弯曲蜷缩,宛如煮红的大虾。卡在毫无支撑的墙上有些诡异,细细一看,腰背竟是嵌入墙体! “这……” 看着经脉寸断,已经气如游丝的百夫长,城上的白波贼兵大惊失色,当即纷纷朝前看去。这一望,就花了眼。 巨人,威武的巨人! 只见一个壮硕魁梧,身披华贵宝甲的俊朗战将,正缓缓朝他们走来。 此人戎装的华贵程度难以形容,司隶来的白波军不是没见识。不少人都亲眼目睹过大将军何进,那也是宝甲宝盔。但与眼前之人相比,还是 差了许多。 除了铠甲就抵半座城,这人还高的离谱,约莫得有九尺有余,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那狠厉的眼神不过一扫,就叫人额上冒汗,脊背发凉。瞅着这话本里的角色,贼兵们不由想到了天庭神将。 根本无法匹敌。 “兄弟们,切莫自乱阵脚!不准是个样子货,可不要被吓到了!” “记住了,他再凶也只有一个!”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踏上城头,除却攻破此地,便只有死路一条。 对此心知肚明,贼兵们无有犹豫,甩下当前敌人,齐齐就朝来将杀去。 附近的官军见状,也立马奔赴而来,准备助将官一臂之力。最起码为其殿卫身后左右,让他能安心正面迎敌。 “守好各自岗位,无需过来。” 出声制止友军援助,吕布大步上前,方天画戟一记横扫,顿时拦腰斩杀七八贼兵。在惊呼中,吕布大开大合,游走于战场如入无人之境。没有贼兵能够来到他身前,稍微靠近便会被一戟灭杀。 “太弱了,太弱了!” 砸下画戟,将身前贼人拍成肉泥,吕布神情不爽,径直朝白波兵最密集的区域杀去,一路神挡杀神、魔挡屠魔。 随手一击,就有数人殒命。 无有任何方法可以招架。 重达九十九斤的方天画戟,在吕布手上每一次挥击都蕴含千钧之力 。 而长达一丈二的杆身,也只有吕布打别人,别人碰都碰不到他的份。 此刻的晋阳城上,吕布便是杀星。不管哪个白波见到他,就心防崩溃,丢下武器仓惶而逃。不少人慌不择路,竟然直接翻墙高高跃下。宁愿摔个半身不遂,也不愿直面这尊杀气腾腾的战神。 毫无疑问,便是侥幸逃生,在余生的夜里,他们也会被这九原梦魇所惊醒。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白波?” 蔑笑一声,吕布率领着守军迅速歼灭城上残敌。摇摇欲坠的战局,在吕布的加入后立刻稳定下来。不时还有不明所以的贼兵攀上城头,可事到如今,都无需战将亲自动手,军心大振的郡兵…… 就足以抵御。 置身于城头堡垒的黄谭等一干将校,将一切明明白白的看在眼中。 在惊骇于吕布滔天战力的同时,也不自禁放松下来。有这无双飞将坐镇城池,晋阳自然牢不可破。贼军气势汹汹又能如何?此次定要叫他们知道并州军的厉害!思绪至此,众将心生懈怠。 刚准备严密布署夜间防务,眼下看来也没必要了。碰了硬茬,郭太定会领兵撤走。当然,也不可不防贼人夜袭。 既然他们主攻南城墙,那就在这面多安排些兵力即可。 原想这几日都睡不了觉,还好有这吕布在,看来今夜能睡个囫囵了。 第六十三章 消弭于无形 王耀归来 酉时傍晚,残阳西沉。 苍茫的号角从远方响起,城外疲惫不堪的贼军当即松了一口气,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经历一日血战,这首批投入的先锋部队已经伤亡过半,士气低迷。 尽管他们勇猛无畏,可晋阳城就仿佛深海中傲然挺立的陈年礁石。任凭风吹雨打,任由巨浪侵蚀,它自巍然不动。 三万六千人,已经超过守军总数。可这么多兵力,折损整整两万余人,也未曾攻下一面城墙。投入士兵最多的南城,不说攻下,甚至连短暂立足都没有做到。这给近日所向披靡的白波军…… 带来了极其严重的打击。 撤退之时,幸存的贼兵面露恐惧,不敢多看一眼被血染红的城池。 宛如逃命般奔回本阵。 瞧见这一幕,城上的守军无不哈哈大笑,全都出言讥讽,心中也不自禁生起不过如此的感官。白波贼,与寻常匪寇也没什么区别嘛,至于其一路凯歌? 不过是那些县城的守军太过无能罢,估计多半精力都放在女人肚皮上了。 县兵,岂能与他们相比? “我观这白波贼徒有其表,看起杀气腾腾实际也就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叔父放心,只要有我吕布坐镇晋阳,就是给那郭太一百年,也攻不破此城!” 贼军撤兵,吕布第一时间来到城头堡垒中,他以威武的模样,不断强化黄谭对自己的印象,从而将利益最大化。 “干得好!今日之战,奉先我侄当为首功!来,众将且随我去酒楼……” “为我侄初展峥嵘好好贺喜一番!” “末将岂敢不从?奉先将军真是武功盖世,一手画戟可谓天下无敌!大家都看见没,无有一个贼人能够靠近奉先将军半步,我观那古之项羽也不过如此。” “是啊是啊,吕将军真乃神人也,我从未见过武艺如此高超之人!” 在主将黄谭的领导下,一干并州军将领无不出声,变着法儿恭维吕布。 后者听得那是心花怒放,却还是强自摇头,忍着明显的笑意、连连道:“实在过奖,实在过奖!我吕布虽然略通武技,但眼下还是无法比拟西楚霸王。” 众将听声,心中都是暗自点头。胜不骄,且不会迷失在奉承中,这吕布确实是个英雄,是可以真心交好的对象。 “霸王何人?破釜沉舟之豪勇,布自愧不如。”说罢,吕布张了张嘴。 稍有迟疑,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不过假以时日,布积累征战经验,能否与之媲美,倒还尚可未知。” 此话一出,众将莞尔一笑。 虽然心中对吕布的评价直线下降,但面上的热情,并未消减丝毫。得知这是爱慕虚名的人,各种好话也是接连抛出。听得吕布眉飞色舞,乐在其中。 “好了,天快黑了。诸位辛苦 一日,还是早些去喝酒食肉吧!” 黄谭微微一笑,牵起吕布的手,就要率众离去。这时,细细察看防御布署的王腾忽然咳嗽一声,引得众人注意。 转头望来,黄谭顿时心头一跳。奶奶的,怎么把王腾给忘了。这位郡守老爷的公子,背景显赫,自身也兼任着郡兵校尉的职务,是绝不能轻易得罪的人。 念头至此,副将立刻露出笑容,柔声道:“今日王校尉也是劳苦功高,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现贼兵退去,将军若是无事,何不随我等去酒楼饮筵?” “将校皆醉,倘若贼军夜袭……” “该当如何抵御?” 王腾眉头紧皱,肃声道:“白波贼十数万人兵临城下,白日失利,夜间攻袭的概率何其之大?诸位想要饮酒,何不等贼兵彻底退去?届时无有隐患。” “我愿做东,请诸位吃好喝好。” 一席话道出,州军数名校尉难以察觉的微微点头。军职都到这一步了,只要不是全靠关系,谁又能没点素养? 王腾所言不无道理。 不过黄谭听声,倒是有些不舒服了。 他作为并州军副将,主帅张懿不在的时候,他的品级就是在场最高,这毋庸置疑。便是堂堂郡守王诚,也要对他报有几分礼数。一个郡校尉,教他做事? 若在城外,黄谭大可以斥责王腾,可对方是太原郡兵校尉,眼下的攻防战又在太原郡府晋阳。严格说来,此地的最高军事统领,就是他王腾。甚至对方要主导防务权柄,情理也是过得去的。 更别说,对方仅仅是提醒他们不要战时饮酒。便是说到洛阳去,王腾也是占着理。可说是这么说,黄谭还是不舒心。 “老夫纵横疆场数十载,经历战事何其多也?王校尉,谨慎是好事。” “但也莫要过分谨慎。” 透过堡垒的射击窗,黄谭手指城下密密麻麻的贼兵尸体,笑道:“今日一役,白波死伤惨重,该有两万余人化为枯骨。郭太便是坐拥十数万兵马,也经不起如此损失,现在该躲在营帐心疼呢!” “夜袭?他有这头脑,就不会与乱贼共伍了。一方渠帅首领?听起威风,可指挥乌合之众算什么?他这种人……” “放到我汉军中,最多也就个百人囤将。王校尉,你为郡兵校尉,身居要职,还是要豪气些,切莫危言耸听。” 说罢,看着沉默不语的王腾,黄谭痛快不已。他正准备再次邀请,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却不曾想王腾冷不丁开口。 “黄将军既然不愿布防,那么今夜的城防,便由本校尉来指挥。” “随你。” 神情难看,黄谭帯着诸将转身就走。 “那夜间州军……” “也随你随意调遣。” 看着一干将校离去的背影,王腾无奈摇头。他算是知道 为什么并州军屡战屡败了。张懿是有问题,可这些将官…… 问题也一点都不小。 “曹司马,现在我们能调动的有多少兵马?”迅速调整心态,王腾再次察看起晋阳與图来。这虽说是座坚城,但怎么都是有弱点的,被敌军钻空子。 并非没有奇袭失守的可能。 “回将军,郡兵还剩一千二百人,都是我们的死忠。黄将军虽说我们可以调动州军,但军营里的应该不算,只有四面城墙这八千兵丁,可以暂时听令。” “张刺史的一千亲卫军,肯定是只听他自己的。除却城上这九千二百人,将军还能调动老爷的五百衙役和三百巡卒。” 做为王腾的心腹司马,曹性素来非常心细,登时给出主将需要的答案。 “今日贼兵主攻南城,是否要在此地加派兵力?”躬身抱拳,曹性谏言:“或是撤兵叫我方懈怠,再出其不意?” “有这种可能,不过未必是南城。不准白日攻伐南面,是为掩人耳目,就着夜色来一手声东击西也尚可未知。” 稍稍迟疑,王腾拍按桌面,肃声道: “西城东城,各安排一千五百军士驻守,与白日一致,无需变动。” “至于南城北城,则各安排三千精锐防守。如此一来隐患尽无,便是防御脆弱的东西两面遭遇奇袭,南北守军也可以迅速支援。除却这九千兵卒……” “把衙役和巡卒也全部征召而来,随我亲兵队一道游戈,哪里遇袭。” “就速速支援!” “喏!” 曹性抱拳领命,想了想,还是低声开口:“将军如何能够确定,贼军今晚一定会来夜袭?若是没来,岂不是……” “我不能确定,我只是觉得郭太并非如同黄将军口中那么无能。” 面不改色,王腾挺起结实的胸膛,笑道:“我那兄弟已经来援,声势浩大,白波不可能不知。若想要攻破晋阳,今明两日便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既然如此,我便严防死守,掐灭贼人的希望。” “纵使郭太未曾来袭,我多番布署沦为笑柄,那又如何?能够万无一失,本将又有何惧?区区虚名,何足挂齿。” “将军大义!” 曹性心服口服,也更加敬佩王腾了。 —————— 亥时人定,夜色已深。 南城外的白波营寨灯火通明,透过辕门之间的缝隙,可以瞧见里面人影绰绰。 结合不断传出的敲击吆喝声,任谁都会以为,贼军正在连夜赶造攻城器械。毕竟白日一战,除却损兵折将,白波投入的云梯和破城槌等物件,大半多已损毁。 若想明日继续攻坚,军械必不可少。 就着随风飘来的叮叮当当,城头上的守兵眯眼假寐,四处都是呼噜声。 少许清醒的哨卒,也靠在墙边想事。虽然郡校尉百般提醒 ,但也没人真的认为贼军会来夜袭。攻城器械都损坏了,如何来攻?是王腾心小,惊弓之鸟。 待到明日,贼军破城槌、井阑等军械修建好了,才需要严阵以待。 今夜,必须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怀抱着这个理念,军卒们虽在岗位,却一个个闭着眼,歇息起来。不过因为主将反复叮嘱,他们还是刀不离身,睡不脱甲,随时都是全副武装的姿态。 鼾声阵阵中,没人注意到白波军寨后方,不断有弯腰人影涌出。 他们手持钩索,嘴衔竹,背负一柄快刀。身上的黑色劲装,轻易便与夜色融为一体。近乎刚出营,便无影无踪。 …… 九月开始转寒,在夜间更为明显。 子时夜半,天色已是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城头上,每隔十来步便燃着一具火把,不过虽然炬火熊熊燃烧,帯来的光亮也实在有限。所谓灯下黑,军士不断扫视黑暗被驱散的区域,也忽视了…… 近在咫尺的危险。 咔嚓—— 耳畔忽然传来脆响,几个军士顿时被惊醒。他们急忙睁眼,却没有发现一个敌人。旋即便骂骂咧咧的靠在墙壁,继续小憩。其中一人瞅见垛口似有金属光泽,揉着眼眶上前察看,不看不知道。 一看瞬间脊背发凉。 钩索,这是钩索! 不假思索,军士立刻撑按城墙,探头望去。霎那瞳孔猛缩,张嘴欲喊。 “咻” 一支羽箭激射而来,精准的扎在军卒的咽喉部位,狂飙的血浆堵住了即将出口的话语。军卒痛苦无力的瘫在垛口上,双手死死捂住脖颈,却无济于事。 “快,快!” 低呼响起,北城的外墙上,八.九十号劲装贼兵紧握钩索,迅速攀爬着。 城外,密密麻麻的贼兵贴靠城墙。他们蜷缩着躯体,尽可能让这片视野盲区,多容纳一些同袍兄弟。 噔噔—— 翻身上墙,先头精锐成功登城。 他们拔出快刀,蹑手蹑脚的行进着,将沿路入眠的守兵一刀封喉。 此刻深夜,漫长的城墙上军卒不多,很快便被处理干净。接二连三,越来越多的精锐攀绳登城,待到汇聚成一股五百人的队伍时,再无后继者上来。 使用钩索绝非易事,偌大个白波军,也只得寻出这点人来。不过无碍,只要布署得当,五百人也能改变大局。 “速速夺下城门,只要主力入城,汉军再无力回天。此战结束……” “人人升职,赏万钱!” 低声鼓舞人心,白波悍将李乐双目一眯,拔出长剑就带头杀去。 五百快刀手沉默无声,但眸中都燃着凶光。北城防备松懈,眼下已经搞定城墙上的守兵,再迅速攻下城头堡垒和下城通道,便可大开城门,夺取晋阳! 这北城最多只有六七百守军,而且还睡得正香 ,他们完全能够对付! 一时间,众贼兵气势汹汹。 一行人迅速摸到城头堡垒,背刺干掉两个卫兵后,便一脚踹开大门。 看都没看,数百人怒吼着蜂拥而入。不过一个呼吸后,却又全都神情发怔,脸上的得意也瞬间消失不见。 “你们这是什么样子?说了贼人可能夜袭,一个个的。睡觉的睡觉,赌钱的赌钱,就几个在磨刀,还是瞧见本将来了刻意做样子的。并州军的情况我也知道,但眼下兵临城下,岂容懈怠?” “别打哈欠,别把本将的话当儿戏,看我后边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静,死一般的寂静。 五百贼兵精锐,与两千甲胄齐全、正不耐烦听着王腾训话的军士遥相对视,顿时脚软腿软,恨不得磕头离去。 而王腾也发觉不对,转头一看顿时双眼圆睁,大吼道:“一群傻子吗?贼人都入城了,还他妈干看着?杀啊!” 多年败仗,让并州军有些麻木迟钝,被破口大骂,他们方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拔刀拿枪,咆哮着就朝贼兵杀去。 怒吼之中,也掺杂着羞愧。 “王将军,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您不是瞎折腾,是料事如神!” “俺服了,今后必定唯命是从!” “完了,我刚还骂将军,我没脸见人了。王校尉算无遗策,真乃神人也!” 一时间,军卒们羞愧不已,贼人在前他们便化愧疚为愤怒,一路杀的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在王腾军令下,驻守南北城墙的都是州军精锐,且刀甲齐全不离身。贼军为求轻便,连皮甲都没穿。 再加之以寡敌众,近乎刚刚开打就节节败退。然而城上也无退路,没一会,面对疯狂的守兵,五百快刀手伤亡殆尽。 郭太的心腹爱将李乐,倒是个有骨气的。其自知无路可退,便大喊守军早有戒备。提醒城下同袍撤去后,他连斩三名军士,不愿被俘索性拔剑自刎。 上城先锋被尽数诛灭,城下潜伏的数万贼军仓惶遁走,王腾并未追杀。 只是再次加强了防卫。 自此,一场大劫消弭于无形之中。 直至天亮,白波也再未发动攻势。 …… 呜—— 卯时,旭日新升。 在这破晓时分,天际忽然传来嘹亮的角音。与白波贼军的号角截然不同,这声音高亢雄壮,仿佛极具活力。 听见动静,晋阳城上的军士们议论纷纷,不断猜测着来者的身份。 没多久,南方倏得显现出一面赤红大纛,在大纛旗的中央,用金线绣有一个大.大的‘王’字。看到这面旗帜,不少郡兵登时神情振奋,展臂大呼。 “这是义公将军的部队!” “三公子举义师出征的那天,我去看了。就是这面大旗,是三公子回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公子归来了!” 第六十四章 进退两难 心思各异 “披轻衣兮,挎长刀。同敌忾兮,共死生。踏燕然兮,灭贼寇。” “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踏着齐整的鼓点,在嘹亮军号中,数千精锐士兵从远方而来。他们列阵严谨、甲装鲜明,一看便知是百战之师。 城头的官军振臂呼喊,兴奋得不断朝援军挥手致意。而城外的白波营寨却是哀声一片,全军笼罩在低落的情绪里。 昨日,无论白天还是夜里他们都以惨败告终。本就攻城失利,眼下晋阳还来了援军,自然更是破城无望。贼匪终究只是贼匪,一时得利,便悍勇无畏。 可形势一旦逆转,那股势如破竹的气势就会迅速消散。来得快,去得更快。 不过一个昼夜,白波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没人再嚷嚷破城纵兵,只是不断私下议论着撤退的可行性。 听见这些言论,郭太愤怒不已,他立刻让亲卫斩杀数名带头起哄的小头目,军中这才勉强安定下来。不过明里没有了,暗中的窃窃私语,却愈演愈烈。 …… “主家,贼人紧闭营门,摆出严防死守的乌龟模样。咱是否要号令城中官军,随我部前后夹击,一举破敌?” “義海,这就忘记荀先生的话了?” 看着满墙是血,相距不过堪堪七八里的晋阳城,王耀眼中闪过唏嘘。 四月出征,如今九月,阔别乡里不过五月,他便广结人脉、豪揽英才。果然人还是要多出去走走,一直窝家中,良机不知错过多少。离开晋阳时他兵不过一千,将不过高顺两张,直接无有谋士。 眼下荀攸毛玠为他所用,赵云曹仁也甘愿在帐下听命。军卒更是从一千民兵,增添到了五千能征善战之士。 资产不必多说,暴涨数倍。 这些还只是显而易见的,此行他最宝贵的收获,还是名声与交情。 东汉末年,名声能够当钱花、当通行证、当升职依据,只要在对胃的人面前,几乎无所不能。而交情同样重要, 与董卓交好,与曹操交好,与袁术交好,即便他王耀什么都不做,按历史来走。 他都占尽先机。 倘若不求大业,只求家族太平富贵,那他现在就可以开始享受人生。 不过王耀自是不甘屈身人下,故此他必须用好每一分力量。嫡系拥趸,要尽全力保存,绝不让其白白折损。 “既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又何须行那强攻之举?贼人粮草不多,待其耗尽辎重军心溃散,再发动攻袭也不迟。” 张扬听声连连颔首,这才几天他岂会忘却荀攸的计谋。不过是看着敌军怯懦,便寻思能否一鼓作气将其击败。 既被否决,那就作罢好了。 瞟了眼粗制滥造的白波营寨,王耀神情未有变化,当即拔剑道: “传我军令,就地安营扎寨。” “切不可妄动。” “喏!” 军令传出,义师开始迅速搭建营寨。 此情此景,顿时叫白波贼兵与晋阳守军大为不解。王耀为何不直接入城,如此晋阳城不就稳如泰山了么?不过低级兵丁不知兵法,双方将校倒是都看出了王耀的意图。城外设营,犄角呼应。 攻其一,必被其二所夹击。 很基础的招式,但也很实用。 一连两日过去,王耀所部坚守不出,摆定了打持久战的姿态。而晋阳方面也是紧闭城门,戒备未有分毫松懈。 那夜得知賊军突袭,喝得正酣的副将黄谭骇出一身冷汗。在郡兵校尉提醒下,他还前来设筵饮酒导致城池失守,那妥妥是死罪。纵使他是荆州黄家的子弟,也难逃一死。还好,王腾稳住了大局。 黄谭虽然混账,爱摆官架子,但毕竟是一路依靠军功上位。尽管有士人的弯弯绕绕,总体还是豪爽、知恩图报的。 次日清晨,他便向王腾负荆请罪。在征得后者谅解后,黄谭改头换面,不仅吃住皆在城墙,还严改军中风气。 便是他的爱侄吕布,倘若敢在军中饮酒,也少不得一顿军法伺候。 如此一来,并州军再不敢偷奸耍滑,站起岗来精神抖擞,乍一看还颇有精锐之风。上下一心,晋阳城被防得密不透风,也彻底断绝了白波军最后的希望。 …… 白波营寨,辕门岗亭。 一票贼军将校挤在亭上,他们一会看看左面的晋阳坚城,一会瞅瞅右边的义师军营,脸上全是一副愁云惨淡。 郭太身披戎装,站立在最前方。 他遥望血色依旧的晋阳城,神情并不好看,还是他小觑天下英雄了。 传言并州军的将官都是草包,看来并非如此。能够在层层掩护中识破他的夜袭之策,不一定有多聪明,但绝对不蠢。早知如此,他就该绕开晋阳,先攻取其它县城,待到粮草充裕再谋后事。 眼下官军严防死守,隐隐将他包围,而军中又粮草告急,人心不稳。 是以内忧外患。 想要破局,何其难也! “诸位可有良策?” “禀大帅,这般耗下去必死无疑,依末将看,不如跟他们拼了!” “不可,胡将军所言万万不可,我军士气低迷,眼下尚能维系,可再遭一败必将溃不成军。”听闻同僚意在死战,杨奉连连摇头,当即出声否决。 一时间,众将全都转头望来。 “哦?那杨将军有何妙计?” 胡才双手环抱,狐疑的看向杨奉。 “妙计不敢当,可我军攻伐晋阳,王耀必会率部来袭,我军攻伐王耀,则晋阳也会出兵骚扰。眼下军中人心惶惶,岂能两面接敌,依我看来还是撤退为妙。” 眼见王耀率军来援,杨奉便知其他镇压军肯定已经不远。剩下这点时间,肯定是不够攻取晋阳的。由此,他便萌生了投降之意。不过感受到郭太那耐人寻味的目光,杨奉还是立马改口为撤退。 “暂避锋芒,不失为良策。只可惜,现在我们根本不可能撤退。” 拍了拍杨奉的肩膀,郭太叹息。 “实不相瞒,军中粮草已不足七日,攻不下晋阳,兄弟们只 能饿死。” “想赶去西河、雁门两郡劫掠,也来不及了。而来路上党郡,早就被我们洗劫一空。非要撤退,只能沿常山进入冀州界内。可耳目回报,那皇甫嵩……” “正率领数万中央军前往冀州山脉围剿黑山贼。我们白波一去,既要与黑山军争地盘,又要抵御皇甫嵩,焉有活路?除却迅速攻克晋阳,别无他法。” “这几日我茶饭不思,就是在思索怎么给兄弟们谋得一线生机。不说虚的,谁有本事盘活白波,我这首领便交给他又能如何?我辜负了大贤良师……” “再不可辜负兄弟们了啊!” 此话一出,众将沉默。 严格说来,郭太是个好首领。不贪图享受,所作所为都是想让兄弟们过上好日子。若非如此,士卒岂会这般卖命? 但军事是需要天赋的,并非勤勉就能成为好的统帅。郭太领导白波进行了一场豪赌,可显而易见,他赌输了。 “大帅,反正无路可退,就算要死也得轰轰烈烈,不枉世间走一遭!” 悍将韩暹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悉心观察,发现王耀所部携带辎重甚多。其军营虽然设得很考究,但终究不比城池难攻,军士也不过六七千人。” “束手束脚,如何做事?末将愿领四万人,强行打掉王耀这支精锐。他营中的粮草无法改变大局,但能聊解燃眉之急。时间稍微宽裕又无后顾之忧,这时再攻取晋阳,也就不再是难于登天了。” 话音未落,就有几名将校拍手叫好,便是首领郭太也有意动之色。 “攻伐王耀,那晋阳方面……” “晋阳敢出兵那正好!来一支我们灭一支!”粗暴打断杨奉的话语,韩暹冷冷道:“我领四万人出击,营中还剩六七万兄弟,难道吞不下并州军?” “打些手持木棍石刀的异族,都能大败而归的并州军,离城池打野战,我军岂会怕他?实话实说,就怕他不敢来!” 又赢得一片 喝彩,韩暹面露不屑,他瞟了眼杨奉、讥讽道:“这也怕那也怕,你打个屁的仗,领个屁的军?” “怯懦如鼠,当初就不要落草!这年头娶个婆娘都能被衙内豪取强夺,你若这般怕事,不如早点撞墙死了去!” “哈哈哈!” 众将皆是捧腹大笑,一时都有些瞧不起杨奉。只有首领郭太没笑,他神情忽得严肃起来,呵止众将不要奚落同袍。 一番劝勉之后,郭太采纳了韩暹的计策,稍作安排便下令立即行动。 轰然领命,众将抱拳离去。 有了对策,他们全都精神起来。一个个龙行虎步极具气势。在雄起的氛围中,也没人注意到,前军统领杨奉的眼里流露着浓烈的恨意。他明明是为兄弟们着想,却被如此讥讽嘲笑,岂能泰然? 熊熊怒火填满胸腔,杨奉攥紧双拳。他不像这帮莽夫,他读过书。 他知道正统意味着什么。 做为叛军,要么所向披靡,一路奏响凯歌凝聚凶势,要么就等着败亡。 韩暹说的头头是道,但没可行性。他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眼下白波已经接连失利,凶威不再。值此人心变动之际,再去强攻王耀的军寨,何其难也? 义师远道而来,要么趁其立足未稳直接发动攻击,要么就索性别打。 过了两日,等他们恢复状态再强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人心思动对阵立功心切,接连失利对阵气势如虹,这不是找死是什么?杂鱼再多也是杂鱼,稍遇挫折,就会想起自己叛军的身份。 心理上就输正统的官军一等,还怎么打?思绪流转,杨奉不自禁想起郭太。 他眸中闪过一丝愧意,但念头并未因此改变。除了叛变,他别无选择。 他不想死。 若援军主帅是皇甫嵩,他还真只能遂韩暹的意,血洒疆场只求那渺茫的一线生机。但来者是名号‘义公将军’的仁义君子王耀,那投诚就是最佳选择。 能体面,何必在泥潭里寻活路? 第六十五章 连环寨 “兄弟们,实不相瞒,军中粮草已经告急,再这样拖下去咱全得饿死。” “王耀营里有的是食物,还有大批军械。只要攻破此营,便足以让我们攻下晋阳。你们是想活活饿死,脑袋被割下来铸京观,还是随我杀出一条活路?” 环顾身前数万弟兄,韩暹高举大刀。 士兵们并未让他失望,只是齐刷刷的举起手中武器,无声的表明心志。 “好!” “随我出击!” 一声令下,韩暹率先策马出营,四万白波士兵紧随其后。乌泱泱一大片队伍,虽然精神面貌有些萎靡,但毕竟数量在这里,还是给人无可抵挡的感官。 …… “咚咚咚” 战鼓擂响,兵势汹涌。 四万白波贼分为八片战阵,一波又一波的不断冲击义军营寨。 攻营比攻城简单多了,无需搭桥,无需渡河,只要想办法破开辕门,或者随便弄倒一面营墙,便可直冲而入。 这虽然只是局部战斗,却决定着整个晋阳攻防战的走向。故此,双方皆是全力以赴,毫不退让半步。血战仅仅半日,寨墙便是残破不堪,数处摇摇欲坠。取得巨大战果的同时,攻方伤亡惨重。 “兄弟们,一鼓作气夺下辕门!” 损伤不过三四千,便即将破敌,这叫韩暹非常意外。他都预想好了,就是战死三万人,纵是自己折在这里,也一定要攻破营寨,为白波军争取一线生机。 怎能想战况出奇的顺利,看来 王耀的大名是以讹传讹,也不过如此。 “杀王耀,破晋阳,纵兵五日!” 大吼一嗓子,在亲兵的层层簇拥下,韩暹挥舞战刀,就朝辕门杀去。 附近的士兵们见状,也全都迅速围拢过来。这一刻,他们士气如虹。 “一二,撞!” “一二,撞!” 操控着破城槌,白波精锐顶着箭雨,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辕门。那门户便是坚实无比,眼下也被撞出许多破口。 最多半刻钟,就再也无法支撑。 破营近在咫尺,希望就在眼前,白波军啸叫连连,全都卯足一口劲。 …… “咻” 一支箭矢直直射出,精准贯穿贼军小校的头颅,张扬再次搭箭。 他看着营下兴高采烈的贼兵,面露讥讽,又是一箭发出。没有半点误差,瞄准的贼军小头目应声倒地。 “报!禀将军,各处寨墙损毁严重,大门也快顶不住了。如若继续防守,我军将面临白刃战,请您示下。” “军师不是下过指令?照做即可。” “喏!” 信兵抱拳,迅速前往各部传令。 一时间,四面营墙上的守兵纷纷攒射出最后一轮箭矢,便立刻下墙。 朝军寨内部行去。 张扬还没解瘾,又是一连射杀五名贼兵头目,这才被亲兵强拉着撤离。 不过半刻功夫,残破不堪的营墙上空无一人。如此明显的变化,自然被营外贼军所察觉,不过他们全当是守军怯懦,逃亡遁走了罢,更是奋力的 撞击辕门。 “咚” 又是一记强力撞击,营寨厚重的门户轰然倒塌。密密麻麻的白波士兵欣喜吼叫着,一窝蜂涌了进来。然而不过眨眼间,他们脸上的喜悦便凝固下来。 本想着攻进寨内,入目应是营帐。可怎能想到,里头又是一个寨? 只见残破不堪的营墙里头,一座稍小的军寨映入眼帘。结实的寨墙,厚重的辕门,与刚刚攻破的这道款式相同。 嗯,不只是城防相同,守军也相同。 望着寨上那些似笑非笑的军卒,白波兵将们火冒三丈,可也不自禁感到心灰意冷。夺下先前那道墙,他们就折损五六千兄弟,再攻此墙,伤亡只多不少。 可要是这座军寨里头,又有一座军寨呢?心念至此,贼兵士气低落。 “兄弟们,继续攻!” “我就不信了,不过两天时间,王耀能设下多少道寨中寨?相信本将,攻破这道寨墙,就能直捣守军腹部!” 韩暹攥紧双拳,强自鼓舞士气。 主将的呼喊声抑扬顿挫,然而军中响应者甚少。虽然士兵在指令下继续进攻,但并非是因为韩暹的话语。是白波兵普遍认为,这便是守军最后的防线。 反正都攻到这了,何不再拼一把? “杀啊!” 怒吼咆哮着,数万白波军接二连三的涌入寨中,朝寨中寨发起进攻。 相比先前此次营寨稍小,不过火力却更加强劲。墙上军士有弓有弩,甚至还有几具床弩,一轮齐 发,便能叫大片大片的贼军倒地。攻方也不是没试过放箭掩护,可寨上的挡箭牌设得极多。 几百支箭矢零零散散的射去,非但起不到啥成效,还时常有因为劲力不足半道坠下,砸在同袍头上的状况发生。 试了两次,就是少许配备了弓箭的贼兵,也不愿放箭。如此一来,就导致白波一方完全是被动挨打。付出惨重代价的目的,仿佛就是为了撞开那道辕门。 “主家,以贼人这种打法,要不了多久就会耗尽锐气。届时可让子龙将军率精骑杀出,末将领陷阵营尾随。而曹仁、张扬两位将军,则领步卒左右掩杀。” “如此一来,这四万贼军必定大败而归。不过所谓哀兵必胜……” “将其逐出营寨即可,无需死追。” “败兵撤回本阵,贼军士气全无。安待他们耗尽粮草,便可不战而胜。” 营寨上,在层层持盾甲士的护卫下,王耀在一线勘察敌情。此刻,一身重甲的副将高顺躬身抱拳,谏言献计。 “可,就依伯平的。” 颔首应允,王耀回顾后方那更小的第三道营寨,脸上露出浓烈的笑意。 荀攸确实有本事,大方针规划的头头是道,小细节也布署的井井有条。 两日前安营扎寨,自己选了处林木昌盛的区域。荀攸见此地这么多木材不用白不用,便命令全军伐木,造了这么一座古兵法里的连环寨。顾名思义,其实就是一面墙围着一面, 尽可能多造。 与后世的套娃,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种营寨繁琐复杂、畏惧火攻,调兵遣将效率低下。但与之对应的,其防御能力非常高。便是百战精锐,被一层一层的消耗锐气,也难以保持战力。 攻方疲惫之际,便是守方还击之时! “贼人打到第三层营寨,就可以准备出军。不一定非要被破营,打到一半忽然发动攻袭也是可以的,这个度……” “由伯平你自己把握。” “喏!” 高顺手按剑柄,昂首领命。 正午的阳光甚为焦灼,照在高顺一身闪亮铁甲上有些晃眼。看着威武不凡的心腹爱将,王耀微微一笑,伸手为其整了整甲裙,旋即温声道:“这里就全交给伯平了,将军领兵之能我毫不担心。” “就是刀剑无眼,切要小心。” “多谢主家厚爱!” 在身旁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高顺非常感动,当即单膝下跪、抱拳道: “主家大可安心,末将在此……” “只有胜,绝无败!” “好!” 亲手扶起高顺,再次叮嘱要严加防火之后,王耀欣然离去、毫无担忧。 别看贼人数量多,将领是个草包人再多都没用。都看到寨中寨了还不放火,硬拿人命强攻,不是庸才是什么。 不管敌将是没想到这茬,还是怕连带着点燃粮草辎重,临场表现都绝不是高顺的对手。他还有赵云曹仁、张辽张扬,自可以做个甩手掌柜,高枕无忧。 第六十六章 趁乱反击 “一二,撞!” “一二,撞!” 承受着一次接一次的沉重冲击,厚实的辕门摇摇欲坠。眼见即将破营,白波士兵却没有多少欣喜。只因半刻钟前,寨墙上的守兵又退了,就如同最初那般。 轰隆—— 在一声巨响之下,辕门轰然倒塌。 前列的贼兵暗自祈祷着,迅速冲入营中,然而最坏的情况依旧发生了。 只见第二座军寨里面,又是一座更小的营寨。其架设着床弩,底下安置许多拒马。还是那批守军,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望向第三座营寨的崭新辕门,不知道为何,白波兵感到深深无力。 不说里边还有没有第四座,就面前这一座他们都不愿再攻。一个敌人没挨到,伤亡却已经过万,这仗怎么打? “畜牲啊!” “人岂能这般龌蹉!?”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可亲眼见到第三层寨中寨,韩暹面色铁青。 胸中更是无比恶心。 但事已至此,除了继续还能怎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是骑虎难下。 “兄弟们,相信本将最后一次,攻破此寨便能直捣守军腹部!不过两天时间,乡勇能建这三层营寨已是极限!” “绝不可能还有第四层!” 高举大刀,韩暹下令进攻。 但士兵未有动作,一个个踌躇不前。 忽然几个兵卒转身就跑,众目睽睽之下,竟当起了逃兵。韩暹见状双眼圆睁,就要让亲兵将那几人抓回斩杀,可他话语还未曾出口,就见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逃亡队伍,这种情绪蔓延的极快…… 刚开始只有百来人, 眨眼间便发展成数千人一同逃亡。韩暹怒不可遏,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不断演说,规劝还未溃逃的部下稳住阵脚。这一幕变化,被营寨上的官军全盘目睹,顿时蔑笑四起。 高顺一直在注意场中情况,见到如此良机岂会放过,登时一声令下。 紧闭的辕门,终于首次从内部开启。 “建功立业就在今天!” “将士们,随我出击!” 俊面战将赵云一马当先,其手持亮银枪,随夜照玉狮子風馳電掣,身上银甲铛铛作响。三百披戴袖筒铠的重装骑兵,与三百手持劲弩的弩骑兵,汇合荀家调拨的五百长戈轻骑,共计一千一百名骑士,列成箭头战阵,紧随赵云冲锋。 “呜呜~” 骑军冲出辕门,雄壮的号角才堪堪响起。高顺亲自率领八百陷阵营,尾随骑军出营。南北两面门户也同时开启,曹仁张扬二将也各帯一千步卒加入战团。 首次出击,义师便全军押上。 军士装备精良,容光焕发,流露着精悍之势。他们怒啸冲锋,刚一出现便彻底击垮了白波军最后的心理防线。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韩暹有些迷茫。 先前攻营拔寨,本就是为了与乡勇决一死战。眼下官军自己冲出营地,为何麾下部曲便做鸟兽散了?守军放弃地利出来正面交锋,不正是他们所期望的吗? 原先屠猪卖酒,半道出家为将官的韩暹,对此情此景无法理解。 但这不妨碍他知道自己败了。 彻底败了。 “撤!立刻归回本阵!” 朝心腹嫡系交代一声,韩暹调转马头就 欲逃亡。然而一点寒芒闪过,一支不知何处飞来的箭矢,瞬间扎入他的头颅,铜盔左右皆被贯穿。连惨叫都未曾发出,这名白波悍将便直挺挺坠马而亡。 “将军!” “保护将军!” 瞧见韩暹坠马,其身旁的亲卫们一拥而上,将主家层层保护起来。 然而待他们看清韩暹的伤势,却只得齐齐悲呼一声…… “将军神射!” 汹涌向前的官军阵列中,张扬弯弓搭箭,不断精准射杀贼兵头目。 随着韩暹中箭坠马,四周士兵无不为张扬叫好。然而后者却未有应和,刚刚那箭他看得真切,并不是他放的。 从角度看来,放出这暗箭的,竟就是贼军自己人。看来这号称众志成城的白波军,也并非铁板一块。不过战事在前,张扬也懒得多想,其指挥着本部兵马迅速向前,包夹被骑军打散的贼兵。 此刻战场已然一边倒,数万贼兵落荒而逃,几千官军穷追不舍。 看起倒真是离奇。 —————— “逆贼休走!” 大喝一声,赵云接连出枪,顿时带走十余条性命。鲜血溅红了他的战袍,却令他的斗志燃烧得更加热烈。 昔日乡间,子龙便敢孤骑闯千军。如今千余名晓勇骑士紧步伴随,敌寇人数虽众,却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除奸讨恶,卫我河山!” 杀得不够痛快,赵云再次啸叫。其策马疾驰,竟一马当先脱离军势,狠狠冲入密麻的贼兵阵列。见敌将居然这般狂妄,不少白波溃兵也被激起血性,些许自视勇武之士,提刀便是大步杀来。 “来的好!” 目有精光,赵云枪如惊雷,似乎快出残影。往往贼人还未有反应,喉头便掠起团团血雾。这些白波精锐,在白马战将面前,竟连一个照面都撑不过。 噔噔噔—— 赵云先入,千余铁骑随后便至。 宽阔的骑阵直冲而来,附帯着踏破一切的气势。这一刻,大地仿佛都在震颤。 跑在最后的白波兵闻声回头,顿时骇得面色惨白,魂不附体。未等他们做出应对,骑军便杀了进来。首列的重装骑兵挺出骑枪,都无须刺击,只需借着冲劲对准前方,便叫敌军无可抵挡。 无有甲胄护体,血肉之躯何其脆弱? 锋锐的枪矛刺入躯体,在巨大惯性的作用下稍稍抖动,就能使得血肉横飞,四处都是残肢断臂。 骑阵两侧,是荀家的持戈轻骑。 这些骑手未经战事,故此未被安排在首列。虽身处两翼,他们那长达一丈的战戈,还是给贼兵帯来了惨重伤亡。 长戈始见商代,历经多代王朝更迭,一直都是擅战之兵。无论尖头还是横刃,在高速移动下,都能轻易撕裂敌军防护。面对铁甲尚且不惧,对阵轻装步兵,自然更是肆意收割。特殊的设计…… 使长戈即便撞上盾牌,往往也能直接将其砸碎,可谓之所向披靡。 相比前二者,骑阵中间的弩骑兵,表现就难免逊色些许。尽管手弩强劲,但装填繁琐,临阵不过三矢,冲入敌阵后便要拔出马刀作战。虽然斜身挥砍也有成效,但还是无法与骑枪长戈媲美。 “杀啊!” “除奸讨恶,卫我 河山!” 骑士们怒吼着,不断汹涌冲杀。一路势如破竹,所过之处卷起血雨腥风。 宛如刀切豆腐,骑阵左突右杀,不受丝毫阻碍,在溃军中肆意行进。很快逃亡的白波兵从一个整体,被强行分割成数个小战团。义师步卒迅速跟进,以包抄夹击之势,将一个个战团分而围歼。 随时间流逝,场上溃军肉眼可见的愈来愈少。幸存者也都是拼命狂奔,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营寨上,初临战事的荀衍震撼不已。 本想着以寡敌众,便是得胜也会损伤惨重,未曾想竟是这般走向。 察觉到荀衍的心思,其身旁的荀攸微微一笑,抚须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 “我军百战之师,刀甲皆为上品,再者以逸待劳占尽优势。贼军乌合,朝不保夕,莫说兵器,甚至还要为饭食担忧。他们敢战,无非凭借一腔血勇。” “我先以数道营寨挫其锐气,那一口气耗尽了,他们如何与我军争锋?君不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么?” 荀衍颔首,叹息道:“如何不知?” “只是从未想到义师能做到这步。” “主家麾下猛将如云,随便一二便不知远胜韩暹之流几何。如此战况我早有预料,义师堪比王朝精锐,又岂会折戟于草寇?今朝讨贼,不过一个开始。” 荀攸淡笑展臂,自信道:“往后主家会一路凯歌,破异族、收朔方,练新军、镇不臣,休若,你信与不信?” 听闻此话,荀衍神情一怔。 “公达可是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再见刘玄德 “主公,贼军已破!” 巳时隅中,高顺大步入帐。 其血染战袍,抱拳道:“得幸于子龙将军,数万贼兵被分化包抄。” “我军歼敌三万余人,贼兵仅有五六千人逃回本阵,其他的不知所踪。” “该是趁乱逃命去了,这般情况便是回到贼营,最终也难逃一死。” 王耀听声大喜,放下手中的兵书站起身来。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爱将,他立马上前握住其双手,笑道:“军中有高将军坐镇,我便再没有忧虑了。” “将军的辛劳我都看在眼里,这段时日实在是辛苦你了。待到此役结束,将军当为首功,也得好好休养身体。” “当打之年,何来辛劳之说?” 虽然浑身疲惫,却无法掩饰眉宇间的那抹喜悦。高顺躬身行礼,肃声道:“末将已严令各部归营,多加防备。” “历经此战,贼军败局已定,但还是要小心其临死反扑。我军只需拒不出战,多则五六日,少则今夜晚间,白波便会内部哗变,再不足惧也。” “好!” 王耀微笑,刚要勉励几句就听帐外脚步连连,紧接着便是激动的呼喊。 “斥候急报!斥候急报!” 闻此声响,王耀登时唤信兵入帐。 那是个年岁不小的老卒,其踏入帅帐立马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道: “禀将军,北面斥候传来急报,幽州刺史刘虞得知太原遇险,特拜从事鲜于辅为校尉,领五千幽州精锐自代郡来援,眼下已入雁门境内,明日便可抵达。” 王耀闻言双目一亮,还未待他出口, 帐外再次响起急报声。 信兵入帐,当即跪拜。 “禀将军,西面斥候传来急报!凉州刺史董卓得知太原遇险,亲率一万西凉铁骑星夜来援,目前已入西河郡内,预估今夜便能到达。据斥候描述,西凉军战力强大,在并州境内还顺道……” “剿灭了三伙匈奴贼子。” 神情振奋,兵卒握拳道:“若不是担心晋阳有失,董刺史本有意借此机会帮将军直接拿下朔方。这三伙匈奴贼也都是因为拦了西凉军的路,这才被剿杀。” 听闻此话,王耀沉默。 本想着与董胖子渐行渐远,这样即便其日后犯浑,也牵连不到他。 可眼下别人诚心来救,且不说需不需要,这份情义已是不能忘怀了。 现在的董卓可是一州刺史,这般封疆大吏能够亲率兵马前来救援,毫无疑问是将他看成了自己人。王耀心绪复杂,忽然迸生一个念头,纵是其日后真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自己也要救他一救。 即便如此行事,稍有不慎便会使自己臭名昭著,但那又如何? 第六十九章 良策定匈奴 吕布退下后,王耀唤来荀攸一同处理军务。虽然才刚刚开始担任要职,但荀攸表现得很好,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今朝大获全胜,已彻底摧挎白波军心。待到明日幽凉两州的援军到来,便可一鼓作气歼灭贼军,攸在此……” “贺喜主公。” “此战得胜,先生功不可没。” 王耀微笑,手指悬挂于帐中的并州與图,温声道:“军师可知朔方?” “主公既为朔方郡守,攸身为谋臣,焉能不察?朔方为汉家边陲,历朝历代皆为军事重镇,不过是近些年汉室中落,才被匈奴人占了去。皇帝虽昏。” “怕也是无时无刻想着夺回朔方。” 荀攸拂袖,眼盯與图道:“异族蛮化未开,以我看来不足为惧,还远远无法跟白波相比。原本只需千名勇士,妥善布置便可夺回此地,然而前段日子张懿领并州军大败而归,才叫事情麻烦了些。” “噢?愿闻其详。 ” 尽管这两年王耀全力以赴,一边钻研古典兵法,一边了解各地的情况,但这一时的紧急补充还远远不够。 笼统说说可以,细致点就要抛锚。 毕竟同一个区域,上下几千年的理解完全不一样。在后世的认知中,这里是一片山脉,可或许在汉朝,这里却是广袤无垠的平原。以往的经验已经不再靠谱,他必须将一切重新开始认知。 这不仅是战术思维,还有民间风情、地方地形等等。荀攸做为当世大才,多听听他的看法,从中不断学习…… 是很有必要的。 “匈奴从茹毛饮血到现在才多少年?不说排兵布阵,这马背上的族群连锻铁都未曾掌握,不少部族至今都还在使用骨枪石刀,便是再凶悍,武器粗陋至此,如何能与装备精良的汉军相媲美?” “故此才有一汉当五胡的说法。” “中原王朝之所以能屡次逼服域外异族,战略虽然也重要,可最重要 的还是武器领先。但张懿这庸才几次大败而归,匈奴缴获数量可观的制式装备,战力不知上涨多少,故此才有些难缠。” 听闻此话,王耀对张懿的感官无限降低,没本事还常常大动兵戈。 这不就是资敌么? “主公勿忧,虽然匈奴装备上制式的武器,但在战术上还是一片空白,想要取胜并不难。但我们要得不仅是收回朔方,还要尽可能的打痛、打残他们!” 双眼闪过寒芒,荀攸冷冷道:“若只是占城,他们不时来劫掠一番,也很让人头疼。” 听闻此话,王耀连连颔首。 当初在谯城,堂伯王允也是这般跟他说的。匈奴人人骑马,来去如风。 不能一次将他们歼灭,便是防不胜防的骚扰。骑跨快马,避而不战,隔几天就来边疆掳掠点牲畜和人丁。一时损失不大却是持续流血,宛如癣疾无法根除。 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一次性将匈奴打垮 ,再不济也要歼灭其主力,叫这异族再无法兴风作浪! “攸早有此念,先前未曾提起,完全是因为义师精锐却兵力太少,州军庞大而行事不密,最终大抵无法达成。” “然董凉州似与主公私交甚好,眼下更是率部来援,此计便有落实的可能。” 荀攸抚须,静静看着王耀。 后者闻言一怔,立刻便领会了话中之意,挑眉道:“公达是想借西凉铁骑,与我军前后夹击,以图全歼贼子?” “正是!” 第七十一章 火烧贼营 辰时,阳光璀璨。 晋阳城外鼓点齐鸣,严酷肃杀。 并州军开出城池,与太原义师、凉幽两地援军汇合,共计四万余兵马。 在场最为显赫者自是董卓,然而董卓却将调度大权全盘交给王耀,这令张懿颇为不满。但忌惮董卓凶名,尽管其心中不服,也只得让州军听从王耀指挥。 有董胖子帮忙施压,王耀自然不会推辞、将这扬名的机会拱手相让。 在三军各部面前慷慨演说一番,激起士气之后,王耀当即下令围攻贼营。 随他一声令下,被动已久的官军终于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 “呜呜~” 萧瑟苍茫的牛角号陡然响起,围在贼营外的层层官军高举兵武,齐呼: “箭来!” 紧随其后,数千弓箭手纷纷上前,取出箭矢蘸上火油,旋即点燃射出。 霎时间,整个天空一片火红。 看着扑面而来的火箭,寨上准备拒坚死守的白波贼惊恐万分。与他们不同,官军背靠州府,有充裕的库存,珍贵的火油无需节省,大可阔气的涂抹在箭头上。而营寨由木搭建,自是一触即燃。 咻咻咻—— 万千火箭如飞蝗过境,瞬间覆盖整个寨头。有挡板庇护,被直接射杀的贼兵微乎其微,可多处区域却是燃起火光。 “快,快取水来!” “救火,还愣着干甚?快救火啊!” “不好,辕门燃起来了!” 官 军不过刚一出手,贼营便是一片惊慌失措。负责防备的各方小头目不断大吼大叫,指挥兵卒救火。然而着火的区域实在太多,尽管他们忙得团团转…… 也不过杯水车薪。 在营外弓手一轮又一轮的抛射下,愈来愈多的地方腾起滚滚黑烟。 “火石!” 屹立在简易高台上方,王耀面无表情的高举长剑。其身后的信兵顿时抬起一面青色旗帜疯狂摇动。台下的几十名力士见状,立马敲击战鼓、边锤边呼: “火石!” 命令迅速传遍全军,阵列后方的抛石机立刻开始运作。在军士指挥下,杂兵为椭圆巨石刷上火油,旋即点燃投出。 下一瞬,数十颗火流星划破天穹。 轰—— 轰—— 轰—— 营寨接连传来爆响,一颗颗燃火巨石砸入贼营,登时帯来巨大的破坏。 砸在墙面是一片倒塌,坠入营地是一片惊呼,而撞在辕门则是一片狼藉。 火石除却摧垮阻碍之物,还会迸发出细密火星,对守军的士气起到严重打击。不少贼兵被撞了个正着,立马化为稀碎肉泥,尸骨无存。在火箭与火石的连番袭击下,大批大批的守兵丢下武器…… 仓惶的逃命去了。 少许留在岗位上的兵卒,也是满面惊骇,不断祈祷着黄天保佑。 这该死的石头,可千万别砸向自己! 在这士气低迷,全军濒临溃散之际,贼兵们昔 日深信不疑的黄巾信仰,也就再度成为他们唯一的慰籍。 面对铺天盖地的投掷物袭击,营外防御已然松垮,寨内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近日战事失利,又连损两名大将,白波军距离崩溃已经不远。即便郭太想尽一切办法,也才堪堪维持住现状。 他只后悔没听从杨奉的意见,而是听韩暹的话强攻义师,使得恶劣的局势更加糜烂。好不容易让下边兄弟打消逃命的念头,可这该死的汉庭援军就到了。 本想死也要让官军元气大伤,郭太下令死守营地。可如何能预料到这群杂碎居然不进攻,就借着军械之利,不断投掷燃火物。看着斗志全无的泽袍们,郭太只觉得,今天或许就是白波的末日。 他败了,败的很彻底。 他对不起大贤良师。 也对不起兄弟们。 …… “大哥,不会就这样胜了吧?” 贼营南面,官军阵列中,刘关张三人领着部曲,自成一个小方阵。 此刻关羽双眼圆睁,瞪着天上不断抛射进贼营的火箭火石,只感到离奇。 本想全军压上,真刀真枪的来一番攻寨,他三兄弟必当勇往直前,拔下头功。未曾想,王耀似乎打算就这样一直放火烧营,没有半点强攻的意思。仗是这么打的吗?不是先放箭矢挫敌锐气…… 接着便近身搏杀,战个酣畅。 岂有这般一直放箭,没完没了的? “嗯 ,也许吧……” 刘备神情平静,却也是不自禁攥紧了双拳。他三兄弟不远千里赶来,只为杀敌立功,才不是为了看王耀放箭的! 可眼下看来,在物资充足的情况下,先用远程把敌营犁一遍,似乎效用显著。 他有心请战,可还真找不到由头。 可恶啊! —————— “贤侄,你打算这样一直抛下去?” 简易高台上,见王耀迟迟没有发动进攻的念头,董卓皱眉、低声道: “你是体恤军士?怕伤亡?” “可你有没有想过,一直丢石头放火箭,就算能大获全胜,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没啥提升啊!因为世人会觉得此战太过简单,谁人当主帅都能做到。” “反正现在军队由你指挥,打得越激烈,越像一场恶战,你的封赏就会越大。咱们自己的嫡系不动,就叫并州军、幽州军去强攻,这样他们死人……” “我们啥也不付出,就能得到名声与功劳,何乐而不为?人不能太忠厚!” 说罢,董卓双眼一眯,冷冷道:“并州军是张懿的,而张懿软弱可欺,根本不存在后患。而刘虞大公无私,只要幽州军是死在战场,他也不会计较。” “贤侄,你根本没有任何后患。倘若是放不 “不必,最多半刻钟,贼人就会自己出来,他们不可能一直被动挨打。” 无奈一笑,王 耀摇头拒绝。 真不愧是董卓,算得是挺精的。 诚然世人只看表面,打得越激烈封赏就越大。完全依赖火力打击,即便己方不折损一人,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胜,朝廷给的封赏反而会减少。因为皇帝不觉得是你指挥得当,而是敌人太弱。 但这样就叫援军去白白送死?就算张懿无能刘虞大度,这样做没有后患,但拿人家的部队给自己刷名声,毫无疑问还是令人诟病的。如此行事,往后还有谁来帮自己?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董卓对近期的利益算得很精,却没有长远的规划。其实不用这种无赖打法,使用常规攻防战也是可以的。 放几轮箭,然后再全军压上。 这样各有伤亡,但每方都不会损伤惨重,也能打出激烈的表现。同时也绝不会被挑出弊病,毕竟谁都是这么打。 但王耀注重的不是眼下。 他宁愿折损自己嫡系,也要叫援军不受损伤。在这场并不凶险的战役中,将爱护友军的名声传出去,还要尽量分功给友军。如此一来,往后真正遇到危难时,别人才敢才愿意派出援军帮他。 莫说刘虞的幽州援兵,还是荀家帮忙唤来的,定不能叫他们白白折损。 便是刘备这心甘情愿的,王耀也不会让他损兵折将,还会让他赚到甜头。 一时都是虚假,惟有长久才是真实。目光要放长远,格局要大。 第七十二章 鏖战白波 一 “大帅,这样下去被活活烧死,还不如冲出营去跟他们拼了!” “是啊首领,切不可再犹豫!” 遥望漫天火箭,郭太颇有窒息之感。即便满心想着如何为兄弟们寻得活路,可眼下必死僵局,也叫他心灰意冷。 “好,全依将军们。” 凄然一笑,郭太环视周遭将校,认真道:“我允你们自主行事之权,出去后定有血战,若能突破包围,那便能逃多少算多少吧,也为我太平道留些火种。” 说罢,不顾众人的劝阻,郭太毫不犹豫的走向帅帐。尽管那片区域已是一片火海,他却行得从容不迫。熊熊烈焰沾上他的大氅,旋即便迅速攀往全身。 在灼烧下,象征白波首领的氅衣很快褪去,逐渐露出其内里的黄色衣襟。 那是件繁琐的道袍,既代表张角座下弟子的身份,又象征着一方渠帅。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烈火中,已再不见人影。 只有道不明意味的苍凉呼喊,从其中悠悠传来。目睹郭太殉道,一干将校神情复杂。竟有几人双眼泛红,毅然决然的随首领一同而去。烈火侵蚀躯体,未能摧出惨叫,反不断响起豪放大笑。 在火光中,这些虔诚的太平道信徒,仿佛看见了 张角所描绘的太平盛世。 “唉,这又是何苦?” 见同道步入火海,杨奉不自禁攥紧双拳。即便这些人,有部分在前日对他多加嘲讽,可眼下也是恨不起来了。 “怯懦鼠辈,你懂什么?” 冷哼一声,以勇武著称的胡才怒视杨奉。现在郭太韩暹李乐皆不在人世,偌大个白波军,便属他胡才职位最高,自此也无需掩饰喜好,当即怒喝道: “殉道殡天,需要莫大的勇气!” “杨奉,你素来畏死,可敢随渠帅共赴黄泉?你若真敢,那便是我看错人了,来世我们再做兄弟。但你要是不敢,那就滚一边去,你没资格评论他们!” 被指着鼻子怒吼,杨奉也来了火气,他制止身后拔刀而出的心腹亲兵,冷冷回怼道:“胡将军既不畏死……” “何不随渠帅一道而去?自己也是明哲保身,还好意思嘲笑我怯懦?” “你这蠢才!我若这样死去,兄弟们群龙无首,岂不是便宜官军?” 怒不可遏,但回想往日共为道友,胡才强忍杀意,也不再理会杨奉。 “传我军令,集结所有能动的人,随我杀出营寨,与官军决一死战!” 骑上战马,接过麾下头目递来的偃月刀,胡才环视不断聚集而来的各部兄弟,大吼道:“ 别想着投降,朝廷怎么对待叛贼你们是知道的,便是诚心俯首称臣,也要被斩下头颅铸成京观!” “自打赋税愈渐叫人无法承担,自打豪强官员鱼肉乡里,自打我们高举大旗奋力反抗,战争便已经打响!这是不死不休的,尔等切莫心存幻想。好好想想,若能安心种地、若还有半点活路……” “你们又岂会在这?” 一席话咆哮道出,周围越聚越多的白波兵双眼泛红,心头的不安也随着胡才所言散去,转为浓烈的不甘与愤怒。 是啊,但凡有一点活路,谁愿意背井离乡当个贼寇?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哪个不是出身显赫的贵族? 叫他们去辛苦耕地,就是老天照顾,一年下来能有点收成,然后就被朝廷、官吏、豪强、游侠、地痞等层层剥削,他们只怕早就反了,还能装得伟岸? 种地的要被饿死,这是什么理?这是什么狗屁世道!忍,被蹂躏至死。 反,也要被斩下脑袋铸成京观。 凭什么啊!? 生为百姓,就该被当成猪狗么? “跟这些狗日的拼了!死也要拉一个垫背!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 “杀出营去,决一死战!” “杀杀杀!” 密密麻麻的白波兵汇聚到胡才身旁,把他层 层殿卫在中心。此时此刻,这名战将便是他们的主心骨。与杨奉不同,胡才只求死战,见已经聚拢三四万兵卒,便不再等其余兵士,借着哀兵之势…… 直接浩荡杀出! —————— “兄弟们,直取敌将首级!” “随我冲杀!” 在胡才的帯领下,数万白波兵袒露.胸膛,直接从军寨东面杀出。 他们嘶吼啸叫,心绪激荡浑身热血沸腾。至于为何脱去衣物,不过是单薄麻衣挡不住刀剑,此刻又燥热非常。 索性脱去来个轻快利索。 高台上,看着极具气势的贼军,王耀有些诧异,不由高看了白波几分。 身处逆境被多番打击,还能保持这等士气,绝对谈不上乌合之众。倘若此战他们能逃出生天,假以时日换上精良装备,定然能成为名震天下的雄师。 可惜,他们逃不出去。 “并州军上前,列阵迎敌。” “严守军阵,后退三步者斩!” 王耀高举手中长剑,面无表情的下达军令。随旗令变幻,在不断来往的信兵努力下,官军立刻变阵。在场人数最多的并州军听令上前,列成防御阵型。 “吹响集结号,令南北两面官军火速向本阵靠来,包抄贼兵两翼。” “令西面官军攻营,攻入贼营后,自后方 直线杀来!” “喏!” 简易高台上,各色旗帜不断挥舞,迅速打成一个个旗号。侍候在台下的信骑们立刻开动,将主帅之令传往四方。 各处的官军,也全都朝东面杀来。 “杀啊!” 咆哮着,白波军团距离官军前阵已经近在咫尺。面对寒光闪闪的长枪,前排的贼兵们未有丝毫停顿,实际上想停也停不了。后面全是前冲的同袍,只要前者稍有迟疑,就会被撞倒,被万人践踏。 大势之下退无可退,惟有死战向前。 “稳住阵列!他们就是一群草寇!” “绝不能被这些低贱的泥腿子打退,站密些,都给老子稳住咯!” 掺杂在军士中的囤将们满头是汗,不断督促部下稳住阵线。尽管嘴上尽是不屑口吻,但他们脸上却未有半点轻松。 一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咚—— 噗呲—— 刹那间两军相接,顿时就有数百人命丧黄泉。根本没有挪移的空间,前排的贼兵近乎直挺挺撞上长枪,尽数战死。 不过这些人命并非白费,稍后些的贼兵借着官军收枪的空当,迅速将平整的阵线撞开一道道口子。缺口虽小,却在贼兵疯狂的冲杀下不断被拉大。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后退三步者,斩立决!” 第七十三章 鏖战白波 二 “后退三步者,斩立决!” 在囤将们的嘶吼声中,持枪军士咬牙前停,一时间竟是硬生生抵住了贼兵的冲击,然而贼人实在太多,尽管官军死战不退,阵型也在一点一点的破溃。 “兄弟们随我冲杀!” “定要斩杀王耀为大帅雪恨!” 虽然部队在不断前挺,但胡才还是急不可捺。作为白波唯一算是知兵的悍将,胡才很清楚,如果不能一鼓作气击垮官军本阵,那他们就会被四处赶来的官兵合围剿杀。冲出大营突然强袭…… 是逆转战局的机会。 也是最后的机会。 快,必须要快! “斩王耀,祭英灵!” 咆哮一声,胡才脱阵而出,他领着数十亲兵,身先士卒杀在最前列。其手中一把长柄偃月刀舞得虎虎生风,任凭前方官兵如何攻杀,也破不开他的刀围。 “死!” 一名州军囤将自恃勇武,踏前一步就是抡动战戟,狠狠朝胡才杀来。 后者怡然不惧,先出一刀劈死身侧官军,而后顺势回刀斜挑,竟是后发先至,直接将囤将的手臂斩下。只闻‘噗呲’一声,胡才便是满面鲜血,他浑然不受影响擦都不擦,继续舞刀前冲。 那名囤将顿失臂膀,痛得直在地上打滚。前行的胡才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腿重重踏下,就是一脚踩碎囤将咽喉。 “啊!” 数名同袍被瞬间斩杀,就连主官也被贼将随手杀死,胡才所在的这片区域惊呼四起,登 时便有州军仓惶逃窜。 “稳住阵列!后退者斩!” 策马在一线中心指挥的黄谭脸色不大好看。眼下白波覆灭已是板上钉钉,现其垂死挣扎,自己麾下竟有兵卒畏战逃亡,实在是令他颜面尽失。要知此刻高台上不仅站着王耀,还有董卓等人啊。 若是此战结束,董卓他们离去后上表天子,言曰并州军无能,在于其将,那自己仕途就全玩完了。有心效仿胡才身先士卒,但自己武艺却明显不如对方。 “奉先!奉先我侄何在!?” “侄儿在!” 因为决战在前,刚刚调回并州军的吕布就侍候在黄谭身侧。眼下听闻呼唤,他顿时猜透义叔之意,其双眼一转,当即微笑上前:“叔父可是打算……” “亲自会会那胡才? “我岂是他的对……对,对!就是这样!那贼将忒是张狂,竟欺我州军无人,我做为并州军副将,岂容他猖狂?” 见吕布挤眉弄眼,黄谭登时改口,满脸义不容辞,慷慨激昂道:“唤你上前,是叫爱侄你暂替我指挥本阵。” 一席话道出,周围将校皆感敬佩。很明显那胡才是穷途末路,正在拼命,若非如此,他们早就请战迎敌了。 活着多好,身为州级地方军的高级将校,他们每人都买地养妾,油水足活得滋润,何必去为一场战争舍生忘死?输赢都妨不了他们,干嘛跟草寇拼命? 黄谭身为州军副将,地位在张懿之下万人 之上,武艺却不算拔尖的那批。眼下竟愿迎击贼将,真叫人叹服。 “将军可去,我等恭候将军凯旋!” “黄将军威武,得胜后我定将此事传出,为将军扬名!” “将军豪气,末将佩服!” 在诸多将校的赞叹中,吕布恰逢其时的忽然抱拳,斩钉截铁道: “不可,万万不可!” “义叔身为前军主将,身负拱卫主帅重任,岂能如此冒险?虽然我知那胡才凶悍固然也不是义叔对手,但刀剑无眼,您焉能身陷万军之中?侄儿凭手中方天画戟不说天下无敌,倒也能进退自如。” “不如迎敌之事,就由侄儿代劳?” 听闻此话,黄谭心中跟吃了蜜一样。这贤侄啊,说话就是中听。 是的,他黄谭不是打不过胡才,只是因为身负重任,才无法出击。 面上稍显犹豫,黄谭叹息一声,摇头道:“看见军士流血,我真恨不得身先士卒,与将士共同厮杀在最前沿。” “只可惜重担在身,实不得已啊!” 略微感慨,再次获得一片喝彩,黄谭拔剑、肃声道:“吕布,我暂任你为州军校尉,速速迎击贼将胡才,定要替我斩杀此獠,为我并州军耀武扬威!” “喏!” 抱拳一拜,吕布接过心腹递来的方天画戟,上马就朝前阵杀去。 一番算计之中,胡才已领着士气如虹的白波军深入官兵军阵,低落的并州军死伤惨重。若是将校们未有你来我往的装 腔作势,吕布早些来援只怕会少死千余人。军情如火,其实谁都清楚。 不过谁又在乎呢? 底层军兵,想招多少有多少。 …… “南北两军还有多远?” “禀将军,片刻便能抵达。” 简易高台上,王耀紧盯前方战况。 他本阵兵马不少,即便凭借一己之力也完全可以抵挡住贼军。不断催促两面围来,完全是为了一口气全歼贼军。 在五千并州兵组成的战线后方,还有鲜于辅的五千幽州步卒。高台之下,高顺的陷阵营和一千农人军士也是严阵以待。一路得到无数资助,陷阵营已经不是装备精良了,完全是武装到了牙齿。 而在信都招募的一千难民步卒,如今也是人手札甲。这些百战精锐,打些衣不蔽体的贼寇,能做到以一当十。 更别提高台后方的一千精骑了。 若不是为了保存实力,王耀大可以依托本阵兵力直接硬碰硬。此刻南北两面的西凉铁骑和并州军正在火速赶来,他自然是稳坐泰山,心中丝毫不惧。 “这胡才倒是条汉子。” 与王耀共观战局的董卓叹息一声,缓缓道:“若不是遇上咱们,他还真有可能成事,可惜了,今日白波必定覆灭。” 颔首赞同,遥望那不断鼓舞士气、杀得浑身是血的贼将,王耀眸中闪过一丝惋惜。他对待这些出身黄巾的反贼,并没有土生土长的汉臣这般厌恶。 既不存在先天的反感,也就可以 换位思考。皇帝昏聩,阉党宦官玩弄朝堂,朝令夕改,世家大族鱼肉乡里。 且不提这些,光就是土地兼并致使赋税愈渐繁苛,农民就已经没有活路。 揭竿起义抗击暴政,他们何错之有?不过是出身在贵族世家,就是他王耀,若是运气不好穿越到农人身上,怕也只有跟着黄巾谋事了。眼下镇压‘贼寇’,纯粹是屁股决定脑袋,立场问题罢。 “传我将令,州军再坚持半刻便可以撤下,由幽州军接替阵列。” “弓手也该休息好了,叫他们放箭掩护并州军御敌。唤子龙将军一声,让骑军上前做好突击准备,南北援军抵达……” “便一齐反攻。” “喏!” 道出一连串军令,王耀面无表情,继续倚墙观望。寒风掠过高台,刮得他的淡紫大氅左右摇摆,也叫他心更加冷冽。 大纛赤红,旗穗之间吊挂的银铃叮叮当当,有些扰人。此刻两军相接,偌大个战场上每一次眨眼都会新生数百条亡魂,无论官军贼军,都是些苦命人。 呐喊接连不绝,不少竟是声嘶力竭。有的嚎黄天在上,有的吼天子庇佑,乍一看仿佛两种信仰对碰于此,可细细观去,其心皆不诚。 不过是面临死亡,兵卒们给自己强找的寄托罢。无论是那虚无缥缈的黄天,还是安坐宫阙与女姬裸身逐戏的汉帝,都不会降下武运,更不会在意他们。 乌云密布,寒风好似卷得更萧瑟了。 第七十四章 鏖战白波 三 “胡才匹夫,速来受死!” 厉吼自官军本阵响起,只见一名高大魁梧的汉将脱阵而出。 其甲胄鲜明,骑跨一匹雪蹄黑马,手拎方天画戟,满面狰狞看起杀气腾腾。 “狂妄!” “将他挑下来!” 见来人侮辱己方主将,最前方的白波兵们怒目相视,登时分出十余配备长枪的好手,迎去就要把汉将挑下马来。 “找死!” 啸叫一声,吕布挥舞方天画戟,戟尖所指尽是残肢断臂。 不过眨眼,他便掠过前来阻截的长枪手。風馳電掣间,一路腥风血雨。 眼见迎击汉将的十余精锐刚刚举枪,又近乎被瞬杀,白波前阵一片哗然。汉将呈直线冲杀,目标很明显,便是此刻在一线身先士卒的胡才。此人勇武冠绝,不可让将军与其交锋!一时间…… 这般念头,萌生在白波众人心间。 于是乎,大批贼兵忽然转向,前仆后继朝吕布杀来。白波已是大厦将倾,如今胡统领便是所有兄弟的主心骨。 他绝不能出事! “蝼蚁!” 见密密麻麻的贼寇杀来,吕布接连挥出战戟,以各种粗暴残忍的方式来进行冲杀。或上下身分离,或头颅被重戟拍爆,拦路贼子,死相全都很难看。 “哈!” 又是一戟砸下,斜边跳砍来的持刀贼兵顿时倒飞。其口喷鲜血,胸口有着深深凹陷,那扭曲的模样实在凄惨。 可吕布还是觉得轻了,下一刻他用尽全力,抡动方天画戟狂乱挥出。 不过戟锋,却是 朝向天空。 噗—— 脆响之中,伴随着血肉横飞。 一个健壮的白波小头目,竟被这横戟硬生生拍成了肉糊。些许碎肉溅到吕布脸上,他竟伸舌一舔,眸中亢奋至极。 表现出嗜血狂态,吕布环顾四周。 然而他所预想的情况,并未发生。 尽管畏惧到面色发白,可这些白波贼居然未有退意。尽管满脸写满了害怕,他们依旧奋勇前冲,用性命阻止自己杀向胡才。一时间,吕布惊异非常。 他官职不高,但也称得上身经百战。 在以往剿贼时,自己只需要凶残杀死几十人、让他们死无全尸,再表现出嗜血姿态,便会叫贼寇再无战意。 百试百灵的法子,怎今儿就失效了? 望着源源不断杀来的贼兵,纵是吕布武功盖世,也有深深的无力感。 这般下去,只怕摸不到那胡才啊! —————— 不计代价的奋勇突杀,白波军终究还是凿穿了并州军的防线。 尽管伤亡惨重,但后方营寨中不断有闻讯奔来的泽袍加入战场,这也使得白波军一直维持在三四万人的规模。 此刻,王耀所在的高台是那么近,使得胡才心潮澎湃。只要击垮眼前这最后一道防线,他便能斩杀官军主帅,挽白波于危难之中。届时顺势夺下晋阳振臂而呼,即可号召天下义军前来共图大业。 快,一定要快! 只有在其他几面官军围来之前,迅速斩杀王耀,才能盘活白波这桌大棋。 郭帅,自己必会继承您的 遗志,铸就一个宛如大贤良师所描绘的盛世。 那是一个不存在饥饿,不存在剥削,农人能够昂首挺胸、不受压迫的世道。 为此,他甘愿血染疆场! “兄弟们,随我杀!” 随手拔出肩上箭矢,箭簇倒勾撕连大块血肉也浑然不觉,胡才拖刀前冲,数十名铁血卫士亦是人人带伤,眼中却尽是坚定,跟随着主家冲临于一线。 “杀恶官,斩昏君!” “铸康平,享盛世!” 有力的口号杂乱的响起,数以万计的白波兵卒双目赤红,紧随主将冲杀。 虽然装备粗滥,却有着所向披靡的气势。仿佛有种说不明的东西,正在凝聚。 “宵小逆贼,也敢自诩正义?” 幽州步卒阵前,领军从事鲜于辅眯眼怒喝:“尔等烧村劫财,奸淫掳掠作恶多端,还敢妄称大义,简直厚颜无耻!” “若心在黎庶,破城只为斩杀当地昏官,那本将虽为职务镇压你等,也会不惧弹劾之言,尊称你们一声好汉。” “昏官恶吏无非求财,尔等便是被逼无奈愤而将其杀之,大可前往有贤良坐镇之地上述实情,我汉以人为本,为孝杀人不计其罪,何况尔等是被官吏逼之?” “尔等口中之恶,无非剥削压迫,但尔等犯下之孽,却是丧尽天良!” 拔剑怒指胡才,鲜于辅厉声道:“并州百姓可曾欺你害你?可白波过境,却是十室九空!愿从贼的收编其中,不愿从贼的就地残忍杀害!你如何有脸妄称正义?还 一副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不过自欺欺人,令人作呕!” 一席话义正言辞,铿锵有力。 传遍战场,顿时就有不少白波兵卒垂下脑袋,羞愧得无地自容。 “呸!你这朝廷鹰犬,休要饶舌!” 见士气大降,胡才顿时就急眼了。 他一边加快步伐,寻思着赶紧冲上去把这乱人心神的汉将斩了,一边不断高声呼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不抢,军粮何来?部队如何维续?你高高在上,可也不过是背靠有朝廷……” “有狗官们脏来的钱粮作以支持。” “可我白波不抢,就要饿死!我军一旦饿毙,又有誰来为天下百姓谋福?今朝迫于无奈取之于民,日后有了根基,自会用之于民!呸,休要多言!” “你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见贼军士气虽有回转,却再不如刚才那般高涨,鲜于辅达成目的,连多看贼将一眼都懒得看。 只见他策马回阵,高举手中宝剑。 “将士们,叫这帮言行不一的龌蹉鼠辈见识下,我们幽州军的厉害!” 此话一出,五千幽州步卒高举刀枪,一声接一声的大吼着万胜。 尽管面临数倍之敌,他们脸上也未有恐惧。相反,隐隐还有些期待。 什么主子什么兵,幽州刺史刘虞伟岸正义,其麾下步卒多半也是仁义之人。跟地方火拼,和异族周旋,或许他们打不出优势,甚至还会因为心善而不敌对方。但当对手是罪贯满盈的贼人时…… 就宛如信仰 之战,这些仁义军士不会后退半步,誓要与贼血战至死。 “幽州虎狼,除暴安良!” “讨奸除逆,至死方休!” 齐整的战吼中,幽州步卒排成严密的方阵,死死的拱卫在将台前方。 不说别的,光凭这威严与气势,就不知甩开张懿的并州军多远。遥相一望,颇有一股王者之师的风范。 …… “幽州军竟这般威武?” 高台上,张懿讶然出声。 董卓闻言讥讽一笑,淡淡道:“大汉十三州,幽州军只算一般,但与张刺史麾下并州军相比,那肯定强得多。” 张懿脸色一黑,没接话。 王耀听声挑眉,未曾出声去打圆场。实际上他对张懿的感官也很不好,并州原本是虎狼之地,州军素养远比幽州军要强悍。可在此人指挥下却变得如此不堪,想来后来那丁原担任并州刺史…… 光是整顿这并州军,都不知花费多少心力。自己扎根并州,未来刺史之位未必就是丁原的。如果此地真为自己地盘,那他王耀还得为张懿的昏庸买单。 这感官如何好得起来。 思绪间,就见南北两面浓烟滚滚。 大地忽得震颤,密密麻麻的军兵显现在两翼,是西凉铁骑!在数千并州步卒的伴随下,一万西凉骑军终于赶到! “来得好!” 王耀双眼一亮,登时举剑斩落。 “击鼓进军!” “务要将贼寇斩尽杀绝!” “喏!” 将令一出,高台中央树立的赤红大纛旗猛然前压,军号也随之吹响。 第七十五章 大局已定 “将士们,随我冲杀!” 望见大纛旗前压,在并州步卒后方严阵以待的赵云所部当即发动进攻。 银甲将军挥动长枪,冲在千余骑军最前方。赵云胯下夜照玉狮子踏蹄如风,快如闪电般突入敌阵。此马绝非寻常,其极具灵性,在密麻贼兵里不断左右挪移,非但避开刀剑,还总能寻得空隙。 万军丛中,速度丝毫不减。 游刃有余,蹄甩进退自如。 “胡才,速来受死!” 长啸一声,赵云枪如惊雷,每一枪都是快准狠。亮银枪探出、刺杀,皆为一击致命,点到即收。 “胡才,速来受死!” 银甲将军马后,千余精骑跟随呼曰,齐整的呐喊,登时响彻云霄。 这一支骑军虽只有千人,可不过刚刚踏入战场,便如同九重幽冥之下的修罗战骑,冰冷肃杀,肆意屠戮着生灵。 骑枪、马刀、长戈,在高速移动下能够轻而易举的杀死毫无防护的白波兵。这是一场屠杀,是一场单方面的蹂躏。 刚还势如破竹的白波兵,这会已是惊弓之鸟。满面骇然,只怕这群突然冲出的杀星朝自己奔来。不过这担忧并未变成现实,在赵云的率领下,身经百战的精锐骑兵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阵斩胡才。 虾兵蟹将,又何须他们出手? “弩骑发箭,射杀贼将!” 赵云后一身位,披戴黑光铠甲的张辽沉声下令,旋即紧夹马腹,上前与赵云并肩而行。这名同样晓勇的骑将一边连续刺出长枪,一边豪爽笑曰:“子龙将军,可敢与我比试一番,谁先斩杀胡才?” “有何不敢?” 正午的骄阳穿破层层乌云,照射在赵云身上,使他一身银甲熠熠生辉,看起也更加意气风发。 “文远将军排兵布阵胜过赵云一筹,可论起沙场冲阵,那就不一定了!” 说笑一句,赵云忽得加快速度,朝胡才疾驰而去。沿途的白波兵纷纷来阻,可根本无法延缓银甲将军半步。 见赵云得胜心切,张辽哈哈大笑,旋即也是再度加速,亦是分毫不让。 偌大个白波军,竟被他俩随意突杀。 —————— 紧随中军骑兵入场,南北两翼也终于步入战场。雄浑的牛角号响起,凉州骑军直接发动进攻。这一下万骑冲阵,天地仿佛都震颤起来,也叫这些出身中原地区的贼人,见识到西凉铁骑的神威。 “不远千里赴并州,焉能不立战功?儿郎们,随某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北面,李傕身披精铁甲胄,头戴一顶边地羽饰盔,看起非常粗犷。 此刻其手持重刀,率领五千铁骑,在两千并州步卒的伴随下,汹涌冲来。 西凉骑兵各个敦实健壮,装束却不太齐整。有的套铁铠,有的披皮甲,还有的裹着一层蛮夷部落服,不过却是一致的持刀佩盾,同样的杀气腾腾。 从面部狰狞到极致的表情,就觉得他们一定很凶。而如此凶悍的骑兵,除却北面有五千,南面亦有五千。在张济但带领下,南面的西凉军嘶吼杀来。凶威方炽,比李傕这面有过之而不及。 蹄声隆隆,震天撼地,也霎时摧垮了白波军的斗志。孤注一掷本该无所畏惧,可当贼兵们瞧见那乌泱泱冲来的铁骑时 ,也全都面色煞白,做鸟兽散。 不惧死,但畏惧毫无意义的死去。 一时间丢盔弃甲者不计其数,白波迅速乱了起来,有人左逃有人右逃,但最多的还是朝己方营寨遁去。尽管燃着火光,但那却是唯一可以抵挡骑军的地方。 “完了,全完了。” 眼见两面骑军杀来,胡才的亲卫们面色灰败。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忠心履行着职责,团团将主家保护在中间。 “将军,我们先撤回营中,然后趁乱往西面跑走吧!只要人还在……” “一切都还有希望。” “跑往西面?纵使能逃出生天,可又能跑去哪?”见大势已去,白波覆灭已成定局,胡才顿时像被抽去脊梁般,整个人都焉了下来。他双眼红肿,举头望着乌云之中若隐若现的太阳,喃喃道: “不管黄巾还是白波,我义军皆是意在天下康宁,烧杀抢掠?犯下孽障而无法成事?难不成抢那些平日欺压百姓的地方豪强,也算罪恶么?抢平民?” “百姓哪有余粮叫我们抢啊!每至一地,加入我们的兄弟也都是自愿的,誰不愿反这狗朝廷?又何来逼迫?” “我军上下一心,与民同乐,昔日黄巾之时,教律更是宽厚。医病不收药金,但求患者无恙,施粥不求回报,只为济困于天下,为何还是沦落至此?” “莫非,汉祚还未到亡时?” 胡才沉默,忽得脱去身上铁铠,露出内里的黄巾道袍来。 其身旁亲兵见状,神情有些复杂,也有些快慰轻松。 “今日我哪也不去,无论白波还是黄巾,都没有怯战的 渠帅主将。” “我胡才,要与兄弟们共存亡!” 说罢,胡才提起偃月长刀,就要再度杀入战场。可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与欣喜的呼唤。 “杨将军!” “是杨将军率部来援了!” “他怎这会才到?要是早些时候与胡将军一同出战,也许情况就不一样了。” “别说了,他能来就已经够了!” “有杨将军帐下的一万兵马加入,兄弟们,或许咱能杀出生路!” 听见士兵们激动的话语,胡才猛然回头,脸上一片狂喜。看着骑跨骏马率部冲来的同僚,胡才抱拳愧疚道: “以往小看将军,还常言将军怯懦,这是我的过错。杨将军能不计前嫌来援,实乃义薄云天,你我汇兵一处伺机杀出,或许能帯兄弟们逃出生天。” “事后若能幸免,我愿负荆请罪!” 说着,胡才躬身一拜。 然而冲来的杨奉却是阴冷一笑,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扬起手中长刀就是快刀斩落。霎时间,殷红四溅。 一颗双眼圆睁,写满不可置信的头颅高高飞起,在空中打着旋儿…… 随后直挺挺坠地,滚了一圈沙土。 迅速斩杀胡才,杨奉未有停顿,继续快马冲向官军将台,其满面谦卑,不断饱含希翼的朝着简易高台大呼: “杨奉与贼为伍,自觉罪孽深重,早有悔改之意。然白波势大,罪将若直接离去,唯恐他们难被剿灭。故而罪将潜藏贼军暗做内应。今遇义公将军除贼……” “我严令部下不准出战,而后趁贼将胡才疏忽,将其斩杀以助将军!” “义 公将军深明大义,定会理解罪将一片苦心。杨奉不求有功,但求您宽赦我及部下的罪责,再造之恩永生难忘,我愿侍奉将军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奉声音极大,立刻传遍全场。 一时间,官军对其报以鄙夷,而白波兵卒们则咬牙切齿,一个个红了眼。 此刻,他们不顾一切的冲向杨奉,只求弄死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投敌就投敌,虽然性质恶劣,但眼下己方败局已定,杨奉为自己和部下求条生路无可厚非。但为苟活,就趁胡才不备将其杀死,着实让所有人咬牙切齿。 真就一个卑鄙小人! “保护将军!” “尔等休要自误!将军投诚朝廷,不准念及昔日情分,为尔等求条生路!” 杨奉的部下人数过万,早被主将熏陶洗礼,此刻全都调转枪头、对准昔日的生死弟兄,将杨奉死死保护在中间。 —————— “这叫杨奉的,真是龌蹉至极!” “王耀,你可别宽赦他!” “诶,张刺史哪里的话?本凉州倒是觉得此人深明大义,以往为贼,多半也是迫不得已。再者,杀投靠之人……” “你是想叫我贤侄背上恶名?” 瞧见场中变化,官军将台一时热闹起来。张懿对杨奉下克上的做法极为不满,希望王耀对其置之不理,叫贼军自己窝里斗,官军再坐享其成。而董卓看法则截然相反,他希望能赦免此人。 让官军与投诚的杨奉所部一道,将其余还在顽抗的贼人尽数剿灭。 思绪稍加翻涌,王耀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上前一步,按墙高呼: 第七十六章 阴霾散去 “杨将军之热忱我已知晓,你既心怀国家大义,定会与逆贼不共戴天吧!” 遥望台下不远处的杨奉,王耀淡淡一笑后便不再言语。后者见状欣喜交加,王耀话中之意杨奉当然听出来了,就是胡才这份投名状还不够,他想投诚。 就必须要与昔日兄弟倒戈相向。 但这又如何? 他只担忧王耀清高,效仿皇甫嵩不收俘虏,那自己克上投敌的行为真就里外不是人。可能得到真正的赦免,别说与往昔同袍交战,便是将手下这些兵卒全折损也无妨。无数的血泪已经说明…… 汉祚还未到亡时。 王朝虽没落,但其权威只要还存在一天,他这般反贼就只得仓惶逃窜。 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杨奉受够了! 他要恢复无罪之身,他要摆脱逆贼这个称号!几乎在王耀话音刚刚落下,杨奉便举起长刀、高呼道:“将士们,承蒙义公将军仁义,给我等戴罪立功的机会,大家可切莫要辜负将军的厚望!” “只要斩杀贼人,便可以洗清身上罪恶,恢复清白之身!往后再也不必东躲西。藏,能自由出入于街巷。稍加努力,买几亩良田,老婆孩子热炕头……” “岂不美哉?” 说罢,杨奉便率先杀入愤怒的白波军中。此人虽油滑,武艺却锤炼的很好,杀起以往的兄弟们那是一刀一个干脆利落。 或是为加深身在贼营心在汉的烙印,杨奉一边冲阵,一边高呼:“我等忠于汉室,有天子庇佑,尔等贼子……” “还不引颈就戮!” 见杨奉这般无耻,不少白波兵气得七窍生烟,再不顾其他、只求死前带走这个卖主求荣之人。而杨奉的部下也被主将调动情绪,与杀来的白波兵战成一团。 一时间,战场非常混乱。 官军才不管那么多,合围上来见人就杀。偌大个白波军在无将指挥、内部叛乱等因素的影响下,连一个时辰都没挺过。不过下午申时,便宣告覆灭。 而在官军宁杀错、不放过的做法下,杨奉的万余投诚军,也仅剩四千人。 此战除却并州军,其余各路官军损失都很小。以四万兵力大破十数万贼兵,太原战役取得巨大成功。刺史张懿、董卓皆在战后奏书上表,为王耀请功。 —————— 黄昏,残阳如血。 晋阳城外尸骸遍地,城内却是张灯结彩,一片欢声笑语。 半月来,城中百姓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城池失守。以反贼的一贯做法,破城后定要纵兵的。何谓纵兵?顾名思义便是纵容士兵肆意妄为,无论抢夺民间财物还是奸淫良家妇女,将校都一概不管。 甚至贼帅贼将的所作所为,还更让人活不下去。民间想着掩埋钱财避免被抢,而富家贵族则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不少大家闺秀已经想好,倘若晋阳失守便第一时间吞金跳井。便是一死了之,也不叫贼人玷污了自个身子。 就这样,在沉闷中过了半月,今朝白波贼被尽数剿灭,笼罩在晋阳城上空的阴霾终于得以驱散,便是最吝啬的老财迷也会打上一盏酒、切个二两肉, 好好庆祝一番。而在这宛如过年的氛围中…… 一个名号,也被太原子民所颂唱。 义公将军,王耀! 他的归来挽救了太原! 真就满门忠良,王诚不说爱民如子,也是兢兢业业为治下百姓谋福祉。其子王耀更是少年英才,率义师出征一路凯歌、立下赫赫功勋。而这刚荣归故里又沉着指挥,拯救父老乡亲于水火之中。 他是太原的英雄!当之无愧。 此时此刻,在太原郡内誰胆敢说王耀一句不是,立马便会激起群愤。 不知不觉中,王耀的威望隐隐盖过他老爹王诚,成为故乡的无冕之王。 至于刺史张懿,他是哪位? …… 张懿很忧心。 好不容易平定白波贼,本想归回城中会被平民夹道欢迎,不曾想百姓确实都来了、将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欢呼的名字却不是他张懿,而是那王耀。 张懿不服气,他顿马驻足好一会,才在百姓口中找到其他人的名字。 好吧,居然是董卓。 继董卓之后,欢呼声中陆续提到了鲜于辅、黄谭、王诚、王腾,甚至连劳什子从没听说过的吕布都有人喊。 唯独就没人歌颂他张懿。 这叫身为并州刺史的张懿,如何能够安心?外患已除,现在他看王家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在太原郡任职数十年,颇得民心的王诚,眼下又有虎子王耀的加成,若是董卓、王允在朝中发力…… 能否左右天子,将他取而代之? 这个念头一经萌生,便叫张懿彻体生寒。不得不说,纵是以他看来 ,王诚都比自己更加适合担任并州刺史。 这该如何是好!? —————— “罪将杨奉,拜见义公将军!” 晋阳军营,中军帅帐。 因为预定今晚就要星夜奔赴朔方,故此王耀事务繁忙。其先令全军修整、庖厨杀猪宰羊款待军士,旋即立马与董卓说明情况,在征得对方予以援手的首肯后,王耀又迅速回至大帐、处理降兵。 “杨将军请起,在我这不必多礼。” 看着跪地伏拜的杨奉,王耀没表现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手指轻轻叩击座椅扶手,神色自若,心绪却在飞转。 杨奉此人,其实是有能力的。 跟高顺张辽这等顶尖战将,自然没得比,但还是远胜许多地方将领。 史上其与郭汜等人护帝归京,郭汜路上反悔想要挟持汉帝,杨奉便与其他将领合兵与郭汜交战,还将其击败。 后面历经千辛万阻,杨奉先后与张济李傕郭汜作战,屡战屡败却一直护卫着汉献帝。最终在多方运作下,还是将汉献帝的车架辗转护送进洛阳。时逢八月,其被封为车骑将军,并得以假节钺。 草莽出身,走到这步堪乃传奇。 想到这,王耀眸光稍稍柔和。 此刻杨奉刚刚站直,瞧见王耀似乎没有兴师问罪的架势,顿时大松一口气。 “不知将军如何处置罪将?” “我帐下的士兵们,其实也是被逼无奈才落草的,听今儿能戴罪立功……” “所有人都奋力作战,不敢懈怠。” 王耀闻言没有回应,眯眼继续思索。 杨奉见 状,暗骂自己太过着急,赶忙躬身抱拳,再不发一言。 表情未有任何变化,王耀抿了口茶。 虽然败仗远比胜仗多,但能跟李傕郭汜、张济段煨这些二流名将周衡这么久,最终还达成了战略目的,就足以看出杨奉还是有些军事能力的。不过此人确实有些复杂。他最早跟白波,后反叛。 后面跟李傕,又反叛。 直到护送汉帝,才表现出将领风采。 一系列操作看来,其不算天生反骨,也谈不上忠心耿耿。怎么说?应该是对贼寇、草莽军阀天生就看不起,纵使一时跟随终究也会因为不合而反目。 可对皇家啊、正统啊,这些高大上的东西,他又表现得无比热忱。 总而言之让杨奉感觉高大上、似乎在做伟大事业,他就任劳任怨。 让他觉得低贱了,他就有反心。 “不是说了么,将军不必多礼。” 放下茶盏,王耀倚在蓬松靠垫上,缓缓道:“既然言明可以戴罪立功,投诚的士兵也都与贼人浴血搏杀,自然无罪。通过行动,他们挣回了自己的命。” “不过死罪可免,我也能叫他们恢复白身,但想自由返乡却是不行的。” 开玩笑,夺回朔方郡,不说一片残破也定然荒凉。投诚的这四千多青壮劳力,岂能就这样白白放走?战时当辅兵,平日做劳动力,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不克扣俸钱,甚至还比市场待遇更好些,已经完全对得起他们了。 若是皇甫嵩,这些降兵俘虏只怕一个都活不了,全剁下脑袋铸京观去。 第七十七章 婚约与条件 “那是自然,戴罪之身岂敢妄求自由返乡。只要将军能够免去我帐下士卒的死罪,在下便已是感激不尽。” 躬身抱拳,杨奉恭敬道:“我等诚心来投,将军大可随意差遣。” “不管劳职苦职,必当任劳任怨。” 见杨奉一副爱惜兵卒的模样,王耀心中摇头,只怕他打错了算盘。 此人容易倒戈,纵是能用也要防备。想表现出体恤部下,以此收拢人心?难不成认为自己还会放其统领旧部? 没可能。 微微一笑,王耀拍案道:“投诚士兵虽洗心革面,但毕竟长期与贼共伍,谁人敢问心无愧说自己手上未沾无辜鲜血?故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怎么处置他们还有待商议,不过杨将军大可放心,此次你做为领头人非但无罪还立有功勋。嗯,白波贼乱致使太原受创颇深,将军先且在郡中任职,负责战后重建、协助郡兵清扫残贼吧。” 再次端起茶盏,王耀轻抿一口,随之缓缓道:“若无他事,将军可回去修整,三五日后前往郡府报道即可。” 杨奉闻言沉默片刻,旋即抱拳领命,郑重谢过王耀后,这才离去。 对于被削兵权,其实杨奉早有预料,当然他还是抱有期待,期望王耀能继续让他统率旧部。不过这样也好,手上无兵不会被猜疑,身家性命无忧矣。 郡中任职其实也很优厚, 甚至还能主管战后重建,不得不说是份美差。 太原郡是王家根基,让他在此担任要职,实际也是一种信任的体现。 只要能干好,未来必会被提拔。 至于降而复叛,完全是王耀多想,如今杨奉根本没有这个念头。 开玩笑,各州皆把王耀誉为‘义公将军’,他杨奉投降非但未死,还被宽仁重用。若还敢背叛,名儿就真臭了。 杨奉不蠢,其中利害心知肚明。 —————— “贤侄,我已与你父亲谈拢了。” “今儿先下聘书,待咱那孙女及笄便送来与你完婚,从此咱就是一家人了。” 处理完军务,王耀回至府中。他刚要唤董卓一齐出兵朔方,却见其与老爹端坐大堂、一边饮酒一边快意谈事。 两人喝得正酣,见王耀到来,董卓立马招手道:“咱孙女名为白,从小就有富贵之相,一看就知道是个旺夫的哩!你小子真是有福气,实在便宜你了。” 说着便宜王耀,董卓却是哈哈大笑,满脸尽是抹不去的得逞笑意。 王耀见董胖子这副模样,一时也是无言以对。想想其日后的所作所为,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这桩婚事。 实际上,先前他也不止一次给老爹派信,希望王诚不要轻易决定他的婚事。 或是董卓太擅游说,或是两人交情太深,就这么一会功夫,老爹便已沦陷。王耀有心婉拒 ,可想起董胖子的亲近示好,此次其又亲率精锐来援,接着还要帮自己平定匈奴,这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毕竟眼下不管怎么看,都是人家董卓在付出,自己倘若还拒绝…… 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婚约大事,不可擅断。” 又喂了自己一盏酒,王诚揽着董卓的肩膀,满面酡红道:“为父也不是专断独行之人,与你董叔叔家联姻之事……” “我儿意下如何?” 看着两人笑眯眯的望向自己,王耀耸耸肩,苦笑道:“全听父亲的。” “如此甚好!” 听见王耀应允,王诚董卓全都笑开了花,两人对视一眼,又是豪饮起来。 “不过两家联姻亲密无间,在外人眼中便是一体、休戚与共。事关重大,耀需要董叔答应我几点,方能安心。” 王耀先是答应,旋即又严肃起来。 两位长辈见他这副认真姿态,一时间也是放下酒盏,悉心聆听。 “贤侄且说。” “只要有理,为叔全都应下。” 直视笑容满面的董卓,王耀颔首,肃声道:“我常闻西凉边地将士悍勇,然军纪败坏,时有劫掠百姓之举?” 董卓闻言笑容逐渐散去,叹息:“不瞒贤侄,实情确实如此,也是无可奈何。偌大一支州军,想要长久维系,花费何其之大?若老天赏饭那还好说,可一旦天情不利,光凭那点赋税抵什么 用?” “除却军队开销,还要打点朝堂,上上下下宦官外戚,哪个胃口都不小。” “非咱想抢,实是不得不抢。” 王耀闻言当即出声:“从未听说成大事者是靠纵兵劫掠的,如此就算成事,也同水中楼台镜中月,昙花一现不可长久。叔若意在安守西凉边陲,那想怎么做都可以。但如果志在洛阳,军纪……” “必须整顿。” “什么!?贤侄你在说什么?” “住口,我儿休要胡说!” 听见这话,董卓与王诚顿时起身,满腹醉意也在霎时间被惊得无影无踪。 两人先是瞪了眼王耀,旋即左顾右盼看了看大堂,又命堂外卫士加强警戒、绝不可放入一人后,这才重新入座。 不过这次,董卓已是无比认真。 “贤侄,你刚刚的话从何而来?” “若只想安安分分当个封疆大吏,董叔维持两三万的州军标准即可,又何来巨大的军饷开销?耀不知凉州军实情,但此次来援,光是铁骑都有万余……” “凉州步卒,最少也有五六万吧!再加上辅兵杂役,若真需要,凉州顷刻间拉出十万大军不成问题。可董叔不过身为凉州刺史,为何要招募这么多军兵?” “意图,不是很明显了么?” 王耀丝毫不急,从容说完话后,便淡笑着望向董胖子,眼中并无敌意。 而王诚听完这番分析,神情也 有了变化。他微微皱眉,看着董卓疑惑道:“仲颖,实情真如我儿所说?你一个刺史,整那么多兵干什么?难不成……” “你想造反?” “诶!云诚兄你这是什么话?” 眼见父子俩说话一个比一个吓人,董卓连连摆手,不服不行。 眯眼一转,董卓瞅了眼王耀。 察觉到其对自己没有半点敌意,董卓这才犹豫片刻、终还是缓缓道:“眼下天子昏聩、朝局变荡,咱倒没想那么多,不过是手里多点兄弟,地位更稳些罢。若无兵无将,荣辱不全看一纸文书?” “倘若刘宏发疯,下诏书叫咱去死,咱也要依他?有兵马可以不做事。” “但想做事一定得有兵将。” 王耀颔首,估计此刻汉灵帝尚在,董卓还没后面那么多心思。现在招兵买马,多半也真是为了自保。不过往后大家在一条船上,一些话是必须要提的。 “无论如何,荼毒百姓都是不能长久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将平民逼到无有活路,只会得到数不胜数的各路叛军。军纪必须整顿,绝不可再为害民间。” “谋财之法何其多?劫掠最低等,而劫掠百姓,是低等中的低等。抢又抢不到多少,为几粒米几颗粟,背负恶臭骂名为千夫所指,届时人心相悖、刀戟相向,出入无卫士伴随都难以心安……” “夜难寝,食难安,值得么?” 第七十八章 边关急报 “贤侄,哪有这般夸张?” 王耀一席话落下,董卓擦擦额,脸上虽是不太在意,心却微微吊了起来。 没钱就去民间洗劫,并非他董卓的独家手段,而是许多权贵的共识。可以说各地的主官,除却汉室宗亲和清名大儒外,又有哪个没攫取过民脂民膏? 不过是做的明显,或者隐晦些罢。 别人都这么做,为何他就不能? “我言皆为实情,无半分虚假。” 上前一步,王耀展臂道:“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之亦然。如今世道大乱,百姓本就贫困潦倒,还叫军队肆意劫掠他们,便是不给活路强逼造反,如此焉能不反?凉州军雄壮,可平一二反军。” “但若是一二十支,一二百支呢?” 董卓闻言皱眉,一时没有发声。 王耀坐下,也没有近一步施压,而是饮酒一盏稍稍润喉,旋即缓缓道:“也不是说董叔就要对平民多好,其他地方怎么做您就怎么做,比如大军缺粮,你要强征给养,夺几头牛犒军都随意。” “只是别动不动就杀人,别像蝗虫一般,把百姓抢得家徒四壁就可以了。” “怎么也要留点余地,给人生路。” 此话折中,董卓不再犹豫当即颔首,认真道:“这点咱可以答应你。” “还有啥要求,一并说吧!” “没什么可说的,先把军纪管好,只 要不再肆无忌惮,其他都是小问题。” 吃了块点心,王耀起身。 他像阔别已久的父亲躬身行礼,旋即望向董卓笑道:“走吧。” “想要奇袭,得早些赶路了。” …… 入夜,郡府发布通告。因要肃清太原郡残留的白波余孽,故此晚间不开夜市庆祝。实施宵禁,任何人不得出入。 通告一出,大批兵丁从军营涌出,把守在晋阳上上下下。当地百姓原想杀猪宰羊夜犒军士,临此一遭只得家家闭户,都不自禁感慨王诚爱民如子。 明明打了胜仗,能好好设筵欢庆,可为了治下安全,其连夜剿賊。 真是为民做主的贤臣好官。 在感恩的情绪中,晋阳城静了下来。各方势力安插于此的耳目,面对严密的宵禁也只得蛰伏,待天亮再打探消息。 而本该紧闭的城门却忽然打开,密密麻麻的军士嘴衔竹、马卸铃,悄无声息的离城而去,径直潜入西边的山脉。 军队出城后,郡兵校尉王腾帯着十来名心腹出现在甬道,立刻关上城门。 夜色漆黑,万籁俱寂,大门紧闭得严密无隙,就宛如从未开启。 —————— 巳时隅中,阳光明媚。 在这临近正午之时,德阳殿外百官早已等候多时。然而汉帝刘宏仍在睡梦中,侍候在寝宫的几名小太监低声聊着天,丝毫没有提醒陛 下上朝的打算。 “哥几个,最近新建的那市肆,可曾去看了?传闻跟坊间里一模一样。” “陛下要啥有啥,想要个市肆,又岂会有假?前年修的那园子,益州山石荆州草木,光是途中运输,就耗钱三千万。更别提那一池子的名酒了!随便舀一盏,都能卖个寻常人家一年的收入。” 站在寝宫外,四个太监聊得兴起。 其中较为年长的太监轻甩拂尘,卖弄道:“当时我在陛下左右听命,故此关于裸游馆,最了解的莫过于我。” 其余三名太监见状,登时奉承道: “公公可一直都是陛下身旁的红人,那园子怎么回事,快给小的们说说。” “嘿哟,嘴儿可真甜。” 阴柔一笑,年长太监回忆道:“陛下酷爱脱去衣物,与宫女们裸身追逐,这人尽皆知。但跑久了就容易口渴,陛下跑得又快,侍者端水赶不上,这可怎么办?索性把贯穿园林的湖泊抽干……” “再倒满珍稀的酒水不就完了!” “如此一来,无论陛下与宫女在哪嬉戏,口渴了只要在边上酒池捧一把就能润喉。累了也可以直接泡进去解乏,边泡边饮美酒,岂不快活?嘿,你们别说,此次新修市肆不过图个新鲜。” “待到后面,陛下肯定还是喜欢在裸游馆的酒池嬉戏,不信就等着瞧。” “信信信 ,公公说的怎能有假?” 三个太监接连颔首,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那园子就个酒池有吸引力,修得再奢华又能如何?哪有集市有意思。 皇宫里修个市肆,让婢女嫔妃打扮成商贾客人,而刘宏则想扮演什么就扮演什么,还可以用各种身份做出疯狂的举动,可玩性这么高,又岂是裸游馆能够相提并论的。别的且不说,就看造价。 这皇家市肆与京都的大集市无二,除了稍小些,其他东西一应俱全。 外边集市有的,这里有。外边集市没的,这也有。光是修这市肆就花了半载,造价都抵上稍穷的州郡一年赋税。 当然,其中大半都进了宦官腰包,但这并不重要,皇帝察觉不到的。 “徐公公,杨公公!” “边关急报!” 正在太监们聊得津津有味之时,一个小黄门手捧一卷文书飞奔而来。 几个太监见状无不皱眉,阴柔的捏着腔调:“不是说了么?不管什么文书都不准帯到寝宫来,陛下昨夜连御七女,现在睡梦之中,便是天塌也不得惊扰。” “是袁隗叫你送来的?” “不行,咱告诉你!莫说袁隗贵为太傅,便是大将军何进也没资格管到宫里。什么边关急报,什么十万火急,统统拿回去,陛下醒了自会去德阳殿处理!” “几位公公,这是董刺史的报表。 ” 被劈头盖脸一顿喷,小黄门依旧堆着笑脸,他来至几名太监跟前,低声道: “董刺史,董卓!” “就是那个赏钱给的豪爽、一次拉一车的董将军。他不高升刺史了么?听说此次出兵协助王校尉大破白波军,这不邀功来了?王校尉跟咱也有交集,王耀,王振武,就是交好左公公的那个。” 一席话道出,众太监顿时色变。 上一刻还是雷霆冷面,此时已是笑容满面。嘿,是自己人啊,那没事了。 “王耀,就是近期那个名声大显、被各地奉为‘义公将军’的义军统领?” “可不是么,他还真是义公,一点没说错,邀功都还想着咱们呢!” 小黄门挤眉弄眼,难以察觉的摸出四锭黄金,迅速塞入几个太监袖中。 “这些都是传信使者给的,大头已经转交给让父了。赵阿母说了,人家这么讲究礼数,咱们也不能失礼。” 听见这话,皇帝的几个贴身太监神情剧变,赶忙瞪了眼小黄门。感情张让赵忠都做了指示,那怎么不早说!? “军情大事,岂能有半点延误!从边关报来,更是十万火急,你这黄门为何不早说!等下定要寻你麻烦!” 一把夺过文书,几个太监连忙推开寝宫大门,一溜烟的冲了进去。 “陛下!陛下快醒醒!” “边关急报,边关来急报了!” 第七十九章 汉帝所谋 “陛下,陛下快醒醒!” 被贴身宦官轻轻推醒,赤裸上身的刘宏揉着眼睛,很不耐烦道: “何事扰我清梦?” 见皇帝不满,四个太监连连赔笑,心中却没有半分畏惧。刘宏虽为九五至尊,凌驾于律法之上,却并非嗜杀者,相反其心胸极为宽广,从不轻易打杀。 若非如此,宦官也不敢如此贪婪。毕竟一个被臣子指着鼻子骂,有时还乐呵呵的皇帝,说实话很难叫人畏惧。 “陛下,是天大的喜事呀!” 太监们笑容可掬,将文书奉上。 “白波贼被灭啦!” “什么!?” 听闻此话,刘宏顿时打起精神,接过奏表就开始细细阅览。随着他逐渐了解情况,其脸色也越来越好看。 “好!董卿王卿,真乃国之重臣!” 对于白波贼,皇帝深有印象。 起初黄巾起义在即,张角的弟子唐周前来帝都告密,得知情况刘宏惊骇不已。堂堂天子所在京畿重地,竟潜伏着庞大贼军,没有多说的,自是出兵镇压。可何进率领大军几次围剿,耗资巨大…… 却鲜有成效。 这伙贼人油滑的紧,辗转各地就是不与京军交战。所过之地,皆被劫掠一空。司隶百姓叫苦连天,他刘宏脸上也甚是无光。反贼在王朝中央进退自如,抢的不是稻米不是金银,是朝廷的威望。 好在后来黄巾倾颓,这伙以郭太为首的贼 军便改号为白波、从河东流入并州去了,没曾想这么点时间就被剿灭。 董卓,王耀,真是大汉朝的良将啊! “并州军临阵溃逃?” “张懿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看到文书末尾,董卓特意给张懿使的绊子,刘宏果不其然发怒了。 他将手中文书甩给太监,怒道:“都看看!堂堂一州正规军,刀甲齐全,排成紧密战阵竟能被流贼冲破!我问你们,白波贼除了不畏死,还有什么?” “连人手一把铁刀都做不到,如此粗滥的队伍,也能冲垮并州军?” 冷哼一声,刘宏起身来回踱步。 他不会去考虑几千并州军,如何能抵挡数万白波贼。他也不会去考虑并州军将领怯懦,而贼军主将身先士卒。 刘宏只知道,因为要抵御异族,朝廷每年都会拨给并州大量军费,可并州军却是用一次次的失败来回报他。败匈奴,败鲜卑,败乌桓,此次更是连流贼都打不过了。以往没有对比都还好说…… 但这次有啊! 瞧瞧人家董卓的西凉铁骑,瞧瞧人家王耀的虎贲义师,哪个不远胜并州军? “还是朕太过宽仁!” 冷哼一声,刘宏肃声道:“张懿既然不尚武,就别祸害并州军,往后叫他管好民政即可。王耀此次立有大功,特拜其为戎边将军,暂领并州军权。” 说罢,刘宏摆手,贴身太监们意会,当 即寻来一面详细的并州與图。 “王卿不是兼任朔方郡守么?就封其为临戎县伯吧,食扈多少看他自己。” 此话一出,几个太监笑道: “陛下宽仁,王将军得此大封,定会感激不尽,为我大汉守好边疆。” “善。” 微微一笑,刘宏重新坐回床上,为自己任命的巧妙而陶醉。朔方沦陷异族手中很多年了,自是残垣断壁民生凋零,寻常区域也就作罢,不值得皇帝操心。 可朔方就有些独特。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 出车彭彭,旂旐央央。 朔方占据河套地区,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既适合耕种又适合放牧。 自古时起,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其郡府临戎城,更是重城名城。昔日汉武元狩,汉武帝便是在朔方屯兵,后面寻得机会大败匈奴,使大汉威震四方。 在后面的汉帝手上,朔方失守沦陷,也被很多人认为是汉朝没落的开端。 他刘宏将朔方夺回,不就象征天命回归?而得到河套地区,异族再也无法长驱直入,西北两面也就多了一道缓冲屏障。但一个残破的战略区域不是刘宏想要的,他想要一个繁荣昌盛的朔方。 故此,才有临戎县伯这个特封。 公侯伯子男,这些贵族爵位每级都有森严规定,不仅阶级差异巨大,往往还有食扈多少户的限制。以王耀的功勋顶破天一个子爵,且 最多食扈千户。 然并州地广人稀,朔方更是破败,直接封一个没限制的县伯,听起优厚无比,可实际上王耀占不到啥好处。 他想要在没限制的县伯中牟利,想要高食扈,就必须投入大量精力和金钱去建设朔方郡。刘宏此举,等同于拿王家的资本去建设大汉的边疆重地。 王家要是忠心耿耿,世代清廉守疆,那无妨,其后代享福皆因祖辈的辛劳,合乎情理。可王家后代若是昏庸…… 那时的汉帝大可削爵罢位,将朔方郡收为直辖,来一手坐收渔利。 妙哉,妙哉! “此役董卿也出力不少,诸位觉得该如何封赏?其任凉州刺为时不久。” “再升官职,还是有些不妥当。” “陛下说的是,不如就赏赐些绸缎以表厚爱?或者百匹精练也可以。” 尽管被征询意见,几名贴身宦官却没有乱讲。董卓贿赂他们时已经说明,其不想再升官职,稳住刺史之位即可。 “善!” 听见百匹精练就能打发,刘宏非常高兴。多省一点钱就可以多享一点乐,裸游馆实在太小,跑半刻钟就到尽头,他还想再扩建一番,但这需要钱。 非紧急之事,能省则省。 寻思着应付完德阳殿的百官后,下午该去哪玩,皇帝换上正装便来到寝宫外。看着金灿灿的午间骄阳,刘宏又不自禁感慨:“日照之下,皆为汉土。” “宵小作乱,不过一时。” 想到皇甫嵩即将平定各地贼乱,皇帝难以掩饰面上笑意。不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舒展的脸庞又逐渐阴沉起来。 “因战功获得封赏者甚多,可又有几人清白?賊乱,士人举兵讨贼,乱平,世族为士人邀功。一来二去,各地官员皆为世族出身的士人,那这天下……” “究竟是朕的,还是世家的?” 此话一出,刚还嬉皮笑脸的贴身宦官们赶忙躬身,额上直冒冷汗。 什么事都可以跟刘宏打马虎眼,唯独皇权不能。便是大宦官张让赵忠,在谈及皇家与世家的暗地争锋时,都不敢有半点儿戏之意。毕竟昏君,也是君。 皇帝认真时你开玩笑,岂不寻死乎? 没得到回应,刘宏脸上的怒意逐渐平息,面上又重新浮现出笑容。 不过虽然在笑,他的声音却很冷。 “督邮都派出去了没?” “回陛下,各地皆安排了督邮前往。只要是世族引荐的新任官员,他们都会想方设法逼迫其自行辞职,再换上背景清白的忠君之人。历时两月有余……” “目前已有六百余人被撤下。” “这还远远不够,让各地督邮加快动作。大汉的官员可以不忠君,但决不能忠于世家!他们该忠于国,忠于民。” “尽量多换上出身商贾、耕农的担任地方官,不要叫豪强继续做大。” “喏!” 第八十章 城彼朔方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历经三日昼夜奔袭,王耀与董卓率大军横跨西河,来到五原郡内。 五原属塞外,不在长城保护范围。近年来州军疲弱加之鲜卑时常来犯,故而此地一片荒凉,千里难寻人烟。不过也正好加深了军队行动的隐秘性。 九原县,破落的官道忽然响起隆隆马蹄声。披甲骑士接二连三的出现,他们甩鞭如风,不断向西面疾驰而去。 来至五原郡府,大军兵分两路。 王耀率领本部五千兵马,向西直指朔方。而董卓则帯着一万西凉铁骑,沿西北方向行军,意在包抄朔方郡与境外草原的连结后路,但求不放走一人。 兵贵神速,两面兵锋皆为王朝精锐,背负起各自的使命踏上征途。 …… 酉时傍晚,太阳渐渐沉入低谷。 傍着清澈湖泊所修筑的朔方城安宁祥和。高大的城墙上,头戴皮帽的勇士们哼呦着土歌,神情宛如黄昏一般忧愁。 安逸的时光啊,就要结束了。 号为义公的王耀归来了,如今正在晋阳与白波交战,多希望他能战死于太原。可单于说了,贼匪定不是官军对手。待王耀剿灭掉白波,其任职朔方郡守,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自然不必多说。 牧马饮酒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叔,收获不少啊!” 三儿倚靠城门,嘴里叼着根青草。他望向行来推车上扑腾的麻袋,便想起了鲜美鱼汤,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兽神庇佑,今捕了好几尾肥鱼。大鱼要腌制风干,小的煮来打.打牙祭,三儿你有口福了, 换哨早点回家。” 説话之人年纪有些大,一脸风霜,穿着一套常见的草原皮毛服。他伸出满是冻疮的手指向车上的麻袋,脸上虽挂着笑,可眉宇间却饱含抹不去的忧愁。 三儿见状,登时意会叔叔在想什么,当即拍胸道:“阿叔,你就放心吧!” “朔方有我们这些勇士守卫,大汉是夺不回去的。上次阿木塔不是去了趟中原么?现在到处都是叛乱,皇帝连管自己都来不及,怎么会来打我们呢?” 说着,三儿面露不屑。 在他看来,占据中原沃野的大汉也不过如此。有丰厚的资源,有庞大的人口,还有铁器有粮食,简直是应有尽有。可如此得天独厚的大汉朝,竟然被手无寸铁的农人起义军打得如此狼狈…… 实在是滑稽,叫人啼笑皆非。 “三儿,哪有你想得这般简单。” 望着眼前的年轻子侄,中年人摇头叹息,也没再说什么,拖车入城了。 在中年人之后,不少打得水货的匈奴人都欢喜入城。这时远方肥沃的草地传来歌谣,定睛一看,继渔猎者之后,放牧人们也赶羊归来了。在城头从上往下望去,就见白茫茫的一大片,这是羊群。 也是匈奴各部族的生命线。 广袤草原无边无际,看起赏心悦目,可在这美景之中,却潜藏无尽危机。 其中最为凶险,在于食粮严重不足。 不知为何,或因缺水,草地长不出庄稼。无法种地就只得游牧,以牛羊肉食来填肚充饥,然世人常说耕地的农人看天吃饭,可游牧何尝不是?甚至更甚。 天情不利为白灾 黑灾。白宅为大雪飘泊、覆盖草场,牲畜觅食困难而饿死。黑灾则相反,冬季少雪无雪,牲畜缺水掉膘甚至大批渴死,这都是要命的。 还有疫病等各种外因,可以说在草原生活,基本没有抵御意外的能力。 过次冬,就等同于走一回鬼门关。 眼下秋季离冬不远,危难就要来了。万幸,他们现在占据了朔方。 朔方有草场可牧羊,朔方有沃野可耕地,朔方有湖泊可捕鱼。 赞美兽神,赞美朔方! …… 入夜,城门紧闭。 朔方城一片漆黑,唯有城头重地才燃着几盏珍贵的羊油火炬。 三儿和六个部族勇士一块站哨,其实是坐哨。几人围着火炬席地而坐,烤着一大张看得多吃得少的饼子,悠闲而断续的聊着天。名曰坐岗,实为休息。 “再过半刻钟我就换哨了,叔今儿捕了鱼,我等会有鲜汤喝。” “等会有肉有汤,饼你别吃了。” “那不能。” 撕下一块手掌大小的哨餅,三儿就是一口下去,顿时感到干沙的口感与浓郁奶香。就是这个味,这令他十分满足。 游牧部族缺乏粮食,通常就草草两顿打发。想要夜食,除了贵族外,便只有守夜的哨兵能够吃一块哨餅。这玩意好吃抵饿,又岂能拱手相让?要为鱼汤留肚子,三儿只是咬了口餅表示归属…… 旋即便将其塞入怀中,紧紧捂着。 众人见状没有嘲笑,这不是没志气,草原上就是这样,半点不可浪费。 半点不可相让。 “趁最后的安宁,好好歇息吧。过段时间官军来了,唉,免不了恶战 。” “什么意思?你说王耀?” “他不是被大汉封为朔方郡守么?手上有兵,又有家族支援,肯定会来夺城上任的。朔方太重要,我们没法让,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但愿兽神庇佑我族。” 氛围忽得沉闷起来。 看着大家闭目养神,可脸上都是一片严肃,三儿胸口有些闷。 初生牛犊不怕虎,刚成年的他不明白为何所有人都畏惧大汉。明明那个巨大的王朝已经腐朽没落,至于这样么? “不是说王耀手上就三千人么?为什么要怕他?今早单于已经发布召集令,几位王公不日便会帯领勇士前来朔方,我们人比王耀多,还有守城地利……” “不是稳胜于他?” 没人回答三儿的话,在这些饱经沧桑的卫士耳中,这话实在可笑。 王耀的几千人,又岂能当匈奴的几千人?人家不是骨刀石枪,不仅全是铁器还披戴甲胄。再者就算打赢王耀又能如何?汉朝那么大,便是没落要揍异族还不是随随便便。打败王耀,自有李耀徐耀。 他们忧心的不是王耀归来,而是朝廷动了收回朔方的念头。只要这个念头坚定下来,那无论匈奴如何抵抗…… 也只有退回草原的命。 兽神保佑,匈奴不能失去朔方! 噼啪爆响,火炬中的木柴不断迸发出火星,三儿有些燥热。以往他爱烤火,认为这能驱散邪祟。可今夜不知为何,或是氛围难熬,或是心中烦闷,这熊熊炬火竟给他带来窒息的感觉。 “透透气。” 摸着宝贝单刀,三儿起身远离距火。 他转身手按城墙,就朝 城外望去。 可不过瞬间,他的神情戛然凝固,双眼睁得溜圆,不可置信的望着下方。 只见密密麻麻的披甲士兵立于城下,或手持钢刀,或半举弓弩。军士之中,几辆破城槌早已被护送至城门前。 眼下槌车旁的军士已经开始操作,那尖锐的重锤往后绞索,就要开撞。 此情此景令三儿大为震撼。 他从小勇武,在部族里也是少有的勇士,所以刚成年便被单于收入帐下,并且授予单刀。游牧族群缺少铁器,唯有精锐可配备。在朔方城中,有铁质武器的不超过千人。可城下这几千兵卒…… 其中随便一人的钢刀,在三儿看来都堪比王帐亲卫所配备的宝刀,品质更是远远超过自己的勇士刀。 这么大的数量,这怎么可能!? 咚—— 破城槌撞在城门上,发出沉闷巨响。三儿如梦初醒,张嘴就要示警。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箭矢激射而来,精准扎入他的脖颈爆出一团血花。 呼喊卡在喉头无法发出,剧痛与窒息感使得三儿面目狰狞。他拼命拍打城墙,旋即重重垂倒在地。吸入是血,呼出同样是血,视线开始模糊,这名年轻的匈奴勇士逐渐迷离,此刻其心中再无部族。 有的只是遗憾,没能延续父亲血脉,没能还清叔父养育恩情,没能送给阿骨朵那束红花,报答她父亲的鲜美鱼汤。 咚—— “呜呜~” 破城槌再度撞击,军号倏得响起。汉军由暗转明,一场大战顿时开启。 偌大战场,两种文化的对拼,个体渺小而又鲜活的生命,实在不值一提。 第八十一章 玁狁于襄 “趁敌不备,速破城门!” “喏!” 朔方城下,高顺策马于破城槌旁,指挥着陷阵营破门。军中其实备有钩索,八百锐士也曾演练攀登。不过这种孤军入城的战术,寡言战将并不推崇。 既打了时间差,匈奴蛮子无有防备,那直接破开城门冲进去就好了。 不吝啬人命不代表要挥霍军力。 咚—— 咚—— 槌车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城门,尽管朔方作为王庭所在,门户坚固无比,但在猛烈撞击下也开始摇晃。 倘若蛮夷能提前得知消息,往甬道里塞满石块,或能牢不可摧、使闪电战被生生拖为持久战,但其败就败在消息上。 直至上一刻,匈奴还认为王耀正在晋阳与白波对峙,听闻警铃还有些懵懂,甚至以为是误报不予理会。光城上那几十个守夜哨兵,在汉军弓弩手的压制下连头都不敢露,更别说阻止槌车了。 “哈鲁赛!” “马克赛哈察!” 一句句焦急的突厥语从城中传来,汉军对此无动于衷,只是不断撞击城门。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城门微微往里凹陷,从愈来愈大的门缝中,也能清晰瞧见内里守兵惊惧的表情。一根作为门销的横木断了,尽管甬道中有备用横木,可在严重形变下也无法安装,只得 干着急。 透过门缝,军士瞧见匈奴人手忙脚乱的搬运重物,抵在城门后方。 对此,他们不过报以冷笑。 论守城中原王朝才是行家,蛮夷这点应对措施在汉军看来,错漏百出。 …… “恭喜主公,今夜即可收回边域名城朔方,以此为据点向前推进,收复全郡指日可待。” 被持弩亲骑团团簇拥,王耀与荀攸站在一处高地,注视着军队攻城。 眼下城门摇摇欲坠,距离破城已然近在咫尺,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突袭策略虽然占尽先机,但其中还是有许多变数。倘若匈奴警惕心再强些,从王耀回到并州就开始戒严,那想这么顺利是不可能的。而一旦变成持久战,义军大概率无法得利,只能退回晋阳。 尽管义师身经百战,是屡战屡胜的精锐,可现在面临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就是作战时间太久。义师随王耀南征北战近半载,回至太原又与白波鏖战,战役结束还没缓口气,就再次出征。 到现在还没出岔子,完全是主将王耀威望太高,被军士所爱戴。 可士兵嘴上无有怨言,心中肯定都盼着放沐休假。如此速战可以,一旦拖久必然生变。对此王耀荀攸心知肚明。 眼见战局顺利,两人紧绷的心才终于得以舒缓。 “ 城破了,城破了!” 前方忽然传来呼喊,王耀定睛望去,就见那高大的城门轰然倒塌,紧接着在高顺的帯领下,陷阵营的锐士们鱼贯而入,入城甬道中登时便响起厮杀声。 然而守夜的少许哨兵哪里是陷阵营对手,在军士们披甲持锐的汹涌攻势下,不过片刻功夫各处哨堡便没了声响。 大批大批的农人步卒快速入城,最后方是曹仁亲自领队的持枪士兵。 直至此时,里头才再度响起粗犷而又密集的突厥语,看来是城中的匈奴人来增援城门了,只不过他们来的太晚。 城破再来,已然无济于事。 “子龙,文远,你二人且领骑军游弋于朔方四面。此战在于秘,绝不可放跑一个匈奴人回去报信。” “但见逃者无论老幼,就地斩杀。” “喏!” 赵云张辽抱拳领命,当即上马率领各部骑军疾驰而去。对于主家如此肃杀之令他们毫无异议,且不说外族屡屡侵犯汉家疆土、掳劫汉民,便是对待同族之敌,他们也会坚决服从王耀的命令。 慈不掌兵,敌就是敌。 目送二将离去,王耀转头望向荀衍,温声道:“我之骑军兵力有限,恐难以覆盖朔方,休若先生,劳请您慷慨相助。” “将军无需多礼,我既随军,自是做好了 出手相助的打算。” 微微一笑,荀衍拍拍荀攸的肩膀,旋即利索的翻身上马,亲自率领四百余家族骑士,随赵云张辽而去。 他一边甩鞭纵马,一边大口呼吸着草原夜间的空气,神情颇为享受。 见其这副模样,王耀荀攸哑然失笑。 不曾想,以文人雅士自居的荀衍,这段时日竟爱上了领兵打仗。 这年头文人又读书又习武,个个都是双全,没有明显短板。剿灭白波后,荀衍饮酒兴起,便亲自调度家族的持戈轻骑。没想到他这没上过战场的,指挥水平居然比原本的家将还要强上几分。 仿佛打开新世界,荀衍于此一发不可收拾,原本保住晋阳他便完成使命、该当领兵返回颖川。可听闻荀攸讲偷袭匈奴,荀衍当即便自告奋勇,出兵相助。 其中不知有几层意思,但没过足将军瘾,定然也是主要原因。 “好了,夜里天寒,先生且入帐。” 见朔方城头已经插上赤红汉旗,王耀心情愉快,拉着荀攸便进了临时帅帐。 草原温度昼夜相差巨大,眼下不过秋季,夜里居然就如同汉地冬日般寒冷。干站着不去烤火,只怕会冻出病来。 —————— 亥时人定,夜色已深。 朔方城中火光遍地,杀声阵阵。 在三十来名披戴 重甲的王帐卫士保护下,刘豹神情慌乱,朝西城门逃去。 其后方厮杀不绝的王帐建筑群,几百号匈奴勇士正与汉军交锋。而在地上,则躺满了女眷妇孺的尸首。在草原人口即是资源,倘若不敌,便要狠心杀死亲眷再逃亡,如此才不会助长仇敌做大。 刚刚的混乱中,刘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姬妾们,便是他最爱的那个汉家女眷,也被他无情斩杀。当初占据朔方,匈奴残忍杀死所有当地青壮,至于妇女,则沦为施放欲望的工具,自己这般做。 自然会认为别人也会这般做。 反正握不住,索性毁了去! “汉军从何而来!?” 面目狰狞,刘豹边跑边吼。 “王耀不是在晋阳抗击白波么?他的军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废物!” “传假消息的都该被分尸!” 王帐卫士们一言不发,只顾着保护单于长子逃离险境。因要联系众王公合兵对抗王耀,眼下匈奴单于于夫罗并不在王城朔方,而是在靠西些的临戎城。 但是单于无恙,单于的儿子刘豹出了事,他们这群卫士一样跑不了。 想想刘豹要是死在这,哪怕缺胳膊少腿,自己后果会怎样,卫士们不寒而栗,也更加坚定了心中念头。哪怕自己身死于此,也要保得少主无恙。 第八十二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于夫罗,羌渠单于之子,是匈奴王位的直系继承者,也是很倒霉的人。 往年鲜卑叛乱,汉庭从匈奴调兵,羌渠派儿子于夫罗协助大汉平叛。 结果不断征发军队,引起匈奴国人不满,就反叛将羌渠杀死。可这时于夫罗已经来到中原,进退两难想回家也回不去,于是便率众前往汉庭诉苦。 刘宏很忙,享乐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管他,听都没听就把人赶走了。 于夫罗怀恨在心,但草原确实回不去了,他便率亲兵夺得叛军占领的朔方。当地匈奴人都支持老单于,故此也拥戴于夫罗。由此于夫罗顺利接管匈奴在中原的势力,也就是半个匈奴。 有了地盘,于夫罗自号南匈奴单于,既为报复又为野心,他图谋与朔方接连的并州郡县。此举惹恼张懿,其领州军讨伐南匈奴。张懿不擅战事,并州军在其指挥下连连失利,终被匈奴击败。 然而守住朔方,于夫罗依旧被汉军的装备及素养所震撼。大汉没落,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内乱…… 也不是异族可以进犯的。 故此,于夫罗收敛野望,期望与汉重归于好。甚至前段时日一伙黄巾贼流入并州,他还派兵将其剿灭,帮助汉庭维护治安。就在双方关系即将回转之际,朔方的合法郡守、并州的戎边校尉…… 王耀回来了。 …… “报!单于大人,后方传来消息,王耀剿灭白波后秘而不发,当晚率军连夜偷袭我朔方,如今朔方城、修 都、呼道、金连盐泽、青盐泽等地皆已失陷!” “什么!?” 临戎城中,于夫罗坐于王帐,正与右贤王去卑共进午膳。刚还畅谈甚欢,得此消息顿时怒目圆睁,手中陶杯被捏碎了也浑然不觉。他一生辗转各地,几番流离失所,能有今天不知历经多少凶险。 这好不容易建下的基业,不过离开王城几日的功夫,就丢去了大半? “该死,该死!” “秘而不发,趁夜偷袭?汉家人怎都这般卑鄙,尽耍龌蹉手段!” 一把将桌上酒菜全部扫飞,于夫罗咬牙切齿,他望向不敢出气的报信卫士,怒道:“王耀何在?他有多少兵马!?” 听闻此话,右贤王去卑也凝神望来。城失了就失了,动气也无济于事,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搞清楚敌情。 只要能击败王耀,失去的城也都能夺回来,打不过再气愤也无用。 “回王上,汉军如今在库布其沙漠,正朝临戎杀来。大漠平坦难以遁形,哨骑无法靠近,但远望而去沙土飞扬……” “汉军该在两三万左右。” 一席话道出,王帐一片沉默。 于夫罗无力的瘫在软垫上,什么都不愿去想。倾尽南匈奴所有可战之士,最多就一两万兵马。更别说眼下朔方已经失去一半,尚在掌控的地盘能凑出五六千人都难,拿什么去抵挡人多势众的汉军。 兵力上完败,两边军械也不在一个档次。没得打,根本没得打。 “王上,敌众我寡何必正面交锋? 我们应该先撤回草原,留着有用之身静待天时。我料王耀志在天下,定不会在这朔方边地驻足扎根,待其离去……” “我等再重回此地,岂不美哉?” 右贤王去卑起身,躬身道:“小王之言皆为肺腑,还请我王三思。” 叹息一声,于夫罗没有回话。 退回草原?说起容易,可真要实施何其难也。北匈奴那批叛军,岂会容他归返故里?尽管叛军首领须卜骨都侯新死,但继任者也从未将他视为王上。 想要重归故里王座,恶战不可避免,而眼下临近过冬,失去朔方提供物资,不知要冻毙饿死多少族人。单于听起威风,可只有身临其位才知压力何其之大。如今不过一次军事上的失利,部族…… 便已濒临灭亡。 降汉不可能,最初他父羌渠便是为协助大汉平叛,耗尽国力才引起国人叛乱,而汉庭对此无动于衷,甚至对他这个忠汉单于的子嗣也爱搭不理。 寡义至此,谁敢依附? 瑟瑟寒风,万里飘雪,前有汉军,后有叛贼。西进是凉州虎狼,东迁有鲜卑蛮夷,偌大天下,竟无处容他残喘。 悲之哀之,于夫罗潸然泪下,陡然灵光乍现,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浮现于心。 皇帝昏聩,汉庭无情,然王耀号为义公,不如依附于他,就如以往数百年匈奴依附于汉那般。只不过这个新主子要更加伟岸,不会寒了下边附庸的心。 诚然,这不是好选择,但凡还有一线生机,于夫罗都不会 如此抉择。 但很可悲,南匈奴真的无路可走了。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黄昏时分,库布其沙漠浓烟滚滚。两三千汉军步卒列阵打前,弓手锱重以及杂役辅兵则正居中军。各部组成的千余骑军行于末尾,马臀捆绑树枝贴地,不断来回奔走扬起尘沙,看着声势逼人。 六七千人的队伍,硬是行出两三万人的感官。沙土连天,若非贴近细看,实难寻得破绽。时有蛮骑前来查探,却也只敢远望,稍稍靠近便会被箭矢驱赶。 “主家,明日便可抵达临戎。” 中军,王耀与荀攸共坐一车,华盖遮蔽残阳,车厢一片阴凉。此刻,荀攸手持與图,笑道:“朔方半壁之地已尽归主家手中,匈奴反应过来也无济于事,纵想顽抗,剩下的城县也支撑不起。” “善。” 望着密密麻麻、威武行进的军士,王耀心生豪气。不过年前,他还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世家公子,虽有些背景…… 但对于时代而言,微不足道。 征战半载,游走四方广结善缘,他终于能在史书中留下自己的名字。虽还是小人物,无法改变大局,但他已然成为一股新生力量,谁也不可忽视他。 潜龙,潜龙,假以时日。 必将一跃而起,震天撼地! “孝先在写什么?” 听闻荀攸的话语,王耀转头望去,就见毛玠跪坐于车上,其不断打量着沿途景观,接着便在竹简上写写画画。 王耀见状也有些疑惑, 先前路上自己与荀攸洽谈许久,也未闻毛玠出声。他就一路观察一路书写,大漠炎热,毛玠硬是一口水都未曾去饮,实在耐旱。 “公达攻伐之术远胜于我,眼下你献策立功,叫玠好生眼红。” “我随主家已久却寸功未立,如今收复朔方全郡指日可待,自要早些准备任上举措,以免到头来人生地不熟,只得呆看案牍、无功而暗自垂泪。” 一席话道出,王耀和荀攸都乐了。 这毛先生,就喜欢一本正经的说笑。 毛玠是没有立下明显的功劳,但是锱重后勤全由他来打理,可以说军队能够连番作战,从不担心军械粮草,全是毛玠的功劳。便是此战收复朔方…… 他也功不可没。 “孝先是在记录地方情况?” “正是。” 毛玠从容淡定,眼里哪有半点妒忌之意。他拍拍手中竹简,缓缓道:“朔方情况比预想要好许多,除却这片大漠沙地,其余区域皆是地势平坦、有田有水,草场也非常肥沃,乃上佳屯兵之地。” “而一路收复失地,登记在册的汉民男丁也不少,尽管在异族统治下汉人大多瘦弱,但稍事调养即能转化为青壮。” “在此玠要恭喜主家。” 轻轻抚须,毛玠微笑道:“朔方非但不残破,而且膏腴异常,可养马可产粮,畜牧易存渔业兴盛,是不可多得的宝地,一路走来途经西河、五原二郡。” “以我观来只要妥善治理,朔方一郡即可超越西河五原两郡总和。” 第八十三章 投效与代价 “你便是南匈奴之王,于夫罗?” “正是,小王拜见将军。” 临戎城外,枪戟如林。 因远道而来天色已晚,敌人也有了防备,王耀未差劳兵,下令安营扎寨、待至明日再寻良机。然临时军寨刚刚搭建,城中便有孤骑奔来,不问不知。 一问来人竟是于夫罗。 对其如此行事,众人都颇为意外。 帅帐中,王耀倚靠于虎皮大椅,一边品茶一边观察着匈奴之王。 这位南匈奴的领路人很矮很黑,肢体却异常粗壮。浓眉大眼,头戴一顶极具游牧风情的羊皮帽。若非其手捧单于金印,众人都觉得他只是个游牧民了。 长得实在太接地气。 “不知单于来此何事?” 放下茶盏,王耀肃声道:“两军交战无需多言,战场上见真章。” “若无事,单于还是快快回去吧。” 正酝酿话语的于夫罗闻言顿时急了,来之前他想过很多可能。王耀也许会将他绑了,胁迫守军开门献城。也许会更加粗暴,直接砍下他脑袋祭旗。 可这见面就叫人回去,又是什么理?不过这般做法,倒显现出王耀势在必得,底气十足,也扰乱了于夫罗的算计。 “匈奴一直都是大汉附庸,不知将军为何犯我境界?屠我子民?” 实话实说前,于夫罗还是打算再试一下王耀的口风。没曾想王耀直接端茶,连回话的意思都没有, 倒是其身旁的文人开口了。那文人站于王耀左侧,想来必是心腹之人,衣装却非常朴素。 声音,也异常之洪亮。 “在下毛玠,见过匈奴王。” 稍稍行礼,毛玠上前一步,双眼紧盯于夫罗道:“朔方地区历史复杂,但无论何时,皆为中原王朝正统疆域。” “永和五年,南匈奴依附于汉,势微而易亡,顺帝宽仁,让你部在朔方休养生息。汉军行于汉地合乎情理,为何在你口中就成了侵犯疆域?我军为何出兵,单于心知肚明,又何故装傻充愣?” 声音越说越大,毛玠气势愈来愈强,只见他猛然拂袖、抑扬顿挫道: “大汉有恩于南匈奴,且尔等贱为附庸,故来历代单于皆顺之听之,你父羌渠亦是如此!到你这就图谋不轨犯我汉地,又有何话好说!?你不犯美稷……” “陛下怎会任我主为朔方郡守?当你出兵犯汉之时,就不再是汉之附庸!” “我军讨伐反贼收回汉土,乃顺应天命!无需多言,南匈奴上下皆为逆贼!” 此话一出,满帐战将无不踏地,怒目望向于夫罗,凶狠的眼中布满杀意。 于夫罗面色煞白,便是此刻王耀下令将他剁成肉泥,也毫不意外。 扑蹬—— 跪拜在地,额上不断沁出冷汗,面对毛玠无可反驳的诛逆之言,于夫罗满肚子的话全被打了回去。在这一刻他才认 清王耀是什么人,其虽号为义公…… 做事却出奇的刚硬。 跟他谈事,半点花招都不能耍。 “小王有罪,小王有罪!” “但一切都是被逼无奈啊!” 伏跪在地,于夫罗双目含泪,悲戚哭喊:“我父羌渠为助大汉平叛,耗尽国力征发军队,致使国人反叛。” “父王亦被叛军杀死。” “小王来至中原无路可去,只得前往朔方继承王位。既为单于就得维系族群,我帐下老弱妇孺居多,可故里草原被叛军占据,全凭朔方也无法维系。” “我一时冲昏头脑,这才犯下混事。请将军看在……看在我父至死依旧效忠于汉室的份上,宽赦我南匈奴吧!” 看着于夫罗泣不成声,王耀没表态。有一说一,汉庭确实不地道。叫小弟出兵协助平叛,小弟听命出兵,却因为此事内乱。王被杀了,王储流离失所。 结果汉庭无动于衷,别人岂不会心生怨念。于夫罗叛逆很正常,合情合理。 毕竟哪有这么做大哥的。 不过即便事出有因,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王耀只知道现在朔方是他的,谁想要沾染都不行,不管他可不可怜。 他从来不是救世主,更不会是异族的救世主。 “不管有何前因,做为附庸进犯主国都是大罪。实话可以告诉你,本将来此,便是为了彻底除去匈奴。” 王耀面无表情,肃声道 :“你说这么多,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真以为诉诉苦就能叫我挥师退去?” “小王愿意依附将军,唯将军之令行事,但求将军予以我族生路。” 于夫罗叩首,心中再无半分侥幸。 战将们闻言一怔,旋即全都向王耀望来。于夫罗这番话说得清楚,他并非投诚于汉庭,而是只效力于王耀。 不知主家会不会接受,如果私自得到匈奴的效忠,是否意味主家有别的想法? 一时大帐寂静无声。 王耀见状轻轻挑眉,先后看了看荀攸与毛玠,见两位重臣不置可否,都没有表态的意思,他顿时了然。 眉宇也不自禁舒展许多。 “事出有因无可奈何,加上你有投效悔过之意,本将也并非不能宽赦匈奴。” 大马金刀的坐着,王耀大声道:“但你部毕竟有逆反之罪,即便效命于我也不足以抵消。于夫罗,你以何物赎罪?” “戎马千匹,田马两千,将军大人,不知这能否赎罪?” 几近是王耀刚刚开口,于夫罗便做出回应。听见这个报价王耀甚是满意,战马价格高昂,便是田马这等狩猎用马,一匹也在万钱以上。于夫罗一张口,便等同于拿五千万钱来买平安。 这已经远远超过刚才的预想。 不过即便满意,王耀还是面无表情。 待于夫罗脸色越来越绝望之际,他才轻声开口:“我既入主朔方, 朔方城、临戎城以及靠汉之地,匈奴自是不能待了,见你诚心,我可以做主将临河县、三封县暂时划归给你安顿族人。” “得到与付出是相仿的,南匈奴必须出兵协助西北两面的防务。” “除了听从号令,戎马两千,田马三千,每个季度供给郡府三百戎马。” “能否做到?”虽是询问,王耀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 听见这苛刻到极点的要求,于夫罗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他满面破败而麻木的缓缓点头,再次叩首。 “多谢将军。” “不必多礼。” 王耀起身,来至这位神情复杂的匈奴单于面前,伸手将他扶起。 “听命于我,将会是你今生最正确的选择。我与朝廷行事不同,从不会辜负追随者,这点你不必担心。你父亲被叛军杀死,你无力平叛而无法归回草原,这仇我可以帮你报,但我得腾出手。” 于夫罗闻言一怔,旋即双目冒光。他不自禁吞咽了口唾沫,犹犹豫豫道: “主家,此话当真?” “号为义公,岂会说假?” 拍拍于夫罗的肩膀,王耀大笑:“犯汉异族,无论鲜卑乌桓夫余高丽,我迟早都要肃清。你既投我,我为你报仇、扶你做真正的匈奴单于又何妨?” 重新回座,王耀神情逐渐平静。 “你且移交城池去吧,不要多想,熬过了冬日,春天还会远么?” 第八十四章 边塞送别 中平元年九月中旬,王耀率部星夜突袭朔方,一路高歌连战连胜。 下旬之际,朔方收复过半,南匈奴畏惧天威,见大势倾颓便举族来降。于此朔方这阔别大汉近百年的边疆重地,再次被划入版图,消息传回朝野震动。 不少清誉谏臣涕泗横流,仰天直呼这是大汉兴盛之兆,陛下圣明。 汉帝刘宏大喜过望,加赏王耀京都豪宅一座,精练百匹,再赐以千金。 一时间王耀虽在并州,却成为洛阳的风云人物。他的事迹首次被大人物们所收集,便是位高如何进,也派人前往晋阳,欲与这位年轻显贵结下善缘。 平叛能臣屡见不鲜,开疆良将却很罕见。在无数张推手的努力下,王耀的事迹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他的名字被爱国志士所颂唱,威望也由此骤增。 …… 九月末,草原已是寒了起来。 广袤无垠的草地微微发黄,放眼望去一片萧索。不时刮过刺骨的寒风,令人不自禁裹紧了衣袄。远方传来几声狼嚎,那低沉的声音略带几分悲戚,春夏过后的草原不仅是人,连野兽也很难熬。 “不愧是咱看上的人呐!” 临戎以西,鸡鹿塞。 位于并凉边界,一座险峻的要塞立于草原之上。要塞四面呈方形,石土堆叠而成的宽厚堡墙,将方圆数百里唯一的水源围在其中。若想从西面攻入朔方,不取此地只会渴死于半道。 作为抵御羌胡的防御枢纽,鸡 鹿塞战略意义重大,故此数百年朔方几度易手,这座古老的堡垒却被各方修缮得极好。墙有新色,想来近期都有被加固。 此刻,要塞上方屹立甲士,赤红汉旗随风飒飒舞动,好一片森严肃杀。 堡垒之下,排列成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庞大骑军正在缓缓离境。 两骑驻足于骑队旁的小沙丘上,正是王耀与董卓。尽管白忙一趟,董胖子依旧是毫不在意的仗义模样。王耀曾提出赠金补偿,也被他断然拒绝。 以董卓的话来说,你娶了咱孙女,以后子嗣也有老董家的血脉,既然都是一家人,就无需谈什么辛苦不辛苦了。 说多还伤感情。 见其一副江湖人的做派,王耀也只好随他去罢。只不过担忧是无法消除的,董太师可是崩垮汉室的终极魔王,自己未必能改变他什么,若历史照旧运转,其人人得而诛之的时候,自己又该如何? 助纣为虐,协助老董当暴君?扪心自问,倘若董卓真到了食孩童、烹人肉的那步,面对如此丧心病狂之人,自己助他岂不昧着良心?这是要遭天谴的。 大义灭亲,协助诸侯联盟清君侧?自己一路起家,董卓虽然没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也帮了不少忙,这般做法又岂不是忘恩负义?进也难退也难…… 真可谓进退两难。 至于什么都不做,中立行事? 那两头不讨好,更会被唾弃。再者关键的节骨眼,自己焉能为这些 事情就自缚手脚?唉,世事哪有两全其美。 “贤侄,想什么呢?” 微微一笑,董卓拍了拍王耀的肩膀,感慨道:“以你的才智,便是无有咱出手相助,平定这朔方也是轻轻松松。” “咱看来,小小一郡之地实在是辱没了你。咱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鸿鹄不该困于陋巷,而该飞腾于天下。” 说着,董卓忽然闭嘴,认真的组织了会语言,才慢慢道:“朔方虽好,但毕竟偏僻远离中原,若一门心思治理此地,只怕贤侄你再难上进。我听闻先前你讨伐黄巾,曾与各地豪强把酒言欢?” “是有这回事。” 默然颔首,王耀静静聆听。 “不错,做的很好。” 遥望天际缓缓升起的朝阳,董卓目有唏嘘:“脚踏实地为国为民,只会耗尽自己,只会被吃死!任劳任怨有点功绩,终于可以升官了,到头来却因为没有贪钱交不起上任费,最终郁郁而亡……” “你说滑稽不滑稽?” 看着默不作声的王耀,董卓叹息,闷声道:“我父亲是缉捕盗贼的小县尉,我刚说的,也就是他老人家的生平。” “……” 不知道说啥,王耀也拍了拍董卓的肩膀。这一刻他仿佛稍稍走进了董太师的内心世界。这样一个扭曲的时代,人嗜权如命、贪婪无度,似乎也很正常。 反正好人不见得有好报,那何不做个恶人呢?这大抵就是董卓所想。 王耀不置可否,不予 评价。 “……” 无语的拨开了王耀安慰的臂膀,董卓没好气的瞪了眼年轻人。 这年轻人,自己孙女都要嫁给他了,这啥辈分,还跟他老董勾肩搭背,接着是不是要拜把子称兄道弟了?便是自个性子粗犷,那多少也得讲点礼吧! 他才不是粗人,哼,他是讲究人。 “反正你记住了,身在蛮荒,亦能心在繁华,你虽无法与那些豪强友人见面,但书信不可断!在塞外又如何?” “只要常联系、多打点,中原发生什么事你照样知道,朝廷有啥美缺你照样能提名,懂我意思么?朔方为始并非终,唯有志向远大才能问鼎天下!” 王耀听声一怔,常联系多打点,人在塞外也跟内地紧密联系,这不就是董卓上位的路子么?敢情这董胖子是将自己的毕生经验倾囊相授,还真把他当自己人了。 一时心绪复杂,王耀重重颔首。 原本狠心做下的决断,又再次变得无法实行。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作为后世人,作为历史旁观者,他大可做出最正确、最有利的抉择。 可一旦入局,设身处地进入历史,看待事物的角度就自然不同。不再是纸上谈兵,王耀现在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影响决断的并非只有利益…… 还有情感,各种情感。 有人因为情感败亡,有人因为情感成事,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因此变得完整。 “多谢董叔赐教。” 王耀抱拳,快 活的笑了。 他想清楚了又没想清楚,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董卓现在还不是屠夫,那就是他仗义的好长辈。将来要是变了。 那将来再说呗。 —————— 送走了西凉军,王耀唤来于夫罗。 在塞上全程目睹王耀与董卓勾肩搭背的亲密举动,此刻这位南匈奴之王恭顺得如同绵羊。倒也不稀奇,董卓镇守各地边陲,戎马倥偬,早立下赫赫凶名。 凡为异族,谁人不畏惧他? 不过还好,虽然和皇甫嵩一样杀伐果断,但目前看来董卓没那么变态,要杀就杀,他很少割人脑袋铸京观。如果俘虏中有勇武之人,他还会屈尊去请求对方加入他,如此行事人们虽然畏惧…… 倒也谈不上厌恨。 不过对于王耀而言,董卓叫人畏惧就够了。他看着服服帖帖的匈奴单于,心中颇为满意。刻意叫于夫罗伴随送行,就是想叫对方知道自己的能量。 眼下大棒打够,也该喂胡萝卜了。 “本将听说你族过冬困难。” “此事可否属实?” 本以为要被敲打一番,于夫罗已经在寻思怎样回话才能显得更加卑贱,可话音入耳,意思竟完全相反。 一时间,于夫罗双眼冒光连连点头,面上也尽是酡红。此刻他心中羞愧不已,也首次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庆幸。 不愧名号‘义公’,王耀果真有情有义,远非卑鄙的汉庭可以相比! 第八十五章 初论政务 朔方十月,空气颇为湿冷。 如此环境,不能长时间待在室外,即便有袄衣庇体,也易染上风寒。 然而寒冷的天气,并不能冷却汉民们炽热的心。临戎城在一片欢歌笑语中,迎来了它新的统治者。 朔方被匈奴统治几十载,本来已到同化的地步。但是游牧民族阶级森严,光是本族人都被严格划为三六九等,本地汉民在他们眼中自是最为低贱。 轻则受尽辱骂,动辄被拳脚殴打,汉家血脉在朔方混得并不体面。 合乎情理,朔方的汉民大多都是在汉武帝时期从各地迁来的,落魄自然就想起汉武年间汉人的辉煌。越被欺压这份情感就越甚。既似奇迹,又很正常,当王耀入主郡府、宣读皇帝诏书之际…… 整个临戎城,都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呐喊。衣衫褴褛的汉民们争先恐后的冲到街上,唯恐丢了目睹王耀的机会。 这天,‘郡守大人万岁’这话就没停过。没人在乎僭不僭越,朴实的民众只能用他们觉得最上等的赞美词来歌颂王耀。至于皇帝,呵,皇帝。 刘宏的大名,便是远在朔方也能时常耳闻。不过同时响起的除了卖官鬻爵、宠幸奸佞,就只剩匈奴人的讥笑了。 其虽为皇帝,但不值得敬佩。 厌帝情绪明显,王耀自然有所察觉。不过他对此无动于衷,并没有纠正风气 的打算。治下子民,忠他就行了。 若全都崇君爱君,反而不好处理。 …… 临戎城,城南。 占地极大的右贤王府已被去了牌匾,换上刻画‘郡衙’二字的木牌。这座古老的建筑本是原朔方的官衙,隶属于西汉朔方刺史部。历经朝代更迭,几经易手,又再度成为大汉疆域的治所…… 多少令人有些感慨。 此刻傍晚,王耀坐于衙门书房,与毛玠荀攸为治理地方进行初次商讨。 “郡守大人,经过三日初步统计,大概可以估得朔方汉民在三千五百户上下,口数约为一万一千人左右。” “为何这么少?” 阅览案牍的王耀闻言当即抬头,心也不由沉入低谷。偌大个朔方郡,占地都快抵上旁边三个郡了,结果就这点人? “匈奴治下生存艰难,民间但凡有点家资的都逃回汉地了,留下的都是承担不起路费的贫民。没人管贫民的生死,这些年饿的饿死,病的病亡,能剩下万余人已是不错,还有什么可要求的。” 叹息一声,毛玠心中很不是滋味。 荀攸也是微微皱眉,尽管早有预料,但朔方地广人稀的问题还是太过严重。 太原郡三万多户,人口二十万。便是不拿州府做比较,那上党郡也有两万多户十二万人,雁门更是有二十五万人口。朔方总共就一万人,实在太少。 “当务之急还是吸引外地人,若无农人,再多良田也只得荒废。” 揉捏额头,毛玠道:“朔方如金山,可我们手中没有凿子,又怎么可能有收获呢?只有吸引农人前来耕种,吸引渔夫前来捕捞,吸引牧人前来放羊,我们朔方才能昌盛。为了长久的繁荣……” “前期多付出一些是值得的。” 王耀颔首,当即道:“派人前往外地宣传,落户朔方,前几年减免赋税,种官田二八分账?即便自己没地,只要出力就能分得七成,想来能够吸引农人。” “对了,耕牛、犁具,这些也全由官府出资购置,无偿借予农人使用。” “只不过眼下临近入冬,并地严寒怕是不好走,春日再派人也不晚。” 此话一出,毛玠荀攸皆露讶然。 “让农人种官田,二八分账?” “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出力即可?” 毛玠喃喃自语,双眼愈来愈亮。 诚然,王耀这个办法简直闻所未闻,但却蕴含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眼下各地赋税繁苛,农民就是种自家的地,到头来却是三成都拿不到。辛苦一年,最后收成只到手两成,种地的饿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简直悲哀。 种官田,而后二八分账,这不是有吸引力可以形容了,对于农人而言直接就是致命的诱惑。不用签奴契,以自由之身种官家 田地,全家吃饱还有盈余…… 仿佛瞧见农夫喜极而泣,毛玠满面泛红,他忽然起身,朝王耀郑重行礼。 “君以仁义服人,何人不服。” “然二八分账过于宽厚,以玠看来三七足以。过了吸引百姓这个阶段,还能降为四六分账。农人只出力,能得六成便已是隆恩,为宽仁大善之治也。” 看着无比严肃的毛玠,王耀淡笑、摆手道:“王朝兴亡,百姓皆苦。” “耀不过行力所能及之事也。” 见毛玠荀攸再次动容,王耀心中暗自叹息。王朝末年的平民实在太苦,每日勤勤恳恳,苟延于水深火热,却只是在供给公卿王侯们醉生梦死的生活。 在这个扭曲的年代,他做不了太多,王耀只能叫自己不被阶级同化,叫自己治下成为一片庇护苍生的净土。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不过说来,枣祗的屯田计策倒真是好用。自己刚刚所言,不过是将史上曹操那边的屯田制照搬复刻。而见毛玠这般振奋激动,王耀知道,答卷抄对了。 “待冬日过去再做宣传,只怕要错过来年春耕。主家,事不宜迟啊!” 见毛玠兴致勃勃,竟当场演算起所需费用来,王耀沉吟片刻,同意了即刻宣传的提议。 一年之计在于春,并非开始行动就有收获,中间还有发酵传播的过程。家庭决议、路 途久远,各种因素一来二去就是几个月。若耽搁春耕,就只能收一道秋耕之粮,于民生于发展都极为不利。 冬季迁徙,困难主要在天寒地冻,食粮不足这一方面。不过想处理也不难,无非就是钱的事。在并州境内、沿途来路上设以帮扶点,布施米粥姜汤。 除此,每隔一段距离搭建棚户,烤以篝火,供以迁入之人驱寒歇息。 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就是有些费事罢。当然这么做还有很多好处,例如让新子民感受到被重视、被关怀。不要认为这种好处微不足道。在这个时代,士能为知己者死,情能左右一切。 百姓并非瞎子,他们能看清楚谁对他们好,也能因情而克己守份。 史上三国鼎立,曹操后方从始至终一直都有叛乱,因为他常常屠城,早已恶贯满盈,反叛者才会一直得到支持。 而刘备死后,诸葛亮七次北伐,为供应大军,蜀地民生何其凋零? 诸葛亮再是贤相,再是大义,终究是频繁动兵,致使十室九空。百姓们送儿子上战场一去不归,送完大儿送二儿,就算丞相大公无私鞠躬尽瘁,民间也最多听令行事,但心中岂能没有怨言? 之所以鲜有反叛…… 那全是念及刘皇叔的恩情啊! 王耀不是曹操也不是刘备,他既愿杀伐果断,也愿收敛脾性,恩泽天下。 第八十六章 废寝忘食 敲定大方向,王耀又与两位谋臣完善细节。人口迁徙从不是小事,面对连续性的大规模流民,对于整个郡府的协调能力是极大的考验,必须慎之又慎。 “通过州府报表来看,每年冬季都是异族的一道坎。每到冬日,这些游牧部族就会频繁犯我疆界,抢夺掳掠。” “除了牛羊牲畜,妇女壮丁也是他们的目标。眼下南匈奴已归顺,但还有乌桓鲜卑,保不齐会盯上流民。” 荀攸端坐木案,不断在竹简上写写画画:“可派遣骑兵组成巡逻队,一部分沿边域巡视,一部分伴随流民行进。” “既可练兵,亦可收拢人心。” “善。” 天色渐黑,寒风呼啸。 侍者已然奉上暖炉与餐食,王耀坐于熊皮大座上,一边聆听对策,一边烤火进食,好不惬意。朔方拥有丰富水产,肥美的鲜鱼炙烤过后皮脆肉嫩,都无需过多调味,只要撒上一把本地青盐…… 那味道便绝了。 “公达,晚上有的是时间,且先来食饭!此鱼鲜美无比,唇齿留香。” 听见王耀出声,正在品尝河蚌汤的毛玠也是连连规劝。然而荀攸进入状态就停不下来,颇有废寝忘食的古人风范。 “主家不是体恤匈奴过冬困难,予以他们棉衣粟米么?作为附庸受此恩典,自当全力回报,他们也当出兵巡逻。” “此外,流民平安抵达之后也需要有所住处,冬季临时盖来 不及。” “修建居所,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听闻一条条中肯的对策,见荀攸这般努力,王耀与毛玠也顾不上美食了。 两人抛下晚膳,一同忙碌起来。 朔方刚被接手,尽管是块宝地也百废待兴。此刻他们这些决策者必须辛苦,只有敲定了计划,下边人才可以开始执行。 除了吸引与安顿流民,本地现有的这一万多百姓也需要布置。他们饥寒交迫,若不妥善应对,冬日不知要死多少人。王耀眼下钱粮颇多,光是接济一下也能叫他们撑下去,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眼下过了秋耕,就是官府提供粮种也已经来不及。帮扶肯定要帮扶,但也不能让他们啥事不做光刨饭。 毛玠给出建议,将本地百姓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跟随有经验的渔人捕捞湖鲜、减少粮食消耗。郡府则雇佣另一部分,督管他们修缮各地荒废的官衙治所,同时修建安顿流民的营房建筑。 如果一切妥当,甚至还能以渔民多捕捞的湖鲜来补贴劳工。这样郡府基本没有付出代价,就能领导百姓度过寒冬,并且使全郡的衙门治所恢复职能。 王耀当场应允,表示全盘支持。 就这样三人围坐木案,随交谈商论,一条条政策映于竹简之上。 越谈越来劲,时辰愈晚,三人反而愈渐精神。饭菜一遍遍端走加热,侍者一次次入内挑灯,几人也浑然不觉。 忽闻公鸡报 晓,朝窗望去才知天已初明。不经意间,竟论了个通宵。 彻夜未眠,主臣瞪着红肿的眼眶遥相对视,大笑一阵后唤来侍者奉上餐食。三人疲倦不堪,草草填肚便歇息去了。 —————— 未时,王耀修整完毕,用完一顿并不算复杂的午餐,便踏上归往晋阳的道路。 随从不算多,两百札甲骑兵,两百弓手,以及高顺的八百陷阵营。 不错,这便是当初出征冀州的那些老乡勇。尽管鸟枪换炮,不少人员也折损变动,这一千二百人中依旧有大半是最初跟随王耀的并州人。这几天王耀身居府衙规划大事,也给军队放了假。 大半所属外地的军士,在临戎休沐打猎、赏景游玩,疲惫已然消去。 可支配的闲暇叫他们恢复士气,再次领命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但所属并州的本地军士,经过休沐后士气虽有回转,但上涨的有限。 前世有数年的军旅生涯,王耀很清楚老乡勇们需要什么。眼下多方措施都必须回太原一趟,索性便帯上他们。 让这些忠诚的老兵见见亲人,吃顿家乡菜,在老炕睡上几夜,与妻子说几句贴己话。这既能消散军士们因为阔别已久而产生的担忧乡愁,又能散播自己爱护下属的清誉美名,何乐而不为。 其实都是举手之劳,却能起到润物细无声的作用。 “伯平,文远,征战各地,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 基业。” 策马行出城门,回望高大的临戎城,王耀目有唏嘘。此刻高顺张辽,正一左一右驾马跟随在王耀身侧。听闻主家感慨,他们也露出笑容,温声道: “以将军之才,朔方不过开始罢。” 王耀闻言淡笑,他望着气势如虹的随行乡勇,认真道:“能有今天非我一人之功,还有诸位将士奋勇相助。” 说罢,他驻马展臂,登时便吸引来所有士兵的目光。 “诸位随我举义师,出冀州。先斩李大目于真定,后破张角于巨鹿!辗转兖豫除匪寇,归回晋阳镇白波!忍艰耐苦袭险境,跨州连郡败匈奴。诸君……” “你们有苦劳,你们有大功!” 听闻此话,士兵们无不面色涨红,眉宇间尽是骄傲与自豪。见周遭不断有围来的民众,他们不自禁昂首挺胸,展现出威武雄壮的姿态。 看到神情有些畏惧,又有些崇拜的百姓聚来,王耀没有制止。 既是表彰,那就越多人知道越好。 “作为最早追随我的勇士,你们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何为忠诚,由此给予最好的待遇合情合理。回晋阳,人人发钱两千,再休沐十日供以返乡探亲。” 一席话道出,士兵们顿时激动起来。 他们举起手中武器,不断高呼王耀的名字。主家何其宽仁,特意帯他们回晋阳返乡探亲不说,还赏赐下巨资。 身为军兵拿钱卖命,其实王耀时常会封赏部下, 一来二去也不少了。但为舒缓压力,很多士兵会选择放假时大手大脚,去当地青楼住一晚。如此下来便是待遇优厚,他们身上也没剩几个钱。 能探亲自然欣喜,可囊中羞涩便极大程度冲淡了这份喜悦。此刻王耀不但给予十日休沐,还特地下发赏钱,叫士兵们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涕零。 如此体谅下属的主家哪里找啊!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一声声呼喊铿锵有力,传入王耀耳中只是叫他微微一笑。没有过多煽情,王耀抬手道:“离家久矣,多买些米肉回去,不过十日之期足够宽限,便是家在雁门也能待上几日,这要还迟回军伍……” “就莫怪本将军法无情了。” 士兵们大笑点头,齐齐道:“这般宽限若还迟归,实在不知好歹。纵是将军不罚,我等也要替将军行事军法。” 见将与士其乐融融,围来观看的民众们脸上也有笑意。 同时他们心中也羡慕不已,如此宽容仁义的将军,谁不想当他的兵? 放假十日,发钱两千,前所未闻。 那可是两千钱!快能买十斛稻谷了!若家中粮足,置办一身体面的行头也绰绰有余。天呐,这新郡守太阔绰了! 一时间,民众都燃起了为王耀卖命的打算。可瞅瞅自己瘦骨嶙峋,那刚刚出现的从军念头,又被无情打消。 唉,只怕军中杂役都比自己壮。 第八十七章 施恩于民 申时,临戎城口人声鼎沸。 尽管王耀已经率部离去,但刚才的所见所闻还是叫民众们大受震撼。 怪不得新郡守能夺回朔方,待遇如此优厚,士卒不拼命才怪哩!只恨自己面黄肌瘦,不然定要在王耀帐下当兵。唉,怕是自个这条件连杂役都不够…… 百姓边论边叹息,纵是郡守大人再仁义也与他们无关。眼下朔方的汉民已经陷入恶性循环,难以挣脱出来。 在匈奴长年压迫下,人虽活着却也饥瘦贫困。气力虚了,好的差事就轮不到他们。而坏差事,也仅仅只能最低限度维持生存。如此下去身体越来越虚弱。 就更是没机会了。 悲叹悲戚,众人也无可奈何。 这年头就是这样,无权无势者没有丝毫卷土重来的机会。一旦陷入困境,就只会陷入恶性循环,就只会愈渐艰难。 想要翻身,那真只有大气运了。可有气运眷顾,又岂会沦落到这步? “唉,没啥好说的,都散了吧。” “五叔,咱赶紧挖野菜去,再过几日降雪了,只怕就寻不到了。” “俺家就剩半斗米,可实打实五张嘴要吃饭。俺忍忍可以不吃,喝点水嚼草根就行,可老母和娃娃得吃啊!” “这冬天怕是挺不过去了 。” “家中无粮,现在匈奴也被赶走,没贵族给活计干,该如何是好?” 权贵的慷慨固然叫民众震撼,但新鲜劲一过就没人再去想了。生存的压力、肩上的重担如同万斤巨石,死死压在他们胸口,叫人每次呼吸都尤觉艰难。 就在这时城中忽然冲出几名骑士,他们在城墙上张贴了两面布告,便径直往下边县城去了。他们面无表情,浑身溢散杀气,身手利落来去如风,一看便知是军中好手。民众见状不敢出声…… 待到骑士行远了,这才一窝蜂的涌到布告前。然而字儿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认得字,一时间也不知道上边写的是啥。 在众人犯难之际,城中又跑出一票差役来。与百姓无异,这些小吏同样瘦弱,不过相较而言还是壮硕不少。 看见差役,众人本能后退几步。这年头不论在哪,民间都很畏惧吃官粮的。 然而害怕情绪并没有蔓延,很快便有民众认出相识的差役来。 “这不城东的老李哥吗?” “老李,几天不见怎就当官了!大家都是老邻居,往后可要多多照顾!” “你是小徐?换上官服可真精神。” “阿牛,咱两家什么交情,现在哥哥找不到活计,你可得帮忙提 携下呀!” 差役们闻言都笑了,他们与众人一样都是朔方本地人,前两天还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全赖身子还有点力气,加上运气好就被招募衙役。瞧着昔日一起受苦受难的兄弟如今都来奉承自己…… 他们就不自禁萌生出一股优越感。 不过差役心中很清楚,现在的一切都是郡守老爷给予的。而王耀号为义公,在他治下休想仗着官皮欺负人。 于是乎,尽管有高人一等的优越,众差役还是笑容满面,耐心道: “秋季难捱,这点郡里是知道的。匈奴走了,为他们放牧养马、砍柴做饭的活计也没得做了。大家想为冬日积攒食粮,却苦于实在找不到事,郡里都知道。” 领队的班头上前一步,手指墙上的布告:“王郡守仁义,毛别驾恤民。考虑到乡亲们的情况,郡里决定以官方名义雇佣全郡子民,为一半渔夫一半劳工。” “选渔夫的,官府会寻有经验的老师傅带队并且提供渔网。每人每日供应两碗稀粥,捕到的你们可以拿走三成。” “选劳工的,同样有老师傅和提供器具,每人每日供应三碗干饭,时常还会加以肉食犒劳,并且月俸一斛粟米。不过待遇优厚也是有指标的,偷奸 耍滑达不到要求,就别怪郡里翻脸无情了。” 听着班头抑扬顿挫的解释布告,四面民众越聚越多。然而人虽多,却没有半点嘈杂。事关生计,无人不在认真聆听。待到差役讲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旋即,便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郡守大人万岁!” “王郡守仁慈,这才是为民做主的好官呐!没想到俺也能碰上这样的老爷!” “啥都不说了,以后誰敢说郡守大人一个不是,我张老六跟他拼命!” “有活路了,呜……阿母,咱家有活路了,小妹一定能挺过去的……” 欢呼雷动间,人们激动得涕泗横流。 近年来天情不利,每逢冬日尤为过甚。这几年朔方一旦入冬,就最少要死二三千人。其中冻毙居多,但饿死也绝不在少数。莫要觉得两三千人不多,毕竟整个朔方也不过只有万余人。 仔细算下来,每家要殁一个。 眼下官府的雇佣令是真的在救命。 渔夫不算太过劳累,两碗稀粥足以维持。而捕捞来的鱼虾可拿三成,腌制成干能放很久。只要不是运气太差,捕捞分来的完全能支撑家庭度过冬日。 劳工不必多说,有肉有饭,每个月还有固定的一斛粟米,怎么都能养活家 人。 学艺要拜师,束脩不可少,此乃天经地义。可受雇官府,既能平白学得一门手艺,每日又有粮食供应,完了还有其他收获可以补贴家用……这已不是雇佣了,哪里用人待遇会这般优厚? 这完全是郡守老爷仁慈,完全是来自王耀的恩典。 百姓对此心知肚明,也由此感激由此流泪。刘家天下遍地欺凌,主官从未将百姓视为子民,他们不过是被不断剥削的牛羊。而在匈奴治下也大同小异,不过是前者还要装下体恤民情,后者连装都不装,直接不把他们当人罢。 只有王耀,叫他们体会到了来自上层的关怀。这种关怀不论大小,都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宛如千钧雷霆直击魂魄,仿如滔滔江水直冲心灵,叫人震颤。 叫人泪流不止。 …… “毛大人,榜文发出去了。因是军中健骑派送,五日即可传遍全郡。” “知道了。” 坐于郡府之中,毛玠一直在忙碌。 相比于帮扶郡民,还是迁徙大计更为重要更为复杂。荀攸才智过人,但主要体现在军事。现在朔方不仅民事荒废,武事也同样如此。荀攸要忙重建郡兵、组织防务,不可能一直抽空帮他。 政务繁琐,也只有毛玠自个完善了。 第八十八章 再见蒋洵 临河县,秋风萧瑟。 作为朔方最北部的县,临河一直处于半废弃状态。放眼望去寥无人烟,只有县城周围,才能见到些许人家。 可不过几天时间,临河城便从静谧寂寥转为人声鼎沸。愈来愈多的丁口自内地迁来,正是落败臣服的南匈奴。 “大人,此城年久失修,床弩断弦、哨堡坍塌,且多段墙体都有缺口。” “城内情况同样严峻,未经修缮,大多房屋怕是不能住人了。” 站在城头,于夫罗神情凝重,认真听着属下汇报。尽管投靠王耀避免了兵祸之灾,但处境仍可谓内忧外患。 临戎、临河不过一字之差,宜居程度却天差地别。眼下入秋临近冬日,聚集地的破败,就显得尤为要命。 “先修房屋,庇我族人。” “可城防失修,北匈奴若是……” “他们不一定来,但冰雪一定会如期而至。没有房屋抵御严寒,都无需北匈奴那帮叛徒出手,便是风雪就足以夺走族人的性命,我们别无选择。” “喏!” 单于身前的千骑长面色一凛,当即行礼退下了。 “唉” 叹息一声,望着城内一片萧索,于夫罗神情复杂。昔日匈奴不说强大,也远不至于这般困顿。都怪该死的汉庭,若非大汉管杀不管埋,他何至于此? 父亲不遵从大汉的诏书,不协助大汉平叛,就不会频繁征发军队,更不会被不满的臣民杀死。那他就能从容平 缓的交接权力,手握草原朔方,如同天上的雄鹰一般,成为真正的匈奴之王。 构想那副景象,叫于夫罗沉醉。 但他很快就清醒下来。 那场景不能去想,光是触及这念头,都会叫他对现实产生极大不平衡。 希望王耀能兑现诺言吧,替他报仇,让他重回草原王座。能夺回失去的伟大,为此于夫罗甘愿付出一切。 “大人,那是……” 听闻亲卫长的呼唤,于夫罗转头朝城外望去。只见广袤无垠的草地上,十来轻骑正从北面快速奔来。打头的年轻人看起来十分眼熟,就是太黑无法辨认。 “那是,那是公子!” 亲卫长先一步认出刘豹的身份,顿时高兴起来。 于夫罗听声一怔,细细观望发现还真是自己儿子,嘴角也不禁上扬几分。儿子没死,这是近期唯一的好消息。 见临河城还在部族的掌控中,刘豹大喜过望,不断抽鞭加快速度。 很快,父子两人便在这残破的城头上会面。刘豹灰头土脸,想来吃了不少苦,其见到于夫罗便立刻跪地,哭诉起朔方城破时的惨景来。本以为父亲会怒不可遏,再不济也会狠狠踹他几脚。 没想,于夫罗只是静静的听完,便叫他起来了。见父王如此反常,刘豹畏手畏脚,生怕一场毒打降临。 “好了,去歇息吧。” “父王,您,您不怪我?” “汉军势大,不管你在帐中玩女人还是在城墙 上奋战御敌,情况都不会有所改观。既然如此,怪你做甚?” 叹息一声,于夫罗瞟了眼可怜兮兮的儿子,眸中闪过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旋即,这缕无奈又转为释然。 “当初没按习俗给你取名,反请朝廷赐名为刘豹,是期望你能亲近大汉,结交一二贵人为部族帯来兴盛。又似原野上狂野不羁的豹子一样,即便接触大汉文化,也能记得自己出自哪里不被驯化。” “怎想你一个都没做到。” 再次叹息,于夫罗缓缓道:“罢了,刘豹,刘豹,倒是应景。” 听父亲一直念叨自个名字,刘豹终于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低声道: “父王,可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南匈奴从此依附于王家罢了。”于夫罗犹豫片刻,终还是不容置疑的冷冷开口。 “修养几日,多与你阿母说说话,过段时间便去王将军帐下做个卫士吧。” “什么!?” “事关部族大计,你没得选。” 刘豹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任他先前如何去想,都没料到自己会沦为质子。 不过不管料到没料到,情愿不情愿,为了部族,他都必须这么做。 望着王子萧瑟的背影,亲卫长有些不忍,低声道:“大人,王子年龄尚小,且王将军也没说需要质子,可否……” “呼延炽,不想被割舌头就管好你的嘴,这不是你能妄议的事!” 看着赶忙垂首的亲卫长, 于夫罗眼中再无犹豫,决绝道:“哪有附庸不献质?王将军仁义,不忍我骨肉分离,故而才未曾提及此事。但将军不说我就不做么?刘豹为我长子,为质是应该的。” “作为单于血脉他能享乐,也必须为部族献身,这就是他的命!” 狠狠捶击城墙,于夫罗不再言语。他凝视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 并州多山,险峻非常。 来时轻快,回时漫长。 并地山多不好走,此次没有西凉铁骑一路伴随,故此路线就必须修改。 五原西河太近鲜卑,要是运气不好撞上前来掳掠的异族骑兵,仅凭身边这千余人马还真不好抵挡。故此王耀选择从上郡出发,沿西河南部进入太原。 未走平坦草原,即便此次轻装简行,在山间耗费的时间也将近半月。 十月一十五,王耀终于回到晋阳。 此时郡府已经没了血气,城外堆叠的尸体也全被掩埋。新生坟冢延绵数里,待到春暖,沃土自会长出红花。 解散老乡勇,在军士们感谢完归往乡里后,王耀便在亲随的护卫下入了城。 如今他知名度太高,不过刚一进城就被认出,接着少不了被周围民众叫好。百姓夹道欢迎,王耀也不得失去礼数。一路走走停停微笑示意,竟是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郡守府中。回到老家…… 第一件事当然是见父亲。 上次太过匆忙,刚一平定白波又立刻 突袭朔方,还没跟王诚好好沟通过。 不论尽孝道,还是借助家族力量来安顿朔方,都必须与父亲谈谈。 …… “嘿,贤侄你回来了?!” 来至郡衙,王耀正要唤来门房前去通禀,这时恰好蒋洵从内里出来,叔侄两人许久未见,当即都是笑容满面。 “刚刚入城,蒋叔近来可好?” “还不就在晋阳,谈不上什么好与不好。”高大文士凝望着王耀,神情那是愈看愈满意。 当初就觉得,假以时日自己这位侄儿必能有所成就。没想他竟这般争气,出了并州就连战连胜一路高歌,近期更是镇压白波,还替大汉收回了朔方。 虽不是亲的子侄,但蒋洵无子,又跟王诚情同手足,也几近把王耀当做直系血亲来看待。 见其一飞冲天,自是打心眼的高兴。 “蒋叔,我父亲可在衙中?” “在的,就在后院书房。” 提及王诚,蒋洵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王耀见状心中一紧,赶忙道:“怎么了蒋叔,莫非我父亲出了什么事?” “你父亲没事,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现在处理的事情很棘手。” 神情并不好看,蒋洵望向王耀,眉宇又忽然舒展些许。只见他微微一笑,抓着后者的臂膀就朝衙中走去。 “你现在可是不得了了!真没想到,王家后辈中第一个封爵的竟然是你。走快些,不准这事你能有主意。” “封爵?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八十九章 营啸在即 一入郡衙,王耀就感觉到了不对。 与外界的平静截然相反,郡衙之中戒备森严。朱红色的大门后,站哨的不是衙役,而是刀甲齐整的军士。非但如此,仪门后、大堂外,以及六房差役间,各处都可以见到全副武装的郡兵。 一时间有种错觉,仿佛此地并非主管民事的郡衙,而是军营的指挥处。 路上人多不便问事,王耀按捺着心中疑惑,与蒋洵迅速赶到了后院书房。 踏入书房,就见大哥王勋正与父亲论事,两人声音低沉,脸色都不大好看。 “父亲,大哥。” “三弟回来了,来,快坐!” 尽管心中烦闷,但父子二人见王耀出现,面上都露出一丝喜悦。王诚微笑着没说什么,眼中尽是欣慰之色。而王勋则当即起身,为蒋洵王耀搬来椅凳。 后二者连说不要,但见王勋执意,也只得受下。很快,四人便对坐于案。 自然不必多说,父兄先是一阵寒嘘问暖,接着又是一顿高度赞赏。 王家就是这样,错了不忍心罚,对了就使劲夸,对家人一贯鼎力支持。 在‘吾之麒麟儿’‘吾弟大才’‘贤侄前途无量’的声声夸赞中,王耀没有迷失自我。实际上对于这类的话语,他早已听得麻木,当即便微笑道: “我之所以能有所成就,与将士们的舍生忘死、与部下贤才的妙计频出、与家族的鼎力支持息息相关。父亲大哥还有蒋叔,真的不必夸赞我,谁在我这个位置,拥有这么多资源,都不会太差。” 此话一出,几人脸上的赞赏之情并未消退,反而更甚 了。 “贤侄太过谦虚,如为朽木,家族势力再大又能如何?传言那袁家嫡子袁术,便是个只知享乐的庸才。这样的人,便是坐拥金山坐拥贤良,又能如何?” 蒋洵摇头,认真道:“为将帅者,为掌舵者,并非就要亲力亲为,能招揽英才为你所用,何尝不是能力的体现?”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主管一方,慧眼识人便足够了。” 王耀闻言颔首,他也是这样想的。 不能懒,不能贪图享乐,但凡事都亲力亲为那实在太累了。他可不想英年早逝过劳死,劳逸结合方为正道。 如此,就需要很多贤才来帮他管事,他要做的就是管理贤才。这样一来他最重要的就是慧眼识人,招募千里马。 严格说来,这一年虽然屡建功勋,但自己起到的作用不算太大。 能有这些成就,极大程度是靠麾下的将领谋臣们。念头至此,一时王耀下定决心,不管身处何地,招揽贤人这点决不能停。自己謀不如曹操智不比诸葛,勇武莫说吕布,或许都当不上军中老卒。 他最大的优势在于先知先觉,清楚历史脉络,清楚哪些是真英雄哪些只是空有皮囊。想与这么多豪杰争天下…… 他能依靠的只有资源整合。 “我儿不必谦虚,你蒋叔说得没错,会用人才是真正的能力。” 轻轻抚须,王诚面露得意,笑道: “还不知道吧,此次你收回朔方扬我国威,陛下很满意,特拜你为戎边将军,暂领并州军权。除此以外,还封你为临戎县伯,往后临戎便是我王家的 了!” “对了,这县伯可没设食扈限制。临戎若能效仿冀州大县,一县万户,那你名虽为伯,却实享万户侯的待遇。” 王耀闻言一怔,旋即面色泛红,不自禁攥紧了双拳。 什么食扈他倒是不在乎,如今中央势微、皇权衰弱,地方上想怎么整刘宏又哪里管的着。不管皇帝封不封,临戎都是他的,非但如此,整个朔方都是他的。 在地方上,皇帝说了不算。需要向洛阳朝廷缴税?隐藏人口就行了。只要打点好宦官,直接可以无视汉律。 老爹所在意的万户侯,王耀没兴趣。说来董卓还是斄乡侯呢,其法规食邑一千户,可董卓真的只受这一千户人家供养?偌大个凉州都是老董的,暗地里食邑何止千户万户,最少也是十万起步。 王耀在乎的是贵族头衔,是合法的将军称号。这些东西一时间看起来没啥,可却能实质性的提升地位与威望。 比虚无缥缈的食邑重要多了。 至于并州军的指挥权,则完全在意料之外。不过以王耀看来,这份军权的价值已经超越其它所有封赏,甚至堪比半个刺史了。这意味着大汉一旦彻底进入乱世,他就能立刻率领州军占领并州。 成为真正的并地之王。 “我儿回来的恰巧,小黄门昨日到的晋阳,这会正在青楼接风洗尘,等会你就把诏书拿了,试着以职权安抚州军。” “安抚?此话怎讲?” 听出王诚话中之意,王耀顿时皱眉。 并州军哗变了? 不应该啊,面对强敌可能压力太大而哗变,可眼下白波贼都被剿灭了 ,并州太平无忧,又是哪门子的安抚州军? “唉。” 叹息一声,王诚无奈道:“虽成功镇压白波,但陛下对州军的表现很不满意,对其主帅张刺史则更为不满,于是革除张懿的军权,也就是你得到的兵权。” 见王耀颔首,王诚继续道:“原为守住晋阳,张懿给州军允诺下高额抚恤。” “眼下州军不再归为他管,其自然就不想再从州府出这个钱。但畏惧军队可能哗变,多次商讨后他还是打算进行抚恤,不过安抚费只有原定的一半。” 王耀闻言眉头紧皱,对于张懿他实在无话可说。抚恤金,这是能少给的吗? 现在好了,因为少给抚恤,州军出问题了,传到洛阳他张懿还想继续干?他死了没关系,就怕连累到自己。 届时张懿被革职送监,要是换个什么丁原上台,这军权自己要不要奉还?皇帝是叫他暂管州军,而不是直接划给他啊! 这张懿,害人不浅啊! “其实以张刺史一贯的作风,州军也不认为他真会兑现,半数也能打发。” 缓缓吐出一口气,王诚神情难看。 “坏就坏在张懿的管事张伦,他觉得州军已经不归他堂叔来管,就不需要再出钱笼络人心,便将这一半的抚恤金再昧下大半,州军伤亡者压根没拿到几个钱,如此士兵岂能顺心?简直畜牲。” 怒骂一声,王诚张口欲言,脸色忽然难看,再度闭嘴不说话了。 王勋也是个体面人,当即想替父亲说完情况,可想到那腌臜事,一时也是难以启齿。蒋洵粗犷,见状直接接话: “ 引起冲突的是个什长,他放假时看到张伦下边的人鬼鬼祟祟,将几具尸体丢到城外臭水沟中。张伦时常克扣军饷,什长便想寻个把柄,就回营唤来士兵将尸体拖了出来,结果死者他们认得。” “其中一人名叫许二狗。” 王耀不知谁是许二狗,没啥感触,蒋洵却是攥紧双拳,怒道:“此人为哨骑,就是他传来贤侄你率部回援的消息,其全队二十二名泽袍尽数战死……” “他身负重伤,也是拖着残躯回来报信,在城下说完话就殉职了。” “张懿叫人收敛其尸首,进行厚葬。想来又是管事张伦在作祟,小卒难道就不配棺椁么?为省这点钱,叫人偷偷把英雄尸体丢臭水沟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讲到这,蒋洵咬牙切齿不再言语。 王耀闻言沉默了,接下来的不用说他也知道。并州军被克扣抚恤,本就憋着一股火气,又发现同僚尸首被辱…… 导火索一点,新仇旧恨一起涌现,不营啸哗变都难。不过目前晋阳还没发生变乱,城中井然有序没见乱兵。 想来并州军还保持着极高的克制,等待张懿给个说法。不过这份克制不会持续多久,王耀完全能想象并州军的愤怒。如果不能迅速安抚他们,晋阳城必有一场浩劫,仅凭几千郡兵根本无法抵挡。 杀红眼的乱兵,会在乎谁有仇谁有恩吗?不会,他们见人就杀见财就抢,不在乎法理,只要尽情释放怒火。 那主要家业都在太原的王家,面对乱兵的暴行,自然避无可避。 该死的张懿,该死的张伦! 第九十章 财贿左丰 随蒋洵一席话落下,郡衙书房陷入一片沉静,四人脸色都不好看。 “三弟,你去安抚可能镇住?若实在不行便算了,先回朔方罢。” 王勋虽将希望寄托在王耀身上,但也不想因此影响了兄弟。此事不论怎么讲都是州府的过失,王耀贸然插手也未必就是好事。即便能强压住州军…… 但如果因此损失名望,也很难说是合算的。毕竟这终究是张懿惹出的麻烦,王家只要妥善应对,大抵能全身而退。 当然,太原受到兵乱不再繁荣,怎么都会影响到统管此地的王家。 可两害相权取其轻,是没办法的。 王诚蒋洵闻言,也是默然颔首。 “事关重大,我岂能坐视不管?” 摆摆手,王耀眯眼沉思。 退出是不可能退出,王勋只看到事物的表面,自己却看到了更深层次。 如果任由事情酝酿,那一旦并州军倒戈相向自然震惊朝野。届时天子震怒,张懿必定被换下,自己近期连得封赏,无论资历还是时机都不恰当,所以新刺史绝不是他,大概率是强力的保皇党。 那刘宏很可能沿着历史的轨迹,抽丁原上台。叫其整理乱摊子,定然会给予大权,军权自然在其中。到时候新刺史大权独揽,管东管西也在份内。 自己还要掣肘受其牵制。 可以说,想要独掌一州军权,想要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张懿就不能下台。王耀虽然对张懿很不满,但为了大计…… 此刻也不得不与其捆绑一体。 不谈同进同退,也近乎荣辱与共。 “州军如今何在?情况如何,可有将官在不断拱火,副将黄谭呢?” “就驻扎在城东营中, 黄谭没反意,在尽力平息兵愤。确实有将官在拱火,主要是左军校尉郭佑以及后军校尉曹衡。至于前中左三军校尉,则在观望。” “主要还是全军士兵都很激愤,如此下去黄谭压不住,只怕很快就会演变为兵变,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嗯,那二哥呢?” “你二哥正率领郡兵把控要地,这会该在城门检视,要唤他来么?” 见小儿子仿佛有了对策,王诚赶忙回答。晋阳是他待了数十年的地方,他绝不希望此地受战火侵扰。 “回来倒是不必,不过叫二哥把加防的军士都撤回来,不要营造紧张氛围。真打起来,几千郡兵也守不住。” “传诏太监在哪?” “不远,就在郡衙西侧那条街的青楼里,我儿可是现在就要领诏?” “正是。” 说罢王耀当即起身,他先朝父兄蒋洵微微一笑,接着温声道:“无需担心,此事我能平定。父亲,你们且在郡衙等候。衙门要加强防卫,不过方式和现在无二,外松内严,不要表现出紧张。” 没再多说,王耀快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屋中三人都莫名感到心安。一时间王勋有种错觉,在王耀面前他好似不是兄长,而是稚嫩的幼弟。 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不上好坏,却叫王勋露出笑容。与袁家不同,王家内部团结,兄弟有能力担负重担自然是好事。王勋不会因此感到丢了面子失了风头,只会由心而发的高兴。 有此贤弟,实乃王家大兴之兆。 —————— 在高顺张辽的护卫下,王耀大步踏入青楼。在其身后,十来名魁梧亲兵肩挑大箱,紧随王耀上楼。 门口迎客的伙计们见状,一个个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听见响动,在迎宾彩帘后的老鸨露出笑容,莲步款款的行了出来。 然而看到一大帮披戴甲胄的军汉,她顿时如同伙计们一般呆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年头当兵的谁敢惹,即便晋阳治安良好,也没人敢去触这霉头。 尤其是那领头的三个将官,面色都不太好看,瞅架势也不像来玩的。 一个处理不好,这些粗人不准直接抽刀砍人,也没地说理去啊! “洛阳来的贵客在哪?” “三,三楼雅阁……这位爷,听说楼上那位主可是宫里的红人……” “当时安排他来玩的,可是郡府的管事,即便是管事,也是恭敬的……” 听老鸨弱弱的提醒,王耀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掷下一锭银子便径直上楼了。 老鸨弯腰拾起银子,又见军士们一股脑的上了楼,眉宇间夹杂着欢喜与担忧。白得一锭好银自是好事,但如果军汉不是来谈事而是来杀人,她就完了。 无论如何,皇宫来的太监死在这,她作为青楼管事,不死也得脱层皮。 “老板娘,那好像是王公子。” 就在老鸨担心受怕之时,一个伙计忽然开口,缓缓道:“上次小的出城,恰巧遇见郡君的三公子出征,好像就是这副模样。没错,没错的,他就是公子爷!” 此话一出,老鸨大松一口气。 她倚靠在紫红点缀的大楼柱上,轻笑着甩了甩香帕,媚态十足道:“好你个小五子知道还不早说,叫老娘平白糟心,这月工钱没有了,下月的再说。” “别呀老板娘!小的刚才想起来。” “嘻,逗你呢, 瞧你急的。不但没罚还有赏,等会儿去账房领半吊钱。” “老板娘大气,小的叩谢老板娘!” “啧,衰样~” …… “许久不见,左督军神色更好了。” “哪里,咱一个阉人能好到哪去。倒是王将军,当初咱家一看就觉得您是大福大贵之人。果然这才多久您就耀升县伯、统管一州军权,咱没看错人呐!” 奢华宽敞的雅阁中,左丰笑容满面,看着王耀仿佛看着亲人般热情,抑扬顿挫道:“将军为我大汉收回疆土,陛下可是大喜过望,把整个临戎都封赏给您了。不过以咱家看来,这算什么?” “将军腹有乾坤,以天纵奇才之姿,往后定会屡建功勋。” “届时郡侯国公,也未尝不可。” 尽管满嘴奉承,左丰也没提异姓王。且不说太过遥远,就东汉这制度同姓王都排挤的厉害,更不会加封异姓王了。若真的这般封赏,那说明大汉将亡。 作为完全依附汉帝的保皇阉党来说,那种情况是绝不愿意面对的。 “左督军过赞了。” 没有多说,王耀直接递出一锭黄金。 左丰双眼冒光,立马收下。 见其露出真心的喜悦,王耀暗道,与太监交往,说得再好听都没用,最终决定交情深浅的还是钱。别想跟皇帝的近臣套近乎,与他们之间只有交易。 “王将军,您是现在就要接诏么?无需行礼,咱直接把诏书给你就行。” 此次不涉及买卖官爵,完全就是跑下来宣旨,财物所得不必上缴,全部可以进入自己腰包。左丰温柔的抚摸着金锭,整个人的神情都陶醉了。 “不必,可否劳烦公公一趟?” “诶 ,你我何等交情?莫说劳烦,什么事只要力所能及,咱都帮。” 见左丰这般爽快,王耀也不卖关子,当即凑上前低语一番。 左丰闻言,刚开始还毫不在意,可越听眉头越皱。到最后他整张脸都是惊惧,尖声道:“并州军真要反了?” 话一出口,左丰顿时闭嘴,他迅速左顾右盼检视着雅阁。混迹宫廷的太监,比誰都更清楚隔墙有耳的道理。 “督军莫忧,我已将三层清场,各处角落皆有本将的亲卫把守。” 左丰松了口气,低声怒道:“这张懿是怎么回事?那同族管事又是什么东西?敛财能这样敛么?寻死乎?” “可不是,那公公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协助地方平叛,怎么也得升两级吧!公公大贤,只做个黄门实在屈才。” 王耀淡笑,双眼紧盯左丰。 后者闻言意动,可想想风险又颇为畏惧,一时间犹犹豫豫没有出声。 这在预料之中,王耀当即拍手,门外当即进入四名亲兵。他们将一口沉重的箱子丢在地上,旋即将其打开。 倏尔,左丰被晃得眼花缭乱。 一锭锭黄金整齐的码放在箱子中,粗略看去也有三十来块。金锭规格与刚刚收下的无异,一锭都有一斤足重。 按如今的国家牌价,一斤金等同于一万钱,这一箱子就是三十多万钱。 虽然连半个县令都买不到,却是左丰各处索贿一两年都攒不到的数额。 “王将军,这是……” 看着那金光闪闪的箱子,左丰喉结蠕动,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倘若督军可以劳驾助我,我王耀出些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换地发诏,这些都是您的。” 第九十一章 威压张懿 离开青楼,趁着左丰准备的空当,王耀第一时间前往州治衙门。 晋阳北通雁门关,南临冀州司隶,处于极具战略的节点。故此不仅作为太原郡府,也是并州的州府所在。 城东繁华区,州府郡府离得不远,仅仅相隔两条街。一路快马疾驰,王耀很快便来到州治衙门。因为品级更高,州衙无论占地还是装潢都远在郡衙之上。 不知因为并州军还是平常就这规格,州衙的朱红色大门外,屹立着十六名腰挎长刀的精壮卫士。 纵是檐下宽敞,也塞了个满当。 王耀见状眉头轻挑,张懿这副高度戒备的姿态不是在告诉州军,他很畏惧军中的动荡么?既毫不体恤士兵,那索性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强硬姿态。 眼下大汉虽然日暮,但还没彻底失去权威。严格律法下没人敢随意叛乱,很多地方的刺史同样贪婪,但无所畏惧足够强硬,下边人也只得认栽,最多阴奉阳违、出工不出力来表达不满。 这般又做坏事又畏惧,是最蠢的。高度戒备又不出手,持续保持紧张氛围,不是催促下边人做傻事么? 坏而不狠,只会助长抗拒之心。 没有多想,王耀稍作通禀就立刻被管事请进衙内。卫兵本想按规矩卸去高顺张辽等随从的兵器,却被断然拒绝。 管事清楚王家不可能弑上,便喝退兵士,允许众人携带武器入衙。 …… “奇袭收朔方,威逼匈奴服。” “贤侄,这次你可立下大功,为叔掌管并州四年了,连个县男都遥遥无期,你这就被封为县伯,真是后生可畏。” 大堂内,张懿端坐主位,一边品尝秋茶,一边感慨道:“我在你这般大时,还在洛阳读书,每日不是谈经就是论道,时而去原野游猎,捕鹿猎獐。” “而你呢?领军四方铸威名,饮马朔方踏王庭。你这般年轻就屡建功勋,前途无量矣,得势莫忘提携为叔一二。” 刚一入座就被接连恭维,王耀神情稍缓,不过现在岂是闲谈的时候? 没有你来我往的客套,他当即拱手、冷声道:“张叔好雅兴,死到临头尚不自知?还是自认躲在府衙万事大吉?” 此话一出,张懿脸色难看起来。 除了王耀,任何一个小辈胆敢这样与他说话,都只有被打出去的下场。 好歹他也是堂堂封疆大吏,岂容后辈调侃?不过眼下军权被削,作为刺史他却只有民事方面的权力。而身处晋阳,若是恶了王家王诚阴奉阳违的话,不说架空自己,也会叫张懿非常难受。 更别说如今王耀威望颇高,高朋遍地又被天子喜爱,想想西凉董卓,想想豫州王允……虽然不愿承认,但现在王耀确实有与他张懿平等对话的资格。 就算骂他几句,也只能认了。 “贤侄说的可是并州军?” “正是。” 没有咄咄逼人,王耀淡淡道:“你治军不利被撤去军权,由此不想 给抚恤我能理解。按原定给予一半,虽出尔反尔但也不至于引发兵乱。但这一半都要叫你管事张伦再贪去大半,不是找死么?” 看着沉默不语的张懿,王耀忽得猛然拍案:“事做绝了,还要将把柄供上!?你亲口说厚葬的哨骑,直接给人尸体丢臭水沟里去?这偌大个州衙……” “难道就缺一口棺木!?” 最后这话,王耀基本是指着张懿鼻子吼的。说实话他很愤怒,这也就现在了,要是放到后几年汉室倾颓,地方独揽大权之时,处理这事就简单多了。 直接当着士兵们把张懿砍杀,再把其家产全部抄了封赏下去,保管并州军感恩戴德,对他王耀忠心耿耿。 不过刘宏还有几年可活,想要在大汉混,目前就绝不能用这种手段。 “什么?什么水沟?” 听闻此话,张懿有些懵。 只发一半抚恤是他首肯的,堂侄张伦在其中又贪墨了一轮,他也是知道的。 唯独这劳什子棺木,这啥啊? 跟他有关么? “白波杀向晋阳,你在城头视察时,是不是有个名唤二狗的哨骑归来,说完军情就当场劳累殉职?” “是有这么回事……” 因为当时孤立无援,城中一片悲哀,张懿对此记得很清楚。一个小卒子报信有援军,他还高兴得哼了几句戏词。 厚葬,水沟? 联想着王耀所言,张懿呼吸愈来愈急促。他也不是傻子,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莫 不是!? 一时间张懿双目圆睁,起身道:“那哨骑没被厚葬,而是被丢进水沟?” 王耀没接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张懿,发觉对方好像真的不知情,才缓缓道: “要么张伦死,要么你死。” “自己选吧。” “何至于此?州军真敢乱来?他们不怕被镇压,不怕祸及乡里么?” “你说呢?贪墨抚恤吃死人财,侮辱军士尸体就为省棺木,不论并州军怎么样我都不会意外。他们起兵踏平刺史府衙,把你张家夷平、以你家财充当抚恤,接着造势要祸害并州,同时上书请罪……” “张叔,你觉得陛下是判其死罪,逼得他们祸害并州,还是赦免他们,换个刺史重新率领他们?你要执迷不悟非但身死族灭,还会背上大罪遗臭万年。” 王耀面无表情,仿佛在阐述事实。 张懿听得面色煞白,一个站不稳瘫坐在椅上。并非王耀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这种情况确实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这般后果,他绝对无法接受。 一时间,张懿猛得抽了自己两巴掌。早知今日,何必贪那点抚恤? “贤侄,贤侄!我与你父共事多年,你可一定要帮帮为叔啊!” “往后你在朔方,不,你在并州想干什么干什么,为叔绝不干涉。地方上有困难也可以跟张叔讲,州府绝对支持!” 见张懿诚惶诚恐,王耀面无表情,心中却甚为满意。他本可以温和些,但对付张懿这 种人,还是莫要过多礼数。叫他知道自个几斤几两,别再惹事。 安心当个吉祥物就行了。 手无权柄,一个象征意义的傀儡,就不要有太多想法,听话些就行了。 “我可以帮你这回,可以叫你继续在刺史大位上待着,我甚至能让你一直连任下去,但你要记住这些是誰给你的。民事权依旧是你的,你依旧可以享乐,往后我领军事,并州更是太平无忧。” “而并州昌盛了,这份功绩也会算到你头上,我不在乎这些虚名。但你要记住我让你高枕无忧的享乐,手就不要伸长,也不要惹事,不该管的别管。” 几乎是高高在上的说完,王耀起身,肃声道:“你贪得那一半钱可以不补,但张伦贪的要,而且他必须死。” 看着根本不给自己反驳空间的王耀,张懿无力的靠在椅上,缓缓点头。 堂侄再亲,终究也不比自己。 更别说他贪的钱不必补出,往后可以在高位上继续享乐,事务王家揽去大半,功劳却会分润给他,这几乎叫张懿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权力被分走?他本来就不怎么管事,基本都是张伦在处理。 严格说来,度过这场劫难,他张懿非但没付出什么,还得到了分功的允诺。这完全是将罪名全压在张伦身上。 当然,这么说有自我安慰之嫌,但还有什么办法? 叹息一声,张懿喊来堂外侍从,神情自若道:“唤张管事来见我。” 第九十二章 皇恩浩荡 被叔叔传唤,张伦很快便来至州府。然而他刚入内,就被军士收押。 眼见人已到手,王耀叮嘱张懿快速将脏款送来后,便立刻带队前往东军营。至于张懿会不会照做,他并不担忧。 如今风波未平,张懿只要不想死,就会乖乖将张伦贪墨的钱财送来。 自己没直接带兵踏入张家清算,已经很给面子了。若张懿真的寻死也无妨,无非就是自个多出点钱。但他事后定然不会再为张家掩藏,想来这笔帐…… 张懿算得清楚。 一行人轻装简行,很快便来到城东军营。此刻营门大开,两旁守卫皆是伏跪在地。王耀见状长舒一口气,还好,只要还遵从皇威,一切就还能挽回。 行至营前,就闻左丰尖锐的嗓音从其中飘来。 “怎么的?陛下诏书在此,誰人胆敢不从?想抄家灭族么?莫说跪半个时辰,就是一天一夜,尔等也得受下!” 听清话中内容,王耀顿时清楚,左丰已经压制住局面。接下来只需按照计划即可,没有丝毫犹豫王耀当即入营。 值守辕门的士兵见人来,就要起身将其拒之门外,然而看清来将面孔,倏得身躯一颤,继续伏跪垂低了脑袋。 围剿白波贼时,王耀为主帅立于高台上,并州军的将士岂会认不得? 尽管后军曹校尉再三吩咐过,绝不可放外人入营, 但这些门卒还是不敢去阻拦王耀。更别说近日还有传闻,并州军即将划归这位义公统率,要是恶了他,不管有什么理由,自己都铁定完蛋。 索性埋头,全当没看到。 王耀顺利入营,没走几步就见辕门不远处跪满了披甲之士,一列传诏太监就站在他们身前。只见左丰手捧明黄色帝诏,满脸高傲。而隔着众人十来丈的大片营帐间,也挤满了观望的州军士卒。 伏跪的人们披戴重铠,盔上都插有鲜明翎羽,一看便知是军中将官。 此刻,已有几个将领面露不耐,低声嚷嚷道:“义公将军明明在朔方,公公为何在晋阳发诏?这样莫说几个时辰,我等便是跪上三天三夜,也等不来王将军。” 嘴上念叨着不满,倒没人敢真的起身公然抗拒。并州军虽有兵变之意,但却无叛汉之心,真起兵把张懿宰了…… 最终也还是要向朝廷投诚的。 说白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动荡,仅仅是为了宣泄不满,以及讨回抚恤,并州军从未想过真的叛离大汉。 故此面对皇帝的近臣,他们还真不敢放肆。莫说动刀枪,就是惹恼传诏太监,人家回去给刘宏上点眼药,那并州军就完了,兵变之后绝无再被收编的可能。真就只能落草山间,当那草莽贼寇。 如此处境光是想想,众将心中就是万分不愿 。一时间,也愈发恭顺。 “左大人,可是嫌朔方太远且一路艰险?这有何难,您只管在太原舒舒服服的玩着,我们派人请王将军过来。” “如果您想亲自前往,我们也可以派军中好手随同护卫,安全无忧矣!” “是啊大人,并州军中有一猛将,身姿雄伟名唤吕布,一手戟法天下无敌。由他来护卫您,保准不会出事。” 听着将官们念叨,左丰无动于衷,就是那般趾高气昂的站着。 作为伺候皇帝的宦官,站功是必须要练就的。莫说这才一会,就是站到天黑他都能腿不酸腰不疼。已经摸清楚将军们的态度,左丰已无半分担忧。 瞧这姿态,真反了也不敢动他。 想想那一箱子的黄金,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不过是换个地方下诏、顺带配合下王耀,这钱真是太好赚了。 想着想着,左丰笑出了声。 见传诏太监一直自顾自站着,众将本就怀疑他有点问题。其忽然又阴恻恻的笑起来,众人心头一骇,坐实了猜想。 传闻久居深宫,每天见到佳人美女,自身欲火难耐却早被阉割无法释放,宦官们精神都有些问题。本来还不信,可此情此景叫将官们觉得传言不假。 这小黄门神经兮兮的,给王耀发诏,人家远在朔方他搁太原来发。而王耀统管新军他硬跑并州军来,还不准 别人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傻笑,这脑袋里…… 指不定有啥毛病。 念头至此人人自危,原有的不满也渐渐散去。何必与犯癫的人计较? 跪就跪了,还能咋的?等左丰清醒过来,这场闹剧自然也就结束。 “左公公。” 正当众将认栽之际,就见一票高大精壮的军士从营外行来。队伍当头是名气宇轩昂的俊面将军。此人威仪庄重,气度不凡,一举一动皆溢散出从容。 一席明光铠打磨得发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每一片甲叶都熠熠生辉。 随行进,其腰间系挂的郡守大印左右摇晃,时刻彰显着主人的显赫地位。 久驻晋阳,又曾受其指挥,州军的将领焉能不识王耀。一时间众将心中疑惑,却也是齐齐朝来者抱拳,恭声道: “见过王郡守。” 如今王耀肩负众多头衔,既是戎边校尉又是朔方郡守,但尊称还是以高的来,一郡太守的品阶自然比校尉高。 “不只是郡守了,还是临戎伯。” 微微一笑,左丰终于开口。 只见他高举手中诏书,大声道: “朔方郡守、并北戎边校尉,王耀接诏!” 二话不说,王耀当即伏跪,其身后军士也齐齐伏地。营帐间观望的士兵们听闻此话,也全都跪倒于地。 一时间,只有左丰依旧站立。 他摊开诏书,抑扬顿挫道: “皇帝敕 曰:太原有忠良王耀,于国家危难自募乡勇讨贼。功成归返太原再镇黄巾余孽白波,继而星夜领兵西行,收复边陲重地朔方全境。威降南匈奴臣服,名传域外,汉北异族无不胆寒。” “诏曰:耀不辞艰辛,为国扬威不畏苦恼,当为世人楷模。收回朔方一有重回汉武鼎盛之兆,朕心大慰,若汉臣皆如王卿,汉祚岂不昌隆?愿卿家恪守本心,护并州安宁。胆敢犯境残害我汉民之贼,全当杀之诛之,不可放任做祸。” “赫赫之功,焉能不赏?朕任卿为戎边将军,除本部新军外再领并州军权。加封临戎县伯,世袭罔替永不废除。” 合上诏书,左丰笑容满面。 “王将军,接诏吧!” “臣王耀,叩谢皇恩!” 起身接过诏书,望着缓缓起身又再次朝自己躬身行礼的将领们,王耀心中已然安定。这一次诏书与上次相比,程序化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口语化。 这也代表皇帝并非走个流程,而是他王耀真真正正的进入了刘宏眼中。 口语化并不是随意,而是亲近。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好的信号。 放在眼下更是犹如神助,就是不杀张伦,倍受皇恩的自己也有把握平定这场州军动荡。但他只为安抚么?王耀要的是并州军真的归顺于他、效忠于他。 故此,该死的人还是要死。 第九十三章 主持公道 “末将黄谭,参见王将军!” “末将郭佑,参见王将军!” “末将曹衡,参见王将军!” “末将周……” 听完皇帝诏书,此刻并州军的将领们哪还不知晓,往后他们就要听命于这位出身名门的年轻显贵?一时间,众人躬身抱拳,不再只是客气,还夹杂着讨好。 心中那骇人听闻的想法,也瞬间淡去许多。王耀之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晓?除去仁义与功勋,其最令人熟知的…… 便是体恤部下。 并州军由他接管,待遇怎么都比以前好,既然如此,又何必兵变? 倒戈乃大恶,无论有何理由,都会被世人唾弃。若非逼不得已,誰又愿走到那一步?将领们遥相对视,都默然颔首。 等会把事情跟王耀说一遍,看他是何反应。若满心为并州军着想,向张懿讨要公道,那先前打算就彻底作废。 “诸位将军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 “奇了!我见将军一来,大伙神色都变好了,这真乃吉兆也!” “正是如此,某见黄副将忽然容光焕发,这才不自禁多看了两眼。” “郭校尉所言不假,俺也一样!” 王耀话一出口,众将连忙解释,生怕被新上官察觉到他们的小心思。 “噢?” 听闻此话,王耀当即似笑非笑的望向黄谭。他什么也没说 ,就这么静静注视着那张绷紧的面庞。 上官望来,黄谭不敢斜视,可跟那双耐人寻味的眸子一对视,又心虚的败下阵来。没多久,这名沙场宿将面色泛白,额头沁满汗珠。新官上任烧三把火很正常,但如此直勾勾的盯着副手看…… 那指定不正常。 莫非王耀知道了军中的动荡?州军这几日不听军令,擅自戒严,明摆着就是在表现不满,王耀知情也合乎情理。 他打算怎样? 杀鸡儆猴?把自己这管事的副将当众镇压,以此威慑其余将领? 这个念头刚一萌生就被否决,因为王耀义公的名望不容他做这等事。是张懿欺人太甚,别的主官可以为了平息变动,不问缘由杀人立威,但王耀不会。 可念头刚被否决,又重新浮现。 杀了他黄谭,对王耀掌控军队有莫大好处。王耀麾下猛将如云,以往因为他自身官阶不高无法封赏,眼下其成为真正的将军,理应给嫡系部下名分。 并州军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新封就得撤走原来的人。他黄谭能力一般却占据副将之位,还颇有威望不好撤下,眼下恰好有借口,何不以谋逆之罪…… 杀之而后快? 东想西想,黄谭骇出一身冷汗。张懿他不怕,可王耀不行啊!其家族势大,又被皇帝看重,对方若要杀他…… 自己又能如何?想想妻儿家小,就叫黄谭生不出反抗之心,他家族坐落于雁门。 而雁门郡守就是王诚的同门挚友,只消一封信,便可让他家族灭亡。 汗出如浆,黄谭有些站不稳。岁月早已磨平他的棱角,对于这名州军副将,什么都不如血脉的延续重要。 要杀便杀吧!王耀名号义公,只要自己引頸就戮,定不会牵连家眷。 “黄将军……” 凝重氛围下,诸多将官都察觉到了异样,他们神色略显慌乱,齐齐望向黄谭。 只要后者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不顾一切发起兵变。王耀是贵人不得杀,但可以将其软禁起来归还王家。事已至此只有闹得轰轰烈烈,才能让上边人忌惮。 而心生忌惮,才有可能赦免他们。 “不得妄动!” 黄谭双眼圆睁,喝止住一众部下,旋即他看了眼左丰、神情灰败认命,接着又望向王耀,张嘴就要说话。 而就在这时,王耀目光忽然柔和,只见他拍了拍黄谭的肩膀,肃声道:“黄将军乃州军柱石,也是耀之臂膀。” “不必多言,我都晓得。” 说罢,王耀环视周围神情惊疑的将领们,大声道:“陛下既让本将统管并州军权,那往后大伙就是自己人。” “本将入城,听到一些风声,似乎并州军受权贵欺辱而无能为力 ?” “来,召集军士,开台升帐!” 猛甩披风,王耀铿锵有力道:“本将今日便为兄弟们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满场震惊。 瞧先前架势,所有人都以为王耀是站在张懿那边的,来军营就是为了问责。没想王耀竟将他们视为自己人,还言语要主持公道。倏尔间,将官们神情呆滞,事情变化太快,他们有些跟不上。 王耀真会为并州军得罪张懿么?其名震天下,想来也不屑说谎。 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一众将校齐齐朝王耀行了个大礼,便迅速归往各自营区召集士兵去了。 心存死志又忽得生路,黄谭岂是一个狂喜可以形容。他毕恭毕敬,引导王耀前往校场将台。听完刚刚那席激动人心的话语,这名老将军突然有个想法。 或许这衰落多年的并州军,会在王耀手中重现辉煌,成为真正的虎狼之师。 发完诏书后便未有言语的左丰见状,虽然不能领会其中真意,但也觉得王耀驭下有术,是真正可以结交之人。 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左丰领着一票小太监转身离去。 洛阳虽好,但遍地权贵。几处玩乐盛地,丢块石头砸到的不是皇亲也是国戚,就算黄门太监背靠天子,做事也得小心翼翼。可在晋阳就没这回事了,虽然不如京都繁华,但胜在 随心所欲的自在。 传诏太监在外地,就算碰到刺史也不需要下车行礼,往往反而是后者会来拜会他们。真遇到摆架子不给面子的,看看卢植就行了,多显赫的左中郎将? 不给贿赂,该下还得下。 诏书已经传达,明日就该返程,左丰疾步匆匆,赶着再多玩一会。 没在意宫中密友的离去,王耀整理着话术。左丰对他而言只是交易伙伴,是个收钱就办事的工具人。 当然,阉党有时候相当好用,定期送点钱维护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此次如此顺利,也是借了左丰的势。传诏宦官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皇帝,并州军只要不是想真的叛离大汉,就不可能当着左丰的面搞事。然而万事开头难,只要自己一开始压制住这帮将校…… 后面就简单多了。 不过不管阉党帮他多少,王耀都不会与其结为盟友就是了。这个集团认财不认情,别看现在左丰和蔼可亲,那全是因为给的多,倘若哪天他王耀失势。 太监们自然是翻脸无情。 世道就是如此。 不想沦为弃子,不想被人冷眼相瞧,就要节节高升,就要一直得势。 望着愈来愈近的高台,王耀不自禁攥紧双拳,胸中大志也更加明确。 他要不断向上,直至登临绝顶。眼下整合一州军事,不过只是第一步罢了。 第九十四章 怒斩张伦 十月天寒,秋风瑟瑟。 晋阳东军营,数万并州兵齐聚校场,直勾勾望着高台上的将官们。 阴谋已经酝酿了几日,便是再愚钝的人,此刻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不对。他们为张懿叔侄的卑鄙而愤慨,又为将军们的抉择而担忧。倒戈兵变可是大罪,是要杀头的啊!若朝廷调军队镇压…… 主帅很可能是皇甫嵩,这位近年来威震四海的将军,有誰是他对手? 起码并州军的将官,定然是远远不如的。坦白说没人想要叛乱,可硬是吃下这个哑巴亏,士兵们也不愿意。 患得患失间,收到集结通知。在这个节骨眼忽然集结意味着什么,士卒们很清楚,索性也就狠下心来,随上边去吧。 “将士们,陛下刚刚下诏而来。” 高台中央,见军士集结完毕,王耀身旁的黄谭上前一步,大声道: “从今往后,并州军不再听命于张刺史,而是由誉有‘义公’之称的王将军来掌管……兄弟们,苦尽甘来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没人想到上边召集他们不是叛乱,而是介绍新的主帅。士兵们闻言一愣,旋即全都欢呼起来。 义公将军不就是王耀么?传言王耀爱民如子,惜兵如命,由他来统率自己,岂不是天大的美事?一时间全场交头接耳,若真换王耀为主将,便是这次抚恤不要了都可以,反正往后都能足额发放。 先前打算叛乱,完全是在张懿麾下,根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我二哥就在义公 将军的帐下听命。前段时间剿白波时,我老远瞅见兄长了,他好像还只是王将军下边的兵士,却披戴着鲜亮甲胄,真是羡煞我也!” “从州军两年,如今我好歹也是个什长,就一件破皮甲?上次问军候何等职务才有铁胄,你们猜怎么说?” “早在阳嘉年间就下过军律,什长就该配备札甲。就算粗制的我也愿意啊!这些本该都是有的,全被上边层层贪墨了。义公将军何许人也?由他统率州军,这等腌臜事定不会再度发生。” “许什长说得对,王将军何许人也?自从戎便难尝一败,由他当主将,俺们连战连败的臭名定会被洗去,俺服他!” “某也服!哈哈,真是奇怪,某从没像今日这般期待战事!” 州军校场何其之大,州军士卒又何其之多,高台虽然实际不高,却也听不清大多士兵的话语。但零零散散飘来的只言片语,也全都流露出敬仰之意。 只凭一个名字,便叫州军心悦诚服。 “王将军之威望,令末将叹服!” 已然退回王耀身后的黄谭啧啧称奇,对此景既惊讶,又有些早有预料。 王耀闻言淡淡一笑,旋即缓缓上前。 说实话,如此情形他从未想过。仅凭名号,就叫他人尊崇万分,全然不敢心生抗拒,听起来多少有点魔幻虚假。 可事情真就这样发展了。 汉末,名望确实太过重要。 不知怎的,王耀忽然想起在朔方时毛玠说的话。君以仁义服人,何人不服? 还 真就如此。 嘴角轻勾,王耀猛地抬臂。 台下的士兵们见状,也都不约而同的停止议论,校场逐渐安静下来。 “诸位将士,我是王耀,也是陛下新任的戎边将军,往后由我执掌并州军。” “我可以在此允诺,只要本将在任一日,并州军的将士绝不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其他州有的,我并州都会有。” “本将不会克扣军饷,也不会贪墨军资,但你们也得遵从军令,绝不能将以往的烂习惯放在我这。丑话说在前头,我治军严明,几日就有大演,小练每日不断!吃不了苦的,趁早离开军营。” 说罢,王耀环视全军。 一时间士兵们齐齐笑曰:“将军无需担忧,咱们并州军任劳任怨,定会遵从将军之令行事!娇生惯养之辈……” “咱这没有。” 王耀听声淡笑,没人逼他们,是自己把话说满的。行,既然这么有志气,定要叫高顺给并州军好好练练。 “任劳任怨最好,本将也容不下拈轻怕重之徒。话摆在这,在我手上并州军定要恢复往日辉煌,甚至更盛。” “非大丈夫者,趁早返乡务农吧!” 一笔带过,王耀没在此事继续多说。 只见他神情忽然森冷,肃声道:“既然你们已经是我帐下的兵了,一些帐自然也该清算。来人,将张伦拖出来!” “喏!” 王耀的命令传到台下,台后方顿时行出一队甲士。他们押着一个面色煞白的青年男子,很快便来至军列之前。 而新主 将的话,也通过士兵们的口口相传,传遍了整个校场。 几近瞬间,并州军就有强烈反应。 莫说士兵们已经无法维持队列、全都挤成一团死死瞪着张伦,便是那高台上的众多州军将领,也无不满面震撼、不可置信的看着台下那锦衣青年。 张伦? 刺史张懿所疼爱的堂侄? 就这么被王耀押上来了? 这怎么可能!? “将,将军……” 副将黄谭惊诧无比,因为副职的原因他时常前去州府衙,对于张伦自不陌生。 而台下之人,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张伦本人没有作假,但这怎么可能? 原以为王耀能够要回抚恤就是极限,或者直接忽略掉任职前发生的事,毕竟那与他何干?实在想不到,其竟不惜与张懿撕破脸,直接把张伦给押了来! 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 黄谭不敢去想,这实在太过疯狂。 “本将归回太原,刚一入城就得知这张伦竟然做下丧尽天良之事。” “正好就与并州军相关。” 手按腰间宝剑,王耀怒目而斥。 “四海未定贼乱猖獗,时逢白波犯我并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贼众足有十余万,晋阳数十万百姓岌岌可危。” “值此危难之际,州军将士不惧身死顽强抵抗,终等到三路援军。本将不才为此役统帅,深知取胜何其之难,聚合幽凉精锐于城外恶战,才遂定白波。” “此战,并州军伤亡惨重。” 听到这,台下士兵全都红了眼眶。 白波贼气势汹汹前 来犯境,那一战何其艰难?可他们是并州军,身后就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家乡,他们避无可避。 战役结束清点伤亡,他们有的死了挚交好友,有的没了兄弟亲人。 如今旧事重提,情绪瞬间奔涌。 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张伦,也不管他是不是刺史老爷的族人,此刻将士们全都面目狰狞,怒吼道:“杀了他!” “狗东西,抚恤你也贪!?俺村的张大哥战死了,他妻子伤心欲绝,就指望着州里下钱养孩子,你把这钱贪了……前天俺回村才知……张大嫂带孩子们跳河了,你这畜牲!死一千次也不够!” “我哥战死了,也没下抚恤,全被这杂种给吃了,杀了这畜牲!” “还有二狗,难道大家忘了么?刺史明明说厚葬,这杂碎却把尸首丢水沟!” 一个个军士声嘶力竭的咆哮着,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们就要冲上去将张伦碎尸万段。 长久积累的负面情绪,能够释放出来是好事,王耀丝毫没有制止。 待到不少士兵吼得沙哑,全都祈求的望向自己时,他才肃声道: “贪墨亡者抚恤,克扣活人军饷,侮辱英雄尸首,张伦罪该万死。无论其有何身份,欺压我帐下的兵卒……” “就只有死路一条!” 被狂热与崇拜的目光聚焦,王耀冷冷开口:“来人,将罪人张伦当众枭首,头颅悬挂于辕门之上,以儆效尤!” “喏!” 台下刀斧手得令,斧起斧落,一片殷红飘洒,一颗头颅飞旋。 第九十五章 万众归心 “不能杀我,你们不能杀我!” “我叔是张懿,我叔叔是刺史!难道你就不怕秋后算账吗?放开我!” 听见王耀的宣判,张伦俊朗的脸庞顿时一片煞白。见刀斧手狞笑着举起斧头,他骇得魂飞魄散,嚎道:“我叔是张懿,誰敢杀我!我叔就x你全家!” 对这般色厉内荏的威胁,刀斧手置若罔闻。斧起斧落,张伦命丧九泉。 喝兵血的狗贼被当众斩杀,实在大快人心。一时校场上欢呼不绝,所有士卒都在高喊王耀的名字。此刻王耀在并州军中的威望暴涨,已然隐隐盖过了统军多年的副将黄谭,被军士诚心拥戴。 “将军不惜得罪权贵,也要为我等主持公道,我等必为将军效死!” “誓死忠于将军!” “将军无愧义公,王将军万岁!” 听着一阵比一阵热烈的欢呼,王耀淡笑抬臂。与先前不同,这次臂膀不过刚刚抬起,偌大个校场便登时安静下来。 “张伦死有余辜,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抚恤还未解决。” 轻抚胡须,王耀肃声道:“本将已责问过州府衙,他们愿补偿一半的抚恤。” 军士们本以为抚恤已经作罢,听闻此话顿时大喜过望,对新任主 将也感恩戴德起来。这才是将帅啊!王耀如此体恤麾下将士,叫张懿如何能够相比? 本来打算自己出钱补上另一半,由此收尽人心。没想做到这一步,并州军就极度满意,看自己都恨不得跪下来摩拜…… 一时间,王耀刚要出口的话语被咽了下去。凡事要有度,施恩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再做下去就可能适得其反。 “抚恤在今明二日就会下发,届时本将允你们放假归乡。这年头生存艰辛,少花点在妓院青楼,多留些给家里。” 听闻这语重心长的规劝,士兵们大笑点头。他们望着高台上的王耀,天虽冷,胸中却都是一片炽热,暖洋洋的。 有此主将,何其幸也? 见军中满是快活的气息,王耀也笑了起来。此刻临近黄昏,天色已经渐暗,索性事务也差不多都处理完毕,他便将士兵们解散、各归各营了。 交代黄谭约束部将、明日全来帅帐面见自己后,王耀当即策马离营。 —————— 行出城东军营,寒风迎面而来。 接过家将递来的大氅,王耀将其披戴于身,顿时就感觉暖和不少。 这大氅类似斗篷,对襟大袖里填充着鸟禽羽毛,有点羽绒服的感觉了。 汉末 的温度,不知为何普遍要低于后世。眼下不过十月份的秋季,竟与后世冬日相差不大。真待到冬天,那景观又完全不同。冰霜封河,大雪漫天…… 居于豪华宅邸,身披锦袍棉衣,再烤着熊熊炬火都会感到很冷,就更别提艰苦的贫民了。可以说穷苦人的每个冬日,都是一次生存的考验。他们家资少的可怜,但要花钱的地儿却数不胜数。 囤积足够的粮食,修缮一年来房屋的破损处、起码不能漏风,还得买柴火。不说别的就这三点,一个处理不好都可能挺不过冬日,冻毙于严寒之中。 必须精打细算,不容半点出错。 “唉” “收拢州军实乃大喜,主家又何故而叹?” 听闻张辽问话,王耀手指前方街道。 一众随从见状当即望去,却没发现任何异样。此刻正值傍晚时分,摊贩开始收摊,行人则裹紧衣服、来去匆匆。 “文远,可见路人发抖?” 轻提缰绳降低速度,王耀低声道: “近年来天情不利,夏日旱而无雨,冬日冰雪漫天。眼下不过才刚刚入秋就这般寒冷,今年的冬怕是不好过。” “我自然无忧,但太原朔方,以至于整个天下间的贫民呢?” 张辽听声 沉默,他再看了眼街上的路人,果不其然,仔细望去会发现他们全在微微发抖,脸也冻的有些发白。 现在不过秋季就到这种地步,那冬日来临,岂不是?张辽皱眉,顺着思路开始寻找对策。 但很快,他就萌生深深的无力感。 一家一户可以帮扶,但这种问题只是个别吗?很明显穷苦人家遍地都是,自己渡不了他们,根本没这个能力。 “走吧。” 没再说什么,王耀挥鞭前行。 这年代就是这样,皇帝昏聩就会导致朝堂腐败。而无人整顿,不良风气便迅速从中央蔓延到地方。官员不会体恤民情,只会为自身利益不断攫取民脂民膏,天情不利不会降低赋税,甚至会成为运输中损耗的借口,从而再次加税。 而当今汉帝刘宏,也绝非一个昏庸就能够形容。为了享乐就鬻官卖爵,昏君中可以做到这步的都不多。 豪强本就是地方一霸,但没官方身份尚且还懂收敛。可买官买爵后,地方上纵是出了爱民的好官,也无法制衡他们。 如此一来,豪强自是肆无忌惮的为祸乡里,百姓也更难维生。不然冬日再怎么寒冷,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从根本来说,统治者不在乎民生只在 乎玩乐,才是一切祸患的根源。 王耀现在解决不了皇帝,也无力整顿豪强,但他能以自己的方式…… 尽可能的拯救天下苍生。 起码自己治下、自己目所能及之地,不该有冻毙饿毙的嶙峋尸殍。 这并非穿越者无法抗拒的使命,纯粹是他想这么做,那便这么做。 蜂窝煤,该提上日程了。 其实烧炭不是后世独有的,早在春秋战国就有了烧炭的传统,当然那时是以木炭为主。而在西汉年间,煤炭被广泛作用于冶铁燃料。可在以后的数百年以至千年里,煤炭都没被民间普遍使用。 这玩意成本低廉,经久耐烧,怎么都比烧柴火来得实在。之所以没普及,完全是太重了。运输费用高,也就使得其卖价高昂,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 商人要谋利,有限的空间自然要放珍稀货物,而不是又大又重的煤块。 可蜂窝煤,能极大改变这一现状。 当然没有火车铁路,蜂窝煤运输起来同样困难,但与煤球完全不同的设计,将会使它轻盈许多,卖价也能大.大降低。如果自己厂家直销还能省去不少费用,这样煤炭就远比柴火划算,百姓能负担。 度过冬日,也不再显得那般艰险。 第九十六章 袁六献礼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族庄园,王耀更衣正欲歇息,这时管家前来通禀,一名客人已经在庄上等待他一天了。 得知客人来自袁家,王耀没有片刻耽搁,当即抽身前往会客堂。 太原王氏与汝南袁家没什么交往,而自己一个杂号将军的晋升,也远没到惊动袁隗派人来结交的地步。那这名好耐性的客人,自然就是袁术遣来的。 他与这位袁家嫡子不过一面之缘,却被后者激动下视为手足兄弟。 这份情谊虽然不太真实,但王耀从未想过将其抛弃。尽管袁术始终被袁绍所压制,可他毕竟是袁家的首席继承人,指缝随便漏点出来,对自己都有巨大增益。 实非妄自菲薄,自己王家在并州也算庞然大物,可最显赫的族人王允也不过刚刚升任豫州刺史。虽然刺史也算大官,但距三公还是相差甚远。 而袁家,直接是四世三公。 两姓皆为世家,却无法比拟,完全不可相提并论。跟袁术打好交情…… 只会有好处。 —————— “小人袁六,见过王公子!” 庄园书房,王耀会见来客。 此人衣装华贵,身材敦实,微胖的脸庞挂满笑意。一眼看去,就给人憨厚的感官。然而出自袁家,又岂有老实人? 没以貌取人,王耀抱拳起身,做足了礼数。袁六 ,听名字就知道是仆人被主家冠以家姓。本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王耀没有因为对方是奴才就有所看轻。 “今日事务繁忙,叫贵客久等了。” “诶,小人不过是少主的奴仆罢了,何谈贵客?公子实在太客气。” 见王耀一副尊重的姿态,袁六微微一笑,心中很是受用、当即道:“公子若是不嫌,便直接唤小人袁六吧!” “建立新军耗资巨大,我家少主与公子一见如故,特命小人押送军资相助。数目虽然不多但全是心意,还望公子莫要推辞只管受下,全当帮帮小人。” 眨眨眼,袁六笑道:“少主说了,小人必须将东西亲手移交给您,若您不肯收下,我也就别回汝南了。” 王耀听声一怔,没想袁术出手竟这般阔绰。自己言明与他交好,但也只是互相帮助绝非投靠依附。本来打算对方能在朝堂帮自己偶尔说句话就行了,怎想到这直接送东西来了,实在是大气。 送到嘴边的肉,固然没有不吃的理。 眼下朔方百废待兴,他急需资源,不管袁术送来的是啥,就是一堆柴火,也能聊解燃眉之急。 更别提袁六还把话说成这样,王耀自然不会拒绝,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道完正事,外边天色已黑。 王耀本想留饭,可袁六却执意不受。 其言‘小小奴仆,岂敢与主之友人同桌而食?’,说罢便赶着回去。 瞧那架势,该是急着回去整备,明日一早就要将东西押来。见袁六原则性强,王耀也不勉强,派人护送他回去后,便径直前往大堂与家人一同用餐。 …… 今日饭点人很齐全,父亲与大哥二哥都在。一家人不太讲究用餐礼仪,一会问询自己如何将并州军平定下来,一会又问如今朔方怎样、是否需要帮助。 也没有藏着掖着,王耀三言两句将情况大概描述,听得父兄一愣一愣。 “杀张伦以息兵愤?三弟,你就不怕得罪张刺史么?那可是他侄儿啊!” “就是张刺史把人给我的。” 夹起一块烧肉,王耀缓缓道:“张懿并不愚钝,先前没有反应完全是消息不对等,当得知张伦侮辱哨骑尸首时,对于自己失去大义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并州军如果真反,也是被逼的。不论叛兵后果如何,他张懿的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理清楚头绪,当然也只能弃车保帅。莫说一个堂侄,便是亲侄子,以张刺史的脾性,也是说抛就抛。” “莫谈往后报复,我杀了张伦平息营啸,反而是在保全他张家。张懿不蠢,知道我没得罪他,还有恩于他。” 王诚王勋闻言若有所思,惟有王腾 一脸呆滞,怔怔道:“三弟的意思是,你杀了刺史的侄儿,刺史还得报答你?” “想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 微微颔首,王耀将肉递进嘴中。轻轻咀嚼,焦脆的烧肉顿时‘咔嚓’一声,从齿尖分为两半。喷香汁水,也由之迸发。 王耀双眼一亮,感到今夜筵席比往日都要好吃,登时大袖一挥,朝旁边躬身而立的侍者道:“此肉鲜美无比,叫伙房再做几份,给伯平文远送去。” “公子……伯平、文远是?” “高顺张辽,就是护送我的部将,还有亲卫们,多做些一并送去。” “喏!” 侍者急匆匆离去,王诚等人则是默然望向王耀。直至这一刻,他们忽然有些理解自己这位至亲为何屡战屡胜了,计谋策略固然重要,但人和才是关键。 笼络人心不一定要重金赏赐,也可以润物细无声。像王耀这般吃个饭都能想到下边人,那自然会得到绝对拥戴。 驭人之术也是学问,王耀无师自通。 “振武,依你所说,现在朔方只有万余人口,那这郡守做得又有何意义?” “既我儿除开郡守,也还肩负戎边将军之职,依为父看来,还是把精力放在军中吧!至于朔方维持现状即可。” 王诚一席话道出,立刻得到王勋王腾的附和。先前他们认 为郡守怎么都比杂号将军要好,王耀应该重点治理地方。可弄明白朔方人口稀疏,偌大个郡治才一万多人时,顿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治下才万余民众,那这郡守当得跟个县令有什么区别?严格说来,还只有大县那才有资格叫县令,一万人的都还只是小县,该叫县长,还谈不上县令。 到现在王诚已经清楚,儿子这个临戎县伯的水分怕是有点大噢! 毕竟整个朔方郡都才三千来户,那下边县城能有个四五百户都算不错了。这伯位瞧起光鲜、不设食扈限制,可实际还比不得一个食扈千户的子爵男爵。 呸,狗皇帝,尽会忽悠人! 刚听儿子道明朔方的情况,王诚哪不明白刘宏的险恶用心。皇帝明摆着就是想王家出钱出力,将朔方建设起来。 王家真想靠这个伯位富贵,直接想都别想,起码这辈子看不到希望。 “父亲,军中我会花精力,但不代表就要割舍朔方。诚然此地人口稀少,但它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有广袤草场,有湖泊盐泽,能放牧,能捕鱼,还能耕田,宝地丰饶至此,焉能放弃哉?” 谈及这个战略抉择的问题,王耀认真起来。他放下筷子,肃声道: “只有缺好地方的,从没缺人的。” “本地人不够,那就从外地引!” 第九十七章 展露野望 “从外地引?” “正是。” 王耀在这问题上花费了许多功夫,眼下提及此事,自是头头是道。 只见他拂袖而起,在厅堂来回踱步、抑扬顿挫道:“朔方人烟稀少,那是因为以往被异族所占据,而如今此郡重回大汉版图,恢复昌盛也就指日可待。” “冀兖地方,土地丰饶人口稠密。冀州魏郡15城,13万户70万人。” “同样在冀州,常山国13城九万七千户,人口也到了63万。” “除赵国只有5城13万人,冀州其余郡治基本都在60万人上下浮动,其中渤海郡民众最多,达到惊人的110万人。” 说到这,王耀多少有些感慨。 还真是不能比,对整个大汉来说,并州地界绝不算小。单从面积来说可是比冀州大多了,可平均下来,人家随便一个郡的人口便超过了整个并州。 “兖州和冀州相差不大,也是每郡六十万人左右。徐州青州要少些,但也都是四十万打底,平均五十万出头。” “这四大州富饶无比,不过也饱受剥削,常年被贪官污吏、世家豪强所欺压。故此,当地民众非常响应黄巾号召,也由此受到兵乱。如今这几个大州民不聊生,百姓担惊受怕苦不堪言。” “他们既要向官府上缴高额赋税,又要提防到处都有的黄巾余孽,除此还得小心官军 ,避免被胡乱砍杀,作为邀功凑数的牺牲品。可以说对于良民而言,冀兖青徐已如水深火热的人间炼狱。” “朔方乃沃野千里之膏腴宝地,我只需施展仁政,再将消息散播出去,何惧无人前来?刘表仁政荆州,聚中原以西南之难民,耀亦可仁政朔方……” “庇中原以东北无辜。” 说到这,王耀双眼微眯:“诚然,朔方无法与荆州相提并论,同等情况下流民不会选择朔方。但冀州青州以及兖州北面的难民,他们手上的钱粮能够支撑到荆州么?道阻且长,还有……” “又不是抵达荆州就一切安好。” “固然刘表仁政,但也不是善堂,到了荆州他们还是得找活计维生。“ “而我朔方执行屯田,难民抵达即可分配。进入并州,沿途一路还有粥棚进行救济。靠东北这面的难民,又岂会舍近求远跑去荆州落户?” 一席话道出,王诚以及王勋王腾都是满脸错愕,王耀见状也不多说。 静静等待父兄消化其中意思。 “振武,为何要寻这么多人?还有那屯田之策,又是什么政策?” 呆滞片刻,还是主管地方的老父亲率先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王诚也是放下碗筷,满脸正色的严肃模样。 虽然还不清楚儿子要这么多百姓,究竟有何深意。但王诚知道,自己这小儿子是族中最 成器的一个,便是已经混出头的王允也不能相比的。王家若想从边疆的世家跻身进真正的权力中心…… 王耀是关键。 眼下小儿子这般郑重,想来此事非同寻常,甚至关系到了家族荣辱。 那就半点不容马虎。 “屯田简而言之,就是授权百姓可以耕种无主之地,收成两边分账。” “官府出耕牛,农人就少分点。他自己的牛,就多分点。屯客不得随意离开屯田,但连续耕种五年以上,就有优先耕种权。只要不主动放弃,这田地就跟自己家的一样,可以一直以分账形式种下去,并且能将权利传给下一代。” 此话一出,顿时叫王诚眉头紧皱。 王耀这个法子,对难民来说毫无疑问具有致命吸引力。可这种做法有些僭越,甚至可谓异想天开。 郡守是封疆大吏,说的话在地方上比皇帝还管用。可是自主施政不代表为所欲为,把官田给百姓耕种可以,但这权利还能传承下一代,不就等同将官田白送给民众了么?有心人完全可以拿这事做文章,别看儿子现在圣眷正浓,过个几年…… 皇帝对他感官稍微冷淡,光凭这事就能革去王耀的职务。届时朔方再是繁荣,那又与王家还有什么关联? 费心费力花自家资源建设朔方,到头果实却成别人的,这种买卖王诚不做。 见父亲神情冷 淡下来,王耀登时便猜透其想法,这事终究要说明,索性借此机会跟家人透个底。念头至此,王耀屏退左右侍从,叫堂外亲卫提高戒备,这才低声道:“父亲,您觉得陛下……” “还有几年可活?” 堂内刹时间安静下来,王诚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儿子。 而王勋王腾则面色略显慌乱,不过很快又平定下来。两兄弟先是没好气的瞪了眼王耀,旋即离座细细检查厅堂,待到确认没有外人,这才回位道: “三弟,说什么胡话呢!?” “汉帝短命乃天下共识,殇帝一岁夭折,安帝三十二死于路途。” “顺帝年仅三十而亡,冲帝两岁驾崩玉堂,质帝也不过八岁就被毒杀。” “桓帝长寿,也只到三十六。如今陛下二十有七,荒淫无度,夜夜笙歌,不惜吞咽药物也要纵欲,最多就几年。” 王耀没有多说,但王诚三人已经听懂其中意思。王勋王腾震撼于兄弟的胆大,一时间并未发声。可王诚素来是了解儿子的,先前自己与老友董卓饮酒,王耀也是这般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董叔志在洛阳乎?’ 直接就把两人给吓愣了。 有此先例,王诚虽然被骇到,但也很快就恢复过来。 “皇帝长命短命,与我王家何干?” “父亲还不明白吗?” 王耀深吸一口气,缓 缓道: “以往皇帝虽然短命,但在位期间地方还算安定,尽管皇权不断更迭,但朝廷还能运转,各地也还听从中央政令。 如今陛下尚存,四海便民怨沸腾,天下何处没有叛乱?先有张氏兄弟只差分毫就成大事,后有黑山白波继承黄巾遗志。虽然目前仅剩黑山军还未被镇压,但各地都有反抗之士蠢蠢欲动。 眼下皇帝在都无法维系大局,不断征兵加税用尽方法,也只能叫局势不进一步恶化。那待到刘宏殡天,岂不立刻乱套?江山满目疮痍,四方民生凋零,只见烽烟缭绕,汉祚渺茫欲熄,这是最坏的年代,也是最好的年代,父亲……” “有逐鹿中原、问鼎天下的机会,试问我王家岂能置身于事外?” “这……” 听完一席话,王诚三人面色通红,他们张嘴欲言,又不知说些什么。此事太意外太大逆不道,又太过吸引人。 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甚至于改朝换代? 其中存在抄家灭族的风险,又蕴含着鱼跃龙门的机遇。叫人想点头却不敢,想摇头又不舍,实在欲罢不能。 “人是一切的本源。” 看着神情复杂的父兄,王耀淡笑,从容不迫道:“并州是我王家的根,只有人足够多,我们才有足够的税收,足够的粮产,足够的士兵!才能伺机而动……” “图谋大业。” 第九十八章 温柔乡 一顿晚筵没有敲定出太多东西,尽管王耀描述的前景相当有吸引力,但父兄都还需要时间来接受。 很正常,虽然他们一直认为刘宏是昏君,却从未想过改天换地。 意识形态的转变从不能勉强,而是通过循序渐进的教导。故此王耀没再讲逐鹿中原这般话,将话题引回朔方。 朔方百废待兴,他需要家族的力量。 结束了敏感的谈论,王诚三人明显轻松不少,话也多了起来。这一幕叫王耀感慨,父亲与兄长还真是实诚人,若非自己提及,就真没想过自立山头。 而人家刘焉贵为皇室宗亲,却早在算计脱离腐朽的大汉,在地方上积聚力量称王称霸。血脉相连的刘家人都这般,像袁家、曹家一类的名门,也早在为日后可能的争霸做着准备,他王家呢? 与那些巨头相比,实在太过单纯。 不过凡事两面有好有坏,亲族单纯也叫自己放心些。若满肚子阴谋诡计,在家中都要做好防备,那也太累了。 夜深人静,纵使年轻气壮,一天劳累下来也是困倦难当。 向王诚提出自己的要求被许可后,王耀便回屋歇息了。上次剿灭白波,自己曾回过晋阳一趟,从袁家帯回的两名佳人 也被安置在庄园中。得知自己归来,春时连忙领着妹妹秋蝉前来伺候。 青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送上门的羔羊又岂能置之不理? …… 巳时隅中,晴天日盛。 在这正午时分,王耀才从睡梦苏醒。 或是压抑许久终得释放,他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刚从席上坐起,就听到软糯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大人可睡好了?” 回首看去,就见一冷艳女姬依偎在自己身旁,那明亮的眸眼有些幽怨。 “还不错。” 倚靠竹制床头,王耀一把将春时揽入怀中,感受着柔软与温香,他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直下去,似乎也挺好。 此刻,他终于有些理解昏君了。 被锦衣玉食供着、不为生计担忧。每日醒来,床边便是貌美姬妾,这日子何其快活,誰愿意割舍这样的温柔乡,强自去面对冰冷的案牍呢?满朝堂的勾心斗角,如何与美人宽广的胸怀相比? 刘宏也有他的烦恼吧。 所以呢?关自己屁事,还是昏君。 在其位谋其职,贪玩享乐可以,但得把本职工作做好。身在高位只知享乐,必会失败、被挂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大人……可是讨厌奴家?” “噢?此话从何说来?” 瞟了眼春时,王耀的思绪已然回归正轨。今日事务也不少,首先要前去军营,会见并州军的将官,接着还要去寻主事,搞清楚家族商队近期的状况。 蜂窝煤要尽快踏上日程,派人去外地收拢难民也不容片刻耽搁,除此外刘备那也得去一趟。先前急着平定朔方,剿灭完白波根本就没顾得上刘关张,眼下三兄弟应该都还在晋阳等着自己。 直接忽略不好,传出去也有违礼数。 对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伯父王允快出事了。这是与整个宦官集团的作对,自己是否要掺和其中?不知蝴蝶效应有没有影响,历史上这次劫难没能帯走王允的性命,可自己要是不管…… 历史有变,王允被阉党整死了咋办? 王家牌面人物太少,朝中扛旗的就只有王允,他死了,王家威望会大打折扣。但是管的话,自己能量也不够。 被牵连卸去职务,就得不偿失了。 想起这些,王耀眉头紧皱,闲情雅致也全然消失。在正事面前,温柔乡简直不值一提。 有权有势,想享乐随时都可以。可穷酸落魄,那就啥也别说了。 孰轻孰重,王耀拎得清楚。 “大人一回晋阳,将我姐妹安置在庄中便 立即离去,可是厌了我们?” 春时俏脸紧绷,她犹豫片刻,还是轻咬朱唇凝视王耀道:“大人若是不喜我姐妹也无需藏掖,我们可以……” “说什么呢?” 捂住春时的小嘴,王耀笑道:“我为朔方郡守,而朔方又被异族所占据,叫人心中岂能不急?那日镇压完白波,我便连夜领军攻往西方,今朝收复朔方全境这才归来。完全公事,与你何干?” 说罢,王耀挑起春时白嫩的下巴,调笑道:“丫头生得这般俊俏,本伯疼爱都还来不及,又何谈讨厌?莫须有的事,切莫胡思乱想。” 听闻这一席话,春时脸庞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不知为何,此刻她心中甚是甜蜜,脸也变得烫乎乎的。 “那,那大人这次回来……” “就别走了。” “这可不行。” 王耀假意板起脸,肃声道:“我为朔方郡守、临戎县伯,岂能放下领民百姓于不顾?此次回晋阳也是办公事,不日便要归往朔方督镇政务。” “届时事务繁忙,短则数月,长则半载,一时半会是不会再回太原了。” 春时闻言,刚刚红润起来的俏脸顿时又失去血色。而乖巧靠在另一旁、羡慕望来的秋蝉也是秀眉微 蹙。 主子这半年都不一定回趟晋阳,那她们岂不是很难相见?自己姐妹已经深深打上王耀的烙印,想脱开是不可能了。既然成为伯爷的女人,那自盼着相聚,分隔一次便是大半载,让人很难接受。 “不过么,你们可以随我一同前往朔方。边地苦寒我也没想着帯家眷去,但我不在晋阳,叫你姐妹一直待在庄中也不是回事。怎样,可愿随我前去?” “愿!当然愿!” 望着淡笑的伯爷,春时秋蝉皆是喜出望外,赶忙出声应下。 朔方在哪环境怎样,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主子在朔方,那朔方便是她们的家。自从袁五将奴契转给王耀,她姐妹便就是伯爷的人了。 而王耀当着她俩的面,将奴契撕毁的时候,她俩的心,也彻底属于王耀。 世道动乱,到处都是黑透了心的衣冠禽兽。像王耀这样的主子,错过这次怕就再也找不到。两女无多妄想,只寻思把主子伺候好,以此回报这份恩情。 然而随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官涌现心头,酸涩难当,又掺杂着些许甜蜜。二女不知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不想与王耀分别。 哪怕只是搂抱着入睡,也异常满足。 第九十九章 慷慨回敬 王耀更衣洗漱,准备赶往军营。 就在这时家将前来通禀,袁家车队早已押至庄园之外,就待自己去交接。 想起这茬,暗道美人误事,王耀迅速往外边行去。 来到门口,他表情顿时从歉意转为震惊。只见一支长龙般的车队正停在庄外,上百辆大车,在道路上烙下深深辙印,一眼便知装载得必定极为满当。 这份礼恐怕有些重。 朝门檐下等候的袁六走去,王耀张嘴欲言,前者见状却是先一步发声道: “伯爷,昨夜歇息的可好?” 今日袁六披着一件深蓝色袄子,袄子蓬松宽大,让其看起更加敦实。 许久等候并未让他恼火,瞧见正主依旧是笑容满面、和和气气道:“伯爷征战四方何其辛劳?还请保重贵体。” “毕竟事情是永远忙不完的。” “言之有理,劳您久等。” 王耀拱手,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诶,哪敢哪敢!” “伯爷莫要折煞小人,奴仆之身岂 能担上一个‘您’?再者我也没等多久,与先前相比,几个时辰微不足道。” 连连摆手,袁六毫不在意。 他奉命前来,早在一个月前就抵达晋阳城。王耀刚镇压完白波贼,他就盘算次日上门拜访,誰能想这位主来去如风,当夜竟又率领军队打朔方去了。 如此规模的财物押在手中,袁六每日都小心翼翼,以至于有些胆颤心惊。 少主让他将东西亲手转交给王耀,若转交前出了差池,一切就完了。故此昨日王耀刚回晋阳,他便立刻上门拜访。眼下烫手山芋终于送出去,他高兴都来不及,又岂会为等几个时辰而不快。 “伯爷,这是礼单,请您过目。” 从怀中摸出一捧精致的竹简,袁六恭敬将其递给王耀。 颔首接过帖单,王耀翻开一看,眉头顿时不自禁上挑,嘴角也抽了抽。 上等粱米十万斛。 精制札甲三千具,劲弩三千张。 顶级袖筒铠一千套。 以及……五 千万钱。 这只是一份别无所求的礼物!? 怎么可能。 如果收下,自己就欠下袁家一份天大的人情,这是毫无疑问的。 五千万钱,是什么概念? 曹操老爹曹嵩,买个位列三公的太尉也只花了一亿钱。虽然没能力,干半年就被撤了,但这是个人原因,与钱币的购买力没有关联。五千万钱,买下一州刺史绰绰有余,操作得当甚至能整两个。 除了钱,甲胄也是价值高昂。 三千套精制札甲,完全可以武装一支真正的精锐部队。倘若披戴重甲再配备上劲弩,真就是远近皆可、攻防兼备。 配置如此精良,就是相比那戎卫宫阙的羽林亲军,也不遑多让。 省着点,也可以弄成两支部队,一支重步兵,一支弩兵,战力都不低。 至于粱米倒是没啥可说的,作为上等食粮,优质粱米可以在富庶之地兑换成三倍的粗制稻谷,正好可以用于冬日的一系列行动。无论赈.灾还是沿 路的粥棚救济,都离不开吃食。对象都是快活不下去的难民,只要能填肚,口感不重要。 可以说袁术送的都是硬通货,都是当前急需的物资。或许看起没琉璃玉石这些稀罕物贵重,但对于王耀而言…… 适合就是最好的。 他很满意这份礼物,但也为此纠结。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往后袁术若是出了事,自己仅是不痛不痒的略施援手,只怕是不行了。今朝得其厚礼,他日不鼎力相助,相悖于道义,必被诟病。 可尽管会有隐患,但王耀却没有一丝拒绝的念头。来日方长,往后事往后说。 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啥也别去想,别人送东西只管收下就好了。 扭扭捏捏,难成大事。 “所谓无功不受禄,此礼太过厚重,耀本该不受,可如今朔方百废待兴,我也只得厚颜收下。袁六,还请您替我谢过袁公子,往后若有需要只管书信。” “能帮的我一定帮。” 朝袁六抱拳 ,王耀卸下自己的佩剑递过去,旋即在前者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王耀神情郑重、认真道:“此剑名唤龙渊,乃是长者所赐。相传是战国名匠干将所铸造、献与楚王之气运神锋。” 袁六闻言神情一怔,看向宝剑的目光也顿时灼热起来。 少主自幼就喜欢奇物,对什么传国玉玺、随侯宝珠之类的,那是一片痴迷。 曾经传闻荆州有战国龙鼎出土,得者必有气运造化,袁术得知后,不惜耗费巨资也要遣人去寻,当然什么也没找到就是了。而王耀何等身份,焉能说假? 抚摸着冰冷的剑鞘,剑柄上依稀能辨认的大篆‘龙渊’,溢散着古朴庄重。 一时间,袁六仿佛已经看见少主举着这柄气运之剑,疯狂大笑的场景了。 “伯爷,您这是……” “袁公子赠我重礼,何其慷慨?” “此剑龙渊有气运加持,实乃旷世瑰宝,价值不可言喻。然公子慷慨助我,耀也自当慷慨回敬。” 第一百章 连锁反应 “您的意思是,要将这柄龙渊剑送予我家少主?” 摩挲剑鞘,袁六有些不可置信。 大人物们都很在意气运与风水,身份越是显赫,对此也越是关注。 得个战国时期的古鼎,都会被认为是家族兴盛的预兆,而干将为楚王铸造的宝剑,更是蕴含大气运。如此宝物不供在祠堂作为传家宝,竟拿出来送人? 这位新贵,可真有些奇怪。 “所谓好马配好鞍,宝剑赠英雄。” “袁公子有王者之资,往后定能成就丰功伟业。与其让这柄宝剑放我这蒙尘,不如赠给公子,助长真龙气运。” 一席瞎话道出,王耀神色自若。 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一贯不做理会。若真有宝物能叫人天命加身,也就没有这么多朝代了。 唐宋元明清,哪个朝代没有寻找过宝物,但都没能帯来气运、延续国祚。 与其说真有这回事,不如将其视为一种精神暗示。得到宝物觉得自个有气运,然后做人做事都有自信。真要去讲这龙渊剑有何玄妙,那全是胡咧咧。 融了都凑不足五斤铁。 袁术送给自己厚礼,能拿柄长剑就还去大半,王耀只觉得这买卖太划算。 “伯爷太谦虚了,如今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您呐!此剑我就替少主收下了,不过讲真的,就是一直佩在您身上……” “也绝不会叫神锋蒙尘!” 招手唤来随从,袁六就要命其将宝剑收好。然而不过眨眼间,他又改了主意,直接将剑捧起,决定亲手运送。 不过两三次呼吸就要看一次宝剑的眸眼中,也饱含激动与敬 畏。 瞧他这副模样,王耀再一次体会到气运的力量。这种飘渺的东西被古人尊崇,其载体也从凡物转化为神器,价值也就直接变得无法估算。在痴迷运道的王侯公卿眼中,这宝剑价值连城…… 在只尊崇自身力量、喜爱挖坟掘墓的董卓眼中,此剑诚然宝贵,但也就那样,笼络一下子侄辈就可以送出。 而在唯物主义的王耀眼中,这只是一把剑,用来换取丰厚物资,简直血赚。 在和睦融洽的氛围里,两人又笑谈了一会。袁六迫不及待的想要归去、奉上宝剑邀功,便率先请辞。王耀早无谈性,当即欣然应允。说来袁家确实豪气,说是送物资,但车辆也连同着一并留下。 看着这些庞大坚实的运输车,王耀心情愉悦,白赚的永远不嫌多。 得此车队,无论建设朔方还是差遣远商,都要省去许多功夫。 袁术,可真是大好人呐。 —————— “主家,刘备来了。” 庄园中,刚刚披戴好甲胄的王耀正要上马,就见王虎跑来、气喘吁吁道: “您出征朔方的这段日子,刘统领几乎隔两天就要前来问询情况。我想大抵是他们吃食不够了,瞧那破落样儿,下边才几百号人就无力供应,真是丢人。” 主子昨日被封为县伯,家将们知情后都很高兴。作为王耀以往的心腹亲随,家将王虎走路带风,说起话来也没由然的略含几分傲气。提及刘备,他字里行间明显有着轻蔑,想来对此人很不屑。 “为何吃食不够?” 王耀闻言皱眉,既为王虎的态度又为刘备 的处境,都感到很不满。 当初白波贼人势大,刘备率部前来协助自己,其中肯定有结交权贵的功利心,但这想法誰没有?世上能有几个圣人?刘大耳肯援助,王耀就记下这份情。 仆随主贵,很正常,王耀也不会打击下边人因为自己而骄傲的想法。 但这不代表就要纵容歪风邪气。王虎为王家家将,看门护院忠心耿耿,这点很好,可对待身份低微的外人就高高在上,显然是不行的。更何况刘关张是来帮自己的,于情于理都不能看轻对方。 “刘统领率义军前来,在于解救晋阳之危,他倾尽一切助我,我却连几百人的军粮都要吝啬吗?难道说……” “我王家已经没落到,为援军提供点军粮都给不起的地步了么!?” 王耀猛甩马鞭,怒目而斥。 话音落下,周围随从顿时色变,全都低头垂首,丝毫不敢发出声响。 其身旁已经上马的高顺张辽闻言,也都满脸严肃,下马默然立于主家身侧。 王虎听声一怔,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张嘴不知说啥,很是手足无措。 见心腹家将这副模样,王耀也没再厉喝。他冷哼一声,便叫边上家仆去唤刘备入庄,旋即向王虎肃声问询情况。 “关于刘备的安置补给,我不是让曹将军去对接了么?为何会没有吃食?” “回伯爷,曹将军当时确实对接了,可对接的那个辎重官是我们的人,您攻袭朔方,辎重营自然也跟着去了。” 王虎垂头,低声道:“刚镇压白波就马上要出征朔方,军情繁杂……不过曹洪将军还是 去知会了州军一声,叫他们在这段时日供应刘备军的食粮,州军也应了,谁知后面州军根本不供粮……” 听到这,王耀已经弄明白了。 不怪刘备,完全是自己这边的问题。 以曹洪粗犷的性格不会想太多,大.大咧咧知会一声就认为并州军会如实照做。 当然,如果一切正常,并州军的辎重官大概也会给刘备供应粮草。反正就几百人的食粮,还能交好自己,这样做只有好处。但后面因为张懿犯病,致使并州军本身都打算反叛,当然不会再守什么承诺,管劳什子刘备军的死活。 刘备没钱没背景,招募乡勇的起始资金都是靠张飞变卖家产赞助的。 光是维持军队,都叫他举步维艰,只有到处帮忙赚点生活费。 这日子紧得走一步算一步,结果在晋阳无所事事空耗了一个多月。五百人的粮食消耗不多,但那是对世家而言。 对口袋空空、钱囊贫瘠的刘备就很致命了,承担不起在所难免。 “州军不供食粮,我王家不能给?刘统领是来帮我的,他多次上门,你们明知他军中困顿,却不管不顾?” “父亲与我兄长知晓此事么?” “不知,刘备每次来都只是问询伯爷您到哪了,没有拜会老爷他们。” 王耀闻言,脸色难看起来。刘备是个仁厚人,再艰难也给王家留面子,他要是想找王诚,纵使恶仆不通禀,也能直接去郡衙找,王诚也必定会施助…… 但王家脸面上就过不去了。 “虎子,先前听你话语,族中家将们似乎对刘统领有什么成见?” “你最好有正当的理由。” 见主子面无表情,王虎顿时慌了,他赶忙跪倒在地,低声道: “回主子,小人们最早也不讨厌刘统领,但他天天来叩门,旁边一个红脸汉子还老是出言不逊,先嚷嚷刘备贵为汉室宗亲,又说我王家忘恩负义……” “小人们是王家家将,听这话就很生气,若非每次刘统领和他那白脸兄弟都会呵止红脸汉子,小人们就是拼着性命,也要撕烂红脸汉那张臭嘴。” 有些委屈,王虎将头垂得更低了。 “后来平爷恰好撞见刘统领来,听红脸汉在那骂,弄清楚原来只为一点吃食,就骂刘备是疯狗,叫我们将其打出去。小人怕误主子大事,就没听平爷的话,但后面越想越觉得刘备他们欺人太甚。” “并州誰敢惹我们王家?就为一点吃的,那红脸汉竟如此无礼……” 声音越来越低,王虎默不作声。 王耀眉头紧皱,但气也消去大半。 作为王家的护院家将,主家被关羽辱骂,王虎他们讨厌刘关张情有可原。 当然客观说来,刘关张也没啥错。 关羽就那脾气,刘备张飞给王家留足面子,也在约束关羽不要放肆,已经够隐忍了。当然曹洪也没啥错,严格说来并州军也没错,一切还是张懿犯病致使的。 上位者一个乱来,下边就有无数的连锁反应,这事怪不得誰。 “我已知晓情况,这不怪你们。” “起来吧。” “以后出了事情不要自作主张,直接通报父亲或者我与兄长们。族里还不至于忙到那地步,会有人处理的。” 第一百零一章 广牧县尉 “刘备参见伯爷。” “诶,玄德兄无需多礼,云长翼德也请快快起身。来人,上座!” 庄中书房,茶香缭绕。 王耀早已褪去甲胄,微笑端坐于主位之上。一席淡青锦袍,看着气质出尘。 刘关张三人踏入书房,先是规规矩矩朝王耀躬身行礼,这才在仆人的引领下入座。尽管四处自诩汉室宗亲,刘备为人处世却是亲善谦和,不会因对方态度友好就产生半点自得,极有礼数。 “袭千里,平朔方。” “将军以雷霆之势出击,不过短短月余就降伏匈奴,使并西之地重归大汉!在下实在佩服,也在此贺喜将军!” “年过二十便因功得封县伯,那待到壮年,想来怎么也是万户侯。” 刘备身披布袍,眉宇间透露着疲惫,声音却异常洪亮,刚劲有力。 虽在奉承,又不会给人阿谀的感官,明明身份上还只是个草民,却自成一方气度,面对王耀也丝毫不落下风。 实话实说,他很有气场。 “大哥说得是!” 俊朗内敛的张飞接过话,笑道:“早在安平国时,我就看出将军绝非常人!若不是卢公帐前不容多说,定要与将军好好结交一番。真是有德者何处皆能成事,如今将军便贵为县伯,往后再建功勋最少也是个侯爷,不准还能破例……” “被设为我东汉首位异姓王。” 刘备闻言眉头微皱 ,不过又迅速恢复让人难以察觉。而关羽从始至终都正襟端坐,对兄弟们的话语没有半点反应。 因为军粮的事情,关羽和王家下人出过一点矛盾,他没有奉承王耀的想法。 但对于张飞之言,他也没有刘备那般发自内心的抵触。汉庭腐朽人尽皆知,不设异姓王是因其威胁皇室,可在国强时还好说,如今大汉这副模样,从心底说誰还在意什么皇室,有能者居上。 如若王耀屡建功勋、大庇天下寒士,那别说异姓王,就是要自立为王,关羽也没觉得有啥不妥。当然,大哥既是汉室宗亲,内心想法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诶,翼德过赞了!” 淡笑摆手,王耀转头望向刘备,开门见山道:“玄德勿忧,军粮的事情我已知晓。你率部前来助我,粮草于情于理都该由我来出,实乃事情紧急,耀考虑不周,还望玄德莫要在意。” 说着,王耀看了眼关羽。 “我族中家将怠慢贵客,刚刚也都受到责罚,也请云长不要放在心上。” “先前一月军粮我会全部补齐,叫人送往玄德军中,定不叫贵军破费。并且在义师动身前,辎重都由我方供应。” 一席话落落大方,关羽心中的郁气顿时消散。他感觉王耀确实是个君子,当即抱拳道:“伯爷不愧号为‘义公’!” “关某佩服!” 瞧见二弟不再怄气, 也为得到粮草而欢喜,刘备笑容明显浓烈起来。 他再次谢过王耀,神情忽得一怔,陡然发现除却军粮外,他与这位名传四海的将军竟然无话可谈。 此次奔赴晋阳,是为协助剿賊,而如今賊子已除,他义军却没树下多少功劳,王耀能给粮其实都算仁至义尽。 现在给了粮草,他还有甚好说的?可就这样打道回府,又实在不甘。 想想自己从幽州出来闯荡也有大半年了,这些时日他南征北战,辗转数地,手上的钱财逐渐用尽。好不容易用功劳换来个安喜县尉,又被督邮刁难不得已辞官遁离。腥风血雨,涉危履险…… 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念头至此,刘备忽然红了眼眶。 “玄德这是?” “没,只是见伯爷屡建功勋,心有所感罢!我刘备自知不如伯爷,但也为大汉倾尽全力,最初与我同出幽州的乡勇早就为国尽忠了……我军轮番顶于一线,不知与多少伙贼寇浴血搏杀。” “下边士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就可以看出其中凶险。黄巾刚平,我得任安喜县尉,可又因为督邮刁难丢了官。” “眼下见将军前途无量,就难免想到自己一事无成,故此而悲伤啊!” 情绪涌现上来,刘备垂下两行热泪。 张飞闻言握紧双拳,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督邮是皇帝派下来的,就是为了制衡世家 力量,将士人引荐的新官想办法搞下去,大哥严格说来是被误伤,他不属世家,反是绝对的保皇党。 可就是误伤,他们又能怎样? 位低言轻啊! “哎,某看大哥出手还是轻了!” 重提旧事,关羽的丹凤眼冒出澎湃怒火。那日受不得刁难,大哥一怒之下将督邮捆起来抽打,三弟拦都拦不住。 可也就是刘备了,要是他关羽出手,直接就是一刀把鸟人给剁了。 反正动手肯定没法继续做官,既然如此何不痛快一场?尽受窝囊气。 “二哥你就别拱火了。” 张飞皱眉,叹息道:“督邮轮换监察地方,乃是皇权授命,其行事不端百般刁难,大哥县尉已是做不下去。” “这才将其抽打出一口恶气。” “要是致死致残,我三兄弟就不只是革除官位了。唉,世事多艰。” 关羽沉默,刘备无言。 他们最大的背景卢植还在牢中,此刻实在找不到去处,皆是忧心忡忡。 王耀没有出声,他一边品茶,一边寻思着要不要收下三人。以自己现在的名望地位,只要抛出橄榄枝,刘备肯定愿意在他帐下听命。但大耳不是常人,不能用武将或者谋士来划分他,他是人主。 放在下边,具有不确定因素。 虽然自己不似史上的曹孟德,写爱民惜民的诗,做屠城人肉军粮的事,刘备大概率是跳不起来的。 在自己仁政下,军队有归属感,将军忠诚正直,文臣没有派系一片和睦,加之百姓安居乐业。 能活得有尊严,舒舒服服的,誰会被刘备拐跑?但是这人不能以寻常看待,他是潜龙,驭不住就会自立山头。 可以收,风险不大,但必须将这三兄弟分化。他们在一起,就只是依附于自己的小诸侯,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只有将三人分开转为个体,才有可能收拢人心,虽然还是有点难。 但试试也没啥风险,为何不试呢? 关羽还行,刘备稍好一点,但王耀最器重的是张飞。 有可能收下此人,就值得一试。 “玄德,你三兄弟既无处可去,不如就在本伯帐下听命?” “安喜县尉没了……” “我就给你个广牧县尉。” 一席话道出,王耀笑吟吟的看向刘关张。只见刘备神情一怔,旋即双眼冒光,整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而关羽张飞也是满面狂喜,倏得对王耀感官暴涨。听见自己三兄弟困难,其直接开出县尉收留,堪乃义薄云天! 虽然县尉只是个地方小官,可他们当初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这么个职务。自己三人可没为王耀做什么,对方能给出一个县尉,既令人震惊,又叫人动容。 “广牧的县令权且先不设,玄德虽为县尉,却暂行主官之职。如若做得好,我话摆在这,你就是广牧县令。” 第一百零二章 分化拉拢 “伯爷大恩,备无以为报!” 望向满面和善的王耀,刘备心中感慨万分。真就是天无绝人之路,本来无处可去,他都想归回涿郡再待天时,怎能想这节骨眼上,还能复用成县尉? 自己与王耀年龄相仿,可在其身前,刘备没有半点同辈之间的感觉。 很奇怪,看着那张年轻的脸,他竟有一种面对卢植的错觉,其中夹杂着尊崇、感激、敬仰。两人明明皆为卢公旧部,可刘备却不敢以平辈相交,眼下依附对方,更萌生出不可忤逆王耀的感官。 心神激荡之下,刘备伏拜。 “玄德无需多礼,你我二人师出同门理应相互帮扶。如今你走投无路,本伯怎么也要施以援手,朔方形势复杂……” “虽然没有刁难,但这广牧县尉未必就比安喜县尉好当,你要做好准备。” “伯爷放心,备必当全力以赴!” “好,我自是信得过玄德的。” 微微一笑,王耀转头望向关羽,温声道:“我观云长孔武有力、雄健非凡,正好本伯要组建新军恰缺将校,云长就到新军任职吧!先为军司马,只要有所建树,我保管你为一营校尉。” “大丈夫就该效力于疆场,博取赫赫功名,不知云长意下如何?” 关羽闻言双眼一亮,旋即又下意识的看了眼刘备。跟大哥碌碌奔波征战半 载,他什么都没得到,虽然自己也不是很在乎这些,但有肯定比没有好。 一部司马不小了,就论品级,比起县尉来说也差不多。一屯百人,两屯一曲,两曲一部,部司马统率四百军士,乃军队中坚。而更上一级的校尉就不得了,一营统五部,掌握足足两千兵卒。 他三兄弟打拼到现在,士兵满打满算也只有五百人,而王耀开口就给司马,还允诺立功就升校尉,叫关羽如何不意动? 若非顾及大哥,他真想立刻应下。 一时间,满场望向刘备。 刘备见状笑容满面,当即笑道:“二弟看我做甚?还不谢过伯爷?” 瞧大哥毫无芥蒂的模样,关羽喜出望外,朝王耀抱拳道:“伯爷大义,先收我兄为县尉,又提我为司马,关羽惟有效死建功,方才不负伯爷大恩!” “大丈夫就当饮血疆场、马革裹尸,您放心,关羽绝不辜负您之厚望!” “甚好,甚好!” 王耀哈哈大笑,当即拍桌道:“云长气概非凡,怎披一身劣甲?” “所谓宝剑赐英雄!上阵杀敌,岂能没有优良甲胄庇体?来人,赐宝甲!” “伯爷,在下未立寸功,焉能……” “赐甲非公,是以私谊,不碍事。” 见王耀如此利落大方,关羽对其好感愈渐浓烈。义公将军,真乃意气中人。 自 己惟有奋力搏杀,方能报答恩情! 看着二弟和王耀相谈甚欢,不知怎么的,刘备怅然若失,感觉怪别扭。 实话说来,他是不愿关羽离开的。 可既然都在王耀麾下做事,他若是阻止关羽升迁离去,未免显得太过敏感太过小气。毕竟哪有弟弟升职,兄长不贺喜却阻拦的?说不过去,没这理。 他若出声叫关羽别当司马,莫说自己这县尉不保,就是外人看来,也只会觉得他气量狭小、见不得弟弟过的好。 眼下他三兄弟名气微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王耀能图啥?自然是顾及同出卢植帐下的情谊,才给自己和兄弟安排差事,他刘备要是还从中作梗,只会叫兄弟离心,只会叫世人耻笑。 刘备不蠢,当然不会这样做,但他就是没由来的感到心悸。 为什么会这样?王耀明明是在帮自己三兄弟,他明明是一片好心啊!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翼德,到你了。” 眼见大哥二哥都得到职务,纵使养气功夫定力好,张飞还是不自禁望向王耀。 而同时间,对方也转头望来。 只见王耀挑挑眉,笑道:“我观翼德才思敏捷,处事游刃有余,我本部军中恰缺这等人才,不如入我帅帐,先做参军,若做得好,也可似云长那般独领一军,不知翼德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刘备眉头紧皱。 可当下一刻张飞看来时,他又强行抹去不快,露出和熙的笑容。 对上那双征求意见的眸子,刘备又能说些什么呢?他强颜欢笑道:“伯爷如此厚待我三兄弟,备真是无以为报。” “诶,玄德言重了。” 从始至终一直默默观察着刘备,王耀捕捉到了他细微的神情变化,心中也不自禁感慨,真不愧是刘备啊!尽管真实想法截然相反,仍能开怀的道出违心话。 最离谱的是,这违心话说得跟真的一样。倘若不是一直盯着其面部表情,就连王耀都觉得刘备之言皆乃诚心。 难怪曹操看人那么准,在刘大耳这也吃了瘪,确实是个厉害人物。 在欢快的氛围中,王耀命侍者设下午筵,与刘关张三兄弟一边饮酒食肉,一边畅谈各界事务。 一顿宾主尽欢的饭吃下来,刘备心中的猜忌逐渐消失。席间王耀不时对他嘘寒问暖,叫自己很是受用。在卢植入狱后,他刘备失去背景,也受尽冷眼。 似董卓那等只看门第的狗祟,从来都不在少数。他刘备协助各地剿賊,却很少得到应有的回报,吃碗酒给点军粮都算是好的了,有些地方官丢袋银子就算完事,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懒得说。 汉室宗亲?中山靖王几十万后代,这牌子根本就不好用, 不过聊胜于无罢。 而王耀呢,知道他困难,二话不说补齐军粮。知道他走投无路,又是二话不说给个县尉,除此之外,还给自己的兄弟们都安排了职务,且品级都不低。 自己何德何能去猜忌他? 烧肉下肚,又吃了几盏酒,刘备面色酡红。他看着莲步款款踏入厅堂的舞姬,听着悦耳绕梁的丝竹,只感到先前的想法真是狼心狗肺,枉为君子。 王耀是真正的义公,岂会刻意将他三兄弟分隔开来?全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既然投靠明公,其对自己恩重如山,就不要有那么多小心思。 于公该忠心耿耿,恪守上下之仪,不辜负王耀厚望,尽毕生回报。于私当好好治理地方,立功升迁,光耀祖宗门楣。 至于先前兵戈铁马、以武建勋的想法野望,还是太过儿戏不切实际。 背无大山寸步难行,恩师倒台,那就跟随这位宽仁的同门好了。 尽管严格意义上,王耀谈不上卢植的弟子,最多算旧部。但在此刻,刘备已经将其视为同进同退的同门兄弟。 王耀若不是将他刘备视为同门,焉能如此厚待?情真至此,自己有何面目不视王耀为同门?刘备饮酒,望向王耀的目光愈发灼热亲切,从此往后…… 二人既为同庭臣主,亦为同门兄弟。 第一百零三章 去沉疴 扫顽疾 谈笑中,一顿午筵吃了两个时辰。 下午还有公务,王耀没有与三兄弟继续再聊,而是命刘备领到粮草后即刻率部发往朔方,在郡府临戎等待上任。 而关羽张飞,则暂且留下,直接在自己身前听命。 对于这样的安排,刘关张虽然互有不舍,但还是欣然接受。再次谢过王耀后,刘备对着两位兄弟就是一顿叮嘱,其言大抵都是好好效力王耀、不可懈怠之类的话语,关羽张飞自是满口应下。 不多时,刘备告辞离去。 “云长,翼德,我们也走吧。” “喏!” 看着躬身抱拳的关张二人,王耀微微一笑,思绪却早已飞向远处。 分化刘备集团将人才为自己所用,不过是随手的技俩罢了。对于如今的王耀而言,能收拢刘关张最好,收不到也无妨。现在他帐下猛将如云,几个战将的得失无伤大雅,还费不得劳神焦思。 当务之急还是治理地方。 —————— “末将黄谭,参见王将军!” “末将郭佑,参见王将军!” “末将曹……” 城东军营,中军帅帐。 宽敞的牛皮大帐中,十来名将校排成两列,恭恭敬敬的朝王耀行礼。 实木桌案后的王耀端坐帅位,抬手肃声道:“诸位免礼。” “州府那可差人送来抚恤?” “回禀将军,都送来了!将士们领到抚恤,都在欢呼将军的大名呢!” 黄谭保持抱拳姿态,抑扬顿挫道: “能有您这样的主将,真乃我并州军的幸事!眼下营中风气顿改,士兵对您忠心耿耿,任何军令都会奋力执行。” “如此甚好。” 昨日取得所有兵卒的拥戴,此刻王耀已经不需要与将校们墨迹,他忽然拍案、开门见山道:“昨日离去本将又听到一些传言,坊间都说我并州军战力低下、无有法纪,只比草莽賊寇稍强……” “诸位,可真是这样?” 此话一出,帐 中融洽的氛围顿时僵冷了下来。将校们脸上笑容凝固了,经过昨日他们本以为王耀是个好说话的主,可看这架势,似乎要开始新官放火了。 有心辩驳几句,但誰都不愿做那出头鸟,万一被盯着怼怎么办? 一时间,众将垂头默不作声。 “传言只是传言,真金不怕火炼,州军战力如何将军考校便知,何须动怒。” “切莫因流言蜚语伤了贵体。” 将校们占避其锋,黄谭作为副将,只能接话迎难而上。其实倒也不是很担心,久居副将之位,州军的素养他是清楚的,并州军虽然比不上同为边军的幽凉,但相比内地大多地方,还是稳居上风。 可以说他们素养不够实力不强,至于战力低下只略胜草寇,完全是危言耸听。 屡战屡败,那也是一直战着,面对安定祥和、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地方卫军,并州军保准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王耀出州剿黄巾,曾走过许多地方,黄谭由此毫不心虚。主将见多识广,两相对比下来,就知晓并州军不弱了。 “将军若是不清楚军中实情,可进行操演考校,不如就在明日?” “考校肯定不会少,不过本将明日事务繁忙,就定在后日吧。” 见黄谭自信满满,王耀神情也未发生丝毫变化。哪有什么坊间传言,全然是随口找的突破口罢了。尽管他不想黜去军中老将,但不得不说想要快速整合全军,最好的办法就是抽亲信上台。 再不济,也要换上忠于自己的新人。 这些老将没有忠诚度可言,又占据着紧要位置,显然是不行的。 王耀很清楚,自己昨日的拉拢只对士兵和基层军官有效,对这些校尉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们几乎全因官职而发财,痴迷享乐贪生怕死,不让他们冲阵,能费心力去操演兵卒,只怕都觉得辛劳。 既然如此,留着何用? “本将要求不 低,诸位最好有准备,张懿从主官卸任,颓唐也当一并清扫。我麾下的州军会是精锐,也只能是精锐,抱有侥幸心理的可以早点请辞。” “免得到时候失了颜面。” 倚靠着帅座,王耀淡淡道:“并州民生凋零,人口为天下十三州最少,本将绝不容尸位素餐之辈赖于军中,吃军饷耗民力,不只是下边兵卒,更包含上边将官,接下来本将要连续操演一月有余。” “且施行末位淘汰制,前后左右中五军校尉督导帐下兵卒,进行大比。” “末尾两军,革除校尉,先选其帐下优秀司马接替继任。如果一营将校全是饭桶,那就全部革职,本将换人上位。” “获胜三军也并非高枕无忧,这种大比每隔两月就会进行一次,排行末尾的照样革职,由优秀下官继任。” 此话一出,满帐面色大变。 王耀见状无动于衷,肃声道:“不只是将校一级,下边军候屯将队率什长,全部要参与其中。不过他们不同于你们,不会被革职。如果只是水平不够那就降级一等,由其本部优秀者接任。” “本将不会埋没一个有能者,也绝不会放过一个无能者!别再想像往日那般轻松自在,已经彻底过去了。” “将军,这末尾淘汰制是否,是否不符合规矩?末将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从未听说过,诚然军中主将有权委任麾下部将,但如此大规模的变动……” “又如何?” 盯着出列抱拳的将官,王耀挑挑眉,冷声道:“陛下令本将统管一州军权,还不能掌控你们几个校尉了?” “好好想想,你们誰是干净的?张伦我都敢动,不敢动尔等?本将不愿撕破脸面伤了和气,最好也就识相些。” 猛然拍案,王耀双眼一眯,俊朗的面庞上浮现森冷杀机,只见他厉声道: “说白了这大比就是淘汰蛀虫,誰是要被驱逐的自己 清楚。要么请辞离去,要么落败革职,这两个算体面了,如果想跟我闹事,本将也不介意算旧账!” “尔等脖子,比张伦誰硬?” 此话一出,王耀身后的张飞关羽、高顺张辽无不踏前一步,怒目而向。 帐外也登时涌入一队披甲亲兵,他们拔刀举剑,直直指向将校们。 一众将官本张嘴欲言,见状顿时闭嘴噤声。昨日王耀收买人心做的太好,眼下州军士兵拥戴于他,自己这些将官也就失去了唯一的筹码,想要兵变威胁都无人跟随。王耀若来真的,他们…… 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就孤家寡人,上至郡守刺史,以至于朝堂公卿,肯定亲近王耀而非他们。下至士卒军候,历经昨日后也是如此。 王耀想驱逐他们,乖乖就范还能返乡享乐,若想不开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真是瞎了眼,还以为对方是来拯救他们的,还自己人?呸!放屁! “末将郭佑,自知无能统军,还望将军能够允许末将卸甲归田。” 刚刚出列质疑的将官率先抱拳,向王耀请辞。就像开启连锁反应,紧接着又有五位将官出列请辞,其中两名为校尉,四名为军司马,都是水平最低的。 其余将官自恃还算过得去,尽管不一定扛得住淘汰,但打算试试。 “末将曹衡,力薄无力统军,恐坏了将军大计,请将军允许在下辞去。” “末将褚林,久病缠身无力统军,还望将军允许末将辞官养病。” “末将薛……” 听见一句句请辞之语,微笑重新浮现在王耀脸上。他神情和蔼可亲,坐正了身子道:“都允了,诸位将军这些年来劳苦功高,今朝离去真是可惜,本将话摆在这里,既已请辞,过往一切……” “既往不咎。” 听到这话,请辞的六名将官大松一口气。他们其中有贪生畏死的,有无能的,也不乏贪婪的,最怕不是王耀 将他们革职遣乡,而是怕王耀搜证据翻旧账。 往昔无人督管州军,尽管日常操练没有停下,但全军上下也与廉洁无关。 正如王耀所说,他们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眼下虽然丢了官位,但能得到保证全身而退,也难谈是亏是得。 恋恋不舍的献出兵符官印,六名将官神情复杂朝王耀行礼,径直告辞离去。 这副场景,让同样心亏却还未请辞的将校们心绪激荡,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也有几个军司马嘴角上扬,眸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彩。对占位置不做事的蛀虫而言,这大比恶心至极。 可对于做事的、对于有能力的,这就是天赐良机!在恶臭的泥潭里,有能者或许数十年也未必熬得出头,因为凡事讲资历论背景,弯弯绕绕数不胜数。 就算心怀大志,迫于无奈有时也只能随波逐流,甚至于同流合污。 但池子忽然清澈起来呢? 千里马常有,难得的是伯乐。如今两个校尉请辞,上边就有两个空缺。接下来的大比估计还能刷掉一两个混吃等死的,这样一来,晋升概率何其之大? “只要有本事,终有腾云日。” 察觉到那几个兴奋的军司马,王耀轻声开口。他这一手全军大比,看起来有些孟浪可能失去人心,实则不然。 偌大个并州军,总有上进的。 优者上,劣者下,本就是自然之理,誰能说道个正当的拒绝语来? 因此不满就坐实自己无能。而良马因为自己升迁,自然忠心耿耿。那些被刷下去的就算无能狂怒,又能怎样? 昨日施恩收拢士兵,如今大比收拢将校军官。不日后,他便能祛除沉疴,得到一支精悍忠诚的军队。 至于混吃等死被驱逐的败犬,除百来个亲兵外,狗都号召不来一只。 又能奈他如何? 乖乖返乡享乐,那就随他去,要是心怀怨恨,全部杀了也无伤大雅。 第一百零四章 庄园见闻 初次精简将校后,王耀当众特任高顺为操演都尉,统管并州军一切训练问题。其中包含整顿军律、纠察违纪,同时调拨两百亲兵为他所用,严改风气。 处理完正事已近黄昏。 王耀快马出营,迅速归往庄园。 如今他事物繁忙,时间珍贵一点不能浪费。昨日夜间,他就想约见族中的细作管事,怎知管事恰巧出远门,算算路程大抵刚回来,必须立刻与其会面。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为朔方招收流民的宣传必须尽快展开。空有宝地却无人开垦,实在是莫大的浪费。 轻骑驶出辕门,而神情各异的将校们也归往各自营地。随大比消息的散播,城东军营霎时闹热起来。 虽然掺杂着些许反对的声音,但绝大多数还是赞同支持的。 只要在比试中展现自己的能力,就能升迁到合适的位置,这叫人如何不心动?士兵想当伍长,伍长想当什长,什长想替换队率,下边人都跃跃欲试,上层的军候司马更是迫不及待。 有能者居上,就该是这个理! 在浩大的支持声中,少许反对声被彻底淹没。一些没能力却担任要职的军官慌了神,已然不再侥幸,寻思着位置难保,不如早些请辞留个体面。 —————— 回到庄园,得知细作管事已经归来,王耀当即将其唤来,安排任务。 管事是个大众脸的中年男子,明白主家的需求后,直接表示宣传不难,细作本就是潜藏外地打探消息的精英,叫他们暗杀权贵或许有点难度,但只是传播一些编好的文本,实在轻轻松松。 目前的主要 问题在于,这般大规模吸引流民前往朔方,沿路官府会不会刁难。 如今天情不利,賊寇遍地,流民在地方官府眼中宛如烫手山芋,境内死多了影响政绩,给予救济成本又太高。 大多情况下,朔方愿意主动接受流难百姓,沿路的地方官是乐见其成的。 但不排除有讨嫌的,可能会设卡拦截不放行,至于理由想编多少有多少。 考虑到这个可能,细作主事建议王耀寻求王诚的帮助、书信发往各地官衙知会一声,如此事先说明,王家近期又风头正盛,应该没有不开眼的找事。 听到这一番谏言,王耀对这瞧起来平平无奇的细作管事刮目相看,如此细节,先前他与谋臣们都没有注意到。 诚然,地方上的刁难不值一提,无非就是求财要个过路费,但是事先通过书信告知,无疑会减少许多麻烦。 直接采纳建议,王耀又要了主事的姓名。王涵,是个细心人,往后用得着。 …… 戌时,太阳落山,天地昏黄。 在这万物朦胧之际,王耀用过晚膳,唤上一二亲随,径直向庄园西边行去。 汉末世家绝非贵族可以形容,他们坐拥天下大部分土地,垄断大部分行业,也掌握大部分财富。王家虽然只在偏僻贫瘠的并州称霸,无法与中原世家媲美,但庄园修得也是宽大奢华,自成体系。 稻田果园,山石湖泊,应有尽有。 酒窖茶阁,歌坊匠房,一应俱全。 木匠石匠瓦匠丁匠铁匠,还有林林总总的陶工织工等一大堆手艺房,全坐落在庄园西边。虽然他们只为王家服务,却 干得是热火朝天,恍如集市坊间。 王耀率先前往铁匠房,此刻天黑,半开的房中还是一片叮叮当当,在炬火的照耀下,匠人赤膊的上身有些发红。 许是太过专注的缘故,师傅没有察觉到来人,只是紧盯着砧子上的铁条。 他聚精会神,不断高举铁锤,狠狠锻打着赤红铁坯。随每一次沉重抡击,便有无数零散火星震荡而出,在这黑夜中,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师傅,炭来了!” 一声吆喝响起,里屋深处行来一个少年。其眉宇粗犷,身子骨很结实,正抱着一大块煤炭向熔炉行去。 少年人的警觉终究要好些,行出两三步,就发现了无声观看匠人锻铁的王耀,其当即面色大变,喊道:“师傅!” “有人在偷师!” 王耀闻言嘴角上扬,他制止住怒目欲骂的随从,温声道:“这位师傅,现在打铁可都用煤炭?烧得久么?” 那匠人忽闻徒弟啸叫,立刻放下手中铁锤,略显疑惑的转头望来。 偷师?咋可能? 在太原郡,这铁匠一行,就数他徐大锤手艺最好。但偷师?身处集市或许还有同行前来观摩偷师,可王家庄园里,哪会有无关紧要的人员出没? 视线移来,就见一名端正俊朗的谦谦公子正站立在铁砧旁,其身后几名随从也是衣装不凡。定睛一望,其中一人自己认得,正是西庄园的管事王旋。 管事作陪,以下人之礼恭于身后,那这名公子…… 一时间,铁匠汗如雨下。他赶忙拉来徒弟,将其按跪在地上,连声道: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小 人这傻徒儿出自山村,不知礼数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说着,铁塔般的汉子竟也是一头跪拜在地上,卑声为徒儿求情。 那学徒哪见过这等阵仗,登时就吓傻了。常听师傅说祸从口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惹恼权贵人家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碾死自己,他还觉得是夸张了。 可眼下场景,只叫他追悔莫及。 “诶,不必如此。” “本伯对待敌人,尚且网开一面留有活路,何况家仆乎?小儿无心戏言,我又岂会计较?快快起来罢!” 王耀拂袖,没有追究的意思。 那铁匠算是机灵,霎时便听出王耀自己点明的身份,赶忙拉着徒儿重重叩了一首,这才怯怯懦懦的站起身来。 汉子转头瞪了眼学徒,大喝道: “小常子,还不谢过伯爷?要是换别人手上,你这般冒犯只怕就丢了性命!伯爷与你有大恩,你可要记住了!” “是!” 感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学徒面色泛白,恭恭敬敬的朝王耀行礼道: “感谢伯爷不杀之恩,小常子必当铭记在心,往后倾尽全力报效伯爷!” 王耀闻言哭笑不得,这怎么就算施恩了?不过这小插曲无关紧要,他直接摆手略过,旋即指向地上那堆煤炭。 “此煤质地如何?可烧多久,来自何方价格几钱,能否用于民间?” 听见这一连串问询,铁匠愣了愣,他没想到高贵的主家居然对煤炭感兴趣,这不是下人们才需要关心的么。 不过既然被问,他自然悉数回答。只见铁匠摩挲着不长的胡须,缓缓道: “回伯爷,这 是来自南郊小煤矿的山煤,一方可以烧两个时辰,五十来个钱倒也不贵,但这是对于锻铁而言。如果仅仅是供暖,寻常人家是负担不起的,再者煤炭烧起来比木柴要更加热烈……” “仅是驱寒,也有些浪费了。” “何为一方?定价在五十来钱?” “一方为两个时辰的量,定价其实只有三十钱,这煤在矿里到处都是,不值钱的。主要是沉重运送不便,矿上直接买就三十钱,从南郊运到庄上来就要五十钱,近些就便宜些,远点就贵点。” “铁匠铺多的地方,基本附近都坐落着煤矿。像南阳城盛于冶铁、刀剑价格低廉,就是因为当地有大煤矿,开炉花不了几个钱,自然连带着刀都便宜了。” “南方煤矿要少些,刀剑就贵。” 王耀闻言双眼微眯,大致弄清楚了煤炭在汉朝的定位。这玩意显然已经普及天下,但主要还是作用在工业上。 因为运输成本高,导致民间基本用不起。一捆柴也要三四十钱,还未必能烧四个钟。煤炭如果改良一下压缩成本,想来民间也就用得起了,自己治下朔方的第一个冬季,也就不再那么难捱。 “你日夜烧煤锻铁,可有改良之法?就是同样的煤块,多用些时间的方法。” “伯爷的意思是节省着用?” 铁匠挠挠头,不太自信道:“我有时会在煤炭上钻几个孔洞,如此好像燃烧的会更加旺盛,加温的时候很好用。” “而钻出来的那些碎煤,在不用炉子却需要保温时,恰好用得上……不过算下来,其实烧的时间都差不多。” 第一百零五章 一蹴而就 铁匠短短两句话,却不经意间道出蜂窝煤的特点来。王耀闻言颔首,果然不能低估古人的智慧,他们并不蠢笨。 很多东西不是研发不出来,只是差一个方向。只要他能正确引导,匠人们就能将自己开辟的道路不断完善下去。 “去弄些黄泥来。” “什么?” “黄泥,要有黏性的。” 随从们一头雾水,但还是遵从主家命令,迅速出屋寻黄泥去了。 这个空当王耀也没闲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宣纸递给铁匠,开口道: “纸上之物可做得出来?” 铁匠没有立刻回复,他紧盯图纸上构画的模具,端详了好一会才道:“不难,不过小人从未打造过如此款式的物件,要多花些时间,首件需要三天。” “往后再打造此物,就会快很多。” 汉子很本分,没有去问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上位者需要的往往都是机密,知道太多没好处不准还有无妄之灾。 无知是福,无知是福。 “很好,尽快将东西打造出来,事后本伯重重有赏。” 一句话道出,王耀不再言语。 他凝视通 体漆黑的煤块,陷入沉思。 煤块与黄泥的配比是多少来着?纯煤不出型,掺入粘土能出型不散,起塑造形状以及粘合的效果,好像是一比一。 煤多土少,易散,且烧得太旺。 煤少土多,虽稳定,但很快就焉了。 合适的配比才能保持形状,在稳定供暖的同时还经久耐烧。 屋外寒风呼啸,偶尔有几丝沿着门缝钻入,就叫人直打寒颤。 见主家紧紧盯着煤块,一个胆大的随从忽然出声:“天黑夜冷,伯爷可要保重万金之躯免受风寒,不如先回厅堂烤火饮汤,待天亮日暖再来也不迟。” 王耀听声转头,就见仆从奉来一件宽大的狐裘大氅,一时间也顿感寒冷,王耀接过大衣直接披上,感慨道: 第一百零六章 生财有道 卯时破晓,王耀起了个大清早。 拾起许久未曾进行的晨练,他轻骑出城沿河畔缓步慢跑。无论职位高低贵贱,锻炼身体的进程决不能停下。 主公的身份令他无需像武将那般冲锋陷阵,可誰知意外会不会降临? 除孙权那等守成之君,史上曹操刘备也贵为主公、退居于战场二线,可尽管如此凶险又何曾少过。不求锤炼成吕布天下无敌,起码也要扛得住逃亡。 一直养尊处优,连骑马的颠簸震荡都受不了,遇到差池就只能等死了。 王耀锻炼了大半个时辰,待到太阳冉冉升起,道旁出现路人这才离去。 当务之急是募兵。 虽然并州军已经纳入他麾下,但毕竟自身还不是刺史,没有真正意义上掌握并州的军政大权,州军这部分就不算稳定。训练与培养忠诚依旧要继续,但目前并州军的终点就是地方卫戎部队。 紧要位置安插上嫡系将领,不断提升忠心即可,在自己成为刺史之前不必花太多精力。真正要武装的还是直属于自己的嫡系部队,比如朔方郡兵…… 以及最开始诏书上的一万新军。 这些才是他王耀安身立命的根本。 —————— “文远,就拜托你了。” “主家哪里的话,既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莫说此去还只是募集壮士。” 晋阳城外,王耀为张辽送行。 此刻张辽披戴皮甲,神情有些开怀。 “我与伯平兄伴随主家归往太原,近日主家事务繁忙奔赴各处,而伯平兄也因练兵有能督管州军,惟有辽无所事事暗中着急。不瞒主家,眼下得以差遣……” “这心中才无比踏实。” 王耀闻言笑了,他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乡道,认真道:“距白波賊被镇压不过堪堪月余,如今各地未定,将军乃吾之臂膀,切以小心为上。与自身安危相比,能否征得几个兵实在不值一提。” “主家厚爱,辽无以为报!” 张辽神情一肃,铿锵有力道:“若不能募得兵马,实在无颜再见主家!” 一席话道出,俊面战将朝王耀躬身行礼,旋即便翻身上马奔腾而去。 十余轻骑紧步相随。 望着远去的部将,王耀满面赞叹。 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这般英姿飒爽,真不愧是威震逍遥津的虎将。 如此良将,有多少他愿收多少。 先前都聚在一块,王耀就产生自己麾下猛将如云的错觉。可事到如今摊子一拉大,手下缺乏人才的问题就展现的淋漓尽致。毛玠要管理朔方政务,而朔方军务也是从头开始,荀攸也被捆绑其中。 匈奴虽然臣服但仍需防备,北边的异族鲜卑也不安分。想让地盘稳定,除却驻扎精锐部队,还得留守强将。 赵云要坐镇郡府临戎城,张扬监视匈奴,曹仁则屯兵提防鲜卑。 一来二去,能随自己回太原的将领,也只剩下高顺张辽。而整顿并州军非高顺不可,自己身边也总得有猛将护卫,王耀一时间就连募兵都无将可派。 所幸刚刚收服刘关张,可以让关羽张飞做保镖,这样就将张辽解放出来。 由此募兵大计才得以顺利进行。 遥望爱将渐行渐远的背影,王耀心中那深刻的念头更加深刻了。 无论身在何处,招揽英才的脚步都不能停下。他是帅,稳居中军大帐,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而手下的谋臣武将,就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的臂膀。 可多不可少! …… “收益真有这么多?” “六百万钱,只多不少。” 庄园书房,王耀会见商队管事。 管事是个外貌和善的胖子,其实严格说来倒也谈不上胖,就是有些圆润。 其名唤王涯,也是昔日自己身旁的亲信。因他处事圆滑,自身又准备要经商赚钱,便特将其提拔上来统管商队。 此刻王涯立于案前,恭敬的将账本递了过来。这年头宣纸虽贵,但也只是对于寒门 而言,庞大的世家基本已经弃竹简改用纸张,如此记账也更加清晰。 仔细核对账目,王耀有些意外。 六百多万都能买个县令了。 尽管商队早就组建,可真正运行的时间并不算久。依稀记着是在三四个月前,父亲才打通冀州的商道。得到沿途地方官的照拂后,王涯这才启程跑商。 商队规模也不算大,实际说来今年只是试运行,主要是看看肥皂反响如何。由于只是市场调研,王耀根本没想过能借此赚钱,甚至做好了亏本的准备。 全当是前期投入。 没想才几个月功夫,就进账六百万? “主家,三个月跑商下来,寻常商品获利三十多万,其余五百来万都是靠您研发的雅皂。此皂能洁身止痒,就算身子干净无需涂抹,也可以嗅来凝神。” “嗅?” “对,就是放鼻子 王涯满面笑容,意气风发道:“此次只赚得六百万完全是货不够了,只要货物充足,每日最少能进账几十万!” 对此王耀全然相信,肥皂虽然简单,但效果非常强劲。在祛除污渍这一块也没什么能够媲美了,更何况在汉朝? 根本没有同类竞品的肥皂,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不过商品强力,王耀也以为需要时间酝酿,口碑形成后才会得到市场欢迎,没想刚开始就这么好卖。 “最先在高邑城没人买,就是几百钱来贱卖也无人购置。” “后来一个豪族管事前来买木柴,听说我王家商队在此停歇,就专门来看看有啥物件。他买了马奶酒、山地菇之类的边地特产,临行前瞧见这雅皂,那眼睛就瞪直了,又香又精致,里头还有花。” 王耀闻言一笑,认真聆听。 见主家听得仔细,王涯越说越有劲。 竟模仿着那管事的姿态,活灵活现的给王耀表现出当时场景来。 “这是何物?” “买家,此乃我家少主、义公将军亲自研发的雅皂 !沐浴时涂抹全身,能将污垢祛除干净,还能静心凝神、延年益寿。只要抹上一小点,一天走路都帯香气,在人群中您就是最出众的那位。” “世上有此等宝物?卖价多少?” “如今新货初卖,只收回本钱赚个吆喝,千钱一块不包礼盒。” “这么小块东西,你也敢要千钱!?那礼盒又是什么个意思?” 王涯模仿的惟妙惟俏,王耀听得倒是有趣。原来那管事本来听到价钱就不愿购买,可又被礼盒迷住了。 盒子用的是上等木料,被匠师精雕细琢后甚是吸睛,一眼就觉得是好东西。而一个包装盒内端放三块雅皂,内里镶嵌的花朵各不相同,瞅着怎么都不像消耗品而是艺术品。再加上扑鼻香味…… 顿时就让管事折服。 一块雅皂单独看上去也就那么回事,虽然没有廉价感,但也不值这么多钱。可三块包装在一块儿,放在精致亮眼的木雕盒中,倒颇有几分宝物的感觉。 盒子单独买也要千钱,但买三块雅皂就送一个礼盒。管事犹豫了很久,想到家中老爷就爱以文雅自居,投其所好送上这看起就很雅观的雅皂,定能被赏识。 最终,腰包不算鼓的管事还是买走了礼盒装的三块雅皂。果不其然,族中老爷对此物很喜爱,也对其大肆奖赏。 那老爷的朋友们,闻到老友身上香气飘飘,整个人瞅起来神清气爽,自然要问个水落石出。 待老友倨傲的拿出一块雅皂,指着里边那朵秀气的梅花挑眉时,一众豪强老爷都眼羡不已。得知此等雅物仅卖千钱,他们登时就沸腾了,立刻遣家丁前去购置,直接将商队的雅皂包圆了。 第一批肥皂在第一站高邑城就尽数卖光。王涯当即将其余货物低价卖完,迅速归往晋阳装满雅皂重新上路。 因为目前只做过一个批次的肥皂,数量实在有限,王涯采取限量销售的方式。 他帯队在冀州逛 了一圈,售卖的价格也不断上涨,甚至在渤海郡将一块雅皂卖出三千钱,总共获利五百余万。 如今在冀州的世家圈子里,雅皂这新兴物件无人不知,牌子算彻底打响了。 “主家,现在不怕卖不出去,只怕货不够!您看是否要加快生产?” “肯定要加快,但限量这法子很好。不要坐地起价,塑造好商队的口碑。” “雅皂只是一件商品罢了,往后还有更多商品。你务必要注重名誉,尽量让豪族们打算买高端商品时,首个想到的就是我王家商队。好的口碑比一件畅销商品更为重要,这一点你必须清楚。” “喏!” 王涯躬身抱拳,神情很恭顺。 原先他不过只是个近侍,被主家赏识才得以统管商队,这点他很清楚。 公子不仅是主子,更是他的贵人。 贵人的意志,他必须坚决执行。 不断翻看账本,王耀也不再言语。 肥皂作为新式商品流入市场,目前配方也没有外流,只有己方能稳定供货,那肯定是赚钱的。但物以稀为贵,肥皂主打的又是上流世家层面,最好营造出供不应求的氛围,进行州郡限量供应。 例如冀州地广人稠,一月就限额销售三千块。似幽州凉州人少点的,就每月分配一千块。饥饿营销在后世都卓有成效,这套在汉朝肯定也是能玩转的。 薄利多销没意思,一家独大就要狠狠的赚,这些世家豪强哪个是干净的? 挣他们的钱,王耀毫不亏心。 “下去准备准备,只盯着冀州又能搞多少钱?司隶、凉州兖州幽州都接临我太原,本伯近期就会将路子打通。” “其他就看你的了。” “把你的计划写在纸上,五日内呈上来给我看。这段时日你也辛苦了,跑商所得你拿走十万钱,给下边人也分点。” “多谢主子重赏!小人必会为主家大业拼尽全力,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很好,下去吧。” 第一百零七章 鲍信来投 王涯退去后,时间也来到正午。 心中想着事情,草草用过午膳王耀便来到庄园西边。然而经过一上午的日晒,蜂窝煤仍残留有水分,无法试验。 就在准备归回书房之际,忽有下人急匆匆跑来通禀。此刻庄外,正有一名鲍姓士子帯着十余随从前来投靠。 鲍姓士子?除鲍信还能有誰? 一时间王耀喜出望外,鲍允诚的才干有目共睹,是文武双全的贤才。 真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如今帐下正缺人手,鲍信加入能将问题大.大改善。 “快随我去迎接鲍将军!” …… “允诚,近来可好?” “都还不错,倒是将军这段时日屡建功勋,我人在兖州都常有耳闻。” 庄园前,鲍信面带笑意打趣道:“不知将军先前招募之言,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本伯可是日夜期盼着允诚前来助我。眼下既来,当初承诺也自当全部实现。” 瞟见鲍信身后还有熟悉的面孔,王耀心中更是满意。与寻常贤才不同,鲍信极具个人魅力,人脉极广。而与他交好的人才们也相信他的眼光,会跟随他一并投靠明主。也就是说,招揽鲍信…… 就等于一连招揽了好几个人才。 只见王耀神情一肃,认真道:“鲍将军才干我深有所知,还是那句话。耀领一郡,将军可为郡校尉;耀领一国,将军可为国都尉!如今我统管朔方 ,那郡兵校尉一职,自然由鲍将军担任。” “此位非将军莫属。” 王耀说得非常郑重,鲍信也随之收起玩笑之色。他抱拳行礼,同样庄重道: “君以诚信待人,何人不诚心相待?末将鲍信,见过主家!” 简单拜为君臣后,王耀立刻命侍从设筵上酒,为远道而来的众人接风洗尘。 —————— “伯爷,此乃于禁于文则,您先前见过。文则是我同乡,其恪守律法、治军严明,非徇私而荐,实为善战虎将也!” 宽敞厅堂,鲍信为王耀介绍他帯来的随从们。这些人既是鲍信的旧部,也是他的至交好友,且个个身怀才能。 望向粗壮魁梧的于禁,鲍信笑曰: “先前黄巾动乱,各地皆饱受賊子摧残,我泰山接连三州,自更是如此。” “賊寇猖獗,大丈夫该当顺势而起、领义师而扫荡逆贼,鲍也募招乡勇编排成军,都统正是文则兄。文则整顿军队颇有手段,在他帯领下我部无往不利,所过之处风气顿清,再不见草莽流寇。” “当初平定姜定賊军,文则也是功不可没,伯爷可重用之。” 于禁闻言淡笑,略带感激的看了眼老上司鲍信,神情也有些自得。 王耀听声颔首,心中倒是无有感触。 这于禁是名将,肯定是具有治军才能的,但真要说他整军有手段,其实也不尽然。高顺治军是身体力 行,在严苛条律下以身作则以德服人。而于禁治军,则是常常用军法处置下属,效果立竿见影…… 但也不得人心。 士卒们听他的话不是出于敬重,只是怕吃军法。当然,要求不能太高。 不从后世的角度来看,在这个时代于禁已经很出色了。算是一个优秀的传统武将,他指挥的部队肯定比一般的要强。 那就够了。 更何况赠送的将领,要求啥啊? “并州乃我大汉边疆,常受域外异族侵扰,边陲百姓早已叫苦不迭。” “如今本伯既统领一州军权,自然要平定外患。然而眼下凛冬将至,不是出征草原的时候,就先立一部巡边司马作以权宜之计,不知于将军可愿担任?” 说着,王耀笑望于禁。 后者闻言欣喜若狂,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伏地跪拜、感激道: “末将于禁,拜见主家!” “好。” 饮下一盏热酒,王耀眯眼道:“巡边司马统领五百军士,负责巡逻边界,一旦发现异族越境,无需向上请命……” “可直接镇压蛮賊!” 此话入耳,于禁攥紧双拳,只感到此职太合口味。他自幼便敬仰古之名将,后投身军旅,言行也皆有效仿古将。 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名将,都曾镇守苦寒边境。眼下自己也踏上这条道路,叫他如何不为之振奋? “恭喜文则兄!” 见于禁得到职务,鲍信也 很开心。 司马不大但也不小,虽然以于禁的本事肯定能胜任,甚至还有些屈才,但从来不可以直接用能力去对应职务。 于禁再有本事也只是个无名之辈,先前有过帯兵经验又能如何?不过一票无有编制的乡勇罢。王耀能大手一挥,直接给出个有头有脸的军司马,说实话很够意思了。司马虽小,也是军队中坚。 编制五百官军的司马,完全可以在统率两千乡勇的义军统领面前拿大,后者还不敢有丝毫怨言,这就是编制。 没有官方头衔,领几千人也只是个有领导力的民众。王耀能将于禁从白身直接提拔成司马,叫鲍信感觉脸上有光。 太给面子了。 他上前一步,热情的为王耀介绍起剩余随从来。只是很可惜,其余随从虽然也都各怀本领,但都谈不上大才干。 不过既是为了鼓励鲍信举荐人才,又是为了打出求贤若渴的旗号,王耀还是给这些随从安排了对应职务。 当然都是些不重要的小吏,对于大局无足轻重。这些随从也清楚自己斤两,对新主子的安置全都欣然接受。 见王耀如此给面子,鲍信很感动,也坚决了荣辱与共的信念。随后直接在筵席上要来纸墨,当场书信一封。 众人见状诧异,问询此乃何意。 鲍信只是紧盯着王耀,笑曰:“我之友人遍布泰山,他们得知我要投靠将军,都有 与我一同前来的想法。然道阻且艰,万一将军不是明公,岂不是白跑几千里路途?我虽然知道将军的为人……” “但还是无法说服他们。” “可现在一切又迎刃而解。” 只见鲍信猛然起身,挥舞书信道: “明公如此求贤若渴,焉能让身具才华者失望?我将刚刚发生的都写入信中,友人们看了定会连夜前来侍奉明公!” 王耀见状挑眉,满面和善的笑容下,隐藏着淡淡的无言以对。 古人这弯弯绕绕太多了。 刚刚自己只是出于给面子,才为鲍信帯来的人全盘安排了不重要的职务。 就于禁的军司马有些份量,但于禁本身也有能力,这个军职只能说恰好,也绝对谈不上多优厚。 没想到就是这礼节性的布置,似乎才真正打动对方,让他能安心为自己引荐人才。说不准,鲍信还是故意先引荐些能力一般的初级人才,特来试探自己。 当然,其随从要真是什么酒囊饭袋,就算自己看重他也不会给出职务就是了。再小的官吏,也象征着官府。 给自己抹黑的事,王耀不会做。 “允诚兄,你还有哪些友人?与你最亲近之人,眼下不都齐聚此堂?” 于禁恰逢其时的接话问询,使得鲍信的话语得以继续。 只见这名宽厚待人的有志之士微微一笑,展臂而呼:“孙观孙仲台。” “臧霸臧宣高!” 第一百零八章 接风筵 “孙观?臧霸?” 于禁有些诧异,他一路追随鲍信,老上司的好友他都认识。 唯独此二人虽然名气不小,但跟鲍信有来往么?好像根本没有接触啊。 再者双方差异巨大,脾性不符,又是怎么结识成友人的? “正是!” 于厅堂中缓缓踱步,鲍信开口道: “臧霸乃泰山华县人士,其父臧戒为费县狱掾。臧戒遵守律法,不听县令凭私欲滥杀囚犯,被收押问罪。” 此话一出,满堂皆是皱眉。 县令凭私欲滥杀囚犯? 王耀抿了口酒,对汉朝的腐败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地方官在所辖地界执掌生杀大权,为所欲为肆无忌惮,下边官吏只是不愿同流合污、沦为滥杀无辜的帮凶,就被收押问罪,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大汉朝,已经烂到根子,烂透了。 “获悉父亲被关押在费县,时年十八的臧霸率领十数名食客劫狱将父亲救出,并将县令杀死。当时在场役卒人数上百,却无不畏惧臧霸健勇而窜逃。经此事迹,臧霸之孝烈勇名传遍乡野。” “好!” “真是爽快!” 听闻此话,满堂宾客无不拍手叫好,劫狱救下不畏强权的父亲,再杀死为非作歹的昏官,真是快意恩仇! 这臧 霸是个人物! 望向于禁,鲍信缓缓道:“文则可还记得我叫你率部前往郡北、剿灭盘踞当地的黄巾余孽?那时义军一分为二,我本部兵马不足,在南部剿賊时恰好撞见新越境的徐州贼寇,原本不敌濒临溃败……” “忽有援军抵达,队头旗将便是那臧霸臧宣高!原来他虽被通缉,却怀有一颗大义之心!其举乡勇而起被陶谦拜为骑都尉,追杀贼寇至此。我二军遥相呼应,前后夹击下将賊军斩杀大半。” “战后我与臧霸把酒言欢,方知此人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匪气十足,虽粗犷豪放性情彪悍,但也是知书达礼的。” “绝非冥顽不化之人。” 说罢,鲍信望向王耀,拱手道: “伯爷,如今各地匪患渐平,似臧霸这等因战功而得以升迁之人,大半都会被冷落忽视,臧霸也为此而担忧。” “以您宽仁的品行,只要允诺校尉一职,其必定会率部来投。此人治军不算严谨,却有自己独到的章法,麾下士卒能征善战悍不畏死,堪比王庭锐师。” 王耀闻言颔首,臧霸是不是名将他不太清楚,就名气而言不算广为人知。 尽管自己酷爱历史,也只能依稀记得史上吕布的八健将中好像有臧 霸的名字。并且排名不低,与张辽并排首位。 从这个角度看来,此人就值得招募,更何况鲍信是具有慧眼的,能给出如此高的评价,想来也差不到哪去。 “允诚所荐定无庸才。” 只见王耀放下酒樽,肃声道:“臧将军若愿投我,本伯就给他一个校尉。” “至于那孙观,是……” “孙观就是臧霸麾下的部将。” 得到首肯,鲍信满面春风,笑曰: “臧将军豪爽非凡,麾下将校如云,有名有姓者就有孙观、吴敦、尹礼等,虽然都只是小有名气,但个个身先士卒悍不畏死,绝无怯懦反复之辈。” 听到这话,王耀欣然颔首。 此刻他大抵弄清楚臧霸这伙人是什么性质了,就类似于以悍勇搏富贵的亡命之徒,只不过从头领变成将军罢了。 这种人不能重用,但是好用。 给个校尉丢在一边养着,待到战时他们就是顶在一线的锐士。异族不安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又或说要进一步提升名望,来年肯定要对异族动兵戈。 臧霸及其部曲刚好用得上。 正事谈完,厅堂氛围逐渐转为欢快。 在悦耳的丝竹声中,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着。筵间王耀问询鲍信,可曾识得济南国相 曹操曹孟德?鲍信回言听过大名,但未曾见面结交。 听闻此话,王耀颇有感慨。 依历史原本的轨迹,鲍信后来跟了曹操,两人也结为挚友。然而对抗黄巾军时曹操轻敌冒进,若非鲍信以命相救,曹操传奇的人生就这么潦草的结束了。而鲍信拼死救主,自身却被賊军杀害。 时年不过四十一。 如今鲍信跟随自己,那曹操要是再撞上这般场景,岂不是死无完尸? 想起那日谯城小雨淅沥,自己与曹孟德畅谈古今好不快哉。一见如故又得知自己缺钱缺粮,曹操当即慷慨相助。 明知他有劫难,却坐视不管? 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唉” 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念想甩开,王耀只顾饮酒。因为自己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动,曹操也未必会再与那伙賊军交战,若真的撞见了,也是命数。 既有逐鹿凌云之志,就不容分毫妇人之仁。此等枭雄,死了比活着更好。 不过这般想着,那日畅谈的画面却不断浮现于脑海,王耀叹息一声。 真到那一天,还是派人知会曹操用兵谨慎些,至于听不听就与自己无关了。 权当偿还昔日赠金的情分。 食筵听曲,论谈各界事务。 夕阳西沉,金乌渐落山 头。 最后的残阳即将消失,笼罩天地的黑暗即将降临。在这万物朦胧、日与夜的交际线上,一名侍者蹑手蹑脚的来到王耀身后,低声汇报起情况。 “已经晒干了?那正好。” “诸君慢食,本伯有要事处理。” 得知蜂窝煤已经彻底去除水分,眼见众人也都酒饱饭足,王耀告辞离去。 宾客们都是有眼色的,清楚全看鲍信于禁的面子,他们才得以与临戎县伯同席而坐,眼下正主离去,宾客也纷纷请辞。 一场接风筵下来宾主尽欢,众人也下定了决心。哪怕自己身份卑贱职务低微,也要尽力将差事做好,如此方能回报王耀的丰厚款待。诚然县吏,缉盗,捕快,役头都只是小人物,却是影响深远。 这些基层的小官小吏,才是上头命令的真正执行者。他们自私懈怠会使政令难通,勤勉为公则政令通达。 君王的意志,也要交给士兵来执行。 众人离去,而鲍信不在其中。 得到王耀眼神示意,他当即随从着一并出了厅堂。其本来就要寻机会私聊,眼下两人独处恰是时候。 略微左顾右盼,确定周围除却王耀的侍卫外没有外人,鲍信当即道: “伯爷,宫中之事您可知晓?” 第一百零九章 兼济天下 “宫中之事?何事?” “王豫州上奏陛下的事。” 听闻此话,王耀内心咯噔一下提了起来。王允终究还是检举张让了,局势也顿时复杂起来。自己作为王允堂侄,倘若对此事不管不顾,实在有违人情。 可参与其中,这大半年的努力就全部白费。眼下刘宏未死宦官势大,与之交锋实在愚蠢至极,可也不能坐视不管。 王允还真不是个安分的主。 “什么!?” “我堂伯上奏陛下?且细细说来。” 尽管大概清楚事情的脉络走向,王耀还是表现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鲍信见状叹息,低声道:“卑职有表弟在宫中担任御前侍卫,消息也是他传来的,说是王刺史与皇甫公合力镇压豫州黄巾后,在受降过程中搜到一封密信,正是十常侍之首张让的门客所写。” “信中涉及黄巾賊的一些内容,您堂伯就怀疑张让与逆贼私通,一番追查后把所有细节全部揭发公示,还写成奏折上书陛下。皇帝大惊,召张让入宫指责……我表弟说张让脸都吓得惨白了。” “若不是磕头如捣蒜,巧语乱真假,怕是要被直接斩首、株连九族。” 王耀闻言眉头紧皱,要是皇帝圣明,那王允还真没错,以雷霆之势直接将阉党连根拔起,便再无后患。 然而汉灵帝是妥妥的昏君,写封奏折就想扳倒宦官,闹着玩呢?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张让没死,王允算是玩完了。起码在中央朝堂重新洗牌之前,权力中枢是没有王允的席位了。 “唉” 没得到王耀回话,鲍信再次叹息,全当自己的消息太过骇人,主家一时还无法接受。想想也正常,王允贵为豫州刺史兼帯侍御史,是王家官位最高的领军人物。扛旗的快倒了,对王耀的冲击…… 不可谓不大。 还是期望主家振作,不要因此乱了心智。 “陛下被张让花言巧语所迷惑,认定其无罪不予追究。现在张让顺利脱罪,自然对您堂伯心怀愤恨,肯 定一门心思想要伺机报复,请主家做好万全准备!” “嗯。” 轻轻颔首,王耀看着路旁的风景,若有所思道:“允诚,依你所见。” “本伯该当如何?” “置身事外,暂避锋芒。” 鲍信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想来这个问题他早已预想过很多遍。 望了眼渐暗的天空,鲍信感到有些寒冷,他裹紧衣袍、缓缓道:“在陛下多年有意无意的偏袒下,宦官作威作福,朝中上下全都畏惧阉党权势、不敢与之争锋。这个时候去检举张让,毫无疑问将孤立无援,虽人人敬佩王刺史勇毅……” “但人人也畏惧阉賊淫威而不敢发声支援,如此即便伯爷参与其中,您堂伯依旧是独木难支。对大局无有改观还会使您反受其害,不如权且暂避锋芒。” “待到时机成熟,阉党人人得以诛杀之际,再报仇雪恨也不算迟。” 王耀闻言沉默,尽管他心中早已是这般打算,但绝不能流露出来。 族中给自己赐字的长辈有难,小辈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可要还主动表露出不想插手,传出去就影响名望了。 沉默是金,此刻他也只能沉默。 见主家无有回应,鲍信不再多言。想世道黑暗,检举奸佞的忠良竟孤立无援,时刻还要提防被报复暗算,他就感到深深无奈与心寒,皇家近侍与逆贼通信…… 王允上奏还奏错了么? —————— “这是煤炭?” 内院小屋中,鲍信双眼圆睁,紧紧盯着缓慢燃烧的蜂窝煤,满面诧异。 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只是这玩意太过古怪,乌漆麻黑像是煤炭,可却是规整的圆饼形状,上边还有一堆孔洞。 嗯,烧起来也与煤炭不同,寻常的煤块周身附有火焰,熊熊燃烧。 然而这黑圆饼虽然外侧也有焰火,但只是丝丝缕缕的涟漪状,仿如溢散出来的般,主要的火光还是在孔洞中。 这是为何? 此物甚是奇怪,前所未闻。 “这是蜂窝煤,由煤块加黄泥制成, 其中煤的含量只有一半,可燃烧的时间只比同等大小的煤块要短一小点。” 见鲍信还是有些迷糊,王耀示意侍从将同规格的煤块与蜂窝煤依次递给鲍信。后者刚开始还不明其意,待两种煤都过了一道手,神情顿时就发生变化。 “此煤竟然如此轻盈!?” “那岂不是可以……” 凝视小屋中央燃烧的煤块,鲍信陷入沉思。大汉地大物博,资源就没匮乏过,煤矿多得不行各地都有,此物在生产地贱如石块,根本就不值几个钱。 之所以无法取代木柴、被民间广泛使用,问题全出在重量上。煤不值钱,但运输耗费的人力畜力就值钱了,低廉的价钱翻上十几倍也就变得昂贵起来。 平民百姓,除了旁边就有煤矿的,基本都还是选择购买木柴来使用。 尽管煤块烧起来比木柴更暖和,但对于底层而言,价钱才是决定因素。 这蜂窝煤非常轻盈,还只有五成煤其余都是不要钱的黄泥,且能持久燃烧…… 意味着什么? “伯爷,此煤能否烧水造饭?” “当然。” 见鲍信越来越精神,王耀笑了笑,上前几步一边烤火一边开口:“瞧见上边的孔洞了么?因为有孔洞,蜂窝煤燃烧起来比寻常煤块更加充分,足够日常需求,不过这样直接燃烧还是太浪费了。” “只有配上专门的炉子,才能烧得长久,未必就比原煤烧得短。” 听到还有配套的炉子,鲍信彻底确信了,主家绝对在这上面下了很大的功夫。可这意欲何为?不管什么煤,烧起来都有点呛,世家大族还是用木柴。 而平民没什么钱,就算将蜂窝煤的成本压缩到极限,受众是低层也还是赚不到几个钱。主家名传四海贵为县伯,想经商搞点马匹香料、食盐铁器不更好么?何苦花这么多心思在煤块上边? 似是察觉到下属的心声,王耀摇头不语。他耳闻煤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响,眼望翻滚跃动的橘黄火焰,由心而感、 由心而叹:“允诚,你见过白骨,可你见过漫山遍野的饿殍么?我见过。” 顿了顿,王耀喉结微微蠕动。 “时逢四月黄巾猖獗,我领乡勇出并州卫汉室,行至冀州只见一片乱象。” “流民,到处都是流民。” 鲍信闻言神情一怔,心绪也随之低落起来。泰山虽接连多地,常有賊寇入境侵扰,但相比于黄巾魁首张角所在的冀州,那怎么都要好上许多。本地民众谈不上安居乐业,起码也没流离失所。 不过他是个感性的人,没有亲眼见过王耀描绘的场景,但不妨碍他想象。 他能感同身受。 “面黄肌瘦,真就皮包骨头!他们杵着拐棍,端着破碗,几千人几千人的向你行来……允诚,你知道这种感受么?” “冀州土地兼并本就严重,这几年又天情不利粮食歉收,可赋税却日益繁重,百姓早就被逼得快活不下去,又遇上黄巾賊乱……逃,只有不断的逃,躲避賊兵无休止的劫掠搜刮,可官军呢?” “更要躲。” “贼来如梳,兵来如篦。” “官来如剃。” 说到这,王耀本以为自己会愤怒,然而他没有。这些卑劣至极的事,尽管光是说起来就会令胸口发闷,但却无法使他情绪产生什么波动,只因早已司空见惯。 但这种情绪没有变化、身躯却不自禁震颤的感觉,更叫人难受。 “皇帝调南军北军镇压叛乱,钱粮却没拨多少,粮草不够怎么办?” “无非就地自取。” 一席话道出,莫说是宽厚爱人的鲍信攥紧了双拳,便是旁边侍候的仆从们都心神激荡。就地自取?太文雅了。 说白了就是明抢。 可怜当地百姓,既要躲避凶狠嗜杀的賊匪,又要提防全副武装的官军。 賊视他们为绵羊,官视他们为鱼肉,誰都想吸他们的骨髓,将他们榨干,这如何活得下去?流民又怎可能不多? 他们双眼无神,因为泪早就流干了。 漫无目的的游荡一段时间,瘦骨嶙峋的躯 体再无力支撑、轰然倒塌之际,他们会不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死时是帯着悲苦凄凉,还是释然解脱的笑? 没人知道。 “大势所趋非个人能挽,本伯做不到普渡众生也没那本事,只能在空暇之余为贫苦做点事。不求多大效用,只求问心无愧。此煤制法来源无需多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在凛冽寒冬……” “庇得一二贫民不被冻毙。” “那就够了。” 蜂窝煤很成功,但王耀检视完也没有感到多高兴,反有些意兴阑珊。 “伯爷仁德。” 话听到这里,鲍信已是感慨万分。他看着主家俊朗的面庞,心中尊崇已经无限度拔高,真不愧为义公将军。 只怕是安坐洛阳的皇帝,也没自己主家这般爱民吧? “不知主家打算定价多少?” “定价?” 挑挑眉,王耀摇头笑道:“无需专门定价,随意吧!成本如此低廉,我本都想无偿赠予,但又恐被爱占便宜的人盯上。叫些地痞无赖乔装成贫民冒领,再低价转手卖给穷苦,那就不美了。” “几钱可以,二三十钱也可以,看地方罢!比木柴便宜许多叫百姓用得起,转手无利可寻叫奸人嫌弃,那就是最好的定价,搞这东西就不是为赚钱。” “伯爷大义,职下佩服!” 除了心悦诚服,鲍信对王耀已经没有其他感官了。霸王以霸道威降臣子,而君子以王道服人,何为王道? 则君主以仁义治天下。 两者精神内核截然相反,各有各的优劣,但无需多言,肯定后者更得人心。 苍天在上,誰不愿侍奉仁君? “允诚,如今本伯治下百废待兴,各处皆需贤才坐镇,能否就由你来操办蜂窝煤一事?务必先保障朔方能安然过冬,其次供应并州,再后若有余力……” “则可兼济天下。” “主家之令,职下岂有不从!?” 躬身抱拳,鲍信无比认真道:“伯爷大可放心,神器在手,信可直言,在您治下朔方定不会冻毙一人!” 第一百一十章 州军大比 将蜂窝煤的制作工艺、包括配件的图纸全部交给鲍信,王耀松了口气。 此次归回太原要做的事,终于又完成一件。鲍信具有独挡一面的能力,此事交由他来负责定然不会出岔子。 经过三日忙碌的来回奔走,其实回来的主要目标都快完成了。 首先招收难民这块,细作已经开始行动,除却等待没什么要做的。刘关张三兄弟的事情处理完毕,张辽也派出去招募新兵了,仔细想想也没剩下什么。 接下来只需进一步强化权威、将并州军牢牢抓在手中,然后派人去购置大批粮食,且将袁术送的优质梁米换成三倍的粗制稻谷,等新兵到位即可归回朔方。 对了,朔方缺少劳力,先前随杨奉投降的四千白波降卒也要一并帯走。 在木案前写写画画,足足耗费一个时辰王耀才理清楚头绪。 他推开纸窗,遥望夜穹上那高悬的皓月,只感到分外疲惫。 前世他也不算单纯,但印象中的汉末三国也无外乎金戈铁马。然而真的实际上手,方知打.打杀杀不过其中一个环节。 塑造名望、人际交往、治理地方,随便哪一环都不比打仗简单。 寒风拂过,精神随之一振,忽有柔荑上肩,轻揉捏。回首望去,就见春时那张冷艳的俏脸,此刻她两颊泛有红晕,乌黑发亮的星眸里写满了关怀。 稍小些的 秋蝉站在春时身旁,宛如邻家小妹的她还不好意思主动与王耀进行肢体接触,只是怯生生开口道: “伯爷莫要太过操劳。” “夜了,歇息吧。” 听见这细若蚊蝇的低语,王耀笑了。 不知为何,浑身疲惫好似消散许多,他盯着秋蝉姣好的容颜,见它逐渐泛红,不自禁又放声大笑。 正如袁六所言,事务是忙不完的。适当的放松,劳逸结合方为正道。 一夜无话。 —————— 次日清晨,晴空万里无云。 王耀很早就来到城东军营,经过一天的消化思考,又有一名校尉和几个司马前来辞职。没有刁难,王耀爽快应允,也再次许下不追究过往事迹的承诺。 旧账翻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能和谐顺利的交接权力自然是最好。 送走将校后,王耀心情愉悦,算上第一波辞去的将官们,如今州军五校尉已经空出三名,下边军司马空的更多。 有足够的职务供下边人升迁,难道还掌握不住军队? 眼下辰时,军士们刚刚起来吃早食,王耀定在巳时登台讲话。中间这个时辰不能虚度,正好唤高顺来了解情况。 …… “伯平,短暂接触后,你觉得州军怎样?他们战力如何,可敢奋战?” “主家,州军不似预想的那般不堪。各营各部皆有勇士,阵型队列颇有章法,依末将看来,下边 的军官士卒都还是具有素养的,之所以屡战屡败……” “大抵是统帅无能,牵连三军。” 帅帐中,王耀披戴银亮甲胄,聚精会神的倾听高顺讲话。 这名心腹爱将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有考证,可以完全相信。 “州军有五营,前后左右中,属于满编。一营辖三部,每部司马统率千人,战兵共计一万五千人。还有辅兵民夫达至两万余,总兵力近四万。” “半数战兵佩皮甲,可防软弓流矢,一定程度抵御刀剑劈砍。” “但这些甲胄都是陈年旧货,遇上硬弓枪矛,基本起不到效用。” 进入军队没多久,高顺就对其中情况了如指掌。根本不需要思索,便能极其顺畅的将实情道出。 “前军为枪矛轻兵,左右两军为混装步卒,有持盾军士和配弓步卒。” “中军是清一色的持戟卫士,战力也为最强。后军则为单刀轻兵,可迅速支援其余战团,但自身不具备单独作战能力,训练程度也最为低下。” “辅兵装备粗劣,大多是单刀竹枪,属后备部队,作用于稳固阵线。” 说完大致情况,高顺点评道:“相较于外州的主战部队,并州军不算弱小。它缺陷在于没有成建制的骑军,缺少骑兵迂回牵制,部队的野战能力将大.大降低。目前看来,此军最擅山地战。” “次之守城,再 次攻坚。” “而两军对垒那般摆阵型野战,最好还是能免则免,实在不对路数。” 高顺寥寥几句话,顿时就叫王耀对并州军有了清晰的认知。 并州军不像大多部队那般万金油,它有极端的侧重点,属于专业山地部队。 当然人是活的,想怎么布署都可以,但要发挥出全部实力,仗还是得在擅长的地形来打。这么说的话,来年出征草原平定异族,并州军没有太大作用。 王耀略微皱眉,陷入了沉思。 …… 巳时隅中,金阳高照。 军营鼓声震天,士兵们排列成齐整的队列,尊崇的朝高台望来。 此刻他们脸上帯笑,精神抖擞。 前天就有消息散播出来,对主帅即将道出的话语,他们已有了准备。 全军大比,优者上劣者下。 这叫人如何不精神? 投身军旅,誰不想做万众瞩目、威风凛凛的将军?虽然成为将校多少有点痴人说梦,但有升迁为什长队率的机会,士兵们就已经欣喜若狂了。 见军容良好,王耀淡笑点头。 他俯视万千军卒,把全军大比的规则缓缓道出。如今五营校尉辞去三个,就不必再使用末位淘汰制。 兵卒到屯将,主要看个人能力。 百人将谈不上军事素养,如何作战基本听上边命令,故此只考校勇武及战技。主要是敢打敢拼,能豪勇的帯头冲锋、且 身怀武艺能在敌方阵线撕出缺口。 比试方法很简单,每个百人屯自己比拼,誰为公认的善战勇者,誰为将。 下边的副手队率、基层的什长伍长,也都由所在单位的最强者担任。 屯将上面的曲长军侯,以及更上一层的军司马,虽然勇武也很关键,但必须还得具备一定的军事素养。 比试方法同样简单,一部五曲,五个现任军侯帯部队相互比拼。得胜多的当司马,输最多的贬屯将,中规中矩的则原职不变。当然,并非一成不变。 倘若哪部的五名军侯都很厉害,就全提拔为司马。同理都很拉胯,就都贬为屯将,换下边人上来领军比试。 时间多慢慢比,孰强孰弱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是无法伪装的。 反正灵活布置,不钻死理。 再上边的将官校尉,就没设专门的比法,全由王耀自行委任。 将规矩道完,王耀下令开始比试。 一个个百人屯围绕成圈,自视勇武者脱列而出,向上官发起挑战。 不自量力的人挺多,几下就被上官干趴在地。但也不乏凶悍之辈,直接从军士连跳数级,跃升百人屯将。 有懊恼有欢喜,校场氛围极其热烈。 被下属击败的屯将无言以对,而保住位置的屯将却神色各异。 部分庆幸,为稳固住地位而高兴。部分却是跃跃欲试,盯上了军侯之位。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得天独厚 深秋萧瑟,叶枯草黄。 历经十日行军,队伍浩浩荡荡行入朔方。此时已到十一月份,边疆大片大片的林木都脱了叶,看起有些落败。 不过微风轻轻拂过,就叫人不自禁裹紧衣袍,生怕被吹出病来。 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都是首次来朔方,对于此地甚是好奇,他们不断左顾右盼,议论着沿途驿站有何作用。 并非他们少见多怪,大汉全境都有驿站,称之为亭、专供来往官员落脚歇息。然而这朔方驿站就有些不同,设立的极宽敞极简单,就是用梁木围绕些草席隔风,顶上再盖个木檐就算完事。 这类简易居所,只能堪堪抵御风雪,但绝对用不久。甚至可能只有一个季度的使用寿命,那建造出来意义何在? 虽然成本低廉,但每隔几里地就有一个驿站,终究还是很耗人力。 投入诧异的目光,众军士很费解。然而王耀却满面微笑,望着这些简易驿站心中很是满意。荀攸果然靠谱,不过短短月余时间就把驿站修好了。 与内地官员无有联系,朔方不需要劳民伤财建设名为‘亭治’的官方驿站。 这些建筑只为人口迁徙。待难民千里迢迢赶到朔方时,定然精疲力尽、饥肠辘 辘,驿站只需要在流民烤火歇脚时送上一碗热粥。一次性的设施,只要能短暂抵挡风雪即可,不必修得太好。 能将成本压缩到微乎其微,实在太合自己心意。朔方刚回正轨,资源要用在刀刃上,不重要的自是能省则省。 —————— 初十,队伍开至郡府临戎城。 遥望极具游牧特色的城池,士兵欢呼雀跃。长达半个月的行军,实在叫他们身心劳累,迫不及待想要入城好好歇息。 听闻周围喜悦的呼喊,王耀胸中也是轻快下来。他来至队伍首列,望着策马迎来的荀攸毛玠,心中颇有感慨。 上月离去时,朔方百废待兴,人不过万余,粮草军械都极为稀缺。 可此次归来,他的队伍就足有万众,还有大量优良的武器军械、稻谷米粮,完全能将地盘建设起来。只要将朔方治理成平安稳定的宝地,也就算站稳跟脚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改头换面 “多谢伯爷!” “小人替南匈奴叩谢伯爷!” 听见王耀斩钉截铁的保证,刘豹有些发怔,旋即反应过来便是满面狂喜。 没有半点犹豫,他向王耀连连叩首,不知不觉心中想法也发生巨大变化。 若是说先前尊崇只是迫于形势,现在就有几分真心实意了。王耀不是背信弃义的汉朝廷,或许真会遵守诺言…… 替他这支血脉报仇雪恨! “小事罢,远道而来你也累了吧?” 隐约察觉到刘豹态度有变化,王耀淡笑抿茶,没再多说什么。 后者见状立刻意会,当即叩首道: “伯爷宽宏,如此体恤下属小人感激不尽!这一路行来确实有些劳累,还请伯爷允许小人退下!” “去吧。” “多谢伯爷!” 爬起来再行一礼,刘豹面朝王耀,双手向前环举,恭恭敬敬的倒退离去。 王耀见状挑眉,还真就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于夫罗是个圆滑的,这刘豹甚至还更胜他父亲一筹。不过这是好事,于夫罗只有这一个儿子,未来南匈奴的单于大概率也会由刘豹来继承,圆滑要胜过认死理的。 凡事都能商量就不容易走极端,往后是一直保持附庸关系,还是将南匈奴直接并入势力,都还有操作的空间。 若继任者刚硬无比、桀骜心怀野望,无奈才被迫屈身,那就不好处理。 最多几年就要开始逐鹿中原,少一个敌人多一分助力,终究是好事。 ——————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射下,郡府临戎城便热闹起来。 虽然当地居民不多,但青壮聚起来也有两千多人,全都汇在城口,还是有点摩肩接踵的感觉。 炊烟袅袅升起,十来口大锅熬煮着粘稠的米粥,衙役们维持着秩序,叫青壮排成长长的队列,依次领粥。 碗是自带的,大小各不相同。 稍健壮些、腰上缠着一条麻布的,用大碗领取劳工粥。而稍瘦弱些、膀上捆着一根水草的,则用小碗领取渔夫粥。 望着锅中咕噜噜冒泡的粥水,青壮们吞咽唾沫,眸中也泛着光彩。 “昨天捕了七尾鱼,俺分得了两条大的,伯爷保佑,让俺再捕七尾!” 第一百一十七章 践运不抚 “皇甫公,有回信了。” 就在忧愁之际,来人的呼喊顿时引起了皇甫嵩的注意。 来人身材高挑,披着一席淡蓝色文士袍。相貌端正仪表堂堂,有神的眸眼泛着微光,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 看清楚来者面孔,皇甫嵩眉宇间的阴郁稍稍消减,只见他轻抚胡须道: “阎先生,外面可好?” “不甚好。” 从怀中摸出一卷竹简递出,阎忠深吸一口气,叹息道:“东南三郡情况最险,乡间路径多有尸骸,村落十室九空,县城稍好,也是易子而食难以为继。” “西北三郡近并州、司隶,未受兵乱故尚可维持,但即便如此也很难捱过这个冬日,其余县郡介于两者之间,较危难的已是遍野流民,较好些也只能苟活一时,若无救济,只怕大多会冻毙于寒冬。” “可赡养几十万饥民,每日耗粮何其之大?纵是寡淡稀粥也无法长久。” 皇甫嵩闻言,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皱起来。他接过记载详情的竹简却没有翻看,阎忠与自己心腹之交断不会骗他,真实情况只会更差。眼下冀州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皇甫嵩想救百姓。 可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寄希望于朝堂拨款? 就凭皇帝那爱财如命的性子,连三公之位都可以公然叫卖,这种只进不出的貔貅,能给灾区免税一年都觉得做出极大牺牲,想获得实质性的物资支援…… 实在是痴人说梦。 呼—— 长舒一口郁气,皇甫嵩淡淡道:“先开仓设立粥棚吧,老少妇孺就算了,他们是挺不过这个冬日的。优先供给青壮,务必要保证能坚持到来年开春。” “本候虽为将多年,然治军严谨、秋毫不犯,并未敛财也没多少钱,最多出资为农人准备明 年耕种的粮种。” “其它实乃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席话道出,皇甫嵩再度揉额,放下时已不自禁攥紧拳头。 治理地方不似行军打仗,战争是门学问。老将军戎马半生,即便势微也可凭借经验以寡敌众,以弱胜强。 江水河流,山峦林地,沼泽田野,地势是他无形的军士。 黑夜骄阳,大雾狂风,雨露烈火,只要掌握其中规律,同样也是将帅的助力。 善战者,万物皆可为兵。 善察者,天地皆可借势。 但军事上的经验不能沿用到地方上,纵使他皇甫嵩能力超凡,也无法凭空变出粟米。从不同流合污导致他虽然出身世家却与大多豪族关系淡薄,当然主动开口求助,对方大抵会给面子送粮食…… 可皇甫嵩一生要强,不愿屈身。 如今这情况,还真不知如何处理。 “皇甫公。” 看着面露难色的老将军,阎忠忽然涌现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并非突发奇想,早在许多年前就已萌生,只不过一直碍于条件不够,才从未被他道出。 见威名赫赫的老将军为百姓而忧愁,甚至不惜自耗家财也要帮助民众,阎忠那压抑许久的想法再也按捺不住。 第一百二十二章 顺应天道的宣称 视察完制盐坊,王耀一行踏上归途。 此次全郡视察,他检视了朔方所有城镇以及重要资源区域,对本地有了深刻了解。这边陲之地虽然有三成被漫漫黄沙所覆盖,但其余地带都是流域沃野。 数条大河贯穿交错,使得田地丰韵非常,就是相较州府太原也只好不坏。 在骑马侍从的护卫下,马车缓缓向西面的临戎城行去。王耀坐于车中,不断回想刚才在制盐坊的所见所闻。 古人都是吃制作简单的粗盐,别看粗盐杂质不少,品起来还有一股苦味,即便如此民间往往也吃不到。 盐铁行业长期被权贵所垄断,价格也随之攀升。汉武帝之前盐不贵,甚至有些年间只与五谷价格相当。但在汉武盐铁专营后盐价暴涨八倍,平民百姓也就逐渐吃不起,只有世族才有财力购买。 通过盐来赚钱是肯定要的,但为何不弄成两种规格?精盐售卖给世族权贵牟取利益,粗盐卖给百姓惠及天下? 透过车窗望去,一望无际的沙漠在太阳底下略显金灿,王耀凝神沉思。 后世食盐精细到极点,以现有工艺想要复刻,难度还是挺大。不过只是简单精制下去除杂质,还是可以做到的。 粗盐溶解再加些草木灰就行了,这样弄出的精盐虽然不比后世食盐,但就在大汉朝来说,完全是碾压时代的产品。 那白花花无有杂质的精盐,卖相可比大颗粒的粗盐好多了,不怕世族不买账。 —————— 回到临戎城已是次日,王耀命人烧制大量草木灰后,就开始阅览公文。 倚靠蓬松的软垫,他忽然觉得有必要专门组建一个研发机构,其中匠人全部签署保密契约,自己提供思路 方法,他们来实践解决。不然每次有了想法都要现找人来做实在麻烦,也不利于保密。 负责人得是心腹,在荒无人烟的区域建个庄园作为研究点。只需要给匠人们的家属优厚待遇,他们自会尽心尽力。 构想着,王耀在纸上写写画画。 随着脑海中的机构逐渐成型,他不自禁有些振奋,这突发奇想的产物,会不会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个研究院? 若能做出炸药火炮,那逐鹿大计可就变得轻松许多。管尔何等战将,武艺何等出众,一炮下去通通都得化为齑粉。 双眼微亮,王耀当即放下其它事务,准备用心完善研究所的规划。 可就在这时,屋门被轻轻叩响。 只听侍从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伯爷,鲍将军求见。” “鲍将军?鲍信?快快有请!” …… “末将鲍信拜见伯爷!” “允诚无须多礼,快快起来罢!” 亲手扶起鲍信,王耀诧异道:“将军不是在晋阳么?怎大老远跑朔方来了,一路远行甚是辛苦,快坐下歇歇脚。” 有要事相谈,鲍信也没拘于繁礼,当即应下与王耀对坐于室。 见臣主有意长谈,旁边亲随立刻奉来沸水煮茶。茶是产自幽州的新鲜冬茶,撞上沸水登时溢散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然鲍信此刻无有雅性,双手抱拳、直截了当道:“背负主家厚望,信半点不敢懈怠。日前首批义公煤装载上车,道阻且坚又是第一次运送,臣放心不下便随队而行,不曾想路上还真出了岔子。” 刚刚将茶水沏入杯中,王耀闻言动作一滞,皱眉道:“什么岔子?” “回禀主家,太原以及西河境内一切顺利,但车队行入五原还没多久 ,便被一伙乌桓甲骑拦路问话。” “起先他们故作凶狠,问我等是否隶属于您,扬言如果是,那车上粮食可以留下一半。如若不是,看架势是想全部抢夺过去。而后又说天情不利,部族缺粮,从抢改口为借,态度倒是放得低。” 回想前日场景,鲍信凝声道:“说来奇怪,属下强硬出声他们又畏惧了,讲是鲜卑人撺掇他们来抢粮的。不过不论是真是假,这伙甲骑都是在道上专程等我们,而车队虽然庞大,但行踪保密且还是在凌晨出发,末将以为晋阳城中……” “定有异族耳目。” 鲍信眯眼,将那日遭遇的场景事无巨细全盘道出,未有遗漏半点细节。 王耀认真的听着,旋即叫人火速唤来荀攸,叫鲍信从头再叙述了一遍。 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荀攸稍加思索便淡笑道:“鲜卑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乌桓远在幽北,若不被撺掇焉会跑到五原来抢粮食?今年主公威名远扬,一回归并州便降伏南匈奴,且来年还有再战之势,鲜卑位于并北、紧邻我军,自然恐慌。” “其深知仅凭一家之力难以抵挡伯爷神威,就想将乌桓也拉下水。” “而乌桓远在幽州北部,跟主家无有利害联系,再者常年与鲜卑有矛盾间隙,又岂会甘愿为仇敌而战?此次前来五原,大抵就是想卖个消息交好伯爷,若能以此求得些粮食自然再好不过。” “当然世事不会一帆风顺,乌桓毕竟是出兵拦我道路,既可能用恭敬言语抵消化解,又可能真的触怒我方,有此风险依旧如此行事,说明乌桓是真的缺粮。” 稍加思索,便将大体形势道出,荀攸双手环抱、朝王耀行礼道: “大汉势微,域外宵小便开始作祟,似如鲜卑乌桓匈奴羌胡,都忘却自己臣属附庸的身份。异族心无至诚,若放任不管定成祸端,如今主家身在并州志向却在天下,若想往后率军出征而无后顾之忧,必先抹除鲜卑,而乌桓远在幽北……” “暂可不做理会。” “然鲜卑异族在上任单于檀石槐的带领下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占尽匈奴故地,得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还东征倭人国,奴役千余家专事捕鱼。” 王耀闻言一怔,没想到这沦为三国背景板的鲜卑异族,竟有如此辉煌的历史。 若其还保持着这份实力,怕是自己倾尽并州之力,也难以将其征伐。 “荀先生,鲜卑真有这般强盛?” 听闻荀攸之言,鲍信皱眉道:“您仿佛在描述秦王扫六合,若鲜卑强盛至此,又何须拉上乌桓?” “哈,攸说的是上任单于。” 荀攸保持行礼姿态,继续朝王耀开口道:“檀石槐死后继任者无力维持大局,鲜卑也由此分裂,西部鲜卑叛离,位于凉州以北,伯爷无需理会。” “其余鲜卑以东分为三部。” “一为步度根,占据并州以北,时常侵扰我边陲云中、雁门二郡。” “二为轲比能,则占据幽州以北,侵扰代郡、上谷郡等地。” “三为原鲜卑之‘东部大人’所领属之若干小部族。这一势力如同散沙般分布在辽西,各自为政无有领头者。” 道完前因,荀攸双目微眯,肃声道: “西部鲜卑在凉州,不必管。轲比能及‘东部大人’那一票小部族在幽州,也不必管。真正侵扰我们的还是步度根这一 脉,这也是伯爷要征伐扫除的祸端。” “尽管异賊屡屡侵犯我大汉疆土,可如今汉室暗弱,朝廷不愿引发大型战争就没有宣告鲜卑为賊。将军虽为戎边将军,也不可越而宣称,若师出无名、兴不义之兵,只怕鲜卑各部会重新团结起来。” “如此,我军定不敌也。” “近日职下正忧愁此事,没想他们自己倒给出个好借口!” 抚须浅笑,荀攸双手环抱。 “步度根部身为汉家附属,却撺掇乌桓夺抢宗主粮草辎重,实为天地不容!” “如此伯爷出兵顺应天道合乎情理,事出有因鲜卑各部也不会参与其中。” “步度根虽坐拥八千精骑,但孤军势弱,定难挡主家旗下万千雄师!” 一揖到底,荀攸认真道: “域外异族颇多,其中幽北乌桓为最诚者。此次其较为关键,既恭敬知礼讲究互帮互助,伯爷何不在其缺粮之时稍施援手,来日出兵讨逆也得一二策应。” “好,甚好!” 一席话入耳,王耀神情大悦。 真不愧是史上曹操的核心谋主,三言两语间就能分析清楚复杂的情况。 鲍信也是名士,但看这架势,这位泰山名士对域外异族的认知还局限于名号,对其中详情还是不甚了解。 荀攸就像个全能之人,无事不知无事不晓,总能给出中肯的建议。 “公达之言,真令本伯茅塞顿开。” “那对接乌桓之事就全由先生来做主吧!万斛之下,您可随意调拨。” “职下领命。” “天寒了,公达乃吾之臂膀,且还是要多多注重身体,可曾食饭?” “回主家,来得匆忙还未食过。” “那便与我和鲍将军一同用膳吧。” “多谢主家!”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寒风中的队伍 大汉边疆,重城定襄。 正是一月,万里难见红日头。苍穹无光,似鹅毛的大雪纷纷,天地白皑皑。 定襄是雁门关外第一大城,曾数次划立为郡又被废除,如今隶属雁门又有些超脱于外,县令隐有自主行事之权。 此刻辰时,正是早食之时。 虽然近期大雪连天难见阳光,日晷起不到效用,但凭借多年经验以及浮箭漏等计时工具,大抵哪个时辰还是知晓的。 县令戚行没有食饭,他站在城头往下眺望,心中只感到分外不解。 “那些流民来此做甚?” “县君,这小人也不甚清楚。” 侍立在戚行身旁,县丞也很诧异,除却两人,城上的县兵们同样疑惑不解。 “从东而来……他们是幽州人?幽州大老爷不是刘宗正么?宗正何等宽仁,为何会有流民至此?” “誰知道呢,不过都是些不长眼的,逃难都能逃错地方。咱并州比幽州只穷不富,张大老爷何许人也?自他上任州军打过一场胜仗?听说全贪空了。” “嘘,县君在城上,莫要乱讲。” “乡亲们,你们快别往前了,再往西走就是朔方了,难不成要去那苦寒之地避难?又或者是凉州……那更不得了,董老賊可是敲骨吸髓的豺狗诶!” “听俺一句劝,要逃难往南方逃,荆州扬州哪个不富饶?传言那益州更是了不得,粟米多到府库都塞不下,放置在道旁随路人自行取用!如果能坚持的话就去益州吧!莫要往西了,你们走错了!” 城下比城上热闹多了,闻讯而来的无事县民聚集在城门口,望着不远处过路的难民队伍大呼小叫,却鲜有回应。 那些衣衫不整、面黄肌瘦的流民仿佛聋了哑了,只关注脚下道路。 对其它任何事物都置若罔闻。 队前的亭长没 有说话,只是摸了摸怀中的凭信,便继续默然前行。 风大雪大路不好走,他不能浪费半点体力为路人解释。尽管朔方已经很近了,但再近也隔着两个郡。 身体虚弱时莫说两个郡,有时就是一个亭、就是十余里,都叫人无力支撑。 从上谷郡一路赶来,不知翻越多少山峦踏遍多少泥泞,支撑难民们前进的是一股气,开口说话就生怕这股气散了。好不容易坚持到这,誰也不愿倒下。 “倒是坚韧。” 见流民缓慢而又坚定的向前行进,戚行微微挑眉。或是倾佩这意志,或是瞧见其中孩童而萌生恻隐,胖县令大手一挥,开口道:“煮点热粥米汤……” “予他们人手一碗。” 干瘦县丞闻言一怔,他瞅着寻常一毛不拔的上官,愣了愣没说话。 感受到下官怪异的目光,戚行胖脸一红,旋即叹息道:“为官者誰人不想造福一方,救黎民百姓于苦难之中?” “徐县丞,你是知道的。” “你我这样无有靠山之人,在当今官场就如无根之萍,为官看似八面威风,实则处处受制。这雁门的县令有哪个不贪?我若清廉不随大流,必被排挤。” “给宦官的买官钱,奉皇帝的上任礼金,还有每年送上面的香火钱,哪个能省哪个又能少?我出自寒门,如果任上不贪这些钱又从哪里来?这些你是知道的,徐县丞,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下官都知道,下官都知道。” 意识到刚才眼神不对,县丞连忙转变态度。他满面敬佩,肃声开口: “如今府库不太充盈,大人却心怀仁义施粥救济难民,下官佩服!” “唉,你知道就好。” “都说遍地贪官,可我等心中无奈有誰知晓?我何曾不想清廉为民,可不贪这县令一年就到头了 。多的本官也帮不了,分这千余难民一碗热粥还是能做到的,左右不过是将郡守的孝敬推迟些……” 摇头叹息,戚行不再多说。 他瞟了眼城下流民队伍,摆摆手。 县丞意会,当即退下安排去了。 身旁无人,戚行脸色顿时恢复平静。他望着漫天大雪,逐渐陷入沉思。 适才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下边县民的呼喊提醒了他。难民一路西行,目标非常明确,除了朔方还能是哪? 难不成真是去凉州被董卓敲骨吸髓? 如今朔方已经收回,郡守便是那位临戎县伯王耀,其号为义公,手段也较为宽仁。王耀执掌一个没多少民众的大郡,想办法号召点难民过来合情合理。 城下这伙流民,自然就是被号召者。 而诸如这般的响应者肯定不只幽州这一伙,千里迢迢赶去朔方,途中冻死饿死不计其数,偏偏幽州这伙全员抵达,就容易被关注。一问得知是定襄县令心善救济才得以保全,不就拉上关系了? 王耀宽厚仁善,知道自己救济前往他治地的难民,定然会萌生好感。 虽然大概率是无用功,就算真被问及而产生了好感,也未必有啥作用。 但不过千余热粥就可能博个善缘,那为何不去做呢?善缘看似虚无缥缈,却是很多时候办大事不可或缺的。 往后也许会求到王耀,或许就因没这点善缘而进不了门,又或许就因为这点善缘,救自己一条性命搏得富贵也难说。 …… “乡亲们,且先停下歇歇脚。” “我家县君仁慈,见你等风雪赶路于心不忍,特令我等施粥救济。” “无论要去何处,吃上一碗热粥恢复气力,路都要好走些。” 定襄城下,帯队亭长看着前来吆喝拦路的衙役,心中感慨万千。 并州还是好人多, 在故乡幽州他们沿途经过两个郡治,过路县城不计其数。然而当地官员瞧见此幕,莫说施粥救济,便是给一口热腾腾的汤水都未曾有。 不愧是义公将军坐落的并州,路上随便哪个县君都是仁德心肠。 停下脚步,亭长朝差役躬身抱拳: “小人替我俿奚县千二百乡亲谢过定襄县君!此行风雪交加实在不易,一碗热粥就可能救下一个乡民,县君救命之恩,我等无以为报!” “呵呵,咱戚老爷施恩救济,全是见不得贫寒受苦,从未想过回报。” 那差役手指城门处刚设立的粥棚,亭长回首望去,就见一票衙役正推着载满稻谷的三轮小车前去熬粥。不过远远瞅去,就知这粥是货真价实的稠粥,而不是那等寡淡稀疏的米汤,亭长由此更为感激。 见难民队伍停了下来,不少聚集在城下的县民们也纷纷上前,疑惑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子龙练兵 “凡临阵,将不顾军者,立斩。” “而军不顾将者,后队立斩前队。” 城东军营,七千士兵列阵于校场,聆听教头训话。此刻赵云不复寻常那般温润平和,整个人都溢散出刚硬气息。 “两军交锋,孰强孰弱不在于外物,而在于信念是否坚定,斗志是否顽强。武具相差不大的情况,成败的关键往往就是誰能坚持更久。军阵冲杀并非单打独斗,凭一腔孤勇斗狠即可,而在素养。” “将校领军冲杀在前,军士步卒紧随其后,两者同进同退,方能不显破绽。” 环视齐齐望来的士兵们,赵云目有精光,展臂道:“想来诸位皆知老乡勇之八百陷阵营,其在高将军率领下无往不利,常能以寡敌众击溃敌方强军……” “是以义公将军帐下精锐。” 见赵云提及陷阵营的名号,听得有些困乏的士兵们顿时来了精神。 八百陷阵营全员披戴札甲铁盔,腰别快刀手持长戟,享受最高级的补给待遇,同时也打最硬的仗,为义公将军四处征伐立下赫赫战功,其英名誰人不知? 在场无论是太原新兵还是白波降卒,都曾幻想过进入陷阵营这王牌部队。 虽危险,但受人敬仰占尽荣光。 如此誰不向往? “很好,看来你等 都听过陷阵营的大名,那你们又知此军为何所向披靡?” 赵云上前一步,等待众军回应。 见教头这般姿态,兵卒们也从一味的听取转为互动,纷纷开口道: “回将军,陷阵营勇往直前,全营上下不惧身死,自然无往不利也。” “大抵是敢拼敢打,敌见而畏之。” “凶气凝成,誰人敢与之争锋?” …… 各种看法接连不绝,赵云听完微微颔首,举臂大声道:“诸位见解略有道理,然仅凭不惧身死,不足以成就强军。” 深吸一口气,银甲战将沉声道: “悍不畏死固然可贵,但不怕死只能说明不孱弱,不易临阵怯逃。” “好比那賊首张角,其麾下教众不乏狂热之徒,斗起狠不惜性命者何其多也?尽管刀甲不利,但如若光凭血勇就堪为精锐,那为何面对官军便溃败如山?” 此话一出,不少兵卒黯然神伤。 此刻校场中足有四千人是白波降兵,也就是往昔的黄巾賊人,提及大贤良师总叫他们回想起那段痛苦的过往。 明明同袍数以万计,每次与官军交锋都是占据兵力优势,可怎么打都是输。 其中缺乏武具是关键因素,可最致命的不在于此,而是军事素养。 这东西看起有些虚无飘渺,但真实 存在。他们领军的渠帅头领足够勇敢,可面临汉军将领,就如孩童与成人对弈…… 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黄巾临阵不敌,在于各自为战!打起来就一窝蜂涌上去,想以蚁附之势击溃对手。对方怯懦畏战还好,如若结成战阵顽强抗击,基本就无有退败的可能。” “零星对整体,宛如独指对一拳,黄巾缺乏战阵素养,焉能不败?” “而陷阵营之所以无往不利,在于训练有素列阵严谨。凡临战事,将校在前军士紧随策应,上下皆不畏死同进同退,如此一人可抵十人,一列可当十列也。” 环视数千若有所思的兵卒,赵云双眼微眯,不自禁攥紧双拳。 他天性聪颖,并非只是一介武夫。当年在常山真定除却习练枪法,赵云在闲暇时做得最多的就是看书。 这些书很杂,兵书儒学野史杂记他来者不拒,对各式各样的文籍均有涉猎,未曾拘于一家之术,这叫赵云思维活络,对待事物常常有自己的看法。 在王耀帐下统领骑军,赵云得知陷阵营之英名后,便常与高顺来往,观摩其操演兵卒。眼下高将军前去并州军任职,主家试问众将何人敢操练新军,自己恰有想法,也就主动出声应下这份差事。 看得出来 ,主家眸中有过犹豫,想来最先是想叫曹仁练兵,全是不想打击自己这份主动性,这才予以要职。 王耀这份信任叫赵云无比感动,也坚定了要练就一支无上雄军的信念。 以赵云看来,练兵其实并非难事。 只要上下齐心皆不畏死,进退有度不露破绽,在听从军令随号而动,完成这些基本放眼世间已然难寻敌手。 奋勇易激,关键在于同进同退这份素养,而要达成这点需要大量的训练。 这绝不可略过。 “想要成为陷阵营那般精锐,舍生忘死只是基本,你等还必须听从号令。” 面色一冷,赵云手按剑柄,以不容置疑之势高喝道:“从今起,我会请求义公将军提高新军的待遇,务必保障你等每日皆有肉食,且月俸军饷全部提升。” “但律条规矩,也该改变了。” “凡临阵,将不顾军而退者,立斩将校一人。临阵,军不顾将而退者,后队立斩前队。若将死战,全营前后皆不顾将,则视为叛乱,全营皆斩之。” “营中鼓点三响而不至者,斩!” “听闻将令,不从或迟疑者,斩!” “旗号向前,后退或迟滞者,斩!” “全军上下应当紧为一体,将勇而兵英,同进同退,同生同死,同辱同荣。” 一席话传开,军列一片哗然。 赵云这一连串的斩,叫下边人听起着实有些胆寒。不过即便心中很不舒服,倒也没人出声反驳。 本身阵前溃逃、不从军令这些行为就不被允许,赵云只不过强化了原有律条的惩罚。作为补偿士兵每日都有肉食,月俸也会提升,虽心中不适,但毕竟不是誰都会触犯军规被斩杀,这待遇却是实实在在的提升,自然没人做出头鸟。 最重要的是,场上士兵大多都是白波降卒,能不被追责还编入官军,哪还敢有怨言?太原新兵也都是仰慕义公的良人子弟,压根就没有与上头作对的想法。 闭嘴噤声,见士兵们逐渐安静下来,赵云大松一口气。 他这些律条其实是很苛刻的,如果在州军郡军这种常备编制里推行,多半要被抵触甚至引发营啸哗变。 万幸身前这支七千人新军,不是代罪之人就是良家子弟,都比较老实。 松开拳头,掌心全是汗水,赵云心中一片喜悦。他难以察觉的摇了摇头,得到暗示,全副武装藏在不远处帐子里的陷阵营军士纷纷面露莞尔,悄无声息离去了。 而站在辕门后箭塔内、眺望观察完全过程的王耀微微一笑,只叹子龙真乃千里良驹,这进步速度实在惊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寒冬二月 见赵云把控住局势,一席讲话后就开始依照从高顺那学来的法门练兵,王耀也就没有露面,径直前往城郊。 他要邀请关羽张飞一同游猎。 如今帐下人才济济,安顿难民以及处置政务交由毛玠,军务与邦交有荀攸,将军们各自整备兵卒,无他什么事。 闲暇时光太过难得,不如趁此好好舒缓压力,同时也能顺带笼络下关张。 至于刘备,早在回到临戎的第二天,王耀便接见刘大耳将他派了出去。 此刻人估计已经抵达广牧县城,上任那名为县尉实为县长的地方官了。广牧处于朔方郡东北方向,是安置难民的主要聚集地之一,想来刘备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空闲,即便不缺资源…… 但广牧县长期处于废弃状态,一下涌入大量人口也就意味着得重建,其中琐碎何其多也。刘备虽为主官但品级很低,身旁又无有谋士凡事都得亲力亲为,难免焦头烂额,忙碌到脚不沾地。 这其实也是王耀深思熟虑后的打算,一般英雄投靠,他都会精心培养,但诸如吕布刘备这类人物则不行,放任其野蛮生长终会成为隐患。 但这不意味着就非得抹除。 给吕布建造舒适圈,叫他忘却 江湖打杀缠绵于温柔乡,就得到优秀的打手。 至于刘备,忙到睡觉都没时间,给足强度用公务来压榨他,每日萎靡不振,关注新闻都没功夫,那野心壮志从何而来? 如此就得到任劳任怨的勤勉地方官。 广牧县治理好变昌盛了怎么办? 那总有偏僻贫瘠的区域,就让仁德老刘不断为黎民百姓发光发热好了。 —————— 白驹过隙,时光如梭。 不知不觉一月已过,来到寒冬二月。 尽管这一年间大汉朝多苦多难历经动荡,各地百姓举步维艰。但在这临近岁旦之际,贫苦们还是想方设法装点陋居置办些肉食,要为新年讨个好兆头。 相传正日吃饱,一整年都不会捱饿。 这段日子即便是穷得揭不开锅,也要想法子借钱割二两瘦肉。猪的瘦肉干柴腥膻,缺少调料盐巴的情况下,若不搭配肥膘会非常难吃,但肥肉何其珍贵?就算是一年吃一次贫民也难以承担。 瘦肉又干又柴但好歹是肉,煮来当作荤腥配上麦饼,也算丰盛一餐。 毕竟吃的不是味道,而是念想。 十日到十五日,各地集市非常闹热,典当行与牙行前挤满了人。贫民们苦着脸进去面无表情的出来,割肉 买粮间释然苦笑,旋即沉默着踏上回家之路。 在传统习俗面前,许多人为年味采取了不应采取的手段,街上热热闹闹节日气息是足了,却是用了畸形的方式。 或变卖家中所剩无几的老物件,或直接卖掉一两个养不起的亲骨血,换来一捧铜钱几斤肉,以及一个虚无缥缈的兆头。 且不说这做法是否理智,但确实为死寂已久的大汉民间带来几分闹热喜庆。 山賊劫匪不知是体恤民间疾苦还是存粹过年放假,近期也没出来祸害人,一时只从表面来看,竟有星点太平模样。 然而这只存于表面的喜庆祥和也无法长久,从京都洛阳发往各地的一纸诏书,彻底粉碎了贫苦们新年新气象的幻想。 …… “还要加税?” 望着手中刚刚送达的信件,王耀眉头轻挑,对皇帝刘宏又有了新认知。 马上就过年,京都洛阳喜气洋洋,宫廷准备了无数山珍海味,准备叫皇亲贵族们好好享受一番,然而意外却发生了。 存放美酒佳酿的后院监管不严,竟燃起熊熊大火,数万盏名贵玉液付之一炬,最要命的是火势蔓延到整座宫阙。因为这起事故,整个皇宫建筑群最为奢华的南宫被毁,从而也就 引发了加税。 事发次日,张让赵忠等常侍就劝说刘宏加税以‘修宫室、铸铜人’。 素来对宦官言听计从,皇帝便诏令天下,除现有的正常租赋之外,每亩田地无论优良,皆需缴税十钱助修宫室。 同时朝廷又诏发各州各郡,叫地方官准备材木文石,火速运往京师。 此外又规定,刺史、太守,茂才、孝廉者升迁,皆要缴纳助军钱和修宫钱,从大郡开始以两千万钱为标准,或有出入参考当地繁荣程度。新官上任前,必须先去西园宦官那交够钱财,方可赴任。 “加税?” 听闻王耀之言,正在堂中批阅民政的毛玠神情一怔,不可置信道: “现在这光景还要加税?” “正是如此。” 放下鲍信派人送来的密信,王耀有些疲乏的靠在背垫上,低声道:“皇宫起火南宫被毁,阉党撺掇皇帝加税,估计过两天官面通文就下来了。涨幅虽不大每亩不过十钱,但地方官加上‘损耗’后,每户最少要征百余钱,贫民如何负担?” 毛玠沉默,心中忽然涌现出大逆不道的念头,这样的大汉朝留有何用? 半点不爱民惜民,这样的汉室正统又留有何用?昔有暴秦以严苛律法横压华夏 大地,泰半之税的剥削程度令人发指,天下民不聊生。是汉终结了秦,刘姓真龙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铸就了新的秩序。 然而时至今日,大汉俨然一副暴秦模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身赋税并不高,但加上各种例如助军钱、修宫钱、路耗钱、平賊钱这类林林总总的苛捐杂税,汉民实际缴税早就超越了年度收入的三分之二,远在泰半之上。 饱读圣贤书,本该忠君爱民,将满腹心思放在延续汉祚上,可此刻毛玠的忠君思想已经彻底消失。 如果现在王耀同他说:‘反吧?’ 他一定会回:‘反啊!’ 但王耀不会这么说。 腐朽的汉王朝已经日暮西山,维续不了多久,但在今天今年以至于刘宏驾崩前的这四年,它依旧不可动摇。太多太多迂腐之辈把持要职,坚信大汉天命犹在。 作为得利者,他们锦衣玉食,坐拥娇妻美妾,尽享良田美宅,哪一家都蓄养着万千奴仆。汉王朝是腐败,但也只有如此腐败的王朝才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在汉室还未彻底死透前,世族是维持王朝最坚定的力量。作为士人,作为世族中的一份子,王耀只能静待天时。 加税?加就加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至诚之善 二月十七,是以除夕。 直至此时,长期被中原视为域外蛮荒之地的朔方,已然人声鼎沸。 除夕这天不太冷,暴雪在前几日就已经停下,穹上罕见的露出艳阳。 恰逢好天气,大量新入朔方的民众在当地衙役引领下来到野外开拓田地。 虽然朔方是块宝地,但毕竟荒废多年原有耕地上都是乱石杂草,想要重新作用于农业,必先进行一番规整。 数以万计的农夫忙碌在各地田野,乡道间则是准备伙食的差役,各种便宜的菜品谷物烩成一锅,尽管成本低廉却不乏营养,最重要是量大管饱。这种简单美味的烩粥,俘获了所有农人的感激。 …… “趁天气好,大家伙多开点地!” “好嘞!” 沃野县西,乌兰布和沙漠以北,在阳光照耀下屠申泽反射着粼粼波光,微风拂过,金色湖水泛起荡漾涟漪。 无暇欣赏湖泽美景,三四千农人在旁边的田地里忙碌。眼下还属冬季自然无法播种,但不能浪费好日子,早些将石块挪开将杂草拔除,春季才能早些耕种。 农人虽只有单薄麻衣,但体力劳作下流浃背,自身出热倒也不寒。 “阿狗,你说大李他们要是一并跟来那该多好?” “唉。” 一望无际的田野间,最西边临近湖畔的边缘,两个瘦削农人不断挥舞锄头,手法老练的将杂草连根刨出。 “我早说过 义公将军何许人也?白纸黑字的郡府公告,又岂能作假?” “俺觉得也不怪大李,咱屯当官的都贪成啥样了,那些火耗钱运输钱剿贼税助军税,哪个不是白纸黑字盖官印的,大李信不得官也很正常,名声好也是看人,之前不是有个叫崔烈的幽州名士?” “都说他清廉仁政,是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的好老爷?可为了当官儿,反手就给阉党捐了五百万买到司徒,听说这事皇帝还懊悔万分,觉得崔烈交钱太爽快……” “该叫价一千万的。” “他要真是清廉爱民,哪能随手就给东园五百万钱?这不也是名士?” “阿狗你话不能这么说,我说的名不是虚名,而是实打实的。义公将军在冀州为落难农人声张正义,后来这些农人也都归顺于他为其征战,而后义公转战多地,每至一地必将害民賊寇肃清……” “如此王将军方有义公之名,如此豪侠之士,崔烈焉能与之相比?” 较高些的农人放下锄具,抹去额上汗水认真道:“义公将军做下一件又一件至善之事,难道人们还不能相信他?” “大李不信义公,认为朔方宣传皆为虚假,那他千里迢迢跑去荆州如何受苦都是活该,可害苦了他那一村人。” 矮些的阿狗闻言也停下动作,看见好友无比严肃,他没出声反驳。 大李是他二人的好友,住在隔壁李 家村,其父乃是村长也是话事人。 李家村还算有钱,能支撑起前往荆州的路费,所以也就没有一同前来朔方。 就眼下看来,大李他们没来并州是巨大的损失。但在当时这样选择合情合理,荆州的安定富饶摆在明面上,而朔方待遇优厚那完全是赌王耀人品。 尽管义公美名在外,可事关亲族乡友千余人性命,誰敢放弃实打实的好,去赌一个说不准的更好?要自家有钱…… 他阿狗只怕也会前往荆州。 没想朔方出乎意料的好,官吏不但表示宣传全部算数,还为他们提供了房屋和食物,并且会一直供应到首次丰收。 如此优厚莫说前无古人,只怕也是后无来者。起码在大汉天下就从没有听说过有白吃的午餐,义公将军是真圣贤,放战国时期是要建庙宇歌颂功德的。 “是啊,不信义公……” “不好过活也是大李他们活该!” 回想来到朔方的这十来天,自己得到郡府种种恩惠,阿狗满怀感激。 原觉得发小话语有些偏激,可这种感觉又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王耀一心为民是以圣贤,信爹信娘信圣贤,连圣贤都不信,自然没资格享受好日子。 历经这段时日的优厚对待,心态也不知不觉发生改变。阿狗从一个极度仇视官府者,转变为了义公坚定的支持者。 只要涉及王耀,无论起因经过,他都 会对自己所追随的义公鼎力支持。 在新入朔方的民众中,似这样的绝对拥趸不在少数。每夜在公家房屋中躲避风雪,每日用公家粮食填饱饥肠…… 这种绝对支持的情绪就会愈发高涨。 在朔方只有忠诚于王耀的信念,至于效忠汉室?根本无人有如此想法。 —————— 橘光浮现,天色渐黑。 临戎县外一处新修庄园内,仆从们匆忙准备着。县伯身负公务不能归返晋阳与亲人同食团圆饭,他们得想办法做出家乡的味道,晋阳本地菜一样不能少。 朔方水产丰富,有足够的鱼虾螃蟹供他们使用。这年夜饭很有讲究,尤其是达官贵人,吃不吃得完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牌面,放眼望去就能感到富贵。 尽管主家不太在乎排场,但侍者们必须准备充分,更何况今晚伯爷邀约了数位重臣一同饮筵,只能丰盛不能简单。 庄园内里,坐落别致雅阁。 此刻雅阁三楼正在演出欢庆戏剧,看客们全是朔方手掌权柄的大人物。近期事务繁多叫人劳神,眼下除夕佳节众人也全都舒缓精神,好好度过这欢快时光。 “各县都有足够粮食过节吧?” “回伯爷,都有。” 靠后的屏风之中,王耀身披一席崭新的郡守官袍,阅览着手中竹简。 荀攸与毛玠坐在他身旁,只见毛玠轻抚胡须,温声笑道:“稻谷足够,腌 肉每户三大条,还有鲜鱼以及些许时令蔬菜。放在中原莫说贫民,便是寻常小富人家也就吃这些了。造饭驱寒也无须担忧,各县划归的义公煤都已经下发。” “善。” 还未等王耀开口,荀攸面露感慨,情不自禁道:“如今民生凋零天下动乱,各地当权者都在想方设法牟取私利,主家为贫民做至如此地步,真乃至诚之善!” “将此消息传播出去,何惧无有贤良前来投效?只怕缺位不够耳。” “无需如此,为官一方造福于民本是职责,鲜鱼活虾捕多也要放坏,何不送与饥民饱肚?煤炭成本又何其低廉,送出些换治下贫寒不被冻毙,物尽其用罢。” 王耀微笑摆手,对此并不在意。 贤良他是要招募,但凭现在名望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借朔方情况去招揽。 就眼下而言,还是尽量不要把朔方搞得天下皆知,固有的那份贫瘠偏辟地的印象就好了。要是往好了宣传,叫狗皇帝觉得这里富饶,只怕会要东要西。 南宫正好被烧了,倘若宫廷向朔方索要木材石材还有修宫钱,那就不美了。 刘宏暴毙前,还是当个边缘地区好。 不被关注方能不被约束,越是透明就越能野蛮生长。朔方刚有上升势头,绝不能被贪婪无度的京都权贵盯上。 尤其是近期王允还得罪了宦官集团。 树大招风,透明人最安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志向所在 “原来朔方偏僻破落,放眼望去百里难见人烟形同死地,如今在伯爷即毛荀两位先生的治理下,郡治蒸蒸日上……” “诸位来,我等共饮一盏!” 临近傍晚,雅阁中一片喜庆氛围。此刻主菜还未上桌,但酒水佐菜已经就位,听闻台上戏曲唱到将军凯旋,声音高亢雄浑,激得曹仁热血沸腾。这位见证了朔方兴起的战将忽然举杯,高声道: “敬伯爷!” “敬两位先生!” 话音未落,曹仁便将酒水一饮而尽。 见其这般爽快,张扬鲍信、臧霸张飞于禁等将领全都哈哈大笑,旋即斟满酒樽高举于天,齐齐呼曰:“敬伯爷!” “敬两位先生!” 众将说罢,亦是将酒水一饮而尽。 在场将校多半为近期投效,互相间并不熟悉。本想围坐在一块听曲还好,戏唱完了大眼瞪小眼那才尴尬,不过为将者大多性情粗犷不拘小节,这一杯酒水下肚,略显僵冷的氛围忽得热络起来。 “我乃泰山鲍信,鲍允诚。” “这位将军看起神俊非常,不知尊姓大名?” “吾乃关羽关云长,河东解县人也。鲍将军之名号我素有耳闻,是以泰山真义士!如今能同侍临戎县伯也是有缘。” “哈哈,过誉过誉!这位将军也同 样神俊,只是眼生的紧,敢问……” “我乃涿郡张飞是也,阁下之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二哥你瞧,鲍将军先问你再问我,咱兄弟是真有兄弟相啊!” “哈,是也。” “二哥?两位是结拜兄弟?那应该还有位大哥,他是否也在筵上?” 鲍信连忙追问,对那位大哥充满了好奇。有些人光是看外貌气质,便知道定非寻常,这关羽张飞浑身都流散精悍气息,他们的大哥定也是人中龙凤。 若在席间,那可要好好结交一番。 “唉,大哥不在筵上。” 提及这个话题,关羽顿时皱眉叹息,轻抚长髯道:“我大哥名为刘备,乃是中山靖王之后,如今任为县尉远在广牧。眼下大批难民新入朔方,各县事务繁多,以大哥那宽仁爱民的性子,便是今夜想来也要劳碌于民间,难食一口热饭。” 张飞闻言淡笑摇头,爽朗道:“为官一方,操心于民本是职责。大哥志向在于天下安乐,如今能身体力行挽一县贫寒康乐,这难道不正是大哥所追求的么?” “夙愿得偿便不是劳碌,而是充实,想来除夕都能为民做事,大哥定然是开怀的,二哥又何故而叹?” 此话入耳关羽神情一怔,有心反驳却无处说起。仔细品味 张飞好像言之有理,大哥是仁义君子,能够为贫苦百姓日夜操劳,大抵也就是他的志向所在。 那自己应该为大哥欢喜才对! 费力于醉心的事业,这能叫劳碌么? “两位将军兄长之高风亮节,实在令在下佩服!” 听完关张两人对话,鲍信愣了愣,立刻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刘备感到倾佩。 连过年都曾不歇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民众身上,这是多么高尚的品质? 刘备者,真仁德也! “鲍将军言过了,起初我三兄弟自涿县起兵,征伐四方也立下不小功勋,由此大哥被朝廷封为安喜县尉。本想好好治理安喜县,使治下不见一伙賊盗,誰曾想刚刚赴任就被督邮百般刁难……” “只能不得已而弃之。” 重提旧事,张飞攥紧双拳又松开,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失去官位大哥痛心疾首。但这悲痛却不在于权位得失,而是身为汉室宗亲,身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不能得偿所愿庇护一方百姓康乐。” “如今承蒙伯爷看重,大哥得以执掌广牧县,自然痴狂于为民做事,这不是劳碌而是得志啊!若外敌来犯,伯爷遣我领军对敌,那便是不眠不休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因为率领勇士保卫疆土……” “这也正 是我张飞的志向啊!” “好!” 张飞嗓音洪亮,激动之下声音很大,直直传入后方的屏风中,听得其中三人连连颔首。毛玠神情悦然,只感到张飞是以同道中人。是啊,仁德之人操劳于仁德之事,又岂会觉得劳碌,勇武之人操劳于勇武之事,又岂会感到辛苦? 荀攸抿了口茶,心中萌发出玩味的想法,会不会张飞口中的这位大哥,实际上并没有张飞说的这般仁德? 作为豪门子弟,荀攸消息很灵通。 早在颍川时,他就听说卢植在家乡开府收徒,那段日子自己对这些朝廷命官很感兴趣,也就找人多搜寻了些关于皇甫嵩和卢植的事迹,因此很有印象。其中卢植徒弟这里,出现过刘备的名字。 刘备幼年性格顽劣,不爱读书,喜狗马、听曲和漂亮衣服,是卢植门下最拙劣的弟子。那时候也无有半点仁德迹象。 纵使成年开悟,摒弃陋习从事正道,一下子变成圣贤也不实际。 当然相较于大多数人,刘备肯定是仁德爱民的,但如张飞所说劳碌为民也甘之若饴,多少就有些虚假。 大抵是新入帐下,不得已而为之。 表面功夫做足以后,就开始往轻松舒适的位子挪了。只不过其结拜兄弟张飞的这番话,怕 是就断了刘备的念想。 兄弟都这样替他标榜了,要是言语太过辛苦岂不是自破其说? 以往塑造的仁义也就全白费了。 “不眠不休也无有怨言,因为率领勇士保卫疆土正是志向所在……” “好!翼德真性情也!” “你大哥的志向在于劳碌为民,也是好样的!真不愧是结拜兄弟!” 命人撤去屏风,王耀来至前方与众将同席而坐,心中舒爽无比。 张飞真是神助攻,虽然将刘备大夸特夸了一顿,实则却是将他大哥钉死了。 从此往后,自己把刘备放在最偏僻最艰辛的苦寒之地也合情合理。 对方压根找不到正当的反驳词来。 自己可不是打压他,毕竟是刘备志向如此,为民劳碌就是得志啊! 爽朗一笑,王耀举起酒盏,高呼: “诸位斟酒,让我们一同为张将军与刘县尉的高尚情操而举杯!” “若天下官吏皆如刘县尉这般称职就好了……志向在于让贫苦康乐,为此劳碌付出也欢喜非常。善,此为至善! 来人,将刘备为贫寒忙碌到脚不沾地也甘之如饴的光荣事迹记载成册,送往朔方各县通报宣传,大小官员都要学习。” “如此身体力行的好官,应该得到世人的赞誉,他当得起。” “诺!” 第一百三十章 筵上赐金 刘备的事只不过是饭前插曲,随王耀做出决断后很快便告一段落。 此时天色已黑,有侍从行入雅阁询问是否可以上菜,王耀当即撤下戏曲,叫侍者们奉上正餐。 虽然身处边疆地带,但这顿除夕饭依旧丰盛无比,与颍川之地也不遑多让。 鲫鱼鲤鱼,被各种烹饪手法做成了数道精致可口的佳肴,寓意吉利。 至于饺子这过年的传统美食,在此刻才被南阳人张仲景刚发明不久,作为一种面里包草的药品,饺子还没有普遍传开成为除夕的固定菜品,因此这顿晚筵也就没有出现月牙状面食的身影。 承担主要寓意的鱼类上齐,其他餐点主要是以烤肉为主。烤兔烤羊烤鹌鹑烤竹鸡,占据了桌案大部分空间。 剩下的多半是炖食汤食,作为乡间美食代表的鸡汤已经算不得什么,羊肉羹、河虾汤、甲鱼汤都甚为鲜美。 其余少许佐食则是螃蟹、馅饼、石蜜等,价值高昂且种类繁多。 要说筵席无论为何举办,最不能缺少的就是酒水,以太原王家的显赫地位,筵上佳酿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几瓶来自西方大秦帝国的葡萄酒。 这顿筵席成本很高,也显现出了应有的价值,一众臣子都吃得非常开怀。 “诸君,这大秦帝国的葡萄酒滋味如何?与我大汉本地酒水相比哪个更好 ?” “回伯爷,当然是我大汉的酒水好,大秦帝国的葡萄酒味道有些古怪,初饮尚可入口,可越饮越觉得寡淡无味……” “无有半分醇厚内涵。” 王耀闻言微微颔首,又饮了一杯葡萄酒。尽管这个年代的葡萄酒与后世相比要苦涩很多,却有一种叫人痴迷的魔力。 略带葡萄香气的酒水入喉,让他有种穿越时空,仿佛身处现代的恍惚感。 真是奇怪,汉朝称呼远在西方的罗马帝国为大秦,而那罗马帝国又称呼远在东方的汉朝为大秦。 两个强盛帝国互称大秦、友好通商百余年,可那真正名为大秦的庞然大物,早在历史车轮下被碾为齑粉,不复存在已将近四百年。始皇帝嬴政估计也想不到,自家国号竟如此奇怪的得到传承。 话说这年代的酒水是真拉垮,基本都是一两个晚上就能酿好的米酒,酒精含量极低类似啤酒。高档酒如九酝甘醴,经过九次秘技酿制的美酒,滋味虽然不错,但还是无法与白酒媲美。 早在西汉就有蒸馏酒的工艺,但不知为何没普遍传开,倘若自己整出透明醇厚的白酒,岂不是独占市场大赚特赚? 不过白酒是粮食酒,制作太耗粮食,眼下朔方虽不缺粮,但也经不起折腾。 售卖白酒这想法不错,可迫于现实暂时不能行动,先等到以后 实现粮草自由再说吧!但是话说回来,最容易出现问题的粮食都彻底解决了,那时自己还会缺卖白酒得到的这点收益么? 眉头轻挑,王耀莞尔一笑。 就着菜肴不断饮酒,纵使单杯度数低喝多了一样会醉。此刻他就有些飘,思维不知不觉间也活络跳脱起来。 “军营里不得饮酒,酒水就算了,把菜品悉数打一份,给子龙送去。” “诺!” 看着侍从领命退下,王耀颇有感慨。 这一年他多事军戎,随他转战多地的心腹战将主要是高顺张辽赵云曹仁,没想到最重要的除夕晚筵,自己身旁的臣子们却大多都是刚刚投效而来的新人。 最劳苦功高的没参加筵席,反而还在外面为他效力。眼下高顺张辽在晋阳督管并州军,太远确实问候不到。 不过赵云就在临戎军营代表他与士兵们一同过节,还是能兼顾的。 “回想今年,本伯率义师出并州,转战各地剿贼除恶,足迹遍布中原。” “其中高顺高伯平,张辽张文远,赵云赵子龙三者出力最多,为本伯臂膀也!若少一人,战事都不会如此顺利。” 王耀忽得起身,顿时引起全场注意。 无论文官还是武将,此刻全都停止手上动作,即便刚要说出口的话语也被强行咽了回去。一时间雅阁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聚精会 神的等待后文。 见众臣属望来,王耀神情庄重。 他已经想明白了,对于多付出者光是感慨还远远不够。想成为英明的上位者,想被万众拥戴,就必须赏罚分明。 感慨顶什么用,必须给出实质奖赏! “这三位将军劳苦功高,逢此佳节依旧任劳任怨在营中值守,赤忱之心叫人动容。来人,传本伯之令……” “赐高顺、张辽、赵云三位将军每人百金,素练百匹,及百炼宝剑。” 此话一出,顿时就有低呼声响起。 臧霸、孙观、尹礼等原属于泰山賊的将校们呼吸加重,有些艳羡。 关羽眉头轻挑,抚摸乌黑长髯的大手微微攥紧,丹凤眼里燃起斗志。相比于二哥,张飞则要淡定许多,不过面上也是显露出跃跃欲试之意。 毛玠倒是无有羡慕,只觉得主家这般封赏恰合时宜。他虽出身寒门,除却那点俸禄外无有其它进账,但毛玠本身也不看重钱财,纵使王耀赏赐也不会收下,更别提眼红别人得到赏赐了。 此刻尚且神情如常,完全不受影响的只有荀攸与鲍信。荀攸出身颍川顶级门阀荀家,虽不属嫡系血脉但也早就见惯了大钱。他身家莫说百金,十金都没有,但眼界高了,这些钱不足以叫他动容。 赏赐百金不算少,但也就稀松平常。 而鲍信常常自募几千乡 勇剿贼,出身富贵压根不缺钱,对此直接面不改色。 平阳鲍家虽有钱,但青年俊杰不多,他鲍信作为新生代的代表人物,在家族财政上有不小的话语权。倘若主家需要,他甚至可以出钱千金作以资助。 “我王耀号为义公,平生也最讲道义规矩,在本伯帐下有功必赏。” “诸位将军有不少是刚来朔方,可以提前与你们透露,过完年是肯定要想法子出征鲜卑异族,届时机会有的是。” “至于能否立下战功,全凭本事。” 道出赏赐,见大多数将校意动,王耀也就借此稍加鼓舞。 其实他此次封赏虽然谈不上豪阔,但也堪称大手笔。一金就是一斤黄金,如今国家牌价一斤黄金大抵可置换一万钱。今夜赏赐三百金也就是三百万钱,百炼宝剑是象征意义,但素练也很值钱。 三百匹练,又是六十万送出去。 相当于这次赏赐,一开口就将近砸出四百万,翻一倍都能买个郡守了。 也就鲍信荀攸这等豪门子弟不觉得有啥,似臧霸这类出身低微之人,听完眼珠都红了,不怕他们不被金钱感召。 关云长何许人也,听完话同样略显失态就能说明自己手笔不小。 毕竟这换成稻谷能买一万八千斛。 这足够维持万余军士一个月,用来赏赐三个将军,如何都谈不上少。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表露态度 赏赐完三位最重要的心腹爱将,王耀也没忘记荀攸毛玠。能走到今天这两位先生同样功不可没,既提及此事…… 自然没有忽视二人的道理。 不过他两人毕竟是后面才加入队伍,赏赐规格肯定比不上前三位。 稍加斟酌,王耀赐两人土地百亩,华贵美衣服各三套、丝帛各一百匹。 再后又以同等规格赏赐张扬曹仁,这轮封赏也就算告一段落。今年为自己大业做出卓越贡献者,基本全部得赏,团队中的元老没有落下一人。 酒足饭饱后,王耀又与众臣属饮酒闲聊。早在这个时期,华夏就已经有守岁的习俗,作为主家又是举办筵席者,王耀得陪众人终夜不眠,待至天明。 平日将校文官们职守不同,所处也大多不在一个区域,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相见。能被邀请至除夕筵席,自然皆为王耀集团的重要人物,等待天亮的功夫众人也没闲着,正好借机相互熟络。 酒过三巡,便是饮酒最少的毛玠都有几分醉意,一干文武聊得非常起劲,雅阁中氛围十分火热。 臧霸饮得满面酡红,拍案述说着往日救父事迹。费县原本安宁祥和,百姓衣食不愁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可惜好景不长,老县令病逝后,继任的新县君是靠买官上位的,贪婪无度藐视律法。 压榨乡里已经无法满足县令,其竟丧心病狂的将手伸到牢狱中敛财。 只要钱给够,管你烧杀抢掠还是残害忠良,通通无罪释放。 倘若不识相不交钱,那便是小错小罪也要严惩。为塑造自己的规矩,县令准备杖毙 两个不交钱的囚徒作为典型。 臧霸之父臧戒作为县狱掾,义正言辞拒绝了县令胡作非为,由此被收押备罪。臧霸得知情况勃然大怒,当即带领门客袭击官衙救出父亲,且杀死县令。 尽管众人对臧霸的事迹早有耳闻,但由亲自经历者道出,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听闻臧霸一刀斩下狗官头颅,阁中登时响起一片欢呼。便是最讲法规的毛玠对于这般做法,也是微微颔首。 依法办事不私自以武行义,那也是在法规触及到的地方。贪官在辖地为所欲为一手遮天,依靠法规已无法整治。 这时候就需要以武犯禁,直接将官僚斩杀,如此方能解救当地水深火热的平民百姓。臧霸做的没错,没毛病。 “唉,杀此一个狗官又能如何?” “买官制不被废除,似这等贪婪无度的昏官只会愈来愈多,根子都腐朽了。” 在诸多同僚的喝彩声中,臧霸忽得摇头叹息,沉闷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在今日还有皇甫公、卢公、陈公等大贤坐镇朝堂,与宦官外戚遥相制衡。然贤良们或老或死,已逐渐凋零……” “新进者又多与奸佞勾结,无有古之风骨,贪淫骄奢更甚。不过在今日大汉都叛乱迭起举步维艰,待到大贤不再,满朝皆是奸邪时,又该如何是好?” 深吸一口气,臧霸不再言语。 尽管出身低微,但他还是有眼力的,天下各地动乱纷争,看似是各地贪官污吏的责任,可上梁不正下梁歪,究其根本原因,还是洛阳朝堂出了问题。 一票子位高权重的公卿大臣不想 着整治国家,分为派系每天贪污斗权…… 如此一个中央朝廷,方有如此一个纷乱大汉。可要说满朝奸佞又不尽其然,洛阳还是有皇甫嵩、卢植、刘陶、陈耽这等正直仁爱的忠臣,可奈何忠臣谏言,皇帝就是置之不理,那有贤良又能如何? 陈耽可是司徒重臣,以忠著称,就因为进言十常侍祸国殃民就被谋害,皇帝对此也没有丝毫表示,才叫奸邪愈加猖狂。 归根结底,问题在皇帝。 但这话臧霸不敢说也不能说,以他的身份借着酒醉评击几句宦官外戚都已经是僭越了,再多说就太失分寸。 不过他不说,众人心中也是门清。 不是奸邪害国,而是昏君误。国。 “唉,可怜那侍御史刘陶,因常说真话,现也被阉党盯上了。” 鲍信叹息一声,接话道:“刘陶多次痛切劝谏,皇帝虽然都没有采纳,但偶尔也会意动。满朝权臣无有不怕他的,就想办法将他支走,如今调为京兆尹。” 此话一出,众人舒了一口气。 被王耀收入帐下的,基本都还算公正之人,对哪些是善哪些是恶,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似刘陶这等敢说真话无畏强权的好官,他们还是希望能够保全。 离开朝堂去当京兆尹,对刘陶而言或许是个好归宿,起码能够善终。 “可新官上任要交任职费和修宫钱,想上任京兆尹足足所需一千万钱,刘陶清贫廉洁哪来的钱?不贪光靠他那点俸禄,怕是这辈子都凑不到百万钱……” 鲍信苦笑,他的亲戚友人有许多就在洛阳,相互多有书信,所以对京 都发生的事情往往最先知道。 “他交不起钱,也觉得出钱上任非常可耻,便托病在家不办公,依旧每天写折子献于朝堂,奏谏宦官揽权的弊端。” “现在阉党已经忍耐到极限,以莫须有之罪状将刘陶收监,尽管皇帝素重刘陶才华不愿降罪,但依我看来……” “刘公此次怕是挺不过去了。” 话音落下,阁中一时陷入沉默。 众人眉头微皱,心情都不太好。 又一个贤良将被害死,意味着朝堂腐败进一步加深。大汉已经病入膏肓,一个个看清问题的良医被谋害,昏君却对此无动于衷。很悲哀,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怎么救?拿什么去救? 害虫们把持朝政大权,昏君蒙住耳朵不听劝告,完全堵死了救国的可能。 其实早就对此有所想法,今夜谈及国事,不知怎的,众人心中居然萌生了随他去吧的想法。腐朽至此,没必要去救。 无数谏言贤良已经用自身性命讲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大汉不值得。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这样的朝廷,亡了也罢!” 张扬忽然出声,顿时骇得全场失色。 大老粗也不太知晓何为敏感,昔日不过是小小的县城守卫,不过是今年跟随王耀才得以翻身,张扬对京都朝廷什么情况都一概不知。 原以为是天情不利或是妖道惑众,国家才沦落到这般地步,可听完臧霸鲍信之言,张扬如何还不知祸根出在内部? 想想那些正直谏言的好官一个个被佞臣害死,张扬只觉得大汉该亡。 狗皇帝昏聩至此像是个盲人聋人,这样的国家 不灭亡,天理何在? 可惜了那黄巾张角,没能推翻汉朝! “将军慎言!” “将军吃醉了,莫要再说!” “義海慎言!” 一干文武左顾右盼,见在场都是自己人才松了口气。他们满头大汗,酒都醒了不少。吐出一口浊气,文武们不自禁望向王耀,可预想的怒斥并未出现。 只见自己主家还在饮酒食肉,看那神态自若的模样,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可大家坐在一块,又岂会听不见? 莫非…… 众人深吸一口气,大抵是弄清楚了王耀对待朝廷的态度。 实在想不到竟是这样,但好像也挺正常。如今在地方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又有哪个真的忠于汉室?不过在这个汉祚渺茫的时期,主家如此表态…… 其实说明了很多东西。 “義海,你吃醉了莫要胡咧,寻常在军中不得饮酒,你还不趁今夜多喝些。” 王耀神情平静,淡漠出口的话语说明他并非聋了,只是毫不在意罢。 话刚出口,其实张扬就有些后悔。粗犷不代表傻,无论大汉腐朽成什么样子,这种话都是不能说的。 有些没胆气的上官听到这话,甚至会直接斩杀乱言者,以此避免祸患。 虽然王耀不是那种上官,但一顿臭骂鞭打,想来也是少不了的。 满心忐忑,张扬等待着责罚。 然而王耀却根本没有处罚他的意思,只是叫他趁佳节多饮些酒。张扬闻言如蒙大赦,赶忙饮酒不再言语。 文武臣子见状神情复杂,亦是齐齐举杯饮酒,思绪已开始不断翻涌。 直至天明,也无人再提及朝堂之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蒸蒸日上 一场晚筵喝到次日天亮才算完结,将醉酒的臣属一一送走,王耀这才舒了一口气。看似他在饮酒闲谈极为放松…… 可那只是表面如此。 实际上王耀全程聚精会神,一整场下来都在仔细聆听,也由此发现许多细节。 臧霸、曹仁、张扬等将校言语中都透露着对大汉王朝的不满,往后如果自己自立旗号,他们绝不会产生抵触心理。 至于毛玠则是无所谓,这位贤臣仿佛看透了封建王朝的本质,对于什么正统什么大义都不在乎,只要守法爱民便是主家现在自立为王他也不会反对。 荀攸鲍信似乎对大汉还抱有幻想,尽管时至今日他们对汉朝已经失望透顶,但世家阶级潜移默化带来的影响,依旧使他们对于刘家王朝保持着一定忠诚。 当然这无伤大雅,世家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如今天下纷乱但汉祚未终,忠于汉室者仍掌握着最强大的力量。 士人忠于强者,此刻刘家还是最强。 待到王朝没落,皇室威严彻底消散之际,他们这份忠君思想也会随之消失。 值得一提的是关羽张飞,这两兄弟因为刘备的缘故,言语颇为尊崇正统。然而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却说明他们内心想法并非如此。 毫无疑问,关张是正 人也是爱国的,可这份情怀在于忠诚华夏血脉组成的正统国度,而非专门是刘家的汉王朝。 有朝一日新朝建立,可选择效忠的华夏国度不只汉朝一个,他们的立场就会发生改变。 在一代又一代昏君的统治下,如今大汉早不是昔日那个强汉。人心早已思动,许多人只不过是没有选择罢。 天下苦汉久矣,就待董卓这把烈火烧至洛阳,将这破败的烂摊子彻底掀翻。 这一天不会太远。 —————— 时至三月,严寒渐去。 在这万物复苏的时节,皇帝的诏令终于随着信骑传遍各地。 贫苦们刚刚艰难度过冬日,还在为买不起春耕的粮种而犯难,得知皇宫起火又要加税协助修宫,顿时沉默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是歇斯底里的狂怒。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平民作为王朝最底层的存在,终日劳苦却忍饥挨饿,连过冬驱寒的柴火都要掰成两半来用,权贵们对此根本不知,或是知晓也毫不在意。刚才历经天灾人祸没等到救济…… 却等来了加税。 这叫人如何忍耐? 这已经不是剥削压迫,而是在逼贫寒去死。往年累死累活交完苛捐杂税都差点冻毙饿死,今年再加一道修宫钱,叫人如何支撑?在宫中裸游嬉戏的皇帝不知 ,他这道诏令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民间反抗的情绪。 交完税必定饿死,叛乱虽然凶险,却还有一线生机,如何抉择不必多说。 再者就算横竖左右都是死,那又何必窝囊死去,平白便宜那群敲骨吸髓的狗权贵?反了!死也要拉个垫背! 即便被镇压,即便脑袋被砍下来铸成京观那又如何?贱命一条何惧死? 只要能给朝廷带来一点麻烦,哪怕是烧个县衙,哪怕是杀个恶吏…… 那就赚了,那就值了! 一时间,狂热的反抗情绪蔓延到天下各地。去年潜藏起来的黄巾残部们趁机而动,一队队传教士走出深山,意图吸纳教众让黄天再次降临大汉。 然而此次反抗的强度超乎所有人的预料,还没等黄巾传教士去号召,各地不堪重压的百姓已经起兵反了,规模大到可谓天下俱起。 西及最西边的益州,南至最南边的交趾(交州),中原有黑山、黄龙等义军数十股,从者不下百万,势头难以抵挡。 义军们相互配合攻打县郡,所过之处杀尽官吏,声势浩大此起彼伏…… 颇有星火燎原之势。 刘宏得知消息又惊又怒,一边令大将军何进严防京都重地,一边任命朱儁为右车骑将军,率兵回京协防京畿。 同时皇帝派遣南军北军前往各地平复叛乱,不过或是有不想再让皇甫嵩建功立威的想法,此次皇甫嵩虽被召回洛阳,却是和朱儁一同协防京畿,没有随军出征。 在卢植袁隗的奋力谏言下,朝廷向少数无有叛乱的地区做出指示,要求各地主官管好治地,切莫再生祸端。 时至今日,除却中央司隶以外,也就只有凉并幽三大边州未有叛军。 凉州完全在董卓掌控之中,一有动乱就会被铁骑迅速镇压,成不了气候。 而北面并州因为地广人稀,受加税影响不大,且有宽仁伟岸的义公将军王耀坐镇,故此没有发生叛乱。 东边幽州同样有大贤坐镇,幽州刺史刘虞又可以说是爱民如子的典范,身为封疆大吏却常常与百姓一同劳作。幽州虽苦却团结一致,自然不会出现反抗军。 随战事如火如荼,五湖四海皆响起汉祚已终的歌谣。 朝廷年前平息黄巾賊回涨的威信,在此刻已经完全跌落谷底。 …… 位于中央的洛阳深陷阴云,无论上下皆是人人自危。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边陲朔方,却是一片安宁祥和。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难挺的寒冬已经过去,朔方一望无垠的草原不复枯黄,新生嫩绿的草儿随风摇曳,大队牛羊在 其中转悠徘徊。 由难民转为的牧人不再瘦弱,他们攥着牧鞭坐在草地上,望向朝阳的眸子里不见往昔麻木,却而代之的则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一片片清澈的湖泊流域,漂浮有简易渔船,渔夫们轻车熟路的驾船寻鱼,在合适的位置熟练撒网,捕捞着水鲜。 朔方水域并非闭环,而是联通数条大江流域,无需担心过度捕捞影响生态。 盐泽旁的制盐坊已然完善,除却熬煮锅灶以外,还开垦出许多盐田。 仅凭日晒无需柴火,亦能产出上等粗盐。这些食盐会被分类,次级直接装车售往外地,好些的则送往郡府临戎,经过特别加工后成为雪白精盐,以礼盒装供至王家商队与雅皂等商品一同销售。 黑土沃野间,无数农人正在汗流浃背辛苦耕地。早在冬季田地便被开垦出来,为春日节省了许多宝贵的时间。 农人们种下珍贵的稻种与希望,加以勤勉耕耘灌溉,期待着丰收之日的景象。 操劳累了,有人倚着锄具歇息,口中轻轻吟唱:“予食与民宽仁心肠,义公盖世顿扫荒凉。”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天下纷争贫苦悲怆, 安宁何在唯我朔方。” “祈君祝君大运昌隆, 城彼朔方蒸蒸日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产粮大郡 一场春雨降下,淅淅沥沥。 王耀靠卧在软榻上,一边望着屋外院落里的湿润花草,一边凝神倾听汇报。 “禀伯爷,历经冬季共计有二十三万难民入境,如今已妥善安置到各县城。其中青壮男丁超十万,达到并州较高水平。时至今日还有民众往朔方赶来……” “照如此势头发展下去,我郡成为本州第一大郡已经指日可待。” 手持竹简,毛玠面带微笑。 虽然不是第一批跟随王耀的臣属,但回援并州这一路他已加入其中,后面更是亲身随同大军奇袭南匈奴。这边陲重地从收复到布政,毛玠参与了全过程。 看着这个最初荒凉破败的郡治一天一天建设变好,一点一点恢复生机,毛玠就由衷而发的感到高兴。 “善。” “这么多人,粮食还够用么?” 屋门半开,一阵微风忽然拂入,凉飕飕令人精神一振。王耀收回视线望向身旁的心腹大臣,认真道:“春耕才刚开始,距离丰收还有段日子,如今人口激增,粮耗自然节节攀升,这节骨眼上……” “食粮绝不能出问题。” 毛玠闻言颔首,现在粮种刚刚种下,距离收成还 很远,眼下半点不可出错,如果这时候出问题可就前功尽弃了。 “面对丁口激增带来的粮耗加重,职下加强了渔业方面,朔方湖多,以往只启用两成左右用于捕捞,如今已转为全数捕捞,湖鲜配稻谷,供粮就轻松许多。” “倘若不出意外的话,现有食粮足够坚持到秋收。不过全面捕鱼也只是权宜之计,待到首次丰收家家皆有余粮,职下觉得可以休渔一年供鱼虾繁衍。” 古人不懂得什么叫作生态平衡,倒也听说过竭泽而渔的典故。 尽管朔方流域大抵都是活水,有外地鱼虾源源不断的进来,但凡事都不能做太绝,纵是活水也经不起连续大规模捕捞,倘若影响本地资源可就得不偿失了。 粮食充裕些就休渔一段日子,给水物们休养生息的时间,就较为符合大道。 “善。” 略带欣赏的看了眼毛玠,王耀嘴角上扬。古人可不蠢,很多措施并非后世独有而是早被前人用过了。 只不过是事情太小,直接未被史册所记载。 “孝先,朔方逐步好转,今年辖下百姓大概也会增长到三四十万人,依你看来这能为本伯带来多少效益 ?” 本伯而非郡府,毛玠敏锐的察觉到了王耀的特殊用词,心中也不过稍加思索便有了答案。 “回主家,对于大多数土地来说,往往都是亩收三斛,而朔方土地肥沃,大多耕地年收应该在四五斛之间,还有渔民捕的水产也要分成,不过这暂且不谈。” “一个屯客配上牛,一年可耕一二十亩地,二十亩地得用尽全力才能做到,朔方所占区域不小,但其中有大漠河流,真正可以耕作的田地最多也就供应两三万个屯客,可产粮九十万斛。” “依屯田之策,官府提供牛畜可分得六成也就是五十四万斛稻米。” “抛至市面就将近一亿两千万钱,不过走正规流程……这些所得,其中大部分要上缴洛阳国库。” 一席话入耳,王耀神情一怔,错愕到以为自己听错了。 “先生是说,年产粮有九十万斛?” “抛售出去能得一亿钱!?” “正是。” 毛玠神情未变,微笑补充道:“当然数量决定价格,如今市面上粮食少价格就高,倘若伯爷一下子抛售巨量食粮,卖价最低都会折半,届时只能得五六千万。” 最初得到这个数据 时,他也被震撼到了。年产九十万斛粮是什么概念? 并州山多,土地非常贫瘠。 莫说跟益州幽州那种产粮盛地相比,就连偏远的交趾都不一定比得过,也就只能胜过更加贫瘠的西凉了。 这偌大一个州治,七八个郡一年下来收成总和也不过五六十万斛。 而朔方一个郡的产粮就超过了全州? 乍一听不可置信,可仔细想想倒也正常。并州地广人稀到处都是山地,还时常被异族侵犯洗劫,产粮肯定高不了。 而朔方山少位置好,到处都被河流环绕。如此得天独厚也就代表到处都是肥沃土地,只要农人够就有高产量。 王耀先是震惊后便感到狂喜,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不甘。 自己不惧艰辛长途奇袭,用尽各种手段好不容易拿下朔方,然后他又出粮吸纳难民,勤勤恳恳将治地建设起来。 然后终于有收获了,却要平白无故将大部分所得上缴朝廷,凭什么? 献上去给刘宏享乐修皇宫吗? 哼,皇帝,祝他长寿。 “先生说走正规流程大部分要上缴洛阳国库,那不走这流程呢?” “不走流程,上缴一成就足够了。” 毛玠微 微一笑,抚须道:“将屯客们划为王家家奴,自然就无需上税。” “年末收税,就收朔方原本的那万余民众即可。至于后来的这几十万人我们不入户籍,且全当只有几万人,而且他们的身份不是农民、全为世家奴仆。” “您执掌朔方郡府,而张刺史那边也尊从于您,只要稍加打点朝堂……” “那这屯田所得便尽归于您。” 本身毛玠是一个严守法度的人,这种为私利而亏空国家之事,他非但不会做还坚决抵制。可即便到了今天朝廷仍然不知悔改,还在一个劲的加征苛税,这叫毛玠已经不愿再为大汉说一句话。 主家王耀有多爱民他看在眼里。如果不供餐食不做收容,那就眼下朔方这几十万人来说,他们就不会来幽州。大概会迁徙往那遥远的南方,一路道阻且艰不知多少人要死在路上。这些人的死活…… 朝廷会管么? 不会,皇帝陛下不会知道这些流民的存在,或者说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贱命罢了,时运不济天降灾情,这是命数又能怪得了誰呢? 钱留在王耀这可以做很多事,远比上交洛阳被宦官外戚贪墨去要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异族犯境 小雨淅沥,乌云中忽然电闪雷鸣。随雷霆渐响,雨势顿时滂沱起来。 草棚中等待雨停继续耕作的农人们见此情形不由暗骂一声,纷纷拎起器具大步而出,朝聚集地狂奔而去。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每过冬季一些较为干旱的区域甚至会开坛做法,只求老天降水滋润田地。 可朔方到处都是湖泊河流,各方面设施建设完善,取水轻松毫无困难。 眼下天降暴雨,非但没有正面作用,还会耽搁两三天宝贵的播种时间。 虽有心冒雨劳作,可若是染上风寒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尽管农人们满心焦急迫切,也只得先赶回屋中避雨。 一时间偌大个朔方仿佛停止了运转,广袤田野中再不见人影。 噔噔~ 啪嗒啪嗒~ 临戎城外北面的官道上忽然传来马蹄声,紧接着便出现骑士的身影。 那骑士风尘仆仆,驱使着健壮坐骑疾驰而来。虽至春日但寒冷还未尽去,骏马大口喘息从鼻腔喷出的热气,在雨幕中化为缕缕白烟,稍现即隐。 “南匈奴信骑,自北面而来……” “该是临河县出事了。” 城头箭塔上的守卫眼尖,第一时间便发现了骑士身影。在他自言自语道出话来之际,就见那骑士高高扬起马鞭、声嘶力竭高呼道:“快快禀告郡君……” “北 匈奴犯境,现已至临河城下!” 骑士声音洪亮登时传遍城头,城上守兵不敢怠慢,一边派人迅速前往郡衙,一边将城门开出了可供一人进出的大小。 朔方已经平静数月,然而这份安定,似乎在今日就会被彻底打破。 —————— “北匈奴犯境?” “正是。” “有多少人?” “近乎倾巢而出,轻骑六千余众,配刀枪软弓,重骑五百人,有甲。” 郡衙之中,王耀荀攸望着浑身湿漉漉传信骑兵,神情都不太好看。 北匈奴势力不小,但与如今的义公集团相比还是要弱许多。己方都未曾出兵去灭它,它却主动出击来侵犯朔方…… 实在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义公大人,单于对您忠心耿耿,我南匈奴对您的命令也是莫敢不从,只求主家能够派遣援兵救我临河!” 信骑伏跪在地,叩首道:“县城残破但因冬季只抢修了入睡房屋,城防虽略有修缮,但也仅限城墙主体。诸如箭塔床弩石垒翁城,几乎全部失去效用。” “单于身先士卒,誓与城头共存亡。可即便如此也难以长久支撑……” “只求主家速速施以援手。” 言至于此,信骑一叩到底。 这位传消息的匈奴勇士深知部族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似如汉人不信异族一般, 异族也不太信得过汉人。 此刻信骑心中无比忐忑,只担忧王耀会托词拒绝,不愿派兵支援。 然而王耀无有点头更无有摇头,只是看了眼荀攸。 南匈奴作为自身附属作为小弟,此刻被北匈奴攻击,就算不谈什么利益什么长远,光是要保全名声和道义,郡府都是必须要出兵援助的。 但是有些问题必须得先弄清楚,北匈奴虽然实力不弱,可就他一家…… 真敢虎嘴拔毛么? 不过对视一眼,荀攸便看出王耀的思虑之处。只见他轻抚胡须,沉声道: “六千轻骑五百重骑,听着唬人但又如何攻城?旷野上骑军战力非凡,可攻防城池,难不成用马蹄踏墙么?” “你可知他们有甚器械?” “具体小人说不出来,但瞧见有攻城车、破城槌,还有巨盾井阑。” “小人突破出来时,井阑还在建造,大概再过两三日就修好了。” “噢?” 荀攸闻言神情一怔,心中疑虑顿时消散。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进犯朔方的绝不只是北匈奴一家。 匈奴是马背上的部族,且近百年间一直在走下坡路,即便巅峰时期留有一点攻城器械,多半也是年久失修快坏的。 而井阑是什么东西? 高达三层半的巨型登高军械。 这形似箭塔的军械可以向前推动,将 攻方士兵完全保护在其中,直接踏上城头搏杀。体型庞大也就意味着速度缓慢,为避免在前行过程就被摧毁,井阑周身贴合有大量塔盾甚至是铜盾,在每一层开窗处都设有小弩,给自身加强火力掩护。 可以说井阑除了速度慢点,完全就是古时候的重坦克,这玩意堆料何其扎实? 繁琐的制造过程需要老练匠人,高成本高投入才能做出井阑。这种战略级别的军械,便是州府晋阳城的武库中都只有十来具(组件,战时拼装),草原上的匈奴人岂会有?背后定然还有他人。 稍加思索,势力较大甚至与并州军实力不相伯仲的鲜卑人,就呼之欲出。 并北域外的鲜卑见朔方易主,刚硬派的王耀逐渐得势,在顾及自身安慰的处境下鲜卑在去年冬季就曾撺掇乌桓人来五原郡截粮,虽然最终乌桓保持了克制,但鲜卑早就表明了自身态度。 与其担心王耀算后账,不如先动手为强。而南北匈奴原为一家如今却决裂形同水火,南匈奴已经投靠王耀,北匈奴自然担心死敌的新主子介入战场。 北匈奴、鲜卑人有共同忧虑,联合起来结为同盟并不奇怪。在昔日檀石槐时期鲜卑非常昌盛,扎根在并州域外、继承大部分遗产的步度根集团拥有井阑也合情合理。只要 稍加思索,再结合情况…… 一切都解释的通。 “援军很快就会派出,且退下吧。” “诺!” 没有第一时间听见出兵的命令,信骑面上焦急不减丝毫。有心再哀求两句却又不敢,怀着难言的情绪,骑士退下。 屏退外人,荀攸当即开口:“主家,临河必须派兵支援,不过此次事发突然又有许多疑点,职下觉得鲜卑已经入场,鲜卑相较于匈奴只强不弱。此次北匈奴如此张扬的攻打临河,只怕其中有诈。” “先生之意,是鲜卑在围点打援?” 王耀早就察觉到不对,荀攸这席话并未叫他意外。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声东击西。” “但是无论如何,此刻都不可轻举妄动。在号召宣传下,朔方刚刚聚集数十万百姓,近期若有闪失致使民间伤亡惨重,将会严重影响到您的声望。大军出征,无论鲜卑趁我腹地空虚掳掠民众还是奇袭各地粮仓,都会带来巨大打击。” “毕竟有民无粮也很致命。” 王耀闻言颔首,如今朔方一切都在变好,遭不起任何打击。 帐下有许多顶尖将领,就军事而言王耀并不畏惧硬对硬。只是担心异族借助骑兵优势不打正面,专门袭掠各地。 如此先前诸多努力,便会一朝化为泡影。不是打不过,只是顾虑太多。 第一百三十五章 稳健应对 “朔方紧临凉州,西凉铁骑就驻扎在北地郡,援来不过七八天路程。” “主家与董刺史来往甚密,不如书信一封遣快骑前去求援?” 得到召唤,毛玠匆匆赶来。 稍微问询一番了解情况,这位民事官登时给出自己的看法。 “西凉军能征善战,普遍又以骑兵为主,异族无论打还是跑都不是他们对手。只待大军一至,困顿立解矣。” “些许马賊何须求援?” 听完毛玠的话荀攸当即摇头,作为王耀军事方面的谋主,其实他并不排斥求外援这种办法。但是在镇压白波以及后面的奇袭朔方中,董卓都曾参与且做出贡献,哪有每次打仗都喊援兵的? 全靠西凉军策应,那万一哪天董卓不帮了呢?再者兵者遇事本就不该指望着援军,唯有自强不息才是正道。 异族联合起来虽然势力不小,但域外蛮子勾心斗角誰都不服誰,这联盟看起势大,可实际威胁却非常有限。 只要将一方打痛打狠,同进同退的盟约就可能破碎,再不复存在。 “不知公达有何妙计?” 倒了三盏清茶,王耀笑望荀攸。 他是不愿去求董卓帮忙的,啥事都要西凉军出手摆平,搞得自己好似很弱小一样。且欠人恩情终究要还, 经常请董胖子出手,往后对方的请求就不好拒绝。 尽管两边马上就成亲家,但来往还是不要太密切。还有距离产生美,董卓从小与胡人交往,行事往好了说是粗犷,说难听点就是糙。这人对待关系非常好的人,往往就忘记了基本礼数。 因为一点小事,拿铁戟投掷亲信的情况屡见不鲜。这种人可以结交,可以相互帮助,但一定要保持好距离。 若无必要,尽量别联系。 “主家既掌管并州军权,何不调令万余州军精锐前来协助?” 荀攸手指桌案上舆图,缓缓道:“北匈奴不过七千人马,便是驻扎在朔方的军队都能将其剿杀,胆敢进犯……” “暗中必定有鲜卑军策应。” “我军若是大张旗鼓支援临河,便要担心路上是否有埋伏,会不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如就派少许精锐去协助防守。临河再残破也是县城,就算坐拥井阑,北匈奴不付出惨重代价也别想破城。” 第一百三十六章 激流勇退 “这些床弩抢修后有多少可用?” “回王上,弩身开裂好补,然弩臂弓弦难修矣!城上十八具床弩,稍加修缮能使用者不足三成,大抵也就三四具。” “既不能用,何故摆出来碍眼?” 于夫罗眉头紧皱,就要让人将这些废弃军械抬走。大部分都坏了还摆出来这是何意?自我籍慰么?真叫人火大。 “大王,这些废弩自有妙用。” 侍卫长忽然上前,抱拳道:“反賊北匈奴势力不小,但相比于义公将军还是差太远。如今并州无战事,郡君及其部曲就驻扎在朔方境内,北匈奴若非失智,又岂会大张旗鼓前来侵犯我临河县?” “他们难道就不惧怕义公将军?” 此话入耳,于夫罗怔了怔。 所谓关心则乱,此刻他的族人都在城内,若是城破整个部族都将濒临灭亡,心中担忧过甚,也就让于夫罗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是啊,现在王耀处于修整状态,麾下精锐就驻扎在这朔方郡。 北匈奴如此张牙舞爪的前来攻城,难道就不畏惧王耀? “呼延炽,有话直说!” “诺!” 见单于满面急迫,侍卫长自然不会卖关子,直接道出自己的看法。 “叛军不会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对手是誰,如今朔方并非属于南匈奴而是王家,北匈奴作为异族侵犯临河,必将受到汉 军的铁血镇压。明知故犯,说明叛军并不畏惧义公,甚至说目标就是义公。” “你是说,他们浩浩荡荡围攻临河,是为了吸引王耀的注意……” “而后半路伏击重创官军?亦或是声东击西,引开汉军主力而劫掠乡里?” “小小北匈奴,也敢算计王耀?他们又从哪来这么多兵力?” 顺着心腹的话语思索,于夫罗眉头紧皱,忽然间他呼吸加重,猜到一种可能。 “年前鲜卑人好像教唆乌桓去抢王耀的车队?此次北匈奴一改常态如此嚣张,难不成鲜卑就在背后撑腰?” 侍卫长闻言颔首,低声道: “属下也是这般猜测的。” “故此,作为引蛇出洞的临河大抵只会被佯攻,叛军也没想着真正夺城。既然如此无论军械好坏,我们都要摆在城上,显现出装备精良的模样。” “本就无有占城之意,又见我军刀甲鲜亮、器械齐整,叛军觉得佯攻也会付出惨重代价,多半也就装样子磨时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暴雨 下午未时,天空忽然阴沉。 山林间刮过劲风,一颗颗林木随风摇曳,枝干相互触碰发出沙沙响动。 尘土乱飞使天空变得浑浊,肉眼可视的距离不断缩短,军士们微微皱眉,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情况有了预判。 “将军您看是否要安营设寨?” “伯爷急召我军前往朔方,又岂能因天情而止步?继续行进,再走两个时辰可至五原,今夜就在河阴扎营。” “诺!” 传令兵躬身行礼,旋即策马奔往前列传达将令。下达完命令,宋宪满面堆笑,望向身旁英姿雄伟的主将,讨好道: “伯爷号召,我等自当奋力奔走,岂为外因止步不前?当风雨无阻才是!” 侯成听声,亦是颔首接话: “义公上任数月少有号令,此次命我等开拔援助,定不能有片便拖延!” 高顺闻言没有出声,他望向愈发阴暗的天空,眉头微皱,缓缓道: “传我将令,全军就地扎营。” “动作尽量快些。”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令兵前去传达。侯成宋宪神情一怔,一时间脸皮微微发烫有些尴尬。 高顺看起铁面,实际却是心细,顿时察觉两将窘迫,径直安抚道:“兹异族妄动,州郡防卫空虚或潜藏敌军,此时不求速而求稳,天情不利便扎营静待天时,切莫急于军令而失谨慎。” “先前州军孱弱在于将校混乱,整肃后你二将得以保留校尉之职,便是伯爷觉得两位将军或有不足处,但依旧瑕不掩瑜可当大用,由此才让你们继续统领前后两营军士。值此之际,两位将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切莫为表现而失素养。” “当然,二位将军听从号令、报主心切之热忱,本将也会如实禀告伯爷。” 高顺一席话道出,叫侯成宋宪羞 愧不已,心中也敬佩的五体投地。 年前王耀执掌并州军,五营校尉直接革掉三营。虽然候成之前军校尉、宋宪之后军校尉得以保全,但两人…… 依旧长期处于恐慌中。 尽管与被革职的同僚不一样,侯成宋宪是具有领军素养的良将,但也怕哪天突然下台,空出位子给王耀嫡系担任。 故此两将一直在往王家靠,过年时还送出大礼只求不被革职。此次王耀号令州军出击,两将也是自告奋勇随军出征。然担忧仍在,高顺这席话顿时叫他们浮躁的内心平静下来,也为之心安。 高顺作为王耀最信赖的心腹大将,说他们瑕不掩瑜肯定了他二人的能力,又拍板定性了两人报主心切的热忱。 这相当于打包票,顿时叫侯成宋宪无比感激。两将对视一眼,齐齐朝高顺抱拳道:“多谢将军点拨!” “往后我二人必为将军效死!” 高顺闻言面不改色,稍稍颔首便继续观望天空。 对于拉帮结党无甚兴趣,高顺感受着愈发森冷的寒风,皱紧了眉头。 他并非只会练兵,无论排兵布阵还是上阵杀敌都算得上佼佼者。 作为将官,需要考虑的并非只有军队情况,还有天气状况与地理因素。虽不会传说中呼风唤雨的妖术,但基本的天气形式,高顺凭借经验还是能预测的。 这般形式,只怕…… 噼啪—— 一颗晶莹的雨滴落下,砸在铁盔的翎羽尖顶上碎成数瓣,预示大雨将至。 感到鼻翼的冰凉,高顺无多言语,只是催促军士迅速扎营。 很快,一座简易军寨便出现在半山腰处。几近在营寨搭建完成的下一刻,狂风呼啸,乌暗云层中降下瓢泼暴雨。 顶上遮雨的篷布大幅下倾,眨眼间便蓄满了雨水,若非捆得牢 实早被刮飞。 硕大的雨珠一颗连着一颗坠落,随风斜斜刮进辕门上的箭塔、哨塔中。 好在军寨依山而建地势较高,水流不会淹入其中,茂密林木也可聊以蔽雨。虽然雨水倾盆,但对军队影响不算太大。 刚刚进入营帐的军士满脸庆幸,在这般暴雨之中,若无帐子庇护,只消风寒便可带走人的性命。 此刻在帐中避雨,以被褥驱寒,等会还有伙夫炖煮含姜热汤,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也就无甚危害了。感恩临戎县伯,感恩高将军,若放在以往张懿领军时…… 这种情况,多半是要拿命去硬挺了。 —————— “若非高将军在此,我二人险些犯了大错。” 宽敞温暖的大帐中,侯成宋宪心有余悸。这般大雨,真是好久没见过了。 刚才若不是高顺下令立刻扎营,只怕全军都要被淋成落汤鸡。 如果兵士们纷纷病倒,那问题可就大了。因为自己急于表现而耽误大事,他二人脱不了责任,革职都是轻的。 一个不好就要丢掉脑袋。 莫要以为小小雨水无多影响,便是身躯宏伟的壮士,受寒淋雨都会染病不起。得不到妥善治疗,风寒也能取人性命。 “速速煮制热汤送往全营,携带的肉脯也放入其中,叫辎重官不必吝啬,务必保障每碗汤中皆有姜有肉。” “诺!” 又是一道军令传出,高顺才卸下沾满雨水的铁盔入座。他一面烤着煤火,一面望向高挂的羊皮地图。 这是他首次作为万军主将,包含王耀无穷的信任,绝不能出岔子。 “将军,雨实在太大了,看这架势能下个几天,该会影响进程……” 宋宪面露担忧,所谓兵贵神速,尽管有意外情况,但拖延几日,或许朔方形势就有变化。要是坏 了伯爷大计,那又该如何是好?所幸主将是高顺,想来王耀那边不会降罚于此。 “登高而望,乌云连结千里。” “暴雨并非只在西河,方圆郡县皆是如此。我军受影响无法前行,賊军亦然。匈奴鲜卑入朔方,无有城镇避雨情况只会更加不堪,宋将军无需担忧。” 微微一笑,高顺心中感慨。 并州将领多半彪悍,这侯成宋宪放在军阵中堪称虎将。然勇武有余,智谋却实在欠缺。两边都有影响就等同于双方都没影响,这般道理外州一个军司马都知晓,他二人身至校尉,却还如此懵懂。 实在是不该。 主家曾言语建立军校,看来并非无的放矢。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光凭武技尚可就统领军众确实有些草率。 第一百四十章 夜雨袭山营 上 连续不断的降雨使得山间湿滑,高处不稳定的土层与石块已然松动,些许混合物汇集泥浆化为洪流,朝下涌落。 山林西边,简易营寨上的守卫心情不甚好。原本值守是个美差,也是为数不多能吃上肉的职务,但因只是暂驻设施建得简陋,遇上暴雨也就成了苦差。 低矮营墙上没有遮风避雨的顶棚,只在每三十步距间设有封顶箭塔。 然而箭塔说是塔,实则也只是四根木方盖了个顶。不过此刻顾不得埋怨,守卫们纷纷躲进近处箭塔中,倚靠围栏缩在地上,这才不至于被寒风吹昏。 没有夸张,即便守卫都是部族勇士中的佼佼者,可面对自然也只能退避。 任你铁打的汉子,浑身被雨水浸湿再吹上寒风,都得染疾倒下。 而这一倒下,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 营上守卫在受苦,营内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大部分鲜卑人蜷缩在帐中,他们将所有毛皮制品贴在身上,可即便如此依旧寒冷,躯体仍止不住的发颤。 少数地位低下的族人,则不顾自身挤在马圈,照看部族赖以生存的马匹。 他们可以死,但战马不能。 瑟瑟寒风刮动王帐,坐在其中温酒的鲜卑可汗步度根神情难看、面露懊悔。 北匈奴既然引不走王耀主力,他就该早些率部归回王庭,在这西河徘徊个什么劲?这下可好撞上天公不作美…… 经此一遭不知多少族人要染上风寒。 步度根很清楚族中巫医的水平,他们处理外伤勉强还行,可对于治疗疾病那真就全凭感觉, 完全是听天由命。 饮下一盏温热奶酒,暖流顺着咽喉传至全身,步度根吐出一口热气,忍不住叹息一声。 游牧部族资源匮乏,暂驻营寨也缺失各种必要设施,但作为本脉可汗、并地这一块鲜卑人的掌权者,步度根的供应永远都不逊色于汉家的王公贵族。 即便是在外征战。 他的牛皮王帐设于实木地基上,高出地面许多。宽敞大帐全天烧着火,无论外边如何寒冷,内里都暖如盛夏。美酒,佳肴,女人,他随时都可以享用。 但步度根很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来源于部族,此刻他根本没心思享受。 “大王何故叹息?” 帐右侧,南部大人扶罗韩怀抱美人。其一边痛饮马奶酒,一边摇头道:“大王太过慈悲,如此也并非好事。” “草原上素来是强者生弱者死,左右不过一场大雨。若淋点雨便受寒而死,只能说明太过脆弱,如此弱者……” “死又何妨?” “实不足为惜。” 此话入耳,步度根略微皱眉。扶罗韩若非是他兄长,自己定要将其打出帐外试试这大雨,看他是坚强还是脆弱。 “天降大雨实乃意外,大王不必过多担忧自责。” 帐左侧的辅政大臣利祥忽然出声,只见这位年迈头领轻抚胡须,叹道:“王耀被汉庭任为朔方郡守,收朔方本在情理之中。然胜于夫罗不灭之不驱之,反收南匈奴为附庸,其野心一目了然。” “联结北匈奴共抗王耀乃迫不得已,如今计败而徘徊不退,也全是想再观望一番,以求寻出破绽不 虚此行……” “大王一心全在部族,眼下天情不利也纯属意外,又何需过多自责?” 步度根闻言,心中好受许多。 大军出行耗费何其之大,此次他率领万余轻骑潜伏西河,就是想在北匈奴引走王耀主力后,大肆摧残朔方。 就算掳掠不到什么人口财物,也要多加屠戮百姓。王耀号召难民前来朔方,却连响应者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会使其威名扫地,朔方也再难发展起来。 为打击这新来的威胁,步度根可谓全力以赴。谁曾想王耀稳健非常,治下县城被大张旗鼓的攻打,竟就派寥寥三千轻兵去支援。其麾下主力部队、那些披坚持锐的重装军士一动不动,死死把守在各个关键要隘,使己方不敢妄动。 现在北匈奴也不知怎么的,招呼都不打就退场了。可他步度根精锐全出,要什么都不做就退回王庭,既空耗钱粮,又打击威信,这才没立刻退走。 事情发展到这步,真怪不得他。 “唉,天意难违……” 接过女侍递来的烤肉,步度根再次叹息,意兴阑珊道:“此遭雨势浩大出奇,只怕有千人将染风寒。传我汗令,雨停便拔营撤回,这西河不能再待了。” —————— 暮色渐深,已至戌时。 在这昼夜交替之际,九千军士浩荡涌至鲜卑营外。暴雨中电闪雷鸣,营上箭塔里的守卫只顾着蜷缩避风,根本没人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汉家儿郎。 “速架人梯!”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杀!” 冲在最前沿的宋宪高呼一声,率先就朝 低矮营墙奔去,密密麻麻的汉军步卒紧随其后。只见前列兵士手按墙面、半蹲在地,后方的军卒们一跃而起,脚踏同袍肩膀,一把抓住寨墙进行翻越。 并州军重组至今已有数月,在高强度的训练下军士们一改昔日颓态,翻越此等低矮墙面根本不在话下。 不过短短几息,偌大个营寨上已经站满了汉家军士。隐约听见响动,不少塔楼中探出神情疑惑的脑袋,然而不等守卫们反应过来,一柄柄快刀便已斩落。 咔哒—— 刀刃刮起劲风无情斩落,一颗颗满面惊骇的头颅飞旋,坠地声接连响起。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杀杀杀!” 怒吼咆哮着,汉军满目狰狞。他们狂奔到附近箭塔,面对坐在地上错愕发怔的鲜卑守卫,军士二话不说就是一阵劈砍,径直将这些犯境的仇敌当场斩杀。 处理完营上敌贼,登墙的汉军迅速下营开门。或是狂风骤雨的缘故,露天的营下哨位根本没有贼人把守,开启辕门的进程也就异常顺利。 直到突袭大军齐齐涌入营口,都还没人发现异样。 “洗刷耻辱的时候到了!” “斩尽杀绝不留活口!” 轻松踏入賊营,高顺神情振奋。他高举手中长枪,呼曰:“斩敌一人赏百钱,将一人千钱,王公一人万钱!” 滂沱雨幕中,呼喊不能传播很远,但在军士们的口口相传下,主将的话语还是钻进每一个汉军耳中。不过这赏钱也仅仅是锦上添花,便是没有军士们也会奋力厮杀,只为报仇雪恨,只为洗刷耻辱。 “不好,风雨太大马匹受寒了!” “巫医,快去请巫医!” 忽然几个鲜卑人大叫着从马棚中冲出来,他们脸色苍白神情慌乱。战马可是部族的命根子,即便天气不好情有可原,但马匹病倒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受到牵连。 内心嘭嘭直跳,这些地位低下的鲜卑杂役刚要朝营深处奔去,就听闻外侧传来嘈杂凶狠的呼喊。他们转头望去…… 顿时瞧见毕生难忘的场景。 只见密密麻麻的军士手持刀枪长戟,正嘶吼啸叫着朝他们奔来! 临近黑夜又在雨幕之中,便是目力再好也看不远。可即便如此,鲜卑杂役们也能辨认出来者披戴的甲胄绝非草原款式。那札甲皮甲上依稀刻有的“并”字,已经说明了来人的身份。 这不是并州军还能是谁! 可是汉军是如何出现在这的!? 轰隆隆—— 惊雷闪动,白光乍现。 在转瞬即逝的光亮下,许多细节也就清晰可见。汉军冷峻面庞上的双眼早已赤红,手中兵武也多半沾染鲜血,不过在雨水洗涤下血泽逐渐淡去。但就是这样,寒光凌冽的刀剑依旧让人心生畏惧。 畏惧,鲜卑人从未想过这种情绪会在面对孱弱不堪的并州军时生成,但此时此刻他们确实畏惧了。 看着这群忽然出现在营中,仿佛来自九幽的兵将,实在叫人彻体生寒。 “敌……敌袭!” 凄厉的呐喊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已经冲至跟前的军士手起刀落,直接剁下这些死敌的头颅,旋即继续前冲。 远远不够,这点鲜血还远远不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雨袭山营 中 “你们听到了么?有人喊敌袭?” “没有,你确定?” “好像是,不过就一声。” “唔,别嚷嚷……” 隐约听闻示警声,周围营帐中顿时有了动静。少许鲜卑士兵不情不愿的掀开帐帘,就要出来看看是何情况。 然而还没等腿脚迈出,附近便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以及惊呼惨叫。 根本无有废话,汉军冲入杂乱的营落区域,以十人一什为单位,直接冲入帐中将毫无防范的异贼斩杀。 大雨漫天,驻扎地又远在朔方之外,鲜卑人哪里预想过会被袭击? 故此,即便好像听见敌袭他们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听错了。 钻被褥里该睡觉的睡觉,该闲谈的闲谈。莫说持械拒敌,便是鞋履都没穿上。 “将士们,随我冲杀!” 灭掉一帐异賊,宋宪浑身是血,当然这些都是别人的。 此刻他神情亢奋,只感到身躯轻盈充满力量。往昔那些难缠的马贼全都缩在被褥里,一戟一个杀起来毫不费力。 “此战后,誰人敢笑并州无丈夫?” 哈哈大笑,宋宪突然双目一眯,只见前方不到百步的拐口忽得出现几队敌军。这也正常,杀入营落不似先前那般,周围定有巡逻卫队,听见响动自会赶来。 “兄弟们,随我杀!” 还未待宋宪开口,其身后一个军侯便大喝咆哮,率领部曲便迎敌杀去。 见部下战意如此高昂,宋宪也是热血沸腾,这他妈才叫疆场厮杀! 往昔在张懿麾下,全军上下都没多少主动性。莫说这般唯恐落后的冲锋,便是保持防御阵列,那都需要赏钱加持。 打起仗来唯唯诺诺,就忒不痛快。 没有半点迟疑,宋宪手持长戟,立马随同军士们向前冲锋。 士兵舍生忘死,将又有何惧!? “敌袭 !敌袭!快去禀告大汗!” “列队迎敌,快列队迎敌!” “援军马上就到!战后人人有赏!” 几支巡逻卫兵加起来在两百人左右,面对汹涌杀来的汉军,他们显然有些惊慌失措。尽管带队的小头领在声嘶力竭的鼓舞士气,也没能提起卫兵的战意。 无它,实在是汉军太多罢。 此刻天色昏暗又在暴雨之中,那密密麻麻的汉家军士实在骇人。 他们双目赤红,神情狰狞如厉鬼。 前列咆哮杀来,后列紧随其后,放眼望去无边无际就似汹涌的浪潮。 自己这点人,不过是即将被掀翻的小渔船罢。 “建功立业就在今天!杀啊!” 百步距离转瞬即逝,数倍于卫兵的汉军直接冲垮了鲜卑巡逻队的战阵,几乎在顷刻间就将其淹没。 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卫兵们被包裹在敌军之中,眨眼就被吞噬。 带队的小头领下完军令,就机智的躲在老后边。他知道自己这点人抵挡不住,能拖延片刻争取时间就行了,却是万万没想到两百部族勇士,竟一个照面就被汉军吃掉,连溃逃的机会都没有。 一时小头领面色煞白,手臂一哆嗦连刀都握不稳,没有犹豫他拔腿就跑。 不过其才刚刚转身,就被少许配备弓箭的汉军射成了筛子。 “诸军听令,随我继续冲杀!” 宋宪脚步大动作快,很快便跻身到最前沿。可没等他挥出战戟,这队敌军已被尽数歼灭,这叫他难受至极。 憋着的劲气必须得到释放! 望向远处那高高立起的王帐大旗,宋宪冲锋在前,挥戟呼曰: “随我继续冲杀,直取賊首!” “杀賊一人赏百钱,斩王公赏百金,斩步度根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众军士闻言呼吸急促,他们快步聚集到宋 宪身后,一边奔跑一边高举刀枪: “愿为将军左右!” …… 远在后方的高顺听见前方响动,嘴角微微上扬。 宋宪这种身先士卒的打法,已得到他的认可。将非帅,只要足够勇武能调动士气,便是智略稍微少些也无妨。 “将军,东营已破!我军斩敌不下三千,自身伤亡微小不足五百。” 披戴轻质皮甲的侯成奔了过来,朝高顺抱拳道:“现宋将军已率其部直杀賊营中心,然王帐宿卫虽强,敌军主力终究是四面营区的士兵。末将想领本部兵马先攻南营再攻西营,继而以西直捣王帐援助宋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高顺闻言颔首,笑曰:“既然如此,本将便率中军戟士攻往北营,接着以北直取王帐,定叫步度根插翅难飞!” “多谢将军!末将这就出兵!” 侯成面色大喜,他没想到自己这首次提出建议就会被采纳。 甚至还没等他铺垫完成,高顺就主动补全围歼计划,没让他以下属调遣上将,咬牙说出那等僭越话来。 能在高将军帐下任职,真是幸事! 看着大步离去的侯成,高顺淡笑,旋即率领精锐戟士向北杀去。 实话说来,宋宪太勇也并非好事。 战场形式多变,基于所处位置、战事情况,将校擅下决断也无可厚非。 但就眼前局势说来,其实沿现有东营直线杀往王帐的部队,该是由他高顺直领的这三千最精锐之披甲戟士。 宋宪该和侯成一起,率本部兵马自左右奔袭南北两营,继而不管最远的西营,径直火速杀往中心王帐。如此三面夹击互为策应,王帐卫士再精悍也只有顾此失彼难以兼顾、被迅速歼灭的结局。 而不攻打最远的西营,既符合围三阙一的战术、叫鲜卑人不至 于鱼死网破,且正好西面就是朔方郡。 便是残存的异族从此战中逃得一条性命,又真跑得了?往西跑进朔方,同样要被王耀的老乡勇或其他军队歼灭。 宋宪确实不稳重,不过好在下马的草原人战力低微。此刻己方占尽优势,战术出点问题也无伤大雅。 听取侯成建议,全是当下也没更好的办法。至于主动补全计划,没叫侯成僭越难堪,这点高顺根本没在意。 上将该有宽宏雅量。 替下属说出想说的话不值一提,团结全军本就是他职责所在罢。 —————— 草原风大,营帐多以牛皮制成。 皮革不似涂满桐油的布幔,要更保暖隔风。由此游牧部族使用的帐子往往要比中原更好,王帐则更是如此。 坐于帐内感受不到半点寒意,柴火释放的热气让温度更为怡人,步度根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 他搂着娇俏美人,思虑该如何化解仇怨。域外环境恶劣也最信鬼神,多番谋划都没起到效用,叫人不禁深思。 是否真是天佑王耀,这才叫其四处征战都无往不利。 自己率军而来都没实质做下什么,就受到天神的雨罚,可能义公真不能得罪?但梁子早就结下,只是服软大抵没法解除双方敌对,又该当如何是好。 正思索着,王帐忽然被掀开。 与寒风一同进入的,除了嘈杂喧嚣,便是那满面惊恐的亲卫。 “王上,大事不好!” 亲卫连冲三步跪倒在地,大声道: “不知哪来的汉军已经攻入营寨,眼下东营失陷,数千敌军正往王帐杀来!赛崖、敦海两位头领正在阻拦……” “但敌军势大且武具精良,只怕难以抵挡多时,还请大王趁早决断!” “什么!汉军袭营!?” 步度根双眼圆睁,连忙 将怀中美人甩开,拍案起身道:“不可能!” “这东胜不过只有几百县兵,哪来的大队汉军?这不可能!” 看着亲卫焦急的脸庞,步度根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并州偏僻荒芜,地方上根本养不起大量军队,目前整个州郡也只有太原和朔方常驻有大批官军。 朔方就在旁边,王耀的动作他盯得很紧,朔方没有调动驻军,绝对没有。 而太原那边,他早在晋阳城安插了许多耳目,大规模调兵自己岂会不知? 然而步度根还真就不知道,高顺知晓此次行动的重要性,出兵前就通知王诚进行全郡戒严,可进而不可出。 按理说这种戒严影响颇大,当地刺史往往不会同意。 可张懿早在年前就被架空、听信于王家,又得知此次出征意在打击异族,自然鼎立支持。毕竟往昔多年征战,张懿数次被外族打败,早就恨得牙痒痒。 郡府州府同时施压,太原郡被防得密不透风,鲜卑耳目根本无能为力。 “大王,此事小人岂敢说假,敌军仍在不断推进,请我王速做决断!” 见步度根神情恍惚,亲卫顿时急了,用力叩首道:“您若不信小人,出帐一看便知,此话绝无半分虚假。” 听闻沉闷叩头声,步度根回过神来。其实他也不信亲卫会在这种事上骗他,那岂不是找死? 之所以第一时间怀疑,只是主观上不愿相信罢了。但信与不信…… 祸患都已经发生了。 “你且持我令信,立刻前往其余三营调兵来援,不从号令者斩立决!” 从怀中摸出青铜兵符递给亲卫,步度根望向左右大气都不敢出的侍从,大声喝道:“还愣着干甚?取我甲来!” “还有南部大人与辅政大臣他们眼下何在?速速唤他二人前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收揽阎忠 “不知郡君,如何看待十常侍及何大将军?” 再次重复一声,阎忠叹息:“依我看来,当今天下之乱全在宦官外戚。如若常侍不除外戚犹存,祸乱难止矣。” “这满世间的悲剧也绝无终日。” 王耀闻言颔首,对阎忠的胆识略有赞叹。两人不过初识,他便敢直言祸害就是当今朝中最强大的两股力量。 如果自己遵从于阉党,就凭这席话就可以将其擒拿斩杀。 “祸患在于阉党外戚,可他们深得帝心,你我即便知晓又能如何?” 抿了口茶,王耀盯着阎忠。 他隐约记得,好像史上有一人曾劝谏皇甫嵩率众起兵清君侧,不过最终没被采纳,此人便离营而走,最终被韩遂、马腾胁迫为叛军首领。 因不肯助纣为虐,他后来愤然就死。 那是个令人钦佩的勇士。 韩遂马腾都是凉州人,自然叛乱地点也在凉州,而阎忠恰是凉州名士…… 会不会? 听闻阉党二字,阎忠双眼一亮,顿时清楚了王耀的政治倾向,整个人也一下子有了精气神。 果然,有其伯必有其侄。 王允忠贞不屈,敢于在朝堂上直数宦官罪行。而王耀的倾向只是不为人知,实际也是反对阉党弄政的正义之士。 “忠谏死谏既无效用,那便兵谏!” 攥紧双拳,阎忠猛然起身。 只见他慷锵有力拂袖道:“皇甫公手握大汉 精锐,往昔旧部遍布天下,南军北军皆敬其名!” “如今阉党谗言蒙蔽皇帝,其子弟霸凌乡间无人敢管,各地苦賊久矣。只要皇甫公先起义师,自响应者云集,聚众而攻洛阳,大义之下破城如探囊取物。入主朝野斩尽阉党,即可拨乱反正也!” 听闻此话王耀先是一怔,旋即微微颔首。阎忠说的有些想当然,但大差不大。以皇甫嵩的威望和军事素养,如果选择兵谏基本就无人能挡。 奉命阻击的官军都是人家旧部,这仗怎么打? 可以说别的大臣兵谏,还要面临诸多问题。但为大汉平定不知多少股叛军的皇甫嵩,他要选择起兵就是众望所归。 沿途百姓会夹道欢迎,送粮送衣,而没起义的官军既打不过,又不想跟他打,那朝廷拿什么来阻挡? 不过王耀很清楚,皇甫嵩就算死也不会起义师,他就是这样的人。 看着白衣县君平静的目光,阎忠的热情逐渐消退,他叹息一声、缓缓道: “公碍于清名,恐事败英名尽毁,故不愿起事。既如此,忠也只能辞去。” 王耀没说话,其实他能理解皇甫嵩。 打一辈子仗,老将军到今天要名气有名气,要威望有威望。虽然他不搞贪污受贿这些,但怎么都不会缺钱。 可以说皇甫嵩只要平平稳稳下去,那必定名垂青史,这是板上钉钉。 既然毕生 所有追求都已经圆满,他又何必要去冒险兵谏?且不说敗,就算事成也会引来祸端。自古兵谏者无论正邪都被帝王所记恨,当代帝王或因各种缘由没有动手,但下代新君定会清算。 皇甫家乃将门世家,皇甫嵩这一代已经超越前辈功德圆满,他又岂会去给家族惹下如此麻烦? 若不称帝立新朝,起兵做甚。 “先生现来朔方,是为劝耀兴义师清君侧?皇甫公威震四海尚且不敢,本伯又岂敢独自起兵耶?” 王耀摇头,灵帝不死他绝不起兵。 大汉苟延残喘很有一手,不能被表面所迷惑。即便看起来王朝已经摇摇欲坠,但现在就贸然起兵,除非是皇甫嵩、卢植这一类大能,而且得抱着清君侧的大义,才有可能成事。 别看他王耀好像有点名气,但凡敢在刘宏活着时搞动静,就算抱大义也只有死路一条。 “非也,我来此并非为劝将军。” 似是那股激动劲过了,阎忠气息逐渐平静下来。他坐回席上,认真道: “事情过去数月我想通了,非雷霆霹雳不得以救大汉,而具备条件者又各有疑虑。这不是我能改变的,与其每日忧心不如多为寒苦做些事。” “皇甫将军那待不下去,凉州老家也不能回,我便想再寻良主而事……我很仰慕县伯,您可愿收容在下?” 一席话道出,阎忠叹息一声。 南方那些大员对他这种西北名士看不太起,也只有同属边疆凉并幽适合他。自己倒是想回故乡,可董卓到处作恶鱼肉乡里,为贤才所不齿,又偏偏摆出求贤若渴的姿态,要回去免不了被骚扰。 而董胖子行事人尽皆知,几次失败就恼羞成怒,届时做出什么事尚可未知,为了安全不能回凉州。 如王耀不收,他就去幽州投刘虞,那也是个宽宏的仁君,值得侍奉。 “愿!怎会不愿?” 王耀心中一喜,当即握住阎忠之手,笑曰:“先生大才能来助我,耀高兴还来不及,又何谈愿与不愿?” “来人,快快设筵上酒!今朝我要与先生不醉不休!” 见王耀满面热情,阎忠大为感动,顿时俯首就拜。 王耀连忙将其扶起。 其实历史上阎忠不算名人,肯定是没法跟荀攸毛玠去比。 但收人不是只看名气,空缺的位置也并非全为显赫。 华夏大地从不缺人,每个能在史书上留下点墨的都是当代佼佼者。阎忠才能不足以统管一州一郡,但当县令当幕僚,或是主簿佐官都是够的。 且相比于应急随便招揽的,水准肯定要高。自己不能只追寻名将大贤,除将校大臣,组成势力最重要的还是下边这些司马军候、中央及地方上的各级官吏。只要合适,都可以亲自招揽。 不是人人皆为第一流,二三流照 样顶用。 …… 一顿筵席吃的开怀,期间君臣饮酒笑谈,阎忠告诉王耀前段时日他走遍各地,与许多地方豪强把酒言欢。 到达豫州时,他在一场门阀举办的酒筵上得知,颖川士人许攸与名列八厨之一的王芬还有沛国周旌连结,意图谋废皇帝刘宏,改立合肥侯为帝。 席间得知阎忠曾为皇甫嵩帐下幕僚,王芬还诚恳的拉拢他加入。 不过阎忠直接回绝就是了。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南方到处都是叛军,皇甫嵩已经被调回司隶协防京畿,新任的冀州刺史便是这位王芬。 说来这王芬倒是厉害,皇甫嵩搞了几个月都没起色。而王芬刚上任冀州就三头并进,收纳流民、安抚叛乱、治军理政,很快就让冀州安定下来,甚至隐隐有民生富饶的迹象。 当然治理地方很有能力,不代表他就有政治头脑。想要废立皇帝居然搞得人尽皆知也是独一个,当时阎忠满心想着起兵清君侧都不敢加入他,可想而知这哥们行事不秘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即便如此,那许攸还是加入其中并成为核心骨干,玩得不亦乐乎。 听说许攸还试图拉拢曹操,不过后者大惊失色后就立刻严词拒绝了。 王耀听的津津有味,虽是后世人,但这些事他还真不知道。 看来这许攸也是个人才,根本没一些人口中吹嘘的那么厉害。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明升暗降 诏令出征 当日收拢阎忠,王耀将其任入郡衙为毛玠佐官。 时至今日朔方已成大郡,下辖民众不下三十万,条条框框都为新立事务何其多也,毛玠虽能承受但未免太过操劳。 为其配备助手是很有必要的。 王耀可不想叫麾下贤才英年早逝。 接下来的时日太平无忧,域外异族已被打痛打怕,大多都迁徙至草原深处,并州以北恢复安宁。外敌消退王耀便命人伪装成流寇在境内作乱,不时向朝廷发出讨賊战报,营造并州动荡的形象。 这招数起到效用,便是内地战事如何吃紧,朝廷也未征发并州军参战,而同为边疆的幽州已经连征三次。 就这样并州安然度过半载,然而好景不长,在这下半年间,十常侍终于忍不住对王允展开了报复。 张让先寻借口将王允逮捕下狱,可正好赶上朝廷大赦,王允免罪官复原职。 但不过短短十天,张让又以莫须有之罪名强加,王允再度入狱。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太原王家亦是一片恐慌。未待王诚书信王耀现该当如何,来自洛阳的快骑又驶入晋阳。 帝命张懿重掌军权接管并州防务,同时嘉奖王耀大破异族有功,升为破虏将军加封晋阳千户食邑,得诏之日即刻领万余新军南下平叛。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并州风气大改,许多人都紧盯王耀会如何应对。 明眼人都看得出,王耀这是被明升暗降 了,杂号将军晋升还是杂号,不过千户食邑如何比得上并州军权。 少年英雄屡建功勋,正该是意气风发之时,忽闻叔伯下狱自身还兵权被削,是否会勃然大怒做出违逆之举? 然而那些不嫌事大的人终究失望了,王耀根本没表现出不满,径直调军就要出征平叛,连句忤逆的话都没有。 —————— “孝先,我此去不知何时归返,郡中事务就多多劳烦了。” “阎先生,你在皇甫公帐下多年,对战事比我都熟悉。” “如今孝先主内,先生可主外,高将军和臧将军都会配合您。若出意外郡中需要援兵,可寻求西凉董刺史。” “伯平,朔方就由你照看了。” “主家放心,郡里有臣等定然无恙。贼寇凶悍,还请主家多加小心。” 临戎城外,王耀微笑颔首。 他望着自己这票班底,心中没有过多忧虑。眼下朔方已经步入正轨,外无强敌内部团结,众志成城且有精兵驻守,稳如一块铁板。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初见刘虞 “既然你等是被逼无奈,又诚心悔改开门献城,本将便赦你们无罪。” 看着伏跪在地的两名賊将,王耀并没有与之互动,只是淡淡开口:“你二人且领降兵即刻赶往并州,是前往朔方还是其余县郡不做要求,不过一个郡治最多只能收纳四千人,莫要聚众。” “你等可以带走余下的粮草,该是能撑到目的地了,我并州的地方官员会给你们活计,切莫再犯傻事。” “若匪性不改,还想着挟众作乱,那下回誰也救不了你们。” 张然张平闻言,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两兄弟叩头如捣蒜,赶忙回应: “义公再造之恩,罪人没齿难忘!我等必当规矩行事,绝不再犯错孽!” “如此最好,下去吧。” 没有过多言语,王耀挥退叛将。 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其实完全没必要再理会这等小人物。不过他没有高高在上,依旧选择会见。 当然话不会多就是了。 叛将离去,王耀将目光转向徐孝,态度也瞬间温和起来。对于自己人,他一向和颜悦色有功必赏,此人不过小小屯将就有如此胆色,敢于孤身入贼营且还成功劝降,算是个英豪才俊。 稍加问询方知,这徐孝居然还是个士人。其出自颍川寒门,因为家族日渐衰落这才离开太平无忧的故乡,想在这乱世之中闯荡出一番成就,以重振氏族。 寒门无高朋,徐孝没人引荐做官,更无举孝廉的名额。他在中原兜兜转转数月有余,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差事。 后面在各种机缘巧合下,他来到朔方加入新军,想在义公将军麾下以三尺长剑搏取战功。一个有文化思维活跃的士人,在一群大老粗里就似鹤立鸡群,徐孝由此得到赵云器重。本想终于出征军功在前,没想到功劳是立下了…… 但靠的 却不是剑,而是嘴。 “能言善辩亦是雄才,元纯,像你这样的人才参军议事,远远比在军阵前杀敌更加有用,你可愿任军中幕僚?” 士人当然有字,元纯就是徐孝的字。 “愿!卑职全凭主公调遣!” 徐孝听声大喜,调至帐中为参军,便能时常见到王耀,他岂有不愿之理。 王耀见状微微一笑,正要例行出声勉励,就闻帐外传来呼喊: “伯爷,刘刺史来了!” —————— 刘虞是个相貌堂堂的君子,他穿着一件浆洗到泛白的官袍,在鲜于兄弟的簇拥下便直接进入王耀军营。 似乎就没一点担心,刘虞做为一方封疆大吏,对邻州的军队毫无戒心。 其实像这种级别的大员,无论在哪安全都有保障,但他们往往都很谨慎。即便对象是缔结盟约的友军,也不会轻易孤身入营,而刘虞好像却没这种谨慎。 他叫自己带来的四万大军在外等候,稍加通禀没等回复就带着心腹二将行入营中,连一个亲兵护卫都没安排。 三人效率之快,以至于王耀刚踏出帅帐,便迎上这位幽州最高掌权者。 “明公,这位就是临戎县伯。” 鲜于辅曾率军支援晋阳,所以也就认得王耀,待他出声介绍,刘虞便直接行礼道:“久仰王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实在幸会!将军不辞劳苦,从朔方远来助我幽州平叛,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往后若有需要,我定施援手。” 看着满面诚恳的刘虞,王耀立刻拱手回礼:“耀同样久仰刘公大名,君之仁德传遍四海,天下义士无不敬仰。” “您曾出兵助我剿杀白波,自古便有言:‘有恩必报,有德必酬。’今朝听闻代郡叛乱,我又岂能坐视不管。” “好!” “好一个有恩必报,有德必酬!” 刘虞看起来非 常高兴,他微笑抚须,认真说道:“传言果然不假,临戎县伯虽然年轻,却是真正的贤良。” “在这混乱之际,大汉能出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真是一件幸事!” 王耀满面尊敬,没因为刘虞的看好而失去半点分寸。 这位宗室年纪不小没架子,给人和蔼可亲的观感,然而他的能量却强到难以形容,绝非卢植皇甫嵩那类贤良可媲美。准确说来,刘虞本身没太大实力,他强是强在影响力。可以说当今天下他就是道德的典范,他就是最具名望者。 如此一个真善美的化身,恐怕只有公孙瓒敢去硬怼了。自己能跟他平等对话,也完全是对方不摆谱。即便刘虞不拿正眼看人,王耀也不能拿白眼去回敬。 “适才在营外,我看见许多粗衣破裤的士兵放下武具,大队朝西方而去。” “而高柳城门大开似已平定,不知究竟是何情况,还请县伯为我解惑。” 稍加寒暄便直切主题,刘虞略显犹豫还是直言道:“如果那些放下武具的粗衣士兵就是叛军,我请求将军高抬贵手,赦免他们的罪状。我听闻,不是迫不得已没人愿意叛乱,说明这是我的失职。” 叹息一声,刘虞眸眼黯淡。 “为了平定南方叛军,为了募集平叛所需要的钱粮,从而将北地也逼到叛乱,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代郡叛乱,罪责在我啊!” 王耀闻言一怔,他先宽慰刘虞,旋即便将情况一五一十全盘道出。 “叛军献城后,考虑到他们为吃食得罪了本地豪强,若留在代郡,双方必会再起冲突,本将便让降兵迁往并州为民,这样两边就从根本解决了问题。” “当然刘公如果觉得豪强吃亏,本将可以把降卒抓回来任由豪族处置。” “不必,交到门阀手上,他们哪里又 还有活路?既已悔改,便过往不咎罢!王将军你做得很好,帮了我许多。” 听闻双方没有交锋厮杀,没死伤一人便结束了这场纷争,刘虞很开怀。 王耀对叛军的最终处置,刘虞也没有半点意见。 虽然他与门阀交好,对于本地豪强在此次混乱中的损失也很同情。 但他不愿意再见到有人流血,不是快饿死谁愿意揭竿而起,叛军以前还不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吗?既然已经放下武器诚心忏悔了,又何必紧抓着不放呢?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如果自己稍微体恤民情,即便南方平叛需要,也放缓些再征收钱粮,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刘虞表面上在认真聆听王耀讲话,实际上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比以往更加爱民如子,绝对不叫叛乱之事再度发生。 “眼下代郡叛乱已平,陛下诏我南下平叛,本将就先告辞……” “诶,振武莫急!” 完成会面,成功结交好刘虞,王耀正欲告辞离去,却被对方抓住双手。 “将军远道而来,岂有出完力转身就走的道理?纵是军情险急,也务必留住高柳一夜,叫我好好犒劳您的士兵。” “越是仁义的军队,就越该款待!” “这……” 其实王耀对于皇帝的诏令,从始至终就没有放在心上,见刘虞情真意切无比诚恳,他也就没有拒绝。 两位年纪相差二十来岁的贤良手牵着手,也不乘马,就这么朝郡城步行而去。 鲜于辅、张扬、关羽张飞等悍将紧步伴随,而赵云和鲜于银则各领军队开向城池。两支仁义之师将帅交好,兵卒们自然也就友爱,靠近时竟遥相问好…… 并幽本就是邻居,乡音差异不大,两边军士听到对方的问候都感到很亲切。 霎时间,高柳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然而还没等众人进城,远方忽然尘土飞扬,大地也开始微微震颤。 只见东面那平坦旷野上忽然出现条条黑线,随时间流逝线条变得愈来愈粗,逐渐显现成骑兵的模样。 那是骑军,一支庞大的骑军。 后列骑众被前列所遮挡,远望看不太清,而前列的骑士胯下竟然是清一色的白马,冲锋起来极为壮观。 骏马健壮甩蹄如飞,骑士晓勇持矛负弓,行进速度极快,气势极为汹涌。 少经战事的幽州军看呆了眼,而王耀的戎边新军则迅速准备应战。 手持长枪的军士排列成紧密战阵,枪尖一致朝外对向奔腾来的骑兵,刀盾手则掩护在两翼,部分潜藏在枪兵之间、预防骑军跃入阵中。弓箭手位于军阵后方,他们弯弓搭箭只待骑军冲入射程。 只消踏入距离,无须确认身份,他们有权直接射下箭雨。 不知来者是敌是友,赵云翻身上马,领着千余精锐甲骑游戈在军阵数百步外。如果对方发起冲击,他可以迅速找出薄弱点来进行反冲锋。 见此情形王耀神情肃穆就要上马,刘虞却是刚好辨认出来者何人。 “振武莫慌,此乃降虏校尉麾下的白马义从,该也是来平叛的。”虽然知道了来者是友军,刘虞脸上却颇为不快。既看见这里有大票汉军,还冲什么? 降虏校尉的军队着装怪异,汉家标识并不明显,跑这么快就是想吓人。 “降虏校尉,白马义从?” 王耀闻言神情稍缓,细细望去,就见奔来的大队骑军后方,在老后边近乎末尾处,果然有一面飒飒舞动的大旗。 旗帜中心绣有‘公孙’二字。 好家伙,这是公孙瓒的部队!这人到底怎么想的,居然把旗立在最后,叫人一时惊恐无法辨认出其身份…… 难道只为吓人? 还真是恶趣味。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白马将军 性情中人 “职下见过刘大人。” “诶,刘公您不在蓟城处理政务,带这帮样子货跑代郡来作甚?” 老远就听见懒而浮夸的声音,王耀定睛一望,终于在骑军中寻见其头领。 那是位俊面将军,严格说来是非常英俊。此人骑胯雪白骏马,披戴精致银亮的甲胄,看起英姿飒爽。也正因着装色调偏向于白,刚开始在白马义从中很难注意到他,毕竟大伙都是白色。 狂奔起来一片白茫茫,若不细看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他便是降虏校尉公孙瓒,一个空有武力却毫无道德的莽夫。” 听闻刘虞出声介绍,王耀稍稍眯眼,并没有开口接话。 公孙瓒是好是坏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此人颇具武力,且手掌整个幽州的精锐部队,头脑好像也不是特别好用,算是个值得打交道的对象。 单论结交能带来的价值而言,这位白马将军甚至要高于刘虞。 好歹也是汉末群雄,前期威名远扬的一方霸主。 “刘大人?” 话语道出没得到回应,公孙瓒眉头微皱,他已忘却是他嬉笑无礼在先,只觉得上官轻视自己,心中对刘虞的不满当即又加重了几分。这位上官出身高贵,虽明面不说暗里却瞧不起他,拨给自己的军款也愈来愈少,实在可恶! 自己为国戎边多年,为何就是当不上刺史,难道出身真就这么重要。 “刘公,上回明明说好军饷之事,为何送来的却少了那么多?” “难不成您认为抗击异族很轻松?要不您暂且停发军款,我也任凭异族犯境试试?或者您亲自去对付胡賊……” “放心,如果被杀得落荒而逃,职下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示意部曲放缓马步,公孙瓒带着十余骑亲卫上前,想要借军款之事发难。然而待他贴 近过来,面上的阴狠又瞬间转为凝重,只因他忽然发现在草包州军旁边,竟还有一支杀气腾腾的精锐之师。 看见那严密军阵逐渐散开,看着那些密密麻麻陌生而精悍的兵卒,公孙瓒双眼微眯,旋即迅速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大队甲骑。同样,陌生而精悍。 这队骑兵人数在千余左右,比他白马义从要少许多。可这群骑兵居然人均袖筒铠,甚至前列战马还披戴有马铠,装备精良至此实在少见。问题来了,为何代郡会有如此规模的具装骑兵。 以公孙瓒所知,这类重骑无论组建还是维护花销都非常巨大,整个大汉也没几支。这是三河骑还是羽林骑?不对,这种精锐不是南下平叛就是宿卫京畿,岂可能千里迢迢调来幽州。 难不成,是陈王来看望刘虞? 一时间公孙瓒面露忌惮,原先挑衅刘虞的想法也顿时隐去。 “咳,刘公,您为何不说话?末将听闻代郡叛乱,当下便昼夜兼程从辽东属国赶来,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为何都聚在城口,还有这些晓勇的军士隶属于誰……” “叛军又在哪呢?” 不过眨眼,这位白马将军判若两人,非但星目中闪烁着笑意,嗓音也变得磁性爽朗,听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 倒不是公孙瓒畏惧刘宠,只是他觉得大概会落入下风,自然极力避免。 陈王刘宠勇猛过人,其封地陈国富庶非常。黄巾起义后,刘宠名正言顺征兵讨賊,私军不但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是罕见的实权藩王。陈国羽林军就有人数上千的具装骑兵,恰好与眼下吻合。 真是刘宠看望刘虞,发现自己竟敢不尊重这位大汉宗正,暴脾气上来跟他火拼那太正常了。陈王私军不比己方弱,且刘宠很勇猛 自己未必打得过。 占不到便宜,暂且服软又如何。 …… 冷冷看了眼公孙瓒,刘虞很想不做理会直接牵着王耀进城,可念及上下和睦才能治理好地方,他终究还是出声了。 “叛军已被王将军平定。” “糟心的若是不来,这会我等该是已经进城饮酒、设筵欢庆了。” “王将军?” “就是我身旁这位将军,他是并州朔方郡的临戎县伯、朝廷委任的破虏将军,也是位真正的君子。” “都是边军,怎么区别这么大呢。” 公孙瓒刚刚下马,闻言神情一怔,临戎县伯?不是陈王刘宠么? 对自己这位宽宏仁慈到近乎低能的上官,公孙瓒压根不在意。其话语间那暗搓搓的不满,听起来也实在没甚杀伤力。然而一句‘糟心的’,已是刘虞刮肠搜肚能找出来最恶毒的词汇了。 “幽州朔方,临戎县伯。” “临戎,破虏,莫不是……” 喃喃念叨,公孙瓒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位临戎县伯是誰。 县伯听起来好像不比陈王,可实际两者势力相当,甚至王耀还要更强。 开玩笑,公孙瓒当然听过这位县伯的名号,隔壁出了个家喻户晓的义公,誰能不知道。其实公孙瓒早就关注起王耀,两者同为豪门贵族出身,都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小儿子,叫他颇有同类之感。 从去年王耀出并州讨賊打了几场胜仗开始,公孙瓒就注意到他,其无往不利一路崛起,也叫自己为之振奋。 王耀是楷模啊! 豪门小儿子们的领军人! “王将军,久仰久仰啊!” 快步上前,直接选择性无视了上官刘虞,公孙瓒朝王耀抱拳行礼。 他虽然一贯厌恶出身高贵者,但凡事都有特例,王耀不在此列。 “我亦久仰公孙将军,今日一见, 将军果真是性情中人。” 感受到公孙瓒的激动与热情,王耀没摆谱,当即拱手抱拳,标准的进行回礼。 “将军先为书佐,后举孝廉为长史,巡逻所带骑兵不过数十人,恰遇数百胡骑怡然不惧,您带队冲阵杀伤数十人,竟以十倍之差取得大胜,乃真勇者也!” “听闻那一战之后,幽北鲜卑诸部无不胆寒,再也不敢越过关塞。后来您接连升官,直至如今的降虏校尉,虽然职务一直在变动,但屡战屡胜这点从未改变,您真是我大汉的晓勇上将啊!” 一席略带吹捧的话语道出,听得公孙瓒心花怒放,嘴角都快拉到耳朵根了,看待王耀的眼神也友好到了极点。 真是没想到啊,义公居然这么了解自己!为长史时巡逻那事,公孙瓒自个都快忘了,没想王耀竟如此清楚。 “哈哈,谬赞,您谬赞了!” “上将当不得,真当不得,我虽晓勇但还当不得上将之称。” “刚听将军言语久仰,瓒还以为是客套话,没想到您是真的知道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名气这么大呢!” 见公孙瓒非常高兴,就差搂着自己称兄道弟了,王耀心中也很乐呵。 像这种出身微末的性情中人,那结交起来可太轻松了,夸几句好话就完了。 不经意间,王耀发现因自己和公孙瓒相谈甚欢,刘虞表情好像有些复杂。 不过发现归发现,理解归理解,王耀也没有停止结交的想法。 虽说刘虞对他态度很好,自己也非常敬佩对方,但这不代表他要为刘虞而冷落别人。乱世没好坏这种区分,只要不是太过残暴,都可以交好。 当然即便交好,对方往后要是做事太出格,那该怎么对待怎么对待。 起码就现在来说,公孙瓒非但不算残暴,还是 为国守边疆的忠良。 “你虽是性情中人,也莫要一直再笑下去,这么多人看着……” “还是稍稍收敛些吧。” 瞟了眼忘乎所以的公孙瓒,刘虞脸色不太好看,冷冷哼了一声。 “咳咳,辽东一路赶来乘马太久,适才有些头昏,叫诸位见笑了。” 听见刘虞刻意重提‘性情中人’,公孙瓒老脸微红,不好意思的尴尬一笑。做属下的那般顶上官,并非光彩之事。 如果只是跟低能上官待一起,性子上来顶了也就顶了,但王耀可在这呢!想想最开始阴阳怪气的模样被对方全程目睹,公孙瓒就有些无地自容。 临戎县伯这么看重自己,他给对方的第一印象却是丑态,却是小人嘴脸…… 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王耀刚开始一句性情中人,并没叫他感到有歧义。但现在经刘虞这么一说,公孙瓒心中忽然暗道不好,感觉王耀说那话时可能真在暗讽他不尊重上官。 一时间想着补救形象,公孙瓒对刘虞的态度也愈发好起来。 只见这位素来桀骜不驯的白马将军满面笑容,朝刘虞躬身笑道:“适才头昏略有胡言,还请刘公莫要计较。” “贵客当前,我等还是别在这城口说话了,还是赶紧进城庆祝吧!” 刘虞闻言默然,旋即轻轻颔首,也没有再摆脸色。 因为降虏校尉守护边疆的特殊性,公孙瓒及其部曲,其实是有些独立在幽州军队之外的。平常他们不听命令我行我素,有时甚至会明里暗里跟自己作对,刘虞想不讨厌公孙瓒都不行。 然而今日贵客在场,公孙瓒从辽东赶来代郡也是为平叛,既然他已经服软,也没必要再说伤了和气。 “振武,我们进城吧。” “好,两位请。” “县伯莫要客气,您先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庆筵见刀兵 代郡位置很关键,是中原地区防范胡賊的坚盾,也是唯一的屏障。 此地若失,域外异族便可长驱直入进犯大汉腹地,故此高柳城设立之初,便兼具着边防重城的属性。 不仅城高墙坚,其中军营亦是占地巨大,可屯兵十万之上。 今朝三方兵士开入城中驻扎,非但无有拥挤感,竟还有些空荡。 虽然刚刚经历战火摧残,高柳城却并未受到多少创伤,除了部分豪强府邸被叛军毁坏,民居及设施都完好无损。刘虞见状也是大松一口气。 门阀有权有势,他在政策上补偿一下对方很快就能恢复如初。然而平民百姓本就举步维艰,要是损毁了房子财物,只怕就很难坚持下去。 万幸叛军没有泯灭人性,没有为了裹挟民众加入就烧房毁屋。 入城前最大的担忧已然消除,刘虞心情舒畅,连带着看公孙瓒都顺眼不少。 —————— 戌时日暮,太阳已降至山峦间,在逝去前散发着最后的光与热。 在那不知是橘红还是橘黄的光芒下,天空都被浸染了颜色。此刻山峦已成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上端红亮下端漆黑,预兆着夜幕即将到来。 此际,高柳受损不大的郡守府衙已经抢修完毕。 宽敞厅堂中,一道道朴素的菜肴也都上齐,三位显贵呈品字形入座,其余文官武将都在各自归属的营落中食筵,并未参与这场最高级别的庆筵。 …… “我曾听闻,县伯在安平国时,曾经在信都城为难民讨要公道,为此还怒斥了安平王刘续的世子。”痛饮几盏酒水,公孙瓒脸庞两颊略微发红。 王耀颔首:“是有这回事。” “好魄力!您做得好!” 又饮一杯,公孙瓒认真道:“我平生嫉恶如仇,但真论勇气,我不及县伯也。当时您响应号召募乡勇讨贼,虽父辈贵为太守,您自身却无品无级,不过白身便仗义执言,不畏惧得罪藩王……” “这一点上我不如您。” 王耀闻言微笑,没说什么。 其实公孙瓒有些误解,虽然两人同为豪门小儿子,实际上却有嫡庶之间的本质差别。自己是幼子也是嫡出,和上面两位兄长都是同父同母,年纪小不代表不受宠爱没有地位。 而公孙瓒这小儿子却是庶出,他母亲出身低微,从而导致他不受待见,虽是贵族,但没地位更没有话语权。 自己虽然见不得权贵霸凌乡里,但如果他是庶出没有地位的,也不会强行出头给自己招来祸患。 公孙瓒误解了,把自己看成捍卫公道的急 先锋,为义理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当然也没有澄清的必要就是了。 “唉,当今天下,祸患皆出于世居富贵者。似安平王刘续这等贵胄何其多也?他们占据天下财富,受万民供养,国家危难不思报效,一心牟取私利,非但如此,竟还纵容子嗣霸凌贫寒!” “县伯所制止的,不过是看得见的安平王世子。可这天下间,又有多少看不见的安平世子正在残害百姓。悲哉痛哉,这些凭借出身就肆无忌惮的狗祟……” “真是该死啊!” 说话间,公孙瓒阴恻恻的瞟向刘虞,他有意无意的刻意提及安平王刘续,想要借此激怒曾当过汉室宗正的刘虞。 原本挽救形象的想法,在几杯酒下肚后就全部抛之脑后。 他就是看不起这些凭借血统世居高位的贵族,要看就看真本事。自己这些年为国守卫边疆,死在他手下的异族都快上万了,按大汉的规矩十倍虚报,他也是斩敌十万的大将,凭啥要被刘虞牵制? “世居显赫却残害黎民,确实是罪该万死。”刘虞忽然发声,却跟公孙瓒想的不同,他非但没发怒还颇为认同。 “去年安平王下罪入狱,有人请我向陛下求情,但我拒绝了。” “即便贵为汉室宗亲,霸凌乡间搜刮百姓,也是绝对不容许犯下的罪行。刘续该死,所以他被处死废国。如今安平郡的太守郡丞,也由贤良来担任。” 一席话道出,厅堂忽然平静下来。 王耀看着面不改色的刘虞,心中莫名升起敬佩之情。曾经作为宗正、作为天下宗亲的领袖,刘虞并未徇私,血脉相连者残害底层百姓,他仍会选择维护公道。 这种人值得尊敬。 没想到刘虞竟会这般回答,公孙瓒一时间沉默了。良久他忽得放下碗筷,趁着醉意质问道:“刘公,职下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您宽宏仁德,贵为幽州刺史,为什么总要跟我这样的小人物过不去?” “噢?我跟你过不去?” “您为什么屡屡减少军款,为何要与异族议和,又为何在背后坏我名声?” 一连串质问袭来,便是刘虞好脾气也有些生气。他忍不住攥紧双拳,怒指公孙瓒道:“那你为何又常常纵兵劫掠辽东百姓!?幽州本来就不富裕,近些年接连战事,州郡消耗一空,我哪来那么多钱粮一直供给你,难道要强征百姓吗?” “你纵容部下掳掠平民,又与域外胡賊有什么区别?你抢走了百姓赖以为生的食粮,居然还好脸向我要军款?你 真是丝毫不知晓廉耻二字!” 刘虞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大吼:“为什么要与异族议和?我倒想问问你,幽州百姓既要赋税给京都朝廷,又受到胡賊和你边军的掳掠,我要不议和一直打下去,你是想叫幽州所有百姓活活饿死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和谈……” “就是你在暗里破坏的!” 见刘虞如此大火气,公孙瓒一时也被镇住了。他酒醒一半,看着暴怒的上官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出声硬怼。 刘虞奉行仁治,对异族也是如此,自己对此嗤之以鼻,不想仁治还真有成效。自己多年以暴制暴,胡賊虽畏惧但没有屈服,不时还是会来侵犯幽州。 而刘虞不过赏赐异族一些物品,然后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诉说过往友好、畅谈美好未来,再稍稍提及中原王朝的正统地位,幽州域外的乌桓人鲜卑人居然就听话了? 再不来侵犯幽州了? 开玩笑,要真让刘虞轻松平定异族,不就显得他公孙瓒这些年很蠢? 而且异族不再为祸,他这降虏校尉自然权威大减。既为不沦为笑话,又为自身前途,他就派人把刘虞送给游牧民族的礼物全抢了,甚至异族准备臣服,派使者来商讨依附事宜,这些使者也全被公孙瓒暗中杀死,说什么也不能让刘虞立功。 这种事可谓龌鹾至极,绝不能放台面上来讲,此刻刘虞提及,他有些不安。 “刘公醉了,这是在说什么呢……” “我没醉!” “你敢说域外各部派来的使者不是你杀的?他们是来依附我大汉的啊!你将他们杀了,就是在杀幽州百姓!” 怒而拍案,刘虞直接将自己桌上的酒樽砸在地上。铜制酒盏咕噜噜滚动几圈,竟无半点液体洒落流出。 原来刘虞的杯里根本没酒。 “酒以粮食酿造,幽州贫困至此,我一顿都不敢吃两道荤菜,哪敢饮酒!” 平常刘虞是很和善,绝不会愤怒到这般姿态,只是今天贵客王耀在场,公孙瓒居然还一直向他发难,真是欺人太甚,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啊! …… 默然看着堂中争论,王耀一言不发,自顾自的饮酒食肉。 今天这一趟倒没来错,他彻底搞清楚了幽州的情况。这刘虞确实和善过头了,对下属太纵容。难怪最后稳胜的局面,却因怕伤到百姓畏手畏脚而丢了性命。 要是自己当幽州刺史,公孙瓒敢这样跳,现在直接就派刀斧手将他剁成肉泥。作为边军将领居然纵容部下劫掠百姓,那他和贼人又有什么分别?他这边军 又在守护什么东西? 异族都被刘虞仁治搞服帖了,他居然暗中搞破坏,这直接就是叛将。 一时王耀对公孙瓒的感官直线下降,诚然乱世没好坏,但最基本的底线还是要的。当官军抢老百姓,为了私利竟破坏和谈,把商讨依附的使者杀了,让无辜民众来承担后果,妥妥的无底线。 “至于你说我背后坏你名声,你还有名声可以叫我抹黑么?” 站起身来,刘虞瞪着公孙瓒道:“背后没人坏你名声,倒是有人劝我好好治治你,我念在你为国守边多年,也就没有付诸行动,没想你竟是一条豺狼!” 此话一出,公孙瓒勃然大怒。 “啊啊啊!刘虞!你安敢辱我!” 感到上官得寸进尺没完没了,他已经无法按捺住心中怒火,当即一脚踹翻身前桌案,按着腰间宝剑就站起身来。 砰噔—— 厅堂大门被重重推开,听见内里争吵不休,守在外边的卫士们早就紧张起来。 现在听闻有大动静,各家亲兵当即破门而入,各自拱卫在自己主子身旁。 除了王耀的亲兵只是戒备,刘虞和公孙瓒的部下却已经是拔出长剑,遥相对峙起来,气势上誰也不输誰。 …… “将军!” “伯爷!” 关张二兄弟还有张扬随同兵士入内,殿卫在王耀身旁。三将目光炯炯的环视全场,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无妨。” 抿了口酒水,王耀继续吃饭。 现在赵云荀攸正在营中主持犒军,其中还有曹仁于禁这两位大将,军队可谓稳如泰山。而自己身旁也有关羽张飞这对超级保镖,再加张扬,完全高枕无忧。 他安安心心的吃,形式无论变化成何种模样,都影响不到自己。 …… “如果没有本将多年痛击异族,你以为鲜卑乌桓会与你和谈?” 搞成现在这景象,公孙瓒也不愿意,但既然已经失态,再坏还能坏到哪去。 思绪至此,他索性怒喝道:“你不断削减军饷,我不掠夺民间怎么养军队?不错,使者是我杀的,那又如何?” “异族狼子野心,你光送东西是喂不熟的!与其让你不断资敌,我为何不抢?使者杀就杀了,难道你还要为异族降罪于我?真当我宝剑不利乎!” 此话一出,其心腹公孙越、严纲、田楷等将校纷纷拔剑,怒指刘虞。 而守候在主位前的鲜于辅、鲜于银、齐周等人同样拔剑,随刘虞的亲兵们一同与公孙瓒方对峙。 一时间厅堂中寒光凌冽,杀气腾腾。 “拔剑放下!” 刘虞方中有一人生 得俊朗气质不凡,其名阎柔自幼被异族俘虏在域外长大,然而此人却搏得外族信任,后重返汉地归入刘虞帐下,是位文武双全的名士。 此刻这位名士上前一步,剑指公孙瓒怒斥道:“尔等以下犯上,是要叛离大汉做那人人得以诛之的贼寇么!?” “这……” “把剑放下!” 公孙越等将面面相觑,见公孙瓒本人都不敢反驳,当即便放下了剑。 “公孙瓒!” “你说伯安公削减军费,不掠夺民间怎么供养军队?这样说来,如果州府不削减军费,你是否就不会再纵兵劫掠?” 这话问住了公孙瓒,他面露犹豫,终还是冷冷道:“今非昔比,边军消耗何其之大?仅靠州府那点军费……” “不削减也远远不够!” 此话道出,莫说刘虞方面露冷笑,便是王耀这边的将校都有些皱眉。 关羽抚着长髯,算是听出些名堂来。刚开始听对方说刘虞资敌,他还觉得公孙瓒是对的,对待异族岂能一味忍让?虽然抢百姓不对,但如果前因是被削减军费,想维持军队那就另当别论。 可眼下阎柔说如实照发,公孙瓒依旧还要劫掠百姓,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甚至因为他这般强找由头的姿态,叫众人觉得公孙瓒的话全部不可信。 瓒,真小人耳。 …… “匹夫不足谋也!” “你才是幽州的祸害啊!” 阎柔原本还想跟公孙瓒讲道理,可见到对方这样耍赖,顿时没有再继续讲下去的想法。现在幽州孱弱,绝不能再持续流血,对待异族只能先委曲求全。 等情况稍稍好转,是以强硬姿态甚至是根除,这些都可以再商量,那时内部强盛也就不怕外敌。当务之急是调养民生,这时候不必要的争端能免则免。 总而言之不是刘虞想软弱,是现在幽州就没有强硬对敌的资本。 越打越惨,越打越烂! 但跟公孙瓒就没有交流的通道,这就是个无赖!他主张强硬不为百姓,只是为了一直打下去能有军功捞。 跟这种人说什么都是废的。 “刘公!辽东边军非戎边之英豪,实为掠民之賊寇!賊首公孙瓒大逆不道屡屡残害幽州民众,毁我幽州太平!” “此獠不除他日定成祸患,还请刘公速速下令擒之杀之!” 在公孙瓒目眦欲裂的注视下,阎柔先朝刘虞行礼,旋即迅速朝王耀躬身。 “久仰义公将军名号!公孙瓒乃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叛逆賊子,其作奸犯科害我幽民,今日将其擒杀乃顺应天道!” “还请义公助我!”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为天地所不容 “还请义公助我!” 阎柔语速极快,一席话从开头到结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待他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偌大个厅堂顿时陷入寂静。 几乎所有人都震惊的望向阎柔,没想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炸出惊雷。 “尔敢!” 公孙瓒率先反应过来,当即抽出腰间宝剑,剑指阎柔朝刘虞大喊道:“刘虞!这可是你授意的鸿门宴!?” 刘虞没有应答,他神情复杂的望向阎柔,眉头微皱,似乎略带责备。 见其这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公孙瓒心中稍安,但他没有半点迟疑,紧盯着刘虞继续大喊道:“刘公,这阎柔挑拨你我上下关系,这正是异族的离间计啊!阎柔自幼混迹在域外,他心不在汉啊!” “刘公,请速杀此賊!切莫叫我辽东数万边军寒了心!” 刘虞闻言当即摇头,斩钉截铁道: “阎校尉乃忠贞义士,绝无贰心,他不是混迹在域外,而是年少就被异族虏了去。其父老多惨遭毒手,血海深仇他岂会心向仇敌?为何要博得鲜卑乌桓的信任,呵,他若不灵活还能归来么?” 见刘虞慢吞吞的背履历,公孙瓒有些急眼了,他俊面阴沉,厉声道: “此人你杀还是不杀?” “不杀。” 没有半点犹豫,刘虞直接摇头。 叫他杀死公孙瓒他会很犹豫,要去考虑方方面面,但要他就这样杀死自己的部下,那不可能,没啥说的。 阎柔虽然做事冲动了些,但毫无疑问是一个贤良的属下,其擅作主张有错,但还远远罪不至死。 “你走吧!” 望着满面愤恨的公孙瓒,刘虞终究还是无奈摇头,摆手道:“回你的辽东属国去,没有命令不要擅自离开。如果你再敢寻衅滋事,叫外族犯境害我百姓,或者你自己就去劫掠平民……就不要怨我手下无情了。我不想杀你,走吧!” 此话一出,厅堂中氛围舒缓了许多。 公孙越那一干边军将校松了口气,就要劝谏将军快走。而公孙瓒则是死死的盯着阎柔,眸中充满杀气。 他张嘴无声的比着口型,动作很大叫所有人都能看懂。 ‘汝家上下老小,我必杀之。’ “你敢!” 阎柔双目圆睁,眸中布满血丝,他略带乞求的望向主位的上官,然而刘虞却满脸都写满了挣扎。 下令杀公孙瓒不一定能成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幽州会为此内战。 而如果打成拉锯战持久战,遭殃的就是百姓了。 作为一方大员,他不想让上层的权力斗争影响到民众生活。公孙瓒确实是个祸害,但他思来想去…… 就是无法做出决断。 “别让他走!” 阎柔颇有名望,在刘虞派系中极具影响,眼下见他为主劝谏却反遭威胁,主家就那样稳稳坐着,说实话,刘虞这一派系的将校们都有些寒心。他们齐齐出声,让亲兵堵死大门,朝刘虞群谏道: “刘公,阎校尉所言不假,请不要放虎归山,公孙瓒归去必成祸患!”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您今天恶了对方,不将他全力打杀,哪里还有放走他的道理?放他回去仇视您吗?” “刘公,切莫错失良机啊!” “不能放虎……” 见刘虞几乎所有的部下都在劝他杀死自己,公孙瓒大惊失色,不过他的脸色很快又恢复正常。 不愧是那个慈悲到低能的,面对所有人的劝告居然都还在挣扎,看来没个几天时间是想不明白了。 “哈哈哈,末将领命!这就回我辽东去,刘公您慢慢思索。” 公孙瓒大笑一声,转身就走。他那一票心腹将领紧随其后,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摇来摇去,颇有显摆得瑟之意。 刘虞派系的将校们见状心如死灰,全都摇头叹息。 此刻王耀也刚好吃完,他看着场中变化眉头轻挑,只感到刘虞确实有点废。 在这万众期盼之际,他一声令下诛杀公孙瓒,难道不是众望所归?而自己跟公孙瓒虽然先前相谈甚欢,但终究没交情,反而跟他刘虞有过相互支援的前例,再者用脑子想想也知道…… 他王耀是会帮这位享誉天下的汉室宗正,还是帮那劣迹斑斑的公孙瓒。 顶着义公的名头,他只能选刘虞。 “义公将军!” 敏锐察觉到王耀的神情变化,阎柔就似看到了救命稻草般,他攥紧双拳,快速道:“我久闻将军贤名,去年您率部讨伐逆贼,辗转各州各郡主持义理与公道,如今公孙瓒身为汉家降虏校尉,却屡屡劫掠汉民,这与賊寇何异?” “上官刺史在上,他身为部属竟然公然拔剑,言语多有以下犯上之意,这不是叛賊又是什么?” “刘公仁政平胡賊,公孙瓒抢劫幽州送往各部的礼物,又杀害各部派来臣服的使者,这不是逆贼又是什么?” 阎柔越说越激动,也引起了刘虞派系所有将校的共鸣。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王耀望来,包括刘虞和公孙瓒本人。 “公孙瓒满口仁义 道德,看不起出身高贵者认为他们占据天下财富,却一心牟取私利,可他自己难道就不是这样吗?劫掠豪夺,压榨贪腐,他竭尽全力敛财,根本不管幽州百姓的死活……” “像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以下犯上作奸犯科的逆贼,岂能放任不管?还请义公将军主持公道!” 话音落下,阎柔朝王耀深深一拜。 这下就像推倒骨诺米牌一般,在场所有刘虞派系的将校全部朝王耀行礼。 “还请义公将军主持公道!” …… 说实话,这么多人祈盼自己决断,还是叫王耀很热血沸腾的。 莫说是他,就连身旁亲卫,就连关羽张飞张扬那都是一脸期盼的望向自己,他们脸红红的,看来也很期望。 王耀没出声,他盯了阎柔一会,眼中难以察觉的闪过激赏。 虽然有点被道德绑架,但他不恼,既然接受‘义公将军’这个名号头衔带来的声望,自然就有隐形的义务需要履行,比如主持公道、声张正义。 就好似背负仁德之名受万人敬仰,就绝不能屠城,还要爱民一般。但这种义务不是束缚,王耀也乐得去执行。 这年代道德水准太低,即便自己背上名头其实也没限制。因为就算没这名号,他也做不出屠城那等混账事来。 “哈哈,义公将军乃是我至交好友,又岂会被你等蒙骗?” “再者,抢点百姓算什么?我为他们守边疆,他们自然该付点钱。” 见王耀没有出声,公孙瓒彻底安心,他哈哈大笑,满面讥讽的扫过神情复杂的阎柔等人,旋即向王耀温声道: “将军与我意气相投,不过初见就情同手足,什么时候有时间可来辽东游玩,瓒定会好好款待您!” 公孙瓒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可王耀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淡淡的望向前者,毫无回话的意思。 见此情形,公孙瓒眉头微皱,王耀不回话,叫他感受到了危险。 他那张俊朗的脸庞上笑意不再,眼中亮起若有若无的寒意,手也不自禁缓缓朝腰间摸去,那是剑鞘的位置。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为他彻底宣判了死刑。 “云长翼德,可有把握?” 此刻杀死公孙瓒,便能收获在场所有刘虞派系将校的好感,而这些将校诸如鲜于辅鲜于银,就是幽州世家的代表。 与这些门阀中坚交好,如果往后刘虞意外身死,那幽州岂不是唾手可得?再者就算刘虞长 命百岁,并州是自己大本营,王耀是想要一个温文尔雅的慈悲老丈当邻居,还是想要一个虎视眈眈充满侵略性的年轻狠人当邻居?那不言而喻。 而公孙瓒麾下部将既不能代表世家又不能代表平民,交好誰也不用再说。 不过即便如此,王耀也只是意动没有决断。刘虞是幽州刺史,整治下属合情合理,自己是并州的破虏将军,哪能随便杀公孙瓒?难保有心人做文章。 但对方实在不知趣,竟不直接走还来跟自己攀关系,他王耀要是笑着回应,幽州豪强就再看不起他,名声也会受影响,他只能不出声。但是不出声公孙瓒就会猜疑,就会对自己萌生敌意。 那就必须抹杀!自己不留隔夜仇。 从公孙瓒刚刚搭话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您是说……” 关羽张飞听见一句可有把握,当即神情一怔,旋即立马领会其中意思。 两兄弟面色泛红,当即以手中武具狠狠跺地,肃声道:“您大可放心!” “好!” 王耀拍案而起,手指公孙瓒怒道: “伯圭,我原以为你是性情中人,又以为伯安公与你私交甚好,故此才对你言语屡屡犯上不做计较。没想你是放肆叛逆之徒,伯安公仁德慈悲,为上下和睦一再忍让,你不知好歹竟变本加厉!” “光是这顿筵席,你就挑衅刘公不下十次,有你这样做臣属的!?” 见王耀出声直指公孙瓒,刘虞派系的将校神情激动,只感到无比振奋。 不愧是义公将军! 对付这等逆贼,就该强硬出击! 而刘虞本人也大为畅快,公孙瓒确实太不像话了。罢了,今天要怎样都随王耀罢,最后所有责任自己来承担就是。 公孙瓒闻言沉默,准备去拔剑的右手也收了回来。王耀没说他是叛賊,只是骂他以下犯上不尊重刘虞,这其实已经在避重就轻,他如何听不出来。 王耀为啥要搞这一出?难道是想让自己跟刘虞上下和睦?罢,随他去吧。 既然王耀一片苦心,自己又何必拂了他的美意,就委屈点假意向刘虞赔个不是就完了,也没啥大不了。 “身为边将不知保境卫民,竟纵容部曲掳掠百姓,你是土匪还是官军?你残害民众,就是杀光胡賊又有何用!” 王耀语速忽然加快,音调也瞬间变为冰冷:“你不择手段破坏和谈,让幽州深陷战火侵扰,放纵麾下士卒劫掠,叫精锐军士沦为賊寇 ,你以下犯上不尊宗室,简直枉为汉臣为天地所不容!” “左右何在?还不速将此獠擒杀!” 话音未落,关羽张飞当即喊喏,挥动武具就朝公孙瓒一行人杀去。 张扬则领着亲兵们掩护王耀后撤。 关羽张飞动作太快,那偃月刀和蛇矛也都是一等一的绝世神兵。猝不及防下,公孙瓒方眨眼间便死伤惨重。 七八个卫兵直接被偃月刀砸开,几人滚在地上哀嚎几人一动不动,还有两人飞得老远不知死活。 可怜那公孙瓒之弟公孙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关羽一刀劈下脑袋。而大将严纲反应倒是快,当即抽剑就要砍杀关羽,但是张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丈八蛇矛轻而易举的刺穿了严纲的脖颈,热血狂飙溅了张飞一脸。 “王耀!尔敢!” 见弟弟和心腹爱将命陨当场,公孙瓒目眦欲裂,拔出宝剑就要拼命,不过他又被其余属下死死拦住,硬拖着朝外逃去。 公孙瓒虽然屡做恶事,但对部下都是极好,此刻愿为他效死的不在少数。 田楷邹丹两名战将领着十来名亲兵停住脚步,决心为主家拖延时间。三千白马义从驻扎在城东军营,由公孙瓒堂弟公孙范指挥,筵席刚开始听见内里争吵,他们就派人去找接应,此刻该在路上了。若不出意外,主家能够逃走。 那自己等人也就死而无憾了。 “幽州勇士何在!?” “快随我援助义公的部将!” 王耀骤然发难,不仅公孙瓒方没能反应过来,就是刘虞方都有些恍惚。 阎柔率先回过神,他面露狂喜,拔出长剑就朝战团杀去,而鲜于辅鲜于银等将校也是紧随其后。 看来是太恨公孙瓒了,有两个穿锦袍的文官竟也拔出文士剑,大吼咆哮着冲锋向前,不过被亲兵又拉了回来。 两边打一边,挨打那边的战力核心公孙瓒又被属下架着跑了,形式自然一边倒不必多说。 田楷和邹丹两将也都是勇武之人,但两人却都含恨而死。 面对关羽张飞这种凶到离谱的猛士,他二人连几个照面都招架不住。尽管忠心可嘉,但这不能改变什么,他们付出了性命也不能让公孙瓒多跑几步。 “卑鄙!你个无耻之徒!” “王耀你耍诈!你有种跟我单挑么?你骗我懈怠再突然袭击,卑鄙无耻!” “放开,放开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要先杀卑鄙之徒,再斩刘虞老狗,如此方能聊解我心头之恨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夭折的霸主 眼见忠诚的下属接连战死,公孙瓒双目赤红,心都在滴血。 当然最叫他痛苦的,还是公孙越的死亡。两兄弟幼年在家族都没甚地位,过得不比下人好多少。那时自己就想到习武,长大后以战功改变命运。 但研习武技,饭量自然也随之增大,他常饿着肚子入睡。 弟弟公孙越知道后,竟将自己的吃食分出一半支持他,公孙瓒也由此疼爱这位兄弟。长大成事后他立刻将公孙越拉来一起当官为将,他们同吃同睡情比金坚。今朝弟弟命陨还被劈下头颅…… 那刻公孙瓒连牙齿都咬碎了。 但现在败逃,他除了咒骂也做不了什么,稍微慢些就可能被追上。 这种像败犬一般的情形,叫平生一直在打胜仗的公孙瓒羞愤欲死。但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为兄弟报仇。 怀揣不死不休的执念,公孙瓒甩开架着自己奔逃的亲兵,朝府外狂奔。 坐骑就拴在外边,他要赶紧骑马前往军营,带上他的三千精骑赶回辽东。他要召集所有边军,他要报仇雪恨! …… “振武,我们这样做对么?” “刘公,公孙瓒叛逆之心路人皆知,事已至此还谈这些有何意义?” 厅堂中,王耀重回座上。 他凝视着堂中来不及撤下的尸体,逐渐陷入沉思。公孙瓒跑不掉,莫说逃出高柳城,他连城东军营都到不了。 刘虞作为州刺史筵请宾客,周围防务自然由他的人负责。王耀和公孙瓒的军队都在营地,除了可以各带一队亲兵之外,筵席地点是不能留军队的。 这位汉家宗正做事很软,但麾下还是有能人,刚才公孙瓒先一步逃出厅堂,后脚便有侍从前来汇报:‘席间严纲派人前往军营调兵,不过已被拦截。’白马义从那边根本不知道筵席上的异动,自然就 不会派人来接应。 刘虞的士兵再废,也不至于几百人拦不住几个人。再者还有关张,只要卫兵稍稍阻拦公孙瓒就必死无疑。 “唉,您是为帮我才动手,这份情谊我记下了,往后必有回报。” 见王耀不语,刘虞只当是对方害怕,当即上前宽慰道:“您放心,您仗义出手帮助我,怎么都不会让您背负责任……诛杀公孙瓒的命令是我下的,斩杀公孙瓒之人也是我的属下,与您无关。” “嗯,刘公您误会了。” 王耀抬起头来,他深深看了眼刘虞,温声笑道:“我没有后悔的意思,公孙瓒劫掠百姓屡教不改,为私利连和谈都能破坏,如此賊子人人得以诛之。” “我现在思索的,是那曾经被他劫掠的百姓,这些贫民本就举步维艰,被抢走粮食牲畜,只怕很难活下去了。” 刘虞听声一怔,顿时为王耀的高尚情操所折服,真不愧是义公啊! 这才是爱民如子,他自愧不如。 “请您放心,我会补偿那些百姓的。官军劫掠平民,这就是主官的失职。我很早就规劝过公孙瓒,只是没想到我越劝他越要抢,这都是我的失职啊……” 看着满面羞愧的刘虞,王耀沉默了。 他满口仁义道德,可杀公孙瓒的真正缘由,却远没这么冠冕堂皇。 主要是刘虞斗不过公孙瓒,而公孙瓒没底线太具侵略性,幽州不能由他执掌,不然自己老巢并州不安全。 而顺着阎柔的话头发难,自己就不是因为忌惮公孙瓒而出手,完全是响应刘虞麾下将校们的请求,由此也交好这些将校背后的世家。往后天下大乱,刘虞或是调走或是意外死亡,自己凭借今日结下的善缘,就大概率能入主幽州。 是的,这才是他动手的真正原因。 至于所谓的公孙瓒劫掠 百姓、破坏和谈,自己为了匡扶公道才出手……咳,或许也有这方面原因,但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乱世里利益才是王道,公孙瓒这种恶跟董卓曹xx起来算啥? 为自身利益,他面对前二者都能微笑相待,就更不用说这点事了。很多东西烂到了根子深处,想要执行真正的公道,那就必须登临绝顶。 不成为真正的王者不足以救苍生。暂时委曲求全,暂时收敛喜恶,做决策不被对方善恶正邪所影响,才能成为至尊,才能改变根本,那才叫大善。 不能成事的小善,算不得什么。 …… “刘公无需自责。” 王耀正想宽慰一下刘虞,然而就在这时,两人麾下的将校亲兵已经意气风发的归来了,公孙瓒也回来了。 不过他是被绑缚扛回来的,胸口有一个贯穿的创口血流不止,该是活不久。 “刘公!义公将军!” “叛将公孙瓒已被带回!” 阎柔身上沾染血迹,脸上表情非常畅快。他手指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的公孙瓒,旋即先后朝刘虞王耀抱拳道: “此獠善于斗狠,被百余卫兵包围竟还拼死突围,杀了三十多个好手,得亏是张将军一记投矛把他钉在地上……” “不然还真有可能叫他跑了!” 转头望向关羽张飞,阎柔极其敬重的抱拳行礼,肃声道:“二位英雄之豪勇,乃我平生所见之最!本还想这公孙瓒凶悍难以对付,竟没想到两位将军都是万夫之勇,随便哪位都能胜过于他。” “什么?” 刘虞闻言神情大变,不可思议的观察着关羽张飞,难怪王耀底气这么足,原来是麾下有这么多悍将啊! 阎柔看人很准,不会为了吹嘘而过于夸赞,而这就非常恐怖了。 常听人说,义公将军帐下有一个俊面战将名唤 赵云。其披银甲持银枪,不过一人一骑便可冲击万人军阵。虽然这万人敌的称号肯定有夸大,但誰又能真正抵挡万军呢?赵云这样已经可以称为凤毛麟角的绝世上将,刘虞羡慕得紧。 只是没想到,王耀从身旁随便拉两个名声不显的部将出来,竟都是万人敌…… “咳,你,你们……胜之不武。” 听见众人对话,公孙瓒涨红了脸,断断续续的话语居然变得完整起来。 “咳咳,倘我骑跨骏马长槊在手,他二人一起上我也不惧!一个抡偃月刀,一个丢长矛,再帯兵士群而围之,不过胜我一柄短剑,搁这吹捧个什么劲?” 张飞闻言不屑挑眉,笑道:“你有本事也这样对我啊。你要能帯兵把我逼到绝境,就是你拿大刀我赤手空拳被你砍杀,我也当你有本事。” “你要真有能耐,会被逼到这步?” 一番讥讽入耳,公孙瓒双眼圆睁,气得上下嘴唇都在颤抖。 王耀见状当即喊停,没必要去奚落失败者。他神情复杂的看了眼公孙瓒,旋即望向刘虞,缓缓道:“这种贯穿胸腔的伤势,他撑不到明早天亮。” “还有白马义从那边如何处置,公孙范等人是杀还是劝降,都需早做准备。” “义公将军所言不假。” 盯着面露悲哀的叛将,阎柔脸上也没有太多快意,即便对方先前威胁要杀他全家。想到这样一员为大汉镇守边疆多年的晓勇战将,竟以这种方式落幕……阎柔就高兴不起来。 他叹息一声,收回目光道:“今夜可以说是醉酒留宿,但天亮还不归营,公孙范定起疑心,还是要早做准备。” “唉,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刘虞将目光聚焦在公孙瓒脸上,叹息道:“伯圭啊伯圭,即使你从来不肯听我的命令,但我还 是没想过杀你,你为何就要与我作对呢?叫你不要劫掠百姓并不是在害你啊,为什么我劝你……” “你反而更放纵部下了呢?” 冷冷瞟了眼刘虞,公孙瓒索性紧闭双眼。他只恨刚刚没有一头撞死在刀剑上,平白被抓来受假仁假义之人的羞辱。 这世道,誰不是为了自己? 刘虞口口声声不想杀他,那他公孙瓒为何被绑缚在地上,胸口的洞难道是自己崩开的吗?输了他认,但他真看不惯这些出身高贵者的虚伪。 人都那样,誰还不知道誰啊。 “唉” 见公孙瓒不愿言语,刘虞无奈叹息。他缓缓拔出腰间宝剑递给阎柔,这也是他今晚第一次拔剑。 “伯圭兄,您请一路走好,念在您昔日为国戎边的功劳,请放心,我不会清算您的亲人。您的堂弟公孙范我也会先尝试劝降,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杀他。” 接过主家递来的宝剑,阎柔神情有些诧异。公孙瓒是致命伤,就是不管他,要不了一刻钟他自己也会流血而死。 既然如此,又何必拿剑杀他。就算是想给个痛快,直接下令也可以,刺史何必要用自己的剑来杀公孙瓒? “公孙将军旧部颇多,难免有人想替他报仇。阎校尉,我现在命你执我宝剑将其斩杀!”刘虞抚须,认真道: “杀他是我的命令,斩他的剑也是我的佩剑,若有人想要寻仇,找我就行了不要牵连无辜,一切都是我的意思。” 此话一出,引得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为刘虞高尚的情操所震撼。 阎忠得令也不犹豫,当即一剑斩下公孙瓒的头颅。 头颅滚动两圈,不知是碰到东西还是自然反应,竟忽得半睁开眼睛。 那俊朗的面庞斜斜对着刘虞,那半睁的眸眼似乎还在诉说着不屑。 呸,你个假仁假义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章 瓦解军心 事了拂衣去 辽东边军可谓幽州的战力担当,而其中白马义从又为最精锐者。 他们披戴皮甲,除了前列是骑矛和马刀的突破组合,后列则大多都是骑射手。经过常年特训,这些骑士在马背上不仅有准头,甚至还能开硬弓。 进可攻,退可守,来去如风擅长穿插迂回。这支轻骑兵兼具突破和游击,组织度极高,在整个帝国中都算王牌。 然而营地被大批步军围困,任凭这些精锐轻骑再是强悍也无计可施。 …… 寅时平旦,是夜与日交替之际。 天边隐有金光乍现,但太阳还没露出头,高柳城仍笼罩在夜幕之下。此时想看清周围,还是需要火把提供光亮。 此刻城东军营一片肃杀,密密麻麻的步卒手持火炬,做好了进攻准备。 “公孙瓒纵容部曲劫掠地方,扰得辽东百姓家破人亡。刘公为息战事以怀柔仁政叫域外诸部皆遣使臣服,担忧异族不再为害自身权柄会因此降低,公孙瓒竟为私利坏州郡大事,暗中将来使杀害,使得我幽州深陷战火摧残……” “尔等也是幽州人,故乡衰弱至此心不痛乎?今朝逆賊公孙瓒已被斩杀,尔等可还是要负隅顽抗?” 军营前,久久没能得到营中回应,齐周神情不耐就要作出最后通牒。 对于公孙瓒的鹰犬爪牙,他一向都没有好感。叛将纵容部下劫掠不是好东西,那这些直接为害百姓的部下,又能是好东西了?城内巷战不比野外,白马义从再精锐也无济于事,根本跑不起来。 轻骑兵失去速度与灵活性,拿什么跟幽州军的大队步卒顽抗? 冥顽不化最好 ,正好将这些吃兵粮喝民血的杂碎灭了,还幽州个朗朗乾坤! “齐将军,且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阎柔却是脱出军阵,代齐周进行劝降。 不管是刘虞的指示还是自身想法,他都不想见到两军刀兵相向。白马义从这样的精锐,消亡于内耗中实在太过可惜。 “诸君莫忧!刘公知道你们是被公孙瓒胁迫,这才做出不智之举。刘公说了罪责全在公孙瓒一人,你们非但无罪,还能继续保留现有职务继续为国戎边,难道你们连刘刺史都不信任吗?” 此话一出,登时便引来回应声。 “信得,自然信得。” “刘刺史说的话,我等岂会不信。” “刘公素来一诺千金,说啥是啥。” 刘虞的仁德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仁善节俭爱民如子,这都是实打实看得见的。即便公孙瓒常在军中诋毁,但义从们只是表面应着,心中都还是敬仰刘虞,眼下听闻刺史宽赦他们…… 不少人已然意动。 是的,公孙瓒待属下很好,他们也决定誓死效忠。即便主家高举叛旗,自己仍会毫不犹豫追随,哪怕与大汉决裂也在所不惜。但是,主家死了啊! 人死如灯灭,没多少人愿意为死去的主子付出性命,眼下能降为何不降? “那行,刘刺史命我接管辽东边军,现在听我将令!向汉者取下翎盔,出营归往辽东,向賊者留于营中,等待剿杀!” 说罢,阎柔叫幽州军让开一条道路,供出营者离去。 而这劝诫之言传入营中,也瞬间瓦解了义从们抵抗的决心。向大汉还是向死去的公孙瓒,这不 难抉择。 很快营门大开,一个个义从低头走出营来,他们全都取下头盔,没半点抵抗的想法。营中主将公孙范以及公孙瓒的长史关靖,他二人刚从酒醉中苏醒便得知主家叛乱被杀的噩耗。震惊后见大势已去,两人没随波逐流,当场悲怆自刎。 —————— 阳光明媚,是个艳阳天。 自诛杀公孙瓒后,王耀没再参与后续行动。得到刘虞派系将校的一一感谢,他稍加强化感情后,天亮便告辞离去。 刘虞征战不行,但善后绝对没问题。别看辽东还有公孙家几万旧部,刘虞施展仁德保准不见刀兵便化解掉矛盾,名望大贤不是吹的,除公孙瓒誰敢与他作对。 不想在此次事件中太过显眼,王耀离开高柳城便径直朝冀州开去。 他出征旗号是南下平叛,虽然可以自由活动,但不能离开路线太久。 “阎校尉的方法,与太尉周勃掌控北军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时候诸军心思不定,有人忠于正统刘家,也有人效忠吕氏,周勃就大喊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果然所有人都扯掉了左边袖子,效忠于刘家。” “阎校尉叫白马义从们脱掉翎盔,大抵就是效仿周勃,真有他的。” 战车之下,张扬很是兴奋,他一边控马前行,一边朝关羽张飞卖弄着。 他倒是自律,往昔只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城门守卒,在随王耀得势后便常常买书来看,如今倒也算有点学问了。 寅时刘虞方前去公孙瓒军营劝降,王耀不放心便叫他帯千余甲士助阵,虽然最后也没能出手,但张扬也是全程目睹了阎柔 劝降,只感觉这与当年刘吕之争的典故略有相近,当即就吹嘘起来。 “是啊,阎校尉是有本事的。” 听着张扬念叨,张飞轻轻点头,想来这位同姓将军知道自己出身屠户,就把他老张当成大老粗了。只可惜他张飞不但能书会画,甚至还练得一手好书法。 不过能感受到张扬的卖弄是善意的,是想与自己结交,张飞也就随他去了。尽管他对这典故比张扬还熟,却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时不时还点点头附和。 “只需要脱下头盔,然后就可以出营回家了,而留在原地就要被剿杀,傻子都知道怎么选。阎校尉从始至终没提为公孙瓒效死的留下,而是直接说留原地的就要被杀,我觉得这才是高明之处。” “是这样的。” “如果他那样说,有些受到公孙瓒恩德的人不好意思走,只怕还要再战。但他这样说,大家也都顺势而下了。” “是您说的这个理。” “咳” 见张飞哄小孩一般应付着,关羽有些听不下去了。三弟你好歹也是个文化人,何必装成文盲模样? 放下手中封皮已经残破不堪的春秋,关羽瞟了眼热情洋溢的张扬,发觉对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才无奈开口。 “张将军。” “嗯?关将军您说!” 在先前郡府中那场打斗,张扬已被关张两兄弟的武艺所折服,当即便萌生了好好结交的想法,故此态度非常好。 “……” 看着满面崇敬的张扬,关羽喉结微微蠕动,尽量将话语变得温和一些。 “你可曾听闻偏袒一词?” “听过。” “那你可知偏袒之词 ,正是出自你刚刚道出的典故?” “啊?这,这我还真不知。” 微微摇头,关羽将春秋收入怀中,他仅凭双腿控制战马,硬是要空出一条臂膀来抚摸他那柔顺黑亮的长髯,这抚须的姿态,也硬生生将他气质拔高一大截。 “西汉初期,盔甲仍沿用秦制式,左肩有甲而右肩无甲。周勃说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迟疑者立斩。” “左肩有甲,受到盔甲限制,左臂行事不便不灵活,想要将右边袖子拉上去就很难。右肩无甲,想要将左边袖子拉上去就很容易,而无论心向刘吕,只要动作慢了就要被立刻斩杀,故此……” “那些军卒只能左袒,即便是心向吕氏的士兵,为了不成立斩的迟疑者,也只能拉上左边袖子。从一开始周勃就是偏心的,他看似给众人选择,实际却叫士兵们只能选刘氏,所以才有偏袒一词。” 张扬闻言有些呆滞,旋即满脸羞红。 如果是这样的话,阎柔的操作和周勃的典故不能说是不太吻合,只能说是毫无关联,想想自己刚还跟张飞卖弄…… 一时间,张扬都想找条缝钻进去。 几将后方的大车上,王耀正与荀攸捧着舆图规划行进路线,听闻将校们的谈话声,王耀嘴角上扬,笑道: “義海,读书可不能囫囵吞枣,还是要细细品味其中意思,若不假思索一目而过,便是博览千本也无济于事。” 张扬听声,脸都皱成苦瓜了,还是闷闷回应道:“主家教训的是……” “末将会看完的。”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哈哈大笑,只感到沉闷的行军路都变得快活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高邑城外 一路南下无有波折,戎边新军很快便行入冀州境内,率先抵达的首站就是常山国。想起这是赵云故乡,王耀刻意放缓行军速度,叫爱将感受富贵还乡。 当地民众知晓义公途径常山,而副将又正是他们真定的赵子龙,一时全都高兴坏了,拿着各种谷物制品前来犒军。 感受到路旁百姓的热情,军士们不自禁昂首挺胸,行进的更有气势了。 他们没去接百姓递来的食粮,军中有严格的规定,其中一条铁律就是不能拿民众东西,莫说牛羊,便是一瓢稻一碗粟都不行。王耀待军兵极好,给的待遇也是业界顶尖,由此要求部下秋毫不犯。 这年代的军队普遍没纪律,往往到哪里就强征哪里,你不给他都要抢,何况送上门来的。见义公的士兵竟不受犒劳,百姓很意外,也更加热情。 他们说啥也要将手上东西送出去,王耀见民情沸腾很是感动,便下令屯将们先行买下东西,花的钱由他来补。 军兵得令大松一口气,终于收下沉甸甸的犒军品,然而当屯将们想给钱时百姓却执意不受。王耀曾帮冀州除賊,而如今在新刺史王芬的治理下,冀地已经恢复不少元气,些许食粮送得起。 王耀见状感慨,冀民真是淳朴友善有恩必报,冀地真是富庶非凡得天独厚,而冀官,也都是绝非常人。 不知不觉中,心中信念更加坚定。冀州去年饱受战火摧残,然而没调养多久就呈现丰饶景象,他必须收下这块宝地,更别说当地百姓还这么拥护自己。 —————— 酉时傍晚,天色渐暗。 经过一日行军,大军已来到州府高邑城不远处。趁 太阳还没下山,军士们开始安营扎寨,辎重营也开始烧锅造饭。 “子龙,冀州真宝地也。” 丝毫不顾及身份,王耀背靠一块石头坐在地上,此处地势较高,能望见不远处的坚城高邑。当然于此处扎营歇息,他刚刚已经派人前往州府通禀过了。 虽然没啥怕的,但不必要的误会还是能免则免。 “是啊。” 也不知是怕弄脏了裤子还是不太累,赵云蹲在王耀身旁,那杆亮银枪就直直的插在地上。俊面战将捧起一搓黝黑土粒,轻声道:“冀州土地和幽州那样肥沃,却还有水路、通商之利,纵使曾深陷战火,但妥善治理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王耀闻言颔首,又想起荀攸先前那番话来。冀,大也,乃四方之主。 楚辞《云中君》说: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无穷。’ 其中把冀州同四海对举,意思就是冀州即四海之内,也即天下。 “这里的百姓也很热情。” 此话一出,赵云顿时亮了眼睛。 他重重颔首,故乡的民众是他见过最可爱也最善良的人。虽然不喜欢炫耀,但此次身为将官过路乡里,看见乡亲们热情的围在道路两旁,一边奉上瓜果稻谷,一边呼唤义公和自己的名字,赵云也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 这种高兴无关乎名利,而是一种很纯粹的情感。 “要是像主家这样爱民如子的好官再多一些,天下何愁不安定?” “噢?为何不是像刘刺史那样的好官再多些?要论爱民如子他应该胜我一筹。而且他还比我节俭,全年就跟毛别驾那般只穿一件浆洗泛白的旧衣。” “伯安公德行堪比圣贤,但以末将 拙见,刘公不适合任职地方主官。” 知晓主家的脾性,赵云闲聊起来也没那么多顾虑。他面露苦笑,认真道:“虽然都说上行下效,主官有道德这很好,属官们也会争相效仿,但有几人心诚?” “我曾听闻,州官如果穿素衣,那郡官们哪怕有钱也只能穿次一级的缣衣,而县官自然只能穿再次一级的帛衣,下属们绝不敢僭越去穿高于素的练衣。故此,刺史一般都会穿最高级的练衣,除非去面见皇帝才会换得差些。” “伯安公虽然没有做作,但他是地方主官而不是我等武将。似伯平兄,他不喜饮酒生性节俭,但在军中外披甲胄,内里看不到的地方穿得再寻常,都不会叫下边将校难堪,就不存在僭越。” 王耀没有插话,他听的很认真。 赵云现在所讲诉的官场潜规则正好是他空缺的,虽然不一定要这样做,但多了解下肯定是好的。 “可伯安公不同,他的属下见上官成天穿洗到泛白的粗衣,想效仿都难,再次不就衣衫褴褛了?下边人要么也穿旧衣,要么索性无视规则各穿各的……” “上下规矩,也就从这样的小节开始崩坏。而伯安公太过宽仁,下属真犯错时往往以规劝为主,鲜有惩罚。” 说到这赵云顿了顿,稍加思索后才以较温和的话语解释道: “宽仁是好,以规劝而不是一味惩罚自然更好,这能让大多臣属感恩戴德从而反省自身,使州郡海晏河清。但任何事都都有两面性,一味仁善缺乏刚硬,就难免有人觉得刘公软弱可欺,公孙瓒叛逆其实并非偶然,即便没他也有别人。” “主官宽仁能铸就忠 良,也会为逆反奸贼提供成长的土壤。只有恩威并施,宽仁的同时适当做出惩罚,这样既能让忠诚者感恩更加忠诚,又能让异心者忌惮不敢放肆,奸邪自然也就难以做大。” “说的好。” 王耀连连颔首,只觉得赵云确实不是传统形式的武将。抛开战技出众,他在很多方面都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子龙并非只能上阵杀敌,还可以坐镇地方,是个全能型的顶尖人才。 “刚正仁德,恩威并施,这才是无上法器。子龙你说的很好,能有如此见解,往后叫你坐镇一方我也就安心了。” 赵云闻言一怔,慌忙站直就要抱拳谢恩,然而王耀却是同样起身一把托住他,很认真开口:“公达孝先乃我之智囊,伯平文远乃我之臂膀。而子龙,你便是我的肱骨啊!你我主臣情感真挚……” “往后就不需要行这么多繁礼了。” 此话入耳,赵云很是感动,他双眼微红,还是执意躬身行礼道:“承蒙主家信赖,云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纵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王耀闻言摇头,他紧攥着赵云的手,笑道:“你好好做事就行了,我听闻贤良的主君是不会让臣子轻入险境的,纵使迫不得已,也会想方设法来营救。” “我不要你肝脑涂地,我要你认真做事建立功勋,我要你活的好好的,年纪大了上不得阵时,还能在家中喜抱儿孙。” 这番话道出,赵云反而更加感动了。他虽然在不断点头,可心中那早就做出的决断却变得坚定无比,再无法更改。 他将誓死追随王耀,哪怕粉身碎骨。 握着赵云的手,王耀本想再多勉励一会 。而就在这时,就见张扬策马从营外疾驰而来,他一边挥臂一边大喊:“伯爷,州府那边派人来了,来的是州别驾沮授,说是王刺史知道伯爷到来,特意摆了接风筵,他是来请您赴筵的。” 王耀听声眉头轻挑,王刺史请他? 接风筵? 自己可跟王芬没交情啊! 不过这来请他赴筵的州别驾好像有点耳熟。沮授,沮授…… 沮授!? 王耀双眼一亮,这沮授不正是那规劝袁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沮监军么?此人反对分立,叫袁绍不要诸子分立,认为这是取祸之道,果然袁绍死后,他的儿子们为夺位而大战,袁家彻底垮台。 在此之前沮授还谏言三年疲曹,曹操根本耗不过袁绍,待其山穷水尽再决战,但袁绍就是不听非要硬刚。 即便这样,官渡之战中沮授也是频频献出良计,且建议蒋奇率领支援军队护卫在运粮部队的外表、以断绝曹军抄掠,但袁绍还是不听。但凡袁绍这刚愎自用的听一次劝,曹操都得覆灭…… 后来袁绍败逃,沮授被抓大呼不降,曹操敬重他给予厚待,还叹息若得此人早就平定天下了。可沮授仍旧密谋回到袁绍阵营,事败终究难逃一死。 这他娘是个超级人才啊! 不但有才,认主之后还忠心耿耿,属于最顶尖的那类大贤。要不是死的早,他必将在史书留下自己的浓墨重彩。 可惜了,可惜了! 来回踱步,王耀双眼愈来愈亮,这种人才既然撞上了,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来,快快备马!” “義海,你且去速唤关张二位将军,王刺史豪爽设宴我实在盛情难却,你等快快随我一同去赴筵。” 第一百七十九章 振兴家族 道别蔡鑫,大军重新踏上征程。 阴陵城外这伙賊寇确实是土鸡瓦狗,从始至终都没有作出像样的抵抗,平叛大军当场剿杀溃军不下三千,自身折损却未超过百人。 那七十多个丧命者有三四十人是隶属骑军的倒霉蛋,在冲阵之中不幸坠下马,被后排的战马们踏了个稀碎。 尽管这是骑军冲阵的必要损失,但还是给王耀暗暗提了个醒。自己这些全副武装的骑士看起雄健,可光凭操演不经战事终究也只是样子货。此战还并非恶战,完全是痛打落水狗的单方面屠杀,但就是追杀这些暴露后背的溃军…… 他这训练有素的千余甲骑,坠马而死之人就将近五十,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宝剑该拿来战斗,绝非只用于观赏。王耀已然暗自做出决断,刀固然要磨,但一味磨刀也是无用,见血更加重要。 哪怕在作战中会死伤许多人,但那又何妨?乱世中啥都稀缺唯独不缺人,妇人之仁要不得。多经战事积累经验,保证时刻持握快刀方为正道。 至于兵力损伤?折损了再补便是。 军旅哪有不死人的。 —————— 九月,王耀率大军奔走于扬州。 收敛留手的念头后,讨伐效率骤涨。不过短短月余,千人以上賊军被剿七伙,几十至几百小规模流寇不计其数,扬州秩序由此焕然一新,再难见反旗。 当地刺史弘泯前来拜见,帯酒肉钱财犒军,感谢王耀协助平叛。 王耀收下东西,热情接待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扬州主官。在乱世前期,扬州一带默默无闻,除却出了个孙策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这位弘刺史自己从未听说过,估计很快就会被撤职。 想来倒也合情合理,扬州地方出现这么多叛军,有大量县城被攻破失守,即便最终被平定,弘泯也难逃问责。 当然猜到归猜到,王耀还是与对方相谈甚欢,留下了好印象。 扬州既平自然没有多留的道理,对于吴郡孙家也无结交的兴趣,镇压大军继续南下,很快便来到交趾。 …… 交州岭南,先秦时期属百越。后来秦将赵佗与任嚣南下攻打此地,再后秦末大乱赵佗割据岭南,建立南越国。 南越国见证中原多次大乱,共计存在九十三年,最终为汉武帝刘彻所灭,并入大汉划为交州。此地距中央司隶较其它州郡最为偏远,地势也最为凶险。 此凶并非危峰兀立,群山陡峭那般凶险,而在于丛林茂密,瘴雨蛮烟。 交州虽已开化,但这只在于人,虫瘴毒害不会被教化。 听闻此地同样有叛军出现,占据城邑称王称霸,王耀本有肃清之意,而刚刚踏入此州,他便从心选择了退却。 此地之险,乃他所见之最。 无关勇敢与否,光是看一眼那遮天蔽日、宛如热带雨林般的茂密丛木,王耀便已清楚,想平定此地非大军压境、佐以间谍内应不可。若冒失行入林地,自己这点兵马莫说平叛,光是疫病就会折损大半。此并非臆想,而是实有依据。 秦军攻打百越时,伊始就是因为冒进水土不服,导致军队损失惨重。 王耀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做出战略调整,大军当即从桂阳方向行入荆州境内。 这一下仿佛就从穷山恶水的荒芜蛮疆来到了文明的昌盛之地。荆州刺刘表善施仁政,不知多少逃难者落户于此,便是相较偏远的县城都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烟火气息。 第一百八十八章 布署耳目 “起来吧。” 看着身前躬身行礼的中年男人,王耀面上的笑意逐渐退去。 他对于商队的工作很满意,也不吝啬做出褒奖与赏赐,但对于细作这块,说实话王耀非常不满意。 上半年没得到出征诏令前,他也没有闲着,除却改进朔方的方方面面之外,自己花心思最多的地方就是细作了。 后世之人,对间谍这些情报作战的敏感度要远远超过古人。王耀穿越前是现代化军队的军官,更是清楚信息对于战争的影响有多么巨大,故此他从晋阳召来家族的细作管事,与其一同完善布署,最终将王家细作扩改为谍探处。 考虑到往外地安插细作,各方面都非常需要钱,自己在资金上从未吝啬过。 按说这投入巨大金钱和精力的情报机构该显现出应有的价值,然而却没有。 此次大军出征未有一敗,这完全是因为军力强大一路碾压过去的缘故,碟探处并未起到任何贡献。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王耀惊骇的发现自己所知的所有情报,完全都是跟臣属们沟通得来的。甚至鲍信一个校尉随口提供的消息,都要远远超过了碟探处。 这种形势绝不能再延续下去了。 “王涵,为何本伯此次率部出征,从未得到过碟探处的情报支援?” “回主家,铺设细 作是一件复杂且缓慢的事情。” 面对王耀神情不善的问话,王涵神情并未有丝毫改变,这位长着一张大众脸的中年男人没有多想,直言道:“以往王家虽然在外州都有细作,但那时候的细作远没有现在这般重要,无非就是向家主传递些外州发生的大事,那些大事都是人尽皆知的,稍稍打探即可。” “简而言之,以往的王家细作只是将并州外发生的大事早一步传递回来,就算是没这些耳目,那些大事迟早也会传达到并州,只不过要晚上一段时间。” “可现在的碟探处则截然相反,他们不是流散在市井中、打听那些人尽皆知的消息,而是主动安插到当地权贵府上,获取第一手的消息。” 说到这王涵顿了顿,让主家稍作思索后这才继续开口:“我们的探听对象有很多都在当地极具影响力,例如郡守县令、当地的豪强乡绅、卫戎军团的将领军官、生意做得最大的本地商贾,诸如此类还有许多,这也导致我们的碟探要扮演很多角色,什么奴婢仆役都是最基础的……” “扮演士兵、游侠、小吏、衙役这类的角色需要很高的个人素养,我们的碟探绝不能像以前那样,装成进城赶集的贫民就行了,他们必须经过特别训练。” “训练本就很 耗时,再将他们安插到各个位置上更耗时,职下已经全力以赴,目前也只在接壤并州的四州安插进了少许碟探,且真正成功渗透进决策层的,目前也只有幽州和凉州。” 言至于此,王涵看了眼王耀,还是直言道:“您此次出征主要在扬州剿賊,大汉天下并州在最北,扬州即便不是最南也相差不大了,想将人手安插到那里且能提供情报,只怕是十年以后的事了。” 王耀闻言沉默,王涵的解释他听进去了,也承认确实有这些因素的影响。 但是一码归一码,往权贵身旁安插碟探的难度确实很高,可王涵的工作效率也确实太低。 扬州虽远,但十多年后才能搭建有效的消息网,这未免也太慢了。 汉灵帝应该是189年驾崩,距离那一天也不过就三年多了,十几年后天下是何种模样都尚可未知,自己迫切的需要在乱世前筹建出一个完善的情报机构。王耀能够理解王涵的困难,但对于对方的规划他并不认同。 “不一定非得是权贵,能打入当地大人物身边固然最好,但如果实在做不到从基层入手也是可以的。大人物的意志,终究还是要借助小人物的手脚来实施,只要渗透入小官小吏、军候屯长这些中下层的内部,一样可以获取情报。” “不论你使用什么方法,本伯既然付出了这么多钱,就一定要看到成效。” “欲速则不达,但不注重速度也是绝对不行的。在一年之内,我要求你将摊子铺满整个中原地区,然后再向其余几面扩展延伸,最多三年,务必要保证各州各郡都有我碟探处的耳目。” 王涵听声不语,旋即无奈的颔首。 虽然他不支持这样猛然迈大步子的做法,但身为王家家臣,主家的命令他必须遵守。 尽管王耀也能耐心听他讲话,尽管全程看起来像是商讨,但实际上这并非双方而是单方,王耀是毫无疑问的主导,在他做出最终决断后,王涵只能遵守。 毕竟他王涵及整个碟探处,说白了都不过只是王家的工具罢了,而工具是绝不能违背主人意志的。 “不过这样强行加派部署,只怕会有许多人员没起到效果就被排查出来。” “你别把这年代的反间谍想得太高超了。再者,排查出来就一定会死么?” 王耀瞟了眼王涵,摇头道:“既然还没起到效果就让人发觉不对了,那这些碟探就更没危险了。还有就算被发现就死,因为珍惜人员,大计就要推迟吗?” “不!” 王耀起身,他斩钉截铁的按下手。 “一条重要的情报,或许可以挽救我麾下数千人以 至于数万人的性命,为此多牺牲几个几十个几百个碟探……” “于大局来看都是值得的!” 王涵彻底沉默,旋即他躬身行礼,表示已经听懂了。王耀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要加快速度后,便让王涵离去了。 望着中年男人的背影,王耀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细作主管……得换! 别看王涵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长相又是张大众脸看起来很适合做间谍,但这人却有一个致命问题,那便是心软。看起来领导者能怜惜部下似乎是件好事,但如果因为过份爱护甚至直接影响到了决策,那就绝对不行了。 乱世中最廉价的就是人命,王耀虽也怜惜手下,但绝不会因噎废食。害怕牺牲几个碟探而迟迟铺展不开消息网,这在他看来非常可笑。 难怪进展慢,非要条件万全后才派出耳目,最大程度保障人员安全,那速度怎可能会快?这样定然行不通,为大计莫说几个耳目,就是付出上千个情报人员的性命,能将情报网早日搭建好也是值得的。 情报劣势就处处受制,一场小战役可能都要多死几千士兵。而情报处于优势,在战术选择上就可以灵活许多,什么伏击包抄都更好实施,最少也能在正常基础下少死几千士兵。 故此,搭设全局情报网刻不容缓!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夜筵心腹 处理完商队跟细作的事宜后,天色已经渐暗。王耀虽有些疲惫,心中却是开怀无比,因为他已经派人去请高顺张辽前来共进晚膳。 话说高顺确实非常有能力,以往他在军中时,一人便能将军队的方方面面处理妥当。将其调往并州军后,王耀便明显感到领军的压力变大了许多,即便有荀攸和一干名将帮衬着也是如此。 不是说其它人就不行,像关羽张飞、曹仁赵云这些将领都很优秀,甚至在某些方面要远胜高顺,但这些战将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短板。 上阵冲杀绰绰有余,但是调度起军队来,有时这些短板就会帯来负面影响。 而高顺生性清廉,他有临阵一线的勇气,又有克制欲望的隐忍,不喜饮酒严格治军且能以身作则,是真的几乎没短板。 性格完美到没得说,值得挑剔的就只剩下武力和智谋了,可调度大军的统帅真的很需要个人武力么?再者高顺虽打不过关张赵云,但怎么也能跻身一流的末尾,至于智谋他也不差,何况主帅主要是对谋士给出的建议进行取舍抉择,而高顺从不意气用事,往往能选出最正确的做法。 王耀很喜欢高顺,故此将其任为州军主将来锻炼,然而真的调走了,他又会很怀念高顺在自己身畔的日子。 眼下主臣二人将近大半年未见,对于接下来的会面王耀很是期待。 …… 戌时日暮,天色已黑。 王家庄园的大堂内灯火辉煌,一道道珍馐佳肴已经上齐。 此际,两名披甲战将自晋阳而来,在经过通禀后便被火速请入厅堂。 “末将高顺,拜见主家!” “末将张辽,拜见主家!” “伯平文远快快请起,这里又没有外人何须多礼?” 见两名心腹爱将进堂参拜,王耀当即起身,上前亲自把两人扶了起来。 高顺张辽随之站起,他二人看着身前的主家,都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王耀这句没有外人实在太中听,叫二将忍不住憨笑了两声。 “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你 们了,今夜两位将军定要与我一醉方休才行!” 一左一右牵着高顺张辽的手臂,王耀亲自引导着两将来到席间入座。今夜的筵席私密性很高,宾客只有两位爱将,故此也没太遵循礼制,三张桌案靠得很近,款式也大抵相同,未用规格区分开来。 “主家,这不合礼……” “诶,都说了这里没有外人,我与二位虽为主臣,情感却形似兄弟,自家三兄弟一同饮筵,又何必在乎那么多规矩?” “难道桌案规格相同,两位就会僭越冒犯于我么?” “这定然不会!” “那不就行了?来,都快坐下罢!” 感受到王耀的亲近姿态,高顺张辽都是笑容满面,由衷而发的感到快活。 如今主家已是越做越强了,不但官位名望在一个劲的上涨,实际实力也是在节节攀升,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一个新的优质山头冒出来,自然就会有大量英雄豪杰慕名前来投效,王耀这边自然也不例外。什么于禁、臧霸那都是有本事的狠人,至于关羽张飞更不用多说,这两兄弟随便挑一个,那武力都要远超自己这两个元勋旧臣。 简而言之,就是随着时间推移,高顺和张辽明显可以感到能替代自己的新人那是越来越多了。 可主家非但没有因为提拔新人而冷落旧人,甚至还一力将他二人升任为并州的主将副将。要知道那时候王耀自己在杂号将军中都只能算是末流,而州军的主将副将品级也不低,只从官阶上说来,他二人甚至可以跟王耀平起平坐…… 王耀这样的胸襟,令二将敬佩不已,也加深了为主家效死的念头。 眼下王耀如此亲近的姿态,显然是唤醒了高顺张辽过往的记忆,也叫堂中氛围更加融洽起来。 “这杯酒,敬主家凯旋归来!” 张辽首先按捺不住,他斟满一盏酒,当即起身向王耀一饮而尽。 而高顺见状也是无有犹豫,跟着张辽一样斟满一樽,起身就是一通豪饮。只不过很少喝酒的他倒错了酒,并非 是张辽那般的低度醴酒,而是较高度的曲酒。 不过一杯酒下肚,这位悍将的面孔就有些微微发红了。 “末将恭贺主家升为州别驾!从此往后,主家在并州的一切举动,也就都有了官面上的合法性,再不束手束脚了!” “哈哈!伯平还是这么一针见血!” 王耀闻言大笑,被高顺挠到了痒处。 是啊,以前自己头上只顶着一个朔方郡守的名号,做起事来实在不方便。 郡守是封疆大吏这没错,在任职地区其权威相当于土皇帝,无人可以制衡。但是离开辖区,郡守就誰都调不动。 并州情况特殊,先前自己虽然只是朔方郡守,但如果真的想要插手周围郡县,那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问题就在于没有名义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就容易遭人诟病,王耀非常在意自己的名望,故此虽然可以这样做,但他还是没有。 但现在被升任为州别驾,也就是刺史的副官,这时候他再去插手各郡各县,就有了官面上的合法性,他改变地方政策的举动,也都将得到并州官府的承认。 简单点说,就是如今王耀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并州搞成自己的大本营了。 按说寻常州别驾虽然位高权重,但也没到这种地步,但并州的最高官员刺史张懿已被王家架空,故此自己这刺史副官,实际意义上就是在行刺史的权力。 再无后顾之忧,这就王耀如何能不高兴。他举杯向着张辽高顺一一回敬,旋即笑道:“两位将军,本伯出征半载,并州可有发生什么大事件?” “并州军可还安定,域外异族可有动静?那鲜卑步度根可曾回来?” “回主家,并地一切安好,事情虽也发生了不少,但都不是什么坏事。” 或是因为今夜欣喜索性放纵一次,高顺又饮下一盏曲酒,缓缓道:“域外有些动静,不过是定襄以外靠近代郡那块,跟幽州有相干,与我并州关联不大。” “噢?” “是这样的,鲜卑步度根部仓皇遁走以后,便再也没 有他们的消息。” “这让定襄以外的鲜卑小部族们很是恐慌,因为他们的靠山就是步度根。倒是没怕错,乌桓人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接连出兵,疯狂洗劫步度根的附庸们,短短一月之间就灭杀了五家千人小部,男人和孩童一律斩杀,只留下妇女占为己有……” 听到这,张辽低声道:“真不愧是胡蛮,一群未经开化的野蛮人。” 王耀对这话颇为认同,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乌桓人灭了这些小部族之后又做了什么。 “然后呢?幽州域外的乌桓灭了并州域外的鲜卑小部族,除了女人之外,他们有没有将土地也一起占为己有?” “这倒没有,他们很识相。” 微微一笑,高顺嘴角上扬:“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干净后,乌桓人便撤回代郡那边去了,没在并州域外留下一兵一卒,除此之外他们还派使者暗中送来了半数缴获,说这是对主家之前帮助他们度过粮草危机的答谢品。” 第一百九十章 民间热情 翌日清晨,高顺张辽醒来后与王耀一同用了早餐,之后稍微闲谈半个时辰,两名大将便在王耀指示下归回营地了。 见过了刚刚从公事中赶回来的兄长二人,三个亲兄弟相谈甚欢。 不过没有在晋阳过多逗留,王耀很快便踏上了前往朔方的路程。 如今他已经任职州别驾,往后待在州府晋阳的时间还长,当务之急还是先回朔方看看自己辛苦的成果。 听高顺讲朔方今年是个大丰收,王耀对此很是期待。此次毛阶上报异族入侵,将送往京都洛阳的税金给劫走了,这当然是虚假的,不过朝廷信了就行,也就是说今年收上来的赋税无需再上缴部分给中央朝堂,将完全归属于他王耀。 一路轻装简行,王耀将戎边新军的大部队留在晋阳由赵云担任主将,而自己只帯千余精锐甲骑,行军由此变得轻便,十天功夫就贯穿西河来到 朔方。 …… 再见朔方,环境大抵都还是令人熟悉的,只不过也肉眼可见的更加繁荣了。 道路旁,沃野间,不时能瞧见新修的农家小屋,周围原本长满野草的土地也被细细打理、开垦为可以耕种的田地。 可以明显感到,现在朔方境内几乎没有一块土地被闲置浪费,每一处边角都被妥善利用,给人欣欣向荣的感官。 没有过多停留,一众快骑很快便赶到了郡府临戎城。 城池与半年前相比差异不大,不过城外增添了八座箭塔,城头上也新修了许多防御堡垒。最明显的是很多节城墙上新搭建了石制顶棚,能够庇护守城军士不被攻城方的抛射所杀伤。 说实话,这样看起来就很像西方的中世纪城堡。 “快看!那是义公将军的亲卫骑军!是义公将军凯旋归来了!” “恭迎将军凯旋归来!” “王郡守万岁!” 王 耀的到来声势不小,当即就引起了临戎百姓的驻足围观。 朔方如今人口将近三十万,其中只有不到一万的极少数是本地人,其他的全是响应号召赶来的流民难民。 这些贫苦昔日差点都要被饿死,而在王耀仁政之下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他们非但能吃饱穿暖,甚至还有余钱可以进行不必要的消费。这年代最纯朴的是百姓,誰对他们好他们心里有数,也愿意付出所有来感谢,不过刚一进城,王耀便被闻讯而来的本地民众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 “伯爷万岁!” “义公将军万岁!” “将士们行军饿了吧,老朽帯了些麦饼面食,先快填填肚子!” “俺这有糕饼,俺娘做的,是俺老家河间的特色风味,勇士们都尝尝……” “赶路渴了吧,我这有豆汤!” 夹道欢迎的百姓们帯着食物,极度热情的强塞过来,下马的骑 士面面相觑,也不知是接还是不接,不过无论接受与否,此刻他们心中都是暖洋洋的。 军人保家卫国,自然都希望能被百姓拥戴,实际上很早以前,汉军也确实很受民众欢迎。尤其是在汉武帝时期,军队开往一处,常常就能见到当地民众箪食壶浆夹道欢迎,那是多么鼓舞人心。 可民众一直都是那样的民众,而明君可能只停留在一个时期。后边的汉帝一个比一个昏聩,到现在刘宏执政,汉军基本是没有对外作战了,完全转为对内镇压。 军队手上沾染了太多农民军的血,自然也就不受民间欢迎,但这还不是主要问题。关键在于皇帝异常贪财甚至都不愿意发军饷,常常让军队就地解决…… 什么叫就地解决,就是在地方上强征给养、强募军费。这说的好听,可实际上就是搜刮强抢老百姓。这种烂事做多了,也就导致 汉军声名狼藉,莫说是得到民间的欢迎,不被吐口水都不错了。 在如此大环境下,自己还能受到百姓如此爱戴,这叫骑军们非常激动。 他们不自禁又转头望向队伍中央那位年轻将领,这一切都因他而生啊! “既然是乡亲们的一片好意,就收下吧!”王耀微微一笑,允许部下接受百姓送来的食物和饮品。 虽然军中有严律不能拿民众的东西,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眼下这种军民同乐的场景,执意死守规矩反而煞风景,怕是还会打击到民间的拥军热情。 见王耀让麾下士兵们收下自己送去的饮食,民众无不大笑欢呼。在这一刻,整个临戎城都是一片喜庆的海洋。 不算长的道路走了很久,花足足两个时辰,王耀才终于告别了热情的百姓,行入了郡守府中。 此刻,毛玠、鲍信、臧霸等留守的主官将校们早已等候多时。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话胜千金 “臣毛玠,拜见主公!” “臣阎忠,拜见伯爷!” “末将鲍信,拜见主家!” “末将臧霸,拜见主公!” “末将于禁,拜见主……” 来至郡守府前,王耀便瞧见一大票驻留朔方的文武臣子快步迎了过来,显然他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哈哈,诸君快快请起!” 没有拘于身份,王耀亲手将臣属们一一扶起,瞧见这些熟悉的面孔,他心中也是开怀无比。 一行人说着笑着,浩浩荡荡进了郡守府衙中,由于不是饭点的缘故,毛玠也没整什么筵席,直接以一场汇报会的形式来向主家表述朔方郡的近况。 厅堂中,文武官员以身份地位一一入座,王耀则毫无疑问的坐在主位上。 “恭喜主家,我们在朔方付出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朔方今年粮产超过一百万斛,依屯田之策,郡府分得了六十万斛去壳稻谷,还有其余麦粟若干,一举成为并州产粮最高的郡县。” 毛玠神情振奋,献宝似介绍道:“出了粮草,算赋也收上来了两千万钱,这还没有足额收取。考虑到是首次收税,对于极度贫困的家庭我们酌情没有收取120钱的算赋,就是这样也收上来了两千万钱,伯爷,现在 朔方有钱了!” 王耀闻言哈哈大笑,只感觉浑身神清气爽。这是真有成就感,昔日的朔方偏僻荒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一万的常住民都没有,如今繁华程度却不亚于冀地,让人想不骄傲都难。 “孝先,朔方能有今天你当为首功,本伯有意让邻近郡县效仿朔方之法,不知能否做到?” “回伯爷,并州各地的军政体系,其实就是相较于外地而言,都已经较为落后了,确实经过改进会更好,但是照搬朔方之法只怕是行不通。” 提及此事,毛玠面上笑容稍缓。 他稍加沉吟,旋即缓缓道:“朔方之所以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变,主要还是在于地方本就得天独厚,又一下子得到了充足的劳动力,宝地得到了妥善开发,才会有我们今天看到的这般景象。” “可是其余郡县,本身就山峦众多土地贫瘠,耕地如此有限,纵是一下子增加大量农民,那也无地耕种啊!” “还有,如今北方已经平定,再无去年那么多流民难民,这也就意味着即便伯爷您像先前那样提供食宿,也无法得到太多人口。土地本就不肥沃再加上人口无法快速增长,这也就直接卡死了并州各郡县的上限,让它们无法 复制朔方的奇迹。” 王耀闻言皱眉,却也不得不承认毛玠言之有理。朔方只有一个,就算自己付出再多再爱民,也无法让贫瘠的山地变成良田,有限的耕地已经决定了并州的上限,这绝非人力可以更改。 “当然,无法复制朔方不代表就没有改进的办法。” 轻抚胡须,毛玠道:“臣下了解过周围郡县,我发现当地太守都很中规中矩,虽然没怎么贪墨公款,但在处理政事上也大抵就是按部就班,遵循着非常古老的官僚作风,听不到民间的声音。” 王耀闻言颔首,这是显而易见的。 封建王朝的年代,又有几个官僚能够听见民间的声音?并州的地方官如今都效忠王家,忠诚方面没太大问题,可若只谈能力,那和大多数地区也没啥差别。 “就拿上郡来说吧,上郡很大,就是跟朔方相比占地也毫不逊色,可是上郡有多少资源被利用起来了?在上郡奢延以西的大漠中,有一个非常大的湖泊名为奢延泽,湖里水产颇多,传言随便丢一网子下去都能满载而归。如此一个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当地府衙却视而不见,若能妥善利用奢延泽,至少能富裕一个县。” “而在桥门地帯,那有 一条走马水,这也是大河分支,其中鱼虾颇多,当地却没有会捕捞的渔民,地方府衙也没重视,这难道不是空怀宝山而不自知吗?” 无奈的摇摇头,毛玠道:“上郡的流域特别多,有葫芦河、洛水、延河、清涧河、大理河、奢延水,这些流域的水产都不差于我刚才说的奢延泽跟走马水,上郡完全可以全郡走向渔业,如此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吃不起饭?” 王耀听声连连颔首,只感觉问毛玠这个话题算是问对了。 自己虽是并州人,可对于并州到底有几条江几条河,或许还没毛玠清楚。 术有专攻,改良各郡政策,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西河郡似乎在并州就是贫穷的代言词,然而此地平坦,草地肥沃至极,正是养马的最好地区,为何不能将周围郡县繁多的养马场设立在这呢?” “五原郡和雲中郡都是依托大河才设立的郡县,雲中还有两条分支流域,五原则只有一条主流,这两个地方不适合发展渔业。但在大河主流两侧的土地都非常肥沃,在这特别区块甚至不比朔方要差,可实际利来耕种的只有城市周围,何不将河道旁全部开垦,尽数加以利用?” “至于边关重地雁 门,在凉城以东就有一个稀缺盐泽,其规模远超金连盐泽,体量跟青盐泽比较不相上下,这样一座金山竟然因为毗邻边界线而未被开采,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王耀眉头一挑,当即就来了兴致。 因为朔方两大盐泽帯来的巨大利益,导致他现在听见盐泽这二字,整个人都会立马精神起来。 听毛玠这话,似乎雁门的盐泽非但不小,甚至与朔方的两个盐泽规模相当了? “太原没什么说的,作为州府,太原郡各方面都已经发展到了极限,职下也无法做出什么改进,只是除了太原跟朔方,其它地区真就有些不堪入目啊!也不是地方府衙尸位素餐,只是想要发展起来,依照传统按部就班是绝对不行的。” “职下刚刚所说的这些,并不是什么稀奇的,都在地图上标注的清清楚楚,可当地就是没人去挖掘这些资源。” “若能妥善利用地方特产,虽然也比不上朔方,但怎么都会比现在强太多。” 毛玠的一席肺腑之言入耳,王耀率先鼓掌,登时便引得全场赞扬。莫说文官,便是连武将们都在为他喝彩。 “先生一席话,胜过千两金啊!” “来人,赏毛别驾千金!”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赏文武 “为主家奔走本是份内之事,又何须千金加赏?伯爷不必如此!” 听见王耀开口就要赏赐千金,毛玠先是一怔,旋即面上露出开怀的笑容。当然高兴归高兴,他却并未接受。 身为郡别驾,毛玠已是吃喝不愁富贵非凡,纵是不贪墨公款,俸禄也足以养活他一家人。对于毛玠来说钱这东西并非多多益善,只要够用不缺就可以了。 聚财太多,反而被賊惦记。 “诶,此言差矣!孝先替本伯坐镇后方,将朔方督管得井井有条,怎就不必如此?真要论起来,区区千金又如何比得上先生的付出?” 王耀微笑,此刻的他财大气粗,绝不会吝啬这点黄金。 千金自然就是千两黄金的意思,听起来很多,实际上也不少,但却远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夸张。 东汉一斤16两,千两黄金大概就等同于63斤黄金。然而国家牌价一斤黄金才一万钱,实际上很多时候黄金的汇率只有八.九千钱一斤,也就是说赏千金其实也就是赏赐个五十多万钱的意思。 虽然这也不少,可也就那样吧。毕竟这点钱放在京都洛阳,连买一座像样点的豪华宅邸都不够。王耀每次给宦官送去的贿赂都不止这点钱,如今经济拉起来财政大为宽裕, 赏赐功臣是毫无压力。 “付出不一定就需要赏赐。” 亲亲摇头,毛玠道:“钱财与我如浮云,钱少不会令我忧愁,钱多也不能叫我开怀。如今郡治虽然蒸蒸日上,但以臣下看来需要花钱来改善的地方还有很多,伯爷不必赏赐我,大可将这千金用于州郡,若真想赏我,几石茶叶足以。” 此话一出,全场为之侧目。 所有人都为毛玠的高尚情操而感慨,王耀见状也很佩服,却没为此改变想法。 毛玠是忠正廉洁之士,他能一心为公不要赏赐这很好,但自己作为主公却不能不赏,更不能助长这种不受赏的风气。 毛玠是视名利为粪土,但却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可就像是先前在高邑城外赵云说的那般,毛玠在己方集团中的地位不算低,很多时候都算得上是一方主官。他淡泊名利不受赏赐,比他地位更低的官员们就更不好意思收下了。 可后者全是出于上行下效,并非是心甘情愿。如此一来,他们即便拒绝了应得的赏赐,也会从其它地方找补回来。 由此,就产生了贪腐。 所以不接受赏赐不该被提倡,更不能成为某种政治正确。为了保证良好风气,这千两黄金都必须赐下。 “哈哈,茶叶是一定会有 的,但是应有的奖赏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微微一笑,王耀望向堂口处的心腹亲兵。这一举动明确表达了他的意思,当即就有亲兵赶往府库,提来了千两黄金。 既然下定决心要好好赏赐,自然也就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王耀亲手将钱递交给毛玠,后者无奈接过这沉甸甸的厚赏,也不由感到非常感动。 可能会有人不喜爱钱财,但绝不会有人会对金银感到厌恶。毛玠虽淡泊名利,但当一锭锭沉重的金块入手后,其神情还是发生了些许改变,多少都还是有些振奋的。别的不说,得到这千金,他可以为妻子置办几件华丽庄重的新衣,可以在族中开设一个学堂,专供族人读书,甚至还可以买上百亩田地,世世代代传下去。 王耀对于细节的观察一直都很敏锐,当他从毛玠面上察觉到那一丝振奋时,就感到付出这千两黄金一点也不亏。 然而当他发现满堂的文武官员在见到毛玠收下赏赐、全都大松一口气后,便感到自己做了个非常英明的决定。 “朔方今日的欣欣向荣,是毛别驾与诸多干吏一同努力的结果。传本伯之令,朔方郡上下大小官吏,人人有赏!” 环视满堂臣属,王耀笑道:“郡衙官吏,每人赏 赐十金。至于下边县衙以至于乡亭,同样各自也都有付出,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就每人赏赐千钱吧!” 说着,王耀忽然神情一凛,肃声道: “这些赏赐都是努力者应得的,下发过程中誰若敢贪墨,休怪本伯手下无情,下边的基层官吏日子也不宽裕,不要想在他们身上牟利。” 满堂官吏闻言面面相觑,旋即无不作揖行礼,心悦诚服道:“伯爷宽仁!” “我等自当更加精诚,为伯爷大业贡献微薄之力!如此方能聊报主家大恩!” “好,如此甚好。” 面上笑意愈发浓烈,王耀忽得将视线投向一干武人。 相比于文官,武将似乎与朔方的繁荣毫无关系,但王耀非常清楚,在这个年代没有武力保障安全,任何事务都无法顺利开展,且不说乱世之中武将比文官重要的多,就是讲究一个派系平衡,对于武将他也得重重有赏才行。 “郡尉鲍信,因守备朔方有功,赏金百两。泰山将臧霸,因守备朔方有功,赏金百两。寻边司马于禁,赏金五十。” “三将麾下军兵,人均皆赏千钱。” 此话道出,登时引得武将们叫好。 士兵不像官吏,一个郡的公务系统就是再苛杂,加上小吏也最多就千余人。 而军 队则不然,动辄就是数千人,也由此成为最难受到赏赐的对象。 先前皇甫嵩平定黄巾动乱,他自己升官升爵,食槐里、美阳两县的租税,食邑共八千户,可谓荣华至极,就连张让赵忠都感到羡慕。而皇甫嵩麾下南军北军的将士们呢,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付出的不比主将要少,却压根没得到赏赐。 皇帝在战后犒劳全军饮酒食肉,就算将这件事揭过去了,何其可笑。 可以说当普通兵卒最没意思,干最危险的事功劳又捞不到,因为同袍太多如果要赏赐群体会太大,致使他们付出与收获往往都不成正比,打了胜仗能有酒肉吃都算优待。在这样的大环境下…… 王耀能赏赐军兵人手千钱,就显得极为宽仁了。对此王耀本人却没太过挂怀,朔方郡兵和泰山军加起来也未过万,自己虽然是大手笔,但仍在能力范围之内。 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自然是人心。 自己不过是付出几百万钱的赏金,这还没贩盐一个月的收入高,却能换来将校军士的忠心,这买卖怎么说都很划算。 毕竟自己付出的只是一点钱,而麾下士兵很可能就会为他的大业付出性命。 对于这些忠诚英勇的战士,这点赏赐就算是再翻一番,那也值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漠军机处 进行一番大规模赏赐之后,王耀明显感到整个公务系统都变得更具活力。 无论大小官吏,对待眼前事务的热情显然都高涨了许多。这很好理解,以往他们做事都是在为官府,即便职责所在会上心,但也就那样。 可如今州郡欣欣向荣,他们却得到了赏赐。这就意味着在王耀治下,官吏是有某种意义上的绩效考核的。只要做好了眼前事,将州郡变得更加繁荣,赏赐肯定也少不了。当自身利益与州郡繁荣息息相关后,管理者们自然会全力以赴。 察觉到氛围的变化,王耀很高兴。 营造良性循环,也正是他大赏全郡的目的所在。官吏能以认真治地来寻求上层嘉奖,远比一门心思去贪污腐败要强。 督促赏金落实以后,王耀便在一干负责人的陪同下进行了视察。 他巡视的方面非常广,什么制盐坊只是基础,还有水产捕捞及腌制基地。 朔方属于河套地区,拥有极其优厚的水生资源,然而河鲜湖鲜上岸之后易于腐败便成为了一大难题。受限于时代,什么冰袋包装什么真空包装都不可能实现,故此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腌制。 咸鱼、虾干都可以存放很久,而本郡就是产盐大郡,能以超低价的成 本将水鲜腌制,继而发往中原地区售卖。 对于制盐坊,王耀能给出一些意见加以改进,但就捕捞及腌制基地,他却着实无法给出参考意见。 毕竟人终究不是全能的,他前世只是一个基层军官,对这一块实在没啥研究。 而后又逐一视察了屯田基地、酿酒制坊、储粮仓和武具库,王耀对酿酒制坊做出了关停批示。 尽管匠人们水平不低,酿造出来的大抵也都是好酒,但王耀认为现在还远远未到可以挥霍粮食的时候。无论哪个年代,酿酒都是非常消耗食物的。更别提东汉这粗劣的酿造技法了,便是酿造低度的酒精饮料醴,那最少也是一滴酒浆十粒粮。 就算是朔方产粮高,王耀也不想因此浪费。东汉末年,不知多少人吃不上一口饭而活活饿死,自己这边却拿着大量粮食去酿酒,实在太不应该了。 酒是肯定要酿造的,甚至高度蒸馏白酒也都一定要搞出来,但整高度白酒的意义绝不在于宿醉,而是起到消炎杀菌的作用。是的,亲身经历许多战事,王耀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即便训练再多,士兵受伤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然而这年代的医药极为落后,往往一支千人军队,能有两三个随军郎中都算是豪华配 置,然而就是这点郎中,那大部分也都是只为将校服务。 下边的军兵完全是自求多福,受了刀剑创伤,随便拿块脏布包住创口,至于能不能挺过去愈合,就看自身机体强不强。这种听天由命的做法,是王耀所不能容忍的。将士们追随他,为他抛头颅洒热血,最基本的保障,自己还是要做到的。 再者别的都不说,这些忠诚的士兵就这样折损,受个中等程度的伤势就基本等死,对于王耀而言也是莫大的损失。 他不是医生也不通化学,对于很多传名于后世的药品之成分一无所知,但作为军官他知道很多军用的应急治疗法。 只要能整出蒸馏白酒替代酒精,再佐以后世的众多应急治疗法,他一定能保下更多受伤军兵的性命。 说干就干,在视察完各地后,被酿酒坊勾起想法的王耀立刻前往临戎城郊。 …… 临戎城郊以西是无边无垠的大漠,不像东边的沙漠中还有两大盐泽,临戎以西的这片大漠里除了黄沙啥也没有,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前往此地。 不过即便隐秘,王耀还是轻装简行,只帯了几十名精锐亲骑伴随。 进入大漠行了该有三四十里,家将王虎对照着羊皮地图,引导队伍转为向南前行, 大概又行进了四五十里路,前方忽然出现一片绿洲。而在绿洲外围,则设立有许多篱笆和护栏,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当属那护栏后方的两座高大箭塔。 塔上装载了许多床弩,一眼望去便能发现这些机弩很新,款式也与寻常不同。 “主家,相同的箭塔还有六座,依次坐落在其余三面。这些箭塔上都装载了军机处最新研发的神机弩。” “此弩绝非寻常,就射程而言是寻常床弩的两倍,可以射击到三千步以外的目标,射程堪称当世之最。其威力同样不可小觑,发射特制箭矢,一箭可以接连贯穿十张阔盾。若是敌军队列密集,能有十张神机弩一同齐射,只怕要不了三轮,敌賊便会溃退。” “一箭可以贯穿十张阔盾?” “正是!神机弩所配备的特制箭矢很不一般,其箭头类似破甲箭的锥头射击,由镔铁百锻而成,穿透力极强。” 听着王虎介绍,王耀微微颔首。 这位家将他很熟悉,对方从不是一个喜欢夸大事实的人,相反在言语表述上还常常会有保留。这样一个人,能如此笃定的说该弩可以贯穿十张盾,那就是能贯穿十张,甚至是十一张十二张。 这样说来,那神机弩确实不一般啊! 再次抬 头望向箭塔上安设的床弩,王耀开口道:“此等利器射程这么远,威力又如此之大,就是不知精度如何?” “为何先前没有特别报告?” 王虎闻言当即应答:“这神机弩是重弩重箭,在床弩领域中精度算高了,但远远还没到万军之中直取敌将的精度,再加上整体重量过大不便运输、特制弩箭成本较高等因素,军机处对其评估并不高,因此才未有呈上特别报告。” “原来如此,不过就算有这些缺陷,这神机弩依旧要研发下去。” 王耀收回目光,缓缓道:“远程大威力高精度,这个项目是很有前景的,让军机处继续研发改进。如果只是提高一点射程增加一点威力,但还是重量过大且缺乏精度,那这神机弩也只不过是在寻常床弩的主体上改良了下,依旧无法改变只能安设在城头上的命运,甚至因为成本过高连寻常弩机都无法替代。” “既然在此弩上已经投注了心血,何不就改良到极致、做到最好?如果能将精度提升到万军之中直取敌将,又将重量优化到可以随军携带,这才是有价值有意义的跨时代发明,甚至可以改变军制。” “对了,我先前着重交代的火药枪,这一项目如今研发到什么阶段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为人知的奉献者 “火药枪已经有了实质性进展。” 虽然王虎本身不是很懂科研,但作为执行王耀意志的亲信,他全程参与了军机处的筹备及设立,也算半个负责人。 去年岁末,王耀认为有必要专门组建一个研发机构。其中匠人全部签署保密契约,常年定居在周围荒无人烟的研究所,为自己提供的思路进行实践解决。 这个心血来潮的念想,其实一开始没有得到王耀的重视,他交代心腹王虎去筹建后,就再没有过多关注。 然而家将王虎却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这是主家第一件交给他去办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办砸了。要说王虎也确实尽职尽责,他跑遍整个并州,寻来各种能工巧匠足有两百余人。其中为首三人,竟还是市面上近乎绝迹的墨家子弟。 不过这年代,墨家那套兼爱非攻的理论已经行不通了,报出在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名号,也不能为子弟们帯来什么殊荣和便利,故此这三个子弟过得也很一般。 随时代变迁,这诸子百家之一的墨家到了今天,也只剩下一手精湛的手艺能讨生活了,不过对于王虎而言,他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三子弟到现在说白了也就一匠人,每天都挣扎在温饱线上。得到每天有肉吃的承诺后,当即便签署了契约,成为了光荣的研究员,他三人也确实起到了巨大贡献。 “在主家您提供一硫二硝三木炭的配方后,牛大和徐强很快就配出了火药。此物 真乃神器也,妥善运用裂金碎石也不在话下。李润凭借您提出的六项思路,制作出了炸药包和破片圆球弹,其中炸药包威力惊人,可以轻松炸倒房屋。” “只要量够,炸开城门也不是什么难事,这都是经过测试的结论。” 提及火药,王虎很是兴奋。 在他看来,火药是真正的神器。这种前所未闻的黑色粉末,拥有毁天灭地的惊人威力。再坚实的城门,也抵挡不住八.九个炸药包叠合在一起所产生的破坏力。 而制作出神器之人,自然也就是神人也。尽管主家全程没有亲身参与,但火药配方是他提供的,直接可以理解为是王耀一手制造出了这黑色神器。 “破片圆球弹,就是在陶瓷瓦罐内部填充火药,激发时瓦罐炸裂,大小碎片向四面飞速迸发,范围杀伤极大。李润后面经过改良,研制出一种铁片圆球弹,就杀伤来讲,比陶瓷的要强许多。” 王耀颔首,并没有过多言语。 在没有看到实物前,再多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关于这些细节,还是直接跟武器研发者交谈会更好。 一行人快速前行,很快便进入绿洲。 此地的守卫不算多,但都是披戴甲胄的精锐士兵,他们大多直接隶属于王家,忠诚这块毋庸置疑,是王耀最忠诚的追随者,由他们负责军机处的外围保卫,无论安全还是隐秘性都能得到保障。 经过层层武装哨卡,王耀来到了绿洲深处。这里俨然是一片中东村落的布置,虽属汉疆,却满是 绿树黄沙的异域风情。 作为最高领袖,他的到来自然引得了大量工作人员的欢迎和围观。王耀没有摆架子,对于这些潜藏在阴暗中的追随者,他和蔼可亲,表现的非常亲善。 当火药这个战略性国器第一次出现在世界上时,军机处的所有工作者,无论研发还是守卫,他们都已经彻底失去自由。起码在火药大规模普及之前,他们都绝不能出现在公众视野,隐秘程度甚至要超越碟探处。就凭他们的牺牲与付出…… 王耀就会给予他们最高的尊重。 “小人李润,拜见伯爷!” “小人牛大,拜见伯爷!” “小人徐强,拜见伯爷!” 进入绿洲腹地,王虎当即派人召来三名墨家弟子。墨家动手能力强,也很能接受新事物,火药能这么快成功问世,有王耀提供的配方这是首要,但其中做出最多贡献的,还是这三位墨家子弟。 “你们立下大功了,快快请起吧!” 说话间,王耀忽然抬手,后方的亲卫意会当即上前,恭敬递来三封书信。 “火药及其衍生出来的物价,杀伤力非常大,甚至能改变战争格局,我想作为亲身研发者,这些你们比我更清楚。” 三名墨家子弟此刻已经起身,不过面对传说中的义公将军,他们面色酡红,还是有些拘谨。听见王耀的话语,三人连连点头,火药的战略意义他们自然知晓。 “有些事我也不必隐瞒,如今天子昏庸,坐视奸佞当道残害忠良,天下苦暴政久矣,四海之内叛 乱迭起,这是镇压不下去的顽疾,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愈演愈烈,在本伯看来,要不了五六年,一场席卷天下的动乱便会揭开帷幕。” 说着,王耀双眼微眯,铿锵有力道: “本伯心怀天下,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而置身事外,届时自会亲率义师扫荡奸佞,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那时候,火药的重要性就不必多说了。” 此话一出,李润三人神情振奋,随便想想那场面,就叫他们心脏狂跳。 王耀的军队训练有素,又得民心,如果再换装上这无可匹敌的火药制品,敢问天下誰人能敌?而听义公这话,他似乎还有称霸的意思,那自己三人作为火药的制作者,往后岂不是大功臣? 想想那荣华富贵,叫三人面红耳赤。 “火药太过重要,其中的任何消息都绝不能流散出去,故此军机处从今起将彻底封闭,内部人员不得离开,对此我希望三位可以理解,当然本伯从来不会亏待有功之人,你们的亲人现在都在朔方,他们将享受荣华富贵,且得到官府的保护,在火药全面换装军队、不需要保密之后,那时你们也可以恢复自由……” “想做什么,无论是看家人,甚至是远足去旅行,军机处都绝不会干涉,或是还会拨出公款来作为旅游津贴。” 微微一笑,王耀看着三人:“就是不知你们对此是何感想?” “有任何看法,现在都可以提出来,对了,这是你们的家信,虽然暂时不能离开军机处,但你们可 以自由与家人进行书信,当然不能提及军机处的隐秘。” 三人闻言一怔,旋即都无比感激。 是的,他们没有异议,只有感激。 这年代工匠的地位非常低微,只在名义上比最卑贱的商贾高一点。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终日为填饱肚子而努力,誰又正眼看过匠人?毫不夸张的说,现在为军机处做事,看上去好像签署了保密契约,被限制了自由,但他们顿顿有肉,跟以往相比仿佛就生活在桃源。 以前是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可每天吃糠咽菜,一门心思就想着多修补几个钉耙农具来补贴家用,每日勤勤恳恳也吃不饱饭,那样的日子又真的自由么? 义公将军这样一个大人物,能和颜悦色的问询自己的意见,这又是何等殊荣? 莫说还只是暂时,待到往后有可能还能恢复自由,就是永久被禁足此地,可每天都能吃饱穿暖,在外边的家人也能享受富贵,纵是永远失去自由,那又如何? 就是这样,如果将消息传出去,只怕也有无数人抢着争着想要进来! “伯爷仁德,我等感激涕零!” “小人们没有任何想法,全由您这边说了算,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王耀闻言沉默,看着激动非常的墨家三人,他心中感慨万千。 不过也没有多想,王耀笑着将信递给三名中年匠人,旋即说道:“你们可曾制过酒?本伯现在急需一种蒸馏高度酒,当然和先前一样,我会提供思路。” “蒸馏?这是什么技法?”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实物演示 “其实也不是什么高超的技法,就是在传统酿酒流程之中,再增加一道提纯的工序,将多余的水分去除了罢。” 从怀中摸出事先早就准备好的图纸,王耀递给李润道:“这就是蒸馏器,早在西汉时期就被人研发出来,只不过没能引起重视而已,我在原有的基础上稍微改良了下,传统酿酒之后再蒸馏提纯一道,酒液会变得清澈无比,且浓度更高。” “这种高浓度的酒浆不只能放在桌案上当做饮品,还能用于军中。” “刀剑无眼,只要有战事,就难免有受伤者。然而事实上在沙场上直接战死的士兵从来都不在多数,多的是受伤不能得到有效治愈,从而导致终身顽疾甚至是战后死亡的倒霉蛋。这种悲剧往往是从伤口发炎、流脓开始的,而高浓度的酒浆不能帮助伤口愈合,却能使创口不被感染。” 斟酌了下词语,王耀尽量让身前的墨家子弟能够听懂。 “也就是说,在伤口上涂抹蒸馏酒,就可以有效避免发炎和流脓,涂完酒之后立马缠上干净的纱布,很大可能就能救下一名忠诚的勇士,甚至不会留下后遗症,这对于军队来说非常重要。” “制作出这种高浓度酒浆,也就是接下来军机处最优先的任 务。” 详细的解释道出,李润三人大抵是听懂了。虽然义公将军的用词很奇怪,但他们又不蠢,结合上下语境,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出来。 对此三人也很理解,义公将军绝非常人,这种英雄豪杰,用词新颖点也很正常不是么? “伯爷勿忧,您都给出图纸了,要是还做不出来,小人们也就太过无能了。” “您放心,最多六七日这蒸馏器就能制作出来,倘若所述之流程无误,这高浓度蒸馏……白酒,一个月内就能做出样品来,届时稍作改良就可以大批生产了。” “善。” 看着胸有成竹的李润,王耀不由感到心情舒畅。在前世他是亲手制作过蒸馏酒的,这玩意只要有专门的器皿,制作起来非常简单。 经验丰富与否,也无外乎口感或风味上有些区别罢,酒精度数都差不多。 而医用的外敷酒精,显然口感是否醇厚并不在考虑之中,只要有效用就行。 也算是了解一桩心事,王耀顿时感到轻松。他环顾四周,笑道:“听王虎说,火药枪有进展了?你们还将炸药包和破片圆球弹的设想落实了?” “确有此事,伯爷可否想看看实物演示?目前火药枪这块还不算稳定,但就炸药包和圆球弹,已 经非常成熟了。” 墨家三子弟中,最高最为瘦削的年长者李润似乎是核心,对于王耀的问询几乎都是由他来回答。 能实物演示自是最好,王耀当即随同墨家三人前往演武场。 或是因为主家亲自前来观摩的缘故,整个军机处都动了起来,几乎所有研发项目的产品都被帯到演武场,匠人们则热情的为王耀介绍自己的产品。 与火药有关的自然是压轴项,放到了最后,前边大多都是些民生项目。 “伯爷,此物名唤独轮车。比起寻常四轮推车而言,此车要更加灵活轻便,即便没有牛畜只有一个人,也能轻松转向。低廉的成本让独轮车在民间也可以大规模普及,将大.大提升百姓的运输能力。” “并且此物还有益于地方官府的物资调度,一般说来在郡城以下,以马匹驱动的四轮大车是很难普及的,小县城往往只有十来辆,在突发情况下这点运力根本不够用,而独轮车单体运量虽小,却胜在造价低廉,仅凭人力就能驱动。” “几百辆独轮车,就运力来讲毫不逊色于十来辆马车,而马匹稀少,人却哪里都找得到。” 第一个上前介绍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工匠,他让学徒推来一辆独轮车,为王耀细心介 绍起来。 后世很多人将古代独轮车的创始者说成诸葛亮,认为木牛流马就是独轮车,实际上这种说法并不严谨。早在西汉末期以至东汉初期,独轮车就被民间广泛使用,具体是誰研发出来的,那就没有史实记载了,不过这种灵活省力、无需畜力的廉价车辆很受欢迎,因为它在丘陵、山地、平原和河谷都能畅达无碍。 可这玩意虽然在并州少见,在外地却早就普及起来了,这老工匠怎么能说是自己的发明呢? “伯爷,类似的车具在外地也有,唤为鹿车、辘轳车。” 似乎是看出了王耀的困惑,老工匠恭敬解释道:“独轮车虽然看起简单,实际上结构上的些许差异,就会对整体产生很大的影响。此车与外州的鹿车相比,轮子与车体的连接部位更加结实厚重,而在相较磨损小的地方,则更加轻便。” 说着,老工匠又唤来一名学徒,让对方推动满载的鹿车,同时将自己设计的独轮车也装满重物,让两车进行比较。 在场众人可以明显直观的观察到,老工匠的独轮车要更加灵活,学徒推动起来也更加轻松。 “好,你这项改进很不错,值得进行普及推广。” 看着那结构简单,形似后世产物的独轮车, 王耀大悦,鼓掌道:“赏十金,赐好酒百坛,还望老师傅再接再励。” “多谢主家赏赐!” 得到王耀认可,老工匠很高兴,然而当他听到赏赐好酒百坛时,整张老脸上都写满了快活。匠人都喜欢饮酒,他也不例外,百坛美酒堪称最大的奖赏。” 老匠师千恩万谢的退下了,王耀已然对接下来的产品萌生了兴致。 第一项就这么实用,后面的自然是越来越精彩。 没有叫他失望,拿出来演示的产品确实个个都有价值。虽然不具备太大创新,但在原有基础上都做出了有效改良。 抛却什么摘果器、打井锄不说,一个名为胜的年轻匠人,竟对农人使用最多的犁具进行了改良,虽然还远远没到曲辕犁那种地步的改进,但还是对很多细节都进行了优化,将大.大缩短开垦时间。 至于为啥不给出曲辕犁的研究方向,那完全是因为王耀自己也不知道。 就好比人人都听说过三八大盖,这款经典的步枪简单耐用,可你听说过这枪的大名也知道它制作起来不算复杂,可这不代表你就会做,即便材料工具都摆在你面前。对于曲辕犁,王耀也是如此。 他听说过,但还真不知道咋做。 术业有专攻,穿越者也并非全能。 第一百九十六章 火药枪 “伯爷,这就是火药枪。” 在前边的十来个产品一一演示过后,演武场进行了清场,除却王耀和墨家三子弟外,就只剩下一些忠诚的侍从。 此刻,压轴产品也终于登场。 只见一名高大魁梧的士兵手持火枪上前,摆出各种可以展现火枪特征的姿势,百步开外也有士兵立起了标靶。 这火枪非常形似历史上的鸟铳,枪管长而纤细,不过它并没有扳机,只是在枪管末尾处钻出了一个小孔,一根特制麻绳从内里沿孔洞伸出,显然想要激发这初代火枪,还需要用火点燃麻绳。 “看起来不错,就是不知威力如何?这标靶设立在百步开外,能射中吗?” “经过训练,三十步以内可以做到百发百中,六十步则五发三中,百步开外能做到两三发一中。因为每次射击前步骤繁琐,故此精准就显得尤为重要。我们一直在设法改良,相信火枪会越来越精准。” 李润稍加解释,便示意持枪士兵可以开始演示了。 那士兵见状毫不含糊,当即摸出火折子点燃麻绳,旋即就瞄准起来。 砰—— 只听一声宛如惊雷般的巨响,那火枪枪口处瞬间喷出一团白烟,紧接着远方传来清脆声响,那铁皮制成的人形标靶上已然出现一个洞口。 真是没想到,这一发竟然就射中了目标,圆球形状的铁弹轻易便贯 穿铁皮,飞越到标靶后方去了。 “保护主家!” 王耀身后的一众侍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们先被火枪的惊雷怒吼所震慑,每个人的身躯都不由自主颤了颤,旋即立马拔刀上前,将主家拱卫的严严实实。 “不必惊慌,都散开罢!” 作为后世军官,王耀对于枪炮并不陌生,听到这久违的枪响,他无有震撼,只感到非常振奋。 那演示的士兵见惊扰到了义公的侍从们,赶忙就要跪下谢罪,却被王耀一把扶起,看着淡定沉稳的义公将军,士兵很是惊讶。在他看来,火枪虽然威力不小,但就这种杀伤力,其实劲弩也能做到。火枪威力的显现并非是那无法察觉的弹丸,而是击发时那震慑人心的巨响。 士兵无法想象,要是千余手持火枪的兵卒一字排开,朝向敌阵进行齐射会是怎样的光景。 那场面一定很可怖,面对这超乎认知的武器,敌人说不准会将其视为妖术,纵有万众也难免被吓破胆落荒而逃。 火枪的强悍在于声音上的震慑,这点从刚才侍从们的表现也能看出。然而就是首次面对这裂石之音,义公将军竟然这般从容不迫,真乃神人也! “你且换弹再射,让本伯看看射击间隙有多久,尽量提快速度。” “喏!” 得到命令,士兵立刻开始换弹。 他先接过旁边同僚递来 的细长毛刷,塞进枪口中上下用力刷了几下,旋即再拿出一根特制麻绳插进枪管末尾处的孔洞,接着再取下腰间的火药葫芦,极有经验的倒了一点进入枪管,接着又拿了根细长木棍捅了捅枪管、将火药压实,这才装填入一颗铁弹,点燃麻绳举枪瞄准。 这一套流程极为繁琐,士兵动作熟练利索,很明显经过特别训练,可就算如此也足足花了三十几息才完成装填。 显然这种初代火枪,就是使用者训练有素,一分钟也最多只能激发两次。 砰—— 巨响再现,枪口顺畅喷出一团白烟,然而百步之外的铁皮标靶却没有响起反馈声,显而易见这枪脱靶了。 士兵见状满面涨红,赶忙再次装填起来。然而这一次他有些着急,抖火药葫芦时抖多了,为了避免炸膛,不得已只能枪口朝下将火药全部倒出,然而再一次拿毛刷清理枪管,再次填充适量火药。 因为失误的原因,这次足足花了五六十息才完成装填。 砰得一声之后,万幸标靶处传来了清脆声响,这次士兵精准的射中了人形标靶的胸口,若是真正的敌人,凭这一枪就足以帯走对方的性命。 当然这是固定靶,如果换成会自由移动的真人,能否击中就是未知数了。 “很好,就先到此为止吧!” 朝紧张的士兵温和一笑,王耀轻轻拍 了拍对方的肩膀,柔声道:“火枪毕竟还是初制,设计上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作为使用者,你有很大的发言权。”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伯爷,小人无姓,名唤苏。” “嗯,好名字。那么苏,以你看来这火枪如何,什么地方最值得改进?” 士兵苏闻言,当即就要摇头直呼没毛病。他一个不识字的小卒子,对于巧匠们的心血之作,又哪有资格指点呢? 可感受到王耀殷切的期盼,苏还是看着火药枪认真思考起来,没多久他便直言道:“枪其实是很不错的,稍微熟悉之后基本就是指哪打哪,练习起来可比弓箭要简单多了。小人以前也操练过长弓,但弓箭没半年都不能算入门,就是练个一年,也不敢说五六十步就一定射得中。” “百步开外就更不用说了,不是在弓术上浸淫多年的猎手,根本做不到百步之外射中目标。当然集体大规模攒射,就是弓术不精,也能杀伤两三百步外的敌人,但集体齐射,火枪就要差么?” 苏颇具口才,说起话来很有条理。 “跟弓箭比起来,火枪很好上手,就是没经验练习两三个月也成老手了,五六十步指哪打哪,极为精准。百步之外和弓箭一样都有些飘,如果未经过大量训练,就只能让很多枪手一起齐射,这样许许多多的弹丸 直接覆盖一大片,也就不必去谈精准与否了。” “在我看来,火枪无论威力还是震慑力都要远超弓箭,训练枪手的成本和周期都更是远远低于培养弓手,火枪最大的缺陷就在于装填太复杂了。长弓搭箭瞄准就能射,可火枪有大量繁琐的步骤,随便做错一步,都很可能引发大问题。” “长弓射个七八箭,火枪才能射击一次,装填速度慢将大.大降低火药枪的实用性,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 “火枪必定成为无往不利的神器!” 一口气道完心中想法,士兵苏有些忐忑的望向王耀。 作为火枪最早的试验者,其实这些东西他早就想过了,只不过碍于身份地位,他从未将心里话说出来罢了。 眼下在王耀的问询下,苏将话语一吐而尽,整个人都大为畅快,可随之冷静下来,他又变的患得患失起来。 “你说的很好,其实这也是本伯的看法。”微微一笑,王耀表达了肯定。 他回头望向又喜又忧的李润三人,温声道:“就今日所见,军机处没有让我失望,火药枪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尽管它还很粗糙,需要诸位多加改进。但是有了成功的初代样品,还怕做不出优化么?” “所谓万事开头难,恭喜各位,你们已经将火枪大计完成一半以上了,你们都是本伯的功臣,都将大.大有赏!” 第一百九十七章 燧发和纸壳弹 “火枪的材料成本其实很低,主要是对制作者的手艺要求很高,毕竟将铁锭锻造成枪管,学徒手艺还远远不够。” “起先我们也试着用竹筒来当枪管,倒也不是完全不行,刷上桐油特别处理后竹筒的韧性将大.大提高,可即便如此,火药也不能装填过多,不然必定炸膛。” “而火药量少了,威力自然也就会随之降低,这种竹筒枪用来在二三十步内打鸟都已是极限,无法作用于军阵中。” 天色渐黑,漫步在极具自然气息的草地中,王耀正聆听着李润讲话。 平坦草地周围数百步都没有其他人,除却闲谈的两人,就只剩三名帯刀侍从。 “铁制枪管无论韧性还是硬度,都要远远胜过竹筒枪管,但是对匠师技法的严格要求,也导致铁枪制作的非常慢。” “嗯,那依主管所见,若将一个郡的匠师全用于生产铁枪,能月产多少?” “回伯爷,一个二三十万人的大郡,一般有匠师一二千。而匠师就算熟悉制作流程,也最多一天打造出两根枪管。其中三根枪管,往往也只有一根能算是达标。就当人均一天能打造出一根合格的枪管,一个月也最多制作四万枪管。” “哦?为何只有三分之一达标?” 听闻主家的问询,刚被王耀特别提拔为火枪主管的李润面露苦笑,他道:“火枪制作不像是车同轨那般标准化,每个匠师凭经验锻造出来的铁管都各不相同, 就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枪管一长一短一粗一细都是常有的事,三分之一达标已经很高了,不过主家勿忧……” “这只是初期需要考虑的问题,随着我们军机处不断改进,迟早能弄出标准化的模具,届时火枪长度粗细就能统一了,我刚刚给出的回答都只是目前来说。” “很好。” 王耀颔首,就现在而言确实不急。 皇帝还有几年才驾崩,争霸的乱世还未到来。军机处可以趁这两年好好完善杀手锏,如果火枪就只到现在这种唬人的地步,那还真没有制作的必要。 “先前演示士兵苏的看法,李主管有什么见解,就繁琐的装填流程,你们现在有没有改进的思路?” “这个,说实话还没有。” “就目前而言,所有的设计都已经是我们绞尽脑汁以后的成果了。” 李润倒也是坦然,并没有为了博主家欢心而夸夸其谈。 尽管他传承墨家,可对于火枪这玩意还是非常陌生。尽管王耀最初给出了大量思路,但军机处也只能将这份设想初步落实,要叫他现在给出改善的方案,说实话他李润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研发项目从来都不是靠灵光一闪,偶尔乍现的思路或许可以破局,但更多依靠的还是深入的了解和大量的实验,未经过这些,也不可能会萌发好点子。 “嗯,对于简化装填步骤,本伯倒是有些看法,你可以认真听一听。” 李润闻言一怔,旋即 立刻摆出严肃姿态,躬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对于王耀提供的思路,他们这些一线研发者那是丝毫不敢怠慢,其中自然有最高统治者身份的缘故,但王耀的见解确实非常关键,这也是公认的。 可以说最初没有王耀给的草图和详细设想,那火枪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东汉。 “首先,即便特制麻绳燃烧很快,但击发效率还是太低下了。你们可以选择燧石,这得先设计扳机,嗯,纸笔何在?” 稍一招手,侍从立马递来笔墨,纸张是黄色的原木浆纸,比起寻常的宣纸而言要更加坚韧不易撕裂。 王耀接过纸笔,毫不在乎身份的就地蹲下,以地上的大石块为案板,刷刷几下就在纸上绘出一套扳机系统的简易草图。 穿越前他是现代军队中的低级军官,对于枪械还是非常熟悉的,画个早期步枪的扳机系统,实在是轻轻松松。 “呐,我称呼这个部件为扳机,也就是士兵使用火枪的击发装置。” “这个叫击锤,扣动扳机,击锤就会向前锤击。这个叫……” 一一解释后,王耀看着呆若木鸡的李润,指着草图道:“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传火孔边再设一个击砧。枪手想要射击时,只需扣动扳机,燧石就会重重锤击在火门上,从而冒出火星、引燃火药击发,如此将大.大简化射击过程。” 李润没有回话,此刻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这套精密的机械结构中。 尽管就王耀看起来扳机系统远远谈不上复杂,但对东汉的古匠人来说,这种设计实在是前所未闻,实在是太精密太有趣了!只一眼,李润就深陷其中。 他像是抚摸情人一般温柔的触摸着草图的边角,旋即又立马停止,生怕摸坏了这副宝图。 怔怔的看着,虽然一时半会还无法理解图上意思,但半懂半不懂的感官,还是叫李润满面酡红,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王耀见状笑了,在这一刻他确信自己没有找错人。就算有自己提供图纸和正确的设想,但想要搞出这跨时代的枪械,依旧不是一件容易事。 或许,只有狂热、只有发自内心痴迷这一条道路的专业人士,才能替他实现这个战略规划。 “用葫芦来装火药,战斗时凭经验来倒葫芦,会有出现很多预料之外的意外。苏是训练有素的枪手,可即便是他,在第三次装填弹丸时,还是不小心倒多火药。为避免炸膛,苏不得不重新开始装填,这会浪费多少时间?” “战场上瞬息万变,容枪手平稳射击的时间并不多,甚至是争分夺秒,如果只是不小心倒多了点火药就要重新装填,那火枪实在是太不可靠了。” “再说仅凭经验来填药,本来就非常不合理,出现任何意外都情有可原。本身就是凭感觉,难道还能怪誰么?” 轻抚胡须,王耀极力思索。 他对早期步枪了如指掌,真要画出一副设计图出来也不 是什么难事。 问题就出现在东汉的工业基础太差,工业基础其实从根本上决定了一切。 他甚至还清楚自动步枪怎么制作,这样说他对装甲车对坦克也有研究,可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落实的。因为这年代连机床都没有,想制作出真正的杀器完全是痴人说梦。好比一根回弹的小小弹簧,如果没有工业基础就不可能做出来,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自动步枪是做梦,早期单发步枪同样也不可能,因为铜壳子弹也超乎了这年代的上限。顶破天,他能制作出来的也就只有燧发枪了。 不过尽管抛壳弹做不出来,弹丸和火药他也要略做改进,起码不能只凭感觉得有一个标准化的定量。 “现在不是有纸了么?” “木浆制成的黄纸厚而坚韧,可以用纸来包裹一定份量的火药,一颗纸壳弹供以一次射击。在需要射击时用牙齿咬开纸壳顶部,将里头的火药尽数倒入枪管中,再放入弹丸,这样就不会出现多倒火药的问题,而且也省去火药葫芦拿上拿下开盖关盖所浪费的时间。” “燧发系统配合上纸壳弹,火枪的射击效率起码能提升一倍以上吧!” 李润听声摇头,正当王耀诧异时,就见对方痛快大笑,欢喜道:“加装这燧石击发和纸壳定量装填,射击效率提升的又岂止一倍,怕是有两倍三倍啊!” “伯爷真乃神人也!属下佩服!便是公孙班再世,该也不过如此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前哨广牧县 在绿洲待了三天,王耀视察了军机处的方方面面,同时也几乎对所有项目都提出了有用建议和设想。 研发蒸馏酒的任务已经布置下去,此行目的达成,王耀没在军机处久留,第四日清晨便归往了郡府临戎。 绿洲虽然隐秘,其实离临戎城也就百来里路程,来回花不了多少功夫。 本想处理郡衙政务,奈何有阎忠和毛玠两位贤才坐镇,朔方每日新增的事务都在当天被解决,郡衙中根本没有未处理的文书。翻阅过往公文,王耀发现阎毛二位在很多事情上处理的比自己还好,朔方各方面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在府衙中也没什么事情做,王耀索性再出临戎,进行乡县视察。 与上次视察制盐坊之类的机构不同,视察乡里才最能了解民间的真实状况。没有大张旗鼓,王耀只帯了张扬张郃和几十亲骑,便快马赶往下边乡县。 …… 一望无垠的库布齐沙漠,荒凉萧瑟。 在这大漠之中,方圆百里难见炊烟,莫说旅人,便是连飞鸟走禽都极为鲜见。目光所向,尽是茫茫黄沙。 沙漠的最北面,同时也是朔方郡最北面的边境线上,有一条贯穿东西的大河奔腾不息,此河自遥远的 司隶河津流来,途径西河蔺县、定襄桐过、雲中咸阳,再流过五原河阴来到朔方广牧,最后再进入凉州境内。可以说沿途这一系列聚集地因河而建,大河也是当地人的生命线。 广牧县倚河而建,地势非常奇特,上边紧邻大河,下边紧捱沙漠。 按说此处其实不该设县,当地没有太多特产,因为贴着大漠的原因,土地也远远没有对岸五原郡肥沃,虽然坐拥大河可以捕点河鲜,但仅凭水生资源就想要维系一个县,着实还是勉强了些。 “儁乂,你不是极擅地势么?各个领域其实互有联通,依你看来,前人在此处设县意义何在?” 刚刚穿越大漠,视察马队风尘仆仆。王耀策马来至一土坡高处,他眺望不远处人烟密集的县城,朝身旁的战将说道: “从郡府骑马过来,倒也不算太远,三四日就可以赶到,可是百姓没有马匹,大多时候都是倚靠身下两条腿,离广牧最近的集市无论是朔方县还是临戎县,仅凭步行怎么也要个十来天,途中还避不可免的要横穿大漠,想进行商业互通效率实在太低,广牧又怎可能富起来?” 张郃闻言没有立刻应答,他稍加思索广牧的地势,很 快就有了见解。 与大部分同行相比,张郃在军事上的业务能力并不差,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自身勇武,他都能跻身一流。 但他最擅长的点不是演兵斗将,而是因地制宜,借助地势为己用。 想将借势发挥到极限,他就必须熟记地图,事实上张郃也是这么做的。随主家回到并州之后,他就寻来州郡地图苦背一月,将整个并州的地势牢记于心。由此现在王耀提问,他能迅速做出回答。 “伯爷,依职下看来,广牧设县之初大抵不是为了富庶民生获取财政效益,而是为了在朔方最北面安设一个哨点。” “噢?哨点?” 张郃颔首,缓缓道:“朔方很大,甚至寻常三个小郡加起来,疆域规模都还不如本郡。但朔方领域虽大,却有库布齐、乌兰布和两大沙漠,这两片大漠覆盖了许多区域,也无形中将朔方上下分割开来,这使得朔方虽大,却有虚大之嫌,经济也一直受困难以提升。” “尽管朔方肥沃富裕的地区都在郡治以南,北面大多都是黄沙大漠,可北方毕竟隶属朔方,再是偏僻荒芜也不能放任不管。再者若是域外胡賊袭来,北面没有城镇守备,那等同于毫不设防。 ” “作为防御贼寇的桥头堡,广牧县由此而生。依职下看来,广牧筑城之初就没考虑获取财政收益,此乃朔方南面的盾,再不济也是眼睛也是前哨,让郡府对于胡賊入侵不至于毫不知情。” “儁乂言之有理。” 张郃一席话入耳,王耀若有所思。 作为正统军校出身的后世军官,王耀不知历经过多少战略培训,虽然古代和现代各个领域都有极大差别,但很多事物其实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从第一次看到朔方地图时,他便知道广牧县存在的意义就是前哨。 之所以这般问询,不过是随意借机对张郃考校一番。果然不出预料,虽然张郃现在还名声不显,但实力并未缺失。 “走罢,去县里看看。” 对于广牧县,王耀很有视察的热情。 倒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完全是因为广牧的刘县尉。刘备被安排在这县城当差已经有一年了,听说他勤勤恳恳事必躬亲,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这消息传回来后,关羽张飞为此又欣喜又心痛。 欣喜的是大哥终于找到合适的差事,能忙碌到这个地步,一定很称心如意,身为弟弟,他们焉能不为大哥高兴? 故此即便心疼刘备太操劳,关 张得知这个消息后还是开酒畅饮,庆祝了一夜。 对此王耀笑而不语。 刘备有一张能够煽动人心的嘴,再配合上他那正气凛然的外表以及汉室宗亲的身份,对大部分人而言说服力很强。换句话说,就是刘备若有精力,只要他愿意就能搞事,而且一整起来就是大事。 对付这种人,要么直接把他杀死一了百了,要么就让他忙到脚不沾地,繁重的公务直接榨干他的精力,让刘备心中只有眼下的工作,根本没时间去规划未来。 既因为关羽张飞,又因为自己本身不讨厌刘备,甚至穿越前还很钦佩对方,故此若非必要,王耀不会对大耳产生杀念。再者皇叔其实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这点从他在史上深陷美人计、被声色所迷,成天贪恋女色,将一应公事全抛在脑后也能看出。 可这回就没有赵云和诸葛亮来惊醒他了,自己只需先像后世黑心老板那样压榨刘备,让他奉献出所有的光与热,然后在他实在承受不住时,便收回压力给予优厚待遇。皇叔觉得付出自然有回报当然会好好享受,沉溺在温柔乡太正常不过。 杀死一个人,不一定非要付诸刀兵。温柔乡,可不正是英雄冢么? 第一百九十九章 劳模刘备 临近县城,行进在乡道上,马队便不止一次瞧见蹲在树下编织草鞋的孩童,显然他们并不熟练,动作有些缓慢。 张扬见状好奇,派人前去问询得知,这编织草鞋的技法是本地刘县尉亲手传授给他们的。编织没有气力上的要求,只要掌握要领,便是小娃娃也能胜任。凭借这门手艺,每家每户年收入能提升不少。 此情此景叫众人啧啧称奇,刘县尉还真是接地气的好官呐!广牧贫瘠没资源,他大力发展手工业,不失为破局良策。 继续前行,路上所见所闻一次次刷新着众人对广牧的感官。 当地县尉刘备真是一把好手,他虽然名义上只是广牧的军事主官,却暂代县令之权,将全县打理的蒸蒸日上。 首先他事必躬亲,政事从不假借他人之手,为了解乡里实情,他可以伪装成低贱的马夫在乡下转上十天半个月,全程吃糠咽菜毫不在意。因为脚踏实地的勤勉性格,刘备对治下了如指掌。 账目报表他都要亲自过目,关于耗材这一类容易作假的账本他是翻看了一遍又一遍,若有不对锱铢必究。 贪官污吏没有生存的土壤,广牧风气由此变得清廉。刘备非常平易近人,任何人不论身份都可以与他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所谓上行下效,主官如此高尚,下边的小吏们也随之改变作风。 可以说朔方本就是官民一心,不过这种形态,却在广牧发展到了极致。 刘备上任不过一年,广牧就已经堪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宛如传说中的大同盛世。 当然,这也不完全是刘备的功劳,主要还是因为朔方刚刚收回,当地根本没有豪强地主这个概念。因为民风非常淳朴,再加上如此主官,方有大同景象。 …… “这刘县尉真是绝了!” 一路行进,张扬对刘备赞不绝口。 “某随主家南征北战,所过之处何其多也?可像广牧这样的地方,还真是从来没见过。冀州富庶,可就风气而言,都还是远远比不上这广牧。” 王耀闻言颔首,刘备确实给他帯来了惊喜。广牧地理位置不好,再贫穷也在预料之中,可沿途景象虽然谈不上富庶,但跟朔方其余县城也差不了太多。 倘若跟什么西河雲中下边的县城比,广牧甚至还能占优,这实 在出乎意料,若非亲眼所见,自己实在难以相信。 “伯爷,那大河旁有好多人在捕鱼,既来视察,何不前去瞧瞧?” “行。” 虽然清楚是张扬自己想看,但王耀也没有拒绝对方的提议。本就是来视察,看看当地民众捕鱼也算是合情合理。 说走就走,马队行进的很快,没一会就赶至河边。 只见河畔围拢着一大票人,他们手持渔网竹篮等渔具,认真听着中心处那站在石头上说话的男子。 王耀一眼瞟去,就发觉那石头上的黑脸大耳的男人有些眼熟,细细观察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这黝黑男子不正是刘备刘玄德么? 看来他确实事必躬亲,这才一年多功夫,整个人非但黑了,还瘦了几圈。 要不是标志性的大耳朵依旧硕大,自己一时间还险些认不出来。 此刻刘备站在大石上,他一手指向奔流不息的大河,一边朝民众高呼道:“快十二月了,河面虽然没有结冰,但水流湍急刺骨,诸位捕鱼时可一定要小心,一不留神掉进河里,纵是不被冲走被及时救上岸,冻这一遭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在秋季大伙已经囤够了过冬食粮,就没必要冒险划船到河心下网了,就在河岸抛网罢,收获少点就少点,起码要保证安全,多那几条鱼也不会怎么样。” 一干渔民闻言颔首,无有异议。 几个外向的小伙还大声嚷嚷着天寒地冻的,请县尉赶紧回府取暖,若是冻坏了身子那才得不偿失。 融洽的氛围让刘备也很是快活,他当即拒绝了渔夫们的好意,接过差役递来的网子,竟是要与渔民们一同捕鱼。 大伙见状连连摇头,齐齐上前规劝县尉打道回府。这倒不是他们不喜欢刘备,完全是县尉每次来捕鱼,捕到的都会尽数赠予渔民,这叫众人非常不好意思。 以往天气好,县尉来了兴致大伙也不好说什么。可现在临近寒冬,刺骨的冷风不断呼啸,这时候父母官还要亲自捕鱼来补贴他们,实在叫众人难以接受。 “刘大人,您快快回府吧!” “天气这么冷,河水也非常冰,您要是染上了风寒该怎么办!那样我等可就成了广牧的罪人了!” “大人快快回府罢!” “您的好意我等心领了!” “诶,诸位快 快网鱼,何必理我?” 对于众人的劝阻,刘备并不在意,他摆摆手,笑道:“你们网你们的,我网我的,这有甚相干?勿要再劝!” “那您捕捞所得,切莫分予我等。” “诶,这又是什么话?我刘备身为广牧县尉,享义公将军给予的俸禄,吃喝不愁,又哪里缺这两尾鱼?” “捞上来分予诸位,这会让本尉感到心安感到充实,这有什么可说的?” “大伙赶紧网鱼,莫要徒耗这大好光阴,勿要复言!” 见刘备冷起脸,一干渔民无奈摇头,也只得各自网鱼去了。不过在他们内心深处,则对县尉也更加钦佩了。 毫无疑问,义公将军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而刘县尉,则是大老爷下边同样仁民爱物的小老爷。 能在王郡君的统治下生活,是他们的福分。而能在刘县君的治理下生活,该是前世烧了多年高香的福报。 望着一众渔民散去,刘备嘴角上扬,发自内心的感到快活。 没什么事情能比牧领一方更让他有成就感,虽然事必躬亲很劳累,但感受到百姓真挚的爱戴,便会使他浑身的疲惫瞬间散去。身为汉室宗亲,刘备认为让民众康乐,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 再苦再累,也是他该做的。 身旁的百姓尽数散去,刘备抄起渔网就要开始捕捞。广牧自然资源很贫瘠,除却自己开发出来的手工业以外,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这条大河了。 这一年来刘备常常捕鱼分给贫苦,也练得一手撒网技巧,比起老渔民也毫不逊色。就在他寻找合适的抛网位置时,余光却忽然瞧见一支马队正缓缓行来,刘备见状大为疑惑,当即停下动作转头望来。 因为背靠大漠的缘故,很少有商队会前来广牧。在外来者极少的形势下,刘备实在想不出本县哪里有如此规模的马队。 “玄德,这一年真是辛苦你了。” 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话音入耳,刘备浑身一颤。他赶忙抬头,果不其然在那全副武装的马队之中,有一张年轻而富有威严的面孔,这张面孔的主人,也主宰着整个朔方的方方面面。 “义,义公将军!?” 看清王耀的面孔,刘备又惊又喜,他屈膝就要下拜,心中也甚是遗憾。 伯爷怎么来的如此悄无声息,若自 己事先知道,那定要换上最破旧的衣物,用上最憔悴的神情来劳作。 倘若早有准备,刘备保准王耀看得大为震撼,为他的艰苦朴素而落泪。 可惜时光不能回转,人生道路更没有重来的机会,刘备固然惋惜,也只能伏拜道:“不知义公来此,下官有失远迎!” “玄德这是做什么?快快免礼!” 王耀翻身下马,当即快步上前将刘备扶起。尽管刘备没有刻意表演,但就他现在这副模样,依旧让人动容。 堂堂一方县尉、代行县令,虽然说大也不是很大,但也足以养尊处优,只要想他完全可以成为一方土皇帝。但刘备并未如此,他没有披戴官袍,只是穿着和贫民一样劳作的麻衣,脚上也不是舒适华丽的锦鞋,只有一双满是泥泞的草鞋。 以前的刘大耳还是挺白的,虽然率部征战四方,但他没被晒黑。 然而眼下刘备说实话很黑,这明显是经过长时间的日晒雨淋。坦白说,王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东汉不是没有好官,任何朝代都有为民做主的青天老爷,但爱民归爱民,老爷还是老爷。 能如此接地气、毫不摆架子耕耘在一线的地方主官,王耀还是第一次见。 难怪刘备能以草根出身抗击曹孙,甚至只差一步就能恢复祖宗基业。这样实干的人无论放在任何地方任何时代,都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进入广牧,本伯听见最多的就是玄德你的名字,刘县尉与民同乐深入人心,为广牧的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 紧紧握住刘备的双手,王耀环视四周发现动静围来的民众,铿锵有力道:“刘县尉事必躬亲爱民如子,这些本郡都看在眼里,从今日起,升刘备为广牧县令,正式统领广牧军政大权!” 附近渔民刚刚上前,便听见王耀那句中气十足的‘本郡’,当即一个个神情大怔,旋即立马伏跪在地、高呼:“参见义公将军!” 虽然刘备爱民的形象深入人心,但在朔方而言,没有任何人的威望能够超越王耀。毕竟朔方连原住民都没有几个,大抵都是来自各州迁来的流民。 当初他们是为义公的名号而来,也确实得到了王耀的救济安置。在这数十万难民的心中,王郡君便是比肩神明的圣人。刘县尉虽然也好 ,但也不过只是义公将军麾下的干吏罢,没有义公就什么都没有。 “义公将军万岁!” “义公将军万岁!” “今日有幸得见将军真容,草民死而无憾矣!” 听见民众震天的欢呼,刘备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非要说个所以然,大抵就有些不甘。 可这份不甘来自何处,他自己也不清楚,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却又异常真切。 不过那怪异的感觉并不重要,此刻刘备非常高兴也非常感激。他一年的努力在此刻终于有了回报,暂代县令之权终于成为真正的县令,这叫他如何不振奋? 不要小看县令,偌大个汉王朝也不过千余个县治,他刘备能正式牧领大汉千分之一的疆土,也算是不愧祖宗了。 先祖中山靖王的封地中山国虽然堪比郡治,但藩王只享赋税却没有军权政权,真要比起来中山靖王有一个郡的封地,可要论手上实实在在的权威,还未必比的上他刘备一个广牧令。 对于伯乐及恩主王耀,刘备心中只有感激。 “多谢伯爷器重提拔,备感激不尽!往后备自当鞠躬尽瘁报效伯爷!” 再次提起屈膝欲跪的刘备,王耀真心道:“若天下主官皆如玄德,哪会有这么多被逼无奈揭竿而起的叛军?” “唉,只希望玄德能不忘初心,全力为治下百姓谋取福祉。” 刘备闻言沉默。 若是放在以前,听见这种略含指责朝廷的话语,他不论身份定然是要反驳的。 他刘大耳还是很为自己汉室宗亲的身份而骄傲的,故此任何指摘朝廷的话语,他都会出声强硬怼回去。 可眼下他还真是无话可说,义公将军真的说错了么?百姓如此淳朴,不说地方主官爱民如子,只要不过分剥削,想来也是不会有人愿意反叛为賊。 大汉会像今日这般混乱,问题不是出在什么妖道张角,而是出在朝廷内部啊! 若是皇亲国戚们稍微管点事,若是皇帝不纵容奸佞宦官,又岂会有今天?甚至卖官鬻爵这昏聩无比的政策,还是刘家皇帝一手策划的。如今天下主官都是通过交易买卖上台,还能期望他们贤明? 想到这刘备心中很是沉重,对于大汉的前景,他是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第二百章 秦有阿房 汉有西园 刘备何其有眼力,他没问什么王耀来此有何贵干,而是在前引路,帯着视察马队朝县城行去。 广牧和三封一样,都是朔方郡最偏僻最贫瘠的县。若非下乡巡视,他实在想不到王耀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下达命令?如此大人物哪还需要亲自来传令。 “不知伯爷对河鲜可有忌口?” “没,叫伙房随便做些就行了。” 与刘备并马而行,王耀一边环顾着周围景象,一边笑道:“广牧这地势倒是罕有,资源虽少,景色却很不错。” 这不是违心话,广牧县左临大漠右捱大河,欣赏起来确实能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刚还是无边无垠的茫茫沙土,一转头就能望见波涛汹涌的壮阔江河,这会给人帯来极其反差的感官。 倘若放在后世,这定然能成为火爆的旅游景点。骄阳之下黄沙金灿灿,河水同样波光粼粼,很是赏心悦目。 可惜东汉并没有旅游业这一说,大漠只意味着贫穷。广牧算是运气好,遇到刘备这么个勤勉负责的好官清官,如此看起方才没有那么贫困落后。 “是也,只可惜美景不能当饭吃。” 随口感慨一声,刘备忽然意识到这话有点扫兴,赶忙张口就要解释。 “伯爷,我不是……” “诶,玄德所言正是事实啊。” 王耀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笑道:“景色再美也不能填饱饥民的肚子,若不是这样,秦朝又岂会二世而亡?” “那阿房宫何其壮丽,虽被烧毁,但仅从史料中便能窥见这天下第一宫的美。二川溶溶流入宫墙,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 “阿房如此雄壮奢丽,不知远胜广牧之景千倍万倍,若观此美景就能饱肚,哈哈,饥者饿者来看一眼就完了,胡亥再昏聩,也不至于吝啬到不容许子民远望一眼宫殿。奇观若能饱肚,秦又岂会灭亡!” 刘备闻言大为震惊。 真要论起来他师从卢植,怎么也 算得上文化人。阿房宫他自然是知道的,但知道这宫殿奢华和如此细致的进行了解,给人带来的感官是截然不同的。 王耀那句‘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实在叫刘备动容。 建筑群密集的如同蜂房,好似旋转的水涡高高耸立着,不知道它有几千万座。这是何等的壮观?若真是如此,只怕这秦宫殿都能与万里长城媲美! 虽然主家这诗一般的史料前所未闻,但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假的,刘备也就没有半点怀疑。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暴秦亡的不冤,如此奇观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要征召累死多少徭役苦工。 “汉虽无有长城阿房,却也有西园南宫。陛下之土木雅兴,那是毫不逊色于秦皇帝。” 王耀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讥笑。 “或大旱或瘟疫,近些年天下州郡灾情严重,很多地方颗粒无收,饥肠辘辘的灾民们还染上了疾病,朝廷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宦官甚至还在大肆敛财。此际,賊道张角创立太平道,传道的同时还无偿医治灾民,偶尔还会布施米粥。” 刘备闻言沉默,他不知道义公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坦白讲他也不想听,可那对大耳就是莫名其妙的竖了起来。 “朝廷和黄巾誰更得民心显而易见,张角拉起反旗,追随响应者云集,本伯对此毫不意外。” “陛下近些年大兴土木,先在西园修建华屋千座,然后叫人采来绿苔藓铺在台阶上,引渠水绕着各个门槛到处环流。” “渠水中种植着南方进献的荷花,花大如盖,高一丈有余,荷叶夜舒昼卷,一茎有四莲丛生,名唤‘夜舒荷’。在这恍如仙境的园林中,陛下命令宫女们都脱光衣服赤裸追逐、嬉戏,有时他看高兴也会亲自脱衣下场和宫女打成一片。” “所以,陛下为此园赐名裸游馆。” 轻抚胡须,王耀叹息道:“自修建裸游馆之后,陛下的雅兴便一发不可收拾。又在后宫仿造街市、集市及各种商 店,嫔妃则扮演买家卖家,皇帝常打扮成商贾混迹此处玩的不亦乐乎。再后,继裸游馆、仿市,陛下又建万金堂,将司农所藏国家财物,全移入堂中以为私贮。” 刘备听到这已经是膛目结舌,有些无地自容了。 虽然他算是汉室宗亲,但身份一直都很卑微,对于皇帝到底怎么样他是毫不知情的。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备虽然觉得皇帝昏庸,但大抵也就是个不管事的守成之君,眼下的一切混乱,都是因为奸佞宦官,他刘家皇帝是无辜的。 可听王耀这样言之凿凿的叙说,刘备长久以来的认知就被彻底打破了。 若说裸游馆只是荒淫无度,那大兴土木在后宫修建集市、叫妃子扮演买家卖家完全是荒唐,一国之君大汉天子,居然扮演成最低贱的商贾,还玩的不亦乐乎? 而将国库资产全部移入万金堂,作为自己的私藏,这已经不是昏聩可以形容,刘宏就是昏君,是祸害社稷的大昏君! 得出这个结论,刘备神情难看。 他已经无法坚持刘家汉室不会错、一切混乱都是奸佞作孽的理论。 事实证明,就是血统纯正、合法继承大汉皇位的刘家正统皇帝,也可能成为天下的祸害,成为混乱的根源。 想到这些刘备脸色阴沉,他不自禁攥紧双拳,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耀见状笑了,也没再多说。 他讲这些其实没有特定的目的,只是想到就说,随口而谈罢了。 对于蜀汉后期诸葛亮劳民伤财进行七次北伐,对于所谓的匡扶汉室,他一直都有些嗤之以鼻。虽然钦佩刘备和孔明的大志与性格,王耀却不会盲目推崇他们的所作所为。无论汉室还是什么室,横征暴敛一个劲压榨贫苦的朝代,都没有匡扶的意义。匡扶正统?可笑的说辞。 那些被刘宏一道道杂税压折了腰杆的苦农,他们会想匡扶这样的汉室? 有理想无可厚非,但不要将个人的理想强行冠冕堂皇说成民众的意志。到后期因 为诸葛亮一意孤行穷兵黩武,蜀地男丁都被打空了,当地百姓饱受其害,真有几个想着恢复刘汉? 皇帝姓不姓刘,关老百姓屁事! …… 没有过多言语,马队在下午便抵达了广牧县城。刘备算是全才,非但政务做的不错,军务上也布置的颇有条理。 尽管并北域外的胡賊或消灭或驱逐,已经十不存一,但他依旧没有放松戒备。广牧是县,守军不算多,只有两个曲大概四百多名军士。不过人虽少,城内城外依旧能瞧见巡逻的卫兵。现在是和平时期,城上防备却很森严,挡棚下的机弩凹槽中搭放着弩矢,铁箭头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锃亮油光,看起来保养的很好。 “玄德,广牧既无战事,县兵为何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 “回伯爷,兵者,国之重器也,事关社稷成败兴颓,绝不可因无战事而懈怠,若无战便放松警惕,那真当用时,大抵也就是群中看不中用的蜡枪头。” “玄德言之有理,将广牧交与你来治理,本伯也就再没有忧虑了。” 其实突然袭击视察到这个地步,也就算是差不多了。在县城用过一顿比较丰盛的河鲜晚膳后,王耀与刘备秉烛夜谈,主臣二人从政治谈到人文,又从地理聊到天象,甚是还提到一些野史诡传,几乎是无话不谈。 两人都是健谈的,年龄相仿三观也比较类似,畅聊起来发现对不少事物的看法竟都是相同的。每到这时,王耀与刘备都会遥相对视,旋即快活大笑。 就着佳酿美酒,以干果卤肉做点心,不经意间主臣就从夜半畅谈到了鸡鸣。正事完成,王耀天亮便告辞归返。 刘备虽然不舍却也只能挥泪告别,策马相送整整二十余里。 —————— 继广牧之后,王耀依次视察了其余乡县。因为朔方不是固有汉疆而是刚刚收回的缘故,各个地界根本就不存在世家豪强这个概念,地方官的选拔不受外因影响,完全是由毛玠、阎忠从当地 贤人中进行考核选取,故此大小官吏虽然不一定有刘备的才干,但绝对都是廉洁清正之人。 一番视察下来,没有哪个乡县让王耀失望,几乎整个朔方都在有条不紊的健康发展。当然,还是有个县在原地踏步,那便是吕布和南匈奴右贤王去卑一同领导的边陲三封县。 严格说来,三封比广牧还要贫瘠,这个县大部分地区都被黄沙所覆盖,也没什么湖泊这类的水生资源,好在西面还有些沃土可以种植稻谷,不然就真是毫无价值的荒芜废土了。可以说广牧是朔方北面的前哨,而三封就是西面的前哨。 此地居民由投诚的南匈奴人为主体,县令自然也就是右贤王去卑,而晓勇战将吕布,则被王耀安置在三封当县尉。 不过吕布这县尉跟刘备比起来要轻松太多,基本每日都无所事事没什么军务要处理,久而久之吕布便沉迷于酒色。去卑很清楚自己只是个附庸,能当县令完全是义公将军给面子,故此对于这不管事的下级县尉,去卑给予了最大的尊重。 他从来不管吕布去哪个乡里厮混,甚至会搜寻好酒来拉拢款待。 虽然三封偏僻落后,无论是跟太原晋阳城还是老家五原郡九原县相比,都要差太多,但对吕布而言,在这他百无禁忌,不需要费神在公务上,可以畅快饮酒大口食肉,受下吏吹捧得上官关怀,简直是快活似神仙。 那些个胡女一个个长得都挺娇媚,对他吕布也是热情似火,这三封虽然落后,可在吕布眼里就是人间仙境。 不知从何时起,这位无双晓将淡忘了往昔的人生抱负,觉得人生最快意莫过于在三封的日子。 王耀来此视察,再不见以往神情略带桀骜的虓虎奉先,只见到一个满面堆笑对自己恭敬无比的吕县尉。 感受到吕布的变化,王耀大为开怀。这就是他要的飞将,一把好用的快刀不需要思想,更不需要野心。安于现状且贪恋享乐,这可比野心勃勃好控制多了。 第二百零一章 岁月如梭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三年已过。时间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恍如眨眼,大汉朝已经到了它最后的日子。 无论是誰,在这三年的变迁中都嗅到了腐朽帝国即将坍塌的气息。 皇帝不行了,他快死了。 刘宏,这位执掌汉帝国整整二十一年的实权皇帝,再不见昔日的轻松写意。自中平六年过完除夕开始,他便瘫躺在南宫嘉德殿中苟延残喘,传言皇帝是因为一夜连御十女而伤了脏器,待到老医官赶到时已经奄奄一息。 多亏医官医术精湛,素有妙手回春之称,凭借一根所谓的千年人参,硬生生为皇帝吊住了一口气。 按说皇帝才刚到三十二,正处壮年之际,便是纵欲也不至于此。但坏就坏在刘宏太过荒淫,他不是因偶尔一夜十女而垂危,而是这十几年他夜夜如此。 常年纵欲纵酒暴食,刘宏亲手为自己写下了催命符。老医官虽然抢救成功,但也仅此而已。按医官的原话说来,皇帝的龙躯就像有无数个窟窿眼,随时随地都在外泄精气,虽有千年人参滋补,可补充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流失…… 待到精气泄光时,神仙难救矣。 此话直白的宣判了皇帝只能眼睁睁等死的事实,却没有人责怪医官。毕竟平日刘宏多荒淫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能撑到现在其实都算是奇迹。 再者无数人正巴不得皇帝赶紧死,若说以往十年刘宏是昏聩,那在这三年他则彻底转变为了暴君。 185年皇帝加税修宫殿、铸铜人,还把国库的钱移为私藏。186年皇帝修南宫、再铸铜人,同年又在各州郡强行搜刮,加铸了天禄、虾蟆等神兽的铜像。 187、188两年刘宏倒是消停了,但这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有所收敛,完全是天下彻底乱套了。地方叛乱再也不是震动京师的大事,毕竟这种消息每个月都能听到好几回。在永无止歇的暴政之下,到处都在兵变到处都在叛乱,洛阳的诏令一度出不了司隶,皇帝搜刮不到钱,满心想要大兴土木也是 无能为力。 因为叛乱迭起,需要皇甫嵩去镇压,这位一辈子都在平定叛军的老将军再次得到重用。可皇甫嵩再厉害,面对如今这局势也是无能为力,无它…… 叛賊太多,剿都剿不过来。 189年初,皇帝虽然还没死,但许多州郡已不再听从中央朝廷的指令。朝廷失去了对地方的掌控,在某种意义上大汉王朝已经分崩离析、名存实亡矣。 —————— “主家,有洛阳发来的公文。” “先放案上罢。” 二月末,晋阳一片欢歌笑语。 日子越过越好的并地民众载歌载舞送别寒冬、欢庆着春季的到来。 早被架空的刺史张懿每日享乐,根本不问政事。王家接过州郡大权,将触手延伸到并州的方方面面,从而彻底掌控了并地。常言袁家四世三公,在中原地区到处都是门生故吏,那些地方官不识皇帝不识刺史,只认袁家马首是瞻。 而如今太原王家在并州的地位,也就类似袁家在中原地区一般,甚至更甚。 在王耀养寇自重的战略方针下,并州域外出现好几股虎视眈眈的‘胡賊’,他们常常打家劫舍、掠夺并州运输往司隶的税金车队。 洛阳朝廷对此很不满意,常常催促王耀发兵剿賊。然而素来在战事上无往不利的临戎县伯却忽然不中用了,多次发兵围剿胡賊都没有成效,这让主管赋税的大司农非常不满,提议责罚王耀。 毫不意外,这个想法刚刚提出就被否决。饱受王耀贿赂的宦官不在乎国库充盈与否,这群阉人只在意合作伙伴给出的孝敬钱。同时大将军何进也出乎意料的否决了提议,他与王耀无有私交,但并州却是硕果仅存没发生大规模叛乱的地区。 到今天誰都知道并州是王家主事,何进不想因为税收问题引出更多麻烦。 与如何镇压都平定不了的叛乱相比,并州那贫瘠地界儿的赋税真不重要,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在这皇帝濒死的非常时期,什么都没安定重要。 当然,要是何进知道并州今非昔比,其 赋税已经堪比冀州,只怕无论如何都要平定那劫取税金的‘胡賊’罢。 “从洛阳来的公文……公达你看看,是催促剿賊还是陛下崩了。” 刺史府衙中,已经再难寻见张懿的身影。此刻一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正端坐在主位上,认真阅览着西方送来的信件。 相比于此信,洛阳发来的公文不值一提。近些年来刘宏极力打击自身权威,各种毁坏公信力的操作就没停过,如今地方普遍听宣不听调,中央朝廷已经沦为一个笑话,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无视洛阳方面。 那一纸公文,看不看都无所谓。 “该是催促剿賊。” 荀攸拿起信件拆开,耸肩笑道:“宫廷御医还是有一手的,再配上各地进贡的名贵药材,便是病入膏肓也能强行吊个大半年,陛下大抵能撑到夏季。” 与远在颖川的侄儿荀彧不同,荀攸从来都不是保皇派,他不会因为汉帝的正统性就改变自身观点。这几年刘宏做了许多荒唐事,荀攸都看在眼里,不经意间他对皇家也少了往昔的敬畏,虽然还不至于出言冒犯,但调侃已不再是稀罕事。 “若还是这事就不必回应了,看来洛阳那边还没有摆正姿态,要真按那苛刻制度来缴税,并州还不民怨沸腾?” 嗤笑一声,王耀轻抚胡须:“兖豫叛乱都还未平息,要是我并州也乱起来,朝廷有兵来镇压么?是调久不发饷的南军,还是早就打光了的北军,亦或是那组建没几年的西园新军?何进看不清形势啊,还任由那司农胡作非为。” 开玩笑,域外‘胡賊’就是自己派出去的精锐骑兵,抢劫税金车队也不过是不想缴税的手段罢了,王耀又岂会真去围剿自己人? 并州这几年康乐太平,与不往洛阳缴税、将钱款留于本地建设息息相关。 眼下汉庭愈发衰败,公信可谓尽失,自己失心疯了才给洛阳上税,上缴过去被宦官外戚贪墨,或是被皇帝移为私藏? 于公于私他都有截留的道理。 “主家,这公文无关税金。” 细细阅览 后,荀攸道:“幽州发生叛乱,原中山相张纯起兵谋反,自号弥天将军、安定王。其伙同域外乌桓,袭略青徐幽冀四州杀掠吏民,所过之处无不残破。如今皇甫公率部在陈仓平定王国叛军,实在无暇讨伐张纯,大将军想让您发并州之兵平叛,事后升官加爵。” “张纯?他如今在哪,有多少人?” 放下手中董卓的亲笔书信,王耀对朝廷发来的公文总算提起一点兴趣。 张纯此人他有点印象,这个自号弥天安定王的败类在历史上好像是被公孙瓒所平定。而眼下因为自己,白马将军不幸夭折,幽冀一帯好像确实没人能治得了这伙叛军。 对被逼无奈才揭竿而起的农民军,王耀没有太大恶感,视情况都是能放则放。但张纯这种出身好手段却异常残忍、喜爱为祸乡里的败类,他还是能灭则灭的。倒也不是啥光伟正,这完全是一种朴素的情感,欺负贫苦百姓算什么本事? 有种跟自己的正规军碰一碰! “回主家,张纯自号十万大军,其中有很大水分,充其量最多五六万战兵,中坚力量还是五千乌桓人组成的骑兵。” “五千骑兵?这弥天将军还确实有点本钱,不过就这种程度他也敢袭掠四州,未免还是有些不知死活。” “是也,伯爷若是有意,覆灭张纯自然不在话下。” 骑兵在封建社会一直都是稀缺的精锐部队,而大汉北域之外的游牧部族,他们的骑手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无一不是佼佼者,但仅此还无法让王耀为难。 将近四年的修生养息,不仅让府库变得充盈,还让军事得以完善。 如今王耀手上同样有五千轻骑兵以及一千重骑兵,麾下披甲步卒足足有五六万之众。这还只是现役,考虑到军队过于庞大维护费用会非常高,王耀一直在精简军士,可训练预备壮丁的进程从没停止过,只要他想,完全可以在两三个月之间拉起一支十万人的轻步兵军团。 当然即便有钱他也没这么多装备,真要再拉起十万人军团,最多只 能保证人手有刀枪,少许能配备上弓弩盾牌。 至于甲胄那别想了,就是并州再平稳发展个十年八年,也无法在维系现有军队的同时再武装十万披甲之士。 “张纯勾结域外异族,残害我大汉百姓,此獠人人得以诛之。既然朝廷没有余力镇压张賊,本伯也可以揽下这差事,不过升官加爵太虚了,朝廷得给出些实质性的嘉奖。吾兄王腾谦信仁爱,只在太原做个校尉未免太过屈才……” “我看常山国相挺适合他。” 此话一出,荀攸当即秒懂。 他拿来笔墨就开始书写回信,其实也就是在应下讨賊的同时引荐王腾为常山国相。朝廷若分的清轻重当即委任王腾,王耀自然会立刻出兵讨賊。 洛阳要是墨迹,那王耀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大军出征准备个一年半载也不过分吧。朝廷要差遣并州,就必须遵从王耀制定的规则,不然直接免谈。 开玩笑,现在的京都朝廷还能指挥的动几个地方大员。 前段时间病危的皇帝还亲自下诏,调董卓到外地赴任。可董胖子就是托病不走死赖在凉州,朝廷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公达,董凉州来信了。” 重新拿起董卓的亲笔书信,王耀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董刺史觉得陛下命不久矣,问询本伯支持哪位皇子继承大统,不知先生怎么看?” “别看咱并州太平无忧,今年洛阳那边情况可复杂了。皇帝不喜嫡长子史侯,更喜欢王美人所生的皇子协,这不是什么隐秘,在洛阳可谓人尽皆知。” “然而史侯有母亲何皇后做倚仗,朝中还有一个做大将军的舅舅。皇子协虽受陛下宠爱,也有董太后家族为倚仗,然其母王美人早就被皇后毒杀,董氏比起何氏也相差太远,没有母族支持,董侯想继承大统,实在是希望渺茫啊……” 荀攸闻言颔首,对此颇为赞同。 紧接着他好似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开口道:“主家可知蹇硕?” “蹇硕?先生是说那个被皇帝任命为上军校尉的小黄门蹇硕?” 第二百零二章 燧发枪团 “正是。” “小黄门蹇硕壮健而有武略,非常得陛下信任。西园新军组建后,蹇硕也被任为上军校尉,起到制衡何进的效用。” 虽然身在并州,荀攸却一直都在了解天下各地的消息,说起这不显眼的蹇硕也是头头是道,看来早就下了功夫。 “蹇硕手掌兵权,尽管独立于大将军之外,却依旧非常忌惮何进,做事也很低调。不过这蹇硕看似胆气不足,实则还是个果敢之人,有决断的魄力。” “与十常侍不同,蹇硕虽是宦官却没有很贪,对皇帝也不像张让赵忠之流那般阳奉阴违。他对陛下忠心耿耿,就是皇帝叫他去死,此人也绝无怨言。” “本来帝位之争无有悬念,皇子协虽受陛下喜爱,但毕竟王美人早就被皇后毒杀,刘协没有母族无依无靠,根本没有与刘辩斗争的能力。但因为蹇硕的存在,让一切都变得未知起来,蹇硕手握重兵且死忠陛下,若陛下想立刘协为帝托孤于他,蹇硕断然不会拒绝……” 言至于此,荀攸眉头紧皱。 从过往履历看来,蹇硕之所以能被刘宏器重,忠心只是其一,其二便是此人外表憨厚怯懦,实则果敢有胆魄。 他只要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那便是不成则死。而蹇硕手上虽有重兵,可比起大将军的兵权这点力量还是太过单薄,争锋起来打持久战,蹇硕没有胜利的可能,他想扶刘协成功登基,就必须用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掉何进。 倘若得天垂怜,他真做到也就罢了,这场权力交接也能平稳渡过,对整个大汉天下都没有过多影响。 怕就是怕蹇硕事敗,那样一来侥幸生还的何进回过神,必定将领导外戚集团与阉党宦官不死不休。最为强大的两股势力撕破脸皮斗争,其中变数太多,对天下对苍生,这未必是件好事啊…… “刘辩倚仗何皇后、何大将军,刘协也有董太后、上军校尉蹇硕作为靠山,虽然仅此来看还是刘辩占优,可继承大统这种事最容易发生意外,皇子辩也不是真的就压死皇子协,在这一切都还尚可未知之际,职下觉得还是别掺和为妙 。” 王耀闻言颔首,荀攸的见解其实也正是他的看法。 灵帝刘宏是东汉最后一位实权皇帝,故此他也颇受后世人关注。对于汉末这场继位危机,王耀还是有所了解。 正如荀攸所说,宦官外戚争斗起来变数太多,事实上搞到最后他们誰都没取得胜利。何进被杀,十常侍被诛,双方绞尽脑汁的厮杀,却白白让董卓捡了便宜。 对王耀而言,不插手不改变历史进程就行了。是的,他已经放弃拯救董卓了。因为往昔的交情,这几年来他与凉州方面沟通密切,然而无论自己如何规劝,董胖子都是当时答应,转头就抛之脑后。西凉军依旧军纪败坏,所过之处能抢则抢,还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土匪军。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作恶多端视人命如草芥的董卓没有因性格尝到苦头,又岂会为子侄辈的规劝就做出改变? 不过只怕他意识到这点的重要性时,已经为时已晚。王耀对此没有太多感想,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所选择,他这几年多次劝过董卓,已是问心无愧。 “那好,公达替我书一封回信吧,告诉董凉州,本伯身为边将,对朝中皇权更迭没有看法,也不打算掺和。” “用词尽量亲切些,恭敬也无妨。” “喏。” 看着边研磨边构思的荀攸,王耀深深叹息。不出意料刘宏很快就会驾崩,天下大势也会随之改变。自己安定舒适的日子即将结束,乱世的阴云已经笼罩在了大汉上空,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 决定了讨伐张纯,虽然还要等待朝廷答复,不过王耀已经开始了准备。 大军出征从来都不是一件随便的事,光是辎重方面涉及到的东西就有很多。张纯坐拥五六万賊军,尽管战力平平,但相比于以往流寇之类的对手,还是要强上许多,故此讨伐最少也需要三万甲士。 如此大规模出征,粮草方面绝对不能出问题。历经多年励精图治,府库存粮足够充盈完全负担的起,但后勤这块绝非有粮食就万事大吉,征召民夫也是件头疼的事。从朔方召来阎忠,王耀将补给准备交由他来负 责。 阎忠昔日是皇甫嵩的幕僚,曾多次主管协调辎重大事。往昔基本都是镇压叛军朝廷又不拨粮草,愁得阎忠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命军队就地解决。 可从地方上抢的那点食粮,严格说来也是远远不够大军消耗,阎忠妥善的布置能叫有限稻谷发挥出最大效用,能保持着镇压军较高的士气,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本事。今非昔比,王耀有大量粮草无需让他就地解决,阎忠心中既安定又振奋,誓要将辎重一块准备到完美无缺。 …… “预备。” “第一排,放!” 砰砰砰—— 硝烟弥漫在晋阳远郊的特别军营,一个个身披墨绿布衣的轻装步兵手持燧发步枪,正在进行日常操练。 随着持握军旗、腰别长刀的军官一声令下,第一排的步兵们纷纷开火。眨眼间火光迸闪,缕缕细长的白烟自枪口中喷涌而出,那完成射击的士兵没有过多停留,甚至都没能看一眼战果,便全部散开朝军阵最后方快步奔去。 军官近距离耳闻一阵惊雷般的枪响,神情却无有半点变化。 他继续举旗,高呼:“后排上前替换首列,全排举枪瞄准……” “预备,放!” 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响,第二排的士兵完成射击,立即就像刚才第一排那般散开朝后方奔去。来到军阵末尾他们没有歇着,而是迅速从腰包里摸出一节小拇指大小的硬纸筒,旋即狠狠用牙咬开纸筒顶部,将内里定量的火药尽数倒入枪管之中。 而后再从另一个腰包里摸出弹丸放入枪口,士兵们就完成了装填。 此刻,随着排枪不断响起、队伍站位不断挪移,又再次轮到他们身前的原第一排步兵上前射击,第二排的步兵们屏息凝神,待到枪响后便自觉举枪上前。 经过成百上千遍操演,步枪手们对于排枪战术已经烂熟于心。 举旗军官其实只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摆设象征,纵是没他指挥,枪阵也能有条不紊的运行下去。无它,反复反复的操练已经让战术动作成为士兵骨子深处的肌肉反应。听见枪响他们就会上前,来到第一排他们就会举枪,射击完他 们就会狂奔到末尾装填,这已经成为下意识的举动。 “主家,按照您传授的排枪战术,燧发枪团经过长期训练,如今已形成战力。只要天气允许且地势合适,步枪手们就能源源不断的射击,直至射空枪弹。” “因为步枪兵的特殊性质,他们必须是轻装不能负重过多,如此才能保证行动轻便快捷,所以枪手们并没有配备刀剑,这也导致若发生意外,燧发枪团根本没有应对近战的能力。好在上月军机处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研发出一种名唤刺刀的武器,刺刀小而锋利,类似匕首短剑却要更加坚韧易于穿刺。” “在新一批燧发枪的枪口处会加设一个卡槽,刺刀能稳固安装在卡槽上,从而让燧发枪变成一杆传统短枪,虽然无法与制式长枪相比,但足以应对突发情况,毕竟燧发枪团的宗旨从不是近身肉搏。” “善。” 演武场的将台上,王耀认真检阅着步枪兵们操演,在他身旁聚拢了一大票浅绿色军装的军官们,正在为他讲述军情。 因为枪械的特殊性,燧发枪团就是在大本营并州都是不为人知的绝密部队。他们的存在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而这极少数人也是王耀的死忠拥趸。 燧发枪团只有四千多士兵,分为四个营,每个营一千人。眼下场中正在操演集训的就是三个排枪营,他们的训练方式也正是西欧火枪时代的线式战术。 这种战术就是把持枪士兵平均分为两三条线,每条线相距50到200步,每条线又分为3至6列,前列射击后列换弹,一轮射空又转为后列变前列射击,前列至后列换弹,可以源源不断保持着强劲火力。 因为没有工业基础,每把燧发枪都是由匠人亲手打造,想大量扩充火枪部队并不现实,故此王耀虽对火枪团寄予厚望,却也只能当作隐秘的杀手锏来使用,主力军队还得是冷兵器军团。毕竟就是环境潮湿下点雨,燧石都可能打不上火,这年代的初代枪械还是太不可靠了。 不过即便火枪有各种弊端,但对于东汉大多数军队来说,也毫无疑问是降维打击。三个排 枪营输出持续火力,一个散兵营进行精准狙杀,只要布置的好,以四千火枪手抗击万余精兵不在话下。 “王枭,现有火枪可否穿透甲胄?就是说对披甲之士起到杀伤。” “绝对可以。” 听闻问话,最贴近王耀的魁梧军官当即颔首,不假思索道:“最初的火绳枪或许在远距离打不穿铠甲,但现在的燧发枪绝对能。” “任何火枪都可以无视一般郡兵县兵配备的布甲,就是寻常能抵御切、划的铁甲,也能轻易击穿。甚至火枪对披甲军士的伤害比对无甲士兵还要高,军机处做过测试,甲胄非但不能抵挡火枪弹丸,还会让披戴者多受到像重物锤击的伤害。” “不过如果是羽林卫军的那种优质厚铁甲,排枪手的远射无法射穿,有时候弹丸还会莫名其妙的弹开。” “当然,近距离射击什么甲都抵挡不住,而就是最优秀的铁板甲,在远距离也无法抵挡散兵营的锥头弹。” 王枭是个健硕的汉子,早在王耀最初组建火枪营从本家征募军官时,他便第一个听命加入。 作为排枪一营的校尉,他可谓是亲眼看着燧发枪团从无到有,又从混乱逐渐转为成熟。这种经历让他对火枪团有种别样的情愫,回营地就像回家一般。 “不过火枪威力虽大,却拿阔盾没什么办法。便是寻常的挡箭牌再贴上两层蒙皮,缠上几圈树枝,也能悉数挡下。” “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听说军机营已经在研制一种名为‘炮’的新式武器,任何盾牌都无法抵挡。再者火枪最大的优势就是在于敌人对他陌生,我们知道如何抵挡,可对方不知道。” “燧发枪无论是威力还是射程都远超弓箭,就是精度很差难以命中,但在习得主家您提供的排枪战术后,哈哈!这也不再是问题了。” 听闻此话,一众军官连连附和。 在他们看来主家真乃神人也,先是一手创造出了火枪这神器来,居然还能钻研出如此贴合的战术来。 可以说在线列战术下,燧发枪持续火力不足与精度差的问题得到全面改善,也从不成熟的兵器提格为了大杀器。 第二百零三章 出征之日 收到王耀的回信,京都洛阳朝堂反应迅速,在张让何进袁隗等几位权臣的主导下,朝廷当即任用王腾为常山国相。 时至今日,中央朝堂已经丧失大部分权威,再也不能像前些年那样随意干涉地方事务。毕竟董卓连皇帝平调他到外地任职都能无视,其余州郡自然是有样学样,莫说继续为洛阳征收苛捐杂税,便是地方上的人事变动都开始自己处理了。 现在本就管不到地方上,抛出一个常山国相就能指使王耀出兵平叛,在一众公卿大臣看来,实在再划算不过。 叛賊张纯的破坏力很大,在他的劫掠下中原腹地每日都有巨大损失。为了叫王耀早日出兵,何进甚至请袁术从羽林卫军中抽了一队精锐骑兵用以报信。 要说天子亲军的效率确实惊人,从洛阳就开始風馳電掣,一路赶到晋阳只花了短短十二天,还不到半个月。 此际并州方面的后勤工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看完朝廷委任王腾为常山国相的公文,王耀当即召集军队出征讨賊。 —————— “振武,你既然这么看重二哥,兄长就定不会叫你失望。” 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卯时,骄阳刚刚升出地平线,旭日东升光耀大地,驱散了夜的阴暗。 在这破晓之时,晋阳城门大开军号齐鸣,一队队披甲军士浩荡而出,齐整而雄壮的缓缓开往南方。 城楼处,王耀眺望天际那团金黄的新日,俊朗的面庞上略有感慨。 自己大抵是183年来到东汉的,距今已经过去整整六年。遥想刚刚到来时他瘦弱不堪,虽出身富贵不贫贱,但也只是个啃老的纨绔公子哥罢了。 那时每日锻炼完后,王耀最喜欢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城楼登高而望,只不过那时他无权无势,看的也是落日夕阳。 一晃六年过去,自己镇压叛賊平定匪患、收复汉疆降服匈奴,打击异族驱逐鲜卑、游走各地广结人脉。不知不觉中,他 王耀已经在汉帝国的权贵中占据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天下英雄也无不听说过他的名号,义公将军誰人不知? 数十万人效忠于他,数百万人生活在他的统治之下,虽然还谈不上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左右帝国,但如今的王耀,已经当之无愧是一方诸侯,已经拥有了可以与天下英雄逐鹿问鼎的资格。 他为自己而骄傲,亦为自己自豪。 卸下甲胄换上郡守官袍的王腾,此刻正站在王耀身侧,他看着旁边的弟弟,感到欣慰与振奋。 本以为家族出了个刺史王允,该是能借此走向昌盛辉煌,可怎能想王允的权势转瞬即逝,地方大员的要位还没坐多久,王允就因为得罪宦官革职下狱,即便有满朝公卿声援,王允也差点死在狱中,如今虽得苟存,却也是隐姓埋名,距复起都遥遥无期,就更别说回报家族了。 而自己的弟弟王耀,尽管前二十年籍籍无名甚至看似纨绔,却在近些年一鸣惊人,或许这就是大鹏吧,遥想当年楚庄王也是如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 王耀与王允截然相反,他也爱名声,但更注重实际。王允当权一直以大公无私无畏强权来标榜自己,他得到了刚强正直的美名,可家族一无所获。而王耀实在,他架空张懿后就一直明里暗里的在增强王家。如今并州全郡的官吏,除真正的贤人外,多半都与王家沾亲带故…… 那隐秘的新式军队,更是所有军官都来自王家。眼下王耀出征讨賊,向朝廷开出的条件也是让自己这个兄长去冀州常山国担任主官。对于王家的族人们而言,王允根本就没法跟王耀相提并论。 哪怕前者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我到常山国,定然会牢牢抓紧军政大权。为兄知道你想入主冀州,放心吧,常山定会成为你最忠诚的桥头堡!” “不,军政大权不必抓的太紧。” 听闻王腾表述决心,王耀微微一笑,温声道:“冀州 不像我并州,在并地我王家一家独大,自然可以随意的独揽大权,但冀州情况却并非如此。冀地富庶,每郡每县都有实力不俗的地方豪强,虽然各有强弱,但整体差距不大。” “大家实力都差不多,大家也就都不安分。如今冀州上下官吏都与世家豪族粘亲带故,常山属于冀地自然也不例外,兄长一去若是整肃官场集权于手,那自然就侵犯到了当地豪强的利益。” “这些豪族有自己的私军,在地方上影响力非常大,甚至可以说冀州不是大汉的冀州,而是世家的冀州。” “恶了冀州豪族,不利于我日后的打算。”转过头看向王腾,王耀心中一暖,爽朗笑道:“我知道兄长是想帮我,但各地情况不同,应对的策略自然就要调整。我早与冀州豪强交好,你是我亲兄长,到常山任职当地自然不会不给面子。” “只要他们不挑事,也认真执行你下达的政令,那暂时就没整肃的必要。” 深吸一口气,王耀抬起手缓缓道: “其一,兄长你到常山后,当地权贵肯定会摆筵席欢迎,这不但要去,还要表现出友好的姿态,叫他们安心。” “在之后的为政中,也不妨给予当地豪族一些优待,例如有什么空缺,优先提拔豪强中的贤良子弟来担任。当然这不是说就要纵容娇惯,倘若是生性好逸恶劳的纨绔,那就绝不能用。” “就是说在有底线的同时,可以相对照顾一下当地豪族。” 王腾闻言颔首,说实话他先前还没想到这茬,只想着尽量全面掌权,将常山完全归入王家的势力范围内。 听弟弟这么一说,他只觉得自己还是欠考虑了。 “其二,虽然在职务调动上优待世家豪族,但在真正的实惠上却要更怜惜平民百姓。好比如今陛下已经命不久矣,待到皇帝殡天新皇即位,按惯例会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然而这项政策往往只有特赦会全面实行,减税却很 难落实。” “造成这种现象的是各级官吏渴求敛财,如若减免赋税他们就无法从中贪墨。故此朝廷减多少款项,这些贪官污吏就会从其他方面加回来,我王家主导的地区不容许发生这类事,你要严查。” “即便从中作梗的官吏出自豪强,那也是该免则免、该杀就杀!反正空出的位置还是从世家里挑选,既不光彩又对他们根本利益无妨,不会有人不满。” “总而言之就是虽然优待世家,但百姓的实惠誰也不能占,这就是原则!” 王腾连连点头,他看着淡然自若的亲弟弟,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些崇拜。 这种怪异的感觉由何而来,王腾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此刻一件事情他是能够完全确定了,那就是王家必定在王耀的领导下走向辉煌。 便是比肩那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或许也不在话下!想到这种可能,王腾就浑身激动的微微颤抖。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没什么比家族更重要,能亲眼见证甚至是亲身参与族群越做越强,实在是振奋人心。 “其三,也是最后一点,虽然兄长在郡中职务上都提拔豪族子弟,但军中要职一定得是自己人。不是说军事上彻底杜绝豪族,只是选拔要更为严格,坚定勇毅之人可用,贪婪胆怯之人出身再好也不行,在军队中忠诚是第一要素。” “满足这一点,也可以适当招收一些意志坚定且有本事的武人。” “兄长多年担任郡校尉,在武事上想来也不需要我再多言,凭感觉去做吧,我相信您的经验。也无需有太大负担,常山只是我踏入冀州的第一步,能站稳自然最好,实在做不到也无伤大雅。” 一席话到此为止,王耀那最后的一番宽慰听得王腾耳根发红。 这哪里像是弟弟跟兄长说话,反是像长辈对后辈的叮嘱。 一时间这位高大的汉子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在常山做出成果,叫兄弟好好看看自己的能力。 王家子弟没有庸才,他王腾作为王耀的兄长,会是其最坚定的后盾。 一顿浅谈过后,城下官道上的行军队伍已是拉成一条长线,远远望不到尽头。可即便如此,城门处依旧不断有甲士列队踏出。三万正规军也就意味最少还有两三万随军而行的辅兵,五万部队听起不多,甚至称不上大军。毕竟史书上动辄就是数十万大军,华夏最不缺的就是人。 五万军队在记载中掀不起浪花,可真正出现在眼前,却是极为震撼的场面。 一伍成排,五万军队也就意味军队能列成整整一万排。虽出了城池,走上宽敞的官道一排可以列一什甚至是五什一队,可庞大的军队依旧望不到头。光是想尽数出城,都需要一个多时辰。 这还是没搞啥仪仗的情况下,要是还整个出征仪式,弄不好一天都不够。 “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反正兄长此去,象征要大于实际,能否真的治理好常山不重要,重要的是向冀州人传达我的态度。” “由我做主,世家大族的利益不会受到侵犯,甚至还会比以往更兴盛。平民百姓也能得到应有的实惠,虽然处境本质上没有提升,却也比以往好太多。” 临别谈话结束,看到军队已经行出老远,王耀理了理在朝阳照射下熠熠生辉的明光铠,最后按剑笑道:“好啦,也没什么再说的了,就祝兄长一路顺利。” 王腾闻言也露出了笑容,看了眼城下强悍精锐的征伐军,他没什么可担心。兄弟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历经的大小战事比他还多,坐拥如此强军,出入皆有猛将伴随,剿个同规模的叛军还真不是难事。张纯军虽比山贼土匪厉害,可哪里又能是自己这位兄弟的对手。 “承你吉言,不过振武,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还是切不可大意轻敌。” “兄长说的是,我会多加谨慎。” “如此甚好,那么为兄就在常山静待你大捷凯旋的好消息。” 第二百零四章 围攻章武 渤海,章武县杀声四起。 章武虽不是最坚固的郡城,却在几近全郡沦陷的情况下,一直顽抗到了最后。 如今被张纯叛军围困半月,城中粮草将尽从而军心不稳,这个变化立即被张纯所察觉,继而连续发动了三日猛攻。尽管守军奋力迎击,可章武的局势依旧落转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传令下去,给我全力攻城!” “朕没有功夫耗在一个小县城上,告诉将士们,今日能破城就纵兵七日,明日破城就纵兵六日,就像这样逐渐减少。他们动作慢,吃亏的也是他们自己。” “谨遵陛下之令!” 望着跑往前军报信的亲兵,张举面露不耐,皱眉道:“朕万金之躯却整日露宿于城外,这成何体统?” “将士们也不知道为朕与弥天将军考虑考虑,眼下攻个小县城都这么拖沓,这叫朕如何放心信赖他们,往后一统山河后又如何能重用他们?” 章武县城外地势较高的小丘陵正是叛军帅帐所在,此刻三军主帅张纯端着黏稠肉粥蹲在丘陵最高的一块大石上,正一边食用早膳、一边观察着满目疮痍的城池。 听见身旁张举的喃喃念叨,张纯轻轻摇头,只感到啼笑皆非。 无论官军还是叛军,其实本质都是一样,都是拿命搏取前程罢。只不过前者是追随官府主动为之,后者却是被逼无奈才揭竿而起。大家为的都不过是 吃饱饭,小小兵卒还要为主帅考虑? 不过张举虽然长期沉浸在自己的主观中,是个不折不扣的糊涂蛋,可他作为渔阳第一土豪,手上资本也确实雄厚。自己与他是同乡,当年担任中山国相时就常得对方慷慨资助,因为有这份恩情在,张纯对张举非常感激。 而在自己率众叛乱后,张举也是立马武装起九千余人的精良私军,自立为天子前来助他。虽然对方胆子太肥,自我标榜的称号也太过雷人,但张纯确实被张举这毫无迟疑的援助感动到了,故此收拢张举入伙后,也默认了对方的自我称呼,同时也给予了对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 弥天将军,说实话给自身加上这个头衔张纯自己都不好意思,但没办法,统率九千人的老二张举都自号天子,他张纯手掌十万賊军,称号怎么也得大过天子吧。于是乎,便有了这看似荒唐的自封。 “稍安勿躁,攻城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章武虽只是县城,但历代都有过差点被升格为郡府的过往。几任县令都曾得到过扩升城池规格的政令,尽管最终都被取消,但章武的城防已经搭建起来。” 第二百零六章 攻袭后方 章武战火连天,官军与张纯叛军开始了激烈的攻防战。尽管汉军人少只有两千余人,却得到当地豪族的鼎力支持。 两千县兵加上两千私军,虽然跟叛军相比实力还是太过低微,但倚仗着守城优势,战况虽在持续恶化却并未一边倒。 纵使张纯体恤兵卒,也不得不换下精锐,派出大批杂兵去攻城消耗。 不知不觉中叛军速破章武的计划已经落空,这座小县城的争夺战也逐渐转为了持久战。不过即便如此,若没外力插手,在賊军浩荡的大规模攻势下,四千守军也最多坚守半月,再英勇也多坚持不了,因为那时候就算没有全军覆没…… 城中存粮也该消耗殆尽了。 对此时冀州渤海发生的战事,王耀已然心知肚明。历经数年发展,碟探处的触须已经蔓延到中原地区的方方面面,冀州是关键情报区,各郡各县都有并州派出的耳目。张纯如此大张旗鼓的围攻章武,消息早在第一时间就传到王耀耳中。 不过王耀却没有赶去章武跟张纯叛军决战。双方兵力差距不大,虽然己方更精锐无疑能取得胜利,但折损几千上万人却是避不可免的。 张纯叛军不像黄巾賊,黄巾人数虽多但士气低 迷还不具备军事素养,有时历经官军一轮强力冲锋,就会落败溃逃。简而言之,黄巾往往无法发挥出自己的人数优势,将校无能、凝聚力太低,导致了黄巾军再多,战力却极其低下,雷声大雨点小的,逐渐就被汉军镇压下去。 但张纯昔日为国相郡守,不仅自身熟悉汉军,麾下的中山守备部队更直接就是正规官军。毫不意外,在张纯多年笼络之下,中山军直接追随他造反了。也正是因为最开始就有中山军队的支持,张纯才能一下子将摊子给铺开。 他麾下有许多富有经验的将校渠帅,硬打起来己方固然能获胜,但自身伤亡绝对不小。故此,王耀没有选择一开始就直奔叛军主力,而是先减除其羽翼,断绝其粮草,得到全面优势再谈决战。 —————— 幽州代郡,北平邑。 北平城上不见汉旗,反而高高竖有一面龙旗,城上卫戎的守卫也不是汉军,而是一大票无甲士兵。 尽管守卫们昂首挺胸、皱眉瞪眼,竭力想要摆出一副威严凶狠的模样,但王耀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叛军的心虚。 “派快骑上前告诉城中这群被蛊惑的农人,就说义公将军率十万大军亲至,立刻投降他们可 以不被视为叛賊,从哪来就回哪去。可若是固执己见,非要与逆賊为伍,那破城之后一个不留。” “喏!” 亲卫骑兵闻言,当即策马上前去报信了。王耀见状转头便与荀攸商论起下一步计划,至于这北平邑的叛军,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张纯祸乱四州,真正精锐忠诚的部队都随着他本人征战,而这些留守地方的,大多都是些后面强征的苦难农人。 在将校的督领下,大多情况这些农兵还挺可靠。因为汉军很少宽赦被逼良为娼的农人,即便对方立马投诚,也会将其斩杀用头颅换取功名。这很正常,因为大汉正规军的楷模皇甫嵩就是这么做的,也不管你是不是被逼无奈,只要入了賊营,那一律就视为逆贼来处理。 这种做法没有抑制住农人从賊,毕竟在妻儿老小性命的胁迫下,农夫压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从賊固然会被官军冷血镇压,但不从,立刻就会被征兵的賊寇给杀死全家。所以朝廷这种做法,反而断绝了农兵事后投诚的退路,逼得他们不得不为逆贼献上忠诚,与官军搏杀到最后一刻。 当然,自己义公将军是个例外,也就给了农人们一个全新的选择。 “主家,张 纯围困章武已有两月,如今最多半月就可拿下此县,张纯定然不顾一切也要夺下章武。而这半个月的时间,也正是我们的良机啊!” “张纯搜刮来的粮草都囤积于涿郡涿县,只要能迅速光复此郡,賊军必然深陷粮草危机,届时再进行决战,事半而功倍矣!张纯主力缺粮,若是攻打大城获取府库存粮,我军可奇袭其后与守军前后进行两面夹击,而张纯若是搜刮民间,那更简单了,他既然敢分散主力,我军骑军颇多完全可以将敌逐一吃下。” 荀攸轻抚胡须,笑道:“张纯如果立马舍弃章武班师回援,以重兵防卫涿郡一帯,那短时间还确实难以将其击败。然而以他的性子,固然是非要打下章武不可,故此,其敗局已定。” 王耀闻言微笑,旋即诧异:“先生怎知张纯不会率部回援,您很了解他的性格么?难不成是故人?” “非也。” 轻轻摇头,荀攸解释道:“张纯好意气之争,这点在幽冀一帯人尽皆知。” “早在中平四年,车骑将军张温准备领兵讨伐西凉叛军,张纯自荐为将,然而张温却没有理会,还在各地寻觅猛将。张纯不愤,旋即高价买通一众朝臣,终究被朝堂 直接委任成将。” “然而讨伐西凉叛军可不是美差,张纯一趟下来的收获,只怕还不如他最早买通朝臣所付出的成本。由此可见,此人并非很计较得失,他更注重的还是意气。既然现在已经耗费大量时间围困章武,破城也近在咫尺,这种时候任何原因都不能将他召回,即便是涿郡有危。” “而我军只要在半月之内夺下孤立无援的涿县,则就能占据绝对优势。” “善。” 王耀听声颔首,事前他虽然知道张纯此人,但对其事迹还真不清楚也不怎么在意。此刻经荀攸这么一说,他也能笃定张纯会先取章武再率军回援粮仓。 而根据密探所言,章武城高墙坚,县令县尉又是刚强之士,不出战死守半月绰绰有余,甚是战死部分守军从而减缓供粮压力,坚守一月也未尝不可。 在这段时间里,王耀就可以肆意打击敌之后方,夺取粮草武库,叫张纯主力断绝后勤支援。 如此在往后决战时,镇压军将占尽优势,张纯除却败亡,再无他路。 同时,先全面削弱賊军后再决战,这也能最大程度减少王耀军的伤亡。 自己这些军队忠诚而精锐,若在一场镇压中死伤惨重,实在是不划算。 第二百一十三章 攻城拔寨 昌平县,苍茫角音响彻战场。 只见官军中军的大纛旗向前一压,就有无边无际的披甲军士踏出战阵,或推动冲车或搬运云梯,浩浩荡荡朝县城杀来。 与士气旺盛的镇压军截然相反,守城的叛军斗志全无,毕竟想靠五六百人抵御住七八千人的进攻实在是痴人说梦,就这点兵力,连站满城墙都做不到,又如何抵挡数倍装备精良的官军? “统领,要不献城乞降吧!” “不可,大王待我等恩重如山,值此危难之际,我等只有奋力死战方能报效大王恩情,又岂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一席话道出,小统领本以为会得到部下的一致赞同,却没想到竟无一人附和。 賊兵们摇头叹息,倒也没说什么,径直下城逃命隐匿去了。 五百守军,面对浩荡袭来的官军,还胆敢站在城头上迎战的不过寥寥百人。 “这群白眼狼,枉大王如此看重我中山旧部,居然在这时候怯战而逃,真是辱没我中山军的名声!” 瞧见大多数兄弟居然畏敌逃走,小统领怒不可遏却也无能为力。 然而他却不知道,相比于涿郡大部分县城来说,昌平叛军已经算是很有良心,军兵固然畏战,却没有当场叛变投敌,这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他在各县的统领同僚们,大多都已经被手下兵卒所杀,这些县城未经战事就直接被叛兵送予官军,换取活命的机会。 当然这些小统领并不知情,也不会再有知情的机会了,因为他活不过今日。 “放箭!” 城下响起官军将校的怒吼,紧接着就见密密麻麻的箭矢抛射而来。 光是攻方的弓手数量就远超守军,接连不绝的箭矢直接压得叛兵只能蹲于城墙之下,根本无法起身反击。 “暴汉已该到亡时,今日且容尔辈猖獗,待到大王归来,定会为我等忠勇之士报仇雪恨!” 瞅见官军愈来愈近,己方却被弓箭压制到连起身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小统领面露悲愤,提起劲弓猛然起身,竟是迎着密麻箭雨开弓反击。 不得不说此人箭术了得 ,一连四五支箭矢射出,都精准命中目标的咽喉,然而倒下几个军士,对于数千人的攻城方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甚至连掀起一丝波澜都做不到。 反而偌大个城头上忽然站起一人,叫小统领成为了众矢之的,一时间官军弓手齐齐发箭,瞬间就将他射成了刺猬。 “啊!统领死了!” 城上的叛军见到主官战死,再提不起一丝斗志,当即就有人取下龙旗,狂奔到城下去开门献城。 一众叛兵见状沉默,尽管感到愧对统领与大王,却也没人出手制止。 天大地大,保证自身性命最大。如果攻守双方势均力敌,那凭借张纯昔日的恩情叛兵们会选择死战到底。可五百对战五六千,从一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既然必敗,又何苦非要搭上自己这条性命?没有人想死,尤其是在早就注定敗亡的情况下。统领都战死了,纵使顽抗下去也没有意义。 瞧见賊军大开城门,已然有人跪在甬道中下拜乞降,官军即刻停止发箭。义公将军曾专门说过不要因为贪功伤害降者,这样会打击敌人投降的积极性,致使往后再无降者全是顽抗到底的死士。 那种情况稍微想想就很难处理,故此军士们绝不会违背这条规定。 “恭喜将军破得昌平,距光复幽州全境又更进一步了!” “贺喜将军!”” 面对下边校尉军侯们的恭维,张扬脸上没有多少得意,而是淡笑道:“破得昌平功不在我,全在上下军士奋勇当先,全在诸位精诚合作,亦全在义公运筹帷幄。不说这些了,占城后且让军士抓紧歇息,今日还要平定下边的乡亭才行。”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子易则大势改 “哈,翼德之豪勇本伯知晓,若是真要攻城,定任将军为先锋。” 微微一笑,王耀直言道:“对于涿县情况还有一些存疑,我知将军就是出自此县,特此召来问询一些事宜。” 发现主家不是召自己来攻城,张飞面上略显失落,却还是昂首道:“主家有何疑惑大可问来,某定知无不言!” 王耀闻言颔首,旋即望向张郃,后者见状当即开口:“张将军,你可见涿县外那条宽广的护城河?不知此河是历来就有还是新挖掘的?” 连稍加回忆都没有,张飞不假思索应答道:“没有,涿县从没有什么护城河,某刚还奇怪,城外怎么新挖了条河出来。以前某问过县尉,为何州府蓟城有环城沟渠而我涿县没有,县尉说幽州土地松软,不适合挖掘护城河,不然很容易引发城墙倒塌这一类的问题。” “至于州府蓟城有河,是因为各州府筑城之初,在规格上就要求必须有河。蓟县城墙一帯的土壤都还是从外地运来的硬土,把这些硬土加在原有土地上,拿大锤子一点一点夯实,如此加固后方能在城墙二十步外挖掘护城河。” 说到这张飞忽然意会了什么,他面露兴奋,大笑道:“这护城河定是叛军画蛇添足挖掘的!虽然稍微加强了城防,却叫城墙变得不稳,真是一记昏招!” “主 家何不将计就计,修建投石机抛射墙面,这形式只怕要不了一两日就可以轰塌城墙,届时失去城墙保护,叛军又拿什么来抵挡我军虎狼之师!?” “哈哈,本伯正有此意,唤翼德前来就是确认此事。” 同样的设想从张飞口中道出,王耀却是更加欣赏张郃了。 一个事物一个现象,或许知道的人并不少,可这些知道的人就像张飞这般,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 从某种角度来看,知道却不会将其化为己用,就等同于不知道。 只有像张郃这样既知道,也敢大胆拿来设想拿来运用的,才难能可贵。 “儁乂,计策是你献出,那么修建石机、破开涿县城防一事就全权交由你来负责,本伯不限制你也不管那么多,我给你五天,能不能确保攻破涿县城防?” “末将领命!” 感受到主家的信任,张郃面露坚定,他猛甩身后披风,单膝跪地抱拳道:“五日内不破城防,末将提头来见!” “好!” 亲手扶起张郃,王耀忽然道:“先前路上的故安县和涿县相同,都配备了在幽州基本见不到的护城河,想来也是叛军自作聪明的手笔。儁乂,之后可否效仿破涿县之法,破开故安县的城防?” 张郃闻言立刻应答道:“故安县与涿县同为涿郡下辖县治,距离很近地势也大抵相同,只 要石机能破开涿县城墙,自然就能破开更低一等的故安城墙。” “好好好!” 一连道出三个好,王耀看张郃那是越看越满意。都说上位者不必亲力亲为,只需任用有能之士即可,果真是这样。因为时代的差异性,就是自己抓破脑袋也寻思不到的破城细节,却被张郃一眼就给捕捉到,这还真就是术有专攻啊…… “故安与涿相距不远,待破城之后末将立刻赶往故安跟赵将军汇合,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也能迅速将其攻克。” 说罢,征得王耀首肯后,张郃按剑大步出帐,匆匆布置去了。 涿县城墙不稳,甚至经不起投石机三日连续轰击,但他的时间依旧很紧,因为修建投石器也是需要时间的。 按说修建攻城器械是非常繁琐复杂的事,寻常莫说两日,便是七八日也未必能修建出一批投石机来。 不过万幸有军机阁的存在,叫快速制作大型军械成为了可能。这几年不断有新式武具配备到军中,高级将官也基本都知道了在义公手下有个专门研发军事装备的机构。当然他们只知道这机构的名号,对其坐落与详细信息则一概不知。 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军中组建了一支特别的辅兵部队唤作工兵。 工兵能快速建造出军用器械来,准确的说也不算是建造,而是安装。 好 比一具抛石机,有车轮有投石索有抛石杆等组件,寻常军队都是在围城之后再就地寻找材料、逐一制作组装。而在王耀军中这些组件早就有现成的,之所以不组装完全是为方便携带。围城后需要时,工兵再快速把军械拼装出来。 可是再快速也是需要时间的,主家给的期限很紧,张郃不敢浪费分毫。 望着爱将离去的背影,王耀感慨道: “儁乂真乃良将也,今日虽然声名不显,但有朝一日必定会响彻九州。” 荀攸闻言颔首,张郃的提议从某种意义上也打破了他原定的策略,可荀攸对此毫不在意,他从不是计较个人得失之人,张郃如果真能破开这固若金汤的涿县从而解放原定留守的围困军,就是将此战首功都让给他那又何妨? 只要对大局有好处就行了。 一席话道出,王耀忽然敏锐的察觉到张飞好似有些许失落,他稍加思索便猜出这位猛将的心理变化,当即便话音一转温声道:“不过就是攻破城墙,涿县之中也还有几千賊军精锐,他们都是张纯的旧部也就是昔日的中山军,战力不可小觑。” “不知翼德可愿为本伯排忧解难,担任先锋为大军开辟出一条道路?” 张飞闻言虎眸一亮,整个人都随之精神起来,只见他昂首抱拳、大声道:“愿为义公效死!某为先锋 ,别说开辟道路,便是一口气从外城打到那内城拿下粮仓也不在话下!” 王耀大笑,还真不愧是张飞啊,一个豪勇到极点的猛人,只要主事的敢下令,那他就敢应允。 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关张也敢闯上一遭。王耀完全相信,就是破开城防后,自己叫张飞只帯先锋那几千人去夺下涿县且歼灭所有賊寇,他也不会皱眉。 当然那会冒风险,王耀素来讲究能群殴绝不单挑,是永远也不会在占尽优势时下达这种命令的。 之后又勉励了张飞几句,王耀这才叫对方回去准备。接下来他还要与荀攸重定战略计划,战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很可能因为一件事甚至一句话,原定策略就要全盘推翻重写。 不过眼下情况倒还没到那地步,就是将假装攻下了幽州全境给彻底落实了,主体无需更改只需稍作调整即可。 后方无忧,自然也就无需再驻留军士防备,如此赵云那五千甲士以及从并州调来的援军就可以直接补充到主力军团。再加上还有刘虞幽州军在旁协助,镇压军大可毫无顾虑的碾压过去。 张纯叛军,已再难形成威胁。 他主动迎来决战妄图逆转乾坤,那完全就是鸡蛋碰石头找死,甚是撤回青徐逃的慢些,都会被镇压大军碾为齑粉。 一子易,则大势改。 第二百一十五章 齐射之下 呜呜~ 苍茫的角音响彻云霄,在将校的率领下数万镇压军行出营地,于涿县城前方整队列阵。 瞧见此景,城上的叛军嘘声一片,对官军的举动毫不在意。占据坚城给人帯来无穷自信,都不说高大的城墙,便是想渡过城前那条宽广的护城河,官军若不愿付出惨重代价,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汉庭的走狗,滚回并州去吧!” “涿县不是尔等能攻克的,传言临戎县伯百战百胜,告诉他若想保持胜绩,还是快快退去好,莫要做梦破城了!” 东风吹来,也将叛军嘲讽的话语帯到官军军阵中,却没能掀起半点波澜。 在这几年的训练里,军士们早就能做到无视杂音,莫说几句嘲讽话,便是更恶毒更难听,他们也不会因此愤慨。 “哼,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听闻叛军呼喊,张扬面露讥笑,旋即转头望向官军大阵后方。那有三百多具抛石器已经确认方位、且装填完成。 “如此冥顽不化,看来是没有教化改善的意义了。这些危害百姓的贼寇,将在今日迎来他们生命的终点。” 望见中军打出旗号,站于石机阵列前的张郃深吸一口气,当即下令辅兵们开始校正瞄准。 坦白说,此刻张郃背负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前几日是他追随王耀后的第一次献计,虽然胸脯拍得震天响,话语也是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可涿县的城防状态是 否真如他设想那般又是一个未知数。 尽管多年钻研地势,对自己的决断有充足的信心,但真到落实的这一刻,张郃还是难免感到有些紧张。 “瞄准,集中朝墙体上段射击!” 远望涿县高而坚实的城墙,张郃眯眼估量起来。若是寻常县城,那倒是轰击哪都大差不差,就是低点都没有影响。可对于这种规格的坚城而言,就需要稍微讲究些,射矮了砸到下边,即便地基松软也不足以轰塌墙面。甚是砸到墙体中段,或许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而想精准命中墙体上方,又不会因为过高而飞掠过去,就对使用者的技术很有要求。不过历经几年备战,辅兵队伍对操纵大型军械很有经验,或会射偏但绝不会射空,张郃对此还是很有把握。 “预备,放!” 没有太多过程,早就装填完毕的投石机群进行了初次校对瞄准,接着便在辅兵们的操纵下开始了攻势。 一时间,三百多颗硕大的圆形石球呼啸飞出,朝城池就是激射而去。 这些石弹每一颗都有成人头颅大小,看起平平无奇,可一旦以高速砸入人群之中,便能轻易犁出一条血肉道路来。 城上正不断叫嚣的賊兵们见状,登时一个个面色如土,赶忙闪避卧倒。 轰—— 轰轰轰—— 石弹接连不绝的砸在城池上,虽然辅兵们一致瞄准墙体上端,可精准命中的却还不到半数。有 将近两百颗石弹没射中目标,但也给守军帯来了不小损伤。 这大部分脱离预计轨道的石弹除却几十枚直接掠过城墙坠入城中,其余则尽数轰击在城防上,城楼及城门也未能幸免。雄伟壮阔的城楼几乎被砸为废墟,而城门和升起的吊桥上都有一个方位大抵相同的窟窿,显然是被同一颗石弹所伤。 透过窟窿可以依稀望见,在厚重的城门之后,那入城甬道中已然堆满了砖石。看来城中賊军确实有死守之志,堵死城门固然算自绝退路,却也极大程度减缓了防守方的压力。他们无需再顾忌城门,也不需要在其后安设预备队,由此就可以完全将兵力投入城墙上。 如果按常规打法,这五千精锐賊兵驻守的涿县甚至能化身绞肉机,吞噬几倍攻城方军士不在话下。 “才短短三日,官军就修建出几百具抛石机来了?王耀营中有多少匠人!?” 看着只经投石机一轮齐射就遍地哀嚎的城头,梁牧脸色很难看,面上也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 听闻官军异动,他急忙从内城赶来,可这不过才刚攀上城头,就有一颗石弹从他盔顶掠过。那伴随而来的劲风其实只存在于眨眼间,却刮得梁牧遍体生寒。 这别说砸实了,就是捱到蹭到一下,他的性命只怕就交代在这了。 一阵惊惧涌上心头,接着便是浑身不由自主的感到发麻。梁牧先是手脚微 颤,旋即脸上就露出暴怒之色。 此刻城头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不少人直接被砸成了肉泥,而许多趴倒在地的賊兵也没能幸免。趴卧虽然大幅避免了身躯被砸到城上的石弹所击中,可却会尽数吸收其余砸到城墙上石弹帯来的冲击力。五脏六腑直接贴于地面、完全接受一整轮猛烈的震击,人虽看似无恙…… 实则却很快就哀嚎着断绝了呼吸。 在这一轮石机齐射中,就给守军带来了将近七百人的伤亡。而其余幸免于难的賊兵,也是满面惊恐丧失了战意。 “董狐,你真该死啊!” 眼下官军还没攻城,己方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折损了一成兵力,这叫梁牧无法接受。他看着惶恐赶来的副将,咆哮:“王耀连护城河都没跨过,你就急切到这个份上,要把所有兄弟都叫到城头上来站着?你该死,你是真该死啊!” 强忍着一剑斩杀副将的冲动,梁牧转头就朝簇拥自己的亲兵们大喊:“都还愣着干什么!?快叫下边兄弟速速下城!每面城墙留个几十号人操纵弩机就行了,一大帮都挤在这里干甚?挨砸么!” 梁牧的卫兵们闻言赶忙朝四面奔去传令,而那些捱了一轮砸击的守兵此际全都面色惨白毫无斗志,听见这将令立马逃也似的下城了。 见大部分兄弟都已经撤走,梁牧这才回过神来狠狠剜了眼副将。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只 是面无表情的望向那城下官军后阵的大批投石机。此刻石机正在绞索装填,辅兵们卖力的忙活着,在全力为下一轮齐射进行准备。 这些抛石器似乎不是常见的那种临时赶制的粗劣制品,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要高出寻常石机许多,当然装填速度也远比普通石机要慢,上一次激发过了这么久后连绞索都还没上满。 “你是猪么?几百具抛石器摆在眼前看不见,还叫兄弟们全站到城头上来?” 又闻主将斥责,平日素来精明的副将董狐面露委屈、低声道:“官军来时根本没有配备攻城军械,这是有目共睹的,虽然知道王耀在营寨中必会修建器械,可哪个大型军械没十日功夫能造出来……” “刚这些抛石器拉出营地的时候,上面都盖着麻布遮掩,末将以为这是运送桥板的车,官军为渡过护城河所建。” 言至于此,已然无需再说。 梁牧听声沉默,倒也不好再怪。莫说是董狐,便是换成他自己也不会认为镇压军能在三日内造出抛石器,这基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若非实打实的就在眼前,他是如何都不会相信。 王耀狡诈,不知用什么方法整出这么多投石机来,更还阴险的遮掩伪装,董狐没预料到这一茬也在情理之中。 眼下死守一城,众志成城非常重要,在这种意外上深究只会使上下离心。 “官军快装填好了,先下城罢。” 第二百一十六章 飞石袭城 不愿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过多纠结,梁牧率先就朝城下行去。 虽然不知道王耀用什么办法搞来这么多投石机,但有一点梁牧却是确信的。那边是官军大费周章弄来这几百具抛石器,肯定不会草草射两轮就作罢。 这些威力强劲的石弹可谓触之即死,如此密集的抛射而来可不管你是誰,虽然梁牧并不畏死,也很想站在城楼上鼓舞士气,但意外风险太高他也会规避。 面对主帅不容置疑的话语,董狐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随梁牧下城了。 作为粮仓重地的副将,他亦深受大王的信赖。甚是从某种角度来说,张纯更加信任他董狐而不是梁牧。将其安设在此地为副将,其实也有监督制衡的意思。在如此背景下,董狐一直都相对独立并不完全听命于梁牧,偶尔还会提出与主帅截然相反的意见,得到很多校尉的支持。 可眼下自己一个不小心就间接害死了七八百个弟兄,这在总兵力只有五千多的涿县而言,是非常沉重的打击。 由此再面对梁牧,董狐根本没有半点底气,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只能照做。 轰—— 轰轰轰—— 好巧不巧,他二人刚刚在亲兵们的护卫下离开城头,而就在踏上 地面的那一瞬间,官军便猛然发动了第二轮抛射。 一颗颗头颅大小的石弹激射而来,不知是失误还是刻意,竟大半都撞在了城墙之上,鲜有几颗砸到城头,却因为梁牧已经疏散守兵,故此伤亡者寥寥无几。 到是有两具价值不菲的弩机恰巧被石弹击中,眨眼就裂开变为碎片。 “此轮伤亡如何?” 撤到城墙后方百来步,梁牧坐进原先存放箭矢的石屋中,这石屋不算宽敞也不干净,但墙体很厚顶梁也很结实,这就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纵是不幸恰有飞石砸来,想来这坚固的石屋也能稳稳挡下。 “回禀将军,此轮伤亡极小,无一人被飞石射中,唯一的伤亡是一颗石弹击碎了城墙上安设的机弩,而机弩碎片四溅,旁边的两名兄弟一死一重伤。” “除此外,再无任何损失。” “善。” 听闻官军这一轮射击几乎没给己方带来丝毫损伤,梁牧脸色好转不少。 他瞥了眼满面愧疚的副将,想出言讥讽两句却还是忍住了。蠢事已经做了,守方也已经付出了惨重代价,人死不能复生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既然什么都无法改变,又何必再去嘲讽挖苦? “接下来就按照现在这般去做, 城上不用站太多弟兄,完全没必要,只要有操纵弩机的人就足够了。” “倘若官军一直抛石也就算了,可他们如果妄图搭桥攻城,那就给本将狠狠的射,不用吝啬弩箭,府库中有的是。” “还有,叫刚才撤下来的兄弟们都去歇着吧,城下只用留着一队千人预备队即可,如果官军不计代价强行渡河攻城,那时再召集全军来防守也不算迟。” “喏!” 听闻将令,亲兵没有半点犹豫,躬身抱拳后当即便传令去了。 而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梁牧也是将调度各部的任务交给副将,旋即便合上双眼,就这么躺在石屋中小憩起来。 守卫重地的压力很大,这几日梁牧根本没睡好觉。虽然面上不以为然,但他对城外那位名扬天下的义公将军还是非常忌惮,每夜都在提防官军可能发起的突然袭击。涿县虽然城高墙坚且有护城河庇佑,但那王耀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梁牧嘴上不说,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今日官军突然祭出投石机,给涿县守军带来了不小伤亡,可这反而叫梁牧变得安心。如若此战王耀的杀手锏就是这几百具投石机,那涿县就稳了。 尽管是在被动挨打,但对叛军而言最重 要的还是时间。只要守住粮仓,待到大王率主力回援,眼下困局就会立刻解除。 被动挨打就被动挨打,只要让兄弟们分散开来,就是让官军十二时辰不间断的抛射石块又能怎样?城上本来就没几人,还能被砸死多少。再者投石机对石块还是很有要求的。并非随处寻几块大石头就能放上去发射,也不是做不到…… 只是那样操作会大.大降低精准度,抛石机本来就不准,换上不规则的石块之后更是如此,能否砸中城池都是一回事。 梁牧可以推断,像这样接连发射,官军所携带的标准石弹最多能维持两日。如果这就是王耀的倚仗,那没啥说的,涿县将固若金汤,绝不会有失。 想到这梁牧露出笑意,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心绪不再紧张困意便迅速涌现,他忽然发觉自己腰酸背痛,困乏到眼皮都在打颤,没有多想,梁牧进入梦乡。 明明刚还犯下大错却又被委以重任,副将董狐心中感慨万千。 他没有待在坚固的石屋中,而是在室外进行指挥调度。不过说的好听,实际上此刻官军没有发动攻势,董狐也没什么好调度的,最多就是抽调几个兵卒上城,接替不幸被砸死的机弩操纵手。 然而官军越射越歪,到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石弹根本飞不到城头上,而是尽数砸在了结实的墙面。 无有伤亡自然也就不需要补充,董狐站在城墙后边很是无聊,一度与校尉们赌牌解闷,非常轻松自在。 一连到达下午,城外官军的抛石器依旧在逞凶,却往往在一轮齐射之后都没能造成一人伤亡。守军上下开始有些不以为然,也逐渐习惯了被投石机轰击。 这东西看起骇人,可只要有了防备站位分散,也就无法构成多大伤亡。 说来官军也是无能,都接连轰击大半天了,准头却是越来越差,刚开始还有不少石弹砸到城头上,现在却是怎么都射不中,装填大半天最后全给砸墙上了。 賊军上下都在讥笑,却没人注意到城墙正在向后倾斜。虽然每轮射击只能叫墙体略微后倾,可在一轮又一轮的轰击下,墙体相较原先已经变得非常不稳。到现在每经一轮石弹砸击,整个城头都会摇上那么几下。不过这变化固然明显,却还真没引发守方注意。 主将在睡觉,副将及一干校尉在赌牌打发时间,城上兵卒虽然称得上精锐,可战力强悍不代表观察力出众。对于这明显的变化,直至夜晚也没几人发觉。 第二百一十七章 破城在即 星夜之下,石弹轰击一刻未停。即便大多数军士都已入眠,投石营地依旧忙碌到热火朝天,校准的校准,装填的装填,还有大批工兵正在抓紧制作石弹。 虽然汉军历来喜欢在攻城前先使用抛石机来削弱敌军,然而这种笨重的军械从来都担不上主力、多半是以辅助的身份登场,故此特制弹丸的携带量往往都很少,在这点上镇压军也不例外。 尽管兵力庞大的镇压军配备了三百多具便于携帯的拼装型抛石器,但相应的石弹却很少。头颅大小的圆球石弹不算大,但分量却很沉重,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没有大批携带的道理。 眼下不过历经一个白日的连续轰击,存弹就已经告竭,无奈下工兵只能就地取材,好在他们配备有军机处研发的铁镐,能轻易将石块凿成想要的模样。 夜半三更,中军帅帐。 王耀身披锦袍,手捧细作刚刚送来的密报,坐在篝火前慢慢观看着。 正是初春,夜里还是有些冷,若是一个不注意染上了风寒,那可不是件小事。 在自己引导下,军机处已经研制出许多跨时代的宝贝,但这些多半都是用于军事用于民生,专项医药这块现在也就只有一个蒸馏酒精,至于其余什么抗生素之类的药物,王耀并不清楚其制作方法,甚是连较为详细的成分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因为自己,东汉已经悄无声息有了变化,但就医疗这块还是没什么起色。身体若是有恙,那还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这年代固然是有华佗、董奉、张仲景这样广为人知的神医,可就是他们又真有传言中那么神么?时代决定上限,古医或许有秘方,但就专业程度而言,绝对比不上后世遵循科学的医生。 紧了紧锦袍,被温暖棉絮所包裹的感觉非常舒适。王耀望向手中信纸,上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各地近期的形势。 在换了一任主事后,如今碟探处也彻 底改头换面。新任主事也是世代忠于王家的近仆,此人前年被赐名王华,做起事来干脆利落。王华不惧牺牲更不怕死人,在得到主家给出的大量资源后,他便迅猛出击,于各州各郡都安插去了大批细作。其中许多人被目标察觉出异常,死伤者不计其数,而成功渗透者也不在少数…… 牺牲者多,得道者更多! 短短三年时间,中原地区到处都有王家安设的耳目,地方上发生的任何一件大事都断没有不知情的可能,细作们会在第一时间将情况记载且快马送至王耀手上。 “十常侍向何进服软了?” 看着信上所描述的情形,王耀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 众所周知,东汉的党权之争基本就是宦官外戚,在一方彻底掌权后往往会对另一方斩尽杀绝以免后患,但这个惯例就眼下而言却并不适用。 当今何皇后就是宦官从民间挑选上来的,可以说何家的崛起与阉党密不可分。有这层关系在,张让赵忠见主子刘宏大限将至,赶忙给何皇后送礼服软以免日后被何进清算,完全是合情合理。 毕竟没有人真觉得董侯能继承大统,即便他颇受皇帝喜爱,但无有母族帮助,刘协成事的可能太过渺茫。 而最可能成为下任皇帝的史侯刘辩一旦继位,其舅大将军何进必当权倾朝野,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阉党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与外戚分庭抗礼的资格,要想继续富贵下去,张让就只能依附服软,宦官集团曾对何皇后有过救命恩情,这也让服软不被清算的设想能够落实。 不过王耀对此毫不在意,熟知这段历史的他很清楚,现在宦官确实是想依附外戚,何进也愿意接受这群蛀虫,可问题就出在了上军校尉蹇硕。这位出身宦官的托孤大臣手握重兵,为了皇帝的遗愿毅然决然起事,力求扶持刘协上位。虽然最后事敗,可他也将何进对宦官的 信任给彻底消除,在此之后即是不死不休。 “誰兴誰亡,又与百姓何干?” “无论当权者是誰,苦的都是天下苍生罢,宦官外戚都是落后体制的产物,就随这场历史洪流一同消逝吧!” “往后这些蛀虫也不会再有当权的机会了,不然整来整去都是轮回循环。” 随口感慨一句,王耀面无表情的将信纸探入篝火,亲眼看着它一点一点燃烧殆尽。此际微风从帐外拂入,转瞬便卷起这新生的灰烬,尘埃飘起肆意舞动,旋即或落或散,再难看出原有模样。 “伯爷。” 一声呼唤让王耀收回思绪,转头望向在卫兵带领下步入大帐的爱将。 “儁乂来了,快坐。” 披戴轻质皮甲的张郃没有客套,当即便坐在王耀身旁,只见他难掩面上浓烈的笑意,抱拳道:“恭喜伯爷,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在叛军胡乱添设护城河之后,城墙下的地基已被河水腐蚀,眼下涿县看似是座坚城,实则不堪一击,不过历经一个白日的连续砸击,城墙就动摇倾斜,如此最多明日晚间,我军便可砸倒城墙,越过护城河就可以直接杀入城内。” “好!如此甚好!” 王耀闻言大喜,这倒确实是大喜事,倘若明夜就能砸倒城墙,那收复涿县岂不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砸倒城墙之后如何渡河,渡河之后的各项布署,目前可有准备?” 猛然起身,王耀在帐中缓缓踱步,对攻城战来说,最难的一关其实也就是城墙这块,失去城墙庇护,就是全程交由他自己来指挥,也能在一天之内平复全城。 不过说是这么说,涿县毕竟有五六千贼军精锐,就是不被城墙阻挡想将他们全歼,若鲁莽行事代价也肯定不小。 “回禀主家,都有准备了。” 见王耀起身,张郃也没有再坐,他当即站起肃声道:“护城河虽然宽长,但那也只是相较于同类卫河而言,跟寻常真正的大河 一比,那不过就是条小溪。” “后边没有城墙,再宽的护城河都只是个笑话。末将已命工兵修建桥面,待到城墙被砸塌,直接将桥面搭河上即可。其实都打入城内了,也无甚章法可言,这时候短兵相接,拼的就是一腔血勇。末将认为更需要思虑的,还是如何保留下那贼军搜刮来的满仓稻谷。” 说到这,张郃面露凝重,缓缓道: “贼军战事不利,大敗前或鱼死网破或恼羞成怒,很可能将满仓粮草全都付之一炬,若真如此损失就大了。” 王耀闻言颔首,不过倒没太过在意。 战利品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但这不是由他来决定的。如果贼将非要烧粮他也没办法,这固然可惜不过无能为力的事情就没必要为此去烦恼了。 再者眼下并州今非昔比,他没有迫切的需要粮草,得之喜,失之也绝对谈不上悲痛。 既然如此,那就随它去吧。 …… 次日,阳光明媚。 天气甚好,却不能改变涿县一众賊军心中的灰暗。看着大幅后倾、甚至已经无法让人站稳跟脚的城墙,梁牧面色阴沉到能滴出水来,他眉头紧拧、咬牙道:“为何至此?就因被石机砸了一日么?” 旁边一众将校亦是神情难看,听闻问话他们默不作声,生怕成为矛头的指向。 然而部下们的沉默,却只会让梁牧更加愤怒。看着这些前几日还在叫嚣着要出城突袭的将领们全都闭嘴噤声,叫他既感到疲惫又感到深深的无力。 “都不说话?” 一语道出,梁牧环顾四周,在没能得到任何回复后,他当即便叫众将退下。 而就在这时,副将董狐忽然开口了。他那瘦削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个人情绪,狭长的双眼中隐隐闪过某种莫名的意味,只见他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城墙失陷已成必然,在官军持续轰击下,不过就是早失晚失的事。失去城墙这最大的倚仗,涿县是守 不住的,连三日都守不住。不知如此情形,将军可有对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直视董狐,梁牧铿锵有力道:“没有城墙还有街巷,城中也有许多可以据之而守的要地,都能够作以依托。” “我等得大王信赖,配备优良刀甲,每日皆能酒足饭饱,眼下正是尽忠回报的时候了。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要打出我天军的风采!我死董副将接替,副将死则校尉接替,誓必要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倘若真的不幸事敗……那最后一人便高举火炬,将内城粮仓一把火烧了罢!” “就是全部烧毁,也绝不能留给王耀这类朝廷鹰犬。” 一众将校闻言颔首,心中想法却更不相同。忠义之人对这死战策略自然没有异议,但叛军中终究还是利己者居多。 张纯待他们是不错,可这又能如何?倘若还有一线生机将校们还愿意进行殊死一搏,但这仗明摆着打不赢,且按照梁牧的说法是死守到最后一人。就连主将都做好了尽数战死的准备,眼下形势有多危急自然不必多说。 没人愿意去死,从朝廷的一员、从中山军转为叛军,就是因为全军上下普遍认为张纯能成大事,会给他们带来富贵。起先就是为利益而凑在一块的军队,若势好得利他们便会勇往直前,但如果非要去扯什么尽忠效死的虚言,就实在不被全军上下所认可了。不过张纯毕竟待他们不错,一时倒是没人愿出声反驳。 可即便将校不说,却也堵不住下边士兵们的嘴。眼睁睁看着城墙被砸的逐渐倾倒,这对士气的影响可谓巨大。 从清晨直至傍晚,士兵顽抗的斗志愈来愈弱。为了保持军心,梁牧又是训话又是发钱,虽然确实起到一定成效,但这点成效也确实有限。待到戌时黄昏,那高大坚实的城墙轰然倒塌之际,梁牧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毫无用处。 涿县,要失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光复幽西 中平六年,三月。 镇压军光复幽州全境,其中包括贼寇粮仓所在的涿县城。 此地的賊军主将梁牧悍不畏死,在城墙被破后毅然决然战斗在一线,虽然其首级很快就被张飞的先锋军送至官军帅帐,但王耀尊敬其之忠诚勇敢,便下令将其就地厚葬,省去传首京都的流程。 在梁牧战死后,涿县守军的防线很快就彻底瓦解,虽然賊军战力远不如官军,不过问题却是出在内部。 其副将董狐并没遵从梁牧的命令烧毁粮食顽抗到底,而是选择完整献出城池及张纯军竭力搜刮来的所有粮草,以此乞求王耀能够宽赦城中賊军,并且保留其现有编制,董狐愿率领此军依附王家。 像这种大规模投诚并且还被朝廷直接成编制任用的情形,在这些年来说并不算少,其中为典型的便是几年前名声大噪的黑山军。 冀州人张燕极其彪悍,合聚少年为盗有数万部曲。后来张燕与张牛角合军,牛角死而张燕承继其势力,一度聚拢附近大小賊寇,终得百万之众,他们流窜在冀州北部的山谷林地之中,号曰黑山。 黑山强大,洛阳朝廷根本无力讨伐。张燕倒也是有算计,不愿一直披着这 满是污名的贼寇身份,于是遣使向京都乞降,被皇帝拜为平难中郎将,成功洗白上岸,且有举孝廉、计吏的资格。 张燕那种百万賊军都能成建制恢复清白,董狐认为自己献出城池及粮草,乞得一条性命和继续保持将领地位并不难。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王耀当即便同意董狐之请,平稳收复了这座粮仓重城。 战后检视粮仓,他几乎被其中堆积成山的稻谷给震撼到了。 一问董狐方知,民间的寻常百姓早就被官府剥削到了极点,便是叛军不行人事夺走贫民那最后一点口粮,实际上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张纯肯定不会叫军队饿肚,于是便咬牙攻袭地方豪族。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民相比,豪强们简直是奢阔到了另一个极致。便是一个乡间小族,那府库中都堆积满了香喷喷的新粮。 大些的县郡豪强自然更不必多说,他们敛财太多,甚至还要专门修建一个庄园来存放钱财米粮,其中偶尔还会发现大批军械甲胄,叛军精锐所配备的武具,则多半就是出自于此。 涿县因为地理位置好,故此作为囤粮之地,尽管张纯搜刮来的钱财并未存放于此,但就这城中难以估算的 巨量存粮,若运出去卖,就是贱卖少说也有几亿钱。 收获这意外之喜,王耀大为开怀。连带着对降将董狐的态度都好了不少,此人确实识相,其若将这些粮草烧毁,那罪孽便是破棺戮尸都无法洗刷。 …… “伯爷,刘刺史正率领数万幽州军朝涿郡赶来,大抵三四个时辰便能赶到。” “知道了。” 挥退前来报信的亲兵,王耀坐于郡守府中观阅着缴获简报。 打下涿县所带来的战利品可绝非只有粮草,此城昔日为防备乌桓异族的前哨,城中武库存放有大量军械,不过像甲胄刀枪这一类的单兵武具基本都被搬空了,余下的多半都是些不易携带的大型军械,诸如弩机石机,甚至还有十余井阑。不过说实话这些大型军械也没什么价值,这年代道路不好,想将这些攻城器械运至目标所在地,只怕都要花个大半年,还不如就地当场修建。 府库之中最具实用价值的,还真就只剩箭矢和盾牌了。辎重官紧急清点一日,汇报城中武库囤有优质羽箭十万支、蒙皮圆盾三千面,都能直接投入使用。 “公达,以你所见,该当如何应对刘虞?直接将其拒之城外么?” “不 可。” 正在批阅军务的荀攸闻言抬起头,缓缓道:“这好歹是幽州的郡县,直接将幽州郡拒之城外,这又与反贼何异?” “起码现在不能这样,听说陛下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待到皇帝殡天,那时伯爷在地方上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人注意。甚至值此动荡之际,朝中当权者为大局稳定,还会偏向主家这样的地方大员作以拉拢,您就是得到洛阳批文、光明正大的掌控幽西三郡也未尝不可,大不必急于一时。” “公达言之有理。”王耀颔首赞同,静待荀攸下文。 “如今幽州賊乱已平,伯爷何不领军攻往冀地,从而彻底平复贼乱?” “这一月来我军接连攻城拔寨,不少一线兵卒已经疲惫不堪。眼下幽西三郡虽然光复,但在下边乡县还是有不少顽抗的贼寇余孽,何不就让军中需要休整的部曲暂留于此三郡驻防,既负责地方防卫,又担下扫清余孽的重任?” 轻抚胡须,荀攸道:“刘刺史既率大军来援,而幽州贼寇又已经被尽数剿清,主家就请刘刺史领幽州军随同我军一齐入冀剿賊罢,若不能彻底平定张纯,他幽州依旧有被叛军攻袭的可能,无论刘君如何去想, 最终都只能应下。” 王耀微笑点头,接受了这个提议。 说实话他也不过是叫荀攸寻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罢,让刘虞应下的同时不会显得太过丢份。 刘虞是什么人,最纯正的汉室宗亲,是袁绍求着请他当皇帝他也不做的圣人。 不管你是任何人,敢对刘虞动武就会被世人唾弃,如果还敢杀他,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将众叛亲离而大业尽毁。 但不能动他,就真没别的招数了?显然不会。刘虞名声好但是性格软,双方实力在同一个水平上时,只要表面过得去,你怎么糊弄他他都没办法。 这位圣德之人似乎很难做出决断,也没什么火气,你只要给他一个台阶下他就绝不会撕破脸皮。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看起有些软弱的性格,叫他在势力最鼎盛的时期,亲儿子在外还能被其他诸侯肆意扣留,逃出这儿又被那儿扣了…… 自己不可能买刘虞的账,吃进去的东西焉有吐出来的道理?更何况他王家现在远远比对方势力大。 但做事也不要太霸道,既然已经占了便宜,面上又何必再咄咄逼人呢? 软刀子可不比硬刀子来得差,表面看起没那么暴力,实则却是更为凶残。 第二百一十九章 幽州军权 “什么?你说涿郡已失!?” 幽冀边界,河间郡。 听闻马前伏跪溃兵的哭诉,徐晃神情难看,坚毅的面庞上也露出些许忧愁。 在得到大王命令后,他便率领本部兵马火速驰援后方,务必要保证涿县粮仓不得有失。誰曾想这还没踏入幽州地界就突然闻此噩耗,便是徐晃素来沉稳,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上谷、代二郡虽无精锐,却也有重兵驻防,而涿郡全是刀甲齐全的精兵,就是野战不敌并州军,那据坚城而守,如何也不至于就这短短月余便尽数失守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且细细说来!” 一语道出,徐晃难以察觉的轻叹一口气。涿郡粮仓失守了,涿县怎么能失守,送出去容易可想要夺回来就难了。失去粮草供应,张纯虽坐拥十万之众,亦是只有败局。唉,覆水难收,覆水难收矣! “回将军,镇压军主帅为王耀,此人多行善事言必有信,被各地尊称为义公将军,在民间威望极高。此次他率部袭来,每至一处必先喊话劝降,上谷郡代郡虽有重兵驻守,可这些守兵主体都为被强征来的农兵,他们本就没有作战的意愿,能有官军愿意收降,对他们反是喜事。” “而每收一城,王耀都信守承诺绝不滥杀无辜,那些投降他的农兵在放下武具后往往当天就会被无罪释放。” “见官军言而有信,后边乡县甚是抢着投降,在此二郡王耀根本没遭遇任何意义上的抵抗,守军全都不战而降了!” 溃兵说的轻巧,可这席话落入徐晃耳中,却不亚于雷霆霹雳。 徐晃并非出自将门世家,但征战多年在许多事物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听完溃兵这段讲述,他便能构想出王耀率军入幽后的景象。 堂堂威武义师,甚至不需要动武,光凭自身威势和主帅的名望,就可以逼迫占据坚城的守军开城乞降。 这是怎样的主帅?这又是怎样一支军队?徐晃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却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他的主家,自号为弥天大将军的张纯,定然不是王耀的对手。 徐晃善战,但他宁愿面对杀名远扬皇甫嵩的中央军,也不愿跟王耀义师为敌。 前者可谓战无不胜,是官军将校的楷模表率,但与其交手还是纯粹的作战,计略 得当或许还有一线胜机,再者纵是输了那也是心服口服,技不如人罢。 可与王耀交手则不然,与此人争锋争的不仅仅是疆场,还有许多脱离于军事之外却又与之息息相关的因素。 比如说,人心。 两军作战很纯粹,可一旦加入了这些外因就会变得无比复杂。徐晃真想就此率部遁去,可他不能,张纯于他有恩情。 “涿郡又是什么情况?驻防涿郡的可不是农兵,都是昔日为中山军的精锐。” 溃兵闻言沉默,旋即悲哀道:“这些小人也不知,将军把我们从乡里调回城中说是要据坚而守,官军却不攻城,分出一些军队围住城池后就直取涿县去了。将军说涿县城高墙坚,大可不必为之担忧,誰曾想不过短短六七日功夫,涿县便被攻克了,听说是董副将率众倒戈了……” “再后,官军便调集抛石机来到小人所在的故安县,不知怎么的,才经一日轰击城墙就塌了,兄弟们死得死逃得逃,小人也是有幸,在此遇见将军。” 言至于此,溃兵不再多说。 他伏跪在地,将额头贴合在地面上,如此角度下无人能看清他的脸色,自然也看不见他眉宇间的晦气。 真他娘倒霉,军队溃敗好不容易留下一条性命,本想遁回故乡投奔亲戚,在这半道上却又撞见这短命的狗賊! “好了,且起来吧。” 见溃兵先前满面哀愁,徐晃也被对方的忠诚给感动到了。不论如何,军事上的失利怎么也怪不到一个小卒身上。其没有降于官军,反而拼命往冀地奔逃,肯定是想赶紧将情况汇报给大王。 唉,果真仗义多是屠狗辈。 董狐贵为副将还是率众倒戈,而这小小溃兵看似低贱,却怀有赤诚之心。 “你叫什么?” “禀将军,小人名唤苏平。” “嗯,从此你便在本将帐下听命吧!我虎贲营虽然凶险,但顶在一线也最容易升职。像你这般忠勇之人,就当以大丈夫之姿抛头颅洒热血,于疆场博取功名。” “……” 溃兵嘴角一抽,却也只能露出感恩戴德的笑容来。不过他神情虽是喜悦,心中却已经骂开了。他也是昔日的中山军,但他却不愿意从賊,这般想法者其实不少,可却全都不敢流露出来。毕竟大流追随张纯,自己若敢唱 反调结局不必多言。 “将军,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见徐晃问完话,其麾下司马当即大步上前,皱眉道:“还要继续赶往涿郡么?我部步卒不过三千,加上骑兵弓手满打满算也才五千人,断不是王耀对手。” “撤,先将情况禀告大王。” 没有半点犹豫,徐晃立刻做出决断。他平生鲜有敗绩,这并非他是什么天纵奇才,而是徐晃平生从不犯险。 几万重兵都不是王耀对手,如今幽州已重归官府掌控,他带这点兵力赶去不是找死么,徐晃有清晰的认知。 —————— “振武,此次又劳烦你为我幽州解除危局,这真叫我很是羞愧。” 涿县城外,数万幽州军列队而立,各式旌旗牙旗迎风舞动,飒飒作响。 惊骇于那倒塌的城墙,刘虞面上写满了懊悔之情。天呐,他简直无法想象,这战斗是激烈到了何种程度,才能将城池墙体都给打塌了。自己还是出兵太慢了,这场惨烈的攻城战竟全叫王耀一力承担了,在感激对方全力出手不留余力的同时,刘虞也为自己曾萌发的龌龊想法而羞愧。 在出军时,从事魏攸向他谏言,说是如果去的太快,王耀很可能让幽州军打头阵,自己则在后面捡便宜。 尽管自己当时立刻就出声喝止,可这个设想却在他心中扎下了根,于是原本只有三天的路程,硬是足足走了六日。 当然刘虞不是不想出力,他只是不想叫麾下儿郎沦为马前卒。晚三日到场,即便王耀强行将接下来的攻城任务全部交给幽州军,也能少死许多人。谁曾想就晚到几日的这点功夫,坚城涿县就已经被攻克下来。倘若王耀有别样心思,断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夺取城池。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诶,刘公这是哪里的话?” 尽管不知道刘虞为何情绪低落,王耀还是神情如常,笑道:“刘公何须羞愧?你我乃是故友,友人之间相互帮扶又算得上什么,再者您又不是没来,只是道阻且艰没能赶上战事罢,何须如此?” 见王耀如此堂堂正正,刘虞更加羞愧了。他虽然从未自诩过圣人君子,却一直在以圣人的道德准则来要求自己。 得到挚友的无私帮助,他非但没能做出什么回馈,竟还怀疑猜忌 …… 这莫说君子,甚是有些龌龊了。 一时刘虞攥紧双拳,暗自下定决心。临戎县伯担得上一句义公,他是真正的贤人,自己再也不会猜忌他。 倘若有誰再敢献上谗言,不管关系再是亲密,他也定会严惩不贷!此次魏攸害自己沦为小人也就算了,可往后此人再敢诋毁王耀分毫,他定斩不赦! “振武,你这是又要出军了?” 羞愧脸红的同时,刘虞也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只见涿县城门大开,大批大批的甲士列队而出,缓缓朝南方开去。 紧接着城中响起的雄浑角音,也印证了他的猜想。无论是哪个地域的军队,只要是汉军,牛角号音都差不多。刘虞虽不通军事,但也亲自领导过州军作战,对这些基础牛角号的涵义还是清楚的。 “是也。” 王耀闻言颔首,旋即轻叹一声。 “传言陛下时日无多,如今每日最为忧心之事,便是这各地接连而起的叛军。贼寇势大一直在腐蚀我大汉根基,如此定然不是长久之计。耀人微言轻,却也将匡扶国家中兴汉室视为己任,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剿灭张纯叛军。” “这既是为尽快恢复中原地区安定,亦是想在这皇权交替之际,叫陛下殡天前不再担忧,叫新皇登基时能亲眼看到中兴之兆。故此,耀一刻不敢拖延。” “时不待我啊!” 此话一出,刘虞双眼圆睁,眸中尽是意外与震撼。 同时,在这一刻他对王耀已经充满了绝对的信任。对刘虞这位血统最为纯正的汉室宗亲而言,没什么比刘家正统更为重要。眼下王耀左一句匡扶国家右一句中兴汉室,实在叫他振奋非常。 这才是国家栋梁,这才是大汉的肱骨之臣啊! 见刘虞满脸泛红,王耀便察觉到时机已至,当即便悠悠长叹、悲怆道:“奈何为了平定幽州賊乱,我军还是付出了不小代价,半数军士因伤病折损,不得不就地先在幽西三郡暂驻休整,同时追剿乡里残留的贼军余孽。如此一来,我军兵力严重不足,此次南征只怕凶多吉少……” 刘虞听声,刚才泛红的脸庞顿时就吓白了。在他眼中,王耀是半点不亚于皇甫嵩的名将,其竟然直言凶多吉少,这意味着什么? 倘若王耀兵敗身死,且不说与之俱来的巨大负 面影响,就从匡扶汉室的角度,刘虞也绝不能让这位心怀大义的优秀统帅就此消亡。 “振武何出此言啊!?” “你为大汉上将,那张纯原先也不过是个略通军事的国相,何谈凶多吉少?” “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你是说兵力不够?你在并州不是还有数万精兵么,何不调来平叛?” 王耀闻言再叹,无奈道:“眼下可不只有张纯这一伙叛军,北域之外还有游牧部族虎视眈眈,西凉那也不太平,近期叛乱迭起,董刺史都有些镇压不住了,再者现在是皇权交替之际,洛阳也不稳定,司隶若有叛乱,周遭能迅速派遣援兵的也只有我并州,何况冀北一带的山林之中,还盘踞着数以百万的黑山贼……虽然他们现在已被朝廷招安为军,但依旧有作乱犯事的可能。” “有这层层风险,并州本地驻军绝不能抽调,我现在能够调动的,也就只有手上这万余甲士了。张纯賊军战力低微,但毕竟有十万之众,以一敌十何其难也?” 刘虞听完这一番解释,方知眼下各地情况远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凶险。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让王耀去冒险了。没有犹豫,几乎连迟疑一瞬的微表情都没有,刘虞当即咬牙道:“我曾听闻由羊来领头,便是群狼也会变得软弱。而领头者若是猛虎,便是一群羊也能变得凶悍如狼。幽州军战力低下,远远无法与振武你麾下的精锐媲美,但我相信在你的调度下,幽州军也能成为虎狼之师。” “既然你缺少兵力,今日我便将四万幽州军尽数调拨给你,待到战后再归还兵权罢,依你看来这样如何?” 看着攥紧双拳的刘虞,王耀多少有些意外。他本想刘虞能派一名心腹将校率领两万幽州军在旁协助就算不错了,誰曾想对方居然这般大手笔,直接将幽州军的兵权交给自己,甚是都未派人监督。 “刘公,这……” “只要是为了匡扶国家复兴汉室,就没什么不合规矩,幽州军就交给你了。” 或是担心王耀拒绝,刘虞当即取下系挂在腰间四四方方的精致虎符,二话不说就朝王耀递来。 王耀见状也没有假惺惺的婉拒,他当即收起杂念,极其郑重的接过符印。 “耀,替我大汉谢过刘公!” 第二百二十章 山陵崩 四月,洛阳处在一种诡谲的氛围中,皇帝重病垂危、已经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消息早就传遍大街小巷。 传闻近日陛下更是接连昏迷,好不容易醒来喝两口汤药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又再次沉沉睡去,且气色一次比一次差。面对这类传言官府并没辟谣,从某种意义上也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到这时候任誰都知道刘宏时日无多,真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队大队的禁军游荡在街道上,虽然官府没有明文限制民众出行,却没人敢在这节骨眼上随意出门冒险。倘若一不小心被当成作乱之人,就是被当场砍去脑袋,那也没处说理。 阴雨绵绵,薄雾弥漫在京都上空。洛阳,这座承载东汉近两百年国运的恢弘古城,此刻充满了各种谋算与诡计。 …… 西园,寝宫。 金碧辉煌的宫室内,数十名容貌姣好的宫女躬身而立,那一张张风情万种的俏脸上,无一不是写满哀愁。 这倒不是伪装,侍者们是真心为主子感到悲怆,尤其是这群与皇帝有过肌肤之亲的宫女。刘宏虽然昏聩荒唐,但对待她们却是极好,好比那新修建的仿市,在各个摊位上都摆放有许多珍宝,随便一样拿到外界去卖,就足够让寻常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然而就是如此珍惜的宝物,刘宏却随便她们偷去变卖,对此毫不在意。 如此大方的主家,如此强大的靠山即将倒塌,又岂会不叫人悲伤呢? “蹇……蹇硕。” “臣在!” 听闻皇帝呼唤,早就侍立在旁的中军校尉蹇硕当即上前伏跪在床榻前。 蹇硕健壮雄武,五官也生的端正,光从 身姿来看,不知比那大腹便便的何进要强出多少。也正因为其长相俊美且身材魁梧,皇帝对他很是器重。 此刻蹇硕双目泛红,看着艰难坐起的皇帝,他甚至忍不住哽咽痛哭。 誰说阉人无情?早年迫于生计,自己不得已入宫当了太监,本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誰能想到他却忽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亲近,并且因此节节高升。 蹇硕很顾念恩情,他的一切都来自于刘宏的栽培,这些他都铭记在心。 如果哪一天皇帝需要,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献出性命去报效。 “皇子辩暗弱轻浮,无能继承大统。董侯虽幼,举止端庄而天资聪颖,由他承袭帝位,必会使我大汉重回鼎盛。” 坐在榻上,仿佛终于顺过气一般,刘宏面色酡红,话语也轻快了不少。 “身有外戚相援本是好事,但刘辩自身软弱,他若成帝王,只怕这刘家天下就要变成何家天下了。皇者,为天地至尊,下达诏令都要看母后和身为大将军舅舅的脸色,那还叫什么皇帝?眼下刘辩母族看似是助力,可往后必定成为阻力。” “董侯刘协,其自幼丧母,却还刚强正直慈悲于天下。听人说刘协常常因为忧虑世间苦难者而彻夜无眠,这点与朕截然相反,却也是圣君所必备的品质。” 好像在这弥留之际,刘宏反而看透彻了。他叹息一声,仿佛在悔恨什么。 蹇硕默默的听着,他没有半点表达看法的意思。实际上他对于这些皇家大事也没什么自己的见解,纯粹就是刘宏怎样交代,他便怎么去做就是了。 “待朕去后,你便立董侯为帝,皇后和大 将军或有不从,就领西园八校作以策应。如今只有协儿登临帝位,我大汉才会有救,无论是誰从中作梗……” “都当以铁血镇压。” 正说着,刘宏忽然重重咳嗽,旁边立马就有侍女递上丝帕。这下可咳的厉害,皇帝以帕捂口缓了好一阵,才逐渐平复下来。然而当刘宏再次抬起头时,却叫周围的心腹亲信们心头一颤,面上神情也尽是一片悲哀。 只见刘宏脸色红润,一点都不像已经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大半年的重病之人,甚是这气色比起原先无恙时还要更好。 一根灰暗的残烛忽得猛烈燃烧,这说明什么显而易见。 一时间抽泣哽咽声接连响起,一个个近侍跪倒在地,以最恭敬的姿态送别这位统治汉帝国二十余年的帝皇。 眼见主子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蹇硕决定还是不要让陛下操劳了。 刘宏的计划太过想当然,甚至单纯到有些愚蠢。首先要立刘协为帝,何皇后和大将军绝不是或有不从,而是铁定不从。至于领西园军作以策应,那完全就是在胡扯了。西园八校虽然名义上是西园宦官所掌控的天子亲军,可各校尉成分复杂,他蹇硕虽是上军校尉,代刘宏这位无上将军统领八校,可真正指挥得动的也就只有他自己那一校了。 像典军校尉曹操,那就是个出身宦官态度却摸棱两可的权贵子弟。即便对方没有偏向外戚,但蹇硕的叔父就因为闯了宵禁就被曹操拿五色棒打杀了,显然这一校根本不会听从自己的命令。 那中军校尉袁绍就更不用说了,从出仕就一直站在何进那边,命令袁绍率部去对付外戚 ,脑袋里是在想什么。 其余校尉也不简单,像什么淳于琼什么鲍鸿,都出身于地方权贵,在京都素来讲究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他们为一个没有根基的刘协去抗衡外戚集团,还没把握能成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主子都到回光返照的地步了,在这最后时刻还是别叫他费心了。 “臣谨遵陛下诏令,定会全力扶皇子协继承大统,重振我大汉荣光!” “好!有此忠臣,朕也就满足了。” 此刻刘宏状态非常好,甚至不需要人扶就可以下床。他在雕梁画栋的奢华寝宫中缓缓踱步,透过大开的宫门望向天空,眸中颇有感慨。 现是黄昏,残阳如血。 帝国在他手上愈渐衰败,中央皇权也一日不如一日,但非要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昏君也不尽然。 他刘宏并不是什么依序继承的太子,早年出身也不过是个解渎亭侯。是永康元年桓帝驾崩,而桓帝无嗣,窦武就召见侍御史刘鯈,问宗亲中誰更贤明,刘鯈便推荐了他刘宏。于是乎昏君刘宏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继承大统,成为了东汉皇帝。 这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当年朝堂上窦氏外戚权倾朝野,窦武把持朝政,得天下士人拥戴,后更是与太傅陈蕃密谋彻底铲除宦官阉党。 可在东汉,太监近侍就是皇权最坚定的捍卫者,刘宏又怎可能心甘情愿自废一臂,沦为窦氏外戚的傀儡? 于是便有了臭名昭著的第二次党锢之祸,虽然清楚为了清除桓帝时期留下的大外戚会误伤许多贤明士人,但为了保住刘家皇权,刘宏别无选择。 在他执政下汉王朝日薄西山 ,甚至说是将亡也不为过,但起码他保住了皇家的实权,没有让什么宦官什么外戚什么世家给架空。阉党看似势大,可只要刘宏想,随时都可以废掉张让赵忠之流,之所以不处理这群祸国殃民的奸佞,也只是因为他们对皇家有用罢了。 “唉,事到如今,能陪朕走完这最后一程的,也只有你蹇硕了。” 看着悲戚伴随在自己身侧的小黄门,刘宏轻叹一声,只感到苍凉。 世人只觉得他亲近十常侍,当然他在平日也确实如此。可在这即将逝去的最后时刻,刘宏却不想见张让和赵忠。 那两个都是人精,会说好听的话做事也很漂亮,可他们心中又真的忠诚么? 小黄门蹇硕话不多,但脚踏实地且能义无反顾为自己献出性命,皇帝心中究竟更偏向于誰,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协儿,你定要为父皇重振山河,让我大汉重回昌盛。如此朕见到我汉历代先君时方不会太过愧疚,朕虽一事无成,但好歹为大汉选了个圣明的承继者。” 最后看了眼迟暮夕阳,刘宏忽然感觉很累很疲倦,刚刚如潮水般涌来的精力仿佛在一瞬之间就被抽空。这种浑身彻体的无力感,甚至叫他无法站稳。 “陛下!” 见皇帝踉跄后倒,蹇硕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揽住主子的躯体。 然而任由小黄门怎样呼喊,刘宏都再也做不出回应。那双浑浊的眸眼已然失去神采,而在仍有血色的脸上,还残留着淡淡微笑。 “陛下!” 怀抱着刘宏的尸体,蹇硕痛哭流涕,殿内侍者们也全都红了眼眶,大声哭嚎起来。 公元189年4月,帝崩,谥号为灵。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有何惧哉 “袁家世代官居高位,在中原一帯素有四世三公的美称。本已是位极人臣,这又是想做什么?” “对于此等世家而言,天下该是越稳定越好。把水搅混了,对他们有何好处?难不成袁隗还想做皇帝?” “这不可能,就算这些年经奸恶佞臣祸害,朝中贤人已所剩无几,但在地方上仍有大批认定刘氏为尊的正统派,他们绝不会允许外姓篡位,即便是袁家。” 被自己的猜想逗笑了,荀攸眉头微微皱起,着实有些意外。 袁绍自出仕起就旗帜鲜明的跟随何大将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其行事虽高调却恪守臣属之道,礼法言行皆不僭越,故此何进非常信任袁绍,也常常采纳他的意见,如今已经演变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可笑何进还以为得到了袁家力挺,踌躇满志正欲大展宏图,却没能料到袁绍那个看似忠正伟岸的俊面郎君,竟是个怀有贰心的野心家。 尽管仅凭目前所知,荀攸还不清楚袁绍究竟想做什么,但他已经预料到对方图谋不小,甚是会影响到整个天下。 “袁绍召边将入京意欲何为,这点我们外臣无需考虑。洛阳变数再多也该交由上 位者去操心,誰高坐明堂,乡里还不都是吃糠咽菜?” 耸耸肩,王耀直接略过此事。 对于袁绍所作所为背后的原因,他大抵是清楚的。袁家这么多年都处于世俗权力的顶峰,岂会没想过更进一步?如今汉室倾颓、所谓之正统已处于垂危之际,袁家焉能坐的住? 直接篡位那不可能,但把持朝政却没有多难,而一旦把持住朝政,他袁家想用什么手段还不是随心所欲,满朝文武都是自己人,刘氏皇帝也不过傀儡罢。 只可惜袁绍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一点,董卓倚仗袁家上位,看似是袁家的忠犬,可实际却并非如此。西凉军是一柄刀,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快刀,可却会噬主。袁绍没考虑到这点,所以他注定事敗。 董卓并非他生平所见过的任何人,这位凉州虎狼绝不会屈于人下。简单点说就是董卓这人,袁绍他把握不住。 “既然要断联系,索性就断个利落,董卓那不必回信了,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罢,本伯管不了也不想去管。” 轻叹一声,王耀转而问询起军中事宜来了。皇帝刘宏的死,可谓真正意义上拉开了乱世的帷幕,但就眼下来说,这与 自己平叛还真没什么关联。不论京都变化成何种模样,张纯叛军都是要讨伐的,起码得收复冀州全境、收下冀地人心。 “禀伯爷,此次出征有甲士三万,辅兵两万,共计五万大军。平定幽州期间鲜有战事,拢共几战也都是没打多久賊军就投降了,我军兵力折损不到千人。” “如今有万余甲士及辅兵以‘休整、平定残存贼寇’的名义,驻扎于幽西我们所掌握的三郡之中。故此这一番南下,我军主力只剩下一万五千甲士和您的亲卫骑军,至于幽州军和两军辅兵相加倒是有五六万,不过战力低微不堪大用。” 荀攸皱眉,无奈道:“幽州不似我并州,听说是供粮不足的缘故,其军队很少操演训练,虽然武具齐全,但在其他方面实在不堪入目,连最基础的列军阵,移动时都很歪扭,难抗强硬突击。” “张纯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哪来的强袭。”微微一笑,王耀打断了荀攸继续埋怨的苗头,只见他起身来到文臣身旁,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道: “公达,不是所有地方都似我并州,恰恰相反我并州的制度是独一无二的。” “除了本伯,没几个当 权者重视麾下兵卒的性命,莫说是像我这般配备随军医师,很多地方军队连饷钱都发不齐,能保证军士温饱,都算是不错了。这种背景下主官岂能苛求军队有素养?遭遇强敌能战上一会而非掉头就跑,都值得称赞了。” 荀攸闻言一怔,旋即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倒不是王耀在自夸,事实也确实如此,大多地方军连照发军饷都成问题,又哪里能去要求什么?不给工钱还埋怨别人业务能力不达标,这显然说不过去。 与之截然相反,并州军的军饷从来不会有延误,只要听从命令不犯错误,他们的饷钱只会多不会少。 军饷足发,再加上一日三餐基本都有荤腥,并州军的待遇已经堪比皇室禁军。享受着优渥待遇自然不能逃避责任,主官完全有资格要求军队每日操演。由此并州军的素养不会低也不可能低,荀攸见惯了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在面对这些地方上的常规部队时有所看不起很正常。 在道出缘由后,王耀也没有纠正对方的意思。 刘虞虽然将幽州军全部移交给自己,其兵力看起也不少足有四万,但确实不能对此寄予重望。纵观整个三国历 史,幽州军就没高光时刻,甚至都没出镜几次,在这最为跌宕起伏的年代,他们就一直这般默默无闻,全赖地理位置偏远鲜有战事也不尽然,毕竟就乌桓异族都复叛了几次,幽州军每次都无力抵抗只能求援。 这支军队的战力应该略强于辅兵,但远远比不上其他边军,大抵就跟一些内地守备部队战力相仿。当然,个体是怎样都要强于叛军的,平张纯不在话下。 “明儿便到第三日了,可以开始准备开拔。此行我军精锐虽少,但就总体来说军力却极为庞大,且士气、武具、粮草皆占上风,兵力也不逊色賊军。如此不必行险,以碾压之势横扫过去即可。无论是争夺据点还是直接决战,本伯都不畏张纯那厮,他敢来那便战!” 铿锵有力的道出宣言,王耀当即命荀攸写下战书一封,差遣信使火速送往张纯军中。此际叛军主力刚拿下坚城章武,就在河间隔壁的渤海郡中稍作休整。 跑的快些大概几日就可以送到,就不知张纯看到战书是何反应了。 不过不管他是斗志全无落荒而逃还是勃然大怒跑来决战,王耀都不怕就是了。 宵小而已,有何惧哉? 第二百二十三章 北上破敌 “什么,幽州三郡已经全盘失守?那涿县粮仓也被官军占了去?” 章武县衙,正在大摆庆功筵的张纯双眼圆睁,看着徐晃久久不能言语。 “梁牧何在!?叫他滚出来见我!” 怔神片刻,已经有些喝醉的张纯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顿时怒不可遏、大吼道:“匹夫误我!匹夫误我啊!” “幽州驻军足有五六万之众,人数上要远远超过官军,为何据城而守还会被王耀这么快攻下?梁牧无能,他该死!” 面对首领醉酒后的咆哮,一干叛军将校面面相觑,没人敢出声。 此际众人脸色都很难看,他们非常清楚后方粮草断绝意味着什么。 越想越气,张纯一把扫过酒案,美食酒水顿时全都洒落在地。 “草包啊!” 张纯双目泛红,胸口随之剧烈的上下起伏。他实在想不明白梁牧是怎么回事,自己率数万大军围攻一个驻军只有几千人的小县城,都足足打了大半个月才拿下。 涿县何其雄伟,城防要远胜章武,留在幽州的守军也不少几乎与镇压军持平,就是单体素养要差些,也不至于守城都守不住罢!这才几日就尽数失守了! “回大王,梁督统已经战死。” 张纯主案前,徐 晃躬身抱拳道:“得大王之令,末将率本部兵马星夜驰援涿郡粮仓,奈何还没进入幽州境内,就撞见了逃来的溃兵,这才得知涿郡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失守……原因在于副将董狐没搞清楚地势就擅挖护城河,卫河未能起到效用,反而浸湿城墙地基,使夯实的土块变得松软,在官军投石机接连轰击下,不出三日城墙便轰然倒塌。” “梁督统死战不降,下达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命令,同时还令副将董狐点燃粮仓,绝不将义军辛苦寻来的食粮资敌,即便涿县失守,也不让王耀捡便宜。” 张纯闻言沉默,面上怒意稍缓,叹息道:“梁牧是个豪杰,不怪他。” “这么说,粮草是付之一炬了?” “没,在梁督统战死后,董狐帯着守军投降了。” 看到张纯神情剧变,徐晃咬了咬牙,还是直言道:“满仓粮草一粒不少,全部都被王耀缴获。董狐也因此未被问罪,甚至还保留着旧部编制,手握兵权。” “啊啊啊!气煞我也!” 猛然起身一脚踢翻桌案,张纯怒火中烧,只感到胸肺都要气炸了。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一个人,纵是往后捉到那卖主求荣的叛徒将其剥皮抽筋,也难解他心头 之恨。 该死的东西,怎不被流箭射杀了去! 作为叛军领袖,张纯比誰都清楚涿县存粮之巨大,若真是烧了也就烧了,虽然肉痛但好歹还能接受。可如此规模的粮草尽数被王耀缴了去,这种做嫁衣的感觉就实在让人憋屈了。 “大王,眼下粮草初断,还没影响到军中,何不立刻领军北上与王賊决战?一旦取胜,现有劣势全都不复存在。” 一名渠帅起身抱拳,恨恨道:“传言王耀战无不胜,但那也只是碰上的都是些软柿子,市井以讹传讹罢。” “镇压军一路收复失地,几乎没遇见像样的抵抗,太过顺风顺水必然轻敌。大王领哀兵北上与之决战,岂有不胜之理?如今涿县已失,若避而不战,待到粮草告急,大军亦会随之分崩离析。” 渠帅之言落下,当即引起一片附和。 一个个大小将领皆是先后起身,躬身抱拳朝张纯请战。 偌大个厅堂一时热闹极了,只有自号为天子的张举愁眉苦脸,低声规劝着诸多将领不要冲动。 王耀善战这是公认的事实,这么多年来就没听说过他战败的消息。双方势均力敌之下想要取胜都不是一件易事,眼下官军还夺取了粮仓,可谓还没开打就赢下 一半,这时再去与之争锋何其不智? 己方在青州徐州都还有大片地盘,何不在劣势时就权且暂避锋芒,先退回青徐之地调养生息,再另谋东山再起? 张举罕见的清醒无法劝住狂热的主战派,自打高举反旗就无往不利,叛军将校愈发膨胀。此际明明身处绝对劣势,军将们却还是一个个自信满满,认为一旦两军摆开阵型决战,就断无战败的道理。 “诸位,我们是可以带着仅剩无几的粮草北上而去,可如果王耀避而不战据坚城而守之,我军又该如何?” “他只需不应战,就可以让我们急于求胜来化解困局的计划落空。” “届时我军进不得退不得,只怕无需官军出手,自己就会因缺粮而崩盘。” 环视满堂将校,张举神情凝重,旋即他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的张纯,期望自己这位主事的兄弟能够采纳他的建议。 感到张举焦灼的视线,张纯一时没有表态。作为叛乱的发起者兼领军人物,张纯自然是最激进的主战派,但激进归激进他还是比较顾重大局。接下来的决议将决定义军的兴亡,必须慎重考虑。 一名合格的领袖,最起码要做到在决断时不掺差个人情感。 “公明,不知你怎 么看?” 不知为何,在这至关重要之时,张纯反而想听听徐晃的意见。 这位寡言悍将自打道完军情后就闭嘴不言,没有对是战是撤表达看法。 徐晃闻言没有立刻回应,稍加思索后才缓缓开口:“大王若想偏安一隅,可退至青徐一帯,如此威势虽减,但只要还有众多兄弟相随,大可成为一方不受约束的诸侯。不过这样做了,还想成就一番宏图霸业就有些难了。” “青徐两州沿海而富庶,但距离大汉腹地终究还是太远了。” “如果您意在天下之主,且有不胜即死的决心,那大可领军北上与王耀决战。就如诸多将校所言,如今粮草虽断但毕竟还没影响到军中上下,立刻动兵即可无视这个问题。至于王耀据城而守的可能倒是不大,纵观其征战生涯可以发现,王耀基本从未被动防守过,一直都在主动出击,眼下他大抵也会遵循这个习惯。” 张纯颔首,其实这些他都知道,之所以再问一道,也不过是再梳理一番罢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张纯最后的决断都是北上。是的,他不惧兵败也不惧身死。开玩笑,誰怕死会高举反旗? “传我将令……” “即刻拔寨整军,随我北上破敌!” 第二百二十四章 得道多助 中平六年五月,大汉动荡不安。 因为皇帝新死又未立下储君,各方势力都产生了别样的想法。许多尚有实权的藩王蠢蠢欲动,都想坐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但这个想法注定无法落实,灵帝刘宏虽是从藩上入继大统,但那是因为桓帝无嗣。刘宏虽然昏聩无能,却还是在这世间留下了自己的子嗣。 只要刘辩刘协还在,其余刘氏宗亲就没有鱼跃龙门的契机。 经过短暂商议,阉党已经倒向外戚,一众权宦都有所收敛,谨遵于何进号令行事。事到如今,刘辩虽然还未登基,却已是板上钉钉的下任皇帝。每日都有按捺不住的中立官员抛弃准则,携重礼前往史侯府上拜会。而早就旗帜鲜明支持刘协的那一票官员则是愁云惨淡,只觉得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了尽头。 洛阳几家欢喜几家愁,然而无论京都怎样风云变幻,都影响不到王耀。 此刻他率军驻于樂成县外,遥望远方缓缓开来的叛军主力有些怔神。 倒真没想到张纯居然这么猛,在丧失包括粮仓在内的幽州领地后,对方没选择后撤暂避锋芒,而是直接开来决战。 这份魄力在反贼中属实罕见,大部分叛军主将看似彪悍无畏,实则大抵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在取得一定程度的胜利后他们有了享受的权利,而在享受过权贵逍遥的小日子后,纵使他们以往真是不怕死的勇士,也会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以前烂命一条死就死了,可掌权尝到甜头后,誰还愿意去死呢?故此大多叛将到了后 期都只会打碾压的顺风仗,情况稍有劣势就会立马遁走,绝不以身犯险。 敢直接领着主力过来决战,已经说明了张纯的与众不同。 “主家,要趁着賊军初来立足不稳,让骑军发动一轮突袭么?” 寨墙上,张扬战意勃发率先请战。 王耀没有立刻回应,他望了眼军寨后方的县城,眸中若有所思。 几日前他率军南下来到樂成县,大军在此处撞见了回归的使者。这名奉命前去送战书的信使很幸运,即便张纯处在愤怒之中也没乱下杀手,还托使者送回一封应战书。得知张纯的决断后王耀当即停止前行,命军士在县城之外修筑军寨,作为应对接下来战事的大本营。 不少将校对此有些诧异,既然旁边就有县城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者镇压军完全有能力与叛军主力正面对决,瞧义公这架势,难不成还要龟缩防守? 对于下层军官们的疑惑,王耀没有理会的意思,不过一众高级将领倒是很清楚主家的脾性,对此毫不意外。 王耀素来求稳,且喜欢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既然叛军粮草被断又选择前来决战,那自然是争分夺秒。 每拖延一天就距离完胜更近一步,王耀会如何决断不言而喻。 “没有突袭的必要。” 否决了张扬的提议,王耀坐在小木凳上饮着亲卫侍从递来的茶水,他就着温暖阳光望着那奔赴而来渴求决战的叛军,神情很是惬意。 “现在该急的不是我们,既然占据主动权,就要将优势发挥到最大。” “我 官军主力就在这不会跑,张纯想战就来攻坚罢,战不战都随他。” 一句话堵死了张扬继续请战的可能,王耀吹了吹茶水上的热气,这是并州今年新产的茶叶,滋味非常不错。 “主家,您不是邀张纯来正面决战,怎么现在又成了据坚而守,这样糊弄对手只怕会影响名声啊!” 张飞忽然开口,自信道:“主家坐拥数万精兵,麾下更有无数勇毅战将,贼寇虽多,却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某虽不才,愿为先锋突袭賊军!” 关羽闻言也颇为意动,不过他看了眼王耀却还是微微摇头。 三弟所言不假,己方兵力虽然不如賊寇,但在质量上却是完胜。根本没有龟缩守城的必要,直接列队迎战便是。 只不过义公将军太过体恤兵卒,花点时间就能轻而易举解决对手,他是绝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就丧失理智的。 故此,这条提议他绝不会采纳。 果不其然,只见王耀淡淡一笑,认真道:“逆賊再是不堪一击也有十万之众,哪怕我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以一当十也是顶破天了吧?剿灭賊军付出万人代价,翼德你觉得值得么?” “值得!” 张飞想都没想就连连颔首,道:“以一当十肯定是顶破天了,但不是每一个贼寇都心怀死战之志,张纯最多只有那几万旧部会随他顽抗到底,其余大多杂兵看到形式不对,很快就会溃逃。” “就算是往高了算,我军也最多折损六七千人,其中大多还是幽州军。” 说到这时张飞挑挑眉头, 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只觉得王耀定会被说动。 莫说是他,便是周围的将校们例如张扬于禁,也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早在上月,王耀就将半数军士留驻在幽西三郡。此次南下入冀,镇压军的主力已经由并州军转为了四万幽州军。 幽州军是打完还要归还回去的外人,死伤多少重要么?能用别家军队的士兵来立下属于自己的功劳,实在是天赐良机,自然要专挑功劳多的硬仗来打,至于幽州军是否会死伤惨重,这需要考虑么? “并州军如何,幽州军又如何?” 让大多新将意外,又合乎不少旧将预料,王耀断然拒绝了张飞的提议。 “无论是哪里的军队,无论它究竟隶属于誰,只要在此刻由我来指挥,那便是我的军队。军中上下无论将官还是兵卒,也都是我王耀的泽袍兄弟,岂有幽州军不是本伯嫡系就可以多加死伤的道理?眼下他们既然将性命托付于我……” “本伯就一定要对得起他们!” “我心意已决,翼德勿要复言。” 一席铿锵有力的话语道出,当即叫一众将校感慨万千。 赵云星目闪烁,俊朗的面庞上满是佩服,只有这样信奉义理的明公,才值得他肝脑涂地托付出身家性命。 高顺面不改色,却也是轻轻颔首,他很少表露看法,但这不代表他就没有自己的见解。他是个很正统的人,自然也不会希望主家不把幽州军的性命当回事。 要说首次随军而行的鲍信,那见到这一幕直接就是喝彩了。早在泰山时,鲍信 就以宽厚爱人得名,不是说他见不得阴谋诡计,只是他绝不会期望自己效忠的主家是个坑害友军牟取己利的小人。 只要由自己指挥,那就是泽袍兄弟,就一定要对得起他们…… 说得好啊!这方才是义公啊! 感受到将校们的爱戴与敬仰,王耀微微一笑,并没有太过在意。 邀张纯前来正面决战,实则却据坚而守,严格说来这确实是使诈,不合乎自身义公将军的名号。 不过诓骗些打家劫舍,搜刮起贫民百姓毫不手软的賊寇,也没什么不符合道义的,传出去对自己也没有影响。 但不体恤幽州军,拿友军将士去打硬仗博功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嫡系部队,效忠于自己的兵那肯定要体恤。不是说折损了再招募就是,忠心耿耿之人,肯定是能少死一个算一个。 而没效忠自己却由自己调度的友军,虽然不用像嫡系那般过份爱惜,但同样也要遵循尽量减少折损的大原则。至于张飞字里行间里的那种小心思,要想成就大事就绝对不能这样做。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都已经交由自己来指挥的部队,不知比那些陌生军队要亲近自己多少。幽州军完全有可能在未来转化成效忠他王耀的铁杆嫡系,如此背景下还惦记着那点战功实在是蠢。 不过张飞不知道自己的战略规划,提出这类建议也情有可原,没什么需要指责的。但终究还是格局太小眼光不够长远,现在幽州军看似是别人的军队,可当自己执掌幽州后,不就是自己人了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猝不及防 率军赶来樂成县的第三日,张纯终于感到了不对。 要说第一日到来,王耀没有趁着己方疲惫发动攻势那是讲道义、既然约定决战那就堂堂正正的对垒拼杀。 可到了第二日官军依旧不为所动,这就有些奇怪了。王耀在战书上表达出迫切交战的意愿,却还能这般耐得住性子?姑且当做这位义公很讲武德,专门给对手时间休整,待其恢复元气再来交锋。 但到了第三日,官军还是龟缩在县城与营寨中,对到来的敌人不闻不问,这就让张纯有些坐不住了。 王耀究竟怎么想的,不是要决战么? “擂鼓,随我出阵讨战!” 粮草被断致使张纯没有与官军磨蹭的功夫,既然王耀不愿主动,那就由自己来开这个头好了。 春风吹,战鼓擂。 在这日盛之正午时分,张纯率领十万大军浩荡出营,列阵于官军营 寨前。 “王耀,我军赴决战之约而来,且快快出营与我决一死战!” 策马立于大阵首列,张纯身披镀金吞兽连环铠,手持一柄雕龙银坠虎胆枪,整个人看起英姿飒爽,极具气势。 在其身后,十来名悍勇渠帅呈一字排开,虽然穿着打扮不如张纯那般亮眼,但也都造型独特,看起着实吸睛。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张纯张举两位首领的审美影响,还是中山国本就流行金色,但凡有点身份的賊将就会在甲胄上镀金,远望过去明晃晃一大片,甚为炫目。 “弩机何在,放箭!” 此刻官军寨墙上立满了全副武装的精锐甲士,将领却只有高顺一人。 王耀根本懒得理会张纯,正在营中帅帐与一干将校商讨着战后工作。 听闻将令,寨墙上的军士们当即操控机弩朝下边那一大票賊将射击。这些机弩也都受过军 机处改良,虽然装填较慢但射程却是极远,完全能精准命中千步之外的敌人。不过张纯能从一个郡守袭掠四方混迹到今日手掌十数万大军,本身也是人中龙凤,虽然谈不上无双上将,但观察力还是非常敏锐的。 第一时间瞟见寨上异动,张纯大惊失色连忙操控坐骑转向奔逃。 他速度之快神态之狼狈,叫其身后的一众将校们大为不解。不过还是有几个反应快的渠帅立马挥鞭,紧随张纯向后方逃去,其余将校后知后觉的就要跟随,却已是晚了。 只闻机括激发的闷响,接着就是重箭齐发。一支支酷似长枪的弩箭呼啸而出,匕首那般大的银亮箭头反射着穹上骄阳的金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射而来。 听到响动,那些慢半拍的将领云里雾里的回过头来,却见寒芒一闪,紧接着胸口便传来钻心的痛楚。 “列盾,快快列盾!” 待到第一轮弩箭落地,张纯才堪堪赶回军阵之中。此际二三十个披甲亲卫慌忙赶来,高举阔盾将主家牢牢拱卫在其中。 被盾墙庇护,张纯这才大松一口气,他抹去满额冷汗,怒道:“卑鄙小人!王耀这厮也配自称义公!?” “本王纵横南北数十年,就从未见过如此龌鹾之人!自己发信邀我前来决战,结果却龟缩于营城中,非但如此竟还暗箭伤人,如此腌臜枉为君子!” 那几个立刻跟随大王逃跑而捡得一条性命的渠帅,说起话来可就没有张纯这般文明了。透过盾与盾之间的缝隙,他们可以清晰瞧见后边那些反应慢的同僚们,此刻已然横尸营下。 将校标配的铁甲固然坚实,可又哪里抵挡得住此等重箭,就是最厚实的胸甲部分,也会被锐利的箭头轻易扎穿。 瞅着那些 已经死透了的兄弟、甚至有几人还身中数箭,幸存下来的渠帅们不寒而栗,要是动作慢些,只怕自己现在就躺在外边。 没啥好说的,他们已然恨透了那位义公。誰能想到盛名远扬的王耀,竟是如此一个奸诈小人? 一时谩骂不绝,在将校们帯领下,数万賊军痛斥官军是无胆鼠辈,龟缩在营城中也就算了,居然还使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真是龌鹾至极。 然而面对无能狂怒的賊寇,寨墙上的军士们却是毫不在意。 高顺直接无视嘈杂骂声,皱眉望向营下被射死的几员賊将,只感到有些可惜。 这机弩的准头还是差了些,刚才賊将们立于营寨千步外,刚好处在机弩的极限射程,既然在射程之内,那只打中这么几个未免就有失水准了。 要是能一箭直接将賊首射杀,可就省事多了。可惜,实在是可惜!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强攻之志 “王耀小儿何在!?” “快快出来决一死战!” “王耀小儿,枉你声名远扬,没想竟是这么个贪生怕死之徒!若有胆量,速速出来与我军决一死战!” “怯懦鼠辈,为何不敢出来交战?这并州官军,难道都是无胆的懦夫么?” 酉时日入,黑夜将至。 官军大营外的賊军还未退去,即便嗓子已然沙哑,但只要头领还没道出停止,賊兵们就只能片刻不停的呼喊。 不过他们的努力显然是无用功,尽管被骚扰辱骂了一整天,营上的官军士卒依旧无动于衷,随下边宵小如何蹦跶,军士们只管面无表情的站岗,早就被磨练到坚毅无比的内心根本不为所动。 开玩笑,近几年王耀基本都没出过并州,而其麾下的军卒却没闲着,没有战事不代表没有训练,长期处于高顺各种高强度的操演下,并州军无论战斗素养还是内在心志都已经达到一个顶峰。 这些真正意义上的职业军人,根本不会因敌人的侮辱而冲昏头脑。 此次王耀在城与营的防卫部署上多花了些心思,四万幽州军主力被他放到了更为坚固的县城之中,而城外军寨的万余守军,则 尽数为最精锐的并州军。 如果张纯派人到城下连番挑衅,或许还会有幽州将士沉不住气,但他到城外军寨来激将,则毫无疑问不会有结果。 “公明,看来官军是要龟缩到底了,依你看来我军该当如何?” 遥望逐渐迟暮的天色,张纯神情很是难看,尽管有过王耀会避而不战的设想,但他却不认为对方真会这么做。 誰能想,素来以义为先的义公将军竟会使用诓骗这等龌鹾的诈术?邀自己来说是决战结果却龟缩营中,实是腌臜。 虽然嘴上怒骂,但在此刻张纯在心中已然认可了王耀的领军能力。 诈术是不光彩,可两军交战自然是以取胜为先,王耀为了削弱敌军能够不惜损毁名声,在这点上自己不如他。 “主公,事已至此唯有强攻。” 徐晃脸色也不好看,他是一力支持张纯率军前来决战的,如今义军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处境,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到现在也没有追究誰是誰非的意义了,中山义军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张纯这条大船要是沉了,他们这些渠帅没一个能够独善其身。 “强攻?” “正是!” 攥紧 双拳,徐晃咬牙道:“我军粮草不足,根本就没有再跟官军磨蹭下去的实力,而到了现在,想再调转马头撤往青徐一带也是来不及,现有粮草莫说是支撑到青徐,只怕还没出冀州境内就会耗尽。届时我军困于无粮,就是官军不出手,我们又还能维持多久……” 张纯闻言默然不语,徐晃没有夸大,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说来中山义军有十数万之众,听起来好似很强很庞大,可实际上这与当年黄巾起义是一个道理。真正有决心的反叛者并不算多,叛军主体都是由被裹挟的农人组成,让他们在吃饱的情况下去拼命还行,但是连饱饭都做不到,誰还愿意去冲锋陷阵?徐晃所言不假。 倘若现在退去,只怕还没到青州徐州大军就会因为缺粮而崩溃。 换句话说,即便王耀固守不出,他张纯也只能蒙头进攻,除此外别无选择。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都是强攻,趁夜而攻比白日更具优势,漆黑之下无论机弩还是石机都难以瞄准……” “事已至此,大王无需再隐瞒缺粮之事,大可告知于全军将士,且言樂成县中粮草满仓,破之即可立解此困 。” 双手抱拳,徐晃决然道:“末将愿为先锋为大王解忧!今夜若不能破城,则提头来见!” 张纯闻言一怔,诧异开口:“王耀虽然背信弃义,其麾下军士却无疑是精锐,将军岂有自信在一夜之间就取下樂成?” 徐晃听声苦笑,他哪是自信,全是别无他法罢。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日列阵而出高声请战,无论官军是否视而不见,都确确实实无视了己方。如果义军将帅对此毫无对策,那将深深打击军中士气,炽热战意也会随之冷淡。 再者王耀有兵有粮,就是一副坚守到底的姿态,己方绕不开也逃不脱,没有任何取巧的可能。反正只能强攻,夜袭总比白日攻坚要好打。当然这个好打也只是相对而言,就算樂成没有护城河但毕竟也是座县城,想一战而定胜算实在渺茫。 可渺茫又能如何,该打还是得打。 而且根据叛军越打越弱的特性而言,想要取胜也就只能一鼓作气。一拖久,賊兵们缺乏素养、兵甲粗劣的弊病就会尽数暴露出来,那时就更不可能得胜了。 可以说十数万中山义军的命运就看今夜了,倘若夜袭受挫,张 纯也就可以开始考虑逃往何处了。 “大王不必太过悲观,经过一日的叫骂请战,末将已经观察到许多细节。就算直面我军怒斥,城外军寨上的守兵依旧面不改色,想来营中都是官军精锐。” “而即便我军没有刻意朝县城寻衅,但城上的守兵却是满面怒意,就素养而言可比外边军寨差的多。” “我军只需分兵围住军寨,继而集主力猛攻县城,断然没有失败的可能。” 违心道出豪言,徐晃单膝跪地、肃声道:“不能破城,便以军法处置末将!” 张纯闻言没有回话,他深深看了眼徐晃,旋即下马亲手将对方扶起,诚挚道: “本王已然知晓将军之志,今夜要攻城便攻城,我都依你。不过短短一夜终究还是勉强了些,就是失敗也没啥大不了,希望将军千万不要冲动,保留有用之躯才是重中之重,在这多事之秋,本王再难经噩耗,绝不可失了将军!” “今夜攻不下那便明日,明日攻不下那便后日,只要人还在就还有希望。” 面对张纯这罕见的真情流露,徐晃怔了怔,旋即重重颔首,咬牙道:“末将晓得,大王便在营中静待捷报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夜袭樂成 戌时,天色已黑。 樂成县杀声四起,伴随着隆隆战鼓,无边无际的义军士卒咆哮怒吼,以蚁附之势朝县城攻去。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隐匿踪迹,纵是夜袭,但规模大到一定程度,再是偷偷摸摸也很快就会被发现。 既然如此索性快意些,徐晃脱去沉重铁甲,赤着膀子就领队冲杀在一线。 悍将头顶翎羽尖盔,手持长柄梨花开山斧,一马当先边冲边喊: “今夜破樂成,纵兵三日!” 如今形式已经明了,今夜不得一鼓作气攻占县城,那待到士气衰竭且粮草不足时,留给中山义军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今夜之攻坚战也没有取巧一说,由誰在后方军阵来指挥调度都一样,徐晃从不贪生怕死,故此他选择冲锋在前。 见到先锋大将与自己一同冲杀,义军兵卒无不热血沸腾,斗志猛然强烈起来。 “将军有令,破城后纵兵三日!兄弟们杀啊!破城之后吃香喝辣玩女人啊!” “好久没开荤了,兄弟们上啊!” 女人是旧时代军队脱不开的话题,而在賊军叛军之中则更是如此。 嘴中高呼出各种污言秽语,众賊兵开怀大笑,非但对战斗 的紧张感大幅减小,就连前冲的速度都仿佛快了一大截。 他们不懂什么大义,只知晓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能痛快怎么样都无所谓。 丧尽天良?都沦落到落草为寇了,誰还在乎什么良心,庙堂之上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权贵,做的腌臜事可一点不比他们少,若非如此岂有乱世? “杀啊!” “都冲快些,破城玩女人啊!” 眼见袭来的贼寇愈来愈近,城上的官军也终于动了起来。 樂成不是战略重地,作为一个寻常小县城它并未配备机弩,不过城防虽然未有自带远程攻击,但驻守其中的四万幽州军却足足包含七千多名弓箭手。 此刻不算宽敞的城墙上立满了弓手,他们望向城下宛如潮水般涌来的賊寇,吞咽着口水为长弓搭上了利箭。 幽州历来都是边防重地,虽然如今的幽州军再难称为精锐,但就武具而言却仍属精良。他们所配备的都是硬弓,搭上相应的利箭,能轻易穿透三四百步之外敌人身上的铁甲,对付起无甲轻兵就更是碾压了,直接来个贯穿如饮水般轻松。 不过即便装备精良又占据守城优势,幽州兵卒却显得很慌乱。还 好其中立有大批军官在不断勉励,这才将士气一直维持在可用的水准上。 也怪不得幽州军不经事,毕竟他们很长时间都没作过战了。再者城下那密密麻麻涌来的叛军也确实骇人,放眼一望仿佛都看不到尽头,畏惧也很正常。 “是个男人就给老子挺起胸来!” “义公将军把最坚固的县城交由我们来驻守,自己则领万余并州军驻于城外临时扎建的军寨之中。我等已经得了便宜,眼儿姿态?” “都给老子昂首挺胸,可别在义公将军面前给我幽州丢脸!” 阎柔立于城楼上,他拔出腰间长剑环指四周,目光锐利的大声训话。 今日他披戴着一身锃亮铁甲,在旁边炬火的照耀下,整个人都闪着红光。 一席话道出却没起到多少效用,此刻叛军兵临城下,正嘶吼咆哮着举梯杀来,而城上官军也都在搭箭瞄准,根本没人注意将军在大声嚷嚷什么。 “操,把老子话都当耳旁风是吧!” 攥紧手中长剑,阎柔额上青筋绽起,下定决心此战结束后定要好好整肃军纪,起码要做到让士兵 认真听将领讲话。 暗骂几句,眼见城下贼军已经逼近,阎柔当即神情一肃,举剑高呼放箭。 下达军令与训话有所不同,在将领道出命令后,其身旁亲兵会立马一同呼喊,确保命令可以传达出去。而每段城墙上的旗手得令,也会在高呼的同时举起相应旗令,最终使命令能随着旗号不断蔓延到每一段城墙上。 “放箭!” “放箭!” 听闻到处都响起放箭的呼喊,城上弓手当即拉弓攒射,不留余力朝叛军放箭。 咻咻—— 咻咻咻—— 破空声接连响起,一时万箭齐发,隐隐在夜幕中形成了连绵箭雨。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顿时叫叛军惨叫四起,一个个无盾无甲的轻兵中箭倒地,但还没等他们嚎上几句就被后边冲来的泽袍活活踏死,可谓悲惨到了极致。 但没办法这就是战场,在集群冲锋下倒地就等同于死亡。即便箭矢没能射中要害,伤者也会被友军践踏而死。这并非故意,实是迫不得已。在人挤人的冲锋下个体根本做不到停下脚步,就是稍有迟疑搞乱了节奏,自身都有可能摔倒。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即便眼前倒地的友军只受了 轻伤,后方的兵卒也不会心软减速,而会选择咬牙大步踏去。 “不要畏惧,不要畏惧!” 听闻身旁传来的哀嚎声,冲在最首列的徐晃当即高举手中大斧,呼曰:“临阵不过三矢,且速速随本将搭梯夺城!” 说罢,徐晃便不管不顾朝城墙冲去,对于那城上的弓手甚是一眼都没看。 临阵不过三矢,也就是说两军交战其实弓手的威胁着实有限。面对敌方骑兵和跑得快的精锐步卒,弓手最多射三轮箭就得后撤了,再贪一箭都很可能会被斩于马下。当然守城跟野战不同,地势较高的守方弓手完全可以毫无负担的射到攻城方搭上云梯再后撤,不过即便如此,也最多不过是在三轮的基础上再加三四轮。 作为先锋,这种情况下除了跑快些也没其他办法。至于会不会中招,那也全凭天意,反正徐晃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故此他毫无惧色。 当然簇拥在其身旁的一票持盾亲兵肯定是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登上城头之后不好保证,但在登城途中他们定然是不会让主家受到半点伤害。 一旦箭矢招呼过来,亲兵们就会用盾就会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徐晃身前。 第二百二十八章 站稳跟脚 “架梯!” 狂奔之下,数百步距离转瞬即逝,不出预料徐晃第一个来到城下。 此刻每一次呼吸都有泽袍死于战场,徐晃没有废话,在身后亲兵快步上前搭上云梯后,便立马单手持斧向上攀爬。 一众亲兵见状立马跟上,非但是徐晃所在的梯子,便是左右新搭好的四根云梯上也攀满了装备精良的亲兵。 “速速攻城!随将军速速攻城!” 紧随徐晃之后,密密麻麻的賊兵也迅速赶到城下,见先锋大将居然亲自爬梯甚至还攀在最前边,无论杂兵还是精锐都一下子士气暴涨,云梯刚一架好便争先恐后的向上攀爬,看起疯狂极了。 “賊寇上梯了!垒石,垒石何在?” “金汁,快把金汁端来!” 尽管早就预想到了賊军爬梯的场景,可当这一幕真正映入眼帘时,还是叫许多守军惊慌失措。 先前賊军远在城下千步之外,再怎么呐喊咆哮也听不清楚,虽然同样可怕但也就那样。可当他们架好云梯,距离自己不过一段上下高度的距离时,那咆哮怒吼就非常骇人了。 城上的幽州兵可以清晰瞧见賊寇们狰狞的表情,那布满血丝的眸眼溢散着滚烫杀意,叫人不寒而栗。 虽然賊兵武具粗陋甚至可以用破烂来形容,半 数賊兵披戴残破皮甲,其中不少还是官军制式,而另一半则连这象征大于实际的皮甲都没有,瘦削的躯体上裹着一件单薄的麻衣就算完事,风一吹衣服贴到身子上,还能瞅见肋骨的轮廓。 但这又有何妨?刀利即可! 那一把把满是缺口的单刀上沾满了污秽的颗粒物,也不知是土壤还是粪便。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只要被这种附带腌臜之物的兵刃划出一道伤口,即便没有伤到要害,也极有可能感染而死。 幽州兵在家乡都有亲眷,多年未经战事叫他们变得贪生,若非得死敌人也要换成精锐才是,倘若死在城下这些玩命的泥腿子手上,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不过即便再不愿交战,面对步步逼近的敌賊,幽州军也只得开始拼命了。 “垒石,垒石!弓箭掩护!” “弓手后撤,枪兵刀手上前接替!” “继续攒射!往高了射!” 在一众将校调度下,城墙上的弓手们纷纷向后退去,而持握刀枪的步卒则大步向前,将锋口指向了云梯顶端。 旁边还有不少军士拾起堆放在角落的垒石朝下丢去,把倒霉蛋砸得头破血流。而弓手也没有尽数退走,留下了些许射术好的精锐,他们贴着城墙探出身去不断发箭,将向上 攀爬的贼寇接连射杀。 “死!” 在官军刚刚组织起防御体系之际,最先上爬的徐晃也攀到了云梯顶端。 瞟见防卫这具云梯的几个官兵神情慌乱,仿佛在意外自己为何爬得这么快,徐晃嘴角上扬,左手攥紧梯臂,右手则抡动大斧就是猛然砍出。 “把他戳下去!” 官兵动作倒是迅捷,稍一怔神便反应过来,三个枪兵举枪就刺,可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一记重斧之下,三名向前探来的枪兵两死一重伤。受伤那个在惯性作用下狠狠砸倒在地,胸口有一道可以窥见脏器的巨大创口,此刻正在不断往外喷血。重伤的官兵没有惨叫,他已经痛到昏厥。事实上伤到这种程度等同于死亡,就是华佗在场立刻施救也无力回天。 枪卒年轻的生命,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会彻底消逝,他不会再醒来,而是在休克中死去。 “啊!” 见賊寇如此生猛,一个照面便叫他们这块减员三人,余下的几个刀盾手都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这转瞬即逝的良机徐晃岂能放过,在守军震撼退却之际,他手脚并用两三步便跃至城墙上。脚踏实地后,叛将便感到浓烈的庆幸与自信,没有多话,他双手抡斧就朝左右砍杀。 徐晃生得高 大魁梧,粗壮的臂膀肌肉盘虬,沉重的梨花开山斧在他手中时而四平八稳时而大开大合,灵活多变毫无阻塞感,没有半点属于重兵器的迟钝。 四面围来的军士也算训练有素,列着小阵不断朝光膀大汉进攻。然而那刀枪剑戟在徐晃的开山斧下都显得软弱无力,往往他们还没出手,賊将便抡斧杀来,那巨大的力道官兵根本无法招架,眨眼便被破了阵势,瞬息便徒消几条性命。 当然这也是暂时的,如果继续围杀下去哪怕只是一刻钟,那任凭这賊将再是勇武,也逃脱不了身首异处的下场。 开山斧是强劲,但同样很耗体力,没誰能够用巨斧连续高强度搏杀几个时辰,就是项羽再世也不行。眼前这賊将固然彪悍,但能用斧作战一刻钟已是顶破天,待其力竭对付起来就会轻松许多。 然而守军是等不到徐晃力竭了,这賊将挡在三座云梯前死战不退,没多久便迎来了友军的支援。 “将军!” “保护主家!”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徐晃的几十名心腹亲兵接踵而至。亲卫们披坚持锐,就无袖铁甲的质量甚至比官军还好。得到亲兵们的支援,徐晃终于算是在城头上站稳一处脚跟,接着他要做的就是先死守此处,让更多 兄弟攀登上来,然后聚合兵力占领各段城墙,就像滚雪球般把优势扩大。 这第一步就如此顺利,叫徐晃露出难以掩饰的笑意。所谓万事开头难,取得一个好的开始,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他对接下来的行动抱有极大信心,看来在今夜夺下樂成县并非是不可能之事,只要破下县城,城外边那一个孤零零的军寨根本就掀不起风浪。破得镇压军主力,大王甚至可以一路打回幽州去,只要夺回涿郡粮仓,义军就算逆天改命了! 就在徐晃窃喜之际,一小队突如其来的军士顿时便将他的得意尽数打消。 只见左边靠向城楼的过道上忽然跑来一队精兵,光从戎装上就能看出与寻常官军的不同。他们披戴精良皮甲,许是经常保养,精致甲叶上还有油光,这些军士健壮魁梧,手中持握劲弩腰间别有长剑,顶上铁盔的款式明显是并州造。 这队军士出自并州军! 几乎在辨清来者身份的那一刻,徐晃就严肃起来。打到现在他早就清楚驻守县城的是幽州军,若非如此进展也不会这般顺利。眼下突然出现一队善战的并州军,哪怕只有三十人,也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绵羊再多也不具备攻击性,可若是野狼,再少也有致命的威胁。 第二百二十九章 徐晃之死 咻咻咻—— 那队持弩军士刚刚出现在视线之中,就见他们直接抬弩向己方射击。 徐晃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到肩上猛烈地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右肩上出现了个血肉淋漓的洞口。 能见创伤却见不到箭矢,想来是那弩箭劲力太强,径直穿透过去了。 肩上受此重创,徐晃只感到整只右臂都变得麻木无力。此际他再也无法握住那柄梨花开山斧,只闻哐当一声巨斧落地,砸碎了石砖震起一团浑浊烟雾。 武器脱手,徐晃立刻用左臂抽出腰间佩刀,同时用余光环视周围。不看还好这一看心惊,只见身旁的亲卫已经被射倒一大片,剩下还能站立的几人也尽数带伤,大抵与他相仿,都是肩或臂膀中箭,不会立刻叫人丧失战力。 “好利的弩!” 看着倒地的亲卫们,徐晃瞳孔一缩只感到分外棘手。他这些亲随都穿着无袖铁甲,就配备而言甚至超过大多官军。可即便如此,被这弩箭射中躯干就是透心凉,甲 叶根本无法抵挡此弩,每支箭矢都贯穿了甲胄深深扎入体内,只留尾羽在外边。 若是长弓大弩造成这样的杀伤,徐晃不会感到意外,可这种小巧便于携带的手弩在百步开外轻易射中优质铁甲,就显得非常可怖了。 还真不愧是并州军,传言其装备为天下之最精良,今夜看来果然不假。 徐晃神情凝重,就要带领余下的几个亲卫向那队弩士杀去。尽管对方一眼就知道是精锐,但徐晃却没有其他选择。 再让弩手们射一轮,只怕自己都要当场交代在这里了。这就是攻城战,只要攀上了城头,就再也无法后退,除了成功破城,任誰都没有第二条生路。 “兄弟们,随我……” 徐晃刚刚举起佩刀,他边开口边准备向弩手冲杀,然而就在这时那队弩手却是直接掉头走了,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那转头时淡漠的神色,仿佛根本没有将他们视为威胁。 “可恶,难道右臂中箭不能操斧,就把本将视为无用之人么!?” 见持弩军士尽数退走,徐晃心中暗自窃喜,面上却多少有些愤懑。 这该死的并州军未免也太过傲慢,就算自己失了一臂,也绝不是城上这群幽州废物能够解决的。他自幼习武,无论左手右手都能将单刀舞得出神入化,坚守此地根本不在话下。 “杀,这煞星中箭了,用不了斧!” “将其速速斩杀,为兄弟们报仇!” “弄死这狗日的!” 眼见徐晃肩头中箭再难操斧,先前被其锋芒逼退的守兵们当即围杀而来。 事实上从戎者很少有真正的懦夫,虽然几载未经战事有些失了血性,但真正搏杀起来也没多久,幽州兵便开始拼命了。 这一小段城墙上的守卫几乎全都聚集到了徐晃身旁,三四十人挥刀抡戟,从各个方向咆哮杀来。 徐晃见状毫不露怯,与剩下的六七名亲卫结成战阵,死死把守在云梯之前。此际每一次呼吸都会有賊兵攀爬上来,继而或加入徐晃,或直接杀向旁边的城墙。 “杀啊!” 官军越来越 近,徐晃可以清晰瞧见为首之人扭曲面庞上的仇恨,他叹息一声没有说话,横举长刀就要迎战。 然而就在这时,叛将终于感觉到了不对。一阵令人难受至极的麻痒感从受创的右肩传来,且很快便传遍全身。这阵奇痒中夹杂着绞痛,眨眼间徐晃额上便沁满了冷汗,受到巨大影响他连保持站立都难,就更别提什么举刀迎战了。 “箭,箭上有毒……” 意识到那劲力极大的弩箭上还涂抹了毒膏,徐晃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此刻他只感到憋屈无比,人人都说义公将军是位宽厚的正人君子,这点几乎都成为天下人的共识了。 故此在王耀发来战书时,他会力劝大王来与之决战。本想两军对垒痛痛快快正面厮杀一场,胜敗就全凭实力了。 誰曾想王耀先是拒不出战,还施展阴招放暗箭,猝不及防下七八员出阵请战的勇武渠帅都被射杀在官军营前。眼下自己率军夜袭,亲自上阵好不容易占据一小段城墙供以友军登城,结果 立马又窜出一队弩手来放出毒箭,自己也不慎中招……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此战,徐晃能给出的回答只有憋屈。 杀来的官军愈来愈近,徐晃甚至能感受到劲风撞来,可浑身麻痹的他对此毫无对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剑斩来。 “尽出阴招,王耀绝非君子矣……” 一语未落,官兵高高举起的长刀瞬间便斩落徐晃满面不甘的头颅。 这位年轻的优秀战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之手,沦为樂成县下枉死冤魂中的一员。 徐晃的亲兵们大抵也都中箭了,麻痹感比起主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面对官军的围杀自然瞬间便饮恨当场。 没了徐晃及其心腹精锐坐镇,这一面的賊军很快便被逼退。在官军彻底掌控城墙后,便用推杆将云梯直接推了下去。 在这种双方人数超过十万的大型战场上,个体的努力实在是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纵是舍生忘死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也可能在眨眼间便彻底化为乌有。 第二百三十章 出营突袭 “主家,賊寇突然发动夜袭,意在直取樂成。眼下战的如火如荼,不知我营是否要援助县城,亦或是突袭賊营?” “都不必。” 隐约能听见外边传来的喊杀声,王耀神情如常,没生出半点担忧。 幽州军再弱好歹也是幽州官方正牌的守备军,足足四万人据城而守,就是张纯把所有军队都耗光了也打不下来。 十万草莽拿什么攻打驻有四万官军的城镇?哪怕这些官军再弱那也是官军,绝非什么临时征兆的农兵可以媲美。 樂成虽然谈不上固若金汤,但也绝对没有失守的可能。不过既然賊寇将自己视为只会龟缩的阴险之辈,不如借此给张举来一下狠的,在杀伤敌军兵力打击士气的同时,还能为城上的幽州军缓解下压力。 尽管樂成不会有失,但王耀也清楚多年未战的幽州军有多么羸弱,从久不经战事转为虎狼之师总需要时间,凡事都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倘若一战就让此军损失惨重实在是不值当。此刻王耀已把幽州视为自己必得的地盘,那么幽州军往后自然也会成为自己的部下。 为讨伐张举而损兵折将,太不划算。 毕竟严格说来,张举是 朝廷的敌人,而不是他王耀的仇家。为了驱逐賊寇笼络地方人心这个战略目标,王耀可以费时费力与之作战,但如果为此付出惨重代价却是不可接受的。 亏本的买卖他可不做。 “速速召子龙将军过来。” —————— 夜半三更,樂成厮杀不绝。 密密麻麻的叛军步卒前仆后继的朝县城杀去,即便城下已躺满了战死的同僚,即便此去九死一生,但在狂热情绪的渲染下,但在首领的逼迫要求下,他们只得向前冲杀。吃了张举的饭,做了义军的兵,早就没有什么退路可言,全无一遇凶险就畏惧不前的道理。 历来攻城都是凶多吉少的苦差,兵卒们倒是不愿迈动脚步,但后方督战队手上锋利的刀剑,却叫他们只能咬牙前行。 直至此刻,攻城的号角已经奏响足足两个时辰,战情却异常焦灼。 随时都有叛军登上城头、开辟出一道缺口,而随时也都有缺口被官军合上、将叛军被砍到稀烂的尸首丢下城墙。 看似双方打的有来有回,可实际上攻城战一旦打成拉锯的形式,攻方的损失会远远高于防守方。 眼下贼军伤亡人数已超过五千,而城上官军 却只折损了八.九百人,甚至还未超过千人。 不过所谓当局者迷,仍在英勇向前的叛军根本不知晓自己的冲锋起不到任何成效,听见城上不时响起打出缺口的欢呼,他们只觉得胜利近在咫尺,此际切不能退缩致使功亏一篑,早些破城即可早些进城享乐。 “兄弟们,冲啊!” “该死的官军撑不了多久了!兄弟们快快登城,明晚可要搂着女人入睡!” “哈哈,是也,是也!大伙跑快些,不能叫上边的兄弟孤军奋战,赶紧一口气夺下城头,如此天亮就能开始纵欢了!” “天亮就纵欢?你想得美!莫说今夜难以攻下樂成,便是真攻下,城外军寨里的王耀又岂会善罢甘休?” “王耀?你说那个避而不战的无胆鼠辈?他不愿善罢甘休又能如何,他若敢战就不会被骂一整天都还龟缩城中了。哈,手握重兵却连试探一战的勇气都没有,我真怀疑他那赫赫威名是不是误报。” “盛名之下无虚士,莫要看轻天下英雄!王耀历经百余战事鲜有败绩,又岂会是无胆鼠辈?其中必然有诈!” 冲阵之际,叛军兵卒都生起小心思,虽然绝大多数认为形式一片 大好,破城就在眼前,却也有相当一部分兵卒心中忐忑不安。王耀成名已久,先是参与镇压黄巾而后主导了白波剿灭战,后面更是凭一己之力击败且收服南匈奴,将朔方沃土重新划归大汉疆域。 之后大战事没有,小战役却是接连不断,都以胜利告终。这种身经百战的优秀统帅会是怯懦无胆之辈? 在龟缩之下,不知隐藏着什么算计! 部分能够独立思考的叛军士卒忧心忡忡,在周围同袍的裹挟下他们只得咬牙向前冲杀,可当视线望向那杀声四起的城头时,这些士卒眸中还是闪过阴霾。 呜呜—— 呜呜呜—— 忽然间战鼓隆隆角音齐鸣,一直没有动静的官军军寨突得明亮起来,寨墙上每隔几步便燃起炬火,一个个弓手顿时张弓搭箭,朝围在外边的賊军疯狂攒射。 寨外賊军在猝不及防下被射倒一片,而在他们反应过来后下意识之举便是迅速散开,避免因阵列过于密集而受重创。 一时间这往左那往右,賊兵们像是无头苍蝇般乱窜,看起很是杂乱无章。 就在此际,营寨大门忽得开启。 披戴锃亮银甲的赵云一马当先,领着两千精骑就是浩荡 杀出。这两千骑军装备精良,人人都穿着甲片细密的袖筒铠,顶上也都有翎羽铁盔,可谓之铁骑。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将士们,随我冲杀!” 手持龙胆亮银枪,赵云眨眼间便突入敌阵之中。只见他以腿控马双手接连探出银枪,枪锋随之迅捷且精准的扎入拦路賊寇的咽喉。稍一洞穿便极速回收,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每一次收枪都能带出一行血珠,同时却不会幅度过大,哪怕几个呼吸便连杀十余贼寇,俊面悍将的银甲却依旧闪亮,没有溅到半点污秽。 见官军将校如此彪悍飘逸,一众賊军都被吓傻了。虽然中山賊军在整个叛军序列中都算是强大,可他们大部分时间也不过是跟着张纯到处横行霸道罢,未经训练也没见过世面,打仗全凭以多欺少。见惯了庸人,眼下忽然遇到赵云这种一步杀一人的猛将,顿时就不知所措起来。 这倒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賊军中的勇武渠帅,往往一场战役下来也就只能砍杀十几个敌人,这种刚出阵一个照面就疯狂杀戮的狠人他们属实没见过。 便是大王麾下那第一猛将徐晃,只怕也不是此人的对手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死战之志 “挡我者死!” “想活命者速速避让!” 厉喝一声,赵云狂猛出枪。 他自幼便刻苦习练枪术,到如今已经不需要去耍什么套路打什么章法,随意一枪挥出便自成路数,叫人难以抵挡。 面对前方密密麻麻的敌寇,赵云毫无惧色,蝼蚁再多也是蝼蚁,就是汇聚成铁板也难抵御破阵银枪,更何况叛军刚刚还被忽如其来的箭雨给逼散了阵型? 放眼一望,赵云只感到贼军到处都是破绽,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杀个七进七出,这些杂兵根本就拦不住他。 不过若非必要,赵云不会这么做。 主家其实也没有给出很明确的命令,只是叫他带骑军出来溜溜马,只要能打击賊军士气缓解县城上幽州军的压力,赵云想怎么做都可以,并未设有限制。 于此他更不会在杂兵上过多纠缠了。打击士气?还有什么比斩帅夺旗更打击敌方士气?没错,赵云的目标是张纯。 再不济也是张纯的帅旗。 “挡我者死!” “想活命者速速避让!” 听闻将军呼喊,赵云身后数十亲兵当即大声重复,紧接着更后边的两千铁骑亦是开口高声附和。 两千精锐骑军训练有素,雄浑的呐喊声也颇为齐整,一下便盖住了这方战场的嘈杂。诸多賊兵听声一怔,大部分竟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再无与官军骑兵交手的 勇气。所谓战场上的勇者,大多也是被氛围所感染,情绪到了哪怕凶险非常也会硬着头皮冲上去。 眼下官军一句‘想活命速速避让’却是让賊兵们冷静下来。 恢复理智后想到阻挡的后果,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人愿意上前。两千骑兵再精锐也冲不垮十万人组成的军阵,但想要自己的命却是轻轻松松。倘若不是在朝廷苛政下活不下去,誰又愿意屈身为賊,眼下纵是沦为草莽那也只是时局所迫,真有誰会愿意为张纯的霸业去死? 叛军普遍怀有得过且过的想法,在这种背景下一旦冷静下来,面对上前阻挡只有死路一条的情况绝不会有人犯蠢。 正好此间夜半三更,黑灯瞎火的就是畏战躲避也难以被督战队察觉,即便被察觉也分不清到底是誰退了,再者说法不责众,留于围城的这万余人大部分都退而避之,就算张纯暴怒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降罪万人?张纯不会也不敢这么做。 他真敢问责万人哪怕只是表露出这个想法,大概营中当夜就会哗变。 既然完全可以避战,诸多賊兵自然是避得心安理得。一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负责围困官军营寨的賊兵不约而同的左右散开,为两千骑军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即便那道路指向的便是己方中军,他们对此心安理得毫无愧疚。 “懦夫!你们这群懦夫!” “兄弟们,为大王尽忠的时候到了,随本将拦住这伙骑军!” “中山军,死战不退!” “中山军,死战不退!” 围困军寨的主体是杂兵,但其中还是参杂有少许张纯昔日的旧部。 眼见局势突变,这些绝对的嫡系在慌乱一阵后便很快回过神来。为首的小校在派人赶往中军报信后,便率领本部千人毅然决然的挡在了前往中军的必经之路上。他们都得过弥天大将军的恩惠,时至今日终于能够报效这份恩情了。 这些嫡系旧部中也有人退缩,但是占数不多,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攥紧武具跟随在小校身后,准备殊死一搏。 身虽为賊,亦可有忠义之心。 “骁骑营,随我冲杀!” “诺!” 眼见大部分賊军畏战散开,却有一小支视死如归的精锐賊寇死守在道路上,赵云没有讥笑没有嘲讽,只是神情严肃的高高举起了亮银枪。 如此正式倒也谈不上尊敬,但其中多少还是有些尊重的成分。 阵营虽错,但只要能为之奋战到最后一刻,那便是值得尊重的战士。 赵云不会手下留情,但却会给予相应的礼遇。待到此战结束大获全胜后,他会请奏义公将这些战士厚葬。 勇毅忠魂,不该露宿荒野。 即便是对手。 似乎理解了主将的想法,一众甲骑亦 是攥紧骑枪,列成了最为严谨也最为正式的冲阵姿态。在疆场上表示尊重没那么花哨,只需全力以赴即可。 能够堂堂正正不被轻视的交战而死,便是纯粹的战士至高无上的荣光。 “列阵迎敌!” 见官军铁骑浩荡杀来,阻挡在首位的叛军小校咬紧牙关,用略微颤抖的双臂挺出长枪,死死对准最前列的银甲汉将。 那名汉将绝非寻常,刚一出营就连杀数人,一手精湛到出神入化的枪法或从全场都寻不出第二位来,小校自知不敌却也只能提枪硬上,为鼓舞士气他别无选择。 “死战不退!” 一众精锐賊兵咆哮怒吼,迅速在校尉身后结成战阵。这些昔日驻于中山的汉军绝不是随处募招来的杂兵可以相比,无论素养还是装备虽然仍比不上来犯之铁骑,可如果相比对象是普通汉军,他们定能稳稳占据上风。 眼却是毫不犹豫的履行起自身职责。虽受兵威影响,他们动作依旧快捷,十几息便列成一个方阵,尽管不是很齐整,但也不能苛责太多,就是大部分地区的官军在面对人数超过己方的骑兵冲击时,往往都会落荒而逃。 明知必敗必死,大多数人都会怯懦。由此逃亡没什么好指责,但坚守者,则无愧于勇毅忠诚之 名。 “敌将可留姓名!?” “拦路者,中山小校胡波是也!” “好一条汉子!” 策马奔掣,赵云前挺亮银枪,看着愈来愈近的賊军方阵,终是高呼: “吾乃常山赵子龙是也!汝等如此果勇于何处不可成就作为,何必与賊共伍辱没祖宗英名?该知义公将军从不苛责降者愿给悔改之人活路,何不立刻弃暗投明?赵云愿做担保,保尔等降后无恙!” 那小校闻言一怔,旋即苦笑摇头。 “祖宗英名?乱世之中卑贱者想要苟活都举步维艰,还谈甚英名污名?义公大名如雷贯耳,但蒙受大王恩典,我等断不会做出临阵投敌的腌臜事来。将军好意我已知晓,但何明何暗你我都自有见解,谄媚汉庭便是明路么?那可未必。” 嗤笑一声,小校目光坚定:“多说无益刀剑决胜!今夜将军想要冲往中军,必先踏过我等的尸体,此外别无他路!” 掷地有声的宣誓道出,一众精锐叛兵无不昂首挺胸,显然倍受感染。 赵云见状没再发话,他望着决心死战的賊军稍稍叹息,旋即夹紧马腹开始加速冲锋。 路是自己选的,既然冥顽不化那便只剩下死路一条。赵云固然尊重忠勇之人,却绝不意味着就会因此留手。 感官与职责有时会冲突,但无论到任何时候他都会毅然决然的完成职责。 第二百三十二章 直取中军 五十步,二十步,十步。 瞧见賊军小校神情紧张的举起长枪刺来,赵云毫无慌乱,仅仅是挥动亮银枪随意一挑便将这蓄力已久的攻势化解。 武技上的巨大差异,绝非凭借一颗勇毅之心就能抵消,更何况一为步战一为策马冲杀。 兵戈相交,小校受到强劲的反震力整个人都不自禁接连后退几步,然而还没当他缓过神来重整攻势,汉将锐利的枪尖便二度袭来,轻而易举扎穿了小校的咽喉。 没有多看一眼,赵云立刻抽离长枪向前刺出,眨眼间便将賊军校尉身侧的三名亲卫刺杀。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迟钝感,一流猛将赵云在这种强度的战役中就像是天神下凡,根本无法阻挡。 当然这也与賊军并未配备拒马长枪有关。寻常长枪说是长枪,实际上却没有多长,对付刀盾手有一定优势,可当敌人转为装备骑枪的骑军时,长枪手那点额外的攻击距离就显得毫无优势可言。 步军长枪本就没有骑枪长,而骑兵还有战马冲锋附加的巨大惯性,一枪顺势刺出根本无法抵挡。 倘若在此顽抗的叛军配备有专门对付骑士的超长长枪,那或许还有顽抗成功的可能。那种抗衡骑 军的长枪尾部插地。锋芒歇指前方,一旦达到一定规模就宛如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便是赵云这等马战无双的悍将也不敢随意冲阵,只可惜賊军并未配备此等杀器。 事实上留于此处没有参与攻城的賊军精锐从一开始就只为掠阵,作用于在杂兵主力之外呐喊助威、遥相监督。 这支在必要之际才会出手的嫡系在安设之初就没想过抵抗铁骑。 即便早知镇压军中有数千骑兵,但张纯不认为骑军这种娇生惯养的老爷兵能挤在一处不大的营寨中。 毕竟叛军里就有一支由乌桓人组成的轻骑兵,这些骑兵战力固然强大,也确实很难伺候,除却高补给之外还不能挤在狭小营寨。对此乌桓将领的解释是骑兵乃是百军之首,出则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隐则也该驰骋广袤草场,再不济也得是平坦旷野,绝不能被围在营落之中。 从接受了这种说法开始,张纯一见营寨便会否认其中藏有骑军的可能。 殊不知这个想法非常可笑,游牧民族天性散漫不具备纪律性,而王耀的军队又岂会如此。偌大个营寨想放什么兵种还放不下,只要训练到位,莫说骑手便是战马都能乖乖听话,哪有什 么硬性要求。 “骁骑营,勇当先。 平賊寇,定汉天!” “扶正道,匡义理。 踏不臣,卫民间!” “挺长枪,同敌忾。 蹄向前,勇当先!” 齐齐吼出嘹亮的军歌,两千铁骑紧随赵云之后杀入賊阵中,当即便将叛军仓促列成的阵型冲散开来。 此军所有骑士都披戴有袖筒铠,相较于重骑兵而言也仅仅只是军马未披甲胄。如此一支中装骑兵经过充分助跑后的冲击力可想而知,绝非寻常步卒可以抵挡。 两军刚一接触,便有许多賊兵被活活撞飞,其余的兵卒不是被骑枪先一步挑翻刺死也就是被后来的马刀斩死。 冷兵器时代,骑军就是当之无愧的王者。步卒配备上专门武具或许还能与其周旋,但在机动力和攻击距离都远不如骑士的时候,战局将毫无疑问的演变成一场屠杀,这也很正常,毕竟培养一个骑士所耗费的资源足以训练出四五个精锐步卒了。 “杀啊!” 骑兵们神情狰狞,在操纵战马的同时挺出长枪,都无需用力,只要对准敌寇在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就能轻松将其刺个对穿。不过对穿固然痛快却是下下之选,因为如此不便甩去枪上的敌军尸体,从 而致使己身只得丢弃骑枪换上马刀作战。 最佳的方式还是戳头或者脖子,一枪下去不爆也断,绝不会影响第二枪。 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从刚一开始交锋官军铁骑便占据绝对优势,可谓势如破竹无法抵挡。就这么一小会功夫,以赵云为首的骑军前部已经突破防线。大批甲骑紧随其后,不断将贼军被撕开的缺口愈扯愈大,同时把越来越多的贼寇分割为一小块一小块,继而轻松包抄吞下。 决心死战不退的精锐賊兵很快便达成了他们许下的诺言,全营一千三百余人没一个贪生逃走,除却最先赶往中军递传消息的信兵之外,全营尽数战死于此处。 周遭默然旁观的杂兵见此五味杂陈,望向铁骑的眼神恐惧更甚,再生不出半点敌意。张纯的嫡系旧部实力强劲,曾有万余杂兵反叛,张纯只派出三千精兵就将其成功镇压。 在一众杂兵眼中,首领这些嫡系旧部是不可战胜的,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再加顽强的战斗意志,纵是与拱卫京畿洛阳的南军北军相比只怕也不会逊色多少。因为普遍怀揣如此想法,中山义军内部才如此平稳,根本无人想着夺权叛乱。 可现在神话破灭 了,这般精锐在面对王耀骑军时死战不退,即便如此却依旧被迅速歼灭,连阻挡片刻都做不到。 大受震撼的賊兵们战意全无,只觉得王耀王师不可战胜,当即便有数百人转头就跑,趁混乱消失在夜色之中。 有人带头自有人效仿,一时官军大寨外到处都是四散而逃的賊兵。 寨墙上的高顺见状轻轻抬手,示意弓手停止放箭。这倒不是因为慈悲怜悯,只是军中箭矢质地优良成本不低,放夜间去乱射一群无足轻重的溃兵实在无甚意义。 “子龙这架势是要直取中军?真是好气魄!”望着己方骑兵的行进轨迹,高顺立马就猜出了赵云的意图。 惊讶于赵云气魄的同时,高顺也不得不感慨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赵云比他年纪要小许多,但就胆气而言已经超过了他高顺。 高顺扪心自问,终还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以两千人去冲击数万人。 即便己方占尽优势,对方还在攻城是双线作战,但以高顺的性格而言,却是永远都做不出这等事来。倒也谈不上是好是坏,全是激进与稳健的差异罢。 “调两校军士聚于寨门处准备,如若战事不利,立刻随本将出营援助子龙。” “诺!” 第二百三十三章 绝境逢生 寅时平旦,在这夜与日的交替之际黑幕笼罩的天穹忽得乍出一缕金光,虽然渺茫微弱甚至还很黯淡却终是露了头,惶惶不安的人可以安定下来了,随时间推移那束金光迟早会驱逐黑暗、点亮整片天空。 樂成的攻防仍在继续,即便确定了先锋大将徐晃已然战死,但大集群的行动从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止。 张纯知晓爱将战死咬碎了牙齿,旋即将所有精锐旧部全都压上,誓要今日破城以慰徐晃英魂。即便这样做中军就只剩下三万杂兵和千余近卫,倘若军寨中的官军袭来自身或会陷入险境,但张纯也只能如此,不知何时起他已没有选择。 双方军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去强攻县城说实话绝非明智之举,但十数万大军每日耗粮何其夸张,如今后方粮草被断,义军真就被逼到了一条死路上,强攻固然不明智,但还能怎么做? “大王,最擅战的徐公明都战死城头了,现在还有誰能领军破敌?” 义军中军,王帐中张举忧心忡忡。 时至今日这位自号天子的渔阳豪强已然失去往日派头,披一件松垮睡袍瘫坐在小篝火旁,姿态卑微的不断上谏。 “您之中山旧部,我之家族私军,皆是我兄弟两人的立命之本,眼下形势不利都不说好好保存好这些腹心,怎么还叫他们去攻坚呢?这种仗交由杂兵去打不就好了,腹心该到最后时刻再 用!” “眼下难道还不是最后时刻?” 端坐于主位之上,张纯拿起酒盏就是一饮而尽,旋即边斟酒边道: “杂兵?你信不信本王便是将这八万杂兵全耗死在城上,也打不下樂成来。” “不要一直想着保存嫡系那套,这未免太过狭隘。新募的农兵一样可以变为腹心,一味叫人送死,誰会愿诚心跟随?再是精锐,一直不用跟没有又有什么分别?眼下已是生死存亡之际,别再去想那么多小心思,只要能胜怎样都行。” 再饮一盏,张纯悠悠叹道:“战或死或生,死大于生。不战无生必死,故而此际唯有死战才可能绝境逢生。” 张举闻言默然,终是低声开口:“既死大于生又何必要战,把杂兵全都抛除,粮草不就够用了么?帯心腹嫡系逃往青徐之地,好生谋划未必无有东山再起之日,何苦非要与王耀拼个你死我活?” “我意已决无需再说。” 面对好兄弟的退缩之言,张纯多少有些不屑。他能走到今天这步靠的就是从不低头,既然划上道那便打到底。 所谓输人不输阵,纵是战敗身死那又如何?在高举叛旗的那一天,张纯就已暗自做好了刀斧加身的准备。 自己与王耀无冤无仇,劫掠四州也特意避开了紧贴着的并州,身为叛军做到这步可谓是给足了对方脸面。然而一得到朝廷诏令,王耀竟火速出兵来讨伐他, 这显然是没将他张纯当成一回事。 开玩笑,像王耀这等地方大员,又岂会被衰弱的汉庭随意指使。他倘若自己没有想法,根本就没人能强迫他怎么样,便是皇帝亲笔下诏也是如此。 并州军自出征开始就一直在动真格,拔除了己方在幽州的所有势力,就连涿县大粮仓也被对方攻占了去。 自己从极盛转为极衰完全是拜王耀所赐,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张纯不是一个退让的人,到了此刻他绝没有暂避锋芒逃到青徐去苟延残喘的想法。人活一世,最重要就是争一口气,即便己方大敗,他也定要叫王耀付出惨重的代价! “你若畏惧,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上本王可以放你离去,包括你的私兵。” 看着大惊失色的张举,张纯终还是放下酒盏,叹息一声道:“撤到徐州去你便隐姓埋名罢!你不是当賊的料,再不要自称甚么天子,有族卫你完全无忧,就寻个偏僻地买个庄子,在当地当个豪强算了,莫要不知足,在这乱世能够平安活着日夜享乐,已经超越绝大多数人了。” 张举闻言沉默,他望着略显沧桑的至交兄弟,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上个月张纯还意气风发,谋划着彻底掌控四州后便向司隶进发、夺京都而号召天下有志者组成义军相互策应。 誰曾想不过短短一月,自王耀出兵起形势便急转而下,兄弟脸上的自信没了, 那锐利的傲劲也再难瞧见。其灰敗的脸上虽然还有几分从容,但怎么看都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并非由心而生。 中山义军已经盘不活了,兄弟该知道这点,为何又非要执迷不悟呢? 缓缓起身,张举还是没能道出那句患难与共。就当他躬身抱拳,忍着眼泪正欲告辞之际,帐外忽然响起近卫的惊呼。 “大王,寨中官军出兵来踹营了!” “大王,后军已破!围寨农兵畏战不前,李校尉率部死战抵挡,终寡不敌众被官军铁骑全歼。农兵在袖手旁观后尽数溃逃,后军散了,后军全散了!” “什么!?” 听闻帐外传来的呼喊,张纯神情大变猛然拍桌,脸上尽是暴怒之色。 与县城互为犄角的军寨不算大,满打满算最多也只能屯兵万人,即便如此张纯也给出了极大重视。整整两万杂兵围在军寨外,还多留了一营精兵压阵。 结果精兵孤军奋战被全歼,那两万杂兵主力战都没战就直接跑了? “如今官军何在?” “禀大王,官军骑军正朝我中军袭杀而来,说是要斩将夺旗!” …… 枪搅垓心蛇动荡,马冲阵势虎飞腾。 樂成算不上一个大战场,官军营寨与义军大营也就隔了个五六千步的距离。 这点距离就是对步军来说都不算远,更何况是健步如飞的骁骑营。 歼灭拦路精兵后,赵云率部直取賊寇中军,一路不断 有找死的散兵游勇前来阻挡,却无一不落得个身首异处。 一路杀到中军之时,靠前方的甲骑全都杀红了眼,身上甲胄也沾满鲜血。 在灰蒙蒙的夜色中,杀气腾腾的骁骑营可怕极了。汹涌的骑阵宛如那九幽袭来的波涛,蹄声阵阵,搅起黄沙飞土。千余森冷骑枪沾染亡者的鲜血,凝固的暗红掩盖住了银白枪头原有的色泽,妖异而又肃杀。望着辕门大开的賊寇中军,骑阵首列的赵云面无表情高高举起亮银枪,旋即夹紧马腹就是加速冲去。 辕门大开或许有诈,但那又如何? 不过一群宵小之辈,随便对方怎么埋伏又能将他怎样。再者眼下叛军主力正在攻城这点可做不了假,賊营中最多也只剩下三四万人,这点人掀不起风浪。 尽管己方只有两千甲骑,赵云却没有半点担忧。晓骑营在某种意义上是王耀的近卫军,里面每个骑士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佼佼者,单独抽出来完全可以在寻常部队中担任队率甚至是军侯。 这样一支王牌军队,说是以一敌百确实夸张了,但只要指挥得当,一个当十个完全不在话下,何况大多数敌人还是不堪一击的强征农兵?把刀架在农夫脖子上逼迫他们入伙,还能妄求这种不情不愿的杂兵有多少斗志。战事一片向好还行,一旦陷入逆风,莫说这些賊军会寻机会逃走,甚至还可能倒戈相向成为己方助力。 第二百三十四章 扬名立万 “官军袭营了!官军来踹营了!” 賊营中军,看见大队全副武装的官军甲骑冲进营来,守卫在出入口的杂兵大惊失色,慌乱之中大部分賊兵转身就跑,鲜有人履行职责上前抗敌。 要说他们胆小倒也不是,杂兵武具粗陋大多只配备一柄单刀,就是有心抗击也无力实行。倘若营门紧闭依托守坚优势或许能与之周旋,但眼下辕门大开官军铁骑直冲而入,他们又拿什么抗衡? 大开门户不是有什么请君入瓮的计策埋伏,全是方便攻城部队的调度。没想外头军寨中的官军竟能突破重围直捣黄龙,从而使大开方便之门这个省事之计变为了要命的缺口。官军甲骑再无需烦心坚固营防,直接从大门入内即可。 “临阵溃逃者,斩立决!” “临阵溃逃者,斩立决!” “临阵溃逃者,斩立决!” 毕竟是中军,在各处还是设立有精锐之士组成的督战队。 瞧见大批杂兵畏不敢战,这些督战精卒直接拔刀相向,一连斩杀数十溃兵,终究是挽住了溃败之势。 前有狼后有虎,杂兵们神情悲愤却也只能攥紧粗陋武具朝官军甲骑迎去。 不过他们人数虽众,却毫无阵势章法 可言,就是一股脑以蚁附之势冲杀。 “挡我者死!” 赵云冲锋在前,对贼寇勉强组成的攻势毫不在意,只见他接连出枪,将一个个杀来的农兵精准点杀。 在银甲战将手上,亮银枪仿佛活过来般灵动,既似细蛇吐信,又似游龙狂舞,迅猛而刚强,可谓招招致命。 没有任何一个賊寇能在赵云枪下撑过一合,往往在转瞬即逝间、甚至还没能看清汉将出招,挡路者便沦为枪下亡魂。 “哈!” 一声怒喝似龙吟,骇得賊兵肝胆俱颤几欲逃走,然而身后督战队却没有半点情理可讲,转身也只有死路一条。 賊兵们没有选择,只能退而求次,绕开赵云朝其身后的大批甲骑杀去。 然而结局却是相同,固然甲骑在武技上远不如赵云,但打起这些被强征来的杂兵也跟切瓜砍菜一般轻松。农兵的单刀根本摸不到甲骑,就是摸到也难以造成多少伤害,而骑枪却能轻易扎穿他们毫无防护的血肉之躯。都不论双方素养,就单从武具装备上来看,骁骑营早已完胜。 “蝼蚁,自不量力!” “螳臂当车,勇气可嘉!” 甲骑们狞笑着,肆无忌惮的挺枪而出狠狠扎入賊兵的 胸腹。 这些杂兵不似先前路上的那营精锐,先前那些贼寇人人披甲,质地优良不是铁胄也是韧性十足的皮甲,倘若拿骑枪不管不顾去扎胸腹,纵是能一击致命,骑枪大抵也就废了。就是枪头未损毁,在高速移动下也难以将武器从敌军尸体中拔出。 但面对无盾无甲的杂兵,显然就没有这个顾虑。骑枪能够轻而易举扎穿他们的血肉,旋即骑手只需要稍微调整角度,就可以借助巨大惯性,直接将賊子的身躯撕裂开来,骑枪也随之得到解放。 其实面对这种无限接近于重骑兵的中装甲骑,只要没配备专门的超长长枪,哪种步兵来阻拦都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的区别就是精锐步兵能够依靠坚固甲胄的中止性来损毁骑军的武具,而轻装步卒连用性命来破坏骑枪都做不到,廉价的麻衣布袍起不到半点防御作用,在骑手强劲的长枪冲击下,上身下身分离断裂不是什么稀奇事。而骑枪只要质地良好,造成如此破坏后往往都不会有多大损伤。 “杀!” “逆贼受死!” 甲骑们咆哮怒吼,不断奋勇杀敌。 滚烫的鲜血溅到他们脸上,那腥臭的气息嗅入鼻腔,无一不在 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也叫骑手们愈加疯狂。 没有怜悯,也无需怜悯,战场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 是的,这些賊兵装备粗陋,他们是被逼无奈,是被张纯逼迫入伙的可怜人。 但那又如何? 何为乱世,就是身不由己的时代,如果可以选择誰又愿意刀尖舔血?对方运势不好与自己何干?再说如果落敗的人是自己,这些被逼入伙的可怜人又会怜悯他们么?想来不会。 事实就是这么现实,倘若落敗的人是自己,这些可怜的杂兵只会欢呼雀跃的剥下自己的甲胄,甚至还会割去自己的头颅拿去上官那换酒喝。 人们往往会对落敗者的悲惨遭遇报以同情,可实际上胜负双方都不会有什么本质区别,誰赢誰高歌,誰敗誰悲戚。 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可怜之人,在得势后未必不会露出丑恶嘴脸,甚是更盛。 “众军士随本将直取张纯首级!” 遥望那愈来愈近的王帐帅旗,赵云忽然萌生出一股慷慨豪意。这中山賊军不过如此,何不一鼓作气替主家拿下张纯?只要能诛杀賊首,这十万贼军大抵会不攻自破,平白少去许多伤亡。 说干就干,原先斩帅夺旗不过是一 个不切实际的口号,而在这一刻,赵云已有了将其落实的打算。 骁骑营一路势如破竹,冲杀賊营如入无人之境,既然如此何不索性搅他个天翻地覆?再是猖狂又有誰能挡他! “誓死追随将军!” 听闻赵云呼喊,一众甲骑无不热血沸腾。从戎者誰还不是个热血之人,斩将夺旗这种英雄事迹何其振奋人心,参与者往往都能在街谈话本中留下自己的名字,也是每一个军兵战将的梦想。 在整个并州的军队体系中,骁骑营属于各项指标里要求最高的那一列,不仅对军兵的身体素质有严格要求,骑手们每日都还要进行艰苦训练,一日都清闲不得。并州无战事的这几年里,骁骑营一直处于高压训练之中,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固然有优厚的俸禄及待遇,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坚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只有刻苦训练才能成为精锐,才能在疆场上建功立业。 今日他们无往不利,已经可谓初展峥嵘,但这还远远不够。他们渴求扬名于天下,迫切的想要一鸣惊人! 而想要做到这一步,就需要有拿得出手的战绩来说话。今日这一战,或许就能成为他们扬名立万的开始! 第二百三十五章 袭掠粮仓 “王帐在后,死战不退!” 望着汹涌杀来的官军甲骑,曹行吞咽一口唾沫,他强行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面孔,旋即拔刀高呼:“万胜!” 周围仓促集结而来的近卫们闻言,无不高举武具,随将官一同高呼。 “万胜!” “万胜!” “万胜!” 听到这雄壮的呼喊,前方退下来的溃兵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朝近卫战阵聚来,依托己方精锐拉开防线。 万事无绝对,并非所有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正如不少人是被强逼入伙一般,也有许多賊兵是心甘情愿自发加入的。腐朽的汉庭将底层敲骨吸髓,誰不愿推翻这衰败王朝。有人畏死等待他人牺牲,却也有人奋勇甘为先行者。 张纯善待部曲,即便是杂兵。 虽然受困于现实,他无法予每个兵卒都武装上甲胄,却从未拿杂兵的性命去当廉价的消耗品。其本部嫡系固然刀甲齐全装备精良,可也一直冲杀在一线,故此军中上下对其毫无怨言,可谓万众归心。 跟随叛将张纯吃饱穿暖,做大汉的顺民非但要饿肚子,还要忍受各级官吏全方位的压迫,是个人都知道如何去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小卒子亦知有恩必报。倘若在外遭遇强敌,跑也就跑了,无人能指责什么。可眼下张纯帅帐就在身后,叫他们如何好脸退却。 “为大王效死!” “为大王效死!” “为大王效死!” 见越来越多的泽袍汇入战阵,己方士气也愈发高涨,曹行慌乱尽去,腰杆也不自禁挺拔起来。这位亲兵校尉昂首挺胸,豪迈呼曰:“大王已经发令,攻城精锐马上就会撤回营中!兄弟们坚持住!要不了片刻我们就可里应外合,全歼敌军!” “此战之后,杂兵升精兵,精卒升头领!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此话一出,顿时叫战阵沸腾。 密密麻麻的賊兵们面露喜色,神情也从悲壮转为疯狂。 他们紧盯着冲杀而来的官军甲骑,眸中再无畏惧,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战意。 …… “咦” 听见前方賊阵传来的怒吼,冲在铁骑首列的赵云眉头一皱,敏锐的察觉到事态出现了变化。 不知敌将说了些什么振奋人心的话,此刻聚集在那帅帐前的賊军士气高涨,气势也随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报!” 就在赵云放缓马速之际,后方忽然奔来两名轻骑兵,这是骁骑营的哨卫斥候。 此刻两个斥候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快速道:“禀将军,攻城賊军已经回援,预计一刻多钟就能堵死我军后撤之路!” 赵云闻言双眼一眯,顿时清楚了贼军为何会一下子就士气高涨起来。 其实到了现在,主家交代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别说什么打击贼军士气缓解守城方压力了,他威胁本阵迫使贼军攻城 部队回援,直接就从根本上化解了樂成之危。但就这么事了拂身去,固然是完成了战术目标,却总叫人感觉有些可惜。 既然都闯入賊营,不搅个天翻地覆实在浪费机缘。 “左调马头,转袭粮草!” 没有半点犹豫,赵云当机立断。 先前冲入賊营为了搞清楚张纯所在位置,他抓了几个溃兵问询,那些溃兵非常畏死,甚至还没上刑就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几个互不相识的溃兵都所言一致,故此可以断定消息无假。 如今后方涿县粮仓已失,张纯深陷于粮草危机。此下再把他营中粮草烧毁,看他该当如何应对! 再会蛊惑人心,难不成还能无中生有变出黍米来?只要张纯无有这等神通,在粮草彻底耗尽后,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将军有令,左调马头转袭粮草!” 尽管很想斩将夺旗,但在王耀麾下纪律为先。听闻将令,哪怕骑士们心中再是不甘,却也只能整齐划一的调转马头,跟随银甲战将朝粮仓所在狂奔而去。 遥望转头就走的官军铁骑,列阵于王帐之前的賊军们神情诧异,略有些手足无措。 这伙官军来势汹汹,从一入营就直指王帐,言之凿凿的呐喊要斩将夺旗,怎么这就掉头走了?未免也太不坚持了吧! 一众杂兵面面相觑,旋即举刀欢呼,一个个欢喜不已。他们虽有死战之志,却不希望真 的打起来。就如意志不能当饭吃一般,顽强斗争能叫他们舍生忘死,却不能庇护他们单薄的血肉之躯。 能不打那肯定是最好了。 “这个方向……” “不好,他们是要去烧掠粮仓!” 与大多懵懂的杂兵不同,校尉曹行的思维就要敏捷许多。瞧见官军铁骑调转马头朝西营杀去,他顿时了解其中意思,整个人的脸色也霎时难看起来。 从某种角度来说,粮草被烧比张纯被杀更不能让义军所接受。 大王若不幸命陨,最多不过是军中动荡一段时间,在推选出新任首领后,负面影响就会很快消退。而粮草被烧,义军就会迅速面临分崩离析的情形。 此下根本没时间再去筹措粮草,烧毁这最后十来天的口粮,己方若不能一日破城大获全胜,就逃不脱覆灭的结局。 人硬不过饭,再是悍勇的汉子饿上个两三天,站都站不稳拿什么作战。 “子平,战况如何?” 就在曹行忧心忡忡几欲率部驰援粮仓之际,一只大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头。 回头一看,曹行赶忙躬身行礼。 “末将拜见弥天安定王!” “阵前无需多礼,子平快快请起。” 一身鲜亮戎装的张纯神情严肃,指向空无一物的军阵之前,诧异道:“官军骑兵何在?为何这般如临大敌?” 说起正事,曹行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不礼了,他直视张纯快速道:“官军 甲骑大抵有两三千骑,武具精良锐不可当。此军入营便直取王帐直言要斩将夺旗,末将列阵在此汇聚前边退下来的溃兵,意在死守此地拱卫大王。誰曾想官军骑兵杀来,见我军阵列严谨自知不敌,竟直接朝西营杀去,就在大王您到来的前一刻他们刚走,该是意图烧毁西营粮仓!” 张纯闻言大惊失色,赶忙道:“那还愣在这干甚!?还不速速救援粮仓!” 得此王令,曹行再无后顾之忧,他立刻点齐兵马就朝西营冲去。 不过虽然已经踏上路程,校尉心中却是悲叹连连。人两条腿怎么比得过战马四条蹄子,再加后知后觉只怕是赶不及了。 唉,大势本就倾颓,仅剩无几的粮草再被这么一烧,无力回天,无力回天矣! 亲眼见证盛极一时的中山义军由盛转衰,曹行心中五味杂陈。然而即便很不想承认,但在这一刻他确实开始考虑起退路来。尽管身为大王的亲兵校尉,他是从最早就听命于张纯的嫡系,可这不代表他就要为之赴死。 狂浪之下船要沉,难道船上的人就非要与之共存亡不可?人是活的,既然义军这条大船要沉,那换一条船便是。 “不行,粮仓绝不能有失!” 望着赶去支援的曹行所部,张纯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亲自率领余下的守备部曲赶往西营支援。 事到如今粮草太过重要,这一块绝不能出半点问题。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局已定 “放火,速速放火!” 冲往西营没多久,骁骑营便来到粮仓所在。显然賊军粮草已经极其稀缺,用来屯粮的库房并不算多,在空旷的营地中显得有些孤零零。 此地守卫明显是精兵,在武具甲胄上甚至比先前拦路的精锐部队还要优良,只可惜人数太少,在铁骑一轮冲锋下便伤亡殆尽。 天色已亮,眼下正是破晓之时,赵云没有浪费时间,当即率领甲骑开始纵火。 因为出阵时是夜间,不少骑手都持握火把,再加近卫军团装备齐全,每位骑手怀中都配备有火折子,故此烧粮效率非常之高,不过短短片刻西营便火光冲天,那些来之不易的稻米全在烈焰的灼烧下化为滚滚黑烟,再不复存在。 “此战大功告成,战毕人人有赏!” 一把大火彻底烧毁叛军翻盘的希望,赵云意气风发,望向远方隐约可见正匆忙赶来的贼寇大部队,他哈哈一笑,领着甲骑们就朝辕门撤去。 粮草已毁,稍加等待賊军便会不攻自破,此刻已经没半点继续作战的意义了。 蹄踏如风,一路畅通无阻,骁骑营很快便消失在叛军视野之中。 曹行姗姗来迟,瞧见熊熊燃烧的存粮库房他心如死灰,完全可以预见义军接下来 的结局。不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还没脱出分离,他就要履行职责。 撸起袖子,校尉亲自带着兵卒们开始匆忙灭火,能抢救出多少粮食算多少。 继曹行之后,约莫过了半刻钟张纯也终于赶来。此际焮天铄地的大火仿佛将天空都照亮了,而先头部队奋力抢救出来的粮草不过十之一二,连外头的空地都铺不满。烧到现在库房的主体都烧没了,望着其中那些焦黑的稻谷残渣,张纯眼眶都红了,他气得浑身颤抖,只感到强烈到极致的愤怒与憋屈。 都说王耀是个光明正大的君子,可事实却截然相反。此子从未与他正面交锋,反而尽耍些腌臜龌龊的勾当。 自己当初真是鬼迷心窍才应邀前来决战,此际仅剩无多的粮草被烧了个干净,他又拿什么来力挽狂澜? 义公将军?呸!奸诈小人! 越想越气,张纯双眼血红。 周围亲卫只见主家呼吸越来越急促,紧接着哇得一声喷出一口浓稠的鲜血,再之后便直直摔倒于地。 “大王!” “保护大王!” 一切都太过突然,作为义军主心骨的张纯忽然吐血昏厥,这是誰都没能预想到的。一时间賊兵们惊慌失措,有人围来有人则趁乱逃跑,场面 混乱极了。 不过这后面发生的一切骁骑营都不知道,此刻他们正昂首挺胸的奔赴回营,期待着主家义公将军的赞赏。 —————— “子龙,此次你可立下首功了!” 寨墙上,遥望浓烟滚滚的贼军大营,王耀神情大悦,笑道:“真可谓十年磨一剑,今日得此大胜,也不枉骁骑营这几年的艰苦训练了。” 王耀身旁,赵云微笑抱拳:“首功云诚不敢当,此战完全是碾压,贼寇缺乏素养根本招架不住甲骑冲阵,换誰来领队都能打出此等效果,主家要赏就赏军士们,成败与赵云没有太大干系。” “骁骑营随意一冲賊阵就垮了,能得此凯旋,还是锐骑们的功劳啊!” “哈哈,他们当然有功劳,但子龙的功劳也不能因此抹除啊!” 拍了拍赵云的肩膀,王耀心情舒畅。 张纯军本就急缺粮草,眼下仅存的食粮也被烧毁,便再难维续了。 不出两日,这盛极一时的中山义军就会覆灭,不是跪地乞降便是溃散而逃,连最后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传我将令,三日内紧闭门户绝不出战!就让饥饿覆灭賊军好了,无论樂成守军还是城外军寨,都不必增添无意义的伤亡。” “喏!” 下达完命 令后王耀浑身一轻,这场持续两月之久的讨伐任务终于将告一段落。灵帝刚死新皇尚未继位,在这紧要关头他不想在讨伐賊寇这种事上多费时间。 尽管清楚历史脉络,但誰又能断定一切都会跟史书上写的一般发展? 历史充满了不确定性,哪怕只是一只小蝴蝶扇动了翅膀,都可能通过一系列变动引发大风暴。好比那蹇硕麾下的司马潘隐,其本身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并未在历史上留下多少墨点。 第二百五十六章 整肃地方 曹操走了,愤然离席。 他本不愿与何进这匹夫多言,若非外将来京势必危害国家,他根本没有与何进交谈的欲望。 一个饱读诗书胸怀满腔抱负、忧国忧民且文武双全的世家公子,跟一个昔日屠猪卖酒只因妹妹被皇帝看上而鸡犬升天的大将军,其实真没什么好说。 两人思维从根本上就有区别。 仿佛鸡同鸭讲,无论曹操以何种方式陈述利弊,何进都只顾摇头。 就是身旁侍奉的仆役都听懂了召外将入京弊大于利,何进都还是那句自己动手会引得太后不快。曹操实在不能理解,难道召一群外将率兵聚势来威胁,何氏就快意了?只怕是更不快吧!弟弟不听话硬要出手可以理解为任性,但联合外人造势胁迫自己就范,这只能用长反骨来形容了。 天知道为什么何进都能做到这步,却没法狠心直接灭杀阉党。 实在无法忍受对方的固执,曹操丢下一句汝诚非英雄也,便愤然离席。 不过何进终究还是改变了主意,急忙发出快骑赶往各地收回成命。 就在曹操离去的次日,太后何氏也收到了风声,不出意外这位屠户之女心生畏惧了,当即罢退全体小黄门,令其还乡。 同时严令弟弟立刻阻止外将进犯京阙,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 然而猛虎出笼,又岂会任人指使? …… 对笼罩在京都雒阳上空的阴云并不在乎,王耀率军踏上了赴任的路途。 幽州军已经分离开来,直直朝涿郡开去了。涿郡一直是不下州府蓟郡的大郡,加之又为海内大儒卢植故乡,各方面设施都非常完善,常驻一州之军不在话下。 并州暂不用回,并州军也是如此。 此次出证调动的军队连半数都未到,剩余的州军完全可以起到防卫的作用。军事上有张辽鲍信于禁诸将,政事上也有毛玠田丰阎忠等贤良,完全无需担心。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将冀州吃下来。 有了朝廷的正式任命,王耀也无须太过小心翼翼,对待当地世家大可以硬气一些。只要不砸了整个阶级吃饭的锅,没誰敢在明面上与他作对。 第二百五十七章 新朝旧朝 “诶,莫说枪都抡不直,便是善战劲师,也没有加收什么整军费的道理。” 听闻张扬言语,张郃叹息一声,悠悠道:“当今天下无官不贪,不过是贪多贪少罢,难怪賊寇四起,被逼狠了誰还没聚众作乱的勇气?只叹我大汉上下四百余年国祚,怕是也走到尽头了。” 王耀时常与心腹将校促膝长谈,故此一众大将消息并不闭塞,对于京都发生之事也有较为清楚的认知。 毫不意外,没有任何人觉得何进能挽大势于倾颓,此人蠢不自知,不添乱就算好了。尽管此际臭名昭著的昏君灵帝已经与世长辞,但遍布天下的动荡并未随之而去,反因换帝而愈演愈烈。 刘宏再昏好歹掌权二十余年,只要他在位一天,大汉就仍处于稳定之中,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稳定。而他这么一驾崩,新君年幼距离掌权之日遥遥无期,皇权便旁落到外戚手中。外戚是个贤人还好,不至于祸国殃民,偏偏眼下外戚是何进这一大家子草包,无论何氏何进还是何苗都出自底层,根本没有眼界和长远的打算。 以他们的能力,显然不足以将帝国维系到新君掌权的那一天 。 何家不会刻意荼毒百姓,但没能力身居高位本就是一种罪。无数心怀鬼胎的奸佞会诱导何家乱行大权,从中造成的危害自然要算到外戚头上。不过帝国亡了外戚也难以苟存,算誰头上也都无所谓了。 “到尽头就到尽头罢!” “百姓流离失所,贤人颠沛流离,世族把控大小官位谋取私利,仁人志士都报国无门,这样的大汉朝要之何用?要知大破方能大立,吸取汉庭没落衰亡的教训,于灰烬中重生的新朝才会更好。” 喉头一热,张扬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来。 张郃闻言神情一变,赶忙回头望去,却见车辇上的主家饶有兴致的听着二人言语,便是这等叛离经道的言论也未令其色变,仿佛此话没有不妥之处。 “张将军,你怎知新朝就一定比旧朝要好?须知任何朝代都会没落,就是真到了你所谓的新朝,纵是有万般好,终有一日也会似大汉这般衰弱。” 此话一出,张扬瞪眼道:“说汉祚走到尽头的是你,言语新朝不如旧朝的也是你,若大汉真这么好,又岂能一会阉人当政一会屠户当政?何进手掌天下大权,除那 丧家之犬般的阉党都要召边将入京,真真是愚昧屠夫也!” 正说着,张扬仿佛意识到什么般连忙朝另一侧的张飞笑道:“哈,翼德兄勿要多想,我不是在暗讽将军。” “某自知得,義海所言不无道理,屠猪卖酒之辈做得马上战将,但若拿去治理国家必然做不好。” 见张扬望来,张飞哈哈一笑,并未过多在意。他虽也是屠户出身,却不怎么看得起同行,即便对方如今位极人臣。 “唉,非是我觉得汉有多好,不过是身为汉人,终究难忍大汉没落。” 张郃神情落寂,所言也皆为真心。 他一向正统,满腔尽是报国热忱,但大汉也确实让他伤透了心。 这一路上所见林林总总,无一不在告诉他汉庭已经无药可救,这完全就是个烂摊子。宛如一条满是窟窿眼的大船?一个两个洞还可以堵上,可百个千个呢,没有那么多塞子用来堵洞,修补所需的时间也远远赶不上破船下沉的速度。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大汉完了,或许还有一线转机,可掌舵者是何进这匹夫,纵是有十线生机也不顶用。 听着麾下三张交谈,王耀没有表达看 法。其实他对大汉是存是亡都无所谓,他深知没有永远昌盛的王朝,再繁荣的帝国也终将走向衰敗,张郃张扬都没有说错。 恨之盼其灭亡,寄希望于新朝,爱之叹其不争,无泪而怆然,都合乎情理。 “公达,还有几日到高邑?” “回主家,两日可达。” 与王耀同坐一车,荀攸很是忙碌。 近期连续造访县城十六座,罢免地方主官一十三人,副官及县尉三十七人,问责差役数百,其中有非常大的工作量。 第二百五十八章 委以重任 “乱世当用重典,使君游视诸县,开府查账。一经发现贪赃枉法之徒无论官职出身一律罢免问罪,做得已是非常好,卑职才疏学浅,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车驾上,崔琰沉吟片刻缓缓道:“冀州之乱象年深日久,在于朝廷无有监察。近数十年间雒阳一直处在斗争之中,宦官外戚接替当政,只醉心于争权夺利而无暇顾及地方。再者京都是非地,各差事全靠行贿才能运转,雒阳都是如此,上行下效地方贪墨成风也就不足为奇。” 王耀闻言颔首,他没有出声,静静等待着崔琰后文。 这是他第一次发问考校崔琰,如若对方答不好也会成为最后一次。 “我朝选拔官吏多以察举与征辟,其中唯有征辟如今尚能得到贤良,察举基本已经丧失其应有的作用,沦为贪官污吏牟取利益、结连党羽的手段。” “现有官吏多为贪婪之辈,由他们察举上来的新官自然也绝非清廉贤人。官吏多出自同门互有勾结,致使官官相护,而皆来源豪族,也由此亲亲相隐,极大程度加深了整肃风气的难度。” 崔琰一席话道出,荀攸眉头微挑,难以察觉的减缓了书写公文的速度,分出半分心思旁听起来。 倒也不是这番话有多出彩,只要混迹官场,稍微有些阅历都能得到这结论,不过崔琰还从未出仕,一直都在庄中研学习武,能有 这般见解已是不错。 “以卑职看来,重典要行,非如此不足以警醒诸官,然而光是重典还是不够,整肃风气必须多管齐下。” 并没有迟疑太久,看来整治贪官污吏这件事崔琰早在私下思考过,腹中早就有了一套较为完善的预案。 “昔日王芬为冀州刺,收纳流民,安抚叛乱,很快就让冀州安定下来。其在州四年,民生富饶,算是罕有的好官。然而王芬一心想要废灵帝立新君,想要做成这样的大事就需要帮手,故此他极力拉拢各郡主官,无论对方做什么都为之包庇,故而地方诸官百无禁忌,以权谋私直接摆在明面,毫不收敛肆无忌惮。” “那四年,冀州虽走出了黄巾叛乱带来的创伤,却也使法纪彻底崩坏。” “刺史大员不卫纲纪,纵容贪官污吏为非作歹,每日大筵来宾饮酒议事,或举众游猎壮大声势,在其位而不司其职,正是一切祸害的根源。诸多官吏子弟不务正业,整日游玩作乐,以父辈敛来之财极尽奢华之能事,横霸乡野欺男霸女,差役多畏而不敢管治。足足四年,冀地难闻正义之举雄壮天下,只见权贵贪赃枉法,久而久之,壮士纷然离去,贤才隐于山林,冀地固有天下第一之美称又能如何?无贤才壮士作以依撑,万丈高楼再昌盛也不过是虚妄的水中倒影,触之即碎。” 言至于此,崔琰 神情复杂。 他是冀州人,自然深爱这方水土,衷心愿其繁荣昌盛。 无论各方面冀州素为天下之最,便是那得天独厚的荆襄也无法媲美,然而就是如此昌盛的宝地,却拿一伙中山叛军都没办法。那张纯算是个什么东西,纠集十数万乌合之众也能逼得冀州军不敢迎战。 若非王耀率军前来平叛,只怕这会冀州都还处在战乱之中。 “使君上位,当行重典,勤勉理政严肃风气。内鉴近戒,督旧部洁身自好、不可融入贪墨之风同流合污;外扬远节,塑立刚正不阿、严正法纪之铁面。适当可以启用酷吏,破格选拔喜用重典不畏豪强之人,鼓励他们对不服从法律的人,特别是豪门贵族,要敢于痛下狠手。” “开启越级上报的通道,可在县衙、郡衙、刺史府外设立鸣冤鼓及告官鼓,无论任何人都可以鸣鼓,上报不被受理的冤情或举报当地的贪官污吏。” “鼓鸣就必须严格受理,若经多方联合审查情况属实,就当依律铁面执行。当然如果冤情是杜撰出来的,全是个人所为之打击报复,也要进行严惩。” “如此乡里有冤情不被受理,或者当地乡亭存在贪腐,则苦主可至县中越级汇报。同样县中可以前往郡府汇报,而郡中又可以直接来州府汇报。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庭审,配上铁血酷吏执行重典,如此风气又岂能 不清?那些昔日里贪赃枉法的昏官坏官想要苟存都难,又哪里再敢以权谋私,顷刻就被人越级告了去。” 一席慷慨之言说到这,崔琰已是满面唏嘘。都不说把故日昏官斩尽杀绝,只要他们从此收敛不再作恶,冀州都会霎时间海晏河清起来。 父辈都缩起头来,那些官宦子弟又哪里还敢出来横行霸道。 其实光是没了这些衙内作恶,地方乱象基本就能少去大半。而启用酷吏,剩下那小半根本就不足为虑。 “好!季珪所言恰合我意,就依此策为之,启用酷吏这块就交给你了。” “诺!” 没有丝毫犹豫,崔琰当即应承下来。 尽管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很可能由此被整个冀州的豪强世族所厌恶,但那又如何?他本就是个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人,只要能够执行心中的正道,莫说是冀地豪强,纵是得罪天下豪强那又如何? 玉可碎而不改其白,竹可焚而不改其节。即便为正道赴死,亦无怨无悔。 再者自家崔氏已经旗帜鲜明的投靠到王耀麾下,他家族长崔旺也因此得到河清令的要职,所谓有付出才有回报,如今崔氏已经得到实惠,他也必须倾力效劳才符合义理。于公于私,崔琰都断然没有拒绝王耀的可能。 “真不愧是清河赫赫有名之俊杰,人贵在有志,绝非年龄可以衡量,季珪虽未曾为官,但也担 得起州别驾之职。” 见崔琰如此痛快便答应下来,王耀对其满腹好感,考虑到重启酷吏绝非一件小事,如果没有身份则多有肘掣,当下便允出一州别驾的官职来。 州别驾乃是刺史之从事,远远谈不上小,尽管是佐官,但在某种程度上比一郡太守还要尊贵。 此职倒是没有人数限制,不过刺史们往往都只会纳用两三个别驾彰显其权威,但王耀显然不会这么做。 刺史便是州郡的土皇帝,如果就几个别驾副官,他们的权柄未免就太大了,跟土太师土宰相一般可不行。随着贤才的不断收用,王耀最少会安排十来个别驾,这些从事一人负责一块领域各不相干,如此方能避免集权于一人之手的危险。 像崔琰这种刚正之人,让他来指挥酷吏、负责监察各级官员再好不过。但换到其它方面,又未必能做得好。 安心只负责这一块,就最合适了。 “承蒙主家看重,卑职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忽得如此要职,便是沉稳如崔琰,都不由感到很意外,与之俱来的便是胸口滚烫的感激之情。俗话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今朝他得晋阳侯看重,从庶民摇头一变成为州别驾,这是何其深厚的信任与器重? 一时间崔琰紧咬牙关,暗中立下誓言定要与贪官污吏斗争到底,绝不愧对王耀的赏识,绝不愧对王耀的恩情! 第二百五十九章 诸官惶恐 前往州府就任的路途并不算远,尽管王耀并未刻意加快速度,还是在巡视诸县后的第五日来到了州府高邑。 显然本地官僚消息灵通,早在王耀大军抵达前的半个时辰便在城门恭敬等侯,以至于镇压军刚一到达,就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款待。 民众聚集在官道两旁,情真意切的为新任刺史欢呼,不少人手持装满饮食的竹篓,见到镇压军开来便争先恐后的奔来献上美食犒军。 面对异常热情的高邑民众,军士们有些犯难,军中有严格的律条约束着他们不能从民间获利,即便是对方主动献上也是如此,但高邑民众的决心也是以往从未遇到的,无论军兵如何拒绝,他们都仿佛铁了心要送出犒军品,甚至将东西放下便快速跑走,直接堵死了回绝的余地。 好在士兵们并未为难太久,王耀允许军兵收下物品的指令顿时叫他们大松一口气,一直拒绝终究有些不合情面。 “军爷们切莫拒绝!賊寇袭扰我冀州各地,州军畏不敢战,只有诸君远道而来解我危局,这点吃食实在不值几个钱,如果军爷们连这都不愿收下,小人们实在是无地自容了……” “英勇的并州将士们,请收下草民们微不足道的谢礼罢!” “诸位壮士辛苦了!” “义公将军万岁!恭迎义公!” “能得晋阳侯为主官,我冀地百姓真是三生有幸,以往的兵灾匪祸,再也不会出现在我冀州了!” 宽敞奢华的车辇上,王耀早已起身站直,以庄严姿态接受着沿途百姓的迎接。 从今日赴任起,冀州将正式成为他的地盘,本地百姓也将成为他的子民,向新官府缴税,受新官府庇护。 过往的灰暗将彻底被驱逐,新的秩序也将由此写下。 耳闻各式各样的欢呼声,王耀再次下达允许军士接受犒军品的指令。冀州富庶不似 幽并,虽常经战事百姓基本的衣食无忧倒还是可以保证,奉上些吃食并不会影响到生活水平,既然如此一再拒绝也就无有必要了。律条并非死物,当随情况而灵活变通,与其拂却百姓热情不如索性大方接受,来日回报回去就是了。 “王使君,可还记得小人?” 正前行着,忽见一大票文官武将在一队魁梧精兵的护卫下快步行来。王耀定睛望去,就见为首之人正是昔日在这高邑城下有过一面之缘的州别驾沮授。 眼见陌生官将行来,还有健壮兵丁伴随,王耀车辇旁的近卫甲兵登时分出三四百持戟锐士,以合围之势上前阻拦。 尽管明知来者大抵是冀州本地的高级官员,近卫们却也毫不在意。 没主家的命令,莫说一票达官贵人,便是大将军何进奉诏令亲至,也近不了王耀百步开内。不经许可若敢擅自硬闯,皇亲贵族也当立斩于马下! “欸,都退下。” 盯着沮授那张熟悉的面孔,王耀微微一笑挥退甲士,就这么径直下了车辇迈动大步,在一干猛将的伴随下迎了上去。 “则注兄,一别数年甚是想念,没想再见竟是此情此景。” “我早观王兄青年俊杰,前途不可估量,誰曾想再见您就成冀地刺史了!真真是飞龙在天,不受俗世惯例所束缚啊!” 见王耀居然下车亲自迎来,沮授大为感动。此际两人身份已是天差地别,纵有故交,但倘若对方只是淡漠的倚靠在车驾上对着他们颔首致以,众人也不敢生出半点怨言来。 上上任刺史王芬意图谋逆,终事敗自杀,受其牵连而被罢免问罪的冀州官员何止上百,人数之众距离过千也不远了。 上任刺史贾琮要好些,起码不搞谋逆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混帐事,性子也算英明,能够远视广听,察辨美恶。本以为在其带领下冀 州能很快走出谋逆的阴影,誰知这贾琮又是个短命的主,灵帝一崩他便紧随其后卒于任上。 主官接连暴毙,又逢十数万中山叛军到处作乱,冀州虽然还保持着表面上的稳定繁荣,实际上在深处却早已暗潮涌动,冀地官员也不再像昔日那般威风,面对手握重兵且声名赫赫的新任刺史,莫说有人带头发难搞个下马威,就是拜会时都不敢出大气,生怕被这位主给盯上。 开玩笑,王耀可不是靠出身背景、裙带关系才能上位登台,这位年轻权贵能有今天,那都是靠率军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功绩,誰敢小觑于他? 昔日冀州官有多敬畏皇甫嵩,今日便有多敬畏王耀,甚至更甚。 “下官沮授,拜见王使君!” “下官审配,拜见王使君!” “末将麴义,拜见王使君!” “末将庞……” 双方贴近,沮授当即率先躬身作揖,恭恭敬敬朝王耀行拜见之理。 其身后一众官将亦是跟随行礼,品阶高些的规规矩矩的标准作揖,低些的索性直接下拜,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东汉倒是没有下官非要下拜上官的要求,除了见君王,不愿跪大可不跪,任誰也挑不出毛病来。不过那是胸怀胆气坦坦荡荡,心中有鬼自然膝盖软。 在王耀之前,哪有得任刺史不感天喜地赶忙奔往职上赴任的?唯有王耀这么个异类,当了刺史不立刻赶来州府赴任,却是带着大军四处巡视,每至一处定要杀得阵血雨腥风才肯罢休。 就这么短短半月功夫,惨死在其手上的地方官吏已超百人,其中主官县令就将近十人,副手诸如县尉主簿一类的就更不用多说了。这杀戮的理由还很堂而皇之,为民做主诛杀贪赃枉法的狗官,难道这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么? 可这大汉朝又哪里有不贪的官啊!除了凤毛麟角的极少数人是 忠正清廉之辈,其余各地官员人人皆贪,只不过是贪多贪少的区别罢。倘若以权谋私就要问斩,那么眼下在场的高邑众官,恐怕能够幸存的只有寥寥几人。此刻每个官将都在由衷期盼王耀不要妄动刀兵,心中满是恐惧,又哪里敢昂首挺胸。 “诸君免礼,且都起来罢。” “谢使君!” 环顾众多官将,将他们或坦然或闪躲的神态表情尽收于眼,王耀没有发难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虽然痛恨贪官,却也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身处乱世之中。 这些出身豪族的地方官,在如此大环境下不想着以权势壮大己身、反哺家族,那根本就不可能。 自己可以用光伟的名义斩杀部分为非作歹的官僚,这不会有什么后患,但又真能将其尽数斩杀么?须知物极必反,真铁了心杀尽贪官,对方也不是待宰的羔羊,联合起来未必做不到鱼死网破。 时代的问题,不是一个人一口气就能解决。再者真就是自己强大无比,把冀州贪官连同其背后的豪强世族全都连根拔起斩尽杀绝,冀州更是会迅速崩盘。这年头有文化能处理政务的,说来说去也只有豪族这帮人,乡野庶民苟活都难,大字不识几个抽上来当官是不可能的,就算将这些全都抛却硬从民间选才为官,只怕他们腐化的比豪族子弟还快。 风气的变好绝非一朝一夕,这是一个长时间、潜移默化才能解决的难题。在大环境变好之前,无论现有官吏曾经多贪,都只能高举板子轻轻落下,因为自己还要用他们的才学。只要就此收敛不再为恶,王耀并不准备向诸多官员追责。 “别都在这傻站着了。” 看着一众欲言又止、唯唯诺诺的高邑官将,王耀温和的笑了笑,颔首道:“什么事到刺史府再说不迟,先进城罢!” “全依使君,进 城再说进城再说!” “走,都别在这愣着了!” “使君说了,先都赶紧进城!” 众官闻言如蒙大赦,一个个都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附和。见他们如此怯懦,王耀身后一干将校全都微微摇头。 欺软怕硬,霸凌百姓而畏惧强权,有如此一帮硕鼠担当要职,冀州由昌盛走向衰落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这素养连并地官员都比不了,并州官虽然手也不干净,但也只是轻微程度的中饱私囊,绝不会做得过分。且由王耀亲手提拔,并地官基本都有一定气节,凡事都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则注兄,且与我同乘。” 不再去看众官,王耀一把牵过沮授的手,不由分说将其拉至车辇上,享万众瞩目之荣光。 被强拽到车上,沮授很是受宠若惊,在感动之余也连连暗叹振武兄是个顾及旧情的。昔日他二人也不过匆匆一面之缘,话都没有说上几句便又分离,眼下王耀如此礼遇叫他惶恐,也让他感动。 立于这高大奢华的车驾上,前后皆为彪悍锐卒,左右尽是骁勇精骑,周遭数千披甲军兵列阵有序步调一致,实在给人一种赏心悦目又颇为震撼的感官。 在浩荡众军拱卫之下,耳闻道旁百姓澎湃欢呼,更是将这种感官推到了顶峰。 沮授有些恍惚,有些不知所措。 王耀见状嘴角上扬,眉宇间难以察觉的流露出一丝得意。 身旁这位可是大贤,就某种角度来说也不比荀攸要差。若能得其倾力辅佐,铸就大业自然也就平添许多把握。 这可是史上曹操都曾叹息‘孤早相得天下不足虑。’的沮授啊!袁绍若能明辨是非听得进忠言,岂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对这等忠诚勇敢的奇才,王耀早就眼馋许久。他绝不吝啬礼遇与厚待,誓必要以真心感化沮授来为自己效力。 此人一旦认主,便再无怨无悔! 第二百六十章 堂中告诫 在当地百姓夹道欢迎下,不算长的路途足足走了两个时辰。 将镇压军安置在城东军营后,王耀便与一众官将来至刺史府中,有些东西他必须今日交代,同样也只有第一时间把话说清楚,才能避免冀地陷入内耗。 情况已经一目了然,现有的冀州官员就没几个屁股干净。经过前些天的巡查严打,此刻官将们自然又惊又惧,必不可免会担心被清算。此际既然王耀没有这么做的打算,就必须尽快阐明立场叫众人安定下来,不然定生是非。 忧心忡忡之下,难免会有人铤而走险妄图先下手为强,王耀固然不惧,但也不愿治下卷起这股毫无意义的风暴。 “本侯知晓诸位正在担心什么,不过无需惊慌,此事牵扯不到你们。” 端坐在大堂主位上,王耀也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牧民一方,必先了解当地情况,如此才能下达出正确、对地方有帮助有价值的政令。而想要真正了解一个地区的情况,就必须亲临乡县去走访调查,这个步骤可不是坐在府衙中翻阅文书就可以替代的。” “故此,本侯在来高邑上任前,就在我冀地巡视了几个郡县,本想着受兵灾匪灾所影响,我也没有太高的预期,稍微 了解下情况也就罢了,誰曾想所至之处皆是乱象横行,实在叫本侯甚是担忧啊!” 听着王耀叙述,下方官员无不低头静听,心中的恐惧也消退了许多。 只要新刺史不是那般嫉恶如仇、非要算清旧账的公正刚直之人,一切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们就怕王耀强硬到底,如果先前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并非激愤所致,而是全面铺开前的先行试点,那就麻烦了。 在坐之人官阶都不低,能到这个位置要说清廉也没誰会信,倘若王耀要将贪腐问题肃查到底,他们大多都要问罪下狱。 “想那清河令不过一个小小县官,就敢擅自派遣军兵于城口收取入城费,权威更高的官员又会怎样,本侯实在是不敢想象!如果每个官吏都在想着以权谋私,那政务怎可能不荒废,如果每个军兵都像地痞无赖一般去敲诈平民,军力又怎可能强盛?纵是强盛,他们又会为了百姓国家而勇往直前么?” “冀州的不正之风必须整肃!” 王耀猛然拍板,震得一众官员缩了缩脖子。说实话,王耀这一席话令他们也有些意外。长期高居于州府高邑,让这群州郡高官对下边乡县的情况知之甚少。 就像中央雒阳对地方各州掌控力 严重不足,这些州郡高官对下级郡县的掌控力同样也不足。 他们知道地方贪腐,却没料到那些基层官吏竟如此狗胆包天! 于城门设卡收钱?真就是利欲熏心不畏死啊!莫说是律法较为完善的东汉了,便是早些的西汉时期都没有入城费这种说法,不给钱就不让过这与拦路山賊又有何异?这群该死的蠢货,捞偏门也不是这样捞的,他们究竟是怎么敢的啊! 在军政两头中饱私囊还不够么?好歹也是官,至于从平民手中抢这几个子? “贪也就不说了,但还罔顾人性充当伢子的靠山?这样的狗官本侯见几个杀几个!诸位还是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管你们出自哪门哪家,终究还是朝廷命官,以权谋私是人之常情,可凡事要有度,过界便是自寻死路!” 冷哼一声,王耀瞟了眼侧边的荀攸。 后者见状当即心领神会,详实的为毫不知情的众官解惑。 得知清河令张和竟在治地一手遮天,非但提拔妻弟为县尉、于城口加收杂税,居然还嫌牟利不够,居然做起拐卖孩童的勾当!这些年受其摧害的家庭已经过千,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巨大负面影响。 听到这,就是平日里也时常捞偏门的一众官僚都忍不 住破口大骂起来。 王耀此行杀得好啊! 如此败类,莫说是枭首悬于城头,便是凌迟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好歹是富庶地区,大多贪官污吏也讲究一个度。如果能不损害地方百姓,从缴给中央的钱款上下手,那便是雅事,纵是贪墨谋私,同僚也会为其立起大拇指。 缴给阉党外戚那帮祸国殃民的杂碎使用,还不如贪来自己富贵。 不过雅事也没那么好做,雒阳查账的官员可是一等一的专业。大多官员只能以损害当地百姓的方式来牟利,不过只要讲究一个度,这种司空见惯的事誰也不会多说什么。但贪婪到不择手段,甚至搞起拐卖孩童这种丧尽天良的腌臜勾当,那便是贪官污吏听了也要吐口唾沫。 呸,这也太下作了! 一时间,众官心中悲戚,只道时运不好。原来不是王耀刻意想要改变冀州官场的格局,造成现有危机的作始俑者便是那清河令张和。其贪婪无度丧尽天良的做法促进了王耀想要整肃官场的决心。 这不难理解,任何一个新官上任,瞅见治地是这副模样,肯定都会出手整肃。 就是惨了自己,瞧王耀这副姿态,虽然没有翻天覆地的打算,却也少不了大刀阔斧一番。往后自己还 想要牟利只怕难如登天,这全是受张和所害啊! “本侯知道,冀地风气敗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其中牵连极广,估计在场诸位也没几个是清白的,倘若非要追究到底,大小官吏基本全都要下台。” “我不想这么做,说实话如果不是尔等太过贪婪,把各地搞得乌烟瘴气,本侯根本不愿刚赴任就动刀兵。” 叹息一声,王耀攥紧双拳,忽然斩钉截铁道:“不过既然已经出手管了,那自然要整肃到底,过往我不追究,不管你们做了多少手脚贪墨了多少钱款,本侯都不会去查,就算是彻底翻篇了。” “我退一步,诸位也最好就此收敛,从今日起,誰再敢贪墨公款、视律法于无物,那就最好别被查出来,不然纵使你背景再大也难逃一死!我会重启酷吏,不定期派专人突击检视账目,并且打开下民状告官吏的通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贪赃枉法之人!奉劝诸位不要顶风作案。” “从现在起老老实实做官,尚能继续身处高位。可若不知死活冥顽不化,到时就不要怪本侯手下无情了!新账旧账一起算,便是当众凌迟也不为过!” “各位大人都是聪明人,莫要自误。尊贵之身,为这点钱折了真不值当。”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审配鞠义 训完话后王耀没有多留众官,当即便将他们挥退,只留下自己看重的几人。 就算是不翻旧账,也无需与这群尸位素餐之辈浪费口舌。看在其背后家族的面上,王耀不会直接将他们集体罢免,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要职不可能继续由庸人霸占,这些官吏势必将被清扫到边缘地带,待到时机成熟即可彻底清除。 “正南先生,久仰大名!” 赶走一帮闲杂人等后,王耀只觉得神清气爽。那等污浊之人就是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仿佛都会散发出腐朽气息。 面上露出一抹笑容,王耀望向刻意留下的沮授审配等人轻轻颔首,旋即先向审配拱手道:“先生之忠烈慷慨,本侯素有耳闻,今日得以相见实乃快事!” 那审配寻常身材,五官外貌也是平平无奇,唯一与众不同的便是胡须茂密,一双眸子精亮有神。 因为天性正直,审配一直不得志。从王芬到贾琮,从郡里到州府,他一直都不被众人所接纳,两任刺史主官虽然都算好官,但同样都没有重用他。 正直是很好的品性,但如果凡事都要插上几嘴,就容易引人厌恶了。 王芬和贾琮虽是好官,可也还没有高尚到脱离俗人的范畴,故此知审配之才干却不愿重用,常常将其无视忽视。 如此时 日久了,便是审配自己都产生了怀疑,他是不是天生不讨喜。故此被新任刺史刻意留下且以礼对待,审配颇为意外,同时也萌生出感动来。 “侯爷大名,职下早就如雷贯耳,今日相见,果真是不拘俗套的大豪杰!” 审配拱手回礼,同样露出了笑容。 他对王耀的感官很好,这并非只是对方以礼相待,而在其敢于改天换地的大魄力。冀州乱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诸多庸官已成气候,昔日刚烈如皇甫嵩,上任后也不敢大动干戈,对治下的贪腐毫无办法。 皇甫嵩做不到的事,老好人王芬就更做不到了。贾琮比前两位要好些,起码会坐车巡视各地,听取来自民间的声音。 不过也就这样了,贾琮远视广听,能察辨美恶,却对乱象无能为力,这倒也怪不了他。毕竟其出身兖州,乡党都在南方的东郡,常年又在交趾为政,忽然调到冀州来无有几个心腹嫡系,纵是有整治的决心,也实在没有臂膀去执行。 而王耀就截然不同,人还没到高邑就开始巡视各地,一旦查到贪赃枉法的地方主官直接就拿下。如果事态严重,甚至会将其就地斩杀,如此雷霆万钧的手段极大程度震慑住了冀地大小官吏,连带着这几日高邑城的政务系统都清明了 不少。 这一切审配都看在眼里,他是一个刚烈正直之人,深知乱世当用重典,不得不说王耀的做法非常对他的胃口。 “欸,什么豪杰不豪杰的,在其位谋其事,本侯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王耀将视线转向审配身旁的披甲战将,微笑道:“麴将军之名,我也常常听闻,今日相见,果真是个英武不凡的勇士。” 那麴义膀大腰圆矮壮敦实,一眼看去便是出自边陲凉州的猛人,身形竟与董胖子有些相似,都是可以生撕虎豹的勇士。 得王耀夸赞,麴义显然很是开怀,他躬身抱拳、欣喜道:“末将仰慕义公将军很久了,今朝能够在将军麾下听命,实在是三生有幸!公若不弃,末将定为明公赴汤蹈火,纵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王耀闻言微笑颔首,神情倒也没有多少变化。 麴义他是知得的,此人出身凉州,精通羌人战法,其部曲私兵皆为善战精锐,他统率的部队有一个响亮的大名,便是人尽皆知的先登营。 此营人数不多却异常精锐,算是步弩混编部队。前排持盾拒敌,后排放箭远程杀伤。 弩士们身披铁甲手持劲弩腰别短剑,在麴义的指挥下,一战成名击敗了势头正猛的公孙瓒。堂堂精骑白马义从,以数 倍兵力冲杀而来,却也拿先登营毫无办法,最终只落得个尽数饮恨的下场。 毫无疑问,麴义怎么都算得上一流大将,在他昙花一现的作战生涯中,其释放出的璀璨光芒亮瞎了一众诸侯的眼,倘若不是很快就因骄恣被杀,必定将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 不过要说他死得冤倒也谈不上,毕竟麴义本就是背主之人,有过背叛韩馥的经历在前,他只能慎之又慎,更何况顶头老大还是满腹疑虑的袁绍?在袁本初面前,这有过前科的麴义还恃功自傲,袁绍被一堆奸人环绕,稍微被撺掇后痛下杀手简直再正常不过,他死得真不冤。 熟知这段历史,叫王耀会用麴义,却也不得不多思虑一番。 倒是不担心对方叛变,此人和演义里的魏延很相似,都曾背主,但背弃的主子都是无能愚蠢之辈。在遇到他们认定的明公之后都会变得忠心耿耿,可惜天性孤傲不被同僚认可,终究落得个凄惨结局。 可从某个角度看来,这等从不拉帮结派甚至满朝仇敌的孤臣,往往也是最忠诚不过的。 因为他们除了效忠主家,根本没有其他选择。韩玄那等软弱无能乱杀大将的主子,魏延出于愤慨救下黄忠将其反杀、开门降于刘备,没人会觉得有何不妥,再者魏延原本 就是要去投靠刘备,只因寻不到对方,这才投效于韩玄,然而对方不辨是非乱杀大将,也就怪不得下边人反水了。 韩馥就更不用说了,连韩玄都不如,也不知他们是不是一家子。 坐拥冀州宝地,麾下还有一干贤臣,韩馥却不敢跟袁绍敌对,甚至连听到对方的名号就瑟瑟发抖,以至于直接将冀州拱手相让,叫忠心部曲心灰意冷。 最搞笑的是到最后袁绍都没想杀他,韩馥却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如此怯懦鼠辈,审配在其麾下还因正直而不得志,可见其非但软弱还很奸邪,麴义叛离他也是合情合理。 不问缘由只看性质,难免有失偏颇。如果因为过往无奈犯下的一些过错,就给人永久性的打上不能重用的标签,那格局未免也太小了些。 故此,即便知晓麴义不是一个很安分的将领,王耀也没有因此产生偏见。 他端坐主位,沉吟片刻道:“久闻麴将军麾下先登营大名,然百闻不如一见,可否请将军操演整训一番,让本侯看看这精锐之师究竟有多善战?” 麴义听声一怔,虽然有些意外却毫不迟疑道:“义公之令,莫敢不从!” “先登营日日操演,这会就在营中演练,不知明公眼下可否有……” “走罢!诸君且随我同去观看!”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先登弩士 显然麴义对于麾下先登营具有强烈自信,得知王耀想要观摩此军操演,二话不说便在前引路。众人看得真切,其间麴义没有丝毫暗示亲兵去报信的意思,想来就是突然袭击,此营也能表现出高素养。 城南军营,战鼓连天。 还未行至校场,王耀便听见刀剑交接的铿锵之音。其中不时响起弓弦激发声,以及重箭扎入标靶的沉闷声响。 想着名动天下的先登营就在眼前,王耀就不自禁加快了步伐。 两世都为军武之人,叫王耀对这些显赫一时的王牌部队有一种莫名的欲望,恨不得将它们全部收入麾下,为自己效力。 尽管现在火枪新军已经开始列装,要不了十几年这些手持冷兵器的老式军队都会过时,但这依然浇不灭王耀的念想,且不说初代火枪还无法取代冷兵器,就是技术成熟真能取代,他也愿意养上几支训练有素的旧式精锐。 哪怕他们的作用仅是仪仗。 不知怎么说,在这个年代,身披铁甲手持长戟的军士看起来远远比轻装火枪手更有安全感。 “义公,这便是末将的先登营。” 踏入校场,麴义颇为自豪的向王耀介绍着自己的部曲。 此际临近晌午,军士们还在操演。 军兵人数不多,大概在千余人左右。 其中八百人身披厚重铁甲,手持远远大过寻常手弩的劲弩,正一边列阵齐步奔跑,一边朝着前方的标靶进行射击。 按说这并不现实,劲弩不似短弓,固然威力强大且精 准,却是极有分量,寻常军兵披戴重甲再持握此弩连奔跑都难,又如何能做到边跑边射?要知便是轻装弓兵持握轻质软弓,想要边移动边抛射都无比艰难,更何况是重甲配重弩? 然而先登营做到了,做的还很好。 八百重装弩士仿佛连为一体,奔跑、抬臂、激发,甚是连呼吸的节奏都是相同的,齐整的战阵同进同退,看起颇为赏心悦目。 咻咻咻—— 一轮重箭射出,大多都精准命中数百步前的标靶,弩士们却是连看都不看,极有默契的同时停下,手脚并用将弦上好,接着便继续小跑起来。 几百号人同时伸手探向腰后箭囊,近乎在同一时间抽箭搭上劲弩的凹槽,继而又是稳稳的抬弩瞄准、激发。 除却为弩上弦的那短暂停顿外,整支部队几乎一直处于奔跑状态。而瞧向那些弩士又会发现除了喘息声有点大、胸口略有起伏之外,他们竟没有显露出疲惫,如此作战完全处在可接受范围内。 尽管麾下精锐无数,王耀已经见惯了善战之士,却也是一时间被震撼到了。 这难道是铁人么? 如此雄军可谓举世难寻,难怪强如白马义从,也会折在先登营手上。 “哈哈,不知末将这先登营,比起义公麾下那高将军之陷阵营如何?” 察觉到王耀的情绪变化,麴义哈哈一笑,心中充满了得意。 只见他大手一挥,介绍道:“末将出自凉州,在我西凉有许多羌人部族。羌人兵士装备粗陋,却 有着出乎意料的强大战力。末将曾多番观察,发现羌人弓手善于流动袭击,虽不乘马,但边跑边射也是难缠得紧,比弓骑兵也差不了多少。” “那时小人就在想,羌人连皮甲都没有几件,配备的更都是绵软无力的短弓,可就是这样都能带来极大的杀伤,如果换成全副武装的铁甲军士,再配上劲弩,以羌人战法操演,岂不是无敌于世间?” 王耀没出声打断,只是认真的听着。 他擅于倾听别人讲谈,并且每每都能从中受益许多。 麴义是不下于高顺的大将,就凭这点对方的看法就值得细细听取。 “唉,如果只是要做到像羌人那般倒是不难,任何一支汉军只要经过操演,都能做到边跑边放软弓,这并非难事。” 面上露出一丝遗憾,麴义道:“身披铁甲手持劲弩,终究是负重太高,体质不像战技,并非一味训练就可以强行拔高,让一般军兵如此操演,只能叫他们活活累死。在凉州时我就开始试验,羌人天生耐劳,可就是这样能坚持下来的也不多,就更别说是中原人了。” 王耀闻言颔首,当即表示理解。 要想运转这套战法,对体能的要求实在太高。就是自己麾下健儿无数,能做到的也着实不多。 诚如麴义所言,这已经不是能靠后天训练出来的,在场弩士无一不是身形魁梧膀大腰圆,个个都是天赋极好之人。 说简单点,就是老天赏饭吃的,生下来就是根骨上佳的武人。 近 些年民生凋零,许多人自己都吃不饱饭,一家人都骨瘦嶙峋的比比皆是,如此下一代焉能健硕?处在一代不如一代的大环境之中,兵员质量自然也就在不断下降,想要凑齐这一营精壮健儿,也绝非易事。都无需多想,王耀就知道这先登营花费了麴义多少心血才得以成军。 要知麴义可并非是什么州军大官,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地位高些的校尉罢了,纵是有其它收入有家族支持,其掌控的资源也非常有限。为了落实自身的想法,他为先登营巨大的付出完全可以想象。 自然也就会为之感到骄傲。 “此军比起陷阵营来说,因为配备弩箭,会更加灵活一些,单据素养而言两军相差不大,特性不同也没什么好比较的,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麴将军的先登营,是不下于陷阵营的精锐之师。” 王耀一席点评道出,麴义当即露出大喜之色。毕竟就目前而言,虽然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先登营的不凡,但此军终究还是没几场能拿出来说道的战绩。 但陷阵营就不同了,这支王牌随同高顺为王耀建下赫赫功勋,威名上已经不比什么京都禁军要弱。在新主口中,自己的部曲能够与陷阵营媲美,麴义很是受用,自豪的同时也油然生出感激之情。 在他心中,先登营固然精锐,可还是比不上已经成名的陷阵营,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不仅是军士们自身表现亮眼,肯定还有王耀顾及他麴义面子的因素。 看 见麴义面露感激,王耀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对方是误会了。 但评价高还真就与外因无关。 陷阵营是地表最强步军不假,但步军天性中庸的本质却决定了陷阵营的上限。 无论陷阵营再精锐,如果跟先登营交手,只怕还没能摸到对方就伤亡殆尽了。 不要太高估这年代重甲的防御力,再坚固的铠甲也只能抵御刀砍剑劈,能防住长枪刺击都堪称绝世宝甲了,但却没有几具甲胄能挡住劲弩重箭。当然硬要说再配备上阔盾,先登营根本就伤不到陷阵营,可如果负重太高,陷阵营也同样摸不到先登营。如果在狭窄地带短兵交接,陷阵营可以轻松歼灭先登弩士,可一旦换到开阔地带,情况自然也会逆转过来。 但无论如何,先登营步弩混编具备射程优势,能适用于大多数情况。 当然陷阵营这种步军也是万金油,虽然特色没有那么明显,倒胜在稳定。在大规模箭矢难以发挥作用的繁杂丛林,在满是建筑的堡垒内城中,他们能够发挥出来的战力远比弩士强大。 不过这年代最重要的还是大军决战,军阵拼杀,阵型稳定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某个只能死战不退的关键点上,放上陷阵营也绝对比擅长游击的先登营更合适。 须知没有绝对优势的精锐,只有擅用优势的统帅。顶尖将领手中一柄钝刀亦能斩开坚甲,何况强如陷阵先登? 合适的时机将其放置到合适的位置,方能展现出王牌的真正战力。 第二百六十三章 卫生之谈 检阅完先登营后,王耀便在沮授审配鞠义的带领下巡游高邑城。 说来这高邑也具有极其深远的历史意义,它承继了鄗城的名字与历史。 更始三年六月,跨州据土、带甲百万的刘秀在众将拥戴下于鄗城的千秋亭即皇帝位,由此拉开了东汉帝国的帷幕。 后刘秀将鄗城改名为高邑,今朝的冀地州府便以全新的名字出现于世。 不过名称虽然改了,地还是那个地,城还是那个城。迈步于高邑各处,王耀只感觉此城雄伟恢宏,各方面都比并地州府晋阳城大气,设施也更加完善。 高大厚实的城墙分为一段一段,每两段之间都设立有箭楼,其中除却设计巧妙的箭窗之外,还配备有重型机弩,这种重弩底盘定死无法移动,在操作范围内却可以灵活改变指向,装填也不算复杂。 箭楼每一段都有,而稍微简单些的箭塔则到处都是。城内城外,城上城下,哪里都能瞧见自成体系的军用设施。 一个顶级的繁荣大城,自然远不能只是军武出众,民政这块也同样重要。 高邑城中有三个大型集市,不说其他就只是抽税,都能维持住整个城镇的日常运转。虽然城内还是有封建时代肮脏的特点,但州府安排有专人清扫,使得环境谈不上好,倒也远远胜过郡城县城。 城中道路很是宽敞平坦,车驾在其 上行进丝毫也感觉不到颠簸。 “城镇卫生是个关键问题,甚至不比整治贪腐要差。” “什么?” 城头上,清新春风拂面而来,王耀深吸一口,缓缓吐出肺中的浊气。 作为州府所在,各方面肯定都要领先下边郡县,在大多时段高邑各处街道都见不到显眼的腌臜之物。但毕竟还没有卫生这个概念,清早每家每户都会把垃圾丢出有时还参杂着粪便,全由专人清理。 而工作量巨大,专人显然没时间细致清理,每次都会遗留部分污秽,这些腌臜暴露在外随时都在散发臭气,高邑固然领先于晋阳,但要知人口也同样领先,当地居民远比晋阳多,遗留的垃圾自然也就更多,综合多面来看,即便高邑处理得比较完善,却比晋阳更脏更不卫生。 刚刚巡视多处,夹杂着屎尿的恶臭气息就没断过,这也叫王耀眉头紧皱。 难怪古时候多发瘟疫,这高邑可是历史名城州府中的典范,都脏乱到这般,那冀州诸多郡县,还不得成垃圾堆了? 这个问题其实早在赴任前的巡视他就有所发觉,只不过那时的当务之急是严打贪官,也就没在这块深究。 而眼下瞧见州府都是这鬼样,顿时给王耀敲响了警钟。他以往长期居于并州,并州人少,就是前后接收了近百万难民,分摊到诸多郡县还是人少。人少产 生的垃圾自然也少,卫生问题虽然同样存在,却着实不明显,很容易就被忽视。 但冀州人多,随便一个郡治都有六七十万人,似如渤海那等大郡,人口更是夸张的达到了一百一十万人之巨。 人多力量大,人口昌盛意味着不缺兵员不缺能才,想要提振经济也远比人口稀少的蛮荒之地更容易。但人多也会带来治安困难、生存艰辛、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等问题。人多产生的腌臜污秽自然也就多了,这看似只是一众问题中最不起眼的小事,实则不然,卫生乃是重中之重。 在医疗落后的汉末,一阵看不见摸不着的疫病,很可能就会让畜群死绝,且无法食用。同样一场不知名的疾病,也能摧垮训练有素的百战精锐,任你性格再是坚毅,任你在战场上如何勇猛,染上致命的疾病都要一命呜呼。 再厚重的铠甲也挡不住疫病,瘟疫面前众生平等。再高贵再健壮都没用,人类太过渺小,对突发灾厄根本无能为力。 不过没有应对的办法,却有预防的点子。只要做好预防,完全可以显著降低突发疾病的风险。 “则注,正南,你们可知疫病与环境息息相关?我发觉这高邑好则好之,却是臭气熏天脏乱不堪,如此正是最易生成疫病的环境。州府所在平民何其多也,一旦发生瘟疫人就像羊群一般死 去,带来的损失实在难以估量。” 此话一出,沮授审配怔了怔,旋即心中霎时间有些慌乱。 对疫病这块,说实话他们毫无研究。但就算是不甚了解,两人也能听出王耀话中的真实性。 环境整洁干净,不易出现疾病,而脏乱之地,却容易爆发瘟疫,如此言论虽然前所未闻,可初次听闻便会觉得有道理。 “敢问侯爷,那该如何解决?” “欸,倒也不用太过着急。” “高邑城确实脏乱,但这么多年都没出现大问题,也不会本侯一上任就爆发瘟疫,只能说此城有很高的风险,不过真正出现灾厄,还得有诱因,例如战火纷飞尸骸遍地,这些石首没有及时掩埋从而腐烂开来,配上这脏乱不堪的环境就容易大面积传播瘟疫,现在暂时还没有诱因,危险暂时还不会爆发出来。” “只消及时整治,便可将灾厄化解于无形之中。” 听闻王耀话语,沮授审配面面相觑,也终于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听着王耀道出那些从未听说过的名词,他们就有一种不明觉厉之感。 既然触碰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而大名鼎鼎的义公将军又是一副很懂的模样,那就全听他的好了。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誰也不知道意外会不会突然到来,故此明知有风险就绝不能拖延,越早解决越好。” 沉吟片刻,王 耀肃声道:“就先以高邑城为试点,展开卫生普及罢!” “从今起,负责清扫污秽的专人便改名为环卫,提高他们的人数及待遇,务必要将高邑城清扫干净。” “不过单方面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官府有心整治,民众也必须配合。明日开始在街道上设立垃圾桶,每家每户产生的垃圾都不能随处乱丢,必须放入垃圾桶,再由环卫装入车中运出城处理。” “垃圾桶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寻常垃圾,一种专门倾倒粪便,两种不可混肴。每月进行评级,誰家按规处理,就赏钱甚至可以减除部分税款,誰家不听话,那就罚钱加税。一月之后本侯就要见到成效,堂堂州府所在岂能臭气熏天?就算不看在脸面,这也有爆发疫病的风险,卫生乱象必须整治,必须要深入人心!” 王耀面露坚决,望向审配道:“正南兄,这块就交给你负责了。本侯对你充满信心,却莫叫我失望!” 虽然对整治卫生很是陌生,但审配还是用力点头,接下了这份差事。此刻他明显感受到了王耀对自己的看重,又岂会放弃这表现能力的机会? 他多年不被重用,满腹才干却无用武之处,实在叫人憋屈的慌。 尽管卫生这是个新概念,整治起来毫无先例可鉴,却不能让审配退缩。 毕竟问题越难,越能展现个人能力!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夜会众官 高邑城很大,不过一阵粗略的巡视,便足足逛到了天色见黑。 此际城中开始宵禁,白日里闹热的城市顿时安静下来。王耀没有多留三人,他给三位新收的贤才良将都布置了相应的任务,沮授几人很实干,后半截路上一直在思索公事,也没有吃饭唠嗑的心思。 日后有的是时间联络感情,不必急于一时。不出所料,一回到刺史府中便得知有许多客人正在等候,趁夜前来送礼的官员多到连偏堂都坐不下了,无奈之下部分官阶较低的只能立于院落闲聊。 “听王刺史这么说,是既往不咎的意思?还是初来乍到安抚人心的手段,待到时机成熟再算旧账?” “我看是有这么个可能,王刺史还没上任就杀得人头滚滚,待他坐稳大位岂还有我等的活路,不如早些告老还乡,或许看在我等家族的情面上,刺史还能手下留情,不然张和便是我等的下场!” “危言耸听!那张和做的事难道不该杀么?你我不过贪些小财,又不是甚么大事,哪里就到那般地步?且安心,义公向来说一不二以诚信著称,说了只要就此收手绝不追究,我等就无需慌乱。” “诶,几位大人说道这些毫无意义,我等不过砧板上的鱼肉,是存是亡全看王刺史心中念想,左右不了的事情又何必去想,走一步看一步罢。” 刚刚步入府衙,王耀便瞅见堂外院落站着一大票官员,许是等得无聊,便相互低声议论着。 有人淡然有人惆怅,有人平静有人忧愁,显然视自己为洪水猛兽的不少,但觉得他会遵守承诺的还是占大多数。 这很正常,毕竟自己号为义公,亲口说出的话自然没有食言的道理。 “啊,使君来了!” “职下拜见王使君!” “刺 史大人忙到这么晚才回府,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呐,迎来使君,我冀地百姓可有福了!” “是啊,周主簿所言有理,迎来王使君,我冀地定能重现昌荣!” 眼尖的官员瞧见正主到来,当即躬身作揖,不留余力的大声吹捧着,尽全力表现出恭敬姿态。 霎时间原本繁杂喧嚣的院落只剩下恭维之声,这些昔日在冀地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全都弯下了尊贵的腰杆。这没办法,乱世之中拳头大就有理,更别说拳头大还名声好,王耀根本就没有破绽和弱点,就算是狠心将他们全部撤下问罪,外人也不会觉得是义公乱使权威,而是这帮被处置的官员罪有应得。 很多时候有个好名声完全可以颠倒黑白,何况他们这一众官员本就是黑的。 “怎么能让诸位大人站着等呢?堂堂刺史府,连几张椅子都没有?” 厉声斥责侍从,王耀还是很给面子,他朝一众官员微笑颔首,又严令侍从寻椅子来给他们坐,这才大步踏入堂中。 官员前来送礼,这礼是肯定要收下。既是为了让对方安心,又是白来的钱不要白不要,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步入厅堂,地位较高些的官员早就在此等候多时,见王耀到来登时齐齐起身,行着礼露出拘谨而又敬畏的笑容。 第二百七十一章 再兴巍巍华夏 对于京都近期发生的一系列惊变王耀没有做出反应,只是加大了扩军力度,同时加强了民间宣传。 董卓想要干权弄政,随他去。 池塘混了,对野心家只有好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汉朝虽已腐朽没落,但好歹掌控这片土地四百年之久,在风气礼制上俨然一派不可动摇之势,就需要董卓这样的混世魔王去摧垮。王耀不能干预,这是为了大局。 地方不掀起相互攻伐的大势,他如何出兵扩张地盘,诸侯群雄不纷纷称霸,他又如何自立为王。枪打出头鸟,他既想改朝换代建立崭新的制度体系,又不愿沦落为众矢之的,就只能先崩坏风气。 先让袁术称帝,自己才好称霸,先叫群雄并起,他才能逐鹿中原。 大展拳脚的必要条件,需要董卓去执行。董胖子就是解锁下一个时代的必要人物,汉室不彻底倒台,乱世也就不会真正降临,没乱世又哪有新朝的说法。 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同时进一步巩固实力,保证时机一到就能坚决出手,再没有任何拖后腿的阻碍。 他来自后世,比任何人清楚蜀魏吴灭亡的缘由,自然也就没有再犯错的理由。 …… “禀主家,民宣处已组建完成,随时可以开始宣传。” 暗室之中,审配躬身作揖。 此刻他心中只有感激,对王耀的忠诚已是无可复加。 作为新被收入帐内的臣子,往往都会接受长时间的观察,如此方能得到重用。 但在王耀这里却并非如此,在效忠王耀的第一天,审配就得到了整肃卫生的任务。尽管搞卫生是个前所未闻的差事,但左右不过是清洁街道、叫城市变得清爽整洁,这自然难不倒他。 采用顺从者奖违抗者罚的手段,不消半月功夫高邑城便大为改观。随处可见的垃圾再也不见,誰敢乱倒腌臜,都会被城防处抓去做半月劳役,就专门负责处理污秽。而按照规章办事,官府直接就奖励粮食,如 此双管齐下,自然没人抗拒。 这年头,粮食是最可贵的,冀地固然富足,但相应粮价也高。虽然嘉奖的粮食不多,可是只要不乱丢垃圾就能领取,又有誰会放过这白送的奖励呢? 东西虽少,不要白不要啊! 官府与民众上下齐心,就再也没有什么困难。短短十几日的整治,整个高邑就焕然一新,早已习惯的恶臭不见了,呼吸都觉得清新,整个城市的幸福指数都得到提升,百姓不是没长口鼻,如此立竿见影的变化都看在眼里,能呼吸新鲜空气自然没人想满腔恶臭。很快都无需官府督促,每家每户都会相互监督,誓必要将清爽的高邑一直维续下去。 首个任务圆满完成,审配却没有因此闲下来。王耀非常看重他,在当众嘉奖后便立刻给他安排了新的任务。 那便是组建民宣处。 东汉末年,舆论具有难以想象的影响力。名声好,贤才投奔良将跟随,遭遇危机也常常能得到帮助从而化险为夷,相反声名狼藉属下就容易生出异心,明明是大好局势也可能顷刻反转。 王耀一直以来都有着好名声,但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尽管谍探处也可以为自己散布英明,但王耀还是想再组建一个更专业的机构。这既是为防止谍探处职能过大,又是因为只有专人才能更好的完成使命。 故此,民宣处应运而生。 “主家,民间近期都在探讨雒阳的变化,百姓都在为十常侍等人伏诛而欢呼,同时也在歌颂袁绍袁术为国除奸,还有那挟帝入京的董卓,也成了赞扬的对象,不知我民宣处该当如何引导风气?” 审配轻抚胡须,静待王耀指示。 这一次对话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他可以借此摸清楚主家的态度。 做臣子的,一定要搞明白主公的立场及倾向,如此往后方不会犯下低级错误。 如今王耀对外一直都是尽忠职守的忠臣姿态,一副全心全意为了大汉的模样,可事实真是如 此么?审配不知。但他清楚自己多年来一直不被当权者器重,只有王耀一上台就重用他,无论是为了抱负得以实现还是单单为了回报,他都只需要听从恩主的指示就行了。贯彻王耀的意志,便是他审配该做的。 “雒阳发生了什么,都不关冀地百姓的事。阉佞被诛,固然是值得举国同庆的大喜事,但也没必要太过上心。” 沉吟片刻,王耀淡淡道:“百姓不需要操心远方的大事,还是专注在眼前的柴米油盐上好,引导他们关心本侯上任之后冀州所发生的变化,是不是多年来的难题得以解决,是不是贪官污吏全都不见了,是不是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再也不敢猖狂了,多让他们去谈论这些变化。” “雒阳太远,皇帝是誰,当权者是誰都与冀州无关。世人都喜欢谈论大义,殊不知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离自己太远,誰是英雄誰是敗寇,这对身处底层的百姓来说真的有意义么?重要的是誰能为他们做主,誰能为他们带来康乐富足。” 审配闻言神情一怔,面上虽没有太大变化,胸中却掀起惊涛巨浪。 他先前想过很多种可能,王耀或许会声援交好的董卓,淡化袁绍袁术的影响,也或许会抹黑一时起势的旧友,鼓吹至交袁术在此事件中的关键作用。 誰曾想王耀竟是直接不做理会,管他京都发生了什么,又与冀州有什么关联? 百姓不需要关注远方,只需要专注眼下,歌颂王耀带来的美好即可。 这看似没什么,可王耀的野心也随之昭然若揭。他要淡化大汉朝对整个冀州全方位的影响,他要大力推崇个人崇拜,叫治下子民只认他王耀、只支持他王耀! 做到这一步,主家在图谋些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审配既担忧又兴奋,各样情绪都有唯独就没有抗拒。他出自河北豪门,却因为正直看不惯腌臜而被冷落,无论宗亲还是上官,都对他避而远之。故此即便身怀才干, 他这些年却过得很不好。 若得家族支持,他岂会常年居于旧位不得寸进?只因为正直,就被族亲疏远,被上官冷落,被同僚避而远之,审配觉得这绝非个人的问题,而是世道病了。 病了就该医治,想要整顿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基本不可能,大汉病入膏肓绝非人力能救,衰敗灭亡是天命。相比于医救,另起炉灶显然更具可行性。 王耀号为义公,自然遵循义理公道,由他开创的新天地无需多言,定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盛世啊! 一时间审配攥紧双拳,心绪激动下猛然伏拜,肃声道:“配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竟落得个满腹才干全无用武之地,今知晓明公志向,只叹相见甚晚,公若不弃,配必当以死效尽犬马之劳!” 一席话入耳,王耀怔了怔,连忙将审配扶起。 面对文人这突如其来的正式效忠,说实话他也很是意外。稍稍思索,当即便明白审配听出了自己自立的野望。 其实对方有没有这一出他都无所谓,因为只要隶属于自己麾下,审配就绝不会倒戈叛变,此乃天性使然。 也正因如此,自己才会这么快就对审配委以重任。开玩笑,宣传机构虽然不是什么紧要部门,但也绝非外人可以掌管,负责人定然只能是心腹嫡系。 历史上曹操差点折在审配手上,而在审配因为奸人被曹军活捉之后,明明还有生还甚至被重用的机会,审配却宁死不降终被杀害。 在临行刑前,他还呵斥刽子手让自己面北而死,说:‘我的君主在北边。’ 如此忠正刚强之人,早从一开始就得到了王耀的信赖。眼下见审配表露心迹,王耀牵着他的手感慨道:“我得先生,就如文王得子牙!本侯号为义公素以公正行事,而正南又以正直闻名,你我臣主该当精诚协作,共扶正道于天下。” “是极!每闻污浊,臣下都感深恶痛绝,奈何位轻言微,也奈他们不得,今后倚仗明公,总算 是可以匡扶正道了!” 听完审配之言,王耀笑了笑。 维持官府清正廉洁这并非是对天下人的恩惠,这是应该的,是最基本的。 万幸如今他的班子并没有因为拉大而被腐蚀,核心成员们都是廉洁刚强之辈。 似如高顺张辽、荀攸毛玠、鲍信田丰等人那都是贤臣良将,莫说以权谋私,就连隐晦的内部斗争都没有。 如今新招收的一众部属,除了鞠义在性格上还差点火候,有被腐蚀的风险,其余之人例如沮授审配,那都是忠直刚强的贤臣。 像这类清廉能干的人杰,往往一个势力中能有两三个都算多了,多半都还是中庸者和阿谀谄媚之流,而自己麾下竟是以这类干城为主,主流居然全由贤臣构成,真可谓得天独厚啊! 心中感慨,王耀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畅快的笑容。 时至今日,他总算有了较为坚固的基本盘。只要不犯大错,将多方问题妥善解决,那往后登临高台之人便会是他。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开玩笑,眼下自己势力可不比史上的袁绍要差,而那一众诸侯豪杰们甚至都还没出道。好比袁绍袁术曹操,这会都还在京都雒阳跟董胖子斗智斗勇呢,就是过阵子跑出来临时空降当个州牧,又如何跟自己相提并论?而他王耀显然不会犯低级错误,可以说只要不心急,就以现有姿态慢慢磨下去,天下一定是他的。 这是一种实力上全方位的碾压,众诸侯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就是不算上配备火枪的新式军队,也是如此。 占据冀州宝地,暗结幽并边陲,赫赫威名传四海,仁政宽爱聚民心。 外交天下英雄,内敛各路豪杰,文武贤才为他所用,十数万甲士整装待发。 整肃政务扫污浊,万众一心定乾坤,前有精兵稳基业,后有新军展宏图。日夜操演甲坚刀利,大展经济民富国强。只待风起云涌,真龙即可腾飞九霄拨云见日,重振破碎山河,再兴巍巍华夏。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武安之行 时间流转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王耀已上任冀州刺史一月有余。 这个月他做了许多事,其中最为紧要的自然是整肃风气。这在常人看来是极其困难的事,却难不倒王耀。 官官相护,层层勾结,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是人生地不熟的空降主官,那还真没什么办法。权力全被架空,想动真格也没能力,一个不好甚至还有性命之忧,非要出手起码也得先笼络州军得到武力支持,而贪官污吏扎根多年,早就将地方军经营的密不透风,根本无从下手。 由此一来,整肃地方风气基本是个无解的难题。 当然有直接掀桌子的资本,这些就都不是事。手握精悍的并州军,王耀在冀州大刀阔斧根本就不需要拉拢冀州军。说实话连中山叛军都能把他们逼得不敢出城,这样的军队要来何用?迟早也要被淘汰下去,就更无需花心思在州军上边了。 从并州抽调毛玠过来升任别驾,与沮授一同负责整肃风气,下边还有崔琰选用酷吏做以执行,一切非常顺利。 大多地方官员知晓变天,全都夹起尾巴再不敢以权谋私,少许胆大妄为之辈也被检举查处,落得个斩首传市的下场,冀地霎时间变得海晏河清起来。 审配负责的民宣处趁机起势,在民间大肆引导舆论。百姓本就感受到了近日州郡发生的变化,再被加以引导,顿时便极力推崇起新任刺史来。一时何处都能听见为王耀歌颂祈福的声音。 在润物细无声的操控下,冀地百姓不再关注隔壁司隶雒阳发生的巨变,就是偶尔提及也只是寥寥几句,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谈,不值得多花费心思。 随着首要任务逐渐完成,王耀也开始将注意力转到其他方向。 比如发掘地方资源。 —————— “彭志远,你所说的铁矿在 何处?” 魏郡,武安县。 正午当头,阳光明媚。 轻装策马而行,王耀转头望向身旁的士人,淡淡道:“只要你前言属实,这武安真藏有中原最大的铁矿,那本侯非但能做主归还你彭家的家业,还会保你家族百年无虞,当然倘若只是夸夸其谈,你这条命也就保不住了。” “小人哪敢诓骗侯爷!那铁矿就在前方的山林之中,小人幼时与伙伴来此玩耍无意之中发现此矿,悉知事大,便从未跟他人提及。侯爷,这绝对有中原三州最大的铁矿,若有假大可取我性命!” 王耀身侧,彭海已是满头大汗。 此刻他颇有些胆战心惊,倒不是因为指不出矿藏所在,而是担心使君不会履行承诺。 毕竟失去家业,他彭家已经没落,自己也不过是个落魄士人,比起乡间随便一个农人也高贵不了多少。 他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是武安铁矿,一旦交出此矿,王耀若是不兑现承诺他又能怎么办?彭家偌大个家业已经被上上任刺史王芬分割为百余份,赏赐给了若干大小豪强,王耀真会得罪这些地主来为他一个落魄的彭家主持公道么? 更何况这铁矿的价值实在太大,反而让他陷入一种危险的境遇。王耀会不会为了保密直接将他杀死,反正刀子一抹随便抛尸荒野,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你不必担心。” 仿佛猜出了彭海心中的想法,王耀微微一笑,温声道:“本侯从来不会滥杀无辜,尤其是帮过我支持我的人。” “百余家大小豪强又能如何?还远远没到让我违背做事准则的地步。” 一席话道出,彭海松了口气,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其实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选择。 早在当初拦住王耀的车驾且道出隐秘后,他的家人就被接到了并州,整个族群都在对方手上, 他除了听话还能怎么样。 “侯爷,请让几员干将随小人入林寻矿,山林不好走,您且在这休息就好。” 看了眼前方崎岖的山路,王耀默然颔首,此行他带的都是心腹,整支队伍人数不算多,也确实不想离官道太远。 “王虎,带些人走一趟。” “诺!” 家将王虎得令,立刻就选上十余好手携带刀剑工具,在彭海的带领下进了山。 剩下的五百精锐亲军则在山脚搭建起了简易营寨,说是营寨倒也不算,不过是草草筑些篱笆栅栏,防备虎狼野兽可能的袭击。武安县城就在附近,当地县长知晓刺史驾到,早已调度县兵就近侍候。城楼上一直有目力好的哨卫在远远观望,只要察觉不对,武安驻军就会立马出城接应。 再者如今的冀州安定祥和,根本就没有强人寇盗一说,安全绝对有保障。 若非如此,王耀也不会轻装简行。 此次与其说是来看矿,不如说是借此机会散散心,高邑固然繁华,待久了也就那样,时不时出来逛逛身心才能舒畅。 “主家,若这真有大矿,彭海该当如何处置?真要为他寻回家产么?” “不然呢?” 坐在一颗宽大的槐树下纳凉,王耀呼吸着野外清新的空气,浅尝着新酿米酒。 在他身旁,身披战甲腰别长剑的军将张扬挠了挠头、疑惑道:“他彭家的田地可是被足足分给了几十个豪强,硬收回来归还给他不是什么难事,可难免得罪那些地方权贵,这值得么?” “得罪?本侯身为冀州刺史,堂堂大汉镇北将军,会担心得罪几个乡绅?” “乖乖听话还好,誰敢有怨言那就抄家问罪,有的是人愿意代替他们享福。” 莞尔一笑,王耀抿了口酒。 门阀他尚且不怕,何况几个小豪强。 抗拒不服从?那就换一批好了 。 “黄巾之乱,州郡賊寇猖獗,魏郡彭家举族南迁逃往荆州避难,后賊乱平息,彭家归回故乡,却发现祖传下来的家业被官府当作无主田地变卖了出去、换取钱财用于赈.灾。且不说官府这么做有无依据,我且问你,你觉得这站得住脚么?” “彭海有白纸黑字的盖印地契,当地民众也表明那些庄田本就是彭家家产,无论此前发生了什么,官府都应该归还这些田地。难道就因为当时下令的主官已经卸职,新上任的主官就可以不管了?” 张扬闻言怔了怔,不知该说什么。 理是这么个理,但这乱世有什么理可讲,他开口只是想提醒主家没必要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落魄士人而得罪现有的豪强权贵,要就论道理,那还有什么好说。 天王老子来了,这地也是彭家的。 “義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非常时期该用非常手段,诚然,这年头没有王法没有道理可言,但本侯希望在我治下,还是该有一定的公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或许为了大局,有时候该特殊处理,但黑无论如何也变不成白。几十个乡绅还远远不足以叫我改变做事准则,就是彭海没有献上铁矿,可只要由我掌管冀州,他有此冤情,我也会为他主持公道的。” 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王耀放下酒杯道:“实力摆在这,得了宝物又为什么要遮掩?这武安铁矿就是中原第一矿,我也无需刻意保密。誰若眼红大可来战,本侯坐拥十数万精锐之师,何惧之有?” 面露豪气,王耀坦坦荡荡。答应彭海的,他都会按约履行。 作为一个熟读历史的后世人,王耀比誰都清楚世家豪门对王朝的危害。 其实早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自己的敌人并非曹操刘备孙权之类的诸侯,而是那遍地 都是的地主豪强。 事到如今并州大本营已经没剩几个豪门了,地方大权再不受乡绅影响,彻底归于官府主导。而冀州的豪族太多,自身对州郡的影响力也还远远不够,想要一下子将世族打压下去是不可能的。莫说做到并州那步,王耀甚至在打掉出自门阀的昏官后,还得从这些门阀中选取子弟来补上空缺,如此平衡方能让世家不做乱。 但这终究也只是权宜之计。 只要具备作乱的能力,就永远都是隐患。自己一时间没法清除门阀,却可以扶持偏向自己的新生大族,让他们去跟旧有豪强分庭抗礼,最好斗个你死我活,让世族阶级在内斗中逐渐衰弱。 显然彭家就是个不错的扶持对象。 尽管严格区分,他们也是旧有门阀,但出于形式,彭家想要翻身只能坚定不移的追随自己。而因为彭家翻身而受到损伤的豪强们自然会仇视彭家,这反而会促使彭家更坚定的支持自己。 多弄些彭家这样的追随者,冀地世族就会逐渐分为旧有派和新生派。为了利益两派必定相争,而得到自己扶持,新生派又必定会取得最终胜利,继而完成一次冀州门阀的大洗牌。 如此世族仍在,但从态度摸棱两可变成了旗帜鲜明的支持自己,还是可以让王耀勉强接受的。 这样一来大可以先置之不顾,待到大局已定一统山河后,再回过神来慢慢根除这个复杂的问题。 世族一直是封建王朝头疼的大事,想要一口气解决基本不可能,大概率会玩脱反过来整死自己。只有先处理掉其他所有问题,建立新的秩序后,这时在绝对威望和绝对实力的双重加持下才能试着出手,即便是这样,那也得小心谨慎。 当然就眼下而言,能完成洗牌就不错了。切莫好高骛远,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县城所见 勘测矿藏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武安周围山峦绵密,其中虽无沼气,却也有毒蛇野兽,就算不必整出详细报表,简易汇报起码也要花个两三日功夫。 野外景色叫人心旷神怡,但在一处看久了也就这么回事。不愿在此干等,王耀便让张扬点了几个好手,一行人褪去甲胄轻装简行潜入武安县巡视一番。 自从上任前的那轮巡察起到奇效后,王耀便喜欢上了突击检查。 这种方式效用显著,能直观的了解地方真实面貌,令贪官污吏防不胜防。 虽然本地县长已经知道自己到来,但也不妨碍他微服私访。 至于安全问题也完全不用担心,张扬的武力值其实可以跻身一流,不过是自己麾下一众名将太过显眼,这才使他看起不怎么引人注目。史上张扬可是吕布唯一的至交好友,出名之处也就在于自身武力和作战勇猛,虽然只算得上顶尖战将中的末流,但在魏郡怎样都称得上无敌手了。 …… “炊饼,热气腾腾的炊饼!” “新鲜的鱼肉,大河刚捕上来的,便宜卖喽,新鲜的鱼肉嘞!” “野禽,飞鸟,猪羊都有!” 武安市头,各种叫卖声层出不穷。 此刻正值未时,骄阳毒辣,并不是市集最热闹的时候,可即便如此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随时都有交易达成。 中原的繁华远远 不是边陲蛮荒可以比拟的,似如并州幽州,纵是经过多项善政加以发展,也无法与冀地相提并论,就是并幽加起来也是如此,光是人口上就有着天差地别,绝非短时间便可以追上。 魏郡在册十三万户,人口将近七十余万人。而并州在招收难民之前,整个州也不过六十九万人,从这就能看出两者的区别来。一郡抵一州不是瞎说,而是有实有据的事实。太原作为并州州府所在也不过三万户二十余万人,却只比魏郡下边的一个县城人数多点,而魏郡在冀州还谈不上核心,甚至属于偏远地带。 “侯爷,这儿的人过得挺不错。” 细细观察着眼前景象,张扬面上有些感慨。他是土生土长的并州人,这些年虽然随王耀南征北战拓宽了眼界,但像此刻毫无负担的闲逛,倒也还是头一回。 心情轻松了,看事物也就更清楚了。 尽管来往过客没有人人带笑,大多却也洋溢着活力,显然并未为生存压弯腰,甚至还有余钱买些饴糖点心调剂生活,这在许多地区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冀州本就是天下第一,昔日虽有各种贪官以权谋私,倒也没能将百姓逼到绝路。眼下刚整肃风气还没多久,没几人敢顶风作案,官不行贪事,差役不行讹诈,百姓生活自然就会立马好起来。” 淡淡一笑,王 耀道:“大汉立国近四百年,先有的矛盾争端就是再尖锐,到今天也该不再了。” “虽然这些年天灾连年,各地都有灾荒瘟疫,但只要妥善应对这些都不是事。大汉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这步,固然有多方因素,最紧要的还是京都只在意争权,地方只在意逐利。只要官员不贪,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 言至于此,王耀面露感慨。 生长在炎黄土地上的人们一直都是吃苦耐劳的代表,奈何历代王朝不做人事只知剥削,对于百姓来说根本就没得到过官府的庇护,不被敲骨吸髓都要烧高香了。 或许这便是自己穿越来的使命所在。 大汉之后,有三国战乱,终归于晋后又有五胡乱华十六国,再后又是南北朝、隋朝,再后才是后世人所熟悉的唐宋元明清。朝代更迭的太快,而每次推翻再起,都会给整个华夏带来巨大的伤害。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新皇是誰,都不过是建立在平民的血泪之上罢了。 自己要彻底终结这乱世,不让炎黄子孙在一次次反复中内耗。或许能力有限未必能做到,但怎么也要试他一试! “走吧,武安很大,去别处逛逛。” …… 武安虽然在规格上只是县一级,却无疑是座大城。 这座城池历史悠久,曾封给许多耳熟能详的大人物作为领地,其中 就有马服君之孙赵兴,被秦国封为武安侯。 沛公刘邦被封为汉王之前,也曾被楚怀王封为武安侯,可以说这座历史名城见证了整个大汉王朝的荣辱兴衰。 掩藏身份漫步城中,王耀感到很是惬意。眼下乃是多事之秋,董卓领着西凉军正在雒阳搞事,心心念念想着废立皇帝彰显权威,而一众公卿大臣们也是无暇顾及地方,正在紧急商议如何对付董卓。 想来袁绍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就不该提那馊主意,一众大臣也该是恨透了亡故的何进,这刚一解决完祸国阉党,屠户却有给他们召来了新的麻烦。这董卓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那都比十常侍更难对付。 王耀不会掺和,可谓毫不在意。 别人忙到焦头烂额,而他却能轻松写意的散心,实在是让人心情愉悦。 接下来的大方针就是不要冒险即可。 坐拥连成一片的三大州郡,从战略上来看他只用防备西南两面,在关键地区多驻扎点守军,好好发展领地加快新式军队的布署就行了。造枪铸炮比较耗铁,不过眼下既得到武安铁矿,也就再也不用为了资源而犯愁。 耐住性子,慢慢按部就班来就行了。汉末是一个多有奇迹的时代,哪怕占据绝对优势,只要飘然忘乎所以,往往都会大敗而归落得个凄惨结局。 这年代英雄豪杰太多了 ,故此稳重谨慎也就成为王道。 王耀绝对不甘愿为他人做嫁衣,就更不能武断冒失,凡事皆该三思而后行。 “听说凉州刺董卓入京后,就纵容兵将劫掠百姓,唉,瞧这事整的……刚刚搞死西园那群阉狗,却是又来个祸害!” “诶,兄台,京都发生什么与我等何干?董卓再猖獗手再长,又能害到我冀州么?王刺史可不会容忍他。” “这位朋友说的不错,管他雒阳发生什么,跟咱们都没关系。” “有王使君担任刺史,真是我等的福分啊!这段时日差役都不收杂税了!” “可不是,那几个仗着父辈做官的混世魔头也不出来横行霸市了!” “嘿,俺倒是期望他们出来,郡衙前已经新设了告官鼓,那几个衙内再敢出来欺男霸女,咱们就去郡衙前击鼓鸣冤,正好新账旧账一块算!” 路过茶楼,听见里边不时传出来的谈话声,王耀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 要说审配确实有效率,这才多久民宣处就开始发挥效力了。 引导舆论是对的,雒阳离这儿太远,无论发生什么都跟百姓关系不大。冀地民众就专注冀州发生的事好了,其他州郡怎么了,实在没必要去多听多管。 活在当下,专注眼前,这才是有利于他们有利于官府的做法。 外界的事,就随它去罢! 想那么多干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权倾朝野 京都雒阳,人人自危。 混乱是从半月前开始的,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谋害入宫议事的大将军何进,啼笑皆非的是竟还真叫他们得手了。 何进入宫被杀,尸首被众阉宦锤成肉泥,继而得知消息的京畿卫军便炸营了,在虎贲中郎将袁术以及中军校尉袁绍的带领下,愤怒的京军杀入皇宫,将阉党彻底斩杀殆尽,事毕却惊诧的发现皇帝和陈留王不见了。两袁惊恐,当即领军搜寻,忽闻皇帝归来,护从者正是西凉董卓。 这时众人还不知道,一场震荡整个大汉王朝的风暴,由此降临。 说来那西凉军真是强劲,每个军士都孔武有力,虽然军械武具略微比不上京畿卫军,倒也是大差不差,真要战起来也未必就会落入下风。 最主要的是西凉军的人数太多,也不知是不是倾巢出动,甲装齐全的凉州兵光是入城都花了足足十日,就是保守估计兵力最少也达到了十万以上。 面对如此规模的边地虎狼,袁绍袁术等京都将校不敢轻举妄动,任由对方接管了雒阳防务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传言近期董卓更是得到了京畿卫军的效忠,自此彻底成为雒阳的无冕之王,无论王侯还是公卿,就没有不怕他的。 而己方势大,凉州兵们也就随之肆无忌惮起来,开始还只是祸害远郊,眼下更是直接在京城中横行起来,强抢民女搜刮钱财,维持治安的差役根本就不敢管,一时间誰人都紧闭家门不敢出户,一遍遍的期盼着董卓早点领军滚回凉州军,莫要再在雒阳为非作歹了。 然而众人却不知,事到如今并非临行前的狂欢,只不过是混乱的伊始罢了。 —————— “恭喜主家主掌州军,从此以后还有誰敢不从您的号令?” 是夜,大将军府热闹非凡。 这座原为何进的奢华府邸,此刻已经改为董卓的临时居所。 宽敞的大堂中灯火辉煌,一众凉州将校猖狂大笑,不断的喂 着自己酒水,只感到快意非常。 “诶,什么叫咱家的号令?” “咱这都是为朝廷做事。” 此话一出,便是董卓自己都笑了。 撕咬着肥美的烤羊腿,董卓环顾满堂心腹,最终将视线投注到女婿牛辅身上,笑道:“贤婿,后军到哪了?” “泰山,大军已到司隶!小婿已再三催促,最多四五日功夫,后军便能抵达雒阳。在此之前,营地戒备森严,保管叫旁人看不出虚实来!” 被董卓点到,牛辅当即起身抱拳,无比恭敬道:“这几日小婿让儿郎们出营去快活,且叮嘱他们下手一定要狠。犯的恶事多了,各府都畏惧不已,也认为这是我军兵强马壮才敢如此所以问问,眼下京中办差的见到我凉州军就想着避让,就更不用说主动前来刺探,他们也根本想不到我营中并没有多少兵将。” 此话一出,满堂大笑。 一众凉州将校面露轻蔑,对那满朝公卿很是不屑。胆小怯懦,少谋无智,难怪十常侍一群阉人都能搅动风云。 怪不得别人奸邪,实在是明堂之上尽是群朽木,由他们执政大汉岂能不没落? “哈哈,干得好!” 将口中肥肉咽下,董卓豪饮一盏名贵佳酿,咂咂嘴只觉得以往喝的都是马尿,霎时间更不平衡了。 他老董常年镇守西凉,那苦寒之地啥也没有。日子过的本就苦闷,朝中还有皇甫嵩这类杂碎,时不时上奏要罢免自己,真是令人作呕。 这群京官京将身处宝地,每日食珍馐饮琼浆,本事却半点都没有,凭什么? 今朝得天眷顾,大势降临到他头上,就断没有善罢甘休退回去的道理。 昔日袁家骑在自己脑袋上拉屎,竟还想着让族中子弟踩着他董卓上位,这事董卓可一直记着,眼下时来运转,他也要骑在袁家头上扬眉吐气一番,当然动手那倒不会,袁家四世三公影响力摆在这,出口气就罢了,便是他董卓也不愿撕破脸皮。 “再催催,后军一定要早日赶到 。” “京畿卫军虽然投效过来,但毕竟是外人,不可靠,不可倚仗。” “诺!” 牛辅倒也是干脆利落,即便心知丈人只是随口一说,却也是立马离席而去。 瞧见女婿这般听话,董卓面露欣慰,神情又忽然黯淡下来。 本来他该有两个女婿,要是另一个也这般听话就好了,竟是不认可他老董的做事风格,硬生生把婚事给推没了。 乱世之中,有什么仁义可讲?王耀实在是糊涂啊!要是对方娶了自己孙女,那便是强强联合,普天之下还有誰敢不从?是在是糊涂啊!自己没有儿子,双方联合以后,待他老董驾鹤西去,这一切基业还不都是他王耀的?真是不会算账! 一时有些郁闷,董卓开始喝闷酒。 李傕郭汜二将心思比较多,当即便察觉到董卓心情不好,虽不知为何而起,却不妨碍他二人献上马屁。 眼下老上司可谓是改头换面了,一下从州郡刺史变成雒阳的风云人物,就连一众声名赫赫的京将都马首是瞻,这叫他们心中顿时燃起了危机感。 任誰都能看出董卓只会步步高升,往后帐下的贤臣良将也会愈来愈多,竞争对手多了机会自然变少,还得赶紧露脸让老董记住自己,可千万不能掉了队。 “每每想起主家妙计,末将都是打心眼的佩服啊!可笑这京都一干大臣,竟被主家耍得团团转!” 李傕饮了口酒,忽然大声开口。 郭汜闻言当即颔首,附和道:“依我看来,便是那啥张良韩信的,也就不过如此了!说来我等将校能服侍董凉州这样的明公,真乃三生有幸也!” “可不是!” 李傕连连点头,煞有其事道:“咱们为将者不怕死,就怕不能死得其所,跟了个昏蠢的主子,最后枉死冤死,那可真是憋屈。而服侍董凉州这样的明公,纵是千刀万剐那也心甘情愿啊!” 两将一唱一和,当即叫董卓愁云尽去哈哈大笑起来。 满堂将校见状暗骂一声不要脸,却也 只得跟着一同奉承。 西凉军比较公平,荣辱升迁主要看功勋,不过就是这样也还得有董卓的好感,有好感微薄之功也能当大将,没好感就是立下大功,也就随便赏点钱完事。 凉州军一干豪杰,诸如董越段煨,徐荣胡轸,哪个都比李傕郭汜要强。奈何此二人精通谄媚之术,硬是以平平无奇的能力得到了董卓的器重,很多时候地位比以上豪杰还要高。 “哈哈,本凉州虽然智术超群,但比拟张良韩信还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顶破天也就个萧何,哈哈!” 董卓满面笑容,多饮了几盏酒,话也随之多了起来。 “袁绍袁术两个雏儿,也想跟咱斗?若不是出身显赫,他两兄弟连站在咱家身前的资格都没有!” “先前入京,那陈琳竟谏言袁绍先下手为强,立刻突袭拿下咱家,袁绍不敢,他畏惧我军,后来咱家略施小计,叫他以为我凉州军全来了,自此二袁就更不敢动手了。我笑那袁绍无胆啊!如此良机都能放跑,由此可见他根本成不了事!” 一席话道出,董卓很是自得。 此行他带的兵不少,足足有三四万,不过这点兵力还是不够看。 刚刚挟持皇帝入城的时候,如果袁绍立马来攻,十几万京畿卫军哪怕只有半数听命,他董卓也是绝对抵挡不住的。 可是袁绍不敢。 接着自己立马施计,白天让军队浩浩荡荡当众入城,晚上又叫将士们偷偷溜出去,天一亮就装成后边的军队再次入城。如此反复,三四万的军队硬是走出了十几万的架势,袁绍也就更怕了。 气势一弱,成敗就决出来了。 在两袁畏手畏脚的时候,他董卓可没闲着。京畿卫军剿灭了十常侍,纵有袁家带头,但终究是无令擅自冲撞了皇宫、使得皇帝都被阉党劫持。事情是告一段落,但誰知道会不会事后算账? 京军人心惶惶,更别说一众京将例如张璋吴匡还当众斩杀了车骑将军何苗。 无论何苗是否亲 近阉党而与异父异母的何进势不两立,但他也确实受到当朝太后的宠爱,京军将校愤慨之下斩杀了何苗当然会担忧秋后算账,何氏可是出了名的狠辣,弟弟被杀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两袁不知道是没想好怎么处理和何氏之间的关系,还是就单纯疏忽了,反正在此事上异常迟钝。既没做出保证也没怎么安抚众将,他董卓却很快就瞧见了机会,立马隐讳的趁着夜色邀请一众京将前来,在喝酒吃肉中直接许下包票,只要效忠他董卓,保准众人安然无恙。 不出意料,忧心忡忡的将校们当场就宣誓效忠,从此京畿卫军便从何改为姓董了,袁家二少不过是暂管了片刻罢。 每每想起这事,董卓都忍不住狂笑。袁绍袁术名声这么大,结果就这? “咳,诸位,咱家有事要说。” 心情大好,董卓抛出了内心的想法。 “我见当今天子怯懦无能,实在不是明君的样子啊!况且原先灵帝就想要让董侯刘协继承大统,不过是奸佞作祟,最后才叫刘辩当了皇帝。董候也就是现在的陈留王,我见他聪慧机敏,勇敢能干,如果他上位肯定会是贤明的皇帝……” “我欲拨乱反正,废掉得位不正的史侯刘辩,让董侯重登殿堂,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一语道出顿时全场寂静,一众凉州将校全都是肆无忌惮的主,可在此刻却还是都被董卓的话给惊到了。 废立皇帝?废立皇帝!? 莫说什么得位正不正,此刻大汉的皇帝就是刘辩,这是朝堂诸公,是天下所有人都认可的事。 无论有再完美的理由,废帝再立都是不被接受的。自古以来也只有大权臣才会这么做,也没几个能够善终。 眼下董凉州竟是想着废帝!? 震惊之后,便是一阵深思熟虑。尽管清楚做这等事与谋逆无异,稍有不慎就会死得极惨,但人终究是看眼前的动物,往后有再多弊端被人人喊打那又如何?只要眼下能得到好处,誰管以后? 第二百七十五章 乾坤独断 凉州军猛将如云,唯独就缺少文臣谋士。得知董卓意欲废帝,一众将校虽然感到不妥,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很快,近在咫尺的利益便冲昏了他们的头脑,心中那点担忧再也起不到警醒作用。董卓废立皇帝当然会被多方谴责、深刻影响到往后的发展,但这样做好处也是浅显易见,起码雒阳朝廷将沦为董卓的一言堂,京都政权也将全盘归于己方,其中自然也包含人事升迁。 毫无疑问,董卓最少也会给自己安排个三公之位,他们下边这些战将自然也会得到封赏,人人封侯不再是奢望。 侯爵,那可是王公之下最显贵之人,大汉没有异姓王,也就是说侯爵便是人臣的顶点,他们这些凉州边将何其低贱,往昔想求个伯子男都是白日做梦,眼下有光宗耀祖的机会,又有誰会放过? “凉州高见,末将也是这般想的!” “皇帝昏聩无能,才会放任阉宦近侍祸乱朝纲,当今天子怯懦无胆,根本没能力带我大汉走向昌盛,正如凉州所言,陈留王刘协聪慧机敏,这才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啊!末将绝对支持凉州大人!” “董凉州怎么说,我等就怎么做!” “好,好!待咱家执掌大权,汝等人人有赏!” 见满场战将无不应从,董卓颔首大为快慰。 其实什么苦寒之地的边军天生就战力强劲之类的言论完全是胡扯,都是一双腿两条臂膀,有誰生 来就比誰强? 只要敢打敢杀不畏死,哪里的人都能组成虎狼之师。而西凉军的强大,就在于敢打敢拼的前提下还空前团结。或许将校们互有间隙,但对他董卓的命令却从无质疑,一旦传令下去就会摒弃前嫌、同心协作,完全不会有外州那种内部矛盾。 当然,这也是董卓赏罚分明的缘故。只要他还在位一天,凉州集团就会团结一致、紧密围绕在他身畔。 至于身后事? 那才不是董卓需要担心的。 —————— “诸君,咱家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难道你等还没有听懂么?” 德阳殿,群臣面面相觑,神情都颇为难看。这是董卓入主京都以来的第一次朝会,誰曾想竟就要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身披锦绣华服,董卓踱步于奢华殿堂的上央。透过德阳殿大开的殿门,他甚至能依稀望见雒阳四十里外的偃师城。 作为北宫最大的宫殿,德阳殿高大雄伟金碧辉煌,站在如此宝殿的最高处,给董卓带来一种惟我独尊的飘然感。 极力展现出威严,董卓板着脸、卖弄腔调道:“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董侯似可,今当立之!” 此话一出,全场噤声。 文武百官虽然不满董卓擅行废立,但毕竟殿内殿外到处都侍立有持戟别剑的西凉甲士,对大汉的忠诚还远远没到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步,一众官员神情难看,却也没人胆敢冒犯 虎威。 这一刻袁绍忽然出列,冷冷道:“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若公违礼任情,废嫡立庶,恐众议难安。” 一席话道出,顿时满场应和。 一众大臣虽然畏惧董卓,但有袁绍出头顶着怒火,倒也不怕附和几声。 见袁绍出声反驳,立刻就改变了殿中氛围,董卓霎时勃然大怒。 他本就不喜袁家这一票子弟,但为了大局却也还是没想着出手,誰曾想自己再三忍耐,袁绍这厮竟敢率先发难,实是虎口拔毛不知死字怎写。 盛怒之下,董卓解下腰间宝剑,连剑带鞘的砸掷在身旁桌案上,旋即手指袁绍怒喝道:“竖子好胆!” “天下之事,岂不在我?” “我欲为之,谁敢不从!” 这一番话出口,董卓的野心当即昭然于众。把守各处的西凉兵立刻抬枪砸地,震起一阵沉闷声响。 被如此一惊,文武百官赶忙全都垂头屏息,再不敢插嘴废立之事。 袁绍见状却是怡然不惧,道:“此乃国之大事,公可请出太傅议之。” “何须如此?” 董卓面露凶光,厉声道:“且扶刘协继位,如果也只是表面贤明,那么刘氏的后裔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所有人都没想到董卓居然猖狂到了这种地步,图谋废立就不说了,竟还想着直接废黜刘氏的皇权? 袁绍虽为门阀公子,但从小到达都在接受着忠君思想,眼 下见董卓这般肆无忌惮,也是愤怒到了极点。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何况是他出自四世三公豪门的袁绍! “天下健者,岂惟董公?” “竖子,你再敢饶舌!” 见袁绍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对自己,董卓已是双目泛红,他拿回先前掷于案上的宝剑,抽出锋芒便是怒喝:“袁绍,你莫是觉得咱家剑不利!?” 袁绍见状不退反进,一把抽出腰间长剑便指向董卓,怒吼道: “我剑也未尝不利!” “啊!竖子!你敢……” 一系列变化太快,董卓面色铁青,就要命左右军兵将袁绍擒拿,而后者却是先一步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了。 狠狠盯着袁绍的背影,董卓脸上乌云密布,却终究没有下达命令。 四世三公,这块招牌还是太大了。 袁氏苦心经营百余年,家族早已扎下错综复杂的强大根基,其门生故吏遍布整个大汉,也由此给了袁绍任性的资本。 今日一怒将袁绍擒杀并不困难,但在那之后,自己有能力承受整个袁氏集团的反扑么?司隶、冀州、兖州、豫州、徐州到处都是袁家的门徒,这些门徒或大或小或县令或郡守,牢牢把持着军政要权,一旦恩主出事,无论出于情面还是脸面,他们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联合出兵将成为必然,而很明显,今天西凉集团虽然一步登天,但也还承受不住群而攻之。 从某种角度来说,董卓宁杀天子 也不愿对袁绍出手。 “还有誰有异议!?” 憋屈却无能为力,董卓面色铁青,他持剑望向诸多大臣,满腹杀气不加掩饰的释放而出。 这年头,朝堂公卿们早就是在其位却无其权的象征,任由当权者摆弄如同傀儡一般根本无法抗拒。先有阉党后有何进,现在再来个董卓,大臣们已经麻木了。 他们没有袁绍的深厚背景,而就连是袁绍也已经被逼走,面对手持刀兵的大奸佞,一众朝臣除了鹌鹑般低头,又还有什么选择呢? 一时间,只见垂头不言者,再难见舍身取义之人。 也怪不得汉臣鼠胆,历经常年多次的巨大变动,刚强有骨气的公卿们早就或死或退,一直留在朝中的自然都是群见风使舵的贪生怕死之徒。 “好,既然无人反对,那就先这么定了,立陈留王刘协为帝!” 见满朝文武无不低头,自得的笑容重新回到董卓脸上。 袁绍不服又能怎样?他一个人还能翻了天?自己把持雒阳朝堂,早已立于不敗之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就此服帖倒也算了,要是还敢跳反与他老董作对,就休怪自己不顾旧情了。 汝南袁氏固然势大,可真到撕破脸皮的地步,他董卓也是丝毫不惧。 除却袁绍,袁隗、袁术、袁基等一众袁家头牌人物可都在雒阳,一道命令下去就能杀个干干净净。届时主心骨全死,外边那些门生故吏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后顾之忧 王虎办事一向可靠,此行勘测的效率极高。不过抵达武安的第三次,他便派人回来传话,在县城外边的群山之中,发现了储备惊人的铁矿。 以王虎原话来形容,那便是有几座小山丘甚至只是披了层土皮,表皮之下则尽是铁矿,随意开采都能大有收获。 除却铁矿外,其中还有规模巨大的煤矿。保守估计就是寻来数万名矿工夜以继日十二时辰不间断的挖掘,也能在百年内大批量持续供应矿材。 就是矿场附近鲜有人烟,自然也就没有现成的道路,不太好走。 如果要投入使用,必先修建一条宽敞耐用的优质官道。 得知情况,王耀高兴的一宿没睡。 修路不算什么,他不好奇观,治下也无多徭役,人力充裕到极点,莫说是一条作用于运输的官道,就是同时修十条也不在话下。 怨不得他不经事,实在是武安铁矿的意义太过重大,丝毫不亚于创业初期时收复宝地朔方。火枪得用金属,用竹筒制成的火枪威力小容易炸膛,连鸟铳都不 如。 想要全面换装火枪,金属消耗就会变得极高。看似旧时代冷兵器军队更耗费金属,实则却是不然,就是在他麾下军队披甲率达到了峰值,但也只是精锐部队才是如此,诸如郡兵县兵、规模庞大的辅兵,莫说铁甲,很多连皮甲都没有。 兵器耗铁其实也不高,像什么长枪长戟长戈,也只有顶上一小截是铁,杆子都是随处可见的竹木。刀剑确实金属含量比较高,但是成品率也高,部分优先级较低的部队,那生铁锤打成铁片子就算刀了,基本没多少损耗。 可是火枪呢,小小一根枪管,就是老师傅往往也要三四根才能达标一根,那些失敗的枪管回炉重造已经失去韧性,硬且脆,别谈再捶打成枪管,就是搞成刀剑那也是劣质次品,用不了多久就会断裂。 火枪很耗铜铁,火炮就更不用说了。 厚实的炮管,一次铸成都要耗费无数金属,算上失敗的次数,对金属的消耗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就是王耀家大业大,也不敢放开了铸炮。 不 过这些忧虑,从现在起将再不复存了!得到武安铁矿,他大可以放开手脚,让并州后方放开手脚造枪铸炮! “且立刻派人前往高邑,将彭氏前些年所遭遇的不公告知沮别驾,让他为彭氏做主,立马收回彭家的田地物归原主!” 酒楼顶层,王耀痛快饮酒,朝张扬吩咐道:“属于彭家的,必须原封不动的归还,除此之外,官府做错了事,总该有些表示才是,就免除彭家十年的赋税好了,此事本侯定论,没有商谈的余地。” “诺!” 张扬得令没有半分迟疑,当即下去传令了。 悍将一边行着,一边暗自咂舌。 这彭海彭志远还真是赌赢了,遥想当初他不过是个游荡在荆州的落魄士人,所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家族破落了,这等读书人比起农人商贾也好不到哪去,甚至会混得更差,习惯了养尊处优,做起事来又哪里比得上常年吃苦的低等人? 就在彭家没落之际,彭海敢于拦住义公的军队,上前以唯一的筹码—武安隐秘做为赌注 ,赌一把王耀会回报于他而不是杀人灭口。 现在,显然彭海赌赢了。 非但收回了全部的家业,还让彭家得到了十年免税的补偿。最重要的是,彭海已经成功走进了王耀的视线之中。 还真是富贵险中求啊! 不知张扬的感慨,王耀放下酒盏望向夜空,只见漫天星点闪烁,给人一种愉悦之感。 如此氛围之下,王耀放空心神享受着夜的静谧。东汉有宵禁,此际虽还不是太晚,偌大个武安城却已见不着人影。坐落于露天的酒楼顶端,下望街道空荡清爽,上观繁星烂漫,实在是舒畅。 “正事做完,明儿就该归回高邑了,小规模开采无济于事,大规模发掘也瞒不住有心人,既然如此索性就不瞒了。” “还是要加快铸炮,即便是最劣等的火炮,也能对这时代的军队带来无与伦比的士气杀伤。千炮齐鸣,哪种精锐都只剩下个溃不成军,能以军械获胜又何必非要拿人命去填,断无有优势不用的道理。” “如今事业小有成就,也该考虑 娶个妻子了,没有承继者,对各方面都有负面影响。” “稳重的方针必须持之以恒的贯彻下去。今日高楼万丈,可世事如棋,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如履薄冰固然乏累,可也只有这样才能长久。昙花一现的昌盛毫无用处,稳扎稳打方得始终。” 喃喃自语着,王耀有些醉了。 想要立足于这吃人的世道绝非易事,他能有今天固然有努力,但也少不了时运的眷顾,若非一穿越而来就是世家公子,他能有后来的这一切么? 该是不能的。 纵能跃迁阶级,也绝对无法在这个时间段成为最强的诸侯。 他打心眼不喜欢世家,认为这些豪族除了兼并土地蚕食国之根本,根本就没有半点正面作用。可实际上如果不是出身门阀,他很可能还在某个不知名的破落地界儿艰难求生。 直至今天,一切都还是来的太顺了,就容易叫人飘然忘乎所以。 他王耀没有敗过,也不想敗不敢敗。今日局势来之不易,惟有每日三省,才能让优势不断延续下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高邑演兵 七月,已是夏末。 高邑城,城东军营鼓声阵阵,一队队兵将正在演武场中操演比拼。 王耀端坐高台之上,望着奋力演练的军兵们若有所思。在其身侧,一众冀州军的高级将校们依职务大小并排而立,脸上神情则都有些担忧。 倒不是惺惺作态,全是事关重大,这段时日的表现将决定冀州军的未来,容不得他们有半分懈怠。 义公将军身经百战手掌强军,对多方面崩坏的冀州军不满已是人尽皆知,如果全力操演都无法让王耀满意,那冀州军的下场可想而知。 自打被盯上,冀州军昼夜不息的加练着,只求能够保留建制不被撤除。 然而日积月累的放任,却也不是一时间就可以调整过来的,兵将们固然努力,但距离王耀给出的标准还是差了许多。 —————— 咚咚咚~ 夏风吹,战鼓擂。 只见数千军兵排列成阵,艰难却又努力的同进同退,朝着假想敌大步杀去。 前锋的中装步卒举盾掩刀,做出防范箭矢的缓行姿态,乍一眼看去倒也是军容严整,一副威武之师的模样。 但王耀看的真切,前排刀盾手们像模像样,实则却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他们虽然举盾,其中空隙倒是巨大,如此松散的盾墙根本就无法防住大规模的箭雨,能略微抵挡流矢已是不错。 再后些的持戟军士与前锋拉的太远,一旦前方发生短兵相接,这策应的戟士也很难快速加入战斗。 这不是挑刺,是确实差了点东西。 整支冀州军大抵都是 这样,看上去仿佛啥都有了,但啥都缺一些。 不要小看这部分,杂牌与正规军,有时就这么点差距,一个个微小的细节足以说明一支军队的素养,冀州军常年龟缩不出,这也导致当地驻军已经多半沦为了样子货,眼下操演倒是尚可,可一旦真刀真枪的与外敌拼杀起来,只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听着有些离奇,可事实恰是如此。也正因为这样,王耀才会将整肃军队视为整治贪腐后的首位任务来看待。 这不刚刚落实完武安铁矿的问题,他便马不停蹄的归往高邑,亲身坐镇军营督促军兵开始改头换面。 然而冀州军确实敗坏到了一个程度,尽管没到贪生怕死,但在作战经验上却不比新兵强上多少。望着那宽大的战阵,王耀眉头紧皱,暂没有发表看法。 不过在很多时候,神态就足以表明态度。见王耀默不作声,一众州军将校内心嘭嘭直跳,连连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就见王耀忽然闭目,冷冷道:“州府厚遇优待,冀州军就是这样回报的么?” “粮草辎重,军饷银钱,以往或有拖欠,但自本侯赴任以来,就未曾少发过分毫。” “眼下冀州军享受着与并州无异的待遇,战力却远远不如并州军,未免也太不应该了。军队乃是保家卫国的利器,如此携带疏于职守,又如何担当大用?” 训起话来丝毫不客气,王耀神情淡漠道:“当今天下纷乱,内有国賊妄控神器把持朝政,外有賊寇匪盗袭掠各地。值此乱世,地方能否 平稳就全看硬实力。而所谓硬实力,也不过就是军力罢。依诸君看来,现有之冀州军……” “又能否承担起保家卫国的重任?” 一席话道出,在场将校神情难看,已然猜到了王耀要做什么,可对方理由正当非常,根本就没给自己质疑的余地。 其实冀州军倒也没有说的那么不堪,好歹是州郡的正规军,哪怕疏于训练,但底子摆在那,再不济剿几个匪盗也是轻轻松松,可王耀的并州军眼下就驻扎在高邑城内,有着鲜明的对比对象,原本还算过得去的冀州军也就不够看了。 一众冀州军将低垂着脑袋,心有憋屈却也无言以对。 他们的身份地位与手上的军权息息相关,如果冀州军受到了裁撤,他们的待遇自然也会一落千丈。 环视诸将,把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王耀眸中难以察觉的闪过一丝不屑。 在场几十员战将,居然没有两个他能道出姓名的悍将,全是些碌碌无为之辈,也难怪冀州的军队在东汉末年就没绽放过光彩。上位者无能,下边焉能大放异彩? 冀州官府弊病百出,非但只是民政,在军事上也同样如此。 州军往往是一州最大的开销,如此要害部位,岂能留着些饭桶不做实事?撤裁是必然,而且还要狠狠的撤裁!自己麾下绝不留有尸位素餐的废物! 双眼闪过凛冽的寒芒,王耀没有半分犹豫。他深知民间疾苦,百姓谋生何其不易,艰难的世道下还要缴纳繁苛税款,可不是为了将这群无能之辈养得白白胖胖 ! 不对的地方他就要改,就要大刀阔斧不留余地的改!倘若今朝大权在握还姑息养奸,那算是什么英雄!? “冀州军只能留下三成。” 不顾周围将校惊诧,王耀面无表情的宣判道:“从明日起开启为期三日的全军大比,能者留,弱者去!老冀州军只能留下一万人,多出来的缺位招募青壮训练补之。被刷下来的,若有不甘可以先划入辅兵序列,提升能力经过考核后,再重新编入州军。”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 冀州将校们再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开口劝阻,只求使君能够收回成命。 开玩笑,一下子裁去七成军兵,也就意味着有半数以上的将校会失去军权,而手下没兵,自然再难称之为将。 就是为了自己,他们都绝不能沉默。 “万万不可!使君,万万不可啊!我冀州军近四万兵将,一下裁撤三万余人,必生动乱啊!” “是啊!刺史大人,此计断不可行!素养再怎么低那也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三万多人被撤下,他们定然心生怨恨,若是聚众闹事,必生大乱啊!” “何至于此,缺乏训练那就加紧训练好了,稍稍多给些时间就行了,没必要一下子就裁撤七成吧!再说招募青壮也还是需要训练,一时也难形成战力啊!” “大人三思,此策万万不可!” 听见将校们的一致反对,王耀微微一笑,淡漠道:“本侯说了,若是心有不甘者可以暂且先划入辅兵,待实力达到后再重新编入州军。” “我出手已经留有余 地,如果连知耻而后勇都做不到、铁了心达不成标准,那这等混吃等死之流本侯就更不会留着了。我意已决,多说无益!” “诸君且下去准备吧,告诉你们的士兵,愤怒改变不了任何事,有本事的人到哪都能赢得尊重,反之亦然。誰不服气要闹事就随他去,因没本事被淘汰的弱者,本侯有何惧之?难道他们当驻扎本地的并州军是泥捏的?本侯话摆在这,誰敢作乱只有身首异处,届时不论束手就擒还是跪地求饶,都乞不来一条活路!” 想起刚刚将校们言语中或有或无的隐晦威胁,王耀蔑然一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的冀州军算个什么东西,治下一个国相揭竿而起,他们都未能镇压,甚至连遏制的作用都没起到。 若非如此,张纯岂能在短短数月就发展到十万人之众? 王耀不担心一支军队弱小,只担心他们怯懦毫无血性可言。前者通过训练,通过补足装备,就可以成为精锐,而后者不敢打不敢战,就是给他们武装到牙齿也没用,心气差了经过再多训练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筛下绵软无力的废柴,留下刚强勇毅的战士,这才能拯救冀州军。 至于聚众作乱?冀州最强的武力先登营都连兵带将的宣誓效忠自己,剩下的别说会不会齐心,就当他们同心协力全都反了,自己也丝毫不惧。 并州军不介意再打一场碾压的胜仗!自己也不介意直接撤裁全体冀州军,再从民间招募勇士进行重组。 “诸位且去,莫谓言之不预也!” 第二百七十八章 江畔试炮 州军将校们口中的动乱并没有变成现实,实际上冀州军的裁撤异常顺利。 被筛下的兵士虽有怨言,但不强烈,还远远没到哗变的地步。毕竟王耀不是无端为难他们,全是自己技不如人罢。 高邑城也驻有并州军,这支客军不知何时才会返回乡里,不过其操演却是一日都未曾停下。同为官军,冀州军也被授予观摩友军操练的权力,每每前去观摩,他们都会被这支虎狼之师所震撼。 同进同退齐整有序,旗令之下反应迅速,突发变阵从容不迫,以寡敌众无所畏惧……与这样的精锐同为州郡主力,确实让冀州军由心而发的感到惭愧。 故此,留下者庆幸,更努力的提升自己只求拉进距离,筛下者知耻后勇,大多都加入辅军拼命训练,只求有朝一日重回州军,如并州军那般建功立业。 当然也有许多不愿吃苦的兵油子,怨言最多的也是他们。 不过说归说骂归骂,他们连苦都不愿吃,就更别说聚众作乱去找死了。 任誰都看得出闹事根本无法让义公将军妥协,只会加快自己投胎的道路,自然不会有人犯傻。 这部分兵痞子离开军队,有的归乡依靠父老,有的则随处寻了个活计先干着,然而融入民间,他们却再不敢多说一句难听的。如今在冀州界内,王耀的名声如日中天,百姓无不歌颂其仁德伟岸,若是敢加以诋毁,只怕须臾就会被愤怒的民众乱棍打死,根本没人敢犯险。 总有的那么几个傻子,不被民众自行解决,也都被王耀无孔不入的谍探机构派专人抹杀了去。 如今王耀坐拥碟探处和民宣处,对其他州郡都了如指掌,又更何况是自己的地盘上?治地的掌控力已经达到顶峰,些许宵小根本就掀不起风浪。 —————— 滚滚长江东逝水。 常山国有不少长江的流域分支,这些江水分流为河,给诸多地区带去了生机。 一处隐秘的傍水地带,周边高地都矗立着肃杀军旗,游骑兵不断来回巡视,各处要道皆有 披坚持锐的精兵把守,彻底做到了全面封锁,绝不放进一个外人。 封锁区内,三十门大炮一字排开,炮口正对那滔滔不绝的江水。 一旁的炮兵皆身着新式军服。 深绿色的大袍、高顶军帽,扎实的皮靴、腰带上的皮质弹药包,以及标配的火枪和刺刀,无一不在说明这支军队与现有旧时代军队的天差地别。 在完全近代化的炮兵不远处,还有数队手持火枪的新式步兵正在戒严。 封锁区外层全是冷兵器精锐,而靠内则皆为清一色的新军。 位于新军戒备圈的中心点,王耀立于火炮阵地侧边的小丘陵上,环顾荷枪实弹的火枪兵们,他面露唏嘘,恍惚之间有种回到后世的错位感。 虽然火枪和步枪同样也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初代火炮也绝不能与后世的野战炮榴弹炮相提并论,但这些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原有产物。在这个刀枪剑戟为主流的年代,能看到满眼的火枪火炮,哪怕还很原始粗劣,都会给王耀带去弥足珍贵的亲切感。 这亦是后世军人对于火药的情怀。 “主家,炮兵已经准备就绪。” “请指示!” 负责为王耀提供此次军演的正是军官王枭。这位同样出自太原王家的军人,可谓是王耀嫡系中的嫡系,铁杆中的铁杆,亲信程度丝毫不亚于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心腹战将,全是因为新军的隐秘性,此人名号才不为人知。 不过虽不被俗世所知,王枭的大名却已经传遍整个新军。 其中固然有其本身就为排枪一营的校尉加持,但与他过硬的军事素养也脱不了干系。一把精制燧发枪,在王枭手上百发百中弹无虚发,三百步内指哪打哪,堪称王牌狙击手。非但如此,其近身搏杀亦是全军中的佼佼者,只凭一柄加装了刺刀的火枪,王枭也能跟手持刀盾的精兵厮斗,以寡敌众也丝毫不落下风。 至于同样手持火枪刺刀的新式步兵,那就是来多少打多少了。 要是说跟骑跨骏马、持握长枪大戟的沙场宿将对拼,那 多少有些耍流氓。两者专精根本就是不同方向,自然也就没有这般对比的必要。拿自己的短处去跟别人的长处硬碰硬,那实属不智。 “那就发射吧!” 望向江面上做为标靶的几条渔船,王耀挑了挑眉,倒也是很想知道这初代火炮的精准度如何。 要是偏差太大,纵使威力惊人也难当大用。光凭声音吓唬人注定无法长久,希望这耗费巨大的战争兵器能有点用,不然只在攻城和大规模的密集战场才能亮相,多少就有些扫人兴致。 “诺!” 王枭得令当即抬手挥下,旁边的令兵见状立刻高举蓝色军旗奋力挥舞,炮阵那边一直密切关注丘陵的令兵看到此幕,立马大声呐喊,炮兵军官当即拔出细长的佩刀斩落,炮兵们随之纷纷点燃引线。 砰砰砰—— 尘土飞扬,碎石迸溅。 震耳欲聋的炮声响彻云霄,在这一霎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只见三十门大炮纷纷喷吐出强烈的焰光,浓稠的白烟也随之呈团状喷出,眨眼间烟雾便完全掩盖住了焰光。 再看另一头的江面,蕴含着巨大动能的球形实心弹狠狠砸落,炸起阵阵水浪。 这浪花声势极大,有些足足溅出江岸平面四五丈有余。可谓视野之内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江浪,放眼望去根本看不清有没有击中目标,除了巨浪还是巨浪。 因为角度不同,站在丘陵上的王耀看得真切,三十门火炮齐鸣,三十颗势大力沉的实心弹射出,那五条作为标靶的小渔船顷刻间就被砸成无数截,无一幸存全都沉入了江河,只留些许质地轻盈的残渣碎片还漂浮在江面上随波起伏。 附有千钧之势的炮弹无可抵挡,命中的部位无论是较结实的船头还是较松垮的中段及尾部,结局都是一样被砸个粉碎,断无硬生生承住的可能。 三十发炮弹,其中最少有八颗都精准命中了身形较小的目标,这个距离这种难度,还能有将近三成的命中率,着实出乎了王耀的预料。 一时喜上眉梢,他不禁便想到 更为先进的一种战争兵器,只要解决炮的问题,制作出简易的装甲战车也就不再是难事。 “两三年之内,可否将炮体改进的更小巧一些,并减少击发时的自身震动?” “如此将其安置在战车之上,外部加装钢板保护,出入于军阵中,敌手何以匹敌?” 王枭闻言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才缓缓道:“火炮不似火枪,看起粗犷简单不如火枪繁琐,实则一星半点的改动都会影响其射程以及稳定性。眼下展示的这些大炮已是在初代样品上反复改进过数百次的成品,短时间再想提升只怕很难。” “当然,如果一并削减威力,那就是小巧轻盈些也不难,不过就是将现有火炮全面缩小罢,如此射击时的反震自然也会随之减小,可以达成主家的要求。” “只不过将火炮安装在战车之上,只怕并不实用。再小的炮也是炮,再是浓缩体型及重量都绝非火枪可以比拟,直接运送对于道路都有很高的要求,稍微泥泞些就会导致行进效率低下,难以跟上主力与之同进同退。现有火炮都是如此,就更别说将火炮加装在战车上了,车体过于沉重道路根本无法负载,很难投入实战中。” 观察着王耀的神情,见对方没有发怒的意思,王枭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道: “还有在车体外围加装铁板,除了进一步增重,实际意义也不大。” “抵挡寻常刀剑、弓矢,战车自带的蒙皮挡板就足矣。如果面临抛石机投出的飞石,那就算加装了几层铁板,也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同样,如果敌方步卒都贴近到车旁,那也有的是办法能够摧毁战车,铁板护甲贴的再密,也无法将滚烫热油挡住,若是再点火,那这战车就会像个蒸笼一般,将内里的军士活活烧死烫死,且这大炮战车里边肯定有火药,若是由内而外发生爆炸,该是会很影响军心。” 说着,王枭摊开手,尽可能轻松道: “毕竟这玩笑真要造出来,怎么也是个与井阑相仿的庞然大物, 全军上下定然对其寄予厚望,倘若在阵上损毁,士气势必为之衰减。” 开玩笑,火炮威力如此巨大,将其加装在战车上这个想法,军机处一众研究员早就设想过。 只不过这个计划一经提出,很快就被否决下来。火炮战车听起来确实很诱人,但在技术上也确实是个当下时代无法攻克的堡垒。 一具井阑,往往就需要前后左右几十名壮汉来推动,而这还只是轻型。 再加装上火炮,那得有多重? 都不说别的,动都动不了或者说行进如龟,效率如此低下的战争兵器又有什么战略意义。造价高昂实用性却低到一个地步,丝毫不具备进一步研发的必要。 “嗯,你说的有道理。” 听完王枭的解释,王耀稍稍一想便颔首赞同。 坦克是大杀器,这点不可否认。 但半成品,甚是说只有一个空壳,又还能称得上大杀器么? 这种战争兵器组件极多,且任何一个组件都需要相当的工业基础。在工业极其落后甚至近乎没有的东汉末年,一根小小的弹簧,都可谓无法逾越的鸿沟。 缺失大部分组件,没有动力装置、传动及操纵装置、观察及瞄准仪器,仅仅凭一门火炮和相似的外观,这样的坦克能有什么用? 装甲意在抵御枪弹,可东汉又哪来的枪弹?可以说这年代根本就没有装甲车辆的用武之地,科技上既有难关,功能上也有冲突,压根没必要在这上面花心思。 较为原始的初代火炮,就别想那么多花活了。能在边上远远提供火力支援,已是非常不错,做人做事都别太贪心。 “主家,此炮眼下已经可以投入战场使用,还请您赐以名号!” “既然是在并州研发设计,又是在并州组装生产,就叫晋造一式火炮吧!” “一式火炮虽然还有许多不足,但毕竟是跨时代的产物,各方面也较为符合本侯的预期,参与研发者都该予以嘉奖。” “此次你回去,代本侯慰问研发者,且赏钱五百万,依功劳大小分配。” “喏!” 第二百七十九章 怀璧其罪 幽州府,蓟城。 最近刘虞总是感到不对,可哪方面出了问题,一时间却又思索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权威大减,手上的权柄也凭空失去大半,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首先,幽西三郡被王耀明里暗里的吞下了。昔日张纯叛军攻克涿郡等地,并州军在王耀带领下悍然出击,收复了这三郡失地。然而光复归光复,却没有归还。 并州军先是以清剿余孽为借口,在代郡、上谷、涿郡驻扎下来,本以为肃清反贼后他们便会撤走,誰曾想这一留下,并州军就再也没有挪步的迹象。 完成联合讨伐后,刘虞回到幽州,他先是耐着性子等了大半个月,瞅着并州军还是没有撤离的打算,这才派遣佐官前去问询。哪知道并州军直接一改口风,表示先前种种现象都已经说明幽州官府没有守护治地的能力,为防止汉土再度失陷,并州军将肩负起责任,直接对幽西三郡展开军事管辖。 并州军话没有说死,还言语只要幽州军把战力提升上去、具备守土卫国的能力后,就将这三个郡治归还给幽州官府。 这一套说辞可把刘虞气了个半死,他是老实厚道,但这不代表他蠢。 幽州军把实力提升上去,就将三个郡治归还回来?此话誰信誰傻,那实力有没有上去又没一个具体的标准,还不是全凭并州军一张嘴,他说达到就达到,他说没有就是有也没用。 可是虽然愤怒,刘虞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知从何时起,幽州就刮起一阵崇敬王耀的风气,文官武将大多都仰慕王耀久矣,根本不愿与之交恶。 而且就算他们情愿,己方也绝不是王耀的对手。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上报朝廷,由雒阳朝堂来施压,然而眼下时局动荡,大将军何进新死,端坐中央发号施令的居然是凉州刺史董卓。雒阳自身都已经乱成一锅粥,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心思来帮助他地方处理纠纷。 现在凡事只能靠自己,可他刘虞又实实在在没有与王耀抗衡的能力,于是只能咽下苦果,再多憋屈也只得默默忍受。 —————— “明公,鲜于两兄弟已经叛离,他们伙同一干将校领着大半个州军全都跑到涿郡去了,该是心意已决。” “与鲜于两兄弟一起叛离的有校尉阎柔、校尉齐平、司马胡邕、司马……” 刺史府中,刘虞神情难看。 心腹佐吏每道出 一个名字,他的脸色就会阴沉一分。 无它,只是佐吏说出的每一个人,那都是幽州的栋梁人物。 这些人每失去一个,对刘虞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更何况是全都走了? 不知不觉中,他竟已成孤家寡人! 这是为何? 难不成是他刘虞做的不对么?可是自己一生兢兢业业,在职期间从未以权谋私过。一件浆洗到泛白的麻衣缝了又补补了又逢,普天之下誰比他更节俭爱民? 如果他刘虞都算不上好官,天底下就没有好官了。为何他会沦落至此,这究竟是为何?还有那王耀号为义公,自己也颇为信任他,没想到竟是个虚伪狡诈之徒,两人相识已久互以挚友相待,王耀居然下此毒手,妄图架空自己! “难道本侯哪里做错了么?为何都要一个个离我而去,我难道不如王耀?” “州军战力低微,本侯也从未怪罪过兵将,无论对内对外我都是宽宏仁义,为何他们都要离我而去?” 一时间,刘虞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从小他便苦读经书史记,深知牧领一方最重要的就是以德为重。只有爱护治下子民,才能让地方强盛。只有对下属宽宏大量,才能保证 上下齐心团结和睦。只有以德报怨对外施恩,才能教化荒蛮,复得群国依附之天朝盛景。 对圣贤书深信不疑,刘虞一直在身体力行的执行着。 他乃东海恭王之后,是以最正统的汉室宗亲,称一句皇叔也丝毫不为过。 身份如此高贵,完全有养尊处优的资格,他却常年身着布袍,一顿饭都绝不吃一道以上的荤菜。非常节俭下,他对民间的帮扶不留余力,所下政令皆为仁政,在位期间幽州不知兴盛了多少。 第二百八十章 重修官道 太原,民夫号音响彻云霄。 郡东接连常山国与冀州接壤,作为对外贸易的要道所在,太原的官道一直属于质地最好的一类。 每日喧嚣不绝,属于各大势力的商队熙熙攘攘。有运载着并地特产开往各地售卖的官属出口商队,亦有满载着外界商品开进来的民间进口商队。这些商贾动辄就是几十上百辆大车,随行人员也都是几百几百。因为这些商人的存在,使得太原有着超乎自身级别的繁华。 然而在最近,这条平整宽敞的道路却忽然关闭了。 大批大批的民夫汇聚于此,在特派官员的领导下对官道进行重建。 这些民夫身型健硕,与外界瘦弱不堪的徭役民夫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分。 他们非但身体素质占优,本领也属于同行业顶尖的存在。 使用着军机处最新研发的“水泥”,民夫们的效率极高,几乎每日都能重建三四十里官道,造这个势头下去,要不了多久一条全新的水泥官道便会贯穿太原全境从西边一直连接到冀州。 而在此刻,冀州方面也同样在重建官道,意在与并州官道连结起来,形成一条全新的、横跨两州的特级道路。 这种以水泥为主体的道路,不知比压实的泥土路强出多少,马车在上行驶,便是最劣等的驽马,也能一日行进数百里,若换成好些的田马猎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显而易见,得此南北贯穿的新官道,将大.大提升并冀两州的交流。 出行、贸易、调集军队、物资运送的效率都将大.大提升,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将 因为此路而受益巨大。 …… “兄弟们,加把劲!” “今日我们一定要向前推进四十里,绝不可输给南方那些冀州人!” 平定县,骄阳似火。 一个个并地力士正在全力修路,工期虽然不赶,却无一人因此懈怠。 工头按编制还是个小官,他身先士卒不断在前清扫着道上的垃圾与碎石。 重建官道其实没有太复杂,流程倒也简单。先清除完原有官道上的杂物,然后进一步夯实道路,这时就可以将新调配出来的水泥覆盖在旧有官道上,等待几日晾干后,新道路便算建设完毕。 这无论是听起来还是做起来都不难,主要是巨大的工程量非常耗费人力,重复单调的过程也让人提不起精神。 不过这些难不倒并地民夫。 开玩笑,前几年都还面临活活饿死的惨景,眼下他们非但有了全面的保障,在优厚的待遇下每日都有菜有饭,工作枯燥点算什么?要知现在是乱世,无数地方只要有累不死人,稍微管口饭的活计,那都会在第一时间就被抢光。 而他们只是出把力气,却饭菜管饱、伤病免费治,除此外每月还有一笔不算少的工钱,又岂会有半分怨言? “绝不可输给冀州人!” 听见工头的呼喊,一众民夫顿时就打起了精神,手上动作也随之加快了许多。 他们很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全靠王耀,而王耀厚待他们,也全是因为同出自于冀州是乡党的缘故。 乡党之间,自然要相互提携。 但这份情谊终究不过是地域附带,虽然不浅可也谈不上深厚。 如果他们不思进取,只想着依靠这份同乡情谊,那毫无疑问不会长久。明明是乡党,做起事来却连外人都不如,这让王耀是何想法?而一旦生出这等想法,他等的好日子也就算到头了。 “兄弟们,民夫何其低贱?徭役本就是必须履行的义务,受征之内非但无有工钱,就连干粮吃喝都要自行准备。” “昔日暴秦当政,单单修筑长城就累死了百万民夫,更别说阿房宫始皇陵,不知多少徭役死于工期。再后便是我汉,初期还好,赋税低徭役少,民间欣欣向荣。可近些年皇帝昏聩奸佞横行,征兆民夫是常有的事,然而一去又有几人能够生还?在权贵眼中民夫根本就不是人!” “义公给予我等吃喝,挽救我等于濒死之际,宛如再生父母赐予新生,眼下更是为我等安排活计。说是民夫,可待遇何等优厚?我等该为义公效死啊!” “此次并冀两面同时开工,倘若我等被冀州人给比下去,可真就是颜面尽失,不如寻根柱子撞死了算!” 工头很会激励人心,一边快速清扫着官道上的碎石,一边刺激着手下民夫。 那些健硕的工人们听得紧咬牙关,动作也愈发利索起来。 工头没有夸大,他们饱受义公恩惠,要是被冀州人所赶超,还真会羞愧而死。 如此景象,并非只出现在平定一段,几乎整个太原郡的所有官道上,都能听见各队工头的呐喊激励声。 —————— 就在并冀二州都处于如火如荼的修路工程中时,一伙达官显贵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兖州陈 留郡,为首者正是落敗的袁绍。 话说先前在朝堂上怒斥董卓,袁绍当即便萌生了逃离雒阳的想法。 虽然撤离司隶,会使他数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但是没办法,在身家性命面前什么都得让道。尽管董卓顾忌袁家势力大概率不会对他下手,但是袁绍不敢赌也赌不起,他若一输折损的便是性命。 在心腹谋臣的建议下,袁绍盯上了富庶的冀州,渤海郡守正是他父亲的得意门生,大可前往此地积蓄实力,以便日后行使大计。 然而就在即将步入冀州界内时,袁绍又改变了主意。 倘若冀州刺史是王芬贾琮之流,他大可前去暗谋大事。可偏偏眼下主掌冀州的是王耀,他袁绍还真就去不得。 世事还真是不好说,他袁绍明明认都不认识王耀,却必须得绕道而行。 无它,只因为袁绍人生中唯二的两个仇家,都是王耀的至交好友。 首先,王耀与董卓私交甚好,此乃人尽皆知的事。早在几年前白波賊进犯并州太原,董卓就曾亲自率军协助王耀除賊,后面更是扬言要将孙女许配给王耀。虽不知是何原因最终这桩婚事没有落实,但王耀与董賊交情匪浅,这是不争的事实。 两者莫逆之交,自己跑到董卓挚友的地盘上谋划讨董大事,岂不是自寻死路? 其二,王耀与袁术之间似乎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若非如此,先前袁术焉能不留余力的为王耀游说何进? 只怕同族兄弟袁术比董賊更期望他袁绍暴毙,为防止横死在街头,袁绍只能对王耀掌控的区域避而 远之。 “已经连续行了两日,本初,且停下歇歇脚罢!” 陈留,小黄县。 连续的行进,使得袁绍一行已是人困马乏。然而即便如此,袁绍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听闻许攸之言,袁绍只是摇头,缓缓道:“只要还没抵达郡府,我等便处在危险之中,董賊知晓我暗中逃离雒阳必然大怒,那等肆无忌惮之賊,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说不准追兵就在身后。” 许攸闻言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劝停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瞧文人这副畏惧的模样,袁绍哑然失笑,当即宽慰道:“子远莫慌,这陈留的郡守亦是袁家故吏,我等只要进城,就再也没有忧虑了!届时本将大筵三日,定会好好犒劳你等。” 这一席话入耳,许攸顿时轻松下来,又觉得刚才怯懦的姿态太过丢脸,赶忙挽回形象道:“许是连续行了太久,浑身都僵了。这会肩颈疼痛难忍,经脉都为之抽搐,不过无伤大雅,将军无需顾及我,直管行路即可。” 不知为何,许攸本身生得还不错,偏偏就时常摆出猥琐神态,这会欲盖弥彰更是尽显奸猾本色,看得袁绍恶心不已。 不过能为父母守孝六年来养望,袁绍的脸面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即便厌恶这怯懦鼠辈,依旧是微笑颔首,温和的让许攸去马车中休息了。 此际恰是黄昏,暮色渐起,望向天边西沉的夕阳,袁绍不禁叹息。 乱世将起,粗鄙者高坐明堂,奸诈者威名赫赫,英雄却如蛇鼠般狼狈逃窜,这传承已有四百余年的大汉,是真要亡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兴兵讨董 中平六年,九月。 董卓废少帝为弘农王,立刘协为帝。卓自署相国,又自称“贵无上”。一时大权在握性极残忍,卓放纵兵士奸淫掳掠,搜刮民间资物,谓之‘搜牢’。 后又弹劾何太后加以毒杀,何后葬,又开文陵,悉取藏中珍物。 霎时雒阳崩恐,混乱至极。 卓不以为然,又奸乱公主妻略宫人,虐刑滥罚睚眦必死。无论民间贵贱还是朝堂公卿,皆惊骇不留余力朝外远遁。 雒阳堂堂大汉都城,此际竟成为噬人的漩涡。繁华不再,留下的只有疮痍。 …… “董賊残暴,祸乱纲常,上欺天子,下虐黎庶,如此逆贼人人得以诛之!发信給各地主官,邀他们与本将一同发义兵,匡大义于倒悬,拯国家于危难!” 陈留,袁绍已是忍耐不住。 本来今日不过是野外游猎放松心神,可袁绍忽然觉得不能再这样蹉跎下去了。眼下他固然年轻,还有的是时间用来慢慢谋划,可每这样虚度一日,他的威望也会随之衰减一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行动起来! 策马奔驰在林木间,袁绍肃声道: “告诉桥瑁,如果他再畏手畏脚蛇鼠两端,也就不 要怪本将军心狠了。” “董卓乃是国賊,我等世代忠君事食汉禄,岂能眼睁睁看着国家危亡而无动于衷?他身为兖州刺史,身为州郡主官,就更要有所担当,兴兵是为国家,而不是我袁绍!如果这都看不明白,这兖州刺他也就别做了,莫以为我真奈何不了他!” 一番硬话道出,袁绍畅快了许多。 左右心腹颜良文丑听声上前,驰骋骏马跟随在袁绍两侧,忧虑道:“主家,大义所在,号召天下兴起义兵不是难事,可眼下太傅他们还在雒阳,您若兴兵,只怕董賊会痛下杀手啊!” 袁绍闻言眉头紧拧,咬牙道:“董贼视我如心腹大患,虽赐官封侯,却也不过是拉拢我的手段,防备何曾减退过?” “无论我起不起兵,叔父都绝对无法离开雒阳。拖延一月如此,拖延十月亦是如此,难道董贼不放人,我就得一直自缚双手么?袁家四世三公受朝廷恩典最重,如今賊乱京阙,袁氏必须做出表率,哪怕牺牲再大,也要挽国家于倾颓!” 此话一出,颜良文丑再无言以对,满面敬佩的退了下去。 他二人乃是袁绍近臣,深知袁隗对袁绍视如己出,叔侄 二人关系亲密,跟真正的父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眼下袁隗还有一干袁家族人都在京都雒阳,都在董卓的掌控下,袁绍旗帜鲜明的起兵讨董,袁隗等人毫无疑问将命丧黄泉,为了大义能做到这步…… 主家乃真英雄也! 靠后些的辛评辛毗两兄弟闻言,虽未出声,眸中却也是齐齐闪过倾佩。 他两兄弟是近期才投靠袁绍的新人,眼下看来他们并没有选错人,只有侍奉袁绍这样的真英雄,他们才能建功立业。 “将军大义,职下敬佩。” “然兴兵讨董乃是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行事前且需思虑完善。” 就在众臣属都在为袁绍的情操赞叹之际,逢纪忽然出声:“桥瑁软弱,将军威逼之下必然就范,然而讨董大计能否成事终究还是看王耀。大汉十三州,董賊占据凉州司隶,王耀独占并幽冀三州,倘若两者联合,就已占我大汉半壁江山。且州郡连横,只需聚兵于南面单线接兵,而凉并又为边疆虎狼之师,聚合而起只怕势大难挡。纵使不拉王耀与我等一同起兵,也要保证他中立,不与董賊为伍。” 此话一出,一众臣属无不颔首。 近些年王耀 可谓是如雷贯耳的风云人物,从一个小小的乡勇统领节节高升,到如今俨然已是可以改变天下格局的一方霸主。真论起实力来,王耀未必就比收拢京军的董卓要差,甚是更强。 可以说在接下来的讨董大计中,王耀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稳胜。 这尊大神不下场还好,要是选择支持董賊,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诶,王耀好虚名,鼓吹自己仁德,断然不会在明面上支持董賊,这点诸位大可放心。不过叫他与我等一道起兵,怕也是不能,但只要其恪守中立,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中立,倒也就够了。” 对逢纪的劝谏不以为然,实际上这个问题袁绍早就想过。王耀一直在标榜自己的德行,既然号为义公将军,自然做事也就要符合义理。 眼下董卓已经沦为公认的国賊,王耀断然不会与其联合,这点无需操心。 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义师统领该由誰来担任,依袁绍看来当然是他自己来做最好。可在一众刺史面前,他一个小小的郡守显然有些不够看,再者就是袁家内部,他也做不到稳压一头。 不知怎的,袁术近些年改头换面,以往的阴鸷暴戾已然 不再,待人居然也变得谦和起来。只要做人没问题,再配上他袁家嫡子的身份,那可太吸引人了。 此次自己逃到兖州陈留,几个月时间投奔者无数,其中有名有姓的例如辛氏兄弟,就起码有几十人之众。 然而袁术那边,却在这个数目上起码翻上了一番。 两袁不是同一批逃亡的,实际上在他袁绍逃离雒阳后,袁术还在京都过得有声有色,董卓甚至还抛出了后将军的要职来拉拢对方。 不过袁术也不蠢,当然不会接受国賊的册封,可拒绝了董卓也不敢继续待在雒阳,索性就逃到豫州南阳避祸去了。 相比于自己,袁术显然更吸引人,到南阳不过短短数月,就收获了大批人才。 其中有勇武善战者纪灵、苌奴、刘勋等人,足智多谋者亦有阎象、杨弘,那都是名声响彻一方的人物。这些新臣子再加上袁术的旧部,文官武将都不缺,很快就协助袁术暗中控制住了豫州的大权。 反观他袁绍,虽然麾下同样也是人才济济,但真正掌控的还只有陈留一郡,兖州刺史不买账他也没什么对策。 倘若天下共举义兵,这头领之位,只怕是轮不到他袁绍来担任啊!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举族北迁 颍川接连河南,最西边的治所距离京都雒阳不过堪堪几百里距离。 此际董卓手掌大权暴虐不仁,甚至到了烹食孩童的地步,西凉军亦是军纪敗坏每日奸淫掳掠。一干将校无一不是残忍之辈,不仅未有约束下属,自身也是整日以杀戮作为游戏。短短数月之间,司隶已从大汉最繁华沦为最混乱的区域。 为求活路,大批百姓朝外迁徙。河南一带原本繁荣昌盛,现却是灰暗至极,随处可见的流民拖儿带女,浩浩荡荡朝最近的颍川逃去。 密密麻麻的逃难人群中,总会掺有些许小型马队。 披坚持锐的骑士们目光锐利,不断甩动手中锋利的长剑,喝斥着周边的流民滚远些,若是惊扰了贵人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文若,董卓虽残暴,对我等倒还算优厚,又何必要弃官返乡?” “在这乱世中纵有官爵也难保平安,更何况没有?还是莽撞了些!” 荀衍骑跨骏马,环顾周围乱象,只感到非常烦闷。眼下到处都是流民,人挤着人可谓摩肩接踵,汗臭味、屎尿味、各种各样古怪繁杂的陈味霉味充满鼻腔,实在是恶心。 他们这块还有武士护卫,以铁剑长枪将卑贱者全部隔开。要是没侍从没马骑、跟这群流民一道步行逃亡,荀衍觉得还真不如直接死了去。 “董贼睚 眦必报残暴不仁,动辄就是抄家灭族。兄长可记得侍御史扰龙宗?不过是拜见董賊时忘了解除佩剑,就被董賊借题发挥生生打死。毒杀太后也就罢了,他居然连何氏的母亲舞阳君也不放过,甚至还从墓中掘出何苗的尸体,当众肢解后丢弃在园林之中。” “如此肆无忌惮的逆贼,只要他想,无论你做的再好也难逃一死。” 荀衍身旁,荀彧望着周遭流民,眸中满是悲悯与惆怅。 “即便兄长谨言慎行不犯过错,也难保不被他人牵连,你的长官你的下属一旦触怒董贼,你也难逃责罚。” “常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兄长读了这么多年的经书,难道都忘了么?” 荀衍听声哑口无言,沉默片刻终还是颔首道:“也罢,回我颍川也就无需再担惊受怕了。董賊再是势大,也管不到我颍川来。” 荀彧闻言还是摇头,缓缓道:“颍川好比突出的尖角,虽属豫州,却与荆州、兖州、司隶相接壤。在太平盛世,如此地势聚财,而在乱世里却是祸端。这等四战之地难有太平,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宗族只能尽早离去,绝不可久留。” 此话一出,荀衍顿时变了颜色。 然而不管怎样去想,荀彧的话都有道理,这令荀衍很是难受。 荀氏扎根在颍川已有数百年历史,族人们 早就将颍川视为了故乡,誰曾想有朝一日竟要被逼着远迁避难…… “文若,依你看来迁往何处好些?” “自然是冀州。” 荀彧不假思索的做出回应,很平静的开口道:“公达不是颇受镇北将军所器重么?宗族只有迁往冀州才能得到官府的庇护,倘若前往荆扬之地,日后还有被抓做人质把柄的风险,诚不可不防。” 荀攸年长荀彧五岁,然而在辈分上,荀彧却是荀攸的叔父。 这较真起来未免有些违和,故此两荀之间各论各的,都以字来互称。 “是也,前往冀州最好不过了。” 听兄弟这番言论,荀衍的心思又顿时活络起来。 他与王耀有些交情,昔日白波賊袭掠并州时,荀家就曾派遣四百私兵相助,指挥这支精锐骑兵的正是他荀衍。 在剿灭白波賊后,荀衍更是率领荀家武装参与了王耀进一步讨伐匈奴的行动,那段时间里,荀衍与王耀结下了谈不上深厚也不算浅薄的交情。依托这份情谊,他大抵能在对方那任上个一官半职,地位肯定比在雒阳时要高得多。 想想那荀攸,昔日在家族中地位连自己都比不上,眼下却成为王耀最器重的谋臣,官任冀州别驾,虽然品级不高,但如今中央朝堂大权旁落,地方官还能用以前的目光来看待么? 州郡副官,在品 级上或许还不如侍御史,可论起实际地位来,不知要比那些被董賊随意砍杀的朝臣要强多少。 他才智不如弟弟荀攸,官职亦然,可就是被誉为王佐之才的兄弟,在雒阳也不过就担任一个守宫令,这等掌管皇帝笔墨纸张的小小近臣,在太平盛世或许还有些搞头,可在乱世里不过是誰都可杀的芝麻小吏,手无半点权柄。 与其在雒阳担惊受怕的当个小吏,不如前往冀州。有荀攸这层关系在,再不济也得给他们安排个郡守吧! 身为一方土皇帝岂不美哉? 畅想着未来,荀衍的情绪霎时间高涨起来。离开京都的低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颍川也别去了,他恨不得立刻生出翅膀飞往冀州。 似是猜到了兄弟的想法,荀彧面露微笑,缓缓道:“镇北将军与其他掌权者有着本质区别,近期整肃风气可谓是半点不留情面。仅是想自在为官不受约束,这并非难事,但如果还有其他心思,兄长还是尽早打消掉这个念头罢。” “王使君给官给的利索,动起手来也不留情面。当今天下就属他势力最大,最可能终结乱世,族里不会为个别子弟与他交恶,还望兄长多留份心。” 此话入耳,荀衍满面羞红。 瞧弟弟这话说的,仿佛他就一定会以权谋私,似那等因为贪腐 被查下来的坏官一般。自己虽然很想为官掌权,但还真不是为了贪那点钱。 荀家势力远不如袁氏,但就历史和名望这块,不会比袁家差相反只会更强。 堂堂荀子后人,再穷也不会缺钱花,荀家有着巨量的族业及庄田,地方官能贪墨的钱款是不少,不过荀家子弟还真看不上。之所以迫切的想当官,不过是天性使然罢了。谁不想有权有势能主导自己的命运呢?在京都雒阳的这段日子,荀衍目睹了太多太多,权力虽不如手上有兵那么实在,却也比无权无势者强过太多。 “文若这是什么话?为兄不过是迫切的想要实现自身抱负,又还能有其他什么心思?你的大可以放心,我到任上绝不会荼毒百姓,辱没我荀家英名。” “如此最好,是小弟冒昧了。” 荀彧淡淡一笑,当即朝兄长赔礼。 不过即便如此,往后各式各样的隐晦提醒也少不了。人都是不自觉的,还是需要时常敲打才能保持理智。 圣贤荀家传了这么多代,绝不能因为个别人毁坏了名声。哥哥本性不坏,但也难保有一天不会被蒙蔽了双眼。 适当的提醒很有必要,眼下是乱世,乱世中什么都可能发生。既然下注到了王耀头上,就绝不能触怒对方。 王耀对贪腐深恶痛绝,荀家绝不可犯这等低级错误。 第二百八十三章 黑山军 九月已入秋季,天气开始转凉。 面对董卓暴政,袁绍率先举起大旗,号召各地派遣义师讨伐国賊、将天子从逆贼手中救出。 如此扬名立万的机会,一众封疆大吏自然不会放过。霎时响应者云集,各州郡纷纷起兵,齐齐开往陈留会师。 消息传出,京都震动。 暴怒之下,董卓将袁绍的叔父袁隗以及身处京师的袁氏宗族全部残杀,这顿时便在天下掀起轩然大波。 袁隗得任太傅已久,在任上广结善缘留下了极好的名声,眼下惨遭毒手实在是令人悲痛,人人都想着为他报仇,所以一时间蜂拥而起的义师,全都打着袁氏的旗号。此等境地,联军盟主自然由袁家之人担任,也就在袁绍袁术两人中选取。 按照身份地位,袁术毫无疑问是最恰当的人选。然而先前董贼谋图废帝,只有袁绍勇于抗衡,甚至在朝堂上拔剑相向,而袁术从头到尾都没做出什么表率,故此最后盟主之位还是落到了袁绍头上。 袁术不服却也无可奈何,每天汇聚到陈留的义师都是指名道姓来追随袁绍,纵是他地位更高些,也无法改变人心所向。 虽然时常耳闻联军事宜,王耀对此却是毫不在意,自顾自 建设着治地。 时至今日,无论是董卓还是袁绍都已经派出信使,恳求他加入阵营。 然而王耀注定不会参与这场纷争。 大汉没有继续延续下去的必要了,故此当然是越乱越好。他一参与,得势方定然以碾压之势取得胜利,如此不符合接下来的战略方针。无关什么道义,王耀不会插手于此事件,双方打的越热闹,对他而言就越有利。 —————— “主家,陈留袁绍、北海孔融、山阳袁遗、广陵张超、长沙孙坚等人纷纷发来信件,请求您兴起义师共讨董賊。” “除却这些郡守,有没有刺史发函来请?” “刺史倒是没有,多半都是与袁家交好的郡县主官,达到县侯一级的也只有两三人。对了,袁绍还说,倘若义公出兵,盟主之位他可以拱手相让。” “呵,我若起兵还需他让?” 淡淡一笑,王耀重新拿起舆图,平静道:“给他们回信,就说并冀二州賊乱猖獗,州里暂且没法分出兵将。” “诺!” 沮授闻言,当即开始书信。 王耀也没有继续在此事上纠缠,思绪又回到了正事上边。 他说賊乱猖獗,倒也并非无故放矢,眼下冀州确实还盘踞着一伙賊寇,且 实力强劲,势力比起先前的白波贼匪、中山叛军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暂且没有做乱,但就这么放着不管肯定不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受控制的百万賊众驻扎在太行山脉,此地又恰巧是并幽冀三州的连结点。眼下太平倒还没有太大问题,可待到往后对外征战时,这伙贼寇要是作乱,大可肆意袭扰后方腹地,对并之晋阳、幽之蓟城、冀之高邑,都会带来极大的威胁。 这个巨大的隐患,必须尽早扼杀。 “则注,依你看来,黑山军能否为我所用?要是他们野惯了不愿依附,又该如何处置?” “合围强攻,有胜算么?” 此话一出,沮授顿时一惊。 王耀上任冀州也有数月之久了,可对于黑山军的问题绝口不提。 沮授还以为主家的态度与前几任刺史相仿,都将依从朝廷政策,放任黑山军自我独立,索性直接将其无视。 誰曾想就在众人认定王耀以和为贵之时,他竟已在构思该如何讨伐了。 “太行山脉陡峭险峻,不少山峦断岩林立、壁立千仞。山道崎岖难行,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天险,使君纵有万千虎狼之师,亦难显现其原本威能。” “行军难补给 难,攻坚难索敌难,山林间湿热蒸郁多毒气,沾染上瘴气疟疾再是铁打的汉子也挺不住,军中一旦传开疫病,实在是得不偿失。” 王耀闻言眉头轻拧,沉思片刻亦是颔首。他倒是从未想过调动旧式军队剿賊,黑山军潜藏在大山之中,有自然天险作为屏障,要想动武只能使用新军。 新军每个营都有专门的医护单位,有专职医师、配备有高度酒精。面对疫病及外伤,新军有巨大优势。再者每个火枪团都下属一个工兵连,铺路搭桥样样精通,调他们去剿黑山賊,既是专业对口又算是一次实战检阅。 光是训练,那是训练不出强军来的。 军队必须要经过实战磨砺,如此方能铸就铁血之师。黑山军盘踞在三州连结点的太行山脉,说是不好有隐患威胁,说好倒也是远离外界。军队完全可以将黑山賊视为上佳的练兵对象,即便对他们展露出些许隐秘也无伤大雅,反正也传不出去。 不过沮授说的也有道理,太行山脉毕竟不是普通的山脉,其地势险峻非常。 像什么瘴气疟疾在这年代都是非常致命的,稍有不慎就容易损兵折将。 练兵不是不可以,但如果折损大了那多少就有些 得不偿失了。 尽量还是先劝降,能不动刀兵最好,当然黑山军自由散漫惯了,想要真正意义上的收编于官府,只怕是有些难。 “攻之难胜,当宜智取。” 轻声呢喃一句,王耀转头望向沮授。 早在王芬当政时,沮授就是别驾,论对冀州各方面最为熟悉之人,则非他莫属了。如何对待这黑山军,沮授的意见将会非常重要。 “太行山脉贼匪众多,打的旗号也各不相同。有雷公、浮云、飞燕、白雀、杨凤、于毒、五鹿等大支,亦有刘石、左髭丈八、平汉、苦哂、罗市等小支,大者动辄二三万人,小者少说也有六七千。” “一众賊人之首领,唤为张牛角。” “后牛角死,常山真定人褚燕继承了张牛角的基业,故而改姓为张。” “这张燕聚众百万,隐匿山林之间,灵帝拿他们没办法。张燕倒也机敏,深知顶着逆贼之名行事多有不便,就遣人至京都乞降。帝大喜,拜燕为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有举孝廉、布署官吏的资格。从此往后黑山军便摘去賊人头衔,转变成为朝廷承认的地方政权。” “他们盘踞在冀州,却不需要听从冀州官府的指示,可谓是自在至极。” 第二百八十四章 荀氏到来 听着沮授讲解当下形式,王耀默不作声静静思索着。 原本想着这伙贼寇该与白波、中山相差不大,誰曾想却并非铁板一块,黑山賊军有着大小这么多分支,也就给了他逐个击破的可能。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又何况是百万之众的黑山贼?拉拢偏向官府者,打击散漫独立者,这个问题便不再难解决。 “则注,你且派使者前往太行山脉,劝张燕率部归降,态度上可以温和,却一定要显露出坚决的原则。” “本侯断然不会放任百万之众盘踞在州郡腹部,这事没得商量。” “张燕若是识相,我可以予以他高官厚禄,未来封侯也并非不可能。倘若冥顽不化决心与官府抗衡到底,那本侯聚集三州之力,也一定叫黑山军再不复存!” 握拳狠狠砸下,王耀为此事定下了基调。眼下全天下都聚焦于京都雒阳,分为凉州集团和讨董集团两派,他王耀既然决定不掺和此事,这就意味着起码在两三年之内不会遇到战事。 如果黑山军自认势大,拒不服从他的指示,王耀也不介意将重心放在剿賊上。 黑山军躲在山脉中很是难缠,但也 不是完全没办法。賊群加上老弱妇孺足有百万之众,这么多人总要吃喝。大山深处无法大规模耕种,光凭捕猎些野味只是杯水车薪。实在不行就围住太行山脉,断绝张燕与外界商贸,存粮耗尽他们除了投降还能有什么办法? 哪怕张燕再顽固,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黑山军不是铁板一块,总会有贪生怕死、以及仰慕他王耀之人。张燕拒不投降叫麾下活活饿死,只会引起下属反噬。总而言之只要把时间拖长,黑山军中的亲王派就一定会占据上风,届时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 太行山脉确实险峻,但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启的。厚实的盾牌可以抵御刀剑,却无法挡住叵测的人心。 —————— “主家,您不必如此……” “诶,公达乃我心腹肱骨,宗亲来我冀州避难,本侯又岂能视而不见,再者当初荀家也曾派遣私兵助我一臂之力,于公于私本侯都该出城欢迎。” 高邑城外,王耀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这份理应如此的姿态,叫荀攸颇为感动。 这样的主家,才值得他追随啊! 先前宗族传来消息 ,打算举族北迁前来冀州避难,想请如今身居高位的荀攸能够出手略做照拂。荀攸有些犯难,索性告诉王耀,直接请主家帮忙。经王耀一道,自然也就谈不上以权谋私了。 本以为王耀能稍加留意已是不错,誰曾想对方竟会如此重视。知道消息当日就派出心腹大将领着近卫骑军赶往颍川,居然是要全程护送荀家北迁。 非但如此,听闻荀家车队已经来到高邑远郊后,王耀硬是抛下公务,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赶来迎接。 来往人流不明所以,但因为冀地近期的一系列变革,民间也不再畏惧官府。知晓这伙人马的领头者居然是王使君,百姓不仅没离去反倒越聚越多,齐齐跟随王耀来到城郊,想瞧瞧这是要做什么。 一时间,高邑城郊无比热闹,就仿佛赶集一般,到处都挤满了看客。 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荀攸情不自禁叹了口气。主家施以如此隆恩,荀氏只要不想背负上不仁不义的骂名,就将彻底捆绑上王耀的战车。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追随王耀,即便前路是死也绝不更改,但这只是荀攸自己的个人选择。作为荀家子弟 ,他肯定心系宗族,而宗族的强盛之道就是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几头下注或许无法立下首功,却能保证家族不因选错而敗亡。 尽管早就出仕,但对家族的战略方针荀攸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叔父荀彧年纪虽小,却是连南阳名士何颙都评价为‘王佐之才’的贤才,能力比起他荀攸亦是不相上下。 荀谌荀衍要差一些,但怎么也能跻身二三流,都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除了这三位,荀家还有一众适龄子弟可以出仕。这些子弟虽谈不上有多贤明,但寻常郡县的主簿佐官肯定能胜任,怎么都比现有的那些官僚清明能干。对于荀家而言最优解就是分头下注,这么多青年俊杰,不管哪方势力都派去几个,终会有成事者。而今朝王耀施以如此厚恩,再想分头下注只怕是不能了。就是王耀不介意,荀家自己都没脸去这么做。 …… 没有等太久,荀家车队便缓缓出现在视野之中。 显然被密密麻麻的人流给震惊到了,策马行于最前列的荀家子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而负责随队护卫的张扬却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即便在 人群中寻觅到王耀的身影,夹紧马腹就疾驰而来。 “末将张扬,拜见主家!” 许是觉得此行太过简单顺利,张扬甚至连不辱使命都说不出口。 “嗯,辛苦了。” 亲昵的拍了拍张扬肩膀,王耀策马朝荀家车队迎了过去。 此际荀家主事人荀绲也已经听闻外边动静出了马车,在三个儿子的伴随下朝王耀步行而来。 “王使君,当年颍川一别后,再闻您之名号则皆为捷报。” “使君之大小事迹如雷贯耳,每逢战事,荀家上下无不在为您祈福。万幸,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使君恩泽各地,上天自会降下福祉庇佑!义师接连凯旋,也正是因为追随明公行使着大义啊!” 荀绲相貌堂堂,一举一动自成气度。 一番恭维之言道出,无有半分阿谀谄媚之态,反而给人一种正是如此的感觉。 王耀闻言微微一笑,来至几人身前后当即翻身下马。 没有半点摆谱,王耀作揖道:“当年白波犯我并州,先生派遣族内五百轻骑倾力相助,可是帮了本侯大忙。眼下荀氏举族迁来,有任何需求都大可提出,只要能做得到,本侯一定尽力而为。” 第二百八十五章 荀衍跳瓮 王耀可以摆出一副百无禁忌、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的模样,荀绲却不能当真。倘若真顺着话头道出要求来,纵使王耀欣然应允,在外人看来荀家也失了礼数。 荀绲是人精,岂会犯下此等错误。 只见他摇头微笑,温声道:“今朝四海纷乱,我荀家不得已而北迁冀州。沿途賊寇何其多也,全靠侯爷派遣精兵护卫,荀氏上下才得以保全。侯爷早就回报了昔日恩情,这类话不必再说。” 也不愿在此话题过多纠缠,王耀当即领着荀绲一行人入了高邑城。 此次招待采取最高规格,王耀亲自主持了接风筵。受到高度重视,一众荀家人非常感动,在筵席上就有许多荀家子弟表露出了投效之意。王耀来者不拒,无论是小有名气者还是籍籍无名,都叫荀攸为其妥善安排了职务。 一顿接风筵下来宾主尽欢,双方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次日,甚至王耀都还没出手,荀彧荀谌等荀家贤良便主动投效而来。 得此王佐之才,王耀大喜过望,特意划拨了高邑城的风水宝地给荀家建庄。 这一系列事件被人编写成佳话,于冀州地方传唱,逐渐广为人知。 —————— 太行山脉,第一峰聚义厅。 大马金刀的坐在头把交椅上,张燕神情严肃。紧盯着手中书信,他心中一时间跌宕起伏,也不知是喜是悲。 他对义公将军王耀的感官极好,甚至还有一面之缘。早在中平元年时,他张燕不过是常山复回乡的一个小农,那时母亲染疾无钱医治。在这最灰暗的时候王耀率部过路常山,见他们这些农人生存艰辛而于心不忍,当时便赐下一袋钱财。 依靠王耀的恩赐,张燕有钱求医,终究是保住了母亲的性命。 从那一天起,张燕便立誓一定要报答王耀,誰曾想对方步步高升,根本就不需要他黑山军出手相助。 渐渐的,这份报答的心思便淡下来,只存在于张燕自己心中,不为外人所知。 “大王,回绝了吧!” “我黑山足有百万之众,占山为王誰也不依靠!昔日灵帝在位尚且不能叫我等低头,又何况一个刺史?王耀势大不假,可我等栖息于群山之间,有天险作为护身屏障,哪里有怕他的道理?” “诶,杨统领此言差矣。” “我黑山军对外宣称百万,可实际也不过只有六七十万人,其中大半还是老弱妇孺,能战者 只有二十余万。且这些兵丁无论个人素养还是武具装备都远不如王耀常年征战的军队,纵有地势,又真敢说就一定能得胜?” “统领切记,我等并非賊寇而是官方认可的朝廷臣属。太行山脉在冀州境内,王耀身为汉庭任命的冀州刺史,节制我等也是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来。” “节制我等合情合理?那为何在王芬贾琮执政时没听你这么说?” “呵,王芬贾琮算什么?也能与义公将军相比?先前的刺史有节制我等的职能却没那资格,而王耀……杨统领,你觉得他没资格节制我等么?” “资格自然有,但我等就要听从?” 听着下属相互斗嘴,张燕有些烦闷。虽然他对王耀很有好感,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想依附对方。 当惯了自由自在的山大王,没誰愿意听从别人的号令。 然而黑山军的实力确实是被严重夸大了,己方虽然号称百万之众,可实际上能够投入作战的也不过二十余万,这些军兵单体作战能力极差,甚至连黄巾兵都比不过,最关键的是黑山军并非铁板一块,其中派别林立,每一系都有不同的主张。真要交锋起来,输的肯定是己方。 张燕也并非聋子瞎子,在各地都有属于自己的耳目。 他很清楚当今天下风云变动,各州郡都在想方设法抗击国賊董卓。然而王耀并未参与任何一方,这也说明他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敌人,处理起事物也将毫无顾虑。 太行山脉位于王耀势力范围的中心点,双方一旦撕破脸皮,黑山军就会遭到并幽冀三面围攻,己方显然无法承受。 张燕不傻,相反是个非常油滑的人,稍加思索便有了决断。 首先不能撕破脸皮,黑山军无法承担起与王耀开战的代价。实在不行投诚就投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然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还是要尽可能争取自主权。 “把晋阳侯的使者带上来。” 心中有了想法,张燕霎时轻松起来。 他当即召集一众头领,叫众人披挂上甲胄,手持枪戟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 接着又在厅堂中央架起一口大瓮,底部以烈火燃烧,瓮内沸水滚滚溢散白烟。 “张将军,考虑的怎么样了?” 被卫兵带进厅堂,荀衍瞧见了那口显眼的大瓮,却是毫不在意。 他代表冀州官府前来劝降,身体肤发若是受损分毫,都无疑 是在拂主家王耀的脸面。黑山军最多恐吓他,却是绝对不敢对他动手。别看张燕冷着脸一副狂妄的姿态,只怕此刻对方比他更在乎自己安危。他荀衍要是死在了这,那么黑山军就等着官府不死不休的围剿吧! 一句话道出,并未得到回应。 看着满厅堂怒目望来的头领们,荀衍知道这是对方要给自己下马威。 要是这会失利了,后边劝降自然也就难了。换做寻常荀衍会再想他法,可眼下这是他首次为王耀做差,代表的也是冀州官府的脸面,根本没有暂避锋芒的道理。 吃准对方绝对不敢让自己出事,荀衍心一横,朝张燕厉声道:“将军让一众将校立于堂中怒目相对,又置一大瓮烧开沸水,召我前来又一言不发,你是要我跳入这瓮中?是铁了心要与义公抗衡!?” 此话一出,堂中众头领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怦怦狂跳起来。 王耀之名如雷贯耳,没有任何人想要与之对抗。 荀衍一语道出,也没等待张燕回话,当即就朝着那大瓮快步冲去,朝那架势,竟是要直接跳入满是沸水的瓮内。 “荀衍死不足惜,只可惜这黑山军百万之众,从此将再不复存!” 第二百八十六章 归附之谈 荀衍动作之快、态度之坚决,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只见这文人满面怒容,怒吼一声就朝满是沸水的大瓮奔去。他步伐轻快,眨眼间便已至瓮前。 见此情形,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张燕更是惊的直接从座上站起,抬手厉喝道:“快快拦住他!” 瓮旁的几员头领还有些怔神,但听见大王的厉呼还是立马反应过来。几人手忙脚乱的冲上前来,死死控制住了荀衍。 “召我过来不说话,凶神恶煞的放口瓮摆谱,这下却又拦住我,将军究竟是何意思?” 虽是文士,但荀衍酷爱练武,身体倒是有力,他一把从黑山战将的揽抱中挣脱出来,站定望向张燕:“将军莫不是在消遣我?传言黑山军都是英雄豪杰,行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也正因如此义公才会诚心招揽!尔等既要斗狠那就狠到底,这般不伦不类,诚非英雄也!” 此话一出,满堂头领面面相觑,脸上都不自禁露出羞愧之色。 那张燕亦是有些无地自容,不由讪讪笑道:“是贵使会错了意,这口大瓮是拿来烹饪鹿肉款待您的,您是义公将军的使者,誰会为难您呢?” 荀衍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注视了张燕一会,待到对方满面通红还未转为恼羞成怒之际,终是颔首道:“许是我会错了意,先前唐突之举诸位莫要在意。” 就此作罢的话语道出,凝重的氛围登时缓和下来。 一众头领全都挤出看似爽朗的笑容,左右言他想将先前的尴尬转移过去。 荀衍只是淡淡笑着,也没旧事重提,反而不时顺着对方的 话语说上几句,帮助黑山众将缓解尴尬。 “来时山路不好走吧!贵使且多留几日歇歇脚。我太行山脉野味颇多,都是外边难见的好货!这刚入秋的季,黄麂狍子正肥呢,您可一定要尝尝!” “是啊!我等仰慕义公已久,今日见到义公的使者,定要好好款待,您要是走急了,别人还以为我黑山不知礼数呢。” “哈,就依诸君,我也正想尝尝这九月的狍子,看来此番能大饱口福了。” “这您放心,我们山上有雒阳逃难来的御厨,定会让您满意!” …… 见一言一语气氛逐渐融洽起来,张燕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同时他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分,王耀麾下还真是人才济济,自己远不及他也。 此次前来的使者并非王耀麾下那几个耳熟能详的谋臣,而是一个前所未闻的年轻文人。也正因如此张燕才会在最开始试图恐吓对方、想在气势上占据上风。 来者若是荀攸、毛玠、田丰这一类人物,张燕压根就不敢耍花招。 不过事实证明王耀帐下群英荟萃,便是声名不显的小人物,在胆气智谋上也有过人之处,绝不是可以被小觑的角色。 暗叹一声,张燕命人赶紧切上鹿肉送来烹煮,也算圆了随口扯的谎。他们这等半官不官半匪不匪的江湖中人,脸皮只能用极厚来形容。上一刻还剑拔弩张,下一息就称兄道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立刻派侍卫设筵摆酒,张燕脸不红心不跳的为荀衍安排了上座,相互间推杯换盏,先前的不愉快就仿佛从未发生过。 —————— 酒过三巡 ,众人都已有醉意。 在和睦的氛围下,张燕也终于抛出正题,只见他给荀衍和自己都倒了一盏酒,旋即徐徐开口:“我黑山军早就归降于官府,既在冀州境内,自然就归属于王使君管辖,又何谈依附与否?” 荀衍闻言微笑,端起酒水浅尝一口,平静道:“都是明白人,又何必说那等糊涂话。昔日将军归顺朝廷,表面上说是乞降,其实也不过是叛乱迭起,灵帝无兵进行征伐。这些年将军对外自称臣服汉庭,实际却是全权自主,做那割据一方的独立诸侯。如今义公主掌冀州,断不会放任后方腹地有如此不受控制的势力。” “义公诚心收拢将军,将军不如也诚心投效义公,如此荣华依旧,往后拜将封侯也未尝不可。在座诸多头领,亦能得个好前程。太行山脉虽好,终究也不过是险山恶水的蛮荒之地,就是义公不来收编,难道将军与诸多头领就想一辈子待在这群山之中,终日与山水作伴?” 张燕本还想跟荀衍斗一番智谋,可见对方如此开诚布公,一时间也没了兴致。 是啊,都是明白人还装什么糊涂。 除了少许心甘情愿匿于山水的隐士,没几个人想居于群山之中,张燕自然也是如此。 实际上他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群山之外,看似扎根不动,实则也仅仅是在观望罢了。拥兵数十万岂会甘愿当个山大王?他也想坐于雕梁画栋的奢华府邸,享受着珍馐佳肴观赏娇美姬妾纵情舞蹈。 这山旮旯,他早就不想待了! “久闻义公大名,本将亦敬仰不已。义公既诚心相邀, 我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毕竟蒙受诸多兄弟信任,我张燕才能成为黑山军之主,我自然要为兄弟们考虑。不知若是降于官府,使君会如何处置我百万黑山军?是继续留于太行山脉?” 话说到这地步,张燕也没什么藏掖的了。他好歹坐拥大军,王耀名气再大,也不可能只凭三言两语就叫他归顺。 “留于太行山脉?” 荀衍直接听笑了,要是大费周章收降黑山军,却还让他们留于太行山脉,那这又收降了什么? “黑山军会被打散,老弱妇孺划到各郡各县,重建籍贯与本地在册平民无二。孔武有力青壮者,择优编入军队,稍差些的就为民夫,听从官府指令。此民夫非彼等徭役苦力,不但日日有菜有肉,月末还有工钱,待遇绝对算得上优厚。” “至于诸位头领,官府会对你等进行考核,过关者划入军队为将为校,纵是没能通过被刷下来,也会任为地方官员,同时赏赐金银宅邸,断不会亏待诸位。” 一众头领听声,当即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在场几十人,每人都是掌控千军甚至是万军的大小头目,然而即便如此,众人对王耀开出的价码都很是意动。 先前荀衍的话语算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没誰愿意一辈子待在群山中,即便贵为人上人也是如此。 张燕不愿,他们同样不愿。 他们身为头领,住在山里边酒肉是管够的,但人的追求不可能只是吃喝。 因为常年没有战事,手里有没有兵权好像影响都不大。与其攥着兵权在大山深处当个土鳖,不如放权去繁华城池当个 官员,更别说还有金银宅邸等其他赏赐了。 “怎么样?诸位意下如何?” 感受到全场的心绪变动,荀衍望向张燕,淡淡一笑道:“不知这般对待,将军可能满意?” 荀衍没去提如何对待张燕,张燕也未曾发问。两人都很清楚,对下边人王耀都能如此宽厚,那张燕的待遇只会更好。 没有立刻应答,张燕先是看了看颇为意动的一众头领,这才无奈道:“本将是满意了,但最终如何决断,还请尊使能给一些时间。黑山军太大,就是我也不能立刻拍板定论,总有那么些人唱反调。” 本只是想要点时间稍作考虑,誰曾想荀衍居然顺着话题开口道:“黑山军中竟有不听从将军命令的逆反者?将军可是碍于情面才一再容忍?若是这样,我冀州官府大可出兵帮将军解决此患。” 张燕闻言刚想拒绝,却想到偌大个黑山军中,确实有那么两三个头领素来不听从他的指令,借这些刺头来试探一下王耀军队的虚实岂不美哉? 传言中王耀的军队战无不胜,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可耳闻不如目见,究竟善不善战只有亲眼看过才知道。 要是真的虎狼之师,降了也就降了。倘若只是以讹传讹,对他黑山军根本起不到什么威胁,那自己又何必依附对方? 一时心中闪过无数种想法,迎着荀衍的目光,张燕微笑颔首。 “能得贵军相助自然再好不过,可那等逆反之人都藏于险峰之上,贵军……” “诶,不碍事,不碍事!” 荀衍大笑摆手,不以为然道:“将军勿要忧虑,且看着就好!” 第二百八十七章 秋风寨前 收到调令,第一燧发枪团火速从晋阳开往冀州,直奔太行山脉开始剿賊。 此际张燕已经萌生投效之心,不过还是要看看王耀军队的战力才会做出决断。 派遣熟路之人作为向导,领着五千余装备奇特的边军开入山脉,张燕又派出心腹爱将随军观察。此次行动官军的表现,将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他的态度。 …… “王将军,上边就是秋风寨了。其中头领自称白雀,率领七千余人盘踞在这险峰之上。仗着地势险峻,白雀行事张狂,屡屡反对我家将军的决断。此次义公招安这白雀定是最大的阻碍,只要除去此獠,大事可成矣!” 太行山脉,青云峰山脚处。 望着前方依山而建的坚固山寨,于毒满面堆笑,朝王枭道:“此寨背靠大山只有正面接敌,故此在接敌的这面就用足了好料,将军可一定要小心啊!” 语气非常恭敬,于毒心中却已经有了轻视的意思。 常言道兵贵神速,这伙官军却是慢的跟乌龟一般,一两日的山路足足走了五六日,如此效率能是精锐?再看他们手中的武具,除却开路的千余刀盾手还算正常,剩下四千多士兵配备的又是啥玩意,是棒子还是烧火棍?全身上下唯一的铁器就是腰间系挂的那柄短刀,如此寒酸的军队比起黄巾军也差不多了,能有什么战力?用这样的军队攻坚 还以少打多…… 说实话,于毒感觉很滑稽。 这支军队打扮也很奇怪,无论兵士还是战将,居然无一人披戴甲胄。清一色的绿色轻衣,还带着从未见过的高帽子,每个人都阔绰的脚踏皮靴,看起来真不像军队,反像是西域过来的游商。 “传令各营,进入战斗状态!” “散兵营各自寻找瞄准点,务必狙杀每一个冒头的賊军头目。” “排枪营列队,瞄准寨上的賊寇,准备进行持续火力压制。” “通知于校尉,请他带领本部刀盾手列阵于我军阵前,抵挡敌军可能的出寨突袭。” “命令炮兵营,架炮,瞄准寨墙!” 得知前方山寨就是此行的首个目标,王枭当即开始发号施令。 他不知晓于毒的真实想法,不过就算知道也是毫不在意。火枪新军本就是跨时代的产物,面对这等新事物,大多数人刚开始自然是持否定态度。 而待到霹雳炸响,世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会赶忙匍匐在火枪火炮之下。 执掌神器,心态自然大不相同。王枭根本不会在乎一个賊将的想法,纵是知道对方轻视自己,事后也会原谅对方。 “散兵营,狙杀头目!” “排枪营,准备火力压制!” “炮兵营,架炮!” 奔走的令兵迅速将王枭的命令传达到各营各部,新式军队的素养极高,很快就听从校尉的指示 行动起来。 这一下子,于毒终于感受到王耀军队与寻常官军之间的不同来。 士兵们动作快捷、行动有序,身披浅绿色军服的千余军兵各自找寻起掩体来,在寻到合适的位置后,他们又端起那古怪的棍棒样武具,直直指着山寨上边。 余下身披深绿色军服的数千军兵则一字排开,站了数列形成一个方阵,最前头的士兵与浅绿色散兵一样,全都端起古怪的烧火棍棒,又摸着腰包,不知究竟在干啥的一顿鼓捣。 接着,那从头到尾一直隐藏在辎重营深处的数十辆大车被缓缓推至阵列前方,车辙较深,显然内里装有重物。 看到这里,于毒虽然还是不明所以,却也是理解了军队为何行进的如此之慢。 这可是山路,非但颠簸,不时还有荆棘灌木拦路。用腿脚轻装简行都已不易,又更何况是载满重物的大车? “寨下何人!?来此意欲何为!” 尽管位于深山疏于防备,但寨上怎么都还是有守卫把守的。 寨外那么大响动,自然很快就引起了卫兵的注意。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恍惚之间就瞅见寨下各式战旗飘扬,密密麻麻衣装古怪的军兵已然摆开阵势。虽然不知道他们打算干什么,但阵列严谨神态肃杀,总给人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没有半点犹豫,卫兵立刻上报守寨小头目,小头目 又迅速上报大头目,层层上报之后,首领白雀很快就来到了寨墙上。 他眼很尖,一下就在人群中搜寻到了熟悉的身影。 “于毒!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雀是个精瘦的汉子,面上有两道狰狞的刀疤,满脸的桀骜不驯。 白雀并非他的名字,不过他原本叫什么也已经不重要了。自打揭竿而起汉子便有了这个绰号,从此他就只叫白雀。 “白雀!义公将军遣使入山,意在收编我黑山军,眼下大头领经决意归附,知晓你屡屡违抗大头领之令,官府决定出兵助我黑山军平定逆反,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我劝你早些出寨投降,或许还能免除一死。” 于毒显然与白雀不对付,这一开口就呛了起来。 那白雀闻言神情一变,心中愤怒的同时也知道兵临城下已然不能善了,当即也是不让气势的摆出轻蔑姿态。 只见他双手环抱,不屑道:“张燕还真是个废物,坐拥数十万大军,不想着封疆裂土大展宏图伟业,王耀不过是派遣一个使者过来,他就想着投降了?” “昔日大帅传位给他还真是错误的决定,要是传给我,我亦能改姓为张!倘若由我执掌大权,黑山军早就打出去了,岂会就这么蜗居在太行山脉中?” “张燕不进取倒也罢了,竟还伙同外人一道暗算自家兄弟,真是卑鄙无耻! ” 怒喝几句,白雀逐渐冷静下来。 看着山寨下边那几千着装打扮很是奇特的军兵,他自然知道这就是官府派来征讨的军队,一时也不敢大意。 盛名之下无虚士,王耀军队的鼎鼎大名是打出来的,那么多场胜仗岂是只靠吹嘘?弓弩的机括,而士兵们又摆出瞄准的姿态,故此白雀可以断定,这支奇特的军队配备的这种前所未闻的武具,大抵是某种远程武器。 至于到底是什么,他毕竟没学过墨家机关术,自是不知。 心中有了提防,白雀不动声色的微微后退了两步,他望着寨下官军很是诧异。尽管认出了那棍棒是某种远程兵器,可官军距离山寨足足有三四百步,这个距离就是强弓劲弩也未必能够射中,那一根棒子又没弦又没臂,真能射到寨上来? 真有此等神兵,那为何前所未闻? “诸位还是别费心思了,我这寨子坚固无比,依托险要以一当十不在话下。诸位人数不过与我军相当,甚至还要更少,不如早些打道回府,何必增添这些不必要的伤亡?” “再者,我白雀与晋阳侯无冤无仇,也没有兵戎相见的必要。” “他张燕能投效,我白雀亦能,你我双方实在没有交战的必要。就此撤去吧!之后大可派遣使者前来论事。” 第二百八十八章 神器显世 白雀声音洪亮,所言之语一字不落的传入了王枭耳中,却并未在后者心中掀起多少波澜。 诚然,白雀所言不假,他与王耀之间无仇无怨,确实没有交战的必要。但世事没有那么简单,为了大计,即便从未会面的双方势力也要兵戎相见。 白雀与张燕相互对立,然而张燕执掌数十万黑山军,白雀却只有可怜的几千部曲,交好誰敌对誰自然无需多言。 这无关大义,全是实力使然。 倘若双方角色互换,他王枭亦会毅然决然朝张燕出手。 “报,火炮已经准备就绪!” “瞄准賊首,直接发炮。” “喏!” 就在白雀说话之间,炮兵已经将三十门火炮从车上卸下,一字排开且完成了装填。王枭也没废话,当即命令炮手瞄准白雀所在方位、齐齐发炮务必一击即中。 砰砰砰—— 没有丝毫征兆,三十门大炮忽然齐齐喷吐怒火,随之响起的炮声震彻云霄。几只飞过的鸟雀就这么直直掉落下来,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碎了肝胆。 寨上的一众賊兵亦是被这声响惊得六神无主。然而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一颗颗沉重的球形炮弹便射了过来。 头颅大的 弹丸仿佛蕴含毁天灭地的威势,直接将厚重实木搭成的寨墙摧垮,无论是再坚固的部位,被击中就只剩个碎为残渣的下场。 坚硬的寨墙都是如此,脆弱的人体就更无需多说了。在火炮集中射击的这一小块区域,眨眼间便是满目疮痍。在浓郁的血雾之中,再难瞧见一处完好的设施。 可怜那白雀满腹算计,还未实施就被重炮轰成碎片,连全尸都未能留下。 “啊!” “将军!将军死了!” “这是天罚吗!?” “头领死了,跑!快跑啊!” 一轮重炮轰击,整个秋风寨都陷入混乱之中。賊兵们手足无措的乱叫着,倒也不是经不得事,纯粹是官军刚刚的攻击超乎了他们的认知,只闻惊天巨响,就见腥风血雨遍地狼藉,这不是神仙手段还能是什么? 久闻王耀号为义公,得上天眷顾,今朝看来果然不假。此际王耀还未亲至,不过是一个部将带着一众军兵围来,就得雷公电母相助,这仗还有什么好打? 难不成还要逆天而行么? 惊呼四起,賊兵们掉头就跑,他们的胆气已经被火炮给彻底震没了。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不过刚刚转身,背后便传来炒 豆般的噼啪炸响。 一颗颗铁弹从枪管中射出,转瞬便射到城头,再次惊起一阵哀嚎。 尽管这些小粒弹丸远不如火炮击发的大型炮弹,却依旧附带致命的威胁。 弹丸虽小,可在巨大动能下,却能轻易击碎坚硬的头盖骨。倘若射中背心胸口更是差点就能贯穿,至于腔内的脏器,根本就没有完好的可能。 “妈啊,快跑啊!” “老天饶命啊!” “小人愿降,诸位天兵饶命啊!” 无论是火炮还是火枪,其弹丸都快到了人眼难以察觉。在火器的接连压制下,賊兵们面色灰敗只觉得触怒了神明,一往这方面想,自是越想越怕。每一刻都有同袍倒下、捂着伤口痛哭流涕,而那伤口上却什么都没有,实在太过骇人。 意志坚定的继续逃遁,而怯懦些的则已跪拜、口中喃喃念叨着祈求上天宽恕。 看着寨上惨景,王枭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就此作罢的打算。 此次行动,在于向整个黑山军示威,自然就没有留手的道理。既然踏上了从武这条道路,就要做好惨死的准备。 他不会在占尽优势后对敌人留情,倘若有一天劣势的是自己,他也不会苛求敌人对自己 手下留情。 “装填炮弹,给我继续轰击!” “直接把这秋风寨轰平!” “诺!” 听闻主将号令,无论火枪手还是炮手皆是振奋不已。 新式军队在王耀麾下是隐秘的存在,他们建军已有两年之久,却一直隐藏在暗中不为人知,每日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根本就没有实战的机会。 今朝终于能够大展拳脚,没誰愿意刚刚露脸就停手。 轰轰—— 砰砰砰—— 火器之声接连不绝,炮弹、枪弹不断倾泻到山寨上,无情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在重炮的轰击下,那坚固的寨墙仿佛豆腐捏的一般,顷刻就被轰的千疮百孔。 倘若对准寨门,三十门火炮该是只消一轮齐射就能轰烂门户,但他们没有。就仿佛在炫耀武力一般,火炮就对着寨墙一个劲的尽情轰击。没过多久,这以坚固闻名的秋风寨就已经摇摇欲坠。 看到这里,于毒早就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实在不能理解眼前这场景,这实在超乎了他的认知。 双方明明相距数百步,连弓弩的射程都还未到,那棍棒形状的武具又是如何杀伤到那么远敌人的?难不成这是法器,能够调用天地灵气杀敌?那有两 个轱辘的圆筒状武具更夸张,每一次显威都堪称天崩地裂,非但声音大,威力更大。 黑山军本就是跟随黄巾军一道而起的农人反抗军,无论下边小兵还是上边将校都深信天地有灵,在某一时段都无比信奉大贤良师张角。张角固然是敗了,但黑山军对天神的信仰依旧坚定不移。 每逢佳节,张燕都会带着一众头领开展大型祭祀。事到如今,黑山军是众多势力中最为相信鬼神的群体。 遇见难以理解的事物,人们往往都会将其推于鬼神之说,眼下于毒就是如此。 先前的轻视再也不见,这名在黑山军中地位极高的二头领对王耀及其麾下军队心悦诚服,再不敢有分毫不敬。 江湖上有小道消息说义公将军乃是义理在人间的化身,其麾下部曲亦是捍卫公道的卫士,绝非俗世之人能够匹敌。 先前听到这话,于毒断然是不信的,可眼下场景已经印证了那番话的真实性,由不得他不信。天兵天将手握神器,誰能与之抗衡?而坐拥如此天军的义公王耀,不是神人又还能是什么?自己黑山军要是识相早些归降还好,倘若逆天而行…… 只怕诸事不顺,必遭天谴啊!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局已定 在火炮的持续轰击下,秋风寨没能坚持多久便摧垮倒塌。 这时一众賊军早已被骇得魂飞魄散,完全丧失了战斗的意志,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全都四散而去。 王枭倒也没追,一是双方无冤无仇没必要斩尽杀绝,二是此战意在扬威,这群被吓破胆的溃兵四处逃散,反而能为己方的强大起到宣传效果。 一场战役下来征伐军可谓毫发无伤,毕竟敌賊一开始就狼狈而逃,双方连你来我往的交手环节都没出现,自然就不会有损伤一说。其实严格观察下来,直接死在火器上边的賊寇并不算多,这票敌人主要是被吓破了胆、粉碎掉了意志。 也莫说他们胆小如鼠,毕竟是被火器直勾勾的瞄准杀伤。那于毒位处于新军后方,亦是被吓得面色苍白、两股战战,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看着黑山军二头领惊惧成这副模样,王枭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爽无比,同时也为自己身为王耀亲族而感到很是庆幸。外人不知道,但作为军官的他比誰都清楚新式军队相比于旧时代军队最大的优势在何处。 许多人对火器部队的印象主要在于威力,然而火器真正的优势却并不在此。 看似射程远威力大,实际上一颗弹丸除非命中 要害,给人的伤害远远不如一支箭矢,而后者同样可以命中要害。 强劲的弓弩在精锐手上,射程丝毫不亚于现有的火枪,而射速更是碾压。 一个老弓手的威胁要远远大于一个老枪手,而火枪一定能取代弓弩的要点还是在于成型快。想要练就好箭术当精锐,往往需要三四年的时间。而就算只是做个跟随集群一同攒射的混子,那也需要好臂力起码得训练一两年。 可培养一个火枪兵才需要多少时间? 一般标准要三个月,急些一两个月也行。王耀麾下的新式军队不多,这全是因为火器产能有限,而非练兵真有多难。 火枪手不难练,军官也很好当。 在这一切都全靠摸索的初期,担任新式军队的将校真不算难,毕竟不用上阵去肉搏,领军人物没有武力要求,合适的人选就变得非常多了。光是王枭自己看来,新军中能力不比他差的起码有十余人,而这些人全都是他的部下。火器部队对人员的依赖性很低,换个将校对战力的影响也不大,远远谈不上缺不了誰,这也让王枭无数次庆幸自己是王耀亲族。 倘若没这层关系,他根本就不可能任此高职,一切名利大半都源于王耀,这让王枭心存感激,也由之无比忠诚。 ———— “大哥,王耀得以神器加持,天下有誰是他的对手?眼下其既诚心劝降,不如早些归顺以显诚意,往后也更得信重。” 太行山脉,第一峰。 峰顶修有小亭,虽略显粗陋,却建于最高处,向下一望即可将重峦叠嶂尽收眼底,坐于此处饮上几盏水酒,总给人一种豪情万丈的感觉。 此刻正是午后,匆忙归回的于毒拉上大哥张燕,马不停蹄的赶来小亭谈话。 亭外百步,少许身披重甲的精锐卫士胯刀而立,他们目光敏锐的环顾着周围,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头领商讨机密大事,莫说是人,便是一只耗子也不能放入其中。 “噢?神器加持?” “您是不知,那王耀派来的军队看似滑稽可笑,实则却是不然,手上拿的那不是棍棒而是法器,可吞吐焰火,杀人于百步之外!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这种军队还配备了一种大型法器,其声似惊雷,做法时山崩地裂,秋风寨竟直接被轰塌了!可怜白雀一手好武功,还未能施展就被活活炸成血雾,真真是遍地狼藉!” 生怕大哥不信,于毒声情并茂的叙说着,已经到了手舞足蹈的程度。 张燕见结拜兄弟说的煞有其事,也忽得有些紧张起来。倘若王耀 坐拥此等神兵利器,那或许还真是公道在俗世的化身,自己再拖延未免就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白雀那厮素来小心谨慎,虽有一手好武艺却从不立于危险之地,想要杀他绝非易事,这样想来又恰恰证明了于毒所言的真实性。再小心翼翼也不过是个俗人,又岂能抵挡得住法器之威? 不过这番言论终究还是太过离奇,张燕也不敢马上听信,而是问询道:“此话当真?王耀真有此等神兵利器?” “声似惊雷,山崩地裂,直接就把秋风寨给轰塌了?大哥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事关重大,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于毒听见这话当场就急了,然而他也知道此言太过离奇,若非亲眼所见,别人与他这么说他也是不信。 “秋风寨溃逃者甚多,失去营寨集群庇护,断然走不出太行山脉。想要活下去他们只能投靠山中各部,真实情况也会随之流出。过两日也该就传开了,届时大哥派人前去一问便知。” 张燕见于毒如此胸有成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霎时间也就信了七成。 虽然还是要派人去核实,但已经不妨碍他开始为投效王耀做准备了。 “还记得前几日荀君说的话么?” “孔武有力青壮者,择优编入军队,稍差些 的则会被划入民夫。不管他说的再怎么好听,民夫无论是地位还是待遇,都必然不如军士。这几日加紧操演,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告诉大家伙都尽量争取当上军士,虽然凶险了些,但怎么也比苦卖力气的民夫强吧!” “可别忘了,王使君麾下的军队连敗仗都很少吃,伤残战死者就更少了。在别地当兵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死里求活,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而在义公麾下吃饱喝足待遇优厚,难死还容易立下功勋,能入军队可就千万别成了民夫!” 于毒闻言连连颔首,面上也露出了笑意。原先他的态度摸棱两可,而在见识过火器的神威后,便再没了别的想法。 在回来前,他找王枭旁敲侧击使尽浑身解数,终是套到了些隐秘。 似这等使用法器的新式军队,在王耀麾下足足还有三四万人。那种声似惊雷的大型法器,新军已经武装了上千门之多。 这是什么概念?于毒简直不敢想象。 那日在秋风寨下,征伐军不过三十门法器就轰塌了山寨,倘若聚集上千门齐齐作法,便是他黑山军有百万之众也扛不住官军轰击啊! 抗逆,不过是死路一条。 早些投效过去还能更得信重,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拖延的必要呢? 第二百九十章 贤臣的私心 阅读完荀衍传回的信件,王耀大松一口气,无论如何黑山军坐拥数十万人马,能够和平收降自然是最好。 尽管现在自己势大,可如果双方真对上了,他也不能保证就一定能稳居上风。当然无论如何赢家肯定是自己,但如果为此付出太大牺牲,未免太过不值。 太行山脉连绵不绝,终究还是太过险峻,纵有火炮相助,想取得成效也没那么容易。秋风寨战役他已知情,若非王枭机灵先是集火将賊首轰杀,这一仗哪会如此轻松就取得胜利。之所以能得此大胜,不过是敌军失去指挥,再加上面对完全不熟悉的火器,心中肯定会有恐惧。 几方面结合在一起,方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松得胜,其中缺一不可。 别的不说,光是群山之中运输困难,敌人只要避免正面作战、不断在山林中游击周旋,己方就很难取得进展。 大炮何其沉重,光是在现有山路上运输都很难,何况说是离开主道。 火枪兵要轻便些,但同样离不开后勤辎重,没了弹药枪支连柄砍刀都不如。当然也可以派遣冷兵器军队,可就是这样,依旧要面对这样那样的问题。 数十万黑山军盘踞于群山之间,难缠无比却必须处理,如此背景下能不动兵戈就将其收服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公达,张燕大抵会率部归降,几十万降军事务繁杂,你且先做准备。” 望向身旁正在不断处理案牍的荀攸,王耀当即布置下了任务。 处置黑山军事关重大,纵使沮授审配等人能力足够,但毕竟投效的时间还短,只有交给荀攸负责,他才能安心。 “主家,职下还有许多政务要忙,此事不如就交给我叔叔荀彧?” 停住手上的工作,荀攸微微一笑,信心十足道:“文若年纪虽轻,腹中才能却丝毫不亚于职下,甚是说只会更好。处理黑山军并非难事,主要在于人员众多安置起来颇为复杂,但这对文若而言绝对不在话下。” 说到这,荀攸补充了一句:“职下愿意作保,要是文若误了主家大事,您大可取下我的人头。” 见荀攸如此笃定荀彧能当大用,王耀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他是后世之人,自然知晓荀彧绝非常人,乃是实实在在的王佐之才。 然而再是逆天的妖孽,初出茅庐都很难立刻得到信任。不过荀攸话都讲到这个地步了,给他一个面子倒也无妨。此等能人,纵是刚刚出仕,处理这等琐事想来也不是问题。再者一直不用,对方就一直得不到证明,此等贤才难道就这么闲置?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摸摸荀彧的底。 “害,公达说笑了,我要先生人头何用?就是出了岔子,也不得再提此话。” “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依你让荀彧负责此事。不过事关重大,还是稍微留心一些,倘若不对你就立刻接手。数十万人可不是小数目,绝不能出错。” 荀攸闻言面露笑意,当即便颔首应了下来。以他的能力 ,处理些许政务又算得上什么负担,而且还有沮授审配搭手,这点事务根本不在话下。 之所以急切的想要抽荀彧露脸,一是对亲族中人的提携,二是王耀现在越做越大,已经有了滚雪球的势头。 瞧那张燕身负平难中郎将的官衔,坐拥百万之众,俨然已是一方霸主,许多刺史的权威都远不如他。 可对方呢?面临王耀招揽,虽然最开始略显抗拒,可很快就摆正心态做好了投诚的准备,而主家吞并黑山军后实力必然更上一层楼,往后投靠而来的贤才良将只会愈来愈多,荀家只有自己站在高处,根基还是太过薄弱了。 尽管他荀彧是王耀的谋主,地位远在一众谋臣之上,但他也只是一个人。 世间意外何其多也,哪天要是自己或染疾病或中暗箭,一命呜呼掉,那刚有崛起之势的荀家岂不将顷刻衰落下来?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倒也不难,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像这样提携几个族人上来。只要能有三四个荀家人能在王耀身前说得上话,荀氏就稳如泰山。无论后边王耀集团做得再大,荀家都有一定的话语权。 荀彧是公认的贤良,自己只需将他推到主家眼里,就不用再去掺和了。 荀彧自己能搞定。 “公达,荀氏乃是圣贤之后,纵观古今一直人才济济,只要家风不改能持续培养出贤才,那又岂有不兴盛的道理?” “依我看来,你无需太过担忧,荀氏的子弟们本侯一直都在密切关 注。像文若他素有贤名,就是此次你不相让,要不了多久我也会委以他重任。” 眨眼便看出荀攸的小心思,王耀微微一笑,并没有在意。 每个人都有私心,除非真正的圣人。 而誰又能断定,圣人就没有私心? 人才们为自己出谋划策、为自己浴血疆场,图的不就是个荣华富贵么? 要是什么都上纲上线,稍微提携一下亲族就以不要结党为由去敲打,那样永远都不会有人愿意给自己卖命。只要不突破原则,比如以权谋私祸害百姓,结党朋比危害国家、主君,不突破这一类的原则底线,在一定范畴内有私心反是好事,为建功立业争先献力献计,是谓积极。 倘若荀攸为了提升宗族势力,强自安插无能之辈上来占位子,那样王耀才会出手整治,并且丝毫不留情面。 荀彧有才干,荀攸将自己的缺让给荀彧,既没暗算他人,也没危害大计,那么又有什么不可行的道理。 …… 没在此事上继续多想,王耀收好各方派来的信件,拿起舆图便观阅起来。 他不喜欢长期坐在府衙中,而先前数次下到地方巡视都卓有成效,故此王耀便迷上了下地方。往往一月三十天,他只会在州府待半个月,其中还有五日全程都吃住在军营,剩余半月,则一直游走在各郡县。这种做法令地方官员彻夜难眠,加之近期一直在整肃风气,就更没有人胆敢贪赃枉法了。 本来想要堵上百姓的嘴,又还要 抗衡重启的酷吏,官员们早已苦不堪言。而王耀又喜欢下地方,说不准哪天就悄无声息的来到自己的治地。与其整日担惊受怕贪点小钱,不如堂堂正正做个好官。 在王耀的执掌下,冀州官场的生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官吏是上是下与民间百姓息息相关。官衙前原先只添设了一面告官鼓,如今又加设了一座歌颂筐,如果觉得地方官员爱民惜民,民众可以前往上级署衙投放感谢信,这些信与官员的升迁有着极大关联。 当然,为了防止有心人作祟,歌颂筐也有非常严格的调查程序,倘若并非百姓自发,而是官吏雇人前来投信,那么问题就大了,降级都是轻的,革职问罪是常有的事。 在各方面监督法案愈渐完善的冀州,再难有贪官污吏周旋回转的空间。越来越多的坏官被迫变成好官,为了自身利益,为了能升官加爵,他们也开始做起实事。 东汉时期,官吏无论品行好坏,大半都是出于世家豪强,可能不具备高尚的情操,但在学识能力上大多倒也是合格的,眼下钻不到空子,被迫走向实务正道,竟霎时爆发出璀璨的光辉。 一项项既有利于民间又能让官府获利的政策从各地发出,减轻百姓负担的同时还没有拉低财政收入,让王耀大为感慨。 这片土地上,从来都不缺少能人啊!只不过是不经严格监管,他们的聪明才智就不会放到正道上。 维持一个好的大环境,太过重要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董卓迁都 选定地方,王耀再次出城巡视。 得益于新修的并冀官道,他无论前往哪个郡城县城都要不了多少时间。 不管是东西南北四面的边界,还是具体到乡或者里,水泥道路都能大幅减少行程所需要的时间。州最北跑到最南,顶破天也就五六日功夫,直线三四日即可。 不过虽然行路快捷,但毕竟距离黑山军投效过来已经不远,届时自己是一定要与张燕会面的,故此王耀并未走太远,而是就在高邑所在的常山国巡视。 此行的目标,正是距离州府不过堪堪三四百里的常山国都元氏城。 自己兄长王腾,此际就正在常山担任国相。这官职听起稀奇,实则就与郡守无二。汉末藩王大多都没实权,甚至无权管辖所属封地。除却有征税的权力,基本上就啥也管不了,故此自己兄长虽在名义上是常山王的国相、乃是对方臣属,实则却是此地真正的掌权者。 什么王室,面对王腾也要退步。 开玩笑,手上没有一兵一卒的藩王与庶民又有何分别,能命令得动誰? 不过正是因为王腾权力不小,又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故此王耀才要来元氏城巡视一番。倘若兄长自恃身份带头违纪,他也定 然会出手整治。问罪下狱那倒不至于,但这国相之职定然是要撤下。 眼下各地都已经收敛,王腾是自己的亲哥哥,他要是贪赃枉法那未免就太打脸了,都不好意思对外人说到。 虽然知道这种事大概率不会发生,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亲身来元氏城体会感受一番,王耀才能放下心来。 ———— 一路快马加鞭,王耀一行人很快便来到元氏。 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国都,而是径直前往下属乡县,拜访当地的名士。 先前冀州动乱,常山因为地理临近并州军的驻地太原,很少会有不长眼的賊寇来此作乱。故此冀地的贤才名士们大多都逃难来到了常山国,这一行正好可以借此良机进行招募。 不是所有才俊都像荀家子弟那般学富五车、良策妙计信手拈来。可如果没有下边一众二三流人才支撑着主体框架,就是上层攒齐了诸葛亮司马懿、贾诩郭嘉一类的顶尖人才也没有用。 深知这个道理,王耀非常注重吸纳下层人才,每至一地都要拜访当地有名有姓的贤良之人。 作为一州刺史封疆大吏,亲自上门拜访地方的山野村夫,这在当下是件非常震撼人心的事。每个人都被王 耀的诚意所感动,无有拒绝者,只会收获甘愿赴汤蹈火之人。 来此高邑一趟,不顾水泥新路还未在乡里全面铺开,王耀骑着马儿,趟着泥泞的浑水,亲自上门拜访了众多能人,当即便收获大批新的追随者。 其中名望不小的有刘子惠、赵浮、耿武、闵纯等人。这些新臣属有文有武,水准上固然比不了毛玠高顺等旧臣,但也全都刚正勇毅,可堪一用。 …… 完成招纳新人的首要目标后,王耀这才开始真正巡视起元氏来。 此地大多地方中规中矩,谈不上杰出,倒也没有拖后腿。 不过对此王耀已经很满意了,他从不奢求能得到亲族多少帮助。王家子弟只要能不沾染恶习,实事求是的做人做事,那就足够了。 令人欣喜的是常山卫军训练有素,看起来很威严很有气势,该是见过不少血。这在地方卫军之中,已经是非常难得。 既是没什么问题,王耀也没在元氏久留,与兄长会面一起吃了顿晚筵联络感情后,次日一早王耀便踏上了归途。 两地虽然相近,一来一回也花了六七天,这时太行山脉已然传来消息,张燕已经当众宣布效忠于义公将军,正率领本部兵马开来高邑拜 见自己。 人逢喜事精神爽,得到黑山军的正式投效,王耀大喜过望。 从今往后,他大汉第一诸侯的地位再无可动摇,便是此际董卓声势颇大,也远远不如自己。 —————— 光熹元年,十一月。 关东州郡纷纷起兵讨董,共推袁绍为盟主。袁绍自封车骑将军,依托袁氏巨大的影响力,成功架空了兖州刺史桥瑁。执掌兖州军政大权,袁绍领本部兵马西进开入河南,屯兵扎营、等待各路诸侯前来会师。 适时河内太守王匡响应号召,领本部兵马宣誓追随袁绍共讨奸佞,屯兵于河内与袁绍南北连结,互成犄角两相照应。 继而豫州刺史孔伷率部西进,屯兵于紧邻河南的颍川,使得豫州军与袁绍连成一片、数百里战线同进同退。 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山阳太守袁遗、代理奋武将军曹操等人接连加入讨董联军,各自率领本部兵马从河内一直连线到汉中地界。自此,一条横跨五州的司隶包围圈终于形成,将董卓集团死死围堵在了大汉西北地区、无法南行寸步。 十数路诸侯有大有小,总计兵马超过三十余万,且全是各州郡的正规官军,战力这块有着绝对保证。 整合收拢十万京畿卫军后,董卓目中无人,愈发骄纵膨胀。可事到如今面对强大的讨伐联军,他还是畏惧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西凉集团坐拥不亚于讨董联军的强劲军力,没想着通过决战来分出胜负,却选择了迁都退让。 挟持着年幼的小皇帝,董卓率部迁都长安。虽然长安与雒阳一般同属司隶,却更临近老巢西凉,且董卓事先命人在长安修筑了密密麻麻的堡垒关卡,以防守之势抗拒住联军实在不算难事。 雒阳虽好,可在那里就要多应对几面联军的围剿,腹背受敌实在难以防守。再者经过西凉军数月的祸害,雒阳繁华不再早已破敗衰落下来,也没有死守的价值。 迁都决议一经传出,登时引得天下哗然。一众朝臣也再难沉默,好歹他们也是汉帝的臣子,面对这种倒悬社稷的大事即便不想死也得反驳,不然就是不忠不孝,死后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然而在董卓这个混世魔头眼中,朝臣们又哪里有说话的资格?直接命人将声音最大的几十名大臣尽数斩杀、尸体剁碎烹饪喂狗,自此再无一人胆敢出声反驳。 随着迁都之事逐渐展开,普天之下便是瞎子也能看出,大汉将亡矣。 第二百九十二章 屈辱的傀儡 “董卓,你目无君长擅行废立,现又毁去大汉帝都,你必不得好死!” 河南,雒阳郊外。 皇帝的车驾正在缓缓向西前行,文武百官紧步跟随着帝辇,望着火光滚滚的大汉旧都,不少公卿终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再没血性,他们也是大汉的臣子,再是贪生怕死,他们也有自己的原则。 所谓主辱臣死,莫过于此。 透过半开的车帘,刘协噙着泪,悲痛的看着黑烟四起的雒阳城,紧咬着嘴唇已然说不出话来。 尽管此次前去的长安,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大汉国都,还是高祖刘邦亲自选的地界,可那却是西汉的国都。 在王莽篡汉之后,汉光武帝刘秀异军突起,于废墟中将大汉重建起来,是谓东汉。而东汉的国都,从始至终都是雒阳。 今朝在董卓的威逼之下,自己不得已而迁都长安,这可绝非好兆头啊! 看着昔日繁荣昌盛的雒阳城被烈焰灼烧,刘协就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群臣们的怒骂声传入车内,听得他双眼赤红,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可还没多久,他便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面上露出灰敗之色。 董賊猖獗,可自己又能如何? 他身为汉帝,却没有半点行使权力的能力。西凉军对他刚开始还略有尊重,到后来已是虚伪的恭敬都懒得装了。 莫说董卓,便是下边一个校尉一个牙将,见到他甚至都懒得行礼。更有甚者还会阴阳怪气的出声嘲讽,实在大逆不道。 可就是这样,自己也完全没有惩治对方的手段。 常言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在乱世之中军队是最重要的。手上无兵无将,便是尊贵如皇帝,也得憋屈受气,只能沦为军阀的提线木偶。 刘协年纪虽轻,还只是个少年。但毕竟自幼由董太后抚养,无论心计 还是权术都要远超同龄人。对于自己此刻只不过是个傀儡的事实,他有着清晰的认知。 “杂碎们,尔等似乎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砧板鱼肉,安敢辱骂相国!?” 就在一众大臣怒斥董卓为国賊之际,一名西凉小将便领着一队膀大腰圆的西凉兵行了过来。那小将满面怒容,喝道: “汝等酸儒久居朝堂,食得汉禄不做人事,要是心系国家,十常侍作乱之际,尔等又在哪里?面对强权,尔等敢说半个不字?灵帝本就想要传位于董侯,此事人尽皆知,何进身为大将军深得皇帝信赖,却没按照皇帝遗愿立董侯为帝,强自推软弱无能的史侯继位,只因史侯是他何进的外甥,我问诸位,那时尔等为何不怒斥何进祸乱纲常!?” 一语道出,小将冷笑:“擅行废立?相国拨乱反正还错了?尔等对宦官外戚的恶行视而不见,连个屁都不敢放,而对待董相国,就一个个这么伶牙俐齿起来,殊不知这恰恰说明相国宽厚仁德!” “賊子袁绍畏罪潜逃,于各地煽风点火号召大员们起兵谋逆。眼下叛军四起,个个都打着清君侧的光伟旗号,实则无不心怀鬼胎。相国为保全皇帝与汉家社稷,不得已迁都长安,一片赤忱之心尔等不能理解也罢,安敢出言辱骂诋毁?” 听闻如此炸裂的言论,一众大臣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大声反驳起来。 “先帝确实是更加厚爱董侯,却也并未正式立下传位董侯的诏书,既然如此其山陵崩后,由嫡长子继位有何不妥?” “再说十常侍作乱,我等朝臣难道就沉默了么?多少忠良因为谏言而死,这些你就只字不提?” “袁将军兴起义师讨伐国賊,又岂会危害皇帝陛下和江山社稷?尔辈自知难敌正义之师 而选择退避,却还硬扯成为了国家,真是厚颜无耻!董賊为一己私利逼迫皇帝迁都也就算了,走都走了竟还放火烧城,真乃大国賊也!这难道不该骂?” 言至于此,一名朝臣火冒三丈,连着向前几步、手指西凉小将怒骂道:“况且宦官外戚都还没有直接作恶于民间,纵使常侍猖獗,也不至于莫名其妙逼人去死,而你等凉州军呢?不由分说劫掠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尔等该死啊!” 那小将闻言无可反驳,当即恼羞成怒拔出腰刀,冲上前就将出声的朝臣当场斩杀。又觉不解气,对着死不瞑目的尸体,西凉小将再次狠狠砍落几刀。 “哼,还真不愧是百无一用的酸儒,只会摇脣鼓舌,你嘴巴伶俐又能如何?脖子经得住刀砍么?” 瞧见此幕,一众朝臣面露悲痛,大多人哀叹着闭上了嘴。先前敢怒骂董卓不过是一时血性上涌,待到冷静下来,誰又愿意为了嘴上痛快丢掉性命? 西凉小将说的不假,面对宦官外戚他们确实连个屁都不敢放,若非如此又岂能活到今天。那些真正刚强不屈的直臣早就死了,能留到现在的都是些怕死之人,理智一旦回归,便再不会犯傻。 “无理可说就动刀兵,尔等凉州豺犬也就这点本事了!” 尽管大多数人闭口噤声,但这么多朝堂公卿,终究还是有几个宁折不屈之人,大司农周忠便是其中领头者。 周忠原本善于韬光养晦,很少表露自己的观点,故此平安度过了一次次危机。无论是十常侍执政,还是后边阉党外戚的决战,他都并未参与其中。按说这样一个透明人物不该怒斥董卓,但也架不住双方有血海深仇。 他的儿子周晖听说雒阳变故,便从外地赶了回来,董卓就因对周晖感官不好 ,双方没有仇怨甚至都未曾见过面,竟就派兵将周晖残忍劫杀。 儿子横死,让周忠再也无法保持往日的沉稳,这个胡须花白的老汉臣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凉州小将暴吼道: “逆贼!刚不是还在胡搅蛮缠吗!?为何提到汝辈暴行就哑口无言了?” “尔等在雒阳城中无故劫掠富户、搜刮钱财,奸淫民女、滥杀无辜,这些又该如何解释?说不出话来了是吧!罪贯满盈竟还自诩光伟,真是厚颜无耻!” 周忠虽是透明人物,但毕竟官职不小西凉小将还是认得,一时也不太好直接将其斩杀。 盯着双目赤红的老臣,小将举起还在淌血的腰刀,厉声道:“老賊,休要在此饶舌!莫非以为我斩不下你的脑袋么?” 周忠闻言却是看也不看他,继续展臂高呼:“乱臣賊子,绝不会有好下场!” “董賊无道,所为暴行堪比桀纣,天下虽大,又岂有国賊容身之地?袁将军高举义旗,英雄豪杰无不跟随,数十万骁勇联军无人可敌!今朝尔等可以暂退长安,再之后又能退往何处?凉州还是西域?都无所谓,天下英雄必将尔等追杀到底!祸国逆贼,尔辈的死期不远了!” 听见这诛心之言,小将面色狰狞,抡刀就朝老臣杀去。 无论对方官职再高,胆敢如此鼓动人心都只有死路一条。 “住手!刀下留人!” 此际周忠危在旦夕,小皇帝再也顾不上其它,大步冲出车辇就要出言制止。 不管再是什么傀儡,他也都是大汉皇帝,是这片江山名义上的主人。只要刘协明面插手,一个小将是绝对不敢造次的。 听闻帝辇内传来的呼喊,西凉小将非但没有住手,反而还加快步伐,成功赶在皇帝出来前斩落腰刀。 “不!你不能!” 殷红鲜血 飙射而出,望着无力倒地、已被斩开喉管的老臣周忠,刘协目眦尽裂不自禁咬破了嘴唇。 血腥味很不好受,但这跟小皇帝心中的痛苦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自己明明已经出声制止,对方居然还强行将周忠当众斩杀,这是侮辱,这是羞辱!这是丝毫没把他刘协放眼里啊! 作为皇帝,颜面尽失比断手断脚还要让人痛苦,刘协脸色铁青,已然气的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慌忙冲出来的那一霎,逆贼的钢刀恰好斩落。勇敢臣属鲜活的性命就在他眼底下消散流逝,这让刘协悲痛万分的同时,又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在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手掌军权。倘若身旁聚集着大队甲装齐全的虎贲禁卫,他必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从今往后,誰再敢胡言乱语鼓动人心,地上这两人便是尔等的下场!” “勿谓言之不预也!” 冷冷环顾诸多朝臣,凉州小将也不愿在此处多留,当即便领着军士大步离去。 一众大臣们气的浑身发抖,却也无可奈何。看那小将盔上的翎羽规格,充其量也就只是个小小校尉,这最低一级的将领昔日连面见他们的资格都没有,在场的朝臣,哪个官爵不远远高过对方?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凉州军就是以下犯上,就是不讲道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皇帝刘协是傀儡,他们这套班子也不过只是个象征。 都怪那愚蠢的屠户! 一时间,不少大臣心里已经骂开来。今日的所有困顿,其实都是拜何进所赐。 倘若不是那愚蠢的屠户,非要孤单影只的跑到皇宫里去找死,十余万京畿卫军就不会在群龙无首、惊惧交加的情况下投靠董賊。 只要京畿卫军还在掌控,事态焉能演变至此?何进匹夫,死有余辜啊! 第二百九十三章 张燕归心 “末将张燕,拜见王使君!” 身在冀地,王耀对司隶刚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当然就算是知道,也毫不在意就是了。 刘协有能力且胸怀大志,只可惜生不逢时。不说多的,就是早几年继承大统,或许都能改变悲惨的命运。 然而世事没有如果,登临帝位实在太晚,决定了他虽然是个明君,却没有力挽狂澜的操作空间。但这又能怪誰?还不是只能怪他那昏庸无道的父皇。 一个个四海闻名的大贤以身家性命作为代价,只求能为刘宏敲响警钟。然而昏聩的灵帝直接视而不见,任由阉党将这些国之栋梁一一害死。 大汉衰弱至今不是没道理的,皇室的不作为及姑息养奸,使其有无可推卸的责任。刘协身为承继者,为前人买单乃是天经地义,遭遇再悲惨也谈不上可怜。 对皇帝现在的境遇、以及往后又会遇到什么,王耀都提不起兴趣。 此刻他正策马立于高邑城外,接受着黑山军头领张燕的投效。 “张将军,快快请起!” 看着恭敬伏跪的张燕,王耀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瞧这样子,对方心里似乎很有数,既然如此,事先准备的下马威也就不必再实施了。 直接下马,王耀亲手扶起张燕,爽朗笑道:“将军今日诚心来投,是看得起本侯,本侯也定不会亏待将军。” 此话一出,王耀神情稍敛、肃声道: “来人!” “速速上奏朝廷,平难中郎将张燕一心为国,其心可嘉当封侯爵!” 后边紧步跟随的佐官闻言,当即摸出书册笔墨,立刻开始书写奏折。 周遭将校见状,无一不是投出艳羡的目光。主家待这张燕倒真是好,居然一来就封其为侯爵,这已是天大的恩典。 “使君……” 没想到王耀这般痛快,张燕一时大 为感动,也开始庆幸起自己的选择来。 本以为封侯是他的终点,誰曾想竟不过是起点。王耀这般敞亮,难怪有这么多贤臣良将愿意为其效死。 如今董卓执掌朝政,而传言王耀与董卓私交甚好,自己这个爵位想都不用想,只要王耀开了口,就绝对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尽管强自抑制,张燕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那可是侯爵啊!即便是最低等的亭侯列侯,也足以让他光宗耀祖。 即便先前领导近百万人的庞大势力,张燕也没有这么满足过。黑山军并非全是战兵,相反老弱妇孺占据多数,他麾下能够作战者不过二十余万人。而这些军兵的家属却达到了惊人的六七十万之众。 严格划分下来,能作战的二十几万人大多也就黄巾杂兵的水准,根本当不起大用。莫说精锐,其中就是刀甲齐全不缺军械者,也只有他本部万余亲军。 这么看来,尽管他张燕对外号称坐拥百万大军,实际整个势力的体量也不过与冀州一个郡治相仿。在军事武力上或有超出,但在经济民政上还不如一个郡。没办法,太行山脉是优秀的自然屏障,可在隔绝外界危险的同时,也隔绝了交流。整体都处在封闭之中,经济又怎可能会好。 自己本质也不过是个军事实力较强的国相郡守,能被鼎鼎大名的义公将军看重且封侯,又凭什么还不满足。 “诶,这都是将军应得的。” “黑山军是一定要打散重组的,并州较为缺少人口,老弱妇孺即可前往并地安家立业,成为登记在册的领民。” “至于青壮者,则其优者补充入各地卫军、衙役,略差些的就编入民夫,为官府修筑工程。当然无论哪种,待遇都会非常优厚。至于将军你,不知是更喜欢在地方上 治理民众,还是戎马征战呢?” “此番将军诚心来投,各方面也都可以让你自主些,从政则为国相郡守,从戎就让将军从旧部中挑选三万兵将,暂且休整后就要听从官府调遣。” 一席话入耳,张燕非常感动,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王耀不仅重视自己,居然还给了他选择的余地。说实话,张燕事先预想过王耀会高高在上的处置他。就算宽和些,也最多不过是口吻好、待遇开高一点。 能像这样对待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回禀使君,末将想要戎马疆场!” 没有过多犹豫,张燕选择了从戎。 虽然从政治理一方,听起来也非常诱人,但张燕放不下自己忠心耿耿的心腹嫡系们。有三万个名额,足够让他将最忠诚最精锐的嫡系全盘抽出。 有知根知底的兄弟们鼎力支持,他就不信自己不能在王耀麾下建功立业。 传言高顺张辽乃是主家的左膀右臂,可他们做得,自己就做不得么? 再者,王耀对地方上的监管巡查,已然达到了天下之最,并且整治起来也是无论身份、动手丝毫不留情面。如此背景下做个国相郡守听起来风光,好似治地的土皇帝,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处处都要受制,实在难以让他心动。 “好,就依将军!” 对张燕的抉择毫不意外,王耀嘴角难以察觉的微微上扬,显然心情很舒畅。 黑山军被张燕经营多年,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心腹,就是拆分到各地,这些旧部在日后都还有被号召的可能。 自己想要一一将这些人挑出来,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而让张燕在旧部之中挑选三万人编为本部兵马,对方当然优先选取得力的心腹嫡系。这样一来,黑山军将变得纯净,补充到各地也就再没 有隐患了。 不知道王耀心中想法,张燕还深深陷于感激之中,只见他忽得再次伏拜、情真意切道:“燕新投明公,寸功未立就得主家如此厚待,真是让我心中忏愧啊!要知主家这般仁德,我早就来投效了。” “过往再也不提,主家如此待我,燕往后必为明公效尽犬马之劳!若有二心,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诶,将军这是哪里的话?你此次毅然决然前来投效我便是大功一件,无论再宽厚的待遇都是你应得的。” “只要将军再接再励,秉持忠直刚正听从命令,就不辜负我这般待你了。” 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王耀赶忙将张燕扶起好一阵宽慰。他这一番话还真没有说假,乃是实实在在的肺腑之言。 张燕确实立下了大功,能这么痛快的投效而来而不是选择抗拒到底,可是为自己避免了大量不必要的伤亡。就凭这点,对方就是有功之人。 自己大可宽厚待他,将张燕塑造成一个典型。如此一来,往后的敌对者除了死战抗拒之外,就又多了一条投诚的选项。 莫说仅是一个到后期烂大街的列侯亭侯,此次便是用更高级些的乡侯县侯来换取张燕投效,亦是稳赚不赔。 能够和平收拢黑山军,不仅是排除威胁和免除牺牲,更是能让他王耀平稳接收将近百万的人口,这才是最大的获益。 汉末乱世,各种天灾人祸连年不绝,许多地方的掌权者都不怎么重视人口。 首先人多治安就会变差,且一旦面临天灾,例如粮食歉收地方陷入食粮危机,饥民多了就非常难以整治。要不要拨粮赈.灾?但这有用么?人丁多了,即便出手救助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可见死不救,就必然会落得个冷血无情的恶名。 同时,走投无路的饥饿 百姓很容易化身成为劫匪山賊。到时候还要出兵前去清剿镇压,各种问题实在不好处理。 总而言之,在各方面制度都极不完善的汉末,尤其是祸乱易起的乱世,大多地方主官都希望治下人口太多。更有甚者,还会出行政策不接收外地迁来的流民,为统治稳定,他们什么都能做出来。 但这个问题,在王耀这里不存在。 他非常注重粮食问题,后方并州已经被打造成了产粮重地,这并不只是稻麦,并地毕竟大部分区域都是山地或者草场,光是靠传统农耕,几个郡或许都比不上朔方一处。依据毛玠的提议,他命人在各郡县依靠本地特色修建专业设施,确保绝不浪费自身优势。 一系列专业设施中,腌鱼坊最多,其次便是晾果坊。 并州除了少量地区适合耕种稻谷,其余地方虽然不适合传统耕种,却拥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渔业资源以及丰富的果树资源。在旁边修建专业作坊,无论是晾晒掉水分做成果干,还是用并地自产的泽盐腌制咸鱼,都能极大程度增加食物的保质期,从而让难以走出本地的特产能够远运。粗糙的保鲜手法虽然远远比不上后世那么强效,但就目前而言已然够用。 得到鱼干果干还有咸鱼的强力支持,非但丰富了食谱,还使王耀治下对于稻谷的需求量大.大减少,每年存粮都处在稳步上升的趋势。更何况今年还接收了张纯叛军在几州搜刮而来的粮食,王耀的存粮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地步。 只要不捱饿,就能有秩序,就能服从管辖。财大气粗的王耀根本不像其余地方的主官那般担忧人口太多。 相反他只担心领民太少,对外界投奔而来的人力,有多少他就愿意接收多少。 人口,才是最重要的财富。 第二百九十四章 妙计横出 自张燕率领本部兵马前来投效之后,全面收编黑山军便再不是难事。 荀彧虽是初入仕途,各方面安排却是非常老辣,任誰也挑不出毛病来。很快黑山军便完成全面整合,数十万人全部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经过统计,黑山军共计有八十六万之众,与对外宣传的百万人相差不大。 其中青壮战兵二十余万,先经张燕挑选三万人后,又筛选出五万人符合要求。这批达标者尽数补充进了冀州军,其余十五万青壮同样择优者十万归入民夫集团。剩余最为羸弱的五万人暂且不用,与其余六十多万老弱妇孺分拆到并州各个郡县,成为地方的在籍百姓。 再次补充入大批民众,并州地广人稀的现象大为缓解。 此际并州虽然还是人口较少无法与中原媲美,但已经远远胜过同为边地的凉州幽州,开始有了繁荣昌盛的气息。 …… “主家,倘若非要对乌桓动手,那就必须一觅即中。否则他们一旦向北远遁,我军所有准备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还有,在此之前得全面接管幽州,乌桓坐落于幽北,侧翼部队可以从并州及上谷、代郡方向开出,但正面主力还是得从辽西郡和右北平出军。要是侧翼人太多就失去了包抄合围的隐秘性,一旦被乌桓人察觉到,就断无成事的可能。” 晋阳,城东大营。 一众将校谋臣齐聚帅帐,正紧盯着宽大的北域舆图,不断叙说着各自的看法。 “当由子龙将军率领主家的精锐甲骑从定襄开出,沿集宁方向潜行到多伦一带暂做隐藏。文远将军则率领轻骑及五千步军从辽东开出,沿单单大岭绕至夫余一带潜伏。待到左右两路兵马就位,高将军及一众将军即可率领大队军兵从辽西火速杀往乌桓本部,同时两路侧翼纷纷开往林东林西进行集结会师,从而形成 合围圈,如此前后夹击,乌桓一战可定矣!” “哈,鲍将军此策大体可行,就是细节上可以稍稍再改进些。” “噢?此话怎讲?” “主家的近卫甲骑人人披戴重甲,一日难行太远。在无有辎重后勤的情况下遇到些许难走的地界,更可谓是寸步难行。域外非我汉界,莫说水泥新路,便是连粗陋的官道都没有,甲骑负重太高,我军又不熟地势,如何完成绕道合围?” “重装甲骑跟随中路主体,于正面战场发动突击才是最合适的作战方式。至于迂回包抄,那就交给轻骑兵和步军去执行吧!轻装上阵才有灵活应对的空间,无论隐蔽还是补给,轻装部队都更有优势。” 一众臣属你一言我一语之间,一个巨大的战略计划便逐渐完善起来。 将一切尽收眼底,王耀颇为欣慰。如今他的阵容已是非常豪华,麾下战将无一不是历史上各大势力的中流砥柱,有这么多贤才良将相助,自己何愁大业不成? 前段时间整合完黑山军,王耀便将视线放在了北疆域外的异族身上。 说来这乌桓很不安分,看似安分守己实际上却一直在对大汉出手。 先前张纯高举叛旗,前期最困难的时刻便是乌桓出手相助,派遣部族中的精锐骑手协助叛军,这才让张纯轻松完成了原始积累。 而待到张纯越做越大,俨然成为一方霸主之后,乌桓又迅速抽身而退,没在这件事情上留下太多影子,当时也由此避免了与王耀的镇压军交手。 但是没交手不代表没插手,王耀最痛恨这等不安分的异族,倘若今日不除,往后必成祸患。 出于后世,王耀比当下的任何人都更清楚乌桓绝非善类。 在汉末这段时间,乌桓人不止一次妄图插手大汉内务。在白狼山,乌桓单于蹋顿与曹军发生大规模决战,最终以乌桓全 面溃败收尾,单于蹋顿也死于此战。从这一战结束,乌桓便日渐衰落直至灭亡。 若非此战张辽大显神威,斩敌收降二十余万人,乌桓只怕会一直骚扰曹操的北方边境,这块地界也将永无宁日。 对于此等狼子野心的异族,王耀始终秉持零容忍的底线。此际并无战事,各方都忙于讨董,正是解决隐患的好机会。 故此,解决完黑山军的诸多事宜后,王耀便在第一时间赶回了太原晋阳,召集大部分谋臣武将共同商议大计。 “讨伐乌桓,当以一击即中、不留祸患为主,诸君无需担忧耗用,只要能一战全歼异賊,再多的付出也值得。” 一语道出,王耀心意已决。他誓要灭杀乌桓,绝不让往后有两线作战的隐患。 听闻此话一众战将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不知道主家为什么非要铲平乌桓,但也感知到了这份决心,一个个也振奋起来。 作战就意味着能得到战功,凌驾同僚一等,又有誰不想拜将封侯呢? 既然主家是玩真的,那他们就更要谋出个全面的计划了。 “负责两翼包抄的偏师绝不能出错,必须轻装简行,由步军负责再好不过。” “正面主力,该当迅捷如风、所向披靡!在敌军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打他们个丢盔弃甲、只得仓惶溃逃。这一面就由子龙将军率领重装甲骑配合轻骑兵作为箭头、高将军率领大批甲士在后掩杀,如此一来賊军必定抛戈弃甲落荒而逃。” “那时候,即便负责围堵的侧翼偏师都是轻装步卒,也完全可以抵挡。” “只要能成功阻碍个一两日,待到后方主力追来,大事可成矣!” 轻抚长髯,关羽缓缓道出胸中想法。 先前鲍信的计策主体上没有问题,自己的观点也不过是在对方的基础上稍做改动,提升了些许可行性。 别看就这点改动,很 多时候就这么一点点便会改变整场战役的胜敗。 关羽一席话道出,全场将校略作沉吟旋即齐齐颔首,认为此计可行。 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关羽神情不改并未露出倨傲之色。哪怕他生性高傲,但也不会在寸功未立的情况下张扬,何况在场众将还真没几个逊色于他。 为将者,论的自然是统兵才能。 再者倘若只看个人武艺,那三封吕县尉吕奉先岂不是天下第一?听说吕布还能单臂举鼎,这誰能与之匹敌? 然而就是这么个狠人,却被主家安置在朔方一个小小县城里当县尉,可见个人勇武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不然吕布还在县城里干啥,直接出来任职大元帅好了。 王耀不知道,他先前苦心克制吕布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竟还抑制住了关羽的骄傲脾性,可谓是一石二鸟。 —————— “孝先,依你看来,如何才能让伯安公心甘情愿的退位让贤?” 入夜,晚风微凉。 漫步在晋阳城郊,王耀与许久未曾见面的毛玠相谈甚欢。然而二者都是实干之人,兜兜转转又谈到了正事之上。 经过战略商讨,事情已经明了起来。 灭除乌桓并非难事,只要妥善布局调遣足够数量的大军进行围剿,那这异族就只有灭亡的结局,一切就按部就班即可。 但是出军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必须在真正意义上执掌幽州。 光是占据幽西三郡还远远不够,如此问题就来了,刘虞固然宽厚到有些软弱,但在原则上却不会退缩。眼下他手上无兵无将,大可像历史上公孙瓒那般一刀把他砍了。可这么做短期确实痛快,从长远看来却是极其愚蠢。 刘虞名声太好了,就是自己这么多年苦心养望,但也不过堪堪追上前者的脚后跟。这刀子斩下去容易,却也会一同斩掉他王耀的贤名,实在是得不 偿失。 “刘刺史该是不会甘愿直接下台,此人看起懦弱,实则却是不畏强权。”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轻抚胡须,毛玠微笑道:“先前主家不是为张燕向朝廷讨封侯爵么?以董相国与主家的关系,定然不会拒绝您的请求,刘刺史这么多年来一心为民,付出的辛劳已经够多了,您大可上书朝堂为他请功,无论升到哪去,只要不继续担任幽州刺史就行了,您再选个心腹请封刺史,这不就兵不血刃的收下幽州了。” 王耀闻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还真不愧是毛玠,与对方交谈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先前的扶持各地特产的谏言就让自己受益良多,现在更是直接解决了眼下最大的困难。 是啊,刘虞忠正为国,又岂会拒绝中央朝廷的命令?即便现在朝堂被董卓所掌控,但只要朝堂之上的是皇帝,刘虞就会无条件接受朝廷的指示。 叫他率领幽州军对抗讨董联军可能有些困难,但在刘虞失去兵权后,将他升官调到其他地方,刘虞就一定会接受。 此后再安排一个心腹讨封幽州刺史,这幽州便里里外外都姓王了。 “孝先真乃大贤,每每与你交谈,都能叫本侯茅塞顿开,天大的难事也再不成问题了!” 嘴角上扬,王耀此刻愉快极了。 都不说乌桓能不能成功平定,可以如此轻松的收拢幽州,就已经是大喜事了。 不过是发给朝堂一封奏折,一切就都解决了。从此往后,他麾下三州就将连成铁板一块,黑山军已经不成隐患,再铲除掉幽州北面的域外异族,他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往后他无需担忧后院起火,就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在开疆扩土上,只需全心全意逐鹿中原就好了。 快意至此,当浮一大白! “来人,上酒!” “本侯今夜定要与先生不醉不休!” 第二百九十五章 入主幽州 调走刘虞的计划非常顺利,收到王耀的奏折,董卓二话不说便帮忙出手。 其指使朝堂提升了刘虞的爵位,且召对方入朝任职,担任太傅之位。 失去幽西三郡又被架空兵权后,刘虞这刺史当得本就没劲,政令甚至一度出不了州府蓟郡,人都快抑郁了。得此封赏当即欣然接受,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程。 不过在王耀意料之外的是董卓直接下令,委任常山国相王腾为新任幽州刺史,想来这胖子深怀传统思维,认定亲族就是最可靠的力量,直接将王耀的兄长提拔到了高位。 这一做法有好有坏,不过大体来说肯定是对自己有利,故此王耀也无法去挑剔苛责什么。 在封完王腾之后,长安朝堂竟还将王耀从镇北将军升格为了征北将军。 职务上虽没太大变动,但爵位也从晋阳侯提升成了太原侯。 此番爵位上的提升看似影响不大,实际却将王耀推到了另一个高度上。 东汉是没有郡侯的,便是王耀先前的县侯,那都几近是最高一等的了。倘若封邑足有一个郡,那完全能以郡立国、封国置相。故此郡治之主往往都是王,再不济也得是公,根本就没郡侯这个说法。 东汉不设异姓王,非刘而王,天下共击。如今董卓破例封王耀为郡侯,便是在不突破固有底线的情况下,将王耀的地位硬生生抬至众侯之上。 从今往后,无论他王耀面见誰,在地位上基本都会高过对方。便 是同为刺史的封疆大吏,见了他也要低头行礼。 可以说董卓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最大程度支持了王耀,谋图的也很简单,不过希望双方能够统一战线,再不济也不能倒向袁绍那头。 对董卓所求心知肚明,王耀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态,只收下了对方所有的示好。 —————— 幽州府,蓟城。 行进在前往刺史府衙的道路上,王耀环顾着周围繁荣的街景,心中暗叹刘虞还真是个好官。 幽州不算富庶,光从地理位置来看就能窥见一二。 基本上大汉任何一个州治,都能与三四个外州接壤,像冀兖豫更是都与五州接连,司隶连结七州就更不用多说了。在战时接敌面越多自然越不安全,但在和平时期,这种四通八达的位置毫无疑问将极大促进经济的增长。 而幽州位于大汉东北地界,只有两个州郡作为邻居,其中一个还是偏僻荒芜的并州,严格说来它只能与冀地通商,这点比起最拉跨的交州凉州还要不如。 幽州多山、进出口单一,外敌环伺、军力疲弱,全州人口也不过堪堪达到百万余人。诸多弊端层层叠加,使得当地极度贫穷,民间生活质量极其低下。 刘虞作为一个空降下来的主官,明明是尊贵的皇亲国戚却以身作则带头整肃风气,常年穿着浆洗泛白满是补丁的简朴粗衣,一顿饭甚至绝对不吃两道荤菜,硬生生感化了作风奢侈的豪族,使得上下风气都 由之变得节俭。 虽然有些苛待下属官吏及军中将士,但幽州羸弱的经济情况也无法让他面面俱到,尽管最后失去了臣属的爱戴,他的一系列亲民仁政却实实在在帮助当地民众脱离了贫苦,也由此得到百姓的绝对拥护。 刘虞不是一个好评价的人,但他毫无疑问是个正人君子、是个高尚称职的人。 或许生得早些,天下还没乱到这个地步,不准刘虞还真能以仁德之道拯救衰落的帝国,成为修庙祭祀的新一代圣贤。 他很伟大,只可惜生不逢时。 身处毫无秩序可言的乱世,只凭仁德伟岸根本无法站稳跟脚。 “愿老天保佑刘刺史!” “你这是什么话?使君是升官加爵,高升到朝廷里做太傅去了!” “朝廷?现在的朝廷还是朝廷么?誰不知道那满朝公卿全都是摆设,任何政令都要由董卓许可才能发出。刺史大人忠心为国,只怕见不得董卓胡作非为,届时两相一旦起了矛盾,大人还能无恙?” “唉!” 行进在官道上,王耀几乎无时无刻都能听见民众们在为刘虞祈福。 这很正常,刘虞可以说是大汉为民做主好官的典范,幽州百姓受其厚恩,在他离任后自然牵肠挂肚,满腹都是担忧。 一幕幕场景映入眼帘,仿佛自己就像是反派一般,王耀无奈苦笑,他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刘虞能够配合,自己也不介意由他继续主管幽州民政。然而对方虽然宽厚善良,却有 着坚定的底线。 不过自己倒也没有亏欠这个老好人,早前若非他出手灭杀公孙瓒,算算时间,刘虞也快被公孙瓒擒杀了。 何为太傅? 大致说来就是皇帝的老师。 太傅享有高超的地位,实际上却不怎么需要干预政事,而现在小皇帝年幼,刘虞更是只需要教导好刘协就行了。 自己跟董卓打过招呼,对方已经明确回信过来,就是刘虞出言顶撞,也会留下对方一条老命,让其衣食无忧安度晚年。仔细想想,似刘虞这等老好人,能在晚年担任帝师,且在以后的某个时段还会慷慨陈词怒斥董卓,势必将留下千古美名。 别的不说,史书最少也会将其记载为爱民如子、忠国忠君、无畏强权的圣贤。 而将名声推至高峰极点后,他刘虞还能在残暴不仁的董卓手上全身而退安享晚年,无论怎么说都算得上善终。 他王耀避免了刘虞被公孙瓒当众羞辱残害而死,又将对方名望推至极点塑造成千古流芳的大圣贤,最后还能保证对方得以善终,绝对是仁至义尽了。 这幽州,他夺得心安理得。 “主家,董卓暴虐无常,伯安公此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为显亲昵,这次入城王耀马侧都是幽州军的将校武官。此际他们既有些兴奋,又有些落寞。 刘虞固然对待公职人员远没有平民百姓那般宽和,却也已是公认的大贤人了,众将虽然不想在他麾下做事,却也不想看见这么一个 贤人被国賊残害至死。 这么多年相处,多少还是有些情面。 对此等复杂的情绪,王耀能够理解,更不会出言斥责,他也希望自己麾下都是有情有义之人。 “无妨,董卓固然残暴,却也满腹都是小聪明,不会图一时痛快犯此蠢事。” “再者不论如何,我与伯安公私交甚好也是事实,董卓不会如此不智。” 稍作宽慰,王耀不禁微微摇头。 董卓犯的蠢事不少,要是没自己,还说不准真会为一时痛快而胡乱杀人。 若不是管不住手,老是要斩落不该挥下的刀,他最多不过是逆賊,又岂会沦为人尽可诛的国賊? 当然自己再三警告过,便再无需为此担忧。眼下看似讨董联军声势浩大,但实际双方却是势均力敌,就是十八镇诸侯合兵一处同心协力,也难以迅速击敗西凉集团,何况联军内部还在勾心斗角? 眼下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天下大局者,还真就惟有他王耀。无论是董卓还是联军群雄,都绝不会轻易得罪他。 董卓为了拉拢自己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刘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虚衔太傅,就是怒斥个三天三夜又能如何?就那瘦削的体格,没把董卓骂死他自己就累死了,董胖子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触怒王氏集团,完全是赔本的买卖。 可以这么说,从背靠王耀的那刻起,刘虞已经能横着走了。 纵有人不畏惧他那光辉圣洁的伟岸名声,也会畏惧其背后的王氏集团。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军出征 旌旗漫卷,擂鼓喧天。 辽西郡,密密麻麻的甲士自南面开来直直越过国境线,朝北方浩荡行去。 军队的规模极大,行军队列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最少也该有五六万之众。这些构成军队主体的兵卒步履坚定、军容严整,一个个身材高大且孔武有力,武装齐全且训练有素。 仔细看去,还能发现在步军之中竟还夹杂着不少骑兵。 骑手们有的身披环环相扣的铁质全身铠,就连战马也在要害处披挂有甲胄,可谓是全副武装。昂贵的突击重骑兵不少,相较低廉些也更加灵活的轻骑兵则已然自成规模。 这些腰别弯刀背负短弓的骑手功能性极强,既能上阵从侧翼切入厮杀,又可以远远放箭骚扰,在非战斗状态下还能充当斥候,以及为将校向各级传达命令。 “披轻衣兮,挎长刀。同敌忾兮,共死生。踏燕然兮,灭贼寇。” “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卫汉室兮,勇直前。护苍生兮,奋当先。挽倾颓兮,志恒坚。” “与民同乐兮,咏欢颜!” 嘹亮的军歌响彻云霄,因为是正面主力的缘故,北面军并不像其他两路那般太过在乎隐蔽性。前有斥候哨骑在数十里 开外侦测敌情,后边大军大可以放声高歌。 “公达,依你看来,文远允诚应该快到设伏地点了吧!” “主家,东西两路偏师先北面军五日出发,路上突发再多的意外也有充足的时间解决,大可无需为他们担忧。” 中军,在重重近卫的保护下,王耀的车辇稳步前行。 随王耀身份地位的不断上升,他的座驾也历经了多次改进。如今王耀的车辇非但能防刀枪箭矢,甚至已经到了遇火不燃隔绝冷热的水平。当然,乘坐的舒适度也一直在提升,根本感觉不到颠簸。 此际外界天寒地冻,车厢内却是温暖如春,王耀倚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正闭目养神着。而谋主荀攸则端坐在车厢前头,一边阅览军中各单位传上来的报表,一边回答着主家时不时发起的问话。 “原定提前三天,其实都已经预留了回转的空间,就是绕几段路,也是赶得及的。毕竟两路偏师只要在我军向乌桓本部发动攻势之前绕到其后即可,不留余地甚至提前一天都可以,何况是五天。” “主家大可放心,张文远和鲍允诚都是沉稳刚毅之人,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会如期而至的。” 王耀闻言,眉头顿时 舒缓了不少。 此次讨伐乌桓其实是比较突兀的,在他表明意志之前,偌大个王氏集团都还没有对域外异族主动出击的预案。 可以说这一场战争是他力排众议凭借一己之力推动的,大胜凯旋还好,倘若无功而返甚至还有损伤,这难免不会对自己的威望造成影响。 虽然己方名将云集,占有各方面的绝对优势可谓十拿九稳,但终究还是没到板上钉钉那个地步。 乌桓也是游牧部族,跑得很快。 东西迂回包抄,继而不留缝隙形成严密包围网,再之前后两面夹击,这是一套很传统很老旧也很有效的战术,但关键之处就在于各单位的协调。 在西汉汉武帝时期,有一场战役无论在战术层面还是情形上,都与眼下十分相近,那便是张辽的祖先聂壹发动的马邑之谋。此战汉庭派出五员大将连同车骑步兵共计三十余万人,最后只因一个小小尉史泄密,就导致数十万大军白忙一场。 此战浪费掉的物资不计其数,但这并不是重点,而是调动这么多军兵最后却无功而返,极大程度打击了汉庭的威望,也拂去了汉武帝的脸面。 即便最后畏不敢战的将军王恢被诛,却也无法弥补 汉庭失去的公信力。 马邑之谋还是成功将匈奴引诱进了包围圈,仅仅因为一个小节而功亏一篑,此战己方却是出境而战,形成包围圈的难度不知比西汉那一战难出多少,也怪不得王耀会担忧。 “主家可是想到了马邑之谋,从而担忧被乌桓发觉?” 荀攸的观察力何其敏锐,当即便察觉到了王耀的内心想法,旋即微笑道:“当年军臣单于乃是继冒顿之后最厉害的匈奴王者,又是率军深入大汉疆域,警惕是很正常的,获尉史识破计策也确实是天意。当今乌桓单于蹋顿虽然算得上才略过人,却主要体现在骁勇善战上,在智谋上蹋顿远远比不上军臣。” 第二百九十九章 破扶余 出境作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张辽的西方面军还好,行进路线原本是鲜卑人的地盘,而如今鲜卑已经被灭,集宁以北数千里荒无人烟,根本遇不到胡人。 鲍信那边就有些问题了。 他的东方面军要想抵达预定位置,就必须横跨扶余的地盘。 而扶余作为域外异族,虽然受限于自身势力弱小并未侵犯过大汉,却在先天上更为亲近乌桓,想要借他们的道袭击乌桓人,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传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诺!” 遥望远方形似村落的扶余聚集地,鲍信眉头紧拧,不自禁握住了腰间长剑。 瞧见主将如此姿态,曹仁于禁顿时来了精神。两名悍将略有些期待,异口同声道:“将军这是打算动武?” “正是。” 倒也没有隐瞒,鲍信双眼一眯,冷冷道:“异族阴险狡诈,本将信不过,就算扶余人当面说是不掺和,也难保他们不会暗中提醒乌桓。与其畏手畏脚担惊受怕,不如索性一道将扶余灭了,这样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去乱嚼舌根。” 听闻如此冷漠的话语,曹仁于禁面不改色,仿佛讨论的并不是一个部族的生死存亡,而是午膳要吃什么菜一般。 这很正常,东方面军这一票将校都绝非善男信女,无论主将还是副将,都坚定不移的推信大汉至上。在他们眼中,教化是最蠢的方式,面对域外异族,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斩尽杀绝。 “将军,某常年未经战事,浑身骨头都痒极了,这头阵不如就交给末将?” 拧了拧脖颈,曹仁率先请缨。 “好,先锋就由曹将军来担任吧!” 鲍信也不是墨迹之人,心中有了决断又听见曹仁请战,当即连眼睛都未眨便允下对方为先锋。 不过先锋虽然有了人选,于禁却也是不可能闲下来的。转头望向高大魁梧的心腹战将,鲍信温声道:“文则,就辛苦你为后手,领大军围在外层,绝不可放走一个扶余人!” “诺!” 没有半点犹豫,于禁当即应了下来。 鲍信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了。绝不可放走一个异族,这不就意味着要将扶余赶尽杀绝么? 但杀绝也就杀绝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绝不是说着玩的。扶余之所以安分守己,那也不过是因为自身实力弱小,倘若强大些,自然也就会像北之鲜卑乌桓、南之月氏羌氏一般屡屡进犯汉疆。 灭掉扶余,于禁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事不宜迟,准备好就直接进攻。” “诺!” —————— 夜半三更,扶余部一片黑灯瞎火。 东汉时期,整个东亚都还处于较为原始的状态。大汉境内,部分栖息有豪族权贵的大型城镇或许 会奢侈的点亮灯火,但在绝大多数地区却也是黯然无光。连大汉都是如此,就更别说一个蛮荒小族了。 整个扶余部,此际只有寨门上燃着一团篝火,寨内也只有王帐附近略有光亮,其余地界则处于一片漆黑。 而就是那燃有篝火的寨门之上,也难以瞧见几个守卫,说是防备松懈倒也不尽其然,主要是也没有守备的必要。 扶余自建国以来,基本就没有外敌这个概念。 他们并没有占据宝地,玄菟以北这一带虽然可以耕种农作物,但收成也很一般根本不会让外人眼红,可以说扶余最大的支柱全靠捕鱼,而这也注定不会引来他人的侵略。毕竟渔业资源这东西,你说它有它确实有,但你不具备相应的技术,就是它有也相当于没有。 汉北域外历代的霸主,从来就没有过灭除扶余的打算,而是将其收为己用,每年向其征收粮草作为保护费。而扶余也不抗拒,他们很清楚自身武力弱小,根本就不具备抗击外敌的能力,故此便很逆来顺受,霸主要多少,它就给多少。 先前鲜卑为霸时是这样,后边乌桓为霸也是这样。这种乖巧的姿态让扶余避免了灾祸,如此羸弱的一个部族也因此得以代代延续。昔日统治他们的鲜卑已经灭亡而扶余仍在,如今统治他们的乌桓也快面临灭顶之灾,而扶余依旧不温不火的传承着,直至今日被汉军给盯了上来。 “还真不愧是蛮夷,防备如此松懈,扶余是怎么维续至今的?” 距离粗陋的寨门不过百步,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哨塔,曹仁脸皮微抽,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在大汉境内,便是随便一个乡里,那夜间都有专人值守,戒备程度怎么都比扶余这帮人高,好歹也是个国,为何能懈怠到此等地步? 倘若不是面对异族,曹仁还真以为对方是在使诈。不过即便知晓扶余并不是在伪装,因为无有外敌他们是确确实实的懈怠,曹仁还是很惊奇。外围居然连一个哨兵都不安排,就算是没有敌人,在这未开化之地也有许多豺狼虎豹,即便是防范野兽,那也得布置几个人手啊! “将军,扶余如此懈怠,只怕我大军尽数过路也未必能够发现,这一战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么?” 心腹牙将忽然开口,顿时将曹仁的思绪拉了回来。 看着空无一人的寨墙,曹仁眸中明显闪过了犹豫,可终究还是转为了狠厉。 扶余乃是异族,死活与他何干?而此战得手,自己却必定能得到一笔战功,如何抉择自然无需多说。 倘若先锋不是曹仁而是张辽,那发现实情后大概率会选择不打草惊蛇直接借道而过,但曹仁却绝不会这样,既然拥有绝对的实力那就碾压过去好了,军事上占优那还 顾虑什么? 迟疑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动摇的坚定。曹仁二话不说,亲自率领着百余亲兵就朝寨门杀去。在其身后,密密麻麻披坚持锐的军士紧随其后,士兵们怒吼咆哮着,再不隐蔽自己的行踪。 “杀啊!” “跟随将军,踏平扶余!” “建功立业,就在今天!” …… “放钩索!” 冲至寨门之下,一众亲兵纷纷奋力抛出随身携带的钩索,因为常年训练的缘故基本没有人失手。霎时间,百来条坚固结实的钩索便牢牢卡在寨门顶端,亲兵们见状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就依托绳索攀上了寨墙。 脚踏实地后,亲兵们分出二三十余好手就朝下方冲去开门,而剩下的人则取下背负的弓箭,对着寨内占领了制高点。 “破门!” 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小股精锐上,紧随而来的大批军士当即拉动钩锁,立刻就让寨门微微形变、有了倾覆的征兆。 扶余城防不知多少年未曾维护过了,又如何经得起百来条钩索、每条五六个健壮军士的齐齐拉扯?在将近八百名军兵的协同努力下,许多关节早已腐朽的寨门轰然倒塌,这时攀到寨上的亲兵都还未下到地面,耗时不过短短七八次呼吸。 “他奶奶,扶余怎么活到今天的?” 透过入寨甬道,曹仁可以清晰的瞧见近处居然没有一个守卫,只有较远处设立着座小木屋。此刻木屋门户大开,一个上了年纪的扶余人手持火把站在门口,正口若木鸡的望着己方。 瞅对方那一身打扮,应该就是负责值守的卫兵。只不过老守卫连刀剑都没有,倚靠在门后的竹枪便是他全部的武装。 这么弱的对手,实在让曹仁提不起兴趣,尤其是当对方二话不说就伏地跪拜,更是让汉军们兴致全无。 “问他王帐怎么走。” “诺!” 随曹仁一声令下,既做向导又当翻译的随军猎户当即朝扶余老守卫快步跑去,向其传达将军的问题。 很荒唐的一幕发生了,扶余的护墙被汉军攻破,数千汉军浩荡入内,却并未有人前来阻拦。莫说阻拦,便是知道敌情的都寥寥无几。 面对这样的敌人,军士们也没了上去就砍的想法。大汉乃是天朝上国,面对心怀鬼胎的异邦,汉人下手会毫不犹豫,可对付这些懵懂弱小甚至不知反抗的蛮夷,那倒还真让人没有挥刀的想法。 这跟屠戮弱小无辜没什么分别,虽然大鱼吃小鱼是自然法则,但堂堂天朝大国也有着自己的气度,不杀顺民便是原则。 “卡飒阿密达斯……” 常年闯出疆域捕猎的猎户明显精通蛮语,几句话下去便叫瑟瑟发抖的老守卫平静下来。那守卫也没有动小脑筋的意思,当即便引着汉军朝王帐行去。 守卫一路 上都非常老实,莫说逃跑,连大喊大叫的想法都没有。 此情此景让曹仁很满意,心中的敌意也逐渐消退。这才是蛮夷对待天朝该有的态度,也正因为恭敬谦卑,扶余可以继续延续下去,而像是乌桓那等狼子野心的异族,除了灭亡再没有其他选择。 步伐匆匆,一行人很快便来到扶余王帐。这里奢侈的燃着三四具篝火,也终于能够瞧见正规守卫的踪影。 王帐卫士大抵有着三四百人,他们刀剑齐全,但还是没有甲胄可穿。就武装程度勉强可以跟汉地的郡兵县兵相比,但在训练上却远远不足。 瞧见密密麻麻的敌军袭来,一众王帐卫士大惊失色,各种鸟语接连不绝。 不过虽然惊惧,他们倒也还算是英勇称职,没有一个人选择逃跑退缩,全都死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尽管对方明显战力不高,但汉军也没有选择近身肉搏,而是远远施放弩箭,对付这些连皮甲都没有的卫兵,弓弩可谓是绝对的大杀器,不过两轮齐射便将王帐的守卫尽数放倒。 “这就是扶余的王者?” 看着衣衫不整、被亲兵搜到押来的扶余王,曹仁多少有些疑惑不解。 一国之主,便是再差也该有点阳刚之气。然而这扶余王浑身白净,那娇嫩的脸皮上除了惊恐之外,就再也看不出其他什么东西。 见其湿漉漉的裤裆,该已经吓尿了。 这样的人莫说当国王,在大汉境内就是当个乡长亭长,只怕也镇不住下边人。 “我扶余一直都是大汉的附属,是大汉皇帝陛下的顺民啊!小王别无所求,只求将军大人饶恕我一条性命!” 出乎曹仁的预料,扶余王竟然会说汉语,而且还挺流利,可谓是字正腔圆。 一时间来了兴趣,曹仁缓缓道:“你可知鲜卑常常侵犯汉境?然而作为我大汉的附属,你扶余非但不抗拒鲜卑,竟还向其纳上朝贡?这岂不是在资敌?” “你口口声声自诩大汉顺民,可先是鲜卑后是乌桓,扶余一直都亲近着这些忤逆汉室的蛮邦,这也能叫顺民?” 那扶余王闻言神情扭曲,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汉将说的虽然也是事实,但真实情况却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昔日强汉誰敢触怒其威严,大汉周遭的大小国度全都是帝国的臣属。然而后来汉室逐渐走向衰弱,自然也就有强大的附属跳反自立。像什么匈奴鲜卑乌桓,那都是天朝叛变的附属。 当然,叛变者中并没有扶余的身影。 因为强邻环伺自身又太过弱小,扶余根本就没有自主的可能。种族想要延续下去,就必须要依附强者。 近年间鲜卑出了个檀石槐,他团结统一鲜卑各部,率领族群四面扩张,扶余也沦为对方要征服的目标之一。 自己父 辈在面临入侵的第一时间就向大汉求援,然而就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回讯。宦官外戚一直在大汉内部争权夺势,为了一己私利便是帝国自身的利益都可以罔顾,何况是域外的附属藩国? 为一个小小扶余,跟势头正猛的鲜卑敌对,这是妥妥的亏本买卖,大汉才不做这种生意。等不来援军,扶余无奈之下只得听从鲜卑的旨意行事。一个弹丸小国,不遵从强者的命令就只能灭亡。昔日向鲜卑进贡,今日向乌桓进贡,也都是这个道理。可是这话又能跟汉将述说么? “将军,我等一开始绝不屈从,也向汉庭求过援,然而却从未等到过援军。” 看着汉将身后手持钢刀利刃的一众军兵,扶余王咬紧牙关,心一横索性直言不讳,无论如何先保住命才是王道。 “今日天兵驾到,小王有失远迎,这实在是我的罪过!往后我扶余必定死忠于朝廷,绝不再与逆贼往来……” “求将军大恩大德,宽恕我族吧!” 看着卑躬屈膝的扶余王,曹仁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出自世家名门,他懂得也自然比寻常人多。曹仁很清楚扶余也是迫不得已,本来在想对方如果奸猾,就是亲眼看到了汉军也还是更加亲近乌桓,或许会派人前去告密。但就眼下看来,倒是没这种可能。 扶余就是个人尽可欺的软柿子,誰都能捏一把。他们也没有更亲近誰,要想长久的传承下去,就得做到誰也不得罪。 这样的弹丸弱国,它畏惧乌桓,却更畏惧大汉,绝不敢去通风报信。 想清楚这一点,曹仁顿时便有了率部离去的心思。他蹲下来直勾勾的看着扶余王的眼睛,缓缓道:“汉庭软弱,然而征北将军却并非如此,此次太原侯出兵乌桓就是要将此獠斩尽杀绝,使得大汉北部再无异族之患。此志之坚决超乎寻常,故此绝不容许出现半点意外。” “此番我军借道扶余,本将杀入城中就是要告诉你,我汉军攻伐乌桓需要点算计,可灭杀你扶余却是轻而易举,为了你的部族,切莫去耍小心思。” “知得,知得,小王知得!” 见汉将口风终于有所转变,扶余王不由大松了一口气,连连颔首附和道:“将军放心,小王绝不会犯傻犯蠢!” “你知道就好。” 站起身来,曹仁就要离去。 余光瞟见地上那横七竖八王帐卫士的尸首,又看了看扶余王一副恭敬谦卑的姿态,曹仁居然有些于心不忍。 “看在你如此识相的份上,本将可以提点你一句。” “我家侯爷宽仁伟岸,素来人敬一尺他还一丈。你不如自发准备些粮草,待到我军征伐结束后,再派人送来犒军……” “如此,只要能让侯爷心生好感,你扶余还愁部族不兴?” 第三百零九章 賊酋被斩乌桓湮 “本王在此,汉賊休得猖狂!” 蹋顿横刀而出,大吼咆哮一声,领着百余王帐卫士就朝汉将杀去。 自知勇武不如汉将,蹋顿其实并不愿意这么早就亲自上阵。可他没有选择,前边的懦夫们已经被汉将打散了胆气,为了不与敌将对阵,甚至甘愿冲撞起自己的同袍兄弟,他再不上场稳定军心,只怕颓势就会迅速蔓延到全军,届时一切都晚了。 故此蹋顿不得不上,他没有选择。 “蹋顿,你终于敢露脸了!” 瞅见乌桓王现身,刚杀得有些无趣的张扬顿时来了兴致。 他细细观望了几眼冲来的蹋顿,发现对方稀罕的披挂有全身铁甲,身上也系挂有美玉金印等物,当即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在物资极其匮乏的游牧部族中,能拥有一把快刀都是勇士的象征,何况乎一整套合身的甲胄?先前斩杀的那些大小头领中,零星披有铁甲部件者都稀有,就是甚么王公,大多也只有两件精致皮甲护体,能穿戴全身铁胄,甚至还佩戴有昂贵的饰品,除了乌桓的王者还能有誰? “某本以为你是缩头乌龟,没想到你竟敢出战。放心好了,你能出来赴死,某便算你是条汉子,死后定给予厚葬。” 策马朝蹋顿迎去,张扬非常亢奋,斩杀乌桓王者这可是大功一件。 张辽见状双眼微凝,同样朝着杀来的乌桓王迎去,不过他没有像张扬那般杀心迫切,反是留心观察着场中变化。 “義海,务必留心。” 耳闻张辽提醒,张扬有些不以为然,大笑道:“文远兄大可放心,这儿没人能伤到末将!” 见手持偃月刀的汉将如此猖狂,蹋顿面带愠怒,抡起大刀就朝张扬杀去,百余王帐卫士策马紧步相随。 眼见斗将一触即发,周围的乌桓骑手们不由自主放缓了马步,全都紧紧盯着他们的王者。 蹋顿非但是乌桓王,同时也是乌桓全部族最骁勇善战的勇士,如果说有誰能够力敌汉将解除危局,那人一定是蹋顿。同样如果连文武双全的大王都被斩于马下,那也就没有再顽抗下去的必要了,大可全军四散而逃,能走一个算一个。 …… 两相对冲,双方距离正在迅速拉短。 眨眼间,张扬与蹋顿已经近在咫尺,二三十步的距离不过几次呼吸就能相交。 “哈哈,就是有百骑护卫你也难逃一死!蹋顿,记住杀你之人名唤张扬!” 张扬边策马前冲边扬刀高呼,满面都是亢奋之色。作为最早跟随王耀的战将,他一直都极度渴望着建立功勋。 如此 想法,在主家麾下贤臣良将越来越多后也愈发迫切。 作为武将,证明自己最好的方式无异于斩帅夺旗,只要今朝斩杀乌桓王蹋顿,无论往后主家麾下良将再多,他张扬也能稳居于最前边的那一列! 听闻汉将猖狂之言,蹋顿双眼微眯,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冷笑。 他没有说什么,反是莫名其妙的举起大刀,接着松开紧握缰绳的左手,轻轻摩挲起刀刃来。 瞧见此幕,张扬有些不明所以。 而就在下一瞬,一道耀眼的金光竟从那刀刃上直射而来! “啊!” 即便是在凛冬之际,正午的阳光依旧蕴含着足够的光与热。尽管经过层层削减又加以折射,金光的威力已然大减,但射入脆弱的肉眼中,还是能霎时引发刺痛。 张扬只感到眼前一亮,接着双眼便像是沾到油汗一般痛痒难耐。 “放箭,快放箭!” “快放箭!快射死他!” 眼见汉将受到干扰,蹋顿身后早已暗中准备许久的一众卫士当即从怀中摸出小巧的手弩,对准汉将就是一阵激射。 咻咻—— 咻咻咻—— 二三十支弩矢齐射而出,顷刻间就飞至汉将身前。张扬能够跻身一流武将的行列,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在猝不及防下遭受暗算,但他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蹋顿要玩阴招,阳光晃眼之后的恍惚,便是最危险的时刻! 深知此点,故此张扬咬紧牙关,硬睁着刺痛麻痒的双眼,当然也就瞅见了一众乌桓骑从的小动作。 “蹋顿,你算不得好汉!” 怒吼一声,张扬将偃月刀舞得密不透风,当即便将大多箭矢格飞开来。 然而无论他意志再怎么顽强,却也无法以此影响到血肉之躯,突遭强光照射,视线中的白点无法因为意志而瞬间消退,而就在这些斑点盲区里,正隐藏着几支强劲的弩矢。 噗哧—— 身上传来的剧痛让张扬面目扭曲,他定睛一看,只见自己左肩和右腿上各中了一箭。不过还好,王耀为每位心腹爱将都配备了百锻宝甲,这两支箭矢虽然都成功贯穿了甲胄,却没有刺入躯体太深。在宝甲的庇护下非但没有生命威胁,甚至对接下来的行动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卑劣之人,给某去死!” 倘若换成一般战将,便是生性彪悍,突遭如此变故只怕也会胆颤心惊,躲过第一轮攻势便会迅速抽身而退,先逃回本阵再说其他。 然而张扬何人也? 史上其乃是吕布唯一的挚友,也是汉末群雄之一的独立诸侯。其以勇武著称,素来義薄云天。若非 在吕布危难之际力排众议前去救援犯了众怒而被下属们暗算谋害,他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业。 能做吕布的至交好友,张扬的武艺就可见一斑。他为了情谊能不惜与强大的曹操决裂,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也绝不会畏惧身死,尽管在坐拥大批贤臣良将的王耀麾下张扬并不显眼,但这却不代表他没有实力,或许领兵作战他不如好友张辽,但就勇武而言,张扬绝不逊色任何人。 一把拔出身上的箭矢,张扬抡动偃月刀就朝蹋顿冲去。 眼见自己精心布置的杀招竟没能起到效用,蹋顿一时大惊失色,当即停缓马步先让卫士们上前应战。 “螳臂挡车,给某死!” 怒喝一声,张扬就是接连重斩,冲上前来的王帐卫士们都还没能出手,便一个个被劈斩而死。 或是汉将煞气太甚,后方冲上来的卫士们都不自禁打起了寒颤。 可是身为王者的护卫,他们根本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一个个卫士们咬紧牙关,就这么硬着头皮朝汉将杀来。 然而巨大的实力差距摆在这,绝非骑从们舍生忘死就能够将其拉平。 张扬一刀一个势如破竹,不过十来次呼吸便硬生生杀到了蹋顿的跟前。 万众瞩目之下,蹋顿亦是退无可退,此际他若是再怯战,只怕这本就降至冰点的士气便会霎时土崩瓦解。 “汉賊休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面目同样狰狞,迎着张扬斩来的偃月刀,蹋顿选择了提刀硬拼。 锵—— 金铁之音猛然响起,巨大的反震力传到两将身上,使他们纷纷低吼,显然都受到了不小的震击。 “卑劣之人,去死!” 一击过后,张扬没有半点迟滞,控马回转的同时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 “汉賊休狂!” 硬接汉将一刀,蹋顿也绝不好受。不过他好歹也是乌桓武力的代表,硬抗几招没有什么问题。 眼见敌将又是一刀劈来,蹋顿满面凶狠,亦是不落气势的抬刀斩去。 二人的兵戈再次聚于一处,都没有给对方造成伤势。不过显而易见,即便是肩腿上都有创口还在持续轻微淌血,对拼起来张扬依旧更加轻松,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而蹋顿每接一招,脸上皆会涨红一片,看起来颇为吃力。 接连对拼七八回合,蹋顿双臂已有些酸软。就是左右不断有卫士出手相助,在这样丝毫不对等的斗将之中,他仍然处于下风。如此下去,只怕要不了三四十回合他便再难抵挡,终将被斩于马下。 “不!” 预想到自己的结局,蹋顿面 露疯狂之色,出招也愈发狠辣刁钻起来。 常规对拼,他万万不是汉将的对手,唯有直接拼命相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时间蹋顿再不顾及己身,大开大合竟猛得反守为攻起来,此等打法凌厉且疯狂,根本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但求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哼,雕虫小技!” 一眼便看穿敌賊想法,张扬同样狠厉起来。尽管眼下最为稳妥的方式是暂缓攻势,只要守住片刻功夫待到蹋顿力竭,便可轻易将其斩杀,但张扬的性格就注定不会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你要斗狠,我亦斗狠! 看誰斗得过誰! 咻咻—— 咻咻—— 两将疯狂出刀,破空声接连响起,刀刀直指对方要害,根本不做招架防备,皆是在以命搏命。 很快,张扬的甲胄上便满是被划斩出的刀痕,不过在下意识的闪避和距离把控中,蹋顿的刀刃最多只能轻微触碰到张扬的甲胄上,压根就破不了防。 反观蹋顿那边就显得极其狼狈了。 那鲜亮的甲胄已经到处都是缺口,而这些缺口大多都在淌着热血,看其流速便能知晓,缺口后边的创伤绝对不小。 “卑鄙之徒,还不引颈就戮!?” 终于遇到一个可以和自己过招,却又从头到尾都被压着打的敌人,张扬战得酣畅淋漓,热血沸腾之下,就连身上的创口都仿佛不再疼痛了一般。 蹋顿没有回话,此际他阴沉着脸,牙齿都快咬碎裂了。 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誰能想到汉将如此彪悍,先被暗算受创,却还能像是没事人一般压住自己。 与其搏命以伤换伤也是无用,那强大的战斗本能,使得汉将即便不以兵器来格挡,也能自然而然的通过扭转偏斜来规避伤害,尽管做不到片叶不沾身,但自己好不容易斩中的那点攻击,也尽数被其披挂的甲胄所抵消了去,根本起不到半点实质伤害。 而汉将攻来的招式他却难以应对,稍不留意身上便会被斩开一大道伤口。若非穿戴铁甲削减了许多伤害,只怕此刻他已经坠落下马、真正的引颈就戮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感觉让蹋顿非常憋屈。早知如此还不如就以常规方式对拼,那样纵使身死也能落个体面。 此际双方军兵早已开始交锋厮杀,乌桓骑手们因为过于分散,根本就凿不开汉军的防线。而自己斗将上的失利,也使得己方士气愈发低落。 总体而言,战场形式处于凝滞之中,一时间誰也压不倒誰,但是个人都知道这样下去,敗者一定是乌桓方 。 不行,绝不能这样下去! 聚集全身的力量,蹋顿正在酝酿着必杀一击。眼下乃是部族生死存亡之际,他不能输,他背负着乌桓的命运。 然而就在这时,后方却忽然传来嘹亮的军号声,蹋顿听声面色煞白,赶忙回头望去,一时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般僵冷。 视野之中只见密密麻麻的大小旗帜,在一面面不断向前推进的旌旗后方,便是大批大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汉军。 其中领头将校非常眼熟,仔细一看正是那北路伏军的主将们,鲍信、曹仁,还有一将唤作于禁! 这是最早所遇到的那批伏兵,他们追上来了!前有狼后有虎,顿时抽空了蹋顿所有的力气。他从未似现在这般无力,仿佛在王耀的布署下,自己的一切挣扎都显得毫无意义。 “賊人猖狂,安敢背对于我!?” 张扬的厉喝声唤醒了蹋顿的理智,忽然想起自己还在斗将之中,这位乌桓的王者慌忙之下就要回过身来,然而汉将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直接抬起镔铁偃月刀就是迅猛斜斩而来,根本不给半点机会。 咔嚓—— 蹋顿只闻一声脆响,接着便感到天旋地转,他定睛一看发觉自己竟飞了起来,不对……是头颅飞了起来,他的无头尸身已然从马背上轰然坠落,喷溅了一地殷红滚烫的鲜血。 即便机关算尽,自己终究还是难逃一死么?即便拼命突杀,乌桓终究还是逃不脱灭亡的宿命么? 疲倦如潮水般涌来,黑暗迅速吞噬着蹋顿的神智。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见部族入主中原、在大汉富饶的土地上建立起崭新的帝国。从此乌桓再无需担忧粮食不够资源匮乏,他们成了世间的霸主。 可这美好的景象转瞬即逝,再次回到战场,蹋顿看见了后方追赶而来的大批汉军。非但如此,他还望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左右两面,也忽然立起了密密麻麻的汉家旗帜。在那些战旗之后,便是无穷无尽包抄而来的汉军甲士。 乌桓,可谓四面楚歌…… 前后景象都很飘忽,蹋顿一时分不清何为虚实,不过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后者才是真实情况。至于前者,不过是自己在消亡前最后的臆想罢了。 这一刻蹋顿感到很悲哀,却又感到很轻快。他终于不用再为了俗世的纷扰而忧愁,他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 噗哧—— 以刀刃横插入乌桓王者的头颅,张扬将蹋顿的脑袋高高挑起。在这一刻,魁梧汉将中气十足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賊王蹋顿已死!” “尔辈还不跪地乞降!?” 第三百一十章 大节集会 初平元年,正月。 征北将军、冀州刺史王耀兵分三路奇袭乌桓,因为保密到位,征伐军开至乌桓大寨外都未被察觉。 所谓事成于秘,何况汉军各方面都占据绝对优势。奇袭之下征伐军大获全胜,斩敌数万俘虏夷人近十万,且成功讨取了乌桓王蹋顿以及一众王公贵族的首级,彻底将乌桓部族从大汉北域外抹除,使得边疆百姓再无需担忧被异族残杀掳掠。 此消息一经传出,登时便在汉境内掀起轩然大波。长期在领地上埋头苦干对外界以低调行事的太原侯王耀,也再一次成为众人热议的风云人物。 黎民百姓自然无需多说,对义公将军那是交口称赞,绝无半点诋毁。 而各地的封疆大吏、现有的诸侯军阀们,对此消息的态度就显得有些微妙。 乌桓虽然不是什么太过强大的劲敌,可好歹也坐拥近三十万人口,族中可以派出作战的男丁也有十余万。 尽管个体素质不高,但毕竟量摆在那去了,可以迅速集结十几万大军的乌桓,俨然已经不比汉境内一方寻常势力要弱,甚至可以说一般的诸侯绝对不是乌桓的对手。也正因为自身实力不弱,乌桓才能在匈奴鲜卑没落后,承继草原霸主的地位。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全民皆兵的部族,却被王耀悄无声息的给迅速灭了,双方真正战起来的时间还不足五六天,这如何不叫众诸侯惊恐? 王耀今日能轻易灭杀乌桓,明日就能轻易灭杀他们,大员们又岂能安心? 一时间对于王耀铲除乌桓这件事,各方势力褒贬不一。 袁术、曹操、刘表、孔融、刘焉、 马腾、黄琬等大员对出兵伐夷高度推崇,尤其是袁术曹操二人,更是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他们一个跟王耀私交甚好,一个则打心眼支持讨伐异族,自是满口称赞了。 至于一心拉拢王耀的董卓董相国,更是提议直接把王耀进封为大将军,只不过这个提议很快又被他自己收回了。 而袁绍、桥瑁、孔伷、陶谦、张超、袁遗等大员则对王耀讨伐乌桓心生不快。不过因为还在与董卓交锋,绝不能触怒王耀使得大计徒增变数,故此这一众诸侯只是私下蜚议王耀,并未公开在明面上表示不满。惟有喜好清谈高论的孔伷明确表达了他的愤慨。 在孔伷看来,大汉乃是天朝上国,似如乌桓匈奴之流都是帝国的藩属。 哪怕后来这些臣属叛逆了,甚至调遣军队前来侵扰汉疆掳掠边民,但那也只不过是还未懂事的孩子在胡闹罢了。作为天朝上国作为蛮夷的主君,大汉绝不该随意出兵征伐藩属,最多不过是派人去教化,直接动武实在有辱斯文,诚非仁德君子该行使的王者之道。 不过随着这番言论的流传,孔伷并未如他期许的那般受到众人赞扬,反是其麾下有几员将校觉得主公愚蠢至极,事后没多久便接连请辞而去。 有支持者有反对者,自然也就有对此毫不在意之人。孙坚、王匡、丁宫等距离汉北较远的军阀便对此没有任何意见。首先他们自身就具有较强的军事实力,再者常言远交近攻,他们与王耀隔得远,就是对方想对外扩张一时半会也碰不到他们。与其跟王耀交恶,还不如交好。 —————— 并州,州府晋阳城。 此际刚至大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道上来往过路之人无不笑容满面,便是遇到不认识的陌生人,也会停下相互行礼问候,在这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时刻,整座城池都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本来过年就该欢喜,何况乌桓被灭,从今往后汉域以北之外都再也不会有游牧部族的身影,这如何不叫人喜悦。 喜上加喜,实在让人笑得停不下来。 边境賊患,一直都是大汉边民绕不过去的话题。无论各地是否有防备,每年都还是会有人惨遭毒手。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久居边陲也正是如此。匈奴、鲜卑、乌桓,就仿佛是压在汉北边民心中的三座大山。只要他们存在一天,百姓们就难以畅快呼吸,只要他们存在一天,遭遇异族掳掠便只是时间问题。或许过个三四年才运气不好撞见一回越境前来打秋风的异族人,又或许会在几日内接连遇见。 而义公将军悍然出击,接连将这三个异族逐一灭杀,也让边民们再也无需担忧那么多,往后无论是放牧还是出行,百姓们都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了。 对于王耀,一众汉北百姓心中只有由衷的热爱。在正月忍耐着刺骨严寒越境出击,终灭杀异賊乌桓,义公给予他们的这份新年礼物,边地百姓满意到了极点。也从这一刻开始,汉北姓王不姓刘。 …… “诸君,这一年辛苦了。” 城郊王氏庄园,大堂坐满了王耀麾下的贤臣良将。此际王耀起身举杯,朝着臣属们一一敬去。 “孝先,若没你督管着我并州后方,本侯在外州 的一切行动都无法顺利展开。我要敬你一盏,多谢孝先了!” 对着毛玠微微一笑,王耀举杯就是一饮而尽。说句真心话,王耀对毛玠是真的非常满意,倘若没有毛玠献策且亲力亲为的督管改善着大后方并州,己方粮食也不会充裕到爆仓。 在近几年里,毛玠看似并不起眼,却是绝不可缺少的关键存在。他为人廉洁,常常向上推举清廉实干的人才,其严格督管把控着并州后方,杜绝任何形式的贪赃枉法,还在不断研究着如何施惠于民、利用各地自然资源来扩充官府。 看似他没有立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功劳,可实际上任何人立下的一桩功劳,毛玠都为之出了一份力。 “主公……” 没想到在这众臣齐聚的重要时刻,主家第一个点起的竟是自己的名字,毛玠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心中激动非常,毛玠亦是举起酒水一饮而尽,高声道:“愿为明公效死!” “我不要你死,本侯不要你们任何一人去死。我要你等都长命百岁,在成就大计后共享荣华富贵!” 淡笑摇头,王耀望向荀攸:“公达,若非有你出谋划策,这一场场战役绝不可能如此顺利,本侯敬你一盏。” “哈,谋臣出谋划策乃是本职,倘若主君不听取,便是张良妙计也没有用!与其说这一场场战役如此顺利是依靠职下,不如说是依靠主公能听得进建议,不如说是依靠诸位将军奋勇杀敌!” 荀攸反应很快,在王耀端起酒樽的同时自己也立马捧起了酒盏,臣主两人遥相对视一笑,旋即就是对望豪饮。 “高顺将军督 练三军功不可没,此乃有目共睹!来,不管伯平饮不饮得酒,都与本侯畅饮一盏!” “子龙将军浑身都是胆,每逢战事必定冲锋在前,为我军……” “张扬将军勇冠三军,此次便凭一己之力突破重围,即便遭到暗算肩腿受创,依旧忍着伤痛将乌桓王斩于马下。義海,此战辛苦你了,我敬你一盏!” “元皓,这些年来哪里需要你便前往哪里,一直任凭差遣绝无怨言……” “崔别驾,你重启酷吏,敢于以强硬手段整肃贪腐,冀州能够重整风气你功不可没,来,本侯也敬你一盏!” “审正南,汝之民宣处……” “鲍允诚啊,此次作战……” “臧将军,你……” 面对着满堂的贤臣良将,王耀没有忽略一人,尽数给予了最高的礼节待遇。 便是在一众贤才中相对显得略有些透明的阎忠、孙观、尹礼等人,王耀也没有进行区别对待。只要是在用心做事的忠心臣属,无论其个人的能力高低身份尊卑,王耀一律都敬了酒。 如此做法,登时引得文武臣子们红了眼眶。王耀平日里待他们就极好,眼下大节聚会,主家竟还当众把每个人的功劳逐一道出、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喝彩。 极其耀眼立下赫赫功勋的臣属被当众夸赞这没什么,可便是从没有参与过什么大事的属下,王耀竟也能道出对方的事迹来,这就实在让人非常感动了。 倘若主家平日里没有关注着众人,又岂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众人不禁暗自深思,只怕这全天下的大员中,能够如此关心厚待臣子的诸侯,也就只有王耀一人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处置降俘 推杯换盏间,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在道完每一位臣属的功绩后,王耀不知不觉也已经饮下了数十盏酒。 即便这年头的水酒度数不高,但几十樽下肚,多少还是叫人有些醉意。 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大节筵席也正式开始,一位位侍者端送着各种美味佳肴行入堂中,乐师们也抚琴吹笛,演奏起轻松欢快的歌曲来。 如此盛会,当然也少不了舞蹈,十来名身姿妖娆的胡女从屏风后行出,随着优美曲调晃动腰肢婆娑起舞。 就着歌与美人,文官武将们大快朵颐酣畅饮酒,一时好不自在。近期操劳忙碌带来的疲惫,如冰雪消融般再不复存。 逐渐到了戌时,一众臣属酒饱饭足开始闲谈,此际残羹剩饭已经全部端走,而乐师舞女这些闲人也尽数撤去,厅堂之中只剩自己人,大可百无禁忌畅所欲言。 而谈着谈着,话题自然不可避免的来到乌桓身上。毕竟距离这场征伐结束,直至现在也不过才刚过了几天时间。 …… “某原以为那蹋顿是条汉子,誰曾想其竟满心想着暗算于我。先使正午阳光晃花我眼,又让骑从暗箭伤人,真是卑劣至极,乌桓王都如此龌龊,这部族如何可想而之,此次征伐真是免了日后的隐患。” 痛饮美酒,张扬提起那一次颇为凶险的对拼,忽然感到有些心有余悸。 若不是他强撑着没有闭眼,只怕就算不 死,起码也得身负重伤。 蹋顿身侧的那些骑从显然练过,即便高速策马奔驰,放箭依旧放的很准,起码有五六支箭矢就朝他面门咽喉心口等要害射来,若非他将偃月刀舞得密不透风,只怕当场就会身负重伤。 要害插满箭矢,就算蹋顿武技远不如自己,也完全能够战胜他。 倘若蹋顿得胜,賊军自然士气大涨,决死拼杀下未必就不可能冲出重围。虽然就算让他们逃脱,也只是残兵败将没有多少威胁,但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既然已经结下死仇,自然是一锅端掉最好。 “还好,也不知是草原上难寻毒物,还是蹋顿觉得能一击必杀,那些骑从们并未在箭头上涂毒,不然……” “唉,悔不听文远劝诫,某险些坏了大事!” “诶,義海无需自责,这也是本将没有严加叮嘱,跟你没有关系。” 见张扬满面后怕神情自责,张辽脸上有些惭愧,与大.大咧咧少有算计的张扬不同,他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蹋顿可能要耍阴招,这才一早就出言提醒。 不过话出口后,他便觉得以张扬的武力,就是被暗算一下也能斩杀蹋顿,故此也就没有太过在意,当即便调转马头,率军突击大批乌桓兵去了。 现在想想实在太不应该了,人力终究有限,便是天下第一的绝世战将,如果被挖空心思各种算计,只怕也难逃毒手。就好比此战,蹋顿的 暗算虽然没起到预想一击致命的效用,但确确实实也有两支箭矢射中了张扬,倘若箭上涂有剧毒…… 张辽没有继续想下去,不过此刻他脸上已然有些阴沉。比起张扬而言,他觉得早就发现端倪的自己更该自责。 “所谓成王敗寇,为求胜利使用任何手段都很正常,毕竟只要能达成目的,方式光鲜与否,又重要么?” 鲍信轻抿酒水,笑道:“我等不屑使用龌龊伎俩,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此次就把它当成一个教训,以后可千万不要再犯了。敌賊就是敌賊,从敌对的那刻起,便是你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死仇之间,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鲍信素来宽厚爱人,但他这份仁爱却分得很清楚,对同袍手足他可以毅然决然牺牲自己,而对敌人他却没有半点仁慈可言,下手狠辣绝不留半点情面,再卑劣的手段只要对己方有帮助,他都会毫不犹豫采纳加以使用。 或许敌人投降之后可以得到他的宽仁对待,但只要对方还持有武器,就不要怪他冷酷且不择手段。自己都这样做,鲍信当然会以最坏来揣测敌人。以他看来张扬太蠢了,根本不用这么着急冲锋在前,只消等会张辽,两员悍将同进同退,蹋顿再阴也暗算不到他,这伤根本就没必要。 “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蹋顿深陷重重包围之中已是插翅难逃。既然如此,最稳妥的方式 就是先拖住他们、汇合几路援来的大军以碾压之势将其灭杀,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没必要冒险去斗将。” “一骑冲百骑,听起来确实非常提振人心,可这往往是劣势方不得已而行使的孤勇之举。占据绝对优势何必要这么做,倘若出现意外遭到暗算那该如何是好?将校失利,军兵自会受到影响。一人身死是小事,可误了侯爷之计那便是大事了。” 这一番话道出,满场文官武将纷纷颔首,只觉得鲍信所言确实有道理。而张扬却是面色一暗,默不作声喝起闷酒来。 与张扬私交甚好的张飞见状,当即岔开话题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作为王者往往都还是会要些脸面。蹋顿如此腌臜,就已经说明乌桓绝非善类,这样一个卑劣的族群,如何处置才最为妥当?” 听闻此话,臧霸双眼一眯,冷冷开口道:“当斩尽杀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经过此战乌桓与我等结下死仇,倘若不将其彻底抹灭,往后定成祸患!” “宣高兄所言有理,我也觉得该将其斩尽杀绝。这些游牧部族常年袭扰我大汉边境,所犯罪孽何其深重,既然落到了我们手上,自然也就该还债了。” 于禁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巡边司马,就只是那一小段日子,他便深刻的体会到了域外异族有多猖獗。几乎小规模的入侵每月都有,胡賊们下手狠辣,杀人劫货得手就跑 。那些鲜卑乌桓人全是轻骑兵,他这个巡边司马根本追不上,每次都只能望着賊人的背影怒喝咆哮,却毫无办法。 眼下乌桓死得死伤得伤,大半族人都已经命丧黄泉,剩下这点人也全被俘虏,于禁还是比较希望将他们尽数斩首。 “既已收降,岂有再杀的道理?” 田丰忽然开口,顿时便引得一众文臣的赞同。这倒不是他们心软,实在是此等做法确实不合适。 在双方交战时,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只要你有这个能力就完全没问题。 可战役都已经结束了,那少许得到收降的乌桓人都被押到汉境中来了,这时再将他们斩尽杀绝一个不留,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然,硬这么做同样不会有啥问题,毕竟汉人痛恨域外异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是杀俘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一时间,文官武将的意见看法非常鲜明。武将大多希望将賊寇彻底灭杀,而文官则希望慢慢整治,不过两派都只是建议而已,并没有太强烈的呼声。 毕竟乌桓人并非汉人,而是人人喊打的游牧部族。对待这类异族就是先收后杀也没问题,没人会拿这个来做文章。 而乌桓转瞬便被灭杀,并未给己方带来多大损失。武将们虽然对之不喜,却没有深入骨子里的仇恨,倒也没非杀不可。 说着论着,一众臣属全都朝主位上的王耀望去,想知道主家将如何定调。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君王为轻民为贵 见众臣望来,王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桌案,极力思索着一个较为合适的处置方案。 此刻酒水的后劲已经上头,叫王耀的思绪莫名活跃起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乌桓作为域外异族必然不可驯化,且大汉与游牧部族数代人之间的仇恨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化解的。此次我军出征更是灭杀无数乌桓人,若放任残存者继续延续下去,无异是养虎为患,总有一日会遭其反噬。” 此话一出,一众武将纷纷颔首。而就在他们即将出声附和之时,却又见王耀话音一转道:“不过一味的杀戮也绝非处理争端最好的方式,既然已经收降俘虏,自然也就没有事后再算旧账的道理。” 说到这王耀双眼一眯,缓缓道:“想要灭绝一个族群,挥动屠刀是最愚蠢的方式。如今乌桓主体已经被灭,剩下的也只有些老弱妇孺,与其将他们残酷灭杀不如直接划为汉民。连十万人都还不到,要不了两三代就可以将其完全同化。” 面对这折中的方案,文武大臣们自然没有二话可言。 尽管臧霸等将校觉得如此做法太过宽仁,短时间内看不到什么成效,但他们还是理智的没有去提出反对意见。 王耀麾下人才济济,无论文武都不存在缺不了誰这种说法。每个人都很识相,讨论阶段大可畅所欲言,可一旦王耀拍板定论,就再没有反对的声音,就更不用说是顶撞了。 讨论完如何处置乌桓人,堂中氛围又重新欢快活跃起来 。 毕竟王耀现在盘子铺得极大,不少将校文臣原是好友,却因为各自职位硬是一年都见不到两回,这一次聚会自然要畅所欲言,好好联络下感情。 看着满堂臣属其乐融融,丝毫没有明里暗里的斗争,王耀便感到大为快意。 很多掌权者都认为势力中有两三股派系相互斗争是最好的,派系之间不和睦不融洽,受益的是君主,当权者只需居中调和便可高枕无忧,为了得到宠爱压住敌对者,各派系自然全力做事,这是一种良性循环,可事实又真是如此么? 诚然,如果没有派别文官武将们情同手足,联合起来确实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推翻现有君主的统治。但这说来简单,真落实到现实中的概率却无限接近于零。 而几派相互斗争看起君主受利,可那也只是刚开始。当几方仇怨积深,又哪里还会顾及国家大利?为了己方得利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大局,历史上有无数强盛的朝代因为党争而灭亡,如日中天的帝国往往都衰敗于内部,王耀绝不继其后尘。 第三百一十四章 国无储君 天下不宁 尽管最后出现了一点插曲,但此次大节之筵终究是在欢快中落下帷幕。 酒足饭饱的众臣属接连离去,而冀州别驾沮授却找上王耀,言语有要事相谈。 此际夜深,不过酒水饮了不少,王耀一时也没有睡意,当即便领着沮授来到庄园较为隐秘的一处庭院中。两人对坐在空无一人的院中凉亭,一边享受着晚风,一边商讨着正事。 “则注兄,这夜里不去歇息,是有什么大事想要与我商讨?” 倚靠着竹椅,王耀浑身热气滚滚。 古代水酒度数很低,但架不住量多,几十盏下肚酒量再好也得上头。酒精化作热流游转于浑身各处,让人即便坐在冬日的室外,也感受不到多少寒意。 “主家,不知您是否……” “是否已有看上的大家闺秀?” 沮授稍作犹豫,旋即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道:“倘若还没有,或许就该抓紧了,卑职也可以为您去寻觅适配的千金。” 王耀闻言一怔,没想到沮授这般郑重的寻他过来,谈的竟是这些。 许是看出了主家的诧异,沮授不由面露苦笑,解释道:“倘若侯爷只是一个没有抱负的县令县尉,那便是晚些娶妻生子也无伤大雅,可您如今坐拥三州之地,乃是天下诸多势力中的最强者,如此背后就必须要有继承者。如果 没有血脉子嗣,那您麾下的臣属们也不会心安。” 此话并没说的太直白,但王耀已经理解了其中涵义。 确实,随着自己做大做强,娶妻生子也必须拉上进程了。甚至就眼下来说,早点培养一个继承者比什么都重要。 别看他王耀还没到三十,可是这里是汉末而不是后世。根据史书以及文献可以看出,在汉末三国时期,人均寿命仅在二十岁左右。即便养尊处优者往往都比底层贫苦活得久,但大环境恶劣无论上位下位尊贵卑微,横死的概率都很高。 臣属自然要劝他早立继承人,说句难听的,要是哪天自己遇到意外横死暴毙,有继承人和没有继承人,那完全是天差地别。倘若他有儿子,势力就仍在,文武旧臣们不会散去,而是紧密围绕在他王耀的后人身旁,也便是他们的新主。 而如果没有继承者,只怕他王耀何时死,王氏集团就会在何时坍塌瓦解,一个个掌权的臣子纷纷独立一方,甚至还有可能自相残杀,让外人捡了便宜。 如此想来,沮授确实提了个被自己忽略,却又非常关键的要事。 常言国无储君天下不宁,换个角度来看,一个没有后继者的势力是没有抗风险能力的。他王耀一死,看似强盛的集团就会迅速分裂,如此一个极其危 险、很有可能传不到第二代的势力,又有哪个臣属愿意为其效死呢? 拼死拼活挣功勋,别到头来势力直接因为没有承继者垮台了,那文官武将们不是白忙碌大半辈子了? 眼下自己还年轻,故此这个问题还没有很明显,可随着年纪上去,这也是迟早都要解决的。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等到迫在眉睫再去处理? “则注提醒的是,不知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尽管一想到娶妻,王耀的脑海中当即便浮现出许多后世人尽可知的美女之名,但皮相外貌终究不是关键,娶妻要娶贤,作为一方诸侯则更是如此。 貂蝉,大小乔,甄宓,孙尚香,步练师,无一不是国色天香,然而漂亮与否这并不重要,正妻不是妾,往后如果自己开辟新朝,那可是要册封为皇后的。 贤良才是第一要素,最好其亲族也不要有太大的势力,从根本杜绝外戚作乱。 “人选?哈哈,这可就多了!只要主家有娶妻之意,适龄的良家女子有的是,大可放出消息让她们父辈发来信函,届时择其优者取之即可。” “好,那这事就交由则注兄了。” “诺!职下定尽心尽责完成此事!” 道完正事后,沮授当即告辞而去。 眼下正是大节,王耀在宴请完众多臣属后,还要与父 兄亲眷们谈话,他不应该过多打扰。 —————— 二月,发生了不少大事。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司隶方面,董卓挟帝迁都,焚毁旧都洛阳,本就扰得天怒人怨,非但如此其还丝毫不约束部下。西凉军驱迫洛阳数百万民众与之同行,在行进路途中,百姓惨遭凉州兵抄掠践踏,加上饥饿劳累,死者不计其数。 关东联军听闻此讯,英雄豪杰们无不怒斥董卓为逆賊恶賊。然而数十万联军耗用巨大,仅凭后方运来的辎重根本不够,每至一处也免不了就地征粮。 当然作为正义的一方,关东联军不会像西凉军那般不择手段的明抢,他们会以朝廷的名义立下字据,用这空头支票强行购买百姓手中仅剩无几的食粮。 可怜司隶百姓,不少人好不容易逃过了董賊,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讨董联军,然而联军们到达的第一件事不是除賊,而是从他们手上征粮。 就算明知道那字据根本无处兑现,可看到征粮汉军腰间别胯的长刀时,欲哭无泪的百姓们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趁对方还没动手,出钱出粮还能免受皮肉之苦,保全一条性命。倘如就硬是不给,待到对方恼羞成怒掀开那光伟的遮羞布明抢时,只怕他们就再无活路。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更不会 去对外宣扬关东联军的暴行。 而董卓统治下的司隶遍地狼藉,多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脖子一抹,一切的恶行都可以推到西凉军身上。 有誰知道他们是死在联军手中还是西凉军手中?在这命如草芥、毫无秩序的乱世之中,百姓是最底层。他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尽管今朝又被关东联军搜刮了一道,可逃难出去到各诸侯的地界上,对诸多大员他们也只能交口称赞,绝不能对经历过的不公之事表露半点不满。 一切苦痛,他们只能咬牙忍受。 除却此事之外,还有一件影响天下的大事,那便是董卓改铸钱币。 逃至长安,董卓忽然出手,废坏了通行已久的汉五铢钱,改铸小钱流通。 洛阳长安等地的铜质物件例如铜人铜钟铜像全部被搜刮毁坏,用来铸成小钱。 此举引发了货币紊乱,从此司隶一带钱货不行,盛行以物换物用实物来交易。 这一做法,非但让大汉的经济倒退了几百年,还再次沉重打击了中央朝廷的公信力。毕竟无论董卓是国賊还是什么,但他的一切政令都是通过朝堂来发出的,公文上甚至还有大汉皇帝的印章。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汉帝只是个傀儡,这些怪不得刘协,可看到那些公文看到那些印章,还是免不了对大汉离心离德。 第三百一十五章 公共交通 三月,春暖花开。 节日的氛围逐渐淡去,各地忙碌的青壮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新年新气象,但在这乱世之中,新的一年是会比去年好还是更坏,那就不太确定了。不过在大汉东北三州的地界上,倒是可以确定一日比一日更好。 在水泥新型官道的全面铺开下,各州郡之间的交流变得密切。 以前幽并两地,许多乡县之士一辈子也走不出乡里,而在今天却可以轻松前往外郡。官府在每个县都设立了公交马车,前往临县只需要几个饼钱,人人都支付得起,就是前往外郡谋生,这车费也不过就是五六天的工钱罢了。 走出故乡的成本变低,自然就有大把的青壮想要走出去看看。 而青壮们有了更多的选择,地方上为了留住劳力,就必须得开高工钱,再不能像以往那般肆无忌惮的将人压迫成苦工。 全面推行公交马车,这在并州一带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毕竟并地作为王耀的大本营,是最早经历诸多改革的地方,民众本来就没有遭到压迫,在故乡待得舒服自然也就不会想迁往外地。且并地马多,许多百姓自家就养有马匹,有了公共马车不过是更方便了些罢。 可在幽州 冀州,公共马车无疑对当地环境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影响。 幽州山多道路难行,且山林之中往往都潜藏有拦路劫匪,一个人想要离开故里前往外地闯荡,这往往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大冒险,且不说长达数月的步行路途需要攒多久的钱,就是钱和干粮到位了,这安全也没有任何保障。 离乡前往外地很难,也因此滋生了无数阴暗。地方官吏大可贪赃枉法,因为没几个人能出去告他,而少数几个草民的检举也不是事,一点小钱就可以摆平。豪强大族们也可以肆意压低工钱,毕竟你不做有的是人做,小小乡里能找到的活计就那么几个,工钱给的再少也只能咬牙忍受,毕竟不做这工,还能做什么?至于离乡谋生,那也得走的出去才行。 而官府新搞的水泥官道和公共马车,毫无疑问为百姓们增添了许多余地。 故乡有坏官,坐车去郡里敲鸣冤鼓告他!故乡招工很坑,那就坐车去不坑的地方做活! 反正在王耀统治下,幽并冀三州都有极其廉价的马车,前往外地根本就不需要多少成本。难不成三州之内几十个郡近三百个县,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差事? 无数人坐上了公共马车 ,踏上了个人的征程,这为他们的目的地带来了些许治安上的混乱,却也带来了不小的机遇。 而这种离开乡里的先行者多了,地方上也不得不做出改变,最明显的便是各地工价普遍提高,即便谈不上优厚,也再不是管两顿饭就可以糊弄的了。 这一变化就足以让各地的大部分底层人士欢呼雀跃,在对明天更加憧憬期待的同时,也对王耀歌功颂德起来。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誰对他们好,是誰让他们生活的更轻松,他们心中都有数。公共马车绝对是亏钱的,这点显而易见,也只有义公将军会为民间做到这步,其他人便是刘虞也做不到。 —————— “主家,照眼下这势头发展下去,便是再过五年,公共马车也还难以盈利。” “诶,本侯办马车,可不是为了车钱这点蝇头小利。这么多钱砸下去,要是为盈利,随便换哪种营生收益不都更高?” 晋阳城郊,王氏庄园。 手持新式火枪,王耀正一边打靶,一边跟田丰聊着。 田丰也是个贤才,不过自己麾下贤良太多,反而将他给忽视掉了。这几年间田丰一直没有特定的职务,就像一块哪里都合适的好砖,哪里需要 往哪搬。 在前段时间的大节集会之后,王耀便想到了组建公交系统,正好田丰闲着,这一方面的事务就尽数交由他来负责了。 “侯爷大义,职下敬佩。” 真心赞叹一句,田丰感慨道:“当今世道,地方主官能做到不以权谋私不取利民间,就算得上是罕见的好官了,那都可以称得上青天大老爷。而主家非但为民着想,甚至还倒贴钱款为民谋取福祉,这汉北的百姓,真真是有福运啊!” 砰—— 细长的枪管猛然一震,焰火随之喷涌而出。看了眼不远处碎裂开来的木标靶,王耀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修水泥路成本很低,只是因为道路太多太长,才显得花销不小。 石灰石、黏土、砂子、碎石,这些材料基本随处可寻,甚至可以说是零成本,修建水泥路最大的花销还是在于人工。 不过人工那点钱也算不得什么,此次组建公交系统,最大的付出还是在公交马车上面。 就眼下而言,像什么蒸汽机柴油发动机之类的,在自己有生之年大抵是见不到了。公共交通可以发展,但依旧只能依靠畜力,马匹在汉末毫无疑问是稀缺资源,自己为了公交也算是付出不小了 。 尽管拉车用的是驽马,跑不快价格也不贵,但贵就贵在了数量上。 每个县两班车,一班两三匹马,那么一个郡就是快五十匹马,一个州就是几百匹。要想全面铺开公共交通,三个州就得布置近两千匹马。虽然都是品质较低的驽马,但两千匹也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放在一些不太在乎质量的地区,这批马匹都可以组建一支骑军了。虽然最多也就是斥候轻骑兵,但那也是强于步军的骑兵。拿两千多匹马来实惠百姓,没有任何一个诸侯会这样做,也就他王耀了。 “提升州郡交通及运力,受惠者非但只有当地民众,官府同样也是。” “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再大再多的付出也值得,又何况仅仅只是千余匹马?就是再翻一倍那也值得。” 慢慢装填完弹药,王耀举枪瞄向了新换上的标靶。 他手上这支火枪是军机处最新研制的产品,已经无限接近于早期的毛瑟步枪,枪械本身简单可靠,弹药也并未分开,而是合二为一的铁壳弹。 就目前而言,这种火枪及子弹还远不能批量生产,只能少量出货给王牌使用。不过问题不大,样品都有了,距离改进生产方式及效率又还会远么? 第三百一十六章 河畔理政 早间打靶结束后,王耀径直驱车前往不远处的汾河。 正是初春,河畔两侧开出了桃花,微风拂过总有几朵粉嫩的花朵落入延绵不绝的清澈河水,缓缓顺流而下。 在这样的环境中处理公务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就着还略微有些发寒的河水洗了帕脸,王耀精神抖擞。 他席地而坐,侍从们刚搭好的木案上摆着几册文书,正是今日要处理的汇表。 实际上有诸多贤才相助,王耀一点也不操劳。大部分政务都被文臣分担了去,他只需批阅下属们送来的集合汇表即可,根本不用操心在繁杂的事务中。还是那句话,琐事就交给下边人去处理就好了,主君上位者只需要管理臣子,一个日夜忧愁政事的主公虽然谈不上昏君,倒也远远算不得贤明。 “司隶难民逃亡至我并冀一带?嗯,收拢布施是有必要的。” “继匈奴鲜卑乌桓被灭后,东域外的诸多小国无不胆寒,纷纷遣使献礼而来,乞求归顺本侯,眼下就在路上了?好,很好,算他们识相。” “唔……乌桓部族的善后问题,男丁贬为奴役劳工,女子则归入幽州民间?这法子可以,要不了几代估计就没人记得乌桓了,审 配这提议可以。” “论功行赏是必要的,厚待此战牺牲的军士家属,赏赐每一位有功之人,即便时运不好没有取得战功的军士,也当予以些许安慰奖?确实有这必要,不过无功者的赏赐不宜过重,就赏半月俸禄好了。” “……” 认真阅览着公文,王耀持笔不断标注下自己的指示。 其实诸多臣子已将事务处理的非常完美了,他也不过最多是略作修改。 近期治下没有太多大事发生,大多政策都是在为先前的一系列行动善后。 看似他王耀坐拥三州之地,应该赶紧趁着天下风起云涌而迅猛出击、尽全力扩大势力范围,然而眼下却是不能。 首先董卓未死西凉军还没有垮台,关东联军目前还是铁板一块并未内讧,在这个时候出击青州兖州,毫无疑问是将自己放到了天下群雄的对立面,虽然就是这样他也不惧,但要不了多久董卓便招架不住了,届时关东联军自会分崩离析,甚至于相互间兵戎相见,届时自己再出击,那便是诸侯个体之间的争锋,而不是一惹就惹上一整个群体。 其二也就是最关键的一点,他王耀虽然兵强马壮,一家就能力敌数家联合,但如今 他已有饱和之势。 并州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本营,而冀州幽州却是刚才一口气吞下的新地盘,民间的支持度倒是够了,可政务系统以及军队,都还在重组改革之中。 幽州军有兵有将,但是装备粗陋战术老套,在更新优质装备和全面提升将校能力之前,很难形成可靠战力。 冀州军就更不用多说了,基本就是尽数遣散了,重新招募壮丁组建的,即便有高顺这等顶尖的练兵大将在冀州整军,没个半年功夫也很难有所成效。可以说眼下三州的防卫基本都由并州军来负责,即便并州军力强大,可分散到了三州,他王耀手中除却三万新式军队,也没有更多的军队可以调动了。 层层因素加叠之下,现在王耀只能静观局势,尽早彻底整合完幽冀之地。 “减少远行成本,百姓也就有了更多的选择。人口流动性变大,也从某种意义上降低了豪强大族对于地方的掌控力。” “要让民众们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可以适当促使百姓与地方豪强展开斗争,更要让百姓知道只有紧密追随本侯,他们才能不被大族欺压,同时扶持一些新兴小豪族,不要他们多强,要的是忠诚和数量 ,规模上去能与老牌世家们分庭抗礼即可。届时大族们要对付这些小族就足够焦头烂额了,何况边上还有大批渴望他们灭族的民众?如此环境下幽冀世家想要维持现状都难,也更不敢失去官府的支持。” “想要将辉煌延续下去,豪强们就只能紧随本侯的步伐,否则就必然没落。要不了几年,现有大族们不是灭亡,就是彻底转变为本侯的支持者了。” 批阅完汇表,王耀望着奔流不息的汾水,思绪轻快极了。 迷人的河畔空气极其清新,就像是雨后初晴一般,呼吸都让人感到畅快。 在汾河办公,可比在那高邑城中的冀州刺史府舒心多了。即便经过专项整治,高邑城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臭气,虽然高邑居民已经开始讲卫生树新风,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高邑这座人口稠密的大型州府城市,就像是腊肉一般,已经被恶臭给腌入味了。就是街道上再不见潲水、排泄物,那也要过个好几年才能变得清新。而在此之前,王耀并不想在那里办公。 不过还好,眼下水泥官道全面铺开,将幽并冀三州紧密连结。若有需要,只用坐在马车上疾驰个三四日,便能从晋阳赶到 常山高邑去,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 交通便捷了,自然想在哪办公就在哪办,真要去哪里也不过是几天的事。 处理完正事,王耀就着美景开始锻炼身体,无论再忙身体素质也不能落下。 健康是大计的基本,虽然不是一线冲杀的武将,可就是作为不上战场的主公,也需要保持强健的体魄。 “报!侯爷,司隶来信!” 刚刚锻炼出一头热汗,王耀就见晋阳方向冲来一骑信骑,对方装戎打扮与军中骑士截然不同,特制的尖顶盔上没有翎羽很好辨认,叫他一眼便知这是隶属于谍探处的报信手。 看来袁董方面出现大变故了。 在被自己敲响警钟之后,王涵一改往日作风,再不因为怜惜部下而延缓大局,在不惧牺牲的作风下,谍探处耳目安插的极广极深,源源不断的持续为王耀了解天下大势。 不过寻常小打小闹,往往都不会主动汇报上来,而是经过一周整合之后再汇总上报。眼下距离上次汇报才不过两三天时间,忽得就有信骑前来,想来定不是小事件。一瞬间理清楚头绪,王耀立刻停下动作擦拭去汗液避免热冷交替而感冒,披上侍从递来的大衣后当即便朝信骑迎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 司隶近况 “报,侯爷,这是司隶方面传来的急信!王统领过目后立刻就叫小人将信送到您手上,该是发生了大事。” 策马来至王耀身前十来步,报信手极有规矩的翻身下马,他从怀中摸出一封盖着红色漆印的密信递给跟前的近侍,当即便单膝跪地,抱拳肃声道:“据派送加急信的同袍所言,如今司隶凶险非常,西凉军人心浮动节节敗退,已然出现大批溃逃者,而尽管关东联军形式大好,却也是互生怨隙,都不愿意出兵出力,故此即便联军占尽优势,战局却又陷入胶着之中。” 一番简单的解释入耳,王耀眉头轻挑没有说什么,随后他接过亲卫检查过无毒无害的密信,便是仔细观阅起来。 信上内容一入眼帘就让人啼笑皆非,这些诸侯一个个自诩无私为国,实际上每个人都满腹算计。 两三镇诸侯负责一面攻势,而这几镇诸侯之间互有旧恨的情况比比皆是,战起来自是相互拆台,如此想有进展都难。 而有些人则干脆就是直接不想战局发生进展,袁绍虽为联军盟主,自身实力却远远排不上前列,为了得胜后揽下最大的胜利果实,他必须立下大功勋,故此每每遇到软柿子,他都会派遣自己的部队前去立功,硬骨头则抛给其余诸侯,常常依据关系深浅来安排敌人强弱。 这样一两 次还没什么,可次数一多众诸侯也很是不满,凭什么他们打最狠的仗付出最大的牺牲,就让袁绍独自捡便宜? 但碍于袁家巨大的影响力,袁绍近期又因为讨伐董賊而死了全家,众诸侯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好直接发难。 由此摆烂也就合情合理了。 他们要让袁绍知道,如果没有他们,光凭袁氏则根本奈何不了西凉军,袁家的大仇,也永远报不了。 然而袁绍却也是不以为然,他的官职并不算高,严格说来他还只是个郡守,眼下成为讨董联军的盟主,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每一日过去都能提升不小声望。 毕竟在不明真相的大多百姓眼中,他袁绍一直活跃在抗击暴政的第一线。 对袁绍而言,讨董战场有没有取得进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将联盟尽可能多维持一段时日,为他自己多提升些声望。 偌大个讨董联军,几十万大军游戈在司隶一带,可偏偏就是不动真格,就这么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围拢着西凉军。不懂的人是真不懂,可清楚其中内幕之人,则无不感到啼笑皆非。 真是好一出大戏,精彩极了。 “这就是大汉的忠臣们啊!” 观完信上内容,王耀情不自禁的长叹感慨,只觉得大汉确实无可救药了。 不过这与他无关,无论司隶形式再怎么变幻,自己也不会下场 的。 眼下正是修身养息之际,在暗中积蓄实力静静观察就行了,从某种角度来看,众诸侯之间闹的越不愉快,反而对他王耀来说则越有利。 就现在而言,大行动搞不了,但小动作却还是可以施行的。 首先不论关东联军和睦与否,董卓都已经不可逆的走向了衰敗,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董卓上位后的一系列暴政使他沦为国賊,不仅四面皆是敌人,就连西凉军内部都已经人心惶惶,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怀疑猜忌。西凉集团刚刚登上顶峰,可这璀璨时光就如同流星一般,固然绚烂非常却稍纵即逝,眨眼便开始没落。 作为需要组成联盟才能讨伐的国賊,西凉军的实力自然无需多说,除却军事力量强大之外,他们还有大片大片的地盘。 而并州与司隶和凉州接壤相连,在董卓被灭之后,自己能不能接手这些原属于西凉军的地盘?那时凉州军群龙无首,而己方本就跟西凉方面交好,或许不费吹灰之力只需要抛出橄榄枝,就能一口吞下董卓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成果。 凉州军虽然臭名昭著,但天底下就没有整治不好的队伍。如果能轻易吞并这支极具战斗经验的劲旅,那对于整个王氏集团来说都是一件巨大的好事。 英雄不问出处,将帅是军兵的表率。将是匪,兵自然也是匪 ,只要能加以正确的改造,西凉军未必不能从刽子手转为王道义师,不过凉州军这名号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必须彻底的进行改头换面。 “你且回去叫王统领准备好,本侯今夜就要找他问话。” “诺!” 望着报信手策马离去的背影,王耀目有精光。 他不怕打仗,甚至他还坐拥着全天下战力最为强大纪律最为严明的军队。 但是只要对内动兵,无论胜负成敗,都将是华夏的灾难,都将是民间的不幸。他可以动武,他完全有这个能力,但王耀还是更希望以和平交接、兵不血刃的方式来扩大疆域。 在东汉末年,虽然礼法道义已经有崩坏的趋势,但毕竟还没有。 极具名声威望者,对于远不如自己的人,常常能操作出一些堪称奇迹的事件。 现在不像是往后那些朝代,非要碾碎对方的军队才能取得胜利。在汉朝只要在实力及名望上压倒对手,同时贯彻正道义理,往往能够避免兵戎相见就达成战略目的,这绝非个例反而常常能够见到。 似如袁绍吞并韩馥就是个典型,韩馥实力不弱有自己的军队,还有一干忠心耿耿的能人追随。但就因为袁绍更有威望更符合大道,光从影响力上就把韩馥吓得屁滚尿流,直接就退位让贤了。 史上刘备似乎也做过差不多的事情。 如今自 己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都堪称天下之最,自然要用好这些优势。 上兵伐谋也正是如此。倘若全方面碾压诸多对手,还只能通过武力来扩张,未免也太过无能了。 史上汉末乱世堪称华夏之殇,后世者大多都将视线关注在那些英雄豪杰、美女佳人的身上,殊不知这场动乱为整个民族带来了何其巨大的创伤。 有人说汉末人口损失了98%,这毫无疑问是过于夸张了,可实际情况又能好得了多少。这个时代的死亡率高的骇人,几近有七成以上的汉人丧命于这场乱世。其中固然有汉末大瘟疫的缘故,但除却天灾以外,人祸也是巨大的因素,而最大的人祸就是战争! 如果一直从汉末算到三国结束,那么华夏的人口则将近则损了八成有余直逼九成。如此创伤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于此才有后世那么多年的颓唐,才会上演什么诸如五胡乱华的悲剧。 穿越者的到来绝非是没有意义的,穿越者肩负着振兴民族的重任,王耀对此坚信不疑。既然他奉天命来至汉末,自该力挽狂澜,阻止悲剧的发生。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 扩大疆域早些执掌全局,这是不能延缓的,但同样他也该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死伤,这个对象不仅仅是他麾下的自己人,更有那炎黄土地上的万千无辜。 第三百一十八章 无用之臣 长安三月,正是春暖花开之时。 作为历史名城兼具大汉重城,长安的各方面设施一直都不逊色京都洛阳多少,无论是从经济还是人口以至于城防,一直都处于天下第二城的宝座上稳居不下。 寒冬渐去,这座重城也随之逐渐复苏起来,在董卓当政后,京都洛阳长期被西凉军搜刮掳掠,各方面大幅倒退,长安也自然而然的接替了天下第一城的宝座。 然而好景不长,十八镇诸侯联军来势汹汹,素来嚣张跋扈的董相国居然心生畏惧了,领着军队挟持着天子便迁都而来,长安,这座历史悠久的重城终于也无法避免惨遭国贼的摧残。 军纪败坏的西凉军已经习惯了在民间作恶,而一众西凉将校也习惯了对此视而不见甚至推波助澜,洛阳的悲剧也随之完美复制到了长安身上。而本就惨遭国贼蹂躏的长安,还要面对海量被凉州军驱赶而来的洛阳流民对本地经济的冲击,一时间原本井井有条的长安城就被这么彻底摧垮了,再不见昔日的繁荣昌盛。 董卓对此毫不在乎,在他眼中受苦受难的百姓不过就是蝼蚁罢了,作为执掌天下大权的无上相国,又怎么可能会去怜悯微不足道的蝼蚁呢? 踏死就踏死,这些卑贱如尘埃的东西不值得让他浪费半点心神。 而正所谓有压迫就有反抗,在西凉集团未曾察觉到的阴影中,有一束名为忠臣的炬火正在熊熊燃烧。 …… 司徒府, 戒备外松内严。 新上任的王司徒正在宴请群臣。 提起王允,就不得不说这位长期被排除在权利圈子之外的刚硬直臣近期撞了大运。董卓刚刚总揽大权时,为了巩固地位大肆排除异己,一个个名扬四海的贤臣们接连惨死賊手,如此数月下来朝堂上确实没有反对的声音了,但偌大个中央朝廷却也只剩下些唯唯诺诺的庸碌之辈。 董卓一直视百姓为草芥,却病态的渴望着得到贤人们的认可,而正是因为有这份执念,才会让他每次受到贤人抨击后便会立刻陷入疯狂。 把不听话的贤臣全部砍杀,董卓迫切的想要扶植一批听话的贤臣上位。说到底除了个人喜好之外,他也确实需要帮助。 董卓一直视自己为聪慧之人,他总能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可对于治理整个国家而言,他的这份小聪明显然不够,随着局势日益崩坏,董卓也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故此他必须要招募贤才。而在这个时候,早年因为贤明刚正得以闻名,却因为劝谏诛杀阉党而被罢免的王允,也逐渐走入了董卓的视线之中。 打听到这位贤才就在司隶一带晃荡,董卓立刻就派人去搜寻王允。 而王允虽说是为了避免被报复而隐姓埋名,可在十常侍被连根拔起后,他又立刻换上了原先的姓名,寻找起来并不难。很快王允便被带到董卓身前,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名扬四海的大贤仿佛不厌恶自己,甚至 言语中还有恭维之意,这顿时令董卓大喜过望,二话不说直接为其加官赐爵。王允就这么未立寸功,一下登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司徒之位。 “此间安全,诸君大可畅所欲言。” 坐于厅堂主位之上,王允面色凝重的环顾诸多大臣,那浓黑的眉宇皱成一团,其中布满了忧虑与哀愁。 事到如今有无数不明真相的人视他为谄媚国賊的小人,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铲除国賊,尽早让国家重回正轨。 长达数年隐姓埋名的日子很不好过,王允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过刚易折,唯有刚柔并济才是正道。倘若当年不与阉党硬碰硬,他就能长期在朝堂上留有一席之位,或许有自己在旁出谋划策,何进便不会犯傻,也就更没有后来的董賊入京。 沉淀下来的王允看似再无锋芒,可实际却并非如此,只是他的锐气已经收敛到内心深处。他非是不愤怒,而是极端的愤怒,但他深知表露于形毫无用处,他要做一条暗中的毒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势必要董賊饮恨当场! “王公,我等已经暗中收拢住了十数名原京军校尉的支持,只要董賊身死,这些校尉就会立刻发兵而起,打西凉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我等要对付的并非整个凉州军,只需诛杀董卓老儿,迅速掌控住长安即可,继而只需紧闭四面城门,死守到关东联军赶来就行了!” “非也,关东联军也不是什么善 类,如果真的忠心为国,他们早就打过来了!袁绍根本就没有他说的那般爱国!” “此乃谬论!袁盟主为讨伐董賊,其在洛阳的族人尽数惨遭董賊毒手,甚至就连袁公都难逃一死……袁盟主为国至此,你竟敢说他不忠心为国!?” 看着各抒己见吵成一团的一众大臣,王允脸色难看,当即猛拍桌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内讧?董賊一日不除,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宁!且分清主次!眼下论的是该如何灭杀董卓!” 一席话怒斥而出,怼得一众大臣哑口无言。 叫他们清谈表达个人感官,那他们可以口若悬河,便是连着说上三天三夜也不带停的,且句句占理叫人挑不出毛病。 可论到实物,真要规划出一个不出纰漏的除賊方案,那就有些困难了。 一时间大臣们面面相觑,随之长吁短叹起来,更有甚者竟开始哇哇痛哭。 “苍天为何不庇佑我大汉呐!” “国之不幸,生此妖孽啊!” “想我大汉昔日何其强盛?为何会沦落到今天这步?苍天你快睁眼看看吧!” 看着泣不成声的一众朝臣,王允呼吸一窒,只感觉自己想和他们商讨出一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那些胆识过人、智勇双全的贤臣们早就被董賊或杀或贬,如今剩下的这些朝臣除了哭与清谈,几乎毫无用处! 指望他们就是痴人说梦,还不如全靠自己一手谋划。 “满座大丈夫,尽作女儿 态!” 低喝一声,王允拂袖而起,他也没有再与诸多大臣再说什么,就这样径直大步离去。 一众大臣们见状,只觉得受到了轻视与侮辱。不过在董卓执政下他们早已习惯了退让,故此被王允这般对待,却也没有一人愤愤不平,只是哭的更加悲戚了罢。 —————— 月夜之下,琴声悠悠。 坐在雅亭中,王允听着身旁佳人的抚琴声,只感到烦闷非常。 董卓暴政之下人心惶惶,但凡是还有半点良知的人,都会为其的残忍程度而感到震惊,最初那些无奈投效于董卓的京军将校们大多都已经后悔当初的抉择,故此拉拢起来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可光有京军将校的支持还远远不够。终究不是自己的嫡系部队,这一年来董卓一直在通过明里暗里的各种手段来削弱京畿卫军,如今的京军完全不是西凉军的对手,他们的支持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真要推翻董卓,还得靠凉州军本身。 常言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自己现在得到了董賊的亲近与信任,只需要静待时机,无论是下毒还是放暗箭,终究会有一日得手,但最重要的不是怎样杀董卓,而是杀完董卓之后该当如何善后。 可以预见,倘如董贼一朝身死,凉州军得知消息后定然会慌乱暴动。 那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故此在没能得到凉州军高级将领的支持前,就是有机会搞死董卓,王允也不敢轻易下手。 第三百一十九章 驱狼吞虎 似是感受到王允的苦闷,坐于一旁的绝美女子一改琴律,试图以欢快悠扬的琴声来缓解王允的烦恼。 在绝美女子手中,那长琴仿佛活过来一般,琴音如鸣声脆流转舒缓,便是说成仙音现世也毫不为过。 陶醉于音律之中,王允紧拧的眉头逐渐松开。他望向这貌美如花的姬妾,双眸忽然发亮,仿佛明悟了什么东西。 双眼紧紧盯着身旁抚琴的绝美姬妾,王允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义父…” 察觉到王允灼热的目光,貂蝉不自禁羞红了脸颊,她默然垂下螓首,拨弦的动作也随之轻缓起来。 “蝉儿,不知你可否…” 凝神望向娇羞姬妾那堪称国色的完美容颜,王允一时有些欲言又止。 虽说驱使美人达成计策这在史上屡见不鲜,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不过倘若割舍牺牲的是自己心爱的佳人,这多少让王允有些难受。 自己被罢免的这些年里,他偶然得到了貂蝉,这位貌美如花的佳人不仅能歌善舞,还非常体贴爱人。在王允低谷的日子里,也正是因为有貂蝉无微不至的服侍,他才没有低沉下去,这绝非只是身体上,更加是精神方面。 不过王允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他确实很喜爱貂蝉,但他更在乎大义所在。为了国家,付出一切他也在所不惜,即便是自己的性命,又何况只是一个姬妾? “义父大人,您可是有话要说?” 先王允一步,擅于察言观色的貂蝉出声了,只见她朱唇轻启,柔声道:“义父大恩婵儿无以为报,贱妾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只要义父开口,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王允闻言,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忏愧之色,貂蝉越是懂事,他越是感到不忍。 不过王允终究是个狠人,为了心中的大义,他什么都能割舍。 “婵儿,我想要你去离间西凉军的将军们为我所用,继之灭杀董卓。” 脸上虽有愧色,然而王允的口吻却是不容置疑。他很爱貂蝉,但一是一二是二这丝毫不能影响到他 的决定。 “啊…” 貂蝉闻言花容剧变,那娇艳嫩滑的俏脸顿时一片煞白,然而就是这样,她亦是毅然决然的颔首同意。 作为一个女子,如果她能够离间西凉将校,那该施行的手段显而易见,可是不管情愿与否,她又有拒绝的余地吗?何况貂蝉本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纵使这种做法会让她蒙受各种羞辱,可为了报答王允昔日的恩情,她也甘愿如此。 “婵儿,挽大厦于将倾,你定会成为青史留名的奇女子!” 见貂蝉如此痛快的答应下来,王允当即面露笑意,温声道:“你可还有什么愿望?只有为父办得到,定会为你完成。” 听闻此话,貂蝉强挤出一丝笑意,旋即无声的摇了摇头。 王允见状也没有多说,此刻他的心思全在自己的计策上,当即便拉过貂蝉揽入怀中,低声叙说起来。 凉州人残暴无德,想要通过仁义道德来拉拢他们根本行不通,这帮蛮子只看重钱财和女人。原本董卓势大能够给予他们足够的利益,所以整个西凉军团结一致绝无二心。可眼下董卓已经逐渐落入下风,这帮只看重利益的蛮子也不会去讲究什么忠诚与情谊,只需先给出国色天香的貂蝉作为抛门砖,再允下高官厚禄,已经处于恐慌之中的西凉将校自然会投效而来。 …… “给王耀发信,给刘表发信!只要他二人率部来援,通通加封王爵!” 深夜,长安华美的宫殿群中,董卓看着摆满桌案的战报,气急败坏的大吼着,他实在不知局势为何会演变到这般地步,明明自己已经入主朝堂,明明自己连皇帝都控制住了,为何还会有这么多自诩光伟的地方大员结成联盟群群攻来。 他更不能理解,为何昔日堪称战无不胜的西凉虎狼,竟会被内地那帮只懂得欺压弱小的郡兵州兵打的节节败退。 边军精锐,居然挡不住久居中原宝地的酒囊饭袋? 想起此事,董卓愈发窝火,他朝身旁侍候的李儒大喝道:“还愣着干甚!?赶紧发信给王 耀刘表,也不想想咱家若是倒台,你又讨得了好?” 李儒莫名其妙遭了一嗓子吼叫,神情稍有难看,不过转眼间就恢复了正常。 这话倒是说的不假,倘若董卓倒台,誰都可能会有回转的余地,唯他李儒只有死路一条。 作为废帝弘农王刘辩的郎中令也就是近侍长,他李儒奉国贼之命,亲手毒杀了昔日的皇帝,从那一刻起他便与董卓荣辱与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可以说西凉军要是倒台,即便一众凉州将校罪贯满盈或许还能通过各种手段免除一死,但他李儒作为亲手弑帝之人,又哪里逃得脱。左右不过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只能祈盼董卓做大做强,西凉军要是垮台他免不了被剥皮抽筋,只怕九族都要被斩尽杀绝。 “相国,职下与您肯定是一条心思,不过以封王爵为回报,只怕王耀刘表定不会出兵。他二人在所属治地本就是无冕之王,又岂会只为了落实个名分就与诸多大员为敌?这年头名分并不重要。” 董卓麾下基本都是些不动脑的莽夫,因为弑帝一事才投效而来的李儒反而成了出谋划策的军师,李儒在搞清楚真实情况后非常后悔,却已是来不及了。 此刻他除了一条路走到黑,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依你看来,咱家该如何才能请得动王耀刘表相助?” “倒也不难。” 面对董卓的反问,李儒未显慌乱,只见他双手别于背后,不假思索道:“王爵固然显贵,可对于王刘二人而言这对于实际并无半点增益,甚至因为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的惯例,王耀若是受封为异姓王,对其还多有不便,他自然不会奉诏出兵,难道有誰会为了给自己找麻烦再去树敌天下么?” 此话一出,董卓肥脸一抽神情难看,不过一时间倒也没有动怒。 李儒虽将他的命令分析的不值一提,却也非常通俗易懂的指出了其中的问题,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李儒是绝对的自己人,换个不属于西凉派系的朝臣若是敢这样直白的与他说 话,便是再中肯也得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维系一切关系的纽带都只有利益,从此看来,请动王耀刘表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我们给出的东西要切合实际,要让他们受益。” 轻抚山羊胡须,李儒双眼微眯,冷冷道:“王耀和刘表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对外显现出光伟宽仁,然而无论他们表现的再正直,也都无法改变当权者的本质,作为一方诸侯自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扩张势力,常言远交近攻,他们对远方友善,可对周围大小势力也满是贪婪。” “之所以现在不出兵,那完全是因为没有合情合理的缘由名分。既然如此,那为何相国不满足他二人,就给他们一个合理的名分?” “你是说……” 听着听着,董卓也随之深思起来。 他不是一个容易听取属下意见的人,然而此际大局崩坏,也由不得董卓一意孤行,加之心腹言之有理,这位大汉国贼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倒也情愿改变做法。 “没错,正是如此!不过处置方法不能死板,要因人而异。” 阴笑一声,李儒低声道:“听闻刘表虽为荆州之主,然而离开蒯家蔡家,他的政令都无法传出州府,既然蒯蔡可以决定荆州的动向,相国何不册封蒯家中亲董的俊杰为益州方面的主官、蔡家中亲董的俊杰为扬州方面的主官呢?” “碍于名义,王耀刘表不会在明面上为我所用,但相国却可以驱狼吞虎啊!” “蒯蔡两家世代为荆州大族,家财万贯私兵无数,早有主政一方的意愿只是碍于没有门路,得此册封便有了实现阶级跃迁的良机,他们断然不会放过。” “届时蒯家赴任益州,蔡家则赴任扬州,此二地原本的主官闻讯老巢被偷,哪里又还顾得上什么联盟什么正统?似如孙坚一类的南方诸侯自然会打道回府,与蒯蔡争夺地方的控制权。蒯蔡因为相国才能成为主官,自然认长安朝廷为正统,先天上就与相国结为一派,而刘表本就烦 闷于被下属架空,分走他权力的权臣们赴任外州,他能收回所有权力自会鼎力支持,甚至为了让蒯蔡能够坐稳益扬主官,他还会出兵阻拦归回的南方诸侯,即便不旗帜鲜明的站队,起码也会从中作梗。” “毕竟蒯蔡与他关系复杂,虽然架空了他的权力,却也对他有滔天恩情,既有往昔上下级的情谊,又为报恩又为收回全部权力,刘表肯定会希望蒯蔡两家成为益州扬州的当权者,如此无形之中,他便能如同王耀那般,将南方三州连成一片,成为至高无上的汉南之王。” 一席话道出,董卓听的连连颔首。 此刻他双眼冒光,只觉得以前还是太小看李儒了,这昔日小小一个废帝的侍卫长,腹中竟有如此惊天之才。 就董卓看来,李儒的表现已经丝毫不比什么王允要差了。 想到王允,董卓就有些无语,当日将其寻来,那位名扬四海的贤臣妙计连出,一下子就解决了他不少问题。 自己欣喜之下,当即就为王允封侯,在官职上更是直接将对方提为司徒,本想着给出高官厚禄让王允再接再厉,誰曾想就如昙花一现,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后王允便是一个好计谋也寻不出来。 若非对方态度极好,率领群臣奉他为尊,董卓都怀疑这老儿是不是故意装傻充愣,藏着聪明搁这装憨。 “文优,你竟如此多谋善算,既满腹经纶何必深藏不露?难道咱家还不会厚待你么?可真是瞒得咱家好苦啊!” 一时心情大好,董卓满面笑容,只觉得有了李儒一切困难都不再是问题。 他一边思考着给对方什么职务,一边追问道:“如此一来刘表那边是妥了,可王耀那儿呢?王耀可没被架空,甚至下边就连一个权臣都没有。” “正因如此,职下才说因人而异。” 微微一笑,见董卓忽得转变态度如此尊崇自己,李儒不由深感受用,他不自禁摆出一副高人风范,缓缓道出心中想法。 “王耀绝非常人,要想让他出兵破坏关东联盟,就只有……” 第三百二十章 土崩瓦解 初平元年,春末四月。 短短一月之间,天下大局陡然发生惊天剧变。就在关东诸侯整日推诿,常常数日不得寸进之时,长安朝廷忽然发出一则令十八镇诸侯无不色变的天子诏书。 此书极长,涵盖面同样极其广泛,造成的影响亦是同样深远。 以李儒为头,以贾诩为实际执笔人,一封封满是姓名满是官职满是阳谋的天子诏书随着一骑骑西凉精锐的奔往迅速便传遍了天下。信的内容让袁绍满面阴沉,让诸侯们破口大骂,更让联军人心惶惶。 —————— “该死,董賊安敢如此!” 雒阳远郊,联军临时营地。 大片大片的军帐之中,有一顶华贵奢靡的金红宝帐,其中怒吼之人英俊非常,正是十八镇诸侯的盟主袁绍。 将手中截获的信纸撕成粉碎,袁绍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一把猛拍帅案站起身来,环顾帐中一众低垂着脑袋的亲信文武,咬牙道:“似如此信,有多少封传了出去?” “禀将军,长安派出的传信之人皆为精骑,他们以个体形式朝各面突破,其中大部分都从包围网的薄弱区域钻了出去,只有极少数被截获。” 许攸神情难看,低声道:“我盟军虽有数十万人,但包围圈拉的极大且互有缺口,敌骑目标极小很容易就从缝中遁走,非是兵将们懈怠,实在是难以阻挡。” 听闻此话,袁绍脸色黑到了极点。 此刻 他仿佛已经预见了联盟的破灭,然而他却根本无能为力,这种有力却使不出来的感觉实在叫人感到憋屈。 “早知董賊狡诈残暴,不知竟还龌龊到了这种地步。” “事已至此,只能趁着诸侯们还没收到消息立刻发起决战,绝不能再拖了。” 一屁股坐在主位上,袁绍轻揉额头,只感到异常烦闷。他深知董卓奸滑,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狡诈至此。 人只要混迹于江湖之中,就不会没有仇家,即便是贵为诸侯也同样如此。 此次长安方面使了个阳谋,董賊派人将一众诸侯的仇家全部寻了出来,能与地方大员结怨却未被铲除者,自然也都是本地有名望有实力的大族,尽管他们未必是诸侯们的对手,却也有着较劲的实力。 董卓以大汉天子的名义,废除了一众诸侯的官职爵位,然后再将这些职务全部加封给了诸侯们的仇家。 眼下一众地方大员基本都带领着亲信嫡系们前来司隶攻伐西凉军,在治地老巢反而没有留下多少守备,这对于那些得到名号的仇家们来说,自然便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其中大部分人定会奉诏上任,迅速清理完前任留下的势力。 为了保住权势,哪个诸侯得知消息后不是归心似箭,没人胆敢去赌仇家不会趁机而动,毕竟这一动自己就要遭殃。 而部分本不愿意继续与诸侯结怨的地方豪强,他们在得到朝廷任命后,也 会担心就算自己不奉诏动手,归来的地方大员也会心存猜忌对自己出手,从而在被逼无奈下不得不奉诏上任。 此计是阳谋,利用了双方相互间的猜疑,然而却又无从化解。 “袁盟主,我青州出现了异动,这就要领军归去,特来通报一声!” 就在袁绍烦闷之时,帐外忽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定睛望去,就见到那尊崇群神不做实事的青州刺史焦和正迈着大步行入帐来。 对方以没有半点回转余地的口吻边走边道:“北海有几个豪强素来与我不和,眼下他们一个被封为北海国相,一个被封为平原郡守,一个更是直接被赐予侯爵封为青州刺史,本刺史得立刻率部归回镇压叛乱,晚了就来不及了!” 袁绍听声一怔,当即就想出声劝阻,一时间却又想不出合理的说法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焦和说完话转身就走的决绝背影渐行渐远。 “袁盟主,我豫州出事了,这就要归去,特来通禀一声。” 就在焦和离去的下一瞬,一个高大健壮的战将猛然撞入帐中,其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英俊之中布满威严,身后还有两员猛将紧紧跟随。 “文台,如今形势一片大好,何必急于归去?些许宵小掀不起多大风浪。” 看清来人,袁绍顿时就有些急了。 这孙坚虽然与袁术关系更好,却也是整个关东联军中最能打最敢打的人,他若是走了,硬骨头交给 誰去啃?曹操么?曹孟德倒也是敢打敢拼,就是那战力实在可笑,其自视甚高的独自推进,遭遇西凉将领徐荣,双方在荥阳汴水展开战斗,结果曹操大敗而归,别说士卒死伤颇多,便是自己都不慎中了流矢,差点一命呜呼。 焦和那只会祈祷群神保佑的饭桶走了无伤大雅,但孙坚可不能走啊! “盟主,非是我想要离去,诚是不得已而为之,长安朝廷任命蔡瑁为扬州刺,又任命昔日荆州刺史王睿的心腹嫡系统管豫州,这叫我如何不急?” 孙坚眉头紧皱,甚是烦闷。 “扬州北部素来为我所掌控,蔡家也一直觊觎九江吴郡之富饶,多次想独占商路,因为我不允许这才勉强作罢,此番蔡瑁被封为扬州刺,定会立刻走马上任,我之家小皆在扬州,我怎么能不担忧?再者先前后将军表我为破虏将军,暂领豫州刺史,而现在朝廷委任王睿的心腹来统管豫州,可誰都知道王睿就是我孙坚杀的,其心腹难道不会趁此机会为旧主报仇雪恨?我只能归去,还望盟主不要阻拦!” 一席话道出,孙坚躬身抱拳,登时一甩披风便领着黄盖程普扬长而去。 见孙坚如此决绝,袁绍挽留的话语哽在喉咙中,却也迟迟说不出来。 …… “唉!何至于此啊!” 瘫坐在帅位上,袁绍忍不住一脚踹翻桌案,只感到非常憋屈。 本以为此战诛灭董卓乃是无可动摇 的大势所在,誰曾想竟会出现此等变数。 阴啊,董賊这厮太阴了,堂堂正正的对拼不是对手,只知道耍阴招搞手段。倒也不得不说这一手釜底抽薪玩的漂亮,要想破局何其困难。 就连作战意愿最为强烈的孙坚都二话不说直接走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关东联军能力压西凉军的关键所在就是聚沙成塔,诸侯们全都散去,那自己这个所谓的盟主又算个屁,要是不趁早领军退去,只怕就会被杀回来的凉州军包抄围剿,面对十数万虎狼之师,就他直属的这两三万人根本无法抵挡。 “报!主家大事不好了!” 听闻帐外传来的焦急呼喊,袁绍眼皮直跳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长安朝廷封桥瑁及其一众族人为兖州主官,桥瑁反了!他正召集兖州旧部攻伐各大郡县,眼下兖州已有半数之地重归桥瑁之手,其余郡县也都岌岌可危!” “什么!?” 听到自己地盘被桥瑁重新吞了回去,袁绍顿时双眼圆睁,拔出腰间长剑就是怒声厉喝道:“反賊桥瑁真真是狗胆包天!快,快召集兵将随我归去!” “桥瑁!我定要夷你九族啊!” 见主家愤怒至此,一众文武全都躬身领命,齐齐出帐准备去了。 此刻任誰都清楚,此次联盟讨董算是彻底失敗了,就连袁绍这个牵头盟主都急匆匆的要赶回治地,就别说其余诸侯了。 关东联军,自此土崩瓦解。 第三百二十一章 无可拒绝 “倒是好算计。” 太原晋阳,王家庄园。 背靠躺椅晒着暖洋洋的阳光,王耀很是惬意,他放下手中的密信,心中多少有些意外。 也不知是贾诩还是李儒献的计策,董卓用了历史上未曾用过的招数,倒是直接一计逼退了关东联军。 “这样一来天下必将大乱,可是混乱与否又如何,西凉军岂会在乎。” 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对于这计阳谋王耀还是颇为佩服。董胖子麾下有能人啊,这记驱狼吞虎兼带釜底抽薪,基本就可以将并不稳固的关东联盟彻底打散。 家都被仇人偷了,一众地方大员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讨伐国賊?别说四世三公,即便袁绍是刘邦转世也留不住诸侯们,甚至说这把火要是都烧到了兖州,只怕袁绍自个也会急忙率部归回。 说到底就没几个真心为了匡扶汉室,本就心思各异只看私利,这样松垮的联盟经不起半点动荡,何况是后院起火。 “董卓用了历史上没有用过的招数,其命运也会随之发生变化。看似我并未出手没影响到他,其实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更别说我将吕布收入麾下,实际上也算为他化解了一场死劫……” 喃喃低语着,王耀眉头微皱。 无论是图他什么,先前董卓确实帮助过他,于大义来讲,他肯定希望祸乱天下残害忠良的国賊早点去死,可从私下来看因为过往情谊,他也不好亲自动手。 不过就算是西凉集团打出了不该打的牌从而逆天改命,就算没了吕布董卓不会被大孝子一戟抡死,王耀也不担心这个祸害能长久下去。 所谓人狂自有天收,董卓滥杀无辜视百姓为蝼蚁肆意践踏,这种人该死,就是没有吕布也会有张布李布去终结他,此乃必然,绝不会出现意外。 只不过蝴蝶效应现在便已灵验了么?这可不是一件好消息。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王耀能一路无比顺利的走 到今天,也跟凡事都先知先觉脱不了干系。而在如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蝴蝶效应,往后像这等情况只会愈来愈多,自己熟知历史带来的优势正在逐渐减弱,这让王耀在略感担忧的同时,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与人斗,其乐无穷也。” “就算失去先见的优势,难道我一个后世人便斗不过古人么?” 嘴角轻微上扬,王耀刚要唤人召来荀攸,就见到侍卫长王虎匆匆赶来,对方神情严肃手持一封书信,结合这个时间点来看,想来恰与司隶有关。 …… “主家,西凉军来信了!” “嗯。” 果不其然,董卓给自己发信了。 没有半点意外,王耀接过王虎递来的信件。算算也到时候了,董卓为了破坏关东联盟,不惜将一众地方豪族全都升格为了地方主官。此次阵仗手笔非常大,涵盖的方向也从南方一直延伸到了北面,几近横跨了整个大汉。 既要搅动风云,自己坐拥三州之地堪称天下第一诸侯,董卓在其他小角色身上都花了这么多心思,对他王耀自然更是。 不出所料对方应该会想方设法,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让汉北三州也动起来。 淡笑摇头,王耀揭开漆印取出信纸便是认真观阅起来。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被董卓给出的条件说动,但这不妨碍他对此感到好奇。 这么多劝谏信都石沉大海之后,董卓应该也知道想要请动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他还会开出怎样的价码? 一眼扫向信纸,看清其中内容王耀眉头轻挑,旋即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董卓这厮,还真是…… “来人,拿地图来!” —————— 回到刺史府衙,几员被紧急召来的谋臣早已在此等候,王耀将信件递给最先迎来的荀攸,直入主题道:“依公达看来,是否要奉迎此诏?” 荀攸闻言,当即接过诏书观阅起来,眉头 也是逐渐轻拧,脸色略有不定。 “董卓倒是好算计,他以抗击内外逆贼为由,控制长安朝廷将并幽冀青四州划为北域都护府,任本侯为最高军事长官也就是大都护,同时兼任全府民政主官。” 王耀边说边缓缓踱步,心中也很是意动,随着每一次呼吸,此等意愿也愈发强烈起来。 看起来董卓为了调动自己,只给出一个青州似乎有些小气,可实际上此政最重要的绝非什么青州,而是一个大义。 将汉北四州整合为一个主体,这所谓的北域都护府从成立的那一刻起,基本就可以理解为大汉朝的国中之国。 每一种特殊机构的设立,自然也伴随着有与老旧制度截然不同的职位。 在大汉古老落后的废墟残骸中,王耀有很多想法都碍于各种因素无法施行,而建立一个全新的体制,他就可以大刀阔斧的进行改进,再无需顾及其他东西。 北域都护府所辖范围虽然远远谈不上半壁江山,甚至就连大汉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但皆为相较富庶的区域,此际彻底连成一片,自可成为无比稳定的大后方。待到巩固之后徐徐扩张,又有誰能与之争锋?王耀不是意动,而是萌生了强烈的意愿,若非董卓实在快挺不住了,否者即便是国賊也绝不会颁布这样的政令。 既心怀天下,又岂能错失此等良机?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 将信件一字不漏的细细看完,就是荀攸也赞叹不已,他将写有诏令的书信递交给身旁的审配,悠悠道:“董卓对主家和刘表双管齐下,皆设立了都护府。且因人而异,全都叫人难以拒绝。” “主家麾下团结一致万众归心,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副都护,整个北域无论军政都尽归主家统领。而那安南都护府,似是考虑到刘表的特殊情况,任命其为大都护,而蔡瑁和蒯良蒯越则皆为副都护。刘表居中掌 控荆州军政大权,蔡瑁居右掌控扬州军政,而较仁善的蒯良掌控民风淳朴的益州大权,相较擅伐的蒯越则控制民风彪悍的远南交州,此等任命合情合理,完全将刘表和蔡蒯三者都考虑到了,且贴合实际并无不妥,荆州方面定会接受。” “北域都护府下辖并幽冀青,安南都护府下辖荆扬益交,几乎涵盖了绝大多数诸侯的地盘,为保证权力仍在,一众地方大员自然极力反对。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讨伐董卓,如果不出职下预料,现在关东联盟已经破裂,各回各家了。” 王耀闻言颔首,旋即轻轻摇头。 “北域都护府或许有可能成型,不过那安南都护府却必然夭折,蔡蒯两家也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确实如此,荆州方面最多整合掉交州,至于扬州益州又岂是那么好拿下的,就凭蒯蔡如何敌得过孙坚刘焉?就是加上刘表也难以成事。” 观完信件的审配也加入了商讨。 只见其轻抚胡须,缓缓道:“不过不管荆州方面能否成事,他们都必将为主家吸引去大半诸侯的注意力,主家如果想要奉诏成立北域都护府将没有阻力。” 此话入耳,王耀并未表态。 诚如审配所言,如果自己和刘表同时对外宣称建立都护府,那后者必定失敗,而他王耀则大概率会取得成功。 并幽冀青涵盖的疆域并不算太广,且前三者都已经被己方实际控制,以浩荡威势逼迫青州就范归顺而来,虽然有点难度但也绝非不可能,就算对方要顽抗到底,也可以出动军队碾压过去。 而荆扬益交听起来好像也只是四个州郡,可就领土面积来说已经实实在在占据了大汉的半壁江山,再者目前刘表和蔡蒯只控制了荆州一地,想要四面开花一口气吞下扬州益州交州完全是痴人说梦,不管荆州军再强大也做不到。 不过他们四面出军虽然注定失敗 ,动静倒也是极大,自己完全可以让刘表他们来吸引火力,从而顺利将都护府从预案给落实下来。 “若奉此诏,短时必会背负上奉迎伪廷同流合污的天下骂名,可于长久于大计来说,趁此际建立都护府都无疑是利大于弊,就是不知主家意下如何?” …… 王耀闻言略有沉默,旋即颇有感慨的轻叹一声,缓缓开口: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十足的好处?” 感受到两位谋臣投来的灼热目光,王耀微微一笑,坚决道:“与我弱小者如何看待我并不重要,得到我恩惠的人,不会因为外边的流言蜚语而否定我。会听信谗言来看待我的人,不管我怎么做他们同样也会听取谗言,所以本侯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那一点也不重要。” “既然利于大计利大于弊,那自然就要去做。至于天下诸侯不满,他们有本事就与本侯宣战好了,我有何惧?” 感受到话中沉重的力量,荀攸审配对视一眼,面上全都露出笑容来。 是啊,何必顾及太多,誰不满又能怎样,他们有宣战的胆子? 眼下主家坐拥经验丰富的并州军,新组建的幽州军和冀州军也已经完成了初步训练和全面换装。除此外还有大批的编外军队,似如最早投降的白波军、臧霸带来的泰山军,以及人数众多的黑山军,这些杂牌军中的精锐者也已经全都被挑选出来组建成了全新的编外军团。 如果王耀有需求,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拉出一支二三十万的精锐之师。如此强劲的军队还是实打实的满编,没有多报。 算上辅兵杂役,倘若使用一众地方大员那种夸张数倍的计数方式,完全都可以对外宣称百万大军了。 既然天下诸侯全加起来也未必够打,那己方还有什么可担忧的?这不是还有刘表在旁吸引火力么,放手去做就行了,誰能不服,誰又敢不服? 第三百二十二章 刘表意决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也就没有什么再犹豫的说法。 王耀当即命荀攸书信一封,连带着亲笔通告一同送往青州刺史焦和那边。 焦和是依靠关系才得以上位的弱者,这点毋庸置疑。在组建碟探处后,王耀一段时间的重心就放在了解各地主官上边。 他发现并非所有上位者都是英雄豪杰,像这位焦姓大员就是个十足的废物。 这一点早在黄巾起义时就能看出,那时青州兵多器锐粮食充足,就地方武装而言甚至还要超过冀州豫州,坐拥训练有素的军队,麾下也没有刺头唱反调,焦和硬是没能打出半点战绩来,甚至到后边焦和看到黄巾贼便落荒而逃,根本不敢与之交战。 青州境内土广人稠兵多将广,虽然沿海,却也是可以与中原地区媲美的宝地。 如此一个富庶的州郡,被焦和这样的废物占据,实在是叫人心痛。既然决定了奉诏建立北域都护府,那么王耀索性也就直接撕破脸皮,只求尽快整合掉青州。 荀攸的书信是红脸,好言规劝对方尽早归顺,这样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焦和可以富贵且自在的度过余生,甚至还可以在都护府中虚挂一官半职留个体面。而王耀的官方通告则要冷硬许多,直接命令对方在春季结束前投效而来,否则就做好身首异处的准备。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自古以来都是非常有效的方式。说实话王耀觉得对于焦和这等人来说,光是恐吓威胁就够了。不过凡事都要做足万全准备,从信件文公发出的那一刻起,整个王氏集团便运转起来。大车大车的粮草从大后方运至渤海南皮一带,各地驻军也收到消息减少操演频率、做起了出兵征战的准备。 —————— 荆州,州府汉寿。 刺史府中人声鼎沸,一众文官武将都在为长安朝廷派来的诏令议论纷纷,主位上的刘表眉头紧皱,正无言思索着利弊。 “刘公,此乃天赐良机绝不可错过!卑职执掌扬州,子柔异度两位仁兄执掌 益州交州,如此整个汉南都尽归明公之手,匡扶汉室指日可待啊!” 被董卓任为扬州刺史,此刻蔡瑁对长安朝廷充满了好感。 只见他俊朗的面庞上挂满笑意,展臂就道:“十八镇诸侯自称是为讨奸除佞这才起兵,可他们的所作所为誰看不见?” “数十万联军占尽优势,起初打的西凉军节节后退,然后不乘胜追击,整日就在那里饮筵庆功?倘若心中真的怀有家国大义,就该勇往无前才对,他们为了各自私利不惜止步不前,对麾下兵卒在驻地旁横征暴敛视而不见,这又与董卓何异?” “依我看来,袁绍才是真国賊也!” 一席话道出全场鸦雀无声,就连刘表都不免怔神,旋即喃喃道:“袁本初虽然私心甚重,但说他是国賊,未免还是太过夸张了吧!至于关东联军就地搜寻粮草补给,只不强抢给付钱财,也算不上横征暴敛,说是与董卓无异实在言过了。” “诶,刘公此言差矣!” 蔡瑁正说到兴头,哪里容别人拒绝,当即反驳道:“作为边疆主官,起先董卓为什么能够率部入京?还不是袁绍撺掇大将军召边将入京?再者后边何进身死,京军暂由袁氏管控,这支朝廷训养的军队,为什么又会转投于董卓麾下?” 此话一出,刘表嘴巴微张,有心辩驳一时却又寻不出合理的解释来。 蔡瑁说的确实有点道理,袁绍此人,还真的有蹊跷啊! “刘公,就如德珪兄所言,袁绍比起董卓来说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一个将坏直接摆在明面上,而另一个则暗里坏。既然双方都不是好东西,我们就不必奉两者任何一方为尊,只顾自身得失即可。” 顺着蔡瑁的话语,蒯越接话道:“设立安南都护府,于刘公而言有利,那为何不奉长安朝廷的诏令呢?” 蒯越这番话显然比蔡瑁之言更能让刘表接受,这位汉室宗亲轻抚胡须,缓缓开口道:“我一生奉行仁德,素来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算有朝廷诏令,又 怎么能随意侵犯别人呢?” 听闻此话,蒯越便知道刘表意动了。 他双眼一转,当即便理清头绪,慷慨激昂道:“明公这不是侵犯别人!而是奉诏出兵,而是匡扶义理啊!” “先说那吴郡孙坚,虽然能征善战,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龌龊小人!吞下他的地盘不就是替天行道么?” “此话怎讲?” 刘表眸中充满疑惑,孙坚威名在外,人人都说他是个英勇无畏的英雄好汉,怎么到蒯越口中就成卑鄙之人了,难不成两者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仇怨? 见刘表发问,蒯越冷冷一笑,眸中顿时乍现出忽明忽暗的精光。 “刘公,不知您是否知晓上任荆州刺史王睿为何殒命?” “不知,这还与孙坚有关?” “当然!王公正是死于孙坚之手!” “啊!还有此事!?快快说来!” 听闻上任荆州刺正是被孙坚所杀,刘表就忍不住惊呼出口。 他奉命上任时,荆州混乱无度,到处都是流寇灾民,整个州郡几乎没有半点秩序可言,甚至每走几里路就会撞见一伙强人。当时自己满腔心思都在治理州郡,倒是没去打听上任刺史怎样了。 见刘表震惊,蒯越当即趁热打铁道: “王刺史大公无私忠贞为国,当时荆州繁荣昌盛,正是因为有王公勤勉理政,王刺史当真是天下难寻的好官,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恶,这点便是圣贤也同样如此。” “嗯。” 见刘表颔首,蒯越继续道:“荆地素来尊重文士,在讨伐乱賊时,王公与孙坚相识,但因为对方是武将,故此王刺史并没有太尊敬孙坚,流露过轻蔑之意。” 刘表听到这,已然猜出了后来。 “再后王公与武陵太守曹寅不和,曹寅害怕被杀,就假冒光禄大夫温毅的檄文让孙坚来处死王公,孙坚明知此事为假,却立刻领受出兵。” “孙坚如何敢这样!?他那时还只是个小小司马吧!就算当上了校尉郡守,他又凭什么去杀堂堂一州刺史?莫说明知光禄大夫檄文 是假,就算是真的,一个大夫也无权决定地方大员的生死!还有,王睿身处州府之中,孙坚又如何杀得了他?就凭其本部兵马便能战胜荆州军?” 刘表很是愤怒,身为荆州刺史地方大员,知道这种事他也必须愤怒。 无论有任何原因,这种以下克上的风气都必须被遏制住,何况王睿仅仅是因为态度不好,上任能因为这种事被杀,如果自己不带头抵制,他刘表以后也同样可能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被小人杀死。 “孙坚那点兵马岂能战胜荆州军,是他使用了龌龊伎俩这才得逞。” 说起这事,蒯越怒道:“孙坚对外宣称他的部曲长期为大汉镇压乱賊,兵将奔波在外劳苦不堪,所得的赏赐还不够做衣服,来此只是求王公开恩,赐些财物。王公虽更爱文人不怎么看得起武夫和庶民,却能体恤对方,如果他们遇到困难,也会慷慨解囊毫不吝啬。故此听见孙坚的军队是因为穷苦前来讨取赏赐,王公就直接下令打开库藏,让士兵们进来自行选取。” “不必再说,我知道了。” 听到这里,刘表已经彻底搞清楚了事情经过,也忍不住盛怒砸案。 大开府库,让前来讨钱的外地军队自己随便拿,说实话慷慨到这种地步,便是他素来讲究仁义的刘表也做不出来,上任荆州刺王睿确实急公好义好不吝啬。 只是可悲可叹,这样的好官就因为稍稍显露出对武人的不屑,就被龌龊至极的孙坚给活活弄死。 孙坚虽然威名在外,但其实对方的睚眦必报刘表也是知道的。孙坚曾率部路过南阳,无缘无故就要求对方供粮,当地太守张咨在下属的建议下没有同意,就因为这点小事孙坚就起了杀心,他带着礼物去拜访对方,张咨迫于礼节次日也只好前来答谢,结果孙坚就将张咨给斩首了。自此孙坚在南阳想要啥就有啥,即便是在民间强抢,官吏们也要完成孙坚的要求。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刘表还没有太大感触,他只清 楚此人绝非善类,虽然英勇却不是英雄,尽量还是少接触好。 可现在结合上任荆州刺史王睿的横死来看,刘表就很是厌恶孙坚了。 你索要钱粮别人不给很正常,就因为这就把人用礼节给骗出来杀了?还有王睿堂堂一个刺史大员,莫说轻蔑你武人,就是从官职来说,他轻蔑你也完全有资格,这就利用别人的同情心将其杀死? 孙坚到处镇压叛乱,看起是忠臣,可他因为个人喜好滥杀地方主官,害的荆州失去主官賊匪四起又该怎么解释?管杀不管埋,荆州后边死在混乱中的无辜百姓何其之中,这全都得算在孙坚头上,造了这么多孽障,此人必不得好死! 一时间心中闪现危机,刘表神情有些阴晴不定。他先前既不遵从董卓,又不像十八镇诸侯那般出兵讨董,就是因为他虽有野心,却更不愿意冒风险。 短期如果看不出苗头,他更宁愿平平稳稳的坐在荆州。 而孙坚掌控扬州北部,就盘踞在他荆州旁边,又如何能让人安心。原以为那孙坚虽小气,但怎么也是个豪杰,但眼下看来对方确实卑劣,这种睚眦必报的笑面虎非常危险,因为你甚至都不清楚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就是他有想法,脸上却还是笑盈盈叫你看不出端倪来。 听说近期孙坚攀上了袁氏这条大船,得到袁术相助被表为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而无论豫州还是扬州都贴着他荆州,这让刘表此刻心里很是慌乱。 都说养虎为患,何况是这头猛虎还在迅速做大?不行,不能再等了!必须先下手为强,也当为上任报仇雪恨! 一时脑中思绪万千,刘表咬牙拍案、喝道:“孙坚罪大恶极,本刺史自当替天行道匡扶义理,还汉南一片朗朗乾坤!” “蔡瑁。” “末将在!” “你且立刻秘密召集军队,把孙坚留在扬州的守备军给尽数灭杀,记住,动手前绝不能被发现,要打个措手不及!要么不动手,要动手就要一击致命!” “诺!末将领命!” 第三百二十三章 风云变幻 下达完对扬州出兵的命令,刘表便开始沉思凝神,对众臣子其余的劝谏置若罔闻。他可不傻,虽然很希望将蒯蔡两家都移出荆州的权力中心,可如果这么做的代价非得四面出兵,那刘表宁愿维持现状。 莫要小觑天下英雄,即便手握千钧之力也要小心谨慎,攻得下守不住是多么可笑,他才不做那等蠢事。 什么安南都护府听起诱人,但实在太不贴合实际,誰信誰傻。 …… 四月末,随着长安朝廷派出的信骑抵达各个州郡,大汉也随之彻底乱了起来。 一个个昔日与众诸侯结有仇怨的地方豪杰全被封为当地主官,得此任命,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则欣喜若狂。 大部分豪强当即召集心腹走马上任,小部分不情不愿者也怕大员归来后因为猜疑而对自己出手,故此即便不情愿但为了自保,也在亲朋好友的撺掇下走上了奉诏上任这条前途未卜的道路。 可以这么说,自从接到诏令的这一刻起,他们就已经站到了原有主官的对立面上,昔日的怨隙或许还没到为敌的地步,但在诏令的推波助澜下,就是他们不愿与众诸侯为敌,可众诸侯归来也不会放过他们,既然如此何不搏一搏? 真不顾一切拼个鱼死网破,誰笑到最后也还尚可未知。 就这样,大汉彻底乱了起来。 一个个新官领着私兵乡众走马上任,而原有诸侯留守在地方的心腹们自然是不认,双方在城内城外、官衙、田野、街道上展开激战,一方早有 准备一方猝不及防结果自然无需多说。 旧有主官留守在地方枢纽处的心腹嫡系虽然精锐,但在数目上却远远不如地方豪杰们,昔日能与大员结怨却未被铲除,这些豪杰无一不是当地极具名望的乡绅大豪强,哪个振臂一呼除却自己训养的精锐私兵之外,都还能迅速召集出数千游侠乡党前来助阵,部分影响力极大者,甚至还能喊来十里八乡上万人援助。 面对长安朝廷发来盖有天子帝章的皇帝诏书,县兵郡兵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地方驻军本就被地方豪强渗透颇深,这一下就跟死了一般,紧闭营门不问外事。 没有军队相助,仅凭大员们留守在本地的那点亲信,又如何抵挡声势浩大的新官上任,甚至部分手腕滔天的豪强还直接拉拢收买了当地驻军,在强力碾压下,旧有势力摧枯拉朽的轰然倒塌,一个个新上任的地方豪强疯狂排除异己,也不管贤良与否,只要与上任有半点关联通通下狱斩杀,继而再将亲近之人尽数扶持上位。 权力一经拥有,就再难以割舍。 此际上任的新官们都非常清楚自己的权势从何而来,想要长久下去他们必须紧紧抱成一团,只有联合起来抵挡住正在赶回的原有主官,他们才能坐稳位子。 否则事敗都不算什么,只怕他们一个都逃不了被清算而死的结局。 一时间,各个郡县各个职能机构全都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他们一致对外,做好了与原有主官一方决一死战的准备。 — ————— 颍川,各色旗帜正在迅速前进。 万余虎狼之师面露凶光,在各自将校的率领下快步东行,他们正是江东猛虎孙坚的部曲,在为镇压叛乱而归回。 驰骋纯黑骏马,孙坚满面杀气,他一边策马前行,一边咬牙怒骂着。 在这位江东猛虎看来,蔡瑁小儿也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真真算不得什么。他愤怒的是一众诸侯不作为,像那什么袁绍袁术自称忠贞爱国,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和说法放在一块,就显得可笑至极。 明明占尽优势,几十万关东联军硬是难有进展,这除了众诸侯出工不出力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最荒唐的是他孙坚在前奋勇杀敌,袁术在后边一经奸人挑拨,立刻就把他的粮草给断了,自己无可奈何下只得后退,亲手放弃掉那稍纵即逝的关键战机。 尽管在自己亲自上门斥责后,袁术第一时间就斩杀了出言撺掇的奸臣并且恢复了供粮,但孙坚已然知晓这帮诸侯虽然一个比一个高贵,却没有一个真英雄,一群满腹算计的小人又哪里做的成事? 偌大个讨董联盟,真心出力的却没有几个。除却他孙坚,也就只有那出身阉宦的曹孟德在拼命了。可惜曹操位微言轻又不擅长带兵,几次莽撞出兵全都大败而归除了自己死伤惨重之外收获甚少,反而成了让诸侯们更不愿动兵的反面教材。 若非袁绍身为盟主却没有带头起到榜样作用,只怕董賊早就被灭了,西凉军被灭朝廷恢复正常,又哪里 还会有眼下的阳谋?今日的一切糟心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全是因为袁氏占着位置不办事。这样想来倒还好,趁着后院着火他孙坚归回地盘也合情合理,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不过走了容易,要他再出兵就难了。 好不容易才拔腿走出那烂摊子,自己失心疯了才会再跑去司隶。 想到美丽的故乡,想到扬州温婉的女子,孙坚就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 “此次离乡也有一年多了,也是该回去看看,就是不知老母是否无恙。” 转头望向左右心腹,孙坚笑道:“回扬州灭杀蔡瑁后,大伙每人先歇息一两个月,难得返乡怎么也要享受享受富贵。” “诺!” 听闻此话,一众亲信战将全都面露笑意,眸中也闪现出期待的光彩来。 在这乱世中从戎征战,图谋的不就是一场富贵,眼下既要返回乡里,自然要耍个痛快才好! “主家,杀完蔡瑁真不必返回司隶?把诸侯们丢在这好么?” “有什么不好?他们在哪又跟本侯有什么关系?我与那董卓无冤无仇,全是因为袁术才参与此战。讨董之中我军奋勇杀敌冲临一线毫无怨言,这是有目共睹的。可袁术呢?他听信谗言断我军粮,早在那时我就不欠他什么了。” 淡淡一笑,孙坚摆手道:“莫说我,一众后院失火从而撤回的地方大员都不会再回司隶,此次讨董失敗了。有袁绍袁术这两个自私自利的领头,不失敗才怪。” 听闻此话,左右心腹们接连颔首。 在他们看来,袁绍袁术确实都无德无能,诚算不得英雄豪杰。 “杀孙坚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杀孙坚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杀孙坚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就在孙坚与身旁将校有说有笑之际,官道左右两侧忽然接连响起高呼。 紧接着林木之中杀声四起,只见密密麻麻披坚持锐的甲士从树林里涌出,二话不说就朝孙坚的部队杀来。 突变惊起,孙坚及一众战将还没反应过来就闻弦音四起,眨眼就见无数支羽箭抛射在半空,斜斜朝他们坠落下来。 “不好,敌袭!” “快!快列阵迎敌!” 常年处于一线的孙坚最先反应过来,他连忙拔出古锭刀狂乱挥舞,在将已至跟前的箭矢全都格开后,这才有心思环顾场中情况。 这一眼扫去,他神情阴沉,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好家伙,就连遮掩都不曾遮掩,一众袭兵全都光明正大披带着荆州阔盾军士的甲袍。 就算蔡瑁在荆州权势极大,但也做不到这种地步,直接调动荆州军发起伏击,非刘表亲允根本就做不到。难不成除却蔡瑁,刘表也亲自下场了? 心中多少有些慌乱,孙坚却也没有心思去细想。他领着左右战将,就朝最近的敌人冲杀而去。 不管敌人究竟是誰所派,在此刻去纠结这些都没有意义。麾下这万余军士都是他一点一点聚攒而来的家底,也是他手中权势的基石,就算是遭遇强敌伏击,也断然没有直接放弃掉的可能。 第三百二十四章 猛虎失蹄 “杀啊!” 怒吼一声,孙坚抡刀狂斩。 古锭刀虽然锋利无比,却并非长柄武器,在马上抡刀杀敌颇有不便,孙坚索性便跃下马来步战。他一刀一个杀的浑身是血,寻常的荆军根本顶不住一个照面,即便披挂有甲胄护体也无济于事。 孙坚的古锭刀乃是祖传,此刀历经多次铸造而有松纹,传说更是能削铁如泥。就算这多少有些夸张不切实际,但寻常甲胄压根挡不住一刀也是事实。 “挡我者死!” 刚刚跻身战团,孙坚就杀红了眼。 他大吼咆哮着,专往人多的地方冲杀而去,沿途誰拦誰死绝无例外。 “荆州鼠辈,为何偷袭我军!?” 紧随孙坚冲杀,悍将程普怒喝一声,突出蛇矛就是接连刺击,这位俊美战将武技惊人,每一击都精准无比的扎入敌賊咽喉,只讲究一个快准狠。 除却程普,黄盖、韩当、祖茂三将亦是勇武惊人,偌大个荆州军阵竟无一人能与之匹敌。这四将紧紧跟随在江东猛虎孙坚身后不断抡动手中武器,硬生生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啊!” 瞧见一众扬州战将如此彪悍,周围的荆州兵卒无不低声惊呼,情不自禁放缓了脚步,尽量避免与战将群接触到。 在队伍左侧,因为孙坚及一众战将的骁勇,杨州军很快便稳住了阵势,没有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冲垮阵脚。而在队伍的右侧因为没有悍将坐镇,此际已经被荆军冲乱,几员荆州将校正在高呼啸叫着,率领兵马尽全力扩大混乱面。 “蔡瑁!” 右边的混乱孙坚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奋力挥刀接连砍杀三名荆军,接着趁空当迅速回头,眨眼间便在右侧的乱军中瞧见了熟悉的面孔。 只见那身披华贵扎甲、相貌妖异俊美的蔡瑁正骑跨骏马,在几十员全副武装的甲骑护卫下对着荆州军发号施令。 瞅那姿态,似还有些趾高气扬。 常言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素来暴烈的孙坚自然也不能免俗。 既已寻见蔡 瑁,再在这砍杀些无名小卒实在不合情理。顿住脚步,不断前冲的亲兵们当即便上前挡住了敌军,骑上近侍牵来的黄鬃骏马,孙坚就扬刀朝那蔡瑁杀去,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将亦是掉转马头紧步相随。 之所以孙坚被誉为江东猛虎,在两军作战中可以肆无忌惮的冲入重围,正是因为他从不分散麾下战将。 四五员乃至六七员悍勇战将紧紧跟着他一同冲阵,又有誰能够阻挡,又有誰敢阻挡? “孙坚!” 在指挥军队的同时,蔡瑁一直在留心观察着场中情况,故此孙坚刚刚杀来就被蔡瑁所注意到。 江东猛虎不顾一切朝前杀来,这等场景是非常骇人的,即便蔡瑁天生胆大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这份惊恐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兴奋所替代,蔡瑁双眼微眯拔出长刀向前一指,身后静待已久的蔡家死士当即整齐划一的朝孙坚杀去。 这批死士大抵有三四百人,他们未曾披甲,全都是轻衣轻裤,浑身上下除却一柄异常锋利的长剑之外再无他物。 “挡我者死,还不快滚!” 孙坚胯下的黄鬃马神骏非常,不过十余次呼吸便带着他贴近蔡瑁,然而突然冲出数百白衣白袍的拦路者,这令孙坚霎时间非常恼火。 这些年的征战历程中,总会有那么群不自量力的蠢货跑出来阻拦他,可这除了白送性命又有什么意义?眼下这些拦路者甚至穷酸到了连甲胄都穿不起,这样的人也敢拦他,是将他孙坚视作什么了? 怒吼传出,然而一众轻衣死士却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埋头朝前杀来。 “蝼蚁!” 见拦路者竟敢无视自己,孙坚勃然大怒,加快马速就抡刀杀去。 “杀!” 两者贴近,轻衣死士们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只见他们对敌将奋力斩来的大刀不躲不避,不顾一切只求将手中长剑送入敌人的身躯。 咔咔—— 孙坚一记重斩挥下,当即砍落一颗浑圆的头颅。然而这位死士的长剑也刺中了他的甲 裙,只是因为后继无力而滑开、剑锋并没有扎穿甲胄起到成效。 虽然没有受伤,不过这一交手,顿时便让孙坚感受到这群拦路者的不凡来。 他们无惧身死,奉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与这帮人交手要慎之又慎。 “文台只需注意前方!” 似是感受到主家的困状,程普等四位悍将登时策马上前与孙坚一字排开,如此一来孙坚只需要对付正前方的敌人,不必顾及左右两边。 得到属下援助,孙坚顿时压力锐减,他恢复往常的狂猛就继续朝前杀去,然而心中却也不自禁想到要换一种长兵器,祖传的古锭刀虽然好使但终究还是短了些,遇到搏命的敌賊远不如大戟好用。 …… “哼,放箭!” 瞅见一干战将上前护住孙坚侧翼,蔡瑁顿时面色阴沉,当即便下达了放箭的命令。就算有下属规劝自己人也在其中,他也毫不在意。 死士死士,本就是注定要死的。 既然如此还在意是自己杀的还是敌人杀的有什么意义,反正结局都一样。 咻咻—— 咻咻咻—— 随着蔡瑁一声令下,他左右的近卫骑兵们当即取下长弓,朝着孙坚就开始接连发箭。 这些骑从也是蔡家自己训养武装的精锐,各个臂粗劲大,尽管骑在马上,也能如履平地般开出长弓硬弓。 一时间箭矢齐出,就算有少许射偏飞到了死士中,大部分却也是直直朝孙坚射去。 “呸!” 正在专心对付死士的孙坚听闻箭声,当即暗啐一口,对那卑鄙无耻的蔡瑁也是恨极了。但不管得胜后是将其扒皮抽筋还是碎尸万段,眼下最重要的都还是尽早度过难关。 细听箭声,孙坚在抡出长刀斩杀敌人的同时左偏侧开身躯,险之又险的避开几支羽箭。然而当他再次抡刀竖起耳朵打算凭借经验避开羽箭时,左臂却忽然感到一阵剧痛,紧随而来的便是万般麻痒! 双眼圆睁,孙坚紧咬牙关强忍剧痛,不可置信的抬起左臂用余光扫去 。只见一支尾羽奇特的古怪箭矢已经穿透了他的臂甲,深深扎入他的上臂之中。 可恶!蔡瑁好生阴险! 在大批寻常箭矢中,竟还参插着部分无声箭,一同射来有的有声有的无声,实在叫人防不甚防!而且在这箭头上似乎还涂有毒物,就这么眨眼功夫,他的左臂已经不听使唤垂了下去,在剧痛之中还伴随着阵阵麻痒,真真叫人难受至极。 “阴险小人,你该死啊!” 怒吼一声,孙坚疯狂舞刀,在格开漫天箭矢的同时还一连斩杀了七八个死士。 然而左臂失去知觉,他浑身上下也逐渐开始发痒,整个人的行动也随之受到影响,这样以右臂疯狂挥刀既消耗体力又难以控制平衡,一个不小心孙坚险些坠下马来,尽管他终究还是偏斜躯体坐稳了,却也再无劲力进行冲阵。 “文台,来日方长,今朝的帐往后有的是时间算……还是先撤吧!” “是啊主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全可用之身才是最重要的!” 又要对付不要命的死士,又要防备接连不绝的箭矢,程普黄盖等战将的情况比孙坚稍好,却也不容乐观。 将双刀舞得密不透风,祖茂面色阴沉道:“蔡瑁小儿只会耍些腌臜手段,我等今日遇伏,纵是撤退暂避锋芒也是合情合理,来日重振旗鼓再报此仇!堂堂正正的对拼,蔡瑁绝不是我军对手!” 刚还觉得撤退丢脸的孙坚听闻此话,顿时颔首道:“是也,今日遇伏撤退也是合情合理!传我将令,全军向北撤退!” 一语道出,孙坚当即抽身而退。 有些东西他来不及细说,但此刻他的情况确实很不好。一连斩杀二三十名轻衣死士,他身上也或多或少出现了些伤口,即便有甲胄护体都不是重创,可很多部位还是被切开了皮肉。 这群死士同样不干净,手中的长剑不知涂抹了些什么,哪怕只是划开半寸皮肉也会给人带来火辣辣的痛感,这种痛感不是麻痒也不是剧痛,就 是一种很猛烈的感官,就如同在伤口上撒盐一般。 左臂毫无知觉,上半身麻痒,腰腿又不断传来阵痛,折磨的孙坚满头冷汗。就是他号称江东猛虎,但也是血肉之躯。再是能忍,那也有个上限。 “放箭,放箭!” “快放箭,别让孙坚跑了!” 瞧见那红盔红甲浑身插满各色翎羽的江东狠人调转马头,蔡瑁顿时亢奋起来。 他一把夺过身旁卫士手中的长弓,也没怎么瞄准,对着孙坚就射出一支毒箭。 也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最近苦练的箭术有了长进,蔡瑁这一箭竟直直射中了孙坚的背心。锥头箭极具破甲能力,轻而易举就贯穿了孙坚披戴的烂银甲。 那江东猛虎本就到了强弩之末,只凭着一口气强撑着,忽得受此重击顿时散去所有气力,只见孙坚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就被重箭蕴含的力量带倒坠地。 “不好,主家落马了!” “保护主家,快保护主家!” 瞧见孙坚被射下马来,一众扬州战将顿时慌了神,程普怒叱一声狂舞蛇矛,涌来的轻衣死士登时死伤大片,韩当趁机翻身下马将生死不知的孙坚背在背后,接着在黄盖祖茂的奋力掩护下重回战马,此际四将也再顾不得那么多,保护着孙坚就朝北方逃遁而去。 “孙坚已死,尔等还不跪地乞降!” “孙坚死了,降者不杀!” “快快放下刀兵,尚能保全性命!” 见孙坚中箭落逃,蔡瑁一时又欢喜又可惜,他丢带弓箭连忙拔剑高呼,身旁的骑从们亦是纷纷拔刀紧随主家呼喊。 不少扬州军亲眼瞧见主将被敌将一箭射下马,这回再闻此呼喊,也是顿时军心溃散,不论再是什么虎狼之师再是什么王牌,也全都丢下武器落荒而逃。 不过眨眼间战场便乱成一片,荆州军士气暴涨,啸叫着追逐扬州溃兵砍杀。而可怜扬州士卒虽然个体战力远胜敌军,却因缺乏指挥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抵抗,这撤退也从边战边退逐渐演变成了大溃敗。 第三百二十五章 孙坚落幕 七绕八绕历经半月兜转,孙坚回到故乡吴郡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眼见着出气比进气多,显然命不久矣。 据豫州名医所说,孙将军身中两箭十一刀,十三处创口道道有毒。如果立刻处理或许还能保全一条性命,但拖延久了又硬捱上一路颠簸,毒物早已浸入心脉,换做寻常人只怕早死了,也只有孙坚体魄强健才能撑到这儿。 名医没有说的太直白,不过程普黄盖等将校已然知晓其中意思。 他们强忍心中悲痛,抬起草草换过药的主家就是一路急赶,终于赶在孙坚殒命前回到了吴郡富春。 眼下荆州方面已经对扬州动兵,只不过九江庐江两郡抵抗甚烈,丹阳郡上下也在厉兵粟马、时刻准备着充当孙氏最后的屏障,战火还没有烧到吴郡一带。 —————— “策儿……” “父亲!” 宽敞的寝房中,孙坚竭力睁开浑浊的双眼,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不住连连咳嗽,乌黑的鲜血从喉中溢出,顺着嘴角滴落浸染了男人身上的衣袍。 孙坚,这位昔日顶天立地的江东猛虎眼下瘦削的不成人样。他面容枯槁,眼窝深凹,仿佛随时都会踏入鬼门关一般。 “蔡瑁,我必杀你!” “我孙策在此立誓,有朝一日定要屠尽蔡家满门,上下就是鸡犬也不留下!” 看 着虚弱至极的父亲,孙策神情狰狞无比。如果此刻蔡瑁就在眼前,他势必要将对方活活咬死,可就是这样也难以抚平他心头之恨。 “蔡瑁在荆州权势滔天,却也无法随意调遣军队。此次伏军起码有两万以上,背后定有刘表的首肯,你要小心……” 强自提起一口气,孙坚费力的望向程普,缓缓开口道:“德谋,此战我军伤亡如何?” 见主家如此虚弱,程普心痛至极,尽管非常不愿道出事实,但他更不想在这最后时刻欺骗孙坚。 心中挣扎片刻,程普终还是单膝下跪实话实说道:“禀主家,此役我军伤亡惨重,下边兄弟们死得死散得散,最后只聚拢起两千余人,且人人带伤。” “什么!?” 孙坚闻言双目圆睁,心绪激动下忍不住又呕出一口污血。只不过此刻他也不在乎这些了,将死之人多吐口血和少吐一口又有什么区别。 “我万余精锐之师,被那多年未经战事的荆州军埋伏,就只剩下两千余人?” “正是。” 得到肯定答案,孙坚面色灰敗,整个人都提不起半点劲力。 他征战数载,也是从无到有一点点攒下万余精兵,本想着此次归来依托这些嫡系迅速吞下扬州,再徐徐北上图谋豫州,毕竟自己顶着豫州刺的名义,想来吞占职务法理下的 治地也不会太难。 届时他手掌扬州豫州,大可自成一方霸主,再也不需要看誰的脸色。 袁氏的气,他孙坚早就受够了。 可预想的再好,小小的一个意外也能将一切愿景全都付之一炬。 蔡瑁算是个什么东西?誰能想到就这么一个跳梁小丑,一个从未被他孙坚看得起的奸诈小人,竟然就这么将他孙氏霸业的美梦给无情击碎。当真是可笑,可笑他孙坚英雄一世,最后却折在这蔡瑁手中。 “诸位,孙坚没有福报,该是要先众位兄弟一步了。我一生光明磊落,倒也无甚执念还未完成,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膝下儿女,只求诸君能保全我的子嗣。至于蔡瑁之仇,能报则报,不能也无妨……” “策儿,还不拜见你诸位叔伯!?” 知道父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孙策强忍悲痛,端端正正就朝着一众孙氏嫡系将校接连行礼。 战将们没有避让,全都大方受下了孙策的拜礼,这也意味着他们从今往后将继续效忠孙氏,即便对象从江东猛虎孙坚转为了小霸王孙策。 “咳咳,策儿,你性格似我,可在刚烈的同时又可以做到能屈能伸,在这一点上你比为父要强。你以诚待人不计前嫌这很好,需要继续保持下去。但你像我喜欢孤身突入重围,这点很不好。作为一方头 领,相较于冲阵还是要更在乎自身安危。为父要是早些领会到这些,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个结局……” “你虽然少而聪慧,但还是要多听诸位叔伯的劝告,需知冲动就会犯错,只有集思广益多听前人有经验的规劝,才能保证事业长久。” “依我看来,纵是蔡瑁一时势大,他也逃脱不了衰亡的结局,即便我孙氏受此重创,但只要众志成城,化解此劫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具体怎么做,就看你们了。我儿孙策,如果日后你真的遇到实在过不去的难关,不妨找袁术求援,袁术此人目空一切自高自大,即便近年来稍有改变,本质却还是一样的,但他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气侠且贪婪。” “你父亲我曾效力于他,袁术因为听信谗言而断绝过我部粮草从而延误战机,就此事后袁术一直有愧于我,在我死后我的子嗣向他寻求帮助,以袁术气侠的性子断然不会不管,不过他能帮的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付出过大是绝不可能的。” “到这就要说到他贪婪的性格上了,为父在抵达雒阳时曾得获传国玉玺,以此宝物加上袁术对我的愧疚,只要不是太过困难,你所提的第一个请求,他都会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所以你也要想好了再做请求,非是走投无路也不要找他。” 听闻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竟在主家手中,一众亲信战将面色微变,不过他们除了惊讶之外倒也没有其他想法,毕竟是嫡系心腹,跟主子终究是一条心思。 “咳咳,你,咳咳咳……”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孙坚愈发虚弱起来。感觉到大限将至,这位昔日的猛虎强自撑起身子,当即用尽最后的力气环顾起室中众将来。 只见熟悉的面孔几乎都在,左边有程普黄盖韩当祖茂等外姓战将,右边也挤满孙贲孙静孙香吴景等孙氏家将,一时孙坚大为快慰。不管怎么说,就是他折的再不光彩,起码在死时还能有这么多亲信前来送行。在这乱世之中折在外头的孤魂野鬼何其多也,起码里边没有自己的名字。 他孙坚不过一个无权无势小小瓜农的儿子,能走到今天这步也算奇迹了。 顶着豫州刺史、破虏将军、乌程侯的头衔而死,不管怎么说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他没有愧对任何一个人! 得老天眷顾,受了那么重的伤势,最后还是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交代后事。 该说的都说了,至于孙氏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也就全看造化了。 忽然间眼皮倏得沉重,孙坚只感到疼痛不再,全身都随之变得无比轻松。他莫名觉得很困,于是他便睡去,远离尘世的喧嚣,再不苏醒。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望风而降 江东猛虎孙坚遇伏身亡,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登时便在全天下掀起轩然大波。 孙坚所部作为关东联军中唯一一支数次与西凉军进行正面交锋且取得大胜的军队,他的姓名早被天下诸侯所铭记。 在曹操兵败汴水、袁绍迟疑不进、酸枣联军瓦解、一众诸侯驻足观望之际,他虽在孤军奋战却叫董卓如芒在背,数次打算以联姻等方式拉拢孙坚。 孙坚人如其名,心志坚决,对董卓的小手段置若罔闻,随你万般拉拢,我自坚守大义。他一腔孤勇的英雄气概让天地失色,也使其余一众军阀黯然失色从而心生忌恨。但无论如何,无论心里再怎么不愿承认,众诸侯心中对孙坚还是多少有些敬佩,故此知晓对方被暗算而死的消息,各地大员们纷纷放下成见,派人前来哀悼的同时,也对刘表谴责不已。 然而刘表也绝非常人,对天下群雄的谴责声视而不见,甚至对扬州方面增派了兵力,严令要求蔡瑁加大攻势。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底,首鼠两端不是刘表的风格。早在出兵时他就预想到了今天,吞并扬州的计划绝不会因为外人几句谴责就中止。 …… 并州太原,晋阳王家庄。 正在观阅青州地图的王耀也收到了孙坚身死的消息。 “好一个江东猛虎,最后竟死在蔡瑁手中,真是可悲可叹。” 放下手中信纸,王耀一时感慨万千。 鼎鼎大名的孙坚、三国时期吴国 政权的奠基者,他自然早有耳闻。虽然未曾与孙坚见过面,但王耀相信对方定是个英雄人物。只可惜这样一个豪杰,竟死在了鼠辈蔡瑁的手中,若非事实确实如此,早先说出去又会有誰相信呢? 仔细想想,好像历史上孙坚也是死在荆州军手上。那时袁术要征讨荆州,派孙坚前去攻打刘表,孙坚也就折在了那一战上,不过杀他的不是蔡瑁,这位江东猛虎是在追击中被荆州大将黄祖的部将放暗箭给活活射死的。 从这个角度看来,刘表先一步出兵扬州也没有错。毕竟不管怎样,孙坚最后都会对他出手,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率先动兵直接把孙坚给弄死,就算孙氏集团后继有人,实力也已被大.大削减。发现危险后一味的隐忍只是取祸之道,不顾一切早点将其扼杀才是上上之策。 “无论如何,通过此次孙坚遇险而死都可以看出,永远都不要小看他人。” “哪怕对方是你一直看不起的小人,也绝对不能因此而轻视。倘若此次孙坚重视蔡瑁,他就一定会小心谨慎。” “扬州百战之师,在司隶战场多番与西凉军血战,如此精锐居然被常年未战的荆州军给埋伏了,实在太不应该。” 喃喃默念几声,王耀没有派人前去吊念的意思。他与孙坚素未谋面对方怎么样都与他无关,再者自己交好刘表至今已有五六年之久,双方距离遥远不存在利益瓜葛。眼下 刘表正是普天之下最为亲近自己的地方大员,他王耀又怎么能在天下诸侯声讨刘表的时候派人去悼念孙坚? 需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时他王耀只要对此默不作声,就是在力挺刘表,对方也算是个实诚人,会记下这份恩情的。 “来人,传令下去。” “加大近期对荆州的供货量,可以多让些利,暂不盈利都无妨。” “还有,唤碟探处王统领来一趟。” “诺!” —————— 青州,临淄。 刚刚率军镇压完本县的叛乱,焦和便收到了来自并州的一干信件。 听闻该信乃是王耀、荀攸亲笔所写,焦和片刻不敢怠慢,立刻就当着信骑的面拆开漆信观阅起来。 待到看完信件,焦和又是一副失魂落魄天塌了一般的模样,这叫一众下属担忧不已。一问方知,那位威名远扬的义公将军居然直白的向焦和索要青州的控制权,说是要组建什么北域都护府。 知晓情况后一众部属当即就炸了毛,就算王耀威势滔天,但想凭借一封轻飘飘的书信就要吞并青州,未免也太过狂妄。 面对义愤填膺誓与自己共存亡的一众属下,焦和没有感动也没有振奋,只是一个劲的长吁短叹,一副丧失斗志的姿态。 文官武将们见状,多少也有些泄气,不是臣子不忠诚,实在是主君太过怯懦。要是自己冲杀在前,首脑却转个背就投降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诸位的志向本 君知晓,可是王耀势大,倘若不投又该如何抵挡?” 临时军帐中,焦和满面惆怅。 他手指舆图上隐隐连成一片的并幽冀三州,哀声道:“光是雁门、太原、上党三郡相加,就疆域而言已经超过我青州,不错,青州地块虽小却人口稠密,远非并州幽州可比,但王耀还占据天下第一的冀州啊!无论从钱财、人口还是军力,镇北将军都远胜于我,甚至可以说是碾压。” “不是我看不起诸君,大伙就想想前些年的黄巾动乱,我近十万青州军,硬是拿一群面黄肌瘦的賊兵没办法,一度到了望风而逃的地步,其中固然有我指挥不利的原因,但难道就没有反映出州军战力低微?诸君扪心自问,那战无不胜的并州军比起只有破刀和锄头的黄巾贼,哪家会更强些?” “又或者说,你们觉得青州军是比得过鲜卑还是乌桓、白波还是黑山?” 焦和一席话道出,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帐顿时安静下来。 一众正编着反驳之语的主战将领们嘴口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就听上官这么从纸面上一分析,似乎他们青州还真的没有一点胜算。 “近年来,各种新奇有用的货品都来自北方,本君打探过了,这些玩意皆出自并州军机处。所谓的军机处,就是王耀所设立的一个特别工匠坊,专门鼓捣这些对民间对军事有用有益的物件。别小看这军机处,他们研发的商品大 .大提升了财政,府库充盈了,自然就可以投钱到军队上。只要肯下血本,提升军兵战力不难。” 焦和除了哀叹还是哀叹,只见他满面愁容,低沉道:“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北边都已经走在了我们的前面,准确的说是走在了全天下的前面。此次我青州只是运气不好被王耀盯上,就是随便换成其他州郡也是一样。” 说到这,焦和难得的硬气了一回,只见他手指兖州,大声道:“莫看那袁绍出自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也莫看他贵为关东联军的盟主,如果王耀意在兖州,他除了拱手相让之外又能如何?” 听闻此话,一众文官武将嘴上虽无言语,心中却难免暗暗腹诽。 要是王耀真的盯上兖州,袁绍纵使不敌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与之抗衡,又哪里会像这样被一封书信就吓破了胆子? 宁死不屈是一种品质,实在抵挡不住再投降又是一回事,可是望风而降连面都还没有见过,真真就是无胆鼠辈。 不管焦和给自己找寻万般借口,也掩盖不了他绝非英雄的事实。 不过经焦和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说,臣属们也没了作战到底的心思。如果最后一定会投降,那他们现在劝的越多反而会让自己陷得越深。顶上的焦和毫无疑问是最大的利益受损者,可如果连他都不在乎,自己这群下边人又急个什么劲。 “既然使君大人心意已决,我等又还有什么可说,就全依大人罢!” 第三百二十七章 辛毗之谋 焦和同意归顺的消息传到并州,王耀及一众公卿大臣喜出望外,荀攸高顺当即奉承上令、南行向青接管大局。 此消息一经传出,登时在大汉各地惊起轩然大波,众诸侯在嗤笑焦和胆小如鼠的同时,也不自禁对王耀升起强烈的提防之心,其中以兖州袁绍为最甚者。 并冀以南,唯司兖青三州。 眼下司隶归属董卓,青州又已经不战而降,日后王耀若想对外扩张更进一步,将会对誰动手已然不言而喻。 不过即便心中危机感强烈,袁绍却也不敢在明面上对北方展现出敌意。 吞并下青州,王耀坐拥四州之地,已经转变成为无可动摇的庞然大物,与其为敌若无天助,结局可想而知。 一时心中忧虑万千,袁绍召集麾下一众贤才良将,只求集思广益寻条生路。 …… 兖州,昌邑。 端坐刺史府正堂上首,袁绍面容略显憔悴,此际正值壮年,这位袁氏真龙却华发渐生,隐有苍老之态。 非是袁绍扛不住事,只是近期实在不顺,原本还算牢固的讨董联军一夜破灭,紧接着软弱可欺的邻居焦和竟被王耀一纸书信给吓破了胆,将州郡拱手献于北方。世事变化的太快,叫袁绍多少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明自己上 月还是万众瞩目的联军盟主,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深陷重重包围之中的孤家寡人? 北面冀、东面青,有看似仁义实则满心野望的伪忠笑面虎王耀。西面司隶就不用说了,那正是国賊死仇董卓的地盘。 而正南面豫州,如今又被巴不得他早点死的好弟弟袁术所占据。 兖州接连五地,眼下就只有东南面的徐州陶谦还算亲和友善,其余四面则全是敌人,这叫袁绍怎么能不忧愁。 “诸君,绍有振兴汉室之大志,奈何眼下兖州强敌环伺无以破局。还请诸君畅抒己见,挽我大汉于垂危之间。” 环顾满堂心腹,袁绍眸中满是期待。 虽然曹操走时拐跑了他不少贤人,但终究还是有许多怀才者留下,只要集思广益,他未必就不能破开桎梏腾飞于天。 “主公,王耀坐拥四州威势滔天不可力敌,而董卓之西凉军虽受重创,也绝非一家之力可以匹敌,故此冀州青州司州方面都只能周旋,绝不可与之正面抗衡。” 参军辛毗率先出列,只见他轻抚鼻下两簇翘脚胡,展臂道:“好在王耀素来求稳,基本每次扩张后最少都要经过半载的彻底整合消化,才会继续出手。此次其吞占青州的说法是组建北域都护府,而一 个较为复杂的新体系最少也要一两年才可以生成,其间王耀绝不会对外动兵,也就是说在短时间内我兖州是安全的。” 说到这,辛毗双眼微眯冷冷道:“相比于王耀,国賊董卓就很喜欢用险招,也正是因为行险得逞,他才能从边陲主官一跃而成为篡国逆賊。” “不过当董卓感受过大权在握的滋味后,他便再也不愿意回到过去,为了不出意外丢失权柄,他反而会比任何人都更要求稳。即便此次化被动为主动计退联军,他大抵也不会乘胜追击,而是得过且过继续享受那权倾朝野的日子。” 辛毗一席话道出,登时引得全场颔首赞同,袁绍也不自禁大松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万钧重担。 只要王耀董卓暂时不来打他就好,只要势力还在,就还有逆转的可能。 “佐治所言有理,快且继续。” “诺!” 嘴角上扬露出淡淡微笑,辛毗眸中闪过精光:“徐州刺陶谦素来仰慕袁氏,主公何不遣使与之交好?两家一旦交好互结盟友,便可立即朝豫州进发!后将军那得力干将孙坚新死,仅凭本部兵马必然难以抵挡,只要内掌兖豫外盟徐州,主公亦可成为中原一霸!” 越说越有劲力,越讲越是激动人心,辛 毗神采奕奕,铿锵有力道:“豫兖青三州连成一片,届时就可以琅琊泰山东郡之天险设营结寨,王耀素来求稳体恤军士,定不会拿兵将性命来硬破我军防线,南下有违大义还要啃硬骨头,与其如此,转而向西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无论凉州还是司隶都与王耀接壤,出兵面广而长,战机易寻纵深窄,只消从上郡出兵夺取要隘右扶风,便可截断凉州与长安朝廷的联系……要知王耀虽与董卓亲善,却从未答应过西凉军的结盟请求。对董卓出兵,在灭除国賊的同时王耀还可以顺势接管长安朝廷、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绝没有放着司凉不攻,来硬啃我军天险防线的道理。” 一番话语道出,厅堂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静,紧接着便是久久不曾衰绝的赞叹附和声。 最先响应的自然是辛毗的兄长辛评,接着便是许攸、郭图等人。 眼见一众谋士全都对辛毗之策鼎力支持,自身也确实听得心动,袁绍不禁面露笑意、温声道:“佐治真真无愧阳翟名士之称,连结徐州陶谦并不难,只是王耀攻董后我又该当如何?再者公路乃我至亲兄弟,他不仁我不可不义,又如何能联合徐州出兵攻他呢?” 听闻此话,辛毗知晓袁 绍已然意动,只是差缺一个对袁术出手的由头,不过这有何难,需知最简单的就是找借口。 “先前十八镇诸侯兵压司隶,联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灭杀国賊指日可待。” “联军之中,就以破虏将军孙坚最为勇猛,然而就在形式一片大好之际,袁术忽然听信谗言断绝孙坚部粮草,致使战机延误联盟破裂。此等乱臣賊子因为一己私而不顾全大局,讨董大计破灭袁公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际袁术竟还以后将军自称,占据豫州宝地怡然享乐,这叫战死在司隶尸骨未寒的盟军英魂如何安息?还请主公以国家为重大义灭亲,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找借口那对于辛毗是信手拈来,他神情严肃,眨眼间便掷地有声道出袁术的罪状来。 袁绍闻言默然无声,旋即假仁假义的哀叹数声,却终究还是为了大汉为了大义而应了下来。 重新回到话题上,辛毗不假思索的为袁绍道出后续。 “王攻董,主公可趁机攻王,或而谋图荆扬。一切计谋终究还是要按照当下形式来使用,权先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无论如何,要想不被强敌兼并要想逆转乾坤,内掌兖豫外盟徐州都是必不可免的。主公,事不宜迟啊……” 第三百二十八章 狩虎赐皮 在青州刺史焦和的绝对配合下,整合青州的进程异常顺利。 相较于其他州郡,青州的政务系统还算得上是一股清流,毕竟是能出孔融这等贤良的地界,地方风气还是向善的。 对于即将被王耀兵不血刃的接管,青州军多少有些不服气,不过也并未闹出岔子,至于文官及各郡县主官,则早就对懦弱无能的焦和感到不满,得知从今往后掌权的是义公将军王耀,他们除了欢喜还是欢喜,根本没有半点抗拒的想法。 在得令前往并州面见义公的那天,焦和本以为青州的大小官员都会前来送行,他还做好了流泪演讲的准备,誰曾想除却几个实在抹不 这可把焦和给伤透了,他扪心自问在位这么多年也没愧对过誰,自己失势后竟被如此对待,实在是没天理。 那日焦和嚎啕大哭,把自己准备的送行酒全饮尽了,若非旁边有王耀派来的卫兵施救,只怕便要活活醉死。 此消息一经传出,顿时便变为新的笑柄。青州无有人怜悯这位昔日的主官,若不是他,地虽小却人口稠密、兵多将广甲坚器锐的齐鲁之地也不至于这么没有存在感。坐拥近十万训练有素的精兵,且州郡内团结一致万众一心,竟被手持农具的黄巾贼打得落荒而逃。如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之人,诚不足怜悯。 —————— 焦和前来面见时,王耀正在围猎。 “焦刺史是吧?且先随本侯捕猎。” “是职下,是职下!谨遵侯爷之令,职下全听您的!” 慌忙接住王耀丢来的软弓,焦和心中惊讶不已。他本以为扬名四海的义公将军会是个威严雄壮的彪形巨汉,披挂金光闪闪的鲜亮盔甲,一眼就叫心怀奸祟者胆颤心惊,亦或者身着明黄锦袍,然后上面僭越的绣有龙凤,外貌俊美妖异,淡笑着就将人剁成肉酱肉泥,是谓笑面虎也。 然而事实却两者都不是,王耀俊美是俊美,但并无妖异,是那种堂堂正正的俊朗,眉宇间尽是阳刚之气。 至于体型,谈不上魁梧也不是瘦削,就是那种介于健壮武将与普通人中间的偏壮体态,能看到明显的肌肉线条,但却没有大块大块爆炸突出的腱子肉。 总体来说,配上五尺半左右高挑的身高,王耀看上去非常有气质,说他是出身高贵的皇亲国戚甚至 是龙子龙孙也不会有人质疑,但说他就是那威震四海的义公将军……嗯,说实话有些不像。 之所以会有这般想法,主要在于焦和有先入为主的观点。如今王耀形象在坊间流传有数十个版本,其中最被世人所接受的只有两个。 第一个是民间百姓自己脑补的,因为王耀爱护黎庶厚待贫苦,故此底层百姓自是将他的形象刻画的极好。 高大魁梧,威严肃穆,金刀金甲,不怒自威,宛如神将在世便是民间的版本。 第二个便是众诸侯有意流放出来的,其中大肆宣扬王耀假仁假义,什么爱护民众都是在伪装,实际上王耀是个蛇蝎心肠的笑面虎。 瘦削冷酷,每日无时无刻都挂着笑,锦衣黄袍,狠辣无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阴险小人,这便是众诸侯传出的版本。 尽管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但焦和坚信真相就在其中,誰曾想竟一个都不是。 感慨王耀年轻的同时,焦和连忙骑上侍从牵来的马匹紧随王耀而行。 在见到王耀如此年轻后,他心中猛然再次燃起对生的渴望。年轻人总是率性而为不会完全遵循惯例,如果能博得对方的好感,自己或许不用死? …… 不知道焦和的想法,不过就算知道了王耀也不会在意。在左右两名精锐骑从的伴随下,王耀策马疾驰在骑队首列。 马蹄隆隆,林木飞速倒退。 王耀眯眼左顾右盼,忽得发觉左前方的草木中略有异动,当即便二话不说弯弓搭箭就是一矢射出。 咻—— 破空声响,锥头箭笔直的朝那片灌木平射而去,转瞬便精准命中预瞄点。 呦嗷~ 听闻那灌木中传来小兽凄惨的叫声,王耀头也不回疾驰而过。听声音便能辨认出那不是獐子便是鹿,不过无需去管,只要射中就逃不脱,身后的骑从们自会分人前去将其捡来处理,自己只用负责放箭即可。 密林百兽潜行,箭出必有所获。 策马奔腾在林间小道上,王耀不断左右开弓。在日复一日的常年训练下,他的臂力已经丝毫不逊色于寻常的军中战将,弓箭熟练程度虽然还谈不上登峰造极,但怎么也算得上高手了。 说是百步穿杨、视线中百发百中或许有些夸大,但手持一张硬弓,无论马上马下六七十步内指哪射哪,却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除此外,骑术也是王耀引以为傲的一个点。近十年 的射箭骑马为他锻炼出一身强健的体魄,与之同样不声不响悄然提升的还有他的战力。从一个虚浮无力的病秧公子哥捶打到今天这步不容易,但与之并来的好处也很显而易见。 最初的王耀手无缚鸡之力,跑个步都累死累活气喘吁吁,而如今的王耀纵使不比一流悍将,但凭借一手弓骑之术,跻身二流末席吊打三流小将,倒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 尽管从怀中摸出一把火枪来就可以直接丢弃弓箭,甚至或许还会更具威胁,但王耀也绝不会停止弓马的训练。 因为他练这些从不是为了当作奇招上阵杀敌,存粹只为锻炼身体罢。 咻—— 咻咻—— 不断放出箭矢,王耀此次狩猎所得愈发多了起来。倒也不是林中野兽多到随处可见能让他酣畅淋漓的高频放箭,而是在他本阵骑队的外侧还有数队骑兵正在四面制造动静驱赶猎物而来。 这并非作弊,驱赶猎物前来供猎手射杀本就是权贵狩猎的惯例。倘如真就自寻自射,运气不好一日都射不出一箭,权贵哪有那么多时间像猎人一样模拟真实?锻炼加取乐,完全不必按真实去做。 吼! 就在王耀射得尽兴准备稍作休整时,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虎啸。 听闻此音王耀神情一怔,当即攥紧手中弓箭朝前望去,只见正前方林木晃动,一条吊睛白额大虎的身影若隐若现,瞧见此景,左右骑从当即如临大敌般抽出腰间长刀,做好了拼死护主的准备。 然而王耀逢此景象,却是猛得振奋起来,狩猎这么多回,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大虫。没有半点犹豫,王耀举起长弓就是一箭射出。 吼!! 那大虎反应迅速,一个斜跳就险之又险的避开了箭矢。似是被来人的冒犯给激怒了,大虎咆哮一声就失去理智一般朝前冲来,后方的骑从们反应也很快,察觉到不对纷纷控马冲上前来,全都横刀立马死死的挡在王耀前方。 “孽畜,安敢放肆!?” 被精锐骑兵们簇拥在正中间,王耀浑然不惧。他对标的对手皆是天下英雄,区区野兽无论猛虎猎豹还是雄狮,又能奈他如何?莫说身旁伴随有数十精骑,纵使孤身一骑又有何惧? 咻咻—— 咻咻咻—— 屏息凝神,王耀接连放箭。 面对猛虎的不断逼近,他没有后退半步。一支又一支箭矢激射而出,那大虫跃动狂奔 间避开了大多数箭矢,却终究还是被射中了三箭。 硬弓发出的锥头箭可破坚甲,何况只是野兽的皮毛?三支锥头箭从猛虎的各个部位一闪而过,带出一簇血花后便再无影无踪,竟是直接贯穿了过去。 吼!! 大虎怒吼咆哮,却还是逐渐减缓了速度,最终满是不甘的倒在了骑队前方十来步的位置。它在无法控制的抽搐震颤,在哀嚎在悲鸣…… “啊!” 瞧见猛虎倒地,王耀马后的焦和忍不住惊呼出口。瞅见那大虎出气比进气多显然是必死无疑,他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下来。这大虫实在太骇人了,刚刚有一刻功夫他真想转身就逃,只是因为自己身家性命全在王耀手中才没有付诸行动,首先在重重包围下他溜不走,其次可能他刚有异动,就会被骑从们给乱刀斩死。 “我曾听人说过,在野兽将死未死之际,皮肉是最好剥去的。这样取下的兽皮也最为完整品相最好……” “焦刺史,可否由你代劳取皮?” “啊!” 见王耀回头似笑非笑的望向自己,焦和顿时吓得两股颤颤,他额上沁满冷汗、颤颤巍巍道:“此虎未死,要是反咬我一口怎么办?当然如果大人执意如此,职下就是拼着身死也会照做……只是我从没做过这等事,怕损毁了这张上好的虎皮。” 王耀闻言微笑摇头,当即开口:“你只管剥皮,重在情谊好坏都无有所谓。” 此话一出,焦和面色煞白。他望着那还在垂死哀嚎的吊睛大虫,纵使万般不情愿,却也只得下马接过侍从递来的短刀,颤抖着朝前行去。 王耀双眼微眯,不断观察着焦和的一举一动。虽然有大批报告全都一致的说明这焦和是个崇尚清谈不能实干的软蛋,但终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为了真实了解此人,也就有了这突发奇想的一幕。 不过就眼下看来,那些汇报倒没有冤枉贬低此人,还真真是个怯懦之人。 如此敏感的身份怯懦些好啊,贪生怕死没有胆气,就不会在奸人撺掇下去做傻事。作为青州昔日的掌权者,听话怕死且不被旧部仰仗,焦和实在太棒了。 “等等。” 就在焦和刚刚走过王耀马侧时,后者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只见王耀翻身下马直接拿走了焦和手中的短刀,旋即温和的拍了拍对方肩膀,接着便径直朝那垂死猛虎行去。 “这张 虎皮乃是一份礼物,既然焦刺史没有把握完好取下那就算了,伤了皮子可就不美了。” 淡淡开口,王耀来至猛虎跟前。 为防止大虫暴起伤人,他并未冒险进行补刀,而是直接摸出腰间火枪,对准老虎眼睛就是扣动扳机。 砰—— 轰鸣炸响,铳管中喷出火红焰光。缕缕青烟还未消散,那大虫便连惨叫都未曾发出,登时就如触电般四腿一蹬,继之再不挣扎彻底瘫软下来。 收枪蹲下,王耀极其利落的处理起虎皮来,不多时他便得到一张完美无暇的虎皮。 在侍从的帮助下冲洗去血水,王耀笑着将皮毛递给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的焦和,接着温声开口道:“焦刺史,并州不比青州,这儿昼夜温差大夜里易着凉,这张虎皮便赐给你,晚间盖上保暖。” “什么?这,这是给职下的!?” “这……” 紧紧抱着厚实的虎皮,焦和一时间竟不知该当如何开口。 义公将军好不容易猎得一条大虫,又大费周章的亲手取下虎皮,居然只是为了送给他!就只是为了送给他!? 刚才自己还寻思着王耀是不是打算假借猛虎之口除掉他,毕竟被奄奄一息的垂死野兽给咬死,传出去非但不会有人为他喊冤,反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不难理解,他焦和的名字早臭了。 可就眼下看来,实际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叫焦和如何不忏愧。 霎时焦和非常感动,当即就朝王耀诚心伏拜,再无半点不臣之心。 王耀也是笑容满面的将其扶起,旋即情真意切道:“既已归顺就不要再担心那么多,且先在并州住下,官府会给你安排个清闲但高贵的职位。只要安分守己本侯保你余生富贵无忧,待天下安定后上表为你讨要一个亭侯也未尝不可。” “谢侯爷!不,是谢主公!” 得到王耀亲口承诺,焦和顿时无比心安。此刻他已经下定决心,安定之后一定要逢人就说义公将军的恩德! 只要安分守己就可以加封亭侯,天底下难道还会有比王耀更加慷慨仁义的诸侯么?只期望王耀能够早日成事,这样自己也就能早些封侯光耀门楣了! 眨眼间焦和就从摇摆不定的中立派转为了坚定的亲王派,他对自己力排众议将青州拱手相让的选择庆幸极了。 万幸没有选择顽抗到底,不然这些好事就全与他无关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设府之谈 “主家,青州地界虽小,人口却极其稠密。其中人丁最多最为兴盛者当乃平原郡是也。平原下辖九城、户口十六万,人口更是惊人的达到了百万之众。” “按最近一次中平五年的报表来看,青州六郡之地六十五城,户口达到六十四万,人口三百三十二万八千有余。” “青州不比冀兖,虽在黄巾之后及两三年间也爆发过几伙农民叛军,但因为焦和坚守不出,虽然听上去是憋屈了些,但青州也因此并未受到多少损伤。” “直至今日,其人口未有衰减,反还有逐步上升的趋势。” 晨日的庄园别院中,毛玠手捧荀攸传回来的文书,正朝王耀汇报着青州的各种详情。 该说不说,青州虽然没多少存在感、总給人一种不甚重要的感觉,可真的仔细去观察,却会发现青州该有的都有,许多方面甚至比冀兖豫还要优秀。 之所以一直不被重视,或许是因为它偏僻沿海,且地界不大没多少广为人知的英雄豪杰。不过不为人知不代表就真的没有,相反青州遍地豪侠士,只是他们安分守己,不怎么愿意闹出大动静来罢了。 “三百多万人口?不错。” 手捧舆图,王耀看着这版图堪称天下最小的州郡,一时心中大为满意。 青州不过区区六郡之地,甚至比同样袖珍的兖州还要少两个郡,却有三百多万的百姓生活于此,说人口稠密真不为过。 要知最初未曾经过自己收拢难民的并州,虽有九郡九十八城,就疆域而言甚至是青州的三四倍大小,可那总人口才不过堪堪达到七十万。 人口基数小了,财政兵源等各方面都会受到限制。即便自己不断以各种手段充盈人力,可直至现在并州在册人口也才刚突破三百万,此次兵不血刃吞下青州就得到了相当于一整个并州的人力,实在叫人意外,也实在叫人惊喜。 “青州军情况如何?” 待毛玠说完大致情况,话题终于又回到青州军身上。 要想稳固 掌握州郡大权,军队的态度自然是重中之重。 “青州军素养较高,战力远胜昔日之冀州军、略强于幽州军,无论有没有战事他们操演就没停过,单纯从军队素养而言无需重组。” “至于对被整合,青州军的态度是顺其自然,既然最早没有武力抗拒,后边也没有再起兵作乱的可能。不过在一定程度上的调换将校却也是有必要的。” 取来高顺的报表,毛玠道:“青州人相对其余州郡较为实诚,而由青州人所组成的青州军也同样如此,历代除非被逼到走投无路,当地很少引发由军队引起的骚乱,这在全国各地都是很罕见的。” “不过军兵实诚,将校却还是多少有些自己的小算计,高将军建议下级的屯将司马无需变动,而达到校尉一级的将校则严加考察,有可能动乱军心者,通通调离本职,轻则调往异地为官,重则直接罢免永不任用。” “可。” 对于高顺的建议,王耀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 一个势力换了当权者绝非小事,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改天换地也毫不为过。 自己仁名在外,故此青州方面才没有过大的反应。但尽管没有大反应,小反应却绝对不会少。这很好理解,因为新权贵的到来,故有的利益集团势必受到冲击,有迎合大势的识相之人靠过来,同样也会有看不清形势的人抗拒抵触,哪怕这么做也只不过是蜉蝣撼树。 “轻则调往异地为官,这没有问题。但重则罢免永不任用?这也能叫做惩罚?将校官员皆出自于世家子弟,把这些人贬除罢免还永不任用,他们岂不心怀怨恨,想以宗族之势报仇雪恨?” 双眼微眯,王耀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不三不四是最要命的。如果都被定性为重,想来对方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这样的人光是罢免就算完了?如此岂不是给自己挖坑树立仇家么?常言除恶务尽,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 的道理,伯平手段还是有些软了。 “那么主家是想……” 面对毛玠的问询,王耀刚要开口,在旁一直未有言语的审配却是先声道:“既已定性为重,自当追责问罪。” 见审配抢答,王耀神情一怔,旋即很快便察觉到对方话中的意思。 作为主公最好一直以宽仁示人,简单点说就是王耀应该唱红脸,白脸这个坏人该由臣属来担任。 “嗯,就依正南所言去做吧。” 眼见下属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考虑,王耀心中颇为感动。虽然这番近臣之间的私密谈话不会被外人所知,就是由自己来表态也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但他还是选择配合对方,一直保持宽厚的姿态。 …… 关于青州大小事宜的商谈暂时告一段落,君臣几人又探讨到关于设立北域都护府的诸多问题上来,这才是要紧的正事。 “青州是以建立北域都护府为由才吞并下来的,于情于理都护府的设立都该提上进程。就眼下而言,最关键的几点在于都护府有哪些职能机构,分别对应原有的哪些官衙,这新衙门与旧衙门之间又有哪些不同的地方,还有那些故有官吏们该如何处置,是并入新衙还是另寻贤人?” 环顾院中一众谋臣,王耀道:“要想设立一个优秀健全的全新体制,那么轰然倒塌的旧有制度就是最好的参考物。” “诸君当参考故有制度舍短取长择善而从,无论大汉还是大秦亦或是周王朝以及再前都可以,我等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一定能谋出相较而言最好的制度。” “都不要有所顾虑,有什么想法只管提出畅所欲言,本侯绝不会因言而产生其他想法。只有集思广益我等才能领先于众诸侯,走在天下最前沿!” 一语道出,王耀的野心昭然若揭。 然而一众臣子除却振奋之外,就再无其他神色。 主家虽然从没有公开说什么汉祚将尽要建立新朝,可他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绝不为臣的气质。 许多东西无 需言明,处久了自然而然就清楚了。就像此次的北域都护府,说是隶属于长安朝廷,可王耀以及其背后的四大州,董卓指使不了,皇帝就更别说了。这所谓的都护府其中所有制度都由王氏集团自行设立,这与在大汉之中裂土建国几乎没什么区别。硬要找点不同,那就是王耀在名义上还只是个侯爵,并未自立为王自称什么国主亦或皇帝。 “主家,职下有一设想。” “噢?孝先速速说来。” “都护府应当设立三大署衙,内政、军武、祭祀。其中内政分立四府,分别为民生、财政、农事、商贸。军武则同样分为四衙,各自分管地方驻军、常备主战军团、预备民兵以及军械后勤。至于祭祀,主要在于安定人心和统一思想,惯例祭祀苍天祈求武运昌隆风调雨顺、编撰礼法等杂项都可以交由祭祀这边分管。” 轻抚胡须,毛玠道:“当然您之大都护府超脱于三大署衙之上,平日三府自行处理职能所属的琐事,一旦涉及到影响不小的事件,就必须上报大都护府来裁断。这个具体的标准,当在三府设立后妥善定量,且每隔一年半载视情况而选择照旧或是稍作改动。如果域内太平无忧,三府所遇皆为平平无奇的小事,也当每隔五日便前往大都护府汇报近期情况。” “三大署衙各自都有下属机构,大都护府自然也该有。臣认为大都护府应当也最起码有三大下属机构,一为都护禁军,二为三府监察,三为选贤任能。” “都护禁军不受军武署衙节制,只听令于大都护。禁军规模应当控制在万人左右,由整个北域都护府最为精锐的武士组成且配备最为精良的装备,负责保卫中枢以及快速镇压叛乱。” “三府监察顾名思义,专门负责监察三大署衙之内的贪污、渎职等违纪敗类。监察府下辖监察衙门、锦衣禁军以及大罪府狱。监察衙门由酷吏组成,分为政军祭三小衙,各自行使其对应的监察 职能,一经发现害群之马,当即出动锦衣禁军前往缉拿,锦衣禁军乃是都护禁军的变种,不过这支特殊小军由三府监察统管,奉大都护之权威,一经出动无人可挡三府必须配合,至于所谓的大罪府狱,则可理解为汉制中的天子诏狱。” 一口气道出许多,毛玠抿了口茶水,继续道:“先前不是听主家总说要设立名为军校的衙门么?臣所言的第三点选贤任能则恰好对应这块。” 王耀闻言颔首,抬手示意毛玠继续。 “第三府专门负责选贤任能,汉制以察举及征辟选取贤才,这两种方式的初衷很好,却都有非常致命的弊端。” “先说察举制,在此制度下出身不再是选士任官的唯一依据。地方士人只要有真才实学及一定的名望,或有值得称颂的道德品质,就有可能成为察举对象从而登上仕途。但察举制毕竟是由地方主官来施行,而主官想要在任上过得顺心,又基本都与当地豪族互有勾结,在举荐这块是选择贫寒子弟还是世家子弟自然无需多说,有所偏袒基本是不可能避免的。” “至于征辟要稍好些,不过征辟的对象多半都是赫赫有名之人,可是穷苦人家连生存都难,又如何去蓄养名望呢?到了后期名士几乎都出自土豪大族,这更是加大了门阀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一席话道出,在场之人全都颔首表示赞同。 毛玠出身低微,在各方面自然都会考虑到贫苦。而审配、沮授等人虽然算是豪族子弟,可都只是小豪小族,所以没有太将自己放在门阀的角度来看待事物,故此都觉得毛玠所言有理。 察举和征辟或许在汉王朝建立之初卓有成效,可越到后期这两种制度也愈发崩坏起来。事到如今,大汉选取人才的制度已经彻底沦为公卿大族维护自身势力、维持自身特权的工具,再无法起到持续为王朝输送新血的职能。 眼下要脱离汉制建立全新的体制,选贤任能这块自然是重中之重。 第三百三十章 新制与抵触 “孝先有何良策,且速速说来。” “正南兄勿要着急。” 毛玠微微一笑,展臂道:“可设立军政两校,分科教导专项人才,待到结业时进行大考核来进行评分,共为九档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档同样以此类推。” “考核评档不看出身一视同仁,具体如何评判当以职能水平、德行素养为关键基准,至于出身这一类无关个人能力品性的外因,诚不该算入其中。” “善!” 毛玠一席话道出,当即便引得全场颔首赞同,然而众谋臣又立刻关心起军政两校该当如何招收学员。在考核评分时不看重家世还好说,可要是在招收学员时也同样不看重家世,那对豪强门阀们的冲击可就太大了。 不仅众谋臣关心,就连王耀也非常在意这一点。 其实选官制度究竟怎样,具体到下辖哪些部门具有哪些属性,王耀真的不怎么关心,他在意的只是能不能打压到门阀,能不能为真正的人才开辟出通道来。 豪族必须要打压,这没什么可说,天下这么大,有多少天纵奇才本该为国效力却因为出身不好而被埋没? 官职不应该只面向士人,绝不能只选取豪强子弟为官,这条大道应该向所有人开放!只要品行达标就可以录用,只要考核过关评分优秀就可以当官! “至于如何选取学员,我的设想是县一级,郡一级,州一级,以及最后的府一级。当在每个县城设立官塾, 只要有志者无论身份皆可录用,当然有过犯罪前科不在此列,同时这也可以促进地方治安。” “县官塾只教文武两大科,不设分类细类,文主道德修养以及基础法治,武主个人武艺及基础军略。在修习完后学员可自持证明文书前往郡官塾进行考核,考核过关者皆入县级官员候选名单。倘若还有更进一步之意,可在郡官塾继续学习,郡官塾可稍做分支细类,但重点依旧在于法治及军略,只不过是在县级的基础上多做延伸。” 毛玠眸中闪烁着精光,肃声道:“两科学员在修习完成后,既可前往州官塾进行考核,通过者进入郡级官员候选名单,同样想要更进一步者也可以继续学习。不过州官塾相较郡县该当细分项目,文可分例如民生、财政、定农、治灾等分项,武可分驻守、攻坚、野战、辎重等分项。同时除却文武两大科,州官塾还当设立其余杂科,例如天文、海事,还有例如并之军机处为主公研发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实用之物,在杂科中同样应该有招收此等特殊人才的专项科目。” “结束州官塾的学习,想来一众学员已然人人腹有韬略,在地方上任职已经毫无难度,这时他们就可以前往我都护府的首府所在进行常规上的最高考核。此番考核不应太过苛刻,只要专业能力过硬符合各项指标都该进行录用。” 看着已然呆若木鸡的一众同僚,毛玠面不改色的抿了口茶水,旋 即悠悠道: “府一级的官塾乃是最高等级,有资格在此学习的学员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他们的专职技能已经没有太多的长进空间,这时就要培养他们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可以产生质变的东西。” “文教大势,武教大略,培养品行统一思想,忠君爱民沉稳有度。” “他们最终的考核便是面见大都护,由大都护亲自考核,视其能力进行划分,差些的去郡县一级担任主官,过得去的去州府为官、视其能力定为本职主官或者副官佐官,极其优秀者可入首府,成为三大署衙的一员为大都护管理天下之事。” 一席话道出,全场震惊。 除却王耀颔首赞叹之外,其余的谋臣们一时间都没有言语,更没有表态。 一众谋臣们本以为毛玠的计划是推翻汉制的察举与征辟,尽可能将入朝为官的门槛弄公平些,如此出身寒微者多了,自然就遏制住了门阀不断做大的势头。 可誰能想到平日素来低调行事的毛玠竟然会忽得放出此等惊天大雷,这哪里是想要遏制大族们做大的趋势?这是要断了门阀特权的根啊! 只要没犯过事,任何人不论身份都可以进入官塾学习?那世家豪强、大族土豪跟奴隶佃户又有什么分别!? 好一个绝对公平,不管出身再显赫再高贵也得有真才实学才能为官任职,什么祖辈余荫再不复存。这样说是说公平,可对于豪强大族而言又真的公平么? 沮授审配都没有言 语,凭他二人的见识又如何瞧不出毛玠之策利国利民,只是就算他二人知晓,却因为自己的出身而难以认同罢。 沮氏审氏不算名扬四海的大门阀,可在各自的地方上也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拥有极大的特权与影响力。在故有汉制下他们都是受益者,两人原本坚信这选官制度不管怎样去改,地方豪强都是占有便宜的,只不过是便宜或大或小罢了。 誰能想到这毛玠一出手就雷霆万钧,根本不给现有豪强半点活路? “主公,毛别驾此计事关重大,还需召集群臣共同商议。” “主公,职下认同毛别驾先前的所有建议,可唯有在这选贤任能上,职下不敢妄议,还请召集群臣共同商议!” 看着不肯表态的沮审二臣,王耀眸中若有所思,已然知晓了群臣的态度。 要知沮授审配皆为刚烈之人,且他们虽然出身豪强,却又不是那种影响力巨大的门阀,勉强也算得上是游走在世家阶级的边缘人物。可就是这么两个边缘人物,依旧对这相对公平的选官制度心生抵触,那其余完全属于世家阶级的官员们自然就不用说了,妥妥的抗衡到底。 一时间王耀对没有召集群臣共议而感到庆幸,要是出身高贵的田丰荀攸在此,岂不必定和毛玠互殴起来? 想到这里王耀嘴角上扬,不禁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只可惜无论如何,这全新的制度都一定要打压门阀,这是绝不可能改变的大原则。后世 常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当然这是谐音梗,皮匠说的是裨将,也就是说三个副将的智慧加在一起,就不亚于一个聪明绝顶之人。 这大抵还是有些小看诸葛亮了,就是三十个裨将也无法与之相比,可话说回来三十个不行那三百个呢?三百个要是都还不行那三千个呢? 就眼下而言,那些顶级的智士俊杰都出自门阀世家,自己的新制度恶了前者,才士们就不会为他所用。可是得罪豪强们最多叫自己损失一两个诸葛亮,而坚持采用毛玠的新制度,却可以让王耀得到成千上万个合格的好裨将。 待个几轮替换下来,整个官府上下全都是合格的好官,纵是才略稍有不足,但只要认真做好自身职能,这天下群雄又有誰是此等官府的对手?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就算敌手有几个智谋近妖的天纵奇才又能如何?没有誰能凭借一己之力挽大厦于将倾,一个所有成员都忠于职守的强大政体,对付那些满是腌臜苟且、派别林立的势力,完全可以说是碾压。 基本上可以说只要采纳毛玠的选官制度,北域都护府一旦成功运转几年之后,他王耀便将无敌于天下间,就是没有火枪火炮相助,即便敌方势力诸葛亮司马懿齐齐上阵,也只有被滚滚车轮碾碎的结局。 此乃大势碾压,个人根本无法抵挡。 “嗯,事关重大还需再议,就暂且略过选官这个话题,先谈其他架构吧!” “诺!” “……” 第三百三十一章 迂腐愚忠 五月末,天下忽得混乱起来。 奉迎长安朝廷而上位的一众新官终究还是没有猖狂太久,即便在原有的地方大员率部赶回州郡时他们多半都已经掌控住了地方局势,可在正规军的攻伐下,一众叛賊大多连短短半月都支撑不住。那新组建的政权就如昙花一现般,刚刚登上顶峰便凋谢衰亡。 当然也有少许成事者,这小部分无一不是出自地方门阀。一众豪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出七百我出一千的为篡位者凭空凑出一支精锐之师来。 世家私兵无一不是武装到牙齿的强大存在,往往一人就可以匹敌三四个寻常官军,坐拥数千带甲之士再买通驻留本地的一众官员,甚至就连郡兵县兵都被拉拢,如此背景下纵使原本大员率部归来,也实在无计可施。 不过这种情况终归是小数,几乎所有诸侯的地盘上都出现了叛乱,可成事者寥寥无几总共也只有三四家成功上位。 尽管镇压住了叛乱,可一众地方大员却再也没有兴师动众讨伐董卓的心思。 他们已经看透,大费周章讨伐国賊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就算最后真把西凉集团给灭了,最大的受益者也只有那盟主袁绍。赔本赚吆喝这买卖誰愿意干,此次无功而返地盘还差点被仇家给偷了便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身处乱世,人又岂会安分? 不去讨伐国賊重建秩序,众诸侯闲在各自地盘上,终于还是忍不住相互攻伐起来。 这种攻伐与前段时间共讨国賊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质,联盟讨董带来的利益太过虚无缥缈,纯纯是看得见吃不着。而诸候间的相互攻伐就不一样了,只要灭掉对家就可以吞下对方的地盘、将自身势力如滚雪球一般做大起来,又有誰能够抗拒此等近在眼前的巨大诱惑? 一时间战火席卷天下,众诸侯纷纷远交近攻,无不在竭尽全力对外扩张。 而就在这天下大乱之际,大汉北部却是一片沉寂,刚刚一口气吞下青州的王耀没有随同大势对外动兵,只不过在这宁静之中,还是有许多人嗅到了紧张的气息。 —————— “徐兄,你可知为何近期巡卫如此森严?难不成太原侯又要对外扩张了?” “非也。” “噢?元直兄有何高见?” 公交马车上两名文士并肩而坐,其中较为年轻者透过半开的门帘朝前望去,就见前方不远处的哨卡排有长队。哨卫们正在逐一仔细盘查着来往人群的信息与携带物品,瞅那一丝不苟的姿态显然对此事很是上心,没有半点应付差事的意思。 “义公将军以设立北域都护府为由吞并青州,就是为了做到言出必践,这都护府都会尽快落实下来。” “以义公将军的行事风格,这都护府要么不建,如果要建就一定要有意义。” “你且看着罢,此次立府绝不是换个名字那么简单,这北域都护府必当推翻故有汉制形成一个全新的政体,你也可以 理解为另立新朝,这或许有些夸张,但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既是在开辟新朝的节骨眼上,境内加大戒备不就合乎情理了?” 一席话道出,较为年长的文士忍不住叹了口气。作为汉人他自然深爱自己的国家,对于王耀这等明里暗里的自立之举难免心生愤慨。 可是结合时代背景,却又叫他对太原侯实在恨不起来。 “徐兄,何故叹息?” 看着至交好友无言叹气,年轻文人眉头微皱:“这可是因为太原侯设立北域都护府?你是觉得他要自立为王?” “那倒不至于,义公将军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只不过都废除了汉制,他自立与否又还重要么?无冕之王同样是王。” 再次叹息,徐庶心中多少有些低落。 现在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王耀绝不会甘为汉臣,他胸中怀有巨大的野望,只不过他将这份宏图大志藏的很深,叫人难以察觉。 可他不甘为汉臣,难道又错了么? 刘氏天子昏庸无道,宦官外戚把持朝政,大小官吏以权谋私,豪强门阀称霸地方,寒门之士报国无门,贫苦百姓饱受欺压,终酿得十室九空饿殍遍野。皆言賊道张角妄谈天数妖言惑众,领黄巾百万跨州连郡祸乱地方,可妖道真的妖么? 水满则溢物极必反,此乃天道也。铸铜人修宫阙,加劳役增赋税,灵帝在位期间朝廷将绳子绷紧到了极限,又逢连年天灾,天下焉有不乱之理? 与其说张角是祸 乱天下的妖道,不如说是领导四海豪杰反抗暴政的英雄。与整日钻空心思想着怎么增加苛捐杂税的汉灵帝相比,张角确实配得上大贤良师一称,起码他给人治病不管究竟有没有效都不会收取对方半枚铜子,有时甚至帮人看完病还会留下些小钱。 说张角是英雄都说的过来,就更不用说王耀了。义薄云天、保家卫国、爱民如子的义公将军,又怎可能是乱賊呢? “我没事,只是太原侯为我大汉开疆扩土收复失地,又灭匈奴鲜卑乌桓一众胡虏,在我心中就是国之栋梁的形象,可是眼下这根庭柱竟想着改朝换代称霸一方,实在叫我有些难以接受。” 抚摸着腰间玉佩,徐庶缓缓道:“就连义公将军这样的英雄都有如此想法,看来我大汉是真的没救了。” “我大汉?大汉是你徐元直的,还是刘姓天子、还是世家大族的?一个尸位素餐只看重出身,连报国都无门的大汉朝,救之何用?” 年轻文人面露不屑,在徐庶惊讶的注视下张嘴就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昔日汉高祖刘邦说白了就是个没皮没脸的无赖之徒,他确实有本事,可又有半点品德么?不过是走运赢了项羽那莽夫,他何德何能让子孙永为华夏至尊?” “数代汉帝昏聩无能,任由宦官外戚一帮腌臜东西玩弄朝堂,大汉如何不走向衰落?如今董卓把持朝政,四方诸侯争权夺势相互攻伐,汉祚已经终了,既 然如此义公将军另举大旗又有何不可?元直兄要是为大汉而叹息未免太过迂腐,腐朽的王朝就注定要被取代,此乃天下大势。与其愚忠妄想力挽狂澜而被时势碾碎,不如自立一方改朝换代,这才是明智之举。” “你觉得这天下百姓是愿意被董卓统治还是被袁绍统治,亦或是刘表刘焉?与这些诸侯相比,义公将军差在哪了?至于小皇帝就算了,那只是傀儡又是幼童,待他长大,只怕天下已经逐出雄者了。” 舒舒服服的倚靠在座椅上,年轻士人悠悠道:“既然改朝换代已是无可避免的大势,那为何不选个对黎庶最好、最为仁义又最为强大的英雄来当天下之主呢?我觉得义公将军就很合适。” 见至交好友如此轻松写意,徐庶一时无言以对,只得低声道:“广元,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大汉近四百年光辉历史,不过是近些年衰弱了些,臣子们不齐心协力想着去匡扶本就是大错特错,又哪里有随随便便就想着改朝换代的道理?” “随随便便?” 轻蔑一笑,石韬道:“君不见那谏议大夫子奇公?日夜苦谏换来了什么?最后活活闭气而死,可就是以死明志,灵帝也没有采纳他的谏言。” “事实已经证明,君主昏聩,臣下再怎么齐心协力再怎么去匡扶都没用,就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同样无济于事。” 听到这里,纵是徐庶心中有万般忠君之言,一时却也寻不出话来反驳。 第三百三十二章 同途殊归 “元直,你难道不觉得你对义公将军的要求太高了么?” 看着沉默不语的至交好友,石韬凝声道:“黄巾作乱时,太原侯还只是一介平民,纵使出身大族王氏,他也没有像寻常豪族子弟那般举孝廉出仕。” “自家出钱招募乡间勇士,先是替并州官府抵御住了胡人的偷袭,接着又率领乡勇义兵出州讨贼,再后更是协助皇甫公正面击敗了张角本部,这算不算豪杰?又算不算忠勇?” 同乡二人交谈使用的都是乡里土话,外人根本听不懂,故此石韬也就不再顾及什么,直接道出胸中想法。 “因讨伐逆賊所获功勋赫赫,王耀终得官身。诏令到手还没几天,袭扰京畿许久却又难以镇压的白波叛军忽得又向并州席卷而去,白波势大下辖十万之众,当时任誰都觉得并州大乱已是不可避免,然而王耀率部归回乡里,很快便将白波给彻底剿灭,其中故有几方援军的支持,但也无法掩盖王耀惊人的军略能力。” 盯着一言不发的徐庶,石韬抑扬顿挫道:“誰能想到剿灭白波后王耀没有片刻停歇,当即又率部星夜袭往西方、直接趁热打铁平定了匈奴这个心腹之患,并且还收回了朔方这片肥沃之地?” “都不说再后,就光凭前面这些,义公将军就足够对得起汉庭了。” “是也。” 徐庶轻轻颔首,认同了石韬的观点。 他 从来不是一个听不进劝的人,若是如此,只怕他徐庶现在还在市井之中饮酒作乐,甘做那等快意恩仇的游侠。 “许是广元误解了,我并非觉得太原侯对不起汉庭,恰恰相反,比他更对得起汉庭的根本就没有几人。” “我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功勋赫赫的功臣,到最后却想着自立一方,就让我很是意外,也难免感到失望罢了。” 石韬闻言面露莞尔,终是忍不住捧腹大笑,他边笑手边指着徐庶,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徐庶见状多少有些恼怒,他虽年长些但也只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罢,被别人这般取笑自然难以无动于衷,即便对象是同乡挚友。 “广元,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迂腐呢!我在笑你对奸恶之人宽容,却对忠贞之人无比严苛!” 渐渐止住笑声,石韬躺靠在车厢里,他望向窗外也不去看徐庶,自顾自缓缓开口道:“你只看得见太原侯自立一方,却看不见他收拢救济了百万流民。野心这东西,誰没有呢?可我却未曾听你怒斥过袁绍等一众心怀叵测的诸侯。” “难道就因为太原侯驱逐胡虏平定乱賊安济百姓,他就应该与腐朽的汉王朝同生共死么?眼下任誰都能看出大汉完了,义公将军没有率先称王称霸我都觉得很不错了,为什么到元直兄这就成失望了?” “太原侯没有对不起大汉 ,就是直至此刻,他都还在履行着汉臣的职责,先前汉庭调其前去镇压反叛他哪次推脱没去?是朝廷自己太不争气,手掌天下兵权的大将军要杀几个阉人都要召集边军入京,结果援手还没到自个就被杀了,董卓这么个草莽匹夫也能入主朝堂,难道你不觉得很荒诞很滑稽么?” “继昏君后,一群被切了根的阉人、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屠户、一个缉賊小尉的儿子,轮流执掌天下大权,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可这不是梦中臆想,而是近几年实实在在发生的真事。元直,这样的王朝必将灭亡!就跟二世的大秦一般。义公将军是看透了事物的本质,所以才不会去做匡扶汉室的春秋大梦,因为那是不可能的!而就算费尽千辛万苦侥幸成事,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所有制度全方位落后于时代的年迈帝国就是运气好得以续命,可失去那双扶持它的手,它又会迅速衰亡。门阀家世为尊、缺失监察惩戒的根本不做出改变,大汉的灭亡就是必然。” 一口气道出内心想法,石韬两颊有些红润,然而就在他越说越亢奋之际,余光却瞟见徐庶神情并无变化,这顿时就如同一桶冷水从头浇下,霎时便浇灭了石韬的热情,也让他清晰的认知到即便自己与徐庶乃是同乡挚友,寻常看似各种观点也颇为相近,实则却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 是 谓,同途殊归也。 徐庶极其孝顺,极其敬仰正统,乃是不折不扣的汉庭忠臣,自己与之大抵相同却又不尽相同,分歧点就出在何为正统上边。 挚友认为大汉朝廷统治天下已近四百余年,那么汉王朝与刘氏自然就是正统。可自己却认为正统的概念远远不只是血肉之躯里流淌的血液这般狭隘,甚至血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毕竟刘氏也并非黄帝的嫡系血脉。所谓正统,关键与核心在于思想。皇族刘氏虽然有尊贵的血统,可如果他们鱼肉天下残暴不仁,失去了牧领天下苍生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责任感,那刘家天子便不再是正统。 太原侯王耀并非皇亲国戚,但他的所作所为已然让他有了争为正统的资格。 “镇賊乱复失土,定边疆破胡虏。收难民赈荒灾,济流离垦新土。兴商贾研新物,用酷吏治贪腐。以权威扩疆域,鲜动兵非不擅武,战火纷飞百姓苦。” 一席话道出,石韬感慨万千。 他闭上眼再不言语,心中已然做出决断,待到将挚友送至荆州入学,自己便要归回投效义公将军,哪怕只当个末席幕僚甚至在门外当个执戟郎他也心甘情愿。 —————— “久闻孔渠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宇轩昂!先生舟车劳顿,府上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酒水,且随我入府。” “使君太客气了,全依使君吩 咐。” 看着在前引路的太原侯王耀,杨沛有些受宠若惊,本以为这鼎鼎大名的义公将军征辟自己只是随手之举,可瞧眼下这般架势,全是要重用自己的姿态。 一时间杨沛惊喜交加,可心中又难免感到疑惑。他是司隶冯翊人,平生素未与东北地区有太多交集,王耀又是怎么知道他这个小人物的?召自己前来又要重用,到底是在图谋自己什么? 他杨沛并非什么出自豪强的贵胄,要说扬名在外倒也没有,只是公正守法小有名气而被刚刚推举为新郑长。一个出身寒微连县令都算不上的小吏,又凭什么能被义公将军所赏识?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杨沛也没有过多忧虑。自从收到征辟令的那一天他就将好不容易得手的新郑长给辞了,接着又日夜不息的策马奔来,他已经没有退路。想来就是太原侯最终又看不上自己,为了维护脸面也会给他安排个差事吧!那义公将军亲自召来的人,打发出来的职务再低也不会比一个新郑长要低吧! “先生在想什么?” “啊……” 抬头一望,杨沛便发现自己已经跟随王耀步入了厅堂。 瞧这宽敞明亮的大厅,一眼便知此为刺史府的正堂,一种倍受重视的暖流顿时席卷全身,也让杨沛心中疑惑更甚。 “在下是在想,我杨沛既非名士又非名门之后,使君为何会将我征辟而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惊雷炸响 “先生太过谦虚了。” 见杨沛如此坦率,王耀也没有藏掖,将对方迎上桌席,当即开门见山道:“本侯在各州各郡都安排有耳目,故此就算没有如雷贯耳的事迹,但只要贤人们小有名气显露出与众不同的能力,本侯便会将他们招揽而来为我所用。” “这,侯爷求贤若渴,在下佩服!” 听闻王耀之言,杨沛有些震惊。 尽管早知太原侯手腕滔天,却不知已经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 在外安排耳目传递消息,这是每一个诸侯都会做的事,然而大多数诸侯的耳目都很寻常,除却传递一些人尽皆知的大消息,例如敌方已经在调兵遣将准备出征,地方上哪里又出现了天灾、对当地造成了多少损失之外,基本就处于蛰伏不动的状态,又哪里会去搜寻自己这等初露头角的人才? 王耀如此求贤若渴,难怪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一时杨沛感慨万千,倘如董卓在爱惜人才这块有王耀的一半,只怕根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作为司隶人,杨沛对西凉集团非常清楚。倘若那无上尊贵的董相国将残暴性子稍稍收敛,也不至于被他自己委任的一众郡县主官所背叛。 “听闻先生平生最为遵守法条律令,不知这是否为真?” “是真,倘若连国家律法都不遵守,那一个人又凭什么标榜自己正直呢?” “善!” 微微一笑,王 耀开口道:“本侯有意设立北域都护府,此事已经传遍天下,想来先生也有所耳闻。” 瞧见杨沛颔首,王耀继续道:“旧有汉制已经落后于时代,尤其是寻募人才出仕为官这块,察举和征辟之法已然失去原本该起到的效用,彻底沦为了公卿门阀进一步扩大自身影响力的工具。” “如此下去,豪族只会愈做愈大,最后达到无法控制无法制衡的地步,继而危害皇权君权,同时,因为官吏全是豪右的子弟,他们也就不会在意黎庶的利益,由此地方豪强与官府沆瀣一气相互勾结,腐败与霸权也就由此而生。” 杨沛闻言一怔,旋即重重颔首,满脸都是认同之意。 他出身黎庶,就连那些落魄的寒门对他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也正因没有门第,故此即便他在本地小有名气,可什么举孝廉举茂才之类的官员察举根本就没有他的份,而想在大汉为官基本就只有察举和征辟这两个方式,因为出身卑微察举他就别想了,可征辟又需要巨大的名气,这点对他来说也等同于不可能。 如果未经王耀征辟,他估计自己这辈子也别想在官场混出什么名堂来,纵是侥幸当选上了小小的新郑长,大抵终生也就止步于此了。没办法,誰叫他出身不好。 “天下何其之大,天下贤人又何其之多?可出自豪族者又才占据其中多少 ,凭什么他们就能高人一等,独揽所有的朝政大权?” 王耀此话一出,杨沛耳边宛有惊雷炸响,激得他心脏狂跳、浑身颤动。 没有半点犹豫,杨沛扑倒在地,当即就朝王耀伏拜道:“侯爷所言,便是杨沛心中所想,更是全天下所有出身卑微者所想,仅凭此言沛便知侯爷无愧义公二字,从今往后,杨沛愿为主公效死!此话若有半点虚假,天打雷劈粉身碎骨也!” “诶,孔渠这是作甚,快快请起!” 大步上前扶起杨沛,王耀道:“时过境迁,旧有汉制放到如今已然不再适用,此次设立北域都护府,我有意将其全盘推翻改用新制,其中官员任用这块自然是重中之重。毛别驾谏言设立官塾,有意者不看出身只要身世清白皆可录用传学,后再择其优秀者为官,我有意采纳此谏。” “善!” 杨沛神情振奋,轻声道:“只是不知这官塾培养官材,教授的是什么?” “主分文武,文有民生财政、治农治灾等,武有驻防守备、野战攻坚、辎重后勤等,除却这些大类之外还细分有若干小类,分别对应被任用后的各种职务,关键在于要做到专业对口,满口之乎者也对治理地方有何作用?当然道德素养也是考校中不可缺失的重点,但最后能否为官,还是看专职技能够不够扎实,似那等只读经书从不实践的士人,即 便是满腹经纶,也很难在新的制度下找到差事。” “当然,凡事都有特例,如果这满腹经纶不只是空谈,而是可以落实的才干,也可以给其一个职务先试试,做的好亦可重用。” “善!” 听闻王耀简单的概述了一番,杨沛的心中只剩下激动。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王耀打算推行的这套制度有多实用,杨沛敢说这套选官制度一经使用,就会立刻惊动天下。甚至说就影响力而言,甚至比昔日董卓进京还大。 首先有一点是必然的,这套制度一定会被全天下士人所唾弃,也会让所有门阀敌视王耀,因为此制度动摇了世家特权的根本,其中反应强烈者甚至可能因为这事联盟起兵,不过因为王耀军事强大,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极小。 当然,这套制度也会让所有出身卑微却具有眼界者力挺王耀,甚至会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只为追寻心中的明主。 从短期看来这毫无疑问弊大于利,出身卑微者再多,可影响力终究有限,跟现有的门阀大族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而且阻力不只来自外界,北域都护府自身内部也有大量的门阀世家,难道他们会坐视自身利益受损么?荀攸荀彧所在的荀氏乃圣贤之后还好,但田丰背后的田氏呢?审配沮授背后的…… 忽然间杨沛双眼圆睁,惊讶的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王耀麾下 似乎没有像是荆州刘表下边蒯蔡那般的大豪族。 荀家是荀子的后裔,既被世人称之为圣贤,自然也就不会太抵触这明摆着利大于弊的制度,何况他们家又不经商又不从军,一切威势都源于君主的亲近,就是抵触也掀不起浪花,何况这种本就靠才智立足的豪门就跟大部分门阀不一样,即便采用新制度又如何,荀家人还通过不了?不准通过新制,荀氏还能更进一步。 如此一来就文政而言,王耀最亲近的左右手荀攸毛玠都支持此制。一个不受影响一个本就是此制的发起人,又岂会抵触此制施行?而除开毛玠荀攸,诸如田丰沮授审配等人虽然出自豪族,但都没有手掌大权,他们的看法根本无关痛痒。不服那就换下来好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只要军队在手,大刀阔斧又如何? 而提及军队,就更没什么问题了。仔细想想便会发现,高顺张辽赵云张扬这四员大将都与豪族毫无关联,而关羽臧霸于禁这一类战将更是出身微末。即便曹仁鲍信张飞几人出自地方豪强,却也没结党连营的心思。可以说王耀的军队异常干净,莫讲派系,连阶级差不多都是一致的,与门阀斗争根本没有半点负担。 也就是说只要王耀意志坚决,就完全能够顶住外部压力将新制实施下去。 “主公大志臣下已知,就是不知主公要我做什么?” 第三百三十四章 酷吏之道 “我要你做一个酷吏,奉迎新法,铁血行事,震慑一切不从者。” 面对杨沛的疑问,王耀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冀州有崔琰行使酷吏之能,所以冀州吏治变得清明,但本侯疆域横跨四州,酷吏这块光靠季珪一人还远远不够,我想让先生为我执掌酷吏,给我盯死幽州一带的豪强。” “并幽冀三州,要论地方豪族影响官府最甚者当乃幽州,此次设立都护府推行新制,幽州豪右多半会闹事,如果他们胆敢起兵,我自会调军镇压,倘若他们只是作乱抗议,就需要劳烦先生依律行事。” “臣必不辱命!” 对于这般得罪人的差事,杨沛没有半点迟疑。他出身微末本就厌恶那等依靠宗族得势的豪右,眼下有义公将军撑腰任他执掌酷吏,他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真是相见恨晚啊!与孔渠刚见面就说了这么多,菜都要凉了!来,这都是特意准备的北地佳肴,赶紧趁热吃罢!” “多谢主公!” 对王耀的礼遇很是受用,杨沛整个人都有一种飘乎感,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于梦幻。誰能想到他一个无名小卒前些日子还在乡里忙农活,这会却成为了太原侯的座上宾呢? 在高兴的同时,杨沛对王耀的感激也达到了顶峰,他誓要奉行法令,为主公扫除一切不从者。 “主公,就豪强与地方官府的牵连而言,青州可不比幽州要轻,而青州又是刚刚才被您接管,只怕此次变法,反应最为 强烈者不是幽州而是青州,还请主公多多留心。” “哈,孔渠有心了,不过无需担忧,青州那块本侯已有布署。” “主公英明,是职下多言了。” “诶,都是自己人了,往后有话就说畅所欲言,不必如此客套拘谨。” 看着笑容满面的杨沛,王耀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微笑。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才都出自豪强确实不假,可偌大个天下,难道所有的俊杰都出自门阀么?也不尽然吧! 此次设府立法利在长久,是一定要坚持到底的。事关自身阶级的利益,审配沮授田丰甚至是荀攸都未必会全心全意的支持自己。如果仅凭现有的这套班子,只怕就只有出身卑微的毛玠和正直到极点的崔琰会全力以赴,建立新政体是件大事,自己显然需要更多的帮手。 得幸在王耀前世曾对酷吏这个群体颇感兴趣,故此也很清楚在汉末三国这个时代的酷吏有哪些。 在当下还未出仕认主、最符合自身所需的只有两人。不过人虽少,却足够了。 冯翊杨孔渠,山阳满伯宁! 史上杨沛最后归属曹操,他奉行法律刚正不阿,曹洪的宾客不服征调他也敢按法诛杀,后邺城法禁松弛,曹操特派当时还是囚徒的杨沛为邺令,曹洪、刘勋知情后都极为畏惧,皆遣人警告自家子弟不得犯法,邺城风气为之一清。 满宠就更不用说了,他曹操下边的第一酷吏,手段强硬到了极点。他能文能武非但可以整顿吏治还可以带兵打仗,基本就没有弱项 。 相比于杨沛,王耀此次征辟的主要帮手还是满宠。 征辟令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的,司隶贴着并州故此杨沛来的更快些,不过已经有信骑传回了消息,满宠接受了征辟这会已经在路上了,大抵两三日就能赶到。 届时毛玠监管大本营并州,崔琰监管冀州新制,杨沛监管幽州新制,满宠监管青州新制,在四大酷吏监察之下再佐以大军震慑,哪家豪强胆敢抗拒变法直接抄家灭族杀鸡儆猴,如此大局可定也。倘如世家们联合起来铁了心要与旧制共存亡,那也无所谓。正好如今天下大乱众诸侯都在相互攻伐无暇顾及不相干的事,现在他王耀没有外敌,大可趁此良机整肃内部,将不听话的豪族们连根拔起,需知长痛不如短痛,这会杀个干净也省得日后糟心。 —————— 冀州常山,州府高邑城。 自从被拟定为都护府的首府所在,高邑城的戒备陡然上升数个级别,披坚持锐的巡逻甲士随处可见,各处哨点也换上了神秘的新式军队进行驻防。 氛围肉眼可见的凝重起来。 “戌时已至,全城宵禁。” “无故出入者,杖毙不赦。无故集会密谋者,抄家灭族。向外勾结且传递消息者,株连九族绝无宽赦。” 是夜,大批大批的卫兵游荡在街,他们持弓负剑全副武装,一经发现形迹可疑之人无有二话,定会第一时间将其当场灭杀。近期都护府设立在即,有许多来自各势力的耳目窜入境内打探消息,卫兵们的职责 就是将这些间谍尽数铲除。 在特殊时期,没有什么手段过激的说法,讲究的就是一个宁杀错不放过。 高强度的戒备效果也非常显著,光是高邑城一处,每夜都能捕杀碟探数十人。其中纵有少数为误伤无辜,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在这大计将行之际,什么都没有稳定重要。 …… 子时夜半,监察府灯火通明。 冀地监察长崔琰身披新式官袍,正坐在主位上听着属下汇报。他的神情忽明忽暗,瘦削的躯体挺得很直,整个人身上都溢散出一种杀伐果断的气息。 “你说高邑三大豪族夜间私会,还在商讨选官新制,且全都流露出了不满?” “复告恩相,情况正是如此!” “官府不是下令冀州全境实施宵禁、任何人任何组织都不得进行群体私会么?还有关于都护府的一切新制都还没有公诸于众,这高邑豪族又是如何知情的?” “禀上官,这几家豪强都是高邑故有的世家大族,他们常常以家族势大而无视法令,寻常官吏也畏惧其势不敢治理。此次他们私下集会是在乡里,乡间没有驻扎军队,当地小吏更是直接就为豪族子弟,莫说大义灭亲甚至还在帮助本家打掩护。若不是我们下边一个巡吏路过大槐乡听见当地大庄中传出高谈阔论,只怕此际府中都还不知情。” 言至于此,下吏斟酌了下语言,这才开口道:“至于选官新制是如何泄露的,职下还未探查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 崔琰眉头 紧拧,喝斥道:“有话就说莫要扭扭捏捏!你要记住,我等乃是奉律行事的酷吏,我等背后就是义公将军,又还有什么可怕的!?” 下吏闻言神情一凛,旋即重重颔首,再无畏惧道:“先前沮别驾与审别驾不是与主公商谈新制最后不欢而散么?目前除却主公之外,就只有两位别驾知晓新制,他们的家族都在冀州,最初也都在冀地为官,也许是他们归来无意中……” “行了。” 崔琰抬手止住了下吏的话语,接着淡淡道:“子幕你要记住,我等身为酷吏依律行事无所畏惧,但却绝对不能说什么也许什么可能。有证据在手那就放手去做,只要背靠律法,那就什么也不用怕。可如果没证据仅凭猜测,则就僭越擅权了。同样,一个失去控制不守规矩的工具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需知百无禁忌是长久不了的。” 下吏闻言惊出一头冷汗,连连点头回应道:“职下知得,多谢恩相教诲!” “诶,无需如此。” 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崔琰忽得又眯起双眼,冷冷道:“我辈酷吏,没有证据绝不出手,但有了证据也是绝不放过!” “高邑豪强无视禁令公然集会,竟还敢买通乡里官吏为其遮掩,真真是狗胆包天!来啊,召集众僚随我去驻军府借兵!今夜不将这几家狂妄之徒抄家灭族,本官从此改随他们姓!” 此话入耳,下吏神情一怔,紧接着刚有消沉的脸色顿时振奋起来,抱拳领命后便立马前去通知同僚们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乱世用重典 子时过半,正是一日间最为黑暗的时刻。即便夜色已深,新设驻军府依旧戒备森严。衙门之外十八名披挂齐整的甲士一字排开,他们目光炯炯,借着门前篝火燃起的焰光不断检视着周围环境,但凡发现一丝异动甲士们便会吹动系挂在脖颈处的铜哨,绝不给敌賊半点可乘之机。 噔噔—— 噔噔蹬—— 马蹄之音自远方传来,第一时间便吸引了一众甲士的注意。霎时间十八双稳健的手臂齐齐探向腰刀,直至紧握刀柄随时可以抽刀而出,甲士们这才稍稍放松紧绷的心弦、朝那声响的来源望去。 只见驻军府百步之外出现了一支数十人的马队,他们人人手持炬火,远远就高声呼曰:“监察府崔大监察驾到,还请速速通告张将军,大监察有要事相商!” 听闻此言,府前守卫们面面相觑,登时便分出一人朝府中跑去。 而在府衙之上一处难以察觉的暗桩暗哨上,两名瘦削的碟探正在奋笔疾书着。他们互不相识却同样隶属于碟探处的特别行动处,此次被安排在高邑城中专门负责暗中记录拟定都城的各大官衙理政情况,似监察府这样半夜跑来驻军府,自然属于应该记录在案的特殊处政情形。 两名碟探的眼睛都很尖,即便身处无人知晓的极黑至暗之处,也将府前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且一字不漏详细至极的记录了下来。两人在客观公正的写下实际情况之后 ,也各自履行起提议之责来。 ‘驻军府防备森严,守卫认真负责毫不懈怠,即便在夜半子时也未有聊天、假寐等渎职之举,然该府作为军机重地,只有明哨十八人暗哨十二人显然远远不够。府中卫队也仅有五十人,根本不足以应对突发情况。提议者,暗桩甲。’ ‘驻军府乃军机重地,守备虽然精锐布防却太过稀疏。’ ‘府前明哨十八暗哨十五,府中卫队五十人安排合理,然驻军府所在街道应设立一至三队巡卫,且在衙门百步外就安排甲士守备。来路不明者该在远处问清楚情况,绝不能让其畅通无阻来至府衙前才表明身份。提议者,暗桩乙。’ —————— 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碟探暗中记录着,崔琰翻身下马,朝迎上前来的披甲卫士们展示了自己的官印。 “大监察夜安!” 在确认了来者的身份后,守卫们显然大松了一口气。而崔琰见众甲士深夜还在认真的履行着自身职责,也不免微笑着夸赞了众人一番,还没说笑几句,府中就奔出几名侍卫恭敬的将崔琰迎了进去。 刚刚步入衙门,崔琰就见到披挂齐全的张郃正迎出来。两人相见当即一个抱拳拱手一个合袖作揖,尽了礼仪后张郃率先出声道:“不知大监察深夜到访,是为何事?” “我来此是为向张将军借兵行律。” “借兵行律?” “正是!” 知道张郃也是实在 人,崔琰没有跟对方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前日官府下达禁令,非常时期任何人任何组织不得私下集会,违者抄家灭族绝无宽赦。” “就在今夜,这高邑的三家豪强无视法令,公然在乡里进行私会,商讨密谋的竟还是都护府的选官新制,且他们对于此制都极其不满、言语中尽是抗拒抵触。” “这,您是要……” 张郃闻言怔了怔,旋即道:“大监察的意思是,是要在本将这里借兵,前去将那三家私自集会的豪族给灭了?” “正是如此!” 得到肯定的答复,张郃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生为人方直,自然喜欢崔琰这等严守法令之人,可正因如此,他反而有些不愿借兵给对方。 “驻军府本就该配合地方官府合理的军事行动,本将按规按法于情于理都该借兵给你,如果大监察执意的话。” 稍有迟疑,张郃还是咬牙道:“可我希望季珪你能想清楚,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这个说法。今夜灭掉这三家豪强并非难事,可你这么做了,就毫无疑问将站在冀地世家的对立面上……” “都护府毕竟还没有落实,不管什么选官制度都还处于拟定之中。也就是说主公对于世家的态度还有更改的可能,你要不要再观察一下?这么早就与门阀交恶,诚非明智之举啊!” 对张郃的劝告,崔琰显得极有耐心,他细细听完后认真的想了想,却还 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大丈夫有所不为,却也有所必为! 畏手畏脚,那他就不是崔琰! “多谢张将军之好意,然而崔琰乃是执掌酷吏、维护律法的冀地监察长。” “何为酷吏?便是行使严刑峻法专与豪强作对的官吏。我身为冀地酷吏之首,对付门阀打压豪强本就是我的职责,何况对方直接公然无视了官府法令、还妄谈蔑视了国家大计,如此情形如果我都选择视而不见,那么官府的威信何在?那么冀地酷吏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主公让我执掌冀州监察大权同时组建酷吏队伍,这是对我崔琰投注了多大的期望?如果我在这种时候选择退缩,毫无疑问将辜负主公的信任与期望,这是我死也不愿意面对的。” “再说都护府设立在即,新的选官制度也已经流出风声,具体详情我虽不知,但大体脉络却还是知得的。新制力求公平公正的选贤任能,出仕当官不再是门阀的特权,即便是出身卑微者亦有做官牧领一方的可能,这触及到了豪强们的根本,他们也必将抗拒!为主公新政能顺利展开,故此眼下这首次交锋于小节于大计本官都必须强硬!我非但要将违法者抄家灭族,我还要杀他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我要让所有知情者都胆颤心惊,再无法萌生与官府作对的心思!” 看着神情复杂的张郃,崔琰吐出一口浊气,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尽可能缓和自身激动的情绪,尽量平和道:“乱世当用重典,心慈无以谋国,在这种时候唯有以杀才能止杀,别无他法。” “唉,季珪兄高义,我不如也。” 崔琰一席话入耳,张郃沉默了许久终还是没有再劝。 “不知季珪兄要多少兵马?” “两千精卒足以,事毕立刻归还。” “好,季珪兄且随本将心腹持此小符前去城东军营点兵,如果你……”略有迟疑,张郃吐了口唾沫,还是攥紧双拳咬牙道:“本地豪强都有私兵,人数虽少武具却极其精良有弩有甲,如果季珪兄没有把握,本将可随之同去。” 这回轮到崔琰怔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笑着回绝了这个提议。 “看来将军之义也不亚于我崔琰啊!多谢您的好意了!不过我为冀地监察长,依律铲灭不从法令者乃是合情合理的履行本职,而您为驻守将领,职责在于镇守城邑,又岂能为这些琐事而擅离职守?如果我接受将军的好意,反而是害了您啊!” 见崔琰如此方正,张郃也断了出手相助的心思。他拱手抱拳,诚恳道:“既然大监察心意已决那便放手去做罢!往后只要我驻军府帮得上就绝无推诿一说!不过豪强中也有穷凶极恶之辈,还请大监察加强自身防备,莫要遭奸人暗算!” “哈哈,知得知得,多谢将军美意!事关紧要,本官这就告辞了。” “好,大监察慢走。” 第三百三十六章 高谈阔论 丑时荒鸡,夜深人静。 大槐乡安宁祥和,这个点狗都睡了,就更不用说那些终日操劳的佃户。 此乡作为豪族徐氏的坐落所在,土地兼并尤为严重。直至今天几乎整个乡里所有的耕田都被徐氏以各种手段收入囊中,失去土地又不愿背井离乡的农人们迫于生计,只得从自由民沦为徐氏的佃户。 他们耕作着世代祖传的田地,却要将每年收成的大半部分缴給徐氏,不得不说这真是个悲剧。 而酿成这种悲剧的原因有很多,在天情不利朝廷又不断加收田赋的大背景下,民间缺钱已然是相当正常且普遍的情况。农人家庭勉强维持在温饱线上,根本没有半点应对突发意外的能力。 家中父母去世,需要薄棺以及一系列殡葬费用。自己或者至亲患病,需要问诊金和一系列医药费用。都不说别的,就光是这两个无法避免的情况,就足以将一户农人家庭拖入泥潭深渊。除此之外还有每年朝廷的徭役,这项制度相当要命,如果去了非但要衣食路费自理,在繁重的任务下徭役们往往不死也要脱层皮,更别说近些年朝廷愈发残暴,基本就不将徭役当人用,大抵已将其视为一种消耗品。 没办法,为了逃得一条性命,贫苦百姓就是再窘迫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借来钱款以钱代役。毕竟这年头每一个劳动力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们要是折了整个家庭也就垮了。 朝廷暴政民间缺钱,这使得豪强们兼并起土地来异常轻松。借钱就够了,在借据上耍点农人看不出来的小手段,利滚利要不了几个月,对方的田地就属于豪族们了。至于农人知道自己受骗而报官?官员全都出自世家,还想报官来对付世家? 在官府视而不见之下,农人百姓自然不是豪强的对手,都不需要玩什么花样,大族只需坑蒙诓骗再加一点点豪取强夺,就能轻而易举的获得大片土地,似如这徐氏也正是用此等手段将整个大槐乡都归为了自家的地盘。 “毛玠此獠居心叵测,我真想将他剥皮抽筋、丢入沸鼎烹杀之!” “李兄所言甚是,那毛玠昔日不过陈留平丘一小小县吏,真是不知王使君怎么想的,放着我辈大把才俊子弟不用,专 去用那等出身卑微之人!毛玠出身卑微却是蛇蝎心肠,满口都是祸国殃民之言!还人人皆可为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倘若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粗鄙者被选为官吏,说他们不乱政誰信?再者贱农为官誰去耕种?匠人为官誰去造物?渔夫为官誰去捕捞?猎人为官誰去狩猎?要是我们的奴隶都做了官,我们这些主人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还能封我等做皇帝么?” “哈哈哈,胡兄是极,我也是这么想的,那王耀终究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太过年轻,下边奸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即便夜色已深,徐家庄园依旧人声鼎沸。昂贵的精美烛火不要钱般到处都是,使得夜里也如同白日一般敞亮。 嫌厅堂中太过闷热,一众豪强家主选在庭院中露天议事。他们不怎么顾及形象的席地而坐、你一杯我一盏痛饮着美酒,来了醉意更是自由自在。有人脱了鞋履抠着脚缝,有人边喝酒边摸着裤裆,有的甚至脱掉上衣左拥右抱着姬妾舞女,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当众热吻调起情来。 总而言之,这帮在寻常百姓眼中高高在上冷峻威武的大人物们在私底下,根本就没有半点文人雅士的韵调,反而无时无刻不在溢散出地痞无赖的气质。 “我邀诸君前来议事,不是为了咒毛玠几句骂王耀几声,而是想要商议新制之下,我辈该当如何应对。” 徐氏家主是个看起来文绉绉的瘦子,见一众宾客来此议了半晚都还是一副嬉戏玩乐的神态,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 一群蠢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王耀新政要是落实又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真是不知死活! “诶,徐家主未免太过多虑!这么多年下来我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听我一句劝,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往心里搁,王耀不过一小儿,最多只是说说,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又真敢动我等土豪?” 一席话入耳徐傅眉头紧皱,他当即就朝说话之人望去,只见那人大腹便便,正是邻县杨氏的家主杨筠。 “开玩笑,我辈土豪一县连一县,每家都好吃好喝养着数百披甲之士,王耀若是不知死活要掀大伙的锅,咱一个郡就能凑出几千精兵,冀州九个郡你算算是多 少兵马?除却这四五万披甲武士,我们的杂役打手虽然没有甲胄,但刀枪却也是管够的,充当辅兵没问题吧?这样一来就是实打实的十万大军。” 拿起小凿子敲碎手中的牛腿骨,杨筠大口舔食着其中的牛油骨髓,大快朵颐后他满足的打出一个饱嗝,旋即这才慢条斯理的继续道:“冀州是冀州豪强的冀州,不是大汉皇帝的,更不是他王耀的。我们尊敬王耀,所以对他执掌大权没有异议也没有暗中捣乱,可他若是不知好歹,我们也不会惧怕他!同样如果他暴政,反抗者肯定也不只有我辈冀地豪强,青州幽州并州的门阀们也会出人出力。” “冀州豪强可以凑出十万大军,青州亦能凑出十万,幽州可出七万,至于并州要少些但三四万也还是不成问题的。背靠三十万正义之师,誰敢妄为就将誰碾为齑粉!徐家主,你究竟在忧虑什么?” “好,说得好!” “誰敢妄为就将誰碾为齑粉,好!我辈豪强就该有此志气,来,老夫敬杨家主一杯!” 杨筠一席话道出,当即引起一片叫好声。一众豪强家主振奋不已,全都忍不住大口喝酒大声喝彩,也不禁想起了过往。 回想往昔辉煌,总叫人如痴如醉。 欺压佝偻老农、霸占失夫寡妇,狂殴瞎眼青壮、痛扁瘸腿孩童。那一幕幕峥嵘岁月趁着醉意浮现在脑中,令一众家主得意极了。他们选择性不去想那些做坏事忘记带人反被对方一锄头揍趴的片段,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什么王耀什么以武封侯的全然算不得什么,在三十万大军面前除了被碾碎也不会有其他结局。 “杨家主言之有理,徐家主还是太过多虑了。王耀素来稳健,他绝不会为了一个选官制度而交恶天下豪强的!” “是也,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担忧,因为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可如果王耀真就那么鲁莽呢?他要是想的跟常人一样能走到今天?” …… 面对徐傅如此反问,欢快的氛围顿时凝滞起来,几个威望较高的家主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终还是拉下脸低沉道: “倘若王耀真要逆天而行,那又还用商讨什么?最后再给他施压抗议一次,如果他非要一意孤 行就起兵反他!我辈豪族存在的根本就是与官府连成一片,要是新上任的官全是出身卑微之人,那他们仇视豪强又还需要什么理由么?届时莫说振兴家业光耀门楣了,主官仇视大族,我等土豪就是想要保持原样都难,诸君又岂愿甘为鱼肉任由官府宰割?故此这没啥可商议的,世族世代为公卿乃是天理所在,是古往今来的惯例,也是维护国家稳定的基石所在,岂容一小儿随意更改?” “汉制之察举、征辟,都已经是我辈做出极大让步的结果。如果再让再退,让那些黎庶贱民当官做主,门阀土豪就必将没落,而且将会极快的衰弱下去,这是底线没什么可谈的。最多在汉制基础上稍稍提升出身卑微者出仕为官的比例,从原有的九一提成八二……最多七三,六四已然是不可能。至于毛玠拟定的那套不论出身只要完成专职考核人人都能做官,这是所有豪族都绝不会接受的。” 听闻此话,徐傅沉默不语,说实话他很失望。 他邀请周围乡县的豪强们前来集会,本是想着在联合的同时且集思广益,寻出一个在退步忍让与起兵抗拒之间的折中方案,可没想到这些乡豪县豪平日里一个个都自诩的足智多谋,结果真论道起来,嘴里除了动武就还是动武。 关键在于动武大抵也打不赢。 武力抗拒说起来简单,可王氏集团又真有那么容易就被碾碎么?匆忙起兵的豪族们又能迅速连结在一块组成大势么?只怕这星星点点的反抗军还没聚合起来就被各自镇压了罢!坦白说透过此次商讨,徐傅对自身阶级的前景并不看好。 然而身为乡豪家主,即便势头不好他又能果断抽身而退么?他肩上可担着徐氏几百口族人的身家性命啊! “好吧,那便如此吧,既然诸君都这么说都这么看待,我又还能说什么呢?” “怎么,我听徐家主这话里有话啊?就是不知你又有什么高见,可否说出来叫大伙听听?” 听闻这阴阳怪气的问话,徐傅双眼圆睁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无名怒火,他放下酒盏起身就要发作,却远远瞟见手下心腹正满面惊恐的狂奔而来。 强压心中怒火,徐傅就要开口问话,却见那心腹竟 先一步抬手高呼: “大事不好,主家,大事不好了!” “官军杀来了!领头者正是那新设的监察府主官崔琰!此獠率领大批官军围了庄子,高呼一声‘违背禁令私下集会,依律抄家灭族’后,就直接让官军动手了!这群土匪来势汹汹见人就杀,庄客们抵挡不住……主家,快跑吧!” “什么!?” 徐傅闻言面色煞白,一个腿软就这么瘫坐在地上,显然是已被惊掉了魂魄。 一众豪强家主也好不到哪去,听此讯息全都猛然起身,却是有大半因为醉酒因为畏惧而腿软,似如徐傅那般瘫坐在地。 “蠢賊误我,蠢賊误我啊!” 先前气势最强的杨氏家主杨筠浑身颤抖,他很想爬起来逃遁而去,可浑身肥肉却不听使唤,将他牢牢的压在原地等死。一时又惊又惧又恐又怒,杨筠望向同样骇到无法动弹的徐傅,破口大骂道:“若不是你这灾星无视禁令唤我前来,我等又岂会遭此劫难?” “徐傅,你这蠢賊!你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你就能得好死么?” 啐了口唾沫,徐傅不再理会这令人作呕的肥猪,此他心中满是懊悔与绝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誰能想到王耀手段如此强硬? 至于什么崔琰什么监察府,那都不过是个屁罢了,倘若没有王耀在后授意,就是再借崔琰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行事,豪强大族稍稍违反法令就直接上门来抄家灭族?这背后一定有王耀的指使! 一时间徐傅又笑又哭,哭的是他徐家大业到此为止了,笑的是在此之后必定会有一支偌大的集团随他一同消亡。 或许是王耀也或许是世家,至于究竟是誰现在誰又能知道呢? 从听清心腹呼喊的那一刻起,徐傅已然清楚王耀的决心有多么不可动摇。 他王氏集团与这天下世家之间…… 大抵只能留一个。 只可惜醒悟的太晚,要是早些知道,他绝对躲到边角绝不参与这场争斗。世家赢那他便在其得胜后鞭打王耀早已死去的尸身,王耀赢那他便会绝对听从王氏官府的旨意。官府要他徐氏交出哪些特权他就交出哪些特权,纵是把大半田地全给分出去,也好过身死族灭啊! 真真是,不该趟这摊浑水! 第三百三十七章 抄家灭族物归原主 “大监察,庄中成年青壮已经尽数诛杀完毕,还剩百余老弱妇孺以及九家豪强家主,不知该当如何处置?” “说了抄家灭族就是抄家灭族,既然无视法令,就不要怪罪法不留情。” 看着此次协助自己动手的军中小校,崔琰双眼一眯,冷冷道:“除却妇孺之外所有成年男丁无论上没上年纪,全以谋逆罪问斩,悬其首级于乡里间以儆效尤,至于妇孺就暂且收监听从发落,都护府设立后会有罪织坊处理女子,也会有其余机构妥善处置这些罪人的孩子。” “其余豪强的家主……也按谋逆罪斩杀!既知官府不允许私下集会,他等却依旧敢无视禁令受邀而来,这与徐氏本身也是没有区别的。记下他们的名字,处理完这大槐乡徐氏,我等便上门将这些知法犯法的豪族一一诛灭!” “至于农田家产等物,能带走的全部充入高邑府库,带不走的暂且封查,不准任何人使用……等等,我记得这大槐乡的农田已经全被徐氏所兼并,这里的农人们也全沦为了徐氏的佃户了吧?” 言至于此,崔琰微微皱眉,旋即当机立断道:“派人去召集所有乡人过来!还有,将徐氏这些年的借据全搜出来。” “诺!” 听到这里,小校心中已经惊起万丈波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哪里会想到崔琰竟如此大胆?一连诛灭十家豪强,难道对方就不怕世族们反应过来后的滔天怒火么?不过不管心中再如何震惊,小校都没有多说一句话,抱拳领命便转身而去。 在王耀麾下,军政两头分的很远。他此次只是受命前来协助,只管做事听从吩咐就行了,无需去表达自己的看法。 小校离去不过片刻,庄中便传来声声悲戚至极的惊呼与惨叫,其中还夹杂着老者愤怒之极的怒吼,这些喧嚣转瞬即逝便全都沉寂下来,只剩下少许女人的啜泣与孩童的啼哭。 全程耳闻着庄中动静,崔琰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心软。 严格说来,他也算是豪强子弟,不过却属于刚刚崛起的新晋豪强。 刚刚从黎庶实现阶级跃迁,崔氏还没有沾染太多的豪族风气,也就是说还没有被污染同化。从小崔琰就接触着出自贫苦百姓的同龄人,与他们嬉乐,也让崔琰自幼就知晓了这个年代黎庶阶级有多举步维艰,豪强大族又有多么不当人。 今日看似自己冷酷无情,而 平日这些豪族们呢?面对手无寸铁老实本分的贫苦百姓时,这些乡豪县豪是宽仁伟岸还是蛇蝎心肠呢?其实什么都无需去说,就光凭这大槐乡所有的田地都被徐氏兼并了去,就凭这大槐乡所有的农人都沦为了豪族徐氏的佃户,就足以说明一切。 他崔琰,可没有杀错人! 要说这大汉的所有世家都有罪,所有的豪族都该被抄家灭族,那肯定有人被冤枉。而要是说隔一家杀一家,却肯定有漏网之鱼。这夸张了么?一点都不夸张!在这个纷乱的年代土豪不受约束不受控制的疯狂兼并土地疯狂做大,他们早已红眼!为利益,人什么干不出来? 自己以酷吏之身被主公所提拔重用,要做什么也早已清晰可见。 “恩相,徐氏带头无视禁令,被抄家灭族也是罪有应得,可如果将受邀前来的一众豪族家主也全给斩杀,还要把他们的族群一同抄灭,这是否有些过了?” 思虑再三,崔琰一手提拔的心腹佐吏周荇还是忍不住出口道:“职下不是在为世族鸣冤,只是恩相……过刚易折啊!” “过刚易折?” 崔琰嘴角上扬,旋即轻笑一声:“折就折罢,要是畏这畏那,打一开始我就不会接下这份差事。” 说到这,崔琰神情一肃:“子幕你要记住,绝无通融、死死维护律法,用尽一切手段痛击犯法的豪族,从而起到打压门阀的效果,这便是你我身为酷吏的职责,也是新设监察府存在的意义!” “换句话说,如果负责照亮阴暗的光都不够明亮都那么黯淡,你觉得我们还有存在的意义么?当上位者认为我们没有价值时,自然也就会停止对我等的照拂,而没有了庇护,你认为我等昔日执法时所结下的仇家会放过我们么?” 此话一出,周荇神情一怔,显然被崔琰的这席话给彻底惊住了。 还真不愧是恩相,无论从国家大义还是自身气节,都比他更站得住,而就连最下层的个人利弊,都算的比他更清楚。 是啊,行使酷吏之权本就是得罪人树立仇家的活计,不管你彻不彻底,有没有把事给做绝,本质上也都是一样的。 两百个死仇想要在你失势后报复你,难道这死仇数量下降到一百个,他们就不会想着报复了么?不,都是一样的,要想在一定程度上保全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一直得势,而想要一直得势,就要 一直为上位者创造价值,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自己手段越硬越狠愈是不留余地收获愈是可观,就愈能得到当权者的青睐与爱护,自身自然也就随之更加安全。 相反结仇结怨后还心慈手软,那才是愚蠢到家了。 想明白这点,周荇对崔琰已是心悦诚服,趁着眼下庄里还在抄家,两人暂且无事,周荇也就抛出了心中的疑惑。 “恩相,如您所说,负责照亮阴暗的焰光自然是越明亮越好,可如果这光火太亮,甚至让它的主人都感到刺眼,那么当一切黑暗全都消散之后,这道为天下驱逐黑暗的焰光又该何去何从呢?” “黑暗永远都不会消散。” “什么?” “黑暗,永远都不会消散。” 崔琰淡漠一笑,他抬头遥望布满繁星的夜空,悠悠道:“眼前的黑暗消散了,那身后的呢?万物皆有影,持灯人,甚是灯的本身都会形成黑暗,这点无可避免。好了,你也无需去想太多。” “起码在你我这一代,以至于后几代之间,想要处理眼前可见的黑暗都是一件需要全力以赴都未必能够解决的难事。在此之前,酷吏的地位便无可动摇。” “活在当下,太远太飘渺的东西现在就不要去寻思。倘若一日天下大同,真不需要我们这些酷吏了,那对于你我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放心吧,义公将军乃是明君,他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 闲聊片刻,徐氏也被抄的差不多了。 崔琰带着七八口装满借据与田契的箱子,在一众监察官与披甲兵士的簇拥保护下,来到了挤满乡人的乡治所前。 当地乡长乃是徐氏子弟,乡下属的数位亭长以及一众亭卒也尽是徐家的鹰犬爪牙,眼下已经被尽数依法斩杀。这些渎职之人连同先前豪族中人的尸身被一块横七竖八的堆叠在亭哨前方。 这会已是寅时,天刚蒙蒙亮,正是日夜交替之际。 乡治所前聚满了乡人,粗略一看人数已经达至千人之上,且无时无刻都有着匆匆赶来的乡人汇入其中。这并不稀奇,冀州乃是天下第一大州,光是常山一郡之地就有六十多万人,分下来一个县都快五万人了,大槐乡地如其名是个大乡,登记在册的人口就有将近八千人,都已经顶得上往昔并地一整个县城了。 这样算下来,别看治所前已经乌泱泱聚满了乡人,实际上却连本地人 的一半都还没有达到。 不过也正常,这会天才蒙蒙亮公鸡也才刚刚啼叫,先前去喊人时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动作慢点也很正常。 今天事情很多,还有九家豪强在等待抄家,故此崔琰也没功夫再等,一来至治所前他就登上军士们临时搭建的高台,朝台下那些惶恐不安的农人振臂高呼: “大槐豪族徐氏,公然无视高邑官府禁令,私下集会意图谋反,现已依律抄家灭族!乡长徐坈,以权谋私欺压乡里、连结豪强鱼肉百姓,更数次擅行权势为豪右霸权遮掩。徐坈本人及其手下一众污吏现已全都当场伏法!或有逃遁者,但无论他们逃往何处,都跑不脱律法的制裁!” 一席铿锵有力的话语传出,登时引得一片惊诧。 不少睡眼惺忪的乡人顿时精神起来,揉着眼睛就朝先前没怎么注意的那堆黑影望去。这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些往日高高在上欺男霸女的乡豪竟都在其中!就连那偏袒本族动不动就把鸣冤者打个半死的乡长徐坈也在其中! 盯着那些罪大恶极者的尸身,乡人们的眼眶难以抑制的红了起来,愈来愈多的昔日受害者扑倒在地,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朝着高台上那位不知名的瘦削官吏伏拜叩首,他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青天,真正的青天啊!” “前年徐氏夺俺祖田,俺儿专程去县里告官,结果连县君面都没见到就被衙役给打了出来。回到乡里,也不知徐乡长哪听到的风声,他竟带人……他竟带着亭卒把俺儿的双腿给活活打断了!俺的儿啊!现在都还整日瘫在家里,呜呜……” “不知老爷名讳?您为我们大槐乡除去此害,请一定要留下名讳,日后我等一定会为您修建塑像,永世供奉!” “儿啊儿啊,你看见了吗?打死你的徐氏賊子全被好官砍头啦!都被杀啦!” “青天老爷,我祝您永享富贵啊!” …… 看着台下跪倒的大片乡民,听着他们哭嚎着讲述着各自的冤情,崔琰神情变化不大,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而周荇却已是咬紧双唇,眸里仿佛有着实质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 即便他也出自豪强,但此刻仿佛有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剑,已经在冥冥之中斩断了他与出身阶级之间的联系。 “恩相,您做得对,那些豪强家主都该杀!就凭他们做的这些事,全给 他们抄家灭族了也一点都不为过!” 崔琰闻言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手,台下一直关注着前者的带队小校见状立马示意麾下配合。一时间维持现场秩序的数百军兵全都整齐划一的以刀拍盾,同时用力跺脚,沉闷的声响顿时响彻云霄。 乡民们听声见状登时捂住嘴巴,可声音可以抑制,心中的悲痛呢? “本官姓甚名誰并不重要,你们只需知道我是隶属北域都护府新设监察府的监察官。而这所谓的监察官,也就是常人口中的酷吏,专门与世家大族作对的酷吏!从今往后,只要豪强胆敢触犯律法胆敢不听官府指示,我辈酷吏就会出手。” “从今往后,你们会经常看到听到我们的事迹,无需去问我们是誰,我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那就是监察酷吏!” “如果你们非要感谢,那就感谢义公将军!监察酷吏由义公将军所设,而义公将军平生所愿就在于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故此你等表达谢意的最好方式就是好好生活,遵律守法,做好自己的本职即可。” 此话一出,全场尽是感恩戴德与啜泣声,崔琰也没有多说的想法,他扭头望向那七八口装满借据田契的大箱子,佐官周荇见状立刻意会,当即指示官兵们将箱子给全部开启。 “豪强为了兼并土地不择手段。” “来人,将所有的借据全部取出来当众烧了!至于田契,就以黄巾作乱为分割点吧,中平元年以前还不算太乱,时间也太过久远了。” 稍稍沉吟,崔琰道:“翻看徐氏184年以后的账目,再把当地治所的土地账目也翻出来一一对照,中平元年之前徐家的土地抄为官府所有,之后新增的土地,则尽数归还给原有农户,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人已经不在了,就划给他们的子嗣亲眷,要是整户人都没有了,就分给有青壮劳力却没有家田的贫苦人家罢!” 这一席话道出,全场哑口无言。 紧接着,便有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爆发而出,乡民们涕泗横流仰天长啸,真是一个个感恩颂德欣喜若狂。 在这一刻,整个天地仿佛都只剩下三道高呼,无论维持秩序的军兵如何大喊,都压制不住这疯狂的热情。 “义公将军万岁!” “监察府酷吏万岁!” “北域都护府万岁!!” “义公将军万岁!” “监察府酷吏万岁!” “北域都护府万岁!!” 第三百三十八章 满宠归心王耀意决 崔琰在高邑的所作所为很快便在冀地的世族阶级中掀起轩然大波,而当这些讯息传到王耀手中时,他正与刚才赶到的满宠交谈。阅览完高邑官府送来的信件,王耀直接将信递给新投效来的满宠。 满宠行事素来干脆利落,见新主君将信递来,也没去说什么虚假的避讳之词,接过那封紧急汇报就观阅起来。 “善,崔监察无愧其职也!” 一目十行,满宠的阅览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将信上内容全都映入脑海,对于崔琰的所作所为他没有半点不满,反而满面都流出倾佩之意,即便他也出自豪强。 “伯宁很推崇崔监察此等做法?” “回禀主公,在其位无愧其职,崔监察自然值得职下推崇。” “噢?本侯听人说,你是出自山阳昌邑的门阀子弟,族群势力强大甚至可以影响地方官府,按说崔监察对豪族丝毫不留情面,你辈世族子弟应该对其深恶痛绝才是,为何还会倾佩推崇于他?” 听闻此话满宠微微一笑,旋即轻声开口道:“侯爷不也是出自并州门阀太原王氏么?按说应该尽全力维护世族利益,又为何要重启酷吏呢?” 此话入耳王耀怔了怔,接着鼓掌大笑道:“还真不愧是满伯宁啊!本侯有重任交托给你,不知你能否做到崔监察那般,你的差事可比季珪那边还要困难。” “侯爷说的可是青州监察?” 满宠眸有精光,拱手道:“青州不比并幽冀三州,处理起来也要更麻烦些,不过只要侯爷给我两千精兵,职下定为北域都护府扫除所有不从者!” “好,就依伯宁!” 嘴角上扬,王耀拍案而起,高声道: “传本侯令,从即日起设立青州监察府,专门负责督管地方门阀大族、清明吏治、整肃渎职贪腐,具先斩后奏之权,监察府的一切合理诉求,地方官府及驻军衙门必须予以支持。” “任满宠为青州监察长,总管青州监察府一切事宜,赐安定虎符、统辖三千披甲精兵,暂划入青州监察府下属。” 一番任命道出,堂中负责记录的官员们奋笔疾书,同时面上也不禁流露出震惊之色。这满宠瞅起来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凭什么才会面一个上午,就被侯爷委以重任,开出如此滔天的权柄? 不只是记录官吏们,就是满宠自己显然也被王耀的大手笔给震住了。 他来此还不过一日,没有过多的接触太原侯又如何 得知自己的秉性?对方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将监察大权给了自己?一时间满宠心绪有些乱,只觉得原先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义公将军,即便他原先的评估也给的很高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见微知著,只言片语就可以洞察出对方的本质然后委以重任,这不是当世明君又是什么? 主择臣,而臣亦择主,能够效力于此等明君,还真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承蒙明公如此厚待,职下必当无愧于职,纵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伯宁快快请起,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本侯也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见满宠归心,王耀面露喜意,他赶忙扶起这位历史上甚至隐隐超过司马懿的曹魏重臣,心中那是快意无比。其实还是满宠误会了,他王耀虽然自认还是有些识人之明,但就连号称智谋近妖的诸葛亮都会看错人,就更不用说他王耀了。 他再是自信,也绝不会对一个尚不熟悉之人委以重任,之所以这般布署,完全是历史已经说明了满宠的忠正。 微末之际,满宠只是个小督邮,却能为了整肃风气而不择手段,光凭威势就让当地的一众豪强及官吏全都上门请罪,表示再也不敢作恶。 因作为督邮立下功勋,满宠升为了代理县令,可他却又因为督邮而失去官职。当时他治下的督邮张苞贪污受贿、干乱吏政,因这张苞背景不小,一时无人敢管,可满宠则不然,不管对方背后有哪些豪强有哪些大官,他直接派人将这横行官府祸乱乡里的罪人抓来活活打死。 也正因如此,满宠丢掉了来之不易的县令之职。后来他被曹操征辟,在哪执政哪里风气就为之一清,曹洪的亲戚宾客们犯了法?抓来杀掉!曹洪请曹操来求情?那就在曹操来之前把犯法的人杀了!名士杨彪入狱,荀彧孔融写信求情叫他只质问不要拷打?直接无视,照打不误! 然而拷打后没有找出罪证,满宠却又敢去劝曹操,说没有罪证不能处决,否则此人名扬四海将会大失民心,曹操无奈之下只能把杨彪给放了。要知那杨彪是因为牵扯到政治被曹操诬陷入狱,基本上已经必死无疑,满宠在履行自身职责后,却能依律为杨彪辩护不惜可能会触怒曹操,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个文能治地武能守疆的清廉全才,在曹魏衰落无人可用时能挑起大梁,数次击敗东吴方面的来犯之敌 ,年迈后他撤离一线升为太尉,依旧清忠俭约不好积蓄,为了表彰他的高风亮节,曹芳数次增加满宠的封地,最后到了惊人的九千六百户,要知许褚荀攸也不过七百户,像啥贾诩程昱这些鼎鼎大名之人也就八百户,威震逍遥津立下盖世功勋被封为晋阳侯的张辽,食邑也不过两千六百户,由此可见满宠对于曹魏的贡献有多么巨大。 一州监察长的权势远远算不上小,但如果对象是满宠,王耀却可以毫不犹豫。 不过既然对方误会成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耀也没有主动澄清的意思。有些时候,误会比真相还要更加美好。 —————— 送走满宠,王耀唤来毛玠再次商议。 主臣两人盘腿而坐,面上都流露出坚定与些许微小的苦笑。 若非事态就是这样发展,在此之前誰又能想到落实北域都护府最大的阻力不是外在,而是内里呢? 天下诸侯都在忙着相互攻伐,荆州刘表克制住四面扩张的贪欲,一门心思死咬着扬州,一副非要把孙家给灭了的姿态。 兖州袁绍一边屯兵到兖豫边界线上,一边拼命拉拢着陶谦,挖空了心思想要联合徐州共同出兵灭掉出自同族的好兄弟袁术。而袁术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同样调动豫州军屯在边界线上与袁绍遥相对峙着,陶谦那边他没少派使者,还一边拉拢着刘表又暗中支持着孙氏抗衡荆州…… 交州益州离中原是非地太远,但同样不得安宁,交州刺史朱符虽然是太尉朱儁的儿子,为政却不得人心,当地夷人常常反叛作乱,光是镇压叛乱就让朱符忙得焦头烂额,就更别说什么趁机而动大展宏图之类的,他敢带着官军离开州府,只怕这交州隔一个晚上就易主了。 相比无能的朱符,益州刺史刘焉就要强力太多。刘焉任命五斗米道系师张鲁为督义司马,令其盘踞汉中截断斜谷道且杀害朝廷使者,自此之后益州与中央道路不通,刘焉进一步对内打击地方豪强巩固自身势力,早就处于半独立的状态。 听闻近期刘焉已经在开始修建天子座驾,各式乘舆车具已达千余辆,想来已是萌生了称帝的念头。 至于董卓,就还在长安那块半死不活的自称贵无上,好像后方凉州又反了,马腾韩遂聚合一大帮早就不满董卓暴政的西凉豪强组成联军,攻入定安汉阳一带,把董卓的嫡系军团给堵在司隶右扶风,这联军 不进也不退,就死死卡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摆明了要将董卓困死在京畿。 天下都乱成这副模样了,现在相互攻伐连意思意思上奏朝廷的步骤都省去了,什么汉室正统已经全然不再,各地全都逐渐进入了各自为政的状态。如此背景下,自己坐拥四州乃是天下第一诸侯,又没出兵向外扩张,只是在自家内部变法,其余诸侯就算是出自世族,也是吃饱了撑着才会来管他王耀的闲事。然而四州之内的豪族们却因为事关己身,纵是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那也要与新政顽抗到底。 说实话豪强们的影响力不小,自己麾下的许多谋臣都已经选择退却,好在军队是绝对忠诚可靠的,这也是王耀敢动世家的底气所在。 “主公,此次变法已经显露出世族的势力有多么强大,推行新制愈是艰难,则愈是说明打压世族刻不容缓!为大计为国家,北域都护府都必须落实,尤其是官员任命这块。只要各地官吏还偏袒豪强一日豪族们就会猖獗一日,不把根源扶正,再怎么整顿吏治都是无用功。” 见王耀久久未有言语,毛玠还以为是主家动摇了,当即开口劝谏道:“变法痛一时,但受益却源源不断,得过且过是一日,可局势却仍在不断崩坏。” “我们没有动作,大族们有,他们在日复一日的兼并土地扩大家业。今日变法难,往后变法更难,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汉之倾覆与豪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主公盖世英明,不可重蹈汉之覆辙啊!” “诶,孝先说什么呢!” 回过神来王耀微微一笑,当即面露莞尔摆手道:“刚在想事,非心有犹豫。孝先所言甚是,本侯也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王耀双眼一眯,对沮授审配的感官也莫名变得差了起来。 是啊,正如毛玠所说,此次变法已经显露出世家的势力有多么强大,也正是如此,他才必须要将新制推行下去。说来还真是可笑,看起来自己麾下人才济济,各种谋臣智士全都为他所用,可实际上呢?这群所谓的贤才与他王耀真是一条心吗? 好比审配和沮授,他二人虽有才智,但就先前来说一直都处于被排挤冷落的境遇,之所以能在今朝参与大事论谈,完全是靠他王耀一手提拔。然而知道自己欲对世族动手,此二人顿时就焉巴了,搞得一时自己身边只有毛玠一人可以说话。说实话这令王耀多少有些心寒, 由此也可以看出在豪族子弟心中,知遇之恩远远比不上自身阶级的利益重要。这也让王耀搞清楚一件事,那便是同心协力的臭皮匠也远远强于貌合神离的诸葛亮。 不要招揽不是一条心的人上船,关键时刻非但没用,还很膈应人! “昔日袁绍何其强盛?坐拥谋臣名士何其多也?光鼎鼎大名者就有田丰沮授,审配许攸,郭图逢纪,辛评辛毗,荀湛荀彧,就连崔琰郭嘉都曾效力于他,然而派别林立相互拖后腿,如此一群智士又有何用?还真比不上一群裨将。” “刘皇叔前期一直都处于东逃西窜的境遇,麾下兵少将寡,就是到了中期谋臣还长期只有一两人,他为什么能做大还差点光复汉室,那就是因为团队虽小却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劲往一处使,没人互相拆台,如此团结的队伍如果都不能乘风破浪越做越强,那还有誰能做到?” “主公,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孝先,你有没有觉得本侯太过仁慈,让一群鼠辈都有了可以跟我叫板的勇气?” 迎着毛玠摸不着头脑的目光,王耀猛然起身抽出腰间长剑,径直一剑就将桌案斩成两半。释放完怒气后,青年枭雄收剑回鞘,肃声道:“传我将令,让四州官军全部进入战备状态!召张飞关羽、臧霸曹仁、张燕王枭、王骁王勇八将来并议事。命晋阳新军停止操训,备好弹药军械加强戒备,做好随时出军的准备。” “还有,暂且封停并幽冀三大州的新式快车官道,非持有令信而大规模入道者视为谋逆,各地驻军当管控官道,同时负责诛灭叛军。” “召集……” 迟疑片刻,王耀还是在毛玠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召集并幽两地的十万预备役前来晋阳整编,配备武具赐号定安,这支定安军就由本侯直接管辖。” “还有,暂停民夫集团的所有任务,进行单刀长枪的简易武装、直接开赴冀州府高邑城坐镇。令张辽为临时统帅,鲍信为副统帅,阎忠为参军议事。民夫集团以稳定大局为重,不得擅自大规模出击,提醒张将军布重兵保护好联系后方涿郡粮仓的粮道,粮食耗用高一些无妨,最重要的是不留破绽,民夫集团绝不能乱。” 快速记录着王耀的命令,堂边的一众侍从佐官全都情不自禁压低了呼吸声,在这一刻,他们莫名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这汉北四州的天,要变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剑拔弩张民情激昂 若是说先前大汉北部戒备森严,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官,那么随着近日晋阳城发出的封封令信,则更是将这种压抑的氛围感推到了极致顶峰。 每个城邑每处关隘,全都将自身戒备提到最高等级。大队大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军士随处可见,任何形迹可疑之人都会被当场拿下。无论对方出自什么豪族背靠哪棵大树,军士们都毫不在意,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讲究的就是个宁杀错不放过。 当然,王耀作风一贯是仁政,就是在这种时候也没授予军队滥杀之权。反正全抓走关入大牢,待大局已定后再慢慢审问准没错,不杀任何一个无辜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心怀叵测之辈。 因为此次的敌人主要是内部豪族,各地驻军的安排也就颇有针对性。各地将领除却在必要点位驻留人手外,便将其余所有可调动的兵力全安插在了当地豪族的门口。于此,数百军士直接在乡豪县豪的私家庄园前安营扎寨变成了普遍现象。面对此情此景,一众豪强们愤怒无比,同时却又感到非常恐惧,他们想要聚在一块商议对策,可就连这点也做不到。 官府早有禁令,近期不得进行私下集会。原本这只是宵禁,可又在王耀最新的指示下变成了十二时辰不间断执行的短期禁令,且对象也从所有人变成了只针对世家。如此一来众世族全都被困守于庄里不得出入,就更别说密谋了。 针对性如此强烈的禁令,当然极大程度刺激到了 世族阶级。然而世族之所以强大就在于联合、自家有私军且官府里全是他们的子弟,可眼下他们全被分化开来联系不到其余援手,在官府里任职的那些子弟原本就被王耀反腐时除去大半,眼下还留在职务上的也全被监察府死死盯着无法为家族传递消息提供帮助。 一时间,众豪强就像个所有关节都被捆满细线的巨人,头脑虽然睿智却被戳瞎了眼睛扎破了耳膜,身躯虽然雄伟却被割断了脚筋斩断了手脉。明明只要全力一挣就能崩断所有细绳,可就是手肘联系不上手腕,大腿连结不动小腿,空有一身巨力却动弹不得。 暂且失去了对外界的联系且暂时被禁足失去了行动力,大多豪强还能忍耐,不过这份耐心不会持续太久。 当然,也有按捺不住的小豪以武犯禁迫切想要挣脱束缚,然而他们的结局都是被铁血镇压,没有一家成功起势。 单打独斗的豪强一点也不强,就凭他们单家那点可怜的私人武装,在成建制的军队面前,掀不起半点波澜。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不经意间便来到了骄阳似火的六月。 —————— 太原,晋阳城。 在大汉北部的无冕之王、人们歌功颂德称为义公将军的王耀决意下令后,晋阳这座历史名城也顿时热闹起来。 每日都有相当大的人流入晋,他们大多都是来自幽并各地的预备役,也有此次来晋议事八位将校的部曲,更有着感受到近期变化、特地从四州赶来晋阳城支持王 耀的民间青壮。 “天下苦豪族久矣!门阀大族一家不过几十上百个族人,凭什么占据着大片大片的良田?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偏偏他们还不知足!在我故乡有豪强林氏,族人不过百余却坐拥万亩良田,他们勾结官府挖空心思的吞占土地,越来越多的乡亲遭了林氏的道,一大家子人一亩田都不剩下,最后只得沦为林氏的奴仆!” “誰乡里不是呢!俺是幽州人,在俺乡里豪强更是霸道,他们也不耍什么小手段,看上誰家田就直接强买,畏惧他们势大卖也就卖了,可一亩肥田就给一吊钱?这可跟市价相差十倍,誰干啊!可你要敢拒绝,那马刀直接就砍下来,跟官府那边说你是被胡賊杀的就算完事,反正当差的也全都出自世族,都是一伙的!” “现在胡賊不都被义公将军灭了么?这套说辞应该行不通了吧!” “没胡賊有流寇啊!没流寇还有劫匪不是?左右不都是随口找的由头,官府那不会深究,说啥不一样?就算到头来确认是豪族杀的人,也不过就是赔吊钱罢,当官的都是豪族,哪能自己办自己?” 密集的外来人流朝着刺史府涌去,各种对话也在同一时刻响起。 民间青壮们各自叙说着各家乡里因为豪族而引发的不平事,桩桩不同又桩桩相同,低沉的各色口音全都在控告着豪族霸权,有人尽量以无所谓的态度吊儿郎当的开口,可总是说着说着就认了真,就红了眼,就落了泪。 在这年代,生 存何其艰难? 前些年老天爷不赏脸,连年天灾,偏偏那龙椅上坐的又是个昏聩愚蠢之人,任由一群腌臜阉人胡作非为。 收成差,赋税高,种田的吃不饱饭被活活饿死那是常有的事,可偏偏在这种尤为艰难的时候,那群锦衣玉食的豪族还不安分,他们出生就有花不完的财富,坐拥良田美宅,享受着饭来张口的优渥生活,可他们还嫌不够,还是要盯上农人手里那几亩养家糊口的薄田。 感谢世家们无微不至的欺压,无数穷苦被搞的家破人亡含恨而终,这叫整个黎庶阶级如何不恨?他们恨,他们恨的牙痒痒,他们恨不得亲口咬死这群敲骨吸髓的国之蛀虫!只是迫于自身太过弱小,只是迫于无有门路,贫苦们才一忍再忍。眼下见义公将军似乎有对豪族出手的意思,这一下子就惊起汉北四州几乎所有百姓的支持。无数妇女含泪将男人送出乡里,无数老母咬牙将儿子推出家门,整个民间都沸腾了,他们将全力以赴支持王耀,他们要以牙还牙,他们要报仇! “不说以往,只谈以后!汝等可曾听闻风声?义公打算建立一个全新的官府,唤作北域都护府!这都护府将推翻腐朽的汉制,带大家伙走向太平富足!” “听说了!要没听到风声,俺会千里迢迢从青州赶来晋阳!?俺娘说了,家里的事情就交给大哥二哥,叫俺放心追随义公除贼……就算不幸没了,那也当俺家出了个豪杰,为天下大同做了贡献!” “听说 了,这北域都护府的选官制度不再是狗屁察举,而是人人都可以参与的考核!官府会教学员为官之道,比如你想当农官就学农业,要想当地方官就学治地之道……反正就是学本职,只有本职够硬才能当官,不然任你有天大的背景也当不了官!正因如此豪族才会抵制都护府、才会抗拒新制,俺们要做的就是全力支持义公将军!跟着义公就对了!” “没错,跟着义公就对了!” 也不知是誰附和着高喊了一声,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青壮队伍顿时沸腾起来。每个青壮都在声嘶力竭的怒吼,他们一边朝刺史府行去,一边振臂高呼: “跟着义公就对了!” “铲除门阀,荡平豪强!” “义公万岁!北域都护府万岁!” “跟着义公就对了!” “铲除门阀,荡平豪强!” “义公万岁!北域都护府万岁!” 听闻这声声高呼,不少晋阳本地居民也聚了过来,在他们搞清楚事情后,当即便挽起衣袖加入了声势浩大的请愿队伍、雄赳赳气昂昂的朝那刺史府开去。 即便大伙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民间青壮,可在此刻他们都成为了坚定的战士。他们别无所求,只求一会能远远望见一眼心中那高大如神明的义公将军,而后匍匐在对方脚下,只求能加入捍卫义理的队伍为义公而战更为公道而战,即便这样很可能会付出自己的性命,但他们在所不惜。 若是怕死,若是信仰不够坚决,他们便不会离乡,更不会踏足于此。 第三百四十章 众志成城开衙设府 “诸位将军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本该饮筵洗风尘,然大事未定权且辛苦些,待都护府一切事宜落定,本侯定与诸位将军痛饮三日不醉不归!” “为明公效力,何谈辛苦?” “主公未免太过客气,您将我等从微末中提拔而上,知遇厚待之恩便是付出性命也难以回报,又何况是辛劳?” “近日之事臣等皆有耳闻,依末将看来,主公还是太过心善,手掌斧钺岂容宵小作祟?豪族识相可酌情放过,可要是胆敢对我朝政指手画脚,那就砍去他们的手脚,斩下他们的头颅!” “臧将军所言有理!末将也觉得什么世代公卿都是个屁,说实话我张燕早就想劈了这帮蛀虫,只要您一声令下,末将这就召集黑山军断了这帮世族的传承!” 晋阳,并州刺史府衙。 宽大敞亮的厅堂之中,王耀正坐于主位之上,他看着风尘仆仆却满是坚毅之色的八位将校,眸中尽是欣慰与赞赏。 在这乱世武人要远比文人可靠,不管那些谋臣智士再怎么表达忠诚,可在这种时候,他王耀能依靠的还是与自己同生共死过的军队。不过还好,只要军队在手,就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他前进。 “诸位将军的心意我已知晓,此次本侯也动了铲除旧有世族的心思。不过事关重大,为保证大局稳定不可操之过急,召诸位前来,也就是……” 正要开始谈事,王耀却忽得听闻府外人声鼎沸,阵阵呐喊突破了层层院落的阻隔,硬生生传入厅堂中来。 王耀闻声眉头微皱,刚要召来侍从问话,却突得听清了那呐喊,一时整个人都有些微微怔神,眸眼也布满了笑意。 “誓死追随义公将军!” “铲除门阀,荡平豪强!” “义公万岁,北域都护府万岁!” “誓死追随义……” 就连王耀都听清了府外的呼喊,一众感官更为敏锐的军中悍将则更是如此。八位将校面面相觑,旋即齐齐躬身抱拳、情真意切道:“恭喜主家,尽掌天下民心!众望所归,焉有事敗之理?” “哈哈,是也是也!” “诸君且随我来!” 尽管早已不是第一次被民众所拥戴,可在此刻王耀心中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段日子他因为表态支持毛玠的选官新制,似沮授审配、田丰荀彧一类就在身边的谋臣就仿佛在暗示不满一般,非但不再像以往那样热情的前来汇报进展,甚至到了有些回避自己的地步,整日就躲在职位上半步不出。自己召他们前来,荀彧和沮授竟还托病不来,这些种种再加上各地世家明里暗里的抗拒,甚至在某一瞬间还让王耀产生了自我怀疑。 自己,做错了? 可在这一刻,王耀彻底醒悟了,沮授审配田丰荀彧没有错,地方上的门阀豪强也没有错,官府中那些世族子弟同样没有错 。当然,他王耀则更没有错! 一切都只不过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既然自己从始至终走的都是心怀天下的民众路线,那与世家豪族特权阶级、与大部分出身门阀的豪杰俊士,就已经天然的站在了对立面上。 大批文臣的忽然离心叫王耀产生了孤家寡人的错觉,但错觉就只是错觉,失去豪族小群体的支持,他却得到全天下黎民百姓的绝对拥护!究竟誰才是孤家寡人究竟誰才是势单力薄,已然显而易见。 ——————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随着脚步迈动,王耀及一众将校距离那宽大的府门愈来愈近,听到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响亮。 “开门。” “诺!” 在六名府卒的协力操作下,并州刺史府沉重的正门缓缓开启,霎时震耳欲聋的声浪席卷而来,那正是来自民间的热情。 “义公将军万岁!义公将军万岁!” “铲除门阀,荡平豪族!” “……” “镇北将军驾到,速速退后!” 为防止激动的民众冲撞到主家,侍卫长王虎赶忙带头挺出,百余披挂重甲腰别钢刀的魁梧近卫亦是紧随王虎鱼贯而出。 这群个体勇武皆可比肩军中屯将的精悍之士手按刀柄,与门外早就守卫在此的七八十名精锐府卒汇合成阵,形成了一道看似单薄却极其坚韧的警戒线。 “不必紧张,民众绝不会害我。” “诸君,且随我同行。” 稍稍回头,望了两眼紧随左右的八名将校,王耀微微一笑。 此刻无论是张飞关羽还是臧霸曹仁,又或是张燕和三名本家将校,全都脸色涨红神情振奋,显然心中已是激动不已。 这很正常,见惯了大场面最为从容的高顺在青州,张辽也奉命前去高邑督管冀州大局。像是臧霸曹仁一直都没啥大功,又何时感受过被百姓如此拥戴?关羽张飞要好些,但也好不了多少,瞅那关云长脸本来就红,这一激动下更是完全红透了。张燕最为淡定,好歹昔日也是执掌百万之众的一方诸侯,不过瞧对方攥紧的拳头,想来内心也没面上这般平静。 可以理解,毕竟强权统治和被百姓真心实意的拥戴完全是两个概念,张燕激动也完全合乎情理。 想到这王耀嘴角上扬,别说张燕了,眼下难道自己就不激动么? “义公将军来了,义公将军来了!” 瞧见大家伙竟然真的把义公给唤了出来,这已将周围街道挤了个水泄不通的青壮们无不心潮澎湃。此刻他们全都陷入了疯狂,也不再顾及什么节奏什么整齐,一个个振臂各自高呼着,百无禁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义公将军,请您下令诛灭豪强!小人甘为马前卒,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义公将军,俺娘让俺来从军,家里说了当不上兵就别回去了,请您招收俺们为兵, 为了您就是战死也值得啊!” “普天之下只有太原侯为民做主为民着想,侯爷,不如您登基当皇帝吧!并幽冀青的百姓们都会支持您的。” “说得对,不如义公您就当皇帝吧!某看誰敢不支持!” “镇北将军,您就登基吧!” “……” 刚刚踏出府门,王耀就被眼前景象给震到了,以至于他都没怎么听见青壮们请他趁着黄道吉日立即登基的离谱言论。 只见刺史府外宽阔的大街上已经挤满了布衣青壮,密集程度就是用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放眼望去人头攒动无边无际,刺史府所坐落的大型街道以及左右相连的两条中型临街,此刻都已是一片人潮人海。粗略一算光是视野中这些请愿者都惊人的超过了万数,而这些只是来得早来得快的,加上后来青壮,只怕已至十万之上。 一时百感交集,王耀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哪开口,只得连连抬手回应示意。 瞧见此幕,万千青壮全都以为义公将军是要讲话,赶忙全都屏息凝神、用手死死捂住口嘴,不发出半点声响。 …… 民众忽然齐齐闭嘴噤声,这没有打乱王耀的心绪。密密麻麻的支持者全都翘首以盼的朝自己望来,希望自己能够说些什么,这不会让王耀感到尴尬,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些都是最忠诚的自己人。 都是自己人,就不需要斟酌话语。面对这群最朴实的民间青壮,王耀不需要像以往面对世家俊杰那般处心积虑的去迎合拉拢,大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诸位,我刚才听见了你们的呐喊,不过本侯想说……世族,不是生来有罪,故此就没有铲除整个群体的说法。” 出乎众人预料,虽然王耀开口就提到了豪强,却没有直接煽动民众们的仇恨情绪,尽管这样是最简单高效的方式。 “没有任何一个人生来有罪,无论富贵还是清贫,无论王侯还是黎庶,每个人降临这世间时都是无罪的。” “豪强继承祖辈家业,出生就坐拥良田万亩,虽然听起有些不公平,但实际上却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如果他们遵守律法,以正常的手段去光耀门楣,非但不会被本侯所敌视,反而会得到我的尊重与支持。然而坏就坏在大多豪族已经沦丧掉道德,沦为了被欲望操控的奴隶。” 目有精光,王耀大步上前,他每走一步周围的布衣青壮们便会自发后退让出道路,使王耀不会置身于拥挤之中。 “我说世族本无罪,但道德沦丧不择手段有罪!灵帝昏庸无道奸祟游戏朝堂,国家法令崩乱民间生存犹艰。” “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各州各郡的名门望族本该照拂乡里、无愧于豪字,可他们究竟是如何行事的?放印子钱骗农人借贷,在其无力偿还时上演文字游戏继而夺占土地 ,如此卑劣行径想来诸位应该不会陌生。然而以骗取为主的手段都已经算是温和,部分土豪勾结官府直接就对贫苦豪取强夺,当真是无愧豪强二字!” 此话一出,全场共鸣! 几乎每个来自乡里世代从事耕种的青壮都遭遇过土豪的欺凌。似王耀所言之情形就是没有亲身经历,那也亲眼目睹过。提及此事,就算运气好苦主并非自己,但也足以激起他们的愤怒。 所谓物伤其类就是此意。 “关于豪族,直接铲除并不可取。因为铲除一批,照样会有新的一批。” “要想整治豪强,就必须弄清楚他们胆敢横行乡里肆无忌惮的底气是什么,不然就是一时将他们猖獗的气焰打压下去也无济于事,因为不斩断根源,相同的问题便总会复起。” “直接将门阀全部连根拔起全部灭杀也不现实,毕竟所谓豪强大族,本质上也就只是强大的家族罢了。”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风水轮流转,难道诸位就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位居人上么?好比你们都想投入本侯麾下,要是尽忠职守奋勇当先,日后未必不能受到封赏。到那时候你们手中掌握了权势,不出意外自家也会慢慢变成大族,届时又该如何?一同铲除一同荡平么?” 一席话道出,全场顿时陷入沉默。 众青壮们面面相觑,对于王耀这个问题一时竟不知该当如何回答。 同时,在如此贴近的场合中,他们也愈发感受到义公将军与其他权贵的不同点来。堂堂一方诸侯,居然如此融入民众,贴近他们这帮粗鄙之人非但毫无嫌弃,竟还与贱民一块谈论起国家大事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而王耀见无人回答,便抑扬顿挫的继续开口道: “只要是人就有野心,就会想着光耀门楣,本侯先前也说了这没错,错就错在了手段。作为官府,无论以哪种方式哪种制度呈现,都不能打消治下正当的进取之心,所以也就不存在必须铲除豪族这种说法。因为家家都想有田有地,人人都想振兴家族,这想法并没有本质上的错误。” “关键还是在于手段,开商队东买西卖低进高出那是本事。养畜牧制铁器、造棺木打首饰,三百六十行只要是正当行业管你怎么赚到的家产,那都是你的本事。但勾结官府?养打手豪取强夺,这种做法又与土匪何异?似这种敗类族群,自当从严整肃一个不留!” 双眼一眯,王耀冷冷道:“之所以此等敗类族群胆敢为祸乡里,一是族中养有私兵,二是在地方官府有人撑腰。” “苦主大多都是无权无势的小农,打不过豪族又告官无门,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然而虽说世族猖獗有两点作支撑,主要却还是官府中有人。如果背后没当官的做靠山,就凭 他们那点私人武装,压根就抵挡不住一地官军。” “故此,豪强猖獗在于吏治污浊,而吏治污浊的根源又在于官员任用。整个府衙全是豪族子弟,不偏向世族难道还会秉公执法?由此可见,想整顿世族必先整改现有的选官制度。只有让更多出自贫苦的清廉才士为官才能改变现状!所以全盘改用新制的北域都护府才必须设立,无视出身的选官制度也必须落实!” 言至于此,王耀再无多言。 他环顾这万千自发而来誓死要追随他到底的青壮民众,浑身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力量。 没有再说什么,也无需再说什么,王耀朝匍匐跪地高呼万岁的布衣青壮们高高抬起臂膀旋即用力一挥,便左右牵起将校们的手、大步归回了刺史衙门中。 当日下午,无数信骑浩荡而出。 他们高高带着插满翎羽象征着挡路者死的染金顶盔,携带着写满各项制度的盖印公文,不分昼夜的冲往汉北各处。那高高扬起疯狂抽动的带刺马鞭,无不在说明骑士们的职责有多么紧要。 …… 初平二年六月八日,并幽冀青四州官府纷纷发表公文将响应朝廷诏令、联合成立北域都护府,由镇北将军太原侯王耀担任大都户,统管一切军政大权。 此消息一出,顿时在整个天下范围内惊起万丈波涛。尽管早有预料,但众诸侯却没想到这天会来的如此之早。 荆州刺史刘表率先遣使祝贺,紧接着全天下诸侯无论远的近的、喜欢王耀的还是厌恶的,全都遣使献上厚礼,不惜代价只求能交好这位争霸北方的无冕之王。 北域都护府的成立影响巨大,其中受益最大者便是赚足名望的王耀,至于受害最大者则无疑便是汉室了。即便非常唾弃完全推翻汉制采用新制的狗屁都护府,皇帝刘协却也只得书写告慰信一封,没办法誰叫形式不如人啊,不管心里头再怎么恨刘协也只得对王耀勉励嘉奖,难听的话那是半句都不敢说。 而不知是王耀的特别授意还是真如信骑所言的一时疏忽,刘协忍辱负重写的告慰信竟流了出去。其中各种奉承之词实在不像个皇帝,此事也霎时间变为了各地茶余饭后的笑谈。 尽管王耀还是对汉室自称臣属,但其建立都护府从半独立的状态彻底独立,却也是所有人都能看清的事。 此情此景,众多公卿老臣全都失声哑巴了没一句斥责,外人还可以当作是董卓施压。但就连皇帝私下发出的密信都只在迎合王耀,却让全天下都忍不住笑话。 自此,本就衰弱颓唐的汉室正统一落千丈。就是提及皇帝,各诸侯都敢直呼其名讳毫不在意。所谓的帝国从此真正分崩离析,大汉从一个整体彻底沦为了名号。除却些许守旧之人,新生代再不会自称汉臣。自此,大汉已是名存实亡。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人事变动 “大都护有令,选旧冀州府高邑城为都护首府所在,现冀州州府即刻迁往安平信都城。设原幽州及鲜卑乌桓故地为幽牧特区,特区治所即刻迁往渔阳郡。” “大都护有令,取缔旧有汉制,地方实施军政分离。设地方最高政务机构州治所,统管治下所有郡县治所。设地方最高军事机构守备府,统管全州郡县所有地方守军及预备乡勇。州治所与守备府相互独立,特设驻军衙门不受守备府管辖。” “大都护有令,于首府高邑设四大署衙,政务署主管全府政事,有权节制地方州治所。军武署主管募兵、操演编合、镇压叛乱等一切军武之事,有权节制地方守备府,若无都护授权不可调动正规军。监察署主管全府稽查,负责监察官吏、镇压地方为恶土豪等一切整肃风气之事。财政署主管全府疆域户籍、土地丈量、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 “大都护有令,设最高军政机构大都护府,统辖三大内衙、节制四大署衙。” 初平二年六月八日,新设首府高邑城人头攒动。无数匆忙赶来的民众全都汇集到街边,他们不断望着从旧刺史府衙冲往城门来回折返的传信骑兵,在对方通报大喊的那一瞬间连忙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的竖起耳朵,绝不漏过半个音。 关于官府新制,那可是与民间息息 相关的大事,尽管就算不来早晚也会知道,但这并不妨碍民众们放下手头事物前来亲耳听取最新的一手消息。 王耀执掌冀州已经很久了,在其各式仁政各种整治风气之下,冀地逐渐富强起来。虽然接连历经几场浩劫实在难以在短短数年间就恢复往日的繁荣,但也大差不差,距离重回巅峰已然不远。 家中有粮心中不慌,此际冀地民众就是此等心态。不少人甚是从那外郡远道而来,完全没有迫于生计的紧张感。 当然,他们大抵都是不事耕种的郡县居民。寻常的乡间农人基本都被当地的世族豪强们所压榨奴役着,冀州再是繁华也跟劳苦佃户没啥关系。 “大都护有令,封陈留毛玠为并州执政官兼总府副监察,赐华冠享县侯威仪,食俸三千石。” “大都护有令,封颍川荀攸为青州执政官兼总府特别参议,赐华冠,享乡侯威仪,食俸三千石。” “大都护有令,封清河崔琰为冀州执政官兼任冀地监察长,食俸两千石。” “大都护有令,封泰山鲍信为幽牧特区执政官,食俸千五百石。” 在这特别的大日子里,传令精骑全披挂着鲜亮喜庆的红布甲。他们高高举起手中的府令驰骋着骏马,一面朝城门飞驰而去一面沿途高呼通报,极尽嘹亮的将都护府的一切委任及变动全都传唱而 出。 令骑一骑接一骑,那拖着长长尾音的通报声也由此接连响起经久不绝。 “大都护有令,封陈留高顺为振武将军,任为青州守备将军兼任青州驻军衙门总指挥、总府副军武。赐斧钺华冠,享县侯威仪,食俸三千五百石。” “大都护有令,封雁门张扬为忠武校尉,任为并州守备将军,食俸千石。” “大都护有令,封河间张郃为应势校尉,任为冀州守备将军,食俸千石。” “大都护有令,封泰山于禁为平虏校尉,任为幽牧特区守备将军,俸千石。” …… “大都护有令,封雁门张辽为奋武将军,任为冀州驻军衙门总指挥兼任总府军武参议,食俸两千五百石。” “大都护有令,封泰山臧霸为扬威将军,任为并州驻军衙门总指挥兼任总府军武参议,食俸千五百石。” …… “大都护有令,封常山赵云为虎威将军,任为都护禁军副统帅兼任总府军武参议,授斧钺享乡侯威仪,食俸三千石。” “大都护有令,封沛国曹仁为厉锋校尉,编入都护禁军为将,食俸千石。” “大都护有令,封涿郡张飞为先锋校尉,编入都护禁军为将,食俸千石。” “大都护有令,封河东关羽为陷阵校尉,编入都护禁军为将,食俸千石。” …… “大都护有令,封太原王枭为晋阳新军 第一师师长,食俸千石。” “大都护有……” —————— 作为一个全新的政体,北域都护府的成立伴随有巨量的人事变动。 光是通报这些大名鼎鼎的领军人物都花了整整将近两个时辰,至于那些名气更小数量更多的中低级官吏则就更为耗费时间了。一个上午过去,新设政务署这才在王耀的指示下勉强完成了初步人事选用。 在这场大变动中,不少有心人都发觉到了异样,那便是重军武而轻文臣。 基本上所有道得出名字的将校都得到了任用,且基本都是高官厚禄。而昔日那些被王耀所看重厚待的谋才智士们,却大半都未曾被提及。 除却毛玠和荀攸这两位元老骨干作为文臣依旧得以重用。像田丰荀彧、审配沮授等一众才士却全都被冷落下来。在众人先前的假想中,他们就是个别被封为刺史执掌一方也毫不为过,可事态发展却截然相反,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鲍信还是武将出身的吧!主公这是实在找不到人了么?竟是硬生生派个武人前去幽州执政!? 沮授审配尤为愤怒,他们在失去了旧有职务的同时却没有被安排上新的差事,就像被罢免废除了一般。那些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职务,却被一群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无名之辈给占据了。 鲍信也就不说了,好歹是跟了主家这 么多年的老人,没有功劳那也有苦劳,可杨沛满宠之流又是什么东西啊? 派人去查询他二人的过往履历,沮授审配在感到不堪入目的同时又感到不可置信。一个还没上任的乡间小吏,一个没当几天就被罢免的县令,凭什么担任位高权重的一州监察长? 怀抱着愤慨的心态,沮授审配当即就离开了高邑归往乡里,他二人已经做好了等待王耀前来上门道歉的准备。 他二人并不觉得主家这么做是经过了慎重考虑,全当王耀是为了打压豪族已经疯魔而昏了头。不过倒也无妨,待到那两个无名鼠辈闯出祸端后,主家定会上门来将他二人请回去。届时稍稍矜持也就够了不必摆谱,不过一定要借此机会打消掉主家打压世族的想法。历朝历代皆重用世家早已成为惯例,这哪是能够随意更改的?看来主家还是太过年轻了! 与沮授审配不同,田丰虽然比起两人还要更加刚直,却没有赌气离开。 一直在街上等到夜里,田丰都没听见任用自己的府令,他沉吟片刻再结合近期情况,很快就有些猜出了主公的想法。 既然王耀心意已决,自家也并非欺男霸女的恶豪,田丰当即就做出了决断。 亲笔书信一封送往都护府,田丰当夜便留住于高邑城中的民宿。不出预料,次日清早他便得到了王耀的召见。 第三百四十二章 会见田丰 “田别驾,大都护在内堂办公。” “嗯,且带路吧!” 在侍从的引领下,田丰踏入了旧刺史府衙的大门。距高邑被新设为都护首府不过短短一夜,城中便大变模样。 一个个衙门沿用了数十代人的牌匾全被撤去,换上诸如治安、监察,农业、商务,民政、财政等全新的金字红底牌匾。全面改用新制并非只是内核,外在也要贯彻到底,作为众府之首的都护府,旧冀州刺史府自然变化最大。 一夜间高大的院墙尽数被砸倒拆除,临近的一整条街道全被官府所征用,划入了新都护府的规划之中。新府虽然还未开始动工,但田丰已然可以预见此府建成后的恢弘之象。旧刺史府本就是整个高邑最大的官府,其中配备有假山草地、河池园林,俨然就是副庄园景象。这会再将外围一整条大街划入其中,占地霎时多了一倍有余。除了行使职能的场所,其余空地用来建造一座行宫都已经绰绰有余。 ‘主家虽无皇帝之名,却有远超藩王达到战国君主之实,修筑一座不算夸张的宫殿用来居住倒也合情合理。’ 观察着部分已在夯实地基的区域,田丰边走边想,很快便来到厅堂所在。 此处原本高高立起的院墙已被尽数拆除,这使得阳光可以透入其中,驱散各处角落里常年背光的阴霾。 “大都护,田别驾来了。” “嗯,让他进来罢。” 朝通禀完转头看来的侍从颔首示意,田丰仔细理了理衣冠,接着便大步行入门户大开的厅堂。 …… “参见主公!” “元皓来了,先坐。” “诺。” 踏入敞亮通风的正堂,田丰就见到王耀正坐于主位之上奋笔疾书,此情此景他不敢打扰,于是便听命坐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小凳上静静等待。 田丰的养气功夫很好,一入座就端端正正的望向前方,没有半点异响异动。 他很清楚,自己大抵是因为出身被主公视为了不可靠之人,为了打消对方这个念头继续得到重用,他田丰就必须在此次会面中重新博得主公的好感。 “魏郡黎阳县大豪姜氏违背禁令,领族中私兵 冲撞官军,现已被镇压军剿肃,宗族男丁尽数斩首、族产充入府库。” “哟,统计下来这姜氏有不在册的非法良田六千亩?这些年少缴了多少税啊!此等奸族,真真是死有余辜。” 以不大的声音念出案上报表,王耀面无表情的随口道出评语,旋即便执笔在表上写下已阅二字,接着便将该报表闭合、继而又打开了新的一章。 “安平郡武邑大豪严氏违背禁令暗中集会,意图联合安平众豪族起兵反叛,大逆不道罪不容诛,现已被镇压军剿肃,宗族无论男女老幼满门抄斩,砍下首级悬于武邑城头以儆效尤……” 轻声念完,王耀眉头轻皱又很快恢复常色。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为打压世族这个祸端,方式残忍些也没有办法。 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五胡乱华,虽然不完全是这帮世族引起的,但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甚是有极大的关联。对付这些动不动就反叛作乱、终日趴在国家身上敲骨吸髓的吸血蛀虫,最好的办法就是杀。 趁现在全天下都在各忙各的,自己手上又有足够锋利的快刀,此刻不动手又待何时?即将推出的全新选官制度可以极大程度遏制住后起的世族,但现有的这批豪强早已习惯横行霸道,要想通过讲道理让他们做出改变几乎不可能。不如索性利落些,誰敢犯禁就灭满门,杀到他们胆颤心惊、杀到他们再也不敢为恶! “平原郡十二家县豪暗中勾结意图谋反,罪证充分证据确凿,青州监察府联合当地驻军协同出手,十二县豪尽数被灭。抄获现钱八千余万、珍贵宝物无数,查封未计册良田二十万亩,释放未经报备之佃户隶臣十七万人……” “二十万亩十七万人!一个郡!?” 阅完崔琰上报的冀地监察报表,王耀打开了刚刚走马上任的青州监察长满宠加急送来的青地监察报表。 这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若不是事实摆在面前,又有誰能想到青州光是一个郡的世族,就坐拥各种非法良田二十余万亩,还奴役有十七万贫苦!? “该杀,该杀!” 紧紧盯着表上内容,王 耀神情难看,整张脸已经黑了起来,而别说是他,就连出身豪族的田丰闻言亦是眼角轻抽,心中震撼的同时又轻叹青州世族太过贪婪。 豪强隐匿人口不是新鲜事,相反这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现状,世族们在兼并了大批土地之后想要讲效益最大化,自然要收拢与之对应的耕种农奴。 然而汉制虽容许奴隶的存在,可奴隶的主人却要为此付出极其高昂的费用。为节省这笔开支,就跟隐匿田地不必上赋一般,将奴隶佃户隐藏起来不登记在册,已然成为大家都在用的手段。 然而用归用却要收敛,毕竟隐匿人口必将影响地方官府的财政收入,一般来说一家县豪也就隐匿千余下人,如此影响不大官府也不会深究。 但青州的世族未免就有些胆大包天,不过十二家县豪就敢隐匿十七万人,相当于每家都坐拥下仆万余人。乡间百姓都沦为了豪族的奴隶,这对官府财政的影响何其之大?见一叶而知秋,青州世族能坐拥这么多隶臣,平日那不是钻空心思为祸乡里、拼了命的摧残农人?毕竟若不是当自由民都活不下去了,誰又甘愿卑躬屈膝做别人的奴隶下人? 二十万亩被兼并的土地非常惊人,而它们大抵就来自于这十七万农奴,这是多么深重的罪孽?农人们的血泪只怕都要流干了。在世族的操弄下他们被迫将祖田卖给前者,最后甚至就连自身都沦为了对方的奴隶! “唉。” 忍不住轻叹一声,一时间田丰心中感慨万千,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理解主公为何要跟世族干到底了。这个群体固然有贤良,但大多却都是狼心狗肺的巨恶,若不强硬整顿,祸乱永远都不可能断绝。 “满伯宁,真乃国之干城也!” “若一众臣子皆如伯宁,天下何患不平?本候也再无有忧虑了。” 因为青州世族的猖狂而愤怒,又因为满宠的出色表现而欣喜,王耀的怒气逐渐消退而去,嘴角也微微上扬起来。暴露在明面上的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潜藏在暗里的问题。有满宠这等能人在全力整治,还有高顺在旁坐镇协助,想来青州的 种种混乱很快便会消散。 就眼下看来,自己先前还是低估满宠了。本以为崔琰手段已经够硬核,誰曾想对方与这满伯宁相比,那完全就不是一个重量级。 从加强戒令到昨日公示人事变动不过短短十几天,除却并州之外其余三大州的监察府都各有所获。杨沛喜爱走访,专挑权势最大者整肃。崔琰较为偏向抓典型,每个郡都会搜出一个最不检点的豪族用来杀鸡儆猴。而满宠就猛太多,不论大的小的罪状是轻还是重,反正听到风声就去严查到底,有证据就直接动手。 这种全面打击的成效又岂是前两种方式可以比拟?就像这平原郡的世族已经算是被连根拔起,即便有几家侥幸没被问罪的漏网之鱼,也就大猫小猫两三只,势单力薄下瑟瑟发抖,大抵很快就会全面降服派人过来请罪,再掀不起半点波澜。 “元皓,让你久等了。” 一时神情大悦,王耀抬头望向静坐已久的田丰,见对方听闻这一系列事件后满是感慨的模样,王耀的心情与对田丰的感官也都在同一时间变好起来。 看来田丰在道德这块还是过关的,不会太因为出身而偏向世族、甚至到罔顾事实的地步,如此也就足够了。 “昨夜看了元皓发来的信,你的心意本侯已然知晓,不过是你多虑了。” “像先生这样的贤才,只要安分守己忠于职责,又岂可能得不到重用?” 话刚出口,王耀双眼一眯,话音中意味莫测道:“听说正南和则注兄都已经愤然返乡?这又是何必呢?正如半月前我跟数万青壮所言一般,世族本没有罪,但到了今天,像你田家这等与民秋毫无犯的世族已是凤毛麟角,大多豪强都视民众为鱼肉,这是每个人都能看见的事实。” “本候要办世族,要尽可能公平化选官制度,都已经是下定决心了的,审配沮授作为我一手提拔起来重用的要员,此情此景下不坚定的追随本候,反而还公开不支持选官新制,这叫我如何再重用他们?本想他们来认错也就算了,这赌气之下归回乡里是什么意思?” “还要本候去请他们回 来做官?” 田丰闻言苦笑摇头,此刻他很庆幸,庆幸自己没像审配沮授那般选择归乡。有些时候拿捏摆姿态能够提升身价,可又有些时候会适得其反,眼下便是那后者。 可惜沮授审配也算贤才智士,不过因为此事,只怕要永不得重用了。 “对了元皓,关于都护府之事本侯还未与你商议过,你可有见解?” 听王耀问询,田丰不假思索道:“回主家,职下对此事没什么看法。” “就眼下而言,都护府的一切都很合理……”说着,田丰忽然想到了什么,稍有迟疑,他还是缓缓开口道:“监察府的权柄是否有些过大了?听说您还赋予了监察府先斩后奏之权?” “恕臣直言,授大权虽有利一时,可却不是长久之计。手握重权就容易滋长别的心思,今日监察府忠正为国,可往后的事情誰也说不准。如果哪天监察府萌生异心,他们手握重权誰能制衡?” 话一说出口田丰就有些后悔,非常时期中人的心思往往会变得非常敏感,监察府是主公推出来打压世族的强力工具,他这么一劝,就怕主公会听出别的什么想法来,这种情形也极有可能发生。 好在王耀闻言没有皱眉更没有愤怒,只是微微一笑,温声平和道:“元皓所言有理,监察府的权柄确实很大,已经远远超出了应有的这条线。但这只是因为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该府权威待到太平后必要削减,这点你无需担忧。” “善!” “主公早有准备,是职下想多了。” 见王耀如此平和,田丰忽然有种昔日那个宽仁的主公回来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出现,当即就让他有些反思起来。或许主公一直都没有变化,一直都是这么宽仁温和,只是豪族势大猖獗到处为恶,已经到了不得不下猛药去治理的地步,主公纯属是被逼无奈? 心中萌生此等揣测,田丰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一时他忽然有些愧疚起来,自己作为王耀的臣子,可在近期这一系列事件中非但没有旗帜鲜明的支持主君,竟还在一段时间内曾对王耀心生不满,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董卓志衰 “主公,您是对的。” 心生忏愧,田丰情真意切道:“豪族祸乱乡里,若放任不管必将酿成大祸,臣下先前还不能理解,可现在想想,确实是不能随他们猖狂下去了。” “元皓,你能这样想,当真是没有辜负本侯的期望。” 看着已经想通了的微胖文人,王耀心中大为宽慰,当即开口道:“既然正南与则注兄都厌倦政务归回乡里了,他们昔日的职差就交由元皓你来接任吧!” 微微一笑,王耀道:“审配的民宣处现在就交给你来负责,本侯原本是想叫沮授组建一支特别稽查队,专门用来稽查地方监察府,此事也交给你吧!不过眼下是特殊时期不应过早限制监察府的权力,这稽查队先筹备,暂不能立刻组建。” “诺!” 得此重任,田丰顿时欣喜过望。 王耀见状亦是嘴角上扬,他示意自己还有政务要忙,田丰当即便知趣告退。 …… 随时日一天天过去,四大地方监察府逐渐发挥出巨大的功效。 在地方驻军的全力协助下,越来越多的乡县大族遭到灭顶之灾,一时整个北域都护府内现存的豪强数量极剧锐减。在大势碾压下侥幸还未被处理的豪强终于接受了身为鱼肉的事实,也由此不再抗拒,纷纷释放出非法奴役的佃户农奴,同时也咬牙将这些年以各种方式兼并的土地吐出大半,只求能破财免灾。 豪族,本质也不过就是势力强大的家族。勾结官府后他们即是地方的土皇帝,可以横行霸道将百姓视为鱼肉。 然而出现强力的统治者整肃官府后,豪强霸行的根本就已经再不复存。而当手握大军的统治者对他们充满敌意时,豪强即会悲哀的发现,自己在整肃统一后的官府面前,也不过只是鱼肉而已。 自家养的那点私兵根本不顶用,面对成千上万成编制的披甲军士,就是将自家那几百个武士武装到牙齿又能怎样?还不是掀不起半个浪花。正如他们对付民间贫苦一 般,上位者对付他们同样是掌握绝对优势,此等情况抗拒到底是自取祸端,早些屈膝投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在忐忑不安中,释放完农奴分割出大半田地又上缴了大半家产的豪族们终于等来都护府的回话。还好,王耀手段虽然狠辣,却是似乎没有要将世族阶级全都连根拔起的意思。 最新发布的‘豪族管理办法’中明确标注有,家主非袭爵者,本族在册田产不得超过千亩,佃户不得超过三百。家丁可以继续持有武装,但不得超过百人。 家主男爵者,在册田产不得超过一千五百亩,佃户不得超过五百,武装家丁同样被限制在百人。子爵田产一千八百亩,佃户八百,家丁百人。伯爵田产两千一百亩,佃户千人,家丁放宽到两百。 侯爵的境遇要好许多,田产可以合法达到三千亩,佃户千五百人,武装家丁放宽到了三百人。至于再上,办法中就没详细提及了,不过到这也就足够。 世族们最早基本都是有爵位的,不过一代代传承至今逐代削减,大多都是家大业大却没头衔。如今北域都护府下无爵世族最多,只有少许男子,伯爵都很少,至于侯,基本就是寥寥无几个位数。 而就算是待遇最好的侯爵世族,各项指标要求也远远低于现有水平。想想那青州平原郡随便一个县中豪强就坐拥下仆佃户万余人,哪家良田不是上万亩就可以窥见一斑。新办法不是苛刻,是苛刻到了极点,是直接拦腰折断后再折断!然而已是听天由命的豪族们又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大多都咬紧牙关再次割地,将族田硬生生割到了符合办法的水准。 当然也有接受不了的抗拒者,然而他们的结局也都相同,那便是抄家灭族。 在一系列变革的折腾中,都护府治下的大族饱受摧残几近十不存一。世族阶级虽然苟存下来,但相比往昔那巨大的影响力,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名存实亡。 与之并来的是地方风气 明显变好,是民间肉眼可见的复苏。不再受豪族欺凌,贫苦黎庶的日子愈发好转。他们在对王耀和都护府感恩戴德的同时,也非常明显的感受到了昔日让自己举步维艰的罪魁祸首是誰。一时在并幽冀青四州,世族的名望已然跌落谷底,变成声名狼藉的存在。全民猛烈的抵触声,似乎也在无形预兆着豪族阶级,再难重现辉煌。 —————— 八月初秋,天朗气清。 在关东联军撤走后,司隶紧张的局势稍有好转,然而凉州后方忽然爆发的叛乱却是又将绳弦紧绷起来。 马腾韩遂高举大旗,两家同心协作一南一北迅速吞占了整个凉州,再后屯重兵于汉阳定安两郡严防死守,严严实实将董卓本部堵死在右扶风难以寸进。 司州想要攻入凉州,唯一可走的要道就只有右扶风这一处,虽然可以借道汉中直取敌后,但野心勃勃的益州刺史刘焉绝不会同意。十万装备精良的益州军整日摩拳擦掌一直渴求着啥时候打上一仗,董卓躲着都来不及,又岂敢强行借道得罪这难得还算处于中立的益州霸王? 当然要想绕道,除了南面汉中,还有北面上郡。然而上郡属并州,是势力更加强大者王耀的地盘,董卓虽然觉得自己与王氏私交甚好,可如果没得到王耀允许,他也不敢强行借道。然而无论他怎样去请求,王耀那都无有回音,这叫董卓恼怒至极的同时,却也知晓了王耀的态度。 …… “何至于此,究竟何至于此?” 右扶风,隗里县。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微微凉风拂过新修邬堡的城头,叫人倍觉清爽。 董卓屹立在堡垒的最高处,此地是设于堡墙上的一座宽大箭塔。箭塔露天视野开阔,可以清晰瞧见方圆十余里地界,登高一望总叫人心生孤冷,感慨天地何其之大,个体在这浩瀚宇宙间不过就是沧海一粟,诚微不足道也。 即便是贵无上的董相国也会在某一刻感到彷徨。比如现在 ,内衬金锁连环铠外披兽面吞头紫金甲的董卓,即便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宝光,可他就是抑制不住胸中莫名传来的心悸与寒冷。 这种情况早就有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起先折磨的他几欲发狂,只有吞食人心才可以缓解。然而到了今天,就是生吃孩童血肉也无法抑制这种悸动与狂躁。他已经习惯,习惯了突闻噩耗,习惯了每夜从梦中惊醒。董卓不知道这是某种怪病还是预兆,亦或是那些大臣临死前高呼的报应也说不准。 “真是可笑,马腾韩遂昔日可是一直称咱家为兄长,可今天他们居然也背叛了我。伯喈,你可觉得咱家做错了么?” 转头望向白发白须的蔡邕,董卓神情复杂,目光中也有些许期待。 蔡邕闻言,既没有指责董卓,也没有为了让对方开怀而去阿谀,只是平平静静不带任何感情的开口道:“昔日对错,现在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相国从即日开始改变,成敗就还有可能更改。所谓上行下效,您喜奢华臣属们自然也是如此,您动辄就爱杀人抄家,臣属们做起事来自然也同样如此。有很多事其实不是您做的,但人们只会将这些帐都算到您头上。倘若一户人家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某位校尉,这种罪最多也就是鞭挞毒打一顿,可校尉却将人家十多口人都杀了,这难道不是残暴么?” “如果您从今天开始不再以自身喜好行使大权,不再只以残杀来处置触怒您的人,而是遵循律法、该怎么处置就如何处置,那下边臣属自然会有样学样,开始约束自身遵循律法,如此乱象便不再会有,民间也就不再会说您残暴了,久而久之就可以使得民心归附。” “同样,如果您今天开始不再乘坐奢靡至极的青盖金华车,而是改乘相较简朴的皂盖车,那么臣属们也会效仿随从,逐渐奢侈浪费的风气也会改正回来。” 一席话入耳,董卓顿时有些烦躁,他摆了摆 手不耐烦的打断了还要劝谏的大儒蔡邕,皱眉道:“伯喈言之有理,但也不尽其然,那些胆敢言语冲撞本相国的奸臣賊子,要是按照谏言无罪的说法,甚至都不用下狱,轻轻罚一下就算完事如何能以儆效尤?要是每次朝政都被这些宵小破口辱骂,本相国颜面何存?” “对付此等逆賊,用刀去砍杀就是最好的办法。不过你后边说的对,咱家也不是听不得劝的人。本相国从今起就再不乘坐华车,就改乘你说的皂盖车。” 听闻此话,蔡邕不禁暗叹一声,躬身拱手,摇摇头不再说话。 董卓见其这副姿态倒也不甚在意,要是其他朝臣敢对他摇头,自然也就只有身首异处这辈子再也无法摇头的下场,然而蔡邕是他老董最为看重的大儒,对方些许小小的触犯,董卓不会计较。 …… 听了蔡邕一番说教,董卓也没了再做感慨的兴致。他转身就朝邬堡内里望去,由于地势极高,在这箭塔他可以将整座邬堡一览无余。 只见这堡垒虽然不算太大,可各式各样的设施却是一应俱全没有落下、俨然是一个超级强化版的豪族庄园。 盯着这五脏俱全即便被全面封锁亦可自给自足的堡内庄园,董卓一时间大为安定,面上尽是满足之色。 这隗里邬堡固若金汤,鱼池园林、耕地畜圈,匠房酒坊、蚕桑织衣等场所全都修建妥当,接下来只要进一步强化外围防御,再将各职仆人以及敛来足够三十年耗用的粮食运输进来,他老董便再无后顾之忧矣。 望向那与雒阳城墙厚度无二甚至还要更为坚固的堡墙,环顾墙上几乎每隔十来步就设有的密集箭塔,董卓抚须大笑,当即就朝着蔡邕及左右心腹道:“权且再试试吧!” “如果咱家能够平定凉州叛乱,以司凉二州为根基向外扩张,即雄踞天下。” “要是运势不好失敗了,那也无妨。先抓几千个貌美姬妾进来,我等可以一同在这隗里邬堡中享乐到老死!” 第三百四十四章 密室阴谋 听闻董卓之言,左右心腹二将李傕郭汜面面相觑,两人眸中都难以察觉的闪过一抹失望。 董卓残暴不假,其祸乱朝堂杀害忠良无数,是妥妥的大逆賊。然而要说他是枭雄,这点却也无人可以否认。 昔日为边陲将领时,董卓身经百战领军有度,数次大破胡人立下赫赫战功,然而得到大批赏赐他却是毫不吝啬,非常慷慨的将所有封赏全部分给下属和士兵,故此西凉军才从头到尾都团结一致。即便到了今天凉州集团已经衰落,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反叛的心思。 所有人都相信董卓,既然当初他能敏锐捕捉到时机率部挺进从而入主朝堂,难道未来就不能再次做出正确抉择而逆天改命么?李傕郭汜在期待着、西凉军的一众将校和士兵都在期待着。然而时至今日董卓斗志颓唐,甚至已经开始修建坚如龟壳的坞堡作为退路,这让李傕郭汜倏得感到前途灰暗,实在看不到希望。 然而作为董卓一手提拔的心腹大将,他二人根本就没有退路,纵使归顺其他势力也难免被问罪斩杀。残酷的事实也从某种角度上加强了李傕郭汜的忠诚,叫他们不管是否心甘情愿,都会咬牙与董卓一条路走到黑。 —————— “王公,诛董大计刻不容缓,绝不能再拖延了!” 长安内城,司徒府密室。 西凉军大将李肃神情凝重,不断在室内来回踱步,略显焦急道:“自十八镇诸侯撤去,凉州军愈发稳固,先前萌生异心的将校们又重拾信心,甚至觉得董卓能够带领他们一次次转危为安,毕竟昔日关东联军来势汹汹,还不是被董卓一手计策就化险为夷了?” “近日董賊赏赐众将犒劳三军,我观前段时间被我所拉拢的几位将校都隐隐有反复的迹象,真不能再拖延了!” “要是他们去告密,我等又该当如何是好?依董賊的性子,知情后岂不将我等扒皮抽筋株连九族?王司徒,士孙大人,还请二位早做定夺,需知当断不断……” “必遭其乱啊! ” 看着李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王允和士孙瑞对视一眼,都感受到事态的紧急,一时呼吸也不由变得急促起来。 “李将军所言当真?可千万别是急功近利,该是你的一点也不会少。” “此等大事,本将岂会说假?” 面对士孙瑞的问询,李肃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皱眉道:“若不是你等以国家大义所托,本将堂堂飞将军李广之后,又岂会做那等背主之人?眼下我冒着全族被斩的风险为二位左右奔走拉拢援手,这会人找到了,万事俱备下二位却迟迟不敢动手。本将好言相劝,士孙仆射竟还讥讽质疑于我,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此话一出,王允士孙瑞脸色微变,虽然心中依旧还是看不起李肃,但嘴里却是立刻宽慰起对方来。 最初有了计划后,他们便将目光投到了李肃身上。此人虽隶属凉州军却是并州五原人,又为名将之后略讲文雅,尽管骁勇善战被董卓所看重视为心腹,却与同为董氏嫡系的李傕郭汜、樊稠赵岑那帮粗莽之人尿不到一壶去。 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这李肃官欲重。为加官进爵他能不顾一切,简而言之就是个利欲熏心毫无忠诚可言的小人。 尽管有些看不起此人,但毫无疑问对方便是最好的人选。通过种种手段,王允巧妙的安排了李肃前来司徒府与养女貂蝉进行了一场美妙邂逅,在对方被迷住后直接慷慨赠予,如此一来极大程度拉近了双方的感情。有了私交,接下来的一切就非常顺其自然了。 一同饮酒时故作醉态道出想法,言语除賊者升官封侯,必将成为天下仰慕的大英雄,日后就是做那号令天下的大将军也未尝不可。王允描述的前景太诱人,不出所料李肃果然上钩。明明是自个在西凉集团混得不自在,却硬是整出一副大义灭亲舍我其誰的姿态,王允也不好拆穿他,当即就配合着演出了一场贤臣良将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戏码。 不过这李肃虽然奸诈油滑,办起事来倒是很稳当,几乎就 从没像今天这般失态过,眼下瞧对方急得如鱼游沸鼎,想来事态确实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王公,不知您怎么看?” “既然刻不容缓,那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就依李将军,直接动手罢!” 即便很想将准备做的再充分一些,然而此刻就如李肃所言,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一切阴谋诡计都与人心脱不了干系,混乱之际人心惶惶,阴谋就更好施行。然而当大局稳定下来后人们恢复理智不再恐慌,那么大多诡计也就失了土壤,再是苦心积虑,也很难起到成效。 这会威胁最大的联军已经撤去,就算后方凉州发生叛乱,却也抑制不住西凉集团逐渐回涨的人心。故此对于李肃之言王允毫不怀疑,那些原本在危难局势中被拉拢策反的西凉将校们瞧见情况变好,心生反复实在再正常不过。而这些将校一旦反水,李肃就一定会被牵扯,而李肃被问罪入狱,只怕都不用拷打便会供出所有,他们自然也无法幸免。 这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再不趁着将校们还在犹豫还没反水立刻动手,只怕就再也没机会了。这种时候就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要去做,哪怕最后功亏一篑,也要好过还没开始就失敗! “眼下董賊正在隗里坞堡检阅他那避难庄园,此次他还让李傕郭汜随行,这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王允霎时便拍案起身、肃声道:“我会召集百官请求陛下设筵为董卓接风洗尘,董賊不是一直渴求得到朝臣们的拥戴却无法得偿所愿么?这次就遂他的愿,届时其大喜之下定会第一时间赶来,待其乘车达至殿前时就动手!事关我大汉兴衰不容半点差池,那些反复不定的将校们若是出现异动就立即拿下斩杀!此际宁可杀错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去召郑泰、何颙、华歆还有一众原京军领将前来议事。记得,注重保密!” “诺!” 尽管觉得时机还未成熟,但听到王允的命令,士孙瑞还是没有半点犹豫,当 即便领命前去布置了。 见王允决意动手,李肃大喜过望,当即便是一阵英明神武的吹捧。王允虽然面不改色,但那忍不住略微上扬的嘴角,还是证明了是个人都喜欢听好话。 “行此大事,离不开李将军的帮助。请将军放心,待到事成之后少不了您的好处,升官加爵那是必然,而京畿卫军也需要一个新的统帅……依我看来,李将军就是最好的人选。” 做出决断后,面对刺董第一梯队的李肃,王允自然要给出好颜色。 只见他满脸笑容,不断叙说着除掉董卓后的美好前景,听的李肃一愣一愣,眼睛都有些红了起来。 说实话,他对往后有可能登上大将军这种话毫无感觉。他李肃虽然自信,但还是知晓自己几斤几两的,莫说放眼天下,就是在西凉军内部他都排不上前列。胸中韬略不及徐荣,领兵作战不如李傕郭汜,单说勇武他连职务不如自己的华雄都比不过,因为能力实在有限,故此即便有诛杀董卓的功劳,李肃都不觉得自己能当上什么大将军,那太缥缈不切实际。 原本就他自己想来,只要能取代昔日主公整合掌控凉州军,他李肃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什么京畿统帅那是连想都没想过,而听王允这么一说李肃忽然觉得以自己的素养,其实要当这京畿统帅也勉强能够胜任,一觉得真有可能落实,顿时就令这位官欲强烈的西凉将校呼吸加重,对王允的态度那又瞬间上了一层楼。 “王公瘦了。” “什么?” 王允刚要继续画饼,却见李肃忽然双眼泛红,无比认真道:“王公忧心国事,短短不过数月间,竟变得如此憔悴,这真不是国之幸事!王公乃我大汉肱骨之臣,可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说着,李肃的声音忽然变得雄亮,只见他那端端正正的俊朗面孔写满了坚毅,铿锵有力道:“董賊猖獗,自有本将去收拾!还望王公保重身体,毕竟您背负着挽国家于危难的大任,切不可出半点闪失,打杀之事,就 交由末将去做吧!” “为王公,为国家,为大义,我李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一腔话语抑扬顿挫,那叫一个豪气凌云赤胆忠心。一时间王允都感觉眼花了,仿佛身前这位不是个利欲熏心的墙头草,而是那精忠报国的左将军皇甫嵩。 而一想到皇甫嵩,王允便忍不住轻叹一声,暗道对方太过呆板。 早就享有大汉战神之称的皇甫嵩,在这场席卷天下的动乱中毫无存在感,并没有起到半点正面作用。倒也不是他死了,而是他怕了……或者说皇甫嵩没有怕,只是走错一步后便再没有破局的能力,亦或是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严格意义上来说,皇甫嵩就是个迂腐之人,早在董卓进京前他就完全有能力将其灭杀,其子皇甫郦也数次劝说,然而皇甫嵩就是不为所动,只要朝廷没有直接命令他讨伐董卓,他就在那按兵不动,后边董卓入主朝堂祸乱朝政,皇甫嵩手中还紧紧攥着数万精兵,然而没收到诏令,就是满朝公卿都被杀光了皇帝都给被废了,他也不会离开驻地半步。可他也不想想,皇帝都被废了,又有誰还能给他发诏令呢?最后董卓操控朝堂随意发出一纸文书,就轻而易举的解除了皇甫嵩的兵权。 这位大汉战神就跟痴傻了一般听从诏令自我解除兵权,孤身跑到雒阳赴任,不出预料,转瞬就被拿下问罪。若不是他另一个儿子皇甫坚寿与董卓有交情,皇甫嵩早就被杀了。可就算苟得一条性命,他也逃不了被连番侮辱。可怜这位大汉战神,前半生叱咤风云光靠名字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晚年却因为过于迂腐而饱受羞辱,真真不如死在战场上算了。 ‘唉,要是皇甫将军能有主见,不这么死守规矩,他又岂会沦落至今,而我大汉又岂会走到今天这步!?’ ‘若皇甫嵩在,本司徒又何须拉拢李肃这等小人?真真是无将可用啊!’ 一时心中感慨万千,王允强忍着胸中恶心,尽可能自然的挤出一抹笑容,温声应付起李肃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江东小霸王 丹阳,宛陵。 杀声阵阵,锣鼓喧天。 在这郡府所在之地,荆扬两军士卒正战的如火如荼。每一次呼吸间都有数条鲜活的性命正在悄然逝去,他们姓甚名誰隶属何方这并不重要。反正过了今日,亡者不论阵营都会被聚在一起,或埋或烧,从此逐渐被淡忘,再不被提起。 “荆狗猖獗,不过五六万兵力就敢分兵数路,真当我孙家无人邪?” “传我将令,命前军给我牢牢牵制住荆狗们,左右两军向上包抄,务必要断了荆军前锋与本阵的联系!” “叫羽骑兵给我盯死蔡瑁的动向,此賊罪大恶极,放过誰也不能放过他!” 孙策目光凌冽,英俊的面庞上满是杀意。他虽然年轻却没有半点稚气,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这位江东小霸王完美继承了其父孙坚的刚强品性。即便是首次登临战阵,即便是首次领军作战,他依旧毫无畏惧、沉稳有度的下达着道道将令。 看着那与昔日旧主极其相似的坚定背影,一众孙氏老将忽得有种眼花的错觉,就仿佛孙坚没有死,他正策马在前指挥军士,他正扬起大刀准备冲阵…… “公瑾,你擅长指挥调度,就在后方替本将指挥大军。来,接我宝刀!持有此刀就如本将亲临,誰敢不从就地格杀!” “这……” 见孙策忽然转身递刀而来,本只是随军帮忙提点建议的周瑜不由怔了怔,那双秀丽的眸眼中也尽是意外。 “伯符,我知你意,只是这着实有些不符情理,我不过初临战阵,这儿有着这么多沙场宿将,又哪里轮得到我来调度指挥?还是另寻……” “诶,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哪管周瑜怎么说道,孙策不由分说便将祖传的古淀刀塞到周瑜手中,旋即一边接过侍从递来的狮头火纹霸王枪,一边笑道:“我知你才,亦知你愿。” “公瑾不是总想着督领三军,做韩信那样谈笑间指挥千军万马破灭敌阵的大统帅么?今日我就如你所愿,你不得推辞,不然就是看不起我这孙家军!” “伯 符啊,这真是……” 听见这不容置疑的任命,感受着手中古淀刀沉甸甸的分量,周瑜美玉般的俊俏面庞略微涨红。这一刻他感慨万千,心中有激动有期待,有不安有忐忑,但最多的还是对挚友如此看重自己而感动开怀。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这般扭捏可不像你,大军就交给你了。” 言至于此,孙策一甩霸王枪,回过头来时面色已从和煦转为冰冷。 他望向前方,那布满杀意的目光仿佛越过了重重军阵,直至敌方帅旗下那罪大恶极的死仇蔡瑁身上。 环顾一众沙场老将,孙策咬紧牙关高举长枪、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 “荆狗卑劣,昔日不宣而战半道伏击我父。可怜我父国之忠臣,刚刚讨伐国賊归来,竟被荆州鼠辈暗算袭击,中毒箭而不幸身亡。” “荆州人之所以行此腌臜行径,不过是盯上了我扬州沃野千里,妄图将这广陵六郡占为己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孙策在此立誓,只要我活着一天,刘表就休想东扩一寸!现在本将就要直冲敌阵讨取蔡瑁狗头,还请诸位叔伯助我!” 看着杀气腾腾斗志高昂的孙策,程普黄盖、韩当祖茂等一众将校面面相觑,都从同袍眸中看见了熊熊燃起的战意。 他们没去劝,因为劝也没用。 孙策跟他父亲孙坚仿佛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都是一样的刚烈,都是一样的渴求冲在最前方直面强敌。 不过孙策比起孙坚还是要好些,他的武艺更加高强,头脑也更加灵活多变些。当然这也只是相较而言,孙策总体还是属于固执之人,决定了要冲阵就绝不会被人说动从而收回成命。 既然如此,那冲就冲吧! —————— 镗镗—— 镗镗镗—— 金鼓齐鸣,杨州军阵列大开,孙策一马当先领十余战将脱阵而出。他左右狂舞狮头霸王枪,啸叫着就朝那面黑字绿底的荆州大旗杀去。 “挡我者死!” 望向迎面杀来的荆州军士,孙策咆哮一声,当即枪出如龙,那映闪着 太阳光辉的锃亮枪头不断左右晃动探出,以各种刁钻毒辣的角度扎入挡路者的咽喉,根本防不胜防。 “就这点本事,也敢妄动刀兵!?” 一连挑杀十余人,孙策浑身都被敌人的鲜血给染红。一番剧烈使枪,既叫他习惯了战场的节奏,又让他彻底活动开了躯干,施展起各式本领也更为流畅。 孙策不是第一次杀敌了,他自十五岁起就常常带领玩伴前往各地为民除害,死在他手里的賊寇加起来没一千也有五六百之巨。然而总数虽多,孙策却鲜有尽兴之时。因为山賊劫匪三五成群,到处都有但每一伙人数都不多。有时他才亲手斩死三四人,其余賊寇就或遁或跪地求饶,压根不会跟他奋力搏杀。而不经过奋力搏杀,武技又如何得到增长呢? 上阵冲杀,一直都是孙策的愿望。他想用高强度的厮杀来锤炼自身的武艺。父亲孙坚曾作出允诺,待到自己二十岁便可上阵为将,孙策也一直期待着那一天,誰曾想他还没到二十岁,父亲就战死沙场撒手人寰。匆忙间接下这偌大个家业,承继者的身份让孙策不得鲁莽,不过刚到十七岁的年纪就要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承载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他需要释放。而一个武艺高强者释放压力宣泄不快的方式,毫无疑问便是上阵冲杀! “孙策在此,挡我者死!” 怒吼一声,孙策更是狂乱。 他左抡右砸,或是扎穿前胸将人高高挑起,或是当头一棒以钝力击爆敌人的头颅,随心所欲肆意变幻着招式,往往每次马蹄落地他便能杀死两人。这大片大片的荆州军士,根本就无法抵挡他一招,不过短短几次呼吸,死伤者便已超百人。 “啊,不想小賊竟如此善战,该当如何是好!?” “賊将勇猛,不可力敌!” “主家骁勇,真不愧霸王之称!” “快,快随主家踏灭荆狗!” 见孙策一出阵就大显神威,不少荆州兵心生惧意,胆气一泄阵列当即就有些混乱。而扬州兵们见此情形全都大为振奋 ,此刻又逢大纛前压,军兵们霎时就全都呼唤着孙策之名向前冲杀,眨眼便撼得荆州军阵脚晃动、隐隐有些招架不住。 “不好,不能任由小賊作祟!” “将军勿忧,某去去就回!” 眼见大势将倾,一众荆州将校纷纷坐不住了。他们或是亲自上阵或是派出麾下骁勇者就朝孙策杀来,一时只见数十披甲之士脱阵而出,直直就朝孙策杀来。 “蔡昂在此,小賊休要猖狂!” “孙策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先吃你李爷爷一锤!” “来的好!” 上阵虽斩百余人,但大抵都是些无一合之力的无名小卒,这叫孙策杀得虽爽,却并未感到有多痛快。 这会瞧见几十个军中好手汹涌杀来,他不忧反喜,顿时夹紧马腹提高速度,暴吼一声就朝来者迎去。 “小賊受死!” 蔡昂者,蔡瑁从弟也,自幼酷爱舞枪弄棒打熬身体,尽管名气不大却有一手利落的刀法。此刻蔡昂冲在最前列,孙策那句来的好叫他听得真切,这霎时便让蔡昂火冒三丈,抡起偃月大刀就是全力一挥。 “哼,不自量力!” 见敌将如此大开大合,孙策冷哼一声丝毫不惧。只见他猛然前俯压低身位,同时双臂顺势向前送出长枪…… “啊!” 蔡昂发出一声惨叫,胸口已然被霸王枪给洞穿,而他全力抡出的大刀却是挥了个空,别说砍杀孙策,就是连对方的一簇头发都没有摸到。 两骑擦肩而过,孙策回正了身体,然而那蔡昂已是身负重伤。后者抛掉了偃月刀想要轻装逃回本阵,可就在他丢掉武具的那一刻,就见三支箭矢呼啸而来,分别命中了他的双眼以及脖颈。 数处要害同时受到致命伤势,蔡昂连惊呼都没有,当即坠马而亡。 “这就是荆将的实力?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为将?难怪要用腌臜手段。” 嘴上虽在嘲讽,孙策却全神贯注非常认真。深知人力有限的他明白,在这战场上没有绝对的强弱,武艺再高强的猛将也可能被暗算而阴沟里翻船。父亲的前鉴 还历历在目,孙策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小儿,纳命来!” 第二个杀来的荆州小将身披银甲气势逼人,手中与孙策一般用的都是长枪。 然而武器相同,两者的武技却是天差地别,那荆将先手突刺被孙策挑枪格开便再没了后文。变招太慢不够灵活,银甲小将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噗哧—— 一枪刺入小将的咽喉,孙策正要拔枪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两支箭矢呼啸而来,一前一后指向他的肩胸。 一时眉头紧皱,孙策当机立断松开霸王枪,旋即朝另一侧偏斜身体,险之又险的避开了两支暗箭。 抬头一看,就见一员荆州战将正丢开长弓,横起一柄马槊就迅猛杀来。 “小賊失了兵器,如何与我对阵?本将有好生之德,念你刚死了爹不忍杀你,且快快滚回本阵去罢!” 荆军战将嘴里说着放孙策一马,然而却在不断加快马速,瞅其眸中那凛冽的杀意,显然根本就没有半点手软之意。 “哼,当我失了长枪就奈何不了你?当真是不自量力!” 尽管意识到这番话不过是敌将拙劣的激将计,但孙策还是一下愤怒起来。 敌将嘴贱也就算了,竟还敢提及他死去的父亲?今日不杀此賊,他誓不为人! 咬紧牙关,孙策一把从马鞍后方的鸟翅环上取下父亲传给自己的那张宝雕弓。他细细摩挲着金弓,同时分开手指从得胜钩上的牛皮箭囊里夹出三支锥头箭,旋即便二话不说弯弓搭箭、对准那名出言不逊的荆军战将就是三箭齐发。 咻咻咻—— 箭矢呼啸而过,这极速发出的三箭快而精准,完全覆盖住了敌将的闪避空间。 “雕虫小技!” 这员荆军战将显然强于前几个小将,面对孙策几乎瞬发的这三支强箭,他脸色虽有变化却没有半点慌乱。只见他狂舞马槊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环形屏障,眨眼间就将那三支箭矢尽数格飞开来。 “哼!” 瞧见必杀三箭没有起到成效,孙策冷哼一声,当即抬手又是三箭射出。 第三百四十六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賊!” 两骑相对而冲,距离正在迅速缩短,眼见不过几息功夫就要近身交错,而就在这时候孙策非但不掉转马头立刻遁走,竟还敢继续射箭,这毫无疑问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时荆军战将满面怒火,杀意也愈发高涨起来。 不过他怒归怒,却是半点不敢大意。孙策这厮年纪虽轻,气力倒是异常强劲,纵是用一股劲发出三支箭,可每一支箭所蕴含的力量也远超寻常弓手精心准备的全力一击。 就是他蒋蘋身为黄祖麾下第一战将,要想一连格开这三支箭矢,也绝不轻松。 “跟我玩箭?看你能挡几支!” 后三箭射出,孙策不假思索又是三箭齐发。短短几息他连射三轮发出九箭,纵使臂力惊人这会双手也有些酸痛。并没有头铁到底要拿长弓跟马槊硬拼,孙策将宝雕弓放回鸟翅环上,旋即从箭囊中胡乱抓起一把箭矢,二话不说就朝着近在咫尺的敌将奋力抛去。 那蒋蘋一连格开九箭,虎口已是隐隐发痛。这好不容易贴近孙策他正准备扬起马槊给对方来一记重的,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阵眼花缭乱…… “小賊,怎这般无耻!你若有胆,便放下长弓与我血战!堂堂孙坚之子,难道还不敢与敌近身相搏么!?” “真是有辱孙氏威名!” 虽是抛投,二三十支锥头箭依然具有致命威胁。蒋蘋几近咬碎了牙齿,却也还是不得不放弃掉这转瞬即逝的良机,全力格挡起这大片箭矢。 此刻他满嘴怒骂,在痛斥孙策无耻的同时,也选择性忘却了自己最早释放暗箭逼迫对方丢弃掉长枪的举动。 然而他不得已放过孙策,孙策却不打算放过他。见蒋蘋咬牙切齿狂舞马槊,孙策双眼一眯,就在两骑交错之际,他忽得猛然压臂按鞘,提肩就是一记手起飞剑! 这柄由镔铁锻造的宝剑名唤赤锋,虽然还没到削铁如泥的地步,可在短距离内贯穿甲胄却是毫无问题。 只听咔嚓一声,无数甲叶碎片迸裂开来。蒋蘋双眼圆睁不可置信的望向胸口,在那里,一柄赤红如血的利剑已然扎穿了他披挂的两层坚甲…… “ 这,这怎么可能!?” 怒吼一声,蒋蘋抬手就是横抡马槊,不顾一切的回身朝孙策扫去。 然而一击得手,孙策又哪里还会再与这将死之人纠缠。就在宝剑脱手的那刻他当即夹紧马腹加快速度,轻轻松松的躲开了敌将的垂死一击。 “孙策,你这卑鄙小人!” “你必不得好死,我就是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咆哮一声,蒋蘋眸眼黯淡,浑身气力仿佛都被抽走,没行几步便落马而亡。 …… “主家,等等我们!” “起码您先把兵器拿上啊!” 提着沾满鲜血的狮头霸王枪,程普俯低身子一把抽出新死敌将身上的赤锋剑,那张俊俏的面庞上写满了无奈。 一个又一个敌将落马而亡,紧随孙策之后的韩当祖茂等战将几乎都没有出手的机会。他们只得不断加快速度想要贴近,奈何孙策冲的太快,就是快步紧追,两者间的距离却还是在不断拉大。 ——————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想我荆州人才济济,军中豪士云集好不威武,可就连这小賊都挡不住么?” 大纛之下,蔡瑁又羞又怒。 他望着那大显神威正在不断逼近的孙氏小賊,并未感到有多惧怕。只是己方上万人的军阵,竟然隐隐有挡不住孙策一骑的模样,这实在是有些丢脸。 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样看待他?首次作为统领挂帅出征,蔡瑁非常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要是落下个昏庸无能的名声,只怕刘表再不会如此重用自己。 至于自身安危,他倒是不担心。莫说孙策还只是号称江东小霸王,就是真的西楚霸王在此,又能做到孤身一人破开万军砍下自己的首级?别开玩笑了,莫说什么霸王天王的,那都是在以讹传讹。 人力有穷时,个体再强大也最多改变局部情况,对于一场军兵超过万人的大型会战,几个勇将根本决定不了什么。 “有誰愿意出战,取下那小賊的项上人头?本帅保他官升三级!” 一语道出,蔡瑁看着一众低头不言的心腹将校,眉头微皱的同时却也知道这着实为难他们了。 莫说孙策了, 就是孙策背后那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个战将都不是一般人。自己麾下这票将校武技稀疏平常,打些劫匪山贼或能一马当先,可遇上真正的猛将要是还冲,大抵就是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罢了,罢了!敲鼓鸣金,把人都给我唤回来,荆襄步军何在?派他们上去,本帅倒要看看这孙策牙口如何,是否啃得动这块硬骨头!” “大帅,荆襄步军乃是重装步兵行动较为缓慢,倘若孙策畏战避战不与之正面硬拼又该如何?如此我军的杀手锏便明牌公示,再也起不到奇效了。” “你等无需担忧,所谓虎父无犬子,孙坚老狗虽是乱賊,但一生刚猛不屈从不退避。人人都说孙策承他父亲,他又岂会畏战避战,辱没父辈英名?” “大帅说的是,是末将多想了。” “诶,无需如此,快快传令去罢!” “诺!” 看着远处那奋勇杀来的小賊气势愈发高涨,蔡瑁面色冰冷,当即便下令召回一众先前派出去的战将。反正都打不过,那又何必跑过去丢人现眼呢?一个个被孙策挑死,还白白助长敌军气焰。 再者这些小将虽然本事不如人,但也都听话可靠,是他蔡瑁掌控大军的根本,这样死多了未免也有些可惜。 “一骑当先?好气魄,就是不知你究竟能杀几个重步兵。若是吕公出手,大抵也就一斧的事吧……” 喃喃自语着,蔡瑁冷冷一笑,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孙策横死当场的景象,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得意。 既然小賊这么能打,那就派重步兵碾压过去。团团包围下,管你什么小霸王大霸王的,统统都要被戳成死霸王! “孙策啊孙策,你可要多坚持会,不要叫本帅失望才好。” …… 铛铛—— 铛铛铛—— 沉闷的金铁之音响起,霎时荆军中军本阵阵型大变,一个个手持阔盾朴刀的魁梧军士全都左右散开,为精锐之师的出动让开了道路。 紧接着,就见密密麻麻的披甲之士浩荡杀出。高大的荆襄甲士人均健壮,他们不似寻常荆州步兵那般只配备有制式玄铁甲,而是披挂有覆盖全身要害的厚札甲。 至于头盔也是特制,在汉制屋山帻的基础上增加了铁护檐,虽然看起还是寻常翎羽冠的模样,但在防护上却提升不止一倍。 防具优秀,荆襄步军的武具同样属于最高序列。两千精壮之士人手一柄大戟,腰间还别有一柄短剑,就武装程度而言,已经丝毫不逊色于昔日的御林军。 “荆军威武!” 踏着整齐的步伐,两千荆襄步军排成严谨有序的方型阵列,缓缓朝那奋勇杀来的敌将孙策杀去。 他们每行两步便会高举手中大戟,齐齐怒吼荆军威武。这整齐一致的呼喊每次响起都会响彻云霄、吸引来战场上所有人的注意。 “大帅有令,斩孙策者官升三级,赐良田千亩,赏千金!” 这路荆襄步军的统领名唤吕公,这是个身长一丈有余的彪形巨汉,其披挂有一身特制的狰狞重甲,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长柄巨斧也远超寻常的又大又长。吕公赤脚行于军阵中,步伐缓慢且沉重,每一步落下都会引得地面一阵微微颤动。 不断回想着蔡瑁开出的价码,吕公着实有些心痒难耐。他是直接隶属于荆州刺史刘表麾下的直系大将,此次虽被派来协助蔡瑁,但却有着绝对的自主权。之所以他愿意听从蔡瑁的命令前去抗击孙策,也不过是对方给出的承诺太过诱人罢。 “孙策,你休想跑……” 紧紧盯着那虽然强健,但跟自己相比还是显得非常瘦弱的小霸王,吕公亢奋至极,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狞笑。 自负好啊,自负就是天大的好事啊!只要孙策保持现状自负杀来,他就有信心一斧将对方劈成两段! 什么江东小霸王,在利斧之下就是千年大王八,那一斧头砍过去龟壳也得给它砍碎咯! —————— ‘狗賊好生龌龊,竟在中军之中藏有此等雄军,还好按捺不住提前派出,不然若我杀入重围才发现此军……危矣。’ ‘忒那持斧糙汉好生魁梧,若拼莽力我只怕敌他不过。只有灵活应对,可其潜藏在军阵之中左右皆有心腹精锐策应,要想寻其破绽何其之难?’ ‘若不能瞬杀反被拖住,莫说是我,便是真 霸王来了,只怕也要被这数千重装步军围攻致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给我两千精骑,纵敌军再多一倍我也敢冲。孤身入泥潭绝非明智之举,当速退也!’ 看见荆襄步军杀出的那一瞬间,孙策心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 出乎所有人预料,这位江东猛虎孙坚的儿子居然在面对强敌时选择了退避。 尽管他有一身好武艺,甚至初临战阵就勇猛程度便已经超越了他的父亲,但在瞟见那些重装步卒的下一刻,他就立刻掉转马头、朝后方那还在厮杀的战团冲去。 瞅这架势,竟是要恃强凌弱,专挑那些寻常兵卒来杀! “无胆鼠辈,就这副德行,真是辱没父辈之名!” “这就是所谓的江东小霸王?怯战至此,不如改作小王八好了!” 见孙策如此自然而然的选择逃遁,蔡瑁怔了怔,旋即神情阴沉霎时破口大骂起来。而军阵中摩拳擦掌的吕公则更是面黑如炭,毕竟以他的行动速度根本就不可能追上那小賊,除非孙策送上门来,不然只怕他这辈子都碰不到对方。 “主家英明!” 蔡瑁吕公愤怒,而程普韩当等孙氏老臣却是喜不胜收。 孙坚是个非常刚强的人,他因此受益建立功勋,也因此而亡。要是知道过刚易折,要是处事能够有所收敛,或许孙坚便能跨过这条命中注定的坎。只可惜从始至终他都没能深刻领悟到这点,故此虽有辉煌却是绚烂而短暂,注定无法长久。 对于孙策承继了孙坚的性格,一众孙氏老臣是既欣慰又忧虑。能如孙坚一般勇往直前这无疑是好事,但倘若也跟孙坚一样固执倔强总喜欢冲在最前边、完全不把敌人当回事,这却是不行的。 而就眼下看来,孙策不但继承了其父孙坚的勇猛,却也有自己的思量。他能审时度势不狂妄自大,这让一众老将高兴极了。就性格而言,孙策无疑是超越了父亲孙坚,达到了更上一层的高度。 真就是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有此性格的孙策无疑是明君,有明君在上,孙氏集团不会没落。相反它会披荆斩棘,走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第三百四十七章 高台检阅 好坏之谈 “预备,稍息!” “前列变后列,举枪戒备!” “横队转大方阵!” 高邑城郊,都护禁军大营。 宛如大型堡垒般的营盘占地极广,厚木为主体、表面镶有细密碎石的寨墙极其高大,几近与相邻的城墙持平。寨墙上每隔几步就设有箭塔炮楼,这在增强防御力的同时更是进一步遮掩了内里情况。故此就是站在高邑城头最高的城楼上,也难以窥见禁军大营里的任何景象。 与外界相对隔绝,这在保证军事机密不会外泄的同时,也给予了新军最为私密最不受影响的操演场地。 “高邑燧发枪团,中军列阵!” “雁门燧发枪团,中军列阵!” “五原燧发枪团,中军列阵!” “上党步枪团,左翼策应!” “晋阳步枪团,右翼策应!” “朔方火铳轻骑兵团,游戈……” 大校场上,王枭骑跨骏马,正立于一处凸起的小高地上发号施令。 随着他的命令道出,其身后的十余名传信兵纷纷拾起五颜六色的信旗,以各种方式大开大合的舞出旗令。期间为了明确命令,在传达些许较为复杂的指令时,他们还会极具节奏感的朝天开枪。 收到主将的信号,六个新军团立刻活动起来。装配有老式燧发枪的军团足有三个,此刻这三个燧发枪团近万人聚集在一块,眨眼便排列成为一个排枪大阵。 番号分别为上党与晋阳的两支步枪团都是精锐,他们各自编有三千人,此刻依令一左一右列成横队,牢牢保护在中军大阵的两翼。 而有资格将朔方用为番号的火铳轻骑兵团,则毫无疑问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支由三千精锐骑手组成的新式轻骑兵人人配备有两把短铳,这让他们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展开爆发性的火力 打击。而腰间别着的锃亮马刀也说明了这支骑兵团不仅可以在中近距离释放弹丸,也可以抽出马刀来一场面对面的近身肉搏。 此际轻骑兵团游戈在排枪大阵不远处的高地上,随时可以展开突击。 “保持队形,全军前移!” 看着偌大一支军队在自己的布署下很快便排开阵型进入了战斗状态,王枭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他望向另一面的假设敌军,神情严肃的下达了全新的命令。 “将军有令,保持队形全军前移!” “保持队形,全军前移!” 传信兵们忠实的传达起主将的命令,在摇旗呐喊、鸣枪示意下,还有几个信兵骑上快马,冲往军中进行直接复传。 收到主将的命令,大军霎时便动了起来。在各级军官声嘶力竭的呐喊下,枪兵们纷纷极力保持着阵型完整大步向前,数个大阵齐齐向前,在快步之下还没有半点凌乱,看起实在让人感到震撼。 当然,这种程度还难以让王耀感到震撼。不过考虑到眼下还是东汉末年,新军成立至今也不过才短短数年,能训练成这副模样已经非常不错。 不管整齐程度是否还有上升空间,不管旗令是否太过繁琐还可以加以改善,只要能做到碾压同时期的旧式军队,那就眼下而言,暂且就已经足够了。 …… “你说蔡瑁中了一箭,孙策还是在三百步外放的箭,这会蔡瑁生死不知?” “回禀大都护,正是如此。” 校场边侧,距地面近十丈的瞭望高台上,王耀坐在牛皮沙发上,一边检阅着新军操演,一边听着王涵汇报情况。 “那孙策号称江东小霸王,臂力惊人持握一张宝雕弓,两百步内指哪射哪,不过经过我方评估,即便孙策箭术精湛,也不具备三百步 外精准毙敌的能力,此次能射中蔡瑁也是阴差阳错,纯属巧合。” 听闻此话王耀不置可否,但在心中已经将孙策标记成了不可接近的危险人物。莫说三百步还是五百步,要是与其为敌,自己就是一千步也不跟对方接近。 “信上说蔡瑁心口中箭,这都没死也是命大,现在怎么说?刘表那边是下令撤军还是另换主帅?” “回禀大都护,蔡瑁已被送回襄阳养伤,荆州方面派出上将文聘接替帅位,蒯越为副将参军。” “文聘?” “正是。” 望着台下新军操演,王耀神情不变,眸中却是若有所思。 文聘在历史上是个人物,虽然没有什么响彻天下的事件,却也立下了许多值得称道的战功,最重要的是他忠心耿耿,具有较高的道德素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曹操倚为屏障的大将之一。 这毫无疑问是个人才,绝非什么蔡瑁可以相比。毕竟他与乐进联手,可是抵住了巅峰时期的关云长,就凭这点就足以说明这个名声不大的将领绝非庸才。 此次换他为帅,荆州军的表现自然会随之提升,孙策要想以相对弱势的兵力与之抗衡,只怕是有些困难了。 这样想想,他这一箭还真不如不放,既没有杀死仇人,又给自己换来一个更加强劲的对手,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过事情演变成这样,事先誰又能预料到呢?有可能为父亲报仇雪恨,此等良机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先前长安方面发报前来,说是伯父连结西凉军将李肃意图刺董,本候安排你的事,去做了没有?” “回禀主家,职下已经派人去提醒董相国了。只是这样,这样……” “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瞟了眼吞吞吐吐的碟探统领,王 耀眉头一皱,冷声道:“别的不要去多想。” “诺!” 听出主家话中的不快,王涵顿时满头冷汗,顾不上擦汗,他赶忙俯低身子闭嘴噤声,再不敢多言半句。 见王涵战战兢兢,王耀的气霎时便消了,他倚靠着舒适柔软的沙发,缓缓开口道:“不管董卓再是作恶多端,但在昔日他有恩于我,这却是无可动摇的事实。为了大计,本侯不能在他危难时出兵帮他,但知道有人想暗算他,提醒一声也是应该的。” 言至于此,王耀神情复杂,他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旋即道:“至于王允,本侯虽然不太喜欢这位伯父,但好歹有赐字劝诫之情,虽然坏了他谋刺董卓的计划,但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叫下边人都利索些,能直接将伯父及其家人带回来最好,若是不能……就告诉董卓王允我保了,他宽赦本侯伯父谋逆之罪,我开放上郡给他借道平叛。” “这!?” 听闻此话,王涵双眼圆睁,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主家捕捉到京都长安暗地里正在酝酿的阴谋,非但派人将其全盘告知董卓,竟还以宽赦王允为由向西凉军开放上郡? 这看起来好像是场公平的交易,可实际上就是主家救了董卓的命,还借道给对方平叛!救命之恩在前,董卓就是再厌恶王允也会碍于王耀的面子放过对方,又哪里还需要开放上郡作为交换? 然而心中再是惊涛巨浪,作为下属王涵也只有躬身遵从的份。他只是王耀阴暗一面的执行者,严格说他只是一只臂膀,如果臂膀有了自己的思想甚至否认主人的决定,那这只臂膀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王涵比誰都更清楚这一点,所以即便心中再是震惊,他也对此事由内而外 的没有半点质疑。 “董胖子啊董胖子,你要听我劝告又何至于此?” 呢喃一声,王耀又喝了一口蜜茶,这掺有蜜浆的新茶很是可口,总叫人忍不住多饮。 “通知凉州的碟探,让他们尽可能把叛将韩遂马腾的兵力布署探查出来,把报表给董卓送去。嗯……这与借道一般,也是宽赦我家伯父的补偿之一。” 一席话道出王耀如释重负,这一刻他感到轻松许多。 虽然这样做对自己的美名会有影响,但他却丝毫不后悔,甚至还觉得自己可以出手再早些。 “先前从鲜卑乌桓缴获的那批异族武装都积灰了吧?这些武具太落后了根本用不着,留着不但占仓库,还要派专人保管养护,这也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浪费。就把这些武具运到长安,作为添头罢!” “诺!” 王涵听到这里已经有些麻木,此刻就是他再愚钝,也清楚了主家的偏向。 不过换种角度来想,王耀如此做法倒也正常。毕竟在昔日他弱小时白波犯境,天下这么多英雄,最终也只有董卓和刘虞两家前来相助,刘虞是派心腹大将带兵前来,而董卓却是亲自领兵前来。 再想想王耀父亲王诚,那本就与董卓莫逆之交。再到后来,董卓更是提议要将孙女许配给主家,尽管最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场联姻黄了并未成事,但在层层因素的叠加下,王董两家其实早就结下了无可分割的渊源。 是的,董卓是祸国殃民的国賊。他手段残忍非常,甚至可谓是令人发指,但这与王耀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因为对方是个大恶人,他对自己的恩情就消失了么? 董卓再坏,没有害到他,甚至还数次帮到他。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世俗里的对错显然也就不再适用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校尉之言 沙里淘金 “主家,演习军已进入射击范围。” 就在王涵领命离去后,台下的大军也逐渐行入预定位置。 参军叶平见状,当即躬身道:“火枪声似惊雷,万枪齐鸣更是声势浩大震耳欲聋,主家可否要戴上耳罩?” “不必,本侯早已习惯。” 抬头看了眼身旁这位较为瘦削的年轻军官,王耀微微一笑。此人他颇有印象,其世代为王家家将,不过这脉并未立下多少功勋,故此还未被赐予姓氏。 当然没功不代表不忠,能否建立功勋也并非是完全看个人努力的,更主要的是一个机缘际遇。叶平虽然不姓王,但就忠诚而言,也不会比王虎这等赐姓家将差。 新军手持能够改写战局的火器,是一支能够颠覆局势的关键力量,故此必须要牢牢攥在手中。这一众火枪团的首批军官都是王耀的心腹,不是宗族之人便是世代侍奉太原王氏的家臣,叶平也正是其中之一。他年纪虽轻行事却异常沉稳,头脑也灵活好用,现刚被任为高邑燧发枪团的代理团长,军衔为特别校尉。要是他能承受住这份职责,那待到一年之后便能摘去特别二字,成为真正的校尉团长。 “叶校尉,现有的枪械射程有多远,最精良的步枪能射中千步外的敌人么?” 起身撑着围栏,王耀望向台下那密密麻麻抵达预定位置的士兵们,开口道: “现有最精良的火炮射程多远,在多少距离之内,可以指哪打哪精准命中?” “回主家,现有枪械射程各不相同,不过有效射程都达到了百步之外。”听见王耀出声问话,叶平不假思索立刻回应,想来早就将这些参数背到烂熟于心。 “初代火枪射程最短,有效射程只有八十步,且弹丸杀伤力较低。如今初代火枪已经在逐步淘汰,现有的二十一 个火枪团之中绝大多数已经全面换装燧发枪。相比旧式火枪,燧发枪的优势不言而喻,它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大幅提升了发火率及射击精度。” “燧发枪加强了枪管和填药量,有效射程达到了惊人的四百步,不过要想精准命中,还要将距离控制在两百步内才好。至于最新式的步枪采取了使用抛壳弹的机制,如此在进一步提升开火频率的同时,也大.大强化了射击精度及射程。” 越说越精神,越讲越起劲,叶平精神抖擞,滔滔不绝道:“便是经验再丰富再老成的射手也是人,而只要是人那就会出错,每次装药间难免有差异。而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句话放在射击上面非常切合。哪怕只是多放少放小半个纸壳弹的火药,结果都会大不相同。少放了,弹丸没劲,很快就会下坠,而且就算命中也难以造成多大杀伤。可也不是放的越多越好,且不说这会减短枪管寿命,而且还有炸膛的风险……” “最重要的是火药放多了,弹丸射出去的轨迹也会有所变动。要是不随之稍稍调整射击姿势,大抵会射空,就是从目标头顶、肩膀上掠过去的感觉。” “嗯,本侯知得。” 虽然叶平有点答非所问,概述的东西稍稍多了些,但王耀见到下属如此积极热情,倒也没有打断对方的想法。 毕竟对方讲的东西也不是废话,自己也正好借此了解一下新军近况。 最近忙于都护府的各项事务,他已经很久没来军中视察了。火器新军作为自己麾下的王牌力量,往后必将取代冷兵器部队,在这上面花再多的心思也不为过。 “弹丸与火药合二为一的抛壳弹,便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望着台下军阵两翼的步枪团,叶平满面春风,喜眉笑眼 道:“每颗抛壳弹的填药量都是一致的,都是后勤部以定量模具填入,不存在这颗多那颗少的情况。由此步枪手们并不需要因为装填而调整射击姿势,也完全杜绝了改变姿态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影响。新式步枪是我见过最伟大的作品,它的有效射程达到了惊人的七百步,且在三百五十步内极其精准,扩散随着距离变远而增加,但在五百步内基本都可以通过训练做到精准命中。” “该枪很容易上手,就是训练不久的新兵,也能在三百步内弹无虚发,这一点是旧式弓弩永远也做不到的。” “善。” 王耀闻言微笑颔首,受到叶平话语的感染,他心中也莫名轻快起来。 确实,弓弩永远也无法比肩枪械。冷兵器与热武器之间的距离是跨时代的,且一旦出现代差则更为明显。 就现在而言,或许猛士持握强弓劲弩可以媲美稍显粗糙的初代火枪,可要是再更新一两代呢?等步枪装上瞄准镜,可以千步之外一枪毙命,对方连人都没有看到就被爆头,届时又还有什么可说。 这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科技永远是第一生产力。同样,科技还能决定许多东西,其中也包含战争的走向。 “叶校尉,依你看来,就眼下二十一个新式火枪团……可否平定天下,终结这乱世?” 一时心有感慨,王耀忽然道:“十二个线列燧发枪团,四个散兵步枪团,两个短铳轻骑兵团,两个后勤步枪团,一个特种综合团。如今近七万大军,全员装配有跨时代的枪炮,再出十万冷兵器精锐部队佐和上千门火炮佐以辅助,这样一支联合军团,能否荡平所有天下不臣?” 听闻此话叶平怔了怔,旋即他没有半点犹豫的重重点头,大声道:“倘若真如主家所说,以十 万旧式精锐辅佐七万新军还有火炮,那么荡平天下将毫无问题!” “不过……” 叶平面上略有犹豫,还是直言道: “新军虽强,但毕竟还未经历战争磨砺。以末将看来,还是要让他们先参与战事,习惯战斗的氛围、适应战场的节奏,待到各方面都熟悉之后,再组成大军向外扩张,如此可保万无一失也。” 说着,叶平忽然躬身抱拳、缓缓开口道:“主家,恕末将僭越。就我看来,其实就算不动用新军,仅凭现在明面上的旧式军队,想要对外扩张也已经足够。目前最大的困难,还是在于军事占领后的善后问题。都护府的条条新制,必不被各地世族所接受,军事上取得胜利后,也一定会面临其他地方的抵触,比如占领地区集体辞官、大小豪强聚众闹事等。军队可以快速得胜,版图可以迅速扩张,而人心却很难快速笼络。” “如果没有处理好地方上的问题就盲目扩张版图,后患会非常大。好比我军攻占徐兖两州,若不经整顿继续对外扩张,纵是再攻下豫州也于事无益。连结豫州的徐兖不稳,便等同于豫州不稳。此二地世族要是作乱,光是往前运送粮草都是一个大问题。当然也可以铁血镇压,不过这样做也等同于与地方士人彻底决裂,要做好再也得不到名士贤才相助的准备,别的都可以暂且不管,可委任地方官吏却是绝不可拖延的大事。” 说到这,叶平看着默不出声的王耀,躬身抱拳道:“主家,卑职认为相比于军队,当务之急还是储备足够的治地贤才!日后军队攻下一地,便派遣这些早就培养好的预备官员前去任职,如此便不会受制于世家。他们不让族中贤才协助您掌管地方,以为通过这种手段就能逼迫我大都护府就范, 可一旦我们有足够的候补官员,便绝不会受制于人。” “善!” 听完叶平的肺腑之言,王耀轻轻颔首面露欣慰,他没有去指责对方僭越,而是拍了拍下属的肩膀、勉励道:“一般武官只醉心于军事,而你能够多思考,想到打下地盘后该如何去治理,如果治理不好又会如何影响到军事,这很好。” “不过你无需担忧,都护府的选官新制已经于昨日下达下去,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世族垄断官职这种现象发生。在官塾的培养下,官府会得到大批合格的人才,他们忠诚正直、专职能力过硬,一旦受到正式委派就可以立马上任。” 言至于此,王耀微微一笑,对叶平的感官愈发好了起来。 虽然对方没有什么惊人的谋国之谈,但作为一个小小准校尉,能够思虑到这一步已是非常不错。在这一刻,王耀有一种从沙子中淘出金子的喜悦。 要任叶平当什么大将军那肯定还远远不够,但能想到这些,作为一路偏师的主将倒已足够。这叫啥?这就叫没有贤臣良将来投奔,便自己发掘人才培养人才。 青史留名者拢共就那么几个,而天下这么大,英雄豪杰何其多也?又哪里是一部史书能够全记下的。他王耀要依据记忆招揽那些扬名后世的超级大贤,同时也不能放过身边任何一个怀有才能者。 “叶校尉,本侯很看好你,回去之后你要好好钻研军略、操练士兵,都护府总有一天会对外扩张,届时你和你的燧发枪团便将成为首批出战的新式军队。” “到时候你若能一战成名,本侯必有重赏,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诺!” 王耀一席话入耳,校尉叶平顿时满面涨红,此刻他的心砰砰直跳,整个人都显得尤为振奋。 “末将定不辜负主家期望!” 第三百四十九章 初展峥嵘 袁绍出兵 台上讲话间,大校场上的战斗也是一触即发。 “传令全军,保持集群缓步向前进行不间断射击,骑军绕至后方游戈待命。” “诺!” 传信兵竭尽全力的舞动着各色旗帜,王枭策马前奔数百步,来到工兵临时抢建的小高地上,视野也再次开阔起来。 此刻王枭所在与主力军队基本持平,他望向大概七八百步开外的敌军阵地,神情很是严肃认真,即便那敌阵上披坚持锐的军兵都是木制假人,但他也没有半点儿戏的想法,而是将这场演习当成了真正的战斗,必须全力以赴。 “主将有令,保持集群缓步向前,进行不间断射击!” “主将有令,保持集群缓步向……” 每个火枪团的收信部得到主将传来的命令,当即纷纷派出传令骑兵。 承载着将令,轻骑们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随他们不断疾驰狂奔,王枭的将令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军团的每处角落。 砰砰—— 砰砰砰—— 军团两翼率先开火,这两个装配了新式步枪的火器团拥有远超主力的射程,行到离敌军还有五百步时就可以先手压制。 因为新式步枪能够预装填五颗抛壳弹的缘故,所以两翼步枪团无需采取排枪战术,直接就能展开较为猛烈的持续火力。 一时间枪声阵阵,硝烟四起。 只见敌方阵地上碎片迸飞,较前方的木制假人们瞬间就被射的千疮百孔,那历经百锻制成的甲胄基本算是毫无作用,除却可以格开部分已经失能的弹片,碰上直直射来的步枪弹根本抵挡不住。 皮甲、环锁甲就是被射穿也不算太明显,反而是那种甲叶历经精细锻打、表面光滑锃亮的札甲,受到的摧残尤为严重。 那一片片细薄的甲片哪里挡得住步枪弹,甲叶往往在触碰的一瞬间就被弹飞,纵是留在原处,那也是或迸断或凹出一个硕大的孔洞,可谓是 满目疮痍。 砰砰砰—— 砰砰砰砰—— 忽然间,就如狂雷耀动,震彻云霄的爆鸣声猛得炸起。这声音接连不绝,这响动穿云裂石,这威势惊天动地! 原来是逼进四百步内,中军的主力燧发枪团出手了! 三个燧发枪团连结在一起,近一万把燧发枪,以排枪战术连绵不绝的宣泄着怒火。枪声似狂涛似暴雷,排山倒海,千响连千响,千响又千响!一经开始,在喷吐完所有弹药前便绝不中止! 霎时间敌方阵地尘土飞扬,一个个木制假人被射个粉碎,什么坚甲什么铁胄那都形同虚设,被乱枪打成碎片到处乱飞,反而还进一步杀伤到了自己人。 “嘎!” “嘎嘎嘎!!” 有不知什么品种的飞鸟路过,它们并未中枪受创,却是时不时有那么几只胡乱扑腾着双翅坠落下来……它们竟是被这经久不衰的霹雳声给震碎了肝胆,给骇断了心脉! “有此神器在手,天下誰能挡我重整九州,重铸破碎山河!?” 不自禁抓紧护栏,王耀神情振奋。听到这震耳欲聋的枪鸣声,看着这碾压横扫的景象,一时他斗志昂扬,只感到热血沸腾。 火枪新军不是一日练成的,前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五年时间,其中不知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在军机处的院士们日复一日昼夜不息的研发中,在将校军士们将信将疑却咬紧牙关的刻苦操练下,新式军队终于在今日展现出它的峥嵘。想必在不远的将来,它必能震惊天下,为北域都护府铸就无上荣光。 —————— 八月,秋雨绵绵。 兖州山阳郡,昌邑。 策马行于薄薄雨雾之间,袁绍望着正从城门不断开出的军队,眸中略显惆怅。 出自四世三公威名赫赫的汝南袁氏,袁绍一直都自视甚高,当然他也有自傲的资本,堂堂袁家遍地门生故吏,除了面见皇帝之外,只要 他不愿,誰又有资格让他低头? 然而事无百般美,他虽出自袁氏,却并非嫡子,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婢女。人们常常说母凭子贵,却不知子也凭母贵。因为没有母族庇佑,袁绍年幼时受尽了同族子弟的羞辱。还好,他因为机敏聪慧而被叔父袁逢、袁隗所关爱,可即便如此,他一个庶子原本也没有资格与袁术这等嫡子争夺家族的资源。好在机缘际遇下,为避免二哥绝嗣,袁逢把袁绍过继给了袁成一脉,他袁绍在法理层面上也就由庶转贵,得到了嫡子的身份。 再后为父母守孝六年,养得名望。入京任职后他降低身份倾心结交,于此又得到了大批士人的投奔。再后被大将军何进征辟,他袁绍的地位一路水涨船高,先为佐官后为西园八大校尉之一的中军校尉,历经一系列变动,后来他更是走到了个人威望的顶峰——十八镇诸侯盟主、关东联军大统帅! 本以为做上联军盟主,那不过是自己笑傲天下的起点,誰曾想关东联军竟会如此荒唐的解散,而他袁本初除开刚开始收获了名望,后面却再没捞到半点利益。 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像他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却一下从高峰跌落谷底。一大家子有名有望的族人在雒阳全被乱臣賊子给残杀了,偌大个袁氏忽得名存实亡,就剩他和袁术两个嫡出子弟却也是形同陌路相互攻伐,究竟为何会沦落至此,袁绍实在寻不出一个答案来。 “文恒,叔恶……” “你们说此战能否得胜?” 听闻主家问话,一左一右站在袁绍马旁的颜良文丑当即齐声回应道:“那是自然,主公乃是袁氏真龙,亲领大军而出,必然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哈,但愿如此。” 心腹大将的言语并没能让袁绍好受,此际薄雨绵绵,在浸湿他甲胄的同时,也让袁绍冷静下来 。 此刻他那张英俊无比的面庞上布满了忧愁,也罕见的反思起来。 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要是联合讨董时自己少些私心,众诸侯同心协力下只怕西凉军早就被击溃了罢!作为盟主,他就算没有立下多少战功,最后论功行赏时也必定是封赏最厚者。就算不能立刻执掌朝政,也最多不过是熬死那几个老臣后,他便能继任前者,成为大汉的话事人。 似灵帝之常侍,似少帝之外戚,尽管中央衰落,但那份大权依旧无比炽热。倍受众人敬仰的他必能架空皇帝为傀儡,成为主宰朝堂的大权臣。而论权谋便是他的擅长,经几载排除异己,再经几载专断独行,就是威逼汉帝禅让帝位,那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主家为何如此忧愁?” 似是感受到了袁绍的心续,健壮如小塔、全身披挂银亮铁铠的颜良眉头微皱,瓮声瓮气道:“袁术那厮虽与主公出自同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其麾下兵将虽多,可又有几个扬名在外者?此战主公倾尽全力,以迅猛攻其不备,以多谋算其寡智,又岂能不胜?” “依某看来,根本就无需忧虑!” “诶!此言差矣!” 颜良话音未落,文丑又立刻出声反驳道:“文恒,你都能不为袁术忧虑,主公就会么?难不成你是觉得主公不如你,还没有你颜良豁达么?” 言至于此,文丑扭了扭脖子,慢腾腾道:“依我看来,主公是在为徐州陶谦而伤神。陶谦老狗优柔寡断,既对我兖州称臣示好,却又对那豫州抛媚眼暧昧,摆明了就想作壁上观两头都不得罪!” “你!” 听闻文丑非但反驳自己,竟还血口喷人,颜良一时间面色涨红,眸眼圆睁其中尽是厉色。 若非主公就在身旁,他真想抡起大刀就跟文丑战个三百回合。 “够了。” 最终还是袁绍抬手终止了这场闹剧, 虽然文丑贬低陶谦为老狗让自己心情很是舒畅,但袁绍还是抑制着笑意不痛不痒训斥道:“叔恶不得无礼,以后不准这样说陶刺史!” “诺!” 抱拳领命,文丑眉欢眼笑的瞟了眼旁边还在生气的颜良,那对小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在嘲讽对方根本不会奉承。 结结实实受下了同袍的寻衅,颜良整张脸都气红了,他攥紧双拳很想给文丑来上那么一下,但他不敢。 主子袁绍对下属们的争斗喜闻乐见,觉得派别林立、互有间隙的班子才不会联合起来威胁到他的统治,也更方便进行制衡。然而袁绍只鼓励暗地里的斗争,在明面上最多意见不同讥讽几句,绝不能真的出手破坏那虚伪至极的其乐融融。 他可以挥拳砸在文丑那张恶心的脸庞上,却也要做好被责罚被排出核心圈子的准备。 “走罢,希望此战真能如几位先生所言那般一战而胜……” 望着官道上延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队,袁绍深吸一口气,面上的忧愁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决与自信。 豫州他必须打,也必须取得胜利。 北方的邻居并不安分,成立个都护府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王耀竟还推出全新的选官制度,硬是要将治下的世族们斩尽杀绝。 袁绍在兖州,袁氏本家更是坐落在豫州汝南,北方的变革跟袁绍关系不大。但作为天下世族之首的袁家嫡子,面对王耀打压豪强的改革袁绍肯定不支持,甚是有种极为强烈的兔死狐悲感。 大抵知晓了王耀的志向,袁绍的首要之敌自然也就指向了北方。 然而敌强我弱,现实就是他再怎么不满新设都护府,再怎么想要摧垮对方令人作呕的制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都不说去攻伐那该死的王耀,就光是想要有自保的能力、想要日后不被都护府兼并,他袁绍都必须拿下豫州。 第三百五十章 闻君一言嗔作喜 “还有多久到长安?” 坐在宽敞的奢华车驾上,董卓汗流浃背。最近他总感到燥热,即便褪去厚重的甲胄,即便已经进入凉爽的深秋,但那虚汗还是流个不停,黏糊糊的叫人难受。 毫无疑问,作为中央所在,司隶的官道已经很平坦了。但长期未经修缮,地面上还是有许多细碎的石子,车轮碾过难免颠簸,这更是叫董卓心浮气躁。 正值晌午,就是将车厢中的窗户全部打开也还是闷热,靠在竹片编织而成的凉枕上,董卓只有袒胸露乳才能勉强抑制住烦闷,此刻他无比怀念雒阳那冬暖夏凉的奢华宫阙,泡在酒池中大口咬食羊腿是何等享受,可惜那富丽堂皇的宫殿群已经被他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纵是迁都回去,也再也享受不到那种滋味了。 “回相国,明日一早便能抵达长安。已经传令回去了,宫里准备好了足够的冰块,各地搜来的美酒佳酿也已经送达并且开始冰镇,保准您能酣歌畅饮。” 策马行于车驾旁,牛辅满面笑容,旋即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相国,王司徒传来消息,说是要带领群臣设筵,要为您接风洗尘呢!” “噢?果真如此?” 董卓闻言眉头一挑,当即喜笑颜开。 虽然他利斧相向,残杀了一批又一批的公卿大臣,可这帮朝臣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要跟他顽抗到底。尽管现在不比最初那般直接破口大骂,却也是明里暗里或消极处政、或懈怠为官的在暗戳戳向他老董表示不满。 甚是每次他老董在场的朝会,群臣们就呆若木鸡的站着一言不发,那场面实在诡异极了,董卓很不喜欢却也无计可施。 自己虽然可以不讲道理就刀剑相向,把这群恶心的东西全给砍杀了。但要是因为对方不说话就挥起屠刀,只怕朝臣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得杀了。要真这么做,中央朝堂基本就没了,这种情况绝不能发生。虽然这里是他的一言堂,但是表面这层遮羞布却是永远不能揭开的。毕竟没有朝臣存在的朝廷,那还叫朝廷么? “王司徒真乃国之栋梁,老夫还真没有看错他,咱家要重重赏他!” 朝臣们设筵为自己接风洗尘,这毫无疑问是在释放服从的信号。得到一众公卿大臣的帮助,其中好处无需多言。 大喜过望下仿佛天气都没那么热了,就像痛饮一盏冰梅汁一般,董卓只感到身心愉悦。 然而就在这时,车驾却是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一 个颠簸下董卓臂膀撞到了车厢上,吃痛之下他面色立马变得狰狞。一把抓起身旁的宝剑,董卓就要上前将车夫斩杀,可就在这时外边却传来呼喊。 “相国,镇北将军那派人来了!” “什么镇北将军!”话刚出口,董卓便意识到是王耀派人来了,霎时间他双眼圆睁,丢下宝剑便是快步而出。 王耀,王耀! 对于这位子侄,董卓的感官很复杂,有爱有恨便是最为恰当。 昔日王耀身份低微,对他尊敬有加,首次见面就送自己一份大功,也正是因为这个关键的功劳,让他老董跳出了袁氏的棋盘,从一枚可用可弃的棋子变为了主宰凉州的地方大员。 小小边将和边关刺史,其间可谓是天差地别。感激子侄辈的帮助,自己才会亲率大军奔赴太原援助王耀平定白波。按说你来我往数次,双方感情自然如胶似漆,当时情况也确实如此,若非这样,他董卓也不会想着将自己的宝贝孙女许配给王耀为妻。 然而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老是一个劲的劝他老董不要苛待平民、不要放纵军士,这种劝谏老是使得叔侄二人不欢而散。本来不愉快也就不愉快,这只是一种理念上的差异,还远远没到伤害感情的地步,可王耀竟因此而对他疏远,先是以各种理由推掉了婚约,更是逐渐减少了王董两家的联系。 平心而论,他董卓自认待王耀这位侄儿不差,即便对方渐行渐远,可每次立下名扬四海的事迹,自己便会操使朝廷给对方大封特封。可以说王耀能够如此顺利的走到今天,能够从来不吃名义上的亏,也全是因为他董卓在不断以汉室正统的名义授予对方各种头衔。 可是自己付出了,回报呢?不说完全没有,却也无限接近于零。关东联军声势浩大的讨伐自己,王耀没有派遣一兵一卒前来助他,甚是连象征性的支援都没有。此次凉州叛乱,王耀更是连借道都不干,他老董一次次低声下气的发信过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从来等不到回音,说实话这让董卓很是寒心,不过次数多了他也已经习惯了。这会王耀忽然派人过来,这实在是意料之外,董卓心绪很是复杂,既高兴又有些担忧。在这多事之秋王耀派人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是打算帮他,还是想要跟他彻底撇清关系,亦或是想趁人之危直接兼并他? “贤……镇北将军派来的人呢?让他速速来见我,等等!先喊 李傕郭汜过来,快!来人,为本相披甲!” —————— 京兆,细柳聚。 滚滚大河旁,一顶临时搭设的奢华大帐很是气派,数十名披挂齐全的重装武士昂首而立,大戟利斧闪耀着锃亮辉光。 帐内,董卓身披金亮宝甲、腰别传国宝剑,正端坐于大案之后。 李傕郭汜二将亦是甲装齐全,一人手持重刀一人手持短戟,一左一右神情肃穆的立于董卓之后。 此次随行的七八员牙将也被唤入帐中充场面,他们一个个全都披挂着最为威武的铠甲,以最为严肃的表情注视着大案前那名穿着灰色劲装的朴素青年。 “王耀让你来此,是为何事?” 望着前方这一看就是小人物的灰衣青年,董卓面无表情,眸中也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他本以为王耀派来的使者大抵是个有名有姓的贤人,再不济也得是个职务不低的军中将领,誰曾想竟是个小喽啰? 想想自己郑重成这副模样,还把腰带系得都有些喘不过气,当真是可笑! “回禀相国,小人不过是驻于司隶的一个小小耳目,本无资格面见于您……只不过是事发突然,十万火急下才被派来传达消息,真正的使者还在路上。” 灰衣青年很有眼力劲,一眼就看出董卓那不算太过明显的失落,当即解释道: “真正的使者乃是我家主公的兄长,也就是朝廷封任为幽州刺史的王腾。” 听闻此话,董卓面色大为舒缓。 王耀能派遣兄长王腾为使,看来还是尊重他老董的,毕竟将亲哥哥都派来了,又怎么可能轻视他? 想到这点董卓嘴角上扬,当即连带着对眼前这灰衣喽啰都有了些好感。 “嗯,你说事发突然……” “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有人要行刺于您。” “你说行……什么!?” 听闻碟探之言,董卓怔了怔,旋即双眼圆睁,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莫说是他,李傕郭汜等一众将校也全都攥紧双拳,死死盯向那灰衣碟探。 怪不得他们不经事,完全是帐中这一票战将全是董卓嫡系中的嫡系,他们的身家性命完全与董卓绑在一块。有荣辱与共甚是生死与共的联系在,他们若听到有人想谋害董卓还淡然,那才是奇怪。 “司徒王允暗结凉州军将李肃,意图在相国回到长安后行刺。相国应该收到百官为您接风设筵的邀请了吧,这便是一场鸿门宴!只是不知他们是在路上动手,还是会在筵席上行事。” 灰衣碟探一席话道出,董卓已是惊出满头大汗。 李肃?仔细想想,近期这位下属确实与王允来往密切,只不过自己一直信任王允,故此也就没有在意。 而王允虽然听话,可也从来没有劝说朝臣们依附自己,莫说行动,便是连这样的苗头都没有半点。眼下其发信过来,说是说通了满朝公卿为他董卓所用,甚至还要设筵为他接风洗尘,先前大喜之下自己根本没有多想,但现在一提确实可疑,因为这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董卓没有大智慧,但小聪明却是非常多。要完全是个蠢人,莫说捉到那稍纵即逝的良机入主雒阳,只怕早就被袁氏给当作马前卒玩死了。 灵帝死前,就担心董卓拥兵自重,命其为并州牧,还要其将下属军队转交给皇甫嵩,董卓一套连消带打直接就化解了朝廷的命令,带着军队慢悠悠上任,硬是拖到灵帝驾崩都还没有走出凉州。过往经历说明董卓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面对各种阴谋阳谋他都游刃有余,只是太过残暴且缺乏格局才让他沦落至今,长期麻痹下他的能力有所减退,但依旧还是远胜常人,眼下经碟探这么一提醒,他顿时便了然王允这厮必定包藏祸心…… 自己要是傻乎乎真把这场鸿门宴当成百官表示臣服的体现,只怕根本就无法活着归来! “好胆,好胆!” 想清楚其中曲折,董卓瞬间暴怒,他一脚踹翻桌案,起身拔剑就是一阵胡乱劈砍。 可怜那桌案乃是西汉留传下来的大雅之桌,眨眼间就被劈砍成了一堆干柴。 “王允、李肃!本相国定要诛尔等九族,本相国定要将尔等满门抄斩!” 怒吼咆哮一声,董卓大口喘息着,他收剑回鞘,忽得意识到话中的歧义,当即不自禁瞟了眼那灰衣耳目,改口道:“王允就算了,我定要将李肃及其一众叛逆者满门抄斩!” 灰衣耳目闻言不语,他只是一个传达王耀意志的传声者,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能去说。 然而碟探不言,站在董卓身后的李傕郭汜却是按捺不住了。只见李傕先郭汜一步上前,焦急道:“相国,那王允呢!虽不能株……咳,有罪自当惩处!此事跟太原王氏无关,但起码也要将王允斩首示众吧!其作为主谋要是就这样放过,这未免也太过……” “稚然无需多言,咱家自有决断!” 直接出声打断心腹大将的话语,董卓忍不住深深吸入一口气。 他自然是不愿放 过王允老賊,甚至已经恨到了牙痒痒的地步。然而此事是王耀揭穿的,王允又作为王耀的伯父、自己至交好友王诚的兄长,他董卓就是再恨也得网开一面放王允一条生路。 这完全是给王耀面子,是给太原王氏一个面子。 “相国,我家主公有言,愿开放并州上郡借道给您出兵平叛,以此作为您宽赦王允的补偿。” “同时,知道凉州军与关东联军作战后损失不小,我家主公还赠予……咳,说错了,这也是宽赦王允的补偿。除却借道给您之外,我家主公还愿意给出一万套甲胄三万支刀枪作为网开一面的补偿。” 灰衣碟探满面笑容,温声道:“除却前二者,我家主公还调动了布置在大汉西部的所有耳目,为您绘制了一封凉州叛军的兵力布署图。于此您可以轻易突破韩遂马腾的防线,将凉州重新收入麾下。” …… 碟探一席话道出,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西凉将校全都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望向那灰衣青年。 李傕郭汜对视一眼,在狂喜之中退回了原位,再不对如何处置王允多嘴半句。而董卓却是面色涨红,直勾勾看着灰衣耳目半天说不出话来。 要说就事论事,他宽赦王允,王耀为了保全伯父给出万套刀甲还算合乎情理。 但是开放上郡借道给他平叛,甚至还把马韩叛军的兵力布署都给全调查出来绘制成图送给自己,这要说是为了个王允誰信啊! 这份大礼莫说是一个王允,就是十个王允,就是要让他把这次叛乱的所有人包括那李肃全给放过了,他董卓也心甘情愿啊!借道并州,悉知敌军布署,如此情形下成功平叛已是板上钉钉绝无可能发生意外,几个逆臣的脑袋,又哪里比得上堂堂一个凉州!? 收回州郡非但可以提振萎靡的士气,最重要的还是能够为他严重缺员的西凉军补充新血,同时在粮草经济方面,也有相当积极的作用。可以说收回凉州,自己这局死棋也就算盘活了! “这份情谊咱家领了!就说贤侄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文优他们还不信,这回就叫他们哑口无言!” “哈哈,哈哈哈哈~” 感到万斤负担尽数卸下,霎时间董卓心花怒放喜笑颜开。他大步上前和颜悦色的拍了拍灰衣耳目的肩膀,大声吩咐道: “来人,快快杀鸡宰羊!再上三十,不,再上五十坛好酒!咱家要厚筵来使!今朝定要饮个痛快,不醉不归!”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殿前头起杀机 噔噔蹬—— 噔噔噔噔—— 在大批甲士的伴随下,董卓立于皂盖车上行入宫阙,他身披华服满面喜色,身后十余辆大车缓慢跟随,显然里面运载有极为沉重的物件。 “相国,您终于回来了!” 热情的高呼从前方传来,只见司徒王允在十来名朝臣的簇拥下快步迎来。 此际王允罕见的露出谄媚之态,边行边道:“怎晚了两天,看来还是要好好修缮往返隗里这条道,相国常走的路,又岂能坎坷颠簸?” 王允话音未落,随行的朝臣们当即齐齐附和,全都一致认为贵无上的相国只能走康庄大道,那是半粒石子都不能有。 “哈哈,王公所言有理,咱家也认为这破路是该修修了。” 看着热情似火的一众朝臣,董卓大笑颔首。他浑身每一块松垮的肥肉都在释放着喜意,然而那狭长的眸眼中却是难以察觉的闪过一丝寒芒。 王允老賊,真真是奸诈无比! 要不是自己提前知晓了真相,只怕被其带着这一帮朝臣笑脸相迎,还真会乐得找不到南北着了道!毕竟先前他数次在朝会中提出要召集民夫大兴徭役修缮通往隗里的道路,群臣们却总是否决。眼下这般主动提出,自己又岂会不喜? 而人一旦喜悦一旦飘然,警惕心便会无限降低,中埋伏的可能也会无限增长。 “相国,快走吧!陛下和群臣已经在殿内准备好了珍馐美馔,要为您接风洗尘呢!此次筵会,老臣还准备西域游商送来的葡萄佳酿,今朝定要不醉不归!” “哈哈哈,王卿有心了,此次群臣归心你功不可没,咱家自有重赏!” “诶,相国为国操劳何其辛苦?老臣在后团结群臣本就是职责所在,又哪里谈得上有什么功劳!” “啊哈哈,来,都来瞧瞧,王公不愧是国家栋梁,瞧瞧这话说的多漂亮!” 瞧见董卓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王允嘴角上扬。旋即像不经意般瞟了眼跟随董卓车驾前行的十余辆大车,疑惑道:“八骑拉乘都走的如此之慢 ,不知这些车里装有何物?” 看着王允还在这演戏,董卓心中已是怒火滔天,不过脸上却还是喜笑颜开。 “前五车装的是美酒佳酿,等会咱家要与群臣畅饮作乐,酒水必须管够!中间五车则是金银珠宝,待会按秤均分人人有赏!不过王司徒你可以多拿几筐。至于最后五车,哈哈,那都是咱家这一路上抓来的童男童女,一会烹来吃了!王公此次立有大功,可以分你几条腿吃!” “不必,大可不必!” “此等美味还是留给相国独享罢!” 听闻董卓之言,王允连连摇头,也霎时间失了再问的兴致。 明明有正事,却还要随身带着酒水和金银珠宝还有童男童女,哪怕因此而拖累了行程也毫不在意,这种事情非常荒诞离奇,但如果放在董卓身上就很正常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事么? 昔日在雒阳时,缺钱就挖皇陵,缺粮就派兵在京都无差别劫掠,这种事也就只有董卓这土匪做得出来。对其做出的各种离奇之事,王允早就习以为常。 一番寒暄试探后也就没啥好说的,王允及一众朝臣在前引路,董卓和他的大车们则慢悠悠的跟随在后方。 相比于旧都雒阳,新都长安的皇宫则毫无疑问要破落多了,非但没有那随处可见美轮美奂的奇观异景,就连占地都足足缩水了一大圈。 没多久,一行人便来到正殿之外。 虽然长安宫阙到处散发着破敗气息,大多宫室全都只有个粗糙简陋的外壳,至于里边就更不用看了。不过正殿作为朝会所在,基本的体面还是有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该有的全都没落下。宫殿主体呈金红色调,尽管不比昔日雒阳北宫那德阳宝殿,但也是雄伟恢弘、蔚为壮观。 此际百十号西凉兵将披坚持锐,正神情严肃的把守在各处要点上。 随殿前宦官高唱一声‘相国到’,卫兵们齐齐单膝下跪,今日负责守备宫阙的将领们也立刻从偏殿中鱼贯而出,笑容满面的朝董卓迎来。 “参见相国,陛下及朝臣们已在殿内恭候多时,酒肉菜食也已尽数上齐,就等相国您驾到了!” 李肃!果然是李肃! 双眼紧紧盯着行至车驾前躬身行礼的李肃,董卓面目狰狞,已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若是说听完王耀派来的耳目之言,对于臣下叛逆董卓信了八成,那在此刻,他便是十成十的相信了逆臣要行刺于他。若非如此,为何值守之人是李肃? 哪有这么巧的事!?来此之前,董卓已经暗中派人要来了宿卫宫阙的文书,按说李肃本该在两天前被替换下来,今日及接下来这段时间值守的该是董越才对! “董越何在?为何是你李肃在此?” 怒目圆睁,董卓直言道:“狗娘养的东西!咱家一手将你提拔起来,你不思回报知遇之恩,竟想谋害于我!?” 董卓骤然发难,李肃猛得抬头,眸中尽是不可置信,那张英俊的面庞上写满了惶恐不安。 事情被揭穿带来的强烈惊恐不断刺激着李肃的神经,他手朝腰间配剑摸去,就想着先下手为强。 “诶,相国说的这是什么话?” 已经停在殿前、本准备欣赏董卓死相的王允见此情形,霎时心脏狂跳。他赶忙快步奔来,先以眼神暂且安抚住了李肃,接着便立马朝董卓拱手道:“相国,是董越将军最近吃坏了肚子正在府中疗养,李将军这才暂代董将军继续值守宫阙。如此尽忠职守任劳任怨的良将,又岂会谋害于您?可切莫要错怪忠良啊!” 王允一席话抑扬顿挫饱含情感,要是不知道真相董卓只怕霎时就会打消疑虑且心生愧疚了。然而当一切都知晓后,董卓只觉得王允这番表演甚是滑稽。 老狗,死到临头还在这装腔作势,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呸,老賊!咱家早就知晓你包藏祸心一直在暗结我西凉将校意图谋反,咱家不过是想将计就计排出军中的敗类罢,事已露敗,还敢在此饶舌!” 怒吼咆哮着,董卓一把胡乱扯开身上的华服 ,露出内里锃亮耀眼的铠甲来。只见他抽出腰间宝剑,环指李肃安排的卫兵及其背后的一众小将们,大喝道:“王允老賊诡计多端,这李肃也是满口花言巧语之辈,尔等作为叛将部曲被撺掇蛊惑也是在所难免,只要尔等现在弃暗投明站于原地不动,咱家便既往不咎赦免你们!” 早有预案下董卓话音极快,他刚刚道出策反之言便剑指李肃,大声道:“左右何在!?速速斩杀叛将李肃及一众党羽逆臣,留王允一条狗命,休动他分毫!” “诺!” 听闻董卓之令,刚才围绕车驾组成防御阵列的一众随行兵将登时分出数十人,二话不说就拔剑朝叛将李肃杀去。 “休听国賊之言!能生吃婴孩董賊行事何其残暴,又岂会放过叛逆之人!?” 一系列变化发生的极快,待到李肃王允反应过来时,那数十名军士已经朝他二人冲锋而来。再顾不得其他,李肃面露狠辣之色,当即拔剑飞出就刺死一人,他接过身后心腹递来的大戟,二话不说就朝来敌迎去。 见事情再无回转余地,王允也是咬紧牙关,朝天大吼道:“除奸讨逆,就在今日!诛董賊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诸君,拨乱反正!!” 话语刚起,正殿大门猛然打开,密密麻麻的兵将鱼贯而出。他们有的是西凉士卒有的是昔日的京畿卫军,此际全都被王允李肃以各种厚利拉拢,不顾一切的朝董卓车驾汹涌杀去。 “诛杀董賊,就在今日!” 就在正殿大门打开的下一瞬,两侧偏殿亦是门户大开,数不清的市井游侠、近侍宦官、豪族私兵、公卿家丁们全都嘶吼着浩荡而出。他们与正殿杀出的军士汇成一股磅礴汪阳,杀声震天的朝着董卓的车驾席卷而来! 瞧见此幕,刚还被董卓宽赦之言影响的卫兵们顿时受到感染,二话不说便抽出利剑,紧随李肃组成第一梯队,无比坚决的朝向国賊杀去。 “这,全都该死!” 若非亲眼所见,董卓那是万万不敢相 信一座宫殿能够藏匿这么多人。 不过吃惊归吃惊,他却是丝毫不惧,在发现值守将领确实是李肃时,自己就已经使眼色让人去报信了。 他来时已在皇宫外布署了两万精兵,这会该是已经在路上了,要不了半刻功夫便能赶到将这些叛逆之人尽数灭杀。 “李傕郭汜何在!?” “末将在此,相国勿忧!” “末将在!” 听闻呼唤,董卓车驾后方的十余辆大车忽得传来声响。 李傕郭汜二将率先跃出,紧接着一个个披挂齐全的重装军士纷纷从车厢中狂奔而出。他们一手持着阔盾一手拿着短戟,人数虽然只有两百余人,却个个精通西域羌族战法,兵力虽少亦能结成坚固战阵,纵有十倍之敌,短时也难以破开。 “列阵迎敌,保护相国!” “列阵迎敌,保护相国!” 眨眼间,董卓的近卫们便结成三道防线。第一道是由随行的三百军士依托十余辆大车结成的圆阵,而在圆阵之中,则是由两百重装阔盾手结成的方阵。最后一道防线则在董卓所乘的皂盖车前,由李傕郭汜及数十名精锐侍从所组成。 虽然与杀来的数千人相比,董卓这五百余近卫看起有些微不足道。但人与人是有差距的,反叛军固然声势浩大,可其中真正见过血的只有那小半西凉叛军。尽管旧京畿卫军装备精良,实际上却一直作为震慑力量没有多少实战经验,至于其余大半游侠宦官还有家丁私兵,则更是从始至终都未经战事。 董卓的近卫人数虽少,可每个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身经百战的锐士。其实不说以保守姿态进行防守,就是一拥而上压上去跟叛军对拼也未必会陷入劣势。 非常清楚其间差距,故此董卓丝毫不惧。他双手环抱望着那汹涌杀来的叛军,眸中毫不掩饰的溢散出强烈杀意。 还真是没想到,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排除异己,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想要自己死。 只可惜事敗于疏,阴谋暴露在阳光之下,又怎么可能得逞呢? 第三百五十二章 脱得虎口燃壮志 怎料又为笼中雀 初平二年,八月下旬。 司徒王允连结凉州军将李肃等人藏兵于长安正殿,意图谋刺刚从隗里归来的大权臣董卓。然而事敗于疏,董卓提前得知风声,派有五百锐士紧步相随,致使叛军突袭失效。大军入宫,叛乱遂平。 此次事件牵扯极广,朝堂诸公几乎人人参与,伴有大批旧京畿将校及部分西凉将领。董卓高举屠刀,一时间杀得人头滚滚,在更一步加强恶名的同时,也将忠于汉室的保皇党彻底铲平。 诸多参与者中,除却主谋王允因为子侄王耀势大而保全幸免。在此之外,便只有寥寥几人贿赂城门守将而逃出生天。 消息一经传出,迅速便传遍天下。 各地诸侯无不痛斥董卓暴虐不仁残害忠良,然而意图出兵匡扶正道者,却是一个都没有。上一次组成联军损兵折将甚至老巢都差点被偷了的前鉴还历历在目,地方大员们再不会去做亏本赚吆喝的蠢事,毫无成本的声伐痛斥可以,但要他们出人出力却是绝不可能。 昔日关东联军的经历,已经将诸侯们相互间那点脆弱的信任感给彻底破坏掉。什么复兴汉室都是扯淡,现如今他们只看重眼前的利益,什么大义都得靠边站。 —————— “依靠子侄脸面才得以苟存,真没想到老夫也有今天……” 司隶河东,乘坐在小型云盖车上的王允满面沧桑。仿佛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昔日这位精神矍铄的老汉臣此刻披头散发,已经再也不顾及半点形象。 失势之人,要那形象又有何用?衣冠楚楚鹤发童颜,亦不能改变落魄的本质。 在一半凉州兵一半并州兵的伴随下,王允距离老家太原愈来愈近。看着这越往并州就越显得富足的沿途风景,叫久居朝堂的王允有种恍若隔世的错离感。 出自并州的他比誰都更清楚家乡是多么偏僻荒凉,贫瘠多山的地理环境使得这种荒凉几乎是无法解决的难题。农田不肥就产不出多少粮食,而没有足够的食物自然无法承载过多的人口。故此,并州一直都是个地广人稀的荒凉地带。 提及这不毛之地,人们只会想起那数不胜数的马賊,只会想起那从不安分的异族。总而言之,并州作为一个要塞形式的战略重地、军事边关 ,从一被划分出来的那一天起,几乎就与繁荣昌盛毫无关联。 也正是因此,王允自打走出去,这些年几乎就没有回过乡里。他记得从太原来往司隶的那段日子,他亲眼目睹着周围景象由荒凉转为富足,从人迹罕至变成熙熙攘攘,正是在那段时间内他立下了毕生抱负,也坚决了再不回并的想法。 然而时至今日,他还是踏上了前往故乡的归途,只不过并非是荣归故里,而是以一个落敗者的身份。 一切都大不相同了,一切都真的大不相同了。再次踏上这条道,他王允从斗志昂扬的青年变为了萎靡不振两鬓斑白的迟暮老者,这沿途景象也颠转过来,变成了司隶破落颓唐,越往并州却越富强。 “唉” 无力的坐回座上,王允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到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为了此次拨乱反正,他几乎动用了所有手段,而每一环他都是慎之又慎,完全没有外泄的可能。董卓老賊,到底是从哪里听到风声的? 路上一直在寻思着这个问题,王允百思而不得其解,此刻索性也不再去想。 反正事都过了,这辈子大抵他也没有再行事的机会,那又何必去想破脑袋呢? 一时间心绪转变,王允又有些愤恨起王耀来。自己这位侄儿乃是当今天下的风云人物、当之无愧的第一诸侯,其手掌汉北四州,坐拥数十万披甲之士。要是王耀心怀国家忠于汉室,又岂容董賊这厮祸乱天下?都不说多的,哪怕是在关东联军与西凉军僵持之际,王耀只需随意调遣万余精兵从西凉军后背杀出直捣黄龙,乱臣賊子又岂能猖狂到今天? 手握重兵独掌大权,可在大汉天子危难之际却作壁上观无动于衷,这只能说明王耀绝非忠臣,也是如董卓那般野心勃勃的乱臣賊子! “家门不幸,真真是家门不幸!” 用力捶打着座椅,王允悲怆道:“我太原王氏世食汉禄,本该一心报国捍卫刘家天子,真是家门不幸,才出此身怀异心之辈!王诚吾弟,你真是教子无方啊!” “胸中无有君长,此等敗类纵使权倾天下,也使我太原王氏蒙羞啊!” “子师,莫要再说了。” 与王允同车同乘的还有一人,其身姿雄伟却是佝偻着腰杆,年 纪不算苍老却是满头银发。时至今日,皇甫嵩那英俊端正的脸庞上满是皱纹,眉宇间也再无昔日的神采,只见他叹息一声,低沉道:“若无振武,你已身首异处,若无振武,我只怕也永远逃不脱长安那囚笼……” “于情于理,都不该去数落他。” “皇甫公何出此言!?” 听闻皇甫嵩之言,王允顿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大声道:“你可是一辈子都在为我大汉而战的老将军啊!王耀就算是我侄子,但其拥兵自重不思报国,我为其叔伯都要大义灭亲痛斥于他,你怎么还为他说话呢!?” “手掌四州之地,坐拥百万甲士,王耀大可以出兵灭杀董賊,恢复国家清明。再后作为表率奉皇帝为尊、将权力归还于陛下,如此天下诸侯必当纷纷效仿,国家也能由此恢复秩序,四海升平!” 面对王允这似如训斥一般的责问与空想,皇甫嵩只感到对方太过迂腐也太过天真,摇了摇头便闭口不言。事到如今,受尽无数的屈辱,皇甫嵩近乎无时无刻都在后悔。昔日他手握重兵之际就该听从幕僚阎忠之言,直接起兵讨除奸佞之臣,将祸国殃民的阉党外戚全给诛杀!再后凭借强权整肃国家,从根本上医救大汉,如此方可保国家泰平。 即便当时没听阎忠劝谏,后面也该听从侄儿皇甫郦的规劝,在灵帝驾崩前夕就将董卓灭杀。作为大汉的国之栋梁,他一次次放过良机,这才致使了天下动荡,他有罪,他有罪! 在落魄至极的这段漫长时光中,皇甫嵩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爱的是大汉而不是皇帝,他忠诚的是国家而不是刘氏。很多人将皇帝跟国家混为一谈,其实这很不恰当。国家永远不会变,只要它的人民他的文化还未更易,它就永远存在,不管是叫大汉还是大秦大楚,那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不管叫什么它的本质都无有变化。 皇帝?不过是个有能力且足够走运的人罢,他无法与国家相提并论,永远!就现在看来,王耀是个宽仁爱民的领袖,在他治下百姓富足无忧歌舞升平,那他就是一个好领袖。如果由对方继承大统加冕为皇,这片土地会富足,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会康乐,那么皇甫嵩也会满足。他不执着于 一个国号,即便新皇改朝换代又如何?新国即旧国,不管名号换成啥,这个整体依旧是他效忠的国家。 他已经彻底相通,并且再不迷惘。 “皇甫公,任何人都可以动摇,但你不能。要是连你这位老将军都觉得复兴汉室无望,我大汉才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见皇甫嵩缄口不言,王允还以为对方被自己说动了,当即语重心长道:“公为国家柱石,忠汉之心永远不可动摇,非但如此,也要一直保持斗志,世事变幻万千我等未必就没有重掌权势之日……” 言至于此,王允双眼微眯,又逐渐重新燃起斗志来。 是啊,自己何必要如此沮丧? 只要没死,一切就还不能盖棺定论。 从中央朝堂来到了北域都护府,不过是换个地方挽救大汉罢!自己作为王耀的叔伯,只要有心继续从政,王耀又难道还能拒绝么?而自己作为昔日的大汉司徒群臣之首,又是王耀的长辈,难不成自己这位侄儿还能给他一个无足轻重的职位? 只要跻身决策层,他就能释放出自己的影响力。作为王耀伯父的存在,想来他很快就能收拢一批官员自成派系…… 届时,大事可谋也! 念头至此,王允喜笑颜开,他越想精神越是亢奋,越想思路越是活络。自己作为王耀的长辈,说教对方几句,难不成王耀还能逆反?只要当众来上那么几回,自己便能在都护府树立出权威来…… 一时摩拳擦掌,王允只恨不能长出翅膀立刻飞到晋阳去,只要见过兄弟和一众宗亲,他便要立刻启程高邑去见王耀! 皇帝刘协视自己为亲父一般,眼下还在长安賊窝中忍受董賊的欺辱,他王允岂能不寻办法,只顾自己逍遥快活? “主事呢?主事何在!?” “还有几日到晋阳?” 亢奋之下,王允当即唤来并州方面派来的随行主事。 那主事正是太原王氏的世代家将,其名唤王安,此际听闻王允呼唤赶来,当即便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尊敬之态。 王允见状很是满意,他站起身来扶着云盖车的护栏,一边望着沿途风景,一边高高在上的朝着旁侧策马跟随的家将问询道:“王安,还有几日入太原?” “回禀王公,还有三日入西河。” “西河?什么西 河?” “回禀王公,就是西河郡。” 披挂着一身甲胄的王安操纵战马以慢悠悠的步调随车而行,只见他满面笑容、温声开口道:“进入西河郡后,会有专人前来接送皇甫将军前往大都护帐下听用,而您身体不适,我等当护送您到五原以外的大草原修养身心。” “什么!?” 王允闻言面色剧变,当即开口:“老夫哪有不适!休要胡言!我不去西河,我要去太原,我要去高邑见王耀!” “五原郡外的草原,开什么玩笑,那里白昼骄阳似火夜晚森寒刺骨,能够修养什么?这是要置老夫于死地么!?” 听闻此话,王安只是微笑,旋即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温声道:“王公年事已高需要修养,您大可放心,如今汉北域外的胡賊都已被剿肃干净。并州州府,不对……现在是州治所。并州州治所已在五原以外的草原上建设了一座修养庄园,其间山石林木应有尽有,酒肉果茶一应俱全,还有人工挖掘的湖泊,百花百草有竹有梅,您想赏什么样的风景都有。环境美轮美奂,每日都有专人捶打新鲜糕点,啥时候想骑马还能去大草原上溜几圈,保管您能安心修养,在此安享晚年。” 言至于此,王安挑眉道:“昔日并州刺史张懿张公,就在此修养庄园中,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快活,现在让张公出来他都不愿意。邻郡广牧县的县令刘备,就是张飞将军和关羽将军的那位结拜兄长,每逢休沐就要快马赶来此园修养,每次离去时都意犹未尽,流连忘返呢!说实话他也是沾了两位兄弟的光,毕竟要入此庄园,那最少也得是郡守那个级别。” “还有一位吕县尉,按说他的级别那是远远不够的,但架不住人脸皮厚,老是跟着刘县令来蹭疗养……” 王安眉飞色舞的描绘着那宛如仙境般的修养庄园,一副好像你占了大便宜为何还要卖乖的模样。然而王允却是愈听脸色愈黑,最后竟是双眼一花,就这么晕眩了过去。 这哪里是调养身体?还安享晚年?感情这身体就永远也调养不好了是吧!? 这分明是软禁啊! 虽有山水美景作伴,珍馐美馔的伺候着,可实际却与笼中鸟雀无异。看似清闲自在,实则却完全失去了自由! 第三百五十三章 民为国本 以德为先 深秋,稻谷飘香。 冀州高邑,首批教习已经教学完毕,他们承载着改变旧有制度的大任,即将被派往都护府治下的各个郡县。 教习者,教导专职技能、督促学员学习的师长也。他们来自于五湖四海,都是略有抱负和本领,却因为没有背景无有门路故而无所成者。在王耀宣布成立北域都护府之际,便布告天下,招收这些有本领有道德却难展抱负者前来担任教习官。布告一经发出,从各州各郡响应投来者登时便络绎不绝。 这才一个月功夫,便已成规模。 毕竟只要通过最基础的考核,即便是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没能选上,都护府也会报销往返路费,叫人毫无后顾之忧。 敢作为首批先行者,这第一个月投来的千余应告者全都对自身本领很是自信。果不其然他们基本上全都通过了考核,只在最后有数十人因为有道德问题而被官府遣返。其余一千三百四十二人都被聘为准教习,在经过王耀、毛玠、崔琰等人的亲自集训教导后,这剩下的千余准教习全部被赋予了真教习官的身份,在经过最终训话之后,就要被派往各地赴任。 —————— 高邑南郊,青山绿水沁人心脾。 就在距离南城门不到十里的地界上,新修了高高的围墙。围墙很长很直,围出了一个形似庄园实际却远大于庄园的大型建筑群。就规模而言,此院已经不下于寻常县城一级的城邑了。 在那朱红色巍峨大门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块金字红底的大牌匾。 牌匾上书:北域都护府官塾总院。 在占地极广的新建总院之中,有一个专门用于健身跑步的大操场。 此际操场上站满了身披青色官袍的教习官,他们个个斗志昂扬。虽并非军人,却是列的整整齐齐,毫无半点杂 乱。 队列之前,有一座简朴的木制高台,此际王耀正站在高台中央,毛玠和崔琰二人则一左一右站立在王耀左右。 “诸位教习们,早上好!” “校长早上好!” “好,很有精神!” 今日王耀并未穿着自己那套全新设计宝光闪闪的都护礼服,而是如同台下教习们一般,披着一件青色官袍。不过衣袍款式相同,王耀胸前别挂的宝勋却是无比炫目,勋上图案精致复杂。其间九条金灿灿的桃李枝相互缠绕交错,中心则是一颗耀眼的橘红骄阳,左右还各自点缀有四颗小金星,这正是象征官塾总院校长的特别勋章,佩戴者便是天下所有教习的师长。 环顾台下千余站得笔挺的教习官,王耀眸中闪过一丝欣慰,近一月的朝夕相处让他与这首批教习官们产生了些许师生之情。亲眼目睹着他们成长,亲眼见证着他们思想发生转变,王耀颇感快慰。 如果可以,他是真想再教导他们一段时日,不说一年半载,一个季度几个月还是很有必要的。 半个多月,说实话还是太短了。 但是没办法,既然采用了全新制度,步子已经迈开了,那么于各地设立官塾便刻不容缓。而且现在每日都有因为严重违纪被各地监察拘捕的官吏,地方官员已经逐渐开始出现空缺。眼下打掉了世家,不抓紧赶快培育新的官员走马上任,偌大个都护府很快就会陷入青黄不接的局面。 严格说来,这一下自己步子迈的确实有些大,可这都是必行之事。旧有汉制太过腐朽,方方面面糜烂的太过严重,既然眼下时机成熟,自要狠下心来快刀割肉。阵痛无法避免,可也只有经历了这些,乱世才能终结,一切才能焕发新生。 “想必诸君都已经收到了任命,明日就要踏上赴任 的道路,在此本侯祝愿你们一路平安,到达地方后也能一切顺利。” 上前一步,王耀高声道:“选贤任能一直都是国家大事,甚是关系到一个王朝的兴衰,这半点也没有夸大。” “当朝堂之上的公卿皆为贤良,当地方上的官员都是干吏,国家的命令方能全面落实,而不是层层衰减。” “同样,当朝堂上尽为朽木,当地方上做事的全是贪官污吏时,国家政令就绝不会上下通达。在如此风气下,纵使上层作出了英明正确的决断,可经过一层层昏官之手,这份决断也会被扭曲,从而失去了应该起到的效用。” 双眼一眯,王耀抑扬顿挫道:“举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前些年黄巾作乱,朝廷发兵镇压,而一动军兵就耗费钱粮,早在灵帝登基时国家税收便已经崩坏,自然无力负担讨伐费用。于此还要讨伐叛乱,就必须加收杂税作为军费,像什么助军税开拔费也就应运而生。” “朝廷加收的这份助军税并不高,民间咬咬牙还是能够勉强负担,但坏就坏在下层的贪官污吏们竟想借此中饱私囊。各地官吏在助军税的基础上增添了无数其余杂税,例如入城费、剩女税、修城税、养械税、守备捐、穿鞋捐、赤脚捐等,林林总总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贪官们做不到。为了攫取民脂民膏为了牟取私利,各地官吏绞尽脑汁,又哪里顾得上什么国家大义什么民间疾苦?诸君,我炎黄子孙何其能忍,都能够拿着锄头农具起事作乱与官府作对,这是被逼到了何种地步!?” “故张角高举反旗,五湖四海皆有大批响应者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席话道出,全场共鸣。 在场的教习官们虽然大多都识得字,却全都出自贫苦,最高出身者也不过是落魄寒门 ,对于底层有多艰苦,他们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 因为他们就曾亲身经历过。 眼下听闻王耀之言,众教习就不免想起往昔那段艰苦岁月。而一想到那些天杀的地方官吏是如何压榨剥削自己的,也霎时就让他们恨的牙痒痒。 “我大汉也有过满朝贤良,但最终都被昏君与宦官外戚给残害至死。” “至于上层你们无需担心,有本侯在此,没有任何宵小奸佞能够作乱!随条律愈渐健全,朝中也不会出现大权臣,任何人都会受到约束,绝不可能肆无忌惮肆意妄为!而诸君的任务,就是为我都护府培育出优秀的中下层官吏。这些基层官员,都护府不需要他们饱读经书,只需要有道德有气节,在具备足够的专职技能下,兼具有朴素的是非观即可。” 环顾全场,王耀神情庄严肃穆,非常认真道:“德行与技能都很重要,但如果非要论个高低,那么一定是德行高于专职技能。纵有惊世之才,要是心术不正想着以权谋私鱼肉百姓,那他的才能再高又有什么作用呢?” “国由民组成,没有民就没有国,百姓上缴赋税维系官府,官府当以仁政待民护民。任何残害百姓的官员都是祸害,必将被监察官绳之以法!在本侯治下,民为国之本,还望诸位谨记。” “在往后的教学之中,你们不但要教授学员专职技能,更要为他们灌输这一正确的理念。不管他们评定下来再优秀,要是在道德观念这个原则上有所违背,就是有天大的才华也不会被任用。” 说着,王耀双眼一眯,肃声道:“道德理念不只在学员们身上生效,而是涵盖我整个北域都护府,其中也包括你们。” “前来官塾学习者,无论何等出身都要录用,不管豪族子弟还是农人之子都 要一视同仁,不得搞区别对待。誰要是收受世家豪族的贿赂,善待豪族子弟而轻贱黎庶之子,这教习肯定没法再做,连带着还要下狱问罪,此点也望诸君谨记。” 此话道出,顿时惊起无数回音。 一个个教习官们攥紧双拳,铿锵有力的振臂高呼起来。 “校长放心,吾辈有幸受您教诲,岂能做那等渎职小人?经您苦心说教,若身为教习不做学员表率,反以权谋私区别对待破坏官塾形象,那与禽兽何异?倘若真出此等小人,莫说监察们要将其绳之以法下狱问罪,学生们也绝不会放过他!” “学生们定不会辜负校长厚望!若违此誓,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校长放心!学生们必将牢记您之教诲,全力培养出德才兼备的官员来!” 听闻台下回声,王耀微笑颔首,旋即回头看了眼高台边侧上的佐官,示意对方可以将勋章拿过来了。 接下来只要给台下这些准教习们授予勋章,他们便将正式拥有教习官的身份,这场训话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其实也没有太多好说,稍稍劝诫一番即可。究竟教习们能不能忠实履行职责,那完全是看个人品性。倘若其心向邪,也绝非说教几句就能够改变。 不过王耀也丝毫不担心,能够通过几道考核又经集训,现在还站在场上的基本都有较高的素养。纵使有那么小部分心志不够坚定会被买通腐蚀者,那堕落也是一点一点循序渐进的。待到这部分彻底沉沦时,第二批甚至是第三批教习官也就培育出来了,后者经过更长时间的教导,无论在德行上还是教学水平上,肯定都只会比这首批教习要强。 届时不缺人手便可严查考核,将那些被腐蚀之人尽数剔出根本不是难事。 万事开头难,越往后则越轻松。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两袁相争 八月末,草木萧疏寒蝉凄切。 就在王耀将首批教习官尽数派往各郡县之际,兖豫之地忽得爆发激烈战事。 兖州牧袁绍不宣而战,在豫州方面猝不及防下迅速攻取了鲁国梁国。本要继续顺势拿下陈国,却在边境之地就吃了瘪。 与其余宗室藩王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陈王刘宠乃是实权藩王,其下属国相骆俊亦是当世豪杰。君臣两人同心协力,使得陈国很是繁荣富强,成为了豫州除却袁氏所坐落的汝南以外最为强盛的郡治。 即便是地理位置更好、更被外人所知的颍川郡,也只能与之比肩媲美,在诸多方面根本就不是陈国的对手。 陈王不仅坐拥万余郡县常备的守兵,还有三千陈郡泰平卫士和千余羽林弩骑,且人人堪称精锐。而就在前段时间,其国相骆俊还散尽家财赈济流民,新招揽了十余万部众。虽然这些新兵大抵都只是辅兵序列,却也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反观袁绍这边,本就只有十余万兖州军,此次还兵分三路进军。攻往陈国的这路偏师连防守方兵力的一半都没有,又岂可能得胜? 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该偏师非但进攻失利,还被刘宠抓住破绽率领羽林弩骑一阵猛冲。当时这路兖军立刻便被分割开来,溃不成军下只能落荒而逃。事后清点人数才知,该偏师四万大军竟死伤过半,剩下这万余残兵敗将也是人人带伤,不经过休养再难投入作战。 直至此际,兖州方面的突袭战术也以两胜一敗的战绩告一段落。豫州军后知后觉的赶忙开赴边境,好歹算是将防线给拉了起来。至于袁术本人,那是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袁绍无耻、辱没袁氏门楣,连饮数盏冰蜜水也没能缓过来。 —————— “废物,真就是一帮废物!” “鲁国相、梁国相何在!?我如此看重他二人,他们竟敢如此懈怠,真是辜负本将军的信任!” 沛国,谯城。 既作为州府所在,又作为眼下抗敌的前线,谯城戒备甚是森严。 一队 队军士行走在街道上,一旦发现形迹可疑之人,也不问缘由当即便刀斧相向。这在误杀无数无辜的同时,也确实将城中的兖州耳目连根拔起,使得袁绍方面难以得知豫州州府的任何情报。 豫州刺史府,此刻更是严防死守,无数高大魁梧的甲士把守在府衙的每一处角落。莫说敌人,就是连一只飞蛾一只蚊蝇也飞不进去。 坐在宽敞厅堂的主位上,袁术怒不可遏,自顾自大声谩骂着。而堂中的一众文官武将则全都低垂着脑袋,极力降低着自身的存在感。 “本将军平日怎么说的?我是不是说过袁绍很是无耻,什么下流的手段都用得出来,为何就是听不进去?” “要是谨记我的教诲,又岂会无有防备?鲁国梁国乃是边境所在,我早就在此设立了无数堡垒,但凡有半点警惕之心,哪里能不声不响就被迅速攻克?这下可好了,本将军苦心经营的桥头堡全都送给袁绍了,尔等说这气不气人!?” “陈王,陈王,最后竟还是他刘宠挡住了兖州的突袭,真是何其讽刺!” 眼见主子越说越气,旁边的侍从赶忙盛上一盏冰镇蜜水,战战兢兢送了过来。 正骂的口干舌燥,对于自己最爱的甜饮袁术自然不会拒绝。他一口气便将冰蜜水痛饮入肚,顿时感觉毛孔全部打开浑身舒畅,胸中的烦躁也大为缓解。 “唉,你们啊!” “真是叫本将军无话可说……” 刘宠不是一个听话的藩王。就袁术而言,他非常厌恶陈王刘宠,甚是一度到了想要派遣刺客将其刺杀的地步。 陈国不算大,和鲁国梁国差不多,面积不如颍川,疆域跟汝南郡和沛国相比那更是差远了,但其胜就胜在人口稠密经济富强。这么一小块地界,常住人口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五十四万,比鲁梁沛三郡之地加在一起还要多了四十多万人。 如此一块肥肉,看似被包在自己的地盘上归他袁术享用,可实则却是不然。 陈国虽为豫州下属,却完全独立在豫州官府之外 。它有着自己一套独有的军政规章和只效忠于陈王刘宠的小朝堂,赋税再高钱款再多,那也与豫州毫无关联。袁术眼馋陈国有钱有粮,数次以借的形式要陈王给出财物,偏偏那刘宠是块硬石头,楞是一毛不拔一文钱一斛粮也不给。这让袁术对其印象极差,常常当众辱骂抹黑对方,就差没派人去杀死刘宠了。 至于为什么没派刺客,那完全是想起往昔王耀跟他说的那席话,成大事者应当有广阔心胸,绝非意见稍有不同就要抹杀掉对方。对于这番真心劝告,袁术听了,但也只听了一半,他没搞死刘宠,却也没把关系搞好,究竟这么做是不是还不如直接搞死对方,暂时还看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很确定,那便是袁术现在感到很丢面子。 眼下袁绍不宣而战,亲近听从自己的鲁国梁国眨眼便被攻陷失守,偏偏就是那陈国巍然不动。陈王非但挡住了敌人,还打得那路兖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这叫袁术情何以堪? “主家,抱怨无用,袁绍来势汹汹,还是要尽早寻出对策才行!” 见袁术怒色稍敛,其麾下主簿阎象上前一步、展臂道:“当今之计,在于巩固防线,连结外援。陈王兵强马壮,有他坐镇西面定稳如泰山,只消在颍川边境安排一军作为策应,便可保证后方无忧。” “我豫州主力当聚于沛国,建营设寨层层防阻,此条防线以州府谯城为核心、往左右边境线展开。只要避战不出,就能保证兖州军难以寸进半步。” “主家与镇北将军有旧,大可亲笔书一封求援信,王耀得信必然来援。北域都护府大军一到,危难立解、攻守霎时易势也!届时不说我豫州无忧,甚是还能借此北扩,吞下兖州以南半壁江山。” 阎象一席话道出,袁术怔了怔,旋即怒色不再,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袁术虽贪婪宝物,但这只是一种习惯。毕竟从一出生起他就贵为袁家嫡子,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又岂会满心都是财货?有时只不过是 为贪而贪罢。 相较于情感,钱财可谓不值一提。 昔日他与王耀相识,两人一见如故,不过初次会面就把酒言欢畅所欲言。在那一夜,他们虽无正式进行大礼,可也确确实实将对方视为了结拜兄弟。 之后自己送出许多财物,这肯定是在极大程度上帮到了王耀,但袁术却并未觉得自己付出了多少。毕竟对他来说,那份厚礼虽重,却也实在谈不上什么。 五千万现钱,上等粱米十万斛,精制札甲三千具,劲弩三千张,以及顶级袖筒铠一千套。现钱和其他实物的价值加在一起,大抵也就是个一亿钱。一亿钱虽多,但他袁术是富可敌国的袁氏嫡子,纵是再送上几份这样的礼物,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故此袁术没觉得王耀欠自己多少,反而是自己一遇难关就要请兄弟出手相助,实在是叫他感到脸上无光份外难堪。 第三百五十五章 突袭陈留 陈留,承匡城。 承匡又名匡城,其名自古有之,相传女娲便是诞生于此,这也是春秋战国城址之一,临危不惧的典故便出自于此。 早在春秋时期,承匡便作为宋国西部边境重地,战国时期又归属于魏。秦灭魏后,于此地设承匡县,承匡城便为县治所在。然而因为地势较低,此城常常低洼积水,县治最终移至惠济河以东的襄陵,襄陵也随之改名为襄邑,承匡城遂废。 汉继秦后,年久失修的承匡城时而被用时而弃之,在袁绍入主兖州后,承匡作为连结豫州的陈留桥头堡,又再次作为军事堡垒被复用,只不过虽被使用,却也没有太过重视,大抵就是个象征性的要塞罢了,毕竟袁绍并不认为袁术会先自己一步发动攻势,那么又何必将太多心思放在防御手段上?这根本就没有意义。 事实也正如袁绍所想,终究是兖州先一步发动了攻势。闪击之下鲁国梁国眨眼就被攻陷,战线霎时便拉到豫州内部,双方交战地点不断南移,北面兖州境内袁绍方的防御措施压根就没有用武之地。 …… “唉,真是倒霉!为何我等就不能随主公讨伐豫州,多么难得的机会,却被安排在这破城上防守,这哪有敌人?” “誰说不是呢?邻村的大黄他们都随主公进军了,此战回来可能都升什长了,俺却还只是个小卒子……唉,既从军,就该上阵杀敌博取功名!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真是命苦啊!” “不能上阵杀敌,咱永远都只是个小卒子,永远都是最底层!” 深秋的夜有些寒冷,虽然不比凛冬,但盯着吹久了,人也是受不了的。承匡残破的城头上,值夜兵卒们只能坐在稍稍避风的塔楼中围烤篝火,这才能勉强保持身体温热不着凉。 值守是件苦差事,尤其当值守的这座堡垒几乎永远也派不上用场 时,这苦差事更就成为一种精神上的煎熬。 即便再是轻松简单,这种一眼就望到尽头的枯燥生活,实在叫人提不起劲来。 年轻卒子们不甘驻守破城,嘴几乎就没停下过。而少许几个老兵闻言,则都只是苦笑,没有半点附和的意思。 还是太过年轻,真真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上阵厮杀哪有驻守后方好?武艺平平还想着杀敌立功?想的太过简单!满心想着斩下敌人首级建功立业,殊不知自己的项上人头也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功勋。 “唉,年轻人总是不知足。” “年纪轻轻莫要太过气盛,需知俗话常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能在这安然烤火,不比跑到豫州去冲锋陷阵来的舒服?那孙坚你们可都知道,如此强人面对乱箭齐发,该死还不是要死?” 终是听不得年轻人胡咧咧,一个年迈老卒轻抚胡须,缓缓道:“你等家里都还有双亲待养,有的还有婆娘孩子,能留守在后那都是造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们是觉得自己的铠甲比孙破虏的更坚硬,还是战技比他更精湛,更勇武?” “如果你们自认比不得孙坚,又何必满心想着去战场上送死呢?” “王侯将相一句话的冲突就可能引发战争,而付出性命的却是你们,哭泣的却是你们的父母。尔等只需要知道,什么功名利禄那都是有命才能享受的。” 此话一出,那些不断抱怨的年轻士卒们话音一窒,一时竟无言以对。 然而世上永远都不缺乏反驳者,在大多士卒闭嘴不言之际,也有几名青年张口便反驳道:“孙破虏那是中了蔡瑁奸计,蔡瑁将有声箭无声箭混在一块射出,试问有誰能够全盘挡下?非但如此,在那锥头箭簇上,还全都涂有剧毒!” “要不是这样,堂堂孙破虏当世之英雄,又岂会折在蔡瑁这等小人手中 !?” 听闻此话,老卒面露讥笑。 “老夫可没说孙破虏不是英雄,可就是这么个英雄也难免阵上亡,至于你们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别人都不需要用啥有声无声的毒箭,就寻常箭矢一阵乱射,尔等挡得住么?真是可笑至极,好心劝你们保全性命,战事能免则免,却还与我争论上了,随你们罢!反正死活与我无关。” 老卒一席话道出,年轻士兵们终究是没有再言语。 不过从他们那不太服气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们并没将这席话听入耳中。 篝火中的干柴噼啪作响,寒风还在不停息的啸动着,夜也仍在继续。 —————— “这就是承匡?还真是残破。” 望着常年未经修缮的承匡城,刘宠眉头轻挑,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作为陈留门户,承匡竟如此残破,看来袁绍是真没将本王放在眼里。也好,这回就叫此等乱臣賊子知晓本王的厉害!架强弩,上钩索,速速破城!” “诺!” 刘宠一声令下,其身后的一众陈国兵将迅速忙碌起来。 千余羽林弩骑毫无顾忌的策马前冲,根本不在乎马蹄声响会不会惊动承匡城中的守军。 而三千陈国泰平卫士则从辅兵手中接过钩索,一字排开将承匡城四面包拢、大步朝着破城快速逼近。 至于剩下的五万辅兵,则较为整齐的列成一个个方阵。他们纷纷振臂高呼,不断鼓舞着己方士气。为何没一块压上去,一是他们不如泰平卫士精锐,并不会攀爬钩索,二是也没那必要,如此一个破城守军不会超过千人,三千泰平卫士足矣。 “宗王在上,不知我等该当如何处置这承匡城中的袁军?” “首战自当杀敌扬威,况且我军是以奇袭,不应浪费时间在俘虏身上。” “诺!” 虽然刘宠没有明说,但下边军将还是瞬间便领会了其话中内涵。没 有多言更没有劝说,军将立刻便策马前去宣达不收降卒尽数斩杀的王令。 这谈不上有多残忍,毕竟战场的主旋律本就是残酷的。纵是虐杀降者也没誰会来谴责,就更别说直接不接收了。 即便传了出去,也绝不会对刘宠英名造成半点不好的影响。 …… 看着各就各位就要开始破城的下属,刘宠神情刚毅。他转望向那插着袁字大旗的城头,情不自禁心生感慨。 攻占承匡城,不过是他光复汉室的第一步罢。在接下来的这几日里他要率部奇袭陈留全郡,争取一口气将这陈国邻郡吞入肚中。陈国固然繁荣富强,但一郡之地终究太小,自己志在天下,要想力挽狂澜复兴垂危的汉室,根基就必须要扎实。 陈留疆域算不上大,可也有近九十万人口。藩王与寻常诸侯相比,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背负着汉室宗亲这块金牌子,在大义上具有天然优势,自己一旦入主陈留就能以宗王的名义招募救国义士,陈留九十万人口,自己只要手段齐出,顷刻间便可以拉出一支近十万人的大军。届时算上自己手上现有的十余万军队,他便可以对外号称坐拥五十万义师,接着自称辅汉大将军,以陈国陈留为起点,向东西左右同时进军,只要以迅猛之势攻克兖之济阴、司隶之河南,他便坐拥四郡之地,真正从豫州独立出来成为一方霸主。 最关键的是,只要打下陈留以西的河南,他陈王便可以光复旧都雒阳! 雒阳作为具有重大意义的关键点,只要占领此地,他刘宠便在某种角度上获得了正统。就是远远还没到可以登基为帝的程度,也能让天下人都觉得他可以光复汉室。只要众望所归,又何愁大业不成?就是不拿下济阴郡都无所谓,只要占据陈留夺下河南,自己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投效者!复兴汉室,舍他其谁 !? “刘氏江山,终究是要靠刘氏宗王来挽救!无论袁绍袁术,亦或是那王耀陶谦都是靠不住的,此等异姓诸侯,胸中哪有国家大义,全都不过是拥兵自重的狼子野心之辈。” 摩挲着腰间那华美庄重的天子赐剑,刘宠目光锐利,其志不可动摇。 他自幼苦练武艺研学兵略,为的就是保卫汉室。数十年如一日的勤勉理政、操练兵马,也正是为了今天。 在他看来,益州牧刘焉、荆州刺史刘表都不配称作汉室宗亲。 两人明明都坐拥宝地权势滔天,常备精锐州军十万,必要时都可以瞬间拉出三十余万大军。可他们掌握着足够拯救大汉的力量,在国家危难时却无动于衷,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作为。最初刘表还算得上是个英雄,毕竟他走马上任时荆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刘表没有携带一兵一卒,一到荆州就拉拢到了蒯家蔡家的效忠,借着两大豪族的威望及势力,刘表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取了荆州坐稳了位置。到此为止他都还算个豪杰,可就在成为权势滔天的荆州刺史后,刘表却瞬间废弛了,天天只顾着寻欢作乐,再无半点壮志。 其近日出军扬州,也不是为了拯救汉室,完全是为一己私利,诚算不得英雄豪杰,更是辱没了汉室宗亲这个头衔。 要说刘表是宗室敗类,那刘焉就更不是个人了。其为益州牧,为皇帝管理益州天府之国,结果瞧见天下动乱,刘焉竟然就把通往汉地的道路给截断了?自此他就这么缩在地盘上称王称霸,再不跟大汉有所往来。听最新消息,其近期竟还打算在那一亩三分地上登基称帝,认为有群山峻岭作以阻隔,再是为所欲为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真真就是个乱臣賊子,所作所为甚至比董賊还要恶劣。 刘焉这是分裂大汉,这完全是要将益州从汉土之中分割出去啊! 第三百五十六章 首战告捷破承匡 “怎这般吵?” 夜空中忽得下起小雨,承匡城头的一众守卒骂骂咧咧的怒道天公不作美,忽得有几个耳力不错的青年听闻城下传来呼喊声,顿时满面诧异的起身,冒着小雨来至城墙边上朝下望去。 几人这视线刚一聚焦,瞳孔便是立刻微缩颤抖。 青年兵卒们双目圆睁,仿佛瞧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一般。霎时他们张嘴欲要呼喊,然而还没等这惊呼出口,便有数支强劲弩矢从下方激射上来,精准贯穿了他们的脖颈。 “唔唔……” 嗓子一甜,感到咽喉传来的剧痛,几个年轻士卒死死捂住脖子。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用力,都无法如寻常那般畅快呼吸。 反是越用力那喉口就愈痛,不断有血随劲力涌上来,这又干又痛又满是血腥气息的窒息感,实在叫人难受至极。 “咳咳,咳咳咳……” 滚烫的热血不断飙洒而出,不断从指缝间漏出滴落。无比真切的感受到生命在飞速流逝,青年们再也站不住脚,他们瘫倒在地,在无比痛苦中,脑海里也不禁回想起老卒先前的苦心劝告,只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滑稽可笑。 战场上确实有许多机会,但它更是残酷的。或许有小卒因为立下战功而升官加爵改变命运,但绝大多数卒子的命运却都相同。他们将会为上位者的立场毫无意义的死去,最终化作无人问津的一捧黄土。故此能躲远一点算一点,想想自己先前执着于上战场,真真是愚蠢至极。不过倒也无妨,这么多敌军都一声不响的摸到城下了,这承匡肯定守不住。无论想法如何,是正确还是错误,大伙的结局都一样。 “小李,大张,怎么还没个回音?” 见前去查看的卒子没有回音,老卒们顿时眉头一皱,当即便起身前去查看。 然而他们刚刚行出塔楼,霎时便瞧见了瘫倒在城墙后方的小卒们 。 “这是,这……敌袭!” 瞧见尸体的那一刻,老卒们怔了怔,旋即便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悲痛而凄厉的仰天高呼道:“快敲警钟,敌袭!” “敌军有强弩,快拿阔盾出来!” “快上箭楼探查,记得看一眼就拿盾牌护住身子,或者看一眼就立刻下蹲!别做傻子,莫要白白断送性命!” 随老卒惊呼出口,很快承匡破城中便警钟大响,零零散散的守军从城内营房中狂奔而出,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每一人神情都很是难看。 真他妈是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守在这大后方都能遭遇战事,还真是没誰了。 —————— “挂钩索,攀城墙!” “为陈王,为泰平!” “速速破城,重重有赏!” 陈国泰平卫士都是作为精锐的存在,面对年久失修的承匡城压根就不需要什么攻城器械。钩索上抛,随便扣住一处突起的墙沿,接着双臂用力便可以攀墙而上。 至于守军会不会斩断钩索?这完全无需担忧。要是长时间挂着等敌人取来重斧还有这个可能,可要是短短一会,寻常刀剑根本就斩不开这精铁制成的钩索。 若是承匡守军足够机敏,先一步发现敌人,早早熬好金汁备齐垒石等投掷物,对于此等攀墙而上的敌军倒也不是毫无办法。只是眼下事发突然,警钟才刚刚敲响敌军就已经攀爬在墙上,一众羽林弩骑也全都占据有利点位、将劲弩架好瞄好,这时城上的守军们再是积极应对,也是仓促无比,显然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制。 …… “快!快把此賊刺杀下去!” “为陈王,为泰平!” 攀爬在最前列的卫士无一不是勇士,他们率先攀至城头,面对那三四杆刺来的长枪毫无畏色,怒吼一声就拼尽全力朝内里突撞进去。即便如此行径的结局注定是死,他们也无怨无悔。 食得君王禄 ,奋勇为君死! “顶出去,快给他给顶出去!” 见杀上来的敌军竟然如此骁勇,连刀剑都不抽出就撞进来,摆明了是要用性命为下边的同袍闯开通道,这叫承匡守军们又惊又惧。他们顾不上倾佩,连忙操使着长枪就朝敌军锐士那腰腹捅去,说什么也要将这赴死之人给推下去。 然而陈国泰平卫士们既然采取这套搏命的破城打法,自然也就对守军的应对措施早有预估。这些攀在最前头的勇士甲胄款式与寻常卫士不同,他们没有披戴相较廉价的札甲,而是配备了经过千百次锻打和抛光的一体式胸甲。这种甲胄有些类似明光铠,甲面光滑坚硬且有弧度。长枪短矛若是不找准角度匆忙刺击,莫说贯穿,大抵甚是会打滑斜擦而过…… 此际,城上守军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狡猾的敌军还在甲面上涂抹了油脂,这使得守军尖锐的枪头根本无法顶住光滑的甲胄,空有一腔蛮力也全被泄去难以给出一股向外的推力。 关键的时机总是转瞬即逝,一番刺枪没能起到效用,攻方锐士便已跃入城头。 他们怒吼咆哮着,张开双臂不顾一切的上前揽住守军,为后来者硬生生挤开一条道路。愤怒的守卫们换上短刀长剑,二话不说就是一阵猛砍狂捅,面对蓄力而发的短兵器,再好的甲胄也难以起到多少防护作用。霎时间血肉横飞,这些一头撞入城头的泰平卫士们眨眼就被砍杀肢解,鲜有留下全尸者。 然而就是这么个空当,后方的泰平卫士们已经接二连三的攀了上来。 “该死的杂碎!” “我必要尔等血债血偿!” 看到同袍凄惨的死状,这些装备精良血性十足的悍勇卫士们登时便红了眼眶。但他们虽目眦欲裂却并未失去理智不管不顾上前攻杀,而是三三两两的拔出佩剑结成战阵,坚守在铁索旁护卫。 接下来的每一次呼吸间,都会有泰平卫士攀上城头、拔剑汇入战阵。 “快,快把他们赶下城墙!不然我等都要死!” “杀啊!都给老子冲上去!” 夜风之下,城墙上艰难燃烧的火把忽明忽暗。眼见攀上城头的敌军愈来愈多,一众守军再是不愿,也只得一拥而上朝那钩索旁的敌军战团杀去。 现在赶紧夺回城墙控制权,他们还有守城优势。要是待到敌军主力攀上城头,己方那可就完蛋了。 “为陈王,为泰平!” “为兄弟们报仇!” 见守军杀来,泰平卫士们丝毫不惧,高举刀剑就朝前挺进而去。 他们都是陈王苦心训练的精锐,个个人高马大。反观守军都是群瘦弱无力的弱鸡,被安排在此地驻守破城,连套甲胄都不曾披挂。说白了对方就是袁军中最不受重视的杂兵,安排在后方守备也就是起到个象征意义,真派到一线去作战起不到效果不说,还要供给军粮浪费物资。 本就在装备及素养上具有巨大优势,再加上心理优势,一下就使得泰平卫士们势如破竹。他们以寡敌众非但不显劣势,甚至还将冲来的守军们撞散、给硬生生往后碾压而去。 “为陈王,为泰平!” “宗王在上,焉能贪生畏死!?兄弟们随某冲杀!为陈王,为泰平!” “为大王效死!” 声声雄浑有力的怒吼从前方传来,节节敗退的守军们面色如土,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惊惧。此刻他们再不去想什么杀敌立功升官加爵了,满心只有着如何保全性命,如何平安回家。 在敌军甲士的强力挺进下,无时无刻都有守军身首异处。 这虽然与经验素养关系密切,但更为相关的还是装备。守军一枪刺出不是刺空就是打滑,挥刀斩去就更是无效了,再锋利的刀剑也划不开那厚重铁胄。无奈之下防守方只能 使用短兵戳刺、长枪刺喉的方法才能勉强杀敌,如此一来十成功夫也就被限制到只剩三四成。 然而泰山卫士们手段就多了,面对连皮甲都未配备的守军,他们只需要舞动手中刀剑,不管是砍是挥是划是削,每一次出手都必然能够起到成效。 一方身无寸铁束手束脚,一方披挂齐全不遗余力,厮杀起来自然无需多说。 “挺住!都给老子挺住!” “阵脚一垮,誰都要死!” 逐渐难以支撑,守军们被挤压到城墙边侧。霎时弓弦齐鸣,支支弩矢呼啸而来便瞬间射死一二十人,其余幸存者在赶忙躲离的同时顺带瞟了眼城下,登时便心惊胆颤,那本就消极的斗志彻底沉入低谷。 只见城下千余披甲弩骑正在不断游戈着,一见到有守军露出身影,二话不说就是一阵乱箭射来。而在精锐弩骑的后方,密密麻麻的兵卒排列成了六七个大阵,粗略一看每个军阵都该有着上万人。每个军阵中央还都立有明黄色的藩王大旗,其上绣有红色‘刘’字,该真是宗王驾到。 虽然在大汉体系中,藩王们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毕竟是刘家的王,多少还是具有一定的正统性。纵是并未手握实权,各地诸侯们一般也会予以治下藩王们足够的尊重。诸侯都如此,下边兵卒们自然就更不用多说了。 不管大汉再怎么垂危,但现在毕竟还是汉朝。像什么皇帝什么藩王,在平民百姓和寻常的官吏兵卒眼中,依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正统所在。眼见来者不是瞎扯大旗瞎吹嘘,而是真正的宗王驾到,本就陷入劣势的守军们顿时再没有抵抗的意志。 “不知竟真是宗王驾到,先前实在是冒犯了,我等愿降,请诸位代为转达!” “大人饶命,我等降了!” “俺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绝不可死在这里,誰要守誰守,俺降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平叛路上 杀伐逐渐停息,夜却还在继续。 秋风肆意的吹刮着,承匡城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息。 城头上,袁字旗已被砍倒烧毁,取而代之的是陈王那面威风八面的宗王大旗。这面王旗无论从材质还是规格上都要远胜袁绍的诸侯旗,迎着夜风王旗飒飒舞动,象征着承匡古城从此刻起正式易主。 “大王,现在袭往何处?” “是直取郡府还是……” 古城下方,将军褚卫浑身是血,正神采奕奕的朝刘宠抱拳问话。 由于刘宠下令不收俘虏,故此七八百个丢下武具选择投降的守军自然就只剩死路一条。褚卫也参与了这场屠杀,他亲手斩死数十人,浓烈的血腥气息顿时唤醒了武人沉睡已久的斗志,此际褚卫只觉得手中长刀饥渴难耐,满心想要上阵搏杀。 “先夺睢县再取济阳,截断陈留与外界的联系,最后攻伐郡府及后边的封丘酸枣。” 瞧见麾下战将斗志高昂,刘宠面露欣慰之色,要是军兵将校们全都斗志昂扬,又何须担忧大事不成? 上下一心,君臣协力,他定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拯救这垂危的汉室。 —————— 并州,上郡。 鼓声齐鸣,旌旗飘扬,密密麻麻的披甲兵卒行进在路上。 宽大平坦的官道上,屹立有并州方面派来的军士。这些并州军们面无表情的驻守在各自点位上,只要借道过路的凉州军不偏离预先规划的路线,他们便如围栏一般绝不会开口道出半句言语。 庄严肃穆的并州卫兵们,极大程度震撼到了西凉军卒。他们实在不知,既然无人监管,又何必如此郑重的站哨? 腰杆挺得那么直,是很累的! 有人赞叹有人不屑,有人沉思也有人轻笑。自打踏入并州境内,西凉军兵因为道旁哨卫引发 的议论就没停过。 “真是群傻子,分明没有将校督管,为何要站成这副模样?苦了自己还毫无好处,真是蠢笨!” “确实,这会儿偷点懒也没啥,站得跟门神一样,也没好处啊……” “诶,莫要再说了,好歹镇北将军借道给咱们平叛,干啥还要去非议人家下边的士兵?别丢咱凉州人的脸面。” “军容严整,真不愧是虎贲之师!” “都别说了,都别说了!” 然而小卒看不出门道,将校们又焉能不知这绝非无用之功?从站哨从日常中,就将纪律性彻底灌输入军兵的骨子里,那待到作战厮杀时,士兵们听到号令就会毫无犹豫立即做出响应。如此军队比起寻常部队,自然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后军,制止住麾下兵卒的议论,牛辅神情很是复杂,他望着那站姿笔挺的并州兵们,忍不住喃喃道:“练兵有道,真就是练兵有道啊!” “真不知是如何训的,竟能将腰背挺得这般笔直,即便没有将领监督,士兵们也能如此自觉,镇北将军练兵有素啊!” 在左右亲卫的簇拥下,牛辅策马行于军阵中,他望着路旁站哨的并州卫兵,不管是嘴上还是心中都感慨万千。 难怪王耀能够战无不胜,坐拥纪律如此严明的强军,又岂可能战敗? 要是凉州军也如此,又哪里会…… “唉!” 叹息一声,牛辅神情低落。 早在数年前,那时王耀与岳丈董卓关系亲密,就曾数次劝谏岳丈从严治军。要是那时董卓听取了这建议,只怕这么多年下来,凉州军早就令行禁止了罢! 具有足够严明的军纪,又哪里会去掳掠百姓?而如果没有犯下那些残暴至极人神共愤的恶行,己方也绝不会沦落至今。 可笑董卓为头领,自己和一众同 僚为将校,非但没去约束下属,甚至还带头去搜刮民脂民膏,如此军纪岂能不崩坏?西凉军的名声又岂会好?被天下同恶、被天下诸侯联盟讨伐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自找的罢! “真就是咎由自取,我等沦落至今,又能怪得了誰啊……” 望向前方那缓慢行驶的奢华车驾,牛辅脸色复杂。董卓作为他的恩相又作为他的岳丈,可以说自己能有今天,那全是靠董卓提携也不为过。牛辅不敢有异心,但这不妨碍他对前路感到忧愁。 董卓身体不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按说不该如此,董卓作为武人又没有什么旧伤,眼下正值壮年,又哪里就到了体内千疮百孔的程度?可事实正是如此也由不得人不信。如今董卓浑身都是虚垮的肥肉,稍稍动两步便会汗流浃背,纵是已入凉爽的深秋,那虚汗依旧是止不住的冒出。作为对方最亲近的女婿,牛辅对董卓的情况很是了解,如果岳丈再不改正生活习惯,只怕都难活过明年的今天。 这绝非危言耸听,董卓暴食暴饮,每日无酒不欢,除此还有生食婴孩的习惯,这样的人,寿命又岂会长久? 能到今日还没出现问题,没患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病症,其实都算福大命大了。 董卓死则死矣,问题就在于他没有继承人。没有子嗣,这也就意味着其一旦死亡,偌大个西凉军便会立刻分裂。届时他牛辅的处境就很尴尬了,失去岳丈作为依靠,他牛辅的地位肯定会一落千丈,说不准还会被其余将校给吞并掉。 此等景象绝非空想,而是非常有可能发生。本作为董卓女婿,在对方没有儿子的情况下,他牛辅便是最适合担当继承者的人选,然而自己能力确实不足,董卓身体也 确实太差,由不得牛辅不忧。 他担忧董卓将自己定为继承人,可自己却没有能力驾驭住李傕郭汜等将领,更担忧董卓还没将自己定为继承人就哪天突然暴毙了。可不管心中怎么想,牛辅也不敢去催董卓早些敲定继承者。 这不是在侧面告诉老董,你命不久矣么?要真这样说了……啥都不用再算计,暴怒的董卓可能当场就把他给剁了。 难啊! 望着平坦的官道,牛辅愁眉苦脸。 还真就是人与人的欢喜并不相通,如今王耀施以援手大势回转,西凉军得到了东山再起的契机,这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时刻。然而因为各自私欲,亦能演变出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景象来。 —————— “贤侄,快快饮酒!” 豪华的宽大车驾上,董卓笑容满面。 此际他已经收到了北域都护府方面送来的刀兵铠甲,并且也全都下发下去了。 面对手持叛军兵力布防图的王腾,董卓除了热情接待,也没啥拿得出手的物件了。搜刮空司隶财物的西凉集团虽然谈不上穷,但跟坐拥四州的北域都护府相比,也绝对谈不上富有。 王腾为王耀之亲兄长,也不缺世俗之物,拿什么黄金美玉来赠予笼络非但起不到效用,反而还丢脸面,这点董卓还是很清楚的,故此他打出的是一手感情牌。 “贤侄,不知你与振武他可否还需要什么官位?若是需要,只管跟叔说,要不就让你们父亲担任太尉,让振武担任大将军?这没啥麻烦的,不过就是一句话罢,小皇帝绝不会有意见。” 提到皇帝,董卓面露傲然,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也便是执掌朝堂了。 历朝历代的大权臣中,能够似他一般将皇帝当作提线木偶一样摆弄的,也还真就没几个。 只是没有张 让赵忠的那种恶趣味,要是真想,他董卓完全可以让大汉天子称呼自己为董阿父,这对董卓而言没有半点难度可言。 “诶,相国无需如此。” 看着与昔日相比要显得格外肥胖的董卓,王腾心中感慨万千。 印象中那个威武雄壮的边关悍将、那个和气亲善的父亲挚友、那个慈眉善目的长辈叔伯,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倒也不是说见不得董卓权倾朝野,他能走到这一步那也是他的本事,问题就在于这个笑容满面的叔伯,究竟是怎么做到随意屠戮百姓而毫无负担的? 什么残害忠良那都不用去说,在政治中只有倾向和立场,没什么忠良好坏这种说法。既然政见不同互为敌人,那自然就要想办法弄死对方,那再是什么忠良都是一样的,不可能因为敌人有崇高的志向就不杀他,董卓排除异己灭杀政敌,这一点无可厚非。 王腾并非宅心仁厚之人,并不会因此对董卓产生什么别样的想法。 但是掳掠民间屠戮百姓,那又与灭杀政敌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董卓此人,说其罪行罄竹难书也毫不为过。若是换个人,王腾一定对其拔剑相向,杀之而后快。偏偏对方与太原王氏有着不浅的交情,这叫王腾不管心中有何想法,面上却也只能笑着应付。 “多谢相国,不过升官加爵就免了。都护府刚刚建立不久,振武他厌恶豪族子弟,故此并未委任多少世族中人为官,一时就显得有些稀缺人才……” “此次来前,振武特意叮嘱我向相国讨要一个贤才。其名贾诩字文和,出自正统儒学世家,正在相国麾下牛辅将军帐下担任辅军一职,不知相国可否割爱?” “什么?一个小小辅军?那定然是可以,贤侄等会便把人领走罢!”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叔侄相谈 董卓震惊 听闻王腾要人,董卓怔了怔,正还担忧对方是不是想要挖走李儒,如此一来他麾下还真就没有出谋划策之人了。可一听清那人名唤贾诩,只是个小小辅军,董卓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便允下这请求。 贾诩的名字他是听说过的,先前李儒献出退敌之计,那诏书就是贾诩写的。 不过此人除却有一手好书法,又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才能么?好像没有罢!不就是个略有小聪明的儒生,王耀要去便要去,他老董可没有半点舍不得。 “这贾诩的事迹咱家略有耳闻,当年他察孝廉为郎,因病辞官,返回家乡时在汧地遇见了叛乱的氐人,同行的数十人都被抓获。贾诩扯虎皮,说自己是段颎的外孙……那时太尉段颎久为边将,威名震慑西方,叛氐被唬到了,不敢加害他,还与他盟誓后将他送回,而其余同行者全都遇害了。” 一席话道出,董卓微微一笑,既没欣赏也没憎恶的平淡开口道:“能够随机应变扯虎皮来保全自己,由此可以看出,贾诩此人颇为圆滑。可当时他已经唬住了氐人,甚至双方都盟下誓约结为友人,他完全可以将计就计保全同行者。有此救命之恩在前,那数十从雒阳退回凉州的郎官们自然会奉贾诩为先,眨眼便笼络数十地方豪强,如此良机他竟能放过……” “依咱家看来,这贾诩无大勇更无大志,纵有些许小聪明,也难成大事也。” “相国说的是,不过这是振武交代给我的事情,小侄照做即可。” 没有太过听信董卓的评价,不过王腾面上却是连连颔首。其实董卓不看重贾诩对于己方来说是一件好事,不然要其放人只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贤侄,你说振武厌恶豪族子弟,故此并未委任多少世族中人为 官,这点好,这点好啊!那些世家大族一个个人模狗样儿,说起话来也是引经据典冠冕堂皇的,可实际上呢?最大的祸害就是他们!” 看着谈话兴致不算高涨的王腾,董卓有些没话找话道:“世人都说咱家残暴,却不知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公卿比起咱家来也好不到哪去!” “咱家在雒阳抄灭无数大族,他们府中的资产,那是好好营生几百辈子也赚不来的,如此多的钱财,那还不是从黎民百姓身上搜刮来?他们的本质与咱家没有什么不同,为何遭受天下骂名的是咱,而不是那些公卿?” “这只能说明咱家是个实诚人,他们都比咱家虚伪,要更加龌龊!” 王腾闻言不语,董卓说的不完全对,但也不完全错。 世家大族确实没几个善辈,实际上比起董卓也好不到哪去,不过他们更擅长伪装,即便本质同样残暴,外表却是和善仁德。别小看这张皮子,有时成敗之间的差别就是这么点。 “也不要觉得咱家滥杀无辜,说难听点在这年头还能活得滋润,在那司隶京都有庄有田者,又有几个善类?” “要说咱家在贫苦地方挥舞屠刀,那是残暴了些,可为了大计也顾不得太多,但在司隶这种富贵地方,本就没几个好东西,杀就杀了,又谈什么残暴?若我只杀贫民,士大夫和那些豪族的利益没受损甚至还能尝到甜头,咱家又岂会背负污名?有世族们帮忙遮掩,咱就是屠戮成千上万的贫农,对外也能传出仁德之名。” 自成一套逻辑,董卓侃侃而谈。 “正是因为咱家不畏强权,要掳掠钱财就不看身份全都抢,甚至越有钱咱越上心,那些士大夫家里都被搬空了,这才会如此反对咱家。文人手上有笔,那咱名声可不就越抹越 黑么?其实咱杀的底层百姓还真不多,又没几个钱,盯着贫农有啥意思?要搞就搞大族,随便抄一家都比得上数万贫农了,咱杀的主要都是权贵,可权贵的笔杆子不写这些,他们只会说咱残暴不仁,屠戮百姓残害忠良……” “不过倒无所谓,誰骂咱咱就杀誰,咱丢的是名声,而他们丢的却是性命。” “依咱看来,振武不用世族子弟太对了!大汉能到今天这步,全赖他们所赐。咱先前来到司隶,一路走一路罢官,一轮下来基本原有的这些地方官全给罢了,再从当地豪族中选取了亲近咱家的人任用,本以为有知遇之恩在这,这些被咱家选取的官吏们会与我同进同退,誰曾想当时袁绍小賊高举反旗组建联军,这些官吏居然也全跟着反了。由此可以看出,豪族子弟心中只有私利,没有半点情谊可讲。” 言至于此董卓双眼一眯,他喂了自己一盏水酒,脸色也随之微微发红。 “此次凉州叛乱,韩遂马腾为主导,而这二人难道不也是出自世族么?” “门阀该灭!当今天下有名有姓者皆为豪族中人,然而这些人却全都用不得!他们饱读圣贤之书,心中却毫无半点道义可言。贤侄你看我西凉军从极盛逐渐衰落下来,离开逃走的人不计其数,可他们大多却都是出自豪门,读过几本书的人。从始至终一直坚定站在咱家身边的李傕郭汜牛辅董越都是出自草莽,以前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可他们哪个又没有才能?” “正是因为有这些出身微末却忠心耿耿之人全力辅佐,咱家才能成为贵无上的相国啊!反观那出自名门的李肃,自认飞将军之后狂妄自大,成天拿着两本兵书看不起李傕郭汜,咱家那时也是鬼迷心窍觉得这是能人给予了 重用,可实际上他也没立下多少战功,最后竟还想着谋逆……” 深深叹息一声,董卓连饮数盏水酒,那张满是肥肉的黑脸上尽是落寞。 虽然李肃这个案例恰好印证了他的观点,但每每提及对方,却还是叫董卓感慨万千。他待李肃极好,只差认为义子了,然而这准义子却暗结王允,竟然打算亲手杀死他董卓,换到誰身上都不好受。 “相国何必伤怀?来,饮酒!” 听闻董卓一番似教导似感慨的言语,王腾感到受益良多。 他举起杯盏向董卓敬酒,索性也不再做矜持之态,与对方畅所欲言起来。 聊天闲谈,其实在某种角度上,其本质就是一种消息的交换。叔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难免提及北域都护府,王腾素有分寸,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就是这么随口道出的些许信息,便足以叫董卓心生震撼。 “什么?你是说都护府大兴官道,一条条足以容纳八车并行的大道遍布整个都护府治下四州,将郡县紧密相连?” “什么?你说一种名唤曲辕的新犁又小又轻,一人一牛就可以运转,一天下来还可以耕出三亩地?” “什么?你说官府有马不组建骑兵,反而去搞那啥公共马车,方便下边的贱民们日常出行?跨县只要十五文钱?” “什么?你说每个县城都设有赈民署衙,专门赈济没有子女的老人还有孤儿?这有甚意义,不纯纯浪费钱么……” “啥?百姓常常自愿捐款,资助官府做大做强?你说这不是苛捐杂税,而真是他们自愿的!?” 一问一答间,董卓有些迷茫了。 他不知道王耀为什么会这么傻,作为统治者不剥削百姓去享乐,竟然还挖空心思为民众谋取福祉,难不成自己那侄儿,还真是个周文王 一样的圣贤? 他更不知道底层民众们为什么会跟失心疯了一般给官府送钱,醒醒啊,你们可是被压迫的鱼肉,居然自发给官府捐钱?这他妈不是脑壳有病是什么? 尽管很不愿意相信,但董卓也知道王腾是个实事求是之人,再说他也没有必要骗自己,北域都护府内的情况只会比其说的更好,绝不会有半点夸大。 而这,就足以让人感到震惊了。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倘若王耀有这需要,执掌四州的他完全可以在顷刻间拉出百万大军来。意识到如今王耀手中掌握着何其强大的力量,董卓心中的骄纵也随之减轻许多。凉州人就是这样,畏强欺弱的本性已经深入骨髓,在意识到王耀只是一声不吭,实际势力已远超寻常诸侯后,董卓面上就不自禁浮现出些许讨好。 “贤侄,你我两家素来交好,先前拟定的婚约因为各种事宜而搁浅,眼下振武治内歌舞升平无有战事,何不趁此良机早些寻得良配诞下子嗣?” “坐拥如此庞大的势力,若是没有子嗣继承,又哪里说得过去?” “不如就继续履行先前的婚约罢!” 挪了挪屁股,董卓稍稍靠前:“眼下西凉虽被叛军占据,但韩遂马腾底气不足没敢动我董家,我军借道奇袭剿灭叛军,咱立刻就让孙女出嫁,送往高邑与振武完婚可好?” 王腾闻言一怔,刚要摇头拒绝,却又是有些犹豫。 究竟现在是否愿意接受这桩婚姻,那完全是王耀自己的事情。他王腾虽为王耀兄长,却也没有资格贸然插手。 故此,即便王腾觉得王耀大概是不会接受,却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而董卓见状却是双目一亮,心中暗道有戏。他连忙举杯送酒,张口便岔开话题谈论起别事,心中却已然有了决断。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再回朔方 义公值得 战火席卷天下,孙刘之争、两袁之战全都打得如火如荼,此际董卓也正在借道上郡,准备杀入凉州突袭叛军胸腹背心,又一场新的杀伐即将开启,然而这些都与王耀没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他战将虽多兵员虽广,但在刚刚吞下青州又新设都护府体系后,便已经失去了短时间再开疆扩土的能力。 倒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没必要。 现在整个北域都护府都在稳步前进,因为没有过分扩张的缘故,治地内部都非常稳定,根本就不会出现叛乱等变动。待再过一两年全面整合青州、新一批官吏也全面上任接替旧有官僚后,再谋取新地盘乃是最稳妥的做法。如今王耀还很年轻,他等得起,不必急不可捺。 要是因为过分扩张而损害了根基,每日都焦心于压制叛乱,那反而不美,稳中求进方才是王者之道。 相比于捕获外界的利益,王耀更想巩固好现有的改革成果。在派遣王腾为使者前去董卓那边后,王耀便快马加鞭赶往朔方,此行意在亲临军机处进行检阅指导。要想大批量培育出合格的人才,光有一众教习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教材,需要大批标准化的教材。 如此一来,研发活字印刷术便必须提上日程,甚是迫在眉睫。 其实印刷术这项发明一点也不难,可谓没有半点技术难关,之所以直到北宋才被发明出来,主要还是缺少了灵光一闪的那一哆嗦。活字硬刷,其中关键点已经到了后世人尽皆知的地步,王耀早就想过将其落实下来,只不过是因为各种事务而暂缓淡忘,眼下旧事重提又为当务之急,自然要全力以赴尽快解决。 —————— 朔方,临戎城。 再次来到这充满回忆的城池,望着沿途那无比眼熟的风景,王耀目有唏嘘,心中莫名涌现出万般感慨。 当年自己还只是个小小的边地校尉,虽然暗中架空刺史张懿控制了整个并州,可名义上的地盘却只有这朔方。 朔方虽小,却有万般好。 这里土地肥沃,依托其盛产粮食的属性,自己从未因为粮草而困顿。这块宝地上还遍布盐泽,凭借盐坊的产出自己得以盆满钵满。以这些资本武装的精锐之师,也终于为他王耀铸就出无上的辉煌。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自己的崛起与朔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没有朔方,他王耀大抵就没有今天。 或 许换个地方他也能够异军突起,但绝不会这般顺利。这个他从外族手上硬生生夺回来的河套沃土,终也成就了他。 “主家,临戎到了。” “嗯。” 瞟了眼同样感慨万千的家将王虎,王耀微微一笑,此次他前来也算秘密行动,并没有惊动当地的百姓,更不被地方官府知晓,所以也就不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 所见景象,全为真实。 眼下这官道上的人来人往车流涌动,不含半点虚假,全都是真正的繁荣。 临戎,这郡府所在显然经过扩建,城门变大了许多,入城甬道也扩宽了不少。 此际正值晌午,人流依旧很多。城门吞吐处被分为了三块,一是供来往商队进出的通道,这里也最堵。十来家商队近百辆大车排成了一条长队,卫兵及佐官查验的效率挺高,但也架不住车多,要这些大车全部进城,该是最少也要两三个时辰。 第二条通道,是专供平民百姓进出的宽大石板路。正午这条道上人流最少,毕竟百姓进出只需出示户牌稍加查验即可,相较于商贾而言,不知要方便多少。 值得一提的是,就算这第二条通道上人很少,城门官也没有让商队借道于此的意思。商与民,属性是啥就走啥,绝没有破例的说法。 这看起来有些死板不通人情,但也从侧面表示出了官府的态度……无论如何,百姓的权益不能受到侵犯。 至于第三条通道,虽然大开着,却没有一个人选择走那。 王耀见状有些好奇,此次出行他一切从简,并没有佩戴象征身份的标志物,索性便抱着逛逛的想法径直下车。 第三百六十章 临戎面貌 心意已决 看着平老和青壮们面上洋溢出幸福满足的笑容,王耀沉默了。 虽然素来受到百姓推崇,甚是被冠以了圣贤的头衔,但王耀一直不觉得自己为平民百姓们做出了多少贡献。 他是一个封建时代的统治者,不管再是仁政,也改变不了他肉食者的本质。 自己只是没那么残暴,不会动不动行什么屠城、杀俘的行径,可就因如此,他便得到了仁德之名。 自己治下缺少人力,他又有充裕的食粮,天下纷乱有大量难民,他便接收难民为自己的子民,为地广人稀的并州吸取了足够的人力。这其实不过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可因此他便被世人称为圣贤。 早先义公的由来更没啥,自己率领乡勇义兵讨伐乱賊,只不过是常常帮助各地的乡里平定掉地方上的流寇劫匪,就被各地民众冠以了义公将军的头衔。 作为当权者,整肃吏治,树立风气,这需要理由么?不需要。贪官污吏多了,不只是民众受罪,官府的财政也会受到巨大影响,最终也会让他王耀的利益受损。 收取百姓的赋税,对待百姓温和些不是理所当然么?改进农具,地方上产粮多了,交的税自然也就多了。修官道施行公共交通,让各地之间的交流更加方便,这是利商利统治的举措,哪有动乱顷刻就可以平定,出行方便了经济自然也会便好,最大的受益者还是官府与当权者。 至于不召徭役,给民夫好吃好喝发俸禄,这更是理所应当。从民间抽徭役自备干粮修建工程,哪怕活活累死饿死也无所谓,这种恶心至极扭曲天理的制度早就该被废除。官府有钱,召民夫做事,给酬劳是天经地义,而不是仁慈,绝不是。 其实他王耀的所作所为真的都只是符合常理,并没有真为百姓付出多少。 甚至,他因为自己的个人情感,还跟残暴不仁的董卓纠缠不清……如果真是圣贤,董卓纵兵掳掠百姓,甚是为了震慑别人而刻意从民间抓来婴孩当众烹食、只为彰显自己有多么凶狠,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敗类,但凡是个人都该将其灭杀。可他王耀却因为过往董卓帮过自己,迟迟没有出兵平定这祸患,甚是还救其一命。 他王耀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复杂的普通人,他不坏,但也绝对谈不上多好。 看着眼前的老者和青壮们,耳边还回荡着他们对自己的绝对肯定,王耀心绪很是复杂。当一个观念只能说是正常还远谈不上有多正直的人都能被冠以圣贤之名,当一些谈不上多仁德只能说是符合情理的政令举措都能被称为仁政时…… 这个时代是有多扭曲?这个时代的百姓是有多悲哀? 仅是不被战火袭扰,就满足了么。 没有在此过多纠结,当务之急还是早些落实活字印刷。经这一岔,王耀也失去了再逛逛的兴致,他摆手示意围来的便衣禁卫们散开,告别老者便重回车驾。 “驾!” 驭者扬鞭,宽大车驾脱队而出,没有惊动民用通道上正往查验处行去的百姓,而是径直朝那靠右边的军用通道开去。 这午间时候,右道空无一人。 忽有未设标识的车驾朝那开去,登时便引得周围之人注目。 那平老和一众青壮也是怔了怔,显然此情此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那位年轻权贵,是官府中人?” “该不是吧!或许是有急事……” “他刚刚还下车与平老闲聊,怎么可能有急事?若不是官也不是军,走这右道只怕……” 话音突然中止,平老及青壮们双眼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 只见先前那青年贵族身后的魁梧家臣向甬道处的查验官出示了什么证物,立马便得到放行。 非但如此,把守在甬道处的一众守军竟是齐齐单膝跪地,朝那车驾毕恭毕敬的垂头行礼。佐官在狂奔传讯,城门官在全速赶来,狂热的呼喊也随之响彻云霄。 “恭迎大都护!” “恭迎大都护!” “恭迎大都护!” …… 卫士们的呼喊声传来,莫说平老及其身旁的一干青壮,便是整个城口的所有人无论平民还是商贾,全都霎时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旋即,惊呼接连不绝。 “那车上是义公将军!?” “大都护万岁!今朝能巧遇大都护真是走运,俺要转运咯!” “太原侯万岁!” “刚才从那车上下来的年轻……咳,刚才那位贵人,就是大都护?我居然有幸能离 大都护这么近?我亲眼目睹了大都护的英姿!” …… “老夫,老夫,我,我刚才是对着义公将军跺了一下拐棍!?” 待到平老及一众青壮反应过来,王耀的车驾早已离去。 回想起先前的谈话,平老激动万分,同时也感到很是后怕。此际他面色涨红,衣物却被冷汗浸湿。 无论再是宽仁伟岸的君主,那也是君主啊!君主岂能受到侮辱?即便是隐藏身份便衣行事,也必须得到绝对的尊重。 如果王耀因为刚才自己跺了跺拐棍而感到愤怒,平老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王耀因此命人将自己打杀,平老也绝不会有怨言。就算对方这么做了,也是合情合理,他依旧是众人心目中的仁君。 但对方并没有这么做。 王耀只是默然上了车驾,甚是还与冒犯他的子民们道了别。 大都护就这么走了,似乎根本不在意下位平民不知情下粗鲁的冒犯。 “这才是真正的仁君啊!” “是啊!” —————— 进入城中,繁荣之景迎面而来。 几年不见,临戎大有不同。 以往的临戎,因常年被匈奴所占据,故此城中建筑风格极具游牧特色,即便后来被王耀攻下稍作改动,但主体依旧还是异族格调。 眼下旧有建筑几乎全部被推倒重建,那些形似帐篷的低矮平房都被建成了两三层的复式楼房。街道两侧到处都是商家,打的招牌也是各式各样,比起晋阳高邑这等核心大城,似乎也并未逊色多少。 这会正是日中之时,道旁的食肆坐满了食客,小厮们端上的餐点也是种类繁多一点也不单调。既有朔方本地特色马奶酒奶豆腐等物,又有并地糒糗干饭佐以干果调味,还有司隶雒阳的烤胡饼、青兖一带的特色米粥、豫州的乳鸽等物…… 王耀当年主掌朔方时,曾大量接收各州各郡的难民,流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朔方,带来的不只是血肉之躯,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特色文化,其中自然也包含饮食文化。 在王耀较为开放包容的政策下,民间的限制少了,百姓也具有更多的选择,更加自由。虽然有家中有田世代欢的情怀,但实际上也是没有选择,并不是所有人都 想一辈子操事耕农,加之军机处在不断改革农具,务农效率变高也就不再需要那么多人去种地,这相当一部分不愿耕种和多出来的人则选择做各种营生,在官府的帮扶与支持下,各种小生意大量兴起,虽然也有经营不善最终失敗者,但大多数人却是挺住了初期,朔方也随之更加繁荣。 似如食肆,涵盖有天下各地的特色饮食,朔方的各种行业,那全都是不拘于一种特色。以往的青州难民,可能今日就是北海膏药坊的坊主,昔日的兖豫难民,也许今日就在这郡府所在开了家东郡豆腐店和小沛烧饼。 如果说当年接收天下各地的难民是种下种子,那么今日朔方的繁华便是这种子所结出的硕果。这点在临戎城中,彰显得淋漓尽致。 “东阿特色糕饼……” 透过车窗,看到一家生意爆火的糕饼店,王耀怔了怔,旋即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微笑。 东阿,是一个小县,名声不算大,自己当年率军出并讨伐黄巾时,曾在这小县下边的乡里拜访程昱,当时他与程家两位叔伯相谈甚欢,也得到了一定的资助,故此对这个地名还有点印象。 真没想到,当年流民中还有东阿人,如今他们更是改变人生,在这临戎做起了营生。 不知为何,王耀忽然感到非常满足。 还有什么能比国泰民安更美好呢? “不求别事,只求海晏河清,时和岁丰,人们不再遭受战乱之苦,人人能够吃饱饭,能够有意义的活在这人世间。忙碌在自己喜爱的事业上便不会觉得累,这才是活着,这才是生活……竭尽全力才能生存的世道应该终结了,我要一个盛世,一个再也不必提心吊胆颠沛流离的盛世。” “天下人,真的太苦了。” 看着周围景象,王耀神情复杂,其中既有满足,又有悲哀与苦痛。 都护府虽大,却也只有四州之地。就在此刻,又有多少黎民百姓在颠沛流离死中求活呢?就如刚才平老所说,中央司隶被凉州军祸乱得十室九空满目疮痍,百姓被夺去搜刮走了财产和食粮,只得背井离乡逃往外地,可又有几个人能够到达目的地?只怕大多都死在路上了罢。 自己身为君主, 消息自然远比平老一介平民广,他比誰都更清楚都护府外边的世界有多么悲惨。 司隶已经沦为一片废墟,说是炼狱也不为过。道路旁到处都是百姓的尸体,饿殍遍野也难以形容那般惨状,在董卓的残暴统治下,苟存的数十万百姓也被当作牛羊一般驱赶到了新都长安。 他们已然麻木,行尸走肉般来到新都城,大半人都死在了路上。不过幸存者也无法活太久,不管是在雒阳还是长安,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长安不是仙境,长安的天上不会下稻谷,饿死在哪又有什么区别?他们暂时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增加点人气,让新国都看起来像个国都。 “唉……” 在犹豫与彷徨之后,王耀的脸色终于变得坚决,再无法动摇。 在这一刻,他决定了一件事,在一件犹豫已久的大事上做出了抉择。 既然心怀天下,又何必拘于常情?受百姓如此拥戴,被冠以圣贤之名,不如就真的摒弃掉俗人的想法,做一个圣贤,做一个站在绝对高点为苍生而战的真圣贤? 身处战团之中,天下百姓太苦了,其中最为艰苦者莫过于司隶与凉州的百姓。 董卓是真国賊。 董卓是真残暴。 即便在道德崩坏的乱世中,他也突破了身而为人的底线。 自己以温柔乡废掉了吕布,以非常手段破坏了王允和李肃的谋刺之计。 自己救了董卓一命,情谊已经还清。 救了他,再杀了他,并不冲突。 救董卓是为私情,灭董卓是为大义,一码归一码,这谈不上虚伪。或者就算强说是虚伪那又如何?自己可以做百姓心目中的圣贤,也可以做众诸侯眼中的小人,他就是他,随便别人怎么定义。 秦始皇残暴么?爱始皇帝的人很多,痛恨他的人同样多,但嬴政在乎么? 自己比不得始皇帝,但也有无视恶语的素养,随外人说去,就这样罢。 心怀天下至仁至善者,或许也都是薄情寡义之辈。不同的角度去看,事物呈现的面貌也大不相同。 也无需再去找什么借口,就当自己是薄情寡义贪图董卓那点地盘好了,他王耀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事他做了。 “不逛了,直接开往军机处。” “诺!” 第三百六十一章 击破愚昧枷锁的利剑 临戎城,兴荣街。 作为郡府所在的五大街道之一,兴荣街占地极广,道路非常宽敞。因为大名鼎鼎的军机处坐落于此,无数能工巧匠慕名而来,在兴荣前街做起了营生。 什么徐家农具铺、杨家推车坊等店家林林总总,涵盖了各种行业的各式器具。 无一例外,这些店家制作的器具全都是军机处研发并许可运用于民间的产品。 坐落于租金高昂的兴荣前街,该处的商家追求精益求精,在此可以买到除却军机处自身生产以外的最优级器具。随便一个物件,用上三五年不坏那是基本,不少商家甚至打出了十年保修的牌子,当然质量过硬价格也是出奇的高,可即便如此也抑制不住客人们购买的热情。 兴荣街扬名在外,不少跨州商队常常来此购置货品运往北域都护府外售卖,当然这也必须在官府办理出口许可证。 治下一切的繁荣,终将以各种形式化作金钱充入都护府的财政,从而支撑维系起这偌大个体系。 …… “主家,军机处到了。” 开入兴荣街数千步,王耀便看到了大漠军机处那引人注目的标识物。 那是一片大漠上的绿洲、绿洲上的村寨,也映照了军机处的最早所在。 若说兴荣前街完全是店家,那么兴荣后街则完全被军机处所占据。 形似关卡的层层围墙,厚如城门的坚实门户,全副武装的魁梧军士,俨然说明了此地不允许闲人入内。 王虎策马上前,向门口的守卫出示了信物,当即便得到了最高规格的迎接。 手持长戈披挂重甲的军士们齐齐单膝下跪,墙上持握劲弩的射手们全都垂头致意,王耀的车驾随之缓缓驶入其中。 进入第一道门户,再经过三道冷兵器军士驻守的哨卡,车驾来到了最后一道由新式军队驻防的内关。守卫在此的步枪手们高大健壮,手中清一色的持握有安上了刺刀的最新款步枪,除却精锐驻守,内关墙上居 然还设立了八门火炮,瞧那塔状旋钮的设计,似乎还能随意转动调整方向及角度……王耀见状稍一估算,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那便是仅凭这道内关驻守的一个步枪连队,便可以在短时间内抵御住数千冷兵器军队的猛烈进攻。就算是以一敌百,也未必就做不到。 “戒备如此森严,我也就放心了。” —————— “参见大都护!” “参见大都护!” “参见大都护!” “……” 得知王耀亲至的消息,整个军机处顿时沸腾起来。各个研究处的院士们全都抛下手头事务,第一时间奔赶了过来。 也怪不得他们如此热切,全是军机处完全是王耀一手推进才得以组建成立,研发是非常烧钱的,并且这绝不是付出一大笔资金就可以一劳永逸,而是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可即便再是烧钱,只要账目干净清楚,王耀这边也从来没有拒绝拨款过,甚是连延缓都极少出现。 正是得到了财政上的鼎力支持,正是因为有无数物资支撑院士们的奇思妙想,才会有一件件精巧实用的新物件被研发出来。王耀不只是军机处的主人,他更是这个机构的父亲,而且其中还有许多跨时代发明的最初构想,也全都来自王耀。并且可以说王耀每次亲临指导,许多在院士眼中无法攻克的难题也总能被轻飘飘几句话就给解决,这叫他们如何不爱王耀? 义公将军不仅是一个战无不胜的优秀统帅、一个仁慈且富有远见的君主,他还是一个博学多才的智者,他被所有人欢迎爱戴。人们爱他,也正如他爱人们那般。 “诸君无需多礼,快快起来罢!” 在满是花朵与树的宽敞庭院中,王耀被许许多多的院士们所簇拥围拢着。人们面上都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很激动,很是亢奋的朝王耀行着礼仪。 王耀也在笑,看着这群将自己妙点子一一落实的智者们,他同样由衷的感 到喜悦。 “诸君为我都护府做出巨大贡献,见到我可以不必行礼。所有为天下做出杰出贡献者,他们的身份都是最高贵的。你们的功绩,就是乘坐九匹骏马拉动的华车也不为过。” 将热情至极的院士们一一扶起,王耀亲切的拍着他们的手背、温声道:“还望诸君再接再励,继续为我北域都护府做出贡献,继续研发出优良物件,为天下人做出贡献。我会让人在首府高邑人流最多也最为繁华的地区树立一块大碑,在其上雕刻出卓越院士的姓名及功绩,当一块碑上记满了名字便再立一块。青史留名者不该只是君主、贤臣良将,或是什么文人墨客什么当世名士。在本侯看来,你们对天下的这种实实在在的贡献,更应该被世人所铭记,你们的名字,也永远不该被人们淡忘。” 王耀一席话道出,院士们当即便欣喜若狂,不少人竟已热泪盈眶。 青史留名?说白了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匠人,最多算是能搞出新物件的匠人,匠人也能青史留名!? 但义公说能,那就一定能! “愿为主家驱使!” “愿为主家驱使!” “愿为大都护效死!” “诶,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你们每个人都是本侯的宝贝,不知比什么和氏璧还要贵重多少,什么死不死的,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微笑着摆了摆手,王耀看着已经感动到泣涕的院士们,温和开口道:“眼下有一个物件需要大家协同努力,尽早给它落实下来。这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甚是我在高邑随便找几个工匠也可以做出,但本侯还是更想把这件差事交给你们来做。” “放心,步骤和方法我都已经整理出来了,诸君只要稍稍改良、将其真正落实下来即可。” 稍稍抬手,身后的佐官当即便毕恭毕敬的递来一封计划草案。 接过计划书将其转递给副院长李润,王耀微笑道:“除却这活字印刷,本侯还需要诸君 在现有造纸术上进行改进。” “我不需要纸张有多轻薄素雅,相反要的就是粗糙耐用,只要比竹简轻便许多即可,最好有韧性不会轻易撕坏。还有,一定要能大批量制作,本侯要质更要量,必须能批量生产,成本尽量压低,实在不行也可以暂且不顾成本,但量必须大。” 众院士闻言当即颔首,说实话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就眼下军机处里边都有现成的,这个研究方向早有了。早在西汉时期人们就基本懂得了造纸的方法,东汉时宦官蔡伦结合前人经验改进造纸工艺,用树皮麻头、破布旧鱼网等物为原料造纸,纸张的质量随之大有提升。 即便完全照搬蔡伦的造纸术,也能大批量造纸,成本也绝不会高。 之所以直至今天,纸张勉强还算是稀罕物,主要在于民间不识字,也很少有书信来往,根本就不需要纸。纸基本只在读书士人的圈子中流传,而这些上流阶级从来都只是少数人。需求小,生产到市面上售卖的供量自然也就少,价格自然也就较高。倘若大兴纸坊大批量生产,市面上流通的多了,价格也肯定会随之大减。 其实多造,成本未必比少造高。 除却以上因素外,其实纸张没能成为寻常可见的物件,还有一个巨大原因。那便是各地世族都在自发的抑制这种能够轻易传递知识的新物件。毕竟如果在学识上无法占据优势,那么豪族子弟跟平民百姓之间最大的区别也就消失不见了。 当豪族的优势只剩豪,大家都有见识都有才能时,出身贫苦者还会甘愿做大户们的下人奴仆么?不,或许反抗便会从此展开,纷争也会随之而来。 为愚民,为统治阶级。 纸必须被抑制。 “改良造纸术不难,原料就那几种,其中诀窍无非就是哪种多加哪种少放罢。粗糙耐用反而比精益求精薄如蝉翼简单得多,模具院里就有,等会 就可以直接开工试试。按主家的需求多管齐下,届时选一款最为合适的即可。” 同样身为副院长的牛大不假思索,直接开口道:“只要样品符合要求,就可以制定大批量生产的步骤流程,这很快,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全面落实。” 王耀闻言欣然颔首,笑道:“就这么简单的纸张,却能发挥出巨大作用。” “本侯要大批量生产纸张,印上做人之道和为官之道,为我都护府培育大量有本事且爱民如子的人才,待这些好官贤官走马上任,这天也就真的明亮起来了!” “诸君,这不是一张粗纸,这也不只是为都护府培育贤才,而是为我华夏为我炎黄子孙击破愚昧枷锁的利剑啊!这是一把钥匙,它或将开启新时代的大门,这是一份何其伟大的事业啊!” 言至于此,王耀喘着粗气,他的眼睛有些红,他的斗志在熊熊燃烧。 黑,太黑了,天必须亮起来! “愿为主家驱使!” 听闻王耀一席铿锵有力的讲话,一众院士全都双眼圆睁,呼吸也如王耀那般变得急促起来。即便他们对天下大势一窍不通,更不擅长什么计谋策略,但这不妨碍他们从王耀的话语中理解到一些东西,他们不由自主的攥紧双拳,非常明了的知晓了眼下这件差事是何其重要。霎时间众人神情无比严肃,他们感到肩上的责任瞬间沉重起来,这是一种不知由来的使命感,莫名叫人能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这,这是……” 就在王耀与牛大言语间,李润也粗略阅览完了印刷计划书。他面色涨红,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颤声道:“主家,这是您设计出来的么!?” “这,这构思真是巧夺天工!这是丝毫不亚于当年蔡伦造纸的设计啊!” 一时间所有人全都望向李润,只见这位出自墨家的中年男子满脸震撼,浑身都激动的颤抖起来。他那双看向王耀的精亮眸眼中,也尽是狂热的崇拜! 第三百六十二章 思路启发 筵见孙资 “不亚于蔡伦造纸的设计!?” 听闻李润之言,庭院当即四下哗然,同为副院长的牛大徐强赶忙来至李润身旁探头望去,而当他二人看清图上内容后,立刻震惊到膛目结舌的地步。 坦白说,这活字印刷并没有多难,甚至在搞清楚要点后显得非常简单,但这给旧一代带来的冲击却是巨大的。这是一种模块化的设计,也是一种全新的思路。 “先以木方或者石方铁方雕出字来,然后依据需要印刷的内容,将这些刻有汉字的模块排列组合起来放入字盘内扣紧,再在上面涂墨、印压在纸上……” “如此一来,只需要准备足够的雕字模块并且随印刷内容组合起来,顷刻间便可以印出一本百页书来!而且达成印刷目标后,这些模块也不会就此废弃,只需要打开字盘重新将模块进行排列组合,就可以开始印刷全新的内容,反复利用。” “天呐!我的老天啊!” 徐强神情呆滞,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众院士也怔住了,旋即他们全都双目一亮,继而同样陷入了发痴的状态。 活字印刷术其实没什么技术难关,说白了只要一哆嗦有了这思路,光是凭手搓也能给它搓出来。关键点就是这个思路!这个模块化的思路非常重要,稍稍举一反三,他们便能发现,卡在自身其他项目上的难点,其实很多都可以通过模块化来解决。活字印刷术的作用无需多说,可光是这份思路带来的启发,光是这份附加价值就已经不比印刷术要低多少了。 “一体式火炮铸就难度极大,产量也很低,且一旦炮管出现问题,这门火炮便算是整体损毁,可不可以将火炮也按模块化的方式来建造?拆分开来难度不知要小多少,炮管有问题,换一根就行了。” “不可,模块化可以运用到各处,但火炮不行。不是一体式肯定会漏气,射程也会随之减小,填药时也不敢装多。” “也不尽然吧!重型火炮自然要为一体,但支援步兵的轻型火炮本来就不求射的多远,只要超过寻产步枪的射程即可,这种要求模块化炮管完全可以胜任。而且将步兵炮 设计成可以组装拆装的样式,也将大.大提升便捷性,就是行进入山林沼泽也可以携带,彻底消除笨重的属性。” “侯爷不是说过,日后要在治下修建铁道火车么?所谓的蒸汽机虽然还有许多难关没能攻克,但那横跨州郡的铁轨,却完全可以用模块化的方式来铺建。纵是不识字的民夫,也能很快就上手。” “我倒是觉得,咱们应该先从工具这一块入手。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以设计一些模块化的新工具,并且统一规格相互通用,如此一来无论研发还是改进,以至于产物后期的维护及修缮,效率都必将大幅提高。” “……” 院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畅谈着心中想法,虽然不知其中有几个能够真正落实,但王耀很清楚,对于研究者来说只要打开一个全新的方向,带来的受益便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 或许活体印刷带来的启发并不能解决他们眼下所遇到的各种难关,但这不是一时的,而是长久的。终有一日他们能以此创造出更多的贡献,这也令王耀很欣慰。 毕竟自己前世并非科学家也不是发明家,他除了提供一些脉络思路以外,帮不了院士们太多。他只能将钥匙的大概样式尽可能详细的描述出来,至于院士们能不能将其真正制作出来,能不能真正打开新时代的大门,那就全凭天意了。 —————— 将活字印刷的任务安排下去,王耀又在军机处停留了整整三个日夜,这三天除却必要的休息外,他基本都在为院士们解除困惑。 第三百六十三章 圣人废人 云泥之别 职下谨遵大都护之令,蒙得主公看重提拔,职下必当尽忠职守鞠躬尽瘁!” 虽然感到很是意外,但孙资还是没有半点迟疑便起身谢恩,面上也颇为欣喜。 其实严格说来,州别驾虽贵为执政佐官,可就实权而言还真比不上一方郡守,何况是朔方这种顶级大郡和幽州那等偏蛮之地,两者相比估计大多数人都会更愿意留在朔方担任主官。 然而王耀并非是让他抉择,而是宣告一个肯定的任命,孙资根本没有出声拒绝的余地。 不过说实话,他也不怎么想拒绝。 虽然出身比较一般,但孙资一直都有远大的志向。朔方郡守很尊贵,可他不满足于此,他想要进入核心,成为真正的大人物,掌握真正的大权柄。 等同于州别驾的执政佐官实权不大,却是一个从地方官开始进入核心政治圈的分水岭。泰山鲍允诚的名号他听说过,世人都说鲍信是一个有勇有谋、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对方也非常得到王耀的器重,随着都护府日益强盛,鲍信迟早有一天会顺势而起,而届时自己作为对方的佐官心腹大抵也会跟着鸡犬升天。 眨眼间思绪万千,念及这巨大的好处孙资神情振奋,不禁攥紧了拳头。 王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恭喜郡守大人高升!” “恭喜孙兄高升!” “孙大人升往幽牧特区为执政佐官,定能辅佐鲍执政管理好地方,从而让民间康乐百姓富足,这也全是大都护慧眼识英才的功劳啊!” 此际一众县令们也已经反应过来,他们在恭喜孙资的同时,也开始毫不保留的奉承起王耀来。 这很正常,毕竟孙资一走,朔方郡守便会空出来,这份差事大抵会在当地抽取县令上位。眼下大都护就在席上,这种刷好感的机会千载难逢,又岂能放过? 然而寻常县令们呼吸急促,广牧县令刘备却是古波不惊。他就像是一尊老佛一般静静的坐在那里,那干瘦的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溢散着圣贤的气息。 看了眼肤色黝黑宛如老农一般的刘玄德,王耀也知道这位劳模吃了多少苦。 当年刘备投效而来,还是个白白嫩嫩胸怀大志的青年俊杰,寸功未立就被自己提拔为一县之令,想必也是欣喜若狂感到遇见明主前途无量吧!毕竟他为汉庭身经百战耗空家底几乎付出了所有,最后却只得到个小县尉的官职,而且还被督邮作祟给撸掉了。 刚跟随王耀就得到了比县尉还高一级的县令,他感到前途无量也很正常。 誰曾想,他刘备的愿景没错,他还确实就是前途无亮。本以为这广牧县尉是自己大好仕途的起点,鬼知道竟是终点。 数年如一日的劳碌在基层一线,刘备每日清晨到午间理政,草草用过饭便去帮扶贫苦人家耕种,就是到后来广牧脱贫后刘备也依旧会用整个下午来耕种。耕种所得他颗粒不取,全分给生活较为困顿者。案牍上数不清的宗卷,让刘备清澈的双眼变得浑浊。日复一日的辛劳耕作,折弯了刘备挺拔的腰杆,叫他看起很是佝偻。 当然如此作为,成效也是巨大的。刘备堪称整个都护府治下四州最为尽忠职守的勤勉县令,在他的官衙里没有一个贪官污吏,纵是再坏的小吏也会被他的至诚至善所感化。上下一心,在许多年的共同努力下,广牧县也逐渐从朔方最为贫穷的地区转为了繁荣仅次郡府临戎的存在。能有此硕果,刘备功不可没。 “玄德,你的传说本侯也听说过。” “从朔方出来的人们,都会赞扬刘县令真是圣贤……说句实话,你的仁德之名为世人传唱,甚至还要盖过了郡守。” 看着英雄气概不再,所有侠气锐气全部转为了厚重仁气的黑瘦刘备,王耀心中唏嘘,一时多少有些感慨。 对于本质上就无法驾驭的英雄豪杰,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冷处理。把他们丢到偏僻荒芜的地界上一晃就是近十年,只要再分离掉兵权,再大的雄心壮志也得给他磨平。不好掌控可能造成威胁索性就直接杀?不,这是最愚蠢的方式。 都不说别的,人家还算是你麾下忠心耿耿的臣属时,你随便寻个由头就把别个弄死了,多少就有些残暴说不过去了。再者天底下就没有密不透风的阴谋,要泄露出去,被冠以嫉贤妒能的恶名都是轻的。何必呢,完全有更好的办法。 以前刘备是英雄,这会他已经不再是了。常年鞠躬尽瘁摧垮了他的身体也磨平了他的志向,此刻的刘备比起一个豪杰,更像是一个功德圆满的大圣贤,连呼吸都仿佛在喷吐着至仁至善。 舍弃掉豪情壮志与勇往直前,真正成就德行,成为行走在世间的圣人,对于刘备而言这也未必就是不好的结局。 或许自己毁了他,也成就了他? 收起这无耻的想法,王耀嘴角上扬,不管怎么说,刘备都已经从不可驾驭者转为了可驾驭者,这对自己来说是好事。 再瞟了眼肥头大耳的吕奉先,王耀心中不禁摇头,人与人之间果然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分。吕布和刘备一同被放到朔方冷处理,多年下来刘备变成了圣人,吕布则变成了废人。不过也好,相比于野心勃勃最后可能被抹杀身首异处,好吃好喝玩乐纵欲到死,对吕布来说或许也是好事。 “刘县令之贤名我素有所知,眼下孙郡守升往幽牧特区为官,本侯原想让刘县令升为朔方郡守,然而朔方富庶已然没有什么长进的空间,只需要安排一个中庸之才督管即可,若提玄德为朔方主官,则未免有些埋没人才。” 说着,王耀看了眼案旁毕恭毕敬的佐官,后者见状当即意会从怀中摸出一张州郡舆图来。 该舆图绘制了都护府治下的四大州,其中详细标注了各郡县的主官及佐官,让王耀一眼便能想起各地的人事情况。 看着案上舆图,王耀稍稍沉吟斟酌,便抉择出了刘备的去处。 “雲中郡较为贫瘠落后,当地郡守王恙乃是我王家子弟。王恙此人本侯略有耳闻,其为人正直守成有余而无开拓之能,就是让他在这雲中秉公理政一辈子,地方吏治确实能够清明,地方也能变好些,但要变得繁荣昌盛却是不可能。” “就让玄德与王恙调换吧,由王恙来朔方担任主官,玄德便去雲中担任郡守一职罢!至于空出的广牧令,也先由玄德举荐才人暂且继任。让其与第一批官塾学子一同学习,届时考校专职技能,同等评分或是相差不大,也让其优先取用。” “诺!” 听闻王耀道出的委任,刘备起身行礼应下。 从县令升职为郡守,他盼这一天已经盼望了许多年。然而眼下夙愿达成,刘备却惊奇的发现自己并不觉得有多喜悦。 反而要从知根知底宛如自己孩儿一般的广牧县离去,叫他萌生了某种淡淡的惆怅与感伤。 他居然产生了干脆在广牧县老死的想法,甚至在这份想法的影响下,他还差点开口拒绝委任。 要不是想到迁往雲中为官可以离自己那两位结拜兄弟近一些,要不是想到自己身为大哥却还只是个小小县令,未免让关张两位兄弟不太体面,他刘备还真想拒绝这道任命,就在广牧与爱戴他的父老乡亲们永远也不分离。 想想知道自己离去,广牧的百姓们会有多不舍,刘备那双浑浊的眸子便霎时红了起来,竟险些潸然泪下。 “玄德,你这是怎么了?” 察觉到刘备心中的惆怅,坐在其身旁的吕布很是诧异。明明升官是件大好事,为何刘兄却是这般女儿姿态? 真真是叫人困惑。 刘备没有回答吕布,甚至连看一眼连解释半句都没有。 “唉……” 情不自禁的轻叹一声,吕布心里也很是难受。刘兄走了,刘兄要离开朔方了,往后自己还怎么去五原以北的草原庄园蹭疗养?他私下问过,人家那门童已经说的很清楚,只接待郡守一级的官员去休养。 没了刘备,就自己一个小小县尉,只怕连人家大门都迈不进去啊! “刘兄,苟富贵勿相忘,你要是有一天得势了,切莫忘了兄弟我啊!” 吕布用着只有自己和刘备能够听到的音量不断碎碎念着,然而刘备却不理他,整个人都还沉浸在与百姓离别的伤感中。 谈论完正事天色也已经黑沉下来,众人腹中都感到了饥饿,筵席自然也就随之开始。 侍者们端送着可口却不算太稀罕太昂贵的菜肴酒水行入厅堂,一众县令们竭尽全力的说笑活跃着场中氛围、以各种方式各种巧妙的语句极力奉承着王耀,一时间郡衙中满是欢快的氛围。 唯有两人黯然神伤。 —————— 满足口腹之欲后已是深夜,筵席结束一众臣属纷纷告辞而去。孙资留了下来,新任的朔方郡守王恙还在雲中,在对方赶来的这段时日里,郡中琐事还归孙资管。 王耀没有留宿郡衙,此次他前来朔方的要务就在于落实活字印刷术和多多指导一番院士们。 在军机处连着住了整整三个日夜,王耀已经喜欢上了军机处的学术氛围,在这里没有半点勾心斗角,院士们互帮互助有困惑就直接问,这种风气王耀很喜欢。 还是早些回去好,多在兴荣街待上一会,多回答院士们几个问题,往后他们便会少几个难关,多研制出些有用的物件。 科技,永远都是第一生产力。 第三百六十四章 袁绍暴怒 离心离德 在军机处一连待了小半个月,就在活字印刷这一项目即将完成之际,便有信使从高邑急忙赶来,献上了一封来自豫州由袁术亲手书写的求援信。 这会造纸术已经改良完毕,活字印刷的模块也快尽数雕刻完成。在临时先用已经制作出来的现有模块进行了一番试验性印刷,确认大批量印刷可行后,王耀当即踏上归回首府高邑的道路。 袁术跟董卓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分,历史上袁术与董卓一般奢侈荒淫,对待民间是一样的残暴不仁。然而在对两者秉烛夜谈后,董卓依旧我行我肃,袁术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虽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袁公路从骨子里看还是那个袁术,但他的恶却收敛了许多。既然不是祸国殃民之辈,昔日又对自己有恩情在,王耀就没有在其危难求援时却无动于衷的道理。 什么都别说,援兵是一定要派的。 除此之外他还要亲征。 —————— 在宽阔的新式官道上纵情驰骋,王耀的车驾速度极快,不过花了短短八九天时日便横跨三郡之地,赶回了首府高邑。 一回到都护府,他就连下五道任命。 一是命幽牧特区的守备将军于禁率领本地驻军火速开往冀州接替防务。 二是命冀州驻军衙门总指挥张辽领五万驻军开往兖州边境,准备展开攻势。 三是命青州驻军衙门总指挥高顺领五万驻军开往兖州边境,准备展开攻势。 四是命都护禁军副统帅赵云领两万精锐禁军开往魏郡屯兵,做以策应。 五是以北域都护府的名义书信遣使派往袁绍大营,维护和平劝其退兵。 高邑这一系列举措声势浩大,眨眼间便随着信骑的奔往传遍各地。 ……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梁国,兖军大营。 拿着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袁绍神情很是难看,他一把将密信砸按在帅案上,怒道:“不是都说王耀刚刚夺得青州,一两年间不会再求扩张么?这会他已经陈兵于我兖州边境,只要使者稍有不满意,大军就会杀入兖州,届时腹背受敌,我军拿什么抗衡!?” 此话一出,满帐寂静无声。一众文官武将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 事态演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他们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说白了,如果不求扩张增强实力,袁绍也不过是在等死罢。 要想死中求活,就必须向外扩张,不然光凭一个小小的兖州,未来又如何抵挡得住北域都护府四州之地? 徐州刺史陶谦敬仰袁氏,这原本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得此强援就等同于坐拥两州之地。然而当所遇到的敌人是袁术时,这个强援又跟没有一样。陶谦仰慕四世三公的袁氏,但袁术也出自袁氏,从多种意义上来讲,虽然都算是嫡子,但袁术则比袁绍更具备正统性。何况就连汝南袁氏所坐落的汝南郡,如今也在袁术手头。 两边同时发信求援,陶谦没有选择帮助袁术来攻打己方都算不错了,自然更不会倒行逆施来帮他袁绍。 本来吧,就算是一打一,兖州虽小但兵多将广,豫州虽大军力强盛却是常年懈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城占郡,也有很大的可能一口气灭亡袁术。且不说袁术的求援信有没有机会发出去,就算是发出去了,但只要赶在北面王耀动兵之前拿下豫州,这时再晓以利害连结徐州陶谦,袁绍也能以三州之力抗衡北域都护府。重兵屯守在兖州边境的天险所在,只守不攻未必就会陷入劣势。 如此,大计可谋也。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先决条件,那便是以奔雷之势火速灭亡袁术,再不济也要先夺取下汝南。 可就眼下看来…… “尔等平日里不是妙计横出,个个伶牙俐齿么?如今何故不言!?” 见无人有说话的意思,袁绍面上怒气更甚,只见他抽剑而出插于案上,起身环顾众人:“平日里个个自诩英武,言语夺下豫州不费吹灰之力,本将军信任你们,听你们的直接就向豫州不宣而战,可你们又是怎么回报这份信任的?” “火速攻下梁鲁之地是不错,然后就永远止步于此了?谯城就在眼前,可就是永远也打不过去!?废物!!” 破口大骂着,袁绍越说越气,越骂越是窝火。他忽然指向武将行列里脑袋垂得最低的那位将校,大喝道:“这不是淳于将军么?醉酒领军,你焉能不敗?一个敗军之将,又如何还有颜面与众将同列?” “趁我还没打算杀你,快滚出去!” 狠狠盯着淳于琼,袁绍双眼圆睁。 这个废物,非但损兵折将未能攻下陈国,竟还直接率领残部归来。要是该将在攻势失利后率部顺势撤往陈留一带建立防线,陈留又岂会如此轻易就失守!? 想到己方满腹算计进行突袭没能起到多少成效,而陈王刘宠那厮却是在自己地盘上夺城占郡,袁绍面色就不禁涨红,其中固然有羞愤,但更多的还是狂怒。 都是淳于琼,都怪淳于琼这废物! 攥紧双拳,袁绍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事敗后的下场,这也更让他怒不可遏。若非还有半点理智,他就要下令給淳于琼罪加一等推出帅帐斩首示众了。 “我……” 面对主君的怒斥,淳于琼面露羞愧,他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却是没有说出口。 跪地膝行至大帐中央,淳于琼朝袁绍一连三次伏拜,继而取下兵符摘下翎盔,起身一言不发便扬长而去。 敗就是敗了,没什么好说。 不过他当时并没有醉酒领军。 淳于琼作为昔日西园八大校尉之一的右校尉,军事素养再低也低不到哪去。尽管他不似高顺那般滴酒不沾,可在战时却也是从不饮酒,哪怕只是半杯。 其实此战之前,淳于琼就料到大抵会战敗,他派出的斥候回报,小小一个陈国之中居然囤积有十几万大军,手上不过只有四万多的军队,强行进攻难道不就是以卵击石,又怎么可能取得胜利? 他命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大营,可那时另外两路军队却是攻城拔寨、捷报连连,让袁绍产生了己方战无不胜的错觉,看见西面军传回的报表嗤之以鼻,根本不认为陈王刘宠能手掌十余万军队,觉得这是淳于琼畏战了在虚报。一个汉室刘姓小藩王,能有六七万军队已经顶破天了,并且其中多半还是似如黄巾军那般的乌合之众,给农人一杆竹枪,这就叫兵了么? 嗤笑后,袁绍发出了全力进攻的死命令。无奈之下淳于琼只能强行发动攻势,结果自然也就无需多说了。即便他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冲在第一线奋力搏杀自己都还中了两支箭,可该敗就得敗,大势不是人力能够改变的。 一场可笑的攻势下来,兖州西面军损失惨重,淳于琼提议先率领残军撤回陈留一带,在就地补员的同时拉开防线,防止陈王刘宠可能展开的军事行动。然而这却被袁绍视为是淳于琼冒进致使兵敗后逃避责任的借口。逃到陈留去,对方就不必面见自己,等自己气消了以后惩罚自然也会随之减轻。 没什么好说的,得到消息后袁绍第一时间命令淳于琼率领残部归回大营。 然而这一切最终都被袁绍选择性给忽视掉了,他无视掉自己错误的命令,将所有的责任都甩给了下属。仿佛造成这一系列失利的是淳于琼,是那子虚乌有的醉酒领军。 …… 肆意宣泄了一番怒火,在淳于琼自发出走后,袁绍的神情终于逐渐平复下来。 只不过他没有发现,不少将校的面色已然有些僵冷,显然经过淳于琼这一出后都感到了彻骨的寒心。不过不管有没有发现到这一问题,袁绍都并不在意。 对他来说最为关键的军队都在颜良文丑手中,这两位大将以及高览蒋奇,才是他麾下最为得力的干将。只要这四庭柱保持忠心,至于其余将校是何感想,那都不重要。 “诸君,王耀的使者已经在路上,很快就会抵达,在这危难关头就不要再保持沉默了,有什么良策还请快快讲出。” 收剑回鞘,袁绍重回座上。 此刻他多少有些意兴阑珊,群臣说不能坐以待毙要率先出击,他这么做了。群臣说要不宣而战奇袭制胜,他这么做了。群臣说要三面进军直捣黄龙,他也这么做了。最后的结果呢?却是巨大的失敗。 兖豫战线已经僵持起来,如果能给自己半年,甚至是三四个月的时日,袁绍有把握战胜袁术,但他缺的就是时间。 最多三五日,都护府的使者就会赶到梁国,用屁股想想都能猜到王耀的停战要求会有多苛刻,但自己能够拒绝么? 只要使者不满意,王耀布署在冀青一带的军队就会浩荡袭来,仅凭自己留守在边界线上的那点军队根本就抵挡不住。届时腹背受敌,他袁绍基本也就亡了。在军事上占有绝对优势,王耀的使者不会放弃如此好的狮子大开口的机会,要走东郡、济北国、任城国已是板上钉钉。袁术最少也会要走济阴郡和泰山郡,算上被陈王刘宠所占据的陈留郡,整个兖州他袁绍就剩下州府昌邑所在的山阳郡…… 山阳郡虽大,可就凭这点地界,只怕往后他的地位比起一个藩王还要不如。 手掌一郡之地,还被王耀与袁术彻底包围,随时都可能被别人临时起意给动兵灭亡,真沦落到那一步,跟亡了又有什么区别? “若真无退路,事物真无转机,本侯宁愿战死沙场也绝不退后半步!” “袁氏真龙,绝不沦为丧家之犬!” 第三百六十五章 陈王奋进 攻袭虎牢 “陈王英武,奉诏讨賊!” “百万雄师,所向无敌!” “力扶汉室,庇护苍生!” “拨乱反正,还于旧都!” “被裹挟而叛逆者,只消悬崖勒马倒戈来降,前之恶行既往不咎!同心同德匡扶汉室,入我行列共做忠臣!” 就在袁绍还在忧心忡忡之际,刚刚夺下陈留的陈王刘宠已经马不停蹄的杀往河南。在国相骆俊的建议下,刘宠加派骑马斥候,同时命令他们不要隐匿踪迹,每至一处便大张旗鼓的高声宣扬陈国军队何其威武、投效陈王前路何其光明。 听闻有百万大军正在浩荡袭来,河南一带驻守的凉州军登时便吓破了胆。 就在不久前,董卓忽然从各地抽调军队奔赴长安,眼下精锐全部不在,驻守在河南一带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又拿什么来抵挡百万雄师!? 一时间虎牢关以外的凉州驻军纷纷失去抵抗的念头,想着临阵脱逃也是死罪,索性便选择向陈王投降,共做那所谓的忠臣。 至于虎牢关以内的凉州驻军,则不断往这天下第一雄关增援而来。依托险要地势,未必就不能挡住关外那百万敌军。 只要拖到相国派遣精锐援驰而来,什么陈王什么大军,都不足惧矣。 —————— “虎牢,虎牢,你这拱卫汉室的雄伟关隘,为何要做为国賊的屏障,将大汉的忠臣们阻拦在外呢?” 一路凯歌下,刘宠兵不血刃就占据了河南大片沃土,还收拢了数千投效而来的凉州降卒。 从降兵口中,刘宠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便是董卓近日从各地抽调大批守兵赶往长安,这对势必要夺下河南的陈国军队而言,大可高呼一声天助我也。 非但如此,再结合近期局势来看,刘宠敏锐的发觉到了端倪。 最近并没有诸侯向董卓宣战,而司隶虽然联通天下,但并州冀州是王耀的地盘董卓不可能出兵,兖豫两袁正在内战,但都是同样的痛恨董卓,其若敢有异动,只怕两袁就会即刻放下成见共诛国賊,董卓绝不会如此不智。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荆州益州还有凉州了,荆益富饶军力强盛,任何一家全力以赴或许都能单挑董卓,而刘焉刘表一贯对凉州军亲善,董卓维护这份关系都来不及,又岂会出兵去破坏? 很显然,如今的董卓根本就没有触怒外地诸侯的实力,无论哪家。 如此背景下他还调动大量军队,究竟意欲何为? 站在临时军寨的寨墙上,默默望着虎牢关那高大坚固的墙面,刘宠忽然眸眼一亮,霎时间想起了什么来。 凉州因为太过偏远荒僻,故此即便处在消息灵通的陈国,刘宠基本也对那不毛之地的情况一概不知。 前几个月有西域商人过路颍川,曾言语韩遂马腾叛离董卓,已经率领本部兵马吞占掉凉州,死死卡在边界上设营筑寨,从而将董卓及其嫡系部队隔绝在司隶以内无法西进。这本就是小道消息,没有权威证实,传入刘宠这儿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可就眼下来看,那消息…… 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准? “若是如此,若真是如此……” “真真是天助我也啊!” 攥紧拳头狠狠捶在寨墙上,刘宠欣喜若狂。此下他基本可以断定,董卓大抵是调兵前去凉州平叛了,前段日子王允与李肃谋逆,为何所有人参与者都被千刀万剐就唯独王允无事?那自然是王耀出手了,以强大势力做以威慑加之过往交情,董卓网开一面也就情有可原了。 同样,董卓能因为交情次次退步,王耀就不能因为交情因为董卓的次次妥协而帮助西凉军一次么?他自然也可以。 “借道平叛!?” 霎时双眼圆睁,刘宠的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若是说先前还是猜测,但眼下在多方面猜想全部吻合的情况下,他已经可以下出绝对定论了。 董卓从各地抽调兵力,就是为了平定凉州方面的叛乱,这会应该已经在路上,或是说已经暗中抵达了凉州,正准备着偷袭韩遂马腾的背心呢! “还真是阴暗的豺狼啊!” “只可惜你不知道,在你偷袭别人背心的同时,别人也可以偷袭你的背心!” 喃喃自语着,刘宠有些亢奋。 此刻他只感觉天命加身,是大汉的气运在庇佑他啊!若是放过这天赐良机,他还有什么颜面自诩救国英雄!? “来人,召集兵将!” “随本王夜破虎牢!!” …… 刘宠的热情被彻底磨灭了。 他原想一口气吞下河南、继而剑指整个司隶的雄心壮志,全给虎牢这天下第一雄关给无情磨灭了。 高达十余丈的关墙依山而建,墙上设有数不清的塔楼箭堡,一具具固定的床弩对准关下,十来次呼吸便可以发动一次强力打击。形似短矛的床弩钢矢锐利无比,在巨大的动能加持下,可以轻而易举贯穿进攻方士兵的血肉之躯。 就宛如串串一样,每支巨型弩箭都可以轻松的带走数条鲜活的性命。 不管是杂兵还是精锐,都一样。 陈国泰平卫士披挂有沉重甲胄,但这寻常情况下能保护穿戴者刀枪不入的精良铠甲,在面对虎牢关上安设的重弩时,就多少显得有些鸡肋了。该贯穿还是贯穿,只不过是少穿两三个军士,本质上还是没什么区别。甚是重甲在此刻还似累赘一般减缓了精兵们进攻的脚步,使得他们更容易被防守方命中。可褪去甲胄还是不行,相比一轮数百支重弩,铺天盖地的轻箭矢显得更加致命。重箭一击必杀,可被轻箭命中要害也同样要死。 非但如此,关墙上还安设有夜叉檑、狼牙拍、猛火油柜等守城器械,每隔数十步还固定有投石机、连弩车…… 即便守卫此等险关的只有四五千杂兵辅兵,但已足够。已经足够将陈王刘宠及其麾下的十多万军兵拦在关外,无法寸进半步。 …… “该死,该死!” 在新修建的冲城车不堪重负、终被关上垒石给砸到解体后,陈王本阵再次鸣金退兵,万余兵士听见这声音,当今二话不说就丢下数千具尸体,宛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的朝本阵撤来。 他们惊慌失措面色如土,与其说是撤退,倒更像是逃命。 瞧见此情此景,与刘宠并排而望的一众陈国将领们的神情都很是难看。 虎牢关仿佛不是一座关隘,而是一只噬人的野兽,不,应该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这座山峰就挡在路中间,想要占领河南全境就必须跨过这里,可到底应该怎么跨? 拿脑袋去撞这座巍峨的山峰,就是把这十多万大军全给撞死在这,就是把所有的陈国人都喊来撞山,直至他们全给撞破脑袋给撞死了,只怕这座山峰也绝不会动摇半分。开玩笑,虎牢关素有天下第一雄关的称号,又岂是硬填人命能够拿下的? “诸君,可有良计攻克虎牢?” 环顾众将,刘宠双手握拳,即便历经一夜血战己方损伤上万而未伤敌军一人,他也没有萌生放弃撤回的想法。 有些机会,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 只要攻克虎牢,他就能占据整个河南之地,旧都雒阳也将成为他陈王的地盘。如果已经远在凉州的董卓反应迟钝些,自己或许还能一路向西,一口气光复整个司隶。倘若奉迎天子还于旧都,那他陈王刘宠无论最后是成是敗,都必将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既有千古留名的机会,又有哪个男儿能够按捺得住? “大王,强攻虎牢不可取。” 校尉金骥双眼一眯,手指虎牢关,缓缓开口道:“此关乃是天下第一雄关,纵是只有千余守军,也能凭借地势硬挡十倍百倍之敌,我军疾驰而来并未准备有攻城器械,就地建造的简易攻城车也绝无撞开关门的可能。末将去过雒阳,其城门坚固无比,看似是木,实则内里却是百锻铁,是百锻镔铁!如此木夹铁的巨门之后又堆满了沉重的石块,根本就不可能撞开。” “雒阳都如此,虎牢关自然就更无需多言。只消在坚固关门后的入关甬道中填满巨石,又有什么冲车能够破门而入?” 金骥显然擅于攻防之事,只见他眉头紧皱、滔滔不绝分析道:“最易建造的就是冲车和云梯,冲车不行,用云梯破关则更是痴人说梦。” “此关依托河谷修建,不但左右背靠山峰,关下则到处都是河流。我们可以不惜耗费人命铺出一条供冲车直达关门的木板路,难道又还能铺满所有河流么?军士们拿着云梯行动不便,再淌水而过行进如龟,必将成为关上弓手的活靶子,光是搭上云梯又要耗费几万人命,可不是搭上云梯就算破关,那关上的夜叉檑可以轻易砸断云梯,狼牙拍更是军士攀爬时的噩梦,就更别说还有火油和垒石了……” “火油虽然稀罕,但虎牢关里绝对有足够的存量。不是不能硬攻,只是强行啃下这块硬骨头,义师肯定会死伤惨重!这些勇敢的兵士们可都是大王大业的根基,不少人操练数年乃至十年,如此精锐要是折在这里,未免太过得不偿失!” 金骥一席话道出,不少将领们登时脸都白了。一名由缉盗通过抓杀劫匪得以晋升的小将倒是不惧,还开口问话道:“既然云梯不行,为何不试试井阑?” …… 此话一出,所有人鸦雀无声。 感到众人以看待白痴蠢物的眼光瞟向自己,小将感到很委屈:“我常常听人们说,井阑是攻克险要关隘最好的器具。” “井阑是最好的攻城器械不假,但虎牢的地势能用井阑么?”金骥神情很是不悦,但还是手指到处都是的河道解释道: “井阑高大沉重,地势只要稍有不平坦,几乎就无法开动。何况这虎牢之下坑坑洼洼碎石遍地还有这么多大河小溪的,靠木板让阑车通过么?只怕刚开上去就断了塌了,这绝不可行,只能以沙石杂物填平河溪……这要耗费多少时间?” “是末将欠缺考虑了。” 感到众多同僚的鄙视,小将悻悻一笑闭上嘴巴,再不言语了。 刘宠这会也知道想要以常规手法攻克虎牢基本上不可能,当即左手牵着金骥右手牵起褚卫,无比诚恳道:“时至如今,大汉天子就在不远的长安城中受苦,本王坐拥可以拯救天子力挽汉室的力量,却苦于虎牢坚固无法寸进,仅凭我一人的智谋无法破除困局,还请两位将军教我!” 第三百六十六章 声东击西 妙计出世 感到主上的无助与期待,金骥褚卫二将神情严肃,当即绞劲脑汁开始思索起破局良策来。 将军褚卫示意副将取出舆图,他不断观察着司隶一带的地势及城池分布,忽得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大王,不如就来一手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 “正是!” 迎着刘宠及众将疑惑的目光,褚卫手指舆图,缓缓开口道:“大王领大军就驻于这虎牢关下,每日都大张旗鼓的修筑攻城器械,摆出一副誓要破关的架势。” “虎牢关虽是天下第一雄关,但万事无绝对,为求保险雒阳一带的凉州守军定会援驰而来,只求这虎牢万无一失。而我军看似要攻虎牢,实则却意在武关!” “武关!?” 听闻褚卫之言,刘宠最先反应过来,他双眼一亮,望向爱将的目光里也尽是赞赏。褚卫不是什么名将,甚是到目前为止还可以说是籍籍无名之辈。自己发觉了他的才干不顾众多阻碍将其一手提拔上来,对方也终究没有辜负这份器重,在他刘宠无计可施之际,献出了救国良策! “大王领大军在虎牢前营造攻势吸引注意,末将当领精锐偏师折回陈留,绕道颍川最后奇袭武关!眼下豫州方面正在全力防守兖州攻袭,贴着颍川的武关自然想不到会被攻击,防备必然空虚。” 愈说双眼愈亮,褚卫继而指向舆图上的函谷关,冷笑道:“夺得武关后,先弃弘农不打,末将当领精锐直接奔袭雒阳以西的函谷关。函谷虽也是雄关,但位于司隶腹地,在外围全有防线的情况下大抵将弃之不用,就是有少量驻军的存在,我偏师也定能突袭拿下!拿下函谷关,同样先弃雒阳不打,末将当领军队兵临虎牢,虎牢虽是天下第一雄关,却是单面的关卡,只作为拱卫旧都雒阳的屏障,从外攻难,从内攻易,何况内有我偏师精锐,外还有大王亲自率领的大军?” “腹背受敌双面夹击下,虎牢大抵会士气崩溃,届时稍派说客劝降即可破此雄关,纵是他们死战不降也无用,被截断了粮草供应,虎牢被破已经是注定。” “善!” 听完褚卫的声东击西之计,刘宠神情大悦,他紧紧握住爱将的手,激动道: “我有褚将军,匡扶汉室也就不再是什么难事了!刀枪无眼,还望将军一定要保重自己,切莫要行孤勇之事。只有保全可用之躯,纵是一时失利也无伤大雅。” 听闻此话,褚卫感到心口一热,当即躬身抱拳、肃声道:“愿为大王效死!” 刘宠闻言摇头苦笑,知道劝这位勇往直前的战将什么话都是白说,当即也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金将军,你可有良策?” 望向盯着舆图若有所思的金骥,刘宠最后开口问道。 要是金骥没有其他计策的话,他就要下令执行褚卫之计了。 “末将本没有计策,但听了褚将军的良计,也就有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打算说给大家听,若有不对还请诸君指正。” “善,将军且说!” 对于金骥,刘宠也很有耐心。 小小一个陈国可用之士不少,但能称得上大才的也就只有三人,国相骆俊,将军褚卫和校尉金骥。对这三个人的建议,刘宠不管再忙也会花时间去听取。 “褚将军之声东击西,巧妙就巧妙在可以轻而易举攻破数道险关,让大王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得武、函谷、虎牢三大险关,同时接着还能轻易攻占没有关卡保护的雒阳和弘农两大城池。就眼下形式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计策了。” 金骥满面赞叹,旋即开口道:“末将在想如何稍稍改进这个计策,从而让我方的利益最大化?” 见刘宠褚卫都在认真听着,金骥指向舆图上弘农以西的潼关,肃声道:“潼关非常重要,这是新都长安抵御东方威胁的唯一一道门户。此刻,它正如函谷一般,虽是雄关,却在外围防线未被突破时处于半废弃的状态。纵使有少量驻军,在奇袭之下也能一举拿下……” 此话一出,刘宠的呼吸顿时有些急促起来。从小研习军略的他,又如何不知潼关的重要性?只要夺下潼关,平定司隶东部之后他就可以剑指长安! 只要迎回大汉天子,大计可成也! “可是如果要速破潼关,势必就要派遣大量精锐奇袭攻之,偏师再分一道兵确保能够破潼关,另一道就不能保证速破函谷了。届时给了西凉军反应的时间,雒阳方面就定会派兵而来加强守备,如此不就又成为僵局了么?函谷关不破就更别说虎牢关了,大王及大军被堵在外边,就是夺下潼关又能如何?” 褚卫连连摇头,他在提出声东击西之计时就已经想过了要不要一道将潼关给打下来,然而细细思索就会发现如此做法是不可行的。 这和贪多嚼不烂是一个道理,最早要想率领偏师奇袭夺下武关,就已经注定了这路奇军的人数不能过多,绝不能因为声势浩大引起注意,最多就是三万人。 这三万人夺下武关,还要分兵确保速克潼关,另一路也能速克函谷关,这未必做不到,但也极有可能出现意外。再者就算这一步成功了,但强行攻克函谷关的这路偏师的偏师肯定得伤亡过半,就是从内攻击,也再难对虎牢关造成什么威胁。 大王率领的主力大军还是进不来,还是废的。 “仅凭折返豫州攻袭武关的这路偏师自然无法完成这项任务,但要是我军派出两路偏师呢?” 面对褚卫的质疑,金骥微微一笑,手指舆图上陈留郡最为北面的港口。 “除了绕道颍川,我们还直接占据有白马港。届时由褚将军率领三万偏师,绕道颍川奇袭武关,继而火速攻克潼关。末将则同样率领三万偏师,从白马港乘坐轻舟自大河而上奇袭雒阳背后的平县港,我军从水路绕过虎牢这块崇山峻岭的自然屏障,一经上岸后就立刻攻袭往函谷关,在守军猝不及防下速克此关,继而火速开往虎牢,与大王内外共破此道天下雄关,届时大军开入司隶腹地,先收雒阳再过函谷鲸吞弘农,最后来至潼关与褚将军部会师长安城外……如果时间安排得当,我军甚至能赶在远在西凉的董卓反应过来前,一举攻克新都长安,将天子迎回雒阳!” 一口气道出心中韬略,全场顿时寂静无声。 一众将校们膛目结舌,褚卫双眼圆睁盯着舆图不断思考着此计的可行性。 然而无论他怎样去想,都只得出一个非但可行,还极有可能成事的结论。 这个经过金骥改良后的计策,甚至比自己最早设想的保守打法更可能成事。 “善,大善!” “金将军真乃天纵奇才也!” 此际刘宠已是满面狂喜,他没有半点犹豫就颔首开口道:“就按这样做吧!” 说着,就仿佛忽然间想起什么般,刘宠猛然拔剑,环顾在场的所有将校,无比严肃道:“今日商谈的一切事宜都是最高机密,这甚至关系到我汉祚能否延续,还望诸君守口如瓶,切莫要不经意间给说出去了!若是有誰坏我大事,本王不管他是誰,都必将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刘宠素来英武仁爱,对待下属莫说惩罚,便是连言语上的辱骂都没有。 眼下其发出如此警告,甚至说出了要将泄密者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当即便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视。 知晓大王是说真的,一众将校们也全都收起了回营跟下属显摆妙计的心思,同样也都严肃起来,无比认真的表示会守口如瓶,绝不将机密朝外声张。 “传我王令,升校尉金骥为陈国泰平将军,赐斧钺、宝剑。” “任将军褚卫为西面偏师统帅,率领三万精兵绕道颍川,奇袭武关、潼关。” “任将军金骥为北面偏师统帅,率三万精兵自白马港渡河而上,自平县港奇袭函谷关,最后聚兵于虎牢之下。” “谨遵大王之令!” “谨遵大王之令!” 陈王一声令下,救国大军顿时动了起来。十数万关下助阵的军兵们齐齐归回关上守军们能够目视到的临时营寨之中,看那架势该是打算先行休整,来日再攻。 此情此景,叫关上的守兵守将们大松一口气。尽管虎牢关坚固无比,乃是天下第一雄关,但毕竟守军只有四五千杂兵辅兵,进攻方却有足足十多万人。 二十多倍的兵力差,又哪里是一道雄关就能够抵消的?要是陈王不管不顾就是一头硬啃,只怕一两天就能强行攻克虎牢关,当然这起码要付出四五万人的性命,但架不住人家足足有十几万大军啊! 只要不把人命当回事,一股脑的强行命令军队登城,以蚁附姿态发动全面大总攻。尽管过程中会死伤惨重,但只要走到登上关墙这一阶段,那便已经等同胜利。 双方站在关墙上血拼,在进攻方源源不断派出兵士的情况下,关上这几千杂兵顷刻间就会融化。在守关过程中杀死那么多陈国军士,虎牢被破之后守军们的结局自然也就无需多说。血海深仇下,进攻方绝不会收降他们,不把降卒拨皮抽筋都算仁慈了。 故此,关上的西凉守兵一点也不想战事持续下去。如果陈王能在此次碰壁后知难而退拔寨离去,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望着撤回营寨的陈国大军,关上守军由衷的期盼着。然而在他们望不到的进攻方营寨背面,却有数万精兵强将借着夜色朝向一南一北快速离去。 这一切,除了陈王及其麾下的心腹将校们,再不被外人得知。 —————— 次日,艳阳高照。 鲜亮的陈国旗帜插满了整个虎牢关的下方,密密麻麻的兵士们在就地挖取沙石砍伐树木,大张旗鼓的修建起攻城器械。 一麻袋一麻袋的沙土装填完毕,鼓鼓囊囊的,俨然在营前堆放成了一座小山。 凭借这些填充物,在大总攻时陈国军士们可以填平虎牢关下的部分河溪。 愈来愈多的宽大木板也从后方运来,把这些板块铺在地上,可以让沙土填平后的河溪更加平整,让大型攻城车能够顺利开进过来。 一座座形似井阑,却又比井阑更加高大威武的塔车逐渐被修建出来。 那跟寻常塔楼基本没有分别的巨大躯体,实在叫人怀疑如此沉重的玩意究竟能不能开动起来。或者说刚一开动碾压到半颗石子,安设在底座下边的那八个大轮子就会迸裂飞碎开来? 然而若不是经过层层考验确定能够投入实战,陈国军队又岂会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还有宝贵的时间来修筑此车?想想此等巨物一旦投入进攻将会对战局起到何其夸张的效用,虎牢关的西凉守将们就感到阵阵心悸。没有半点犹豫,他们接连派出一个又一个求援信骑,火速奔往雒阳及周围各个军事驻地求取援军。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心怀死志 使者殒命 梁国,兖州大营。 经过几日的全面进攻,除了将阵线稍稍推前十几里地外,兖州军方面还是没能取到多少进展。 因为久攻无果,士兵们多少产生了些许厌战情绪,同时北方的王耀已经准备出兵进行军事干预的消息,也不知从哪里传入军中。本就厌战的兖州兵将听闻此讯,那本就衰落的士气更是肉眼可见的愈发低迷起来。 此际的袁绍宛如即将输光家产的赌徒一般,他已经红眼了,不顾一切的想要尽可能多获取一些战果,以至于在谈判时能够多一点周旋的筹码。然而再是红眼,他也不敢派遣军心不稳的军队强行进攻,再是急切,也只得停下脚步来安抚军心。 杀猪宰羊酒肉犒劳,挥金如土赏银赐金,画饼充饥展望未来…… 使尽浑身解数,袁绍终于安抚好了三军将士,将士气维持在可堪一用的标准线上。然而就在这时,使者到了。 —————— “天下苦乱世久矣,将军身为世食汉禄的名门之后,就算不全心全力去匡扶汉室,就算不散尽家财去赈济灾民,也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而与豫州袁术同室操戈罢!您难道不知,就因为您的私欲,有多少平民百姓的家乡将化为废墟,这些兖豫百姓何其无辜?袁将军,您好狠的心啊!” “仅仅为了一己私利,您让多少大好男儿战死于沙场之上?他们原本可以在家园中操事耕种,可以孝敬父母,可以养育妻儿,全因为您的一己私欲而无奈披甲上阵,最后战死在异国他乡,这是何其悲哀的事?袁将军,您难道没有良心吗?” 兖州大营,帅帐中喝声不绝。 来自北域都护府的使者是个看上去就非常头铁非常愣头青的年轻人。 他直视着袁绍,直视着这帐中一众文臣武将毫无惧色,铿锵有力的高呼道: “我听闻,有德行的人,不会轻易攻伐他人,更何况是同出一族的血亲。从这一点看来,袁将军您还没有德行。” “……” 袁绍额上青筋绽起,自从迎接王耀的使者入帐,他就做好了唇枪舌剑好好辩论一场的准备。誰曾想对方压根就没有认真谈事的样子,一开口就在喷吐芬芳。 好像在这位使者眼里,自己不是那个出自四世三公的名门贵胄,也不是那个十八镇诸侯的伟岸盟主,而是一个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市井小人一般。 若是此人换个身份,就是汉室宗亲他也要推出去杀了。但偏偏对方是天下第一诸侯王耀的使者,他袁绍就是满心杀意,也不得不考虑后果。杀此人容易,但斩杀了王耀的使者,就绝不只是谈判破裂这么简单了,双方将会彻底撕破脸皮,进入不死不休的宿敌状态。 显然,就凭自己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承受王耀的怒火。 他必须忍。 “昔日十八镇诸侯共伐国賊董卓,袁将军身为盟主,建树何在?” 年轻使者面露不屑,以讥讽的口吻开口道:“若不是袁将军您满心私欲,想让众诸侯在前出人出力,自己在后头好捡便宜,只怕早就灭掉董卓匡扶汉室了罢!” “从小看来,您无德无能,利欲熏心贪小利而视大义于无物。” “从大看来,只怕您心中就没汉室,您根本就不想匡扶汉室,您根本就不想拯救天子于水火之中。相比于董卓,您更像一个乱臣賊子,您想做皇帝!” “小儿住口!” 眼见使者越说越离谱,愈讲愈亢奋,莫说袁绍,就是其麾下的一干臣属也看不下去了。 王耀使者的话语已经触及到了他们的底线。在这乱世中,其实究竟龌不龌龊,是不是满心私欲的小人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传出这样的名声,尤其是乱臣賊子这个名头更不能背。 现在大汉是没落了,现在的汉室是垂危了,但毕竟它还没有亡。 只要还没亡,只要天下人还自称是汉人,一众诸侯就必须自诩汉臣。只要他们还想玩下去,就必须得遵守规则。 值此背景下,要是背上乱臣賊子想做皇帝的名声,袁绍基本也就完了。就是他能挺过这次的难关,也没有以后了。 这个名头,绝不能背实! “不知贵使名讳?” “本使姓杨,名正。” “那好,杨贵使,老夫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口口声声说我家主公满心私欲,并没将心思放在讨董上边,那我问你,我家主公出兵了、他参与并指挥了讨伐董賊,可就是这样他都被您冠以无耻之名,那么连兵都没有派遣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的王都护,是不是要更加的无耻呢?” “你家主公连参与都没参与,你居然有脸面指责出兵的大汉忠臣,又是不是极端的无耻呢?呸,真不要脸!” “好!说的好!” “真是无耻之徒,王耀连出兵都没,居然还有脸叫人来指责袁公!” 老臣郭图不过刚一出口反击,当即便引起满帐支持。袁绍麾下的一众文官武将早就忍得满腔怒火,眼下终于寻觅出一个突破口,当即纷纷痛斥起王耀来。 袁绍见状也感到畅快无比,就跟三伏天喝了一盏冰蜜酒一般舒畅。 郭图真是大才,如此反将一军,他倒是要看看这嘴贱的使者如何辩驳。 然而使者杨正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说赢袁绍麾下的谋士文官们,他只是一个出自幽州的小吏,真要论起各方面的才干,他哪里是袁绍下边正经大臣的对手?自己被全方面碾压包括辩论,所以从一开始杨正就没想着靠言语折服袁绍方。 他是死士,他是死在帐中家里就会得到巨额财富的死士,他是毛玠亲自选用荣获义公面见的使者,他是一个借口。 “好啊,好啊!” “袁绍你满心都是一己私欲,为了扩张地盘不惜同室操戈,不惜燃起战火连累万千无辜百姓!我家主公心怀仁爱,命我杨正为使者,千里迢迢从北域都护府赶来豫州只为调停两家战事,让你袁绍领兵退回兖州边界线即可……” 杨正话音未落,袁绍双眼圆睁,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王耀搞这么多动仗就是只为了调停战事,自己不需要割地名存实亡,只需要领兵退回兖州边界线即可!?早说啊!这么宽厚的条件他肯定答应啊! 然而没等袁绍开口,杨正就是怒不可遏的高呼道:“我家主公不忍百姓深受战乱之苦,为了迅速结束战事,这才不叫你割地,这才叫你这罪魁祸首全身而退!然而面对如此宽厚之人,面对如此仁爱圣贤派出的使者,你们居然连条件都没听,就当着使者的面侮辱义公将军是无耻之人,还说我是极端的无耻!?” “你们欺人太甚!!!” 怒吼一声,杨正就朝袁绍冲去。 “你误会了,贵使误会了啊!!” 见杨正面露疯狂,袁绍顿时就急了,他赶忙起身,连连摆手就要解释。 “你要是早点说条件,我们又哪里还会有这些不快,我们愿……” 袁绍的话音戛然而止。 只因为瞧见使者疯狂的冲过来,一左一右站在袁绍身后的颜良文丑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前方,颜良更是随手抽出腰间佩剑。然而那杨正见到战将拔剑,更是毫无犹豫的昂起脖颈迎了上去。 众人只听扑哧一声,见鲜血飙溅,就看到杨正身首异处,死在了袁绍跟前。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被溅了一脸血的袁绍双目呆滞,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 老臣郭图反应倒是最快,他不动声色的悄悄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影隐匿在一众文臣之后。 哐当—— 颜良那被鲜血染红的佩剑掉落在了地上,他更是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双手抱拳低垂着脑袋,不敢言语半句。 一众文官武将神情各不相同,他们全都望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厚葬此人。” “诺!” 武士进帐,小心翼翼的将杨正的尸身收敛走了。 在侍从的帮助下,袁绍擦去了脸上的血迹。他一言不发的坐回座上,怔怔的望着帐篷顶部,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耀派来的使者死了。” “就死在我兖州军的帅帐中,就死在我袁绍的眼前。” “你们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将脑袋低了低。 王耀得知讯息,勃然大怒愤而出兵已是必然,十多万精兵强将再加上袁术的十万豫州军,兖州军腹背受敌下不敌落敗也是必然。这是大势,人力无可挽回。 许多原先对这场面见使者寄予厚望的臣属们已经下定决心,袁绍已经完了,接下来一定要寻个良机出逃。心中已然萌生这般念头,自然要极力降低存在感才是,又有誰会失心疯接话呢? 然而失心疯的人还是有。 谋士辛毗犹豫片刻,还是毅然决然的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主公坐拥十余万披甲之士,还远远没到山穷水尽之时,切不可丧失斗志啊!” “臣有一计,或能破此危机。” 第三百六十八章 连消带打 献祭郭图 x“噢?先生有何教我?” 听闻辛毗言语有破局良策,袁绍就如落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盯向这位他极其器重的谋臣。 “晓以利害连结东方陶谦,割地求和于南面袁术,重防之下服软于北面王耀。此策虽甚为屈辱,却是当今唯一办法。” “连结陶谦,割地求和,服软王耀?这……”袁绍闻言大失所望,只觉得这计策说了跟没说一般。 倘若那骑墙观望的陶谦能够拉拢,他又岂会仅凭一己之力突袭豫州?而袁术一贯贪婪,眼下优势在对方,他又岂会轻而易举的谈和?割地求和说的轻巧,问题是那要割多少地?还有向王耀服软?这更是天方夜谭,这儿刚刚弄死了人家的使者,拿什么去服软,王耀又岂会接受。 仿佛看出了主公的想法,辛毗神情淡然,缓缓道:“济阴陈留二郡乃是肥沃宝地,主公将此二郡割给袁术,再承认袁术是汝南袁氏第一子弟的正统身份、表明再不与其争斗。同族之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当您没了威胁又给出厚利,袁术肯定会念及同族之情,同意与您停战的。” “其实如此议和,我方只给出了一个济阴郡,陈留则早就被陈王攻占了。届时袁术向刘宠索要陈留,刘宠定然不给,这是他动兵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又凭什么拱手让给袁术呢?而袁术又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于此他们就一定会发起矛盾冲突。陈王与袁术兵力相仿,两家打起来主公就可伺机而动,当然这是后话。” 袁绍刚刚听闻要让自己承认袁术才是袁氏正统,当即就要摇头拒绝,可听见这隐藏在退让之中的杀招,又是双目一亮,心中顿感无比纠结。 辛毗也不管袁绍怎么去想了,自顾自继续道:“陶谦是个野心勃勃却又胆小如鼠的人,如果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君子,他就不会参与纷争意图淌这滩浑水,观望既说明他胆小,也印证了他还有野心。” “他想在您与袁术之间选一个强大者联盟,但其实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帐中来回踱步,辛毗抚摸着小山羊胡,手指帐上州郡舆图道: “王耀若是灭亡主公,要保持势头继续扩张的话,那便只有两个选择,徐州与豫州。而豫州袁术与王耀交好,在双方关系恶化之前,王耀要更进一步的选择只有徐州。届时陶谦又能向誰求援呢?豫州荆州的当权者都是王耀的亲近者,至于扬州的孙家,呵呵,那时候还能否存在都是一回事。说清楚这些,陶谦举目一望便会惊骇的发觉,他孤立无援。” “帮助主公挺过这次难关,他陶谦除此别无所选。他的野心,使他绝不会坐视这唯一一个援手灭亡的。他需要一个抵挡王耀兵锋的屏障,而这个屏障,便是主公您啊!当然,陶谦自己是想不到这些的,他需要人点醒。” 言至于此,辛毗躬身作揖,无比自信道:“臣愿出使徐州,若不能为主公联盟徐州请来救兵,愿提头相见!” “好,好,好!” 感到辛毗确实能为自己联盟徐州,袁绍一连说了三个好。 他猛然起身,面上颓唐再也不见,无比欣喜的前冲而去抓住辛毗的手,感慨万千道:“君有国士之才,本侯必以国士报之!来人,任辛毗为军师,赏千金!” 话音刚落,袁绍便急不可捺的开口问道:“佐治,本侯又该如何应对王耀的怒火呢?王耀的使者可死在我们手中啊!” “北域都护府势大,主公当连消带打做好两手准备。谋士郭图言语偏激,侮辱抹黑了王耀,这才使得使者情绪过激撞剑而死,但郭图只是一个谋士一个个体,代表不了我兖州,更代表不了主公您。” 虽然与郭图私交甚好,但此刻辛毗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心中暗道一声抱歉,便冷冷开口道:“郭图激死使者,当斩首谢罪,传其首级于北域都护府,同时奉上重金作为赔礼。除此之外,主公当以嫡子谭为质送往北方。我方将身段放低到此等地步,袁术又已经与我方议和,王耀若还是不依不饶,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啊,辛毗,你休要血口喷人!” 辛毗话音这才刚刚落下,赶在袁绍表态前,郭图便从人群之中冲出。 只见他老泪纵横,啜泣道:“王耀的使者是如何侮辱主公的,这一切诸君都看在眼里,老臣不忍主公受辱这才出口与之辩驳,哪里就是我故意激死使者?难道捍卫主公都有罪,就要被斩首示众么?” 饱含哀求的望向袁绍,郭图心中那叫一个懊悔。众臣子都不说话,自己真是脑子抽了才开口出声,这下可好,他郭图反而成了祸事之人,一个不好只怕就要人头落地啊! 心中悲戚万分,郭图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委屈二字。 瞧见此情此景,一众文官武将们也萌生了兔死狐悲的感触,纷纷开口道: “郭图是为主公才骂使者无耻,怎么能因为这个就将其斩首呢?” “确实,军师所言不妥,这使者分明是一心求死,自打他一进帐就开始言语挑衅想要激怒我等,从而为接下来的求死找寻借口。无论郭大人接不接话,这使者都是要死的。” “郭大人为了主公才出声抗击使者,主公因为这个就斩杀郭大人,未免就太让人感到寒心啊!” 看着郭图祈求的目光,袁绍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忍,再听见众臣属的反对声,他当即便开口道:“公则是为维护我,要是就因为这个就将他斩杀,实在不妥。” “明公说的是!” 此际颜良也接话道:“这使者一心求死,直接往我剑锋撞来,按军师所言,那这使者还是我杀的呢!敢问军师,是否也要将我颜良斩杀,将我的人头送往北方?如果这样就真能平息此难,我颜良愿意为明公而死!我就是一介武夫我也知道,杀自己人去祈求敌人宽仁是不可取的,要我看来你这厮就是包藏祸心,这种做法除了让主公自断一臂人心动荡之外,就再也起不到其他效用了!” “诶,文恒休要胡言!!” 先是瞪了眼颜良,袁绍这才转头望向有些意兴阑珊的辛毗,温声道:“斩杀郭图断不可行,至于王耀那边,劳烦先生再想想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明明自己一心为了主公,却被众人抵触甚至被颜良言语他包藏祸心,一时间辛毗都有了拂袖而去的念头。 他淡漠的瞟了眼满面愤恨望向自己的郭图,无奈的摇了摇头。 尽管他因为兄长的缘故,跟郭图在私下略有交情,但辛毗早就看出了郭图此人才智不高却是私心甚重,诚然配不上一声谋士之称,甚至早晚都会祸事。自己得到袁绍器重,自然一切都为袁绍谋算,今日之事虽然怪不得郭图,却可以借此铲除这个隐患,如此一箭双雕的做法他当然会提出来,只是没想到袁绍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愿意全心全意听取自己的计策。 “唉……” 瞧见此幕,群臣中望着自己弟弟的辛评暗叹一声,只觉得弟弟还是太过年轻。 郭图自从加入袁绍就寸功未立,此人擅长权斗,在实事上不具备半点能力,完全属于一个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 但有些话,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啊! 眼下激起群臣同仇敌忾,就是袁绍有心牺牲郭图,为了顾全大局也不能痛下杀手。如果辛毗放在私底下去说,结局又是另一个模样,自己这个弟弟啊…… 还是太过年轻了! “不杀郭图就形同没有表示,主公以公子为质也就无法施行。毕竟在没有给王耀台阶下台没有平息王耀怒火的情况下,他就很有可能会痛下杀手,不能让公子冒这种风险。” 辛毗面无表情:“没有表示也不派遣人质,单凭一点赔礼……呵呵,北域都护府坐拥四州之地,缺那点钱么?王耀丢了脸面我方没有足够的表示,就绝不可能善了。那就打呗,我又还有什么计谋。与袁绍议和了,就把大军压在北面边境线上,再把从徐州求来的援兵也布置过去,至于能不能守住,我也说不准。” “原本如此重兵布防下,杀郭图再派主公长子为质佐以厚重赔礼,就给足了王耀交代给足了王耀脸面。他硬是要攻我兖州既说不过去,军事上又还有一定难度。近期他正在自己地盘上推行新政,也没那么多精力来攻打我兖州,这事不准连消带打的就算了,反正他刚吞青州不久也要消化。可我们杀了别人的使者又毫无表示,还在边境线上陈列大军,您说您要是王耀您会善罢甘休么?就是和豫州议和,就是再联盟陶谦,兖徐两地又是北域都护府的对手?理就是这么个理,要打就打罢!” 辛毗一席话道出,袁绍沉默了。 经过对方这么详尽其实的解释,他就是傻子也听懂了要想化解这场干戈,这郭图还是个关键人物。 要想解除这使者身死带来的困局,郭图就必须死。即便问题不在他身上,他也必须死,因为他是一个交代,用于平息王耀怒火的交代。 尽管先前自己都说了郭图不能杀,尽管出尔反尔有损自身形象,但事关重大袁绍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郭图自打进入他袁绍的麾下就毫无建树,一个白吃俸禄的无用之材,一场或许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的战事,孰轻孰重袁绍还是能分得清的。 “公则,我知道,这使者的死怪不了你。你是忠臣,你是大大的忠臣。” 缓缓踱步来至已经吓倒在地的郭图身前,袁绍满面不忍,他亲手扶起已经预料到自己下场而瑟瑟发抖的谋士,温声开口道:“我常常听人们说,忠贞之士都愿意为了君主而慷慨赴死,你既然如此忠诚,我相信你也会甘愿为了本将军,为了这天下大计而赴死吧!眼下要想破局,非公则你不可了!不知公则可否愿意?” 郭图闻言脸色惨白,他当即就要开口回绝,可立马又从袁绍不容置疑的口吻中意识到了自己压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还请主公厚待我的家人。” “你放心,从今往后,汝父为我父,汝子为我子,汝之亲眷必得厚待。” “臣,愿为主公赴死……” “好酒好肉吃喝一场,有什么未竟之事全都写下来,本将军会为你办成的。” 得到郭图的肯定,就仿佛卸下千斤重负一般,袁绍当即快活的眉飞色舞起来,不过他霎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旋即神色又立马变得沉重起来,若非是实在哭不出来,他甚至会为郭图流下几滴热泪。 郭图见状紧咬牙关,可无论他心中再是愤怒再是不甘,此刻面对袁绍却也只得恭敬的道一声多谢主公。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兵发兖州 报仇雪恨 王耀得知使者身死的消息,已是十日以后。他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兖州使者,直接淡漠下令割去其唇舌,准备祭旗。 袁绍派来的人质袁谭倒是毫发无损,王耀未动其一根寒毛就将他遣返了。 郭图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还有那份堪称厚重的赔礼,都与袁谭一道从哪来回哪去,王耀对此一点也不稀罕。 吞下青州时日未久,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灭亡袁绍。但既然已经因为袁术的求援信而大动干戈了,自然就没有虎头蛇尾就此作罢的可能。总不能就这么白白调兵遣将一场,终究还是要有些实质上的收获才行。 平心而论,此次袁绍方的处理做得很不错。在兖州使者到来的前一天,袁术已经发来信件感谢自己,言明其与袁绍已经议和,就不必再劳烦好兄弟王耀出面了。 同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游说的,袁绍居然还拉拢住了陶谦。兖州军徐州军将近二十万大军全都急行驻扎到了兖州北面的边境线上。就兵力规模来说,已经比对面的都护府大军更加庞大。 偌大一支兖徐联军,抵达驻防点后就闷头修筑起防御工事来,没有半点向前进军的意思。各种依托地势建造的营寨堡垒数不胜数,已然将兖州边界武装成了一道简易长城。若是以寻常冷兵器军队进行攻击,纵是精锐只怕也要有三十万大军才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即便有龟壳庇佑,纵是开战大抵也能高枕无忧,袁绍方却依旧摆出一副卑微谦逊的俯首姿态。兖州方面派来的使者从头到尾都是恭恭敬敬,其先是为杨正的死而认错,接着交出勉强可以称为罪魁祸首郭图的首级,再献厚重赔礼、表明袁绍派出嫡长子袁谭为质,从此绝不与己方为敌。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势力,面对此情此景肯定就算了。毕竟正面都不一定能够攻克兖州防线,强行打赢那也是惨胜,付出的代价太大,何况对方还给足了脸面,既然有台阶下台,就犯不着死拼。 但袁绍派来的使者还是要死,这使者还是要被当众祭旗。 王耀在感慨袁绍麾下有能人的同时,却也不禁暗笑对方太过天真。 此计并非不可行,但前置条件是打穿兖州防线要付出惨痛代价,在多加思索后感到不值当,强势方这才会顺势而下接受赔礼。如果说袁绍的防线真就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那没啥说的,就是他王耀也会选择就此作罢。可在火枪火炮面前,兖州这道所谓的长城防线便完全不值一提。袁绍现不过是随手就可以灭掉的小势力,自己又何须与他们虚与委蛇?死士杨正的行动,都还是出自他王耀的授意。 既然人已经牺牲了,就必须发挥出应有的价值。即便杨正只是个随处可招的死士,也绝不能白死枉死。 …… “昔日之十八镇诸侯盟主袁绍,其利欲熏心自私自利,为求一己私利而罔顾国家大事,终致使原本势在必得的讨董大计功亏一篑。世人都说董卓是国賊,而依本侯看来,袁绍亦是国賊!” “甚至这个藏在暗处的国賊,比明面上的那个国賊还要更加龌龊更加无耻,还要更加的残暴!” 清河郡,王耀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振臂而呼,台下的万千士卒们面露狂热之色,无比遵从的听着主公演讲。 北域都护府所涵盖的疆域乃是天下之最,北域都护府编下军队的战力也是天下之最,而在这大汉第一强军的军中,其团结性纪律性忠诚性,同样也是天下之最! 莫说王耀说的有理,就是王耀说的毫无道理甚至毫无水平就是在胡说八道,他的一切命令也会得到绝对服从。 “上个月,兖州军在得到袁绍的授意下,突袭了南方的邻居豫州。豫州猝不及防下被兖州夺去梁国、鲁国,豫州是袁术的地盘,袁绍袁术乃是族亲血亲,都是出自四世三公的名门袁氏。按说有这种关系这种渊源,又都是世食汉禄的贵胄之后,两袁在乱世中本该抱团取暖,共同匡扶汉室才对,又为何要同室操戈拔刀相向呢?起初本侯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震惊,以为是袁术做了什么龌龊的勾当才使得曾为联军盟主的袁绍出兵去大义灭亲。” 一席话道出,在你传我我传他的低声议论中,王耀的话语很快便传遍了全军。 此际所有军士都感到疑惑不解,主公说的是啊!袁绍袁术既为血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他二人又为何要刀剑相向?难不成真是袁术做了什么腌臜勾当惹怒了袁绍,这才使得对方愤而出兵、欲要大义灭亲么? “然而经过本侯调查才知,袁术近半年来日夜饮酒作乐,连为自己修建的宫殿大门都没迈出去一步,就更不要说是激怒袁绍了。袁绍之所以奇袭豫州,存粹是嫌自己地盘太小要对外扩张!咱都护府势大他不敢惹,仇敌董卓那边他一个诸侯也不敢去招惹,剩下的也就只有徐州豫州了。相比于人生地不熟的徐州,豫州是他老家攻打起来自然要容易些,故此就只有选择打同族兄弟了,毕竟这兄弟也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此话一出,登时引得全场蔑笑。 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兵,此刻都对袁绍感到很是鄙夷。 强的仇敌不敢去招惹,所以就去攻打相较弱势的同族兄弟?真是个小人! 难怪当初十八镇诸侯讨董声势浩大,最后也会以失敗收尾。由袁绍这样一个毫无德行的小人来担任盟主,联军又焉有不敗之理? “现是乱世,天下战火纷飞,多少无辜百姓不得已之下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又有多少可怜的流民死在逃亡之中?” “本侯管不了远在南方的战事,但就近的兖州豫州,还是能管管的。” 言至于此,王耀面露自豪之色,旋即神情又霎时肃穆起来。 靠高台较近、眼力较好的兵士们能够在此刻从王耀脸上看出悲伤,这也令他们很是疑惑不解。 “袁绍为了一己私利跨州连郡掀起战事,本侯不忍见兖豫百姓深陷战乱之中,故而调集三军将士开赴边境作以威慑,同时选用幽州俊杰杨正作为使者前往袁绍大营调停战事。” “即便袁绍那点势力比起我北域都护府来说不值一提,但本侯也没有苛刻要求他怎样。我没有让他向都护府向豫州方面割地,也没有让他向豫州袁术致歉,仅仅只是叫他退回兖州,偃旗息鼓、把花在野心上边的精力放在民政上,届时地方富强百姓康乐,岂不美哉?” 此话入耳,台下近十万大军全都由衷赞叹,只为自己跟随了英明仁君而感到庆幸。 “主公真真是无愧义公二字!” “袁绍也是运气好,主公完全可以要他割几个郡过来,却如此仁德的选择了什么都不要。只是我都护府又从幽州调兵换防的,又从冀州青州调兵前压的,最后却啥也不要,是不是有点亏了……” “诶,你这就狭隘了不是?主公本意就在调停战事,不让兖豫百姓深陷战火之苦,求仁得仁,哪有亏不亏这说法?” “唉,主公如此仁厚,为何不是天下之主啊!要是义公为皇帝为天子,我大汉又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纷争?” 看到兵将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王耀话音一转,忽得咬牙切齿咆哮道: “本侯如此对待袁绍,可是那袁绍可是那袁賊,竟杀我使者!竟指使其心腹战将颜良,拔剑斩我使者头颅!!” …… 王耀的厉吼刚刚落下,台下前列的军士们顿时愣住了,后排的兵卒没听清楚,却也感受到了氛围的转变。 他们低声朝前方的同袍问询着,在得到回答后也愣住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在经过口口相传后,校场上近十万大军全都陷入了沉寂。他们目光中的笑意与和善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熊熊燃烧不可遏制的怒火。 主公对袁绍施以仁德,而袁绍呢!? 他竟敢斩我使臣!? 他竟敢斩我使臣!!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诛杀袁绍,为使者报仇雪恨!!” “攻兖州诛袁绍,为使者报仇!!” “狗娘养的,竟敢杀俺使者!袁绍狗賊,俺周大虎与你势不两立!” “……” 喧嚣,异常狂烈的喧嚣。 在王耀逐次渐进的铺垫下,派往袁绍大营的使者被杀,就宛如在平静的海面上忽然丢去一颗核弹,登时极度愤怒的怒吼声接连而起。几乎每一个军士的战意都瞬间被点燃了,几乎每一个军士的情绪都瞬间沸腾起来了。 只见他们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戈剑戟,一个个接近歇斯底里的暴吼着。 “攻兖州,杀袁绍!” “攻兖州,杀袁绍!” “攻兖州,杀袁绍!” …… 王耀见状微微颔首,只是回眸一个眼神,其身后的佐官便立刻意会,当即就让近卫武士将袁绍派来的使者给押了上来。 “此人,便是袁绍派来的使者。” 望向台下攥紧拳头的士卒们,王耀手指早已被割去舌头面色惨白的中年使者,冷冷开口:“左右何在,将此人祭旗!祭奠我幽州俊杰杨正的英魂!” 话音落下,看都没看一眼不断挣扎着被近卫们带往大纛帅旗的兖州使者,王耀环顾台下战意沸腾的万千士卒,拔剑朝天高呼:“传本都护之令……” “兵发兖州,报仇雪恨!血债当以血来偿还,不斩袁绍誓不归还!” 霎时间,满场将士全部高举武具,齐声呼曰:“兵发兖州,报仇雪恨!” “不斩袁绍,誓不归还!!” 第三百七十章 许攸献计 国士之谋 随王耀一声令下,北域都护府这台战争机器登时全力运转起来。 大军分为左右两路,左路由王耀率五万综合军队亲征,从冀州魏郡直接杀往兖州东郡。右路军则由振武将军高顺率领七万精兵从青州朝济北国、泰山郡进发。 王耀兵少进军快,而高顺兵多却被要求稳扎稳打徐徐推进,原因就在于火器。 左路军由两万装配火器的都护禁军和三万冷兵器精锐组成。而右路军那边虽然有七万大军,却全是冷兵器军队,只有一个自由抉择的火枪散兵团做以策应。极度缺乏重火力下,高顺只能采用常规打法攻坚,为了避免伤亡过大,王耀对其的命令就是声势浩大的缓慢推进,只要为左路军打掩护吸引注意即可,即便整场战争下来右路军毫无战功也无所谓。 收到主公指令后,高顺毫无疑问的选择了绝对服从。虽然他是目前而言王耀方最大的武勋,却没有半点渴求通过战功来更进一步的想法。 天性使然,高顺素来是个谨慎稳健的人。七万大军在手他没半点冒进的冲动,只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了许多。 主公将七万精锐交托于自己,他绝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倘如因为个人原因使得军队损失惨重,高顺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面面见王耀。 慎之又慎下,右路军刚刚开拔便将戒备提到了最高等级。无数哨骑斥候倾巢而出,前路上的一切情况都会被记录起来,火速送往后方禀告将领,最大程度上规避掉了或被偷袭的可能。 —————— “军师妙计,我等远不可及也。” “军师妙计安天下,我等才疏学浅,真没有资格站在这帐中出谋划策。” “可怜郭大人,这就白死了。” “我早就说了,王耀这是故意要挑起战事。那日郭大人回不回击,那使者都是要撞剑而死的,为了敌方一个死士,折我方一名智囊,真是屈辱,真是愚蠢!” 退出梁鲁之地,割让出济阴陈留,兖州军已经回到了兖州境内,袁绍的帅帐也被移到了边境东郡上。 眼下都护府方面杀死使者祭旗、已然行进在攻伐过来的路途上。这则消息已经通过耳目细作快马加鞭传递回来,也登时引得满场讥笑与嘲讽。一众文武大臣们皮笑肉不笑的望向辛毗,面上尽是鄙夷和嘲弄。毫无底线的跪舔敌人,痛下杀手弄死自己人又换来了什么? “咳,肃静。” 神情难看的袁绍终究还是出口制止了这场喧闹,只见他静静的望向辛毗,眉宇间多少有些不满。 自己这次可以说是对辛毗言听计从,可是这换来了什么?什么连消带打说的那是头头是道,可实际上又有个屁用。王耀该出兵还不是照样出兵,弄死郭图除了让麾下臣子对自己离心离德外,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 非杀郭图不可平息王耀怒火? 现在想想这句话,真让人觉得好笑。自己当时怎么就听信了这荒唐至极的谏言啊!除了闹个君臣失和外,啥也没得到。 一时袁绍对辛毗的感官大幅下降,要不是对方确实成功拉拢了徐州陶谦与己方结盟,倘若没有这大功在前,袁绍还真想直接罢免辛毗的军师之位。 “辛毗谋划出错,此战之后可以让出军师之职,只是眼下强敌在前,还请诸君以主公大业为主,暂且先一致对外。” 对于王耀居然选择战斗到底,辛毗感到很是意外。不过还好,对方只是同样选择斩杀兖州来的使者,并没有拿袁绍的儿子袁谭来当众祭旗,不然袁绍必然大怒,自己人头落地那是必然,一个不好甚至会牵连到兄长,会牵连到整个辛家。 “嗯,此事暂且告一段落,诸君还是先想想破敌良策罢!” 见辛毗开口揽下所有责任,袁绍神情稍稍舒缓。无论如何,那都不会是他一个做主公的出了问题。昏庸之举,自然是昏庸之臣献上了昏庸的计策,跟他袁绍本人都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眼下王耀执意来攻,那又还有什么良策可言,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借助地势顽强防守罢,除此什么都是虚言。” 谋士许攸轻摇羽扇,缓缓开口:“不过王耀还真是狂妄,知晓主公拉拢了徐州陶谦又加强了边境防线,竟在没有增兵的情况下就选择进军,难道他真以为光凭十二万军队,就可以击敗我二十万兖徐联军所构建的坚固防线么?” 说着,许攸轻蔑一笑,挑眉道:“就这十二万人,王耀他还分兵两路,自己亲率五万人,由悍将高顺领七万,自冀州青州同时攻来。如此薄弱的进攻力量,要想攻克我方防线,岂不是痴人说梦?” 此话一出,满帐都是颔首而笑。 一众谋臣文士全都是满面云淡风轻,觉得王耀太过狂妄,己方就算是在现有基础上什么都不做,便可以高枕无忧。 瞧见这般景象,袁绍也受到感染,脸上也随之露出一抹笑容来。 王耀这厮实力虽强,却未免有些太过猖狂。他要以寡敌众强行以十二万攻二十万,那便战罢!袁绍也不介意就此打破王耀的不敗神话。 听闻许攸之言,只有辛毗眉头微皱,有些百思而不得其解。 王耀风评一向很好,其过往的种种事迹都在说明他不是一个狂妄自大之人。 如果对方召集了三十万大军,在此基础上选择浩荡攻来,辛毗不会意外。可现在总共就调集了十二万兵马,还分成两路进军……就连许攸这种蠢物都能看出如此薄弱的进攻力量难以突破兖州防线,素来多智的王耀还看不出来么? 怎么可能!? 还有王耀麾下的谋臣虽然不多,但似如荀攸毛玠,那都是足智多谋之人,他们作为王耀忠心耿耿的谋臣,岂会眼睁睁看着主公犯傻?难不成王耀一时变得狂妄,其麾下的幕僚们也全都瞬间变得愚蠢? 这不可能!其中必然有诈! “主公,王耀素来多谋,岂会如此不智放着大军不用,硬生生用较少的军队来攻坚呢?须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是人?其中必然有诈!” “军师实在多虑了。” 辛毗话音刚落,袁绍都还没发声,许攸便挑了挑眉头,淡淡道:“您就是太过聪明了,不管什么事情都分析的太过,先前杀郭图如此,眼下则更是如此。” “我曾见过王耀两面,第一面是在颍川,当时他领军正在归回并州,途径颍川时因为受到地方士人络绎不绝的拜访,故而在此留住了几日,我当时见他这么受欢迎,故而也跟着去拜访了他。此人长得倒是堂堂正正,只是脑子不太好用,身为世族子弟,居然满心都是那些底层贱民,甚至还言语黄巾乱賊也是被逼无奈才反?我呸!黄巾賊子就爱攻袭豪族,豪族子弟居然还为乱賊辩解?当时我就愤而离席,和我同去的都跟我一起走了。” “善!” “王耀此人,就是这么个背离世族的小人,真是又蠢又坏!” “许大人做得对!” 听闻此话,帐中一众谋臣们全都为许攸大声喝彩。 说实话,王耀坐拥四州,跟眼下只有大半个兖州的袁绍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样,究竟最后是何等结局,其实他们都早有预料。 就算北域都护府首战失利,也完全可以组织起大规模的二次攻势。届时大军压境,袁绍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 之所以兖州方面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出逃,主要还是因为对手是王耀。倘若都护府换个君主,这些出自豪族的谋臣们非但会出逃,甚至还会直接倒戈投去北方。毕竟就眼下看来,北方实力最强,北域都护府是最有可能笑到最后的势力。 不倒戈,要对抗到底,完全是因为阶级矛盾。毫无疑问,王耀是背叛自身阶级的叛徒。他不仅将治下四州的豪族们打压到了毫无存在感的悲催地步,甚至还修改选官制度大办官塾,要选取平民百姓出身微末者为官,彻底断绝世族把持权力的天下大格局。 面对这样一个背离自身阶级的人,出身豪强世族之人自然是深恶痛绝。 在王耀选官新制传出后,几乎全天下无时无刻都有豪族子弟在咒骂王耀,在诅咒他遇见意外。兖州豪强临近都护府,自然对邻居冀州青州发生的种种变化最为清楚。他们从骨子里就极度抗拒着王耀,他们的家业势力都在兖州,为了保全己身,他们绝不会容许王耀入主兖州。不管是誰都可以,但不能是王耀这厮。 因为有这层因素在,所以即便袁绍杀郭图让众臣子感到有些寒心,却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依旧没有多少人选择出逃。 没办法,他们没有选择。袁绍必须顶住,他必须将王耀隔绝在外。 “第二次见王耀是在冀州府高邑,那时冀州还是王芬王公掌权。王公礼贤下士对待王耀给足了礼遇,可王耀呢?从头到位就只顾吃喝,对王公的招揽不为所动,最后我去请他加入共谋大计,誰知这人竟然畏手畏脚一副懦夫姿态。那时我便知晓了,所谓的义公将军不过就是个怂货,他那么大的名声,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 言至于此,许攸满面不屑、他展臂而呼:“如此小人实在命好,若非运气王耀不可能走到今天,可他还半点不自知,真以为自己是个角色了!这次其狂妄出兵,便是他那所谓的都护府没落的开始!” 说着,许攸瞟了眼辛毗,冷冷道: “军师大人智者多虑,反而常常因为太聪明想的太多而南辕北辙。王耀就是个愚蠢懦弱却又狂妄自大的蠢物!依我看来主公此次大可将计就计,正面佯装不敌,诱使王耀冒进,加以伏兵断其退路及辎重粮草,以兵力巨大优势十面埋伏继而全面包围。王耀身份特殊,又无子嗣储君,都护府不可能不乱,也不可能不派兵来救,如此主公进可围点打援,吃掉其后方源源不断派来的援军,退可直接全歼王耀部。王耀一死,都护府群龙无首各方权臣自会割地自成诸侯,我方困局立解矣。” 一时间双眼精光爆闪,许攸只感到灵光乍现,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滔滔不绝开口道:“这还是一个机会,北域都护府一旦从整体分裂成无数个小势力小诸侯,我兖州霎时就从面临强敌的不利位置变成了最好接收王耀势力的最优位置。” “不说全境四州,只要主公能吞下临近接壤的冀州青州……” “大事可谋也!!” 许攸一席话道出,帅帐陷入了寂静。 旋即,便是经久不衰的赞叹声! “真不愧是南阳名士许子远啊!!” “许大人之妙计,堪称精妙绝伦!” “主公,当行许子远之计!末将觉得此计可行,此计可行啊!莫说能立刻解除眼下危局,还能一战解决北域都护府这个宿敌,真真是毕其功于一役啊!” “亲征?哈哈,亲征!真如许大人所说,这王耀就是个狂妄的蠢物!他作为君主又还没有后代,这一旦被围住,偌大个北域都护府不霎时便摧垮了!?” “国士之谋,真国士之谋也……” 在赞叹声中,许攸嘴角上扬,只见他高高昂起脑袋,一副很是受用的姿态。 见其模样,众人吹捧的愈发热烈。 “好,真不愧是子远你啊!” “就依此计行事!” “来人,赏许先生千金!” 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许攸喝彩,袁绍自然也不例外。此际因危局带来的阴霾再也不见,袁绍脸上只剩下振奋与欣喜。 好一个王耀,安敢不依不饶,安敢如此猖狂!?此次就叫你有来无回! …… 看着欣喜若狂的袁绍和群臣们,霎时倍受冷落的辛毗眉头微皱。他只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可要说哪里不对…… 一时却也说不出来。 罢也,姑且就先如此罢! 第三百七十一章 隔河而望 列炮轰击 率军跨过繁阳,左路大军来至顿丘对岸。在魏郡与东郡之间,有一条大河位处边境上,这也是划分隶属的边界线。 越过大河朝对岸望去,只见各式堡垒箭塔林立在岸,发现冀州方向的动静,每时每刻都有驻军从各方赶来,万余大军在将校们的指挥下各自进入布防点,早就布署在此的床弩们也纷纷调整角度,做好了击发的准备。 大河宽广,直接射击射程肯定不够,但要是左路军胆敢强行渡河,刚到一半时便已进入床弩的射程范围,届时自然免不了弩矢齐发,给这些犯境之敌迎头痛击。 “你说整条大河对岸,处处都有诸如此样的箭塔堡垒?” “回禀将军,正是如此!” 斥候单膝跪地,抱拳朝张郃道:“我部哨骑沿路疾驰,发现大河对岸无论何处都有箭塔及碉楼,无论何处都戒备森严,最多是部分地区没有床弩,但那些地段守军全都加派了弓手,没有明显的漏洞。” “知道了,再探。” “诺!” 眼见斥候转身离去,张郃眉头微皱,回头望向骑于骏马的王耀,低声道:“主公,敌军依托天险河岸设下层层工事,再佐以重兵布防,倘若我军贸然轻进,只怕会损伤惨重,实在是不妥……” “战事,本就只有两种取胜之法,一是大势碾压,二是出奇制胜。” “眼下兖徐联军聚集二十万大军固守边境,还在天险的基础上修筑工事,眼下我军以少打多谈不上强势方,敌军又是严防死守不露半点破绽,出奇制胜显然也很难达成,就好比这大河对岸全途都有大批守军,奇袭登陆也寻不到点位。” 王耀闻言不语,只是静静的听着。 张郃见状深吸一口气,还是咬牙劝谏道:“兖州刚刚结束一场全面战争,眼下又开始全面防守,还向徐州请来近十万援军,二十万大军汇聚在这边境线上,每日的粮草消耗都堪称巨大,末将胆敢断言,就是财大气粗如袁绍,也绝对没有足够的粮草来连续维系两场数十万大军的全面战争。我军无需强打硬突,只需守在境内耗时间,您坐拥富饶四州不过调集十二万军兵,就是在此等个一年半载总体来谁粮草甚至还有盈余,然而袁绍不然,他仅凭一个残缺的兖州要供养二十万大军,莫说半年,只怕一个季度都支撑不起。” “而三月之后正是冬季,从过往几年冬季滴水成冰就可以知晓,一至冬日大河必然结成坚冰,届时要想渡河就轻而易举了。而那时敌军无力供给大军,防备自然会随之疏漏,甚至还会撤去大批军队,我军又变为强势方,想要用什么奇招都也不再是问题。这偌大条河,随意寻个防备稀疏的地区趁夜渡河即可,毫无难度可言。不过短短百日时间,强弱便会逆转,主公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张郃最擅使势,其用兵机变无双,在因地制宜这块,甚至就连完全体的诸葛亮都很忌惮他。 眼下一席谏言道出,那叫一个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听得王耀连连颔 首,不禁赞叹还真不愧是河间名将张儁乂啊! 张郃闻言俊脸一红,赶忙摆手言语王耀过赞。他自打追随王耀以来,其实并没有建立多少功勋,以至于后来被任命为冀州守备将军,暗中都有人讥笑他哪是什么应势校尉,分明是个资历校尉。 若不是追随王耀多年,就凭他这样一个寸功未立的战将,哪里能担任堂堂一州守备将军?更何况还是最重要的冀州? 每每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张郃都忍不住攥紧双拳,可却又无力反驳。他没有立过大功这也是事实,怪不得别人讥讽。相较于其他同职的同袍们,张郃其实最为渴求战事,最为渴求立下功勋证明自己。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选择以大局为重,在此刻依旧选择给王耀熄火,尽可能暂缓这场明显不利于己方的战事。 忽然听主公夸自己为名将,张郃满面涨红,在感激感动的同时,又有些羞愧,他是名将?他哪里算得上是名将啊! 天底下哪里有寸功未立的名将? “儁乂无需过谦,就凭你信手拈来的破敌之策,就担得上一句名将。这是本侯说的话,难道你是在质疑本侯的眼光?” “末将不敢!” 赶忙抱拳,张郃嘴角上扬,尽管有些愧任,但他还是非常高兴能被主公如此看重。 “儁乂先前所谏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寻常情况下本侯无可辩驳,自会按照你的计策行事。只不过时代在进步,现在我们有了更加先进的武器,也就不需要再像以往那般常规行事了。” 微微一笑,王耀不屑道:“碉堡箭塔算什么?弩车石机又算什么?这些老掉牙的破玩意,也就袁绍那帮旧时代的余孽还会将其倚为屏障。在本侯新时代的雷霆火炮之下,这群祸国殃民执着于门第家世的旧有贵族们,就抱着他们那些腐朽的玩具和观念,一同被轰为灰烬罢!” “传令师长王枭,把他那第一火炮师给我拉上来,给我架炮!” “命工兵就地即刻开始筑桥!” “明日清晨,我军就要渡河!” “诺!” 王耀一声令下后,披挂锃亮胸甲,配备有两柄手铳的火枪近卫骑兵们当时分出两人火速赶往后方的新军中传达命令。 是的,左路军三万寻常部队两万都护禁卫是个骗人的幌子,实际上的人员构成是张郃的三万冀州守备精兵和两万战力最强的新式军队。这是装备了热武器的新式军队首次成建制的出现在华夏战场上,而这支跨时代的军队,也必将首战告捷大展峥嵘。 不要小觑此次出战的新军只有两万余人,其中每一个士兵都换装了最新式的抛壳步枪,就是在阴雨天也能保持不间断的强大火力。虽然连发机枪还没研发出来,但就火力这块,大规模的火炮已然足够。 法国拿破仑时期,曾为了士兵能有足够的炮火支援,一度将士兵和火炮的比例从1000:2增加到了1000:3.5的地步,拿破仑计划将比例达到惊人的一千比五,可这个计划最终还是因为征俄失敗 而没有落实。 在西方火器时代,士兵与火炮一千比三就已经堪称有无往不利的强劲火力。自己此战,就召集了一千多门火炮。 五万军队,一千门火炮,就相当于五十人就有一门炮,士兵与火炮的比例达到了惊人的1000:20。这样的火力,只能用恐怖,只能用毁天灭地来形容。当然,为了有足够的火力,此次调动了几乎整个北域都护府所有新式军队火炮总量的半数。 “火炮师,炮?” 喃喃自语着,张郃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耀见状笑了笑:“火炮为何物,等下将军就知道了,这绝对是跨时代的新式武器,就连最为粗糙的初代火炮都能打到河对岸的敌军,何况还有大批新式火炮?或许就在这架炮,就能直接打到敌人后方的顿丘城里。” “什么!?” 张郃闻言双眼圆睁,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啥玩意,能直接打到顿丘城里?若是架设改良后的抛石机,说是能打到对岸,张郃会信。可要是说有什么军械能直接从这打到河对岸后好几里地的顿丘城,他是万万不信的。 不是他不相信自家主公,只是此事太过离奇。这天底下还有此等神器?己方要是坐拥此等神器的话,他作为堂堂一州守备大将,又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不过忽然想到那支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新式军队,张郃又有些信了。 基本上但凡在都护府有个一官半职的人都知道,在常设守备驻军和正规主战军团之外,王耀还坐拥一支神秘且规模不小的新式军队。这支新军的开销极大,每个季度划拨给他们的军费都是巨额数字,是当之无愧的吞金巨兽。在新军身上持续烧了这么多年的钱,投入如此巨大,这支秘密部队掌握着一些非常的手段也是合情合理,若非如此,只怕主公也就不会心甘情愿数年如一日的往里边投钱了。 心中萌生如此念头,张郃顿时来了兴致,开始期待起接下来的景象了。 “儁乂,你可知为何袁绍服软,本侯依旧要兵发兖州,放着大军不再调遣,就用手上这十二万军队,也要誓破袁绍?” 遥望河对岸严阵以待的敌军,王耀眉头轻挑,淡淡道:“大汉已经乱了太久,各项制度早已彻底崩垮。出身微末,就永远都只能低人一等,就永远只能忍受权贵不断变本加厉的剥削。” “你可见过出身黎庶而担任官员者?不知从何时起,好像官职就只能选用豪族子弟,各种差务都被世族包揽。” “平民百姓永远都只是最底层,哪怕偶尔出现几个未经培养便有才能之人,但光凭他们自身的能力,也不足以改变这根深蒂固的门第偏见,最终也只得怀才不遇含恨而终。黎庶永远都是黎庶,权贵永远都是权贵,如此格局倘若一直这么僵化延续下去,这片土地永远都不会安宁。” “被压榨的贫民世代被压榨,光是活着就要拼尽全力,他们就更不用说要通过学习来改变命运了,哪有时间钻研技能?一天不劳碌全家就 要饿饭。而民间百姓没有能力没有学识也就意味着没有抗争的手段,他们越是麻木越是愚昧就容易被压榨剥削。因为出身所以愚昧,因为愚昧所以无法改变命运,从而让下一代还是这种出身还是这样愚昧,这是一个死循环。” 看着怔住了的张郃,王耀叹息一声,摇头道:“豪族是聪明的,他们的愚民政策很好的保护了自身阶级,可他们又是愚蠢的,他们无休止愈来愈没有底线的贪婪也终将毁了自己。” 说到这,王耀很想点一颗烟。 但他没有,因为这年代还没有烟。 “世族本身已经世代为官,世代都在享受了,但他们的贪婪却永无止境。一家世族几百个族人甚至还不到一百个族人,却坐拥上万亩良田,却还要不断继续兼并土地,如此意义何在?他们的钱早就用不完,粮食早就吃不完了,还要不断攫取民脂民膏,意义何在?” “吃穿用度、玩乐游戏早就够用了,之所以还不断兼并土地还不断吸民血,左右不过就是一个贪欲。这贪欲可不得了,这贪欲永无止境,然而这贪欲也终将害了他们。黄巾起义正是这些世家大族利欲熏心不断突破底线让百姓毫无活路的杰作,活不下去那就反,这是必然,所以说世族的贪婪也必将毁了他们。” 张郃不知道怎么回应,严格说来他也是豪族子弟。不过还好,他不是嫡子,而是旁氏而是庶出。 没有继承权的张郃虽然出自世族,可从小也是在艰苦中长大,和寒门子弟没啥区别,也勉强算得上半个黎庶,故此对于王耀的话语他有共鸣。 不过因为出身和天性拘谨,他并没有开口表达自己的看法。 当然,这不妨碍他觉得主公说得对。 “世族无休止的贪婪必将毁了他们自己,却也连带着毁了国家。昔日我强汉何其繁荣昌盛?四面邦国无不赶着前来朝拜天国,民间富足百姓康乐,人人心中都有大义都讲道德,那是何等的天朝上国!?那时候,无论文武还是礼法科研,每年我大汉都会有巨大的进步。那是一种风气,是一种全社会都在奋进的风气!只有当不需要竭尽全力才能生存时,人们才有功夫思考除了吃穿以外的东西,社会也才会随之进步。” “而现在的大汉呢?随处指一块田地那主人指定不是百姓的,而是世族!” 王耀越说越怒,攥紧双拳道:“连世代赖以维生的田地都被兼并光了,民间什么情况可想而知!不是他们要叛乱,而是除了叛乱他们就没有别的选择了。这一切的作始俑者不能就说是世族,但他们的贪婪却是绝对的关键因素。” 深呼吸几息,王耀稍稍平复情绪。 “世族无非就是强大的家族,从本质上就不可能被杜绝,杀了一批也还会有一批新的出现。贪欲也是人之常情,永远也不可能断绝。但贪欲无法断绝,却有对抗贪欲的手段!都护府的选官新制,无论出身皆可录用,如此必将破开豪族子弟垄断官场的现状,而地方官员与 地方大族没有渊源,又有监察府在旁严密督管,自然绝不会纵容世族称霸地方。” “只要没有强权参与,民间就各凭手段了。只要不触犯仗势欺人的底线,我也不会去打压那些遵纪守法的豪族。黎庶有能力就改变命运,没能力勤勉些也可以混个温饱小康,这便是本侯想要的天下。” “侯爷仁德。” 张郃垂首,无论心中还是面上,此刻都尽是仰慕。 看了眼后方密密麻麻正在前推的千百门火炮,王耀叹息一声。 “可就是本侯如此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会受到世族们的坚决反对。称王称霸的土皇帝做惯了,能强权欺压贱民,誰又愿意放下身段和平共处呢?” “都护府内的豪族们看似偃旗息鼓,实则却是一直在伺机而动。数百年积攒的家底,不会因为本侯一两次全面打压就消耗完的。他们在等,在等本侯失利,届时便要全力抗击,誓要毕功一役。” “什么!?” 张郃闻言眉头一皱,当即就手按腰间剑柄,就要劝谏王耀先下手为强。 “诶,儁乂不必如此。” 再次望向河对岸的敌军,王耀双眼微眯、冷笑道:“四世三公的袁家,可不就是天下世族的领路人么!?此次本侯看似狂妄率领十二万军队以寡敌众攻伐二十万庞大联军组成的兖州防线,不知都护府中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暗自窃喜。他们希望我前线失利,最好就死在这里。如此他们就可以立刻掀起大旗,恭迎袁绍入主北方四州。本侯这里就是连战连胜,但在我远离都护府时,他们也定然会发起叛变。官塾全面展开不久效果已然开始显现,世族们坐不住了,他们等不了太久,这也是他们唯一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 “那主公,我们还要……” “不必。” 看着神情焦急的披甲战将,王耀微笑摇头。 他是领了十二万大军出征,可在都护府境内,他可还有三四十万忠心耿耿的军队正在驻守。如此强劲的兵力坐镇后方,再加上碟探处提供情报,就是所有豪族全部叛乱,也掀不起风浪。他王耀就是要借这一次在平定袁绍的同时,也彻底排除掉内部的隐患! 有张辽赵云张扬鲍信关羽张飞等悍将坐镇后方,还有毛玠荀攸留在都护府里出谋划策,如果这样家里面还稳不住,那他在不在也都一样。至于谋士幕僚全部都留在都护府,那前线又该如何…… 这点也无需担心,一位丝毫不逊色于毛玠荀攸而且很好用的顶级谋士,正在赶来的路上。 “袁绍坐拥绝对兵力优势,又占据地利优势进行守坚,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我狂妄,袁绍绝不可能敗。” “但本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本侯以寡敌众,我以十二万兵力攻伐拒守天险及坚固堡垒的二十余万大军。本侯要还是大破这昔日的十八镇诸侯联军盟主,要还是大破这出自四世三公汝南袁氏的天下世族领袖,那么天下豪族又该作何感想呢?他们还敢……” “与本侯为敌么!?” 第三百七十二章 惊雷炸响 天崩地裂 就在这说话间,千余门火炮已经被新军们推了上来。 一个个披着绿色军袍头戴高顶帽的新式士兵们推着火炮,缓缓将其架设在河岸边侧,炮口则对准了对岸的敌军。 此次王耀没有让冷兵器部队回避,披戴甲胄手持戈戟的军士们纷纷围过来看热闹。他们诧异的望着这群着装怪异的绿色军兵,满面皆是疑惑不解。 这军袍不就是染色的衣服么,不过材质看起来比起寻常布匹要坚韧许多,可就凭这也挡不住刀剑啊!还有那滑稽的头盔一看就不是金属制成,这样的头盔挡不住劈砍扛不住箭矢,戴着有何作用?最为儿戏的是这群绿色士兵们的武器,他们几乎每个人都配备了一根造型怪异的棍棒,这棍棒不算长也没有锋刃,却被绿色士兵们当作宝贝一般对待,真是荒唐! 这样的军队,真的能打仗么? 若是说面对新军的装束及配备,旧式军队感到了古怪,那他们对于火炮则更是无法理解了。这玩意形状不似现有的任何一种军械,却被新军们无比呵护着,那轻容的动作,只怕他们对待家里的婆娘都没这么温柔罢! 这铁东西到底有何作用,值得被新军们如此看重? “侯爷,这便是炮?” “是也。” 望着那跟车驾一样有两个轱辘的所谓火炮,张郃眉头微皱,只感到不可思议。 这玩意又没有弓弦又没有抛臂,单个看起来也不是很大,真能打到对岸? 看着大步前去旁观的张郃,王耀微微一笑,张郃此人虽然不是他麾下最为得力的干将,却是他最先一批需要培养入新军的顶级将官。 新式军队现有的这批师长团长,就专业水平已然足够,他们能够快速调动自己麾下的单位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批通过自己培训算是科班出身的师长团长们并不具备战略眼光。简单点说就是他们能够很好的完成自己份内之事,可专业以外的东西,那就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了。好比第一火炮师的师长王枭,忠心耿耿调兵遣将如臂使指,就炮击战术而言甚至已经超过了他王耀,但王枭就是不通战略,甚至还比不过己方最次的大将臧霸于禁等人。 小才可以培养,但大才还真是天生。 新式军队逐渐全面替代冷兵器军队已然是都护府的大势,于此将旧式大将培养成能够领导新军的新式将官,也必须提上日程了。而这转型的首位战将,便是在都护府中不算很有名气的张郃张儁乂。 此人最擅用势,最擅因地制宜,冷兵器军队都能被他操使的发挥出最大作用,何况是火枪火炮?此次便要让张郃好好大开眼界,从此踏上迈向新式的步伐。 “王枭。” “主家,卑职在!” “校准炮位,准备好齐射几轮帮对岸这帮賊军见见世面。” “诺!” “王箐。” “主家,卑职在!” “让你的工兵团立马开始就地搭设浮桥,大张旗鼓声势大点,吸引住对岸賊军的注意,最好效率高一点,让他们能够心生紧迫感那是最好不过了。” “诺!” …… 随王耀一声令下,刚刚架设好火炮的新军们立刻开始计算校准起炮位来,一箱箱炮弹全被快速运了上来,随时可以进行齐射炮击。 身着深绿色军袍的工兵们也开始迅速搭建起桥梁来,遇水搭桥,本就是工兵们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看家本领。刚好繁阳以西这一点林木茂密,就地取材可以大大提升桥梁搭建的速度。这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大河靠向冀州这面的桥头就已经搭设完毕。 工兵们效率极高,搭建出来的桥梁质量也是极高。水浅些的地方,就直接一根梁柱一根梁柱的当场打入河底,水深些梁柱一时间长度不够的地块,就用浮木来搭建。各种精巧的细节,各种高效的支撑,让这临时工程进行的又快又好。这可以同时容纳十人并肩而过的大桥一点也不像临时搭建用完即弃的一次性设施,看起来完全能用上个数十年以至百年光阴。 —————— “王耀此獠,当真是狂妄至极!” 河对岸,守将高览神情难看,那张浓眉大眼很是粗犷的黑脸上写满了愤怒。 顿丘沿河一带是他的防区,因为极大可能直面王耀兵锋,所以高览所部三万军兵皆为精锐。此下虽然没有召回分布在大河沿途驻守的军队,但就在这顿丘沿河的本部区域,高览已经召集万余精兵布防。 这一切,河对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就是知晓他领着上万精兵沿着天险大河驻防,王耀居然还直接遇水搭桥,这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对方摆了一大堆安设车轱辘的古怪玩意,也不知是礼器还是法器,可这除了心理安慰以外还有啥用啊? 就是这些古怪的器物给了王耀勇气,就这么愣愣的直接搭桥攻过来!? “王耀,你安敢辱我!本将定要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双眼冒火,高览就要下令,可就在这时其麾下心腹校尉却是抱拳上前、好言相劝道:“将军,昨夜主公不是派遣信骑火速奔驰而来,叫我东郡防线佯装不敌进行诈败,从而让王耀这厮冒进,深陷我军重重埋伏么?” “要是他在您这东郡第一站就栽了个大跟头,只怕就会收起狂妄,小心谨慎起来了,说不准还会就此撤去……” “将军您不是与文丑交恶么?文丑近侍在主公身旁,届时保不齐要以此为借口发难,说是您为了贪功而毁坏主公大计,倘如主公听信了撺掇,那就不妙了。” 高览闻言一怔,迅即立马颔首。 袁绍是个很容易就被蛊惑的主子,臣子们只要跟随他的时日久一些,基本上都知晓这一点。 自己与文丑交恶,要是他在这里痛击了王耀,那厮还真说不准会献上谗言,而他高览在外无法为自己辩解,如此一来甚至说不准小命难保。 想想袁绍对付自己人的手段有多狠,高览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行,要敗,一定要敗。 既然袁绍都传急令来了要他诈敗,那他就必须佯装不敌。就算是能够一战吃掉王耀都得战敗,毕竟天大的战功也比不上袁绍爱猜疑的天性。他喊东你就绝不能往西,如果违背了旨意,纵使一时无事,也迟早要被清算,这都是必然了。https:/ “还好有孟诚提醒,本将险些铸下大错!”苦笑一声,高览有些不甘心。 “就是佯装不敌,起码也要抵抗一番不然便太假了。就把所有弓手调来,进入射程就给我放箭齐射,怎么也要挫挫王耀这股傲气……届时这左路军桥梁搭成,我军略作抵抗,然后转头就跑便是。” 校尉闻言也不多话,当即躬身抱拳: “这些全依将军。” —————— 傍晚时分,历经大半日搭建,桥梁已至大河中段。以这般搭设效率看来,最多明日清晨,桥梁便能搭建完毕。 应袁军守将高览之令,整条大河防线的守军几乎都汇聚到了顿丘前方这一段的河岸上。 两万军兵在高字将旗下整齐列阵,万余弓手及紧急抽调而来的数百具床弩沿着河岸一字排开对准了愈来愈近的桥梁,看起好是壮观。 明眼人都可以预见,工兵们后半段的搭设绝不会如前半段那般轻松写意。 再前进个几丈,他们就会进入守军的射程范围。届时万箭齐发,这桥梁每往前搭建一寸,都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 “这路袁军的主将是誰?把军队全都调集过来列阵装腔作势的,意义何在?” 望着对岸那看似威武雄壮的守军,王耀就不免感到阵阵无语。 这还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自己这边摆上了千余门火炮,转瞬就要齐射炮击,敌将倒好,把士兵全都给召集过来当活靶子?这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将旗为高,袁绍军中姓高的大将不多,能够调度如此多兵马的高姓战将,也就只有将军高览一人了。” 站于王耀身后,张郃怔怔的看着同样一字排开的密集火炮阵,尽管刚才经过了新军的军官详细讲解,但在没有亲眼见证前,他还是无法相信此物能有吹嘘的那般毁天灭地的威力。 “高览?听过这名字,好像还是个名将。他是个好人,本侯希望他永远能够在敌营中得到重用。” 嘴角上扬,王耀忽得肃声开口:“传我军令,桥梁上的工兵立刻后撤以免出现误伤。” “第一火炮师,给我狠狠的打!给我狠狠的齐射炮击!这是我新式军队出世的第一战,务必要给我打的轰轰烈烈,务必要让这伙袁军刻骨铭心,往后余生提及我都护府新军,都要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诺!” 工兵团长王箐闻言,当即命人前去传令。而火炮师师长王枭却是神情亢奋的问道:“主家,咱齐射几轮?” “几轮能够灭掉敌军?” “千余门火炮,三轮齐射就足以击溃敌军,六轮齐射便能让他们死伤过半。” “那就齐射八轮罢,寓意既好,还能剩个几人逃回去宣扬他们所遇到的可怖经历,摧垮敌之士气。” “诺!” 得到如此精确肯定的指令,王枭当即前去发号施令了。 紧接着,上千门大炮全都固定好了炮位角度,一颗颗开花炮弹也全都装填入了炮管之中。 瞧见此情此景,张郃知道这所谓的大杀器就要大显神威了,也不由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的观望起来。 …… 酉时,炮击开始。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随着师长王枭斩落指挥刀,火炮师各团各营的军官们纷纷下令开炮。 霎时间硝烟笼罩河岸,声声宛如霹雳一般的惊雷声接连炸响。 只见炮管喷吐焰火,伴随雷霆巨响,道道快到模糊的黑影便从那炮管中激射而出,呼啸着朝对岸敌军飞驰过去。 如此惊天动地的动静,登时惊得一众围观看热闹的冀州军士呆若木鸡,心肝都被震得不禁颤动起来。莫说是军士们了,眼下就是士兵们的将领张郃,那都是睁大了双眼,膛目结舌的望着场中发生的这一切。怪不得他们不经事,纯属是眼前此幕太过震撼人心,甚至到了颠覆世界观的地步。这仗,还能这么打!? “轰隆隆” “轰隆隆隆” 开火声刚刚响起,紧接着宛如雷暴的炸响猛然响起,而这一开始便是接连不绝经久不衰。 只见河对岸忽得爆起团团亮光,尘土飞扬碎石四溅,地动山摇惨不忍睹! 炮弹从己方火炮阵地发出,接连坠击在河对岸各处。每一颗炮弹落下,就是一团亮光,就是一阵地震。那是怎样一个场景啊!纵使隔了一条大河,军士们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每一颗炮弹落地时炸出的地面震动。这股力量是如此的沉重,是如此的清晰,叫人即便是在安全处旁观,也不由感到胆颤心惊。 这被正面炸到,岂不是尸骨无存!? 铺天盖地的炮弹,可以叫人清晰的看清其下落轨迹。炮弹落地爆炸,发出光亮巨响,但凡是被焰光笼罩的敌军基本都会被炸个血肉横飞。敌军披挂的甲胄手持的盾牌根本就没起到半点防护作用。这景象太过暴力,不断冲击着左路军全军将士们的世界观。 其中也包含新式军队。 毕竟他们以往只是演练,从未真正对敌人使用过火器。 新军相较于旧式军队还算淡定,那些披戴甲胄的冀州守备军们已经惊呆了。他们只感觉这一切都很梦幻,这天底下竟有如此天崩地裂的神器?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众兵将们不信。 好在,掌握此等杀器的是己方。 第三百七十三章 曹家霸业 兄弟齐心 东郡以北,王耀率军猛烈攻伐。 东郡以西,曹操率军暗渡大河。 就在都护府开至东郡边界与兖徐联军作战之际,东郡太守曹操却是弃地盘于不顾,做足了准备就要朝司隶攻去。 这一进攻意图实在出人意料,莫说是亲近袁绍的官吏们极力劝阻,就是一众曹家子弟都持反对意见。奈何主事的终究还是曹操,只要他心念坚决,就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想法。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曹操灌醉了前来催他出兵的袁使,领着三万本部兵马就火速朝西面开去,眨眼便无影无踪。 …… “孟德,袁绍待我们不薄,在其危难关头,何故要背他离去?” “是也,即便兄长您与镇北将军故有私交,可王耀要夺取的,不就是您的治地么?与二十万联军一道坚守固若金汤的东郡,不比孤军深入前往司隶再夺下一块地盘要更加稳固么?” “子廉所言不假,孟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弃掉现有的地盘不要,再去与西凉军厮杀夺一块地盘来安身?” 夜里,曹操领兵开进至白马港一带,面对麾下大将们的苦心问询,他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摇头开口道:“讨董事敗后,众诸侯互生间隙相互攻伐,本将军还要先袁绍一步来至兖州。这东郡本就被我占据是我的地盘,袁绍只不过是表我为太守,除了叫我有个正统的名义有个合法的头衔以外什么都没给我。” 环顾夏侯惇、曹洪等一众家将,曹操皱眉道:“你们要搞清楚,东郡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虽在兖州却是独立的诸侯,并非是他袁绍的下属。我稀罕袁绍给的头衔么?在乱世中有没有合法官职重要么?袁绍表我为太守只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叫脸面上好看些。东郡是我的,这里的兵将都是我的,他表不表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他袁绍弄死了王耀的使者,都护府发兵来攻,首当其冲的却是我东郡……” “我与王耀交好,本可高枕无忧,可因为他袁绍我承受了无妄之灾。我东郡莫名其妙变成了两军战场,我的地盘成了挡在他袁绍地盘前边的屏障,他这还叫做待我们不薄?我看你们是昏了头!” …… 曹操一席话道出,众家将怔了怔,一时间竟哑口无言有些无言以对。 “可不管究竟是何原因,王耀都已经发兵来攻了。孟德你口口声声都在说东郡就是我们的地盘,那我们就更该守好自己的地盘啊!怎么能就这样丢弃呢?” 曹洪眉头微皱,他是最不想丢弃东郡的曹家子弟。开玩笑,千里迢迢跑去司隶作战,要在董卓手上硬生生打下一块疆域来安身,光是想想都知道有多难。 有那功夫,还不如就坚守东郡。 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守东郡不知道要比攻司隶靠谱多少。 “天真!王耀坐拥四州之地,威名远扬民心依附。其疆域广阔民殷国富,只要他想,转瞬就可以召集百万披甲之士,我一个小小东郡拿什么抵挡?” 看曹洪居然还觉得能够守住东郡,曹操就忍不住冷笑,无语道:“王耀早就把北域外的异族给尽数灭杀了,他永远都不用再担心后院失火。西边是凉州,董卓拼命巴结他都来不及,根本就毫无威胁。都护府东边就直接是广袤大海,可以说他眼下只需要关注南方之敌。而我东郡就是都护府南下的必经之路,就凭这个就足以说明东郡是守不住的。” “就是顽抗住一时,面对下一批更多更精锐的敌军,该失守还是要失守。” “既然迟早是守不住的,近期我又招募到了足够的士兵,强征到了足够的税款和粮草,又何必在这付出无谓的损耗?” 曹洪闻言不语,他是一个很精很会算账的人。听曹操这一分析,顿时也感到耗费兵将财力坚守一个注定守不住的东郡,显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既是因袁绍我们才遭此无妄之灾,不如就联合王耀攻伐袁绍?” 最为魁梧的夏侯渊忽然开口,也顿时引起了众将的沉思。 是啊,为什么下意识里就把王耀当作敌人了呢?早在数年前,曹操就交好王耀给钱给粮,曹家与王耀可是友好的啊! 那曹氏绝对的核心子弟曹仁,眼下可不就在北域都护府里为王耀做事么?好似官职还不低,被封为了食俸千石的厉锋校尉,还被编入王耀的嫡系禁军中为将。 此话入耳,曹操并未反驳。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妙才说的我也曾想过,只不过是联结王耀,就凭我曹家现在的实力还没有资格与其平等相处。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是被兼并或者沦为附庸,而就算是这样那都是看在以往的交情和曹仁的面子上。毕竟就都护府那巨大的体量,根本就没必要连结我们。王耀自己就能轻松打赢,还要附庸作甚?” “倘若连结王耀,我们可以在保留东郡的情况下再从袁绍身上吃下一两个郡。但时间长久了如果没有大变数发生,我们自身也必将被王耀收拢,当然待遇肯定过得去,我等最后肯定人人封侯。” “但……” “但诸君就没有问鼎天下的志向么?诸位兄弟就甘愿做别人的臣子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他们愣愣的看着曹操,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不做别人的臣子?孟德这是要做…… 感受到众家将望来的目光,曹操深吸一口气,终还是缓缓开口道: “时逢乱世,对于弱者而言,这是多灾多难的年代,可对于强者而言,这却是充满机会的时代。我曹家家大业大,族中人才辈出,为何就要卑躬屈膝委于人下?为何我们就不能争一争?” “东郡再好,不过一郡之地。” “纵能连结王耀进一步扩张,可这能扩张的地盘也着实有限。北域都护府要不断向南进发,这已然成为人力难违的天下大势,如果不跳出中原这个棋盘,我们就永远都只是受人控制的棋子,要么为袁绍操使,要么为王耀操使,亦或者陶谦甚至袁术?兖豫徐各路势力并不齐心,而不齐心他们就注定被都护府给吞并。”筷書閣 手指西方,曹操忽然高声道:“天下大势人力难违,既然如此我曹家又何必在这中原逆势而为?索性就跳出棋盘,闯荡其他天地!” “我早在司隶安排有耳目,近日细作回报,西凉发生叛乱,董卓已经亲领大军暗中返回凉州平叛,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我有意强夺陈留白马港,自大河顺水而上绕过险关奇袭司隶,先夺河内再夺河东,继而进军左冯翊南克京兆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曹家素来交好王耀,只要以汉帝的名义重封王耀,让其职务远远高于我曹操之上,王耀意在南下暂且就不会在意我已经示弱的曹家。” “而这最关键的一段时间,便将决定我曹家是主是臣!” 环顾呼吸已然急促起来的众位兄弟,曹操双眼爆闪精光。 只见他轻抚长髯,望着漆黑的夜空,淡然开口道:“西进除国賊得凉州,南下袭刘表吞荆襄,亦或是克汉中进而出兵占益州,这三者只要达成一点,再加上早就占据的司隶,我曹家或能问鼎天下,有资格争一争誰是英雄,誰是霸主。” “倘若尽数失敗也无伤大雅,反正我曹家交好都护府,子孝现又在王耀帐下听令,事态不好大不了就投效王耀,把地盘送给都护府亦能换场富贵,左右都不至于无路可走。既有退路,又有前进一步的希望,那为何不试着闯一闯?” …… “曹洪,愿随兄长闯荡!” 曹操一席谋划道出,反而是先前极力反对的曹洪最先出声支持。 曹洪性格豪放爱投机,当即便从曹操的话语中寻觅到了机会。向司隶进军,既有可能让曹家雄霸天下,就是事不成也还有投效王耀这条退路,都这样了那还犹豫个屁,干就完了! 不管啥买卖都有血本无归的可能,受利越高则风险越高,曹洪深知这个道理。 可眼下这桩买卖潜在的收益巨大,就是全面崩盘了、就是四处征伐都失敗了,疆域没能扩张半点,反而把董卓刘表刘焉全给得罪完了,那都是半点不慌。即便三家全都不管不顾出兵誓要灭亡曹家全族,那他们也大可以投效王耀,直接把地盘送给都护府,在断绝忧虑的同时还能换来一辈子富贵,左右都不会输。 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找到,又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夏侯惇,愿随兄长闯荡!” “夏侯渊,愿随兄长闯荡!” “夏侯……” 看着一个个躬身抱拳,誓要追随自己到底的曹家族将。曹操神情大悦,他笑着将众人一一扶起,感慨道:“常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有众位兄弟鼎力相助,又何愁大业不成!” 第三百七十四章 火炮利弊 轰隆隆—— 耳边不断响起惊雷之声,高览只感到地动山摇。一阵阵光亮伴随着热浪映入眼帘,麾下军士们的惨叫声不断传入耳中,叫他在不知所措的同时,整个人也不自禁颤抖起来。 他敗了,敗的很突然,很离奇。 “这……这是怎么回事?” “孟诚,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紧紧抓住心腹校尉的肩膀,高览满面惊恐,他浑身颤抖的用力摇晃着校尉,歇斯底里的吼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将该怎么办!?” 校尉没有回话,事实上此刻他嘴唇哆哆嗦嗦的,也实在说不出话来了。 霹雳声不断从四处响起,阵阵热浪夹杂着沙土席卷而来,其中还常常包含有迸裂的碎石,这些杂物接连飞溅到甲胄上,继而又叮叮当当的被弹了开来。 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残肢,士兵们惊恐万分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四面乱跑,根本就搞不清楚这袭击来自何方,或者说就连这袭击到底是什么他们都不清楚。 强大的敌人,会让人感到害怕。但未知的事物,则比强敌更让人心生畏惧。 眼下大河以南已然沦为焦土炼狱,未知的巨大轰鸣声不断刺激着兵将们脆弱的神经。在这震耳欲聋的情景下,他们又不断目睹着各处忽然爆起团团未知的光亮。被这光亮所笼罩的同袍们则霎时间就被轰得血肉横飞,拿残肢碎尸拼都拼不成一个人样,这叫他们如何不惊骇万分!? 敌军这一切未知的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袁军现有的认知。这种铺天盖地接连不绝的杀招,也眨眼便击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难怪王耀战无不胜,有这种鬼哭神嚎的招数,天底下又有誰是对手? 想起河对岸的敌军主将正是王耀,正是那位义公将军!再想想市井间的传言,袁军的士气顿时跌落谷底。 “这是天罚,这是天罚啊!” “对岸的是王耀,是受苍天庇佑的义公将军!我们与气运加身的义公作对,所以苍天才会降下惩罚啊!!” “俺错了,俺愿弃暗投明!” “天意难违,兄弟们快跑啊!” “这是天罚,凡人怎么可能跑得掉?赶紧随我朝义公伏拜谢罪,或许还能免除一死,赶紧磕头认错!” 一时间,各种呼喊声接连响起。 袁军们或跪或逃,一个个全都丢下手中的武具。此刻所有人心中对于王耀、对于这位受到老天垂青的气运之子,那是再也不敢有半分不敬之意。 瞧见这还没开打就大势已去,高览及一众将校心如死灰,面面相觑后便各自策马而去。他们或往西方或往东方,唯独没有一人朝往南方的大本营逃去。 袁绍对待敗军之将的手段跟战国时期的楚国有得一拼,就不管你是中计敗了还是力战不敌,反正只要敗了那就是严苛对待。级别较低的军侯司马还不至于受到牵扯,但只要到达校尉这一级以至上边的主将副将,基本上回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虽然此前袁绍下令让高览部诈敗,此次战敗是可以避免责罚的,但诈敗和真敗却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死伤一万人勉强还可以说是壮士断腕,为了将王耀引入圈套中必要的舍弃,如此袁绍非但不会责罚甚至还会给出赏赐。 可这眨眼就被王耀以莫名手段轰杀将近半数兵将,连一个敌人都没有伤到己方就折损过半苟存者也几乎是人人带伤,这种情况哪个将校还敢归回大营?这情况太过离奇,回去解释多半袁绍也不会相信,加一道欺主之罪自己更是凄惨,索性不如背离出走,好歹保全一条性命。https:/ —————— “主公,敌将仓惶而逃,将旗也被轰倒了,袁军们或跪地求饶或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对岸已彻底失去抵抗力量。” “嗯,停止炮击,继续搭桥。” “诺!” 河北岸,王耀看着满目疮痍硝烟缭绕的对岸,心中感慨万千。 他其实并不想对汉人使用火器,对于此次是否要用火炮开路,也斟酌了许久。 只不过每次深思这个问题,他都会发觉用不用火炮都是一样。统一天下的进程势必要伴随着腥风血雨,众诸侯不可能乖乖被他兼并,战争必不可免。既然都要打仗,冷兵器效率低下一来二去死伤者不计其数,因战事而死的汉人反而更多。 火炮虽然看似残忍,却能以最快速度解决战争,并且从双方军士皆有死伤变成单方面的一家战损,严格说来还减少了因为战事而死的汉人。直接轰灭敌军,敌对诸侯没了希望就只能乞降或者逃走,直接就终结掉了战事。反而冷兵器效率不高,敌对诸侯还有点希望,自会拼命强征兵士殊死一搏,于此战死者自然更多。 干脆利落的结束战争,损毁肯定比拖沓僵持要少,所以自己使用火器并没什么不妥,反而是大善之举。 “主公,不知如何处置这些降俘?” “放他们离去,都是被逼无奈才从军为伍的可怜人,就还他们自由罢。” “主公仁德!” 随着传令兵们的奔走,炮击逐渐停了下来,一个个工兵提着工具与材料,就着夜色继续搭建起桥梁来。 回头望向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张郃,王耀微微一笑:“儁乂,这火炮可是具有毁天灭地之威能?” “有,自然是有。” 颇显木讷的点了点头,张郃怔怔的开口道:“坐拥此等神器,普天之下又还有誰是主公对手?多的都无需去说,就两军对垒进行决战,我方便必胜无疑。” “大型会战已然立于不敗之地,纵是五万对十万,十万对二十万,我军都能依托火炮取得胜利。正面无敌呈碾压之势,主公夺取天下已是板上钉钉。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敌军或有可能分散开来、躲藏在山峦林地之中不断袭击我方补给线。” 言至于此,张郃解释道:“刚才末将通过观察,发现火炮虽然装配有轮子,但挪移起来还是很不方便。如果在山地泥沼之中,更是可谓寸步难移。火炮虽然威力巨大,但敌人却可以依托此物行动不便来进行抗衡。还有炮弹,刚刚末将拿起一看便发觉此物很是沉重,如果不是平整的大道,炮弹就非常不便于运输。末将问询士兵得知没有炮弹火炮便等同于无用废铁。这种极其依赖辎重的杀器,基本只能用于正面会战或者攻城。当然即便如此,它也已经堪称神器。” “在炮火齐射之下,无论是再坚固再高大的城池,都逃不脱被攻克的宿命。” 张郃一席分析道出,王耀连连颔首,只感到这顿推理一针见血,还确实就把应对火炮的战术给随口说了出来。 热武器对冷兵器,正面对决那就是碾压那就是必胜。最好的应对方法还真就是正面不接敌,层层阻缓之下从侧面出手、攻袭后方补给线。 只要断绝火器部队的弹药补给,失去辎重的新式军队在弹尽粮绝之后,战斗力甚至还不如老旧的冷兵器部队。游击战,算是现阶段对抗火器新军的最好战术。 不过王耀并不担心敌人用游击战来对付自己,这个战术虽然简单,却是跨时代的,就凭东汉末年的思维局限性,就绝不会有人使用这招数来对付自己。 第三百七十五章 赦降卒 葬敌者 击溃南岸袁军,左路军渡过大河也就再不是难事。 次日清晨,在工兵的专业奋战下,历经一日功夫,宽大坚固的桥梁搭设完毕。此桥虽然主体为木制,结构却非常耐用,就是高负载下连续投入使用,起码也能维持个一年半载。 当然这是不经后续修缮的保守估计。倘若在此基础上不断完善加固,派遣专人持续定期维护,用上数十年不在话下。筷書閣 率领大军跨过大河,来至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弹坑的南岸,王耀并没有急于攻取近在咫尺的顿丘城。实际上此次启用火器部队,正面攻克敌军便毫无难度,顿丘就摆在不远处也跑不了,早一天拿下晚一天拿下,其实都无甚区别。 比起赶这一两天功夫,还是先处理掉所有后患要更为妥当。 “义公在上,小人们知错了!” “义气将军,我等是被逼无奈才跟随袁绍作恶,并非是诚心与您为敌!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错了,还望义公宽恕!” “一切全凭义公裁断!” 虽然昨日傍晚炮击打溃袁军后,王耀便让军士隔岸高呼赦免降者,可即便到了今日清晨,还是有千余袁军留于河岸。 他们丢盔弃甲,见王耀大军过河而来纷纷跪地叩首,不断哀声乞求着义公的谅解。这一幕其实并不离奇,汉末同样是迷信的封建时代,所有超出认知的事物,往往就会被人们用神鬼之说来理解。 带入这种思路,一切就都说得过去。 以幸存袁军的想法来看,即便他们一时间侥幸没被天罚带走,但却已经因为与王耀为敌而被天道所标记。正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誰愿意整日担惊受怕,等待着那随时可能降下的天罚?与其残余半生终日心惊胆颤,索性不如跪地求饶任凭发落。说不准义公仁德,直接放他们一条生路也尚可未知。 “既已回头是岸,又还跪着做甚?都起来罢!眼下你们已经丢盔卸甲,在本将军眼里也不再是敌人了。昨夜我便说放尔等离去不再追究,又岂会自食其言。” “起来罢,都起来罢!” 在一众精锐近卫的簇拥下,王耀脱开大军,来至跪伏了一地的降卒面前。 他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士兵,登时也猜出了对方在恐惧什么,只不过王耀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只是抬手道: “你们是兖州的子民,袁绍是兖州的当权者,你们为袁绍效力合情合理,这不是什么罪过。眼下义师驾到,将要为兖州驱逐袁绍,将要为兖州带来富足与康乐,尔等身为袁绍部曲,听从主令来此迎击抗衡,这是在履行身为人臣的职责。这一点没有错,我不会因此怪罪你们。” “但此次尔等未伤义师一人,便已经损兵折将死伤过半,这充分说明了义师不可阻挡,本将军接管兖州也是不可违抗的天意。念在你们是履行职责,这次我选择宽恕你们,可是你们要清楚天意难违,不要做逆天而行且违背道义的傻事。与我为敌一次可以说是责任,但为敌两次便无疑是执迷不悟。如果尔等存心想要维护袁绍的残暴统治,存心不想要兖州从此变得太平,也就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了。” 听闻此话,一众跪地降卒怔了怔,面色也倏得变化成有些不可置信。 说实话能在南岸等上一夜不逃亡,他们早从心底就已经没有半分还要继续与王耀为敌的想法。 可就算决心不再为敌,降卒们却无法将这种念想给尽数表达出来。毕竟口说无凭,并不是他们说什么别人就会相信。 有时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即便是真的再无敌意,也可能被当作为求自保的虚假说辞。 在原先的预想中,降卒们认为能免除天罚、能免除死罪就算好了,但皮肉之苦还有牢狱之灾却是避不可免的。起码左路军会先将他们关押囚禁起来,等到战事结束后再把众降卒给释放出来。可是听王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将他们直接释放?不然又何必言语为敌两次? 关押起来就彻底杜绝再为敌的可能,如果还有可能再为敌,那前提条件一定是先将他们给放了…… “义公仁德,我等感激涕零都还来不及,又有誰会执迷不悟。” “从今往后,我等之中誰还敢与都护府作对,都不劳义公出手,我们自己就把他给废了!此等不仁不义之人,就不配活在世上!” “义公仁德,俺和俺兄弟愿意弃暗投明追随明公,不知义师可否接纳俺两兄弟为兵为卒,纵赴汤蹈火俺也在所不惜!” “某也正有此意!不知义公可否招收我等?无需什么职务,某只求手持刀枪,在明公帐下做一个无名小卒即可!” “诶,不必如此。” 见一众降卒已是心悦诚服,王耀微笑摇头,拒绝了大多数人的投效请求。 招揽这些降兵,他只能得到千余寻常步卒,这对于大局而言毫无用处。可要是把这规模不大不小、对自己心怀感激的降卒给放回故乡,他便相当于派出了一千多个谍探细作去为自己宣扬仁德,说不准甚是等同于多了一千多对眼睛耳朵,两者哪种受益更大自然无需多说。 千军易得,可想要妥善安插一千多个心向自己的暗桩,难度不知要大多少倍。这些出自兖州各地的袁军士兵归回乡里,肯定会和乡人们谈起今日的场景,仁德之名不就由此宣扬开了么? “在归回乡里之前,还请诸君出力与我军将士一同将这河岸旁的袁军尸体就地安葬。虽然他们生前是我的敌人,但各为其主,本将军不希望他们曝尸荒野。” 嗅着隔了一夜已经有些腐敗气息的臭味,王耀眉头紧皱当即下令让火器新军严加戒备,而三万冀州军和辅兵们,则即刻开始刨坑掩埋袁军尸体。 被箭矢射中要害而死、被锐器划破喉管而亡,与被炮击命中炸成稀烂,虽然从生命角度来看一样都是死,但从疫病角度来看,却有着巨大的本质区别。 血肉之躯被炮火轰成碎块,血淋淋的肢体及脏器碎块到处都是。它们全都暴露在空气之中,腐烂的速度不知要比被冷兵器杀死的尸身要快多少倍。如果不迅速处理,生成瘟疫的概率将呈几何攀升。何况此处紧靠河流,倘若疫病顺流而下,不知将为民间带去多少苦难。还有这块处于后方运送辎重前来的必经之路,此地倘若疫病蔓延,也势必将影响到左路军。 病毒是最恐怖的武器,哪怕是装配了新式火器的精锐之师,倘若染上瘟疫,也逃不脱死伤惨重彻底失去战力的下场。 故此使用火炮之后下葬敌军尸体,这不仅是对战士的尊重,更是解决掉第一优先级、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的疫病后患。 听闻王耀要自己等人出力,一众降卒全都以为对方意在顿丘城。没啥好说他们摩拳擦掌就要听候王耀差遣,其中几个百人屯将甚是开始极力思索,就要将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以助义公攻下顿丘。誰曾想他们的想法全都错了,对于下一站顿丘县城王耀只字未提,只见对方指了指到处都是的袁军尸体、略显悲悯道: “这是誰家的丈夫,誰家的儿子,又是誰家的父亲呢?平日里他们是家庭的顶梁柱,是永远靠得住的好男儿,战争来临时他们又被征召为兵士,终究履行了职责战死沙场。他们是伟大的,他们毕生没有愧对誰,无论亲人还是领主。而他们又是愚蠢的,他们追随了一个庸碌无能注定失敗的荒唐主君,也因此而亡。当然……或许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他们都是不幸的,都是悲哀的。因为是敌人,所以本将军不可能为他们的死亡而付出抚恤。但因为尊敬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为主作战,我选择安葬他们的尸骸,并从就近的顿丘城中寻人来依据兖州风俗为他们做一场法事。战士们,你们可以安息了。” “愿天下永无战事。” 王耀随口道出的话语,顿时激得千余降卒双眼赤红热泪盈眶。 此刻他们服了,是真真正正打心眼底的服了。义公将军名不虚传,是真的仁德无双,是真正的圣人君子! 难怪他能得到天道庇护!如果苍天真有眼,不庇护爱人以德的王耀,难道还去庇护猜忌无度心胸狭隘的袁绍么? “义公仁德!!” 刚刚站起身来的降卒再次跪倒一片,他们不断朝王耀叩首感谢,也由衷的感到惋惜。一个能够悲悯敌方死者的仁君,一个能够找人为敌军士兵做法事的君主,那他对待自己麾下的兵将,又会宽仁到何种地步?倘若能追随王耀,哪怕只是当一个最低级的小卒子,那也不比在其他诸侯麾下当个官吏要强? 可惜,真是可惜啊!他们倒是满心愿意投靠,可奈何人家不招收啊! 瞧见此情此景,左路军的士兵们也是一个个不由自主的昂起了脑袋。仿佛光是能够追随王耀便已经值得骄傲,便已经是一件能够为之自豪的事情。 第三百七十六章 军心动荡 威降顿丘 “什么,高览未伤敌军一人就大敗而归?天罚降世,三万大军当场便被天雷轰击的溃不成军,折损近两万!?”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高览何在,高览何在!还有其他将校何在?难道没有一个军将随你归来?” 东郡,范县。 兖州军大营,帅帐中一片死寂。 此际袁绍双眼圆睁,死死的盯着身前小卒,神情满是不信。 那卒子灰头土脸,身上衣袍沾满了风尘,见主公不信,急忙绘声绘色道:“那时王耀率部袭来,都没有扎营休整,就这么直接搭建起过河桥梁来,高将军见敌军如此猖獗,当即召集本部兵马列阵于岸,弓手们全都搭弓上箭,还从附近紧急抽调来了数百具床弩,誓要痛击王耀……” 袁绍闻言眉头一皱,脑海中已然显现出当时情景来了。 王耀带着风尘仆仆的左路军赶到大河旁,视对岸数万守军于无物,竟不经休整直接就开始搭桥,当真是狂妄至极! 即便最后是要诈敗叫左路军冒进,但这不妨碍先给王耀来一记狠的。高览召集大军严阵以待,这点没毛病啊! 既是壁垒森严以逸待劳,又为何会落个大敗而归的下场?什么天罚雷击,那都是唬人的屁话,真相绝不可能如此! 莫说袁绍,此际帐中一众文臣武将都是这般想法。就卒子目前所说,高览纵是不敌,也绝不可能损伤过半。肯定是其后边又下达了什么荒唐的命令才会将局势演化成大敗而归! “就在我军列阵迎敌之际,左路军忽然推出数千具模样古怪的器物,也不知是礼器还是法器,我军并未太过在意。” 言至于此,小卒忽得瑟瑟发抖起来。 他神情恍惚,满面都是后怕:“敌军搭桥过半,就在那些着装怪异的辅兵即将进入床弩射程时,他们却又停下了手上的差事,全都奔了回去。紧接着,紧接着天罚就开始了……” “只闻惊天动地之霹雳声接连响起,对岸那千余具形状诡异的器物忽得喷出焰火和烟雾,然后我军阵中就莫名爆起团团火光!雷声炸响火光冲天,金石迸裂宛如焦土炼狱,被那到处爆起的光亮所笼罩的同袍们或血肉横飞或尸骨无存,乱了,全都乱起来了,我军士兵四处乱跑,将军们全都骑马跑了,小人也就跟随什长他们一块逃回来了。” 卒子一番话语道出,登时惊得全场面色大变。颜良文丑最先忍不住,只见文丑上前一步,就是怒声喝道:“汝不过一个小小卒子,得幸能够面见主公,竟敢包藏祸心在此妖言惑众!?” “也真亏你想得出来!还法器,编的还倒是有模有样,但我等又不痴傻,岂会被你这一番胡言诓骗?倘若王耀真能做法降下天罚,他直接把那所谓的霹雳降临到这帅帐中来,难道不就可以直接大获全胜了?有这种手段再不济也要用于决战,何必将此等杀招随意使用出来,难道他为了破除你一路三万人偏师就露了底?” 文丑此话一出,霎时间便引得满帐附和。倒也不是文丑人缘多好,存粹是小卒的言论实在站不住脚。 是啊,王耀如果受到天道庇佑,先以礼器祭祀一番就可以降下天罚,那他为啥不直接呼风唤雨端了袁绍? 史上不是没有受到老天爷垂青的气运之子,恰巧对方还是本朝的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 昆阳之战刘秀只有九千人,在多番调集援兵后,手上军队也才堪堪达到一万七千人。不到两万的弱小军队,硬是在这场决战中战胜了新朝王莽的百万大军。 传言大战时,先有大风飞瓦、暴雨如注,后又有天降陨石,砸的新朝军队尸骨无存。在天象相助下,刘秀硬生生打赢了数场明摆着必敗无疑的大型战役,终究是气运加身逆天改命,建立东汉延续了大汉帝国的国祚。 可就是气运昌隆如刘秀,那也不是每一次作战都能掉陨石的,还是转折命运的关键战役才能得到天象相助。而此次王耀进兵东郡,度过顿丘外这条河流不过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小战役,这种寻常战事都能引来天罚?就卒子所言,这伴随着霹雳声响的噬人光亮,那可是半点不比刘秀的陨石要弱。倘若王耀能随意召唤天罚,别说大决战,就是小战役也能随便释放……那他这气运可不知要比刘秀昌隆多少倍!? 真有这么魔幻么? 真要如此还打个屁,直接投降好了。 “你这小卒,竟敢在此祸乱军心!” 眨眼便想清楚无论真相究竟是不是如此,此刻要想稳住大局都必须否认,袁绍当即抽出腰间佩剑,不由分说便将卒子当场斩杀。 可怜那小卒好不容易死中求活,从炮击之中逃得一条性命,来到后方又不与伍长什长一道隐匿于家乡,而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回到袁绍这来汇报情况,他的忠诚非但没有为他赢得赏赐,还叫他为之断送了性命。 “还敢瞪我!?” 一脚踹翻死不瞑目的卒子尸体,袁绍满面怒意,他回头望向颜良文丑这两位心腹大将,肃声道:“文恒叔恶,你们且遣三万军兵前去阻截王耀,依照原定计略诈敗后退,同时务必要搞清楚高览所部战敗的真相!” “还有,传我将领,悬赏高览以及其麾下一众叛将的首级,如果能将这些叛逆之人生擒回来,我大大有赏!” 言至于此,快速做出一系列布署的袁绍已然不想多说,他摆了摆手示意臣属们退去。而当属下们尽数退去后,立于空荡荡帅帐中的袁绍忽然又想起死去卒子所言的天罚神通来。思绪至此袁绍顿感心惊肉跳,即便他强自不信,可那眼皮却还是控制不住的疯狂抽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袁绍不断给自己找寻着借口,连忙迈动步伐就行出了这顶宽大奢华的帐子。 “左右何在?” “速速让匠人按本将军模样雕刻一个木人来,身长体格都要相仿!” “速速为本将军卸甲!待那木人雕好就为其披戴上我的甲胄,将这披甲木人置于帅帐中,就放在我那帅案之后……” “诺!” 虽然对主公的命令很是疑惑不解,但帐口的侍卫们还是迅速就去找寻匠人了。https:/ 望着卫士奔去的背影,袁绍大松一口气,也倏得心安许多。 “派人去昌邑,把于道人请来!” “快,动作一定要快!” —————— 度过大河,处理安葬完袁军尸体,王耀继续率军南进。 攻打顿丘县城的进程很是顺利,在高览这路军兵溃散后,顿丘已然沦为一路孤军,再是顽强抵抗失守也是必然。守军们可以清晰预见自身的宿命,在必敗的形式下基本没人愿意奋战。 故此,还没等到王耀大军包围县城,当地县令便带着县尉前来投降。 面对这些识相之人,王耀直接让他们保留原职,不过县令还可以留在本地,但统率千余县兵的县尉却是不行。 顿丘尉林杨被平调至冀州担任县尉,他的这一千多个老部下也将跟随上官前往冀州赴任。而冀州后方同样会调遣一个绝对忠诚的县尉率领着本部兵马前来顿丘,对于战时占领地带,政务方面可以暂且不动只求稳定,但在军事上却绝不可以有半点马虎。此番出动火器部队,正面战场只有赢面,战敗的唯一可能基本就是后勤辎重上出了纰漏,为杜绝后患,还是把补给线路上的县尉全换一遍最为稳妥。 第三百七十七章 近在咫尺的对决 拿下顿丘,左路大军继续开进。 不过短短十几日功夫,周围的清丰、南乐、濮阳等县尽归掌控。 失去大规模成建制卫戍部队的支援,这些地区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抵抗。纵是再顽强,也逃不脱逐一被攻陷的下场。 奇怪的景象发生了,左路军每至一处当地的官方守军往往就直接选择投降,或有主官选择顽抗到底,但多半却都被下边兵卒给捆绑过来,更有甚者出现了守军杀死县令县尉开门献城的景象。 其实这倒也正常,袁绍本来就不是名正言顺的上位者。兖州刺史原是桥瑁,只不过此人胸无大志,被袁绍多方面恐吓过后,竟直接将权柄拱手相让。这些寻常县兵郡兵对于原兖州刺史桥瑁的忠诚都有待商榷,就更不用说是强夺桥瑁权柄代之的袁绍了。当兵无非就是图那几斛稻谷,为上位者玩什么命啊!这兖州无论是袁绍做主还是王耀做主,对于底层小兵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常听闻北域都护府政善人和,不准王耀来了他们日子还会更好。多番思考下,地方守备军发觉自己压根没有与来敌交战的必要,那还打什么。 奇怪的不只是守军不守城,而是有人愿意守城,甚是殊死抗衡,而这些人却与官面可谓是毫无关系。 地方上最坚决的防卫者从官军转为了世族,许多东郡豪强都誓与袁绍共存亡。他们派出私兵协防乡县,将各种珍藏的军械全都贡献了出来。这也使得部分本该一触即溃的防线硬生生多扛了几日,而有这些世族坚决抵触,在彻底铲除对方前,正面攻势也不好继续,否则王耀便会面临补给线被各地豪族派兵骚扰的威胁。 王耀用兵,素来讲究不留隐患。 既然这兖州世族与他势不两立,那便将对方与袁绍一起给灭了!于是左路军暂缓攻势,意在先将顿丘与周围五县的乡豪县豪全都连根拔起。 说来这些称霸乡里的土皇帝还确实难缠,每家基本都养有大批私兵,而这些私人武装的配备远比寻常袁军更为精良,可谓是人人披挂甲胄。如此精锐坚守在根结盘固的碉堡壁垒中,这些私家庄园上还到处都是强弓硬弩,强攻的难度已俨然不比攻城要简单多少。常言果然不假,与大汉为敌远比与世族为敌更加轻松,他们每家都有堡垒私兵精良武装,更要命的是每个乡基本都坐落有此等大族。 得罪了他们,对于寻常诸侯而言,几乎就是个无解的难关。 以寻常进攻手段,五万大军光是要啃下这整个东郡的豪族阶级,起码也要半载之久。而如此充裕的时间,已然足够让袁绍谋出妥当的迎敌对策。 只可惜王耀并非寻常诸侯,他的进攻手段,世族压根招架不住。 火炮一立,霹雳一响,那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距离被攻破就已经进入倒计时。坚决抵抗?那就将他们轰到哭爹喊娘! 数轮炮击之后,壁垒沦为一片废墟,豪族幸存的私兵们瑟瑟发抖,早已失去顽抗的斗志,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左路军会派遣士气高涨的近战步卒涌进残破的庄园中,将这些敌对者斩尽杀绝。 第三百七十八章 同室操戈 “既然如此,颜兄当立于营寨中掌控大局,末将当率骑兵突袭王耀!” 听完颜良的计策,文丑当即主动请缨上阵。他小心机不少,如何听不出来此战基本就是被动挨打,唯一一个出风头的机会便是率领骑兵进行突袭? 颜良闻言没有立刻回应,他盯着文丑注视了许久,这才缓缓道:“可以。” 此话一出文丑窃喜,又闻颜良道: “本将先会命令营中造饭,升起炊烟来蒙蔽王耀。叔恶当领三千骑兵藏于南侧林地中,我再把自己的两百亲骑也交给将军,待王耀大军初至立足未稳,叔恶即可居高临下发起攻势……” “切记,此战在于挫伤左路军士气,莫要恋战贪功,一击得手后即刻撤回。” “诺!文恒你就放心吧!” 如愿以偿的得到差事,文丑对颜良的感官都连带着变好了许多。他不再多言,躬身抱拳后便下去做准备了。 望着文丑欢快到有些蹦跶的背影,颜良眸中难以察觉的闪过一丝寒意。 一个武技平平胸中毫无策略的庸人,一个只知晓装腔作势血拼斗狠的蠢物,一个平日里就爱嘴贱处处针对自己的贱货,既满心贪功,那便一去不复返罢! 真是可笑,文丑武技未必强于军中随处可寻的屯将,韬略更是近乎于没有。这样一个干啥啥不行贪功第一名的废材,议事时献不出计策,有人要倒台时就疯狂落井下石以此为乐,如此卑劣之人,竟就因为爱表现爱斗狠就被袁绍器重,甚至抬到了与他颜良齐名的地步。 凭什么?这废物也配? 就好比此次要派遣骑军居高临下突袭王耀,听起来好像是一场胜券在握的必赢之仗,可实际上却是凶险非常。 光看两军相交的这块地势就知道了,可就是这么件一目了然的苦差,文丑愣是没看出来,还觉得这是捡战功的良机,如此天真眼拙,早点剔出去对于袁军来说还是件好事。完全能预见这蠢物的下场,然而颜良却是没有半点愧疚。严格意义上他都没挖坑,甚至连套都没给文丑下,是对方自己贪功主动求下这差事的。 范县全县地势较高,眼下他们扎营的这块高地正好是范县与清丰、南乐二县的交际处。营寨所处地带虽高却是不抖,有较长一段逐次降低的下坡路,对于派遣骑兵冲击那是如有神助。倘若是大决战,以此发出两三万骑士奔腾而下发动全面突袭总攻,说不准都用不着其他部队出手,光是三万精骑也许就能冲垮王耀那五万人。问题是,眼下不是决战…… 此处地势适于大批精骑尽数出动,不管不顾的发起决胜冲锋。数万骑兵在从上往下的速度加持下,大可轻松凿穿敌阵。可如果就只有三四千骑兵,如此冲击却与送死无异。 在高速运动下突入敌阵很容易,甚至可以一口气撞进敌军中央,可是…… 然后呢? 然后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寡不敌众,深陷重重包围?从外冲进里边容易,可已经失去惯性的骑军还能再从里边突到外面来么?嗯,就算文丑天神附体无比英勇,硬生生又给他杀出来了,然后呢? 人人带伤、气喘吁吁的骑军们能跑多快?古往今来或许有天赋异禀之人可以通过意志强行战胜躯体,但马匹不能。它们跑累了就要停下,不可能一直跑。而王耀此番也带了骑兵,文丑部纵是能杀出来,体力不支的他们也注定被左路军的骑兵给追上。再给他神话一点,就当王耀的骑兵还硬是追不上他,那上坡路呢? 这段较长的坡路,在居高临下发动进攻时是天助,能显著提升冲击力和速度。但在从下往上跑艰难逃命时,便同样会转为断绝生机难以逾越的天堑。这段漫长的上坡路,就将彻底终结文丑的武运! 此等庸人,不配与他同列齐名! “叔恶啊叔恶,你一庸者能够受主公宠信得以上位,甚至都达到了与本将齐名并列的地步,又还有什么不满足?” “何故要日夜与我作对,逞那一时的口舌之利呢?嘴上你胜我万分又有何用?这能改变你今日的结局么?” “你我无冤无仇,本将原本也不想如此,奈何你太过咄咄逼人叫我无可忍受。今日汝既利欲熏心贪功失智,那便顺手将你给除了罢,莫要怨恨本将……” 高高立于寨墙之上,眺望着深秋有些枯敗的景象,颜良叹息一声、呢喃道: “这一切,全是你自找的。” —————— 不知晓敌营中正在发生的勾心斗角,王耀正率领五万大军缓缓朝高地开去。 此际距离冬季也不远了,偶尔刮起的秋风凉丝丝的,叫人好一阵神清气爽。 “黑红相间的大纛旗随风飘扬,全副武装的军士列队而行,时刻都有器械交触的金铁之音,庄严肃穆的王师好是威武! 以权谋私胸无大义的逆臣缩着脑袋,以为躲在坚固的壁垒中就可以幸免,这是何其愚蠢。威武的王师啊,一定会扫荡所有不臣,让天下重回太平!” 王耀身侧,佐官周荇忽发感慨。 王耀闻言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 用王师来形容自己的军队其实并不贴切,左路军不是天子的军队也并非大汉的军队,而是只忠诚于他王耀一人的私人武装。可硬要说此乃王师,想来也不会有人反驳。如今的北域都护府一家独大豪揽四州,一时风光无限想伐誰就伐誰,挥师出征压根就没人敢放半个屁。称一句王师有何不可?实力摆在这,别说王师,就是他王耀自称为王,其实都没啥不妥。 作为都护府的大都护,王耀虽名为汉臣,却早就有了称孤道寡的资格。任誰都能看出,如今的北域四州已然成为一个没有国号的独立王国。而王耀,也早就成为了大汉北部的无冕之王。只是有些事情看得出却没摆在明面上,故此外人虽然卑躬屈膝,却还是只会尊称王耀一声太原侯。 与史上的袁术无论势力还是声望,王耀都可以堪称碾压。即便他就此自立为王也很难沦落到袁术那般地步,首先占据司隶和凉州的董卓势力便会绝对支持他,益州刘焉根本不管外界事物,交州弱到极致又遥远偏僻,可以直接忽略。如此就是荆州刘表跟他翻脸也无所谓,荆扬徐豫四家互有间隙甚是有仇怨,绝不可能因为一个称号联合起来。而就是他们联合起来进兵兖州协助袁绍与自己为敌,那又如何? 他王耀,不怕。 “大都护,瞧见前方高地上的袁军营寨了么?眼下距离晡时还久,可他们就炊烟滚滚造起饭来,此象很不寻常,其间必然有诈不可不防。” 望向不远处高地上该是临时匆忙扎设的简易营寨,佐官周荇眉头微皱、当即朝王耀提醒道:“此处距离范县不到百里,倘若意在屯兵,为何不屯于城中?再者军队常驻之所,营盘绝不可能如此简易,同样如果是设在此地作为阻碍的军事前站,也不可能如此草草设寨,这样一攻就破的军寨,根本就起不到桥头堡的作用。” 稍加分析,周荇道:“无论从何角度来看,此寨都应该是赶时间匆忙所设。如果卑职猜测不假,这该是袁绍派来增援前方防线的援军,但他们刚刚行至此高地便发觉了我军踪影,仓促之下只得慌忙凭借地势安营扎寨。按说此刻他们应该紧急加固工事,可他们并没有,反而一眼望去守备稀疏,这没到饭点就放出来的炊烟,估计也是叫我军掉以轻心的手段。” 王耀闻言颔首,只感到崔琰一手提拔的这个年轻人还真是才思敏捷。 一席分析井井有条,其间有理有据很叫人信服。 “您再看那营寨边侧上的林地,明明葱葱郁郁竟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动静,甚至就连鸟兽的叫唤声都没有,这显然很不正常。如果有动静卑职都没这么多疑虑,可它太安静了,安静的太过异常。” 瞪大着眼睛,周荇凝视着高地上的景象,缓缓道:“卑职基本可以推断,粗陋的营地或许是确实来不及,但这稀疏的防备和炊烟,则一定是袁军想让我们放松警惕的障眼法,此刻那林地之中一定藏满了精锐伏兵……结合地势来看大抵是骑军,只要我军放松戒备开始扎营,这些骑兵就会迅速冲出顺势而下,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善!应该就是这样。” 抬头望向高地,王耀稍加分析得出的结论与周荇一致,这也叫他更喜欢这位年轻的佐官了。 周荇不是谋士也并非武将,而是贫苦出身的小吏,后被崔琰所看重提拔,自此走上了监察官的道路。 此次出征,后方还有世族这个大隐患尚未平定,故此将毛玠荀攸留于都护府坐镇很有必要。见主公一时间身边没有能够出谋划策的贤人,崔琰便将自己的得力干将周荇給推了上来。 都护佐官没有品级,相当于一个处理杂事的近身管家,又能充当随时谏言的幕僚,而周荇拳脚功夫居然也还不错,还能兼任一个护卫保镖。 这一路上近卫队长王虎可能不是随时跟在王耀身侧,但周荇却是寸步不离,不知为王耀处理了多少劳神的琐事。 这是个涉及面非常广的全才,虽然不是样样精通,但已够用,且很好用。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人仰马翻 “报,禀大都护,前队张将军发现敌军异常,认为对方很可能派遣骑兵偷袭我军,向您请求指示!” “嗯,不必变阵,稍稍提醒前阵火器部队装填弹药做好御敌的准备,不过不要太明显,让敌军袭过来罢。” “诺!” 得闻王耀命令,刚刚奔来的传信骑兵迅速奔回。 望着骑兵的背影,王耀眉头一挑,回看身侧佐官笑道:“子幕,看来你的才能已经可以担任一路偏师的随军参谋了。” “大都护过赞了。” 周荇谦虚一笑,旋即面上略显犹豫,终还是开口道:“既已知晓袁军会派骑兵来袭,为何不让冀军枪矛手在前?卑职不是质疑新军战力,火炮天威军中已是人尽皆知,但毕竟架设大炮需要时间,这会功夫敌军骑兵已然冲至跟前……” “子幕无需担心。” 王耀笑而不语,没有为其解惑。 迅猛如风的骑军,确实是冷兵器军队中唯一可以克制火器新军的单位。 只要骑手们突入军阵,基本就可以大杀四方,火枪手不是没有近战能力,但就凭火枪上的刺刀,肉搏起来还远远不是骑兵的对手,战况可谓是一边倒。 但必要的前提就是骑军能够顺利杀入火器军阵中,杀不进来说啥都是瞎扯。 倘若袁军也有火器,在骑兵们平日里训练时放枪,让马匹习惯了这惊天震响,再在冲锋前给战马堵上耳朵,王耀便定然不会将火枪部队放在最前列。 可袁绍没有火器,那他就半点不慌。 僧格林沁率领三万满蒙铁骑,浩荡铺开冲击八千英法联军,最后落得个几近全军覆没的下场,这便足以说明一切。 骑兵再是敢打敢拼不怕死,但战马会受到枪声影响,战马被骇到胡乱冲撞,那骑士再英勇也毫无用处。 —————— “都说王耀精通军略,自从踏上军旅便从未失利,今日看来都是以讹传讹,诚不过如此。” 高地密林,望着下边毫无防备便开始就地扎营的左路军,文丑面露喜色,嘴角上扬道:“所有人都给本将上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都给老子奋勇前冲不要惜命怕死,事后全都重重有赏!誰要是敢拖我后腿,耽误了老子扬名的机会,战后也就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 “诺!” 翻身上马,环顾身后密密麻麻神情亢奋的大队骑军,文丑当即策马前冲、高举手中长枪道:“战无不胜!” 见此情形,三四千袁军铁骑纷纷紧随而出。他们齐齐高举手中兵刃,呼曰: “战无不胜!!” …… “将军,文丑出击了。” “看见了。” 高地简陋的营寨上,望着文丑及三千余骑兵浩荡而出的身影,颜良神情复杂抬手道:“不用再装了,叫辅兵们出来赶紧加修营寨,后边还有硬仗要打,这破寨子怎么也要顶几天功夫。” “诺!” 听闻此令,颜良身旁的心腹校尉当即奔去传达命令。 霎时间辕门大开,千余怀抱木桩拒马的辅兵快速奔出,紧急加固起营寨来。 虽然这顿临时修缮起不到多少作用,但多少也能为敌军未来的攻势增添一点阻碍,总归是聊胜于无。 “叔恶啊叔恶,你不要担忧,来年的今日,本将会去坟头为你祭奠。” —————— “众将士,随某冲杀!” “杀啊!!” 文丑一马当先,密密麻麻的袁军铁骑紧随其后。三四千骑军蹄踏斜坡,迅猛无比的就朝下边敌军杀去。 在下坡路段的加持下,战马们蹄踏如风,已然有了无可抵挡的势头。 尽管冲锋在最为危险的最前沿,文丑却毫无惧色。凭什么他一个不通军略战技也是平平无奇的将领能够得到袁绍器重?那就是因为他无所畏惧!早在从军的那一天起,他文丑便将生死度外置之。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则更狠。征战至今,颜良身上有许多伤疤,而他文丑则满是疤痕。武技不够精妙?那就大开大合拼命斗狠,以伤换伤以命搏命又有何惧?正是因为有这种气魄,致使文丑常常化险为夷,硬生生数次战胜武艺高于自己之人,因为这些人都怕死。 从这个角度看来,他文丑还算是个悍将,文丑也从不否认这一点。 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有何惧哉? “众将士,随我直冲中军,斩帅夺旗!” 望着愈来愈近的敌军,文丑面露疯狂之色,热血沸腾之下浑然忘却了一击得手迅速撤离的命令。难得有此等良机,不多趁机多立下些功勋,就等同于白跑一趟。 “诶,不惧,为何不惧!?” 忽然发觉下边的敌军士兵发现被偷袭,竟一个个面色如常根本没有半点惊慌,文丑勃然大怒,一股浓烈的被轻视的感官萦绕在心头,折磨的他几欲发狂。 被奇袭还不惧,他们竟敢不害怕!? …… “文字将旗,冲在最前边那个癫狂战将,不会就是文丑吧!” 眼见敌军如预期一般发动奇袭,王耀神情如常,他稳稳的坐在队伍中段,看着那数千浩荡杀来的敌骑,眉头轻挑道:“可惜了,袁军竟这般小气,如此精心算计,最后却只派这么点人过来送死。” “不过弄死文丑,倒也不算无有收获了。” 文丑是典型的名不符实,史上此人虽然头顶偌大威名,实际却是个顶级废物。 演义中,关羽几个眨眼间就把文丑给斩了,这看似是在贬低此人,其实还算是美化了。 真实情景是,文丑带着五六千骑兵去追杀不满六百的曹军骑兵。却是因为麾下劫掠物资时,曹军忽然暴起将他给杀个溃不成军,文丑本人也死在这场战役,丢光了袁绍的脸面。其中或许有夸大事实的嫌疑,但文丑以数倍军力追击,反而被士兵极少的曹军给反杀,这却是事实。 袁绍是真的识人不明。 毫无疑问这所谓上将就是个啥都不行的废物,领军能力或许还比不上其麾下随便一个无名小将,诚然担不起那么大的名声。不过能在与袁绍交战时将其灭杀,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不管他有多名不副实,但对方确实是袁绍信赖的心腹大将,也是支撑袁氏政权的庭柱上将。此番战死在这,势必会引发袁军惊恐,对大局而言是好事。 “要开始了,好好看着吧。” “这超脱了勇武,是时代的差距。” 听闻此话,周荇不由为之一怔,他听从王耀的话语,聚精会神的朝前望去。 只见面对袁军铁骑冲锋而来,前列新军竟是不慌不忙,没人手足无措的呐喊,士兵们纷纷在军官的呼喊声中一字排开,形成了一个非常单薄的长阵。极有效率的站好阵后,新军们丝毫不紧张的取下了背负在后的怪异长棍,对准了杀来的数千铁骑。 这一幕很是离奇,就这么看着敌军突袭而来,除了前边的新军略有动静,整个左路军就像是聋了一般,完全没有反应。 扎营的工兵继续扎营,列队在后方的冀州军也丝毫没有派出长枪手支援前队的意思,就这么遵从将令列阵在后,默默的看着袁军骑兵冲向最前沿一字排开的新军将士。 尽管足足有两万人,但新军所装配的怪异棍棒形似钝器的武具,真是骑枪马刀的对手么? 如此单薄的阵列,难道不是一冲就溃、眨眼就被突破么? 周荇很不确信,于是他更加专注起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巨大爆裂声忽然响起,硝烟笼罩了天地。 只见烟雾笼罩了新军长阵,紧接着很是莫名其妙的,大批大批的袁军铁骑人仰马翻,眨眼就乱作一团。 “这……” 倒吸一口凉气,周荇双眼圆睁,满面都是不可置信。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又是一轮齐射,这一次周荇看清了。 新军们扣动了长棍上类似劲弩机括的机关,霎时长棍发出爆响,喷吐出烟雾以及焰火。敌军骑兵,应声而倒。 “这,这长棍不就是微型火炮么?” “哈哈,你说错了,此械名为火枪,研发在火炮前。该说火炮是火枪的加强,不过怎么说也都行。” 微微一笑,对于场上骑兵人仰马翻,王耀是半点也不意外。 第三百八十章 文丑之死 文丑没有被第一轮齐射命中。 就宛如天命之子一般,尽管冲锋在首位,被无数枪手所瞄准,文丑愣是丝毫未伤的躲过了第一轮弹幕。 他冷汗直流,耳畔不断掠过呼啸声,甚至感受到什么东西擦着脸皮飞过,还不只一次,但他就是毫发无损。 “啊!” “什么东西,我中招了!” “啊啊,俺的腿!被什么咬到了!” “这是巫术,这是天罚!” “怎么回事,这到底……” 身后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文丑只感到心头一跳,他先是强行控制住受到惊吓就要胡乱奔跑的坐骑,继而赶忙便是回头望去。 然而就是这么一回首,他便双眼圆睁心绪瞬间沉入低谷。只见身后骑军一片混乱,无数骑兵连人带马瘫倒在地,显然已是中了招数命不久矣。幸存的骑手们也是一片混乱,基本人人都带着莫名其妙的伤势,慌不择路的任由胯下战马胡乱奔跑,狼藉之中各种冲撞各种踩踏接连不绝,短短霎时间,自己这支骑军已然失去战力。 若非大军行进在下坡路段,只怕没人会继续向前,但即便依从地势继续向下,也无人还有半点斗志,几乎每个人都或朝左或朝右,拼命朝那西面东面逃遁而去。 “这,霹雳声响,宛如天罚……” “那卒子,竟没说假……” 眼见大势已去,文丑控马转向就要跟随乱军一块逃亡。他虽爱搏命斗狠,也并非纯粹的蠢货,偌大支骑军还没摸到敌人就死伤惨重直接溃敗,他一个人还继续前冲过去搏命? 不怕死,不代表不怕毫无意义的死。 一骑冲敌阵,除了成就一腔孤勇之外毫无意义,这样的死是没有价值的。文丑又不傻,当然第一时间便选择逃命。 然而他的好运却是到头了。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魔音再起,惊天动地的霹雳声再度炸响,又是一阵接连不绝。 文丑只是刚刚调转马头,便感到臂膀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下意识望去,便看见臂甲上竟出现了一道圆孔,滚烫的热血亦从孔洞中飙溅而出。 “这是……” 左臂已然不听使唤,连轻微的上抬都做不到,文丑面色大变,心中惊骇万分。 这是什么招数!? 没有箭矢,伤害自己的东西没能留下任何迹象,臂甲上就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孔洞。仿佛被咬了一口,又像是被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击了一下,他的胳膊就废了? 相比于强敌,人们更加畏惧未知的事物,文丑不过一俗人,自然也是如此。 此刻,一个荒唐而又难以质疑的猜想浮现于文丑脑中。莫非,莫非左路军前沿这两万着装古怪的轻兵手中那怪异长棍,还真是某种施展神通召唤天罚的礼器或是法器?若非如此,他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武具能够相距四五百步就大发神威,直接在甲胄上形成孔洞造成伤害。 “妈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不管王耀究竟有什么隐秘,文丑都不愿再想,此刻他只想尽快遁走,再也不与北域都护府为敌。娘的,这也太邪门了。 然而无论文丑思绪万千,转瞬间寻到了什么退路,他都没有将其落诸现实的可能了。不过眨眼,数枚滚烫的弹丸呼啸而来,直接便贯穿了文丑的脑袋。 那顶镔铁打造箭矢难穿的精制头盔,并未起到半点防护效用。 文丑死了,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坠马身亡。其坐骑颇有灵性,见主人倒下并未径直离去,而是驻足停下不断摩挲着文丑还未凉透的躯体,该是想驮主而去,然而就这一会功夫,便要了它的命。敌将所在自然被枪手们重点关注,一阵补枪招呼之下驻足停留的战马也被射成了筛子。 —————— “这,这怎么可能!?” “那日卒子所言竟然是真,王耀还真有此等声似惊雷的法器?只不过卒子说此物沉重需要车轮轱辘,两三人才能推动,眼下却是能够直接手持?” “不对,卒子说法器声似雷霆、能够炸出火团,火光所笼罩尸骨无存。眼前器物虽有同样声响,但威力明显是要差了许多……这该是出自同源的两种武具,一大一小,大的需要轱辘,小的可以手持,该死,这武具已然发展成系列了么!?” 高地营寨,颜良神情很是难看。 他望着下面刚刚出击没多久就近乎全军覆没的数千骑兵,只感到心惊胆颤。 没错,颜良是打算派文丑前去送死,不过送死归送死,多少也要挫一挫左路军的锐气,叫接下来的防守战更好打些。 如此一段较长的坡路,虽然派出去突袭的部队基本都注定一去不复返,但在坡段的速度加持下,他们的冲击力将大大增强。这么一支三四千人的骑军,颜良原本估算他们最少也能歼敌七八千才是。 然而此军连敌人都没碰到,在冲锋路上就被左路军以莫名手段给灭杀,颜良又岂能不慌?文丑死相有多惨,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但这还真不是文丑无能。 纵是换自己来,纵使换那昔日威震天下的孙破虏来,下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毕竟这与骁勇善战已然没任何关系,如此场景,项羽来了也得跪啊! “坏了,本想叫这蠢物死到临头拼掉几千敌军……如此纵是战死,主公即便斥责也不会太过。可一连折损三千骑军却寸功未立,难保不会有有心人借着文丑之死做文章。坏了,怎会如此啊!” 紧紧抓住围栏,望着坡路上到处都是的骑兵尸体,颜良面如死灰。 战况如此离奇,光是想把文丑的死交代清楚甩清关系都很困难,但更困难更为当务之急的是如何守住营寨。 营寨距离范县很近,等袁绍的最新命令传过来也要不了几日。原本对于短期坚守颜良很有信心,可当他瞧见了王耀方难以形容的手段后,底气也顿时冰雪消融。作为袁绍方大将,颜良具备基本见识。他并不相信什么气运什么天罚,这不信是真不信,要是真有气运一说,那有誰的气运能昌隆得过当下朝代?得气运可召下天罚那任何朝代都不会灭亡,因为一有反对者就会被国祚气运给直接灭了。 成事在人,所谓气运不过是虚构杜撰出来的东西。或有天时恰好的说法,但天命远远没有很多人想的那么夸张。 说白了,与其相信敌阵中那些打扮奇怪的绿色轻兵是什么祭司,手上怪异的长棍是什么做法的礼器,颜良更愿意相信是王耀那所谓的军机处发明了什么全新的武械,就宛如最早的弩具一般,一经出现就能碾压刀枪剑戟以及寻常短弓。 “大抵就是如此,王耀的军队装配了某种全新武具,该是沿着弓弩这个方向不知道改进了多少代。该远程武具击发时声似惊雷、威力巨大,射出来的也不是寻常箭矢,而是某种……” 言至于此,颜良双眼一眯,当即咬牙下令道:“尤校尉何在?你速速率十来个身手敏捷之士出营,到坡上去务必要给本将带两个骑兵回来,活的死的都可以!” 颜良身后的心腹校尉听闻此话神情一变,却还是当即咬牙应诺,点上十来个精锐亲兵,立刻便下营去了。 做完安排,颜良神情稍缓,但眉头依旧紧皱。 “应该有,应该有吧!但愿如此!” “可就是这样,也不过是攻破天谴天罚的传言,我军手上还是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手段……” “唉,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天下之大,可除了袁公又有誰还会如此器重本将呢?纵不能挡,也只能挡。” 第三百八十一章 窥破真相 “沿其创口,切开。” “这……” “本将叫你切开。” “诺!” 高地营寨,紧紧凝视着地上的骑兵尸体,颜良淡漠的眸中毫无感情。 边上的校尉虽有犹豫,可在将令之下他也顾不得保全战死者尸体了。接过亲兵递来的短刀,校尉当即在众军士愤怒的注视下上前下蹲,手起刀落、利落的沿战死骑兵胸部的创口切开了一道大口子。 “啊,岂能如此?” “他是为袁公大业而死,虽只是一个小小骑卒,又岂能在其死后辱其尸身?” “是也,将军岂能如此!?” “其为袁公,生前本就遭受天罚之非人折磨,死后不得安葬,竟还被同袍破开尸身,这真是……” 围观的军士们忿忿不平,莫说这些兵卒,就是校尉司马、屯将队率们也是眉头紧皱,搞不懂颜良究竟意欲何为。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既投身兵戎,战死便是一件稀疏寻常,非常常见的事情。可就是知晓每日都可能意外身死,却没人愿意死,更没人想在死后尸身还受到此等侮辱! 人世间本就讲究人死帐消,破棺戮尸有伤天和,最多施行在罪大恶极的敌对者身上,可即便如此也甚为不妥,很少有人会做残害尸体这种破事。能想到的案例少之又少,战国时期就伍子胥一位,再后基本就没了,本朝西汉东汉加起来,也不过就罪孽深重的张角有这种待遇吧!眼下死去骑卒是自己人,既没犯罪又是为己方战死,完全没理由切开对方的尸身啊! 颜良到底抽什么风,竟敢如此妄为? “诸位勿要动怒。” 感受到众人愈渐强烈的敌意,颜良面不改色,淡淡道:“本将并非是侮辱战死者的尸身,只是借他的身体一用告诉全军一个事实,之后我会厚葬他,重重抚恤其家眷亲属,想来英魂若能知晓,也定会感激本将,含笑于九泉之中。” 听闻此话,兵将们怒气稍敛,暂且不出声了。 颜良虽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但多少还是有些促狭的,要是被他给记恨上那就不好了。 “尤校尉,辛苦你伸手沿切口摸进去探查,可能寻到什么异物?” 此话一出,动刀子的校尉尤海面色大变,可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心一狠牙一咬,当即便伸手探去。 瞧见此情此景,一众兵将眉头紧皱,几乎就要忍不住出声制止。 颜良还是面不改色,平静道:“刚才文将军率部出击,敌阵内惊雷炸响之声接连不绝,我军骑兵应声倒地,眨眼便溃散敗亡,许多人都认为王耀使用了妖术,或是身傍大气运,得天道相助,文将军他们该是受到了天罚?” 一席话道出,众人又回想起刚才的景象来,登时脸上又浮现出恐惧之色。 两军都还没有接触,忽得响起雷霆之音,己方骑军便莫名其妙的伤亡惨重,很快就全军覆没了,若说这不是妖术天罚,那又还能是什么? 传言昔日那大贤良师张角能够呼风唤雨,有撒豆成兵召唤天雷之秘术,可传言也只是传言,从未有人真正见到过这黄巾道首唤来天兵天将助阵,然而就只是传言就足以让人心生畏惧不敢为敌。而这王耀呢?左路军是真真正正的使用了妖术,这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面对随意就能引来天谴的王耀,众袁军早已失了战意。 这都不在一个层面,怎么打? 和天斗?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大部分人其实都已经萌生了趁夜奔逃的想法,只不过是谋划还没完善就被颜良给唤了过来。 “何为天道?无法摸清的规律法则,无法抗拒的至纯伟力也。” “若与天为敌,无异于自寻死路,但天又会随意与人为敌么?看不见摸不着的至善伟力,若存心抹杀一人,又有誰能抵挡?天道所向无敌,其之谴责与其存在一般看不见摸不着,最多不过是如天雷一般看得见摸不着,这是一股无有实质的精纯伟力,稍纵即逝,绝不会留下半点踪迹,毕竟天的手段,凡人又岂能参破?” 一席神棍般的话语道出,众兵将听得连连颔首。 虽然颜良这些理论都没有佐证,但怎么去想,似乎也都说得通。 要是老天爷看誰不爽,射下一支神力箭矢下来,那也太没有格调了。 天雷谴罚,才比较符合凡人幻想的神仙手段。而更高神仙不知道多少等的老天爷,手段自然更强。看誰不顺眼,直接看不见摸不着的抹杀掉,这样才对! “尔等想想,那些受到天谴被天雷劈死的罪人,在他们死后,天雷可会一直停留,而是直接消逝再也不见?” “自然是不见!” “肯定不见,天雷岂会一直停留?” “对!天雷不会停留!”顺着兵将们回应的话语,颜良大笑道:“都已经抹杀掉了目标,天道为何还要继续为手段灌注伟力?没了伟力,那些凭空生成的手段自然也就化为虚无再也不见。” 终于说到正题,颜良双眼一眯,肃声道:“王耀若是气运加身得天道相助,唤来天谴天罚攻伐我军,那战事结束后,我军战死者的尸身内必然没有异物,因为天道无形,其之谴责亦无实质。虽能断人命数,却不会在体内留下些什么东西。” “同样,若是我军尸身内有异物,便说明王耀并非是得天助,战场上的异象也不过是人力为之。”https:/ 听闻此话,众兵将恍然大悟。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那位尤姓校尉,尤海见状有些着急,众人说话间他已经摸了好一会。可无论他如何找寻,死去骑卒这胸腔里除了脏器还是脏器,哪有什么异物存在? “尤校尉,情况如何啊?” 感受到颜良那望来的莫名目光,尤海心头一颤,就当他打算悄然取出事先藏在护腕里的箭头时,手指却忽得触碰到一冰凉物件。 “摸,摸到了!” 手掌再往前伸,一把抓住那疑似小铜块还是小镔铁块的金属物件,尤海面露惊喜,高声大呼道:“正如颜帅所言,末将摸到东西了!这不是天道垂佑王耀,左路军也没有召来天罚天谴!这一切都不过是人力所为!” 见尤海一副狂喜之意,就连颜良都不由为之一怔。就在他纳闷自己这位心腹嫡系演技怎么突飞猛进之际,就见尤海抽出手来,摊开一看,一枚血淋淋的铜黄小圆柱正卧于尤海手心。 “这……” 看到掌心之物并非事先交代的箭簇,颜良明显愣了愣,旋即诧异的望向尤海,当确定对方无比认真后,颜良也露出了笑容。 “还有两具尸身,一并切开看看有无此物。” 第三百八十二章 暗探袭营 傍晚,火炮齐鸣。 高地上的袁军营寨被轰得遍地狼藉,若非就在半个时辰前颜良率领两万主力迅速后撤,只怕就光是这一阵炮击,该路偏师便要死伤惨重。 强劲的火力打击后,左路军归回了临时搭建的过夜小寨中。 既然坐拥神器,可以在正面堂堂正正进行碾压,王耀便没有趁夜直接夺下敌营的想法。傍晚突然齐射一阵杀伤敌军,次日清晨再度来一轮火力打击,接着就可以派出步兵毫无阻碍的接手该处高地。 能舒服的打碾压战,又何必行那黑夜强袭的险招?黑灯瞎火对双方都有影响,攻克敌营毫无难度,但己方肯定也要付出一定伤亡,完全没这必要。 以往他爱行险招,无论是袭匈奴夺朔方,还是后边的林林总总,基本都是奇袭制胜,这就给世人一个错觉,仿佛他王耀就喜爱行险。实则却是不然,以往纯粹是势力弱小,正面对阵他还真就未必能够战胜强敌,不是他爱行险实乃迫不得已。其实王耀是个非常稳健的人,倘若能够依托强大军势正面碾压,他才不想用什么奇招制胜,一路平推过去就行了。 …… 是夜,寒蝉凄切,秋风瑟瑟。 就在左路大军沉浸在战无不胜的喜悦中而沉沉入眠之际,数十道身着深色劲装的黑影悄然潜来。 他们身姿矫健远超常人,擅于藏匿,一举一动都悄然无声。 临时搭建的低矮营墙根本挡不住这数十道黑影,浑然天成的伪装也叫他们难以被偏向严密的哨卫所察觉。 然而终归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潜伏在阴暗角落中的碟探处暗哨,还是发觉了异常,继而吹动声响极大的示警角号。 霎时间,左路军大营角声齐鸣。 才刚刚潜入营中便已然暴露,黑影们心中大为惊讶,却是没有就此退去,反而加快了脚上步伐。他们一个个心怀死志,早在潜进敌营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死于此处的准备。 死士死士,又岂会畏惧身死呢?就此断绝生机,不准还是一种解脱。 得闻号音,大队大队的甲士倾巢而出不断巡视着各个可能藏有外来者的角落。一个个黑衣死士被搜寻而出乱刀斩死,不出半个时辰,已有七十余人当场伏诛。 子时,夜深人静。 在骚乱逐渐平息后,一道精瘦的黑影翻墙而出。来至营外死角,甲一抹去嘴角的鲜血,无比郑重的取出怀中布包递交给前来接应者,继而便坐躺在地,怔怔的望着天空,眸中的光彩也很快便消散不见。 “甲一……” 面上略显哀悼,乙木看了眼甲一胸口处的致命贯穿伤,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揭开布包,发现其中正躺着一把白日左路军士兵所使用的长棍,顿时神情一肃。将布包重新包好,最后朝甲一行了一礼,乙木便迅速朝南面的林地悄然遁去,颜良的心腹大将此刻就在林中等候。 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将东西完好无损的送到范县大营,即便为之付出性命也必须如此。个人生死与家族大计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这也是他们的使命。 一切为了家族。 —————— 颜良的阻敌战略起到了作用。 那日天亮,左路军在炮击后发动迅猛攻势。高地营寨被狂轰滥炸沦为废墟,主力部队又在前一日傍晚就后撤而去,即便留守的六千兵士誓死抵抗,也很快就被尽数灭杀,左路军仅付出千余人伤亡。 攻占高地营寨花了一日,而当王耀再次启程后,却发现就在高地营寨后方不到三十里的地段,又忽得紧急修筑出了一个营寨来。 此寨地势不如第一个营寨,守军数量也不如前者,故此炮弹洗地后攻势展开不过半日,便将其轻易拿下。 然而就在大军再度开拔后,却发现就在这第二道营寨后方不到二十里地界,又有第三个营寨拔地而起,死死拦在了官道之上。 又是傍晚,望着不远处那粗糙至极的营寨,王耀双眼一眯,倒是高看了这颜良一眼。 “先派文丑领骑军冲阵,是想在排除异己的同时挫伤我军锐气?” “在目睹文丑部全军覆没都未能伤及我军一人,知晓正面硬撼不过,于是逐次后撤层层布防,以这些粗滥营寨来削减我方锐气?还真就完成他的战略了……” 回想起周荇的汇报,王耀深知一路狂轰滥炸,在大量消耗下,此行所携带的炮弹已经只能勉强支撑一场大战了。 至今未见袁军主力,他必须要预留有一定数量的弹药以备不时之需,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己方已然不能再像先前那般随心所欲的大肆炮击。否则若是突然遇见袁绍大军,他还有陷入绝境的危险。 之所以左路军能以较少的兵力深入敌境、肆无忌惮的到处攻伐,这完全是火炮给的底气。纵是不慎中计被联军主力重重包围,王耀也有自信依托近乎碾压式的火力优势硬撕包围圈。可要是弹药耗尽,他这五万人被包住还真就难以挣脱,搞不好还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故此,弹药储量进入红线之后,他就必须节省着用甚至不用。待到通过辎重补给不断恢复到健康的水准后,才能继续肆意轰击。 “不,颜良大抵只是觉得交战必敗,这才不断后撤避战,誰曾想就是通过这等战术,还真就消耗了我军大量弹药,使得攻势不得不随之减弱?” 双目一眯,王耀神情颇为冷峻。 誰说袁绍麾下都是些酒囊饭袋的,这演义中不过刚刚登场就被斩杀的颜文恒,实际对阵起来也没那么不堪。 别的不说,就这一手以退为进,还确实打乱了王耀的进攻节奏。 “要不先撤回去?” 喃喃自语着,王耀眉头轻挑。 原本预想左路军不过五万军兵,相比于高顺的右路军兵力要少,打法也要更为激进,最重要的是自己就在左路军中,袁绍方没有理由不先吃掉这路明显更容易吃下的偏师。 而只要正面决战,自己就能创造以寡敌众的神话。 第三百八十三章 保贾家永世富贵 “贾诩贾文和,拜见太原侯!” “先生何须多礼,快快起来罢!” 一把扶起较为瘦削的中年文士,王耀神情振奋面带笑意。 这号称汉末第一毒士的贾诩贾文和,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可笑董卓识人不明有才不用,如此能人就在西凉军中,追随了董氏集团将近十年之久,愣是无人知其才干。贾诩就这么一直担任着董卓女婿牛辅军中的辅军,干些安置粮草整顿甲胄的杂事,连参军幕僚都还算不上。 不过别人不知,王耀倒是清楚,贾诩虽然蛰伏底层多年,但距离他发迹升职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这点无论从历史上还是如今局势来看,都是如此。 金子总有发光之时,尽管贾诩只是一个小小辅军,却早就因为家世被太尉封为了平津都尉,还是具有一定的话语权。史上董卓死后李傕郭汜等将领打算各自跑路遁走,贾诩阻止了他们,硬是让群龙无首的西凉军攻回京都灭掉了王允一党。贾诩也从此一飞冲天,成为众权贵的座上宾,本来他要被封为侯爵同时赐与高官厚禄,不过贾诩最终都拒绝了。 此乃史实,然而如今现实早已因为王耀的出手而发生了偏移。董卓没有死在王允手上,反而王允失势受到了软禁,不过即便西凉军暂且不会垮台,距离贾诩的发迹日也不远了。因为先前书写天子诏书写的非常巧妙,贾诩早就进了董卓的视线范围里,之前没用也不过是在考察忠诚,此次凉州后方叛乱,西凉军一下空出许多要职,后方平定后也需要能人督管,就出自于凉州土生土长的贾诩自然会得到提拔,一朝得到重用手揽大权是以必然。 不过被要到北域都护府来,先前那些机缘也就与他无关了。当然,贾诩这人福缘充盈,就是换个地界也会有福报。 “不知侯爷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稍有犹豫,但贾诩还是开口了。 这是个看起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相貌谈不上俊朗,却莫名给人一种很和善的感官。其气息内敛,身上服饰不算鲜亮,却很干净整洁,自然而然便让人下意识觉得舒服。 什么干劲冲劲斗志完全看不出来,两世为人的王耀也算自认有些识人之明,在这贾诩身上,他看到了一股得过且过的恬然,还有一丝一缕与世无争的…… 老龟之气? 不对,不能这样形容,该是隐忍。 “都说武威贾家乃是正统儒门之后,当世子弟贾诩贾文和聪颖过人足智多谋,本侯家大业大却在才士这块略有欠缺,故此特请先生前来助我。” 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王耀很是尊敬的朝贾诩作揖行礼,认真道:“本侯知道先生不想被俗事缠身,在此本侯可以保证,只要先生不情愿,我绝不会给您安排什么差事,您只需要跟在本侯身旁做个闲情逸致的谈客,偶尔充当一下幕僚即可。作为回报,本侯会厚待先生,这不仅仅是厚禄,我还能保您贾家富贵。” “保我贾家富贵?”贾诩面露莞尔之色,他武威贾家虽然比不得袁氏荀氏夏侯氏这等世人随口便能列举出来的顶级大世族。但就在偏僻破落的凉州来说,却已经是仅次于董氏段氏马氏韩氏一类巨擎之下的最强豪族。 甚至可以说,贾氏与上述大族相比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掌权。就家族底蕴内涵而言,贾氏还要远超其余大族。 如此家族,虽然其心不在敛财扩张,但要论富贵,却是早就达到了。 这点根本就不需要别人保证。 “是,保你贾家永世富贵。” “什么!?这……” 听闻王耀如此霸气许诺,贾诩明显愣了愣。 第三百八十四章 帐中论谈 “目前情况大抵就是这样,不知文和可有破局良策?” 临时军寨,帅帐之中。 面对着悬挂于帐面上的宽大舆图,王耀和贾诩并肩而立。 望着这面详细至极的州郡地图,贾诩眼皮微跳。昔日作为大将牛辅的副官,他不只一次随从牛辅进入董卓的营帐。 世人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董卓荒淫无道残暴至极,是个不折不扣的国賊兼蠢货,他的一切荣光,都不过是碰巧撞了大运而已。实则不然,董卓确实没有大智慧,但在小算计和军略上,却都是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若非如此,为何昔日十八路诸侯盟军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众诸侯中也只有最能打的孙坚略有胜迹?世人都将这次大会战的失敗归咎到诸侯们互不出力甚至相互拖后腿,诚然确实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但真正的原因还是西凉军并不好啃。 董卓处政只会杀,因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的确不是他一个县尉之子能够弄清楚的,受限于只会缉盗的父亲没给他传下啥政治智慧,董卓干预朝政完全是乱搞,毕竟这已经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但在军略老本行上,普天之下强于厮杀征战了大半辈子的老董之人,那会只怕也超不出一个手掌来。诸侯联军不是没拼命过,全是拼了命也起不到什么进展。像是那曹阿瞒自视甚高,战意蓬勃想要建功立业,可实际上却是打一场敗一场,家底都快被打没了都未伤到西凉军多少。这已经不是你来我往的范畴了,完全是全方位的碾压…… 西凉军之所以战力强大,第一是具有丰富的战斗经验,第二则是将校们指挥得当。而想要指挥好,经验才干很重要,地势和消息却同样关键。董卓占据旧都雒阳后,搜刮到了历代汉帝不断派人完善的京畿大舆图。此图涵盖整个司隶,详细至极甚至到哪个县哪个乡有条小涧有座桥,依托此图布署战术,西凉军自然无往不利。 然而眼下王耀帐中舆图,详细程度竟然丝毫不亚于那张京畿大舆图! 从舆图颜色可以看出,此图并非早有代代完善代代相传,反而就是近一两年所绘出的造物。 传言王耀消息灵通,甚是可以媲美鼎盛时期的天家,现在看来竟还真是如此。 能绘出此图,那是要派遣多少细作同心协力?只怕眼下这兖州境内,早就被都护府的碟探给渗透成筛子了吧! 难怪王耀战无不胜,在情报上占据绝对优势,如此想输都很难啊!见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知豹,此际贾诩默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这位新主子还真能代汉而立,另起新朝!? “不知文和可有破局良策?” 瞧见贾诩有些发怔,王耀并未生出不耐,而是缓缓道:“本有神器相助,本侯欲以寡敌众大破袁绍,誰曾想袁绍号称坐拥二三十万盟军,却连一支五万人偏师都不敢吃下。其心腹大将颜良领军出击,稍经试探失利后,竟就这么断去战意、不断后撤层层布防……” “我左路军虽有决战定乾坤之能,却无法经受逐次消耗,这终究还是兵力确实少了点。如此情形若无破局之策,此战大抵就要到此为止了。尽管得到大半个东郡不算毫无收获,可就如此退去,未免还是有些虎头蛇尾了。” 听闻此话,贾诩轻抚胡须,即便先前已经听王耀说明了火器的巨大威力,他还是略有不信道:“敢问大都护,那火枪火炮真有崩天裂石之威能?还有窃一二样品可能模仿出来?” “威能这块半点不打折扣,此战我军沿途狂轰滥炸无往不利,敌军再是精悍,被炮击几阵也就溃不成军了。” 微微一笑,王耀道:“仿制这块先生无需担心,火器的研发进程不是一蹴而就的,该项目花了我无数人力物力,在军机处一众能工巧匠同心协力下,也足足耗费了六七年光阴才让火器得以现世。” “莫说枪支本身就极其复杂,除却我军机处的特制机床,其他地方根本就达不到此等技术要求。就连高消耗的弹丸,想要仿制出来也有无数的技术难关。没有图纸不知晓原理,纵是敌人窃去拆解,也不可能仿制出来,本侯也不绝对,但最起码数十年内、在你我这一代人中,绝不会有其他势力能够为军队配备火器。” “话说回来,前几日袁军就曾派出死士夜袭我军大营,事后清点,还真倒让他们偷走了一把火枪,然而这注定是无用之功,不懂原理他们连拆都不会拆。” 瞧见贾诩听得云里雾里,王耀直接拉着对方来到帐外,命配备了火铳的亲卫为其演示。 看到那形状古怪,类似短棍的铳器,其实贾诩一开始是不信此物能够具备什么威能。 然而当他听见那一声巨响,看见标靶应声碎裂后,贾诩便不由双眼圆睁,露出满面震撼来。 第三百八十五章 归心献策 将计就计 “什么,此等神器竟有上千门?” 贾诩神情一怔,今日忽然接收的信息量太多也太过惊人,实在叫他一时之间感到有些许恍惚。 目前他已经可以断定,王耀本就是天下诸侯中的最强者,眼下又坐拥此等跨时代的神器,只要对方长期保持住现有的这股英明劲,不去行昏庸之举,那这偌大个天下最终注定是王家的。 这是天理所在,是大势所趋,亦是一种水到渠成。 “贾诩贾文和,愿为候爷效力!” 转瞬便想清楚了许多东西,贾诩二话不说就朝王耀表达了效忠之意。元宝小说 人并非生来就淡泊豁达,昔日他贾诩也曾是个有志青年,孤身入京为持戟郎,也不是没想过凭借腹中学识匡扶汉室,闯他个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业。 然而人力终究难敌大势,担任郎官时贾诩一直在观察着雒阳时局,想要寻觅出一个突破口伺机而动。可是他越观察就越感到寒心,愈琢磨便愈发不想出手。 乱,太乱了! 扑朔,太扑朔了! 今日宦官弄政,明日外戚当权,上一月依附阉党的新贵们刚刚得势,下一月就又被重掌大权的外戚集团给清洗剿杀。适时雒阳就没安宁过,各处都充斥着阴谋。很是奇怪,正值壮年的灵帝刘宏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甚是到了任其发展的地步。 这就是一个噬人的漩涡,就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只要进入其中,无论是善是恶是尊是贱都可能随时被撕成粉碎。 毫无秩序毫无规则,如此情形下就是有天大的机会,贾诩也不会涉足其中。 需知人算不如天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终日打雁却被雁雀啄了眼睛的例子比比皆是。贾诩虽然自认聪慧,可也不认为自己永远不会阴沟里翻船。思来想去,终还是觉得置身事外最为稳妥。 于是乎贾诩回到乡里,这一回就是十数年的蛰伏。事实证明,当初他没有贸然依附宦官或是外戚,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干权弄政如十常侍,一朝覆灭。尊贵强权如何大将军,也还不是被几个阉賊斩去首级?若非实情就是如此,事先又有誰能想到,大汉最为强大的两股势力宦官外戚竟会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时局太乱,太过无迹可寻了。 誰能想到盛极一时的西凉军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眨眼绽放威压天下,眨眼却又枯萎,沦落到二三流甚至难以自保的地步?又有誰能想到昔日贵为十八路诸侯盟主的袁绍,在号令群雄后又迅速垮台,气势汹汹杀向豫州又落得个割地求和,甚是到了好不容易拉拢到徐州陶谦,可还是被北域都护府给盯上,再敗一次决战就要到了濒临覆灭的地步? 反是以往那默默无闻几番差点被灵帝处死的陈王刘宠,竟是大显神威,吞陈留兵进司隶,成为近期最大的赢家。 时局已经乱到了就连贾诩都有些看不清的地步,就是哪天忽然传来消息,说是那最强诸侯王耀覆灭了,他大抵也不会惊讶,而是平平静静的接受这个事实。这真算不上啥,他早就习惯了。 可在今日,他却察觉到了时代大势。 王耀坐拥四州,军力强盛府库充盈,仁德之名传遍天下受世人景仰,虽不得世族拥戴那又如何,其所推行的新制只需要几年功夫,就足以让他在治理地方上不必再依赖世族的俊杰们。 以贾诩看来,王耀和他的都护府,其实最危险的就是这两年。只要依托他的新制顺利培育出几茬与世族毫无关联的新官员出来,他的都护府便会骤然达到无懈可击的地步。世族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局势不断恶化,他们必然会出手,或是倒戈、或是刺杀、或是直接起兵,反正无论如何,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其实王耀这个时候就坐镇在都护府之中,不要对外动兵,这便是最为稳妥的做法。或许对方虽然攻伐袁绍,却也只抽调了十二万军队,主力大军依旧留守于后方都护府之中,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在知道火器之前,贾诩原想着稍稍应付即可。倘若王耀最后没被世族反噬,那就尽心尽力辅佐于他。若是对方终究是棋差一招,那自然什么都无需多说。 可是在王耀露出火器之后,贾诩的想法便被彻底推翻了。 都坐拥此等神器了,还有甚好说? 小小世族,掀不起浪花! “哈,我得文和如有天助!不过往后无需多礼,在我这不讲究这么多。” 一把扶起贾诩,王耀面露微笑。 果然,不管是什么样的才士,任对方再是矜持,知道火器的神威后都会变得服帖。这也正常,毕竟坐拥火炮,往后誰主沉浮已然显而易见。投效自己就是投效于未来,如此又有誰还能保持原样呢? “主公先前说,攻伐顿丘一带时,曾遭遇袁军阻截?领军战将还是高览?” “确有此事。” “嗯,敌军可是一触即溃?不对,被炮火齐射几轮,溃不成军也很正常,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轻抚小山羊胡,贾诩眉头微皱,他凝望着系挂在帐面上的宽大舆图,缓缓道: “颜良此人我曾听闻,其骁勇善战,是以袁绍麾下大将,其军略寻常,以迅猛如火得以闻名。一再退避,这不似他的风格。不过也如同高览一般,他们都受到了火炮的轰击,不敢硬战力敌也情有可原,不过既不敢战,自当快速后撤保存兵力,颜良何故层层设阻,徒增伤亡呢?” 王耀闻言颔首,一时也陷入了深思之中。先前他只觉得颜良此等渐退战术还确实有效,给他带来了不小麻烦。 可听贾诩这么一说,那还确实有些奇怪。打不过就跑这很正常,携带了大批辎重的左路军也追不上颜良这两三万轻兵。可对方为何要沿路设阻徒增伤亡呢?缺乏防御军械的临时营寨除了能够阻缓左路军前进和略微造成伤亡以外,完全可谓是毫无用处。 甚是那第二道营寨,左路军死伤三百余人,而颜良留下的轻兵足足战死近三千人。战损比例达到惊人的一比十,颜良此举意欲何为?后边的范县又不是什么不能失守的战略要地,等等…… “先生是说?” “嗯,如果没有不能退却的理由,颜良应该直接率部遁走,而不是沿路不断搭建营地来阻挡主公进军。” 不断观察着州郡舆图,贾诩沉吟片刻终还是定论道:“范县虽然不是什么战略要冲,但却处于东郡腹地,是以东郡连接后方数国的核心点位,在此地发号施令倒挺合适。颜良之所以不敢直接撤走,无视部曲损失惨重,大抵是因为他的背后……正是袁绍坐落所在?” “您是说如今袁绍所部就在范县?” “八九不离十,该是如此。” 见贾诩颔首肯定,王耀神情微变,开始迅速分析起倘若真是如此,那对局势有何影响。 “主公以五万兵力之偏师攻伐东郡,在这场局部战争中,兖徐联军具有绝对的兵力优势,袁绍应该急切于决战才是。” “顿丘一战还好说,毕竟主公还没有踏上兖州境内,袁绍并不知晓这所谓的五万偏师是否有诈,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可在您开进东郡,一鼓作气拿下顿丘、清丰、南乐、濮阳等县后,袁绍已然可以确定,左路军就只有五万兵马。纵使配备了新式武器,但足足几倍的兵力差,袁绍不可能按捺得住,自从在豫州失利后兖州军军心不稳,袁绍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您是北域都护府的大都护,又有战无不胜的名头,只要打敗您,非但危难立解,还能振奋低迷的士气,袁绍没有任何理由不来决战,除非他意图不在简简单单的正面胜利,而是……” 贾诩双眼微眯,还是冷冷道:“而是彻底吃掉左路军!” “看来本候先前的伪装很真,还真叫袁绍认为我猖狂无智,得胜几场就会被他牵着走,孤军深入然后被包围吃掉?” 经贾诩这么一点,王耀已彻底了然。 嘿,袁绍这厮本事不大,想得倒还挺美。想来先前的高览部以及后来的颜良文丑,纵是自己不显露出杀器火炮来,他们也会依从上头指令诈敗后撤,这哪是什么前来阻截的部队,完全是诱人的香饵啊! 他王耀能够狂妄自大,仅率领五万人就来攻伐军兵将近二十万的兖徐联盟,那被几次轻松简单的胜利给冲昏头脑后,大抵就会丧失心智,被引导着傻乎乎的钻进袁绍精心布置的包围圈? 啧,这馊点子誰谋的啊! 郭图还是许攸? 要是贾诩还在路上,此刻自己大概已经拔寨后撤了。若真是如此,想来袁绍脸色一定会很精彩。 鱼把香饵吃了,然后不咬钩直接转头走了?白白折了大几万兵马,还失了高览文丑两根庭柱,结果他王耀就是不入套,直接撤军归去了…… 那出主意的谋士,大抵是要被乱棍活活打死。不知为何,想到袁绍该是会气急敗坏,王耀就很想笑。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倘若前方有袁绍的精心布置,即便我军坐拥神器,也未必能讨到多少好处,不如我军直接撤去可好?过段时日再给他个回马枪。” “全凭主公,不过我还有个点子。” 轻抚胡须,贾诩轻笑道:“可以给袁绍来个将计就计……” “噢?怎么说?” 听闻此话,王耀登时来了兴致。 “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必能保证袁绍自乱阵脚连出昏招,主公或可以毕功于一役!” 第三百八十六章 回营商议 颜良献器 袁绍帐下谋臣颇多,反应却是极慢。 知晓左路军竟不知不觉已经杀到了范县境内,一众文臣武将本就大为震惊,而在他们听闻王耀竟真有神器,还一役射杀了大将文丑后,这份震惊更达到了顶峰。 事先誰能想到那日卒子所言竟不带半点虚假?倘若说高览部的传信人也许会危言耸听哗众取宠,但颜良部的信骑却全都是死忠之人,断不会传来虚假情报。 被这惊天巨雷给震惊到,莫说群臣,就连袁绍本人都萌生了退意。 隔着几百步距离,以声势浩大的莫名手段便可以摧垮敌军,这样的左路军,己方真的能够战胜么?纵使将其引入兖州腹地重重包围,可有那神仙手段的王耀未必不可以硬生生杀出重围。 五万兵马硬撼十数万敌军,要还真让王耀打赢了,那他袁绍该当何去何从? 一时间袁绍陷入纠结,他觉得王耀和对方的都护府太过可怕,和对方生在同一个时代简直是一种不幸。干脆索性卷着家财带着嫡系精锐遁走算了,逃去南方即便毫无根基,也比面对可怕的王耀要好。此人太过邪门,手段简直层出不穷。 可一想到为了许攸之计他已经投入了这么多,就此罢手未免也有些不甘心。万物皆有限制,没有什么锦囊妙计是用不光的,就是王耀坐拥神器,也不可能随心所欲的使用,要驱使此物必有代价。或许王耀很快就会耗完必要的资源了呢?若是如此早早认栽岂不太过可惜? 怀抱着复杂的念想,袁绍深陷犹豫与纠结之中,宝贵的时间也就这么一天一天流逝而去。 再说颜良,层层渐退布防之下,他也愈发靠近范县所在。然而当他距离县城不过二十余里之际,也还没收到主君的最新指示,大本营缓慢如龟的效率实在突破了颜良的底线。正好先前派出去的死士恰巧归来,他们以几近全军覆没的代价成功劫获了一把新式武器。得到理由,颜良索性便带着‘神器’,孤骑直接归回范县。 …… “主公,何不遣人发来指令?” “啊,文恒,额……你来的正好,哈哈哈,本侯正有话要问你。” 范县北大营,袁军帅帐。 大步行入帐中,颜良神情并不好看,他冷眼扫过帐内群臣,忽得发现主位上袁绍身侧,竟一左一右站立着两位瘦削如柴鹤发童颜的老道人。 道人?主公怎也信这些了?荒唐! 见心腹爱将面带怒气,袁绍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前方将士在舍生忘死的阻截敌军,拼命拖延时间就在苦等他的命令,然而此刻他连下一步该当如何都还没想好,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将军近日鏖战艰辛,来人,赐座!赶紧给颜将军上盏冰蜜水来!” 看着略有些慌乱的主公,颜良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侍者置来软垫座椅,他并未入座,满帐只有袁绍一人坐着,群臣都站着,他一个将军入座并不合适,即便心中不满,颜良也不会失了分寸。 当然,君主所赐,身为臣子也不可以断然拒绝。不入座可以,但冰蜜水必须饮下。 待到颜良一口喝完甜到腻人的蜜水,许攸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将军,左路军确有神器?” 此话一出,登时引起了群臣以及袁绍甚至是道人和侍者的注意。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迫切的想要弄清楚那传说中的神器究竟是不是真实。如果是真的,其威力又是否真能碎石开山?有无释放之限制? 倘若是真,威力巨大又无限制,那还打个屁,早些撤走将兖州拱手相让便是。 “并非神器,而是新式武具,诸君可以将此武具理解为弓弩的改进版,射程威力相较于弓弩要更远更为强劲,至于什么天道相助什么神器,全是以讹传讹。” 提及此事,颜良顿时冷静下来。 他很清楚,这东西必须要解释的清清楚楚,不然主公恐慌之下,说不准直接就卷起铺盖跑路了。自己还有抱负,可万般不愿从此赋闲,但他昔日身为一个诸侯的心腹干将,想来就是投奔其他势力,也很难得到重用。 袁绍不能垮,都不谈什么忠诚了,就看重己身利益,袁绍都绝不能倒台! “我部奉命出征,行出范县不过百里便遭遇到了左路军。无奈之下,只得仓促依从高地搭设营寨御敌。文将军想要依原令行事,诈敗而后撤,但本将认为两军遭遇距离范县不过百里,大敗而撤大本营这边仓促之下可能坏了大计……” 言至于此,颜良看了看袁绍。 “善!” 袁绍抚须,面对颜良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喜爱之色。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这虽谋士颇多兵多将广,但反应速度一向很慢,纵是上位者当机立断,一层层传达下去落实起来,那又要耗费很长时间,何况这会营中还有徐州派来的援军,交涉之下反应自然就更慢了。再说……自己这群上位者也不可能当机立断。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袁绍还是知晓自己有些优柔寡断的。 故此,颜良决定阻敌拖延时间,就显得很有必要了。尽管到现在还是没能谋算出个所以然来,但范县大营却已然做好了脚底抹油迅速后撤的准备。正面若不打,跑路这块也能随时进行。 “退无可退,只得死守。” “文将军认为居高临下,可率数千精骑趁左路军刚刚开赴而来立足未稳之际发动突袭,借助地势,定能打王耀一个措手不及,挫伤敌军锐气。” “不可,居高临下虽有地利,却只适用于不考虑后撤的总攻之中,若只是孤军冲上一阵挫敌士气,那么这路孤军又如何归来呢?去时是以上而下如有天助,归时却是以下而上速度当大大减缓,若被咬上甚至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一直没出声的辛毗忽然开口,他眉头微皱,望向颜良就想要说些什么。 颜良见状,却是先一步迅速道:“是也,本将当时也连连规劝文将军不要贸然行事,还且稳字为先。奈何文将军就是不听劝,言语皆为庭柱,我无权管辖于他,军师您说说,本将又能如何?” 此话一出,辛毗沉默不言。 他凝望颜良一眼,虽然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但还是没有继续下去。 不管怎么说文丑都已经死了,现在再去追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然失去意义。就是颜良故意整死文丑,但现在军中战将接连消逝,还能对颜良这位仅存的大将如何? 与大局相比,事情的真相也就不值一提了。 见才思最为敏捷的辛毗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颜良一时大松一口气。 他知道最大的难关已经度过,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眼下只消把所有的罪责都甩给文丑即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文将军执意率骑军出击,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诸君都很清楚,本将详细至极的让后发信骑全部传了回来。” 颜良神情平静,淡淡道:“五万左路军,其中有两万轻兵配备了新式武具,射程四五百步,击发时声势浩大,文将军及数千精骑连摸都没有摸到敌人,就被尽数射杀。本将在战后派遣士卒收敛来几具士卒尸首,沿致命伤口切划开来……” “便发现了此物。” 从怀中摸出一粒有些被烟火给熏黑的铜黄小柱,颜良先将此物高举示众,继而递给侍者传给袁绍。 “请主公恕末将戮尸之罪!先前军中传有流言,说是王耀当年率领乡勇加入皇甫嵩军中与太平道首张角作战时,曾面对面目睹到张角释放妖术,故而学到了几计天助杀招。此言诛心,凡人焉能敌天?任其流传军心必被瓦解,末将只得出招反制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在帐中缓缓踱步,颜良道:“天道变幻莫测,伟力无形无迹。若得天助施以天罚天谴,便如天雷劈落,霎时震耳欲聋惊天动地,转瞬便消逝不见再无痕迹。” “能在体内留下东西,便足以说明,此乃人力所为,非得天助也!” “那形似棍棒之武具,亦非神器,不过是一种前所未闻的新式武具罢耳。” “以我言论,佐以实证,众将士无不心服口服,谣言不攻而破再无立足之地。非与天为敌,而是俗人相互攻伐,军兵再无畏惧,从而愿继续为主公效死也。” 此话一出,满帐颔首。 天道变幻莫测,若是出手岂会留下半分痕迹?纵是有一星半点的迹象残留,那也不是俗世中人能够察觉的。 能在体内留下如此明显的物件,这就是苍天未曾出手最有力的证明!观此铜黄小物,该是从某种机括之中爆射而出,不过射程能如此惊人,不简单啊! 就在这时,辛评上前一步道: “袁公,卑职曾在杂书中看到过类似此物的记载。那物件是以墨家绝密的机关产物,不过却毫无声响,只能在五十步距离内毙命野兔。至于伤人,那起码得临近十步之内了……” “射程相差十数倍,这该不是一件东西,仲治且想想清楚再说。” 许攸接话道:“不过不管是啥物件,只要是人力所为,就定有破绽弱点,寻觅到要害,也不是没有战胜的可能。” “是也。” 袁绍颔首,就在他即将开口之际,却见颜良忽然抱拳,肃声道:“启禀主公,末将练有一支死士族兵,此番潜入敌营尽数战死,终窃得一把敌军的新式武具。” “什么!?怎不早说,快快呈来!” 颜良一席话道出,全场顿时色变,袁绍更是满面喜意,竟是惊得直接就站起身来。他眸眼中尽是迫切与期待,这个好消息来的实在太过突然,令他莫名有种欢喜至极的眩晕感。 搞到王耀那新式武具,不就可以对症下药采取措施了么?甚是还能进行仿制,将他袁绍的大军全给武装起来! “福将!文恒真乃吾之福将也!” 第三百八十七章 军情突变 计划提前 看到袁绍大喜过望,颜良嘴角上扬,只见他轻轻拍了拍手,帐外的侍从便小心翼翼的怀抱着一个布包行了进来。 “此物从敌军营寨中窃出后便从未拆开,主公及诸位同僚们请看……” 接过侍从递来的布包,颜良缓缓将其拆开,一把形似长棍的奇异武具随之显现在众人视线中。 “此棍,真有那般威力?” 注视着棍式武具,袁绍面露疑惑,当即随手一招,颜良便毕恭毕敬的将枪械递了过去。 “倒还挺沉。” 手持步枪,袁绍眯眼观察着枪身上的每一处细节,转瞬便发觉到那类似击发弩具的扳机所在。 一时间无师自通,袁绍竟是以极其正确的标准姿势握住了步枪,手指也忽得探到了扳机处。 “就是这样拿的,末将曾目睹敌军使用此器,正是如主公这般持握!扣动那机括,该是就可以击发此物。” 听闻颜良之言,袁绍轻轻颔首,当即开口道:“取甲胄来置于案上。” “诺!” 得到吩咐,侍卫们立刻忙碌起来。 不多时,一副质地精良的铠甲便放置到了大案上。 未曾多言,在满帐凝视下,袁绍将枪口对准铠甲最为坚实的前胸处便径直扣动了扳机。元宝小说 砰—— 只闻一声爆响,枪口猛地喷出一团焰火,下一瞬便又响起金铁相撞的声响。 “保护主公!” 帐外的侍卫们听见动静,登时便一窝蜂的涌入帐中,他们神情很是慌乱,刀剑亦是皆已出鞘。 “本侯无事,都且退下罢!” 摆摆手挥退了一众亲卫,袁绍脸上尽是震惊之色。 他一把掀起已被洞穿的甲胄,便看到实木大案上也出现了一个很深的孔洞。 “斩开此案!” “诺!” 袁绍刚有吩咐,最为靠近的裨将便拔剑上前,二话不说对着帅案就是一阵迅猛劈砍。这副将剑法极佳,不过四五剑劈落便沿着弹孔将帅案劈成了两段。 噔噔—— 随着大案分崩离析,一颗微微有些变形的铜黄小柱掉落在地。 这一幕群臣全都看得真切,事实印证了颜良先前并未说假。 裨将收剑回鞘,拾起铜黄小物件躬身递给袁绍。后者接过,在与先前爱将奉来的那颗铜黄小圆柱一一对比后发现并无区别,当即开口道:“什么狗屁神器,不过与弓弩一般,都是人造物罢!” “这铜黄小件,其实也不过就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箭矢。” “是也是也,主公所言极是!” “左路军也并非不可战胜嘛……” 看着强自镇定的主公,一众臣属们亦是强行压下心中惊惧,顺着对方的话语开始表达起不屑来。 开玩笑,此物能够手持并不沉重,射程又远超寻常弓弩,关键是还可以破甲!而依据先前颜良所说,王耀足足有两万轻兵配备了此等武具,那该如何抵挡? 这不是神器还是人造物的问题,就是知道此物不过是一种新式武器,并没有什么神力加持,可这又能如何? 那挡不住还是挡不住啊! “能够贯穿铁胄,却被木案给挡了下来?” 与面上强颜欢笑,内里却是惊慌失措的群臣不同,此时辛毗凝望着地上的大案残骸,呢喃道:“此物似乎没有吹嘘的那般强劲,若稍稍加厚阔盾,最多不过再加设几层强韧蒙皮,大抵便能挡住。” 站在辛毗身侧的许攸闻言登时双目一亮,朝向袁绍就是大声道:“主公,此棍所射出的铜弹虽能破开甲胄,却也奈何不了木案啊!都说金克木,到这竟是反了过来,我们只需为前排步卒配备上阔盾,不就能够抵御住此物了么?当然,寻常阔盾可能挡不住,但要是再加厚些许,再在表面上多裹上几层强韧蒙皮呢?” “前排列上阔盾向前推进,后方则全部安排上弓箭手,一进射程就万箭齐发,敌军大多都是轻兵,根本就无法抵御住箭矢之威啊!” 一席话入耳,袁绍当即面露大喜,笑道:“善!子远真不愧是我军智囊!依你之策,我军困顿便迎刃而解了!” 见许攸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剽窃自己计策,辛毗怔了怔,面上终于显现出了些许怒意。 不过他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并未以此发作。倒不是他畏惧许攸,纯粹是没这必要。就是搞出能够应对敌军武具的对策,此战也还是凶险至极。说不准战事结束后己方政权都将不复存在,他也就懒得再与许攸斤斤计较了。 如果袁绍都覆灭了,誰更受宠些许,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依子远之计行事!传令工匠,给我速速加强军中阔盾!” 有了应对办法,一时间袁绍便仿佛像是卸去重担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枪身,竟有些爱不释手。此物之好,难以言喻,只要手持此物,即便他袁绍不通搏击之技,亦能轻松击毙一个常年习武的军中悍将。 再度抬起枪械,袁绍瞄向那副胸口已被贯穿的甲胄,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咔—— 预想之中的爆响没能发出,只有一声金属敲击的脆响。 “这……” “主公,我观敌军使用此器,击发一次后便会拉动上边的铁栓。”颜良适时开口解惑,袁绍闻言当即照做。 砰—— 爆响再起,甲胄腹部也应声贯穿。 “将此甲悬于帐口!” “诺!” 隔开一定距离,袁绍又是接连射出三枪,分别贯穿了铠甲的肩甲、臂甲以及裙甲。望向满目疮痍的精良甲胄,袁绍心知肚明,从今往后这天下的格局,只怕是要变了。 再坚实的甲胄也挡不住此物一击,那还有什么必要再披戴沉重闷热的铠甲呢?待到己方仿制出此物之后,势必会如左路军那边一样大规模换装。然而即便严密如王耀,被有心人给盯上了,也保不住这新式武器外泄,他袁绍这就更不用多说了。 王耀这开了一个头,这将极大冲击到现有的军武体系。要不了数年功夫,只怕众诸侯都将以这新式武器为主力,甲胄将会被彻底淘汰,就连刀枪剑戟,地位也会随之大不如从前。 不得不说,时代在进步啊! 心中感慨万千,袁绍拉动枪栓就要进行射击,然而这一次无论他如何操弄这长棍,该武器都没有半点反应。 “文恒,这……” 然而此次颜良却是毫无办法,只得无辜状摊手道:“主公,弓弩需要箭矢,此物亦是如此,这会该是里边的铜柱打光了吧!” “嗯,确实有这可能,此物只能击发五次么?临阵不过三矢,一棍五次,两棍十次,倒也是足够了。没见过此等武具的军队,甚是一两次便会骇得溃不成军。” 袁绍颔首,刚要言语。 可就在这时,外边忽得传来一声高亢的传讯声。 “启禀主公!启禀颜将军!” “前方传来急报!” 听闻此声,袁绍顿时神情一肃,抬手就示意帐口的卫士将人放进来。 信卒是个瘦削的老兵,浑身溢散着铁血之气。老兵进帐立即单膝跪地,面朝地面抱拳肃声道:“第三营寨传来消息,左路军兵临寨前并未如同先前那般使用其惊天手段,而是就地扎起临时营地。” “次日,左路军发动猛攻,不过还是没有使用那威势浩大的手段。我军将士奋力御敌,与之鏖战数个时辰,终于击退敌军,杀敌数千人!” “战场失利,左路军士气低迷再无斗志,捷报传回时他们正在拔除营地,就要按原路撤军归返!” …… 信卒一席话道出,全场面露惊喜。 “什么,你说王耀猛攻我军营寨难以攻克,抛下数千具尸体,见成事无望就拔营后撤准备落荒而逃了!?” “回主公,正是如此!” 得到老兵的确认,袁绍哈哈大笑欣喜若狂,他一把将手中步枪砸在地上、环顾帐中群臣道:“此物不过只能击发五次,射完之后不过就是根寻常棍棒,比起刀枪来说还要远远不如。王耀就是多带了些替换,也经不起这一路上的挥霍啊!” “没这武器相助,刀剑肉搏相拼,我军可不惧他!好啊,将士们能够硬撼左路军得此大胜,本侯大大有赏啊!” 这会袁绍神采奕奕,哪还有这段时日那沮丧的神态?一众大臣们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纷纷朝袁绍拱手祝贺。 此刻,低迷一扫而去。 “主公,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许攸忽然出声,只见他上前一步,大声道:“职下先前献计,以诈敗不断诱使王耀孤军深入,继之将其包围歼灭,这是您支持并且全力执行的计策!” “颜将军忠诚决不后退的热忱我可以理解,可其死战不退也确实破坏了原定策略。眼下左路军的利器已经耗尽,正是诱敌深入包抄围剿的好时机,可因为攻寨失利撞了个头破血流,王耀已经决意率部撤去!在小节上我们略有所得,但大局却输了啊!您是在高兴什么!?” 想到王耀撤走必会使得大计事敗,许攸赶忙出声,急于撇清关系。 袁绍闻言一怔,神情霎时难看起来。 许攸还真没有乱说,这一次攻营己方看似赢了,实际却是彻头彻尾的输了! 王耀的新式武器已经差不多打光了,已经进入了疲软状态。这点从接下来左路军明显降低的战力也能看出,可以说此时是最有可能灭掉这路偏师的时机,但王耀若像眼前这般吃了敗仗就直接调头撤走,他们可就亏大了! 高览那三万人等于白送,后面颜良文丑部也陆陆续续战死了近两万人。 折损了五万人才好不容易诱使左路军进套,这会事敗,誰能承担这个责任!? 想到这些,袁绍狠狠瞪了一眼颜良,正要发火终还是强忍住了。而颜良莫名其妙就背负上了这弥天大锅,也是死死望向许攸,胸中怒火滔天充满了恨意。 “不,绝不能如此!” “通知伏军,情况有变即刻行动!来人,传我将令,全军出击!” “此次无论如何也要将王耀留下!” 一时间整个大营,都充斥着袁绍愤怒至极的咆哮暴吼。 第三百八十八章 渡漳水 说仁义 在进攻失利后,左路军的士兵们颇为沮丧,他们慢悠悠的拔除了营寨,沿着来时的道路缓缓撤去。 “文和,袁绍真会率军追来?” “主公,袁绍此人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则忘命。他见我军耗尽弹药战力大大降低,又已经为了引诱您孤军深入而损兵折将,定然绝不会放我军安然离去。再者就是不谈性格,他也有必须追击的理由,死伤近五万大军作为诱饵,最后却是计略失敗,他又如何跟下边兵士交代?” 骑跨矮胖驽马,贾诩抚须道:“以性格看来,袁绍不会放过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利益。以大局看来,他也必须出击给战死士兵一个交代。眼下我军伪装成疲软姿态、宛如强弩之末,袁绍就是提前计略仓促之下无法按预定那般全歼我军,但只要正面打上一场获得胜利,也足以让袁绍给予其军队一个交代。” “故此,他必定追来。” “善!” 王耀颔首,比较赞同这顿分析。 他回首望向身侧的佐官周荇,再次出声确认道:“子幕,军中弹药可够?” “禀主家,这几日已经下达严令禁用火器,在没有消耗的情况下,储弹量已通过辎重补给恢复到了标准线上,如此下去最多十日功夫,弹药量便会达至如同出征时一般充盈。” “嗯,不过别说以后,就论现在。” “现在的弹药量,能否支撑一场高烈度的决战?” “禀主家,能支撑,弹药足够!而且打完一场大会战应该还有剩余。” 得到确切的回答,王耀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下令全军依旧按照最高程度的戒备缓慢后撤,如今万事俱备…… 就只差大鱼上钩了。 —————— 漳水之上,曹军乘舟顺流而下。 最为高大结实的是一艘战船,也是此行奇袭舰队的旗舰所在。 “孟德,即便能够攻破长安,我军又该如何?眼下除了西边的董卓之外,东边竟还多出一个陈王来……” “子廉勿忧,只管攻下长安即可。” 战船大旗之下,曹操眯眼遥望着左侧河岸,现在是他最喜欢的黑夜。 在夜幕里,他可以很放松不板着脸,因为神情变化不易被身边人所察觉。 唉—— 暗叹一声,曹操心中也有些忧虑。 与表现出来的不同,即便他一直在宽慰兄弟们问题不大,但实际上曹操比誰都更清楚眼下有多困难。 还真就是计划不如变化,按照他们原本的计略,只要走水路奇袭雒阳,就可轻易拿下虎牢关。有了这初始地盘后,接着只要按部就班的不断向西面扩张,安身立命的基本盘也就有了。倘若还能顺势一鼓作气拿下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大计也就可以图谋了。 这是多好的计划?落实的概率高达七八成。如今西凉军主力已经回凉州平叛去了,留守的这群老弱病残己方完全可以轻松拿捏,基本就没有失敗的可能。 鬼知道意外还是出现了,压根就没人想到半路竟会杀出个陈王来。 盯上司隶的,可不只有曹操一人。 陈王集团列出了同样的战略计划,并且无论兵力还是执行力,都要高过曹家。 当曹操刚刚出兵时,刘宠便已经捷足先登,在旧都雒阳立起了自己的旗帜。 白马港、平县港都已经尽数拿下,陈王派系留守在港口的守卫也全都被曹军尽数斩杀。甚是为了保密,曹操拿下港口后还将两地给屠了。因为司隶在董卓掌控下各方面不断衰弱,直接属于中央的平县港和极其靠近中央的白马港都略显萧条,港口里并没有太多无辜之人,故此曹军此行造下的杀孽不算太大。似如商贾平民渔夫走贩,被牵连而死的也不过近万人而已。 这点数目对于曹操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纵是再翻上几倍,他也会选择屠戮生者来保密消息。 “屠掉港口,并不能杜绝军情外泄。再萧条的港口也是港口,每日都会有人前往白马和平县渡河,我军能杀光当场的泄密者,却也堵不住后来者的嘴巴。” “刘宠迟早会得到消息,我们的措施最多也不过是将这时间延缓个日功夫罢了。当然,倒也是足够……” 一席话道出,众族将纷纷颔首。 唯有一瘦削的蓝衣谋士在听到屠字时面露不忍,不过神情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曹操目力极佳,即便是在黑夜之中,也能通过周围忽明忽暗的炬火观察到众人的脸色。他本就比较看重蓝衣谋士,自然也就察觉到了对方脸上先前那一闪即逝的异样。 曹操反应何其敏捷,当即便知晓自己的心腹谋主为何变色,于是立马上前轻拍其肩进行宽慰。 “志才可是在悲悯港中那些平民?” 听闻此话,众人都怔了怔。 曹洪和他那一小派人全都眉头微皱,觉得孟德这个谋士一点都不像大丈夫,些许贱民死就死了,何至于耿耿于怀? 夏侯惇夏侯渊这一派人则面不改色,对此丝毫不在意。他们倒也不觉得蓝衣谋士妇人之仁,身而为人悯仁一些也没啥。他们这帮人不轻贱平民百姓,但在必要的时候对无辜者挥起屠刀也不会分毫犹豫。只要是为了家族大计,莫说近万人,就是十万百万,他们也杀得。 而且无动于衷,丝毫也不挂怀。 “是也。” 面对曹操的问询,戏志才也没回避,而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 他目有唏嘘,缓缓道:“从军者,早就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对付这些吃军粮主杀伐之人,就是一律斩杀也没有什么过错。但是平民百姓呢?这些土里刨食的底层,在乱世中本就举步维艰,他们没有什么要求,每日拼了命也不过只为活下去而已……” “似董卓这等国賊巨恶,会残杀无辜百姓,可是就连英明如将军您,在某些时候也不得不屠戮这些可怜人。” “职下不是在怪罪您,我深知您也是为了大计迫不得已才痛下杀手……职下单纯只是为黎民百姓们的悲惨处境而感到悲哀,因为无论好坏无论正邪,都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 戏志才一席话语入耳,曹操面露尴尬有些无言以对。 任是他刚才想了再多的应对之言,此际也是说不出来。因为戏志才压根就没怪他,纯粹只是在悲叹民间疾苦。 此时此刻,亲手对无辜百姓造成杀孽的他曹操,说啥都只会显得自己虚伪。 不过曹操也并非寻常俗人,脸上那一点点尴尬无措转瞬便消失不见。他与戏志才并肩而站,望着船外崩腾的水流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志才,吾所愿亦是天下太平,只有国泰民安这才是真正的仁义。在实现这个大计的过程中,有些手段尽管让人难以接受,却也是必不可免的。相较于几千几万的无辜性命,天下整体的安康才是大计,为了这真正的大仁义,小仁小德便不值一提。我手软不杀这些人,消息走漏了便会坏我大事,最终致使我无法完成大仁义。” “这难道不是一种本末倒置么?” “不过在此我可以向你保证,往后若无必要,我绝不会伤害无辜。” 第三百八十九章 欺君子 应小人 战船雀室,曹操戏志才相对而坐,他二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案上舆图,不断思索着如何才能杀出一条出路。元宝小说 “我军攻袭了白马、平县,刘宠知道后定会敌对我军,相比于国賊董卓,其实陈王才是我们最强劲的敌人。” “对方军力远超我们,平均战力也不逊色于我军,最要命的是刘宠作为宗王还有大义之名,眼下处境实在艰难。” 听闻曹操之言,戏志才轻轻颔首,思索片刻才缓缓道:“刘宠军队强大,倘若还占据大义,我军必定难以抗衡,当务之急还是迅速顺流而下攻克长安,只要汉帝在手,便可叫其师出无名,以天子正统勒令其归回封地。” “噢?先生就确信陈王一定会听从皇帝之诏么?” “主公,不是刘宠愿意听从,而是他必须听从。” 轻抚鼻下精致的八字胡,戏志才沉吟道:“刘宠不似刘焉刘表乃是我大汉的封疆大吏,而是更受限制的地方藩王,若无皇命,他岂能随意离开陈国?此番以匡扶汉室除国賊、护帝归回旧都为由头,他才师出有名率领陈国军队开入司隶。可如果忠于汉室的曹将军已经先一步救出被国賊董卓所囚禁的汉帝,那陈王又哪里还有理由继续动兵?” “天子危难,陈王动兵是忠心耿耿符合大义,是以勤王救驾。而天子自由了,已经在忠臣的护卫下开始理政行使皇权,那么陈王继续动兵就成了心术不正居心叵测,是以叛变谋反。” “刘宠名声极好,世人都说他是一个忠勇的君子,也正因如此,收到帝诏他便会速速离去,绝不会让自己背上不忠汉室的名头。” “善!” 此话入耳,曹操顿时笑容满面。 刘宠还真就是君子啊!君子好啊!讲究仁义道德,就处处都要受限,也正因为对方是君子自己才能无所畏惧继续向前,倘若陈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直接无视帝诏也要一统司隶,那他曹操反而不敢行此险招,反而会害怕到直接撤回去了。 君子好啊!在这一刻,曹操是真希望从今往后自己所有的敌人都是君子。 “现京都长安,历朝历代亦为坚城,不知先生可有速破之法?” 只要先一步攻克长安掌控汉帝,陈王便不足为惧,这也使得曹操一时间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快速破城上。 “主公早在兖州东郡时,就派人大肆搜寻购置西凉军袍,眼下又何须问我?” 白了眼曹操,戏志才道:“让我军将士换上凉州军袍,上岸后先往西走再开往长安,营造出是从凉州平叛归来的军队,如此长安守军必然毫无防备,长安虽为坚城,亦是朝攻夕破唾手可得也。” “哈哈哈,志才懂我。” 曹操大笑,继而神情忽然严肃,低声道:“可破长安容易,守住却难。” “得先生点拨,陈王已不足惧,可董卓呢?这位可不是君子,而是实打实的国賊巨恶!算算时间,凉州的叛乱再是浩大也快平定了,届时西凉军主力归回司隶,长安便是首当其冲,昔日十八路诸侯盟军都难以硬撼董賊,何况是我这三万人?” “还有,军粮也不太充盈了……” 听闻此话,聪颖如戏志才也感到有些头疼。 此次兵出司隶,不管曹操有再多正当理由,终究也确实是临时起意,许多东西都没有准备充分,要是刘宠没掺和进来,那以半个司隶为根基慢慢跟西凉军见招拆招也大有可为,问题就是大半个司隶都被陈王吃下,曹操就占据一个长安,却还要直面整个西凉集团的暴怒反攻…… 刘宠是汉室宗王是君子,得到帝诏他会撤去,但这要时间,甚至刘宠会故意放慢速度缓缓撤去。 在这交替之时,也就是曹家最危险的时候。随着陈王集团逐渐离去,愈来愈多的司隶县郡被曹氏集团逐一交接,曹家也会随之越来越强,抵挡起董卓同样会越来越轻松。可问题就在前期能不能顶住,曹军能否坚持到刘宠率军撤去。 前期就凭长安一座孤城,募不到兵征不到粮,拿什么跟董卓打? “我听闻董卓在右扶风的隗里县修建了一座庄园,不过与其说是庄园,不如说是小型城堡。此堡高大护墙宽厚,有护城河还有深沟,墙上每隔几步就设有箭塔,可谓是固若金汤,就是再不擅长战技的乌合之众,占据此城也能以一敌十。” “更关键的是,此堡垒庄园之中,屯有巨量粮草及军械,足以武装数万人大军可供十万大军吃上一年。主公不是有西凉军袍么?骗得长安城后,再去骗开隗里这堡庄就是了,如此再无需为粮草忧虑。” “董卓暴政,民不聊生,就是长安城中都不知有多少想要生吃其肉之人,只不过这些人知晓起义必死,故而全都将想法藏于心中不敢流露分毫。主公得长安,自可就地招募义士,隗里堡庄囤积的军械正好用来武装这支新兵,如此转瞬可得三四万军队,七万大军虽然不多,但抵抗西凉军也不再是不可能之事。” 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扳指,戏志才凝神望着案上舆图,笑道:“这隗里堡庄还真是好,正好位于长安以西,是西凉军攻回长安的第一站。将军大可以此堡庄作为要塞,在右扶风与董賊周旋。如此长安避离战火,也可勉强充当较为稳定的后方。” “因为西凉军骑兵颇多,长安虽然不在一线,但要想完全避免战火也基本不可能,所以这后方最多是较为稳定。” “彩!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听闻戏志才之策,曹操连连颔首双目放光。志才啊志才,还真不愧是他所看重的奇才!就这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便为他解除了心中的忧虑,谋划出一个近乎完全可行的战略来! 哈哈,吃董卓苦心囤积的军粮,再用董卓苦心搜刮来的军械武装抵抗董卓的新兵。最后再用董卓给自己修建的坚固堡垒来做为抵挡董卓的要塞,如此景象光是想想,曹操就忍不住捧腹大笑! 说不准,这一波操作下来直接就能把这祸国殃民的大逆賊给活活气死! “倘若此次事成,先生当为首功!” 第三百九十章 陈王势强 背水一战 顺函谷关而出,陈王义师迅速朝弘农方向开进。 先前预设的战略在执行上处理的很完美,将军金骥一路偏师自白马港而上,奇袭拿下平县港,继而直奔虎牢关而来。 尽管虎牢为天下第一雄关,却只作为雒阳抵御东方威胁的单向屏障。在腹背受敌前后夹击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心中的惊恐终究还是要更胜强敌一筹,在金骥兵临后方的当日,虎牢关内的守军便开门投降,将这座雄伟关隘拱手相让。 陈国主力行入关内,旧都雒阳以及周围的大小乡县随之易帜。 刘宠异常顺利的完成了第一步计划,这使得整支勤王义师大喜过望,军兵们都倍受鼓舞,认为此乃汉室中兴的征兆。 昔日十八路诸侯都拿这虎牢关很是头疼,在关下耗了那么长时日都毫无进展,如今己方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下如此雄关,苍天佑誰已是不言而喻。 并未被喜悦给冲昏头脑,刘宠只是趁此良机略作演讲鼓舞士气,便率领陈国大军径直杀向函谷关。时间不等人,一定要赶在董卓回援前起到最大进展。 函谷作为内关,被其余外关给保护在其内,故此眼下并未被启用。驻扎在关隘内部的守军也不过区区数百人,见大军杀来也不管是誰,当即毫无抵抗便开门献关投降了义军。 没为难这些小卒子,凡是降卒刘宠一概宽赦,还将他们全体并入了自己的大军之中。宗王大旗一路向前,在一路裹挟也没遭遇硬仗的情况下,这勤王义师声势竟是愈发浩大。就眼下刘宠的本部兵马,在兵力上便已超越了起初出征时。 若再算上褚卫那一路精锐偏师,如今位处司隶之中的陈国军队竟已将近二十万之众。倘若不论战力只看兵力,其规模浑然不比巅峰时期的西凉军要逊色多少。 一时间,留守在司隶境内的西凉军谈陈色变,几乎全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 兖州,东郡。 沿原路撤返不过短短两日,左路军便察觉到了与先前截然相反的气息。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氛围。 几乎全程都有敌军哨骑在旁跟随,他们也不靠近,就这么远远的吊着。若派遣骑军进行驱赶,那他们也不交战,而是直接乖乖被撵走,然而当骑军们归回时,这些哨骑则又重新靠了过来。 袁军派来的斥候很多,几乎每个方向上都有几队人。左路军受限于兵力,无法将这四面八方的大批哨骑真正驱离,只得不断游戈巡逻,将敌军斥候隔绝在军队十里开外,让他们无法刺探到详细情报。 至于远远遥望,也只得随他们去了。 …… “正如先生所言,袁绍这是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宽大的马车在近卫骑兵们的簇拥下缓缓前行,王耀坐于车中看着手里的密信,朝身旁的中年谋士缓缓道:“袁绍这厮倒是狡诈,在谷城咸城分别藏有精锐伏兵,原想以正面战线不断诈敗诱使我军孤军深入冒进兖州腹地,届时潜于东西两面的伏兵则断我后路封死口袋,重重包围下我军缺乏补给,自然不是联军主力的对手。”httpδ:/m.kuAisugg.nět “不过,这未免有些太过儿戏……” 甩了甩手中密信,王耀颇为无语。 在袁绍眼里,自己真就狂得没边么?以对方这个战略计划不说是毫无实现的可能,那概率也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或许也只有狂妄到极点的莽夫才会中这圈套。开玩笑,谷城咸城都是在兖州位置靠后边靠南方的城邑,在这两处埋藏伏兵那包围圈得多靠后?除非自己真想拿这五万偏师打穿兖州,不然是怎么也不会中计的。毕竟就是拿下整个东郡,也还没进入对方埋伏的预设范围。 “若伏兵于南乐、顿丘,如此还有完成合围之势的可能。谷城咸城?也亏那边想得出,袁绍麾下是没有谋士了么?” “许攸?呵呵,此等庸人之计,也能听用么?” 将密信递交给贾诩,王耀想了想,摇头道:“不行,看来行军速度还得再放缓些,不然这两路伏兵赶不过来,袁绍那边也不敢动手。”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大战将至 南乐县,王莽河下游。 隐隐四面八方皆被大批袁军围拢,左路军略微加快了行进速度,笔直朝大河行进而去。不远处的河对岸便是冀州魏郡,只要渡过大河进入己方疆域,这些袁军便再也无法构成威胁。 袁军显然同样知晓这一点,不过他们并没有太过着急。南乐并不是顿丘,顿丘境内有左路军新修的跨河大桥,但是南乐没有,王耀修桥需要时间,而那时袁军便将发动全面总攻。 为了这次会战,袁绍付出了太多,计划也数次差点流产,他绝不会坐视王耀就此离去,倾尽全力也定要吞下这路偏师。 …… “末将韩猛,拜见主公!” “末将蒋奇,拜见主公!” “两位将军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左路军后方三十里处,踏林坡。 袁绍翻身下马,亲手把两位风尘仆仆的心腹爱将给扶了起来。 世人都只知晓他喜爱颜良文丑,却不知道除却那几根庭柱之外,袁绍同样还有几员可以托以重用的嫡系大将。 韩猛人如其名,骁勇如颜良文丑,突出的就是一个猛。由他率领的骑军只会遇到两种情况,要么覆灭敌军,要么全军覆没。不过此将能活到今天,并且被拜为高级将领,便说明了他的胜绩要远超敗绩。 至于蒋奇,那就更厉害了。 蒋奇名声不显,不为世人所知,不过这其实有袁绍刻意雪藏的原因。 蒋奇是袁绍麾下的老人了,是在雒阳就跟随于他的旧部。早在起初袁绍还在何进帐下任职时,蒋奇便得到袁绍重用。此人精通军略,最关键的是其性格沉稳,遇事绝不会慌乱,颇有大将之资。 从某种角度来说,蒋奇比颜良这等上将不知要高几个档次。不过也正因如此,使得袁绍知其能而不敢用,故此蒋奇也就没啥名声。 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高览文丑一众战将接连凋零,强敌在前,袁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压制能人?甚是看见韩猛蒋奇的面孔,便由衷觉得亲切感动。 “两位将军来的正好,王耀还没跨河离去,此次定要将其留下,告慰我军战死将士的在天英灵!” 紧紧抓住韩猛蒋奇的臂膀,袁绍面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滔天恨意。 该死的王耀,想要对外扩张大动兵戈无可厚非,可这鸟人偏偏还要自诩光伟正义,真是令人作呕恶心至极!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主公,不知此次计略由誰所献?” 蒋奇是个高大健壮的将领,此刻他眉头紧皱,英俊的脸庞上尽显不满。 究竟是什么样的蠢货,才会把埋伏地点选的这么靠后,袁绍这边又是无计可施到了何等地步,才会病急乱投医的依从此等计略? 辛毗呢?此人不是才思敏捷,为何未曾进行制止? “怎么了?” 见蒋奇神情难看,袁绍怔了怔,缓缓道:“义渠,你在东面战场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子远的计策已经是最好的了。” 子远,许子远?这是许攸的计? 那难怪…… 想想那说奸不奸,贪婪成性不三不四的许攸,蒋奇甚是连骂上几句的想法都没有了。 “主公,我军星夜疾驰而来,如今兵将疲惫战力大减,还请让将士们修整几日再发动攻势。” 听闻这话,一直处于沉默之中的韩猛皱了皱眉:“大军刚刚会和,我军兵力呈碾压之势,何不一鼓作气强袭王耀?我不是故意反对将军,我麾下的儿郎们同样是昼夜辛苦赶来,如果可以本将也希望先修整几日,可是须知王耀素来狡诈,夜长梦多啊!” 蒋奇闻言不语,甚至都没理会韩猛,只是静静等待着袁绍的答复。 他苦心操练士卒,将本部这三万兵马熬练捶打成精锐之师,可绝不是为了疲劳作战毫无意义进行消耗的。 “莒子无需担忧,我已经派出大批哨骑斥候,左路军又没翅膀,王耀再是狡诈也不可能让数万大军凭空消失。” 袁绍面露狠厉之色,咬牙道:“其要遁走必先沿河架桥,我知他手段颇多有迅速架桥的本领,但一点时间我也不会给他!待其靠近河岸,我军便会发起决战总攻!不过这不是还没到河么?既还有些许时间修整,自然要让兵将恢复战力,以全盛之姿进行决战!” “诺!” 尽管满心想着一鼓作气灭杀王耀,但面对袁绍的最终裁断,素来也没人胆敢反驳,韩猛也只得抱拳应下。 与得令就走的韩猛不同,蒋奇没有挪动脚步,而是依据近期风声,朝袁绍询问起敌军的新式武器来。 虽然袁绍为了不打击大将斗志,不断刻意避重就轻,将那棍状武器往差了说,但蒋奇的脸色还是逐渐阴沉了下来。 “那棍棒其实就是以讹传讹,唬人的玩意罢了。” “其声势浩大,可实际上就跟弓弩一般,拿盾牌就能挡住。相比于威力,其实此物的效用更在于打击士气,其声似惊雷,如果士兵们没有做好准备,胆气差点的甚至会被吓尿失禁。” “不过只要做足准备,立好盾牌,坚信这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就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拍了拍蒋奇的肩膀,袁绍语重心长道:“义渠,你一贯是本将军最为看重的得力干将,切莫要被些许流言就给吓到。左路军装配了新武器不假,但我们也有很好的应对方法,不怕他们的。” “主公放心,末将绝不会畏敌。” “好,那你便早做准备吧,决战就在这两日了。” 再次宽慰几句,袁绍便翻身上马,返回正在行进的军阵中去了。左路军的新式武器射程很远,保不齐狡诈的王耀会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留下几个准头好的暗子,若给他暗里玩偷袭可就万事休矣。kuAiδugg 在这种时候,只有位处军列之中,被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所拥簇,袁绍才能生出些许安全感。 “唉……” 望着袁绍策马奔走的背影,蒋奇便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哪里听不出主公在避重就轻? 往差了讲都说成这样,那新式武器的威能只怕真如传言一般,惊天动地且穿云裂石。 盾牌,真能挡得住么? 心念至此,蒋奇脸上便浮现出一层阴霾。这场战争太诡异了,王耀何人也?那是历来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啊! 作为投身军戎的战将,蒋奇自然研究过王耀。他发现此人作战风格有些类似汉武帝的心腹大将霍去病,喜爱出奇制胜,讲究兵贵神速。 王耀爱搞小股精锐奇袭闪击,此次却是率领大军缓缓平推,这就显得很反常。再者,打着打着发现矛头不利了选择撤军也很正常,但既然要撤不说跑得多快,起码也要按常速吧?哪有此等龟速后撤的? 自己和韩猛的军队埋伏在老后边,只要王耀正常撤退,就是他二将拼了命的赶路那也追不上。说白了他们这两路军队此次能够适时赶到,与其说是不辞辛苦昼夜兼程,还不如说是敌军刻意放缓速度等他们赶过来。 几乎每一处都很诡异让人难以理解,每一个环节上似乎都有问题,这叫蒋奇非常担忧。他望向王莽河的方向,心绪已然沉入低谷。 明明己方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看起来还像追撵一般把敌军逼往天险绝境。一场处于绝对上风的围歼战即将展开,可自己为何如此心悸? 就好似不是他们这十数万人包围了王耀,而是王耀这几万人包围了他们? 决战即将到来…… 究竟,是誰的战略得逞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国力之差 大势所趋 战争的阴霾笼罩在兖州上空,随着来敌左路军不断靠近边界王莽河,王袁两军之间的相互试探愈发频繁,交手的烈度也呈直线上升。 几乎每时每刻都有隶属双方的哨骑斥候巧然相遇,继而展开不死不休的火拼。 只有生还者,才有刺探情报的资格。 事实上局势演化到这般地步,无论是誰都知晓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为了让己方更具优势,两军哨骑无不倾巢而出,在主体决战之前,一场属于斥候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 出人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在斥候战中袁军竟落入了下风。 不过其实也可以理解,兖徐联军并不以斥候为强,所谓的哨骑,其实也不过就是稍微精锐些的轻骑兵。ap. 刚刚在豫州和袁术大战一场,兖州军伤亡最惨重的便是斥候。好不容易两袁之争告一段落,然而来自北边强敌的侵袭又接踵而至,袁绍的哨骑部队未经修养补员便又投入战场,战力自然大打折扣。 北域都护府的军队则是不然,他们长期处于安定之中,无论精力体力都处于巅峰状态。而王耀极为看重斥候队伍,故此其麾下每一个哨骑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骑军精锐,个体战力要远超袁军斥候。 这样一来,一方本就占据经验和武力的优势,却又还养精蓄锐,另一方本就全方面处于下风,还连续作战搞得疲惫不堪精神涣散。如此两支情报部队交手火拼,誰胜誰负自然不言而喻。 其实这都算片面了,还没算上很多因素。比如都护府配发的武装及防具都比袁绍那边更加轻便精良,以往的训练、双方的伙食待遇等也都没算上。 全盘碾压下,短短几日里双方斥候经过数百次小型作战,左路军哨骑部队略有损伤,但仍能执行刺探、驱离等任务,而袁军哨骑部队却是伤亡惨重,近乎已是不复存在,再难执行任何战术行动。 情报方面的对决,左路军俨然已是占据绝对优势。 —————— “主公,前方就是王莽河了。” “嗯,让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诺!” 大战在即,王耀仍然面不改色。 他神情平静的阅览着斥候战报,心中莫名涌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或许就是不启用火器部队,光靠张郃麾下那三万冀州军,只要妥善用兵,己方大概也能得胜? “文和,你且看看。” 颔首接过报表,贾诩放眼望去,一时间眉头轻挑:“主公麾下健儿,还真是人人勇武。我方死伤一人,敌骑竟然就要付出七八条性命……这就跟当年强汉对阵匈奴一般,一汉当五胡啊!” “是也,本侯也没有想到,我军斥候在未装配火器的情况下,竟能以寡敌众力战袁军斥候还占据绝对上风。” “噢?主公没料到?” 听闻王耀之言,贾诩嘴角上扬。 倘若换一个主子,他绝不会如此言语。只不过经历这段时间的接触,贾诩也差不多摸清楚了王耀的处事作风。 自己这位主君确实仁厚,而且论迹不论心。只要没有实际的逆反,言语方面完全没有限制,可谓是真正的谏言无罪,日常非正式谈话便更是随和可亲,他也就无需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保持好忠诚,就可以无所畏惧,王耀绝不会刻意为难下属,打趣时也不会随口道出那些令人色变的话语。 “主公,其实说白了,战略战术很多时候都被过于夸大了。它们对战争确实有影响,但绝没有世人描绘的那么夸张。” 贾诩轻抚山羊胡,缓缓道:“总体强盛会带动军队变得强大,直接碾压推进誰人抵挡?此乃时代、国家之大势,绝非人力可阻。螳臂当车注定没有好下场,力挽狂澜只是虚妄的传说,雄如西楚霸王,大势所趋下又能如何?困兽犹斗志再坚,终究也还是会沦落得身首异处。阻挡天下大势的狂徒除了被时代的车轮碾至湮灭,再难有更好的结局。” “这很好理解,往大了说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长平之战。战争不只是军队之事,而是一场牵一发而动全身、牵涉总体的全面对决。国力羸弱军队就不可能强大,而即便是穷兵黩武,也会如战国时期的赵国一般悲情灭亡。都不谈什么情报计略全面落后了,就单说一条经不起耗,长平之战无论主帅换誰,赵国都注定战敗。” “没有储粮,急需从前线抽调人力到后方农田耕种,赵帅就只能挥师进攻,迫切的妄想一战而胜,以图尽快结束战事,因为耗下去他们就必定灭亡。” “然而面对强大秦军,赵军能维持战线勉力防守,已然非常不错,主动出击就是必敗,廉颇看出这关键点违背王令拒不出击,也因此被换下。上任统帅因为固守不出被撤职,新入帅帐的赵括除却进攻,他又还有其余选择么?长平战敗怪不得赵括,换誰都是一样,就是兵仙韩信去了也是输面大。” 王耀闻言颔首,跟贾诩闲谈交流,总能让他受益良多。 见主公肯定自己,贾诩微笑道:“总体国力影响战争,不只体现在战略大局,战术小节上也同样如此。” “这很好理解,补给好装备好,好吃好喝供养训练的军队,他们的体能经得起长途跋涉昼夜奔驰,也就让许多战术可以落实执行。而一支羸弱不堪的军队,节衣缩食的勉强维系着,即便他们处境艰难亦是违反常理的斗志昂扬,那又能如何?” “要他们夜袭,他们也愿听从命令,可事实是他们想执行就能执行么?营养不够患有夜盲症,黑暗里就跟瞎子无异,走都走丢了还夜袭个什么。” “如此一方可以随意施展奇招战术、常规硬拼亦同样占据上风,而另一方只能天亮慢吞吞打常规战,胜敗无需多说。” 一席话入耳,王耀感触颇多。 贾诩言之有理,甚至已经有些跳出了东汉时代的思维局限性,他透过太多被严重夸大的因素,窥见了战争的本质。 战争的本质就是双方国力,打的是总体,打的是硬实力!这些才是影响战局的根本因素。就像此次王耀出兵五万,可真就只有这五万兵马么?不,还有极其优秀的辎重体系、补给队伍,还有承载着军机处无数院士长年累月耗费巨量人力物力研发出来的心血结晶。 看起来只有五万人,从数量来说也确实是五万人,实际却是不止,远远不止。 好比以火器为强,看似是外物予以的优势,可火器又是如何到他手中的?思路想法固然关键,但要将这些从想法落实到现实中来,同样需要极其强大的硬实力。 此刻就是给袁绍详细至极的或火枪火炮图纸,对方也造不出此等武具。随便一个零部件就需要特定的机床,而就是想要搞出这些对应的机床,他都有无数的技术难关需要攻克,这便是国力的差距。 第三百九十三章 王莽河之战 咚咚咚—— 秋风吹战鼓擂,雄浑的号角声响起,酝酿已久的大决战终于开启。 清晨时分,左路军终于行至王莽河,还没等工兵辅兵们准备开始搭桥,袁绍便拔剑下令全面总攻。 为了这场战事已经付出太多,袁绍经不起任何意外。虽说叫敌军搭桥过半再发起进攻效果会更好些,但他也不敢冒这个险。王耀诡计多端,迟则生变不是虚言,袁绍力求杜绝任何变数,故此敌方刚到河畔便让他再也按捺不住。 全军压上!此战一定,一定要把王耀灭杀在此! —————— “主公,开始了。” “嗯,不过结局早已定下。” 策马于河岸旁最高的位置上,王耀瞟了眼正在迅速搭建临时高台的工兵,继而便将目光投向远方杀来的敌军。 眸中有一丝怜悯。 “传令王枭不要留手,放开了打。” “诺!” 令骑奔腾而去,王耀摩挲着腰间宝剑,已然开始思索得胜后是否要乘胜追击,一口气吞下整个兖州。 这场决战誰胜誰敗,没有半点悬念。 己方虽然兵力较少,但个个都是军中精锐,还配备有新式武器,完全是想输都难。细作已经传回消息,袁绍方依托缴获到的步枪加强了阔盾,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抵挡火枪威能。 可是火器部队的矛头从来不是枪,而是炮。一炮过去不管什么盾都抵挡不住,只消炸开前排盾牌手,火枪则又变得致命起来。 袁绍这紧急赶出来的应对措施不说一无是处,大抵也是毫无作用。 王耀甚至觉得,即便不用枪炮,就用冷兵器搏杀,兖徐联军这近二十万大军也未必就是己方这五万人的对手。 不过没必要,只有蠢货才会放着先进武器不用,自缚手脚去跟敌人拼杀。自己付出那么多研发出火器就是为了今天,哪有弃之不用的道理? “罪臣王耀,胸中无君无父,居心叵测拥兵自重,得先帝眷顾无限风光,本该戎卫边疆却私通国賊搅乱纲常!” “割据北域狂妄至极,私改汉制残害忠良!排除异己无恶不作,妄图称帝架空地方!如此不仁不义女干诈小人,却还厚颜自诩伟岸,真是龌龊至极为天地所不容!今主公上承天意下顺黎民,为我大汉除却国賊,众将士自当勇往直前无惧生死!诸君且同心协力,与我共做忠臣!” 正面左路军,颜良双眼圆睁,拔剑怒吼道:“斩敌一人,赐银十两,斩将者连升三级,手刃王耀者,封侯赐千金!” “众将士,随我冲杀!” 咆哮一声,颜良一马当先朝前杀去。 听闻他的怒吼,众士卒无不热血沸腾,纷纷紧随其后,大喊大叫着朝向左路军杀去。 杀死王耀的收益太大了,封侯赐千金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红了眼睛,从而失去所有其他念头。看書菈 在这个时代,阶级之间的差距令人窒息。无功名无爵位的小卒子,是誰都可以骑在他们头上耀武扬威。然而一旦封侯,那便是人人敬仰的大人物,在自家封地上甚是别处地界,那都是说一不二的显赫人物,什么乡长县长的,都要赔笑做小! 只要能够杀死王耀,他们便可以一步实现阶级跃迁,从人人可以欺凌的卑贱之人荣升世代享受荣华富贵的大贵族!如此厚利,足以叫人迷失心智无视风险勇往直前! “杀王耀,封侯赐千金!” “杀王耀,封侯赐千金!” “杀王耀,封侯赐千金!” 阵阵咆哮声中,密密麻麻的士兵们全都面目狰狞,不顾一切朝前杀去。 瞧见此景,颜良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他前冲的速度,也不知不觉渐渐放缓了下来。几员亲兵上前大声问询事宜,颜良也就随之自然而然的停下来、甚至缓缓朝后退去。 冲阵? 那种十冲九死的高风险举动,不是他该做的。 倘若能够杀死王耀,收益确实巨大,但这真的做得到么? 忽悠士兵舍生忘死就足够了,作为将领誰冲誰傻,何况是他这种身为庭柱的核心大将,冲到一线最多也不过就是斩敌百人,可如果不慎受伤甚至身死,对于军心士气必将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颜良有充足的避战借口,就是不巧被袁绍瞧见了,他也有办法圆过去。 不过以往再困难,颜良都会先作战片刻再不为人知的朝后撤离,今朝连接敌都不愿,主要还是因为他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 冲锋在前,他或许会死! 古人最为迷信,颜良也是古人,自然亦是如此。 心中觉得不妙,颜良便绝不会出战,这也是他能活到今天的关键所在。此刻除非袁绍出面逼迫他,不然他绝不会在如此情形下向前冲杀。 “本将再说一遍,敌军配备了某种诡异至极的新式武器,该武器声势浩大,击发时惊天动地,很难抵挡。” “不过此武器也有显著弱点,那便是只擅远攻,近战甚为疲弱。” “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前冲,狂奔向前尽快和敌军面对面混在一起!这时候,他们那新式武器反而不是你们手中刀枪的对手。记住,一定要快速贴近!” 东面战线,蒋奇双眼一眯,朝麾下士卒吩咐训话道:“依我看来,尔等就不要列阵向前了,因为对于无论哪种射手来说目标越大也就越容易射中。我还听闻王耀有一记毁天灭地的杀招,释放时声如雷霆将爆出团团光亮,被这光焰所笼罩的军兵战将无论强健瘦弱,都将被炸成碎渣,故此尔等冲锋时务必散开,不要靠太近,如此焰光一次笼罩不了多少人,威力自然也就大大削减。” “最后本将要说的是,主公允诺了,斩杀王耀者封侯赐万金,杀敌一人赏银百两,斩将一人赏金百两……尔等无需担忧战死,只要本将一息尚存,该是你们的就绝不会被贪墨。” “身死,就赏赐给亲眷家人,如果你们战死了,你们的父亲儿子,将会如数收到这份赏赐,一枚铜钱也不会少。同样畏战逃跑者,非但你们要死,你们的亲戚家人也必定受到牵连。” 环顾默然颔首的部下们,蒋奇没再多说,接过亲兵递来的骑枪便大喝向前。 在其身后,三万兵将以较为分散的队列紧随其后。 蒋奇不似颜良,没有搞什么先装模做样冲一阵再暗暗退去的戏码,而是真正的身先士卒,始终作为万千部下的领军者,冲锋在该路大军的最前沿。 “冲锋杀敌,重重有赏!” 西面战线,韩猛压根没有战前演说一番的打算,听闻战鼓敲响,眼见两路友军开始进攻,他便二话不说率领本部三万兵马发起了攻势。 一时间三面袁军齐齐出击,近十万大军浩荡前冲,一副要将左路军撕成粉碎的模样。 后阵中,袁绍望向己方大军冲往左路军那单薄的阵线,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 十八万大军,足够将王耀这路偏师埋葬在此,足够! 第三百九十四章 韩猛奔逃 军心动荡 “自寻死路。” 望着三面浩荡杀来的敌军,王枭面露不屑。只见他一把抽出佩于腰间的细长指挥刀,控制着战马在原地来回踱步。 “校准火炮,优先轰击前列盾手。火枪上膛,待破开阔盾后即刻射击。” 环顾着迅速忙碌起来的火器部队,王枭高举手中指挥刀,指向了杀来的敌军。 “列阵迎敌!” 若说火器部队是拱卫在主帅前方的近卫部队,那张郃麾下这三万冀州军,便是抵挡在火器军前方的坚实屏障。 两军对决面对面交锋,在这一眼就可以望见尽头的河岸上,玩什么战略计策完全是侮辱对手的智商。纵使袁绍方不擅斗计,但在如此情形下也绝不会再中什么计略,双方比拼的就是硬实力。 既然如此,张郃也就很好安排了。 他有三万士兵,正好此际三面接敌,那就一面一万人,非常的简单利落。 “坚守阵线,死战不退!” “但凡接敌后退半步者,杀无赦!” 舞动手中长枪,张郃在一众亲兵卫士的随从下,来到正面阵列的最前沿。 张郃是一个擅用地势的悍将,倘若由他单独领军,基本是不会使用背水一战这种策略的。背水一战与固守高地、藏兵于林等借助地利的战斗有着本质区分,这种打法与其说是借势,不如说是依托绝境燃烧起士兵们的死战之志。选择在这种位置决战是自断后路,脱离了借势的范畴,这绝非地利,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人和。 张郃擅地利,不擅人和,所以倘若由他决策,断不会选择此处决战。 但在这一战中,他不是主将。 作为伟大的义公将军、救世之大都护的副将,他张郃要做的就是遵从。 他将无条件、绝对服从王耀的一切命令。主公要在此处河畔决战,那就在此处决战,主公要他维持阵线作为顶在最前沿的屏障,那他就死战不退。 “坚守阵线,死战不退!” “坚守阵线,死战不退!” “坚守阵线,死战不退!” 随着令骑奔走,张郃的命令很快便传遍三万冀州军。 这些来自冀州的健儿们神情严肃,不断高声重复着将官的命令。 最前排的长枪手们有些与众不同,他们背负着寻常枪兵配装的长枪,而在手中,还有一根超长的重型长枪。 在呐喊声中,这些长枪手将重型长枪斜插于地,枪头直指敌方,接着便取下背负的正常长枪,继而一致对外严阵以待。 “阵前地插重型长枪,以防袁军骑兵突袭么?” 轻声呢喃着,后方骑于马上的王枭眉头轻挑,暗道:“这好像是高顺陷阵营的招数,张郃居然照搬过来了……” “不过倒也正常,这位张将军最爱借势,能战前多得半点助力他都绝不会放过,自然是能抄则抄。” 微微一笑,王枭很快便将视线放到了汹涌袭来的敌军身上。 嗯,还没进入射程范围。 保持着高高扬起指挥刀的姿势,王枭甚至看都没看一眼身后的火器部队。 火器新军训练有素,一声军令下达,一面令旗扬起,转瞬便能做好做足战斗准备,根本不需要有半点忧虑。 “师长,敌军靠近了。” 副官的声音响起,王枭面不改色,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位处后方辎重前的临时高台,望了一眼那高台上站得笔挺的身影,低吟道:“得幸于微末中被您提拔看重,予以要职及无限信任,职下数年如一日操练新军苦熬战技,为的就是今天大展拳脚啊!” “大都护,卑职必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卑职会以实际行动证明,您没有看错人!您永远是慧眼识珠的义公将军!” 言至于此,王枭回过头来。 此刻,敌军已然逼近千步之内。 还不到火枪范围,但早已进入火炮射程。 不过,还没到时机。 九百步,八百步…… 七百步,六百步…… 就是现在! “开炮,三面齐射!” 面露狰狞之色,王枭狠狠斩落长刀。 轰轰—— 轰轰轰—— 收到命令,位处火炮旁的炮手们纷纷猛拽长绳。随此举动,惊天动地的炮击声接连响起,一枚枚炮弹精准的落入袁军之中,继而爆裂炸开、爆起团团明亮焰光!被这光团所笼罩的袁军兵卒,无论着甲还是轻装,无论健壮还是瘦弱,都在同一时间命陨当场。 战场骤亮,碎肉横飞。 被弹片穿刺得千疮百孔的甲胄飞到半空中缓缓坠落,阔盾和旗帜的残片到处都是散了一地。石头、刀剑、头盔被轰击到迸裂的碎片溅射而出,对周旁的袁军士兵们施以附加伤害。不过还好,这些因炮击引发的二次伤害威力并不算太大,各种器物的残片碎片无法穿透周围袁军所配备的盾牌、甲胄,大半都被挡了下来,只有少许轻装步卒因此而失去战力。 “这究竟是什么手段!?” “此乃天罚,这是天罚啊!” “传言王耀乃是义公将军,得天道相助老天庇护,今日我等正是逆天而行,苍天这才降下惩罚啊!” “颜将军不是论证过了么?王耀根本不是什么天眷之人,这手段虽然惊人,但也不过是人力所为,尔等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人力所为?狗屁的人力所为!既然人能做到,那你给我来一个!” 上千门火炮齐齐炮击,声势浩大威势滔天,顿时就严重挫伤袁军士气,当即便有大批士卒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其中西面韩猛部逃兵最多,正面颜良部逃兵较少,东面蒋奇部逃兵近乎没有。 “妈的,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西面袁军,韩猛望着湿漉漉的裤裆,浑身都还有些颤抖。 刚刚他冲锋在前,忽闻惊雷炸响,紧接着身旁士兵们一个个或被炸飞或直接被炸成碎肉,如此场景实在震撼人心,韩猛一个哆嗦就被吓失禁了。 这还真不是他胆小,他韩猛素来是袁军之中最猛的将领,在这点上就是酷爱搏命斗狠的文丑也服他。 可就是如此一个猛人,此刻却实实在在的被吓尿了。 “将军,现在我等该当如何是好?” 一众亲兵副将全都围簇在韩猛身旁,此刻他们的脸色都不好看,基本无一不是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哪怕是十倍之敌,他们也敢眉头都不皱的冲锋陷阵,可是面对这掌握诡异手段的左路军,此际他们都毫无斗志。ap.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马不停蹄勇往直前,生则高歌猛进搏取功名,死亦要光明磊落无愧一声盖世英雄……” 此话入耳,众校尉司马以及大批亲兵们面色一怔,心思也逐渐沉入低谷。 看韩猛这架势,估计是要死磕到底,那他们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不过……” 韩猛忽然话音一转,肃声道:“大丈夫要光明磊落,要死得其所!可被如此莫名其妙的炸上天炸成碎肉,显然绝非是大丈夫该有的死法!” 环顾战场,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兵们丢盔弃甲落荒而逃,韩猛眸中闪过一丝灰暗无奈,低声快速道:“袁绍无德,乱世中壮大实力不断扩张合情合理,但他不打死仇董卓,不打威胁最大的北域都护府,反而去入侵同宗同族的兄弟袁术,仅仅因为对方相较实力最弱,光凭这点就足以说明他无德无品,只会欺软怕硬!” “将军淳于琼历来忠心耿耿,他执行了袁绍错误的计划从而战敗,却还要作为替罪羊为袁绍背负过错,那一战之后他的名声毁了,还受尽了袁绍的当众侮辱,最终只得含冤辞职离去,如此庸主,难道真的只得我等为之赴死么?” 众将校闻言神情复杂,没有言语。 在这个契机中,韩猛说出了隐藏在胸中许久的内心话,顿时大为轻松。 “袁绍无品无德作恶多端,枉为我等之主!王耀号为义公将军,能以此惊天动地之手段替天行道,本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奇。” “大丈夫无惧身死马革裹尸,但惧不能死得其所,若为公道义理血战而亡,本将甘愿!可如果为昏庸无道的君主逆天而行,被正人君子以天道之罚收走性命,那可就太过悲哀太过耻辱了!言至于此,本将先行一步,诸君随意!” 一席话道出,韩猛二话不说策马就朝西面逃遁而去,他那大批亲兵们亦是义无反顾的追随着他一同遁走。 此情此景下,留在原地的众校尉司马们面面相觑,旋即纷纷点头,攥紧缰绳就控制战马朝着韩猛追去。 “将军,等等我们!” —————— “妈的,不准逃,都不准逃!” 正面战线,看着转头就跑的士兵们,颜良神情难看,怒吼道:“督战队何在?把逃兵有一个算一个,尽数就地正法!” “诺!” 所谓的督战队,其实就是将领的嫡系亲兵。此际听闻命令,颜良的亲信卫士们登时分出大半策马上前,狂乱挥舞着马刀将一个个逃兵当场斩首。 “杀敌有赏,惠及亲眷家小。逃亡有罪,罚连父母妻女。” “怯战逃亡者,满门抄斩!” “向前或许会死,但有一线生机甚至能争取到永世富贵。逃跑必死,还一定会祸及亲眷,该如何选择尔等自己清楚。” “眼下袁公以二十万大军攻伐兵力不过五万的左路军,不管王耀有什么招数,今日都必敗于此,尔等可别在胜利的前一刻逃亡,行那等世人耻笑的蠢事!” 第三百九十五章 哀鸿遍野 颜良的亲骑们化身督战队,不断游戈于战场中,大声威胁着士兵们勿要奔逃。 他们的威胁奏效了,听闻精锐骑士们杀气腾腾的话语,正面战线的军兵们无论再是惧怕,此刻也全都只能提起武具,不管不顾朝敌军阵线杀去。 没有人想死,如果有安然逃离的办法他们断然不会为袁绍抛头颅洒热血,然而很可惜,他们毫无办法。 将军手中有麾下校尉司马们的详细情况,而校尉司马们手中,又有曲长屯长的详细情况,屯将队长手中,则同样有士兵们的详细情况,其中信息繁杂,包含有姓名籍贯、亲属家眷。除非整支军队从上而下尽数叛逃,不然他们事后必被清算。. 逃得了一时,还逃得了一世么? 今日遁走了,他们就会变成黑户,无论做什么都有限制。想要逃到外地?跨州需要提供户籍凭证,什么都没有,想去外地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此情形逃兵几乎就无路可走,被官府逮到必死无疑,甚至还有极高概率会牵连到无辜的家人。 都不说什么有可能搏出一个荣华富贵,单凭留下速死不牵连家眷,逃亡迟早要死,却会害***,士兵们该如何抉择也就不言而喻。 两害相权取其轻。 “杀啊!兄弟们,随我冲杀!” “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没有退路了,全都跟老子杀!” 一个个兖州士卒面色惨白,心中的声音告诉他们眼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转头跑路,可背上的责任却叫他们无法后退。 前进会死,但能保全家人,后退也不过是晚些死,却要牵连全族。究竟该如何取舍,并不难做出决定。 —————— “真是群可怜人。” 后方火器阵地,大旗之下王枭神情复杂,他面露不忍,却不断吩咐属下加大火力,最大程度打击敌方有生力量。 “可惜,虽然你等命途多舛沦落为炮灰,但本将也绝不能手下留情。” “要怪,就怪尔等生在兖州了吧!既为敌手,战场相见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怜悯同情可说……倘若今朝这里掌握火器的是你们,想来也绝不会留手。” 不得不说,颜良和蒋奇确实是袁绍麾下最强劲的力量,在这两位干将手底下操练出来的军兵可堪精锐,冲杀速度很快。 这刚刚交战还没多久,正面战线以及东面战线的袁军便靠近过来,很快就与左路军前阵贴近到了四五百步的距离。 而这个位置放到后方火器阵列,却刚好进入七百步内。 已然进入步枪射程。 砰砰—— 砰砰砰—— 在火炮一轮轮齐射中,火枪部队也终于开始大展神威。 一个个步枪手们举枪瞄准,接连不断的开火射击。霎时间枪声四起,整个火器阵地都被硝烟所笼罩。 此际袁军阵型早就被炮击轰乱,最前排手持阔盾的军士们死伤惨重十不存一,也就根本起不到什么防御效用。 子弹呼啸而来,轻而易举便贯穿了袁军士兵的胸膛。 相比于轻装士卒,披甲军士看起来受到一定防护,处境应该要相对较好些,实则却是截然相反。 威力巨大的步枪弹往往能够穿透毫无防护的轻兵,除非击中要害,一般只会让其倒地失去战斗能力。可是披甲军士就有些不三不四了,因为甲胄的存在,他们确实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保护,但寻常甲胄并不能完全抵挡住子弹,只能吸收抵消掉部分动能。势头衰减后的步枪弹无法再做到笔直贯穿,甚至连保持直线前进都难以为继,它们会栽跟头,在人体内栽跟头。 翻滚的弹头足以搅碎人体内部的关键脏器,这是非常致命的。 如果说轻兵们就是不幸被射中胸膛甚至是脑袋,或许都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披戴防具甲胄的军士只要被命中上半身,不管肚子还是胸腔,都是必死无疑。 砰砰砰—— 砰砰砰砰—— 一入有效射程,枪声接连不绝。 大批大批的袁军士兵或被炸死或被射杀,仅剩的两面攻势迅速微弱下来。场中残存的袁军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就是此刻左路军停止使用火器,让幸存的敌军平安杀过来,他们也难以撼动最前沿张郃三万冀州军组成的冷兵器防线。 同时面对火枪火炮,颜良沉默了。 他没有再去鼓动逼迫士兵,继续那毫无意义的进攻。 望着再也承受不住精神压力、仿佛痴了疯了一般大喊大叫丢盔弃甲的逃兵,这次他没有再派遣亲骑作为督战队。 威逼利诱下即便是九死一生,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而前途必死无疑,说啥也就都没用了。或许在某些时刻,就是十死无生士兵们也得遵从,但显然不是现在。眼下军心溃散,所有人都毫无斗志,硬逼他们冲上前去送死,这基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还有可能引起军队哗变。 如今就连他都战意全无,就更别说士兵们了。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面对心腹校尉的问询,颜良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本以为王耀方最多不过持有那种棍式平射武器,己方依托阔盾勉强还能与之一战,奈何左路军居然还装配了如同最初卒子所说的古怪法器,这样一来己方便完全不是对手了。 左路军闻所未闻的招数实在恐怖,看着己方惨状,颜良都有一种想要奔逃的想法,若非他是袁绍的嫡系心腹,他是真打算就此离去,再不掺和这场战事。 武器之间代差巨大,这几乎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让人心怀绝望,压根提不起斗志来。 “韩猛将军及其麾下诸将遁走了,没跟主公打招呼,直接就率众向西而去,该是叛逃了。” “嗯。” 听闻心腹校尉的话,颜良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非常清楚校尉说这话的意思,不过对他而言,叛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不是背主之人,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背叛袁绍。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临危受命 辛毗上阵 “主公,眼下该当如何是好?” 兖徐联军,中军帅旗下。 望着前方战场惨烈的状况,听闻身旁将校们颤抖着道来的问询,袁绍一时间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该当如何回应。 先前的一切预案,在此刻都显得尤为可笑。左路军的新式武器几乎是不可战胜的,或许平射的棍棒状武具还能用强化版的阔盾来抵挡,可其余筒状法器呢? 那些有轱辘车轮的玩意大抵也是新式武器,但威力却远超先前上手的棍棒状武具,并且击发方式也并非平射,而是可以越过坚固屏障的抛射。在此物引发的焰火光团范围内,无论有没有装配防具,都难以逃脱一死。 这种威力巨大的范围杀伤,最不怕的就是敌人多。直接全面覆盖,战场上有多少人它炸死多少人,就是全军压上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白白送死罢。 “子远,可有破敌良策?” 战场上的景象超出了袁绍的认知,此际他就是抓破脑袋也寻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只得向自己的智囊寻求帮助。 然而战前意气风发的许攸在这一刻,却是神情痴傻呆怔,对于袁绍的问话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从他苍白的脸色和额上豆大的冷汗看来,此人竟是被火枪火炮给吓失魂了。 眼见寄予厚望的许攸居然表现还不如自己,袁绍眉头紧皱,脸色阴沉的仿佛都要滴出水来了。 “如此不经事,真是废物!” 怒骂一声,袁绍转头望向辛毗。 “军师,您看现在……” “事已至此,唯有死战。” 感受到袁绍投来的目光,辛毗面色平静、淡淡道:“主公,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不是么?纠集近二十万大军包拢王耀这五万偏师,四倍兵力三面包围,任誰都觉得我军占据绝对的优势,此时此刻难道我军还可以畏战就此退去么?” “不过主公大可放心,卑职定会与您共存亡,倘若最后不幸事敗,我亦愿拔剑充当卫士死在您前面。” 听闻此话,袁绍脸皮抽搐,竟是无言以对。是啊,除了死战到底,他也没有退路了。 看似己方占据绝对优势,将都护府的偏师包围在此处河畔,就连王耀本人也处于包围圈中,他是将了王耀的军。 可实际上呢?己方大军的所作所为,是将了他袁绍的军啊! 倘若还没围上,可以用追不上为理由避免战斗,倘若兵力相仿,可以用避免两敗俱伤为理由撤出战斗。可在任何人看来他都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他若是还撤军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可以预见,如果他袁绍今日撤走,明日他便会名声扫地,是个人都会笑话他袁绍无胆,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如此一来,他养望多年以各种事迹宣扬出来的英名将再不复存,他的士兵会叛逃,他的将军会奔离,他的统治权将失去合法性,他的霸权将一日倾倒。这会要是跑了,结局与全军覆没也是一样的,不,下场甚至会更惨…… “是啊,事已至此唯有死战。” 低声呢喃一句,袁绍抬起头来,此刻他面露疯狂,怒声道:“派骑兵出阵,担任督战队,胆敢逃亡者尽数斩杀!” “传我将令,杀敌一人赏千钱,杀敌将校一人,赏万钱连升三级。” “杀王耀者,赏千金,不,赏万金,本将军还会为他上奏天子,升其为县侯,世代享受荣华富贵!” “告诉全军士卒,奋勇杀敌或许会死在这里,但本将军一定会保证抚恤钱款到达他们家眷的手中,杀敌的奖赏也定会分文不少!可如果畏战怯战,他们一定会被当场斩杀,亲眷也必定会死!” 凶狠的话语冷冷道出,袁绍回头望向辛毗,还真就是危难时刻见英雄啊,此刻他才由衷的感受到自己麾下虽然看似人才济济,可实际上真正忠心有能力的,眼下还真就只有辛毗这几个人了。 “佐治,此战就交由你来指挥,希望你能依托我军优势取得这关键的胜利。” “什么!?” 袁绍的话语传入耳中,辛毗怔了怔,当他发现袁绍竟是无比认真,一时间有些错愕,也有些感动。 “臣,尽力而为。” 没听到辛毗对于胜利的保证,袁绍略微有些不满,但在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颔首道一句就靠先生了之后,便带着亲卫们策马径直朝后奔离。 王耀的新式武器太过邪门,平射的棍棒还能拿阔盾抵挡,可另一个抛射的武器就实在叫人防不胜防了。 最为稳妥的应对方法,也就只有向后方远撤,完全躲到射程范围以外。 “唉” 余光瞟见袁绍后撤,辛毗难以察觉的叹了口气,只感到前途灰暗无光。 这是两军决战啊!袁绍身为主公,纵是交出军队的指挥大权,也该位于大纛帅旗之下鼓舞士气!兵将们为了他咬牙血战舍生忘死,可袁绍却临阵跑路了? 瞧见此情此景,誰还愿意为他死战? 袁绍敗的不冤,就他这种德行,还真不配赢,全方面都不知被王耀甩了多少条街。一时心绪繁杂,辛毗却已然没有了退路,只得缓缓朝左右将官道: “速速找寻身姿体态相仿主公者,披上金盔金甲策马于大纛旗下,即便泰山崩于前,此人也绝不可慌乱!” “传我军令,全军从此刻发起不间断攻势,给我源源不断的冲击左路军!” “传我军令,先派杂兵辅兵等轻装步卒冲击敌阵。记住,攻势不可间断,但这攻势可以先放缓放弱,只需要持续给予左路军压力,消耗他们的击发物即可。” “传我军令,冲锋时务求铺天盖地声势浩大,但不要队列密集,甚至说都不要给我排队列,分散开来前冲,让每个士兵之间都保持一定距离。” “传我军令,此战之中将校无需身先士卒,督促好士兵冲锋陷阵即可。” “传我军令……” 随着辛毗一道道军令下达,偌大支联军终于生出些许章法,不再似无头苍蝇般胡乱进攻,这也使得这场混乱的决战终于开始真正有些战争的样貌来。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战后措施 “主公,敌军的进攻队形变得分散开来了,从装备看来现在派上来的军队都是杂兵辅兵,他们该是想用杂牌来消耗我军弹药,最后再发动精锐突击。” “嗯,应该就是如此。” “那么主公,是否要下令让火器部队放缓攻击,尽量节省弹药?” “不必,继续狠狠的打。” 对于佐官周荇的分析,王耀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不过却没有过多在意。 不管是誰在袁军之中当家作主,此战他们也只有敗亡的结局,想用杂牌的性命来消耗己方弹药?倘若这只是一场数据化的游戏,那么这样做没错。可这不是虚妄的游戏,这是现实,这是一场战争。 士兵们不是冰冷无情的棋子,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他们有自己的情绪,他们会害怕,亦会疯狂。 倘若是这片土地上几千年后有信仰的军人,那他们确实可以无视身死为完成战略而前仆后继,但现在没有这样的军队。 就连自己麾下都做不到那种地步,何况是更加粗滥的袁军?用士兵鲜活的性命打人海战术消耗弹药,在这个年代注定只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纸上谈兵,对方想的很美好,可结局只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是古代,这是战死不到半数人就会溃敗的冷兵器军队! 如此下去,只怕还没等到袁军的精锐部队出场,这偌大支联军便会哗变,彻底陷入失控状态。 “文和,你怎么看?” 回头看了眼许久未曾开口的贾诩,王耀忽然出声,想听听对方的看法。 “保持现在的火力即可,要不了多久敌军便会全面溃敗。” 没有半点犹豫,贾诩径直开口。 此刻他站在临时高台上,俯视着战场中的繁杂景象,只觉得有些恍惚,神情也颇为复杂。 怎么不知不觉中,战争手段就已经进化成了这般地步?火枪火炮对阵寻常冷兵器部队,完全就是碾压啊! 只消占据有利地势,备足弹药后,火器军队完全可以硬撼数倍之敌。眼前景象实在震撼人心,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 袁军士兵虽然素养不高,但就现在表现出来的,怎么也称得上彪悍劲师了。 可就是他们再悍勇也无济于事,装备之间的巨大差距早已决定了这场决战的结局。怒吼咆哮着奋勇向前有什么用?贴都贴不近敌人就被无情轰杀,他们的一腔孤勇根本就起不到任何效用。 无力,太无力了! 将自己代入敌军统帅的身份,贾诩惊骇的发现即便是他,在极其了解火器的情况下,也无法带领袁军走向胜利。 想要以冷兵器对付火器的唯一办法,也就只有出奇制胜了。埋伏在峡谷山林的两侧,骤然贴近发起强袭,或是特别训练出一支无惧炸响的精锐轻骑兵,再蒙上战马的耳朵,或许这样也能击敗火器部队,不过就是这样的骑兵,那也得埋伏起来出奇制胜,要是远远发起冲锋,这也和徒劳送死无异。 出奇制胜、打击辎重,这是贾诩一时间唯二能够想出的应对方法。可就是这两种战术,施行的条件也得是从战争刚刚开始、还有空间回转斡旋的情况下。 倘若是此番决战之际临危受命,即便由他指挥也会落敗,严格说来是无论换上誰,袁军都必敗无疑,这无关指挥层面,是武器装备上的代差太大。 “嗯,本侯也是这样想的。” 望着徒劳冲锋的袁军士兵,王耀神情淡漠,缓缓开口道:“此战之后袁绍就废了,这天下再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不知以先生看来,战后我军是先回撤休整,还是一鼓作气拿下兖州呢?” “左路军屡战屡胜并无过多损耗,然而作战长久,将士们即便身体没有受伤,精神却已经很是疲乏。” “战后应该先带军队渡过王莽河回到冀州境内好好修整一番,给他们放假,叫他们在玩乐时耀武扬威……其实就算是不叮嘱,军士们也会逢人炫耀自己的战功。五万左路军就是五万张嘴巴,不断在都护府内宣扬是怎么以寡敌众打得袁绍落花流水,这对都护府内部居心叵测的世家豪族们将起到极大的震慑作用。” “让精锐部队修整,在恢复战力的同时还能一箭双雕震慑宵小。”贾诩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至于兖州这边,偌大个都护府又不只左路军这一路军队,光是同在兖州境内的就有高顺将军的七万右路军。先前右路军一直出工不出力只起到吸引火力的作用,眼下便是他们展现出真正战力的时候了。” “即便没有装配新式火器,但兖徐联军经过此次河畔决战也是元气大伤,没有任何理由抵挡得住右路军。” 言至于此,贾诩道:“主公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再从大后方抽调几万军士组成一支新左路偏师,协助高将军左右夹击攻取兖州即可。” “善。” 贾诩一席话传入耳中,王耀沉吟片刻终还是颔首认同。 即便随着辎重部队,左路军消耗的弹药随时都在不断恢复,但经此一场高烈度决战,现有的弹药基本都要消耗完。 火枪火炮没有了弹药,直接就跟废铁无异,短时间对战局起不到任何作用。 既然如此,干脆就直接抽调回后方修整好了,这样不仅能够消除士兵们的精神疲惫,还可以借助左路军全军将士之口大肆宣扬此次出征的斐然战果。 袁绍,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嫡子,昔日十八镇诸侯的盟主,他作为天下门阀的领路人,大抵也可以说是都护府境内旧有世族的最后希望。这颗大树倒了,豪族重掌霸权也就没盼头了,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世族们便该开始正视现实…… 而这也是王耀期待已久的情形。 是臣服献上忠诚,还是顽抗到底宁死不从,都还是早些表态好。 如今豪族们不表态,就龟缩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强行把他们灭了也有些说不过去,但要是持续这样下去,这也终究是隐患威胁。而有威胁的东西,还是早些排除掉比较好。 灭掉袁绍便是一个契机,识相的稍微亲善己方的,在袁绍覆灭后就该认清现实了,投诚而来的浪潮也当就此掀起。而冥顽不化的,在知晓袁绍灭亡后,想来也是再难按捺,多半会选择直接起兵反叛。毕竟都护府会愈来愈强大,他们再不动手只怕以后也就没机会了。 胜利的天平在不断往王耀这边倾斜,是投诚还是逆反,都必须要早做打算。 “这些毒瘤,是时候切除了。” 低声呢喃,王耀眸中闪过森冷寒芒。 此刻决战仍在继续,他却没有心思再去关注了。反正左右己方都必定胜利,还盯着看干啥呢。 若非决战之际,主帅不该离开众军士视线、不该离开大纛旗下,他真想拉着贾诩跑到河边摆张桌案饮茶商谈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局已定 辛毗敗了,敗的非常彻底。 他本想着先用大批二三线部队来消耗左路军的击发物,先留着精锐王牌暂且不用,放到最后来一锤定音。 但他毕竟从未指挥过大型会战,当场采取的这套战术未免有些纸上谈兵了。 没有人愿意送死,恐慌也会堆叠到难以控制的地步。辛毗临危受命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袁军阵中便出现了大规模不可逆转的逃亡。 成百上千的士兵丢盔弃甲转身就跑,然而他们虽然卸下了累赘防具,却并未解除自身的武装,刀枪剑戟依旧持握在手,任何试图阻拦他们逃亡的督战骑兵,都会被他们毫不犹豫的砍杀下马。 “狗娘养的,逼老子们送死!?” “誰敢拦我?誰拦誰死!” “袁家大业?狗屁的袁家大业!袁绍就是当皇帝跟老子又有什么干系?他有宏图大志,所以就逼迫我等送死?” 已经被前方战场中惨状给吓傻的袁军士兵们说啥也不愿意朝左路军进攻。开玩笑,这算哪门子进攻,连摸都摸不到敌军半路上就被轰死,这完全是送死! 没有任何人愿意送死,听从命令必死无疑,而奋力逃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督战骑兵虽然全副武装不好对付,但这些骑兵的手段毕竟还在可以理解的范畴之中,比起那诡异的左路军,自然要好对付多了。 一时间,偌大个兖徐联军乱了起来,到处都是袁军将士自相残杀,朝河畔发起的攻势也霎时松缓了下来。 “军师大人,左阵叛乱四起,周将军请求派遣督战骑军进行镇压!” “军师大人,右阵到处都是叛兵,李将军请求本阵派兵支援!” “军师大人,前阵派去冲击左路军的杂兵辅兵全都无视号令自行撤了下来,杨将军指挥不动他们,请您给出指示!” “军师大人……” 繁杂的报信骑兵从各阵狂奔而来,为辛毗带来各种各样的消息,而这些讯息无论以何种说法呈现,其本质内涵基本就是一个意思,那便是形势危急请求支援。 就是养气功夫极好的辛毗,在此刻也有些手忙脚乱。仿佛就在一瞬间,十数万大军忽然半数叛变,残存尚在掌控中的军队,那也是士气低迷随时可能倒戈。就眼下看来,想要成功镇压稳住军心,那基本都是件不可能之事,而连维稳都做不到,就更别说发动攻势覆灭敌军了。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怎会让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来调度大军,辛毗误我,辛毗误我啊!” 军阵远后方,眼见大军乱成一团再无章法可言,袁绍神情难看,怒道:“这一切都是辛毗之责,来人,去传我将令,将误国之賊辛毗拿下斩杀!” 言至于此,袁绍最后望了一眼战团,便一言不发的策马奔逃而去。 此战敗了,也从此断送了他的大业。他可不想停在原地等死,眼下只有速速遁逃至后方,搜卷金银细软一路向南,于此虽然基业不存,但好歹能保一世富贵。 心腹亲信们紧随其后,不过他们眸光闪烁,是否还如以往那般忠心耿耿、心态有无悄然发生变化,已经不太好说。 —————— 冀州,渤海南皮。 郡城之外,方家庄园。 一个个位高权重的世族家主受邀而来参与夜筵,他们全都脸色阴沉,然而眉宇间似乎又隐藏有喜悦之意,这愤怒中带有欢欣,实在怪异至极。 “前方探子传回消息,王耀及左路军已被袁公大军包围在王莽河畔,距离王耀兵敗被擒被杀的消息传回,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宽大奢华的厅堂中,方权坐在主位之上,他环顾满堂一众家主、高声道: “王耀小儿滥用大权,私改汉制割据一方,居心叵测天理不容!今朝这祸害终于要灭亡了,当浮一大白也!” “诸君,且与我共饮!” 一席话道出,全场大喜过望。一众家主们端起酒盏就是一饮而尽,不过还是有小部分人听闻这高盛阔论,当即便面露恐慌的环顾四周,生怕有耳目藏于四周。 这段时间,他们可是被都护府的手段给整治怕了。 不少豪强的领路者私下聚会,谈到一半忽然就被暗中杀出的官军给缉拿甚是当场处决,这种事件可是屡见不鲜。 那些监察官手段强硬,是半点也不给面子,完全依照新下达的律条行事,可叫世族们吃尽了苦头。 若非这方家乃是渤海第一大族,具有强大的实力不会被轻易查办,这一众豪强家主还真不敢受邀前来参加筵会。 可就算是来了,听见方权大声言语,不少家主还是左顾右盼,心中很是不安。 “诶,在我方家,诸君无需担忧官府耳目,都护府的鹰犬进不来。” 看出了部分家主的担忧,方权摆了摆手,笑道:“渤海监察府内就有我方家的人,他们有没有派人来我还不知道?” 听闻此话,一众家主大松一口气,纷纷夸赞起方权手段高明起来。 对这些吹捧的话语毫不在意,方权重提正事:“王耀无德一意孤行,此番更是猖狂至极,以为光凭一路五万人偏师便可以拿下兖州?还真是目中无人。” “是也,方家主所言不假,王耀狂妄自大必将葬送他自己,此次其五万兵马被袁公近二十万兖徐联军所包围,已然必死无疑!” 顺着方权之言,一位年轻文士上前一步、展臂道:“此番王耀身死,其作为一方君主却又没有定下继承人,北域都护府必定陷入混乱之中,虽然四州内还残存有大批忠于王家的军队,但他们一时间也搞不清楚应该效忠于誰,很快就会追随自己的上官为各自利益而战……” “随着王耀身死,北域都护府这偌大一个整体,很快就会沦落为一盘散沙。” “届时,就是诸位表现的机会了。” …… “你是?” 听见文士之言,一众家主怔了怔,他们忽得发觉此人很是陌生,一时竟分辨不出此人的身份。 “你不是我渤海的世族家主!?” “不是家主……你究竟是誰!?为何会出现在此渤海家主的集会上?” 第三百九十九章 劝说世族 “鄙人辛评,见过诸位家主。” 在一众豪族主事人震惊的目光中,年轻文士轻抚胡须,缓缓开口道:“逆臣王耀已被袁公亲率大军围于王莽河畔,兵敗身死的消息不日便会传回,不知届时诸位又该当如何是好?”kuAiδugg “什么,你就是辛评?袁绍麾下军师辛毗的兄长辛评?” “方家主,此人真是辛评?” “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惊讶的家主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年轻文士的问题,相比于此,他们则更加震惊方家的态度。袁绍军师的兄长能出现在这里,是否说明了方权已经旗帜鲜明的站队袁绍? 可不管怎么说,眼下前线都还没有传回消息啊!世族一向是谋定而后动,如此方能保证不出大错,使得家族能够代代长久维续下去。 虽说此次局势很了然,王耀这五万偏师被三面包围在河畔绝境,几乎完全陷入了一个必敗的死局,但王耀这人素来不能以常理度之。对于寻常人而言无法翻盘,并不代表他就不能。 倘若王耀硬是活着逃了回来,那势必会将所有逆反之人连根拔起,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种情况,故此即便王耀率军出征也没人敢在都护府后方搞破坏。 “这位确实就是袁公帐下的辛大人,不过诸君勿要忧虑,我请你们前来议事,就断然不会逼迫你等做出决定。” 环顾一众有些心神不宁的家主们,方权微微一笑:“只不过我要告诉诸君,在盖棺定论之前投诚而来,和在尘埃落定之后依附而来,待遇是截然不同的。” “眼下王耀被数倍联军所包围,四下也无有援军,落敗只是时间问题,这是必然。难道……他还能突破重围,长出翅膀飞过王莽河么?” “诸君若在此际随我方家起义,颠覆都护府暴政,日后我定在袁公面前为诸君美言,届时各位的家族必将昌盛富强!诸位,中兴的机会就在眼前,可一定要抓紧了!” 见方权说的抑扬顿挫极富感情,辛评微笑颔首,甚是连补充都省略了。 他都不需要出招,看这架势就全交给方权好了。 “方家主,您说的确实很让人心动,可却有些偏离事实。是的,王耀那边战敗基本上已经十拿九稳,在这一点上没有人会质疑,可是在都护府内部,王家的霸权却是无可动摇,这也是事实啊!” 一个家主忽然出声,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此人身材魁梧穿金戴银,正是武县豪强周家的族长周坈。此刻周坈眉头紧皱,先是朝辛评行了一礼,这才缓缓道: “我周坈以及我武县周家,都对汝南袁氏饱含敬意,我个人也无比期盼由袁公来执掌冀州……或者说只要有可行性,我周家都愿意出人出力进行配合。” 表达完自身立场,见辛评和善点头,周坈终于切入正题道:“在兖州战场,王耀兵力微弱,自然难敌兖徐二十万联军。可在冀州,却驻扎有数量庞大规模惊人的都护府军队。这些军兵对王家很是忠诚,且很难渗透军中几乎没有我世族的人,叛变起义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完成的事,武力不如人,贸然起事只是自寻死路。” 听闻此话,一众家主纷纷颔首。 王耀改变选官制度,这是掘他们世族强大的根源,若非是实在打不过,只怕他们早就起兵了,又哪里还等得到此刻? 同样,那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这硬实力差距就摆在明面上,誰来也不好使啊! “我们手上每家只有千余私兵,放在过去联合起来这确实是股强大的力量,还担得上一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可放到今天,面对都护府的军队,我等说到自家私兵时,莫说素质比不过日日操演饱含作战经验的官军,那就连装备都已经比不过了。” “都护府军队的制式装备,在军机处不断改进完善下,已然超乎了你的想象,他们的武具可以轻松穿透我私兵披戴的甲胄,而我们的武器,却根本无法破开他们的防具!以往世族私兵就是精锐,甚至可以堪比天子脚下的中央禁军!” “到了今天,我们的军队或许还是可以媲美中央禁军,但在北域都护府的势力范围内,却只能比拟寻常衙役……” 周坈面露苦笑,摇头道:“就是一般的辅兵,在素养和武装上大抵还要压我等私兵一头。郡中驻军数量远比我等世族的私兵要多,他们更具战斗经验装备也要更为精良,最重要的是他们还百无禁忌无所畏惧,管你什么百年世家是什么名门望族祖上出过誰,违背律条就满门抄斩……” “敢问辛大人,倘若你我身份调换,你敢在如此情形下贸然起兵么?” 辛评闻言,一时间没有回话。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满心想要劝说在场的家主们赶快回去召集私兵,可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的辩才与能力一样,都远远不如弟弟辛毗。若是佐治在此,应该就能迅速编出巧妙话术来应对吧!辛评默默想着,却还是只能强自从容一笑、装作淡然:“有何不敢?这会王耀应该已经兵敗身死,就等消息传回来了。” “早一刻动手,就能比别家更受袁公的重视,往后尊卑之间的差距就是眼下这么早一刻晚一刻。若是我,我绝不犹豫,只有果决之人才能抓住机会。” 辛评一席话道出,一众家主们都怔了怔,不少人眸中闪过意动之色,却还是望向周坈,想要听听他怎么说。 瞧见众人似乎以武县周家为主,东道主方权脸色难看,觉得自己方家渤海第一世族的霸权正在被挑战,不过特殊时期不容内讧,方权虽然不满周坈,却还是好声规劝道:“周家主,看来大家都听你的,就由你来说说,我等是否要奉迎袁公入主冀州?” “什么叫我来说说?休要在这给我扣帽子,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也期盼袁公入主冀州,但事关身家性命,这由不得我不谨慎!驻扎在渤海的军队就是比我等世族的私兵联合起来更加强大,我们贸然动手除了被灭族以外什么都做不到,这就是眼下我等面对的情形!” 怒目望着看和善实际却在辛评面前给自己挖坑的方权,周坈脸色阴沉。 “既然都说王耀兵敗,那就等其兵敗的消息传回来再说,多的都等了,还差这一两天么?” “只要确定王耀战死,待其死讯传播开来,各地驻军自然惊慌失措,届时便是我等的可乘之机!在此之前,我周家不会做出任何落人口实的举动!” 言至于此,周坈拂袖而去。 一众家主见状面面相觑,继而窃窃私语无不为周坈之言颔首赞同,他们接连起身朝方权行礼作揖,接着便告辞离去。 周坈说得对,反正多的都等了,誰又还急这一天两天的? 有什么计划有什么说法,那都还是先等兖州战场传回来消息再说。 要是王耀没死,活着逃回来了,他们却先一步起兵作乱,岂不是愚蠢至极? 啥事都别急,先观望观望再说。 第四百章 文武初失和 张辽强出兵 冀州,都护首府,高邑城。 旧刺史府,如今的都护内府里,毛玠正坐于偏殿,不断处理着最新政务。 北域都护府太大了,这个涵盖四州的巨大政体,每日新生的事务都堪称海量。虽然大部分不太重要的政事都被地方自行消化了,但剩余必须汇报的事务,都要花光毛玠整日整日的功夫来处理。 不过可以预见,这种情况会随时间愈渐好转,再不成令人头疼的烦心事。 最大的关联还是在于新老官员身上。 官塾选官制已经施行了一段时间,并且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如今已有数量不少的低级乡县新官吏走马上任,帮助都护府彻底掌控了底层权力。但郡一级州一级的中高级官员,此刻多半都还是老一代旧有的官员们。 在新设监察府无孔不入的监督下,贪污受贿牟取私利这等蠢事,这些老一代的官员是肯定不会再犯,但作为旧时代上位的官员,他们或多或少基本都与豪强世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尽管处于严密监察下,大部分中高级官员已经开始安分守己,但难免还是会有个别人暗中做小动作。为不出差漏,眼下也只得辛苦毛玠这边再过一道了。 毛玠出身微末小吏,见惯了官场的黑暗面,对于各种小动作也了然于胸。由他当这最后一道保险,不说绝对万无一失,至少也能保证排查出大半隐藏在暗中难以察觉的阴谋诡计。 随着时间过去,官塾制度也会愈发成熟,越来越多的贤才被培育出来,这数量上去了,自然也就会出现能独当一面担任中高级官员的能人。这些能人逐次上位,将旧有老官给慢慢尽数替换掉,毛玠这边的压力便会越来越小甚至是彻底消失。 官场铁板一块,全都是忠心耿耿的自己人,虽然提防永远也不能消失,但也再无需像面对外人那般严防死守了。 “毛执政,奋武将军求见。” “张辽?” “又来求出兵么?让他进来罢。” “诺!” …… 都护内府,偏殿。 坐在案后不断批阅公文的毛玠听闻脚步声传来,登时抹汗抬头朝前望去。 只见被去除了武装的张辽已经入殿,正大步朝自己行来。 面对这位最早就跟随王耀出生入死的年轻将军,毛玠年纪虽大地位虽高,却也是半点没摆谱,当即起身离案前去迎接。 “文远啊,你怎么又来了?” “末将听闻碟探回报,主公被近二十万兖徐联军三面包围在王莽河畔,形势危急刻不容缓,特此来求出军许可。” 张辽躬身抱拳、肃声道:“我亦知晓主公身旁皆是战力强劲的精锐,此番被围甚至是引蛇出洞也说不准,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切皆有可能,有主公胜券在握刻意被围的可能,同样也就存在有一招不慎的可能……” “身为主公的近臣爱将,先生与末将不该徒留原地等待消息,而是立刻率领大军前去支援,杜绝一切不好的可能。” 毛玠闻言眉头轻挑,看向张辽的目光也愈渐柔和,只见他轻捻胡须,缓缓开口道:“文远,主公有没有跟你说过,此次他率领五万偏师出征兖州,看似是鲁莽之举,实际却是暗中配备了某种秘密武器,绝没有战敗的可能?” “主公有没有叫你不要忧虑?” 一席话传入耳中,张辽当即颔首,旋即皱眉道:“怎么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末将不是说了么,主公确实很有可能胜券在握刻意被围,但也有可能是出了纰漏,没有誰能保证自己永远也不失误,我等作为臣下就要尽全力避免不好的可能发生,这是我们该做的,也是我们必须做的!” 见说成这样,毛玠依旧没有同意自己出兵的意思,张辽的脸色顿时难看下来。 若非早在王耀出征时,就委任毛玠暂代都护行使寻常权柄,他早就自行领军出发了。不过眼下形式紧急,也由不得毛玠咋想了。他此次前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至于对方同不同意,那也都无球所谓。kuAiδugg “维系整个北域都护府、将并幽冀青四州所联系起来的是大都护,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大都护的安危更加重要。本将当率冀州驻军火速开往王莽河支援,还请毛大人给出许可。” “我若说不呢?” 耳闻张辽不容置疑的语气,毛玠眉头微皱,稍稍有些不满。 “你若说不也无用,还会让本将怀疑你对大都护的忠诚。”张辽神情冷峻,面无表情开口道: “北域都护府全境皆修有新式官道,无论从哪里调兵前往哪处边界,都要不了多少时间更要不了多少成本。此次本将领军前去王莽河支援,也就几日功夫便可抵达。大都护若没事,我都护府也不会损失什么,倘若大都护真的遇到了危难,那更是应了急起到大用……本将实在想不出毛大人为何要执意阻拦我。” 言至于此,张辽也懒得再说什么,只见他冷哼一声,径直转身就走。 他乃是王耀亲封的奋武将军,也是冀州驻军衙门的总指挥,更是总府的军武参议,真论起身份来也不比毛玠要低。 甚至说他的实权比起毛玠来讲,严格说来还要高得多。 此番征求毛玠给予授权,也不过是看在王耀出发前任对方为暂代都护罢了,左右也是看主公的面子。然而这说到底也只是面子,肯定没有主公的安危重要。 开玩笑,他张辽一个手握实权的驻军大将,是否能够出兵还要听从毛玠指示? 堂堂领兵打仗的将军,倘若还得低从未上过战场的文人一头,那这将军也就废了,这将军领导的军队也就废了。 秀才不知兵,并非虚言。 …… “张辽,你竟敢如此妄为!?” “待主公归来,本官定要奏免你!” 望着张辽大步离去的背影,毛玠眉头紧皱,眸中闪过一丝怒意。 国家大事,岂能随性而为? 若每个人都似张辽,焉不乱套!? 他毛玠肯定是王耀绝对的支持者,不然也就不会提出招人恨的新制了。不过虽然推出了新制度,但其实毛玠算是一个比较死板规正的守旧派,他自然知道主公兵力较少此番出击或许会有危险,故此早在王耀出发前,他就再三规劝。 不过得知这支五万人偏师都是精锐,其中还有两万新军后,毛玠的担忧情绪便少了许多。在近距离观摩火器击发后,他就对王耀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 他很清楚,莫说近二十万人,就是袁绍有三十万雄军,也奈何不了主公这五万精锐之师。 知晓主公想要故意以这微薄的兵力大敗数倍敌军、以寡敌众一役灭掉世族领袖袁绍,从而一举打消掉豪强的气焰,所以毛玠就一直阻拦着主动请缨想要前去支援的一众将军,避免他们耽误了大事。毛玠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他毫不在乎,他并不看重名声这玩意。 可是今日张辽这不管不顾的态度,说实话让他很是愤怒……也很是无奈。 在对方执意摆明了就要出兵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无力阻挡。 …… 偏殿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名瘦削的碟探倦缩在其中,他全程目睹了这次短暂的会谈,继而从怀中摸出纸笔,开始无声客观的记录起来。 这份文件将会完全以叙述形式所描述出来,不含半点情感不带半点立场,最后完完整整的送交至王耀手中,帮助他了解后方这忽然发生的插曲。 碟探处,就是王耀安插在无形之中的眼睛和耳朵。让他纵是足不出户,亦能眼观千里天下事,耳听九洲万人言。 第四百零一章 暗入京兆 徐荣出击 顺流而上直至长陵一带,曹操率领军队随意寻了一处林木较为茂密的河岸径直登陆,没有通过正规港口入境。 三万军兵上岸集结完毕,曹操又择精锐两千人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西凉军袍,接着大军以这两千换上敌军装束的精锐部队作为先锋,迅速就朝新都长安开去。 “再说一遍,待子廉那边骗开城门,元让你就率领骑兵火速冲入城中,协助子廉给我死守住城门,成敗就在此一举!” “孟德你就放心吧,某一定会死守到大军进城,纵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策马于军阵之中,听闻夏侯惇斩钉截铁的保证之言,曹操嘴角难以察觉的微微上扬。即便他心中对于族将的态度很是满意,脸上却是神情一肃、大声道:“元让你这是说什么呢?你是我的左膀右臂,绝不可战死在此!区区一个长安城,虽然重要,可在我眼里也绝对比不过你夏侯惇的性命!倘若实在控制不住城门,那你就先撤走,务必保全可用之身!” “孟德!某……某知道了。” 曹操之言入耳,一时叫夏侯惇大为感动,只见他眼眶微红,显然为这份深厚的兄弟情谊所感染,而这番话却并没有让他多出打不过就先后撤的选项,反而叫他心中的念头愈加坚决。 此番一定要死守住城门,说什么也要坚守到大军入城,事关曹氏夏侯氏的家族大计,纵是豁出性命也必须成功。 决不能出半点岔子! 余光似是不经意间瞟过族将的面庞,曹操将夏侯惇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旋即微微颔首,眉宇间也随之流露出些许复杂之色。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出此下策。夏侯惇是他忠心耿耿的得力战将,倘若不是长安城太过重要,曹操也绝不会刻意说这种反话来引导夏侯惇的情绪。 太弱了,己方现在太弱了。 原本在东郡,曹操倾尽钱财组建了一支千人骑兵作为杀手锏,誰曾想这支花费巨大的精锐骑军还没派上用场就因为战马晕船减员大半,眼下从东郡走水路运到司隶京兆,一千二百骑的骑军仅剩六七百骑还可以投入作战,另外几百匹战马或是水土不服病倒了,或是晕船颠沛吐泄而死,他的王牌骑军就这样战力大减…… 原本曹洪领两千穿着敌军服饰的精锐再加上夏侯惇这千余王牌骑兵,在骗开城门后足够抵挡住城中敌军的疯狂反扑,坚持到己方主力大军从后方赶来。 可这会骑军战力削减大半,情况就有些难以预估了,为确保不会前功尽弃,曹操也只有出此下策打感情牌,激得夏侯惇拼死奋战。以这位族将的本事,如果不管不顾无视安危死战到底,那么守住城门的概率将大大提升。 曹操虽爱夏侯惇,不愿其犯险,但此际大局为重,也由不得他感情用事了。 —————— “凉州方面还没有传回消息么?” “禀将军,相国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定安、汉阳一带仍在叛军掌控中。” 长安城头,披戴轻便皮甲的徐荣望向西方,眉头皱得很深。 董卓这率领主力大军一去就是将近两个多月的毫无音讯,多少还是让驻留司隶的凉州军兵感到些许不安。 事实证明这份不安并非空穴来风,就在十日之前,徐荣便收到了来自虎牢关的汇报。说是陈王刘宠率领十多万大军兵临关下,兵力相差太多守军难以抵挡。 对于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陈王,徐荣很是恼火,但他却也没有立刻派遣援军前往虎牢。事实是主力大军已经跟随董卓绕道并州开往西凉,他虽为驻留大将,手上也没有多少兵马。 从京兆长安一带紧巴巴的布防中抽调几千人,然后再赶半个多月的路程前往虎牢增援?这没有多大的意义。 虎牢乃是天下第一雄关,眼下驻守该关隘的兵力虽少,避战不出倒是足够了,根本不需要再派援手。而如果要主动出击出关作战,就是再派几万人过去那也无济于事啊!都不需要过多考虑,思索片刻徐荣便放弃了抽调几千人去支援的想法。 好消息迟迟不来,坏消息接二连三。 十日前虎牢求援,四日前武关也派人前来求援,说法与虎牢一致,也是说陈国大军兵临关下。这边徐荣还没反应过来,就又有信骑回报,说是陈王狡诈明攻虎牢暗渡大河,自白马港出发袭取了平县港,几日功夫便连破雒阳及周围十余乡县,虎牢也腹背受敌不得不开关投降…… “刘宠,刘宠?” 低声呢喃着陈王的姓名,徐荣眉头紧皱,脸色很是难看。 “豫州的一个小小藩王,昔日还差点被汉灵帝给赐死,却忽然滚雪球般收拢了近二十万兵马?妄想凭借一己之力就收复司隶?” “这人是黄巾余孽么,蛊惑人心的造诣只怕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吧……” 听闻徐荣之言,其身旁脸色同样阴沉的西凉将领胡轸忽然开口道:“虽是敌众我寡,但相国不会考虑这些吧,要是相国平叛归来,知晓雒阳、虎牢有失,我等只怕是难辞其咎。” 徐荣没有回话,只是脸色愈发阴郁。 跟董卓赏赐给得重一样,其惩罚也同样下得狠,若归来下罪他们,尽管性命大抵无忧,但这职务被降个几级,再被打上几十军棍,那基本是必不可免。 徐荣不善应承,能走到今天成为中高级将领完全是靠硬实力是靠自身战功,若是因为无妄之灾降个几级,说实话这对他来说太难接受了。https:/ “本将有意率部出战,跟那刘宠好好较量一番,奈何兵少将寡注定敌他不过,不知文才可有妙计教我?” “此际你我境遇相同,该当摒弃前嫌同心协力。” 看了眼胡轸,徐荣终还是开口了。 尽管胡轸是个靠阿谀奉承上位,基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但本着集思广益的想法,徐荣还是选择征求对方意见。 见实干派将领居然向自己请教,胡轸明显有些怔神,为了不让对方看轻自己,他当场便绞劲脑汁,时隔许久再次认真的沉思起来。 “或许我们把陈王太当一回事了?” “短暂拉拢来的军队庞大吓人,若是心怀畏惧基本就被唬住了,可只要与其真正对触交战,便会发现这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说到这,胡轸双目放光。 “昔日黄巾军不也是声势浩大,动辄就是十万大军二十万大军,可实际上就是个被吹大被吹得鼓囊囊的皮球罢了,拿铁针一刺就破了泄了气。” “眼下这庞大的所谓陈王义军,大抵也就是这么回事,其中真正的陈国军队就那么一点点,大多都是些被裹挟的农夫、平民商贾良家子,甚至还有我西凉军的降卒。他们是一个徒有其表组成复杂的大皮球,而我们却并非只是一根铁针,徐将军您威名赫赫战功累累,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尖刀啊!” “尖刀刺皮球,一刀就给它戳穿!” 徐荣闻言沉默不语,不过眉宇间的阴郁却是消散了许多。 虽然明知道胡轸是在抬高自己、极力贬低刘宠那边,但徐荣也不可否认胡轸这番话确实有一点道理。 尽管刘宠军队多,但真正具备战力的不过是从陈国带来的嫡系部队罢了,新拉拢来的杂兵辅兵除了壮大声势,其实未必会给己方带来多少麻烦,甚至真打起来还可能爆发混乱从而影响到刘宠那边。 部分迫不得已之下才加入义军的昔日凉州兵,巧妙应对还有极大可能让他们重回己方怀抱,对陈王那边倒戈相向。 这并非是一场必敗无疑的死局。 “胡将军,我打算即刻出兵,迎击反王刘宠,想向你借兵五千,再借一人。” 看着无比严肃的徐荣,胡轸没有半点犹豫便颔首应允,缓缓道:“都依你。” “除了那五千兵马,你还要誰?” “要将军帐下都督,华雄。” 第四百零二章 夜袭长安城 徐荣率军出发了,他带着自己麾下的万余部曲,再加上从同僚胡轸那要来的五千兵马,勉强凑齐了两万军队,接着便坚定不移的朝往东方开去。 以两万人对阵近二十万敌军,这十倍的兵力差距,让人听起来多少都感觉有些天方夜谭,但徐荣还是这么去做了。 并且坚定不移。 他没有选择。 自从入主司隶以后,董卓就变得愈发荒淫无道,其似乎喜爱上了滥用酷刑而忘却了昔日最擅长的御下之道。 强权在手,执宰生死,在获得无上权柄之后,董卓逐渐开始不再思考,做出的一切决定全凭性情。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虽然还在被遵循着,却早已彻底失去了灵活性,变成了极其死板的条律。 完成了董卓的指令,无论难度再低再是轻而易举,都能得到最高规格的褒奖与赏赐。这胡轸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其在凉州有名望,算是个豪杰人物,也因此被董卓收入麾下,可此人毫无军略之才,既不勇武又无智谋,故此在以往的十余年间,一直都只是个小小司马。 然而就在董卓执掌大权思维开始僵化后,胡轸这等废物竟也迎来了属于他的春天。仅仅因为完成了董卓的临时起意,胡轸屠戮了一个县城,成功搜刮到要求份额的粮草,并且还多为董卓强掳来了十几个美貌妇女,竟就得以连升数级,从一介军司马直接跨越校尉裨将,成为了与他徐荣平起平坐的将军。 这……凭什么啊!?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极端极致的死板条律令人作呕,在这规矩之下,无数鼠辈依靠这等腌臜下流的手段上位,也有无数真正的豪杰因此受挫。 不愿屠戮百姓,不愿掳掠民间,那就是违令,那就是必须惩罚的过错,有人因此被革职,更有人因此丢去性命。不愿挥起屠刀都是如此,那战敗,自然是更加严重的过错。 董卓不会因为你是寡不敌众还是有哪些客观因素而降下宽恕,只要是战敗了那就一定会受到严厉的处罚。一万打一千输了是大罪,一千打一万输了也是大罪!此番丢掉雒阳虎牢,继续演化下去已然有丢掉司隶半壁江山的趋势,即便知晓以寡敌众胜率渺茫,但徐荣还是得去搏一搏。 说实话他不敢赌,以董卓现在如此残忍暴虐的性情,回来发现司隶丢了大半,给他革职都算轻了,说不准还会痛下杀手直接取他项上人头。 徐荣不敢赌,作为一个沙场宿将,他宁愿马革裹尸而死,也绝不愿意如此荒唐的被泄愤杀死,那是一种令所有真正的军人都无法接受的侮辱。 他宁愿死在战场上,他宁愿死在与陈王刘宠的对决中,也不愿这般窝囊的受罚而死。 “传我将令,全军急行!” “明日清晨务必要赶到潼关!” “派遣斥候火速出击,查探函谷与武关形式!再派信骑快马加鞭,传我信件速速送往弘农,快,都给我快些!” —————— “长安,这就是长安……” “作为都城,防卫还真是空虚啊!” 戌时,夕阳沉没,万物朦胧。 在这天地昏黄之际,一支身穿凉州军袍的队伍忽然出现在长安西面,城上稀疏的守军们见状一怔,继而纷纷揉眼凝望,在确定不是自己看花之后,城头顿时暴响起阵阵欢呼。 这支友军队列严谨有序,衣袍也略为干净整洁,这种精神面貌显然不是吃了敗仗。最重要的是他们从西方行来,而西面从司隶进入西凉的要道早就被韩遂马腾的叛军所占据。 友军从西面而来,已然说清楚了很多东西。首先被叛军控制的要道肯定已经重回己方掌控,也就是说定安和汉阳已经得到光复,而董卓是借道并州偷袭西凉腹地北地郡,能夺下定安汉阳则说明北地也被收复。若说仅凭已知的信息还不足以说明相国已经彻底镇压住叛军大获全胜,但最起码也光复了半壁江山距离胜利不远了。 “一面城墙,就二三十个哨兵?” “长安竟空虚至此?就连来站城墙的士兵都不够了?不至于吧……” 与长安城头上的欢呼雀跃不同,逐步逼近城池的曹洪面无表情,他不断环顾长安城做着防备评估。 然而无论曹洪从什么角度去看,以何种姿势去思考,都感到很是匪夷所思。 这大汉新都的守备力量,未免也太过薄弱了吧!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堂堂国都所在,可这城墙上的守卫数量却只与小县城相当,就是寻常郡城所在,守备力量也远远比这森严! “将军,守兵少这可是好事啊!” 曹洪身旁的心腹司马忽然开口,大笑道:“看来敌军内部出现了些我们不知道的变数,故此防备才会如此空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长安守军少,眼下又被我等着装打扮所蒙蔽……只要骗开城门,就是不由夏侯将军和主公大人那边出手,光靠将军您下边这两千精锐,大抵都能直接拿下这长安城。” 心腹一席话传入耳中,曹洪怔了怔,旋即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便消失不见恢复正常。 甩开曹操单干是不可能的,就凭他手上这两千兵马,纵是真的凭借一己之力夺下长安也无法展开后续,都不说别的,待董卓率领主力归回后,只怕他连一日都守不住。 现在虽是乱世,但其实搞到现在,大格局已经定下,几乎已经没有新兴势力成长的机会了。单打独斗注定敗亡,曹氏子弟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如曹操言语的那般同心协力团结一致。 握紧的拳头,才能打破一切阻碍! “多说无益,且按计划行事罢。” “原定计划中我部只需控制住城门,确保后方大军可以顺利攻入城中,就按计划走吧,不求额外之功,但求无本职之错即可。” “诺!” 心腹校尉前去嘱咐全军,进行最后一次布署安排。策马行于队列前头,曹洪望着愈来愈近的长安城,神情复杂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第四百零三章 斩将夺门 “不知诸君是哪位将军麾下?” 显然长安城上的守军毫无半点提防之意,瞧见‘友军’贴近过来,连查验身份都直接略过,当即就有小将带领兵卒打开城门,一脸欢喜的朝外走来。 “毫无戒心么?” 不断行进,距离城门已然不过百步,曹洪望着手持灯笼朝外行来的一众守军,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讥讽的蔑笑。 “啊?” 曹洪嘴巴大张,露出一副没听清楚的模样,同时轻甩马鞭,就率领着数十亲兵朝外出守军迎去。 “不知诸君是哪位将军麾下?” 领队小将再度发问,曹洪身旁的亲骑同样手持火炬,在忽明忽暗摇曳火光的照耀下,使小将能够看清曹洪的神情。 瞧见那冲在最前面的军将面露疑惑之色,小将比起先前更加大声道:“反王刘宠突然率部奇袭河南,眼下虎牢及雒阳已经失守,徐将军一个时辰前刚刚带领本部兵马东进而去抵御外敌,劳烦兄台速速转告你家将军,务必要将司隶近况迅速传达至相国那边。” 快步向前同时道完重要消息,领队小将大松一口气,相国这回来的还真是恰到好处,眼下徐荣刚刚领兵出发,倘若这边核心层迅速给出策略,不准还能将徐荣追回来,避免徐将军陷入以寡敌众的艰难处境。 领队小将虽然现在隶属于胡轸,但他曾在徐荣帐下做事,徐荣待下属极好,这使得即便如今小将不归属徐荣,却依旧不希望往日的上官身陷险境。 “刘宠?虎牢雒阳已经失守!?” 面上佯装震惊,曹洪伸手缓缓朝腰间探去,动作难以察觉。 “是也,河南全境已经失守……” 看着愈来愈近的骑马军将,领队小将刚要展开话题,忽然却感到有些不对。 两者明明已经不过十步,已然贴近到了他可以清晰听见战马喘息声的距离,可为何军将却还没有拉动缰绳减缓速度的意思?不对,这战马的体态不似凉州马,反倒是像……反倒是像昔日十八镇诸侯联军所有的关东战马? 不会,不会有错!自己辨马的眼光已是军中上等,绝不会有错,眼下来者所骑跨的马匹,皆为关东马! 霎时瞳孔微缩,领队小将惊骇的向前望去,就连呼吸都有些停滞了。 先前下意识便将这两千余身披凉州军袍的西面来者视为友军,也就没有仔细去观察,可眼下发觉不对认真看去,便会察觉到处处不对! 凉州军普遍矮壮,大部分时间都是以半数骑军半数步卒所混搭而成,并且随时随地都在流溢着无赖地痞和浓烈杀气交织而成的复杂气息。 说白了,西凉军从来就不是什么谨遵朝廷命令的正统官军,它是一支匪军,一支无纪律却有素养有战力的匪军! 来者除了将领身旁的数十名亲骑,几乎完全是清一色的步军队伍,从兵种构成上就和西凉军不同。并且此军虽然也有浓烈痞气,但多少还是比凉州军更加具备纪律性,气质上就有明显不同。 “该死!你不是……” 领队小将刚刚暴起的怒吼戛然而止,紧接着他的头颅飞旋而起,那张涨红的脸庞上满是狰狞与悔恨。 “哈哈哈,现在才反应过来么!?” 拔出腰间佩剑一剑斩飞小将的人头,曹洪哈哈大笑,他在小将身后的一众守军惊愕的目光中纵马驰骋,笔直就朝近在咫尺的城门冲去。 “蠢货,谢谢你给的消息啊!徐荣领兵去河南了,眼下长安城中内部空虚,真是天佑我曹家啊!” “死!!” 紧随曹洪一同冲锋的亲卫骑兵们纷纷拔刀,极其利落的将一众出城的守军尽数斩杀。一时间十几颗大好头颅飞起,数千士兵亦是怒吼向前。 都到这个地步了,已经没有继续伪装的意义,早一刻冲进长安城,事成的概率就越大。 做为先锋部队,曹操已经允诺他们,只要能成功破城在长安站稳脚跟,他们人人都有重赏!除却军中的封赏外,两千先锋军还可以在破城之后纵情劫掠三日。 新都长安就繁荣程度肯定比不过昔日的旧都雒阳,但此现在毕竟为国都所在,还是坐落有巨量的达官显贵,能够闯入这些贵族公卿的府邸中大肆掳掠,如此诱惑誰能拒绝?除却劫财之外,他们还可以劫取民间妇人来释放欲望,因为有曹操作为靠山,什么衙役差役的誰敢阻拦他们? 一想到这些,士兵们就红了眼眶,一个个都变得勇往直前起来。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甬道里的蠢货,快关城门!!” 全程目睹城外惊变的城头守兵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他们满面惊恐,不断大吼大叫着让城下守军速速关闭城门。 徐荣刚刚带着两万军队前往东面抵御刘宠去了,甚至还要走了仍留守在此胡轸麾下的第一猛将华雄,眼下长安城中可谓是兵少将寡,空虚到了极致。 依托坚固城防严防死守,或许还能困兽犹斗顽强抵抗一段时间,可如果让敌军直接攻入城中,那只怕这长安城弹指之间便会失守。 眼下幼年皇帝大汉天子还有满朝公卿文武百官都在长安,此城对于西凉集团的重要性无需多说,倘若有失,他们完全背不起这份责任啊!都不说别的,单一条汉帝有失,董卓就一定会严惩全城守军。 这种时候还能留守在都城长安的,无一不是西凉军的嫡系部队,在这的每一个兵将都来自凉州,他们的亲眷家人也都在凉州,若有罪责他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不然至亲之人就会遭受极刑。 如此情形下,他们唯有死战! “现在才想起来关城门,未免也太晚了!”策马飞驰,曹洪已然冲入入城甬道之中,他望向左右惊慌失措就要关闭城门的守兵们,狞笑着接连出剑。 缕缕热血飙溅而出,将这侧甬道沾染的一片赤红,曹洪满面亢奋,举起长剑就是大声呼喊:“快!快随本将攻占城门!战后人人有赏!抢银子抢女人百无禁忌,快快过来与本将攻占城门!” “得胜后纵兵三日喽!抢来的财物入自己腰包,掳来的女人上自家床榻!都给老子跑快点,随本将奋勇杀敌!今日苦战之后,人人都得富贵喽!” 曹洪神情激动,大声且详细的描述着得胜后的景象,激得士兵们攥紧武器,狂奔的腿脚眨眼间又快了几分。 曹洪见状哈哈大笑,至于纵兵掳掠民间是否道德沦丧,他是半点也不在乎,他只管能不能胜利。只要能赢,别说是为恶民间,就是挥刀屠戮他也毫无负担。 他从来不是一个善人。 曹军从来都不是匡扶大义的义师,他们没有这么自诩过,就算往后因为各种原因这般自称,那也只是说说罢。 曹军是属于曹氏的军队,也是因为曹家投注财力精力才得以组建,故此曹军只需要维护曹家的利益即可。什么狗屁平民百姓,什么狗屁仁义道德的…… 干他们屁事? 乱世之中,蝼蚁的死活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