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仙林黛玉[修仙]》 1、第 1 章 恒正十六年,初春。 贾琏是去年冬底带着林家表妹下扬州的,这还是第一次来,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林家姑父这位的大名,在都中怕是无人不晓。 前科探花郎,官至巡盐御史。老圣人亲手提拔,十分的信任。 贾琏混在那一群官家子弟圈里,也曾听过一两耳朵:“那林如海,刚正不阿,心比那石头还硬。我父亲好说歹说,愣是不同意,整个船非得扣着。别人当不当官还都卖盐呢,偏偏就他不依不饶,一扣嗦全查了!” 这么一叫嚷,全聚仙楼上的子弟都嚷嚷起来,不止有说林如海的,也有说国子监的,最后还是绕回那朝堂上的御史。 “啊呸,才说的这几个还算是个好的,咱们家里谁没个污糟事,鸡飞狗跳的小事也叫那朝堂上的御史言官拿去参,生怕哪个说得慢了少了就没得讨生活!我就上次街市赶马,不就蹭了个人?瞧这屁股,刚挨了老爹三十板子,老爹立刻又挨了圣人三十板子,回来又来打我板子!”此人荤素不禁,哎呦一声,“现在还坐不得!” 哄堂大笑。 和贾琏同桌深有交情的,自然知道林如海是贾琏的姑父,方才不敢跟着笑,这会忍俊不禁,恭维说道:“琏兄的姑父到底和这些是不同的。” 确实大有不同。 贾琏望着眼前俊美儒雅的中年人,明明是微笑着的,却叫他无端想起年幼时见过的祖父贾代善画像——那是一名少时跟随荣国公贾源上过战场的老将——他们的目光都是一样深邃而通透,只是眼前人两颊消瘦下去,依稀能看出昔日那个面如冠玉探花郎的样子,令人见而生敬畏之心。 “贤侄远道而来,”林如海微咳嗽,异样的红飞染了两颊,却还是强忍着不适坐起,“快请坐吧。” 贾琏忙近前去扶,“姑父的身体要紧,老太太还说,我来了给姑老爷请安,姑老爷万万保重身体,有什么杂事琐事,只管吩咐侄儿就是。” 两个人略叙了几句话,那帘后头清清咳几声。贾琏这才想起表妹黛玉归家,该教她父女二人好好聚着说话才是,于是略劝一回,再拜过,方跟着林府管事出去。 林黛玉如何呢? 听着久违的乡音,黛玉早已哭红了双眼。又在帘后头听她父亲和琏表哥说话,父亲的声音中气不足,还劝表哥多添衣,自己病了还望看顾着别人。 黛玉的两只眼睛肿的桃儿似的,叫紫鹃雪雁扶着,掀开帘子。 先听见的不是林如海的问候,反倒听他叹一声,如同那年上京时的温声喟叹:“每逢春秋交际,你是务必咳嗽的。怎么去了外祖家,还不好好保养身体?” 黛玉近乡情却,听了这句话,抬眼泣笑道:“是女儿不孝,枉顾了父亲的一番心思。” 林如海原想伸手,恍然想起女儿已然十岁,见她形容,虽然身上穿得都是绫罗绸缎,心思却比去时敏弱,身边也跟着两个大丫头,看着像样,终究,这是荣国府的规矩。 “好孩子,在家里自在些,咱们说说话。” 林黛玉应声,捡了个锦凳坐下,默默拭泪。 林如海看着雪雁面熟,问了才知道是府里的小丫头。 “你的嬷嬷呢?” 黛玉听了回说:“嬷嬷年纪大了,外祖母劝留了下来,只有琏表哥和丫头们跟了来。” 林如海是久经宦海沉浮之人,如何不知道,老太太贾母把王嬷嬷留下,无非就是希望黛玉探病后又回都中去。自己前些年也是这样和岳母约定的,爱妻——她不在了,黛玉无人教养,荣国府是最好的选择。 当年的事情,太复杂,太苦。他担心继承爱妻聪慧的黛玉看出来,又怕自己受不住,叫黛玉知觉了,恰巧老太太来信,也便顺水推舟,将唯一子息托付给荣国府。 谁能想到有今天呢? 林如海他什么病根,自己清楚得很。他想看着黛玉安然长大,也许还能替她挑上一门可心的婚事,再替爱妻看着她出嫁。却没想到这病来得如此迅疾,来得如此沉重,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林如海原想着,唤女儿来看一看,叫她放心。可如今瞧她一身的病未消,心里也渐有病势,林如海便知道,在偌大的荣国府中,爱女是受了委屈的,哪怕每回来信问安,都只是在写外祖家的好,以及对扬州如何的思念。 没有母亲相护教养,如今她的父亲也在劫难逃,她一个孤女,往后该如何度日? 在荣国府孤独的长大,被人讽刺“无父无母”?被人嫌恶“白吃白住”?还是团圆节看着他人欢聚一堂,自己心里流泪? 林如海久久未唤醒的拳拳爱子之心陡然化冻,快要跳出胸膛。 他看向眼前这个小姑娘,眉心紧拧的小大人样子,谁能想到这原来也是玉雪可爱,冰雪聪明的小团子啊。 是他的过错,一念便耗损了这孩子四五年的美好岁月,若是跟着自己,至少不会那么多烦恼。若是那条路叫她去走,至少她还有掌握人生的机会。 还叫她回荣国府去么? 想到这里,林如海忍不住咳嗽,又见爱女眼里的担忧,最终下定决心。 林家的祠堂也是这一念之间打开的。 “老爷!”管家扶持着林如海,言语中充斥着诧异,还有些挽留的意味。 祠堂像是生来就是男人的地盘,女人除了死后可以留下一块木牌,是从来不曾踏进去过的,这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禁地。 林黛玉的记忆里又何曾不是,只是父亲他说:“玉儿随我进来。” 管家是林府老人了,此刻终于晓得林如海想法,见黛玉在大门前踯躅,不免劝她:“姑娘去吧。” 林家祠堂大门前,紫鹃雪雁两个并没有跟了来,更不说荣国府的那些个婆子丫头。贾琏犹在外头奔波,这里也都是林府的家生下人在。 一个个张嘴,却不由而同闭上。 林黛玉,姑苏林家最后一个嫡系,虽是女儿家,却没有别个人比她更有资格踏入这祠堂了。 而它背后的秘密,也该是时候向它的传人述说。 2、第 2 章 祠堂的大门洞开。 林如海带着林黛玉一步步走进,步上台矶,穿过游廊,环回天井。 今日天气晴好,天井处投下的天光照得一室明亮。然而里头林家列祖列宗的灵位森列,反叫人炫目。 小小的黛玉不敢抬头往上看,分明的觉着供桌上小山也似的祖宗们也在看她。 林家的女儿啊。 “爹爹。” 父女二人独处时,黛玉才敢这样亲切唤一声,拉着父亲的衣角不知所措。 也是这样的环境里头,小姑娘才惊觉,父亲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依靠,不必刻意讨好,不必委曲求全,父女两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欸。” 林如海热泪盈眶,安慰她道:“莫怕,莫怕,这都是咱们的亲人。” 林如海见黛玉微颔首,才从那桌底下抽屉里头找出三支香,拈在手上,取过火烛,点上。 供桌前的蒲团垫子上,些许香灰落在上头,和这座祠堂一样,颇有些年头了。 林如海虔诚跪下,黛玉也学着跪在他身后的小垫子上,鼻翼掀动而来便是檀香的味,深而重,香而远。 漆红的供桌下,林如海奉香而拜: “林氏嫡系第十三世,林海敬上。上告列祖父母,十三世,海,无子,唯有弱女黛玉一人相继。……先时林氏迁徙,曾嘱后人,非不得已而为之,留下玉帛一个。海深以为然,此时身已药石无医,唯有弱女放心不下。携女来拜见,还望先祖谅解,拆此玉帛,给我林氏女指明道路。” 香入漆炉灰中,林如海再拜,又起身要黛玉拈香跪拜:“玉儿,来。”。黛玉才一抬头,便见林如海老泪横流,泪早已无声落下,父女俩相泪相笑。 待黛玉拜过,林如海才摸着墙上机关,掰动牧童手里的竹笛。后头才一声响动,轮轴运作,打开石板后头一间密室。 黛玉进去看时,那里尘封久矣,墙上的灯油都落了灰。 精巧的是,那壁灯无风无火,偏偏林如海执着火烛走进去,那灯星火相传般,一个个陡然亮起。 小姑娘嘴微张,眼里又惊又乱:从来也没见过,这是个什么灯? 林如海虽然早从亡父那里听得先祖的神奇之处,也叫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震住了。 世上真有鬼怪吗? 林如海说不准,毕竟生前不知死后事。然而,世上真有神仙吗? 若是从前,林如海饱读诗书,该笑话问的人。现在他却无名的激动,手里牵着黛玉:“好孩子,看见玉帛没有?” 黛玉自是看见了。 面前那纤尘不染的漆黑宝桌上,安置着一端流光溢彩的锦缎,另外一件玉器,乃是个竹笛模样。 还有一块黑布笼罩着的东西,隐约能看出是块神位。 确实是林家的神位。 “这是林家不能外传的隐秘。” 林如海一面说,一面想起先父临终所留的话,“我姑苏林氏,原是修仙界的大姓。仙者,得道受享无穷寿数,无忧无虑。林家先祖,原是女儿之身,也是我林家人最有希望冲击仙位之人。可惜遭人暗算,不幸陨落。那仇家觊觎我族至宝,到处派人追杀,修仙林家也就此没落,散落凡世,隐去这一段历史,甘为平凡。” 说着,林如海抬手咳嗽几声,“那至宝大概是交出去了。当时林家忍气吞声,以为能逃过一劫,谁想嫡系子弟也没叫那些人放过。” “玉儿小时曾经问,父亲可有兄弟叔伯。有过,只是我林家人十者存其一,命理单薄,便是当年之祸所致。林家人往后几代单传,到了我这一代,我这一代……” 林如海撑不住,倚着墙,如柴的双手掩面恸哭。 黛玉也有所知般,想起那个年幼未曾经事的弟弟,还有记忆里爱笑的母亲。沉默片刻,黛玉轻轻拉动父亲的衣角,粉唇微张:“爹爹,我还在这里。” 我还在这里,我们还在这里,林家人还在。 谁也不知道在姑苏的林氏祠堂,林如海父女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哪些事。只是看着林如海的病一日比一日的严重,也就格外宽容,自然他的所作所为也格外被理解。 林黛玉坐在回扬州的马车上,小桌上没有茶具,只有一张包袱,上头是那端锦缎和一支玉笛,外人看着只会觉着普普通通,毕竟稍微富庶的人家都有这玉器锦缎的东西。 纤弱的小手摸过那笛身,玉作的东西,凉冰冰的。 小姑娘抿唇,幼时她也曾听母亲吹过笛曲,但是自己在家学的却是琴艺。那缎子也奇怪,难道叫她学裁衣吗? 小姑娘微笑,她在外祖家倒学了一把好剪子的手艺。 片刻后,黛玉又犹疑起来,修仙人与这些,能有关系吗? 林如海又回到扬州的林府,这回却是真叫人扶着回来的。 贾琏见他务必要坐正厅招待,也不敢多劝。 两人坐定,林如海方说:“我的病,我心里有数。如今我递上去的辞呈,圣人也已经批复。不日将有御医和吏部的官员来扬州,还请贤侄多多招待。” 贾琏听了,也不免面上慌了下,怎么就绕过了荣国府,先递了辞呈? 说白了,在任病逝,和因病辞官,圣人给的恩典可不一样。 要是在任病逝,林如海的讣告未到京城,所有田产财务,还可以从中多多谋划,表妹一介孤女,按理该有一半的家财,若是圣人仁慈,还能赐下不少东西以示对失怙孤女的庇佑。若是因病辞官,所有东西都要等官家厘清,所有的东西都要在簿子上写明的,圣人也不会在意你这是什么官家孤女,毕竟老父还活着呢。 贾琏着急啊,都这个当头了,怎么林姑老爷不为女儿多留些东西,还是这样清清明明的。 怎么也没有想到,林如海已经为黛玉安排了另外一条路数。 林黛玉,不去荣国府了。 林如海想起先前那癞头和尚之语,若要你女儿病好,外姓家人见不得。 那就写信感谢岳母这些年对女儿的教养,其他的,林如海也没心思多想。吩咐管家打理好产业,到时候,该散场的散场,该回去的回去便是。 贾琏也没想到林如海动作如此之快,尽管是拖着病体,依然有指点江山的气势在。 3、第 3 章 然而贾家的来信更快。 贾母几乎同时收到贾琏的告急信和林如海的感谢信,是又惊又怒。 在她老人家看来,外孙女儿是该长久留下的,这也是对女儿贾敏的交待。女婿病重,说句实在话,就贾琏描述的模样,林如海根本就照顾不了黛玉。 现在人还活着,往后呢? 可怜她的小乖乖,这爹怎么就糊涂了?! “要带她去哪里?”贾母老太太几乎要从座上滑下,亲自去质问她外孙女的爹了! 荣国府一干女妇不敢多言,吃惊的不在少数。 幸而今日老太太并没有把姑娘们聚在一块,否则姑娘小姐们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黛玉来荣国府住了四五年,谁想她竟一去不回了! 邢王两位夫人不过略劝几句话,老太太便心口突突地疼起来,又哭黛玉,又号贾敏。 然而眼泪并不能解决问题,她的女婿远在扬州也并不能听见这肝肠寸断的号啕。 比起贾母,林如海更有为亲生女儿决定的权力。而他的女儿黛玉,也亲自书了一封信件附了上来。 “老太太,既然侄女儿也说留下,那咱们也不勉强。”邢夫人才说两句话,便见儿媳妇凤姐儿摇头,声音戛然而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一屋子静悄悄的,唯有贾母不时悲道:“好狠的心肠,可怜我的玉儿。” 王夫人面上不冷不热,唤来外头先生屏风后听话回信。 那信快马加鞭到了林如海手里,已然六月光景。 此时的林如海在床上躺着起不来,病入筋骨,两颊深陷,却依旧充满着对生活的希望。 就在昨夜,他勘破了先人留下的陆行图! 那是一张从仙界来到凡人界的地图,按照先人的路线,反着走,是务必能走到的! 林如海迫不及待唤来女儿,分享了自己的发现,两个人眼里都热泪盈眶。 林如海想的是,将女儿送到那处,再安排个妥帖的人照顾,修仙啊,往后他的掌上明珠性命无忧。 林老爹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完全没考虑到仙界能不能找到,还有后续的生活问题。就像贾母说的那样,病糊涂了。 可偏偏他又心思缜密,就一早上的时间,避了贾琏,派人备好了路引和马车。 黛玉小姑娘想得也相差无几,她小孩子家还有别样的浪漫,见着父亲高兴,以为父亲的病是有希望的,乐滋滋走回姑娘家的绣房。 谁想叫屋里的一道光影吓了一跳。 这光影不是别的,正是从林氏祠堂请回来,同那玉帛一块安置在博古架上的那块神位投射而成。 是一个女子模样,正在翻小姑娘的西洋镜子看。 小姑娘眨巴眼睛,“祖……祖宗?”祖宗活了? 话一出口,绣墩上正到处端详的女子愣怔,随即蹙眉,“什么祖宗?” 谁是祖宗了? 然而片刻后,女子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小姑娘的祖宗了。 “你说这里是姑苏林家,不是古族林家?你还是凡世第十四世的小辈?” 女子讶然,谁也没想到一觉醒来就多了个曾曾……曾孙辈,还被告知,林家快没人了的噩耗。 “是呀,祖宗。”小姑娘对着这么大辈分的长辈说话,还有些不好意思。 女子微笑,戳着林黛玉脸蛋,哄她道:“我是你之月姑姑,不是什么祖宗。” 小姑娘皱着鼻子,颇有些疑惑,但很快又释然,眼前女子分明是二十上下的年纪,叫祖宗也不像呀。 “姑姑!” “欸!” 眼前这么个小姑娘很是得林之月的眼缘,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太瘦削了,也不知林家是怎么照顾的。 听完林黛玉讲了来龙去脉,林之月长叹,谁能想到林家竟成了这个样子,慢慢的她又觉出不对来。 “你说你爹不叫你回外祖家,他一个快死的人,带你往哪里去呀?” 真是年纪越大,越昏了头。 林之月腹诽,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岁数。 “要找寻修仙界,有句话说得好,水中看月尚可,捞月啊,难!”林之月还想再说,手上突然感觉到一滴两滴三滴的凉意。 低头一看,小姑娘面色苍白,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爱。 林之月慌了,这才想起戳中她的痛楚。 小姑娘大概是觉得往后的日子父亲可以常伴左右,现在好了,唯一的泡影也叫大人“姑姑”戳破了。 “诶诶,”林之月戳戳小团子的脸蛋,有些无措,她也没哄过这么可爱的小辈,只能试探说道:“别哭啦,你爹爹,姑姑还没有见过呢。都怪姑姑一时嘴快说胡话了。” “可是,爹爹说药石无医,”林黛玉抽噎着,先母贾敏的病亡,叫她对死亡的话题格外敏感。药石无医,那便是大夫治不了了! 偶然发现林之月,小黛玉已然默认了她姑姑的身份,没有母亲,在林家唯一的女性长辈面前,小姑娘才松下全身的戒备,露出柔软而敏感的内心来。 “药石无医啊?”林之月拥着小黛玉,嘴角微微上扬,“那是凡世的说法,修仙人的寿命,可不是老天爷能决定的。” 小姑娘抬起头,“不是老天爷决定的吗?” 林之月微笑,“记住一句话,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所以现在,她必须查清楚林家嫡系的死亡之谜。 支庶不盛,子孙有限,又多夭折于幼年。林之月看向眼前的小姑娘,正色道:“小玉儿,让姑姑看看你的脉理。” 且不说黛玉脉理如何,林如海这边,打京都来的吏部人员和太医院下来的太医都到了。 贾琏忙着大厅招待,这也算是一件大事,毕竟他一个无职人员,如今因着能理事,也能和官场人士打个一二交道,自然喜不自胜。 新来的官员同这贾琏打官腔,问了事务,又为表歉意,同太医往林如海房里来。 那李老太医诊脉,望闻问切半日,才摇头叹气。 林如海心里明白,这些人也不避忌了。 李老太医晓得林家就剩他一个男人,也便说了:“元气耗损,精神自然颓败了。我这里还有些药方子,待会斟酌着使用,该还有半年光景。” 林如海听到,眼睛一亮,时间是足够的。 正要说话,又是一阵咳嗽,“劳烦……劳烦老太医了。” 4、第 4 章 李太医一行人确认了林如海的病情,也便使人回京上报皇帝,并在吏部记上一笔,新的官员也准备就任。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终于结束他的官场生涯,在喝过几贴老太医的药后,病情似渐有起色,也便挣扎着,带着他的女儿回老家姑苏。 临行前,扬州百姓夹道,篮子里装着时下的花果,尽皆面露不舍,远目而送。 晚风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问一叹: 爷爷,车上的是谁? 是个好官哪! 林黛玉上马车前回望,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 她来了,而今,她又该走了。 父亲病重,小姑娘似乎一夜间长大,分明的,对一物一景留心起来。 车马出了城郭,青山依旧,远方暮霭沉沉,余晖笼罩着这片天地。 手才放下那纱帘,宽大的马车里响起林如海的声音: “玉儿,怎么不看了?” 小姑娘笑回道:“有时间我陪爹爹说话。” 言语比来时亲切活泼许多,林如海猜测,许是荣国府丫头婆子们都叫贾琏带回去了,女儿才不必时刻注意着规矩,反而舒适了。 刚要起身,林如海便听得一声恼:“你若再不安分些,明日活该躺在地上!” 林如海大惊,还以为车马上来个什么贼人,手抓着窗栏登时要起,却不知哪里来的诡异力量把自己钉在车里,动弹不得。 “什么人在这里?” 林之月大笑,眼前这个老头有些意思,都没几分力气了还想着吓唬人。 林如海正睁圆了眼睛,试图寻找歹人,以便随时喊家丁护卫进来。便见一个容色姝艳的青衣女子出现在书案旁,不仅没有闺秀的举止,甚至不问自取提壶自斟了一杯。 片刻后,林如海才从女儿口中了解到: “爹,这是之月姑姑。” 那女子还笑嘻嘻的,手摸着小姑娘的秀发:“小玉儿真乖!” 林黛玉则露出了欣喜,昨日姑姑说自己真乖时,便给自己一颗救命的丹药,偷偷放在药碗里,今天爹爹精神就好多了。 林如海清咳,试图挽回:“玉儿啊,爹爹并没有姐妹。”别乱认亲戚。 谁想对面林之月笑眯眯接道:“是啊,你也得叫我姑姑。”不过看他不禁逗,林之月迅速肃清神色,“我也是林家的女儿。” 杏眸微微一黯,只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了。 黛玉也忙说林之月的来历:“姑姑是从牌子上出来的。” 有了小姑娘的叙述,林如海才放下心,看着眼前的林之月想问话,只是到了嘴边说不出口。 喊“祖宗”?人看着比自己年轻。 还是跟着玉儿一块叫“姑姑”?那就乱了辈了。 望着眼前的年轻女子,林如海纠结,却不料林之月先开了口,挥手道:“我苏醒也有几日,看凡界规矩诸多,实在难以忍受。有什么话,也就直说了,你先别问,思想也费精神。” 林如海启程前,林之月已经在林黛玉身上探了个通透,身体确实有些病灶,但这只是母胎带出来的体弱,往后多加照顾调养,再配以灵药是可以根除的。 难的却是她的灵台。 灵台,乃修仙人的道基。稍有伤损,可以说,没有稀有灵药和际遇,这个人的修仙之旅也就到头了。 林之月在小姑娘的灵台有两个重大发现,一个是古族林家独有的传承——伴生灵源,另一个,则是困扰了林家人十几代人的噩梦——嗜灵草。 伴生灵源,古族林家的传承,据传是上古神族的后裔血脉象征。 双木成林,独木难支。林家人诞生之际,此物便与灵台同生,吸收天地灵气,炼日月之精华,往往在修仙一途上,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比同辈人更具优势。 而嗜灵草,则是阴毒无比。此物和伴生灵源一样,稀奇无比,一旦在灵台种下,吸纳灵气以求自身壮大,最后反噬寄主,吸取生命。并且这个东西,会由父母身上传到婴胎,只要一支嗜灵草,便能毁掉一族之人。 林家正是这种情况,可见下此毒的人,用心险恶。 也不知是冥冥中注定,还是阴差阳错。当时的林氏族长带着仅存的几个血脉,不得已下落凡界休养生息。 凡界灵气稀薄,根本无法支撑嗜灵草的生长,这东西便以宿主精神气为食,而林家人的伴生灵源,则会不断转化精华元气修养己身。 可以说,早夭的林家人,若不是突发意外,便是伴生灵源太弱,元气叫嗜灵草夺走,灵台伤损,才会导致身体虚弱,以致死亡。 还有一种,是林之月的猜测,失去古族林家的修炼功法,林家血脉不够纯粹,后代也会失去伴生灵源,也失去灵台,自然嗜灵草着落无地,也就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这个便是凡世姑苏林家还有庶族人存世的缘故。 小姑娘体内灵台,乃是一朵青莲模样的伴生灵源,长势喜人,把整块灵台牢牢占住,而她身上的嗜灵草,也是吃得老饱,瑟缩在角落里,看样子还没打算对小黛玉下手,可见这株青莲的厉害之处。 林之月探查时也吃惊,嗜灵草和伴生灵源相处,倒像是跪着向青莲讨好处,偶尔青莲有“脾气”,纤长的藤曼直接往嗜灵草上甩,那嗜灵草便要趴着抖两抖。 林如海听完林之月的话,激动得不得了,嘴上的胡子也抖啊抖:“您,您真是仙人啊!” 大概在林老爹眼里,半透明的林之月就是仙人救世主了。 “玉儿,还不快给你姑姑斟茶。” 不用他多说,林黛玉拿着干净手帕擦了擦小瓷杯,已经恭敬地献上碧螺春。 林之月接过茶,先放在桌上,笑说:“小玉儿别劳动,姑姑自己来。”一边捂住小姑娘耳朵,还没等林如海反应过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你这个爹怎么当得,这女儿一放外祖家就是四五年不见面,丫头婆子也没多用心,小姑娘在京都想家想爹,你都不去接!” “瞧瞧这小胳膊小腿,瘦成什么样了?自己病了才想起女儿来?” “外人哪里有自己家好?把她送到千里之外,身边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旧人都没有?” 5、第 5 章 林如海或许是个好官,可是,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在林之月看来,古族林家的骄矜傲骨,绝不会允许它的儿女寄人篱下。纵使有万般艰苦,也不会抛弃一个子女 修仙人的寿命越是绵长,子息越是艰难。每一个孩子对家族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莫说古族林家对小辈的照顾,就现在而言,林黛玉还是林家的独苗苗,然而小姑娘却是清瘦又敏感。 林之月怎能不怒?气得快要原地飞升了! 要不是看在林如海奄奄一息,小姑娘看了也伤心的份上,她还能把话说得更难听。 “爹。” 林如海看向含泪的女儿,看她瘦削的脸庞,面露不忍的目光,心里有个声音萦绕道:“瞧,你的女儿默默承受了多少委屈,她才十岁呀。” 林如海闭起眼睛,鼻尖莫名酸涩,大把的眼泪翻涌而出。“玉儿,爹错了。” 他错了吗? 于百姓,于圣人,他鞠躬尽瘁,流尽最后一丝精力。 于女儿,唯有年节时分,往荣国府送去节礼才会附上几句问好之语,说是至亲之人,还比不上官场的同袍熟稔。 唯有病得快死,才想起自己有这么个小女儿,她在遥遥千里等待父亲的归来。 林之月没有说话,只是把黛玉抱在怀里,小姑娘呜咽着哭泣,犹如久困的小兽终见天明。 回到姑苏林家老宅,管家便见父女二人眼眶是一样的红,显然方才在车上哭过一场。他老人家也抹了一把眼泪,主人家林如海前夜里找他谈话,预备把家人都遣散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况你我呢?老林啊,我不中用了,待回了姑苏,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按着人数,把月银多发十年。该够他们找生活了。” 老管事不舍啊,这么好的主人家,还有那个小姑娘,叫人放心不下。可是林如海有了别的安排,不让他跟着。 管家叹气,收拾打扫了林宅,为主人家备好最后一顿饭食,才领着各人往前院拜别主人家,各自寻出路了。 掌灯时分,青帐下林如海呼吸均匀,唯有不时蹙起的眉头预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正在遭受病痛之苦。 小黛玉捡了个锦凳乖乖坐下,轻声问道:“爹爹睡着了?” 林如海白日精神,晚间也不觉疲惫,倒是林之月施展了安魂术,强制他歇下的。 “小玉儿,你爹强撑着身体,反而不利于修养。睡着了才好。” 月辉的清光透过窗纱,林之月这才打量起林如海,虽说这人不知保养,倒也是一脉相承的好容貌,髭须稍白,因没有修理,显得一脸沧桑样子。 林之月啧声,黛玉是小辈,这个又何尝不是呢。只是他受凡世规矩影响甚深,林之月白日不得不把人骂醒。 “你爹爹的灵台,也有伴生灵源。只可惜”话没说完,便见小姑娘一本正经盯着自己瞧,林之月莞尔一笑,“别担心。” 林如海的体内,伴生灵源乃是一簇文竹,只可惜叶片斑驳,已经结苞快开花了。 竹子开花,那便是要枯死的征兆。 而他体内的嗜灵草,和黛玉的那一支截然相反,坐在灵台上,撕扯着文竹的叶片,别提多猖狂。想来林如海病重,得有它十分的功劳。 林之月是有办法的,在凡界只需给林如海补足元气,达到吸收和被吸收的平衡。 但是光靠她所剩无几的灵药,根本不够,必须去往修仙上界,引出林如海体内的嗜灵草,才能加以根除。 但是前面也说了,嗜灵草得遇灵气便会迅速茁壮,要去修仙界,林如海身体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还要另外说,更不用提嗜灵草根除的痛苦,若是心智不坚定,下场就是生魂俱灭。 林之月愁呀,可她又向小姑娘保证她爹会好好的,哪里能辜负这么惹人喜欢的小辈呢。 咬咬牙,林之月说道:“玉儿,你爹说的那份图纸在哪里?” 黛玉啪嗒几步从床柜子里头翻出一卷图纸。 林之月接过摊开一看,林如海研究了古族的符号,还摸索着把传送阵法图的几处疑似阵眼给写了下来。 这,还挺有天分的。林之月惊异,然后乐了,有时候无师自通,还挺有用的。 前前后后看了,地图就是记录古族林家由传送阵到了凡界一座山里头,又从山里一路辗转,最后到姑苏扎根。 地图并没有什么用处。 传送阵法才是关键。 林之月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醒了过来,否则父女两人不得去了个空啊。 林黛玉呢,又是给爹爹掖被子,又是在火烛旁挑灯花添油,不时又看着姑姑林之月,见她又喜又笑,也跟着开心起来。 而在姑苏林宅之外,贾琏也望着明月遥遥叹气,明儿便是八月十五,团圆佳节,偏偏自己要在外头过。 贾母使人传信,要贾琏好好照顾姑爹。 她老人家还是觉得林如海是死前糊涂,叫孙子贾琏,待林如海去后,把一切安置好了,再把小姑娘接回来。这才是大度的荣国府,思虑周全的贾母。 于是乎,贾琏便依言带着荣国府婆子丫头都没走,拐个弯回到姑苏城。 寒山寺的钟声伴着清明的曙光而来,听闻林家昨日便遣散了家仆,连雪雁也转转绕绕叫贾琏买了下来,紫鹃和婆子们坐了一夜没合眼。 贾琏道:“你们两个,还留着伺候姑娘。” 谁也没有料到,第二日贾琏去林宅探望,便扑了个空。 偌大的姑苏林宅,空空如也。没有久病的林如海,也没有泪汪汪的林黛玉。 前面搬回来那些箱笼积重,都好好的在地上。 贾琏都惊呆了,银两财物,一样也没有带走。 紫鹃雪雁顾不得男人在场,推开姑娘的房门,衣裳不见了,唯有桌上燃过的灯烛和几卷书证明昨夜还曾有人的痕迹。 “姑娘呢?” 紫鹃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同雪雁两个到处去寻。 平素黛玉喜欢的书卷都好好叠在箱子里,她家常作的手帕子也好好待在妆盒了。 什么物件都没有带走,除了衣裳。 紫鹃跌坐在地,看向那妆台,唯有那根玉兰簪子不见了。 “姑娘为何时常戴这簪子,今儿老太太还使人送了京都时新的首饰进来呢?”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时时妆点,时时擦新。” 紫鹃笑啊,姑娘自小是长情的人物。 紫鹃哭啊,姑娘如今怎么弃她而去了呢? 6、第 6 章 白日一照,浮云自开。[1] 云峰青嶂中,一部马车遥遥往南岭城逶迤而去。 “上而玄者,世谓之天;下而黄者,世谓之地。”林之月捧着书卷看得津津有味,读的正是凡界诗人柳宗元的《天说》。 “混然而中处者,世谓之元气;寒而暑者,世谓之阴阳。”[2]林如海心里如是接道。 果然,林之月也读到了这句,她笑道:“写的倒是贴切。” 不过在修仙界,吐纳间不是元气,都称其为灵气,不分阴阳,只看你修的门道。出生为人,便是修炼化气为神、炼神还虚的修仙之道,出生为百兽,便是修妖魔道。不过最终都入归一之境,求得永昌的寿命而已。 林如海和黛玉安然的坐在马车上一隅,不时看向窗外飞驰的群山,心里已是翻起了狂风巨浪: 风飒飒地响,不时有异兽的啸鸣声传来。 这里便是修仙人的地界! 或者,按林之月的说法,这里就是地仙之界! 四匹天风独角马前头驱车,又有十来个威风堂堂的护卫疾步相护。别提有多隆重! 小黛玉巴掌大的小脸余红未散,就在方才,林家人哪里有马车和护卫。 三个人才从传送阵法里走出,便遇上了守界之人。 姑姑林之月原就是本土人士,但不好透露身份,再说她此刻只是元魂,压根就不用经过查探。 而林如海难以行走,五十来岁的年纪,装个小新人也不像。 三人来不及躲藏,于是林之月急急把林老爹卷走,就剩小黛玉背着包袱愣在原地,手上还拿着瑶笛。 若不是脸上干干净净的,活像个哪里来的难民。 守界人担当着看守重任,平日就是看看会不会有哪里的疯兽乱闯人城,偶尔也会遇见一两个北边逃难来的。此刻黛玉小姑娘,落在他二人眼里,就是一个水灵灵大眼睛,从没修炼过的小孩童。 “小姑娘是哪里来的?”胖些的守界人笑眯眯的看着眼前女娃娃。 林黛玉哪里和外头的大人说过话,方才姑姑慌乱间只说了句“别说是和你爹一起来的”,自己也没说过谎,绞着手指憋红了一张脸。 另一个瘦的守界人打量了半天,只当孩子被吓着了,推那胖子插话道:“别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我看她连练气一层的境界都没有,该是凡界的的小孩不知从哪里误闯了进来的。” 胖子还要问,那瘦子嫌弃道:“问那么多作甚么?难道你还要摆一个传送阵,投个千八百万的灵石送她回去?” 走失的人他见多了去了,男女老少都有,也就问个名字登记下,再好心告知回不去的事实,看着哭一阵也就没了。 胖子见说,哂笑一句也不问了,只看着小姑娘一个人怪可怜的,从月奉里头摸出十枚下品灵石给她:“好孩子,去南岭城够吃上一顿了。” 瘦子也不知施了什么术法,在那铜牌上刻了字,“带上这个,往后也不至于忘了来历。” 林黛玉取出腰上的铜牌端详,正面是林黛玉三字,背面则镌刻着红楼二字,想来应该是适才所言的凡界名字。 原来叫红楼啊。 林之月则在感叹附身的那块乌木神位,一到地仙界,这东西就化为灰烬了。虽说住着有点自己死了的怪异之感,但好歹是神物所作。这一趟传送,多亏了这小玩意护持,三人才不至于狼狈落地。 “小玉儿,方才丢了你在那里,不要生姑姑的气。”林之月看向那支瑶笛,才把缘故说出来。 原来早前林之月也听说过守界人的规矩,地仙界的凡人不多,可以说,生在此地的人,从娘胎便开始修炼。像林如海的年纪,哪怕天赋再差,修为也不会低于练气三层。 为防止误闯的凡界人修为有成后把家人接引上来,破坏规矩,守界人遇到两个以上同时活着的凡界人便要诛杀。 当时守界人已是注意到有人,林之月元魂还未恢复,裹挟两人逃跑能力有限,若是方才林如海留在那里,守界人自然会遵守规矩,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小黛玉哪里记着这件事,露齿笑道:“我知道姑姑不会丢下我的。” 林之月心里一暖,小姑娘纯真无邪,是真把自己当成亲姑姑看的。 当下也没再多问,林之月只摸着小姑娘的发顶,愿此行顺畅吧。 到了南岭城,人声鼎沸,此地乃是地仙界其中的一座外城,不少修仙之人来此历练休息。 进城前护卫按着人数缴纳灵石,一面腹诽着主家修为高深莫测,怎么让两个凡人在外头独自闯荡。 不过他们受雇佣多了,自然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有些事宣之于口,不仅破坏行业名声,也会招致性命之忧。 却不曾想到,自己接引的,会是曾经古族林家的后人,也不知道,这两个凡人,实际是被林之月封了灵息,看着半点灵气波动也没有的小黛玉,实则在传送落地的瞬间,就已经跨越了凡人练气入体的境界,修为堪堪停在筑基中期,天赋近乎妖孽。而他心里所想的主家幻影,其实只是一道元魂而已。 果不其然,进了南岭内城,宝马香车收起,便谁也不认识林如海和林黛玉了。 酒幡前头的打杂小二见着林黛玉扶持着父亲慢慢走来,只乜了一眼,压根就没有招待的意思。 在旁的护卫走上前,小二忙笑道:“仙人打尖还是住店呀?本店有才送来的云鱼,还有陈酿灵酒!” 客栈平时迎来送往的都是些修仙之人,小二哥练气二层的修为,充其量也只能做个打杂的。那些修仙的客人,不喜被称呼修仙人,小二便圆滑取巧,去了一字,招呼着客人开心。 才说完便见一众护卫扶持着林如海进来。 这人脸色青白,看着年纪老大,留着一把长胡,嘿,跟今早送柴来的樵夫倒有几分相似! 小二一顿,打起笑跟上去招呼着:“仙人身体不适,本店正好有低阶仙榻可供休憩。” 那护卫头子说了声“聒噪”,小二便不敢不多话了。待林如海在椅子上坐定,护卫才询问小黛玉的意见。 林如海不好说话费精神,林之月又不好出面,这个家便只能让小姑娘来当了。 小二见又是个凡人,心里呸一声:什么毛病,凡人搞什么排场! 但见他眼前的小姑娘素手接过菜单子,笑吟吟问病恹恹的“樵夫”,又低声询问护卫的意见,声音说不上来的好听,姿态也是尽皆优雅从容。 然后点了他店里最贵的菜,最好的雅阁,最上等的房间! “一共五百三十六块下品灵石,”小二舌头都麻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五百块下品灵石。 对面小姑娘朝他微微一笑,颔首谢道:“麻烦您引我等去雅阁。” 小二飘飘然往上走,回来的时候看着手上六块中品灵石发呆。 人家小姑娘有财又有人,就像一个小仙子,该不会是哪家的继承人下来体会生活的吧? 小二又想起方才小姑娘管“樵夫”叫爹,脸色微变,但愿自己先前对凡人的态度没叫她看到。 客栈的掌柜看他傻站在那里,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小二忙不迭地跑到掌柜面前,把今天来了个大人物一五一十说了。 掌柜皱眉,“你说的可是真话?” “千真万确!”小二伸出手拿出那六块中品灵石。 掌柜眼睛都直了。 我的个乖乖,这是哪里来的小财主? 而在雅阁之内,林如海侧卧在四角仙榻上闭眼养神。 黛玉见着送上来的灵兽佳肴,悄声问道:“姑姑,这些我都能吃吗?” 以前在荣国府时,自己体弱吃不得油腻物,现在眼前大鱼大肉,虽然看着让人很有食欲,小姑娘却不得不犹豫起来。 “吃吧,这里的厨子虽说处置得不怎么样,灵兽肉却是对人有好处的。” 小姑娘见没别的人在,那些护卫也都走了,这才拾起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片刚刚小二极力推荐的云鱼生片,沾着醋。 入口是爽滑极嫩的,待要咀嚼回味,那鱼片已是转化成灵气入肚。 小姑娘头一回有这样的经历,圆睁着一双眼睛。 鱼片呢? 7、第 7 章 林之月就是这样被小姑娘萌翻的,噗嗤一笑,见小姑娘一脸我是谁鱼片在哪里的呆萌,忙解释道:“别怕,上界修仙之人,都不追求口腹之欲,就是这里的东西千般万种,都由灵气所化。你方才所吃的鱼片,便是只尝得一点味道,便化作修为在体内了。” 饶是黛玉从小学得端庄娴静,此时也破了功法。 原来上界的生活如此不同,黛玉压下心里的吃惊,小姑娘重新绽放笑容,这样一来,好些东西都是不必忌口的! 林之月见小黛玉执箸要夹鱼片,劝道:“你再试试这里的灵酒。” 虽然只是下品灵酒,小姑娘也是可以尝尝的! 果然,黛玉取过小瓷盏自斟了一杯,略沾了些,入喉没有辛辣之感,反而觉得清凉滋润,如甘泉沁人心脾。 小姑娘觉着今日来压在心里的烦闷也随之消散了,身轻体展,说不上来的舒服。 “姑姑,这是什么酒?” 林之月笑道:“这还算不上什么好酒,往后姑姑给小玉儿酿上一坛最上乘的仙涛佳酿!” 蓬莱仙宗。 背山而起,飞楼高阁,玉宇林列,百鸟仙兽落于琼林,好一派宁静祥和。 忽然一阵兽吼声凄厉地从后山传来,鸟兽作四散,山崩地动。 “怎么回事?” “后山禁地那只白泽不知怎么又发疯了!” 弟子们顾不得打坐修炼,连忙逃出摇摇欲坠、灰尘滚滚的大殿。 而在仙榻之上,一名面貌清俊的男子蹙眉,睁眼起身便飞去后山,去往那个寻常弟子踏不得的禁地。 “尚溟长老。” 青衣身影掠过,弟子们纷纷恭敬行礼,有长老们去安抚那白泽神兽,想来这地动会很快停息。 池尚溟方一落地,便见他师兄几人站在峰头处,试图同那神兽白泽交谈。 大长老常黎为落霞峰峰主,最是年长,苦口婆心道:“那白泽,如何无故悲鸣?你若有苦怨,同我们几个说来。”其他长老也应声附和。 那白泽听了又是一声悲吼,止不住撞击困顿自己久矣的天道笼。 白泽乃为神兽,并不是听不懂人言,吐不得人语。往前三千年,上古战场时,还是神兽一族的少主,只可惜在大战之后,不知怎么发疯,恢复真身后眼红目赤,只要寻人族报仇。 还是当时蓬莱仙宗几位不世出的洞虚期大能出面镇压,人族才不至于生灵涂炭。 那白泽失去灵智前也有一好友,便是眼前的池尚溟。 几位长老如今见池尚溟来了,都松了一口气,对这神兽,不能打伤,只能用劝的,众人花费好些口舌,也不见有结果。 “师弟,这白泽近来愈发喜怒无常,小心些。” 男子颔首,青袍下手指骨节分明,微微一动,“我知了。” 待常黎几人去后,池尚溟才飞落峰头,直直走向那囚笼般的一隅。 “我知道你清醒,为何不肯一见?” 白泽怒吼。 “你我虽非同族,却也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指尖触及那天道笼,深渊般的孤寂仿佛从万里归来。池尚溟轻哧一声,仿若无人自问,低语道,“当日上古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究竟遇到哪些事?” 白泽以头触地,身子分明一抽,瘫倒在地,哼哧喘气。 巨大身影下浅浅一汪清潭。 神兽落泪。 白泽已无亲人,亦无主人。 难道古族尚有后人?思及此,池尚溟眉宇浮上一抹哀愁,望向远山。 当年上古战场厮杀,为抗御异界邪魂,古族尽皆陨落,天地得以休养生息,无人不敬仰钦佩这些人做出的牺牲。 可到底,古族之人的死亡,也让整个地仙界元气大伤,再没有几个人能达半步天骄的修为。 池尚溟按落云头,便要往蓬莱仙宗大殿走去。 内殿纤尘不染,殿司上前请道:“宗主这几日预备选弟子入门,还请三长老和几位掌座一同出面挑选。” 怨不得殿司一上来便找池尚溟,在蓬莱群山,众位长老都有亲传弟子,唯有池尚溟年纪最小,堪堪三千来岁,修为最高,却没一个嫡系弟子。宗主担心他修为达到化神圆满后,再闭关个上千年,四大峰峰首连个首席弟子都没有,到时与其他仙宗比拼,缺了一峰实在难看。 池尚溟一愣,才想起五年后会是各大仙宗的武道会,胜者将携弟子前往聚灵山庄闭关修炼。 如此重要的事他险些忘了。 而在南岭城内,小黛玉忧愁地望着父亲林如海。 “你爹爹体内那株嗜灵草不好压制,”林之月也双眉紧拧,没想到事情如此棘手。小玉儿那株青莲,完全是伴生灵源里头的妖孽,有无灵气都能轻松打服嗜灵草。 而林如海灵息已叫她全部封住,只是略进些灵酒,那嗜灵草便一口一个灵气,一嘴一咬竹叶。 不能再等下去了。 月圆时分,本是凡世的团圆佳节。 林之月坐于榻上,手印上林如海后背,“要根除嗜灵草,先以神兽之血为引,炼制九窍聚气玄丹,辅以罗汉蕊、碧冥草,再要一个元婴期修士聚气逼出,以玄阶丹火焚之。你可记得了?” “玉儿记得了。”黛玉幽幽啜泣,看着眼前女子元魂一点点变淡。 “别哭,是姑姑太没用了,要睡上一阵。”林之月强撑着眼皮微微一笑,她也想陪着小姑娘修炼,只是要压制那嗜灵草,消耗体内太多元力。 不过,她留给小玉儿的传承,该足够她父女二人生活了。 今夜是黛玉的伤心日子,往前这个时候,她会想家,想起母亲,还有爹爹。 现在爹爹呼吸平稳,爱护她的姑姑也睡着了。 也许两人都不会醒来。 望着窗前的明月,黛玉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身在异乡为异客。 略一偏头,小姑娘坚强的擦了眼泪,不能哭,爹爹和姑姑只剩自己可以依靠了。 小姑娘沉思,突然想起姑姑沉睡前给自己识海中打入的灵简。 宁心静气,用心感受那角落。 《古族心法·谢灵诀》就此打开。月华如水,榻上的林黛玉有如小仙童般,粉衣无风自舞。 而在南岭古城,也迎来了第一批仙宗之人。 8、第 8 章 东靖、西崇、南岭、北海四座古城,分别坐落于地仙界四面,重在守卫中土一众。 以往仙宗择选入门弟子,都是游走布告,令有意者去往本仙宗门下选拔。 今年形势却是大有不同。 地仙界人口众多,唯有底蕴的家族才供得起一众修士,而那些为了灵石丹药疲于奔命的散修,自在惯了,志在养家糊口便算不错了,修为也大多停滞,难有机遇成材。 武道大会的开篇,将决定哪些仙门能更进一步,为了不错失好苗子,各仙宗都派了长老弟子出外探查。 率先来到南岭古城的仙宗队伍乃是以驭兽闻名的碧霄阁。 雪晶般的庞大双翼一振,悠悠从北边而下,玄泽五行鸟上一众弟子,透过云层凝望着下方。 望着人群熙攘的古城,一蓝衣女子便觉浑身难受,开口撒娇道:“大师兄,这里人个个脏兮兮的,连地砖都是泥制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女子修为近日方才渡劫为筑基初期,因身为长老之女,才特许出这一趟远门。 碧霄阁乃是二等仙门,不过因能驭百兽,近年来各处镇压魔兽,名声鹊起,渐有向一等仙门靠拢的趋势。 阁主海无量,出身北境,亲传弟子,也便是女子所唤大师兄者,名为景州,修为精进,已是到达元婴期,在同辈人中,也是风头无两的人物。 景州闻言不置一词,眉宇紧锁,施法指挥着仙舟落地。 “阁主既已通知我等南下,南岭乃是人口往来之地,修士众多。” 听到大师兄所说,众人才想起临行前海无量的嘱咐。 “武道会干系重大,你等若能找出天然使百兽亲近之人,我碧霄阁必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必屈居二等仙门之位。千万戒骄戒躁,抢先一步找到人。” 中年面相的海无量寻求于能使百兽臣服的能力无果,也便委托到弟子身上。 碧霄阁的一众师弟师妹都看向驾驭玄泽五行鸟兽的人。 若是找到这个人,大师兄景州不就位置尴尬了。 碧霄阁原本的资源就比不上那些一等仙门浑厚,在阁内的弟子都得靠自身强大的修为和驭兽能力才能获得更多的资源分配。 景州乃是阁主亲传弟子,秘法独证,他修炼比常人拼命百倍,然而驭百兽的天赋还比不得阁主,自十年前在北境被灵兽打伤便有了沟壑,能控制百兽的时间大大缩短,这是碧霄阁门人的要害。 若真有那人,阁主海无量是认其为亲传还是收为普通长老门下弟子? 若是这人真有能力带领碧霄阁进了武道会前三,大师兄的位置让谁做? 想到这里,众人看向景州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努力的人才最后还是会输给天才。 “我不管,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你们不许这样看他!”蓝衣女子紧抿着唇,眼泪快溢出眼眶。 “好好好,澜依师妹。” “我们只有一个大师兄。” 众人忙安抚这碧霄阁小公主。 澜依冷哼,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后来者超过大师兄。 男子身姿高大,背部僵紧,唇色因迎风面而白,随即轻哧。 他景州,何时需要怕一个从未谋面,甚至还不知有无之人。 而在迎仙客栈,店小二早已耳听八方。 小二进了小财主的房门,见小姑娘愁眉不展,而榻上躺着的“樵夫”陷入深睡,送上早餐后,不免多提了几句南岭城内的新鲜事,说不定小姑娘一开心,随手多给些灵石呢。 “小仙子,今日城中大新闻,有个大仙门要来此处选拔子弟,你说稀奇不稀奇?往年这些仙门都是随处布告,有意者请进。我们这些人走不着家的,想得一份仙缘,到了那里又说人太多,只要那么几个。今年他们反而一改姿态,亲自出来找。我听说还有个大仙师会来。” “大仙师?”小黛玉也不忧愁了,帕子细细擦干小手,转过头问道:“大仙师是个什么人?” “大仙师便是我等终其一生都追赶不上的人,是谁我不知道,只听说修为特别高,城主说几千个他都难以匹敌。”小二哥嘻嘻道。 凡人修仙,先从练气入体做起,入门者先经练气九层,每一层都是所纳灵气容量的扩展,吸灵气简单,扩展全身经脉才是最痛苦的,练气一层,灵气经由凡人一条经脉走遍周身,二层则自己摸索开拓出第二条,到达第九层,那便是无端从身体里打通九条经脉,逆天而为的行事! 而到达练气层顶峰,化气筑基,将体内灵气聚于内胎,筑基又分初期、中期和后期三个阶段,若没有丰富的灵石资源支撑,大部分人都止步于此。 小二哥出身贫苦,白日也就帮忙跑腿,夜里也无心拿灵石修炼,修为堪堪练气二层,像他这样的平凡人太多,便把筑基以上的修士称为大仙师。 林黛玉心里已是有了决定,只是父亲无人照顾,只好麻烦店小二:“小二哥,你可能帮我打探下大仙师什么时候能到?” 若是能得到大仙师的指点,想来自己能很快帮爹爹攒好去除嗜灵草的东西。 店小二巴不得林黛玉麻烦,毕竟这样出手阔绰,态度又友好的客人不多,他收了一块中品灵石,喜滋滋就去打探消息。 不过半日也就上楼回来了。 “小仙子,我才出去一会,便听说碧霄阁来了。那大仙师还没到,估计就这几日。” 林黛玉闻言一喜,“碧霄阁也是仙门吗?” 漫漫长夜,南岭城各处灯笼悬挂,星火光辉,到处是人山人海。 小黛玉腰间佩着瑶笛,身上还穿着凡世时的如意云纹短袄、缎地绣花百蝶裙,秀发如墨,两边扎的小辫汇至发尾,看着像误落凡尘的小仙子一样,在人群中异常惹眼。 而在人群包围的中心,南岭城的高台上,景州一眼便看到了小姑娘微笑着走来,心上微微一动。 “小仙子很少出来行走吗?” 店小二见黛玉眼中流露出吃惊的神色,顺着方向看去,原来是几个露出腰腹的女子,正围着高台施展曼妙身姿。 这着装看着寻常,并无不妥。 小二想起方才二人出门前,小姑娘还试图拿白纱覆面,问店里有没有斗笠。 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族? 打扮精致,衣食讲究,连对人待事都别具一格。 小二又忌惮地看向小姑娘项上的玉牌。 这东西他知道,乃是家族给小辈的护身符,据说威力巨大,三道纹路便是一阶符箓,能抗住筑基圆满的奋力一击,玉牌上纹路每多三道,符文等级就越高。 一道,两道,三道。 四道……十五道! 十五道就是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洞……洞虚! 小二心里默默掰着手指头数着, 能防住洞虚期大能的三招。 小姑娘来自什么样的家族小二哥是不敢往下想了,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林黛玉年纪小半路起贼心贼胆。 若是他一个练气二层,别说打,就是稍微摸到小姑娘的手,也该灰飞烟灭了吧? 小黛玉颔首,“我一直都在家里的,只出去两趟远门。” 见小二迟迟没有答话,小姑娘抬头。 小二两只手都叠在一块,紧紧放在腰上,好像被人绑住一样,不像之前手舞足蹈的。 小二语气干巴巴的:“哈哈哈,小仙子快请!” 9、第 9 章 夜凉如水,晚风拂过小姑娘的脸颊,吹起鬓角两边柔软的青丝。 林黛玉看向那高台,恰恰和台上高大男子对上双目。 景州微笑致意,露出友善的眼神。 修仙家族少有孩童在外独自行走,不过此处鱼龙混杂,想来该是哪个修士的孩子跑出来看热闹。人城禁止内斗,因此小姑娘一人在外还算安全。 林黛玉也露出贝齿回之以一个笑容,随即走入前方队伍中。 碧霄阁弟子们忙得不可开交,不时还有小师妹澜依的抱怨。 “这气味香的臭的混在一块,好腥气!” “凡人别过来排队!” 听到的同门师兄弟抬头,人群纷扰,一时也看不出凡人修士的差别。 不过好在碧霄阁弟子们动作快,有个机灵的喊话道:“列位,你们排好队伍,依次测试,有缘入我门来,无缘也莫强求。” 底下虽有抱怨声,可确实很快沉寂了下去。不一会儿,碧霄阁弟子们便听从长老吩咐,拿出几个晶莹剔透的灵瓶来。 “此物乃是我碧霄阁的灵瓶,内头收着门中无数灵兽元魂,若有人能叫这元魂有反应,便上高台,待结束后,随我等一同去往碧霄阁修炼。” 众人听说,倒像是滚热的油锅里乍入一滴水般沸腾起来。 “那废话别多说,还不快快开始啊!” 底下人挤着人往前抻身子,五队人纷纷急着看那灵瓶,毕竟是驭兽仙宗的宝物,不同于其他仙门,哪怕没被选上,看上一眼回去还能侃侃几句。 林黛玉也随着人群浪涌着往前,她人小些个头不高,好在排在后面的莽大汉还知几分礼让,并没有压着人,反而隐约有几分护持。 小姑娘脸蛋红薰薰的,向那大汉道谢。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驭兽的天分,要使灵兽元魂有些动静,首先修为必须高出这灵兽一层。 碧霄阁拿出的是一级的凡阶灵兽,相当于练气三层。至少要练气三层的修为才能与这灵兽匹敌! 抢在前排的人大多无功而返,连同店小二也灰溜溜靠边站。 这也太难了,他们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初入门,那灵瓶里头的灵兽动都不动,要不是有一两个人成功,甚至让人怀疑灵兽元魂是不是被冰封住了。 而在高台上的葛长老也默默叹气,这些人,也就能和一级的凡阶灵兽试试了。 碧霄阁的澜依眼神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意味,方才还有几个被选上试图讨好自己的散修,她理也不理,只看着大师兄景州,一身月白长袍,长身玉立在台阶上,别提有多美好。 他竟笑了。 居然是对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看着倒是个美人胚子。 然而美人对上美人,总有落下风的那一个。小姑娘还未长开,偏偏一颦一笑都带出将来夺魂摄魄的影子。 澜依不喜,甚至心里暗恼她,走到小姑娘排的队伍前头,和正在测试的师兄换了位置。 林黛玉走上前时,便听一个有些刺耳的女声说道:“把手伸出来。” 小黛玉照做了,鼻子一皱。 那人尖锐道:“别碰瓶子知道吗?” 小黛玉顿了一下,仍旧微笑轻声道:“我知道的姐姐。” 如此软绵的回击。澜依一愣,随即冷笑:“给你一刻钟,这灵瓶里头若是没有动静,你还是回家睡觉去吧。” 一刻钟? 林黛玉身后的莽大汉笑道:“还是小姑娘惹人怜惜,他们都是一炷香的时间,你这是三柱香了。” 小黛玉心里浮起异样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笑吟吟的脸庞,眼神里却透着寒意,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明明对自己不友好,却给了三倍的时间。 这姐姐,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姑娘双手虚握着瓶子,里头装着的是一只狐狸模样的小兽元魂,极为可爱,只是双眼紧闭,熟睡一般毫无动静。 一炷香过去了。 小狐狸? 林黛玉心里轻声呼唤。 两柱香过去了。 狐狸一动不动。 小黛玉眼睛一黯,看来自己并没有驭兽的天赋。 第三炷香,景州也看了过来,只是澜依背对着,把小姑娘遮了个严实。 “你也看见了,这灵兽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可没有做多余的事。”澜依摊开双手,得意洋洋,忽然注意到小姑娘周身半点灵气波动也无,语气骤变道:“原来你还没有修为,别在这里捣乱!” “为难一个小姑娘作什么?” 景州走了过来,温声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快回家去吧。”凡人的性命在修士眼中如蝼蚁,何况是这么个小孩子呢。 是方才那个人。 林黛玉轻声言谢,走之前还看了灵瓶一眼。 小姑娘心里叹气道: 小狐狸真的好可爱,怎么和姑姑一样睡着了呢? 澜依自以为尘埃落定,趁人眼不见袖走灵瓶,放了另一个在高台上。 莽大汉看不是那只小狐狸瓶,指着气道:“给小姑娘就是可爱小狐狸,到我就是只穿山甲?” “你爱测不测!” 澜依冷哼,态度骄横,把大汉气得说不出话。 人声嘈杂,谁也没听到灵瓶中的小狐狸嘤鸣一声,一双桃花眼就此睁开。 碧霄阁的选拔寅时便结束了。 天方才大亮,众人有失落有惊喜。 而在碧霄阁,这一行,确实收到不少人,然而还是没找到阁主所言天然亲近百兽的人才。碧霄阁众人只得驾驭着玄泽五行鸟振翅离开,去往下一城。 而南岭城也恢复了平静。 不少人抬头望天,修仙增寿,然而芸芸众生,天道为何不能平等而视? 小黛玉抵着窗户叹气,目送那玄鸟离去。 仙榻上,林如海的面色倒是逐渐红润起来,想来是体内嗜灵草被暂时压制的缘故。 小姑娘摸着身前的玉牌,望着远山,眼神里露出少见的委屈:“姑姑,你什么时候醒来呀?小玉儿好想你。” 昨天有个姐姐凶她,是自己强忍着才没有当众落泪。 是凡人没有修为有过错吗? 为何这里的人因着修为高人一等便能够颐指气使的? 小黛玉枯坐了一日,才幡然醒悟。 身份不重要,只要有灵石,店小二便殷勤;是男是女也无所谓,这里的女修士落落大方,丝毫不惧男子。 所以修炼之人,乃以强者为尊。 林黛玉还哭什么呢? 微微一愣,小黛玉伸手取出储物袋,开始清点身上的财物。 透明色的是下品灵石,有微青灵气流动的是中品灵石,再浓郁些,琥珀色的是上品灵石,储物袋子里还有几块漆黑和紫色的灵石,不知道什么品级,小黛玉见过林之月拿这两种石头摆过传送阵法。 唔,应该是阵法石头吧? 林黛玉把这两样放到一边,算了算,总共还有二十六块下品灵石,一百二十块中品灵石,五十六块上品灵石。 修炼会消耗一部分的灵石,想了想,林黛玉还是拨出六块中品灵石,其他灵石好好放在袋子里。 望着手上青色灵石,小姑娘抖擞精神,学着他人修炼的样子,把灵石放于身前,自己捻起兰花指,双腿团坐入定,摸索着用灵识向体内引入灵气。 这一入定,便是三天三夜,再醒来时,身前灵石已经消失不见。 小姑娘吃了一惊,忙赶至林如海塌前去看。 林如海脸色比往前更好,两颊微醺,呼吸平稳。 入了地仙界,嗜灵草被压制,林如海体内伴生灵源也开始发挥作用,学着转化灵气,否则平常人不吃不喝三天三夜,早就亡于床榻了! 小姑娘抹了一把泪,又松了一口气:“爹爹没事就好。” 林黛玉摇响房中铜铃。 店小二飞奔而至,笑问道:“小仙子有什么吩咐?” 眼前的小姑娘依旧是轻声细语:“大仙门可有消息?” 小二早就打探好了,嘿嘿道:“有的有的!” 原来昨日便有蓬莱仙宗的弟子来城中布告。 “蓬莱仙宗?” “是呀,这可是个超品仙宗,比前些天的碧霄阁大两等呢!”小二哥语气满满都是推崇。 蓬莱仙宗比起碧霄阁,那就是皇城和小城的区别! 碧霄阁弟子通体那股子自持的神气劲,哪像来寻弟子的,更像是来寻看门仆从。 他们走之后,整个南岭城的人都心有怨气,更别提有人看见连十岁小姑娘都被呵来斥去的,全城的人心里都燃着一把火。 而蓬莱仙宗,超品仙门,就在昨日,在城外摆下问道仙阵。 随手就是几万灵石下去,这就是大仙门的气派! “问道仙阵,静候有缘人!”小二哥激动地说道。 这还是初步“海选”,谁想试试便入阵。若是道心坚定,自然能走出阵法。若是不幸迷失,也有大仙师把人带出来。 蓬莱仙宗的弟子,男的俊,女的靓,别提有多养眼,虽有强大修为在身,不时和人说笑谈话,好像旧友重逢,别提有多亲切。 林黛玉去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 10、第 10 章 晴空如洗,万里无云。 旷野下大型阵法散着柔和的光雾,叫人瞧不清里头是什么模样。人对于陌生事物总是心存敬畏,但已有无数人投入其中,这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机缘。 在小姑娘眼中,这样的化气生雾阵法堪称神奇。在和一鹤发童颜的老者交谈过后,林黛玉方才吐出一口气,收拾好心态,款步向前,莲步轻移走入阵中。 “这大概是最小的修士了吧?” 望着小姑娘的身影,身着鹅黄色弟子服的女子开口道。 蓬莱仙宗择选弟子,先以道心为要,道心不正、难以持之以恒之人不得拜入。而地仙界的孩童,大多数是在家人爱护中成长,外头花花绿绿的诱惑甚多,修炼途中长歪的也有不少,中途放弃的也常见。 这么小的孩子,能闯出问道仙阵吗? 闻言一众弟子都转头看向那孩子,小小年纪,却是沉着冷静,面色从容。 老者方落笔写下林黛玉三字,又注了来历。长仙桌上小姑娘的铜牌在一众修士的聚灵牌中格外惹眼。 竟是凡界人。 老者捋着长胡微笑,小姑娘斯文有礼,若能出这仙阵,便是灵根资质下乘,蓬莱仙宗还是可以将其收做记名弟子,给她庇护的。 众人想法不一,然而踏入阵中的林黛玉一无所知。 一入阵,小黛玉便觉有一股柔和的光辉笼罩着周身,就像置身于灵气的海洋。 小姑娘藏在衣裳里的玉牌也微微发亮。 抬头却见三岁的林家哥儿手持着拨浪鼓咧着嘴:“要去外祖家玩喽。” 小童乍看到林黛玉站在湖边上,疑惑道:“姐姐,你的头发怎么编了两条小辫儿呀?” 林黛玉含泪微笑,下意识看向澄清的湖面。 这几天没有人帮忙打理,小姑娘只好自己散青丝编了两条辫子。 意识稍微恍惚,眼前的弟弟还和三岁那年一样活泼雀跃。 奶嬷嬷王氏走了出来,推搡间抱怨着荣国府来的婆子规矩繁多。 黛玉便是这时见着母亲和几个面熟的嬷嬷。 母亲仍旧是微笑着,温柔出声道:“玉姐儿,这是你外祖母派来的几个嬷嬷。” 黛玉应声,依言行礼。 便听那几个婆子乱夸一阵,又见父亲穿着官服,踩在要去都中的客船上,声音浑厚。 母亲抱着哥儿,父亲微笑着伸手:“走吧,咱们去你外祖家拜访。” 轿子一路抬进荣国府,黛玉又看见贾母、邢王两位夫人,还有两位少有谋面的舅舅,说话间不时透露出恭贺之语。 原来父亲升了京官。 凤姐儿也不打趣自己“竟是嫡亲的孙女”了。 唯有宝玉跑了来:“妹妹有玉也无?” 黛玉摸出项上那块玉牌。 “原来妹妹也有玉,”贾宝玉吃惊,笑得更开心,打量着林黛玉,“我见妹妹眉间若蹙,取字‘颦颦’可好?” 颦颦? 这两字像是锐刺般扎入黛玉的心,划破了所有幻想。 不,她不是颦颦,不是那个含酸忍气的林颦颦。 她不是凡世红楼梦里人,怎可随波逐流、任人取笑? 她是姑苏林氏女,也是古族林家人。 “表兄慎言。” 这世间再没有多愁善感林黛玉。 “我已不再是此间人。” 纵然弟弟夭折,母亲病亡,爹爹昏睡,哪怕是孤立无援,她也不愿沉溺于虚幻的过去。 如今她只是一个四方中普普通通、朝夕不倦的修士。 小姑娘拂去眼角最后一滴晶莹泪珠,望着逐渐远去、微笑着的贾敏母子,还有慈和的老太太等人,随即释然。 我只是我自己。 而在思想清明的同时,林黛玉面前光雾犹如被风吹散,露出可供一人通过的路径。 林黛玉随着这路蜿蜒而去,便见尽头处一只婴童模样的精灵振翅飞于半空。 精灵乃是此问道仙阵的阵灵,那阵灵端详了林黛玉半日,才道:“原来竟是凡界人,难怪你的梦境如此不同。” 阵灵会满足入阵人所有欲望,有些人想要滔天权势,数不尽的财富美女,有些人执着于杀死仇家满门,还有些人执着于情情爱爱,耽于床第。 这些梦境大多虚幻奢靡,唯有眼前的小姑娘,内心仍存着一份温暖。 对家人的柔软。 阵灵被打动了,它看着小姑娘向那些势利眼的婆子轻声言谢,也看着小姑娘最后含泪拜别母亲弟弟。 “你……很好。”阵灵极少夸人,一时想不出形容词语,只能赠予一个笑容,“道心坚定,仙途漫漫,望你早日证道成仙。” 小姑娘施礼,再一抬头,眼前景物变幻,已是回到那长仙桌前。 老者抚掌,身后蓬莱仙宗的弟子们也示以鼓励性的笑容,才十岁便踏入仙途的小修士啊。 “蓬莱仙宗欢迎你,我们的小师妹。” 一盏茶的工夫,才十岁便能闯出问道仙阵,小姑娘在道业一方面,已是赢在了起跑线上。 这会林黛玉倒是羞红了一张脸,腼腆地说了几声谢谢。 老者乃是蓬莱仙宗其中一支带队方掌座,方掌座结丹初期的修为,虽然在一众掌座中平平无奇,然而在外门中最是和气,声望也最是响亮。 他取出一块刻着山川水色的引灵石,“好孩子,来测试下你的灵根。” 这孩子道心纯粹,想来在灵根资质上也不差。 引灵石便是测试五行灵根之物。 不同于古族林家人的修炼功法,这地仙界中,修炼之人大多以灵根聚气转化修为。 在地仙界中,五行灵根乃金、木、水、火、土五种,异灵根则是雷、冰、暗、风等属性。 多一条灵根,修炼便多一条路,但也需要更多灵气,比常人走得更扎实也更艰难。然而全五行灵根之人少见,纯粹单灵根的修炼速度快,却也稀少,而普通人几乎所有灵根都是难以平等共存,修炼之人往往要耗费几年或者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把这些灵根杂质去除。 小姑娘洁白的小手虚按着那引灵石,鬓角软毛随风飘扬。 明亮的杏眼一睁一闭间,掌心下的引灵石随之发亮,闪动着五彩的光芒。 最后停滞。 引灵石内不再混沌,里头一株苍翠的树苗上挂着明红色的火焰,树下些许白雪,画面极美,仿若鬼斧神工。 “好!好!好!”方掌座露出欣喜,“木生火,这是火木双灵根啊!” 他言语未尽的是,小姑娘的灵根相辅相成,剔透得很,却没有混杂之处。这块普通的引灵石虽然并不能显现出测试者的资质,但是从这景象上看,小姑娘这两个灵根必属上乘。 前面几个测试的弟子,多灵根显现的情景,却没有这样的意境,只能从或糅杂或分开的颜色中判断。 蓬莱仙宗的弟子们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引灵石还可以这般漂亮。 然而画面只维持了几息,小姑娘便抽出手,脸色有些微的发白,她体内的灵气大多数用来压制嗜灵草,能动用的部分,还得靠那株青莲调度,自己这几日修炼的灵力也不多。 穿着鹅黄色的女子忙过去扶着,往她体内注入灵力。 “谢谢姐姐。”林黛玉舒展了眉头,笑了笑。 女子一愣神,笑道:“小师妹,该叫师兄师姐了。” 于是小黛玉乖巧地叫了声师姐,便跟在女子身后去认识往后的同门师兄师姐。 谁不喜欢这么个甜甜的小姑娘呢? “你爹爹还在城中?”鹅黄长裙的女子取过佩剑,笑道,“黛玉小师妹,我随你同去接引便是。” 于是乎,林黛玉眼见着师姐文鸢取出佩剑,掐个御剑诀,那长剑剑身便大如小舟。 两人御风而行,不一会便来至南岭城中。 真正的仙宗弟子,来去如风,自然也不必向人城缴纳灵石费用。 小黛玉谢过店小二,这才扶起父亲林如海,同文鸢师姐两个人御剑出城。 蓬莱仙宗来得快,去得也快。 问道仙阵只走出了十余人,余者虽心有失落,但也算是经了一事,于心性上有所磨练。 黛玉作为其中最小的修士,也得到众师兄师姐的额外照顾。 仙舟云起,黛玉望着下方渐成墨点的南岭城,心里默默道:有缘再见。 耳边传来嬉笑声,小姑娘听见一声熟悉的沉吟响起。 她欣喜地转头,却见仙榻上的林如海睁开双眼。 “爹爹!”小姑娘激动地扑过去。 我有好多故事想告诉你,比如仙宗,比如师兄师姐。 比如,我们快要有个家了。 11、第 11 章 蓬莱仙宗,地处北境之外,乃是北海城过了一线天之后的仙域。 在地仙界衍生之初,蓬莱群山便是春暖花开,月夕花朝的模样。 蓬莱在凡界传说中,乃是神仙居住之地,是世人可望不可达的仙境,而在地仙界,它也不负其名。 海天相接,落霞、凌霄、飘渺、月照四座仙峰置于云雾之中。 黛玉一行人来到蓬莱仙宗,已是夕照时分。 倦鸟归巢,池鱼沉底。一座堂皇矞丽、雄金泛彩的大殿映入眼帘,仙山上几座美轮美奂的屋室紧随其后。 山底下犹有弟子们谈仙论道之语挟着风飘来,这里的一切宁静而祥和。 小黛玉扶持着父亲,远眺着仙舟之外偎山抱海的景色,两人眼底都泛出别样的色彩。 传说中的蓬莱,终于揭开它隐秘的面纱,向追寻它的人敞开怀抱。 “夜色将近,大家便随我暂住山下。”方掌座率先下了仙舟,将一众人接引至山下外客居住之地。 “仙宗有四大峰,是内门长老所居之地。”文鸢悄悄走近林黛玉,笑道,“师妹若进了内门,或是拜入宗主门下,或是拜入长老、掌座门下。” 小姑娘懵懂点头。 “一定要争取进内门的机会,”文鸢摸摸小姑娘的秀发,向林如海报以友善的微笑,“唯有内门弟子,才可以携家眷独居一所。” 外门弟子,便是记名弟子,着墨黑常服,携带的眷属家眷,只能住在山下亲属院。 而内门又分首席弟子、精英弟子和亲传弟子。 首席只有四位,便是常黎、舒衡、池尚溟、腾青姿四位长老的亲传弟子,着冰蓝弟子服。不过如今只有三长老池尚溟未收亲传。 精英弟子便是门内优秀的弟子,大多拜入掌座门下,着鹅黄弟子服,内门每三年一次大比,十万人中唯有天赋过人的三千弟子才能被赋予精英弟子的名号。 最近的一次内门大比,便在半年后。 听完文鸢的介绍,林黛玉心里泛起波澜,十万内门弟子只有三千人是精英弟子。 看来,要更努力了。 方掌座带领众人去往听涛院落,安置好后,便有门仆捧着食盒而来。 白日那些师兄师姐也都回房修炼去了。 听涛院不愧是听涛院,开窗便能见到冉冉而起的一轮明月,大浪茫茫,天地间一片青碧色。 林如海再次醒来,便觉身体好了许多,此刻望着雪堆一样的浪花,听着耳边呼啸着的潮声,心里溢出别样的情感。 再看向黛玉,他的声音不觉颤抖:“玉儿,爹爹亏欠了你呀。” 他没有照顾好唯一的女儿,反叫女儿悉心为自己着想。 林黛玉没有哭,心上微笑,坚定道:“爹爹,以后我们有家了。” 蓬莱仙宗便是她的家,师兄师姐都会是她的亲人。 小桌上摆着灵酒,几盘小食。父女二人趁着月色长谈。 林如海心里愧疚,这次说什么都绝对不能拖了女儿的后腿。 听起小姑娘开心诉说自己修炼的经过,林如海爱抚着女儿的长发:“好,真好。修炼不要给自己压力,也不要心急,爹爹也会努力找到一份赚灵石的差事。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他没忘记,女儿体内也有嗜灵草的存在。 林黛玉这几日也是废了不少心力,父亲林如海的苏醒,小姑娘也卸下重担在夜幕中沉沉睡去。 林如海望着小姑娘安然的睡颜,在火烛之下打开方掌座所送的《仙宗指南》一书。 “今日出外挑选弟子的掌座们都回来了,”殿司在仙宗大殿上向宗主和几位长老汇报着情况,五位掌座,分别由四大守界城和中州出发,沿路择选。 宗主洛文让,四千年修为,已达化神境初期,可以说是仙宗内除了三长老池尚溟以外,最年轻的化神境。 他长衫玉立,剑眉微挑,看向池尚溟笑道:“我们先了一步,这样的大扫荡,昆仑山那几个老家伙肯定气得跳脚。” 以往蓬莱和昆仑,两个超品仙宗争夺秘境和古迹是不可开交。偏偏昆仑仙宗那几个卫道士老头,矜持身份,说什么修士心诚,爬上天梯才有缘得道。百年收一次弟子,这次蓬莱不按常理出牌,把所有好苗子都包圆了,消息传入昆仑,洛文让定然会收到青鸟传音。 想到那些老家伙,长老们都会意相视而笑。 蓬莱仙宗的长老位置,每一个千年便换新人。前任长老,早已成了蓬莱仙宗的太上长老,不管外事,只闭关潜心修炼。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不走,优秀的后来人如何上位呢? 池尚溟眉宇修长,丹凤眼含笑道:“还是宗主师兄高见。” 大长老常黎也应声附和。 “五年后武道会大比,就看这些新人苗子了。” 蓬莱仙宗实力与昆仑仙宗不分伯仲,武道会采用积分形式,分出两千年、一千年、五百年、一百年的四个段位,前三个年龄段,这两个仙门实力相当,拉不出分差,唯有一百年以下的修士武斗,才有可谋算的机会。 聚灵山庄那位也是近日才传出来要出关相看武道会的消息。 “虽是只有五年,在这些好苗子里头,定然有令人吃惊的天才修士。” 众人点头,二长老祝云,静听殿外风声,笑道:“该是时候去见见新人弟子了。” 池尚溟作为这次的监管长老,自然也要参与择选弟子全程。 望仙殿外,琉璃为地,一众穿着五花八门衣服的新人修士排列整齐,脸上还带着喜笑。 这些都是不足百年的修士,年轻气盛,有如仙山下的百花吐蕊,生气勃勃。 众人聆听完宗主洛文让的一番话,便依次近前测试灵根资质。 池尚溟挥袖,一座高大的引灵石壁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等将手印入石壁,打入些许灵力。” 前排五人齐步走近,依言行事。 第一个人露出欣喜,他是变异冰灵根,向石壁打入灵力后,面前引灵石内一股冰寒灵气节节攀升,该有半人高的模样。 方掌座负手,看了点头道:“中品冰灵根,虽有些许杂质,还算不错,去左边等着。” 第一个人便站在左边高台。 第二个人便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只见不论他打入多少灵力,面前石壁内青气仍旧是三四指的宽度。 葛掌座摇头:“去右边等着吧。” 如斯资质,看来只能做个记名弟子。 随后第三、第四、第五个人也是有喜有悲,五人中只出了一个中品灵根,两个下品灵根,和三个废灵根。 在人群中的小姑娘探出头来,用早食时,林黛玉便听师姐文鸢说了,总共来了四千名新人。 “今日才是入门初选,你的资质不差,一定能入内门,你若是有幸拜入月照峰巩芙长老的门下,我们就能多多见面啦。”文鸢摸摸小姑娘的脸蛋,有些爱不释手,“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要吃饱肚子。” “还有,你爹爹没入问道仙阵的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等会初选,记得把你爹爹带上,说不定你爹爹也有仙缘呢。” 小姑娘谢过温柔的文鸢师姐,一晃神,果真把林如海带来了。 父女二人看着身边数不胜数的修士,才缓了一口气。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是谁也不认识谁,自然也没人知道林如海是被女儿带进来的。 林如海换了身衣服,又刮去了胡子,面色红润,在人群中倒也像个新人面孔。 引灵石壁测试得又精准又快,不过半日,大部分的修士都已经分好灵根资质。 不过上头宗主长老们反响平平,看来并没有收徒的意愿,这些能入内门的人,大概还是拜在掌座手下。 待到小姑娘父女时,这两人所穿的衣服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绣工精美,样式也让人眼前一新,就是在众人眼中,这样的衣服对修炼没有任何帮助,等同于破铜烂铁。 凡界人? 大殿外坐着的洛文让如是想到,其他几位长老也看了过来。 在地仙界,穿的衣服不讲究服制,只看它的功用。最不济,衣服也合该有除尘诀可使用。 很快长老们便挪去探究的目光,一两个凡界人,并不稀奇。 而座上的池尚溟凤眼微眯,目光盯着下方那个小姑娘。 啧,好小一只。 不过,他未曾想过,就是这个好小一只的姑娘,凭着自己的勤奋和慧根,往后在地仙界扬名立姓,成为一代天骄。 林黛玉在下方偷偷教了林如海几招:“爹爹,你要试着和体内的伴生灵源沟通,肚子这里就会热热的,有一股气凝聚在那里,你试着把它引导出来,这个就是灵力了。” 林如海上前去的时候人还蒙着,和伴生灵源沟通? 如何沟通? 林如海没有用过灵识这种东西,只能听着女儿的话,宁心静气,闭目养神,随后心里默默念叨着“伴生灵源,伴生灵源”,出掌打在石壁上。 旁边的修士看着眼前一幕,忍不住窃笑。 只见林如海口中念念有词,学着幼时看过的武侠传奇出招。 “这个凡人,在凡界莫不是个算命道士?做事前还要祷告一番?” 虽然林如海体内的文竹叶子都快扯光了,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吐出一团青气。 林如海沉寂其中,并没有听到笑声。 眼前石壁陡然亮起,青气逐一攀升。 一掌、两掌、半人高……青气逐渐没过林如海。 一人高! 方掌座也微微讶异,没想到小姑娘的父亲竟有如此纯粹的木灵根,果然女随其父,一代更胜一代不假。 “上品木灵根!” 随着方掌座的声音落下,凌晓峰峰主祝云坐不住了,一副我先站起来谁也别想和我抢的样子。 “那修士,是何名字?” 祝云手下四个亲传弟子,金、水、火、土,五行灵根,唯有上品纯木灵根的弟子没有着落。 月照峰的巩芙长老媚眼如斯,知道这个祝云师兄有“集邮”的强迫症,虽然自己没有几个亲传弟子,也不想和他争抢。 林如海报上名来,一时笑容满面,原来他也能有一份仙缘。 底下修士不住窃窃私语。 “居然是上品纯木灵根!” “那人方才念念有词,难道是凡界的符咒?” “天啊,早知道,我刚刚就应该找他聊聊,我就站在他边上!” 众修士羡慕的羡慕,遗憾的遗憾,不过这是尘埃落定之事,也只能看着别人高兴。 小姑娘也听见了,看着父亲拾级而上,走到那祝云长老身后,自己心里也鼓着劲儿。 不能给姑姑和爹爹丢脸! 小姑娘熟练地从体内引导出两份灵力,左掌是一股凝实的青气,右掌则是赤色之气。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的凡界人,天赋这么高的吗? 才看到一个纯木灵根,这会又来一个双灵根,看这小姑娘的架势,已经对体内灵气调度有余了! 撑着额头打瞌睡的洛文让也是这时清醒过来的。 引灵石壁竟有百花争相盛开! 不对! 那是几团红艳的火花,长在一棵灵树之上! 这是什么奇景? “《异闻录》中有介绍过,混沌灵根开辟三千世界。” “这小姑娘,我要了。” 池尚溟幽幽开口,打量着下方小豆丁一样的小姑娘。 嗯,回去该吩咐门仆多送些上品灵兽佳肴来,每天一日三餐,连同夜宵,一顿也不能少。 一旁想要开口的四长老巩芙,默默把修长的腿脚挪回脚踏。 排行老四,又碰上三师兄头一回想收弟子,自己还是省省吧。 “这”方掌座一时也看不出小姑娘是什么品级的灵根,只得问上面人。 “灵根资质甚佳,收入飘渺峰。” 12、第 12 章 林黛玉也没想到,父亲和自己,一个被收入二长老祝云的凌霄峰,另一个则是被收入三长老池尚溟的飘渺峰。 林如海收拾东西的时候,心里还惴惴的,毕竟自己空有灵根,还不知道如何修炼。 万一体内那株嗜灵草不听话,自己还有生命危险。 只是看着女儿黛玉脸上洋溢的笑容,他也不愿打扰父女两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走一步看一步吧。 而小姑娘得到仆从接引,自己挥手向父亲道别后,便踏上飘渺峰的地界。 飘渺峰,峰如其名,这里山腰云雾缭绕,山脚百花争艳。 仆从不能踏上山头,把人带到山下就告辞离去了。 背着包袱的小姑娘望着高耸入云的飘渺峰,心里也没有打起退堂鼓,反而花飞蝶舞般,提着裙子雀跃着拾级而上,偶尔还停下来望着下方的风景。 飘渺峰上只住着池尚溟一人,夕阳快落山时分,才见一个小姑娘满面通红带笑走来。 池尚溟点头:“这孩子倒是个有耐性的。” 他所住竹林,本是为了清净。如今多了一个小姑娘,想来还需几个人照顾。 师徒二人见面,小姑娘执着拜师礼,末了还执着道:“不必打破师父的规矩,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 池尚溟微笑,也不多劝:“修仙一途,愿你道心依旧。” 晚间小姑娘是在竹屋偏房里睡下的。 正房里池尚溟眺望着零星几点萤火,也许明日,该分个山头给小徒弟住着。 越快学会自立自强,修炼上才不至于有依赖的心理。 而熟睡的林黛玉,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师父面上看着有多君子温和,为她制定的修炼计划就有多“魔鬼”。 第二日,小黛玉就在青光中醒来。 换了这么幽静的地方,小姑娘一夜好眠。 起床后,林黛玉细心地叠好青被子,又换上冰蓝色合身的弟子服。 今日,她就要正式成为蓬莱仙宗三长老的亲传弟子。 临水照花,小姑娘好生梳洗了一遍,熟练地给自己编了辫子,露出贝齿微笑。 水中的小仙子也回之一笑。 今日,是美好的一天。 池尚溟便是在小姑娘的呼唤声中醒来的。 在修仙界,他年纪轻,修为高,偏偏有个赖床的毛病。皱了皱眉头,榻上青衣男子揉了惺忪睡眼,这才打理了衣裳,打着呵欠带着小姑娘飞往望仙殿。 昨儿一日,也就收了三个亲传弟子。 两个是林如海父女,一个则是拜入仙宗,谢家的孩子,昔日天骄谢流婵的亲侄女,谢莹莹。 一想到这里池尚溟就有些头疼,那谢莹莹一开始便是奔着自己来的,上品变异雷灵根,确实资质不错。 可惜有林黛玉珠玉在前,上古混沌灵根比起单灵根,修炼速度堪称妖孽。 他也不想同时收两个弟子,尤其是两个女弟子。 唧唧咋咋,小姑娘家太多话能讲了。 何况,雷灵根功法霸道,本来就不是自己擅长执教的。 可惜谢家的未来天骄不能理解,谢莹莹甚至气恼自己为什么没能在林黛玉之前测试,而非要留在最后一个“惊艳”众人。 是的,上品变异雷灵根在谢家人看来,那绝对是冉冉升起的修炼新星,可谁能想到有个小姑娘把灵根玩出“花”了呢? 谢莹莹被洛文让收为亲传弟子,可还是眼神恶狠狠盯着走进来的池尚溟和林黛玉两人。 “咳咳!”洛文让清了清喉咙,“莹莹。” 谢莹莹低下头,明明她是姑姑谢流婵之后最有希望挑战天骄榜的人,谁想出师未竟,倒在了第一步,没能成为最年轻化神巅峰的亲传弟子。 林如海则是和祝云的那四个上品“邮票”弟子站在一块,他是五行灵根年纪中最小的,虽然已经有五十岁的年纪。 见到林黛玉同样穿着冰蓝常服,林如海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殿内诸位亲传弟子见面,认了新来的师弟师妹后,这才领着人在内门各处行走。 “蓬莱仙宗内门有练功阁,藏书阁,以及聚宝阁、灵兽园、灵草苑。” “望仙殿的后山是禁地,你们要尽量避开。” “亲传弟子是每月三十块中品灵石,不过你们初入仙途,在还没有结丹期修为之前,月奉是十块灵石,那二十块先存在宗门库上,等到修为精进后,方可从善功堂凭借亲传弟子的聚灵牌核对领取。” 落霞峰大长老常黎座下只有一名亲传,名为杜英,一千年修为,十余年前渡劫成功跨入元婴期,如今还是元婴初期。他面目清俊,微笑道:“众位师弟师妹若是修炼上有困惑,可以往落霞峰边上的烟岚山上找我。” 亲传弟子间也有竞争,为了不落后于人,杜英几乎是每日都沉寂在练功阁。他的修为在众位弟子中算是最高的,但在两大超品仙宗里头,元婴初期,还不够看。 见着杜英告辞进了练功房,四长老巩芙门下文鸢才开口道:“这一处便是练功房。寻常弟子在到达筑基期之后,便能凭聚灵牌进入。” “说起聚灵牌,仙宗会给每个弟子重新打造,这是唯一的身份令牌,万万小心保管。”文鸢看向林如海父女二人,有心提醒一句。 看着眼前络绎不绝进出练功房的弟子,小黛玉暗自羡慕。 “要根除嗜灵草,先以神兽之血为引,炼制九窍聚气玄丹,辅以罗汉蕊、碧冥草,再要一个元婴期修士聚气逼出,以玄阶丹火焚之。你可记得了?” 想到姑姑林之月陷入沉睡前的嘱咐,林黛玉拧起姣好的秀眉。 神兽之血?九窍聚气玄丹? 这些东西一听便知道很稀有。 小姑娘想过要问自己师父,可是冷静下来后,还是没有敲响池尚溟的房门。 毕竟,古族林家的伴生灵源,不能轻易对外展示。 种下嗜灵草的坏人,也不知道是谁。 小姑娘磕磕绊绊,心里终究学会几分防备。 在文鸢引着众人来到藏书阁,林黛玉才眼前一亮。 她可以在书里头找! “仙宗的大部分藏书都在这里,只要缴纳一块中品灵石,登记了姓名,就可以进去看书,随你看多久,只是藏书一律不得带出藏书阁。二层是内门弟子可进,三层则是一些稀缺的功法,不过这些功法大部分都是残页……想要修炼功法,可以问问长老或者宗主。” 逛了一上午,谢莹莹终于有机会从师兄师姐的眼底下溜走。 她看向走在前头的林黛玉。 林黛玉才十岁。 她,谢莹莹,缠了父亲大半年才有机会出了谢家拜入仙宗。然而她已经十五岁了。 嫉妒归嫉妒,总不能因着没有被三长老收徒就欺负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吧? 带着如此想法,谢莹莹提着冰蓝色留仙裙,喊道:“小师妹,你等等我!” 林黛玉转头,便见着谢莹莹追上来,小姑娘甜甜一笑:“小师姐。” 谢莹莹只觉得好像被人塞了块糖在嘴里,甜滋滋的。 对哦,她还是人家的小师姐。 同门相欺的蠢事,她还干不来。 谢莹莹平和了心境,才搭着小姑娘的肩膀,“我听说二长老新收的弟子,是你爹爹呀!那往后你要怎么称呼?” 叫师兄?还是爹? 林黛玉顿了一顿,这个问题真是令人费解。 不过,转念一想,小姑娘笑道:“人前喊师兄,在仙宗里喊爹爹就是呀。” 谢莹莹扑哧一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和林黛玉聊天,忽然发现,小姑娘文文弱弱的,走路也是十分沉稳。 “我听说你们凡界人,特别讲究规矩,尤其是皇宫的后妃,要顶着花瓶学走路。” 小姑娘也惊讶:“有这回事吗?” “嗯,看来你也不清楚。”谢莹莹掏出一只翠绿的玉瓶,笑道,“你不知道,我在家里老喜欢看凡界人写的话本子。” 可惜她亲爹说玩物丧志,统统给销毁了。 “你给我讲讲凡界的故事呗?”谢莹莹手肘轻碰着小姑娘,“也不是白给我讲,这瓶子里是三品洗髓丹。我看你体弱,吃一颗身体会更好些。” 13、第 13 章 林黛玉当然给谢莹莹讲了凡界的故事,但是那三品洗髓丹,黛玉没有要。 毕竟小姑娘也很乐意同眼前这个小师姐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 两个小姑娘走在山脚下,相谈甚欢,挥手告别。 黛玉今日搬来了玉冼峰。 是飘渺峰座下第二高的山峰。 此刻站在山头上,青衣男子指着对面竹林,慵懒道:“看到没有?师父就住在对面。” 小姑娘懵懂点头。 “往后要找我,试着御风过去。若是走过去,师父不见。” 小姑娘连连点头,这才惊觉不对。 御风? 可她还不会飞呀。 池尚溟早已察觉小徒弟的想法,唇角微微勾起,带笑轻声吐出冷情的几个字眼:“不会那就去学吧。” 在他看来,天下没有难事,只是看人愿不愿意为之努力罢了。 于是小黛玉望着地上堆成小山的书籍开始发呆,又看向不远处那座和飘渺峰如出一辙的竹屋。 夕阳西斜,把小姑娘的身影拉得又长又远。 咬咬牙,林黛玉挽起袖子,开始搬书。 当然,小姑娘一趟只够搬两三本。玉冼峰上无人,山下又设了禁制,等到黛玉把书全部整理好放到书架子上的时候,便听见窗外小蛐蛐的鸣叫声。 零星的几只萤火虫不知从哪里飘来,围着竹屋飞呀飞,不时又掠过草丛。 漫天的星子升起,布满了夜空。 小姑娘捧着脸,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由衷赞叹道:“良夜真美啊。” 进屋先见里头一条长榻,上面铺了一层冰丝竹垫子。 小桌上摆着小姑娘今夜的晚饭兼夜宵。 有蓬莱仙宗特产的小煎紫云鱼、油焖的冰虾,还有一些叫不出来的菜式,看上去色香味浓,仙宗膳房的掌勺大厨并没有因为修炼之人不追求口腹之欲潦草做饭。 小黛玉先是捧起紫菜虾皮汤吸了一口。 哪怕是放了良久,这些饭都没有丧失它的温度。 小姑娘吃得十分尽兴。往常三口两口的饭,小姑娘半日就吃完了。 唔,大概是劳动使人开胃吧。 摸着圆圆的肚子,小姑娘安慰着自己。幸好身边没人看着,不然小姑娘怪不好意思的,好像突然多了一个胃似的。 在小姑娘看不见的丹田中,硕大的青莲也吃饱了,自在地挥起柔软的藤曼,对着缩在角落里的嗜灵草就是几道啪啪有声的敲打。 啊呸,不要脸,还想抢饭吃! 嗜灵草被打得满地跑,不过比起青莲的长势,这株草倒像是个营养不良的。 池尚溟只给了小徒弟三天的熟悉宗门时间。 翌日大清早,小姑娘便在晨曦之中飞鸟呼朋引伴的欢悦叫声中醒来。 洗漱,擦脸,再倒去小木盆的水花,换好衣服便准备出门。 竹屋后有一汪清泉静静流淌。 趁着微光,小姑娘拿好弟子聚灵牌,便往山下藏书阁赶去。 池尚溟给的书太高深,小姑娘想着今日去藏书阁找找修炼入门的指导书。 于是便碰上同在藏书阁的林如海。 不过里头静悄悄的,好些弟子都站在书架前,不时有翻页的声音传来。 小姑娘没有高声喧谈,和父亲对视点头后,便一同往二楼走去。 二楼乃是内门弟子的读书专区,上设了几个长桌长凳。 父女俩碰头便分别去找自己想看的书。 林如海找的是一些对木灵根的介绍,和修炼的指点。二长老祝云虽是他的师父,但在蓬莱仙宗,向来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弟子唯有陷入瓶颈时,方可向师父咨询。 而小姑娘的师父池尚溟更是如此,扔下一堆书籍,也不多嘱咐便撒手不管了。 不过,虽说整个蓬莱的师徒风气如此,徒弟们悟性都是极高,刚进内门的弟子枯坐几天见没人指点,自然而然就跑来藏书阁看书。 有梦想谁也不想做咸鱼。 今日的藏书房二层人很快就满了。 才寻到书的林如海见了暗暗吃了一惊,随即打定主意,千万不能掉队。他看过《仙宗指南》,清楚内门弟子如果修为一月没有任何长进,最后还是会被踢出仙宗。 找到位置后,林如海捧着书开始苦读。 而小姑娘在二层也找到自己如意的三本书,分别是《地仙界地图》、《异闻录》、《小弟子修炼手册》。 前两本倒是正正经经的,大概是最经常被人取用,书页的棱角都有些抹平了;最后那本《小弟子修炼手册》看着字迹清晰,泛着油墨的香气。 唔,我居然碰上新书了! 哪怕这书不是给小黛玉一个人看的,小姑娘也莫名激动起来。 作为新书的第一个读者,小姑娘吹了吹手上不曾存在的灰尘,这才捻起书角,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14、第 14 章 这一读便到了正午,林黛玉细心叠好借来的书,放回原处后才步下二楼。 到了膳堂,便见着先前的文鸢师姐,她一头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普通的簪子束起,佩剑放在身旁。 林黛玉度她这副模样,像是刚从仙宗外回来的。 文鸢心里正有事,眼前走进一个小姑娘,抬头看是小师妹,面色转晴道:“快来坐着。”说着便把位置让出来,那支佩剑便抵着墙角。 文鸢是四长老巩芙的第三个亲传弟子,也是唯一的女弟子。她的佩剑乃是中级法宝凤鸣剑。 被问起可还适应仙宗的生活,林黛玉笑说:“这几日逛着,内门大部分都走过了。就是还没看过灵兽园和灵草苑。” 文鸢点头。 小姑娘见她眉宇依旧紧拧着,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师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文鸢原来就不是个善于表达的女修,听到小师妹愿意听她的心事,这才说:“我今日出了外门,便听说北境仙门碧霄阁唤醒了一只地阶青阳狸幼崽。” “九阶青阳狸?” “是啊,灵兽分为凡、地、天三阶,这地阶灵兽实力堪比结丹期人修。虽说只是一只上古遗迹的灵兽元魂,但要压制元婴期以下的人修,应该比捏蚂蚁还容易吧。” 据文鸢所知,这只灵兽是碧霄阁叶荀长老之女叶澜依偷偷拿出来,结果她一个刚刚踏入筑基期的女修,未满百岁的年纪,真就把一只地阶灵兽唤醒了。 那碧霄阁阁主海无量,听到消息那叫一个雀跃,放出风声要好好栽培叶澜依和她的灵兽。 而好巧不巧,五年后的武道会,那叶澜依必然会和她对上。 “内门弟子虽说不必积累贡献换取灵丹妙药,但光靠每月发放的灵石,是远远不够使用的。” 每日修炼就需要花费不少灵石,另外还有进练功房闭关、藏书阁看书,灵兽园偶尔去一次还得给那些“主子”们投喂。 “所以内门弟子总有几天都会结伴出去,或者找仙禽异兽的蛋转卖,或者去赌石场碰碰运气。” “我那次出去,便是因赌石和那叶澜依结下梁子,此人心胸狭隘,个性骄横,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若是之前,她修为堪堪练气九层,也不算什么。” 可现在,一个筑基初期,又有着地阶灵兽助阵。 文鸢一个筑基后期,想赢,很难。可她是蓬莱仙宗的亲传弟子,要是输给一个二等仙门的弟子,不免堕了仙宗的声望。 林黛玉听了,默默无言,只好拍拍师姐的袖子以示安慰。 文鸢也是怕自己说的把小姑娘吓着,故作轻松道:“没事没事,还有时间呢。” “不过,说起来,你还没去过外门,等月末,内门弟子出去时,我带上你一块去看看,买灵犀角木梳这样的小玩意。”文鸢望着林黛玉,冰蓝色弟子服正衬肤色白皙,脚上还是一双绣线锦缎鞋,周身打扮素净,虽然不掩仙姿,但是小姑娘嘛,谁不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林黛玉笑着和师姐约定好,又听她说:“门内方便,在外我们就不吃三餐。” 不吃三餐? “修士都是吃辟谷丹代替三餐,洞虚期以上修士更是直接修炼,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说起辟谷丹,文鸢这才想起忘记给师妹介绍了,打起精神,她笑说道:“你大概还没有本命灵器。我的凤鸣剑是从剑冢秘境中认主的,不过——” 看着小姑娘纤弱的样子,手臂还没有剑柄粗,文鸢接着说道:“地仙界修士,或是像我这样的剑修,或是器修,或是丹修。” “你若有空,去趟灵草苑,那里的炼药师是我们宗里的丹修蔡供奉。我想你既是火木双灵根,丹修也许更适合你的路数。” 林黛玉听罢连连点头,郑重道:“我会去请教蔡供奉的。” 不过,文鸢不知道的是,小姑娘并非火木双灵根,而是有全灵根之美名、千年难遇的混沌灵根。 这混沌灵根,自成一个小世界,内里自然包含五行属性,又有风雨雷电,日月飞升,因而也能衍化为异灵根而作修为。 只是她年纪尚小,修炼之路刚刚开启,在外人眼里,那灵树悬火果是上品火木灵根,但在真正熟知它珍奇的人眼里,拥有混沌灵根的人,都将是天道的宠儿。 15、第 15 章 用完午饭后,小黛玉没有折返藏书阁。 上午在藏书阁看了半日书,小姑娘对于地仙界已有了初步了解。 地仙界并不是凡世所谓的仙界,而是类似于灵气复苏的上一层界面,凡界在下,地仙界在上,其中人可以利用灵气修炼,进而得成境界,有待来日飞升再上一界。 至于为何凡界望到的是天,而不是一块土地。从地仙界飞升后,修士又去了哪里。书中并没有介绍,但从界面的传送阵法来看,地界与地界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小姑娘所在,乃是地仙界之北,守界城北海古城之外,汪洋大海中搁着几座岛屿,世称北境。 而地仙界之南,便是中州划至南岭城,世称南域,这一处森林密布,人城外便是各种灵兽横行。 又有东靖、西澄两处,书中没有多写。 整个地仙界最热闹繁华的便是中州,中州灵气富余,偏南处有一个聚灵山庄,此庄传说是一名大乘期修士的仙品洞府所化,堪比灵气的聚宝盆,四千年前乃认古族逍遥生为主。 不过在三千年前上古战场,逍遥生不知所踪。 那聚灵山庄如今的主人,便是其亲传。 书到这里,似乎刻意隐去这个亲传弟子的名讳,没有再多言。 黛玉看到这里还意犹未尽,走在去灵草苑的路上,小姑娘不时摸着自己的两条小辫子琢磨着:为什么一提及上古战场,一提及古族,很多事情都略了过去?似乎著书之人在避忌些什么。 还有聚灵山庄现如今的主人,为何没有名姓? 小姑娘吃饭时还曾听有些师兄在说五年后可以参加武道大会,要争取去聚灵山庄的名额,言语里十分激动和亢奋。 那么,到底聚灵山庄是个什么地方呢? 和很多人一样,林黛玉也勾起了一丝神往。 脚步还未进灵草苑,便先闻得空气中清新的气味,有如春泥叫人翻了一番。 小姑娘不知不觉慢下脚步。 灵草苑并不是一个大院子,而是蓬莱仙宗给丹修供奉住着、山脚下的一块地。 因里头的丹修需要用到不少稀少药材,于是因地制宜,在自己房前屋后开辟出几块药田。 平日地里头没什么人来,小姑娘走来时正看到一个身穿布衣,扎着腿脚,盖着竹箬笠的中年人在地里执着喷壶,细心打理着手下的药草。 看着倒像一个勤劳质朴的农夫,尤其是他注意到来人后,转过来的一张脸。 蔡供奉给了小姑娘一个朴实的微笑,顺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在注意到林黛玉所穿乃是亲传弟子服后,蔡供奉语气稍微提了几分,惊讶道:“仙宗什么时候来了个十岁的小姑娘?” 随即他想起,前几天有新弟子进门,想来小姑娘就是那一批人进来的了。 在交谈几句后,蔡供奉放下手里的工具,这才走出药田。“你说,想学炼丹?” 林黛玉郑重点头,重复道:“蔡爷爷,我想学炼丹。” 蔡供奉道:“不是蔡爷爷打击你,炼丹者要苦心孤诣,持之以恒,你若中途懈怠,一切都会前功尽弃。更何况,你小小年纪,若是择了这一途,势必要耗费泰半心血,修炼上也会因丹道不前而凝滞。” 他见过太多人来请教,但最后没有一个能坚持到最后,都是因为丹道不前,修为同时陷入瓶颈而放弃,哪怕当初信誓旦旦。 “蔡爷爷,我要学的。”林黛玉看向那一片药田,一颗颗灵草姿态舒展,待人采撷的模样甚是可人。 她还想炼制九窍聚气玄丹,成为炼药师,是肯定的。 “那好,”蔡供奉虽说只是一名仙宗供奉,但早已经和内门掌座差不多,有弟子愿意求教,他也不吝赐学。“你跟我进来。” 进入炼丹房,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架子的玉瓶,里头装着的是蔡供奉所制的各种灵丹,从最低级不入流的聚气散到七品灵丹都有。屋室打扫得很干净,好些不知名的药草整整齐齐摆放在室内一隅。 取出药鼎,看着小姑娘求学若渴的目光,他还是鼓励一句,“你是这么多年来,仙宗内第一个踏上仙途便选炼丹师一职的。” 众所周知,地仙界灵丹异常珍贵,所以在各大拍卖场,每个品级的灵丹叫价都是居高不下。然而炼丹师的进境却是异常艰难,并不是说多练就能凭借经验升阶的。 炼丹师分七个境界,学徒、小成、大成、炼丹师、炼丹大师、炼丹宗师、炼丹大宗师。 学徒便是入门第一步难关,要学会分辨数千乃至数万种药材,懂常人之所不能懂。 蔡供奉活了快五千年,才堪堪达到炼丹宗师的境界。地仙界的炼丹师们,也大多数卡在小成、大成两个境界上,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来,五品以上的灵药都称为稀品的原因,能炼制出来的丹药师,在地仙界不会超过十个人。 而蓬莱仙宗内的弟子,则是尝试炼器、阵法与剑道无果后,才会想着来丹修一道碰碰运气,不过大多是碰壁而归,蔡供奉也不支持这种想法就是。 所以不论是否与丹道有缘,小姑娘第一步便选择丹道的勇气是可嘉的。 小姑娘甜甜一笑:“我会努力的,蔡爷爷。” 16、第 16 章 古朴的四角桌上立着一只小小的铜鼎。 林黛玉看得出神。 蔡供奉取出三株青翠欲滴的药草放入其中,“我药田里这聚灵仙草,虽属同类中的上乘,然而还是有不少杂质。修士若是直接服用,效果必然大打折扣,还需费不少心思驱逐出体外。” “要使它发挥最大的聚气效果,必须用丹火提炼。” 正说着,蔡供奉手心聚起一团浅黄色的火焰,体内少许灵力往前一送,那火悠悠飘往铜鼎之下,随后无声将整个铜鼎裹住,叫人看不清里头的药草如何。 “这是黄阶丹火,也是炼药学徒刚入门时所唤醒的丹火。” 炼丹师所用的丹火,由体内火灵根衍化而来,分为天地玄黄四个阶层。黄阶丹火呈现浅黄到赤黄色不等,最高能锻造二品灵药;玄阶则是浅绿到墨绿色,最高锻造六阶灵药。 像蔡供奉的丹修境界,使用的是地阶丹火,乃是幽蓝色,最高能产出八阶灵药。 而位于首的天阶丹火,早已随着古族炼药大宗师的死亡而存在人们的想象中。 “天阶丹火,最高能炼制出十六品的仙药。可惜在五千年前已经随着那大宗师的陨落不复出现于地仙界。”蔡供奉长叹,自己出生前那大宗师就因痼疾离世。 炼药大宗师啊,那可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是所有炼药师崇拜的丹道第一人。 蔡供奉叹自己生不逢时,连“追星”都见不着人家的亲面,更别提求人指点。 “古族的修炼者,都是天道的宠儿。我听闻炼药师会的会长说,那一位终其一生都在为丹道的大业奋斗,只可惜活了几万年的岁月,最后还是没在飞升前寻到神药的炼制方法,遗恨长辞。” 黛玉一时无言,又听蔡供奉说起古族,似乎无心问道:“古族若是天道的宠儿,为何如今一个都没有了呢?” 蔡供奉掌火的双手凝滞了一瞬,眼神也黯了下去,“三千年前,异邪降世。当时地仙界到处生灵涂炭,低阶修士的尸体遍布人城,到处是劫掠的邪物。老朽虽是炼药宗师,修为却只是元婴初期而已。” 那时整个炼药师会的炼药师都叫各大仙宗保护起来,各大家族出人出力,将异邪引入异之境,最后由那一代的天骄和古族人断后,他们各个身负不凡,挺身而出,将异邪全部堵在异之境上古战场中。 长达十年的封锁,古族人一个也未曾从异之境走出,天骄们也死的死,伤的伤,侥幸逃生的神兽白泽,则是疯疯癫癫,再无半分人性。 此后,地仙界将古族奉若神明,闭口不谈。 而聚灵山庄的庄主逍遥生,神灯未灭,下落不明。 “他的弟子,不是人族,亦不是古族。”蔡供奉按下手,黄色火焰渐小,铜鼎中一股清新的气味传来。 聚气散成了。 蔡供奉取出一只玉瓶,将铜鼎里头的粉状物体倒入,再将整个玉瓶密封递给林黛玉。 小姑娘稍微掀开盖子,扑鼻的馨香使人精神振奋,连血脉中的灵力隐隐都有些被调动起来。 小姑娘感到腹中一顿饥饿,对灵气的渴望升起。小手连忙把盖子盖上,林黛玉想着,最近可能真是要长高了,才会对疑似灵气食物的东西格外感兴趣。 蔡供奉没有接着前头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只是从架子上取出一本《仙士药典》,“这本书里头记载地仙界大部分的药材,你回去熟读。” 小姑娘既是有火灵根,或许还能凭借恒心在丹道上有所成就,他也不吝助力一番。 药房中除了蔡供奉所种的各种稀有灵草,还有些是今晨内外门弟子出去时寻来的,只是这些灵草还未归门别类,一箩筐全搁在角落里。 蔡供奉原想着今日就把这些灵草归置,免得乱了药性。现在既然有林黛玉愿意学,当然要从药童开始,“辨其形,视其色,闻其味。一样都不能少。” 林黛玉接过那一筐药草,小心翼翼收入储物袋中,又接过几张记着灵草的清单。 “三日后,你再来我这里。若能分辨好,这个铜鼎便赠与你了。” 蔡供奉伸手敲了敲铜鼎,铜鼎铮的一声,十分清脆,他捋着胡子一笑,是个好铜鼎啊。 蓬莱仙宗的青墨鼎,由同是供奉的炼器宗师老袁头所制,中品灵宝,可惜他已有了地阶丹火,完全可以隔空炼丹,此物放着也是积灰,倒不如让小姑娘试试。 林黛玉闻言嘴角不自觉上扬,眼神里满是惊喜:“我一定会分好的,蔡爷爷等我回来!” 小姑娘临出门时还不舍地看了那铜鼎,好精巧的模样,身着青墨,八只脚,周身覆着流云飞鹤灵纹。 又好看又小巧。 她好喜欢! 17、第 17 章 小姑娘趁着夜色踏着清风而归。 来到地仙界以后,身体似乎得到灵气的洗濯,一日比一日轻盈,往常入夜时分便觉着体内冷寒,比常人还弱几分,风吹吹就容易头疼。但是现在小姑娘腰上悬着储物袋,步履却是十分轻巧而稳,带着玉牌,浑身暖洋洋的。 一弯下弦月在云层遮蔽中若隐若现,空山无人。 但是小姑娘觉着无比的安全。玉冼峰下设了禁制,除了山头主人林黛玉和她的师父池尚溟以外,压根不会有第三人踏足。 一入夜,竹屋两旁悬着的灯笼就自己亮起,灯笼里边装的是夜光石,白日吸收阳光,夜里便绽放光华,照亮屋内屋外。 小姑娘回来后,特意在房前屋后转了转。 夜色清明,能看见平旷的土地里唯有几块杂石在上头。 林黛玉心里已有了些许主意。 “等我也能成为炼药师以后,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部都种上稀有好看的灵草,”小姑娘露出贝齿,宛若天生就是这里的主人,负着手巡查了一遍自己的领地,屋外不知名的小草又长又润,小大人也似地点点头,赞道:“很好,没有长得差劲的,说明土地很肥沃。” 话刚说完,小姑娘忙放下手搭在身前,狐疑地往边上竹林看了看,耳后悄悄地红了。 应该……没人会听见吧? 那竹林寂静,偶有微风拂过,夹杂着竹叶扑打的声音。 没有人。 小姑娘暗自欣喜,没人看着的感觉可真好。 回到屋里,一切布置还是白天走之前的模样。小姑娘小心翼翼取出储物袋内的药草,又从外屋找到了几个一模一样的箩筐抱进来。 小桌上一圈暗纹亮起,小型传送阵法启动,今日膳房送上来的夜宵到了。 小姑娘看了看地上的药草,又望了一眼桌上的美食。 今天送上来一份云鱼生片,还有海鲜汤,几个热气腾腾的袖珍小笼包叠在青瓷盘里头,色白而味香。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馋了,把药草放好后,便三步作两步开始吃晚饭。 而体内的青莲也欢快的伸出藤蔓抓着嗜灵草开始转圈圈:吃饭啦吃饭啦~ 若是这株嗜灵草有眼睛,这会该是个蚊香眼,饿晕有之,转晕也有之。 小姑娘一顿饭吃得又快又斯文,下了小桌后,那阵法便及时启动,不知将碗筷收到哪里去。 小姑娘拿着杯子去屋后取那活泉水喝。 地仙界并没有茶叶出产,这里的人也不爱喝茶。因为泉水甘甜,有时还带出含有低级灵气的灵泉,更有助于修士修炼。 林黛玉喝完水后便开始琢磨着怎么分辨药草。 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她要抓紧时间,要做炼药师,还要开始准备修炼。 打开《仙士药典》,便先看到扉页上的介绍,林黛玉边看边读说:“地仙界之药草,分为三等,百年为限,是为低阶灵草。” 寿命一百年以下的,是低阶灵草。 “五百年为中阶,千年则是高阶。万物修灵,千年灵草经灵气濯洗,已无杂质,修士食之则全部吸收。”小姑娘点头,原来一颗好的灵草需要千年之久,但是修士众多,高阶灵草势必稀缺,才滋生了炼药师的职业。 读完前言,小姑娘便开始一目十行看起灵草介绍。 《仙士药典》写明每一种药材的名字、外形、气味、每个阶段的体态以及生长环境,又附了图在边上,如此细致,一种药材就写满一整页。 小姑娘翻过去,粗略看了一眼,第二页还是密密麻麻的。好在排布有序,书是挺厚重的一册,林黛玉又是个极其有耐心的,遇着看不懂的地方,拿出纸笔就在纸上标注下,待来日去请教蔡供奉。 不过,区区两天三夜要看完这本书,难度太大,效率也不高。 小姑娘取出灵草清单,开始按单子上的名字找,譬如“千金藤”、“凌霄花”。 “千金藤,其叶状若小儿之掌,绕树生藤。” “凌霄花,生于极北之地,凌霄树上之花,此花每逢月圆之夜绽开,远望如振翅白鸽,花瓣大而洁。” 果然,林黛玉在药草堆里头找到这两种灵草,一个似檀木香气,一个则是花开无味。 林黛玉花了一个时辰,才把清单上的药草都在书中找到,不过,小姑娘也累趴下了。 翻着厚如砖头的大部书,地下一堆药材还得挑挑拣拣。 小姑娘吐出一口气,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她拣好了清单上大部分的药草,只剩几种双生一样的药草还没仔细看。 夜色已深,她合上书,收拾纸笔又关了房门。小姑娘爬上床榻,合上沉重的眼皮。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睡着了。 夜风吹过,将小姑娘的被角压实了些。 而小黛玉体内的那朵青莲,犹如一个无底洞般,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开始转化月华灵气。 只是晚上跟着主人吃得太饱的缘故,那青莲晃晃颤颤着,在灵台上打了好几个饱嗝,背后又伸出两条藤蔓来。 掏,掏,掏。 啊,舒服多了。 纤长的藤蔓笼着几十颗通透晶莹的石头,偶尔闪着流光。 若是有修士看见,必然会很惊讶: 琥珀色的灵石,这不就是上品灵石嘛! 然而青莲对这灵石不怎么喜欢,它觉着这东西藏在嘴巴里塞牙,垫在屁股底下也硬邦邦的。 丢给那嗜灵草? 绝不可能,青莲霸道习惯了,最讨厌抢饭吃的。 明明自己才是小主人天生的伙伴,偏偏从家里地缝长出个陌生的小贼。 以前还抢饭吃,说不定往后就要抢走小主人的宠爱! 青莲天生灵识,最讨厌这种不识相的东西,赶也赶不走,像极了贾家惹哭小主人的那条哈巴狗。 见那嗜灵草探寻的目光,青莲丝毫没有犹豫,啪啪啪又是几记藤鞭过去。 没你的份! 柔软的藤蔓把灵石一卷,小青莲一手捆着嗜灵草,四条藤蔓做脚,悠悠就从丹田内跑了出来。 望着小姑娘恬静的睡颜,小青莲的心一阵喜悦。 主人睡得好香呀,主人是它见过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每日的赞美完毕,小青莲轻车熟路地找到藏在架子上的包袱,把那几十块灵石统统丢进去。 这是另一株沉睡中的伴生灵源告诉它的,主人就喜欢这些东西。 小青莲沾沾自喜,主人明天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从它出生开始,每次听到小姑娘的哭声心里便开始生气,刚开始是无能狂怒,后来灵台里长出个奇怪的草,小青莲才有了能实质针对的对象。 为了鞭打这小贼,小青莲就开始拼命吃吃吃,长得又强大又有力。现在它就能借着月光偷偷跑出来了。 墙壁上一道挣扎不断的影子掠过。 小青莲暂时不能把这嗜灵草脱手,它心里隐隐觉着这东西虽然弱,但是不放在眼皮底下总会成为祸害。只好丢来丢去当乐子逗。 而那嗜灵草已然自我放弃,直到回至丹田,还是一动不动。 青莲玩累了,也酣睡起来,只有身上流转着月华神彩。 18、第 18 章 北境,清晨,碧霄阁。 女子一身劲装,飞眉入鬓,格外舒畅的心情,爬上女子的面容。 她的眉心印着一枚结契花纹,犹如银红色的小蛇。 她身后跟着一只四蹄踏雪的狐狸幼崽,正努力跟上女子的脚步。 早有碧霄阁的弟子瞧见叶澜依,笑着鞠躬道:“澜依师姐,早上好。” 叶澜依没有回话,轻飘飘睨了一眼便开始寻找大师兄景州的身影。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会在练功阁内。 只可惜女子走过每个楼层,都没有寻到心上人的踪迹。 叶澜依心里无名气恼:明明自己被阁主收为亲传,师兄也不需要让出位置,为什么这几日没见到他?难道被自己超越了他躲起来难过了? 边上小弟子还是前几日拜入碧霄阁的,对于眼前这个凭借天赋就能越阶唤醒地阶灵兽的师姐十分钦慕,但是他有自知之明,“师姐可是要找景州师兄?” “正是,”叶澜依微抬头,那脚边的小狐狸嘤呦出声,从屋顶上滚落,没抓稳撞上石柱。 女子的面容隐隐有些发怒的征兆,这个蠢东西,怎么比后山的凡阶灵兽还呆些? 小狐狸哎哟叫了半天,小弟子碍于这灵兽已认了主不敢上前扶起,叶澜依又是个及其没有耐心的,直接踢了一脚。“起来!” 堂堂地阶青阳狸便滚了好几滚,恰好在一黑色靴子尖上。 “你这是做什么?” 景州今日原不打算来这练功阁,但昨日不慎将佩剑留下,只好过来看看。 “大师兄!” 叶澜依露出惊喜的表情,声音无比娇柔,“我寻你半日,这不是太阳大了,晒得我心里烦躁。” 似乎怕眼前男子不信,叶澜依向前屈膝抱起那只小狐狸,摸着它光滑柔顺的皮毛,好似安慰。 只是那小狐狸格外不领情,嘶嘶出声,毛发都炸了起来,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四肢亮出利爪,勾着衣裳不断挣扎。 叶澜依脸色变幻,这只狐狸怎么老不听话! 正要暗里揪它一下,那小狐狸脖颈叫大手提起,也不动了,抬头望去,男子虽是抿着唇,却出声劝道:“这是和你契约的灵兽,它既不愿和人亲密接触,那便依了它。” “师父教你的驭兽诀可都会了?”景州接着出声,手上一松,小狐狸平稳落地,回头看了一眼,铜铃大的双眼里透露着无辜,随即跑开,躲在石柱后头才敢往这里瞧。 他可还记着,当日叶澜依同这地阶灵兽结契万分不顺利,还是海无量亲自下场,这一人一兽才完成订盟契约。 若是这灵兽由师妹唤醒,没道理和她亲密不起来。可他又没见第二人触碰地阶灵瓶,难道地阶的灵兽幼崽生性顽劣、不服管教? 叶澜依没说话,她知道这狐狸怎么回事。 是她看这灵瓶里的小兽格外可爱,自己袖走摸了好些天。 可却是那个南岭城遇到的小姑娘叫它苏醒的。 可她明明就是个凡人! 叶澜依心里嫉妒得发狂,这么好的天赋,偏偏落到个凡界人身上! 凡界人有多少能修炼的?他们要么没有灵台,要么灵台破损,哪怕往后半辈子都呆在地仙界,也不一定能练气入体。 更何况碧霄阁择选弟子的时间已经过去,她望着手上灵瓶内的狐狸,一个阴暗的想法油然而生。 不用告诉任何人,这狐狸醒来第一眼就看见自己,自己就应该是它的主人! 只要得到这只狐狸,她会得到想要的一切的! 至于那个凡界人,她压根就没见过。 叶澜依神色晦暗,撑开眼皮仿佛仍旧是那个天真无比的小师妹,她笑道:“我都记住了师兄,我会多加练习的!” 景州点头,心上松了一口气,至少这狐狸已和师妹结契,怎么也不该伤害到她,“后山也有凡阶的狐狸兽,你多带它去转转,说不定性子能温和点。” 叶澜依拔步追了上来,央道:“师兄,不如你和我一块去吧,这还是我第一次训练灵兽呢!” 男子犹豫了一瞬,随即点头。 一轮红日在白雾中冉冉升起,阳光下海水闪耀着细碎的金光。 小姑娘站在望仙殿的琉璃地上,恰好能看到大海。 以前在荣国府或是扬州、姑苏,开门总是悠然见山的景色,或者见着四四方方的房屋。偶然见着大海,小姑娘觉得自己的心境也随着大浪翻涌,一寸一寸开拓着心田。 “修士在天地间,凭风遨游。可我乍一见眼前景,无端便觉得人魂要飞起来了。” 听着林黛玉的感慨,谢莹莹也看着远方的山水,闭着眼睛张开怀抱:“这大概就是海的魅力吧。” 蓬莱群山有如镜中一青螺,周身白浪堆叠。 望仙殿恰好是群山间正对海的一面,也难怪人会忽生感慨。 “北海中还有传说中堪比鲲鹏的海兽,修士乘船入海,还能见到海市呢!” 谢莹莹一面说,一面拉着小师妹往前走。 望仙殿的琉璃地平阔,往下则是一条飞流瀑布,水塘里设了阵法,以防有修士不慎从正殿掉落。想要学御空飞行,还是这个地方最安全。 “御空飞行嘛,虽然我自己也是半吊子,但教教师妹你,应该不成问题。”谢莹莹围着小师妹转了一圈,摸着下巴底下不存在的胡子,点头道:“你身体轻盈,还是可以很快入手的。” “谢谢小师姐!” 林黛玉束了束腰衿,把储物袋裹紧,继而回头,她的眼睛含笑,月牙一样眯起。 谢莹莹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哈!第一次飞不要心急,害怕也是正常的事情。” 随即谢莹莹自然站立,后退半步,她双手微按,“闭上眼睛,去感受天地间存在的灵气。这灵气轻飘飘,从身体一处流向另一处,你的脚底也会有些许清风划过。” 林黛玉眼睛里出现震惊的神色! 小师姐真的飞了起来! 那锦靴下好像有人托着,谢莹莹整个人离地有一尺,虽然略有些摇晃,但是整个人无物而起了! 谢莹莹睁开桃花眼,嘻嘻一笑:“看,这就是御空了!”还没等她多得意一会,啪嗒双脚就落地了。 “唉唉唉,我刚刚分神了!” 谢莹莹显然也是刚入门,能离地的距离不多。 为了掩盖自己的窘状,谢莹莹飞了好几次。 而小姑娘林黛玉在旁边不断鼓掌。 “小师姐好厉害!” 说得谢莹莹脸都红了,她就飞了不到十步远! 但是唯一的观众她好热情! 自尊心受到狂热的追捧后,谢莹莹笑眯眯道:“小师妹,好好练!哪怕是练气一层也能浮起来的!” 说完她自己拿出一个玉葫芦,念个咒诀,葫芦便大如舟。 谢莹莹伸出一只手,“小师妹,走,我先带你去兜兜风啊!” 有法宝不用干什么! 19、第 19 章 林黛玉也曾读过志怪小说,神仙鬼怪轻飘飘飞升而上,望下的那一眼,没有眷恋,仿佛凡世间的一切都可抛弃。 可真到了自己坐着法宝腾空而起,才发觉天地间如此广阔,自己才是茫茫渺渺中的一根浮萍。 谢莹莹坐在前头,指挥着玉葫芦穿行在群山之间。清风飒响,衣袂飘扬,她的眼神里带出自豪的光亮,她大笑道:“小师妹,你看那底下,都是宗门里的弟子。” 小姑娘扶着谢莹莹的肩膀,一面眼神向下探去。 蓬莱仙宗弟子三十万余人,内门十万,余的都在外门积累贡献。 有好几队人在山脚处,人龙盘山而动。密密麻麻,岔路口还聚着不少人,在摊子前头站着,比内山热闹多了! “那里应该就是外门了。”谢莹莹说着,边驱使葫芦停在半山腰,随即收起法宝。 林黛玉顿觉一阵头眩,缓了好半天,腿脚还麻着。 谢莹莹瞧她有些走不动道,“你这是飞得太高后怕了,往后就不会了。” 两个人略站一站,小姑娘才歉意一笑:“小师姐,我现在好多了。” 到了那人群聚集处,到处都是吆喝之声。 林黛玉从没见过这摆摊架势,有些无所适从,只好紧跟在谢莹莹身后。 “这外门弟子,光靠累积贡献来换取修炼资源不够,于是就有人弄出这么个集市来,把自己寻到的宝贝摆上,交易的或是灵石,或是灵药。” 谢莹莹边走边说,又看到前面一处人挤人的,忙拉上小姑娘的手,“师妹快来,别走散了。” 两个小姑娘身体灵巧,不一会就从人群中挤到前头。 面前是一座小土丘,叫修士移平化作个天然的高台,上面还插两根杆,拉出一条横幅,写得“内门师兄,免费炼器”。 众人就是被这个噱头吸引来的,只是等了半天,还不见有人从幕布后出来,都不乐意道:“人呢?别浪费大家时间呀,待会夕阳都快落山了!” 日头正盛,一个着墨黑常服的尖嘴青年走了出来,清了清喉咙正要说话。 底下人一看原来还是个外门弟子,便要一哄而散。 “搞了半天,还是忽悠人呢!” “欸欸,你们别走呀!这太阳这么大,内门师兄才到呢,都没耐性哈,待会错过法宝可别怨声载道的。”尖嘴青年正说着,身后便走出一个面容白净的墨发男子。 男子笑道:“叫诸位久等了。” 底下一众弟子齐声恭敬回道:“师兄好。” 在外门的弟子,无论是年少还是年长,都该称内门弟子一声师兄师姐,这是修士间自来的默契。 男子这才挥袖按落底下的招呼声,“我乃袁扬,是内门方掌座的弟子,最近炼器一道突破至大成境界。” “我知道外门弟子平素累积贡献不易,趁着突破之喜,来为各位打造下品法器,每人一幅。你们向刘开报个名字和所需的法宝样式便是。” 声音一落,底下弟子笑容满面,这可是好事! “多谢袁扬师兄!” 一来内门师兄突破,可喜可贺,二来自己能免费得一法器,谁能不高兴呢? 林黛玉见着一群人都扑至尖嘴青年那里报名,自己也险些被带着走。 谢莹莹拉着她,小声说道:“这是内外门的传统,一旦有弟子突破,内门弟子便出来,或者馈赠灵石,或者用自己所学来的本事给大家一些帮助。” 像在她谢家,谢家弟子与养的一众门徒之间,也是差不多这样的关系。 林黛玉点头,巴掌大的小脸却爬上一丝忧愁,她出声担忧道:“可,我听说外门弟子至少是内门的两倍。” 瞧他们的兴奋劲,还有不少人往这里涌来。 袁扬一个人需要炼制多少法器? “噗嗤!”人越来越多,谢莹莹直接把小师妹带离“灾难现场”,解释道:“你还肯替别人担心。既然他开海口炼器,当然不会把话说死。” “你不了解炼器,器修一门,和丹修差不多,炼丹出锅出一炉,炼器自然也是一样的。” 边上有个摆着摊的女弟子,听了半句话,也插话笑道:“炼器大成,能炼制中品法宝呢,就下品法宝,一次百余件应该没有问题。” 更何况这法宝炼制完成,只是一个容器,还需要刻录阵纹,阵法师赋予的心血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嘛,袁扬显然不是兼修阵法和炼器的大师,否则他也不敢夸下海口。 而女摊主不为所动的原因也在此,一件没有阵纹的法宝容器,还不如她摊子上的首饰能聚灵气来得有用呢! 她见眼前两个姑娘都是一色的冰蓝,知晓是亲传弟子,并不敢因为对方年纪轻就哄骗,利索地拿出宝贝匣子,她道:“二位小师姐瞧瞧呗,我这里都是蓬莱数一数二最精致的首饰。” 那匣子里头摆着的正是一对玉簪,一对步摇,“都是取自北境的寒冰玉所制,肤色白皙之人佩戴着正好。” 谢莹莹饶有兴致取那支蝴蝶步摇来看,做工精致,尾端还缀着几颗珍珠。 林黛玉只扫了一眼便挪开了,她的目光落在摊子前几只紫木打造的手镯上,又看向边上一根墨玉簪子。 摊主显然更推荐匣子里的东西,正极力推销:“您看啊,这玉质地剔透,天然的宁心静气之物,还有聚灵气的功效,最重要的还是漂亮。” 谢莹莹立定主意要买下那对步摇,摊主一时目光飘到林黛玉身上,想着把簪子也卖出去,她说:“小师姐的簪子很是衬人,不妨换个更好的簪子。” 林黛玉自然是摇头拒绝,看着谢莹莹付过灵石后,便跟着离开了。 “小师妹,你为什么不买些首饰回去?” 林黛玉从沉思中抬头:“没有很喜欢的。” 她伸手摸到发顶那根玉兰花簪,叹了口气。 地仙界的修士为了灵丹妙药、天才地宝,抢夺打架的事不在少数,若是往后遇到打斗,自己不小心摔碎了母亲留下来的簪子该怎么办? 宗门内尚有弟子比斗,外面更是生死决战。 20、第 20 章 谢莹莹带着小师妹并没有很快回去,反而走到最前的山头。 附近正是当日仙舟靠岸,众人入住的听涛院。 一排的房屋林立,不时有负责打扫的门仆路过。 谢莹莹瞧许多弟子在一座大堂频繁进出,拉着黛玉近前去看。 堂前挂着块牌匾,书着“善功堂”三字。 这便是当日所言弟子们兑换贡献的地方。 不用谢莹莹牵引,小姑娘心上也存了几分好奇。踏步进去先看到的是一列柜台,这座善功堂有着十来个窗口,每个窗口或站或坐着一个负责人,此时门庭若市。 “章长老,我想看看那副从海天一流传过来的藏宝图!” 一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人没有即刻应允,他笑道:“三千积分得一份刻印藏宝图。” 那弟子摸出聚灵牌,念了几句,那聚灵牌就浮起一颗灵气所聚的灵球,灵球内星星点点,都是这弟子平日积攒的功德贡献。 章长老看过数目点头,随即取出一幅羊皮卷地图,那灵球内的星光即飞向桌上的阵法凹槽内,流光带着细闪,顺着纹路延伸至善功堂梁上的一块硕大美玉。 林黛玉抬头,樱唇微张。 但见那块翠绿如深的美玉上浮起几个字样。 [弟子崔高杰,兑换海天一藏宝图一份,贡献余额五百七十六点。] 那崔高杰也是抬头,望着冷冰冰的数字,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唏嘘道:“就剩五百多点了啊。” 他攒了快一年的贡献,换了地图就嗖嗖嗖家底空了。 不一会他的同伴也三三两两走过来,拍着肩膀笑道:“心疼只是一时的事情,明天去趟海天一,找到宝藏,回来肯定翻倍赚!” 海天一就是北境一线天,据传是众多上古的神族墓穴所在地,内有传承和无数的法宝灵丹,算是北境的一块秘境宝地,使无数修士趋之若鹜。 像崔高杰这样几个人组队冒险的不在少数。因为美玉上又浮现出“海天一藏宝图,限定三十份,余十二份”的字样。 “海天一藏宝图,限定三十份,余一份!” “海天一藏宝图,限定三十份,已售罄!” 弟子们看着藏宝图的份数不断缩减,最后深怕自己错过,不管自己实力够不够,都一涌而至上前疯抢。 连谢莹莹都惊呆了,谢家势力主要在中州以南,对于海天一的传说还是听过的,却没想到对修士的魅力如此之大。 谢莹莹撇嘴,忽然意识到那地图的重要性,不可确定的机缘才是最可贵的。 正要说话,袖子先叫身边人扯了扯。林黛玉指向一处开口道:“小师姐,这里的东西好像都要贡献点才能兑换。” 然而谢莹莹和林黛玉,初来乍到,完全不知道如何积累贡献。 林黛玉的眼神不差,先看见的便是领取任务的窗口,上面也悬着一块美玉,像是天然生长在梁上一样,不时有数字跳动着,显示着任务数量和是否完成。 而它旁近的墙壁里,则有无数法宝和玉瓶封存在博物架上,堪称琳琅满目。 扎着蓝纱飘带的是如意盘古伞,闪着微光的是天青虹塔,还有一个星宿双龙戒,不知什么功用。 见两个小姑娘在此驻足,负责善功堂的葛掌座在旁观看已久,笑眯眯走过来问道:“可是看上什么物件,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谢莹莹摇头,而林黛玉点头。 葛掌座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恍然道:“是这个戒指啊。” “你的眼光不错。此戒乃是储物戒指,地阶灵宝,尚未刻录阵纹。不过此物对佩戴者有要求,不是纯火灵根的修士,便会被灼伤。” “此物乃是本宗炼器大师袁林所作,取凤凰神石为材料。初级为法宝,中级则为灵宝。” 普通法宝不择主,灵宝则承载一缕灵识,具有择主意识,而传说中能化形的仙器,更是先天具有神识。 葛掌座又见两个小姑娘不约而同叹气,笑道:“还有几个戒指你们瞧瞧。” 他知道这两位都是新人弟子,又都是亲传,因此格外耐心。 小姑娘问道:“葛爷爷,这里的贡献点怎么换呀?” 葛掌座不为难人,解释道:“你们是亲传弟子,但是修为还没达到接任务的时候。” 外门弟子修为堪堪练气与筑基,也就出门接个抓灵兽、寻灵草的任务,内门弟子大多也看不上,抓灵兽顶多是十个积分,有时要耗一个月的时间,实在划算不来。 “内门弟子要贡献点,或是拿出自己研究的新阵法图,或是灵药、法器,这些都是可以直接换成贡献点。还有黄玄地天四级的任务,完成后分别能得到十积分、百积分、千积分乃至万积分。你们想要仙宗奖励的珍品,还必须得完成玄级以上的任务。不过任重道远,还需多多努力呀!” 小姑娘回去的路上若有所思,回到玉冼峰后先点了点清单上的药草,平心静气将那一堆相似却灵性大不一样的药草挑出来。 当最后两株寒冰箭草和腐骨灵花被挑出,小姑娘才站直身体,眉头舒展。 总算分好了,接下来给药草分品质就简单多了。 像百年以下的药草,被人采摘过一段时间后,灵气便不怎么能蕴散出来,百年以上的,则是灵气氤氲,叶片更湿润些。 不一会儿,地上几个箩筐便排布有序,装着各色药草。 小姑娘凝眉,突然想到屋子里架子格子不多,若是以后要分药草,还需要一个更大的架子。 她翻出笔记,在自己的备忘录里头写上一条:“一百个格子的储物架。” 再看看先前所写,什么“自动浇水的阵法”、“扎头发的发绳”。 小姑娘沉吟:唔,还是先把紧要的事情做了。 提笔把发绳一项划掉,这个可以不要。她又把阵法划掉,太不切实际。 合上笔记,背着小萝筐,小姑娘扎着两条羊角辫就往山下赶去。 师父池尚溟留给林黛玉的时间只有三天,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她必须抓紧时间呀! 而当小姑娘再来到蔡供奉的灵草苑,便见蔡供奉正指挥着几个弟子在药田里采摘灵草。 小姑娘伫立许久,蔡供奉才走过来,见着她身后的药篓子,惊讶道:“都挑好啦?” “是呀,蔡爷爷。” 小姑娘点头微笑,洁白的牙齿晃得人眼。 蔡供奉见她把东西都放好,才伸手去翻看。 果然,药草各个青翠欲滴的模样,从昨天到今日,短短两天时间就已经分好。 蔡供奉心里满意,这说明眼前的小姑娘很是聪明,又有耐心,对丹修一事很认真。 他心里暗自点头,面上却严肃道:“做得很好,我言出必行,那青墨鼎今日就赠于你,往后可要好好爱护。” 小姑娘的眼神自从那铜鼎被取出便没离开过。 蔡供奉捋着胡子,见她把东西收好后,顺手抓了一把新摘的聚灵草与她:“今日回去便试试吧,若是有什么疑问,随时来找我。” 21、第 21 章 小姑娘回到玉冼峰第一件事就是取出铜鼎开始打量,又细心拿出湿布擦拭了几遍。 这青墨鼎用坚硬的铁杉融入云青砂制成,在阳光下还能见到周身散发的少许光晕。湿布由鼎口探入,则是黝黑的内身,里头刻制着五道纹路奇特的阵法。 小姑娘微笑,准备炼药,从最简单的聚气散开始。 先前蔡供奉展示过,这聚气散便是由聚灵仙草煅炼而成,粉状药品,能够迅速补充体内灵气。针对练气九层的修士相对有效。而再往上的筑基期修士,则服用更高的一品聚气丹。 取出三四株的聚灵草,林黛玉双手微按,脑海里回响起蔡供奉的声音。 “要凝聚丹火,体内火灵根,需经身体三个周天,将体内灵力全部运转,最终从双掌处分离出火属性的灵力。” 灵台处青莲流转着光华,身上几道赤红的纹路若隐若现。青莲头顶则是一团混沌灵气,尚未成形,红色光雾犹如火龙般盘扎在外头。 小姑娘皱眉,双掌只出现了当日望仙殿外测试灵根时的赤色之气。 体内灵力调动,她只能感觉到一丝丝灼热,但是不能像蔡供奉那样得心应手。看来,要从火灵根分离出火灵力需要不少时间。 她双目紧闭,意识沉浸,希望能借此更加专注。 却不料,这一专注,灵识好似打开了新的大门般,使得小姑娘内视见到了体内的灵台。 那灵台周身氤氲着灵气,丹田内雾气弥漫,唯有灵台上一株青莲不时挥舞着藤蔓。 还有一株形象瘦弱、耷拉着叶片的草,在丹田中显得格外突兀,想来就是姑姑所言的嗜灵草。 小青莲并不知道自己被林黛玉看了个正着,从混沌中汲取到灵气精华,立刻上演了一场“生龙活虎”威武大青莲鞭打“呦呦叫唤”小嗜灵草。 如玉的小脸浮上一抹微笑,随即弧度扩大。 好可爱的小青莲! 看向嗜灵草时,小姑娘心里默默鼓掌,打得好呀! 不过,现在首要问题是聚起火灵力凝练丹火。小姑娘静了静心,开始无师自通般运用灵识向体内那股混沌之气沟通。 一道、两道、三道…… 刚开始只是几缕丝线一般的红色,往后就逐渐扩大,聚成一团浑厚的粉红云团。 小青莲也注意到头顶的变化,不过它摸摸脑袋,判断这不是有害行为,也就没有出手制止,甚至从头顶上觉着有一道舒缓的光线,像是一只温暖的大手,它合起叶片,整株莲花随着灵力的涌动而舞。 而蒲团上的林黛玉睁眼,惊喜地望着手中粉红色的一团火焰。 这就是丹火了! 属于她自己的丹火! “能凝聚起丹火后,便证明你有了踏入炼药一道的资格。” 盈盈秋水的眸子里映出粉红色的一团,小姑娘轻轻举掌,慢慢将那团火焰送出,直至铜鼎被完全包裹住,小姑娘才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巨大的笑容。 只是还没等高兴完,铜鼎内轰地一声炸响。小姑娘忙熄了火,近前去看:只见那几株聚灵草皆化为粉末,就是颜色不大对。 蔡供奉炼制的是白色,她面前这一炉全是黑的,还带点焦味。 失败了,还糊锅了。 小姑娘皱眉,忍着味道把青墨鼎里头的糊糊粉全清理掉,这才打起精神重来。 第二次,炸锅! 第三次,炸锅! …… 不知是第几回,小姑娘手边百来株堆如小山般的聚灵草已经所剩无几。 不过小姑娘已经学会控制火焰,火焰温度高,那就送点火苗过去,不用包围整个鼎,在底下滚几圈就行。 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着,终于把握好火候,在最后几株聚灵草用完之前,出锅了一炉还算像样的。 望着黄纸上微白的粉末,林黛玉憋着气,提起一角,一手倾斜着纸,待聚气散都收入玉瓶之中,这才露出会心的微笑。 功夫不负有心人嘛!她炼制了半天,总算成功啦! 小姑娘打包好东西,趁着天未晚下了山,她先去了藏书阁看些炼药相关的书目,又去往琉璃地练习浮空飞行。 还算有些成效,小姑娘双腿离地一尺,颇有昨日谢莹莹教习时的模样。 正要回去,便听望仙殿三三两两走过来的内门弟子在讨论门内功课。 功课? 小姑娘突然想起,除了亲传弟子外,普通的内门弟子必须每日做好晨课、午课。但是功课的内容是些什么,她还不知道。 抱着好学的心思,小姑娘也跟上前去听了几句,又和门内几位师兄师姐打了照面,彼此问好。 这才知道,蓬莱仙宗每日都会有长老、掌座轮流开座谈会,讲述自己的平生经历还有在修炼一道的心得,弟子们每日都在岛阳殿听课,回去自己琢磨,有不少弟子因此破开心境,从巅峰入圆满,再找到自己的师父,被提点几句,自然能顺利渡劫升阶。 林黛玉回到玉冼峰后,用完晚饭就有些睡不着觉。她心里一直想要变强,可到底入门以来还没有认真修炼过。 自己的实力在一众亲传中,绝对算水平线以下的。可是门内的弟子都喊她小师姐。 小姑娘顿觉“压力山大”,咬唇纠结几下。 不行,明天开始我也去上早课! 于是翌日,众人便见着岛阳殿中鹅黄弟子们中一抹冰蓝色格外惹眼。 上座的池尚溟露出微笑,抬了抬眼皮,继续“讲经”,仿佛底下坐着的没有他的亲传弟子,只是普通的门生。 小姑娘起了个大早,特意守在岛阳殿开门前抢到了前排位置。 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了师父池尚溟清俊的眉眼。 原来师父今天来讲课,底下小姑娘心里打着鼓点,最后两根手指都快绞断了这才安静下来,重新执起纸笔,专心致志听课。 待早课人都散去后,池尚溟方才走到小姑娘面前。 “今日都听到些什么?” 小姑娘忙把听到的一五一十复述出来:“修炼一道,在于心诚……北境有蓬莱、昆仑……” 池尚溟微笑颔首:“很好,你随我来。” 林黛玉随着池尚溟的步伐来到一间略偏的屋室。 林深无人,唯有鸟的啼鸣之声。屋室虽偏,却不简陋,青冈为石,白玉为底。 蓬莱仙宗的底蕴名不虚传,哪怕是偏殿,装饰也是极其富丽。 推开殿室大门,小姑娘便先被门里一尊巨大的飞天雕像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尊女子的雕像,二十上下,如花的年纪,女子微笑敛眉的模样十分动人,身姿婀娜,几根飘扬的彩带衬得她栩栩如生,不知谁人巧夺天工打造而成。 池尚溟只看了一眼便沉下目光,随即温声道了句多扰,竟是微俯身侧着走向前。 林黛玉察言观色多了,看得出师父对这玉像的尊重,也跟着慢慢步入。 “你本不是此界人,要入修炼一途,千万记住,不要因为修为比常人迅速而窃喜。” 小姑娘点头,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修为比常人迅速,还是很听话地记住了。 “今日为师引你入修炼一道,混沌灵根,要呈现三千世界,必须打好扎实之基础。” 他一眼便看出来小姑娘是筑中期的修为,以这样的年纪,不得不称为地仙界的天才。 但是,基础还是太差。 “我教你重新引气入体,务必将体内九个经脉凝实。” 22、第 22 章 林黛玉团坐在高台前的蒲垫上,整个人置身于从窗外溜进来的光晕之中,如梦似幻。 池尚溟边踱步边指引着,修竹般的指节也随之有节奏地敲打在衣袂之上。 “宁心精气,控制体内灵气流动。” “这修士体内灵气,顺经脉则流转,逆经脉而行便是逆天行事,在扩展经脉的时候,能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十指连心,林黛玉凡间做女工时还曾被针扎过,而这钻心之痛,却是其十倍乃至百倍。 小姑娘小手指轻轻一缩,脸上露出一瞬的痛苦表情,显然是方才试了试灵气逆行。 深蓝长袍衣袂轻挥,几道指印瞬间打在林黛玉身上。 “我封住你的修为,想要出这殿门,今日必须煅炼一次经脉。” 他不知道小姑娘如何凭借十岁的年纪便一口气突破筑基,只知道欲速则不达,地基不稳,将来只会成为这孩子的隐患。 收起最后几分对孩童的怜悯,池尚溟睁开冷清的眉眼,薄唇微动,几道灵石落地成阵。 剑光飞舞,瞬间包围住大殿之中小姑娘有些清瘦的身影。 “此乃聚灵恶煞剑阵,乃是险中求胜的阵法,人入其中,非炼体三层不得出。” 小姑娘虽闭着眼睛,却仍是微笑着回道:“我知道的师父。” 倔强,顽强,像春草一样。 锦靴踏出漪兰殿的大门,池尚溟眼一闭,手一挥,里头大门便层层关闭。 待在殿外“不巧路过”的洛文让长眉微挑:“你就这样把弟子丢这里了?” 那神情仿佛在说,你这个师父当得未免太过不称职。 “漪兰殿本就有我所设阵法,她出不来,别的人也进不去。” 池尚溟看也不看,丝毫不示弱:“宗主师兄的弟子不是也去了飞泉瀑布下?” 谢家的未来天骄也是时候该努力了,苗子好,但有时候也经不住溺爱,好在谢莹莹颇有几分她姑姑谢流婵的胆气,敢于孤身一人在外闯荡。 长老们一踏入化神期,清风明月见的分明,对仙宗内的人事物更是了如指掌。这些新来弟子的一举一动,若是师父有心“关爱”,自然逃不过法眼。 两人笑着相逢便约着去往望仙殿下棋。 但是两位的棋艺不精,还都是臭棋篓子,你来我往半日,注意力分明不在棋盘之上。 洛文让说起碧霄阁地阶灵兽之事。 池尚溟没接话,随意落了一子。 末了才说:“师兄你担心弟子还是担心宗门声望?” 洛文让眉头皱起来:“难道你不担心?” 地阶灵兽这个噱头,怎么也会影响到北境如今筑基期的弟子。至于宗门声望,堂堂超品仙宗,怎么会在意一个二品仙宗,还是一个成立堪堪三千年的仙宗。 “碧霄阁的御兽法决,天然存在缺陷,”什么结契兽印,不是灵兽自愿执行的话,哪里能在比斗上发挥最强的效果。 修长的手指拂过,棋盘上一角的白子全部“被吞吃”完毕,轻哧一声,“又不是当日古族林家的那位天骄。” 也不是人人都有遇到神兽族少主的命。 “更何况,他们的灵兽大部分都是来自古战场的残魂,死后为凶,一日反噬,那便是重伤甚至丢掉性命。道心不正,进步不大。” 听到这话,洛文让才恍惚想起十年前,碧霄阁那个元婴期的弟子,好像名字就叫景州,便是在北境深林中叫灵兽打伤。 沉吟几句,洛文让也懒得再提,再看棋盘,四角都叫对面人吃光了。 “你这……”洛文让憋着一口气,他是臭棋篓子不假,对面倒是一心二用,趁人不注意也不知道怎么收的子。 洛文让当即耍赖,“不成不成,我还没看清楚,这局重来。” 对面人却是起身恭敬施礼:“天色渐晚,师弟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池尚溟离开望仙殿后并没有立即折返飘渺峰,而是自提了两壶灵酒往后山去。 而在漪兰殿中的小姑娘,此刻额头冒着冷汗,唇色发白,她正在扩展体内第一条经脉。 灵识内视,能看到一股青气源源不断自涌泉穴逆流至百会穴,激流冲荡。 小姑娘控制着灵气流动速度缓缓降下,师父池尚溟所设的聚灵恶煞剑阵不负其名,阵法内灵气充沛,可以随小姑娘心意挥霍,但最外围的剑阵则是煞气逼人,冷寒的剑气不时随着剑阵绕动经过衣角。 好在这冰蓝色弟子服自带防御功效,衣角上只呈现少许白痕。 小姑娘先时还能撑一阵,往后就觉得身体发虚,但是凭借着一股气不肯放松。 林黛玉隐约能感知到,如果自己能一口气迈过这道坎,往后的修炼之途将会受益匪浅,而一旦懈怠,她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 眼角几滴清泪划落,小姑娘慕然睁开双眼。 那一对秋水般的双眸写满了坚定。 我要变强! 不为了别人,只为了林家人能顶天立地站在穹庐之下,于清辉中傲然而笑! 小姑娘心中立下的誓言仿若刻在天道之上,众人毫无所觉。 而在中州一座巨大幽静的屋室之中,女子冷艳的脸庞才有了些许情绪,喃喃几句:“古族后人吗?” 无人应答,而女子则是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随之双眼沉寂,偌大的密室再无人声。 小姑娘体内的混沌灵气随之而动,竟从丹田内冉冉而升,柔软而不失温度的灵气四溢,温润着体内每一条经脉,先前逆行经脉所造成的疼痛,也似乎在这一刻全部被抚慰。 小姑娘连忙调动灵气随之而行,涌泉穴、承山穴……如海浪扑打而至的灵气洗刷着林黛玉体内的经脉。 那股温热和缓的气息很快就截然而止,然而小姑娘已经忽略了身上经脉中重现的疼痛,她正专心地引导着灵气走位。 第一条经脉被充裕的灵气不断填充,由拇指般的大小扩展至三指之宽。可贮存的灵气会是常人的三倍之多! 也就是说,寻常人的经脉本是丝线大小,练气一层则为拇指宽度,但小姑娘的第一道经脉就是三指之宽,意味着可以凭借练气一层的实力,匹敌常人练气三层! 小姑娘边流着眼泪,边笑出声来。 唔,原来引气入体是这样的。 痛过才知道可贵,小姑娘收敛了气息,擦去眼角的泪花。 聚灵恶煞剑阵内的罡风褪去,小姑娘伸手抓住一支灵气汇成的剑柄,素手纤纤,略一使劲便把剑阵摧毁。 作为头一次“破阵”的林黛玉,表情还有些惴惴不安。 聚灵阵里的灵气耗完了,剑阵也没了,师父应该不会心疼吧? 23、第 23 章 漪兰殿的大门打开,林黛玉款步走了出来,正要向灵草苑走去,路上便碰上了师姐文鸢。 文鸢看上去心情不错,半侧着身体坐在石柱上投喂鱼池内的锦鲤。见到林黛玉后,微微一笑远着便挥手。 小姑娘忙近前去,“天将傍晚,师姐不回去休息嘛?” 文鸢道:“今天心情好,我在外面多溜达会。”过一会才奇怪起来,又问:“你怎么从那个方向出来的?” 纤长的玉指如兰花般,幽幽往林黛玉来时的深林点去。 文鸢微微一惊,这座大殿…… 她从出生后便听说仙宗两处弟子禁地,一个是放着天道笼禁锢白泽的望仙殿后山,另一处便是漪兰殿。 从小她想偷偷看一眼,都被如今闭关中的太上长老之一兼亲爹的舒衡制止。 “你可进去漪兰殿了?”文鸢震惊,好奇地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腕。“那里面都是些什么?” “嗯嗯,我进去了,里面还有一尊玉像,很美,其他的装饰和其余的大殿差不多。”林黛玉还在发愣,便听身边温柔的师姐激动一声。 “天,原来传说是真的啊!”见小姑娘一脸迷糊,文鸢便把自己在仙宗内听到的传闻从头梳理了一遍分享了。 “漪兰殿据说是三长老,也就是小师妹你的师父,他的未婚妻曾经住过的地方。你去的大概是正殿,那玉像应该就是她的。不过呀,”文鸢叹了一口气,“三千年前,这位天骄主动请缨上了古战场,后来音讯全无。三长老闭关出来后,去了异之境入口寻了好多回,直到最近一次百年才结束。我听说,以前三长老非常喜欢这位天骄,带着全家族的资源上门提亲,几次被拒,几次再来。在天骄榜上,长老的天资比不过她,就拼命闭关修炼。谁也想不到,两人会就此错过。” 文鸢叹气,多美好的一段情缘。 红霞满天,落日余晖照着广阔的土地,小姑娘“啊”的一声,半晌才发出颤抖的声音:“那……那师父岂不是很难过。” “岂止用难过一词去形容,他把整座漪兰殿都封禁了,闲人勿入,”文鸢幽幽一叹,那可是三千年的时光,于修士,或许只是弹指之间,但是对于曾经的青年天骄来说,未来道侣的陨落,不是说笑的故事,那是伴随一生的疼痛。 “他们缔结了不复相忘的契约,”文鸢跳下石柱,踩过兰榭竹桥,拉着小姑娘的手一时感概,“在地仙界呢,很多人往往终其一生都不能寻到合契同情的道侣,所以宁愿单着。像三长老这样的,道侣下落不明,或是陨落,但身旁唯一的位置,只会给这一个道侣。” “三长老带你去漪兰殿,也是为表示对她的敬重,他收了你做亲传,你也是你师母的弟子。” “不过,修炼还是依旧要做的,按照我爹的想法,那就是三长老若是太早结契,反而耽误修炼。” 当时蓬莱仙宗一众长老都庆幸自己没有打扰到闭关的池尚溟,否则,仙宗这唯一一名天骄榜前十的弟子,怕也是走不出异之境。 小姑娘神色一黯:“我师母不会回来了吗?” 漪兰殿中的美人,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倾城之色,可见雕刻者的思慕之心。 文鸢蹙眉,随即一笑,摸摸小姑娘的羊角辫:“谁知道呢,毕竟异之境被封住,得靠里面的人自行走出。” 小姑娘拜别师姐,便往灵草苑去寻找蔡供奉。 蔡供奉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接过小姑娘炼制的聚气散,品了品,然后点头笑说:“初次炼药,能有中级品质便算很不错了。” 他看了看小姑娘,今日似乎情绪不高。 小姑娘从故事里回过神,打起精神问起兑换贡献的事。 蔡供奉摸着胡子,笑吟吟的:“像这样的一瓶聚气散,能有十个贡献点。你现在不够熟练,一次炼制只放了三四株聚灵草。若是一次性放百来株,少说也得有五十瓶聚气散。” 五十瓶聚气散? 小姑娘心里默默打起算盘,一日炼上一次,那就是每天五百的贡献了。坚持一个月,那就是一万五呀! 蔡供奉看着小姑娘突然嘴角翘起来,便知道她的谋算,出言道:“不要那么没有志气,只会炼制聚气散,这算什么炼药师呀?” 取出一本厚实的大书,蔡供奉转头便递给林黛玉,“这是一品丹药的药方,炼制的方法我都记录在里头了,你回去好好看。” 小姑娘轻声言谢,又把药房里头没分好的药材都背了回去。 望着小姑娘逐渐远去的身影,蔡供奉乐呵一笑,炼药师会那群老家伙,都有自己的亲传,自己也不必羡慕了,眼前的小姑娘甜甜一声爷爷,自己的心都化喽! 而另一边的林如海,则是被分到了凌霄峰下的小苍山居住。 他以五十岁的年纪入修炼一途,自然比常人更加努力。不同于女儿黛玉体内青莲的逆天,林如海体内的伴生灵源只能勉强压制嗜灵草。 如今夜灯亮起,林如海翻看着一堆阵法古籍。 白日他得长老祝云的指点,选择以阵法入道,摸着手边的纸笔,略有些沧桑的面容微顿。 “东极青霜阵法,封锁丹田元婴,可暂时达到降阶、停滞灵气吸收之效。” 24、第 24 章 蓬莱群山少有四季变换,阳光挟来的暖意微醺。花架下的小姑娘拎着锄具,正打量着房前屋后的土地。 小铁锹触及泥土,手底下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竟然没有石头! 小姑娘眼前一亮,立刻提着铁锹四处规划地盘。今天一早她便去往山下灵草苑交整理好的药材,蔡爷爷一高兴便把好些种子换给她,她一回来就开始盘算着如何打理自己的药园。 自从引气入体,小姑娘重新突破了练气一层的境界,身体能明显感觉到比从前好了太多,连力气也比正常成年人的气力差不了多少。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姑娘搭着一双绣鞋,就此开展了热火朝天的劳动! 一番动作下来,小姑娘驻足,心满意足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只见眼前四四方方的一块黝黑色土地,大概有十步远,其上还带着清晨未散去的露珠,独特的清香味传来。 小姑娘猛吸一口,除草犁地完成,接下来就该播种啦! 她摸出储物袋子,里面四五小包装着各色的种子。 圆些的是普通聚灵草种子,随便间隔开种下去,一个月就能收获超级多的聚灵仙草。星星状的是紫木,蔡供奉特意嘱咐过,要种在泉眼旁边,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 紫木的花可以做很多灵药,紫木的果子则可以直接食用,具有宁心静气、去毒明目的功效。 还有略扁些的,是千金藤的种子。另外还有五花八门的种子,小黛玉斟酌了下,按着属性分块种下。 等忙完屋前这一块,小姑娘才直起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飘来一只蓝色翅膀的大蝴蝶,正悠悠围着林黛玉打转。 衣袂下的纤细手指伸出,露出莹白的皮肤,蓝蝴蝶便停落在指尖。 小姑娘睁着水汪汪大眼睛,近前端详。 只见那蝴蝶翅膀扑闪着,几句话也随之传出。 “玉儿,爹爹在小苍山下等你。” 熟悉的声音乍落,还来不及惊叹神奇,小姑娘便眼看着传信灵蝶飞走。 林如海所住的小苍山并不是很高,林黛玉来到山前,便见林如海带着笑容的脸庞,小姑娘蹦蹦跳跳喊了声爹。 林如海把女儿带上山,他的住所也是一处竹屋,不过多了个长廊,底下有天然的湖洞。 周围环境清幽,打开房门,一室馨香,最前面的便是一层书架,长桌上还散落着一堆书,想来是林如海没来得及整理。 林如海这几日在仙宗内,跟着二长老祝云修炼,也颇有一番成效。 得知老爹突破了练气一层,小姑娘很是高兴,又从储物袋里拿出自己珍藏的聚气散:“爹爹你瞧,这是我自己炼制的,爹爹可以试试。” 林如海倒是不着急,把那东极青霜阵法图取出,他的授业恩师祝云说过,他于阵法一道有独特的见解,能凭借肉眼去感知阵眼的存在,像现在他拿出的黄级阵法,布阵简单,只需十八块中品灵石,以木灵气为引,布置阵眼后便可以将阵法启动。 林如海昨夜翻出这张图,正是讶异于这个阵法的作用。 能压制元婴修士的丹田元婴吸收灵气,那如果转换对象,是不是就可以把体内嗜灵草短暂压制下去? 听完父亲抑不住激动的言语,小姑娘摸着古朴的图纸。虽然看不懂,但她还是很配合点头。 “爹爹想要玉儿怎么做?” “爹爹能布置好这个阵法,”林如海于阵法一道的天赋并不是自夸,相反的,他对于自己摸索阵法图很有一套,对这些图纸从布置到实现,上手非常之快。 他手上拿着的正好是亲传弟子的月奉,虽然只有十块中品灵石,再加上姑姑林之月给他父女留下的灵石,是完全足够的。 但他不想拿小女儿涉险,因为修炼而好转的面容微笑道:“玉儿,你在边上给爹爹护法。” 护法这个词,是他从仙宗内那些渡劫修士里学来的。每个想要升阶的修士都必须扛过天道雷劫,像练气九层到筑基,就有一道天雷劫。修士就会布置阵法,又要有至亲朋友在旁相护,才不至于渡劫不成失了性命。 小姑娘从储物袋里摸出全部身家,林如海得了十八块中品灵石,即走向屋外,寻了个空旷之地,开始布阵。 而小姑娘疑惑地看向包袱皮上小山也似的灵石,摸摸脑袋: 她明明记得,在南岭城父女两花去不少灵石,怎么东西不少反多了起来? 林如海是常人之身,不能像筑基期以上的修士那样投石落阵,而是在地上用竹枝画好阵图,踱步间摆置氤氲着青气的灵石。虽然不怎么潇洒,倒也有几分昔日探花郎的从容。 他敛眉双指打出一道又一道的青气,瞬间地上那普通的图样星火交接般,青气顺着纹路燃起…… 25、第 25 章 阵法内数道青光回环,中级灵石内贮存的灵气纷纷向阵眼聚起。 林如海看了边上的清瘦小姑娘,无声做起口型安慰道:“别怕。” 随即锦靴一动,林如海整个人步入阵中,团坐于地。 阵法启动,里头聚起来的灵气将他包裹于内,墨色长发随即飘舞着。 林黛玉眉间略蹙,抿着唇,揪着包袱的小手下意识拧紧,目光紧紧盯着阵法内的动静。 其实这个阵法对修士并没有伤害,只是研制出来的人一时的突发奇想,把一个元婴修士的元婴封锁,再去行修炼一事。 若是林如海有心溯本求源,便能从阵图内隐藏的文字看出来,此阵正是本宗长老池尚溟三千年前之作。 阵中人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而觉得灵气分好几处经人体外穴道而来,直至丹田而止,充裕的灵气使得他近日来颓败的身体得以舒缓。 平旷的灵台上只有那株嗜灵草和斑驳的文竹。 林如海不是元婴期的修士,体内自然也没有婴胎。 那阵法仿佛有意被灵气记住,随着丹田内难得涌荡的灵气稳稳下落,灵台上几道纹路随之亮起。 嗜灵草和文竹同时被包裹住。 林如海原本只是心存一念,带着试试也好的心态。完全没有料到,这阵法直接锁定丹田内所有能吸收灵气的东西。 包括林家的伴生灵源。 那株霸道嚣张的嗜灵草疯狂吸纳灵气,它之前被林之月用元魂之力打伤过,正需要浓郁的灵气恢复。还没从“灵气海”里醒神,便叫丝丝勾勾的灵气靠近,一步一步凝结成柔软的罩子缠住,待要挣扎,却是“千斤力”敌不得“绕指柔”,被直接拉下“神坛”,锁在丹田一角不得动弹。 而边上文弱的文竹,则是因为叶片稀少,一时在灵气的冲荡下,晕乎乎没来得及吸收“陷阱”,叫阵法直接判断“来路不明的奇怪生物”,侥幸逃过一劫。 丹田内的灵气很快就流失了,除了大部分化为灵气网压制嗜灵草,其余的或是渗入经脉之中,或是随着呼吸流出体外。 小姑娘眼见着父亲表情越来越放松,秀眉这才舒展开来。 地下的中品灵石变为透明,然后风一般消逝。阵法内走出的林如海“得获新生”,他难以自抑拉着小姑娘,虽然看不清体内的嗜灵草状态,但是他能很明显感觉到天地灵气在体内的变化。 对于灵气的吸收,大部分都渗入了经脉。他如今练气一层的身体素质,比年少时更胜一筹。林如海双手几次张握,心想,若是在凡界,说不定能考个武状元回来。 “玉儿,爹爹觉得这法子有效果!” 小姑娘绕着林如海转了一圈,虽然池尚溟封闭了她的境界,但是步入筑基期所带来的变化并没有消失。小姑娘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能清晰地看到,爹爹身上的灵气吸收平缓,并没有像入阵前那般波动频繁。还有就是,能微弱感觉到身边人,唔,和自己体内一样的伴生灵源的存在! 父女二人在屋外畅谈许久,林如海顺利压制体内的嗜灵草,但是那阵法只能维持三个月。 他有考虑过,如果自己成功,也可以帮助女儿。 但是林黛玉却笑着拒绝了。 “爹爹用着便好。”她体内的小青莲可厉害了,天天打着嗜灵草玩呢。若是把嗜灵草关起来,唔,小青莲可能就没那么开心了。 若是体内的青莲听到小姑娘的心声,还能说话的话,早就跳出来大喊。 那嗜灵草一点也不好玩,还不如出来玩呢! 回到玉冼峰后,小姑娘没有急着打理药园,她这几天看了好些书,从《小弟子修炼指南》开始,一直看到《一品丹药》。可是光说不练假把式,小姑娘昨日重新突破练气一层,便想着趁热打铁,把第二条经脉也“顺一顺”。 只是没有师父布置的阵法,看来得耗好些时候。 小姑娘敛起双目,盘地而坐,就着窗前的月辉,开始吸取玉冼峰内的灵气。 却不知自己阖上双眼的同时,背后悄悄伸出几只藤蔓,硕大的青莲探出一个脑袋,墙壁上嗜灵草扭动的身影活像个刚刚上岸的鱼。 嘻嘻嘻,跑出来玩惹! 夜风吹过,竹屋的房门被吹开一条缝隙。小青莲灵活地支使着藤蔓双脚轻飘飘落地,裹挟着嗜灵草往屋外跑去。 先是主人翁一般,支使着左右藤蔓架着身体巡视草地,小青莲疑惑地看向眼前的药田。 怎么突然多了好多吃的呀? 26、第 26 章 玉冼峰上的林黛玉并没有想到,第二条经脉的扩展,竟然硬生生使她在竹屋中待了十日。 再次醒来时,小姑娘屋子里蒙上一层朦胧的纱罩般,窗外的阳光侵入,几道光雾将小姑娘整个人包围住。 糟了! 她的药草! 小姑娘醒来先是一呆,随后马上想起屋外药园的种子。 高等药材是需要炼药师精心呵护的,平时要浇灌灵泉不说,还得亲自查看长势。更何况,她不会设置阵法,要是峰上有鸟鼠之类的灵兽跑进来将其端走,那前几天就白忙活了。 小姑娘奔出屋外,原以为自己的药园子会是一团糟,却不想土地还是修炼之前的模样,不少种子从泥土里冒了芽出来,崭新的叶片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 “居然发芽了!”林黛玉提起绣着莲花纹路的裙摆,捧着脸蹲身往前看,心里莫名惊喜。在轻轻碰触了几下灵草的叶子后,忽然想起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糟了!师父要我去趟飘渺峰来着!” 今天是第几天了啊? 小姑娘赶紧洗漱整理,快速吃完早餐,便火急火燎地赶下山去了。 经过望仙殿,先是看到弟子们都在殿外聚着,不时有交谈声传来。 “这是真的嘛?那位真来我们这里了?” “可不就是真的,我两只眼睛看得真切,那可是地仙界有名的美人,还是天骄榜榜首的人物,怎么可能看错!” “那香风犹有余韵,气势亦是绝尘。山门外停的那只凤凰仙兽,就是地仙界前十的灵兽,凰玦!” 一群人又是叹息又是兴奋的,把小姑娘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只是林黛玉忙着去岛阳殿,好不容易从人群挤出去,便见平素满员的大殿里空空如也,唯有谢莹莹坐在长桌前,一脸纠结的模样。 她抬头看见林黛玉,一双水灵的眼睛眯起来笑道:“十天没看见你了,小师妹!” 林黛玉见没有讲解的长老,更不曾见到师父的身影,向谢莹莹问好后便要赶去飘渺峰,却叫座上之人拉住水袖。 “小师妹你要去哪里?” “师姐,我得去趟飘渺峰。”林黛玉解释了缘故,已经十天过去了,再不去,怕是师父也不会专门等着她。 “啊这,”谢莹莹面露迟疑,小心翼翼问道,“师妹,你不知道今天仙宗来了什么人吧?” 林黛玉摇头,目光向谢莹莹探去,是很重要的人吗? 谢莹莹把林黛玉拉着一同坐下,伸出一根纤细手指,“你不用着急,三长老这会估计很忙。” “忙?是因为来了客人嘛?” “你没看见望仙殿外头停的那只仙兽凤凰嘛?那可是——”谢莹莹顿了顿,很不情愿吐出几个字,“地仙界天骄榜榜首,如今聚灵庄的主人,殷柒染的坐骑凰玦。” 小姑娘被这一长串的名头绕晕了,好久才理清头绪,掰着手指头:“凤凰叫凰玦。” 谢莹莹点头。 “殷柒染是天骄榜榜首,聚灵庄主人。”小姑娘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了然,笑道,“小师姐的姑姑也是天骄榜上的人物!” 谢莹莹疯狂点头,虽说她出生前谢流婵就不在世了,但自己是天骄的亲侄女这一点,丝毫没有改变,她本人也引以为傲。 两个大大的脑袋碰在一块,谢莹莹嘘了一声,声线也压低了几分。 “那殷家的天骄,据说三千年前杀了许多人呢,还有霸占了一条神龙的窝,以前是专门拐卖小孩起家的!” 小姑娘平时连血都没见着,眼睛都瞪大了:这是什么恶魔! 谢莹莹还阴恻恻地道:“我姑姑谢流婵,从古战场回来后,重伤不治,她却倒好,一个人躲在聚灵庄里头,我最讨厌她了!” 而在飘渺峰上,屋外徐徐清风,男子抚一支琴曲,双指扣弦,竹叶簌簌飞下。倏尔优雅的曲子骤停,男子清黯的嗓音响起。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女子背光走来,眉宇英气,如玉的面容长得叫一个雌雄模辩,嘴角噙笑,一身月白男装,腰间一对玉佩叮当作响,愈发衬得身姿如玉,精妙无双。 略带冷艳的双眼眸光流转,最后落在男子所扣之琴上。 “帝扶琴?” 池尚溟眼底闪过一丝怀念,淡淡的嗓音仿佛这吹过林间的清风,手下放开琴弦:“你不在中州,来蓬莱做什么?” 只是眼前人陷入自己的沉思,“帝扶琴与瑶姬笛,一生一世一双人,池尚溟,传说可有误?” 男子皱眉,“我该叫你殷柒染,还是离山雪陌?” “都可以,不过,逍遥生既是把我从众神墓中带出来,自然按他给我的名字更好。不过,”女子近前坐下,探究的目光与男子对上,咬牙切齿道,“三千年前,逍遥生囚我于天道笼这件事,我跟他没完。” 池尚溟皱眉,“殷柒染!他与你有师徒情分。” 天地亲师,这样放肆的言语,实在狂傲。 “更何况,如果不是他,你现在早就死在异之境了!” 殷柒染沉默片刻,自嘲一笑:“如果我去,就不必舍他一条性命,还带累全族。” 她忽然起立,揪住眼前人的衣领。 “还记得林家天骄吗?我‘看见’她的丹田叫人硬生生撕毁,她的伴生灵源叫人活生生取出啊!” 冷美人的脸庞两道清泪流下,死在古战场的,都是她的至交。 27、第 27 章 “而你与我,龟缩在蓬莱和聚灵山庄,安享太平。” 她还记得,曾经的南庄,有红衣的顾颜,黑袍的李墨楼,逝水的花弄影,神战家族的战神紫……那些天骄们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包括古族的逍遥生,和曾经的林家家主林之月。 可这些人,或死或生,都还在那里。 枉她参悟天道修炼,是整个天骄榜榜首的人物,到最后,仍旧无法在三千年前力挽狂澜,还因为我行我素的本性,叫逍遥生锁在聚灵山庄。 被困于天道笼的三千年岁月里,她曾无数次懊悔,不断援引天道纹试图以精神进入异之境。直到几月前突破洞虚境,才有幸看见林之月陨落的那一幕。 曾经的林家家主,天资非凡,一个二十岁便是元婴期巅峰的天才,只差登门一脚便踏入化神,便是自己天生神族身份,也得高看她几分。 然而,殷柒染面色一冷,林之月不是死在异邪手里,从她背后出手的,眼前划过那只素白却沾染了异样鲜红的手掌,是人族。 天骄榜上三百余人,唯有前十者可被敬称为“天骄”。 女子檀口微张,“你可还记得,当日古族多少人位于天骄榜前十?” 池尚溟微微一愣,收了琴,“除了我、白泽,还有你之外,其余人皆是古族出身。” 当时的十个人里,他是东靖池家少主,白泽乃是兽神一族,殷柒染则是地仙界唯一的神族。而连同聚灵庄庄主逍遥生在内,天骄都出自于古族,包括他的未婚妻,逝水之主花弄影。 而十名往后,也绝大部分是古族人占据。 古族实在是天道的宠儿。 “当日天骄赴古战场截杀七名邪将,除了古族人,还有哪些人负责断后?” 男子愣住,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些人。他是异之境封锁近三百年才出关,所闻所见,都是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 女子冷笑,她就知道,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求证此事。 地仙界内原有五族,人族、古族、兽族、巫族还有神族。 神族乃是天外而来,包括众神墓穴,并不受地仙界规矩束缚。来时本就是人数稀少,每一个神族飞升,众神墓必回有新的神族降生,一代换一代,一人换一人,也不算什么。 巫族避居于山林,几乎没人碰见过。 兽族分为两支,一支乃是天生神智的兽神族,另一支则是普通的灵兽群。如今的兽神一族,大部分都在三千年前去了古战场,除却少主白泽以外,仅剩的便是她的仙兽凰玦,还有一些数万年前便陷入沉睡的兽神,不知位于何方。 古族繁衍困难,人丁相对数百万的人族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可偏偏,古族人材辈出,几代累积的天材地宝数不胜数,也许,就是这些地方的耀眼,才招致灭族之祸。 “三千年前,古族绝不是意外困于异之境。”以他们全族的能力,没道理一个人也出不来。 待她查出真相,绝对要将背后之人坠于九渊、永世不得翻身。殷柒染猛吸一口气,将胸腔怒火稍微平息,抬起一双冷艳的眼,“今日的对话,希望你不要传出去。”包括你的师友。 “无论你信不信,五百年后,我会打开异之境的封印。”女子衣袂上繁复的凤凰振翅欲飞,几个呼吸间,便从飘渺峰不见影踪。 而座上的池尚溟似乎被定在原地。 我会打开异之境的封印。 所以,他可以进入古战场了? 平静的双眼如同深潭中叫人投落了一颗沉重的石头,波澜不断。 他想起瑶姬笛的主人,修长的指节下意识握成拳,到最后,在唇边化成无声的几字。 弄影,你一定要等我。 殷柒染离开飘渺峰后并没有出蓬莱,她直接去了望仙殿后山,顺便拐了个小姑娘。 仙兽凰玦在神兽白泽面前会不自觉臣服,她也就没带凤凰过去。 见着昔日得意洋洋的兽神族少主在天道笼中颓丧的模样,女子近前缓缓道:“你被困三千年,我被困三千余年。可如今我悟道而出,而你的眼泪都积成水塘了。白泽,你主人若是看你这副模样,怕是死后也要蒙羞,你说对吧?堂堂兽神仅仅只是一只神兽而已。” 这是神兽? 被玉手拉着的小姑娘眼睛一亮,随着殷柒染走近天道笼,偷偷从储物袋里掏出个什么。 眼前巨大的白泽瞳孔微微发亮,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反射着阳光的金辉。 磨刀霍霍向神兽。 小姑娘还一副跃跃欲试的小模样,神兽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流到身下。 殷柒染略偏头,看见小姑娘不知何时掏出来的刀子,长眉上挑,蹲身与小姑娘的视线齐平,“想要它的血?还是皮?还是都要?” 林黛玉先是点头,后是摇头。 点头是她真的需要神兽之血,摇头则是表示自己不是贪婪之人,只是想要一瓶子血而已。虽然这对小姑娘来说,已是做出了极大的决定。 她得完全除去嗜灵草,而眼前的神兽的兽血,是其中一道引子。 殷柒染不知想到什么,嗤笑出声,玉白的手指摸过小姑娘绸缎般的秀发,心思一动。 有所求啊?这种孩子最好骗了。 “还需要什么?我那里都有。” 她三千年前收集了不少奇珍,别说神兽之血,便是稀世仙器也有几件。蓬莱仙宗不识宝,把两个古族后人直接推成亲传,哪一日林家的代表性伴生灵源显现在人前,被养在象牙塔久了,怕是经不起别人的算计。 小姑娘一阵沉默,方才出了望仙殿,便叫风一卷带到了这里。面对陌生的强大女子,尽管她对自己颇为小心在意,林黛玉还是感觉到了茫然。 为何她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此处明明就是禁地,长老们一个也没发觉有人闯入吗? 殷柒染还是头回碰壁,三次发问,小姑娘都是双眼放空状态,唯有不时瞥向白泽的眸光流动着神采。 罢了,小姑娘和自己不熟。 想了想,殷柒染直接把小姑娘带到了玉冼峰。 景物变幻之快,叫林黛玉目瞪口呆,缓了半日才回过神。 “我……” “给你三天时间,等你收拾好,我就带你走。” 这孩子身系地仙界的命脉,浅蓝色双眸印出流转的金色纹路,自从踏入洞虚境界,她便能看见天道规则,四方之下,犹如粗实的链条向上,引至凡人看不到的穹顶。 而在底下,蛛丝般的金线勾连万物,有的地方金线多,有的地方则是零星几条。 她身上只有一条用来聆听天道,而小姑娘却是浑身金光,或明、或暗。 留她在这里,实在惹眼。 28、第 28 章 作为地仙界唯一的神族,她言出必行,殷柒染直接便在玉冼峰上住下,看着小姑娘忙前忙后,又是打理药园,又是吸收灵气修炼,偶尔还能见着半截藤蔓在月华下欲伸不伸的愚蠢模样。 哦,小姑娘的伴生灵源吸收月华为生的。 明白这一点后,坐于仙榻上的殷柒染目无表情,直接闭目入定,虽然不知道林家后人如何时隔三千年才出现,但现在她尚可护得住。 好一会儿小姑娘身后的青莲才冒出个荷花头,藤蔓擦了擦不曾存在的冷汗。 吓死我惹,哪里来的陌生人?人家前几天半夜忙着浇水,都没好好吃饭,就想趁着晚上吃一点夜宵,真不容易啊。 清风拂来,藤蔓慢慢往木窗前爬去。 而林黛玉心里则是想着,今日天晚,大仙师应该明天就走了吧。 可怎么也没料到,翌日清早,殷柒染不但没有走,还饶有兴致用起了小姑娘的早饭,边吃边叹气:“虽然做得很精心,一点嚼劲也没。” 还是怀念以前在深山老林子幕天席地,大口吃肉的日子啊。 小姑娘洗漱完毕,池尚溟也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前。 小姑娘如临大赦:“师父你来啦!” 男子依旧一身青袍,墨发用一根木簪束缚。池尚溟向小徒弟微颔首,令小姑娘屋外守着,随即进屋走到女子对面,“你这是何意?” 他昨日便知玉冼峰被人闯入,以为人只是突发兴趣,进来逛逛,可眼前见女子一只手撑在脑后,随意搭着半条被子盖着的慵懒模样,两道剑眉便在眉心处碰头。 “弟子借我几年,我有用。” 池尚溟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把自己小徒弟当成物件随意抛给旁人,但是神族虽然逍遥惯了,每一任都有自己的处事法则,他也不至于立刻拒绝。 “你想带她去哪?” “离开蓬莱,其余的你不用管,我给你一个承诺,保证她活泼乱跳,还给你一个优秀的亲传。” 薄唇微抿,他沉默片刻:“你只能带她半年,半年后便是内门弟子大比。” 他以为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毕竟,亲传弟子才受指导不过半日便要跟人走,无异于打蓬莱的脸面。仙宗不是培养不起一个优秀的亲传,跟着神族走才叫人觉得奇怪。 女子依旧摇头,“你怕是没听清楚,我想带走两个人。” 林黛玉,包括林如海,父女两个,她都要。 “还有,不是半年就能满足我。区区一个内门大比算什么,我带她五年,五年后武道会才更加精彩。” 平淡的语气缓缓而出,女子眼波流转,眸光中散出金色纹路的光芒。 神族的命令向来不容拒绝,何况这位主三千年前便是凶名在外,越阶覆灭家族的事情在整个地仙界闹得沸沸扬扬。 衣袂下指尖碰撞,他化神巅峰的修为,对上一个不知修为的神族,难有胜算。 能以一人之力破天道笼,不说修为,实力定然在洞虚期以上。若是几个长老一起真能把人留下,未免也有些以众欺人,得罪神族,日后在聚灵庄接受灵气洗礼必定吃亏。 屋内人的对峙,屋外的小姑娘一无所知。 片刻后男子才踏出小屋,最后还是做了妥协。 林如海留在本宗,而小姑娘由殷柒染带走。 小姑娘听了师父的话,好一会才回过神。 池尚溟的声音颇为无奈:“神族对修炼的要求只会更高,黛玉,你可愿意随她去?” 若十分不愿,神族想来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脚边几只蚂蚁爬过,小姑娘抿唇,她想起当日碧霄阁把选弟子,天下苍生,唯有凡人为蝼蚁,若不变强,将来不能保全自己,更不用说保护好父亲。虽然十分不舍,小姑娘依旧坚定地微笑。 她抬头道:“师父,我去。” 玉冼峰上诸事没有引起弟子们的注意,小姑娘把包袱里的灵石全都送去了小苍山,并且为林如海留下信件,告别师父后,便随殷柒染踏上仙兽凰玦的背部,迎风向海而去。 师父说,她五年后直接去中州聚灵山庄参加武道会,其余时间专心修炼便是。而她的爹爹,师父也会额外看顾。 小姑娘低头看着茫茫无际的大海,又看着袖中的光球。 这是殷天骄送自己的礼物,把玉冼峰上的竹屋连同屋外那一片药田,全部移到这“洞府”内。化沧海为桑田,这移地遮天的本事,就是化神以上的修士所拥有的吗? “不要留恋过多的景色,修士若要进步,就该恒心修炼,他日执掌一方,才是真正的仙神人物。” 殷柒染直接就在凰玦背上坐下,等凤凰飞过无望海,便是一线天的地界。 小姑娘也学着团坐,打开师父送的《小弟子修炼指南》开始津津有味看起来。 凤凰背上一层柔软的绒毛,还加设了一道光罩,在蓝天之下光线特别清明。 池尚溟原本希望,小姑娘能靠半年的时间,重铸体魄,练气九层经脉打通,再一举突破筑基,自己亲授心法,到时候参加内门大比,想来不会逊色任何人。没想到小姑娘待了半个月没到就得离开仙宗,自己只好罢手,等五年后重新指导修炼。 殷柒染路过“家门”,飞在上方看着一众修士弟子准备“挖坟”,神情莫名。看了片刻,也没看出有什么变数,指挥着凰玦南下。 这一路仙兽飞得十分稳当,三天后,两人便在南方一座小村庄落了脚。 殷天骄神族出身,修的就是无情道,虽然面对小姑娘时,两人“脑电波”时常对不上,好歹衣食住行方面半点也不比蓬莱差。 凰玦一落地便走了,殷柒染带着小姑娘,在村里找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地皮,将“洞府”内的竹屋腾挪了出来。 村庄看起来十分落后,来往的都是衣着朴实无华的村民,面容或稚幼或苍老,岁月精心雕琢,在每个人脸上留下不一样的痕迹。偶尔还能见着扛农具的青壮年和提篮送饮食的妇女路过。 灵气甚是稀薄,修士,也几乎没有。 月白的衣袂一挥,竹屋外便起了四道围墙,正对的那一道,还留出栅栏门的位置。一轮冷月从树梢升起,偶有犬吠。 围墙外的荆棘攀附着泥土一寸一寸往上爬,直到荆棘将这个院落包围。 屋内的小姑娘和天骄四目相对。 29、第 29 章 “这里乃是大荒村,原来是地仙界之西南,灵气稀薄,土地贫瘠。此村周围数百里,青山连绵,渺无人烟。丛林多野兽,也是低级的凡阶灵兽。往东三千里,可到中州。你自这里起步,”纤长的手指往桌面上一划拉,栩栩如生的地仙界地图浮现在眼前,一座孤僻荒村的光标亮起。 殷柒染依旧是面无表情,手指移向东方,“你既以炼药师入道,那便在此处作为医女身份重新开始。” 说到此处,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听话点头,眼中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接着道:“这荒村人天生怪病,小时无恙,成人则患失语之症。待你能发现症结所在,那便是你离开此地的时机到了。” 小姑娘沉吟一声,随即点头,接过一块银白的眼罩。 “这块眼罩赠你,省得日后因容貌惹了事端。此物乃我所炼制,非佩戴者意愿不得摘下。” 小姑娘太乖了,希望她在经历磨练后,能生出保护自己的双翼,而不是和那些仙宗弟子一样,没有防备之心,甘愿接受宗门豢养。 玉指在木桌上敲出带着韵律的鼓点,女子凝眉,“我在竹屋内留了传送阵法,一月你只有三次机会入我藏书阁,里面的书籍涉猎甚广。每次待的时间不得超过三刻钟,如有违反,阵法自动失效。” “第一年,我每隔三个月看你一次,第二年,我半年看你一次。两年之后,我不会再来探访。五年后,若你还不能到达中州,便捏碎这块玉牌,到时你师父自然来接你回去。” 说完这番话,殷柒染直接从林黛玉眼前消失。 她坐的位置,只剩下冷月洒下的清辉告诉小姑娘,这便是神族的试炼,没有任何援手。 小姑娘离开仙宗,晚上没有丰厚的夜宵。听着屋外犬吠之声,和山脉间远远传来的孤狼吼声,林黛玉摸着储物袋里的小刀,看着架子上的青墨鼎,片刻后下榻把房门紧闭。 第二日小姑娘便带上面罩,遮住了一张吹弹可破的玉容。作为大荒村的新来客,她穿上古朴的兽皮裙,提着小篮子出了门。 殷天骄所说的话没有半句是假,大荒村中的孩子超过十五便不再开口。这里的老者或青年露出朴实的微笑,整个村子陷入怪异的宁静之中。 林黛玉出门最先碰上的便是一个对着黄犬絮絮叨叨、半只袖管沾着黄泥的小孩,约有七八岁的年纪。 小舟起身时便看见生人在草丛里打量自己,浑身上下干净得不像话。他也不怕生,见是个小姑娘,指着说道:“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我是路过此地,预备久住的医女。” 纵然心里打好腹稿,林黛玉还是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初来乍到。 小舟一脸神奇,“你便是昨日一夜起了房子的那家人?” 算是吧? 小姑娘点头。 那可是极为厉害的人! 小舟忙呼朋引伴,不一会就聚了好些小孩过来。 虽然黛玉脸上戴了面具,但是谈吐举止异于村内人,这些小孩从小就盼着能走出大山,到外面见识见识,拉着黛玉便问东问西。 小姑娘耐心解答,在自己见识内的都说了,不知道的尽管摇头。说了半日,日头正盛,自己扶着石头在树荫下坐了起来。 眼前忽然出现一碗凉水,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妪无声微笑。 小姑娘感谢接过,甘甜的山泉一下子沁入心肺。 小舟也不在孩子群里唧唧咋咋了,乖乖走了过来,帮老妪脱掉身后的竹筐,“奶奶,你怎么又不听话了,溪虹山上才下过雨,路滑。” 嘴里抱怨着,却是很孝顺地把老人扶到树荫底下坐着,竹筐里装着的都是些蘑菇之类的野菜。 不过半日,林黛玉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大荒村的族人在一千年前就定居于此,失语症似乎已经在血脉基因里刻下。所以每一代的子息都对这情况见怪不怪了,灵气稀薄,大荒村人也便放弃了修炼,村里也穷,平日靠打猎或者摸些山货,每半年出去,与远在百里北边的苍宇门交换物资谋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像小舟父母不幸死在洪流中,只有奶奶可以相依为命,他虽然只有七岁,也练就了一身气力,只等着自己再大点帮衬家里。 “我们这些大孩子,平时要是没干活,就带小孩子说话,说着说着,大家就都会了。” 而那些出不了声的男人女人,只能平时除了安静劳作,捆扎粮食。 林黛玉惋惜,这些孩子的眼睛里有对未来的期许,却是大字不识一个,靠着口耳相传讲述一代又一代的故事。 30、第 30 章 小舟把林黛玉请到家里做客。 他家在村里也是独居的小户,黄泥浇筑成的墙面上钉着几根木钉,梁上挂着个菜篮子,平素吃不完的萝卜洗干净就挂在那里做萝卜干,预备冬天炒来配粥吃。 墙角下是几个小布袋,还有些刚从泥里拔出来的红薯。 正门贴着的那道墙开了窗户,一进门便把小舟家里的布置看得干净。地面没有铺上石砖,只有积年累月叫人踏平的青苔土地,里面用布帐隔开两块土炕,一室便是小舟与奶奶的容身之地。 隔壁的房子则存放一些用不到的杂物,作为粮食的储存仓库。 院内檐下设了个灶台,特别用红泥砖垫高,边上露出几捆稀疏的柴草。 看起来真的很像凡世普通农户过的生活。 小舟抖掉袖管的黄泥,借着屋外一块石板蹭去鞋泥。 “你是新客,按理说该和大家认识的。” 另一个自称虎子的小孩笑着补充道:“他爹是族长,我们村他家最大,你得在小舟家里吃饭。” 小舟猛地拍一下虎子脑袋,“快去请人!”笨死了,待客哪有让客人等的道理! 见虎子屁颠屁颠去了,小舟又唤来那条黄犬,“大黄,去山里走一遍,把大人都叫回来!” 小舟平日以族长儿子自居,这会支使这个小孩、那个小孩的也不客气。 小姑娘看出他是孩子王,却没想到在玩闹的外表下,小舟竟也有主人家的气势。 不一会儿,小舟家外头便聚着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群人,还有女人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孩子。 小舟清了清喉咙,“想来昨天村里来了人,大家都心里知道。把大家喊过来,也是正式介绍。” 声音停了半天,小舟才挤眉弄眼的,“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眼见小姑娘上前,声音带有别样的温柔,“我是一名医女,预备在村里久住。” 想起殷天骄临行前的嘱咐,自己换个名姓也许更好些。 “我叫玄琳,日后便与大家做个邻居。” 黛即青黑,以玄字为替,琳则暗含林姓。小姑娘垂下蝶翼般的睫毛,阳光下侧过一片阴影,在普普通通的农家屋檐下,即使大荒村的男女粗鄙惯了,也能欣赏这仿佛天外来客的美丽。 大人们都点头,虽然看不清小姑娘的样貌如何,察言观色,也知道小姑娘本性纯善。 村人们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女人们都围了过来,在小舟家帮忙打下手,擦了灶台,洗锅洗菜。 众人无声劳动,林黛玉在屋里有些不适应,便想着出去帮忙。才起身便叫小舟奶奶拦下。 小舟捧着一叠碗筷出去又回来,见势忙道:“你别动,这一顿该是我们请你。等大山回来,我们还去你那里除尘。” 小舟说的大山,便是他爹往日的副手。自从大荒村族长不幸身亡,这运送粮食的任务便全权交到他手上,一个月前便得到消息说大山运送物资,已经在路上了。 林黛玉在小舟家用过一餐后,还结识了不会说话的周大娘母女。 说来大荒村这几年,频频坏事发生。族长夫妻在山洪灾祸中没了,周大娘的男人上山打猎,反叫野兽叼走。还有不少青年男女,去了山外再也没有回来过。 除了去苍宇门的大路以外,村中成人对外界已然了无兴趣,一身怪病,纵使豁出全族性命,也不一定。 “我们村四面环山,最近的一座乃是溪虹山。要是雨后逢晴的日子,还能看到彩虹。溪虹山不算高,山里的东西能吃的也少。野兽都在川青山脉聚着,最外面是野猪游荡,往西走,再往里,便有野狼。” 说起野狼,小舟看向周大娘的女儿周娟,周娟自小多病,为了家里能多吃一口含灵气的肉食改善体质,周大才不顾生死深入川青山脉,等被人发现时,地下就剩一堆残破的衣物和血迹。 周娟抹眼泪,她爹从小疼她,娘又干不了重活,母女两个如今只能靠弹棉花织衣物来换粮食。 林黛玉见她面有不胜之状,便知道她母女二人受了打击后萎靡不振,心里叹了口气。 她今日所见所闻,都是人生难得的异事,地仙界修士个个衣服鲜亮,也会有这样贫瘠的地方。 小舟嘱咐她没事不要一个人往山上跑,特别是深山,不论是无奇的野兽还是低等的灵兽,爪牙之下,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能沦为。这是他作为此地主人的一片好意,虽然语气带着孩气的霸道,小姑娘依旧是笑领了。 “我们村里也有大夫,不过他和大山都去了苍宇门还没回来,等他来了,我再带你去找他。” 林黛玉回到自己居住的竹屋,熟悉的环境给小姑娘心上添了一份心安。 她的院子坐落于村尾,隔壁有一条小溪,山谷幽静,这里便是大荒村村民进溪虹山的必经之路。 殷柒染临走时给小姑娘留下了一道小型禁制阵法图,主要是用来隔开生人灵物,就像她的玉冼峰,没有主人同意,除非修士特别强大,谁也进不来。 羊皮卷展开,林黛玉摸着上头的纹路,回想起殷天骄的话。 “图留给你,防还是不防,随你心意。” 秀眉微沉,小姑娘环视小院,药田里的聚灵草已经长了出来,给整个小院添上一层浓绿的生机。屋内还有不少待晾干炮制的药材,是蔡供奉送给自己的。 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可以相信村民淳朴善良,不会随意踏入自己的家门,但是山上有野兽。 听了一晚上虎啸狼吟的小姑娘最终拿出储物袋子,里面是池尚溟给她预支五年的灵石——总共一千八百块中品灵石,全部按结丹期亲传弟子的月奉来算。 小姑娘没学过阵法,但她亲眼见过林如海布阵。 练气一层的修为就已经足够使用黄阶阵法,她抬手按图准备布置禁制,找出标记好的阵眼,百来块中品灵石就这么随着小姑娘的款款走动,或是设在墙角,或是打在石板之下。 她深呼一口气,调动灵力,几道凝聚的木灵之力随着小手挥动,院内肉眼可见雾气自阵中而起,漫过药田,盖过竹屋,由阵眼向外蔓延,逐渐包围整座小院。 感受到全身经脉中源源而入的力量,林黛玉一惊! 这……这阵法居然能聚灵气? 虽然比不上蓬莱仙宗内的灵气澎湃,阵法内的灵气是真真切切确实存在的。 可是聚灵阵怎么能和禁制阵法叠在一块呢? 小姑娘深谙聚灵阵法的特点,便是将灵石投入其中,用阵纹加以引导,从而达到修士直接在灵气海中修炼的效果,会远远比精神力吸收灵石内的灵气效果更强更快。 聚灵阵法是消耗灵石的,而禁制阵法虽然也消耗一部分灵气,但是阵成之后,灵石只会作为阵石,通过阵纹勾相结连,不会再有损耗。 这两个阵法属性相异啊。 31、第 31 章 设置好小院的保护禁制后,小姑娘在大荒村度过的第二个夜晚并没有前一天那么难熬。 清晨,林黛玉便在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中醒来。 在收拾好家当后,今天小姑娘决定去溪虹山上看一看。毕竟,无论是作为一个医女,还是作为刚刚入门的炼药师,采集灵草拿来炼药是她的本职工作。而在没有学会炼制一品辟谷丹之前,她也需要找到东西和村民交换些粮食,以免储物袋里的灵药被自己吃完。 走出家门,便见三三两两几个大荒村的村民带着水壶背着箩筐路过。时值初秋,他们也是大早上要往山上找物资。 互相微笑致意后,小姑娘背起背篓,开始跟在村民身后走山路。溪虹山在层层叠叠的山脉中并不算高,但是大大小小的路径太多了。 纵使在仙宗内去过飘渺峰和小苍山,自己还居住着玉冼峰,林黛玉不熟路径,又要沿途看有没有医书上记载的药材,不一会儿,小姑娘便和村民走远。 羊肠小道上长了好些红红紫紫的野花,一丛一丛的秋藤上结满了酸涩的野果。 黑色的眸子往上,茂密深绿的树叶遮挡住了天光。低头脚底下则是冒着冷寒之气的软泥,上面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腐败黄叶,绿草在地下冒出尖。 环顾四周什么都有,树、花、草长得又紧又密。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做粮食,也没有一样看起来像药材的。 林黛玉叹了口气,想来大荒村的村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最近的溪虹山上能吃能用的东西还能剩多少呢? 摸摸储物袋里的灵石,小姑娘还是给自己加了把劲,她慢下脚步,目光侵寻四顾。 一上午过去了,背篓里除了多几个捡来的草菇以外,空空如也。 地仙界偏南的地方四季分明,天气也是看老天爷心情。不一会儿,天上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小姑娘穿着绣鞋,完全没有准备,便被雨水逼到一处石洞内。 从外面看,石洞中幽黑宁静,唯有耳边不时传来清晰的滴水声,和外头劈里啪啦的大雨形成鲜明对比。 “嘀嗒——” “滴——嗒” 小姑娘小心翼翼踮起脚尖,提着裙角,避免外头大雨湿了鞋袜。不过老天爷并没有那么赏面子,雨反而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林黛玉只得挽起两旁的杂草走入洞中,正同陶渊明所写桃花源一般,小姑娘越往里,见石洞隐约有一抹光亮,试探着走近,眼前忽然明亮开阔起来。 石洞上头透着天光,照亮了一小片天地。她所听到的滴水声便是一个倒锥石柱生出的水珠滴落到浅潭中的声音。 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唯一不同的,便是天光照亮的那一汪清可见底的潭水。潭水上方氤氲着一层灵气,小姑娘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走了半日,她忽然有些口渴。 而在丹田内的小青莲,疯狂飞舞着藤蔓。 是灵泉呀! 有好多好多可以吃的灵气! 小姑娘在要不要在石洞里捧水喝,和去外面摘叶子接点雨水之间犹豫了一下,随即向前蹲身。 只手心里浅浅一捧,小姑娘仿佛嗅到了与众不同的味道,沾了沾唇,入口甘甜,随即全身经脉被一点点充盈的灵气涤荡。 这潭水是好东西啊! 小姑娘摸了摸储物袋,只可惜今天没有随身带水袋。沿着浅潭走了一圈,小姑娘又发现这汪潭水边上生长的绿草不像是野草的样子。 近前蹲身去看,翠嫩的绿草,叶片抽长,因饮着灵泉水生长,周身焕发着神采。 细看茎脉,有一层紫色的脉络。 林黛玉想起蔡供奉给的《仙士药典》中记载着,这样一层紫色,证明眼前的草有着百年的品质。她随手翻出书,对着图案飞快核对。 “月莹草,依附灵潭而生,能炼制三品玉容丹使用。……百年玉容草,修士可直接服用,有养颜美容,去皱除疤之功效。” 顿时小姑娘看向那株草的眼神就不一样了。星眸放光,能养颜美容的玉莹草? 试问这世间女子,有多少人想留住自己的青春容貌?又有多少人追求更美的相貌? 小姑娘年纪虽小,暂时用不着,但是这株草的魅力还是很大。 不过绕着这月莹草半天,小姑娘叹了口气。她既不懂得摘下后如何保存,又不能炼制三品丹药。 只能看着摸不着,干着急。 不过这个地方,像是没有什么人进来过。小姑娘环顾四周,石洞内除了这一汪灵潭,石壁上被浓密的藤蔓爬满,脚下倒是干净,想来一切含灵气的仙草,都不会让自己的扎根地有其他杂草出现。 小姑娘在洞中找了块干净地方坐着,乖巧捧着脸等雨停。 龙湖山,水上,两人,一舟篷。 如镜面般光滑的水面上,偶有柳丝触动惊起一圈圈水纹。 舟中人似雪,一双皓腕翻飞,轻纱叫风掀起,正是殷柒染的眉眼。 对面人一声轻笑,“配这龙湖山的雪水,又有美人相伴,妙极!” “少废话,杜阳秋,你来此地有何贵干?” “贵干倒是没有,只是听说你回北境,我来探望下故人罢了。”那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修长的下巴微挑,偏偏又提起一人,“我来龙湖山找那条神龙啊。你坐镇中州三千年,那条龙很是高兴。” 女子表情微妙,“你说他很高兴?” 杜阳秋,昔日殷家堡少主殷柒染的追求者,不过三千年前,因家中妹妹杜十娘被殷柒染打伤,两家决裂。殷柒染没想到一回北境便见着这么个“故人”来,特别是对方还试图挑起自己的怒火。 怎么三千年前,被这么个东西看上? 殷柒染感觉受到了莫名的侮辱,尽管对面男子面容英俊,收拾得人模狗样。 世人都觉着自己抢了那条龙的地盘,殊不知是这龙觊觎她的山头,在外头装疯放狠话。 细长的眉眼微动,一截金黄的尾巴在湖中心露出,又飞快下沉。 那条龙还未化形,就是个小孩子罢了。而这厮,真是愈发无耻。 杜阳秋见自己几句挑拨都叫对方滴水不漏悉数还了回来,暗道不好。 殷柒染作为地仙界唯一的神族,在身份未曾揭露以前,他曾经有机会与殷家联姻,可如今既然已经得罪这人,为了家中小辈,不得不寻办法给自己台阶下。 不过,有的人,三千年修炼进入大境界,有的人,活了三千年,智商不进更退,情商更是堪忧。 本就尖刻的脸庞在阴影下显得更加猥琐,杜阳秋讪笑:“今日不巧,我还得去看看亲妹的伤势。” 几个跳跃,人已不见。 而女子掌下的流霜剑发出阵阵幽鸣,似乎为了不能饮血而泣。 长臂一挥,眼前便出现小姑娘兔子一样乖巧地坐在地板上的情形。 32、第 32 章 一直等到夜色下沉,洞外的雨方才淅淅沥沥停了下来。 小姑娘踱了几步,看着洞外泻下的几分星光,抿嘴,颇有些秀气的眉毛紧拧,为自己后来的生活多了担忧。 小小一座溪虹山,一场不大的雨便能将她久困。日后该作如何呢? 林黛玉心思微沉,沿着旧路返回小屋。殊不知自己陷入沉思,略微晃神的片刻,便有个“不速之客”造访自己的药园—— 此人行踪飘渺,轻而易举翻过屋外的荆棘围墙,修为似乎也十分了得,绕着阵法走了几圈,口中掐诀,身子无形化作一团浓郁的黑雾,无视防御径直闯入小姑娘的药园。 黑衣半隐半陷在雾气中,此人环顾四周,阴恻而贪婪的声音陡然响起:“今日行了大运啊!聚灵草、紫木、千金藤……都是好东西啊。归我了!归我了!”言讫连笑,黑雾在整个药园上空飘过,随后在竹篱上打下几道黑色不知名的印文,连土带泥,一卷烟的功夫便把整个园子扫荡一空。 大荒村依旧是平静的,仿佛什么也不曾出现过。而这一幕,都落入了殷柒染清冷的眼中。 不过高傲的神族并不打算对这小喽喽出手,饶有兴致地赏起水镜中小姑娘的反应来。 便见林黛玉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昔日繁茂的药园空空如也,只有那道从玉冼峰上带走的泉眼汩汩往外冒水。 小姑娘眼睛都快擦红了,确定药园消失后,白日里积压的负面情绪藏不住,甚至连着夜里饿肚子的委屈一下子喷薄而出,眼泪藏不住地往外冒。 “我的药草?呜呜~~药草呢?” 四下里连犄角旮旯都找了一遍,就连一片药草叶子都没有留下。 这是家里遭贼了! 小姑娘大哭了一场,情绪平定,屋前屋后寻踪觅迹,最后目光落到篱笆上的烧焦印记上。 药园内除了小姑娘的脚印子外,没有任何野兽和其他人的足迹,最大的可能就是修士。而大荒村只有劳作的普通人,并没有修士。 小姑娘擦干眼泪,双指摸着那焦灰印记,果不其然是雨停后留下的。 “还是热的,说明人才去不久。” 绣鞋步上竹屋台矶,月辉石照着小姑娘古朴的皮裙,林黛玉素手推开竹门,感受轻微的阵纹波动,“门内阵法没有遭到破坏。” 当日殷天骄给她的阵图是副连环,要害在核心,最重的防御也在核心。 要么此人阵法只在浅层,只能破了药园练气级别的防御阵,要么今日只是过来探个路,时间紧迫只拿走了药园。 小姑娘心思一动,兵法云“不变应万变”,她人在这里,药草被盗还能重新种,若是这个人就在左近修炼,必定还要“光顾”这个灵气浓郁的圣地。 这般转念一想,小姑娘也不伤心了,把竹屋内的东西整理一遍后,掐着阵诀传送到了藏书阁中。 而在某处深山之中,黑衣裹挟着打包来的新鲜药草,看着不远处炼制“汤”的老者,桀桀笑道:“老圣,今天我倒是找了不少好东西。” 那被叫老圣的老者不紧不慢熬着“汤”,悠悠指着一处道:“就放那,能有什么好东西?” 黑衣随意一抛,连泥带土的聚灵草气味叫整个污浊的空气为之一新。 老圣佝偻的身形一顿,抛下手中的漏勺往回看,几个人头骨从变慢速度的“汤”中反应过来,一个挨一个浮出,叫边上几个被捆缚住的老弱惊声尖叫。 “再吵炖了你们!”一声呵斥镇住尖叫声,黑衣青年口中垂涎,贪婪的看着眼前几个人种。 老圣抬手摇道,“吓到了就不好吃了。”又问道,“哪里来的仙草?” 也不怪老圣不识货,像他们这样的平凡人,也没地方学习修炼,更不用提修习丹道、认识药草。 那黑衣青年脸上浮出几分得意色,“大荒村里找的。” 幸而今日得空,在那里转了一转,否则哪里来这么大的收获! 老圣听了哧地一声,那大荒村,村如其名,从来没有什么好物。不过显然这老圣以这青年为首, 笑得满脸皮褶子都拉起来,搓着手:“黑狗子,看来这两天我们有福了。” 那黑衣青年显然脾气不是个好的,听人叫他小名,腰间一个吊坠摇动,呵呵道:“老圣,赶紧做汤,这汤不是讲究越老越补吗?”言讫犹有余味看着眼前人。 那老圣硬是在汤锅边上打了个哆嗦,不敢啰嗦又开始摇起。 深山中腐朽夹杂着药材的味道愈浓,暗夜中幽绿的几对灯笼大的眼也在匍匐着靠近。 黑衣青年不知想到了什么,摸着吊坠上铜刻的“宇”字,有一下没一下砸着石块,突然露出危险的笑容。 33、第 33 章 屋外光华流转,偌大的聚灵山庄藏书阁内却是一片沉寂。 直到绣鞋轻踏上玉石制成的台阶,时隔三千年的旧时光,伴着数不胜数的卷轴墨香扑面而至。 这里便是一代神族人所持有的全部财富。 饶是小姑娘在凡世见过那么多外祖家所藏的奇珍异宝,也免不了被眼前琳琅满目的至宝迷得挪不开眼睛。 殷柒染虽为神族,却是入世以来持有地仙界宝贝数量最多之人,又因着性子冷清,追求藏品都是可遇不可得的,所有的宝贝都是独一份,什么古董家具、千年药草、兵器古籍……一件一件纤尘不染包裹在光球中,叫人目眩。 小姑娘走近惊叹的欣赏这些宝物,甚至隐隐能感受到古物低语: “看看我吧~”——这些东西受着灵气洗濯,竟也生了灵识出来。 不过小姑娘此行的目的并不在此,很快她找到一处标志着“印”的书架。这一处并没有任何光圈,也就是可以借阅的地方。 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小姑娘复原出那一块焦黑印记的本来模样。 “黑羽,獠爪……是苍鹰?” 米黄书页翻动,所有有关于苍鹰印记的资料显现在人前。 林黛玉一目十行看下去,终于玉指停留到一处:“玄英影记。” 玄英影记,邪魔所创功法,修士不可为之,否则心脉逆行,必有大害,多为邪魔逃匿所用。 书上写着,强行使用这影记的修士,唇色乌黑,面目惨白,需大量气血维持功法。 “邪魔?” 小姑娘手指微蜷,书放回原位,又找起邪魔的资料。 林黛玉心里隐隐升起些不安来,为什么地仙界消失千年的邪魔印记会重新出现?为什么师傅要她戒骄戒躁? 也许一开始来到修仙地界,来到大荒村,就注定她的起点与旁人不同。修仙之路,对于她而言,是更加崎岖艰难的。 小姑娘突然听到一声叹息,光影变幻中,隐约看到一女子身影从光球中款款而出。 她听到女子莲口轻绽:“吾辈——” 随即小姑娘眼前彻底模糊,捧着书的双手耷拉下来,轻轻倚靠在它原本的主人身边。 水镜突然模糊,殷柒染垂下眼帘,似乎对这事早有预料。她拨了拨剑蕙,忽而站起身,飞落瀑布之下。 该带的人她已经带来了,造化就看那古族小姑娘了。 而在中州以南的谢家灵祠,琉璃盏无风自起一股紫气。守着灵祠的谢家家主谢流昀,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一盏琉璃。 “三千年了!难道你还有一线生机?” 这琉璃盏本是逍遥生奔赴古战场前为天骄所请的愿灯。 灯灭人亡,三千年前谢家天骄谢流婵重伤而死,这盏魂灯他是亲自看着熄灭的。如今紫烟自起,定然是谢流婵的元魂有残留。 一时间整个谢家陷入狂喜之中,谢流昀连忙秘密书了一道信传去蓬莱,以辨真相。而家主夫人杜蕊,则是收拾了行装,决定往蓬莱一探。 那可是谢流婵! 一剑可号九州,半步化神境的剑道天骄! “莹莹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高兴!” 杜蕊年轻时还只是听说过谢天娇的名号,她尚在杜家受用家仆服侍,这一位剑道上的成就早已超脱凡人,地仙界尽是其传奇。 谢流婵陨落后,身体被完好保存于冰洞,唯有谢家的嫡系百年才能进洞做一次拜奠。在嫁入谢家后,杜蕊才有幸瞻仰小姑子的玉容。 “残魂也好,我们家莹莹优秀,她姑姑在定然会喜欢这孩子的!” 杜蕊在车驾上高兴得有几分语无伦次,但还是生生扼住,维持一名贵夫人的体面。想到地仙界天骄们的传闻,往后她的孩子也会成为其中一员,杜蕊便忍不住满脸笑意。 而飞鸟投林,暮色四沉下,蓬莱仙山终于迎接了这些中州来客。 在表述了来意后,宗主洛文让很快关闭了大殿,一众长老陷入诡秘的沉思中。而一直以来欢欣的谢夫人也不由自主被带入沉静中。 “谢流婵的残魂?这……”大长老常黎欲言又止,摸了摸胡子,斟酌道,“会不会是谢家主看岔了?” 杜蕊心情激动,“我夫君所言皆是事实。” “魂灯飞烟,闻所未闻。” “此事实在匪夷所思啊。”二长老祝云拧眉,“那谢天骄陨落之时,当夜我们都守在谢家,她当时状况已是无力回天。” 一身重伤,别说元魂,连残魄也没有留下。那一副躯壳受到邪气侵染,甚至用上秘法才把这身躯保留,又怎么可能突然有残魂现世? 34、第 34 章 三千多年前,中州。 雪簌簌落下,无声跌落于树杪间,森然峭壁阻绝了聚灵山庄以南之地。 铃铛声萦绕于耳畔,随着马蹄声渐近,一人一马立于悬崖之上,俯瞰下方。 风动树枝,飞雪飘落。女子抬手,五指拨动,眼前雪粒尽数扫空。还未曾言语,一抹流光掠过她细长眉眼。 来人盖着兜帽,腰间一葫芦酒,平日惯被人取用,外皮叫白日映着微微反着光亮。 “来者何人?” 女子颔首,不卑不亢。 “谢家流婵,特来此地拜会剑师。” 男子闻言大笑,见她腰间一把青剑,似乎还未开封,在剑鞘中没有丝毫剑气。又稀罕女子称呼,他笑道:“人人皆言我逍遥生,枯守山庄饮酒度日,实在人间废材。你又是哪里听说的剑师之名?” 末了又追问道:“会剑师如何?你一女子提剑,实在与某笑话。” 他语气挟带几分自嘲,又有几分挑衅之意,看着形势颓废,谢流婵却不敢不敬,右手着剑柄,往前一拉,半片剔薄的剑面现出。 “好剑!” 这剑上青气弥漫,叫人看了心底也发寒,可见持剑者功力。 逍遥生一声惊叹,收起洋洋姿态。剑随其主,有些剑是主凶未必凶,端看主人如何运用。眼前青剑早已开刃,却是在剑鞘中随主心意,剑气收放自如。逍遥生面上不做色,心底倒不敢小瞧她了。 要知道,真正的剑者,人剑如一,可不是所谓杀人剑与仁者剑可以概括的。 “晚辈在剑冢拾得一分剑意,特来拜会其主。”谢流婵眉目微闭,双指并作,迅疾往前一送,直直指向男子。 这股剑意出来时是一处,飞出却是分为五股,五股气各有不同,或炙热,或冷冽,或柔韧,或坚硬,中间一股气息最是奇妙,竟团着微微发亮的剑意。 凝剑意化形,是为剑灵,指挥着其余四股冲向逍遥生。 但见他乐呵一笑,身体凌空翻了个花,一面吐槽道:“你这戏法倒也神奇,缠人得紧。” 几个翻飞躲闪间便破了剑灵的攻击,还顺势喝了口酒,兜帽下看不清人的眉眼如何。 “剑师不必谦虚,此剑诀还是剑冢中拾得。” 谢流婵遥遥一拜,抬手止住剑灵,知道他今日必是不承认了。 谁都言聚灵庄主逍遥生是个古族出世的废材,可当她去了御剑谷,又进了一线天剑冢,便知道能仅凭几道剑气便把剑冢中的所有异动平息,这个人绝对不是表面上的废材。 谢流婵离去后,许久兜帽下的男子才悠悠一叹,伸个懒腰:“怎么就追到这里来了?” 逍遥生没有应下谢流婵的战,反倒是在海天一的地界,听说了许多谢流婵的传闻,特别是关于殷公子与谢美人的。 而初入梦境的小姑娘林黛玉,也是第一次见到那般少年气质的天骄们。 关于海天一总是有数不胜数的奇闻,最近的一件,便是天骄榜的更名换姓——排名第一位,竟然是个隐匿于一线天的神族。 不过神族从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在迎来送往的客栈大堂,今日聚集着四方修士,有的是瞻仰过天骄榜慕名前来,有的则是为了地仙界首富殷公子的邀约。 这殷公子也是个奇人,双腿俱废,偏偏那张不俗的面容,叫人见之难忘,是个地仙界难得的美男子。 整块冰山玉制成的轮椅轻移,屏风后侍女皆低眉唤公子。 大堂人声嘈杂,雅室内却是平静。 外人见了必然惊讶,屋内不是旁人,位列前十的天骄悉数到齐。 这些人从聚灵庄试炼后已然消失在大众眼底,谁都以为这些天骄们是抓紧闭关修炼去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人首次竟然在普普通通一个阁间会面。 “各位早,想来不必自我介绍了。”轮椅上男子嗓音暗哑,直起身站立于桌前,丝毫没有任何掩饰。 谢流婵看了过去,眼神露出一丝了然。 顺着谢流婵视角的林黛玉惊了一下,下意识捂住嘴。 这面容,压根就是神族的殷柒染。 “阁下这便装倒是出神入化。”黑袍的英俊男子见惯不惯,走近些,这身量和男子都比肩,也怨不得几年间无人能识。 殷柒染抚掌,哎一声,“又是首富,又是殷家堡少堡主,还是个神族。我不低调些,出门合该遭强盗抢了。你说是不是,之月?” 言罢向青衣女子挤了眉眼。 不过青衣女没理这茬,摊手挑眉吐槽:“你不抢别人的就不错了,别人敢盯上你?”进城前他们可听说了不少殷公子劫富济贫的好事。 怨不得修士多俊男美女,这些天骄们都在自己的道上走出了极致,各有各的气派。 那青衣掰着手指一根一根数,心不在焉的模样,鼻梁间侧下的阴影将其神色尽皆藏匿。 “姑姑?” 见着熟悉的面孔,小姑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意气风发的古族林家少主,眉宇间自持一股淡然,就连周身的灵气也是氤氲着清新的草木生气。 不过很显然林之月看不见小黛玉,目光穿过她看向谢流婵,笑道:“谢天娇怎么只和阿染出双入对的?” “她雇的。”谢流婵言简意赅,摸着青剑上的剑蕙,这上面还是流动的玉心串的,可见珍贵。 便连林之月这样见惯宝贝的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看来是去了不少秘境。一颗玉心便是一道秘境生灵,她这位老冤家倒是舍得。 天骄并非恃才傲物之辈,相反的,几个人倒有些惺惺相惜、棋逢敌手之意,因而总有时间聚在一起切磋。 35、第 35 章 谢流婵自从聚灵南庄一别后,便一直追随殷柒染左右。 神族生来便是与众不同的,天生一对眼睛,能看见寻常人见不到的景色,譬如有些陌生人之间可以交集的线络,在她眼底有些人身上五花八门,有些人身上则是零散几根。 “那若是一根也无呢?” 尚且记得殷柒染嗤笑一声:“大概是个死人才有。” 说这话时,她周身冷得出奇,同她这个人一般,变幻莫测。 谢流婵看不到的是,神族的仅有的那根线在说话的片刻,也已消失。 而小黛玉见她二人步入秘境,也抛下说笑的林之月等人,不由自主尾随了去。 她们这次所探的秘境非比寻常,几个天骄联手方才打开一个容人通过的洞口。 “此地是上古大能留下的秘境,动不得灵息。还是老规矩,各人走各道,各取所得。” 黛玉听到殷柒染清冷的声音传来,而谢流婵的面色也逐渐沉重,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个秘境对修炼者的压制,体内的灵力翻滚,一直到渐渐平息了下去。 天骄们自洞口分别,不知去向何处。小姑娘跟着谢流婵的脚步,徘徊在深山中,却听她一声沉吟。 “不对,这不是地仙界秘境。” 谢流婵收起青剑,旁人看不见这份机缘,可随着越来越深入,眼前景物变换,依旧没有灵息波动。 这里根本不是寻常秘境! 没有灵气代表什么? 地仙界除了灵气外,还有道意。 作为剑修,谢流婵目光坚定,一个充斥着道意的世界,它接纳外物到来,也排斥外物所带来的相悖的道意! 谢流婵直接坐地调整吐息,一双美眸愈发清亮。 果真片刻后,一袭清风穿林而来,青剑飒飒作响。 谢流婵以身为容器,元魂随剑灵直接纳入清风之中。 哪怕小黛玉尚在懵懂中,也讶异天骄的领悟能力。 入梦以来,她一直跟随谢流婵,并且能听到谢流婵的心声。 好强! 小黛玉半天没有合上嘴巴,一直到谢天骄投生到风中城,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小世界。 时光如隙,失去记忆的谢流婵也在如寻常人家里的女儿一般被呵护长成二八少女,这一世,她没有青剑的伴随,反倒是与绣花针相伴,眉目亦是带着温婉。 风中城十年如一日的严寒,唯有谢流婵的父亲谢蕴在此留守。 小世界没有灵气,这里的人练武御寒度日,其中武功最盛,当属城主谢蕴。 谢蕴夫妇老来才得一子,因着唯一的子息谢流婵是个女儿身,舍不得叫她一个人支撑起守城重则。 他又收了个无家可归的乞儿作徒弟,二人一处长大,盼着徒弟能带领风中城人抵御外敌,将唯一的女儿终生托付于他。 那乞儿果然没有辜负谢蕴,天赋极高,又生得丰神俊朗一副好相貌好身板。十八岁便在城中无人可敌,除了老城主谢蕴。 谢流婵跟在那乞儿身后,从此再没有旁人敢对他说一句不敬之话。 若是一切都如往常,大概谢流婵会幸福度过一生。 可惜变故还是来了—— 素来霸道的毒门来访,口中要声讨若干年前的苏家余孽,苏自离。 而来访的那个毒门中人,便是乞儿素日的好友,毒医白湘。 “好一个苏家余孽,竟敢藏匿风中城多年。” 白湘带人问罪风中城,谢蕴碍于毒门之威,不得已避其锋芒。 “风中城素来坦荡,再者十数年前的旧事重提,显得贵门得理不饶人。” “苏家谋害我门主在前,”白湘冷笑,“斩草需除根的道理而已。谢城主不懂,我们懂就成了。” 谢蕴据理力争,甚至同白湘起了争执,最终力不能当,徒弟苏自离叫人带走,自己也被打伤,中了无力回天的腐骨之毒。 风中城的厄运也就此降临。 36、第 36 章 第36章 ·苏白· 医者仁心,却不料叫小人反咬,反而带累全族。 那年风雪交杂,从苏府到毒门的路变得格外难走。 自离呀,我的儿,此去千万莫要傲气,毒门中人都是那沙漠行来的蛇蝎! 父母的殷切眼神恨不能投入毒门那小小的药缸中,叫他们苏家唯一的孩儿有得一衣蔽体! “嘁,还以为你能撑多久。”另一个药缸中泡的周身发白的小孩冷冷的笑起来,“我叫白湘,你就是那个倒霉苏家的吧?” 苏自离抬头,诧异这暗室中还有旁的人,苍白的唇嘶哑地抖动:“我是苏自离,这里、唔……好冷啊!” 白湘又嘁了一声:“能有多冷?劝你一句,他们进来了别提这事。” “冷,”苏自离目光开始模糊,借着外面投进来的光亮瞥向对面,才隐约看见对面缸中浮起的冰块,然而来不及多想,便因周身冷寒而昏睡过去。 暗门吱呀一声打开。 “我就说那小孩撑不过半日,还比不得那只捡来的野狗能挺!”门仆哈哈大笑,转头对上自己所说的野狗,被吓得瞬间不敢吱声。 白湘不知什么时候无声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尖牙,冷硬的脸皮抽了起来,嘴角处叠起来一褶又一褶的,活像个来自地狱的恶鬼,舔了舔牙,空着的手不住地敲着缸:“来啊,该换水了,可热死我了!” 那几个门仆龇牙咧嘴地,把手上的几桶冰块全都倒了下去,一个还犹豫的站着,叫领头的敲了脑袋:“管他该给谁的,倒了完事!” 反正看那苏家的小犬也挺不过去,照顾点让他活到明天去,算是日行一善了! 半夜药缸中的小人终于有了动静,还未清醒,便听熟悉的嘁声。 “你可算醒了,还以为你没气了。”白湘动了动筋骨,锁链抨击声随之而来。 苏自离很清楚这声音来自对方,因为他身上也有这么一条。 这是毒门为防止药童子逃跑,特地锁上的。 他终于恢复了知觉,又听那白湘冷笑了一句:“就这还没完呢。” 苏自离没头没脑的,然而几天后在厅中,他才明白白湘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烛灯遍布大堂,映得人脸蜡黄,也照得苏自离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出了冰凉的药缸,可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还要感到寒冷了。 因为他的面前,展示着毒门的杰作。 医药世家苏氏,满门老小的人头,就在那烛火之下血泪横流。 毒门那位门主大人,自称是服了苏家的药而昏睡的独孤展,抓着他的头要他看的明白,“看见了吗?违背了毒门的下场?” 说罢独孤展又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我还是良善的,苏氏留你一条狗的性命。记得要听话啊!” 在暗室的白湘也哈哈哈干巴巴的大笑,夹杂着牙齿的冷战,在偌大的暗室显得那么空洞。 泡在水里的苏自离挣扎下,铁链撞上缸壁,他默默地说道:“我恨他们,你也是吗?” 笑声戛然而止。 ·缘起· 乞儿一路逃窜,不知天南海北的他一路向着风雪最盛处踽踽独行。 体温越来越低,僵直的身体拖行在雪地中。 他心里明白甩开那些人是没办法了,只求自己宁愿冻死在这里,叫积雪埋了也好! 上个月又死了不少药童,拖出去的时候血流了一地,全都是断胳膊断腿的。不知道这命运什么时候落到自己的头上,他要逃!他必须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他还是用眼神恶狠狠顶撞着独孤展,顿顿吃他的鞭子。 独孤展大叫着:“你这不听话的狗!” 但是他还没死,他会好好活着看着这人化成灰的那一日。 他必须要活着! 边上白湘依旧是没脸没皮的笑着,终于也笑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 独孤展不知什么原因,见白湘越是笑,就越是舍不得打他,还称呼他为“最听话的狗”。 希望他能一直这么没心地笑着吧。 大道上马车走过,苏自离也撑不住倒下,风雪太大了。 醒来时一室温暖,叫他神情恍惚。温柔的妇人细心的给他的手臂伤痕上药,一边心疼道:“这孩子在哪里受了一身的鞭伤?可怜呐。” 谢蕴叹了口气,怀中的小女儿也悠悠的啊了一声。 谢夫人爱怜道:“婵儿还小,别叫她看了。” 谢蕴闻言捂着小女儿的眼睛,却叫藕臂打开,失笑道:“她自己捡回来的,关心得很哪!” 小小的谢流婵指着叫道:“他疼!他疼!”又喊着要吹,谢蕴赶紧哄了两声,又道:“乳娘回去了,婵儿要乖。” 谢夫人放下药膏,把少年的手臂放回被窝内,这才领着一家子人走了出去。抱过小女儿,抚摸道:“新乳娘在路上了,婵儿不闹了。” 小孩子闹一阵,睡得也快。 而塌上的苏自离也睁开了双眼,泪水不自觉落到了锦被上,叫进来的谢蕴看个正着。 少年慌忙起身去擦,生怕慢一步就叫恩人嫌弃。 谢蕴一把抓住了他,“好孩子,没事的。” “我看你行程匆匆,又倒在雪地里。可是有亲友要投奔?” 少年摇头,嗫嚅道:“没有亲友了。苏家,苏家早没了。” “可是明昌谷的苏家?” 谢蕴看少年的模样,眉眼上越发像一个人,“我认得苏世源苏老,你同他可有亲?” 苏自离抬头,眼里噙满泪水:“那是爷爷。” “你是苏老的小孙?”谢蕴翻过他的手,一看,果然手掌再往上一寸便是苏家独有的明心痣,他抿唇,再想不到苏家还有个孩子活在世上,他郑重道:“孩子,我这里别的没有,叫你吃饱穿暖还是可以的,留下吧。” “苏自离谢过大人。”少年拖着低烧的身体跪在寝被上,行了大礼。 ·流婵· 风中城城主谢蕴收了个乞丐徒弟的消息不胫而走。 城中人谈起这话时,又是不屑又是嫉妒。 不屑是那乞儿的身份,嫉妒是人家高攀上了城主大人,还住在城主府,身后十来个小厮跟着。 可就连小厮都背地里嘲笑他。 “那新徒弟,”小厮怕落了话柄,不敢直呼乞儿名字,只伸出个小拇指,“他那两下子,就连我们都打不过呢!城主不知哪里捡来了,叫我们要对公子爷般敬重。才来时手里提不起东西,脚也站不住,跟个软脚虾一样!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对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跟个木头一样。” 说这话时,环顾着边上无人,小厮又偷偷道:“也就我们家小姐,天天师兄师兄喊得可亲了!” 众人嘁的一声要散,原本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哪里能得城主这般看重,看来乞儿还是乞儿,这么个人,怨不得上街都要被城里小儿喊打喊杀的。 “怕是知道往后要嫁给他,讨好未婚夫婿呢!”末了有个不知轻重的人插了一嘴,就得了小厮们不知轻重的好几脚。 “小姐那是你们能说的?再说,她那么小,那么惹人疼,你们也敢编排她,不怕损了阴德!” 那人连忙道歉:“瞧我这嘴巴无德,无德!” 暗地里的石子也缩了回去,少年翻过屋角,正准备回到院子里继续扎马步,却叫回廊里粉白的身影吸引住视线。 “师兄呀!不疼不疼。” 谢流婵举着糖葫芦在乳娘怀里叫着。 少年微笑,走上前去,哄她道:“早就不疼了。” 乳娘欠身微笑,谢夫人从背后走出,满脸的不赞同,挑眉道,“又让我抓住了,自离,你师父出城去了几天,你又松懈了?” “自离不敢!” 苏自离俯首说罢就要回院中,不想谢夫人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了一支糖葫芦。她递过去笑道:“师娘开的玩笑,别听你师父的,外边这么冷,去屋里休息会。” 谢夫人又叫乳娘,“云娘,把婵儿抱去暖阁,也别冻着她。” 乳娘低声应是,小流婵笑着流了一嘴的口水远去。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你的故事?” 少女低声道着不满,槐花裙子散落于地,又随着人站起而腾升,露出一对精致的绣鞋来。 “好个师兄,好没意思。就会拿我小时候开玩笑,谁看着你流口水呢。” 还没等谢流婵抱怨完,屋外的婢女元景就捧着茶盒急匆匆跑进来。 “小姐,夫人回来了!正要去绣房检查您的功课呢!云娘子在那里替您支吾着,让您快点过去呢!” “啊呀!”谢流婵也顾不得一身的仪容如何了,揪着裙子往外跑,没想让赶来的谢夫人抓个正着—— “婵儿!”当初温柔的谢夫人,脸上不由得爬上一缕愠怒,片刻无奈道,“又来打扰你师兄,说了几百遍了,你有你的功课,你师兄有你师兄的事情。” “阿娘!”谢流婵扒着谢夫人的手臂,撒娇道,“整日窝在绣房,不是跟着云娘刺绣,就是焚香弹琴,也让我歇歇嘛!” “再说了,师兄明明就没事,在家里陪我聊天多好。” 谢流婵还想拉上苏自离,回头一看,自家师兄早就翻身出府了。 谢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外面来客,要住在府上。你爹又不在,你师兄白天巡城,回来还要听你闹腾,叫人看了笑话。” 背后云娘也说话道:“小姐,你也大了,夫人才从外面回来,就想着能听上你抚的琴曲静心。” 谢流婵是个聪慧的,接过话头道:“是啊,阿娘,让婵儿给您弹上一曲。我平日练得可多了,云娘说我琴艺精进了不少。” 37、第 37 章 第37章 ·邪医· 一袭白衣,一捧酒。 风雪虽寒,却抵不住手上毒酒的烈性。 然而风帽下的男子仿佛觉察不到五脏肺腑的烧灼,一杯接着一杯饮着,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乜斜着寒风下猎猎作响的酒旗。 不远处毒门的一众门仆只敢远远看着,心里暗骂着野狗,脸上却不得不作恭敬的神情。 真是个邪人! 门仆暗恨着,昨儿一夜的功夫,客栈不少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其中也不乏毒门的那些护卫。可偏偏他们这些人不敢吭声出头。 因为独孤展实在是太宠这条狗了! 十年过去,那个邪气的小孩终究在独孤展的磋磨下成为了真正的猎犬,稍微一龇牙,哪里就会闹人命。 独孤家的药童白湘,如今是独孤展手底下最为忠心听话的一把手,要他往哪便要往哪,绝无二话。 “死的自己人又如何?不听话的必须要死!” 钢鞭下白衣带血,乱发横飞,衬得少年面容愈发狰狞。独孤展执刑越狠,少年笑得越发阴恻恻,弄得整个执法堂只剩下桀桀的笑声。 “不听话的必须要死!” 最后独孤展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丢了鞭拍手大叫好。 见白湘如门主,以后谁还敢往疯子手里撞? 独孤展不但把毒门绝学传授给他,还把白家的毒经一道还了回去,顺便把人丢到外面去,美其名曰“猎狗找食”。 毒门已经分不清是独孤展跟着白湘疯狂,还是白湘发扬独孤展的狂妄了。 而如今这条猎狗循着味来到了风中城外,谁都认为他不会空手而归,毕竟他每次出门都给了独孤展不少惊喜。 这次也不例外。 阴冷的面容闪过一丝回味,白湘咂着一口酒,骂了一声,又嘁声:“替我挨鞭子的狗不见了许久,是时候该找回来了。”手臂往后一扬,门仆见势主动回避了出去。 偌大的风雪,遥遥的一人一马走了过来,伴随着铃铛声走近。 来人英挺的鼻梁下呼出热气,还没出声,店小二赶忙从厨后跑出来,牵马招呼:“苏大人,风雪如此之重,可要些姜汤去去寒气?” 边上白衣嘁了一声,只听人道了一句:“不必,热些烧酒过来。” 苏自离方才才从城外巡防回来,带着一身冷寒,解下佩剑落座便听旁桌人携着壶酒走来坐下。 黝黑的长眉微蹙,苏自离抬头见到来人心底愣怔,随即容色自然:“阁下是?” “毒门白湘。” 风帽彻底落下,青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玉容,见者不得不提一句相貌昳丽。 对面的男子露出友善的微笑,结合那双清澈的桃花眼,仿若一只无害的小犬。 苏自离陷入沉默,脸上不自然的露出痛苦神情。却听对面竖起一根可见骨节的食指,嘘的一声,然后露出个狰狞的微笑。 对面是个疯子。 苏自离心道,他一直都知道白湘不正常,也从来没忘记过他,从来没忘记过在毒门经历过的一切。 白湘的眼神告诉他,对面的人也记得。 苏自离恨不得立刻逃走,可是他不能。 也许风中城会是下一个苏家。 “我叫苏自离。”他道,蜷缩的手指已经碰触到佩剑。 “嘘,”白湘半个身子凑了过来,按住他的手臂倒上一杯推过来,笑道,“苏自离的大名,我一直都知道。” ·贺喜· 今夜的风中城一派热闹,城中各处张灯结彩。 而城外一派冷清,酒家昏暗处醉死了几个大汉,近看时都是口中流涎,耳鼻出血,早已没了热气。 白衣男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手中仿佛有一把无形的胡琴在拨动,末了问道唱得如何。 酒家无人应答,白湘手指紧紧扣着门框,直到入指三分,指尖上的血肉腥味散开来。 他大笑,“真是一条好狗,可惜了不听话!” 声音为之一低,“那就该死,都该死!” 门仆早就习惯了疯子的自言自语,其中一个斗胆向前提醒道:“大人,时辰到了。” 白湘付之一笑,稀罕的没有掌风打过去。 就在三个月前,白湘交好风中城副城主的消息传回明昌谷,旁人都为这条毒门的疯狗改了性而渍渍称奇。 而只有毒门的人知道,这是白湘的新把戏。 “我替他挨了十年的鞭子,该叫他一刀一刀还回来。”白湘大笑,眼神从未有过的决绝,“死!” 孤独展恍然间才想起,十年前苏自离放火趁乱逃跑,却留药童白湘在暗室差点被活活烧死,又被自己带人吊起来打得浑身没有一片好肉,好不容易才从阎王手里挣回了一条命。 被人背叛是多么痛苦的滋味? 独孤展不是不记得,这小崽子先前还十分护着苏家小儿,谁能想到竟然是只白眼狼呢? 这是恨上了。 独孤展大笑,本打算直接破城杀人的他转念说道:“据说谢蕴要把他女儿嫁给那小野狗,你去把他抓回来,随你处置。” 老城主谢蕴正忙着迎来客,步入中年的他心境越来越平和,衣钵和唯一的女儿都有了依托,平生的心愿都在今日圆满,不由得笑容满面。 不巧才送人出门,便有一批不速之客前来。 “毒门白湘携门主之意恭贺风中城新喜!”满堂喜庆,唯有此子白衣刺目,桃花眼轻飘飘一瞥,直直锁定新郎的方向,“顺便捉拿苏家余孽。” 宾客祝贺声戛然而止,露出惊恐的神情。 毒门素来霸道,所到之处寸草不留,邪医白湘接手之后更甚。 而他口中的苏家余孽,整个风中城,除了苏自离,还能有哪个人? 苏自离和白湘目光交错,一个眉头紧锁,一个轻松放肆,却不约而同想到,这一天终于到了。 他正要朝人走去,便被毒门人从身后反剪手臂。 “慢着!” 一个错愕间,谢蕴怒气冲冲挡住出口,“风中城素来坦荡,再者十数年前的旧事重提,显得贵门得理不饶人。” “苏家谋害我门主在前,”白湘冷笑,“斩草需除根的道理而已。谢城主不懂,我们懂就成了。” “再者一介罪奴而已,何苦惹得毒门众怒?” 谢蕴自是不肯爱徒兼女婿落入毒门鹰犬之中,出招便想把人夺回。 而苏自离仿佛失了斗志般,反手将人推回。 “你?” 身后一掌打得谢蕴猝不及防,来不及惊愕,恐怖的乌青便已爬遍全身。 “城主!” “爹!” 白湘冷眼看着谢蕴倒下,嘲讽一句自不量力。 在座宾客皆是敢怒不敢言,风中城第一高手谢蕴都倒在白湘的毒掌之下,再没人敢挑衅毒门的权威了。 苏自离被推搡着离开风中城,而回头望去的那一眼令人心碎。 美丽的少女一身血红的嫁衣,在漫天飞雪中格外明亮。老城主倒在血泊中,而追出来的她站在城墙上赤目冷对,泪水不住落下,不敢相信新郎冷漠推开的那一掌。 ·断肠· “你说你错了?”独孤展哈哈大笑,仿佛听到几十年没听过的笑话,他看向台阶下跪着的囚徒,一件一件数落着,“风中城谢蕴的亲传弟子,据说除了谢蕴以外无人是敌手。” 台阶下白湘嘁了一声,很明显的不同意这个传言。 独孤展踱步继续道:“你这十年过得倒是安逸,要不是这名声传出来,谁能想到我的小野狗藏在那雪地冰天里?” 苏自离闭目不语。 “不听话的狗而已,来人,取鞭来!” “慢着!” 白湘走上前,目光直逼眼前人,“这狗要由我处置,先前门主莫不是在哄我?” 他这举动倒叫不曾被忤逆过的独孤展觉得新奇,还没等话出口,白湘又道:“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一颗药丸直接打入喉头,苏自离不住咳嗽起来。 “断肠毒药太便宜你,不过倒也合适。” 白湘冷哼一句,眼神恨不得将人撕裂,抬手指挥人把囚徒拖走。 高座上的独孤展饶有兴味地瞧着他,身后数十个黑影攒动。执着长鞭的那只手随意一丢,好似放弃了施虐的念头。 “罢了。”他叹气,悠长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旷处。独孤展忽然眼神一动,叫住要下去的白湘等人,“放不放他都由你,不过这条狗还有用,别弄死了。” 低头的男子呆滞的神色为之一凛。 “晓得了。” 白衣带着人没停住脚,末了经过门槛处照着门就是一踢。 老旧的大门发出最后的嘶吼,摇摇晃晃就掉到台阶下。 “啧,小疯狗。” 孤独展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向角落瞥了一眼,便有几个人急匆匆跑了出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月上枝头时分,那几个匆匆忙忙的门仆飞奔而回。 “门主,”领头的黑衣恭敬地献上血瓶。 瓶中淡淡的腥气和着血沫的味道顺风飘来,这独特的气味令独孤展为之沉醉,也令堂下伫立的仆从屏住了呼吸。 毒门提升功力的秘法,堪称最为残忍,也是最为迅捷的方法。 活人的鲜血,最好是从小浸泡在各类毒药的童子体内取出。 独孤展轻轻嗅闻一口,于他而言,这就是最浓厚的补药。 “谁的?” 黑衣低首,“白湘大人亲自取的。” 独孤展大笑,“看来他今夜倒是高兴。那只小野狗呢?” “属下等人过去时,苏自离已然毒发,应该还能熬过今晚。” “年年都是这个口味。”独孤展将血瓶一饮而尽,温热的腥气充斥着整个口腔。他咂舌道:“可惜了,还没尝过另一个好的。” 黑衣心领神会,摆手将另几个童子抓了上来。 38、第 38 章 第38章 ·老城主· 谢蕴年轻时也曾是翩翩浪子,却独独于风中城为还是少女的谢夫人留住了脚步。 谁都敬仰这样一名大侠客,哪怕他步入暮年,也是雄姿依然。 然而“人各有命”,依着谢蕴心里的想法,人的去留到底是谁也留不住的。昔日捧在手心的女儿换上了他亲自采选的嫁衣,却等不来她的夫婿。昔日他重托的徒弟,宁愿为人下囚,也不愿叫风中城重蹈明昌谷的覆辙。 哪怕背上一条命。 谢夫人面含凄苦,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也没能说出狠心的话来。 “芙华,别怪他。”谢蕴望着塌下的妻子,偏过头露出苍白的笑,“你向来不是心狠之人,自离也是。” “别叫婵儿伤心。” 谢夫人几乎是瞬间意会到事情背后的不一样来,但还是心存疑问,面色几变,最终眼泪顺着眼角低落下去,“何苦再搭上你,早知道会有今日,早知道他……” 她的声音逐渐低落了下去,嗫嚅着。 或许当初不该留下那孩子。 可风中城确实欠了明昌谷苏家的一条人命。 二十年前,谢夫人的父亲,老城主便是由苏家主救回了一条命。 老城主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可这一报偏偏报在她丈夫和女儿的身上! 谢夫人噙着泪,无助地枕在谢蕴的青白手掌上。 雪积了一地,将茫茫车马行迹掩盖无存。 城外的谢流婵不知站了多久,身后的婢女元景托着蟒袍,忧心忡忡。 少女的十指在冷寒中早已失去了血色,宾客往来匆忙中乳娘也走上了城墙。 “他推了爹爹一掌,可真?” 云娘低头,寒风送来几乎听不见的喃喃:“真。” 谢流婵原还想问的,是不是他打的那一记毒掌?否则爹爹谢蕴又如何会中招? “他们都说,他是昔日毒门的药童。”少女哑着嗓子,自言自语,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往日还同那邪医白湘交好。骗子,为什么害爹爹……” 风帽下的乳娘点头,身旁红衣新娘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片刻倾倒。 “小姐!” 谢蕴所中的毒掌非同小可,仅仅三日,便将一个孔武有力的高手内里消耗殆尽,残存一副咳血的躯壳。 谢夫人恨毒了那为非作歹的毒门,却也束手无策,望着濒临死亡的丈夫,决意冒着风雪出城寻医。 城中人亦是为着城主安危焦急奔走着,卫队不敢松懈,比起平日来更加严谨地查探和布防。 城外远眺的独孤展见此状大笑,“螳臂当车而已!”他唤人押过囚徒。 车轮在雪地冰天中留下翻黑污泥的痕迹,囚车中低头的男子依旧是一身红衣,那额前的乱发随风肆意地飞舞,愈发衬得面无血色,十分狼狈。 白湘侧身,独孤展走近些,“可算听话了?” “去,给我把风中城的大门打开。” 独孤展的话音一落,囚车里的人也听话地正起身子,眼神空洞的往外走。 “嘁,”白湘推了一下男子,幽幽地笑道,“想要保住你的新娘,就走快点啊。” 苏自离打了个冷战,拖着疼痛无比的身体往外走去,背后毒门一众桀桀的笑声升起,随着冷风灌入他的身体。 ·云娘· “阿娘?阿娘怎么还没回来?爹爹的身子已经……” 失去了谢夫人的城主千金,已经无法面对风中城的困境。 谢流婵望着床榻上昏睡的父亲,无助地看向身旁的乳娘。 乳娘一向是温和的,她的目光良善,总是给予谢流婵默默的守护。然而此刻的云娘子看着窗外飞雪,“夫人去了一个日夜,或许已经在路上了。” “报!” 仆从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谢流婵惊喜地起身,提着裙摆便要出屋,动作却随声戛然而止。 “少城主回来了!” 谢流婵脑海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苏自离,”几日积蓄的泪与委屈倾泻而出,谢流婵紧紧抿唇,有些失态地拭去泪水,再抬头眼神含着愠怒,“他回来做什么?!” 云娘亦是有些惊愕,几步走上前把谢流婵护在身后,俨然一副母鸡护崽的面容,谢夫人不在,城主府只有她尚还有能力做主。 “我倒要去看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回来!” 少女赤红了一双眼睛,领着护卫便往城门走。 却不料城门洞开着,守城的侍卫七零八落地躺在雪地里,早已没了生气。 而苏自离倚着城墙,木然地望着来人。 谢流婵瞪大了双眼:“你……”你怎么敢? “婵儿,降了吧。” 男子温润的声音传出,手下却做出残忍无比的举动,躺在地下的护卫,无一不昭示着他是如何骗取信任,然后将信任同他的良知一并摧毁。 就如同他与良师谢蕴一般。 谢流婵总算是亲眼目睹了一切,抱头屈膝痛哭。 苏自离打伤谢蕴的事,仅仅是旁人的一面之言而已。谢流婵怎么愿意相信呢?信他打伤谢蕴,信他联通毒门,信他要毁了这个生活了十来年,给予他无限温暖的风中城? 可如今,他不仅将自己亲手建立的卫队覆灭,还低垂着眼睛,夹着尾巴要她受降。 这算什么? 谢流婵几人被毒门控制住拖了下去,雪地里全是护卫们洒落的鲜血。 ·新娘· 谢蕴尚且还撑着一口气,然而风中城内早已变了天。 毒门进城,自然要铲除异己,特别是城主谢蕴的亲信。而有着苏自离这个“好徒弟”在手,清理起来也更加方便,一指一个准。 “真是一只好犬!”独孤展高坐城主府,看向下方白衣,“不过比起你来,还是差了些。” 白湘嘁一声,负着手未发一言,不过神色自若。如今的他,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动一动手指就能叫人生寒讨饶,对于从人到“狗”的苏自离,哪里就能放在眼底。 独孤展抚掌,身后黑影四散。 白湘邪邪一笑,冷眼看着被压进来的苏自离。 叛离旧友的滋味,想来必是不好受的,城里百姓提起新城主心里都要啐上一口走狗。 独孤展像是得了戏耍的人偶,不但扬声大笑,还恭敬地扶起男子的胳膊,一步步将苏自离按在城主之位上。 “欢迎苏城主,苏城主大驾光临!我独孤展真是有失远迎啊!” 男子脸色苍白,丝毫不见血色,却还是提起精神勉强做笑意,直到独孤展的话在耳边炸开—— “打搅了苏城主的新婚夜,某实在抱歉!哈哈!”独孤展贴近了些,好似夜里梦魇的低吟,“有请苏城主杀了谢蕴。那谢蕴还等着你呢!” “你!”苏自离猛一抬头,却叫独孤展迎面拉了过去。 “啊对,还是先成婚,免得他女儿守孝三年,叫你苦等!” 婚礼几乎是压着两个新人进行的。 谢流婵早已麻木,被人从绣楼里扯了出来,胡乱妆点,连盖头都没有便被拉到大堂,供一众毒门的恶人取笑。 而独孤展坐在高堂之位,就等着她去磕头。 “放开手!” 她不愿! 无论是这认贼做父的苏自离,还是那欺人辱人的独孤展! 她死也不拜! 可是身后一只脚踢了过来,谢流婵腿心一麻便被压下。 正是那不耐烦的白湘。 而对面的苏自离冷冷地看着她。 一对佳人,终成怨偶。 消失已久的谢夫人闯了进来,大骂独孤老贼:“谁敢欺负我的孩儿!” 那独孤展早有准备,等了许久,谢夫人终于露面。 谢夫人的武功倒也不赖,只是对着毒门众门徒,为了保全谢流婵,忍气道:“婵儿这亲我不同意,谁敢逼她成亲!” 独孤展好似得了趣,这会也不着急取谢蕴的性命,挥挥手让人带了下去。 谢夫人一脸怒容,苏自离蜷缩着手指,待要看一眼,人早就走了。 白湘伫立了许久,终究是追出了大殿,叫住了苏自离。经了那么一场,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嘁了一声,“无知妇人。” 身后人要细听时,人早就略过苏自离大步离去。 ·盲眼· 谢夫人从城外奔回,尚且心有余悸。 “那腐骨之毒,不是简简单单便能解决的。阿娘花费了两日,才寻到一名游医,从那里得知,这是毒门的独门技艺。谁打得毒掌,谁便能解毒。” 谢夫人抓着谢流婵,手指露出的指节微微发白。 房门吱呀一声,云娘带着婢女元景走了进来,先是愧疚自己没能护住谢流婵,后面便跪下了。 “小姐,还是嫁了吧!” 元景亦是满脸泪,“我们从厨后头听见他们说,这城以后还是归少城主管,毒门半个月后就要回明昌谷了!” 谢流婵没有理由说不了,然而谢夫人吐出一口气,“我去和自离谈谈。” 待她回过神时,谢夫人早已大步跨出房门。而云娘望着她的方向,若有所思,也追了出去。 风中城的飞雪愈发地紧,而对面人直接合上了窗,将室外的风寒隔绝。 白湘悠悠地叹了一声,“左不过是两条命。” 他话从来只说半句,唯有意会的人能懂。 而苏自离斜靠着墙面。 屋外脚步声响起,谢夫人的声音冷冷的传了进来。 “苏自离,你出来。我有话说。” 原本还在塌上的白湘一个翻身上了梁,桃花眼随之合上,无声无息。 吱呀一声,“夫人。” “我——” 一掌推出,谢夫人的话卡在喉咙里,瞬间没了生息。 比之白湘的毒掌,这一掌更加不留余地。 殷红的身影追了出来,在雪地里悲痛地喊:“阿娘!” 39、第 39 章 第39章 ·盲眼·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回荡在空旷的雪地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错愕中的苏自离下意识扶过谢夫人的躯体,云娘颤抖的手掌也不由自主地想要抢夺回来。 “夫人、”云娘不知所措,焦急得满脸是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明明你都已经是城主了啊!” 声声痛诉回荡在城主府的上空,无人回应。 雪地里少女迤逦前行,几乎是跪着接近母亲的尸身。 云娘疯了似的抢回谢夫人的尸体,发狠地挥舞着掌风,招招向呆滞的男子逼去。 谢流婵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云娘也有几分武功,然而此时此刻,她再也没有能力去多余地思考。怀里的谢夫人圆睁着一双眼睛,似乎不可置信自己被最亲近的人打死。 谢流婵泣不成声。 而身前男子一动,无言出掌应对乳娘的招式。 果真是谢蕴的得意弟子,一招一式都如同往日的老城主一般,甚至他的内力浑厚,雪地里满是霸道掌风挥舞时的痕迹。 云娘铁了心要杀,却也知道自己的功力尚浅,压根斗不过对面。可她还是摆出了一副赴死的姿态,哪怕腹部已接连中了数掌。 苏自离的眼神比坚冰还冷,干涸的薄唇微微一冽,最后一掌翻出,乳娘羸弱的身躯便如同破布一般飞了出去。 “云娘子!” 元景奔了过去,地上的人强撑着一口气,“保护小姐,快走!” 相比于云娘,谢流婵和婢女元景是实打实的不会武功。 元景瑟缩着身子,可还是快步走到了谢流婵身边要将人带走。 “我不走!”谢流婵早已心灰意冷,她看向男子。 苏自离紧抿着薄唇,杀人的双手已然安静地垂在两旁。 谢流婵看着曾经的爱人,如今的杀母仇人,一把抽出谢夫人腰间的软件,双目赤红着,“我要杀了你!” 苏自离像是自我放弃了一般,双目合上前闪过一丝悲悯。 他听着少女一步步走来,心里的疼痛浮上一抹愉快。 这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活在毒门的阴影之下,实在太累了。 然而事情总不能令人如意,藏在梁上的白湘破窗而出,立时挡在苏自离面前,痛斥一句蠢货。言讫衣袖一挥,数道粉末状的毒物便朝谢流婵飞了过来。 红衣应声而倒,而等谢流婵醒来时,煦暖的地龙传递着阵阵暖意,昏黄的烛光映入清透的眼眸。 屋外风雪越紧,雪粒也随风飘入。 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红烛· 谢夫人的尸体不知被苏自离的人带去了哪里,而谢流婵默默对着孤灯流泪,短短几日,形如枯槁。 元景焦急地在屋外踱步,而完成了琐事的苏自离在院外迟迟不敢踏入。 就在昨夜,老城主谢蕴也支撑不住随谢夫人而逝了。 几天之间,城主千金失去了双亲和乳娘,失去了拥有的一切。 而他这个贼首有什么资格见她? 果不其然,人到了楼前,便被女子斥声拦下。 “滚。” 独孤展期盼许久的局面终于来到。 都说毒门心如蛇蝎,所到之处无论老幼,寸草不留。 对于苏自离这条中途叛逃的狗,独孤展饶了他一条命,可不会给他留什么好名声,更不用提人手。 他大手一挥,城中人早就屠杀殆尽,剩个孤零零的城主府,在风雪中静谧着。 丧家野犬,不外如是。哪怕这狗假意归顺了,可不代表旧主人想要。 白湘大摇大摆地随众出了城,待要过山腰转头和城头的雪人对上了双眼。 “嘁,”白湘不屑的眼神溢出,嘴角轻轻扬起,好似得意,几次抬鞭座下鞍马几步便消失无踪。 苏自离面色凝重,蹙起的双眉好不容易舒展,回身要走却叫一抹血红吸引住全部目光。 侍女搀扶着谢流婵,盲眼少女似乎有了求生意志般,檀口微张,哑着嗓子,“我要见阿娘。” 谢蕴夫妇的遗体被苏自离存于地窖中,几日没有人来打扰,面容如以往般和蔼。 谢流婵只摸着手沉默半日便走了,半句话也没有留下。 她看不到的是,转身过后的苏自离沉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离去。 深夜寂静,苏自离便被请到了绣楼之上。 少女一身红妆,腰间价值连城的东珠熠熠生辉,细看时晃得人眼晕。 她静默了片刻,拉着婢女的手往桌旁坐下,随即素手摸索取过银杯,面无表情地盛满,推了过去。 眼前人未发一言,藏于袖间的利刃发着寒气,直到苏自离道了声好,少女的身形才一晃,失力般倒在男子怀中。婢女悄悄退了出去。 早已用尽平生全部气力,却也换不回爹娘性命和风中城的平静。红烛滴落热泪,似乎感叹天下男人的肤浅。 腰带交织,滚落绒毯。 外裳解落,露出洁白莹润的肌肤。墨发纠缠间,人的气息也随之汹涌、紊乱。 交叠的双掌覆于枕边,女子失神间,便连掌中的银刃也把持不住,思绪也随之跌落。 她厌自己的无能,也恨命运的玩笑。只是这痛势必要两人承受,尖细的指尖在男子颈间留下道道暧昧的红痕。 ·逃离· 那夜过后的苏自离再也没出现在绣楼前。 曾经英朗的少城主,终究难逃一个情字。 白湘咬牙切齿,被迫封住苏自离的几个要命穴位,看着地上人被折磨得肝肠寸断,露出十分的不愉快。 “你真的是愚蠢!” 他为了扳倒独孤展忍辱了十数年,那老贼还是没能卸下所有防备。 明明风中城的那场婚事可叫变成毒门的白事,偏偏一个爱女如命的谢夫人大闹婚堂,他筹备的一切都化成泡影。 苏自离的身体兀自抽搐着,白湘却没心思管他。 其实他早就知道苏自离的行踪,早在十二年前那场大雪里。 是他纵的那把火,也是他剪断锁链放的苏自离。 往北走,能到哪里去? 只有风中城,如果他活下来。 独孤展就是个地狱错过的恶鬼,如果两人没有脱身之计,下场和那些断肢的药童子有何区别? 十数年的假意恭顺,还是没能摸清独孤老贼的命门。他只能一次一次在毒蝎爬虫的刺激下浴火重生,叫自己的血内□□,越毒越好。 “她能从哪里得到的独月枝?” 看着地上的苏自离,白湘自问道,眼神止不住爬上一抹阴狠。 除了他外,还能有谁能把毒门秘药交给一个盲女? 答案呼之欲出。 独孤展绝不留任何活口。谢蕴是,谢夫人也是。 而独孤展的暗卫早已伸手藏于风中城内。 自然谢流婵也是。 独月枝于酒,便是萌情催命的毒药。 白湘不难想象出独孤展的丑恶嘴脸,望月之际,他必然还会重返风中城看他的好戏。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解决掉他的暗卫,奉上毒药。 “元景,几时了?” 少女木着一双眼睛,手上尚且摸着绣花针线。 元景近前低语,已过子时。 子时啊,谢流婵扭头望向窗外的明月,好似看得见似的。 马车早已候在城外,就等着她。 一晃半个月便过去,风中城早已物是人非,也再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元景搀扶着谢流婵,摸索着熟悉的城墙,从墙根处打开藏身的地道。 马车后是两副棺木,谢蕴夫妇安详地长眠其中。 一轮圆月高挂于夜幕中,清冷的光辉照在马车行驶的前路上。 只是这前路越来越陡峭,马车内置物架上的东西纷纷砸在人身上。 连谢流婵一个瞎子都觉察到了不对,慌忙扒开布帘,“这是要去哪里?” 元景不发一声,早就被钉死在车外。 而驾车人桀桀大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只有簌簌风声擦脸而过,留下冻伤的细痕。 圆月之下,群狼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从悬崖下车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罢了,挣扎还有什么意义呢? 独孤展后脚刚到悬崖之上,苏自离也从城里追出了城外。 仆从带来的太师椅,独孤展大马金刀地坐了上去。 身后乖觉地奉上一盏清茶。 谢流婵站在崖顶,羸弱的身躯仿佛稍有不意便会跌落万丈、死于无地。 苏自离的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明明只有数十米的距离,他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婵儿,别跳。” “你下来、就算杀了我也无妨。” 风中的少女心念一动,扬起的青丝迷住了双眼,她静默着。 独孤展微微一笑,果然片刻后少女扯动嘴角,眼神露出极致的绝望。 她知道身边有独孤展的暗卫,也偷偷在酒里下了毒,权当给爹娘报了仇。没办法杀了独孤展,她宁愿死后化成野鬼纠缠半生。 而他们,始终回不去了。 精致的绣鞋倒退数步,只差毫厘便入绝境。苏自离再也忍不住运气,朝着崖顶而去。 而独月枝的效用此刻便显现了出来,最忌行武者强行运气用功,气血逆行。 别说一个遍体鳞伤的苏自离,就算是一个孔武精壮的武林高手,也抵不过气力的冲击。 独孤展的笑容愈发放肆,挥手道:“别让那野狗过去!” 身后十数人全员出动,独孤展品了品茶香,一饮而尽,随即反手把茶盏丢了出去。 他笑得愈发疯狂,面色涨红,比起打斗中的苏自离也不妨多让。 身后仆从卸下裘帽,桃花眼微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那滑动的喉结,将人牢牢扣在身前。 只是咔嚓那么一声,癫狂的独孤展终于走向了绝路。 而白湘上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全然没想到,仇敌死的那般容易。 而那十几个暗卫也随之改变了攻击对象。 毒门,百毒之虫,死而不僵。 真正的十数个走狗开始反噬—— 40、第 40 章 第40章 ·落幕· 数十年张狂的毒门,在疯子独孤展的带领下走向绝路。 它的灭亡被无数武林人预知,却从来没人预想到,贼首独孤展简简单单死于一手提拔的副手手里。 而为了这一日,白湘不知坑害过多少条无辜人命,杀到最后,甚至连眼睛都是红的。 想要除掉毒门,他怎么可能还有良知这种令人软弱的东西? 而风中城,便是他计划中最后一步,尽管中间出现一段不悦的插曲,他依然做到了。 浸毒酒喝毒药,养毒血……毒门脱胎于原来的毒医世家白家,也终于在最后一个白家人手里破灭。 一身白衣沾染鲜血无数,他却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寒风呼啸,打斗声早已停止。 而站在崖顶的少女,也失神地瘫坐在冰雪里。 护着她的苏自离费力张开着嘴,可就连抱歉二字也吐不出来。 铁锈腥味弥漫着鼻腔,少女慌忙地向前摸索着,直到触及满手的鲜血,和那一把直插后心的铁剑。 “师兄、师兄!”嗓音清越,可渐渐地谢流婵愈发失了声,身前人的温度一点点冰冷下去。 “不要走!别走,我、我……” 那些仇、那些恨,叫谢流婵思绪紊乱,有那么一瞬间清明,叫她的眼泪止不住顺着冻红的脸颊滴落。 “婵儿,你要好好、好好的活下去。别……” 声音戛然而止,少女怀抱着男子,那一双清亮的丹凤眼永远地黯淡了。 伏在雪地里的白湘爬了过来,颀长的身体在雪地留下长长的一道痕迹。 他把药瓶塞给少女,缓缓开口。 “解药。” “我和他早就该死,不在十年前,便是今日,”白湘翻身躺了下去,嘁一声,“你当真要恨他?” 少女摸着药瓶,而男子摸着他的良心。 “那蠢货还指望你恨他。” 白湘顿了顿,闭了眼,这是他唯一一次废话。 抓捕苏家余孽,打伤谢蕴是他的主意。 原本谢蕴的毒,看着厉害,却不至于伤了根骨。 可是独孤展打定主意要他死,还要死得无比凄惨。 除了城中的谢家人,还有谁能近谢蕴的身? 苏自离的推断果然没错,谢蕴的身边早就潜伏了毒门的暗卫。 不会是伉俪情深的谢夫人,而是别的什么人。 或许早在十数年前,独孤展就在风中城埋下了棋子。 他们当机立断,决定按兵不动。而他,白湘暗里给谢蕴续命。谢流婵年少,老城主最为担忧,是苏自离打定主意要把所有仇恨归于己身。 恨他一人,总比直接对上毒门,要来得更为简单。 谢夫人是唯一的意外,也正是那次意外,使得毒门的布置被他们连根挖掘。 云娘,苏自离来到风中城后的另一个外来人。 原是独孤展暗卫中驱逐的妇人,时隔数年后再次联通毒门。十年里她敬爱着城主与夫人,也能暗中给谢蕴加重伤势、反手给谢夫人背心一记毒掌,嫁祸给新城主。 这便是独孤展的把戏,所有人都是棋子。 而他,冷眼看所有人陷入癫狂。 苏自离确实杀了昔日友人,风中城的护卫。 “他的确没有颜面站在你面前。” 白湘冷笑,嘴角溢出的血丝不断扩大,费力咳了两声,“不过是两条命。” 眼眶中的瞳孔陡然放大,地上人终于没了气息。 在他们原来的计划里,从来只有苏自离和白湘两条命。 可惜造化弄人。 谢流婵不可置信,早已成了泪人。而腹部的抽疼,叫她不得不警惕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少女猛摇着脑袋,她抱着苏自离的头,“师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她该怎么办?亲手杀害了保护自己的师兄,叫她怎么去面对这一切? 一股生疼的念力从灵魂深处升起,谢流婵忍耐着脑海中传来的剧痛,下意识护着身躯。 孤寂的满月之下,被血浸染的裘衣也终于倒了下去。 ·灵胎· 谢流婵走出秘境后,汹涌的情绪久久不能平息。 常年冷若冰霜的脸上丝丝血气,灵力外放,一片又一片的树林随之倒地。 她捡起青剑立时就走,越发紧快的步伐带动体内翻滚的灵气。 “煞气外漏。” 秘境外殷柒染等待多时,却也看不出谢流婵经历了什么,竟然心神波动那么大。 而一路跟随着谢家天骄的小黛玉久久不能回神。 谢流婵去往没有灵气的一界,原以为会有一场造化。 没想到反惹了一身情伤回来。 没错,谢流婵的身外化身,替她渡了一场情劫。这对于一心追寻剑道的谢流婵而言,简直是令人费解,她甚至为了静心凝神好好修炼,在聚灵山庄闭关三月。 然而三个月后,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连道侣也没有的谢流婵,体内竟然育着一块灵胎。 “怎么会?” 不只是谢流婵,连她身边的殷柒染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连看数眼,那块灵胎胎心无比热烈地活动着,比青剑上流动的玉心还要耀眼。 而谢流婵的手腕处,赫然一条灰色印记嵌入命脉。 殷柒染瞬间冷了眼神,斥命谢流婵毁掉这块灵胎。 “它不该降生于此!” 谢流婵沉默了。 神族冰冷的话语斩钉截铁地道出了真相。 “那个秘境,你带出了不该带回的东西!” 谢流婵手中的青剑一紧。 殷柒染眼神冷肃,“强行降生,你会死。” 谢流婵撇过头,一步不回。 而林黛玉终于能停留在原地,看着其他天骄们若有收获地走出秘境。 画面回转,小黛玉终于从藏书阁中睁开双眼。 藏书阁中时间流逝的速度比之外界更加缓慢,短短的两刻钟,叫小姑娘遍历了谢流婵的半生。 “前辈。” 小姑娘望着眼前虚影一般的谢流婵,欲言又止。 “吾之后来人,如你所见。我谢流婵此时早已陨落,此时所见只是一道残魂。” 谢流婵违背天意,强行带出了秘境中的灵胎,被刻下索命结那一刻便注定,她的下场,就是生魂俱灭。 此时的一道残魂,乃是靠着生前强大的意志力勉强存在。 这道残魂从来不曾踏入古战场,而是她生前自己抽出的离魂。 小姑娘难以想象那种痛苦,眉头紧紧皱起。 而谢流婵所育的灵胎,唯一一丝存活的希望,只有去往上界。 她玉臂一展,天真浪漫的婴灵裹挟着青绿色的生气缓缓浮现在眼前。谢流婵露出几分怜爱的神色,依依不舍地将它递到小姑娘的手中。 轻若无物的婴灵尚封印在沉睡中。 而它的母亲于半空中起手,郑重行了一场大礼。 “这孩子,自有它的去处。还请吾之后辈万自珍重,我无他物可赠。” “唯有这道魂魄碎玉,”谢流婵的目光深远,投向看不见的那方,缓缓道,“亦是它的归处。” 而小姑娘还了大礼,正要说不用的时候,谢流婵的虚影一晃,直接化成一道微光投入林黛玉的灵台。 一瓣溢彩流光的琉璃碎玉,如同花朵形状,悠悠地围绕着灵台游走,仿若天成。 小黛玉只觉得心神一暖,原本还有些虚弱的元气瞬间弥补了回来。 而识海中的灵简《古族心法·谢灵诀》旁边,代表《谢家·御灵剑决》的灵简也悄然浮现,只是上头缠绕着丝丝寒气凝成的捆带。 谢流婵消失后,小姑娘意念一动,便从藏书阁退回了大荒村。 而灵台内的小青莲也终于苏醒,和怀抱中的婴灵眼对着眼。 · 谢家灵祠。 暖风呼啸而过,连带着谢流昀手中琉璃盏的紫烟也随之消失无踪。 原本气质昂扬的谢家人顿时陷入沉默。 怎么这烟突然不吹了? 而从蓬莱飞奔而至的一众长老正应谢夫人杜蕊的邀请刚刚踏入,便看着紫烟冉冉升空,琉璃盏上一如往昔,好似众人所见都是一场梦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啊! 谢流昀难过地抱头,在地仙界年纪已然算步入中年的他,一个大男人涕泗横流地指责逍遥生给的破烂玩意。 “明明阿婵的魂灯有动静啊!” 谢家人同样心有戚戚,七嘴八舌地向长老们哭诉着。 “这?”长老们不知该相信还是不相信了。 还是大长老常黎提了句去谢家冰洞看看谢流婵的躯体,才打破众人的哀叹声。 “啊对,去冰洞看看!” 然而到了冰洞,谢家人和长老们破了封印进去探视。 谢流婵的青剑静默着,如她本人一般,丝毫生气也不曾存在。 巩芙长老短叹道:“谢天骄陨落之后,她的佩剑也随之封住了。” 长老们纷纷点头,就连谢流婵的兄长谢流昀也知道,他妹妹的佩剑有灵,哪怕陷入尘封的孤寂中,也不愿侍奉第二任主。 而谢流婵清冷的躯体也一直安静地藏于冰洞中,随剑潜藏。 无人注意的是,原本刻印在谢流婵手腕上的索命结,正缓缓褪去痕迹。 对于地仙界唯一一个下落分明的天骄,长老们沉默了片刻,敬重地拱手行礼,脚步轻和地退出洞外,并重新打上了封印。 灰心的谢家人强打着精神,怀抱歉意地招待各位远来的长老们。 而遥遥千里之外的大荒村,也终于小小地热闹了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