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当姐妹》 1、第001章 怀硕十八年,霜降。 今晨下了场小雨,天青淅沥,那蒙蒙薄雾便飘了一整日。 弄玉楼门前稀落,两位华服男子一前一后被人迎进楼里,近前来,才看出那两人眉眼与身型皆是女子,只是穿着男子外袍。 沈昏昏走在前头,身后阿汀小跑两步追上,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问道:“小姐,我们穿成这样会被人认出来的吧?” 前头的人头也不回,语气有些理所当然:“当然是为了给他们认的,不然我们干嘛要穿成这样?” 今儿个是沈昏昏和七皇子谢从寒下定礼的日子,百十多台镶了金纹的檀木箱子,一路从七皇子府穿过华镜街送到了沈府。 上一世她按部就班,嫁给七皇子做妃,成了沈家攀附皇家的一枚棋子,落得一个国破身死的下场。 重活一世,她自然不可能再嫁入皇家重蹈覆辙,况且这谢从寒,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 于是她便趁着乱,着男装跑到了弄玉楼。 她知道这弄玉楼的花魁身份大有来头,邕都国破后,新帝上位,这花魁以新帝胞妹的身份,成为了当朝公主,并保下了弄玉楼。 沈家世代皇商,几乎是养着整个朝廷,太爷爷是开国皇帝的义父,本是要辅佐先帝朝政,最后不知为何却只做了个商人,说是商人,但旁人都知,其实算得上半个皇亲国戚。 如今数代已过,祖辈情谊早已今非昔比,沈家只能以嫁女来维持这皇亲国戚的空名。 沈昏昏这般做,一来是想在公主面前混个熟脸,到时候好能保命;二来则是逼七皇子退婚,毕竟她也仅仅只是换了男装,就连模样都不曾装扮一下,只要是出门,定会叫人认出来。 而沈家又是皇商,府邸正落在城墙根下,恐怕这会儿她女扮男装花了重金买夜的消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沈昏昏想,若是能传得更离谱一些,伤风败俗,不守妇道那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也已被人引着进入花魁雪意的房中。 沈昏昏出门前特意多穿了褙子,如今风一吹,还是止不住的发冷。阿汀见了,连忙跑去窗边把窗牖给合上,将风隔在外头,也算回了点温度。 小厮这会儿才端着一壶热茶推门进来,壶嘴冒着腾腾热气,发黄的巾子在沈昏昏的桌前胡乱一抹,将茶壶给放了上去。 他弓着腰看向沈昏昏:“这位...额...”小厮怔了一瞬,仔细辨了一下眼前人的衣物,“这位公子,您先稍等片刻,雪意姑娘马上就来。” 沈昏昏点头,从袖里摸出来一片金叶子。她嫌冷,手便往袖子里缩了大半,只露出了三个冻得有些泛红的指尖,将叶子往桌角一推,“劳烦催一催吧,这屋中有些冷。” 小厮见了连忙欣喜的捏起揣进怀里,应得十分爽快。 见小厮关了门,她掀开茶壶的盖子,手心向下压了上去。热气冒出打在沈昏昏的手心上,再从指缝里钻出,那纤细的手指冻得有些发红。 小厮前脚走,后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只闻吱呀一声落下,房门从外朝里推开。 沈昏昏循声抬头,便瞧见打门外进来一红一白两个姑娘。 红衣女子身量高挑,裙摆滚了层层金纹,披帛顺着腰身向下拖曳在地。以红纱遮面,眼尾处勾了金色的线,睫羽浓密而翘,垂眉低敛间,将那双眸子拉的狭长。 白衣的跟在后头,挽着双螺髻,眼睛如曜石般水灵圆润,身着对襟云肩衫,看打扮像是个丫鬟。 再往下看,白衣女子手里抱了个小巧的鎏金炉子。 沈昏昏实在是冻的不得了,连脚跟都是冰凉的,眼里只瞧见那小火炉,下意识便站起身来,甚至抬起来了手,起了一个接的手势。 “那个炉子......”沈昏昏一开口,便觉得有些唐突,哂了一瞬,下意识把手又收回了袖内,问了句,“能借我...抱一会儿吗?” 白衣女子抬眸看向沈昏昏,似乎顿了一瞬,又即刻笑了一声,“方才妈妈托人过来催促我们,说今儿天太冷,莫叫公子等急了,”说着,她抬头瞧了跟前的红衣女子,“我们姑娘便特地吩咐了我,给您拿个暖手的炉子。” 直到沈昏昏手里接过那炉子后,才觉得浑身通了热气,她连忙对着两人道谢。 白衣女子笑着回应,“公子不必客气,我叫白练,您直呼我名字便可。”说罢,她再次看向红衣女子,“这是我们家小姐。” 这红衣女子便是雪意。 沈昏昏方才也只是瞧了个大概,后面也不好意思再盯着雪意看,生怕轻贱了姑娘,这会儿白练开了口,她才投过去视线。 雪意抬了手,将耳边别着的面纱摘了下来,迎上沈昏昏的眸子,两人对视了一瞬,雪意这才敛下眸子,对着沈昏昏福了一礼,“奴家雪意,见过公子。” 声音冷冷清清,低了一些,如外头的寒气。 沈昏昏被这面容惊了一惊,若说方才戴着面纱,又隔得远,她只瞧得出那股妩媚的味道来。可如今站在跟前,这感觉便大为不同。 雪意高挑,比她多了半个头,双唇并未涂抹口脂,泛着淡淡的粉白色。那双眸子因瞄了金线遍更显狭长,半垂下时,连带着瞧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蔑。 是十分具有攻击性的长相。 沈昏昏收回视线,也回了一礼,“小可沈若遗,姑娘有礼了。”沈若遗是她的大名。 直起身子后,沈昏昏却发现雪意垂眸瞧着她,她刚想开口问,雪意便出了声,“你是女子?” 被认出来倒也不奇怪。 沈昏昏压根也没想装,她本就是偏柔和的相貌,即便是束了发,换了衣裳,依着体态也能瞧出来是个女人。 她并未掩饰,点了头,“没错。” 这次雪意不再停留,她绕过沈昏昏,朝着内室走去,提着裙侧施施然坐在了塌上。 而后,她才看向桌前站着的沈昏昏,“不知沈姑娘来此有何要事?” 态度有些不冷不热。 沈昏昏并未即刻回答她,而是抬手摸向腰间的荷包。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雪意这般态度,但是她不在乎。 这花魁是日后新朝的公主,弄玉楼便是她一句话就保下的,哪怕是这种勾栏之地都能让她心存感恩,可见这公主定是个善人。 日后沈昏昏若是同她搞好了关系,临到国破,救一两条人命岂不是轻轻松松?沈昏昏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同雪意搞好关系。 至于其他人...死了就死了,她不在乎。 不知是捧着手炉,还是因为这屋子里多了两个人,亦或者说是看到了自己坦途的未来,让沈昏昏一时忘了冷意,甚至还觉得暖和不少。 她解下荷包,从里头拿了个翠绿的玉镯,朝着雪意走了过去。 白练瞧见了,连忙搬了个软垫小椅放在雪意旁边,示意沈昏昏可以坐下来。 谁知沈昏昏连睬都不睬那软凳,直接贴着雪意就坐在她身侧。 吓的旁边站着的白练猛的睁大了眸子。 下一秒又见沈昏昏抓起雪意的手,将镯子放在她的手心。 “雪意姑娘,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上好的祖母绿,原是圣上赐我的生辰礼,邕都仅此一件,现在我把它赠给你。” 说罢,她根本不等雪意开口,便抬手从雪意的后腰绕过去,直接搂住雪意的肩头,往她身上一贴,“从今日起,我们就是姐妹了!” “......” “......姐妹?”雪意微微挑眉。 默了一瞬,雪意侧过身来,看向沈昏昏,轻柔着声音道:“据奴家所知,邕都能得圣上亲赐生辰礼的沈家,恐怕就只有一位。姑娘乃沈家千金,和奴家一个妓子做姐妹,恐怕有些失了礼数。” 沈昏昏闻言有些松了手,有些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拿过雪意的镯子,作势要给她戴上。 “我还同七皇子订了婚呢,今儿个已经下了定礼,过不了多久我还是七皇子妃,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更失礼。” 沈昏昏一边说,一边给雪意戴镯子,只是拿到手里后,才发现那镯子似乎小了些,雪意的指骨将其拦住,竟是丝毫推不进去。 沈昏昏嘶了一声,被雪意指尖轻轻按住了手背。 她瞧过去,竟发现雪意手指修长的过分,甚至比她的手指长出来一节。 雪意从她手里拿过玉镯,朝着自己的手腕轻轻一推,那镯子便褪进了腕上,镯子内侧碾过指骨,在上头留下深深的红痕。 作罢,雪意才开口问她,“姑娘是不想嫁给七皇子,所以才这般招摇来弄玉楼的么?” “是啊,”沈昏昏十分坦诚,“那七皇子身子有疾,是个残废,我总不能断送了自己的后半生吧,况且姑娘有所不知......” 沈昏昏顿了顿,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爹虽是首富,可我下头还有一对儿弟妹,我娘又死的早,没人疼我,他们只想着利用我去拉拢皇室,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感受,所以我只好来这里了。” 沈昏昏可谓是一丝一毫都不曾遮掩,将实话对雪意说了出来,她觉得自己这般诚心,雪意想来也是能瞧得出来的。 思及此,她又靠近了雪意一些,“当然,我们这个姐妹可不是白当的,我家有些银钱,我可以直接将你包了,让你再也不用接客,你觉得如何?” 雪意见沈昏昏凑过来,她也不躲,就任她紧紧挨着,而后,她才轻轻笑了一声,对着沈昏昏反问了一句,“那姑娘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沈昏昏坐直身子:“什么日子?” 雪意迎上沈昏昏的眸子,慢吞吞道,“是奴家的初夜。”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妈妈将我调-教这些年,便只等着我这一日,好为她谋生计,姑娘只说包了奴家,可奴家是花魁,妈妈自然会向姑娘喊出高价,你即便是大小姐,也能日日拿得出这些银两么?” 沈昏昏笑了笑,“姑娘应当知道,沈家世代皇商,我祖上是随着开国皇帝征战的,两人八拜为交称为兄弟,若是真按个辈分算...” 她凑近了雪意,压低声音,“陛下还要称我一声小姑。” 说完她又撤开,对着雪意笑道:“我这些年生辰礼,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稀罕物,雪意姑娘大可放心。” 雪意听时有些走神,似乎在思忖着什么,沈昏昏只当她还在思考,便又加了把劲儿,从荷包里摸出了个指环,也是通身翠绿,同那镯子一样。 沈昏昏:“诺,这还有个翡翠指环,给你,也当我们的见面礼了。” 确实这玩意儿,她觉得多多少少有些老土,可拽过雪意的手指,给她戴上时,却又相得益彰,将那手指衬得极为白皙。 雪意这才回过神来,她拇指压在那指环上轻轻摩挲,有些温润的凉意,摸起来顺滑舒适,确实是上好的翡翠。 她半垂下眸子,看向沈昏昏,轻轻笑道:“沈姑娘如此好意,奴家便收下了。” 这应当是接受沈昏昏了。 沈昏昏闻言暗暗舒了一口气,她还生怕自己太过热情,惹得雪意姑娘不快,便拼命的给她塞好东西,如今听她开口,这心里的石头可算是落了下来。 “既然如此,”沈昏昏有些为难,“雪意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雪意:“沈姑娘请讲。” 沈昏昏便道:“我自小体弱,受不得凉,今个天气有些冷,虽是抱着手炉,我也有些受不住,能否容我泡个身子回个温?而且我今晚也是要住下的,就当沐浴了。” “......”雪意静了一瞬。 而后才开口:“自然可以,楼里有专设的浴房,白练,你带着———”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沈昏昏打断。 “那个...也不用那么麻烦......” 沈昏昏笑了笑:“在这里就行,我不挑的。” 2、第002章 屋内已经默了数息。 雪意垂眸望向沈昏昏,他眸子本就不似女子那样明润,偏于狭长,眼尾的弧度略高,再加上眼皮那一抹明晃晃似要飞起的金线,哪怕两人靠的极近,也给沈昏昏一种刻薄的疏离感。 这么一会儿沉默的时间,沈昏昏甚至已经开始反思自己方才是否说了错话,正当她准备改口说实在不行她也可以不沐浴时—— 才见雪意莞尔一笑,女子眸中的冷淡冰消瓦解,“也不是不行,只是奴家稍会儿也要沐浴,难不成...” 说到这她顿住,抬眸似笑非笑的望向沈昏昏:“沈姑娘要和我一同?” 沈昏昏被这一眼看的莫名心慌,总觉得这话从雪意口中说出来有那么点奇怪,但又仔细思索不出怪点在哪。 但...若真要是共浴的话,哪怕同为女子,沈昏昏也是有些脸皮子薄了。 她短暂的“呃”了一声,转口道:“那就只能劳烦雪意姑娘为我安排沐浴的房间了。” 雪意听了才收起笑,视线转到白练身上,淡声吩咐道:“白练,去收拾楼上我的雅间罢,沐浴的用具备些新的来,莫要拖沓。” 白练笑盈盈的称是,福了一礼才推门出去。 雪意这边也没闲着,她起了身,朝着衣橱方向走去,声音轻轻柔柔的,颇有一幅小女儿姿态:“既然沈姑娘将奴家当作姐妹,奴家也不能怠慢了姑娘。” 她抬手打开橱柜,往里头拿出来一件崭新的罗锦长裙,“沈姑娘身体金贵,可奴家这里实在拿不出什么好料子,唯有这一件是妈妈昨儿个刚送来的裙子,奴家还未穿过,便由姑娘拿来换洗罢。” 沈昏昏没想到这雪意姑娘这般为她着想,一时间便有些感动,只想试探着能不能再与雪意拉紧一些关系。 她接过雪意递过来的锦缎道了声谢,将那衣裳又递给阿汀后,复而开口:“雪意姑娘不必这般见外,沈姑娘叫着有些生分了,你叫我昏昏吧。” 说到这,她明显看到雪意眉头不动声色的蹙了些,似是不明白为何要这么称呼她, “俗人昭昭,独我昏昏。这是我小名儿。”她解释道。 雪意了然,对着沈昏昏扬唇笑了笑,眸中冷意消退,便衬得那副极具攻击性的面容阴柔许多,“是个好名字呢。” 说到这,外头的门扉正巧被推开。 白练做事干练利索,不多时便将沈昏昏沐浴的东西给备好了,回到房中后,亲自带沈昏昏去楼上雅间。 她视线掠过阿汀怀中的衣袍,眸子闪过一丝讶然,却极快的整理好了情绪,对着沈昏昏道:“沈姑娘,随我来吧。” 两人出了门,拐出长廊,朝着楼上走去。 沈昏昏落了白练一步,跟在她后面问道:“白练,你们家小姐都喜欢什么啊?赶明儿我再来时,一定给她带点。” 白练一时也被问住了,跟在雪意身边这般久,她这个做奴婢的竟然也不知道主子的爱好,卡了半晌,她只说了一个雪意现今急缺的东西。 “我们家小姐身娇体贵,这楼里的衣裳总不太合身,里里外外都穿不惯,若是沈姑娘有心,便为我们家小姐备些上乘料子的衣物罢。” 沈昏昏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倒是个大事,多谢白练姑娘提醒。” 两人只交谈了这么一句,便不再搭话。 到了雅间后,沈昏昏竟发现,相较于雪意的那间花里胡哨镶金挂银屋子,这间的布局简单精致,还飘着丝丝清苦的茶香,的确称得上一个雅字。 白练将这雅间里沐浴的用具一一告知阿汀后,这才关门退下。 再推开门,便已回到了雪意房中。 雪意此时正坐在桌前,手边的茶盏正冒着腾腾热气,她一手抵着下颌,一手指腹压在茶盏上,顺着那光滑的沿口画圈,眸子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练恭敬福了一礼,“殿下,属下已经给沈姑娘安排妥当了。” 雪意眼也不抬,活似没听见一般,那修长的手指从沿口收回,端起茶托递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那茶盏是白瓷所致,碗口和底部浅浅的瞄了一道金线,透白的瓷器将那双指衬的更加骨节分明,似玉一般。 随后,雪意将茶盏搁下,这才淡淡的掀起眸子:“她可确实是沈家的小姐?” 褪去了刻意伪装过的低柔,从那双薄唇里出口的,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 虽说有罗锦凤簪加身,可偏偏还并不显得突兀,迤地的衣摆修衬了通身的仪态,便是这细微的抬眼之间,也叫人读出了一丝矜贵之意。 白练低头,“沈姑娘所说确为实话。”说罢,她开始向雪意介绍沈昏昏的身份。 “沈姑娘本名沈若遗,娘亲是先帝的小姑子宁顺公主,后下嫁给沈幸做妻,在沈若遗五岁那年谢了尘缘。后沈幸抬了一房平妻,生下了嫡子沈簇,宅中有若干妻妾和孩儿,沈若遗在家中确实算不上受宠。” 雪意闻言点了点头,只道:“我知道了。” 相较于雪意这般冷淡的态度,白练倒是有些不安,“可是殿下,这沈家的千金突然来此,您难道不觉得蹊跷么?莫不是皇家人已经发现了我们?” 话落,雪意倏一抬眸,轻飘飘的扫了白练一眼,“怎么,我做事你不放心?” 白练被问得一惊,连忙低头:“属下绝无此意!” “没什么蹊跷的,”雪意不以为然,“邕都早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一时。况且,那沈千金看起来...” “似乎没发现我非女儿身,恐怕单纯是想坏了自己的名节,好让七皇子退婚罢了。” 白练仔细一思索,也确实是这个理儿,她们殿下打小就天资聪慧,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什么事都能摆平。 就算真的出问题了,反正她也提醒过了,应该也不怪她吧... 思及此,白练心里顿时也有底了,低头应下:“属下明白。” 这话刚落,便听外头咣当一声响,顿时惊起了一阵糟乱和尖叫声,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男子的叫喊,似乎要见什么人。 白练自是听见了外头的声响,她拧起了眉,对着雪意道:“属下过去看看。” 说罢,她便转身出了门,尚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白练便推门回来,表情颇有些复杂。 雪意瞧见便问了一句,“何人在外闹事?” “是沈姑娘的弟弟沈簇,如今正吵着要见沈姑娘。他后头还跟了两个大汉,毕竟这是沈家的家事,大家也都不好拦着。只是...”说到这,她表情便有些为难。 “只是属下方才带着沈姑娘上楼时,叫酥鸢姑娘瞧见了,刚才属下过去打探时,酥鸢姑娘正在那沈簇跟前说些什么,恐怕,是要带着沈簇去找沈姑娘。” 雪意拧起了眉,问道:“她不是在楼上沐浴么?即便是姐弟,这也能直接闯么?” 这也正是白练为难的地方,“酥鸢姑娘...应当是不知道沈姑娘在作甚,毕竟那是殿下您平日休憩的雅间。” “......”雪意默了一瞬。 白练问道:“殿下您要管一管么?” 雪意没有应她,却是站起了身,大步出了门,走在外头时,才撂下了一句话,“你不必跟着。” ... 浴桶里的水温度正好,上头还洒了少许花瓣,沈昏昏褪下了衣物坐了进去,阿汀正在一旁撩水浸泡沈昏昏的长发。 还没泡个一会儿,便听门咣的一声被推开,外头闯进来一个人影。 两人吓得俱是一惊,沈昏昏刚想叫出声来,可瞧见来人后,便将那惊吓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吞回了口中。 她惊魂未定:“雪意姑娘你怎么来了?” 雪意并未答她,而是反手把门给关上,大步走到沈昏昏跟前停下。 他垂眸看向沈昏昏,态度颇有些不容置喙:“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要动。” 说罢,他瞥了阿汀一眼,吩咐道:“你蹲到木桶后面去。” 两人虽都有些茫然,但见雪意模样实在太过严肃,即便是疑惑,却也不曾多问,只是乖乖照做。 雪意穿着的绸缎一层又一层,站在木桶面前,正好能将沈昏昏露出来的双肩给挡个严实。 沈昏昏压根不知道雪意要做什么,便只能抬头眼巴巴的望向他,只见雪意抬手,摸向自己的腰间轻轻一扯,红色的细带便掉在了地上。 而后雪意又摸向自己的衣领,将外头的软衫给褪了下来,随手扔掉在了脚边。 那软衫因为轻薄如沙,落的极慢,甚至兜住了空气飘鼓了起来。 沈昏昏被这行为惊得无以复加,眸子瞪的斗大,心里登时掀起波涛,生怕下一秒雪意便赤条条的钻进浴桶里。 她震惊之余,好歹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雪意姑娘,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雪意打断,他将手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用眼神警告沈昏昏。 沈昏昏连忙抿住双唇,不再出声。 雪意今日穿的是抹胸罗裙,不过也就套了两层外衫,外头那一层已经被扔到了脚边,如今也就只剩一件了。 沈昏昏亲眼看着雪意摸到他的衣领,将其褪下,露出雪白的肩头,只是那软衫刚褪到臂弯处,外头的门便被一脚踹开,发出咣当一声响。 身材高挑的女子背对着立在房中,衣衫半褪,露出大片香肩。她前面正放置着浴桶,似乎正准备沐浴。 屋内点着烛,开门时的风将蜡烛扑的忽闪,光影投在那半遮半掩的背部,颇有些旖旎勾人。 听见动静,女子回头冷冷瞥了一眼,即刻将半褪的外衫穿好。 沈簇刚进来,瞧见的便是这副模样。 到了这会儿,沈昏昏约莫也猜得出是怎么回事了,她疑惑的看向雪意,却见雪意对着她张口,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别动。 说罢,他转过身去,背身的同时,抬手一拂,那宽大的袖摆正好将扫过浴桶盖了上去,连带着沈昏昏也被掩在其内,遮住了身型。 雪意看向沈簇,语气算不得好,柔声微微冷笑,“公子这是做什么?” 3、第003章 沈簇是邕都出了名的纨绔,整日在外鬼混,那张脸早就混的熟透了。 而沈昏昏身为女子,虽到不了人人都识得的地步,可沈簇多少次去弄玉楼,大半都是被沈昏昏从里头揪出来的,因而这弄玉楼对着姐弟俩的相貌还算熟悉。 可以说沈昏昏未加装扮就来弄玉楼,楼中的人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所以,当沈簇带着人闯进来要见沈昏昏时,大家也都十分识趣的不曾拦住他,甚至一个个的都引长了脖子,等着看这沈家还能再闹出什么笑话出来。 酥鸢一路带着沈簇去了楼上雅间,还未到跟前,便福礼退下,只是告他说沈昏昏被雪意的婢女带到了这里,便不再多言。 沈簇哪里想管沈昏昏这档子事,若不是他爹拿着沈昏昏的定礼以分他一半为由,他定然不会为了沈昏昏来这一遭。 带着不情不愿,沈簇踹门便用极了力道,咣当一声巨响,他甚至以为是那门扉上木骨的断裂声。 他原本有些怯沈昏昏,心里正想着要如何同她对峙,却不想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副画面。 沈簇常来弄玉楼吃酒,可这花魁却是从不曾见过面的。 他年纪刚过十六,虽顽劣不堪,却也知羞耻,到底是年纪尚小,知道撞破了女儿家沐浴,并未色心大起,只是连忙垂下眼来道歉作揖。 道过歉后,他也没忘了正事,视线朝着屋里左右一扫,确定除了雪意再没旁人,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道姑娘可曾见过我的姐姐?” 雪意拢紧了身前的衣领,娇羞一笑:“什么姐姐妹妹的,这楼中姐妹上百,奴家怎么知道公子要找的是哪位姐姐?” 说罢,她抬起了下颌,微微勾唇,像是将自己展示给沈簇瞧一般,“不如公子好好瞧瞧奴家,奴家可是你要找的好姐姐?” “......”沈簇并未敢瞧。 这一番交流下,沈簇方才得知眼前的姑娘并不认得自己,恐怕也未必能认得沈昏昏,他也不再多问,抬手将门关上,拐出了雅间。 待他下楼再去问别处时,再无人见过沈昏昏的踪迹。 只是沈簇并不放在心上,就是沈昏昏以后再也找不到,也跟他没什么关系,这么一想,他干脆掉头出了弄玉楼,回沈府交差。 而另一边,沈昏昏闷在木桶里静静听着外头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甚至久久不再复回,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头上盖着宽大袖摆被提起,眼前被遮掩的昏暗之色也逐渐亮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面前正垂眸看着她的雪意,后者表情平淡,觑不出她的情绪,只是特意提醒她了一句:“他走了。” 沈昏昏本以为要和雪意拉近关系,多少还得她表示个十天半个月,但是没想到雪意竟然是这么个热心肠的好人。 毕竟她着实没料到,雪意这么急忙过来一趟,是因为知道沈簇要过来找她,甚至不惜自己的清白,来给她作掩护。 她一时间欣喜若狂,满心的道谢之言甚至都不知道从哪说起,她一把抓住雪意正要弯腰捡衣裳的手。 雪意被她抓的莫名,身子微微顿住,就看到木桶里坐着的小姑娘扬起脸,一脸感激又诚挚的看着她,笑嘻嘻道:“雪意,你真好。” “......” 见雪意默着不言,沈昏昏只当是她害羞。 虽说相处也没多久,可单以雪意的行为来看,沈昏昏估摸着,这姑娘多少是个表里不一的主,看起来含蓄内敛,实则满心热忱。 看来,她要对雪意更好一点才对。 若说之前她只是抱着别的目的来接近雪意,这会儿因为雪意的行为,心里早已将雪意当成了亲姐妹。 她心里感激着雪意,这会儿全然忘了自己还不着寸缕的泡在水中,沈昏昏抓着雪意的手腕一时忘了松手,还是阿汀出声打断了两个人:“小姐,你快把手放回去,小心着凉啊。” 沈昏昏这才想到自己正赤着手臂,便连忙收回了手,继续泡在了水中。 雪意也弯下腰来捡起系带和披帛,慢条斯理的将衣裳穿好。 只是雪意到底是个男人,那红色的系带再怎么挽,也不如女儿家能挽出个花儿来,系的时候稍显笨拙了些。 沈昏昏瞧在眼里,便扬声止住了雪意,从水中抬起手来:“我来帮你系吧。” 雪意身型高,那腰间的高度自然比木桶高了不少,沈昏昏坐在浴桶之中,少不了要微微从水中冒出。 她心知自己的位置矮了一些,便往木桶边缘挪了挪,想要再离雪意近一点。 而后她将手抬起,手臂上滚珠簌簌下落,顺着她的手肘滴在了地上。 只见那原本没过女子肩头的水面尚且平稳,而后花瓣微微荡漾,女子的肩已探出了大半,雪白的玉肌呼之欲出。 雪意看在眼里,眉目可见的闪过一丝惊愕,而后他快速抬手,抢先沈昏昏一步,直直的把她按回了水中。 这一推显然是因为慌乱而未曾来得及把控力道,沈昏昏的后背直接撞到了浴桶内壁上。 她“哎呦”一声,水面激荡飞溅,清水哗啦啦的溢出了桶缘,泼洒了一地,还捎带了三五片花瓣。 被推的人,面上也闪过一丝惊愕,惊愕中还带着少许茫然。 “我...你...”沈昏昏缓过神来,小心地询问了一句:“怎么了?” 雪意只想着把沈昏昏给按回去,却没想到弄出这般大动静,一时也有些发愣,他面色闪过一丝尴尬,却又极快的调正好了情绪,微微笑着解释道:“不用了,奴家已经系好了。” 他转过身去,只留了个背景给沈昏昏:“这地上洒了水,奴家等会儿吩咐白练来打扫,昏昏若是不想回家,今日便歇在这里吧。” 说罢,再不做停留,推门走了出去。 沈昏昏原本还在疑惑雪意的反应为何要这般大时,便被雪意一声“昏昏”给转移了注意力。 她记得自己方才同雪意讲话,有提过要她不必那般生疏,直呼她小名即可,想不到雪意说话时竟也留心唤了称呼,顿时心里又轻快了不少。 上一世她娘亲早死,没人管她,赵氏又是个精明人,几句话就能唬的沈幸对她又打又骂,因此她总喜欢偷偷跑去宫中。 宫里的娘娘从未斥责过她,陛下也经常赏赐她各种物什,那时天真的想,如果她以后能住在宫里就好了。 后来,她嫁给了谢从寒,成了七皇子妃,如愿的进了宫。 此后她再也不是沈家的嫡女、平顺的女儿、皇帝的小姑,而是天家的儿媳、谢从寒的正室。 她从未想过,身份的变化,会带来这么翻天覆地的影响。 她不仅要学习宫里规矩,看人脸色,主持中馈,还要侍奉七皇子,甚至在明知道她从未同谢从寒行过房的前提下,还要质问她为何生不出一儿半女。 她的自由从此被剥夺,被困在了这个城墙里,困在了这个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的男人身边,一辈子只能围着他转,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往事就像是南柯一梦,让沈昏昏的记忆陷入了混乱。 良久,她终于抽离思绪,却是突然笑出了声,那一声带着解脱的轻快。 她觉得,当她见到雪意的那一刻起,事情已经开始走向更好了。 阿汀有些不解,一边为沈昏昏洗着乌发,一边问道:“小姐,有那么开心吗?” 沈昏昏捏起一片花瓣,搁在手心揉搓成团,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当然开心,以后我们可以天天来找雪意玩儿。” “啊...?”阿汀拧起了眉,有些难以置信,“小姐你认真的吗?这雪意姑娘瞧着倒像个好心人,可到底是个勾栏女子,小姐身份那般尊贵,怎能和她混在一起呢...而且,今日老爷找不到小姐,明日定然还会派人来的...” 沈昏昏突然直起身子,回头看了阿汀一眼,表情颇为严肃,“阿汀,勾栏女子也未必轻贱。她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雪意是我朋友,你下次不要再这么说了。” 阿汀从未见过沈昏昏这般严肃的模样,心里一慌,立刻要作势跪下,“奴婢失言了。” 沈昏昏抬手拦住她,抓住了阿汀的手腕,笑嘻嘻道:“我没有怪你,不要这么紧张啦。” 沈昏昏沐浴用了不少时间,外加洗头,擦头,换衣裳,尤其是白练还给她送了上好的香膏涂抹身体,歇下时早就早就月落柳梢了。 阿汀睡在隔着一道卷帘的外间小榻上,两人一夜无梦,第二日是白练亲自叫起的。 沈昏昏知道昨日阿汀说的话有理,总之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免得她爹再派沈簇来找她,用过膳后,沈昏昏便主动带着阿汀回了沈宅。 沈宅坐落在城墙根下,左右府邸都是些京中贵胄。 她出了弄玉楼,一路走回府中,更叫人看得个敞亮,也更做实了她昨夜的确在弄玉楼留了一晚。 沈昏昏前脚刚迈进大门,迎面便是领着四个大汉的沈簇,他脸上厌色尽显,不情不愿。 看这架势估摸又是被逼着出来找她的。 沈簇眨一瞧见沈昏昏,竟是怕眼花了,又眨了眨眼,揉了揉眼珠子,这才确定眼前的是个真人儿。 他当即折返跑回,边跑边喊:“爹!沈昏昏回来了!” 沈昏昏无所谓抿了抿唇,丝毫看不出心虚的模样,跟在沈簇后头往院中走。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沈昏昏这一回可算是叫外头的人把沈家的笑话给看完了。 沈幸气的手抖,将那桌子拍的啪啪响,身后坐着清一水的妻妾,个个关切的看着他拍的发红的手心,却也无人敢上前拦她。 赵氏,也就是沈幸后来抬的平妻,沈簇的生母,到底是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一脸愁容的劝说沈昏昏:“大小姐,您也认个错吧。” 按照这个一屋子的位份,赵氏作为平妻,由她来说这个话是最适合不过了。 沈簇坐在旁边也跟着附和:“就是,爹爹昨日为了你的婚事忙来忙去,操碎了心。你可倒好,一转头竟跑去了青楼,辜负了爹爹的心血不说,你让咱们家怎么跟七皇子交代,丢死人了。” 沈昏昏从来就和沈簇不对付,两人没少斗嘴,沈簇也没少告她的状。 她向来不喜沈簇,那番话也听得只想翻白眼,她瞥了沈簇一眼:“爹爹为了你的前程到处托人拉伙,操碎了心,你呢?三天两头去青楼,辜负了爹爹的心血不说,功课更是不堪入目,你怎么不嫌丢人?” 沈簇被沈昏昏怼的一讪,连忙坐直身体挺起胸膛,“我,我是男子,跟你姑娘家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沈昏昏冷笑一声,“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两条胳膊两条腿,你哪来的脸说我?” 他继续狡辩:“女子本就要懂礼义廉耻,那种地方从来都不是你能去的,况且你都是订了婚,还是要当皇子妃的人,” 说到急时,沈簇都想上手比划,好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点:“皇家是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的好地方,有的人想要进去伺候都来不及,你直接进去当主子还挑三拣四!真是太荒唐了!” 沈昏昏听他说话耳朵嗡嗡作响,实在是不耐烦到了极致。 她静静听沈簇说完,然后又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才慢吞吞开口:“是吗,果真这么好啊...” 说罢,她看向沈簇,幽幽一笑:“不如到时候,弟弟来给姐姐当陪嫁得了,咱们仨一块拜堂成亲,七皇子睡咱俩中间,你也算半个主子。” 4、第004章 沈昏昏无疑被禁足了,当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上一世她与沈幸向来不和,禁足的事也常有,她早就见怪不该了。 只是沈昏昏确实没想到,沈幸竟会心狠的禁足她半年。 她与七皇子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来年的仲夏,从今儿起开始往后数,到明年仲夏恰好是六个月。 看来她这爹是铁了心的要将她嫁给七皇子。 阿汀在一旁急的眼眶发红,当然,她为此事已哭了半柱香,好不容易才歇下来,又急的满屋子里走动。 “怎么办呐小姐,这要是半年不让你出门走动,恐是要憋出病来的。” “夫人走得早,也没人护着小姐,可老爷又怎能如此狠心!” “小姐,你可千万别又想不开啊!” 沈昏昏上辈子其实是不愿嫁给七皇子的,即便她想要进宫,可却不想嫁给那样一个废人,在她想通之前,无论她怎么闹,却得不到沈幸的半点回应。 更可笑的是,她娘亲便是已故的先帝的小姑,向皇家求着不要嫁入皇家,她当真是无处可求。 于是沈昏昏不堪受辱,又知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便直接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她也因此重回在了这个时候。 阿汀在耳边哼唧的聒噪,沈昏昏知道阿汀是担心她,便拍了拍她的手臂,对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阿汀走过来时,沈昏昏还撒娇似的哄了哄阿汀:“别哭啦,我自有办法。” 小姑娘扭扭捏捏的走到沈昏昏身边停下,试探的问了一句:“什么办法?” 她看沈昏昏挑了挑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一时间心思顿起,眼珠子转了好几番,才迟疑的问了一句:“小姐,你不会要翻墙吧?” 说着,她连忙摆手,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成不成,那墙沿上扎满了碎瓦琉璃,可利手了!要是划出伤口来,可得好几天才能好呢!” 沈昏昏没想到阿汀竟能一眼猜出她的想法,她给阿汀投过去了一个“相信我”的眼神,然后站起身,对着阿汀吩咐了几句,自己率先进了房中。 她从衣橱里翻出来一个半大不小的包袱,铺在桌子上,又从里头翻出来几件裙子放在上头。 后又走到妆台前,双臂一揽,夹着好几个妆奁走回桌旁,逐个将其打开,把里头的首饰统统倒了进去,金银珠串玉饰铺的满满都是。 沈昏昏放完之后还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太够用,可一想再多的话她背着也麻烦,这才打消了念头。 阿汀把沈昏昏交代给她的事做完后回来,正好迎上背着包袱的沈昏昏出门,她脚步一顿,立马拦住了沈昏昏:“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昏昏拍了拍身前斜跨的包袱,“当然是溜啊,对了,我让你搬得东西都弄好了吧?” 阿汀点了点头,“弄好了,但是小姐...” 话还没说完,沈昏昏就拉着阿汀的手,轻轻一扯,打断了她的后话:“走喽!” 沈昏昏母亲贵为平顺公主,只是生的尚晚了些,偏偏就是生的晚,沈昏昏这辈分才会高出许多。 若非平顺是下嫁,沈昏昏高低也能挣个郡主的衔坐坐。可即便是什么都没有,沈昏昏这院子也是沈府一等一的好,比沈幸住的还要精贵三分。 可这好事却也不能样样都叫沈昏昏占了,院子好的话,位置就要偏一些,沈昏昏这院子正好立在背阴处,不远处就是下人倒夜壶运泔水必经的后门。 后门好啊,太方便了。 沈昏昏拉着阿汀去的就是后门。 到了这会儿,阿汀再不知昏昏吩咐她搬得东西是何作用,那就忒愚笨了。 阿汀跟在后头做别扭,又实在不敢挣脱沈昏昏,怕给她牵连扯倒,便只好半推半就的跟着,嘴上也不闲着,低低的喊她:“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松开我!那墙实在爬不得,万一摔下来你我可都要遭殃了,小姐...” 她扬了声,字字关切:“小姐!你怎得不听我一句劝呢!” 沈昏昏被她喊的没了耐心,轻啧一声,停下来回头看她:“哎呀你不要喊了,跟着我就行。”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来个几片粗厚的麻布,“诺,你要是害怕就往手上缠着这个,绝对不会割破。” “哦对了!”她把麻布一骨碌全塞给阿汀,又往怀里更深处掏了几下,摸出来两个棉垫子,那鼓鼓囊囊的胸前一下子就扁平了回去,“这个东西嘛——” 她朝阿汀连眨了两下眼,笑的十分开心:“是垫屁股上用的,等会儿爬上墙头不硌得慌。” 阿汀实在是拗不过沈昏昏,只好不情不愿的接过麻布和棉垫抱在怀里,又不情不愿的被沈昏昏生扯到后门。 沈家的砌的墙高的很,沈幸向来迷信,硬说这墙越高,身份越高贵,匡住的钱也多。 沈昏昏一边推着废弃的花盆,一边暗自腹诽,什么歪门邪理,听都没听过。 她抱着一个个花盆摞在一起后,这才直起身子拍了拍手,看向旁边的阿汀,阿汀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手里抓着棉垫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还没穿好,快点,”沈昏昏催促了一下,“等会叫人看见可就跑不了了。” 回想起沈昏昏,裙子一撩,裤子一扯,像变戏法似的转眼将那棉垫塞了进去,阿汀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天知道她多痛苦,她怎么也没脸学着沈昏昏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棉垫塞进亵裤里。 沈昏昏急的险些要上前抢过她手里的棉垫亲自给她塞,“怎么就众目睽睽了,这里不就我自己吗。” “可是...可是,”阿汀抬头看向沈昏昏,“万一等会儿有人过来瞧见了怎么办,奴婢可真就丢死人了!” 沈昏昏真是对她无可奈何,她无语看天又看地,最后迎上阿汀可怜兮兮的眸子,实在没办法,衣服一解,一手抓着一边的领子一字敞开,被她拽着扯平的外衫正好能挡住阿汀。 她低头看着阿汀,催促道:“快点,我给你挡住,赶紧换。” 阿汀:“......” 最后阿汀只能由着沈昏昏这般挡着,又在沈昏昏威逼利诱的视线下,将那垫子穿好,然后被沈昏昏托着屁股,颤颤悠悠爬上了墙。 阿汀坐上去后,弯腰也将沈昏昏拽了上去,沈昏昏一边借力往上爬,脚下也不闲着,一脚将那摞好的花盆踢倒,花盆叮叮咣咣全都倒在了沟槽之中。 两个人装戴齐全,翻了墙后果然安然无恙。 沈昏昏绕了个远道,又将她和阿汀伪装一番,这才由着今早走之前白练给她指的后门进了弄玉楼。 雪意没想到第二次见沈昏昏会这样快,人早上刚走,下午就来了,还带了个半大不小的包袱,不过看那包袱的坠感,应当是装了不少重物。 沈昏昏来到了弄玉楼跟进了自己家一样,熟稔的不行。 她将包袱往桌上一放,屁股便落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满口将灌下去,脸色却是一变。 “喔...”她连忙站起身,去抽身后的软垫。 雪意眼睁睁的瞧她放东西、坐下、倒水、喝茶,然后又腾的站起身。 然后就见她当着三个人的面,把裙子一撩,嘴里也不知道嘟囔了什么,手往身后深浅摸了几下,抽出来一个半大不小的软垫。 沈昏昏往火盆里一撂,火炭融了垫子,火蛇顷刻间便将其给吞没,“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说罢,她这才做回凳子上,连忙将那包袱里三层外三层的解开,嘴里还解释道:“雪意,今儿我出来的匆忙,没给你带什么像样的礼物。” 说话间,包袱已经被她打开,里的首饰玉石簇簇团团,花花绿绿,叫人看得晃眼。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有些我用过了,有些还没用过,反正哪一样都价值千金。”她将包袱往前一推,看着雪意笑眯眯道:“雪意,你都收下吧!” 雪意并不接话,上下打量了沈昏昏一番——衣裳换了粗布,挽了妇人发髻,嘴角捏了个指甲盖大小的媒婆痣,上头歪歪扭扭的粘了一根卷曲的毛。 “......” 他第一眼真是差点没认出来。 雪意起了身,走到沈昏昏面前坐下,柔声问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沈昏昏并不隐瞒,抬手去扣嘴边的黏着的黑色面团,“是啊,我爹将我禁了足,等我明年嫁给七皇子时才容我出门呢。” 她“嘶”了一声,摆了一下手:“哎呀这没什么好说的,我给你带的这些东西你快收下,等会儿挑一半叫白练送给你妈妈,也好让我多占你半个月。” 雪意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他柳眉轻挑,“半个月?” “对啊。”沈昏昏点头。 雪意:“昏昏要做什么?” 沈昏昏:“我逃出来肯定是会被我爹发现的啊,他要人一日三次给我送膳,恐怕过不了晚上他就会发现我逃出来了。” “再说了,我跑出来还能跑到哪去,他第一个地方就是来找你,到时候肯定又要把我抓回去。” 倒也是这个理。 说到这,雪意也知道沈昏昏是什么意思了,她笑着问沈昏昏:“所以昏昏的意思是,要奴家和你出城躲避两日?” 沈昏昏手肘抵在桌上,双手合帖在一起,托在脸侧,下颌便压着手背就这么支了个歪头的姿势,笑嘻嘻道:“没错!城外有个我娘陪嫁的庄子,可大了,我爹从来都不管的。” “哦对!”她似是突然想起来,“我娘是平顺公主,她私下养的有影卫,出城我带在身边,绝对能护我们周全。” 她生怕雪意拒绝,身子便往前凑了凑,多劝了两句,“就当是雪意陪我出门玩几天,你也散散心。我带着钱,你带着人,咱们立刻就出发。” 沈昏昏声音带了祈求,“可以吗?” 5、第005章 雪意几乎是没有丝毫考虑的时间,沈昏昏前头话刚落下,雪意便点了头,笑的柔和:“好啊。” 那边白练立刻也开了口,声音有些急,刚喊了声“小姐...”后,似乎又觉得自己失言,把嘴给闭上了。 雪意并未因这一声唤而去瞧白练,她对着那包袱里的珠翠随便拨拉了几下,便拉着两角系上。 “昏昏想的果真是周到,只是妈妈疼我,这些东西用不着给她,我只消同她告个假,她自然就应允了。”说着,她已然将那包袱给系成了原样,“这些都是御赐的好东西,昏昏日后进宫,没个像样的头面也不好。” 沈昏昏一想也是这个理儿,这些东西都落了宫印,压根也没当铺敢收,雪意拿着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她心下一思忖,便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先收着。” 两人这般约下后,雪意便吩咐白练去收拾东西备马车,临了白练出门前,雪意还特意又看了白练一眼。 虽未交流,可白练还是明白了雪意的意思。 她能跟在雪意身边这么多年,一是她会动脑子反应的快,二是她懒。 雪意说一不二,有些跟前伺候的人操的心多了,便会惹了雪意厌烦,相反于她,雪意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该操心的事她是一点也不管。 沈昏昏跑出沈府这事,沈幸本应该要再晚一些才能知道,那个时候恐怕沈昏昏早就跑出城了。 只是沈簇最近手头有点紧,便惦记着那七皇子下给沈昏昏的定礼,可偏偏那定礼放在了沈昏昏院子里的库房,即便是沈幸亲口答应了她,若是沈昏昏不愿意交出钥匙,沈簇想要也不太好下手。 他一刻也等不及,便跑去找沈昏昏,没成想直接扑了个空,这才知道沈昏昏早就跑出了沈府。 昨日宫里虽是没动静,可沈昏昏留宿弄玉楼的事早就传的人尽皆知,七皇子谢从寒的生母贵为宠妃,就算是看着沈昏昏亲娘的面子,心里自然也是不爽快的。 谁知道偏生这沈府上上下下,谁也没瞧见沈昏昏的身影,倒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急的都来不及动怒,立刻动人去拦截城门,满大街的去找沈昏昏。 而雪意那一眼,正是要白练关注沈府的动静。 沈昏昏也没想到自己跑出沈府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原本还觉得尚且充裕的时间,顿时便急迫了许多,几人备好东西,便匆匆出了弄玉楼。 ... 邕都的城门向来不严查百姓进出,只是今日也不知怎了,门口多出好几个穿甲执刀的校尉,凡是出城的人,都要被仔细筛查方可外出。 今儿个日头尚好,削去了不少临冬的寒气。 城门下几个校尉之中,立了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是沈府里的管事嬷嬷,她正守在城门内一个个的瞧路过的人,生怕叫沈昏昏易了容跑出去。 迎面过来一个挽着竹篮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立在前头的校尉上前一步,抬手直接横在了两人跟前:“站住。” 后面的嬷嬷即刻上前,对着两人仔细端详一番,失望的摇了摇头,校尉这才收回手,放两人出城:“走吧。” 次次如此,那校尉也有些不耐烦,“我说,这要筛到何时?今日若瞧不见,难不成日日都要这样?” 嬷嬷双手并起,对着校尉说好话,“真是劳烦官爷了,此时事关重大,今日定是要打起精神的,若是找不到,明日老奴再去禀报老爷,看看后续如何。” “成吧。”校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得妥协。 收回视线后,便再次抬手去拦迎面过来的马车。 “停一下。”他举起佩刀,横在马车前面,指着马车上驾马的御者:“你,下来。”说着,他又回头看嬷嬷,“你去马车里看看。” 嬷嬷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扶着栏木作势要上去。 那御者带着帽子遮阳,一开口竟是个女子,她半掀起帽檐,露出白净的半张脸,半分也不肯动,还抬手拦住了嬷嬷,对着校尉道:“官爷,您这是做什么?” 嬷嬷视线落在御者的脸上,端详了半息,抬头看向校尉摇了摇头,校尉看在眼里,便解释了一句:“我们也是秉公办事,姑娘最好配合一下。” 话落,便听马车里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外头怎么了?” 紧接着,从帘内探出一只手来,那双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像是打磨好浸泡在泉中的白玉。 帘子被掀开后,才瞧见那说话的人,是个模样干净的书生。 书生瞧见了外头的阵仗,原本平淡的表情立刻浮现一丝惶恐,他连忙拱手作揖,“既然是官爷办事,草民自当配合。” 闻言,嬷嬷这才爬上马车,朝着马车里瞧。 视线落在书生身后躲着的杏色身影时,嬷嬷眉头一皱,问道:“那是谁?探出头我瞧瞧。” 书生笑了笑,扶着躲在身后的姑娘的胳膊,将她拉出来,介绍道:“这是草民的妹妹,年纪尚小,十分怕生。” 杏衣女子露了脸,便惊怕的咬紧下唇,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下一秒便要哭出来似的。 嬷嬷看了一眼,脸生的很,便收回视线,落在了马车里头的软榻上,上头铺着一层褥子,微微隆起,像是个人躺在里头。 她朝着那隆起的褥子上扫了一眼,去问书生:“里头躺着的是个人么?” 话刚出口,便听见一声气若游丝的咳嗽落下,那褥子便微微抖动了起来,伴随着咳嗽声越来越大,褥子一端被人扒拉开,露出一张苍老又憔悴的脸。 头顶抹额,脸上布满了黑褐色的斑点,嘴角还长了一颗斗大的黑痣,上头黏着的毛因着她的咳嗽也抖动的厉害。 她目光涣散,说不出一句整话出来:“咳咳...我的儿...咱们,到家了吗?啊?咳咳......” 书生可见的一顿,抿了一下唇,这才解释道:“这是我病入膏肓的老娘。” 嬷嬷将这几人的面容看在眼里,再次失望的叹了口气,从马车上下来,对着校尉摇了摇头。 校尉动作也爽利,知道没找到人,便不再拦着马车,对着书生扬了扬下颌:“你们可以走了。” 被放行后,御者重新上了马,拉紧马僵扬长而去。 马车内坐着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半晌,杏衣女子率先开了口。 阿汀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余嬷嬷朝我望过来时,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而那躺在褥子中方才险些咳背过气的老太太,这会儿也动了身,她半个身子从褥子中探出来,趴在软塌边,抬头去看阿汀旁边坐着的书生。 真是没想到啊,这雪意假扮男子还真是有点东西。 早时白练告诉她们沈幸正在派人找她时,她便猜测那成门外肯定也不会漏掉,沈幸绝对会叫人守在那里筛查。 她和阿汀倒是好伪装,怎么丑怎么来就可,只是雪意就棘手了。 雪意长的实在是高挑,整个邕都恐怕找不到第一个比她还高的女子,单单这身型装扮起来就是大个问题。 可扮成男子后,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此时雪意正半靠在马车内壁上,入眼的便是他的侧脸。 雪意骨相好极,他穿了一身白色布衫,料子不算上乘,看起来陈旧暗淡,甚至处处可见褶皱,可偏生不显半点狼狈,更有一丝清寒的风骨。 他双目狭长,眼尾略高,睫羽浓密掩下,更像是拉长了眼尾的弧度,褪去了脂粉气,眉宇间的阴柔之美也一扫而光,徒留下了冷意。 面无表情时,便是那么垂着眼一扫,就无端生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轻蔑。 沈昏昏一时间恍了神,甚至生出了雪意本该就是男子的错觉。 她连忙摇了摇头,打消了这种念头,怎么可能,雪意日后可是新朝的公主,绝对不会是男子。 雪意见趴在软榻上的小姑娘靠近自己,便也偏了偏头看过去,垂眸迎上她的视线。 沈昏昏凑到雪意旁边,抬手轻拽了拽雪意的袖摆,仰着脸笑,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雪意,没想到你演的还真是有模有样......” 说到这,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一拍手,一脸的兴奋,“你方才说话时的假音怎么做到的?竟然丝毫听不出来一点破绽,” 她对着雪意挤了挤眼,手里攥着她袖摆的手晃了晃,“能不能教教我?我想学。” 雪意垂眸,将她拽着自己的小动作收进眼底,尽量忽视她带了妆的面容,用了自己的声音,轻启薄唇,“学这个?” 再一次听到方才的男声,沈昏昏心里连连感慨,真是京中有善口技者,雪意竟有这等本事,果然深藏不漏啊。 她撑着软榻坐起身来,朝着一侧挪动屁股,让出了大片空位,然后对着身侧空出来的软榻拍了拍,看向雪意,“来来,雪意你坐过来这边。” 这马车横着能容人,地方自然是大的,就是白练阿汀她们四个坐上去,也不会显得拥挤。 见雪意并不动,她干脆掀起褥子下来,弓着腰来到雪意面前,抓住雪意的手,想要拉着她坐到软榻上。 这时,外头正驾马的白练方才越过一个不大不小得土坡,便见前头的路上有大片的凹陷,里头还淤积了不少泥水。 想来是昨日下了雨,因着地势略低,那雨水便都聚在了里头。 马车跑的急,那水坑又占据了整条路,白练心知躲不开,便扬声朝着马车内提醒了一下。 “小姐,沈姑娘,前头路颠簸,你们坐稳了!” 这话提醒的倒是时候,但还是晚了一点。 沈昏昏正起身拉着雪意往榻上坐,却听扑通一声,车轱辘砸进水坑之中,马车一晃,两人便因颠簸难以控制的往一侧歪倒。 雪意倒还好,主要是沈昏昏没站稳。 她正对着雪意,颠簸时她身子猛地一斜,竟是生生将雪意给扑倒了,两人便双双倒在了榻上。 两人的惊呼声刚好被马车轱辘落陷得撞击声给掩盖过去,声响落下后,便是诡异的沉默。 就连旁边坐着的阿汀也木在原地,睁大眼睛,一时都忘了上前搀扶。 两人这边鼻尖将要贴着鼻尖,身子贴着身子,可谓是亲密无间。 这般近的距离,沈昏昏只觉得这个雪意长得真真是好看,眼睛、嘴巴、鼻子,样样都精致得无可挑剔,这般看着,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正压在雪意身上。 在她欣赏雪意模样的同时,雪意也在看她。 只见在下躺着的雪意视线在她脸上几番转圜,眉头可见的微微蹙起,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半晌,他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缓缓闭上了眼。 沈昏昏方还在疑惑雪意为何会出现这般表情,可也不过是瞬间,她便也明白了缘由。 她现在,似乎是带妆在身...... 回想起她对镜时画的妆容,沈昏昏面色登时闪过一丝局促的尴尬,薄唇被她抿了又抿,这才后知后觉的探出手来,指腹压在那嘴角粘着的翘毛的痣上,试图掩盖它的存在。 她面色上强装镇定,但实则心里早已掀起轩然大波。 怎么办,她刚刚是不是把雪意给丑到了? 6、第006章 马车渐渐稳下来后,沈昏昏仍还在尴尬中,手指按在嘴边那颗痣上,扣不是,不扣也不是,全然忘了身子底下还有个活生生的人。 还是阿汀先回过神来,惊魂未定的喊了她一声,“小、小姐...” 沈昏昏这才抽回思绪,一抬眼,直撞入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雪意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抬了眼,正淡淡的看着她。 只是她无暇顾忌太多,连忙抬手撑着那软垫起身,从雪意身上退下来,手脚并用的横着挪到了一边。 坐起身后,她便抓着雪意的手腕将他拉起,嘴上也不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马车颠了一下没控制好,怪我怪我。” 她将雪意拉着起来后,又歪过头,侧着身子去瞧雪意后背,然后抬手抚了上去。 手心抚过那三千乌发,动作轻的不得了,倒像是哄人似的。 “你没事吧雪意?有没有磕到哪里?疼不疼?”说着,沈昏昏甚至不等雪意开口,像是笃定磕碰到了她,那手直接覆了上去,“我给你揉揉。” 只是这手放上去刚揉了一下,就觉得手感不太对。 并不如想象中似女子那般瘦弱单薄。 她宛若被刺痛了手指般下意识收回,后又觉得奇怪,稍顿片刻,竟是鬼使神差的又伸了过去。 这回那位置与先前往下挪了半寸,停到了腰背处。 然而她连碰都没碰到,便被雪意拦下,雪意指尖只是勾着她袖口一扯,将她的手从他背后拽了出来。 雪意的声音又变回了原来那低柔的调子,对着沈昏昏笑道:“无妨,昏昏身子轻,奴家并无磕碰。” 说罢,他似是怕沈昏昏想多,又补了一句,语气中略带羞怯,并不去看沈昏昏,倒似真有些不好意思:“奴家怕痒,腰间敏感的很。” 这般反应落在沈昏昏眼里,她先是一愣,才有些觉得似乎是自己唐突了。 上一世她嫁了人,虽说从未行过房,但什么事都有所耳闻,在宫中撞过的腌臜事也是数不胜数,因此她直接忽略了一些未出阁女儿家的心思,才会下意识就去替雪意揉后背。 但她确实不觉得,腰间敏感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她可没少使唤阿汀替她挠痒痒。 不过她也能理解雪意为何有这般反应,虽说她是花魁,可在未抛头露面之前,也从未和旁人有过亲密的接触,即便是同为女子的白练,也不过是伺候她宽衣沐浴。 她方才压在雪意身上,以雪意的角度来看,似乎确实是有些过于亲密了。 也不知她这般会不会叫雪意反感,看来她应当是要解释一下的。 “啊...”沈昏昏将手收回,坐在雪意边儿上:“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她顿了顿,小声解释道:“不过,这没什么的,都是身体的正常反应嘛。” 说着,她抬手支在自己腰间,身上罩着的衣料被她张手掐握,像是以系带扎束,堆成褶困在了腰侧。 雪意眸子半压,视线顺着沈昏昏的动作下滑,最后停在了她的腰上。 他总共见沈昏昏不过两次,也只记得她穿的都是些宽松的衣裳,却不想那蓬松的料子下,竟然是这般瘦弱纤细。 沈昏昏并未注意雪意的视线,她掐着腰自顾自的开口:“我的腰一碰也痒呢,尤其是右边,不过自己碰是没感觉的。” 说到这,她松了手,回头看向雪意,笑着说:“平日里我们关系好的姐妹们,都这样亲昵,雪意不必这般拘谨害羞!” 她原本和雪意坐的有些距离,说着她又往雪意身边靠近了一些,语气十分真诚:“要不你也摸摸我的?” “......”雪意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迟疑,似是在斟酌。 ......嘶,这样似乎不太好。 他指尖微动,到底还是没伸出手来。 沈昏昏瞧雪意不搭理她,也不觉着尴尬,只当雪意是在思考她方才说的话,便打了个哈欠,将话题岔开了。 两人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沈昏昏竟也将方才要雪意教她假声的事全然都给抛到了脑后。 ...... 白练御马熟练,马车跑得飞快却并不颠簸。 沈昏昏说的那乡下庄子着实是有些远,入了夜,四人才歇了脚, 这庄子是沈昏昏她娘的陪嫁,也是她外婆的陪嫁,上上下下换了好几代人,庄子里的佃农也如流水般更迭,因此,庄子里的人只认信物,并不认主子。 平顺仙去那年将自己的陪嫁全然转交给了沈昏昏,陪嫁明细里井井有条的写了每个庄子的位置和情况。 这庄子处地平稳,又临溪,便取名为平溪庄,做的是种植的营生。有上百亩土地,什么谷物也都能种上一些,方圆百里的村户基本上都来平溪庄做工。 不过到底是天家的营生,每个佃户上工的第一天,便是认信物,信物乃是一支白玉簪,凿成了一串麦穗的模样。 当沈昏昏发上别着这枚玉簪进庄子时,管家一眼便认出了她,真真切切的唤了一声东家,立刻引着几人进去。 庄里并不大,约莫有个十多间房,伺候的人也不过十几个人,想必是为了节省,连檐灯也没点上几盏,显得有些过分冷清。 管家是个女人,吃的稍稍丰腴,笑起来也十分亲切。她见沈昏昏身边跟着一个相貌出众的书生,心里便有了几分思量。 看来是两口子。 不等沈昏昏开口,她便转头吩咐左右去收拾一间房出来,末了还特地嘱咐要点上安神香。 沈昏昏一听便知道是管家误会了,她也懒得解释,只是出声拦住她,“不用,收拾两间出来就好。” 说罢,她又补了一句:“此番我会在庄子里住上几日,你不必刻意支人照顾我们,庄里正常开工即可。” 管家连忙点头应下,便亲自领着沈昏昏和雪意去自己的房中。 今儿确实是一路奔波,那马车虽然宽敞,到底也不是能躺的地方,又赶了一下午的路,到了庄里沈昏昏已经有些困顿疲乏,甚至连晚膳都来不及吃,草草洗了个澡,和衣躺下了。 她累得很,刚躺下没一会儿,连外头的蜡烛都没来得及吹,便陷入了沉睡。 沈昏昏只觉得眼睛刚闭上,下一秒便被人粗鲁的推搡叫醒了。 眼皮子沉的要命,她轻嘶了一口气,这才艰难的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看到了趴在床边一脸焦急的阿汀。 原本脑子尚不清明,可一瞧见阿汀的表情,沈昏昏的困意便散了大半,她揉了揉眼睛,撑着床榻坐了起来:“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说着,她还倾身过去要把阿汀扶起来,“别趴在床边了,坐上来。” 阿汀抓住沈昏昏的手,连忙摇头,压低了声音,可那语速却是分毫不减:“小姐,半夜汜霜叫醒了我,说庄里子来了不少官兵,正围在外头。”说罢,她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似乎是冲我们来的。” 汜霜便是时刻守在沈昏昏身边的影卫。 沈昏昏刚睡醒,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顿了须臾,才琢磨出阿汀话里的意思。 “冲我们来的?”她微微有些惊诧,略一思索,又问道:“现在是何时辰了?” “刚过丑时没多久。”阿汀答道。 沈昏昏大概能猜得出为什么那些官兵只是按兵不动,她是准七皇子妃,现在又入了夜,倘若那些官兵直接冲进来,她名节定会不保,沈幸此番作为本就是为了让她能够顺利嫁入皇家,因此绝对不会如此行事。 她猜测,明日一早待她出了门,那官兵便会冲进宅子,将她“送”回邕都。 绝对不行。 她被抓回去没什么倒是没什么大碍,轻则禁足,重也不过是家法伺候,但雪意就未必了,她不能害了雪意。 思及此,她甚至无暇顾及自己的行踪为何会暴露,便直接掀起被子下床,嘴里念叨着:“不行,我得去找雪意。” 叫醒她,然后让汜霜偷偷将她送出庄去。 沈昏昏胡乱的穿上鞋子,还不忘吩咐阿汀:“你在屋里呆着,别乱跑,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便急忙推门而出。 雪意的屋子和她离得不远,她小心翼翼的贴着窗户摸过去,似是生怕惊动外头的官兵。 夜色浓重,弯月似勾,长长的阶上落了一层雪银。 女子只着一层单薄的里衣,长发尽散,齐齐的落在腰间,她推开房门,一半身子迈进屋中,另一半身子还探在外头张望,半分也不曾注意脚下的门槛。 刚一迈进屋里,她便被那门槛一绊,清脆的嘎吱声落下,脚腕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感。 沈昏昏被崴的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扶住了门扉,才不至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她忍住疼痛,并未叫出声来,而是将门关上,咬着牙继续往屋里走。 雪意早已睡下,屋内的蜡烛也几乎要燃尽,沈昏昏凑过去挑了挑灯芯,蜡烛这才亮了一些。 她端着灯台摸到了雪意床边,将其放在床头的梨木小几上后,这才坐在床边,撩起那厚重的帷帐,身子探了进去,准备叫醒雪意。 只是那帷帐被她撩起刚探进半个手,便觉得手腕上一紧,似被什么东西给扣住,接着一股大力袭来,扯着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摁在床侧。 “谁?!”短促又低冷。 沈昏昏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便被那股力气带着,一股脑趴在了床上。 得亏沈昏昏因为方才因歪着脚,坐在床上时多占了些地方,否则被这么一拉,恐怕是直接要从床滚下来。 小姑娘被拉的一懵,直到趴在榻上时才反应过来,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抵在唇边,“雪意,小声点,是我!” 听到了沈昏昏开口,那股力道似乎才松了下来。 “大半夜的,你......”声音默了一瞬,“来我屋里做什么?” 小几上的蜡烛本就即将燃尽,沈昏昏即便是挑了灯芯亮了一些,这会儿那芯子也烧的所剩无尽,雪意榻上的帷帐又厚重非常,将那微弱的光几乎挡了个严实。 因此帐内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挨得近了,才能瞧见些模糊的轮廓。 沈昏昏压根就顾不上是否能瞧见雪意,黑灯瞎火的胡乱一抓,将雪意的指头抓在手里,急忙解释道:“对不起雪意,让你跟我白跑了一趟,我爹派人来了,估计明天一早我就要被抓回去。你赶紧起来穿衣裳,我等会儿叫影卫连夜将你送回弄玉楼。” “......” 对方并未接话,帐内一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外头烛芯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了好几番,久到沈昏昏险些以为雪意又昏睡了过去,正准备再次问他时,这才听雪意的声音从暗中传了过来。 “你想回去吗?”声音十分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 沈昏昏被问得莫名,这是什么话,难道她有得选吗? “这不是想不想,而是......” 等等。 沈昏昏脑海中便白光一闪,即刻将到嘴的话给吞了回去。 难不成雪意的意思是......他有办法让她不回去? 小姑娘面色一喜,两下就将鞋子给蹬掉,全然忘了自己方才刚崴了脚,她将姿势从趴在榻上调整为了侧躺,后又难捱的“啧”了一声,似乎觉得不太舒服。 便摸黑朝着雪意的方向轻推了一下,同时又往他跟前凑,语气熟稔得不得了:“雪意你往里头挪一挪,叫我躺上来。” 雪意只觉得有一双手摸了过来,抓住了他身前的锦被,再轻轻一扯。热气散去,一阵冬夜的寒意钻了进来。 见他不动,凑过来的人又小声的催促了他一下,语气比方才更为亲昵。 一只手竟是精准的抵在了他的腹上,轻轻一推,“你快动一下,不然我要掉下去了。” “......” 雪意一时陷入茫然。 这个沈昏昏......难道真不知他是男人? 7、第007章 雪意并非没怀疑沈昏昏接近他的目的,可无论他怎么想,都觉得实在是牵强。 并且,他不认为自己在邕都露出了马脚。 尤其是沈昏昏对他推心置腹,甚至直接撩起他的被子,还要往他床上钻,听她语气又真像是同闺房密友闲聊。 若沈昏昏当真知道他的底细,再这般做事,男女有别在前,她恐怕不会如此果断利索。 可若是真把他当女子的话,沈昏昏的行为便合理了许多。 雪意思忖许久,直到那抵在自己腹上的手收了回去,触感消失时,他才缓了过来。 对方的沉默不语叫沈昏昏打了个退堂鼓,她手肘撑着身子不敢再动,连手也缩了回去。 “雪意,你怎么不说话?”她顿了顿,连语气也染了不少歉意,“那个...对不起雪意,是我有失分寸,你、你若是不喜欢,我下去便是。” 她话还没说完,便直直的蜷腿从床上下来,可脚刚一着地,腕上便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她居然把她刚才崴了脚的事给忘了! 沈昏昏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叫了出来,身子也顺着床沿滑了下去,坐在了地上,“好痛!” 一会儿没在意,那原本瘦弱白净的脚腕已经肿起了一大片。 雪意只听得一声喊叫,床边的小姑娘便滑出了帷帐,外头有微弱的烛光溢进来,照亮了沈昏昏的半个肩头。 他连忙坐起身来到床边,将床头的帷帐挂了起来,倾身过去看沈昏昏:“你怎么了?” 沈昏昏靠着床沿,回头看雪意。 榻上的人乌发散在身后,身着一件白色里衣,腰间扎了个系带,领口稍微有些凹陷,露出了里头若隐若现的锁骨。 只是这烛光实在微弱,将雪意看不太真切,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的手护在脚腕边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方才进屋找你时歪到脚了,现在好像肿了。” 雪意不动声色的蹙了一下眉,抬手伸向沈昏昏:“手给我。” 沈昏昏晓得雪意是什么意思,便将手给他,然后借着雪意的力道,坐回了床上。 在方才沈昏昏想要和雪意同寝被拒绝时,她不会料到会有接下来的这一幕。 床头的帷帐分了三层,外头是一层轻薄细密的纱,里头是厚重的锦缎,锦缎被挂起,外头的纱便散在床边,将室内的景象也细密的分离开来。 燃尽的蜡烛早已换了跟新的,烛身还刻着金色的花纹,红蜡化作清透的水从烛身上滚落,又极快的凝固,黏在上头。 烛芯摇曳忽闪,带了些昏盹的暖意投进了榻内。 沈昏昏坐在床内侧,靠在墙上,一只腿蜷起,一只腿伸直,就这么光着脚,连带着裙子也褪了上去,堆在膝盖处。 雪意靠在床头,守在了床外侧,沈昏昏将腿伸直正好可以搭在他腿上。 小姑娘的腿纤长白皙,笔直宛如雕刻的玉簪,唯独那脚腕处红肿一片,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和谐。 雪意抬手握住沈昏昏的脚腕,左右掰看,那肿块实在是太大,即便是触碰到边缘,也能感觉到丝丝阵痛。 沈昏昏一脸如临大敌的抽着气,一边伸着脖子去看雪意如何为她正骨。 她先前便注意过雪意的手,晓得他手长得好看,可却不曾仔细盯着瞧,如今细细一看,便真觉得有些东西当真是羡慕不来。 那双手好看到了极点,指节分明,有些过分修长,他甚至不染蔻丹,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指尖轻轻压在红肿的脚腕处,竟将他的手衬的入浸泡的玉一般。 于是沈昏昏落在雪意手上的视线开始游离,从指尖到手背,再到手腕,然后停在了衣服上。 那料子看着似乎像是被普通料子,袖口竟然探出了一根细细的线头。 也就在这时,沈昏昏突然想到了前几日白练同她说,雪意穿不惯这弄玉楼的衣裳,若是沈昏昏有心,便给她送些好料子。 这么一想,她便鬼使神差的抬手,抓住了雪意的手腕,摸向他的袖口,料子入手,确实是有些粗糙了。 雪意被她这么一抓打断了动作,便掀眸去看她,“你做什么?” 小姑娘停在了雪意的肩上,雪意的乌发半散,有几缕落在颈侧,又因他坐在靠近床头挂起的帷帐处,外头的烛光被遮挡了一些,他恰好便处于在那阴影中。 沈昏昏只看他穿了见里衣,脖子上似乎并未有什么系带,她心下了然,看来是料子粗糙到连小衣不也穿啊。 她又靠回了墙上,看着雪意问道:“雪意,我听白练说你穿不惯弄玉楼的衣裳?” “......”他确实嫌弃弄玉楼的料子,便没有反驳:“嗯,是有些不合身。” 沈昏昏一拍手,语气轻快,“好说。” 那拍了一下的手还没收回去,她便去扒拉自己的衣领,从脖子上勾起了一根系带,“我家做衣裳的料子好极,用来做贴身的小衣穿着可舒服了。” 她指尖勾着系带,微微倾身过去,只是刚起了个势,轻啧一声,又靠了回去。 这样似乎又有失风度。 而后她松了手,拽过自己的里衣的衣摆掀起,手探进去摸索,揪出来自己的小衣一角,这才又倾身过来,靠近雪意:“你摸摸看,料子很滑——” 话还没说完,雪意抓着沈昏昏脚腕的手突然用力一推,只听得嘎嘣一声,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打断了沈昏昏的话。 她低低的痛叫一声,想要将脚缩回去,却被雪意禁锢的死死的:“先别动,正完骨还要再抹点药膏。” 沈昏昏果然又老实坐了回去. 雪意拧开药膏,涂在自己的指腹上,对着沈昏昏的脚腕均匀涂抹,力道时轻时重,瞧着手法十分专业。 不过片刻,雪意松了手,“好了,动一动。” 沈昏昏连忙将脚收回,转了转脚腕,发现果然不疼了,她欣喜的望向雪意,毫不吝啬的夸奖,“哇,想不到雪意你还会这个!” 雪意欣然接下夸奖,不再同之前那般端着架子,“小意思。” 两人之前气氛从来都比较疏离恭敬,雪意对她一直也都十分客气,亦或者说是软硬不吃,十分戒备她,可就是在刚才,从她要钻进雪意被窝里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才拉进了一些。 沈昏昏察觉到了变化,却又不知道为何,不过她也懒得深究,因为她来找雪意的事还未曾解决。 她动了动身,朝着雪意挪过去,拿过一个软垫,学着雪意一样垫在身后靠在床头上,然后掀起锦被,贴着雪意钻了进去。 雪意个子高挑,坐在床上也高了沈昏昏一个头不止,沈昏昏说话时自然得抬头去瞧她:“对了雪意,你刚才问我想不想回去是何意思?” 说罢,她又补了一句:“难道说你有办法让我不必跟着回去?” 对上沈昏昏的眸子,雪意并未隐瞒,而是点了点头,“嗯,白练功夫极好,你若是不想回去,就让白练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沈昏昏着实没想到雪意的回答竟是这样,倒不至于为此杀了这些官兵。 她愣了一下,俩忙摆手,“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算我爹派人将我抓回去,再不济也不过是受点皮肉苦。”她看着雪意叹了口气,“我还想着能跟你出来玩几天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我爹找到了,还让你跟我着我白跑一趟。” 说到这,她突然坐直身子,“雪意,要不你赶紧趁夜走吧,我爹要是知道我跟你一起来的,他恐怕要找你麻烦。” 雪意挑了挑眉,并不动:“放心,我来时扮成了男子,你爹只会觉得你和男人一同来的,决计不会想到我头上。” “......” 虽然这话有点不中听,但似乎也是这个理。 不过,若是他和男人来宅子里住坏了名声,是不是就可以...... “你若是想,我回邕都后,可以透漏些风声出来,说不定还能搅了你和七皇子的婚事。” 沈昏昏有些惊诧,她抬眸看向雪意,“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这个?” 雪意垂眸看她:“你初见我时便时常念叨,如今和我出来,自然也是为了躲避七皇子的婚事。不过这样一来你恐怕要吃点苦头,但我这里还有另外一种办法。” 小姑娘抓住了他的手腕,问道:“什么办法?” 雪意吊着胃口,并不答她:“秘密。” “好吧,”沈昏昏也不缠着雪意刨根问题,而是岔开了话题,“不过回去的话,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抬手拽过雪意的袖口,将那根线头捏了出来,“你这衣裳下次就别穿了,我明日回府叫绣娘用圣上赐给我的料子给你做几套裙子来。” 说着,沈昏昏松了手,视线上下扫着雪意:“对了,你穿衣的尺寸是多少,我好给绣娘说,不然过了明儿,我恐怕就没机会见你了,届时你又要等上许多天。” 雪意想了一下,确实从未注意过自己穿什么尺寸的衣裳,只好摇头,“我也不知,要不你量一量?” “啊?”沈昏昏确定雪意并未在说玩笑话时,默了一瞬,继续道:“你可有尺子?” 雪意好似十分认真,视线朝着内室扫了一圈,发现什么都没有时,才看向沈昏昏,“应该没有。”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似是再提醒沈昏昏,“不过量尺寸,也不必非要尺子,用手也可以。” 沈昏昏乍一听还没有明白,可略一思索,便知雪意是什么意思了。 可下一秒,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了一句,“瞧我这脑子,明日我问白练就行了,作为你的贴身婢女,她肯定知道你的穿衣尺寸。” 雪意闻言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却是反驳了回去,“若是先前,她知道却是不假。” 沈昏昏抬头看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只是这些日子入了冬,妈妈逼我见客,我实在不愿,忧思难眠,又食不下咽。”雪意半垂下眸子,睫羽在他眼底拉出浓重的阴影,叫人窥不出她的情绪。 “加之这衣裳穿着实在不顺心,多事萦绕于心,害得我苦不堪言,竟叫我消瘦了许多,白练记着的,早已是许久前的尺寸了。” 一番话说的沈昏昏心里揪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雪意贵为一国公主,沦落在如此勾栏之地为生,本就十分凄惨,如今穿不好又睡不好,消瘦这般多。 况且她方才早就注意到了,雪意同她说话时换了称呼,原本还是“奴家”,现在已经以“我”自称了,这恰恰说明,雪意对她卸下了防备。 如若她这都帮不了雪意,心里定然会过意不去。 沈昏昏连忙安慰他,“好了好了雪意,我这就帮你量,”她拍了拍了雪意肩头,“你坐在床边,这样位置开阔,我也方便一些。” 雪意按照沈昏昏的话挪到了床边,背对着沈昏昏。 那锦被被沈昏昏踢在了一边堆靠着墙,她便双膝跪在榻上,面对着雪意的后背,正好也不用脚腕使力。 她撩起袖子,手臂贴在雪意的后背,指尖和他左肩对其,右肩在她的手臂靠近根部的位置停下。 沈昏昏有些惊讶,雪意穿着裙子时不显,可没想到用手臂一量,肩部居然这般宽长。 默默记下手臂的位置,沈昏昏开始量雪意的手臂。 手臂量好后,接下来的就是腰了。 沈昏昏腰身弯了下来,双手探过雪意的臂下,却在腰靠近腰的位置听了下来,她双手虚控在雪意腰的两侧,再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记得早上雪意才拽开她的手,说自己腰间敏感,她这样若是直接摸上去,这样会不会有些唐突? 小姑娘指尖微动,却又时不时的想要蜷起,似乎在打退堂鼓,蜷起后又伸直,而后再微微蜷起。 久不见身后动作,雪意低头瞧了一眼,便见到自己腰间虚悬着一双玉手。 那手细长如青葱,指尖泛着淡淡的粉,此时正慢慢靠近她的腰,然后又慢慢撤离,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雪意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竟然还在纠结,自己倒是先没了耐心。 他干脆抬手,分别抓住腰身两侧沈昏昏的手腕,往前一拉。 沈昏昏尚还在纠结中,万分没料到雪意会有这般动作,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手腕便是一紧,竟是被一股大力直接带了过去。 她小声的惊呼,身子往前一倾,直直的撞在雪意的后背上,因着她身子略高出一些,她的脸也擦过雪意的耳侧,与其贴在了一起。 沈昏昏便以这种姿势,从后面,紧紧的环住了雪意的腰。 8、第008章 沈昏昏撞了个措不及防,偏生还是她主动偎过去,从后面抱住雪意的腰。 两人实在是贴的太近,沈昏昏只觉得颊边擦过的温度骤然汇聚在一起,将周身所有的热流都吸走,屯在了一处。 分明是萧瑟的寒冬,却让她感受到了灼热。 沈昏昏不知为何自己在明知道雪意是女子时,却突然羞于这些,又似是本能反应,她连忙想要抽回神来,嘴上不停地道歉:“那个...雪意,我刚刚——嘶!” 话还未说完,沈昏昏便觉得头皮似乎被什么扯住了,带来一股牵引的刺痛,拦住了她后退的动作。 原是沈昏昏鬓上的簪花,勾住了帷帐外层的纱。 沈昏昏来雪意房中时,本是散着发来的,只是雪意先前为她正骨时,那乌发着实有些碍手,雪意便从妆奁里取了一根发簪,挽住了三千青丝,又取了一枚簪花,别住了沈昏昏鬓边的碎发。 勾住帷帐的,便是那鬓上的簪花。 簪花深入发间,沈昏昏的头发被勾出来一捋,那纱帐仍旧牢牢咬住珠串不松。 沈昏昏痛的吸了一口气,“哎哎...我头发被勾住了......” 她身子刚靠过去,准备抬手将那发簪取下时,又觉得头上牵扯的力道一松,痛感消失后,伴随而来的则是柔滑又带着凉意的发。 泼墨般的长发被勾出了一捋,簪花的牵引让玉簪松动了些许,小姑娘身子稍微一动,便将那扯起的头发打的更散,顺滑的长发挣脱玉簪,玉簪也随散开的发直接掉在了榻上。 犹如流沙倾泻,顺着沈昏昏的耳侧往下散,拂过脖颈,最后那发根扫在了身下人的颈窝处。 两人的发丝混在一起,一时难辨。 沈昏昏并未注意这些,而是连忙抽回手来揉着头顶,“疼死我了......” 但这样的插曲,的确是缓解了沈昏昏方才的异样。 她坐回榻上时,雪意已经将那挂在帷帐上的簪花给取了下来,簪花和发簪都躺在他的手心。 雪意看了她一眼,似乎瞧出来她方才的害羞,竟是又意味深长的追问了一句:“我的腰......昏昏可是量好了?” 他背对着床外,将外头的烛光挡了大半,如今他背着光亮,脸上的表情便看得不甚清晰,那双眸子细长,即便是在阴影中,她也能感受到这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沈昏昏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正在做什么,也是才回味起刚刚环住雪意腰时的触感。 她脑海里只想到了坚硬这个词。 不过她刚才冲撞过去时,以为自己要从榻上摔下去,便下意识的环紧了雪意的腰,她自然还能记得起这个尺寸。 沈昏昏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量好了。” 说罢,她还补了一句,“那个...雪意,方才我不是有意抱你的.....” 她小心的抬眸看了雪意一眼,生怕雪意生气似的:“......你不会介意的吧?” 雪意视线落在沈昏昏身上,却并不作回应,半晌,才听他轻飘飘的问了句:“若是我说...我十分介意,你该如何?” “......” 沈昏昏一时被问住了,心里竟然闪过了一丝忐忑。 这雪意怎么不按路子说话,平日里同她玩耍的姐妹且不说有多亲密,哪个不是搂搂抱抱的,怎么到雪意这里总叫她觉得无所适从? 她总感觉哪里奇怪,可又觉得死活寻不出来。 难道是她还不够亲切热情么? 半晌,她抬头看向雪意,拍了拍自己的腰,挺直了身子,“那好,你也抱我一下,怎么样?” 本就是逗沈昏昏的一句话,雪意倒是没想到小姑娘会这般回他,他也乐得上杆子爬,长眉一挑,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真的?” 说着,雪意竟然也动了身,作势要朝着沈昏昏过去。 “?!” 沈昏昏眉头一跳,忽而有种被戏弄的错觉。 好么,怪不得她总觉得雪意今天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前几次同雪意接触,雪意不是将她推开,就是垂着眸子客客气气拒绝她,可今日却一反常态,甚至同她提及了这些,原来他方才的话是故意而为之。 她长吁一口气,抓住了雪意的手臂,拦住了他,“雪意,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看你刚刚那么严肃,我都被吓到了......” 知道雪意不在乎这些后,沈昏昏说罢便干脆顺势躺在了榻上,她拉过堆积在墙角的锦被,钻了进去,又聊回了正事。 “雪意,我明天跟我爹派来的人回邕都,你要怎么办?”说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哦对,若是你想留下来的话,我将那玉簪给你,你在这住上几天呢,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说也可以。” 见雪意不动,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空着的床榻,“你怎么不躺过来。” 雪意眸色微动,迎上沈昏昏的视线,后者看他的眼神实在是过于热切,里头的真心实意几乎要将“我与你是好姐妹”给刻在了脸上。 也不知等她知道自己并非女子的那天,会是什么反应。 说起来可能有些失体,但他真的有点好奇。 雪意不再思忖,贴着沈昏昏身侧躺下,一一解答沈昏昏方才的话:“我本就是同你出来散心,昏昏若是回去了,我自己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白练功夫好,昏昏明日只管回去就是,不必管我。” 他转了个身,侧躺过来,面对着沈昏昏,“况且,那玉簪是昏昏的东西,给我也不合规矩。” 沈昏昏也学着雪意侧过身来,面对着雪意,开头道:“也是,那我包袱里的东西你留着吧,送给你妈妈,我这次回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说到这,她顿了顿,拽住了雪意的手,神色颇有些认真,“我不想让你去接客,那些东西就当我不在时拍下你的银两,行不行?” 雪意实在是招架不住她不停地提及这包袱里的东西,便只好应了声,心下只想着回头找机会再给她便是。 沈昏昏见她答应,心里一喜,又生怕他反悔似的,即刻竖起了小拇指,“就这么说定了?” 雪意晓得她要做什么,便也配合的竖起小拇指凑过去。 两人拉钩时,沈昏昏便盯着雪意的手指,在雪意收回手之前,她便率先抓住了他的小指,“雪意你的手长的可真好看。” 她一直都有注意他的手,却迟迟没来得及出口夸赞。 视线从她自己的手和雪意的手之间来回流连,须臾,沈昏昏轻“啧”了一声,“指甲也干干净净的。” 她一边说,一边将雪意的手翻转过来,然后自己的手搭在上头,指尖对准雪意,示意他去瞧:“我染的蔻丹颜色怎么样?好看吗?” 雪意虽不懂这些,可视线看过去,也觉得那细长手指上的一抹淡红确实不错,便点了点头,“好看。” 沈昏昏得了回应,便柳眉一挑,“你喜欢就行。”她收回手,再次握住雪意的指尖:“下次我再来找你时,也给你染,这么好看的手,不做蔻丹可惜了。” 雪意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沈昏昏说了什么。 “......”他指尖微动,从沈昏昏手里抽出,语气有些抗拒:“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好看。” ...... 沈昏昏因着脚崴了,便不曾回到自己房中,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可一觉醒来时,雪意已经不在了。 她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雪意的影子,一时有些心急,可一想到昨日雪意同她说白练功夫好,叫她不必管他,这才又将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事情也果然不如所料,她推开房门时,院子里已经守了不少人。 余嬷嬷就站在台阶下面,瞧见了她,福了一礼:“小姐,奴婢来接您回府了。” 沈昏昏心知实在是躲不过了,便也并不为难她,用了早膳,便随着余嬷嬷出了宅子。 脚腕上的痛感隔了一晚早已减轻了许多,寻常走路丝毫感觉不到不适。 走时,她还用帕子包了不少点心,待余嬷嬷上了马车后,便将帕子摊开,递给了余嬷嬷,笑着说:“嬷嬷,这是早上的点心,你吃一些,这路程远,恐怕要饿肚子。” 她跑出府这件事也不过就一日一夜,昨日余嬷嬷在城门寻她,今天一大早又在门外等着她,恐怕是什么也没吃。 余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后才去了沈家,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心思也缜密。她并未接过沈昏昏递过来的帕子,而是扫了一眼,视线闪过一丝狐疑。 沈昏昏见她这般警觉,便又笑了一声,“你是怕我下药?外头那么多人跟着,我还不至于铤而走险。”她拿起一块吃下,含含糊糊道:“比宫里做的味道还要好,嬷嬷真不尝尝?” 倒也不是余嬷嬷摆架子,而是这余嬷嬷是平顺公主的陪嫁嬷嬷,自打平顺仙去,她便留下来照顾沈昏昏。 这府里的人只有她对沈昏昏熟悉,因此沈幸才叫她守在城外,这也是为什么余嬷嬷当时上了马车后,阿汀如此害怕的原因。 听沈昏昏这般开口,余嬷嬷也才放下戒备,接过沈昏昏手里的糕点,叹了口气,“小姐,莫要再这般莽撞行事了,好好回到沈府...等着入宫嫁给七皇子才是正事。” 闻言,沈昏昏看向余嬷嬷:“嬷嬷,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可你对我说句实话,就连你也觉得,我嫁给七皇子是好事么?” 沈昏昏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余嬷嬷愣了一瞬,解释道:“小姐,如今各位皇子夺嫡在前,只有嫁给七皇子...那样毫无威胁的人,才会保住自己的性命。” “好奇怪,我就非嫁不可么?”沈昏昏拧起了眉:“若是我不嫁,岂不是连丝毫威胁都没有了吗?” “......”余嬷嬷面色有些复杂,却并未开口。 沈昏昏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过激时说过的话是多么愚蠢。 余嬷嬷的确是平顺陪嫁过来的嬷嬷不假,可她实在是不懂,为什么下嫁来的是分明是她娘亲,偏生叫她觉得余嬷嬷因为她娘亲嫁到沈家后,也将自己卖给了沈家。 嫁给七皇子这件事纵使她有千万不甘,以死相逼,余嬷嬷只会抱着她劝慰她说老老实实嫁给七皇子才是正事。 上一世她撞了墙,晕了过去,后来也想通了,觉得能够离开沈家和不想嫁给七皇子,她更希望的是离开沈家。 后来她以七皇妃的身份回到沈府,告诉余嬷嬷自己过得并不好时,余嬷嬷也只是同她说,这世间的女子大都这样,忍一忍也便过去了。 尤其是,她知道这是余嬷嬷的真心话,并未掺杂丝毫诓骗。 沈昏昏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觉得也没必要和余嬷嬷较真下去,便敷衍了一句:“算了,我不跑就是。” 余嬷嬷这才“哎”了一声:“小姐若是能早些想通,也不必受这么多皮肉之苦了。” 这话沈昏昏听得心里闷的慌,便也不再应她,动身将自己窝在马车一角,掀起绉纱看向窗外发呆。 她昨日睡得晚,马车晃晃悠悠的赶着路,不一会儿也将她颠簸出了睡意。 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晌午。 沈昏昏跟着余嬷嬷进入沈宅时,已经做好家法伺候的准备,却不想沈幸并未传她,甚至连个人影都没见。 只不过她刚到府中,便撞见了外出的沈簇,他腰间别了个沉甸甸的荷包,想来是刚讨了银子,准备出门挥霍。 沈昏昏并不准备理他,可沈簇却是往沈昏昏面前一挡,趾高气扬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沈簇本来就对沈昏昏不满,这几日因着沈昏昏的事没少浪费精力,还被沈幸骂了一遭,心存了不少怨气,如今见她回来了,便忍不住挖苦她。 沈昏昏不欲与他纠缠,只当没瞧见他,想要从他身边绕开。沈簇见她竟一反常态并不接话,便以为她自知丢脸,更是旺了气焰。 他往后退了一步,再出挡住了沈昏昏的去路,“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议论你的吗?什么不守妇道,水性杨花,不光如此,就连我出门都会被人说三道四。” “沈府的脸都叫你丢尽了你知不道?”他拔高了声音:“你不要脸,我们还——” “要脸”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见“啪”的一声响落下,后面紧跟了一声惨叫。 沈簇被打的猝不及防,捂着脸甚至向后趔趄了几步,这才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昏昏:“你...你敢打我?!” 沈昏昏用足了力气,手心震得发麻,她搓了搓手心,也不说话,竟是再次扬起手来,似乎又要打过去。 沈簇虽说比沈昏昏高出了一个头,可他也有些惧怕沈昏昏,平日里斗嘴都被沈昏昏骂的狗血淋头,如今挨了一巴掌,再见她抬手,吓得只往后退。 “你、我这是为你好才对你说这些的,换做外人你看谁会同你说这些,沈昏昏你别不识好歹!” 他一边说,一边捂着脸后退,“你再这样信不信我跟爹告状?!” 看到沈簇这般憋屈又不敢动她的样子,沈昏昏一下午的烦闷瞬间消散,她收回手,看向离他散步远的沈簇,微微一笑:“要告状赶紧去告,这招吓唬不了我。” 说罢,她抬脚绕过沈簇,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有,我最近心情不好,别再让我看见你。” “不然的话......”沈昏昏对着沈簇突然又举起拳头,吓得沈簇忙不迭后退两步,悲愤堆了一脸竟丝毫不敢发泄,“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9、第009章 沈昏昏十分满意沈簇的反应,她又给了沈簇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将挥起的拳头收回,一转头,却瞧见了负手立在不远处的沈幸。 沈幸身着一袭靛青色锦缎,玉冠束发,端立在那里,明明已过不惑之年,身姿竟也劲挺如松,瞧不出丝毫年老之态。 这一身并非是沈幸惯穿的衣着,想来是刚出门见过贵人回来。 沈簇乍一瞧见沈幸,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满心都想着告状,朝着沈幸那边跑了两步:“爹!沈昏昏刚才她——” 只是刚跑了两步,便下意识回头看沈昏昏,却见她还没收回的手再次扬起,捏紧的拳头一抬,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他脚步一顿,心中生出些后怕,生生的将“打我”两个字给憋回了嘴里。 方才沈昏昏和沈簇之间的事,早已被沈幸瞧见,只是他并未去管两人之间的龃龉,而是扫了沈昏昏一眼,冷声道:“你跟我过来。” 说罢,自己便甩袖先走一步。 沈昏昏压根就没想过会躲过这一遭,她这般兴师动众的跑出了邕都,以沈幸的脾气,岂会有她好果子吃。 她轻应了一声,不再理会一旁捂着脸的沈簇,跟在了沈幸的后面。 两人一路绕过水榭长廊,进了圆形拱门,在庭院深处的祠堂前停下。 沈幸先一步走进屋内,沈昏昏后而跟上,小姑娘刚迈过门槛,站在一侧的沈幸冷斥道:“跪下。” 祠堂里供奉的是沈家历代家主的牌位,只有逢年过节嫡出的子女才会过来祭拜,沈簇乃沈幸平妻赵氏所出,压根算不得嫡子,因此沈昏昏这一代,只有她能入得祠堂跪拜。 沈昏昏视线落在黄色的蒲团上,眸子垂了下来。 沈家的蒲团不如外头寺庙里以供香客跪拜的蒲团一般柔软,而是用原木所制,外头只是罩了一层黄色的软布,因此跪下去十分坚硬。 沈幸见沈昏昏瞧着那蒲团并不说话,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更是沉了几分,他语气染了些怒气:“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跪下!” 小姑娘非但没有动身,反而是抬起了头,看向沈幸。 她迎上沈幸的视线,眸子清明一片,语气坚定:“我没错,为何要跪?” 自从平顺谢了尘缘后,沈昏昏便愈发跋扈。平顺脾气不好,沈昏昏将其遗传了个十足,因此这母女俩对于沈幸来说是极为讨厌的。 沈昏昏这样的性子并不好管教,沈幸就算被她气急,也不会动用家法,他就这么一个嫡女,还是公主所出,若是身上留下了疤,还真不好嫁出去。 可即便是沈昏昏与他多有争吵,可也通礼数,如今天在祠堂里说这种大逆不道话断是没有过。 沈幸愣了一瞬,似才意识到沈昏昏说了什么,他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抬手指向沈昏昏:“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即便是被这么指着鼻尖,沈昏昏也不露丝毫怯意,她甚至拔高了音量,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没错,为何要跪?” 话落,沈昏昏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朝她直直逼近。 沈幸被沈昏昏的话气的直冒火,他二话不说,便要扬着巴掌朝着沈昏昏的脸甩过去,却被沈昏昏一抬手挡了下来。 男人的力气极大,即便是打在手臂上,也发出了清脆的清脆的声响,若是真打在了沈昏昏的脸上,恐怕当即便要留下通红的肿印。 沈昏昏虽抬手挡了一下,还是被一股大力给冲的向后趔趄,腰身撞在了供台上。 供台上立着数十块牌位,上面摆满了水果,香炉里插着三根细长的香。 沈昏昏猛的撞上去,桌面晃荡,供香燃尽折断,摔在了香炉之中,碎成了灰。 最下层立着的牌位,也因着桌面摇摆不定而一头砸了下来,倒在了神昏昏的手边——那是平顺的牌位。 平顺是嫁入沈家的唯一一位公主,按照辈分更是当今圣上的姑奶奶,这祠堂自然有她一席之地。 沈昏昏撞得不轻,手臂也传来火辣辣的触感,她抬起另一只手覆在手臂上揉搓,后撩起袖摆一瞧,早已红了一片。 沈幸没想到沈昏昏竟然敢抬手挡开,他指着沈昏昏的手气到发抖,眸子里尽是怒火,“你这混账是要反了不成?!” 后者并不理他,先是搓了几下手臂,这才拿起平顺的牌位放回了原位,这才抬眸看向沈幸,“爹,你当着沈家列祖列宗的面......” 小姑娘低笑一声:“也好意思打我?” 这一声笑嘲讽至极,连带着沈昏昏讥诮的神色,更是让沈幸的火气又旺了三分。 “混帐东西!”沈幸怒道:“我是你爹我如何不能打你?!” 这话说的沈昏昏直发笑,她站直了身子,抬眸看向沈幸:“这个时候想起来你是我爹了,可你当初卖女求荣时,怎么没想过我是你女儿?” 沈昏昏垂下眸子,“哦对,在你眼里,我根本就算不得你女儿,你从未管过我,也从未在乎过我,我不过是你用来攀附皇室的一枚棋子罢了。” “我不愿成为你手中的牺牲品,你便将我禁足,我跑出去,你便要打我......” 说到这,沈昏昏抬手将平顺的牌位拿起,对着沈幸,逼问道:“爹,你敢对着我娘的牌位说,自她死后,你对我这个女儿可曾真的尽过一丝父亲的责任?” “......” 祠堂向来是庄严肃穆之地,更不得不知分寸失了礼数,沈家的祖训便是如此。 沈幸即便是被气到险些失去理智,却也知道不能如沈昏昏这般冲撞祖先,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下了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气。 如此模样看在沈昏昏眼里,只是给了她继续嘲讽的机会,小姑娘冷冷笑道:“看来您也自知理亏,说不出话了。” 说罢,她再次拔高声音,淡淡开口:“所以,我没错,更不会跪。” 沈幸被说的哑口无言,又恼羞成怒,偏生他又不能在祠堂里发作,他咬紧牙根抬手指着沈昏昏,气的手指发抖,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胡说八道!” “女子嫁人天经地义,你不但不听从安排,反而流连那等不入流的勾栏之地,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敢说你没错?!” “大逆不道?”沈昏昏眯起了眸子,“爹去的的次数可比我多,若说大逆不道,反倒是爹更甚吧。” “你!”沈幸被沈昏昏呛的一噎,明知这话有问题,竟是丝毫找不出错处来反驳她。 他气的嘴唇直打哆嗦,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好...好!” 沈幸重重一拂袖,转身就走:“既然你不觉得自己有错,那就在这祠堂里待到明白自己有错为止!” 沈昏昏亲自目送沈幸离去,待那抹身影消失不见后,小姑娘这才收回了视线。 她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将手中平顺的牌位轻轻的又放了回去。 她看了牌位半晌,抬手拂过上头的泼金刻字,什么话都没说。 沈昏昏并未将沈幸的话放在心上,沈幸前脚走出祠堂,她便后脚跟了上去,却不想刚迈出门槛,便被门外站着的小厮给拦住了。 那小厮应该是沈幸专门吩咐来看管沈昏昏的人,身型魁梧壮硕,看着沈昏昏面无表情道:“小姐,没有老爷的吩咐您不能出去。” 她方才和沈幸争吵的正激烈,竟然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时候守着这么两个人。 看两人的体型,沈昏昏也知道沈幸是铁了心的要让她吃点苦头了,她不准备硬闯,便折身返回了祠堂内。 沈昏昏是早上从平溪庄回来的,早膳也没吃多少,到了邕都正直晌午,连饭都来不及用,便被沈幸关在了祠堂。 如今一下午又过去了,沈昏昏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 视线落在那供台上摆着的水果,沈昏昏的眸子几番挣扎,最后还是泄了气,即便她重活了一世,可这供给祖先的祭品,她到底还是不敢吃。 吃食对于沈昏昏倒也是次要,主要是这祠堂地处偏僻,极少有人往来,少了人气,入了夜,便越发阴冷。 沈昏昏本就是个怕冷的身子,不巧的是今儿个早上日头好,沈昏昏便没穿太厚,这会儿天色暗了下来,那祠堂便生还没有门,风一刮,卷进祠堂里的都是寒气。 小姑娘蹲坐在蒲团上,背靠供台,抱着双臂快速的揉搓,却也丝毫不减冷意,只叫她打哆嗦。 沈昏昏一边扯着那供台上的桌布,裹在自己的身上,稍稍挡着冷风,一边断断续续的打喷嚏。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昏昏见外头进来一个身着鹅黄色袄子的女子,她一手提着食匣子,另一只手似乎拿着一件毛茸茸的披风。 外头守着的小厮拦了她一下,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才放她进来。 待近了一看,沈昏昏才瞧出那人是谁。 来人是沈幸后宅中某位姨娘所出的庶女,沈若嫣。 沈昏昏记得沈若嫣这个名字还是她娘取的,沈若嫣比她小了两岁,如今刚笈笄,沈若嫣刚出生时,平顺便以沈若遗的名字为她取了若嫣。 因此两人幼时关系还算不错,沈昏昏时常会照拂沈若嫣,只是后来平顺仙逝,沈昏昏入宫勤了,便与沈若嫣疏远了许多。 沈若嫣进了祠堂后连忙把食匣子放下,将手中的披风裹在了沈昏昏身上,神色关切的问她:“大姐姐,你可有事?” 大姐姐这个称呼,沈昏昏已经许久都没听过了。 自打沈昏昏嫁给了七皇子,本着厌恶沈幸的心思,又怕沈家人笑她过得不如意,她几乎从未回过沈府,只依稀记得沈幸将沈若嫣许配给了某个寒门学士,后来一举高中探花,日子过的还算美满。 若是她没记错,不过一月之久,她的婚事尘埃落定后,沈若嫣的婚事也跟着定下了。 沈昏昏拉紧手中的披风,将自己裹的更紧了一些,“我无事。” 说罢,她看向正在打开食匣子的沈若嫣:“你怎么......” 还未说完,她自己便消了声,若非沈幸授意,沈若嫣又怎么可能顺利来到祠堂。 沈昏昏默了片刻,问道:“是爹让你来劝我的?” 沈若嫣一一将匣子中得吃食摆放出来,这才看向沈昏昏:“是我求爹来见大姐姐的,但并非是劝。” 她长了一副机灵的模样,说话时颊边还隐隐露出一对酒窝。 “大姐姐这些天做的事,若嫣也都听说了,若嫣是庶女,帮不上什么忙,只是......” 说到这,她迟疑了须臾。 “只是在大姐姐不在府中的这两天,爹爹频繁出入宫中,今日一大早就去了一趟不说,下午大姐姐回府后,爹爹又去了一趟,直到若嫣方才求见爹爹时,他才回来。” 沈若嫣话并未说完,可话中意思却显而易见,沈幸这般频繁出入宫中,定是和她有关。 难怪沈她回府后,瞧见沈幸穿成了那副样子,原来是刚从宫里回来。 沈昏昏一时陷入了沉思。 沈若嫣话虽不假,可沈幸如此进出宫中,到底是为了何事? 不等沈昏昏想明白,沈若嫣便又开了口,“还有一事大姐姐,再过几天就是太子妃的生辰了,你可要想明白,若一直同爹爹这般怄气下去,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啊。” 太子妃生辰...... 沈昏昏心里默念了一遍,眸子突然一凝,心里刚才的疑惑顿然明了。 是了,上一事七皇子给沈府下定礼后,没过两日便是太子妃得生辰,那时也是沈昏昏彻底想通了要嫁给谢从寒的节点。 如今这一世她跑去找雪意,之后的事出现了变动,因此沈幸才会频繁出入宫中。 沈若嫣的话对也不对,她要嫁给谢从寒在沈幸眼中是板上钉钉之事,因此他只需要将自己关起来就行,不必再来回进入宫中折腾自己。 况且在她未嫁给七皇子之前,她依旧是皇帝的小姑,深受太后宠爱,沈幸断是不敢在太子妃生辰上对她做些什么。 而这里的唯一的变数是雪意,沈幸这般作为,恐怕是在打雪意的主意。 沈幸向来看不起女人,更何况出身勾栏之地的雪意,如今又逢上太子妃生辰,因此沈幸极有可能会借机太子妃生辰这件事将雪意传入东宫为太子妃献艺,再想办法纳入太子后宅,好方便分开她与雪意。 届时雪意进了宫,以她的身份也只能是个妾,是死是活都由天家做主。 不行,她绝不允许让雪意身陷险境。 沈昏昏连忙抬手抓住沈若嫣的手腕,语气急切,“谢谢你三妹妹,我想通了,我这就去给爹认错!” 10、第010章 沈昏昏说罢,便想要撑着身子坐起身来,刚一松开沈若嫣的手,便被她又反手抓住了。 沈若嫣看着她摇头,“大姐姐,这些膳食都是你爱吃的,吃完我同你一起去找爹爹,也不算迟。” 那膳食正冒着热气,想来是刚出锅便被沈若嫣急急提了过来,沈若嫣甚至还带了一蛊热茶,她斟出一杯,递给沈昏昏。 “先喝杯茶解解寒,”说着,沈若嫣握着沈昏昏手腕的手紧了紧,“你的手太凉了,小心寒气侵了体。” 沈昏昏谢过沈若嫣,连喝了两杯热茶,又裹上了那披风,身子才回温了许多。 待沈昏昏用了膳,沈若嫣将那菜盘子一一收回食匣子里,这才同沈昏昏出了祠堂。 似乎早在沈若嫣来时就和门口那两个大汉吩咐好了,因此沈昏昏出门时,两人并未拦她。 祠堂外守着的是沈若嫣的贴身婢女黯芷,见两人出了祠堂,她急忙赢了上来,接过沈若嫣手中的匣子。 天色还不算太晚,沈若嫣来祠堂时,沈幸正在书房,沈若嫣吩咐黯芷退下,两人便朝着书房去。 沈昏昏路上时已经想好要怎么同沈幸认错,却不想到了书房后,被人拦下了。 似乎是早就料到沈昏昏会来,沈幸并不愿见她。 沈若嫣愣了一瞬,后看向沈昏昏,眼里有些不解:“大姐姐,刚才爹爹的意思并不是这样的......” 沈昏昏自然明白沈幸是什么意思,她拉着沈若嫣的手出了沈幸的院子,又走远了些后,瞧四下没人,两人才停了下来。 她从袖摸出那把麦穗玉簪,放在了沈若嫣的手上,轻轻一推,让沈若嫣握住了玉簪。 “三妹妹,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沈若嫣被沈昏昏这般动作唬的又是一愣,她下意识握紧手心里的东西,生怕掉出来或是被人瞧见似的,小声问道:“是什么事?” “爹不见我是为了将我困在府中,若是我认了错,还将我关起来,传出去他面上不好看。” 沈昏昏出门时看到祠堂外只守着黯芷时便有些疑惑了,阿汀同她一同进入府中,待她跟着沈幸去祠堂时,阿汀也跟着余嬷嬷回了簟襄院。 虽说下人不得进入祠堂,可如今她被困在祠堂久久不回,阿汀自然会担心,因此阿汀应当会在祠堂外守着等她才是。 可她方才出门并未见到阿汀身影,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阿汀被困在了簟襄院。 “这次我回到院子后,应当是再也出不去了,”沈昏昏握紧了沈若嫣拿着玉簪的那只手,“这簪子你拿着,替我送到弄玉楼的花魁雪意姑娘的手中。” 沈若嫣自当理解沈昏昏,她们家不比旁的簪缨世族,宅内明争暗斗,庶女争破头了想要谋个好亲事。 沈家家大业大,便是一个姨娘,吃穿用度都是上乘。 商人向来最是低贱,她这种不尴不尬的庶女的出身,婚事自然不配与皇家沾上关系,可沈家偏生与皇室沾亲带故,便又不能许她做个妾,充其量嫁个寒门落魄户当正室,但这陪嫁,却是足足够吃好几辈子。 因此她投入沈家出生为庶女,端的是比嫡女还要好命。 沈昏昏是个好性子,自小带着她玩,沈若嫣向来是将沈昏昏当成亲姐姐来看待,先前乍一听到沈昏昏要嫁给七皇子那样的人,她心中的难受可不比沈昏昏少。 沈若嫣握紧了手中的玉簪,轻声问道:“大姐姐,你可有去寻她不叫人瞧见的法子?” 她知道沈昏昏昨日跑出府时,谁也没瞧见,是后来沈簇去簟襄院寻沈昏昏时才发现她偷跑了出去。 沈昏昏点了点头,靠近沈若嫣,抬手覆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撤开后又低声叮嘱:“若是雪意不在,你就将这交给弄玉楼的妈妈,说是我叫她转交给雪意的。” 沈若嫣心下明了,应下后,便照着沈昏昏的吩咐去了弄玉楼。 那弄玉楼的后门恐怕楼内伺候的下人都没几个知道,沈若嫣去时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来之前,沈若嫣也从各色各样的人口中听说过这弄玉楼的花魁,便以为当真如仙子一般,可远观不可亵渎,直到她被一女子引着进入了一处雅间之后,才知道这话远不及其三分。 雅间端的是精致极简,里外点了两支蜡,以一面坠着碎珠的薄纱隔开,那人便坐于黑木制成的桌案后。 桌上的烛台是琉璃罩子,黄色的灯光投在上头,再折出来,竟宛如荡漾绽开的粼粼水波。 那人半散着发,一身墨色绸缎,手拿着书卷。 薄纱做衬,将里头的人影更模糊了三分,似乎是端坐在青蓝的沉潭之中,她分明连人都没瞧清楚,脑海里却出现了那人随着冷水浮动的素雅青丝。 单单只是坐在了那里,就给人一种不甚真切的缥缈感。 沈若嫣不由的轻打了一下冷颤,仿佛连同自己也沉入了水中。 还是白练轻唤了她一声,她才缓过了神,连忙开口:“姑娘打扰,我是沈家的次女,沈若遗的妹妹。” 说着,便将袖中的玉簪拿出来,放在手心:“如今我姐姐被困在府中无法出来,这是她托我送给雪意姑娘的信物,请姑娘收下。” 白练见沈昏昏头上戴过这玉簪,便点了点头,抬手接下,侧身后退,客气了一句:“沈小姐可要进来坐坐?” 沈若嫣连忙摇头,“多谢姑娘好意,我这就回去了。” 说罢,沈若嫣便转身出了房门,连带着将门也关上了,从始至终,内室里坐着的雪意都不曾抬头瞧去一眼。 直至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再也听不见时,白练这才撩起帘子进了内室,走到雪意旁边,将那玉簪呈给雪意:“殿下,这是沈姑娘托人给你送的信物。” 男人未动,只是掀眸看了一眼,待认出了那麦穗形状,才将书卷放下,拿过那玉簪。 白练不太懂沈昏昏送这个来是什么意思,可又见他们家殿下这班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他心中有了思量,不由得好奇问道:“殿下,这簪子可有什么含义么?” 雪意手中捏着簪子来回把玩,解释道:“你没听她妹妹说么,她被困在府中出不来了。” “两者有什么关系吗?”白练依旧不懂。 “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想告诉我,让我离开邕都。”雪意将玉簪收起,语气淡然:“恐怕是沈家人要对我做些什么,又怕她跑出来送信,才将她困在府中。” “......啊。”白练微微一惊:“竟然要将沈姑娘关起来,沈家恐怕不会做什么好事。” 她面露忧色:“那怎么办殿下?我们要离开邕都吗?......听起来好像很严重。” 说到这,她又迟疑了一下:“而且这沈家还是皇商,邕都皇室那些刁民,若是要将殿下灭口倒还好,要是他们联合将殿下给困在宫中当个主子什么的,殿下当真是难以脱身了。” 白练一时间滔滔不绝,说的雪意心生不耐。 他将书卷再次拿起,打断了白练的话,“无妨,若真是进了宫,还正方便我做事。” 这话说得白练面色更是一惊,她拧起眉,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满眼不可置信,“可是殿下...你长得这样好看,万一他们非要你侍寝你该——”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见那拿在手中的书卷啪的一声被拍在了桌上,吓得白练身子一抖,到口的“当如何”即刻被她吞回了肚子里。 她甚至不敢去瞧那按在书卷上的手,只垂眉盯着脚尖,心有余悸的后退两步,对着雪意福了一礼,小声道:“奴婢失言了......” 说罢,便连忙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内室。 ...... 沈昏昏在沈府里被困了三日,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那簟襄院里里外外围的都是小厮,就连给他送饭,都怕她打碎了盘子茶盏的再偷跑出去。 前日沈若嫣给雪意送完信后再回来找沈昏昏,便已经被拦住见不得沈昏昏了,其间余嬷嬷倒是来了一次,来给沈昏昏送太子妃生辰赴宴的新裙子。 料子摸起来顺滑无比,比沈昏昏穿的任何一见都好上了不少,恐怕是整个邕都少有的料子。 沈昏昏自然不傻,太子和七皇子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如今沈昏昏赴宴,自然是要见得七皇子,因此才会给她送这般好料子。 余嬷嬷走时,还特地叮嘱了她一句:“大小姐,太子妃生辰那日各位公主郡主都要来,您可莫要被她们比下去了。” 沈昏昏先前爱臭美,什么好东西都想往身上戴,总想着能将那些公主郡主风光的比下去,回头也好跟那些世族贵女门炫耀一番。 她也不同余嬷嬷多说,只是乖顺的点头应下。 可应下也不管用,余嬷嬷似是料到了她不会乖乖听话,今儿一大早便亲自来到了簟襄院给沈昏昏梳妆,给她扎了满头的簪花步摇,末了,余嬷嬷又左右看对着沈昏昏仔细端详了半晌,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将沈昏昏的肩摆正,让她看向铜镜,“小姐这般模样,还真有几分夫人未出嫁前的韵味。” 余嬷嬷口中的夫人,便是平顺公主。 平顺仙去太久,沈昏昏对她的记忆已然模糊了许多,闻言便也下意识瞧了铜镜一眼。 镜中女子远黛眉,桃花眼,眼尾略微翘着,双唇略薄,并不丰润饱满,生了一副薄情的模样。 头上的流苏垂在鬓边,嵌入了发丝之间,她抬手将其抚掉,低眉垂目间,才有了些婉约的柔态。 沈昏昏看得有些出神,自打她上一世嫁给了谢从寒,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看过自己了。 余嬷嬷凑过来,对着铜镜的沈昏昏教导道:“姑娘进宫见了贵人切不可这般冷着脸,一定要向方才那样垂着眉目笑,这才像是个大家闺秀,更惹人怜爱。” “......” 沈昏昏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镜中的自己,起了身,也不接余嬷嬷的话,只是淡淡道:“走吧阿汀,莫要误了时辰。” 余嬷嬷并未跟着沈昏昏入宫,沈若嫣是庶女,自然也不在太子妃请人范围内,因此那马车上只有沈昏昏和阿汀两人。 沈府就在皇城根下,那马车没走两步,便入了宫。 沈昏昏到东宫时,人都到的差不多了,远远的便见两个女子结伴朝她走了过来,到了跟前,才认得出来那是宫里的十公主念禧,和御史大夫的嫡女萧宓。 两人与沈昏昏关系不错,因此见了她才会迎上来。 沈昏昏其实性子有些矛盾,她心知出自贱商,但又因着母亲是皇家的公主,有心巴结宫里的人,却又想事事压她们一头,知心的密友便因此交不到几个,萧宓和念禧便是为数不多的两个。 两人还未到沈昏昏跟前,便对着她招手,喊起了沈昏昏的小名。 沈昏昏来到两人跟前后,萧宓眼前一亮,对着沈昏昏毫不吝啬的夸奖了一句:“昏昏,许久不见,你似乎变的更好看了些。” 念禧也跟着说了一句:“我先前还担心你,说要和宓宓去瞧瞧你,却不想你精神倒也不错。” 三人你来我往互相夸赞着,却是只口不提沈昏昏先前闹出的那些沸沸扬扬的事。 沈昏昏知道她们俩提及是怕她心有不快,便也只是顺着她们往下说旁的话。 小姑娘们见了面无非就是夸谁的裙子好看,谁的头饰好看,沈昏昏跟着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便同两人聊起了近时的事。 虽说宴请的人来的都差不多了,可毕竟是太子妃的生辰,谁也不敢怠慢,都来的早了些,如今这会儿恐怕还不到开宴的时间。 东宫的内侍和宫娥端着吃食水果来往匆匆招待着,将那凉过的差一遍遍的热好再端过来,生怕有一丝怠慢。 沈昏昏同念禧和萧宓说得正入神,只见远远地走过一行人,沈昏昏也不过是余光扫了一眼,便忽略了,带那行人走远后,沈昏昏才觉着不对。 她抬起头,远远眺过去,便瞧见了那人堆里个子极为高挑的人影。 这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多日不见的雪意。 沈昏昏腾的站起了身,吓得念禧抬手刚抓的一把瓜子都撒了,“昏昏,你突然站起来做什么?” 说着,她还顺着沈昏昏看过去的方向瞄了一眼,小声嘀咕道:“看到什么了竟然这么激......” 话还没说完,便再也没了下文。 她是宫里的公主,方才那走过去的一行人,她多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昏昏收回视线,看了她一眼,“那可是弄玉楼的人?” 念禧抿了抿唇,“是...但是昏昏你可别——哎你干什么去!” 沈昏昏不等念禧说话,便要起身朝着那即将要消失的人影追上去,却被念禧眼疾手快的拦住,抓紧了她的手腕:“沈昏昏,你真是疯魔了不成!” 她将沈昏昏拉回到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哥哥将弄玉楼的花魁召进宫中,就是为了给你看,让你死心的!难不成你还要搅了太子妃的生辰么?太子妃娘家有权有势,纵然父皇唤你一声小姑,定也饶不了你!” 萧宓也扶住了沈昏昏的肩,跟着劝说道:“是啊,隔壁桌的许孝宁正往这边看,就等着瞧你笑话呢,你冷静一点,太子妃的生辰可不能出差错。” 自打沈昏昏瞧见了雪意,压根就听不进任何话了,她扯开两人的手,“不行,这事我必须要阻止,谁都行,单单是雪意就绝对不行。” 念禧拧了眉,又凑近了一些,“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与那花魁到底什么关系?竟让你护她到这般地步?” 阿汀也在旁边一脸的为难:“小姐,你就听句劝吧......” 眼看那一行人中的最后一个身影即将消失,沈昏昏连话都来不及说,直接甩开两人:“来不及了,等我回来在给你们解释。” 说罢,沈昏昏便不管不顾的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前脚沈昏昏刚追上去,另一边便走过来一行人。 一人走在前头,身长玉立,玉带蟒袍,袖边是云纹金线,腰间别了个双龙戏珠的玉佩,以东珠为穗,贵不可言。 男人身旁则跟着一个坐在四轮车上的男人,那人一袭白锻,不染纤尘,袍上绣着条条暗纹,日头下才显出些刺目的光来。 他未带玉冠,只用一条纯白缎子束起,余下的系带便混在了他的泼墨般的发间,即使瞧不见相貌,也知玉骨天成,非凡人之姿。 念禧连忙垂眉福礼,“念禧见过太子哥哥...七哥哥。” 一前一后的男子便是太子谢从霜和七皇子谢从寒。 谢从霜那视线还投降沈昏昏离去的方向并未收回,“跑过去的是沈家的嫡女?” 念禧语气弱弱的应了一声:“正是。” “她跑去做什么了?”太子又问。 念禧和萧宓两人面面相觑,俱不敢先开此口。 直到谢从霜收回了视线,审视的上下扫过两人,又冷冷逼问了一句:“说话。” 念禧这才不敢怠慢,全盘托出:“方才弄玉楼的伶人从此过,昏昏瞧见了,便跟了过去。” 话落,那坐在四轮车上的谢从寒眸子微动,缓缓抬起了眼,眉宇间的淡漠竟也一扫而光,浮现一丝好奇。 他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走,跟过去看看。” 11、第011章 沈昏昏落了雪意太远,她一路小跑才将将跟上,待跑到雪意跟前时,早已气喘吁吁。 她缓了一口气,对着前头那高挑的身影喊了一声,“雪意!” 话落,前头立着的七八个人均循声望了过来。 几个人的穿着、发髻皆是一样,唯独雪意不同。 他身着素白罗裙,外罩描金的白衫。鬓上的装饰极少,仅有一串坠珠的粉玉簪花嵌入发间。发顶系着一根素色细带,顺着青丝垂下混在其中。 他回头看向沈昏昏时,贴近眉心的额饰微微颤动,一张纹着金色的芍药轮廓的面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如此装扮竟不显丝毫娇柔,反衬出了一丝遗世独立的清高风骨。 沈昏昏抬眸看了他一眼,认出了那狭长的眸子,便上前一步抓住了雪意的手腕,“你跟我走。” 只是刚拉住雪意还没来得及动身,沈昏昏便被周围站着的几个姑娘一把子拦住了。 这时后面才有个宫娥走出来,方才几个姑娘站成一片,挡住了前头的视线,沈昏昏竟也没瞧见还有个宫娥在给她们带路。 那宫娥认得沈昏昏,便对着她福了一礼,“沈小姐,太子妃生辰宴在即,奴婢还要带她们检查身子,还请放奴婢过去。” 沈昏昏抓住雪意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拉,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看着那宫娥道:“你带着她们去罢,将这位姑娘留给我就行。” 因着时间确实太过紧迫,那宫娥不敢忤逆太子妃的吩咐,可却又不敢得罪沈昏昏。 闻言她面露难色,正愁得不知如何开口时,便见远处走有几人走来。 还未走到跟前,那宫娥便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福礼叫人,“奴婢见过太子殿下、七皇子、念禧公主。” 闻言,身后的几个姑娘也极有眼色的跟着福礼,唯独那雪意被沈昏昏拽着,半分也动不了。 念禧生怕沈昏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心里担忧,便跟着谢从寒一同来的,见到沈昏昏拽着雪意不松手,她面色一紧,连忙上前将沈昏昏的手扯开,凑近她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沈昏昏懂得分寸,被念禧拽开后,当着太子和七皇子的面,她自然也不能再去拉扯雪意。只得低下头来,对着两人分别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和七皇子。 她虽说平时在宫里跑得勤,却与那些皇子并不常接触,太子又是七皇子谢从寒的亲哥哥,沈昏昏见了也欢喜不起来。 太子视线从沈昏昏身上流连到她身后的雪意身上,就这么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才收回视线,竟是连沈昏昏都不理,先对着那宫娥训斥道:“你这奴才好没眼色,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人领走?” 宫娥被斥,忙不迭点头应下:“是是,奴婢这就去。” 说着,她便站直了身子,对着雪意使眼色,叫他跟上自己。 可沈昏昏哪里肯,她抬手直接护住身后站着的雪意,看向太子,带了些敌意:“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太子本以为自己这么开了口,沈昏昏便也知道什么意思,哪曾想她非但没有,反倒是质问起他来。 虽说他并不常与沈昏昏接触,可印象中却知道沈昏昏是个守规矩的,即便是任性,但在这宫中相比,他那些个妹妹,随便一个都比沈昏昏任性的多。 太子有些诧异,但并不显露出来,而是看向沈昏昏笑,却是只字不提雪意的事:“太子妃生辰宴这就要开始了,孤自然是请若遗妹妹回去。” 按照年纪,太子比沈昏昏大得多,应当喊她一声妹妹,可若是论辈分,她却当得太子一声表姑奶奶。 只是这话,自然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 沈昏昏不欲和太子做纠缠,听他这么说,自己也十分识趣的点了头,“多谢太子殿下,是昏昏失礼了。” 说罢,她看向念禧和萧宓微微笑道,“我们走吧。” 可那手,却是背过去,稳稳的抓住了雪意的,竟是想要拉着她一同走。 雪意的手比她大了不少,触碰时带着温热,指尖划过雪意的手心,指腹摩擦时,沈昏昏甚至能感受到一层薄薄的茧。 她微动的指尖凝住,生出些怪异的感觉,只是如今的情况,由不得她去细想。 到了这个时候,见沈昏昏竟然还想着去拉那妓子,念禧也生出些火来了,她一把将沈昏昏的手拽了回来,低声暗暗咬牙:“沈昏昏!” 说罢,竟是也不管不顾的扯着沈昏昏就走。 沈昏昏心知这个时候再执拗,也已没有任何意义了,便只能被念禧扯着。 临走时,她还回头看了雪意一眼,雪意也恰在此时抬了头,长眸一掀,和沈昏昏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沈昏昏尚且来不及对雪意挤眉弄眼,又是被念禧扯得一个踉跄,迫不得已低头去看脚下。 两人因此就这样被分开。 念禧一路扯着沈昏昏到后花园,正好赶上开宴。 宫里的宴向来规矩繁多,这又是太子妃嫁入东宫后过得第一个生辰,办的自然声势浩大,赠生辰礼的人也是数不胜数,委实浪费时间。 赠完生辰礼后,下来又是消遣的曲目歌舞,到了晚上才会摆宴,就等于说,沈昏昏一早来到宫里,须得呆到晚上才能走。 沈昏昏心不在此,满脑子都是如何将雪意救出东宫,便什么节目都不曾多看一眼。 她承认自己方才确实是鲁莽了,乍一瞧见雪意,全然忘了念禧和萧宓还在身边,竟是一股脑就冲了过去。 正想着出神时,那抹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将沈昏昏的神智拉回。 她看到雪意身后跟着七八个女子,走上高台,唯独她以纱遮面,抱着一把古琴坐下弹奏,之间拂过琴弦,那几个姑娘便开始翩翩起舞。 琴声悠扬,舞跳的也赏心悦目。 旁人都拍手叫好,唯独沈昏昏看的如坐针毡,雪意弹得哪里是琴声,分明就是她的心跳声。 尤其是待雪意弹奏完毕,太子唤他揭掉面纱,沈昏昏恨不得腾的站起身来打断两人。 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的猜想,竟是一语成谶了。 雪意得了吩咐,并不敢怠慢,他施施然站起身,抬手拂到耳边,将面纱摘下。 他微微抬头,将自己的面容展示给太子瞧。 即便是抬了头,雪意也只是低垂着眼,他眸子不如寻常女子般明润,睫羽掩下时,眼尾翘起的弧度略高,扫出了些淡淡的冷意。 他未涂唇脂,颜色看着有些苍白,却将那流畅的唇线凸显了出来,两片薄唇轻贴着,勾不出一丝的笑,更衬得他眉宇多出一抹孤傲,如天上寒月。 “抬起头让孤瞧瞧。”太子又道。 雪意又抬高了些头,掀起眸子,循声看向太子。 也就是在这一刻,沈昏昏彻底看不下去了,她轻轻站起身,对着念禧耳语了一句,“我去如厕,过会便来。” 甚至不让阿汀跟着她,自己便离了宴。 其实沈昏昏并非真的是如厕,而是在等雪意。 方才她抓住雪意的手时,在她手上写了几个字,示意雪意宴后来找她。若是等下了台后,她再跟着离去的话,念禧那般聪慧,自然不会轻易放她,因此她只能提前过来。 她来的是方才见到雪意的地方,靠着水榭长廊,若是有心要躲,旁人未必能发现。 起初沈昏昏不懂,为何白练功夫高强,雪意并不叫白练带他逃走,反而是进了宫。 可如今她自然也想明白了,雪意对于皇家来说,不过是一介妓子,若她敢抗旨,自然是死路一条,即便是她带着雪意出宫,雪意也难辞其咎。 这一见,她并非是要带着雪意走,而是要同她交代些事情。 沈昏昏在长廊上生生等了一炷香,也没见雪意过来。 正当她急的来回踱步,想要折返去找雪意时,却见长廊那头走进两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是雪意,而是谢从寒。 若是不算方才的相遇,这应当是沈昏昏在这一世,第一次遇见谢从寒。 她垂下眉眼,对着谢从寒规规矩矩福了一礼,“七殿下。” 谢从寒在离沈昏昏两步外的距离处停下,好意提醒了一句:“她不会来了。” 沈昏昏抬头,对着谢从寒淡淡笑道:“多谢殿下提醒,当见到七殿下的那一刻起,我就猜到了。” 方才相见时,谢从寒在一旁只当了个看客,看着沈昏昏将雪意护在身后,甚至为了一个妓子同太子对峙。 但他觉得这样的行为,从沈昏昏身上看到,很奇怪。 “我很好奇,”谢从寒推着四轮车,靠近了沈昏昏一些,“沈姑娘与花魁究竟什么关系,竟能让你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据我说知,沈姑娘与她见面,应该不超过三次。是沈姑娘当真将花魁放在了欣赏呢......” 说到这,他顿了顿,带了些笑意:“还是说,这不过是你不想嫁人特地演给太子看的?” 沈昏昏对谢从寒从来都没有感情,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只要看到谢从寒,她都会想到上一世那如囚笼般窒息的日子,她就好像是个聋子,听不到外界传递的任何信息,跟无法跟别人进行交流,唯一能接触的,便是谢从寒。 而那时谢从寒又为救太子身受重伤,只能缠绵病榻,她便同谢从寒一起,被困在了榻上,再也无法动弹。 上一世她不知道自己可以选择,但是现在,她知道了。 沈昏昏看向谢从寒,也轻轻笑道道:“七殿下说的对也不对,就算没有七殿下与我的婚事,我也能为花魁做到那般地步。” “当然,就算没有花魁,我也不会想要嫁给七殿下。” 沈昏昏原以为自己这般开了口,谢从寒许是会生气,却不想后者闻言竟是掀起了眸子,似是才真的看到沈昏昏一般,神色认真的打量起她。 虽说这样的眼神让她心生不适,可沈昏昏依旧还是迎上谢从寒的视线,任由他仔细端详自己。 末了,在谢从寒收回视线时,沈昏昏还追问了一句:“七殿下,从我身上可看出什么来了?” 谢从寒抿唇,垂眉淡淡笑了一声,“只是觉得,你和姑太祖母的性子十分不同。” 沈昏昏当然知道谢从寒是什么意思,当年平顺乃太后最宠爱的公主,辈分更是大的吓人,看似脾气并不好,可却十分顾忌尊卑孝义,皇帝将她下嫁给沈幸做妻,她即便是再不甘,可也不曾反抗一句。 小姑娘垂眸看向谢从寒,声音骤然变冷,“你少拿我娘压我,若按辈分算,你还要喊我一声姑奶奶。你若真看不惯我,只管去陛下或是太后那里告状,不必在这里阴阳怪气。” 谢从寒说那话时只是想感叹一句,竟不想惹了沈昏昏不快,他轻“啊”了一声,淡淡道:“沈姑娘似乎误会我的意思了。”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便被沈昏昏抢先了一步打断。 “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她绕过谢从寒想要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谢从寒一眼,“除了退婚,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说罢,沈昏昏便提着裙侧走出长廊,头也不回的走了。 12、第012章 沈昏昏不知道雪意是不是被太子用什么理由困住了脚,但就从连谢从寒都知道来看,恐怕太子是当众在宴上提的。 她得再回去一趟看看。 但沈昏昏唯独没想到的是,她今天的所有举动似乎都像是被监视了一样,甚至她还来不及回到宴上,迎面就撞上了沈幸。 沈幸身后还跟着低着头的阿汀,夹着双臂,那瑟缩的模样,一看便是被沈幸揪过来寻她的。 沈昏昏当即便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不管谢从寒会不会来,沈幸都会跟过来。 深昏昏不由得想笑,不过是区区一个雪意,竟然也能让她们这般兴师动众...... 沈幸看到了沈昏昏后,便停下了脚步,回头扫了阿汀一眼。 阿汀连忙小跑过去,拉住沈昏昏的手,“小姐,我们回家吧。” 沈昏昏心知这是沈幸怕她搅了太子妃的生辰宴,便提前来看着她,将她带回沈府。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沈昏昏也并不多言,垂下眸子轻轻应下,随着沈幸出了宫。 两人分别上了马车,沈幸在前,沈昏昏的马车便跟在后头。 阿汀坐在沈昏昏旁边,看着深昏昏兴致不高的模样有些担心。 她没跟着沈昏昏过去,自然知道后面太子说了什么,当她听到太子妃开口说雪意琴技如此娴熟,不如留在东宫当个乐师,也比在弄玉楼当个花魁好时,她便知大事不妙,准备起身追上沈昏昏。 可刚没走出两步远,便迎面瞧见了沈幸,她不得已之下,只能跟在沈幸后头。 阿汀知道沈昏昏最是想救出雪意,如今被多方阻拦,什么都做不了,心里自然不舒服。 她拉了拉沈昏昏的袖子,小声说了句:“小姐,雪意姑娘她被太子妃留在了宫中当乐师,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沈昏昏知道阿汀在安慰她,她一路上不说话其实并非是心情不好,而是想办法下次要怎么进宫接近雪意。 她看向阿汀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色,扯出一抹笑,“你不必担心我,我是在想别的事。” 听沈昏昏这么开口了,阿汀自然也不敢再多说,生怕搅了沈昏昏的思路。 三人从宫里出来一共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沈昏昏跟在沈幸后头下了马车,一抬头,却见沈幸并未走开,而是在不远处等她。 自上次她与沈幸争吵后,沈幸便从未见过她,就连方才叫她回府也是阿汀跑过来说的。 如今雪意已被他和太子设计留在了东宫,想来沈幸也不必再将她困在簟襄院。 沈昏昏两步走上前来,低垂着眉眼,对着沈幸开门见山道:“爹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沈幸面色依旧没多好看,毕竟那日在祖堂沈昏昏的话的确可谓是大逆不道,将沈幸气的不轻,几乎是一整夜都没合眼。 他性子本就小气,又厌极了沈昏昏,自然不愿轻易原谅她。 沈幸见沈昏昏率先开了口,更是变本加厉了些,他冷哼一声:“你这不孝女,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说着,沈幸一拂袖,两步走进了府中。 沈昏昏知道他惯是爱装模作样,心里倒也没怎么计较这些,跟在沈幸后头,微微笑道:“自然,只要您不死,您就永远是我爹。” 话落,沈幸那刚拂过去的袖子又猛地拂了回来,脚步也突然停下,“混账东西!” 沈幸原本就没多好看的脸色气的更是泛起了菜色,他分明是一身华服,玉冠加身,气度自然也不输于那等矜贵公子,可偏生对这着沈昏昏生起气来,眉一吊,眼一瞪,那气度全无,还多了些装模作样的粗鄙之态。 相对于沈幸的失态,沈昏昏倒显得平静许多,她只是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连沈幸都不多余看一眼。 沈幸这么骂一句,见沈昏昏不回他,便也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使不出,可使出来的话,又觉得被自己女儿气成这般模样传出去委实有些丢脸。 他又将袖子甩了回去,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看向沈昏昏,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切入了整体:“你跟七皇子的婚事乃圣上所赐,不管你愿意嫁也好,不愿意嫁也罢,这都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说到这,他顿了一瞬,冷笑了一声,继续开口道:“就算你找一百个花魁,都无济于事,说不定你还会害了她们。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在府中乖乖呆着,我自然也不会难为你。” 闻言,沈昏昏倒是轻轻一笑,抬眸看向沈幸,“爹难为我的次数还少吗?” 方才被沈昏昏气的狠了,这话再听反而便没那么刺耳。 被沈昏昏嘲讽沈幸倒也没有太过生气,冷哼一声,并不搭她的话,只自顾自的开口:“还有,以死抗婚这招对我不管用,沈家又并非你一个女儿,上一次没撞死,也只是算你命大。” “死了你一个嫡女,后面自然还会有别的嫡女顶替你,只要你活着,就必须要给我入宫。” 这话说的沈昏昏心里像是突然被敲了一记响钟。 沈幸说的没错......沈家就她和沈若嫣年纪相仿,她若真是死了,她和七皇子的婚事,就必须得让沈若嫣来顶替。 她一开始只是仗着太后宠爱她,觉得沈幸和太子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拿她怎么样,也不敢直接将雪意如何,因此才会这般行事,竟然忘了还有这一茬。 小姑娘即便是低垂着头,可那陡然瞪大的眸子也泄露了她内心的想法,沈幸将沈昏昏反应收进眼底,心知她是真的怕了,心里这才舒服了不少。 他不等沈昏昏想明白,便又补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不再停留,大步拂袖离去。 一如沈幸所说,沈昏昏的确是被吓到了,可她并非是被沈幸的话吓到,而是被自己不计后果行事而险些搭进去沈若嫣后半辈子给吓到了。 这婚事是她一个人的,她已经将雪意给卷进去了,她不能再牵扯一个无辜的人。 而且据方才沈幸说的话,似乎是将她院子外看守的人解除了的意思。 也对,在沈幸看来,他已然将旁人的身家性命都摆了出来用作要挟,沈昏昏若不是极恶之人的话,自然都会因此而屈服。 若她屈服了,院子看看守的小厮定然是没了用处。 沈昏昏不得不承认,沈幸算准了她会心软。 而她的猜想也没错,回到簟襄院后,外头守着的小厮的确已经被遣下去了。 阿汀自小跟在沈昏昏身边,虽没上过几次学,可在沈昏昏的熏陶下,也伶俐不少,即便是她一开始没想通沈幸的意思,可回到院子瞧见这副空荡荡的样子,心里也有了几分思量。 她面色迟疑,扶着沈昏昏小心道:“小姐,那雪意姑娘,我们还......” 话只说到了这里,便再也没了下文。 沈昏昏知道阿汀什么意思,她怕若是她们在去找雪意,恐怕雪意就不仅仅是被送进宫中这么简单了。 她有些头疼,深吸了一口气,眉头也皱了起来。 如果她没有去找雪意的话,雪意还是那个花魁,什么都没变,只用静静等候新帝寻她,去做她的新朝公主。 可她好像把一切都给办砸了,甚至还间接将雪意送进了宫。 沈昏昏扶额,叹了口气:“容我想想。” 这一想,便是一下午,沈昏昏甚至连晚膳都没有胃口吃,上了榻也都在想该怎么将雪意从宫里救出来。 按沈幸的话说就是若她就此安安分分,雪意自然不会有性命危险,而且太子妃让雪意入宫当乐师,便表明太子无意将雪意充入后宫。 这么说的话,至少短时间内雪意是安全的。 沈昏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她只觉得越想越烦躁,越烦躁便越乏累,不一会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外头天已大亮,她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叩醒的。 外头阿汀急的声音发颤:“小姐!小姐!快醒醒!出大事了!” 沈昏昏原本还存有的困意顷刻间一扫而光,她连忙坐起身来,撩起床边的帷帐扬声到:“什么事?进来说。” 阿汀当真是十万火急,沈昏昏刚出了一个声,那门便被猛地推开,不过瞬间她便跑到了沈昏昏跟前。 小姑娘颊边通红,停下来时还带着喘,看样子像是从外头一路跑进簟襄院,歇都不曾歇上一刻。 沈昏昏也被她急切的样子弄得紧张不已,她拧起了眉,安抚阿汀道:“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阿汀吞了口唾沫,几乎要手脚并用才能体现出她的急切,“小姐,听说昨个晚上东宫走水了,住在里头的乐师连同丫鬟都被烧的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 “......”沈昏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里一阵轰鸣作响。 半晌,耳鸣声才逐渐歇了下来,她才找回了自己声音似的,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阿汀没有再重复第二遍,只是面露忧色的看向沈昏昏。 沈昏昏不敢相信阿汀说的话,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便连忙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手背上的确是感受到了刺痛,可沈昏昏被消息冲击到发昏的神智却并未因这股刺痛而被唤醒。 耳边轰鸣声继续袭来,阿汀的话犹如回音般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打转:住在里头的乐师连同丫鬟都被烧的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 ......烧的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 怎么可能...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这不可能。”沈昏昏陡然发出了声,“雪意不可能会被烧死的,肯定是宫里传来的假消息。” 沈昏昏连忙掀起锦被下床,她只着了一件里衣,连外袍都不曾穿,光着脚便要往屋外跑:“我要进宫去看看,这绝对不可能。” 阿汀眼疾手快的拦住了沈昏昏,“小姐......” 她看着沈昏昏的表情,自己的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眼眶都有些红了:“小姐,是念禧公主派人传话过来的...消息不会错的......” 沈昏昏根本就听不进阿汀的话,抬手去推她:“我不信,雪意绝对不可能会死,你放开我,我要进宫。” 阿汀见拦不住沈昏昏,便干脆抱住了她的腰,声音拔高了些:“小姐,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这一喊落下后,沈昏昏竟也安静了下来。 阿汀生怕自己喊声太大吓到沈昏昏,又怕这消息刺激到沈昏昏,见她不再有动静后,便松开沈昏昏的腰,绕过沈昏昏的身侧瞧了她一眼:“......小姐?” 小姑娘依旧拧着眉,面上的难以置信也并未完全消散,她抿住了双唇,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 沈昏昏咬紧下唇,这才是真真的缓过了神,阿汀说的对,她的确需要冷静一下。 关于雪意是否被烧死,她不太相信,上一世雪意明明成了新朝公主,这一世怎么可能就突然被烧死了。 至于为什么是太,则是她觉得自己重生回来后,将雪意这个无关紧的人牵扯进来,改变了上一世的轨迹,因此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些这些改动,导致雪意的结局发生了改变。 消息是念禧送过来的,以她和念禧的交情,念禧应当不会骗她,这件事定然是发生了。 可昨日沈幸明明告诉过她,若是她安安分分的嫁给谢从寒,就不会对雪意动手...... 她很怕,很怕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死了雪意。 沈昏昏浑身都在抖,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一阵阵的颤栗,心跳声跳动的也越发频繁,振聋发聩。 她捏起拳头,遏制住自己发抖的手,转过身来看向阿汀:“阿汀,你替我换上装。” 小姑娘抿紧下唇,“等会儿你跟我出去一趟。” 这件事沈昏昏不愿意相信雪意是真的死了,若是假死,雪意应当是会回到弄玉楼的吧? 阿汀点点头,连忙去拿衣裳,“小姐,我们要去哪?” 沈昏昏深吸一口气:“去弄玉楼。” ...... 连续阴了多日的天终于放晴,一早日头便照的让人刺眼,华镜街是邕都最繁华的街道,靠近城门尽头,有一个不起眼的巷子。 巷子的墙壁布满藤蔓枯枝,长的正旺盛,缠绕攀爬地挡住了巷子上挂着写有三个“锦衣巷”大字的牌匾。 在巷子深处的阴影之地,远远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穿着着来看,约莫是两个男人。 待近了一瞧,才看出略矮的那位是个马尾高束,玉冠加身的女子。 女子落了男子半步,抬头看他:“殿下,您不是如愿以偿的进了邕都的皇宫了么,还是乐师那般好做事的身份,为何又要假死脱身?”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今早在宫里被烧死的乐师——雪意。 雪意今日换了身行头,一袭墨蓝锦缎,袍尾上用金线绣着云纹,走动间,日光落在上头,将那暗纹折射的犹如洒在了水面上的金箔。 颈前交叠的领口处勾了几根若隐若现的银丝,其上缀了一枚极为精巧玉叩,颇有种将那纷世紊乱的□□阻绝在外,独留下了长久清戒的禁欲之感。 他手执一把折扇,修长的手指搭在上头,比那扇端的玉骨还要白上三分。 男人走出锦衣巷,路过那交织的藤蔓之下,恰在这时,巷口外风轻轻卷过过,乌发和头顶藤蔓逶迤下的草丝一同被吹起,缭绕间,便有些肆意张扬。 见雪意并不答白练的话,白练自然也识趣,不再继续追问,则是转口换了个话问:“殿下,既然我们成功脱身,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闻言,男人停了下来,慢吞吞的掀起眸子,日光恰好透过藤蔓的罅隙落在他的脸上,显得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透出一股子冷意。 片刻他收回视线,淡淡道:“先回弄玉楼吧。”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从后门进。” 13、第013章 白练想了想,确实也只能回弄玉楼了,那里放了不少重要的信物,就连沈姑娘送给他们殿下的首饰也在那里,虽然殿下根本用不到。 一想到这里,白练嘶了一口气,追上雪意问道:“对了殿下,那个沈姑娘,恐怕还不知道殿下您......” 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便只是简单了提了一句,点到为止。 雪意自打昨日假死后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拿不准是要告诉沈昏昏自己真实身份,还是说叫白练递个消息告诉她,是他假死脱困。 不知为何,他总下意识觉得,沈昏昏绝对不信他会就此被烧死,因此才会被困扰这么久。 若是直接告诉沈昏昏他是男人,恐怕两人以往那些虽然次数不多但确实称得上亲密的行为来看,恐怕是要吓到她。 可若是现在不告诉沈昏昏,日后还是要有告诉她的那天,到时候恐怕更难开口。 而且上次听沈昏昏还说,下次见他还要给他涂红指甲...... 思及此,他竟也抬起手正反看看了看。 嘶......这涂红指甲对于他来说还真有点难办。 他实在是拿不准主意,回头看了白练一眼,若有所思的问她:“你觉得我该如何?” 这认真的表情白练跟在雪意身边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被问的一愣,本想开口,可扫了一眼周围,又思忖了片刻,后才看着雪意道:“要不殿下先回弄玉楼再想这件事吧,外面人多眼杂,恐怕会暴露殿下的身份,沈姑娘那边,晚上再回复也不迟......” 雪意一想倒也是这个理,便点头应下,一路朝着弄玉楼走去。 锦衣巷虽说偏靠城门,可走小路的话去弄玉楼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弄玉楼后门十分隐蔽,是由着一个废弃的铺子进去,再绕过一个几步远的巷子,推开一个小门才能进到弄玉楼的后院。 那小门还用着一个破旧发灰白的幌子挡住,从外看,根本看不出什么猫腻。 雪意刚一推开门,便瞧见那台阶上坐着两个女子,两人均低头抱膝,瞧着有些失意。 他没怎么注意,只当是楼里受了责骂的下人,便想要绕过去,却不想刚走到跟前,那女子却是刷的一下抬了头。 也就是在这时,雪意才认出了那是谁。 他瞳孔猛震,平淡的表情忽而闪过一丝愕然,二话不说当即便背过身去。 ... 沈昏昏院子外头没有人看着,出门自然随意的很,她坚决认定雪意是诈死,所以才会执意要来弄玉楼。 而若是诈死的话,花魁的身份已死,那雪意再回弄玉楼定然会从后门路过,她便干脆坐在后门等。 原本她内心已做好了要等上个三五天的准备,却不想前脚刚等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后脚便有人从小门进来。 阴影拢在身上的同时,一双云纹东珠的靴低也映入眼帘。 沈昏昏一看这鞋子就知道乃男子所用,心中的欣喜消散的同时,却也抬头看了一眼,只是她抬头慢了些,还没看清那男子的脸,后者便刷的背过了身。 沈昏昏正疑惑时,却又见那人转了过来,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挡在眼前,慢慢的扇着风。 雪意压根就没想到沈昏昏会在这里蹲她,他一时来不及反应便直接转过了身,可转过身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太过欲盖弥彰,便又再次转了回来。 当做没看见已经晚了,跑也是跑不了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沈昏昏的视线。 本来他是打开扇子挡一挡脸,却又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挡着脸委实有失风度,便只好抬高一点遮着一半面容,当做是扇风。 他瞄了沈昏昏一眼,便又收回视线,强装镇定,做出一副生人的样子与沈昏昏擦肩蒙混过去。 只是刚一抬脚,便被沈昏昏拦下来,不过沈昏昏拦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白练。 雪意并不知道沈昏昏方才没瞧见他的面容,方才他转过身后,沈昏昏的视线便下意识的落在了白练身上。 白练一双眼睛如葡萄般圆润,瞳孔极黑,端的是一副水灵可爱的长相,即便是穿了男装,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沈昏昏一把抓住白练的手腕,“白练是你?” 还不等白练开口,她又如倒水一般连问,“我就知道你们没事,怎么就你自己?雪意呢?雪意怎么没跟你......” 还没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沈昏昏脑海里白光一闪,微微回过了神,白练的确是白练,只是她身边的那位...... 视线慢吞吞的转到男人身上,她拧起眉头,“白练,这位公子是.....” 沈昏昏心里并不是没有想过雪意和男子是同一个人的念头,可在看到男人的侧脸时,便又有了些动摇。 那侧脸和雪意看似像,却又完全不一样。 雪意的眉宇虽冷却能瞧得出柔和,连那眉毛都弯弯的,说话时总是低垂着眉眼,绝不似男人这般过分寡淡,透着些直白的刻薄,况且这男人眼下正中间的位置还有一个褐色的小痣,是雪意从未有过的。 他的身型似乎也比雪意高了不少,立在她面前时,自己竟然还不过他的肩头。 还有那身墨蓝色的锦缎,身形颀长,那袍尾勾着的金线虚掩明灭,通身都透着股矜贵之意。 沈昏昏细细看来,眼前的人不管是相貌还是气度和雪意都有不同之处,绝非同一个人。 正当小姑娘打量雪意时,那边被抓的手腕的白练正心惊肉跳着,她想要推开沈昏昏抓住她手腕的手,生怕叫让她觉出自己发颤而露出马脚。 “呃、他,他是那个,他是我们家小姐的那个.....” 白练嘴上的结巴的同时心里正在疯狂想理由,一万个字在眼前平铺飞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余光撇过站在旁边的雪意,那捏着扇柄用力到发白的手,此刻也泄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雪意扇了两下扇子,心里则是在告诉沈昏昏和不告诉沈昏昏之中摇摆不定。 就在沈昏昏都觉得不过问一句话而已,哪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去想时,才听见男人接了话:“我是雪意兄长。” 语气怪怪的,倒像是憋了很久才想出这句话。 白练连忙点头附和:“对对,他是我们家小姐的兄长,我们回来则是给小姐取衣裳的。” 兄长? 沈昏昏只是疑惑了一瞬,便又立刻打消了质疑。 这的确对上了,怪不得两人长的有几分像,原来是雪意的兄长,上一世雪意正是被他兄长寻到,才被接入宫中。 那眼前的这位......恐怕就是未来的灭了邕都的新帝了。 她本以为到了邕都国破时,新帝才会寻到雪意,却不想竟是如此之早。 这么说来,雪意诈死之事,恐怕就是眼前这位男子替她脱困的,不然白练又怎会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沈昏昏悬着的心在此刻终于放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雪意没事就好。” 说到这,她看向白练,“对了,雪意现在在哪?我想去看看她。” 关于雪意和他兄长的事,她因着提前知道了,便压根就没准备询问,且她满心都扑在雪意身上,也自动将这件事给甩在了脑洞。 而这边雪意本人,一听说沈昏昏要去看他,自然连忙拒绝。 据他所知,沈昏昏看起来并不像是那般好糊弄的,虽有些疑惑她为何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自己的话,可如今的情况也由不得他静下心来多想。 若是真带着沈昏昏去见“雪意”,那他的身份可就彻底保不住了。 雪意面色浮现一抹为难,看着沈昏昏道:“我将她安置在锦衣巷的宅子里,虽说她从宫里成功脱身,可那场大火却伤到了她,如今还昏迷不醒。等过几日舍妹醒了,再叫白练来告诉姑娘,姑娘再来锦衣巷看她也不迟。” 沈昏昏一听雪意受了伤,那还了得,想要见她的心情更急迫了。 “她居然受伤了?”她眉头都皱了起来,十分担心的模样:“不行,我要去见雪意。” 她也不知道眼前这男子如何称呼,便干脆直唤雪意兄长,“雪意兄长,你带我去看看她行吗?我只看她一眼,就算她没醒也没关系。” 小姑娘竖起一根手指:“就算说不上话,只是看一眼也行,我真的很担心她。” 沈昏昏这话可谓是急切又担心,雪意看着她眼中的担忧一时也狠不下心来拒绝她。 他看了沈昏昏半晌,内心挣扎了好一番,可那脸上依旧是雷打不动的面无表情。 就在沈昏昏以为他根本不就会同意时,却见他点了点头,轻扯薄唇,语气带了些妥协:“好吧,我带你去。” 闻言,沈昏昏面色一喜,连忙道谢,就要拉着白练和雪意给她带路。 这么被沈昏昏一吓,雪意满脑子都是自己要怎么变回雪意好瞒过沈昏昏,被沈昏昏一扯便是拒绝都不曾就跟着走了。 刚出了弄玉楼,上了华镜街,朝着锦衣巷的方向走时,白练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 她躲着沈昏昏,凑近雪意,垫着脚尖和他耳语道:“殿下,怎么办,我才想起来宅子里没有你要换的衣裙啊......” 14、第014章 锦衣巷地方稍显偏僻,但环境清幽,大都是达官贵人买下的外宅,藏一些不为人知的人或事。 一条巷子左右分出了八间宅院,带着些时间洗涤过的破旧潮湿,墙壁也褪掉了外层的皮,像是生出了斑斑锈迹。 沈宅原本就在锦衣巷里,只是后来平顺下嫁沈家,公主之姿实在金贵,便只好搬了出来,也就是现在的沈宅。 沈昏昏知道锦衣巷的位置,去往时并不需要白练在前带路,她也因此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动静。 白练愁眉苦脸的看着雪意,反正她急的半点主意也没。方才自己也极力阻止沈昏昏,反倒是她们家殿下答应下来的,那只能让他自己想办法。 雪意一听没衣裳换,眉头也跟着蹙起,小声的回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白练:“奴婢方才不是说了,咱们回来是给你拿衣裳的吗,是你直接应了下来,奴婢根本来不及说话。” 她抬头看向雪意,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怎么办啊殿下?宅子里伺候的婢女也没几个,你也穿不上她们的衣裳,” 虽然沈昏昏是走在前头,可两人在后面那般窃窃私语,到底还是叫她察觉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停下了脚步,狐疑的看向两人:“你们两个怎么不走?” 白练没有去看沈昏昏,则是抬头看向雪意,眼里恨不得写上“殿下你说话啊”。 雪意别无他法,只能开口拖延时间:“......我方才想起,那弄玉楼的衣裳,我还没有给舍妹取来。” “你说那个啊...”沈昏昏摆了摆手,笑道:“不用了,她之前说过弄玉楼的衣裳穿不惯,我先前已经给她量好了尺寸,已经吩咐下去着手做了。” 她眯着眼笑了笑,“前几日就已制好,只不过我那时被困在家中,没空去取。” “对了,”说着,她似是突然想来此事,看向白练:“白练,能麻烦你去跑一趟去取么?这样雪意醒来便能穿得,就在万锦舒,你只肖报我的名字就行。” 沈昏昏这番话倒是给了白练机会,她先去万锦舒取了衣裳,再回到宅子里去吩咐下人,也方便让她们家殿下脱身。 雪意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接下沈昏昏的话,“还是沈姑娘体贴,我先替舍妹谢过沈姑娘。” 说罢,他垂眸看了白练一眼,吩咐道:“去吧,某要拖沓。” 白练得了吩咐,便连忙跑去万锦舒。 此时留下来的,就只剩下沈昏昏和雪意两人,看着男人走到她身边后,沈昏昏者才想起来问他的名字。 “冒昧相问,不知兄长如何称呼?”似乎觉得确实有些冒昧,她又补了一句:“我虽和雪意是姐妹,却也不能同她一样称呼你兄长。” 雪意也没准备瞒着沈昏昏,便也如实交代:“云垂。” 沈昏昏拖长了音“哦”了一声:“哪个云,哪个垂?” “云垂千顷白,月堕一江寒。”云垂解释道。 沈昏昏听了眸子一亮,毫不吝啬的赞赏道:“嗯...是个好名字。”不愧是未来的新帝。 说着,她视线竟也从云垂的身上滑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跟你还挺般配的。” 云垂头一回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上下打量,偏生那眼神没有审视的意味,却是一种了然的赞赏,倒叫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刚有些尴尬的蹙了眉,便又见沈昏昏向他开口介绍自己:“我是富商沈家的长女,沈若遗,小名沈昏昏。” 云垂便细细品着,也应了一句:“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俗人昭昭,独我昏昏。” 听云垂念出了她名字的寓意,沈昏昏便笑着点了点头:“这名字是我娘给我取的,她是希望我不贪名不为利,不困于世俗,迷迷糊糊,做个愚人。” 她看向云垂,眸中带着些期待:“你觉得怎么样?” 云垂知道沈昏昏这么看向他是为何,便点了点头,也夸奖道:“沈姑娘的名字,远胜于我。” “也不至于,只能说是.....”沈昏昏并不谦虚推脱,只是停下来面对着云垂,抬手竖起两个食指并在一起,向他挑了挑眉:“打个平手。” 云垂不是头一次接触沈昏昏,他先前也以雪意的身份同她接触多次,似是怕沈昏昏欺骗他,连同小姑娘的生平底细也打探了清楚。 若非提前了解过她,他当真以为沈昏昏是生来便深受宠爱,不谙世事的娇女。 若说当真宠爱沈昏昏的,除了她早死的娘,也只有宫中的太后了。 但太后如果真的宠爱沈昏昏,又岂会放着沈昏昏不管,任由她去嫁给那么一个身患痼疾,不能人事的七皇子? 她尚在沈家,还算得上平顺的女儿,皇帝的表姑。若是嫁入皇家,那些所谓的身份,便会被彻底被一个七皇子妃的名头压制,再也不会有人提及。 他其实有些不明白,沈昏昏明明已经处在这么一个内忧外患的环境中,所有人都将她当成一枚随意玩弄利用的棋子,却也能活的这般快活。 她真的如她口中所说,迷迷糊糊,只想做个愚人么? 云垂想的过于出神,被沈昏昏连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沈昏昏有些好奇,“你方才在想什么?” 云垂哦了一声,解释道:“在想舍妹,恐怕这会儿她应该是要醒过来了。” 他收回视线,敛下眸子,淡声道:“见到你她应当也是开心的。” 闻言沈昏昏一喜,便催促云垂赶快过去。 沈昏昏没去过锦衣巷,因此也不知道锦衣巷有一条直通的小路,两个人沿着华镜街绕了一大圈子才到,给了白练足够的准备时间。 宅院门口挂着一块匾,上头落了四个大字——曲径通幽。只是久经风霜,门匾已经落了少漆,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字迹。 宅子里只有两个伺候的丫鬟,和一个年纪稍大的管事妈妈。 三个人提前已经得了白练的吩咐,见沈昏昏和云垂一进来,管事妈妈便迎了上去,对着两人做礼。 起身后,她看向云垂,低着头恭敬道:“老爷,你可算回来了,早先有位公子来说有要事找您,听说挺着急的,您快过去吧。” 云垂晓得这是脱身之法,闻言便点了点头,只说“我知道了”,便转身出了宅子,那背影当真是急不可耐。 沈昏昏瞧着两人对话,稍有些疑惑,竟是连人是谁又要去哪见他都不问就走的么?只不过她心中挂念着雪意,便也不曾细想。 管事妈妈见沈昏昏留下,便问了她一句:“这位姑娘来此是?” 沈昏昏淡淡回答:“我是来看雪意的,劳烦妈妈带我过去。” 话落,还不及管事妈妈开口,便见不远处右侧的房门被推开,白练从里头出来。 白练跑到了沈昏昏面前停下,先是对着沈昏昏福礼,这才开口道:“沈姑娘,我们家小姐已经醒了。” 沈昏昏面色一喜,她二话不说边想绕过白练,朝着那房门过去,“我去看看她。” 见势,白练心中大惊,连忙开双手横在身挡在沈昏昏面前大喊:“等一下沈姑娘——” 沈昏昏被这么一喊,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抬眸看向白练,连带着眉头也蹙了起来。 被这么看了一眼,白练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激动,她尴尬的轻咳两声,向她解释道:“沈姑娘先别急,我们家小姐听说沈姑娘为她定制了衣裳,心中感激,便想要将衣裳穿好再来见您,沈姑娘可否现在外头稍等片刻?” 沈昏昏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闻言也只是笑了一声,便要推开白练,“无妨,这都是小事,不穿也行,她身上还有伤,这么来回动弹也不利于养伤。” 白练哪里想到沈昏昏说不通竟然会硬闯,她连忙抓住沈昏昏的手腕,“哎哎哎沈姑娘你别——” 再次被拦下后,沈昏昏多少有了些狐疑,她停下脚步看向白练:“不过是见她一面,你为什么非要拦着我?是不是雪意有什么事?” 见沈昏昏起了疑,白练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沈姑娘多虑了,我们家小姐没事。” 说到这,她顿了顿:“听沈姑娘要来,我们家小姐自然是开心的,只是小姐她向来爱美...她将沈姑娘视为密友,为表对沈姑娘的重视,才会非要起身穿衣,沈姑娘若是就这么闯进去......” 后面的话白练没再开口,面色却是浮现一抹为难。 聪明如沈昏昏,自然能懂白练的意思,见她这么说了,也只得安耐下心中的急切,点了点头,略带歉意的开口:“是我冒昧了,那我便在此处等雪意。” 白练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我先回去帮小姐穿衣,沈姑娘稍等片刻。” 说罢,便连忙小跑进了屋内。 云垂出门并非是去寻那管事妈妈说的劳什子公子,他前脚出了锦衣巷,后脚便跃上了墙,一路踩着房顶的红瓦来到了宅子的后门,利落的翻窗进了房中。 白练取的衣裳正在床上摆着,是一袭淡紫色的长裙,肉眼可见的顺滑柔软,便是不用手去触摸,便知料子上乘。 云垂轻轻将窗户关上后,便连忙将外袍褪下,胡乱塞进衣橱里。 外头沈昏昏和白练还在拉扯,沈昏昏那语气总觉着下一秒就要推开白练闯进门。 尤其是听到白练猛地拔高声音连哎了三声,云垂以为白练果真没拦住沈昏昏,下意识便往窗棂处后退,就等着沈昏昏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再翻墙出去。 云垂发誓,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像今天这般心惊肉跳过。 直到沈昏昏应下不再硬闯后,他才定下心来,舒了一口气。 白练这时也推门进来,刚合上门扉上还未朝着云垂过去,便被男人喊住。 云垂抬手指着她身后,“把门栓也挂上,免得她直接闯进来。” 白练心里顿时对云垂的缜密肃然起敬,转身挂上门栓后,这才朝着榻边过去,拿起上头的淡紫色长裙。 她里里外外翻了两下,看向正在解冠的云垂:“殿下,里衣也换上吗?沈姑娘给你定了一整套。” 云垂忙的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此时他嘴里咬着淡粉色的系带,一手束着发,另一只手拿过嘴边的系带将乌发挽在脑后,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言简意赅:“换。” 两人急急忙忙的将衣裳换好,云垂又走到妆台前,拿起其中一个妆奁打开,指尖蘸了些白色的乳膏,按在了眼下的小痣上,将其掩盖住。 末了,白练又亲自动手,将云垂的眉毛用乳膏遮盖,拿着螺黛勾出又细又弯的柳眉后,这才作罢。 云垂对镜看了两眼,又蹙起眉,打开另一个妆奁,指腹蘸了些白色的粉末,涂在自己的唇上,显出了一丝病态的苍白。 一切都捯饬好后,云垂掀起锦被上了榻,半靠在榻前,柳眉微微蹙起,唇被如纸,端的是病如西子胜三分。 白练生怕云垂脖颈凸出的喉结露出猫腻,还拿了个遮颈的软衫给他穿上,这才推开门,招呼着沈昏昏进来。 沈昏昏在外头等的耐心全无,心中越发急切,乍一见白练开了门,便连忙提着裙子小跑进去。 瞧见了榻上靠着的雪意,沈昏昏竟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在床边,视线在雪意身上仔仔细细的左看右看。 确定了她没什么大碍后,她才抓住雪意的手,长舒一口气,露出笑来:“雪意你没事就好。” 说罢,她甚至不等雪意开口,手下摸到了雪意穿的料子,笑问道:“怎么样?我给你定制的衣裳,你穿的可还合身?” 雪意点了点头,低垂着眉眼,柔声一一回答沈昏昏的问题:“怪我入宫前不曾先同昏昏知会一声,平白让昏昏担心了。” 说到这,他又低声轻笑:“多谢昏昏的衣裳,穿着很合身,我也很喜欢。” 既然话提及到了假死之事,雪意生怕自己露馅,还意思着问了句云垂,她一脸关切的看向白练:“对了白练,我兄长呢,怎么不见他来?” 白练并未开口,是沈昏昏接的话:“他进来前被人叫走了,许是同他议事,还不曾说什么时候回来,你不必担心。” 她拍了拍雪意的手背,安抚道:“你若是急着见他,我这就替你将他寻回来。” 话落,雪意连忙抓住沈昏昏的手开口:“不用——” 刚一出声,他便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便将手收回,掩在唇边轻咳了两口,语气颇有些柔弱:“咳咳...不用麻烦昏昏了,兄长他惯是忙碌,既然他急着走,自然是有要是去办,见不着也没关系。” 白练就站在后面看着两人谈话,听到沈昏昏说要去寻云垂时,面色也跟着一紧,眉头险些拧成了麻花。 日后若是她们家殿下天天都这般心惊肉跳的来回换装,这可如何是好啊! 15、第015章 不过好在白练站在沈昏昏身后,倒也没被注意到表情,阿汀虽说和白练站在了一处,可她那眼睛满心都扑在沈昏昏身上,哪里有空去瞧白练。 两人说话时提及到了云垂,沈昏昏便也才想起询问雪意同云垂之间的事。 小姑娘并未松开雪意的手,而是将其握在手中左右揉捏,好一副欢喜的样子:“雪意,你何时寻到你兄长的,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雪意早在见到沈昏昏时,心中已经编排好了应对之法,就怕沈昏昏突然问起他时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那手被沈昏昏握住捏-弄,自己倒是还没开口,便听那小姑娘低头“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停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她刚收回的食指又伸直了,在他手心一碾,带着些确定的意味。 指尖划过他的手心,小姑娘连忙捧着他的手摊开,拧起了眉:“雪意,你这手上怎么还有一层薄茧?” 说着,生怕自己摸错了似的,又触了一下,这才终于确定下来:“是不是弄玉楼的妈妈虐待你,让你去做粗使了?” 雪意方才只是被沈昏昏抓着手,也没注意到她会往他手心里抠,却不想竟让她摸出来了手心的茧子。 他常年拿着剑,如何磨不出一层茧子。 面对沈昏昏的疑惑,他倒也毫不慌乱,十分自然的将手从沈昏昏手里抽出来,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多谢昏昏关心,妈妈不曾苛待我,是我自己总想做些什么帮楼中的姐妹,才将手磨成了这样。” 这话不说还不要紧,说出来沈昏昏直接便当真了,她拧起了眉,似是有些担忧,竟是再抬手去抓雪意:“叫我看看,怎得磨成了这样,上回在平溪庄我怎得就没注意到呢。” 雪意被沈昏昏再次抓了个正着,也不好意思再将手抽回,只能摊开手心任由沈昏昏的指腹压在上头划来划去。 沈昏昏掰着雪意的手,左看右看,同时还啧嘶声一片,最后才拍了拍他的手心,好似安抚一般:“没事的雪意,你不用担心,你这手上的茧子多厚我都能给你养好了。” 说着,她便回头看了白练一眼,问道:“这宅中可有蜂蜜?” 白练虽不懂沈昏昏要做什么,但这蜂蜜倒是有的,她也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沈昏昏便吩咐她:“劳烦你取些蜂蜜来吧,再备些温水。”说着,她看到了一边站着的阿汀,“阿汀你帮着白练姑娘一起,调试些蜂蜜来。” 阿汀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了,知道沈昏昏是用来敷手,闻言便连忙应下,随着白练一同退出了房。 雪意也不知道沈昏昏要做什么,就不曾出口拦着。 白练和雪意出了门,这屋里便只剩下了他和沈昏昏,想起方才沈昏昏问他的话还不曾说,雪意便又重新拾起了话茬。 他也没有将手从沈昏昏手中抽回,任由沈昏昏拉着,“我与兄长不如昏昏所以为的相认的那般早。” 说着,那声音轻了些,似乎在回忆:“自昏昏在平溪庄和我分开后,我回到弄玉楼里,方才与兄长相认。” “昏昏多日不曾来寻我,我便知晓昏昏是被困在了家中,只是我一介女流,又是这般出身,委实无法亲自上门去寻昏昏。” 她抬头看了沈昏昏一眼,柳眉揪起的同时,语气也揪了起来,“不过几日,我便收到了宫中下的谕旨,叫我在太子妃生辰那日,进宫为太子妃奏曲消遣。” “也就是在这时,兄长寻到了我,说我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他听了我的处境,才替我想了这一出假死的计策。” 他并未说明云垂的身份,只是一句话含糊带过。 说到这,雪意停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已经有了歉意:“那日在宫中见到昏昏,却碍于有旁人在,无法告诉昏昏,我心中的也难受的紧。” 沈昏昏见雪意的表情实在内疚,便连忙安慰他:“无妨,我担心倒没事什么,主要是你没事就好。” 这番话说完后,方才出去的两人也回来了,白练手中端着一个盛着温水的银盆,旁边站着的阿汀手中则是端着一个琉璃盏,里头放着的是黄色略微粘稠的蜂蜜。 白练走到跟前停下,询问沈昏昏下一步:“沈姑娘,东西都备好了,接下来奴婢是要......” 话还未说完,便被沈昏昏打断了,她松开握着雪意的手,笑看着白练,顺手便接过她手中的银盆,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放着我来吧。” 她将手中的帕子浸湿,拉过雪意的双手,用帕子仔仔细细的给擦了个遍,就连指甲缝里也没有落下。 雪意被她的动作这搞得莫名,便问了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沈昏昏手上也不停,接过阿汀手中的蜂蜜,拿着勺子边搅便开口,“方才不是说过了吗,给你作养一下手。” 她抓着雪意的手背反过来,迫使他的手心朝上,从碗中舀了一勺蜂蜜倒在了雪意的手上。 雪意眉头一蹙,生怕那蜂蜜顺着指缝流到床上,正准备用另一只手捞一下时,却见下一秒沈昏昏的手也覆了上去,双手抓住他的手开始揉搓,将那蜂蜜均匀的涂抹在了他的手心手背上,那蜂蜜竟是半点都没洒落。 沈昏昏一边揉搓,还一边向雪意解释道:“我作养手的法子可多着呢,用蜂蜜是最简单的一种,只是见效不快。下次我再来,给你用另一种法子,保准不过半月,这薄茧就给你消除了。” 她松开雪意的左手,“诺,把右手给我。” 雪意便乖乖的将右手递给沈昏昏,任由她倒上蜂蜜,再均匀涂抹开来。 小姑娘低着头,睫羽纤密而翘,这么半掩着眸子,几乎要瞧不清楚她认真的神色,只能看得到那抹挺翘的鼻尖。 沈昏昏将雪意的两只手都涂抹干净后,自己先净了手,生怕雪意沾染了衣服似的,还将他的袖摆给卷了卷,这才收回了手。 “好了,这样敷个一刻钟的时间,在用温奶洗去,就算大功告成了。” 眼前的小姑娘看向他时,柳眉微挑,嘴角带笑,颇有种对自己这作养手方子信心十足的得意。 他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问她的婚事,甚至还想起来,那日两日在平溪庄内,他曾告诉过沈昏昏,他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帮助沈昏昏退婚。 雪意默了片刻,问道:“对了雪意,你同七皇子的婚事怎么样了?” 沈昏昏同雪意相处时,早就将这些糟心事抛在了脑后,乍一听雪意这般提起,下意识便撇了嘴,“还能怎么样呢,只等着明年嫁他了。” 不过是敷衍一句,沈昏昏便要扯开话题:“好了好了,我们两个在一起说话,就不要提这等败兴的事了。” 雪意并未顺着沈昏昏说下去,而是继续正色道:“那昏昏可还记得,当初我同你说过的,我有法子让七皇子同你退婚?” 经雪意这么一开口,沈昏昏似乎也有点印象,只是前些日子要紧的事太多,她竟是将这一茬给忘了。 思及此,沈昏昏眸色也亮了一些,原本坐在榻边的位置叫她往前挪动了不少,离雪意又近了些:“什么法子?” 雪意看着沈昏昏,薄唇轻抿,“昏昏不知,我那兄长还有另一层身份。” 闻言沈昏昏心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只是面上却不显露,雪意不会就这么告诉她,云垂是未来要攻打邕都的敌国皇子吧? 若是这身份让她提前知道了,应该不会改变未来的某些走向吧...... 她正想着若是雪意告诉了他云垂的真实身份,她应当要作何反应才会显得比较真实时,却不想雪意说的竟是让她更意料之外。 “邕都最大的酒楼,留香卿便是我兄长所经营,虽说远不及沈家那般,可每日账目流水,却也是盈利不菲。” 沈昏昏的确是没想到,留香卿竟与云垂有关。 沈家中馈虽不交由她掌管,可以沈家富商的名号,这邕都所有商贩铺子,几乎都是沈家的地契,要么就是沈家的人在经营,唯独那第一酒楼留香卿不在沈家掌管之内。 上一世沈昏昏只当那是皇室私下的生意,却不想是云垂经营出来的。 那怪不得可以轻易拿下邕都,原来他的势力早已从邕都内部开始扎根,往外蔓延了。 沈昏昏瞪大双眼,着实被这身份给吓了一跳。 雪意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昏昏此事千万要保密,莫要向外提及。” 沈昏昏连忙点头。 见沈昏昏应下,雪意便也接着往下说,“我兄长身为男子,做事也方便许多,我知道昏昏如今因为婚事被家中所逼,实属无可奈何。” “若是昏昏不在意的话,可先应付着令尊,引我兄长抛头露面,届时再找准机会,同兄长演一场私通被捉的戏码,届时大家都看着,也只能解除了昏昏和七皇子的婚约。” 雪意这一番话说下来,沈昏昏也才有了些疑惑。 难不成雪意并不知道云垂的真实身份么?还是说他心中有数,只是瞒着她而已,不过看雪意的表情,倒也不像是瞒着她的意思。 况且云垂若直接将雪意的身份告诉了他,说不定还会早生事端,最好的时机估计也就是等破了邕都,再告诉雪意实情。 那这么说,估计连雪意自己都不知道,她原是敌国皇室的公主,因此才会出此下策,将她和云垂绑在一起。 沈昏昏倒是不介意这般安排,她点了点头,思忖道:“我觉得甚好,只是不知道你兄长是何想法,若是他心中早有了心仪的女子,我这般行事岂不是棒打鸳鸯么?” 说罢,她有些迟疑,摆了摆手,“要不还是等他晚上回来,我们一同问问他的意见好了。” “昏昏大可放心,兄长他并未有心依的女子。”雪意连忙解释道。 沈昏昏听雪意这般过段,一时也有些疑惑,好奇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你们不是方才相认么,他竟也会同你聊起这个么?” 雪意被沈昏昏问得一噎,确实没想到沈昏昏想的会这般缜密,可他却也不能直接说自己就是云垂,只好硬着头皮向沈昏昏解释。 “兄长他......看起来便是无欲无求的模样,哪里会有心仪的女子,况且他生意繁忙,也没空与女子相识,昏昏不必多虑,只管答应了便是。” 沈昏昏听雪意这么描述,脑海里自然也回想了一下云垂的模样,确实沾了些无欲无求的边,不过后半句倒是真的,恐怕他这会儿满脑子只想着要如何从内部瓦解邕都,想必也没心思去谈论那些个儿女情长。 不过...... 沈昏昏拧起了眉,“可若是我与他名声尽毁,那他岂不是要顶着我爹的压力,将我娶回家中么?若是我们两个......” 后面的话,沈昏昏也没好意思往下说,毕竟他与云垂之间八字还没一撇,况且,人家堂堂新帝,也未必愿意娶她个富商之女。 这么一开口,雪意一时间也没懂沈昏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着甚好,后面又开始左右推脱一副不愿意的模样,让他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才掀眸看向沈昏昏,眼中有些不确定的试探:“那昏昏是什么意思?” “我与你这般敲定你与兄长之间的事,怕兄长知道后生气,还是说,昏昏觉得我兄长无论是身家还是模样都比不过七皇子,心生悔意,还不如同七皇子成婚?” 说罢,他回想了一下当初在宫中见的七皇子的模样,似乎自己也生出了疑惑:“我瞧那七皇子,似乎也......” 顿了顿,他喃喃道:“不怎么样。” 16、第016章 沈昏昏没想到会被雪意这么误会,她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雪意。” “我是想说我与你兄长并不熟悉,我们两个私自这么定下注意却不问过他的意见的话,许是有些不妥,况且,这又不是小事,还是等他回来再议罢。” 话也确实是沈昏昏说的这么个理,雪意着实是不想让云垂再“回来”了,可也招架不住沈昏昏这么开口,便只得点了点头,“昏昏想的比我妥帖。” 他心里想着要如何支开沈昏昏,好让她与云垂见面,便问了句:“昏昏今儿可要回府中?何时回去?” 先前在沈昏昏还不曾与谢从寒订婚时,沈昏昏便时不时跑进宫里,并不怎么回沈宅,且这沈宅里,也没多少人去关注她的行迹。 如今沈幸不再找人盯她,她自然也乐得清静,更不想回去了。 沈昏昏连想也没想,直接开口问道:“不准备回去了,雪意,你这里还有空房吗?若是没有,我能跟你一起住吗?” 说到这,她又忽而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白练一眼:“不知道白练是否介意和收留阿汀一晚?” 做主子的还未开口,白练自然不敢拒绝,只是点头接话:“全凭我家小姐安排。” 见沈昏昏这般问,雪意微不可见的蹙了眉,却是转身即逝,她笑道:“昏昏留下陪我,我自然是开心的。只是我那兄长常年不知所踪,我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回来。” 说到这,她顿了顿,“且我兄长不住在锦衣巷,若是昏昏着急的话,我可让白练先领姑娘去寻他议事。” 闻言,沈昏昏也默了片刻,若是着急的话,倒也算不上,可若说是不着急的话,她心里确实也不踏实。 半晌,她才看着雪意点了点头,“好吧,那就麻烦白练了。” 沈昏昏原以为要等云垂许久,却不想她刚给雪意将那手上的蜂蜜给洗了,便听外头有人称云垂问雪意午膳要吃些什么,他正在留香卿,回来时方便给她捎带一些。 她便是这个时候由着白练带她去留香卿寻云垂的。 彼时还是晌午,日头正盛,沈昏昏遮着日头走得慢了些。 她一路跟着白练走到留香卿时,云垂早已在雅间坐着,见到沈昏昏表情也不曾有过动容,似是再意料之中。 沈昏昏对着男人福了一礼,这才在云垂对面坐下。 云垂也不跟她客气,开门见山道:“沈姑娘这般急忙寻我,所为何事?” 说话时,沈昏昏自然也抬头看向云垂,只是刚一抬眼,眸中便闪过一丝疑惑,起初她只疑心自己是看错了,便又眨了眨眼,这才微微拧起了眉。 她没有接云垂的话,却是问了一句:“公子你嘴上...是怎么回事?” 那薄唇上有一道白色的痕迹,也不那么明显。 云垂一听便知是自己方才急着换衣裳时,不曾将嘴上的乳膏擦干净,他拿过帕子仔细的擦拭干净,才对沈昏昏道了声谢。 两个人你来我往客气了两句,沈昏昏也不再啰嗦,对着云垂问道:“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将留香卿再发展一下?或是......在这邕都扎稳脚跟?” 沈昏昏这话很显然是挑着云垂的想法来说的,她重活了一世,自然是晓得云垂的目的,她不信如今有她沈昏昏引荐,云垂会拒绝这般天上掉馅饼,方便他攻打邕都的好事。 虽说两个人在锦衣巷已经商议好了,可云垂这会儿也没直接应下,反而是装模作样的想了半晌,才看着沈昏昏开口:“沈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听云垂这个意思,沈昏昏便知道他是答应了,她笑道:“公子常年在邕都,应当是知道我的身份,我不仅是沈家的长女,我的娘亲还是先帝的小姑,平顺公主。” 云垂点头:“自然是晓得。” 沈昏昏:“如今我沈家营生遍布邕都,公子想要再发展别的生意,恐怕十分困难。” 小姑娘坐在桌边,手肘抵在桌上,身子前倾,“不如这样,我助公子扩张营生,并且将公子引荐给太子殿下,你觉得如何?” “引荐给太子殿下?”云垂皱眉,并不动摇:“沈姑娘如何有把握?” 被这般质疑,沈昏昏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如今二皇子也深得圣上青睐,虽说太子贵为储君,可这储君之位,做的也是岌岌可危。” “与我订婚的七皇子,便是太子的亲弟弟,原本我是要嫁给太子当侧妃来稳固太子之位的,可太子妃善妒,便只好将我许给七皇子。” 云垂这才掀了眸子,显出些兴致来。 “沈姑娘是说,你是想以自己人的名义将我荐给太子,为太子夺嫡?” “不错,在他们看来,我嫁给七皇子应当是板上钉钉之事,我自己的势力,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放心的。” 云垂没想到,先前在锦衣巷,他只是随口说的一个还未完善好的建议,却被沈昏昏极快的梳理清楚,衡权利弊后,想出了这么个绝佳又稳妥的办法。 他虽面上不显,心里却着实微微一惊,别的不说,以他这假身份,凭借沈昏昏才智,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了吧? 虽是这么想的,可他却也极快的回过了神,看向沈昏昏挑眉:“沈姑娘如此帮我,恐怕也是另有所图吧?” 沈昏昏点头:“我需要公子在被太子认可后,与我来一场私通被捉的戏码。” 闻言,云垂这才笑了一声:“原来沈姑娘非要将我引荐在太子身边,只是为了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方便的解除婚约?” 沈昏昏直接大方承认,“是,公子觉得这方法如何?” 若是云垂是普通人,她的确是要好好考虑,两人私通被捉后云垂要如何自保,但她很清楚的知道,云垂并不是,且十分需要自己能够再接触皇室中人时帮他一把。 原以为云垂会直接应下,却不想他竟是犹豫许久也不曾接话。 正当沈昏昏怀疑自己这个提议算计太深,让云垂心生不满时,却不想男人开口问的却是另外一句。 “可沈姑娘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与你私通被捉,即便我们知道这是假的,可迫于外界压力,我与你只能成婚了。” ......啊? 沈昏昏被云垂问的一愣。 她着实没想到云垂纠结的是这个,可他不是新帝么,到时候娶不娶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就算不愿意的话,谁又敢反对? 再者说,既然都知道是假的了,她又强求云垂,云垂何至于这般纠结? 沈昏昏一时摸不清云垂话中的意思,便凭借自己的理解问了一句:“公子是怕我赖上你吗?” 她摆了摆手:“那不至于......做戏而已嘛。” 说到这,沈昏昏忽而又觉得不对劲儿。 沈昏昏记得邕都被破时在她嫁给七皇子一年后才发生的事,可按照时间,她明年仲夏才与七皇子成亲,也就是说,得等到两年后云垂才会攻打邕都。 若这么说的话,她与云垂失了清白后,面对沈家和太后的逼迫,恐怕还来不及云垂攻打邕都,她就要和云垂成亲了。 思及此,沈昏昏心里也生出些犹豫。 “那要不......”我们再想想? 沈昏昏刚想拒绝,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云垂打断。 男人看起来也像是刚梳理好思虑一般,点了点头:“那便如此吧。” 在沈昏昏觉得有问题的情况下,男人还应下了,她便觉得有些心痒,十分想问云垂为何会同意,难不成要在两人成亲前提前攻打邕都么? 可是她又不能暴露自己,便只好安耐下满心的好奇。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与七皇子的婚事,除了这一种方法行得通,别的就连太后都不会同意。 清白尽失和死无全尸相比,她倒是觉得没那么重要。 沈昏昏和云垂议事并未用太久时间,用过膳后,沈昏昏作势要走,却又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来,看向云垂:“就明天吧?明天一早,公子装作我的小厮,同我一起去宫中见七皇子和太子。” “不过你这模样与雪意实在有几分相似,恐怕要变一变,”沈昏昏嘶了一声,“不然太子他们会起疑心的。” 云垂点头,淡淡应下:“劳烦沈姑娘。” 白练一直都在外头候着,见沈昏昏出了雅间,两人便又原路返回到了锦衣巷。 沈昏昏这边来回几趟没什么,倒是苦了云垂。 前脚见沈昏昏走了,后脚他便又急急忙忙回到了锦衣巷,好一顿补妆捯饬,这才躺会了床上。 尤其是从留香卿走前,还被掌柜的拦住,耽搁了一会儿,回到锦衣巷后便更加匆忙,他衣裳都还不曾换好,便已经听见外面沈昏昏的声音。 情急之下,他直接和衣躺进了被中,只露了个脑袋在外头。 沈昏昏推门进来瞧见的便是这样,躺在榻上盖得严严实实,她还以为雪意不舒服,便连忙跑到床边问她:“雪意你怎么了,是有些不舒服吗?” 雪意虽然不曾换下衣裳,只是脸上的该遮着的地方都已经遮好了,沈昏昏只要是不掀被子,自然是看不到他穿着云垂的衣裳。 白练到底是在雪意跟前伺候的人,一眼便瞧出了猫腻,视线在榻上一扫,便猜出她们家殿下恐怕是在留香卿绊住了脚,来不及换衣裳就上了榻。 她连带着也面色一紧,心里开始想对策要怎么将沈昏昏支出去。 只是沈昏昏这边言语关切,实在挑不出丝毫理由,让她心里更是捏了把汗。 雪意这会儿心还是跳着的,没人知道,几乎在他躺下的一瞬间,沈昏昏便把门给推开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却是柳眉一蹙,软了声音:“昏昏不必担心,我不过是刚用了膳,想躺下歇一会儿罢了。” 雪意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同沈昏昏纠缠下去,他真的怕沈昏昏关心则乱,届时再掀开他的被子去拉他的手,那就出大事了。 “昏昏可见到我兄长了?你们谈得如何?”他岔开话题。 沈昏昏点头笑道:“已经见过了,还是雪意的法子好。” 沈昏昏并未对雪意隐藏,将她方才同云垂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全都转告给了雪意。 虽说雪意已提前知道了,可沈昏昏同她娓娓道来时,听的也异常认真,末了还一副十分替沈昏昏高兴的样子:“谈妥了便好,我就说兄长她不会在意的。” “既然昏昏明日要同兄长一同进宫,可否要回家中知会一声?” 闻言,沈昏昏摇头道:“不必,我爹他从来不管我这些,我进宫去见七皇子他欢喜还来不及呢。” 说话时,沈昏昏一直看向床上的雪意,只见他将被子蒙的严严实实,脸上似乎是闷的太狠,憋出了一抹红。 她拧了拧眉,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雪意,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这样盖的这么严实会将自己闷出病来的。” 白练在两人后面时刻等着插话,听沈昏昏好不容易说了句能让她接茬的话,便连忙开口:“那个沈姑娘,我们家小姐应该是累了,膳后她惯是喜欢小憩,看着时间,如今也快到点了。” 沈昏昏这才明了,她点头应下,转而又看向白练,“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乏了,这宅中还有别的空房吗?我也想休息一下。” 白练一时被沈昏昏问住,这宅子里还真就没别的空房,早先沈昏昏问她时,她应该提前在隔壁宅院里收拾一间出来。 只是这会儿她们家殿下衣服还没换,她必须得想办法支开沈昏昏。 想了又想,那话在口中斟酌再斟酌,才开口。 “除了我们家小姐这间,剩下的便是下人住的了,若要沈小姐住下的话着实有些委屈。” 沈昏昏倒是没想到白练话里有话,她只想到了早前问雪意自己能不能他一起住时,雪意的回答是十分乐意,况且她也不是没和雪意一起睡过,自己便也没想太多。 “无妨,那我就和雪意凑合一下吧。”那话说的十分理所当然。 她一边说,竟也一边伸过手去摸到锦被一角,然后抬手,利落的往上一掀。 “??” “!!” 院外寂静无声,风掠过扫下树上的枯叶,打着旋儿缓缓落在上。 宅院正中的屋里,骤然响起白练和沈昏昏两人略带惊恐的叫喊声。 17、第017章 次日,沈昏昏和云垂起了一大早,一同坐马车入宫。 而马车内,两人正坐在同一边,云垂低垂着眉眼,对面的沈昏昏则是抬着头盯着云垂左看右看,似乎在辨别什么。 小姑娘越看眉头越蹙,看了半晌也未有半分言语。 “还没好吗?”云垂被沈昏昏盯的有些失了耐心。 “再等等,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说话时,沈昏昏的脑袋还在左右摆动,最后却是一拧眉,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我知道了。” 说话的同时,她抬起手,就这么直直的捏住了云垂的下巴一抬,另一只手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细长又黑的东西,二话不说就往云垂脸上蹭。 直到小姑娘的那手逼近,云垂才看出来那竟是一块炭条。 方才沈昏昏捏着下巴的怔忡霎时被他抛在了脑后,他身子往后一躲,连带着头也偏了过去。 男人抬手扫开小姑娘拿着炭条的手,拧着眉轻“啧”了一声,这才有些莫名的开口,“你怎么随手拿根炭就往我脸上画?” 沈昏昏被推开,便又抬手去抓云垂,“哎呀,这是用来画眉的炭条,烧的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脏。” “别动。”她再次扶住云垂的下巴,拿着炭条靠近过去。 云垂只觉得那炭条在眉心轻轻滑动,像是冰凉的玉器,眼前的小姑娘面色十分认真,嘴里也念念有词,“眉毛画粗一些,眉间距再窄一些,不然你长得这么好看,总感觉不太可靠,得有点富商精明的样子。” 沈昏昏将云垂的两个眉毛都描粗画窄,又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摆弄,仔细端详好一番后,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姑娘刚一松手,方觉出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她第一时间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不过与云垂只见了两面,竟然毫无察觉的捏着他的下巴给他描眉,甚至两人方才的对话以及行为都十分自然,无一丝尴尬。 可这会察觉到后,沈昏昏心中也适宜的升起一抹尴尬,她连忙往后挪了挪位置,同云垂拉开距离,小声解释道:“抱歉,我刚刚有些失礼了,云公子莫要在意。” 云垂方才同沈昏昏一样,并未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乍一见沈昏昏的反应,起初有些狐疑,可转而便回过神来。 他现在可不是雪意,而是云垂。 男人也故作尴尬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应道:“无妨,沈姑娘好心之举,算不得失礼。” “......” 两人说完话,马车内便陷入了意料之中却又及其诡异的沉默。 良久之后,还是沈昏昏实在觉得尴尬到浑身发痒,才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个,不一会儿我们就到宫里了,我们对一下口供,以免倒时候或是以后七皇子或是太子问起来露馅。” 云垂轻嗯了一声。 沈昏昏便掰扯着手指,一条一条的同云垂讲述,云垂听得也认真。问到什么事,沈昏昏还会抬头看他,后者便迎上沈昏昏的视线点头。 原本沈昏昏还想问一下云垂可否有心依的女子,若是有的话,两人这时原路折回也不迟,可见云垂这般事事都应且认真的模样,遂而打消了念头。 这般仔细的模样,看来真如雪意那般所说,看起来的确无欲无求,恐怕唯一的欲-求就是攻打邕都了。 说到雪意,沈昏昏便想起了昨日。 昨日她掀雪意被子时,属实没想到白练会反应那般大,她竟是大叫一声,身子直接往雪意榻上扑,吓得沈昏昏也立马站起闪躲开,喊出了声。 沈昏昏蹙起眉,抬眸看向云垂,问道:“对了,你可知道雪意身边伺候的婢女身体有疾?昨日我正与雪意说话,白练竟是险些晕倒在雪意榻上。” 说着,她面上浮现了一抹忧心:“问她却只说时不时会胸痛,心惊肉跳,手脚发软,你可认识有才能的郎中?也好给白练瞧一瞧。” 这症状她听得稀奇,又听白练说她瞧便了邕都的郎中也不见好转,云垂来自陵京,说不定陵京宫中的太医,能有些实才。 云垂自然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若非白练没扑过去,恐怕他就要翻身装死了。 听沈昏昏提及,他也不敢多问,只是频频点头应下,敷衍道说他会留意的,便岔开了话题。 两人就这么说着,也到了宫中。 沈昏昏走的偏门,他一早就给七皇子和太子递过了话,这会儿太子的人正在偏门等后来,瞧见来人后,便一路引着沈昏昏和云垂去了东宫。 彼时太子正在书房,他身长如玉,立在一整面檀木镶金的书架前,旁边则是坐在四轮车上的谢从寒。 他抬手从上头拿出一捆竹节书卷弹开,竹木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房中显得尤为清晰。 太子虽眼盯着竹卷,余光却是瞟着谢从寒:“你猜,这沈家嫡女来此所为何事?” 谢从寒轻轻笑道:“皇兄倒是为会为难我,我又不是她腹中的蛔虫,又岂会晓得她此行的目的。” 太子摇着头连啧三声,“孤可不见得,我瞧你倒是对她有些兴趣。” 闻言,谢从寒并不否认,只是跳了挑眉,好奇的问道:“你又知道了?” “啊...”太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我确实偷偷向水月打听你们那日的对话。” 水月是在谢从寒身边伺候的侍卫。 说罢,他便耸了耸肩,将书卷放回去:“不过人之常情嘛,这宫中谁与谁掐起来了,我都想过问几声,更何况是我弟弟的婚事。” 将书卷放回去后,太后并未再拿新的,而是将手收回,走到谢从寒身后,抬手推动那四轮车:“我猜她这次来,并不是为了退婚,你觉得呢?” 两人穿过层层书架,木质轱辘轧在地上发出的嘎吱声响,与男人轻微的脚步声混在了一起。 谢从寒并未有什么表情,只是才去解释刚刚太子问他对沈昏昏感兴趣的话:“我没什么想法,以前只听她凶名在外,却未见其人。如今一见,却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十分古怪,让我有些好奇罢了。” 太子推着四轮车从书架中走出,外头内侍也恰好在外头敲门禀告:“殿下,沈姑娘来了,她...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 闻言,太子从谢从寒身后走出,“让她进来吧。” 沈昏昏在宫中向来横行惯了,当着皇帝的面也不曾对太子行大礼,如今来这私下场合,也只是对着太子和七皇子福了一礼,连带着身后的云垂也只是拱手作揖。 看到云垂的动作,太子眸子微微眯起,却碍于沈昏昏的面子并未开口,而是笑道:“沈妹妹一早便传话进宫,孤可是推了所有公务,特地在此等候沈妹妹。” 太子此人瞧着人模狗样,说话也温温吞吞,实则心肠极为歹毒,沈昏昏上一世嫁给七皇子做妃,还真没少受太子挖苦。 沈昏昏并不接太子的话,而是开门见山的说明此行来意:“多谢殿下抬爱,既然如此,我也不同殿下多余奉承,今日来此,我则是要向殿下引荐一人。” 说着,她便朝着一侧挪了半步,朝着云垂抬手,“此人江露下,乃是留香卿的老板,也是我培养的人。” 上一世在宫中,沈昏昏多次听闻太子调查留香卿的底细未果,她自然不怕说漏了嘴。 沈昏昏说出“是我培养的人”后,太子和谢从寒面上显而易见的闪过一丝微怔,不过瞬间,便又恢复了原样。 也正是如此,太子方才那通身半遮不遮的调侃在沈昏昏话落后,也被他收敛了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沈昏昏骗他,可转而又想,留香卿这样的酒楼,便是叫他也不敢轻易这般夸下海口,更何况是沈昏昏一介女子,便又觉得才有一丝真实。 太子视线扫过沈昏昏和云垂,又问了一遍:“留香卿属你名下?” 沈昏昏抬眸迎上太子的视线,掷地有声:“是。” 听太子再向她确定时,沈昏昏便已猜出太子已然听信了。 她便趁热打铁,率先开口提议:“既然我要嫁给七殿下这件事不可更改,那太子殿下应当知道,我才是最可信的那个人,若是殿下提拔我的人,于你于我都是好事一桩。” 说罢,她顿了顿,笑了一声,“我爹的为人想必殿下有所耳闻,如今殿下与二皇子夺嫡正盛,我爹他保不齐会临时倒戈。我认为,信我爹不如信我,殿下觉得呢?” 沈昏昏这话不无道理,太子看中的是沈家的钱,沈昏昏嫁给七皇子自然也是想要沈幸的帮扶。 但朝中诡谲,谁也说不准沈幸定会对他忠心耿耿,但嫁给了七皇子的沈昏昏却不同,俗话说妻以夫为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沈昏昏再怎么不愿,一旦嫁人,这辈子也只能是谢从寒的人。 太子面色有些动容,却也不曾应下,他看着沈昏昏笑道:“沈妹妹还真是让孤吃惊啊。” “不过...”男人顿了顿,语气中显露出了犹豫,“沈妹妹口说无凭,孤又怎的知晓这江公子到底有何真才实干。” “既然沈妹妹拿出了诚意,孤也直不拐弯抹角。”他抬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孤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是这江公子当真能新立门户,孤便收下沈妹妹引荐的人,为沈妹妹的生意开路,如何?” 沈昏昏早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松,太子考验云垂也在两人意料之中,闻言,沈昏昏并不拖拉,爽快的应下,“一言为定。” 如今沈昏昏见目的达成,便要请辞,却不想一开口却被太子拦下,方才那正经的姿态又被他敛去,再次换上了那副松散的模样。 “沈妹妹先别急着走,既然沈妹妹回心转意要嫁我七弟,如今大好时机,何不聊上一聊?”说罢,他带了些笑:“我先前可听说,沈妹妹似乎对七弟有些误会。” 方才沈昏昏和太子议事云垂全程立在一侧,低垂着眉眼连个眼神都不曾给。 如今听太子提及谢从寒,他这才似收了神,趁着两人说话时不动声色的掀起了眸子,带着打量的意味,赤-裸-裸的落在了谢从寒的身上。 从他鬓上的玉冠一路往下,最终在那靛青色纹金的锦缎上。 视线停顿半息,又转而回在了谢从寒的脸上。 而后他厄眯起眸子,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轻蔑。 18、第018章 云垂的本来也就站在沈昏昏后面,方才沈昏昏提到他时才朝着一边挪了些,显出来他,如今商讨完了,沈昏昏自然又将他挡在了身后。 因此他方才打量谢从寒的眼神,并未被任何人察觉到。 此刻太子正满心都放在沈昏昏身上,只等着沈昏昏回答。 不过沈昏昏却不惯着他的臭脾气,自然也不会因要嫁给七皇子,便已经先入为主,委曲求全了。 小姑娘笑盈盈的迎上太子的视线,眸中揶揄尽显,语气也像是在说一件笑话:“我与七皇子相处甚少,话都说不上几句,谈何误会呢?” 她盯着太子,分毫不挪开眼,挑了挑眉:“还是说,太子殿下听了哪个多嘴的人,故意编排我和七殿下?” 能说出这种话,沈昏昏自然有底气的,也有把握太子根本不敢拿她怎样。 太子没想到沈昏昏会这般不留情面,闻言他面色微微一沉,还未开口,便又听到了沈昏昏的反问:“若是殿下不信,大可问问七殿下,我与他之间可却有误会?” 说着,她视线也落在谢从寒身上,轻声询问道:“七殿下我说得对么?” 谢从寒见沈昏昏将话茬递给他,面色无虞,也只是点了点头,同沈昏昏一般只是轻笑,“沈姑娘言之确实。” 两人一唱一和,竟也让太子有气无处发泄,视线在沈昏昏和谢从寒之间来回流转几番,心知这两人谁都没有往下聊的打算,自己干脆也懒得再管了。 太子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即使如此,那孤便可放心了。” 说完也不再去留沈昏昏,吩咐了内侍将沈昏昏和云垂送出东宫。 云垂全程也没怎么抬头,且两人来此之前,沈昏昏还特地将他给小小的装扮了一下,云垂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点子,竟然和了一团面往自己脸上糊,额头、鼻子、颊边、下巴都被她贴了个遍,将他那原先模样捯饬成了另一个人。 装倒是装的挺好,就是有些闷得慌。 如今两人上了马车,云垂再也忍不住,抬手将脸上沾着的面团一寸寸抠掉,这才显出自己的面容来。 只是这面团粘在脸上有好一会儿,自然不会完完整整的全都抠下来,留了一些斑驳的白点,沈昏昏便湿了帕子递给云垂,“你用帕子擦一擦脸罢。” 云垂接过沈昏昏递过来的湿帕子,道了声谢。 他不知道脸上还有哪里没擦干净,便由着沈昏昏一处处的给她指。沈昏昏说到哪个部位,云垂便动手去擦拭。 视线从男人脸上仔仔细细的看过去,最后停留在眼睫之上,沈昏昏抬手指着自己眼上同样的位置,“这里还有最后一点。” 许是那面团粘的太紧,云垂擦拭了好几次也没擦掉,沈昏昏眉头也跟着微微蹙起,最后浮现一抹不耐。 她直接靠着云垂坐过来,“我来。”她拿过云垂手中的帕子,看着他道:“把眼闭上。” 云垂只好闭上眼睛,感受眼睛上一抹微凉的触感。沈昏昏擦的很轻,又用指甲刮了刮,这才扯开云垂的眼睛。 “好了。”沈昏昏说罢,还将帕子塞回了云垂手中。 云垂蜷曲起手指肉揉了两下眼睛,这才睁开眼,对着沈昏昏道谢:“多谢沈姑娘。” 他一抬头,却见沈昏昏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他以为脸上还有什么并未擦干净,便问了一句:“我脸上可是还有?” 沈昏昏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沈姑娘在看什么?”云垂问。 沈昏昏愣了一下,方才觉得自己刚刚看云垂的眼神有些过于直白,便连忙解释道:“不不,我只是觉得,你和雪意长的还真是像。” 这话说的云垂心里一凛,开始仔细回想同沈昏昏相处时可曾漏了什么马脚,亦或者是沈昏昏起了疑心,想诈他一诈。 却听沈昏昏又道:“只是雪意看起来要比你娇气一些。” 说到这,沈昏昏似是想到了什么,竟怅然的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话。 这一声叹息,云垂即便是不想承认,也知道定是因为雪意。 他又开始反思自己装作雪意同沈昏昏相处时,他是不是无意中做了自己没意识到的有问题的事,让她提及他来便是欲言又止,唉声叹气。 云垂便有些好奇问道:“沈姑娘为何叹气?可是舍妹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又觉得直接这么问似乎有些唐突,便补救了一句。 “我虽和雪意是亲兄妹,可离别长久,如今相聚舍妹也已笈笄成人,再去了解接触,恐怕也有些不妥。” 雪意和沈昏昏了两人皆为女子,女子之间的秘事,即便是他是雪意的“亲兄长”,沈昏昏也未必会同他说。他只能剑走偏锋,从这种角度来试探雪意在沈昏昏心里的看法。 沈昏昏自然聪慧,云垂虽并未直接说明意思,可她也明云垂是想向她打听雪意的事,便将自己对雪意的了解全盘托出。 什么性格好,长得好看,侠肝义胆,仗义执言,还有什么心思细腻做事稳妥,全都给夸上了一遍。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你这个做兄长的日后可要好好对她,她流落青楼自小定是受了不少苦,若不是我......”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昏昏心里一惊,差点说漏了自己是故意买下雪意的初夜。 她连忙转口继续道:“反正你放心啦,雪意是个好姑娘。” “......” 这么一番天花乱坠的夸奖更叫云垂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垂心里疑惑,便又问道:“既如此,方才沈姑娘提及舍妹又为何叹气?” 沈昏昏倒也没想到云垂不追问自己的方才未说话的话,竟是来关心她和雪意之间的感情,她愣了一瞬,便又极快的回过神来:“叹气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发愁罢了。” “为何事发愁?” 沈昏昏无奈:“虽说我很喜欢雪意,但是她似乎和我相处还是有些拘谨.....”她啧了一声,“拘谨也算不上,怎么说呢,就是总感觉和我在一起像是在回避什么,时不时就会些疏远,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因此让我有些苦恼。” “回避?”云垂若有所思。 ......话是这么说,可有些事的确是要回避的吧? 可云垂到底不是女子,他并不知道沈昏昏想要的回避或是不回避,到底是哪种程度,便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问她。 “那沈姑娘心中所想和舍妹的相处,是什么样的?” 沈昏昏想了想,似乎实在想不出什么具体的话,便耸了耸肩,“也没怎么想,就是觉得,如果雪意和我能再亲近一些就好了。” 云垂拖长了音调,轻轻“哦”了一声。 行吧,那他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