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王爷他又高又壮》 1、第 1 章 “张太医这边请。” 白胖的太监喘着粗气领着身后斜挎药箱的太医往内院走去,二人脚步匆忙丝毫不敢有片刻停留。 冬日寒风穿堂而过,王府中一片萧索肃静。府内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只是在太医经过的时候或低头行礼或好奇地偷偷看过去。 府上倒是三天两头请府医来,但惊动了宫里那位专门派了太医看诊还真是头一遭。 过了后殿,太医随着胖太监来到清心堂内。 香炉中燃着安神香,白烟缭绕的房中隐隐传出呛咳声。 “张太医,”胖太监压低声音,面色焦虑地说,“您赶紧瞧瞧我们王爷吧。” 帘子掀开,太医低头看去。 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位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男子。 男子眼窝深陷、面颊凹陷,搭在被子外的手臂骨瘦嶙峋,躺在那里仿佛没有一丝生气。 太医见状连忙俯身上前诊脉,时而摇头时而捋着胡须沉思。 胖太监满脸担忧地盯着太医的动作。 半晌,太医收回手小声道:“公公放心,王爷脉象虚浮如萍是脾胃虚弱导致的气血不足,细心将养当无大碍。” 听闻太医的诊断,胖太监略松了口气,后又颇为无奈地说:“王爷从前几天起就一直不肯吃东西,怎么劝也不听啊。” 太医摇摇头说:“王爷郁结于心,此乃心病无药可医。” 胖太监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我先为王爷开服药补一补精气,”太医说着从药箱中拿起出诊册书写到,“方子中有一味药难得,待我稍后回太医院再遣人送来。” 本想将药方讨要过来的胖太监低下头。 从小在宫中长大,他自然听出太医言外之意。哪里是什么有一方药难得,分明是要回去将王爷的病情并报给上头那位。 王爷常年缠绵病榻,小病小灾不断也没见宫里的关心过,偏偏这次因为一个气血不足便惊动了太医。 在这节骨眼上只是为了求个放心——王爷病得不重,自然也不会耽误明日的婚宴。 只是可怜王爷,看样子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胖太监躬身道:“有劳张太医了。” 随后,太监引着太医离开。 房中重回安静,青烟散去,躺在床上的男人倏然睁开双眼。 - 将太医送出门后,富贵公公在门口站了许久,望着街上热闹的景象叹了口气。 年关将至,东京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唯独雍王府内一片肃静丝毫不见任何喜气,只有门口孤零零的两个灯笼随风晃荡。 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庆元节本该是王府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时候,王爷也能多吃上半碗饭。 一阵冷风掠过,富贵拢住粗脖子上围着的毛领。 刚一转身,他便看到个小厮正举着大红灯笼准备往房梁上挂,顿时瞪大双眼。 “谁让你挂红灯笼的!快撤下来,别让爷瞧见影!” 富贵大喝一声,吓得小厮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小厮抱着灯笼战战兢兢地说:“富贵公公,杨总管说王爷明日大婚,府上一点红灯都不挂实在是不吉利这才让我们着手装点……” “是啊公公,杨总管说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全的不能怠慢。” 小厮们把杨总管抬出来,富贵气得下巴上肥肉乱颤说不出话来。 杨总管是陛下专门派来操持王爷婚宴的内侍官,他的意思就是陛下对这场婚礼的意思,就算连王爷出面也忤逆不得。 眼瞅着贴喜字的大红灯笼和丝滑的红绸铺满地面,富贵悲从中来,愤愤不平地甩手朝内院小跑而去。 清心堂外的灯柱里也已经换上了红蜡烛,虽未点燃但也平添几分艳色。 富贵端着热腾腾的茶碗,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王爷,您醒了吗……” 话还未说完,富贵愣在原地。 本该晕倒在床上的人此时竟坐了起来。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他单手倚着凭几随意靠在床边,听到响动后斜睨过来,消瘦的脸颊上一双狭长的眼睛犀利无比。 富贵吓得一抖,手中的茶碗险些翻倾。 随后,富贵又咧开嘴角惊喜地冲到床边:“爷您终于醒啦!这回可把我吓坏啦,以后可不能再拿自个的身体开玩笑了!” 纪兰舟看向匍匐在床边饱含热泪的小胖子微微皱眉,眼中透出些疑惑和沉重。 他记得自己本该在健身房做杠铃卧推为下一部戏做进组前的身材塑形,但是手中的杆突然向不受控制一样从手中滑落,所有重量压在他的胸前让他无法呼吸逐渐失去意识。 当他再醒过来时,听到的就是眼前的小胖子和另一位“张太医”的对话。 王爷…… 什么王爷? “王爷?”富贵见纪兰舟出神以为他还是想不开,忙举劝解道,“王爷,小的知道您心里有怨不愿娶驭北将军,但赐婚诏书已下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您再闹下去就是抗旨不尊的大罪了啊。” 驭北将军? 大婚? 不断有难以理解的词汇从小胖子嘴里蹦出来,纪兰舟蹙眉。 “驭北将军……?”他低声念到。 这个名号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纪兰舟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 富贵小心说道:“是,景将军明日就要入咱雍王府了。” 种种词语关联起来,纪兰舟终于理清了他眼前的处境。 他是雍王,明日要和驭北将军成亲。 驭北将军姓景? 姓景…… 纪兰舟的双眼倏然间睁大,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离谱到不能更离谱的念头。 他穿进了一部名为《大漠孤烟直》的双男主剧本当中。 而小胖子口中的驭北将军不正是《大漠孤烟直》的男主之一景楼吗?! - 纪兰舟从影十五年获奖作品众多,口碑极佳。作为史上斩获国际电影节金奖最年轻的影帝,每年递到他手中的剧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当时,纪兰舟只大略看了一遍剧本就直接pass掉《大漠孤烟直》这部戏。 一方面,这部戏纯粹是资方为了捧新人打着“双男主”的擦边设定麦麸炒cp;另一方面,制作方花大价钱邀请纪兰舟居然只是让他作为特出“友情客串”。 纪影帝可没功夫帮流量小明星抬咖。 《大漠孤烟直》的剧本也就被他随手扔在一旁。 他之所以能够记住这个剧本,倒不是多感兴趣,而是因为剧本中有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炮灰角色——八皇子雍王。 雍王也叫纪兰舟,戏份不多,还是个病秧子。 看剧本的时候纪兰舟就曾吐槽过这点,毕竟他本人出了名的爱健身、身材好。 现在看来,他恰好穿成了被自己嫌弃的那个同名同姓的雍王。 至于即将和他成亲的驭北将军…… 在纪兰舟简短的剧本翻阅中,他隐约记得原剧本中主角景楼出场的第一个镜头应该是策马奔袭漠北开启复仇大计。 怎么变成要和他成亲了? 一定是他忘了某个重要的环节。 纪兰舟刚接受现实,脑海中混沌一片根本想不起任何细节,只恨自己没能将剧本看的更细致些。 但穿进剧本这种事闻所未闻,又该如何提早做准备呢。 见主子眉头紧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富贵心疼地说:“您本就身子弱,先把药吃了吧。那驭北将军是个丑陋粗鄙的兵武子,不值得您为了他赔上身子。” 闻言,纪兰舟低头看向那碗乌漆嘛黑如同墨汁一般浓稠的汤药。 之前太医的诊断他听到了,没啥大病,通俗点讲就是营养不良导致的虚弱贫血。 加之胖太监所说的内容,纪兰舟确信原本的雍王是绝食后饿死的。 饿死…… 纪兰舟接过碗,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中药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就和纪兰舟此时此刻的心情一般。 堂堂当朝皇帝的亲生血脉,受了点委屈居然就绝食抗议最后活活把自己饿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在特/权与资/本横行的娱乐圈中,独自打拼的纪兰舟吃过苦、受过打压,从籍籍无名的龙套配角到独挑大梁的百亿影帝摸爬滚打十几年从没放弃。 他始终相信,只要命还在,坚持下去就一定有见月明的那天。 作为影帝的纪兰舟等到了那天,而作为雍王的纪兰舟居然因为一场不和心意的婚姻就放弃了生命。 摊上如此幼稚且无能的角色,纪兰舟倍感无语。 环视屋内与现代不符的精巧陈设又结合原主的身世,在他看来雍王就和圈子里那些吃不了苦、动辄买热搜和通稿卖惨虐粉的流量艺人一模一样。 “废物。”纪兰舟忍不住低骂出声。 “爷?” 看着面前胖太监一副圆润健康的模样,纪兰舟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如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几天未进食的身体此时叫嚣着饥饿。 纪兰舟懒洋洋地动动手指,说道:“给我找点吃的来吧。” 富贵一愣,赶忙爬起来惊喜道:“王爷,您可算是想通啦!” “嗯,”纪兰舟语气平静却充满妥协与不甘,“父皇赐婚天大的恩赐,我岂有不从之理。” 他眼眸低垂薄唇紧咬,长发散在脸颊两侧打出一片阴影,病态的肤色下藏不住的疲惫与哀伤,俨然一副心灰意冷后绝望木然的模样。 主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还强撑病体领旨谢恩,富贵老泪纵横忍不住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小的这就差人备上几道您最喜欢的好菜。”说完,富贵端着空碗小跑而去。 待门一关,纪兰舟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重新恢复神采,不见丝毫颓丧之气。 开玩笑,纪兰舟从业十几年被黑锅情商、人品、外貌,唯独没有被人黑过演技,演个丧眉搭眼的叛逆纨绔不是手到擒来? 药渣残留在舌尖,纪兰舟咂摸着丝丝苦味的同时开始为接下来的日子做规划。 如今看来这场婚事是定然躲不掉了。 纪兰舟倒是不介意娶个众人口中的丑男人,只不过要娶的男人是终将离开的男主这点就很微妙。 男主究竟有多丑陋? 男主又为何、何时离开,具体的缘由是什么? 男主和雍王成婚时剧情发展到什么地步? 纪兰舟的脑海中只有并不能连接起来的片段,根本记不真切。 早知道要穿进剧本里的话他绝对熟读并背诵! 零散的记忆拼凑不出完整的剧情,面对并不明朗的前路纪兰舟决定随机应变走一步算一步。 他抬起如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臂,盯着毫无血色的皮肤长叹口气。 什么成亲、应对都不重要,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强身健体保存体力,至少不要像条快病死的细狗一样弱不经风。 一想到这里,纪兰舟忍不住担忧起来。 临“死”之前他还在做基础热身重量的卧推,也不知道在健身房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有没有给他的杠上多加两片重量维持一下他的体面…… 2、第 2 章 “我听说驭北将军虎背熊腰,奇丑无比……” “武将不都是些鬼面修罗嘛……” “唉,可怜王爷如此身份竟要娶个粗人……” 清心堂外传来下人们稀稀疏疏的闲谈声,内容无他全都是明日即将进门的新主子。 正当几人偷偷闲聊的时候一道硕大的阴影遮盖下来,抬眼看去只见富贵气得横眉竖眼。 唠闲话的下人们赶忙噤声手忙脚乱地跪倒在地。 “富贵公公,我们……” “在背后编排主子,都活腻歪了吧!”富贵挺着肚子怒目而视,“还不赶紧干活去!” “是。” 下人齐齐应声,连头都不敢抬便匆匆地退了下去。 富贵看着地上还未挂起来的红灯笼抽了抽鼻子,雍王虽说不受宠但未曾受过这般屈辱,实在是太委屈了。 朝堂的局势他也大概了解一些,陛下为牵制平远侯将其独子景楼以赐婚为由扣在京城,要想体现对驭北将军的“重视”须得找个身份合宜又容易拿捏的人。 雍王就成了那个倒霉蛋。 谁不知道满京城最恨武将的,除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就是屋里病怏怏的雍王。 “明日就是雍王大婚,喜字怎么还没贴上啊?”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富贵转过身去便看见贼眉鼠眼的杨总管。 杨总管像刚注意道富贵在场似的,阴阳怪气地说:“呦,富贵公公您在呢。听说早些时候张太医来瞧过王爷的病了,没甚大碍吧?” 富贵没好气地行礼,说道:“我们王爷好着呢。” “哼,”杨总管哼笑一声,“那就好,可不能误了明日的大婚。” 尖细的声音加上杨总管不屑的语气充满高高在上的意味,富贵气得肥肉乱颤。 不等富贵反应过来杨总管便越过他昂首挺胸地推门进了清心堂,见到纪兰舟正坐在床上哼笑一声小步上前。 “王爷既然醒了,就起来把婚服试了吧。”杨总管捏着嗓子说道。 富贵随后冲进屋内,怒斥道:“杨总管,王爷刚醒,大病尚且未愈总该让他多歇息片刻吧!” 杨总管白了富贵一眼,冷笑道:“王爷,您府上的下人粗蠢又不懂规矩,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你……!” 富贵肥硕的身体委屈得像个球,碍着杨总管的身份不敢反驳。 纪兰舟背靠围栏冷眼斜睨过去,静静地欣赏眼前的闹剧。 老实说,这间屋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隔音。从下人闲聊开始,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纪兰舟都听得清清楚楚,同时也大约了解了府上的情形。 这个富贵对主子倒是个忠贞的。 至于杨总管,不过是老皇帝派来监视他并且确保他完婚眼线。 怕是原主在时当甩手掌柜,使得杨总管在府内无法无天。 只可惜现在的纪兰舟已经不是之前的纪兰舟了,原主能忍得他可忍不得。 “咳咳——” 纪兰舟轻咳两声,哑着嗓子说:“杨总管说的对,是我管教不严。这些下人仗着我平时宠爱忘了什么是尊卑贵贱,对着主子的事也敢指手画脚。” 杨总管脸色骤变。 “这样吧,我亲自替他向杨总管赔罪。”纪兰舟说着作势要起身。 只是他身型消瘦薄得像一片宣纸,手臂微微颤抖艰难地强撑着身体一不留神险些摔倒。 杨总管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整个身子伏在地上惶恐道:“老奴不敢,老奴知错!” 纪兰舟望着跪倒在床下的杨总管有些敬佩,不愧是能够得皇帝信任的人精,一下就听懂了他的指桑骂槐。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富贵,瞪着双不大的眼睛疑惑地望着纪兰舟,不知道该不该也跪下认错。 清心堂的大门敞着,屋内香炉中飘出的青烟散开。 一阵穿堂风掠过,跪在地上的杨总管偷偷地抬起头朝床上看去。 只一眼,他如遭雷劈又死死地将头埋了起来。 纪兰舟自然察觉到杨总管的小动作,他轻笑一声又缓缓靠回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杨总管怎么跪下了,还不快快将人扶起来。” 富贵得令,赶忙将抖成筛糠的杨总管扶了起来。 “杨总管得父皇令操持婚礼,自然是尽心的,”纪兰舟用指尖叩着凭几,“既如此便不会出差错,那婚服不试也罢。” 杨总管满头冷汗,拱手道:“王爷说的是,尚衣局最是尽心的。” 纪兰舟叹了一口气,摆手说道:“本王身子弱,婚宴的事还请杨总管多操心。” 说完,他又佯装病弱地咳了两声。 - 待杨总管离开,富贵关好房门回到纪兰舟的床边。 “王爷……” “把屋里的香都灭掉,咳咳——” 纪兰舟抵住下唇猛烈地咳嗽起来。刚才他只不过是在杨总管面前演一出戏,却没想到咳嗽的时候被屋内的浓烟呛到真的咳嗽了起来。 富贵赶忙香炉熄灭,又用袖子挥散烟雾。 纪兰舟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说道:“以后屋里不要再燃香了。” “可这是陛下御赐,您平日最喜欢的啊。”富贵疑惑道。 “咳咳——”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纪兰舟咳得脑仁生疼,心里只觉得雍王有病吧,屋里一天到晚烟雾缭绕像在烧烤似的,究竟是怎么想的?修仙吗? 这一咳嗽不要紧,纪兰舟更觉得体虚。他懒得和富贵解释,问道:“饭菜还没备好吗?” “备好了!”富贵眼前一亮,“小的这就让人呈上来。” 不一会儿,下人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菜品呈放到桌面上。 纪兰舟在富贵的搀扶下下床走到桌边,然后盯着桌上的菜愣在原地。 “这是……” 富贵兴冲冲地说:“王爷,这些都是您平日里最爱吃的菜。” 看着桌面上一碟碟绿油油的水煮菠菜、白灼油菜、炖大白菜以及那碗口还没拳头大的粥,纪兰舟陷入了沉思。 他饿得要死,况且极度虚弱下的身体急需补充蛋白质,水煮菜叶子和白米粥怎么可能管饱? 纪兰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咱们府上是没有肉吗?” “肉?”富贵疑惑道,“您之前生了场怪病,平日里但凡吃肉便会长胖,所以府上从来都不备肉食的啊!” “那你……?”纪兰舟低头看向富贵肥硕的身体,心存疑虑地眯起眼睛。 “小的会偷偷吃些嘿嘿,”富贵憨笑道,“您常说大齐文人雅士当以瘦为美,我一粗人就不必在乎了吧。” 以瘦为美? 纪兰舟回想起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人,张太医和杨总管都十分纤瘦,起初他还以为是这个朝代中的人普遍偏瘦没想到竟然是以瘦为美。 再听富贵说的,雍王哪里是得了怪病分明就是易胖体质,只不过为了附庸风雅维持消瘦的身型连肉都不敢吃。 只吃蔬菜,还只吃鸟食的分量,他不营养不良谁营养不良?他不饿死谁饿死? 终于理解为什么堂堂王爷会瘦成这副模样,纪兰舟的评价是——活该。 雍王为了迎合大众审美能不吃不喝和他纪兰舟有什么关系?他可是要吃肉的。 不过他害怕这具身体长期处于饥饿后突然放开荤腥会撑不住,于是拍拍富贵的肩膀说道:“今日先这样吧,之后府上还是要准备些肉食。” 富贵虽疑惑主子突如其来的转变,但还是二话不说应下。 在富贵惊恐的目光下,纪兰舟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饭菜吃得精光,就连锅里备着的粥都吃的一干二净。 一顿饭寡淡无味,至少胃里不再空荡荡。 纪兰舟恢复了些许体力,大脑也清醒了不少,同时更有了自己活在另一个世界实感。 既然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自然也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通过一下午的旁观,纪兰舟大约了解雍王在朝中的地位,也或多或少感受到大齐以瘦为美、尚文轻武的病态风气。 他倚在餐桌旁的罗汉榻上喝着新到的龙凤团茶,忽然对明日的结婚对象好奇起来。 纪兰舟呷一口茶,朝富贵问道:“给我说说那个驭北将军吧。” - 另一边,杨总管出了清心堂仍心有余悸。 方才在屋内烟雾缭绕间,他抬头恰巧对上雍王的双眼。那是一双睥睨众生的眼睛,像一把利剑刺向他,竟比当朝皇帝还更有君临天下的气势,使人不寒而栗。 往日里雍王对他恭敬忍让,竟让他忘了即便雍王再不受宠也是八皇子,身份地位远非他能企及的。 那番话哪里是训斥富贵,而是借着训诫富贵来点他,让他记得谁是主子谁是奴仆。只三两句话竟堵的他毫无退路,和先前软弱无能又木讷迂腐的模样截然不同。 雍王素日无能,怎么可能会有这般犀利的眼神。 他回头看向清心堂,窗外隐约可见烛光下屋内人的剪影。 杨总管只当是屋内烟雾太浓自己看差了,否则若是雍王之前是在藏拙,那陛下赐婚驭北将军这步棋怕是走错了。 一阵冷风忽起,杨总管赶忙将手揣进袖中。 临近庆元节,温度越来越冷,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3、第 3 章 翌日,辰时刚过纪兰舟才被屋外的响动声吵醒。 地龙蒸得屋里又潮又热,他难受地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 “王爷您终于醒啦。” 候在边上的富贵听到动静立刻凑过来,他隔着帘子犹豫着说道:“宫里头来人了……” 纪兰舟掀开帘子对上富贵苦着张脸,肉嘟嘟的脸上全是褶子。他挑眉问道:“有何不妥吗?” 富贵憋嘴说道:“宫里来的人说驭北将军在京城无亲,接亲就免了。将午时分会由禁军从京郊大营直接送入雍王府。” 由禁军从军营送入府,这和押送犯人有什么不同? 老皇帝又当又立,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到底。 纪兰舟嗤笑着摇头。 “扈王大婚时连陛下都亲自前往,轮到王爷却如此草率……”富贵愤愤不平地嘟囔道。 “慎言。”纪兰舟瞥了富贵一眼。 虽然他才刚穿来不到一日,但是隔墙有耳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富贵赶忙抿紧嘴巴,侍候纪兰舟洗漱穿戴。 锃亮的铜镜中映出一张病态的容颜,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让纪兰舟一阵恍惚。 雍王的长相和纪兰舟原本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下发青脸颊凹陷,整个人瘦到脱相。 瘦到这个地步仍不知足,如此病态的审美纪兰舟无法苟同。 “王爷,杨总管来了。” 门外传来通传声,纪兰舟颔首示意。 房门打开,杨总管领着一众宫里来的侍女鱼贯而入。 杨总管一声令下,几人纷纷围聚到纪兰舟身边。 富贵手脚利落,三两下便将纪兰舟的长发挽起,并用镶嵌着暗红色宝珠的镂空金冠固定。另外两名随侍则在纪兰舟的脸上抹粉描眉。 某一刻,纪兰舟感觉自己像是临拍戏前在化妆间上妆似的。 婚服层叠制式繁杂,正红色圆领锦袍上金色飞蟒纹跨右肩而过盘踞衣上,腰间玉带雕花精美绝伦,坠以珠串腰饰显得华贵大气,与香囊上金枝玉叶交相映衬。 最后将外罩红纱套上,平添几分文人风雅轻盈之感。 纪兰舟惊叹于服饰考究,只可惜雍王瘦弱的身躯根本撑不起来这身衣服,垮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打理妥当后,杨总管笑眯眯地躬身道:“祝王爷与正君白首齐眉,永结同心。” “不必。” 纪兰舟皱眉,语气中满是厌恶与不耐烦。 杨总管打量了一会儿,估摸着拿不到赏钱便识趣地退下了。 等屋里重回安静,纪兰舟狭长的双眼朝门口扫去。 昨日富贵说了不少朝堂局势,虽不全面但纪兰舟对雍王的老爹有大致的了解。 老皇帝生性多疑昏聩无能,害怕子孙夺权便将皇子拘在京城虽设封地却不放归,不可设府兵不可随意出京,更别说统领大军的武将。 他害怕武将掌握兵权危机京城,便专宠文臣远放武将,戍边武将无召不得回京亦不得随意调兵。 因着对武将的不满,赐婚驭北将军是威胁更是侮辱,雍王对赐婚越抵触驭北将军的日子才越难过,老皇帝自然也就越开心。 杨总管是老皇帝的眼线,定然会将府内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 此时,纪兰舟的态度就是雍王对赐婚的态度,若是转变过快难免会惹人生疑。 逢场作戏可难不倒影帝,上一秒还愠怒的神情瞬间变得慵懒。 “送亲队伍还没到吧?”折腾了半天,纪兰舟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我饿了。” 富贵闻言赶忙叫人传来早膳。 雍王为了不发胖从来不吃早餐,昨晚富贵听到纪兰舟要他备早膳以为王爷疯了。 不是纪兰舟疯了,而是雍王为了瘦,疯了。 这具身体目测178的身高,约莫只有40公斤,胸前的肋骨清晰可见。 去他的狗屁文臣,去他的风雅,去他的以瘦为美! 纪兰舟绝对接受不了雍王干瘪的身材。 只不过想要变得强壮健康并非一日之功,这具身体过于纤瘦,增重是当务之急,改善饮食多吃多餐是关键。 不一会儿,桌上摆满白煮蛋、羊奶、白面馒头、苹果、油菜素面、绿豆糕。 纪兰舟还想要的虾仁、香蕉、牛肉之类食物,但是由于条件所限很难找到。 腊月寒冬中,富贵满里忙外满头大汗:“王爷,府上只有这些了。” “足够了。”纪兰舟撩起袖子,坐在桌上拿起馒头啃了一口。 富贵站在一旁,好奇道:“这么多东西,您都要吃完吗?” 纪兰舟点头,嘴里的动作没有停下。 很多渴望增重的瘦人对于食量没有正确的理解,停留在表面感觉上的“饱了”根本无法真正起到增重的效果。 按理说增重期需要每天每公斤摄入1.8克蛋白质以及6克碳水化合物,纪兰舟的这顿早饭还是有所保留。 雍王这具身体过于虚弱,纪兰舟决定循序渐进。 于是,他在吃完一个馒头、一碗素面、一杯羊奶、半个苹果、三个白煮蛋白以及半块绿豆糕后停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这……” 富贵目瞪口呆,一双小眼睛从没瞪得那么大过。 纪兰舟笑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茶粉点出来的茶水甚是苦涩,一口下去提神醒脑,纪兰舟彻底清醒过来。 阳光透过屋外的红灯笼和大红绸缎,映得堂上一片喜气。 纪兰舟虽记不清《大漠孤烟行》的原剧情,但能让驭北将军开场就复仇,说明他在京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甚至是屈辱。 不止老皇帝,怕是朝堂上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和驭北将军的笑话。 纪兰舟用指腹摩挲着茶碗边缘,缓声说道:“今日正君入府,以后府里就热闹了。” 有人想看戏,恰好他最擅长的就是演戏。 正当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锣鼓声。 送亲的队伍到了。 - 因着没有娘家,正君想要入府须得王爷亲自去正门接亲。 纪兰舟从清心堂出,穿过外院又过了两道门才来到正门口。 与寻常送亲红红火火十里红妆不同,除却几个吹拉弹唱的乐师开道外,雍王府外的宽街上几千禁军威严肃杀持枪鹄立,气势如虹犹如大军开拔前整军之势。 一顶大红的花轿在黑压压的铁甲禁军衬托下尤为醒目。 像猩红染血的牢笼,被束缚其中插翅难逃。 奏乐声歇,四周落针可闻。 “启!” 一声令下,千名禁军左右分列,在中间开辟出一条从大门到花轿的通道。 “王爷,这这这……” 富贵哪里见过这阵仗,登时吓得双腿打颤。 他抬起头,却瞧见以往见禁军巡逻都会怒目而视的雍王此时竟然眼中含笑。 只见纪兰舟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扣在腰间,镇定自若地抬脚走下石阶。 短短的一段路,纪兰舟走得很慢。 他一步一步,从容又坚定地走到花轿前。 轿夫将轿子压下来,随轿的侍者将帘子拉开一道缝隙。随侍隔着轿子小声道:“正君,请下轿。” 轿内没有传来丝毫动静。 随侍提高音调,重复道:“正君,王爷到了,请您下轿。” 两次请人不下,侍者的脸色也有些僵硬,额头上冒出丝丝冷汗。 纪兰舟面不改色,不急不躁地站在原地等待。 侍者朝身旁护卫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名带刀护卫出列走到轿前。 “正君,请您速速下轿。” 然而,轿子里的人仍旧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雍王府外的气氛凝滞,比腊月冷风还要寒凉。 纪兰舟挑眉,心中觉得有趣。 不愧是剧本的主角,这位即将和他成婚的驭北将军倒是有个性。 英勇神武的少年将军被迫嫁给无能的雍王,傲气是可以理解的,纪兰舟甚至有些心疼这位驭北将军。 同时,他也愈发好奇花轿中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毕竟从今日起,他们两个人算是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了。 又喊了几声后,护卫拱手道:“正君既如此,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罢,护卫纷纷拔出佩刀。 正当护卫准备掀开帘子强行拖人下轿的时候,纪兰舟出声打断道:“今日是本王的大喜之日,何必动粗呢。” 雍王的声音虽不大,但不怒自威让人脊背发凉。 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扫过去,几名侍卫不约而同跪地赔罪。 “下去吧。” 纪兰舟摆手屏退下人。 他上前一步,亲自将手伸入轿内轻声道:“正君,我来接你回家。” 话音刚落,纪兰舟的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 那只温暖且略粗糙的手猛地一拽,他纸片般的身子险些摔倒被带进轿中。 纪兰舟赶忙撑住轿门勉强稳住身体,同时手腕一转反手抓住轿中人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扯来。 此时他的力气犹如杯水车薪,但纪兰舟明显感到轿子里的人动作顿了一下后反而攥得更紧了一些。 两掌角力之间,纪兰舟的掌心察觉到对方脉搏的剧烈跳动,他不禁扬起嘴角。 他的正君手劲儿倒是不小。 4、第 4 章 雍王府外的宽街上里三圈外三圈全都是人,不少好奇的百姓甚至爬上防火营的架子朝门口张望。 随轿公公急得满头大汗,驭北将军不愿下轿,若是误了吉时就算有八个脑袋也不够。 纪兰舟镇定自若,盯着攥紧自己的那只手细细打量。 那是一只漂亮的手,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手指修长有力,约莫常年习武因而骨节分明,手背上的筋络紧绷,血管清晰可见。 “别紧张。” 纪兰舟倾身向前,隔着帘子压低声音道:“放松,我有点疼。” 轿子里的人动作明显一顿,下一刻手腕上的力道泄了下来。 “扶着我。”说完,纪兰舟改用手掌托住对方的小臂。 见雍王稍稍退后,轿夫连忙把花轿前段压下。 轿帘掀开,一个高大身影走了出来。 纪兰舟抬眼便正对上一双如墨玉般深邃又凌厉的眸子。驭北将军样貌俊朗,剑眉星目,清朗俊逸,一身红袍傲然而立,英气逼人,不卑不亢。 虽然右眉角上有一道细小的伤疤,但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丑陋可怖。 只不过他长得确实高大,宽肩窄腰,高纪兰舟一头,衬得纪兰舟像只小鸡仔。 纪兰舟毫不掩饰惊艳的目光,向对方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 后者瞪了他一眼,搭在腕上的手立刻收了回去。 冬日冷风掠过脸颊,如刀尖般刺人,呼出的热气都变成水雾蒸腾,最终消散在灰蒙蒙的长空下。 景楼扬起下巴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不远处雍王府的牌匾上。 八岁随父亲入军营驻守漠北,征战十年,本以为有机会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却没想到一道圣旨将他留在京城,还赐婚雍王。 什么抱负、功绩都不值一提,今日他作为正君嫁入雍王府,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再回漠北了。 堂堂驭北将军竟然委身于体弱文人,一想到这里,景楼不禁感到悲凉。 难道此生就拘在后宅之中了吗? 奏乐声启,伴随着禁军整齐的队列,少了几分喜气多了些许肃穆和庄严。从雍王府正门到庆安殿一路铺着红绸,一眼望过去犹如火焰刺眼。 天上忽然飘起小雪,雪花纷纷扬扬洒落,落在屋檐上,洒在红绸间。 新雪映新人,天地苍茫下纪兰舟和景楼并肩而立共同向前走去。 - 入了庆安殿后,纪兰舟和景楼没有拜天地高堂,但是繁杂的皇家礼节却不能少,敬香、礼佛最终两人跪在宣旨太监面前分别领过圣旨后才算是礼成。 雍王府邸院落复杂,走来走去折腾一番竟然已经过了未时。 只吃了一顿早饭的纪兰舟又觉得饿了,他偷偷瞧了一眼跪在身旁面无表情的景楼不禁佩服。 出了天香斋,纪兰舟和景楼终于一齐被送入寝殿。 “天成佳偶遇知音,同甘共苦值千金……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富贵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哭得稀里糊涂。直到床上洒满喜钱,他又将呈着酒盏的托盘递到两人面前:“王爷,正君……” 话音未落,一旁的景楼端起酒杯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纪兰舟轻笑,抬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合卺酒,锦帐月圆花好,本该是浪漫缱绻的酒愣是让两个人喝出了上刑场的悲壮感。 富贵从旁看得是目瞪口呆。 喝了合卺酒,婚前礼仪算是到此结束。 纪兰舟和景楼并坐在床上,屋内气氛微妙又尴尬。 “王爷,”富贵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该出去会宾客了。” 恰好在此时,门外通传太子到。 纪兰舟看向坐得笔挺的景楼,转头对富贵说道:“若我回来的晚,记得让人给正君备些吃的。” 说完,抬脚离开了清心堂。 景楼可以在房里松口气,而他则要出去迎接下一个无声的“战场”。 - 婚宴设在乐道轩,共摆九桌。 还未走到地方,便有丝竹声从乐道轩传出。 雍王不善交际,加上常年卧床称病不常上朝于是在朝堂上没结识多少文臣,肯来的大都是看在太子殿下以及老国公的面子上。 纪兰舟刚一进屋,便看到有一道纤瘦颀长又挺拔的身影负手站在堂上仿佛自成结界,周围往来的文臣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龙纹金冠,鹅黄色的外袍,凭借这些特征纪兰舟断定此人便是当朝太子。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迫切想要见一见这位太子。 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在穿越之前纪兰舟接到的正是《大漠孤烟直》中“太子纪兰庭”这一角色。 “太子殿下。”纪兰舟走上前拱手行礼。 对面的人转过身,一张陌生却温润清秀的面孔出现在纪兰舟的视野中。 还好…… 纪兰舟松了一口气。 如果太子和自己前世是同一张脸那才叫惊悚。 起初他接到角色时只知道太子是个正直纯善的正派角色,出场极少,结局宁死不肯弃京城自裁东宫,其余的剧本中并未多写。 虽然如此,纪兰舟仍旧下意识对纪兰庭有所保留。毕竟他穿进来的时间点很奇怪,似乎是在剧本展开之前,此时一切都是未知。 只一瞬,纪兰舟便将脸上的表情潜藏,板起面孔恭敬行礼。 听到纪兰舟的称呼,纪兰庭秀眉蹙起:“你还在怪我当初没有为你在父皇面前为你直言?” 纪兰舟敏锐地察觉到太子和雍王的关系不一般。 “不敢。” “那你为何不肯再叫我一声兄长?” “兄长。”纪兰舟从善如流地喊道。 纪兰舟的转变快到敷衍,惹得纪兰庭不满地深深剜了他一眼。 “罢了,”纪兰庭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气着,父皇赐的这桩婚事你不喜欢。” “皇恩浩荡。” 纪兰舟垂着头,语气轻佻佯装不悦。 纪兰庭无奈地摇头。自打陛下赐婚后,他这个弟弟就再也没露过面,昨日还惊动宫中太医入府诊病,看来是被打击得不轻。 再看纪兰舟比往常更为消瘦的面庞,纪兰庭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比起纪兰舟,想到这件事的另一个“受害者”,纪兰庭的心中更是一沉。 见弟弟满脸写着“不服气”,纪兰庭拉着纪兰舟避开人群走到一旁:“纪兰舟,如今你已成家,有些话我这个做兄长的早该对你说。” 被叫大名,纪兰舟将头埋得更低。 纪兰庭语重心长道:“希望你今后能懂事些,日后要善待清宇。” 清宇是景楼的字,纪兰舟也是今早听圣旨才知道。 “他在京城无依无靠,只有你……”纪兰庭顿了下,“若是让我知道你苛待他,我断然不会轻饶。” 闻言,纪兰舟忍不住挑眉。 听太子殿下的语气,似乎并不排斥景楼武将的身份,甚至特意前来提醒他要善待景楼。 难道这两个人只见有什么剧本上没有透露的关系吗? 太子此时和他说这话又出于什么目的呢? 对方是敌是友纪兰舟不敢妄下定论。 见纪兰舟默不吭声,纪兰庭皱起眉头愤然道:“英国公生前征战无数是何其英武,边关将士驻守漠北又是何等艰辛。你自幼受东宫儒士训导,不想养成了此等迂腐的性子。” 纪兰庭愤慨激昂,刻意压低嗓音更显得悲切。 由此一番话,纪兰舟大约明白纪兰庭的立场了。 慵懒细狗乃家国不幸,太子殿下想要板正朝堂糜烂的文弱之风,只可惜势单力薄何其无奈。又知道雍王看不惯武将,怕景楼会受苛待于是特来规劝。 虽然纪兰舟能够理解太子,但他初来乍到不想在太子面前转变那么快以免惹人生疑。 他缓缓抬起头,冷眼扫过纪兰庭阴阳怪气道:“驭北将军既然进了我雍王府便是我的人。皇兄什么时候还管起我府上的人了?” “你……!” 纪兰庭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愤然甩手而去。 目送太子离去后,纪兰舟摇了摇头找到角落菜最全的一桌酒席躲着吃了起来。 - 天色渐暗,前院乐声隐隐传入清心堂内。 景楼的右肩疼痛难耐,终于忍不住弯下了挺直了一整天的腰杆。 抬手一摸,只见满手鲜红。原来伤口的血已经浸透衣衫,因着穿的红色不显,一路竟没有被人发现。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随手将血擦在同样是红色的外袍上。 屋内的炭火烧得旺盛,却仍旧抵不过南方冬日的阴冷,尤其是后背的伤处一阵阵泛寒。与京城不同,漠北的冬季虽长但是干冷,燃着炭火时往往会脸颊刺痛浑身燥热。 此刻,景楼万分想念漠北。 若非有此意外,此刻他应当在回漠北的路上,快的话或许能赶得及在墨城过年。 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被迫留在京城,只有嫁给雍王,远在漠北的父亲、舅舅和十万将士才安全。 除了领旨谢恩外,他没有其他选择。 景楼当然清楚当今陛下打的什么主意。蛮人屡次进犯边境,平远侯带兵镇压在军中威名愈加深重,皇帝早就对他父亲多有忌惮。 说是感念平远侯镇北有功,特将其独子赐婚给雍王。实际上不过找个由头将景楼留在京城作为人质,让平远侯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为什么选雍王,八成是因为这位八皇子自幼体弱多病不受皇帝宠爱,活不活的久都不知道更无所谓作为联姻的工具。 一想到雍王,景楼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进京前他就曾听说过雍王纪兰舟。 其母悦妃是英国公独女,老国公死后母家势微,又因其武将世家身份入宫后不受皇帝宠爱,诞下八皇子后不到三年便郁郁而亡。 年幼失恃,元皇后见纪兰舟可怜便和太子一起养在膝下,却不料没养出和太子半分相像。 雍王常年饮食不振、汤药不断,又将不受宠爱的原因迁怒与母家武将世家的身份,导致性子愈发乖张。 景楼入京后曾听说雍王怒斥京城守卫不敬令其革职。 可以说满京城中雍王怕不是除皇帝外第二痛恨武将的人,老皇帝深知景楼嫁进雍王府八成不会有好日子过。 只是,景楼今日见到雍王却发现此人与传闻中似乎有所不同。 他抬起手看向布满伤痕的手掌。 在轿子里时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脉搏冷却下来。 还有那道让他不要紧张的声音…… 常年在军营中,景楼接触的大都是武夫糙汉,嗓门一个赛一个大,这样好听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像空山清泉击石般温润,却又像漠北的风高远冷漠。 景楼看着桌上摆的各式糕点陷入沉思。 先是在请花轿时被他擒住临危不乱,反而出声安慰,后又交代下人为他备饭。自迎他入府起,雍王对他以礼相待未曾表现出嫌恶之情。 明明对雍王来说娶武将做正君乃奇耻大辱,他也受得? 景楼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若是雍王今日是在做戏,那他演得着实好,竟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若不是做戏,那此前的所作所为便是刻意为之混淆圣听。 于是乎,景楼在心里给纪兰舟打上了心机深沉的标签。 究竟是无能草包还是精于算计,一试便知。 景楼俯身竟从靴下抽出一把手掌大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屋内烛火中闪着寒光,刀身映出景楼决然的双眼。 “退下吧。” 房门口传来纪兰舟的声音,景楼眼神一凛抬起匕首至胸前,强忍着伤痛闪身躲到门边。 - 屋外,纪兰舟还没吃饱就被拉着敬酒,好不容易借口醉酒从宴会脱身回到内院,望着屋内闪烁的烛光无奈地叹了口气。 外面有那么多妖魔鬼怪要费力周旋,里面还有一个惹不起的“大麻烦”在等着他。 纪兰舟挥退下人,独自推门进屋。 谁知,他刚一进屋便被一道黑影拉到一旁,胸前一沉猝不及防被按在柱子上。 后背撞上石柱顿时传来一阵剧痛,纪兰舟一惊,低头便看到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正抵在他的咽喉处,几毫米的距离分分钟就可以要他的命。 “不许叫。” 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 纪兰舟抬起头,再次对上那双初见时便被惊艳的乌黑眸子。 景楼犹如一只被束缚许久后骤然出笼的野兽,眼神犀利地审视着猎物,尤其是周身散发出隐隐的血腥气,更提醒着纪兰舟他面对是一个上过战场,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抵在胸口的臂膀施力之大让纪兰舟有些呼吸不畅,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记起了被遗忘的《大漠孤烟直》剧本中的第一句话—— “修文二十四年,驭北将军景楼不堪其辱,斩其夫雍王首于殿前。” 5、第 5 章 怪不得纪兰舟想不起来任何有关雍王的剧情,因为在《大漠孤烟直》原有的剧本当中,雍王开场就被景楼给杀了! 整部戏压根就没有雍王的事儿…… 纪兰舟在心里苦笑,他接的究竟是什么烂盘。 也不知道原本剧情里雍王和老皇帝究竟做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来羞辱景楼,竟然会让堂堂驭北将军叛逃漠北。 抵在脖子上的刀尖提醒纪兰舟,他现在需要保住自己的小命。 景楼的眼神充满敌意与审视。 纪兰舟如今的小身板根本敌不过景楼,但是对方并没有其他动作。 试探? 今天一整天纪兰舟都没有在景楼面前刻意隐瞒,莫非就这样被看出了破绽? 眼前的小将军看来也是个聪明人。 这么看来,剧本没有雍王的剧情未尝不是件好事…… 如今是修文二十三年,也就是说距离“自己”被杀还有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时间里只要善待景楼就有可能改变剧情。 想清这一点后,纪兰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歪头盯着面前的人,开口道:“洞房花烛夜正君就要谋杀亲夫?” 景楼一愣,下一刻手臂猛地一抬,几乎将纪兰舟拎起来。 冰冷匕首已经贴在柔软白皙的皮肤上,景楼冷声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纪兰舟疼得差点就呲牙咧嘴。 “你不会的,”他艰难地抬手,用指尖挑开压在动脉上的刀刃,“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况且我不信堂堂驭北将军会滥杀无辜。” “你无辜?” “圣上赐婚,你我都身不由己。” 此话不假,景楼审视着眼前泰然自若的雍王。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面对利刃居然面不改色,甚至能如此冷静地和他谈判,看来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是个无能的人。 只是这人又矮又瘦,倒是和传闻中一样是个病秧子模样。 景楼挑眉道:“你我虽已成婚,但别以为我会甘愿委身于你。”说着,还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纪兰舟。 没想到小将军年纪轻火气壮,张口竟是这句话。 纪兰舟扬起嘴角,道:“我保证,绝不行胁迫之事。” 他虽然喜欢男的不假,但也没有强迫别人就范的癖好。更何况就他现在的模样,若是和景楼搞在一起岂不是成了小辣椒捅西瓜。 想想都接受不了。 纪兰舟朝景楼绽开一个和善的微笑。 野狼般锐利的眼神审视着他,似是在判断他所说之话是真是假,纪兰舟笃定景楼不会杀他便两手一摊,做足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哼。” 终于,景楼反手将匕首收回,抵在纪兰舟胸口的右臂也垂了下来。 右肩瞬间传来的剧痛让景楼忍不住咬紧牙关,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稳住身形。 一旁的纪兰舟并没有注意到。 他揉了揉自己可怜的脖子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把体格练起来,这幅小身板也太吃亏了,想要反抗几乎不可能。 纪兰舟一边活动身子,一边擦着景楼的身侧朝屋里走去。 桌上摆着的糕点一动没动,茶水也已经凉的没有热气,说明今天一整天景楼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 纪兰舟随手拿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含糊地问道:“一天不吃东西,你不饿吗?” 然而等他半块糕吃进肚子,身后也没有传来回答。纪兰舟疑惑地转过身去,忽然一道阴影压猛地向他,只见景楼已经失去意识直挺挺地朝他倒了过来。 “我靠!”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纪兰舟措手不及,他扔掉糕饼下意识伸手去接景楼。 只可惜他忘记自己此时是一个大腿还没手臂粗的麻秆,端水都费劲的双手根本承受不住一个健康的青壮年男子的重量。 下一秒,纪兰舟活生生地被景楼压趴在地上。 这幅体格也太吃亏了! 纪兰舟黑着脸勉强将人从身上推开,这才发现景楼双眼紧闭嘴唇发抖,小麦肤色附上一层惨败,脸颊不自然地潮红,整个人烫的厉害。 “喂,兄弟?”纪兰舟轻轻拍打景楼的脸,却发现指尖擦过脸颊时留下一道血痕。 他抬起手,竟然看到满手的鲜血。 纪兰舟顿时慌了神。 这可是男主,不会因为他的到来把男主克死了吧?! “来人!快来人!”纪兰舟小心地搂着景楼朝门口喊道。 富贵很快便推门进屋,当看清屋内的情形尤其是纪兰舟满手血迹后,他吓得两腿发抖颤颤巍巍道:“王爷,这这这是怎么,您没事吧……” 纪兰舟没工夫解释,急切地说道:“快,去请大夫!” “哎,哎好……”富贵慌张地应下后转身要走。 “等下!” 纪兰舟再度出声叫住了他:“去请外面的郎中,切记此事不可声张。” 富贵顿时正色,郑重地点头说好。 雍王大婚当晚就见血,这件事非同小可。深夜请府医上门过于显眼,太医院又都是老皇帝的眼线更请不得,其中要害富贵多少懂的。 待富贵离开,纪兰舟才想起仅凭自己一人可搬不动景楼。 怀里的人已经烧得不省人事,屋内炭火十足却仍旧不断地打冷战,景楼俊朗的五官痛苦地纠缠在一起,眉边的伤疤更加深了痛苦似的抖动着。 纪兰舟叹了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弱小的肩膀使劲将景楼撑了起来。他使尽浑身力气终于将景楼拖到了床上,而自己则已然是满头大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瘫坐在床边,看着地上那摊猩红的血迹忍不住牙根发酸。 转头看向蜷缩在床上的景楼已然没了先前的锐气,脆弱地像只受伤的小兽。 在纪兰舟眼里景楼只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受着伤只身入京,还被如此草率地定下终身大事。 时运不济,这一切对于景楼来说未免有些过于残忍。 纪兰舟完全没有想到当下他也没比景楼好到哪去。 他撩起袖子,用指腹轻轻地抚平景楼皱成川字的眉头,划过浓密的眉毛最后停在眉角的那道疤上。 “你不杀我,我不欺负你,我们和平相处好吗?” 明知景楼听不见,但纪兰舟仍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到。 - 不多时,富贵领着郎中从后门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雍王府。 二人避开耳目来到清心堂时纪兰舟正端着盘子坐在床边吃糕饼,躺在床上的景楼则是额头上敷着一块沾水的手帕浑身发抖。 “王爷,郎中来了。”富贵将门关严后进屋通报。 跟在他身后的郎中没见过世面,抬眼瞧见坐在上面倨傲华丽的贵人便立马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草、草民参见雍——” 纪兰舟不习惯有人跪来跪去,打断郎中挥手说道:“免礼吧,上前来瞧瞧病人。” 郎中立刻起身,手脚并用地来到床前。 “他的后背似是有伤,我怕撕扯伤口便先用被子将他托着侧卧,”纪兰舟起身站到一旁,仔细地向郎中说着景楼的情况,“另外他烧的厉害,烦请您先开服药。” 郎中连连应声,小心地抬起景楼的手腕号脉。 片刻间就有了结果。 “这位大人脉象过快但强劲有力,应当并无大碍,”郎中诊脉倒是稳健,边写方子边说,“我先开服退热汤药,其余的还要看过伤处再定夺。” 纪兰舟微扬下巴示意富贵接方子。 富贵领过郎中的方子立马小跑出去进小厨房煎药。 另一边,郎中却支支吾吾没了动作。 “怎么了?”纪兰舟问道。 “这、王爷,草民不敢冒犯……”郎中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窗户。 纪兰舟随着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 窗框上贴的大红喜字醒目,雍王府内外披红挂彩,加上纪兰舟和景楼都还穿着婚服,任谁看都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 虽没有男女大防,但怎么说景楼如今是他的正君,名义上的“夫人”,被外人看身子还是不合规矩。 现代人纪兰舟可没这些讲究,不过看郎中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也不忍心为难。 纪兰舟将糕饼放在一旁,起身亲自给景楼宽衣。 除去外袍时纪兰舟发现正红的喜服后背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每脱去一层纪兰舟的心就更沉一些,直到被鲜血染红的白色里衣露了出来。 “嘶……” 伤口和布料粘连着,撕扯时引得昏迷的景楼忍不住抽疼出声。 纪兰舟连忙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随着衣物被一件件脱下,景楼的后背露了出来。原本缠着的绷带早就松松垮垮的散开,一道从右肩头横亘肩胛骨的刀疤展现在眼前,皮开肉绽脓血混着看得人触目惊心。 除此之外,原本光洁的后背还纵横着不少已经愈合的旧伤。 就连见多识广的郎中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打开药箱处理起伤口。 纪兰舟的手停在空中,眉头紧锁地盯着那满背骇人的伤疤。 景楼居然伤得如此之重,而他今天一整天就是背着这道伤口撑完了整个婚宴甚至就在刚才还气势汹汹地用刀抵在自己脖子上。 究竟是怎样异于常人的毅力和忍耐力啊…… 不愧是主角。 纪兰舟敬佩景楼过人的气魄,同时又暗骂老皇帝不做人。 驭北将军身受重伤仍进京述职,在京城不受礼待不让太医医治也就罢了,竟然还趁景楼无力反抗时赐他一桩婚事。 可怜的孩子,八成在原剧情中雍王也是如此侮辱景楼甚至更甚。 难怪景楼最终会反…… 纪兰舟望向床上趴着的人,下意识打量起来。 对于一个常年泡健身房的人来说,对同性之间的身材最为敏感。 景楼的身材不粗壮笨重,更不像健身选手满是肌肉块。他肩宽腰细身材恰当好处,手臂和后背的肌肉匀称且蕴含着年轻人专属的力量感。 顺着光滑的腰线看下去,纪兰舟的目光停在景楼的裤腰上。 屁股真翘。 纪兰舟忍不住挑眉,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既然老天换他来替雍王,那么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和景楼走上注定悲剧的道路。 6、第 6 章 景楼后背的伤先前没有妥善处理导致伤口溃烂发炎,郎中先是刮掉伤口周围的脓疱和腐肉才敢上药包扎。 折腾了半宿景楼的伤口终于处理好,只不过烧还没有退下去。 “亏得正君身体底子好才没有大碍,”郎中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叮嘱,“伤口每五日换一次药,切记不要劳累否则伤很难好。” 富贵连忙记下来。 纪兰舟吃完两块芙蓉糕又喝了一盏茶,正靠在罗汉榻上把玩着景楼的匕首。 送亲前景楼被皇帝派人严防死守就连随轿的都是宫中内侍,况且景楼上轿前定然是被人搜过身子的。 能把如此危险的兵器带在身上除非景楼真的厉害到能掩人耳目,否则就说明在京城禁军中有人接应他替他打掩护。 至于是谁纪兰舟暂时不知道。 但景楼入了雍王府,为了和外界联系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 正想着,富贵和郎中来到纪兰舟面前。 富贵说道:“王爷,正君已无大碍。” “知道了,”纪兰舟停下转动匕首的手,“奉上厚礼,将人妥善送回去。” “是。” 郎中见差事办得好,连忙叩谢王爷大恩。 纪兰舟低头看向郎中,淡淡地开口道:“今日之事除了这屋里的人以外不能再有另一个知晓,你明白吗?” 郎中猛地抬头看向坐在高位的人,登时被吓得冒出冷汗。 雍王只是慵懒地靠在那里,纤长的手指间把玩的匕首在烛光下闪过寒光,一双狭长的眼睛明明含笑却透着冷漠与倨傲。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只是自上而下看过来时的眼神就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郎中当即以头抢地,发誓道:“草民知道,草民定当不泄露分毫!” 纪兰舟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富贵送郎中离开。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富贵清理干净,床上的一滩狼藉也无影无踪。 纪兰舟从罗汉榻起身下地,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景楼被换上一件干净的里衣,此时正蜷缩在新换的被子里喘着粗气。 方才郎中给他灌下一副退热的汤药,看来还没见效。 “父亲……” 忽然,昏睡着的景楼小声呓语起来:“母亲……” 这模样让纪兰舟想起他曾经养过的小狗,睡觉时也总爱哼哼唧唧。 景楼的眉头越皱越紧,睫毛不断地抖动着。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最后眼角竟然流下一滴眼泪。 人在生病的时候往往是最脆弱的,景楼身负重伤尚且能一声不吭此时却意外露出如此柔软的一面。 纪兰舟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到一旁像哄小孩儿似的轻轻拍打景楼的后背。 他也好想哭啊…… 莫名其妙穿到陌生的环境,莫名其妙接了个垃圾盘,莫名其妙变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细狗。 现在为了保住小命零片酬四处演戏,他才是最该哭的那个人吧。 -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纪兰舟昏昏欲睡的时候富贵风尘仆仆回来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富贵在屋外抖掉肩上的积雪才敢进屋暖和暖和。 门一开带进屋的冷气让纪兰舟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给景楼拽了拽被子。 富贵见状,心疼地劝道:“王爷您快歇下吧,小的这就叫人将正君抬到偏殿去。” 纪兰舟直起身子懒洋洋地摆手道:“他还病着就别折腾他了。” 景楼的病情好不容易稳住,屋外那么冷可不要再被冻出其他毛病才好。 “可您去偏殿不合规矩啊……”富贵皱皱巴巴地嘟囔道。 地龙中的银丝炭噼啪爆响,屋里贴着喜字的红烛眼看就要燃尽。今晚本该是喜庆的洞房花烛夜,不说花好月圆也就罢了,哪有大喜之日让主君搬出去睡偏殿的道理。 纪兰舟知道富贵在想什么,况且他也没打算搬出去住。 他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说:“你忙了一整夜也累了,今夜我陪着正君就好。” “啊?” 富贵瞬间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纪兰舟。 这还是他的主子吗? 从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惯了的雍王居然会屈尊伺候别人?更何况躺在床上的还是个武将? 匪夷所思,难以置信,闻所未闻! 再看雍王所言不像是在开玩笑,富贵更是惊恐。 仔细想起来今天一整日自家主子待正君似乎都很体贴,莫非王爷对将军是一见钟情为了将军一朝转性了?! 富贵的大脑飞速运转。 若真是如此,孽缘成佳偶也算是一桩佳话。 只不过看着主子文弱的模样,再看床上桀骜的将军…… 富贵心里忍不住默哀。 主子驭夫之路必定艰辛,更可谓是任重而道远啊! 为了主子的终身大事,什么规矩都不重要。富贵连忙说道:“那小的再去给您找床被子,免得夜里寒凉别再冻着。” 说完,富贵说完赶忙跑了出去。 一来一回也让纪兰舟也清醒了不少。 他用手背摸了摸景楼脸颊,虽然还烧着但比刚才好了不少。 纪兰舟将沾湿帕子敷在景楼的额头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眉角那道疤痕。 指腹传来细小的凹凸感,纪兰舟笑了笑。 或许正是因为这道疤才会有那些荒谬的谣言。 景楼常年在漠北,京城里能有几个人见过他的模样,传他相貌丑陋体壮如牛完全是依照文臣对武将的诋毁与刻板印象。 还在娱乐圈的时候纪兰舟就深知谣言害死人,就连他之后混成了影帝都还有营销号一天到晚编他的黑料骗取流量。 纪兰舟帮景楼拢了拢散在脸颊两侧汗湿的长发,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四肢。 不一会儿,富贵抱着被子和衣物回到清心堂中服侍纪兰舟更衣洗漱。 脱掉碍事的喜服,拆掉勒人的发冠,累了一整天的纪兰舟终于钻进了温暖的被窝中。 他让富贵在屋里留了一盏灯,幽幽的烛火不规则地跳动着,窗外雪花落下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着。 屋内静谧一片,纪兰舟耳边传来景楼地呼吸声,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终于撑不住闭上了双眼。 - 「漠北孤城饮东风,东京江上月明中……」 「景楼,等你长大母亲带你去京城看看好不好?」 「众将听令!就算战死也绝不能让蛮人进犯我大齐一寸!」 「母亲——」 “母亲……” 景楼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到了漠北,梦到了小时候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诗歌,梦到了曾经心之向往的京城,梦到了那年父亲带兵背水一战,也梦到了母亲临终时的模样。 太阳穴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是要将脑袋撕碎,浑身上下的酸痛更让他忍不住发出哼声。 景楼艰难地想要转动身子,一块已经干透的帕子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这是? 他疑惑地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干净的被子,伤口也不再和之前那样黏在身上清爽了不少,显然有人为他精心处理过。 屋里的炭火烧的旺,自打来到京城他还没有睡过如此温暖的床。 景楼缓缓转过头去,竟然发现身边睡着另一个人。 这人睡得很熟,昏暗的光线落在消瘦的脸颊上,睫毛落下一片圆弧形的阴影,雍王双眼紧闭五官舒展一副不设防的模样。 雍王生得真好看。 曾经景楼以为所有文臣都是一副奸猾刻薄的嘴脸,但雍王却不是。 纪兰舟虽然过分瘦弱但五官俊逸又不失温润,挺翘的鼻尖带着好看的弧度,薄唇抿着总是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容。 尤其是那双眼睛令人过目不忘。 初见时雍王一袭红衣眼中含笑将他接入王府,再见时被他用刀抵在脖子上,还是那双眸子淡定地看着他眼波流转间全是心计和成算。 若是纪兰舟的话,景楼或许愿意相信书中所写的文人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只是他有些看不懂这个人。 景楼想要转过身去细细观察一番,谁知手臂撞到一个硬物。 低头看去不禁愣住。 匕首…… 雍王心真大,居然就将刺杀他的匕首放在枕边,难道他笃定自己不会深夜起来下杀手吗? 更令景楼想不通的是,雍王大婚之夜受到行刺这么大的事府上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纪兰舟如此待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请郎中为他疗伤,深夜照顾他,甚至不嫌弃地与他同床…… 入雍王府后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他的预期,让他不得不怀疑雍王对他有所求。 忽然,面前的人从被子里伸出手搭到了他的身上。 景楼整个人都僵在了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纪兰舟并没有醒来,他紧闭着双眼只是手掌在轻轻拍打景楼的被子,很明显是无意识间的动作。 这一刻,景楼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 病中昏昏沉沉的时候景楼就隐约感到有一只手始终在温柔地安抚着他,现在看来就是纪兰舟。 不知是否是又烧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双颊似乎变得更烫了些。 “纪兰舟……” 景楼盯着身边的人看了许久,直到疲惫逐渐侵袭他的意识。 7、第 7 章 翌日,纪兰舟早早就醒了。 前世拍戏的时候他也经常熬大夜第二天照样早起拍戏,这个习惯保留到了这具身体上。 身旁的景楼还熟睡着,纪兰舟用手背探过额头的温度后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翻过景楼又将帷帐放下来,披着外衣轻手轻脚地走下床去。 富贵就睡在外面,听到后动静立马醒过来:“王爷,您起来啦。” 见纪兰舟穿得单薄,富贵赶忙拿过整夜烘在地龙旁的披风给纪兰舟穿上。 暖气迅速包裹住全身,纪兰舟舒服地眯起双眼。 屋外天还未大亮,屋里只有几盏灯亮着十分昏暗。大雪昨日夜里就停了,院里传来下人忙着扫雪的窸窸窣窣声音。 “爷,要不要叫正君起来啊?”富贵说着朝床的方向看去。 纪兰舟摇头说:“不用,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景楼伤得那么重昨天夜里又高烧一场,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 一想到这里,纪兰舟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辱骂宫里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糊涂皇帝。 老皇帝怕夜长梦多,在驭北将军进京三日后便赐婚雍王。 纳彩、问名、纳吉等婚前流程他们一应没有,就连婚期也是随便找了个“吉日”匆匆定下,要多草率就有多草率。 本该在婚前进行的朝见也定在了成婚后第二日。 知道主子是在替正君着想富贵忍不住偷笑,看来王爷对将军是真的上心了。他咧嘴说道:“那小的先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富贵将外间的灯又燃起几盏,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按规矩,纪兰舟新婚二日应当着红色,但他执意选了一身石青色蝶戏兰花纹绫圆领袍。 他必须要表现出对婚事的不满才能骗老皇帝放心。 雍王敢做出绝食抗议的事,想来穿不合制的衣服也能干的出来。 纪兰舟站在原地任由富贵摆布。 他拍过的古装戏不多,穿来之后才知道古人层层叠叠的衣物有多繁琐,再加上一头齐腰长发,真是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富贵一边为纪兰舟束发一边问道:“王爷,正君的嫁妆昨日抬进府里之后我差人放进库房了,您看安置到哪儿才合适啊?” 本想着若雍王不喜驭北将军,那嫁妆安置在哪里安不安置都无所谓。 但如今王爷对将军上心,嫁妆的事富贵也不敢擅作主张。 纪兰舟一愣。 老实说,除了清心堂以外他根本就不知道雍王府还有哪些地方能住人。 满打满算他穿过来才一天,除了昨日婚宴逛了逛以外他还没有见过雍王府的全貌。 纪兰舟想了想,说:“正君的贴身物件都拿进来吧,其余的先抬进偏殿。” 富贵手里的梳子哐当一下掉在地上,他惶恐地拾起梳子惊讶地看着铜镜中的纪兰舟。 “您的意思是让正君宿在清心堂?” “不行吗?” “行,行……” 富贵不懂,但是大为震撼。 要知道平日里雍王时常病着连人都不爱见,却能接受正君同床共枕。 莫非王爷大病一场真的开悟了? 富贵曾听说坊间不少八字有缘的人生病时会被下凡路过的神仙救下,醒来之后就大彻大悟性情大变。想来王爷天子血脉,一定是大吉大利有仙人庇佑。 但愿从今往后苦尽甘来,所愿皆得。 纪兰舟不知道富贵已经帮他把转变的理由都想好了,否则身体里换了个灵魂这种事说出去绝对会被当成邪祟赶尽杀绝。 待富贵将纪兰舟的长发束好,窗外的天也亮了。 雪霁天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屋里。 “王爷,小的先去传早膳吧。” 纪兰舟点点头,说:“今日朝见不知道要多久,让厨房多备些吃的。” 富贵昨天已经见识到纪兰舟的食量,连忙点头。 “等下,”纪兰舟叫住富贵又说,“再多给正君备一碗蒸蛋羹。” “好嘞。” 富贵喜滋滋地离开之后,纪兰舟也搭上披风起身出屋呼吸新鲜空气。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扫干净,只剩屋顶上白茫茫一片。 清心堂院子里的池塘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周围的植被却还是青绿色的,尤其是墙边的白芨没有被雪压垮顽强地向上寻找生路。 纪兰舟是北方人,曾经在南方拍戏的时候见过这样生机勃勃的冬日景色。 清晨的冷空气沁人心脾,他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如果今后的日子都这么悠闲的话似乎还不错。 - 景楼是被怡人的饭香叫醒的。 他朝身旁摸去发现被褥是空的,昨夜里睡在一旁的人不知道起来多久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约莫着已经是辰时。 雍王居然没有派人进来叫醒他,竟任由他睡到现在? 病去如抽丝,景楼只觉得身体仍有些疲乏。 昨天夜里他没能看仔细,此时掀开里衣才发现他胸前和肩膀上缠着干净的绷带。 景楼活动了一下手臂。 “嘶……” 疼,但不是不能忍。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那个临死前举刀劈向他的蛮子兵卒。若不是有这道伤口作祟,昨晚他也不至于在雍王面前露出那么大的破绽。 饭香味又循着缝隙钻进鼻腔,景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昨日一整天他都没吃什么东西又大病一场,早就饥肠辘辘急需补充体力。 景楼随手将长发束起,扯过搭在架子上的外袍起身朝门口走去。 刚推开门屋外的冷风就刺得他打了个冷颤。 “正君……” 门口下人见到景楼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问安,富贵公公一早便交代过院里从此多了位主子,今后务必要敬重、善待。 景楼微微颔首,抬脚走出房门。 四周的灯笼红绸已经卸下,雍王府内重回素雅。 南方山水庭院与漠北方正死板的结构截然不同,单是清心堂的院子就亭台高阁错落有致,真可谓一步一景甚是精美。 景楼沿着回廊走了几步,忽然看到一个瘦长的人负手站在院中池塘边的木拱桥上。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只见纪兰舟一身素雅长衫站在落雪的树下,宽袖广身玉带束腰,皮肤白得和雪几乎融为一体。 雍王单站着就显得整个人冷清且疏离,像误入凡间的仙人不属于这里。 一时间,景楼的眼神竟无法从那道身影上挪开。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露/骨,桥上的人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又是那双眼睛…… 景楼在漠北的时候听说蛮人部族中流传着妖狐摄人心魄的诡事,此时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狐妖的眼睛。 “醒了?”纪兰舟双眸含笑,“身子还好吗?” 景楼板着脸冷哼一声当作答复。 纪兰舟的嘴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度,说道:“没事就好,赶紧去吃早饭吧等下要进宫朝见陛下。” 说着,纪兰舟缓步从桥上走下来到景楼身边。 “你……” 纪兰舟盯着景楼胸前敞开的衣襟以及露出的绷带,正色道:“年轻人,自己的身体还是要多爱惜些。” 景楼一愣,抬手合拢衣领转过身去。 装什么深沉老道。 此人心机太深! 在看透雍王的目的之前,景楼深知绝不能放松警惕被拿住把柄。 回到屋内,富贵已经吩咐下人布了一桌饭菜。 景楼眼前一亮,却又佯装镇定地缓缓坐下。 纪兰舟则随手拿了本书卧在旁边的罗汉榻上喝茶烤火。 依礼,主君未上座时谁也不能动筷。 虽然厌恶死板的尊卑礼节,但景楼不想丢了平远侯府的脸面仍旧坐得笔直。 只不过榻上的雍王久久没有动作,景楼终于忍无可忍。 他朝纪兰舟喊道:“你不吃吗?” “回正君,王爷已经用过饭了。”从旁服侍的富贵代为答道。 大清早王爷只不过吃了一笼肉包、一碗素面、两个白煮蛋…… 富贵心里默默地嘀咕,手上忙不迭地给景楼呈上一碗白粥又往盘子里夹去一个包子。 雍王府里的吃食都很用心。 白米粥里加了糯米和白糖一起煮得软烂香甜,顺着食道滑入胃里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肉包则是鲜美无比,咬上一口汁水在口中爆开肉香四溢。 景楼眼前一亮,连喝两大口白粥后索性放弃勺子转而捧着碗大口喝起来,肉包更是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往嘴里塞,整整吃了一笼。 往常在漠北军中没那么多讲究,加上实在是饿狠了,景楼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餐食扫荡干净。 富贵哪里见过这般景象,震惊到连布菜都忘了。 雍王虽然能吃但终归吃的慢条斯理吃相儒雅得体,驭北将军则不同。 大口吃饭的爽快利落颇有武将豪迈之风。 得,如今家里两位主子都这么能吃,王府的用度怕是要翻上一番。 吃掉最后一个包子后,景楼看到桌上还有个瓷碗倒扣着的小盅。 富贵连忙为景楼打开盖子,说道:“这是王爷特意吩咐小的给您准备的蒸蛋羹,正君您尝尝看。” 蛋羹蒸的恰当好处,奶黄色的蛋羹色泽晶莹看起来就十分诱人。 景楼犹豫了片刻,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还是用勺子舀了一勺蛋羹。滑嫩的蛋羹在口中融化,弹软的口感让人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他本来已经吃饱了,但结果还是将一碗蛋羹吃得一干二净。 回味着蛋羹的鲜美滋味,景楼忍不住陷入沉思。 这个雍王,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啊…… - 榻上的纪兰舟望着不远处狼吞虎咽的景楼不禁勾起嘴角,以前他养的小狗也是到家第一天就开始进食丝毫不认生。 随后,纪兰舟收回视线敛起笑容。 老皇帝认为雍王好拿捏,把朝见定在婚事落定后省了后顾之忧。 景楼性情刚正耿直,今日朝见怕是要受委屈。 8、第 8 章 隅中时分,纪兰舟和景楼出发前往大内宫中。 纪兰舟以为自己这身青色衣袍就够叛逆的,谁知景楼比他还要更加任性直接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袍。 雕刻般五官分明的英俊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眉边那道疤痕锐化了整张脸的凌厉感。景楼站在风中衣摆飞扬,纪兰舟几乎能像想到这人策马奔腾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随后,他又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眼前的人。 宽厚的肩膀将衣服撑得恰当好处,腰间黑色的革带紧束更显的身材比例呈现完美的倒三角。 纪兰舟的视线扫过腰带下凸起的弧度时不禁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的正君身材真好,胸大屁股翘。 如果在前世的健身房里,遇到景楼这样好胸好臀的人他绝对要上去捏捏试一下手感。 只可惜不解风情的富贵给景楼披上了一件棕色鹿皮披风,好风光顿时被遮盖得严严实实。 景楼纵身一跃便轻巧地跳上了马车。 纪兰舟悻悻地收回视线,抱着暖手的汤婆子老老实实走木梯,紧随其后钻进了马车里。 富贵准备的是一辆四驾马车,高头大马拉着楠木车身,四角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 马车内部也很宽敞,窗棂旁安置着小茶桌,两个人坐在里面绰绰有余。 景楼笔挺地坐在角落,隔着竹帘看着窗外。 纪兰舟极有眼力价又不想自讨没趣,直接坐到离景楼最远的另一个角落。 车夫扬鞭吆喝一声,马车出了宽街缓缓地向前驶去。 东京城中有条专供王孙贵族使用的御街直通宣德门,是城中修缮最好的道路。 白日里御街不允许平民百姓行走,纪兰舟他们一路上便可畅通无阻。 行至御街时纪兰舟用手指撩开帘子好奇地朝窗外看去,眼前复古的街景让他新奇不已。 不得不说大齐几代君王当真治国有方,大齐太平日久人物繁富尤其是御街两侧,商贩街头叫卖声络绎不绝甚是热闹。 路边酒楼、食肆、小食摊子、走货郎,各式各样的商家林林总总应接不暇。 纪兰舟望着显眼的仁和酒楼,兴致勃勃地说:“哎,咱们改天去尝一尝大酒楼的味道吧。” 等了一会儿,身后并没有传来答复。 他回过头去看到景楼仍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马车外候着的富贵掀开门帘挤进一颗脑袋,面露尴尬地解释道:“王爷您忘了啊,正君的身份尊贵不可随意出府……” “啊?” 纪兰舟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随即恍然大悟。 正君的身份对应着王妃,确实没听说过有哪位王妃满大街晃悠的。 想到这里,他同情地看向身旁默不作声的景楼。 让一个本该征战沙场的将军一辈子被困在王府后宅,老皇帝这招可真狠啊。 怪不得景楼之后要谋反。 堂堂七尺男儿被迫屈辱雌伏,如同被豢养的鸟雀一般永远得不到自由,换了是他也同样不能接受。 纪兰舟盯着景楼轮廓硬朗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才默默地收回视线。 -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宣德门前。 纪兰舟一行人下车换上宫里派来接应的马车。 大齐皇宫处在东京城的正中央,宫殿建造得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殿顶铺满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听富贵说原本皇宫并没有这么大,是当朝的老皇帝下旨扩建才有了如今的奢华规模。 来到马车无法前往的地方,纪兰舟他们又转而下车步行。 纪兰舟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景楼大病初愈身上还带着那么重的伤口实在是令人不放心。 他朝景楼看去,后者冷着脸跟在一旁看上去并无大碍。 四周宫墙高耸压抑,纪兰舟很难想象景楼此刻是用怎样的心情再次踏入宫中。 他一定怨恨着坐在龙椅上的人吧,只是朝臣本分不得不屈从。 景楼的黑衣和红墙映衬,为他染上了一层悲情的色彩。 宫中太监带领纪兰舟和景楼来到文德殿前。 “陛下,雍王和雍王正君来了。”随侍公公在门口通报道。 “宣吧。” 殿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宣雍王、雍王正君进殿——” 传旨太监捏着嗓子的喊声响起,纪兰舟和景楼一前一后进入殿内。 偌大的宫殿内暖气十足,铺天盖地的檀香味熏得纪兰舟咳嗽两声差点喘不上气。 老皇帝斜倚在龙椅上面色疲惫,眼下的眼袋几乎要垂到嘴角,肥硕的身子上套着金色龙袍好像一颗黄桃。 一身华服的皇后则端坐在皇帝身侧十分雍容典雅。 在殿内,纪兰舟竟然还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太子站在大殿上,目光紧紧地跟随着他和景楼。 纪兰舟和太子对上视线时,太子不开心地剜了他一眼之后将目光转向景楼满脸担忧。 景楼则全程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在太子身边还站着两个瘦弱的男子,看衣着打扮应该也是皇子。 婚宴当晚纪兰舟在应酬时听闻朝中除了太子外还有扈王、晋王两位皇子十分得老皇帝器重。扈王纪兰辙是宠妃庄贵妃的长子,晋王纪兰轩则是继后秦皇后的独子。 今日看来便是这两个人。 纪兰舟走到殿前学着古装剧里拍的照葫芦画瓢,跪在地上给老皇帝行了个大礼:“儿臣参见父皇。” 一旁的景楼也笔直地跪下叩首:“微臣参见陛下。” 明明是刚成婚的两个人却都铁青着脸,一青一黑在殿上一跪连丁点儿喜气都感受不到。 “噗哧——” 两人话音刚落,纪兰舟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放肆的嗤笑声。 他瞥眼瞧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袍的皇子正不加掩饰地捂嘴偷笑。 如此作派必定是扈王。 仗着母妃在后宫的地位以及老皇帝的宠爱,扈王向来嚣张跋扈,和封号一模一样。 纪兰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起来吧,”老皇帝装作没有听到扈王的笑声摆手说,“朕近日身子疲乏无力关怀,让杨总管操办婚事可有纰漏?” 纪兰舟不情不愿地答道:“杨总管自是尽心的。” “那朕怎么听说他连份喜钱都没收到呢?” “……” 老太监果然来宫里告状了。 纪兰舟暗自翻了个白眼,表面仍旧装出一副不悦的样子。 大殿正中央的高台上,老皇帝慵懒地抬起眼皮。胖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一身黑色的景楼身上。 “景楼,你在雍王府可还习惯?” 景楼伏在地上,朗声答道:“多谢陛下关怀,臣很好。” “那就好,”老皇帝满意地哼了一声,“放心,朕已经派人前往漠北给平远侯递去喜讯,不日便会送到。” 景楼的眼神黯了黯,死死地咬紧牙关。 纪兰舟心里咯噔一下。 合着儿子结婚的事儿连人家老父亲都没通知啊,老皇帝做的真绝。 老皇帝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十分不尊重人似的,摆出一副长者姿态说道:“你们二人既已成婚,从今往后要互敬互爱携手与共。” 纪兰舟和景楼再度不情不愿地跪谢皇恩。 站在一旁的太子欲言又止,发出无奈的叹息声。 昨日婚宴只有太子一人到场,纪兰舟知道太子误会他苛待景楼正痛心不已。 忽然,扈王上前一步开口说道:“那我这个做兄长的也祝弟弟弟妹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纪兰舟幽幽抬起头,瞥了纪兰辙一眼。 “八弟可真是好福气,驭北将军高大威猛身强体壮,”纪兰辙笑得一脸猥琐,圆眼在纪兰舟和景楼的身上打转,“我看八弟成了婚病好了大半,想必昨夜和正君相交甚笃啊。” 纪兰辙言语间透着对景楼武将身份的鄙视,以及对雍王境遇的朝嘲。 粗陋不堪的污言秽语让纪兰舟的脸色猛地一沉。 身旁的景楼同样散发出寒气。 扈王得寸进尺,又说:“可惜我就没有这福气,为兄真是好生羡慕。” 大殿上气氛凝滞,老皇帝只顾着眯着眼睛看好戏。 纪兰舟斜睨说话的人,冷笑道:“既然皇兄喜欢,当初为何不主动求父皇赐婚?此时提及莫不是在怪父皇不解风情?” “你胡说什么呢?!” 纪兰辙没料到纪兰舟会还嘴,区区简单一句话居然将他怼得毫无分辨的余地。 眼看老皇帝的脸色已然不好,纪兰辙连忙申辩道:“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分明是纪兰舟他心存不满口不择言!” “好了。” 老皇帝用苍老的声音打断扈王,向纪兰舟问道:“雍王,你似乎对朕赐婚一事颇有微词,张太医说你绝食多日莫非是在怨朕?” 纪兰舟十分无语。 老皇帝刚才还一副慈爱模样,结果连演都不愿意演到最后直接翻脸不认人,明目张胆地偏宠扈王反而揪着他不放。 但对纪影帝来说戏比天大。 当他再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悲怆泪眼婆娑,纪兰舟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哑着嗓子哭诉道:“父皇恩赐儿臣不敢妄言,能为陛下分忧也是儿臣的福气。只是儿臣不明白,皇兄尚且未婚,为何偏要轮到我……” 纪兰舟血泪控诉声泪俱下,可谓是闻者伤心。 明明是质疑皇帝的话听起来也可怜得很,让人压根气不起来。 老皇帝再昏庸也早就知道雍王不满,此时此刻与其撒谎说对婚事满意,不如直接将雍王真实的心里话说出来博取老皇帝的信任。 果然,老皇帝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倾身看过来。 老皇帝眯起小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后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平远侯为国立下汗马功劳,朕不忍其独子年纪轻轻再受边疆苦寒特意将景楼留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 纪兰舟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心里暗骂老皇帝说起话来避重就轻颠倒黑白的功力着实厉害,乍一听仿佛给了景楼莫大的恩赐似的。 “朕所有孩子里就你性子独身子弱,”老皇帝的语速很慢,喉咙中像是卡着口浓痰似的沙哑,“本想着景楼入了雍王府和你互相也有个照应,难道是朕赐了一桩孽缘?” 纪兰舟颓丧地垂下头,还不忘用袖口摸了一把眼泪。 在所有人面前做了这么一出戏,既让老皇帝相信他对景楼不喜又为他之后对景楼态度的转变找了一个有力的靠山和借口。 简直是一举两得。 纪兰舟在心中窃喜。 他啜泣着说:“儿臣愚钝未能领会父皇深意,儿臣知错。” 老皇帝咳嗽了两声,赞赏地点头说:“你既成了家也该成熟些。朕听张太医说你的身子见好,今后总要学着在朝堂上为朕分忧。” “陛下……” 此前从旁一声不发的皇后突然出声,急切地看向老皇帝。 而老皇帝抬手打断皇后的话,继续说道:“明日朝会不得告假,往后多跟你的兄长们好好学学。” 此言一出,不只是皇后就连太子、扈王和晋王都脸色一变。 太子满是惊喜,扈王则是鄙夷,而晋王似乎愤怒…… 晋王是秦皇后的儿子,从纪兰舟和景楼进殿起便一言不发,让人看不透心思。 纪兰舟没想到演一出戏还有意外之喜。 他能够进入朝堂也就更能了解朝中局势,日后若是有意外也好提前应对。 或许还有机会卖景楼个人情,若有朝一日景楼真走到谋反的剧情时可以留他一条性命。 9、第 9 章 “父皇放心,儿臣定当全心教导。” 纪兰庭率先站出来提议道:“小八初涉朝政恐有疏漏,儿臣以为可让其进太常寺历练一番。” 与太子激动喜悦的神情不同,殿上其他人的脸色都十分微妙。 纪兰舟不禁埋头苦笑。 太子殿下真是个有话直说的直肠子,一招向上管理直接帮老皇帝安排好雍王的前程,小心眼的老皇帝能高兴的起来? 果然,老皇帝苍老耷拉的眼中掠过一丝精光。 大殿之上沉默许久,老皇帝才又开口。 “太子有心了,就这么办吧,”老皇帝望着纪兰庭,脸上没有半分喜悦之情,“你与雍王从小一同长大,今后朝堂上的事要多提点他。” “是!” 纪兰庭兴致勃勃地应了下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老皇帝看他的眼神充满警惕与防备。 而八面玲珑的纪兰舟早已看透,他暗中打量所有人的表情,每一张脸都甚是有趣。 他看出对于老皇帝准他入朝参政这件事,大多数人是不乐意的。 扈王性格使然,自然将不悦写在脸上。 但纪兰舟注意到身处高位的皇后同样板着一张脸,看向太子的眼神中带着细微不可察的恨意。 至于晋王,始终缩在一旁仿佛不存在似的。 单纯的太子并没有就此停下,他顿了下又开口道:“父皇,驭北将军年少英武功绩非凡若就此隐居后宅我大齐恐失人才,不如……” 不等纪兰庭说完,纪兰舟跨步上前,冷声打断道:“太子殿下,我大齐太平盛世数百年边境无人敢犯,加上父皇正值鼎盛朝廷人才辈出,何时要仰仗一个少不更事的莽夫?” 纪兰庭一愣。 纪兰舟鄙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景楼,嘲讽道:“况且我看驭北将军连伺候人的功夫都不甚娴熟,更遑论英才。从今往后他安分守己做好我的正君,就算是全了父皇的恩情尽了臣子的本分。” “哼。” 扈王发出一声嗤笑,眼神猥琐地上下打量起景楼。 纪兰庭则是难以置信地瞪着纪兰舟。 纪兰舟视若无睹,恭敬地转向另一侧。 高台之上,老皇帝看向纪兰舟面露赞许之情,但嘴上却怪道:“文德殿上休要胡言,内宅之事也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儿臣知错。”纪兰舟将头低下恭顺地认错。 老皇帝揉了揉额角说:“好了,朕也乏了。太子留下其余人退下吧。” 殿上众人纷纷行礼后退下。 - 纪兰舟出了文德殿后连从旁想叫住他的晋王都没理会,便独自背着手气冲冲地径直朝宫门口走去。 他脚步飞快双手甩着青色长衫衣袂飞扬,俨然一副气急的模样。 景楼则冷着脸跟在纪兰舟的身后不到两步的距离。 一路上两人无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水火不容两相生厌。 直到出宫上了马车后纪兰舟才松了口气,表情也瞬间柔和了下来。 景楼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你还好吧?”纪兰舟担忧地望向景楼,“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方才在大殿上,他说了不少违心话诋毁侮辱景楼,而景楼却始终隐忍一言不发面对欺辱全盘接受。 即是出于君臣尊卑的礼数忠诚,也有可能是在准备攒一波大的秋后算账。 毕竟在原剧情中景楼会反,说明在他的身上是有些枭雄因子在的。 纪兰舟怕景楼心存芥蒂误会自己的用意,想着必须尽快解释。 当务之急是安抚景楼,护好景楼也是保住自己将来的一条命。 就在纪兰舟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殊不知景楼也在审视着他。 雍王在大殿上对他冷嘲热讽,四下无人时又对他和颜悦色,前后前后两副面孔让人捉摸不透。 变脸似的反差更让景楼坚信纪兰舟此人绝不简单。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景楼冷声问道。 纪兰舟一愣:“什么?” “大殿上你故意打断太子的举荐,又佯装不满诋毁我,”景楼直视纪兰舟的双眼,“你费尽心思不惜与太子翻脸也要为我免了一场祸事,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想到景楼如此聪明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纪兰舟赞赏地挑眉对自己的正君更高看一眼。 不愧是主角,和聪明人说话真方便省得他费力解释缘由。 纪兰舟毫不遮掩,坦然说道:“你我夫夫一体,为你也是为我。” 还为了太子。 太子耿直惋惜景楼空有一身本事却被埋没在雍王府,只是他太过纯善耿直对老皇帝仍心存幻想,殊不知早已成为老皇帝的眼中钉。 在当时的情形下冒然举荐景楼,只会让老皇帝怀疑两人之间早勾结,对景楼甚是不利。 此时,纪兰舟的态度便是关键。 自从听到老皇帝说太子和雍王从小一起长大,纪兰舟便明白若是他默认太子的话,在老皇帝心中就一定会被划到太子一派。 试问有哪个在位的皇帝乐意看到年轻力胜的儿子在朝中势力膨胀呢? 所以他演了这么一出戏,既摆脱了与太子同声同气的嫌疑,又装出鄙视景楼的态度顺了老皇帝赐婚的目的。 经此一遭,老皇帝将来能对他放心不少,在朝中行事也会更加便宜。 就是不知道老皇帝“留堂”太子都会说些什么。 纪兰舟再次看向景楼,他认为或许此时就是最佳时机把话摊开和景楼说清楚。 于是,他正色道:“我无意为难你,你也不必再试探我。我发誓若有朝一日能做主,只要你想离开我绝不阻拦。” 景楼一愣,乌黑的双眸死死盯着纪兰舟。 早知道这番话乃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就连太子也不敢说出“做主”的话,初入朝堂不显山不露水的雍王居然敢生如此远虑? 莫非雍王真有参与争储之意? 拉拢他便是拉拢平远候,朝中大半武将便会站在他这边,对于朝中无援的雍王来说搏一搏或许盘算的事不无可能。 景楼盯着面前看起来文弱瘦削的雍王,竟生出几分敬佩。 景楼沉声道:“你与传闻不同。” 敏锐,心机,野心了得。 纪兰舟不知道景楼想得这么深。他轻笑一声,玩味道:“你也是,与我听到的模样截然不同。” 英俊,帅气,身材很好。 于是,两人达成了初步共识。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雍王府的方向驶去,车上的两个人“各怀”鬼胎。 - 扈王纪兰辙出了文德殿后直奔后宫而去。 他的母亲庄贵妃十几年来圣宠不断,老皇帝特需扈王无需通传可入后宫问安。 “母妃!” 还未进门扈王便在欢怡殿外高声喊起来:“母妃!” 早早等在宫门口的侍女司空见惯,迎上去说:“殿下,娘娘猜到您会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说着,引着纪兰辙进了寝殿。 富丽堂皇的寝殿中弥漫着怡人的花香,四周垂挂的纱幔随意飘扬,奢华夸张的装潢足见 “儿子问母妃安。” 纪兰辙走上前隔着月光石珠帘跪下行礼。 床榻上的人微微动了下,随后传出一道婉转娇媚的声音:“大殿上的事本宫已经知道了。” 纪兰辙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然后愤愤不平地控诉道:“那母妃您可知纪兰舟说了些什么吗?他居然敢和我叫板,居然当着父皇的面驳斥我让我下不来台!” 方才在大殿上,纪兰舟一句话险些让他酿成大错,若不是陛下宠爱,那被申饬大不敬之罪也有可能。 没想到会被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纪兰舟摆了一道,这口气纪兰辙怎么都咽不下去,所以才火急火燎地来找庄贵妃告状。 “陛下赐婚雍王本就不满,有些火气是应该的,”帐中人哼笑一声,嗔怪道,“谁叫你偏要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可曾想到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想着的确是自己故意挑衅嘲讽在先,纪兰辙也不甘地瘪嘴咋舌。 但他仍旧嘴硬地嘀咕道:“他平日自诩风雅,如今娶了个五大三粗的武夫做正君,我说他两句又怎么了?” “不会怎么样,只不过提醒了陛下他当初赐婚的缘由。” 纪兰辙疑惑地抬起头去。 帐子后传来一阵衣物布料摩擦的响动声,随着映在帷幔上的剪影晃动,一名侍女走了出来并将遮挡在床榻前的珠帘掀开。 穿着雍容华贵的庄贵妃正斜倚在美人榻上,一边吃着不应季的荔枝一边享受侍女的按摩。 庄贵妃容貌昳丽面若凝脂,大红嘴唇犹如樱桃诱人,一双美目和眼下的小痣十分妖冶惑人。 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瞪着纪兰辙说:“你可知陛下为何要赐婚?” 纪兰辙不假思索地答道:“平远候镇北有功,父皇给予其子赐婚自然是恩赏啊。” “愚不可及!” 庄贵妃尖声怒吼,细长的指甲抠在掌心:“陛下若要赏随便挑个王侯贵族的子女给他做妻妾即可,为何偏要让景楼去给雍王那个病秧子做正君?” “这……”纪兰辙顿时哑口无言。 大殿上皇帝这么说,他就这么信了,根本没有细想其中的缘由。 经庄贵妃一提醒,纪兰辙茅塞顿开。 皇帝只是借赐婚震慑平远候,挑中雍王不过是因为驭北将军的身份只有皇子亲王才能压得住。 雍王在所有皇子中是最没根基、建树和能力的那个,自然也是最容易掌控的那个。 「朕最没用的儿子都能压在你儿子身上」 还有什么羞辱比这更能让平远候崩溃呢? 纪兰辙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母妃的意思是,父皇他……” 不等纪兰辙说完,庄贵妃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纪兰辙连忙把嘴闭紧。 庄贵妃用两指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说:“可惜即便陛下再不喜雍王那也终究是他的血脉,你一番话再加上雍王的顺水推舟让陛下心中生愧于心不忍。” 说着,庄贵妃用指甲掐进了荔枝的果肉中。 “倒是便宜了雍王。” 万万没想到其中弯弯绕绕如此多心思,纪兰辙此时恨得牙根痒痒。 原来是纪兰舟在搅混水。 难怪他觉得今天的雍王伶牙俐齿说风就是泪的样子和往常截然不同,原来是专门挖坑等着他呢! 他居然被纪兰舟利用了! 纪兰辙此时此刻恨得牙根痒痒。 庄贵妃揉捏着荔枝,沉声说:“我担心的是日后雍王入了朝堂,身边恐怕又多一个祸患。” 太子和晋王尚且不够应对的,突然又冒出来一个雍王,若处理不当恐怕要失去先机。 想到这里,庄贵妃手掌猛的用力将荔枝捏碎在指尖。 庄贵妃看着自己胸无城府的儿子,简直恨铁不成钢。她端起身份叮嘱道:“这些日子你收敛些不要口无遮拦,给你父皇留下个勤勉的印象。 纪兰辙不情不愿地应声答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庄贵妃的眉头皱的更紧。 她将捏烂的果仁砸向纪兰辙,警告道:“还有不要再让我知道你带来路不明的美人姬妾入府。” 纪兰辙冷汗瞬间爬满背。寻美姬会花魁都是他避开人耳目做的,如此私密的事情贵妃在深宫中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随后,纪兰辙又猛然想到前脚他们在文德殿的谈话后脚就被欢怡殿里的母妃一字不落地知道了。 纪兰辙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随后又感到一阵愉悦。 他的母妃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的,太子怎样,皇后和晋王又怎样,整个皇宫内还有谁比他们母子二人圣眷更浓吗? 天下将来是谁的还说不定呢。 10、第 10 章 纪兰舟和景楼开诚布公后,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不少马车内的气氛也不像来时尴尬。 虽然并没有完全被信任,但至少景楼不会在想成婚当晚那样总用要杀人的眼神盯着纪兰舟了。 对比,纪兰舟十分欣慰。 马车在御街奔驰一路畅通无阻,不多时便回到雍王府正门。 纪兰舟弯腰走出马车,正想活动活动坐僵硬的关节突然察觉到有一道视线从暗处射来。 前世纪兰舟躲狗仔跟拍躲出了经验,对于镜头和实现也比其他人更敏感。 他佯装伸懒腰的功夫用余光瞥见距离雍王府不远处的角落,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朝他们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那人身材魁梧头戴斗笠,拖着一辆送菜的板车脸上却很干净,褐色的麻布衣服也没有污渍。 不像出摊送货的菜农,反倒像是常年运动训练有素的习武之人。 雍王不曾结交武夫,此人八成是景楼在京城中的旧识。 纪兰舟想起昨夜景楼抵住他的匕首,难道就是这个人在暗中相助? 想来景楼只身在京甚至无法和远在漠北的亲人相见,纪兰舟心中觉得苦涩。 他招来富贵小声嘱咐两句,然后才缓缓地走下马车。 景楼跟着走出马车,谁知还未落脚就单手扶住车辙向前栽倒过去。 “正君!” 富贵惊呼一声,猛地扑过去用肥胖的身体托住往下坠的景楼。 纪兰舟赶忙回过头去,只见景楼虚弱地跪倒在马车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原本就没大好的身体在烟熏火燎的文德殿上蒸煮半日又经历马车颠簸,天寒地冻中还带着一身伤的景楼终于撑不住了。 纪兰舟惊讶的是景楼硬是撑到回雍王府大门才倒下。 “去,去请昨夜的郎中,”纪兰舟小声对富贵说,“就说打听到有一偏方治可以治本王的怪病。” 光天白日下富贵着胖胖的样子过于显眼,就算再避着人走也十分打眼,不如找个由头大大方方请郎中上门,还能为将来替雍王养好身子做个铺垫。 纪兰舟有意放话出去,为的也是将来替雍王养好身子做个铺垫。 富贵虽不解深意却也照办。 随后纪兰舟的目光又瞥向角落窥视的菜农。 菜农身体前倾满脸焦急,一副恨不得冲上前来的模样更让纪兰舟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背起只手,朝菜农的方向故意高声嫌恶道:“不过侍寝一夜便虚成这样,真是没用的家伙。” 说罢,纪兰舟甩袖踏进府中。 富贵赶忙唤来下人将景楼扶好,自己则套上一辆马车朝医馆奔去。 - 由于景楼突然倒下,清心堂中一阵兵荒马乱。 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正要进屋,却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她颤巍巍地抬起头恰巧对上雍王冰冷绝情的双眼,手中的铜盆差点摔到地上。 “王爷……” 侍女连忙捧着盆将头深深低下。 “都退下吧,”纪兰舟朝侍女摆手冷漠地说,“他又不是要死,何必劳师动众。” 侍女恭敬地点头答是,屋内的下人见状也匆忙离开了房间。 正君突然昏倒雍王却视而不见,让众人很是摸不着头绪。 王爷究竟喜不喜欢正君啊? 若是喜欢便不会恶语相向不管不顾,若是不喜欢又为何与正君颠鸾倒凤整宿? 再说正君是武将啊,身强体壮的居然被王爷折腾成这样,莫非王爷在床上异常凶悍或是有特殊癖好? 纪兰舟不知自己在下人心里已经是一个始乱终弃贪图享乐的形象。 他随手将房门关上,走回床边用手背探了下景楼的额头。 又烧起来了…… 明明今晨看起来健康不少,谁承想半天不到就又病倒了。 纪兰舟在心里暗骂老皇帝折腾人。 不一会儿,富贵领着郎中风尘仆仆地进了屋。 “草民参加——” “免礼。” 纪兰舟打断郎中行礼问安,说道:“连日叨扰实在对不住,但正君的身子只能劳烦您了。” 郎中连忙跪下叩首:“王爷折煞小人了,能为王爷办事是小人的荣幸。” 老郎中忍不住偷偷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昨夜窥探到王府私密事本就让他战战兢兢,谁知不足一日便又被带进王府。 此时就算坐在床边的雍王态度再友好,老郎中也忘不了昨晚这人拿着匕首冷血的模样。 纪兰舟腾出位置让郎中给景楼诊脉,很快便得出了结果。 “正君受了这么重的伤本就不适宜劳累奔波,”郎中捋着胡子说,“加上风寒入体,致使病情缠绵反复。” “可有大碍?”纪兰舟关切到。 郎中点头说:“切记要静养,否则若是寒气入伤的话这条手臂都会废掉。” 纪兰舟和富贵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 “正君年纪轻轻,还是要多加爱护身子……” 老郎中叹息道:“还好正君今后不必再征战,多些时日静心养着便成。” 这话说得诚实,但却让纪兰舟心里更不是滋味。 怕景楼病情有变,纪兰舟索性将郎中留在了府上,还让富贵专门辟出一间小院供郎中居住。 为了把戏做足,他还真让老郎中给自己开了一副调理胃口的药。 刚处理好清心堂这边的事,后院又跑来个小厮找上富贵说了几句话。 富贵听后立马跑到纪兰舟身边。 “爷,您真是料事如神啊,”富贵敬仰地说,“按您吩咐小的让后厨上街采买,刚开侧门便有个菜农拉着车前来询问。” 纪兰舟挑眉道:“谈成了?” 富贵点点头:“成了,今后每三日来送一回菜。” “好。” 又了却一桩心事,纪兰舟心头轻松不少。 以后有人能来府上陪景楼说说话,或许也能让他在京城不那么孤单吧。 纪兰舟没想到刚穿进来不到三日功夫他就面对了这么多事情,要知道往常都是团队帮他处理琐事,等到自己应对时感觉是真累啊。 眼瞅着日头落下,纪兰舟才想起午饭还没吃。 一日三餐不稳定太影响身体,就算他再想健身没有良好的作息也是达不到的。 纪兰舟看了眼还躺在床上熟睡的景楼,扭头对富贵说:“传膳送到书房吧,等正君醒了再叫我。” 说完,又吩咐富贵在屋里多燃上几个暖炉才出门。 出了门没走两步,纪兰舟突然想起他并不知道书房在哪个方向。 于是他停下准备让富贵带路,谁知跟在身后的富贵猝不及防,肥硕的身子直挺挺地撞到纪兰舟的后背上。 纪兰舟突然被富有弹性的肚子猛烈冲击险些失去平衡,他扶着柱子无奈地说:“富贵,你也该减减肥了吧。” “小的该死!” 富贵跪在地上挠了挠头,委屈地说:“王爷,主要是您突然停下小的刹不住啊……” 或许是纪兰舟两天来待人和善,富贵倒是敢说些打趣的话了。 纪兰舟盯着在地上几乎胖成气球的富贵五官已经被脂肪堆起看不出轮廓,又想到富贵走两步就喘粗气的模样,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 主仆俩一波三折才来到书房。 雍王不愧是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书房装潢异常精细。室内的博物架上摆着各种珍奇古玩器具,墙上更是挂满了书法字画。 纪兰舟随意看了几眼便直奔书桌。 以前应拍戏需要纪兰舟曾苦练书法数月,写了一手过得去的小楷,因而模仿起雍王原本的字迹还算得心应手。 纪兰舟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不一会儿纸面上便洋洋洒洒落下整片字迹。 他吹干墨水,将其中一副交给富贵说:“从今往后,我和正君的餐食就按照这份食谱上所写的食材制作。” 纸上写的正是纪兰舟精心挑选过的食谱,不仅能够补充身体所需营养而且还能有足够的余量让他尽快增重。 至于景楼,看早上吃饭的架势八成不挑食,纪兰舟定的食谱同样能够适应景楼的胃口。 富贵盯着纸上食材精确到斤两的食谱愣愣地点了点头。 纪兰舟甚至在下方写了如何烹制食材的方法,煎炒烹炸每种食材都写出了花样,甚至有不少富贵连听都没听过的菜肴。 乍一看上去,竟然比仁和酒楼的菜单还要丰盛些。 富贵如获至宝,惊叹自家主子博学多闻居然连菜谱都懂得。 “这一份是你的。” 说着,纪兰舟又将另一张纸递过去。 富贵受宠若惊,如获至宝双手捧过惊喜道:“小的也有?” 纪兰舟微笑着点头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水煮蛋两个,羊奶一碗,青菜一盘……” 富贵越念声音越小,肉肉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变得苦涩不堪:“王爷,这是……” 纪兰舟喝了口茶水,悠闲地说道:“以后你每天就按照此食谱所写的饮食,若有懈怠休怪我不客气。” 本来纪兰舟并不想干涉他人的身材样貌,但富贵实在是过于肥胖了。 再这样胖下去内脏负担过重恐怕并不利于健康,尤其是在这个医疗条件尚不发达的时代,没病总比有暗病强。 富贵是纪兰舟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他展现出善意和忠诚的人,他希望富贵能够陪他更久一些。 纪兰舟忽然想到景楼。 莫名希望景楼事成后不要走得那么决绝,也可以陪他更久一些。 11、第 11 章 雍王书房内收藏了不少诗画古籍,纪兰舟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或许因为这个世界还有剧本的痕迹,大齐的文字语言也都与前世所用相同。 “得圣人之道以书万物之情……” 纪兰舟一手拿书,边熟悉不带标点符号的文字边在书房中踱步。 往常读剧本时他常常会在手里拿个哑铃锻炼,然而这个时代并没有哑铃。 纪兰舟环视一周,在架子上看到一对瓷瓶形状很像半边哑铃。 他拿起来随手掂量了一下发现意外的趁手。 于是,他索性将书摊在桌上,一手拿着一只花瓶充当哑铃。 雍王的小细胳膊连举花瓶都费劲,纪兰舟握着花瓶的手也微微颤抖。 想要循序渐进一点点提升力量,每日基础的训练必不可少。 正当纪兰舟举瓷举得火热时,富贵端着茶水进了书房。 富贵刚看清纪兰舟手里的东西便大惊失色。 “哎呦,我的爷这是干什么啊!” 富贵撂下茶水惊呼着跑上前,两手张开如同护小鸡似的护住纪兰舟手上的瓶子紧张道:“这是陛下御赐的一对隆阳粉青釉纸槌瓶,可仔细着别摔喽。” “这是御赐的?” 纪兰舟没想到他随手拿的平平无奇破瓶子有这么大的来头,忍不住抬起手中的物件左右掂量几下。 “哎哎!”富贵在旁边急得直跺脚。 这可是陛下难得赏赐的花瓶,往常王爷每日都要擦拭一遍从不敢亵玩。 万一要是打碎了,传进圣上耳朵可就是大不敬之罪。 见富贵急得满头大汗,纪兰舟又好气又好笑地把花瓶交给他。 富贵抱着花瓶顿时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摆回博古架上甚至还用袖子擦了擦。 纪兰舟手里闲下来,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书。 富贵忙说:“王爷,您要是还看书小的再去点上几盏灯吧。” 闻言,纪兰舟朝窗外看去才发现天已大黑他居然没察觉。 古代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天黑下来之后光凭几根蜡烛根本无法照亮全屋,更别说在家有什么夜生活了。 “不必了,”纪兰舟合上书卷,“没甚意思。”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富贵连忙为纪兰舟披上狐裘披风,说:“明日早朝四更便要起,要不您快些回屋歇着吧。” 一说明日早朝,纪兰舟不禁有些头痛。 且不说他对朝堂局势不甚明了,就是想到要起大早在殿上站半天都怀疑自己如今的小身板能不能撑住。 还好大齐每十日开一次朝会,若是天天都起早贪黑他怕是要想个法子跟景楼一起逃到漠北去。 想起景楼,纪兰舟连忙问道:“正君怎么样,醒了吗?” “醒了。” “那你怎么不来叫我。”纪兰舟怪到,脚上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富贵委屈地诉苦说:“是正君听说您在书房,特意吩咐小的不要去打扰的。” 景楼倒是贴心。 纪兰舟戳了戳富贵肥嘟嘟的脸颊,调侃道:“府里来了正君,我说的话便不管用了是吗?” 富贵憨憨地笑道:“正君关切王爷,小的看着心里头开心。” 驭北将军入府之前雍王对婚事万般抗拒甚至绝食抗议,富贵也曾担忧不已对未过门的正君没啥好印象,更不要说素来武将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哪里知道怎么伺候人。 但如今正君并非传闻那般粗鄙丑陋又懂得体恤王爷,富贵的成见自然也消失了大半。 再说…… 王爷时时刻刻惦念正君,实在是放在心尖上了。 这么一看王爷文弱而正君豪放,一文一武倒也算绝配。 “你倒是会说话。” 纪兰舟轻笑,他不知道富贵已经在心里默默嗑上了自己和景楼的cp。 - 主仆二人一路畅行,刚过回廊时忽然看到个提着水桶的小厮正躲在庭院的假山下鬼鬼祟祟地朝寝殿内张望。 纪兰舟不悦地皱起眉头朝富贵使了个眼色。 富贵心领神会,立刻小步上前将躲着的小厮揪出来拎到了纪兰舟面前。 “清心堂也是你随便乱闯的?”富贵难得露出凶相厉声呵斥道,“说,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小厮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吓得声音都在颤抖:“王爷,我、小的仰慕正君风采只想远远地偷一眼。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敢了!” 富贵当即踹了小厮一脚,训斥道:“大胆!正君也是你可以觊觎的吗!” “小的知错,求您饶我一命吧……” 这小厮个子不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冬日严寒里还穿着件单薄的布衣,露在外面的手满是冻疮。 纪兰舟低头看着额头在地上磕得当当响的人面露不忍之情。 他的心态无法完全转变成符合时代背景的雍王,做不到对可怜人残忍对待。 纪兰舟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小的没有名字……” 纪兰舟疑惑地看向富贵。 富贵连忙解释道:“他是后院浣女的孩子没有名字,府里的人都叫他小九。去年那浣女病死了小的见他可怜就留他在府里刷恭桶做杂活。” 可怜的身世让纪兰舟忍不住动恻隐之心。 他柔声问道:“你今年多大?” “回王爷,十岁。”小九小声答道。 童工啊…… 纪兰舟盯着小九弓起身时顶起布料的脊梁骨,不免心疼。 小九和景楼一样,小小年纪本该快乐成长却承受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苦难。 “你说你仰慕正君风采?”纪兰舟挑眉道。 小九抖成糠筛,急得眼泪都要流下:“小的再不敢了,求王爷开恩饶小的一命!” 纪兰舟哼笑一声,说:“既如此便带去给正君瞧瞧吧。” “好,啊?” 富贵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发现雍王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便赶忙将小九从地上拽起来朝屋内拖去。 推门进屋时,景楼正坐在桌前揉捏着肩膀。 他看到纪兰舟进屋,连忙改变姿势正襟危坐。 一系列动作全都落在来人的眼中。 纪兰舟觉得好笑又不忍戳穿,便问道:“身体好些了吗?我听富贵说你不让他来打扰我。” 景楼神色一滞,板着脸说:“已无大概,不必劳师动众惊扰王爷清净。” 想来景楼还是听到了先前用来糊弄下人的说辞,纪兰舟也不尴尬得意洋洋地笑着说:“正君还是记挂我的。” “胡说八道。” 景楼横了纪兰舟一眼,他倒是忘了雍王的厚脸皮以及颠倒黑白的嘴上功夫。也不知传言文绉绉的雍王怎么生的一副流氓样,简直比山匪还要更欠揍。 看眼前的人一副小兽炸毛般警惕宣战的模样,纪兰舟忽然从逗景楼上找到了乐趣。 但他又怕把人逗狠了适得其反,索性压住性子等两人更熟一些再说。 他从身后把猫儿似的小九拎出来甩到景楼面前说道:“在门口抓到一个你的粉丝。” “粉丝?” “崇拜者,”纪兰舟意识到说顺了嘴,忙改口说,“我看你入府没带小厮就把小九留给你差遣吧,我和富贵不在时也好有人照顾你。” 景楼冷声道:“我不需要人照顾。” 纪兰舟知道景楼是在逞强,便抬出郎中的话来做要挟:“大夫说你若是再不好好养着那条手臂怕是要废,难道你想以后永远提不了枪骑不了马吗?” 闻言,景楼沉默下来。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纪兰舟审视了片刻,最后妥协似的看向小九说:“他太瘦了。” “小孩子喂一喂就胖了。”纪兰舟随口说道。 景楼听后再次抬眼打量眼前瘦不拉几的人,然后露出一丝细不可查的嗤笑。 发觉景楼的心思,纪兰舟立马正色道:“成年人若用心喂一喂也是会长的。” “祝君好运。” “借您吉言。” 两人你来我往嘴上互不相让,气氛紧张的同时又莫名融洽。 景楼难得露出如此放松的神态,纪兰舟的心情也莫名舒展不少。 小九跪在一旁不知所措,他云里雾里就被王爷拖到正君面前又莫名其妙升为正君随侍好似做梦一般。 他抬起头仰望着剑眉星目的正君,心中无比激情澎湃以至于眼泪爬满整张脸。 纪兰舟见过无数粉丝见到偶像时显露的模样,可见小九是真的崇拜景楼。 今日朝见纪兰舟已经看出来雍王的父兄都对他颇有敌意,王府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混入几个通风报信的眼线。 此时此刻,阖府上下纪兰舟能信任的只有富贵一个人。 想来一个从小生活在府里在富贵眼皮底下长大的十岁孩子也不会有多大威胁,纪兰舟也能放心他跟在景楼身边。 他附身拍了拍小九毛躁的脑袋,压低声音叮嘱道:“记住,从今往后你只需忠于正君听他一人差遣。” 小九受宠若惊,连连点头道:“小的明白,小的定当全心侍奉正君!” 纪兰舟赞许地点头。 景楼则凝视着纪兰舟,似乎要将人看穿似的。 屋内两盆碳火烧的劈啪作响,纪兰舟披着狐裘也觉得有些热。 他环顾一周,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伤没好,吃了药早些休息吧。” “你呢?”景楼目光灼灼地反问到。 纪兰舟说:“我明日早朝不到四更就起,也要去歇下了。” 说罢他有模有样地拱手向景楼告辞。 “诶,王爷您要去哪儿啊?”富贵疑惑道。 纪兰舟坦然说道:“我今夜去偏殿宿着,既然正君身边有人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昨夜事发突然纪兰舟才不得不与景楼同床,并没有趁人之危的意图。 况且景楼看上去对他也无意,不如相敬如宾互不打扰才好。 富贵皱着脸,为难道:“可您住偏殿不合规矩啊……” “无妨。” 纪兰舟本人没那么多忌讳,他打趣道:“传出去无非就是说我惧内罢了。” 文人怕武将,也在情理之中。 “……” 富贵愁得直皱眉,堂堂雍王惧内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况且王爷和正君成婚不足三日便分院别住,实在是不吉利得很。 纪兰舟朝跪在一旁的小九说:“别跪着了,去伺候正君洗漱吧。” “是!” 小九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就要出屋。 谁知他半只脚都还没踏出门框,身后突然出来景楼的声音。 “小九回来,”景楼挑衅似的朝纪兰舟瞥去,“王爷方才说你只听我一人差遣,这么快就忘了吗?” 小九如遭雷劈愣在原地,眼睛左右为难地在纪兰舟和景楼身上来回打转。 景楼撑着桌面缓缓起身说:“回来收拾东西,随我去偏殿。” 纪兰舟颇为意外地朝景楼挑眉。 没想到他也会有被人玩文字游戏的一天,居然被他的正君摆了一道。 富贵帮着小九忙忙叨叨地在屋内收拾景楼的物件,而景楼则缓步朝纪兰舟的方向走去。 当景楼经过身边时,纪兰舟的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好好睡你的觉,我不喜欢欠人情。” 身后开门声响起,一阵冷风灌入后背。 本该彻骨的冬日愣是让纪兰舟品出一丝暖意。 12、第 12 章 雍王府刻漏房的太监换牌后,四更天的鼓声响起。 纪兰舟不等富贵来叫便悠悠转醒。 一夜无梦,哪怕起得早纪兰舟仍旧神清气爽。 窗外还乌黑一片,屋内的烛光跳跃发出昏暗的光芒暖黄一片。 纪兰舟接过富贵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甘苦的滋味顺着喉咙流入胃里使人整个暖和起来。 “王爷,小的这就传膳。”富贵收回空茶碗说到。 起的过早唯一的坏处就是很难有饥饿感,不过纪兰舟可不想饿晕在朝上便点了点头。 寻常上朝前普通官员们并不会在府上用饭,或是在去时路上吃或是等到待漏院再吃。 但雍王府距离皇宫近,自然可以有空余时间在府中用餐。 富贵一边为纪兰舟剥鸡蛋一边嘟囔道:“我瞅着隔壁院也亮灯了,正君也不说来看看王爷。” 纪兰舟啃着包子说:“正君为人倨傲,不必强求他做这些表面功夫。” “王爷,您对正君实在是好,”富贵叹了口,又疑惑道,“既然您心悦正君,为何总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啊?” “咳咳咳——” 纪兰舟一口粥没咽下去,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心悦? 他才认识景楼三天只把对方当成需要照顾的弟弟和共患难的兄弟,外加敬重其为人以及想保住自己的小命才多加照拂,远远不到心悦的地步。 也不知富贵究竟怎么看出这一层的…… “王爷您慢点儿。”富贵连忙递上帕子。 纪兰舟难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忽然意识到如今他和景楼的处境不就是典型的先婚后爱剧本吗? 按照套路他们接下来绝对会爱上对方。 只是纪兰舟不再是剧本角色,而是变成了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人的感情如此复杂多变,纪兰舟此时此刻并不知道他和景楼之间究竟能否发展成爱情。 更不知道景楼能否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谋反的结局。 他擦了擦嘴,正色道:“日后不要在正君面前说这种话,我与正君的关系你只需烂在心里。” 纪兰舟穿来之后只在富贵和小九面前未曾掩饰,但凡有旁人在都会端起架子学雍王的作风。 瞧着富贵一头雾水的模样,纪兰舟解释道:“如今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雍王府,有些事若挑明会害了他也害了我。” 见纪兰舟正颜厉色富贵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安后忙不迭地应声,虽然他不懂朝政但还是知道小心为上。 富贵偷偷地打量雍王线条柔和的侧脸,竟不知王爷何时有如此深沉的算计。 一时间对纪兰舟更加钦佩起来。 - 纪兰舟用过饭后便动身准备去上朝。 他怕冻着特意让富贵在官服下多套了一层棉袄,单薄的身体加厚一层衣服也勉强撑起来了。 刚一开门室外的冷风便呼呼地灌进屋来,富贵赶忙将狐裘大氅给纪兰舟披上。 因着纪兰舟下令不许人轻易进清心堂,院子里除了屋檐下挂的灯笼便没了其他亮光,隐约传来风吹草木的窸窣声有些骇人。 富贵提着灯笼为纪兰舟照亮脚下的路。 主仆二人小心翼翼穿行在清心堂外庭院中。 忽然纪兰舟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望着他,高大笔挺的剪影不用细看就知道是景楼。 景楼搬去的万竹堂就在清心堂旁边,仅一墙之隔穿过拱门便能到。 此时见到景楼让纪兰舟颇感意外,有一丝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的想法冒了出来。 不一会儿,有个小小的身影提着灯笼晃晃悠悠地点亮了景楼的面庞。 相隔不远的两人四目相对,这个场景不禁让纪兰舟想到电视中总演的送爱人上班的情节。 景楼居然真的是特意出来送他出门的。 纪兰舟扬起嘴角,朝景楼的方向挥了挥手。 后者没有动作,只是板着一张比寒冰还冷的脸静静地望着他。 纪兰舟不甚在意,心情大好地踏上了上班之路。 富贵跟在身后笑眯眯地偷偷想,正君心里其实还是惦记着王爷的。 - 回廊下,景楼负手而立沉稳的面色下是他复杂的心绪。 昨夜和小九搬到万竹堂后他久久无法入眠,明明和清心堂相隔不远却总觉得屋里十分寒凉,哪怕富贵送来三个地龙屋里还是冷冰冰的。 独自躺在床上时,景楼居然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婚当晚睡在身旁温柔拍打哄他入睡的人。 明明和纪兰舟相识还不足三日,景楼没想到自己竟产生了这般依赖。 或许因为纪兰舟是他入京后第一个不以偏见待他给予他尊重和温暖的人吧。 景楼望着纪兰舟那弱不禁风的背影出了正门上了马车才缓缓收回视线。 不知怎的,他心里居然有些敬佩雍王。 雍王久不上朝在朝堂上孤立无援,如今又与他成婚,朝中那些文臣指不定会怎么嘲讽孤立他。再加上扈王素来口无遮拦,纪兰舟腹背受敌怕讨不到好。 虽然见识过纪兰舟变脸的绝技,但双拳难敌四手终究势单力薄。 景楼猛地意识到他居然在担心纪兰舟。 “正君……” 一旁提着灯的小九见景楼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小心提议道:“王爷已经走远了,外面冷小心别冻着。” 稚嫩的童声传入耳朵,景楼回过神来朝身边的孩子看去。 小九昨夜洗了澡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整个人便有了精气神,只不过瘦脱相的脸上一对眼睛显得格外大。 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小九太瘦了。 想到纪兰舟昨晚说小孩子养养就胖的那番话,景楼不禁勾起了嘴角。 “正君?” “还未曾问过你,为何昨日要在门外偷看?” 当景楼敛起笑容时,就连眉间的疤痕也变得凌厉起来。 小九浑身一震,慌乱地放下提灯跪倒在地上答道:“小的,小的只是想一睹正君风姿,并、并无他想……” 景楼挑眉,又问道:“你生在雍王府,为何对我感兴趣?” 雍王府内的仆役或多或少受京城尚文轻武的风气影响,小九如此辩解有些勉强景楼不得不警惕。 “我听说您是大将军,在战场上杀过敌人,”小九边啜泣边说,“我娘曾跟我说我爹英武刚毅,从军后也在战场上杀过敌人……” 小九越说越含糊,最后泣不成声眼泪断了线似的滴在地上凝结成冰。 幼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哭得颤抖,景楼则哀怜地攥紧拳头。 边塞苦寒,他亲眼见过无数将士为了守住一座城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献出年轻的生命。 牺牲的将士也曾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如此勇敢无畏的举动传至京城居然落得个“修罗夜叉”的名头,武将更是在朝中连话都说不上处处被文臣压一头。 这样的处境让景楼怎能甘心,怎能不恨? 景楼在漠北时见过许多因为战事而无家可归的孩童,不免对小九怜悯些。 他同情小九的身世,便问道:“小九,今后你愿不愿意随我习武?” “啊?” 小九红着眼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景楼:“小的、小的也能习武吗?” 大大的眼睛冒着渴望的光芒,孩童眼底的向往和崇拜压根藏不住。 景楼点头说:“待我伤愈,便从头教你。” “小的愿意学!” 小九咧嘴笑了起来,脑袋在冰凉的地上磕得脆响。 这力度再磕下去恐怕脑门上要起大包,景楼抬手揪着小九的衣领直接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走吧,回屋去。” “是!” 小九笑得合不拢嘴,他抹了把眼泪拾起了地上的提灯。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消失在回廊中。 - 另一边,纪兰舟的马车从宽街出后便一路上了御街。 马车外传来稀稀拉拉的动静,纪兰舟掀开帘子朝街上看去便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若说白日的街道热闹非凡的话,那么此时的御街更是不相上下。 文武百官从四面八方朝皇宫的方向走去,有乘马车的,有乘轿子的,有骑马的,也有步行的……不出十米就有亮起的灯笼,虽然不如电灯却在夜里发出莹莹的别样光耀将整条街照亮。 整条街上都是上朝官员匆忙的身影,和现代社会社畜赶早高峰如出一辙。 纪兰舟手里来回举着让富贵找来的便宜花瓶,看向路边一脚步踉跄气喘吁吁的年轻官员,小声说:“那位大人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啊。” 一副快要累死的模样。 富贵探头瞅了一眼,答道:“哦那位是礼部侍郎王大人,他住在城郊不到三更便要出门,一路走来是要多花些功夫。” “三更?” 纪兰舟同情地摇了摇头。 好家伙,那岂不是不睡觉入夜了直接出门?! 他又看了一眼那位瘦弱的王大人,此时已经脸色泛白、嘴唇没血色了。 还好从雍王府到宫门外并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城外的待漏院前。 马车外的动静逐渐变得嘈杂起来,隐隐约约还有饭香窜进马车内。 富贵撑起马车帘子,纪兰舟刚探出身去便再度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待漏院外灯火通明来往喧杂,不大的院前纵横两列满满当当全都是卖早点的摊档。 汤面、馒头、粥饭、烙饼、肉夹馍…… 各式各样的小吃应有尽有。 热气蒸腾的烟火气中已经有官员上前排队购买了,小铺的生意各个火热非常。 纪兰舟惊讶地问道:“这儿的商户出摊这么早,是要摆一整天吗?” “待漏院前的买卖只做到五更前。”富贵解释道。 “五更后呢?” 富贵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等大人们都入了宫,再在这里做生意的可就不是正经人了。” 纪兰舟听的云里雾里。 不过比起搞清营业时间,此时他更感兴趣的是黑夜中的街边美食。 如此有趣的景象纪兰舟穿越之前可不知道,他兴致勃勃地说:“走,咱们也下去吃点。” 富贵一愣,惊诧道:“啊?您刚吃完,还吃啊?” 还不等富贵说完,纪兰舟已经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马车。 13、第 13 章 待漏院外的摊位繁多且与现代工艺不尽相同,有一些食物是纪兰舟此前从未听过见过的。 他一路走一路看,仿佛回到了前世热闹的商业街区。 “馒头,炊饼,猪头糕,煎鱼饭,肝夹粉粥——” 忽然,纪兰舟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 他仰头看过去发现角落一家不起眼的小摊,摊位前竖的一杆朴素的白色旗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张三馒头”几个字。 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妇女在卖力吆喝,只可惜她的声音在喧闹的不算起眼加上店铺位置偏僻导致摊位前冷冷清清。 其他摊位至少有两人经营,而这家摊上只有妇女一人的身影。看发饰妇人已经嫁人,在这个年代女子独自抛头露面经商可不常见,纪兰舟好奇地朝张三馒头铺走去。 大姐见纪兰舟上前,连忙热情地掀开笼屉说:“这位大人,尝尝我家新蒸的馒头吧。” 热气扑面而来,怡人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说是馒头实际上就是有馅儿的包子,纪兰舟看着笼屉里整整齐齐的包子问道:“张三馒头,谁是张三?” “哈哈哈是我啊,”大姐爽朗地说,“我在家排行老三,平日大家都叫我三姐。” “大胆!”富贵立刻上前呵斥,“和王爷说话没大没小的!” 张三姐大惊失色,手中的活计也不要了赶忙跪下:“王爷饶命,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她第一天出摊还不熟悉,没想到第一位上门的客户就是如此了不得的身份。 若是得罪了贵人,别说今后不能做生意恐怕连小命也保不住了。 张三姐越想越害怕,就在她快哭出来的时候头顶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不妨事,”纪兰舟示意富贵将张三姐扶起来,安慰到,“我也不过是食客,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张三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才发现眼前的贵人身着服饰华美与寻常官员花式不同,一张消瘦的脸上那双含笑的眼睛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纪兰舟见张三姐呆住,笑着问道:“这家店是您独自经营吗?” “是的,”张三姐赶忙说,“今日是草民第一日出摊。” “你自己出来家里官人也同意?”富贵疑惑地插话。 “他早死了。” 张三姐语气中充满嫌恶,似乎提到丈夫都是件恶心的事。 纪兰舟颇为有趣地挑眉。 不依靠男子独自一人在世间求生,张三姐的勇气和态度令人钦佩。 他让张三姐捡了几个包子,又让富贵给了一锭足量的银子。 等到纪兰舟主仆离开,张三姐才恍然从梦中醒来。 她望着贵人的背影松了口气,随后又不由感慨。 这位王爷心地善良,而且生的真好看啊…… - 雍王出现在待漏院的消息瞬间在群臣中传开来,有不少大臣们认出纪兰舟后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不断偷看。 要知道雍王加冠后本该入朝,但从前朝会每每称病告假几乎从未露面,今日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待漏院? 纪兰舟顶着众人的目光云淡风轻地走进屋坐下,拿出刚买的新鲜包子咬了一大口。 肉包汁水充裕一口下去鲜味在口中炸开,尤其是加了香葱的馅儿回味无穷。 张三姐一副好手艺,要不是宣传不足绝对会是整条街的亮点。 该说不说待漏院外的小摊上买的早点要比雍王府做的吃食更家常更好吃些,尤其是熟稔的烹饪手法以及更为大胆的秘制调味都无话可说。 纪兰舟连吃两个后终于有了些饱腹感,他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无意瞥见方才在御街上碰到的王大人才刚到,正坐在台阶上大口喘气。 王大人佝偻着身子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接过随行小厮递上的茶水猛地灌了两口掏出怀里朴实无华的白馍馍大口啃了起来。 那馍馍看起来就很硬,王大人艰难咬掉一块后还要喝口水才能咽得下去。 礼部侍郎竟然过得如此拮据,这让纪兰舟颇感意外。 从古到今众所周知办活动的单位都是灰/色/收入最多的地方,王大人看上去居然是个两袖清风的贤臣。 “富贵,”纪兰舟招来人说,“去拿几个包子给王大人送过去。” 富贵皱着脸疑惑道:“王爷,咱们雍王府和礼部可素来没有交集啊……” 纪兰舟拍了拍富贵敦实的肩膀,说:“日后免不了多有交集。” 雍王混混度日,但书房里倒是有不少资料帮纪兰舟更了解时代。 太常寺原本主掌管礼乐之事,凡是朝会、祭祀、宗庙等大事都由太常寺负责。 但文修老皇帝登基后便大刀阔斧地改制,提礼部接管了隶属于太常寺的诸多事宜。 此后太常寺便退出了主流,虽看似与礼部并行但实则是礼部的附属专门为礼部打杂的。 日后纪兰舟挂职太常寺,王大人是礼部侍郎也算是他的直属领导,提前巴结领导全当为今后的职场铺路。 毕竟在职场上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富贵拿上包子,快走两步走到王大人的身边。 纪兰舟端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看着那边的情况。只见不远处王大人见到富贵先是一愣,随后转过头疑惑地看向纪兰舟。 纪兰舟放下茶碗,彬彬有礼地拱手施礼。 王大人愣了一下才还礼,然后侧身嘱咐小厮几句收下了富贵递上去的包子。 看来王大人对于雍王并不抵触,纪兰舟重新端起碗抿了口茶心里想到。 天边擦出一抹亮色,五更鼓刚一敲响便有宫中太监前来待漏院宣诸位大臣进殿。 纪兰舟不急不慢,跟在乌泱泱的一群人身后缓步慢行观察每个宫人提灯上写的官职和姓名。 近百人披着夜色仅凭微弱灯光在宫中抹黑穿行,寂静的大内宫中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庄士贤……” 纪兰舟瞥见不远处的灯笼上写着的名字后挑了下眉,姓庄的人可不少尤其在宫里就有那么一个。 富贵压低声音说:“庄大人是庄贵妃的亲弟,是陛下御封的国舅爷。” 果然和庄贵妃有关。 仔细再看,纪兰舟才发现庄士贤身边足足四个宫人提着四盏灯为他照明。 如此排场足见老皇帝对庄家的宠爱,是连他这个雍王也没有的待遇。 富贵小声提醒道:“庄大人与扈王殿下亲厚,此前陛下赐婚一事据说也由庄大人极力促成的。” 这事儿倒是头回听。 纪兰舟瞥了一眼身旁的富贵,没想到区区王府太监居然知道这么多朝堂内幕。 见纪兰舟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富贵忙解释道:“上月太子殿下差人传话让王爷称病不要入宫面圣,小的也是无意听见的。” 好家伙,原来所以太子早就警告过雍王了。太子不是不帮雍王说话,而是陛下当面金口玉言赐婚谁敢驳斥? 难怪大婚那日来王府说出那样一番话,只可惜雍王丁点儿没听进去啊。 如此看来,太子当真为了雍王操了不少心。 黑夜中的深宫犹如迷宫,纪兰舟跟随大部队七拐八扭走了很久还没看到文德殿的影子。 耳边传来的低沉呼吸声此起彼伏,很明显这群人大都是不怎么爱锻炼体质差的文臣。 纪兰舟虽然知道如何调整气息但也小腿发胀脚底发疼,雍王的身体底子甚至还不如旁边脚步飞快的富贵。 终于,前方领路的公公停了下来,文德殿辉煌巨大的剪影出现在眼前。 身旁的大臣纷纷开始整理衣着,一个个将官帽戴上。 富贵也放下提灯为纪兰舟整理衣领。 “宣群臣进殿——” 传话公公高声叫到,文德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昏黄的光芒骤然照亮四周,随着檀香刺鼻的气味传来,纪兰舟开启了他第一次上朝。 - 刚一进大殿,纪兰舟越过人群竟见到太子、扈王、晋王三人已然在殿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到的。 纪兰舟猜他应该也站在附近,便便太子的方向走去。 “你……” 纪兰庭的目光随着纪兰舟,他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索性不再看他想来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 也不知昨日老皇帝把太子留下后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今天再见到纪兰庭时发现他的眼下乌青面色憔悴,显然思虑过重。 纪兰舟有些自责,本是为了做戏不成想让一个关心他的正直的兄长操碎了心。 “陛下驾到——” 正想着,殿上又传来公公尖细的声音。 不等纪兰舟反应过来,面前的太子和身旁的朝臣已经跪了下去,他也赶忙屈膝跪下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 文德殿内外回荡着朝拜的山呼,老皇帝也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从帘子后走出来坐到龙椅上。 他眯起眼睛,扫视大殿上跪拜的群臣满意地点了点头。 “众卿平身。” 老皇帝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道:“今日雍王可有到?” 谁也没想到皇帝上朝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方才在待漏院天色昏暗,也有不少人并未注意到纪兰舟的存在。 顿时大殿上群臣哗然,个个伸着脖子找纪兰舟的影子低声议论不断。 谁人不知雍王被皇帝赐婚驭北将军,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本以为好面子的雍王会继续躲在家里不出来见人,谁成想居然大摇大摆来上朝了。 有人投来鄙夷的目光,也有同情、好奇…… 一时间,纪兰舟成为无数目光下了焦点。 纪兰舟无视众人的目光向右跨出一步,恭顺道:“回陛下,臣在。” 老皇帝赞许道:“成了家果然稳重不少。” 纪兰舟将身子躬得更低。 “难为你刚成婚不到三日便上朝,昨日朕说的话你没忘吧?” “多谢陛下关心,臣不敢忘。” 老皇帝轻哼一声呼出一口浊气,缓声宣召:“雍王敦厚纯善,任太常寺少卿。” 纪兰舟老老实实跪下谢恩,起身入列时无意中回头偏见斜后方的庄士贤瞪视着他。 他在心里无奈地笑笑,怪不得都说外甥像舅舅,扈王和庄大人把心思写在脸上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沈卿,”老皇帝又点了位大臣,“日后朕的儿子就交给你了。” 一位胡子花白的瘦老头出列领旨。 纪兰舟转向老头的方向拱手施礼,把老皇帝给他打的“敦厚纯善”标签演到了极致。 皇帝亲任雍王官职的事让今日的朝会气氛变得格外不同,就连群臣脸上的困意都被一扫而空。 忽然,斜后方传来沙哑的声音。 庄士贤举着笏板出列。 “臣有事要奏!” 14、第 14 章 庄士贤的声带仿佛裹着一层砂纸似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那双闪烁着精光的小眼睛简直和话本中颠倒是非黑白祸国殃民的奸佞一模一样。 纪兰舟用余光看过去不免担忧,同时小心提防着怕从他嘴里说出什么鬼话来。 “陛下,臣要劾京城禁军副统领谢琛治军无方,御下不严!”庄士贤胡须抖动,一副义愤填膺正义直言的模样。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一片哗然。 相邻的大臣都用笏板挡住嘴交头接耳,却无一人站出来指摘庄士贤。 禁军? 纪兰舟微蹙起眉头,心中隐约传来不安。 景楼嫁给他时是由驻京禁军送入府的,他们刚成婚不到三日禁军副统领居然在朝堂上被弹劾此等大罪…… 很难不让他往阴/谋论上去想。 这时,站在纪兰舟前面的太子猛地回头,满脸愤然地看向庄士贤。 纪兰舟一愣。 莫非太子和禁军副统领认识?太子难道想替谢琛说话? 电光火石之间纪兰舟思绪飞转,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肃静——” 公公打断殿内的喧闹声。 高台之上,老皇帝缓缓坐直身子撑着额头问道:“竟有此事?庄卿细细说来。” 庄士贤愤然道:“前日里东陵宫使上白马寺为国祈福,行至天祥街偶遇谢琛带领一队禁军拦路巡查。依礼,低品级武将见宫使应下马解甲跪拜,谁知谢琛不仅不行礼反而强行拦截宫使的车马搜查。” 随着庄士贤的讲述,文德殿上再次议论纷纷。 纪兰舟则默默地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太显眼,像极了上课怕被老师提问的学生。 “陛下知道祈福一事最讲求时辰机缘,宫使心系大齐心系陛下,为赶吉时祈福一时心急便想闯过关卡。” 庄士贤语气沉痛地说:“谁知谢琛竟任其手下官兵动粗拦截,不仅推搡宫人还让车内宫使受到惊吓重病一场。” 纪兰舟从旁听着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明明就是那什么宫使有错在先。 无论怎么听庄士贤这番话都是歪理诡辩,居然将责任全部推到禁军副统领的身上,究竟目的为何简直昭然若揭。 怕只怕老皇帝与庄士贤沆瀣一气,早就上下串通等着今天将此办了。 果不其然,老皇帝并没有细究庄士贤讲述中逻辑的问题反而点了点头。 “朕记得东陵宫使庄贤是庄卿的外戚吧?” “正是臣的侄儿,”庄士贤并未否认直接认下来,“但臣绝非偏私,若是换了任何一人臣也会仗义执言。” “嗯……” 见老皇帝犹豫,庄士贤即可添油加醋地又说:“蒙陛下圣恩我等文士方能得到厚视倚重,谢琛放纵属下当街殴打士人简直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臣以为应当将其革职下狱以儆效尤!” 革职不算还要下狱,不得不说庄士贤的胆子果然是大。 纪兰舟更加深刻意识到京城武将夹缝中生存究竟有多么卑微,一时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倒霉正君。 景楼入京时是否也受到了刁难? 一定是受委屈了,否则不会连肩上有伤都拖到大婚还没有治好。 正当纪兰舟惦记景楼的时候,面前的位置突然空了。 “臣有一言!” 太子果然又愣头愣脑地站了出来,他愤愤不平地反驳道:“谢副统领为我大齐尽心尽力屡立战功,臣以为不该如此重罚。” “太子殿下莫非是要为凶犯求情?”庄士贤反问道。 “我并非求情,而是……!” 庄士贤打断纪兰庭,说:“并非求情就代表太子也认为谢琛有罪,臣请陛下以刑去刑,从重处置谢琛。” 太子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俨然被气得不轻。 纪兰舟越来越心疼太子,纪兰庭公平正直且不善与人争执。 这种人在职场中就算“死”一百遍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难怪最后大齐亡国时会选择自尽。 简直一根筋啊。 老皇帝摇了摇头,说:“诸位爱卿怎么看,谢琛该不该重罚?” “臣附议!” 话音刚落立刻有大臣站了出来。 朝堂上有关谢琛的处置引发争议,不断有文臣站出来认同庄士贤所说的话,形势俨然对谢琛不利。 与众臣议论纷纷不同,站在斜前方的晋王一言不发似乎对此事丝毫不感兴趣。 眼看朝堂上的风向于自己有利,庄士贤的脸上挂上一丝得逞般的阴险笑容。 纪兰舟也无意站出来,毕竟第一天上朝不想太冒进。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扈王忽然站出来说道:“回陛下,臣记得谢副统领曾是平远候旧部且与驭北将军是旧识,如今景楼已成雍王正君,雍王府也算是谢琛娘家不如让雍王说说对此事的看法。” 纪兰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本来只是庄家挑事,扈王非要拖他下水。 这种时刻让他说看法无异于把他放在火上烤,无论他如何说都不讨好。 见纪兰舟不说话,庄士贤步步紧逼追问道:“怎么?莫非雍王与驭北将军成婚后便偏私了吗?” 庄士贤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嘲讽与奚落全都写在脸上,明显就等着看纪兰舟出丑的好戏。 文德殿上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盯着纪兰舟,尤其是上峰老皇帝投来审视的目光让他没有丝毫退路必须站出来表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雍王会露怯的时候,纪兰舟忽然轻笑一声。 他上前一步,并没有回答庄士贤的问题而是朗声问道:“太子殿下位居东宫论品阶远在庄大人之上,庄大人与太子说话为何不跪反而出言顶撞?” 庄士贤一愣,冷笑道:“雍王殿下鲜少上朝糊涂了吧,若是私下臣定不敢对太子无理,只是朝堂之上皆为朝臣,臣子只需跪陛下。” “哦,”纪兰舟点了点头,在庄士贤鄙夷的目光中淡定地说,“庄大人的意思是,所谓礼数也是要分时间和场合的?” “自然是……” 庄士贤下意识想要承认,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 纪兰舟没给庄士贤反应的机会,他立刻顺着庄士贤的话说:“既然庄大人也认为是,那谢副统领彼时正当值,凡出入车马人物皆要盘查。于他而言批甲巡查盘查宫使也不过是公事公办,何谈品阶啊?” 庄士贤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这……” 不等庄士贤反驳,纪兰舟反问道:“莫非庄大人认为陛下昏聩,会无辜责罚心系京城百姓安危的谢副统领吗?” 方才庄士贤打断太子,纪兰舟也算帮太子出气。 这顶帽子扣上,庄士贤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高呼:“陛下明鉴,微臣绝无此意!” 说完,他回过头瞪视纪兰舟。 在庄士贤震怒的目光下,纪兰舟故作天真的语气又问:“方才还听庄大人说宫使病了一场,可病死了?还是家中可有人病死了?” “雍王殿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既然宫使活得好好的,谢副统领如何就成凶犯了?” “你……!” 庄士贤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盯着纪兰舟。 雍王巧舌如簧,是他大意了。 见形势逆转,领教过纪兰舟嘴巴厉害的扈王从也不敢再多言,而是眼睛小心翼翼地在皇帝和纪兰舟身上来回。 纪兰舟转向高台,拱手道:“谢副统领既没有失礼又不是凶犯,臣不懂为何庄大人执意要治罪。” 文德殿上落针可闻,几乎所有大臣都震惊地看着在大殿上侃侃而谈的纪兰舟。 雍王居然能几句话让庄士贤下不来台,难道以前称病果真是在府中韬光养晦? “好了。” 终于,老皇帝开了口。 老皇帝紧盯着纪兰舟,问道:“雍王的意思是谢琛没错?” 纪兰舟转向前方恭敬地答道:“回陛下,谢副统领冒犯宫使推搡士人自然是有错的。” “那依你的意思是?” 纪兰舟装作犹豫不决地左顾右盼一会儿,恰巧对上太子探究的目光后连忙错开眼。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依臣愚见,正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谢副统领打了宫使身边的下人,那就让宫使去打谢副统领手下的官兵一顿最为公平。” 说完,纪兰舟将手中的笏板挡在面前身子拱成一条虾米似的。 他前面长篇大论怼天怼地未免太过扎眼,若是从他口中说出如何处置谢琛老皇帝绝对不会开心,没办法他只能胡言乱语一番。 老皇帝审视着大殿上恭敬的雍王,忽然大笑起来。 他扶着胸口,说:“朕以为你多聪明呢,果然是愚见。” 纪兰舟谦虚道:“陛下教导的是,臣不敢再多言。” 文德殿正中的香炉中升起一阵白烟,殿外黎明曙光缓缓照进堂上。 “罢了,”老皇帝摆了摆手,“谢琛虽有错但罪不至此,传旨下去罚他半年俸禄。另外东陵宫使受了惊吓,改日入宫来时朕再赏他些书画。” “陛下……” 庄士贤仍想辩驳,但对上老皇帝犀利的眼神后欲言又止领旨谢恩。 纪兰舟功成身退,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缓缓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15、第 15 章 谢琛之事告一段落,庄士贤吃了瘪后安分不少龟缩在队伍中不再开口。 纪兰舟听到站在自己前排的太子松了口气,心中感叹太子过于善良。 朝堂上便平和不少,不断有大臣出列奏报其他事宜。 先是司天监在京郊河边发现一块奇石,石头上居然有条自然形成的龙纹。 执掌司天监的老头“天佑大齐、陛下圣明”一通马屁精准地拍在老皇帝的头上,惹得老皇帝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随后又有士大夫说京城西边城区划分不明,新入城的外乡人聚集导致军辅内多起争执,居住在附近的官员不堪其扰。 不少大臣恳请老皇帝下旨清退附近居民,保障附近官员的人身财产安全。 纪兰舟无语地撇嘴,这不就是最原始的抱团歧视外地人吗? 甚至还动用特权公然排挤。 老皇帝也着实惯着朝堂中的文臣,当即下旨退西城居民界十丈同时加派几队禁军守卫全天巡查。 文德殿外天已经大亮,殿内的蜡烛也灭了几排。 大朝会上没讨论几件大事也已经进行了约摸三个小时,纪兰舟无话可说无本要奏,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地板走神。 这种感觉就像以前在剧组等戏的间歇,不敢卸掉状态又实在提不起精神。 早知道老皇帝开朝会不做正事,却没想到如此折磨。 “众卿还有无事要奏?” 朝堂上一片肃静,所有大臣都低着头无人再出声。 老皇帝摆摆手,疲惫道:“无事就散朝吧。” “退朝,拜——” 朝拜过后,纪兰舟随着大流出了文德殿。 屋外骤亮刺得纪兰舟睁不开眼。 他抬起笏板挡在额头上方,活动了一下站到酸疼的肩膀和腰背。 “轻帆,等下。”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兰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轻帆”是他的字,他转过身去发现纪兰庭径直朝他走来。 纪兰庭走到纪兰舟身边,欣慰地说:“方才多亏你仗义执言,谢副统领才没蒙冤受罚。” 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居然能够为武将做到如此地步,即便嘴笨些却不失风度和格局。 纪兰舟佩服纪兰庭,但却不想成为纪兰庭。 还好他没有按照剧本设定穿成太子,否则就太子殿下的牛马性格就算是奥斯卡小金人转世也演不出来。 “先前是我误会你了。”纪兰庭赧然道。 纪兰舟蹙起眉头,冷漠地说:“我不过讨厌有人借机搬弄是非,太子殿下不必多虑。” 话音刚落,刚刚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又“搬弄是非”的庄士贤和扈王前后脚从文德殿走了出来。 庄士贤明显听到了纪兰舟的话,一双小眼睛狠狠地剜了二人后甩着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扈王则昂首挺胸,哼了一声跟在庄士贤身后走去。 就在庄士贤擦身经过纪兰舟时,他忽然闻到一股怪异的芬芳。 兰花? 不,比兰花香更多了些甜腻与魅惑。 庄士贤的形象与身份与此味道完全不搭配,但凡懂点香水的人都能闻出来这种味道更适合女性。 纪兰舟忍不住微微偏头朝庄士贤的背影投去探究的目光。 纪兰庭顺着纪兰舟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愤然道:“无端诬告,羞与之为伍。” 文德殿外退朝的大臣熙熙攘攘无数双眼睛盯着,纪兰舟不欲与太子过多纠缠。 于是,他拱手向纪兰庭告别。 “去哪里?”纪兰庭忙问道。 纪兰舟扬了下手中的笏板,说:“廊下,吃饭。” - 大齐百年积累商业发达国库充盈,加上文修老皇帝倚重文臣舍不得他的爱卿们吃苦受累,于是特在朝殿廊下准备了餐点。 廊餐并不算丰盛只有些果脯、炊饼和茶水,不过足以供人抵过回程路上的奔波。 大朝会开始早时间长,不少住得离皇宫远的大臣披星戴月连夜赶路来不及吃饭,散朝后就会去廊下吃御赐的廊餐。 礼部王大人就在其中。 纪兰舟甩掉缠人的太子来到廊下,挑了些糕饼水果准备随便吃点权当是早饭和午饭之间的加餐。 廊下留着吃“工作餐”的大臣不少,或许是朝臣难得能方便地凑在一起说小话的时候,不少在朝堂上看起来毫无瓜葛的人竟然凑在了一起。 纪兰舟选择来吃廊餐,一方面是加餐另一方面也算多一个渠道了解朝中局势。 他大摇大摆地在穿过人群朝王大人走去,并坐在了王大人身侧。 “王大人,不介意本王一起吧?”纪兰舟和善地问道。 王钟欣盯着面前厚脸皮的人,无奈地拱手道:“感谢殿下今晨送臣的两个馒头。” 纪兰舟喝了口茶,说:“王大人说的哪里话,素闻大人您博学强记,日后本王还要仰仗王大人多多照顾呢。” “哪里哪里,王爷谬赞了。” “诶怎么是谬赞,分明是王大人谦虚。” 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便熟络起来,纪兰舟直接称王钟欣小字。 开玩笑,纪兰舟纵横娱乐圈十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还愁搞不定小小的王大人? 这边纪兰舟和王钟欣打成一片,另一边廊下其他用餐的朝臣则瞠目结舌。 雍王果真是特立独行,初登朝堂便大杀四方顶撞庄国舅,现在居然屈尊在廊下跟大臣共同吃茶点。 还是和那个特立独行的王钟欣…… 所有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就连说话声也逐渐停了下来。 然而纪兰舟才没空关注其他人怎么想,他倒是觉得王大人十分有趣。 “王爷我和你说,今天在朝堂上您舌战庄国舅简直惊为天人,”王钟欣兴奋地说,“您看国舅爷那个脸呦,那叫一个五彩斑斓……” 王钟欣喋喋不休,纪兰舟听得津津有味。 本以为王大人是个清冷的,却不想打开话匣子后是个话痨。 王钟欣长篇大论从太常寺职务说到礼部琐事最后说起朝中大臣的八卦来,说到口渴时还停下喝了口茶。 知道的是喝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喝了假酒。 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王钟欣叹了口气说:“不过庄大人爱妻如命,这点微臣还是钦佩的。” 纪兰舟挑眉。 这么说庄士贤身上的香气是他夫人留下的? 正当纪兰舟和王钟欣聊得火热时,皇帝身边的老太监突然走了进来。 老太监直接走到纪兰舟的面前,躬身道:“雍王殿下,陛下请您到御书房去一趟。” “陛下传本王何事?”纪兰舟疑惑道。 “老奴不知,”老太监催促道,“王爷快些去吧,别让陛下等着急喽。” 纪兰舟只得放下手中的茶碗,朝王钟欣告别。 - 就在纪兰舟被带去御书房的时候,雍王府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九从后院穿过曲折庭院回廊一路小跑到万竹堂,气喘吁吁推开了房门。 “正君……” 刚一抬头,眼前的景象便让小九看愣住了。 景楼正裸/着上身,自己给自己的的肩膀换药包扎。 随着景楼手臂的动作,线条流畅的臂膀和精壮后背后背上的肌肉被层层牵动。 景楼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力量,仿佛蕴含着爆发力的狼潜藏着獠牙伺机而动。 高大强壮的背影与心中的英雄重合在一起,小九的眼中流露出崇拜与向往。 他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学武,以后绝对要变成和正君一样的人。 景楼听到动静后加快了手中包扎的速度,熟练地打好绷带并将里衣穿了起来。 他转过头对上痴傻的小九,问道:“何事,如此惊慌失措。” 小九回过神来,想起正事还没说赶忙答道:“正君,后院送菜的车来了。” 景楼一愣,随后眉头紧蹙冷声道:“送菜的到与我何干?” “这,这是富贵公公交代的……”小九被景楼冷峻的眼神盯得发慌,支支吾吾地说,“公公早晨临出门前交代过,说,说……” “说什么?”景楼问道。 小九快被吓哭出来,憋着嘴说:“公公说正君入府后当执掌中馈,府中一应事务都要经由正君之手,尤其厨房采买一事让正君务必亲自去办。” 小孩子的声音颤抖着,景楼的脸色愈发深沉。 纪兰舟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着会尊重他不行胁迫之事,但实际就是想让他变成雍王府的附属物为奴为婢。 什么执掌中馈,分明就是在羞辱他。 他驭北将军能提枪上阵,能带兵打仗,就是不能给人管家算账! 见景楼脸色阴沉迟迟不动身,小九自然之道他心中不悦。 说时迟那时快,小九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他啜泣道:“正君,富贵公公说,他说,王爷说若小的劝不好正君,就,就要把小的卖给人伢子……” 景楼的脸色黑成煤炭,俊秀的眉峰拧成川字,就连眉角的伤疤都在表达着他的愤怒与不满。 纪兰舟简直小人! 为难他不成,居然还要恐吓十岁孩童?! 眼见小九泣不成声,景楼心中不落忍。 这么多事都忍下来了,不差这一件。 景楼拎起小九的衣领把人提起来,大步朝后院走去。 雍王府的偏门有八个,景楼跟着小九来到西北角门时发现小院中除了中间的板车外再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正当景楼疑惑时,忽然身后闪过一道黑影。 景楼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迅速后撤一个闪身绕到来人身后抬起左手猛地抓住黑影的肩膀向下扯去。 黑影一声闷哼,景楼丝毫没有泄力反而一脚踹向来人的膝盖处。 黑衣大汉毫无招架之力,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 景楼按住黑衣大汉,用膝盖抵住这人的后背厉声质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一瞬间,景楼心里怕听到最坏的答案。 他怕是纪兰舟安排的人手。 若是那样…… 想到这里,景楼手上的力量更重了些。 “轻点啊,疼——” 手底的人发出痛苦的叫声,声音竟然有些耳熟。 景楼愣怔片刻,用另一只手揭开这人的草帽。 等到看清黑衣大汉的面孔后,景楼愣住了。 “你是……” 黑衣大汉满脸痛苦地喊道:“将军,俺可算见到您了!” 16、第 16 章 嘹亮的喊声让景楼回过神来,他赶忙送开压制着大汉的双手。 “何参领?”景楼又惊又喜地问,“怎么是你!” 景楼只身入京,何参领是他在京城为数不多认识的人。 何忠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景楼踢打的地方,随后单膝跪在地上行军礼道:“西郊禁军参领何忠,参见驭北将军。” “何参领快些请起。”景楼赶忙将人扶了起来。 没想到来到雍王府还有机会遇到故人,景楼的脸上久违挂上一丝喜色。 “何参领怎么会到雍王府上?” “俺装作菜农在雍王府边上晃悠,”何忠指着身旁装满菜篮的板车说,“连着两天终于等到府里的下人出来采买才能混进来和将军相见。” 这时景楼才注意到何忠身上穿了一身菜农装扮的粗布麻衣,他苦涩道:“辛苦了。” 难得见到认识的人景楼有许多话想要问,只是话都赶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景楼和何忠相顾无言,都知道彼此心中的苦衷。 落到如今的地步再说什么都为时已晚,雍王正君的身份已经注定他无缘再看城外风光,无缘回漠北看墨城飞雪了。 围墙外传来一阵走货商叫卖的声音,王府外宽街上的生意也热闹起来。 景楼警惕地朝附近庭院环视一周,问道:“雍王府人多眼杂,何参领冒着危险入府找我可是有事要说?” “是……” 何忠说着瞥了景楼身边的小九一眼,俨然并不信任雍王府的下人。 小九并未言语甚至没有看何种的脸,而是行礼之后弓着身子退到了不远处的门廊下望风, 景楼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更复杂些。 小九平日蠢蠢笨笨何时这么有眼力价? 从刚才哭着也要把他带到小院到现在有意避嫌,显然是有人已经提前教过了。 至于是谁,可想而知。 为何? 就在景楼思绪如麻的时候,何忠拉着他的胳膊想去角落交谈,却不料动作太大牵动到景楼肩膀处的伤口。 “额嗯……” 景楼疼得闷哼一声。 何忠在军营多年,立刻看出异样慌忙问道:“将军您受伤啦?” 那天他在雍王府外见到景楼昏倒就有所怀疑,如今确认景楼是因为受伤。 何忠想起雍王在门口说的那番话,顿时义愤填膺地撸起袖子骂道:“是不是雍王害得?那个杀千刀的,老子就去替将军杀了他!” 说罢,何忠竟真的抄起木棍。 景楼按住激动的何忠,摇头说道:“休要胡说,不管他的事。” “将军啊,你咋还替老皇帝的儿子说话呢!”何忠恨铁不成钢地说,“那天雍王说的话俺都听到了,他竟然强迫您做那种事,简直下作至极!” 看来纪兰舟那场戏没白演,若非如此何忠不一定会如此着急来雍王府和他碰头。 纪兰舟用心良苦不惜牺牲名声为他筹谋,景楼实不知该作何应对。 他拍了拍何忠的肩膀,沉声道:“如果没有雍王的安排,你以为你能有机会入府?” 何忠一愣,“将军,您的意思是……” 景楼点了点头。 纪兰舟应当早就发现了在雍王府外探查的何忠,并刻意安排府上的厨房采买接触何忠给他机会入府送菜,还让小九刻意提醒引他二人相见。 虽不知雍王此番示好究竟是何居心,但景楼却是感激的。 “雍王当真没有为难将军吗?”何忠不放心地确认到。 景楼摇了摇头:“未曾,他待我……” 顿了下,竟不知如何描述。 纪兰舟明明演技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却在他面前从来不加掩饰坦诚相待。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小人,说不出纪兰舟的错处。 “他待我很好。” 景楼说完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何忠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小院中的气氛忽然有些奇怪,景楼赶忙岔开话题问道:“何参领今日来是有何要说?” 何忠一拍脑门,说道:“哎呀,俺把正事儿忘了!将军,谢副统领冲撞了宫使家眷被国舅爷带人压在刑部去啦!” “你说什么?”景楼瞪大双眼。 “俺听人说今早朝会国舅爷就会上请陛下圣裁,革职下狱都是轻的……” 随着何忠的讲述,景楼的拳头越攥越紧就连指节也用力到泛白。 谢琛出身武将世家一身本领武艺高强,却只因为是平远候旧部而被老皇帝派了个京城禁军护卫副统领的职务。 先前景楼被就在京郊大营的时候幸得谢琛出手相助才没有被禁军统领为难的太狠。临上花轿前,谢琛还塞给他一把匕首防身。 这份恩情景楼永远铭记在心中,如今听到谢琛有难而他却束手无策…… 何忠叹了口气,伤感地说道:“副统领说以后将军您想找他怕是找不到了,他走前特意交代过让俺在京城中多照应您,将军您要是有啥事儿让俺做俺一定拼死办到。” 何忠的真诚与忠诚让景楼大为触动。 景楼朝何忠拱手行礼,悲怆地说:“参领的恩情景楼受之有愧。” “将军可别这么说,”何忠连忙扶住景楼,“顾将军还在京城时待俺们都不薄,能帮得上您俺心里开心。” 何忠所说的顾将军是景楼的亲舅舅,老英国公过世后在京城守孝三年后才跟随姐夫平远候去往漠北。 一想到远在漠北的亲人,景楼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等他被逼婚雍王一事穿到漠北军中,他那个脾气火爆的舅舅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杀上京城讨说法了吧。 景楼再次谢过何忠,说道:“如今我在雍王府身不由己,希望参领能帮我送一封信去漠北给父亲和舅舅报个平安。” 何忠仗义抱拳,道:“将军放心,俺一定会将信送到。” 约定好取信的时间,景楼便避开耳目将何忠送出了雍王府。 院子正中央只剩下作为伪装送来的蔬菜,景楼的心情也瞬间变得空荡。 他心中隐隐担忧谢琛的处境…… 远在漠北的时候景楼就听说那位庄国舅仗着贵妃撑腰在京城目中无人,今日朝会上绝对会向皇帝进言。 雍王今日也在朝堂上,或许可以问问他谢琛的事。 雍王…… 纪兰舟临行前朝他招手时的笑颜闪过脑海,景楼不自在地摸了摸眉角的疤痕。 刚刚他居然怀疑纪兰舟,实在是小人之心。 景楼抬头看向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小九,开口喊道:“小九,去找几个人来把菜搬走。” 小九听后一溜烟地跑走。 等到小院里的菜都被拉走已是正午时分,景楼又朝主簿要来府中账本做做样子。 他坐在万竹堂屋檐下百无聊赖地翻着晦涩的账簿,万分思念自己的长枪。 入雍王府前,景楼的马匹、兵器全都被收走留在了西郊禁军大营内。 日头由正中缓缓西移,等到有阳光透过窗柩落在纸上时景楼才恍然发觉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纪兰舟还没回来…… 虽然景楼并未上过朝,但也知道大朝会一般在巳时也该散了。 莫非纪兰舟出了什么事? 就连景楼自己都没发觉他居然在担心雍王。 小九放下遮挡阳光的竹帘,小心翼翼地问道:“正君,王爷不知何时能回来要不您先用膳吧。” 景楼合上账簿,摇头说:“再等一下吧。” 若要打听谢琛的事还需等到雍王散朝回来直接问一下更方便,或许还有机会让雍王去帮忙求情。 景楼此时顾不得那许多脸面了。 正当万竹堂主仆二人等待的时候,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纪兰舟回来了。 - “快快快,给我把衣服脱掉。” 纪兰舟刚钻进清心堂就火急火燎地脱掉了帽子,富贵手忙脚乱地帮着解开腰带退掉官服。 老皇帝实在太难缠,纪兰舟一想到在御书房的那份煎熬就后背发凉。 他太低估老皇帝了。 老皇帝虽然偏宠文臣但是更爱权势,但凡威胁到他皇位的因素都异常偏执多疑。 还好纪兰舟上辈子和资本家打太极多才能应对自如,否则上朝第一天就有可能是他掉脑袋的日子。 不过经此一遭,老皇帝对他就会更放心些而且也会对宫里那位贵妃娘娘多生几分猜忌。 纪兰舟得逞地勾起嘴角,狗咬狗的剧情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等着看了。 富贵瞥见自家王爷笑得古怪,丧眉搭眼地怪道:“王爷您还笑得出来,您被陛下留话御书房可把小的吓坏了。” 纪兰舟想到富贵接他出宫时那快哭出来的表情,那是真的为他担忧。 随即又好奇,也不知道隔壁院的人有没有也担心他。 门口忽然传来稚嫩的童声:“王爷,正君问您什么时候得空想请您见面一叙。” 纪兰舟一愣。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景楼居然会来主动见他。 随后他又猜出七八成,应该他安排富贵放进府地菜农和景楼见面了。 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菜农和景楼是旧识,乔装打扮是为了入府与景楼相见。 恰好,纪兰舟也正好想问问景楼在朝堂上庄士贤弹劾的谢琛究竟和他有无关系。 纪兰舟理着袖口,说:“正好我从仁和楼打包了些珍馐佳肴,请正君来清心堂一同用饭吧。” 谁知话音刚落,清心堂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景楼直接走了进来。 17、第 17 章 景楼满脸严肃地走进屋来,显然是早就等在外面。 纪兰舟笑了下,轻佻道:“正君竟如此迫不及待要见本王。” “嘿嘿……” 一旁的富贵掩面低声笑起来。 正君可真是挂念王爷啊。 王爷也着实心疼正君,在返程的路上特意拐到仁和楼去打包了当季美食带回来说要给正君尝尝。 主子们感情甚笃富贵心中开心,肉嘟嘟的脸上笑容堆得更深。 他悄悄打量着面前的两位主子,却不料正对上景楼冰冷似箭的眼神。 富贵吓得赶忙敛起笑容,后退两步恭敬道:“王爷,小的先出去准备餐食啦。” 说完富贵片刻不敢久留,拉着一脸好奇看热闹的小九飞也似地退出房去。 房门一关,屋内只剩纪兰舟和景楼两人四目相对。 清心堂中碳火旺盛,景楼只单穿一件黑色外袍革带封腰衬得整个人英武笔挺。 纪兰舟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到景楼的腰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景楼这般如雕刻般的英俊男子。 其实纪兰舟并不介意和景楼做一辈子“表面夫夫”,甚至觉得若是每天都能见到这般美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正当纪兰舟思绪飞扬的时候,景楼忽然开口问道:“今日之事是你安排的。” 纪兰舟眨眨眼,反问道:“正君说的何事啊?” “你早就发现有人暗中监视雍王府。” “竟有此事?” “何参领是你放进来的。” “何参领是谁?” 纪兰舟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机敏的光芒,嘴角则始终挂着无辜的微笑。 若非见过纪兰舟逢场作戏的本领,景楼怕是也会被骗过去。 景楼佩服纪兰舟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未尝不是一种心机。 和雍王做敌人恐怕讨不到好。 景楼又问:“小九那套哭法也是你教的。” 纪兰舟摊手说:“本王何等身份,怎么可能教他那些滑头的小把戏。” 景楼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小九演的哪出哭法?” 纪兰舟一愣,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 他太得意忘形居然被景楼给绕进去了。 不愧是他的正君,果然聪明了得能猜到这份儿上。 既如此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纪兰舟瞬间恢复从容的模样,拱手道:“正君既然知道是我安排的想必也清楚我的诚意了,小王诚心诚意天地可鉴。” 景楼再度惊叹于纪兰舟脸皮之厚,被当面揭穿居然还敢洋洋自得大言不惭。 简直无耻之尤。 纪兰舟抬眼看到景楼鄙夷的目光,眯起眼睛露出一丝讨好的笑。 景楼被雍王嬉皮笑脸盯着,不自在地错开眼。 从小到大他从未遇到过像纪兰舟这样的人,看似轻佻放荡待他却体贴入微。 景楼挠了挠眉角的伤疤说:“今日上朝可是有事,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纪兰舟敛起嬉笑的表情,问道:“你可认得京城禁军副统领谢琛。” 景楼不由瞪大眼睛。 没想到纪兰舟竟主动提了。 见景楼的反应纪兰舟就知道两人必然是认识的而且关系不浅,他内心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在朝堂上替谢琛说了几句好话,也算是卖景楼一个人情。 纪兰舟随手拍了下景楼的胸膛,说:“先吃饭,吃完再说。” 殊不知在他身后景楼却盯着被拍过的胸口愣了许久。 - 仁和酒楼不愧是京城最热的酒楼,菜品简直称得上惊艳。 纪兰舟打包了一桌全羊宴,坑羊、??(kao)羊肉锅、羊杂粉、旋鲊、鼎煮羊大骨、炙烤羊蹄筋…… 林林总总十几种羊肉的做法让纪兰舟大开眼界,羊肉的香味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纪兰舟和景楼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一落座便被美食俘虏一人两大碗米饭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富贵布菜的手已经跟不上下饭的速度,索性放下筷子恭敬地站在一旁眼馋地看着。 景楼看着筷子没停的纪兰舟心中惊讶这人吃这么多怎么还如此瘦,殊不知纪兰舟还嫌吃的不够多不能尽快长身体。 两个人就像两条饿了十天半个月的街边野狗,风卷残云扫荡桌面不多时便将整整一桌菜都吃个精光。 吃饱喝足自然要谈正事。 纪兰舟将朝堂上庄士贤弹劾谢琛的过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景楼。 “陛下已经答应将谢副统领从刑部放出来了,你无需担忧。”纪兰舟安慰到。 景楼听后直接起身向纪兰舟拱手道:“我替谢琛谢过王爷仗义执言。” “早就说了,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你又帮了我一次,”景楼沉声道,“若日后有机会,我定当以命相抵。”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纪兰舟大骇。 只要你别要我小命就好…… 后半句话纪兰舟没说出来。 雍王的表情不像有假,景楼认为纪兰舟对他仍有保留。 既然要开诚布公自然要清楚对方的打算才能为后面的事尽早筹谋。 景楼正色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有意皇位?” 纪兰舟一愣,轻笑着摇头:“我才懒得管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况且……” 景楼紧盯着纪兰舟,等他接下来的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争权夺利永远不可能独善其身,”纪兰舟看向景楼的肩膀,“我只希望能少些无谓争执,少些无辜的人受伤。” 纪兰舟的思想对于现代人来说再平常不过,但是在古代尤其生在皇家会有这种想法简直惊天骇地。 景楼也被纪兰舟这番话惊到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纪兰舟的一席话在他看来惊世骇俗。 居然有人不爱高位? 那可是九五之尊,无上权力。 开国的皇帝哪一个不是站在尸堆上开辟疆土,想要成就雄霸事业免不了牺牲和血泪。 有谁真正在意过那些为了皇位战死沙场的人呢? 但纪兰舟在意…… 随父亲镇守漠北十几年景楼见过无数伤亡,他只知道为陛下、为大齐守住边塞,却从没想过身处高位的人究竟为什么会将他们丢在漠北不管死活。 直到回万竹堂,景楼仍沉浸在纪兰舟的那番话中。 正想着,小九跑进屋来。他将一个精致雕花木盒呈到景楼面前说:“正君,这是王爷让小的给您的。” “给我的?” 景楼疑惑地接过木盒打开,一股甜甜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这是……”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堆奶白色的小方块,一颗一颗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小九好奇地探头问道:“正君,盒子里是什么啊?” 景楼从盒子里拿出一颗小方块塞进小九的嘴里。 “唔嗯……” 小九吧唧着嘴眼前一亮:“是糖,好甜的糖啊!” 景楼也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说道:“这是漠北特产的牛乳糖,当然是最甜不过的。” 牛奶的清甜在口中蔓延开来,景楼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漠北。 他看到了墨城初雪时压弯的枝条,看到了边塞牛羊遍地一望无际的草原,看到了骑在马背上奔向旭日的少年…… 景楼自认向来是坚强的,受了伤受了委屈他从没掉过眼泪。 此时此刻他远在东京城吃到漠北的味道,居然眼眶发酸几乎落泪。 景楼珍惜地抱住怀中的木盒。 纪兰舟…… 想起这个名字,景楼的心里不可查地轻轻一颤。 - 大内宫中,御书房内烟雾缭绕。 老皇帝坐在椅子上,身旁的老太监正轻轻地为他揉捏额头。 “雍王说他仗着我的势才敢顶撞庄士贤,真是胆大妄为,”老皇帝轻笑一声,“你说呢?” 老太监耷拉的三角眼机敏地一转,答道:“老奴倒是觉得雍王殿下虽胆大但也不失天真耿直,陛下慈爱之心就是诸位殿下最大的依仗。” 老皇帝笑了笑,说:“就你这个老东西会说话。” “老奴说得句句都发自肺腑,绝无虚言。” 方才在御书房中,他问雍王为何在朝堂上公然与庄士贤作对。 「儿臣嘴笨不会说话,却知道坊间都说狗仗人势此言不假。儿臣仗着父皇的宠爱方得尊贵,庄大人仗着贵妃受宠才在朝中横行…… 殊不知天下众生皆受陛下天恩庇佑,贵妃也是承父皇雨露才有如今…… 儿臣只是替父皇不平,您仁爱公正定然不会偏待朝臣,庄大人却想毁了您的贤明。儿臣斗胆,其心当诛。」 雍王字字真情看不出丝毫虚假,虽然大逆不道但却并无偏袒。 如同街边孩童敬仰父亲,为其争辩以报孺慕之情。 老皇帝细细琢磨雍王的一番话,心中隐约有了些此前不曾有的心思与想法。 他提起笔在纸上这下一个字——雍。 “八皇子自幼体弱不在朕身边养着,朕盼着他快乐闲雅才赐了这个字,如今看来的确生的过分天真没有城府。”老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堂上的事竟然如小儿嬉闹般随着性子胡闹。” 老太监笑笑,说:“我瞅着陛下倒是不讨厌雍王的性子。” “哼。” 随后,老皇帝又在纸上写下另一个字——扈。 许是沾多了墨水没有控笔,当老皇帝写下最后一画提笔时一滴墨水低落在洁白的纸面上留下污渍。 老皇帝猛地扔掉手中的毛笔,盯着面前写坏的字沉默不语。 忽然门口传来通传声:“陛下,庄贵妃来了,说是给您做了驱寒的羊肉汤要呈给您。” 只是过了一会儿,老皇帝只是盯着桌面默不作声。 老太监从旁出声提醒道:“陛下,要不要宣贵妃晋见?” 皇帝沉吟片刻,摇头说:“不用了,让她回去吧。” “是。” 老皇帝再度看向桌上的字,最后伸手将纸揉成一坨扔到了地上。 18、第 18 章 穿过来后殚精竭虑三日,纪兰舟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坐在书房中,纪兰舟回忆着景楼说的话。 景楼居然以为他有意争夺皇位。 莫非是他对扈王、庄士贤的态度过于抵触才让景楼产生这种错觉吗? 「如若有机会,定当以命相抵。」 景楼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念头划过纪兰舟的脑海中。 不会是…… 纪兰舟猛地站起身来,下意识握住手边的笔洗攥在掌中摩挲。 是不是表示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不对…… 这句话蕴含的分量比保命要重的多,景楼相当于在向他投诚。 如此便意味着即便他真有夺嫡的打算景楼也会拼死助他一臂之力。 难道剧情真的被改变了吗?从景楼自己谋反变成帮他谋反了? 景楼重情重义自然是好的,但为什么就是离不开谋反啊…… 纪兰舟痛苦地抵住额头。 “王爷。” 正想着,富贵拎着个棍子走了进来:“小的找遍府上才从笤帚上拆下一根,您看可以吗?” 纪兰舟接过木棍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满意道:“可以。” 虽然木头质地较软但是棍子还算笔直承受初期重量也绰绰有余。 纪兰舟拿着木棍走到博古架前,拿起两个瓶身肥胖的细口花瓶走进院子里用花匠留下的铲子给瓶子里装满泥土和碎石。 然后,他将花瓶插/进木棍的两端并用布条堵死缠绕固定牢。 就这样,纪兰舟自己动手制作了一个古代简易版杠铃。 富贵跟在纪兰舟身后忙里忙外想出手帮忙,但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纪兰舟做的是什么。 直到纪兰舟拎着一个两头粗中间细的物件举起来抗在肩膀上下蹲,富贵才疑惑道:“王爷,这是何物啊?” 纪兰舟一边坐着深蹲一边颇为自豪地说:“此乃本王特制兵器,名为杠铃。” “杠铃?” 富贵仔细端详着纪兰舟手中的物件,好奇道:“长得和杂耍用的石担颇为相似,不过王爷做得更精巧些。” “石担?” 富贵自以为溜须拍马很恰当,却不料纪兰舟一愣,直起身子问道:“石担长什么样?” 富贵赶忙仔细描述一番,纪兰舟听明白了。 石担就是在一根木杆两头各穿一个石饼,石饼的重量可大可小任意调节,使用者常常拿着玩意儿如同舞枪舞棍那样舞得风生水起,是街边卖艺杂耍的常用物件。 人家那个不就是正经的杠铃吗? 纪兰舟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物件,却没想到这个时代早就有类似的东西。 他的自尊心大受打击,悻悻地说:“富贵啊,你去帮我找个石担来吧。” “王爷,石锁您要不要?”富贵热情地推荐,“杂耍班子不止有石担,还有石锁、石磨盘……” “一并买回来!” 纪兰舟喊了一声,拿着东西赌气似的回了书房。 他躺在榻上用简陋的自制“杠铃”做卧推,心道对这个时代实在是太不了解了。 不止是对这个时代,他对隔壁院住着的男主角也不够了解。 景楼究竟怎么想的? 但凡有可能,谋反这条路都是他最不愿意自己和景楼踏上的。 或许他该对景楼更关照些,让景楼在京城感到温暖就不会有谋逆的心思了。 - 万竹堂内,景楼披着外衣站在窗边。 小院之所以叫万竹堂正是因为院中栽满了竹子,从屋内看去仿佛置身山林甚是清幽。 景楼盯着飘动的竹叶看了一会儿,低头展开一张宣纸,提笔写到: 「景楼跪禀父亲大人安,孩儿不孝未请父母之命便定姻缘……」 字如其人,景楼落笔流畅笔锋遒劲,提笔落笔犹如刀锋雕琢顿挫有力未曾犹豫。 虽然入京前已经做好被刁难的准备,但直到进京这些时日他才真正看透当朝老皇帝的真面目。 景楼义愤填胸奋笔疾书,将所思所想全部写入信中让父亲知晓,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两页纸才堪堪写完。 他读了一遍信中的内容自嘲地冷笑。 此中字字句句若被有心人看到都是要掉脑袋的重罪,但除此之外家书竟无其他可写。 随后,他又拿出一张信纸轻轻摊平,再度提笔。 「京城皆安,父亲无需挂怀。雍王为人中正,对孩儿多加照拂不曾为难……」 即便京城艰难纪兰舟却是他意外遇见的温暖,景楼不愿父亲迁怒纪兰舟。 纸上的笔尖一顿,景楼犹豫着将笔横起。 他本想在信中写若有朝一日走投无路可拥立雍王共谋大计,但想起纪兰舟在拱桥上冲他回眸的笑容却又不忍落笔。 真的要将纪兰舟卷入这场注定悲剧的风雨当中吗? 小九进屋时就看到他的正君对着窗外发呆。 他赶忙跑过去,抱起披风踮着脚想给景楼穿上:“正君,您的病还未大好别着凉啦。” 景楼回过神来,隐约听到院外传来的嘈杂声。 “外面是什么动静?” “王爷让富贵公公从外面请来一个戏班子,正张罗着往府里搬东西呢。” “戏班子?”景楼皱起眉头,“怎么想起要请戏班?” 小九歪头想了下,说道:“小的听说京城新来的戏班子里有个姿容貌美的歌女,或许王爷是想听曲儿呢。” 景楼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合拢外袍,推门走了出去。 “正君您去哪儿啊?”小九没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捡起披风追着景楼跑进院中。 景楼环顾四周,踩着院中假山纵身一跃便跳上墙三两下爬到了房檐上。 小九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目瞪口呆地望着景楼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正君太厉害啦! 景楼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明明这桩婚事起初他也是不愿意的,但听到纪兰舟邀请歌女入府时心中莫名升起一团怒火。 才成婚三日便如此放浪形骸,将他正君的身份置于何地?! 他堂堂驭北将军就算为人正君也绝对不能忍受雍王此等屈辱。 纪兰舟还说会礼待他,连三日都忍不住分明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景楼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顺着屋檐一路来到隔壁清心堂。 庭院内十分安静,并无戏班子的身影。 不远处的书房窗前隐约闪动着人影,景楼弯下身子轻巧地跳过去。 他掀开两片瓦片朝屋内看去。 本以为会看到纪兰舟和歌女宣/淫的场面,却不料见到的是一番诡异的画面。 整洁的书房内没有书画文玩,而是摆满了各种杂耍用的器具俨然是把整个戏班子都搬进了书房。 纪兰舟则只穿着里衣扛着一个石担在书房中央空地上反复蹲下、起立。 房内只有雍王一个人,并未见到歌女的身影。 景楼不知怎的莫名松了口气。 然后他便疑惑地盯着蹲起一次都费劲巴力的纪兰舟。 这样举石担有什么用? 要知道他从小骑马习武才堪堪有如今的体魄,莫非雍王真以为只是举几下石担和石锁就能变得健硕起来吧? 不一会儿,纪兰舟改变了姿势。 只见纪兰舟将两张方椅并在一起,整个人趴在椅子上两只手向上提石锁。 瘦弱无力的胳膊只能把石锁勉强悬空一点,然后便“哐当”一声砸回地面上。 纪兰舟则像条死狗一样颓丧地趴在椅子上直喘粗气。 “噗……” 景楼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用拳头抵着嘴唇绽开来京城之后第一个笑容,比以往时候要更爽朗些。 纪兰舟行事不拘一格荒谬怪诞,但就是让他莫名的移不开眼睛。 景楼索性坐在房顶看着纪兰舟做着怪异的运动,竟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万竹堂内,一阵冷风窜进屋中将桌上的纸掀起。 景楼写在信末尾的话露了出来。 「如有一日京城风起,孩儿愿护他周全。」 - 夜幕落下,街边商铺落下门板后京城经过整日的热闹终于安静下来。 宵禁之后除了巡夜的京城守卫和更夫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整夜亮着灯火的酒楼娼/馆内隐约传出乐曲声和嬉笑声。 就在寂静的城中,一阵车轮碾过石板路的钝声打破了夜间宁静。 趁着夜色昏暗,两个男人推着一辆运送货物的板车从巷子里偷偷摸摸地穿行在街道上。 紧接着,男人低声交谈的声音传来。 “哥,这个月已经是多少个咧?” “记不清喽,光是我都运过三回了。” “啊这不是作孽吗……” “嘘,可不敢说呢。那可是只手遮天的大老爷,你也想躺车上吗?” 说着,男人瞥了一眼班车上被抹布盖着的凸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破布下的“东西”似乎还透着热气,随着搁楞的板车不停抖动。 “哥,她是不是还在动啊?”男人吓得满头大汗,扶着板车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开来。 另一人司空见惯地扯了下板车上的破布,催促道:“别瞎想,赶紧走吧。等下西南门守卫换人咱们就出不去了。” 京城西南的门是专门供城外屠夫出入送猪送肉的,和其他门比起来更加脏乱,地上的污秽常年泛着恶臭平时鲜少有其他人出入。 两人加快脚步,推着板车朝城门走去。 他们并未注意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板车盖着的破布里滑下来。 毫无血色的手指微曲,指尖勾着一条绣着樱桃的粉色手帕。 当轮子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时板车猛地抖动一下,那条纤薄如纱的手帕从指尖缓缓飘下落在街上。 19、第 19 章 第二天清晨,清心堂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钝响。 富贵闻声赶忙推门进屋,就看到纪兰舟连着被子一起从床上滚到地面正龇牙咧嘴地艰难蠕动。 “王爷!”富贵大喊着飞奔到纪兰舟身边,“太医,快去传太医!” “不用……” 纪兰舟摆手制止富贵摇人,咬牙切齿道:“别叫人,我没事。” 他没想到昨天只不过做了短短半个时辰运动的后遗症居然这么大,如果说乳酸堆积可以通过按摩缓解的话那么延迟性肌肉酸痛简直让人束手无策。 此时此刻他浑身酸痛尤其手臂和大腿连抬起来都费劲,对于常年健身的纪兰舟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就雍王的身体来说第一次总是要更疼些的,等到之后习惯训练重量就会越来越轻松。 在富贵的搀扶下纪兰舟艰难地起身,洗漱梳头之后换上墨绿色的衣袍。 铜镜中映出雍王的脸孔,面色红润双眼明亮气色比刚穿来的那天要好上不少。 雍王不愧是易胖体质,三天猛补碳水下来居然真的肉眼可见胖了一些,尤其是原本凹陷的脸颊奇迹般有了肉感。 纪兰舟捏了捏镜子里的脸,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对于很多瘦子来说最难的增重并不成问题,接下来只要坚持有计划的健身想要恢复曾经的身材只是时间长短。 他并不急于求成,毕竟在这个时代没什么别的好玩只有空闲时间多的是。 早膳用的是王府小厨房特制的青稞蛋花鸡胸粥,从未料想过的搭配带来以外惊喜,粥的口感清甜弹牙每一口下去都别有滋味。 纪兰舟没想到他只不过是写了些食谱和烹制方法居然真让大厨做出了花。 他亲自给这碗粥起了个戏谑的名字——亲子与粮。 不用上朝的日子纪兰舟只需要去太常寺应卯混个脸熟即可,慢慢悠悠将一锅黏稠的粥饭吃光后他便一瘸一拐地动身前往太常寺摸鱼。 富贵也不知道他家王爷怎么一晚上过去就腿瘸了,小心翼翼地迈着小碎步搀扶着不敢有一丝懈怠。 正当纪兰舟龟速行走在庭院中时,景楼从万竹堂走出来一脸悲悯地望着他。 纪兰舟连忙站直身子若无其事地朝景楼招手。 “你怎么了?”景楼挑眉问到。 纪兰舟咬着后槽牙,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容逞强道:“无碍,只是本王的鞋有些不合脚。” 景楼似笑非笑地朝纪兰舟轻微颤抖的双腿看去,然后从身后拿出个锦布包裹的包袱扔了过来。 纪兰舟猝不及防被包袱砸个正着,颤抖被力道砸的站不稳。 他扶着身旁的富贵才勉强站定,拿着包袱差异地朝景楼看去。 景楼已然敛起表情,板着脸说:“须知量力而行,揠苗助长并非良策。” 纪兰舟疑惑地打开包袱居然从里面翻出一个精致的皮质方形软垫。 软垫摸上去柔软舒适,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如此油光水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想就知道如果坐在上面会有多么舒服。 虽然不知道景楼怎么知道自己腰腿酸痛的事,但纪兰舟还是感激地将软垫放到富贵的怀里, 他转身向景楼作揖道:“多谢正君关怀,小王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油嘴滑舌。”景楼嫌弃地瞥了纪兰舟一眼。 纪兰舟毫不在意地扬起笑脸,朗声说道:“我走啦,等我散值再给你带好吃的。” 说着纪兰舟朝景楼挥挥手,和富贵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出了清心堂。 直到望着雍王的身影平安行出二宫门,景楼仍未收回视线。 雍王是在把他当小孩子哄吗?只听过长辈散值路上给家中孩童带零嘴的,他都这么大人哪里需要什么好吃的…… 不过昨日带回的牛乳糖确实好吃。 景楼忽然发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心脏犹如奔腾在草原的野马般在胸口剧烈跳动着。 他的心情总是随着纪兰舟起伏,究竟怎么回事? - 纪兰舟出了王府便乘坐马车上了宽街。 该说不说景楼送的软垫着实有效。 在车马没有减震的时代即便行在修缮尚可的石板路上仍有些颠簸,在屁股下铺上垫子后疼痛缓和了大半。 纪兰舟安逸地窝在马车中,不一会儿便晃荡到了太常寺。 太常寺设在大内宫外,与礼部尚书省南院府衙仅隔着一条东大街。 雍王府的马车还未停稳,太常寺院外便已经站着一排官员恭敬迎接。 “恭迎雍王殿下——” 纪兰舟无奈地望着马车前毕恭毕敬的大臣。 知道的他是个小小的太常寺少卿,不知道的还以为礼部尚书亲自来访呢。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纪兰舟边说边沿着梯子走下马车。 谁知刚刚迈出一步,他腿脚一软身子向前倾去险些栽倒在台阶上。 一众官员手忙脚乱地围上来生怕他有闪失。 陛下让雍王下太常寺历练,若是第一天就出意外那大家伙的脑袋都别要了。 “咳咳……”纪兰舟顺势虚弱地咳嗽两声,撑着车辙有气无力地说,“诸位大人不必惊慌,本王不过是昨夜受了风寒不打紧咳咳……” 雍王红着眼眶咳喘不止,怎么看都不像不打紧。 群臣面面相觑,尴尬地嘘寒问暖。 纪兰舟则在心中暗自窃喜。 开玩笑,他好不容易过上悠闲日子才不想穿成王爷还要上班,称病即是巩固雍王在众人心中柔弱的印象又是完美的摸鱼借口。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便有一人提议道:“雍王殿下既然身子不爽不如早些回府歇息吧,府衙内皆是琐事臣等可自行处理……” 纪兰舟抬手打断那人的话,满脸倔强地说:“陛下既然让本王来太常寺历练便没有懈怠的道理,即便是死在岗位上也毫无怨言咳咳……” 哪怕身子弱成这副模样也要强撑病体报答陛下恩典,雍王竟有如此担当! 雍王素日在众皇子中最没存在感,但看来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学无术。 不少大臣暗自感慨,雍王原就身子差如今又娶了驭北将军做正君,日后在朝堂上最多也只能混个闲职着实可惜。 纪兰舟虽然不知道那些胡子花白的老臣都在想着什么,但从众人的眼神便猜到自己一出戏没白演。 他不信有人敢胆子大到让疾病缠身的雍王干活。 正当纪兰舟胸有成竹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热情又熟悉的声音。 “王爷,您可算来啦!” 只见王钟欣甩着袖子小跑着朝马车跑来。 “纪李兄?”纪兰舟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钟欣熟稔地拉过纪兰舟,佯装谦虚地说道:“陛下命礼部与太常寺共商庆元佳节宫宴之事,鄙人不才恰好略通乐理尚书大人便派微臣来太常寺指导乐坊。” “庆元宫宴?” “是啊,下月初一便是宫宴。” 按照穿越到冬季的环境来看,纪兰舟猜测庆元节八成就是和春节一般举国欢庆的日子。 两人交谈甚欢,周遭的大臣们纷纷不再做声。 没想到雍王居然和王钟欣那个缠人的家伙这么熟…… 王钟欣扬声对众人说道:“少卿初入太常寺,不如此后就与我共商宫宴舞乐之事。” 礼部到底比太常寺高上一头,王钟欣侍郎的身份摆出来众人不敢不从。 纪兰舟本来准备混一混就去给景楼买好吃的回家了,谁知莫名其妙地被王钟欣拉入太常寺。 太常寺内设乐坊、教坊和鼓吹坊,平日宴会庆典便会编排节目呈现给陛下。 纪兰舟跟着王钟欣没走一会儿便听见有丝竹鼓乐声传来,经过一道拐角处引入眼帘的是个敞亮的双层戏台。 戏台修建得甚是精美,偌大的台子两侧竖着两根镀金雕花红柱,金顶石壁上描绘着各式各样的飞天神女图,用色艳丽大胆色彩斑斓。 戏台上铺着大红色的织锦彩缎,绣在缎子上的金丝飞鸟图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戏台一侧高低错落坐着吹拉弹唱的乐师,戏台上则是二十来个文武舞姬身着华美的丝质裙摆翩然起舞。 “王爷以为如何?”王钟欣趁着乐声扭头问道。 纪兰舟挑眉答道:“没甚新鲜的。” 这场面放在古代定然是能称得上惊为天人名动天下,但纪兰舟前世见多了自然不觉得稀奇。 更何况他喜欢男的,与其看舞姬在台上搔首弄姿不如回家看景楼的宽肩翘臀来的带劲。 “英雄所见略同啊!” 王钟欣激动地握住纪兰舟的手,愤愤道:“我早说太常寺的协律郎又蠢又懒,每年都是这些陈词滥调陛下早听腻歪了。” 随后又指着台上的舞姬,说:“教坊教出的舞姿也毫无新意敷衍了事,简直暴殄天物!” 纪兰舟安慰着拍拍王钟欣的肩膀。 他十分理解王钟欣的苦闷心情。 王钟欣就像一台戏的导演,和所有导演一样心中有分镜有画面却碰上业余的演员和摄像无法将内容完美呈现出来。 最后电影拍出来效果达不到预期,哪个导演不发疯? 王钟欣梗着脖子,抱怨道:“那群老头偏说宫宴将至不宜大改,你我今日偏要给改咯!” 纪兰舟赶忙甩开王钟欣的手作势要走:“本王不通乐理,王大人另寻高明吧。” “王爷,您以为微臣为何要拉上您,”王钟欣一副老谋深算笑眯眯地说道,“您就是我的靠山,您说要改满太常寺谁还敢拦着我。” 纪兰舟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他居然被王钟欣利用了。 20、第 20 章 “王爷您想啊,若是陛下知道庆元宫宴是由您精心准备的定然开心,”王钟欣热切地拉着纪兰舟说,“想来也会更感念王爷的孝心。” 纪兰舟斜睨着身旁巧舌如簧的王大人。 没想到王钟欣不显山不露水居然是个比他还不要脸的。 王钟欣细弱的身体几乎挂在纪兰舟的身上,满怀期待地说:“王爷您所见所闻定然比臣要广博,就不要再自谦啦。” 正说着戏台上一曲终了,一众乐师、舞姬纷纷朝纪兰舟和王钟欣跪下跪。 为首的教坊嬷嬷脸上铺满□□胭脂,婀娜地上前朝二人施礼。 “雍王殿下今日特来指点,还不快些行礼。”王钟欣将雍王的名号搬出来,嬷嬷瞬间勾着眼角暧昧地打量起一袭墨绿衣袍的纪兰舟。 她捏着嗓子嗔道:“原来是雍王殿下大驾光临,难怪奴婢远远瞧见就如此气度不凡,王爷改日要记得来教坊看看啊。” 教坊嬷嬷的视线赤/裸又露骨,纪兰舟立刻猜到教坊培养的舞姬怕不是光跳舞那么单纯。 他冷眼扫过教坊嬷嬷,说:“方才本王见诸位舞姬动作绵软无力,莫非对庆元宫宴就这样敷衍吗?” “奴婢们万万不敢!” 嬷嬷没想到雍王是个硬茬,吓得连忙跪下颤抖着解释道:“王爷您也知道,宫中三天两头办宫宴加上我们教坊的姑娘平日里还要伺候各位大人,实在是黔驴技穷编不出新曲了啊。” 纪兰舟并非有意吓唬嬷嬷,毕竟谁在时代洪流中求生都不容易,有些人根本没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是有家室的人,直接单纯表明态度以便为后续省却麻烦也省的让景楼有朝一日误会。 纪兰舟负手说道:“本王并非苛责,只不过庆元宫宴是本王入太常寺来第一个差事自然想做得万事齐备些。” 嬷嬷直起身来连连称是。 王钟欣拍拍纪兰舟的肩膀劝道:“王爷与下官果然心意相通,宫中常年舞的就那几曲早就看腻了。” 纪兰舟心想他可什么舞都没见过,要不是被强行拉来他才不想当春晚总导演。 嬷嬷怕了雍王冰冷的眼神,低着头小心畏怯道:“京城中时兴的舞步奴婢已全编入其中,实在是没甚新鲜的啦……” 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在信息传递不发达的古代能够流传下来的舞曲无非是传唱、观看速度极慢,更迭速度也可想而知。 教坊常年闭门造车得过且过,没有创新力实属常见。 毕竟流连教坊的达官贵人也并不是真的冲着观赏舞蹈才去那里的,舞曲陈旧无伤大雅。 乐师和舞姬个个已经面露疲态,再逼迫下去估计也憋不出新东西。 王钟欣有心整改,可惜竟无人能想出花样。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王爷啊,您说莫非今年的宫宴只能如此了吗?” 纪兰舟眯起眼看向身旁捶胸顿足的王大人颇为无奈。 演的太假了吧? 纪影帝本能审判起王钟欣的演技,挤眉弄眼五官乱颤,分明就是明示想让他来想办法。 好一个王大人。 纪兰舟也终于体验了一把被背刺的痛苦。 太常寺戏台前死气沉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纪兰舟身上等他发话。 “微臣无能啊……” 王钟欣演技差但爱演,见纪兰舟不搭理他便在一旁小声嘀咕。 纪兰舟心思一动,忽然露出一丝坏笑。 既然王钟欣为难他办事,那就别怪他出坏招。 下一秒,纪兰舟大力搂过王钟欣瘦弱的肩膀神秘地说道:“纪李兄莫慌,本王倒真知道一种失传已久的西域舞蹈。” “王爷此言当真?!”王钟欣果然上套兴奋地问,“是何种舞蹈?可有传说中惊鸿舞那般惊艳?” 纪兰舟老神在在地说道:“放心,定然惊艳全场。” - 纪兰舟从太常寺出来已是晌午,他心情大好地坐上马车。 方才在太常寺的一通胡乱指导八成足够让王钟欣仔细琢磨好几天,至于舞蹈是否惊艳他不知道但绝对是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此时正是京城街区商铺最为热闹的时刻,纪兰舟准备寻个吃饭的地方。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街道上,两侧的繁荣景象再次惹得纪兰舟好奇不已。 “馒头,猪头糕——” 忽然,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卖声。 他掀开车帘果然看到张三姐正站在笼屉前迎着缭绕的热气卖力吆喝。 也不知怎的,两边的粥饼摊生意都很好,整条街上就只有张三馒头这家摊档前门庭冷落。 上朝那日吃的肉包滋味现在想起还回味无穷,纪兰舟希望有更多人知道张三姐的手艺。 正当他想让富贵再去买几个包子的时候,忽然从街角冲出一大群拿着棍棒的男人聚到张三姐的摊档前。 “大家都看看看啊,这人是隔壁王村的寡妇,丈夫刚过头七就出来抛头露面,真是没良心啊!” “家里还有卧病在床的公婆也不顾,只知道自己享福啊!” “哪有女子不冠夫姓的啊!丈夫死了便翻脸不认人呸——” “张氏天生就是克夫命,谁都别买她的馒头啊!谁吃了谁明天家里就死男人!” 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个妇人出言不逊, 张三姐气得满脸通红,抄起擀面杖就朝那群来捣乱的男人们挥舞过去。 她边反抗边骂道:“你们这群杀千刀的,把我卖到王村不算还要毁了我!” 只不过张三姐的反抗并无成效,那群男人蹬鼻子上脸直接抬手掀翻了摆在一旁的桌椅。 张三姐终究是女子,势单力薄根本无力反抗只得眼睁睁看着苦心经营的铺子被推倒扬上尘土。 她泪流满面,拼劲浑身力气上前和那群男人拼命。 街上的吵闹立刻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不少附近商铺的老板纷纷摇头叹息。 “唉作孽啊,这才没几天都闹了多少次了。” “要我说那个女的也是傻,被砸了几回摊档还不死心。” “听说她是被拐到隔壁王村的寡妇做包子的手艺一绝,想摆摊攒着盘缠回老家。” “也是可怜人啊……” 纪兰舟坐在马车上,附近人说的话他全都听进了耳朵。 张三姐的遭遇令人同情,若是能用自己的身份帮她一把也算做件好事。 他随即叫停马车,隔着车窗喊了一声张三姐。 贵人的马车停在闹市本就罕见,更别说是挂着雍王府牌子的马车。 车里的人一出声,半条街都安静了下来。 推搡着张三姐的那群男人也纷纷停下动作,疑惑地朝马车看去。 纪兰舟掀开车帘,眼中含笑望着狼狈的张三姐说:“本王前日吃了张三姐的馒头回府之后甚是想念,今日特意前来寻你可是不方便?” “王,王爷……?” 张三姐看清纪兰舟的脸后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番杂乱的头发和衣领,走出摊位跪下行礼。 而她身旁的男人则面面相觑,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胆!”富贵拿出气势厉声呵斥道,“见到雍王殿下还不赶快跪下行礼!” 几个男人如遭雷劈,赶忙扔下手中的棍棒跪到地上磕头赔罪。 纪兰舟冷眼扫过那群男人,这些人拐卖人口还欺凌妇孺简直是败类中的败类。 只不过纪兰舟并不愿定夺他人的生死,便无视之。 他看向张三姐和善地说:“张三姐做馒头的手艺一绝,怎么我瞅着生意不大好的样子?” 张三馒头铺前一片狼藉,就连路过的人也纷纷绕行。 “回王爷话,先前是好些人瞧见张三的名号以为是男子出摊见到草民是女子后便不再购买,”张三姐擦了擦眼泪苦笑着说,“后这群人又说我克夫,吃了我做的馒头会短寿……” 纪兰舟不由皱起眉头。 他深知造谣中伤会给一个人带来什么伤害,更看不上京城轻视女子经商的风气。 “哦?如此说来本王吃了张三姐的包子已然没几日活路啦?”纪兰舟调笑道。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瞬间议论纷纷。 雍王居然吃过张三馒头,不仅赞不绝口而且也不见有什么病症。 看来短寿纯属无稽之谈。 几个男人吓得颤抖,支支吾吾地说:“草民、草民没那个意思……” 纪兰舟冷笑一声,指着张三姐摊前倒在地上的旗子说:“富贵,准备笔墨。” 富贵了然,他将旗子捡起来递到纪兰舟手中。 纪兰舟准备帮张三姐改造一下招牌。 富贵一边研墨一边盯着纪兰舟的动作,小声问道:“王爷,为何不直接将招牌改成张三姐馒头呢?” “为何要改?” 纪兰舟提笔大刀阔斧地在旗子上花了个可爱的包子形状,又在标签下写了一排小字。 他满意地看着变得丰富的旗子。 这也算是他来到大齐后凭借知名度和名人效应做的第一个代言吧。 随后,他让富贵将旗子交还到张三姐的手中。 “王爷吃过都说好……” 富贵一字一顿地将纪兰舟写的小字念给张三姐听。 张三姐的眼睛逐渐睁大,听到最后眼眶沁出泪水低声啜泣起来。 聚在旁边围观的群众闻言也纷纷惊叹不已。 小小的馒头摊子居然能得到雍王赐字! 有了雍王殿下的庇护以后谁还敢再欺负张三馒头?! 纪兰舟趴在车窗上,柔声道:“张三姐手艺超凡,定能做成馒头西施。” 然后他又让富贵在翻倒的笼屉里挑出几个干净的馒头才和张三姐挥手道别。 雍王府马车一走,身后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围观的人热情地拥簇着张三姐问东问西还有人帮忙收拾摊位,甚至有人直接从地上捡起沾了土的馒头啃起来。 人人都想尝一尝雍王殿下说好吃的馒头究竟是什么样。 闹事的男人早就趁乱跑的无影无踪。 张三姐热泪盈眶,珍惜地捧着旗子望向雍王府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雍王果然是菩萨心肠的大好人,此番大恩大德她一定要报答。 - 出了闹市区,纪兰舟边吃包子边感叹普通人求生艰辛。 若是他穿成个平头百姓就靠他那些点歪的技能保不齐真能把自己饿死。 正想着,马车忽然猛的停下。 “吁——” 纪兰舟身子前倾,险些从座位上滚下去。 “怎么回事?”他堪堪扶住窗框问到。 富贵小心探进头来,说:“王爷,有个人拦住咱的马车。” 竟然有人敢拦雍王府的马车?纪兰舟脑海中闪过无数当街刺杀的画面。 他提防着问:“前方是何人?” 马车外立刻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京城禁军副统领谢琛参见雍王殿下。” 谢琛? 21、第 21 章 纪兰舟撩起帘子便马车外看去,只见马车前有个身着常服的男子正一脸肃穆地单膝跪着。 谢琛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疲惫不堪似乎是刚从刑部被放出来还未归家的样子。 前些天在朝堂上纪兰舟替谢琛说话的消息几乎在京城群臣之间传遍了,谢琛知道自己能放出来与雍王有关并不稀奇。 只不过刚出狱连家都不会就找上门来,不得不说谢琛真是承袭世家武将之风,如此爱憎分明耿直果断难怪会宁愿得罪庄家也要维护规矩。 纪兰舟四下看看发现马车恰巧行至僻静处,心道谢琛还算聪明没有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拦住他。 不过京城禁军副统领和雍王的组合,若是让有心人撞见不仅对他们二人不利甚至会连累景楼。 纪兰舟倚在窗框上,懒洋洋地开口道:“不知谢副统领找本王有何事啊?” 雍王的声音慵懒清亮,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谢琛拱手道:“卑职拜谢王爷救命之恩。” “本王与副统领素未谋面何来救命之恩,副统领怕不是谢错人了。”纪兰舟眯起眼,装作听不懂谢琛话中的含义。 谢琛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硬气地说道:“王爷恩德如山卑职无以为报,日后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力。” 纪兰舟苦恼地按住太阳穴。 难怪谢琛和景楼有交情,两人就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想一想穿来后遇到的武将,景楼、何忠、谢琛无一不是知恩图报没甚心眼的。 这样正直善良的一群人居然在大齐被挤兑到艰难讨生,怎么能令人不心寒呢? 纪兰舟做这一切并不是希望让别人为他做牛做马,他只是不想看到有无辜之人因他不作为而走上绝路而已。 他轻笑着说道:“副统领言重了,本王只不过是个太常寺少卿想必不会有事需要劳动您。” 谢琛一愣,抬起头朝马车内看去。 雍王的半张脸被遮盖在阴影下,双眼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芒犀利无比。 往来两句谢琛已经发现雍王远非传言的那般平庸无能。 恰恰相反,雍王心机深沉善于将自己的真性情和真实目的尽数隐藏在虚伪面具之下。 驭北将军嫁入雍王府竟要面对如此深不可测的人,谢琛想想都觉得背后发凉。 冲撞宫使后他自知无力再在京中照顾景楼,便在临近刑部提人的时候便托付手下何忠代为转达。 此时他出刑部的信息许是还没传进京郊大营,也不知何忠是否见到了景楼。 谢琛越想越心惊,唯恐景楼在雍王府受人欺凌。 “副统领若无其他事,本王要先行离开了。” 马车内传来雍王的声音。 谢琛咬紧牙关,抱着必死的决心说道:“王爷宽厚仁慈,卑职斗胆求见驭北将军。” 巷子里的空气有一瞬间凝滞。 一阵冷风串巷而过将雍王府马车的帘子掀开,谢琛恰巧对上雍王清冷的视线。 雍王冷声道:“副统领慎言,雍王府只有正君没有驭北将军。” 谢琛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悲痛之情,他攥紧拳头道:“卑职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雍王的态度让谢琛的心凉了半截,如若就此得罪雍王使景楼在王府生活艰难那他就真成罪人了。 纪兰舟坐在马车中望着不远处卑微的谢琛不忍再为难。 景楼已经将与谢琛是旧识的事情告诉了他,说起来谢琛也算景楼的恩人。 虽然谢琛送给景楼的拿把匕首险些割断他的脖子…… 恩人的恩人是恩人,三人之间的缘分甚是复杂。 他想了下,问道:“副统领因何要见本王的正君?” 谢琛一愣,赶忙解释道:“卑职曾任平远候军中参将,与……正君自幼相识。正君在京城无亲,卑职身为兄长记挂他的安危想入府探望。” 谢琛言辞恳切,就连马车前的富贵也忍不住转头看向纪兰舟用眼神为其求情。 然而即便纪兰舟再有心帮助也不能真让谢琛大摇大摆地进入王府和景楼相见。 他扬声道:“正君有本王照顾足矣,不劳副统领费心了。” 话音刚落,谢琛的脸上难掩失落之情。 高大的身影像打过败仗似的泄了力,毫无神采地跪在幽深的巷子中央。 正当谢琛绝望无助的时候,马车内雍王话锋一转再度开口。 “不过副统领若真为正君着想,倒真有一事能帮得上忙。” 谢琛猛地抬起头来。 - 纪兰舟回府时已经过了申时。 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发生这么多事,纪兰舟撑着富贵朝内院走去。 他并没有回清心堂,而是在富贵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拐道去了景楼的万竹堂。 “正君,王爷回来啦!” 还未进门小九便眼尖的瞧见纪兰舟转身跑进屋通报,不一会儿景楼缓缓地从屋内走了出来。 纪兰舟见景楼气色不错,询问道:“今日见过郎中了?可还有发热?” 景楼摇头,说:“早晨宫里送来帖子,庆元节宫宴陛下要你我二人同去。” “我已知晓。” 纪兰舟在心底苦笑。 他不仅知晓而且今天已经被王钟欣窜到着参与其中,摇身一变成了节目导演。 “宫宴八成不太平,要委屈你了。”纪兰舟叹了口气。宫宴不止有皇亲国戚,还有重臣和其家眷,说到底就和过年见家长一个意思最是七嘴八舌的人扎堆的时候。 今年要说八卦还有什么比驭北将军嫁入雍王府更爆炸的新闻呢? 纪兰舟已经预见到宫宴会是场灾难。 景楼板着脸轻哼一声。 正说着,七八个下人抬着一口大箱子艰难地搬进万竹堂的院子里。 “那是什么?”景楼疑惑道。 纪兰舟一甩袖子,大方地说:“你的嫁妆。” 景楼一愣,顺着纪兰舟的视线看去。 恰巧几个小厮扛着一杆长枪艰难地走进院中,他双眸猛然睁大箭步上前单手将长枪举起。 “这是……” 失而复得的乌木长枪重新握在手中,万千感慨顿时涌上心头景楼单手拎着长枪在院中挥舞起来。 长枪利刃划破长空,四周的空气都被卷动使得院子里的树木唰唰作响。 景楼步伐轻盈在院中翻腾跳跃,单手执枪的力度仍旧不减。 纪兰舟惊叹景楼好功夫。 俊郎非凡的少年郎神采奕奕在夕阳下挥洒自如,景楼周身像被光芒镀了一层金丝边,跃动的剪影形成一幅荡气回肠的画卷。 尤其是动起来时景楼衣袍飞扬显得身形灵修,抬手弯腰间隐约可见的线条和弧度更让纪兰舟浮想联翩挪不开眼。 眼前少年英武,他甚至能够想象到景楼提枪奔袭千里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此时此刻纪兰舟的眼中只剩景楼一人,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将他的心栓在景楼的身上。 纪兰舟看呆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虚化。 直到景楼停下动作院中重回风平浪静,纪兰舟也回过神来心中却久久没能平静。 景楼爱不释手地抱住长枪,惊讶地问道:“你怎么……” 以王爷的身份要从大营寻东西可不常见,但纪兰舟偏偏离经叛道把事做成了,也不管今后会不会受老皇帝盘问会不会受群臣暗中诋毁。 纪兰舟解释道:“谢副统领当街把我堵住,我便让他从京郊大营把你的物件都运过来了。” 谢琛拦他车马一事已成定局,就算没外人看到但马夫仆从不瞎不聋难保不会有朝一日传进老皇帝耳朵。 与其到时候现编理由圆谎不如直接做出点动静。 那日景楼说了在京郊大营被扣留物品的事情,纪兰舟这才知道送入府的陪嫁是由老皇帝让皇后准备的,大多是撑场面没甚用的名贵器物。 与其让景楼整日惦记军营里的东西索性让他直接搬回家更爽快。 纪兰舟揉了揉还酸疼的胳膊,撇嘴道:“谢琛今日行事过于莽撞,当街拦雍王府的马车是嫌咱俩在京城不够显眼吗?” 景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参将是个直肠子做人做事一根筋,我代他向你赔罪。” 说罢,景楼猛地将长枪插到地上向纪兰舟抱拳。 纪兰舟伸手扶住景楼的手臂,笑道:“能让正君开心,就是让我和谢琛在御前耍大刀也愿意。” 眼前的人吊儿郎当胡言乱语,景楼竟生不起气来。 他抬手将身侧的长枪拔地而起,挑眉道:“王爷怕是连我的枪都举不起来。” 景楼说完便将手中的长枪扔进了纪兰舟的怀中。 “额嗯……” 纪兰舟猝不及防地接过长枪,下一秒便痛苦地叫出声来。 方才见景楼把长枪舞的虎虎生风异常轻松他还以为不重,拿在手里才发现这杆枪起码得二十公斤。 这么沉的枪景楼居然能单手舞动。 纪兰舟小胳膊小腿本就腰腿酸痛,再被景楼的长枪重压下险些跪倒在地。 他龇牙咧嘴颤颤悠悠地抱着长枪,讨好着干笑道:“正君威武,本王甘拜下风。” 人前风光无限怼天怼地的雍王殿下居然卖乖耍宝实属罕见,景楼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景楼伸手将纪兰舟从长枪下拯救出来。 “我又欠你一次。” 纪兰舟松了口说:“总说欠不欠的实在见外,正君日后能记得我的好足矣。” 景楼笑了笑。 雍王似乎从来不图他什么,只是单纯对他好。 世间真的会有不求回报无故为他人付出的人存在吗? 纪兰舟果真与众不同。 不断有家丁搬着箱子在院中穿梭,景楼的物件不多但十分沉足足装了五口大箱子。 “哦对,我给你带了馒头还有特色猪头糕,”纪兰舟招呼富贵把买的吃食递上来,“张三姐的手艺地道得很你尝尝看。” 景楼被纪兰舟用油纸袋一股脑地塞了满怀。 纪兰舟散值后居然真的没忘记给他带吃食回家。 肉香面香立刻从纸袋中窜入鼻尖,景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纪兰舟兴致勃勃地说:“改日休沐带你去张三姐摊上吃,现蒸出来的馒头滋味更好。” 景楼扬起一丝笑容说:“好,我等着你。” 这番对话似乎和寻常夫夫唠家常时一样自然。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无话,院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纪兰舟挠挠脸,岔开话题道:“你只有黑色的衣服应对宫宴怕是不行,让富贵请裁缝来赶制几身喜庆的吧。” 景楼也忙错开眼,脸颊微红地点了点头。 22、第 22 章 在古代的日子就是简单又无聊,纪兰舟每日按时上班下班吃饭锻炼基本在太常寺和雍王府之间两点一线。 王钟欣虽是个固执怪异的乐痴但却对京中大臣诸事了如指掌,托他的福纪兰舟知道不少大臣的趣事。 纪兰舟每日和王钟欣混在一起排练舞乐,已然在太常寺内如鱼得水。 太常寺卿沈尚是个呆板的小老头,早就看不惯王钟欣革新舞曲的做法,因此在纪兰舟参与宫宴前就拉着太常寺其他人孤立他。 自打纪兰舟入职太常寺后沈尚便鲜少露面,寥寥几次到场见到戏台上舞姬的动作后又气得吹胡子瞪眼愤然离场。 纪兰舟能够理解沈尚的态度,毕竟一把年纪的人意识形态已经固化很少能接受超出认知的新鲜事物。 王钟欣这种来者不拒勇于创新的人放眼整个太常寺的确算是异类。 当然,最为异类的是纪兰舟。 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作为见过现代开放包容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新兴好壮年纪兰舟所提出的一切理论改革都让王钟欣大开眼界。 比如此时纪兰舟正伏在案前给王钟欣和教坊嬷嬷绘制“舞蹈动作示意图”。 “本王将舞蹈基础动作拆分,使每个动作都记录在册以后便可触类旁通随意组合。” 纪兰舟无法亲自为舞姬演示动作,便将每个动作都用速写的方式绘制出来让教坊嬷嬷教那些舞姬。 王钟欣两眼放光地看着一幅幅生动的画作呈现在纸面上,心道雍王果然见多识广,这样的舞步他前所未见甚是新奇。 教坊嬷嬷则捧着纪兰舟已经画好的成品如获至宝。 雍王画的舞蹈稀奇又勾人,若是在教坊内流传开来难道还愁没有贵人来吗? 嬷嬷笑得嘴角合不拢,眼前已经能够看到教坊生意火热的未来蓝图。 等到纪兰舟将最后一个动作画好,乐坊的教头走进屋来。 教头将一打纸呈到纪兰舟面前,说道:“王爷,您吩咐的谱子写成了。” 王钟欣替纪兰舟接下谱子来回翻看几下,眼中的欣喜更加显著。 “妙啊,此曲甚妙啊!” “纪李兄谬赞啦。” 纪兰舟放下笔,从王钟欣手中抽过一张乐谱。 他只认识五线谱和简谱,而这个时代乐师所使用的工尺谱过于晦涩难懂一时半刻学不懂。 于是纪兰舟便让乐坊能听曲识谱的乐师按照他所哼唱的曲子重新写一张乐谱供演奏。 “没想到还有机会能听到这首歌。”纪兰舟感叹道。 王钟欣似懂非懂地点头,问道:“王爷,不知此曲为何名又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纪兰舟一本正经地说道:“此曲名为《本草纲目》是一位姓周的隐士高人所创,最能起到激荡人心的效果。” “姓周的高人?”王钟欣一脸神往地说,“不愧是雍王殿下果然博学,微臣闻所未闻。” 纪兰舟敷衍地笑笑,心想要是听说过才真成恐怖故事了。 图画好了,纪兰舟算着时间也该下班了。 他将曲谱叠好收进袖子,转身向王钟欣施礼道别。 谁知纪兰舟刚一出门就被个小厮撞了个满怀。 将近一周时间里纪兰舟坚持多吃加有秩序训练,身体已然比刚穿来的时候结实不少。 小厮虽冲的猛,但还是撞到纪兰舟身上后弹回去跌坐到地上。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小厮看清纪兰舟的脸之后连滚带爬地跪到地上拼命磕头。 教坊嬷嬷上前便是一脚将小厮踹翻,骂到:“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赶着去投胎啊连王爷都敢撞!” 说罢又抄起指导舞姬的戒尺照着小厮的后背狠狠抽了下去。 小厮疼得浑身颤抖也不敢吭声。 纪兰舟看不下去,拦住教坊嬷嬷说:“本王无碍,嬷嬷何必要跟小孩置气。” 嬷嬷这才收手称是。 骨瘦嶙峋的小厮满身尘土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地上,纪兰舟想起小九也是差不多的岁数便要讨生活,更不必说身在教坊的仆役都是身犯重罪的罪臣家眷,生活艰辛可想而知。 他上前一步柔声问道:“抬起头来,说说何事惊慌。” 头顶传来和善好听的声音,小厮盯着眼前华美的锦布鞋面缓缓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说:“回王爷,小的来找嬷嬷……” 纪兰舟挑眉看向身旁的教坊嬷嬷。 嬷嬷向他施礼后,鄙夷地问道:“说吧,有什么事急成这样?” 小厮跪着转向嬷嬷,说道:“嬷嬷,翠梅姑娘不见了。” “什么?”嬷嬷瞬间瞪大眼睛拽着小厮的衣领质问道,“什么叫翠梅不见啦?” “昨夜有人瞧见翠梅姑娘上了一位贵人的马车,早晨小的去住处伺候发现姑娘还没回来……” 嬷嬷追问道:“看清是哪家的马车了吗?” 小厮摇了摇头答道:“马车上未挂牌子,照往常翠梅姑娘也该回来的。” 嬷嬷眼睛瞪得像铜铃,尖声道:“好个臭丫头,攀上高枝居然敢跑!她的身契还在老娘手里,脱不了贱籍凭她戴罪之身我看她能跑的出东京城!” 纪兰舟莫名吃到了教坊瓜,心想着翠梅姑娘倒是个痴情大胆的。 要知道大齐户籍等级森严教坊女子大都终身脱不了奴籍,希望带她走的人不要辜负,否则再回教坊带上逃奴的身份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忽然王钟欣从旁长叹一声,道:“翠梅写得一手好词,可惜日后听不到啦。” 纪兰舟诧异地看向王钟欣,没想到王大人个小不正经的居然还是教坊的常客。 许是纪兰舟的视线过于灼灼,王钟欣赶忙解释道:“教坊不乏有诗书才情的女子,闲时听曲看戏也是好去处。” “哦。”纪兰舟挑眉。 王钟欣嘿嘿一笑,凑上前问道:“王爷若有兴趣不如改日与微臣同去。” 纪兰舟当即朗声拒绝道:“本王已有家室,陛下再三叮嘱本王要与正君互敬互爱,难道纪李兄这是要拉着本王抗旨不成?” 与古人三妻四妾也很正常的观念不同,纪兰舟无法接受精神和肉/体上任何形式的出轨。 即便他和景楼是被迫成婚没有感情基础,他也仍旧要对二人的关系负责。 想把理论解释给王钟欣怕是不成,纪兰舟索性搬出老皇帝的名头来为他背书。 当日朝见在文德殿上演的那一出戏套出老皇帝的话,虽是违心的虚言但分外好用。纪兰舟只需在点点滴滴将雍王敬重陛下的样子做足,自然不会有人生疑。 果不其然,王钟欣听后立刻噤声不再怂恿。 纪兰舟扬手说道:“既然是嬷嬷的家事,那本王不便插手。各位辛苦几日,明日休沐就好好歇着吧。” 恭送雍王离开太常寺,嬷嬷行礼告退后领着小厮怒气冲冲地往教坊赶去。 - 万竹堂内,景楼和谢琛正相顾无言。 何忠站在一旁抹着眼泪,而小九则探头探脑地守在院子门口。 “少将军……” 谢琛搂着景楼反复打量,刚一开口便哽咽住痛苦地低下头。 景楼也红着眼眶,拍了拍谢琛的肩膀说:“参将,委屈你了。” 京城禁军副统领居然要拌作菜农从偏门偷偷潜入府中,如此艰辛全是为了自己,景楼心存愧疚。 谢琛摇了摇头,说:“侯爷曾在战场上救过末将的命,为了少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景楼想起远在漠北的父亲不禁叹了口气。 想来老皇帝派去漠北报信的信使已经到了,若是添油加醋一番恐怕舅舅要先急了。 此刻当务之急是将信送去漠北,将京中的事尽数告知父亲和舅舅。 景楼从怀中将一支油蜡封口的竹筒递到谢琛手中,恳切道:“劳烦参将替我将此信送去漠北,景楼感激不尽。” 谢琛收下竹筒,拱手道:“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几年前漠北一别没想到两人再见居然是这种场景,景楼和谢琛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景楼描述着谢琛思念的漠北风雪,谢琛则事无巨细地告知京城局势。 谢琛忧心道:“近两年陛下偏宠文臣愈发忌惮京中武将,朝堂上已无五品以上的武将官职,我等日子实在艰难。” “父亲说陛下早有免官削爵之意,如今把我扣在京中便是警告。”景楼无奈地摇头。 “将军,”谢琛犹豫着开口,“那个雍王当真没有为难你?” 景楼想起纪兰舟,不由地勾起一丝笑意。 谢琛见状当下了然,皱眉提醒道:“雍王此人深不可测,将军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景楼默不作声,而是起身拿起立在一旁的乌木长枪在掌中把玩。 “我自幼习武执此枪杀敌无数,雍王若有心害我为何要让你从大营把此物送至我手边?” “这……” 景楼又从腰间抽出那把匕首拍到桌上,说:“再说,大婚当日我便能用这把刀杀了他。” 桌上的匕首泛着寒光,与景楼手中长枪的枪头渗出杀气。 谢琛顿时无话可说。 万竹堂院中风扫竹叶发出沙哑的响声,屋内寂静一片。 景楼的目光也逐渐冷了下来,他沉声道:“若有朝一日陛下要置我父亲于死地,漠北数十万将士定不会坐以待毙。” 他掷地有声,说的已经十分明确。 谢琛浑身一震,当即跪下大声道:“末将愿誓死追随!” 何忠同样抱拳起誓。 景楼攥紧手中的长枪抬眼望向窗外清心堂的方向。 真到那时,那个人愿不愿意放下一切和他一同回漠北呢? 23、第 23 章 翌日休沐,纪兰舟终于得空休息一整天。 他醒来后发现屋内暗得很,床头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 “天没亮吗?”纪兰舟撑着坐起来。 “王爷,外面下雪啦,”富贵掀开帘子兴高采烈地说,“说来今年也奇怪,居然又下雪了。” 记得成婚当日,天空中也飘起一阵小雪为红色婚礼染上一层哀色。 纪兰舟掀开被子果然感受到一丝比往常更甚的凉意,推开窗朝院子看去发现院中白茫茫一片,积雪约莫已经有两指节厚。 京城地处南方,冬日鲜少下雪这么大。 休沐,休沐,说白了就是给忙于公务没空洗澡的大臣一个清洁的日子。 古代烧水不方便,长发洗起来也不方便,纪兰舟自打穿来就没洗过几次头。好在穿来时是冬天鲜少出汗,否则他指定要臭了。 纪兰舟吃过早饭后便让富贵伺候着泡澡洗头,一折腾就是一早上。 清心堂点了五个炭盆蒸的屋里暖洋洋的,纪兰舟捧着湿润的头发坐在炭盆边上烤火。 富贵一边帮纪兰舟梳理长发一边问道:“王爷,中午您想吃什么小的去吩咐厨房做来。” 纪兰舟想了下,说:“昨日答应正君待我休沐请他去吃仁和酒楼的全鱼宴,你去万竹堂和正君说一声,中午咱们一起上仁和楼吃酒去。” “这……不合规矩吧?”富贵为难到。 “有什么不规矩的?”纪兰舟一本正经的说,“本王的规矩就是规矩。” - 京城虽然落下大雪,但这并没有影响城中有钱人寻欢作乐。 临近庆元节,御街上已经牵起无数大红灯笼,两侧商铺店面也都精心妆点焕然一新。 街上的积雪早就被清理出供车马行驶的宽窄,腾升在冷空气中的叫卖声与烟火气让京城拥有了别样的热情。 仁和酒楼门前马车拥堵排成长队,冬日雪天最火的要数招牌的全羊宴和全鱼宴。 纪兰舟的马车挂着雍王府的牌子,在京城中畅通无阻。 富贵去前头递上腰牌后立刻从仁和酒楼中出来几个仆役,引着他们的马车插队到最前头优先进殿。 “恭迎雍王、雍王正君莅临小店——” 门口迎宾的仆役高声喊到,雍王府的马车瞬间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谁人不知八皇子雍王娶了丑陋粗鄙的驭北将军做正君,人人都想见识一下那位漠北来的将军究竟有多么丑陋不堪。 然而,当纪兰舟携景楼走下马车出现在仁和酒楼门口后,街上内有一瞬间安静下来。 下一秒便炸开锅,众人议论纷纷焦点自然是一个人。 驭北将军一袭红衣,五官俊逸神采奕奕,除了个子高些、肩膀宽些、眉角有道疤以外哪里像传闻中那般见不得人啊?! 纪兰舟耳力极佳,倾向景楼身边小声邀功道:“这身衣服的布料是本王亲自挑选的,果然衬得正君气度非凡。” 景楼难得没穿黑色而是身着红色金丝云纹长衫,腰间玉带禁束在白雪皑皑中甚是醒目。 再加上他常年习武身姿挺拔,傲立人群之中便散发着与众不同的英武气质。 纪兰舟的视线满意地由上到下,最后停在景楼的腰间。 没有白费功夫让富贵找来京城手艺最好的裁缝替景楼量身裁衣,做出来的衣服上身效果着实好的很。 景楼瞥了纪兰舟一眼,低声道:“王爷出门在外还是离我远些好。” 出了雍王府两人还是要将貌合神离的戏演好。 纪兰舟悻悻地退开,只不过赞赏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景楼身上。 在万众瞩目下,纪兰舟和景楼就如走红毯一般从容淡定地进入酒楼。 富贵订下地位置在仁和酒楼二层的雅阁,小二引着纪兰舟和景楼一行人穿过大堂朝里走去。 仁和酒楼不愧是京城最火热的地界,即便是拼桌的大堂也坐得满满当当,生意丝毫没有受到大雪影响反而更上一层楼。 正当他们走到楼梯口时,附近食客高声闲谈的声音传入纪兰舟的耳中。 “你们听说了吗,城外发现了一具女尸。” “我知道是在京郊的荒地里,被发现时已经面目全非吓死人啦……” “不会是被野狼咬死的吧?” “但是京城教坊的女子怎么会跑到荒郊野岭去呢?” “要我说那个叫翠梅的女人也是可怜……” 纪兰舟停下脚步,惊诧道:“你们刚说什么?” “王爷……!” 雍王府的玉牌明晃晃的十分惹眼,几个说闲话的人吓了一跳,赶忙手脚并用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 “本王没有责备之意,”纪兰舟无奈地摇摇头问,“你们刚才说发现了谁的尸体?” 那人颤颤巍巍地说:“女尸身上挂着荷包上绣的梅花,据说是京城教坊的翠梅姑娘……” 翠梅…… 纪兰舟的心思一沉,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本以为翠梅逃跑之后能够过上幸福自由的日子,却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 活生生的一条生命转瞬即逝,纪兰舟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他的小命如今勉强保住,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像翠梅一样说没就没呢? 直到上了二楼落座雅间,纪兰舟仍旧后怕不已。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身旁的景楼出声打断了他。 景楼挑眉问道:“怎么,王爷认识那位姑娘?” 纪兰舟沉浸在震惊的消息中,一时间没有发觉景楼语气的怀疑,点头道:“昨日才听教坊嬷嬷说翠梅姑娘和富贵人家的公子跑了,不出一日居然……” “哦,”景楼端起酒杯贴在嘴角抿了一口,“王爷每日说是去太常寺,没想到竟是混迹在教坊。” 纪兰舟一愣,反应过来景楼是在揶揄自己,连忙解释道:“正君莫要误会,本王安分守己从未越矩,不过是准备宫宴才与教坊嬷嬷有交集。” 景楼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纪兰舟。 也不知怎的,景楼明明生的一张英朗的脸闹别扭时却如孩童般幼稚。 纪兰舟觉得有趣忍不住偷笑,他端起酒杯递向景楼正色道:“先前不知正君如此在意本王,日后本王一举一动定当事无巨细告知正君。” 然而景楼却视若无睹,只留给纪兰舟一个微微泛红的侧脸。 纪兰舟也不在意,轻笑一声仰头将酒杯中的青梅酒一饮而尽。 全鱼宴很快便上齐。 开胃爽口的鱼皮羹,红火喜庆的松鼠鳜鱼,素雅白嫩的清蒸江鲳,热气腾腾的麻辣鱼锅,每道菜都制作十分精致。 还有鱼脍、水晶鱼冻、红烧腊鱼、酥炸鲫鱼…… 大大小小几十个盘子将雅阁内的大圆桌摆的满满当当。 纪兰舟和景楼四只眼睛都看呆了,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口水。 店小二见状笑盈盈地推荐道:“王爷若喜欢吃鱼,本店下月将新进一道河豚宴,数量有限您可要提前定一桌尝尝看?” “河豚?”纪兰舟回过神来惊讶地问道,“本王竟然不知仁和酒楼有能处理河豚的师傅?” 纵使大齐千万美味也比不过现代人能吃的多,更何况对于现代人而言也有不少人此生从未吃过。 比如身边的景楼,只见他面露疑惑显然不知道河豚是什么。 再者说河豚有剧毒,若非妥善处理或者工业流水线产物贸然食用十分危险。 纪兰舟穿来这些日子也来过仁和酒楼几回,但从未听闻有厨师专做河豚。 小二自豪地说道:“王爷果然见多识广,满京城只有咱仁和酒楼一家能将河豚毒素清除呈现顶级滋味。” 河豚美味自古都有传闻,纪兰舟上辈子吃过不少本来不觉得稀罕,但对于从未见过河豚的人来说便很新鲜。 景楼看向信誓旦旦的店小二,疑惑道:“你方才说此鱼肉有毒?” “河豚本有剧毒,沾上一点都会要命,”小二拍着胸脯夸夸其谈,“但仁和酒楼的师傅能将河豚毒素清除八成,剩下的二成不仅无碍还能让鱼肉更加弹舌别有滋味。” 随着店小二的描述,景楼的眼睛越睁越大显然对河豚很感兴趣。 纪兰舟尽数看在眼里,不由得抿起嘴角轻笑着问道:“正君可有兴趣?” 景楼忙敛起好奇的神情,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纪兰舟笑着转头朝小二问道:“看你吹的天花乱坠,那就为本王提前订上一桌。” “多谢王爷捧场,”小二伶俐地说,“王爷当知河豚罕见,一桌宴席需用百量现银预定。” 听到订桌的价格,景楼再度瞪大双眼。 就连富贵也倒吸一口凉气。 而纪兰舟则眼睛都不眨一下,大手一挥说:“不过些银钱,本王订了。” 小二见动动嘴皮子就做成了生意,兴高采烈地跪下谢恩。 富贵摇了摇头,领着店小二取银子去了。 雅阁内一时间只剩下纪兰舟和景楼两个人。 “你……”景楼惊诧地看向纪兰舟。 后者则冲他扬起一个宠溺又好看的笑容。 纪兰舟心道用河豚宴博正君一笑,豪掷千金又算得了什么。 反正归根结底钱也是从老皇帝的国库里面出的,他也不心疼。 景楼神色复杂,叹息道:“我在漠北从不知京城花销如此奢侈。” 纪兰舟知道景楼心中的落差感。 武将受的俸禄、赏赐本就比文臣低,想来在漠北时平远候府也不曾如此大手大脚流水式花销。 他柔声安慰道:“正君不必难过,从今往后我的就是你的。” 说着纪兰舟将鱼脍推到景楼的面前,说:“先用鱼脍解解馋,下月再带你来尝鲜。” 景楼盯着纪兰舟看了许久,用筷子捻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肉放入口中。 现宰杀的鱼肉带着一股清甜在嘴里迸裂,弹牙脆爽的口感都是在漠北从未吃到过的。 亦如此刻坐在身边的人,也是景楼从未遇到过的那般新鲜诱人。 - 京郊发现教坊女子尸首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足一日便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西城军辅外的一户大院内传出一阵瓷器被砸碎的响声。 “废物——” 身着蓝色衣袍的男人盛怒之下扬手将名贵的茶碗胡乱摔到地上,在他面前则有个浑身颤抖的下人跪成一团。 男人焦躁地在屋内踱步,质问道:“不是说过要谨慎处理切勿让人发现吗?怎么闹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啦?” 下人低埋着头,支支吾吾答道:“小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把人扔远点,许是车夫偷懒才……” “哐当——” 又有个瓷碗砸在身侧,那下人抖得更加厉害连连磕头认错。 “当夜负责运送的车夫可处置妥当?”男人眯起眼睛冷声问道。 下人赶忙点头:“小的当下便找人将那两个车夫抓起来了。” 听到这里,男人的脸上方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缓缓坐到太师椅上随手一挥说道:“此二人连同其家眷一起打发了吧。” 男人顿了下,捻动着手机的蜜蜡佛珠地又说:“记得做成强盗劫杀。” 男人用寻常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仿佛在他眼中车夫及其家人十几条人命不过是草芥,更是用过后可随手丢弃的棋子。 下人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命令,立刻叩首称是。 “若此番再出岔子,”男人的声音冰冷充满威胁,“你知道会怎样吧?” 言语中警告的让下人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他将额头重重地撞到地上,高声道:“小的明白!” 等到下人退出房间,男人才缓缓起身走到屋中的供奉的佛像之前。 男人握着佛珠对着佛像虔诚的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地诵经上香。 随后,蓝衣男人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扭动佛像的身子。 “咔哒——” 只听一声脆响后供台轻微抖动一下,佛像背后的墙壁居然敞开一道细小的缝隙。 男人熟练地找到缝隙旁的把手用力一拽,缝隙倏然打开。 供台居然是个暗门。 暗门后便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暗悠长的长廊。 男人挽起袖子不紧不慢地走入门中。 身后的暗门随着门轴钝响又缓缓地关上。 房间中重归寂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有人来过一样。 供台上悲悯的佛像微闭着双眼,并未将人间发生的一切看在眼中。 24、第 24 章 从仁和酒楼出来后纪兰舟本想带景楼在京城逛逛,但是雍王府的马车过于招摇于是只得作罢。 京城上空灰蒙蒙的,街道两侧的灯笼早早的就亮了起来。 火光映衬下的东京城惬意又安宁,一阵风起后原本停下的小雪又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细碎的雪花镶到城中各个角落,为繁花喧闹的街道蒙上一层薄纱,往来走货商和行人匆匆忙忙地穿行在街巷之中,远远望去仿佛置身苍茫朦胧的画卷中。 御街宽敞开阔,忽然掠过一阵北风窜入马车惹得纪兰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王府的马车内虽然用油布封过,但是仍旧挡不住锐利的寒风,狭小的空间内瞬间降下几度。 纪兰舟抱着富贵准备的袖炉小腿挨着脚炉仍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他窝在马车的角落不自在地挠了挠围在脖子一周的毛皮领子。 忽然,一个珐琅手炉递到纪兰舟的眼前。 “抱着。” 景楼拎着手炉的提梁别过头说到。 纪兰舟一愣,摆手说道:“马上就回府了,我还能坚持。倒是你身上有伤,小心别着凉。” 谁知景楼坚持将手炉塞进了他的袖子里。 “郎中每日看护伤势已然大好,”景楼靠在窗边说,“再说漠北入冬之后天寒地冻我早就习惯了。” 景楼的声音如往常一样不见起伏,纪兰舟却品出一丝关切和安慰。 怀中多出的手炉还带着景楼的体温,纪兰舟喜滋滋地抱着袖子里藏的两个炉子浑身上下暖了不少。 他向景楼道谢后便重新窝回角落。 马车咿咿呀呀地在御街上行驶,纪兰舟盯着景楼的侧脸细细端详。 话说起来雍王也算是一半的漠北人。 穿来这些日子纪兰舟勉强将雍王的身世拼凑起来——外公是老国公,母亲是英国公独女。 英国公早年替先皇征战无数战功赫赫,而文修皇帝登基后便守在漠北边疆最后在行军途中过世。 雍王的母妃生前因娘家地位倍受老皇帝厌恶,诞下雍王后也不见好转最后郁郁寡欢死在后宫中。 老皇帝何其残忍,并未将雍王母妃病逝的消息递给远在漠北的老国公。 可怜老国公一生戎马却临去世前连女儿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更不知道女儿在京城皇城中过得是怎样苦楚孤独的生活。 纪兰舟同情雍王祖父、母亲的遭遇,却并不同情雍王。 寻常人家尚且以嫌贫爱富为耻,雍王生在荣华富贵的帝王世家却嫌弃母家没能为他增添荣耀,非但不敬爱母亲反而以母家武将世家出身为耻。 简直该死。 纪兰舟盯着景楼出神,却不知景楼早已察觉他的目光。 景楼回过头来,疑惑道:“看我作甚?” “我在想,”纪兰舟收敛目光柔声说,“漠北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他想知道老国公守护的城池是什么样的,雍王母亲的家乡是什么样的,让景楼从小长大心心念念的漠北是什么样的。 景楼先是一愣,随后面露向往双目远眺窗外说道:“漠北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延绵不绝的雪山,有圆月如珏弯月如钩……” 少年的声音沉稳又时而夹杂着变声未完的稚嫩与沙哑,回荡在马车中似乎将人带回辽阔壮美的漠北边塞。 鲜少听见景楼说这么多话,纪兰舟听的入迷。 “若是冬日便在城外燃起篝火,大家聚在一起烤羊肉喝苦荞麦酿的酒。”景楼难得挂上笑容。 “是吗?” 纪兰舟想象出小小少年混在一群成年人中豪爽地用大碗喝酒的模样,饶有兴致地挑眉道:“等有机会一定要去漠北看看,到时劳烦正君带我好好见识漠北风情。” 景楼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深深望着纪兰舟。 马车渐渐驶出闹市,窗外吵闹叫卖声逐渐悠远。 车夫吆喝的声音以及富贵打喷嚏的声音偶尔传进来,马车内的氛围说不出的暧昧。 纪兰舟见景楼久久不说话,便好奇问道:“正君可有话想与我说?” 景楼沉默片刻,开口道:“先前你说若能做主便放我回漠北可是真的?” “绝无半句虚言。” “倘若等不到那一天呢?”景楼反问道。 纪兰舟一愣,暗道不好。 景楼是在威胁他? 难道还是想反?或是想逼他走上争储的这条路? 纪兰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的确无法向景楼保证将来万事如他期待般顺利。 毕竟正剧剧情展开是在一年以后,景楼会出走漠北和另一位男主角共谋大业杀回京城。 在此之前的一年中会发生什么都不得而知。 到那时倘若没能改变剧情等不到他自己能够做主,景楼为了摆脱雍王正君的身份势必会反,那他的脑袋还能保得住? 老皇帝不顾他死活要处置平远候一家,他又当如何应对? 纪兰舟望向景楼心情复杂。 他不想死,他只想安稳活着。 他也不是雄才大略的政客,只不过是个心态不错的演员而已。 同时他也希望景楼能够自由,能和心爱的人共度此生。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能皆大欢喜吗? 景楼见纪兰舟答不出来,垂眸转过身去。 “若那样……” 纪兰舟长叹口气,说:“我便到文德殿上哭求陛下以命相要,拼死送你一纸和离。” 话音刚落景楼猛然回过头来怒目而视,就连眉角的伤疤也写着愤怒。 “如何?”纪兰舟不理解为何景楼要生气,加重语气说,“我保证,绝不误你。” 毕竟剧本中有另一位男主角还未登场,八成那位才是景楼的官配。 或许景楼如此想回漠北也与那人有关吧…… 纪兰舟心情苦涩地想到。 景楼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好的很,多谢王爷成全。” 马车晃晃悠悠行至宽街,纪兰舟袖口安置的手炉彻底凉了下来。 - 隔日上朝,当堂即有大臣奏报京城教坊女子城外遇害一事。 出列的是位胡子花白的谏院言官,言辞沉痛道:“陛下,我大齐安定太平百年从未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如今京城内对此事议论纷纷,请陛下下旨彻查。” 太子立刻出列附议:“京城近日时有少女失踪,满城上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臣以为,当由大理寺彻查此案以定民心。” 话音刚落朝堂上便议论纷纷。 诸位大臣交头接耳低声商量,却不见有人再站出来支持。 上朝的时间过早,文德殿上还有些寒凉。 纪兰舟垂头丧气怏怏地站在原地低头观察鞋面。 昨日回府后景楼都未与他告别便领着小九气冲冲地回了万竹堂,只留他和富贵主仆二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外院发呆。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度降到冰点,纪兰舟疑惑又苦难。 正想着,文德殿高台上的那位发话道:“诸卿都是何看法啊?” 纪兰舟回过神来朝老皇帝的方向看去。 和十几天前比起来老皇帝的声音变得愈发苍老,脸色也更加蜡黄,黑眼圈几乎占据半张脸,就连吐出的气息都混杂着浊气。 纪兰舟不由皱起眉头,老皇帝明明整天在宫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怎么看起来身体每况愈下,竟然有种在飞速步入衰老的感觉。 难道老皇帝自己没有怀疑过?身边的人没有提醒过他吗? 这时,身边的扈王果然又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太子殿下所言未免过于严重,不过是死了个寻常女子,既无人报官又死在城郊荒地何必惊动大理寺。” 扈王嚣张惯了,自然不会将一个女人的姓名放在眼中。 “寻常女子也是一条人命,她为何出现在城郊又为何面目全非死状惨烈,桩桩件件皆不合理。”太子立即反驳到。 纪兰舟惊喜地挑眉,没想到太子的思想竟然如此开明,而且终于有点会吵架的意思了。 扈王脑筋简单,被太子一说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太子乘胜追击道:“臣以为性命不分贵贱,彻查此案更能彰显陛下仁爱之心。” 纪兰舟轻咳一声,苦恼地皱起鼻子。 在封建社会讨论人权和平等简直天方夜谭。 和他比起来太子反倒更像是穿越来的吧…… 只盼着朝堂上没有人拿太子这句话做文章吧,否则光凭太子那张笨嘴怕是吵不过。 纪兰舟不由自主地朝斜后方庄士贤的方向看去。 庄士贤一向站在扈王这边能言善辩,此时竟弓着身子沉默不语,模样很是奇怪。 就在纪兰舟打量庄士贤的时候,斜方的光线一闪,一道身影闪到前方。 晋王手执笏板,站在文德殿正中央朗声道:“臣以为扈王所言有理,此事不必惊动大理寺。” “六弟你……” 太子惊讶地看向晋王,难以置信的低声喊到。 这还是纪兰舟穿来之后第一次听到晋王开口说话,他不由得打起精神更专注些打量眼前的晋王。 晋王皮肤白皙身形颀长,一双狐狸似的吊眼加上他尖细的声音让纪兰舟莫名地无法产生好感。 “太子有所不知,此女出身教坊本就是戴罪之身,”晋王转向太子说,“只因追求荣华私自逃离教坊,偷跑出城时被野兽咬死,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死有余辜吗?” 此言一出,文德殿上瞬间一片哗然。 众臣一改先前犹豫,纷纷面露不屑和鄙夷的神色,显然对教坊女子遇害一事嗤之以鼻。 太子顿时哑口无言:“这……” 而纪兰舟则疑惑地眉头紧皱,不错眼地盯着晋王。 事情发生不过两日,晋王为何会对细枝末节如此了解? 况且教坊小厮那日分明说看到翠梅上了贵人的马车,怎么变成私自出城了? 25、第 25 章 由于晋王加入“战局”,朝堂上主张不予彻查的声音甚嚣尘上。 原本嘴上吃亏的扈王见到形势朝他逆转后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 而晋王则不动声色地退回到行列中,谦卑地低垂着头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纪兰舟用笏板挡着脸,余光打量晋王和扈王二人。 看起来纪兰轩和纪兰辙平素并无往来,此前几次相见也并未发现两个人有什么交流,何时沆瀣一气同声同气了? 再说晋王是继皇后的儿子,如今太子势微各方虎视眈眈正是暗地争储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和庄贵妃的儿子和平相处? 这位晋王殿下难得说一次话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不得不让纪兰舟多想。 莫非翠梅身亡一事与晋王殿下有关? 这时,太常寺卿沈尚居然站了出来。 沈尚大步走到大殿上,拱手说道:“陛下,庆元节将至本该举国欢庆何必为了一介罪民劳师动众扰了兴致。只不过宫宴前夕发生凶案属实不吉,京城守卫有不查之失。以老臣之见,应当将当夜值守的卫兵革职查办。” 没想到沈尚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老头居然如此冷血,这件事和太常寺有何关系非要跳出来发话。 纪兰舟冷眼瞥过去,猜测沈尚究竟是在为扈王说话还是在为晋王站台。 但无论沈尚站在哪一方都无疑代表朝堂上八成以上官员的意思。 只见不少官员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还有人当场附议。 文德殿上的老皇帝哼了一声,摆手说:“嗯,就按沈卿说的办吧。” “陛下圣明。” 沈尚说完正准备退回到位置上,却被老皇帝叫住。 “朕方才听沈卿提及宫宴,恰好想起雍王也在太常寺,”老皇帝看向躲在太子身后的纪兰舟,“雍王近来可有长进?” “雍王殿下通晓乐理才识过人,与王大人为共商宫宴一事夙兴夜寐,老臣从旁协助也算不负陛下重托。”沈尚三两句话直接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丝毫看不出平日里在太常寺对王钟欣和纪兰舟甩脸子的模样。 纪兰舟没有揭穿沈大人,而是恭顺地低下头装作虚心接受。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今年国宴很是有看头了?” “是……” “回陛下,幸得沈大人力排众议一力支持,臣与王大人方能在太常寺内推行新曲。” 不等沈尚开口说完纪兰舟上前一步打断道。 沈尚目瞪口呆望着纪兰舟:“这……” 纪兰舟表面装得诚恳真挚,朗声道:“沈大人为了宫宴心力交瘁,臣委实不敢居功。” 说着,纪兰舟朝沈尚深鞠一躬。 宫宴尚且未落沈尚便急着将他和王钟欣革新舞曲的事情告知老皇帝八成等着要看他们的笑话,纪兰舟偏不遂他心愿直接拉沈尚下水。 届时宫宴真出岔子谁都别想跑。 沈尚既然又想领功又不想担责那就不要怪纪兰舟多个心眼。 老皇帝并未听出纪兰舟和沈尚之间的火药味,满意地又点了点头。 纪兰舟顶着沈尚的瞪视退回队列中,恰巧对上王钟欣向他投来钦佩赞许的目光。 - 临近庆元节,无论是老皇帝或是大臣都不愿在年关多费心思自寻晦气。 在工部尚书提议可围绕河边奇石修建庙宇后老皇帝便下令散朝,比上一次提前近半个时辰。 庆元节前后都不用再上朝,算是给满朝文武放了一个大长假。 纪兰舟刚一走出文德殿,便看到朝堂上建议老皇帝彻查女子遇害的言官正和太子殿下在宫殿一角低语。 他无意参与,便绕开两人沿着小路便廊下走去。 看来朝中还是有人和太子殿下一样敢于正义直言的,只可惜势单力薄并无话语权。 言官皆属谏院,作为朝中独一无二的舆论机关尚且疲软形同虚设,可见老皇帝多么厌恶有人评论他的得失。 纪兰舟边想边走脚步飞快,不一会儿就走到廊下。 屋内已经聚集不少大臣正在用餐,纪兰舟拿了一块糕饼和一壶茶坐到王钟欣旁边。 雍王和王钟欣走得近在朝中已经不是秘密,其余大臣对两人避之不及纷纷散开。 王钟欣啃着果子,说道:“方才多亏王爷机敏没让沈尚那个老家伙占到便宜,否则到时宫宴只有他一人在陛下面前露脸。” 纪兰舟不予置否,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心里仍旧在想翠梅的事。 他对素未谋面的翠梅很是在意,总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不知怎的纪兰舟总觉得如果翠梅遇害只是小火星,终有一天会燎原,而那这场火最终极有可能会烧向他。 他将另一只茶碗推向王钟欣,问道:“纪李兄常年混迹教坊,可与那里的女子相熟?” 王钟欣接过茶水,害羞着说:“王爷说笑啦,哪有常年混迹,只不过是一些露水情缘。” “那可知翠梅姑娘平日与何人来往密切?” “这……微臣不知,”王钟欣摇了摇头,“教坊女子甚多,往来其中的达官贵胄约摸占京城半数。” 纪兰舟听后遗憾地低下头。 王钟欣“京城百达通”都不清楚翠梅的社交圈那纪兰舟实在不知该去问谁才好。 “王爷莫非对京郊的事……”王钟欣欲言又止。 纪兰舟抿了口茶说:“只是好奇罢了。” 他的身份说到底只是个闲散王爷,没有实权也无实职,即便再想知道真相没有老皇帝的首肯也无法着手调查。 王钟欣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恕微臣多两句嘴,王爷不该好奇此事更不该再提及。” 纪兰舟疑惑地甩过眼去。 “翠梅不会独自一人逃出城,你我都知道难道陛下会想不到?”王钟欣轻轻拍了拍纪兰舟的手。 纪兰舟恍然大悟,他居然下意识用现代人的思维去猜老皇帝。 老皇帝压根不是被晋王说服,而是深知这件事经不起细究。 晋王点明翠微教坊女子的身份正是提醒老皇帝,若要继续查下去必然牵连甚广,朝中一半大臣都无法独善其身。 官员在教坊寻欢狎妓是京城默认的规则,老皇帝不愿打破表面平静,更不想得罪任何文臣。 想到这里,纪兰舟的眼眸低垂下来。 他冷着脸又喝了一口茶心中思绪飞转,晋王不言不语总在边缘却比他想象中更加缜密且有心机,今后绝对不能轻视。 王钟欣一看便知纪兰舟想明白了其中缘由,欣慰地说:“王爷何须为杂事忧心,不如想想庆元佳节该如何与正君过吧。” 纪兰舟端着茶碗的手顿住,随后丧气地垮下肩膀。 他倒是想和景楼好好过个节,毕竟是他穿来之后过的第一个年,但是景楼不搭理他也没有办法啊。 “纪李兄,本王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纪兰舟放下茶碗拱手道。 王钟欣连忙扶住纪兰舟的手:“微臣惶恐,王爷有话直说就好。” 纪兰舟贴在王钟欣的耳边小声低语几句后才直起身子。 “可能办成?”纪兰舟问道。 王钟欣拍着胸脯说:“区区小事,抱在臣身上。” - 纪兰舟回到王府后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出神。 先前那几天景楼都会目送他上班,下班的时候也会在万竹堂和清心堂连着的拱门处远远看上一眼。 他抬手招呼来富贵,说道:“去帮我看看正君在做什么。” 富贵应下后小步朝万竹堂的方向跑去。 纪兰舟站在原地等待,不一会儿富贵哼哧哼哧地跑了回来。 “王爷,正君在院子里教小九功夫呢。”富贵喘着粗气说道。 小九居然开始跟着景楼学功夫了? 纪兰舟意外地挑眉,小九的小身板的确应该练一练。 他拍拍富贵起伏不定的后背,又交代了几句。 富贵惊讶地瞪大眼睛,“爷啊,您确定吗?正君不会再也不来咱们清心堂了吧?” 纪兰舟梗了富贵一眼,信誓旦旦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本王的安排正君定然会喜欢的。” “小的……这就去办。” 富贵说完再度跑来。 望着胖嘟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纪兰舟昂首挺胸自信地回了书房。 万竹堂院中,景楼手执长枪挑刺颠提,脚底拗步轻盈诡谲根本看不出规律。 黑色衣摆随着他的动作飞扬飘舞,高挑的身形配合舒展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院子一旁,小九则双手托着茶碗艰难地扎着马步。 景楼余光瞥见小九的手低下来,便用长枪的枪杆一挑厉声说道:“若是懈怠便不必再学,要学就要全心全意。” “是!” 小九高声喊着双手一刻不敢停地举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了,先前正君对他还算温柔,但昨日从仁和酒楼回来后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像是和谁生气似的。 虽然身体上辛苦,但小九还是毫无怨言地跟着景楼从基本功学起。 正当主仆二人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一队人抬着箱子乌泱泱地涌进小院。 小九吓得手上不稳一个险些将茶碗摔到地上,慌乱时脚下一软直接一屁墩儿跌坐到地上。 “正君……”小九惊恐无措地看向景楼。 景楼则将长枪横在身前警惕地盯着来人。 这群人先是恭敬地跪下和景楼问安,随后从箱子里各自取出乐器坐在院子的角落。 紧接着雍王身边的随侍胖公公富贵走了进来。 景楼冷声质问道:“公公这是何意?” 富贵恭敬地施礼说道:“回正君,这是王爷请来府上的戏曲班子。王爷原话‘正君干练多没意思,不如合着音律练带劲些’。” 随后,富贵又将一叠纸递到景楼面前。 “此曲名为《本草纲目》乃王爷特寻隐士高人所谱,韵律有激荡心神之效最适合正君习武时助兴,”富贵脸颊堆笑地说,“王爷早为正君备着呢,已然让戏曲班子练了好些天了。” 景楼看向手中复杂繁琐的曲谱,准备的人俨然用心了。 他心里的火气瞬间消下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