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替身想开后换攻了》 第 2 章 谢绥最后只买了两袋泡面。 家里所有的吃的用的全是谢绥在买,就算泡面没了,瞿成栋也不记得下班的时候捎上一包回来。 之前谢绥从来没计较过这些事。 他觉得家是两个人的家,不应该算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更何况瞿成栋在外面努力工作挣钱,自己照顾家里多一点也是应该的。 可今天站在马路边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谢绥忽然就想计较了。 他这股火气来得突然,转身就离开了公交车站,头也不回。 其实之前谢绥不知道每天五点超市的果蔬打折,出门的时候也不是非坐公交车不可的。 瞿成栋和他搬来望海的第一天,坐在两人看好的出租屋里给他算账:“老公一个月能挣6000块钱,你一个月也只有八千多。我们加一起是一万四,但是房租呢,就要3000。” 谢绥听他算账,时不时点点头。 在这些方面他一向听瞿成栋的,瞿成栋金融专业毕业,算钱理应算得比他清楚。 “平时的水电你交,买菜的钱我出,咱们虽然一起过日子,但账也要算明白,”瞿成栋一笔一笔记在本子上,和他念叨,“这些钱加起来,每个月得有个四五千,如果想改善改善伙食,也要有预留的钱。” “这么一算,一个月一万四,日子紧巴巴的。” 瞿成栋有些局促地笑了下,手掌在膝盖上摩擦着蹭掉汗珠,不好意思地抬头瞥了一眼谢绥,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小绥,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瞿成栋眼眶红红的。 彼时他已经不再是大一时候那个张扬的少年,被秋招春招的一次次面试磨平了棱角,变得愈发沉稳,像一块越来越圆润的鹅卵石。他很少在谢绥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看得谢绥心里疼得慌。 “没有,我挺喜欢和你来望海的,”谢绥说,“哥,别哭了,我不委屈。” 瞿成栋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有些感动的笑:“那以后我们得省钱了,平时吃喝不能省,你身体弱,吃的不好会生病,我们从交通省好不好?以后咱少喊出租,多坐坐公交车,好不好?” 当时谢绥说了好。 往后他真的再也没打过车,唯一一次是前年冬天半夜胃疼,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会儿晚上八点半,外面还有末班公交能去医院。瞿成栋扶着他在寒风中等最后一班车,等到门口的保安忍不住给他们叫了辆出租。 坐进车里的时候谢绥疼得几乎昏厥,正要昏睡过去,却被人摇醒了,然后他看见瞿成栋满眼都是眼泪,哭得泣不成声。 “小绥,哥只有你了,哥身边只有你了呀,”瞿成栋伏在他耳边小声念叨,“你千万别出事啊,你出事了哥可怎么活啊。” 谢绥那时脑袋疼得不清晰,稀里糊涂地想,瞿成栋好像真的很爱他。 他之前一直很听话,瞿成栋说要省钱就省钱,可今天站在超市门口时,谢绥不想和瞿成栋一起省钱了。 谢绥花了20多块,喊了辆网约车,比平时挤公交早了半个多小时到家。 刚到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谢绥以为是瞿成栋改主意了或是不加班了,要回家陪他吃饭,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看清屏幕时却有些失望。 消息是他那个不好管教的男高学生发来的。 【陈】:老师,你到家了吗? 【陈】:老师,有道题我想不明白,你教教我呗。 *** 陈与山趴在书桌上,眼神一直盯在桌面放着的练习册上,却什么知识都没往脑袋里进。 他满心都是谢绥转身时那一把腰线,好像自己一只手就能握住。 其实陈与山和谢绥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补习机构。 去年夏天最热的那个下午,他吊儿郎当地踩着滑板,滑去他爸公司门口等亲爹下班和自己吃饭,意外看见了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正装,看上去应当价格不菲,但不知为什么让他穿得像是刚从哪家高定店里偷来的一样,裤脚皱皱巴巴地堆在鞋上,好像中年发福的缩影。 陈与山挑了块屋檐下的阴影站着,踩了下滑板的尾巴,滑板蹭过地面,发出一道沙哑刺耳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后格外惹人注意。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继续低头和面前主管样子的人道歉。 亲爹还没出来,这附近又没什么地方给陈与山打发时间,只能耐着性子等在这酷暑里唯一一片阴凉里,听着那两人在说什么。 男人背后的汗湿了半件衣服,愈发做小伏低,似乎对面站着的那个主管是他再生父母。 主管好像终于训够了,拍拍屁股走人,只留下那个窝囊男人站在被太阳烤得发白的柏油马路上继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陈与山看得有些无趣,准备换个地方坐会儿,眼睛却忽然看直了。 另一个男人穿着一件白衬衫,匆匆从马路对面赶来,给窝囊男人撑了把遮阳的伞。 他很好看,白皙高瘦,架着副金丝眼镜,眼镜后的双眸温润如水,在这样一个盛夏之中,陈与山看见他的第一眼,忽然间觉得全世界都清凉了起来。 好看的男人不知和对方说了什么,那人忽然发起癫来,暴怒地一把扯过那柄遮阳伞丢在地上。刚才在主管面前摇头摆尾像只哈巴狗,可此时却能轻而易举地将火气向别人发出来。 陈与山蹙眉,原本手扶着的滑板“砰”地一声砸落在地上。 窝囊男人听见响声又回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什么,转身走进了陈与山亲爹开的公司里。 而那个漂亮男人则慢慢弯腰将那把被人丢在地上的遮阳伞捡了起来,也不自己撑,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将伞面折好,放进口袋里。 陈与山觉得他好像一块奶油,在太阳底下快伤心地化掉了。 他自小早熟,取向又跟别人不一样,结合两人吵架的内容,自然看明白了这两个人的关系。等亲爹从公司里出来,他还在想一个问题—— 怎么这样的畜生也能有个老婆? 后来陈与山忙着参加大大小小的田径比赛,差不多快把那天下午惊鸿一瞥的美人忘了时,他妈妈要给他报个文化课一对一的辅导班。 他在辅导机构墙上的优秀教师照片里又见到了那个叫“谢绥”的漂亮男人。 他妈妈想给他找老教师,觉得老教师教学经验丰富。陈与山别的都没意见,唯独英语这科,点名道姓要谢绥教他,为此和亲妈在机构门口惊天动地吵了一架。 陈与山不知道自己那时怀着怎样的心理要谢绥当自己的老师。 他其实在想,或许谢绥和那废物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说不准随便撬一撬,这块漂亮的墙角就归他了呢? 正如他现在想的一样。 陈与山知道自己不应该,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谢绥,想谢绥和那个窝囊男人是不是在过纪念日,去哪里吃饭了?谢绥有没有浅浅地笑起来,脸颊上笑出一个酒窝? 这也是他偶然发现的。谢绥不是不会高兴,也不是不会笑,正相反,他笑起来很好看,脸颊上有个可爱的酒窝。 那他们吃完饭,会上.床吗? 凭什么那么窝囊的废物能被这样好的谢绥喜欢,他却只能是补习机构里千千万万个学员之一? 陈与山想到这里,手里水笔的塑料外壳被他捏得“嘎吱嘎吱”响。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变态,暗中觊觎着已有爱人的老师,幻想着老师和男友相处时的样子聊以慰藉。 陈与山觉得心里烦躁得要命,口干舌燥,拿起手机直接给谢绥打了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被谢绥接起来了。 “陈与山。” 谢绥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有事吗?” 陈与山压根没想到他会接,哑巴似的呆愣半晌,贴着话筒的耳朵越来越烫,像一块烙铁。 “没事我就挂了,我还要备课,”谢绥说,“陈与山?” 陈与山回过神来:“老师,你不是在过纪念日吗?”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问,然后再被对方肯定的答案刺激一下,让心里对谢绥的占有欲更黑暗龌龊。 “......这和你没关系。” 谢绥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 他刚煮了泡面吃,鲜少没煮瞿成栋那份。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四,还有六分钟,今天就要过去了。 他们的纪念日也要过去了。 谢绥抿着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破绽:“你要问什么问题?” “就是今天上课的时候,讲的最后一篇改错。” 陈与山手忙脚乱地翻出练习册:“有几个地方的语法我不明白。” 谢绥也从书架中抽出那本练习册,单手写字不舒服,索性开了外放,“哗啦啦”翻动书页的声音传到了陈与山耳中,让他不由自主地侧身趴在了书桌上,就好像每个周二下午,谢绥给他上一对一时一样。 “这里是定语从句,但是原文里......” 讲到第七题时,谢绥的声音忽然被打断了。 陈与山原本正听得心里痒痒的,却忽地听见话筒对面响起一阵慌乱的声音,继而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你在干什么?” 墙上的时钟里,分针慢慢跨过了“12”,来到了新的一天。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是谢绥在问他。 “我不是说了我加班吗?”男声里满是烦躁和不耐,“你在干什么?你在和谁打电话?” 陈与山屏住呼吸,却蓦地感受到了几丝兴奋和刺激。 “你说话啊,怎么他妈有男人的声音?” 水杯被碰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谢绥,你可以啊。” 那人冷笑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陈与山耳中:“怪不得我今天晚上回来没饭吃,原来你是忙着和别的男人聊骚呢?老子天天在外面挣钱,全被你拿来给小情人花了吧?” 陈与山猛地坐起身,还未开口,通话就突然被人挂断了。 第 3 章 瞿成栋其实和谢绥的身高差不多,只是平时经常有些奇怪的虚荣心,总是愿意穿带着增高的鞋,好像这样看着就能比谢绥高很多似的。他总觉得作为“老公”的那个人是不应该比“老婆”矮的,不然出去就会让他觉得很丢脸。 可回家后脱了鞋,刻意营造的虚假身高海市蜃楼似的消失,他只能平视着谢绥,先矮了几分气势。 谢绥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抿着唇看向瞿成栋。 距瞿成栋第一次对他发火撒脾气已经过去了两年。而他某次在机构和其他老师们聊天的时候,也听过有人这样讲——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谢绥无师自通,类比想明白了,对男人来说,毫无道理的迁怒和责怪也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瞿成栋的再一次失态。瞿成栋也不负他的期望,慢慢剥落下身上那副“好好先生”的皮囊,越来越频繁地和他生气,最开始两人相遇时的青涩和温柔荡然无存,就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只是每次生气之后,瞿成栋都会来哄他,说是因为太爱他了,所以只能,也只会给谢绥看别人看不见的脆弱的一面。 起初谢绥会被他的这些话哄顺了毛,也原谅了瞿成栋的无理和突如其来的暴怒,可久而久之谢绥也会觉得他说的话不对劲。 真的会有人对自己爱的人动辄发怒吗? 其实谢绥不算是个广义上的恋爱脑,只是早些年的时候社会阅历浅,很容易被人骗。但这么几年过去,他已经在职场上摸爬滚打过,也练出了看人的本事,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会轻而易举地被瞿成栋糊弄过去。 就比如现在。 谢绥没说话,将瞿成栋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在他脖颈上看见了一枚有些浅的红色印记。 他的心脏不轻不重地漏跳了半拍,轻声说:“你今天回来得很晚,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就会问这一句话是不是?” 瞿成栋仍扯着嗓门,凶神恶煞的,似乎对面站着的不是同床共枕七年的爱人,而是什么永世不能和解的仇人。 谢绥和他对视半晌,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忽然发现自己在瞿成栋的眼中找不到爱,也找不到温柔了。他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两人刚谈恋爱的时候,瞿成栋看着他的眼神里好像有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自己。 那个时候谢绥也深深地爱着满眼都是自己的瞿成栋,可是现在面对着这个面目可憎的人,谢绥却忽然不知道从何爱起。 人都会变的,对吗? 对吧。 谢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是。” “我问你的话呢?你回答了没有?”瞿成栋扬起眉,“刚刚和你打电话的男人是谁?” “是我学生,你也见过的。” 谢绥垂眸,柔声回答他的问题:“陈与山,八中的体育生。” 瞿成栋听了这个名字,之前的怒火似乎熄灭了几分。 他将眼前的人打量了一遍,对谢绥这样低眉顺眼的温驯样子十分满意。 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瞿成栋就看中了谢绥的内敛和温柔。他不喜欢脾气太烈的人,这样的人太有主见,不好掌控,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家的后院就起火了。 能遇见一个性格温柔,长得好看还单纯的同性对象真的太难得了,而这个对象又碰巧家里有钱,那更是难上加难。 瞿成栋和谢绥在一起之前打听过谢绥的家庭,听说他们家是做买卖的,土著S市人,经济状况相当不错。虽然谢绥和家里出柜的时候闹得惊天动地,但父母疼独生子,最后还是捏着鼻子不管了。 于是瞿成栋和谢绥说,只有自己是爱他的。谢绥的父母明面上看着是同意他喜欢男人,但实际上呢?说不准在家里怎么念叨他的,可作为爱人,自己会和谢绥一起共同承担这份作为特殊群体的压力,一同走到最后。 父母是会先走的,只有爱人才能陪你到人生的终点。 瞿成栋记得当时谢绥应该委屈哭了,似乎出柜之后一直忍受着父母的恨铁不成钢,终于有人理解他,让他格外感动。 从那之后,瞿成栋慢慢掌握了拿捏谢绥的技巧,身边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其他同性朋友的出现了,手机通讯录里干干净净的,只有父母以及少数几个还在联系的女同学。 瞿成栋对此很满意。 女的能干什么?女的就是一点用也没有,构不成半分威胁。 “什么学生让你半夜打电话?”瞿成栋眯着眼看向谢绥,“不是和你说不要跟陌生人走得近吗?” “你想想,万一这些人知道了你的性向到处去说,你的工作怎么办?你怎么办?” 瞿成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言辞诚恳:“小绥,哥是为了你好。是不是这个月末课程就结束了?听哥的话,结束了就把他删了,不然总放着也是个隐患。” 谢绥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眼睫微垂,像个精致易碎的陶瓷美人。 “嗯,知道了。” 瞿成栋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为什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谢绥也不想再继续问了,他知道有些事不能深究,一旦深究,会挖出什么自己所不能承受的东西,他也不清楚。 看着眼前乖乖听话的小男友,瞿成栋刚回家时那股火气散了不少。 他今天在公司里特别背运,被领导一通狠批。他最近在申请升部门主管,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如果成功升职,就意味着可以在望海扎根了。 望海是新一线城市,北上广深再往下扒拉几个就到望海,在这儿扎根对他来说刚刚好。 可今天挨了骂,被竞争对手看见了,遭了好一顿嘲笑。瞿成栋在公司表现得风轻云淡,一直忍到了回家,看见家里没饭吃时才憋不住这股火,直接烧到了谢绥身上。 “要听话,你看哥什么时候不是为你好?什么时候害过你了?” 谢绥抿着唇,不摇头也不点头:“你饿了吗?我给你煮碗面?” 瞿成栋听着顺耳,心情也明媚了不少,“嗯”了一声:“你煮吧,我洗个澡。” 他说着转身出了房间,等卫生间的门被关上,谢绥才将放在一边的手机翻过来,屏幕上闪烁着陈与山的消息。 “老师,怎么了?”陈与山问他,“出什么事了?” 谢绥盯着那条消息沉默半晌,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对话框里:“没事,给你讲的题都听明白了吗?” 对面回他回得很快,像是就等在手机边上一样:“听明白了,但是题没讲完,老师一会儿还能给我讲吗?” 谢绥回他:“你该睡觉了。” 对话框上方弹出了“对方正在输入中”,接着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想你睡不着。” 谢绥怀疑自己看错了,眼睛出了问题,还没等他再看一眼,陈与山就把这条消息撤回了。 “想怎么做题,想的睡不着,”陈与山说,“这个太难了,我不会做。” 谢绥眨眨眼。 刚才是不是真的看错了。 “我记得你之前没那么热爱学英语。” 谢绥懒得打字,直接按着麦克风发了语音:“睡觉去,明天不是还上学吗?” 他语音条发完,对面没了声音。 估计是睡了。 小屁孩么,都不太能熬夜。 谢绥叹了口气,将铺在桌面上的练习册收了起来,去给瞿成栋煮面。 瞿成栋不会做饭,如果谢绥出差,他要是懒得点外卖能饿一整天都不吃,硬生生挺到谢绥回来做饭。谢绥为此说过他好几次,他全当没听见,撒娇似的赖在谢绥身上说:“你别生气啊,这不就意味着老公不能没有你嘛,这怎么还生气了呢。” 他路过沙发,看见被随意丢在了沙发上的正装外衣,皱巴巴的一团,领带掉到了地上,团在一起像是件地摊货。 但这套衣服是谢绥送给瞿成栋的毕业礼物,专柜买的,四位数一套。谢绥自己的这身衣服是工作后买的,没要家里的钱,不舍得买贵的,是去批发市场直接拿的便宜货。 谢绥眉心微蹙,心底忽地涌起几分厌倦。 回家要先把衣服挂起来,不然第二天穿的时候会有褶皱,这件事谢绥之前和瞿成栋提过,但不知怎么像是踩了他的痛脚一样立刻和谢绥发脾气:“我穿了这么多年西装,我怎么不知道有这规矩?” “这不是规矩,这是......” 谢绥顿了下,试着和他把道理说明白了:“这是生活常识,我妈之前就说我爸的西装不能随便放,随便放就会出褶子,下次要穿的时候还得再熨,多麻烦。” “你妈妈说,又是你爸你妈说,你是不是根本没瞧得起我?”瞿成栋冷笑,将自己身上脱下来的外套丢在谢绥身上,“还你!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不配穿少爷买的衣服!” 当时谢绥被人凶了,眼圈慢慢泛红,一言不发地将他的衣服挂进了衣橱里,往后任劳任怨地每次都帮瞿成栋把衣服熨了。 平时他不会想这么多的,但在今晚,这个被人遗忘的七周年纪念日,谢绥站在漆黑安静的客厅里,听着卫生间传来的“哗哗”水声,忽然感到了一丝惧怕。 他忽然发现,从前自己不计较的事在记忆里被摆到明面上,一件一件地成为了他和瞿成栋之间那条巨大的裂缝。 那条他之前刻意忽略,但在今晚异常显眼的裂缝。 谢绥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件西装外衣,在心里给瞿成栋找补。 没关系,谁都有小毛病,谁都有秘密,就算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也没办法强行要求人家事事都如你的心愿。感情么,谁没个吵架的时候呀?这种情况如果太较真,对两个人的感情一点都不好,会出现嫌隙的。 只要他不去计较,不去想,只要...... 谢绥的手顿住了。 他慢慢凑近那件西装外衣,轻轻嗅了嗅,一股甜腻的柑橘香水味撞上了他的鼻尖。 瞿成栋喜欢用古龙香水,谢绥对刺激性气味过敏,从不用香水。 那这柑橘香水是谁的? 谢绥捧着那件他买的,也熨烫过无数遍的西装外衣静静地站在客厅里,忽然觉得装不下去了。 要怎样迟钝的人才能继续无视两人之间那条越来越深的裂缝。 又是要怎样大度的人,才能对爱人衣服上陌生的香水味视而不见?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第 4 章 瞿成栋擦着头发走出来,看见谢绥站在客厅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是说去煮饭吗?傻站在这儿干什么?” 谢绥捏着那件西装外套轻声道:“你今晚没去加班。” 瞿成栋擦头发的手顿住了,整个客厅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半晌后他才开口,声音很生硬:“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今晚没去加班。” 谢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你去哪了?” 瞿成栋冷笑一声:“你在说什么疯话?我怎么就没去加班了?你有什么证据?” 谢绥捏着那件西装外衣对他抖了抖:“你衣服上有香水味。”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自己这位三好男友的脸色骤然变了。 “谁允许你拿我的东西?” 瞿成栋说着就要扑上来,被谢绥轻巧地躲过了。 “每次回家,你从来不会把衣服好好地挂起来,都是等我给你熨了挂好,”谢绥唇角微翘,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笑,“结果你现在怪我随便动你的东西?” “我——” 瞿成栋近乎恼羞成怒。 他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倒霉,先是在公司的时候挨上司的骂,又是回家被一贯听话的伴侣质问,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不应该是这样的,瞿成栋想。 他是一家之主,怎么能被这么堵在客厅里丢人? “所以你在计较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瞿成栋说,“衣服上沾香水不是很正常吗?我每天上班下班都要挤地铁,谁喷的香水蹭到我身上又怎么了?” “谁像你啊,少爷一样,之前一出门就必叫出租车,我每天上下班挤地铁很辛苦的,你知道吗?” 瞿成栋像个怨妇一样絮絮叨叨,但语无伦次,从自己挤地铁上班说到公司上司对他不好,又说到竞争对手怎么在背后编排自己,说来说去就一个主题—— 他每天上班很辛苦,谢绥能找着个这么勤奋又能挣钱的老公,早该偷着乐了,怎么能在这儿质问他呢? 谢绥耐着性子听完他这祥林嫂一样的絮叨,拿在手里的西装外衣被揪出了深深的褶皱。 其实又有什么呢?自己期待听见什么呢? 谢绥想,他真的特别迫切地要了解那个真相吗?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疲惫得很,想立刻去睡觉,可另一半又格外亢奋,非要知道这件事的结果不可。 于是他伶仃立在一片黑暗中,借着卫生间磨砂玻璃透出来的光看向瞿成栋:“你说我在计较什么?” 瞿成栋扬起眉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第七年的纪念日。” 谢绥的声音很轻,却让人在一片寂静中听得格外分明:“从去年,哦不,从几年前开始,只要我不说,你好像就根本不记得我们的纪念日了。” “前几年纪念日的时候你都在家里,所以我做什么事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当然可以心虚地喊美团送一束花来权当纪念日礼物,仗着我相信你,糊弄了好几年。” “但是你知道吗?每次你买花送我的时候我都很痛苦,因为我鼻炎,闻不了花粉,你送我一次花我得吃三天氯雷他定。” 谢绥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哽咽着像是要哭了一样:“在一起七年,我刚开始就和你说过我有鼻炎,你从来不记得,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哄,是不是傻到送一束花我就能开心?” 瞿成栋看着他,一时有些失语。 他也从来没见过谢绥这幅样子。 在他印象里,谢绥从来不情绪化,他说什么是什么,谢绥不问也不怀疑,特别听话和成熟。 瞿成栋有些手足无措,却被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看得心烦,脱口而出:“谢绥,你别闹了。苏辰那么乖,你学学人家。” 苏辰? 谢绥抬眸:“你说谁?” 瞿成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舌头险些在嘴里打了结:“我公司给我配的助理,怎么了?” 助理? 为什么会用助理和他作比较? 谢绥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好像累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小时候顽皮,而父母却又传统,所以最经常跟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别闹了”,反复用他和朋友家的小孩做比较。谢绥讨厌被比较,越来越收着那些小性子,学着做了个成熟的大人。 但做了大人后,他依旧不喜欢被别人说“你别闹了”。 瞿成栋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给自己找补道:“谢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今天工作太累了,所以说错了话,对不起,老公给你道歉好不好?” 谢绥将手中的衣服慢慢放在了沙发上,没理睬瞿成栋的道歉,只是轻声说:“我困了,晚安。” *** 那一晚谢绥睡得很不踏实。 他梦见了瞿成栋口中的那个“苏辰”,自己拼命追在那人身后却怎么也追不上,等那个人回头,谢绥却看见了一张和自己有八九分相像的脸。 谢绥猛地惊醒,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真的长跑了一个晚上。 身边的枕头微微凹陷下去,明显有人盖过的被子团成一团堆在床脚。 昨晚两个人吵成那么不愉快的样子,瞿成栋居然还能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觉? 谢绥静静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这才穿了拖鞋打开房门,看见餐桌上放着的早餐时有些意外。 按照瞿成栋那个油瓶倒在地上都懒得扶的性格,居然还会买早餐吗? 谢绥在餐桌前坐下,一袋袋地查看起早餐,看完后轻轻叹了口气。 牛肉香菇的包子,但他不喜欢吃香菇。 咸豆花,但他一直吃甜的。 只有茶叶蛋能吃,于是他慢慢将茶叶蛋的壳剥了,又去冰箱里给自己拿了盒牛奶,正要坐下,却在那一堆早餐下发现了一张纸条。 “老婆: 昨晚是我的态度不好,我给你道歉。老公这些天的工作实在太难了,你也知道我要升主管,正在和另一个人一起被考察,他昨天嘲笑我,我一直憋着气,回家实在没忍住就对你发了火。 老公为了补偿你,今晚回家陪你吃饭好不好? 一起吃了饭,就不许再生老公的气了哦~” 谢绥垂眸,将那张字条上的字读了几遍,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有些嘲讽的笑。 回家陪他吃饭,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为什么会被这个人说成恩赐一样的东西? 谢绥不知道,也懒得想。 他其实在醒来时,就考虑要不要和瞿成栋分手了。 或许梦里梦见的东西是一种预兆,预兆着他追不上瞿成栋,又或是瞿成栋其实早就有了二心,他过分信任对方,什么也看不出来。 梦里那么追着人跑太累了,谢绥是个懒人,醒来后头脑慢慢清醒,忽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为什么非得追着一个人跑呢? 是真的这辈子就非他不可吗? 谢绥的答案是否定的。 但他和瞿成栋相互关联的东西太多,不是短时间内说分开就能分开的。 谢绥觉得,两人现在的关系岌岌可危,只拴着一根不知什么时候会断开的绳子。 他在等那个能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等稻草落下,这段七年的感情或许也要宣告结束了。 谢绥今天没课,决定出门散步换换心情,不然一看见客厅,就会想起那件好像在柑橘味香水里打过滚的西装外套。 他刚穿好衣服,放在玄关的手机却“嗡”地震了起来。 谢绥一边系鞋带一边接通了电话,没看对方是谁,直到听见陈与山的声音时动作才顿住:“你今天不上学吗?” “上啊,”陈与山说,“但我翘了。” 谢绥皱了下眉,正想训他几句,却想起自己只是人家的课外辅导班老师,好像没什么立场管他上不上学。 可忍了又忍,他还是没忍住:“你明年哪有时间学文化课?今年年末之前你们就结束三轮了,那个时候你在到处考试,你功课落下怎么办?” “那不是还有老师你么。” 陈与山的声音中满是不在乎:“是老师不相信自己的教课水平?” 谢绥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平时他其实没那么易怒,能很好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或许是因为前一天刚和瞿成栋吵过架,所以他忽然觉得心浮气躁,很想骂人。 他将那股烦躁压下去,冷冷道:“和我没关系,也不是我考不上大学。如果你没什么别的事,我就挂断了。” “别别别。” 陈与山本来是想多和谢绥说说话,没想到把人逗急了,连忙放柔了声音哄他:“老师其实我没翘课,我偷偷来卫生间给你打的电话。我是觉得说翘课玩手机听起来好像酷一点,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满满的都是懊恼:“其实是我妈想问问老师,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补课,这不是快月考了吗,她想再给我加几节抱抱佛脚。” 谢绥看了一眼自己在手机里排的课表。 明天晚上他的时间是空着的。 但他又是个不会把话说满的人,最后只和陈与山说:“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时间,如果有时间我明早会告诉你。” “没事的,老师。” 陈与山在电话那边轻轻笑了起来,似乎谢绥的回答让他很开心:“我明天四点从学校走,去机构里自习等你,你随时都可以来。” 第 5 章 瞿成栋果然没有食言,那天晚上比谢绥回家还早,就等着陪谢绥吃饭。 谢绥刚开始倒是对他的许诺没抱太大希望,毕竟瞿成栋之前食言也不是一次两次,说好了要陪他看电影也不去,陪他打游戏也不打,算是个食言专业户。 反正他这天没课,直接在外面散步散到了晚上五点多才提着一袋小蛋糕回家。 瞿成栋平时也不太愿意他买这种零食,说是热量太高,对身体不好。谢绥之前没觉得自己吃了小蛋糕身体就不好了,但只是听瞿成栋的话,一度忘了自己很喜欢吃这些甜食。 他开门的时候刚拿钥匙转了一圈,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瞿成栋探头出来,面露欣喜:“小绥,你回来啦?” 谢绥看见他时愣了一下,继而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嗯。” 房门在他身后合上,瞿成栋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忍不住问道:“小绥,你去哪了?” 谢绥早料到他会问,低头换鞋:“出去散步了,买了点零食。” 瞿成栋的目光落在他手边的那袋蛋糕上,心狠狠地颤了下。 如果他没记错,这家蛋糕是望海本地一知名品牌旗下生产的,一个种类分六个口味,如果一套买下来得花个小几百。 而谢绥放在玄关上的食品袋里,不多不少地摆了六个小蛋糕。 谢绥换好回家穿的拖鞋,没听见瞿成栋念叨自己买零食,有些意外地抬头,就看见了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肉痛。 果然。 “花的是我自己的钱,”谢绥说,“你不用心疼。” 瞿成栋心里所想的事被人一语道破,也不嫌丢人,反而一脸谄媚:“老婆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咱们俩果然是心有灵犀。” 谢绥拿蛋糕的动作顿了下。 怎么知道? 之前谢绥买蛋糕或者饼干薯片回来的时候,瞿成栋可没少阴阳他少爷脾气和少爷爱好。 人真的是一种很怪的生物。喜欢一个人时可以无限地包容他的所有缺点和陋习,可一旦这层喜欢的滤镜被扯碎了,那这些缺点将毫无保留地被展露在阳光之下,遭到迟来的唾弃和计较。 之前谢绥从不觉得自己和瞿成栋之间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充其量就是自家爱人性格直男了点,不太懂浪漫。可一旦感情有了嫌隙,之前的一切不用心都成了罪证。 谢绥瞥了一眼餐厅的餐桌,发现上面摆着不少外卖盒。 瞿成栋自己做饭是不可能做的,宁可饿死都不能做的。 和谢绥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瞿成栋说得都特好听,说是只给老婆做饭,会为了老婆研究一切菜谱,可到头来却是谢绥在为他学习如何做饭。 “老婆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那家外卖。” 瞿成栋坐在餐桌一边,殷勤地将一次性筷子递给他:“我发现我有好几张优惠券,这一顿下来能省20多块呢。” 谢绥接过方便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嗯,你会过日子。” 他这句话里是含了嘲讽的意味,但瞿成栋没听出来,或者说是他根本没想到谢绥会嘲讽自己:“快尝尝。” 谢绥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清一色儿的红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是他平时装的太好了,这才让瞿成栋以为他最喜欢吃辣。 可两人刚交往的时候,他也说过自己并不喜欢过于辛辣的饭菜。 谢绥抿了抿唇,抬手夹起一块看上去不那么辣的鱼肉,还没落进口中,面前的米饭上就被人放了一大块泛着红油的肉。 瞿成栋今天殷勤得确实有些过分,不停地往他的碗里夹菜,好像想撑死他一样,菜在米饭上冒了个尖。 “你今天不对劲,”谢绥淡淡道,“有事求我吗?” 瞿成栋夹菜的手顿了下,继而干笑了一声:“什么啊,我对你好就是有事求你?” “那不然呢?” 谢绥歪了歪头,探究地看着他:“不然你对我这么殷勤,是想要做什么?” “我......” 瞿成栋不敢看他的目光,支吾了半晌后咬咬牙,终于说了实话:“其实我是想和你商量个事。” 谢绥心里不轻不重地“咯噔”了一下。 “小绥,我爸妈听说我要升主管了,想来望海看看我。” 瞿成栋说这话的时候,两手的大拇指绞在一起:“我没告诉他们咱俩谈恋爱了,只说是我和我大学同学在望海合租,这样租金能便宜点。” 谢绥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瞿成栋这么和家里说,他不是不能猜到,毕竟就算是他这种家庭,得知他性取向时也闹得鸡飞狗跳,遑论瞿成栋这个小县城出来的家庭呢? 瞿成栋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明天我爸妈就来了。” 谢绥抬眸,平静地看着他:“是想让我带你爸妈去玩吗?我明天没课。” “不,不是。” 瞿成栋吞吞.吐吐半晌,终于说出了重点:“我是想你明天别在家待着,去机构吧,别让我爸妈发现。” 如果说之前他说的话谢绥都能稍微预料得到,那这句话就彻底让他难以理解了。 “为什么?”谢绥扬起眉,“我不是你的合租室友吗?连室友也不能留在家里?” “会被发现的!” 瞿成栋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声音:“万一被我爸妈发现了怎么办?你要他们怎么接受独生子是同性恋的事?” 谢绥没有回答。 家中再一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瞿成栋的眼中满是恳求:“你也不想我们的感情就这样被破坏,对吧?小绥,就当帮哥一个忙,哥肯定会带你回家见家长,但不是现在啊。” 谢绥没说话,只轻轻地将筷子放下。 他原以为是瞿成栋良心发现,觉得忘了纪念日是亏待自己这个“糟糠之妻”,今天才主动点了一桌子菜陪他吃晚餐,却没想到竟是个鸿门宴。 最后,在瞿成栋即将翻脸前,谢绥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好。” *** 谢绥第二天真的如约定一样,在瞿成栋还没醒时就早早地出门了。 他想起之前和陈与山打电话,好像大致约了个今天晚上的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把这节课敲定下来,自己也好用白天的时间备备课。 红笔的笔尖在教辅材料上划过一道道横线,谢绥一边熟悉着今天上课要讲的内容,一边分出半个脑子想家里的事。 瞿成栋确实是个爱慕虚荣的人,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总是会买最好的。两个人工作以后虽然说是要省钱,但在老实省钱的也只有谢绥一人,瞿成栋的生活质量一点也没下降。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瞿成栋是什么样子,他的父母就大概率是什么样子的人。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儿子能在望海这种新一线定居就是光宗耀祖的事,非常值得特意前来拜访一下。 红笔的笔尖倏地落在教辅书上,氤氲开一大片红色的墨痕。谢绥没注意,手臂压在上面,原本白色干净的袖口立刻染上了红。 看上去格外刺眼。 他用酒精湿巾擦了擦,却只能将颜色擦得稍微淡一点,看着仍像刚经过凶案现场一样。 要么回家换一套衣服? 谢绥抬手看了眼腕表,这会儿正是中午十一点半左右,大部分人都去吃饭了。 瞿成栋应该也带着他父母去吃饭了。 再者说,这房子他还付着一半租金,他想回就回了,也不是特意回去坏谁的好事,为什么总得考虑别人的想法呢? 谢绥打定主意,喊了辆网约车把他送到小区门口。 他们租的房子离小区的正门不远,三两分钟就能走到。谢绥一边走一边给陈与山发消息,告诉他今晚五点半上加的那节课,最好不要迟到。 他刚敲下最后一个字,就听见前面有说话的声音。 “......既然小苏回来了,那你就别欺负人家了,知道吗?” “知道了妈,我肯定不会欺负他,好不容易把人给盼回来呢,怎么舍得再把人给欺负走了?” 前面那道声音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谢绥不熟悉,可后面这道声音他却熟悉得很。 谢绥几乎下意识地躲到一边被修剪成球状的高大树丛后面,从树叶的缝隙中向前望去,看见四个人正慢慢沿着这条装修精致的鹅卵石小路走来。 瞿成栋走在两个人前面,回头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脸上洋溢着谢绥许久未见的愉悦的笑容。 那两个人都头发花白,应该是他的父母。 而瞿成栋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一身考究的休闲西装,头发烫得微微蜷曲起来,搭配着那白皙的皮肤和高挑的背影,就像是哪国微服私访的王子一样。 或许是因为谢绥盯得太紧了,那人忽然转头向这边看来。 谢绥的呼吸倏地停滞了,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微微颤抖着。 或许别人看不出,但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人和自己的长相至少有六七分相像。 同样的凤眼,同样的薄唇,或许连鼻梁的高度都十分相似,唯独不像的地方是对方看上去比谢绥更温柔,更好相处。 “苏辰,看什么呢?”瞿成栋问,“走啦,带你去吃一家我在望海发现的高级餐厅,里面的川菜特辣特够劲,绝对不比你在美国吃的差。” 苏辰应了一声,十分自然地挽上了瞿成栋的小臂。 谢绥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家人走出了小区。 一只喜鹊在他脚边落下,声音突兀地鸣叫了两声,才将他的思绪唤回。 原来不是瞿成栋的父母介意同性感情,只是那个人不可以是谢绥。 一段感情的稳定和长久需要用七年维系,可如果想让它坍塌崩溃,或许连七天都用不上。 谢绥看着自己脚下的红砖,终于知道了那晚瞿成栋西装外衣上的柑橘味香水从何而来。 第 6 章 “陈哥,今天晚上放学打游戏去不?” 外面的操场上正放着课间操的音乐,而艺术楼三层的卫生间里,几个男生正凑在窗边抽烟。 一个头发挑染了红色的男生将烟灰往楼下弹了弹,看向陈与山:“你快带我杀几盘,我最近一直掉分,钻石都他妈要掉铂金了,一群坑货。” 陈与山正低头玩手机,眉眼间满是戾气,听见他的问题后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再说吧。” “陈哥,今天可是周四,”另一个人说,“你爸妈不是明天来接你吗?怕什么?” “不是我爸妈,是......” 陈与山顺手点开微.信,略过最顶上的“幸福一家人”群聊,直奔第二个置顶去了。 署名“谢绥”的对话框上次聊天记录是周三早上,然后就再没有过回复了。 谢绥说,如果今天有空,早上会和他敲定下午上课的时间。而现在都十点多了,谢绥也没和他说话。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今天没时间了? 陈与山有点烦躁,“啧”了一声:“还有烟吗?” 红毛忙不失迭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恭恭敬敬地递给他:“陈哥请,八二年的华子,今晚我能不能从钻石上大师就看你的了。” “谁答应你要带你玩了?” 陈与山接过烟叼在嘴里,闻言瞪了他一眼:“想得美你,我今晚可能上课。” “上课?” 红毛刚开始有些疑惑,而后了然,嬉皮笑脸地在他肩上锤了一拳:“不是,陈哥,你真老老实实上那个课啊?咱这成绩不说985和211,怎么着也能上个一本吧,有什么可补的?” “你懂个屁,”陈与山冷笑,拨开他的手,“老子这叫追求上进,热爱学习。” “屁。”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是不是机构里有漂亮女老师啊,咱陈哥追爱去了?” 陈与山闻言一用力,在过滤嘴上咬出了个牙印,耳朵罕见地开始发烫。 红毛发现自己瞎扯的东西陈与山罕见地没有反驳,震惊道:“陈哥,你不会真去追爱漂亮老师了吧?” “滚滚滚,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陈与山脸上写满了暴躁:“你们懂个屁。” 补习机构确实有漂亮老师,但是个男老师。 其实今天这堂加课不是陈与山妈妈要加的,是陈与山自己要加的。 那天晚上他不巧听见谢绥和对象吵架,听起来对面那个男的挺凶的,隔着话筒陈与山都觉得对方唾沫星子要溅到自己脸上。 他那时又想起第一次见谢绥的场景,也是那个窝囊男人在对谢绥发着脾气,lw得很。 陈与山从小受他爸的言传身教,认定了男人是要对老婆好的,不然就活该没有老婆。而且听老师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八成是也不记得和谢绥的恋爱纪念日了。 谢绥特意用手机日历做了日程提示,甚至为此早下课了十分钟,应该很在乎这个纪念日,被人放了鸽子,说不定有多伤心呢。 他偷偷联系上他爸公司里管人力的主管,知道了那个窝囊男人的名字叫瞿成栋。 长相平凡,家世平凡也就算了,怎么脾气还这么臭,真不知道谢绥看上他什么了。 陈与山越想越生气,却说不清自己的气愤里有几分是求不得的嫉妒,想了大半个晚上,抓心挠肝地想见谢绥一面,第二天早上起来就问他妈妈:“我在科同学校还有几节课?” 陈夫人正在厨房做早餐,闻言挑眉:“怎么?你不想学了?” “不是。” 陈与山抓了抓头发,说话支吾:“我......我下周期中,明晚想加一节课抱抱佛脚。” 他太想见谢绥了,甚至开始怀疑谢绥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蛊,让他每日茶不思饭不想。 但是谢绥还是没给他发消息。 陈与山再次看了一眼微.信,忽然觉得有些挫败。 对谢绥来说,自己终究只是个补习机构的学生,一个刚满十八岁没几天的小屁孩,在对方心里压根留不下什么痕迹。 这种感觉真讨厌。 外面广播操的音乐结束,体育老师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了十几倍,含含糊糊地传进艺术楼里。陈与山拍了拍红毛的肩:“今晚你自己玩去吧,我去上课。” 他说着,两手抄进口袋里,懒洋洋地走出了卫生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嗡”地震了下。 陈与山动作飞快地掏出手机,近乎颤抖地解锁了屏幕,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谢绥】:晚上五点半,二楼3教。 *** 谢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补习机构的。 他从小就是个要强的人,学习要强,人际关系也要强,永远是班上最受欢迎的那个。 可在瞿成栋这里,他却成了不重要的人。 简而言之,用现下时髦的比喻来说,他就是替身,是“莞莞类卿”里那个“莞莞”。 而仔细回忆起来,好像细节都藏在之前他从未注意过的生活琐碎中。 比如瞿成栋总是愿意拉着他吃辛辣的菜,哪怕他说过自己不愿意吃辣,瞿成栋未必是忘了,只是苏辰愿意吃辣而已。他一厢情愿地将谢绥揉圆捏扁,试图将一个替身变成白月光的模样。 而平时送的花呢?为什么他说了自己有鼻炎瞿成栋依旧习惯送他花,是不是因为苏辰喜欢花,尤其是香水百合呢? 谢绥越想越觉得可怖,甚至连之前那些仅有的温馨回忆此刻也像是恐怖电影。 他的枕边人,装着爱了他七年。 而这七年里,瞿成栋吻他,抱他的时候,想着的又是谁? 谢绥一整个下午都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 他在闻到西装外衣上的柑橘味香水时就隐约感觉到瞿成栋可能出轨了,但他当时没觉得有多难过,反而愤怒居多。 可在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时,难过和伤心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谢绥不知道对于自己来说,曾被爱过现在不爱,和从未被真正爱过,这两件事到底哪一件更值得他哭。 从小到大,他也曾有着好人缘,也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班级的佼佼者,父母的骄傲。可好像自从他和瞿成栋谈了恋爱,这一切都统统消失了。他的骄傲在这场恋爱中被一点点磋磨殆尽,只余下满地狼藉。 他在瞿成栋面前只是个不爱吃辣,和他不合拍,冷漠又无趣的“替身”。现在真正的白月光回国,瞿成栋曾伪装的谦和温柔的外表也被一层层剥落下来,露出伪装得极好的不耐和暴躁。 等谢绥回过神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他站在补习机构门口,正看着玻璃门上贴的海报发愣。 前台的女孩看见他时有些惊讶:“谢老师,今天有你的课吗?” “临时加了一节,”谢绥说,“学生叫陈与山。” 女孩低头给写着“陈与山”名字的课表上打了个勾:“谢老师,陈同学还有两课时这个阶段就结束了,这节课你问问他还要不要继续交钱。” 谢绥轻轻“嗯”了一声。 “谢老师,你的眼睛......” 女孩看着谢绥,有些担忧:“好像,好像......” 谢绥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似乎是哭过的。 但他向来不愿意和不熟的人展露自己的脆弱,匆匆抹了下眼睛,声音依旧古井不波:“没事,刚刚在外面有沙子进去了。” 整个二楼都没有人,唯独谢绥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里,空荡荡的。 谢绥忽然很感谢陈与山的加课要求,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在外面待到八九点,不必独自一人闲逛,得了瞿成栋的恩准才能回家。 他从口袋里拿出前台给的钥匙插.进锁孔,还没转动,教室的门就开了。 陈与山正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上,翘着两条椅子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听见开门声后抬眸,对谢绥笑了下:“老师,晚上好呀。” 谢绥怔了下,抬手看了眼腕表:“才五点你就来了?” “我不是和你说了么。” 椅子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陈与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昨天打电话的时候我说,我四点就从学校走,一直在这儿等你,你随时都可以来。” 谢绥以为那只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却没想到陈与山居然真的在这里等着他。 他有些慌乱地避开了陈与山的眼睛,放下包,拿出练习册:“上次讲的改错,后来明白了没有?” “没明白呀老师。” 陈与山的目光依旧带着侵略性,在谢绥的背影上肆意流连,可嘴里说的话和语气却满是委屈和可怜:“上次老师没讲完题就把电话挂断了。” 谢绥的动作顿了下:“对不起。” “又不是老师的错,老师对不起什么?” 陈与山看着谢绥转身,直起身子:“等等,等一下再上课。” 谢绥撩起眼皮:“怎么了?” 陈与山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下面捧上来一个蛋糕。 蛋糕大概只有六七寸,精致可爱,通体樱粉色,是谢绥最喜欢的草莓味。 牌子也是谢绥常买的牌子。 陈与山将蛋糕的包装拆开,一面观察着谢绥的脸色,一面小声说:“偷看了老师的朋友圈,真的不好意思。但老师是在朋友圈说过的,说最喜欢这个牌子的草莓味蛋糕。” 谢绥恍惚间记得,那好像是他去年情人节前发过的朋友圈,本来是暗示瞿成栋给他买的,但瞿成栋没读懂他的暗示,甚至连情人节都差点忘了。 陈与山怎么翻到了那么早的朋友圈? “今天也是个纪念日,所以提前一周订了这个蛋糕。” 陈与山轻咳一声,试探道:“老师你喜欢吗?” “什么纪念日?”谢绥问道,“抱歉,我不记得今天......今天是什么纪念日。” “老师不记得,但我记得。” 陈与山眉眼弯弯,趴在桌上歪头看着他,像一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上个月的今天,是老师第一次给我上课的日子,对我来说特别值得纪念。” 第 7 章 其实陈与山给谢绥买蛋糕多半是一时兴起。 他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和班主任申请了要出校上课,班主任批准了他的假。他本来想直接到补习机构一边自习一边等人来,可在出校时却收到了一张蛋糕品牌分发的优惠券。 陈与山捏着优惠券顿住了脚步。 他不缺优惠券上这优惠的十块八块钱,只是看见那个熟悉的皇冠形牌子,想起之前翻看谢绥朋友圈时对方发过的照片。 那大概是去年情人节前的朋友圈,谢绥应该是刚从补习机构下课,回家的路上途径这个牌子的蛋糕店,透过橱窗看见了那个樱粉色的蛋糕。 蛋糕情人节携伴侣打七折,他发的图片配文“有没有人和我一起买打折蛋糕薅羊毛”,陈与山看见这行字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迅速去翻看了2月14日的朋友圈。 没有看见,只有跳过2月14的2月15日,谢绥给科同学校新课程打的广告。 那是不是意味着谢绥当天这条带有暗示意味,很显然是发给某人的朋友圈并没有被读懂? 陈与山记下了这条朋友圈,也记下了这个蛋糕的牌子。 他顺着手机导航找到了蛋糕的店面,幸运地买到了最后一份樱粉色的蛋糕。 “你包装的时候能不能再多加点东西。” 陈与山靠在蛋糕店的柜台前,和负责装蛋糕的女生说:“姐姐,加点什么能让蛋糕看起来更好看啊?” 他长得帅,嘴又甜,一口“姐姐”喊得人心花怒放:“这款蛋糕本来就是店里颜值最高的,不用加什么其他的东西,放进透明的盒子里就已经很好看了。” 陈与山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做会好看,但认定蛋糕店的女孩肯定更有审美,于是索性大手一挥:“好,那就麻烦你们挑盒子了。” 送人蛋糕总要有个由头,不然会被怀疑别有用心吧。 陈与山想来想去,最后调出手机日历,绞尽脑汁地想编个借口,却发现一个月前的今天恰好是陈夫人带他来机构报课的日子。 这么说,算是他正式和谢绥见面的一整月吗? 那正好。 陈与山提着蛋糕向机构去时,满心都是即将带给别人惊喜的喜悦。 他从小就记性很好,记得同学的生日,爸妈的结婚纪念日,甚至家里小狗是哪天来的都记得一清二楚。他热衷于为这些大大小小的纪念日准备礼物,然后收获被赠送礼物时对方的惊喜和激动。 所以在谢绥看见蛋糕时,陈与山已经做好看见他激动神色的准备了。 可谢绥却眼眶一红,忽然转过身去。 陈与山愣了下,继而听见了细微的,却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老师,你......” 贯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陈与山慌了。 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纸巾,小心地给谢绥递过去:“老师,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 谢绥一向清冷得毫无波动的声音中多了几丝颤抖,甚至掺杂了呜咽,听得陈与山一面觉得心疼,另一面又被勾得心痒难耐。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了滚:“老师,都哭成这样了,还没哭啊?” 谢绥一把拽过他手里的纸巾,将眼镜取了下来,胡乱地抹着眼睫上沾着的泪水。 一个蛋糕没什么好哭的,但谢绥听见陈与山说“见面纪念日”时,一股悲伤没来由地从心底涌出。 补习机构萍水相逢的学生都记得一个微不足道的见面纪念日,可身为他的伴侣,瞿成栋却连七年的相恋纪念日也记不住。 何止记不住。 瞿成栋甚至在纪念日这天去见了别人,带着一身陌生的柑橘味香水回家,对他呼来喝去。 就在此刻,两厢对比之下,谢绥对瞿成栋的愤怒和憎恨几乎到达了巅峰。 他眼前又浮现出了苏辰的模样。 对于瞿成栋来说,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自然无所谓他的感受,又怎么会花心思哄他开心呢? 瞿成栋对他无所谓,他为什么不能对瞿成栋无所谓呢? 既然从没把他放在心上,这样的人好像没什么留恋的必要了。 谢绥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眸看向陈与山,轻声说:“谢谢。” 陈与山撞上那双泛着红的漂亮眼睛,心脏忽地漏跳了一拍。 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大脑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心疼谢绥在为什么事而伤心,而另一半则在想—— 老师哭起来,更好看了。 陈与山不敢承认心中多了不少大逆不道的想法,只能强行将这些思绪压下,咽了口唾沫:“老师,你谢我干什么?” “没事。” 谢绥摇了摇头,将眼镜戴好。 金丝框的眼镜落在鼻梁上时,那个冷静自持的英语老师好像又回来了。 陈与山口干舌燥,低下头掩饰自己的不对劲:“那,那我们把这个蛋糕切了吧。” 谢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他拿起蛋糕店给的塑料餐刀,却不知从哪下手。 陈与山看着那截白皙纤瘦的手腕,脑袋一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心就扣上了谢绥的手腕。 两人皮肤相贴的那一刻,陈与山听见自己耳畔“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烟花,心跳越来越快,马上就要撞出了胸膛。 他脸上连带着耳朵都滚烫,热得吓人,让他疑心自己是发烧了。 谢绥的手腕很瘦,腕骨突出,但皮肤细腻,与他满是茧子的粗糙掌心磨蹭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 “老,老师,其实你就这么切就行。” 陈与山大着舌头开口,用说话的方式极力掩饰心中的慌乱和窃喜:“随便切嘛,反正就咱俩吃,对吧?” 谢绥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脑袋里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轻轻点了点头。 蛋糕刀划过樱粉色奶油时,陈与山刚要松开谢绥的手腕,却忽然听那人又开口了,声音依旧很轻,但却无比坚定。 他说,谢谢你,陈与山。 谢谢你帮我做了最后的决定。 *** 晚上十点,谢绥慢慢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这条小路就是白天他看见瞿成栋一行四人的那条路,只不过白天看着极富艺术感,晚上灯光很暗,看着就特别阴森可怖。 谢绥走到一半,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瞿】:我爸妈走了,宝贝,你回来吧。 【瞿】: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谢绥沉默地看着聊天框半晌,摁熄了屏幕,继续往前走去。 瞿成栋今天请了一天的假,先是带父母去了公司的大楼,不出意外地在父母眼中看见了欣慰的目光。 “咱儿子就是长大了,有出息了,”瞿母说,“这公司多气派呀,不比隔壁家那小子去的公司差。” 瞿父赞同点头,也不忘和瞿成栋道:“但你也得好好工作,不能安于现状,要努力升职当大官,你知道吗?” 瞿成栋点头说知道了,轻咳一声:“小苏回来了。” “小苏回来了?” 瞿母面露惊喜:“那你和他见面了吗?” “今天就喊他来见你们了,”瞿成栋说,“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想他了。” 他和苏辰从小竹马竹马长大,但不同的是,苏辰家条件好,但瞿成栋家的条件远不如对方。小时候瞿成栋一家人就没少受苏辰的照顾,两人刚生出点情愫时,苏辰却被家里送去了国外读书。 瞿成栋撒谎骗了谢绥。 他的父母早就知道他的取向,刚开始也并不接受,可后来却松口了,但有硬性的条件。 如果真的要和男人在一起,那对方只能是苏辰。 瞿成栋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的不满。 苏辰天生漂亮,尤其一双眼睛最好看,每次看向他时,他总觉得里面有把小钩子似的钩着他。而且苏家是他们那儿条件最好的一家,如果和苏辰在一起,瞿父瞿母也能跟着鸡犬升天,裹上好日子。 苏辰出国后,瞿成栋再没谈过恋爱,直到遇见谢绥。 他和谢绥谈恋爱,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谢绥和苏辰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瞿成栋在谢绥身上找苏辰的影子,一面将他幻想成苏辰,一面又嫌弃谢绥身上与苏辰完全不同的地方,搞得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要精神分裂。 可现在苏辰回来了。 瞿成栋没告诉爸妈他在和谢绥谈恋爱,只要慢慢冷落他,以谢绥之前的少爷脾气肯定受不了这种委屈,会自己和他提出分手的。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和谢绥说分手。 家里的租房续到今年六月,眼看着还有两个多月要住,现在说分手谢绥万一和他讨租房的押金,不划算的还是他。 他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只要现在稳住谢绥,那边和苏辰保持联络,等房租到期后直接把谢绥踹了,美滋滋直接牵着苏辰回去见家长。而那个时候他的主管肯定也当上了,情场得意职场得意,简直是完美的人生。 瞿成栋越想越高兴,哼着歌把中午从餐厅打包的一点剩菜拿去微波炉里热了热。 门口响起了钥匙碰撞的“叮当”声,他脸上带着笑,等门开后对谢绥亲热道:“老婆你回来啦?我和你说,今天中午我找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餐厅,当时就想起你了。吃完我从那儿又点了几道菜打包回来给你,快来洗手尝尝。” 第 8 章 谢绥站在家门口,抬眸看向餐桌。 餐桌上摆着几道菜,全是泛着红油的,看上去特别辣。而菜量很少,根本不像是特意给他带回来的,而是把剩菜扫了扫,勉勉强强地给他凑了个三菜一汤。 “今天玩的开心吗?” 谢绥将装着练习册的包放下,轻声问他:“叔叔阿姨还好吗?” 瞿成栋看着他的背影,没听他说什么话阴阳怪气自己,松了口气,连忙答道:“还好,就是没有你,我不是很开心。” 谢绥脱外衣的动作顿了下,近乎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他:“没有我,你不开心吗?” “哎,怎么说也是想带你去见我爸妈的。” 瞿成栋慢慢走上前,十分亲昵地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你是我老婆呀。” 之前两个人亲昵的时候,他总是愿意这样抱着谢绥。谢绥觉得这样很有安全感,就好像两个人永远也不会分开一样。 可现在看来哪有那么多永远,都是他一厢情愿地相信瞿成栋的鬼话,才让自己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谢绥咬着唇,也不挣开瞿成栋的怀抱,继续问道:“叔叔阿姨,很喜欢望海吗?” “喜欢啊!” 瞿成栋见他不怪自己,愈发放心起来,在他背后絮絮叨叨:“他俩就是在小城市里长大的,望海可是新一线,他们当然喜欢了。这次来了还和我说,一定要在望海定居,然后他们好经常来看我。” “经常来看你?” 谢绥重复道:“如果经常来看你的话,那我是不是要每次都回避出去?” 瞿成栋抱着他的手僵了下,笑声有些尴尬:“怎么会呢?下次他们来的时候我就把你介绍给他们。” 下次来的时候? 下次来的时候,估计你身边早换人了。 谢绥在心里冷笑,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 瞿成栋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以为是谢绥在因为没带他见父母的事闹别扭,锲而不舍地凑上来想继续抱他:“老婆,别生气嘛,这事我们得循序渐进啊,对吧?” “嗯,对。” 谢绥看着他,脸上没什么其他的表情,只有一贯的清冷和淡漠:“都听你的。” 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瞿成栋所谓的男人的自尊心。 “老婆就是好,”他又伸手去摸谢绥,“就是会替我着想,可喜欢死我了。” 两只手在谢绥身上游走,堪堪要探进衣服中时,谢绥又躲开了他的动作。 瞿成栋怔了下,脸上随机浮现出几丝不快:“你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谢绥说,“我今天累了,在外面走了一天,想休息了。” 瞿成栋听见他说“在外面走了一天”,心里有些发虚,也没像平时一样质问他,装可怜道:“老婆,我们好久没做了。” “嗯,下次再说吧。” 往常瞿成栋一装可怜,谢绥就会心软原谅他,可现在谢绥看见他这幅样子只想吐。 真会装啊,瞿成栋。 如果不是今天看见了苏辰,估计谢绥还傻了吧唧地被蒙在鼓里,被瞿成栋继续用话术pua,等到分手时说不定还会回去苦苦哀求他不要放弃自己。 可现在谢绥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如果放在几年前,他可能会不甘心,可能会找上苏辰的门和他争瞿成栋,可放在现在,谢绥不想争了。 管他什么白月光朱砂痣,争这个有什么用?争一个出轨男pua男的喜欢,又不值钱又憋屈。 没什么好争的。 “老婆,吃饭吗?” 瞿成栋看谢绥沉默,又开始心虚:“这家餐厅很高级,据说是什么黑珍珠餐厅,里面的菜特别好吃。” 谢绥将领带解下,淡淡道:“我在外面吃过了,想睡觉了。” 他说完,径直去了卫生间,将门在身后关上。 瞿成栋没觉得谢绥有什么不对劲。 毕竟谢绥往日也冷冷的,像是块捂不热的玉,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太大的感情波动。 反正饭菜也是剩菜,没怎么花钱。 今天这顿饭的钱是苏辰结的,极大地取悦了二老。瞿母在吃完饭后把瞿成栋拽到一边,小声说:“小苏这家庭条件你可得把握住了,不然亏大了呀。” 瞿成栋点头,笑着说不用她提醒,自己也肯定不会再错过苏辰了。 因为这些菜他没花钱,所以谢绥不吃就倒掉算了,放到明天他也不想吃了。 瞿成栋将菜倒进垃圾篓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虽然谢绥不是苏辰,但各方面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没有苏辰,和谢绥谈恋爱也算是一件美事。 可白月光么,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其他人的存在变得不值一提。 瞿成栋觉得自己真是个情圣。换成别人,刚暗生情愫的竹马如果出国了,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深情地等待这么多年。所以苏辰如果不跟他在一起,那就是不给他面子。 盘子里的剩菜被倒进了垃圾桶里,红油溅得周围全都是。瞿成栋满不在乎地将盘子丢进洗碗槽里,拿着手机就离开了厨房。 反正谢绥会收拾。 他们家对男孩的教导一向是“君子远庖厨”,所以瞿成栋从来不愿意靠近这油污肆虐之地。但谢绥想照顾他,是自愿学做饭的。 瞿成栋吃外卖也行,他可没要求谢绥每天给自己做饭,反正怪不到他头上。 只是如果分手了,不知道苏辰会不会做饭,如果不会的话,他这张被谢绥养刁了的嘴可不知道怎么办。 瞿成栋叹了口气,心道真是麻烦啊,怎么就不能三妻四妾呢?这样一面和白月光谈恋爱,一面享受着替身的温柔体贴,那才是皇帝生活呢。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谢绥擦着头发走了出来,瞥了他一眼。瞿成栋连忙跟上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一双手不干不净地向他身上摸去:“小绥,今天真的不做吗?我......” “我说过,我累了。” 谢绥径直避开他的手,声音冷淡:“你实在忍不住就自己解决吧,我睡了。” 他说完转身进了卧室,留瞿成栋一人杵在原地。 瞿成栋看着那个冷酷的背影,气得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你清高什么呢? 之前做的时候爽得说不出话的是你,现在装清高的也是你,简直是又当又立。 可旋即他一想,今天谢绥确实被他赶出去,在外面待了一天,如果说累,也不是没有道理。 想到这儿,瞿成栋心里稍稍舒服了些,原谅了谢绥的冷漠。 谢绥侧身躺在床上,微微阖眼,但其实并没有睡着。 不一会儿,身侧的床垫向下凹陷下去,瞿成栋躺在了他身边。 一室黑暗中,两人谁也没说话,背对背静静地躺着,好像时间都凝固了。 谢绥闭着眼,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之前两人经历过的一切,从大学走到社会,身边多少人羡慕他们没有分手的感情,可这一切都是瞿成栋演的一出戏。 演戏么,不用动真感情,又怎么会分手? 更何况家里有个免费做饭收拾家务的保姆,瞿成栋又怎么会舍得和他分手? 谢绥觉得之前的自己真的够傻的。 这段本不应当存在的感情也该断了。 *** 瞿成栋这一夜睡得很好,第二天不用上班,直接睡到了自然醒。 他翻了个身,睁开眼,发现身侧的人应该早就醒了,床铺空荡荡的。 谢绥每个周末起得也早,会出门去买菜回来给他做早餐,然后给家里的家具地板除灰,一套下来,一天就过去了。 瞿成栋打了个哈欠,慢慢坐起身,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下。 他推开门,却发现家中的餐桌上空空如也,往常本该摆满了各种早餐和点心,可现在什么也没有。 瞿成栋早上起床时有起床气,现在又饿着肚子,心中的怒火瞬间就有些绷不住了。 “谢绥,”他带着怒意道,“饭呢?” 谢绥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闻言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我吃了。” “我没问你吃没吃。” 瞿成栋被他的回答气着了:“我问你我的饭呢?” “这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做饭?” 谢绥把书翻了一页,平时温润的眼中满是讥讽:“这么长时间了,你说要为我学做饭,学到哪里去了?” “你还说过,说我的手是看书写字用的,怎么能做家务这种粗活?平时我只管享受,家务都由你来收拾。” 谢绥将书放下,眼神冰冷:“这些你说过,都忘了吧?” 原来是在翻旧账。 瞿成栋就说呢,依谢绥之前的少爷脾气,怎么可能被赶出门在外头待了一天,攒了一天的委屈也不来找他麻烦的。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他有点厌烦,忽然觉得谢绥那张脸也不是那么好看了。 但房租还没到期,他心疼那6000来块钱,也为了不弄丢这个免费保姆,只能硬着头皮哄人:“小绥,其实我......” “你白月光回国了,我这个替身也该下岗了吧?” 谢绥唇角微翘,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说吧,准备什么时候和我提分手?” 瞿成栋怔在了原地,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什么? 他怎么知道苏辰回国的? 不,他是怎么知道苏辰的? “好,看样子你短期内是不想提了。” 谢绥坐直了身子,下巴轻轻抬高,宣布道:“那我提。” “瞿成栋,分手吧。” 第 9 章 瞿成栋上一秒还在想和谢绥点什么菜好,一会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被人家分手了。 “分手?你什么意思?” 瞿成栋倏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绥:“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和你分手。” 谢绥将书放在沙发上,慢慢站起身,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眸透过镜片看着他,没有半分之前的温驯和听话:“听不懂话吗?” “你凭什么和我提分手?” 瞿成栋瞠目欲裂,两颊烧得厉害。 谢绥提分手,这对他来说不亚于在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他是个极度大男子主义的人,一向认为男人被对象甩了就是没面子,就是丢脸的事。 而现在轮到他丢人了。 谢绥被人揪着衣领,依旧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不乏厌弃,就好像在看一件已经毫无用处的垃圾。 “我是哪对不起你了?” 瞿成栋的唾沫几乎要喷到他脸上:“我是缺你住,还是缺你吃穿了?是我不给你钱吗?你分你妈手呢?” 谢绥别过脸,避开他因为过于激动而喷出的唾液:“你给过我钱吗?” “我没给过吗?”瞿成栋冷笑,“房租,水电,还有——” “还有什么?” 谢绥轻声道:“刚刚同居的时候,你说你出买菜的钱,我出水电费就好,可是除了开头几个月,你给过我一分钱买菜?水电是你想起来付才付,想不起来都是我垫付的。” “而且我们是两个人一起租房,你付你那部分房租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怎么在你嘴里倒变成了对我的恩赐?” 谢绥虽然极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可声音却仍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其实在瞿成栋醒来前,他也想过体体面面地结束这段感情,不要弄得那么难看。虽然瞿成栋出轨了,但这好歹也是他七年的青春,最好还是不要一地鸡毛收尾。 而不要一地鸡毛收尾,前提是瞿成栋识时务。 眼下瞿成栋显然是不想识时务的。 他揪着谢绥的衣领,似乎恨不得把他整个人撕碎,眼中满是怒火和被羞辱的刺痛,很多年前的爱意与温柔一扫而空。 讽刺的是,谢绥注视着那双眼睛,依旧想得起来过去能从其中看到爱意的样子。 或许结束一段感情是阵痛,但长痛不如短痛。 七年前是他先动的心,七年后就由他亲自结束这段感情好了。 似乎发现威逼没有用,瞿成栋又开始走煽情路线:“小绥,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要和我分手呀?” 是啊,之前好好的。 如果不是谢绥恰好看见他带着苏辰见了父母,他现在也傻了吧唧地以为两个人一直都很好。 “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苏辰。” 谢绥开口,声音很轻:“你的竹马是苏辰,你喜欢的也是苏辰。我不得不承认,我和苏辰确实有一些地方长得很相似,所以这大概是当时你会和我表白的原因。” 瞿成栋慢慢松开了他的衣领:“你怎么知道苏辰的?” “第一次知道他是听你说的。” 谢绥整理了下自己散乱的衣领,抬眸看着他:“你在我面前,亲口说了苏辰的名字。两天后我被你赶出家,只能待在机构里,衣服上染了红色的墨水,原本想趁着你带父母出去时回来换个衣服,却没想到不巧遇见你和苏辰还有你的父母一起从小区里走出来。” “这些还不够吗?”他有些苦恼地看着瞿成栋,“如果这些还不够,那有什么能成为我们分手的理由?” 瞿成栋慢慢向后退了几步,面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小绥,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苏辰没有什么,他......” “你和苏辰的事我不关心。” 谢绥将放在一边的书拿好,干脆利落道:“现在我们分手了,如果我没记错,这间房子的租期应该是到今年六月,还差大概不到三个月,我按两个月算,往后这套房子都是你一个人住了。你自己找不找室友继续合租我不管,房租和押金给我退一下。” 瞿成栋一听他果然要退房租,立刻急了:“你退什么房租呀?这是你自己不要住的,凭什么我给你退房租?” “那押金呢?押金都是我垫付的,总该退给我吧?” “押金也不行,”瞿成栋说,“你退了押金我怎么办?” 谢绥听后笑了下:“那你什么意思?要我分手了还和你住在一起,直到房租到期?” “这也不是不可以。” 瞿成栋咬死了就是不给那六千多块钱:“你继续在这儿住到今年六月份,租约到期了再搬出去,不也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蓦地挨了一巴掌,声音清脆,扇得他一侧“嗡嗡”耳鸣声响了半天。 瞿成栋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男朋友打人居然这么疼。 谢绥活动了下手腕,眼中满是厌恶:“我以为你只是单纯感情渣,结果现在看来,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他说完,径直从瞿成栋身边擦肩而过,进屋子去收拾行李箱了。 *** 那五千多块钱的押金到底还是没要回来。 谢绥也不着急,反正押金肯定是得退的,如果不退的话他直接找之前在大学认识的法律系朋友,足够给瞿成栋寄一份传单了。 他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傻白甜。只是和瞿成栋在一起的这些年里,他不断地按照瞿成栋的要求磨去自己的个性和特点,成为了一块看似很符合瞿成栋心意的圆润石块。 只是他一朝看清了瞿成栋的真实嘴脸,再也不会为了对方藏起真实的个性罢了。 谢绥小区外就有一家房屋出租中介,而当初他们租这栋房子时,就是在这个中介里看的房源。 “您好,我想租个短期的房子应急用,”他走进中介,“最好是这两天就能搬的。” 这会儿是早上十点半,正好没有其他的客人。中介很热情地接待了他:“您是什么工作呀?” “我是老师,”谢绥说,“教英语的。” “老师?” 中介了然,把他当成了在八中教书的老师:“哦哦,隔壁八中的是吧?那得方便上下班,您看看这个房源呢?” 他指的是个学区房,就在八中旁边,但是因为地理位置好,和高中就隔了一条街,所以租金很高。 谢绥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还有其他的房源吗?” “如果您不着急,那我还能给您慢慢找,”中介说,“但是您要今明天就能入住的,符合您要求的还真是有点少,我再帮您看看。” 谢绥在椅子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麻烦你了。” “不麻烦,都是工作嘛。” 中介在键盘上敲击了一会儿,又调出一个房源:“这个呢?” 他将笔记本电脑推向谢绥:“这个房源虽然也在八中旁边,但是因为是老房区,一直没被划进学区房的范围里,虽然去八中要绕远一点,但本质上来说也是不超过十分钟的路程。” 谢绥仔细地研究了下这套房源的周边环境。 他虽然不是八中老师,但补习机构却在八中附近,住在这里每天上班也方便。 和瞿成栋合租的这套房子离瞿成栋上班的地方比较近,门口有直达的公交车,但如果他想上班,就要坐公交到终点站,再换乘另一趟公交,麻烦得很。 “这套是可以这两天内入住吗?”谢绥问中介,“是不是我的要求太苛刻了?如果不可以的话,延长两天都行的。” “没有,这套是可以直接入住,而且是房主刚挂在这里的,”中介说,“现在我就可以带您去看房,您的东西是要先寄存在这里吗?” 谢绥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闻言摇了摇头。 他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书和衣服。书被他背在了背包里,电脑提在手上,剩下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不要就不要了,反正百分之九十九都和瞿成栋有关系,谈恋爱时看着是甜蜜,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晦气。 “那行,咱现在就去看房吧。” 中介说着拿出车钥匙,带着他走到门口停着的一辆车前:“坐我们的车去能方便点。” 谢绥的想法是暂时先找个房短租一两个月,如果合适就长租,不合适再换地方。 反正他现在孑然一身,这几年也攒了挺多钱,不至于活不下去。 车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谢绥下了车,抬眸望去,发现这个小区确实挺老的,但环境倒是不赖,周围绿化很好,甚至离小区门口不远的地方还有地铁。 “咱们这套房源虽然是个老小区,但离市中心近,而且交通还方便。” 中介一边锁车门,一边给谢绥介绍道:“不少八中学生的家长觉得隔壁学区房贵,就租在这里了,方便又安全。” 他话音刚落,一道有些刺耳的刹车声从一旁响起,继而是有些刻意的自行车车铃的声音。 谢绥被吓了一跳,有些嗔怒地抬眸向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却撞上了一双桀骜而熟悉的眸子。 陈与山一身运动背心,双臂结实的肌肉毫无保留地露在外面,不时有汗珠滑过,是很健康的古铜色。 他骑在一辆自行车上,长腿支地,堪堪稳住了车子,一双眸子毫不掩饰地将谢绥上下打量了一遍,唇角微翘:“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谢绥蹙眉:“我想租房子,来随便看看。” “我家刚好住这儿呢,老师,”陈与山轻声说,“那可真是巧呀。” 第 10 章 明天期中考试,今天学校上了半天的学提前给他们放了。陈与山本来也想溜,但没躲过去,被班长和学委一群小姑娘留下搬桌子。 他将一批桌子从四楼搬下来,累得满头大汗,心情也跟着不太美妙起来,带着火气骑车回家,却在小区门口看见了一道熟悉的颀长背影。 尤其是那被外衣描出的腰线,怎么看怎么觉得勾人。 陈与山倏地抬腿,撑住了自行车,眯起眼仔细打量了半晌,发现果然不是自己看错了。 站在小区门口的人真的是谢绥? 谢绥为什么要来这里。 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把他砸得晕乎乎的,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已经再次跨上自行车,向小区门口骑去,左手拧了下把手上的车铃,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那人身子颤了下,有些嗔怒地回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恼意地看着他。 陈与山在自行车座上直起身子,舒展双臂撑在自行车车头,面上露出一贯的桀骜和吊儿郎当,可实际上握着车把儿的手心正微微出汗。 “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他开口,顺便将谢绥从上到下好好地打量了一遍,看见了放在谢绥身后的行李箱。 一个念头忽然在心底升起—— 谢绥不会是和那个lw男分手了吧? 陈与山之前也只是敢随便想想,想老师会不会和渣男分手,如果和渣男分手,他有机会吗? 现在一看,机会好像大概也许...... 真的送到自己身边了? 陈与山顾不得高兴,就这么横着自行车挡在了小区门口:“老师?” 谢绥回过神来,眼神中仍带着几分警惕。 平时在补习机构和陈与山见面时,他是老师,陈与山是学生,哪怕陈与山浑身散发着一股“不良少年”的气息,在面对他时也是听话的。 可现在眼前的陈与山却让他无端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这是您的学生吗?” 旁边被晾了很久的中介这会儿不甘寂寞地挤上来,插在谢绥和陈与山中间:“这也太巧了,老师如果和学生能租在同一个小区,平时上学放学,周末答答疑,是不是也挺方便的?” 谢绥收回目光,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嗯。” “老师要租房?” 陈与山忽然笑了,眉眼间原本的阴鸷骤然散开,融作一片爽朗的笑:“这个小区正好呀,我们家住得算是不错的,老师肯定也会喜欢。” “那谢先生,咱进去看看?”中介殷勤地看向谢绥,“如果您不满意,等回去我再给您找其他房源。” 谢绥避开陈与山的目光:“好,我们走吧。” “我给老师带路。” 陈与山又拨了下自行车的车铃,长腿一蹬地,骑着车走在了两人身前。 他小臂上的肌肉结实而线条优美,被太阳晒得泛起古铜色的光,甚至能看清隐约埋在其下的青筋。而身为体育生,陈与山的身材比例也十分出众,宽肩窄腰,一双长腿蕴含着爆发力,足以想象得出他在田径场上会相当引人注意。 “谢先生,前面那栋就是要给您介绍的房子,”中介说,“您看这个位置就很不错,离门口也近,走个十分钟就到了。” 陈与山“嗯”了一声:“确实很方便,离门口也近。” “陈与山,你回家吧。” 谢绥看了他一眼:“明天不是说要考试吗?怎么还在外面乱晃?” “我可没在外面乱晃。” 陈与山摸出自行车的锁,将他那辆看着就贵的车锁在楼道里:“我也到家了啊。” 谢绥微怔,有些讶异地看向陈与山。 陈与山锁好自行车抬头,对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老师,我家也住这栋楼。” *** 这套房子谢绥很满意。 两室一厅一卫,有阳台,南北向,采光很好,向阳面正好是卧室。卧室还有一扇飘窗,上面是房主摆好的一张方桌和垫子。 谢绥看见这套房子的第一眼就很喜欢。 之前他和瞿成栋租的那间房子他没去看过。那会儿他正忙着毕业相关的事情,腾不出空闲去管租房,全权交给瞿成栋办。 瞿成栋拿着他给的几千块租金,却租了套不向阳的房子。谢绥身体弱,每年秋冬换季的时候都要大病一场,在学校全赖宿舍朝阳面,可自从住进那套租房后,大病小病就没断过,胃疼更是常客,有事没事就来折磨他一番。 谢绥后来查望海的租房市场,发现自己给瞿成栋的钱足够他租一套阳面的房子,顶多就是离对方的公司稍远一点,就看瞿成栋怎么抉择。 而很明显,瞿成栋选择了让自己便利,却要他生生受了四年的苦。 谢绥放下签合同的笔,唇角微翘,露出一个有些讽刺的笑。 “既然谢先生没问题,那我就走了。” 中介就喜欢这种好说话又干脆利落的客人,没费多长时间一单就办好了,难掩脸上的笑意:“祝谢先生住得开心。” 谢绥刚刚喊了外卖来,正好塞了他两瓶冰水:“您也辛苦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中介连忙摆手:“谢先生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再来找我。” 房门关上,房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中。 谢绥坐在沙发上想,他和瞿成栋搬来望海时,自己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那会儿朋友为了庆祝他的乔迁之喜,带着酒和礼物上门帮他们温锅。谢绥看着家里热闹是开心的,但没想到人前瞿成栋笑脸相迎,人后就对他垮着脸,将他一顿数落。 “人家在望海是买房的,我们呢?在这么个破小区租了这么个房子,月薪交房租都费力气,”瞿成栋说,“喊他们来做什么?让他们笑话咱,对吗?” 谢绥被他说得有点委屈:“可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不会嘲笑我们的呀。” “哎,你傻不傻呀小绥。” 瞿成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他们也不能在你面前说你家房子真烂,租房子好lw,人家肯定都是背后说的呀,笨蛋。” 谢绥当时刚毕业,白纸一样,瞿成栋说的话又太坚定,说着说着他就信了。那些朋友的联系方式是瞿成栋看着他拉黑的,虽然后面又被他偷偷加了回来,但确实再也没联系过了。 谢绥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抬头望向窗外,恰好能看见一轮夕阳正慢慢沉到高楼大厦后面。 望海很好,气候他也喜欢,但到底是为了瞿成栋来的。 这两天过后,他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去哪里了。 谢绥打开美团放在门口的塑料袋,将自己订的菜一样样摆在冰箱里。 既然没有朋友来温锅,那他一个人做点饭,权当是温锅了也一样。 只是做点什么吃呢? 谢绥看着蔬菜,又慢慢出神。 之前学做饭都是为了瞿成栋学的,做出来的菜也全是瞿成栋喜欢菜吃的菜,久而久之,他甚至不会做自己喜欢吃的饭菜。 怎么活成这样子的呀? 谢绥眨了眨眼,低下头,难过和伤心后知后觉地找上门来。 这一天他忙着分手,忙着收拾行李,忙着找房子,一回过神来已经晚上了,只有这时才允许自己悄悄地哭一场。 他咬着唇,原本想着忍一忍眼泪就没了,却没想到越忍越难过,直到最后终于决堤。 谢绥抱着膝盖蹲在冰箱前,唇齿间溢出小声的呜咽和啜泣,像受了伤的小动物在求救。 其实说不在乎都是假的,不被影响也是假的。 兴许是瞿成栋这么多年的打压和否定起了作用,在知道苏辰的存在后,谢绥无数次地将苏辰和自己对比。 苏辰出过国,他没有。苏辰吃辣,他不吃。苏辰看上去就很开朗好相处,可他闷闷的,像个锯嘴葫芦,不会社交,谈恋爱时也没有情趣,瞿成栋无数次说过他像个死板的假人。 自己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这么差劲吗? 急促的拍门声忽地响起,谢绥骤然从情绪的深渊中惊醒。 他匆忙将泪痕洗去,红着一双眼去开了门。 陈与山吊儿郎当地靠在门边,看见他后扬起眉:“怎么老师才给我开门呀?” 他说完后顿了下,深深拧起眉:“你眼睛怎么了?” 谢绥按着门把的手紧了紧,面上仍波澜不惊:“没什么,刚刚在切洋葱。” 陈与山轻轻笑了下,显然没相信他说的话。 他按着防盗门挤进了屋:“老师不准备让我进来坐坐吗?” “......我东西都没收拾好,你进来干什么?” 谢绥想把人拦在外面,但陈与山的力气太大了,径直扣住他的手腕,让他挣扎都挣不开。 “这有什么的?” 陈与山将一直提在手上的盒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我妈听说老师你刚搬来,还和我们家住一栋楼,给你送了点番茄牛腩煲来。” “我......” 谢绥看着包装精致的饭盒,轻声说:“一会儿替我谢谢你妈妈。” “好嘞。” 陈与山在谢绥家沙发上坐下,歪着头看他:“那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呀?好饿。” “你不回去吗?” 谢绥蹙眉:“回家去吧,明天考试呢。” 陈与山故意拉长了音调:“真不巧啊,我妈和我一起出门的,她今晚去和小姐妹参加party,估计明天才能回来。” “我呢,又忘了带钥匙。” 他向后一倚,摊开手,耸了耸肩,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所以善良的谢绥谢老师,今天只能委屈您照顾我一晚上咯。” “我保证,保证不会给老师添麻烦的。” 第 11 章 陈与山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隔着客厅的一张茶几对视沉默半晌。 谢绥将自己这个学生从头打量到脚,微微蹙眉。 刚刚回忆和瞿成栋晦气恋爱经历而起的难过和委屈早就因为陈与山烟消云散了,眼下他只觉得无奈。 他一向是个有些心软的人,既然陈与山已经进了屋子,再赶他走已经不现实了。而看陈与山现在这个样子,除非他妈妈来接他,不然依照自己对他的了解,这熊孩子是肯定不会走的。 只是如果让谢绥去联系陈与山的妈妈,谢绥也有点不敢。 上次和学生家长见面时,陈夫人带着一种职场女强人独有的气质,有极强的压迫感,换谁面对她估计都会觉得害怕。 “老师,你就让我住一晚嘛。” 陈与山抬眼看了一圈客厅:“唔,这房子不是挺大的么。” 谢绥冷着脸:“你没地方睡。” “如果老师不愿意和我睡一张床,那我可以睡沙发呀,”陈与山仰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无辜,“反正这个沙发看上去也挺大的,我年轻,睡一晚上沙发又不碍事。” 谢绥被他纠缠得没办法。 如果是瞿成栋那种动辄翻脸吵架,那谢绥可以和他吵,可以和他阴阳怪气,反正对方都撕破脸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可陈与山这种软硬不吃又好声好气和你商量的,谢绥实在没有办法说太难听的话拒绝,于是只能沉默,觉得自己一身刺扎在了棉花上。 “老师不说话,就当老师是默认啦。” 陈与山歪着头,眼中满是期待:“我妈妈经常和我爸晚上出去玩或者应酬,就把我一个人关在家里,从小到大都这样。但是今天有老师陪着诶,感觉不会孤独了。”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让谢绥想起小时候邻居家养的小狗讨食时,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人。 陈与山好像一只小狗。 谢绥愣了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生出这个念头,撞上陈与山的眼睛后倏地避开,低声道:“随便你。” “耶!” 陈与山从沙发上蹦起来,欢呼一声:“老师,那我们晚上吃什么?我还没吃饭呢!” “我做什么你吃什么,”谢绥说,“不许挑食。” “哎,我这个人的最大美德就是不挑食。” 陈与山溜达到玄关边,将那一罐番茄牛腩煲殷勤地拿到餐桌上,抬头看见谢绥正准备关厨房的门:“老师等等!” 他伸脚卡住了厨房的玻璃门,谢绥吓了一跳,连忙止住动作,撂下脸色:“你干什么?脚不要了是不是?” “我皮糙肉厚,夹这一下又没事呀。” 陈与山说着挤进厨房,站在谢绥身边:“老师要做什么饭?需不需要我帮忙?” 谢绥正将黄瓜小白菜从冰箱往外拿,闻言没好气道:“别来添乱,出去。” “人家不嘛。” 陈与山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坏毛病,一口一个“人家”,三句话离不开撒娇耍赖:“我们家不会做饭的人是要帮厨的。” 谢绥拿菜的手顿了下,声音有些怪异:“我以为你们家都教孩子‘君子远庖厨’呢。” 陈与山啼笑皆非:“这是什么老古板的思想?大清都亡了,下一句是不是‘我家三代单传’呀?” 谢绥沉默。 瞿成栋还真这么说过。 之前他和瞿成栋提过想见瞿成栋的父母,就被对方用这个理由反驳了,意思是他家三代单传,如果唯一的一个儿子是男同性恋,他们老瞿家就绝后了,这是万万不能给他父母知道的。 “老师?” 陈与山伸手在谢绥面前晃了晃:“这个要洗吗?” 谢绥回过神来,看见他正跃跃欲试地将一个胡萝卜往水龙头下伸。 “......你吃胡萝卜啊。” 之前瞿成栋很挑食,要是一盘菜里有胡萝卜,那盘菜他宁可就不吃了。谢绥虽然分手了,但这么多年的习惯还没改过来,那根胡萝卜本来是要放起来的。 “吃啊。” 陈与山拿着胡萝卜看向他,半晌恍然:“哦......原来是老师之前认识的某个人不吃胡萝卜呀。” 谢绥眉心微蹙:“没有。” “老师说谎,明明就有,”陈与山把那根胡萝卜洗了,似乎是不经意间自己念念叨叨,“感觉那个人活得好精致呀,胡萝卜不吃,是不是饺子这种粗糙的碳水也不吃?” “不像我,我妈说我和猪一样,杂食动物,什么都吃。我可好养活了,养过的都说好。” 陈与山凑近他,嬉皮笑脸:“如果是老师辛苦做的饭,那我肯定全都吃掉,绝对不会剩下一粒米。” 谢绥怔了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油嘴滑舌。” 陈与山闻言瘪了瘪嘴,黏在他身后转来转去,语气是委委屈屈的,但目光却一如既往的放肆:“我说的都是真的嘛,老师怎么不信呢?” 谢绥做饭的时候会围一条围裙,袖口挽起来,露出白皙的小臂和纤细的腕骨。 陈与山莫名想到了一个词。 人夫感。 谢绥在做饭的时候,很有人夫感。 先前在那个lw男家里的时候,谢绥也是这么给他做饭的吗? 陈与山无法忽略心中的嫉妒和憎恨,眼神晦暗地看着那人被围裙箍出来的腰身,一直被压抑得很好的欲望在此刻好像有了实体。 “陈与山,你吃葱花吗?” 谢绥忽然回过头问他:“不吃我就不放了。” 陈与山骤然回神,慌忙敛起眼中大逆不道的欲望,磕磕巴巴道:“吃,我吃的。” “还真是什么都吃。” 谢绥小声嘀咕了一句,顺手丢给陈与山一块带缨的萝卜让他自己玩去,从塑料包装盒里拆出来一把菜刀。 他从合租屋里出来后才想起自己没带菜刀,于是顺便在卖果蔬的便利店里随意买了把应急,想着等过两天再去换把趁手的。 但没想到这把菜刀和他平时在合租屋里用的那一把重量相差甚远,他刚讲塑料盒拆开,手腕一沉,刀尖径直朝下,磕在了木质菜板里。 又恰巧蹭过他食指的指尖,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血珠。 谢绥蹙眉,轻轻叹了口气。 诸事不顺。 他刚准备草草用水冲一下,手腕却被人紧紧扣住。 原本应该在玩萝卜缨的人瞪着眼看他,怪凶神恶煞的:“你手怎么了?” 谢绥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淡淡道:“刚刚被刀蹭了下,没事。” “没事?” 陈与山捏得他腕骨发疼:“这个刀切过什么?切没切过生肉?就算没切过,万一带病菌呢?你看没看过那个报道,有人被虾扎破手后感染截肢了,还没事?” 谢绥动了动唇,居然说不辩驳的话来。 暂且不说那把菜刀是新的,就是和上次险些被刀削掉一块肉的凶险相比都算小巫见大巫了,出的那点血他根本没当回事的。 只是看陈与山的表情严肃得不行,好像他下一秒就要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了一样。 陈与山小心地牵着他的手,轻轻蹭过他的指尖,眉心紧锁:“老师,我给你拿个创可贴。” “不用,我......” 谢绥话都没说完,陈与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又飞快地回来,小心地把创可贴的包装打开。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再来晚点我血都止住了,我没那么矫情。” 上次流血流得那么厉害,瞿成栋不也还是觉得他矫情么?那次之后他就明白了,不是什么伤口给别人看都会得到心疼的。 “这算什么矫情?都流血了还不严重啊?” 陈与山没理他调侃的话,小心翼翼地用创可贴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捧着他的手就好像捧着一件特别脆弱的艺术品。 “老师,以后你别做饭了,”他说,“我怕你手再伤着,然后说不好就感染了,那可怎么办?” “不做饭我吃什么?能不能盼着我好了?” 谢绥将手从他怀里抽走,没好气道:“我不做饭你养我啊?” “我......” 陈与山哽了下,眼中满是不忿和委屈:“老师,你干嘛凶我?” “我没有凶你,在阐述事实而已,”谢绥毫不在乎小狗在演什么八点档大戏,自顾自地继续料理那一案板的菜,“没事就出去等着,别在厨房里乱晃,厨房是小孩进的吗?” 陈与山站在他身后,沉默半晌后小声说:“我不是小孩。” “嗯嗯,十八岁的大人。” 谢绥用油热了锅,问他:“辣的吃吗?只会做辣的。” “你怎么总问我呀?”陈与山说,“你做你喜欢吃的咯,我又不挑,别问我,问就是都吃都喜欢。” 谢绥原本正在往锅里放包菜,闻言动作倏地顿住了。 从前他问瞿成栋喜欢吃什么,给瞿成栋养成了坏毛病,点菜点的格外理所当然,从来不在乎谢绥愿意吃什么,也从不问谢绥愿不愿意吃这些。 “不用问我,是老师在做饭,我一个张嘴等吃的人有什么资格点菜。” 陈与山将手背在脑后,动作是桀骜不驯的,可目光却很温柔:“老师做自己喜欢吃的就好,老师喜欢吃什么我也喜欢,都听你的。” 第 15 章 陈与山愣在原地,谢绥却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径直走进了生鲜超市。 “你傻站着干什么?”他回头,“进不进来?” 陈与山回过神来,拘谨地“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穿过一堆手推车,“乒乒乓乓”地来到了谢绥身边。 谢绥瞥了他一眼:“为什么那种表情看我?” “不是,我就是觉得……” 陈与山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老师不像是会打人的人。” “那什么才像会打人的人?” 谢绥弯下腰拿了一棵菠菜,仔细地检查着菠菜的叶子:“非得长得凶神恶煞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 陈与山的舌头好像在嘴里打他,话说不利索:“我的意思是,老师看着也不像会生气的人。” 谢绥将手搭在购物车的车把上,将领口松了松。陈与山眼角余光瞥到了他的动作,目光向下移去,恰好撞见他好看精致的锁骨。 陈与山做贼一样移开目光,咽了口唾沫。 “我是正常人,当然也会生气,也会打人。” 谢绥把菠菜丢进手推车里,又去看旁边的芹菜:“你吃芹菜吗?” 陈与山其实不吃芹菜,但看着谢绥的目光,硬生生把到这一句话拐了个弯:“我吃的。” “你不吃。” 谢绥看得出来眼前的小孩对芹菜有难以言说的厌恶,于是将手里那把菜又放了回去,拿了隔壁的一包小青菜。 陈与山讪讪地笑了下:“老师,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谢绥正低头看塑料袋上的保质期,闻言“嗯”了一声:“如果我说是,你就会走吗?” 走当然是不会走的。 陈与山好不容易耍小心机得到了留宿三日的机会,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走? 他狗腿地跟在谢绥身后,东瞧西看,时不时手欠抓起什么菜问谢绥:“老师,这是什么啊?” 这些菜的旁边大多有牌子标注,但他不想看,只想听谢绥讲。 他恍惚间觉得两个人好像是在一起过日子的。 陈与山他爸虽然是个公司的总裁,但十分注重家庭关系的和谐,周末放假在家总是陪着陈夫人一起逛街做菜,连带着陈与山也被耳濡目染,觉得过日子就应该像他爸妈一样。 工作归工作,回到家里还是两个人的柴米油盐,才是生活。 谢绥虽然表面上觉得陈与山跟着自己特别讨厌,但实际上对他却很有耐心,基本是有问必答。陈与山心里美滋滋的,主动申请帮谢绥提拿回家的菜。 谢绥看着站在收银台前装袋的陈与山,觉得有些恍惚。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买菜做饭,瞿成栋很少陪他,他甚至都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反而让他有点不适应。 尤其是身边这个人还很吵。 陈与山一手一个塑料袋,里面满满塞着的都是蔬菜,比谢绥平时出去买的多了一倍,估计能吃一周还多。 他提着这么重的东西,却依旧精力旺盛,黏在谢绥身后,小声问他:“老师,你喝奶茶吗?” 谢绥扬起眉:“我不常喝。” “你家附近这几天刚新开了一家奶茶店,”陈与山说,“特别好喝,顾客爆满,你要不要尝尝?” 谢绥轻轻推了下眼镜:“不了吧,我怕我晚上睡不着。” “可以喝果茶啊,他家果茶也特别好喝。” 陈与山好像收了他们家的钱一样,卖力地推销着那家奶茶,像是要夸出花来:“就在学校旁边,离咱家也不过几百米远,近得很。” 谁和你“咱家”了? “要排队吗?”谢绥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排队就算了。” “没事,我去排队就行,但是一会儿要麻烦老师” 他说完就要拎着两袋子菜跑过去,却被谢绥揪住了衣领拉回来,像拎小鸡仔一样。 “老师?” 陈与山被揪了个莫名其妙,回头看向谢绥。 “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吧,”谢绥说,“提着不方便。” 陈与山把菜交给他,跑出去两步后又不放心地转身回来:“老师,你可得给我开门啊。” “……放心吧。” 谢绥唇角微翘,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肯定不会把你关在外面。” “那说好了哦!” 陈与山背上还背着书包,把外面的秋季校服系在腰上,即便遮住了半个大腿,仍能看得出优秀的身材比例。 谢绥眯起眼,忽然不太想一个人回家了。 他望着陈与山跑去的方向,果然看见了一家奶茶店,门口站满了刚放学的高中生,甚至隔壁的初中生都来凑热闹。在晚上五点多橙黄色的夕阳铺了满地,像一层撒下的金纸,让每个人的侧脸都有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陈与山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是女生,他一个人高马大的体育生挤进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几个原本站在一起说话的女生看见他,连忙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腾了个地方。 陈与山平时看着很凶,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你什么档次也配和我讲话”的蛮不讲理,但这会儿却在人群里束手束脚的,动也不敢动一下。 奶茶店窗口上挂了流苏,他长得高,流苏一直挂在他脑袋上,他只能委委屈屈地顶着一脑袋五彩斑斓的流苏,像只垂头丧气的大狗。 陈与山右边是个带小孩的女人,小女孩手里牵着个气球,但被人一挤,气球脱手而出。 小女孩还没哭出声,气球线就被人稳稳地抓住了。 “喏,你的气球,”陈与山小心地将气球系在她手腕上,还顺手打了个蝴蝶结,“牵好哦。” 女孩的妈妈原本以为陈与山是什么小混混,刚开始两人站在一起时眼神还很警惕,直到看见了那个拙劣甚至有些丑陋的蝴蝶结,目光才慢慢温和起来。 小女孩有些懵懂地抬头看向陈与山,但陈与山太高了,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陈与山刚想说什么,前面点单的女生往旁边走了走,给他让出点单的位置来。 “你们这里推荐什么喝呀?” 陈与山又猫着腰:“我第一次点,不知道什么好喝。” 员工把印着奶茶名的牌子转给他看:“如果您想尝试茶味饮品,您可以点这杯雪顶幽兰。要是担心茶因子不耐受,您也可以选择芒果西柚这种果茶。” 陈与山目光一转,看见了旁边的草莓芭乐,粉嫩嫩的。 “这个呢?是草莓吗?”他说,“要一个这个,再来个雪顶幽兰吧。” 他点完单,主动挪到一边给后面的人让位置。 旁边等奶茶的几个女生掩着唇窃笑,最后终于推选出来了一个代表:“帅哥,喜欢喝草莓吗?” 陈与山愣了下,旋即有些腼腆地笑了下:“不是我喝,我朋友喝。” 几个女生互相看了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一副秘之“被甜到了”的笑容。 陈与山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恰好店员喊了他的号。他拎着两杯奶茶杀出重围,正闷头往家的方向走,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抬头,循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看见谢绥正站在一处阴凉处看着他。 谢绥不是说回家了吗? 难道他刚刚一直在等自己买完回来?目光或许也会一直温柔地落在自己身上吗? 两人之间隔了一条马路,来往车辆匆匆,距离下一个红灯还有二十多秒。 陈与山静静地看着马路对面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周围静得很,听不见半分声响,唯独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着,成为了全身最活跃的器官。 红绿灯变成绿色,旁边的行人熙熙攘攘穿过斑马线,自行车铃声和交谈的声音交错,将他从思绪中拽了出来。他匆忙抬腿,却险些左脚绊了右脚。 谢绥看着他差点平地摔了一跤,有些纳闷地扬起眉:“你不舒服吗?” “没有。” 陈与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手里那杯粉色的草莓芭乐塞到他手里,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倒是很拽:“老师不能喝茶还挺麻烦的,幸好人家有做这种你看上去能喝的草莓芭乐。” 谢绥接过饮料:“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转钱?” 陈与山笑了下,下巴微微抬了起来,声音里透着一股嚣张:“老师,我又不缺这点钱,请你喝咯。” 谢绥笑了下:“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他说话一贯听不出喜乐,陈与山只能偷偷瞥他的表情,才多少看得出他有没有生气。 “老师,刚才拎那两袋子东西沉不沉啊?” 陈与山没话找话问他:“你手给我看看,是不是勒红了?不是说好先回家等我回去吗?真是拿你这个人没办法。” “你怎么话这么多?” 谢绥淡淡道:“还回不回家了?” 陈与山连忙点头,又忍不住偷看他,看着他将可降解吸管扎进草莓芭乐里,轻轻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饮料。 “……你总看我干什么?” 谢绥实在有些受不了身侧那一簇很难忽视的灼热目光:“有事吗?” 陈与山重重地咳了一声:“其,其实我……” 谢绥微微侧过头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 陈与山觉得他现在的脸一定和那杯草莓芭乐一样粉。 “其实我觉得老师那杯饮料很好喝。” 他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不敢看谢绥的眼睛:“我,我能尝一口吗?” 第 16 章 谢绥不疑有他,顺手将那杯草莓芭乐递给了陈与山。 陈与山愣了下:“真的给我喝吗?” “不然呢?” 谢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是你要喝的吗?” 陈与山喉结动了动,接过那杯草莓芭乐时手都在微微发着颤。 吸管刚被身侧的人咬过,陈与山盯着看了半天,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咬下去,费了好大力气将杯盖另一边的盖子打开。 谢绥听见身边塑料袋的声音一直稀里哗啦地响个不停,拧着眉看向他:“你在干什么?” “我开个盖子,”陈与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给他看刚被他抠下来的心形塑料盖。 “用吸管喝不好吗?” 两人走进楼道里,阴凉感倏地扑面而来。陈与山刚喝了两口奶茶,闻言耳朵倏地烫了起来。 谢绥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所以才能这么坦然地问出这个问题。可他却对自己怀有什么龌龊的想法一清二楚,才心虚地不敢用一个吸管喝奶茶。 想到这儿,陈与山忽然又有些沮丧。 他知道谢绥之前几年的人生有另一个人在参与,不可否认的,也是那个人带给了谢绥无法替代的恋爱体验,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必然会在谢绥心里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与山比谢绥小了七岁,谢绥已经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了三年,可他自己在人家眼里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失落,不甘心。 谢绥用钥匙打开了门,自顾自地进屋换了鞋,将那一塑料袋的菜放在旁边。 他弯下腰的时候,衣服恰好将他的腰线箍出一个美好的形状,让陈与山更加烦躁不安。 其实平时陈与山不是个内敛的人,生气就骂人,高兴就大笑,唯独在谢绥面前拙劣地收敛起锋芒,不伦不类地做了个“乖宝宝”。 陈与山知道现在如果把自己的真实心思说出来,谢绥可能会直接把他扫地出门,往后甚至连课都不再给他上。 这不是他想看见的。 谢绥进屋把菜放在餐桌上,回头看他:“你愣着干什么?” “哦,没事。” 陈与山回过神,三两下把鞋脱了,背后的书包甩在沙发上,光着脚踩着地板,顺手拿走了谢绥放在桌上的菜:“老师,都放冰箱里对吗?” “嗯,下面那层。” 谢绥咬着吸管,慢慢喝着杯子里的草莓芭乐。 他上大学的时候,奶茶还没像现在这样流行到街上隔两步就有一家店,想买杯奶茶需要去购物中心找店铺,往往还需要排很长的队伍。 谢绥喜欢甜食,偶然一次尝到了室友买的奶茶,立刻就喜欢上了,第二天和瞿成栋一起去上学时,他特意提了这件事。 那是杯草莓奶茶,里面有咬起来很好吃的珍珠,七分糖尝起来正好。可在他和瞿成栋说完后,瞿成栋问他的第一句话却是那杯奶茶多少钱。 谢绥不懂他的意思,告诉了他的奶茶的价格,却恍惚间看见了瞿成栋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他的心跳忽地停了半拍,可再看去时,那厌恶却消失了,就好像是他自己的错觉一样。 “可是真的很好喝呀,”谢绥说,“你陪我去买好不好?” 当时两人刚谈恋爱半年,他身上还带着来自原生家庭的影子,挽着瞿成栋的胳膊小声撒娇,满心以为男朋友这么爱自己,肯定会满足他的愿望。 但瞿成栋当时只回了三个字,再说吧。 谢绥以为是他当时正在为学业的事费心,于是周末自己去商场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买了两杯七分糖的草莓奶茶,回来特意带给了瞿成栋喝。 瞿成栋看着那杯奶茶,只是淡淡道了句“谢谢”,和谢绥想象中的开心大相径庭。 第2天,谢绥等瞿成栋去上课时,在瞿成栋室友的桌上看见了那杯奶茶。 其实未必是瞿成栋忽然变了。只是当时谢绥单纯,不谙世事,读不懂别人隐藏在表面爱意下的冷漠和不耐烦。等他读懂时,已经在无形间被刺伤了无数次。 明明是那么不合拍的两个人,他之前却一厢情愿地以为过了七年之痒就能长长久久。 “老师,今晚吃什么啊?” 过于活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绥回过神,将手里的草莓芭乐放下:“你点吧,你想吃什么?” “我觉得我今天考得不错。” 陈与山背着手,跟在谢绥身后溜溜达达地钻进了厨房:“老师,你要不要奖励我?” “奖励什么?” 谢绥瞥了他一眼:“给你加道菜?” 鸡腿被他丢进盆里,放在自来水下冲洗。陈与山看着慢慢被洗干净的鸡腿,开口轻声道:“老师,我过几天在学校有个比赛,你要来看我吗?” 他说完,整个厨房里只剩下自来水冲洗在鸡腿上发出的“哗啦哗啦”声。 陈与山眨眨眼,觉得有些沮丧。 他其实挺想让谢绥去看自己的比赛。 其实能隐约感受到,在谢绥的心里,他只是个刚满十八的小屁孩,不会做饭,连日常生活或许还要依靠父母的照顾,无论如何也没法和“男人”两个字有任何关系,至多只是个“男孩”而已。 可“男孩”却不可能和谢绥在一起。 陈与山垂下头,深吸一口气,正要换个话题打破尴尬,却听那人声音轻柔地问道:“不一定有空,看情况吧,什么时候?” *** 谢绥是个说话做事都愿意留几分余地的人。 比如别人问他有没有空,他一定不会把话说死,只说“大概率”,“可能”和“应该”,精确到概率,给自己和别人都留下做pnB的时间。 陈与山问他有没有空去看自己的比赛,他说的是“可能”,而那天他还真的忽然多了节课。 平时在机构里,谢绥不常带高一和高二生,但负责高二提高小班的老师忽然家里有事,拜托他帮忙上一节课。 他上完课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草草吃过午饭,正想回家休息一下,却看见手机提示自己有一条未读消息。 【陈】:在四十八中操场,下午一点的比赛。 四十八中和八中离得不远,和他们的机构也很近,步行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但这个时候,可能陈与山的比赛都结束了。 谢绥给自己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沿着永明巷慢慢往租房小区的方向走去,正在想下午做什么,陈与山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却有些蛮横地挤进了他的脑中。 如果自己不去的话,陈与山会伤心吗? 这是之前谢绥基本不会考虑的问题,可现在却觉得那双眼睛难以忽略,如影随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真是烦死了。 谢绥叹了口气,转了个弯,拐进了旁边的路口,往四十八中走去。 *** “陈与山,你今天怎么回事?” 尖锐的哨声在操场中响起,教练抱着双臂看着陈与山:“你总看着校门口干什么?还没比赛就想回家了?” 初夏一点钟的太阳炽热,炙烤着毫无树木荫蔽的操场。陈与山转过头,对教练说了声“抱歉”。 今天是望海市男子田径比赛高中B组的预选赛,对于他们这些体育生来说十分重要,明年去各大学校参加校考时要上交获奖记录,而这个预选赛正是通往市级比赛和省级比赛的第一关。 陈与山的教练十分看好他,他的体能和身体素质过硬,非常适合走田径这条路,估计会是整个田径队里唯一有希望冲一冲985高校的。 “集中精神,先去跑四圈热身。” 天气燥热,就算是体育生也免不了会在暴晒下蔫头耷脑。陈与山和其他人一起踩上跑道时,仍频频望向校门处。 谢绥是不是不会来了? 说不定是因为今天下午有课呢,有课的话还是上课重要。 陈与山眼中难免多了几分失望,旋即又自己安慰自己,可心中仍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石头似的。 “陈哥,你总看校门口,看什么呢?” 一个田径队的队员戳了戳他的胳膊:“等人?” 陈与山不想细说,刚要否定,目光却倏地一顿。 四十八中校园里种了高大的梧桐树,为整个操场提供了为数不多的阴凉。而在树干后,一道颀长高挑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正遥遥望向这边。 “报告!” 陈与山和教练举手:“我家里人来找我,我先去一下,回来补圈!” 教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了一个人。 虽然平时陈与山叛逆难管,但对于训练一事特别上心。教练知道他不是为了偷懒,于是摆了摆手让他去。 陈与山立刻拔腿狂奔,跑过大半个操场,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谢绥没想到他会直接跑过来,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着急?” 陈与山摇摇头,剧烈地喘息着说不出话,被多巴胺支配的大脑压根来不及思考,径直抬手抱住了谢绥。 只是在真正搂住谢绥时,他下意识地记得放松了力气,以免将人抱疼了。 谢绥被人搂在怀里,这才惊觉陈与山好像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 一向被他当小孩看的人怀抱炽热而有力,满是夏天的气息,心脏擂鼓似的跳着,连带着似乎也撞得他的胸膛生疼。而陈与山的骨架很大,几乎毫不费力地整个困在了怀中。 谢绥的呼吸忽然有些不稳。 “陈与山,”他轻声说,“你弄疼我了。” 陈与山骤然松手,倒退了几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老师,我......” “刚下课,顺路来看看你。” 谢绥下意识地避开他满是欢喜的目光,口不对心地撒了谎:“不是还要比赛吗?去啊。” 陈与山眉眼间原本的阴鸷消失得一干二净,和午后的阳光一道融成了热烈的惊喜,用力地点了点头,不忘叮嘱谢绥:“老师,你一定一定要看我比完赛再走。” “......知道了。” 远处其他学校的田径队已经站上了比赛场地,喧嚣的吵闹声和发令枪响的声音这会儿都变成了背景音。 陈与山并起食指和中指搭在额角,俏皮地对谢绥敬了个礼。 谢绥忽然笑了,喊他:“陈与山,等等。” 陈与山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见那人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巾,微仰起头,抬手将他前额和鬓角的汗水都擦去。 “拿个第一回来,”谢绥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第 17 章 陈与山“啊”了一声,怔怔地杵在原地:“什么?” “我说,拿个第一回来。” 谢绥看着他这幅傻里傻气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没自信能拿第一吗?” “当然能!” 陈与山在操场的塑胶地面上蹦了两下,举起拳头在空中挥了挥:“我肯定给老师拿个第一回来!” 谢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记住他的号码牌是9号。 陈与山一面往回跑一面频频回头,似乎是为了确认谢绥还在后面看着自己。 “报告,我回来了。” 教练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行了,归队吧,马上上场了。” 陈与山应了一声,又回头去看谢绥,发现老师好像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比刚才站的地方稍近了些,正面对着比赛场地。 田径比赛分田赛和径赛,陈与山报名的是径赛男子组1500米,这会儿和其他学校的参赛选手一起站上了跑道。他微微蹲下身,背部拱成了一道形状优美的弧线。小臂和手腕绷得很直,唐刀似的笔直,青筋微凸,充满了力量感。 谢绥眨了下眼,有些惊讶自己刚刚居然看得些许入神。 其实对于他来说,自小到大基本只会被比自己年长的男人吸引,瞿成栋就是因此走进了他心里。 他一向认为年长的伴侣带给他一种成熟的安全感,可实际上他错了,是他对“年长恋人”带有一层有失客观的滤镜,先入为主地认为年长恋人一定温柔体贴,很会照顾人,从而被前任蒙蔽了这么多年。 之前谢绥一直觉得陈与山还是个小孩,可这两天相处下来,他却慢慢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陈与山已经成年了,而且比他想象中要成熟太多,虽然看上去叛逆难管教,但实际上做什么都有分寸,都有考虑别人的感受。 和陈与山比起来,瞿成栋才更像那种心智不全的小孩。 尖锐的发令枪声刺破天空,谢绥的目光落在跑道上,还未看清,几个迅疾的身影便从他眼前掠过。 好快。 谢绥大学的时候对运动不感兴趣,运动会和长跑比赛都翘了,觉得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多读点书,所以基本没看过什么运动会的现场。 可此刻他却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用。 不愧是专业训练过的体育生,就连奔跑的姿势都和一般人不一样,有着豹似的爆发力,手臂就好像驱动器,带动着身体炮一样向前冲去。 而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陈与山。 虽然也有别人比陈与山高大,但他的身材比例更加优越,两条长腿一跨就比别人跑得远了不少,紧紧咬在第一个人后面。 谢绥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陈与山的背影。 他不知道这个比赛要跑第几才能有资格进入正赛,只知道自己学生被人落在了后面,本能地想看见陈与山超过其他人,跑到第一去。 这个学校的操场一圈是400米,第二圈跑完,陈与山居然落到了第四位。 第四位是什么成绩,谢绥也不清楚。 他惯常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却不能不紧张,倏地攥住了背包的带子,目光紧紧黏在陈与山身上。 第三圈结束,陈与山的位置从第四位往前了一名,变成了第三。 三圈是1200米,最后的300米属于冲刺的阶段。而前面的第一和第二似乎是因为刚开始太用力了,虽然仍保持着前两名的位置,但很明显地露出了疲态。 就在这时,陈与山开始发力了。 他两条手臂几乎挥出了残影,大腿高抬,整个人几乎要飞离跑道。 谢绥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从坐着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周围的吵闹声和人影都消失了,目光中只剩下陈与山一个人。 和终点的距离慢慢缩短,200米,150米,100米,在最后的50米时,陈与山终于超过了第一名! 谢绥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腿有点发软,慢慢坐了回去。 *** 陈与山冲过了终点线,这才踉跄地止住步伐,剧烈地汲取着空气,双手撑着腰沿跑道向前走。 “小陈,可以啊。” 教练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你都能跑得过一中的张辉了。” 陈与山听后,控制住上翘的唇角,颇为冷酷地点了下头:“嗯,他第一圈有些失误了。” “这次咱们学校稳进正赛三个人,”教练看上去比他还兴奋,“厉害了,这是八中这么多年成绩最好的一次。” 陈与山“嗯”了一声,依旧冷冷的:“教练也辛苦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 他话说到一半,身后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陈与山。” 陈与山回头,看见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正站在身后。 “李辉,”男生说话也酷酷的,“你很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我们教练厉害。” 陈与山淡淡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拿起放在一边看台上的水杯和外衣,向校门处走去。 谢绥正低头回消息,眼前忽地落下一片阴影,似有所觉地抬头,正撞上陈与山的眼睛。 “老师,刚刚我跑步你看了吗?” 陈与山看着他,满眼都是邀功似的期待:“你看了吧。” 谢绥将手机锁屏,轻声道:“看了。” “我表现得怎么样?” 陈与山陪在他身后向学校外走去,声音不复刚刚在教练和同学前的冷淡:“我紧张死了,早就听说这次B组厉害的选手很多,我以为我最多只能拿个第四。” “你刚开始确实跑在第四,”谢绥说,“我以为你跑不过他们。” “怎么可能!” 陈与山好像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声音倏地拔高:“我那是保存体力,让着他们好不好!” “嗯,好。” 谢绥看着身边的人,夸奖道:“拿了第一,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我可是八中跑得最好的选手,”陈与山抬起下巴,语气满是炫耀,“我如果都进不了正赛,那就没人能进正赛了。” “老师,我这么厉害有没有奖励啊?” 他大狗一样凑到谢绥身边,满是讨好:“我跑的好累啊,老师。” 谢绥卷起练习册,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想得美,上次给你布置的卷子我今天上午改出来了,完形填空错了八个,你还要不要考大学了?” “哎,不就这一次吗?” 陈与山小声嘀咕:“我之前做得好你也没奖励过我呀。” “你说什么?”谢绥回头。 “没,我......哎!” 陈与山忽然紧紧地闭上眼,表情有些痛苦:“我眼睛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 “什么?” 谢绥听后有些紧张:“给我看看。” 陈与山听话地垂下头,像一只无精打采的小狗,可怜巴巴地任由谢绥摆布:“刚刚好像是汗流进眼睛里了,好疼。” 谢绥从包里找到一张纸巾,小心地将他额上的汗珠擦干净,然后要去碰他的眼皮:“你的手往旁边一点,我看不清楚。” “唔,老师,疼。” 陈与山几乎整个人挂在了谢绥身上,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手,自己的胳膊终于能堂而皇之地扶在谢绥腰上。 谢绥觉得他好烫,却不是发烧的烫,而是从里到外,灵魂连带身体的滚烫。 他自己是个慢热的,或者说冷淡的人,先前总觉得过于滚烫的灵魂或许会与他互相排斥,可此刻却忽然觉得好像被这样熨帖得十分舒服。 “陈与山,你好好学习。”他一面给陈与山擦眼睛,一面说,“你能考985的,为什么不努力啊。” “......我又不想考985。” 陈与山闭眼仰头,听着谢绥清冷好听的声音落在耳边,心里像是被小虫子的触角轻轻挠着,炸开了朵烟花似的高兴。 “你不想考985?” 谢绥不知道陈与山脑袋里在想什么,继续一本正经地劝学:“那你想干什么?你这个年纪不惦记好好学习,有什么别的需要你惦记吗?” “有啊。” 陈与山拉长声音,吊儿郎当:“比如把游戏打上大师,跑过隔壁一中那个叫李辉的小子,还有......” 还有和你在一起,就像之前逛超市那样一天又一天地过日子。 陈与山不喜欢想上大学的事,甚至不愿意想明年全国要各地跑校考,因为那意味着或许会与谢绥分别。 他讨厌分别。 只要想到自己没办法天天看见谢绥,谢绥有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他就控制不住的嫉妒和惶恐。 谢绥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我已经长大了,”陈与山说,“我......” 他的话被一道有些不客气的声音打断了。 “谢绥,你他妈在干什么?” 谢绥正给陈与山擦眼睛的动作蓦地顿了下,陈与山察觉到他一瞬间的警惕和防备,以及浓浓的憎恶和愤怒。 瞿成栋站在离两人不远处的地方,手里提这个快餐盒,应该是刚刚路过。 他看了看谢绥,目光又落在一边的陈与山身上,唇角扭曲出一个嘲讽而扭曲的笑。 “我说你怎么不愿意和我复合啊,”他说,“原来是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 第 18 章 不知道为什么,瞿成栋好像憔悴了不少,眼睛下挂着巨大的黑眼圈,嘴唇边有一圈青色的胡茬。 不像二十多岁,倒像三十多岁。 谢绥看着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记不得他之前的样子了。 “谢绥,你可以啊。” 瞿成栋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中带着诡异的亢奋:“我他妈以为你多纯呢,那天假模假样地拒绝我,原来是早就勾搭上别人了,怪不得不愿意和我复合呢。” 谢绥微微蹙眉,低声对陈与山说:“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回去。” “呦,说悄悄话呢?” 瞿成栋看着眼前的两人,只觉得心中的火越烧越旺。 谢绥之前分明说爱他,分明和他最亲近,现在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 这一段时间来,他只能吃外卖,要是下班晚了回家,也没有煮好的面端到他嘴边。他吃外卖吃得肠胃不适,脸上出油,甚至连嘴边都开始冒痘,整个人蓬头垢面,好像老了十多岁。 而苏辰端着架子,始终不肯和他挑明两人的关系。瞿成栋搭了钱搭了时间,但好像一点进展都没有。 当时追谢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谢绥虽然家庭状况很不错,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没谈过恋爱,特别好追,他只请谢绥吃了几顿饭,送了几封从书上摘录下来的情话,谢绥就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但是苏辰要吃最高档的餐厅,要看电影,要周末出去玩。瞿成栋为了将来能借到苏辰家里的人脉和财产,捏着鼻子容忍苏辰一次又一次的要求,慢慢磨灭了他对苏辰的白月光滤镜。 很多个瞬间,瞿成栋都在想,如果谢绥还在就好了。 他发现谢绥虽然平时很少有情趣,也很少对他说喜欢和爱,但却对他特别照顾,生活中的大事小事帮他一手操办。哪怕是他说要省钱,谢绥二话不说,陪他坐起了公交和地铁。 可现在谢绥和他分手了,他晚上回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瞿成栋悔不当初,每个失眠的夜晚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苏辰藏得再好一点,为什么那么着急地带着苏辰去见父母,结果被谢绥见着了。 如果不被谢绥撞见自己和苏辰一起,估计谢绥也不会这么坚定地非要和他分手了。 但离开他,谢绥就过得好吗? 和谢绥在一起的这几年,瞿成栋知道谢绥身体不好,每逢换季必生病,而且对很多东西过敏。他自问对谢绥不错,也照顾了谢绥很多次,离开他后谁会照顾谢绥呢? 怕是没有人吧。 瞿成栋之前一直这么肯定着,直到今天见到了和谢绥一起的陈与山,他心中所坚信的一切轰然崩塌。 “谢绥,你不会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出轨了吧?” 灼灼烈日下,晒得他不停地流汗,汗水将身上的衬衫浸湿,留下难看的深色痕迹。 这件衬衫还是谢绥买的。 他好像终于揪住了谢绥的弱点,不停地出言攻击:“你光指责我和苏辰,那你呢?你就没出轨吗?” “你在说什么疯话?” 谢绥从小家教好,不会骂人,也不会说脏话,眼下也不得不为瞿成栋的发言震惊:“这是我学生,陈与山,你不是见过吗?” 瞿成栋刚刚太生气了,这会儿止住愤怒,抬头将陈与山细细打量了一遍,才发现好像自己确实见过。 不是新欢?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和谢绥还有复合的可能? 他瞬间变了脸,从极度的暴怒切换回来,嘴角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小,小绥,其实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刚刚是个误会,我给你道歉。哥想你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和你复合,我......” “别他妈不要逼脸了。” 当了十来分钟锯嘴葫芦的陈与山忽然开口:“你以为你在玩川剧变脸吗?想骂人就骂人想复合就复合,你算老几?” 他上前一步,将谢绥挡在身后:“傻逼,快滚吧,别逼我揍你。” “你揍我?” 瞿成栋冷笑,将手里的快餐盒往地上一扔:“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就你还揍我呢,我......” 他话音未落,肚子上先挨了一拳。 陈与山平时在校外就打过架,而且是和社会上的小流氓小混混打的,更何况他还是个体育生,在力量方面压根就不是瞿成栋这么个天天坐办公室的能比的。 瞿成栋之前小瞧他,觉得他是个高中生没什么威胁,肚子上却挨了这么一拳,中午吃的饭险些都呕出来。 他跪在地上,捂着嘴干呕了两声,还没开始打就结束了。 陈与山刚想再给他来一拳,四十八中的门卫在远处看见好像有人打架,拿着警棍就向这边小跑来了:“干什么?谁在学校门口打架?” 谢绥想起陈与山刚比完赛,生怕他因为打人被取消比赛资格,拽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走吧。” 陈与山瞪了瞿成栋一眼:“今天他妈算你运气好,下次再让我碰见你,你看我揍不揍死你。” 谢绥拽着陈与山一路走到了公交车站,这才慢下脚步。 他松开陈与山的衣袖,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老师。” 陈与山在他身后,声音渐弱,没了刚刚和瞿成栋叫板的底气:“我不是故意要打他的,实在是他太讨人厌了。” “没有怪你的意思。” 谢绥回头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仍然温润:“打得好,但是因为他被记过吃处分不值得。” “值得的。” 陈与山的鞋底蹭着粗糙的地面,慢慢蹭到他身边,低下头:“他那么说你,我生气。” “我都不生气,”谢绥轻声道,“没什么的。” 真的吗? 陈与山和他挨得很近,垂着头,能数得清他的睫毛。 他看见谢绥的睫毛上挂着水珠。 “回家吧,还是要去哪?”谢绥问,“今天你拿第一了,要不要出去吃饭?” 陈与山将手搭在他肩上,把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谢绥的身体好像僵硬了一瞬,但没有反抗,就这么任由他把自己护在怀里。 陈与山的鼻尖蹭过他的发丝:“都听老师的。” “那就出去吃吧。” 谢绥在手机地图上挑了个附近的饭店:“坐公交?下一班就要到了。” 陈与山听着他的安排,最后点了点头。 公交车的车轮轧过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柏油马路,慢慢在两人面前停下,车门“嘎吱嘎吱”地打开。 谢绥上车,投了两枚硬币。 陈与山挑了个靠窗的双人座,谢绥坐里面,他坐外面,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委委屈屈地挤在这么小的空间之中。 “老师,”陈与山忽然开口,“他再来找你怎么办?” 谢绥支着脸颊看向窗外:“无所谓,他要来找就找,反正......” “反正我不准备待在望海了。” 陈与山的心脏蓦地漏跳半拍:“不在望海?那你要去哪?” “B大,我母校,”谢绥说,“想考个研,再读博,然后留校教书。本来就是为了他才来望海,现在分手了,我也应该走了。” 车上很静,他的话一字不落,都被陈与山清楚明白地听去了。 陈与山喉结动了动,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扑面而来,好像潮水一样将他溺毙。 半晌,他才酸涩地挤出一个字:“哦。” 谢绥不知道他难过,自顾自道:“当年我都准备考研了,是他说家里状况不好,要出来找工作。他不想和我异地,所以我也跟着来了。” “现在看来我真的挺傻的,就算不异地,这不也分手了?” “不傻的,”陈与山唇角勉强地翘了翘:“老师,听歌吗?” “嗯?” 谢绥还没来得及问,一个耳机就被陈与山塞进了耳朵。 忧郁干净的木吉他声响起,青涩而莽撞的男声没有太多的声乐技巧,就这样直白地撞进了心里。 窗外夏日的午风扑面而来,好像带他回到了歌中唱的那个夏天。 谢绥微微闭上眼:“这首歌叫什么。” “拥抱。” 陈与山低声跟着唱:“哪一个人爱我,将我的手紧握,抱紧我,吻我喔爱,别走。” 耳机中的主唱一遍遍地重复着“别走”,好像真的在求什么人留下来,让谢绥觉得很哀伤。 这好像是一首,很难过很难过的歌。 “这首歌我听过182次,一共728分钟,相当于......看了2900场流星雨。” 公交车转了个弯,陈与山的肩蹭在了谢绥的肩上。 公交车报站的声音在一车寂静中激起涟漪,谢绥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可还没等他细想,就听陈与山说:“老师,你之前不是问我想考哪里吗?我想好了。” “我想考B大。” 第 19 章 “B大?” 谢绥愣了下:“怎么忽然要考B大?” 陈与山看向窗外:“因为......因为我喜欢。” “那怎么之前我问你要考哪里,你说没有什么喜欢的学校?”谢绥挑眉,“这不是有吗?” 之前是没有的。 其实在遇到谢绥之前,陈与山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他唯一感兴趣的只有长跑,因为他很享受那种咬着人追逐,然后把一切甩在身后的感觉。 就好像之前谢绥问他想去哪个学校,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城市,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高校。周围的朋友一个赛一个不学无术,不是想着高考完就拿家里的钱出国镀金,就是直接去家里的公司上班,而陈与山也跟着摆烂,想着到时候能考到哪里算哪里。 但现在陈与山不想摆烂了。 “老师,我现在开始好好学习,你说我能考上B大吗?”陈与山动了动脚,鞋尖轻轻碰了碰谢绥的鞋,“B大是不是很难考啊?” “分数确实很高,但你是体育生,好好努力的话......” 谢绥犹豫着止住了话头。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努力了会怎样,他没办法承诺陈与山的未来。 “好好努力的话,是可以的吧?” 陈与山刚说完,公交车的报站声响起。谢绥在机械女声中抬起头,假装没看见陈与山带着期盼的目光,轻声道:“到站了,陈与山。” *** 谢绥以为陈与山那天在车上说的只是玩笑话,却没想到从那日起,陈与山好像真的决心要好好学习了。 其实平日上课时谢绥心里都有数,知道陈与山对作业能糊弄就糊弄,反正说了对方也不听,他就尽量少说。可现在陈与山好像变了个人,已经不满足于谢绥给他布置的作业,自己抽空去书城,淘了好几套卷子回来。 期中考试之后的月考,陈与山成绩突飞猛进,从年级排名的后半部分一溜烟窜到了中上游,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陈与山的班主任是个严厉的语文老师,每天一睁眼就操心学生成绩,尤其是陈与山的。她觉得陈与山脑袋聪明,有保211争985的能力,但不知为什么成天总是吊儿郎当的也不好好学习,而且跟着那帮狐朋狗友到处乱混。 这次陈与山一发力,果然窜到了年级中游的水平。如果他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势头,那明年高考说不定真的能冲个985。 班主任一向赞同鼓励式教育,刚出年级大排名,就把班级有进步的学生挑出来夸,对陈与山更是大夸特夸,并提出要在家长会表扬他。 “陈哥牛啊,下次考试给我借鉴借鉴,不然我爹回家又得给我最爱吃的大嘴巴子,”红毛一放学就来巴结他,“你这次都考了班级20来名了,从40名考到20名,你家里给你喝六个核桃了?” “喝八个核桃也不好用。” 陈与山冷冷地笑了下:“这算什么?我的目标是B大,年级200名只是个开始而已,犯不着大惊小怪。” “那今晚去潇洒一把?” 红毛挤眉弄眼地怼了怼他:“听说老徐的女朋友要带闺蜜来,那妹子才叫一个盘靓条顺。” 陈与山动了动唇,特高贵冷艳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我要回家学习,”他说,“还有事吗?没事我撤了。” 红毛看着他陈哥冷酷离去的背影,半晌才憋出一个“我靠”来。 *** 陈与山回家时,谢绥正在厨房给鱼刮鳞,听见有人进门后头也没抬地问道:“考得怎么样?” 陈父和陈母出国谈项目去了,陈与山上个月刚回家住了三四天,又背着书包等在他家门口,这回东西带的比上次还多,看样子是准备常住的架势。 谢绥刚开始还挺抗拒,后来就看开了。 家里多一个人也挺好的,热热闹闹,不然就他一个人,他总觉得有点孤独。 陈与山听了他问的问题,也不直接回答,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到他身后:“老师,我没考好。” “嗯?” 谢绥的手顿了下,微微回头:“最近作业不是做得挺好吗?英语呢?英语也没考好吗?” “唉,是啊。” 陈与山挠了挠脸颊,故作忧郁:“这次英语出的题目特别难,我感觉我能考这个分数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考了多少分?” 谢绥将那条鱼丢进水槽里,“砰”地一声,溅起一捧水花。他从一边的架子上抽下来一把刀,顺便用磨刀棒磨了磨菜刀。 陈与山忽然觉得自己通体生寒。 渗人的磨刀声在耳边响起,陈与山咽了口唾沫,向后退了一步:“我考了......” “没关系,”谢绥一刀剁了鱼头,声音仍然淡淡的,“这次考不好就下次努力。” 鱼头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陈与山。 陈与山轻咳一声:“老师,我开玩笑的,我没有考得不好。” “什么?” 谢绥转过头看他:“那你考了多少分?” “我考了110来着,正正好好,”陈与山说,“哎......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对吧?才110分而已,不过是比上次考试多了30多分,不算什么进步啦,我......” “考得不错,比我想象得要好。” 谢绥头也不抬地继续处理砧板上的鱼:“为什么刚开始骗我?” “给你个惊喜嘛。” 陈与山得寸进尺地向前蹭了几步,几乎贴在了谢绥身上:“老师,有奖励没有啊。” “没有,等你考上130再说吧。” 谢绥看也没看他满是期待的目光,不为所动:“出去坐着,在厨房里碍手碍脚的。” 陈与山“哦”了一声,目光有些贪婪地在他身上流连,可嘴里说的话却很乖巧:“老师,我们这周要开家长会了。” “我爸妈都在国外,没人给我开家长会。” 他抬眸,湿漉漉的黑眼睛紧紧盯着谢绥,唇角微微向下,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老师,没人给看家长会好可怜啊,你假装是我家长,帮我开家长会好不好?” 第 20 章 谢绥从来没开过家长会。 甚至对于他来说,可能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给小孩开家长会才对,所以对于陈与山的要求,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我不去,”谢绥说,“你找你家亲戚去。” “我家没有亲戚在望海了。” 陈与山委委屈屈:“我爸妈的亲戚都在鲁城,怎么说也不能让他们这么几天就坐飞机飞过来只为给我开个家长会吧?那也太不地道了。” 所以让他去开家长会就很地道了吗? 谢绥眉心微蹙,正要反驳,却听陈与山小声嘟嘟囔囔:“算了,就知道老师肯定不会答应我。” 怎么又知道自己不会答应他了? 谢绥刚要开口,就听陈与山继续在他背后絮絮叨叨:“现在想想我真可怜呀,家长不亲,老师不爱,就我一个人。到时候如果班级里别的同学爸妈都来开会,单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算了,不开就不开吧,也不是非要开的。” 他说完,摇头叹息了一声,和小老头一样背着手慢慢踱出了厨房,每一步都迈得极为缓慢,似乎生怕谢绥不留他似的。 谢绥叹了口气,用手腕抹去额上的汗,万般无奈:“好,我去给你开家长会,别念叨了。” 陈与山眼睛一亮,转身就往谢绥身后扑去,借着欢喜劲将人搂在怀里:“老师你真的答应我了?” 谢绥冷不丁被他一抱,前几天两人并排坐车时那股奇怪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他有些不适地动了下,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挣脱陈与山的桎梏。 “......答应了,”他说,“你放开我。” 陈与山乖乖地放开了他,心情不错地去旁边取碗筷:“谢谢老师!” 谢绥看着他的侧脸,那双眼睛仍和先前一样满是属于男高的天真。 或许是他想多了。 陈与山还是个小孩呢,小孩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他这么想着,又低头去处理砧板上的鱼。 而就在他低头时,陈与山隐晦又带着欲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才慢慢移开。 *** 八中的家长会是为数不多会占用上课时间的活动,一部分考得没那么差的人还挺喜欢开家长会的,而剩下那部分人则只会在这一天希望上课的时间越长越好。 陈与山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 红毛鬼鬼祟祟地凑到他身边:“陈哥,怎么这么着急放学?你不是考得挺好吗,也害怕被家长骂?” “谁害怕被家长骂了,”陈与山瞪了他一眼,“今天是我哥来开家长会,你可别给我瞎说话。” “你哥?” 红毛一脸疑惑:“你什么时候有哥哥了?” “我......” 陈与山刚说了一个字,班主任就敲了敲讲台,警告地向他们这边看过来:“刚才我强调的事情还有没有人不懂?还有不懂的过来问我,自己在下面窃窃私语干什么?” 红毛缩回了脑袋,但依然贼心不死:“陈哥,一会儿开家长会的时候去打PUBG吗?怎么感觉你已经对LOL没兴趣了呢?” “我是对所有游戏都没兴趣了。” 陈与山说着站起身,跟着其他同学一起向外走去:“别打扰我学习,你要玩自己玩去。” 红毛跟在他身后,在门口的家长堆里东张西望:“陈哥,哪个是你哥,我还没见过你哥呢。” 陈与山也在寻找谢绥。 虽然谢绥答应了他会来开家长会,但也只是口头答应了而已。陈与山平时不是个会患得患失的人,但唯独在谢绥的事情上会多了很多犹豫不定和胡思乱想。 他挠了挠头,决定还是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红毛忽然拽了下他的衣袖:“哎,那不是那天校门口来接你的帅哥吗?” 陈与山手一抖,最新款的iphne“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帅哥就是你哥啊?”红毛还在一边絮叨,“我以为他是你道上的什么哥哥,原来是亲戚的哥。” 谢绥看见了陈与山,向这边走来。 “哥你好,我是陈哥朋友,”红毛热情洋溢地迎了上去,“欢迎欢迎,没想到你真的是陈哥的亲哥。” 谢绥挑眉看向陈与山,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好。” 陈与山脸上露出几分惊慌,将红毛往旁边推了下:“你来了。” “这是你们教室?”谢绥看了眼旁边的房间,“开家长会的时候你们是要去哪里?” “我、我们放学了。” 陈与山轻咳一声:“你把钥匙给我,我先回家吧。” “行,”谢绥把钥匙给他,看了眼一边的红毛,声音中多了几分严肃,“别去不该去的地方。” 陈与山立刻保证:“我当然不去不该去的地方,我多听话呀。” 听话? 红毛要看傻了。 如果说上次陈与山在谢绥面前是收敛了脾气,那这次陈与山谢绥面前可以说乖得吓人,和先前那个桀骜不驯哪个老师都管不住的不良少年完全像两个人。 “陈哥,你......” 红毛话还没说完,便被陈与山捂着嘴拖走了。 等两人转过了一个墙角,陈与山才放开他:“你想在我哥面前瞎说什么呢?” “我没想瞎说啊。” 红毛整个人委屈得不行:“我就想和他搭个话也不行吗?” “不行。” 陈与山脸色很凶,和刚刚在谢绥面前的温驯男高生完全判若两人:“你不是要去打游戏吗?快滚。” “但是你哥真好看啊,”红毛一面和他往校门口走,一面回头看向教室的方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陈与山刚想说“那当然”,可回过味后眼露凶光:“你什么意思?” “啊?” 红毛不明所以:“我就夸夸他漂亮,夸夸也不行?” “不行,”陈与山赶人赶得很绝情,“我的哥哥你夸什么?” 红毛挨骂挨得莫名其妙,但陈与山却懒得管他,自顾自地往永明巷的方向走了。 如果在平时,他肯定是会等谢绥开完会再一起回家的。但今天不一样,他刚在网上学了做蛋糕,昨天悄悄买了原料回家,想给谢绥一个惊喜。 相处这么多天他发现谢绥真的很喜欢吃各种甜品,尤其是草莓味的,为此他还特意买了一袋子据说特别甜的草莓。 陈与山复习着自己从网上看来的蛋糕教程,没抬头看路,在楼梯上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我......” 他道歉的话说了一半却顿住了,继而又惊又怒,险些喊出声来。 而被他撞上的人在看见他的脸后,也呆愣在了原地。 “瞿成栋?” 陈与山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看向对方的目光骤然变得森冷:“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第 21 章 瞿成栋其实只是找楼下的中介碰碰运气。 他周末在家里干坐了两天,这才想起来之前租房子是找了那家中介,那么谢绥这次如果租房子,是不是也会去找他们? 于是他佯装客户到中介的店里问东问西,只是中介做这行多年,嘴巴很严实,问多了也不说。瞿成栋自有方法,终于耗到中介起身去上卫生间,才将那写满了登记房源的册子拿过来按着时间一阵乱翻。 到底是给他找着了。 瞿成栋在来找谢绥的路上又进行了反思,觉得自己之前好像确实有些忽略了谢绥的感受,租住的房子确实离谢绥的学校太远了,对他来说很不方便,上下班也要倒腾地铁和公交,得花一个来小时才能到家。 是自己没考虑谢绥的感受。 但谢绥现在没找新的男朋友,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瞿成栋想谢绥想得要发疯了,他已经觉得苏辰根本不算什么。他都已经卑微成那样,事事哄着苏辰开心了,可苏辰仍不领情,依旧一副清高的模样,所有的温柔都是施舍给他的。 只有谢绥会对他好,会在他饿的时候为他煮饭,冷的时候去公司给他送衣服。 瞿成栋无比想念谢绥,这份想念在又一天下班回家吃不到热饭时到了巅峰。 如果谢绥喜欢买那些甜点蛋糕,那就让他买嘛,反正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何必那么斤斤计较呢? 他打定了主意,提着一袋谢绥平时最喜欢吃的蛋糕找上门来,却发现谢绥不在家,于是靠在楼梯口玩手机,却被一个冒冒失失上楼的人撞了一下。 “你他妈没长眼啊,你......” 瞿成栋抬头,一句国骂已经脱口而出,却正撞上一双满是阴鸷和烦躁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单肩背着书包,校服也不好好穿着,只懒散地披在肩上,一只脚踏着楼梯,满脸都写着“我不好惹”四个字。 “你是陈,陈与山?” 瞿成栋依稀记起来了他的名字,也顺带想起上次见面时的尴尬,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你怎么来这儿啊?放学了不回家学习?你这年纪的小孩,怎么放学了就愿意到处乱跑,家长着不着急啊?” 很标准的随地大小爹。 陈与山最讨厌随地大小爹。 他仰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对瞿成栋笑了笑:“我爸妈不管我放学去哪。” “那你也快回家去。” 不知为什么,两次和陈与山见面,瞿成栋总有一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大人的事小孩少参与。” “哦?这样吗?” 陈与山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讥讽:“什么是大人的事?是不是你想来找老师求复合了?” 被一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高中生一语道破心事,瞿成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像被踩中了痛脚似的高声道:“管你什么事?小屁孩毛都没长齐,我跟谁复合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可太有关系了。” 陈与山不紧不慢地向后退了两步,动作放松地靠在墙上,将恼羞成怒的瞿成栋上下打量了一遍:“我正住在老师家呢,要是你真来求复合,老师还得麻烦我给你揍出去。” 住在老师家? 等等。 瞿成栋眨了眨眼,平日不算灵光的脑袋这会儿转得飞快,几乎一瞬间就提炼出了一个信息—— 陈与山和谢绥同居了。 谢绥不是说他没有男朋友吗? “你和谢绥,你们......” 陈与山歪了歪头,欣赏着眼前窝囊男人的脸色,觉得一阵通体舒畅。 他想这么做很久了,自从上次在他爹公司门口遇见瞿成栋开始,很难忍住不揍瞿成栋一顿。 在四十八中门口是被谢绥拉住了,现在没人拉着他,他想揍瞿成栋,瞿成栋还躲得掉吗? “别误会,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陈与山慢悠悠道:“但是很不巧,我看你特别不爽,所以想揍你一顿,我还没找上你呢,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了。” “你揍我?” 兴许是想起上次学校门口的一拳,瞿成栋小腹立刻“触景生情”地痛了起来。他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陈与山:“我警告你,现在是法治社会,谁允许你想揍人就揍人的?” “揍你还需要别人允许?”陈与山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你和变态一样摸到人家家门口,又是谁允许的?” 陈与山说完,将单肩背着的书包往旁边一丢,抬手就往瞿成栋脸上挥去。 打人要打脸。 反正瞿成栋已经不要脸了,挨顿打又怎么了? 瞿成栋堪堪躲过这一拳,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人,又一拳已经砸了过来。 这拳他没躲过去,结结实实地用左脸接了。嘴唇磕在牙上,磕得他满嘴血腥味。 他捂着脸“哎呦哎呦”地叫着,这股痛意还没消失,肚子上熟悉的位置又吃了熟悉的暴击。 瞿成栋弯腰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捂脸好,还是该捂肚子好。 “我和你老师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他痛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管你屁事啊?多管闲事!” “是吗?” 陈与山抬腿,踩住了他放在地上的手:“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为什么想管。” “我暗恋谢绥,忍你挺久了,窝囊废,干啥啥不行,骂老婆第一名,就你也配有老婆?” 瞿成栋愣了。 陈与山说什么? 说自己暗恋谢绥,忍他很久了? 瞿成栋脱口而出:“你想和你老师搞同性恋?” 陈与山挑眉看着他,点头:“对,有什么问题吗?” “你无法无天!” 瞿成栋忍着痛叫了起来:“我要给你家长打电话!我要告诉你家长你搞同性恋!” “哦,你打吧。” 陈与山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报电话号码,你记好了。” 瞿成栋被两拳揍昏了头,压根无法正常思考为什么陈与山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慌张拿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手机,按照陈与山报的数字输入号码。 在最后一个号码输进去后,手机弹出了一个有备注的联系人。 【陈总 CB资金董事长】 “惊喜吗?”陈与山问他,“我爸是你工作公司董事长。” “你不是要打电话告诉我家长吗?来,打吧,我听着。” 第 22 章 瞿成栋干笑了一声,之前扭曲的愤怒慢慢消失,又换成了那副阿谀奉承的嘴脸。 他看了一眼踩着自己手的名牌鞋,又费劲地抬头看了一眼陈与山:“小,小陈总,你早说呀,我......” “我早说?” 陈与山笑了笑,和和气气:“我早说,你就不和我打这一架了?” “那不是咱有误会吗?” 瞿成栋脸上笑着,可心里却叫苦不迭。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绥能和陈与山搞在一起,更没想到陈与山居然是他们公司陈董的儿子。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瞿成栋在心里给了自己两巴掌,暗道不好。 他还等着下个月升主管呢,现在惹了董事的儿子,他这主管是没有希望了吗? 可千万别啊,他已经夸下海口,这份工作他势在必得,就等着升职后把爸妈接回来享福呢。 该死,都怪谢绥。 这么想着,瞿成栋眼中的恨意更甚。 怪不得不跟他和好,原来是攀了高枝儿,和有钱人家的少爷乱搞,那不是跟自己一样么,他又清高到哪里去了? 瞿成栋越想越觉得窝火,却不能对陈与山表现出来,只能赔着笑继续道:“小,小陈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成吗?” 陈与山低头看着他那张谄媚的脸,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他第一次见谢绥的酷暑。 瞿成栋也是这样一副巴结讨好的嘴脸面对训斥他的主管,可转头就能对谢绥呼来喝去。 一年过去,现在不也是吗? 在知道他身份之前能对他拳打脚踢,可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就变得比谁都听话客气,恨不能趴下来把陈与山的鞋面都舔干净了。 陈与山忽然想,如果自己真的让他把自己的鞋面舔干净,他或许也不会反抗。 一想到这点,他便觉得有些恶心,慢慢松开了踩着瞿成栋手指的脚。 瞿成栋以为他放过自己了,连忙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对陈与山连连鞠躬:“谢谢小陈总,谢谢小陈总。” “别喊我小陈总,我没想继承我爸的公司。” 陈与山半张脸隐在黑暗后,声音淡漠,听不出喜怒:“倒是你,不应该给我老师道个歉吗?” “我......” 瞿成栋变了亮脸色,似乎刚想说凭什么给谢绥道歉,但撞上陈与山的目光后又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不想道歉,是吧?” 陈与山看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就来气,恨不能揍死他。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堪堪忍住了把瞿成栋按在地上暴打的冲动:“行,那你滚吧。” “哎,小陈......不是,陈同学。” 瞿成栋连滚带爬地追上他,拽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陈同学,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但是能不能,能不能让陈总他别,别取消我的竞争资格......”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张脸上满是汗水,涨得通红,看上去特别油腻。 陈与山看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就犯恶心,轻轻地笑了下,只留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我爸的事,我可做不了主。” *** 谢绥回家时,家里的灯是关着的。 他有些意外,试探地喊道:“陈与山?” 客厅中沉默了半晌,一盏台灯才被人“啪”地一声打开。 陈与山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没什么精气神,只抬眼“嗯”了一声,才算和他打了个招呼。 谢绥眉心微蹙,换了鞋进门:“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陈与山的声音闷闷的,“今天开家长会,老师说什么了?” “老师说你进步很大,值得表扬。” 下午的家长会,班主任特意把陈与山拎出来好好地表扬了一番。 陈与山这次的进步真的很大。 往常都是年级倒数几名拖后腿,可这次的考试却一跃超过了半数人,挤到了年级中上游的位置。 八中在望海是重点高中,如果能一直维持在这个位置,那高考的时候保211冲985肯定不是什么问题。 谢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班主任一顿天花乱坠地夸奖,甚至在结束后还有家长来和他要联系方式,想问问怎么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 他只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孩子自己争气,和他关系不大。 也确实是陈与山自己说了想考B大的话,才真的开始认真努力学习有了这样大的进步。 谢绥原本想回家也表扬表扬陈与山,可到家后却发现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高兴。 他坐在陈与山身边,问道:“怎么不高兴?” 陈与山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良久后开口:“我今天回家本来是想给老师做蛋糕来着,毕竟我在老师家里蹭吃蹭住的,没点表示也不好。” “嗯,然后呢?”谢绥问他。 “然后我在家门口遇见了老师的前任。” 陈与山的语气淡淡的,抬起头看向谢绥,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那人眸中一闪而逝的惊惧。 “他来找你,想和你复合。” 陈与山看着他的恐惧,忽然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又后悔和谢绥提起这件事了。 但心中作祟的求不得与渴望不停怂恿着他,让他把整件事说完:“我揍了他,他滚了。” “你有没有受伤?” 半晌,谢绥才轻声问他:“瞿成栋毕竟是成年人,你和他打可能不占优,而且......” “我说,我把他揍滚了。” 陈与山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多了几分烦躁:“他打不过我,说要找我家长,我把我爸电话给他了,他输了号码才发现我爸就是他公司的董事。” “什么?” 谢绥愣了下,漂亮的眼中满是惊愕:“你说你爸爸是......”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陈与山往日眸中的故作乖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稠的黑,如此才堪堪压抑住那异样的贪欲,“如果你不想再见他,或者想搞死他,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去和我爸说,让他从我家公司滚蛋。” “人品差,能力差,一面劈腿一面骚扰前任,哪一点都值得他被开除了。” 他说完,客厅陷入沉默,唯独一点如豆的暗黄色灯光勉强驱散了几分黑色。 “不用了,”谢绥轻声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 “你能解决吗?” 陈与山的声音忽然发起狠来:“他今天能摸到你家门口,明天呢?明天就能去你工作的地方造谣你是同性恋,他就是个定时炸.弹,为什么不让我帮你解决他?” “这是我自己的事。” 谢绥不想让陈与山使用他手中的“权利”。 但凡今天和他说这话的不是个高三的孩子,他或许会犹豫,也不会态度这样坚决地拒绝对方。 可陈与山今年刚高三。 如果自己默许了他使用手中的特权把瞿成栋开除,那明天呢? 会不会为了一个升学的名额把同样是体育生的的竞争对手挤掉,会不会为了一个比赛的名额让他爸爸给领导塞钱?又会不会...... 权利是瘾,用过一次就惦记着用第二次。 为人师表,哪怕他只是个补习机构的老师,也决不允许给学生开这样不好的头。 谢绥深吸一口气,语气强硬:“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管我的事情。” “我为什么管你的事情?” 陈与山听着自己的声音有些模糊,好像一个慢慢走进大海的人在听耳边的潮声,是缓慢溺亡的过程中最后些许来自人间的声音。 “因为我喜欢你。” “谢绥,我喜欢你。”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