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他只想读书[科举]》 第一章 大雍历一百一十三年,青川县,细柳村。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驶入了村头。 细柳村是隶属于青川县的一个偏远村落,村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没几户,平日出行自然也是靠着牛车、驴车居多。 如此一来,马车倒是成为了新奇物件儿,刚一出现,就有农人招朋引伴来围观。 “去去去,让开些。” 驾车的马夫穿着青色的短褂,褐色长裤,神态傲然,眼看着路边上堆积的人越多,越是觉得烦躁。 他一边驱赶着人,一边目光到处找寻着什么。 细柳村人不多,但面积却很大,进村之后,他很快就绕晕了。 “劳驾,宁家怎么走?”不得已,马夫停下了马车,询问路边上一个看上去衣着稍有体面的老丈。 宁家? 这在细柳村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老丈想了一下,就给出了答案。 只是说完之后,好奇心驱使他多问了一句:“……敢问官人是来吊唁的吗?” 说起来,这宁家也够倒霉的,家里两夫妻三年前刚走了一个,前不久又去世了一个。 好好的一家子人,如今只剩下了一双儿女。 “吊唁?倒也没错。” 车夫驾驶着马车到了宁家门口,一路上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到达时,听到消息的看热闹人群也到位了。 “真是宁家的贵客?” “没听说宁家有什么亲戚。” “你说错了,宁家最开始不就是从县城里搬来的?” “——还有这事?!” 不是农忙时节,村里农户们闲得发慌,稍有一点儿八卦,就能点燃他们旺盛的好奇心。 “那可不是?早些年,宁家娘子说话还是县城里的口音呢。” 县城里的亲戚驾着马车来了,把烂摊子接在手里的里正松了一口气,连忙迎接了出来。 骏马,轿车,无不彰显着来人的身份,里正平日里负责乡邻乡亲的征税和徭役,颇有几分体面,但他拿不准来人的身份,故而先客气地拱了拱手。 “我是此地的里正,姓李,不是贵客是从何而来?” “你就是里正?”来人根本不回里正的话,先是反问了一句,这才朝着东边拱了拱手,道:“青川县宁府正是我家府上。” ……宁府。 里正反映了一秒,立刻想了起来。青川县上近年就任的县丞就姓宁。 县丞。 在话本子里,县丞不过是正九品、从八品的小官儿,莫说是主角,就连当个配角都不够格。 可若是在现实中呢? 县丞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是从百万读书人中筛选出来的极少数。 一县县丞,负责一个县内的农田水利、催理赋税、平决狱事。这三样,哪一项不与平头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故而,就在这充当马夫的小厮说出几个字时,里正瞬间就调整了态度,变得恭敬至极: “原来是宁大人的府上,失敬失敬!” 说完,长长的稽了一礼。 小厮在县丞身边当长随,早已经习惯了下面人的巴结,里正这样客气,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了了。 他轻哼了一声,开口道:“这可是宁家,主人叫宁仁的?” “正是。” “家里可还有人?叫人出来接人吧。” 接人? 里正还未回过神来,马车的轿厢里就伸出一只手来揭开了门帘,一个健硕的嬷嬷跳了下来。 而后,嬷嬷探着身子,与小厮一起,将轿厢中昏迷的人抱了出来。 光看样子,仿佛是受了伤。 “愣着干什么?” 里正摸不着头脑,顾不得搭把手,反倒是疑惑地问道:“这是?” “宁仁的大儿子。” 与宁仁相熟多年,里正哪里听说过宁仁家里有这么一号人? “这原本是宁仁的大儿子,多年前,承蒙我们老爷看重,收为养子。” “如今嘛。”小厮冷笑了一声,“我们老爷心慈,见宁仁家没有了支应,特地放了大哥儿回来。” 区区两句话,可谓是信息含量极高,里正脑海里转了好几圈,这才反应过来。 县丞收养了宁仁的儿子? 想到这里,里正心中一阵暗喜,他之所以来这里操办丧事,完全是因为宁仁家里没别人了,是他职责所在。 为了这丧事,他非但捞不着什么,还要倒贴一份礼金,实在是晦气。 但现在不一样了——宁仁家里竟然有这门显贵的亲戚! 要知道,在大雍朝中,虽然朝廷有鼓励收养孤儿的说法,但这种情况相当少。 更普遍的,还是夫妻无子从同族中过继。 由此可见,宁仁与和这位宁县丞是同族,而且关系应当相当不错。 只是…… 兴奋归兴奋,里正大把年纪,城府还是有一些的。他心中尚且有一丝顾虑。 既然这宁仁家里的大儿子被收养了,就再与宁仁家里无关,为何还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人送回来? 看那大哥儿的样子,仿佛还是受了伤。 脑海中的诸多念头只是转瞬一秒,表面上看,里正只是愣神了一秒,很快就反应过来,搭手将人送了进去。 宁仁家里夫妻两人缠绵病榻许久,家里纵然有一些家私,如今也早已经花完,如今只有简薄的几样家具。 原本就不大的房子,看上去竟然空空如也,颇有几分凄凉。 小厮将人送到了床上,一旁宁仁家的一双儿女满脸疑惑,可小厮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就如同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拍了拍手。 身后的老嬷嬷将包裹交给了宁仁家,叮嘱道:“这是少……颂哥儿的衣物和书本,你们收着。” “往后好好过日子。” 说着,两人就打算离开。 里正肚子里全是打算,见状,连忙赔笑着将小厮拉去一边,又是鞠躬又是打探。 “在下愚钝,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贵客多说几句。” 小厮沉默片刻,他原本不想说主人家里的事情,但转念一想,比起颂哥儿醒来乱说坏了家风,倒不如他先引导风向,占得先机。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小厮佯装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我们老爷太太将颂哥儿当心肝肉的疼爱,颂哥儿不知好歹,一心念着旧家,不惜冲撞太太,太太差点害了命,我们老爷如何留他?” 这…… 里正预想到了其中有些曲折,可哪里想,这宁家的大儿子竟然是将养父母得罪死了? 这话一出来,恐怕是流言蜚语少不了了。 幸亏他多问了一句,要是献错了殷勤,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竟是如此!”里正佯装怒道,“真是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心意。” 小厮见里正明白了自己的态度,点点头:“不过我们老爷仁慈,既然颂哥儿想要回来,就放他回来。”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莫要乱跑的好。” 言外之意,自然是不希望宁颂再去老爷和夫人面前碍眼。 “自然,自然。” 话说到这里,小厮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问了里正的名字之后,叫了同来的嬷嬷,一起驾着马车离去。 马车来时如同一阵风,离开也毫不挂念。里正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品了品其中滋味,忍不住摇头。 “怎么样,李老三,舔着贵人的脚丫子了吗?” “去你的。”名为李三的里正翻了个白眼:“什么贵人!” 眼睛长在了脑袋顶上的小人罢了,想差使他做事,还一点好处都不给,真当他是傻子? “宁家那个怎么说?”问不出贵人的身份,宁家有什么乐子,总能说说吧。 “宁家,什么宁家?都是泥坑里刨食的命,还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呢!” 李老三一想到自己为了宁家丧事浪费的功夫,又点头哈腰什么都没捞着,心里觉得晦气极了。 “少去凑热闹,人家可是县丞公子都不当的大少爷!” 细柳村面积不小,人口也不少,但奈何这里是熟人社会,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宁家的新鲜事就传遍了。 不过,同样的话语,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所理解的角度也不同。 “这宁家真有一门亲戚?平日里怎么不曾说过?” “那县丞的公子真是个傻的不成?孝顺,这孝顺值几个钱?” “你傻呀,这话你也信?” 有浅显地相信一面之词的,也就有压根不信明面上说法,想得更深远一些的。 “这一家人是普通人,一家是县丞,这哥儿想待在哪里,哪里由他说了算?” “怕不是被赶出来的!” 好端端的,那为何宁仁家的大儿子被收养了,又被养父母赶出家门? 顺着这个话题想下去,那猜测就更多了。什么不孝父母、命克父母,连身体不好不能人道都传出来了。 就在这各种说法甚嚣尘上时,宁家兄妹送走了邻里客人,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心里发愁。 先不说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到底是谁,就光说如何处置这人,就让他们犯了难。 家里连他们自己吃的口粮都没有,哪有人力和钱财去照看这个为见过面的“兄长”? 要不把人先弄醒? 宁家兄妹面面相觑,此时此刻,在昏迷的昔日宁家大少爷的意识之海中,也有着一个人在头痛。 眼前的一小团代表意识的光晕越来越弱,看着摇摇欲坠,就快消散了。 “您瞧见了,我愚钝如朽木,不但克父母,还被养父母厌弃,再活下去有什么意思?” “别!” 另一道意识连忙劝他:“生命可贵,你再好好想想!” 可话虽如此,那一道属于古代“宁颂”的意识光晕却越来越弱,接近于无。 最终,这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化成光团融入了另一道意识之中。 第二章 光点晕散开来,宁颂也得到了原身所有的记忆。 这具身体本人也叫做宁颂,年龄不过十五岁。 十年前,原身五岁那年,宁仁将他过继给了族兄宁世怀,让原身成为了举人老爷的儿子。 从普通农人之子成为前途无量的举人之子,原身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在离开时,他就被教导要孝顺养母,乖巧听话。 只是,来到新家之后,原身发现养母并不喜欢他。 因为养母的不喜,原身在新的家庭里格外小心,哪怕与下人都是客客气气,生怕别人非议他摆少爷架子。 如此战战兢兢地生活多年,原身虽然被人私下嘲笑为“胆小怯弱”,但另一边,也终于从伺候的嬷嬷口中知道了养母不喜欢自己的原因。 原来,养母在嫁过来之后多年一直没有喜讯,碍于舆论的压力,不得不收养一个孩子。 养母出身显赫,家中人才济济,为了加深与娘家之间的关系,打算说服丈夫,从娘家收养一个孩子。 宁家当然不愿意。 双方几经博弈,终于以宁家说服了养父,将原身送过来作为结果。 养母大败,不但迁怒了宁家家族,还恨上了原身,甚至对宁仁一家都充满厌恶。 在一家之中,因为女主人的不喜,原身的日子过得相当艰难。偏偏原身性格执拗,非要证明点什么给旁人看。 他证明自己的方式就是读书。 原身早早开了蒙,跟着先生读书,奈何请来的先生水平不高,教学敷衍,加上原身脑子一根筋,读书并无进展。 等到同学龄的学童们准备县试了,养父抽出时间来考察原身的功课,考察结束后勃然大怒。 “你将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明明平日里努力读书,却将书读成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失望。 “我在你这个年龄,早已经考过了院试!” 养父就是靠着自己是家族最优秀的读书种子,得到了现在的一切。 如果说原身被养母不喜,尚且能够宽慰自己,那么被养父如此评价,就无法再逃避自己是个失败者的事实了。 原身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再想去学习,却发现教他的先生辞了馆,称能力不够,无法教导他。 没有了先生,原身的学习之路愈发艰难。恶性循环下,养父对于他的耐心也逐渐消失,最后给他贴上了“不堪造就”的标签。 原身在养父母这里受挫,心情郁结之余,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亲生父母的身上。 偷偷派自己信任的人去打探,才得知原来早年他的亲生父母前来探望他,却被养母差人毫不客气地撵了去了。 因为这一次的羞辱,亲生父母这些年再未上门过。 两家断了联系,无论是前两年亲生母亲去世,还是生父绵延病榻,他都毫不知情。 这让原身终于忍无可忍,第一次当着养母的面抗议。 谁知养母就被气倒了。 等到养父吩咐下人拖他下去打板子时,原身才从下人的口中得知,养母怀孕八个月了。 在养母有孕的这几个月中,原身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何尝不是养母在防范他“生歹心”。 原身彻底被击倒了。 身上的伤势当然是被“击垮”的原因,但心灵上的溃败才是罪魁祸首。 换句话说,原身不想活了。 养父母的冷漠、亲生父母的离世、自己的无用,让原身找不到再活下去的理由。 也就是在这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原身发现了一个来自于异时空的游魂。 这个游魂就是出车祸而意外离世的宁颂。 与从小被收养的原身相比,宁颂一辈子可谓是顺遂多了。 他虽然也是从小没有了父母,但托现代福利体系的福,顺利地考取了顶级学府。 而后一边打工,一边靠着奖学金一路拿到了硕士学位。 如果不是车祸的话,再过几个月,他恐怕将会去另外一名学术大牛名下继续开启博士生在读生涯了。 一个意外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走向。 “接下来的日子拜托你了。”记忆交换中,原身也得以窥探到宁颂的生活碎片。 “你比我更勇敢,相信你能过好接下来的日子。” 对于宁颂在学习上的天赋和经历,原身羡慕又好奇。 “我会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得到了宁颂的这一句保证,原身消失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随着原身的消失,宁颂彻底接受了这具身体,与之而来的,还有各种感受的加载。 饥饿、寒冷、还有疼痛。 他算了算时间,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已经将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剧烈的饥饿让他睁开眼睛,下一秒,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啊!” 宁颂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弟弟——宁木吓了一跳,叫了起来。 “姐姐,他醒了!” “……你们在干什么?” 原身名义上的弟弟和妹妹,两个小家伙正蹲在床边看着他,两人营养不良,饿得像是大头娃娃。 · 斜阳晚照,青山杳杳。细柳村内,宁家灶房的烟囱里冒出了细细的炊烟。 村民们参加过宁仁娘子的葬礼,又在不久之前将宁仁送上了山,本以为没有父母庇护,宁家两个小孩也活不长久,没想到才过了两日,就看见了这一幕。 “这是宁家那个县城家的大儿子在做饭吧?” 宁家。 简陋的灶房里,宁颂正蹲在灶前烧火。 在古代烧火对于他来说并不简单,没有了打火机,他用火折子试了好几次才弄出了火星。 好不容易引燃了柴火,将为数不多的柴火扔进了泥土砌的灶膛里,吃什么又成了问题。 宁家是真的穷啊——宁颂醒来时在看到自家瓦片凋零的土胚房子时感叹了一次,看着什么都没有的灶房感慨第二次。 偌大的灶房,除了墙角处的簸箕里还剩了一些粟米之外,其他的竟然什么都没有。 按道理说,办丧事是需要待客的,估计以宁家的情况,村民们自发取消了这一环。 饥肠辘辘间,宁颂无奈取了发霉的粟米出来,烧水,扔进锅里煮熟。 期间,他干脆无视了那一缸水的干净程度——反正在古代没有过滤装置,吃的不是井水就是雨水。 一顿饭做完,宁颂原本昂扬的斗志逐渐消磨,现实问题摆在了面前。 别说读书了,一家三口的吃饭都是问题。 做好了饭,宁颂用木碗将清粥端了出去,分给了两个小孩子。 醒来之后,他已经知道了大的女孩八岁,叫宁淼;小的才五岁,叫宁木。 面对这一碗热腾腾的粥,宁木顾不上想别的,欢呼一声,就端起了捧起了碗。 反倒是宁淼注视了粥碗几秒,这才慢吞吞地接过来。 一碗粥下肚,饥饿了多时的胃袋终于有了一点点知觉,撇开食物的味道不谈,宁颂也终于有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你是我们哥哥吗?” 宁木年纪小,到底还是没有心机,吃了这一碗粥,心里对宁颂也有了几分亲近,开口问。 “嗯。”宁颂点点头。 “以后我会照顾你们的。” 闻言,宁淼没有吭声,只是抬起眼,又扫了宁颂一眼,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 宁颂虽然用粥垫肚子,但吃下的这些东西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少年来说,根本不够。 收拾了碗筷,宁颂打水洗了碗,刚下肚的稀粥似乎又被消化了七七八八。 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但宁颂根本没有心情管这回事,又绕着厨房找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宁淼冷不丁的问。 因为常年饥饿的缘故,八岁的宁淼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头顶的毛发发黄稀疏,身上穿着改小的、有补丁的破烂衣物,看上去像个动物。 “吃的。” 说直白点,是下一顿的吃的。 “没有了。”在说这句话时,宁淼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 “我们刚吃的东西,是爹生前拿衣服换回来的,那就是最后一点了。” 宁仁病重的时候,一边忧愁于自己的病情,一边担心死后一双儿女怎么活。 他一生不肯任性,战战兢兢,生怕让别人厌恶或者耽误了旁人的事,到了生前,唯一一点奢侈的享受,就是那些粟米。 就算是一点稀粥,也在生前的梦中,宁仁梦到了妻子和他说想要喝,第二日犹豫了很久,才去换的。 宁淼对于一切心知肚明。 她当然知道吃了这一顿,没有下一顿,但没关系,反正她也没打算活下去。 如果死了,刚好能够与爹娘在黄泉下团聚——黄泉,这个概念也是爹爹讲的。 “你还是回去吧。” 宁淼的目光落在宁颂干净的绸衣上,这衣服在忙碌的时候落了灰,但仍然光洁如新。 眼前的这个人,是与破旧的房屋、刻入骨子的匮乏与贫穷毫不相关的存在。 “回去当你的大少爷,不要管我们。” 到了这个时候,宁颂终于察觉到了宁淼语气中包含的意思。 他愿意照顾妹妹和弟弟,但这弟妹,却不一定愿意被他照顾。 “抱歉。” 宁颂来到了宁淼面前,无视对方的警惕的眼神,伸手将人抱了起来:“这事你说了不算。” 第三章 宁家当天傍晚,吃上了第二顿饭。 尚存的天光从头顶参差不齐的瓦缝中落下,照在了破破烂烂的、可以称之为餐桌的木桌上。 木桌上,摆着鲜嫩的芥菜一碗,蛋羹一盘。中午所剩的粟米不多了,因此宁颂在其中增加了甘薯。 ——反正都是碳水化合物嘛。 宁颂郑重地吃着饭,木碗捧在手中,一双筷子珍惜地挑起几粒米,放入口中咀嚼。 因为饥饿的状态一直持续,随着食物的进入,口腔中大量地分泌唾液,可即使是这样,宁颂也无法违心地表示眼前的食物好吃。 无论是米也好,甘薯也罢,都透露着些许的粗糙,还有一种属于生食的腥气。 只是,相比于宁颂无声的挑剔,宁木的反应却大得多。 他惊喜地看着眼前的食物,不可置信地转头,又回过头,好奇地问宁颂:“大哥,这是我们的饭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我们,能吃这些吗?” 如果说白日的稀粥是偶尔过节时能够吃上一顿的好物,那么眼前的东西,就是属于平生难得几次了。 更何况,这两顿离得是如此之近,就好像储存了几年的好运气,要在这时候一起花光了一样。 说到这里,宁木竟然生出了两分无端的惶恐。 但宁木的不安很快被安抚了—— “没什么,正常吃吧。” 作为回应,宁颂拿起了木勺,给宁木添了一勺蛋羹。 或许是宁颂的态度太过于淡定,宁木很快就抛弃了内心的负面情绪,变得开心起来。 非但如此,因为这两顿好饭,宁木如同小动物一样对宁颂生出了几分孺慕依赖的情绪。 他顺利地将对于父母的依赖,移到了宁颂身上。 相比于宁木的单纯,宁淼这一顿饭可谓是坐立不安,如同嚼蜡。眼前,宁颂身上的锦衣不翼而飞,穿着的是一件旧棉袍。 白日,宁颂从她口中听说了粟米是爹用衣服换来的,之后,对方就出了门。 一个时辰过去,这人身上刺绣的袍子就消失了,换成了桌上的饭和菜。 而失去了那一套好衣裳的宁颂,仿佛就和堕入凡间,失去了法衣的神仙一样,也失去了回去的办法。 这让宁淼无端地心惊肉跳。 一顿看似平常无奇的晚饭,在宁淼的坐立不安下结束。 穷人家的小孩饿惯了,虽然心绪不宁,但仍然不会浪费粮食,宁淼默默地看着宁颂端着空碗回了厨房,干完了所有的扫尾工作。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默默地跟了上去,倚在门栏上,看着宁颂干完了所有活。 “干什么?” 宁淼犹豫片刻,摇摇头。 对于宁淼的异常,宁颂并没有费心去在意。穿来一日,他已经有了经验,饭吃不饱,能量不充沛,他得珍惜自己身体状态好的时间。 首要任务还是活下去。 吃完了一顿饭,状态正值巅峰,宁颂趁着这个时间点,进一步盘点了宁家的家产。 说实话,没几个子儿。 虽然都是宁家人,但明显宁仁夫妻没有享受到关于家族的福利。无论生产还是生活,都是遵循着最传统的方式。 也就是说,种地。 千百年来,在土地上投入劳动力都是最保守最安全的做法,只要农人付出劳动力,播下种子,到了季节,总能收获点什么。 可问题是,宁家缺少的就是劳动力。 先是孩子们的出生,导致宁仁娘子不得不分走一部分劳动投入,再然后,就是两口子接连生病。 哪怕这些年攒下一点余粮,也在这一段时间中消耗殆尽。 是肉眼可见的贫穷。 更何况,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育。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一次办丧事,邻里说不定也给凑了几个钱。 这些恩情还得等着宁颂去报偿。 或许是早已经对宁家的贫穷有了一个直观的认知,宁颂在认识到自家非但没有积蓄,反倒是倒欠人债务时,心中竟然没有什么波动。 除了宁家的家产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原身留下来的东西了。 也就是说,在原身被赶出来时,身边嬷嬷奉命帮他收拾的包裹—— 那可能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只是,翻完了包裹,宁颂很快又陷入了失望。 那个跟随着他一起被赶出家门,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包裹里,竟然真的没有几件值钱的物品。 如果非要说的话,是书。 在赶宁颂出门时,宁县丞仍然持有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心思,不许嬷嬷给他财物,只装了以前惯用的两三本书。 宁颂看了一眼封面,全都是经史子集。 ……倒也是与他这养父的人设相符。 宁县丞靠着读书出人头地,心中将科举放在第一位,愿意让养子带走一些书,恐怕心中自诩自己对养子不错。 可问题是,宁颂现在还不到读书的时候。 家里穷得叮当响,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还没有满足,谈何读书? 宁颂将书本收了起来,除此之外,包裹里还有原主习惯穿的几件里衣。 难道要将这些也当了? 宁颂回忆起自己今天出去当掉外套时场景,一件暗绣云纹锦袍若是在县城里二两银子总是要有,可到了这里,老板也不过给了三百文。 归根到底,不过一是欺负他面生,是外地人;二则看出他急着用钱。 这些他心里都懂,但是要吃饭,就得完成交易。 好在他往日捋羊毛的功夫还在,见收衣服那人心情好,趁机提出换两件旧衣服和一些院子里的菜当搭头。 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他自己再买衣服的花费。 手上只有三百文,这生活如何过得去! 宁颂将包裹重新整理好,长叹一口气——根据他今天买菜与鸡蛋的经历来看,三百文不过相当于现实中的三百块毛爷爷。 三百块,只出不进,又能坚持多久呢? 还是得有一份收入。 可是在农村里,他又能干什么呢? 盘点一番家产,宁颂非但没有能够收获心安,反倒是压力满满,晚上睡觉时,做梦都是在逃难。 俗话说,一分钱难道英雄汉,宁颂不算英雄汉,但也确实暂时忘记了星辰大海,着眼于眼前的汲汲营营。 虽然一觉睡得不甚安稳,但好在宁颂天性乐观,等到第二日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 他有手有脚,难道还会吃不起一口饭不成? 怀着良好的心情,宁颂爬起床来,收拾好了自己,打算钻进厨房,给两个小孩子做饭。 然而谁知道,这一回,宁淼拉住了他。 “别做了。” 望着宁颂诧异的目光,宁淼略显崩溃道:“这细柳村,哪里像我们这样吃的?” 他们三个人,不下地,不干活,凭什么一天吃两顿饭? 地主家老爷也没有这样奢侈的! 大概是那一件消失的锦袍对于宁淼刺激过大,亦或者是宁淼终于意识到了宁颂真的不打算离开,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眼旁观。 “也别吃粥了,随便找点东西垫一垫。” 之前随意胡吃海喝是没抱着活下去的态度,现在既然要过日子了,哪能那样耗费。 “行。” 宁颂不是没有察觉到宁淼态度的变化,一开始,宁淼的确对于他这个外来者有一些排斥。 但现在,宁淼肯开口,对于他来说当然是好事。 谁也不想带着怨气生活。 “那我们中午再吃?”对于家庭成员的意见,宁颂肯定是要给面子的。 “嗯。” 果然,宁淼闻言后脸色好了许多,点点头,如小大人一样道:“我们地窖里还有一点甘薯,到时候就先吃这个。” 地窖? 宁颂愣了愣。 这是属于他的知识盲区了,但转念一想,这种地方如果不是本家人根本不知道。 谁会想到宁家穷得揭不开锅底,还会在地窖里存一点食物呢? 有了宁淼这个原本家里的主人开口指点,宁颂接下来的探索就简单了许多。 他们先将地窖里的一点吃的搬了出来,又拿到了宁仁留下来的一封信。 “信里写什么了?” 宁淼与宁木仰着头问。 如果不是宁颂横插一杠,这封信将会由乡邻帮忙带入县城,交给宁县丞家里的门房。 “没什么。” 宁颂浏览了一遍宁仁的信,他的这位父亲显然是读过一点书的,信上的字写得尚可,只是祈求族兄照看一双儿女的态度简直是卑微到了泥土。 可惜,如果不是宁颂的意外到来,这封信的命运大概率是要被门房交到养母处,被养母命人销毁掉。 养母根本不会允许养父花费精力照看宁仁一家子。 “是父亲写给我的。”宁颂故作轻松道,“信里说,要让你们乖乖的,好好听我的话。” “等你们大了,就能见到父亲母亲了。” “好!”捧场王宁木率先拍手,眼睛亮晶晶的,他似乎彻底被宁木收服了,并且因为这封信的内容,更加依赖宁颂。 宁淼目光闪了闪。 她想起了父亲去世之前的唏嘘,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那时候,父亲显然在担心些什么。 如果真如宁颂所说的这样简单,恐怕父亲也不用这样担忧了。 更何况,宁淼没有忘记,按照县城来的人所说的话,她的这个哥哥是被养父母赶出来的。 想到这里,宁淼忍不住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少年。 光线中,少年穿着旧棉衣,长相依旧稚嫩,可不知道为什么,宁淼从他的眉眼之间看出了坚毅。 这是第一回,宁淼意识到眼前的少年不会再抛弃他们。 他是他们的哥哥。 第四章 来到细柳村的第二日,宁颂有了十斤番薯与三百文作为傍身。 按照三人一顿饭的耗用,这些物资可以供他们吃十日。 只是,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宁淼与宁木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不知道在哪里的学费,宁颂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为了活下去,他还是得赚钱。 说到赚钱,免不了要与乡里人打交道。算来算去,在这个问题上,他只有去寻求宁淼的帮助。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他能看出他这个妹妹其实很聪明。 果然,当宁颂与宁淼坦白了家里经济情况以及自己的目的之后,宁淼听懂了,只是神情很复杂。 “你能做什么,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一家人最大不过十五岁,想要在细柳村弄点钱,谈何容易? 宁淼没有好的建议,但她比宁颂有优势的一点,就是她与邻里间很熟悉。 她带着宁颂去拜访同村的邻居。 拜访的礼物,当然就是那些看上去不太体面的甘薯。 虽然礼物不大体面,但宁家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能够不空手而来,恐怕是将自己家后几日的口粮都掏空了。 因此,邻居们都颇为客气。 “不愧是县城来的娃娃!”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宁颂来到细柳村之后的第一次登门,邻居们恨不得盯着他瞧。 与此同时,也找机会从宁颂这里套八卦。 ——毕竟宁仁停灵那日,县城家的马车驶入村里,是所有人都看到的。 宁颂对于乡亲们的好奇心早已有所准备,脸上带着笑,嘴里打着哈哈,态度很好,但不该说的不说半句。 实在问得推脱不过去了,讲的仍然是好话:养父养母很好,是他顽劣惹事。 家里出了事,需要回来挑担子,因此求养父母放他走的。 这一套说辞,从村内应付到了村外。 细柳村的村民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宁颂说得不是事实,可当事人一口咬定,他们也无可奈何。 话聊到最后,村里人也实在不好再问,只得转了话题,问宁颂一行人的来意。 宁颂仍然满脸笑意,先感谢了邻里在当时葬礼时的帮助,解释了当下的处境,这才问了找活干的事情。 结果当然不会如宁颂想象的那般顺利。 普通的村民自个儿都是在田地里刨食,恨不得一切生活所需靠着自己产出,哪里需要雇佣别人。 至于村民口中“有本事”的几位,见了他仍然摇摇头:“有是有,但你年龄不够。” 体力活宁颂干不了。 抄书、写信这样的文化活需要去县里才有机会,除此之外,还有卖身当学徒、卖身进大户人家当小厮这种选择。 但宁颂这样有弟妹的肯定不会考虑。 何况,宁颂虽然落魄了,但到底也曾经是县丞公子,他们要是介绍这种活计,惹了事可不行。 如此一来,带着弟弟妹妹在村里走了一趟,倒是一无所获。 回到家里,宁淼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失望。 宁颂又一次发现了自家妹妹的一个特点,那便是性格要强,不接受失败。 这性格,放在现代倒是挺好。可这里是古代,是大雍朝,若是不改改,恐怕大了会极容易陷入内耗。 宁颂心里嘀咕着,面上却是笑着劝她:“谁说今天没收获了?” 宁淼的视线顺着宁颂落在了他们带回来的回礼上,眸光动了动,忍不住笑了。 他们带着甘薯上门,村民们瞧他们可怜,送了不少回礼。 这些回礼中有食物,有旧衣物,还有一些蔬菜种子,也足够他们支撑一小段时间了。 “都是要还的。”宁淼被宁颂的促狭安慰了,但嘴上仍然说道。 “会有办法的。” 宁颂笑着摸了摸宁淼的脑袋。 宁淼瞪了他一眼,但没有避开。 开源节流,谈何容易? 找工作的失败虽然无法让这个小家庭获得收入,但这并不代表着宁颂坐以待毙。 他抽了时间,将村民送的蔬菜种子种进了地里。松好了土,施了肥,宁木乐呵呵地跟着哥哥打转。 “过不了多久,咱们就有蔬菜吃了。” “好!”宁木乐呵呵地鼓掌。 “哥哥,这些菜会变成妖怪吗?”捧完场,宁木好奇地问。 这些时日,宁木愈发地黏宁颂,并且因为熟悉了的缘故,这小家伙逐渐开始顽皮。 晚上开始缠着宁颂,要与宁颂一起睡觉。 宁颂无奈,只好选了童话故事讲给宁木听,宁木一听就入迷了,天天缠着宁颂说话。 对于小弟弟的黏人,宁颂又开心又无奈。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这些菜都是普通品种,能变成妖怪的菜,需要是特殊品种才行。” 宁木瞪大了眼:“那什么是特殊品种?” 宁颂敷衍:“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种完了菜,宁颂又没停下来,借了梯子爬上房顶修瓦,因为风吹日晒,一些瓦片早已经断裂滑落。 没有瓦片的遮挡,屋子里总是漏水,有时候哪怕不下雨,也因为夜露而导致屋里的潮湿。 修好了屋顶,宁颂又修了门和篱笆。 他当时读书的时候暑假三下乡,到云南偏僻的小村庄调研过,在那里积攒了不少经验。 当时学会的东西,恰好用在了此处。 随着宁颂一天干一点儿活,不过几日,家里就与以往截然不同。 不光是整整齐齐,还终于有了生气。 宁颂出门时见到了一枝花,于是突发奇想,自己用竹筒雕了一个花瓶,将花插进去,摆到了窗前。 看见焕然一新的家,宁淼想起了当年爹娘没有生病时的场景,没忍住又偷偷哭了一场。 宁家每日都有一个小变化,这些变化的发生,当然瞒不过邻里之间。 可纵然如此,等到邻居刘大娘偶然间来做客时,仍然吓了一跳:“竟变成了这样!” 刘大娘的目光在摆好的瓦片、重新糊好的窗纸上巡梭,最后落在了那个竹筒花瓶上。 “真好。”大娘念念有词。 宁颂没把邻居客气的赞叹当回事,可没想到,第二日,他就收到了第一桩活。 “若是颂哥儿有空,可否帮我家也修一修屋顶?” 刘大娘家与宁家情况类似,家里丈夫去了,有一个女儿嫁到了邻村,还有一个儿子在外当货郎。 修屋顶,是属于刘大娘力所不能及的范围。 “当然可以。” 宁颂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修好了刘大娘家的屋顶,从大娘手里接过了一百文钱。 这是宁颂来到细柳村之后,靠着自己的努力收到的第一笔收入。 “谢谢大娘照顾我们。”宁颂接过了工钱,含笑道谢。 “哪里哪里。” 宁颂转身,将一个家里同款的竹筒花瓶递到了刘大娘手上:“您拿着摆花用吧,我自己做着玩的,不值什么钱。” 刘大娘推辞一番,最终还是接过了这个赠品,走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 显然,这个赠品是送到了她心里。 相比于刘大娘的开心,宁淼从一开始就皱着眉头,等到刘大娘走的时候,嘴角已经快噘到了脑后。 “怎么了?”宁颂故意问道。 “村里修屋顶根本就不是这个价!”宁淼大声说道,她哥哥爬高上低,花了两三个时辰,那刘大娘才给了一百文! 若是泥瓦匠来,起码得三百文才行。 更何况,宁颂还送了刘大娘一个竹花瓶! 占了便宜,刘大娘能不乐吗? 嚷嚷完了心中的不满,宁淼整个人像是一个炸毛的小狮子,见宁颂笑着看她,没什么表示,更是皱着眉,非常不满。 “傻子,你也说了是泥瓦匠。” 宁颂对于自己吃亏这件事,倒是显得安之若素。显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刘大娘的打算。 但是他仍然接受了刘大娘给的活计。 见宁淼仍然倔强地看着自己,他伸出手,揪了揪宁淼的小辫子:“可我不是泥瓦匠呀。” 相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宁颂只能算是一个新手。 泥瓦匠当然要收泥瓦匠的钱,可他不是专业人士,也只能收非专业人士的钱。 “可你们干的活都是一样的!”宁淼倔强地说。 早些年家境尚可的时候,宁仁也请过泥瓦匠上门,在她看来,两者技术没有什么区别。 “傻孩子。” 宁颂当然不好说,价格差距之间,还包含着刘大娘请他干活所要冒的风险。 万一他将屋顶修坏了呢? 宁淼仍然抓住不放,一双大眼睛圆鼓鼓地盯着宁颂,非要他给一个确定的答案。 宁颂想了想,换了个角度给宁淼科普:“远亲不如近邻,就当是为了和刘大娘打好关系。” 爹爹以前也说了类似的话,宁淼想了想,点点头。 “那花瓶呢?” 宁颂毫无负担地瞎编:“刘大娘的儿子不是货郎吗,万一他看上了,能卖到外地,我们岂不是能赚一笔?” 宁淼点点头,终于释怀了。 因为刘大娘的这笔生意,宁淼虽然接受了宁颂的说法,但无论如何,这个便宜哥哥的形象里除了执拗外,还多了两分傻气。 要看好哥哥,不能让他吃亏才是。 宁淼心中暗自增添了许多担心,但碍于宁颂的面子,她没有直说,只是暗暗观察。 只是出乎宁淼的意料,宁颂在给刘大娘修完房顶之后不久,竟然行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短时间内接到了好几次修东西的活。 有时候是修屋顶,有时候是修篱笆或农具。 这些活多则两三百文,少则几十文,积攒下来,竟然也有了两三贯钱。 除了干活之外,宁颂也作为赠品,送给了“客户”不少手工艺品。 如果家里是大娘做主,就送竹花瓶;家里有孩子,送竹蜻蜓;若是年老的男性长辈,则送简易的木烟锅子。 宁颂的生意眼看着越来越好。 宁淼也终于发现了,宁颂之前所谓的那句“万一刘大娘家的货郎看上竹花瓶”是在说谎。 要是谁都送,还做什么生意呢? 但宁淼并没有时间去与宁颂对峙。 因为这一日,宁颂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块豆腐。 “快来,我们今天有豆腐吃了。” 第五章 虽然种田文中少不了主角自己制作豆腐发家致富的桥段,可在大雍朝,豆腐早已经出现了。 按照村里卖豆腐的大娘说,她家里从事这一行业,加起来已经几代人了。 “当年宋朝的皇帝老爷就爱吃我家做的豆腐!” 豆腐大娘喜欢吹嘘,但宁颂仍然愿意和她说话。从豆腐大娘的话语行间,宁颂可以隐约定位到当下的时间节点。 宋朝结束之后,天下没有被异族占领,反倒是由一个汉族的将领拿下。 改朝换代之后的国号定为雍。 或许是因为历史因为一些意外拐了弯,一些生活细节当然也有了变化。 比如说在宁颂原世界到了明朝时才有的甘薯,大雍朝早已经出现。 除此之外,还有玉米、土豆等扛饿三件套,炒菜等烹饪方式,都已经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中发家致富的道路给宁颂堵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财路不够通畅,但日常吃饭还是要吃的。 豆腐大娘这里的豆腐一大块只卖十五文,看在宁颂愿意听她吹牛的份上,又额外赠送了一大块。 捧着一大块豆腐,宁颂施施然地回了家。 豆腐的做法不难,但想要做的好吃,就要舍得下油和配菜。 前一段时间赚的钱给了宁颂底气,不久之前换了点菜籽油回来,还从地里扯了葱。 豆腐出锅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香气四溢。 就连不赞同宁颂铺张浪费的宁淼都趁机咽了咽口水。 这一日做的红烧豆腐被宁淼和宁木吃得精光,第二日,宁颂专门又跑了一趟豆腐大娘家,花钱预订了豆浆。 虽然没有饴糖,但香醇的豆浆滑进喉咙里,也是一种享受。 更何况,在宁颂看来,因为贫穷的缘故,宁淼与宁木两人常年素食,不光是微量元素缺乏,蛋白质更是不够。 孝期之内,他无法让宁淼和宁木顿顿大肉,但植物蛋白质是要需要及时补充的。 饭桌上多了花样,对于宁淼与宁木两姐弟来说,似乎不光是饮食的改善这么简单。 这从未有过的体验似乎昭示着贫瘠的、走向毁灭的道路转了弯,生活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作为激励的结果,宁淼拿起了扫帚,主动接过了打扫卫生的活计。 因为营养的刻意补充,宁淼与宁木的精神状态眼看着好了起来。 眼看生活越来越好,宁颂的生意却在日益变少,等到了第二周,就再无上门找他的人。 好不容易积攒的两贯钱没有变多,反倒是因为日常花用有了变少的趋势。 “为什么会这样?” 宁淼放下了打扫院子的扫帚,托着下巴看着忙碌的宁颂。 虽然没有外面的活计,但宁颂还是无法闲下来,家里的农活也不少—— 种菜,修缮,日常维护。 更别说不久之前,宁颂又用自己的里衣给宁淼和宁木两人改了两件衣裳。 “太浪费了!”宁淼忍不住说道。 有新衣服穿当然是好事,可她平日里穿的是什么材质的衣服,宁颂的衣服又是什么材质? 那样的好衣裳,用来出门都显得浪费,要宁淼说,最好就是珍藏在箱子里最好。 只要看着,心情就会变好。 对于宁淼的担忧和抱怨,宁颂没放在心上。他何尝不懂在匮乏中长大的小孩子的想法? 曾经他在贫穷时,也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个花。 可他苛刻自己倒也罢了,如今有了弟弟妹妹,他舍不得让孩子们过得太过紧巴。 “傻子,让你穿你就穿。以后还有更好的呢。” ——以后还有更好的,这是宁颂一直坚持的信念。 村里的活无法给宁颂更多的收入,宁颂也不着急。对于他来说,修缮所带来的收入原本就没有可持续性。 一则,村民们需要修缮的东西有限。今日修了,能用很长一段时间。 二则,农忙期马上快要到了。在忙着投入生产的时候,当然没有时间来管别的事情。 于是宁颂又闲下来了。 闲下来的时间中,作为插曲的是,刘大娘的货郎儿子竟然真的看上了他做的竹花瓶。 只不过,刘货郎看重的并不是竹筒花瓶这一个概念,而是宁颂在花瓶上用刻刀雕刻的简笔画。 那时候,为了装饰花瓶,宁颂随手刻了一朵牡丹。 那牡丹虽然简单,但看上去栩栩如生,颇有意趣。 刘家货郎想从宁颂这里进货。 俗话说得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宁颂原本无事可做,哪里会推辞这送上门的生意。 他打听了刘货郎的卖货情况,很快做了一批竹花瓶送上门。 花瓶上画着梅兰竹菊,可以凑成一套,也可以单卖,除此之外,还有刻着“福”字和诗句的。 刘货郎在外行商多年,附近几个村都有他的踪迹。 村民们出行不易,平日的必需品都得从货郎这里采购,时间一长,在邻里之间颇有威信。 当时宁颂被遣送回来时,他恰好出门做生意了,等到回了村,才发现有这一桩奇事。 对于这位原本县丞家的少爷,刘货郎原本打算敬而远之,却不曾想自己的老母亲先与人打上了交道。 “那孩子,懂事又贴心,是个好孩子!” 他娘亲在他耳边长吁短叹。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有人舍得不要呢?现在三个孩子,连饭都没得吃。”说罢,刘大娘又在他眼前摆弄着自己的竹花瓶。 “得了,娘。”刘货郎被自己娘亲念叨得无可奈何,“我帮,帮还不行吗?” 由此,即是看重了花瓶的样式,又是为了还自己不在家时,那宁家哥儿照顾母亲的人情,刘货郎便主动提议,有了这桩生意。 既然做生意是为了还人情,刘货郎便没有对这生意抱有太大的期待,可没想到,送来的竹花瓶竟然相当不错。 他的目光停留在刻着“福”字,以及写有古诗的那几个上面。 “你读过书?” 这话刚问出来,刘货郎就发现自己说的是废话——宁颂到底是当过县丞家的养子。 怎么可能不读书呢? 但将诗词刻在花瓶上,却是一个新的想法。 宁颂没有在意刘货郎的第一反应,而是含笑点点头,解释自己的创意: “我这竹花瓶原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承蒙刘大哥看得上,想必是因为上面的画。” 既然画可以,诗词相比也行? 更何况,宁颂从刘大娘那里了解过刘货郎的交易对象,大多分布在相邻的村里。 能够花闲钱购买花瓶的,恐怕是一些有些余钱的商户人家。 既然如此,一个“雅”字就要做到最好。 “……不错。” 刘货郎以每个五十文的价格,收购了二十个竹花瓶,统共给宁颂了一千文,也就是一贯钱。 先前宁颂辛辛苦苦爬高上低才赚了两贯,如今只是卖竹花瓶,就赚了一贯钱。 刘货郎走之后,宁淼将得来的钱数了又数,一双眼睛都在发光。 好不容易过足了瘾,舍得将铜钱放进匣子里了,又忍不住感慨:“要是以后都能干这个就好了。” 做花瓶总比给人修房子好。 宁木虽然不懂,但跟着点头。 宁颂被逗乐了,伸出手捏了宁木的脸蛋一把:“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竹花瓶与修屋顶一样,都是一锤子买卖。 果然,宁颂的估计没有错。刘货郎收了宁颂的竹花瓶出去兜售,先是因为新奇而畅销了一批。 只是等到其他货郎发现了,开始模仿,生意就差了。 同样的竹花瓶,他卖一百文,旁人只卖七十五文,既然品质差不多,为何要多花二十五文? 不过,还没等他忧愁竹花瓶烂在手中时,那些“福”字,刻有诗词的花瓶反倒是销量逆涨。 “这上面有字,买回去给俺儿子看看。” 对于能够买得起竹花瓶的人来说,瓶身上画着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字的东西,买回去似乎也能蹭一蹭文气。 家里有点钱财的人,谁不想读书考功名光宗耀祖呢? 何况,哪怕是是在竹筒上刻字,这竹花瓶上的字体也足够美丽。 有了这个插曲,刘货郎从宁颂那里收购来的花瓶,竟然全都卖完了。 相比之下,眼红跟风的货郎虽然也卖了一些出去,但因为短时间内找不到读书人写字,不得不偃旗息鼓。 经此一役,刘货郎不得不重新琢磨宁颂一开始的想法。 难道这宁家的小哥儿,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一步? 想到这里,刘货郎忍不住摇摇头,将这一想法甩出了脑海——无论再怎样聪明,宁颂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 话虽如此,经过这一次合作,宁颂在刘货郎心中留下了一个颇为深刻的印象。 可惜了。 以宁家大郎的资质,如果仍然是县丞公子,恐怕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如今只是农家子,满脑子的聪明才智,恐怕只能琢磨这些小打小闹了。 刘货郎忍不住叹了口气。 关于刘货郎的可惜,宁颂自然无从得知。就算得知了,恐怕也会笑一笑,感谢邻居的赏识。 只不过,此时的他无暇顾忌其他。 望着宁淼与宁木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三贯钱在手,他要带着两个小崽子去集市上买买买了! 第六章 乡下的生活虽然是自给自足,但一些无法自己生产的必需品还是得靠交换,于是,固定的集市诞生了。 每逢初一十五,商贩也好,农户也罢,都会默契地来到固定的地点兜售产品,交换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这一次的集市,是宁颂赶上了。 为了逛这次集市,宁颂等人起了个大早,搭了刘大娘家的驴车,一起朝着细柳村的东面进发。 集市的位置在细柳村与隔壁村的交接处。 一次集市,做两个村的生意。 “你们三个小娃娃,到时候别乱走,当心拍花子的。”刘大娘赶着车,给宁家三兄妹一人手上塞了一个饼。 “快吃。” 或许是邻里交往久了,彼此之间产生了感情,亦或者是宁颂与刘大郎合作,赚了不少钱,刘大娘对于他们的态度日益亲热起来。 被塞到手上的热腾腾的素饼,就是对于亲近的最好表现。 “谢谢刘婶儿。”宁木甜滋滋地笑。 一块素饼下肚,因为早起所带来的困倦消失殆尽,宁颂乘此机会盘算集会上买些什么。 他这一段时间花样百出,赚了一些钱,但对于生活的改善来说,这点钱还是远远不够。 “哥哥……” 果然,询问了两个摊子上的物价,宁淼原本神气十足的眼神逐渐收敛,原本挺的直直的肩膀也塌下来了。 “没关系。” 因为家里底子薄,看到什么都觉得需要,但宁颂好歹是有不少逛超市经验的,牵着宁淼与宁木的手,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他找到了卖盐的地方。 大雍朝与别的朝代一样,都实行盐铁官营,非得到了正规的销售点上才能买得到。 而盐这种东西,又是人体必不可少的元素。 之前宁家换的一点点盐早就空了,宁颂来了之后,千方百计想要在菜里弄点咸味,但每次都很困难。 为了这一小罐粗盐,足足花了宁颂五十文。 买了盐,下一步他直奔布商处——虽然他里衣给两个小朋友改了衣服,但只有一件显然不行。 更何况,除了换洗的需求之外,宁淼与宁木也需要贴身的衣物。 买布,委托擅长针线的裁缝制作,这一套一共花了三百文。 既然买了衣服,宁颂自然也想到了衣服的清洗。 按照惯例,村里人用皂角洗衣服,可以省去这一部分的花费。 只是宁颂自己试过一次,发现皂角洗衣服又干又涩,不但很难清洗,还很容易洗坏布料。 于是,宁颂又花钱买了一块洗衣服的胰子。 随着胰子的购买,他再一次发现自己潜在的发家途径消失了——商品经济发达的大雍朝工匠从花中提炼出了香氛,加入了胰子。 因为这点香气,一小块胰子需要五十文。 在买完胰子之后,宁颂又想到了刷牙用的青盐和小刷子。 但他在买这些之前,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宁淼拉住了。 “大哥,你冷静一下,你在干什么?” 分明平日里是理智清醒的人,怎么买起东西来这样疯狂? 宁颂被阻挡了一下,这才理智回笼,回味自己的表现,不由得无奈。 穿越过来之后,他的心态确实是受到了影响。 生活各方面的匮乏和短缺虽然看似可以靠着理性克服,可当他稍稍具备一些条件之后,那些隐藏在心底的应激反应就会不小心冒出来。 穿越之前,他虽然称不上有钱,可绝对不会这样处处制肘。 怪不得穷人乍富,都会有一段疯狂挥霍的时间。 那是对以往生活匮乏的心理补偿。 被宁淼叫破之后,宁颂的购物行为显得克制许多了。拿着剩下的钱,他又买了木碗和窗纸。 碗筷是吃饭的必需品,随着他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往的碗筷早已经不够用了。 非但如此,近些年里,宁仁夫妻相继病逝,他们用过的碗筷,宁颂虽然使用之前用沸水消过毒,但保险起见,还是不打算让宁淼与宁木继续使用。 想到了消毒问题,于是买醋又被宁颂列为了必备事项。 ——没有更好的条件,他也只能用醋酸来消毒。 如此一来,怎么解决平日水质的问题,又涌入了宁颂的脑海之中。 打住,不能再想了。 宁颂统共有三贯的家产,光是买完这些,就已经去了两贯,剩下的一千个大钱无论如何都不能花了。 家里得剩下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购物计划完成,宁颂不打算再买别的东西,距离与刘大娘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于是他带着宁木与宁淼开始闲逛。 “哥。”没走到两步路,宁淼拉了拉宁颂的袖子。 宁颂顺着宁淼的目光朝着路边的摊点看去,竟然在摊点上看到了自己做的竹花瓶。 摆竹花瓶的摊主是个中年人,生意不好,看上去无精打采,宁颂一行人路过时,他正揣着手闭目养神。 “不是我做的。” 宁颂远远看了两眼,便辨认出不是自己的作品。 宁淼瞬间收起了好奇心,远远地“呸”了一声,小声说“活该”。 对于影响自家收入的跟风行为,宁淼的立场很是坚定。 有了这个小插曲,宁颂一行人继续往里逛,在油盐酱醋中还不期然地看到了罕见的文化产品。 宁颂借此机会问了问纸和笔的价格——一刀纸七十五张,加起来要三十文;一只普通的狼毫笔,价格也要一百文。 每一件都贵得离谱。 宁颂拉着宁淼和宁木匆匆离开。 买一刀纸,一只笔他固然可以咬咬牙支付,可他读书不可能只要一刀纸、一支笔。 更何况,读书的账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钱是一部分,占用的人力是另外一部分。 若他现在去读书,那家中不但会没有了收入,宁淼与宁木也会没人照看。 还是得有更稳定的收入源才行。 到了约定好的回家时间,宁颂与宁淼将买来的东西堆上了刘大娘的驴车。 刘大娘自己没买多少东西,见了宁颂大采购的结果,不由得咂舌:“你这小子,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宁颂歉意地笑了笑,与宁淼使了个眼色。 宁淼听从哥哥的吩咐,将专门准备好的面脂塞到刘大娘的手里。 “近日风大,您拿来擦脸。” “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干什么?”刘大娘眼睛发亮,一边在心中估算宁颂的身家,一边忍不住用手摩挲着那面脂的盒子。 要不是宁颂主动送她,她是绝对舍不得买的。 倒也不是刘大郎不给她钱,而是这玩意儿根本不在她的购买列表里,她活这么大岁数,还没用过这些太太、夫人们才用的东西。 可宁淼这小丫头说得对,最近风大,她这脸摸着,的确不如往日光滑…… 刘大娘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收了宁颂的礼物。 作为回报,她不光是帮忙把买来的东西搬上了车,还允诺下次集市时,帮忙把宁家订购的衣服取回来。 “年纪轻轻的,就知道乱花钱!” 刘大娘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怨。 宁淼与宁木对视一眼,偷偷笑了——在汇合之前,宁颂已经提前给他们交代过,不许与刘大娘顶嘴。 非但如此,宁颂连刘大娘的反应都猜到了。 那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可就如宁颂所说,刘大娘的反应再怎么抠门,她也是个好人。肯怜惜他们,肯帮忙,就是好人。 赶集早出晚归,等到宁家三兄妹到家时,日暮已经西落。 趁着日落之前最后一丝余光,他们将今日购买的东西尽数摆放在了屋子里。 简陋的房子虽然小,但因为有了新家当的入驻,显得有了新的生机和活力。 厨房里,宁淼将新碗和新筷子分给宁木,如小大人一样嘱咐道:“这是你的,这是我的,还有那边的是大哥的。” “可不能拿错了!” 在宁淼与宁木摆弄家里新物件儿时,宁颂悄悄出门了,拜托刘大娘照看一下家中后,独自上了山。 今日是宁仁的头七。 跪在宁仁的墓前,宁颂将买来的纸烧完,俯下身来,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爹,宁淼与宁木都很好,您安心去吧。” 说罢,等着黄表纸烧完,这才熄灭了火烛,转身回到了家里。 翌日,村里的新活计没有找来,倒是刘大娘家的货郎儿子没有出门,得了空闲来找宁颂。 “有一桩活计你去不去?” 宁颂将人迎了进来,用新杯子倒了茶水,这才客气地问:“不知道刘大哥说的是什么活?” “收药材需要一个会算数的。” 原来,青川县的药商与细柳村有合作,每年固定时间在村里收药材。 近两日,药商计数的账房生病了请了假,缺一个识字又算术的人,刘家大郎就想到了宁颂。 “五百文一日。” 在数学上,宁颂当然自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但对于大雍朝的算账方式却没有概念。 他原本想要迟疑,听到薪水之后,内心的天平顿时朝着另外一方倾斜。 “我可以试试。” 对于宁颂的当机立断,刘大郎满意地点点头,安抚他:“放心,别紧张,这活除了你别人干不了。” 第七章 正如刘大郎所说,药商缺的这活计,整个细柳村除了宁颂之外,其他人当真干不了。 身处农业社会,普通人平日的交易只有短短几笔,很轻易地能够用简单的加减法计算铜钱数量已经很是足够。 相比之下,药商前来收购药材,药材数量多,每一种药材价格不同,很是需要一些捷才。 而且,比起算数来说,更重要的一点要求,还是会识字。 “他们这一次坐堂的大夫来不了,只带了几个学徒,药材的情况只带些医书。” 也就是说,除了有学徒的帮助之外,还得算账的人也认识药材。 认识药材的途径,当然是靠着医书和资料。 这也是刘大郎给药商朋友推荐宁颂的原因——如果说,会算数这一点尚且可以另有他人代替,那么识字这一点,就有些无解了。 宁颂听懂了刘大郎的意思,在大雍朝,能够读书识字的,要么是家境良好不缺钱,要么是经济不宽裕但是全家供养专注于读书无法分神。 如他这样读过书,还缺钱的,恐怕短期之内只有他独一份。 何况,他的工钱也便宜。 理解了这份活计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宁颂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在短期之内对方能够找到的最合适的人。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刘大哥能想着我。” 宁颂可不会自大,没有刘大郎推荐,药商也不可能会知道他。 果不其然,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刘大郎的神情柔和多了,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亲近。 “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我先带你去见副掌柜。到时候,对方恐怕要考你自己问题。” 言下之意,是希望宁颂能够抓住机会。 “好。” 当晚,宁颂在送走刘大郎后,挑灯拿出了原主过往的书籍,从中找到了一本算学书。 托拥有原身记忆的福,宁颂轻松地看懂了书中的大致内容,放了心。 算学虽然也属于君子六艺,但考虑到距离普通读书人获取功名最近的县试不考,因此并未花太大功夫。 说起来,能够拥有这本书,还是得益于宁颂县丞养子的身份。 对自己的水平大致有了数,但宁颂生性谨慎,仍然仔仔细细将整本书看完。 他需要了解大雍朝目前算学的书面表述,以防对面出了题,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 如此,宁颂点灯看到了深夜。 等他收拾好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宁木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听到有动静,砸吧着嘴翻了个身。 睡在另外一边的宁淼抬起头了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宁颂。 “怎么了?” “没什么。”宁淼将脑袋落了回去,小声说道,“快睡吧。” “好。” 宁颂假装没有发现宁淼是在等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外间,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听着渐无的脚步声,伴着宁木的呼吸,宁淼翻了个身,嘴角弯了弯。 她不会告诉别人,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她无数次伴着灯光,看着父亲的背影。 昏暗灯光中的背影,都会给她一种无声的安全感。 一觉好梦到了天亮,惦记着第二日有事,宁颂睡得不甚安稳。外面的鸡刚叫了两声,他就睁开了眼睛。 “今天早上我来做饭。”宁淼担心做家务影响宁颂的状态,主动到了厨房。 八岁的年纪,在乡下已经算是半个劳动力。 往日宁仁生病时,整个家里的杂务都是宁淼一个人干,等到宁颂来了,才不让她劳作。 “急什么,小小年纪,正是玩的时候。”宁颂总是有着自己的歪理。 八岁,在宁颂眼中还是个孩子呢。 宁淼能够感觉到宁颂对于她的纵容,但有时候,也会觉得无奈。 她总觉得,这个半路而来的便宜大哥有时候的想法与当下的常识格格不入。 事实上,在有的家中,八岁的女孩子已经可以嫁人了。 宁淼只能将这些认知差距归结到宁颂往日县丞少爷的身份上。 话虽如此,如往常那样,对于宁淼的好心,宁颂仍然是拒绝了。他将矮个子大头的妹妹拎下了板凳,放到了一旁。 “这点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 说着,就挽起了袖子,准备洗菜做饭。 宁淼不服气地拧起了眉头,打算再与宁颂掰扯掰扯。 好在这双兄妹的斗争没有正式开始,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打断了。 “你小子,还在灶台上耽搁什么呢?快来吃饭,吃完了和你刘大哥出门。” 刘大娘端来了热乎的饼子,还提着一壶热腾腾的豆浆。 这豆浆,也是刘大娘听宁颂科普,听说对中老年身体有好处,才去豆腐大娘那里打来喝的。 今天却一大早熬来给宁家三兄妹。 “刘婶儿……” 刘家早上吃饭的时间并没有这么早,此时此刻做了这些,为了什么考虑,显然不必多说。 这份细心和体贴,已经是超过了宁颂预想的程度。 “快来,磨蹭什么?”刘大娘显然是不想搞什么抒情,忙不迭地催促道。 只论味道来说,刘大娘家的饼子舍不得放油,由于其中加了些米糠,导致饼子咀嚼起来有些粗糙。 然而,宁家三兄妹什么都没说,只大口地吃着,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慢点吃,别噎着了!”自己做的食物受到欢迎,刘大娘神情中多了两分喜悦。 宁木得了姐姐的眼神,用洗干净的小手拿起一块,递给刘大娘。 “婶婶,吃。” “哎呦。”刘大娘顿时心被甜化了。 货郎儿子这些年忙着四面八方奔波,一大把年纪,家庭还没个着落。 刘婶儿嘴上不说,心里却着急,此时见到宁木这样乖巧,瞬间勾起了心中的念想。 “乖,你也吃。”刘大娘将素饼在豆浆里泡软了,用筷子夹起来给宁木吃。 因为有事摆在面前等着处理,宁家与刘家这一顿饭吃得非常迅速。 饭后,宁颂照常将宁淼与宁木托付给刘大娘,打理了着装,终于出了门。 刘大郎已经收拾好等他了。 “不错。”刘大郎从头到脚打量了宁颂一番。 今日的宁颂穿着一身青绿色的棉袍,墨色的头发束起来,用方巾捆着。 这原本是一身普通的装束,奈何宁颂本人来到大雍朝之后吃好喝好,精气神充沛,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势。 不愧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刘大郎在心中暗自夸道。 “多谢刘大哥夸奖。”对于刘大郎的称赞,宁颂只是笑了笑,拱了拱手。 几句闲话之后,刘大郎驾着驴车,宁颂与他并肩而坐,朝着细柳村南边驶去。 趁着这个功夫,刘大郎详细地与宁颂说起这一回收购药材的详情。 原来,所谓的药商名为“一心堂”,是一家老字号品牌,在青川县经营多年,在州府也小有名气。 去岁,一心堂老少更迭,换了新主人。新东家为了扩展一心堂的影响力,开始扩大药材的收购范围,细柳村就是其中之一。 “以往一心堂是不收农户的药材的,从去年开始,也收了。” 除此之外,药堂还牵头,在南山撒下药材种子,为的就是成熟期来采摘。 这一回找人,目的就是为了算农户采摘药材的账。 “东家好气魄。”宁颂一听就懂了。 怪不得一心堂肯找当地的账房来算账,原来来乡下收购药材,也只是扩展市场的策略之一。 在细柳村收购药材,怕也是打广告,扩展影响力的手段之一。 “除了收购药材,一心堂可在村里看病?” “咦,你怎么知道?”刘大郎诧异道。 去年,一心堂在细柳村短暂地义诊过几日。据说今年,药房的力度会更大,除了义诊之外还要送药。 都是趁着收药材的功夫一次办。 这也是刘大郎愿意为了一心堂奔波的原因之一,不光是私人感情,他也觉得自己是在为了乡里做事。 “我猜的。” 这有什么依据? 刘大郎回忆了自己说的话,搞不懂宁颂有什么猜测的依据,但因为即将到达目的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眼前,是一座青泥瓦房,门口有着宽敞的院子。那院中人来人往,看上去颇为热闹。 “这是张家的老宅。” 宁颂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在细柳村,一共两家大户人家,一家姓张,一家姓吕,都是家里有人经商或者做官的大户人家。 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 一心堂想要在细柳村做生意,当然越不过这两家去。 刘大郎驱赶着驴车走进,门口的年轻人见了他,笑着喊了一声“表叔”,而后在对方的帮助下停好了车。 “我娘与张家有点亲戚关系。”刘大郎解释道。 在细柳村这样的熟人社会,除了宁家这种搬来的外姓人,其他的时间久了,都会通过婚丧嫁娶建立起一定的血脉链接。 非要往上数,大家都有亲戚关系。 宁颂点点头,随着刘大郎下车。没走几步,就见另外两人步行走了进来,远远地和刘大郎打招呼。 “呦,我瞧是谁,原来是刘家小子啊。怎么着,怎么几步路的功夫还要赶着你的小毛驴啊?” 话音刚落,刘大郎的眉毛皱了起来。 “这老东西。” 刘大郎不想理会来人,拉着宁颂就走。后面与他打招呼的老翁提高了音调。 “怎么着,跑这么快干什么?是怕了你魏爷爷不成?” 三两步进了院子,左拐右拐,两人算是将那讨厌的声音落在了身后。 只是刘大郎的脸色仍然不大好看。 “糟糕了。” 刘大郎说:“抢活计的来了” 还没等宁颂露出疑问的表情,刘大郎便解释道:“看见姓魏的那人后面的人没?那是魏峰的侄子,在城里学账房的。” 宁颂瞬间懂了。 感情是听说了一心堂的机会,来抢工作的! 第八章 不必多说什么,刘大郎见了老对头,就觉得恶心得慌,一路进门脸色都不好看。 这怒气,见到副掌柜朋友,顿时就发泄出来了。 “我说你个憨货,怎么就这么不够意思?一件事托付给我还不够,非得叫姓魏的?” 一心堂的副掌柜的姓张,与刘大郎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年纪轻时,两人曾经已经当过货郎东奔西走,中途有幸遇到了一心堂的前任东家,被聘任做了一心堂一家分店的掌柜。 如今十几年过去,也算是在堂内说得上话的人物。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也是刘大郎默认自己给宁颂介绍工作十拿九稳的缘故。 可谁知道,中途徒生波折,弄得他在宁颂面前都有些不好意思。 “大脚,这回是兄弟的问题,你原谅则个。” 都是多年的交情了,这张副掌柜哪里不知道自己老朋友的脾气,还没等刘大郎说太多,就连忙拱手道歉。 “不过,我也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啊。” 果然,本就是求人办事,刘大郎姿态原本就矮了半截,此刻听到张副掌柜的诉苦,注意力顿时就转移了:“怎么了?这姓魏的不是你找来的?” “我哪能啊!”张副掌柜恨不得指天发誓。 原来,这一心堂有两个副掌柜,找人这件事原本是张副掌柜的负责,哪晓得另外一人听说了,从中作梗,弯弯绕绕传到了魏峰那里。 “就这么巧?”刘大郎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虽说他不了解一心堂的具体事务,但副掌柜这个层级的情况他还是懂的。 他可不相信为了一个五百文的活计,两个副掌柜能够掐起来。 “怎么不是呢?”张副掌柜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烦躁,“最近一个店的掌柜的被东家辞退了,东家准备在副掌柜里提一个上来。” 两位副掌柜原本就因为性格和处事风格不同而有所不和,如今又有了切实的利益作为诱饵在面前吊着,连表面的和平都不装了。 换句话说,由于斗争的白热化,导致一些往日不在意的细节,如今也被提到了需要分出一个你好我好的程度。 “那你没事吧?” 刘大郎的注意力被彻底转移了。 “现在说不好。”张副掌柜将一心堂内部的事情拿出来,是为了让刘大郎消气,如今达到了目的,就不打算再透露更详细的细节。 他顺势将目光转移到了宁颂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宁家大郎吧?” 张副掌柜与刘大郎的审美是一样的,见到宁颂的一身装扮,顿时眼睛一亮:“小友好风姿。” 宁颂谦逊地笑了笑,向张副掌柜拱手问好。 如果说张副掌柜在面对好友时,是亲近夹杂着熟稔的态度,在面对宁颂时,就变成了和蔼可亲的长辈。 “好好,别担心。今天的情况有些复杂,但你放心,张叔一定竭尽全力。” 张副掌柜一句话,顿时拉近了距离,也安了两人的心。 宁颂再次拱手道谢。 三人一行向前,穿过了庭院,来到了会客的花厅外。 一路上,陌生的仆从们忙忙碌碌,见到张副掌柜时,都颇为恭敬地打招呼。 张副掌柜也颇为熟稔地与人点头回礼。 “你们先在外面等等,我进去与东家的说一声,商量一下具体的情况。” 张副掌柜将两人托付给了一个年轻的小厮,不一会儿,小厮手脚利落地上了两盏茶。 刘大郎与宁颂两人只好坐着慢慢品茶。 由于这一番意外,刘大郎的心思早已经不在那五百文的工作之上,反倒是担忧起了好友的升职。 若是因为他的原因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他很长一段时间内心中都会过不去。 可他也没有忘记今日这一行的目的,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的意思。 “刘大哥放心,一切以副掌柜为重。”敏锐地察觉到了刘大郎的心思,宁颂反过来安慰他。 言下之意,是愿意在两者利益冲突时,优先放弃自己的利益。 刘大郎的喉头滑动,心中生出几分歉疚。 正当他打算与宁颂好好说上几句,亦或者是给一些别的承诺,用以安抚这体贴的小兄弟时,屋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一群陌生人走了进来,其中就包括方才在门外有过一面之缘的魏峰与侄子。 只不过,方才在外趾高气昂的魏峰,此刻正与侄子满脸带笑,紧紧地跟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身后。 那人进门后,一眼就见到了刘大郎和宁颂,大约是好奇两个陌生人的来历,放慢了脚步。 谁知魏峰先一步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那中年胖子挑起了眉梢,刻意扫了这边一眼,而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这人什么意思? 刘大郎怒火顿起,但下个瞬间又想到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生生地将恼怒憋了回去。 见状,那中年男子更是得意。 正想乘胜追击,却见那看茶的小厮迎了上来,犹豫片刻,悻悻地转过头,拂袖而去。 “就是那位副掌柜?”当那中年男子进门之后,宁颂侧头问道。 “嗯,他姓郑。” 对于方才对方的做派,刘大郎觉得如同吞了苍蝇,浑身犯恶心。 “不必理会他。”刘大郎说道。 说是不必理会,可刘大郎的表现,分明不是不在意的模样。 宁颂怕他气坏了,只好开口安慰他:“不必担心,我见这位郑副掌柜恐怕比不过张大哥。” “怎么说?” 刘大郎被宁颂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那看茶的小厮似乎也好奇宁颂会发表什么样的论断,佯装倒水,假装侧耳倾听。 “俗话说得好,做生意和气生财,在这一点上,张副掌柜就领先许多。” 刘大郎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就刘大郎所知,与张副掌柜交往的,没有说他做人不好的。 “还有吗?”光是这一点,无法安慰刘大郎的焦虑。 宁颂假装没有发觉那小厮在偷听,笑道:“当然还因为一心堂的东翁需要张大哥这样的下属。” “哦?” “您想,药堂近两年来不光是采药收药,还积极义诊扩大影响,想必药堂是要大展一番宏图,而张大哥就是这样能够开疆辟土的能将。” 闻言,刘大郎止不住点头。 他并非是没有见识,也不是心态不稳,只是突如其来被卷入风波中,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听到宁颂的论断,他未必能够全信,但也被宁颂笃定的态度所感染。 是啊,无论如何,他应该相信自己的朋友。 被安慰好了的刘大郎定了定神,缓缓舒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来闭目养神。 在一旁的小厮趁机上了水,退下去的时候,没忍住看了宁颂一眼。 这小子,看上去穿得土,没想到真有几分见识。 他是一心堂内部人,自然晓得自家事。也正如宁颂所说,东家这两年那确实有着想要扩张的想法。 至于两位副掌柜嘛,东家怎么想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内部确实是更看好张副掌柜的。 平静了心情,两人在外继续等待,然而,今日的剧情发展仿佛真要因为两位副掌柜的斗争而平生波澜一样。 过了不久,张副掌柜便从屋里出来,对着两人抱歉地笑了笑:“今日怕是还要给两位添麻烦了。” 分明是来找工作,为何还要有“添麻烦”这一说? 刘大郎满心疑惑,宁颂却隐约间猜出了什么,眉梢微微动了动。 只听张副掌柜继续说道:“是出了一些问题,这活计归属,恐怕还得我们东家说了算。” “魏峰那厮搞了什么花招?”刘大郎下意识是觉得是另外一边耍了花招,抢走了这个机会。 张副掌柜摇摇头:“不是这样。” 原来,这一份五百文的工作并不是重点,而是在他进去禀报时,遇到了东家与东家的朋友。 对于两位副掌柜的争执,东家倒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只是那位来乡下散心的朋友颇为好奇。 因此,东家开口,吩咐两位副掌柜将自己推荐的人带进来,由两人当面考校一番。 “这……”刘大郎拧起了眉。 虽说考教的不是副掌柜本人,在如此关键的时间点里,与两位副掌柜息息相关的比拼,似乎也具有着不同的意味。 说到这里,刘大郎的神情中已经带有着几分忧虑。 他虽然对宁颂有些信心,但不代表着他能完全保证己方的顺利。更何况,他虽然不直说,但魏峰那侄子,也算是科班出身。 宁颂能行吗? 与刘大郎的焦虑相比,张副掌柜看上去却是仍然淡定,伸出手拍拍宁颂的肩膀,让他别紧张。 “别考虑我,考虑你自己。” 与自己的前程息息相关,到了这时候,张副掌柜脸上甚至还带了笑意:“就算是想要拿下这份工作,不也得通过考核吗?” 无论谁来考,都是一样的。 宁颂笑了笑:“我明白。” 他听懂了张副掌柜的意思——无论旁人如何打架,交火如何激烈,于他来说,不过是眼前需要抓住的一个机会罢了。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从刘大郎那里获得了准确的消息,一心堂在细柳村会收购五日。 一日五百文,也就是说五天内他能够赚将近四贯。 这些钱,足够他给宁淼和宁木买一身好衣裳,并且美美吃一顿,并且还有剩余了。 “您放心,我会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做。” 如果说张副掌柜在此之前,心中不是没有思考着补救方法及退路,此刻听完宁颂的话,反倒是生出了两分希望。 “好!”张副掌柜为宁颂的表态叫了一声好,“若你当真拿下这份工作,我定当给你奖励。” 显然,张副掌柜所说的,是除了这份酬劳之外的奖励。 宁颂点点头。 这厢,张副掌柜三两句将接下来的状况讲清楚,很快,屋内就有人叫他们进去。 “东家与齐先生等着呢。” 第九章 作为细柳村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张家的大宅与青川县的大户人家相比亦不落下风。 就比如此时宁颂等一行人在小厮的带领下,穿过了一道长长的游廊,才到了一心堂东家正式会客的地方。 “这是张家的正堂来着。” 刘大郎到底是细柳村的土著,很快反应了过来。 张福掌柜点头道:“是,这次七叔父把正堂让出来,给我们东家待客。” 不必多说,张福掌柜姓张,自然与这张家脱不了关系,单论亲戚关系,他得将如今张家的家主叫叔父。 “老太爷倒是贴心。”刘大郎嘀咕了一句。 无怪他疑惑,实在是一心堂虽然也称得上是大产业,可张家亦有经商之人,如此说来也太过客气。 刘大郎的好奇心只短暂地在脑海中转了转,而后就消失不见。花厅与正堂之间的距离并不长,眼前已经是目的地。 “进去之后少说话。”这句话,是张副掌柜吩咐刘大郎的,怕他受两句魏峰的刺激控制不住。 “我自然知道。” 随着这句话落,很快,三人一起跨入了正堂,越过屏风,一眼便见到了坐在上首的三个人。 一人年逾半百,鬓角发白,据宁颂猜测,应当是张家的主人张老爷子。 坐在主人左手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相貌看上去平平,嘴角含笑,看似将“和气生财”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可在打量人时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瞧。 按座位来看,这位应当就是张副掌柜等人的东翁,一心堂的所有者。 确定了这两位的身份,堂上另外一位的身份就很好猜了,想必就是那位东家的朋友。 “东家的朋友是从州府来的,老爷子对他很客气。”张副掌柜的见两人疑惑,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机,小声提点道。 宁颂恍然。 他听懂了张副掌柜的言外之意,想必这位东家的朋友也有一些来历,这才让张家权衡之后让出正堂来待客。 在主人面前,私下交谈不大礼貌。张福掌柜只是小声说了一句,就住了嘴。 此时,郑副掌柜等一行人也到了,进门的时候见到了宁颂等人,脸上的神色带着隐隐的傲慢。 “那就开始吧。”两方到位,东家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这就示意身边人行动。 拉了刘大郎一把,退到了一旁。 刘大郎颇为这一心堂的效率吃惊,小声问:“这么快?” 连客气都不客气两句? 张副掌柜的睨了他一眼,无言以对。 客气什么?两位副掌柜是东家的下属,没有寒暄的必要; 找来的宁颂也好,那魏峰的侄子也好,都是来求工的,东家要说几句,也得确认了是谁才说。 凭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在陌生人身上干什么? 何况,以他对东家的了解,如果不是那位齐公子想要看热闹,恐怕是这公开的比拼都不会有。 就在刘大郎与张副掌柜低语时,方才站在东家身边的管事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发给了宁颂和那名叫魏捷的人一人一张纸。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计算题。 宁颂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其中大多都是加法和减法,虽然数字大多比较复杂,但也不算是困难的题目。 如果是考这个,那倒是没有什么难度。 与他想法类似,另一边,魏捷神情也带着几分轻松。 两位面试者的反应自然瞒不过管事的眼睛,只见他笑吟吟地补充道: “两位想必知晓了我们这份活计的性质,其中要求之一,就是速算能力。” “所以,两位请立刻将题目算出来吧。” 管事的在“立刻”二字上加重了音调。 速算? 不,是口算。 与书面的计算相比,实时的口算显然难度更大。 魏捷显然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差异,脸上的轻松之色顿时消失不见。 “两位谁先开始?” 随着这句话,压力算是瞬间给到了面试者。 宁颂小时候随着大流参加过奥数班,或多或少地接触过一些速算技巧,对此并不担忧。 何况,他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哪怕算错,第一个上场也有着一定的心理优势。 只是,事不遂人愿。 魏捷抢先一步,打断了他:“不知是否可以用算盘?” “就算需要当场计算,也可以用算盘来帮忙。”说着,魏捷脸上露出了些许自信的神色。 旁人不知,但他却晓得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拜的师父,有一手极好的算盘绝技。 每当月底年末,他的师父都依靠着自己的速度优势而在一众账房内脱颖而出,很快成为了管事。 这绝技他好不容易学来,虽然不如师父,但对付这个毛头小子,想必是足够了。 “哦?当然可以,但让我瞧瞧你的速度。” 魏捷默念口诀,飞快地拨弄着算珠,计算出了第一道题。 “倒是不影响我们收药材的进度。” 显然,管事对魏捷这一手小绝活颇有兴趣,连带着望向魏捷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满意。 “……这不公平!”就在管事允许魏捷使用工具时,刘大郎在一旁皱眉。 张副掌柜拍了一下他肩膀。 什么公不公平? 只要是能够运用在实际工作场合的,不影响正常工作流程的,当然可以用出来。 所谓的比试,不就是挑出合适的人选吗? “小宁会不会算盘?”张副掌柜敏锐地问道。 还真是大概率不会。 算盘这东西,都是账房们压箱底的绝活,轻易不会全部交给徒弟。 宁颂先前是读书的,来了细柳村之后也没接触过账房,恐怕当真不会这个。 想到这里,刘大郎自个儿也觉得棘手——这都是什么事啊,给宁颂介绍活计的时候,哪能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竞争对手。 正如刘大郎所想,无论是原身还是现代的宁颂,都无法凭空变出一个算盘绝技。 身为县丞公子的原主不必多说,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宁颂,在上学的时候算盘也被计算器取代。 因此对于他来说,此时此刻看到魏捷口中念念有词的打算盘,非但没有类似于紧张的情绪,反倒是颇为好奇。 这种好奇,是与见到古文化传承是一样的。 宁颂拿不出绝技,也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于是,现场就变成了魏捷一个人的舞台。 随着算珠清脆的响声,计算题的数字一个一个地被报了出来,管事没有公布答案的对错,可脸上和煦的神色却骗不过人。 “不错啊。”爱看热闹的齐公子没想到自己无心插柳,竟发现这穷乡僻壤中还有一个能看的账房。 东家微微颔首。 这一招算盘绝技在他眼中当然不算什么,可考虑到魏捷的年龄,评判标准自然要随之降低。 在两人说话的时间里,魏捷成功地计算出了所有的算术题。虽然其中几道颇为复杂的题算错,可也算是成果斐然。 “你休息一下。” 忽略魏捷眼神中露出的惊喜,管事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个人。 比起年龄,宁颂比魏捷还要小三岁,如一株笔直的树一样,挺拔地立在一旁,看上去精气神十足。 “你需要算盘吗?” 公平起见,管事的自然不会偏袒一方,忽略另外一方。 “不必,我不会用。”宁颂的回答一时间让在场其他人心情复杂。 刘大郎被宁颂的实诚给惊到了,恨不得立刻捂脸。而位于他们对面的魏峰,则露出了嘲笑的神色。 “既然不会,那就开始吧。”管事对于宁颂的回答并无过多的反应,只是平常地吩咐道。 魏捷主动地让开,退到了一旁。 在他听说宁颂不会算盘的那一刻,对这份活计的把握就十拿九稳。 “那我开始了。” 正在在场他人好奇身处劣势的宁颂如何应对时,他拿起了纸,开始念起了题目。 题目之后跟着一个数字。 那便是该题的答案。 等等。 负责当考官的管事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宁颂答出了三个题,这才跟上来。 然而,在他核对完结果后,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就这么夸张? 一张纸上统共三十个题,魏捷拨算盘花了半个时辰,而宁颂只用了一刻钟。 其他人的反应,在疑惑、好奇、质疑之后,变成了平静。 他们根本不相信宁颂有着这样的算力,没见魏捷借助算盘,也需要满头大汗吗? 不过是随口乱报罢了。 与魏峰等人看好戏的心态相比,站在一旁的魏捷的心情笃定多了。他同样怀疑宁颂是在炸胡。 可若是这样,主考官为什么不叫停,反而是放纵这一场闹剧呢? 魏捷心中一团乱麻。 在室内众生相下,宁颂报完了最后一个题的答案。管事嘴角嗡动片刻,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报出了此次的结果。 “三十个题,全对。” “这不可能!”郑副掌柜与魏峰异口同声。 魏捷脸色发白,颤声道:“不、不可能!一、一定是他记住了我刚才的答案。” 对于魏捷深知考题难易的魏捷来说,他宁愿相信是宁颂记忆好,也不愿意宁颂是靠着自己的计算得出的答案。 郑副掌柜与魏峰如同得到了合适的借口一样,连续朝着宁颂发难。 管事的察觉到了东家投来的目光,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两人的考题并不相同。” 这一句话,完全地排除了魏捷所说的可能性。 上一秒还在喋喋不休的郑副掌柜两人如同被卡了脖子的鸭子,嘴角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话。 张副掌柜与刘大郎的眼神中露出惊喜的光芒来。 “你是读书人,你读过《算经十书》?”上首,那位所谓的东家好友,被称为齐公子的人好奇地问道。 东家适时地为旁人介绍好友的身份:“这位是从州府来的齐公子,是江南春晖学院院长的高徒。” 顿了一下,东家继续道:“是去年淮县院试的案首。” “案首“二字一出,其他人也顿时明白了这两个字的重量。 这齐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秀才功名。 第十章 “秀才”的功名,在被古装剧熏陶的现代人看来太过于普通。 先不说主角们不会从秀才做起,就连将配角的身份设置成为秀才都会觉得太低。 说起“秀才”,似乎总会和“穷”联系在一起。 可是,在重视科举与读书的大雍朝,“秀才”的功名相当难以获得。 一个读书人,要先通过“县、府”两次考试,才能被称为童生。 童生之后,又得通过“院试”,才能正式进学,被称为秀才。 纵观整个细柳村,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年龄很大的秀才。 这位秀才老爷早早断了科举的念头,凭借着官府减免田税徭役,很是积攒了一番家财,在家里做了富家翁。 而眼前的齐公子显然又与细柳村的老秀才有所不同。 一心堂的东家介绍他的时候,先说他是春晖学院院长的高徒,又点名是院试第一名。 有人脉,有成绩。 更重要的是年轻。 这样的秀才,显然是要冲着更高的功名去的。 这也怪不得张老爷子要专门拿出正堂来待客了—— 秀才功名或许不少见,可这齐公子背后的师门、自身的潜力,更值得他推了许多事务,亲自来陪。 与这样一位有前景的公子交好,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想明白了这一切,宁颂在回答齐公子的问话时,语气中多了几分客气。 “并未读过。” ——宁颂是个穿越者,原身又是脑子不甚开窍的学渣,如《算经十书》这样的课外书籍,两人自然都没有读过。 “咦。” 齐公子好奇道:“那你是如何算的?” 这心算的本事,既然不是来自于书本,那由谁所授? “只是琢磨出了一些小技巧罢了。”宁颂笑道。 宁颂的方法,自然是小学时候接触到的奥数技巧。 他捡着能说的与齐公子分享。 简单的比如说加减法的速快方法和速算口诀。 比方说在速算时,一些类似于凑整、补数、调换位置的小窍门。 “等、等等。” 齐公子在询问方法时,未尝是想要真的从宁颂这里获得具体的方法。 比起学会宁颂这一绝技,倒不如说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居多。 可谁知道,宁颂竟然就这样毫不藏私地说出来,还讲得这样具体。 “不碍事。”宁颂笑了笑。 他肯说,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这些速算的小技巧看似唬人,但实际上能够转化为生产力的可能性并不大。 与其说这是一门技术,倒不如说是文人们为了有趣,用来自娱自乐的小技巧。 在不需要快速得到答案的场合,这些技巧的价值还不如魏捷所掌握的算盘技法。 “……你这些方法,似乎都需要建立在数字的排位顺序上。” 齐公子不是一个纠结的人,既然宁颂说不在意,他也没有继续纠结。 “倒像是与佛郎机人的计数方法。” 此话一出,倒是轮到宁颂惊讶了。 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在明朝时,外洋国家与沿海地区有所接触,人们将葡萄牙人与西班牙人一起模糊地称为佛郎机人。 齐公子能够了解这些,一是说明这个世界的大雍朝与外界有所联系。 另一边,也无不昭示着这位齐公子的见识不只囿于青川县这样一个小地方。 齐公子的来历或许比想象中的大得多。 “这我倒是不了解。”宁颂笑着道。 算学上的小技巧可以随意传授,可关乎世界形势的东西,他却不能乱说。 初来乍到,他尚未搞清楚大雍朝的历史和当下的形势,更别说外国了。 更何况,以原主的身份,也接触不到这些远方的信息。 “大概作为规律,都有共通之处吧。” “是!”齐公子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话语中的自信,也因为对方不卑不亢的态度而颇有好感。 “我这里有些题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齐公子说得开心,从座位上跑了下来,拉着宁颂就要去到一边聊天。 非但如此,他叫了身边的小厮,小厮捧来了一卷书,上面满满当当都是数学题目。 “张公。” 一心堂的东家见状也无奈了。 他拱着手,与张家老爷子道歉:“我这小友,遇到感兴趣的东西就停不下来。” 张老太爷前来作陪,原本就是为了招待这位年轻的齐公子,此时见齐公子兴致正好,哪会刻意扫兴。 “元甫,你客气什么?知音难觅,齐公子找到能说话的人,我们都替他开心。” 东家也笑了:“正是。” 既然齐公子没有了看比试的兴致,那接下来的内容当然也不必进行下去了。 管事的不必东家提醒,就主动带魏捷等人离开。 “莫要难过,今日这比试,不是你不好。”管事到底还是爱才,也怜惜魏捷小小年纪,就掌握了一门好手艺。 魏捷面色苍白。 失去这份工作,他虽然心情沮丧,但也不是不识好歹。 正如管事所说,不是他不好。 而是别人太好了。 他家里亦是货郎出身,在细柳村这个地界,已经算是见多识广。 更何况,与兄弟姐妹们相比,他小小年纪就能够在县城里工作,在同龄人中,更是一等一的存在。 只是,方才齐公子与那竞争对手所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什么《算经十书》,什么佛郎机,他闻所未闻。 他能够感觉到,在那一刻,他被一种无形的隔阂阻挡开来,成为了一个局外人。 “别自责,他们是读书人。”管事的再劝。 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齐公子是秀才,那姓宁的年轻书生也天资不凡,他们说什么自己听不懂,也理所应当。 魏捷去时信心满满,离开时却失魂落魄。 哪怕管事的允诺他,等到他年纪再大一点,可以独立做账房了,一心堂会优先考虑他时,他也没能够开心一点。 隐约间,他似乎能够看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让他与齐公子、宁颂分开。 最终走向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随着魏捷等人的离去,此次面试的结果不言而喻。 宁颂非但获得了这份工作,还与齐公子建立了颇为稳固的交情。 具体表现在于当他离开张家大宅时,齐公子将他送到了门口,依依不舍。 “若是解出了题目,一定要把答案告诉我。” “自然。” 话说到如此地步,齐公子仍然不肯回去,眼巴巴地看着宁颂坐上车。 若不是宁颂明确地告诉他家里还有弟妹,不方便接待,他恐怕还会专门跟上来。 来时宁颂坐的是刘大郎的牛车,回去时,却是张副掌柜亲自送他们。 “颂哥儿,想不出你有这样的本事。” 张副掌柜将驾车的差事交给了刘大郎,自个儿与宁颂坐在一起。 说话时,还殷勤地递了一杯茶水过来。 “张大哥为何这样嘲笑我?” 宁颂被张副掌柜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地拱了拱手。 “怎么是嘲笑呢?”张副掌柜回想起老对手郑副掌柜一脸便秘的模样,心中乐开了花。 他是不将这次胜负作为决定自己职业生涯的关键一步,可现在赢了,当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更何况,他推荐来的人,还入了齐公子的眼。 “不知道颂哥儿对这齐公子有什么看法?”郑副掌柜问道。 “是个好人。” 宁颂思考片刻,给出了一个让郑副掌柜惊讶的答案。 “为何这么说?” “齐公子年纪轻轻,就是淮县院试的案首,自然是天资卓绝,才华横溢,这些都是大家的共识,自然不必我再夸。” 郑副掌柜点点头。 “只是,方才私下里齐公子见我不擅功课,便再无提及,只谈算学。” 在与宁颂相处时,齐公子没有问宁颂一届读书人,为何在细柳村,也未仗着自己的身份,对宁颂的现状指指点点。 这已经足够表明对方的教养和贴心。 “正是!”听到宁颂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郑副掌柜心情复杂,长叹了一口气。 他跟在东家身边,自然对这齐公子的来历知晓得更清楚一些。 在外人看来,这位齐公子即出身名门,家中长辈入仕者众多,齐公子本人前途无量。 可若是仔细看来,却发现对方幼年丧母,父亲续弦,被春晖学院教书的外祖父接到身边抚养。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郑副掌柜收敛了神情,正色道:“既然齐公子可交,便多多走动,年纪轻轻,交交朋友也很好。” 这一番话,便是站在长辈的角度上来说了。 “当然。”能够相交的朋友,宁颂当然不会推辞。 更何况,齐公子还是他穿越过来之后认识的第一个读书人。 如果他要走读书这条路,无疑齐公子就是他最好的引路人。 这厢,刘大郎驾着马车送宁颂与郑副掌柜回家,另一边,一心堂的东家也在与齐公子讨论着刚离开的人。 “景瑜,这么喜欢这位新朋友?” 齐公子名佩,在考取秀才功名之后被外祖父取字为“景瑜”,东家与齐公子的外祖父有旧,叫的是他的字。 “嗯,他很厉害。” 东家挑了挑眉。 他预料自己能从齐景瑜口中得到类似于“性格好”、“易相处”等评价,却不想他这小友夸人用了“厉害”二字。 “怎么说?” 齐景瑜想要说宁颂在算学一道上非常厉害,但想了想,又觉得宁颂显然并不只是算学好那么简单。 半晌后,他终于从脑海中找到一个合适的描述:“他给我的感觉,与年轻时候的师兄一样。” 东家诧异。 齐景瑜的师兄,是春晖学院院长的首徒,亦是春晖学院这一系的旗帜般的人物。 这位声名远扬的天才三年前考中了状元,如今正是圣眷隆重,眼看着前途无量。 在景瑜心里,这宁颂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么? 第十一章 回家路上的宁颂并不知道齐公子在背后给予他了高度的评价。 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张副掌柜的殷切叮嘱也好,还是齐公子的看重也罢,这些都排在具体的生活之后。 未来会发生什么,都是虚的。 眼前,所需要的抓住的,不过是这一份五百文的活计罢了。 正是因为宁颂有着这样的念头,第二日一大早,张副掌柜来接他时,他已经收拾妥当,等在门口了。 “怎么这么早。” 见宁颂穿着一件新的布衣,看上去清清爽爽,张副掌柜也有了好心情。 “不能让您等我。”宁颂轻声道,态度仍然谦和。 昨日所发生的一切,似乎没有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留下痕迹。 至少,对方一点都不像是会为了昨日贵客的看重而骄傲的模样。 “快上车。” 张副掌柜没有多说,但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许笑意。 “我今日带你去一次,明日你可得自己去了。” 宁颂点点头:“那是自然。” 张副掌柜是管理层,虽说是“副掌柜”,可如今头顶上没有一个掌柜压着,又跟在东家身边,平日的事务有多忙可想而知。 在繁忙的工作中,对方能够亲自带他去工作场地,无疑是一份体贴的心意。 “到了那里别紧张,正常干活就行。” 张副掌柜一面因为宁颂心态平和而感到高兴,另一边,又怕他太过年轻,受了欺负。 “有什么私下里给我说。” 这就是暗示宁颂受了欺负,可以告状的意思。 宁颂笑着接受了张副掌柜的好意:“我会的。” 话虽如此,真到了工作地点,却无人真的同宁颂摆架子。 一则是张副掌柜亲自来送人,话语之间透露着些许熟稔,不看僧面看佛面。 另外,也因为宁颂这份工作是短期工。没有利益牵扯,只干几天就走,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宫斗。 因此,在张副掌柜离去之后,就有人主动凑过来,同宁颂说话。 “你是细柳村的人吗?我之前没有见过你。” 说话的是青川县一心堂分店的药师,去年来的时候还是学徒,今年是第一年外出挑大梁。 “是的。”宁颂笑了笑。 见宁颂不爱说话,药师也不以为意,抱怨了几句账房生病。 原来,以往收药材时,与药师搭档的都是那位老账房。 对方在前天赶到细柳村时水土不服倒下了,时间紧急,才找了别人。 宁颂只听不说,间或着说几句敷衍的话。 药师抱怨了几句,见宁颂是个闷罐子,打消了从他那里套消息的心思。 不一会儿,农户陆陆续续地赶到,所有人进入了工作状态。 到了这时候,药师才知道为什么张副掌柜会找这么一个年轻人来,还给出了五百文一日的工钱。 实在是宁颂的速度快得惊人,一种药材的斤两称出来之后,价格迅速就报了出来。 见他这样,起初药师还当他算得不准。 但过了一会儿,老账房来围观了一会儿,掐掐算算之后,又一句话不吭地走了,他就知道宁颂的结果应该是没有错了。 更夸张的是,等到了下午,宁颂也不必旁人帮忙识别药材,提供单价了。 他全部都记了下来。 压在药师、仓储等人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减轻了。 昔日忙成陀螺的他们,竟然还有时间歇息片刻。 中午休息时,药师发现平日里几个伙计都不再理会他,而是凑到了宁颂跟前。 一个新的、来历不明的、能够分担工作压力的伙伴,确实能够获得其他人的好感。 更妙的是,这位还是临时工,不会抢他们的工作。 一顿饭的功夫,旁人就“颂哥儿”、“小宁”的叫起来。 听说宁颂家里还有一双弟妹,有人甚至还承诺回去之后找些使君子带给他,让他给家里的小孩子驱虫。 药师看得直翻白眼。 纵然药师对这个过分能干,年龄又小的临时工心中有几分微妙的情绪在,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今年的工作比去年好做多了。 去年一共在细柳村待了七日,收完药材之后,核账又花了两日;同样的工作量,今年却五日就干完了。 “颂哥儿,少干两日,少两日的酬劳哦。” 药师承认,他自己是因为嫉妒才忍不住说酸话的。 宁颂笑了一下,没与药师计较。 一日五百文,论天出工,若是只为自己的工钱考虑,他的最优解看上去似乎是慢慢干,拖足够长的时间。 可问题是,一是他没打算只赚这几百文,更不会为了一点钱损害自己的名誉。 另外,则是收的这些药材,据说会用在此次的细柳村的义诊中。 宁颂不是专业人士,不懂药材的炮制和深加工,但他料想自己这一道工序若是快一些,总能有所助益。 当然,这些话宁颂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并不打算凭此来标榜自己。 五日结束,一心堂的摊点结束了自己的使命,摊点上的人都有了新的工作,纷纷散去。 宁颂拿到了自己的工钱:两千五百文。 这一回,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了银子。 他的工钱是以银子结算的,统共二两五钱。 拿到了工钱的当天,宁颂就割了一块猪五花肉、打了一壶酒提到了刘大郎家里。 上工这几日,都是刘家帮忙照看宁淼与宁木。 礼多人不怪,刘大娘见宁颂提着礼物上门,嘴上都是埋怨,可还是伸手接过了东西。 “来就来,客气什么?” 宁颂笑着说:“是我想吃了,就劳烦您可怜我,劳累一番,下厨做一做吧。” “你这小子!” 刘大娘哪能不知道额宁颂是在说漂亮话逗她,可听了这些,仍然觉得心里美滋滋。 “等着看我的手艺。” 刘大娘转身拿着肉和酒进了厨房,刘大郎无奈地摇摇头,朝着宁颂点点头。 “破费了。” 宁颂正色道:“应该的,若不是因为刘大哥,我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刘家一家人的恩情,宁颂记得很清楚。 刘大郎什么都没说,只是神色有些动容,他伸出手拍拍宁颂的肩膀,说道:“往后有什么事,别与我客气。” 宁颂开玩笑道:“有刘大哥这句话,我当然不会客气。” 厨房里,刘大娘忙忙碌碌,宁淼与宁木两人在一旁玩耍,偶尔在刘大娘的指使下跑腿。 院中,刘大郎将宁颂拿来的酒倒在了一个粗碗里。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五日的药材收完,按照约定,宁颂与一心堂的合作也就结束了。 结束之后,张副掌柜没有亲自出面,给宁颂发银子的,也是这次负责收药材的小管事。 刘大郎拿捏不住一心堂的想法。 明明无论东家也好,那位齐公子也好,当日对宁颂的观感都很好,怎么这样就没有了后续。 对于这问题,宁颂倒是想得很开。 虽说没能再有机会和齐公子见面,他觉得颇为遗憾。但自始至终,他的核心目的是获得这一份足以糊口的高薪工作。 再没有后续,虽然遗憾,但也不至于失望。 “打算再找找能干的事情。” 只要人活着,要吃饭,得花钱,这手上的劳作就停不下来。 无论是远古时候的打猎,当下的打猎,亦或者是工作,都是为了活下去。 相比于“活下去”,“活得更好”是后一步需要思考的问题。 可刘大郎觉得有些遗憾。 “你……不该在这里蹉跎的。” 如果说,刘大郎没有见过宁颂在与魏捷比试时的风姿,或许会赞扬宁颂识时务,虽然是读书人,但不眼高手低。 可如今见过了、知晓了宁颂的本事,转头再看,便觉得对方大材小用。 宁颂不应该仅仅为了吃饭而劳作。 相处甚久,在刘大郎眼里,宁颂比起那位齐公子也丝毫不输。 想到了这里,刘大郎反倒是想要问一句,那作为县丞的宁大人,为何会将颂哥儿赶走? 那究竟要什么样的资质,才能入得了那宁县丞的法眼? “刘大哥太看得起我了。” 对于刘大郎的不忿,宁颂忍俊不禁。他当然能够听得出刘大郎口中替他抱不平。 可是他自己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够出风头,还是因为自己的来历,是穿越者自带的文化的光环。 术业有专攻,真的将他放置在科举的考场上,他恐怕考不过一个年轻的学童。 他还差得很远。 更何况,纵然他想,眼前的困境也仍然摆在面前:他没有足够的经济来源。 作为家中唯一一个劳动力,手停口停,他还得养活自己与两个小孩。 见宁颂不愿意再提及此事,刘大郎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他只是个小小的货郎,自身的力量有限,哪怕想要支持宁颂去读书,也只能说一说。 更何况,他替宁颂感觉到遗憾,未必不是因为从此看到了自己的困境。 他与张副掌柜两人同一个起点,可如今张大哥已经做到了一心堂掌柜的位置,他却还是一个普通的货郎。 见刘大郎这样,宁颂踌躇了一下,询问道:“刘大哥,若是愿意的话,我这里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客气什么?尽管说!” 宁颂道:“我想与你一起,做一道生意。” 第十二章 相比于其他穿越文里的主角,宁颂在赚钱方面可谓是进度颇缓。 在别的主角卖卤味卖得风生水起时,宁颂只能苦哈哈地靠着给人修屋顶赚点生活费。 当然,这样的区别并不在于能力与手段,而是一种境遇的差异。 宁颂没有人手可用。 与此同时,他也没有摸清市场,捕捉到一个能够介入的市场需求。 只不过,这一次收药材的经历,让他弥补了这两个空缺。 “你是想与我合伙卖药?” 刘大郎洗耳恭听,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建议。 “这不成。” 对于宁颂的建议,刘大郎下意识的反应是拒绝。 在大雍朝,行医、卖药需要一定的资质,如一心堂那般,除了要在官府登记,接受官府的管理之外,还要加入药商协会。 这都是宁颂与刘大郎两个人都做不到的。 除此之外,他俩都不是大夫,并不懂药理,就光是这一步,就增加了许多壁垒。 “不是您想的那样。” 宁颂对于刘大郎的反应尚且还在预料之中,抬了抬手,将刘大郎的疑惑暂时压了下去。 “我所说的卖药,并不是对症的各种药材,我们只卖治疗基础病的部分成药。” 宁颂的这个想法,是近日收购药材的时候诞生的。 虽然一心堂带了人下乡来义诊,但治病的需求仍然源源不绝。 在收购药材的过程中,无论是药师也好,还是他们这些非专业的工作人员也好,或多或少都收到了老乡的请托。 老乡们不是想从他们这里买给小儿驱虫的草药,就是一些无法自己采摘到的,能够治疗头疼脑热的药草。 因是去年有了经验,今年一心堂一些伙计确实是自己制作了一些,当场卖出去作为外快。 但更多的,只能记下来需求,等他们忙完回去再找机会带过来。 “治病是有时效性的。” 青川县的县城距离细柳村并不近,驾马车也需要两个时辰的功夫,对于一心堂普通的工作人员来说,也是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显然,等药到了手中,早已经过了最需要的时间。 刘大郎被这段话暂时说服了。 作为货郎,他亦同意宁颂所说的。除了药以外,其他的东西也是相通的。 这也是他们这些在各个村庄里走街串巷的货郎存在的意义。 只是……与这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所不一样的是,药有它的特殊性。 刘大郎沉默片刻,讲起了一桩旧事。 那是发生在他带他入行的前辈身上的故事。 当年,这位前辈就是因为药品而栽了跟头。 作为活动在细柳村的货郎,这位前辈当然也是察觉到了这部分需求,自作主张地帮人带起了药。 可刚开始没多久,就有人吃了他带的药,出了事。 病人或许是一开始就不对劲,亦或者是亲族故意挖坑,想要捞一笔赔偿,咬着他师父不放。 两家人因为这件事闹了许久,最终虽然是靠着出了一部分银子而摆平,但也让这位前辈退出了货郎这一行当。 有了这件事在,之后的货郎们受到警醒,除非是顺路帮忙亲友带药,否则绝对不沾染药品相关。 “更何况,村里也有大夫呢。” 宁颂听了刘大郎拒绝的缘由,非但没有打消自己的念头,反倒是变得坚定了两分。 村一级的市场,确实是对功效简单的成品药是有需求的。 “刘大哥,你理解错了。”宁颂解释道,“咱们要卖给的人,并不是这种需要一对一看诊的人。” “只是一些需要给孩子驱虫的、稍稍吹风感染了风寒的、吃了东西觉得胃不舒服的人。” 刘大郎皱着眉,仍然没有理解宁颂的逻辑。 在他看来,既然这些病不需要去看大夫,那如何有看诊的必要? 宁颂坚定地说:“会有的。” 只要这些药品价格够低,就一定会有需要的人。 在不花多少钱的情况下,没有人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体舒服一点。 说到这里,宁颂想到了宁仁夫妇。 宁仁的妻子是因生宁木的时候吹了风,受了风寒,没有及时治疗生的病。 宁仁自己则是肺上的毛病。 这些问题若是早点治疗,都不至于走到丢掉性命这一步。 “可是……”刘大郎仍然有顾忌。 宁颂明白刘大郎的谨慎,继续说道:“刘大哥,我们并不是单打独斗。” 与别的货郎相比,他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优点。 那就是与一心堂之间的联系。 这个联系并不在于宁颂,而在于刘大郎。 “我?” “对。”宁颂点点头,“是您与张副掌柜之间多年的交情。” 对于这一门生意,若不是有刘大郎这样一个关键人物在,宁颂自己也不会考虑。 刘大郎本人当货郎十多年,在几个村里都小有名气,积攒了许多信任。 而刘大郎与张副掌柜之间多年的情分,也能够推动这件事的达成。 “……你是说,让一心堂收药材、制药,我们只负责在村里卖药?” “这能行吗?” 宁颂笑道:“去年前年或许不行,但今年应该可以。” 在刘大郎一脸疑问的表情下,宁颂说道:“刘大哥,你先别急,先想一想。” 毕竟,做这门生意说服了刘大郎是第一步。 怎么与一心堂的东家谈判,也还需要时间。 宁颂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而是寻找了别的话题转移刘大郎的注意力。 但刘大郎确实是被宁颂的这一番话勾得坐立不安,神魂颠倒。 宁颂见状,干脆跑去厨房给刘大娘帮忙。 不一会儿,一顿香喷喷的饭菜上桌,宁颂美美吃完,拉着宁淼与宁木告辞。 等到他走的时候,刘大郎仍然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接下来的几日,宁颂没有再与刘大郎讨论做生意的问题,而是趁着有空,带着宁淼与宁木两个人一起,邀请刘大娘一起去义诊。 “你与大郎做生意归做生意,喊我做什么?” 刘大娘不解。 “这一回,还真与刘大哥无关。” 有去年的经验,一心堂在细柳村的义诊非常受欢迎。有人听说有这等好事,呼朋引伴地来。 宁颂带着老幼在队伍里排队,被曾经共事过的一心堂伙计发现,叫到了一旁。 “现在刚好有大夫闲着,你过来吧。” 宁颂谢过了对方的好意,带着弟、妹与刘大娘一起,走到了一位休息的大夫跟前。 刘大娘这才知道,原来宁颂邀请她来,是为了看病。 “你这小子,怎么这样!”听到宁颂的目的,刘大娘急了,连连摆手。 这没有病还好,若是查出病来,岂不是要花大价钱? “来都来了,您都看看吧。” 宁颂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多此一举。 眼前的大夫还在等着,刘大娘无法,只好坐下来,由大夫给她把脉。 这一看,当真瞧出了毛病。 “睡觉睡不安稳?”看病的老大夫一边问,一边让刘大娘张口看舌苔。 半个时辰之后,刘大郎赶来,亲自拿着药,把母亲节接走。 “我说你,晚上睡不着为什么不早说?” 刘大娘嘟嘟囔囔:“谁当这是什么毛病啊?” 话虽如此,可刘大娘仍然听话地回家煎药,这药虽然没有收钱,可大夫的话可不是危言耸听。 她年轻时生育没养好,加上重体力活的牵绊,若是这两年不好好养身体,等到了老了后患无穷。 体检这日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翌日,刘大郎起了个大早,到宁颂家里找他说话。 “颂哥儿,你说的事情我都想了好了——我答应和你一起干。” 刘大郎说不清自己是被什么打动了,或许是一大把年纪,想要干出一点事业的雄心,亦或者是单纯想要做点什么。 更有甚者,是想找寻一点虚无缥缈的,只有读书人才会挂在嘴边的意义。 “刘大哥,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宁颂听完刘大郎的来意,认真地说道。 既然打算与一心堂做生意,宁颂与刘大郎说定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奔向张家大宅。 他们想要趁着一心堂东家在细柳村的时间,把生意谈下来。 张家,一心堂的东家正在处理经营上的细务,一些摆在眼前的难题让他眉头紧皱,心烦意乱。 听到下人的禀报,他的思绪抽离了片刻,惊讶道:“他来做什么?景瑜不是走了吗?” 原来,近日由于外祖父的召唤,齐公子不得不搁下算到一半的题目,不情不愿地暂时离开。 如此一来,也没办法找宁颂说话。 齐景瑜不在,一心堂的东家虽然对宁颂有些好奇,但一忙起来,也没有了专门花时间亲近的打算。 “那我让他们走?”下属小声地问道。 “不必。” 想起了齐景瑜对于宁颂的评价,东家还是放下了手头的事,让人请客人进来。 就算是短暂的休息了。 东家料想齐景瑜离开这么久,宁颂前来或许是想要询问景瑜相关的消息。 哪想到宁颂与刘大郎走进来,寒暄结束后,开口就是想要与他做生意。 东家被这突如其来的议题弄蒙了,迟疑了片刻才问:“不知我与两位有什么生意可做?” “我们想帮您把药卖到乡下。” 第十三章 一心堂成立于大雍朝创立之初,到如今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 如今这位刚上任的东家名叫岑岳,是一心堂的第三代传人。 岑岳刚刚接手一心堂,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仔细了解到自家产业的情况,忍不住一声叹息。 一心堂没落了。 在自家祖父创业时,一心堂是一个小小的门店,那时候的战乱刚刚结束,百废待兴,靠着廉价经济的药材,逐步抢占了市场。 而后,门店越开越大,越开越多。 从最初的一家店面,到遍布整个临州,一心堂在高祖时期一度成为了最大的药商。 可是扩张并不长久。 祖父是一个擅长扩张,但不懂经营的人。 到了经营的后期,一心堂急速的发展期过后,产业就进入了无头苍蝇阶段。 出不去临州,本地市场有限,在店内其他人的影响下,一心堂逐渐开始做起了中高端的生意。 将受众目标瞄准权贵阶层,一心堂短期之内当然得到了不少好处。 随后,相关的问题也随之显现。 影响的最大的,就是店内人心的浮动。 与权力阶层做生意的第一个影响,是管理层们普遍再看不上乡下的蝇头小利。 一心堂赖以发家的根基被抛在一旁。 与此同时,祖父给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岑岳的小叔娶了一位地方官家中的庶女。 家中的继承权斗争也拉开帷幕。 等到岑岳长大时,家中的斗争已经达到白热化的地步——拥有继承权的父亲斗不过有外家助力的小叔,无奈败走。 可获胜的小叔也没有高兴多久,喝了一顿花酒染了风寒,不过多久就去世了。 两个儿子如此,祖父不得不从病床上爬起来,收拾后事。 担心婶子的外家插手,祖父最终没有将家业交给父亲,而是将他与堂弟放入店内。 除此之外,将大部分生意交给了一起创业的掌柜们。 这道命令非但没有挽救一心堂,反倒是在祖父去世之后,店内乱象丛生。 等到岑岳千辛万苦收服了家中的亲戚,想方设法重新拿回了一心堂的控制权,却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时机。 店外的竞争对手挤占了他们的市场。 曾经辉煌一时的一心堂如今只剩下寥寥几家店面,不复当年一州行业龙头之势,与官府的联系,自然不如以往紧密。 岑岳无奈,只得一方面东奔西跑,试图修复早年的关系,另一方面,寻找未被开辟的市场。 乡下市场,是他相中的一块久未开发的市场。 来到细柳村义诊,也是他试探性扩张市场的一步。 只是,由于短时间内对于扩展乡下市场的条件并不充分,这一试想只在一心堂内小范围流传,并未大肆宣传。 因此,当他听到宁颂与刘大郎两人在进门之后说出“可以帮他扩展乡下市场”,他才会悚然一惊。 这两人是怎么知道他们内部的打算的? 就连同行看他们义诊,也只道是为了做点好事,刷一刷主政官的好感度。 岑岳忍不住凝视眼前这两人。 宁颂仿佛没有察觉到岑岳的沉默,在说完自己的目的之后,分析双方合作的好处。 “细柳村统共百户人家,几乎每日都有头疼脑热,对药的需求毋庸置疑。” “只是,碍于距离,贵堂难以将药材卖到每一个人手中。” 宁颂抬起头:“不过,既然您想要在乡村里施为,我猜您早有了大概的想法。” “您想找的是——村医?” 岑岳眉心微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宁颂。 上一回见面时,他的位置坐的很远,虽然影影绰绰能够看到宁颂沉着冷静的模样,但不如此次这样面对面说话。 他想不明白,一个连县试都没考过,被养父赶出家门的书生,是哪里来的自信,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 “你说的没错。”到底是在谈正事,岑岳的惊诧和走神,都只在短短的几秒钟内。 回过神后,他干净利落地点了点头。 正如宁颂所说,他试图将生意做到乡下。 一开始是打算派人在乡下开一个小档口,专门卖一些药材,但亲自来细柳村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成本太高了。 细柳村的村民们能够用来花销的钱太过有限,得了小病大多是靠着硬熬,实在挨不住,才会找村里的大夫看看。 一心堂在这个体系中,没有存活的空间。 可若是生意还想继续做呢? 那就退一步,抓住村里的大夫。包括但不限于给大夫供药,在必须的时候提供一些培训。 可随之而来的,又有着一系列的问题。 都是买药,村医为何要认准一心堂?作为交换,一心堂要为村医付出些什么? 若是当真为村医提供培训,对方是否身上会打上一心堂的烙印,到时候又如何处理潜在的医疗事故风险? 一心堂只是想卖药,想做生意,折腾这么一大堆合适吗? 更何况,这样做,他还得考虑官府那边的态度。 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诬告,则又是得不偿失。 随着细柳村义诊的推进,岑岳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多。 一件事着手去做的理由很多,可不去干的道理似乎更加充足。但若是让他就这样放弃,接下来的路在哪里? 这亦是岑岳纠结的点。 “为何不卖成药呢?”宁颂点出了一个问题。 “我如何没有想过?”岑岳无奈地笑了一声。 但凡是药店,自然少不了成药,只是制作成本高,价格定得也高,在县城里都卖不出去,更何况是乡下? 宁颂给出了这样一个建议,岑岳有些失望。 “那如果只买两剂,一种是藿香正气散,一种大理中丸呢?” 岑岳若有所悟,拧着眉沉思。 宁颂说的这两种方剂,都是经典传世的方子。前朝时,官方设立官药局,专门修方、卖药。 其中,和剂局颁布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直到现在仍然在使用。 宁颂所说的,就是这方中的其中两种。 前者能够治疗外感风寒,有解表化湿的功效;至于后者,则可以治疗肠胃与消化问题。 只这两种方子,就能治疗百姓的大部分毛病。 “您知道的,想要在乡下做生意,必须得定价低才行。” 定价低意味着必须要压缩成本,药材一心堂自己有渠道,自然是最低价,已经压无可压。 那么,降低人工成本和渠道成本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既然如此,如果一心堂只先做这其中一种呢?” 岑岳的思绪忍不住跟着宁颂的思路走。 如果一心堂只做藿香正气散一种,那么就可以固定安排一批人来制作。 到时候,每个人只分配一种活计,做熟练了,无论速度和质量都会有所提高。 如此一来,制作难度降低,自然会带来成药成本的降低。 “如果能够降低成本,我们在定价上有着更多的主动权。” 岑岳没忍住,开始在心中计算自己能将一剂药的成本压到多低。 大胆预测的话,那将是一个极为低廉的数字。 有了这个成本,就算他在乡下卖药,也有不小的赚头。 岑岳眸子微动,显然心中已经微微有了动摇。只是,他仍然没有任何松口的意思: “若我生产出这么多药,卖出去的渠道在哪里呢?” 县城里交通发达,官药局与私药房林立,对于他们这些做好的药丸需求并没有那么大。 “您猜,我今日为何要邀请刘大哥与我一起来?” 进门之后,岑岳的目光头一回落在了此次随宁颂一起,来到他面前的人。 刘大郎。 货郎。 所谓货郎,就是能够切切实实接触到细柳村以及周边诸多乡村,能够把货物卖到千家万户手中的人。 “如果包装与质量没有问题,以一心堂的名义,我们愿意将东西卖到每一户面前。” 刘大郎在宁颂的鼓励的目光下,挺起胸膛说道。 如此一来,按照宁颂的说法,无论产品还是渠道,他都一应俱全。 看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岑岳虽然劝自己冷静,但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燃起了一团火。 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出现的不光是细柳村,还有青川县下辖的其他诸多村。 临州下辖的县,也不光是青川县一个。 与此同时,岑岳的思绪也不受控制地扩展开来。 如何进一步降低两种方剂的成本,如何定价,如何包装…… 如何凭借此种方法,去与官府谈判,如何加深与己方关键人物的交情。 甚至是如何将这些转换成自己在大人们面前的筹码。 岑岳想得太多太多了。 只是,做生意的人性格里除了乐观,更有着十足的谨慎。岑岳只允许自己失神片刻,很快又回到了那个审慎的状态里。 “你提的建议不错,但其中需要商量的细节问题很多。”岑岳说道。 宁颂笑了笑:“大方向定了,其他都不是问题。” “容我再思考一下。” 虽然一切细节都可以商量,但做生意不是这样着急做的。 更何况,他虽然是一心堂的东家,但没有做决定完全不和堂内人商量的程度。 岑岳没有第一时间给准话。 “时间不早了,留下来吃饭吧。”岑岳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既然一心堂的东家愿意释放好意,宁颂与刘大郎没有拒绝,都留了下来。 只不过,岑岳本人借口有事,没有一起落座,但派人将张副掌柜找回来,陪他们一起用饭。 “有熟人在,你们吃饭也自在些。” 张副掌柜不明所以,但也认认真真地陪了吃饭。吃完之后,将两人送了出去。 四下无人,刘大郎强迫着闷了半日的葫芦,终于没忍住,倾泻了出来。 “颂哥儿,你说这东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说同意吧,不给准话;可若是拒绝呢,又留他们下来吃饭。 真让人焦虑! “刘大哥,你别急。”宁颂被逗乐了。 像他这样全副身家加起来只有四贯钱的人都不急,刘大哥这个隐形的有钱人着急什么? 当然,调侃归调侃,宁颂明白刘大郎是个急性子,不愿意在等待中蹉跎时光。 “在我看来,我们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俗话说得好,“事缓则圆”,留给彼此的时间越多,这合作就越容易谈下来。 他怕就怕东家一口答应下来。 那他才要担心呢。 或许是被宁颂笃定的态度所感染,刘大郎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急切,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等消息。 如此一来,反倒是宁颂觉得耽误刘大郎的时间,专门又跑了一回张家大宅,同张副掌柜又见了一面。 翌日,刘大郎就被派去义诊的摊子上帮忙。 “就算不做生意,多学学也是好的。” 刘大郎想到了自家娘亲的病,心甘情愿地去干活了。去之前,还专门给大夫们和伙计们带了零嘴。 一心堂迟迟不给准话,好在宁颂耐得住寂寞。 在等待的时日里,他又重操旧业,给人修了几回屋顶。 就在宁颂家里的家产摇摇欲坠,稳固在四贯左右时,一心堂在细柳村的义诊接近了尾声。 临走这日,一心堂的东家答谢细柳村的乡绅耆老,正儿八经地请他们过去。 这一回,非但给他们派了正式的马车,还由张副掌柜亲自来接。 “想来这件事是有结果了。”宁颂说道。 第十四章 一心堂在细柳村义诊两年,所耗费的精力、物力无数,临走时,与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们见一面,也是应有之意。 “你们是一心堂的合作伙伴,是今日必不可少的客人。” 张副掌柜来接宁颂与刘大郎时,是这样说的。 生意还没做,但未来的合作伙伴就已经这样给体面,刘大郎笑嘻嘻地在家换衣服。 货郎平日里出门都干的是体力活,粗布麻衣是惯常的穿着,这一次要见人,刘大郎专门挑了一件新做的布衣。 出来一看,发现宁颂也是布衣。 “咱俩这穿着……行吗?” 出门时理直气壮,谁知道到了张家大门口就露了怯,大概是因为张家门口实在是热闹非凡。 马车,人群,还有迎客的小厮。 看看那小厮,穿的似乎比自己还体面。 刘大郎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 但这一趟来到底是应东家邀请,刘大郎虽然心情有些不好,但仍然跟着张副掌柜进了门。 “你小子,担心什么,叫你们来就是客人,别太拘谨。” 张副掌柜说这话时,东家正在一旁待客。 待的是一个穿着绸衣的人,据说是曲家的来客,身上还有一个闲散的官衔在。 见状,刘大郎就算不拘谨,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张副掌柜作为一心堂的左右手,堂内说得上话的人,不可能一直陪在两人身边。 安抚了刘大郎几句,张副掌柜就接了新的任务,与两人暂时告辞了。 剩下两个人独自转悠。 好在没有人来搭话。 “有好几个人我都见过,还假装和我不认识!小瘪三!”刘大郎所说的,自然是村里的一些熟人。 只不过,平日里吃吃喝喝是私下的关系,到了这种宴会上,彼此都要保持身份。 要是与刘大郎搭话,回去之后免不了会被人询问那是谁。 要是说那是个货郎,别人免不得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刘大郎嘟嘟囔囔,宁颂很能理解他的紧张。 上辈子他与导师一起去参加学术会议,面对许多大佬时,也是同样的反应。 归根到底是因为自己人微言轻罢了。 不过这一回也有不同。 作为细柳村的外来人士,今日酒宴上的人他都不认识几个,更遑论分清楚对方的身份。 他在意的是,这宴席上的点心,他是否可以打包带走一些。 宁淼与宁木在家里还没吃过饭呢。 他没有什么包袱,更何况,如果一个人身上只有四贯钱,恐怕很难有什么架子在。 他也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什么重要的人。 就在宁颂面无表情,脑海中却琢磨着这些小事时,刘大郎终于有了搭话的人。 “颂哥儿,我过去和他们聊聊。” 作为热情的货郎,交流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天赋。没人理会,没人说话,反倒是不自在。 “去吧。” 刘大郎乐颠颠地走了,谁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黑着脸回来了。 “怎么了?”宁颂好奇地问道。 在座的都是一心堂请来的客人,难道会这样不给面子,在宴会上闹起来不成? “不是!” 刘大郎很生气,却欲言又止。 宁颂眉头一挑,读出了对方隐藏在表情之后的潜台词:“与我有关?” 既然宁颂猜出来了,刘大郎就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他强忍着怒气说道: “我还以为他们是想干什么呢!感情是把我叫过去,问你的八卦。” 一个被县丞家里退回来的养子,到底是比别的八卦更有趣一些。 更何况,这个养子还这样一幅模样,出现在了一心堂的宴会上。 这种种因素所诞生的八卦,比简单的自己的颜面重要多了。 “一群王八蛋。” 宁颂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 嘴长在别人身上,想说什么他管不着。只要没有在他面前搬弄是非,他一概当做没有发生。 如果别人说什么他都要去在意,那他还过不过自己的生活了? 大概意识到这次宴会上的宾客对自己并不友好,刘大郎在宴会的后半段没有再去交际,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宁颂身旁。 没有人说话,两人反倒是找到了吃饭的乐趣。 红烧肘子、醋溜鱼、各式各样的蔬果…… 宁颂头一回意识到,原来并不是古代的饮食不好吃,只是因为自己太穷了。 还好没有做饮食生意。 创业未半的宁颂心中发出这样的感慨。 如果真的照抄别的穿越里的发财套路,恐怕没有两三个月,他的裤子都能赔个精光。 一顿不甚高兴的宴席吃完,宁颂与刘大郎两人兴致缺缺地打算撤退。 还没打算起身离开,张副掌柜就来找他们:“你俩先别离开,东家有事要和你们商谈。” 张副掌柜用的词颇为考究。 是有事“商谈”,而不是有事“吩咐”。 敏感地察觉到了这词与词之间的区别,同一桌的其他客人好像忽然治好了眼睛一样,发现了宁颂与刘大郎两个人的存在。 一个中年男子堆着笑,拿起酒杯来与刘大郎寒暄:“不知兄台在哪里高就?” 这前倨后恭的态度自然是带不来什么好的体验。 等宴会彻底结束,两人可以撤退时,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好。 “怎么样,被人恭维的感觉?”宁颂调侃道。 刘大郎黑了脸:“别说了。” 原来,那主动送上门来的中年人是一心堂的一位供货商,平时找不到门路,听说刘大郎与张副掌柜有旧,就非要死皮赖脸地贴上来。 核心目的还是想走刘大郎的门路,请的张副掌柜帮忙。 “还不如不把我们当回事儿呢。” 宁颂被逗乐了。 宴会整体过程不愉快,但宴会之后,他们随着张副掌柜一起去见东家时,还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你说的办法我们准备试一试。” 应酬了一整天的宾客,在宴席上又喝了酒,东家身上冒着酒气,但双目却神采炯炯。 “我会派张穹留在这里,与你们一道。先做出第一批来,后续的再看结果。” 张穹,是张副掌柜的名字。 这已经是宁颂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了。 他虽然能靠着分析利弊说服东家能够试一试他的办法,但做不到让对方一开始就不计损耗地投入所有。 “我们会尽力的。” 话说到这里,东家这里的流程就走完了。 彼此之间没有什么话再说,宁颂与刘大郎一齐出了门。 门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郑副掌柜正笑嘻嘻地同张副掌柜说话:“老张,恭喜你啊,开辟新业务。” 见到宁颂与刘大郎两人,郑副掌柜还故意挤眉弄眼一番,这才乐颠颠地走了。 “他怎么了?” 张副掌柜无奈道:“小人得志呗。” 原本,两位之间的斗争以张副掌柜占据主动,就连郑副掌柜本人都打算放弃了时,东家忽然下令,吩咐张副掌柜留在细柳村。 原本的店面不能没有掌柜,这一下,郑副掌柜重新燃起了信心。 “不过,东家似乎也没打算提他。” 在确定了要将自己留下之后,东家紧急考核了其他几个人,最终放弃了在副掌柜中提一位上来的念头,选择一名身边的人。 这人恰好宁颂与刘大郎还都见过。 “考试那日出题的管事?” 张副掌柜点点头。 如此一来,虽然说郑副掌柜也没有如愿,可因为自己的一番提议,也让张副掌柜一个绝好的机会泡了汤。 刘大郎与宁颂都觉得有些愧疚。 张副掌柜却比两人看得开:“别说这样的话,这世上哪有一定的事。” 别说他还没有当上这掌柜,就算当上了,东家的吩咐他也必须要听从。 何况,接下眼下的差使对于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机遇。 一个掌柜的位置,并不是他为自己预设的职业道路上的终点。 既然全权负责了这个差事,张副掌柜很快进入状态,与宁颂、刘大郎谈起了分成来。 刘大郎手上有着分销的途径,一心堂很看重他这一点,也想与他长期合作。 “我们想的是,如果第一批顺利的话,希望你能加入到一心堂来。” 是自己的人,才会放心。 刘大郎思考一番答应了。 好风凭借力,他一把年纪,也想要换一个更好的平台施展才华。 更何况,一心堂的雇员,总比货郎这二字听着好听不成? 刘大郎好说,到了宁颂这里就颇为难谈了。 “我们东家很希望你能加入,并且承诺给你最好的待遇。” 事实上,东家的原话是说,如果宁颂能够加入,他愿意将对方当做未来的大管事来培养。 但明显,宁颂志不在此。 宁颂婉拒了提议,张副掌柜也没有在意,很快拿出第二套方案来。 这一套方案有两种选项供宁颂挑选。 一是一次性付给宁颂十两咨询费,算是买断这一提议。之后的事情不再与宁颂相关。 二,则是按照第一批产品卖出去的销售额百分之二十分账,卖得越多,宁颂拿的越多。 宁颂毫不犹豫地选了二。 “你对自己的提议很有信心。”张副掌柜对此也不感觉到诧异。 在他看来,如果宁颂不是一个赌/徒,恐怕也走不到这一步。 “是对我们大家有信心。”宁颂说道。 张副掌柜为了前途,刘大郎为了摆脱自己货郎的身份,而他,是为了赚钱养家。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得不拼命的理由。 他也相信,大家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拼尽全力。 “那么,合作愉快。” “啪”地一声,三只手握在了一起。 第十五章 既然决定了目标,张副掌柜几乎马不停蹄地就展开了行动。 他先在细柳村安顿了下来,然后预支给了宁颂五两银子。 “这东西还没卖出去,怎么就先给钱了?” 宁颂见张副掌柜如此雷厉风行,正与刘大郎感慨着,没想到下一步就与他有关。 “先预定你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 张副掌柜说服宁颂的理由相当的合理,宁颂是提出这个计划的人,理应是最了解这个计划实施细节的人。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时间宁颂需要随叫随到,自然无法去获得别的收入。 这五两银子,是保证宁颂全部心力集中于项目的保障。 五两银子对于一心堂来算不得什么,张副掌柜自然也有预支的权限。 但对于宁颂来说,着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前一阵,宁木受凉生了一场小病,虽然托一心堂的服很快就得到了诊治,但在这个过程中,就耗费了一两银子。 这样宁颂的小金库消耗了一小半。 介于这样的前提,张副掌柜的慷慨之举,实在是解放了宁颂的一部分心力。 “放心,要是到时候没赚到这个数,我也会把差价要回来的。” 张副掌柜担心宁颂有心理负担,语气轻松地开了一个玩笑。 宁颂理解张副掌柜的好意,对于自己接下来的事业也有着积极的预期,他思考片刻,接受了张副掌柜的好意。 “接下来的一个月任由您差遣。” 正式开始项目之后,张副掌柜很快发现自己拉来宁颂帮忙是多么明智的决策。 宁颂的工作效率实在是很高。 第一天,两人就列好了大致的规划和时间节点;第二日,张副掌柜就开始计划中的第一步,产品的研发。 张副掌柜在细柳村租了房,可还没住到一日,就顶着烈日往青川县赶。 一路上,他想起了自己与宁颂合作的细节。 看着宁颂列好的计划,他有一种恍惚之感:原来有人会将计划制定详细到这种程度啊? 倒也不是说张副掌柜往日做事没有计划,对于一个干实事的人来说,心中总有着一些根据经验的步骤。 很少有人如宁颂一样,一环一环地列在纸上,仿佛有着一种笃定,只要根据步骤去做,就一定能走到终点那个结果。 是与他们往日完全不同的做事逻辑。 而这种逻辑张副掌柜并不排斥。 从细柳村回到一心堂,张副掌柜所要落实的是产品方子相关事宜。 虽然藿香正气散的成方在宋朝时就已经成熟,可这到底是与人身体健康的药品,需要专业人士的论证。 这些事情,非专业人士来做不可。 张副掌柜在这件事上,充分表现出了自己人脉的可靠性。 他非但请了一心堂内部的大夫作为咨询和审方,还在本地请了在民间颇为有名的名医,作为咨询顾问。 “你们一心堂的大夫不够你折腾吗,还要来折腾我?” 送上了足够的“咨询费”,名医答应了张副掌柜的要求,但婉拒了署名的提议。 方子审完,接下来的试生产就成为了下一个重点。 确定好方剂的构成之后,如何落实到生产中,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如何保证药效,怎么能方便保存,怎么降低成本,都是张副掌柜要考虑的因素。 在这一段时间,他几乎是睡在了一心堂的药房里。 一心堂的大大小小大夫在正常的出诊之外,都任由他差遣。 完全的创新很难,可若是有了参照,就会变得轻松很多——宁颂本人并不是专业人士,可他上辈子见过藿香正气系列的成品。 都被他以图画的形式记载了下来,交给了张副掌柜。 这一思路的提供极大地缩短了一心堂大夫们的时间。 碍于包装、运输等条件的限制,经过对比之后,一心堂最终定下了丸剂的形式售卖。 第一批药丸生产出来,张副掌柜又赶回了细柳村。 接来下要商量怎么包装,这一步在宁颂的计划里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着重号。 “如果说产品的重要性占一般,那么包装就是另外一半。” 张副掌柜未必能完全理解宁颂的意思,但好在他信任宁颂的水平和大局观。 因此,在药丸生产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张大哥,你看我这几个材料怎么样?” 在张副掌柜忙碌的时候,宁颂也完全没有闲下来。他将细柳村所有能够用来包装的东西都找了一遍。 宁颂最终拿出来的,全都是经过他一番细心挑选的结果。 “这些是……” 宁颂说;“能够防水,还能够书写的材料。” 能够防水防潮自然不必多说,能够书写产品的名称、适用范围和禁忌也是必不可少。 说到这里,刘大郎忍不住提出了异议。 “写这些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看不懂啊。” 宁颂哪里能想不到这一茬,解释道:“这是两回事。” 应该写而不写,是失职;而百姓们是否能够看懂,是他们另外需要解决的问题。 说到这里,宁颂将危险的目光投向刘大郎:“刘大哥,最近休息好了吗?” “?”看着宁颂的表情,刘大郎心生恐惧,“你想干什么?” “休息好了就出去干活吧。” 张副掌柜拿出了应宁颂要求,药堂大夫写的药品科普小文章。 “我交给您,您背下来,之后给您的货郎兄弟们都讲一讲。” 宁颂正色道:“关乎百姓健康的事,是大事。尤其是不能乱用药的禁忌部分。” “……好。” 刘大郎自然是知道好歹。 包装测试了几回终于定了下来,除此之外,宁颂还画好了几版外部设计的稿子。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自己做主。 “拿回去让东家选吧。” 张副掌柜与宁颂忙了多半个月,尚未与东家做一次详细的汇报,想必东家也关心这件事的进度。 再者嘛,就是宁颂的一点小盘算——他们需要增加东家的参与感。 “这样之后有什么事也好开口。” 听闻这一番话,张副掌柜神情复杂地看了宁颂一眼。 颂哥儿明明才十五岁,为什么对这些小套路如此熟练? 再一想到宁颂曾经当过县丞家的养子,顿时便觉得自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颂哥儿在养父母家里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否则何必需要如此察言观色,琢磨这些人际关系中的小招式? 宁颂并不知道张副掌柜脑补了这么多,在收到来自张副掌柜的礼物时,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县城里的点心,你拿去吃吧。” 宁颂一脸莫名地谢过张副掌柜,将点心拿回了家,结果受到了宁淼与宁木的一致好评。 “张叔叔真棒!张叔叔真好!” 宁木开始无师自通地给张副掌柜吹起了彩虹屁。 张副掌柜的来回奔波显然是有效的,当他把几种样式的拿到东家面前时,后者明显惊了一下。 “这么快?” 说完,东家意识到自己的失语,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张副掌柜假装没有发现,只是笑着将几款不同样式的产品奉上—— 混迹职场多年,张副掌柜自然不会是不会办事的愣头青,宁颂画在纸上的外观被他一一做了出来。 除此之外,他还在做好的包装里加入了药丸,并且封了口。 力求节省东家的时间,让他看到最终的效果。 “是试做了几个,只是拿不定主意,还得请您过目。” 都做到了这一步,哪里能选不出来? 东家明知道是下属取悦他的小套路,但仍然心情不错。 谁不喜欢这种摆在面前,各种利弊都呈现,只需要简简单单决策? “这个吧。” 东家毫无疑问的选择了一款“一心堂”字体最大的款式,除此之外,还提了两个建议。 张副掌柜自然全盘采纳。 终于,随着包装的决定,产品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张副掌柜听从了宁颂的建议,在一心堂内部邀请药师们进行再一次的评估。 与此同时,兼听侧明,宁颂还拉着刘大郎等货郎提意见。 “要是你们,你们会买吗?” 一位货郎颇为尊重宁颂这个读书人,因此在被询问到时,颇为耿直地说: “便宜就买。” 这让宁颂差点无语凝噎。 但话虽如此,宁颂仍然对藿香正气丸的销售前景相当看好——如今正值夏日,而他们的产品也确实便宜。 在七月初时,一心堂将第一批货生产了出来,分配给了一小部分货郎。 “这叫做试运营。” 正如做事要一点一点来,卖货也是要小步快走。 第一批藿香正气丸生产了一千份,相邻的几个村里各分配了数百份。 由于货郎们对这第一批产品没有信心,为了拉拢他们,一心堂给的方法是赊销。 货郎们可以免费在张副掌柜处取得一百份的产品,等到卖出去之后,再来与一心堂结算。 “张老哥好气魄啊。”一名货郎感慨道。 无论这药是否能够卖得出去,但一心堂的诚意摆在这里。 “我们尽力,毕竟也是在做一个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 货郎们出发的第一天,张副掌柜在宁颂家里呆坐了一天。 奔波劳累了一个月,忽然停下来,会让人有一种无所适从之感。 当日,货郎们没有及时赶回来,但隐隐约约传来的消息,似乎销量不佳。 张副掌柜当天就没有吃饭。 第二日,张副掌柜仍然茶不思饭不香。 就在宁颂宽慰张副掌柜口碑发酵需要时间时,一名王姓的货郎冲了进来。 “张老哥,药、药还有没有?” 张副掌柜蓦地跳了起来:“怎么了?” 王姓货郎喘了一口气:“我们刘哥用这个药救了一个中暑的老头儿,听说这药好用,隔壁村都抢完啦!” 第十六章 张副掌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日所发生的一切。 简直是焦虑到惊喜再到焦虑的几度反转。 一开始的焦虑是担心卖不出产品,而之后的焦虑,则是试运营准备的产品量不够。 继隔壁村的藿香正气丸告罄之后,细柳村货郎们手上的货也卖完了。 货郎们忙完了一日,晚上聚在刘大郎家时,脸上的笑容无法掩饰。 “谁知道这东西能卖得这么好!” 这第一批货物,除了一心堂愿意赊销之外,给出的分成也相当丰厚。 算下来比他们平日里卖些针头线脑利润来得多。 更何况,就如同刘大郎讲给他们听的那样,他们将便宜又效果好的药带给乡亲们,是能够积攒功德的好事。 “明日还要麻烦兄弟们跑一天,今日就不留大家喝酒了。”刘大郎与货郎们盘完货、对完账之后,严肃地说道。 “大家回去早点休息。” “正是、正是!明日还要忙呢!” 因刘大郎今日的壮举立了功,打开了销售的僵局,货郎们正是服气他的时候,闻言都点点头,取消了喝酒的计划。 绷着脸送走了货郎们,等到家里只有自己与亲娘时,刘大郎脸上的笑容藏不住了。 “笑什么,贼眉鼠眼的?”刘大娘收拾着客人们留下来的茶水,冷不丁被自己的好大儿吓了一跳。 “娘,您不懂,是好事!” 刘大娘放下扫帚叉腰:“是好事也不许给老娘这么笑,你还找不找媳妇儿了?” 刘大郎抱头鼠窜,应付过自己的老娘,转身就溜进了宁颂家里。 宁颂当然还没有睡觉。 张副掌柜也在他家里等着。 “呦,大功臣,怎么变成这样了?”刘大郎顺着张副掌柜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自己头顶上还顶着一根鸡毛。 那是被自家老母亲用扫帚揍过的印记。 “别管这个了,你们就不想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发了半日药,宁颂与张副掌柜哪里不晓得是刘大郎在卖药过程中救了一个因为暑热而晕倒的老翁,从而打开了局面。 此刻,见他一副“猜猜我干了什么好事”的得意模样,宁颂心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那老头,是你找的托?” 刘大郎瞪眼:“怎么说这么难听,明明只是将发生过的真事演出来而已!” 原来,刘大郎在邻村卖药时,确实救了一个中暑的小孩子,换得这家人千恩万谢。 只是,虽然一家人认可这产品,并不能达到让村里人都接受的效果。 于是,他就想了这么一招。 “村里人没有怀疑吗?”宁颂蹙眉道。 “当然有人怀疑。”刘大郎说道。 只不过,鉴于他们的药效的确有用,加上价格低廉,还有大品牌保障,不少人都扫了一大批货屯着。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呢? 虽然说刘大郎宣传的做法中包含着一些小心机,但不可否认,这一宣传手法颇为有用。 并且让宁颂产生一些关于宣传的灵感。 “刘大哥说得对,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也要一开头就打出名头来才行。” 更何况,是否能够在一开头就卖出足够多的产品,关于到他们这个项目接下来的前途和命运。 宁颂沉思片刻,托刘大郎找到当地的戏班子。 时值端午,不少戏班子开始在各个村演戏,宁颂差刘大郎奉上广告费,只要求其中插播介绍的广告。 “最好是与故事的发展结合在一起。” 这样演下来,才不会令人反感。 戏班子原本是靠着一场一场的出场费赚钱,如今忽然有个新的差使找上来,多了一份额外的收入。 “这个活计我接下来了,但不要钱。” 戏班子的班主思忖片刻,答应了刘大郎的要求。 刘大郎不曾想过还有这等好事,反倒是不可置信地看班主。 “这样看我干嘛,我还能耍刘老哥你不成。”班主笑嘻嘻地去揽刘大郎的肩膀。 “我就是说,这个点子……” 得了,刘大郎怎么会不理解班主的用意,笑道:“你们之后接不接广告,可不关我们的事。” 班主品了品“广告”这两个字的含义,点点头:“是呀,所以这第一轮广告,就当是我们答谢您的建议了。” 省下了广告钱,刘大郎是极为满意的,只是这点子是宁颂想的,他无论如何也得回去说一声。 “班主实在是太客气了。” 宁颂也没想到,这大雍朝人的版权思想竟然比现代人还要牢靠,明明可以不问自取,却仍然要与他说一声。 “尽管用就好了。” 或许是得了宁颂的好处,戏班子在排演上非常迅速,还没到端午,就将加了广告桥段的戏搬上了台子。 乡下老百姓可以不买东西,但不能不看戏。 一旦听到了哪里有戏看,无论多远都是要赶去凑热闹的。 因此,许多人头一次在戏里听到了藿香正气丸这个名字。 “干啥用的这是?” 这个问题,在戏中很好地被解答:戏中的女主角中暑晕倒了,男主角连忙拿出一包一心堂产的藿香正气丸来给女主角吃。 男主角的设定是大夫,因此大可以用极大的篇幅来科普这种药的疗效和禁忌。 观众们没嫌弃这广告硬,反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插播所产生的效果是无穷的。 反应在市场上,就是产品销量的节节攀升。货郎们再一次感受到产品被疯抢的感觉。 而且不同的是,这一回,货郎们不必再费心思去与百姓们科普藿香正气丸的功效,就见对方将疗效和禁忌说得清清楚楚。 “那戏俺们全家都看了三遍!” 正是因为对于戏剧的着迷,因此不少人听说这产品是能够从货郎那里轻松买到的时,都或多或少会买一点。 更何况——“一份只要二十文钱!” 藿香正气丸的火爆一直持续到端午节过后,戏班子休息才逐步停歇。 戏班子里的成员原本除了两个专职演员之外,其他人全都是兼职,这一回有了新的出路之后,暂时也没有解散。 “他们接到新的活计,去县城里唱戏去了。” 与免费给一心堂打广告不同,戏班子唱出了效果,在接活时开出了一个不便宜的价格。 对方虽然肉疼,但看到了宣传的效果,还是咬牙答应了。 “班主让我来谢谢你。”张副掌柜说道。 毫无疑问,在如何更好的植入硬广方面,也有宁颂的手笔。 一个月的功夫,从一无所有到藿香正气丸在青川县的大卖,其中经历的波折何止是一星半点儿。 等到这一部分的销售告一段落时,张副掌柜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用刘大郎的话来说,就是从富家翁变成了“黑瘦猴儿”。 但显然,张副掌柜所吃的苦是值得的。 这一段时间,一心堂统共卖出去了五千份藿香正气丸,每份二十文钱,光是销售额就有一百两银子。 刨去药材成本、人工、渠道分成,一心堂净赚了六十两。 一心堂一个分店一年的利润,也不过区区百两。 账房核出来结果的第二日,东家就叫了张副掌柜说话,等到他从东家的房间里出来时,他的头衔变成了一心堂的大管事。 不同于每个分店的掌柜,所谓的管事,是总揽整个一心堂的职务。 从地位高低来看,算是东家之下的第二人。 接受了新的任命,张副掌柜——张穹出门时,四处的目光几乎是要将他灼烧殆尽。 郑副掌柜在昔日的掌柜之争中败下阵来,此时又惊闻噩耗,整个人差点厥过去。 等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怒气冲冲地去找东家,质问他关于张副掌柜升职的事情。 “他一个泥腿子出身,凭什么让他当大管事?” 与张副掌柜这个外来者相比,郑副掌柜的父亲是一心堂的创始人之一,是正儿八经的一心堂二代。 此时东家心情正好,也不嫌浪费时间在郑副掌柜身上,他淡定地问道: “那凭什么让你当大管事?” “你给一心堂创造了多少收益?” 郑副掌柜被问得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才结巴道:“他、他不过是想出了在乡下卖药的点子罢了……” 东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哪里只是“乡下”卖药? 在他收到藿香正气丸成药时,第二日就去了临州,见到了曾经父亲的好友,如今临州卫下属的知事。 近日天气炎热,军户中暑严重,他将这易使用、易保存的丸药献上,算是修复了搁置多年的联系。 如果说与军中建立起关系只是伏笔之一,那么这一个月来藿香正气丸所产生的收益则是实打实的。 张副掌柜所扩展的市场不过是青川县下辖的村落,除了青川县,临州还有好几个县等待他去扩展。 而这一切,已经有张副掌柜与宁颂定好了规程,其他的不过照抄罢了。 这一切,他都不会与郑副掌柜说,对方也不会听得懂。 “你回去好好反省吧。”东家三两句打发了郑副掌柜,不打算再与他多费口舌。 张副掌柜——新鲜出路的张大管事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快马加鞭,乐滋滋地赶回到了细柳村,奔向宁颂家门口。 “颂哥儿,快出来!” “给你分钱啦!” 第十七章 按照双方事先规定的条款,宁颂能够拿到的报酬,是为期一个月产品销售额的百分之二十。 即一百两银子的百分之二十,二十两银子。 对于普通百姓家庭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按照宁颂如今一家的消费水平,二十两银子能够保证三人一年的正常开支。 因为有这二十两银子,宁颂的小金库首次冲到了两位数。 纵然是送银子这样简单的事情,张副掌柜的贴心与细心仍然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将二十两银子分成了两张面值为“十两”、“五两”的银票,剩下的五两银子则换成了五贯铜钱,装了满满的一包。 “银票你肯定会用的吧?在县城里凭着这个到通济钱庄验明身份就能取钱。” 宁颂点点头。 原身的脑海里有着关于钱庄的记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通济钱庄是一家遍布全国的大钱庄,背后还有一些官方背景。 拿着通济钱庄的银票,自然是比全部换成银子来得省事。 而在细柳村,花铜钱绝对比花银子来得方便。 结算清楚了款项,这个项目也就算告一段落,同时也意味着宁颂与张副掌柜之间的共事时光即将结束。 “颂哥儿,你就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一心堂?” 成为了总管事固然开心,可张副掌柜也是人,也有着忐忑和憧憬,此时此刻,他当然想要有一个信任的人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 这个人选,除了宁颂没有别人。 “抱歉张大哥,我对行医不感兴趣。”宁颂再一次婉拒了张副掌柜的邀请。 对于宁颂来说,医药行业绝对不是一个容易的行业——医药关乎性命,是与死生有关的大事。 再者,他非科班出身,每做一件事都要斟酌再斟酌。 这一回卖药,若不是有一心堂站在身后,他是绝对不会去碰他不擅长的行业的。 “……好吧。”张副掌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更何况,张副掌柜本人也无法违心地说出“在一心堂干比读书考功名更好”这样的话。 “那你保管好钱财,省着点花。” “有事尽管找我。” 殷切地嘱咐一番,张副掌柜依依不舍地走了。离开时,他还专门同宁淼与宁木道了别。 当天晚上,宁家三兄妹都没有睡着觉。 宁颂是在脑海中复盘他这一次卖药的全部经历,查缺补漏;至于宁淼与宁木,则是完全的快乐。 家里有钱了! 钱是什么,对于在蜜罐里生活的孩子来说,或许没有概念。 但对于宁淼与宁木这种一直在吃贫穷的苦的小孩子来说,钱是安全感的来源。 “哥哥真厉害。” 宁淼不想将往日匮乏的生活与此刻相对比,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于宁颂的崇拜。 她的哥哥,好像无所不能。 “快睡觉吧,明日我们去买东西。”宁颂在脑海中复盘完经过,醒来一看,发现两个小家伙仍然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一晚上当然不容易睡着,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宁颂一家三口早早就起床了。 恰好,今日亦是集市开张之时,宁颂邀了刘大娘,带着宁淼与宁木就朝着集市冲去。 “颂哥儿,你们慢点!”刘大娘同样去集市采购,一转眼,就大的小的都不见了。 真是的! 刘大娘抱怨完这句话,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二十两银子的购买力是不俗的,按照当下的米价兑换,一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一千块毛爷爷。 在房价没有飙升的时代,二十两银子足够宁颂一家人在青川县城租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当然,深知这二十两银子是一次性买卖,这样的机会不容易找,可是,这并不影响一家人的好心情。 “哥哥,这些可以都买吗。” 宁淼逛了一圈,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拽了拽宁颂的袖子。 宁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糕点铺子。 上一回,宁淼来的时候就想吃,但碍于价格,她只要咽下口水走了。 “买!” 宁淼欢呼一声。 除了糕点之外,宁木想吃的奶酪,想玩的玩具,宁颂一并付了钱。 “哥哥,我想吃这个。”宁木的声音打断了宁颂的沉思。 片刻后,宁淼与宁木各自手上多了一串冰糖葫芦,拿起来,珍重地舔一口外壳的糖壳。 尝到了甜味,又忍不住再吃一口。 说起来,这还是两个小家伙这辈子头一回吃糖葫芦。 “哥哥也吃。”宁木将手里的糖葫芦举得高高的。 “你们吃。” 逛了一圈集市,虽说心态不如上一次那般急切,但算下来,宁颂也添置了不少东西。 给宁淼宁木的衣服、鞋子、家里的油盐酱醋、小孩子喜欢的玩具、一些小家用。 算下来竟然也花了快三两银子。 “太贵了!”宁淼在买吃的时这个也想吃,哪个也想吃,等到算账时,顿时又心疼了。 在这个时候,二十两银子看上去竟然也没多少。 她忍不住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上买东西不用算价格的日子? 一番采购结束,关于二十两银子带来的快乐也发泄殆尽了,大家都平静了下来。 “哎呦。” 看着宁家这三个孩子又买了一大堆东西,刘大娘下意识想要抱怨。 但转念又想到了宁颂这些日子付出的辛劳,话到嘴边,变成了:“小兔崽子省着点花!” 见到刘大娘,宁木献宝一样地拿出一个绒花来。 那绒花是蓝色的,如同兰花一样,花朵与枝蔓一样,都栩栩如生。 “呀!”刘大娘这一声,充满着惊喜和无措,“你们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说是没用,可刘大娘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这个发饰。 “婶子,快带上试试。” 宁淼不与刘大娘客气,爬上车架,依靠着车辕的高度,伸手将绒花插/进了头发里。 “好看!”宁家三兄妹的赞叹是发自内心的。 再一次收到礼物,刘大娘在回程的路上满心都在冒泡泡——并不是她没有钱买不了这些东西,而在于对方的心意。 无论是之前的面脂也好,还是这次绒花也好,她能感觉到宁家三个小孩子对她的尊重与在意。 怀揣着这样的感动,刘大娘回了家,忍不住与儿子商量:“我想晚上请颂哥儿他们过来吃饭,怎么样?” 这些日子,她负责照顾宁淼与宁木,也怜惜几个孩子的懂事。 “颂哥儿他们?” 刘大郎犹豫了片刻:“好倒是好。” ……他白天没空,只能晚上在,担心颂哥儿家里有小孩子,睡得早。 然而宁颂本人比刘大郎想得利落地多,一口答应了下来:“那就麻烦婶子了。” 当天晚上,刘大娘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刘大郎拉着宁颂,坐在一旁喝酒。 “颂哥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有了共同战斗的情谊,双方关系不一样了,刘大郎说话也直白了起来。 “我想暂时休息一段时间,找一找读书的机会。”宁颂说道。 刘大郎点点头。 他还记得,上一回两人在这里说话时,他们还没有参加一心堂的项目。 不过短短一个月,两人的境遇都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就算暂时没有别的打算,也要保管好钱财。” 他们二人帮一心堂办事的事情瞒不过别人,藿香正气丸卖得这样火热,全都看在别人眼里。 “别被人骗了。” 细柳村当然也有过有人做生意得了横财,被有心人骗去赌|博,结果亏得血本无归的例子。 “我知道,多谢刘大哥提醒。”宁颂举起了酒杯。 一心堂的项目结束,宁颂虽然退了出来,可刘大郎仍然留在其中。 他同宁颂讲近日的变化。 张副掌柜升职之后,他也得到了好处,不但职位有所提升,还领了一个给人上课的差使。 “他们想要在隔壁东升县也卖药。” 同样的模式,若是想要短时间内获取利益最大化,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要不断地复制。 这些发展,也都在宁颂的预料之内。 “大家都会越来越好的。” 吃完了饭,天色已经黑了,刘大郎站起来送宁颂等人回家,走到家门口时,忽然察觉不对劲。 “颂哥儿,你家门怎么开了?” 刘大郎心生怀疑,抬了抬手,让宁颂三兄妹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摸了上去。 片刻后,他从屋里出来,朝宁颂招招手。 宁颂带着宁淼和宁木一起进去,发现自己家里被翻得烂糟糟的,不但床单被子乱成一团,就连宁颂的书也放过。 家里进贼了。 “丢什么了吗?” 显然,因为张副掌柜的贴心,赚来的几张银票宁颂都随身带着,其余的几贯钱他也随身带上身上。 这贼闹了个无功而返。 可换句话说,若是没有张副掌柜的那份贴心,银两全部放在家里,这一回,恐怕真会被得手。 想到这里,不光是宁颂三兄妹,就连刘大郎的脸色都变了。 第十八章 家里遭了贼,宁颂一家人与刘大郎都没有声张。 一是家里只丢了一些小物件儿,构不成违法犯罪。二是用宁颂的话来说,担心声张出去反倒是吸引来更多人觊觎。 这在现代称之为“破窗效应”。 当天晚上,宁颂带着两个小朋友收拾好了家中的乱象,换了锁。 刘大郎回了家同母亲说了一声,两人一齐来了宁家过夜。 “今晚上先陪你们,我担心偷东西的白天晚上没有得手,晚上再来。” 以宁颂三兄妹的武力值,恐怕真遭不住起歹心的小偷。 或许是因为有了刘大郎与刘婶儿在,宁淼与宁木两人虽然害怕,但不一会儿,也就睡过去了。 倒是宁颂半阖着眼,一直到天明。 第二日,一切看上去颇为正常。 刘大郎有一心堂的公事在身,无法全天在家。刘大娘放心不下宁颂三兄妹,留了下来。 “没事,别怕别怕,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刘大娘见宁颂脸色严肃,一整日没有笑过,连忙安慰道。 “我不是怕。”宁颂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 是他太过自信,低估了细柳村的安全程度。 之前赚钱一帆风顺,让他丧失了警戒心,连最简单的人心都忘了。 好在宁颂情绪的低落很快就结束了,等到刘大娘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如何再劝时,宁颂已经完全走出了自责。 趁着这个功夫,他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是什么?”宁淼凑上去看。 “安保图。”给自家的房子安全保障增加一些细节。 傍晚,刘大郎回到了宁颂家,被门口多出的恶犬吓了一跳。 宁木笑嘻嘻地告诉他:“是问豆腐大娘借的。” 先前宁颂与豆腐大娘聊天时,听说对方家里有两条细犬,果然这一回一开口,对方就连忙答应了。 “还是怕这狗儿吃得太多。” 刘大娘与豆腐大娘是好老冤家了,无论何时都忍不住踩一脚。 细犬拉回来喂了一顿,此时已经对家里的院子产生了领地意识,到处这嗅嗅,那嗅嗅,见刘大郎是陌生人,还着他呲牙。 “好狗!” 刘大郎放松了些许。 “还有呢。”在宁淼的提醒下,刘大郎四处张望,很快发现在隐藏在墙角的荆棘丛,门口的小机关。 用宁颂的话来说,都是一些不能伤人,但能够限制对方行动力的产物。 刘大郎嘴角抽了抽:“这确实是死不了人。” 但能让人脱一层皮。 这一日,或许是那偷儿意识到刚刚偷过,宁家有了准备,担心打草惊蛇。 亦或者是猜测到宁家还有别人在,并没有行动。 后几日,亦是风平浪静。 刘大郎被派出了细柳村,家里只剩下刘大娘一人。 宁颂不好意思让刘大娘天天跑,劝她在家待着:“这几日花了不少钱,那贼人说不定不会来了。” 这几日,宁颂听了刘大郎的建议,买了不少东西去拜访了村里的邻居。 论情,这些人都在宁仁夫妇生病时或多或少地使过援手。论势,也是与村中耆老们打好关系的意思。 当然,更重要的是向偷儿发出信号:钱已经花完了,你别来了。 刘大娘内心里觉得宁颂说得有道理,但心里头仍然担心,不肯答应。 “我再待两日。” 两日过后,仍然没有动静,刘大娘这才回了家。 谁知道,这偷儿就像盯准了一样,当天晚上,就登了门。 夜里,听到门外隐隐约约的响动,宁淼与宁木睁开眼,依偎在宁颂身边。 “别怕。” 宁颂在手边备了棍棒,如果偷儿真的走到了这里,那他还会有一战之力。 只不过,那人显然是小瞧了宁颂的准备,刚跳下墙角时,就被荆棘丛扎了一下。 紧接着,黑暗中恶犬朝着他扑来。 还有从天而降的石灰。 偷儿发出惨叫,在院内翻滚,不一会儿,就将邻居都引来了。 “好家伙,原来是你。”刘大郎见着人,还没看清长相,二话不说,先给了偷儿两个耳刮子。 等打完了,趁着月色,才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原来是村里一个泼皮无赖,因为姓吕,与吕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因此在村里横着走。 “我的眼睛!” 小偷快被疼死了。 刘大郎一根绳子套在偷儿身上,用帕子胡乱擦了擦,扭送到里正家里去。 里正对于吕家没有什么好感,对于宁家也称不上喜欢,可事情送到了他面前,他只能硬着头皮处理。 “按照《大雍律》,入室盗窃者杖八十。吕四,你是领罚,还是让我把你送到官府去?” 吕四本是浪荡子,在村内为非作歹不在少数,盗窃也不是头一次,听到里正的话,懒洋洋道: “那你送我去官府吧。” 谁不知道,细柳村距离青川县距离很远,若想捉拿吕四,其中需要千般折腾。 更何况,宁颂的尴尬身份村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是吕四想要去县衙,宁颂也不一定去。 感情在这里等着呢。 宁颂凝视着吕四片刻,笑道:“那就送官吧。” 说罢,朝着里正说道:“恰好算算日子,我族叔家里的弟弟也快出生了。” 里正神情凛然。 他听懂了宁颂话语中隐藏的含义:那宁县丞虽然不是养父,但仍然是族叔。 宁县丞可以以亲生父母去世为理由将宁颂送回来,可不一定容忍别人欺负宁颂。 “胡说什么!”里正想通了这一遭,训斥吕四:“入室盗窃,怎么判罚能由你自己选吗?” 说着,将吕四踹倒了地上。 一通闹剧下来,吕四因为盗窃未遂,被打了二十板子,宁颂因为伤了吕四,被勒令赔一百文的医药费。 走出里正家里时,刘大郎满腹怨气:“怎么还给他钱?” 宁颂倒没言语,反倒是在沉思。 这一遭被偷,固然有自己漏财不谨慎的缘故,可他到底有个前“县丞养子”的身份唬人,不容易被吕四这样的泼皮盯上。 对于吕四来说,很容易偷不到多少钱,还惹一身骚。 可对方仍然还是行动了。 “我明天去找一回张大哥。” 刘大郎有些不明所以——为何宁颂明明是与这吕四有冲突,却要去寻找张副掌柜。 翌日,张副掌柜没来细柳村,反倒是张家老爷子请宁颂过去说话。 “这事是我老头子该给你道歉。”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张老爷子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给宁颂拱手。 原来,宁颂被泼皮盯上,归根到底还是受到了牵连。 “最近一心堂的丸药卖的很好,卫所那边知道了,要统一采购。” 这是刘大郎不会知道,张副掌柜也不会轻易告诉宁颂的东西。 宁颂稍微思考,就听懂了张老爷子的言外之意:“影响了吕家的生意?” “是。” 张家与吕家都是大户,可在临州卫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又都不算什么。 吕家丢了生意,损失了许多利益,不敢同上面发脾气,只好挑软柿子捏。 宁颂就是这样一个软柿子。 “颂哥儿,你放心,吕家的事情我们来解决,那个吕四也不会再去烦你了。” 婉拒了张老爷子请饭的邀请,宁颂带着张家赔罪的礼物回到了家里。 刘大郎来探望他。 一进门,只见宁颂单手撑着下巴,怔怔地望着窗外。 “你这是什么表情?问题解决了吗?” “颂哥儿?”刘大郎伸出手,挥了挥引起宁颂的注意力。 “解决了。” 宁颂回过神来,将张老爷子所说的话传达给刘大郎,并且说了张家的处理方式。 “欺人太甚!”刘大郎怒道。 与宁颂这个已经退出项目的一心堂人不同,刘大郎本人是知道一心堂靠着藿香正气丸赚了多少好处的。 算下来宁颂不过拿走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报酬,却要承担来自于吕家的怒火。 “谁让我确实是比较好欺负的那一个。” 对于吕四来说,宁颂是不愿意去招惹的硬骨头。可对于吕家来说,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县丞养子,又算不得什么。 正所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刘大郎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硬,最终愤怒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又如何不知道宁颂说得是事实。 可他却仍然无可奈何。 徒然伤春悲秋不是宁颂的性格,他短暂地感慨之后,就想清楚了自己接下来的路。 无论这家也好,那家也罢,归根到底还是欺负他弱小,没有倚仗。 空谈无益,更没有改变这个规则的能力,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既然如今有了一点点立足的资本,那么就应当立刻将读书提上日程来。 “刘大哥。” 刘大郎还在生气,宁颂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你对周围村都很熟悉,可否帮我找找还收学生的书塾?” 刘大郎愣了一下,等意识到宁颂说什么时,眼睛中散发出惊喜的光芒:“颂哥儿,你终于要去读书啦?” 第十九章 刘大郎的执行力与他的性格一样,风风火火,十分迅速。 前一日,宁颂请他帮忙找一找附近几个村的书塾,第二日他就有了回声。 “这不是颂哥儿的大事吗?” 在面对宁颂惊讶的眼神时,刘大郎笑了一下,挠了挠头。 事实上,刘大郎并不是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清闲,一心堂正是用他的时候,许多担子都压在他身上。 可哪怕是这样,刘大郎也在尽心尽力地给宁颂帮忙。 这是恩情,得记着,宁颂心想。 就如同细柳村的读书人具有稀缺性一样,教人读书的私塾一样稀少。 就整个青川县来说,正儿八经的私塾不超过十个。 细柳村里有一个,但却不是那位唯一的秀才老爷开的,而是由一个老童生经营。 所谓童生,只指通过了县试、府试的读书人,因为没有考过院试,因此没有获得秀才的功名。 这位老童生,考了不少时日也未通过院试,拿到秀才的功名,因此开私塾的目的,大多是为了给学童启蒙。 “我看颂哥儿不太需要这个。” 宁颂点点头。 他自己是读书人的,对原身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作为县丞的公子,原身当然是正儿八经读过书,尝试着考过童生试的。 只不过,原身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一再落榜。 这也是养父对他失望的重要的原因。 “除去这个,就得是邻村了。” 与细柳村不同,隔壁西山村是个大村,人口多不说,连富户的数量也比细柳村多得多。 相比于普通的农户来说,有了一定家财,不愁吃穿的富户子弟才是科考的受众,因此需求催生市场,西山村统共有两个私塾。 “这两个私塾,颂哥儿都可以去看看。” 宁颂从刘大郎这里得到了消息,也不迟疑,第二日就将宁淼与宁木寄存在刘大娘家里,自个儿搭着便车去了。 到了私塾门口,谁知道对方听了他的情况,再问问了年龄,就拒绝了他的入学请求。 “抱歉,我们这里不收人了。” 宁颂不曾想,自己还未入门,就先吃了个闭门羹。 “可否告知我理由?”虽然被拒绝,宁颂仍然客客气气地问。 或许是因为宁颂一身青色直裰,加上说话容貌气度极佳,那童子小声说:“我们最近都不收人。” 宁颂若有所思,拱手道了谢。 被连续两个私塾拒绝,宁颂哪怕对这情况不熟悉,但也晓得是有些问题。 辛苦跑一趟并不容易,宁颂遭到拒绝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返回家里,而是找了个在私塾附近的摊子,点了杯茶喝。 “书生郎是来找郑师的么?” 此时还不是饭点,茶摊上上的人不多。店家正准备着午饭,蒸笼里冒着腾腾热气。 宁颂放下了手中的茶水,笑着点了点头:“可惜没能进去。” 店家原本就是因为无聊而搭话,此刻见宁颂一张笑脸,语气柔和,没有那些读书人眼高于顶的傲气,顿时来了谈兴。 “郑师最近有些忙,经常不在这里,你要是想找他,须得在这里等,有时候下午才会来一趟。” 此处的“郑师”正是一位秀才,平日里除了教授弟子学习《四书》、《五经》等内容之外,自己也要偶尔去青川县的县学里报到。 去年本省来了新的学政老爷,按照惯例,在学政上台的第二年,要在整个省内进行岁试,所有秀才都要参加。 若是在岁试上遭了训斥,降等是小事,若是被革除功名,就得不偿失了。 宁颂是现代人穿越,原身本人也过得浑浑噩噩,对这些门内的弯弯绕绕并不熟悉,此时听摊主讲些八卦,自己也觉得津津有味。 “您懂得真多。” “嗨,我都是听来这里吃饭的书生们说的。”摊主摸了摸后脑勺。 宁颂趁机请教私塾里读书的问题。 “看个人情况吧,”摊主说道,“郑师当年府试的成绩很好,在咱们县也小有名气,很多人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的。” 在郑师这里学习的蒙童,入学之后要先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与《千家诗》。 因为郑师自己的师承,还会多读一个自家座师写的《训蒙诗》。 过了念书识字阶段,许多学生就不来了。 一是孩子学了这么久,资质如何都有了大致的定数,家长也得考虑花这么多钱值不值得。 二嘛,仍然是经济上的考虑。孩子识了字,会念书,就已经能够学别的技术了,这时候送去学手艺,能够事半功倍。 如此,光是识字关,就筛走了大部分的学生。 剩下的学生们过了启蒙阶段,就会开始学习《经》与《书》,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四书五经。 除此之外,因为大雍朝仍然有着作试帖诗的习惯,因此初学者们还要加上《声韵启蒙》、《笠翁对韵》的课程。 到了这里,也不过是堪堪入门。 因乡试会试的内容要求,考生们正式考试要考三场: 第一场考察《五经》与《四书》义;第二场试礼乐论,考察诏、诰、表、笺的写法;第三场考经史实务策论。 在这三场中,以第一场为重中之重,初场不过,会直接丧失二、三场的资格。 因此,一般学生们在启蒙之后,须得先学《四书》,并且从《五经》中选择一经作为自己的本经。 之后才是学习做策论,也就是所谓的时义。 论起来,都是水磨工夫。 “多的是一大把年龄考不过童生试的呦。”摊主感慨道。 考不过童生试,一些富户豪门人家能够花钱去国子监捐个监生,出来也算是一个出身。 至于家中经济条件不宽裕的,则是自己选择道路:要么放弃科举,转行养家;要么节衣缩食,一考再考。 一考再考的人之中,往往都是失败的人多。 说起来,如范进那般,到了中年中举算上去已经是幸运儿——更何况,范进在中举之后又中了进士。 “老人家,我省得。” 宁颂听了这么多,起初还当是摊主爱与人说话,到了后边,宁颂才发现对方的目的。 大约是看宁颂是个陌生的面孔,又被私塾婉拒,当他是一大把年纪求学的学生。 对方是在委婉地劝他珍惜光阴。 得到宁颂的答复,摊主乐呵呵地闭上了嘴。 宁颂吃了茶,对面私塾的小院子里仍然没有动静。他站起身来,将铜板放到了桌子上。 “感谢款待。” 宁颂搭了便车回到了细柳村自己的家中。 哥哥去了一日没有回来,宁淼与宁木两个人想得慌,好不容易见了宁颂,连忙问今日的结果。 “怎么样?” 宁颂笑道;“没成,塾师没在。” 晚上刘大郎回来,也听到了相同的结果。 “他们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经历过那吕四儿的事,刘大郎比想象中的敏感的多。 “或许就是不收年龄大的学生。”宁颂说道。 话虽如此,他仍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私塾创建,本就是为了收徒弟来赚钱。正如摊主所说,多得是蒙童上学,上到一半退学的。 他一个成年人,去上学不过是束脩照交,怎么也比不懂事的学童好管理。 “我明日再去一次。” 心中有了怀疑,宁颂第二日赶到邻村,并没有急着进入私塾说明来意,而是仍然要了一壶茶,坐在门口等。 今日摊主又换了一人,是一个中年婶子。只不过这位中年婶子不爱说话,也没有找宁颂唠嗑。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宁颂等到晌午时,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你、你干什么?” 那位昨日接待过宁颂的小童子见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 “请你吃茶,小朋友。” 恰好,私塾外摊点上新蒸的米糕撒发着诱人的香气,随着风一直吹到了两人面前。 “……好吧。”小童子本想拒绝,但平日里吃不了什么好东西,闻言还是妥协了。 妥协有一就会有二。 小童子吃了宁颂请的糕点,然后又吃了冰汤圆,如同一只被顺了毛的猫。 拿人手短,吃人的手软,当宁颂再问起小童子私塾的情况时,对方终于和他说了真话: “不是不收学生,是有人来打了招呼,说是不让收。” 谁的手伸这么长,还管到隔壁村来了? 小童子吃了喝了,说了这么多,转身就想跑。 宁颂没有阻拦,任凭对方跳下了凳子,迈着小腿离去。 一时间弄不清结果,宁颂偃旗息鼓,先回了细柳村。 到了家里,就有刘大郎来找他说话。 “颂哥儿,今日我听说了一件事。”刘大郎说到这里时,表情颇为诡异。 “怎么了?” 原来是在得知宁颂今日去求学落了空,刘大郎也生了心眼儿,帮忙找人打听。 没想到没打听倒罢,一打听则听到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传闻。 传闻里说宁颂得了白鹿书院的看重,是将来要收入白鹿书院的。 与白鹿书院相比,私塾的讲师大多是秀才,听到这个传闻,哪能不婉拒宁颂的入学请求。 “……这都是谁在造谣。” 宁颂本人听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为您提供大神 春江阔 的《炮灰他只想读书[科举]》最快更新 第十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章 到底是谁在造谣? 摆在眼前的人选似乎就是吕家,毕竟前几日才刚出了事。 可白鹿书院一事又和齐景瑜有关,齐景瑜在细柳村统共没有待到几日。 要说泄露消息,从张家泄露的可能性更加大一些。 更何况,宁颂觉得这传闻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说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白鹿书院看中了。 若是他真的得了书院的青眼,现在还需要到处奔波,为自己找一个老师吗? “要不,你就去白鹿书院?” 刘大郎也想到了这一点,语气迟疑地说。 与劳什子私塾比,白鹿书院显然更好。 他们虽然对白鹿书院不甚了解,但也从齐景瑜的话中得知,书院的院长——也就是齐景瑜的师父是进士。 除此之外,白鹿书院近些年也陆陆续续有人考中进士。 就连齐景瑜都是案首。 在刘大郎眼中,颂哥儿可是比齐景瑜聪明多了。 “想什么呢?”宁颂被逗乐了。 感情这些造谣的话旁人还没完全相信,他们自己认领了不成? 人家白鹿书院可没有真的表现出赏识他的意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刘大郎也一时摸不着头脑:“那怎么办?” “这件事不难。” 宁颂比刘大郎表现出来的淡定得多。 造谣他受赏识,又不是污蔑他道德品行有问题。 更何况,比起相信私塾因为他被白鹿书院看重而拒绝他,更不如相信对方是怕麻烦。 这些能够靠着自己教书本事立业的秀才们,哪个不是人精。 现在的问题是,他得有办法见着私塾的老师才行。 宁颂心中隐约有了办法,只是暂时没有与刘大郎细说。 当晚,他先写了一封信,求刘大郎带去给张副掌柜。 “这是给齐公子的,这事儿虽然是造谣,但扯上了白鹿书院,自然应该与他说一声。” 刘大郎点点头。 于情于理也是如此。 除了写给齐公子的信之外,宁颂还找到了帮手。 那是张家一个小辈,名叫张扉的年轻人。 这张扉身份特殊,他是张老爷子的亲孙子之一,同时,母亲是细柳村那位秀才的女儿。 宁颂之所以认识这位年轻人,还是因为之前卖药的事。 当时,张老爷子看他们卖药做的轰轰烈烈,于是塞了一个小辈进来,美其名曰是给宁颂打下手,实际上是想让小辈借此机会历练一番。 双方虽然只是有着短暂的接触,但张扉明显对宁颂观感不错,也愿意帮忙。 “我要是能帮得上忙,颂哥儿尽管吩咐。” “我想拜访周老爷子,不知道方不方便。”宁颂说出自己的目的。 周老爷子,就是那位细柳村唯一的秀才,也是靠着考中功名发家致富,将自己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老爷子。 “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就是这个呀?这有什么问题!” 周秀才只有一个女儿,平日疼爱得紧。张扉又是这个女儿唯一的孩子,自然也得到了外祖父的宠爱。 张扉听了宁颂的请托,也不询问他的用意,一口答应了下来。 足见张扉被家人宠爱的底气。 宁颂与张扉约好了时间,翌日,两人在张扉家门口见面。 “颂哥儿还拿了礼物,怎么这样客气?” 张扉见宁颂双手都拿了礼物,连忙上去接。 “应该的。” 求人办事,自然不能空手上门。宁颂从张扉那里听说了周秀才的喜好,打了一壶上好的梨花白。 除此之外,听说老爷子嗜甜,于是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做了一份桂花糕。 张扉接过去时,还能闻到桂花糕清甜的糯米香味。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有了张扉的引荐,宁颂很容易就登了周秀才的门。 “呦,这是什么味道?” 果然,不愧是一家人,周秀才见到了两人,还未询问来意,鼻子就敏感地嗅到了桂花糕的香气。 张扉连忙说:“是颂哥儿专门做的。” 如此一说,周秀才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将两人请了进去。 来者是客,更何况还有张扉这么一个亲外孙出面,周秀才请了人进屋,过了一会儿,家里人就上了几道菜,请宁颂两人来吃饭。 “快尝尝,是州府那边传过来的菜。” 说话的是周秀才的妻子,张扉的外祖母。 “谢谢奶奶。”宁颂同老人家礼貌地道谢。 老夫人也颇为喜欢这个清俊的年轻人,对他笑了笑,才出门去。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等到周老夫人出了门,周秀才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想请您出个主意。” 见到了正主,宁颂不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正如所有职业都有着自己的圈子一样,秀才们自然也有着自己的交际圈。 因为有心人谣言的缘故,他见不到私塾先生们本人,自然无法解除误会,就更别说拜师读书了。 来找周秀才,除了讨主意,也是想要通过对方的人脉为自己破局的意思。 周秀才一听就懂了。 他老人家转过头,凝视了宁颂一番。 “想读书?” 宁颂点点头。 “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将四书反反复复读了五遍,经、义、论、策也习了不少。” “为了策论言之有物,还读了不少秦、汉、《庄》、《骚》等书。” 说完,周秀才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宁颂。 宁颂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周秀才是在问:你呢? 十五岁了,才刚刚谋求进入私塾读书。 更何况,他还有着原身读书的黑历史——有县丞公子这般好的读书条件,到现在却仍然童生都不是。 宁颂苦笑。 这的确是他一直以来无法回避的问题。 好在无法回避,不代表无法解决。 他拱了拱手,组织一番语言道:“昔日年幼,加之家庭状况复杂,确实无法将全副心思都投入在读书上。如今大了,身旁还有弟妹倚靠,不敢再荒废时间。” 这是将能力问题转化成了态度问题。 原主不是学不会,而是家庭情况复杂,心思不在读书上。 周秀才看了他一眼。 宁家的情况他当然是知道的。 身为秀才,他当然比同村的普通人知道的多——宁家除了县丞之外,更重要的是那位宁夫人出身显贵。 家里做官的不在少数。 宁夫人不喜欢宁颂,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但话又说回来了。 无论宁家的情况如何,宁颂愿意在亲生父母去世之后归家,照看一双弟妹,至少不是无情无义之辈。 他一个不入官场的秀才,在乎这些干什么? 想到了这里,周秀才收回了目光,冷不丁地问:“‘是故君子先慎乎德’,后面是什么?” 这是《礼记·大学》中的内容。 宁颂目光一凝,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接道:“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 周秀才面无表情,又问:“望之不似人君?” 宁颂道:“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 这是《孟子》中的内容。 见宁颂下意识的反应,周秀才暗自点头。 他用来考教宁颂的部分,全都是较为冷僻的段落,能答到这个程度,说明宁颂至少在四书上下了功夫。 但这还不够。 “《论语·为政骗》中说‘君子不器’,你怎么看?” 这一回考的是阅读理解。 宁颂蹙眉思考。 从字面意思上来看,“器”是器具的意思;君子不器,指的是孔子认为“君子”所应该满足的条件。 即,君子不能像器具一样,只能拘泥于一种才能,而应该成为多面手,应对多种困难。 但这样答,太简单了。 若宁颂是五岁,而不是十五岁,光是答出具体意思便已经足够,可他的目的是出彩。 思考片刻,宁颂道:“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① 君子不能拘泥于一才一艺。 那么,君子该如何做呢? 孔子在论语中也给出了答案。 “故,‘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后半句,是《雍也》篇中的内容,孔子认为君子应该广泛地阅读典籍,开阔眼界,以“礼”来约束自身的行为。 这样,就能做到“不器”。 听完宁颂的第一段,周秀才吃了一口桂花糕,暗自在心中点点头。 当听完宁颂的延伸时,周秀才的眸光亮了些许。 他细细地品味了一番。 “你之前做过策论?” 方才那一番回答的思维,是做策论的思路。 宁颂摇摇头。 周秀才“唔”了一声,将剩下半块桂花糕吃下去,没有说话。 “吃饭吧。”过了一会儿,周秀才说。 接下来的半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宁颂在内心里复盘自己的回答有何纰漏之处,考虑若是周秀才不应,自己该怎么办。 张扉嘛,则是一边为宁颂担忧,一边因为听了肚子的“之乎者也”而头痛。 至于周秀才,则是心事重重,吃这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顿饭吃完,宁颂紧张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周秀才却和回过神了一样,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写字不行?” “?” 宁颂摸不着头脑。 “若不是字迹难看,以你的水平,怎么可能过不了童试?” 为您提供大神 春江阔 的《炮灰他只想读书[科举]》最快更新 第二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一章 “以你的水平,怎么考不过童试?” 对于周秀才来说,这显然是一句极为难得的夸奖了。 可事实也是如此,童试只不过是基础考试,考试内容也不过是经义和策论。 对于蒙童来说,县试与府试两道考试都是地方主政官自己出题,就算为了政绩,也不会过于为难人。 可宁颂为什么没有过? 这是一个好问题。 宁颂忍不住蹙眉,在记忆中翻找相关的内容。 很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原身十五岁,满打满算只参加过两次县试。 一次是发热下不了床,第二次是拉肚子上吐下泻。 第一次原身实在去不了,报了弃考。第二回倒是去了,奈何身体状态确实影响了考试结果。 两回都在关键时刻生病,当然可以怀疑原主是心理素质差,时运不济。 可这回回出岔子,当真只是运气不好么? 宁颂回过神,将怀疑按在了心底。 “明年就有一回岁考。”就在宁颂回忆往事时,周秀才换了一个话题。 县试、府试统称为童生试,与院试一起称为科考,按照惯例,每三年会有一次。 与此同时,他们这些已经考中的秀才们亦有考核,放在院试之前,由学政一起主持。 明年五月,便是考试的时间。 “你要是错过,就又得等三年。” 三年又三年,人有几个三年能够蹉跎? 宁颂如今十五岁,有志于在科考一途有所收获的同龄人早已先行数步,若是再错失机会,到何时才能追上? “来得及吗?如今已经七月底了。” 张扉一直没吭声,听到外祖父的话,忍不住插嘴道。 周秀才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显然,有周秀才这么一个外祖,家里又不缺钱,张扉显然是开蒙过的。 奈何读书的天资着实有限。 张扉宁愿到处东奔西跑,也不愿意坐下来读书。 周秀才无可奈何,但僵持多年没有效果,最后只有接受。 “请老先生教教我!” 宁颂没有忘记自己这一次的来意。 “按照你的基础,《四书》、《五经》的基础内容倒是没有问题了,只是,杂文、策论才刚刚开始。” 除此之外,按照考试要求,学童需要从《五经》中选出一经来作为自己的本经。 术业有专攻,学童能够将四书五经的内容背的滚瓜烂熟,可这本经却是需要老师指导。 如此一来,宁颂想要不到一年内通过考试,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你当真愿意下苦工读书?”周秀才又问了一句。 这些日子风靡的藿香正气丸他怎么能没有耳闻,从外孙子这里,他也听说过宁颂的本事。 在他看来,读书可是不赚钱。 “晚辈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事实上,自从宁颂确定要读书之后,这些日除了必要处理的杂事之外,其他时候都是手不释卷。 这也是他今日能够顺利地回答出周秀才的原因。 “更何况,晚辈虽年幼,但也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志向。” 这是《大学》里的原文,亦是宁颂的真心话。 他幸运地获得第二次生命,难道只是用来蹉跎的吗? “行。” 身为儒家的书生,周秀才年轻时怎么会没有一个治国平天下的梦? 奈何岁月蹉跎,如今只做到了修身和齐家,午夜梦回时,哪能没有遗憾? 他并非不知道大多数人最终是庸常,可宁颂如今在他面前说出这一番话来,他亦不想给人泼冷水。 万一呢? 小小的藿香正气丸卖到乡里,不已经救过人的性命了吗? “记住你说的话——不过我多年没有读书了,指点不了你。” 周秀才思考了片刻:“这样,我带你走一趟,替你说说好话。但是成与不成,我不敢保证。” 天底下可没有逼着别人收徒的道理。 这已经很好了。 宁颂同样明白这个道理,站起身来,恭敬地与周秀才道谢。 饭后,张扉驱赶着牛车,带着周秀才与宁颂两人往隔壁村驶去。 短短几日,宁颂第三次驱车到了隔壁的西山村,来到了曾经拒绝过他的私塾门口。 只不过这一回,他没有再被拒绝在外。 “你爹爹可在家?” 对于这一片私塾,周秀才显然是极为熟悉的,门口的书童见了他,连忙喊“周爷爷”。 那小童喊完了周秀才,这才看到了周秀才身后的宁颂,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宁颂朝着小童笑了笑。 小童满头雾水,但又担心是自己的贪吃误了事,颇为犹豫地看了宁颂两眼,这这才匆匆地进了门。 那位郑秀才,显然是在家的。 对方可以不愿意见宁颂,但同为秀才的老友来了,当然不会将其拦在门外。 小童前去传信,不一会儿,就有人从院内急匆匆地出来了。 “是哪道风将您刮了过来啊?稀客稀客。”来人正值中年,鬓角有些微微发白,身上穿着月蓝色的直缀,看上去利落干练。 这就是郑秀才了。 “说什么话,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两人实在是太熟悉了,周秀才话语中充斥着熟稔。 “老哥哥,是我说错了。我盼望你来还来不及呢。”郑秀才笑道。 早年,两人在一家私塾里读过书,算起来周秀才还给郑秀才开过蒙。 只不过,后来两人都考中了秀才,就以同辈来论。 “这位是……” 与周秀才寒暄过后,郑秀才终于有时间将注意力转移到宁颂身上,这也是在场唯一一个陌生人。 只是,当他看清楚宁颂的长相时,顿时愣在了原地。 “你……” 宁颂望着不久之前与自己介绍私塾情况的“摊主”,恭敬地行礼:“郑先生好。” “好、好。” 郑成木有种吹牛被人当场逮捕的尴尬感。 私塾外的摊子是他家内弟所开,那一日,他心烦意乱,加上要躲人,故意找了个由头去看了一日摊。 没想到就遇到了宁颂。 起先,他并不知道宁颂是谁,只是好心建议对方不要蹉跎时间,没想到兜兜转转,两人又见了面。 “你们认识?”周秀才怀疑的目光在两人之前巡梭。 “不认识,只是久仰大名。”宁颂说道。 郑秀才见状,笑道:“只是看这位小友长得俊朗罢了。” 周秀才怀疑地看了两人一眼。 他虽然察觉到郑秀才在敷衍他,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对。 十五岁原本就是长个子的年龄,没几日就能窜一窜,加上宁颂本人所固有的气质,整个看上去身如修竹,眉目间疏朗开阔。 这相貌与气质,都是读书人的加分项。 闲话休提,在门口寒暄片刻后,郑秀才连忙请三人到院内说话。 “恰好,周老哥有空,也给几个小的讲一讲四书,压一压小崽子们的气焰,免得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 当年,周秀才的四书可是一等一的,就连学台大人也亲口夸过。 “承蒙你看得起。” 周秀才哪里不知道郑秀才是在奉承他,可纵然如此,读书人被夸奖学业,亦是十分开心的。 进了正门,眼前就是一道游廊。游廊前面,供奉着孔子的像。 顺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宁颂看到了处处竹林,以及一个小池塘,其中养着锦鲤。 远处,是俨然的屋舍,屋舍中传来阵阵书声。 “真不错。” 正如周秀才所说,这私塾虽然小,但却五脏俱全,是读书的好地方。 “请。”郑秀才将他们引入正堂。 各自坐定之后,周秀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 郑秀才眉头紧蹙。 周秀才适时地给宁颂等人使眼色,暗示他们出去。 当在场只有两个人时,郑秀才苦笑了一声,道:“老哥,你惯会给我找麻烦!” 不收宁颂这个徒弟,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若是收了他,非但要与吕家周旋,还可能会得罪旁的人。 端是麻烦! “怕麻烦还读什么书?”周秀才端起了茶水,吹了吹,喝了一口。 这话可真是! 要不是郑秀才脾气好,恐怕当场能翻个白眼来,反问一句“你为什么不收”。 还好,周秀才此番是来劝人的,不是来气人的。 他喝了口茶,同郑秀才细细说来:“收了这个学生,我是为你考虑。” “?” 周秀才说:“你要为你乡试之后考虑,若是能考中,你打算怎么办?” 郑成木懵了一下,没听懂周秀才的意思。 与县、府、院三道考试不同,乡试实际上才是读书人面对的科举选官体系的第一道门槛。 考中秀才,也不过是获得乡试的考试资格罢了。 有了举人的功名,是正儿八经能做官的。 郑成木如今年过而立,正是壮年,加上多年读书持之以恒,这一次乡试大有可为。 可……什么叫做乡试之后的事情? “你不想去白鹿书院读书?”周秀才睨他。 怎么不想?! 郑成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想”这两个字。 白鹿书院的院长是当世大儒,在仕林颇有名气。如今从白鹿书院出来的,也有好几位进士。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就是年纪轻轻已经位列三品大理寺少卿的凌持之,凌恒。 这凌恒状元出身,受皇上爱重,短短几年,就一路高升,端是让人羡慕。 当然,更让人羡慕的,是对方能够坐稳这个位置的本事。 因为凌恒的存在,白鹿书院近些年来愈发炽手可热。 “这、这有什么关系?” 周秀才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没听传闻?这宁颂与白鹿书院院长的徒弟交好。” 与本人前程有关的,也莫怪秀才们钻营。 “那又如何?” 总不能他收了宁颂当徒弟,到时候乡试之后就能拜入白鹿书院吧? 周秀才笑了笑:“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机会搭上这条线?” 要以周秀才来说,但凡有一点机会,就应该竭尽全力去争取。 郑成木沉默了。 周秀才见自己说的话有用,也不着急催促,只是端起杯子来,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片刻后,他见郑秀才依然纠结,开口劝道:“我知道你怕吕家找麻烦,可是你想想,你收宁颂读书,吕家人当真会找你麻烦?” 那当然不是的。 郑秀才并不是宁颂那样的孤家寡人,这些年与各方打交道颇多,又收了不少吕家的徒弟。 为了一个小小的宁颂,吕家当然不会与他翻脸。 “那你在担心什么?” 被周秀才一番分析,郑秀才心中的天平已经悄然偏移。但他心中仍然有着几分不甘心,因此并未立刻说出答应收徒的话来。 “我见周老哥对这宁颂颇为看好?” 郑成木故意说道。 “是啊。”周秀才淡淡地回答道。 “?” 郑成木不曾想周秀才会如此坦诚,愣了一下才问道:“为什么?” 周秀才道:“因为他没有退路。” 科考一路上风雨飘摇,中途退出的人不知凡几,然而最终获得成绩的,要么是真的天赋异禀,要么就是有一颗壮士断腕的决心。 宁颂在他心中,是后者。 一边有养父虎视眈眈,另一边有弟妹需要照看。 宁颂有着不得不前进的理由。 “而且,他很有趣。” 想到宁颂带来的那块桂花糕,周秀才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你就不想看看,一个被赶出来的县丞养子,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吗?” 为您提供大神 春江阔 的《炮灰他只想读书[科举]》最快更新 第二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二章 或许是考虑到自己的前程,亦或者是被周秀才所描画的蓝图所打动,郑秀才最终还是松了口。 “那就让他试试。” 说是“试一试”,其实就是答应了让宁颂入学。 “我可是只教到明年五月。”话虽如此,可郑秀才仍然设定了附加条件。 明年五月,是县试开始的时间。 若是宁颂考不过县试和府试,那他也不会留人继续读书。 这个目标对于旁人来说当然不容易,他亦不会对旁人要求这么严格,可谁让宁颂的情况本来就与旁人不同呢。 若是达不成目标,还是老老实实地放下举业,好好种地或者赚钱好了。 这个选择,对于宁颂来说也是好事。 在这一点上,周秀才难得没有唱反调。 他亦认同郑秀才的看法——若是给了机会还考不上,那只有怪自己实力不济了。 如此一来,自然不必浪费时间。 两人对此事达成了一致,便不再有别的商量余地了。 宁颂深知如此,因此在被叫到堂前,听闻到此要求时,面上的表情算不上惊讶。 他一口答应下来:“若是考不过县试,不必先生驱赶,我自会离去。” 说着,就弯腰,恭敬地给郑秀才奉茶。 郑秀才接了这杯茶。 “希望你说到做到。” 简单的拜师礼结束,郑秀才就拉着周秀才去给明年即将备考县试的几名学生开小灶。 除此之外,两个人还有明年的岁考要聊。 正堂里,只剩下张扉、宁颂,与那个开门的童儿。 小童欲言又止地看着宁颂,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片刻,最终没有说出口。 “小友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这小童长得玉雪可爱,头顶上的小揪揪很容易让宁颂想起宁木,由此也心生好感。 更何况,宁颂还没忘记,自己的消息就是从这小童口中获得的。 “你……真要明年考县试?”小童试探道。 “是啊。” 小童皱着眉:“那你之前读过书吗?” 宁颂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考了两次,都没成。” 小童:“……” 虽然这小童没有说话,可宁颂仍然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你怎么这么自信”的表情。 宁颂被看得心头直乐,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小童头顶的揪揪,在对方的瞪视下才道: “不自信能怎么办?” 如果没有一点莽撞的话,恐怕他在穿越来的第一天就被地狱开局打倒了,何至于撑到今天? 更何况,他不是还有时间吗? 比起本土学生来说,他固然时间紧迫。但相比之下,他也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优势—— 他的学习习惯、学习方法,还有在前世信息时代锤炼下锻炼出来的眼界。 “行吧,你有信心就好。” 终于,小童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祝宁颂成功,只是他语气中的不相信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我叫郑墨,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看在那顿点心以及宁颂没有出卖他的份儿上,郑墨不介意小小地照看一下这个大龄插班生。 前提是对方能够懂事,在合适的时间偶尔给他带几次零食。 “好,郑小夫子。” 事实证明,郑墨新认的小弟还没有来得及请吃饭,倒是又一次对着他的小揪揪下手了。 “再动我就不理你了!” 郑墨发出了严正的警告。 傍晚时分,周秀才的牛车从邻村朝着细柳村进发。 宁颂坐在车上,看着天边的夕阳,吹着晚风,久违地感觉到一种惬意之感。 相比于去时的游移与彷徨,在回来时,宁颂满心的喜悦。 有学可以上,自然是值得开心的。 这份开心仿佛也传染给了周秀才,周秀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恍惚间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年时。 趁着这份好心情,周秀才开口叮嘱道:“抓紧时间,好好和同窗交流。” “也不要埋着头读书,要懂得取巧。” 宁颂点点头。 他明白周秀才的意思——科举考试与现代不一样,其中充斥着许多可以变通之处。 一场考试,只考三场。 出题范围也不过是四书与五经,策论部分亦是主考官出题,其中有着太多的可调节的空间。 周秀才担心宁颂钻到了牛角尖里,只读书,并且将所有达成目标的渴望都寄托在书本中内容上。 “不过,也要有真才实学。” 或许是宁颂先前做生意的本事让周秀才印象深刻,他不放心,还是叮嘱了一句。 “县试、府试只是起点,你的路还远。” 如没有本事,再灵巧、再会钻营,到头来仍然是一场空。 考试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公平,可他的内核仍然是考试。 “是。” 作为一个有一面之缘的长辈,周秀才对于宁颂已经是极为关照。 换做旁人,或许会对周秀才的叮嘱不以为然,可宁颂不是真正的十五岁,他明白对方的嘱托实际上是肺腑之言。 不要“死读书”,但也要认真刻苦,去走更远的路。 宁颂恭敬的态度显然是让周秀才心生妥帖,他不去计较宁颂到底听没听懂,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送上第二份礼物。 到了细柳村,他给宁颂找了一大堆书。 “这些你都拿回去。” 仔细看来,这些书全都是科考的入门书籍,除了整套的四书外,以及一些考试专用的参考书籍。 “……这怎么好意思?” 宁颂不是不懂事的稚童了,他知道好歹——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雕版印刷,许多书籍有雕刻版,可知识仍然是奢侈品。 若是要他去买这些书,恐怕就算有钱也不行。 得有门路。 “想什么呢,让你拿去抄,要还的!”周秀才没好气。 这是周秀才的传家宝,哪里会轻易送人。 “我还要留下来给我曾外孙看呢。” 闻言,张扉嘴角抽了抽,为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默哀一秒。 宁颂挑了三本带走:“等我抄完再问您借其他的。” 这都是小事,周秀才点点头,没有管束。 在离开时,宁颂默默地给周秀才辑了一礼,这才离去。 “装模作样。”周秀才嘟囔道。 可眉心的神色却都是满意。 张扉同样嘀咕了一声“装模作样”,被周秀才听见了,又吃了一顿挂落。 宁颂带着书回家,同样也带来了好消息。 宁淼与宁木眼睛亮闪闪的,扒拉着宁颂的衣服,嚷着要庆祝一番,吃一顿好吃的。 “好。” 宁颂揉了揉宁木的脑袋,看宁淼眼巴巴地望着他,也拍了拍宁淼的肩膀。 他喜欢两个小朋友对着他撒娇。 对于这件事的庆祝仍然放在了刘大郎家里。 刘大郎近日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不久之前,才发了一笔绩效奖金,听见好事,带了不少菜回来。 “算是双喜临门,两件好事一起庆祝。” 两件好事? 宁颂脑海中灵光一闪,试探着问:“刘大哥……升职了?” 刘大郎顿时咧着嘴笑起来。 原来,随着一心堂产量的扩大和销售区域的扩宽,送货业务日益复杂,于是给了刘大郎一个头衔。 “说是副管事,但拿到的钱也不过是每个月多了一两银子。” 刘大郎对于自己事业上的发展颇为谦虚。 “这还不算是好事?”宁颂还在孝期,举起一杯清茶代替酒水,“这是关键性的一步。” 如今,刘大郎与一心堂的前途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随着一心堂的发展,刘大郎的前途会越来越好。 宁颂相信刘大郎,同样也相信一心堂的掌柜。 “借你吉言。” 说完了好事,刘大郎又想到了即将要说的事情,表情变得犹豫起来。 “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刘大哥有什么话,请直说。” 刘大郎这才将自己生活的变动和盘托出——原来,随着职位的变动,刘大郎需要经常外出。 细柳村虽然各项都好,可地理位置太过于偏僻,一来一去要花费许多时间,也不利于刘大郎出差。 “刘大哥要搬走了吗?” 宁颂听懂了刘大郎的意思。 “我还在犹豫。”刘大郎说道。 虽然换一个地方住会方便许多,可他是知道自己的老母亲的,并不愿意脱离原先的环境。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失去宁颂这么一个邻居。 宁颂思考片刻:“刘大哥看西山村如何?” 与细柳村不同,西山村位于青川县与邻县的交界处,交通发达,道路宽敞,无论去哪里都更方便。 “你的意思是?” 宁颂说:“我打算在西山村私塾附近租一个小院儿,如果刘大哥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来住。” 既然是租赁房子,那自然不用将现在的房子卖出去。 “若是有人需要,本村的房子租出去亦可。” 如此,便用细柳村的一份租金换西山村的一份租金。 “我再想想看。” 刘大郎当然知道宁颂所说的是一个解决方法,但搬家不是小事,还需要与母亲商量。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记了。” 说着,刘大郎拿出一个包裹来,递给宁颂。 “齐公子的回信。” 回信……一个包裹? 宁颂当着刘大郎的面拆开了包裹,发现一封信与几本书。 信上是齐景瑜的道歉——他看了宁颂的回信,觉得颇为抱歉,猜测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了宁颂求学。 他承诺自己会帮宁颂想办法,帮助他找一个私塾上。 与此同时,考虑到宁颂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于是送来一些参考书,让他先自学。 “这是我师兄当年的学习笔记,希望对你能有帮助,也请你好好保管。” 在信中,齐景瑜介绍了自家师兄的履历—— 大雍一百零八年的状元,同时也是乡试、会试的二元。 宁颂固然不认识这位素未蒙面的前辈,但也明白对方是一个超级猛人,顶级学霸。 带着这份憧憬,宁颂打开了笔记的扉页,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名字。 凌恒。 为您提供大神 春江阔 的《炮灰他只想读书[科举]》最快更新 第二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