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隐秘族群反杀BOSS上位》 智者不入爱河 吱吱……吱吱…… 枕边传来手机震动的嗡鸣声,芳夏微微睁开眼,头痛欲裂…… 伸手摸过手机,因为刚睡醒,视力不佳,只觉得眼前屏幕散发着雾蒙蒙的光晕,模糊不清。 周围空气翳闷,她手压着被子,像是裹着尘封已久的大袄,周遭都是空气不流通的霉味,她昨晚大概忘记开窗户了。 揉了揉眉心,再次拿起手机,终于看清了手机短信上的内容。 【每逢月圆发作一次】 什么意思?大脑没有及时响应,一片空白。 天花板上挂着奶黄色破旧的圆形吸顶灯,上面趴着一个黑色的斑点,那斑点动了动,撑出一只蜘蛛的形状。 这不是她的房间! 芳夏兀地坐起身,对面墙上一张巨大的脸,直接怼到了眼前。 她吓得往后一缩,手摸到了什么光滑的东西,有温度,还会动,是个……男人! 她下意识一拳砸过去—— 对方似有准备,拳头落空。 芳夏追上又是一拳,再度落空后,手腕被抓住。 是许冬!她看清了。 芳夏一晃神,被反按在了枕头上。 男上女下四目相对,既陌生又熟悉,可能她眼神里还有那么一丝丝意料之外的慌乱。 她从他那黑黢黢、深不见底的眼里看到了疑惑、不明甚至还有炽热…… 再对视下去,她怕他误会,会俯身吻她,芳夏撇开视线,看向对面墙壁。 墙壁上银白的壁纸脱落斑驳,原来那张突兀的脸,是一个悬挂的大面具。 前天她收到一条陌生短信,一开始她以为是垃圾广告,都没点开细看,直到睡觉前才无意中打开了那条信息。 【恭喜你,芳夏,你已中‘爱情鸟’之毒,明晚月圆之夜,找一个喜欢的男伴,共赴美好时光吧!】 芳夏以为是什么无聊人士发来的整蛊信息,她当时并没在意。 昨天几个在北城的高中同学聚会,芳夏到了吃饭的地儿,才知道他们这次聚会主要是为了给来北城出差的许冬接风洗尘,几个老同学暗戳戳想要给他们两个创造机会,希望他们能复合。 芳夏最近为了工作的事,跟上司闹得鸡飞狗跳,她没有心力再跟同学闹别扭,为了表示自己早就放下过往,她没有离场,而是给足了大家面子,跟着同学们聚餐、唱K,闹到半夜。 她清楚记得,她昨晚没开车来,被同学们闹得没办法,陪着大家喝了点酒。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她开始感到不适,先是口干舌燥,喝了很多冰水都毫无缓解迹象,慢慢得,她浑身蚁咬般难受,坐立不安,脑子里“爱情鸟”三个字螺旋飞天般环绕着…… 是许冬看出她不舒服,提出要送她回家,若是在平时,芳夏肯定会拒绝,可昨晚鬼使神差,她站起身跟着他走了,后来的事,她就记不清了。 此时,他扣着她的手,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两人都没穿衣服,赤城相待。 “你可以说我趁人之危,不过你也很……”他盯着她的眼刀,并不改口:“很主动。”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实话,这种事芳夏不可能承认,只能嘴硬道:“我怎么不记得我主动了?” “昨晚,从我们进房开始,我就开了手机摄像头,全程拍了视频,就是怕你起来有疑问。你要不要看?” 视频?全过程?芳夏脑子“嗡”了一下。 许冬本意不是为难她,只是因为太了解她,才留了一手,他安慰道:“你确认了,我们就删掉。” 结果话音未落,芳夏趁许冬松懈,一个奋起翻身,反手直接卡住他双手,膝盖抵住了他的喉咙。 不过几秒功夫,局势逆转,成女上男下了。 芳夏和许冬体型悬殊,但她力气大,两人从小打架都很难分出伯仲。 两人想要赢对方,都要靠偷袭耍赖,靠趁对方不留意,在他们心里,都信奉“兵不厌诈”。 躺在她下面的许冬盯着她,咽了咽喉咙,提醒:“你先穿好衣服。” 被他盯的不自在,芳夏撇开眼神,不看他眼睛。 她刚才一顿操作,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得身上某些地方隐隐酸痛。 眼底瞥过他的脖子和肩膀,上面布满红印子和齿痕。 想象的出来,昨晚……很激烈! 她一定要把视频删掉。 她问:“你手机呢?” 许冬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枕头底下。” 少顷,满脸通红的芳夏删掉了许冬手机里的视频。 有戴避孕套,这是她唯一满意的地方了。 她把许冬的手机扔回床上,这才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好。 简单洗漱完毕,芳夏口渴想喝水,发现这破旧的房间里,连瓶矿泉水都没有,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选个这么破的鬼地方!” 许冬早在芳夏看视频的时候,就穿戴好了,他听见芳夏的抱怨,不由得哑然失笑,他想说,这破地方也是她选的,她迫不及待,附近就这一家旅馆。 想想还是算了,芳夏这死要面子的性子,真说出来,她又得跟他置气。 他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芳夏知道他想问什么,要不是被人陷害,她昨晚不可能是那种状态。 “我得罪的人多了!” 她发现自己的手链不见了,翻被子寻找。 许冬盯着她,她没有化妆,昨晚没休息好,脸上是没有血色的苍白,看着娇柔又纤弱无比,当然,他知道,娇柔在她这儿都只是假象。 他说:“跟我回南境吧。” 芳夏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没看他,不想多看,一如既往地怼他:“什么叫跟你回?你是我什么人?南境是我家乡,我想回就回。但不存在跟你回。” 当年两人选择一起考到北城读大学,虽然不是同一所学校,但每周能见面,多疯狂的事都做过了。 大三那年是许冬提出来的分手,事先毫无征兆,当时她外婆意外去世,她爸因为涉黑被判了十年,而她因为政审的问题,即将面临毕业无法考取心心念念的警察……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这个富三代男友却提出分手,然后迅速参加大学生征兵去了西北,这对芳夏的打击可想而知,在她这里,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对于这些事,许冬并不想辩解,起码短期内,他没办法跟她解释清楚,只能淡淡看着她翻找。 芳夏在床脚找到了她的T家手链,单手拈起利落地戴上。 随后她拿起自己的小包,翻出钱包,抽了两百现金放床头柜上。 许冬显然被这两百“巨款”给镇住了…… 芳夏眉头微挑:“搞得我一身酸痛,也就值这个价了。” 说完,她杳然离去。 许冬瞥了眼桌上的两百元,心情复杂,他知道,他们永远都回不去从前了。 * 芳夏回家洗完澡换了衣服,盯着镜中的自己,愣愣出神。 下次月圆还会再发作? 以她对市面药物的了解,没有哪种药能有这种延时且定时的功效。 所以,她不信。这更多的是恐吓和要挟。 那个发短信来的陌生号码是未实名手机号,她助理雨半程在外网花1200元实现实时定位,查到该号码定位在距离芳夏家不远的御景豪园。 而御景豪园是她领导聂小青居住的小区。 聂小青是《北城时报》的副总编,芳夏的直属领导,也是大领导的地下情人,跟芳夏向来水火不容。 最近因为芳夏调查天价烟事件,妨碍了聂小青的客户捞钱,两人明里暗里打的不可开交。 以聂小青不择手段的做事风格来看,她给芳夏下爱情鸟的毒,也并不意外。 一个星期后,芳夏收集齐证据,在自己的公众号“夏虫语冰”发文曝光:《北城时报》副总编怎么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记者,通过权色交易上位,在过去三年,又是怎样收取巨额贿赂,帮某些利益集团撤稿灭火。 这篇文章发出之后,一石激起千层浪,稿件快速被多家平台和媒体转载,在吃瓜群众的热切关注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没多久,#北城时报权色交易#上了热搜。 在巨大舆论的压力之下,聂小青连同她上面那位一起被拉下了马。 大家都以为芳夏把聂小青拉下来之后,会谋求自己上位,哪能想到,事情结束,芳夏就递交辞呈。 报社领导不敢批她的辞职申请,怕舆论误会是报社容不下举报人。 最后领导给芳夏批了长假,让她休息好了,休息够了再回来,这边基本工资照发,社保公积金不断。 果然,无论是人还是机构,都欺软怕硬。 芳夏从报业大厦出来,在外面停车场看见雨半程抱着一个纸箱等在她的车旁。 芳夏问他:“你干嘛?” “师父,我也辞职了!”雨半程满脸都是,师父你看我多忠诚,多给你长脸,快表扬我! “批了?” “批了!” 这些王八蛋,不批她的辞职,批了雨半程的。 诚心让她为难。 芳夏还是期望雨半程别冲动,能回心转意,她绕了个圈子:“你喜欢的那个小姑娘,不追了?” 雨半程潇洒道:“智者不入爱河!” 芳夏:“……” 雨半程见芳夏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不禁问:“师父,你办公室那些东西都不要了?” 芳夏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领导没批我辞呈,没心情收拾,以后再来取吧。” “啊!”雨半程大惊失色!顿感这个世界把他抛弃了。 “啊什么,快上车。” 芳夏打开车门,却愣在原地,只见一个身影从她车前匆匆经过,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初看这就是个普通人,但在芳夏眼里,他不是。 因为这人左耳耳垂泛着紫色荧光。 这个世界有这么一群人,耳垂是会发出紫色光晕的,这种人在南境特别多,在别的城市也有,但不常见。 她和外婆能看见这些紫色荧光,其他人看不见,她也不明白为什么。 这么多年以来,她也没发现紫耳朵人跟普通人有什么同。 “师父,你干嘛?”雨半程在副驾上催她。 芳夏这才回过神,上车后启动车辆,准备先送雨半程回家。 芳夏问他:“你什么打算?” “再找一份工作呗,反正饿不死。” 芳夏知道雨半程很想跟着她,师徒二人搭档有默契了,她跳槽带上一个助理也不是难事。 她道:“我明天要回南境一趟,你可以趁着空闲,出去玩几天。” 雨半程一听,有些婴儿肥的脸,马上笑开了花,他师父这是默认带着他了。 “那我在家打几天游戏。” 还没到下班的点,路上车不多,芳夏想着别的事,思绪有些飘。 手机铃响,芳夏没看,直接按下了接听,蓝牙耳机传来聂小青的声音。 “芳夏,那天你跟我对质,说我给你下药,我再重申一遍,我没有。不信你可以报警。确实是有部手机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包里,但那破手机,不是我的。” 芳夏刚想回话,惊见有个什么东西直接往她车头上飞扑过来,她一个急刹车…… 但已然来不及,只听“嘭”的一声,良久,雨半程才从惊吓中清醒,他看着趴在车头的东西,小声问:“它死了吗?” 猎鹰 回南境的飞机上,芳夏一直在想,她差点撞死一只鸟的事。 飞鸟直接扑在挡风玻璃上,冲劲之大,她以为那鸟不四分五裂,也得半身不遂! 结果,还未等她冲下车,那只鸟颤颤巍巍站起来之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扑棱棱飞走了。 虽然没看清,但那只鸟很像她外婆以前养的猎鹰。 从机场坐的士回到青云街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青云街路窄,计程车不方便进去,芳夏扫码付款后下车,背着旅行包,步入石板小巷。 这是南境老城区,青云街路宽只有2米多,两边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筑,大部分是两三层的老楼房。 街边铺面很多是开了多年的老店铺,有照相馆,有发廊,有杂货店……还有远远就闻到中药香味的老药铺子,再往前走,是飘着卤肉香的猪脚面馆。 以前这街上大都是认识的老邻居,但这几年芳夏回来的少,大家看着都脸生了。 芳夏走的快,青云街不长,前半截是街铺,后半段则是带小院子的住家楼房,拐进她家小院落,听见屋里传来互相推搡的闹嗔。 她眉头微皱,轻轻推开门,只见屋里一白晃晃的肉.体,突然倒地!四仰八叉摔倒后,一头撞在衣帽架上。 “哎哟!王惠你这妖精!下手没个轻重。” 原来是芳夏她爸李继才只穿着个裤衩摔倒在浴室门口…… 李继才扶着衣帽架想爬起来,结果脚下打滑,再次摔了个狗吃屎,而衣帽架上挂着的红色蕾丝内衣裤,随之飘落,文胸直接蒙在他脸上。 场面甚是滑稽,但芳夏笑不出来。 旁边浴室传来李继才女朋友王惠的声音:“李继才你赶紧的!” 李继才一把扯开蒙在脸上的红色蕾丝文胸,下一秒看见了芳夏的脸,他吓得赶紧爬起来,拖鞋底都是肥皂,打滑又差点摔一跤。 “哎哟,闺女,你怎么回来了?为你姨婆的事?我说我帮忙处理吧,你妈那人小心眼不同意!大老远非得把你叫回来,就信不过我!”李继才虽然脸皮厚,但一把年纪,被女儿撞见跟老情人洗鸳鸯浴,为了避免尴尬,说了一车门面话。 当年李继才涉黑入狱影响了芳夏考警察的政审,导致芳夏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怨恨了很久。 李继才去年减刑出来,特意去北城想见一见女儿,想跟女儿一起吃个饭,约了好几次都被芳夏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了。 芳夏往旁边楼梯走去,声音淡淡的,“我先上楼。” 想要走两步,结果脚下还在打滑,李继才扶着门框,怕再次摔倒,姿势别扭,他尴尬陪着笑脸,“你要用车跟爸爸说,爸爸买车了。” 芳夏没回应,楼梯感应灯坏了,光线昏暗,上了二楼,楼上静悄悄的,睃了眼厨房,炉灶上的瓦罐汤锅冒着白气,像是在炖骨头汤。 她家两层半,当时她爸妈离婚的时候,一楼给了她爸,二楼和阁楼给了她妈。 换了鞋,往里走,芳母在客厅听见动静,已经探出头来,看见是女儿,忙笑道:“我说李继才跟谁说话呢!你吃饭没?给你留了菜。” “飞机上吃了。” 芳夏妈妈芳玉龙正在客厅剥花生,准备做花生猪脚汤,晚点送去医院给姨婆补身体。 芳家是母系家庭,都跟外婆芳碧华姓,她外婆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南境药研所的老所长,可惜在芳夏读大学期间,外婆因火灾去世了。 芳玉龙是外婆收养的女儿,而芳夏也是外婆从外面捡回来的弃婴。芳家直系三代都不是血亲。 这个家唯一跟外婆有血缘关系的,是外婆妹妹,就是现在住院的老姨婆,姨婆跟外婆不一样,是个无儿无女无工作的老寡妇。 芳玉龙有严重肾病,没有生育子女,早年脾气暴躁,跟李继才水火不容,离婚后就没有再婚。 几年前芳母从药研所内退在家养病,年老之后,她这暴脾气倒是变温和了。 芳夏不在南境的时候,这家里就芳母和老姨婆两人互相照应着过日子。 前几日,姨婆被人从楼梯挤下来,导致大腿骨折,此时正在住院治疗。 说起姨婆的治疗问题,芳母叹道:“这两天花了不少钱,固定的钢板据说贵的要两三万。你请的那个护工,每天要400,一住院啊,就花钱如流水。” 芳玉龙去年正式退休后才开始领退休金,但退休金很微薄,还得靠女儿补贴,才够她平时买药和日常开销的,家里并没多少积蓄。 芳夏这些年挣的多,花的也多,给妈妈治病,补贴家用,前年花二十万把这二楼重新装修了,去年又花五十万换了新车,她自己的开销也很大,手上存款有,但也不算多。 芳夏不想让老妈担心,便安慰道:“没事,有我呢。妈你脸色怎么那么黄?药吃了吗?” “吃了。这两天没休息好。你回来就好了。对了,撞到你姨婆那女的,据说认识你。” “谁啊?” “你高中隔壁班的,姓高,家里挺有钱……” 芳夏想不起来是谁。 芳母想了想,又道:“她不出面,派了个姓贺的女老总来协商,协商的人嘛不咋地,姿态傲的很,你妈我要不是身体不支持我发飙,我就跟她杠上了。” “有钱就行。我会去找她算清楚。” 芳夏已经拿到事发时的视频,她姨婆在图书馆外的阶梯上系鞋带,系好鞋带,老太太站起来的时候,恰好被一个急匆匆上阶梯的女子撞了,姨婆失去平衡从阶梯上摔了下来。 桌上放了一杯芳玉龙给女儿倒的凉白开,芳夏洗手出来,端起来喝了,她不解问:“姨婆怎么会跑去图书馆呢?” 姨婆也不是文化人,这么多年,从没见她去过图书馆。 “你姨婆最近总是腰酸腿疼,我就让她多出去溜达,锻炼锻炼,谁知道溜达出事了。”说完芳母端着剥好的花生往厨房走去。 芳夏回房间整理行李,之后便去平康医院跟医生商讨姨婆明天的手术方案。 第二天上午动手术,芳夏在医院陪着,姨婆做完手术有些迷糊,念念叨叨地说着糊话。 老姨婆七十多岁了,年轻时候是个漂亮美人,她和她们家的女人都不一样,特别温柔慈祥。 姨婆爬满寿斑的手抓着芳夏的手腕,“你不走了吧?” 芳夏轻声宽慰:“姨婆,我不走。” 姨婆:“在家好好的。” “嗯,我们都要好好的。” 姨婆攥紧她的手,看着她笑,“你要乖啊。” 芳夏笑着哄道:“我乖着呢。” 旁边的护工被逗笑了,她对老太太笑道:“你也要乖。乖乖听话,才能早日回家。” 姨婆眯着眼睛,满眼都是慈爱地看着芳夏,“留在家里,哪儿都别去。” 看得出来,姨婆迷糊了,都还挂念着芳夏回南境工作的事。一般老人家都是期望子孙后代能留在身边的,芳家人也不例外。 处理好医院的事,芳夏打的回到青云街,进了她家小院,刚好遇见张主任、康会计和梁出纳几个从她家出来。 刚才路上,她就在微信里听妈妈说了,张主任几个不能去医院看望姨婆,但送了东西到家里来。 这几个都是芳夏外婆在药研所的老下属,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对芳家人,一直多有照顾。 张主任就住在芳家隔壁,他看见芳夏,笑呵呵地打招呼:“哎哟,芳夏回来了!” “张叔!康伯!梁伯!”芳夏礼貌地跟几位叔叔伯伯打招呼。 “怎么样?你姨婆的手术顺利吗?什么时候能出院?” “挺顺利的!就是之后要做康复治疗。” 张主任笑道:“担子都落在你身上了,压力大呀。有困难,记得来找张叔!我帮不上的,还有张黎。” 张黎是张主任儿子,自小跟着芳夏一起长大的。 自从知道芳夏和许冬分手之后,张主任就一直想要撮合芳夏和张黎,所以平日里,他是跑芳家跑得最勤快的,药研所有什么福利,他也总想着她们家。 芳夏不客气地笑道:“好哒,有困难找张叔。” 张主任一听更高兴了,他又说:“等你这边忙完了,来我们家吃饭,让张黎给你做好吃的。” 正说着,头顶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芳夏不禁抬头往上看,只见一只猎鹰停在二楼她房间的窗台上。 张主任顺着芳夏的目光,抬头望去,不由脸色微沉,他诧异地看了眼梁出纳,又看向芳夏:“这不是你外婆养的那只鹰吗?” 康会计和梁出纳也抬起头,康会计是个瘸子,他一瘸一拐往前走了两步,不可置信地道:“好像真是老所长养的那只鹰。” 是!是许咕咕!许咕咕回来了! 送走客人,芳夏急忙往楼上跑,回到房间,只见许咕咕就立在窗前。 它个头不大,锋利的爪子盘在水泥台面上,似那久经风霜的枯树根,看着苍劲而又脆弱,褐色的羽毛不复当年华彩,只有那宛如尖钩的黑色鹰喙,在锐利警觉的双眼之下,保持着它应有的雄姿。 “咕咕!咕咕!许咕咕!”芳夏轻声呼唤着。 许咕咕是芳夏八岁那年,突然出现在她家窗台的,外婆见它可怜,给它喂吃的,之后它便时常飞来。 有的时候,一个星期来一次,有的时候,天天来。外婆总是给它留最好的牛肉。 为什么叫它许咕咕? 是因为,还是小学生的芳夏和许冬,有次两人打架抢玩具,刚好猎鹰飞来,气头上的芳夏借机骂许冬是鸟人,窗边的鸟是许冬他祖宗,许冬是鸟孙子! 骂着骂着,这猎鹰迎来了自己的名字:许咕咕。 外婆去世后,许咕咕也从此消失,不曾想,它还会再回来。难道在北城撞她车的也是它吗? 多年不见,除了羽毛没有以前光亮之外,许咕咕变化并不大。 其实它声音有的时候特别像斑鸠,只有长鸣时才像猎鹰,她以前查过,并没有在鹰科鹰属找到相似的物种。 看着许咕咕,芳夏想起了外婆,不知不觉,外婆已经离开六七年了。 芳夏去厨房给许咕咕找鲜肉。 芳母正在淘米,她道:“桌上有两千九,两千是张主任他们几个给你姨婆买营养品的,还有九百是宿舍房下半年的租金,你都拿去用。” “我这儿有钱,你留着买菜吧。”芳夏从冰箱里翻找出一小碗切好的肉丝,快步出去了。 “你端生肉出去干什么?” “喂鸟。” 芳夏回到房间,结果窗台早已“鸟去台空”,只剩下两盆小小的可怜的多肉。 许咕咕飞走了。 芳夏怅然若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它。或许以后都见不到了吧。 以为没机会再见许咕咕的芳夏,谁知天亮后再次见到了它。 清晨五点多她就醒了,芳夏睡眠少,每天睡三四个小时就能生龙活虎,她隐约听见窗台有鸟叫声,起初她以为是幻听,后来又听到了咕咕声,这是许咕咕特有的声音! 她飞速爬起来,拉开窗帘,果然许咕咕就立在窗台上。 正待开窗,却见许咕咕的脚下放着个什么东西,天才蒙蒙亮,外面事物看得不甚清楚。 但那东西,似乎透着诡谲的气息。 她伸手打开了屋里的灯,等凑前去看时,吓得一个激灵! 那是只眼睛,人的眼睛,血肉模糊、满满血丝的眼睛。 车祸 窗台上,那只血淋淋的眼睛,似乎还在颤动,看得芳夏头皮发麻,窒息得差点喘上气来。 仿佛隔着玻璃窗户,都能嗅到血腥味。 出于职业敏感,她第一反应就是拿出手机,拍照,之后才想起打电话报警。 报警电话还没拨出去,只见许咕咕衔起那只眼睛,拍拍翅膀飞走了。 芳夏不懂医学,但那只眼睛被那么多新鲜血丝包裹,还有神经细胞在牵动,看着不像死人的眼。 那就是活人的,或者,刚死之人。 是谁的? 这问题没有困扰芳夏太久,她便知道了答案。 早上,她在斜对面的江记吃抄手,听见邻居们议论纷纷,听清楚了,才知道,张主任昨天晚上出意外,被车撞死了,死后丢了一只眼睛。 张主任……死了?还丢了眼睛? 许咕咕衔回来那只血淋淋的眼睛是张主任的?许咕咕为什么会啄下张主任的眼睛? 芳夏吃不下早餐了,她赶紧给张黎打电话,可惜张黎电话一直在通话中,打不进去。 张家就在她家隔壁,她上门去找,也没人在家。 等芳夏回到家,刚好芳母买菜回来,芳母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比她多。 原来张主任是被一辆明星的跑车给撞了,之后肇事者开车逃逸,两个小时后,明星家的司机主动去派出所自首投案。 “大家都说是调包顶替的,实际撞人的是那个姓高的小明星……你张叔昨天还好好的,说没就没了。这些杀千刀的,开车不看路!太害人了!” 姓高的明星? 芳夏问:“那明星叫什么名字?” 芳母摇头:“记不住,现在的小明星我们都不认识。” “男的女的?” “男的。” 芳夏点开手机,翻开撞倒姨婆的高欢嬿资料,高欢嬿有一个双胞胎弟弟——高昊宇,是个小有名气的流量明星。 “是不是叫高昊宇?” “对,就是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高欢嬿的资料都是芳夏自己调查出来的,看到资料,她才想起来,以前高中隔壁班确实是有一对双胞胎姐弟,只是那时候她跟他们没有交集。 到了下午,张黎给她回电话过来,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睡,来回奔波于医院、殡仪馆、派出所和刑警大队,整个声音都哑了。 因为高昊宇家的司机自首,警方基本上确认肇事者就是该司机。 芳夏则把许咕咕刁来一只眼睛的事告诉了张黎,并把拍到的照片发给他,让他给警察。 之后警察也没上门,只打电话询问了情况。 * 翌日上午,芳夏站在青云街街口等车,她今天约了高欢嬿底下的人谈赔偿。 她低头看手机,网约行程还没司机接单。 手机铃声响起,是以前娱乐部的同事梁韵给她打来电话,有一个南境的单子,问她接不接?需要她实地调查,并在她“夏虫语冰”的公众号上发表,对方出价50万。 芳夏的自媒体公众号“夏虫语冰”运营将近五年,粉丝三十多万,有着不容小觑的社会影响力,公众号介绍简明扼要只有8个字“揭露事实,还原真相”,整体风格是温和与犀利并存。 对弱势群体温和,对社会现实犀利。 这是她作为多年媒体人最基本的道德和专业素养。 普通商业项目想上“夏虫语冰”非常难,一定要是芳夏认为有可挖掘社会价值和意义的事件,不然,那就得金主钱够多,在不违反芳夏价值观的前提下,直接拿钱砸她,也不是不行。 她既灵活世俗愿意为五斗米折腰,也有自己坚持的底线不容触碰。 显然这个金主钱很多,事件更是她感兴趣的。不止感兴趣,有了金主提供的线索,就算没有钱,为了张主任,为了调查出真相,她都非得扒了这个案子不可。 原来金主是高昊宇的对家经纪公司,想要一把置高昊宇于死地。 这边芳夏还在跟梁韵讲电话,一辆破桑塔纳停在路边,车窗揺下,只见副驾上坐着王惠,而李继才在驾驶位上,探身过来,喊话:“去哪儿?爸爸送你!” 她瞥了眼破旧的桑塔纳,原来她爸跟她炫耀买了车,就是这辆。 芳夏本想拒绝,但一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再等下去真要迟到了。 她只好挂了电话,拉开车门,上了车。 上车后,芳夏把地址告诉李继才,李继才笑眯眯地道:“这地我熟,你去干嘛?” “办事。” 虽然女儿回答的敷衍,但李继才还是很开心,“下次你要用车,直接给爸爸电话。” 芳夏没接话茬,桑塔纳内饰跟外表一样破旧,看样子,已经在报废边缘。 坐副驾的王惠回头给芳夏递过来两个李子:“芳夏,吃李子!” 这正是吃李子的季节,李子黄中带点红。 芳夏抬眼看王惠,眼神淡漠,王惠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伸出去的手,又不好意思马上收回来,“不酸,你尝一尝。” 当年李继才入狱就是因为王惠,也就是说,芳夏当不成警察,王惠是罪魁祸首! 芳夏本该讨厌她才对。 但王惠在医院打杂,她这个人大咧咧的,性格开朗,半老徐娘长得还不赖,让人讨厌不进去。 李继才入狱这么多年,她也没另外再找一个,倒算是有情有义。 最重要的是,王惠是个紫耳朵人。芳夏对她有股天生的好奇。 好奇归好奇,可外婆曾经警告她,不要当面问那些紫耳朵人的事,要当做看不见,要远离他们。 李继才以为芳夏不喜欢王惠,忙解围道:“她不吃这酸不拉几的玩意。” 话音刚落,却听见女儿说了声谢谢,他匆匆一瞥,原来芳夏接过了王惠递去的李子。 李继才咧嘴笑了。 芳夏接过李子,但并没有吃,算是领了好意。 手机震动,是邮箱有新邮件提醒,她点进邮箱,金主把资料发过来了。 邮件标题很抓人:高昊宇车祸调包详情! 邮件内容:夏虫您好,首付款10万已打到指定银行账户,请查收。 附件是目前我们掌握的资料,将有助于您展开调查。静候佳音。 落款:你的鹿鸣。 附件是一个PPT文件和一个视频文件。 路上,李继才和王惠你一言我一语,唱双簧似的跟芳夏说话。 芳夏没怎么搭话,她快速把资料过了一遍,PPT主要介绍了高昊宇背景以及案发后他的行程变化。 视频文件是个偷拍视频,上面显示的拍摄时间是案发当晚的23:25分。 视频光线不足,但能清楚看到高昊宇和司机扛着一个人从会所出来,被扛着的那个人明显喝醉了,被安置在后排,之后高昊宇打开驾驶室车门坐了上去,而司机则去了副驾。 所以,事发时是高昊宇开的车? 而且喝醉被扛的人很眼熟。 芳夏倒回去再看了一遍视频,基本确定被他们扛着的那个人,是许冬。 还没来得及多想,突然一个急刹车,惯性往前冲,芳夏反应极快地撑住前面的椅背。 李继才破口大骂:“狗逼!会不会开车?” 芳夏往外一看,已经到目的地了,她拿好东西下车。 李继才的车在停车场入口跟一辆捷豹撞上了,对方车辆下来一个司机,司机满脸鄙夷地瞟着破桑塔纳,反问:“你没长眼睛吗?” 李继才仔细查看眼前捷豹车屁股上的擦痕,这进口车修起来得花多少钱啊?再回头看看自己桑塔纳头部的一大片凹痕,不由提高音量给自己壮胆:“你不突然刹车,我怎么会撞上去?!” “那是你跟车太近了!” 李继才和司机吵起来,王惠也在帮腔。 捷豹车上下来两个女的,年纪大点的,四十岁上下,大波浪长卷发,身材高大,穿着职业套装,一看就是商务精英;另外一个年纪跟芳夏相仿的女子,虽然长相一般,但皮肤极白,一身奢品,举止端庄,她瞥了眼芳夏,再看向旁边那可怜巴巴的桑塔纳…… 芳夏一眼认出来了,这年轻女孩就是撞倒她外婆的高欢嬿啊。 她看过高欢嬿的视频,也查过她的照片,知道她长什么样。 这次小事故,确实是李继才全责,芳夏不想她爸继续丢人,便从包里取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对方司机:“报保险,修车需要多少费用,联系我。” 李继才不想让女儿看不起,他赶紧从司机手上抢回名片:“不用不用,这钱我出……这个谁……你加我微信,到时候把单据发我。” 高欢嬿不知道跟中年女子低声说了什么,随后撇下众人往旁边大厦入口走去。 中年女子再次打量芳夏,然后走过来跟司机说:“老陈,算了。” 司机马上噤声。 李继才不明所以,连忙道谢:“哎哟!还是你们老板大气。” 随后那女人走过来跟芳夏打招呼,这女的至少有一米七五,比芳夏高了足足半个头。 她笑道:“芳小姐,我是贺悠悠,之前我们电话联系过。” 这就是芳母说姿态很傲那位贺总。 贺悠悠……芳夏想起刚才看的邮件资料,这是高昊宇经纪人! 挺好,两件事整一起了。 贺悠悠闪闪发亮的双眼上下扫视着芳夏,似乎职业病犯了,忍不住点评道:“芳小姐长得……比我手底下的女艺人都漂亮!关于你姨婆的事,跟我聊就行。” 李继才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们啊!” 这种有钱人,不敲敲竹杠不行啊。 李继才正要说什么,被芳夏打断,“爸你先回吧。” “……”李继才本来还想说等她下来的,但这大厦停车场的停车费巨贵,他还得去修车,想想还是算了。 芳夏跟着贺悠悠上了十七楼,这栋大厦都是高家的,而“高昊宇工作室”坐落在17楼不显眼的地方。 办公区域不大,装修倒挺有品味,贺悠悠办公室在最里面,进了办公室,她完全不拿芳夏当外人,直接把高跟鞋脱了,换上平跟鞋。 边脱鞋,贺悠悠边对芳夏道:“你昨天发过来的邮件,我看了。就是你要的这个数,有点不合理。” 看着贺悠悠那皮笑如不笑的脸,芳夏做好了跟对方讨价还价的心理准备:“哪里不合理?” 贺悠悠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清单,抛到了桌上,芳夏瞄了一眼,进口钢板、护工还有后期康复都被用红色的笔画了圈圈。 贺悠悠轻轻敲了敲桌面:“芳小姐,你姨婆是公立医院不愿意住,偏要住私立医院,这合适吗?” “平康医院有南境最好的骨科,它虽然是私立医院,但费用并不比公立医院贵多少。” “你这些费用都是按顶格报的,真是毫不客气啊。还有后期的康复费、护工费、营养费……我老板不小心撞了老太太一下,你们这是打算把老太太甩给我们了?” 芳夏总共就报了12.5万,她不打算亏待姨婆,但也没狮子大开口。 “都是已经产生或者即将产生的费用,在合理区间内,还有精神损失费、交通费、家属的误工费我都没加上去,照您这态度,我得加。” 贺悠悠看出来了,眼前女子不是善茬,她道:“虽然老板不缺这点钱,她也愿意施舍,但是说句不好听的,我很怀疑,你们是故意碰瓷!” 施舍?碰瓷? 芳夏冷笑了一声,为了区区12.5万,她至于吗?真是越有钱的人,越斤斤计较每一分钱的支出,对人心的揣度也是充满了恶意,那今天就没有往下谈的必要了。 “我收回这份清单。” 贺悠悠睨视着芳夏,一时琢磨不透对方的意图,这是退让了?似乎又不是。 她带着点戏谑的语气笑道:“回去好好调个合适的价钱吧。” “还有不少费用没有算进去,既然你们这么计较,那我都得加进去,等我算好了,发你邮箱。” 贺悠悠:“……” “贺女士是高昊宇的经纪人吧?” 贺悠悠盯着芳夏,刚刚还微笑着的脸,神色微沉,“怎么?” “没什么。”芳夏给了贺悠悠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或者可以给你们一个惊喜。” 贺悠悠抹了抹下巴,老狐狸般狡黠一笑,“要挟我没用!我知道芳小姐是北城回来的大记者,但你最好打听打听,高家在南境的实力。” “贺女士,我得纠正你一下,首先,我没要挟你,我跟你沟通的都是正当且合理的赔偿。其次,舆论最不怕的,就是权贵!再见。”芳夏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悠悠急急起身,有点搞笑地说了句:“怎么就走了?加个微信啊!” 不回头 张黎给芳夏开了门,就往里走,张家的格局跟芳家一样,都是两层半,楼顶还有个小阁楼,不过他们客厅在一楼,整体装修还不如芳家翻新后的。 之前他们已经在电话里聊了个大概。 张主任出事的运河街,刚好监控设备升级,没有拍到肇事画面,车祸后,其他路段有拍到肇事车辆内的情况,确实是高昊宇家的司机在驾驶位置上。 客厅有些杂乱,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张黎双手捋了捋两天没洗的头发,他比芳夏大一岁,因有遗传性白发,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不少。 张黎拿起桌上的烟,又放下,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他已经看过芳夏发来的视频。 “视频里那家会所出来拐弯不远就是运河街,很有可能是高昊宇撞了我爸逃逸,然后让他家司机顶包……高昊宇前晚喝酒了,他酒驾。” 芳夏道:“根据高昊宇对家给我的资料显示,高昊宇原计划是要进组拍某个大导演的新戏,但他昨天把这部戏推了,事发后,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呆在家里没出门。他公司之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他接到大制作里的男二,高昊宇把这部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戏给推了,这就很不正常。按常理说,他不可能因为家里司机肇事而需要休息调整心态……” 这是芳夏基本确认高昊宇就是肇事者的心理逻辑。 张黎点头:“一定是在车祸之后,高昊宇和司机在附近下车交换了位置。” 芳夏打开手机上的地图把出事地点那段路放大,出事点就在运河街高架桥旁边,那一段路的交通监控升级,高架桥又是个天然屏障挡住了附近商家的监控摄像头,所以,高架桥桥洞里这段路是高昊宇和司机交换位置最合适的地点。 逻辑理顺了,但缺乏直接证据,芳夏道:“高昊宇可以说,他开车从停车场出来后,发现自己喝酒了,就换成他家司机开车。” “对,肯定早就对好说辞了。”张黎掏出一支烟,点燃,他避开芳夏,深深吸了口,烟雾在他眼前弥漫。 过了好一会儿,他瞥了眼芳夏,轻声问:“你知道许冬在肇事车上吗?” 芳夏知道张黎这是明知故问,她给他的视频,她能看不出来被高昊宇和司机搀扶着进了后座的是许冬? 她道:“他有被警察问询吗?” “问了,据说喝的很醉,什么都不记得了。”张黎又抽了一口烟,他想让芳夏去问问许冬当时的实际情况,但想想芳夏和许冬那尴尬的关系,让她去问实在不好。 芳夏直接剖开问题:“你怀疑许冬有所隐瞒?” “没到怀疑的程度,就是……会不会有些细节有遗漏?”张黎说的很谨慎,毕竟作伪供涉嫌犯罪。 张黎的妹妹张敏从房间里出来,她眼睛哭肿了,声音沙哑,“他们肯定是串通好的,许冬就不是个好东西。他要是个好东西,当年就不会抛弃芳夏了。” 张敏比芳夏小几个月,自小是个胖妞,长得还挺好看,就是不太会说话,性格有些偏执。 芳夏不喜欢别人说她被许冬抛弃了,她不接张敏的话茬,还是回张黎的话:“有机会我问他。” 张黎脱口而出:“你们还有联系?” 问完他又为自己的好奇而不好意思。 芳夏怔了一下,她跟许冬算有联系吗? 她回答:“没有。” 说完,芳夏把话题扯回来:“从高昊宇放弃新戏需要调整休息这点来看,他心理素质应该不抗打,我觉得可以从他身上下手找突破点。”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事。张黎跟警察沟通,提出疑点,希望能推进继续调查,而芳夏则去想办法攻破高昊宇。 * 芳母正在跟护工视频,问姨婆情况,她看见女儿上楼,忙挂了微信,关心道:“张黎和张敏怎么样了?” 芳夏在楼梯口换拖鞋:“还行。” 芳母叹息了一声,“晚上我做多点菜,你给他们送去。” “他们家二姑和二姑丈在呢,妈你就别操心了。” 芳母也搞不清楚女儿是怎么想的,张黎人品人才都不错,之前张主任那么热情张罗,但芳夏是完全不接招。 她试探问道:“你跟许冬是怎么回事啊?” 芳夏不明白老妈怎么会突然提起许冬,她和许冬那个的事,她妈不可能知道,她装傻反问:“什么怎么回事?” 芳母以前对许冬是很满意的,家境好、一表人才、脾气性格也都好,只可惜,在芳家最困难,芳夏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提出分手,这在芳母眼里就是死罪,就不是个男人!是她最瞧不上的。 芳母把手机放桌上,她脸色蜡黄,脸上肌肉松弛,“他是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回心转意了?” 芳夏以为许冬来家里找过她,正要问,她妈妈又道:“不然无缘无故给你转20万做什么?” “啊?”芳夏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给我转钱了?” “支付宝上转了20万,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你不知道啊?” 芳夏还真不知道,她那个支付宝账号里存了点钱,一直都是给她妈妈当零用的。 芳夏拿起妈妈的手机,打开支付宝,果然就是那天她离开旅馆后,他给转过来的,摆明了是气她甩他200块的事。 可能在某些人眼里,男人的面子比天大。 她想把20万给他转回去,结果许冬转完钱就把她拉黑了!她转不回去。 芳夏气得满脸乌云,虽然是他提的分手,但从来都是她拉黑他的。 这反过来了,让她极度不爽。 她把他也拉黑了。是她大意,当初只拉黑了微信和手机号码,忘记支付宝了。 芳夏把手机还给妈妈,掏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打给许冬。 芳母不太相信芳夏完全不知情,但女儿不说她也没办法,别看芳夏平时强势精明,但在爱情上真说不准会犯糊涂,她怕芳夏心软跟许冬复合,只好小声嘀咕:“天下好男人没死绝呢,可不许回头。” “不回头。” 芳夏早把许冬电话号码删掉了,但通讯录里的号码删了,脑子里的删不掉。 回到房间拨通电话,对方很快接了,听见芳夏的一声“喂”,许冬似乎有些惊喜。 “你回来了?” 芳夏开门见山道:“见一面吧。” 许冬马上答应:“好。我去找你。” “不用,我找你。” 一个小时后,在许氏制药对面的茶馆,芳夏见到了许冬。 芳夏见到他就拿起手机打开视频录制,随后把手里提着的一个沉甸甸的纸袋扔给他。 许冬看了眼她的手机摄像头,又看向她,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不禁笑了,“怎么了?” 芳夏还举着手机继续拍摄:“二十万还你了!视频为证。” 许冬拉开纸袋,哑然一笑,她这是从银行取了现金还他。 “至于吗?”他继续盯着她的摄像头,她这是报复他上次拿手机拍摄了他们的全过程。 芳夏:“至于!数一数吧。” 许冬轻声解释:“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给你200,你给我20万,显摆你比我有钱?” “当然不是。我想表达你比我贵一万倍,可我卡上的现金不够。那就只能先表达百倍千倍,仅此而已。”他依然坐着,只是伸手帮她拉开了椅子。 好听的话在她这里没有屁用,她要不是有求于他,扔下钱就走了。 芳夏关了视频,在他侧边坐下。 许冬点了一壶龙井,给她倒了一杯,他看出来了,“你有话要跟我说?” 她盯着他,目光一瞬不瞬,“张叔出车祸死了。” 许冬往后一靠,惋惜道:“上次在派出所没遇到张黎,你帮我跟他说一声,请他节哀。” 耳畔是楼下搓麻将的声音,这茶馆,一楼二楼的包厢都是麻将房。 芳夏也不想绕圈子,直接问:“是高昊宇吗?” “我当时喝醉了。” 芳夏了解许冬的酒量,“你不会那么轻易喝醉。高昊宇本来不需要走运河街桥洞方向,他是为了送你回家才出了这个意外的。” “我真的喝醉了,那天喝的特别多。”说完,许冬不免解释了一句,“高家跟我们家有生意往来,高昊宇和他姐姐以前是我们隔壁班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高昊宇在西京读大学,他学校就在我参军的部队驻地附近,大家都是同龄人,我跟他还算聊得来。” 根据芳夏对高昊宇资料的了解,高昊宇和许冬完全是两种人,高昊宇是个名副其实的空有皮囊的富二代公子哥,而许冬生性孤僻,不爱跟场面人交往。 他们能一起喝酒,还喝醉,这是芳夏不能理解的。 或者……许冬早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许冬了。 芳夏略微有些失望,“既然你跟高昊宇是好朋友,那你也不可能跟我说真话。” 如果今天质问他的是别人,许冬会保持缄默,但对面坐着的是芳夏,他不得不解释:“他那天失恋,我本来是要安慰他的,结果我自己喝醉了。” 说得好像他失恋似的。 芳夏不想听这些对案情毫无意义的话题,她起身欲走,结果许冬拉住她的手臂。 “你坐下,我话没说完。” 她的手臂细滑微凉,但他的手掌是暖的,掌心薄薄的茧子轻轻摩挲着,刮得人心微痒,两人都僵住了。 许冬松开手,道:“我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在停车场听到律师和高昊宇的对话。” 芳夏低头等着他说下去。 “律师跟高昊宇说:‘善良的人说谎都会有心里负担,所以要学会催眠自己,自己说的话就是真的’。” 芳夏马上听懂了,“律师教高昊宇撒谎做伪证?” 许冬不置可否:“可能……我没听到实质的涉案内容。” 芳夏:“还有吗?” 许冬:“没了,他们应该在家就商量好了。” 今天没白来,起码从侧面证实高昊宇就是真正的车祸肇事者。 “谢谢!”芳夏客气了一声,再次欲走。 “芳夏。”他再度叫住她。 芳夏回头看他,对面那个人,既熟悉又陌生,惆怅还没来得及从心底升起,就被她掐死在萌芽。 看着她那冷漠的眼神,许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说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道:“跟我问姨婆和龙姨好。” 芳夏没搭理,往楼梯口走去。 * 张黎在派出所翻拍了出事路段商家监控录像。 芳夏收到他的微信,就去他家拷贝。 张黎在地质局上班,书房一面墙的软木墙板上订着大大小小十多张地图和相关照片。 在等待张黎开机拷贝的空档,芳夏百无聊赖地眼神巡视着墙上的地图,其中一张表面看去平平无奇的放大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张照片有A3纸那么大,清晰度不高,一团粉色的花海里,上空徘徊着两只鹰。 芳夏微微眯了眯眼,那不是普通的鹰,从神态和颜色上辨别,这是跟许咕咕一样的物种! 之前她在别的地方从未见过。 她指着照片问张黎:“这是哪儿拍的?” 张黎抬头看了一眼,“在红猿山脉,具体位置在哪儿我也说不清楚,这是十多年前我爸从一个攀岩爱好者手里买的。” 张建国和张黎父子两个都是野外生存爱好者,父子俩经常一起到各地探险游玩。 “这个攀岩爱好者是一位地理老师,姓周,我爸听那位周老师说,红猿山脉腹地有一大片桃花林,像世外桃源。” 这位周老师后来失踪了,据说可能是攀岩失足摔死的。 芳夏盯着照片里的猎鹰细看,这倒解了她心中的一些疑惑,看来许咕咕来自红猿山。 之前消失的六七年,它是飞回红猿山了? 晚了 张黎送芳夏从家里出来,遇到康会计和办公室的副主任老白来跟张黎商量张主任丧礼的事。 白副主任眼睛都哭红了,他安慰张黎,“你爸爸的讣告贴出去了。后天葬礼,我们办公室会尽量帮忙,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去做的,提前告诉我们就行。” 康会计也道:“办公室的同事,除了梁出纳身体不舒服,后天来不了,其他都能到。” 他们手上还拿了两盒枇杷,一盒给张黎,另外一盒康会计瘸着脚走过来递给芳夏,“小夏,这盒枇杷是办公室订的,拿回去给你姨婆和妈妈吃。” 芳夏接过来,道了声谢,就先回家了。 回到家她把拷贝回来的视频从头看了一遍。 运河街高架桥桥洞前50米左右有一条斑马线,张主任从桥洞出来,捂着脸一路狂奔,在斑马线旁边的报刊亭停留了大概2分钟,等他冲过斑马线时,高昊宇的车超速驶过,最终酿成了车祸。 商铺摄像头是从斜后方往前拍,镜头较远,光线不足,灰色画面里,只见张主任捂着脸站在马路对面的书报亭旁站,他想穿过斑马线,谁知刚起步,结果脚下一拌打了个趔趄冲出马路,高昊宇的车呼啸而过直接把人撞飞了。 视频里看不清车里的实际情况,是谁驾驶车辆,并没有办法辨别。 至于张主任为什么捂脸狂奔,根据警方推测,他是在路上遭遇猛禽攻击,脸上受伤流了血。 而监控画面里,车祸之后不久,一只猎鹰飞来,叼走了张主任的一只眼睛。 * 雨半程开着芳夏的牧马人,在高速上花了十多个小时,从北城来到了南境。 芳家小阁楼收拾好了给他住。 小阁楼以前是外婆的书房,面积不小,其中三面墙是通顶的书架,一面墙上有个临街小窗户,窗前摆着用了几十年的原木书桌,书桌前是外婆喜欢坐的老藤椅,椅子后面是一张刚铺好的单人床。 雨半程抬头望着三面墙的书架,叹道:“那么多书!师父,你们家是书香世家啊!” 其实书架上几乎都是药理药物相关的书籍,芳夏知道这些书里,能打发时间的闲书一本都没有。 “浴室在二楼,你先洗澡睡一觉,晚点起来干活。” “我在服务区睡了三个小时,还不累,我把电脑组装好。”雨半程这次来,带了台式电脑和服务器,他想装好电脑先打一把游戏。 芳夏哪能不了解雨半程的小心思,“不着急装电脑,走吧,先去干活。我已经提前侦查好,就等你了。” 雨半程“啊”了一声,“要那么拼吗?师父!我开了十多小时的车。” “你刚说什么来着?你不累!能玩游戏就能干活!”芳夏拍了他一下,“赶紧。” 雨半程不得不拿起干活的工具,跟着芳夏出去了。 两个小时后,他们回来了,雨半程把事发路段,包括高架桥另外一边临近商铺的监控都黑到了手,其实总共就四五家店铺有外拍监控。 距离事发点最近的宠物店外拍监控视频被警方取走了,就是张黎翻拍回来那个。 还有一个是在路对面正对着报刊亭的服装店,监控摄像头的存储卡坏了,无法读取。 他们花钱把储存卡给买回来,打算送去北城修复。 雨半程指着电脑屏幕里的文件夹:“靠谱的视频就两个,这个是金鱼店的,距离不算远,视频有点长……” 芳夏问:“多长?” “从事发当晚8点到第二天晚上8点,24小时的。还有高架桥另外一头红星宾馆的视频,也是24小时。就这两个有用。” 芳夏拍了拍雨半程肩膀,“拷一份到我笔记本电脑里,我晚上也看看。” “O的K!” 芳夏找媒体朋友要来了高昊宇的微信和电话号码,高昊宇电话一直没人接,加微信也没通过,到了晚上十点,依然没有联系上,她只好编辑了一段短信发过去。 “高昊宇先生,我是娱乐周刊记者小雨,我这里有一段您在运河街驾车撞人的视频,如有兴趣,请加我微信,明天下午四点前不回复,我将对外公布视频。切记,只跟您本人沟通,经纪人勿扰。” 发完她看了眼笔记本电脑里播放着的金鱼店外拍监控录像,她已经来回看了几遍事发时间段的监控,并没有新发现。 等她洗澡回来,笔记本电脑里的监控视频还在播放着,刚好视频里有个路人穿着深色连帽卫衣从镜头前走过,最后走出画面。 这是从哪里走出来的人? 芳夏把视频时间线往回拉,那个路人是从斑马线旁的报刊亭后面走出来的,前面视频里并没有路人走向报刊亭的记录,当时距离车祸发生已过了15分钟。 她把时间线再往前拉了一段,交通事故前1分钟前,2分钟前,5分钟前,都没有拍到路人从别处走向报刊亭的画面,直到时间拉到20分钟前,终于找到了这个路人的画面,他从高架桥桥洞那边走过来,之后就一直隐藏在报刊亭后面没出来。 所以,这个人亲眼目睹了车祸全过程。 她脑子里闪过张主任过斑马线之前的画面,张主任脚下一绊、打了个趔趄冲出马路…… 不,这不是简单的车祸,这是谋杀?张主任是被谋杀的。 那个路人也不是所谓的路人,而是把张主任推出去的……杀人凶手? 不然这人为什么要提前隐匿,事发后十几分钟才离开。 * 迷鹿茶社建在迷鹿湖边上,在南境城郊,芳夏是一个人来的,她推门进去,扑鼻而来的是淡淡的茶香味,可能是因为工作日的原因,大厅并没有客人。 一个身穿淡绿色宋制汉服的女服务员上前迎接,“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芳夏:“高先生订的包厢。” “哦,在二楼,请跟我来。”服务员把她引到二楼最里面的“菩萨蛮”包厢,包厢不大,两边是楠木软垫沙发,沙发之间是茶台,窗户正对着迷鹿湖,风景甚好,高昊宇还没来。 芳夏看了眼时间,她是掐点到的,她不喜欢迟到。 过了大概十分钟,包厢门被打开,有人进来了,对方没打招呼,径直坐在她对面。 空气静止,芳夏正低头玩手机小游戏,头也没抬。 “你就是小雨?你想干什么?”男子的声音微微有些烦躁,似乎眼前女子怠慢的态度和她敲诈的本意并不匹配,这让他很恼火。 芳夏并不搭理,专心游戏。 包厢里充斥着消消乐的声音,那人不耐烦地“诶”了一声,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打完一局,芳夏抬头打量着对方:黑T黑裤,黑色口罩,黑色鸭舌帽……帽檐下是标准的水润桃花眼,眼底有一丝丝疲惫,没错,这是高昊宇,看了他那么多资料,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芳夏收起手机,如果她没猜错,对方应该偷偷在录音。 她问:“就你一个人吗?” 显然这是一个长得过分标致的美女,好像还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高昊宇被她冷静又冷淡的态度镇住了,声音稍微低了低,如实说:“助理在楼下。” 说完,高昊宇追问:“你是哪家媒体?” 芳夏:“这不重要。” 她给高昊宇倒了一杯茶,地点和包厢都是高昊宇订的,但芳夏先来,她反客为主了,“喝茶。你点的碧螺春。” 高昊宇没心情喝茶,他咬了咬后槽牙:“你想怎样?” 芳夏:“早上我发你的视频,看明白了吗?” 高昊宇:“不明白。” 芳夏发给他的是金鱼店外拍监控视频里的一小段,她说:“星期天晚上运河街,你的车撞倒张建国的时候,视频里那个人就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 高昊宇早有准备:“那又怎样?是我家司机在开车!” “他当时确实看不清车里的情况,但是你的车在桥洞里停下来了……”芳夏一瞬不瞬地盯着高昊宇的双眼,高昊宇心虚避开她的眼神,看向了窗外。 他的心虚给了芳夏莫大的信心,他的车肯定是在桥洞里停下来了,她道:“肇事车辆停下来后,他看见司机和副驾上的人下车……换了位置……” 高昊宇咽了咽喉咙,压着声音问:“你究竟想怎样?” 被她猜中了! 芳夏收起脸上的笑容,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撞死人是什么感觉?” 高昊宇强撑着说:“人不是我撞的。” “死鸭子嘴硬是吧,”芳夏划开手机打开一个语音文件。 这是一段录音,录音里一个中老年男人操着浓重的南境口音说:“红色的跑车把那人撞飞了,跑车撞人后就在桥洞里停下来,撞人那个司机……穿着黄色T恤,他跟副驾驶的人下车换了位置,调包了你知道吧……” 听完录音,高昊宇眉头已经拧成了麻团,手心都是汗,他不知道这不过是芳夏找配音室录的音。 来之前经纪人跟他分析过,既然记者选择主动找他,而不是报警,那她为的也不过就是钱,高昊宇想速战速决。 “你想要多少?开个价吧!” 芳夏反问:“当红流量撞死人逃逸后让司机顶罪,这么爆炸的新闻值多少钱?” 高昊宇强装镇定:“这个所谓的目击证人,他说的话就能信吗?” “要不要试试?我把这段录音发到网上,你说吃瓜群众是信你还是信这位跟你毫无利益瓜葛的路人?” 高昊宇:“你究竟要多少钱?” 芳夏不折不挠反问:“你说当红流量撞死人的新闻值多少?” 高昊宇气得冲口而出:“我也是受害者,明明是他拌了一跤冲到我车头上的,我根本来不及刹车。” “你来不及刹车……”芳夏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他这是变相承认了! 芳夏约他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亲口承认自己是肇事者,与金钱无关。 高昊宇双手轻轻颤抖,无奈举到空中,他道:“我也是受害者!” 喝完杯中茶,芳夏站起身,忠告他:“酒驾、城市道路上开120码,当然来不及刹车!” 高昊宇见芳夏要走,着急了,主动说了个数字:“一百万!现金!” 这个金额对于一个记者来说,不少了。 芳夏单手撑在桌上,声音不急不缓:“等我消息。” 高昊宇眼睁睁看着芳夏离开,他瘫坐在沙发上,来之前准备的一堆腹稿完全没有派上用场,他赶紧拿起手机给经纪人打电话汇报情况。 * 出了门,芳夏关掉录音笔,她赶时间去殡仪馆参加张主任的丧礼。 丧礼间隙,她跟张黎说了这两天的进度,张黎对于他父亲是被人谋杀的推测大为震惊,因为在他心里,他父亲是个老好人,没有仇家。 怎么会有人要杀他? 想想他父亲那只被猎鹰叼走的眼睛,到最后也没找到,他内心莫名难受。 毕竟是在丧礼上,芳夏没跟张黎多聊。 丧礼之后,芳夏便先回家了,她把车停在青云街外面的停车场,走路回去,还没到家,就发现高昊宇经纪人贺悠悠找上门来了。 贺悠悠就站在院门口等着她。 效率挺高,芳夏走前去,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有事?” 贺悠悠手里捏着墨镜,早没了之前高高在上的姿态,显然她这次是来求人的。 她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一开口就是自来熟的称呼:“亲爱的……我上次问你要微信,你都没理我。” 芳夏被她一句“亲爱的”惹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贺悠悠:“很多事,我们微信直接聊更方便,是不是?” 芳夏:“电话沟通也一样。” 面对芳夏的冷淡,贺悠悠早有心里准备,她全然无视,直接把五斗米丢在了芳夏的面前,“你发来的第二份赔偿清单是21万,我和老板商量过了,可以给到你们25万。” “之前12万不愿意给,现在却主动给25万。你不觉得可笑吗?”芳夏有自己的原则,并不稀罕额外的施舍,她摇摇头,道:“按照清单赔偿就行,多一分都不要。” 贺悠悠尴尬了,一时摸不准芳夏是真推辞还是假意谦让,她继续道:“要的要的,还有,小宇答应的100万,我这边可以直接给到你现金。” 说着贺悠悠在嘴边比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不转账,保证没有任何交易痕迹。” 芳夏眉毛微挑,轻轻莞尔:“晚了。” 听着芳夏那带着点挑衅的、轻飘飘的讽刺,贺悠悠知道她不是开玩笑,不由得沉下脸:“什么意思?” 嫌疑人 已是逢魔时分,周围飘荡着各家各院的饭菜香味。 芳夏瞟着贺悠悠那错愕的神情,她也不想和对方在这儿纠缠浪费时间,不由话锋一转,笑道:“你微信多少?” 加微信? 对于芳夏态度突然180°的转变,贺悠悠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手上的墨镜都差点掉了,她慌里慌张地掏手机,声线虽然略微粗犷,但看得出已经是她极尽温柔的一刻,“亲爱的,你等等啊,我拿一下手机。” 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扫码,速度极快甚至有点滑稽。 芳夏:“晚上九点之前,你们给我姨婆的赔偿要到账,21万,多一分都不要。” “没问题,马上让人转账。” “至于其他的……你等我消息。” 贺悠悠以为芳夏说的是高昊宇车祸调包的封口费,她笑眯眯给芳夏比了个“OK”的手势,“我等你好消息。” 芳夏回到家,就和雨半程分工写稿,写稿期间,收到了21万的转账信息。 晚上九点,她准时在公众号上发布了文章,随即,给贺悠悠发去文章链接:《当红流量撞人致死后逃逸》。 文章主要论述了两个观点,其一高昊宇撞死张建国后调包逃逸;其二死者疑似被设计谋杀。 半小时后,#高昊宇撞死人逃逸#、#高昊宇车祸调包#的话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了热搜,并迅速登顶。 贺悠悠估计气疯了,给芳夏发来一连串的“????!!!!”,随后在网上火速发布了一则辟谣声明,警告自媒体、营销号和各位传播“谣言”的群众,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在网上舆论甚嚣尘上的时候,“夏虫语冰”微博号及时发布高昊宇承认撞人的录音,效果简直是一击毙命! 吃瓜群众狂呼,网络不是法外之地,现实更不是!法外狂徒高昊宇必须绳之于法。 高昊宇工作室为了扭转风向和转移话题,开始买通稿和水军,把#车祸死者被设计谋杀#话题也顶上了热搜。 简直一箭双雕,一切都往芳夏设想的方向发展,第二天早上警察找上门让她协助调查。 芳夏把自己掌握的资料都提供给了警方。 当天,高昊宇被刑事拘留,同时“张建国车祸案”也将往谋杀方向重新邢侦。 高昊宇对家“鹿鸣”同志爽快结清了尾款,同时给芳夏发来一封感谢邮件,并说有机会再合作。 当然,这个案件在芳夏这里并没有就此结束。 她既然选择了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发布相关文章,就会追查到底。 而且张主任是她的长辈,是她发小的父亲,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帮张黎一起找到真凶。 更可笑的是,贺悠悠很快再次找上门,她想委托芳夏查出真相。 芳夏诧异:“为什么找我?警察不是已经在调查了吗?” 虽然经历了那么大的舆情风波,但贺悠悠整个人依然容光焕发,不见一丝疲惫:“为我们小宇,只有查出真相,查出张建国是死于他人谋杀,才能证明我们小宇不过是无辜的替罪羊。警察速度太慢了,有你帮忙,速度肯定会加快。” “您真是太瞧得起我了。”芳夏摇头拒绝:“查出真相也证明不了高昊宇无辜!他醉驾、超速、车祸逃逸、设计顶替调包,每一条都是犯法。” “开个价吧。我这次是真心来求您合作的。” 芳夏轻轻笑了,本来她就是要调查出真相的,白送上门的钱,不捡好像对不起财神爷,她道:“我可以调查张建国谋杀真相,但不负责洗白高昊宇。” 洗白的事,贺悠悠自己会另外想办法,只要芳夏答应调查出真相。 由于眼前冤大头的头比较大,芳夏报价100万,贺悠悠这次完全没砍价,满口答应:“首付款30万,我让人打你账户上。” * 五月的太阳渐渐猛烈,小阁楼里有些闷热,芳夏起身把窗户打开了些。 张黎这几天没事就往刑警大队跑,现在负责张主任车祸案的刑警队长是他的好友,所以案件调查进度他基本上都清楚。 目前警方把目光锁定了两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是前一段因消防问题跟张主任发生口角的健身房老板;第二个方向则是出事当晚跟张主任一起宵夜的几位财务二科的同事。 雨半程则破解了一路的外拍监控,追踪到当晚那个黑衣人最后消失的地方。 张黎问:“消失在哪里?” 雨半程:“你们南境药研所办公大楼的后门。” 张黎沉默了,那就是说,凶手很大可能是他爸的办公室熟人,也就是警察锁定的第二个方向,财务二科。 【康会计、梁出纳、白副主任】 芳夏在背后的白板上写下这几个人的名字,出事当晚张主任就是跟他们三个一起吃的宵夜。 芳夏拿笔划掉康会计:“首先排除康会计!” 雨半程对这几个人不了解,他咬着笔头问:“为什么?” “监控上那个黑衣人四肢健全,行动矫捷,而康会计是瘸子,不可能是他。” 那就只剩下梁出纳和白副主任。 芳夏想起来一事,“梁出纳没有参加张叔的丧礼。” 张黎:“他打了电话来解释,说是身体不舒服。” 雨半程:“是心虚吗?” “动机呢?”芳夏看向张黎,“梁出纳和你爸有什么矛盾吗?” 张黎摇头道:“我爸性格你知道的,他处事圆滑,从来不得罪人。他跟梁出纳和白副主任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芳夏:“那警察为什么会把他们列为怀疑方向呢?警方肯定是掌握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证据。” 正说着,张黎电话铃声响起,是白副主任打来的。 张黎接了后,马上站起来道:“老白把我爸留在办公室的私人物品送回来了。” 芳夏和张黎一起下楼,出了院子就看到老白站在张家院门口,脚边放着个蓝色无盖整理箱。 整理箱里有保温杯、小型音响、奖杯和相框等…… 张黎抱起箱子,邀请老白进屋坐。 老白因为瘌痢头,所以把头发都剃光了,他跟着张黎往里走,“今天警察来办公室拿走了一些东西,我们正好把你爸的办公桌整理了一下,这些都是你爸的私人物品,我顺道就给你送回来了。” 说着,老白回头看芳夏,热情道:“小夏,你姨婆什么时候出院?” 芳夏笑道:“在家上下楼不方便,暂时在医院的康复中心做康复。” 老白感叹:“那得不少钱吧?” 芳夏只含糊应了一声,没详细说。 进了屋,张黎给老白倒茶,老白有点不自在地看了眼芳夏,看芳夏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就没再避讳,直接道:“张黎,我们和你爸在敬业小区买房的事,你知道吗?” 张黎和芳夏互相看了一眼,显然他是不知情的。 老白解释道:“敬业小区不是要旧改嘛,我们几个凑钱买了套老房子等拆迁,我和梁出纳的钱不够,你爸帮我们垫了点,帮我垫了15万,帮老梁垫了25万……今天警察把我和梁出纳叫去盘问了很久,我们才知道买房的事你不知情,所以你爸走了后,也没及时跟你说明情况。” 张黎问:“敬业小区的房子在谁名下?” 老白:“就我没商品房,我有名额,所以写的是我名字。但我们签了协议的,我只是代持。我肯定不可能想要占为己有啊,是不是?” 所以,老白这一趟过来,主要是想跟张黎解释买房和借钱的事,他显然已经被警方怀疑了。 芳夏瞥了张黎一眼,张黎马上意会,他问:“老白叔,你和梁叔都被问话了?” 老白手里握着水杯,但一直没喝,他道:“是啊,问了一上午。” “问的什么?” “就问我们这房产的债务问题,还有你爸出事那天发生的事。”老白把水杯放茶几上,刚放下才想起没喝,又端起来喝了一口,“那天晚上是你爸组的局,你爸支支吾吾的,说什么做事要清廉,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吃完饭,康会计有事先走了,之后梁出纳喝多了,你爸送他去打的,我把没吃完的东西打包带走,我是最后走的。第二天一早,我才知道你爸出事了。” 张黎坐在对面沙发上,低头听着,老白继续道:“其实不可能是我们三个人当中的一个,我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老白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事发时间段,最早离场的康会计已经回到家没再出门,小区监控可以作证;梁出纳则在计程车上,有司机作证;老白提着打包盒在家门口的小卖铺买烟,有邻居作证。 这倒完全出乎芳夏的意料,她微微蹙起眉头,好像哪里不对。 老白说着说着又道:“不过张主任出事之后,梁出纳的反应有点不太对。” 芳夏问:“怎么不对?” “他和我代表单位去派出所协助处理张主任车祸的事……张主任的眼睛不是被鸟叼走了一只吗?他听说后,整个脸色都变了,他说浑身发冷,可能要感冒,事情没办完就回家休息了,之后一直请假没上班。” 至于梁出纳跟张主任丢失的眼睛有什么关系?老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黎和老白还在聊警察盘问的问题,芳夏瞥了眼放在地上的整理箱,发现里面有一本老照相簿,其中有几张照片被抽出来,塞在了角落。 芳夏侧眼看着,照片中的鞋子有些熟悉,她不禁伸手拿出了那几张照片。 总共三张照片,都是在药研所老办公室拍的,因为没有过塑,都有不同程度的腐坏。 让芳夏惊讶的是,这三张照片里,都有她外婆芳碧华。 第一张照片,头发银白的外婆,坐在藤椅上,抿着唇皱着眉头,正在查看手上的账簿。这跟芳夏记忆中,生活里那个和蔼可亲的外婆不同,也跟在阁楼里做研究时严谨细致一丝不苟的外婆不一样,看上去,特别的冷漠,像个铁面无私的冷面包青天。 第二张照片,外婆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上,桌面堆放着几大摞账簿,旁边围坐着梁出纳和康会计,两人满脸愁云,气氛沉重。 第三张照片,在第二张照片的场景里,多了一个站在一旁做笔记的老白。 …… 老白看见了,指着照片回忆道:“那时候在搞财务改革,到处一片混乱鸡飞狗跳,我们账务做得不够细致,被芳所长劈头盖脸一顿骂!我都不敢坐下,只敢站着。” 芳夏不解:“我外婆是做研究的,一直以来都只负责实验室的工作,退休返聘之后怎么会让她兼管财务呢?” 老白再次放下水杯,只要张黎芳夏不怀疑他,他很乐意多说:“以前财务制度有漏洞,很多单位都分公账和私账,药研所也不例外。我们财务二科是专门负责私账的,也就是小钱柜,小钱柜大部分资金都是物业出租所得,储蓄资金不少。小钱柜的财务不向上级部门汇报,因为缺少监督,那几年贪污腐败严重,所以最后,芳所长不得不亲自兼管小钱柜。” 芳夏盯着照片,照片里没有张建国,怎么会在他的相册里,不由问道:“拍照的时候,张叔不在吗?” 老白:“这些照片都是他拍的。张主任和康会计以前在实验室就跟过你外婆,他们两个精得很,一有事就躲后面去,你外婆逮不着机会骂他们。” 三张照片主要拍摄的都是芳夏外婆,张黎就把照片送她了。 芳夏回到家,反复翻看照片,发现照片里梁出纳手上的账簿封面有名录,她找出放大镜细看,那账簿上写着鲜红色的标题《517工程出账汇总》。 看上去也只是平平无奇的账本而已。 傍晚,芳夏在房间捧着笔记本电脑看资料,她想办法找到了财务二科各位“嫌疑人”的档案,便和雨半程分工,各看一部分。 忽然听见窗边传来熟悉的咕咕声,她立马起身往外看。 是许咕咕回来了! 惊喜犹在脸上,惊吓已经从瞳孔直击大脑。 只见窗台上,它锋利的爪子旁边,躺着一个拇指大小的血团子! 又是一只血淋淋的眼睛。 那眼睛渗着血,新鲜无比,似乎还冒着活人的热气,这不可能是张主任的。 芳夏看看那眼睛又看看许咕咕,许咕咕根本不看她,只平静地盯着外面,脑袋随着路上的行人,轻轻转动着。 显然它很警觉。 芳夏快速拿起手机,打开视频录制,才录了十多秒,许咕咕再次衔起眼睛飞走了。 她这次没报警,因为她知道,报警没用。 第二天下午,警方通知芳夏去补录口供。芳夏去询问室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前来配合调查的梁出纳。 几天不见,梁出纳整个人瘦了一圈,脸颊凹陷,头发油腻地耷拉着,最让芳夏震惊的是,梁出纳左眼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右眼布满血丝,眼神躲闪不正眼看人…… 她瞬间被电击了似的,脑子闪过的是许咕咕衔回来的那只滴血的眼睛。 梁出纳 思虑再三,芳夏还是把许咕咕再次衔来一只眼睛的事跟警察说了,并把她拍的视频发给了询问她的警察。 她告诉警察,她怀疑那只眼睛是梁出纳的。 警察问她为什么怀疑? 芳夏:“我刚才在过道里,看见梁出纳的左眼裹着纱布。” …… 从刑警大队出来,芳夏往停车场走去,坐在车上的雨半程见师父走过来,赶紧掐断游戏,把游戏机藏起来了。 上车后,芳夏问他:“看见梁出纳出来了吗?” 雨半程见过梁出纳的照片资料,他摇头:“没出来。” 芳夏瞥了他一眼,她早瞧见他藏游戏机了,雨半程忙解释:“师父,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信你查行车记录仪。” 她的车就对着刑警大队的大门,行车记录仪一直开着没停。 果然,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天黑之后,梁出纳才从里面晃晃悠悠地出来。 估计是证据不足,警方还是把他放了。 芳夏想着,得找机会跟梁出纳聊一聊。 雨半程建议:“师父,要不我潜他家里,找一找?” 芳夏:“你别乱来,警察盯着呢。我另外想办法。” 芳母今天身体不适,没做晚饭,他们在楼下江记吃了蹄花面,回到家,芳夏便收到张黎的微信。 【张黎:这是半小时前,梁出纳发给我爸的微信,我刚看到。】 随即他发来一张微信截图。 芳夏放大截图一看,一个叫“老梁”的给张主任发来微信:【一时鬼迷心窍,对不起了,老张。】 这是梁出纳在忏悔?他是承认了自己是凶手?不对劲。 【张黎又发来微信:我打他电话,他没接。】 芳夏马上下楼去找张黎,两人决定去梁出纳家看看。 梁出纳住在药研所旁边的职工宿舍,距离青云街不远,去开车还不如跑步来得快。 芳夏跑得快,十分钟不到,她便先到了宿舍大院。 院子里路灯昏暗,院墙边上杂草丛生,院内空旷无人,破败荒凉,芳夏伫立在院门口,七年了,她有七年没回这里了。 这是药研所职工宿舍楼北区院子,就在这个院子的东侧三楼303房,因意外起火,在这里午休的外婆被活活烧死。 那年她读大三,当她从北城赶回来的时候,妈妈哭着抱紧她,坚决不让她去看外婆烧焦了的遗体。 但在遗体火化前,她还是偷偷看了,外婆被烧得面目全非,几乎成了焦炭,想着外婆临死前的痛苦、挣扎和绝望,她终生不会忘记。 这么多年过去了,住在宿舍楼里的职工大部分都搬去了新小区,现在住这里的基本都是外来租客。 芳家的宿舍在外婆出事后空了一段时间,后来重新粉刷后,租给别人放东西。 梁出纳是因为前几年离婚后净身出户,没地方去,才回到这里住的。 老楼里灯光稀疏,看来出租率并不高。 两分钟后,跟在后面的张黎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他一个大男人跑得比女孩慢,他有点不好意思。 再扭头看她,芳夏立在风口处,夜风吹起她耳边碎发,只见她眼神微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光亮,再配上雕塑般俊秀的侧脸,像极了热血日漫里的女战士,冷淡又疏离,不易亲近。 芳夏裹紧了坚硬的外壳,她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还没来得及说话,耳边传来翅膀煽动的声响,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圆圆的月亮高悬于空,停车棚顶上,一只鸟儿扑棱棱飞起,清脆的鸣叫响彻夜空,最后停在五楼最里面亮着昏暗灯光的窗台上。 那是许咕咕! 它停留的窗台是梁会计的宿舍? 脑细胞被电击了一般,脑海再次联想起许咕咕之前衔回来的那只眼睛…… “嘭!”一声闷闷的撞击声从老楼里传来! 芳夏直奔楼梯口的方向,楼道里装的都是声音感应灯,爬一层楼亮一层楼,芳夏把张黎远远抛在了后面。 刚爬到五楼,芳夏突然顿住脚步…… 走廊里有脚步声朝他们这个方向跑来。 那脚步虽然很急促,但步步踏实,应该是个身体健壮的年轻男子。 眼前一黑,楼梯的感应灯灭了。 她耳朵嗡鸣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眼见有个巨大的身影撞过来,芳夏往旁边一躲,那人也同步同方向躲开,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后面粗喘着气跟上来的张黎叫了一声:“谁!” 楼梯灯再次亮起。 来者明显也很意外,浑厚而熟悉的声音在芳夏耳边响起:“芳夏?” 芳夏盯着对方,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张黎也认出许冬了,他顺了顺呼吸,今天把他累得够呛,他上前两步,问:“许冬,出什么事了?!” 许冬看向芳夏,也没解释,“我手机没电,你手机给我报警。” 报警?看来真出事了。 芳夏没理会,绕开他,直接往走廊尽头跑去,后面的张黎赶紧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许冬。 梁出纳的宿舍在走廊尽头的522房,门敞开着,亮着微弱灯光。 这一层宿舍除了梁出纳似乎都没人居住,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们发出的声响。 芳夏停在522房门口,屋里弥漫着薄薄的烟雾,扑鼻而来的是纸张燃烧之后的烟香味儿,她轻轻掩鼻咳嗽了一声。 一眼望到头的简陋宿舍房里,只有单人床和几件上了年纪的家电家具,在床头边上,一个搪瓷脸盆里装着满满的灰烬,灰烬上还冒着白烟。 往里走几步,一拐角就是厨房,厨房梁顶上挂着根上吊用的麻绳,而梁出纳躺在地上,左眼缠着纱布,舌头吐在外面,满脸是血。 看了令人不适。 芳夏蹲下,按了一下他脖子大动脉,已经没有心跳。 跟过来的张黎,瞄了眼梁出纳的死状,有点恶心难受,他不忍细看:“我们来晚了。” 说着把芳夏拉开了一点。 许冬报完警走进来,他把手机递回给张黎,之后单手叉腰,他问:“你们是提前知道出事了吗?” 张黎把情况跟他简单说明,随后也问他:“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许冬指了指外面:“我一个实验室的同事租了这边房子,他今天没来上班,电话联系不上,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敲门没人应,刚好旁边这间屋子传来很浓的烟味,我以为着火了,就敲门,怎么敲都没反应,我一着急,就把门踹开了。” 所以刚才他们在院子里听见的撞击声是许冬撞开了梁出纳的房门。 许冬撞门进屋后,发现梁出纳吊在厨房门口,他赶紧把梁出纳解救下来,但为时已晚,他手机没电了,着急下楼报警的时候遇见了他们。 许冬爷爷以前也是药研所的职工,不过许爷爷有经商头脑,八九十年代下海单干发达了,大家都是药研所这个圈子里的人,互相都认识。 芳夏凝视着许冬,对于他的忽然出现,她总觉得怪怪的,她对他说的话持有保留,不免质疑道:“你们制药厂实验室的员工住这种地方?” 许冬耸肩:“刚大学毕业的男孩,外地来的,可能是临时落脚。” 以前除了跟芳夏热乎,对谁都没兴趣的许冬,现在已经完全变了,芳夏道:“看来你还挺关心下属……” “都是独生子女,职责所在,不敢掉以轻心。” 张黎听着两位前任男女朋友不露锋芒的“刀光剑影”,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许冬盯着梁出纳满是鲜血的脸,转移话题道:“不知道被什么伤的,脸上好几个洞,都是新鲜的口子。” 对此,芳夏心里有数,这是许咕咕啄伤的,她进来后,在厨房窗台上并买有发现许咕咕的踪影。 芳夏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在满是灰烬的搪瓷盆前蹲下来,从剩余的纸片可以看出来,这烧的都是账簿。 案发现场她也不敢乱动,但没烧完的账簿封皮上,能隐约看到“517工程”字样…… 又是517工程?梁出纳死前为什么要把相关账簿烧毁? 芳夏拿出手机对着没完全燃烧完的灰烬仔细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照,她走到书桌前,桌上放着几盒药物和消毒药水,底下压着一本病历和几张化验单。 芳夏翻开病历本,只见上面写着:左眼眼球……脱落遗失……疑似猛禽所伤…… 合上病历本,又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的都是一些老照片和药研所的旧信纸,她小心翼翼从最低部抽出一个大信封,里面是梁出纳的职业证书、证件和一张旧报纸。 展开报纸,日期是2010年的,报纸上一整版的社会新闻报道,正标题《药研所高级研究员葬身火海》,副标题《祸起邻居囤油导致大火失控》。 报道里葬身火海的高级研究员就是芳夏的外婆芳碧华,当时是邻居小孩玩烟花导致的火灾,那是一场意外。 为什么梁出纳要保存这些报道? 芳夏把报纸上的内容也都拍下来。 很快,警察就到了,封锁现场后,他们三个作为目击者和报案人都要跟警察回去做笔录。 警方看完现场,再结合法医判断,基本上排除他杀可能。 负责张建国谋杀案的刑警支队队长叫赵之敖,他妹妹和张黎是同学,所以案子交到他手里,他跟张黎沟通是最多的。 询问室里,芳夏在做笔录,赵之敖进来拍了拍一旁的老警察,“老李,今天借你地方一用。” 赵之敖跟老李说话,眼睛却是看着芳夏的,前几次芳夏去做笔录,他都在忙,没见着这位鼎鼎大名的记者。 他在芳夏对面坐下,说话些微带着嘲讽:“芳夏?!你消息怎么就那么灵通呢?哪儿都有你啊!” 芳夏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大喇喇走进来,似乎对这里甚是熟络,就猜到了是谁。 她知道这些人对她有意见,毕竟她把案子搞得那么轰动,他们受了上面的批评,此时应该压力山大,但她今晚说得口干舌燥了,他们也没给杯水喝,她多少带着点情绪,“我犯法了?” “没没没!我可没这么说。”赵之敖拿起笔录本,快速扫了一眼,“不是在现场看到那只猎鹰了吗?你怎么没交待呢?” 显然赵之敖先去了张黎那边的询问室,张黎说了猎鹰的事。 芳夏解释:“我们是在楼下院子里看到猎鹰,现场并没看到。你们警察也没问楼下的情况。” 果然能说会道。 赵之敖擦了擦鼻子:“别什么都往你那个公众号写,有事及时跟警察沟通,明白吗?还有,别瞎参和调查,以为自己比警察厉害,你们很多数据来源都不一定合法,要想想自己经不经得起查。” 芳夏不搭他的话茬,避重就轻道地怼回去:“当然是你们警察厉害,希望赵队长能早点查出真相,不要让我们广大读者失望。” 这是抬举吗?不是,她反过来敲打他了!你们刑警厉害,你们加油! 她说的话又不好反驳,赵之敖竟无言以对:“……” 旁边做笔录的小警察忍不住笑了。 做完笔录已经十点多,芳夏坐在等候区休息,梁出纳为什么要畏罪自杀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梁出纳发忏悔微信说明他确实参与谋杀张主任…… 但张主任出事的时候,梁出纳在计程车上,没有作案时间啊! 这辖区派出所在一栋老楼里,等候区不大,灯光昏暗,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里。 芳夏身体往后,靠在冰凉的金属椅背上,盯着不远的角落里两三个蚂蚁同心合力把一小块面包屑往墙边上抬。 协同作战? 她突然一个激灵,梁出纳有同伙! 杀害张主任的凶手不止一个。 “我送你回去吧。” 耳边响起的声音把芳夏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回头发现许冬做完笔录出来,站在她身后。 芳夏抬头看他,灯光下,他高大的身影,把她整个都笼罩住了。 许冬……张主任车祸时,他在高昊宇的肇事车上,今天梁出纳自杀,他也在现场。 这只是巧合?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 一而再 一只飞蛾扑棱着翅膀,绕着灯管飞舞,外面路上偶有摩托车经过时发出的轰响。 做完笔录出来的许冬,说要送她回家。 “不用。”芳夏心里虽然想着事儿,拒绝的话语却干净利落。 许冬没多停留,从旁边侧门出去了。 过了会儿,他从另外一个门进来,手里多了2瓶矿泉水,他在她对面坐下,拿出一瓶拧开瓶盖递给她。 芳夏没接,反盯着他,语气尽量平和地问:“你同事呢?找到了吗?” “他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你嘴唇干了,喝点水润润喉。”许冬看她不接,只得把矿泉水瓶子放在茶几上,“我先走了。还有一瓶给张黎。” 他是了解她的,他把水放边上,她就自己拿来喝了。 没多久,张黎从里面出来,芳夏拿起没喝完的矿泉水,道:“走路回去吧,也不远。” 张黎往回看了一眼,他琢磨不透芳夏和许冬现在的关系,从他的观察来看,两人还是互相在乎的,他轻声问:“你不等许冬?” “他走了。袋子里那瓶矿泉水,他买给你的。” 张黎捋了捋花白的头发:“他什么时候那么善解人意了?” 以前许冬和芳夏谈恋爱的时候,可以用四个字形容许冬——目中无人。不是他拽或者嚣张,而是他眼里看不见其他人,除了他女朋友。 芳夏没搭话,先出了门,张黎拎起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大半瓶,在里面说得口干舌燥,也没给杯水喝。 路上两人继续聊案情,张黎听完芳夏的推测之后,道:“如果梁出纳是帮凶,那他的作用是什么?” 芳夏:“他们吃宵夜的饭店离青云街不远,如果正常散场,张叔回家是不需要经过运河街的。” 张黎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梁出纳故意喝醉,让我爸送他到十字路口打的,到了十字路口,我爸就只能从运河街回家了。” “对,两个人合作,一个负责引导张叔去运河街,一个在运河街等待机会。” 张黎停住脚步,喝完后被捏扁的矿泉水瓶子轻轻敲打着路边围墙,“那会是谁?两人的动机是什么?” 旧城区里,街道狭窄,经过一片即将拆迁的老街,路上到处是小砂石,踩在脚下沙沙作响,芳夏踢开一个小石子,道:“梁出纳自杀前,烧了很多账簿……” “你怀疑跟金钱有关?” “我查了他们几个的资料,前几年梁出纳离婚之后,他前妻花了几百万给他们的儿子买了三个门面房,他前妻是家庭主妇,离婚后没再婚也没工作,这钱从哪儿来的?” 张黎只听说梁出纳离婚后净身出户,但没想到他留给妻儿这么多钱,他不知道芳夏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哪儿调查来的数据,记者做事果然不一样,幸好这次有她帮忙,不然他父亲这个案子,就只是一单普通的车祸案。 他想了想,道:“梁出纳和老白联手?” 芳夏摇头,“老白有直接的不在场证人,事发时间段他不可能去运河街杀人。” “也不可能是康会计,康会计是个瘸子。那就是还有另外一个人,隐藏在暗处,我们还不知道是谁。” 张黎把手中矿泉水瓶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他正要伸手帮芳夏把她的矿泉水瓶子给扔了,结果芳夏一个瞄准,手一扬,矿泉水瓶子落到垃圾箱里。 张黎笑道:“准头可以啊。” “那么大的垃圾箱我都扔不准,教官要把我批死。”她要是当了警察就好了,那她就可以获得一手信息。 张黎不敢接她这个话题,毕竟芳夏考上了公安大学却没能当上警察的事,是她人生一大遗憾。 又往前走了一段,张黎瞥了眼芳夏,还是没忍住,道:“你说许冬怎么那么巧出现在职工楼?那么巧他同事住梁出纳隔壁……” 芳夏走在前面没打断他,张黎继续道:“按理说,他和梁出纳不可能有利益交集啊……除非他是替他爷爷办事。” 许冬爷爷是药研所老职工,跟财务科的人都熟悉。 芳夏没有反驳,张黎自己马上否了,“不过他家开着那么大的药厂,这么有钱,很多事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可能真是巧合吧。” “谁知道呢?你别忘了,张叔出事的时候,他在高昊宇的车上。高昊宇是送他回家的。” 张黎听到芳夏肯定了他的怀疑,他为自己刚才的小心思感到愧疚,他看出来了,芳夏心底根本没有任何包庇的念头,他忙点头:“对,我刚才也想到了。总觉得怪怪的。” 芳夏:“后续我会根据情况,看看要不要重点盯一下他。”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到了家门口,张黎道:“芳夏,我爸的案子,谢谢你一直这么帮我……要不是你……我真的……” 芳夏拍了拍张黎:“应该的,而且我收了客户的钱要调查清楚案件。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晚安。” 走进院子,芳夏抬头看,发现今天的月亮特别圆。 今天什么日子?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农历四月十五日,不由晃了晃神。 眨眼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在北城跟那批烂人浪费了大把时光。 上了二楼,客厅还亮着灯,芳母穿着睡衣在沙发上刷小视频。 已经十点半了,芳夏问她:“妈你怎么还不睡?” 芳母已经知道梁出纳自杀的事,“你不回来我哪睡得着。大家都在微信群里传,说老梁中邪了。这大半夜的,你跑他家去干什么?” 芳夏避而不答,反而问:“妈,你知道517工程吗?药研所以前的一个项目。” 芳玉龙是药研所财务科的会计,不过她在财务一科,“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芳夏在老妈身旁坐下,“昨天找到几张外婆的老照片,上面有517工程的账簿,我就是好奇……” “517工程是药研所的一个老项目……” “关于什么的?” “一项免疫药物工程,九十年代初这个项目在实验室出了意外,被上面叫停了。但517工程花了很多研究员的大量心血,大家都不甘心,最后所里领导决定,用小钱柜的资金来支撑这个项目继续运转。这事都是财务二科在跟,我知道的不多。” 芳夏问:“517工程,外婆是总负责人?” “你外婆是返聘的领导啊,实验室的事都归她管,小钱柜后来也归她管。你外婆走了后,517工程没了领头羊,最后还是没能坚持下去。” 517工程后续资金来源于小钱柜,资金运转没有监管,这就很可能给了某些财务人员可乘之机中饱私囊。 所以,梁出纳是贪污了517工程的款项?死前烧掉账簿,是怕被查出来,怕留给妻儿的房产被追讨回去? 那谁最有可能跟他一起合谋? 许冬爷爷以前在所里也是个小领导,跟他有关吗?时间上不对啊。许爷爷九十年代都已经开药厂了。 芳夏还是问了一句:“以前许冬他爷爷在药研所负责什么?” 芳母道:“许笺元啊?他是‘新药开发研究室’的领导,跟你外婆这种老老实实做研究的不一样,精明的很。这个许笺元,曾经也是你外婆提拔起来的,可惜没良心,自己出去单干,有钱之后,就忘本了。许冬跟你分手,十有八九是他撺掇的。他跟张主任他们不一样,张主任这几年事事都还能想着我们家,可惜好人没好报。” 芳母起身拿起保温杯喝水,“宿舍楼发生火灾那天,你外婆本来是约了张主任和梁出纳在宿舍谈事的,结果他们忘了,如果他们没忘,可能你外婆也不会死。这就是命啊。” 这事芳夏倒是第一次听说,“外婆约了他们谈事,他们为什么会忘记?” “钓鱼!梁出纳拉着张主任去的!所以说钓鱼误事!” …… 芳母回房休息,芳夏窝在沙发上,想这些捋不清的前因后果,这个案子,好像慢慢的把她外婆给牵扯进来了。 她决定先洗澡,清醒清醒。 等洗完澡,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工作的时候,手机短信铃声响了两下。 以前对短信铃声完全忽略的她,听到铃声,滑动鼠标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她拿起手机一看,一个全新的陌生号码发来短信。 【今晚月圆,别忘了及时行乐】 尼玛! 芳夏把手机扔沙发上,没完了,这是! 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戏弄她,雨半程跟她说这次的虚拟号,经过层层加密,查不出实际号码,所以也无法实时定位。 想起聂小青后来给她电话,说不是她下的毒,按道理聂小青不敢再来招惹她的。 如果不是聂小青,那是谁? 芳夏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看不进去资料,不由望向窗外,冷青色的月亮,幽幽看着她。 她强行让自己进入工作状态,才打了几行字,就感觉到口干的厉害。 她去客厅装了一大杯直饮水,一口气喝完,依然不解渴。 有些心慌,手心都是汗,完蛋,她觉得自己不是中毒,而是中邪了! 回房反锁房间门,她决定今晚上无论怎样,掉一层皮,死也要扛过去。 一开始还好,忍一忍,蹭一蹭也就过去了,随着时间流逝,人越来越燥热难受。 她开门去冰箱里取出一盒的冰块,那冰块无论放在哪里都不够,血液在血管里像热油般燃烧灼人。 早知道这样,她该把自己绑起来,像对待毒瘾发作的瘾君子,但已然来不及,她在床上翻滚,肌肉肢体渐渐不受控,满脑子都是某种颜色的废料。 她开始出现幻觉,画面都是她上次在许冬手机里看到的,她和他纠缠的过程。 手扣在皮肤上,血液渗透而出…… 难受得想死的心都有。 到了最后,行动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她双手痉挛着颤抖着拨通了许冬的电话。 所有的倔强和孤勇都被抛诸脑后。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那声音飘飘忽忽,很远很远,仿佛不是她的。 多潘立 芳夏不知道许冬是怎么来到她房间的,她只依稀记得,他一进屋,她就把他扑倒了。 她像一只无法餍足的母狼,凶猛甚至残暴,恨不得把他撕碎。 有了上一次经验,他明白是什么情况,不用言语指挥就知道该怎么配合,幸好他体格好,能与她有来有回地互搏,几次三番之后,她终于小猫咪般安静下来,随后体力透支,进入沉沉的昏睡。 平时睡眠很少的芳夏,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醒来。 困倦地睁开眼,眼睫毛轻轻划过他的胸膛,她能察觉到他微微颤了一下,但此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知道,他现在肯定很得意,别的不说,近水楼台的张黎就在隔壁,那么紧急的情况她都没找对方,偏偏舍近求远,求着他来,也不能怪他得意。 也只轻微一动,躯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酸痛。 想起昨晚的折磨,她内心暗骂,别让她找到下毒者,否则,她要一刀一刀将对方的肉剜了! “醒了?”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他拢紧她,“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她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 这些年,被她拉下马的人,有钱的,有权的,有黑白双吃的…… 也不知道哪个灭绝人性的,那么恨她。 芳夏拿开搂着她的手,虽然不合时宜,还是要说清楚。 “你别想多了,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才找你的。”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呢?她想熬过去的。 他问:“为什么找我?” “穷,你免费。两百都不用。” 他了解她,知道她全身上下嘴最硬,她的硬话刺激不了他,毕竟她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他道:“我可以倒贴,也可以负责……” 本来内心还有些许愧疚的芳夏,听他这么一说,思绪瞬间拉回现实。 “许冬!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你负责?那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想分手就分手,想负责就负责,你把我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许冬咽了咽喉咙,只道:“现在是你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是你活该,你可以不来的!” 许冬:“那下次你叫我,我来还是不来?” 两人沉默对峙,外面街上传来自行车的铃铃声,有邻居在大声说话。 过了会儿,芳夏才道:“不用你倒贴,也不用你负责。” 她顿了顿,“每个月农历十五……我找你。只做,不谈感情。你能接受,我们就继续。” 许冬:“为什么是每月十五?” 芳夏自己也不理解,她可能是中巫蛊了,不然没办法解释昨天的现象,虽然她是个唯物主义者。 他起床穿衣服,“我要是不答应呢?” 她毫不犹豫道:“那我找别人。” 许冬:“……” 芳夏伸手捞起被扔在床头灯罩上的睡袍,手伸进衣袖里,试探道:“而且,你很可疑!” 许冬愕然:“把我吃干抹净,你说我可疑?”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牙印,“你咬的。”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梁出纳自杀现场?” 许冬手上的动作些微一顿,他找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一个头像,“这是那位住梁出纳隔壁的同事,你不相信我,可以问他情况!” 芳夏接过他手机,那人的微信头像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斯文小伙,对话框里有许冬问他到哪儿了,那人昨晚将近十点才回复许冬说自己回到老家了,老家信号不好。 点开那人资料,看他朋友圈,往下滑了几条,一个月前他发了一条定位在药研所职工宿舍楼的朋友圈,配图是一只蟑螂的“尸体”。 【价格是合适的,环境比较抱歉,住进来见到了第一个同居小伙伴,可惜不小心一脚把它送走了】 芳夏无话可说,只能把手机扔回给他。 许冬穿好裤子,衬衫被扔在了窗边的椅背上,他走过去穿衣服,却见楼下李继才在院子里跟好几个人在那儿说话。 有人看见许冬了,李继才转身抬头发现许冬光着膀子在芳夏的房间穿衣服,他笑了笑:“许冬啊,是不是你的车,在外面堵住道了。” 许冬才想起昨晚来得匆忙,他把车停在青云街街口了。 “马上就来!” 许冬一说话,吓了芳夏一跳:“你跟谁说话。” “你爸!” 芳夏扶额,轻声叱道:“你不能先把窗帘拉上吗?” 许冬乖乖拉上窗帘:“昨晚你爸给我开的门……” 躲也没用。 芳夏吐血的心都有了。 “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八百个心眼!你就是故意的!” 芳夏穿好睡袍站在墙边,撩起一角的窗帘,楼下不止有她爸,还有好几个邻居。 人言可畏,她是不在意,但姨婆和她妈妈在意。 许冬穿戴好衣服,揉了揉脸,“我走了,你把我微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吧,以后有事方便沟通。” 芳夏不置可否,心里憋闷的慌。 许冬打开门出去,经过客厅的时候,看见芳母正在拖地。 躲是躲不掉的,他赶紧打了声招呼:“龙姨!早!” 芳玉龙整个定住,直到许冬说他先走了,她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这事她没搞明白呢,也不好追问,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冬离开。 等许冬走后,芳母扔下拖把走到芳夏房门口,无奈叹了两声,“不是说不吃回头草的吗?!没出息!” 芳夏正在梳头,她把长发往一边拢,嘴硬道:“没说要回头。” “那你不吃亏了?这事不能这么算!必须要有个说法,不然太便宜他了!” 芳夏知道妈妈跟她一样,对当年许冬跟她分手的事耿耿于怀,她真怕她妈去许家要说法,闹到最后大家都难堪。 “不是他睡我,是我睡他,我又没吃亏,妈你想要什么说法?” 芳母顿时语塞,她斜眼看着女儿,现在年轻人,都玩得这么开了吗?!想要开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芳夏洗了个澡,下楼在江记吃了碗抄手,然后打算去平康医院看姨婆,顺便做全身体检。 这次姨婆选择在平康医院做康复治疗,医院送了姨婆一张免费的家属体检卡,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不管是中毒还是中蛊,总得检查清楚身体里有没有残留的毒素。 从医院回来已是中午,雨半程把手头上的活儿干完了,他贱兮兮笑道:“师父,你今天容光焕发呀。” 这小子在青云街已然混的很熟,估计是出去吃早餐的时候,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她白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新发现吗?” “按照你的吩咐,黑了许冬和康会计小区的监控,许冬这人作息很规律,每天准时上班,下班后,最晚十一点前会回家,近期唯二两次没准时回家的,一次是跟高昊宇喝酒,一次是昨晚。” 雨半程继续道:“这唯二的两次没准时回家,第一次死了张主任,第二次死了梁出纳,这巧合也太巧了,就算他不是凶手,那他多少命中带煞。” 雨半程就差把天煞孤星按在许冬头上了。 芳夏没搭话,让他继续说。 “然后康会计的没什么发现,张主任出事那天,他聚餐回来就没再出去。” 芳夏问他:“你看的是哪个监控?” “他住那栋大楼的电梯监控、大堂监控和地下库监控我都看了,不过有一点很可疑,师父你看……”说着雨半程打开其中一个视频,屏幕播放着涉事时间段的电梯监控,监控画面里,一个清洁工戴着鸭舌帽拎着一捆纸皮进了电梯,背对监控站着。 雨半程按下暂停键,“这人身高体型跟推倒张主任的黑衣人很像。” 说着,雨半程把事先截好的图拉过来对比,芳夏微微眯了眯眼,“是很像,他是从哪一层楼进的电梯?” 雨半程道:“7楼,跟康会计同一层楼。这个清洁工和康会计之间会不会有关系?” 芳夏盯着电脑屏幕中的画面,“你把康会计和黑衣人的照片都拉过来对比。” 雨半程快速执行,令人惊奇的是,画面里,三个身形对比,都极为相似,雨半程不懂了,“但康会计是瘸子啊!” 芳夏回想自己翻看康会计的资料,他有一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康会计从来不参加单位体检。 芳夏拍了拍椅背,道:“一个出纳想要侵吞单位资产,跟谁合作最能瞒天过海?” 雨半程在芳夏的提醒下,恍然大悟:“当然是会计!我不懂财务,但我知道如果会计和出纳搭档做假账贪污,在监管比较松的情况下,是很可能捞大钱的。康会计和梁出纳联手贪污,不巧这事被张主任发现,两人为了自保合谋制造意外,让人误以为张主任死于车祸。师父,这个猜测,是不是很合理?” “合理。” 受到表扬的雨半程瞬间翘起尾巴乐成了一朵喇叭花,还不忘拍马屁:“我这叫做,名师出高徒!” 只是雨半程还是想不明白,“这个康会计一直都是瘸子吗?” 芳夏回想:“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腿就有问题。” “装瘸这么久?他不可能在几十年前就预判到,今天能用得上装瘸这一招,所以早早开始扮演瘸子,这说不通啊,师父。” “别浪费时间了,既然有怀疑对象,那就赶紧干活。” 芳夏找张黎要到了刑警队长赵之敖的电话号码,给赵之敖打了个电话。 赵之敖正在局里开会,他走到走廊上跟她沟通,“什么意思?” “我这儿有重要线索提供给你们,要不要?” “当然。” 芳夏坐在小阁楼外的凉亭里,脚边是她姨婆养的花儿,她道:“不过我有条件。” 赵之敖笑了一声:“我就知道。” 芳夏:“破案过程中,我们信息共享,在不影响你们破案的前提下,我有公开报道权。” 赵之敖想都不想,直接拒绝:“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权限答应你。” “赵队,你不用着急拒绝我。你可以跟领导商量下,如果你们觉得不合适,那我就将线索公布在公众号上,我就是怕大众误会,以为你们警察知道的信息,还不如我一个小记者多。” 赵之敖气得嗷嗷叫:“张黎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朋友呢?” “有我这样的朋友不好吗?尽心尽力帮他找凶手。” “你这是利用他,你这是为自己的公众号谋取私利!” “我这叫一箭双雕、一石二鸟!算了,既然赵队您不要合作共赢,我还是发公众号上吧,晚上九点,记得看!这个信息对你们很有用。”说完芳夏不等赵之敖回话,就把电话挂了。 不过十分钟,赵之敖打电话来,一副不情愿的口气:“领导答应你的条件了。” 芳夏哑然一笑,“你看,领导境界就是不同,比赵队您和蔼多了。” 赵之敖被怼的再次无言以对。 很快,警方控制了康会计,他承认自己不是瘸子,也承认当晚躲在报刊亭后面的就是他,但他不认罪。 他说他没杀人。 同时芳夏获得了警方提供的第一条一手信息,法医在梁出纳身上检测出了一种类似“多潘立酮“的物质,而这个物质之前在张主任身上也检测到了。 芳夏想起张主任和梁出纳都遭受了许咕咕的攻击,会不会是许咕咕的涎液里,含有“多潘立酮”? 康城 芳夏要见康城的事,赵之敖不但不帮忙,反而千方百计阻挠。 刑警大队办公室里人多事杂,芳夏把赵之敖叫到了外面的阳台。 赵之敖拿出烟点火,多少有些不耐烦:“芳大记者,我不是只有这一个案子,我手上事情很多,没功夫陪你折腾。我忙得连烟都没时间抽。” 这事没有赵之敖帮忙,还挺难办,芳夏收起平时不求人的傲气,微笑道:“你们之前不是答应了,让我给他做一次采访嘛?” “没说不给,但不是现在,现在康城都还没认罪,时机不对。你想要访问,也不用着急这一时半会。” 芳夏道:“我去跟他聊,或者能聊到对你有用的信息。” 赵之敖无奈笑了,不是他看不起芳夏,而是审讯方面,警察比记者专业多了。 “这人很狡猾,我们刑警都束手无策,你以为你能……哦,差点忘了了,你是公安大学毕业的,那也没用,实践经验还是差远了。” 赵之敖不答应,芳夏软磨硬泡到了最后,只能使出杀手锏,提出用信息交换。 “你还能有什么信息?”赵之敖瞅着芳夏,虽然脸上一副别想来诓我的样子,心底却是——这记者是真能钻啊!又弄到什么信息了? 芳夏:“你们不是很想知道,张主任和梁出纳身体里检测出的‘类多潘立酮’究竟是不是来自猎鹰的吗?” 赵之敖定住了,“你找到猎鹰了?” 芳夏不置可否,她轻轻笑道:“10分钟……赵队,让我见康城,就聊10分钟。聊完给你证据。” “什么证据?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呢?” 芳夏:“S类多潘立酮!对吗?” 赵之敖略微一顿,随后似笑非笑地弹了弹烟灰,他之前只告诉过芳夏检测出来的物质叫“类多潘立酮”,他没跟芳夏透露该物质真正的类目。 她应该是有证据。 “让我想想。”赵之敖妥协了。 经过赵之敖协调,芳夏以采访记者的身份,在看守所审讯室见到了康城。 康城进来几天了,按道理会被进行疲劳审问,但他双目炯炯有神,精神状态出人意料的矍铄。 一点都不像将近60岁的老头。 从门口进来,他瞥了眼芳夏,似乎并不意外,嘴角甚至轻轻笑了。 待他坐定,芳夏微微莞尔,打招呼道:“康伯。” 康城巡视一圈,天花板下的两个监控都亮着灯。 芳夏把手放在牛皮封面笔记本上,继续道:“您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我会来?” 他微微低下头,否认:“不知道。” 芳夏并不相信,她看了眼站在门边的警察,知道康城的担忧,不由往前坐直了,道:“就简单做个采访……没事,他们听不见我们说的话。”她带了干扰器。 她后面那句话说得很轻,轻到只有她和康城能听到。 康城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笑意浓了。 芳夏翻开笔记,拿出签字笔,时间有限,她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依然用最轻的声音问:“你租了我家宿舍房这么多年,一直是谁在住?” 康城看了芳夏一眼,略一犹豫后,答道:“一个朋友。” 芳夏:“叫什么名字?” 康城:“他会告诉你。” 他会告诉你…… 这言外之意就是,他们预谋已久,芳夏在他们的预谋之内,不然不会说出“他会告诉你”这种话。 芳夏诧异地问:“你这位朋友会来找我?” “对。会告诉你一些事。” 芳夏猜测对方来找她十有八九是跟外婆相关的,不然为什么来找她呢?他们之间并没有其他共同的交集。 她直接问:“告诉我什么事?是跟我外婆有关的吗?” 康城似乎很满意芳夏的提问,跟聪明人打交道可以省很多事,他灰黑的瞳仁微微亮了:“是。” 果然是。 芳夏不喜欢这种守株待兔的感觉,更何况涉及到外婆,内心的焦灼陡然升了几度,但问话语气还是控制得很平稳:“他什么时候来找我?” 康城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不过他应该在出租房里给你留了信息,你们……迟早会见面的。” 那人在出租房里给她留了信息? 芳夏想起从抽屉里找到的便签纸,“是写在便签纸上吗?怎么解码?” 康城:“我不知道,怎么解码我也不清楚。我跟他很少打交道。” 芳夏盯着康城,他那样子,不像是撒谎。 她又问:“张主任这个案件,跟我外婆有什么关系?” 康城犹豫了,外面走廊有人在走动并且大声说话,他在晃神。 芳夏提高了点声量提醒道:“我时间很有限,他们只给了我10分钟。” 康城微微垂目,等他再度抬起头时,目光异常坚定:“报仇。” 芳夏迅速瞄了眼小警察,小警察似乎也感觉到今天的采访不太对劲,他警惕地盯着他们,以防他们之间交换物品。 为了不引起小警察的注意,芳夏只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再次不解地轻声问:“给我外婆报仇?” 康城:“算是。” “我外婆的死跟他们有关?”芳夏说的他们是张主任和梁出纳。 “他们背叛了你外婆,死有余辜。”康城说的非常平静。 “怎么背叛?我外婆不是死于意外?那场火灾是人为的?和张主任他们有关系?” “这事有点复杂,你别管。” 关系到她外婆的事,她怎么能不管呢?但现在这对话环境,她没办法强迫康城说实话。 芳夏看了眼手表,时间快过半了,她快速换话题:“许咕咕……就是那只猎鹰是你训练的还是那个人训练的?” 康城再次给了一个让芳夏意外的答案:“不需要我们训练。” “不需要训练怎么驱使?” 这个问题康城没回答。 那就是这只猎鹰早就训练好了,所以多年前许咕咕出现在她家并不是意外,它就是来找她外婆的。 难怪她外婆对这只猎鹰这么好。 芳夏又问:“你说你没杀张主任,那你为什么要去案发现场呢?” “刺激他。” 刺激张主任,在S类多潘立酮的作用下,诱逼他选择自杀?所以当时张主任看到了站在报刊亭背后的康城,康城跟他说话了? 芳夏问:“你怎么刺激他的?” “他们为了钱,害死你外婆,心底有愧疚。”刚才让芳夏别管的康城,被芳夏绕得又抖了一些实情。 为了钱害死她外婆? 芳夏能想到的就是,张主任和梁出纳从“517工程”里贪污了钱,被她外婆发现后,这两人怕坐牢并且不想把钱吐出来,所以制造火灾意外,把她外婆害死了。 芳夏扼要说了自己的猜想,康城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就是她猜对了。 她之前是万万没想到,原来外婆是被张主任他们杀死的。 想想外婆死后,张主任三天两头往她家跑,还想撮合她和张黎,内心一阵恶寒! 拳头不由得握紧了! 芳夏:“如果梁出纳和张主任是一伙的,梁出纳自杀前为什么要给张主任发道歉微信?” 康城小声道:“那条微信是我发的。为了让警方相信他的确是自杀。” 芳夏再次吃惊,梁出纳死的时候,康城在现场! 康城:“他第一次自杀的时候,被隔壁的小伙子撞见了,我只能和那个小伙一起送他去医院。第二次,他终于死透了。” 梁出纳被猎鹰啄掉一只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自杀过一次。 而第二次自杀是被猎鹰啄了满脸血之后。 而那个隔壁的小伙子想必就是许冬的同事。 芳夏终于搞清楚逻辑,康城和他那位朋友,为了给她外婆报仇,驱使猎鹰啄伤张主任和梁出纳,之后还需要用言语刺激对方,诱使对方在“S类多潘立酮”的作用下,愧疚自杀。 “猎鹰体内含有的S类多潘立酮是天生的,还是你们刻意饲养的结果?”毕竟她外婆和康城都是药研所出身,刻意饲养不是没可能。 康城看着芳夏笑了,“你竟然查到了S类多潘立酮!” “你们饲养的?” “这是鸲鹰天生的。” 鸲鹰?这是许咕咕的物种名称? 芳夏没有时间再往下细问,毕竟关于许咕咕的事没那么重要。 她要抓重点,“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年后,才给我外婆报仇?”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现在才报仇呢?这似乎不好回答,康城抿了抿唇,又把问题抛给了同伴,“你问那个人。” 芳夏微微皱起眉头:“你的朋友?” 康城:“他外号刀疤章。” 芳夏:“刀疤章确定会来找我吗?” 康城语气平和道:“他会来找你,来告诉你,你外婆和你的秘密。” “我外婆和我的?” “对。” 她有什么秘密?她力气大,睡眠少,还有……她和外婆都能看到紫耳朵人。 芳夏忙问:“你知道紫耳朵人是怎么回事吗?” 康城瞥了芳夏一眼,神情略微复杂,“不要接近这些人。” 芳碧华手札 阁楼……北侧……书架……二行三列…… 芳家阁楼三面都是通顶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外婆留下来的医药医学用书,外婆去世后,她们家除了打扫外,基本上没有动过这些书。 但书的位置很可能在大扫除的时候,是腾挪过的,这让芳夏有些担心。 二行三列应该是指组成书架的格子从上往下第二行,从左往右第三列,那几乎就在书架顶上,太高了,她勾不着。 以前书房里的步梯,被她老妈挪出去种花了。 师徒二人只好把书桌抬到北边书架前,站上书桌,她一米六六的个子,视线刚好与二行三列那格书架齐平。 这一格里有二十多本书,都是药理相关英文书籍,随手抽出一本,书里没有特殊标记,也没有夹页,把所有书都拿出来,一本本翻过去,没有任何发现。 站在书桌旁翻书的雨半程提醒:“会不会是从右往左第三列?” 他们把桌子移到右边,把右侧二行三列格子里的书也都清理出来,仍然是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干脆把第二行的书都给搬出来,一本本仔细翻阅查看,依然没有找到线索。 一番折腾丝毫没有头绪,芳母在楼下打电话来催他们吃晚饭,他们只好先下楼吃饭去。 芳夏吃得少,她吃完先上来,站在门口往北侧书架张望。 远远看去,第二行被他们掏空的书格,背板颜色好像不统一。 她把阁楼前后的灯都打开了,果然,左侧“二行三列”的书格背板颜色比同行的其他书格背板深了一个色号。 这背板后面可能另有乾坤。 她赶紧把书桌拖回左侧,站上书桌,轻轻敲了敲挨着墙面的背板,声音轻飘飘的,有些异样。 这层背板很薄。 仔细打量那块木底板,上下四角都拧着小小的螺丝。 她给雨半程打电话,让他上来顺便带把小号的十字螺丝刀。 雨半程很快上来了,嘴里还嚼着饭,“师父,你有新发现?” “这块背板跟其他的不一样。”芳夏伸手向雨半程要螺丝刀。 这种力气活儿,雨半程哪里敢让师父动手,他赶紧自己爬上来,把螺丝一个个拧开,取出背板。 师徒两个扒在书格上往里看,果然,内有乾坤。 芳夏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往里照去,只见里面墙上挂着一幅比横版A4纸略大,不知道是牛皮还是牛皮纸的佛像。 有点像弥勒佛,牛皮上的佛像金灿灿的,看起来非常贵重。 “这是古董!”雨半程想伸手进去,又不敢,“要戴手套吧?会不会氧化啊?” 芳夏说了他一句:“你文盲啊!本来就裸露在空气里的。” 哪有氧化一说? 她伸出手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幅佛像,质地是皮的,不是纸。 佛像挂轴用铁扣固定在墙上,非常牢固,她不敢太用力,怕损坏了画像。 雨半程看着师父徒手生掰,毫不“怜香惜玉”,不免小声提醒:“师父,螺丝刀。” 说着他想把螺丝刀递进去。 “不用。” 随着“咔哒”一声响,芳夏把铁扣硬掰下来了,还没来得及欣赏金灿灿的佛像,他们的视线已经被取下佛像后,露出来的空洞吸引过去。 原来看似尊贵的佛像也就是个“布帘子”的作用。 墙洞里黑漆漆的放着个什么东西。 手电筒往里一照—— 看清了,是个黑漆木盒。 芳夏踮脚伸手去取盒子,不重,老式的黑漆雕花方盒,做工精致考究。 放在那么隐秘地方的盒子,却没有上锁,显然是等着她来取的。 雨半程眼睛都亮了:“这是你外婆留给你的宝贝啊?” 芳夏不确定这木盒里装的是什么,不确定的事,她不想让雨半程过多参与进来,便拿着雕花木盒和佛像跳下书桌。 “小雨你把这儿收拾好,把书都归位。” 看师父抱着宝贝准备下楼,满是好奇心的雨半程急了:“师父,里面装的是什么?让我看看呗!” 芳夏没理会,径直下楼回房。 回到房间,迫不及待打开木盒,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更为精致的墨绿色小锦盒,锦盒底下有一本书籍。 不是书籍,是笔记本,因为她看到了封皮上的“手札”两个字。 手札前面还有字被小锦盒挡住了。 她挪开锦盒,盒子底下压着的是三个字“芳碧华”。 “芳碧华手札”,清秀的钢笔字静静落款在封皮正下方。 是她外婆的笔记。 她的心嘭嘭嘭跳跃而起,她把小锦盒拿出来放一边,然后捧出手札,想先看看外婆在手札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当年外婆走的突然,没给她们母女留下片言只语,这一直是芳夏心头的一大憾事。 怀着忐忑的心轻轻翻开第一页,眉头不由蹙起,越往下越是迷茫。 这本手札对她来说,大概只能用天书来形容,因为里面的文字,她一个都不认识。从头翻到尾,有三十多页,她就只认出了“Ⅰ、Ⅱ、Ⅲ、Ⅳ”这几个罗马数字。 这是哪国文字?在她的知识范畴里,哪国文字都不像,更像是古代的楔形文字。 外婆是药理学家,不是语言学家,这手札让芳夏糊涂了,她又看了眼封皮,从字迹的一致性上,这是外婆亲笔无误。 手札分了两部分,第一部分应该是药物研究笔记,而第二部分是从最后一页倒着往上写的,每一页都只有寥寥数语,无法推测写的是什么。 芳夏想起中午跟康城聊天的内容,这些楔形文字是属于他们那个特殊群体的? 把手札放回原处,芳夏终于拿起被她冷落在旁的锦盒,锦盒虽小,但很沉,小心翼翼翻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同款墨绿色绒布。 掀开一层层绒布,里面安静躺着一条金属项链——白色链子黑色吊坠。 她拿起项链仔细端量,链子应该是白金的,吊坠则是贵重的黑金。 黑金吊坠比一元硬币大一些厚一些,双面花纹都是银白色相扣的太极阴阳鱼。 这阴阳鱼吊坠看起来有点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想起来了,许冬也有一枚!! 她清楚记得,许冬对他的阴阳鱼项链视若珍宝,他说那是他爸妈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但他从来不戴,只在初中的时候偷偷给她看过。 芳夏给许冬发去微信。 【你的黑金项链还在吗?】 这次许冬是秒回。 【在,怎么了?】 芳夏陷入了沉思,过了半小时,她才回他。 【明天见个面。】 * 清晨的青云街,石板街道上,路人行色匆匆,穿着体面的李继才在江记买了2个茶叶蛋,边走边吃,快到街口的时候,看到许冬走来了。 他打招呼:“嘿!小子!” 许冬一看是芳夏父亲,忙问好:“李叔,早!出去啊?” 李继才爱面子,不愿意说自己是出门载客赚钱,只说:“去上班。你怎么那么早?芳夏不知道起来没有。” 许冬解释:“她让我来的。” 李继才一脸狡猾的笑,“快去吧,我看她妈妈一早出去了。” 他那微笑着的、意味深长的表情,好像在说,他就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爱的疯狂。 许冬也没解释,只微笑着点头:“李叔再见。” 他往前走,快到芳家小院的时候,遇见了张黎兄妹去上班,兄妹俩盯着他,像看怪物似的。 许冬心里装着事情,没留意路人,直接走过去了。 张敏低声跟她哥哥嘀咕:“我们制药厂的小太子爷,前两天在芳夏那里过夜……” 张黎大踏步往外走,他对这类的八卦不感兴趣。 张敏小跑着追上去,“吃醋了?哥你这木头似的,早没机会了。” “谁吃醋?胡说八道什么!”张黎一肚子火,他早就知道自己跟芳夏是不可能的,他最讨厌的就是,明明他早就退出了,别人还一个劲地说,是你不争气,不然你能追到手的。 他爸是这样,他妹也是这样。没点眼力见! 能追到手,他早追了。 芳家院门没上锁,许冬推门而入,到了大门口,刚想敲门,发现大门也没锁,一进去,底层光线不好,除了门口的光亮,屋里一片漆黑。 他把大门关上,瞬间就像置身黑漆漆的地窖,可能是周围窗帘都拉上的缘故,外面半点光都透不进来。 不对劲。 果然,耳边有风袭来,他反应极快,忙闪身弯腰,手护住大门把手,还没来得及飞身反击,脖子下一片冰凉,寒气四起。 如果他没猜错,一把尖刀,抵在他下颌了。 他轻轻唤了一声:“芳夏!” “说吧!为什么突然回来找我。”芳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许冬:“不是你约我来的吗?” “不要装傻,我不是问今天。” 许冬闭了闭眼,柔声道:“不是突然,我一直想回来找你。” 芳夏心底湿漉漉的,她想相信,但现实由不得她相信:“你有什么目的?是你给我下的药,是吗?下了两次药!” “不是。”他否认。 “还想狡辩!北城KTV,你在我饮料里下药;前几天在派出所,你在给我的矿泉水瓶里做了手脚,然后再装神弄鬼,给我发短信,提醒我月圆了,是不是?”芳夏的声音就在他耳边震荡,“许冬……你信不信,我把你撕了喂狗!” 黑暗中,他手轻握门把手,眼神的光似乎忽然之间灭了,“我不信。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