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在乎》 第 1 章 1 冬苍握着一把没有开刃的匕首,赤脚站在河流正中。 泥沙在上游的河水中翻滚,黄昏的光线洒在河畔的树顶上,入目尽是苍茫绿色。 有点不太对劲。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树木的高度,又看了看自己,树顶在她的肩头处。 现在一定是在做梦,她确信。 2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约六七十米高的巨人并穿越到了原始森林深处……这样想来,是梦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日落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冬苍抬头时,没在茫茫夜空中看到那轮熟悉的月亮,只有不曾被污染过的整片星空。 繁星亮起妖异的银光,她冷静思考了片刻—— 打了一个响指。 银色的光团在她的拇指与食指之间出现,仿佛一盏能够飘动的银色烛灯,瞬间照亮了半个森林。黑暗中生活与狩猎的“小”动物们仓促奔逃,狼嚎与虎吼交次出现,又在光芒下躲闪,藏到更远处。 冬苍松了口气: “我就说我是在做梦嘛。” 3 梦境就是这样,她理智地想,发现自己变成原始世界的巨人,发现自己能够随意使用超凡的力量,发现自己能够听到更多,看得更远,发现自己不染尘埃,赤脚走在大地上也不会沾到任何泥土,发现自己不会受伤,体质神奇无比……都是一些日有所思的体现。 因为她就是这个梦境世界的主人。 她拎起戏服的下摆,从河流中走到岸上,作为灯火的光团依旧在半空中漂浮飞舞,其实无需光亮,冬苍就能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但是黑暗不就是因为有光才变得有趣吗? 她赤脚踏入森林,思考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苏醒,离开这个过于真实的清醒梦,于同一时间听到了远方的声音。 沉重的呼吸,微弱的吮吸声,植物与鲜血混杂在一起的气味,以及与巨大光团比起来极为微弱的火光。 “噗。” 微小火焰在此时熄灭。 风将某种惊恐不安的讯息远远地传递过来,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强一弱的两个心跳声。 冬苍目光微移。 她的目光穿透了对方遮挡身形的巨大宽叶,直接看透了叶片下方受伤的女人。 她的背部有一条野兽划开的狭长伤口,经过了简单的处理,胸前则悬挂着一个婴儿,她将刚刚熄灭的木条咬在嘴中,整个人与周围的野兽一样,仿佛惧怕着森林中新出现的领主,默默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冬苍:“唔。” 一个小原始人,所以这还是个原始世界? 体型比例很正常,说明六七十米对这个世界来说的确是个巨人。 对冬苍来说,只要身高低于60米,大概都算是小原始人,因此性别年龄等等全都模糊了,仿佛人类不会去特地分辨蚁巢里只有细微区别的工蚁。 但作为梦中出现的第一个……第一个半“人”,冬苍发现她有一点特殊,因此好奇地将光团向下降去,想要在夜晚将小人彻底照个清楚。 骨矛刺在木头上,发出突兀的“嘟”的一响,然后是叶片猛地抖动的声音,风哗然而过,悄悄震动每一片叶子,抱着婴儿的女人趁机扑入黑暗中,通过复杂的树丛逃窜出了几百米远。 冬苍:“……” 她在心中摊开手,意识到自己把小原始人吓到了。 不过,只是梦而已嘛,她不在乎。 4 如果这不是梦……额,她也不是很在乎吧? 5 草知道自己的伤口再次崩裂了。 独自在野外、夜晚、受伤,这几点都会大大提高死亡的可能性。 必须得换一条路进入红石部,在部族被兽潮冲散,她不得不带着孩子独自出逃的情况下,投奔不远处的强大部族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是,草在此刻迟疑了: 红石部的人知道他们部族的不远处有这样一个、这样一个…… 无法描述的,庞大又陌生的生物吗? 草从没有在黑暗中见到过这样明亮的光线,而那巨大者在光线的照耀下,投下了比树木更高的阴影。 但她曾经见过那样的光,在雷雨极大的夜晚,天空中有银白色的雷电劈下,用赫赫威严毁灭了一个强大的部族,克因部,第二天雨渐小,但山火还在燃烧。 昨晚突然出现的光芒就如那晚一样,草怀疑自己见到了克因部被毁灭的元凶。 真的要去红石部吗? 抱着孩子,握紧骨矛,她迟疑了。 6 红石部是这片森林之外最大的人类聚居点。 他们盘踞在一座山上,食物虽然稀少,但拥有许多暗红色的石头,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都需要这种石头,否则他们的身体会变得虚弱。 因此红石部的人拥有固定的狩猎场,也曾小小举办过两次交易活动,不同部族的人在红石山上会面,有些人会留在红石部,有些小部族则在这时候融合到一起。 今夜星辰明亮,有风。 度山部的人在季的带领下渡过死河,前往红石部。 他们每年前往红石部三次,一次在冬季来临前,一次在春季开始后,一次则在最热的那几天结束后,因此季对道路了熟于心,她耳侧别着细长的红色骨头,打磨成管状,像笛子一样,有两指长,很是锋利,这来自某种被称为“渡”的小型野兽,是度山部落的象征,不仅仅是她,周围十多人都是这样的装扮。 此时有风穿过骨笛,发出某种又低又细的声音,季不安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远处的光团。 周围的同族都吸着腹轻喘,不久前,季让他们绕道危险的死河,没有选择穿过森林,而现在,森林正中出现了光。 夜晚的光,有时候并不代表温暖与安心。 比如狼会发光的眼睛。 7 远处银色的光就像是一只黑暗中的眼睛,把半个森林照得发亮。季带领着度山部的人连夜赶往红石部,在死河河畔遇到了带着孩子的草。 短暂交谈过后,独山部所有人挨个与草进行了“仪式”,将她接纳进来,一同前往红石部。 她是个强大的狩猎者,还给度山部带来了新的人口,兽潮正四处爆发,许多小部族彻底消亡,此时……季想,他们更应该联合起来。 在他们赶到红石部时,天恰好亮了。 白昼侵袭了这片土地,森林中出现的怪相也随着露珠一同消失不见。 红石部的族长接纳了他们,昨晚发生的事情似乎也影响到了红石部,族长沉着脸说: “我们正要让巫举行仪式。” 火已经烧了起来。 8 冬苍知道自己不会疲惫。 梦境中的感知当然如此,她迅速接受了这一设定,所以她提着戏服的裙摆走了一晚上,用脚丈量这片森林,与参天古树比起来,她的身高似乎并不是太突出。 在草与季交谈,行走,窸窸窣窣中,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方位,进而找到了红石部。 如果这是什么游戏,此时应该弹出系统提示—— 【恭喜您点亮了一个人类聚居点。】 然而在发现他们时,冬苍也发觉:“我听不懂他们交流使用的语言。” 事情有意思起来了……她为什么会在梦里创造出一种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而且韵律似乎有一定的规律? 为什么这里的人类头顶有角,在交流过后会用头顶的角再次传递一种更隐秘的信息? 当以为被自己所控制着的世界突然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存在时,冬苍略略提起了兴趣。 “反正醒不过来,”她想,“看看梦里的小东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9 冬苍抬起手,半空中浮现出半透明的光点。 【主线任务:苏醒】 【你可能是在做梦,也可能不是,但醒过来总是一件好事。】 【支线任务:调查“人类”部落】 【难道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是长角的吗,他们的角有什么用?】 这当然不是什么系统,而是备忘录,冬苍让这些光点组成字迹,然后使面板仅自己可见。 白色戏服长而拖地,柔软的面料包裹住她的身体,仅仅以几处扣结固定,冬苍是在后台睡着的,她靠着凸起的怪石,注意到即使走了这么远的路,和她一起变大的戏服也并没有被弄脏。 冬苍是大学话剧社的社员,她这次是在话剧《苏拉涅尔》中扮演主角苏拉涅尔的母亲。 这是一段普伦神话中的故事,人类女性与神生下了苏拉涅尔,他一诞生就拥有思想,见风就长,很快就成为了顶天立地的巨人,但神并不以这个孩子为傲,因为神听到了预言,这个孩子早晚会吞噬这个世界,带来真正的末日。 许多神话中都有这样诸如“诸神黄昏”一样的故事,也与那些神话一样,所有想要杀死苏拉涅尔的神灵都失败了。 直到智慧女神找到了他的母亲,这个大个子的人类母亲握着一把匕首走进神殿,轻松地将匕首插入了儿子的胸膛。 冬苍想了想。 【支线任务:记得排练】 【做梦也别忘记工作,反正梦里不会感到疲惫。】 不过,首先。 周围的树太过碍事,清理出一个舞台吧。 10 红石部的巫用特殊的染料将面部涂成红色,只有角没有涂色。 聚居会产生文化,而在这个时代,巫负责传播知识,并进行祭祀,他们还没有神灵的概念,而是祭祀自然现象,并用一种未必真实,但能够安抚所有人的话语来解释这些现象。 灾难远离红石部。 风雪、雷电都会远离,而丰收将至。 巫将会用一种舞蹈来表达灾难的到来,并用另一系列动作来形容灾难被击败,所有人都获得庇护,同时也获得勇气。 他们在山顶祭祀,森林就在眼下,度山部的人同样参与了祭祀,除了外来者和族长神情严肃,其他人都有些茫然。 巫踩在了一块切割过的红石之上,红色的面孔露出狰狞与痛苦的表情,在山风刮过之时,他垫着脚尖,在火焰前跳起了舞蹈。 这一刻,所有人获得了共感,他们在巫的带领下,似乎都看到火焰落下,山林地动,银白色雷电撕裂天空—— “轰!!” 在巫的身后,树木以夸张的速度自某个圆心向四周倒伏,所有动物惊恐奔逃,参与祭祀的人下意识趴在地上,通过角传递的信息……在他们恍惚的这一刻,化作了现实。 草单手扣住山石,看到尘土飞扬四散,却自动避开了森林的中心位置。 红石部的族长表情微微狰狞,但草注意到,他的手臂还在因恐惧而轻颤。 ……就像她第一次狩猎时,独自面对一头没有吃饱的狼。 11 冬苍觉得一块和舞台差不多大的地面就够了。 【支线任务:记得排练】 【你让树木避却,获得:不那么平整的舞台x1】 第 2 章 12 冬苍将手放在树木之上,让地下那些树根彼此传递信息,传达出了自己的命令。 于是对她来说一个足够宽阔的舞台就这么形成了。 外圈的树木向上生长,长得更高也更整齐,形成一个硕大的圆,内侧的树木则向下倒伏,彼此交缠,枝叶缠绕,并自行归为平整,化作了舞台的地板。 她赤着的双脚终于不用踩在泥地里,树叶梭梭作响,小动物们本能地离开了这片森林。 向外奔逃的动物们也将某种信息传递地更远了—— 13 莫:“红石部从没有遭遇过兽潮。” 莫:“但我想一场特殊的兽潮要出现了。” 作为红石部的族长,莫不仅仅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带领族人找到猎物和水源,还是巫的哥哥,他的对面是度山部的来人,他盯着季看了一会儿,慢慢将目光转向了草。 “我们没办法继续接待你们,”莫说,“不久后将会有一场战斗。” 没人知道森林中间那突然出现的变化是什么,但他的经验告诉他,那些慌张的野兽们早晚会向红石部而来,野兽需要重新划分地盘,距离森林最近的红石部必定会遭受冲击。 死河处已经出现了徘徊的动物,他们现在还能解决,但用不了多久,野兽的数量就会变得更多,更多。 季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可以带上红石先离开。” 莫强硬摇头:“红石部将会封闭,我们能获得的红石也不够多,现在开始不会再与你们交换了。” 度山部拥有一手打磨骨器的手艺。 度山部大部分人表情一变,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季示意他们不用多话。 她知道莫为什么出尔反尔……这次兽潮如果没能撑下来,红石部可能就此覆灭,而即使他们度过了兽潮,却受到了足够大的冲击,红石山也会被其他部族亦或者野兽占据。如果季现在是莫,她可能会选择带着族人搬走,越快越好。 然而这太难了。 红石部的人享够了红石带来的好处,即使莫能够立刻下定决心,部族中也会出现反对的声音。 尽快离开吧。 她示意众人跟她一起走,红石部的巫却出现在了洞口。 巫往往是族中角最长的那个人,红石部的巫不仅如此,脸也很狭长,他直直地盯着人群中的草:“昨晚,群星最亮的时候,你在森林里。” 14 冬苍先在备忘录里把自己的台词默背了出来。 这没什么难度,但没人喜欢干活,她稍微念了会儿,很快就觉得无聊起来。 她早就发现自己不饿不困,便放开听觉与视觉,尝试观察其他活物。 森林中最庞大的动物都没有她的手掌大,而且野兽们似乎正本能地远离这里,而冬苍不是会用热水灌蚂蚁窝的小孩。 看看支线任务好了。 她早就注意到了红石部那些人类,甚至通过不同的装饰分辨出“红石部”“度山部”和草其实是三波人,然而风将他们对话的声音送来,却没有给冬苍提供任何翻译。 冬苍:“语言不通真糟糕啊……” 她“看到”了巫和草的对话,季发怒的表情,莫开始说话,草将孩子递给了度山部中的一人,而度山部其他人和红石部换了一批矿石,然后停在了红石部靠近外沿的位置。 草则和度山部一部分人一起,小心地踏入了森林。 他们似乎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通过观察这些小原始人排解无趣的冬苍却觉得,是时候学一门外语了。 15 对,是时候让他们学一门外语了。 16 这是她的梦,当然是让这些莫名不按照她的想法存在的小人们去学。 【支线任务:让他们学会我的语言】 【语言是交流的桥梁,让他们说我能听懂的话吧。】 冬苍:“……” 嗯……难不成得我去教他们吗? 她看到了另一条支线任务,【支线任务:调查“人类”部落】,大个子和小东西们的交流是真的困难,即使语言不通,冬苍也能猜到他们看到自己时会是什么反应,双方体型的区别过大了,不可能和平相处。 冬苍又打了个响指。 这次没有出现光,她只是想到,也许可以创造一个……一种和人类体型差别不太大的生物,让它去负责教对方语言。 不,不仅如此,还可以帮她完成各种与小原始人相关的支线任务,比如调查他们头顶那些角有什么用。 虽说创造生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冬苍在想起来的那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轻松到像是本能。 【你意识到你可以:创造种族】 【你开辟了与“创造种族”相关的新界面】 【创造要求:“不易受伤、能飞到我的肩膀上、和人类差不多大、擅长学习交流的生物”】 【额外要求:可爱又有趣(?),拥有自行繁衍能力的小东西】 【创造材料:……】 又不是真的有什么系统,冬苍思绪一停,想了想后才填入—— 【创造材料:非动物类,森林中易取用】 17 巫说是草带来了灾难。 她进入那片森林,获得了关注,惹怒了什么,因此给红石部带来了灾难。 红石部的巫负责祭祀,他们的角能够读取到比普通人更多的信息,因此巫在部落里的地位往往更高,他们也是部落中最聪明的人。 即使草加入了度山部,也不可能反驳红石部的巫做出的结论。 因此,当权威者这么说时,连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闯入了森林之主的地盘,并在不经意间激怒了对方。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这就像是被野兽袭击一样常见,只是她运气不好。 以巫的智慧,也不知道该如何彻底解决,但将草重新放逐进那片森林,是最简单的办法。 红石部的其他人负责将她送进去,或者说,负责确保她死在森林中。 一步步踏入不那么熟悉的森林时,草突然想到,她之前就想过,前往红石部未必是个好选择。 她的角短短小小,但即使如此,也发现在巫说出那番话后,红石部的其他人都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18 冬苍决定就地取材。 她想要抓取云和风揉在一起,但很快预见这样创造出的种族非常容易散开。 新的物种还是需要承载用的一个实体。 冬苍观察着森林中的一切,然后选中的一种植物,蒲公英。 但蒲公英又太小了,她让舞台前的蒲公英迅速生长又衰败,一点点进行细微的调整,当太阳移到天空中的另一边时,终于长出了一簇高到原始人的腰部的蒲公英。 然后,冬苍取了一支没有散开的蒲公英,又取了附近的河水,将它们融合到了一起。 【新种族“未命名”获得属性:飞翔】 【新种族“未命名”获得属性:不易受伤】 本质上,新创造的种族以水为躯壳,以蒲公英为脉络,当受到攻击时,他们的身体会分裂,但又会漂浮着重组,至少比孱弱的人类更具有生存能力。 冬苍摸了摸下巴:“怎样能更快的学习交流呢?” 她想到了这里的人类与生俱来的“角”,在度山部接纳草时,他们似乎用碰撞“角”作为交流与接纳的重要方式,仿佛可以通过角来传达更私密的信息。 冬苍将目光投降酝酿中的“新种族”,进而看向蒲公英在地下的根。 抄袭一下。 至少在新种族的内部,他们可以用根系插入同族体内传递更多的信息。 以水团包裹起的蒲公英身后出现了半透明的,漂浮着的发丝般细长的虚影,水团在冬苍的掌心翻滚,变形,慢慢拉长—— 【你获得未命名新种族x1】 【命名为——】 【蒲蒲】 “没考虑到怎么完成‘可爱又有趣’的要求,”冬苍有些尴尬,“那叠词名勉强也算可爱吧?” 至于繁衍能力,则更偏向于植物本身,不需要她特地设计,她想蒲蒲们是能做到的。 水团的形态终于固定了下来,于是冬苍掌心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形。 19 天地间诞生的第一只蒲蒲大约有成年原始人类的一半高。 创造者第一眼看过去,会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小海藻球。 它有白色的,絮状的头发,但不显得乱糟糟,因为质感显然非常轻柔,即使此处无风,也微微向上漂浮着,头发下的脑袋圆圆的,皮肤透明,目光隐隐能穿透,脸部精致,但与原始人不同,所以在土著眼中大约会显得非常古怪。 它的“衣物”和身体似乎是合为一体的,浅绿色的裙状衣物像花苞一样绽开,在空气中蓬松地摇摆着。 它没有双手,“衣物”下伸出的植物触须不停颤动,比起蒲公英,更像是一只充满水的空气水母。 刚诞生时的它什么都不知道,像是刚破壳的小鸟一样,仰头看向冬苍。 创造者点了点头。 于是这只蒲蒲沉下身,伸出更多水状的触须,抱紧冬苍的食指。 冬苍只感觉到了微凉的触感,像被宠物舔了一口。 【你获得种族:蒲蒲】 【当前蒲蒲种群个体数量:1】 【特性:漂浮飞行,信息传输,雌雄同体(自生育)】 【弱点:高温环境】 【蒲蒲的寿命约10-18年,它们性格平和,热爱交流,幼年期生活在半空中,食物为盐性矿,会在雨天来到地面进食,进食速度较慢,临近死亡时会再次返回地面,将后代生产在海水中,后代诞生后便会重返天空。 蒲蒲一生只生育一次,死亡蒲蒲的尸体呈胶状,会缓慢分解,高温环境下分解速度加快。】 盐性矿……冬苍想起来了,因为附近那座露天矿山,这里的水中矿物含量很高,而她在创造蒲蒲时直接使用了这些水,所以自然衍生出了蒲蒲的这种性质。 抱着冬苍手指的蒲蒲从她这儿获得了文字与知识。 它转着圈飘开,冬苍则好奇地低头打量着它。 “有缺陷,”她想,“缺陷还很大。” ——首先是繁育能力。 一生仅在死亡前生产一次意味着这个种族无法迅速增加数量,尤其他们如今还没有到衰老期,而冬苍又不是在工厂里拧螺丝,最多手动创造出几十只蒲蒲,她大概就会烦了。 ——然后是飞行方式。 现在没有大风,但蒲蒲真的很轻,冬苍觉得只要让它飞出去,它就不可能飞回来了,它其实没办法选择自己的飞行方向,所谓的“飞行”只是漂浮而已,而饥饿时他们的体质变化,才会下降进食。 ——最后就是生活方式。 活在天空中的生物该怎么去教导生活在地上的人类呢? 何况冬苍觉得这个时代的人类等同于野兽,即使蒲蒲愿意教育它们,却没有足够的武力去让人类信服,它们飘在天上,像可爱的小水母一样让她看着开心就够了。 所以她对其他蒲公英也失去了兴趣。 20 打着璇飞出去的第一只蒲蒲又被一阵风吹了进来,抱住了冬苍的手指,它说: [母亲,母亲,母亲……] [我会完成您的要求,把您想要赐予他们的知识传播出去……] 它从冬苍这里接收了知识,似乎已经拥有一定的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我渴望飞到天上,也知道我的身体很弱小,但我有信心去往地面上,是否强大有时候不仅仅与肉/体有关,只是我需要更多的同伴,更多的同族。] 蒲蒲的声音就像是一种较弱的信息波,冬苍却想到了别的:“也好。” “你们的数量更多,就能飞到更远的地方,把远方有趣的故事带回来。” “飞不回来也没关系,你们和同族交流信息的速度非常快,把故事托给对方就好,说不定哪天就会顺着风一起回来呢?” 抱着冬苍手指的蒲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向她请求道: [母亲能赐予我名字吗?] 冬苍摘下其他硕大的蒲公英,同时说:“那就叫青黛吧。” “你就是现在蒲蒲的族长,负责给其他蒲蒲取名字,然后把我教你的东西都告诉它们。” 其他初生的蒲蒲在青黛传递过信息后,没有谁敢来碰触冬苍,它们只是不高不低地漂浮在空中,冬苍让青黛藏在自己的掌心里,用另一只手托起其他蒲蒲们,然后轻轻一吹: 像蒲公英一样,它们飘向了四面八方。 第 3 章 21 森林再次被黑暗吞没。 草不知道红石部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究竟要将自己押送到哪里。 赶路半天,草与红石部这些人已经走到了森林深处。 她在观察他们,他们似乎也在警惕她。 显然,如果不是有红石部这些人,草一定会逃跑……只有疯子才会在夜晚进入森林。 太阳彻底落下时,森林短暂地陷入了纯粹的黑暗,草听到自己的呼吸一滞,耳后的骨器装饰瞬间滑入掌心—— 三个人。 杀死他们,但是……留在红石部的度山部成员会有危险,这包括她的孩子。 这骨器是在度山部选择接纳她时送给她的,细长、锋利又坚硬。 思考的时间只有短暂几秒,下一刻,与昨日一模一样的光出现在半空中,甚至比昨晚更亮,照亮了整片森林,草下意识抬头,看到光团恰悬浮在今日异像产生处的正中心。 红石部的领头人涩声道:“继续走。” 22 青黛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森林,正在观察他们几人。 它坐在树枝上,触须读取了树枝留存的信息—— 刚经历过搬迁、有几人经过、动物已经远去、附近没有大型野兽。 青黛小心地下到地面,“行走”时用触须缠绕着草梗,否则它很可能因为过于轻的体重飞起来,长时间无法落地。 但青黛知道自己拥有使命,把知识,把文字教导给这群人。 在森林中走过一圈后,它早就知道了红石部有多少人,甚至于他们的详细信息,以及曾经经过这片森林的人……即使母亲创造奇观,使得许多信息流失了,但这就够了。 它将在母亲的注视下完成这一任务,它担心自己会让母亲失望……但又隐隐激动与自豪。 它选中自己早就认定的对象。 一头白色的,正值青年期的大角鹿。 23 草一行四人正迎着光行走,虽然大部分光芒都被比平时更高的那些树给遮住了,但他们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的脸。 那头鹿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森林中生活着的大角鹿有白色与棕色两种,而红石部从不狩猎它们,一方面是因为大角鹿数量稀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传说中就是一头大角鹿带着红石部的上一任族长找到了红石山。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时大角鹿的角能顶死人,而且皮毛非常厚,骨矛很难穿透。 好在它们也并不会去主动攻击人类,因此草前方的人只是提起了骨矛,做出防备的姿势。 白鹿的皮毛在光下闪闪发亮,它用人性化的目光盯着他们看了会儿,然后突然靠近,在前方之人避让时,走到了草的面前,屈起前腿跪趴下来。 草正惊讶,三人之首突然说:“它在让你上去……这,这或许是来带你去应定之地的。” 从巫的口中,他得知草触怒了森林之主,森林那位主人能点亮夜空,会驯化野兽也没什么奇怪的——这片森林仿佛就是对方的领地,连树木也听从了对方的命令。 他的心怦怦直跳,而草沉默了会儿,跨坐到白鹿背上,果不其然,白鹿起身,调转方向,往森林的深处奔去。 24 回到红石部复命的三人却被巫大骂了一通。 “你们难道想要自己的角被折断吗?我明明是让你们将她杀死在那片森林里,而不是让她被白鹿背走,何况——” 巫怒气冲冲地碰触他们的角,却得到了他们并没有在撒谎的信息。 不是怜悯草所以将她放走,这一切不是三人编造出来的,而是真的有这样一头白鹿。 巫没再咒骂,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显得很沉默。 在祭祀时,他从山风与植被中读取出信息,就在红石部的森林中,出现了某新的领主,它并不残忍,也没有狩猎的倾向,但整片森林都是对方的领土,每一只瑟瑟发抖的野兽都获得了关于它的消息,那就是随时能够将他们彻底抹除的强大。 巫本该劝告兄长带着族人离开红石山,但在开口前,他就意识到没人会答应。 他们占据红石山这么久,获得了巨大的好处,除非灾难已至,没人会乐意放弃一切,前往一个贫瘠的地方。 所以他想到了横穿森林抵达红石部的草。 这是一场狩猎,也是试探,三人会带着草前往森林的更深处,以试探森林主人会怎样对待侵入它领地的人,如果一直没有遇到危险,就在回来的路上将草杀死,流血的猎物会进一步激发野兽的进食欲望,以判断他们该如何与这个“邻居”相处。 但计划被一头白鹿给毁了。 25 但计划中不止一头白鹿。 在度山部的人即将离开时,草回来了。 她独自返回了红石部,没有受伤,只是看上去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这期间,森林之中并没再发生新的变化。 草身上的皮毛比之前更加合身,带着一兜草药,面貌整洁干净,将森林深处的荧灯草别在肩上,在一个深夜出现了。 当巫与哥哥莫赶过来时,草正在救治族中因打猎受伤的人。 野兽变得更多,这是兽潮即将开始的征兆,打猎时受伤的人也难得变多了,如果伤势过重,即使他们回到了部落,也无法获得医治,因为只有巫知道该怎么治疗他们。 而草带来了拥有奇怪味道的植物,涂抹在伤口上会让伤口快速结疤,含在嘴里会让人神志清醒,支撑他们配合接下来的治疗。 她做得比巫更好,某个等待死亡的人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正要感谢巫的帮助,却得知救助他的居然并不是部落的人。 26 “我获得了被恩赐的智慧,”草说的话有些绕口,“在森林中,我遇到了那位主人的使者,它赠与我知识,并希望我传播出去。” 草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救助的人之中有上次将她押送进森林的狩猎队成员,她无私地告诉他们究竟什么样的草药可以治疗伤口,什么样的又有毒。 而这甚至是部落之人第一次得知“草药”的概念,在那之前,他们只知道巫能够通过一种神奇又苦涩的东西让他们的伤势加快愈合,那根本看不出来原本是植物。 但是巫开始质问草: “森林之主究竟是什么?” “那使者为什么要躲躲藏藏,从不出来见面?” “你难道是由野兽扮演而成的怪物,真正的草已经死在了森林里?” 每当这时,草的神情都十分平静,看向巫时就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直到他的问题越来越过分,并开始侮辱森林的主人与那位使者。 那一天,红石部的众人看到草单手将巫给放倒,并通过有技巧性的战斗动作轻松地撂倒了两位巫的随从。 而巫也看到,除了那两个人,其他部落成员只是看着,并没有上来帮助他。 27 兽潮似乎变得越来越汹涌了,野兽在躁动着。 当天夜晚,森林中的光芒照常亮起,草对他们说,可以带上几个人一起去森林里与那位使者见面。 即使依旧有一部分人怀疑与怨憎,但更多人觉得,可以相信草。 度山部的人没有离开,最终随草一同进入森林的有三个人,一人来自度山部,一人来自红石部的狩猎队,还有一人是巫的弟子,将来红石部的继任大巫。 依旧是一个四人的队伍,只是草从被押解者成了带领者。 而在他们前进时,青黛已经通过小动物们知道了他们的到来,于是微笑着整理起了这些天它准备的教学用品。 每天夜晚,它都会看向母亲的方向,但因为母亲的任务,它没法回到母亲那儿,轻盈而能够漂浮的身躯只能捆缚在地上。 它有时也紧张不安,担心自己的进度太慢,会让母亲失望。 在白鹿戏水的河畔,青黛坐在白鹿的背上,见到了随草一同进入森林的三人。 28 冬苍已经计划“搬家”了。 虽然日落星起,她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但一天天都是同样的景色,她想要去别的地方看看了。 她还留在这里,是因为想看看青黛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而且她暂且没什么继续创造新物种的灵感。 她看到,青黛用触手依次碰触草带来的三个人,小小的脸上露出笑意,然后轻声说:“呀。” 蒲蒲无法发出声音,只能通过意识交流,“呀”只是它的嘴巴张开发出的拟声词。 森林的主人意识到了这小生物还有第四个缺点:蒲蒲的交流也不会发出声音,她只能看一场默剧了。 被青黛碰触的三人和草一样,他们还来不及消化见到青黛这种奇怪生物的震惊,就获得了知识的灌输。 当然,因为蒲蒲和人类有着巨大的身体结构区别,他们此时收获的,根本不到百分之一,若是给予太多,可能人类的大脑会瞬间被搅成一团。 柔弱的触须在半空中飘动,三个人对视一眼,红石部狩猎队的林突然单膝跪下,请求道: “请您帮助我们防御兽潮,拯救红石部吧。” “呀?” “没有您的帮助,红石部一定会在接下来的兽潮中死去很多人……” 半透明的触须摸了摸她的头发,白鹿则转了个方向,似乎是在示意他们带路。 林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了目的,此时反而拘谨起来。 青黛并没有直接在她的脑海中灌输母亲想要让人类学会的复杂语言,而只是先使用知识让他们信服,但这已经让这几个人类变得不太一样了。 在返回红石部时,林在心中暗想: 青黛没有要求他们给予报酬,但他们一定要给予才行,一定得!一定得让青黛留在红石部! 29 青黛在红石部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它与人类毫无相似之处,是个怪物,但第一眼看去,却实在美丽纯净。 它要与他们对话,那么声音就会直接出现在心底,连巫都动摇了,他想起自己在祭祀时听过的声音,并开始怀疑那是否是青黛在与他对话。 青黛从不承认,它总是待在白鹿的身上。 是红石部需要青黛,而不是青黛需要他们。 它教他们如何制作陷阱,如何躲避冲击,抵御兽潮,却只要求他们跟随它学习一种语言。 “语言。” 青黛说: [若是你们使用这种语言说话,那么主就会欢喜。] 于是只要有人用这种语言说话,青黛就会朝他微笑,自上而下,整个红石部和后来搬来的度山部都发展起了使用这种语言的潮流。 度山部的季等人本就是因为兽潮而来,在青黛归来后的第二天,季当机立断,让度山部的人搬到了红石山不远处。 “什么是主?是森林里那位主人吗?”草这么问过。 在离开森林后,青黛没再称呼冬苍为母亲。 即使冬苍没反驳过,它也知道,那位母亲只是不在意,而不是默认即承认。 [教导你们语言也是吾主的要求。] [主的概念是……伟大的,仁慈的,无所不能的存在。] 30 青黛的解释传了出去,人们用那种高贵的语言来描述它的话语,进而描述那位主。 在青黛“呀”声时,有人的心底会忍不住产生某种想法: 青黛根本没法使用这种语言。 而我们可以,也许“主”离我们更近。 第 4 章 31 冬苍已经在计划远行。 在把蒲蒲们送走后,她脑海中对它们的印象都慢慢变得模糊起来,除了距离她不太远的青黛。 有时候冬苍也在想,那些离开自己的蒲蒲,有生之年大概都没法再回来,它们是无法自控的远行者,风从不告诉它们旅行的路线。 但是冬苍很好奇,这个奇怪的梦境世界是否真的除了原始人之外就没有其他文明了,蒲蒲无法回来,但她可以自己动身去看。 因为无需休息,在她的视角下,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青黛的教学进程很快,冬苍能看到整个原始部落肉眼可见的变化。 在又一个深沉的黄昏,冬苍决定远行了。 32 青黛从不会去参与红石部内部的事件,甚至于在其他小型部落搬迁过来后,它经常骑着白鹿,前往其他部落中进行“教学”。 人们渐渐体会到了知识的益处,他们明白了某些野兽的习性,开始针对习性制作陷阱捕获他们,在夜晚时可以用火石烧起不灭的火,降低猛兽夜袭的概率,开始建造更加安全的住所,从洞窟中走出来。 不是所有人都感谢青黛,毕竟它是那么的古怪,它的长相就与他们都不一样,但他们都想要把青黛只留在自己的部落里。 他们起初高兴于青黛的有教无类,现在又开始埋怨起来,但每当他们想要做什么时,就会抬起头,看向那片古怪的森林。 附近的小部落想要组成一个联盟。 他们在约好的场地上,磕磕绊绊地用新学会的语言商量,青黛被请来出席,但如果不与它接触,没人知道它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它的“呀”是什么意思,但在它每次发声时,大家都会争得更加面红耳赤。 青黛身边总有几个人,他们是它的追随者也是护卫。 森林正中的变故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33 众人都知道,再过不久,森林当中会再次亮起光芒。 有人说是那位“主”将天上的星星全都摘了下来,所以当森林中亮起时,天空中的星子总会显得尤为稀疏。 但在光亮起时,他们先感受到了熟悉的震动。 地面在震动,在众人慌张之前,借着昏黄的日光,他们远远看到,森林正中间那围起的部分从中裂开,一丝明亮耀眼的银光从细缝中探出,森林像活物一半游动,变化,裂开的部分越来越大,仿佛所有赶到入口处的人不敢再往前,而青黛似有所悟,仰头看向冬苍所在的方向。 红石部的巫“啊”了一声,叫声中多有恐惧。 他们终于看到了森林中突降的主。 落日更那具身影笼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而对方掌心握着一团光,彻底遮住了具体面容,人类仅仅是靠着剪影辨认出来,那位主似乎也有人形……巨大的人形。 巨人弯下腰,让手中的光团滚落到某个同手掌心一样巨大的烛台上。 光团的光芒变得稍黯淡了一些。 34 冬苍决定在离开前留下什么。 在这个偏原始的世界赶路,虽然夜晚不影响她的视觉,但她还是喜欢有光。 ……那就留下路灯好了。 在青黛进行教学时,冬苍已经明白了这群人的角是怎么回事:角天生天长,但每个人都有长度区别,角可以感知到很多信息,头顶那角越长,感知能力就越敏锐,智慧似乎也越高。 仿佛什么人体外置第六感。 冬苍摸摸自己光滑的额头,随意选了个方向,毫不留恋地离开。 当经过沙地时,她就用沙土制作烛台,将光留在上面,因为光本身是没有实体的,所以也不会被偷走,经过矿区时,她就会用矿石制作烛台,这一路上,冬苍遗憾地发现,所有人类都和原始人差不多,而且她没有看到任何其他蒲蒲。 也许它们已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死掉了。 当听到海风呼啸,海水撞击礁石时,冬苍才意识到,她来到了一片大海面前。 黑夜降临,冬苍回头凝望,无数烛台汇聚成了一条光带。 她凝望远方,看到了海的那边,有一片和脚下大陆一样宽广的陆地。 35 居住在海边的小部落之人藏在礁石后方。 虽说冬苍从不会去故意打扰附近的人类部落,但她经过便有痕迹,地形因她而改变,她意识不到地面的震动,但那些更加弱小的生物能感知到。 海边的部落名为石鱼,他们的语言和红石部等部落都不一样,世世代代生活在海边,双腿有一定的退化,在水下行进反而比陆地中的速度更快。 在冬苍到来时,部落的族长将所有族人喊回来,只派少数人去观察这奇怪的“巨人”。 虽然长相相似,但没人那么大胆,敢认一个那样的巨人当同类。 风平浪静之时,礁石后方的人看到—— 巨人赤着足,踩在海面之上。 不,不对。 光晕晃动,那人类突然意识到。 “是冰期来了!?” 他看到海面如死亡一般平静,银白色的冰霜由近至远方蔓延,仿佛一路蔓延至天迹,一朵晶莹的冰花突然在巨人前方绽开,冰花中洞藏着明黄色的火焰。 那人几乎看痴了,忘记隐藏自己的身形。 有海鸟落在冰花之上,这种凶悍的鸟类甚至会吃人,翼展有两人多高,但与巨人比起来就像个小小的玩具,灰白色的羽翼被冰花照亮,覆上一层亮色的光。 巨人白色的长袍垂坠,被风吹着鼓起,她身形渐远,被她抛在身后的冰面慢慢破碎,但冰花并未消失,只是随着海水的晃动打着璇,海鸟群突然振翅飞起,在人类眼中,仿佛是在往巨人的方向飞翔。 那人类精神一振,盯着冰花看了许久,连忙往部落躲藏之处赶去。 36 冬苍不知道自己赶了多久的路,然而直到赶到海对面的大陆,她都没遇到除原始人之外的其他智慧生物。 这片大陆没有科技的存在,没有新奇有趣的事物,没有文艺创作,无趣到让她讨厌。 虽然不同部族生有角的原始人有一定的细微差别,距离太远的部族甚至有不同的语言和文化,但他们显然出自同源。 冬苍干脆……在心里把他们叫做“角人”。 大概不是自己创造的种族就是不心疼,所以名字也随便取取。 新大陆的气候与之前不同,更加炎热,冬苍在海岸处停下,回首去看海面。 与陆地不同,她留下的“冰霜烛灯”永远不会融化,会随海水漂流。 冬苍突然想起了蒲蒲。 她有点想念它们了。 37 在附近的部落进行了两个月的教学后,青黛决定离开,前往更远的地方。 它想要顺着主留下的光路,去那些她所经过的部落,把主想要传播出去的知识教给他们。 它回首看向红石部,这里已经成了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不同部族正因为同样的语言与对知识的渴望,尝试融合在一起。 生存的压力变小后,人们的渴望就会变多,有更多的人想要深入地学习文字与知识。 而部落的摩擦依旧存在,知识与角,角与知识……人们正在探索这两者之间的平衡,也许受知识冲击最大的是部族中巫的地位吧。 随着部落的融合,有的人开始有了美丑方面的审美,模仿着蒲蒲亦或者那天看到的“主”制作服装,有的人则开始—— “我们必须定下‘法律’,”季的语言已经学得不错,“关于红石的交易,孩子的归属,还有狩猎的规矩。” 生活在一块,因为原本不在同一个部族,自然会有摩擦。 在兽潮的压力变小后,人们已经开始意识到要保护自己部族的利益,不过目前这一切都是很模糊的,仅仅是依照旧历,孩子归母亲,部落驻地的附近就是狩猎之处,而红石……红石部自然不能占据整座红石山,不是吗? ——他们也没有那么多人。 青黛就是这个时候悄悄离开的。 它经常骑着鹿在不同部族之间行走,有时会带上当初那几位随从,以及后来选择跟随它的人,有时则谁都不带,毕竟部族之间的文化不同,有的部落不喜欢外人,但他们都欢迎青黛。 行到红石山山脚,它没有同任何人告别,让白鹿进入森林。 冬苍留下的灯火在散发明亮的光,在光下,所有夜行的动物都显得静默多了,然而在向前百多米后,青黛示意白鹿停下。 在安静的夜色中,草知道自己无法躲藏,只好从树上爬下来。 她把武器捆在身后,骨笛穿细细的草线挂在胸前,只带了能使用一两天的食物。 青黛向她伸出触须,草半跪在地上,触须与手掌缠绕,两人开始了交谈。 [你是来阻止我离开的吗?] “不,”草说,“我想要和您一起走。” 青黛一直微笑着,此时笑意中多了些许疑惑。 “我想要学习更多的知识,”她很直白,看了眼鹿,“我想我对您有用。” 她觉得她可以和鹿竞争一下坐骑的位置。 她想要学习更多,想要知道青黛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主眼中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虽然她的角很短,但她同样有种预感……和草离开,她会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 [那你要带上她吗?] 草摇了摇头,她拜托季抚养她的孩子,这孩子不知道她们部落是如何被毁灭的,在度山部长大,会彻底融入度山部,这比跟着她离开要更好。 既然草要求,青黛自然没再反对。 若是她无法撑下来,会自己离开的。 角人与蒲蒲结伴,用了一个月才穿过森林,某天夜里,角人突然说: “您可以给我取一个姓氏吗?” 蒲蒲出现时,曾说过自己名为“青黛·蒲蒲”。 [“蒲蒲”是我种族的名字,不能给你。] 角人很遗憾。 [但,如果你很想要一个姓氏的话,可以姓蒲呀。] “蒲草?” [蒲草。] 第 5 章 38 在新大陆停下后,冬苍决定休息一下。 一路过来,她遇到过撕裂天空的暴风,绵绵如针的冰雨,在恶劣空气中逃生的野兽,天气总变化无常,她决定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睡一觉。 当然,以她的体型而言,这有点困难。 她干脆抬起海边的礁石,搭建了一个石台,先看了三个月的落日。 在这三个月中,冬苍发现了一只小鸟。 它与这片海域的鸟都不一样,翅膀浅灰,翅根处的绒羽洁白,她翻找自己的记忆,才发现这只鸟儿很可能是在她渡海那天,和她一起从海对面而来。 那天跟随着她飞行的鸟有很多,只有这只鸟懵懵懂懂地成功飞了过来,它很可能半路上歇息在了冰灯之上,而最终抵达对岸的它没有任何部族,也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一头笨鸟。 笨鸟一边同其他本地鸟儿争抢食物,一边在这里寻找同类。 冬苍注意到,笨鸟在几经试探后,孤独地停歇在石台边缘,悲哀地叫了几声。 第二天,它不再强求同类,而是开始尝试融入本地的鸟群中去了,本地鸟擅长筑巢,而筑巢的技巧会决定它们是否被磁性青睐,于是笨鸟也开始和本地鸟争抢筑巢的材料,经常被打得一撅一拐。 鸟类生活连续剧止于某个傍晚,某个位于外地的海雕群不知怎的迁徙到了海岸处。 它们来了,自然开始捕食。 祸不单行的是,海边天气风云变幻,暴风雨似乎要来了。 39 对鸟而言会毁灭他们的暴风雨,对冬苍来说却是沉睡时的白噪音。 她想自己听着雨声会睡得更熟,但她不喜欢衣袍被大雨打湿……虽说至今为止没有湿过,但如果睡着之后她忘记维持自身表面那薄薄的屏障了呢? 【支线任务:建造风雨不侵的住所】 【不要让海水倒灌,但能听到屋外的雨声,建造得高一点如何?】 “要是打雷,地震,陆沉……”冬苍掰着手指,突然想到,“也用不着考虑到这方方面面,如果出现意外,我醒过来不就能解决了吗?” 找个人负责把她喊醒好了。 自然而然的,她把目光放在了居住于附近的海鸟身上。 【你打开了“创造种族”界面】 【创造要求:“长久居住在这里,能唤醒我,以这些鸟类为蓝本的生物”】 【额外要求:不要太吵闹,打扰我的休息】 【创造材料:白翼海鸟x174,灰翼海鸟x1】 40 人形当然是有必要的,人类的手更适合使用与创造工具,但鸟类的勾爪与喙也便于战斗,冬苍认为能在这两者间随意转化会更好。 然后便是繁衍方式。 在制造第一个种族“蒲蒲”后,她获得了一点收获,如果她不去规定新种族的繁衍方式,那么就会按照种族特性自然生成。 附近的海鸟有着忠贞的特性,而雌性一年生产一次,幼鸟孵化的成功率不太高,附近天敌不少,整个种群数量增长缓慢,但冬苍有些厌倦这样了……蒲蒲就是十几年才生育一次的物种,她想要让新种族繁衍得更快一些,虽然这样不免会侵占角人的利益。 但如果它们繁衍得更快一点,就能在自己睡着这段时间内,代替她把这片新大陆跑一遍吧。 冬苍抬起手—— 海浪突然后撤,露出沙场,海鸟纷纷振翅飞起,不安地盘旋。 黑色的巨岩拱卫着石台,稳稳地向上升起,沙子腾空而起,半空中便被融化为晶莹的结晶体,在落日的注视下,于扩展了多倍的石台边缘化为四根巨大的岩柱。 在夕阳尚未完全沉没时,雨水便泼洒了下来,冬苍恰在此时盖上这粗糙建筑的穹顶,于是顶部的雨水打在白色的屋顶上,并顺流而下,为空旷的四壁造出一层透明的雨帘。 雷声被雨帘遮挡,变得渺远了许多,安静的气氛让冬苍更想打瞌睡了。 她的意识沉入深海,慢慢的,以稀有元素形成的结晶体从海底浮起,闪烁着淡淡的银光,不稳定的元素惰化,本能地聚合成一个球形。 建筑内部的地面向下凹陷,而后升起漂浮的锁链,将圆球“锁”在其中。 【你意识到你可以:物质赋能】 【你开辟了与“物质赋能”相关的新界面】 【你创造了“觉醒球”】 【觉醒球】 【不稳定的稀有元素被迫惰化,暂时以科技无法复刻的特殊物品,你赋予了它特殊的性质,所有灰翼海鸟与白翼海鸟的幼崽在碰触时都能激活血统,以达成“觉醒”】 【囊括整个种族的变化,本地鸟儿的后代可能会返祖,到时候同样需要碰触获得觉醒】 【但不能摸太多,因为有辐射】 建筑前方,海岸对面,大陆一角……双色羽翼的海鸟都不安地叫了起来,似乎隐隐感知到了某种联系。 但那联系来自某种高位的意志,它们此时是无法理解的。 41 冬苍摩挲了一下手指。 在制造出“觉醒球”这个取名敷衍的物品后,她就意识到,因为已经固化了海鸟这一种群,就不能像蒲蒲那样,给予这两种海鸟更加令人惊奇的变化,而是在已有的物品上捏造塑形。 她遗憾地轻啧了一声,坐在建筑内升起的石床上随意招了招手。 那头笨蛋灰翼鸟和白翼海鸟的头鸟振翅穿过雨幕,飞了进来。 它们不敢高飞,收着翅膀落在地上。 光芒折射雨幕,发出缤纷的颜色,落在两头鸟儿身上,它们身形拉长,很快变成了□□着上半身,半跪在地上的一男一女。 ——只是都身负羽翼。 展开的羽翼非常大,看上去也很有力量,能够支撑起躯体的飞行,看得出来他们的手臂肌肉都非常发达,有趣的是,都只有三根手指,脚趾的长度则一样长。 在改造时,冬苍顺手融入了一点自然气息,她把这一点也记录在觉醒球中,毕竟生活在海边,种群中的有天赋者大约都会获得与水相关的亲和能力。 在风雨天操控雨水避开,亦或者在海面捕食时通过改变海水的波浪驱赶海鸟。 这大概是创造者的一点仁慈。 这些海鸟的种群名便为—— 【渡】 大概是因为冬苍自己便是渡过大海而来。 白翼的男性渡一头黑发,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比人类的初学者还要不如,显然还在适应新的发声器官,但在刚发出声音的瞬间,他就面色一怔,紧张地趴下,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在诞生的瞬间,冬苍将意识灌输进了他们的脑海中,就仿佛一些觉醒后自然会得知的传承记忆。 比如,此处禁止吵闹。 灰翼的女性渡则双膝跪地,大幅度仰起头,看向冬苍。 她的眼皮上似乎有一层灰色的膜,能够抵御飞行时的寒风,瞳孔同样是浅灰色,就像是安静的下雨天。 传承记忆可以带一些命令或者要求,但刻印进详细的知识就太麻烦了,冬苍很快下定主意—— 她先看向那男性:“这片大陆就叫西大陆好了,你们要深入到大陆中去,繁衍生息,发展文明,寻找更多的同族,让他们觉醒。” 她又看向那女性:“你就是族里的‘候风者’,你的脑海中应该有蒲蒲的信息,蒲蒲会教导你们语言和文字,还有所需要的知识,它们随风而来,你就负责寻找它们吧。” 两只新生的渡都还不会说话,但冬苍的话语可以直接传入他们心灵,于是那头男性的渡连忙紧张地同她对话。 冬苍接收到了信息,点头: “在我沉睡时,你们可以生活在附近,你想要帮我修缮这里也可以,但不要太吵闹。” 那男性渡听到这话,便连忙恭敬地趴在地上,露出自己的脖颈,似乎在表达某种臣服的意志,但冬苍没有多在意,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42 她总是更怜爱蒲蒲一点,也对那些可爱的小东西更有耐心。 渡比蒲蒲更像人类,她却觉得自己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也许渡更贴近人类,可蒲蒲更贴近冬苍。 觉醒球位于建筑的正中心,冬苍微微抬手,使得建筑的地面以觉醒球为中心微微向下坍缩,形成一圈一圈的裂痕,虽看似裂开,但她知道这平台其实非常坚固。 然后,后方她用作休憩的平台则向上抬起,形成一个从高处向外突出的半圆形平台,冬苍轻轻跃起,坐在平台边缘,柔软的衣物向下垂坠,随风轻轻飘动。 雨仿佛永远下不完。 冬苍打了个哈欠,如果没人打扰,她决定一觉睡到雨停。 43 两头新生的渡变回海鸟的模样,在暴雨中飞行。 但和同胞想比,他们看上去完全不一样了,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他们的体型变大了三四倍。 离开海岸处的建筑后,他们才敢发出声音,并用叫声交流起来。 男性的渡决定给自己取名为“西泽”,而女性的渡则决定叫自己“风取”,后者说,这是取自她的职位,候风者。 这两只渡并非同族,至少风取在西大陆没有一个同伴,然而现在因为冬苍的插手,他们变成了一个新的种族—— “渡” 西泽和风取相信,他们的同伴会越来越多,他们的势力会越来越强大,即使羽翼的颜色不一样,他们也是一个名为“渡”的种族。 身为海鸟的记忆还存在于心头,却隐隐与现在切割开了,让渡回忆起来只觉得可笑,而后便是对后方高大建筑中的存在产生恐惧与崇敬。 西泽已经意识到了: “这片大陆,是那位伟大的存在命名的,我们的强大,是由那位伟大的存在赋予的……” 那高大的建筑就像是对方的巢穴,但西泽却不敢由己及人,就像是他现在去看自己那些没有觉醒的同胞,觉得他们可笑又弱小一样,他猜想伟大存在看他们,同样是这样想的。 那么对方的居所又怎么可以称为巢穴? 风取突然说:“是神殿。” “在我懵懂弱小之时,神从对岸而来,我跟随着祂的脚步,也曾见到对岸的角人,他们称呼那位伟大的存在为‘神’,他们说神一手持匕首,一手提灯,行走时万物匍匐在祂脚下,风也不敢嘶吼,无法用任何语言在形容祂……” “只能称之为神。” 两头渡不再盘旋,他们落到礁石之上,撑开羽翼挡住了暴雨,于是礁石下方传出“啾啾”声,是未觉醒的同胞们都探出了头。 “啾啾。” 第 6 章 44 暴雨一天一夜都没有停,于是两头渡不再等待。 西泽和风取用自己的羽翼庇护住族人,迎着风雨飞往神殿。 它们不敢发出声响,于是空中只有振翅的声音。 神殿没有门,只有雨幕组成的门帘,门帘后方仿佛能吸走光,只能隐约看到建筑灰色的一角,还未觉醒的渡只能称之为海鸟,但即使是最吵闹的幼崽,在进入神殿时,也本能地屏息。 它们先在西泽的带领下拜服于地,仿佛在向神殿沉睡的主人请示,然后才由幼及老,令族人一个个地靠近、触摸那块浮于半空的神石。 海鸟一个个蜕变,变出人形,化出双翼…… 直到最后一只幼崽也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他赤/裸着的人类脊背上有一双张开后能彻底包裹住自己的翅膀,西泽才带领族人们再次下拜,然后领着他们来到神殿边缘。 暴雨入瀑,轰然作响,雨帘自然张开,一只渡张开翅膀,扑向雨幕之中,很快找回了平衡,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接着是被护住的幼崽们,最后是西泽与风取,他们一个个离开神殿,强壮的翅膀在身后展开,风雨向两边自然避开。 西泽的心头是按捺不住的欣喜,他从后方飞往最前方,越飞越高,终究是意识到了—— 他们,渡,这个全新的,强大的种族,真正诞生了。 在满目洁白的羽翼中,灰翼的风取不远不近地护着群族,露出淡淡的微笑。 45 在觉醒之前,渡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族群观念。 他们会聚在一起生活,但往往只兼顾自己的小家,渡是忠贞的种族,一对渡再加上他们的孩子就会组成一个家庭,几个家庭即使住得很近,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但因为天敌的驱赶,对事物的渴求,以及突然而来的觉醒,这一百多只渡开始尝试新的生活方式。 因为西泽与风取的特殊地位,西泽几乎成了第一批渡的族长,而拥有了力量的他们决定驱逐附近的天敌—— 海雕。 渡捕食鱼,但海雕不止吃鱼,也会猎杀觉醒前的渡,它们就像海上的强盗,而几乎是当天晚上,海雕的鲜血与肉块就落到了海水中。 雨还是没有停。 46 在雨连续下了一个月之后,所有的渡都意识到,这里的雨应该不会停下了。 一切变化都和神殿有关,从神殿升起之时,雨就没有停过。 有曾经在未觉醒时代来过这片海域的渡确信这雨是神的意志。 “显然,神是我们的母神,也是海神,”在仿照神殿制造的巢穴下方,西泽皱着眉与其他成年的渡商量,“神让雨永不停下,这里便会永远被雨水笼罩。” “我们应该再往西边去,”说话的渡有些谨慎,“虽然会深入这片大陆,但我们已经觉醒,可以食用其他食物。” 这其实是族中大部分渡的想法—— 这样恶劣的天气,飞行时可能遇到雷击,而幼崽无法正常长大。 但他们不敢提出这样的想法,仿佛只是想想就会触怒神。 西泽抬手:“神要求我们去寻找更多同族,并探清这片大陆,祂不会发怒的,这正是祂想要的。” 他的话语安抚住了其他渡,但他也表示:“即使强大的神明不需要我们的守卫,我们也得有敬畏之心。” 一部分渡向内迁徙,另一部分则留守在这里,为神明修缮神殿,定期供上贡品,两批渡定期轮换,而第一批留下的,是对神明最忠诚、最感激的渡。 47 渡是擅长建造巢穴的种族。 他们天生擅长辨认材料,用各种材料打造出舒适而坚韧的巢穴,在觉醒后,它们便能飞往更远的地方,寻找更多更好的材料,于是西泽带着其他族人离开时,留守的渡彼此商议过后,决定先从清理神殿的顶部开始。 留守的渡中最为年迈的给自己取名为鸦守,其他渡都信服她。 鸦守说:“我们的翅膀更加有力,飞得更高,或许生来就是为了能打扫神殿的屋顶。” 雨落不停,神殿没有半点被腐蚀的样子,但会生苔藓,也会有不知敬畏的鸟儿在顶部歇脚,还有不知从哪吹来的枯枝败叶,鸦守带着渡们每日打扫,其他时候便是建造自己的巢、捕食和休息。 每天晚上,她都会进入神殿拜见一次,并确认神殿内部没有任何脏污,而每日都洁净如昔。 她拥有翅膀,却从不会在神殿内飞行,女神洁白的衣袍从顶部的平台边缘垂下,仿佛正陷入沉睡,但鸦守不会做出任何不敬的行为,因此所有渡都信服她。 偶尔,这片留守之地也会热闹起来,那是西泽带着其他没觉醒的渡前来觉醒,并令其他渡与留守者换班。 当雨中开始夹着雪花,即使这里的时间流逝并不明显,鸦守也明白,又是一年过去了。 在第二年的初冬,风取回来了。 灰翼的成年渡变回原型,背上坐着一只奇怪的生物。 它有白色的,絮状的头发,面目呈模糊的半透明状,似乎永远都在微笑。 48 它用漂浮的触须抱住鸦守,那并不冷,声音仿佛在她脑海中跃动着,带着某种热情与愉快的古怪调子: [你好呀,我是林澜,林澜·蒲蒲。] 49 林澜称呼他们的神明为“主”。 年轻的渡很喜欢听它讲故事,最喜欢听的故事就是……神是如何创造蒲蒲的。 林澜是由神创造的,所以蒲蒲也是渡的兄弟姐妹,蒲蒲是天上的旅行家,是代代传承的记录官,每一个蒲蒲都是移动的知识宝库。 在神殿被白色大雪覆盖,冰冷的雨水砸向冻结的海面时,林澜开始教导留守渡们如何使用文字。 觉醒为渡进行了全方位的强化,他们的语言天赋很高,很快就能使用神喜欢的语言说话了,只是仍然带点自己的口音。 [蒲蒲存在的意义就是将知识传递出去。] [主曾经说过,若是我们有幸再见,要将旅行收获的故事讲给祂听,]林澜的声音在鸦守的脑海中响起,[如今主陷入沉睡,而我们都会衰老,死亡,但文字不会。] 也许这就是文字的意义。 50 林澜似乎什么都知道,它知道角人的文化与语言,也知道该如何修建不会漏雨的房屋,它看上去很柔弱,没有战斗的力量,但矿石会在它手心里融化,而所有年轻的渡都很喜欢它。 鸦守也很喜欢它,因为它是神的孩子。 林澜到来的第一年,他们在这个永远下着雨的地方建立起了村庄,并开始用石板刻字。 而风取替它将制作纸张的方式送去了西泽所率领的渡聚居的地方。 林澜到来的第二年,鸦守听说族人们在西大陆的中心建造了一座城市,那里土壤肥沃,物种丰富,有吃不完的食物。 只是林澜显得有些忧愁,鸦守知道是因为什么: 西泽带着族人送来了这一年的贡品,贡品中最特殊的是一副属于角人的骨架,林澜说这副骨架比另一片大陆上的角人要大许多,也许是因为不同的土地,孕育出了差别较大的人种。 当然,大部分渡不能明白它的意思……在建造城市时,西泽他们遇到了角人的袭击,很快便彼此发展成了仇敌,他们都想要那片丰饶的居所,因此一部分角人被驱逐,另一部分强硬的则被杀死。 他们将那最勇猛角人的尸骨送来,献给神明,以表示自身的勇武,没有令尊敬的女神失望。 [但主不在乎这些的。] 林澜在某个夜晚突然提起这件事,它絮状的头发依旧蓬松,窗外下着细雨,淅淅沥沥。 鸦守:“是的,但西泽在乎。” 51 风取是女神安排的“候风者”,她的任务就是寻找蒲蒲,给渡这个种族带来文明。 她飞回了西大陆的对岸,找到了林澜,将它带回这片大陆,但并没有就此停下,她每年都会在两片大陆之间往返,即使回到这里也很少前往西泽治下的城邦,只在神殿前的辅城处歇脚。 她的羽翼在狂风暴雨的锤炼下变得愈加强大、有力,于是她往返越来越频繁,林澜在抵达西大陆后就没有离开,七年后的某天,风取从空中降落,抚去眉间的雨水,接过族人递来的羽巾,迟疑许久,才说:“我见到了另一个蒲蒲。” 林澜碰了碰她的脸。 风取:“我在角人的聚居地发现了它,我告诉它我是神的候风者,接它过来教导渡,但是它拒绝了。” 风取:“我想要把它接去西泽城,它却说它的职责还没有完成,它要让所有角人都学会神赐下的语言,让他们相亲相爱。” 她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风取问林澜:“你认得它吗?” [我应该认得,但我不知道它是谁,因为所有蒲蒲都这样。] 风取有些疑惑。 [只要遇到同族,我们就会选择交换记忆,所以我们会拥有同样的记忆,直到分开。] [死亡也是新生,我们会将记忆完整地传承下去,所以新生的孩子,又是一个我自己。] 风取沉默了一会儿:“它还说它就要死去了。” “它叫做青黛·蒲蒲。” 第 7 章 52 青黛与风取的会面其实没她描述得那么轻描淡写。 族中有林澜这个蒲蒲,她当然知道蒲蒲的食物是矿石,而且喜爱传播知识,所以她总是会在矿脉或角人的聚集点寻找蒲蒲,而它们的长相那样突出。 在发现青黛后,她直接从天而降,半空中却遭受了袭击,一支骨箭带着无边的锋锐射向她,如果不是拥有神的眷顾,能够感知到风的气息,风取很可能被这一箭射穿。 即使成功避开,她也掉了好几根羽毛。 在觉醒之后,她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危险了,西泽城里的那些渡同样如此,他们的强大来得如此轻易,几乎没有敌人,因此使用能力时也多出于本能。 林澜会告诫神殿辅城的渡多多战斗,但实战的机会可没那么多,在他们建立城市之后,就把野兽和危险一同从城市中驱赶出去了。 下方的蒲蒲安抚住了它周围的保护者,并对空中的风取做出了邀请的姿态。 迟疑过后,风取没有埋伏起来攻击,而是选择了降落。 她并不是信任角人。 而是信任蒲蒲这个种族。 那蒲蒲有些好奇,似乎也有些欣喜,随即与风取交换了姓名—— [青黛。] 蒲蒲一族的族长,青黛。 53 青黛显然很高兴。 因为风取带来了关于主的消息,而风取则发现,她讲述神的故事,周围的角人同样能听懂,因为他们学习的是同一种语言,这让她很别扭。 那射箭的角人名为蒲草,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她的动作非常矫健,力量也极为突出,如果不是能够飞行,且能感知自然的气息,风取怀疑自己会被对方轻易杀死。 从没有角人能给她这样的威胁感,西大陆的角人已经被驱逐至海边与洞窟中,与西泽城里的渡完全成了两种物种。 渡没有吃角人的习惯,否则可能变成狩猎者与食物。 但这片大陆——风取认为这里是东大陆——东大陆的角人就像渡一样,拥有文明、语言和家庭,他们的区别只在于翅膀和角。 风取:“渡像神一样,只是多了翅膀,角人也类神,但多了角,你们蒲蒲和神的样貌区别极大,却是神的第一个孩子……神究竟是什么呢?” 风取留了下来,她没有告诉林澜他们,她在东大陆滞留很久,留在青黛身边,也同蒲草学习战斗的方式。 风取:“西泽不敢直视神,但刚觉醒时,我呆了,愣愣看着,于是看清了神的面容,西泽恐惧神的惩罚,但我觉得神不会因为这样的问题生气的。” 她心中只有敬爱与亲近,没有恐惧与惶然。 青黛的声音很柔和。 [我不知道。] [主是亲切的,不是可怕的。主不是角人,不是渡,也不是蒲蒲,主即是主。] 54 青黛平等地教导风取与角人。 风取原本没想那么快回来,但某天晚上,一直跟随青黛的白鹿哀鸣了一声,在某个夜晚离开了他们休息的部族。 青黛没有让其他人去寻找它,但风取在凌晨时振翅,飞往白鹿的位置,发现对方已经死了。 它寿命有限,老死了。 再然后的半个月,青黛没有寻找新的代步者,由蒲草背负着前往新的部落。 [我只从主的教导中知道城邦的概念,真想去看看西泽城究竟是什么模样。] 但它还是拒绝了风取的邀请。 它告诉风取: [我就要死了。] 蒲蒲的寿命只有10到18年,水也是身体构成的一部分,喜爱湿润的生活环境,最适合生活在云层中。因此,常年待在地面上,总是在干燥的沙漠与枯萎的森林中奔走的蒲蒲,往往没法活满18年。 它一辈子都在东大陆的地面上奔走,虽然是名义上的族长,却并不会命令其他的族人做什么,偶遇过其他蒲蒲,彼此交换记忆,然后分离。 死亡,也只是一场更加漫长的分离。 55 风取在青黛死亡前回到了西大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强大,渡的寿命远比蒲蒲漫长,她甚至还没有到达自己最为强壮的状态,她还在她的青年期。 但她意识到了,她终究也会死亡。 她站在神殿前辅城的城墙上,雨幕组成的轻纱笼罩住了不远处高大的建筑,神明在其中沉睡,也许穷极他们一生的时光,也无法看到那位神的苏醒。 鸦守正带着新的守卫建造侧殿与阶梯,这是为了摆放那些放不下的贡品。 但阶梯不是为神准备的,侧殿也没有神殿那么高。 鸦守:“是我们需要神。” 神未必需要我们,风取想。 从这一天起,她开始前往东大陆,带回自己的同族,灰翼的同族。 西泽没有任何意见,因为他们都知道,在神还未沉睡之时,便亲口说过,“你们的族人”,无论灰翼还是白翼,都是渡,都有资格进入神殿,获得觉醒。 然而并不是西泽城中的每一个渡都这么想,他们张开的羽翼洁白如光。 鸦守支持风取,在侧殿建成那天,一直没有名字的辅城终于有了正式的姓名,一开始他们想要叫“神前城”,由神注视的城市,但那样似乎太骄傲了,太自大了,最终,由所有居住在这里的渡投票决定—— 巢都。 这里将被叫做“巢都”,依旧有渡的幼崽认为神殿是神明栖息的巢,巢啊……念出这个字,这座永远湿润的城市居然泛起点点暖意,是就像家一样温暖、安全的地方。 不过,传到西泽城,巢都又有了一个别称,永落雨之都。 56 西泽城的渡并不是很喜欢前往巢都。 如西泽,风取等,都记得神明的仁慈,而那些在神殿觉醒的二代渡,永远记得压抑的雨声,无法飞行的神殿,低下的头只能看到冰冷的石板……他们记住的是神明给予的恐惧。 当然,每一只渡都去过巢都,有的是去觉醒,有的则是去承担守卫神殿的轮换职责。 在觉醒之后,西泽他们就发现,从海鸟变为渡,他们的生育能力变弱了。 觉醒前,他们一生只会有一位伴侣,每年都会生育一到两次,每次有五到八枚蛋。 觉醒后,一年往往只产卵一次,每次只会产下一枚蛋,蛋的破壳率较低,三五年间可能只有一枚破壳,刚出生的孩子只有鸟形,无法变为有翼的人形,需要前往神殿觉醒。 西泽与伴侣罗拉一同孕育了七个孩子,其中六个都是在觉醒前生下的,已经长成,羽翼与勾爪都充满力量,能够在鸟形与人形间自由变换,只有最小的孩子度度在觉醒后诞生,他在形态变换上总是有些笨拙,但比起哥哥姐姐们,天生就更能感知与利用自然的气息。 让人不安的变化不止这一点。 西泽牢记神的指示,每年都去更远的地方带回同族,前往神殿觉醒,让渡的数量变得更多。 在蒲蒲的帮助下,他们建立城池,不再惧怕天空中的威胁,不再淋雨受伤,驱逐了本地的角人,开始拥有对美的追求,进行初级的缝纫工作,有了基本的羞耻概念与仪式,开始在石板上记录他们的文化…… 但文化也有糟糕的一面。 罗拉就同他说过:“城里大家都在说,孩子无法破壳,孩子的数量变少……是因为神的警告,警告我们不要安于城内,而是该去寻找更多的同族。” 西泽疑惑:“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怎么会是警告?” 西泽城下了小雨,分明没有任何妨碍,但阴暗的语言在扩散。 罗拉看了他一眼,翅膀不安地合拢:“前几日,蒲蒲离开了,有人前往蒲蒲再生的地方,却发现它彻底离开了,很可能往西去了。” 这不是说林澜,而是那些后来落在西大陆,被西泽城找到的蒲蒲。 蒲蒲的生育方式和渡不一样,他们无法理解什么是雌雄同体自生,而蒲蒲说“记忆会传承”,因此在渡的心中,蒲蒲不会死亡,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再生,记忆一样,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西边是西大陆角人生活的地方,蒲蒲从没避讳过——主也曾要求它们教导角人。 西泽:“觉醒不是没有代价的,神是仁慈的,但我们无法要求神必须仁慈,完成我们的职责是应当的,而不该是遭到警告后的被迫。” 西泽城的中心屹立着一具石制的巨大神像,高约五米,渡擅长建造,将神像打磨得栩栩如生,女神一手执灯,一手握匕,衣物褶皱非常细致,但却没有五官。 这是西泽觉醒的第二十个冬天,神像的脚边放着编制好的花环,但在雨幕下显得有些陈旧了。 罗拉用翅膀笼住自己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 但不是所有渡都这么想的。 也不是所有渡都信服西泽,尤其是那些以群族生活,并在神殿中一齐觉醒的,陌生的渡。 即使生育的方式变了,渡的伴侣观念,渡的小家庭式生活方式也没变。 他们爱家人更甚过其他。 57 第二十二年春季,约三百头来自其他群族的渡离开了西泽城。 58 雨声不歇,冬苍还在小憩。 第 8 章 59 风取落在神殿前的台阶上,一边灰色羽翼自然垂下,另一边则抬起,遮住头顶落下的雨。 巢都的渡在神殿前建造了阶梯与门廊,雨水冲击着门廊柱上钉着的石牌。 这些石牌比巴掌略大一些,刻着一些简单的名字。 ——这些名字属于那些在巢都生长,死亡,最后回到天上的蒲蒲。 风取有时候觉得,这种死亡是很美的: 她对死亡的认知是鲜血,腥臭,蚂蚁在骨架上爬来爬去,而蒲蒲的死亡是融入海水中,顺着海风漂流,新生命的诞生,以及最后一步,回到天空之上。 虽说神就在神殿之中,可仿佛渡都无法飞往的高空才是神明的居所,因此新生的蒲蒲离神更近了,也更受到偏爱。 风取觉得蒲蒲是被偏爱的,即使他们的寿命短暂,躯体也弱小。 想到这里,她便隔着雨幕又看了一眼神殿。 神殿对面便是巢都。 这是一座由石头搭建成的城市,城市最高的建筑比神殿要矮,现在抬头望去,能看到三两个渡正束着翅膀,在塔顶交谈,他们灰色的翅膀根部呈一种半透明的晶状,而每一根羽毛似乎都更加坚硬,反射着金属的微光—— 和风取的翅膀一样,巢都的雨似乎是特殊的,生活在这里的渡,在觉醒后诞生的孩子,似乎都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他们自己同样如此。 当然,如果只是在巢都短暂地承担过守卫工作,便不会变化如此之大。 空中传来振翅声,一只美丽的,通体洁白的大鸟从天而降,在即将落到风取身侧时,变换身形,白色翅膀打开后,翅膀之下是一名身着宽松服饰的渡。 雨丝在靠近她时默默向两侧避开,没有沾湿她的衣袍。 柔软的布料垂坠处缝着一排细嫩的白色绒毛,衣物的三角处则是长而洁白的羽毛。 这是西泽的孙女戴绒,而她穿着的正是整个渡群族中最流行的服饰,那些生活在除巢都之外城邦里的渡都偏爱白色,而且喜爱仿制神的服饰,这种服装尤其方便渡在两种形态间改变身形。 戴绒轻轻点头:“风取长老。” 她正值壮年期,风取则处于渡壮年到老年的过渡期,因此即使语气尊敬,眼眸中却有傲气。 但风取却觉得有些无趣,这种长老制度是西泽的妥协,在越来越多其他群族的渡加入后,他们自然而然地继续以群族的身份行动,他们表面上尊神为神,但并不在意神的代言人西泽……要风取来说,比起无法抬头看上一眼的神,和他们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提前觉醒的西泽,还是行走于西大陆的蒲蒲更受到尊敬。 而风取,因为她是“候风者”的首领,最靠近蒲蒲的人,神的亲封者,灰翼渡所崇敬的“族长”,也因此拥有了长老的身份。 虽然风取否认过,还有不少渡认为她是巢都的城主。 就像西泽一样,他拥有西大陆最大的西泽城。 风取看了眼戴绒:“所有孩子都在前殿等待了吗?” 60 渡这个种族诞生的第六十年,原本海鸟的本能几乎彻底消失,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特殊风俗。 如每隔十到二十年才诞下一枚蛋,而不是每年——因为那样获得的蛋几乎无法破壳,都是死胎。 在觉醒的前十年里,几乎每个家庭都因此收获痛苦,一些刚在一起的年轻伴侣本能地孕育,生产,然后发现蛋在还没生出时就已经死亡。 而现在,计算诞生时间和赐福都变得稀疏平常起来了。 毕竟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过了六十年。 新生的孩子都是只会“啾啾”的雏鸟,往往在两到三岁后,可以尝试着变为带翼人形,这种尝试持续五年左右,在他们七八岁后才能稳定,这便是渡的幼年期。 比他们还是鸟儿时要长得多。 而接下来,就是渡从青年期变为壮年期的时间,那是让人安心的漫长,每一只渡都是天生的战士,他们会在三十年的时间内变得越来越强大,天上地下,几乎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当然,不是所有渡都能正常变形的,总有些笨孩子,需要“赐福”,有时候,在城市中对着神像上贡,祈祷,就可以学会变形,还有的时候,就必须前往巢都了,这个潮湿,冰冷,不近人情的城市。 神殿就在这里。 可能是为了表达一视同仁,渡在商讨后决定让所有幼崽都经历一遍赐福,即使是不那么笨的,赐福也能让他们加速掌握自己的力量。 这个月便是赐福之月。 61 前殿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宫殿,只是位于神殿对面,在阶梯与门廊之下,风取让自己的弟子护着那些孩子,他们张开翅膀,于是雨丝全部避开了翅膀下的幼崽,幼崽们必须步行登上阶梯,进入神殿,但总有些调皮的,喜欢飞起来。 这时候弟子们就会一抬手将捣蛋的孩子按下去。 风取会在不久后从这些弟子中挑出三名成为候风者,填补进候风者队伍的空缺。 戴绒和风取没有进入神殿,而是在前殿中目送这些幼崽们,风取注意到戴绒的目光总是落在其中某个最调皮的幼崽身上,戴绒解释时声音带着笑:“那是我的孩子。” 所以她才会在这里。 前殿没有门,仿照神殿般以雨为门帘,雨丝冲刷着悬挂在门口的一枚骨哨,偶尔会发出清脆又干净的声音,于是风取也解释道:“那是鸦守的指骨。” 白翼的鸦守在三年前去世,觉醒前她就已经很老迈了,即使觉醒让她变得更强大了,却无法修复那些曾经遭受过的暗伤。 她的尸体被埋在巢都的西侧,而按照她的遗愿,风取将她的指骨制作成了乐器。 ——制作的手艺还是风取的朋友教的。 渡其实没有尸骨必须埋葬的习俗,不过风取偶尔会感谢这枚骨哨,因为这使得她对死亡的概念除了尸骨上爬来爬去的虫子,多了雨声中偶尔出现的清脆哨声。 两只渡平静地聊了两句,没有提生病的西泽,没有提灰与白,西泽城与巢都的矛盾,没有提西边角人的反扑……但略有些惊慌的族人冲进来,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有个孩子,”报信的渡显得很茫然,“他,他抱着神石不愿意松手,还想要在神殿里飞起来!?” 62 这个糟糕的孩子便是戴绒的儿子。 他被丢出神殿时立刻哭了起来,抓着母亲的头发,显得很委屈,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会得不到。 他已经觉醒了,长相非常可爱,翅膀有力地扇动着,自然的气息萦绕在他的指尖,几乎凝成了一束强大的水流,也是因此,虽然他在神殿内做出了冒犯的举措,神殿的侍从和候风者候选们都很不高兴,却没有太过为难他们。 ……只是表情极糟。 “至少他没有在神殿里发出声音,”说话的侍从又浅浅叹口气,“而且那是个天赋很高的孩子,也许是被神偏爱的呢?” 侍从看向风取,似乎是想要获得赞同,但似乎也不是很需要,又低声嘟囔道:“说不定是因为他在神石上发现了什么特殊的信息,神明的指引?” 风取年纪大了,因此很少生气,只是抬眼看了看他:“神只说过不要长时间碰触神石。” 也许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侍从很快把这件事丢到脑后,开始兴奋地同风取打听神的消息,他们从小在巢都长大,最常听的便是有关神的故事,却从没见过神的面容……听说连西泽也没见过呢,只有风取长老见过,因此风取便耐心地把讲过许多遍的故事再拿出来讲一遍。 “关于神是怎么选中我们的……” “……那是个不怎么长的故事。” 那真的是个短得像梦一样的故事,与之相比,便是戴绒之子西克尔的消息了,即使风取不去特意打听,也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因为那是个好战的孩子,在西泽死后,西泽城爆发一场内乱时,他夺过插在母亲胸口的长枪,投掷出去,直接刺穿了舅舅的心脏。 而那时候,风取看着新的候风者飞到了天上。 63 战乱席卷了整个西大陆。 当然,这和角人没关系,因为他们永远在受到压迫,永远在与渡作战,和巢都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巢都从不向外扩张,他们生活在雨下,像是与外界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屏障。 风取听说再没有蒲蒲落在西泽城,而它们在候风者的邀请下,接连出现在巢都,又在完成使命后离开。 候风者还在蒲蒲的要求下背负了一袋种子,年轻的候风者叽叽喳喳地说着在东大陆看到的景象,又带蒲蒲去看新建立的东侧殿,被整理好的贡品都放在那里,各种矿石,宝石,勇武者的武器,尸骨,雕像,皮毛……有些已经陈旧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候风者似乎想要扔掉: “但是,那毕竟是献祭给神的……” 随着时间流逝,珍宝成了垃圾,可已经属于神的东西,他们有资格支配吗? 只有蒲蒲知道,蒲蒲什么都知道。 但蒲蒲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直到西克尔带着他的士兵来到巢都,巢都的渡还是没能做出决定,于是垃圾也还在那儿。 第 9 章 64 西克尔还是青年,风取却已经九十岁了。 那灿烂如日光的青年强壮有力,他并没有在意巢都的抵抗,他也不是来攻打巢都的,所以他独自走进巢都,但没人向他动手。 风取坐在神殿前的台阶上,石牌已经多了一倍,在风中敲打着门廊,发出闷闷的声音。 西克尔:“神是什么样的呢?” 他歪了歪头,似乎并不在意风取的回答:“见过她的渡就要老死了,但没关系,我会是我们中第二个亲见神的。” 65 蒲蒲从不吝啬分享知识,无论是对谁。 因此他知道,一族的真正统领者,被称为王。 他横扫西大陆,将反抗者尽数杀死,但这还不够,他确定渡这一种族,要同心协力才能不消亡,兽潮,角人,天灾……西克尔想要成为真正的王,他想要看到渡这个种族最终能走多远。 他需要神来授予他这个“王”的位置。 他要唤醒神。 66 风取坐在台阶上,西克尔直接越过她向上走去,他可以不再受规则的约束,他可以直接到神殿中,但他没有这么做,也许是因为他现在可以了,那么做不做都不重要了。 “九十年前,神选中了我们。” 西克尔没有回头。 他已经不再是需要听故事的幼崽。 “神从东大陆踏海而来,将火焰封印在冰霜中,我跟随着祂的脚步,躲藏在冰灯里避开狂风暴雨,渡过了这片大海。” “祂选择此处停留,于是神殿自生,祂点化我们,赐福我们力量,并不是为了让渡保护祂。” 风取缓缓站起来:“渡所守卫的,只是神想要的安静。” 渡所维护的,是他们自己。 她约束所有候风者,让神殿侍从避开,亲自来到神殿前的台阶上,只带了一把长弓。 她的友人在多年前便离她而去,因为对方的寿命远比渡来得短,但她还有对方教导的箭术,以及一把好用的长弓。 死亡是腐朽,是骨哨的声音,是飞向天空,可有时候摸着这把弓,她觉得死亡的气息也是温暖又亲切的。 在风取转身的那瞬间,雨丝仿佛产生了片刻迟滞,风在她的手下轻轻震动,金属箭头闪烁着寒冷的光,西克尔却没有转头。 67 门廊倒下,所有石牌碰撞在一起,西克尔折断了箭,而后以反方向扔出,这一招他还是幼崽时就学会了,此时用得更好,也更快。 血液自下而上,淌过台阶。 68 神殿里谁都没有,但西克尔注意到,半空中飘着一只蒲蒲。 在他眼中,蒲蒲的长相没有太大区别,蒲蒲背对着他,仰着头,看着上方沉睡中的神明,于是西克尔看了眼不远处的神石,也肆意地抬头—— 神明白色衣摆松松垂下,黑色长发则垂下几缕发丝,除此之外的部分都被石台遮挡住,只能揣测对方似乎正在睡梦之中。 但神真的需要睡觉吗? 西克尔猛地张开双翼,下一秒,他的身体便腾飞起来,有力的翅膀在室内刮起了风,风带动了蒲蒲——这种柔弱的小东西——半空中的蒲蒲被迫向西克尔飞过来,于是西克尔也看到了它的脸。 他以为会看到平静的、沉默的,甚至于愤怒的脸。 但…… 那张脸上,带着不变的笑。 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的笑容。 69 西克尔下意识的避开了蒲蒲,将对方落在身后,他飞到了神殿的顶端,于是此时一抬眼,就能看到沉睡的“神明”了。 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第一眼给他的感觉是恐惧,本能的恐惧。 太大了……如果那是活的……太大了…… 第二眼给他的感觉是古怪。 如果神是能被唤醒的,那他唤醒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当然没想过什么唤醒“神”,那是城中的石像,夜晚的故事,古旧的传说……他只是想要进来,发出声音,飞起来,就像是他小时候想要抱着神石不松手,因为这是不允许的,所以他想要这么做。 他也不被允许杀死自己的舅舅,但事实上,他从不被允许的事情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他活了下来。 所以他…… 他……只是想要,获得一种资格,即使神只是个符号,他也可以自己创造,或者说伪造这种资格。不过这样蒲蒲不会承认的,蒲蒲什么都知道,所以他在神殿里飞了起来,他看清楚了神的面容,他还要—— 西克尔想起来了,他还要发出声音。 但是为什么,已经进来这么久了,除了轻微的翅膀扇动声,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70 蒲蒲依旧像生活在空气中的水母一样,神殿里的蒲蒲和神一样平静。 但西克尔心头无端升起一股暴虐。 他再次看向那平静的面容,蒲蒲的,神明的,他想要说—— “啊……” 在发出一个音节的瞬间,西克尔泪流满面。 71 冬苍睁开了眼睛。 72 雨声依旧很安静,她睁开眼睛,将手掌垫在自己的脑袋下面,没有坐起身。 就像是一场午睡,她并不急着那么快起来,也较为轻松地打量着面前有翅膀的小人。 黑色的头发,琥珀一样蓝绿相间的眼睛,白色翅膀虽然很大,但整个小人还没有她的巴掌大,一只青年的渡,比起其他,冬苍更在意他的服饰,已经有裁剪的痕迹了,虽然依旧是手工的,而服饰上还有羽毛装饰,武器依旧是长矛,但从骨头变成了铁。 他的翅膀缓慢扇动着,是风托住了他。 他正在哭。 冬苍猜测自己睡下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渡已经有了自己的社会制度,她也能感知到渡的数量达到了数十万,整个西大陆都是他们。 一个自己创造的种族在自己面前哭泣,而且哭得那么好看,于是冬苍也很温和甚至于怜惜地对待他,她说:“你想要什么呢?” 73 “我想要……成为,所有渡的王。” 74 “可以。” 神轻易地同意了。 祂轻松地笑着,仿佛这是一件小事……这的确是一件小事,而祂是仁慈的,既然西格尔能来到祂的面前,祂便像满足孩子一样满足他。 祂甚至将神石给了他。 这比西格尔预想的更好,神石便是铁证,在神应允的那一刻,西格尔和神石一起回到了西泽城。 回归的第二天,他听说巢都的雨停了。 75 雨当然没有那么快停。 冬苍醒来后的第二件事,是查看数据—— 她睡前创造出了渡,但其实没有详细查看他们的属性。 此时的数据面板却早就和当初不一样了,密密麻麻的。 【种族名:渡(别称:白翼羽人/灰翼羽人)】 【(西大陆的角人们会称呼渡为羽人。)】 【当前种群个体数量:33万+】 【(觉醒的渡生育能力受到了一定的抑制)】 【特性:双形态转换,自然亲和,卵生种】 【渡的寿命约60-100年,他们是杂食生物,破坏力强,幼年期约4-8年,青壮年期约30-70年,一夫一妻制,失去伴侣的渡寿命会缩短,擅长建造与使用工具,约10年产卵一次,有较低几率彻底返祖,与角人无生殖隔离。】 冬苍眨眨眼,打开创造面板。 第一行为蒲蒲,第二行为渡,但第三行,以一种较浅的字符书写着某个全新的种族—— 【种族名:亚渡人】 【(渡与角人的混血生物)】 【当前种群个体数量:2万+】 76 【当前基础城镇级建筑:7】 【当前次级城镇级建筑:13】 【一部分角人已经发展出了农耕文明……】 【渡开始使用乐器……】 【蒲蒲的数量在第47年翻倍了……】 冬苍的面板前不时刷过这些信息,一觉醒来,她的意识仿佛变得更清明了,能够看到更远的地方。 “就像是在玩放置类游戏一样,”说这话时她把莫莫·蒲蒲放在自己的掌心,“这挺好的,虽然我觉得我并没有睡太久。” 小小的蒲蒲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指腹。 于是她知道了更多的、更细节的信息。 77 她并没有在意被传为神这件事,但却被“神殿”的称呼逗笑了。 也许对渡来说这是非常大的神殿,可对冬苍而言,这就是个基础大小的房子。 ——甚至四面透风,雨停后连门都没有。 渡不敢更改主殿的设施,但在冬苍看来,他们建造的侧殿比自己造出来的要精致多了……只是有点矮。 她在侧殿里发现了一堆奇怪又有趣的东西,当然,都没什么用。 没有渡进入神殿,侍从在西格尔闯入时被驱赶了,他们为此羞耻,于是陪伴冬苍的只有莫莫·蒲蒲。 于是冬苍也忘记了他们,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连‘神’都觉得逼仄的地方怎么能叫做神殿呢?” 但要扩展神殿大小的话,这里可不太够宽阔。 搬走吧。 78 掌心的蒲蒲看了看不远处的巢都,又看了看冬苍的脸。 它依恋地抱住冬苍的手指,表情是纯然的欣喜,而动作与青黛一样。 冬苍也从它的记忆里看到了青黛,它是青黛的其中一个后代,而每个后代都拥有青黛的记忆。 蒲蒲是一本活的史书,可以无限向前翻阅,时间会在它们的身上流淌,并永远储存。 她翻到最前,听到青黛的声音: [母亲。] 没有蒲蒲会再喊她母亲了,它们称她为主,亦或者神。 79 时间终究是在她小憩时溜走了。 第 11 章 90 冬苍只创造出了两只梦妖。 也许是因为创造材料特殊,她发现梦妖根本无法正常繁衍,但它们的寿命极为漫长,只要雾海不散,就不会消亡。 梦妖都很稳重,它们通过梦境跳跃赶路的速度非常快,可性格慢吞吞的,稍胖的那只给自己取名为“乌妮瓦”,尾巴短但更活泼一点的则叫自己“灰”。 ——虽然说是稍胖,但也只有冬苍的手掌粗,宽如她手臂长而已。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两只特殊的宠物……像猫一样能rua,还会给自己铲屎。 冬苍将梦妖放出雾海,让它们去寻找散布于全世界的蒲蒲,蒲蒲将记忆塞进梦境,显现在梦妖的鳞片上。冬苍去读,就像是在读一本书。 偶尔,她也会清点一下神殿里奇怪的“垃圾”,当然,那些曾经是渡族上贡的物品。 “……为什么这里还有一碰就会碎掉的人骨?” 91 当西大陆的渡与角人开启战争时,东大陆也并不和平。 东大陆上原本只有角人,但慢慢的,一些拥有翅膀的亚渡人渡过大海,困难重重地抵达东方,然后在这里悄悄繁衍。 “亚渡人”由渡与角人生育,有着各种先天的缺陷,而且大多无法正常生育。 他们若是有翅膀,那就天生很短,难以支撑长距离的飞行,若是有角,也可能出现手指的残缺,同渡一样是三指,却并没有强大的力量,也有些亚渡人和角人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在生育后代时,隐藏在他们身上的渡族基因会突然显现,生出拥有翅膀的孩子。 “原本没有那么多混血的,”蒲丝举着火把继续向下,说起这些历史时语气却很轻松,“但是……你应该知道的,原本西边的角人和渡甚至无法互相交流,直到他们发现自己说的是同样的语言。” 由蒲蒲教导的语言。 语言是一座桥梁,链接起了异种族间的爱情。 [我知道,我的记忆中有第一个亚种的诞生。] “你们的记忆的确很强大,”蒲丝扯开前方的藤蔓,示意身后名为“萝”的蒲蒲帮她拿一下火把……由水做的蒲蒲乖乖伸出触须缠绕住火把,看起来有一丝古怪的可爱,她继续说道,“对啊,只要不在某一代彻底断绝,你们的记忆能传承好久呢,那你也知道为什么混血都被抛弃了吧?” 没有办法。 渡是忠贞的生物,一生只会有一名伴侣。 他们在意自己的家庭,但在孩子成年后,亲缘关系就会变得淡漠许多,长大的小鸟要学会自己飞。 而角人并没有伴侣的观念,在蒲蒲出现之前,角人很难稳定地代代传承下去,因此分为两种部落:一部分男女混居,因为他们拥有优秀的猎人和固定的猎场,例如红石部,因此能一代代繁衍下去,一部分则以母系为主年年迁移,族长和所有族人都有亲缘关系,族人中女性占比较大,当需要扩充人员时,就会在其他部落旁暂居。 蒲蒲带来了知识,知识降低了整个角人群族的死亡率,他们开始使用更复杂的工具,迁移的部落也开始拥有稳定的居所,第一类部落的数量就变多了。 [角人会和不同的对象生下不同的孩子,这对渡来说是难以容忍的。] 名为“萝”的蒲蒲在记忆中轻易翻找出了原因,它曾亲眼看到过愤怒的渡杀死曾被他们当成伴侣的角人,也曾看到生下亚渡人的角人杀死自己的幼崽……失去伴侣——即使是自己杀掉的——渡也会非常难过,并很可能抛弃幼崽。 这样错误的爱情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伴随着血腥消失,偶尔也会有极为稀少的情况,渡与角人相伴了一生。 “但角人的寿命往往只有渡的一小半,”蒲丝搞定了洞口的障碍物,拉住萝进入了他们的目的地,地下溶洞,“风浅就是在母亲死亡后,被父亲抛弃的亚渡人,你知道的吧?” 被她当成例子举出来的亚渡人就站在溶洞入口处迎接他们,听到这话也并没有生气,她的翅膀要比大部分渡都短小,根部为浅灰色,但似乎能支撑着她在空中滑行一段,她的年龄不小了,可显然比同年龄的角人更有力量。 地下溶洞非常宽敞,顶部亮着莹莹的乳白色光晕,下方是被这群亚渡人开辟出来的居所,已经有模有样,能看到许多长相不一的亚渡人正在其中穿行,声音通过一层层震动向外传递,溶洞显然不是合适的居住地,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错了。 风浅:“我那时已经成年了,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不满,父亲在我十岁时就会丢掉我了。” 蒲丝是角人,萝是蒲蒲,风浅是亚渡人,三个人来自三个种族,如今却在使用同一种语言,风浅说话时都觉得很是有趣。 萝缠绕住她的手臂,风浅则微笑着,像是透过它看到了过去的伙伴,郑重道:“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家,不对……” 这里生活着一万多名亚渡人,建筑细节能看到三个种族的影子。 蒲丝凑过去,用角碰了碰她的肩膀,笑眯眯的。 风浅说:“欢迎回家。” 欢迎回来,蒲蒲,我不知道你是哪一位蒲蒲的后裔,但我知道你的记忆中有我们。 你的寿命比角人还要短暂得多,可你的记忆永恒。 92 巢都其实没有真正的城主,曾经生活在巢都的渡都默认风取就是城主。 在风取的葬礼结束后,巢都需要一个真正的代言人了—— 一名神殿主祭祀。 这职位就如同角人部落里的巫,能沟通自然所以天生高贵。 不过,角人的巫和角的长度有关,越长越能感知自然的气息,渡天生就能掌控自然之力,靠这个没法决定主祭人选。 “角人是因为没有神,才认为自然即神,进而尊敬那些能够辨认自然中的信息的人,认定他们为巫,通过巫的帮助避开暴雨与地震,”说话的候风者思索了一下,“但我们是有神的。” 也许神曾经在东大陆停留,但最终在巢都边的海岸处现身,并赐福他们,在这里休憩了近百年。 百年的时光足够所有渡都认定,神本就是渡的神。 ——所以决定祭祀之位的,应该是祭祀对神的虔诚。 他们信服风取,不就是因为风取是唯一面见神,并当面受福的渡吗? 风取没有后代,没有伴侣,莫莫·蒲蒲一同消失,众人也无法从蒲蒲处获得支持与建议,于是望着光秃秃的海岸做下决定: “为神建造一座新的神殿,并从中选出虔诚的主祭。” 93 建造神殿花费了巢都整整十三年。 他们原本以为不会获得任何帮助,因为大部分巢都人都拒绝愿意前往都城拜见西格尔,可西格尔在征战期间,却派来了更多的人前往巢都轮值,帮忙建造神殿,外来者甚至比巢都人更加虔诚。 新的神殿没有原本高大,因此更加精致。 新的祭祀最终从原本的神仆中选出,因为在原神殿未消失时,她日日都为神打扫神殿。 在第十三年的寒冬,被巢都人厌恶的西格尔王再次走进了神殿,并在主祭的帮助下主持了神授大典。 依旧有人憎恶他,暗暗祈祷神像突然显灵,将这位王劈死在神殿中。 但神像只是一块石头。 于是在大典结束后,他们的心有了一丝松动: “神把神石赐予了王。” “也许……他真的应该是渡的王……” 94 离开巢都的西格尔眉头微动。 成为王几年后,他不再通过飞行往返,而是创造出空中飞毯,让数名渡拽着羽毛飞毯的一角,体现出王的特殊。 他改变了整个群族,创造出了交易用的货币,并赋予了不同人不同的职业,他让更多人聚拢在王的身边,有时候他们甚至忘记了神石的存在,除了渡的觉醒月。 坐在飞毯中的西格尔突然咳嗽了一声,然后又一声。 他的咳嗽声被风刮去,最终口鼻流血。 暂且没人知道,他放弃飞行,不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地位。 没人知道王的虚弱。 95 冬苍知道。 “觉醒石是有辐射的啊,”她将乌妮瓦托在掌心,翻看着它背部的雾团,雾气衍化着记忆,像是黑白的默片剧场,“渡的体质很优秀,远离觉醒石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些记忆中自然也有新的神殿与巢都。 “为什么非要一次次献祭更多角人的人头呢?” 她从没有说过自己想要看到渡杀死角人。 乌妮瓦带回来的记忆中总会有西格尔,他前往神殿,对着石头跪拜,一次比一次虔诚,他的铁骑推平西大陆,把更多渡和亚渡人驱逐到东边,一次比一次残忍。 他也一点点变得更加虚弱。 尸骨堆积在巢都的神殿中,雾海上的冬苍却非常无奈。 她赤着脚在神殿中行走,很快找到了那些被她放置不管的“祭品”,在她沉睡那段时间内收到的祭品,离开时被她打包带走了。 其中,有一具角人勇者白骨化的尸骨。 她取了出来。 第 12 章 96 角人原住民的尸骨缓缓升起,随着时间风化,它已然在彻底化为灰烬的边缘,冬苍便拿出一根头发,头发飞过去,绑住了这具人骨。 她开始翻看对方的记忆。 这是一名角人勇者,生来就比其他同类更加高大,带领族人反抗渡的侵略时,他被杀死,尸体作为战胜的标志送到了神殿,经过简单又粗糙的防腐处理后,放在了侧殿。 冬苍的发丝缠绕进了他的骨头中,人骨转瞬间变成了黑色,而后开始生出肌理与皮肉,仿佛时间在他的身上倒退,最终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唯一的问题是,他在被杀死时同样被砍下了角,那部分没有被一同送来,冬苍便也没有为他凭空创造一个。 他是个没有角的角人。 他赤/裸着身体,皮肤上缠绕着异样的黑色花纹。 冬苍松开了手—— 渺小的人类直坠而下,在半空中睁开眼睛,还未能做出反应,便被冲过来的梦妖灰接在身上,因此并未受伤。 梦妖发出低沉的,风一样的声音。 只有冬苍听到了,它说: “他是我们的同类吗?有同类的味道。” 冬苍让空气微震,给出回应:“那就让他先陪你玩一会儿吧。” 97 复活的角人名为“苏”。 灰在苏的身上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因此即使这个小家伙和梦妖长得一点都不一样,它也很耐心温和地“抚养”着它。 苏在地上爬动时,灰就在不远处守护他。 苏尝试和它对话时,灰意识到他的焦急,但努力半天,也只能发出“拉”“叭”这样的声音。 乌妮瓦不像它那样活泼,但同样友善,因此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潜入海水下,给苏带来了一些活鱼作为食物。 ——虽然那些鱼比苏整个人还要长。 但没有角的小人扑到鱼身上,吃下它的肉,撕下鱼皮作为外衣。 乌妮瓦观察了良久,在小角人睡着时把他运出了神殿,然后驱赶着同族乌,在第二天带回了蒲蒲。 冬苍从不阻止它们,只是很温和地看着。 她的面板第四页翻开,正是新的角色—— 【个体名称:苏】 【种族名称:异角人】 【由角人勇士尸骨复活而成的生物,加入了特殊的材料,因此拥有漫长到无尽的寿命,保持成年体,强大的力量和近乎不死的能力,因为失去了角,身体机能遭到破坏,正在适应新的身体。】 【如今的身份似乎是梦妖的宠物(也可能被当成了幼崽)】 98 苏上一刻的记忆还是死亡,下一秒睁开眼,便看到了纯白无垢的宫殿天顶。 他被某种柔软又略湿润的生物托着,此时撑着对方坐起,看到了…… 看到了某种他无法描述的存在。 女神坐在宫殿的神座之上,无数火焰被冻结在冰灯之中,在神殿内漂浮,古怪的梦妖上下穿行,而那位巨大的神,一手握着匕首,一手向前伸去—— 身躯庞大的梦妖路过苏,贴到对方的掌心上,渺小到有些可爱。 祂看了自己一眼,又看向别处。 嘴角似乎在笑,又似乎面无表情。 因为苏下一秒就翻身,落到了地上,他再抬起头时,已经看不到那位女神的面容了。 之前托着他的梦妖压下身,用手臂一样的鳍拱了拱他的身体。 99 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这具新躯体。 失去了角,他失去了平衡,也无法适应感知到自然,角人天生就会使用他们的角去获得信息,而现在苏只能用眼睛去看。 神殿的屋顶就像是真正的天空,如果没有梦妖帮助,他甚至无法走出神殿。 因爬行而擦破的皮肤在下一秒就会长好,苏发现自己不需要进食也不会饥饿。 这很好,他则愈加沉默。 在吃过鱼之后,他就再没见到过女神,梦妖不会带他去,而苏知道他走不过去,他不知道白天和黑夜,于是每天用鱼骨制作骨矛,偶尔梦妖会带着他去探索神殿别的部分。 他看到了一些老旧的灰尘,隐约能看出人造产物的痕迹,但过去太久,和彻底毁坏无异。 神殿非常大,有许多偏殿与侧殿,墙壁由立柱和壁画组成,壁画中似乎是角人和渡的历史,苏看到无数小人围着某个巨人。 他花了两年看完这些壁画,梦妖才托着一名蒲蒲才出现在他面前。 然后他才知道,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头梦妖并不叫“拉”,而是叫做“灰”。 不过他还是喜欢喊对方“拉”,因为不论喊什么,他们都是没法交流的。 100 蒲蒲开始教他语言,并帮他解读历史,告诉他外界发生了什么。 苏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不止部落那么大,不止他们生活着的洞窟那么大,河的对面还有陆地,陆地的边缘还有海,海的对面还有大陆,渡很少出现在那里,有更多的角人在那里繁衍生息。 同类。 苏第一次知道角人已经不再生活在洞窟里,有矛,也有了弓,有石头做的房子,还有磨尖的铁箭,有角人与渡生育孩子,又彼此分离,有工匠和王,有歌曲,有村落,有城市,有被驯服的马和牛,有复杂的职业区分,有种植与收获,渡的王都与逃亡角人的洞窟就像两个世界……在蒲蒲到来时,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为什么”,他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他通过蒲蒲看到了。 他那么渺小,但世界那么大。 他看到了。 苏开始独自练习如何使用工具,他沉默地看着新增的壁画,听蒲蒲讲西大陆角人濒临覆灭,亚渡人艰难生活,渡族的王是如何一天天病弱下去,听雨为什么会落下,雷电并不是神在发怒—— 蒲蒲并不总来,有时候会间隔很久很久,于是苏在心中咀嚼这些信息。 他不在地面上爬了,他现在跑得很快。 101 西格尔王一天天病弱了下去。 但即使如此,他也撑着病弱的身体频繁来往于巢都与王都。 在生命最后那段时刻,他几乎一直住在巢都。 也许他在心头反复思索着一些东西: “我是否遭受了诅咒?” “这是不是神在发怒?” “神……究竟爱不爱我?” 他变得古怪,暴躁,但依旧战无不胜——他对战争的嗅觉与生俱来,天生就知道如何去打败自己的敌人,整片大陆都是他的狩猎场,因此即使病弱膏肓,也没人敢去触动他的权威。 曾有人听到过他在病中大骂巢都的主祭,说对方是个无能的骗子,根本无法解读神的意志。 他曾命令属下去寻找蒲蒲,带来王都,可西大陆的蒲蒲仿佛都消失不见了,实际上,曾经有蒲蒲告诉过他,只要不再碰触神石,病就会痊愈,但西格尔没有相信。 神石是渡的圣石,是决定种族觉醒的物品,由神赐予,代表着神对他的认可。 因此蒲蒲这么说过后,西格尔反而一天到晚待在放置神石的房间。 关于神石携带诅咒的消息慢慢传了出去,在王都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102 西格尔死在了巢都。 他在神殿中放了一把火,烧死了自己,还将神像的脚烧成了黑色。 他死亡时只有五十七岁,他的伴侣在不久后走进海中,彻底消失不见,但他留下了四个刚进入青壮期的孩子。 在王者遗留的威慑下,亲近王的那一派决定拥护他的长子成为新王,但在葬礼上,原本除了西格尔无法移动的神石,被小女儿轻轻一推,滚下了王座。 所有人都盯着那颗石头—— 就好像滚下去的不是石头,而是西尔格王当场复生,滑稽地从王座上滚了下去。 第 13 章 103 雾海神殿。 冬苍偶尔也会让乌妮瓦带来真正的人,当然,那些人都处于梦境中,抵达神殿的只有他们的意识。 这些人有角人,有渡,也有亚渡人,他们的共性是发明出了有趣的东西。 蒲蒲知道理论上的知识,但并不拥有实操的能力,有的人则不仅仅能学会知识,还能发散出去,想到更多,灵巧的手指在麻绳间穿行,编织出了精巧的布,冬苍当然知道这一时代的技巧是落后的,早晚被超越的……但她觉得技巧被创造出的那一刻非常美好。 所以她偶尔会邀请这些睡梦中的灵巧者,他们坐在梦妖的脊背上,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在梦中复现那些创造性的发现,心情温和喜悦,醒来后会说: “我好像做了个很不错的梦。” 在某个庞然大物的观察下,他们却没有感到恐惧,甚至苏醒后精神和身体状态都改善了不少。 104 冬苍也会让梦妖带来音乐和舞蹈。 这就不需要真人出现了,只截取那些光影与片段,让雾气弥漫在神殿中,复现那一刻的景象。 乌妮瓦每次都做得很好,只是音乐传来总有片刻的失真,次数多了,某天,灰就“盗取”了一片音乐过来。 那角人在海边捕鱼,欣喜时刻哼唱了一首自编的曲子,可曲子被整个偷走了,她唱完后才惊愕地发现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冬苍没有责怪灰,灰却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它又悄悄地过去,从水中取来鱼、珍珠和蟹,丢进对方的房子里。 105 西大陆的渡称神为渡族母神,是母亲神,自然神,赐予他们掌控自然的伟力。 东大陆的角人称神为智慧与知识之神,是自然女神,命令神选的使者蒲蒲散播知识,教导他们战胜自然的方法。 西大陆最南侧,一部分角人被驱赶到这片阴暗潮湿的土地上,他们穿过裂谷,发现了一片海岸与小岛群,一朵冰灯卡在礁石上,寒冰中封印着永恒的光。他们跪在地上,说自己遇到了灯神,提灯的圣者将灯落在这里,驱散黑暗,令他们拥有了新的栖息之地。 有人说工匠的神会在他们入梦时召唤他们,梦醒后他们的技艺变得更灵巧,想出许多新点子,也有人说歌曲与盗贼也有信仰的神,对方会窃走诗歌,然后留下更多的财宝。 神的传说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像一首歌一样在不同的大陆飞翔,传出了变异的调子。 他们本应该去问蒲蒲,蒲蒲无所不知,但蒲蒲只会提他们的主。 106 “也许蒲蒲的主和我们的神根本不一样呢?” 东大陆,有角人突然这么说。 107 这是很合理的推测。 因为角人的寿命太短了,为了存活而奔波的角人往往无法活到三十岁,渡居住在石头做的城池中时,角人还在木头的房子里忍受着潮湿的空气,亦或者兽潮的袭击。 这个世界太大了,而蒲蒲的数量太少了,不是所有角人都知道蒲蒲是什么,有些角人可能直到死亡都生活在洞窟里。 但信仰传了过来,信仰的传播比知识更快。 ——真的有角人拥有信仰后生活得更好。 他们没法区分与信仰有没有关系,就像是没法区分一盏冰灯对战胜野兽有没有帮助,但这不妨碍冰灯之下的人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提灯的善神。 不然他们为什么会遇到一盏灯呢? 108 那么,没有遇到过蒲蒲,却希望拥有神赐的角人,自然只能去信仰角人的神。 最先转变信仰的便是部落里的巫。 因为他们真的能听到自然在说什么。 一代代巫都从角更长的孩子中选出,跟随着上一任巫解读自然中的信息,有人说信仰会让他们解读的信息更加精准。 ——若是不精准那当然是因为信仰不够虔诚。 抵达部落的蒲蒲非常茫然。 109 这是“无所不知”的蒲蒲第一次感到疑惑。 坐在梦妖背上的蒲蒲询问了神,但“神”似乎根本不生气,甚至有些开心。 “这不重要啊,”神把梦妖一同托在手心,“我难道在意他们的信仰吗?显然,在意这些的是他们自己。” 但他们的信仰来自于神,为什么又突然分流别处了呢?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无所不能的东西,嗯……难道说这样会创造出真正的本土的神吗?这样一来倒是很有趣。” 过了一段时间,神似乎又有些难过:“根本没有嘛。” 祂把匕首压在掌下,倚靠着神座,神殿中空旷地像是无人的星球,女神似乎要休息了。 无形的梦在不停地翻涌,女神在经历了上一次沉睡后显然掌握了梦境的权柄,祂将自己沉入了梦境的大海中,似乎去寻找那些更有趣的东西了。 祂睡了。 110 神明的沉睡并没有对神殿造成任何影响。 外界的人并不知道祂陷入了沉睡,而即使知道,也相信祂无所不知。 只有蒲蒲出入神殿的频率变小了,乌妮瓦大部分时候都守在冬苍身侧,而灰负责带着蒲蒲在神殿内外来回,这次蒲蒲带来了“书”。 石板上的,木头上的,竹片上的,金器上的,这些书被放在主殿后方的侧殿中,适合人类体型的书此时只有同为人类的苏翻阅。 他如饥似渴地看着这些东西,在脑海中描摹外界的情形。 西大陆再次爆发了战争,王族的威严随着滚下的觉醒石一起翻倒在地,而后觉醒石便遗失了,有的渡说它被偷偷运去了巢都的神殿,可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撕扯下将彼此翅膀,将尸体焚毁洒向地面,反而让角人有了喘息之机。 东大陆的角人数量则翻了几倍,地下的亚渡人趁机走进角人当中,角人没有翅膀,但他们开始造船,船迎着风浪,带回海中的鱼。 灰总是来来去去,有一天,苏询问蒲蒲,为什么东大陆的角人没有建立“更大的部落”,就像渡那样,拥有群族的王。 王的死亡的确带来了灾难,但他知道,王统一群族,在短短几十年内扩大了城邦与领地,让群族抚育了更多的孩子。 [因为没有用。] 部落与部落的融合不是游戏,角人无法飞行,无法迅速传递消息,依旧在受到兽潮的威胁,脆弱的身体无法像渡那样度过幼年期就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们很容易受伤,死亡……也许融合在一起是好事,但可能一生都见不到这一幕。 “那建立城墙呢?” “城墙可以抵御威胁,狩猎队可以扩充到几千上万人,所有人都不会死去。” [谁能做到这件事呢?] 村落的篱笆扎在田地上,果树成熟的那段日子,角人要整夜整夜守在旁边,当空中凶悍的鸟冲下来抢夺果子时,他们射光了箭,便只好跳上去,用自己全部的力量保护他们的食物。 蒲蒲从不会要求学生在自己这里学到了什么后,必须去做些什么,它们从不要求,它们只负责记录与传播。 于是学生决定自己去做。 111 苏站在神殿前的台阶上,台阶比他整个人都要高,他高喊道:“拉——” 这声音与梦妖的声音相似,云雾翻滚,一头梦妖探出了头。 苏曾经误以为灰的名字是“拉”,但实际上只是它努力发出声音的拟声词,但这声音依旧能召唤出灰。 在梦境中迅速跳跃的生物有着缓慢的移动速度,它背起这小小的人,慢悠悠飞起来,似乎要带着他神殿中飞行,但苏整个抓住梦妖,用额头抵着对方的鳞片,身体上黑色的痕迹似乎亮了起来,发出鳞一样的光。 灰扑腾了一下,原地绕了两圈。 而后,它猛地冲入了雾气,身形消失不见。 通过同源的发丝,它理解了苏的意思: “请带我离开神殿,前往大陆上,我请求你如此,即使这也许忤逆了神明,。” “拉。” 梦妖发出疑惑的声音,苏没有听懂。 梦妖想说:“神早就说过要把你带去大陆啊。” 第 14 章 112 很多角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东大陆,甚至无法顺利离开自己生活着的土地,却因为蒲蒲的降临,知道了其他地方的人是如何生活的。 他们知道渡的存在,看飞鸟掠过天空时,会猜测渡是否像鸟儿一样。 他们知道渡拥有自己的王,以及沉睡的神明,他们将破碎的信息传给下一代,在看到石板时想到巢都高高的城墙,他们信任蒲蒲的知识就像信任如何用石片劈开竹子,因此那些无法理解的信息也是可靠的。 这世界上有一个地方,生活在那里的人可以在天空中飞翔,是丛林中的王者,从不用担心食物,他们驯服马,牛,鹰和更多强大的野兽,将兽潮拦在石头城的外边,他们拥有一位王者,既虚弱又战无不胜…… 那这可靠的信息偶尔也是可憎的。 113 角人渴望着拥有渡那样的生活,在被野兽威胁时会这么想,在部落被欺凌时会这么想,在远远看到亚渡人时也会这么想,但部落与部落的融合需要代价—— 苏便是在此时出现。 114 直到十七年后,海那边的渡才知道了这个名字。 角人中出现了特殊的勇士,没人知道他从哪来,有人曾说,某个白日里看到他从一片雾气中走出,他比所有人都高大,身高几乎是其他角人的两倍,但没有角。 一个古怪的,没有角,也没有翅膀的人,有人以为他是亚渡人。 他自称“苏·拉”。 他仿佛自诞生起便在思考,像蒲蒲一样知识丰富,因为他比所有人都要高大,所以他们说他其实是个巨人,他走过一个个部落,一个个村庄,没有摧毁它们,只是他的身后出现了更多的人,跟随他的人。 他像是把其他部落都吞噬了,塑造出一个怪物。 有人询问他究竟想要什么,苏·拉说: “我听从女神的命令而来,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国家。” 他很少伤人与杀人,但人们无法杀死他,他的所有伤势都会复原,被击败的角人尊敬地称呼他为“不死的王”。 ——即使他从不称自己为王,也没有真正统治东大陆。 在追随他的人衰老时,他还是那样的强壮,他在东大陆最肥沃的土地上停下,开始带领他们建造城池。 蒲蒲也来了。 115 蒲蒲带来了亚渡人的使者。 生活在地下的亚渡人比角人还要矮小一些,但寿命比他们更长,零散的亚渡人聚居到一起后,已经融合成了一股新的力量,不再恐惧于死亡和异族的威胁。 亚渡人承认苏·拉的身份,认为他和他们一样,但苏·拉否认了。 他第一次公开地告诉所有角人,他也是角人,只是死亡后有幸侍奉神明近百年,获得了复生的机会,他失去了角,但拥有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亚渡人一部分离去,但另一部分依旧愿意承认他。 可苏·拉的高兴并未持续太久,因为角人群族内部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我们的角真的有用吗?” 他们曾经用角来感知自然,然而出现了不需要角却更加强壮的人,因此开始怀疑—— 据说神也没有角,没有翅膀。 神让苏·拉更贴近自己,于是苏·拉变得更强大。 有人折断了角。 有人去质疑巫。 有人在两个孩子中选择,抛弃了角更长的那个,选择养育角更短的,并用布将它的角缠了起来。 苏想要制止他们,结果并没有成功。 在这一刻,他曾经的声望变成了一根倒刺入他胸膛的箭。 116 跟随苏·拉的巫冷笑着离开了。 她曾是部落中最好的神使,相信神会给所有人带来更好的生活。 但现在,她敏锐地意识到了—— “是我们需要神,神不需要我们。” “而如果我们不需要这位神……” 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真正需要的信仰? 同巫一起离开的角人宣扬他们信奉的是“自然与知识之神”,即创造蒲蒲的主神,因此对方同样是生命与创造之神,祂平等地喜爱所有种族,不会令他们背弃自己的肢体,祂怜爱着能感触自然的孩子,因此他们的角是恩赐。 而派来苏·拉的是战争女神,自然之神的附属,或许作为神眷者的他战不无胜,不死不消,但只能带来胜利,并不会带来更好的生活。 苏·拉并不反驳,只是沉默。 117 不同的神名开始在大陆上传扬。 原本并不如何激烈的信仰争端自此开始显现,最激烈的部分聚焦在这位主神身上。 祂是蒲蒲的主,是知识神,的确能掌控自然与创造,但渡的母神同样能掌控自然,赐予觉醒,也拥有创造生命的威能—— 渡与角人间的矛盾让他们不可能承认这两位神便是同一位,而谁都知道蒲蒲能给他们答案,可谁都没有去询问蒲蒲。 神话在此刻扭曲,分裂,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118 苏·拉找回了那位巫,对方聚拢了不下于他的力量,有无数的人选择投奔她,这让苏·拉意识到了“信仰”的力量。 没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但在信仰的帮助下,去角的恶习被抑制了,在建造城邦之前,他们先在旷野中建造了神殿,自然女神的神殿。 ——这名主神的神像高立其中,的确没有角,但祂闭着双眼,一手按在额前,似乎在表达悲悯,另一只手摊开,掌心放着一本书,这代表着传播知识。 在主神身侧,是战争与胜利之神,祂狼头人身,角从额前刺出,半跪在地上,双手紧握着一把匕首。 主神脚边是一圈聚拢着的石灯,灯柱处缠绕着藤蔓,既暗示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也是对方能够操控植物的证实。 119 新建的神像似乎特地去掉了与蒲蒲相关的内容。 蒲蒲显然也不是很在乎。 120 苏·拉看向神像,心头突然闪过了某个念头: “这是一块石头。” 他又看向周围,想道: “我们真的需要这块石头。” 对神明的歉疚在此刻击中了他。 他发现自己学到了什么,又觉得学得太多了,某一刻他想要回到雾海之上,获得蒲蒲的授课,用两年时间去读一本书,看过每一块壁画,又担心自己已经无法回去了。 他亲眼面见过神,知道壁画上真实的历史,但现在所有人都说他是战争之主的神眷者。 战争之主是一块雕刻成狼头角人的石头。 于是苏·拉什么都没说出口。 在城市建造完成的那一天,他站在城墙上,告诉所有人: “这里就是普伦城。” 追随他的部落,信奉他的勇士,敬爱他的孩子,与他合作的巫,举着火把的角人沉默片刻,开始欢呼—— 这是普伦城,他们的新家园! 这是神眷者,不死的王,他们的领袖! 他将在战争的庇护下攻无不克,他们将会建立起一个美好的国家! 所有人都不会饥饿、受伤的完美国度! 121 同一时间,西大陆,钢铁在火焰下融化,冷却后成为锋利的刀剑。 王族的战士套上铠甲,经历近百年的战争终究要分出胜负。 在神的注视下,渡将要迎来他们新的王! 第 15 章 122 百年时间于神而言或许短暂,但即使是长寿的渡,也会觉得漫长。 这漫长中还带着众所周知的担忧。 ——王族的寿命有些异样的短暂。 实际上,西格尔王葬礼上的闹剧在短短几年后分出了胜负,小女儿洛亚登上王位,带着失去踪迹的“神石”,并于短短二十三年后突然去世,而后战乱再起。 “神石”不是立刻消失的,在继承之战的开端,它总会失去踪迹,最终在胜利者的手中出现,而胜利者仿佛……对,仿佛遭受诅咒一般,即使成功登位也无法拥有渡正常的寿命长度,他们总会在继位成王的□□年后迅速枯萎,虚弱,死亡。 被诅咒的王。 所有人都这么想过,但他们又不敢深入去想。 “这场诅咒……”主祭跪在神殿当中,默默地扫视空旷的主殿内部,“这场诅咒自西格尔王开始,也应该结束了。” 新造的神殿几乎复刻了原本的模样,没有不停歇的雨作为帘幕,他们便串起宝石作为区分神殿内外的帘幕,为神献上的祭品不再放在偏殿中,而是直接摆在主殿,仿佛石像能睁开眼看到他们的“虔诚”。 只是神殿中缺少了一样东西,一样谁都知道是被谁带走的东西。 战争不会影响到巢都,在继承之战结束后,已经在百年间感受到了疲惫的渡族拥簇者他们的新王。 王自然也来自于王族,因为渡的伴侣观念,王族的每一个孩子都有着清晰的来处,新上任的王亲自护送着神石,将它送回了巢都。 神石没有悬浮在神殿当中,他们不得不用支架将它固定住,年迈的主祭是西格尔王的亲弟弟,新王的长辈。 他在神殿当中,以神的眷者之名,认可了新王的地位。 他说:“母神是自然与生命之神,是母亲神,在母神的注视下,你的羽翼必将抚平这片土地上的战争,你的统治必将代代绵长,你拥有强大的力量与战无不胜的勇气,为母神驾驶天车,是神眷之王,渡族的天生王。” 新王菲斯黛绒·西克尔低下头,令主祭将模仿神石制造出的宝石项链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清透的宝石几乎有半个巴掌大,沉重地悬挂着,光芒比神石还要炫目。 为了以王族的身份作战,他们慢慢转变了起名的模式,将西克尔王的名字附带在自己的姓名之后,而若是她统治愈久,这姓氏的重量也许就会变轻。 菲斯黛绒王伸展手臂,风雨的气息蜂拥而来,开始围绕着她旋转,飞舞,天空暗下来,潮湿的气息慢慢下沉,笼罩住了整座神殿。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 雷霆落下的瞬间,暴雨倾泻而来,神殿内外的人都没有去避雨,他们看着雨珠滑下,组成了雨做的门帘,雨珠比宝石还要清澈,像是神还在沉睡时一样。 菲斯黛绒·西克尔:“渡没有被神抛弃,王族也从不曾受诅咒。” “我会为你们证明!” 123 普伦城并没有坐落在东大陆的中心,可它仿佛落在了所有角人的心脏处,扑通扑通地跳着。 苏·拉并没停留在普伦,而是从普伦开始,走向其他适合建城的地方,这一路上紧紧跟随他的,便是神明的巫祝们。 城市出现在什么地方,他们便将对神明的信仰传到了什么地方,因此即使他们传播的神话与苏·拉看到的不一样,他还是沉默着,默许着。 “不是所有人都能亲眼见到神,”他心中闪过的是对弱者的怜悯,“他们的虔诚无可挑剔,只是对神明不够了解。” 因此产生了足够固执的偏差。 他带着那些拥簇他的人建造防御兽潮的高墙,帮助他们找来合适的种子,亲自跪在地上垒砌石头,从没有一天休息,他们称呼他为“王”,因为他给他们带来了丰收与安全,还有对神明的信仰。 战争之主保佑角人战无不胜,自然女神全能全知,传播知识,庇佑生命,是自然的主人,他们对苏·拉的信服一天比一天强大—— 他们认为天生就比其他角人高大的苏拉其实也曾是神的一员,那么,也许他也曾经是神,是“巨人神”,落到地面上,便成了角人的王。 信仰苏·拉的角人会生下更高大强壮的孩子。 124 苏·拉与巫祝们谈崩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神,而这样的谣言是对神明的不敬。 但谣言依旧四处散播,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时间没有在这名角人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旧强壮、高大,他接纳了亚渡人,接纳了躲避西大陆战争的渡,拥有与蒲蒲的友谊以及通过百年时间积累出的巨大声望。 ——所有人都认为他该是角人的王。 125 “但是……”在他人眼中总是很沉默的苏睡着后便于梦境的深处找到了灰,他此时看上去不安、羞涩又懊恼,“神会生气的吧?” 梦境中是一片平静的海面,悄悄入梦的灰驮着苏慢悠悠地在海面上打转,偶尔吐出一片雾气,雾气又散开,重新融回它的身体内。 梦妖和角人没法直接对话,灰干脆驮着他飞入一名蒲蒲的梦中: 梦里有一张硕大的石床。 许多蒲蒲睡在上面,像一堆蒲公英小球,发丝呼吸般缓慢颤动,似乎在梦境中还做着梦。 ——这名蒲蒲在梦里将自己的记忆拆开,分成了每一代蒲蒲。 灰尝试把它们中随便哪个拱醒过来,可它的力量太过轻柔了。 最终,只有一名蒲蒲敏锐地睁开了眼睛。 它睡在床头,此时坐起来,像一名大家长一样确认床上其他蒲蒲的状态。 虽然这只是梦境,苏还是如对待老师般尊敬地朝它行礼,然后才问出自己的问题。 [主……也许会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那蒲蒲的声调不紧不慢,让苏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主喜欢故事,带领角人的英雄因为自己的巨大声望被误认为神,这听起来不是很有趣吗?他们都不曾见过真正的神,那至少拥有信仰强者的权利。] 苏:“但我只是比角人更强大,这也能被称为神吗?” [每个人心中的定义是不同的,既然你如今拥有对神的定论,那么不要忘记,不要被迷惑,相信你的定论,这就够了。] 那么你心中的神明是如何定义的呢? [是母亲。] 那蒲蒲微笑着同他告别,梦境随着雾气一同散去,苏虽然从不曾在其他蒲蒲口中听到这样的称谓,却也没觉得奇怪——渡不也称神为他们的母亲神吗? 126 苏最终还是成了角人的王,所有人都高兴于他们拥有一位不死的王,他也被称为巨人王,角人的第一座城市中处处是神明的神像,因此这里也被称为“圣城普伦”。 127 冬苍则正在梦中。 第一次小憩的时间较短,就像是一场午休,所以她并没有做梦。但这次在雾海的神殿中沉眠,或许是因为刚创造了梦妖这样的生物,她发现自己出现在了梦境之海中。 这是所有生物的意识倒影,是集体的负层海洋,她产生一种被温暖的水流冲刷着的舒适感,因此并不急着醒来,观察片刻后打开了面板—— 【主线任务:苏醒】 【你可能是在做梦,也可能不是,但醒过来总是一件好事。】 从出现在这个世界时便固执存在于面板最上方的主线任务慢慢淡化,字体变形,而后随着冬苍的想法改变出现了一行行提示。 【你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了。】 【你只是在学校礼堂的后台睡着,不小心于梦境中拨动了时间与空间。】 【就像梦妖一样,她们可以通过意识穿梭空间,你不过是穿梭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俗称“穿越”,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么…… 【主线任务“苏醒”已放弃。】 冬苍意识到她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但未必以“冬苍”的身份,而是别的……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存在,所以她并没有这么做。 新世界同样有无限的可能,而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现在,去探索这世界真正的梦境也很有趣。 128 冬苍在灰与乌妮瓦之间挑选了一下,召来了更活泼一点的灰。 梦妖欢快地飞进来,躯体在梦境中无限膨胀,冬苍倚靠在它的背部,搭乘着梦妖号于梦境中穿梭。 生者的梦境像是瑰丽的云霞,而死者的梦境是凝固的玻璃,某些梦境可能曾经是梦妖的跳跃点,因此染上了浅浅的雾气,但很快就会慢慢变淡,只有梦妖频繁出现的梦,才会通过梦彻底浸染梦境主人的意识,甚至会产生一定的改变。 冬苍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些全息电影。 她还发现了两个充盈着雾气的梦,显然是梦妖常逛的地方,一个属于苏,另一个属于一名已去世的巢都神殿神仆。 冬苍:“……咦?” 她当然知道灰和苏之间的“友谊”,但染色了那名神仆梦境的,居然是乌妮瓦。 129 凝结的梦境中是神仆“羽”的一生。 她在巢都出生时,巢都还被称为“永落雨之都”,冬苍还在海岸处的神殿中小憩。 羽的任务就是打扫神殿的台阶,清理落叶,动物的粪便,污渍与血,清理结束后,便隔着雨幕,跪在台阶最上方对着神轻声祷告,每天都如此。 隔着雨做的门帘,神殿内的一切都笼罩着朦胧的色彩,风取统治巢都时,进入神殿的机会其实很多,只要羽选择将工作与其他渡互换,她就能进神殿内亲自看一眼。 但一直到死亡,她都没有这么做。 神殿消失的那一天,冬苍是带着台阶一起离开的,虽然她根本用不着渡族制造的台阶,只是觉得单留下台阶有些怪怪的。 她从羽的视角看到了之后发生的事—— 羽看到台阶消失了。 她怔愣着,心头突然升腾起了越来越多的感激与喜悦: 也许神明根本不需要神殿的台阶,但在神殿消失时,祂带走了它,这让一生都在打扫神殿台阶的羽认为,她是有价值的! 她所做的是有价值的! 她好高兴! 130 原本的神殿像个房子,雾海上的神殿才是一座真正的宫殿。 冬苍早就在来时把那座神殿变成了如今神殿的一部分,台阶化作齑粉,只有一些祭品还留着,并转化成了创造梦妖的一部分。 冬苍发现了乌妮瓦为什么会反复流连于羽残留的意识—— 这片凝固的梦平静、安宁而又喜悦,好似一场最棒的美梦。 梦妖也喜欢美梦。 冬苍也喜欢。 因此羽的梦看似凝固,却处处都是梦妖留下的灰烬,这些细密的灰尘在意识中漂浮,好像熄灭的火。 冬苍一步步踏入对方的梦境中,走入神殿,体型越来越大,而神殿中沉睡着的“神明”慢慢淡化。 ——换她坐了上去。 她把灰当成枕头,垫在自己的脑袋下,在逝者的梦境中真正睡着了。 梦境之海翻涌着,拥簇着沉睡的神明,并开始以意识之力反哺着现实。 从这一年开始,东大陆与西大陆所有生灵都惊讶地发现,新的后代莫名拥有了比上代人更强的天赋,且一代比一代强大。 但他们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也是这一年,在巢都的雨雾中,人们遇到了一位年迈的灰翼女性。 第 16 章 131 巢都。 主祭在为菲斯黛绒王完成仪式后不久病逝,新的主祭用十年的时间才慢慢熟悉了自己的工作。 他在清晨完成祷告,细雨落下之时,隔着宝石做的帘幕,注意到有人正在清扫神殿外的台阶。 那是一名灰翼的渡,她仿佛刚从两百年前的墓穴中爬出来,穿着早就过气的衣物,羽翼的细节也和大家不一样,细看有一丝莫名的古怪。 这不是打扫的时间。 他快步走出神殿——避开神石——却发现对方忽的消失了,仿佛被雨丝融化了。 这一天晚上,巢都的渡都做了一个梦,他们无法描述出梦境的内容,却感受到了同样的平静与安宁。 132 后来这样的事三五不时便会发生,有许多渡见到过这位清扫人,却无一人真正见过她的面容,她好像永远藏在雨中,偶尔身旁出现淡淡的雾气,所有见到过她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特殊的静谧。 他们说: “她是静谧女士,母神的眷者,也是母神的从神,掌管雨之神。” 她,不,祂是一名渡,这多让人欣喜啊! 133 这欢喜并不相通,一海之隔,苏·拉却只觉得烦恼: 他再也没联络上灰! 134 自然女神的巫祝欣喜地睁开眼睛。 巫祝感知到了活跃的自然气息,这气息一年比一年浓郁,现在的角人即使拥有较短的角,也能获得相当于几百年前大部落巫对自然的感知能力了。 这说明他们角人整个群族都在变得更加强大,而这是在苏·拉出现后发生的。 “也许这应该被称作精神能力?”她若有所思,“以往过度使用角的感知,会感到无比疲惫,可现在只要睡一觉,就能精神焕发,且连感知的范围都拓宽了许多。” 仿佛梦境中有什么时时刻刻为他们补充能量的源泉一样,这让巫祝心中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不过她并未将这件事汇报给“不死的王”苏·拉……王正忙着呢。 王在寻找蒲蒲的踪迹。 135 但只有王自己知道,他在寻找回到神殿的路。 135 苏·拉再也没见到过灰,他知道乌妮瓦接走了蒲蒲,可乌妮瓦从不搭理他,也不在他面前出现过。 他哀求,祈祷,发怒,但没有任何用处,他只是将蒲蒲们推远了。 ——蒲蒲的踪迹开始消失,但他们留下了大量的书。 东大陆角人的数量翻了好几翻,城镇与城镇开始相连,对王的敬畏与仰慕与日俱增,但苏根本不知道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知识来自于蒲蒲,力量来自于神明,建造城镇的是角人自己,统治这个国家的是神明的巫祝,他是不死的王,坐在王座上,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他想做的却做不成,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达成了目的,可以回到故乡……家园……或者神殿中了,但是没有,灰没有来。 他看到小麦在田地里成熟,角人驱赶着野牛,孩子们唱着神明的赞美诗,巫祝走下马车,他坐在空荡的王座上,从苏醒到入睡,灰没有来。 136 西大陆的渡开始传播静谧女士的神名,传说祂是母神的从神,为大家带来安眠,驱散死亡的恐惧,也是雨之神,在神明栖息之处布雨。 东大陆的角人嗤之以鼻,他们说自然女神不仅有战争之主这一位从神,还有他们的王巨人神,隔壁的母神不过是窃取了女神的尊号,是一位令人不齿的伪神。 渡的族群数量比角人少上许多,因此即使能够飞渡大陆,也并不曾与角人产生正面冲突,直到角人造出了大船。 亚渡人帮助他们稳定风帆,角人的领航者令船只避开风雨,苏·拉乘坐着船,抵达了西大陆。 ——他生长、战斗、死亡的地方。 137 他来这里寻找神明的踪迹。 灰还是没有来。 138 什么都没有。 139 西大陆生活的角人信仰圣灯之神,渡因为自身母神与自然女神的缘故同角人充满了矛盾,这片曾经的家园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下彻底吹散了他生活过的痕迹。 他返回了东大陆,前往圣城普伦,跪在第一座神殿前,巫祝轻抚他的头顶: “您是不死的王,是巨人神,是战争之主的眷者,自然女神的附庸,您此时出现在这里,是想要向神渴求什么,还是想要为神奉献什么呢?” 苏:“我……想要渴求祂的宽恕。” 巫祝低下头,嘴角似乎勾着一抹笑。 140 苏开始扩张版图,他们的国度原本并没有名称,但他在某一日宣布,他们的国家,名为“普伦”,这是圣城的名称,生活在圣城的角人都是最虔诚的。 他试图取悦神明。 他让国家中每个人都去书写对神明的赞美诗,他带着士兵,吞噬那些原本中立的城邦——他们有各种信仰,他答应他们不用并入普伦的——但他想要取悦神。 他还记得神殿在一片大雾中,那雾在海上,他让角人们造起大船,无比频繁地出海。 他坐在王座上等待消息,一次次因失望皱起眉头。 他开始在旷野建造更加华丽的神殿,期盼着哪一天神明会突然降临。 但两百年过去了,圣城普伦的墙根下也出现了饿死的乞儿,神却没有出现。 141 苏·拉坐在他的王座上。 142 苏很累了,他饱含期待又一次次失望,他是不死的,不老的,有角人想要将他推下王座,用石头砸死他,但是没有任何用处。 因为他是不老的,不死的,连反叛的头领都老死了。 反叛者的后代又生出新的反叛者。 后代被刺死,挂在城墙上,可城墙下面又出现新的反叛者。 苏很累了,他不想当普伦的王,他只想要回到神殿,用两三年的时间看一本书,在台阶下看梦妖搭载着蒲蒲飞行,吃一条需要自己剥皮的大鱼,然后好好睡一觉。 但他睡觉也会遇到刺杀,后来他都在普伦的神殿中入睡。 他睡在石头做的神像前,等待着熟悉的梦妖再次入梦。 “可连我的梦境都已经模糊了……我对神殿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神厌弃了我。” 眼前的巫祝早已不是几百年前的那位,但表情一如既往,她温柔地说: “那么您应该再想想别的办法,想想神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143 苏·拉心头闪过蒲蒲的话语,可蒲蒲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 普伦帝国境内很难再找到野生的蒲蒲了。 于是对方的话语也变得模糊了,仿佛被时间彻底风化。 巫祝说:“神是愤怒的,神被冒犯了。” 苏·拉说:“是的。” 巫祝说:“神在看着您,神的无所不知的。” 苏·拉说:“是的。” 捧着书的自然女神神像旁,是狼头有角的战争之主,祂半跪着,仿佛一块威武的石头。 144 苏·拉发动了对西大陆的战争。 这是一场信仰之战! 渡族母神与祂的从神静谧女士不过是渡生造出来的伪神!是窃取自然女神之权柄的卑劣者!在苏·拉的号令下,更多的大船也更多拥有翅膀的亚渡人都被投入了战争中—— 去西大陆! 去夺回女神的荣光! 145 战争仿佛情绪的出口,也许有人想要反抗苏·拉,但他们的确信仰自然女神,在仇恨与仇恨之间,他们选择了更轻的那一个,并成功地加深了这一仇恨! 角人士兵与渡的战斗惨烈到发指,而角人王的称号也随着士兵的到来传了出去: 那是不死的王,他带领士兵吞噬着这片大地,那也是一名暴君,但憎恨却无法毁灭他身下的王座。 渡把一种残暴的浅水鱼取名为“涅尔”,它无所不在,吞噬一切,他们恐惧它又厌恶它。 于是,他们这样称呼这位普伦的王,可憎的侵略者—— 苏·拉·涅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