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又失败了》 启明制造厂 “记过!” “记大过!” 办公室里,李科长把桌子拍得嘭嘭响。 刘主任性子慢,说话也是这副调调:“过肯定是要记的,但是,咱在这之前还是得把事情经过弄清楚,我认为……” “你认为个屁!”李科长站在窗边喷,唾沫星子在光里激烈乱蹦,“别怪我急眼,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作风问题吗?脑子让驴踢了啊!在烈士碑前打架!简直是对先烈的大不敬!” 刘主任“哎”了一声:“不是在碑前,隔了距离的,他们在山下还要拐几个弯才到。” 李科长气愤得来回踱步:“那不都在一个山上!你还有脸替他们说话!”他伸出三根手指,“你一共就三个徒弟,老大带头闹事,老二拉着老三去添柴加火,全掺和进去了,怎么就这么能呢,要不要我让人写份大报贴出来表扬表扬?” “兔崽子是欠抽。”刘主任转身就走。 李科长喝道:“我话都没说完,你干什么去?” 刘主任背着手:“削竹条去。” 李科长瞪眼:“削那玩意儿干什么?” 刘主任卷着灰色长褂的袖子,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坚决:“得削,科长你别劝我,竹条我削定了,我非得把他们抽得哇哇叫。” “谁劝你了,体罚是不对的,我们要讲法。”李科长端起茶杯砸吧着嘴嘬两口凉茶,对着杯口把嘬到嘴里的一片茶叶吐进去,“写检讨,扣这个月奖金。” 刘主任点头:“该扣。” 李科长拉长了尾音:“厂长那儿……” 刘主任马上表态:“我去说,你不用跟着了。” 大家长的态度没话说,李科长给他点面子,语气缓和下来:“老刘,虽然你是老师傅了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敬重你,同志们爱戴你,厂里也器重你,但这事确实是你担责,你做师傅的,教育不到位。” “是那个理。”刘主任搔了搔掺了些白的头发,“不说我那三个徒弟了,现在最主要的是小汤,他是咱厂里好不容易盼来的大学生,医院那头怎么说?” “皮外伤,让他歇个天把。”李科长放下茶杯,“幸亏向宁争气,他立了大功。” 到这时李科长都心有余悸,今儿是清明,厂里组织去扫墓,各车间派的是副主任带队,多好的集体活动,第一车间跟第五车间竟然打起来了,混乱中不知哪个把小汤推下了坡,他昏了过去,要不是向宁把他背到路口,那还有得找。 找晚了,耽误了,大山里头虫多蛇多,哪个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李科长念及此,他拿了披在椅背上的褂子,风风火火地拽着刘主任就往外走。 “上哪儿?”刘主任把胳膊抽回来不让他拽,“我还要去厂长那。” “等那群崽子把问题交代清楚了,白纸黑字写明白了交上来,你弄清楚了再去,免得一问三不知。”李科长脚步走得快,脸上肉跟着颤,打蜡梳的三七头纹丝不动,“现在跟我去趟医院。” 刘主任叹气:“向宁后脑勺开瓢了,怕是还没醒。” “谁说看他了,我们去看小汤。” . 医院 汤小光送走一批同志刚清净了一会,李科长和刘主任就提着水果跟罐头来了,后头还有别的领导现身。 相比汤小光那儿的热闹,楼下的另一间病房就冷清多了。 两张病床一张是空着的,一张上头躺了个青年,脑袋包了一圈纱布,白背心外敞着件蓝褂子,背心领口一大块泥印,下摆一部分露在外面,一部分塞在脏兮兮的蓝裤腰里面,他双眼紧闭,嘴巴上有圈干涸的血迹,头发黑下巴尖,找不出错也找不出好的一张脸。 【叮】 【任务世界数据已核实,宿主传送正确。】 紧接着就是一串电子音。 【宿主:陈子轻,来自2017年的地球,性别男,年龄二十,编码11135】 【资料:六岁时父母双亡,跟随家里长辈生活,十一岁时长辈病逝,就此辍学,文化水平低,从事过多份体力工作,攒了积蓄准备旅行,出发当天遭遇车祸,现是植物人状态。】 【账号已登录】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1】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1982-4-4 10:47:43】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黄宏省,大河市,岭县,启明制造厂,职工医院一楼,103号房】 病房的窗户是木框玻璃窗,就在每张病床的床头,浅黄色布帘子堆在宽木窗台上面,挨着白色搪瓷杯。 病床上的青年的眼皮轻微抖了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泛黄的水泥天花板,他的眼珠小幅度地往下转,视野里是关闭的铁皮白门,门边有一个同材质同色的柜子,上面放着一对暖水瓶,一对叠在一起的黄瓷盆。 脑中的电子音没有停,正在汇报账户财产明细。 新手礼包已打开,目前财产如下: 苍蝇柜:1 死鱼眼:1 积分:-100000 陈子轻还没匀过气来,眼前就凭空出现了一块屏幕。 屏幕中央是个朴素单调的黑框,里面有五个小字:任务投放板。 黑框底下那条线比其他三条粗,两头各有个小黑点,好像绑着什么。 陈子轻不假思索地揣测,哪知他念头刚起,那条线就往下展开了一个白色卷轴。 以下是历届宿主提及次数较多的问题解答—— 1:我司会定期投放搜捕盒检测宿主人选,各项数据考核通关后,会为其开通账号安排任务 2:宿主所在是任务背景的架构设定 3:如无特殊情况,宿主提交答案就脱离设定世界,任务失败会有相应惩罚,成功会根据上级评估获得积分,积分可兑换一定的金钱,生命,理想等任何东西 !温馨提示 ——宿主可以根据自身的处境修改原主个人设定情节,标注部分除外。 ——改动标注部分会收到警告,警告累计四次,任务直接失败。 过了大概三四秒,卷轴收了回去,屏幕还在。 陈子轻的意识往下沉,又被再次响起的电子音强行拖拽了上去。 【叮,宿主陈子轻,您的监护系统正在检查您的账号】 【叮,监护系统已检查完毕】 系统:“陈宿主,在下是此区的管辖者,负责发布任务,幸会。” 明明都是机械电子音,没什么两样,听着却多出几分压迫感十足的冰冷肃穆。 陈子轻虚弱的神经末梢勉强紧绷了一点。 系统:“现在发送任务,请陈宿主留意,30秒后收回。” 屏幕上的白色黑框里一笔一划地出现了无声对话。 【甲:“同志,你说什么!走廊的电又坏了?” 乙:“是啊,肯定还是先前那家伙,他又把我们走廊的电线拉断了!” 甲:“看来厂里的思想教育做的还是不够彻底,有的人觉悟就是不高。” 乙: “我们必须想办法把这个破坏电线的家伙从宿舍楼里揪出来!” 甲:“没错!到时候就把他抓到台上去,当着厂里所有人的面,我们看他好不好意思!”】 对话下面有一条横线,是填答案的地方。 三十秒到,屏幕消失。 陈子轻都没有回过神来,陌生的记忆以幻灯片形式一页页地向他展开。 向宁,这具身体的名字,他是几个村子聚一起抓阄抓到那个宝贵的招工名额进的启明制造厂,走了大运,自此全家在村里都抬起了头挺起了腰杆,说出来的话村长都是要掂量掂量的。 今年向宁二十六岁,工龄七年,担任第一车间光辉组的组长。 向宁憧憬文化程度高的人,他读诗歌,每天早上都到广播站为工人们朗读一首诗,午休会去搁置的厂房后面写上一首,风雨无阻。 情感方面希望能在厂里找到一个喜欢的人,把亲手写的诗集送出去,得到回应,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作为一名职工,向宁上班勤快,乐于助人,会鼓励工友,他的组产量一直遥遥领先,他是厂里的表率,工人们心中的榜样,每年年底的表彰大会他都要上去领奖,大红花戴了一朵又一朵。 厂里举办的活动他都是第一个报名参加,并且拿下优秀成绩,从不偷懒划水凑人数。 向宁也有不好见光的地方,他常偷偷溜去李科长办公室,给李科长当眼线打小报告,李科长叫他尤其监督刘主任二徒弟孙成志的一举一动,严防对方搞破坏,影响组织团结。 向宁志向远大,今年他盯上了副主任的位子,也认为只要有机会,以自己的能耐和风评,再加上李科长那边的关系,一定能当上副主任。 汤小光的到来在厂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向宁热情关照他的生活琐事,这次他出意外,向宁抢在其他人前面找到他,把他背出灌木丛是想跟他攀上交情。 向宁本想送汤小光去医院再拉近拉近关系,不料孙成志和一伙人找过来了,他计划没成功心情很差,就把人放在了路口,自己走了。 哪知走到半路撞见了什么,身子后仰磕到了一块石头,一命呜呼。 宏图大志都没了发挥之地。 让向宁受惊的画面是空缺的,应该是涉及到任务,不能让宿主知道。 这些记忆内容,一共有五处红色标注。 1:常偷偷溜去李科长办公室 2:当上副主任 3:厂里举办的活动他都是第一个报名参加,并且拿下优秀成绩,从不偷懒划水凑人数 4:每天早上都到广播站为工人们朗读一首诗,午休会去搁置的厂房后面写上一首,风雨无阻 5:在厂里找到一个喜欢的人,把亲手写的诗集送出去,得到回应。 陈子轻又不是傻子,都这会了还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来到所谓的任务世界,成了工人向宁,要做任务提交答案,错误就是失败,对的才是成功,对了就算完事了。 事情不复杂,好捋,但是…… 这也太离奇了,真的太离奇了。 陈子轻喃喃:“怎么就选上我了,我哪个方面能通过考核呢,好像没有啊。” 想不通。 陈子轻抬起手摸头上的纱布,黄宏省是杜撰的省份是不存在的,这里的1982年跟他那个世界的1982应该也有点差别,虽然他没经历过不了解,没有办法对比。他打量处处老式风的病房,尽管他一个现代人一时半会融不进来,却比到了古代或者莽荒玄幻背景强。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走着吧。 陈子轻鼓起勇气在心里跟监护系统交流:“系统,怎么称呼?” 系统:“工作号666。” 陈子轻被这挺吉利的号码整得一愣:“那我该叫你……” 系统:“陆。” 陈子轻从善如流:“陆系统,你好。” 无应答。 陈子轻再接再厉:“陆系统,你是机器人吗?” 理都不理。 那可能不是机器人,是活人。 陈子轻曾经在天涯看到过一个帖子,内容还能想起来点,讲的是高维度空间,外星文明操控系统监视并利用其他低维度生物,搜集他们的各种意识情感数据编到机器人身上,打造出新人类。 太前卫了,帖子挺火的,在首页飘过一阵子才下沉。 系统生活的星球文明和宿主存在的定义过于深奥高级,不是他操心的领域。 当务之急是把任务做了。 陈子轻想喝水,病房没人,他起不来又没力气喊,只能干熬。 熬着熬着就昏睡了过去。 . “哥?哥?哥你醒醒啊。” “还有气的吧?有气有气,吓死我了。” “哥啊!” 陈子轻正做着完成任务回去,从植物人状态醒来,活蹦乱跳地背个包到处旅游的美梦,耳边的碎碎念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趴在他床边的人穿着蓝色工装服,脸圆眼睛圆,马强强,原主的小跟班,胆子还没芝麻粒大。 陈子轻声音哑哑的:“给我倒点水。” 马强强立即拿了窗台的搪瓷杯去门边柜子上,拎起暖水瓶打开木塞,往搪瓷杯里倒点热水晃了晃,朝地上一泼。 “水烫嗓子,咋整?”马强强急得端着搪瓷杯原地打转,“开窗把风放进来……不行,伤了脑袋不能吹风,哥,我去走廊给你晾一晾。” “你等我啊!” 尾音还在空中,人就已经出去了。 陈子轻扭头看玻璃窗上的阳光,舌尖舔着嘴上的血腥,他要赶快找到那个拉断电线的人把任务搞定。 绝对不能在这里待久,因为时间久了,标注的那几项他一个都跑不了。 而且后面随着剧情发展补充信息的时候,搞不好还有标注。 于是他喝了几口水就要出院。 马强强懵了:“哥你逗我呢,你才醒,哪能出院,床都下不来。” “我能下。” 陈子轻撑着天蓝格子床单坐起来,他把两条腿放到地上都没站起来就头晕眼花倒回了床上,还吐了。 稀薄带血的呕吐物顺着他的脸往他耳朵里流,场面十分骇人。 马强强后退几步撞到旁边病床,站不住地跌坐下来,两眼呆傻,几秒后,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往外冲。 走廊兵荒马乱,护士捡起被他撞掉的硬板子跟病历本:“瞎跑什么?” “不好了不好了!我哥吐血了!他要不行了!我去喊厂长——” 21 启明制造厂 怎么敢的(捉虫) 陈子轻把毛桃啃得只剩宗怀棠咬过的那一块, 别说,酸着酸着就习惯了。 人的适应能力上线高到无法想象。 陈子轻用手抠掉桃核上的那点肉,找了个地方刨了个坑把核埋进去, 填上土, 去河边捧了几把水浇上去, 最后洒点土渣子完成仪式感。他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应对接下来的两场比赛。 这关系到他有没有以后, 比完了再想别的事。 陈子轻把手上的泥土搓成条条,他一扭头差点跟马强强脸贴脸,惊得他发出短促的轻骂:“小马,你怎么不出声?” 马强强傻不愣登:“我看哥在埋桃核就没有吵你, 吓到你了吗?” 陈子轻没好气:“你说呢, 大白天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马强强手足无措。 “下次站我身后别这样了,会吓出毛病的。”陈子轻缓了语气, “我现在受不得一惊一乍, 一次受伤一次生病给我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不然掰手腕也不会输。” 马强强小心安慰:“哥, 你别……你不要难过, 大家都夸你呢, 夸你克服自身的弱势积极向上,要不是你在跟宗技术的那一场没准备好, 失去了先机, 第一名还是你的。” 陈子轻摆手:“失败是成功之母,只有接受自己的不足,才能更大步的前进。” 马强强挠挠头,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场馆, 要颁奖了。” “现在就回。”陈子轻往场馆方向走,“你的肚子好点没?” 马强强拍拍肚子:“不难受了。” “病从口入,吃东西注意点。”陈子轻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我比赛那会儿,你人在哪,怎么那么晚才来。” 马强强随手拽了一根长茅草,叼在嘴边一甩一甩,仿佛是个无忧无虑开心没烦恼的小孩。 陈子轻回头:“小马,我问你话呢。” “噢噢噢。”马强强拿下茅草握在手里,他磕磕巴巴,“我那啥,就是,我说了你别生气。” 陈子轻比了个“Ok”的手势:“好。” 马强强看着他的手,躲躲闪闪地说:“我和几个同志打牌。” 陈子轻:“……” “输赢不大吧?大了可是不准的。” “不大不大,打着玩的。”马强强没拿茅草的那只手伸到后面,偷偷学他刚才做的手势,学不明白,手笨得很。 陈子轻发现了,就教他做,掰着他的食指跟拇指两头对到一起,凑成个跟他的脸型一样的圆,让他把剩下三根手指竖起来,绷直了。 马强强开心地比着,边走边把那个圈放到眼前,透过圆往外看,新奇地说:“哥,这个是什么啊,好好玩。” “是一个手势,表示的意思是‘好的’‘没问题’。”陈子轻卷着灰不拉几的袖子向后瞥,“你怎么总是走我后面,到前面来,并排走,省得我跟你说哈还要回头,脖子扭得费劲。” 马强强挪小碎步,挪一点就瞟他一眼,挪一点点就瞟他一眼。 场馆那边有喇叭声,在通知拿到名次的同志前去领奖。 马强强比陈子轻还急:“哥,咱们跑吧!” “没事,人到齐才会开始。”陈子轻忽地凑近,“小马,你牙上是什么东西?” 马强强忙捂住嘴摇头。 陈子轻问道:“怎么缝里有点黑,你吃什么了?” 马强强含糊不清:“芝麻糊。” 陈子轻将信将疑:“芝麻糊你捂什么嘴?” 马强强放下手,嘴开了点不露牙齿:“看着恶心。” “不就是芝麻糊,有什么好……” 陈子轻没说完,马强强就背过身去:“我去河边咕几口水,哥你别等我,你先回去,我咕完就去看你拿奖牌!” 嚎了一嗓子,直向运河冲去。 陈子轻没走,他在原地等着,不差这么一小会。 说起来,马强强跟他处在一个年纪,他们都是二十岁,他们是两个世界,两种人生。 陈子轻捡起马强强丢的茅草,把细长的软茎绕了个圈穿过去。 茅草开花了,叶子中间鼓涨着一撮茅针,他提溜着茅针一头往上一拔,整个茅针就脱离了茅草肚子。 他捏着茅针,想也不想就放到嘴边吹。 没有出现毛絮飘飞的现象。陈子轻终于想起来这不是蒲公英。 “好弱智,幸亏没人看见。” 陈子轻研究了一下茅针就把它的衣服拨开,露出白白软软的一条,有点弹性。 好像可以吃。 陈子轻用舌头舔一下,放到嘴里,是清冽的味道,春草的味道。 他嚼了嚼。 “是甜的。” 陈子轻吞下混着丝丝甜的唾液,舌尖掠着嘴里的绵软茅草芯,活着真好,他的任务不能失败。 . 当陈子轻等到马强强,他们一道回去的时候,预备颁奖的歌还在放,悠悠缓缓中带着开朗积极,很像这个时候的整体风气。 人一到齐,歌就换了,换成什么进行曲,曲调振奋人心高昂热血。 陈子轻上了台,对第三名点头示好,他听着进行曲回想预备歌,俯视台下的人们,看着他们眼里的神采,健康的精神面貌,淳朴的笑脸。 随便一扫,哪个都不像是任务目标。 物价低,没有房贷,吃了读书的苦就能享受分房,安排就业的待遇,吃不了读书的苦就吃农忙的苦,日子一样能过得有滋有味年年有余。 没有交通事故,汽车严格管控,启明制造厂也就只有厂长跟李科长有辆汽车。 多数工厂都是七点半上班,上午十一点半下班午休,下午一点半上班,傍晚五点半下班。 一天就完了,没有夜班,多劳多得,这环境,陈子轻不是没进过厂当流水线工人,这样的他想都不敢想。 所以偷拉电线的那个家伙,和隔三岔五就带人跟别的车间起冲突的孙成志一样,只是闲得无聊吧? 陈子轻的心绪被掌声吸引,冠军来了,他举起双手夹在身侧,“企鹅”式拍掌。 宗怀棠的个子本来就高,他往中间的台子上一站,直接就跟左右两位形成一个“凸”字。 陈子轻在他左边,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地侧仰头看他。 没别的意思,仅仅只是感叹,好高啊。 宗怀棠双手插兜,抬着下颚目不斜视,尽显成熟男性的气场。 主|席台那边,李科长在演讲,呱啦呱啦个不停。 陈子轻听累了,压低声音吐槽:“到底要多久才讲完啊。” 宗怀棠置若罔闻,面部却是抽了一下。 台下的人都不知道,年年拿先进的榜样连听个演讲的耐心都没有。 只有他知道。 宗怀棠的唇角压了下去,这跟他有一毛钱的关系吗?半毛钱都没有。 “宗技术。” 陈子轻很小声地说:“我们和好了吧?” 宗怀棠抬起一只手挠眉心,他用手掌打在眉眼的阴影做掩护,怒瞪了一眼陈子轻。 那一眼的内容:别找我说话。 陈子轻被宗怀棠的别扭劲给搞懵了,难道蹭腿事件还没翻篇? 因为发现自己的逻辑站不住脚,没办法给他扣上“勾引”的罪名,干脆就无理取闹? 陈子轻直接从面向台下工人转成面向宗怀棠,:“还不高兴啊,那我再次为我的傻缺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 宗怀棠的目光挑高,像是没看到他,也没听见他的话。 “哎,你衣角上有根草。”陈子轻友善地帮忙拿掉,哪知宗怀棠反应大到不正常,他忘了自己在台子上,一后退就掉了下去。 陈子轻和第三名先后去扶他,可他只躲开了陈子轻的手。 这是眨眼间的事,台下的人没发现,拿第三的同志就在边上,看了个正着,他脸皮薄,明明不干他事,他却尴尬死了。 咋了啊,不是听说宗技术搬到向师傅宿舍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吗?他们究竟合不合啊。 现在这鬼样。 同志溜回了自己的位子,决定当作什么都没见到。 . 陈子轻作为当事人之一,他不尴尬,他只是焦虑,宗怀棠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动不动就要人哄,多累啊。 明天成室友了,能处好吗? 进行曲放完了,喧闹突显出来,和谐的运动会,不和谐的第一名跟第二名之间有条看不见的三八线。 陈子轻必须以大局为重,他若无其事地对宗怀棠伸出手:“宗技术,忘了跟你道喜了,恭喜。我会永远记着这一天,记着你打断我战无不胜记录的瞬间,同样也会记着你来找我,你的解释,我的澄清,我们的交谈。” “握个手吧。”陈子轻笑了笑。 宗怀棠不跟他握:“我当着别人面躲你了,你没感觉?” 陈子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感觉也给我受着。”宗怀棠直视前方乌泱泱的人头,“我叫你别跟我说话,你不听,你非要作。” 陈子轻把手收回去垂下来,眼睛也是垂着的。 宗怀棠的余光不受控地飘向左边,他突兀道:“毛桃好吃吗?” 陈子轻一怔,宗怀棠走了以后返回来过啊,是气不过想跟他再战?那怎么又没来搞,突然把脸皮捡起来了? “我在问你毛桃。”宗怀棠低声逼问。 陈子轻想到那味道,舌根发麻,脸轻皱:“不好吃。” 话音刚落,宗怀棠就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陈子轻:??? 又怎么了? 宗怀棠撤回余光,他像在四月中旬吸到了七月的空气,很燥,燥得他头皮都是烫的。 一有点困难就向找他帮忙,向他求助,找他玩,鸡毛蒜皮一箩筐的小事都找他,透露出“我别的人都不信,我只信你,你最可靠”的信息。 大庭广众下都敢蹭他小腿,输了比赛还故意从他眼前跑走,故意让他看到是朝哪个方向走的,等着他去。 然后就红着眼拿小脾气跟他闹,试探他的底线,耍小聪明,用他之前说过的话堵他,要他不得不定义为是傻缺行为。 更是吃他吃过的桃,哪怕是酸的苦的,不好吃的都愿意吃下去,如果他挑明,肯定要说是珍惜粮食爱护大自然人人有责。 总有借口。 是不是把他当傻子。 怪不得一开始就想帮他揉腿,给他买药酒。 竟然对同性起那样惊世骇俗,天理难容的心思。 怎么敢的…… 疯了。 宗怀棠压下眉眼,他的直觉告诉他,宿舍还是别搬的好,搬了会后悔。 真要是那个走向,不就印证了钟明说的话? 宗怀棠的唇角猝然拉成直线,钟明为什么那么说,是不是也知道什么?他偏了偏头。 陈子轻在跟钟菇挥手。 宗怀棠看见了,看成是在对钟菇身边的钟明暗送秋波,他冷笑,这网撒的,不去当渔民可惜了。 陈子轻听见了笑声,莫名一抖,询问的眼神投向宗怀棠,结果就被嗤了一声。 有病不啊? 陈子轻默默离他远了点,又想起要利用他,就默默移了回去。 什么都看在眼里的宗怀棠端正面色,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疯任他疯,明月照大江。 搬宿舍的计划不变。 就在这时,喇叭声大喊:“让我们欢迎王副科给三位同志颁发荣誉!” 22 启明制造厂 里面有人 通常颁奖这活都是李科长一个人揽的, 谁也别和他争,根本争不过,他是真的爱现。 这次竟然让王副科代劳了。实属制造厂的一大奇景。 陈子轻倒是没在意, 等王副科给第名颁奖, 再是他。王副科走流程地把一块银牌挂在他脖子上面, 在他的胸前别了一朵大红花。 他站得笔直。 此刻, 他仿佛真的就是这个背景里的人。 陈子轻被突如其来汹涌澎湃的感受淹没,他于整齐的鼓掌声里将背脊挺得更直,正气凛然的眼睛看着前方, 有什么从他眼前划过, 他转头去看那东西的起点。 宗怀棠刚结束抛物的动作,他的脖子上空无一物, 只有那颗痣随着他的吞咽轻颤。 陈子轻恍惚:“宗技术,你把奖牌丢了啊?” 宗怀棠随口说:“你不是不要?” 他下了台子, 一伙同志推搡着抢到奖牌的同志围上来, 他的唇角懒洋洋地一弯, 笑意就要爬上墨黑眉梢, 眼皮倏地一抖。 想起来自己在台上说的话了。 那么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说给本就不怀好意的人听。 “……” 逗弄都成习惯了? 宗怀棠轻飘飘地扇了一下脸,他含着笑扇的,大家只当他是脸上有东西,不知道他牙关都磨紧了。 同志们已经包围住了宗怀棠, 他却撂下他们走到台子边沿,对愣在原地的陈子轻勾勾手。 陈子轻走过去蹲下来, 宗怀棠挑起他的奖牌挂绳,把奖牌翻了个面,一行字映入眼帘。 ——1982年4月17日 外围有一圈字, 写的是:启明制造厂春季运动会 最底下是获奖人姓名,颁奖前才写上去的:第一车间组长,向宁。 宗怀棠拽了拽挂绳,在眼前人蹲不住地扶住台子时说:“我的奖牌,我爱丢就丢,少管闲事。” 陈子轻说:“你看到了吧,奖牌上有名字跟日期,很值得珍藏纪念。” 宗怀棠嗤之以鼻:“哪块不是这样,有什么好珍藏的。” 转而皱眉,这是在暗示他什么? 珍贵的是奖牌,还是作为对手的人? 宗怀棠面无表情地甩开陈子轻的挂绳,毫不迟疑地迈步回到为自己准备的狂欢里。 陈子轻目送宗怀棠在众多爱恋跟贺喜里如鱼得水好不风流,他发现那个奖牌被一个男同志抢到了,对方满脸打胜仗的喜悦。 也有男同志喜欢宗怀棠啊。 应该是对强者的吸引崇拜。陈子轻这么想着,男同志就把奖牌送给了一个短发女同志。 哦,原来是借花献佛,是他肤浅了。 陈子轻被马强强跟汤小光的喊声叫回了神,他撑着台子滑跳了下来,前往下一个比赛场地。 . 掰手腕不用腿,瘸子一样能发挥得风生水起,接力赛就不行了,得跑得冲刺,腿不行会受伤会很狼狈。 所以宗怀棠没参加。 陈子轻觉得他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没他一切好说。 接力是一个队跟一个队的较量,现场抽签分队,不给提前几天确定队友练习修改战术的机会,讲究的就是一个临场考验默契。 陈子轻跟钟明分到了一队,他抽到的位置是第四棒,钟明第棒。 随机的。 最后一棒非常重要,队友们都觉得这把稳赢。 陈子轻在跑道上慢跑热身,原主能在每年的运动会上拿下优秀成绩,抛开不纯的目的和出发点,运动天赋绝对杠杠的,他用了这副身体,发挥不出十成功力。 “哥,你要喝水吗?”马强强抱着军用水壶在旁边跑。 “先不喝。”陈子轻摸了下脑后的蜈蚣疤,甩甩头发,让他去观众席,“到汤同志边上坐着去,钟菇也在那里,你们坐一起能聊聊天,别忘了到我那一棒的时候喊我名字。” 汤小光不知何时来操场上了,他搂住马强强的脖子对陈子轻嬉笑:“我们一定喊。” 陈子轻跟他们拉开了距离,边跑边回头:“要牟足了劲喊。” “收到!”汤小光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小马同志,走吧,到上头坐着看比赛。”他冲马强强说话,离得很近,呼吸都飘过来了。 马强强躲开了他:“汤同志,你的口水到我脸上了。” 汤小光:“……” 他嘟嘴:“臭吗,不臭吧?” 马强强说:“你自己闻闻不就知道了。” 汤小光把手放嘴前哈口气:“还行,不臭。” “食堂的韭菜炒鸡蛋太好吃了,我恨不得一天顿都吃,以后我要注意点,我怕吃多了张嘴就是那味道,会熏人。”汤小光捞走马强强手里的军用水壶,“别看了,你哥后脑勺毛都没长起来,丑着呢。” 马强强把水壶拿回去:“这是我哥喝的,汤同志你不能喝,会有细菌。” 说着就先走了。 汤小光气鼓鼓地叉腰:“我也没要对着嘴喝啊。”他冲向宁大喊,“轻轻——” 马强强疑惑地扭头:“你叫哪个?” “不告诉你。”汤小光趾高气昂地越过他,留给他一个神气的背影。 陈子轻准备拉伸,马强强就跑了过来,问他轻轻是谁。 “是我的小名。”陈子轻喘着气说,“你怎么还不上去,别磨蹭。” 马强强委屈巴巴:“我都不知道哥的小名。” “你现在不就知道了。”陈子轻把他打发走了,自己拉了会伸就去找钟明。 “钟师傅,你能跟我换个位置吗?” 陈子轻在钟明“这个时候你都要发神经”的目光中说,“你来当最后一棒。” 钟明见孙二要过来,他暗自阻止:“理由。” 陈子轻舔唇:“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想赢,我不能输。” 用词微妙,像是输了就要吃枪子似的。 钟明没问,他只盯着陈子轻眼里那股对胜利的渴望:“但凡是能分出名次的事情,你都要争第一拿光彩,这次掰手腕你怎么输了,不是跟宗技术走得很近吗,没求他?” 陈子轻捂住微微出汗的脸长叹,后悔啊。 他就应该在宗怀棠跟他说“向师傅,请吧”的时候,速度找个借口把人叫出比赛圈,去个隐蔽点的地方求一求,不要脸面的求法换着来,能达到目的就行。他吃亏就吃在反应太慢,不够机灵。 “没有求。”陈子轻实话实说。 钟明低不可闻道:“那你现在……” 陈子轻没听见。 “我以为自己可以的,掰手腕让我大受挫折,所以在接力上我想谨慎保守一些。”他认真平静,“虽然我在你这里用光了信用值,但我还是想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你,不管你信不信,我们队里,你才是王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 “钟师傅。”陈子轻一脸坦诚,“我们放下那些矛盾恩怨,好好跑完,可以吗?” 钟明把背心扎进裤腰,完美的蜂腰猿背体格:“矛盾恩怨不都结束了吗,我们现在是普通同事关系。” 陈子轻小心斟酌样:“是的,是我形容不当,我……” “我考虑一下。”钟明打断他径自离开。 接力开始,众人发现第棒跟第四棒调换了。 陈子轻拼尽全力从第二棒手里节奏接力棒,交给钟明,来不及说鼓励的话,汗滴到眼睛里刺得眨了一下,钟明就已经跑了。 耳边是一声声高亢的呐喊,和咚咚咚的心跳,又大声又用力,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去看观众席,马强强他们向他奔来。 是朋友。 不对,是原主的朋友。 也不全对,是原主跟他的朋友……吧。 陈子轻撑着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双手把他搀了起来,他还没说话就开始笑。 “去终点,我们去终点等钟师傅。” . 钟明没有辜负陈子轻的期望,跑得非常好。他冲到终点,撞上红色布条的那一刻,一个人影向他飞奔而来。 “钟师傅,我们赢了!” 钟明的手臂被十根手指抓得死紧,指甲都抠进了他的皮肉里,他用另一只手按住激动到不行的人。 陈子轻抓着他的手臂大笑:“赢了赢了。” 猝不及防被一道冰冷冷的目光扎到,陈子轻按捺不住蹦跳的动作停了下,循着感应望去。 宗怀棠双手插着口袋站在看台,神情模糊不清。 陈子轻暂时不管新室友,他高兴地去和大家抱头欢呼,心里想着这场终于尘埃落定。 没想到拿名次时会出波折。 陈子轻不光要拿团队奖,还要拿优秀个人奖,需要靠投票计分。 工会人工记了半天,陈子轻跟一个同志的票持平。 李科长还没投,似乎拿不定主意。 陈子轻屏住呼吸去看主席台上的中年人,什么意思,他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吗?这点甜头都不给他吃? 在原主的记忆里,李科长可是大小活动都力挺他的啊。 陈子轻垂头等结果。 时间很难熬,他淌着汗的身子有点凉了,忍不住地打抖,就在他想来回走动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钟菇的声音,犹如天籁。 “向师傅一票!” 陈子轻脱力倒在了操场上面。 李科长对他的态度有变化,不会是找到了新的打小报告人选,要把他换了吧? 陈子轻心里揣揣不安。他本想先把两场比赛搞完解决标注二,怎么标注一又出问题了呢。 最后的拔河比赛上,李科长把票投给了别的同志。 陈子轻确定了,李科长已经物色到了新人,不要他了。这不行啊,他需要这份工作。 拔河比赛陈子轻的队伍赢了,可他没拿到优秀个人,他心想完了完了,第次警告来了,他要完了。 然而他全身僵成冰棍等啊等,迟迟没等到警告。 没有。 哈哈哈!竟然没有! 看来标注里的“优秀成绩”不代表就是第一名,也可以是第二名,这点根据不同的项目规则来定。只要不偷懒凑人数划水。 陈子轻喜极而泣,当场哭了起来。 别人以为他是落败伤心,都来安慰他,鼓舞他,他后来都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的,一直在自己差点变灰的世界待着。 . 运动会圆满结束,陈子轻要迎接新室友了。 这晚他很兴奋,睡不着地把里面那间屋子拖了一遍,擦了擦灰,腿酸得要命,右手因为掰手腕掰得劳损拉伤都不能让他消停。 陈子轻把抹布丢进盆里,满意地打量屋子:“就等着宗怀棠住进来了。” “啊呀,床底没扫。” 陈子轻蹲在床前,拿着扫帚伸进去捣了捣。 一顿。 怎么感觉……捣到了什么东西? 钟明有落下忘了带走的物品吗?陈子轻抓着床板,伸头往床底看。 没有东西,空着的。 “我印象里就是没有。”陈子轻把扫帚拿出来,对着地面打掉上面的灰尘,脸色突地一白。 那刚刚一瞬间的阻碍…… 陈子轻仓皇阻止自己的想法,他赶紧去把窗户关好,锁上,摸了几遍。 一晚上没睡。 陈子轻听到外面有了起床开门的动静就出去,他站在走廊呼吸清新的空气,打了一套初级的太极。 按照平时,楼里的嘈杂声走下坡了,宗怀棠才起床。 今天却很意外。 这会儿陈子轻就在楼下看到宗怀棠了,他揉揉眼睛确定没看花眼,快步跑下楼打招呼:“宗技术,起这么早啊。” 宗怀棠无视了他,慢步去院子里的长木椅上坐着。 陈子轻跟过去,他和宗怀棠坐一张椅子,一起吹清冷的晨风:“几点开始搬啊?” 宗怀棠态度很差:“你急着投胎?” 陈子轻心头冒出了点郁闷,昨天运动会后面这人就冷得掉冰渣子了,不知道抽的哪个方向的风。 “我是想跟你确定好时间,方便在你搬东西的时候给你搭把手,这样你能轻松点。” 宗怀棠不咸不淡:“没想好时间,等我卜一卦看凶吉再说。” 陈子轻:“……” 宗怀棠起身:“上午不要来办公室找我。” “我上午没有想……”陈子轻见宗怀棠看过来,他赶紧举起四根手指贴在脸边,“好好好,我不去找你。” “你最好是真的言行如一。”宗怀棠穿过院子去公路上散步了。 陈子轻在椅子上干坐了会,使劲抓着头回了宿舍,上午是个阴天,车间里要开灯,他老想困觉,算着去厕所洗把脸看能不能好点。 刚走到厕所门口就被人迎面猛撞了一下。 他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抬头看去。 “小马?”陈子轻惊讶地发现撞他的人是马强强,“你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哥!” 让陈子轻没想到的是,此时的马强强竟比他还要激动。 马强强嘴唇颤抖,额头上满是汗珠,他看见陈子轻,像是看见救星了一般,惊慌的目光顿时一亮,一把死死地抓住陈子轻的胳膊。 “救……救……”马强强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但他的手却越抓越紧。 陈子轻抬了抬胳膊,想要尝试挣脱,却发现对方力气很大,没能挣脱开,只能放轻声音,安慰着说道:“小马,你先保持冷静,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里……里面……”马强强惶恐地看了身后的厕所一眼,然后语气压低地说道:“厕所……厕所里面不对劲。” “厕所不对劲?”陈子轻一愣。 “对!不……不信你自己去看。”见陈子轻有点怀疑自己,马强强顿时有点焦急。 他指着一间隔间说道:“就是那间!” 陈子轻不认为厕所里会什么东西,马强强的胆子还没芝麻大,比他还容易疑神疑鬼。 厕所的灯泡坏了电工还没来修,马强强一个人上厕所,害怕的可能性很大。 就在陈子轻走进厕所的时候,身后的马强强根本不敢进来。 他只是躲在厕所外面,探出半个身子,紧张地向里面张望,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惊慌模样。 陈子轻走到马强强所说的隔间门口,老旧的木门紧闭着,斑驳的有些褪色。他蹲身看向木门下的缝隙,隔间内黑洞洞的,看不清状况。 又转头看向门口的马强强,只见他双手握拳,两眼瞪大地看着自己,显然此刻的他也紧张到了极点。 “吱嘎……” 陈子轻推开了厕所的门,走廊里的灯光勉强照了进来,隔间里的状况可以大致看清。 地面脏兮兮的,位置上是空的,没有人,但陈子轻的脸上却满是震惊。 因为在位置的旁边,隔间的角落里,有个人正缩作一团,埋头蹲在那里。 “诶,同志,请问……”陈子轻关心地询问着,看这人是否需要帮助,因为他发现,这个人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那人这时缓缓抬起头,脸色惨白,惊惧的瞳孔死死盯着陈子轻的身后。 看见对方的脸后,陈子轻一下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蹲着的这个人,正是马强强! 陈子轻被眼前的状况震得好一会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头皮发麻浑身止不住地发冷,霍地转头看向厕所门口。 门口那里,一脸惊恐的马强强正望着自己,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陈子轻随即再转头,目光盯着隔间的角落,这个马强强也正看着自己,他眼神惊恐而无助,泪水禁不住的滑落。 “哥……哥,快……快跑!”马强强的声音异常沙哑。 “这个厕所……有鬼!” “快跑啊——”马强强嘶吼,“你快跑啊——” 陈子轻因为无以复加的恐惧而开始反胃晕眩。 哒……哒……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陈子轻无意识地转头。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厕所外的马强强竟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他的脸色灰白,瞳孔放大没有一丝表情。 只见他的腿站得笔直,身体却一点一点地向陈子轻贴了过来,他那没有一丝人色的脸庞,在陈子轻惊惧的目光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嗵! 陈子轻晕倒了过去。 21. 启明制造厂 怎么敢的(捉虫) 陈子轻把毛桃啃得只剩宗怀棠咬过的那一块,别说,酸着酸着就习惯了。 人的适应能力上线高到无法想象。 陈子轻用手抠掉桃核上的那点肉,找了个地方刨了个坑把核埋进去,填上土,去河边捧了几把水浇上去,最后洒点土渣子完成仪式感。他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应对接下来的两场比赛。 这关系到他有没有以后,比完了再想别的事。 陈子轻把手上的泥土搓成条条,他一扭头差点跟马强强脸贴脸,惊得他发出短促的轻骂:“小马,你怎么不出声?” 马强强傻不愣登:“我看哥在埋桃核就没有吵你,吓到你了吗?” 陈子轻没好气:“你说呢,大白天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马强强手足无措。 “下次站我身后别这样了,会吓出毛病的。”陈子轻缓了语气,“我现在受不得一惊一乍,一次受伤一次生病给我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不然掰手腕也不会输。” 马强强小心安慰:“哥,你别……你不要难过,大家都夸你呢,夸你克服自身的弱势积极向上,要不是你在跟宗技术的那一场没准备好,失去了先机,第一名还是你的。” 陈子轻摆手:“失败是成功之母,只有接受自己的不足,才能更大步的前进。” 马强强挠挠头,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场馆,要颁奖了。” “现在就回。”陈子轻往场馆方向走,“你的肚子好点没?” 马强强拍拍肚子:“不难受了。” “病从口入,吃东西注意点。”陈子轻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我比赛那会儿,你人在哪,怎么那么晚才来。” 马强强随手拽了一根长茅草,叼在嘴边一甩一甩,仿佛是个无忧无虑开心没烦恼的小孩。 陈子轻回头:“小马,我问你话呢。” “噢噢噢。”马强强拿下茅草握在手里,他磕磕巴巴,“我那啥,就是,我说了你别生气。” 陈子轻比了个“Ok”的手势:“好。” 马强强看着他的手,躲躲闪闪地说:“我和几个同志打牌。” 陈子轻:“……” “输赢不大吧?大了可是不准的。” “不大不大,打着玩的。”马强强没拿茅草的那只手伸到后面,偷偷学他刚才做的手势,学不明白,手笨得很。 陈子轻发现了,就教他做,掰着他的食指跟拇指两头对到一起,凑成个跟他的脸型一样的圆,让他把剩下三根手指竖起来,绷直了。 马强强开心地比着,边走边把那个圈放到眼前,透过圆往外看,新奇地说:“哥,这个是什么啊,好好玩。” “是一个手势,表示的意思是‘好的’‘没问题’。”陈子轻卷着灰不拉几的袖子向后瞥,“你怎么总是走我后面,到前面来,并排走,省得我跟你说哈还要回头,脖子扭得费劲。” 马强强挪小碎步,挪一点就瞟他一眼,挪一点点就瞟他一眼。 场馆那边有喇叭声,在通知拿到名次的同志前去领奖。 马强强比陈子轻还急:“哥,咱们跑吧!” “没事,人到齐才会开始。”陈子轻忽地凑近,“小马,你牙上是什么东西?” 马强强忙捂住嘴摇头。 陈子轻问道:“怎么缝里有点黑,你吃什么了?” 马强强含糊不清:“芝麻糊。” 陈子轻将信将疑:“芝麻糊你捂什么嘴?” 马强强放下手,嘴开了点不露牙齿:“看着恶心。” “不就是芝麻糊,有什么好……” 陈子轻没说完,马强强就背过身去:“我去河边咕几口水,哥你别等我,你先回去,我咕完就去看你拿奖牌!” 嚎了一嗓子,直向运河冲去。 陈子轻没走,他在原地等着,不差这么一小会。 说起来,马强强跟他处在一个年纪,他们都是二十岁,他们是两个世界,两种人生。 陈子轻捡起马强强丢的茅草,把细长的软茎绕了个圈穿过去。 茅草开花了,叶子中间鼓涨着一撮茅针,他提溜着茅针一头往上一拔,整个茅针就脱离了茅草肚子。 他捏着茅针,想也不想就放到嘴边吹。 没有出现毛絮飘飞的现象。陈子轻终于想起来这不是蒲公英。 “好弱智,幸亏没人看见。” 陈子轻研究了一下茅针就把它的衣服拨开,露出白白软软的一条,有点弹性。 好像可以吃。 陈子轻用舌头舔一下,放到嘴里,是清冽的味道,春草的味道。 他嚼了嚼。 “是甜的。” 陈子轻吞下混着丝丝甜的唾液,舌尖掠着嘴里的绵软茅草芯,活着真好,他的任务不能失败。 . 当陈子轻等到马强强,他们一道回去的时候,预备颁奖的歌还在放,悠悠缓缓中带着开朗积极,很像这个时候的整体风气。 人一到齐,歌就换了,换成什么进行曲,曲调振奋人心高昂热血。 陈子轻上了台,对第三名点头示好,他听着进行曲回想预备歌,俯视台下的人们,看着他们眼里的神采,健康的精神面貌,淳朴的笑脸。 随便一扫,哪个都不像是任务目标。 物价低,没有房贷,吃了读书的苦就能享受分房,安排就业的待遇,吃不了读书的苦就吃农忙的苦,日子一样能过得有滋有味年年有余。 没有交通事故,汽车严格管控,启明制造厂也就只有厂长跟李科长有辆汽车。 多数工厂都是七点半上班,上午十一点半下班午休,下午一点半上班,傍晚五点半下班。 一天就完了,没有夜班,多劳多得,这环境,陈子轻不是没进过厂当流水线工人,这样的他想都不敢想。 所以偷拉电线的那个家伙,和隔三岔五就带人跟别的车间起冲突的孙成志一样,只是闲得无聊吧? 陈子轻的心绪被掌声吸引,冠军来了,他举起双手夹在身侧,“企鹅”式拍掌。 宗怀棠的个子本来就高,他往中间的台子上一站,直接就跟左右两位形成一个“凸”字。 陈子轻在他左边,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地侧仰头看他。 没别的意思,仅仅只是感叹,好高啊。 宗怀棠双手插兜,抬着下颚目不斜视,尽显成熟男性的气场。 主|席台那边,李科长在演讲,呱啦呱啦个不停。 陈子轻听累了,压低声音吐槽:“到底要多久才讲完啊。” 宗怀棠置若罔闻,面部却是抽了一下。 台下的人都不知道,年年拿先进的榜样连听个演讲的耐心都没有。 只有他知道。 宗怀棠的唇角压了下去,这跟他有一毛钱的关系吗?半毛钱都没有。 “宗技术。” 陈子轻很小声地说:“我们和好了吧?” 宗怀棠抬起一只手挠眉心,他用手掌打在眉眼的阴影做掩护,怒瞪了一眼陈子轻。 那一眼的内容:别找我说话。 陈子轻被宗怀棠的别扭劲给搞懵了,难道蹭腿事件还没翻篇? 因为发现自己的逻辑站不住脚,没办法给他扣上“勾引”的罪名,干脆就无理取闹? 陈子轻直接从面向台下工人转成面向宗怀棠,:“还不高兴啊,那我再次为我的傻缺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 宗怀棠的目光挑高,像是没看到他,也没听见他的话。 “哎,你衣角上有根草。”陈子轻友善地帮忙拿掉,哪知宗怀棠反应大到不正常,他忘了自己在台子上,一后退就掉了下去。 陈子轻和第三名先后去扶他,可他只躲开了陈子轻的手。 这是眨眼间的事,台下的人没发现,拿第三的同志就在边上,看了个正着,他脸皮薄,明明不干他事,他却尴尬死了。 咋了啊,不是听说宗技术搬到向师傅宿舍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吗?他们究竟合不合啊。 现在这鬼样。 同志溜回了自己的位子,决定当作什么都没见到。 . 陈子轻作为当事人之一,他不尴尬,他只是焦虑,宗怀棠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动不动就要人哄,多累啊。 明天成室友了,能处好吗? 进行曲放完了,喧闹突显出来,和谐的运动会,不和谐的第一名跟第二名之间有条看不见的三八线。 陈子轻必须以大局为重,他若无其事地对宗怀棠伸出手:“宗技术,忘了跟你道喜了,恭喜。我会永远记着这一天,记着你打断我战无不胜记录的瞬间,同样也会记着你来找我,你的解释,我的澄清,我们的交谈。” “握个手吧。”陈子轻笑了笑。 宗怀棠不跟他握:“我当着别人面躲你了,你没感觉?” 陈子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感觉也给我受着。”宗怀棠直视前方乌泱泱的人头,“我叫你别跟我说话,你不听,你非要作。” 陈子轻把手收回去垂下来,眼睛也是垂着的。 宗怀棠的余光不受控地飘向左边,他突兀道:“毛桃好吃吗?” 陈子轻一怔,宗怀棠走了以后返回来过啊,是气不过想跟他再战?那怎么又没来搞,突然把脸皮捡起来了? “我在问你毛桃。”宗怀棠低声逼问。 陈子轻想到那味道,舌根发麻,脸轻皱:“不好吃。” 话音刚落,宗怀棠就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陈子轻:??? 又怎么了? 宗怀棠撤回余光,他像在四月中旬吸到了七月的空气,很燥,燥得他头皮都是烫的。 一有点困难就向找他帮忙,向他求助,找他玩,鸡毛蒜皮一箩筐的小事都找他,透露出“我别的人都不信,我只信你,你最可靠”的信息。 大庭广众下都敢蹭他小腿,输了比赛还故意从他眼前跑走,故意让他看到是朝哪个方向走的,等着他去。 然后就红着眼拿小脾气跟他闹,试探他的底线,耍小聪明,用他之前说过的话堵他,要他不得不定义为是傻缺行为。 更是吃他吃过的桃,哪怕是酸的苦的,不好吃的都愿意吃下去,如果他挑明,肯定要说是珍惜粮食爱护大自然人人有责。 总有借口。 是不是把他当傻子。 怪不得一开始就想帮他揉腿,给他买药酒。 竟然对同性起那样惊世骇俗,天理难容的心思。 怎么敢的…… 疯了。 宗怀棠压下眉眼,他的直觉告诉他,宿舍还是别搬的好,搬了会后悔。 真要是那个走向,不就印证了钟明说的话? 宗怀棠的唇角猝然拉成直线,钟明为什么那么说,是不是也知道什么?他偏了偏头。 陈子轻在跟钟菇挥手。 宗怀棠看见了,看成是在对钟菇身边的钟明暗送秋波,他冷笑,这网撒的,不去当渔民可惜了。 陈子轻听见了笑声,莫名一抖,询问的眼神投向宗怀棠,结果就被嗤了一声。 有病不啊? 陈子轻默默离他远了点,又想起要利用他,就默默移了回去。 什么都看在眼里的宗怀棠端正面色,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疯任他疯,明月照大江。 搬宿舍的计划不变。 就在这时,喇叭声大喊:“让我们欢迎王副科给三位同志颁发荣誉!”:,,. 22. 启明制造厂 里面有人 通常颁奖这活都是李科长一个人揽的,谁也别和他争,根本争不过,他是真的爱现。 这次竟然让王副科代劳了。实属制造厂的一大奇景。 陈子轻倒是没在意,等王副科给第名颁奖,再是他。王副科走流程地把一块银牌挂在他脖子上面,在他的胸前别了一朵大红花。 他站得笔直。 此刻,他仿佛真的就是这个背景里的人。 陈子轻被突如其来汹涌澎湃的感受淹没,他于整齐的鼓掌声里将背脊挺得更直,正气凛然的眼睛看着前方,有什么从他眼前划过,他转头去看那东西的起点。 宗怀棠刚结束抛物的动作,他的脖子上空无一物,只有那颗痣随着他的吞咽轻颤。 陈子轻恍惚:“宗技术,你把奖牌丢了啊?” 宗怀棠随口说:“你不是不要?” 他下了台子,一伙同志推搡着抢到奖牌的同志围上来,他的唇角懒洋洋地一弯,笑意就要爬上墨黑眉梢,眼皮倏地一抖。 想起来自己在台上说的话了。 那么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说给本就不怀好意的人听。 “……” 逗弄都成习惯了? 宗怀棠轻飘飘地扇了一下脸,他含着笑扇的,大家只当他是脸上有东西,不知道他牙关都磨紧了。 同志们已经包围住了宗怀棠,他却撂下他们走到台子边沿,对愣在原地的陈子轻勾勾手。 陈子轻走过去蹲下来,宗怀棠挑起他的奖牌挂绳,把奖牌翻了个面,一行字映入眼帘。 ——1982年4月17日 外围有一圈字,写的是:启明制造厂春季运动会 最底下是获奖人姓名,颁奖前才写上去的:第一车间组长,向宁。 宗怀棠拽了拽挂绳,在眼前人蹲不住地扶住台子时说:“我的奖牌,我爱丢就丢,少管闲事。” 陈子轻说:“你看到了吧,奖牌上有名字跟日期,很值得珍藏纪念。” 宗怀棠嗤之以鼻:“哪块不是这样,有什么好珍藏的。” 转而皱眉,这是在暗示他什么? 珍贵的是奖牌,还是作为对手的人? 宗怀棠面无表情地甩开陈子轻的挂绳,毫不迟疑地迈步回到为自己准备的狂欢里。 陈子轻目送宗怀棠在众多爱恋跟贺喜里如鱼得水好不风流,他发现那个奖牌被一个男同志抢到了,对方满脸打胜仗的喜悦。 也有男同志喜欢宗怀棠啊。 应该是对强者的吸引崇拜。陈子轻这么想着,男同志就把奖牌送给了一个短发女同志。 哦,原来是借花献佛,是他肤浅了。 陈子轻被马强强跟汤小光的喊声叫回了神,他撑着台子滑跳了下来,前往下一个比赛场地。 . 掰手腕不用腿,瘸子一样能发挥得风生水起,接力赛就不行了,得跑得冲刺,腿不行会受伤会很狼狈。 所以宗怀棠没参加。 陈子轻觉得他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没他一切好说。 接力是一个队跟一个队的较量,现场抽签分队,不给提前几天确定队友练习修改战术的机会,讲究的就是一个临场考验默契。 陈子轻跟钟明分到了一队,他抽到的位置是第四棒,钟明第棒。 随机的。 最后一棒非常重要,队友们都觉得这把稳赢。 陈子轻在跑道上慢跑热身,原主能在每年的运动会上拿下优秀成绩,抛开不纯的目的和出发点,运动天赋绝对杠杠的,他用了这副身体,发挥不出十成功力。 “哥,你要喝水吗?”马强强抱着军用水壶在旁边跑。 “先不喝。”陈子轻摸了下脑后的蜈蚣疤,甩甩头发,让他去观众席,“到汤同志边上坐着去,钟菇也在那里,你们坐一起能聊聊天,别忘了到我那一棒的时候喊我名字。” 汤小光不知何时来操场上了,他搂住马强强的脖子对陈子轻嬉笑:“我们一定喊。” 陈子轻跟他们拉开了距离,边跑边回头:“要牟足了劲喊。” “收到!”汤小光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小马同志,走吧,到上头坐着看比赛。”他冲马强强说话,离得很近,呼吸都飘过来了。 马强强躲开了他:“汤同志,你的口水到我脸上了。” 汤小光:“……” 他嘟嘴:“臭吗,不臭吧?” 马强强说:“你自己闻闻不就知道了。” 汤小光把手放嘴前哈口气:“还行,不臭。” “食堂的韭菜炒鸡蛋太好吃了,我恨不得一天顿都吃,以后我要注意点,我怕吃多了张嘴就是那味道,会熏人。”汤小光捞走马强强手里的军用水壶,“别看了,你哥后脑勺毛都没长起来,丑着呢。” 马强强把水壶拿回去:“这是我哥喝的,汤同志你不能喝,会有细菌。” 说着就先走了。 汤小光气鼓鼓地叉腰:“我也没要对着嘴喝啊。”他冲向宁大喊,“轻轻——” 马强强疑惑地扭头:“你叫哪个?” “不告诉你。”汤小光趾高气昂地越过他,留给他一个神气的背影。 陈子轻准备拉伸,马强强就跑了过来,问他轻轻是谁。 “是我的小名。”陈子轻喘着气说,“你怎么还不上去,别磨蹭。” 马强强委屈巴巴:“我都不知道哥的小名。” “你现在不就知道了。”陈子轻把他打发走了,自己拉了会伸就去找钟明。 “钟师傅,你能跟我换个位置吗?” 陈子轻在钟明“这个时候你都要发神经”的目光中说,“你来当最后一棒。” 钟明见孙二要过来,他暗自阻止:“理由。” 陈子轻舔唇:“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想赢,我不能输。” 用词微妙,像是输了就要吃枪子似的。 钟明没问,他只盯着陈子轻眼里那股对胜利的渴望:“但凡是能分出名次的事情,你都要争第一拿光彩,这次掰手腕你怎么输了,不是跟宗技术走得很近吗,没求他?” 陈子轻捂住微微出汗的脸长叹,后悔啊。 他就应该在宗怀棠跟他说“向师傅,请吧”的时候,速度找个借口把人叫出比赛圈,去个隐蔽点的地方求一求,不要脸面的求法换着来,能达到目的就行。他吃亏就吃在反应太慢,不够机灵。 “没有求。”陈子轻实话实说。 钟明低不可闻道:“那你现在……” 陈子轻没听见。 “我以为自己可以的,掰手腕让我大受挫折,所以在接力上我想谨慎保守一些。”他认真平静,“虽然我在你这里用光了信用值,但我还是想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你,不管你信不信,我们队里,你才是王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 “钟师傅。”陈子轻一脸坦诚,“我们放下那些矛盾恩怨,好好跑完,可以吗?” 钟明把背心扎进裤腰,完美的蜂腰猿背体格:“矛盾恩怨不都结束了吗,我们现在是普通同事关系。” 陈子轻小心斟酌样:“是的,是我形容不当,我……” “我考虑一下。”钟明打断他径自离开。 接力开始,众人发现第棒跟第四棒调换了。 陈子轻拼尽全力从第二棒手里节奏接力棒,交给钟明,来不及说鼓励的话,汗滴到眼睛里刺得眨了一下,钟明就已经跑了。 耳边是一声声高亢的呐喊,和咚咚咚的心跳,又大声又用力,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去看观众席,马强强他们向他奔来。 是朋友。 不对,是原主的朋友。 也不全对,是原主跟他的朋友……吧。 陈子轻撑着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双手把他搀了起来,他还没说话就开始笑。 “去终点,我们去终点等钟师傅。” . 钟明没有辜负陈子轻的期望,跑得非常好。他冲到终点,撞上红色布条的那一刻,一个人影向他飞奔而来。 “钟师傅,我们赢了!” 钟明的手臂被十根手指抓得死紧,指甲都抠进了他的皮肉里,他用另一只手按住激动到不行的人。 陈子轻抓着他的手臂大笑:“赢了赢了。” 猝不及防被一道冰冷冷的目光扎到,陈子轻按捺不住蹦跳的动作停了下,循着感应望去。 宗怀棠双手插着口袋站在看台,神情模糊不清。 陈子轻暂时不管新室友,他高兴地去和大家抱头欢呼,心里想着这场终于尘埃落定。 没想到拿名次时会出波折。 陈子轻不光要拿团队奖,还要拿优秀个人奖,需要靠投票计分。 工会人工记了半天,陈子轻跟一个同志的票持平。 李科长还没投,似乎拿不定主意。 陈子轻屏住呼吸去看主席台上的中年人,什么意思,他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吗?这点甜头都不给他吃? 在原主的记忆里,李科长可是大小活动都力挺他的啊。 陈子轻垂头等结果。 时间很难熬,他淌着汗的身子有点凉了,忍不住地打抖,就在他想来回走动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钟菇的声音,犹如天籁。 “向师傅一票!” 陈子轻脱力倒在了操场上面。 李科长对他的态度有变化,不会是找到了新的打小报告人选,要把他换了吧? 陈子轻心里揣揣不安。他本想先把两场比赛搞完解决标注二,怎么标注一又出问题了呢。 最后的拔河比赛上,李科长把票投给了别的同志。 陈子轻确定了,李科长已经物色到了新人,不要他了。这不行啊,他需要这份工作。 拔河比赛陈子轻的队伍赢了,可他没拿到优秀个人,他心想完了完了,第次警告来了,他要完了。 然而他全身僵成冰棍等啊等,迟迟没等到警告。 没有。 哈哈哈!竟然没有! 看来标注里的“优秀成绩”不代表就是第一名,也可以是第二名,这点根据不同的项目规则来定。只要不偷懒凑人数划水。 陈子轻喜极而泣,当场哭了起来。 别人以为他是落败伤心,都来安慰他,鼓舞他,他后来都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的,一直在自己差点变灰的世界待着。 . 运动会圆满结束,陈子轻要迎接新室友了。 这晚他很兴奋,睡不着地把里面那间屋子拖了一遍,擦了擦灰,腿酸得要命,右手因为掰手腕掰得劳损拉伤都不能让他消停。 陈子轻把抹布丢进盆里,满意地打量屋子:“就等着宗怀棠住进来了。” “啊呀,床底没扫。” 陈子轻蹲在床前,拿着扫帚伸进去捣了捣。 一顿。 怎么感觉……捣到了什么东西? 钟明有落下忘了带走的物品吗?陈子轻抓着床板,伸头往床底看。 没有东西,空着的。 “我印象里就是没有。”陈子轻把扫帚拿出来,对着地面打掉上面的灰尘,脸色突地一白。 那刚刚一瞬间的阻碍…… 陈子轻仓皇阻止自己的想法,他赶紧去把窗户关好,锁上,摸了几遍。 一晚上没睡。 陈子轻听到外面有了起床开门的动静就出去,他站在走廊呼吸清新的空气,打了一套初级的太极。 按照平时,楼里的嘈杂声走下坡了,宗怀棠才起床。 今天却很意外。 这会儿陈子轻就在楼下看到宗怀棠了,他揉揉眼睛确定没看花眼,快步跑下楼打招呼:“宗技术,起这么早啊。” 宗怀棠无视了他,慢步去院子里的长木椅上坐着。 陈子轻跟过去,他和宗怀棠坐一张椅子,一起吹清冷的晨风:“几点开始搬啊?” 宗怀棠态度很差:“你急着投胎?” 陈子轻心头冒出了点郁闷,昨天运动会后面这人就冷得掉冰渣子了,不知道抽的哪个方向的风。 “我是想跟你确定好时间,方便在你搬东西的时候给你搭把手,这样你能轻松点。” 宗怀棠不咸不淡:“没想好时间,等我卜一卦看凶吉再说。” 陈子轻:“……” 宗怀棠起身:“上午不要来办公室找我。” “我上午没有想……”陈子轻见宗怀棠看过来,他赶紧举起四根手指贴在脸边,“好好好,我不去找你。” “你最好是真的言行如一。”宗怀棠穿过院子去公路上散步了。 陈子轻在椅子上干坐了会,使劲抓着头回了宿舍,上午是个阴天,车间里要开灯,他老想困觉,算着去厕所洗把脸看能不能好点。 刚走到厕所门口就被人迎面猛撞了一下。 他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抬头看去。 “小马?”陈子轻惊讶地发现撞他的人是马强强,“你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哥!” 让陈子轻没想到的是,此时的马强强竟比他还要激动。 马强强嘴唇颤抖,额头上满是汗珠,他看见陈子轻,像是看见救星了一般,惊慌的目光顿时一亮,一把死死地抓住陈子轻的胳膊。 “救……救……”马强强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但他的手却越抓越紧。 陈子轻抬了抬胳膊,想要尝试挣脱,却发现对方力气很大,没能挣脱开,只能放轻声音,安慰着说道:“小马,你先保持冷静,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里……里面……”马强强惶恐地看了身后的厕所一眼,然后语气压低地说道:“厕所……厕所里面不对劲。” “厕所不对劲?”陈子轻一愣。 “对!不……不信你自己去看。”见陈子轻有点怀疑自己,马强强顿时有点焦急。 他指着一间隔间说道:“就是那间!” 陈子轻不认为厕所里会什么东西,马强强的胆子还没芝麻大,比他还容易疑神疑鬼。 厕所的灯泡坏了电工还没来修,马强强一个人上厕所,害怕的可能性很大。 就在陈子轻走进厕所的时候,身后的马强强根本不敢进来。 他只是躲在厕所外面,探出半个身子,紧张地向里面张望,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惊慌模样。 陈子轻走到马强强所说的隔间门口,老旧的木门紧闭着,斑驳的有些褪色。他蹲身看向木门下的缝隙,隔间内黑洞洞的,看不清状况。 又转头看向门口的马强强,只见他双手握拳,两眼瞪大地看着自己,显然此刻的他也紧张到了极点。 “吱嘎……” 陈子轻推开了厕所的门,走廊里的灯光勉强照了进来,隔间里的状况可以大致看清。 地面脏兮兮的,位置上是空的,没有人,但陈子轻的脸上却满是震惊。 因为在位置的旁边,隔间的角落里,有个人正缩作一团,埋头蹲在那里。 “诶,同志,请问……”陈子轻关心地询问着,看这人是否需要帮助,因为他发现,这个人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那人这时缓缓抬起头,脸色惨白,惊惧的瞳孔死死盯着陈子轻的身后。 看见对方的脸后,陈子轻一下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蹲着的这个人,正是马强强! 陈子轻被眼前的状况震得好一会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头皮发麻浑身止不住地发冷,霍地转头看向厕所门口。 门口那里,一脸惊恐的马强强正望着自己,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陈子轻随即再转头,目光盯着隔间的角落,这个马强强也正看着自己,他眼神惊恐而无助,泪水禁不住的滑落。 “哥……哥,快……快跑!”马强强的声音异常沙哑。 “这个厕所……有鬼!” “快跑啊——”马强强嘶吼,“你快跑啊——” 陈子轻因为无以复加的恐惧而开始反胃晕眩。 哒……哒……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陈子轻无意识地转头。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厕所外的马强强竟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他的脸色灰白,瞳孔放大没有一丝表情。 只见他的腿站得笔直,身体却一点一点地向陈子轻贴了过来,他那没有一丝人色的脸庞,在陈子轻惊惧的目光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嗵! 陈子轻晕倒了过去。:,,. 23. 启明制造厂 我心态崩了 陈子轻是被颠醒的,他心脏痛头顶心也痛,浑身每块骨头都仿佛被人一寸寸地敲击了几十遍,再浸泡进混着冰块的辣椒水里。 惊恐过度带来的副作用强烈到让他痛得想死,找不出哪里最痛,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不痛。 似乎又不是肉|体上的痛,整个灵魂都裂了,裂成了无数道细缝,每个缝里都长着一张死灰的脸,都在盯着他。 他在现实世界出车祸被撞飞都没有这样。 “眼睛动了!醒了!” “向宁!” “轻轻,轻轻!” “宗技术,向宁醒了。” “我知道。” 在几道慌乱的叫喊声里,沉稳微喘的嗓音显得突兀,就在陈子轻耳边。 陈子轻费力地撑了一下眼皮。 “哥——” 恐怖的幻听出现了,陈子轻又晕了过去。 . 陈子轻再次醒来没有了颠感,身子是被放平的,他的意识和神智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才肯回到现实。 嗅觉一恢复,消毒水的味道就扑上来咬紧。 陈子轻的喉咙里有股子肿胀感,嘴里泛着苦腥,他难受地咽了一下口水,这才慢慢打开眼帘。 第一个看到的人是阳气重的宗技术,就在他边上。 陈子轻一下就流出了眼泪。 宗怀棠正在擦手上的水,听到哭声就停下来了,他脸色漆黑地俯视一醒来就哭的人:“向宁,你到底是怎么……” 陈子轻攥住他的衬衣爬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背,死死抱住,全身抖成了筛子。 宗怀棠大脑空了足足好几秒,他僵硬地沉沉吐了口气,欲要将人弄开,对方就先他一步躺回了病床上面,胳膊抱在怀里自己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还在抖,整个病床都在抖。 宗怀棠眉头一皱,怕的?什么原因能怕成这副德行。 他准备去叫医生进来看看,西裤被扯住了。 “别走。”陈子轻的手指扣着那块布料,挂在床沿哆哆嗦嗦,“你别走。” 宗怀棠眉间门的皱痕更深:“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陈子轻牙齿打颤。 “上个厕所把自己上晕了,本事可真大。”宗怀棠的西裤被陈子轻拉扯下去了一截,他烦躁地往上提了提,扎紧皮带:“不说我就走。” “我想想……”陈子轻的脸惨白冰冷,“我想想……我想想……” 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门外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怀棠哥,我请好假回来了,轻轻他……” “轻轻!” 汤小光跑进来,小|炮|弹似的撞开宗怀棠凑到床边:“轻轻怎么在抖?”转脸就难以置信,“怀棠哥,你欺负他了?” 宗怀棠收整神色,冷笑道:“我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汤小光脸上的抱打不平凝了凝,他瞥瞥宗怀棠肩头那片被擦拭过留下的污印,嘴一撅:“你回厂里吧,医院有我就行了,我能照顾好轻轻的。” 宗怀棠没动。 “怀棠哥。”汤小光古怪地说,“你不会是不想走吧?” 宗怀棠扇扇紧扣着他裤子的那只手:“我走的了?” 汤小光见那手抖个不停,就不高兴地说:“怀棠哥,你说就说,别扇啊。” 根本没用什么力道的宗怀棠:“……” 汤小光柔柔地趴在陈子轻耳边说悄悄话:“轻轻,你扯我的,我的裤子比他的面料好,还是今天才穿的裤子,香香的。” 宗怀棠额角一抽,他的就臭?谁不是今天换的。 “怀棠哥,你掰一下轻轻的手。”汤小光说,“掰掉了,你就可以走了。” 宗怀棠斜眼:“你怎么不掰。” 汤小光白皙的脸红红的,害羞地说:“我不想当恶人。” “反正你又不在乎轻轻对你的看法,你掰比较合适,我不行,我是要跟轻轻做好朋友的,我想和他深交。”汤小光说。 宗怀棠伸了伸被陈子轻抓着裤子的那条腿:“我没记错的话,我今天换宿舍,搬去你的轻轻那里。” 汤小光说:“这有什么关系,你们虽然是室友,住的却是两个屋子,又不会睡一张床。” 宗怀棠没理睬汤小光,他在想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还称“轻轻”。 怕不是失心疯的前兆。 “算了啦,不掰了,我试试让他自己松开。”汤小光信心满满,但现实很残酷,不论他怎么哄,陈子轻都没有松手,几根手指头仿佛焊在了宗怀棠的裤子上面。 很不对劲。 病房里的气氛闷闷的。 床边铁柜子向后移蹭到墙上,宗怀棠坐了上去,两条长腿抵着地面,他看手表:“向宁,我上午很忙,只给你五分钟。” “忙什么嘛,我们又不像车间门的同志要考虑生产量跟件数,图下午也是能画的,今天交上不就好了。” 汤小光唧唧歪歪了句,洁白的牙齿咬了咬软润的嘴角,伸手覆上陈子轻抓着宗怀棠的手,“轻轻,你怎么会在厕所晕倒啊,那里面的地上脏死了……怀棠哥背你出来的时候,我跟钟菇找毛巾帮你把衣服擦了擦……你的头上还磕了个大包。” “我们送你来医院的路上,你把早上吃的都吐出来了,怀棠哥的脖子里,胸口,全是你的呕吐物……” 宗怀棠听到汤小光提起这件事,一击冷眼就盯向趴在床边发抖的人,没把他扔掉是几辈子都攒不到的功德。 “我们怎么叫都叫不醒你,你没有意识……怀棠哥把手伸到你嘴里给你抠你吐的东西……我们要被你吓死了……”汤小光心有余悸。 宗怀棠觉得手上还有味道,等会再去打个十遍二十遍肥皂。他嫌恶地想着,手指没什么意义地动了动,脑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个画面。 病床上的人被他清理出嘴里的呕吐物,脑袋歪在一边,身子是软的,却跟一块冰一样没有体温,像濒临在死亡边界,再过一会就要硬了。 宗怀棠抹了把脸,拢住口鼻一语不发。 用的是抠过嘴的手。 妈的。 宗怀棠猛然站起身,他箍住还扣着自己裤子的那只手,触及的是抖颤和冰凉。 顿了顿,按了手腕两侧的哪里。 陈子轻整条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张嘴发出声音的时候,宗怀棠已经阔步离开了医院。 “轻轻,我没走,我上午没事了,可以陪你。”汤小光化身老母亲,像模像样地摸了摸陈子轻的脑袋,“我在呢,昂,不怕不怕。” 陈子轻瑟瑟发抖:“窗户……把窗户都拉开……门也打开……” 汤小光是真心待见他,不嫌麻烦地顺着他做了。 窗外的暖风和明媚阳光都进来了,连同门外那些脚步谈话带出的人气。 陈子轻抖动着坐起来让自己靠在床头,充血的眼睛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树花人,他艰涩地问:“小马……” “他啊,他跟我们一起把你送到医院的,只知道嚎嚎嚎,太影响其他病人修养,让钟菇给拖回去了。”汤小光坐在床上晃着腿,“中午下班应该会过来看你。” 没有声响。 汤小光见陈子轻一动不动,他把手放到对方面前摆了摆:“轻轻?” 陈子轻的脑子里雾蒙蒙的,小马还活着的吗,他晕倒后厕所里发生了什么,小马又是怎么晕的呢。 还有另一个“小马”,另一个。 陈子轻的眼珠不安地转着,他被那种难以承受的恐惧刺激得在心里不断爆粗口,试图不去理会渗到骨子里的凉意。 “轻轻,你是又要吐了吗?”汤小光紧张地问。 陈子轻扯动脸上的肌肉想笑一下,扯不起来,草,谁来救救我。 “轻轻,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啊,我给你倒杯水咕咕嘴吧,刚倒要等一等,诶,杯子里有水,温的,怀棠哥倒的吧,省得我给你晾了。” 汤小光一手拿搪瓷杯,一手端着盆过来。 陈子轻喝了几口水,吐到印着牡丹花开的盆子里。 他昨晚没睡,严重缺觉,在车间门就困得不成样子,这会儿又虚又冷又怕,神经颤巍巍随时都要绷断,他抓着窗框,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在明亮的日光里中睡了过去,睡着了也时不时地抖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有刻意压抑的说话声。 除了汤小光,还有别的人。 陈子轻已经听出是谁了,他没睁眼:“小马。” 说话声一停。 接着是激动的呜咽:“哥。” 陈子轻知道马强强到他床边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你是哪一个?” “啊……” 好像是听不明白。 陈子轻狠狠掐住手心,一口气说完:“你是厕所里面的那个,还是厕所外面的那个?” “哥,你在说什么?” 茫然的语气。 陈子轻刷地睁开眼,马强强傻傻地望着他。 汤小光插嘴:“小马,轻轻为什么问你这个问题,你瞒大家什么了?” “没有啊,我没瞒什么啊。”马强强很懵,“什么里面那个外面那个的,我不懂。” 陈子轻眼里的惶恐变成愕然,难道马强强不记得了?间门接性失忆吗,人的一种自我保护? 那他怎么没有开启那个功能? 陈子轻潦草地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就迅速抽离,面前的马强强肯定是里面的那个,外面的已经死了的。 他的视线留在了马强强的脸上,像是要看出个洞来。 马强强忐忑地握着手:“哥,怎么总看着我,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陈子轻喃喃:“小马,你把我吓得好惨。” “不是你,跟你没关系,你也是受害者,”他自我否定,突然眯起眼审视马强强,“你第一个发现我的?” 马强强呆愣愣地说:“是我,这件事我都跟主任,跟钟师傅,钟菇,总技术,汤同志……我跟很多人说了,我去上厕所,不知道怎么就坐在隔间门睡着了,我开门看到你躺在隔间门外面的地上,赶紧就叫人了。” 陈子轻默了。这缺少的部分比他预料的还要大。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吐字有点模糊:“小马,我看到了两个你。” 马强强跟汤小光异口同声:“两个?” “嗯,两个。”陈子轻打了个明显的寒颤。 马强强:“……” 汤小光:“……” 陈子轻发现他们表情痴呆,他都顾不上怕了,踉跄着从床上站起来,情绪激烈地指着马强强说:“鬼装成你的样子骗我进厕所,说有个隔间门里面不对劲,我就把门打开了。” 他的喘息变得困难,声音低了下去:“我在隔间门里看到了你,你说有鬼,你叫我快跑,鬼就贴我身上了,跟你是一张脸,往我跟前凑,越凑越近,越凑越近,腐臭的味道从鬼嘴里往外跑,跑进了我的嘴里。” 后半句是他想象的,鬼肯定是那种气味吧。 陈子轻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完,看到的就是马强强听鬼故事的样子,两只手放在耳朵边,只要是自己不敢听的就迅速堵住耳朵。 那汤小光呢。 他紧抿嘴绷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其实是在憋笑,肩膀正在轻微颤动。 陈子轻气怒地踢了下床被,冷静点就原谅了他们。因为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不会信。 这么荒诞又惊悚。 陈子轻沮丧地跌坐回了床上,孤立无援的感觉油然而生。 汤小光大概是同情,他接住这个快掉到地上的话题延申了一下深度:“轻轻,你听说隔间门不对劲,还去看啊?” 陈子轻噎住,他当时困顿脑子反应慢,再加上从来没在厕所遇到过不对劲的事情,一直都是让他放松的地方。 就大意了。 哪知道会迎来暴击。 “虽然我知道是假的,可我今晚还是不敢回家了。”马强强眼泪汪汪,“我让钟菇送我吧,她家跟我家在一条街上。” 陈子轻瞪过去。 马强强瞬间门停止抽搭,他唯唯诺诺地吸了吸鼻子。 陈子轻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要是换个人跟他求救,他可能不会那么松懈。 那可是小马啊,他来到这个世界相处最多最了解的小马,性格懦弱胆怯,一点都经不住吓的小圆蛋。 陈子轻把他叫过来,掐他的脸。 马强强吃痛都不敢挣扎,就让他掐,还怕他手举得累,卑躬屈膝地顺从着。 陈子轻捻捻指间门的脸颊肉,热的,知道疼,是人。他这时候终于把疑虑从马强强身上收走:“回厂。” 汤小光惊讶道:“轻轻,你不在医院观察啦?” “观察什么,医院阴气重。”陈子轻恨不得长翅膀飞。 汤小光:“……” 三人出了医院走到日光下,没了楼里的阴凉,周遭温度高了不少。 附近树上有布谷鸟在叫。 “布谷” 这个时候工人家属来医院不管是探望还是看病,都要赶时间门,急急忙忙的,家里三五亩的田在等着插秧苗。 陈子轻觉得鸟叫声比平时要动听,他闻着草木香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汤小光落后点跟马强强咬耳朵:“小马,你觉得你哥说的事有几分真?如果是假的,那他为什么会晕倒,醒来也发抖害怕,他吐是生理性的恐慌引起的,那会是巨大的,难以想象的恐慌。” 马强强忧心忡忡:“我有个亲戚的头让人敲了一棍子,之后他看起来好了,没有问题了,谁都没想到有天他竟然把爹妈当怪物,说要绑起来放火烧死,我哥前不久磕破头了,可能也出现了幻觉。” 汤小光茅塞顿开:“上次轻轻说有人进他宿舍把他柜子边的电线撞晃了,大家就觉得是他的幻觉,他脑子里的血块还压迫着神经呢,三个月后应该就能好。” “小马,你那亲戚后来怎么样了?”汤小光好奇地问。 马强强说出两个字:“死了。” “人各有命。”汤小光唏嘘了声,“我们得多注意轻轻的情况,真不是闹着玩的。”他把手放在嘴巴两边,甜甜地喊,“轻轻,你找有太阳光的地方走干什么?” “不要管我。”陈子轻在阳间门用阳光驱邪,现在想来,那时候幸好他晕了,他要是不晕,一定会被活活吓死的。不对,他这副身体已经是死的了。 他是僵尸吧。 好像也不像僵尸。 陈子轻抬头看太阳,大白天的,鬼怎么会出现呢,鬼不是不能见阳光吗? 不是,鬼没在外面,鬼在厕所里,算是屋里,灯光是不怕的。 陈子轻的心底直冒寒气,他不开那扇门会怎样,马强强会怎么样他猜不出来。鬼吓马强强,用马强强的皮引他去隔间门吓他,没有要他们的命,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还有一点,鬼只在他们面前现身吗? 陈子轻等身后两人走上来,试探地问:“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汤小光踩着台阶张开手臂,稳稳地走着:“没有。” 马强强摇头。 陈子轻一路没有再说话,直到他走到宿舍楼底下,汤小光被同事叫走,马强强犹豫着拉他袖子:“哥,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 马强强说起了小钱的经历。 陈子轻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当初他第一时间门跑去医院打听,只是在得知不是电线相关的事以后,敷衍地给了点关心就离开了。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陈子轻可以确定,暖水瓶就是鬼拿的,不止他跟马强强遇到鬼。他马上让马强强陪他去找小钱。 大中午的,工人不是在休息,就是在吃午饭,小钱属于后者,他在宿舍的上铺躺着,床四周绑了根棍子,已经搭上了蚊帐。 陈子轻站在床边跟他聊天。 小钱不想提那件事,他为难地说:“对不住啊向师傅。” 他以为向师傅不会理解,只会和其他同志一样,当他脑子不清醒瞎说。 没想到向师傅说:“我能理解。” 这段时间门抑郁惊疑的小钱鼻子一酸,终于碰到一个能理解他的人了,也许这就是诗歌里的智慧吧。他哪知道向师傅能理解,是感同身受。 陈子轻用唠家常的语气问:“后来还有没有再出现那类情况?” “就那一次。”小钱剥着手臂上的套袖,“向师傅,没别的事我就午休了。” 陈子轻说:“你午休吧。” 他啃着嘴巴里的软肉往宿舍外走,鬼的存在就预示着,所有的不合理都可以放到鬼身上,都是鬼干的。 电线也是鬼拉的。 怪不得能在他背后拉断电线,还没一点脚步声,怪不得二楼的工人们都找不到破绽,抓不到那个家伙。 坚定是日常任务的陈子轻遭到了毁灭性的伤害,他实在是忍不了了,在心里抱怨了起来:“陆系统,你们不提示的吗,有鬼啊。” 官方提示,监护系统友情提示,一个都没有。 就算是走路遇到前面修路或者有大坑,还有个警示牌呢。 这可是鬼! 陈子轻的心态崩了。 监护系统还不给个说法,好久都没点声,他偷偷给它取外号“十八”。 陈子轻停了下来,暖水瓶结合拉电线来看,鬼是不是孤独,想逗人玩呢。 但换皮就不是一个级别,那是纯吓人。 陈子轻看了眼不知道他怎么不走了,就在原地等他的马强强,环顾四周惬意享受午休的工人们,他的手上没有铁证,没人作证,连汤小光跟马强强都不信,那他要不要往外说? 传开了,会不会被盖章说他破坏厂里的安宁。 陈子轻思索,万一还有相似经历的工人和他一样的想法,都在观望,那他岂不是错过了收集情报的机会。 所以说还是要说的,要挑个合适的时机。 “哥,你饿不饿?”马强强的声音打断了陈子轻,嘴巴都要碰到他耳边头发了。 陈子轻吓得贴到墙上:“你以后跟我说话别挨着我!” 马强强不知所措。 “你的脸现在对我来说……”陈子轻有气无力,“算了算了,你都不记得了,说了也是白说。” 他蹭着墙走:“我不饿,你午饭没吃吗?” 马强强默默跟在后面:“我一下班就去医院看你了。” “那你去拿你的饭盒吧,我在楼梯上坐一会。”陈子轻说完就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原主也是被鬼吓死的吧。他就说怎么吓成了那样子,是鬼就能说得通了。 鬼谁不怕。 陈子轻去东边楼梯口坐下来,鬼这个爆炸性的节点出来了,怎么原主死前受惊的画面还是没跟着一起出来? 可能要等到他看清鬼的真实样子,知道鬼的身份。 陈子轻揉着头后的大鼓包望向楼下的工人们,鬼能变成别人的脸,哪个都有可能是鬼变的。 擦身而过的时候,你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同事。 陈子轻的脸上没有血色,还好只有一个鬼,他垂下眼睛看脚上的黄球鞋。 要是一窝,那真的…… 有人上来了,一双脚出现在陈子轻视野里,脚上是他熟悉的黑皮鞋,他抬头。 底下那层楼梯上面,宗怀棠手上托着宝贝帆船,没有表情地看了他几瞬,越过他踏上楼梯。 宗怀棠人已经到走廊中段了,背后的嘈杂脚步声里依然没有半死不活的那串,他沉了沉脸,返回到楼梯那里:“还在那坐着干什么,去给我开门。” 陈子轻没有动。 宗怀棠冷漠道:“都能自己从医院走回来,现在又不行了?我没有时间门跟你浪费……” 陈子轻说:“谢谢。” 挺会拿捏人的情绪,这么及时的道谢。 宗怀棠扯了扯唇角,换个人面对这一手,就该被拿捏了。 陈子轻按了按抽筋的手指:“你在医院穿的那身呢?还没洗的话,就让我洗吧。” 宗怀棠笑道:“我哪敢让向师傅给我洗衣服,别拿个肥皂就晕了。” 陈子轻:“……” “能不能起来?”宗怀棠的笑意说收就收。 “这就起。”陈子轻慢吞吞地说。 宗怀棠看他起身起了一两分钟,直接就上手去拽他,一路把他拽到207门口:“钥匙。” 陈子轻从裤腰上拿下钥匙开门锁,他把门打开,正对着他的床就一点遮挡都没有地撞进了他眼帘。 以及没有拖床单的床底。 那一霎那间门,昨晚在里屋用扫帚捣床底过程中的阻碍感就窜了出来。 他的眼珠往右转,老式洗脸架静静立在那里。 之前闭眼洗脸感觉前面站了个人…… 宿舍里面不干净! 陈子轻钥匙拿不稳掉头就要跑,他抖动的腿一滞,整个厂都不干净,能去哪。 鬼害死了原主,就不会再害他了吧。 厕所里不就是证明吗。 陈子轻安慰着自己,他一见宗怀棠放下帆船就走,赶紧追上去。 宗怀棠突然停步,后面冲上来一具身体,重重磕上了他的脊骨,他的太阳穴跳了跳,转身要吼,入眼的是满脸恍惚的人,脑门都磕红了。 “蠢死你算了。”宗怀棠背对门口,日光打在他肩头,描着他宽阔的肩线,满是安全感。 陈子轻嘴唇蠕动:“我们先出去吧,出去说。” “出去什么出去。”宗怀棠捏着鼻子,“你闻不到身上的骚味?” 陈子轻:“……有吗?” 他抬起胳膊闻闻,又把身后的衣服抓到前面闻,这次闻到了:“是有点。” 然后, 没然后了。 宗怀棠难以置信:“知道自己有骚味也不换,你想干什么,下午把车间门的人熏趴下,这样你就能拿回今天的产量第一了?” “我哪还管产量啊。”陈子轻若有似无地顶了下嘴,“那我换衣服,你在宿舍等我。” 不等宗怀棠拒绝,他就双手合在一起:“求你。” 宗怀棠没张口,陈子轻就把裤子脱了。 门都没关。 宗怀棠愣了一下,有病吧。他把门关上,很大一声响。 陈子轻颤了颤,加快速度把另一条裤腿拔掉,裤子一扔,紧接着是平角裤。 厂里有澡堂,男同志都是一起洗澡的。 宗怀棠不新鲜,屋里的两条腿也不美观,实在是没有一丝看头,他瞥了一眼,确实找不出一处值得把目光放上去的理由。 又瞥一眼,真没有。 换衣服让他在场就算了,还非要跟他面对面,生怕他看不见,脸白得跟鬼一样也耽误不了耍小心思,他躲避就显得欲盖弥彰。 况且,他有什么好躲的,他是正人君子,却不需要在这时讲究男女有别。 宗怀棠倚着门,谈不上黑也称不上白的一条在他眼前忙活,他漫不经心地打量肩颈,胸腰,臀腿,脚丫子…… 袜子都脱了踩在脚下。 什么都不剩。 怎么想的,当着别人面就算了,当着他的面都没羞耻心,对自己的身材是有多自信。 当着别人面也不该,没皮没脸。 宗怀棠的脖颈微微仰起,视线跑上面去了,昨天这家伙在运动会上跟钟明一起拿奖,抱胳膊笑得眼睛都没缝了,今早迫切地期望他快点搬进来,上午就歇菜了,又是晕倒又是呕吐,抖得没有人样。 日子过成了山路十八弯的水准,一般人过不来。 他搬进来了,跟着人隔着一块布帘子生活,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当晚宗怀棠就体会到了。 陈子轻对厕所有了心理阴影,尿都不敢去撒了,下午他就撒了一次,偷摸跟在孙二他们那群人后面给小草施了肥。 今晚他一口水不喝,尿意该来还是来了,他憋得膀胱要炸,想喊人陪他去,他可以去隔壁宿舍叫人,也可以去厕所附近蹲守,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最合适的人选是宗怀棠。 一:宗怀棠那嘴虽然毒,但他不会在背地里和人议论他胆小疑神疑鬼,上厕所要人陪的嗜好。 二:宗怀棠阳气重。 所以陈子轻就锁定了宗怀棠,把他当第一人选。 宗怀棠被陈子轻烦得头都要炸了,极不情愿地陪他去了趟厕所。 什么事都没发生。 陈子轻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行,这样的他根本没办法在厂里做个正常人,别哪天任务没做成,就让大家送去精神病院了。 更有可能以影响其他人的情绪为由,把他“请”出厂,那他还怎么调查。 长痛不如短痛,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直面恐惧。 干脆……招鬼。 根据陈子轻通过网络的认知,鬼魂不去投胎留在世上,一定是有遗愿或者冤屈,他给招出来,问出姓名,把名字提交到任务投放板。 就算最后要附他身也没关系,反正他那时候已经完成任务走了。 于是陈子轻就跟宗怀棠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脑子进水了?”宗怀棠把布帘子甩他脸上,“别来烦我,我要睡了。” 陈子轻从帘子一边钻进屋,走到宗怀棠面前蹲下来,握住他的膝盖:“宗技术,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 宗怀棠被他大胆的行为搞得全身一麻,把腿一拐让他的手落空。 陈子轻再次握上去,两只手握,他可怜巴巴:“求你了。” “我搬过来第一天你就发神经。”宗怀棠的膝盖上笼着双手,从手心传出的温暖在向他膝盖骨里流,他动了下喉结,“不住了。” 陈子轻慌道:“不要不要。” 他往地上一坐,岔开腿,虚虚地圈住宗怀棠:“你别动不动就打离家出走的牌啊,你这样,我要不起。” 宗怀棠:“……” 他把台灯打开,掐着灯罩对准地上的人:“招鬼是吧,招什么鬼?” 陈子轻说了白天在厕所发生的事:“我想把人,不对,把鬼招出来,见上一面,问问为什么要披小马的皮吓我。”还躲你现在坐的这张床的床底下,是不是在宿舍楼里随机躺,不限地方。 宗怀棠没出声。 屋里光线亮堂,沉默拢住了他们。 陈子轻偷瞄宗怀棠,见他面上不起波动,心里就堵上了,话里浑然不觉地带上了失落和怨气:“你也不信我,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宗怀棠开口:“非要招?” 说着就前倾身体,凑近仰望他,仿佛在黑暗中等他开灯的人:“我不陪你,你准备找谁?” 陈子轻没犹豫就说:“钟师傅。” 宗怀棠已经上火了,他还在自己眼皮底下掰手指头,嘴里跟报菜名似的念着:“汤同志,小马……” “马强强那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心惊胆战的怂样,你也不嫌?” 陈子轻说:“有总比没有好。” 一听就是实话,所以前面的也都是实话。 宗怀棠一言不发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 陈子轻悄悄地挪了挪屁股,身子挨着宗怀棠的腿,眼睛不敢瞄床下一眼:“宗技术,我……” “招。” 头顶落下一声,陈子轻惊喜地抬眼。 宗怀棠眼底深黑:“你招。” 他的嗓音变回原来的懒调子:“我看你怎么招,能招出什么来。” . 二楼东西走廊两边的转角处都有一块玻璃镜子,是用胶布贴在墙上的,路过的工人偶尔会照照自己。 陈子轻决定去那里招鬼。 他从现代来的,听说过的招鬼请鬼就是什么笔仙筷仙碟仙,还有削苹果,他只记得最后一个的步骤。 午夜,陈子轻按照规则把东边走廊的主线接口断了,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桌上的两根红色蜡烛在摇曳着,忽明忽暗。 烛油顺着烛身流下,结在一块,蜡烛心的火苗颤动着,时不时有火星爆出,随后升起一缕难闻的青烟。 忽然,一阵凉风从外面吹入,火苗顿时微弱,剧烈抖动着,四周变得模糊起来。 陈子轻站在镜子前看一眼手表:“时间门刚好,仪式可以开始了。” 宗怀棠靠墙不搭理他,他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才说的话。 陈子轻扭头看了看外面,没月亮,零点这么静,他调整呼吸把头扭回去,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蜡烛,三个苹果和一个装了水的脸盆。 盆里倒映着烛火,和他的脸。 陈子轻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小刀,开始对着镜子小心地削起苹果,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削出的苹果皮不能断,必须全部掉落水盆里。 喀……喀…… 陈子轻握刀的手很是紧张,肌肉都有些僵硬,只是随着苹果皮的陆续削出,他的精神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在低头削着苹果,而镜子里的投影也在削着苹果,只是由于光线昏暗,镜子里除了陈子轻的脸外,周围的一切都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就好像镜子里的陈子轻是身处在另一个幽暗空间门,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和陈子轻长相类似,做着同样动作的人。 “招个鬼还分心。”宗怀棠突然出声。 陈子轻不由心头一惊,随即回过神来,但就在他短暂分神的时间门里,手里的苹果皮已经被他削断了。 好窒息。 陈子轻的脸色苍白起来。 “削个苹果也削不好,你的备用留着当早饭?”宗怀棠刻薄的口吻在暗中响起,听着让陈子轻安心。 喀喀…… 陈子轻再次削了起来,这次他很专注,削得也很顺利,一段很长的苹果皮最终掉落水盆里。 随着苹果皮的落下,陈子轻立刻抬头,一眨不眨地瞪着镜子的画面。 镜子里的陈子轻也同样,两眼瞪大地看着自己,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行了,别看了。”宗怀棠屈起来的腿放回地面,高而薄的身子站直了,“回去睡觉,东西明天再搬。” “好像失败了。” 陈子轻冒死招鬼却是这个结果,他再次看向镜子,里面依旧是一切平静,没有任何异样。 “是因为我中间门削断了一次吗?”看了许久,陈子轻不得不放弃了,“应该不是,可能是流程中的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算了,这种事一般很难一次就成功的。”陈子轻说,“我再找找别的法子,明天问一下汤小光他们,说不定这里有这里的招鬼流程。” 宗怀棠不耐烦:“你一个人在镜子前面自言自语什么,这会又不害怕了?” “怕怕怕,你等等我!”陈子轻惊惧不已地往宗怀棠身边跑去。 然而。 就在陈子轻转身的那一刻,一道浅浅的裂缝出现在了镜面上,两根即将燃尽的蜡烛忽然嘭的一声,格外明亮,可火苗的颜色却是绿的。 绿幽幽的火光映在镜子,原本幽暗的空无一物的镜子,忽然有一团东西在镜面上一恍而过,紧接着又出现了一团东西。 这团模糊的东西迅速扭动着,最后竟成了一张人脸,这是一张长相普通,表情十分空洞的人脸。 就在这张脸出现以后,接着又是一张人脸在旁边出现,然后是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出现的人脸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第十张…… 第二十张…… 第三十张…… 小小的镜面上,竟有很多空洞的人脸挤在一起,他们长相各异,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是…… 他们都是男的。 呃呃…… 这些人脸的嘴巴缓缓张开,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就像是干瘪的咽喉震动发出的一般,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呻|吟声逐渐变大,开始在幽暗的楼道里回荡的时候,突然…… 嘭! 原本快要燃尽的蜡烛终于烧完了,微弱的火苗暗淡下去,镜面上的人脸也跟着消失。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24. 启明制造厂 能不能让我睡 宗怀棠以为今晚可以睡了。他还是低估了新室友的做作程度。 陈子轻一回宿舍就让他把门反锁,他不干,对方不依不饶,偏要他干。 “宗技术,你把门锁了吧。”陈子轻站在门边,眼前的门上有两片玻璃,用白色纱布蒙着,他拨开个缝隙,眯着一只眼睛凑上去,外面黑漆漆的,他这边的走廊停电了。 招鬼仪式的时候,他把主线接口拉开了,之后就被宗怀棠拉了回去。 他们进门前,走廊明明还是亮着的。 看来鬼来过了。 那怎么没有被他招出来呢,会不会就在那里,一直站在他旁边,只是不想现行…… 陈子轻不敢再想,也不敢再往外看,他移开眼睛。 几乎就是那一秒,门外走廊又亮了。 陈子轻悚然一惊,不等他做什么,外面就传来工人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他娘的天天拉线,天天的嚯嚯,怎么就那么缺德——” 陈子轻绷到微颤的后背一软,是工人接上了啊。他压着被自己拨开一点的纱布,继续跟宗怀棠说:“求你了。” 宗怀棠人已经快走到布帘子那里了,闻言整张脸上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又来。 现在“求你”两个字说得比吃饭喝水还轻松。 谁给的底气,连招都不换一个。 幼稚园小朋友想吃糖,还知道变着法子从大人手上讨。 陈子轻充满依赖意味地喊:“宗技术。” “别叫我。”宗怀棠耸着眉心冷冷回头,“你一天是不是要求我八百回,同一招反复用,你认为还有效果?” 陈子轻一脸疑惑:“什么招?” 他如被侮辱人格看低品德,蹙眉压制着愤然不满没有争论,轻声说,“宗技术,我走心的。” 宗怀棠后背窜了股刺痒,差点忘了这家伙对他有胆大包天的非分之想。他露出的姿态是好似在看戏剧表演,给拙劣的演技打了个低分:“我信你不如信鬼。” 陈子轻的脸色微微变了:“虽然你只是说说,但这种话听着……” 站在他前面的宗怀棠倏地掀起眼皮,看向他身后的门。 他瞬间门噤声,抖着嘴唇,用嘴型问:怎么了? 宗怀棠不说话,只是看着门的方向。 陈子轻的后背很快就被一片沁骨的凉意啃噬,他不止嘴唇在抖,身子也开始抖,眼睛越来越红,眼部肌肉越来越僵,生硬地瞪着宗怀棠。 鬼来了吗? 陈子轻崩溃地留下了眼泪。 “吓哭了?”宗怀棠啼笑皆非,“就你这样还招鬼,你也不怕把鬼招出来,送不回去。” 陈子轻意识到什么,他往后看,没有他以为的画面。 “你耍我?!”陈子轻快步走到宗怀棠面前,眼眶里的一滴泪在这时滴落下来,模糊了视线,他哑声,“是不是?” 宗怀棠偏开头,优越的侧脸上疑似一闪而过不自在。 陈子轻仓促地抹掉眼泪:“人吓人是会吓死的,宗怀棠!” 宗怀棠被他嗓子里出来的呼吸混着抽咽给整烦了:“是你自己胆小。” 陈子轻气得发抖:“你明知道我白天才在厕所……你背我去的医院,我在你背上,你最清楚我是什么情况……刚刚我又去做招鬼仪式,我回来都没缓好,你还在这时候吓我。” 宗怀棠散漫道:“胆子是练起来的。” 陈子轻去他的头偏过去的那边,他又把头偏到另一边。 “……”陈子轻没想到宗怀棠竟然还能有这一面,虽然平时也没少幼稚,但现在真的有点过。 他翻白眼:“你别偏来偏去。” 宗怀棠不屑极了:“你玉皇大帝下凡?这都要管?” 陈子轻搓了搓有点红的鼻子:“你正眼看我。” 宗怀棠置若罔闻。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看我,”陈子轻一字一顿,“你心虚。” 几乎是才说完,宗怀棠就把头偏向他,不以为意地笑:“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陈子轻眼神复杂。 宗怀棠的眼角猛跳,操,中激将法了。他这一步,相当于是坐实了对方的猜测。 昨天在文体场馆后面交锋的那一局结果,再次出现了。 宗怀棠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咬住牙关紧紧绷着下颚,整个人沉默到了极点。 陈子轻语重情深:“只要是一个思想和灵魂都很健康的成年男性,一定会具备基本的承担错误的能力,绝不会给自己找借口,把责往别人头上丢。宗技术,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宗怀棠抽抽嘴,无奈地举起双手:“说吧,直接说,要怎么放过我?” 陈子轻说:“你把门锁了。” 宗怀棠不理解他为什么在这件小事上如此执着:“你没长手?” “长是长的。”陈子轻把手放到身后背着,“我就是想让你锁门。” 宗怀棠瞥他还湿着的眼尾。 陈子轻奇怪宗怀棠怎么突然没动静了,他抬头的同时,宗怀棠说:“我没住进来之前,你晚上门不锁?” “也锁。” 宗怀棠故作震惊:“原来向师傅会锁门。” “……我锁了以后,哎,”陈子轻舔了舔下唇,把起来的一块皮舔|湿|舔|软,“你忘没忘记我叫你帮我看门关没关那次,一样的,我锁了就摸,反复摸,一遍遍摸。” 宗怀棠向下打量他用牙含住皮磨了磨,咬下来。 察觉到自己在看什么,宗怀棠骤然黑了脸,他忽略了内心那缕情绪,把问题转到眼前人身上。 不就是嘴巴皮,直接用手拽掉或者就放那,非要发癫地勾引他这个同性,非要咬,还咬的这么…… 那个有辱斯文低俗|露|骨的词在宗怀棠的齿间门滚了一圈,被他无声吐掉:“摸什么?” 陈子轻说:“摸门锁啊。” 宗怀棠匪夷所思:“你眼睛让牛粪糊了?” 陈子轻有求于人就不反驳:“我这是一种病,精神上的障碍。” 宗怀棠恍然大悟:“精神病,是符合症状。” 陈子轻:“……” 宗怀棠让他吃瘪了,神情愉悦地拨开他去锁门。 陈子轻听着门里面的锁闩拉上的声响感到无比踏实,他跟宗怀棠扯了会嘴,招鬼带来的恐惧减淡了不少。 邀请宗怀棠住进来是对的。 陈子轻把脚边的发动机还是什么零件搬起来,6寸蛋糕大小,竟然重得要死,他本就因为掰手腕拉伤的右手痉挛了一下。 “这卖废铁都能卖大几百块。” 陈子轻缓了缓,再次尝试着搬起来,吃力地放到墙边,手上一股子机油味。宗怀棠的东西不少,如果陈子轻没出上午的事,他必定会积极地上下楼跑好几趟,把宗怀棠的东西搬到二楼。 可他萎了。 宗怀棠又懒,他就拿了个帆船上来,其他全是汤小光搬的。 汤小光美滋滋地送走大佛,一个人享受一间门宿舍。 宗怀棠对旧宿舍不怀念,对新宿舍不期待,这个点了东西也没整理,一部分在陈子轻屋里,一部分在宗怀棠自己那屋。 陈子轻四处看看,把宗怀棠的一双皮鞋拎起来,头顶忽地响起轻描淡写的声音:“那会你不是问我怎么了。” “差不多是你哭的时候,门缝底下有影子。”宗怀棠说。 “啪” 皮鞋掉在了地上,两只东倒西歪。 陈子轻惊慌地去看宗怀棠,没发觉到逗弄的痕迹,他倒抽一口凉气,门外真的是鬼!宗怀棠没在耍他! “不对啊。” 他小跑到宗怀棠那里:“鬼有影子的吗?没有的吧。”虽然只是传说,具体怎样不清楚。 宗怀棠跨过两只皮鞋去掀帘子:“我说是鬼了?” “人?”陈子轻也像他一样跨过去,紧跟其后,距离近得像是下一刻就要贴上去,“谁站门口不出声?” 宗怀棠有些倦怠地耷拉着眼帘:“不知道。” 陈子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你怎么也不打开门看看,或者问一下子?” “我不害怕?”宗怀棠拖动小桌。 这屋原先是钟明住,他不怎么写东西,更不会看书搞小手工之类,小桌就靠墙放。 宗怀棠的习惯是,小桌要在床边。 陈子轻去另一边帮他抬:“你也会害怕啊?” “向师傅,我是个瘸子。”宗怀棠的身形停在原地,隔着桌子笑望他,“什么时候鬼来了,你跑到运河那头了,我连生产区大门都没出,你说我怕不怕。”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我是看你总嘲笑我胆子小。” 宗怀棠把桌子放下来:“我害怕,跟我嘲笑你不冲突。” 陈子轻:“……” 他用手擦擦桌面,抚摸桌上的粗糙花纹。 宗怀棠用钢笔打他的手:“消停了,不作了吧,我能睡了吧?” “今天幸苦宗技术了。”陈子轻抓了抓手背上被打的地方,“东西明天我帮你收拾。” 该出去了。 陈子轻转身背对宗怀棠,一步都没走就把身子转回去,虚虚捏他袖口。 宗怀棠察觉到了,抬手一甩,没甩掉,反而被捏得更紧,他平时这个时间门早就睡了,生物钟的紊乱让他有种直觉,往后都别想再回到早睡晚起的作息。 见袖子还被捏着,宗怀棠直接把身后的人扯到跟前,按住他的双肩,低头逼近他:“能不能让我睡?” 潜台词是,要是不能睡,我马上走。 我走了,你就别想我再回来。 陈子轻立刻把手一松,依旧没恢复多少血色的脸上展出慈祥的笑容:“你睡你睡。” 宗怀棠把他推了出去。 帘子刚放下来就又被拉开,陈子轻纳闷地问:“宗技术,你当时不告诉我影子的事,让我以为你骗我的,现在怎么又说了?” 宗怀棠没回头,只在喉间门发出声“呵”笑:“我有权保持沉默吧,向师傅。” 陈子轻知道自己要不到答案了,宗怀棠的嘴又毒又紧,除非自己说,愿意说,不然真的搞不定,撬不开。 “是的,你有这个权利。” 陈子轻还想说话,宗怀棠弯腰脱下一只皮鞋扔出去,他默默闭上嘴巴,理了理晃动的帘子,回到自己屋里。 尽管只隔着一个帘子,却也跟面对面没法比。 陈子轻感觉宗怀棠一走,他这屋的气温都下降了,他检查了一下窗户,站在窗边看了看,玻璃窗上印着他的脸。 人有时候很奇怪。 明明是自己的脸,盯着看久了会觉得有点陌生。 再看下去,就会觉得诡异。 更何况还不是自己的脸,是别人的。 陈子轻抖了抖,他赶快把窗帘拉到头,以走一步就回头看一眼的神经样走到床边坐下来,捧着桌上的缸子喝了口水。 想想又把脚抬起来,放在了椅子上面。 陈子轻的眼睛一直在嗖嗖看,一会看墙角柜子,一会看洗脸架,一会看宗怀棠丢在他这的几个老纸盒…… 有室友了还是不能放下恐惧,要是能睡一个屋就好了。 他再次喝口水,浸润了一下嗓子。 隔壁有老人大声咳嗽带着卡嗓子的痰液,外面有人出来上厕所,喜欢用鞋子拖地摩擦着走,还有人梦到家属喊媳妇喊儿女,被吵醒的人免不了要骂两句。 生活的气息在后半夜依旧没有完全隐去。 和昨晚,前晚没多大区别。 陈子轻抱着缸子听了一会,他的眼睛垂下来放空。 屋里很静。 帘子那边也没响动。 宗怀棠睡眠质量太好了吧,这就睡了。 事实上宗技术身体想睡,脑子在跑火车,“况且况且”跑个不停。他在想是不是写个约法三章。 可如果定了不遵守,就是废纸,浪费墨水。 宗怀棠的床脚对着靠走廊的窗户,窗帘没有拉上,他躺着就能看到走廊,一片灯火通明。 就这么静静躺了片刻,宗怀棠调了个方向,他睡在窗户那头,对着帘子。 只有帘子另一边的人一作,他就能及时看见。 宗怀棠想,还是把帘子扯了,按个门比较保险,他转而摇头,按门也没用,“哐哐哐”敲个没完一样很烦。 最好是搬出去。 和对自己单相思的人住一个宿舍,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拖泥带水不是他的风格。 宗怀棠心烦地把身上的被子丢到床里面,屈起一直疼的左腿反思。 他对外屋那位一开始肯定是好奇,好笑,再是好玩,好逗,搬进来的决策纯属不理智,这就不细说了,元素比较浑浊还牵扯到了钟明,至于把人背去医院就更…… 是自己一时心软。 那是什么时候,什么事件上心软的。他要好好想一想,想出来了,绝不再犯。 最近重心都出现了偏离的症状。 宗怀棠若有所思着,帘子边伸进来一个头。他虽然对着那个方向,看了个正着,还是被气得坐起来,语气森寒:“向、宁!” 陈子轻忙安抚:“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想问你,白天你背我了,你的腿怎么样,疼不疼啊。” 宗怀棠一愣,他躺回去,不动声色地把被自己丢床里面的被子拉到腿上,不领情地开口:“好得很。” 陈子轻说:“我给你买的药酒你擦完了吗,擦完了我明天再给你买一瓶。” 很不放心的语气,真挚热烈,仿佛是心系生命中多重要的人。 宗怀棠眼一阖:“你到底还让不让我睡?” “让的,宗技术晚安。” 陈子轻抓着帘子正要放下来,他惊讶地把自己的左手食指拿近看看,用右手蹭蹭小口子。 应该是削苹果的时候被刀刃刮到的,现在看就一点皮开了,不知道当时出没出过血。 陈子轻没有去回忆招鬼过程,有些事正当时还好,事后一细想一琢磨,就会觉得恐怖惊悚。他躺到床上,碰到头上的包,“嘶”了一声,侧着睡。 后背凉凉的。 还是平躺吧,包疼就疼点,不算什么。 陈子轻于是换回原来的姿势,睁着眼睛看对面水泥墙上的红色正能量画报,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看看手表,零点四十五,快一点了。 再等等天就亮了。 浑浑沌沌间门,陈子轻的上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跟下眼皮慢慢合到了一起,他猝然醒来,一看手表,才过了两分钟。 怎么感觉睡了很久?陈子轻一口气都没顺下去,门就被敲响了,他那口气当场哽住,心蹦到了嗓子眼:“是哪个啊?” “我。” 熟悉的沉硬声音。 “是钟师傅啊,你等我一下,我穿个鞋。”陈子轻穿鞋的动作一顿,惊疑不定地盯着门,来的不会是鬼披了皮的“钟明”吧? 我不就是在等鬼吗,来了岂不是更好。 陈子轻很用力地扯起一把头发,他一边想铤而走险把鬼招出来聊一聊,顺利就速度结束任务,不顺利的结果被他踢飞,一边又怕得要命有点异常就让他胆寒发竖,所以他很矛盾很受折磨,从身到心,从头发丝到脚趾头。 “向宁,我把东西放你门口了。”门外的钟明说。 “什么东西?” 陈子轻精神高度警惕地去开门,只开了一点,钟明身上的火气扑面而来,他扣着门的手指一松。 下一刻就瞪直了眼睛。 钟明脚边放着桌子跟脸盆,还有三个苹果,一个没皮,一个剩一小半皮,一个是整的皮。 正是他招鬼的用品,他脑子转不过来弯:“这怎么……” 钟明说:“你把桌子跟脸盆放在拐角,性子急点的同志走路会磕到,我就给你拿到宿舍来了。” 陈子轻盯着他的眼神十分惊异:“厂里统一发的补助,上面没写名字,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 后几个字说得极其轻,似是怕吵到什么的呢喃。 钟明没故弄玄虚吊人胃口,直接就说:“白荣看到了。” 这个答案在陈子轻的意料之外,他的状态没那么紧绷:“那他怎么让你拿给我?” 钟师傅说:“谁拿不都一样。” 不等陈子轻有反应,钟明就用双手握住桌子边沿,不费吹灰之力地抬起来:“你是要做什么?” 陈子轻腾了腾位子,让钟明把桌子搬进来,他脱口而出:“白荣不是看到了吗?” 钟明背对陈子轻,背心勒着发达的蜜色肌肉:“他只看到你搬这些东西,不清楚你的目的,他不干偷窥的龌龊行为。” “这样。”陈子轻赞赏道,“你三师弟是个正直的人。” 钟明按着桌子转过头,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我去那擦镜子呢。” “用果皮擦?”钟明把手伸到盆里,捞起一大条果皮,他的粗手腕都能绕个两三圈,这是一个苹果的皮。盆里还有一条果皮,是另一个削过的苹果上的。 陈子轻笑出小虎牙:“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果皮水擦镜子有强效果。” 钟明握了握掌中的果皮,挤出的水滴滴答答砸在盆边,他是文化程度低,可他不是二愣子,他看着满嘴谎话的人:“桌子呢?” “桌子啊。”陈子轻仗着宗怀棠不在,就把锅甩给他,“宗技术让我拿的,我就拿了。” “哗——” 果皮被钟明摁进盆里,他粗声:“你现在变得这么没主见了?” 陈子轻正正经经地说:“宗技术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 钟明挑了下浓烈野性的眉毛,这个小动作跟他平时的直来直去截然不同,含有意味不明的晦暗,不再把什么都摊开来,而是学会了隐藏,他一言不发地出去。 陈子轻客气地对他说:“钟师傅晚安。” 钟明的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顿,还是走了,他个子高腿也长,很快就把207宿舍抛在了身后。 陈子轻关上门回头,本该在里屋睡觉的男人站在他屋里,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吓得撞到了门上。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 宗怀棠的肤色比不上汤小光,却比多数人要白,此时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你不是一直在说?” “哦哦,我跟钟师傅……他给我搬回来了。”陈子轻指了指桌子,“宗技术,问你个事,我们招鬼的时候,你有注意到白师傅吗?” 宗怀棠全然没听,他半搭着眼开小差,这家伙对他敢想,对别的人也敢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形容得不当,划掉。 他若无其事道:“麻烦注意点,是你招鬼,不是我们招鬼。” “别计较这种小细节。”陈子轻又问了一次刚才的问题,这很重要。尤其对方是白荣的前提下。 “没注意。”宗怀棠朝自己屋里走,“你对着镜子削苹果的孬傻样子迷花了我的眼,我被震撼到了,看不下别的,望理解。” 陈子轻目瞪口呆,他就知道不该对宗怀棠抱有希望。 “钟师傅晚安。” 陈子轻的耳边突然捕捉到这句,来自掀开帘子进去的宗怀棠。 “……” 听觉出错了吗? 陈子轻靠近帘子,里面又来一句:“钟师傅晚安。” 宗怀棠在学他,提着嗓音学。 陈子轻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因为羞恼。 有病吧! 宗怀棠绝对有病! 陈子轻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就当作不知道,有病也是他的室友,他看了眼搬回来的脸盆,咽了口唾沫。 要不今晚不睡了吧。 陈子轻盘腿坐在床上,麻了就把腿伸直,姿势隔段时间门换一次,他实在是困狠了,就在两边眼皮上涂点口水。 还是困就咬舌尖,掐自己大腿内侧,那儿的肉最疼。 陈子轻花招一堆,依旧估错了人跟生理作斗争的胜算率,他强撑着去了宗怀棠的屋子。 宗怀棠睡得很沉,没有发现他进来了,他轻手轻脚地坐到椅子上面,眼皮褶子堆了三层,最终在势不可挡的生理反应中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次真的过了很久,陈子轻睁眼的时候,窗户外的天边已经透出了一层薄淡的橘色。 无事发生。 宗怀棠还在睡,姿势都没变过,陈子轻不知怎么心头一跳,起身去摸他鼻息。 有平稳的呼吸打在他手指上,一声接一声,是生命的声音。 陈子轻把窗帘拉上给宗怀棠挡挡光,他检查桌椅看有没有留下痕迹,确定没有就偷偷摸摸地离开了。 新的一天,新的早晨。 陈子轻人都让鬼魂给吓萎靡了,也要夹着诗词本去广播站朗读诗歌,他走的大路,时间门还早,路上的人不多,自行车更少。 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就回应,和往常没两样,只是会动不动就向后看一眼,昨天长出来的毛病。 陈子轻用的是死了的人的身体,阴气可见有多重,他只能多多晒太阳,心存善念,阿弥陀佛。假如鬼出现了,他也可以尽量晚一点晕,问点东西。 鬼只是拉电线,没有害人,那估计没有冤屈,只有遗愿。 陈子轻一走神,脚踩到石头子被硌得歪了一下身子,黄球鞋的鞋帮子往外撇,脚踝一扭发出清脆骨头声响,他扭着脚不动,脑子里想起了那个死在床底的同志,还有在医院吊着一口气的那十来个同志。 应该不是鬼干的吧,不然他怎么会好。 不过要不是鬼,那怎么看了场电影就一病不起…… 陈子轻暂时没证据,先放一边,他继续先前的思路往下走,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鬼是死在厂里的工人,住在9号职工楼的二楼某个宿舍,死因跟拉电线接口有没有直接关系待定。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一点线索。 陈子轻趁着午休时间门去人多的地方转悠,他不好逮个人就问他住的二楼以前是不是发生过凶杀案,只能拐弯抹角地来,抽一点不同年龄不同岗位的打听。 挑人选挑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把头戴智慧光环的汤小光当他的第一步。 陈子轻对着汤小光就不绕太多弯了:“你来制造厂见习前调查厂里的背景吗?” “当然。”汤小光吃着巧克力,牙黑舌头黑,嘴里是巧克力的浓香,“风气不正规光明的,我才不来。” 陈子轻坐得离他近了点:“我那二楼以前有没有发生过命案,凶杀案,病死的,意外身亡的之类?” “没有啊,我看的资料是我家里给我的,绝对严谨齐全,我记得里面没你说的情况,也没听谁说起过。”汤小光双手托腮,细白的手指在更白的脸颊上弹啊弹,“轻轻,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是厂里的老工了,你不比我清楚?” “我的记忆没有恢复,是残缺的,补完整。”陈子轻小声,“汤同志,我怀疑我昨天在厕所看到的那个鬼生前就在厂里上班。” 汤小光欲言又止。 陈子琦循循善诱:“你有想法直说。” 汤小光清咳两声,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当话筒:“我相信科学。” 陈子轻直击漏洞:“可你为我叫魂。” “有的东西你可以不信,但你要敬畏。”汤小光摇头晃脑,“比如鬼神之说。” 陈子轻认同地点点头:“受教了。” “轻轻,你跟我生分什么,我们是互相学习,一起进步。”汤小光大方地拿出一把巧克力,“吃吗?” 陈子轻摆手。 “我还有这个。”汤小光神秘兮兮地把手伸进口袋,为了吸引陈子轻的注意救很假地掏了半天,掏出一小袋五颜六色的圆片,中间门挖空了一个小圆。 是哨子糖。 陈子轻要了一片,薄荷味的,进嘴里就抽凉风,他吃着糖含着风听汤小光讲昨晚一个人睡得有多香,突然好奇一件事。 原主的鬼魂在不在? 陈子轻求助他的监护系统:“陆系统,我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死后还在这个世界吗?” 系统:“自动剥离。” 陈子轻一激动就咬碎了哨子糖,高冷古板的老爹式监护系统就有这个优势,不会遛狗一样让他猜来猜去,而是直截了当地喂他答案,牵扯到任务目标的信息除外。 “好的,多谢。”陈子轻不忘道谢。 陈子轻让汤小光陪他晒太阳,汤小光没多久就不晒了,他说晒黑不好看。 汤小光走后,陈子轻就换了个更加敞亮的地方坐,他掰着树枝思虑自己经历过的异常,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到了白荣身上。 白荣对于陈子轻的不请自来,没有露出明显的反感排斥。 陈子轻不坐就站着:“白同志,昨晚你见到我搬桌子去楼梯拐角了啊。” 白荣简单明了:“出来透风恰巧看到的,没有多待。” 言行举止间门不见一丝不自然,从容不迫,十分的平静舒展。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在那擦镜子呢。”陈子轻偷瞄白荣的宿舍,孙二在他床上烂醉如泥,在这都能闻到酒气。 今天也没去车间门。 陈子轻前天运动会用掉半条命,昨天见鬼用掉半条命,他“死透”了都还按时上班下班,孙成志是怎么了,遭了比他更多的罪?难不成只是从床底抓出了一具尸体? 正常人是会吓惨,孙成志不至于的,他这样子,刘主任都保不住他,厂里一定会拿他开刀下大药整治。 陈子轻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孙成志身上,他对白荣说:“那么晚了还让你师兄给我送到宿舍。” 白荣语出惊人:“我让他第二天跟你说声,叫你把东西搬回去。” 陈子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于是他跳过去,夸赞白荣:“你这手风琴保管得真好,跟新的一样,我天天听你拉琴,你拉得越来越好了。” 说话的时候,他假装不经意间门碰到了白荣的手指,有温度,是活人。 活的啊?好吧。 陈子轻心情难辨地告辞,他打算先去找宗怀棠,想办法说服对方陪他去厂房后面写诗。 宿舍里安静下来,白荣看了眼自己的手。 身后床上的孙成志宿醉醒来:“刚才说话的是姓向的那孙子吧,他是来干什么的?” “不清楚。” 白荣拉起了手风琴,他穿着浅绿色衬衣加深绿色背带裤,半长的发丝抓到脑后,娇丽年轻的容颜,不加任何修饰就足以闪耀夺目。 孙成志翘着二郎腿,脚尖虚浮地左摆右晃:“老三,你是个有那什么,闲情,对对,闲情雅致的人,这门手艺学精了,哪天厂里要是大变动让咱们赶上了,你也不愁没饭吃。” 白荣浅浅地笑了笑:“到时给二师兄一口。” 孙成志爬起来坐在床前缓冲了片刻:“那敢情好。”他在白荣的手风琴的琴键上乱按两下,拿着酒瓶出去了。 一路晃到路边,孙成志就坐那喝。 钟菇路过时把自行车停他旁边:“孙二,你大白天的怎么就喝起酒来了?” 孙成志喝得有些不清醒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掐着小手指的关节对钟菇说:“你哥还能管管我,你算这个。” 钟菇一掌抽在他背上,他被抽趴下了,半天直不起来腰,恢复成平日的跋扈德行咆哮:“姑奶奶,你杀人呢?” “跟我浑,抽不死你。”钟菇拨了把厚刘海,手放下来时打到了挂在车龙头上的一篓子苹果,“我去医院看看小萍。” 孙成志揉着腰说:“慢走不送。” “你不一起去啊?”钟菇的脚勾了圈踩踏板,“一起去呗,你上我后座,我载你。” 孙成志铁了心:“不去。” 钟菇没想到孙二是这口气:“你不是一直都对小萍……”她断定地说,“你现在这瘦得没二两肉样,是担心小萍吃不下睡不好吧?” “是是是,钟同志说什么就是什么。”孙成志态度恶劣。 钟菇脾气可不软趴,她架着自行车往孙成志腿前一甩:“爱咋咋地!” “回头让我哥削你!”钟菇对孙成志撂下一句就去了医院。 小萍已经下不来床了,她瘫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家里人不在,就她自己在病房里。 钟菇怜悯又伤感,小萍没生病前爱漂亮爱打扮,喜欢抹雪花膏,整天香香的,而她现在都没个人样了。 见小萍泛灰的嘴唇动了几下,钟菇把耳朵凑过去,也握住了她的手:“你说。” “事情到了……今天,我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了……” 小萍的脖子痛苦地直起来点,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用了生命里紧剩不多的力气抓着钟菇,颤巍巍地说,“就一条……” “大菇……你能不能帮我……帮我叫一次魂,照着我老家的……法子。” 断断续续嘱托完,小萍就昏睡了过去。 钟菇拿着小萍的外套,面色沉重地出了医院,虽然她不信这世上会有鬼,但看见小萍如今虚弱的模样,她实在是不好拒绝。 . 夜晚的放映厅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声响,钟菇站在放映厅的门口,里面空荡荡的,一排排的空座位整整齐齐, 沉寂而肃穆。 从外向里看,这些空座椅好似一个个笔直而坐的观众,密密麻麻的分成很多排,观看着一场不存在的无声电影。 钟菇轻轻地抖开了手中的褂子,她张望了一下四周,对着空无一人的放映厅喊道:“小萍,回家啦……”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空间门中,幽幽回荡着。 钟菇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来到礼堂门口,一股冷风迎面吹过,她不由冷了一个哆嗦。 此刻她的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人。 而钟菇却对着身后喊一句:“小萍,回家啦!” 她现在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她身后跟着。 就这样,钟菇每走几步,都要对着身后喊一句,就像是怕人跟丢似的。 “小萍……回家啦。” 又喊了一句,现在的她已经来到了离礼堂不远的树林边上。 周围树影森森,偶尔有树叶作响。 这一路喊过来,钟菇的心里愈加忐忑,因为她的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真的有东西在她身后跟着。 可她每次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除了迷离的雾气外,没有任何东西,就在她又向前走了两步之后,猛地回头,竟然看见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钟菇被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一阵寂静以后,只见一个人影从远处的树林后面,步履略显阑珊地走了出来。 “老张?”钟菇双目一缩,“你跟着我干什么?” 远处走出来的人正是车间门的熟人老张,他的脸上带着尴尬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说道:“咳……我见你一个大姑娘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晃,怕有什么危险,所以就跟过来了。” “我看你大半夜的,是想吓死我!”钟菇没好气地说道。 接着,钟菇也不再理老张,只是对着空气,忽然喊了一句:“小萍,回家了。” 老张被吓了一大跳,他盯着钟菇手上的衣服,震惊地问道:“你在叫魂?” 钟菇说:“是啊,怎么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你在招魂?”老张的语气十分紧张。 “你不知道招魂的时候,是不能让旁人看到的吗?”老张越说越急,一副就要大难临头的样子。 “晦气!真是晦气!” 说着,老张逃跑似的飞速远去了,看着老张狼狈的背影,钟菇觉得有点好笑,小萍的法子里可没有不能让人看到这一说。 就在钟菇收拾心情的时候,一个茫然的女声,在她耳边幽幽的传来。 “你为什么不叫我了啊?” 听到这个声音,钟菇身体瞬间门僵硬,一股恐怖的寒意冲击着她的最后一丝理智。 这个声音,她非常熟悉。 正是小萍的声音。:,,. 25. 启明制造厂 灵异120区 身后阴森森的,钟菇不敢回头,不敢说话,她撒腿就跑,一刻不停地跑,一路跑到医院。 刚好有几个人从住院部的侧门里出来,其中一个中年瘦子的背上背着个人,怕掉了就用麻绳捆在自己身上。 钟菇“嗬嗬”喘气,腿像扎进土里抬不起来,她悲痛又惊怕地看着那个被背着的年轻女性:“小萍……” 旁边冒出声音,有个同志说:“小萍同志去了。” 钟菇的双腿肌肉因为全力奔跑发酸胀痛,她打着摆子坐到地上,是不是她叫魂途中断了一次,小萍才出事的。 是这样吧。 钟菇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说小萍去了的同志没有走,他还在说话,不是和钟菇说的,是和别的同志说,他们在她边上感慨。 “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 “当妈的人承受不住打击病倒了,只有亲戚陪着她爹来的医院。” “家里条件不错,就一个女娃,培养成才进了厂,咋就……” “哎,谁说不是呢,听说还谈对象了,虽然没见到过,但应该也是厂里的人,小两口都是商品粮户口,那结婚会有补助能领福利,贡献多能分房,日子想想就知道是越过越好幸福美满,老天爷狠心呐,我们外人瞧着都难受,更别提做爹妈的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归伤心,得抓紧生个二娃给自己养老送终吧。” “是啊,政策变得老快了,今年咱们这讲的是第一胎女娃,就还可以再生一个,明年没准只让有一个娃了。” …… “对了,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钟头前吧。” …… 钟菇滴汗的脸猛然抬了起来,那不是她出院没多久,小萍就不在了? 确定跟叫魂没关系,钟菇并没有因此好受,她一拳砸在腿上,发现小萍的褂子还被自己抓着,就把褂子叠整齐,哽咽着哭出声来。 没人上前给她递纸,都在走自己的路,都有自己要面对的生老病死。 . 小萍的死是第二天在厂里陆续传开的。 当时陈子轻眼下发青地站在走道排队打卡,昨晚他又是趁宗怀棠睡着偷溜进屋熬过去的,他打着哈欠精神萎靡,后面的人在扯家常,有个很难受孕的女同志终于怀孕了,苦尽甘来,厂里很快就给安排轻松的岗位。 其他女同志羡慕地,摸她平坦的肚子笑说娃娃思考了十来年才决定住进来,一定会和和美美。 还说她的娃是个小机灵鬼,挑日子来的,要是早几年,产假可没现在多,不可能直接就从生产前两周放到生完后三个月,工钱照发。 而且托儿所也扩建了,保育员都是培训过的,到时她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喂娃,不耽误,妇女能顶半边天,厂长英明,会替妈妈们着想。 陈子轻随着队伍的前进,三五个男女从队伍旁边过去,是别的车间的人,他们红着眼睛,有抽泣夹杂话声落入他耳中。 “我们要去送送小萍……” 陈子轻疑惑,小萍是谁? 张会计喊道:“向师傅,到你了,向师傅?” “诶,来了。”陈子轻去挂布的口袋里拿自己的卡片。 “那天小萍本来是要跟孙师傅一起出去玩的,是我非要拉着她陪我去看电影,我要是不拉着她……” 抽泣声模糊,话声也模糊。 陈子轻打了一个激灵,头皮也跟着一麻,小萍是感染病痛的十来个人之一! “向师傅,你拿错卡了。” 张会计的声音打乱了陈子轻的思绪,他把拿错的卡放进去,找到自己的塞进木箱,动作有点僵。 小萍是怎么死的呢? 陈子轻问她车间的同事,对方说:“就那么睡过去了。” “魂没了,叫不回来,人哪还能活啊,打针吃药有啥用呢。” 陈子轻浑身冷冰冰的,这是一场电影拿走的第二条生命。还说不是鬼干的就站不住脚了。 他也是那件事里的其中一员,根据他自身的情况,鬼没在电影院里现身吓他,所以他和他们生病,是不是沾到鬼气了…… 而他因为某种原因把鬼气驱除掉了,其他人没有。 同事搓着鸡皮疙瘩:“听说钟菇同志走后不久,小萍就说要去跟孙师傅约会,要多擦雪花膏,那是回光返照啊。” 陈子轻听他提起钟菇才想起来,大早上的没见到钟菇的身影。 他去车间确认了一下,发现真的没来,钟菇每个月都能拿全勤,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陈子轻见钟明在拉料子,两大桶架在板车上,几个人在后头推。他过去帮忙推车:“钟师傅,你妹请假了吗?” 钟明抓着板车两头的手臂青筋突起,饱满的小臂肌肉上有层汗水,他回头看了眼车尾巴上的人:“病假。” “什么?!”陈子轻震惊地朝着钟明走近,“怎么回事?” 钟明没回答,只是:“你中午去看看她。” 陈子轻心神不宁地度过了半个上午,产废了一把零件,他趁人不注意把废弃零件藏了起来。 免得传到刘主任那里去,要给他的思想上药。 陈子轻跟随大部队去上厕所,飞速上完就跑出来系裤带,后头有同志取笑。 “向师傅,你抖都没抖啊!” 陈子轻笑笑,他把工作服的下摆放下来,在水龙头把手打湿就去办公室:“宗技术,我想出厂,你陪我一道吧。” 宗怀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怀疑自己听错,他掀了掀眼皮,换宿舍长出了几条血丝:“你让我干什么?”这人在厂里都不够发挥的,还要到外头去丢人现眼? 陈子轻低声下气:“你陪我好不好,我给你买麻花。” 宗怀棠好笑:“我差那个钱?” “再说,给我买麻花的多了去了,我桌上天天有,吃都吃不完。” 他从桌底下拖出一个白色尼龙布做的大袋子,将袋子口对着陈子轻的方向挑开,倒出来一大堆麻花。 陈子轻把一肚子的诚心实意和请求咽了下去,比不过,真的比不过。 在这之后,陈子轻找了钟明,对方办事去了,汤小光也不在,只能叫马强强了。 . 石阶底下绿树成荫。 马强强把自行车的后座擦了又擦:“哥,你上来吧。” 陈子轻伸手搭着马强强的肩膀,一条腿跨上去,冷不丁地察觉背后有道目光盯了上来,下意识回头望。 宗怀棠蹲在一层台阶上,陈子轻欣喜道:“宗技术,你改变主意……” “宗技术。” 温柔的女声从上面一条小路传来,是厂花,她换掉了车间的工作服,穿了件鹅黄色碎花裙,脚上一双白皮鞋,肩头挂着一个精致小包,难掩情与羞地走向宗怀棠,没有去管在场的路人甲乙。 路人甲陈子轻恍然,约会啊。 “小马,我们走吧。”他坐上后座,对马强强说,“还看啊,你也想耍对象?” 马强强脸爆红:“不耍不耍,我有哥就好了。” 陈子轻:“……” “知道对象是什么意思啊,对象能给你的,我可给不了你,快骑车,走了。” 马强强手忙脚乱地骑上自行车,还很贴心地冲约会中的宗技术发出通知:“宗技术,我带我哥走了昂——” 宗怀棠蹲在那没动。 厂花扶着小包的带子往上提了提:“怀棠哥,我们去国营饭店吃饭吧。” 宗怀棠嘴皮子一扯,吐出四个字:“朝三暮四。” 厂花的脸瞬间就白了好几度:“你是不是,是不是听说了……” 宗怀棠没回应。 厂花蹲下来,急切地解释:“不是的,你别听人乱说,她们是想破坏我们的关系,我没有把你当厂长,你是你,厂长是厂长,我能分得清,我不可能那么做的。” 宗怀棠挑着眉毛扫了她一眼,没错过她的慌乱,一下就笑了起来:“这么会玩。” 厂花想去抓男人的手,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她红了眼眶:“我来厂里是为了厂长,可我渐渐明白我对他不是男女之情,是对领导的敬爱,我向你承诺,我是想和你过余生的……” 宗怀棠就听到了“敬爱”,某个人也是一样的敬爱法。 鼻息里是女同志身上的香味,这是老爷们擦多少肥皂都比不了的,像能融入水含进嘴里,耳边是颤栗的誓言和真心。 这种听觉跟嗅觉都热烫的时候,他张口却是一句:“男性跟男性,靠什么打通?” 厂花愕然:“什……什么?” 宗怀棠仿佛是从什么世界的入口路过:“我在研究人类对陌生领域的探索。” 厂花迷恋地看着他。 宗怀棠起身:“不是要去国营大饭店吗,走啊。“ 厂花欢喜不已:“你相信我了吗?” 宗怀棠瘸着腿下台阶,懒洋洋地说:“我无所谓。” 无所谓是不是把他当他哥,无所谓有没有成为谁的心上人。 厂花从后面拉住他的袖子:“我骗过你,你都无所谓,那什么才有所谓?” 宗怀棠笑而不语。 厂花哭得梨花带雨,期盼的眼神投向他,又在他看过来时躲了过去。 宗怀棠把袖子上的手拨开:“有手绢就自己擦,不要让男人擦,男人不是好东西,手绢才是。” 既多情风流,却也有着坚固的底线。 “我知道你有原则,讨厌被人欺骗,我没有机会了,迷途知返也没用了。”厂花从小包里拿出手绢,带着一抹花香,她擦着眼泪,期期艾艾地说,“厂里喜欢你的那么多,你会跟哪个同志结婚呢?” 宗怀棠看树上麻雀,他是不小了,该结婚了。 还是放着吧,先去大饭店吃饭,自己一个人吃也行,吃完了在街上溜达溜达,说不定能逮到阿猫阿狗。 . 不是每个工人都分到房,家属区按档次来,有在走廊做饭一间挨着一间的公寓型,也有带独立小院子,两层小楼房,钟家是第二种。 陈子轻在马强强的带领下到达了钟家。原主没来过这里,他全然陌生,走在胡同里有种纪录片的感觉。 马强强停在一个院子里前面:“哥,钟菇家没人,大门是开着的。” “没人啊。”陈子轻站在红漆大铁门前往里探头,“钟菇?” 一连喊了几声都没声响,陈子轻把手伸到后面,摸了个空:“小马,你拉着我。” “噢噢。” 马强强拉他的食指,松开去拉他的拇指,然后是无名指,中指,小手指,五根手指头全拉了个遍。 陈子轻无语:“你是不是汗多了,往我手上擦?” 马强强窘迫得抬不起头。 陈子轻的紧张不安被他的傻子样轰走了,反手拉住他,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房子是朝南开的,怎么里面这么阴,今天不是大晴天吗。 “哥,钟菇的房间在这边。”马强强轻车熟路。 陈子轻回了回神,他走到马强强示意的房门前,扣扣敲两下:“钟菇,你在里面吗?” 等了会,房里才有应声:“向宁,你进来吧。” 陈子轻开门进去,入眼一片昏暗,要不是他交底有点光亮钻进去,那他眼前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 “钟菇,你房里的帘子是一点都不透光。”陈子轻把门开着,让空气流通起来,“你爹妈出门了啊,我喊了没人应,就直接进来了。” 钟菇窝在床上:“他们走亲戚去了。” “你把门关上。”钟菇的声音模糊,“叫小马到外面等着,别进来。” “小马。”陈子轻回头,马强强马上后退了点,“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外,钟菇,你有事和我哥说就好好说。” “关门房里黑啊,开个灯吧。”陈子轻边关门边说。 钟菇急促阻止:“别开灯!“ 陈子轻听出她的情绪不对,心提了几分,半开玩笑道:“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都不知道你的床在哪。” 啪 钟菇把床头小台灯打开了,她靠在床头,那束光照在她脸上,周围都是暗的。 陈子轻把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拿了下来,听她说:“向宁,我见到了小萍的鬼魂。” 随着钟菇的话落下,房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谷底。陈子轻右手掐着左手的虎口靠疼痛维持冷静:“在哪见的,怎么见的?” 钟菇抱着腿,她没梳麻花辫,乌亮粗黑的长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 房里是她的口述,没有平时的那股子劲。 陈子轻听完她所说,能体会她的崩溃:“小萍没说自己是被谁害的吗?” 钟菇”刷”地把头从臂弯里抬起头:“不是生病才去世的?” 陈子轻透露了他在厕所的恐怖经历。 房里静得像没有活人。 钟菇脸上的灯光衬得她十分诡异,陈子轻有点吃不消,他转开了视线。 “向宁,要是厕所隔间里的小马死了,”钟菇一眼不错地看着他,“那外面的就是小马的魂。” 陈子轻头脑清晰:“小马是活着的。” 钟菇还看着他:“是啊,小马是活着的。” 陈子轻说:“所以外面的是别的鬼,不是小马。” 钟菇说:“小萍就是被他害死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过后,突然同时不说话了。 直到钟菇受不了地拍床板:“我真的!我哥以为我胡言乱语,我的脑袋又没有像你一样磕破过,不存在让血块压迫神经产生幻觉的现象,他就是不信我说的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 “我被他气的,都想把小萍的鬼魂叫出来,让他亲眼看看!” 陈子轻甩了把辛酸泪:“我完全能明白你的心情。” 下一秒就说:“你会叫鬼魂吗?” “哪啊,我哪会啊,我只知道鬼怕黑狗血,大蒜头,糯米。”钟菇下了床,她掀开垫背,“你瞅瞅。” 陈子轻靠近了她一点,借着台灯的光发现床底下有一些豆子,还有一层白色颗粒。 “我驱着呢。”钟菇用手沾了点颗粒捻捻,“这是盐。我房间的窗台也被我放了糯米跟盐,布了结界。” 陈子轻觉得鬼能穿墙遁地,瞬移什么的。任何障碍都没用。 一双手握住了他的两侧胳膊。 钟菇个子比他高,特地岔开腿站着抱住他,抱了很久,说:“向宁,我想给小萍烧纸。” 陈子轻被抱得有些不自在:“去哪里烧?” “放映厅后面吧,那块树不多,不会引发火灾。”钟菇这会的精气神恢复了不少,她主动把窗帘拉开了,阳光在玻璃窗上叫嚣。 陈子轻不适地闭了闭眼睛,耳边有悉悉索索,他知道是钟菇在换衣服,就没睁眼。 不多时,钟菇把房门打开了。 陈子轻趁机喊马强强,说了要去烧纸的事:“小马,你去吗?” 马强强嗫嚅:“我不敢去。” “烧纸有什么不敢的。”陈子轻问道,“钟菇,要买纸钱吧?” “我家里有,清明的时候剩下的,都带上。”钟菇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了出来。 于是陈子轻跟钟菇去烧纸了。 放映厅后面跟生产区的其他地方相比要空旷些,钟菇用树棍清理出一块地,从袋子里拿出一捆又一捆纸钱。 青天白日的,烧纸不会像晚上那么瘆人,除了他们,还有别人也在烧纸。 陈子轻随意瞟动的视线收回来,又迅速瞟过去,谁在那边烧?他没喊钟菇,径自顺着焚烧的气味停在西边围墙处。 女同志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想得入神,她往火盆里撒一张纸钱,快烧到手了都没发觉,是陈子轻及时拽开了她。 这时候女同志才注意到陈子轻,她的气色太差了,头发干枯,脸是黄里透着灰。 陈子轻关怀道:“同志,你是在给小萍同志烧纸吗?” 女同志苍白的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惊惶,她连火盆跟没烧完的纸钱都不要了,爬起来就要跑。 陈子轻在她跑走前一刻说:“我们也是来给小萍同志烧纸的。” 女同志滞住。 陈子轻直给她看:“钟菇同志在堆纸钱呢。” 女同志看了,她的惊惶明显淡了下去,被另外的情绪代替。 陈子轻观察着她的反常,试图在原主的记忆库里找到能对应的信息,没找出来,应该就是厂里的普通工人。 “对于小萍同志的去世,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都为她感到痛心。” “呜呜……” 女同志捂嘴蹲下来哭泣,她微敞的领口里挂了一条蒜头项链,裤兜圆圆鼓鼓的,好像也有蒜头。 陈子轻都见着了,他不动声色:“同志,请节哀,务必保重身体。” “怪我,都怪我。”女同志没有章法秩序地说着,“当时我摸到了手,我太害怕了,不敢说。” “要是我说出来,阻止大家看电影,他们就不会出事了,是我害了他们。” 陈子轻心跳加快:“什么手?” “太冰了,我旁边的同志变了,刚来的,都是汗,很热,不是他的手,我碰到的不是活人的手。”女同志惊恐万分,声音打着颤。 陈子轻的脑子尽可能地转快一点,再快一点,好把最新信息整理起来,他问语无伦次的女同志:“电影你看完了吗?” 女同志精神脆弱:“我没有看完,我跑出去了。” 陈子轻想起来了,到门口时被一个女同志撞到,估计就是她吧。 “我好怕他们找我,我对不起他们,”女同志隔着褂子紧紧攥着脖子上的大蒜头,指甲抠进去流出汁液,“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那样子,我以为只有我自己遇到了……邪门的事……” 陈子轻闻着大蒜味说:“同志,你先别哭。” 女同志哭得更离开了,也没法交流了。 陈子轻浑身是汗地回到钟菇身边:“我记得你看了那场《昨天今天明天》是吧。” 钟菇擦着火柴:“是啊。” 陈子轻嗓子发干:“你还记不记得放映厅坐满了?” “坐满?没有吧。”钟菇把擦亮的火柴放进纸钱上面,笃定地说,“差不少呢。” 陈子轻感觉坐在放映厅时的那股子冷卷土重来,全身骨头要僵了,他跟钟菇在同一个放映厅,看同一场电影,钟菇说位子离坐满差不少,可他看到的却是……坐满了。 “钟菇,西边围墙那里有个女同志,她也在给小萍同志烧纸,你们一起烧吧,我有点事要做。” 陈子轻急匆匆地赶去了医院,那些倒下的同志里大多都已经意识不清了,少数能出点声,他去了一个男同志的病房,问出内心的猜测。 “同志,你生病当天在放映厅看电影的时候,有空位吗?” 男同志小幅度地摇头。 猜测成立了,陈子轻的心也扑通一下沉到了底,当时有两批工人在里面,一批活的,一批死的。他和那些工人都见到了死的。 鬼没有分|身之术吧,不可能这个座位分一个,那个座位分一个,天女散花一样散开。 所以,不止一个鬼。具体多少只不知道。 陈子轻像是几秒之内沧桑了几十岁,他垂下双手跟脑袋,无力地走出病房,越是他不敢走哪个方向,就越被现实掐着脖子往哪个方向丢。 而且怕什么来什么。 怕鬼,有了鬼,怕有一窝,还真就有一窝。 “一窝啊……”陈子轻靠着墙壁蹲下来,两手抱头把冷白的脸深深埋了进去,就以这个绝望的姿势蹲了很久。 他突然记起来,刚开始进这个世界,也就是账号登录官方流程快走完的时候,监护系统好像有自称是“此区的管辖者”。 所以,此区是什么区? 之前陈子轻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如同风过无痕。 现在…… 陈子轻的内心深处“咕噜”冒上来一个猜测,他不敢信。 可是那个猜测压根不受他的控制,飞速变大,鼓涨,“嘭”一下炸开,无孔不入,他躲不了,不得不去面对。 “十……陆系统,请问这是什么区?” 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缓慢响起:“灵异120区。” 陈子轻:“…………” 他战战兢兢:“这这这这个区的特点是?” 系统:“鬼比人多。” 陈子轻:“…………”:,,. 第26章 启明制造厂 扭怩又奔放的春日午间,汤小光带着一罐橘子罐头去207。门是开着的,他进去就喊: “轻轻。”前屋没有就去里屋, “轻轻?” 他冲坐在地上修桌腿的人嚷嚷: “怀棠哥,轻轻呢?轻轻怎么不在宿舍?”宗怀棠往木头里敲长钉子: “鬼知道。”汤小光嘀嘀咕咕了一句什么。 “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啊。”汤小光抛了抛罐头。 宗怀棠扬眉: “也?” 汤小光不情不愿地撅嘴: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对你比对我们更亲近。”宗怀棠把锤子转了几圈,继续盯钉子。 何止。 打的歪门邪道心思。 市面上都没有那类书籍可以翻阅参考,足以证明有多隐秘,不为世俗所容。 "你说轻轻去哪儿了呀。"汤小光趴在窗台,右腿绕到左腿后面,踮起脚尖摇晃。 宗怀棠用锤子把钉得靠下的钉子往上一顶: “厂里一堆的女同志想跟你学习,你不去传授知识,你围着个男的。" 汤小光脱口而出: “你怎么不找女同志,你不是最爱调情说爱吗。” 宗怀棠眯眼: "汤小光,向宁还欠我两份道歉信,你是不是也想写个千儿八百?" "……”汤小光顾左右而言他,“轻轻说厂里有鬼,他怎么还敢乱跑啊,又不怕了吗?"宗怀棠低头敲敲打打: "如果除了他,你没别的能说的,马上滚。"汤小光跺脚: "就你这脾气,轻轻真是受苦了。"宗怀棠冷嘲热讽: “张口轻轻,闭口轻轻,还不是迫不及待地促成我跟他的室友关系。” “你懂什么,我看出来他很希望你搬来207,才从中推动了一下子。”汤小光眉毛淡瞳孔淡,脸又白,显得稚嫩,此时他收起所有活泼的表情,多出了一丝平时见不着的偏执, “我是君子成人之美。" 宗怀棠不知哪根筋扭到别的位置上去了: “是,我不懂,我他妈太不懂了。”"这都叫什么事。" 他重重锤了一下桌腿,带着整张桌子都在剧烈震动: “现在是怎样,学弟,你要为了个长了把儿的,跟你学长争,你让猪油蒙了心?" 汤小光 恢复常态,嘻嘻笑道: "“不打扰学长修桌腿了,我这就走。" 他转过脸气哼哼地掀起帘子往外钻,一副善意提醒的口吻: “刚那话有歧义,建议学长下次有想表达内心情感的时候,可以适当的斟酌一下。" 出去了又嚎: "罐头是给轻轻的,他可喜欢吃了,你别抢他的!"宗怀棠瞥了眼窗台的罐头: “谁稀罕那口。” 再说了,他真要是想吃,那位会体贴地给他把盖子撬开,叫他慢点吃,别噎着。主打一个浓情蜜意,恶心得浑然天成,装傻充愣。宗怀棠摸到桌上的手表,看一眼就丢回去。死哪去了。被吓到了,晚上又发神经,恨不得躲他被窝里去。 陈子轻没死哪去,晚上也不会再神经兮兮,债多了不愁人,虱子多了不怕咬。鬼都比人多了,他还怕什么啊。根本怕不过来。 陈子轻躺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木椅上,耳听嘈杂内心平静,他来这里才半个月出头,发生了这么多事,感觉到处都是鬼,放眼望去全是鬼,干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尽管他清楚,自己只是想得轻松,说得轻松,跟实际操作不搭嘎。 “陆系统,灵异这块我已经深刻领悟到了,120是什么意思,我出了事,你们会让特定的120来救我?" 系统: "编码。" 陈子轻尴尬地“哦”了一声: "还有别的区吗?" 系统: "纯爱520区,虐恋119区,权谋110区,种田112区等。"陈子轻立马说: “我喜欢种田112区。”忍不住就挑上了,忘了自己只需要做一个任务,做完就能回去。 陈子轻叹气,他运气好,有第二条命,运气也不好,光是监护系统说的那几个区,哪个不比他现在的区有人气呢。 阳光打在陈子轻的眼皮,眼尾和脸上,他闭上眼睛,半昏沉间有两道脚步声路过他身边。 “你这录音机太牛逼了吧。” "小心点摸,贵着呢。" "怎么开的啊,你教我,让我回头也给人装装逼。" "就这样子。我姑说不能一会开一会关,不然很快就会出事。"“出什么事? ” “故障。” 陈子轻的脑中猛地闪过一道亮光,他摸到手指上的烫伤疤,心脏怦怦直跳犹如初见真爱的毛头小伙,整个人都有些飘浮的感觉。 任务是找到那个偷拉电线的家伙。 那就是说,所有跳出合理范围的事,都不可能离开这个核心,绕着它转的,只是内圈外圈问题。 本来他以为2楼在很多年前死过一个工人,鬼魂困那里了,因为某种契机可以出来了,就开始在厂里搞小动作弄点波浪,也怀疑十来个看电影的跟鬼有关。 后者被确认了,板上钉钉。 现在解不开的谜团是,一群鬼的话,得是多大的案子才能死那么多人。 走廊两头主线天天被拉开,是不是……那群人就死于某个同志拉电引起的电路故障。他们死后陷入怨恨,逼着那个鬼不断重复? 可是…… 他向汤小光打听过二楼以前有没有出过命案,凶杀案,病死的,意外身亡之类,对方说没有。汤小光能骗他吗?这太容易识破了,只要他随便多问几个人就知道真假。 所以汤小光骗他的可能性是零。 很矛盾。 一条两条几条人命还能偷偷捂住,一群怎么捂? 陈子轻从长椅上爬起来,他找了厂里的好几个老工人唠嗑询问事故,得出的是相同的答案。没有呢。 老人们都是这样说的。 陈子轻的推测方向硬生生被切断了,蚯蚓断了能活,他的思路断了就凉了。这个厂曾经不会是乱葬岗吧? 陈子轻否定了,不是,乱葬岗跟职工楼的电线牵扯不上。还是故障。就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风都吹不出来,是不是没到时候。 陈子轻正投入地思索着,肩膀被拍了一下,他青白着脸,僵硬地转头。同志笑呵呵地说: “向师傅,你在这啊。”陈子轻还没缓过来。 “宗技术喊你回去,说是暖水瓶没水了,他口渴要喝水。”陈子轻: "……他让你带的话?" “没有。” 陈子轻心想宗怀棠没病到这个程度,就听到对方说: “他在走廊拿喇叭喊呢,大家都听到了,都说帮他找你。" “……”宗怀棠简直有大 病! 陈子轻回去就坚定了这个想法,宗怀棠真的病了,开始吆五喝六地使唤他,要他履行自己开出的条件。 扫地,打水。 讲故事这项大工程还没启动。 五一劳动节快到了,厂里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开了个会,结束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陈子轻摊着笔记边走边看,嘴里小声读着。劳动节原主也要参加,他没话说。宗怀棠嫌弃道: “三百个字,二百七十个错别字。”陈子轻说: "太夸张了吧。" 宗怀棠懒洋洋地把钢笔别进胸前口袋: “你脸皮厚,我不夸张点你能有感觉?”陈子轻闷头走自己的。 宗怀棠扯他后领子: "前面路灯坏了,换一边走。" 陈子轻被扯得抬起头来,最近不知道是不是那群鬼魂休假,他没听到什么动静,自己也没接触到毛骨悚然的事。 这会儿看着前面那片黑暗,熟悉的发怵感闪亮登场,他强自镇定: “我们两个人,没事的。” "也是。"宗怀棠悠悠地凑到他耳边, "你要招的鬼魂说不定就在路上等着你。" 陈子轻在平地上绊了一下。 宗怀棠好心道: “我帮你做个通知,前面的,向师傅来……”陈子轻几乎是踮起脚从后面勒过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这还是宗怀棠微微驼背的时候。 宗怀棠一直起腰,陈子轻直接双脚腾空,袋鼠一样挂在了他背上。 他们打闹拌嘴的时候,一些工人在另一条路灯完好的路上,他们骑着自行车朝大门方向走去,正往家回。 有个男同志对女同志展开追求。 “杨兰同志,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们的事情。” "非常抱歉杨军同志,我不能答应您的追求。而且,我已经有对象了。"“我知道,是那个教书的老师吧。” “是的。” “我认为是这样的,杨兰同志,他是个知识分子,而我们两个是工人,工人与工人之间才是最有共同语言的,曾经有位名人说过:工人是人类文明前进的动力。" "对不起,我只是个会计。"杨兰耐着性子道。 “会计也是工人啊,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肯定能建设起美好的未来。” “那个我……”杨兰皱眉,想要打断他,而杨军却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于是他连忙看了看四周,眼睛一亮。 "杨兰同事,你就拿对面那个骑自行车的来说吧!" 杨军手指向对面,只见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努力的踩着自行车,大杠上面坐着一个年轻姑娘。 "他,是一名工人,前面坐着的姑娘呢,肯定是他对象了。" 杨兰也看见了路对面的两人,那个女人把两只手放在男人的肩上,整个人埋进他怀里,看不清脸,细直的双腿套着白色袜子跟皮鞋,一晃一晃的。 好香啊。 是雪花膏的味道。 擦了不知道几瓶,在风里都浓得呛人。 “你看他们的感觉多么亲密,形影不离,这就是工人间才有的真挚感情啊。”杨军转头满眼期待的看着杨兰, “我想,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 “那男的好像是孙师傅,他有相好的了啊……”杨兰一眼认出那个骑车的男人。 杨兰心中想着,但她也没太在意,毕竟跟她不相干,她只是觉得孙师傅的鼻子是厂里出名的灵敏,怎么这次跟堵住了似的。 也许是爱情的力量。 她看着孙师傅骑着车,带着搂紧他的姑娘,消失在路的尽头。 夜色清凉,职工楼一楼,刘主任的宿舍里亮着灯。 "接下来,是天气预报……" 电视开着,桌上放着一杯刚沏好的茶,刘主任捧着一份报纸聚精会神地看着。一版看完了,刘主任把报纸翻了一面,然后喝了口茶。 "哎……" 刘主任感慨着,回味着茶的清香,这样的生活,他就算是一个人,照样过得十分闲适。只是,他知道,就算是最美好的生活,有时也脆弱得像一张薄纸,随时都会被蹂|躏。 想到这里,刘主任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他三个徒弟的身影,他希望他们三个不要走自己的老路,至少能早点成家。 "啪嗒!" 就在这时,宿舍里毫无预 兆地陷入一片暗色,电视和电灯都灭了。 “停电了?” 刘主任下意识地想去看看是不是电路坏了,可当他起身的一刻。却又生硬地停顿住了。他薅了几下暨角的白发,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忌惮。 许久,他重新坐了下来。 借着月光,刘主任看着宿舍墙上的那些电线,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表情。刘主任不说话,就这样坐着,整个屋子显得空旷而死寂。 "嗒!" 黑暗中一个火苗闪过,刘主任点了一支大生产香烟,徐徐地抽了一口。 忽然。 窗帘微微颤动了下,一阵从远处来的冷风穿过窗口刮了进来,引得窗帘开始飞舞飘起,发出猎猎的声响。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不知为什么,刘主任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完全没缘由的。 呼……呼…… 又是一阵狂风吹进宿舍,刘主任的余光无意间一扫,心中一惊猛然抬头。借着照进的朦胧月光,他终于看清了。电视机的前面站着一个人! 周遭太黑,看不清这个人的具体相貌。刘主任没到脑子不中用的时候,他确定刚才停电之前,宿舍里没有进其他人。 这个人影双臂笔直张开,一身破旧工装皱巴巴的,像是穿在了竹竿上一般,不自然地耷拉着。刘主任吓得缓缓站起,嘴唇煞白,这时,窗帘又是一阵飘起,月光终于照到了那个人影的脸上。 这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面部干瘪,凹陷的眼窝里瞪得很圆。 虽然他的身形有些佝偻,但脖子却挺得很直,在刘主任惊惧的目光下,这个人的头颅正一点一点后仰,最终把脸直直地正对着天花板。 刘主任心中惊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让他呆立在当场。 这时,一阵持续的喘息混着气音,慢慢从那人的喉咙里传出。 "呜呜……" 刘主任的瞳孔收缩,与其说这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不如说更像是来自深处的地狱,森冷而诡异。 惊惧到极点的刘主任不敢再坐以待毙,他要逃,越快越好。他向门的方向仓皇急退,幸好宿舍并不是很大,刘主任三步并作两步,瞬间就来到了门口。 “咚咚咚。” 就在他准备开门的时候,门外乍然响起敲门声。毫不犹豫地,刘主任如同遇见救星般,猛地一拉门。“孙二?”竟是他二徒弟。"师傅我……" 孙成志看见师傅出来,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神色慌张的师傅伸手拦住,示意他先别说话。 刘主任一言不发地把孙成志拉到了远处的走廊,然后他又歪着身子,神色紧张地远远地看了看自己的房间。 等了好一会,没见有任何事情发生,刘主任这才轻微放松,短促地舒了口气。也直到这时,他这才有时间打量自己这个二徒弟。眼前的二徒弟有些畏畏缩缩的,脸色难看,一副满怀心思的样子。 “孙二,你怎么还没回去,出什么事了?”刘主任语气严肃。"师傅,朋友约我出去玩。""所以……我想修个长假。" 孙成志的语气有些微弱,明显信心不足的样子,说到最后,他更是低下头不敢看师傅的眼睛。 “你说什么?”刘主任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明明有天赋有技能,就是怎么都掰不板正的二徒弟。 "为了出去玩,你班都不上了吗?”他抬手指着二徒弟,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你这些天思想堕落成什么样了,你师兄为了保住你,又是在我面前替你说话,又是去找李科长求情!你是怎么做的,你还瘫成烂泥巴,你是不是忘了刚进厂时的向上志气,为了让我收你为徒流的汗吃的苦!" “你……你对得起……” 还没等刘主任说完,一直低着头的孙成志突然抬头,正常的眼窝开始凹陷,脖子绷直然后缓缓后仰。 "呜呜……" 孙成志的嘴巴也越张越大,发出一段连续的诡异声音。 这声音刘主任刚刚就听过,和屋内刚才那个怪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僵直,已然面目全非的二徒弟,刘主任顿觉心脏剧痛,他的心脏病又犯了。就在他视线逐渐模糊,意识渐渐迷离的时候,他隐隐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孙师傅,我们该走了……" 第27章 启明制造厂 宿舍楼左边的岔路上,陈子轻在踩小黑果,一脚下去爆浆溅一滩红。 宗怀棠靠着电线杆与同事聊天。 同事在这个普通的夜晚谈人生规划,理想抱负,志不在制造厂,还有更大的追求。 比起同事的激情澎湃,宗怀棠的闲散显得随遇而安无欲无求,好像是一辈子就在这里当个技术员,没有另谋高就的打算。 同事摩拳擦掌: "宗技术,我同学推荐我去鸿城机械厂,你对那个厂有没有……" 宗怀棠忽然道: “六十七个。” “什么六十七个?”同事顺着他的视线落放点瞧了瞧, "你说向师傅踩的果子?"他的眼里射|出佩服的光芒: “宗技术耳听八方,一心二用,厉害。” 宗怀棠不置可否,还在看人把果子踩出红色的花。 同事也看了一小会,叹道: “向师傅的变化很大,清明扫墓那天是个分界线,在那之前他把自己拧成一股子麻绳,也要求组里人也拧紧,在那之后绳子就散了。" “我还是比较欣赏原来的向师傅,目标明确不动摇面面俱到,如今这个说实话有点松弛,理想主义者的味道很浓,割掉棱角就以为割掉防卫的武器,可以轻易接近,也可以轻易被伤害,指望别人有良心讲原则,这太不切实际……" 察觉到宗技术扫过来一眼,同事的话声夏然而止。 那一眼里毫不遮掩的内容显示,宗技术不赞成他的说话,糙点直白点就是: “你知道个屁。”同事很快就悟出来了,他跟曾经的向师傅是一条道上的,而宗技术则是和现在的向师傅一路。宗怀棠直起身,迈步踏过一地的碎烂红花,走到四处找黑果子的人那里: “向师傅吃了返老还童的药?有三岁吗?" 陈子轻不承认是自己玩上瘾了,觉得很解压: “我是在想事情。” 他冲宗怀棠身后看看: “你同事人呢?” 宗怀棠皱眉: "什么同事?" “啊……”陈子轻疑惑,"你们不是在电线杆边上讲话的吗?"宗怀棠比他更疑惑: “我一直是一个人,我跟谁讲话?” 陈子轻后背僵冷,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那个同事是存在的,是真实的,就想 给宗怀棠一脚。"宗技术,狼来了的故事听说过没有?" 陈子轻把右胳膊的笔记本换到左胳膊夹着,一副开讲的姿态: “从前有个小孩在山上放羊,他贪玩调皮,就冲山下忙着种地的农夫们喊狼来了喊救命。" 宗怀棠伸手去摘头顶的小黑果,不知道在没在听。 "农夫们紧张地掌着锄头扁担往上山冲,叫他别怕,他们会帮他把狼赶跑。" 陈子轻绕着宗怀棠转圈, “可是他们到山上一看,狼呢,根本没有,小孩哈哈大笑说他们上当了。" 宗怀棠的眉毛微乎其微地上挑了一下。 陈子轻转了圈回到宗怀棠面前,伸出两根手指: “第二回。” "小孩故伎重演,农夫们又急急慌慌跑去帮忙,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又上了小孩的当。"宗怀棠摘了一把小黑果,似是被吸引进去的样子: “向师傅继续。” "后来你猜怎么着,狼,"陈子轻捉摸着读故事的技巧,有意停顿了一下制造悬念,压低声线慢慢地说, "真的来了。" 说完就期待地看着宗怀棠,等他反馈。 宗怀棠施舍两字: “精彩。” “可是不管小孩怎么喊怎么求救,农夫们都没上去帮忙,他们以为他还在说谎,最后导致很多羊都被狼咬死了。”陈子轻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呢,宗技术,你来讲一讲。" 宗怀棠笑: “我一个修机器的小技术工,知识实在是浅薄,哪里能猜得透这里面的学问。” 陈子轻抽抽嘴,鼓励道: “不要紧,勇敢发言。” 宗怀棠没什么反应。他刚要揶揄,陈子轻突然喊他:“宗怀棠。”在厂里,连名带姓是不客气的,不礼貌的行为。一般都是这个师傅那个师傅,这个同志那个同志,不会这么喊人名字。 宗怀棠好整以暇地清算,这是几次了。 “你骗我骗多了,我就不信了。”陈子轻一瞬不瞬地仰视他, "就算你说得再诚恳,再认真,我都不会信,一个字都不会信。" br /> ——大浪降至。 ——天地动荡,风云变幻,前途未卜。 宗怀棠不适又像是迷茫,随手将那一把果子丢在陈子轻脚边。果子乱蹦乱跳的间隙,他淡声: “无聊。”末了又不耐: “人回去了。” 陈子轻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挨个踩完果子说: “那我们也回去吧。” 一个给了梯子,另一个下来了。 给梯子的见好就收,下来的有了分寸。 陈子轻跟宗怀棠还没走到岔路口,宿舍楼那边就传来了很大的动静。有焦急失措的叫喊,听不太清。 陈子轻松散的神经末梢立即紧绷了起来,不会是又死人了吧?他加快步子回宿舍楼,越走越快,最后成了跑的。 跑不起来的人就被落下了。 形单影只地走在后面,一瘸一拐,早就习以为常,也算潇洒。陈子轻拦住一个工人: "怎么了?" "刘主任晕倒了!" 陈子轻稍微松口气,只是晕倒,不是死人,那情况还好,他又拦了人问情况,刘主任已经被抬去医院了。 人没意识,叫不清醒。 陈子轻快速折返到宗怀棠面前,简短地讲了事情大概: “宗技术,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宗怀棠有一瞬间的愣然。 手腕被拉住了,那力道他轻易就能挣脱,他被拉去了医院。 手术室门口有几个工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们没来得及拿板车,就这么你抬头,我抬脚地把刘主任抬来了这里。 中途还换了人。 陈子轻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截草纸,让他们擦擦汗: “通知钟师傅了吗?” 宗怀棠正要走,闻言脚步一顿,留在了原地。他坐到墙边椅子上,右腿随意伸着,左腿轻微发抖,不细看是注意不到的。 这都要算在拉着他走那么快的人身上。 俨然忘了,自己是可以拒绝的,一路上都有机会。宗怀棠闭目养神。 旁边坐过来一个人,在他耳边嘀咕: "刘主任怎么会晕倒呢。"他懒得理会,人有旦夕祸福,这有什么奇怪的。 “不会是被鬼吓的吧?”陈子轻自言 自语, "可能性很大啊。" 他唉声叹气, "要真是这样,刘主任要遭罪了,那么大年纪,还有基础病。" 宗怀棠依旧不搭腔,他现在遇到的事过于棘手,鬼算得了什么,有的事比鬼恐怖百倍。长廊上的时间在幽静和嘈杂中流逝着。 不远处有工人家属在小声地哭,生老病死多常见。 "钟师傅来了!" 一声低叫刚落地,陈子轻就站了起来,匆匆迎上从长廊入口处跑来的钟明。 宗怀棠皮笑肉不笑地剐了他的后脑勺一眼,毛都秃了一块也不老实,积极成什么样了,对哪个都上心,端水功夫一流,上辈子是街头卖艺的吧。 陈子轻听不到宗怀棠的鄙夷,他对六神无主的钟明说: “刘主任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钟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嗯。” 陈子轻瞟了眼他后面的白荣: "白同志,你也来了啊。" 白荣回应: "向师傅。" 陈子轻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都是徒弟,大的衣衫不整鞋子穿反了,小的……十分淡定。 不合常理。 师傅在手术台上生死不明,做徒弟的心态再好,性格再沉静,也不会在此时此刻不慌不忙。 可是… . 他试验过了,白荣是活人。 原主跟白荣很少打交道,没什么可参考的,周围也没谁说白荣性情的问题,那就是一直这样子,或者有改变,只是不明显。 陈子轻坐回到宗怀棠身边,他的鞋底踩过黑果烂红花,走了一路,鞋印已经连浅红都没了。像没有踩过。 厂里陆续来了一些人,又回去了一部分,医院不是能聚集的地方,会影响到医护人员和其他家属。 刘主任的手术做到了后半夜,手术室的灯才灭下来。 钟明马上去询问,医生的意思是病人没过危险期,要看四十八小时的情况。今晚是肯定要留人过夜的。有两个徒弟在,要不了别人帮这个忙。 /> 今年青蛙叫得早,在求偶叫得很起劲,黑沉沉的夜笼盖四面八方。陈子轻随便跟三五个师傅打了招呼就追上宗怀棠: “你走慢点。” 宗怀棠自从换了宿舍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睡眠不足身体透支,他听着背后的喊声,速度不但没减,反而增长。 有股子负气的意味。 当事人也许意识到了,也许没有意识到,无人知晓。 陈子轻这几天多灾多难,追个瘸腿的男人都累得够呛,他喘着气边调整呼吸边说: “宗技术,我那会急了些,拉着你的时候走快了,让你腿不舒服了吧,对不起啊。" 宗怀棠挺高的身形倏然顿住。 “你别多想,我不是看低你,我只是……”陈子轻抿抿嘴,顾忌室友的感受,小心翼翼的,犹如捧着世间难得的大宝贝。 宗怀棠想,多么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简直是画龙点睛。两人不在一个频道。 陈子轻一脸愧疚加自责低说: “我背你吧,这边没人走,不会被谁看到的。” 宗怀棠回绝他的好意,更是撤出他能伸手碰到的距离,避开可能出现的肢体接触,头也不回地走人。 陈子轻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 “我是妖怪吗?” 听了个一清二楚的宗怀棠无声道: “你比妖怪还可怕。” 原先用来收拢人心的手段,一点都没退步。技术更高超,更自然了。广撒网,大丰收。 陈子轻早上听到大家议论,说是刘主任天亮的时候醒了,状况不好。他的心里就有了个七七八八的推测。 这个推测在钟菇嘴里得到了验证。 她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头长发让自己一剪子剪到了耳朵底下,衬得个子更高,气质更爽利。 “我从医院过来的。”钟菇挎着包,工作帽拿在手上, “我哥还在陪刘主任,稀饭都喝不了一 陈子轻问得直接: "刘主任还能回车间吗?"钟菇摇头。 陈子轻又问: "你哥接嘱托了?" 钟菇把他当自己人,不藏着掖着: “是吧。”陈子轻知道了,钟明要当主任了。 世事难料,钟明竟然直接跳过了副主任这个岗位。原主生前还想 跟他竞争呢。 陈子轻转而思索,原主想当副主任,没人跟他争了,等张副把调去纺织厂的手续办齐全,位子直 接就能做。 也算是歪打正着。 钟菇塞给陈子轻一个小布袋: “向宁,这个你拿着。”陈子轻接住打开一看,里面是张黄符。 “我找道士画的。”钟菇叮嘱道, "你贴身放,我给我哥小马他们也准备了,我还打算在车间贴几张,厂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咱们都得做好防护。" 陈子轻说: “没想过离厂啊。” 钟菇看二傻子一样看他: "想啥呢,比起被鬼吓,没了金饭碗更惨。" 陈子轻随口一说: “命不是最重要的吗。” "所以这不弄来了符。”钟菇拍拍裤兜, “吃饭睡觉都带着。" 陈子轻觉得钟菇前半句好像很在理,又好像根本站不住脚,他把小布袋的松紧口收紧,揣进兜里。 钟菇利索地帮他把宿舍收拾了一番,拍打着工作服到他跟前: “向宁,你多久没洗头了啊,都成条了。" “不记得了。”陈子轻说。 “前段时间你的头受伤了不能沾水洗不了,口子合上了就用毛巾擦擦?”钟菇在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幸灾乐祸地说, "肯定长虱子了。" 陈子轻没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很快他就知道了。 9号楼有男同志也有女同志,钟菇去找人借了一把玫红的篦子,齿很密,他把篦子放到陈子轻刘海上面,将他的头发往后梳,从头梳到尾,竖出来一堆给他看: “我说的没错吧。” 陈子轻整个人惊呆了。 有个虱子爬到了桌上,想跑,钟菇把拇指的指甲靠上去一按,滋出一点血。还有声音, “啪”地一下,脆脆的。 陈子轻要室息了。 钟菇用两只手的拇指指甲把大点的虱子挤爆: “你都不痒?” 陈子轻不痒,没感觉,可能是让鬼魂给整得神经错乱了,也不排除是新手宿主的福利,毕竟伤口愈合得那么快。 可这福利……不要也罢。 钟菇啪啪捏着虱子,速度非常快,毫不手软: “宗技术呢,在不在宿舍,你得让他检查检查头发,他有可能被你传染了。" 陈子轻瞪着钟菇捏出来的一溜血迹吸气,这玩意还能飞? “会从你头上爬到他头上。” 陈子轻一等宗怀棠散步回来,就高度关注他的头发。 宗怀棠挺注重仪表,即便不严整,却也是干干净净的,他不认为自己哪里出了洋相,但是这人一直在打是, “看什么?”宗怀棠被看得发毛。 陈子轻无比真诚地关心道: “你头上有虱子吗?”宗怀棠斜眼: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邋遢?" 陈子轻听出这话里的意思: “你知道我头上长了虱子,你不”宗怀棠调笑: “谁知道你在乎。”陈子轻嘴唇抖动,是个人都会在乎的吧。 马强强,汤小光,钟明他们也没跟他说,尤其是马强强,接触那么多,能看不到?要么是怕他不好意思,要么是不觉得那有什么。 陈子轻端着盆带上肥皂去厕所洗头,他想了想,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宗怀棠。 “这个点厕所不都是人?” 宗怀棠没好气地说完,杵在屋里的人就欢快地走了。 厕所的水池前一片忙碌,洗衣服的,洗头的,刷鞋子的,捣缸子的……本来就没多少位子,全满了。 陈子轻不想去楼下,他在门口等了会,有工人给他让位,客客气气地跟他唠了几句才走。 那位子是倒数第二个,总归是左右两边都有人。陈子轻把头伸到水龙头底下,一股浅白色水流从他眼皮底下淌了过去。 是淘米水。 有人喜欢用这个洗头。 陈子轻用余光去瞄,是个女同志,在那梳头,长发垂在池子里,梳一下就堆挤出来一股水。女同志梳得专注,没有被陈子轻的视线打断。 陈子轻洗自己的头发,他尽量睁着眼睛洗,不让肥皂水进到眼里。都这么努力了,任然感觉到了一股阴风。 他撮头发丝的手抽了下,咽着唾沫把垂在前面的头发撩起来,前后左右地观察。没有哪个是鬼相。 要么出来,要么别出来,出来了又不给看,很考验人的心脏承受能力。 陈子轻大糊刷地洗好头发就回了宿舍,他喝掉半瓷杯水缓解那股粘冷,胡乱揉了揉滴水的头发,掀开布帘子冲里面喊: “宗技术,你帮我看看我头上还有没有。” 宗怀棠靠在床头看书: “什么?”陈子轻我说: “虱子啊。” 他见宗怀棠拿下脸上的书,又来一句: “可以吗,我不找别人,求你了。”宗怀棠的所有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陈子轻趴在宗怀棠这屋的后窗前,头上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动他潮湿的发丝,他从窗框上抠了点木屑扔到楼下树林里: “有吗?” “催什么,在找。”宗怀棠眼帘半低着。 “那你慢慢找。”陈子轻看手表,背带裤里面的衬衣上有水珠砸出来的深色圆点。发质溜光水滑的,垂着头,露出一截后脖子,小骨头突出。 姿势不太雅观。 撅着个屁|股,塌下了腰。 陈子轻的脖子酸了,他下意识直起来身,幅度大了些,脑后贴上了一片暖热。 "噗通,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陈子轻问道: “宗技术,你是不是心律不齐?”拨他发丝的手没停。 宗怀棠有点心不在焉: “向师傅耳朵里有检测仪器?” "你的心跳突然变快了,声音也大。" 陈子轻一说完就古怪地往后看,却被宗怀棠只手按了回去,脑门差点撞上窗台。 气氛微妙。 就在这时,楼下树林里有人抱怨自己的自行车不知道被哪个龟儿子骑沟里了,车头都撞变形了。同伴们让他买一辆新的,还七嘴八舌地推荐起了牌子。 "没票啊。"他哀嚎。 "我有。" 所有人都往楼上看。 陈子轻从窗户里探头,他朝那个同志喊:“我的用不到,给你吧,你上来拿。”"直接给?”同志受宠若惊, “我的天,向师傅你人也太好了吧!" "哗——" 这会儿厂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同志们,不管你们在做什么都请先暂停下来,现在宣布一个悲痛的消息。"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刘主任死了,可接下来的内容让他措手不及。 "第一车间的孙师傅不幸在运河边溺水身亡……" 陈子轻去了运河,派出所的人正在把一辆自行车往上捞。 河边的尸体上盖着块布。 陈子轻没有偷掀布角,水里泡过的,肯定比上次板车上那具要震撼,他在大片的工人里搜找宗怀棠,发现人在外围,就挤了过去。 人群里有个吃惊的声音: “昨晚我还看到孙师傅骑车带了个女同志,怎么就……” “哪个女同志?” "不知道长什么样,擦了很多雪花膏,腿上有白袜子,穿的皮鞋,坐在他大杆上面。"这几点一出来,在场的人里面,稍微知道点情况的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小萍。大白天的,瘳得慌。 他们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逗留,各自散了。 "小萍死前说要约会,就是去找孙二了。"陈子轻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吓人。" 宗怀棠不以为意: “吓人吗?不就是人鬼情未了,歌剧院放这类电影,成堆的人看,成堆的人哭。" 陈子轻说: “人鬼殊途,怎么能走一起。” “怎么不能?"宗怀棠捡起一块石头,抛出去,石头打出了一大串水漂, "他们不是已经一起走了?" 陈子轻看水漂看傻了,宗怀棠竟然还有他他怎么都学不会的技能,要不是嘴里总放箭,那真的完全符合他的……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就不揣测了。" 陈子轻正色: "反正如果是我,我不会那么做,爱一个人,是希望他过得好,即便阴阳相隔永不再见。" 宗怀棠拍掉手上的灰,修长的指骨在晨光下好似玉石: “向师傅觉悟这么崇高,吃过几个对象啊,没有八个,也有五个吧。" br /> “知道了知道了。”陈子轻踩着鹅卵石朝岸上走,钟明跟他擦肩而过,脚步凌乱呼吸粗重,随时都要哽出声来的样子。 师傅还在医院躺着,二师弟又没了,不好过。 钟明处理好事情就去医院找主心骨,他颓废地挎着肩膀: "师傅,孙二……" 刘主任的脸上带着氧气罩,里面一圈圈的雾气。 钟明狠狠咽下后面的话,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 刘主任浑浊的双眼尽力追着大徒弟的背影,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不是二徒弟出事了..没过多久,白荣走了进来,他在离病床不远处说: "师傅,二师兄骑车掉进运河,淹死了。"刘主任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急促喘息,两眼瞪直,惊恐渗满了整张老脸。 "师傅?师傅?”白荣掉头就去病房外面,向一个护士说, “同志,快进来看看我师傅。" 钟明人都没到生产区就又被紧急叫回了医院,这次医生对他摇了摇头,他的脚上像灌了铅,抬起来吃力,放下去一样吃力。 “进去跟你师傅说几句话吧。”医生拍了拍他发颤的肩膀。 钟明在走廊捂住脸哽咽,他知道师傅的时间不多了,不敢耽误,努力平息得差不多了才进去。刘主任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墙边悬挂的电线,干枯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 "小钟,师傅有个秘密,师傅跟你说啊,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死过很多人,惨剧绝对不能重演。" 钟明震惊到忘了悲伤。 "守这个秘密守得苦啊,真的太苦了,每次看到墙上的电线都心惊肉跳。" 刘主任交代临终遗言,说得很流畅,明显早已准备多时,说不定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很多遍,他把大徒弟叫到身边。 "师傅的位置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车间主任,你要把车间带好,遇事多跟孙,跟白三,跟小向商量,厂的电路你一定要重视。" 钟明跪在床前,双手握住师傅的手: “好。” 哪知刘主任不满意: “你发誓。” 钟明流下眼汩: “我发誓。” “你要是敢懈怠大意,师傅 到了地下也会爬上来教育你,掌竹条抽得你哇哇叫。”刘主任的眼皮渐渐合了起来,虚弱地说着,不知陷入了人生的哪段回忆中,身子开始抽搐, "这个厂建得比较早,原先是化工厂,太久了……电路没有一个好的规划,改不了了,有时候会出一点小问题,你要小 钟明: "为什么我从来没在厂里听谁说过这起事故?"刘主任喃喃: "没人敢说………没人敢说啊……"钟明不追问了。几秒后,他突然想到什么: “师傅,当年有哪些人死在火里?” 第28章 启明制造厂 刘主任说了几个名字。 "祥桂,王武,老何……周大龙……" 钟明听得不是很清楚:"师傅,你说大点声,还有谁?谁?"刘主任说不了话了。 钟明踉跄着去找医生,跪下来求医生再救救他的师傅,他求老天爷,说是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三十年,只要能让他师傅留出那口气。 大概是老天爷开眼了,已经进鬼门关的刘主任竟然抢救回来了,只是能不能醒就不知道了。 钟明先是失去二师弟,师傅又长久地陷入昏迷,他的头顶全白了,状态苍老了许多,一个人坐在水塔后面哭。 陈子轻出来找钟明,私心是有的,他利用了人在脆弱的时候往温暖上靠的本能。 以及对倾诉的渴望。 陈子轻开了个罐头递给钟明: “吃点甜的吧,书上说吃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钟明没有接,陈子轻就把罐头塞到他怀里,拉着他的手去握铁勺,他不握,宽很多的手冰冰凉凉的。陈子轻蹙蹙眉,干脆用勺子叉了一块桔肉,送到钟明嘴边。 钟明怔怔看他。 “吃啊。”陈子轻温声说。 钟明的腮帮子绷了绷,他张嘴吃掉那块桔肉,边吃边哭,大颗大颗的眼泪往脸上掉。猛男落泪,令人动容。 陈子轻喂了钟明多久,钟明就哭了多久,哭得陈子轻都有点烦了,他嘴上还是一个劲的安慰。皇天不负有心人,陈子轻终于让人止住了哭声。 这时他说的是: "憋着伤身体,你哭是对的,正确的排解方式,把难过都哭出来,明天会坚强的,明天不行那就后天,后天不行就大后天,第一车间都会等你的。" 钟明没有对陈子轻剖开自己的痛苦,他嘶哑地说: “二十多年前厂里起过大火,这事你清楚吗?" 陈子轻手里的罐头盖子掉了下来。 “看来你也不清楚。”钟明抹着脸, "过去了,我师傅让我多留意电路,哪里的电路他没说,我没来得及问。" 陈子轻暗示地说: “我猜是宿舍楼。” 他给出理由: “因为用电比较多,尤其是我们9号楼,走廊的电天天断,说 不定不是让哪个同志破坏的,是电路问题。" 钟明说: “走廊第一次断电是你弄的。” 陈子轻尴尬: “那时我鬼迷心窍了。”他煞有其事, “可能就是我拉了次电导致哪里接触不良,后面的断电都是连锁效应,是被我害的。" 钟明没指责他,之说: “我明天就让电工来检查。”然后两人就没了交流。 陈子轻在想自己的任务,他通过一窝鬼魂跟拉电线猜到了故障大火。但猜测跟事实是两码事,差远了。 陈子轻面上平静,内心早就在钟明透露那件事的时候激烈沸腾,不过就算他确定鬼魂生前是被烧死的,还是不知道任务目标啊。 "你们在干什么?" 水塔一侧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声音。 陈子轻的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行动,他“嗖”地站了起来: “宗,宗技术。” “我在安慰钟师傅。”怎么有种被捉奸的慌张。 宗怀棠的神情跟轮廓都隐于暗中,只有说话声流了出来,像闷在陈子轻给钟明吃的罐子里。 他说:“要你安慰?” 陈子轻咳嗽两声: “我也知道我力量单薄,一个车间的,钟师傅遭了这么大的苦,我理应关心关 宗怀棠走进暗淡的月色里: "少跟人不清不楚。" 陈子轻还没说什么,宗怀棠阔步迈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就走。钟明看了过来。 宗怀棠扣紧了指间的手腕。 陈子轻吃痛地大叫着挣扎: “疼疼疼,宗怀棠,你掐我肉干什么!”明明是怪责,却有股子亲昵感,你说怪不怪。 宗怀棠冷绷的唇角松开了些,语气依旧很差: "小点声,还不够丢人的?"陈子轻不挣扎了,任由他拽着自己回去。 进了宿舍,宗怀棠就把扣着陈子轻的手撤回去,在他埋怨前说: “明天我就告诉汤小光,你把他给你的罐头给别的男人吃了。" 陈子轻梗着脖子,话赶话地放狠话: "我怕你不成!" 宿舍里一片寂静。 宗怀棠古怪地站立片刻,一言不发地往自己 那屋走。 陈子轻赶紧绕到他前面,张开手臂阻拦: “生气归生气,门闩不能不拉。” "我们发生了争吵,向师傅。"宗怀棠怒极反笑, "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情拉门闩?"陈子轻赔笑: “那我马上道歉。” 正在气头上的宗怀棠: "…他去关门拉好门闩,警告陈子轻好自为之。 陈子轻坐到床边搓搓脸,他哪在乎得了罐头的事,排都排不上号。 . 第二天陈子轻就找了先前找过的那几个老工人,这次他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面对他提起的二十年多前的大火,他们支支吾吾,分明就是知道那件事,只是不说,死活都是六个字“不知道” “没听过”。 是不是怕被盯上? 刘主任就有可能是让鬼给……所以人人自保。 陈子轻重振旗鼓,托汤小光动用家里的关系调查,结果还是没有消息。他甚至缠着宗怀棠问答案。 宗怀棠到这会了才开始吃早饭,他手里的银筷子扒拉着饭盒里的两个油条: “二十多年?” 陈子轻点点头: “是的。” 宗怀棠咬了口油条吃下去:“你能不能动动脑子,那时候我是个小萝卜头。” 陈子轻说: “没经历过,不代表没听人说起过。” “那还真是没有。”宗怀棠指指饭盒盖子上面的水煮蛋, "给我把鸡蛋剥了。" 陈子轻在宗怀棠这里一无所获,这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钟明都不知情。宗怀棠用左手拿筷子吃了会油条,筷子就换到了右手,他两只手都很灵活。 “你有这时间好奇一件没有证据的陈年旧事,不如提升提升自己,张副下个月就走了,到时你就上任了。" 陈子轻提不起劲: “我需要提升什么?”"你那手字能看?" “我是因为脑子受伤,同志们会理解我的。”陈子轻去墙角的白桶那里,用水瓢舀了一点水冲冲剥好的鸡蛋。 那么大的事故,怎么就查不出东西。活人不敢说,死了的见不着。 难办啊。 陈子轻的 脑中浮现出宗林喻,那位厂长跟宗怀棠一样大,职位就不一样了。手里有档案的吧? 陈子轻想着什么时候去一趟厂长办公室,看能不能偷偷找一找。没监控,下手容易。 陈子轻算算日期,今天该去李科长那儿了。他只能暂时把费脑细胞的事搁到角落里,腾位置给李科长。 谁知他才走到门口,宗怀棠就轻飘飘地说: “我们向师傅又去给李科长打小报告了啊。” 原主生怕被人戳脊梁骨,做事一直很隐秘,宗怀棠是怎么知道的? 真是无语他妈跟无语他爸说,咱们儿子无语到家了。 饭点上,生产区没什么人,陈子轻进山后就一路唱歌给自己壮胆,他带着一身冷汗停在办公室门口做了做表情管理,之后才敲门。 "李科长。" “进来。”里面传出声音。 陈子轻推门看见李科长端着茶,坐在办工作桌前看报纸。"小向,我好像没有叫你过来吧。"李科长看见来人是陈子轻,放下报纸问道。 “是……”陈子轻仔细盯着李科长的脸,他因为有鬼,一窝鬼,鬼比人多这三步大跳跃,已经把李科长当时在运动会上的异常当成了鬼上身。 现在这么看,好像李科长还是老样子。 李科长吹了吹杯里的茶,喝了口,喝到茶叶就吐进去: "坐吧,你这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子轻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犹豫着问道: “李科长,运动会上的接力赛,你没有把关键的一票投给我,是不是我……"他吞吞吐吐, "我什么地方没有做到位,让你失望了?" 李科长语出惊人:"不要有那种消极想法,票没有投给你,是让人检举了,内容是你走后门。" 陈子轻没想到是这回事: "怎么会这样?" 李科长不想在这上面多费口水: “没事了,给唬住了,你继续你的工作。” 陈子轻迷茫地说: “可是你让我严格监督的孙二已经死了。” “死了?” 陈子轻一脸诧异: “李科长你不知道吗?” 李科长没有什 么很大的反应: "怎么死的?" "厂里都传开了,说是落水死的。" "落水……"”李科长的语速迟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孙二真的是!"真的是什么,又没说明白。 他放下茶杯说: “既然孙二不在了,那你就帮我盯盯厂里的其他人,看看还有哪些人喜欢不遵守纪律的。" 陈子轻应声: "好的,科长。" 两人结束了谈话,李科长以为陈子轻会自行离开,可一抬头,却发现陈子轻还坐在这里。“你怎么没走?” 陈子轻故意显得有些迟疑: "就是那啥,李科长,我这还有一件事。" 李科长露出稀疏的牙齿: “诶,你说。” “李科长,我听刘主任说,当年厂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陈子轻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试探着说道。 "什么大事?"李科长不悦地说道, "那老刘又说啥幺蛾子了?"陈子轻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那么婆婆妈妈的搞什么?有话就说!" "行!那我就说了啊。”陈子轻坐得前倾点,胸口抵着办公桌,轻声说, “就是当年工厂宿舍发生大火的事情,听说死了很多工人……" "嘭!”李科长猛地站起,一拍桌子道,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 桌上的茶杯震得颤动,杯盖跟杯口砸出清脆声。 "这老刘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随便给厂集体造谣呢?”李科长义愤填膺地说道, "依我看,老刘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前几年厂里让老刘连任主任,我就强烈反对过……" 陈子轻一头雾水: "李科长,你的意思是说,刘主任是在说谎?" "不,他这哪是在说谎?”李科长脸色铁青, “他这根本是在造谣,在诽谤,在恶意摸黑!他这是见不得工人集体好!" 看着李科长的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陈子轻心头一动: “可是刘主任他现在已经重度 昏迷了,这些话是在他昏迷之前说的,按理不太可能有假啊……" 李科长更加来气: “向同志,你说这话我可就要批评你了!” "作为新一代的工人,怎么能人云亦云呢?他老刘说什么,你们就都要信吗?他要是行,就不会躺着了!" 李科长背着手在办公桌前踱步,手指着陈子轻训斥: “小向,作为新一代的工人一定要有主见,要有思想觉悟!" “是,李科长,你批评得对!”陈子轻立即承认错误,心中却在飞速思考着。 在他眼里,乍一看李科长表现的没什么问题,细琢磨就会发现,跟平时相比,对方此时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了。 而且最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说刘主任说的是假的,那这件事对工厂虽然会有影响,但影响其实没想象那么大。 工厂完全可以说,刘主任年纪大了,又得了重病脑子开始糊涂了,大家应该多给他一些关心,而不是乱传他的谣言。 这样一来,事情引起的风波很快就会被化解,按理说以李科长的能力和经验,这道理他不会不懂。 所以就以李科长目前的表现来看,他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 与其说李科长是在因为谣言而生气,不如说,他更像是被人提到了痛处,才有点歇斯底里。陈子轻在心里分析了一通得出定论,看来,李科长跟当年的事故脱不了干系。刘主任那边没路走了,就走李科长这边。 “小向啊,你要是没其它事的话,就先回车间吧!这个月没多多少天了,要抓紧。”李科长重新坐了下来,恢复了平静, "做好自己的事,厂里不会亏待你的。" “好的科长。” 陈子轻转身便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就在他将要走出的时候,李科长却突然叫住了他。 "你等下!" 陈子轻疑惑地回头: "怎么了科长,你有什么别的指示吗?" "关于刘主任说的谣言,厂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李科长严肃询问。陈子轻不是很确定的语气: “应该只有我跟钟师傅。” “很好。”李科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人成虎的故事你听说过吧?”陈子轻会意道: “ 我懂你意思科长。” "好,这就好。" 李科长端着茶杯,喝着茶,等陈子轻离开很久之后,他才端起茶杯砸吧两口茶,把盖子盖好,然后拿起桌上的报纸,一字不漏地起来。 天气有点闷,办公室的门关着,窗户紧闭,李科长去把窗帘拉了起来。 里头一下就变得昏暗。 李科长连灯都不开,却继续拿着报纸看。只是看了这么长时间,他手里的报纸却从未翻页。 “你满意了? 李科长毫无征兆地抬头,对着办公桌对面的位置说道。 办公室里—片寂静,没人回答他,他对面的位置是空的,没有人。 李科长—摔杯子,恶狠狠地吼道:“我问你是不是满意了?“ 接着,他又双手拍着桌子,身体贴向办公桌的对面,双目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空椅子:“我告诉你,就算孙二已经死了,这件事也不会过去的!” “呵呵.....我想这点你应该知道的吧?”李科长嘴角的肌肉抖动着,露出诡异的笑声。 “嘿嘿嘿......." “来!让我们来看看!”说着,他打开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 “下一个.…" “该轮到谁了?“ 第29章 启明制造厂 陈子轻回车间的路上,见到一伙女同志或站在墙头底下,表格压在墙上写着什么,或蹲在地上,腿垫着表格,或趴草丛里,表格铺在草上写。 “向师傅。" "向师傅好" "向,向师傅好!”她们纷纷客气地跟他打招呼,把手上的表格往身后藏。 陈子轻本来以为是厂里发了什么表,但看她们这举动,明显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填的什么表,我瞅瞅。”陈子轻问一个离他近的女同志。 那女同志害臊地把头垂得很低。 陈子轻找了个敢跟他对视的: “你来说。”“我们在填宗技术跟厂长的喜好。” 陈子轻: "……谁的意思?" 这算是明知故问,宗林喻哪有这闲工夫。他问道: “宗技术人呢?” “在后面厂房的天台,我们写好了就拿过去。” 陈子轻找了过去,他爬上露天的铁楼梯,入眼是四肢大仰着躺在天台水泥地上的男人。 “写完了?"宗怀棠懒洋洋地招了下手,"给我。” 没有脚步声,也没人说话。 宗怀棠闭合的眼帘一动: “原来是我们向师傅打完小报告回来了。”没睁眼就确定了上来的人。 陈子轻走到宗怀棠身边: “宗怀棠,你为什么要让女同志们填调查问卷?” "怎么,男同志也想参加?"宗怀棠遗憾地说,“表都发完了,不然高低让向师傅也填一张。”陈子轻松口气,还好发完了。 转而一想,竟然都发完了,这得多热火啊。 "没表不要紧,我问你答,我想想都有哪些问题。"宗怀棠思索着, "厂长喜欢喝什么?"陈子轻几乎能秒答,可他说不知道。 宗怀棠一下看穿他的伪装: "“骗鬼是吧,整个厂里谁不知道你崇拜厂长,把人当偶像大明星,喜好收集了一箩筐。" 形势对陈子轻不利,他想了几个方案,选的是不破不立。陈子轻自言自语: “那我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宗怀棠冷冷睁眼: “因为你,” 陈子轻俯视着他,很轻很真诚地说: “因为我重视你的 感受。” 宗怀棠耳根骤然一热,背脊又烧又麻地离开地面坐起来,跟他来这手?他不为所动:“是吗,宗技术最喜欢喝的是?" 陈子轻这回秒答了: "没有最喜欢喝的。" "我眼里的宗技术对吃喝的要求不高,比起物质,更追求精神层次,灵魂深处的奥妙。"陈子轻目光灼灼: “我回答的还可以吗?” 宗技术莫名其妙就不满道: “你直勾勾的看着我干嘛。” 陈子轻笑着说: "等着你给我打分。" "一个问题打什么分。"宗怀棠躺了回去,没有再问其他问题的迹象。 陈子轻猜不出宗怀棠此举,万一问卷结果显示,女同志们对他哥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他,那他岂不是很没脸。 而且,这种可能性不小。 成功的事业能给男人带来很大的魅力,一技之长比不过一个厂的厂长。尤其是在皮囊一样,一个四肢健全,一个瘸了条腿的情况下。 陈子轻正想着,鞋子被踢了一下,皮鞋压住他的半个鞋面,霸道地翘着,他看过去,宗怀棠眯眼看他: "分不分得清?" 突兀的话,陈子轻听懂了,他肯定地说: “当然分得清。” 宗怀棠皮笑肉不笑,分得清?开会讨论给床底死了的人多少补贴那次,这家伙在门口就把他认错了人,耗子一样躲在门外,探头探脑地乱瞄。 “一二三四五的细碎区别我就不问了,来个核心总结。” 陈子轻捧着送分题微笑: “厂长不跟我住一起,你跟我住一起,这就是核心。”宗怀棠的眉眼压出了古板陈旧老顽固的深度,我跟你正经,你跟我不正经,没法搞。天台风呼呼吹着,太阳咧嘴笑着。 陈子轻发起了呆,宗怀棠像是头一次认识他,把他从头到脚大量了个遍,不死心般又从下到上地打量,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头上没有长犄角,身后没有长尾巴,嘴巴里不会喷火,变不了魔术开不出花来。 货真价实的普通老爷们一个,胡渣淡到没有,喉结只有他一半大,个子比他差12公分,鞋码小四个码数,把儿不用比,那就是竹枝跟竹子。 长得也没他帅 。 小毛病比一个一年不洗头的人头上的虱子还要多,数不胜数,最大的毛病有三点,一:太依赖 他,二:敢做不敢认。 三:花心。 第三点尤其扎手,满身都是刺,到处勾。 宗怀棠不看了,他把一条手臂横在眼睛上,另一条手臂放在身前,手捂着胸口疑似胸闷,不知道陷入了哪种境地,周身萦绕着无形的火花带闪电。 氛围无声无息地朝着某个走向狂奔,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直到几个女同志上了天台,她们发出惊呼,踌躇着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都不好意思上前,只在原地喊话。 "宗技术,向师傅。" 陈子轻从自己的思绪世界里回到现实,他把鞋面从宗怀棠皮鞋底下抽出来: “你在这玩吧。” 宗怀棠心烦,玩屁,他坐在办公室跑神才到外头来的,那一叠表格,也不是真的要统计分数比出个胜负。 至于真正的目的…… 宗怀棠没去深究,他在天台午休,迷糊间察觉有人来了,唇角一扯。 "终于想起我来了,给我送饭……" 厂花跟突然失语的宗技术面面相觑。 宗怀棠偏头,操。 厂花没怎么听清他说的什么,只觉得自己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心下失落至极: “宗技术,我听说了表格的事……是不是因为我让你没有信心了,你想通过表格看看多少人对你的爱慕原因是你哥。" 宗怀棠不是很饿,听到这句,他的胃就就被一股疼痛占据,疼得他面部都一闪而过扭曲。"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过敏了,就四不像了。" 厂花脸一白,难堪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强颜欢笑道: “那是我误会了,我这就走。”天台恢复了宁静。 宗怀棠给自己加戏地捂住胃部,怒沉沉地想,也不知道那家伙凑到哪个男人跟前去了。怨妇的味道淌得整个天台哪里都是。 这会儿宗怀棠在天台演独角戏演得兴起,陈子轻在另一处厂房写诗,小跟班马强强陪着他。 “哥,你每天都写诗,读诗。"马强强蹲在他脚边,手拿树枝给一只虫子开路 , "坚持下来好难啊。" 陈子轻差点没忍住就点头了,他既不热爱诗歌,又没知识储备,真的难。 马强强眨巴着黑黑圆圆的眼睛: “像你有这种伟大的精神,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只要你想。" 陈子轻欣慰地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借你吉言了,小马同志。 “哥,那边有人。”马强强忽然说。 陈子轻都没觉察到,马强强说了他也没找出位置: “哪里啊?” “那里。”马强强指给他看,不是大概方向,是方位。 陈子轻不合适宜地想到,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也就是在这里写诗被保卫科带去厂长办公室,马强强提醒他说“不是厂长”。 马强强并不像表面那么呆傻,相反,他观察细微,很敏感。 陈子轻定定神: “谁在那边?”茂密的树丛遮挡了视线,没有回应。 陈子轻手里的钢笔扎进了纸里,穿了个透,他强自镇定: "小马,我,我们一起去……"马强强丢掉树枝蹦起来: “哎呀,哥,我看错了,不是人,是猫。”随着马强强这一蹦,树丛里就出来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还真是猫。”陈子轻把钢笔夹在诗集本里一起放在地上,他站起来朝着小猫那里走了一小段,嘴里发出声音, "洛洛咯。" 不对,这是叫猪。 陈子轻摸兜: “小马,你身上有吃的不?”“我有汤同志给的小儿酥。”马强强从兜里掏出来给他。 陈子轻撕开一头的包装口,把里面的长条酥糖往外挤了挤,咽了口唾沫才拿着对小猫挥了挥,伸向它: “吃吗,好吃的。” 橘猫不搭理两个人类,它自己玩。 陈子轻厚着脸皮凑上去,试探着碰了一下它的脑袋,见它没有拒绝,就把手往它背上抚|摸。橘猫舔了舔爪子: “喵~” “小马,你听到了吗,它对我叫了。”陈子轻心都化了,他喜欢小动物,没钱没时间养,就一直云养猫。 "听到了听到了。"马强强凑近陈子轻,脑袋快要靠在他肩上, “哥,我也想摸。"陈子轻说: “那你摸啊。” 马强强犹豫不决: “我有点怕。” “猫你也怕?”陈子轻匪夷所思, "多可爱。”他捉住猫的一撮毛,轻轻地往上提了提, “是 吧,小猫猫。" 橘猫舔他手里的小儿酥。 “好吃的吧。”陈子轻拉着马强强的手,放到猫的背上。马强强胆战心惊,慢慢放松,咧开嘴傻笑个不停。两人逗了一会猫,目送它回到树丛里。 “那猫真好玩。” 陈子轻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脸上的笑容就僵了。厂里哪来的猫啊…… 陈子轻没想过自己会见到鬼猫,他的心情很复杂,鬼猫跟鬼婴儿都让他不太能接受。 幸好后面那个没有出现。 陈子轻因为逗猫放松下来的神经末梢重新拉扯了起来,他没有提醒马强强猫的事,免得把人吓到。 马强强倒着走,沉浸在摸到猫的喜悦里。 陈子轻叮嘱道: "小马,你不要把我们遇到猫的事说出去,这是我们的秘密。"马强强呆住了。 陈子轻说: “你不想和我有秘密吗?” "想。”马强强激动得两眼发光, “那我们之间有秘密了。"“事呢。”陈子轻应付过去了。 到宿舍楼底下的时候,陈子轻看见钟明在东边的楼梯口前站着。好像在等他。 陈子轻从钟明投来的目光里确定了,就是在等他。旁边人开始往后退,陈子轻叫道: "小马,你不是想听我给你讲我梦到的未来吗,你去哪?" “下次再讲吧。”马强强挠着头说, “我想钟主任估计找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去车间赶工。" 陈子轻一愣,钟明是主任了,他都没想起来,马强强叫得倒是挺顺溜。 "小马,你赶什么工啊,这个月来得及的,你别……" 陈子轻话没说完,马强强就已经对他挥着走跑走了。他去楼梯口,朝钟明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一路没碰到同志。 陈子轻打开门锁,拎着钥匙跨过门槛回头: "你不进来?" 钟明说: “我就不进去了。” 陈子轻蹙了下眉心,忽悠谁呢,你不进来你跟我上楼? 完全可以在楼下找个地儿说。 陈子轻让开身子: “进来吧,我们到屋里聊,我给你倒杯水,你看你嘴巴皮子都裂了。”钟明依旧站在门外: “宗技术中午不回来?” “不清楚。”陈子轻把钥匙挂在洗脸架底下, "八成不回,他玩着呢。"近似是他刚说完,钟明就踏进了他的宿舍。 陈子轻倒热水把杯子晃了好几下,才倒了半杯放到桌上: "你是有那场火灾的新发现吗?"钟明摇头。 陈子轻: “……”那来找他做什么。 男人憔悴瘦削,胸肌都像是薄了不少,当然这是错觉了,才一晚,哪那么快就薄下去,又不是充气的。 陈子轻不让自己显得薄情寡义,他换了个话题: “十年后医学进步会非常大,你师傅撑到那时候就有希望。" 钟明皮糙肉厚,杯子里是刚倒的水,他的手拢了上去: “明天的事都看不到,你怎么就知道十年后的医学?" 陈子轻在洗脸盆里洗洗手,把水甩地上: “我受伤昏迷的时候,未来到我梦里来了,很壮观,国家越来越强大。" “奇遇。”钟明似是信了。 “算是吧,我对未来是充满期待的。”陈子轻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 "孙二的后事都办妥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钟明情绪很低: “办妥了。就是家属要时间来接受。” “那肯定的,短则几年,长的话可能要一辈子。”陈子轻叹气, "也没别的方法了。"一阵压抑中,陈子轻说: “什么都要你来,又赶上你接手新岗位,真的辛苦。”他们这么坐在一起说话,好像之前的恩怨是真的一笔勾销了。 "向宁。"钟明的眼里都是血丝,有些骇人,他说, "你能给我读首诗歌吗?"陈子轻愕然。 钟明又提了一次,固执的成分很浓: “你每天早上都在广播里读,你读过数不清的诗歌,有没有哪首适合我的?" 陈子轻怀疑钟明悲伤过度,脑子坏了。 “我没有单独给某个人读 过。”陈子轻敷衍地说, "你让我准备一下,我找找适合你的诗歌,读给你听。" 钟明魁梧的身板静默下来,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还烫着的水: “那几个老人,我去问了,他们确实知道。" 陈子轻目瞪口呆,刚刚还说没发现???所以是考验他吗?通过了才有下文。他不在乎这个,只在乎情报。 "那都告诉了你哪些事?" “他们只是听说的,没有亲眼看见,更没有经历。”钟明的虎口掐着杯子边沿转了一圈, “事情太大了传出去全是负面影响,无论是化工厂还是其他单位都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报纸上不会有记录,遇难工人家属和存活下来的工人一定都拿了补贴,封了口的。二十多年不是二十多天,十年前这一带的人口流动大,那批知情的早就散落在全国各地了。" 陈子轻满心都被“化工厂”三字刷屏。制造厂的原身出来了。 陈子轻一时半会拿不准这是不是任务进展,脑中飘过一个积分袋子。 从积分的数字来看,是大进展,他按捺住激动往下推,鬼是化工厂的工人,只要拿到遇害者的名单…… 拿到是第一步,第二部是想办法招魂,念出名字估计能灵验很多。 陈子轻建议道:“要不我跟厂长说一下,争取让厂里发个通知,看看还有谁知道当年的事,拼凑拼凑,说不定就能搞清楚了。" 钟明看向他: “搞清楚什么?” 陈子轻不假思索: “死的都有谁啊。” 钟明说: “这对我们来说不重要吧。” "先不说厂里同志基本都是后来才搬到岭县的,本地人很少很少,”钟明不认同道, "这是悲剧,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无论什么时候掀起来都是悲剧。" 他干咳了片刻,嗓子破了,口气里多了一丝铁锈味: “我师傅告诉我的目的,是想让我多留心电路,而不是要我唤醒当年那些人的痛苦回忆,让现在的人也跟着难过。" “那就不全厂通报。”陈子轻拿诗集本给钟明的杯子扇风,好让滚烫的水凉快下来, “可我还是想弄到化工厂的遇害工人名单。" 钟明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嗓音低低的: “你为 什么一定要知道烧死过哪些人?” “我要说不知道你信吗?”陈子轻临场发挥,张口就来, "可能是那批工人里有谁找不到回家的路,冤魂一直待在厂里飘荡,在我身体虚弱期间托梦给我了吧。" 钟明没出声,大概是无语了。 陈子轻生怕钟明接他的话茬,他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9号楼的电路让电工检查了吗?”“整个厂的电路都查了,确实是我师傅说的那样,只能多注意。” "有没有什么要挖的地方?" "挖什么?" 尸体啊,陈子轻在心里说。他总觉得按照鬼片的发展,宿舍楼底下都是尸体。不过也不太可能,工人死了,家属都会把尸体带回去下葬。 陈子轻放下诗集本,双手压着桌面趴上去,他拿掉面前的饭盒跟书籍凑近钟明,恳求地说: “钟明,死亡名单的事,你能不能帮帮我。" 钟明没同意,也没拒绝。 陈子轻又往他那边凑了凑,肚子撞上桌边,疼得闷哼了一声。对面的钟明开了口: “太久远了。” “我问李科长的时候,他有点不对劲。”陈子轻给了个提示, “他说不定知道内情,有参与。” 钟明一口气喝掉陈子轻给他倒的水,覆着层汗毛的粗大喉结有力地一下一下震动,他放下空杯子,随意抹嘴: “那我们约个时间。” 陈子轻: “啊?” “我们总要交流。”钟明绷着脸, “我不方便来你宿舍,你也不方便去我宿舍,我们要定个私密点的谈话地。" 陈子轻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嘴上却说: “那我写诗的地方?”“可以。”钟明站起身往门口走。 陈子轻急急地塞给他一个大苹果: “你要是查李科长,不管查没查到东西,都不要把我供出来啊!" 钟明拿着苹果走了。 陈子轻去外头看走廊的电线,一路摸着走,一手都是蛛网灰尘,粘腻腻的缠在他指间,搓都搓不下来,他拍拍墙壁,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尸体。 “向师傅,进来吃粑啊。”有同志在宿舍门口招呼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宗技术呢?"“潇洒去了。”陈子轻完全 把宗怀棠跑在了脑后。 宗怀棠饿过头了,整个人都升华了,他在反思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大错特错的。厂花去而复返: "宗技术,你上次说的未知领域的探索。"宗怀棠的眸光闪了闪,面上没反应。 厂花踩着小皮鞋走近,从包里拿出一团黑布,仿佛是在递|手|榴|弹,鼓足了勇气说:“这是我叔从港带回来的,你看的时候别被人发现,看完记得给我。" 说着就把那团黑布放在宗怀棠手边,再次谨慎地小心提醒: “千万不要让第二个人看见。” 完了又害羞地说: “我没有看,我是冲名字上判断的。” 宗怀棠捏了捏黑布,里面是碟片,他的手指紧了紧,松开,又紧了些,在做什么挣扎。 脚下的路劈叉了,走不走。 宗怀棠最终还是看了碟片,同志片,讲两个男人隐晦酸涩的性和爱,爱跟性别无关,宣扬世界应该多样化。 这碟片是不可能上映的,只能被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就像同性纠葛的结局。 宗怀棠晚上没有回宿舍。 陈子轻没有独守空房,他去找汤小光,忽悠对方跟他一起去厂长办公室室。 汤小光的脸上蒙着一块布,在脑后扎了个蝴蝶结,手里一根树棍当枪到处扫,身子猫着: “轻轻,我们一旦被保卫科的同志发现,那就等着被通报被扣奖金。" 陈子轻握紧光照度比现代差远了的手电,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我们注意着点就行。” "你不是怕鬼吗,怎么敢大晚上的进山。" 陈子轻被汤小光突然提到的那个字给整得脚下一滑,及时抓住了他的褂子才没跪在台阶上: “所以叫上你了啊。" “我这么有安全感吗。”汤小光嘻嘻, "确实,我带了这个。" 陈子轻打着手电筒照过去,发现汤小光从脖子里拿出了一块玉佛。 汤小光不声不响地摘下来,丢到他面前: "送你吧,能挡邪气。" 陈子轻惊诧地摆手:“别别别,太贵重了。” "没事的,我家多着呢。"汤小光直接给他戴上了,他隔一会就摸摸玉佛, 隔一会就摸摸玉佛,心理作用达到了顶峰,觉得自己腿不抖了腰不冷了,浑身来劲了,一口气到了生产区大门口。 保卫科是有同志在巡逻,却不缜密,松得很。 陈子轻跟汤小光没怎么吃力就到达了办公楼里,过道黑漆漆的,手电的光打不打过去都让人发毛。 灵异片取景地里的王牌。 陈子轻一只手始终拽着汤小光,他把光线微弱的手电对着脚前,靠记忆找到厂长办公室,,一看,惊喜道: "汤同志,门没有锁!" 汤小光的笑声从脸上的布里流出来: “好欽,咱们这叫天时地利人和。” 他嘟嘟囔囔: “要快点喽,手电筒不行了。” “电池太不经用了,我们进去吧。”陈子轻推门进去, "灯不知道在哪,好黑啊。" 他用手电对着前面照照,嘴里念叨着试图放松: “我每次来都没留意灯的开关,你有没有印象?汤同志,你在哪,吱一声啊,汤同志?汤小光?" 人呢? 不是一直拽着的吗,一路上都没有松开过啊。 陈子轻毛骨悚然地想着,找灯的手还在墙上,他想把手拿下来,手却像被人抓住逼迫他往前摸。指尖碰到了阻碍,不是灯开关,是一块皮肉,惊恐冲到嗓子眼就要尖叫。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紧闭双眼泪流满面,都这会了,还没丢掉宿主的职业素养,想问鬼叫什么名字。 “是我。” 耳边有糙哑的声音。 陈子轻剧烈颤抖的身子一滞,宗怀棠? 他扒着嘴上的手,还没用力就扒开了,第一时间是大口喘息,站不住地滑坐下来。黑暗中,宗怀棠好像蹲了下来,呼吸若有似无地喷在陈子轻的脖子里。不知道他们的距离有点近。 离得又更近了。 宗怀棠的语调给人一种冰冷的质问感: “不是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味道,不是说能闻得出来我?" 陈子轻紊乱地喘息着: “你身上都是烟味,茉莉花香都被盖住了,我怎么闻得出来。” 宗怀棠慢条斯理:"这就成我的错了。" 陈子轻捞起身上被冷汗打湿的褂 子擦脸上的冷汗: “你怎么在这里?” 宗怀棠说: “这话应该我问你。” "我,我是来……"陈子轻循着呼吸找到宗怀棠的位置, "你先把灯打开。"没有声响。 喷在他脖子上的呼吸声都没了。 陈子轻抖着手小范围地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人呢,不会跟汤小光一样突然消失了吧?或者说是他消失了,他进到鬼制造的空间来了.. 陈子轻胡乱想着。 "宗怀棠,你别吓我。" "鬼同志,你是谁,我们可以聊聊不?" "鬼同志,当年那场大火我正在关注,我,你,你和你的同伴们有什么遗愿我是能帮到的。""宗怀棠,汤小光,你们在哪啊,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生理本能跟任务撕扯着陈子轻的意识。 “宗怀棠!” 啪 强光射进陈子轻湿淋淋的眼睛里,他反射性地用手去挡。宗怀棠站在灯开关旁,双眼猩红。 陈子轻正在崩溃状态,冷不防地看到他这副样子,第一眼以为是鬼。 “宗怀棠,你怎么了……”陈子轻小心翼翼地问。 宗怀棠走到办公桌前站定,他将电话机搬到自己这边,转了几圈,严厉道: “保卫科来两人,我的办公室进小贼了。" 陈子轻猛地站起来。 宗怀棠却在这时玩笑道: "没打出去,逗你的。" 陈子轻不是第一次目睹宗怀棠切换身份,但不知怎么,可能是灵异事件让他的三观和认知都进行了重塑,对如今的他而言,什么不合理的都有可能发生。 而且越是不合理,就越是真的。 因此这次他竟然对那位厂长有了猜疑,虽然原主的记忆里是有的,但记忆也是可以做文章的。陈子轻转动着眼珠看明亮灯光下的办公室: “宗怀棠,你真的有哥哥吗?”宗怀棠拉办公椅的动作停了下来: “脑子有泡?”陈子轻倏地指着办公桌上的合照: “那怎么照片上就只有你一个人?” 黑白合影照片,他第一次见只是瞟了眼,当成是中学合 影,现在近距离看才发现上面还有个小孩。 像素的问题,年代的问题,冲洗的问题加一起,导致所有人都是眼睛两个黑点,鼻子两个点,嘴巴一条线,白脸黑发,辨不出五官。 一群大人,一个小孩。 陈子轻看着他们,他们像是也都在盯着他。太恐怖了。 陈子轻有点反胃地移开了视线。 宗怀棠拿过合照: “你怎么知道照片上的是我?” 陈子轻擦擦潮湿的下巴和脸,摇摇头说: “我弄错了,照片在厂长办公室,不是技术员的办公室,这是你哥。" “那你呢?”陈子轻问宗怀棠, "你怎么不在这上面?牵着你哥的女同志是你妈妈?" 宗怀棠将相框放回桌上: “相亲都没你问这么仔细的。”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 陈子轻把手伸到背后的衣服里,摸到一手的汗水和冰凉的后背: "汤小光跟我一起来的,不知道人去哪了,好好的就不见了。" 宗怀棠皱皱眉,这次真联系了保卫科,叫值班的去找汤小光。 “看看现在几点了。”他把自己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扔到陈子轻面前的桌上, "不在宿舍睡觉,从生活区跑进生产区当贼。" 陈子轻浑身力气已经在惊吓中泄掉了大半,他萎靡地垂着头。 “来找那起事故的档案?”宗怀棠看得心烦气躁, "我对办公室了如指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儿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们都说不知道,没听过。”陈子轻蔫蔫的, "钟明告诉我确实有那场大火,只是没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引起的,死了多少人,都有谁。" 宗怀棠打开黑黄两色的烟盒,倒出一根香烟含在唇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子轻抿嘴: “我不是说我遇到鬼了吗,我怀疑就是当年那批死了的工人,吓我是有原因,我得查明白,不然厂里还会有同志受伤,就像已经死了的两位,和在医院强撑的同志们一样。" "呲"宗怀棠擦火柴,咬着烟去凑火柴上的红光,他靠着椅背,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没有要应一声的打算。 r />陈子轻语重心长: “宗怀棠,就算不为我,也要为这个厂着想啊。” 宗怀棠的口鼻里喷吐出烟雾: "反正我说没有,你死活都不信。" 办公椅被他滑到一边,他抬脚揣在暴露出来的三层档案柜上面: "自己看。" “真让我看?”陈子轻确认地问。 不等宗怀棠回答,陈子轻就连忙跑过去,丢下被他死死攥着的手电筒,从第一层开始翻找。一层层找到最上面,没有相关档案。 陈子轻面如死灰,他不甘心地从上面找到下面,还是没有。 宗怀棠一根烟都抽完了,抽上第二根了,他把陈子轻板过来: “没话说了吧。”陈子轻的眉眼间爬满了沮丧跟挫败。 宗怀棠两指夹着刚点燃的烟,摁灭在桌上: “回宿舍。” 陈子轻: “你和我一起啊?” “我不和你一起,你能行?”宗怀棠按着他的肩膀扣上去,推着他走。 陈子轻到门口的时候,不知怎么又回头去看那张黑白合照: “照片上怎么没有你?” "还能是为什么。”宗怀棠把他推到门外,反手带上了门, “当时我那么小,上哪玩去了,合照的时候没在。" 陈子轻说: “牵着你哥的是你妈妈,旁边的是你爸爸。”宗怀棠的沉默等于默认。 陈子轻却又一次问: “你真的有哥哥?” 宗怀棠笑着警告: “再说一次,我就把你锁在里面,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时候你口中的鬼会来给你作伴。" 陈子轻犹豫挣扎: "……真的吗?" 宗怀棠抬起被他拉着的袖子,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丢下他往前走。陈子轻还是跟上了宗怀棠。过道里响着他们的脚步声,和对话。 "好黑啊,你慢点。" "不会拉着我?" "刚才你都把我的手掰开了。" “那你还拉?” “是你让我拉的。宗怀棠,汤小光还没找到呢。” “会找到。” “那我们 也要确定真的找到人了,才能回去啊。” "汤小光汤小光汤小光,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为什么没有回宿舍睡觉,为什么抽这么多烟?""等找到汤小光,我再问你。" “我明天就搬出去。” 陈子轻在生产区门口见到了汤小光,他跟保卫科的同志坐在草地上面,看不出受过什么危险的样子。 汤小光说自己当时失去了意识,醒来是在办公楼外面,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对自己的撞邪不做表示。 陈子轻吓得赶紧把那块玉佛还给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要。然而汤小光是个倔脾气,非要让陈子轻戴。 陈子轻只好把玉佛戴回了脖子上面。 期间宗怀棠一直在旁边,汤小光贴着陈子轻,对他炫耀,还甜甜地喊: “轻轻,轻轻。”宗怀棠拽着陈子轻下山。 陈子轻心力交瘁,没注意到这对学长学弟的暗流。 平安无事了两天,厂里出现了一场骚动,厂长的未婚妻来厂里了,她是这个时代的白富美,家里开服装厂,自己是个人民教师。 家境优越,自身出色,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条件。 陈子轻在走廊伸着脖子望路上的汽车,他给忘了未婚妻的事了,既然有未婚妻,那他对宗林喻的疑心就没了。 余光瞥到宗怀棠解着白衬衣的扣子,陈子轻手里的半块葱油饼都要掉下来了: “你要装你哥去见你未来嫂子?" 宗怀棠额角一跳:“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都要把白衬衣脱下来换成灰的了。”陈子轻难以置信, “你哥连这都要你替他?" 宗怀棠说: “我是要换衬衣。” 陈子轻瞪大的眼睛里写着:我就知道,你怎么是这种人! 宗怀棠要气死了: “我他妈。” 他喉头震着低吼了一句: “我背上让你吃饼的油手抓脏了,换件干净的!” 陈子轻: "……好吧。" 宗怀棠大步进宿舍: “我进去换衬衣,你在这站着,哪都别去。” 陈子轻饼都没吃完,宗怀棠就出来了,身上还是白衬衣,边往裤腰里塞下摆边说: “跟我走。”宗 怀棠带陈子轻去了一个地方。 制造厂在岭县边上,已经够偏僻了,而他们到达的目的地竟然比制造厂还要偏。房里点着两排蜡烛,很阴森,陈子轻不敢进去。 "鬼都敢招,活人不敢见?"宗怀棠黑着脸催促, "不是说我没哥哥吗,还不进来看。"陈子轻试探地伸出了脚,他一步步往里走,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宗怀棠用剪刀剪着腊烛芯:“上个月我哥外出过一次,之后就没回厂里,我一直以为他是要经营私生活,前不久我才知道他是生了怪病,家里把他放在这里调理,蜡烛八卦镜什么的都是请道士弄 的。" “人还没醒,随时都会醒。”宗怀棠长话短说, "就这样,我最近装我哥装得比以前勤。"陈子轻没有发表看法,他的视线放在床上,那位长在原主记忆里的厂长,终于让他亲眼所见了。虽然他通过原主知道这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字迹,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可是……… 记忆是平面的死的,实观是立体的鲜活的,冲击性差太大了了,他一下子就被冲击得安全系统拉响了最高警报,在他脑中呜啦啦地狂叫。 床上的宗林喻,跟他身旁的宗怀棠,活脱脱就是复制粘贴。 世上有像到这种级别的双胞胎吗? 还是说他孤陋寡闻? 陈子轻下意识去看宗林喻的左腿,想把裤管卷上去,看看腿部肌肉有没有萎缩。这很奇怪,按理说他不该想到这个,因为其实不光原主,厂里的工人们都可以作证。厂长双腿健康,能自由行走。 陈子轻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宗林喻的脸上,没有凹瘪的痕迹,跟宗怀棠一样精神。像睡着了。 宗怀棠把剪刀放下来,手抄进口袋: “我两头当太累,本来想先自己给自己办手续离开,再以我哥的身份回来暂管制造厂。 陈子轻勉强把那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压下去: “那你后来怎么又没那么做?”宗怀棠深深看他许久: “我当了厂长,就不能当你室友。”陈子轻刚想说话,突然就闭上了嘴巴。 他先是用余光偷瞄宗怀棠,之后又正眼看,几次都要张嘴,但都没有张开。宗怀棠的不耐中隐约含有几分不自在,混着那么点挺迷的恼羞成怒: “有问题?” 陈子轻: .... 问题大了,宗技术,你好像………不直了。 第30章 启明制造厂 “看也看了,走吧。”宗怀棠把手放在陈子轻的后背,本来只是想推他出去,这手有自己的想法,放上去就自由活动,手指往下,用极轻的力道,一节一节地摩挲着清晰的脊骨。 察觉身边人脚步轻顿,宗怀棠做贼心虚地停下摩挲,分秒间就想好了三五十种对策,见他似乎没发觉,于是又继续。 路过一条凹进去的线。 宗怀棠如同让电花给撩了,气息粗重浑身发烫,下一秒他眉头紧皱神色难明,这不就是人体的正常构造,谁都有,多新鲜啊,手都抖了。 脊骨也是,有什么好摸的。 摸自己的不也一样。 宗技术一边唾弃,一边坚持不正当行为。 手停在那条背沟的末端,再下移点便是屁|股,拇指一伸直就能划到腰上,他行着不轨事,正儿八经道: "下回我希望不会再听到你质疑我哥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要以为我会装我哥去跟他未婚妻约会,这对我的身心都是一种伤害,希望向师傅能慎重。" 陈子轻理亏地说: “抱歉,我没有怀疑你的人品。” “嗯,我知道。”宗怀棠一副理解的姿态, "你只是脑子里长了蘑菇。" 陈子轻: 为什么是蘑菇,因为宗技术不爱吃。 陈子轻走出房间: “我觉得你不能以你哥的身份管制造厂,你坐着站着都没问题,一走路就容易穿帮。" "不走,少走,减少在人群多的地方活动,避免露馅的方法多的是。”宗怀棠懒懒道, "况且我哥说不定明天就能醒。" 陈子轻点点头: “也是啊。” 房里处处透着古怪,房外气氛更怪。宗怀棠的手掌像吸铁石一般吸着陈子轻,眼角若有似无地扫他两下,疑惑他怎么摸了半天都没发现。 陈子轻在宗怀棠看不到的角度抽抽嘴,是的呢,我是痴呆。 宗怀棠烦闷地想,怎么反应这么迟钝,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话说回来,谁会占男的便宜。我不就是, 宗怀棠的面色一阵黑一阵红,他恼火地推了推陈子轻:“杵在房门口干什么?” “那八卦镜我都没有怎么看 ,有点好奇,我进去看一下就出来。” 陈子轻语焉不详丢掉头回了房间,他装作把头凑得离床顶的八卦镜近点,假装站不稳,身子晃了晃,不经意间碰到了宗林喻的左腿。 肌肉没问题。 确实是两个人,一对双胞胎。 陈子轻终于打消了十分不合常理的疑虑,宗怀棠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腕,站在他身后,几乎半拢住了他。 "向师傅,能不能注意点?尊重我点?"“我只是不小心按到了你哥的腿,不好意思啊。”陈子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宗怀棠面部冷沉沉的,他们都到这一步了,还当着他的面乱碰别的男人,找借口给自己辩解,难道他那句话里的“我很在乎你”还不够明显? 又跟他装傻是吧。 是不是非得抱一块儿,再啃一块儿? 宗怀棠这趟出门用的是“宗林喻”的身份,坐的是厂长配置的汽车,他跟陈子轻都在后座。回去就是一个后座,一个副驾。 车里的空气流动得不太顺畅,让人喘不过来气。 司机透过后视镜频频打量: “哈哈,向师傅,你让厂长不高兴啦?”陈子轻抿了下嘴角。 "厂长头一回这么情绪上脸。"司机开玩笑。 陈子轻当快递员那阵子,中午就随便在哪个小区楼里的椅子上躺着睡午觉,他会听,流行的惹火霸道总裁你追我跑也有听过,司机说的跟"少爷从来没有这么笑过"有区别吗,本质上没有啊。 我的妈呀。 陈子轻把两条胳膊抱在怀里,外人眼里他是不知悔改,不借机顺着司机的台阶走下来,在这摆谱装模做样,仅仅是单独跟厂长外出了一次就脑子昏头了,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岗位。 实际上他只是不让鸡皮疙瘩掉一车。 车子在前面路口拐弯,路坑坑洼洼,陈子轻在后座东倒西歪,他往前面坐了坐,抓住驾驶座的椅背稳定身子。 宗怀棠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抓椅背都不抓他的,这花招玩的溜,真有意思。 陈子轻装作没有感受到副驾含冰渣子的目光,他心情很沉重,好好一个直男竟然弯了。还是因为自己。 这 点不会错的,都明显成什么样了。 陈子轻的心里生出了一丝负罪感,宗怀棠就算一条腿残疾,依旧很受人青睐,他也不小了,按比较普遍的流程走,下一步就是娶妻生子,妻子是和他来往暖昧的厂花或者别的姑娘。 现在却弯了。 陈子轻的脑门抵着手背垂下眼睛,他理性的情况下能注意跟直男的距离,一旦理性崩塌了,就容易忽略自己的言行分寸,让人误会。 主要是他高估了这个时代的人对同性恋的顿感。他们只是纯朴,又不是白痴。 不就有前车之鉴吗,钟明就以为自己对他有不单纯的想法,幸好他及时采取了措施,成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法子对宗怀棠不好使。 钟明简单耿直,宗怀棠的心思太灵活了,指腹都能钻进他背沟里,城府也深,一个把“离家出走”挂在嘴边的,三十出头的老男人,谁能管的了。 现在这搞的,怎么就掺和进来感情了呢。 陈子轻愁了一会,眼前迷障豁然退散,能弯的都是潜在的基佬!纯直的是掰不弯的,只能掰折。 这么想,陈子轻的良心上就好受了一点点,他现在该把心思花在“宗怀棠喜欢上他了,可以用”上面。 会遭天谴的吧。 还管什么天谴,任务失败就回去当植物人了。 陈子轻歪头看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虽然可以利用,但他装不出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因为他还没有带着纯洁的情动和污浊的生理欲|望喜欢过谁,装不出来,只能试着用同类的心态去了解宗怀棠,说不定能喜欢上。 毕竟宗怀棠那脸长得没话说。 对着喜欢的人,他说话应该不会再那么肆无忌惮地乱刺啦。尽管目前没那苗头。 不过宗怀棠真要能做到那样,陈子轻觉得他的抵抗力早晚要废,他细细地分析,这个时代没有多少科普的途径,也找不到小群体,放不出雷达。 所以说,宗怀棠到底是怎么下定决心跨过世俗的湍湍急流,走到这条路上来的……好像今天中午在天台就不对劲了,属于在自己原来的路上彷徨阶段。 这还在当晚的前半夜,时间隔得并不久,宗怀棠就已经换跑道了,他的心理斗争肯定激烈又短 暂。 br />陈子轻偷瞄副驾,闭目的宗怀棠突然睁眼,把他逮了个正着。 陈子轻刚想对他挥手,他就重新闭上了双眼。 宗怀棠心烦,他下班后故意不回宿舍,想着从明天开始躲后座那位,也不会在207住下去,他暂时在办公室过夜。 计划实施起来不一定就顺利,也许过了几天,他就回去了,但他不会跟那家伙说话。 也许又过了几天,他会和那家伙说话,绝不走一起,上下班必定错开。 也许又又过了几天,他们大概率会走一起了,恢复到他看碟片之前,仅此而已。 现实是,他连半个晚上都没熬过去。 他只用了两包烟的时间,就走进了陌生世界的大门,选择去那块永远无法见光的角落里,和一个老爷们躺在一起。 这一场压缩时间迎来的疾风骤雨山塌地陷,以及灾后重建都无人知晓,宗怀棠始终是一个人面对,也只能是一个人面对。 路还长,如果这点罪都抗不下来,那就别走。这都没关系。 谁能告诉他,走向为什么跟他预料的差这么大。到这会了,都到这会了,那家伙都没有要哄他的意思。挥个屁手,就差说“同志你好”了。 宗怀棠的手指在腿上敲出杂乱的节奏:“开快点。” 于是司机提速,没安全带的陈子轻颠得都要散架了,他在车子稍微不那么晃的时候赶紧从后座这头挪到那头,坐在副驾后面扒着椅背,对宗怀棠说: “厂长,是有什么工作要急着处理吗,安全第一啊。" 宗怀棠没反应。 两根手指从椅子后面伸到前面,摸到他的衬衣袖子,拉了拉。 他那口闷气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不快不慢道: “向师傅说的对,是我急躁了,就原来的车速吧。" 司机应声,并对后座刮目相看。 向师傅原先很敬仰厂长,现在敢惹厂长生气了,还能让厂长服帖,也不知道是在哪修的道法。陈子轻要是知道司机的想法,他脑子里的霸总文学会卷土重来,鸡皮疙瘩兜不住。 晚上207的两位同志都失眠了。 陈子轻睁眼到天亮,他去楼下刷牙洗了脸回来,发现宗怀棠在扫地。一向睡懒觉的宗技术 起了个大早,还拿起了笤帚。 陈子轻退出宿舍看看日出的方位,是从东边起来的,没错啊。他拍拍脸,瞧我这没出息样,宗怀棠变就变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扫地的男人没有出声,陈子轻把盆放到洗脸架上,拿了盆里的毛巾挂起来,把漱口杯端到柜子上,瞟见地上的暖水瓶就打算先去打水。 一拎,沉的,水都打好了。 陈子轻如果嘴贱脑抽,就会在这时候提到当初请宗怀棠搬来这里开的条件,问宗怀棠怎么抢了他的活。他是不可能那么干的,他只会一言难尽地把暖水瓶放回地上,暗自去看宗怀棠的侧脸,握笤帚的手。 进到窗户里的风吹动了宗怀棠身上的白衬衣,和他的短发。 时机太巧妙,一下就给他染了层艺术气息,再搭配不张口时的斯文气度……陈子轻一时没有回神。 "嘭" 宗怀棠踢到了椅子,他嫌弃地回头训斥: "能不能别在我做事的时候让我分心?" 陈子轻: 宗怀棠现在这症状,就像是吃了一把洗髓丹,直接打通任督二脉跳过筑基直接进入化神境,可以把人生吞活剥了。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虽然这身体不是他的,但他能感受。他不太敢跟现阶段的宗怀棠过招,可怕的很。 中午陈子轻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当时他跟钟明在他写诗的厂房后面碰头,两人坐在草地上谈话。他念着昨天那只鬼猫,几次观察草丛的动向,钟明就误以为他不认真。 “向宁,是你说你想知道那场事故的死亡名单,你希望我查李科长,我才跟你在这里见面,你的态度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一定要知道烧死过多少人,还是一时的好奇,你和我说话,总是心不在焉。" 陈子轻忙解释: “我只是在找猫,你说的我都有听!” 钟明硬朗的面部发青: “你连个好点的谎都不撒,厂里从来没出现过小猫。”“是死了的。”陈子轻把一只手放在嘴边挡着说, "化工厂的猫。" 钟明微顿: "魂吗?" "对啊。”陈子轻叹息,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当年还有一只 猫死在了大火里,橘猫,挺可爱的。" “今天中午看样子不会出现了,我们说我们的吧。”陈子轻不去在意鬼猫了, "李科长有没有批评你?" “批评了。”钟明解开了蓝褂子上面的扣子。 身材健美肌肉发达,普通工作服被他穿出了肉欲色气,扣子才解了点,饱满大块的胸肌就要跳出来了。 陈子轻的视线漂移了上去。 “我跟李科长说了我手里的信息。”钟明靠着墙,眼下两团乌黑, “他怎么都不信,我让他跟我去见那几个老人。" 陈子轻立即就问: “去了吗?”钟明点头。 “李科长很沉痛,他说这件事不适合通知大家,血淋淋的,得埋土里,不要把它翻出来影响同志们的情绪,今年七月半他会以个人名义祭拜那批可怜的亡魂,还说会让电工多加强对电路的检查,不能重蹈覆辙。" “听你这么说,好像李科长是正常反应,没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可我当时提的时候,他的反应就不对。”陈子轻拔草, "他跟刘主任差不多一个时间进厂的,怎么就一个守着秘密,一个完全不知情。" 钟明说: “他们是差不多时间进的制造厂,进来前的情况不一定就一样,我师傅应该是在化工厂当过学徒或者那晚刚好在厂里,目睹了事故的发生,后来他离开了,多年后被分配进了重新建设的制造厂。 陈子轻被钟明指出思维里的漏洞,他有些恍惚,真是他想多了吗? 突然就有一股危险的气息缠上了陈子轻,从东南方向来的,没有阴气只有怒气,他不用看就知道 是谁,第一反应是把手里的小草丢掉,第二反应是两眼一闭,听天由命。 那晚水塔安慰钟明被“捉奸”,历史重演了。 陈子轻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点,宗怀棠还站在树下不过来,面沉如水唇边有笑意,吓得他又闭起了眼睛。 宗怀棠是怎么知道他跟钟明在这里的?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陈子轻听见钟明说话: “宗技术。” 然后是宗怀棠,他笑着说: “二位中午好。” 陈子轻的眼皮跳了起来,宗怀棠发病了,他心乱如麻地挪了挪位子。倒霉催的,刚 好挪到了钟明那边。 陈子轻腿上一轻,诗词本被拿了起来,同时一缕茉莉花香融入他的呼吸,他吸进了肺腑里,像吧宗怀棠也一起吸了进去。 然后宗怀棠就在他肺腑里冷冷盯着他,对他说: “十万字道歉信,一小时后给我。” 陈子轻向后一倒。 坐着的钟明第一时间伸出了胳膊。 宗怀棠笑道: "约会呢。" 钟明满脸肃容: “宗技术,我跟向师傅都是同志,请注意你的用词。” 宗怀棠的笑声更加清晰,也更加文质彬彬,他说: “你一个莽夫,你跟我说注意用词,别把人大牙笑掉。"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微妙的争斗一触即发。 钟明想到了什么眼底一闪,他扭头看了眼僵在他臂弯里,很无助很不安的人,对方也这么说过他,在楼道里。 陈子轻之所以僵了,是被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给整的,他选择先做瘫子。 钟明轻松就将他扶起来坐着,偏厚的唇间吐出生硬的话语: “向宁,如果你有困难,你就提交换室友的申请,我," 大概是自己也知道难为情,说得极慢极低: “我搬回去。” 陈子轻还没表态,宗怀棠就开了口: “钟主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是他先找了你,你拒绝他了,他才找上我这个备选,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你把我们向师傅当什么?当猴耍?" 钟明笨拙地急道:“我不是,向宁,我没有把你当猴。”陈子轻心说,我知道,你不会搂着一只猴。“默认了。”宗怀棠煽风点火。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钟明虽然最近摊上了三件大事,痛失师弟,师傅昏迷,以及升职加薪,但他的性子没有怎么变,本质还是受不了刺激,他当下就站起来,揪住宗怀棠的衣领怒吼: “宗怀棠,你别欺人太甚,你一个坐办公室的技术员,我一拳头下去,你就能趴地上吃土,在床上躺个两天三夜!" 宗怀棠用惊讶的口吻说: “向师傅,有人威胁你室友,你要袖手旁观?”他善解人意地沉吟,"还是我误会你了,其实是你的屁股跟草地黏一起了,要我给你扒开?" 陈子轻: "……"听听这是什么话 ! 他硬着头皮起来,安抚拳头捏得咯咯响的钟明: “你先回去吧,我晚点……”钟明眼神受伤,松开了揪着宗怀棠的手。 陈子轻后半句闷在嘴里,一条手臂搁到了他的肩头,当桌子撑着,头顶响起关切的声音: “钟主任,现在不到五月,中午温度是不低,但领子开这么大还是会着凉的。" 钟明的脸黝黑,看不出红没红,他也没把扣子扣回去,就这么走了。宗怀棠把手臂从陈子轻肩头拿了下去。陈子轻忐忑地站着。 宗怀棠把脑袋低到他眼皮底下: “向宁,你看我头顶是什么颜色?”陈子轻说: “黑色。” “是吗。"宗怀棠似笑非笑, “我怎么瞧着有点绿?” 陈子轻抽气,这么时髦的词都知道。 宗怀棠直起身,面无表情道:“关于刚才你跟钟明私会的事,别再给我整出第二次。”陈子轻严肃纠正: “什么私会,我那是谈正事。” 宗怀棠挺平和地点了点头: “谈什么,说说看,我不能谈,非要找他是吗?”陈子轻说: “我让他帮我查二十多年的事故,你又帮不了。”宗怀棠沉默了。 陈子轻用眼神说:看吧,就知道你帮不了我。 宗怀棠要背过气去: "好,帮你。" 说着就用臂弯夹住他的头,把他往自己身边带: “我帮你查。” 陈子轻差不多腾空了,也要室息了,憋得他不停拍打宗怀棠,打不开就要上嘴咬,哪儿离得近就咬哪儿。 宗怀棠一看他张嘴,急促潮湿的呼吸落在自己下巴上,愣了愣,快速松开他,弹弹衬衣袖口从容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陈子轻揉着被他夹疼的头跟耳朵: “钟明……” "没大没小,人是主任。" "钟主任想我给他读诗歌,读一首适合他的诗歌。" "你还要给他读诗?" 宗怀棠抚心口,心脏疼,他从咬紧的齿间挤出两个冷冰冰的字: "不准。"陈子轻不解: “有什么不行的吗,我每天早上都给同志们读。”宗怀棠脸色难看:“我说不准就不准。” 陈子轻差点就要问 “你是谁啊”,那宗怀棠很有可能一时嘴快说“我是你喜欢的人”。 他只是晃了会神,宗怀棠就已经走远了,把他丢在了这里,他捡起地上的钢笔,转着圈摸了摸,把上面的土擦掉。 "啪——啪——啪——" 宗怀棠边走边用左手拿着诗词本举起来,一下一下拍在右手掌上,钟明想挖他墙脚,当他是死的。 身后传来很大的喊声: “读诗歌的事我没有马上答应,我说我要准备,你不准真的有点不讲理了!" 这话成功让宗怀棠掉头,他把陈子轻拽回了宿舍,一路上都这么拽着。 看到这情形的工人们不明所以。 宗技术跟向师傅闹矛盾了?多大的矛盾啊闹成那样子!有热心肠的想上门当和事佬,同伴拦着让等一等,等等看。 宿舍里并没有战况激烈浓烟滚滚。 宗怀棠把陈子轻拽进他的屋里,他背身在桌上翻找什么: “向宁,我知道你什么都清楚,我们最起码要做到忠诚。" 陈子轻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肩背起伏的力度像是压抑着。宗怀棠把陈子轻拉到桌前: "按吧。" 陈子轻看了眼: "这是……" 宗怀棠: “承诺书。” 一张空白的纸,上面有宗怀棠的手印。陈子轻抗拒道: “我不按。”宗怀棠气定神闲: "按不按?" 陈子轻孩子气地把手放背后: "不按。" 宗怀棠去捉他手,捉住了就不放,强行把他的食指按在小小的红色印泥上面,再往自己的手印旁边一摁。 一大一小两个手印挨在一起。 宗怀棠在底下写日期:1982年4月26日。陈子轻看着白纸。 ——空白的纸张,无限的承诺。 他的心跳有轻微的失衡: "这算是使诈,要是你乱写,我不履行。"宗怀棠把纸折起来放进抽屉里: “你怎么不想想要怎么乱写,让我履行。”陈子轻想想也对,这是一把双刃剑。 劳动节要办联谊会,一些男同志在宿舍楼左边的空地上排练,就拿自己室友当舞伴,先练着。女同志们集 体没有时间。 因为这天厂里确定了职工楼的变动情况,女同志不再跟男同志合住一栋,分开住。各个楼的女同志都在收拾东西搬家,9号楼也是如此。陈子轻帮一个女同志把尿素袋扛下楼,袋子里是她的书籍,是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死沉死沉 的。 宗怀棠走在后面,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他一个瘸子,谁会找上他。 “不行了,宗怀棠,我们抬把,你一头我一头。”陈子轻说完发现宗怀棠没有动静,他回头看去。 宗怀棠低下了眉眼: “行吧,你一头我一头。” 两人合作把尿素袋抬到了楼下,陈子轻等那女同志下来一起走。 女同志还没下来,厂花就先出现了,她的东西都让男同志抢着搬走了,手上就垮了一个包。陈子轻扛尿素袋把肩膀皮都摩红了,火辣辣的疼,他在拨衣领看肩膀,没注意到厂花。厂花也没注意到陈子轻,她注意到的是,宗怀棠看陈子轻的目光。 福至心灵的一瞬间犹如被惊雷劈到,厂花痛苦地发出刺耳的尖叫: “啊— ___" 陈子轻吓一跳,厂花捂住嘴往他跟宗怀棠中间跑了下来,他眼疾手快,迅速把尿素袋踢开了,以防厂花撞上面摔到地上。 “你快去看看。”陈子轻催宗怀棠。 宗怀棠首次感到迷茫,他指指跑走的厂花,指指自己: “你让我去?” “就看看。”陈子轻说, "一个姑娘家家的,万一有什么事呢,我在这里等你,你不回来我不走。" 宗怀棠很不情愿地去了。 厂花没跑多远,她还是摔了,不知道谁递给她纸,香味扑鼻,她不太敢用,没见过味道这么浓的纸,怕有毒。 后面有脚步声,厂花马上爬起来,用自己别在裙子一侧的手绢擦擦脸跟手,转过身就要温柔地笑,见到来人,那笑就变成了怨意。 “我以为你是单纯的拓展知识,太傻了,我太傻了。” 厂花悔不当初,双眼空洞地说: “我怎么那么傻。正常人谁会想要拓展那种……” 宗怀棠猝然冷笑:“什么叫正常,什么叫不正常?” “你这就叫不正常!”厂花情绪刚失控就赶紧调整,她不能 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那不好看,那也不对。 "向师傅知道吗?" 厂花没想要答案,问完就说: “我去揭|发你,我现在就去告诉厂长,我要让他知道,他的弟弟对一个男同志……" 说不出口,难以启齿。 她攥紧手绢: “宗技术,我说出去了,别人的口水跟异样眼光会把你吞了的。”宗怀棠心不在焉地想,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我无所谓。” “那向师傅呢?”厂花说, “向师傅可是早就盯上了副主任的位子。”宗怀棠微笑: “那就请帮忙保密。” 自己不在乎,涉及到另一个当事人,就用了请求。厂花哭了。 宗怀棠见到陈子轻过来,事不关己地撇清: “她自己哭的,不是为我,跟我没关系。”陈子轻眼睁睁看着厂花又跑走了。 有两根手指插|进他的领口,挑出玉佛: "这玩意儿能保佑你?" “能不能保护不重要,这是汤同志的心意。”陈子轻把玉佛从宗怀棠指间扯回来,玉佛一端碰到他的鼻子,他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陈子轻再去闻,又闻不到了。 汤小光回家了,等他回来了,还是要想办法把玉佛还回去,手感光泽都挺像传家宝。 宗怀棠把陈子轻的脑袋当撑手的,他扫视为了联谊会练舞的队伍,突兀道: “我哥跟他未婚妻的婚事吹了。" 陈子轻惊道: “你哥已经醒了?” "没有。" “那怎么吹的?” “我带那位女士去见了我哥。”宗怀棠说, "她愿意等,她家里等不了。"陈子轻感慨: “挺可惜的,男才女貌。” “我哥跟我用一张脸。”宗怀棠又不知道怎么不高兴了, "你的意思是?"陈子轻笑笑: “我纯粹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赞美。” 宗怀棠瞥过去,直说他是美好的事物不就行了,还要捎上别人。两人眼神触碰在了一起,马上就错开了。 陈子轻不自在地抓抓后背挠挠前胸: “那位女同志还在楼下等着我们呢,我们快回去抬尿素袋。" 宗怀棠不紧不慢 地跟在他身后,离他两步距离: "网里有大鱼了,小鱼小虾是不是就该扔了?" 陈子轻回头: "啊?" 宗怀棠若有所思: “我今天就搬走。” 陈子轻不管三十二十一,先顺着他: “扔扔扔。” 宗怀棠悠闲地欣赏起了天边云彩,似乎并没有多在意,只是走走流程地问: "能收网?" 陈子轻垂头丧气: "能。" 这叫什么事啊? 宗怀棠:很好,确定关系了。 傍晚那会儿,平时不是在宿舍捣鼓小玩意,就是出去打乒乓球,四处玩的宗技术叫上向师傅一起散步。 陈子轻要去公路那边,宗怀棠阻止道: "不走那。" 不多时,他们进了一条很僻静的林荫道,都要让草长满了。陈子轻还得看着点才能下脚,他疑惑地说: “怎么来这里啊?” 宗怀棠懒得把话挑开,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好意思问,人多,怕你把持不住,那你副主任的位子就是到嘴的鸭子飞了。 小路走到头,拐个弯上另一条小路。 宗怀棠打量旁边的人,在宿舍没氛围,出来了,又是晚霞,又是晚风,多浪漫主义,怎么这家伙还迟迟没表示。 先前不矜持,现在拿捏上了,跟他欲擒故纵。他反正不急。 本来就在考察期,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收网。所以他真的一点都不急。 “宗怀棠,你说要帮我查事故的,我不查清楚就过不好。”陈子轻用鞋子拨开长了朵小黄花的茎叶, “我们一起送那些烧死的工人去投胎吧,这是大善大德。” 宗怀棠对大善大德无动于衷: “钟明查到什么突破性的东西了?” 陈子轻摇头: "没有。" “他不行。"宗怀棠嘲讽, "也就掌些无关紧要的逗你。”心思昭然若揭,卑鄙。 见陈子轻没明白,宗怀棠弹他脸,在他吃痛地叫起来时说: “火灾,电路,鬼魂,你多在走廊转转,没准就能看到了,尤其是电被拉掉以后。" 陈子轻聚精会神:“看到什么?” “当然是,”宗怀棠在他耳边说, “死亡原景再现。” 陈子轻感到怪异: "……你怎么知道?" 宗怀棠擦着他的手臂走到前面: “电影上不都这么演的。” “转转就可以吗,不需要摸电线?我摸过了,就是没摸几段。”陈子轻将信将疑, “我怕万一哪里漏电,我就被电死了,上次我的手指让电线烫了个大泡,还是你帮我把泡戳开后耷拉下来的皮剪掉的。" "那你还摸,找死是吧,转转就行,今晚我带你转……"宗怀棠突然停住脚步。 陈子轻纳闷地从宗怀棠的左侧探了探头: "怎么停下来了?"斜对面草丛里有两个同志在亲嘴。 陈子轻好奇宗怀棠是什么表情,他就扭头看。 宗怀棠紧抿唇角,眉间高高耸起,很不能接受的样子: “吃别人的口水,恶心。”陈子轻也是这么想的,直接就来都可以,就是别湿哒哒地甩舌头糊一下巴。本该就这么翻篇的。然而陈子轻思索着说: “吃喜欢的人的口水,有可能不会。”周遭的鸣叫,虫的爬行,跟风吹草木声都像是全部按了暂停。 草丛里亲出来的砸砸响被衬托得格外清晰。 陈子轻发现宗怀棠不知何时把视线收回来,侧过那张让夕阳染成暖色的脸,盯上了他的嘴巴,他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捂。 宗怀棠眼神炙热带着求知的探究,面上云淡风轻地好笑道: “向师傅藏宝贝呢,这么捂着。” 他忽然低头凑近,食指把陈子轻的小手指挑起来点,顺着那个口子一路往里伸,擦着他的脸跟四根手指,将他的手拨开: “我看看有没有宝贝。” “还真有。” 说着,宗技术把头从左边偏到右边,又把头从右边偏到左边,反复几次,终于确定了方位,对着向师傅亲了上去。 感觉一般,好像哪里不对味。 宗怀棠眉头一挑,少了搂脖子,他对灵魂出窍的陈子轻说: “搂我,快点。” 陈子轻机械地把手挂到宗怀棠的脖子上面,张嘴就要说话,宗怀棠刚好在这时亲了上来,毫无阻挡地跟他唇齿相依。 r /> 进都进了。 现在退出来,这人的自尊就要受挫,嘴上不说或者说没关系之类,心里肯定记恨。 那就吃点口水。 下次可不能由着他玩这种小把戏了。 宗怀棠闭着眼帘,很有观赏性的睫毛完全盖住眼睛垂下来,他吻陈子轻一下,喉结就动一下,看起来十分投入沉醉。 陈子轻很快就挣扎着要把宗怀棠往外推,宗怀棠当成是热情回应,他退开些许,缓了缓气息,不悦地皱皱眉。 "这是在外面,亲两下就得了,控制着点自己,成年人这点忍耐性都没有?"陈子轻擦着嘴翻白眼: "不是你亲我的?" 宗怀棠拉开他的手,不让他擦: "舌头是谁先伸的?"陈子轻瞪着眼气道: “我是想让你出去!从我嘴里出去!”宗怀棠一理解: "你不会呼吸?" “我也不会。”他又慢悠悠地凑近, “正好,我们再试试。” 正经得好似是在说,这份材料写得不错,还有改进的地方,我们多修一修,争取拿出双方都满意的水平。 陈子轻的汗毛都要炸了,他忍不住压低发抖的声音: "你疯了啊!被人看见就完了!"宗怀棠的理智瞬间回笼,从头到脚不断地乱窜,无处安放的热度哗啦就下去了。 陈子轻的嘴里都是宗怀棠的气息,天知道他一分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深吻啊,脑干都要被吸走了,宗怀棠突然就从蜻蜓点水转变了画风,一声招呼都不打,比鬼还恐怖。 陈子轻脚踩棉花蹲了下来,他心很累不想说话。 宗怀棠也蹲下来,点了一支香烟,深沉地抽了一口,不着四六地开口。"实践出真理,你说的对。" 吃喜欢的人的口水,不会觉得恶心反感。 陈子轻见宗怀棠朝他看过来,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两只手挡在身前: “你不会还要亲吧,我嘴都麻了。" “出息。"宗怀棠夹着烟的手抄起额发扶住额头, “那边还在亲,两根舌头搅来搅去的,怎么能搅这么久。” 陈子轻脱口而出: “不止搅舌头吧。” 宗 怀棠夹着的烟抖落下来一点烟灰,这家伙短时间内就暗示他两次,还说他疯。他疯也是被引诱的,没经得住考验。 宗怀棠的眼前浮现出看过的碟片,他的喉头有点干痒,深深咬住烟蒂磨了磨牙。温饱思|淫|欲,下回出来散步还是饿着肚子吧。 第31章 启明制造厂 陈子轻的屁股让草扎痒了,他抓了抓,敏锐地捕捉到宗怀棠扫来的视线,手立即僵住。 宗怀棠那双多情风流的眼微微眯着,烟雾爬上他面庞,他从那团烟里盯着把他拐上不归路的人:"屁股又不痒了?" 陈子轻脸一红,挺普通的话,怎么从宗怀棠嘴里出来就色上了。他爬起来说:“不痒了不痒,我们回宿舍吧,再晚就要黑了,那边的两位同志估计也要……" 戛然而止。 人呢? 斜对面的草丛里不见人影。 陈子轻喃喃: "前面没路了,回宿舍要掉头从我们这走,我没见到他们。"飞走的?不可能,那只剩下一种。 陈子轻狠狠打了个冷颤:“下次我们散步不要来这么偏的地方了,天还没黑就见了鬼。”蹲着吸烟的男人没有声响。 陈子轻又是一颤,他战战兢兢地垂头观察:"宗怀棠?是你吗,宗怀棠?"宗怀棠弹了弹烟灰,把烟含回去,鼻子里发出了个懒到模糊的气音。 陈子轻抽走宗怀棠齿间的烟,力气很大,手发抖,他将覆盖着牙印和唾液的烟蒂送入嘴里: "这时候问你话你怎么不吱声,我都要以为……都要以为你被附身了。" "你选我做你室友,不是因为我阳气重?"宗怀棠拍拍裤腿上的毛絮,“那我怎么会被附身,能不能动动脑子。" 陈子轻没想到自己当初的心思被宗怀棠识破了,他嗫着烟扯扯头发: “我紧张你啊!”宗怀棠瞬间敛去了玩笑的神色。 撞见两鬼打啵,怕得直抖还紧张他,是要他怎样,想要他怎样?那碟片里都是实战,没有温情,他无法考究,只能摸石头过河。 他老大爷似的低低咳了两声,抬起一只手: "拉我起来。"陈子轻用两只手拉他。 宗怀棠很拙劣地倒在陈子轻身上,下巴靠上了他的发顶,就这么张开手臂,顿了一秒,把他拥进怀里。 双臂圈着他的腰伸到后面,搭在他翘翘的屁股上。 陈子轻堤防地四处扫射的眼睛一睁,烟差点从嘴里掉下来,他感受着宗怀棠的味道和温度,听见了鸟叫声。 是只麻雀,蹲在电线杆 上看着他们。 陈子轻深吸一口烟。 宗怀棠屈腿顶着他的膝盖,意味深长道:“想不到向师傅是个老烟枪,抽烟的老练程度连我本人都望尘莫及。" 陈子轻一个激灵,原主是不会抽烟的,他尽量淡定地把烟夹开,递给宗怀棠:“还你。” 宗怀棠嫌弃道: “都是你的口水。” “你不是才吃过吗。”陈子轻嘀咕, "吃了那么多。" 宗怀棠: "……" 陈子轻拿开把他屁股当桌子的两只手: “快走吧,我们快点走。”宗怀棠被陈子轻拉着走出小路,突然就不走了。 他在陈子轻迷惑地看过来时,抬了抬被拉着的那条胳膊:“让你盖了五个月牙印。” 陈子轻被宗怀棠提醒才发现自己真把他掐出了印子,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那你怎么不叫?”宗怀棠冷冷瞥他一眼:“我要脸。” 陈子轻: "……哦。" “我不掐你了。”他走了几步见宗怀棠没跟上来,不明所以,就算胳膊让他掐疼了,可是走路用脚又不用胳膊。 陈子轻跟宗怀棠四目相视,眼里尽是询问。 宗怀棠咬着烟头,舌尖抵着往前推了推,吐出来,他用皮鞋碾进土里,目光始终没有从陈子轻脸上转开一寸。 陈子轻脑中的灯泡刷地一亮: "要牵手吗?" 宗怀棠的眉头顿时就不赞成地皱了起来: “走路就走路,牵什么手。” “牵着走有个照顾。”陈子轻快速返回到他跟前,牵起他垂在西裤侧边的手。 两位男同志手牵手走在回宿舍楼的路上,血红的残阳在他们身后收拢。 陈子轻的手指僵巴巴的,跟一石膏似的。 宗怀棠感觉到了,他舔着唇角咬破的小口子想,啵打了,舌头缠了半天,牵个手反倒扭捏上了。 再走一会就进入嘈杂区,宗怀棠的手指一动,陈子轻就跟他来了个十指相扣。他愣了愣: “牵就牵,别晃。" “我是走路摆手,没晃。”陈子轻说, ”那两个鬼魂长什么样,你有留意吗?""没留意。" “我也是。”陈子轻遗憾地说, "可惜了,要是早点发现,就能上去聊两句。" 宗怀棠不留情地揭露现实: “说大话谁不会,真操作的时候就躺地上了。” 陈子轻的壳子被当场掀翻,他尴尬地摸摸耳垂,小声念了一句: “这次你在我身边,我不怕。”身边人的脚步突然就停了。 陈子轻还跟他牵着走,不免被他带得也停下来: "怎么了?" 宗怀棠用十分稀松平常的口吻拉开了一场人生大局: “向宁,我们和别的同志不同,也相同,又不同,我的性格是要么不走,走了就走到底,你确定你准备充分了,不会半途下船?" "船是你开到我身边来的,你坚持不懈地变着法子引诱我上船,我上来了,哪天你要是敢把我一个人丢在船上。" 宗怀棠笑着说: “我不会开船返航,我只会在船上变成鬼,我吓死你。”陈子轻眼神一飘。 宗怀棠骤然没了笑意: “你心虚。” 陈子轻马上否认: “我没有。” 宗怀棠黑沉凌厉的目光掠过他的眼睛,鼻子,眉毛,嘴唇,又回到他的眼睛上面,审视片刻:"你最好是真的没有。" 陈子轻用拇指蹭了蹭他的指骨。 宗怀棠不受影响:"别想用美色麻痹我。" “哪有啊,我又没有美色。"陈子轻冤枉地说, “我对你笑,你都是被雷劈到的表情。”宗怀棠喉头一堵:“我那么说,也没见你少对我笑过。”陈子轻的嘴角线条往下走。 有两根手指按着他的嘴角,帮他提了上去。 "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现在好看了,恭喜你,向师傅。"陈子轻心口一麻,呼吸快了几分。宗怀棠看他这样,十年内是下不了船的。十年后想下也没那个精力了。 陈子轻算着最近断电的规律,时不时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宗怀棠陪他去走廊。 宗怀棠人都到床上了,不肯起。 陈子轻打开他的抽屉,拿出那张折起来的空白承诺书,用钢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框,在里面写宗怀棠永远说话算数。 吹吹那行小字,把承诺书抖了抖,放到 宗怀棠脸上。 宗怀棠拿下承诺书: "鸡爪字还画框?" “那是我的地方,剩下都是你的。”陈子轻大方地说。宗怀棠不信。 这家伙有恃宠而骄的能力,底下空着的部分跟背面早晚都是他的。 “折好放回去。"宗怀棠坐在床边穿鞋, “我先申明,我只带你转五分钟,有没有异变都必须回来。" 陈子轻把承诺书原样放回抽屉,打着商量: “五分钟不够,十分钟吧。” 宗怀棠说: “三分钟。” “五分钟就五分钟!”陈子轻不敢再讨价还价,他完全搞不定这个老男人。宗怀棠闲闲地逗趣:“嘴撅那么高,是要挂尿桶?” "……"陈子轻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背过身去,把秃了一块的后脑勺对着他。宗怀棠冷笑,看吧,就说了会恃宠而骄。惯一次就有无数次。 底线不能退,一旦退了,就永远的退了。 "别作了,按你的来行了吧。"宗怀棠烦躁地捋几下发丝,提着陈子轻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捞着他的腰往门外走, "出去就自己走,贴着我。" 陈子轻抹了抹脸,严肃点头: “好。” 十点刚过,外面很安静。陈子轻出了宿舍,熟练地把手放到宗怀棠的袖子上,紧紧拉着。尽管走廊的灯火从这头连到那头,一片明亮。 宗怀棠跟陈子轻并肩,侧个身就是护栏外的夜景,他没看,注意力都在拉着他袖子的手上: "回回拉同一边,都要被你拉开线了。" 陈子轻以为宗怀棠又是小路上那意思,就拉他的手。 宗怀棠不轻不重地在伸过来的手背上敲点两下: “正经点。” 相比宗怀棠的悠闲,陈子轻的神经末梢已经绷到嗡嗡响: "别说话了,哥!"宗怀棠被他那声称呼击中了某个隐秘的,荒唐的方寸之地。 快走到西边走廊的时候,陈子轻的肩膀被碰了一下,是只手打上来的,他小声: “宗怀棠,你别碰我啊。” "向宁。"宗怀棠嗓音古怪。 陈子轻有预兆地扭头,宗怀棠的两只手都在口袋里放 着。 那一瞬间,陈子轻全身的毛孔霎时就颤栗着张开了,他就要说话,脸上血色一空:“有脚步声,你听见了吗?" 宗怀棠说:“没有。” 陈子轻前后左右张望: "你阳气重,感觉不到。"话音刚落,他跟着直觉去看前面的主线接口。 然后,接口上的黑色胶布就在他眼皮底下被一点点撕开了。 有个化工厂的鬼魂经过他们身边,碰到了他的肩膀,正当着他们的面拉接口。他结结巴巴: "请问………你好……" 眼前一黑。 西边走廊陷入黑暗。 宗怀棠拿出准备好的手电筒,拇指抵着开关蹭上去,打出来的光对着陈子轻脚下。 陈子轻并没有好转,因为他隐约发现又有脚步声过来了,一串两串三串……很多鬼魂都过来了。电线不是都拉开了吗,怎么还往这边聚集。 "当——" 不知道哪个把盆放在走廊了,陈子轻的脚后跟无意间磕上去。很清脆的响动刺破了宁静的夜晚和阴森的走廊。阴阳两界都像是在这一刻陷入凝滞中。 紧接着是混乱的脚步声,陈子轻明显感觉耳边有风,鼻子里有气味,他被一股大力撞出了护栏,发不出来声音,没有对宗怀棠发出求救。 就在陈子轻眼前晕眩等着摔到楼下时,脚踝一疼,一只手箍了上来,他被拽回走廊上面,落入一个怀抱。 宗怀棠叼着手电筒,神情异常难看。 陈子轻惊魂未定,他把同样冷还抖的嘴贴到宗怀棠耳边: “这回你终于信我了吧,二楼都是鬼魂,可能整个9号楼都是。电路故障不会只烧一层的,只断二楼的电应该只代表起火点在二楼的主线上。我们跟鬼魂住在一起。" 宗怀棠把手电筒拿下来,对他说: “别查了。” 陈子轻苍白着脸,坚定地摇头: "不行,还是要查,做事要有始有终,我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 “哦哟,西边的电咋个又停了。”东边走廊有工人出来上厕所,被黑暗中那束手电的光给惊到了:"谁在西边?" “是我跟向师傅。”宗怀棠说, "麻烦同 志把线接一下,多缠几层胶布。" "缠好多嘞,不好使啊,个手欠的,就要撕……" 宗怀棠在工人的抱怨中把陈子轻带回了宿舍。 陈子轻洗了脸,喝了水还是缓不过来。 宗怀棠看他被毛巾擦通红的脸:“鬼要是想害你,就算我把你挂裤腰上塞裤裆里,也拦不住他们送你去见阎王。" 陈子轻是认同这个思路的: “那就是不小心撞到我了。” "多不小心啊,撞到一个大活人……”他带着形容不出来的感觉自言自语, "我掉下去的时候,好像有好多鬼趴在护栏往下看我。" 说着就狂搓胳膊。 “幸好有你,宗技术,你的及时相救,我永生难忘。” 宗怀棠不想听他跟自己客气: “困了,睡觉。” 陈子轻语出惊人:“今晚我想跟你睡。” 宗怀棠把毛巾搭椅背上的动作登时就滞住了,他没开口,收紧的下颚线和面部表情透露出一个信息——太快了,不合适,请自重。 陈子轻急忙说: "你误会了,不是做……”他捂嘴在心里骂自己两句,放下手继续说, "就只是睡觉,纯盖被子的那种。" 宗怀棠瞧他的眼神如同在瞧一个假正经:“睡不下。”“那我去把我的床搬进来,跟你的并一起。” "第二天早上再搬回去?"宗怀棠见他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禁怀疑他的智力是不是因为撒网撒没了, "别人进来看到了,你怎么解释?" 陈子轻想了想: “我就说你梅雨季要来了,你的腿夜里不舒服,我在你边上方便照顾你。同志友谊大家都懂。" 宗怀棠凑近他: “一,梅雨季还有两月才能来,二,没人会以为我的腿是需要人照顾的程度,你这样岂不是诋毁我。" 陈子轻后仰头: “我打地铺。” "一定要睡在我这边?”宗怀棠觉得自己有毛病,离近点就想亲,他口干舌燥, "这段时间你睡你的,不是挺好,眼袋都没长大。" 陈子轻啃着指甲,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 #34;没有挺好,我天天晚上趁你睡着了偷溜进来,趴在桌上睡的。" 宗怀棠: “……”说出这种话都不脸红。 他像是成了宗林喻,坐在办公室讲着苛刻严谨的条件,原则很强的样子: “上来可以,只能挂床边,腿放在椅子上。" 陈子轻赶忙立正敬礼: “请宗技术放心!” 然而上床没多久,陈子轻就从挂床沿变成平躺,腿架到了宗怀棠身上。 被挤到床里面的宗怀棠擦着墙壁跟一条温热的手臂侧躺,他单手枕着脑袋,另一只手拢在身边人的脸上: “我看看是谁睡着了睫毛还在抖。” 掌心下的睫毛抖得更厉害,宗怀棠胸膛震动着,揶揄地笑出了声: “原来是我们向师傅。”陈子轻听着他的笑声,呼吸打在他的指关节上: “我就是腿酸身子酸了,想换个姿势。”宗怀棠严厉道: "在宿舍,动静稍微大点就能被人听见,你不知道?"陈子轻有气无力: “我真的只是睡觉。” 宗怀棠握住他的一条腿:“你磨着我睡,当我是搓衣板?”陈子轻捂住耳朵,救命啊。 宿舍里静了不知多久,毫无睡意的宗怀棠下床把窗帘拉上了,以防万一还把窗户扣了起来,免得明早被人从外面推开。他坐在暗中擦火柴玩。 吡一声响后,火光亮了一会被他捻灭,又擦第二根。今晚是没法睡了。 床上的人心安理得地占据了整张床,手脚舒服地伸展着,一晚上过去,床被枕头上就会沾上他的味道。 宗怀棠煞风景地想,得亏这位现在洗头洗勤了,不然虱子都能在他们头上狂欢跑瘫。"说起来,还没一起洗澡。" “该去了。” 宗怀棠擦着火柴,昏黄的光线抓到一点水光,他把火柴一丢,顺着刚才的一幕去摸床上人的嘴角: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流口水,脏不脏。” 陈子轻在睡梦中打开了宗怀棠的手。 "还敢打我。"宗怀棠捏住他的脸,一遍遍地描摹,一遍遍地往灵魂里往骨子里刻。他自己选的路,自己选的人,不是最好的,也是最好的。 "向师傅,以后不要再把眼光往别的男人身上放,正常社交可以,但不能过。"“我同样也会做到。” 陈子轻伴着宗技术的低语进入了梦乡。 有鬼以来第一次做梦。 梦到了宗技术,梦里他找根绳子把陈子轻捆起来拉磨,一边拉磨盘一边朗读诗歌,旁边丢两个盆,一个装吃的,一个装大小便。 陈子轻惊醒了,他大半个身子压在男人身上,对方的左腿也被他压住了。他赶紧下来滚到一边,偷瞄毫无知觉的宗怀棠,这人怎么还有黑化的潜力。黑化都融入了时代背景。 陈子轻心惊肉跳地赶跑了梦里的情景,他轻手轻脚地撑着床挪到椅子上,玉佛从领子里荡出来在他身前一下一下晃着。 这玉佛没用,昨天他见了两次鬼了都。 陈子轻刚一坐到椅子上就捉住了玉佛,打开台灯仔细瞅了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玉佛的色泽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通透了... "把台灯关掉,刺眼。"身后床上响起浑浊的,没睡够的嗓音。 陈子轻把玉佛塞回脖子里,照着他的意思做,轻声说:“关了,你再睡会吧。”宗怀棠的呼吸已经恢复平稳。 对大多数工人来说,这天早上和往常一样,也有例外的。 厂房后面的一处小巷里,马强强被几个人围在墙角,怀里抱着他的工作帽,其中一个人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跟他索要东西。 "小马同志,让你带的海鸥牌手表呢?不会又没带吧?" 马强强脸色涨红,眼里都是气愤,马上就是上班时间了,这几人还对他不依不挠,拳打脚踢。他一直看着巷口,希望能有个上班的工人发现这里,能把他从围困中救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是李科长,他正背着手从巷口走过。"李科……"马强强刚要呼喊就被人勒住脖子,话只能喊了一半。 幸好李科长还是听到了马强强的声音,他面色严肃地停下脚步扭头看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被人抓住的马强强。 顿时那些抓住马强强的人都紧张起来。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李科长又背着手离开。"哈哈……小马同志你看见了吧,连李科长都不管你!""哈哈哈……" 围着马强强的人都嬉笑起来,疯狂嘲笑着马强强。马强强跟个稻草人一样被他 们推来推去,始终抱着自己的工作帽。 上午生产区的机床轰鸣不止,所有工人都在忙碌着,李科长背手走进厂房,按照车间顺序检查车间工人的出勤率。 "你们车间主任呢?"李科长站在第一车间门口。 陈子轻忙从车间走出来: "李科长早上好,钟主任去医院照顾他师傅了。"李科长走着流程: “除了钟主任,其他人今天都出勤了吗?” 陈子轻转头扫了一眼车间,马强强的位置还空着,他若无其事地挪动脚步挡住李科长探究的视线:“是的,都到了。” "行。"李科长没去找张会计核对,显然对陈子轻的工作能力不抱一丝质疑。“也不是吧,马强强不是没来吗?”车间里有个工人来了一句。 是另一组的,那组的组长由钟明换成了白荣,现在白荣置身事外,一个眼神都没挪过来。陈子轻转身瞪了那个工人一眼,示意别多嘴。 "怎么回事?"李科长急眼了, "小向,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陈子轻面带迟疑,思考着要找什么借口。 一阵漂浮不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马强强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哥,李科长。"跑到车间门口的马强强稍稍喘定,对着门口的两人打了声招呼。 "小马,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李科长把手表的表盘对着他,钢笔虚虚地指了指。“八点二十。”马强强回答。 李科长厉声厉色: "你迟到了知道吗?"马强强听到这话,没有吭声。 "迟到了就这态度!"李科长把马强强推进车间, "都停下来,看看啊,让你车间的同志们看看你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你现在哪里还有小组第一的样子!骄傲使人退步,你迟到就是你退步的铁证!" "李科长,我今天为什么会迟到,你不知道吗?"马强强握紧拳头,很艰难地鼓起勇气。这话一出,大家都疑惑地看着李科长,难道马强强的迟到还有内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李科长板起脸, ”我就问你一句,你现在迟到了没有?""迟到了。"马强强张了张嘴,垂 下了头。 “那不就完了吗。”李科长扬声, "你不要跟我讲什么个人理由,我看你啊就是思想觉悟不够高,我们工人是一个集体,你!马强强!因为个人原因迟到……" "就是错的!不对的!你这是要把个人的利益凌驾于制造厂的利益之上!""你给我写十分检讨,今天交到我办公室!"李科长训完就要走。 马强强的头一直垂着。 一旁的陈子轻顿时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拉住马强强的手,想先把对方拉到自己的岗位上,还是慢了一步。 马强强隐藏的倔强在这时毫无预兆地暴露了出来,他不顾陈子轻的阻拦,挺着胸膛,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往外蹦:“李科长,或许你说的都对,但你不觉得自己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吗?” 李科长两眼瞪着马强强: "你……你说什么?马强强你说什么?" 他气得身体颤抖,手指着马强强的鼻子:"你敢不敢给我再说一遍!" 一旁的陈子轻一看事情闹大了,他加重了力道把马强强带出车间,期间不忘让要跟过来的钟菇安抚李科长。 办公室的宗怀棠也听到动静出来了,只来得及看见陈子轻抚着马强强的后背出去,他找了个人问了情况,对盛怒中的李科长说: “现在是上班时间,搞这出既影响效率,又影响心情。” 李科长擦擦脸上的汗,恢复了理智: “宗技术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吧。“ 车间的纷杂被平息了,陈子轻这边还没有,他品着马强强跟李科长说的话。 "小马,李科长欺负你了?" 马强强怔怔的: "你不骂我啊?" 陈子轻把工作服的外套扣子解开,敞两边: “我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你?我是你哥!”他沉了沉气,温和地询问: "小马,你跟我说仔细情况,不要有隐瞒,这样我才能帮到你。"马强强把自己的工作帽正了正: "好多次了,不是第一次了。" /> 陈子轻气道:“是不是一直要你给带酱鸭的那伙人?” 马强强委屈地吸着鼻子: "李科长看到过好多次了,他都没有阻止。" 陈子轻几乎跟马强强同时说话: “那次我跟你说了,可以给他们带,但是要出票出钱,你有照着我说的去做吗?" 马强强的眼泪跟鼻涕一起下来了。 陈子轻从背带裤的兜里掏了团黄色草纸,也不揪了,直接全部塞给马强强: "你马上带我去找他们。" 马强强还是跟那次一样,一个劲地说算了,算了。陈子轻恨铁不成钢: “回车间!” 马强强只在那团草纸上扯了个角擦鼻涕眼泪: “哥,你说李科长为什么要装看不见呢。”似乎比起总是找他索取的那几个人,他更想知道李科长的无视,他不明白。 陈子轻不知道该怎么给马强强做心理辅导,因为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也不喜欢李科长那种人,但是为了任务,为了活着,他只能祈祷李科长别让鬼害了。 中午的时候,几片不小的乌云遮掩着阳光,也许是要下雨了,坐在院子里吃饭的工人感到空气有些沉闷。 "吱……"一段冗长而刺耳的电流声后,工厂的广播喇叭响了。 "喂!喂!各位工人注意了!现在播送一条公告!"不少工人都放下了筷子勺子,叽叽喳喳地讨论。 "对于我厂第一车间光辉组的马强强同志恶意旷工,并无故辱骂上级的恶劣事件,我厂将作出如下处罚……" 批评公告很有可能是李科长亲自写的,陈子轻如鲠在喉,他没想到李科长的心眼竟然会这么小。 这会儿所有工人都看向马强强,而马强强却继续吃着饭,一勺一勺往嘴里塞。 真的像个傻子,被通报了,这个月的奖金补助扣光光,工资也要扣掉三分之一,就这样还能吃得下。 而且平时胆小如鼠放个屁都要夹着放出来的一个人,一个小跟班,今天脑子坏了吧,那么侮辱李科长,咋想的啊! 陈子轻拿走马强强的瓷饭桶,跟自己的饭盒一起放在椅子上,他拉着马强强去一楼的厕所。马强强进去就开始嚎哭: "呜—— 呜呜——" 他边哭边用手臂擦着眼睛: "哥,我被通报了,我爹妈要是知道了……" 陈子轻对上厕所的同志摆摆手,等人走了就对马强强说: “要我陪你回家吗,我跟他们解释,我是你的榜样,我的话分量挺大的,你爹妈应该就不会说你了。" 马强强摇摇头: “他们不会教育我,也不会打我骂我,只会比我更难受。” 陈子轻的内心震了下,有点羡慕马强强。他掷地有声道: "小马,李科长给的处罚,我是不会认可的,在我看来,错不在你。" 马强强破涕而笑: "嗯!" “关于你的补助奖金和工钱被扣这件事,我会去找厂长说。”陈子轻盘算反正厂长是宗怀棠,他就顺理成章地走个后门,想办法降低对马强强的处置,还有道歉信,一份就行了,十份跟恶意报复跟体罚有什么区别。 哪知马强强说: "哥,咱不找了,厂长是站在李科长那边的。"“不可能。”陈子轻想也不想就否定。 "小马,向宁!”钟菇急匆匆地跑来,冲着马强强瞪眼, "小马,你骂李科长不是,不像人,你没睡醒就来厂里了啊?我不信你是没睡醒,你说说咋回事。" 听完事情缘由,钟菇当场就一脚踹在木板门上: "靠!老娘找他理论去!""你别去了,事态不能扩大了。"陈子轻冷静些, “我们想别的法子消这口气。”"那就在他从楼下经过的时候,往他头上丢鸟屎。"“还可以在他茶杯里放蛆。” 陈子轻听着钟菇跟马强强商讨,厕所外面传来一个同时的喊声: “向师傅,宗技术在找你!他说饭要凉了!" "知道了。”陈子轻说, "钟菇,小马,我们先回院子里吃饭。" 陈子轻一见到宗怀棠,就向他说了马强强的事。 宗怀棠把骨头吐到饭盒盖子上: "李科长在气头上,我这时推翻他的公告,他会变本加厉,等这个月底。" 陈子轻琢磨李科长的性子,觉得宗怀棠是了解他的: “那十份道歉信…” “一份就行,写好给 我,其他别管,也别问,问多了我就不干了。”宗怀棠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个人情绪, "本来我就不乐意。" 陈子轻听出了“再问我就离家出走”的意味,默默吃了一口饭。 宗怀棠夹了一块鸡肉到陈子轻的饭盒里,掀起眼帘看他,眼里没什么暗示。表面上是这样。陈子轻礼尚往来,在饭盒里找了又找,最终给了宗怀棠一根莴笋。宗怀棠不满意: “我没有莴笋吗,要你给我。” “你的没有我那根漂亮。”陈子轻朝他饭盒里凑头, "不信你比一比。" 宗怀棠面部抽搐,我是有多闲。 对面椅子上的钟菇频频打量:“向宁什么时候和宗技术这么……都到互相吃对方饭盒里的菜的地步了……" 马强强扒着饭菜,腮帮子鼓起来,口齿不清地说: “他们一个宿舍的。” “哦对,我忘了,我老想着我哥住在207,我这破瓜记性。”钟菇拿着玉米棒子啃,黑亮的眼睛依旧落在对面两人身上。 不止钟菇,院子里的其他同志也在旁观。 还津津有味地议论开了。 宗技术跟向师傅前些天还要吵架的样子,现在老好了,同进同出,感情那叫一个铁。 向师傅的桃花运不咋好,宗技术有经验,这次的联谊会上肯定会帮向师傅。 然而他们向师傅正在为联谊会算不算厂里的活动发愁,要是算,那他为了不被系统发警告就得参加,还得拿到最高的认可。 就是演艺圈的最佳男演员奖。 可他参加的话,宗怀棠会掐死他的。他们是对象,去什么联谊会,根本找不到理由。 联谊会前一天,陈子轻心不在焉地往前走,没等锁门的宗怀棠。 一枚固定电线的钉子脱落了,电线垂落到走廊的地面,一旦被人小心绊到,很可能会出意外。 陈子轻重新把钉子固定到墙上,然后将电线小心翼翼的挂了上去。挂上的一刻,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像是橡胶燃烧的气味。 就在陈子轻转头想要查看的时候,脑海中出现了一阵突兀又激烈的嗡鸣。 紧接着眼前景象像镜面般崩溃,一幕幕的画面飞速倒退,陈子轻的视线想要紧追,耳边乍然传 来呼救声,如决堤的潮水,将他死死包围。 踏踏踏… 陈子轻隔着层朦胧幕障看见很多人向他这里奔逃,身后浓烟笼罩,翻滚着像噬人的波涛,那些人互相推操着,有人跌倒,惊叫。"逃啊,快逃!" 空气无比的炙热,把人们惊惧的脸庞映得通红,陈子轻被这一幕冲击性强到恐怖的景象吓得动弹不得。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了。奔逃的人们在陈子轻的眼里渐渐放大,全是一张张焚烧中的脸庞。 汗水湿透了陈子轻的工作服,他置身二十多年前的帧数里,这些人看不见他,一个个的从身边跑过。 陈子轻就这样看着他们,思绪一片混乱。 忽然,人群中终于有人像是看见了陈子轻,那人抬头,已经彻底烧毁的脸,溃烂发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陈子轻,而陈子轻也若有所感地看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瞬间穿透时空界线,在这一刻交会。 "轰!" 眼前的画面也在这个时候破碎掉了,陈子轻看见宗怀棠站在他身旁卷袖子,眉眼间写着不满,显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怎么还站这?" “我……”陈子轻刚想开口解释。这时,脑海又是一阵嗡鸣。 眼前的宗怀棠再次连同走廊的一切四分五裂,紧接着陈子轻感觉自己被人猛拽了一下,他连忙转头看去,有个被严重烧伤的男人正用力地拉着自己,手上戴着块烧黑的表,表带底下拖着什么。 男人大声吼道: "你怎么还站这?!" "你看那边!" 陈子轻不自觉地抬头看去,无数的电线像有了生命一般,在走廊里丰富的延伸交错,高温的火焰伴随着滚滚黑烟,如黑色的巨兽一般,向着前方奔逃的人们扑来。 不等陈子轻有反应,一股热浪就向他席卷而来,他浑身的汗水被瞬间蒸干,仿佛身体要被点燃。 快逃! 所有感官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要跟着人群一起,开始疯狂奔逃。 "咳咳……" 然而走廊太狭窄了,所有逃跑的人 都挤了一起,陈子轻觉得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双手下意识撑在身前。 "啊!" 陈子轻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地面温度竟然高得吓人,他的双手一接触地面就被烫伤了。 他迅速起身,无意中向身后看了一眼,接着他就惊骇地看见,墙上蔓延的电线在不断分叉,五颜六色的电线顿时成千万条,组成电线的洪流,沿着墙壁和地面,以可怕的速度向人群伸了过来。 "嗖……嗖……" "啊啊……" 许多人被电线缠住了脚,然后便被各色电线迅速包裹,拖入无尽的火焰之中,发出疹人至极的惨叫。 猝不及防地,陈子轻只觉自己的腰一紧,一条黄色的电线已经缠住了他的腰,就在他用力挣扎的时候,又有另外的电线伸了过来,把他像虫蛹一般牢牢捆住,拖向火焰之中。 陈子轻和其他人一样发出凄厉的惨叫。 在被拖入火焰的那一刻,陈子轻感受到温度在疯狂攀升,身体疼到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很快的,他看见自己的四肢和躯干在逐渐融化。 快醒过来啊…… 快醒过来! 醒过来!快醒过来! 陈子轻意识模糊的那一秒,脑海里“轰”的一声,冗长的走廊快速延展,然后压缩,无数画面像两辆高速行驶的列车般,飞速闪过,交错。 每当有画面互相交错的时候,陈子轻便能听到很多人在说话的声音,十分吵杂。 "向宁……向宁……" 当其中又两道画面交错的时候,陈子轻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像是有人在叫自己,陈子轻努力地把涣散的瞳孔往那个方位聚焦。 宗怀棠跟他面对面,发现他一脸的惊恐和茫然。"你这是什么表情?" 陈子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宗怀棠,又赶忙看了看周围,雨没下下来,是个阴天,走廊那头偶尔有说笑声传来,哪里还有刚才那种炼狱似的的场景? 回来了! 陈子轻回来了,依然感觉是在梦里,同样的宿舍楼,同样的走廊,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 br />这大白天的…… 宗怀棠见陈子轻还楞在那里,心底涌上来几分闷慌,伸手就去拉他。 可就在触碰到陈子轻身体的瞬间,他的面色一沉,把人半捞到拐角: “你的身上怎么这么烫?” 陈子轻心说,让火烧了啊。他的声音沙哑:“你说死亡再现,就真的再现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宗怀棠黑了脸: "我知道能不跟你" 陈子轻闭上了嘴巴,又打开: "你扶着我点,我腿软。" 宗怀棠扶着陈子轻下楼,他们要去医院看望刘主任,说是人不行了,要送最后一程的就抓紧。楼道里响着两个人的声音。 “我衣服都湿了。” "回去换?" “算了,坚持一下就行。” “理想的胖子,现实的瘦子,叫你别查了,你不听,万一你出事,向宁,我看你是完全没想过我死活。" “我也是为了我们俩的大善大德,我们俩的,给下辈子攒的。” "下辈子,你想得挺远。这就预定了我的下辈子。""咳,慢点,我缓缓。"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残像而已,怕什么。"“我看到了那些工人的死,太窒息了,那种死法。”"没记住哪个的相貌特征?" "记不住,离我近的没有一张清晰的脸,都被烧了……活活烧死,多疼啊……" "确实。 宗怀棠刚说完,一楼的楼梯口就出现个人,是从家里回来的汤小光,他直接往陈子轻那儿跑,大笑道:“轻轻,联谊会你做我舞伴吧!” 陈子轻没从死亡场景裹带的死里逃生中出来,他脑子钝住了,反应慢。汤小光把他的没及时拒绝当成了同意。 "好耶,我有舞伴了。”汤小光走到陈子轻后面,按着他的肩膀,对他边上的宗怀棠歪头, "怀棠哥,你的舞伴定了吗?" 宗怀棠的面上瞧不见多大的波澜: “两个男同志,跳什么舞。” "大家跳什么,我跟轻轻就跳什么。”汤小 光满眼期待, "我们两个单身男青年就玩嘛,给大家 当开心果。" 宗怀棠把他的头从陈子轻的肩上推开:"你玩你的,别带上他。" "为什么,轻轻愿意和我玩的,我们是好朋友。”汤小光被推疼了,又靠回陈子轻的肩头, "你凭什么替他做主,室友又不是家属。" 宗怀棠再去推汤小光: "你的头不想要了,我给你拧掉。" 汤小光找陈子轻控诉宗怀棠的罪名,也没添油加醋,就是讲究一个实事求是: “轻轻,你看他!" 陈子轻偷偷给宗怀棠使眼色: "宗技术,人的脖子很脆弱的,你别推了。"宗怀棠气得肝疼,我就不脆弱了?我还是个残疾。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是吧。 行,等着。 第32章 启明制造厂 汤小光也跟去了医院。他们三人到那的时候,刘主任刚咽气,身体还是温的,软的。钟明跪在病床前痛哭流涕,钟菇跪在一边给他哥拍背,自己也是满脸泪。病房的其他工人同样红了眼睛,很是难过。只有白荣除外。 他明明站在被沉痛笼罩的病房里,身上却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割裂感,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一直在变化。 这是陈子轻走进病房时的感受。 那晚刘主任进手术室抢救,白荣跟在钟明后面赶来也是这样子。 陈子轻没说什么,汤小光说了,他还是走到白荣面前说的。 "白同志,你师傅人没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是不是我误会你了。" 白荣垂着眼: "生老病死是常态。" 汤小光拧了拧天生精致的两撇眉: "人不是一个字,一笔画,一块石头子,人是由情感组成的。" 白荣点头:"这点我赞成。" 转而又平平静静地说: “我想我与汤同志的理念分叉在于,我认为活着的人要好好活,才能对得起死了的人。而汤同志则觉得,活着的人要把自己埋葬在死了的人带来的记忆里。" "诡辩。"汤小光控制着音量不破坏这场送别,"你看你师兄,看看别的同志们。" 白荣说: “人有千万种,不能拿一个模式套在所有人身上,汤同志是大学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汤小光没有及时反驳,失去了优势,他重重哼一声,像是小孩子吵架吵输了的无理取闹。陈子轻在后面目睹了全程,看来汤小光都说不过白荣。白荣看了陈子轻一眼。 陈子轻只在那一两秒里和他来了个对望,有一瞬的失神。汤小光牙齿整齐,皮肤白皙,嘴唇红润五官流畅,是好看的,可他跟白荣站一起就会黯然失色,相似类型的谁都不能从白荣那里分走色彩。 白荣娇艳的脸就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假如他换掉劳动布工作服,穿身西装坐在餐厅拉手风琴,不知道能迷倒多少人。 被时代压抑着的美,看的人也压抑。不止压抑,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 腰一疼,他抖了下,宗怀棠侧低身子,掐着他的后腰,在他耳边说: “超过两分钟了,向师傅。" 陈子轻不再看白荣,他偷偷扒拉宗怀棠还掐着自己的手,朝钟明喊:"钟主任。"哽咽的哭声停了下来,跪着的钟明回头,红肿的眼里有令人呼吸不顺的痛苦。陈子轻说:“节哀顺变。”只有一句客气的慰唁,没有别的。 没有不厌其烦一勺勺喂过来的罐头,没有绞尽脑汁不重样的安慰,没有温柔的鼓励,没有安静的陪伴,都没有。 没有别的了。 钟明两眼空洞地对着陈子轻,仿佛是在无声控诉,我的价值让别人取代了,你就连私密地点都不约了。 陈子轻有种欺负人的感觉,他想上前去补几句,但他仅仅只是动了这个念头,腰后的手就加重了力道。 要是他敢,就掐掉他一块肉。 钟明似乎是看出了陈子轻的为难,他失望地转回头,胡乱抹了一把咸湿的脸,握着师傅的手把头磕上去,再次痛哭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钟明哭得比之前更大声,嗓子扯得生疼出血,气氛烘托到这了,别的工人也陆续哭出了声。 陈子轻还没清理掉那场身临其境带来的印记,此时此刻,他受到了一点触动,或许是为刘主任,或许是为先前死的几个工人,又或许是火海里一张张被烧毁的人脸。 几乎是才红了眼角,一块帕子就盖在了他的眼睛上面,遮挡了他的视野。他在黑暗中体会了一把短暂的伤感,收拾好心情离开。 走出病房的时候,陈子轻的脚步停了停,小声说:“我想看看刘主任的样子。”宗怀棠玩着他用过的帕子: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陈子轻杵在了门口。 “怀棠哥,你不懂轻轻,他是想知道刘主任的死状。”汤小光把脸挨着陈子轻的胳膊, ”是吧轻轻。" 陈子轻暂时无视宗怀棠的低气压: “是的。” 汤小光挠下巴: “白布搭着呢。” “要不这样,我去跟钟菇讲一下子,待会我揭了,你抓紧时间看。” 说着就去行动。 汤小光相信科学敬畏鬼神一说,然而陈子轻有什么相关的事,他都会热情地参与进来。 不像宗怀棠,他是抵 触的,毫不遮掩的抵触,甚至想阻止陈子轻,阻止不了也不太会让自己跟陈子轻在招鬼查鬼这条路上齐步走。 比如这时候。 他们两个就是不同的态度。 陈子轻的心思分散了一会,就在汤小光的帮助下看到了刘主任的样子。没有狰狞可怕,相反,刘主任很安详,像是踏实了,睡着了。 这让陈子轻感到诧异,他回去后都难以忽略这份意想不到带来的冲击。刘主任竟然死得那么祥和。 这晚为了哀悼刘主任,第一车间的工人们都聚集在一起折白花。明天就是联谊会了,厂里的活动不会因为一个车间主任就停办,该参加还是参加。 日子是往前走的,哀伤放在今晚就好了。天亮了,洗把脸,新的一天就开始了,没送走一位同志,大家都是这样的心路历程。 陈子轻拿过一张小纸,一层层折到头,折出扇子那样,他从桌上一堆剪好白线段里抽了一根,将纸绑起来。 该用剪刀了。 陈子轻没找着,都被人用着,他就等着。 "轻轻,我这有剪刀。"汤小光凑过来,和他说悄悄话。 陈子轻拿走汤小光手里的剪刀,把纸扇两头剪剪戳戳,再捆到一块儿,差不多就是花的形状了。他左右看看就放桌上,新拿一张小纸折。 汤小光夸他: "你折得好快。" 陈子轻继承了原主的手法,确实是快,他面前都有一座小白花山了。 "清明那会折熟练了。"陈子轻把声音放低,不引起其他人注意。 "噢……清明……"汤小光大概是想到他在那座大山里背过自己的事,以及他没受伤前的种种,安静了一小会才在他头发里扒扒, "明天联谊你要来啊,我们提前到,练一会舞。" 陈子轻猜汤小光是在瞅他脑后的伤疤,他拒绝道:“我不去了。” 汤小光很有分寸地嬉笑了一声: "那现在我们不说这个,明天再说,万一你明天又想去了呢。"陈子轻觉得明天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这会儿宗怀棠在做厂长,估计小会快开完了,会来接他的吧。 陈子轻的手上又有了一朵白花 ,他不知怎么想起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晚,从口袋里摸出的白花。 "轻轻,喊你好几遍了,你怎么都不理我。" 陈子轻的思绪被扯回现实,他见汤小光搬了个凳子挨他边上坐,托腮看着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给人一种十分睿智能洞察一切的感觉。 但一眨眼,就是平时的无邪灿烂。 陈子轻放下白花,捞出衣领里的绳子: “汤同志,这玉佛你掌回去吧。” 汤小光往后一坐,两只手撑着凳子前面,晃着腿冲陈子轻说话,没发出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放慢速度,用嘴巴夸张地表现着。 "你下次再说要还我,我就扔掉。" 陈子轻用嘴型回汤小光: "干嘛扔掉啊。"汤小光鼻子一皱: "反正你不要。" 两人来了场默片,小玉佛还是没能从陈子轻的脖子上拿下来。到了联谊会当天,汤小光早早就哼着小曲儿上了2楼,敲开了207的门。 陈子轻两手端着瓷缸子来回倒水: "汤同志,联谊会我真不去了,你找别的舞伴吧,我得留在宿舍照顾宗技术。" 汤小光脚踩在门槛上,手臂划开头前伸,维持着往宿舍里飞的姿势: "他怎么了?"陈子轻担心地说: “他腿不舒服。”汤小光嘴巴张成“O”形。 陈子轻喝点水尝尝温度,可以了就端进里屋,汤小光蹬蹬蹬地追上来问: “怎么个不舒服法,症状呢?频率呢?" "不知道啊。"陈子轻一问三不知。 汤小光:"……" "向师傅,水能喝了吗,我要渴死了。"床那边传来宗怀棠低哑的声音。 "能喝了,我试过了,不烫嘴。" 陈子轻快步进去,他把瓷缸放在桌上,扶起宗怀棠,飞快地说: "汤小光在,我不能喂你了,你自己喝。" 宗怀棠靠在床头,气息不怎么沉稳: “我不是叫你装不在宿舍,谁敲门都别开吗。腿疼本来就烦。”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陈子轻把瓷缸递给他,细心叮嘱, “喝慢点, 水不要洒了。”洒被子上湿了,没太阳晒。 宗怀棠很随意地扫了扫瓷缸口,很随意地贴着他留下的痕迹喝水。 汤小光进来一直没出声,这会儿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 "你俩喝一个瓷缸?"屋里的气流不易察觉地凝了一两个瞬息。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找了个理由: “都是同志,没什么关系。” 宗怀棠无所谓的语气:“向师傅没关系,我也没关系。” 汤小光百思不得其解:“怀棠哥,听轻轻说你你腿不舒服,好奇怪喔,我俩一个宿舍的时候,你的腿好像没有不舒服过呢,一天到晚的到处跟女同志吹风赏花看雪望月。" 要是搁平时,宗怀棠的嘴里早就飞出一箩筐刺刀,把汤小光扎成了刺猬,还会误伤到陈子轻,送他三五刀。 现在没有。 宗怀棠察觉不出汤小光的阴阳怪气,他微微阖着眼,虚弱到没有精力扯闲篇。腿确实难受,怕是比陈子轻以为的还要严重。 陈子轻提起了心,手伸向宗怀棠的左腿,下意识想摸,忘了汤小光在场了,他在摸上去的前一刻刹住车,改成拍被子上看不见的灰尘。 "汤同志,旧疾会受天气的影响,这两天总是要下雨,总是不下,闷死了,宗技术的腿就……" 宗怀棠打断道: “向师傅不必为我解释,他说得也算事实,我以前的确是那样。”有委屈,只是不想解释。 陈子轻偷偷看了宗怀棠一眼,生病的人会比活蹦乱跳的时候要脆弱,所以这人也不例外吗? 衣服被拽了下,陈子轻扭头,汤小光来之前吃过嗜哩粉果冻,嗜哩味扑到他脸上。 “轻轻,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没有看透问题的本质。可是轻轻,你不是医生,在宿舍只能给怀棠哥倒个水,做不了什么的,我们送怀棠哥去医院吧。" 陈子轻等宗怀棠的决定。 宗怀棠似是疼得意识不清醒了,他放在被子上的手在抖,面部苍白发青。 "不用去医院。"宗怀棠觑精神抖擞的汤小光, "你来干什么?" 汤小光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 “来叫轻轻去联谊会啊,我们还要练舞。” />陈子轻刚要出声,宗怀棠就说: “向师傅,你想去就去吧,不用管我,我熬一熬就睡着了,睡着了就不用熬了。" 怎么听怎么心酸。 陈子轻心里直打鼓,宗怀棠抽的西北风,还是东南风啊。 汤小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陈子轻的褂子都拿好了,雀跃地说: “轻轻,我们别影响怀棠哥睡觉了,快跟我下楼吧,我这次回家带了好多罐头,都是你爱吃的,你先到我宿舍,我给你撬两个罐头, 吃完我们再去练舞。" 陈子轻问宗怀棠: "那我真走了?" 宗怀棠拉了拉被子,他抿着唇,眼睫垂盖下来,不是很想长篇大论的样子: “嗯,玩得开心点。” 就这样,没其他的了。 陈子轻走两步回一下头,像要跟朋友出去玩不放心让孩子一个人在家,但又很想玩的老父亲:"你在宿舍好好休息,有事就大声叫。" 宗怀棠摆了摆手。 两串脚步声出去了,屋里静了下来,屋外有叽里咕噜说话声,再是开门关门声。 然后,整个宿舍都被抛下了。 宗怀棠睁开眼睛,眼里哪有一丝虚弱,他把被子踢开,又用力蹬了一脚,什么叫有事就大声叫,都有事了,还怎么大声叫? 说话都不过脑子,随随便便就让人拐走了。两个罐头比对象重要。 宗怀棠在床上生闷气,他为了有奶吃,特地哭了一回,效果不怎么样,哪个环节没走对?他竟然输给了汤小光那二愣子? 宗怀棠抑郁了。 不行,得把人抓回来。 一个有对象的人参加什么联谊会,不给点颜色瞧瞧,当他对象是纸糊的。宗怀棠下了床,一步没迈就跌坐了回去,左腿不停地颤抖。 妈的。 为了演得逼真些,磕猛了。 难不成他失败的地方就是,不该真做,要造假? 宗怀棠更抑郁了,他回到床上躺着,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在被子里忍受左腿的疼痛。有只手扯了扯他头上的被子,他疼狠了,不太能分得清是不是幻觉。 直到一缕光从被子外钻进来,伴随着一声惊奇的声音: “你的睫 毛怎么湿湿的?”宗怀棠一愣,本来出门的陈子轻趴在他上头,错愕地跟他脸贴脸,伸手去碰他睫毛。在把他睫毛碰抖动的时候,确定地说: “你疼哭了啊。” 宗怀棠一张脸漆黑,黑中疑似泛着些许红: "谁哭了,我一个铁骨铮铮的老爷们,我会哭?" 陈子轻忙睁眼说瞎话: “没哭没哭,是我看走眼了,我老花眼。” 宗怀棠难以置信: "你老花眼?" 他嫌弃地摇摇头:“年纪轻轻就半瞎了,哪天过个马路都要人牵,麻烦。” 陈子轻:.... “你到里面去点。”他推了推宗怀棠,触到一片汗热,"我躺一下。"宗怀棠说:“我挪不动,腿疼。” 陈子轻一听,赶紧掀开被子检查他的左腿:“以后别说反话了,要是我蠢点,那你不就在宿舍凉凉了。" 宗怀棠不自在地把头偏到里面,研究墙上的坑窝: "所以你蠢吗?" 陈子轻反问: “我现在人在哪?” “在对象身边。”宗怀棠的喉头动了动, "向师傅不蠢。" 他握住陈子轻的手腕,把人拽下来,嗅了上去。 没有罐头味。 "没吃。”陈子轻猜出宗怀棠的试探, “我到107就告诉汤小光我有对象了,不能跟别的人跳舞。" 宗怀棠的腿立马不疼了: “汤小光炸毛了?” “炸毛了。”陈子轻一言难尽。 当时汤小光如同活见鬼: “我才离开多久啊,你就找着对象了?” 陈子轻说: “是的,找着了。” “轻轻,轻轻,轻轻,轻轻!”汤小光一声比一声高地叫他,很抓狂, "对象不是室友,随便就能定下来的,你是不是让人给骗了啊!" 陈子轻给宗怀棠口述了大概过程。宗怀棠扯了扯唇,天地可鉴,他才是被骗的那个。 “汤小光问我对象是谁,我说那是我的隐私,希望他能理解,他就不缠着我打听了。”陈子轻说, "现在应该在联谊会找新舞伴了吧。" 宗怀 棠轻笑: "你和我,两个同志,我们见不得光,看到没有,你都不能把我拎出来。"他忽然盯住眼前人:“你不是梦到过未来吗,十年后能不能见光?”陈子轻犹疑了。 宗怀棠随意问:“二十年后?” 陈子轻委婉地说: “形势肯定是会越来越好的。”“那就三十年后,四十年后?” “可以了。”陈子轻这次很快就回答了, “我梦到街上开了一些专门对同性恋人开放的酒吧,很包容了。" 宗怀棠的注意力在“同性恋人”四个字上面,他琢磨出了一股子纯情味。 碟片里可是一点都不纯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要不是他承受能力可以,当场都能被整出心理阴影。 还有,什么梦到同性恋人酒吧,刚刚好能解他的疑惑,一看就是编的。 "喊。" 宗怀棠发出浅淡的气音,能见光的时候,他们都成老头子了,占不到社会的福利。陈子轻说: “我给你揉揉腿。” 宗怀棠把左腿塞他怀里: "得偿所愿了吧,向师傅。" 陈子轻要卷他的裤腿,被他踢开了,他说: “隔着裤子揉就行。” “向师傅,只有跟我发生实质性关系的人,才能看我的腿。”宗怀棠正儿八经。陈子轻无语: "……腿是你的处男锁吗?" 宗怀棠笑: "是我的自尊心。" 陈子轻怔了怔,不说话了,只给他揉腿。 "别揉了,坐过来点。"宗怀棠躺到他腿上,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背上,拿起来,放下去,拿起来,放下去。 意思明了,你给我拍拍。 简单点就是四个字——你哄哄我。陈子轻一下一下拍宗怀棠的后背,把他拍睡着了,自己也眯了片刻。 迷糊间,陈子轻垂放在床边的脚有点酸,本能地往床底下甩了甩,打到了宗怀棠的皮鞋,他用脚勾整齐,突然想起来个事,孙二死之前说他床底有臭味,后来他把这茬给忘了。 陈子轻抱住宗怀棠的脑袋,慢慢放到床上,他起身去外屋,先打开门窗,之后才去看床下的两排鞋子。 />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主是内八,现在外面那排黄球鞋不那么往里面撇了。 就像是.… 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穿过他的鞋。 陈子轻抖着手拿出一双,小心谨慎地看了看,鞋子里面一坨黑,还有脚汗味。显然一直有人在穿。 先前怎么闻不出来,鼻子失灵了?现在又好了? 陈子轻把鞋子丢回去,他快速去桶里打水洗手,是哪个鬼魂在穿他的鞋子啊,都不打声招呼。最近都是宗怀棠扫地,不知道他有没有扫床底下,扫了应该是能注意到的吧。不一定。 要看宗怀棠清不清楚他是内八。 "向宁,你又不管我了是吧,才拍了多久就不拍了。"里屋有叫声: “进来陪我睡觉,快点。”“就来了。”陈子轻走到布帘子那里,回头看一眼他的床。 那里有块暗影,好像有个人坐在床边。 陈子轻收回视线钻进帘子里,然后又回头看一眼,没出现什么恐怖的事,他被自己给搞发毛了。这么下去,他都要怀疑鬼不弄死他,是为了折磨他,让他疯掉。 厂里的联谊会进行得热火朝天时,宗怀棠的左腿缓过那阵疼痛就带陈子轻去澡堂洗澡。大中午的,澡堂里有不少人,宽宽长长的木板凳上堆着衣物。 陈子轻把一处的衣物往中间拢了拢,腾出地儿坐下来: “我有点不想洗。” 宗怀棠捋了捋让汗液浸透的短发,看手掌心的纹路:“那你别跟我睡了,我的床上不留邋遢鬼。" 陈子轻抽抽嘴: “我怕澡堂有脏东西……”他忙很小声地说, "不是不是,刚才是我冒犯了,鬼同志们不要介意。" 宗怀棠掐他的脸,捏着一点肉提了提:“你这神经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都搞明白就好了。”陈子轻脱裤子, "不是不让我看你左腿吗,那怎么洗澡……"宗怀棠把左腿屈起来,撸上去一点裤腿,陈子轻看见了工作服的配件之一,套袖。行吧,准备得还挺充分。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疤痕,这么怕被人见到。 陈子轻踩着裤腿把裤子脱到底,一块毛巾丢到他腰上,夹着宗怀棠的低吼: "你脱外面的裤子不就行了,谁 让你连里面的也扒了?" “一起的啊,顺带着就下来了。”陈子轻说。 宗技术烦躁道: "不行,麻烦拿出点有家属的自觉,前面给我用毛巾捂着。" 末了还来一句: "后面也得捂。" 陈子轻: “……”他岔着两条腿, ”那我到底还洗不洗?" 宗怀棠像要被人割肉,他把陈子轻岔着的腿拨拢,咬牙道: “洗。”能泡澡的池子那边有一群工人出来,结伴去隔壁的淋浴房冲一冲。四处都弥漫着茉莉花味。 这个时间,钟明送刘主任回家了,钟菇不放心地陪在身边,兄妹俩简单吃了点粑填肚子,水是喝的塘边的。 田间的土路上,一头老牛拉着板车,上下颠簸地咚咚直响。钟明坐在前面,钟菇在他左边打盹,他的手里拿着鞭子,时不时地拍打着牛的后背。 “你多忍耐会,这段路不太好走,过了这一段路,再翻过一个山坡,就到家了。”钟明一甩鞭子,自顾自地说着。 "哥,你在跟谁说话呢?"钟菇立即就醒了,她坐直身子,诧异地看向他哥。 “跟我师傅。"钟明转头说道: “师傅他这辈子无二无女的,最后连个送葬的人没有,我们能把他送回来,让他落叶归根,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吧。" 随着两人的话题逐渐沉重,气氛也压抑起来,钟明只是是沉默地赶着车,不再说话。 "咚咚咚……" 板车后面运着的黑漆棺材,因为颠簸不断的磕碰着木板,剧烈摇晃着,如果不是棺材上绑着麻绳,估计早就翻倒了。 刘主任就躺着这口棺材里,沉默而安静,就算道路如此颠簸,他也没有发出一点牢骚。因为,他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棺材里只有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又过了大概半天的时间,牛车到了刘主任老家的村口,村子的后面是一片岗地,那是这个村子公共的坟地。 两人赶着车在岗地上找了一片空地,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可以把整个村子的面貌尽收眼底,在最远处有一条细小的河流穿过,远山重重。 > 钟明和钟菇两人从车上拿出铁锹,他们往手心里啐口唾沫,开始在空地上一锹一锹地挖了起来,中间挖累了就轮流休息一会,花了很成时间,他们才最终把坟挖好。 钟明卸下牛车,跟钟菇一起把棺材一点点地挪到土坑里,或许是路上太过颠簸,也或许是他们刚才搬的时候不小心,当棺材被放进土坑的时候,钟菇忽然发现刚才棺材的盖子竟开了一个角。 "哥,你看这里!"钟菇指着缺口,对钟明喊道。 正准备填土的钟明回头看去,他见棺材盖开了个小口,脸色顿时一变,沉声道: "没事的,估计是路上把钉子颠开了,重新盖上就好了。" 说着,他就跳进了土坑里,下意识地通过棺材露出的口子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师傅两眼紧闭,面容安宁。 和医院时一样。 仿佛下一刻就要睁开眼睛。 钟明不敢多想,他用两手抓出棺材盖,肌肉一块块地绷着鼓起,猛地一拉,棺材重新合上了。 只是,不清楚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棺材合上的一刻,他隐约看见师傅原本朝向里边的脸,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朝向了他这边。 这种时候,这个地方,人最怕会胡思乱想,他连忙对着合上的棺材拜了拜,虽然跳出土坑,一言不发地跟钟菇一起,向土坑里迅速填土。 午后的岗地山风阵阵,吹拂着漫山的野草,让疲惫的兄妹俩都感到了一丝凄凉。 刘主任终于下葬完毕了,一座新坟就这样出现在山岗的空地上,与四周那些一座座的土坟相比,显得很不起眼。 "师傅,您老别见怪。"钟明看着坟墓,用了尊称,他拿出汗沾土灰的大糙手擦擦眼睛,哀痛地说道:"这次来的匆忙,只能先给您写个木头的墓碑,等明年来看您的时候,我会给您换个石头的新墓碑。" 说着便拿出一块写好字的木牌,钉进了坟包前的土里。 做完了这一切,钟明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认认真真地祭拜了一会,他叫上钟菇,两人坐着牛车缓缓下了山岗。 耳边的风一直在吹着,让人想睡觉,钟菇拍了拍有些酸痛的胳膊,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她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坟包,然后她便僵住了,一股尖锐的寒意爬上她的 后背,缠住她的脖颈。 只见刘主任那个小坟包的前面,竖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墓碑。 第33章 启明制造厂 钟菇一把抓住钟明赶牛车的手: “哥,我们快点走!” 钟明问她怎么了。 钟菇把惊惧的脸埋进臂弯里,身子哆嗦:"别问了,快点就是了。" 她的一只手伸到裤兜里攥紧符篆,嘴里神神叨叨: "得弄一打,得弄一打……" 澡堂里 陈子轻泡得脸跟脖子都像蒸熟了,胸口也是一片红,他靠在池子边沿,脑子昏昏地打了个哈欠,前面有一个老工人一头扎进了水里,半天都不出来。 陈子轻坐起来点想,不会淹死了吧? 他正要喊宗怀棠,余光无意间瞥到门口,那个老工人正往这边来。 陈子轻使劲拍趴在池子边午睡的男人: “宗怀棠,我不洗了。” 宗怀棠的背上让他拍出了红掌印,火辣辣的疼: “又看到什么了,这么发神经。”陈子轻不想说。 出了泡澡池,宗怀棠摸摸陈子轻的腰窝,流氓样地摩挲了好几下: “你身上黏黏的没洗干净,去隔壁冲一下。" 陈子轻摇头: “我不去,你就让我黏着。” 宗怀棠推他进淋浴的房间,里面雾气弥漫,水声非常响,有很多人在冲洗。然而陈子轻穿过那片雾气…..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小小的,一个接一个的淋喷头下面还在流水,哗哗流着。陈子轻头皮发麻: "我就说不冲了!"宗怀棠皱眉: "这么多人,还有第一个车间的同志在,你也怕?" 陈子轻嘴唇抖了抖,他正要说“你看到的,跟我看到的不是一个画面”,一滴水珠从他头上滴下来,滚到了他的眼皮上面,他闭了下眼,睁开时就见到了一堆工人,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见到他跟宗怀棠,笑呵呵地打招呼。 "过来,在这里冲。"宗怀棠站在一处空位边,旁若无人地对他招手。他深吸一口气,几下冲完就出去穿好衣服离开。 最近怎么感觉见鬼的次数比之前提高了一大截,陈子轻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古怪的疑虑,是不是某种预示?他的胡思乱想被一声笑喊打断了。 联谊会在团里办,要进行到晚上,现在还早,里面的男同志对女同志谈人生谈理想,也谈 柴米油盐。 陈子轻跟宗怀棠的关系只有厂花知道,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因此他们路过这里的时候让同志见到了,就会热情地邀请他们进来参加联谊会,指着他们拉一波人气。 尤其是宗怀棠,他只要人到了,比一百张鼓动大家积极活跃多主动,成家立业缺一不可的发言稿都要管用。 "有对象了。"宗怀棠拿着两个对在一起的盆,丝毫不影响他招蜂引蝶的气质。 陈子轻的头上搭着毛巾,他快速扭头,毛巾角把他的眼角打得泛红,湿润起来的眼瞪着宗怀棠:你怎么把我的理由抢走了? 宗怀棠老神在在地扫他一眼,就准你有对象,我不能有?陈子轻撇嘴,确实,自己实属强人所难。 “宗技术有对象了吗,我的天,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啊,哪个车间的女同志啊,藏这么严实。”那同志比自己找到对象还激动,他要吼一嗓子,想着得找个更好的机会就憋了回去,期待地望着宗技术边上一心擦头发的人, "向师傅呢?" 陈子轻抱歉地说:"不巧,我和宗技术一样,也有对象了,所以就没资格参加联谊了。"系统没发来警告。 万幸。 "据说今年的联谊会特地请团里排了舞蹈,那一定很精彩,我个人错过了,还是有点遗憾的。"陈子轻叹气。 宗怀棠气息一冷,什么意思,是怪他确定关系确定早了,应该挪到联谊会结束以后?他欲要把盆扣对象头上,耳边就响起一声笑: “不过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宗怀棠瞬间没了脾气。 团里飘出了手风琴声,陈子轻有种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感觉。白荣没送他师傅回家,在联谊会上拉琴。 陈子轻去窗边向里打探,白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怀里是他的手风琴,他是闭眼拉的。有男同志邀请女同志跳一支舞。 第一对出现了,就会有第二对,第三对……大家陆陆续续地跟着琴声跳了起来。 陈子轻完全被白荣吸引了,他一个外行听不懂琴音里的故事,只觉得白荣不是在给大家拉琴,那是在给谁拉? 给他自己吗? 陈子轻不假思索:"像王子。" 话 音一落地,头上就咚第一声响,盆扣上来了。 宗怀棠扯住他垂在耳朵两边的毛巾,拢到他下巴底下打了个结:“你泡澡的时候,水顺着鼻子的两个孔流进脑子里了?" 陈子轻下巴那里的皮肤被毛巾勒得有点疼,他把结打开,摸着下巴转身对着宗怀棠仰头: “看看,是不是红了。" 宗怀棠因为他夸白荣的那声“王子”聚集的怒气在这一秒烟消云散。不为别的,就为了他在听琴的时候勾引自己。 宗怀棠取下他头上的两个盆,分开,一左一右挡着当掩护。陈子轻眼前视线暗了点,一只手箍着他下巴,让他脖子的线条拉得更直。 嘴上一软。 视线恢复了,宗怀棠拿开盆说: “先这样,回去再继续,很想就走快点,别因为不相干的人跟事磨磨蹭蹭。" 陈子轻莫名其妙就挨了欲求不满的罪名,他加快脚步甩开成天误解他意思的宗怀棠。落后的宗怀棠摇摇头,怎么急成那样了,再急也做不成。 一,条件艰苦,二,经验匮乏,三.…待补充。以上两点就够他们折腾了。他瘸着腿走在路上,眉头紧锁。 见此情形的同志们都纷纷猜测,宗技术这么严肃凝重,是不是哪个车间的设备出问题了啊,不是就快统一更换了吗? 难道有变数? 他是厂长弟弟,一定知道内情。 于是宗怀棠还没想明白怎么克服那两点,厂里已经传第二季度换不成机器了。陈子轻人没到宿舍就被焦急的工人传递了消息。他在路口等宗怀棠求证。宗怀棠作为当事人不是一般的迷惑。 “谁说的,鬼扯。"宗怀棠给陈子轻准信,"会换,按计划换。”他不能理解: “那些人真能想。”陈子轻心说,谁都比不上你。宗怀棠把他拉到无人的屋角:"白荣是王子,我是什么?" 陈子轻有点走神,怎么宗怀棠的头发没怎么擦,干得都比他的快,他的一路上都在擦,还是半湿的。 宗怀棠没等到答案,脸色就臭了:“向宁,你是不是在想着怎么糊弄……” 陈子轻说:"对象。" 宗怀棠的唇角没那么绷着: “换一个。” 陈子轻张口就来: “ 男朋友。” 宗怀棠的唇角扬了起来: "普普通通,比不上王子高贵优雅。" 前一刻还在挑剔,下一刻就说: “这个话题暂时不讨论了,走,回宿舍打啵。” 陈子轻抿嘴: “我不想打。” 宗怀棠的目光跟了上去,嘴上说不想打,却做出暗示性的动作,他考虑到自己是男朋友,可以适当地惯着点,便说: “那就不打啵。” 陈子轻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宗怀棠把他头上的毛巾拽下来丢进盆里:“我们回宿舍亲嘴。” 陈子轻: "……"有什么区别吗??? 月底的时候,厂里就第一车间光辉组马强强的处罚进行了改动,只扣部分补贴,大家没有意见。虽然这是处置公告出来后第一次被更改,但改得好。 毕竟先前那个处置太重了,真要是那么执行,今天跟他们没有关系,不代表永远没关系,万一哪天就伤害到他们自己的利益了,他们不会不懂。 这个月各个车间生产的钢件数,达标的一拨,没达标的一拨。 第一车间在达标的那拨里,早早就收到了总务科发放的补贴。陈子轻把组里的同志叫到宿舍,他坐在桌前翻日记本,这上面是组员的全勤和产量记录。 "都过来领吧。" 陈子轻喝口宗怀棠给他泡的枸杞茶,宗怀棠以厂长的身份外出办公了,说是今晚会赶回来,走之前命令他不要去找别人,他定定神,叫道: “小周,40。” "小吴,40。" 报一个领一个。 马强强的名字在最后,这时宿舍里就剩他俩了。“小马,你能拿到25。” 陈子轻冲还坐在门槛上的马强强喊: "小马,你怎么了?"没回应。 陈子轻意识到不对劲,他拉开椅子走过去: "小马?" 马强强的脑袋深深地垂着,不知所措地喃喃:“哥,我爹的病加重了,身体不行了,手术成功的希望不大,可是不做手术……不能不做,总要试试。 陈子轻惊愕不已,原主的记忆里,马强强他爹前段时间还来厂里给原主送老鸡汤了呢,看着恢复 得不错啊。 这怎么就加重了。 由不得他深想下去,他快步回宿舍拿马强强的补贴,还有自己的那份。 "小马,这是你的补贴,剩下是我的,你掌着。" 马强强呆呆地说:“你全部都给我?” 陈子轻: "嗯。" 马强强没有去接,他把手放在嘴里咬着,口齿不清地说: "你不寄给家里了吗?" 陈子轻忘了这件事了,回头再说吧,他安抚道: “你不用管,你收好钱就行,不够我再替你想办法,宗技术跟汤同志的家境丰厚,他们那里我都可以试着去借。" 马强强的嘴里流出口水,眼里流出眼泪,他拿出手,呜咽着表示感激:"谢谢,谢谢哥,谢谢。" 陈子轻拍拍他的脑袋: "回家吧,骑车慢点。" 马强强踉跄着站起来,他走到楼梯口停下来,用力地朝着陈子轻挥手。 陈子轻也挥了挥,他想着马强强他爹的病情,想着手术的费用,实在不行就向厂里申请给他捐款,等他明天来上班了问问。 第二天马强强没来厂里。 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来厂里。 第34章 启明制造厂 陈子轻以为钟菇知道马强强的家在哪,就让她带自己跑一趟。哪知钟菇说不知道。 陈子轻很是惊讶: "小马去你家就跟到自己家一样,你没上过他家?" 钟菇被问懵了: “我印象里好像提过几次想去他家来着,最后因为什么没去成就不记得了。” 陈子轻好像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给忘了,似乎是跟这个话题有关的内容,就是想不起来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摸着机器的铁皮蹙起眉心。 钟菇以为他在为马强强操心: “向宁,你赶着去小马家啊,是担心他没来上班出啥事了吗,我到人事科问一下他家的地址,都有记录的。" 陈子轻不纠结着非要现在想起来了: “我自己去问吧。” "成。"钟菇利落地把腮边发丝别到耳后, "那你问好了,我陪你去。" "不用,我让宗技术陪我。" 陈子轻把手伸到背带裤后面,将蹭上去点的衬衣往下顺了顺,他随口问道: “对了,钟菇,你跟你哥送刘主任回家,没发生什么事吧?" 钟菇隔着裤子捏捏兜里的一叠符篆,笑道: "没啊,一路上顺着呢。"还是不给向宁说了吧,只会让他跟着一起发毛。 “那就好,刘主任也算是入土为安。”陈子轻把朝下的手表转上来,看着时间就要走,钟菇喊住了他。 "向宁,我哥的状态不怎么好,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和他聊聊吗?"陈子轻一时没答应。 钟菇“啪”地把手套甩在操作台上: "我哥让你不痛快了?"那掐架的势头十足,下一秒就要说我找他去。 陈子轻赶紧说: "不是不是,是我自身的原因,你哥那边什么问题都没有,他很好。"钟菇“噗嗤”笑起来: "你咋这么慌,舌头都要咬上了。" 陈子轻尴尬地挠挠手背,一言难尽道:“总之,对于你哥这段时间的情绪低谷,我提供不出有效的价值,反而有可能造成更坏的结果。" 钟菇欲言又止: "我哥他……"陈子轻眼神询问。 钟菇在心里把后半 句补全:他做梦叫你名字了。 "其实我哥那样也正常,谁站在他的位置都是一个样,夏天过去应该就好了。"她自顾自地说: "夏天过去没好,那秋天过去准能好,早晚都会好的。" 陈子轻“嗯”了声:"你留意着点你哥。" "以我的经验,情绪起不来就多吃甜的,像那罐头啊,巧克力啊,糖啊,多吃吃,对心情有好处。 他跟钟菇说完就去了人事科,短时间里出现了第二个意料之外。 人事科的女同志翻箱倒柜地扒拉工人信息表: "怎么就找不着了呢,那么几大摞………"陈子轻跟她一起找,两人把储物室翻得乱七八糟。 女同志摸了把被细汗打潮的披肩长发,理着因为找信息表而起了不少褶子的连衣裙,她几次看陈子轻,有些许局促和考量。 陈子轻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女同志这才暂时撇下羞愧,有了开口的勇气:"向师傅,这事你无论如何都得先替我忙着。" “不着急,不是一张纸,是小一万张,夹不到哪里去,肯定是堆在什么地方了,你慢慢找。”陈子轻做好安抚工作就去办公楼,厂长手里有所有工人跟领导的档案。 这会儿厂长是宗怀棠。 反正他正要也要去找宗怀棠,让对方陪他去马强强家。 陈子轻出了厂房往西,扑面的风里有淡淡的烟味,他的当务之急是见马强强,所以他就没去管。碰巧的是,烟味的来源地就在他去目的地的路上。 几个工人蹲在一个树洞口吞云吐雾,过两山坡就是保卫科的同志,他们胆子挺大,还是第一车间的人。 "又被谈话了啊?" “哎,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成品量就是提不上去,我上个月垫底,马强强受处罚了都在我前头。 "这里面是有技巧的,你要多跟那几位老师傅打好关系,让他们教你才行。""打好关系?你有什么办法吗?" "很简单,就拿钟主任来说吧,他手底下还没收人,你懂我的意思吧。""钟主任不是带着汤同志吗?" r />"汤同志是见习生,见习期结束留不留下来都没个定数,大学生的选择多着呢,咱厂没准留不住那样的人才,况且他在厂里的时候,主要也是坐在办公室打打字,给我们发这个表那个表填,又不上车间操作。细皮嫩肉的,也不敢让他上,万一有个好歹,那就不得了了。" "也对,汤同志不是钟主任的徒弟,那钟主任有什么喜好吗,我没听说过。" “喜好这块是没个明确的思路……不对,前些天我有看到钟主任吃桔子罐头,汤都喝光了还抱着罐头不撒手,他爱那口,你带罐头找他去,桔子的。别买错了。还有啊,钟主任没了师傅跟二徒弟,老三性子又不活络,他身边没个说贴己话的人,多好的机会啊,你就凑呗,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可劲 的凑,记住一定要诚恳,要有礼貌。" "这样他就肯教我了吗?" "你想的美。送一次礼就想人家教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啊要经常去,尤其是礼拜六礼拜天不上班的时候,你要去他家帮忙,随便帮他家做些什么,记住啊,每次去不能空手,尤其是桔子罐头千万不能少。" "啊?这么麻烦。" "啊什么啊!还嫌麻烦!厂里很多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这样跑上一个月,钟主任八成就肯教你了。" 陈子轻没留下来听,他往办公楼走,寻思着原主跟马强强也是师徒关系吧,一手带出来的。虽然方法不对。 但忽略掉过程的话,成果是显著的庞大的,对集体,对个人都是。 当然,普遍的想法是,过程跟结果分不开。 不知道马强强对于严师的改变,心里怎么想的。说起来,他们还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过。 陈子轻前进的身形收到了阻碍,像被人拉住了,他的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往后看……原来是让树枝勾到了。 陈子轻把树枝拨到一边,加快脚步去找宗怀棠。钟菇这头去了主任办公室。 “哥,你忙不忙,我来你这歇会儿,向宁去小马家了,我本来想陪他去的,他没让,找宗技术了。 /> 钟菇从办公室的架子上拿下自己的缸子倒水: “哥,你是不是……”"不是!"钟明猛然站起来。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钟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吓到了小妹,也会引起她的好奇,他握拳抵着桌面粗喘几声,坐了回去。 钟菇确实吓一跳,她还拎着暖水瓶呢,半天都没动。 “啥不是啊,"钟菇说, "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该收个徒弟了。”钟明重新拿起报纸: "再说吧。"钟菇喝水的时候光顾着想她哥的失常,没注意到水温把嘴给烫了,她端着缸子去了门外。 过道的墙上贴着先进个人,照片上的向宁肩持平,头抬起来,目光向前,整个人是一条标准线,现在的向宁是一条活动的线,各种形状的变。 钟菇循着脚步声看向过道那头: “白三。” 白荣手上拿着褂子,半长头发没往后抓,随意披垂在脖子上,有那么几分跳出世俗的洒脱和个性,他徐徐走来。 “褂子咋啦,破了吗?”钟菇在得到白荣的回应后说, ”更衣室有缝纫机,我给你缝了吧。"两人一道去了更衣室。 钟菇让白荣替她拿缸子,白瓷的,磕得厉害,几面都有大块大块掉瓷露出的黑色。白荣站在缝纫机旁,目光不知放在哪。 缝纫机在他们进来前被人用过,针槽里有针,钟菇拧开螺钉看装的针是几号的,大小合适就不换了。她对比褂子的阵脚,调整螺钉的位置。 之后就利索地踩着缝纫机绕线,缠线.… 一手拉扯穿了针的上线,一手转动手轮,拉出底线,将褂子破了的地方理平整,放在压板上面……推着破开的那处走,踩缝纫机的同时转动手轮。 "哒哒哒哒……" 更衣室里响着流畅的踩缝纫机声,白荣始终面对着一个方向。钟菇蹬踩的动作停了下来: "白三,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白荣娇柔的脸上带了点笑,问道, "缝好了吗?"钟菇把褂子上的线咬掉: "好了。" “多谢。”白荣还她缸子。 钟菇冲他的单薄背影喊话,不拐弯 抹角,直截了当地问: “白三,你不会和向宁竞争副主任的位子吧?" "不会。"白荣走了出去, "我不追求岗位的高低,在哪都是一样。" "原先还挺积极给刘主任当三徒弟的,现在不向往名利了,觉悟这么高明。" 钟菇把缝纫机上的线头吹掉,她一口喝掉缸子里凉了的水,随意擦擦就回车间,这会儿向宁是不是该到小马家了... 陈子轻确实到了。 马强强的家并不算大,石头砌的小院带几间平房,院门是开着的,有个老人坐在院里编竹筐。 老人年近花甲,头发已然全白,从年纪来看,应该是马强强的奶奶。她编得很认真,就算有人进来了也没有抬头。 陈子轻把手伸到后面,宗怀棠给他一只袖子,他熟练地拉住,小声表露自己的疑惑: “马强强没说过他有个奶奶,我们不会是找错了吧?" "你能找错,我也能?"宗怀棠站在院里吃陈子轻买的麻花, "你们只是同事,也不用事无巨细,什么都告诉你。" “不止是同事吧……诶,别抽走袖子,是同事是同事,你等我打听一下。”陈子轻拉紧宗怀棠的袖子,向老人询问道, "大娘,请问这是马强强的家吗?" "是啊,你是?"老太太好奇地打量着陈子轻。“我是马强强的同事。”陈子轻笑着说, "您是马强强的奶奶吗?" "不是。”老太太还在打量他,浑花的眼里流出费解,不知是哪里让她想不通, "我不是强强的奶奶。" 她在陈子轻的诧异中说: “我住隔壁,来这看会门。”陈子轻问道: "那马强强的爹妈在不在家?" 老太太语出惊人: "当爹的在家呢,当妈的啊,不在喽。"陈子轻错愕住了,马强强的妈妈竟然已经不在了。马强强让李科长公开批评那会儿,他怕被爹妈知道,怕他们难受,显然当时他妈妈还在世。 那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陈子轻记得马强强说他爹身体不好了,要做手术的时候,没有提起妈妈怎么怎么,说明是后面才有的 悲剧。 估计是为他爹的身体操劳过度走的吧。马强强几天没来上班,就是又要照顾他爹,又要给他妈处理后事,连到厂里请假的时间都没有。 陈子轻捏捏空着的那只手,按理说来有白事的人家,是要买肉的,他事先不知道,空着手来的,这会儿就想让宗怀棠去街上买点,刚要张嘴… 等等, 按这个时代的习俗,亲人刚去世,门头底下是要插白花的。刚才进门的时候,有看到吗? 陈子轻拉着宗怀棠到院门口,确定地瞧瞧,没有。他的心里涌出一丝怪异感: "大娘,马强强的妈妈是这两天走的吗?" 老太太说:“哪是昨天啊,早就走了。” 平地一声雷,陈子轻吃惊地询问: “那是多早?”老太太回忆着: "怎么也有八年………"陈子轻两眼呆滞。 "十一,十二,十五……不记得多少年了,很多年了。" 陈子轻人傻了,马强强才20岁,那岂不是说,他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那他是不想面对妈妈的离世,才让别人以为他还有妈妈吧。 不对.. 不对! 原主的记忆里,马强强的爹妈给他送过老鸡汤!就在清明前一段时间!马强强找人装他爹妈带去厂里,让原主觉得自己真的是马家的恩人?这不是糊弄原主吗。 陈子轻抽了抽嘴,原主到死都不知道。 真没想到马强强还会算计人。 "大娘,我这次来是想打听一下马强强旷工的情况,同时看望一下他爹的身体,他在屋里的吧。"陈子轻说, "虽然他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厂里毕竟有那么多人盯着。无故旷工的话,我担心领导会对他有意见。" "啪!”老太太干枯的手一抖,摔了竹筐, “说的啥啊,强强都死多少年了!"苍老的话犹如晴空霹雳,让陈子轻怔在当场。 "死……死了?" 陈子轻站在原地喃喃,脑子里一下就像来了场大雾,什么都不清晰了。 如果小马早就死了,那他一直以来见到是谁?常常陪他写诗的是谁,前几天他给谁捐了钱?鬼魂吗…. 陈子轻强行挤出一点笑: "大娘,您别逗我了,马强强怎么可能死了呢?" “哪个会拿这种事逗人。"老太太起身穿过院子去客厅,她见陈子轻傻站着,招手说, “到这来。" 陈子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过去的,他站在客厅外的时候,整个后心都湿了。客厅中央的醒目位置摆着两张巨大的遗照。 其中一张就是马强强。 从相框的斑驳程度来看,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显然照片里的人,早就不在了。陈子轻听到自己又抖又轻的声音: "宗怀棠………宗怀棠!" “嗯。” 身后人及时给他回应。 "你,你你看到了吗,小马他,他……" 陈子轻磕磕巴巴,舌头像舔过冰,冻得很僵,那股子冷气从口腔向他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流窜,他瞬间就成了个冰人。 宗怀棠托住了他摇晃的身子: "看到了。"语调里没有了惯常的闲散,也没料到会是这副景象。 陈子轻被宗怀棠托在臂弯里,他依旧站不住,大脑一会阵阵发冷一会又阵阵充血。 照片上的马强强就是他三天前见的样子。 老太太走到遗照前,用火柴点了三支香,转身看向陈子轻。 "你也来拜拜吧。" 陈子轻一言不发地接过香,对着马强强的遗照拜了又拜,然后才把香插入香炉里。 青烟袅袅,檀香淡淡,遗照里的青年穿着一身工作服,工作帽戴得端正,他在笑,圆圆的眼睛弯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陈子轻看着照片里的马强强,看着相框上脱落的漆痕,这让他有种记忆错位的恍惚感。"怎么死的?"他吃力地问。 其实他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强强命不好,当年厂里的那场大火,他跟其他人一样,都没逃出来。”老太太在一旁叹息着,眼睛有些湿润。 陈子轻的嘴唇发白,小马真的就是化工厂那批鬼魂之一。 原来他一直等的鬼同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 子轻挎着肩跟遗照上的青年对视,按照小马平时的表现,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强强他同事,你怪显年轻嘞。"老太太终于琢磨出了让自己费解的地方, “现在最少也得快四十了吧,看着真不像,太不像了。" 被老人这么一问,陈子轻顿时感觉神智一片混乱,失神地望着另一张遗照上的妇人,跟原主记忆里的马强强妈妈重叠了。 马强强死在20多年前的那场事故里,那他带爹妈去厂里给原主送鸡汤也是二十多年前,火灾没有发生之前。 照这么说,原主岂不是也……… 不然原主的年龄对不上。 所以现在的几个最新信息都指明了一点——原主不是今年清明的时候磕死在山里的。陈子轻用力抿起了嘴,他从来没有往时间线上想。所以,时间线是错的吗..先捋一下。 事故,送老鸡汤,小马的死,以及原主的死都是五几年,他来的是八几年。这年,已经是鬼魂的原主又死了一次,让他住进来了。 不一定。 扫墓磕破头有可能是在事故之前。 要是让他蒙对了,那时间线就不是从五几年到八几年这样顺着走的,而是乱的,被事件搅乱了。 “强强他同事,当年的火灾到底咋回事啊,也不知道是真的查不出来,还是查出来了不敢让外说。"老太太追忆往事, "好久以后我听过一个说法,说是有人故意纵火,后来也没咋样了。" 陈子轻心头一骇。 火灾不是电路引起的,拉电线拉的啊,怎么会是有人纵火? "咳咳……" 一间屋子里传出一串剧烈的咳嗽声,老太太迈着还算利索的步子走了进去,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大爷,得了重病。 陈子轻拉着宗怀棠去屋门口,他往里看,那大爷面颊凹陷得厉害,眉眼间还是能依稀看出点马强强的痕迹。 不用问,这肯定就是马强强他爹了。 r /> 屋内没有多少家具,却十分整洁,可见经常有人打扫擦拭,陈设比陈子轻熟悉的要更老旧。 五几年的吧。 陈子轻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马强强不像一般工人,他们接触了那么多次……宗怀棠摸他眼睛,指腹摁着掠过他眼角: “你找不找,不找就走。” “我总要平静一下。”陈子轻长长地叹了两口气,他在屋里翻了翻,并没有什么发现。 宗怀棠倚着门,手上拿着最后一根麻花,冲一处指了指: “那里找了?” 陈子轻顺着宗怀棠指的方向看是床底,他蹲过去掀床单,手碰到就缩回来: “你别站门口啊,你进来,站我边上。" “事多。”宗怀棠瘸着腿走进去,停在他旁边。 下一秒,腿上就多了一只手,整个抱住。 陈子轻一手抱着宗怀棠的腿,一手掀床单,他把头往床底深。 在他看清床底的东西之前,他脑中第一想到的是,会看到马强强的尸体,鬼脸之类。但是没有。 陈子轻把几个纸盒搬出来,拍拍,挨个打开查看,他最后在一本诗词里找到了一封被拆开的信件。 就在这时,老太太向他寻求帮助。 “强强他同事,来搭把手——” "好!"陈子轻没多想就把信收了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信里很可能有重要的信息。 陈子轻去隔壁的时候,老太太跟床上的大爷介绍他。 "老马,你看那是谁。"老太太拿着毛巾给大爷擦脸, ”那是强强生前在化工厂里上班的同事,年轻吧,我活到这岁数可算是开了眼了,这得是吃了话本里讲的那啥才行,唐什么,对对,唐僧肉!" “强强他同事,我得回家一趟,你在这帮我看着点。”老太太把毛巾放在床头柜上的盆里,碎碎叨叨地出去了。 陈子轻靠近床。 大爷浑浊泛黄的眼睛睁开点,而后慢慢睁大,他瞪着陈子轻,喉咙里的呼吸如同破风箱。 陈子轻心想,马强强他爹认出了我。 认出来也正常,这副身体的相貌停在死的时候,没变过。大爷的喘气声越来越有劲,仿佛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他来。即便 能通过他没变的年纪和相貌知道,他是个鬼。 虽然他不是。 但跟借尸还魂相比,还是鬼魂更符合人的认知观。 “叔叔。”陈子轻礼貌地打招呼,用只有大爷能听见的音量说, "对不住,过了这么多年才来看您。" 大爷干瘪的嘴很微弱地动了一下,又动一下,似乎有什么话很想说出来。 陈子轻的心跳快了些,他弯了弯腰: "叔叔,您说。"大爷是说不了的,他颤巍巍地抬起皮包骨的手。 陈子轻以为他要握自己的手,就离得更近,耳朵上突然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痛。马强强他爹咬住陈子轻的耳朵,用尽了自己这条残破生命里的所有力气。陈子轻痛得脸白了,冷汗也下来了,可他没有挣脱,他忍着痛挨着这一遭。 是宗怀棠阔步进来,卸掉了大爷的下巴。 下手太快,毫不留情。 陈子轻根本都来不及阻止,他惊慌地拍打宗怀棠的手臂: "快给接上去,快啊!" 宗怀棠眼底冷冰冰的:"不接。" 陈子轻看大爷要不行了,他急道: “宗怀棠,你不接,我就不跟你谈了!” 宗怀棠面色吓人: "你说什么?" “我就是想你给马强强他爹把下巴接上。”陈子轻看不得老人口水横流,尤其是马强强他爹。接着又饱含撒娇意味地说了一句: “快点啊,我耳朵疼死了,一直在流血呢。” 宗怀棠这次渐渐缓了脸色,他捏住大爷耷拉的下巴,调好位置,一用力。 咔嚓。 接回去了。 陈子轻放松下来,他是向宁,马强强的爹这么对他,问题很明显了。 送老鸡汤时是真的感激感恩,要儿子把组长当榜样,好好像组长学习,后来估计是无意间知道了儿子在组长手下受过多少训吃过多少罪,没有自尊可言,就怪上了。 恐怕不止是怪,是恨。 恨向宁。 有只手捂住陈子轻受伤的耳朵,他顺势往宗怀棠身边靠了靠,靠进对方散发出的那片戾气里。马强强应该也是恨向宁的,没有杀他,想来是通过他的各种言行举止,判 定他不是原主了。陈子轻在心里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测,他忘了个事。 马强强是把自己当活人的。 那马强强就是一个连蚂蚁都要轻轻捏的活人,哪里敢杀人。 陈子轻看着床上的老人,咬他耳朵那一下让老人用光了精力,奄奄一息随时都会昏睡过去,他轻声说: "对不起。" 大爷瘫软死灰的精气神又起了一点点波动。 人可以被执念撑起碎烂的骨肉。 爱,恨,求而不得,期盼……什么都行,只要形成了执念。 陈子轻重复了一次,就当是替原主说的。他调整调整心绪,喊宗怀棠离开。马强强不出现,他们留在这也没用。 两人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老太太刚好从院子外面进来: “咋这就走了?不留下来吃饭?”"还有事。" 陈子轻温声说, "大娘,这些年一直是您照顾马强强他爹啊,辛苦您了。" "不止我,大家轮流的。"老太太捡起没编好的竹筐, “强强出事后,厂里不是给了补贴嘛,第一次只给了点,后来又给了一次。" “那补贴啊,让我家娃有了学费,村里不少人也受了照顾,这不,拉扯着他呢,能多拉扯一天就多拉扯一天……"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骑着自行车,耳朵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宗怀棠用帕子给他扎了个蝴蝶结,他迎着暖风问: “你怎么都不说说自己的想法。” 宗怀棠坐在后面,单手搂着他的腰,长腿屈着: “那种突发情况,我能说什么。况且你情绪起伏那么大,我不得盯好你。" 妈得,盯了都出岔子。 要是不盯着,耳朵都能被咬掉。 陈子轻感受到身后人的怒气,他赶紧拍拍腰上的手: “我想你帮我分析分析。”宗怀棠懒洋洋道:"鬼魂有活人的特征。"陈子轻等了等: “没了?” 宗怀棠前倾上半身,额前发丝随风飘着,鼻尖若有似无地蹭了蹭他的后脖子: “那你还想听什么?别的你自己不就能想。" 陈子轻骑正在拐弯,他有点走神,车子快擦到巷子里的墙壁,宗怀棠把圈着他腰的手伸到前面,握住不 断摇摆的车龙头,小臂肌肉一绷。 往墙上倒的自行车被捞住,稳了下来。 “向宁,你骑个车都能骑到墙上……”宗怀棠瞥到他苍白的脸,深呼吸压下翻滚的情绪,"好好骑。" 陈子轻把两只手伸到他面前: "你摸摸。" 宗怀棠: "……" 真够想一出是一出的,现在又腻歪上了。陈子轻翻出手心看看: "全是汗。" 宗怀棠冷声:“你想说什么,骑车扭成麻花是因为手上汗多,握不住车龙头?”陈子轻垂着脑袋不吭声。 宗怀棠拍他手心:“手还伸着干什么,讨打啊,帕子在你耳朵上扎着,我口袋里没带纸,还能怎么给你擦?" "没让你……" 陈子轻话没说完,宗怀棠就将塞在裤腰里的白衬衣下摆抄出来,带着皮带扎过的痕迹包住他的手,很不认真地擦了几下。 "行了,没汗了。" 宗怀棠不把下摆塞回去了,就那么随意地垂下来,他两手捉住陈子轻的腰,把人转回去,对着前面巷口: "再骑不好车就没借口了,向师傅。" “我哪有找借口。”陈子轻继续骑车。 “现在是82年。"他嘀咕, "鬼魂不是都停在原地吗,怎么也能往前走。” 巷子里只有他们。宗怀棠拢着他,阖下眼帘有点疲乏: “都?这是根据什么定的?”陈子轻含糊: "听说的。" 宗怀棠一语道破关键:"没见过鬼魂的人说的。" 陈子轻撇嘴,也是。 死了的人具体会怎样,要去哪,能不能去哪,是不是以某种形式存在,这些活着的人哪里会知道。 陈子轻出了巷子,朝着制造厂的方向骑:“宗怀棠,我们集体见鬼了,你不怕吗?” 宗怀棠要睡着了,嗓音泛着点浑意: "你看马强强那样,哪里值得怕的?" 陈子轻默了默: "我跟他相处得最多,我每天写诗基本都让他陪着。" 宗怀棠说:“以后叫我。” “嗯……”陈子轻耳朵上的帕子被扯了一下,他“嘶”了声, "别碰啊。"宗怀棠没好气: "这会知道疼了,咬你的时候你不知道躲?" "不提了不提了。" 陈子轻卖力地蹬者自行车,风把他的衣袖吹得鼓起来,他在风里梳理信息,纵火这个线索没法延续,这个背景是为了他的任务转的。 任务是找拉断电线的人,故障起火跟纵火是不同的性质。因此纵火必定是当时乱传出来的。真实情况还是跟拉电线有关,不可能脱离任务本身。 陈子轻的两条腿蹬得发酸,脸上的热红蔓延到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直把厕所外那个马强强当成是鬼变的,厕所里的才是马强强。 现在知道马强强是死的,那鬼变人就不成立了。 鬼更不可能变成鬼,没意义啊。 陈子轻无声地说: "所以为什么会有两个马强强呢?" 行驶的自行车出现咔咔声,他大力踩脚踏板,还是没有踩起来。"别踩了,链条断了。"后头的宗怀棠用脚撑地, "下来吧,向师傅。" 自行车撑在路旁。 宗怀棠让陈子轻到一边站着去,让他别挡风口。 陈子轻走到不远处,一屁股坐地上,在宗怀棠的角度,鬼魂马强强从五几年来到这个年代,进第一车间成了他的组员,做了他的小跟班。 宗怀棠不知道他也是那么走过来的。 陈子轻发现脖子一侧有点血迹,肩上也有几滴,他用手蹭蹭,瞥见一个小孩在挖蚯蚓。 挖出来一条绿的,小孩捂着鼻子嫌它臭,一铁铲下去,蚯蚓断成两截,一截往这边扭,一截往那边扭。 "挂上去了。" 宗怀棠的声音切断了陈子轻落在蚯蚓身上的注意力,他起身回到车边。"你能骑吗?"宗怀棠满手都是黑油,他在草上擦擦,擦成了黑花, "不能就换我。" "能骑能骑,你坐着就好了。" 陈子轻一跨上自行车,腰上就多了一双手臂,修长结实,体 温源源不断地渗进他的衣料,丝丝缕缕地朝着他冰凉的皮肉里钻。他挺着背向后仰仰,脱口而出: “宗怀棠,你把我抱紧点。” 宗怀棠差点从后座掉下去。 "大街上的。"他耳根子发烫,"你怎么一点都不矜持。" 两人就紧不紧这件事争执了起来。 "反正你抱都抱了,紧点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码事?我松着点是同志情分,我一紧那像什么话。""能像什么话,不就是深一些的同志情分。""死活都要我抱紧你就是了?怎么这么爱现。" 向师傅跟宗技术一路上没争出个胜负。 回到厂里,宗怀棠交代了陈子轻几句,拉着他躲在草丛里打了一会啵,径自从另一条路去了办公楼。 走远了又折回来一半: “我先当回宗技术,带你去医院处理耳朵上的伤。”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忙你的。”陈子轻骑着车丢下了难得温柔体贴的宗技术,晚上肯定要被他捏着鼻子数落,到了晚上再说。 陈子轻沿着公路骑,马强强不在那个家里,他去哪了,还会不会出现呢。 骑累了,陈子轻把自行车丢在草地上,他躺下来,消耗大量体力让他头脑清明,手脚有点抽抽。 躺了片刻,陈子轻在日光下昏昏入睡,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大叫: “组长,你上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他没睁眼: "去小马家走了走。" "啊?小马来上班了啊。" 陈子轻“腾”地站起来: "在哪?" "车间啊。"工人冲撒腿就跑的陈子轻喊, "组长,你的自行车不要啦?"陈子轻掉头拿自行车,以现在能用到的最快速度赶去厂房。 “哥!” 后面响起含着笑意的叫喊,陈子轻整个背部的汗都凉了下来,他做了做表情管理,回头看去。 马强强站在厂房外的老树下,手里拎着一个桶,他激动地跑到陈子轻跟前:“我爹的手术成功了,医生说能活几十年!"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确实,二十多年后还有气。 他从上到下一寸寸地看着马强强,有微热的呼吸向他喷来,这么个活人,怎么会是死的呢。马强强眨眼: "哥?" "诶。"陈子轻下意识回应, "你跟我到天台上去。"陈子轻摸着兜里忘了打开的信,眼神示意马强强跟上自己。 他们去了天台,那儿有几把刷过新漆的椅子,漆已经干了,他们把椅子搬到角落,面对面坐着。陈子轻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直接摊牌,他还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会有两个马强强。 "小马,你之前每天带的伙食,是谁烧的啊?" 马强强说:“我妈。” 哥你想吃红烧肉啦?”他小心地说, "那要等段时间,我妈得照看我爹……""不是,没想,我就问问。" 陈子轻立即解释,他回想客厅的两张遗照,那对母子。 此时此刻,马强强还在说妈妈烧的红烧肉多么多么好吃,吸溜口水。 陈子轻想,马强强果然不知道自己死了,他回的是二十多年前的家,有妈妈的家。马强强惊呼: "哥,你耳朵上怎么扎了块帕子,还有血啊?" “哦,耳朵让人咬了。”陈子轻见马强强眼睛瞪得比平时更圆,呆呆傻傻的样子表达着自己的关心,他一下被堵住喉咙,不知道从何说起。 下面突然嘈杂起来。 "不好了,李科长要把马同志开除了!""真的假的啊,好生生的就把人开除?"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亲耳听到的!马同志上次又是迟到又是骂李科长不像人,这次旷工三天!事情大了,他组长人呢,赶快去李科长那儿啊!实在不行就求,怎么也不能丢了岗位啊!" "我这就去第一车间——" 陈子轻刚要说话,马强强就垂着头站起来,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很大声地说: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小马,你先……小马你别跑,等我一下,小马?!" 陈子轻心 肺都要吼出来了,他正准备去阻拦,身子起来一半时,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双脚。那一霎那间,陈子轻起身的动作僵死了,他偷偷看向对面。 空荡荡的椅子上坐了个人,是刚才跑下去了的马强强。 穿的还是工作服,却明显不是这个时期的款式,圆乎乎的脸灰白,瞳孔睁大,表情神态令他陌 生。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另一个马强强发出同样的声音,说出同样的话,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陈子轻的脑中突然闪过那两截蚯蚓,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抖着腿去追。 第35章 启明制造厂 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林间,照在办公楼的玻璃窗上。 李科长正趴在办公桌上,写写画画着什么,他的神情很是专注。 忽然,身后的窗户传来“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砸窗户,李科长皱了下眉头,没有理,继续写画 着。 “咚”又是一声传来,玻璃震动,李科长有些生气,起身推开了窗户。外面的枝叶在摇曳,几片枯叶落在空旷的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是哪个?"李科长对窗外喊了一嗓子,没人回答。"真是无组织,无纪律……" 他冲着空无一人的窗外教训了一句,正要转身, "通!" 李科长只觉后脑勺一痛,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然后就晕了过去。 陈子轻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他快速敲了几下,改成拍。过道上都是他拍门的声响,又重又急,听得人心慌。 "向宁!" 钟明的喝声从过道入口处传来: “你找李科长是为了马强强吗?”他朝陈子轻这边走近,后面跟着个同志。 “向宁,你耳朵上的伤怎么弄的?”钟明已经站到陈子轻身边。陈子轻依旧在拍门。 跟过来的那同志说:“向师傅,李科长在里面写东西呢,我才找过他,这会儿肯定还在写,投入进去了。" 陈子轻绷着的神经松了一根。 "所以说投入嘛。”同志冲里面喊, "李科长,向师傅来找你了,还有钟主任。"他朝陈子轻跟钟明嘿笑, “看吧,就说投入。” 陈子轻鼻尖上渗着细密的汗液,他太慌了,都忘了出声,演了半天哑剧。 “李科长!” 陈子轻的音量拔得一声比一声高: “李科长!” “怪了,这咋还没声儿。” 那同志也喊了起来: "李科长?李科长!" 喊成这样,除非是死人才听不见。 陈子轻松下去的那根神经再次绷了起来,他抬脚去踹门,没踹门,腿上肌肉震得发颤。他还要踹,一只手扣住他肩膀,将他拉 到后面。 “我来吧。” 钟明站在陈子轻站过的位置,他看着没费多少劲,一下就把门踹开了。门砸到后面墙上,反弹回来要撞到往里冲的陈子轻身上。钟明及时把手伸到他头顶,撑住了门。 陈子轻冲进办公室,入眼只有安静的办公室,哪里有李科长的影子。 "咦,李科长不在办公室啊?" 那同志挨着钟明,惊讶地往里探头: “向师傅你别急,我找完李科长就在楼底下待着,没见他从楼里出来,他要么去哪个领导那串门了,要么就是去上厕所……向师傅!" 陈子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本来他是追着另一个马强强的,但在天台的楼梯拐个弯,另一个马强强就消失了,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 他就直接来了这里。 马强强嘴里说的“我已经决定好了”,多半是跟李科长有关。两个马强强都那么说,李科长怕是…… 陈子轻汗如雨下,胸腔里的心跳如同发动机的轰鸣,震得他四肢发软眼前晕眩。 "小马——" 陈子轻坐在冰冷的地上四下张望,对着虚空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那吼声让人听出了崩溃,濒临死亡的绝望。 钟明吩咐门边懵掉的同志去喊马强强,他进了办公室,俯视坐在那里的人,揣摩道: “向宁,是不是马强强因为要被开除的事来找李科长求情,你没见到他,以为他被李科长带走了,有麻烦了?" 陈子轻听不清钟明说的什么,他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还被他念了出来,一遍遍地念着。 钟明看在眼里,觉得他的症状很像是丢了魂。不过是马强强的岗位问题,就让他没了一个正常人的分寸和理智。 “向宁!"钟明绷了绷黑糙的面皮,喝道, "你是车间组长,准副主任,你看你现在这样哪里有……" 喝声戛然而止。 陈子轻双眼空洞地瞪着地面,眼泪不停往下淌,淌不完似的,淹了下巴。 钟明顿时无措起来,他半蹲着,嘴笨地说: “向宁,我已经叫人去喊马强强了,他很快就会把人带过来的,你别哭。" 陈子 轻没有停止流泪,也没有停止重复那两个字。 "完了……完了……完了……" “完什么,没有完,怎么会完,马强强就算丢了岗位,那也是他的事,李科长不会把对他的气撒到你头上,顶多说你监管不到位。" 钟明蹲在陈子轻面前: “你怎么为了马强强哭成个花猫啊,向宁。” 困惑不解和讲不出口的嫉妒,都比不上看到他哭的难受堵心。 钟明的视线凝聚在陈子轻下巴的泪水上,控制不住地伸出手,然而他还没碰上去,就被宗怀棠给挡开了。 宗怀棠是跑着来的,左腿萎缩的肌肉被强行拖拉上了一个强度,发着抖,他若无其事道: “钟主任,这里有我,不劳你费心了,麻烦让让。" 钟明尴尬地站起来,让开位置: “先看看向宁。” "我会看。"宗怀棠拽着被冷汗打潮的西裤蹲下来,没有顾虑到把身体的重心集中在右腿上,左腿抖得更厉害,面色苍白暨角出汗,他却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喊, "向宁?" 他当着宗怀棠的面拍拍陈子轻的脸,摸上去,擦掉那些泪水: “向宁,回神。” 钟明在一旁说: “叫不醒,我叫了很多遍,他都没有反应。” 接着就主动透露自己的分析:"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了马强强的工作不至于这样,像中邪了,我感觉不单纯是担心马强强被开除………" 再次出现了话没讲完突然终止的现象。这次是见到宗怀棠捧起陈子轻的双颊,亲了上去。 钟明胸口的起伏瞬间就停了下来,之后是大幅度地起伏,他的瞳孔紧缩,颧骨因为某种情愫泛青,喉咙深处一下一下抽起了凉气。 陈子轻被亲了,也没给出什么回应。 宗怀棠旁若无人地把他抱进怀里,双手交叉着环住他的身子,嗓音低低哑哑的,裹着生疏的涩感: “轻轻。” 陈子轻听到自己的小名,身上那层无形又坚固的罩子有一瞬的震颤。他精神恍惚,是不是回家了啊….… "轻轻,我是宗怀棠,宗技术,你对象。" 耳边有说话声。 /> 也没失去宿主的身份,他还在任务世界。陈子轻的脊梁骨狠狠地颤了颤,猝然大叫: “宗怀棠!” 宗怀棠被他那叫声刺激得耳膜疼,破天荒地没有训他,也没臭脸,而是耐心地说:“抱着你呢。" 陈子轻猛地从宗怀棠的怀里出来,哭红的眼睛瞪着他,神色惊惶到了极点,嘴里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找小马,一定要找到他,还有李科长,都要找到,得找李科长。" 宗怀棠揩掉他嘴巴里软肉被咬破渗到嘴角的血丝,抹在自己的白衬衣上: “你到底是急马强强,还是急李科长?" 陈子轻恐慌不安地哀求着: “先不要问,把人找到,别的回头我再告诉你。” "好。"宗怀棠把陈子轻捞起来,扶着坐到椅子上面,他要披上厂长的身份用李科长的电话机,想到钟明在这,欲要把人支走。 抬头才发现钟明不知道什么已经离开了。 一个外人,压根就进不去正处着对象的两位同志的小世界。 尤其是怀揣了秘密的外人,长了不能让人发现的心思,留多久,就难堪多久。 宗怀棠去拿电话机通知保卫科,叫他们全体出动,以最快的速度堵住两个区的所有隘口,阻止李科长跟马强强外出,看到人就拦住。 不多时,厂里的高音喇叭也响了起来,动用所有同志找人。 陈子轻焦躁地啃起了手指甲。 宗怀棠把他的双手箍在掌中,不让他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会停的,没人能让它停。 电话机很安静,办公室外面也没哪个来送情报,说明大家都没消息。陈子轻的身上不断地冒着冷汗,他很怕李科长遭遇不测。李科长完了,他也完了。 陈子轻不能坐以待毙,他得出去找。宗怀棠看出他的想法,没说什么,只是和他一道去了。 办公区到处都是叫声喊声,奔跑走动的身影。 大家虽然都在配合厂长的工作,但大多人心里头都不相信马强强会对李科长做什么,马强强骂他已经算是最大胆的事了。 少数议论狗急了也会跳墙,李科长真要是把马强强给开除了,那他挨多少揍都正常。 只有陈 子轻知道,五几年的马强强大概不会,八几年的他……有帮手。 陈子轻脚步急乱地踩着树叶,一旦李科长死了,标注“一”直接作废,监护系统或者官方助手会给他下通知的。 没通知就代表李科长没死。 陈子轻身上的工作服紧贴着又冷又热的身子,马强强带走了李科长,他得在死局出来前找到人。只要让他找到,他就有信心阻拦。 陈子轻捂着胃蹲到了地上。 宗怀棠剥了块梅肉,抠出里面的核,把干硬的果肉送到他嘴边,见他不吃就掐住他的脸,逼迫他打开牙关,两指捏着果肉推了进去。 陈子轻咸腥的嘴里多了一股甜,随着他的唾液滑进喉咙,他声音模糊地说: "小马随时都会想起来自己是鬼魂,李科长不是自己出去的。" 两句话很分裂,宗怀棠倒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向师傅,你不是号称自己跟马强强接触得最多吗,那你想想他可能去哪。"陈子轻吃着梅肉,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宗怀棠。可能去哪了呢…. 后山搁置的厂房四周都是参天大树,藤蔓将一棵棵树木缠在一起,形成幽深的网。 有大小树枝扎进厂房的墙缝,窗框里,锈迹斑斑的大门前杂草丛生,一些草趴在地上,是被踩倒的。 大白天的,日光都让树林遮蔽了,阴森森的。厂房里光线暗淡,杂乱的地面湿漉漉的,有拖行的痕迹。 "啊……" 角落里响起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一个中年人全身被绑着绳子躺在地上。 不是别人,正是被人敲晕拖来这里的李科长。他转头看了一眼周围,认出这里是修建后没被用,随着风雨发霉的厂房。 很偏僻,一般时候不会有人到这边转悠,转了也不会进来。“喂!有人吗?”李科长大声呼救, "有人吗!"喊得嗓子都冒烟了,还是没人听到。 最终他无力地靠在墙上,脸上的表情带着强烈的愤怒和忐忑。"吱嘎……吱嘎……" 毫无预兆地,老旧的木制屋顶传来了木头挤压的声音,声音冗长而刺耳,在这阴暗潮湿的空间内,幽幽回荡。 r /> 木头的挤压声越来越快,如同刀片刮擦人的心脏般,令人格外的焦躁不安。李科长起先没有理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挤压声的持续,靠坐到墙边的他慢慢抬头,看向老旧的屋顶,接着他便惊住了。 只见在破旧的木梁上,有一具类似人的黑影被吊着,在空中轻轻摆动。 黑影影的四肢僵硬,身体伸得笔直,好似一根竖直的钟摆,有规律地左右晃动着,随着人影的每一次摆动,木头都会发出“吱嘎”的刺耳声响。 李科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死死盯着这具吊着的黑影,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这时,厂房的门“砰”地被人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工人垂着脑袋走了进来。 这个人竟然是第一车间的马强强! 李科长屏住了呼吸。 马强强把门关好后,对着李科长说道:"科……科长,这……这都是你逼我的。"他看一眼整个房间,然后说道: "这个地方,是……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 李科长看着眼前紧张而胆怯的马强强,让他没想到的是,马强强明明看了屋顶,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吊着的人影一样。 "小马同志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科长询问着,语气尽量放温和。 马强强涨红着脸大叫:"你要开除我!" 李科长正色: “没有的事。” 马强强眼睛瞪得很大:"什么没有,我都听到了!" “看来我们之间产生了误会。”李科长被绑在后面的手挣扎着想要脱开麻绳,嘴上做着安抚工作, "有误会,就会有解开的方法,不管是被误解了,还是受委屈了。" "比如写信,对,你可以给我写信,或者直接给厂领导写信,问题终究都是可以解决的。" 马强强闻言,急切道:"信?你……你说信?那个我不知道都写了多少封了,可……可是根本没人理我。" “我和其他厂领导平时都是很忙的,要从一堆信件中看到你的信,然后再给你回信,都要有一个过程和时间!"李科长连忙解释。 然而,就在他们说 话的时候,那具吊在房顶的人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近落到了地面上。 此刻这具黑影正趴在地上,身体贴着地面,缓缓地向着他们这边爬来。 不一会,这个人影已近爬到了李科长身边,把头艰难地向上仰起,弯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李科长震惊地看着眼前恐怖的画面,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但马强强却什么都不看见,依旧生气地说着。 “哼,李科长,你别想糊弄我。"马强强因为激动,语气都有些颤抖, “我知道你根本就是瞧不起我,故意针对我……" "你跟那些逼我带东西,嘲笑我没用的人都一样,不!你比他们还要坏!呸!" “我……”李科长想要再说话,但人影已经把脸缓缓的靠了上来,贴着他的脖子,人影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里是他惨白流汗的脸。 李科长后背发凉,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击心脏,他被恐怖的剧痛搅碎了心神,那个人影竟然勒住他的头,然后缓缓向上拉直。 "呃……"痛苦的窒息感,让他的嗓子发出咕咕的声响。 而在马强强的眼中,李科长脸的两边不知道怎么向内凹陷,被人凭空用手抓住一般,脸上露出两只巨大的手掌印。 让他感到诡异的是,李科长的脖子绷直了,渐渐向上拉长,就像是有人在往上,用力地拽着李科长的头。 “李科长?” 马强强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科长,他看不见李科长身边的黑影,只知道李科长如同羊癫疯发作,随时都可能室息而死。 "你……你是要死了吗?"马强强上前两步,惶恐又仔细地盯着李科长,接着他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欣喜。 "也好,你要是自己死了,那我就不用杀人了,哈哈……" 马强强很是高兴,他虽然很想李科长死,但他又不敢杀人,这让他一直十分矛盾,但现在,似乎连老天都在帮他,李科长发病了,要自己死去了。 谁知他还高兴没多久,原本就要窒息的李科长,忽地两眼一睁,青灰色的脸上露出嘲弄的冷笑,他眼皮下翻,盯着马强强的脸,嗓子发出极其嘶哑的声音。 “我……我懂了……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 李科长的语气中带着怜悯的意味,这让原本就很紧张的马强强更加不安起来。 “你要不自己死,那……那我就来动手了!”马强强咬了咬牙,从自己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他对李科长的恨意太强了,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杀了李科长。 "呵呵……"李科长的嘴张着,不断发出怪异的笑,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浸湿了他的衣领,他的头用力地向旁边扭动着,努力地看着那张贴着自己的黑影的脸。 "啊!"马强强大叫着给自己壮胆,他手握匕首眼看就要冲到李科长的面前。 "小马!" 厂房的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撞开了。 有一个人冲了进来,马强强下意识停下动作转头看去,陈子轻跟他四目相视,尽可能地说得轻柔些: "小马,你别冲动,李科长不能死。" 马强强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慌得不知道怎么办了,听到他这么说,当即呆住: "为什么?" 陈子轻语重心长的劝解着: “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杀人犯,你想想你爹,想想你妈,想想他们多 爱你,你进大牢了,他们后半辈子怎么过,怎么抬得起头,得被多少人指点。" 马强强想说什么,视线飘向陈子轻后面的宗怀棠,他戒备地握紧了匕首。陈子轻回头: “宗怀棠,你到外面等我。” 宗怀棠把他的眼神示意和恳求看了个正着,皱皱眉道:“别耽搁太久,我腿疼。”陈子轻愣了下: “知道了。” 等宗怀棠退出去,陈子轻就立刻关注马强强的一举一动: "小马,我们好好说。"马强强垂下眼睛,固执地自言自语: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哥,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我知道你决定做什么事一定是想了很久想了很多的,可是这个世界上有数不尽的坏人,正因为是这样,作为一个善良的好人,绝不应该被罪恶和仇恨控制,那样的话,只会让我们成为罪恶的奴隶!" 陈子轻伸手示意道:“小马,听我的,把刀放下来。” 马强强看着陈子轻,脸上犹豫的神情一闪而过,接着他就摇了摇头: "不行的,哥,我已经不可能 回头了。" "今天李科长,必须死。"马强强看了李科长一眼,"必须死!" 此时勒住李科长的人影,在陈子轻来了之后就放开了他,笔直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小……小向,快过来给我把绳子解开……"李科长催促陈子轻, "快啊。" 陈子轻没有过去,他一直盯着马强强,声音不知怎么就干得厉害。 "放弃吧小马,放弃吧,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不懂。”马强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直劝自己。 "你真的看不见他吗?"陈子轻指着那个笔直站立的人影道。 马强强顺着陈子轻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除了潮湿的地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把这当成是陈子轻在故意拖延时间。 不止一味地反对他,还要拖延时间救李科长。 “哥,你到底想让我看谁?连你也要糊弄我吗?"马强强怒瞪着陈子轻, "你又要开始糊弄我了是不是?" "李科长,死吧……"说着马强强就再次拿刀,向着李科长冲了过去。"小马!"陈子轻一下就腿软地跪了下来。"咚"一声响。 马强强手里的刀掉到了地上,他咬着牙捡起来,刀尖抵上了李科长的大动脉,下一刻就要划开。陈子轻吼道: "你已经死了知道吗!放弃吧!" "你已经死了!" 马强强傻傻地看着陈子轻: "哥,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陈子轻也同样看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指向他的身边: "你看看,看看那是谁!"马强强再次转头看去,随即他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哥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都看不见啊。” 陈子轻不回答,只是一直看他。 许久之后,马强强的眼角滚下来了一滴眼泪,他望着陈子轻,嘴巴彼抽了抽就扁起来,带着哭腔说道: “我没死啊!哥你看,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说着还用力 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我活着的啊,我今天才来厂里,我爹手术成功了,我接下来都可以好好上班了,缺的工时我也会补上的,我这个月想拿小组第一,等我妈有时间了就做香喷喷的红烧肉,我带到厂里给你吃,我都想好了的,哥,你看我想得多好……" 他把头低了下来,口中不断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努力的说服着自己。 陈子轻看马强强的眼神饱含满满的悲哀与同情。他原本以为马强强不清楚自己已经死了,现在他的想法有点改变了。 或许马强强可以看见身边的那个人影,只是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拒绝看见,抗拒看见而已。因为人影就是后来跑走的另一个马强强,那是他自己。 死了的自己。 厂房里响着压抑的抽泣,渐渐放开了,变成小孩子的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喊曾经给过他无数羞辱打压,这段时间给过他无数关爱鼓励的组长。"哥……呜……哥……" "诶。"陈子轻每次都回应了马强强。 一旁的李科长没出声,其实从那个黑影靠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那个黑影和马强强长得一模一样。 "小马,死亡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陈子轻继续进行苍白薄弱的劝解,之所以会同时出现两个马强强,那是因为马强强在看见自己死亡后,始终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最终他的灵魂被分成了两份。 一个知道自己死亡的灵魂,一个拒绝死亡的灵魂。这是陈子轻通过蚯蚓联想到的。 除了这个可能,他想不到别的了。一死,一“生”,非普遍意义上的一体两魂。陈子轻手撑地,从跪着变成蹲着,眼睛有些红: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要继续逃避吗?" "可是哥,我真的不想死啊,我一个人会很害怕的,我不想死。" 马强强哭着看向陈子轻,在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这一刻,另一个马强强的身影已经靠了过来。他眼神空洞,神情木然地看着马强强,然后一步步走进马强强的身体。与马强强合在了一起。 陈子轻看着这一幕,喃喃道: "放心吧小马,不是还有很多人吗……" 第36章 启明制造厂 两个马强强合在一起就消失了。 李科长晕了过去。 陈子轻站在厂房里抱着胳膊大力搓动,为什么在鬼比人多的灵异120区送死人走,有股子在阳间送活人走的感觉。 那些个回忆沉甸甸地压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子轻没回头: "小马走了,真的走了。" "二十多年就该走的。"宗怀棠揽住他的肩膀带他出去,无视了晕倒在地上的李科长。 陈子轻边走边说:“还是找几个同志把李科长送到医院去吧。” 宗怀棠不理这茬:“先回宿舍。” 陈子轻还要说,宗怀棠捂住他的嘴: "不会让你的靠山死了的。""什么靠山啊。"陈子轻把嘴上的手扒开一个缝。 “你三天两头去给他打小报告,整个就是一只辛勤的小蜜蜂,他没做你靠山?”宗怀棠“啧”了一声,"那你不是亏了。" 陈子轻知道宗怀棠有意让他从马强强的事上抽离出来,他默了默,心情瘫软着还是站不起来,依旧扒着马强强的种种: "宗怀棠,你看到马强强身后还有个马强强吗?" 宗怀棠感到古怪地挑了挑眉: “还有个马强强?就你之前在厕所外面见到的那个?” "是呢。"陈子轻盯着他的侧脸,"你没在厂房看到吗?" 宗怀棠空着的那只手打开垂下来挡路的枝条: “我在门外,怎么看。” 陈子轻仍然盯着他:"没偷看啊?" 宗怀棠正儿八经:"向师傅让我出去的,我哪敢。" 陈子轻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他的视野里,树影打在宗怀棠的身上头上,眼上耳朵上,英俊又迷人。 两个马强强,宗家那对如同复制,一躺着,一活着的双胞胎.…下意识就想到一起去了。他猛地打住,不敢沿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 宗怀棠刚才听到有两个马强强的时候没停下脚步,这次立刻就停住了,他把臂弯里的人提溜到自己面前: "你抖什么?" /> 两人面对面站着,大树拢着他们,杂草绕着他们。 宗怀棠拉长声调:“向师傅在偷瞄啊。” 陈子轻借着看一旁树木偷瞄宗怀棠被当场抓捕,他死不承认: "没偷瞄你,没有!" 宗怀棠捏住陈子轻的下巴,把他的脸扳正,扯住他的两只耳朵,不准他把头垂下来或者扭哪边去。 “这么看。” 陈子轻为了不让宗怀棠发觉他的不对劲,他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余光一下都不移开。宗怀棠面部一热,喉结上的小痣跟着他清晰的吞咽动了动。 "眼睛睁这么大干什么。" 嘴上嫌弃着,手却掌控着陈子轻的腰把他捞过来,亲了他一下,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又亲他一下。 就这么看着他,亲他。 陈子轻任由宗怀棠口腔里的温度包裹着自己,他渐渐放松下来。想到兜里那封在马强强床底下发现的信件,陈子轻再次提起了心,一不留神咬到了宗怀棠。 "对不……" 后面的话让宗怀棠啃烂了吞入腹中。 陈子轻回到宿舍就以打水为由支走了宗怀棠,他偷偷打开了信件。纸张泛黄,上面有几道明显的折痕,打开叠回去过几次。这是一封申报信。 【尊敬的领导,我诚恳地向您汇报一件事情,是关于厂里有些地方的电路老化问题。 不少金属线已经暴露,有时甚至能看见火花! 这个问题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希望厂领导百忙之中,能够尽早给予解决。 ——第一车间光辉组马强强】 语句用词里的严谨态度跟他平时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显然是他认认真真写的。称呼是领导,没有具体指明是哪个。 电路老化的地点用的是“有些地方”,没交代位置。陈子轻见宗怀棠打好热水回来了,他迅速把信件塞进了抽屉里。 下午开会,上个月到这个月初,第一车间已经前后少了两个同志了,该补空缺了,厂里过段时间会发出招工通知。 这场会议是钟明主持,陈子轻跟白荣坐在他左右,他全程寡言少语,心不在焉。没人问马强强,也没人问李科长。 前 者被告知辞职回家了,后者在医院躺着,大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照这个结果来看,肯定不咋好。 所以就不提了。 陈子轻做做样子记笔记,讲两句话表个态,他正讲着,冷不丁地瞥到了一只海鸥牌手表。在这个年代不便宜,紧紧裤腰带也是能买的。现在表就在一个工人手上戴着。 从表盘来看是新表,表带不知道怎么被他搞坏了一处,他用铁丝绑在一起,多出来的铁丝缠上了绳子,捏成一个W形,很有个性。 这会儿他没有老老实实地坐着听领导讲话,而是跟人交头接耳地展示铁丝还能往下撇。 几乎是铁丝下撇,透过屋里的光映在墙上形成剪影的一瞬间,陈子轻就汗毛倒竖,他认出了那个工人!死亡现场拉他的工人! 陈子轻“刷”地站了起来,椅子倒地,轰然一声。大家被惊动了,包括那个显摆的工人。 "向师傅,你这是?" "组长,咋了?" "组长?" 陈子轻调整了一下呼吸,对那工人说: “你出来一下。” 那工人吊儿郎当地对着其他人扬了下手,大摇大摆地跟着陈子轻走了出去。屋里众人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他们就听见了血气方刚的叫声。 “向师傅,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好好的,你咒我死干什么!”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拉开椅子出去,他们看到向师傅直勾勾地看着那同志的手表。"你这表能不能让我……" 那同志是个急性子火爆脾气,他想也不想把戴表的那只手高举起来,越过陈子轻走人。 他们擦肩时,陈子轻嘴唇轻动还没说什么,同志以为他不依不饶要仗着自己的领导身份抢夺,高举的手一挡就做出防卫姿势。 陈子轻想着事情反应慢,手表底下的铁丝从他眼角斜斜地划下来一条,金属的表盘边沿磕上了他的鼻子,当场就流出了鼻血,顺着他捂上去的指缝流出来,滴滴答答的,配着他脸上的鲜红划口,显得吓人。 钟明正要指责那个同志,一声低骂被气流送到这边,从办公室出来的宗怀棠把褂子往地上一扔,冲过去对着人堆里明显心虚的罪魁祸首就是一脚。 "宗技术,有什么事好好说啊。""宗技术,别打别打。" 大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上前劝和。 谁也拦不住宗怀棠,他又给了倒地惨叫的工人两脚: “你他妈把我……” "宗技术!" 陈子轻心跳如雷地及时大喊。 宗怀棠脸上的狰狞愤怒凝固住了,一同凝固的还有他到嘴边的,滚烫浓烈的话,他粗声喘息着抹了把脸,将垂搭下来些许凌乱的额发捋上去,垂下赤红的眼帘,回头捡起地上的褂子,没事人一样拍拍沾在上面的灰尘。 没人大喘气,大家都高度戒备,不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再做出暴|动,能不能来得及阻止。然而宗怀棠只是拍干净了褂子,撇下众人回了办公室,用力甩上了门。 陈子轻在钟菇的陪同下止住了鼻血,他搓着手上的血迹想,大家都把鬼当人,鬼也确实跟人没有两样。 心跳,呼吸,体温都在。 陈子轻看着流到池子里的水,看着水里的红色逐渐淡去,彻底消失,那戴表的工人是继马强强之后,又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死了的鬼魂。 两个了。 第一车间日常相处的同事们里面,有两个都是死人,死在五几年化工厂事故里的工人。 这概率…… 陈子轻听过一个说法,在你因为什么感到发毛的时候,一定要相信那一瞬间的直觉。 他垂头捧起水浇到脸上,随便洗了洗划伤,他刚知道120区的特点那会儿,寻思的是鬼可能会附身在谁身上,不知道从你身边经过的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现在怎么……没附身啊。 直接就是啊。 陈子轻去找没有外出,特地返回办公室等他的宗怀棠,他进去发现只有宗怀棠一个人。别的同事已经提前让宗怀棠清掉了,或者被他的气息给整得自觉溜了。陈子轻反手带上门,走到宗怀棠的办公桌前: “只是误伤。” 宗怀棠两条腿架在桌上,双眼阖在一起,看似是睡着了。 br /> "厂房那时候就说自己腿疼,这回怎么还用左腿。”陈子轻抚上宗怀棠颤动的左腿,"你是左撇子,腿怎么也用左边这条。" 见宗怀棠没反应,陈子轻给他揉揉捏捏,在心里跟陆系统打听,为什么这里的鬼具备活人的所有特征。 系统:"在特定情景,鬼魂与活人无异。"陈子轻倏地就把放在宗怀棠腿上的手收了回来。 宗怀棠不知何时睁开眼,看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揉个腿都不专心,不坚持。 “我是要换只手。”陈子轻找了个借口,接着给宗怀棠揉腿。 前有马强强,后有那个在大火中拉他的工人,他现在感觉他身边的汤小光,钟明,钟菇,白荣,宗怀棠等人都…… 陈子轻把这个想法打包丢在角落,等有证据了再拿出来。 "下次别冲动了。"他心有余悸, "万一头脑发热说了什么话,没有后悔的机会。"宗怀棠情绪爆发后就有些萎靡: “你今天一天伤几回了?” “两回。”陈子轻数着, "倒霉嘛。" 宗怀棠烦道: "汤小光的什么狗|屁玉佛,没给你带来好运,反而带来了霉运。"陈子轻听他提汤小光,才发现对方又不在厂里,老是不在。手腕被拉住,陈子轻顺着那股力道凑近宗怀棠,让他检查自己的脸。 “鼻子不流血了,划伤就破了点皮。”宗怀棠说是这样说,一点也不影响他眉间皱痕的加重,"铁丝划的,有没有多洗几遍?" “有,洗了很久。”陈子轻撒谎。 宗怀棠知道他胡扯,冷着脸带他去重新清洗,擦消毒的药水。 当晚陈子轻又看了一遍信,决定再招一次魂。 还是宗怀棠陪在他身边,还是那个拐角,还是那面镜子,那个桌子,那个脸盆,三根蜡烛。这次只拿了一个苹果,一次就要成功。陈子轻顺利把一大串完整的果皮削下来,由着它拖到盆里,深深埋进水中。 "小马。" "你还在这里吗?" 陈子轻一眼不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小马,我是 你哥啊,小马,我想见见你。" "小马……" 陈子轻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喊得声音都虚了,镜子里终于一点一点出现了马强强的脸,覆盖住了他的脸。 这是让他熟悉的马强强,也是陌生的马强强。 陈子轻担心招魂有时限,他没有在心里滋生过多的感叹: "小马,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马强强僵硬的脸上扯起一个笑容。 镜子里的鬼和镜子外的人互看对方,一时都会说话。陈子轻突然一点都不怕了: "当年你是住在厂里吗,怎么不像今年这样住在家里?" “我是住在家里的。"马强强的嘴巴小幅度地一张一合, “那晚李科长找我谈话,因为我给他写了信。" 陈子轻自语: "所以那封信是给李科长的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眼前的烛火跟镜子里的鬼影就都不见了,包括身后的那片漆黑,以及立在墙边的宗怀棠。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间办公室。 李科长坐在办公椅上,马强强就站在他旁边,看不见他。蒙了一层薄膜似的,他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有个大概的轮廓和声音。 “小马同志,你这是干什么嘛!为什么要给厂长写举报信?”李科长怒视着面前的马强强,拍着桌子说道。 "举报信?"马强强被吓了一跳,连忙说, "李科长,这不是举报信啊!这是意见信,是要向厂里反映问题的。" "反映问题!你不就是反映我的问题的吗?"李科长没好气道, “职工楼那边的电路是归我管的,你说电路老化有问题,那不就说我工作失职?" "你现在要我把这信交给厂长,不就要我自己举报自己?" 面对科长的严厉质问,马强强有些不知所措: "李科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行了,你不要说了。"李科长毫无耐心地一摆手。 "小马同志,我希望你先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然后再说其他的事情。""可是这信……"马强强还想解释什么,却被李科长 直接打断了。 "这信你先拿走,回去再重新考虑考虑。"说着李科长便拉开抽屉,将一封已被撕开的信封,随手丢给了马强强。 陈子轻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他回到了现实中。镜子里的马强强对着他笑。 他轻轻地问了一声,不自觉地用了拜托的语气: "小马,是哪些地方的电路老化了啊?" "职工楼。 陈子轻紧跟着问: "当年是不是有人拉断过9号楼二楼走廊的电线?"“是。” 陈子轻的心跳快得不成样; "谁?" “我发现的是电路老化,电线被人拉断是后面的事。” 马强强给出的答案让陈子轻很意外,意外到不亚于掐灭了胜利的曙光,他说: “我不住厂里,我不知道,只是听别人讨论过几次。" "厂里爆炸,我很快就没有意识了。" "孙二在我旁边,他当时笑我是个二傻子,我死了,他一样不会活的。" 陈子轻知道了,孙二也是五几年的鬼魂,第三个了,他的某个猜想离证实更近了一步。"小马,我们现在这个厂的同志里面,还有谁是你以前的同事啊?"马强强突然像听见了鬼差拖链子的声响,他那张青白而模糊的脸扭曲了一下。 “我该走了。” "我必须走了,必须走了……" 陈子轻怅然若失,半晌对着已经消失的鬼影说: "小马,再见。" 第二天,陈子轻带着信件出现在了李科长的病房。 李科长当初说自己不知道什么事故什么化工厂,后来钟明带他去见几个老人,他才信了,扬言会祭拜那批亡魂。 这次陈子轻只开了个口,李科长竟然就承认了。陈子轻心想,李科长是死的吧。 他前一秒这么觉得,下一秒就听见李科长幽幽地叹息: "化工厂那场人间炼狱,我算是幸运的,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命。" 李科长是活人??? 陈子轻审视李科长脸上的回忆之色: “那我跟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 ,你为什么说是刘主任造谣?" 李科长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在厂里看见两个马强强的时候,才渐渐想起来的这段记忆,原先是没有的。" 陈子轻还是感觉李科长是鬼魂,所谓的幸运只是他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死了。 "小马给你写过信。"陈子轻说。 “是,我看了,前几封我全给打回去了。"李科长靠在病床的床头喝茶, “那样的信我怎么可能交给厂长。” "意见信不就是举报信吗,说我有工作问题吗!" 李科长发完火就累了,他把茶杯放到床边铁柜子上,扶着柜子角说: “你出去吧。” “那我改天再来。”陈子轻快要走出病房的时候,里面传出李科长的叹息。 "但是呢,个人归个人,工作归工作,关系到集体的事情,找了好几次的,最后我还是把其中一封信交给了厂长。" 陈子轻愣了几秒,他抓紧时机回头打探: “那个厂长还有没有活着?哪些是原来的同事?” 李科长只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 "厂长就是现在的宗厂长他爹。" 陈子轻被这个答案震惊到了,从而暂时没有去纠结为什么李科长避开第二个问题不肯跟他说,他 第一时间就去找宗怀棠对质。 "宗怀棠,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爹就是当年那个化工厂的厂长?" 第37章 启明制造厂 宗怀棠的眼里浮出茫然。 陈子轻满心的气愤都被宗怀棠的反应给撞歪了。怎么回事,宗怀棠的反应不像是装的,但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工作。 厂长又不是某些高度机密的职分,需要对家人隐瞒不公开。 陈子轻懵了,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宗怀棠也没开口,所以他们就站在院子里的洋槐树下,成簇的花枝有的垂在他们头顶,有的垂在他们耳边。 蜜蜂才不管他们,惬意地采着花蜜。 陈子轻突然看见一条绿色的虫子从树枝上掉了下来,虫身软软肉肉的,连着一条长长的丝。 就在他跟宗怀棠中间来回晃荡,像吊死鬼。 风一大点,虫子一晃就晃到了他的鼻子前面,他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拍。那虫子被他拍到了宗怀棠的白衬衣上面。 陈子轻紧促的思绪被这么一搞,松散了不少,他给宗怀棠把虫子扒拉掉,手指蹭蹭那处,看有没有沾到黏液。 “轻轻!” 汤小光骑着自行车从路对面穿过来,他那车是29寸的,比较大只,跟他的身高体型不相配,骑的时候屁股都没在坐垫上,半站着骑的,身子大幅度地左右摇车往前冲刺。 像追风的少年,双手松开车龙头向两边打开,就会飞走。 自行车的车轮压过一地的“吊死鬼”,把一股浓郁的槐花香推挤到陈子轻的脸上和呼吸里。汤小光酷酷地用脚刹车,甩了把刘海,抖了抖绒面衬衣。 陈子轻注意到了他肩上缝的肩章。 “精神吧,帅吧。”汤小光趴在车龙头上面,得瑟地拽着一边的肩章给陈子轻瞧, ”我自己缝的。" 陈子轻真情实意地夸赞道: "精神,帅。" 汤小光的裤子是萝卜样式,上面宽得要命,下面窄得要命,裤腿收紧束着脚踝,拽拽的。不知道他是上哪儿来的,弄了这么一身打扮。 "轻轻,我回来的路上听说昨天车间一孙子把你鼻子打出血了,还让你破相了。"汤小光瞅陈子轻脸上的划伤, "也还好诶。" 陈子轻心说,昨晚让宗怀棠擦了八百遍的药,不好才怪。 “左耳也包扎了。”汤小光 推测着说, "帕子是怀棠哥的,你耳朵受伤的时候他在场。"陈子轻“嗯”了一声: "刚好在。" 汤小光没问细节,他嘟囔: "怎么这伤那伤的,你对象不得心疼死。" 陈子轻偷撇疑似灵魂出窍的对象,不自然地笑了两声。 这是联谊会之后的首次碰面,他都忘了,汤小光当时知道他有对象那又蹦又跳的样子。 陈子轻惦记着宗怀棠他爹相关,静不下来心跟汤小光闲聊: “汤小光,我跟宗技术要办事情,我们回头再说吧。" 汤小光吃惊地捂住嘴眨眨眼,放下手说: “哇,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可俗了,你叫着我就还挺喜欢的。”他跟个小女生似的拨了拨车铃铛,在清脆的叮铃铃声里懂事地说, "那你先忙,忙完了记得找我。" 说着,眼神示意陈子轻看他车前的篓子:“全是好吃的,都可以分你一半。” 陈子轻暗自探究汤小光的神态,他想到了马强强。 这两人其实是有相似点的,都很鲜活。陈子轻问道: "小马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哪知汤小光说: “知道了呀。” 没有要展开的迹象,知道了,就这样了,没有了。 陈子轻感觉有点古怪,以汤小光的性情,会为马强强的遭遇抱打不平的。要不要把马强强的真实情况透露出来? 没啥用。 只有像他这种密切关注那起陈旧事故的人,才能体会到幕布正在揭开的心情。陈子轻等汤小光跟别的同志打完了招呼,才问: "你最近怎么总是请假?" 汤小光撅嘴: “厂里有意见了吗?我是见习生,不算正式职工,可以的吧,我的时间是自由的,按照规则来说。" 陈子轻笑: “我只是以朋友的名义问问。” “啊,朋友啊。”汤小光的眼里流出惊喜的光芒,他脸上的害羞刚要起舞就拢起了翅膀,有点儿郁闷, "还不是好朋友啊。" 下一刻就满血复活: “是这样的啦,我家给我安排了几场相亲,我就故意穿得上半身正经下半身堕落,我把 女同志都吓跑了。" 陈子轻错愕道:“你不是才大学毕业吗,就开始相亲了?” 汤小光唉声叹气地耸耸肩: “长辈希望先定下来,成家立业可以齐步走。” 接着就捎上陈子轻旁边的那位: “怀棠哥是过来人,有经验,很懂的,是吧怀棠哥。”那位低着头,一语不发。 从汤小光骑车过来的时候就是这副姿态了,到现在都没变过。 汤小光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把放在陈子轻身上的注意力分给了他一点: “怀棠哥,你有心事啊?" 依旧没有回应。 汤小光把自行车一撑,他两手插兜,迈着拽成二五八万的步伐走到陈子轻身边,悄声问: “你室友怎么了?" 陈子轻含糊地说: “想心思吧。” "什么心思想这么久,想这么深。"汤小光暗戳戳地打压跟身边人越来越亲近的宗技术, “我看八成是耍大爷脾气了故意不理我,当我是在放屁。你是不知道,原先我跟他一个宿舍,他跟个祖宗一样,超难伺候。" “人是会变的,宗技术以前可能是有让人生气的地方,现在好多了。”陈子轻帮他对象说话,"像宿舍里的卫生,都是他做的,水也是他打的。" 汤小光:"……" 他倒抽一口气,警惕地提醒:“怀棠哥在107可是连地都不扫的人,变化这么大怕不是要翻天,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子轻回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行吧行吧,是我不光正了。”汤小光一声招呼不打就伸手去扯陈子轻脖子里的绳子,拿出玉佛瞧瞧,"颜色淡了,就没用了。" 不由分说地在车篓的包里巴拉巴拉,扒出一块玉佛说: “你换这个戴吧。”陈子轻没阻止,就让汤小光给他换了玉佛。 汤小光白皙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脸,他笑眯眯地说: “轻轻,佛会保佑你的。”陈子轻也笑了一下,汤小光到底是不是五几年的大学生鬼魂呢……汤小光夸张地后退着挪动小碎步: "你看我的眼神让我心里毛毛的。"陈子轻心情复杂难明地叹口气,摸摸他的头发: "我真的要跟宗技术办事去了,你回宿舍 吧。" “好嘛。”汤小光挥挥手,他岔开站到自行车里面,抓着车龙头把屁股往坐垫上靠,脚够到踏板,摇晃着把车掉头,红着脸瞪看呆的陈子轻。 "轻轻,你别看我!我骑的好烂!" 陈子轻抽抽嘴,不看了。 汤小光站起来疯狂踩脚踏板,头跟肩膀撞掉了一些槐花枝,带走了两条吊死鬼,都在他背上趴着吐丝。 陈子轻怕汤小光受惊摔车就没喊他,目送他一路向前,就像他刚刚开始起飞的人生。 应该是那样的,优秀聪慧的人才,乐观灿烂的性格。 陈子轻大概是为了标注任务延续原主的轨迹沾染上了那么点对诗歌的感情,这个时候就有股子冲动想朗读一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也不知道应不应景。 陈子轻默读完了,整了整心绪,对要把地面看穿个窟窿的男人说:“宗怀棠,你都想这么久了,还没有想好吗?" 宗怀棠一副失去了感知能力的模样。 陈子轻看看四周,考虑到在外面就没拉他的手,拉袖子也不合适,就推着他去了一个稍微能避着点人的地方. "你这样都把我整不会了。”陈子轻扯着头发碎碎叨叨, "本来我是要质问你的,我在路上爆发了很多情绪,我想着你拿我当傻子,我自己是个笑话,我们谈的哪门子的对象,如果你拿不出正规的理由说服我,那我们的关系就黄了。" 宗怀棠终于开了口,他眉头打结,迷茫让疑惑取代: "你从哪听来的?" "李科长那儿。" 陈子轻坦白:“昨晚我招出来小马的鬼魂,他说的你也有听到吧。” "没有,我没站在镜子前面,听不清。" 陈子轻简短地重复了一次:"今天我就去医院找李科长打听,问到了这件事。" “你信李科长的鬼话,纯粹是在忽悠你。”宗怀棠捏陈子轻的脸颊肉, ”我爹怎么可能是以前那化工厂的厂长,他不是,没当过。" 陈子轻眼睫上抬,就要 仰面看他,他说: “我知道你吃饱了撑的,为了不让其他同志受伤,为了所谓的大善大德,费心费力地想要送走在事故中丧命的工人,一直在神经兮兮的叫鬼,一直在调查。" 宗怀棠弯腰亲他两下:“我如果知道关键线索,怎么会不告诉你。” 陈子轻: "可是……" 话才开个头,又听宗怀棠说: “你又不是外人。”陈子轻犹如醍醐灌顶,宗怀棠确实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因为这种捂得了一时,捂不了一世,识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且一旦被他发现了,那他们的走向必定是一拍两散。 宗怀棠抓着他的手在空白承诺书上按下手印,把他视作开船的人,威胁他说只要他敢弃船跑路,就变成鬼吓死他。 直变弯,对待感情十分严肃板正,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陈子轻想到这,心里头就对李科长透露的这一信息产生了怀疑,那股子上蹿下跳的激愤早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捋过来了,知道自己误会我了?"宗怀棠冷哼。 陈子轻把捏着他脸的手拨下来,牵着。 “向师傅这就想哄好我?"宗怀棠举了举被他牵着的手, "我要是个暴脾气,一听你那审犯人的口气当场就炸,那现在我们嘴巴皮都吵翻了。" 陈子轻羞愧难当: “是我不够严谨。” "光嘴上说不够,要进行深刻的反省,总结,以及道歉信一份。"宗怀棠低头去亲他。 陈子轻吻着他身上的味道,和他呼吸相融,就在他朝着自己亲上来的时候,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那你爹是做什么的?” 宗怀棠猝然就停下了吮吻的动作,他僵着脖子,微含着陈子轻的下唇,缓慢地撩起眼帘,跟陈子轻你看我,我看你。 陈子轻见他这样,心跳瞬间就乱了节拍。宗怀棠半天都没动静。陈子轻在等。 过了很久,宗怀棠才闺起眼,若无其事地含紧他的下唇吻上去,在唇齿相依的间隙里吐出一句:"反正我爹没做过厂长。" 幼稚的,执拗的,自我的一句话。 陈子轻没有说出来,宗怀棠本人大概也意识到了,他如同静 止了一般,不知怎么就难受得面部扭曲了起来。 “宗怀棠,你哪里疼?”陈子轻的脖子里埋进来一个脑袋,比他高很多的人完全靠了上来,他后退点撞上树干。 "头。"宗怀棠的鼻尖抵着他温热的皮肉,气息粗乱地说, "头疼。" 陈子轻又一次被宗怀棠的突发状况打乱了节奏,跟着他走了,任务都退出主舞台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头疼啊?" "不知道。" "是一阵一阵的疼,还是一直疼,是针扎的疼,还是大铁锤捶的疼。""大铁锤捶了,神仙都难活。" "……那你就是针扎的疼是吧,我背你去医院?" "不要,丢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你起来点,我好到前面背你,宗怀棠,你不会是在我脖子里哭了吧?""嗯……" 宗怀棠的白衬衣湿透了,大滴大滴的汗从他头发丝里掉出来,他疼得意识模糊,浑身痉挛。陈子轻吓到了,他顾不上分神留意会不会有人路过,抱着宗怀棠慢慢坐到了地上。 两人亡命鸳鸯一样抱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都下山了,宗怀棠搂着陈子轻从昏睡中醒来。陈子轻拍拍他的后背: "头还疼吗?" “不疼了。”宗怀棠的嗓音里透着虚弱的嘶哑, "你是不是问我什么了?" 陈子轻张了张嘴: “我是想问你……” 宗怀棠把靠着他的身子坐正,偏头看着他,眼睛里泛着血丝。 陈子轻斟酌片刻,笑着说: “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在公路边走路,当时我就想问你,你是要出门吗?" 宗怀棠这会儿才想起来正事,他抓着陈子轻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汗湿的发丝跟衣裤衬得他有几分疲惫:“我哥醒了,我打算过去一趟,明天再说吧,先不去了。” 陈子轻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什么明天再说,那可是你哥,你现在就去,我跟你一起去!" 上次陈子轻只顾着见到宗林喻,他唯一的 印象就是点了两排蜡烛的房间,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 这次他留意了,那里四面环林,几间房围着个院子,没有人烟,格外幽静。除了宗林喻睡的那间,剩下的都关着门。院子里有一棵洋槐树。 树皮开裂,巨大的树冠遮下一大片阴影,成串的槐花耷拉下来形成了云帘子,很老很老的树了,跟它相比,厂里的所有洋槐树都显得年轻甚至稚嫩。 一缕烟草味将陈子轻吸引了过去,他见宗怀棠坐在树下的小木桌边吸烟,就说: “你不进房间啊?" "这儿的风景是有多好,迷住了你的眼睛,让你都没注意到我进去过了。"宗怀棠单手撑着头,懒懒散散地含着一口烟雾,让风叼走。 “你已经进去过了?”陈子轻愕然, "怎么不叫我,待会你还进去吗?"宗怀棠的手指插进潮湿的譬发里: “我先抽根烟。”陈子轻说: “那你抽吧,我进去看一下厂长。”宗怀棠斜眼:“突然就迫不及待了,急不可耐了,心急如焚了?” “厂长的身体健康关系到厂里的发展,我急是正常的吧,况且我也是为了你。”陈子轻正色,"你哥好起来了,你全家都能轻松,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你总是一人分饰两角,会很累。" 宗怀棠好整以暇道:“那向师傅真是用心良苦,爱惨我了。” 陈子轻脸上一红:“反正你别多想,我以前是对厂长有仰慕的心思,现在不了,我对他只有下层对上层的关心,没有其他想法。" 宗怀棠牵着唇笑:"向师傅搁这立誓呢,别站那么远,到我跟前来立。"陈子轻恼怒地瞪过去,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急眼了。”宗怀棠从喉咙滚出点笑意,“去吧。”他摘下手表丢在桌上, “五分钟后你不出来,我进去打你屁股,当着你那位厂长的面打。" 陈子轻目瞪口呆:"厂长也是你哥,你要当着你哥的面打你对象屁股?你疯啦?"宗怀棠嘴边的烟抖动着掉到腿上,他及时捡起来,才阻止西裤烫个洞。 操。 胡言乱语了。 宗怀棠用手臂挡脸,夹着烟的那只手摆了摆: “快去快回。” "那你还打我屁股吗? 4; 宗怀棠拿开手臂怒吼:“你就不能在五分钟内出来,是有多少话要从开天辟地起的头?”陈子轻无语了会就跑去见宗林喻。他好看看,宗林喻究竟是不是另一个宗怀棠。 一根蜡烛都没点,床顶也没挂八卦图,房里依旧无比阴冷。 宗林喻没有躺在床上,他坐起来了,后背靠在床后的雕花木板上面,那张和宗怀棠完美复制的脸比墙上刷的水泥还要白。 气色很不好,全身上下没什么活人的气息。陈子轻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厂长。" 宗林喻的棉被盖在腹部,双手放在被子上,他的十根手指的指甲没有长乱,很短很平整,一看就是常修剪。 从这点来看,他生了怪病后,家里并没有冷落他。 陈子轻盯着那双手,第一次来没发现,现在才惊觉,宗林喻的手都跟宗怀棠的一样,指骨,关节,甲床…. 要不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都想看一下宗林喻的掌心,看看有没有茧子,有几个,什么样的。一道目光落到了陈子轻的身上,没有恶意,没有冰冷,是温和的。他淡定地迎了上去。原主每逢大会都跟宗林喻打招呼,发言踊跃准备充分,宗林喻在礼堂给他发过两次奖。 在原主心里,厂长清楚他是一个集体荣誉感非常强,对自身要求极高的同志,是工人们的学习对象。 他们私下里并没有多少接触。 陈子轻被宗林喻无声凝视着,有种宗林喻知道他不是向宁的错觉,并且对他是有好感的。因为他感知到了宗林喻释放出来的信息,允许他接近。 陈子轻心里的杂念在狂野生长,要把他包住缠紧,截断他的呼吸,让他活活闷死。“厂长,我是小向,我来看你了。”陈子轻在杂念成网前说。宗林喻昂首: "小向,我听我弟说了,你是他对象。"同样的人,气质截然不同,当哥哥的是山峰,弟弟是湖泊,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显示出来。 陈子轻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指尖,宗怀棠不声不响地进来一趟,就为了摊牌?他点点头: “是的,我跟宗技术确实正在处着。" 宗林喻用的是询问工作要事一般的口吻:"两个男同志,两个同性,前面没有路。"这里仿佛不是休息的房间,而是办公室,会议室。 厂长喘息虚弱,言语有力到能轻易直击人的心脏: “想好要怎么走了?” 陈子轻的大脑飞速运转: "鲁迅先生在他的作品《故乡》里讲,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宗林喻收回目光: "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 接下来是长久的死寂。 陈子轻主动打破凝结的空气: "厂长,你的身体怎么样?" "你出去吧,跟我弟好好处。"宗林喻没有唠家常的意思, "他认真了,就会认真一辈子。"陈子轻下意识就往后接了一句: “我知道。”宗林喻蓦然问: "你真的知道?" 陈子轻一时语塞,偏偏宗怀棠又将目光放了过来,过于犀利能让一切无处遁形,他本能地躲闪。宗林喻淡声笃定:“你不知道。” 陈子轻有种置身刀光剑影命悬一线的恐惧,他干涩又坚定地说: “我会知道的!”“好。”宗林喻似是笑了一下, "好。" 陈子轻知道这关过了,他偷偷把手心里的汗擦在裤子上面,发现自己的腿在打摆子就赶紧调整站姿,顺带着放松一下肌肉。 房里再次被死寂笼罩住了。 陈子轻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宗林喻闭着眼: "还有事?" 陈子轻组织好了语言往外倒: “厂长,我想跟你说我最近知道的事,我们启明制造厂的原身是化工厂,那厂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一起很严重的事故。" 宗林喻面不改色,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动了动,暴露了他的内心。陈子轻犹豫着问: "化工厂的厂长,是你爹吗?" 宗林喻开口给的不是正面或侧面的回答,而是一句别的,他道:“你问过我弟了,他说不是。”陈子轻没有否认。 “他没有欺骗你。”宗林喻语出惊人, "他失忆了。"陈子轻一下愣住。 失忆?这个可能压根就不在他的设想范围里面。 "当年我跟我弟在厂外目睹了事故的惨烈,他的左腿就是在那里受的伤,之后他发了一场高烧忘了这件事,什么都不知道。”宗林喻闷咳了几声,唇色染了层极淡的红, "“你跟他 提了,就相当于打开了开关。" 陈子轻抿嘴,所以宗怀棠头疼,是被他的问题刺激到了吗? “我不提,他也会知道的。”陈子轻说, "那些鬼魂一直都在厂里。"宗林喻的语气里没有起伏: "是吗?" “是的,我没见到的有一群,见到的有几个。”陈子轻概括了自己经历的一切。 宗林喻闻言,说:“你对这件事似乎出奇的关注。” 陈子轻立即大声表态: “我心系同志们的安危,厂里的安宁!” 宗林喻的眼眸半睁半闭,很难让人确定他的目光停在哪里,他静了片刻才说: “脖子上带着辟邪的玉佛和鬼共事,辛苦你了。" 陈子轻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外面的玉佛塞进去: "不幸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怎么会不辛苦,你不必逞强。”宗林喻似是不适,呼吸声更弱了, "待会你出去把我弟弟叫进来,我会挑拣着告诉他一些在他承受能力以内的事,真正让他失忆的原因还请向同志保密。" 陈子轻不琢磨都觉得古怪不合理,如果不想宗怀棠知道,不跟他说不就好了,那才是最安全的吧,说了却又希望他守口如瓶。 他心里不管怎么想,嘴上都只有承诺:“可以,我不会说出来的。” 陈子轻观察着宗林喻的状态,绷着神经末梢进入了正题: "厂长,当年李科长向你爹汇报过厂里电路老化的事,你有印象吗?" "有点印象。" 宗林喻的声音像要融进雾里,不细听是捉不到的, “我爹不要的文件都让我们兄弟俩折纸飞机,其中有一张好像就是那封信,我弟弟读过。" 陈子轻屏息听,还是不够清楚,他忍不住离床近点,再近点,直接站到了床边。 然后就闻到了一种……久病之人才有的气味。 容不得陈子轻多想,宗怀棠的话语就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轻而易举就扯跑了他的注意力。“死了很多人。”宗林喻说。 陈子轻问道: "你爹他……" 宗林喻明白陈子轻的意思,摇头道: “那晚不在厂里 ,他是后来病逝的。” “我爹对没有重视那封申报感到很愧疚,久而久之就聚成了心结,这也是他病逝的主要原因。”宗林喻淡淡地说,”我长大以后回到改头换面的制造厂做了厂长,为的是想补偿当年那批职工家属。" 陈子轻一边迅速把收获的情报往脑子里抓塞,一边问: “事故的导|火索,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 宗林喻沉默了。 陈子轻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不确定,心跳顿时加快起来: “如果是人为的话,厂长你觉得有是谁干的?" “我任职厂长期间调查过,当年在事故发生前,厂里有一群工人组织抗议,因为福利被降低的事情,他们为了既能给厂领导压力,又不影响自己的补贴跟饭碗就制造不大不小的乱子,经常在晚上破坏宿舍电线,导致断电。" 宗林喻的面上彻底被死灰覆盖:“电路本就老化了,一些电线被反复拉扯,后果不堪设想,或许就引发了悲剧。” 陈子轻感觉自己已经见到出口了: “抗议的是哪些人?” "那时的领头人之一,"宗林喻思索了一会,说, "是一个姓孙的。" 陈子轻的音量失控,近似是吼出来的: "孙二,孙成志? " 比起陈子轻的情绪激动,宗林喻始终是一条平线,他沉吟:"好像是。" 陈子轻急促地咽了几次口水,这么说任务的答案不止一个,有孙成志,还有别的人,不行,脑子有点乱,他要冷静点才能梳理清晰思路。 “对了,厂长,你爹手上有没有当年的事故名单?”陈子轻想起来一个差点被他漏掉的东西。 宗林喻摇头: “遗物里没有。” 陈子轻心里跟坐过山车似的,此时此刻就从最上面冲到了最下面,他还在收拢神智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 "不过我前不久查到李科长那边有一份名单,还没来得及去找。" 陈子轻急切到做出小学生发言的动作,高举起了一只手: “那我去找吧!” r /> 陈子轻小声喊: "厂长?" 男人还是那副样子,无声无息地歪坐在床头,像是已经死了。 死了很久了.. 陈子轻脸色剧变,怎么感觉刚刚的一番交流,只是他的幻觉?他内心挣扎着,小心翼翼地碰被子上的手。 就在陈子轻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男人把头转向了他这边,深不见底的眼看着他。 "砰砰" “砰砰砰” 拍门声突如其来,惊得陈子轻整个人一抖,头也不回地快步跑出房间。 迎面是和里面一模一样的人脸,他又差点背过气去。 宗怀棠捞住后仰的陈子轻: "这么急急慌慌的,到时间了也不自觉点。" 陈子轻强自镇定: “你哥让你进去,有话要跟你说。” "不是都说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非要赶着这次说,不能下次?"宗怀棠摸了下他的脸, "在这等我。" 陈子轻看着宗怀棠踏进房间,在就要在他面前带上,他伸手去拉对方的袖子。宗怀棠拍拍袖子上的手: “松了,我去去就回。”怎么变得这么黏人了,一个老爷们,不像话。宗怀棠正想严肃教训一下,向师傅就来了一句: “我是想让你把烟跟火柴给我。” 宗怀棠把那两样一个一个扔他怀里,臭着脸进了房间。 院子里的槐花纷纷飘落,陈子轻一根烟才抽了一半,宗怀棠就回来了,看样子宗林喻的确是挑拣着说的。 宗怀棠没有把他哥说的内容详细转给陈子轻,只说:"抱歉啊,向师傅,误打误撞就骗了你。" "妈的。" 他低骂,不知道是骂自己窝囊,还是骂命运开玩笑: “我想躲掉,就忘了。” 陈子轻吐了口烟,安慰道: “那就别逼着自己去想了。” “谁会在明知前面有一箩筐玻璃渣的情况下,还要一头栽进去扎个半死。”宗怀棠拿走烟,抽他抽剩下的, ”我哥需要静养,下半年能回到岗位上就不错了,在他回去前还得我顶着,哎,向师傅,我们回厂里吧。" 说着就去 摸他的脸。 陈子轻被摸得有点痒: "回就回了,你别摸我脸上的伤。" “一点划伤而已,你从早到晚的又是摸又是检查,之前我手上烫了那么大个水泡也没见你当回 事。”他撇嘴。 宗怀棠看他像看智障:"那时候我又不稀罕你。" 陈子轻噎着了。 耳朵上的帕子被解开了,露出结痂的咬伤,宗怀棠又是一阵细细密密的抚|摸。 陈子轻扭头跟他面对面,顺着他的眉眼看了他很长时间,垂头看他的左腿: “宗怀棠,你哥说李科长手里有一份关于那起事故的名单,你帮我去找到吧。" 宗怀棠眼神凌厉: “我不帮,就去找钟明?” 陈子轻发白的嘴唇咧开,露出小虎牙: "你会帮我的,你答应了帮我查线索。" “是是是,宗技术永远说话算数。"宗怀棠烦躁地吸着烟, "这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尽早完了拉倒。" “快了吧。” 陈子轻想着两个马强强跟宗家双胞胎,两边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双胞胎都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从小孩长到三十出头,年龄上没有漏洞,宗林喻还提供了不少线索给他,逻辑上都是说得通的,但是…… 各种复制让他没办法放下疑心。 尤其是马强强的一死一“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感受,他往里套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宗林喻又没有人气,处处透着诡异。 陈子轻被拉着走出院子,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力度并没有阻止他的思维,他让宗怀棠去拿死亡名单,为的是让宗怀棠面对自身的死亡,接受残酷的现实。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劝宗怀棠,想象不出来。当然,如果是他猜错了,那最好。 陈子轻坐上了汽车,这回是后座,他照常跟司机打了招呼,之后就安静地看着沿途景色,宗怀棠不方便牵他的手,就把皮鞋挨着他的黄球鞋。 小马走了,孙二走了,那工人没走,可能还有很多都没有走。这走不走的,是根据有没有遗愿来区分的吗? 陈子轻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厂里,他催宗怀棠趁李科长住院的好机会去找名单,自己 坐在一把椅子上发呆。 钟明过来了跟他说话,他都没有发现。 “向宁,误伤你的同志已经挨了处分。”钟明说, "写在车间板报上了。" 陈子轻晃着神,要是真的有名单,真的记录了所有死了的职工,那不就是说,宗怀棠不止会看到自身,还会看到他在上面? 怎么把这个环节给忘了... 钟明发现椅子上的人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重重抹了把脸,转身走了。暂时不想回宿舍,就沿途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哪是哪。 小李在路上走着,下班的他正准备回宿舍,这时他在前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穿着工作服,戴着蓝色布帽的钟主任。 小李心中一喜,他计划着在正式向钟主任拜师前,尽量跟对方打好关系。 这不,机会就来了! 小李想上去跟钟主任打个招呼。 钟主任走得并不快,看着他的背影,小李连忙加快步伐往上跟,可跟了一会,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追不上钟主任。 看着前方的背影,小李一咬牙,撒腿向前奔跑起来,他越跑越快,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可直到他精疲力竭,抬头看去—— 钟主任的背影还是在他前面,以跟开始同样的距离,正常地在前面走着。 小李的心中腾地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身上的热汗转眼间就冷却了下去,他打了个抖,怎么好像不管他走得有多快,钟主任都会在他前面,永远跟他保持着一样的距离。 "什么情况?" 小李无奈地看着钟主任的背影,心里头有一万个不解,他想不通这里面的原因。夕阳的光线逐渐黯淡,暮色降临,道路边的路灯如眨动的人眼,逐个亮起。 小李本来就打算赶回宿舍,他还有些事情要做呢,这会儿既然追不上钟主任了,他就开始转身往回走。 晚风肆无忌惮地吹着树梢,小李脚边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回头走了很长一段路,已经能够看见前方的宿舍楼了。 这时,他发现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那里走着。 这个人影显然也是厂里的工人,小李赶紧加快步伐,他想要追上去一起走,可他很快就震惊地发 现,无论他走得有多快,怎么都追赶不上。 "瞪瞪……" 小李不信邪地向前小跑着,无论如何就是追不上那个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面恰巧有一盏路灯,微弱的灯光忽闪忽闪,照在前面那人的身上。这次小李终于看清了,那人身穿工作服,头上还戴着一顶蓝色的布帽。"钟……钟主任!"小李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眼前的一幕竟然和之前一模一样! 同样的背影,同样的距离,同样正常的走着,这让小李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换了个方向走,钟主任依旧在他前面,看似两步就能追上,却始终难以触及。 "踏!" 就在小李满是震惊和疑惑的时候,前面的钟主任忽然停了下来,他双臂低垂地站在那里,静止住 了一样。 "钟……" 小李试探着想叫对方名字,然后他就惊悚地看见,静止站立的钟主任正在缓缓转头。似乎想要看向这里。 这不由让小李心里一颤,紧跟着就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详感,仿佛只要让现在的钟主任看见自己,就一定会有难以想象的恐怖事情发生。 小李不敢再停留,他一眼就看见了旁边的岔路,如同看见生路一般,拼命转身逃离了。虽然他的身后传来阵阵刺骨的阴风,但他却根本不敢回头。 第38章 启明制造厂 陈子轻看到一个工人从他面前跑走,逃命似的,身体前倾栽着跑。他向那工人跑过来的方向望了望,只有见不到的树影,昏黄的路灯,和延伸出去的公路。 天什么时候黑成这样了... 陈子轻浑身酸沉地站了起来,宗怀棠应该是见到名单了,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来找他。 宗怀棠最快也要一个晚上才能做好心理建设。 陈子轻回到宿舍,迎接他的是一扇锁着的小门,他摸了摸门上的铜锁,没拿钥匙打开,而是下楼去 了107。 汤小光开了两个罐头,和他一人一个,等他吃完,就把自己没怎么动的挪过去,让他吃,他相当于吃了两罐。 陈子轻抱着罐头往后仰,他把里面的一点汁水咂溜干净,从嘴里到胃里都是桔子的甜味。 这会儿职工楼处在喧闹跟安宁之间,外面虽然没多少人晃悠了,但楼里不时有人大声说话,爆笑或快跑,夹杂着挪桌椅磕到瓷缸瓷盆的声响。 陈子轻趴到了桌子上面,鼻腔里是汤小光那本英文原版书籍的墨香,书都让他翻烂了,不知道在钻研什么,书页里还别着自制的标签,也是英文的,字母跟蝌蚪似的连串在一起。 对文化程度低,英文只会点头“yes”摇头“n”,来是“e”去是“g”外加一个“k”和“I lve yu”的陈子轻来说,汤小光这本书就是天文。 陈子轻扭头对着汤小光的方向。 汤小光也学他趴着,跟他面对面,大眼看小眼地看了一会: “轻轻,你晚上想在我这里睡吗?”陈子轻反应慢,过了一两分钟才说: “在你这里睡?” 汤小光披着知识的圣洁光辉,笑得像不知生活疾苦的甜妹: "是呀。"陈子轻脱口而出:“我等宗技术。”说完才明白,今晚是等不到的。 “你心情不好?”汤小光白净的脸上露出睿智的表情,他高深莫测地沉思片刻,眼睛一亮, “咱们唱歌吧!" 然后汤小光就晃着脑袋拍手: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哇哈哈哇哈哈!" 陈子轻下意识跟着他合唱: “每个 人的脸上都笑开颜。” 一首唱完又唱了两首,陈子轻的心情不再那么沉重,他蹲在墙边刷牙。 汤小光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捧着本武侠读。 "因为你们两个人只要见了面,就一定有个人要死在对方剑下。" 他的声音徒然拔高,用很大的嗓门吼了出来: "死的那个人当然绝不会是你!" 陈子轻好像听见了敲门声,他含着牙膏沫,口齿不清地说: "汤同志,是不是有人敲门?"汤小光把嘴巴一撅,他本来就是在装作没有听见,还想把敲门声掩盖过去。都不用开门,外头铁定是怀棠哥。 映在门帘上的影子高高瘦瘦一条,除了他,还能是谁。 汤小光极不情愿地放下武侠书去开门,他抢在门外人开口前宣示: “轻轻今晚跟我一个被窝。”宗怀棠说:“等我死了。” 汤小光大惊失色:“你你你,怀棠哥,你说得是什么话!” "你把轻轻当什么了!也就是我,要是让轻轻对象听到了,不得闹啊!小两口的爱情口袋都要让你给扯开线!"汤小光带上门出去,拦着宗怀棠不让进, “而且是他要,他要跟我一个被窝。" 宗怀棠似笑非笑:"他要的?" "当然。”汤小光义正言辞,“我还能强迫他不成。" 汤小光以为这就能打发走了,完事了,哪知宗怀棠说: "他要的也不行,他做不了主。"宗怀棠把汤小光拨开,就要去推门。 "怀棠哥,你这是耍的哪出,轻轻对象都没找来说什么。”汤小光费劲巴拉地蹦跳着阻拦, "你让轻轻跟我睡嘛,一晚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把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抢走,你还是第二位的,放心吧,绝对动摇不了。" “跳骚都没能你能跳。"宗怀棠按住汤小光的头顶让他跳不起来,另一只手把门推开: “向宁,出来。" 陈子轻正在用牙刷捣着瓷杯晃晃洗洗,他闻言,对着门口的背部一绷。宗怀棠这语气……心理建设这么快就做完了?不会吧。 其实也没什么,在这个背景设定里,鬼也是人。只要不亮出自己死时的 样子就好。 不过……遭上那种事,心态上多少还是会有变化的。今晚要怎么过啊。 “马上。”陈子轻擦擦嘴,惴惴不安地走到门口。 宗怀棠低着眉眼,神情有些模糊,他拿走陈子轻手里的牙刷跟杯子: "上楼睡觉。"陈子轻对叉着腰两眼喷火的汤小光说: "汤同志,那我就回自己宿舍了啊。" 汤小光那脸耷拉得比驴脸还长,满身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陈子轻拍拍他肩膀:"晚上看多了书对眼睛不好,你也早点睡吧,晚安。"汤小光身上的“不高兴”哗啦啦掉了个精光。 "你也是。" 汤同志故意不用你们,不把宗怀棠算在里面。 宗怀棠没计较,这么一会他人已经转身去了楼梯口。陈子轻对汤小光挥挥手就跟上了宗怀棠,之前他跟钟明说晚安,宗怀棠发神经地学他,显然是不乐意他对别人讲,这次却没有。 两人一路沉默着上楼,开门,进宿舍,关门,拉灯。 陈子轻站在明亮的宿舍,双腿有点虚软,他垂下的视野里,宗怀棠就在他对面,皮鞋头上磕了点土渣子。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终于走到这一步上了,他等候多时的一步。 陈子轻让宗怀棠开始,然而对方就只是站着,不说话。那他来吧。"宗怀棠,我们是一样的。"他轻轻地说, "你不是一个人。"宗怀棠叹息: "确实,幸好有你陪我。" 陈子轻从这话里捕捉到了强烈的信号——宗怀棠接受了,想开了。接下来估计就是要笑他,找鬼招鬼,自己就是鬼。从前有两个鬼在草丛里打啵,两个鬼偷看。诸如此类的逗弄话缓解缓解气氛。 陈子轻自以为摸清了宗怀棠的脾性,万万没想到的是,耳边传来了深沉的吐气声。 "眼睛都要找瞎了,上把抓的鬼。" 头顶一重,宗怀棠将下巴抵了上来,他说: “我们两个活人显得格格不入。” 陈子轻:??? 什么情况,是不是听觉出问题了? 宗怀棠握住他垂在一侧的手拿起来,手心朝上,把一张纸塞了进来。"你自己看,我去床上躺一会。"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宗怀棠躺到他床上,被子一盖,眼一闭,很快就传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像是一根绷紧的弦松了下来,还有嗡喻的余颤。 陈子轻昏头昏脑地捧起了手上的纸。 岁月的痕迹渗透了纸张,有点破烂,左上角订着一个纸条,上面是事故的大致经过和总结,把纸条拨起来以后就能将整张纸上的内容暴露出来。 密密麻麻的名字,一眼望去触目惊人,从头数到底都要分几次才能数清楚,数对。个别名字底下有划痕,不知道做的什么标记。 最底下有化工厂的钢印。 陈子轻把纸翻过去,反面也被名字覆盖了,正反两页加一起得有多少啊,他拿着纸的手有点抖。这不可能是9号楼上下两层的人数! 陈子轻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那场事故的严重程度,一股凉意从窗户外吹进来,吹到他后脖子上面,他的汗毛直立,站不住地走到桌前坐下来,从正面的第一个人名开始看,一个一个往后看。 这个时期是简繁体掺着用,也有一简二简,比较杂。 而名单存在的时期只有繁体,毛笔写的,很多笔画的着墨都晕开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字全挤在一起,过于紧凑,密集恐惧症能发疯的地步,原本能猜出来的字都猜不出来了。 陈子轻很快就有了障碍,他只能求助宗怀棠。 用的理由是看不清,可不敢说自己大部分都不认识,那就不是伤过头能说得清的了。睡觉被吵醒的男人满身低气压,却还是让他把纸举到自己面前,嗓音浑哑慵懒地念给他听。陈子轻打起十二分精神听,一点小动作都没有做。 宗怀棠前两行念得很顺,第三行就停住了,陈子轻凑头去看: "宗……"什么,三个字。 姓宗。 陈子轻脑子里刚闪过一道亮光,宗怀棠就以小朋友跟家长告状的口吻说: “我爹是病死的,搞不懂怎么会在这名单上面。" 宗怀棠没得到陈子轻替他抱不平,他坐起来,拿过那张纸对着陈子轻,指着宗姓三字: "这是我爹,不知道被哪个 二逼写上去了。" 陈子轻瞄一眼化工厂的钢印: "人工记录的,有错也正常。" 宗怀棠坐到他身边,脑袋搭在他的肩头,腻腻歪歪地贴了片刻,说: “所以这名单只能作为参考。" "是的呢。"陈子轻立即就表示了自己的认同, "你继续念吧。""太多了,嘴巴里的口水都不够用。"宗怀棠不愿意。 陈子轻说: “那我给你点。” 宗怀棠猛然坐直,板起脸训斥道: “这是什么时候,我念的是什么,你怎么还有心思跟我黏糊。昌 陈子轻: "……你说那句,不就是暗示我吗?" "打啵只会越来越渴,这是生活常识,我会不懂?你给我严肃点。"宗怀棠有股子随时都可以大义灭亲的凛然架势。 陈子轻愧疚地用双手捂住脸: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别再犯浑,这么沉痛的时刻。"宗怀棠抖了抖手上的纸,陈子轻想让他轻点抖,别给弄碎了,被他瞪了一眼,只好当个靠枕。 宗怀棠靠回陈子轻身上,接着前面的向后念。 每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崩塌,一条生命的逝去,一个亡魂的诞生。 陈子轻听到了意料中的人名,他的眼皮抖了下,反观宗怀棠都不带停顿的,哪怕是唏嘘都没有。真是个神奇的物种,陈子轻不自觉地观察起了宗怀棠。宿舍里只有男人逐渐敷衍的声音。 台灯的灯罩烫手的时候,他手一松,纸落到了床上。 "念完了。" 宗怀棠嗓音嘶哑:“去给我倒水。”陈子轻没回神。 名单上面的人只有一部分跟厂里的工人重叠,大部分怕是都烟消云散了,也有可能就在暗处飘荡,不延续原来的轨迹。 手背一疼,一块肉被宗怀棠用两根手指揪住了,他缓慢地把思绪从名单里抽离出来。宗怀棠揪着他的手背说: “向师傅,我要喝水。” "那你别揪我。"陈子轻说, "“你揪我,我没法给你倒。" 宗怀棠不松开,还揪着他 ,跟他算账:“我念这么老半天,你都不知道喂我喝一口水,你的心是铁打的。" 陈子轻连连道歉,宗怀棠才肯罢休,老大爷式地趴在床边,催促他快点把水送过来。“我在倒了。”陈子轻翻出桌上的缸子。 宗怀棠给他念名字期间,他脑子里的积分袋就没停过,哗哗哗地飘落,形成了积分雨,先不管依然是负数的账户余额,积分袋的出现能让他确定名单的真实性。 陈子轻一边去拿暖水瓶,一边回忆着名单,真的没有“向宁”这个名字。 陈子轻没接收到原主五几年的记忆,不知道他那晚是没在宿舍,还是怎么回事,总之他逃过了一劫。 那就还是磕死的。只不过不是磕死在八零年初,而是五几年。 很有可能就是事故发生的当年,或者之后一两年内。 因为事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马强强的爹妈在中年时期给原主送过老鸡汤,这两件事能推断得出来。 陈子轻把开水倒进缸子里,端到窗户边吹风,汤小光跟钟菇都不在名单上面。 "你把水端到那里干什么,风又不渴。"宗怀棠有气无力。 陈子轻喊: "我怕你烫嘴,我晾一会儿。" 宗怀棠的眼睑轻抖,他在床边滚了半圈,从趴着变成仰躺,修长的手臂垂到后面撑在地上。不多时,陈子轻喝一点试了试水温,端到床边给他: “可以了,喝吧,不烫。”宗怀棠姿势不变。 陈子轻为难地说: “你不会要我用嘴一口一口喂你吧。” “正常人想都想不出来的东西,你轻飘飘就说出来了。”宗怀棠长叹, “我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 "惭愧。" "可别,你不用惭愧,是我思想贫瘠,没有你丰富,我的问题,我争取早日跟上你的脚步。" 宗怀棠又滚了半圈变回趴着,他凑到白瓷的缸子边沿,嘴叼住,懒懒洋洋地喝了几口,缓了缓嗓子的痛感,翻身躺到陈子轻的腿上,闭上双眼昏昏入睡。 /> 宗怀棠搂住他的腰,脸埋进去: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是瘦金体。” 陈子轻看男人柔软的发顶,也对啊。 外面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宿舍里也很静,陈子轻枯坐着,他没想到今晚会是这个发展,这么太平。 腿上的男人渐渐睡了过去,陈子轻给他盖好薄被,一时兴起地用指尖拨了拨他长密的睫毛,起身独自去找钟明。 等不到天亮了,这个晚上就要把一切搞清楚,完成任务离开。刚出宿舍就被一片树叶抽到了眼角。 风很大,憋了很久的雨看样子是要来了。陈子轻匆匆穿过走廊,身后的主线断开,黑暗如期而至,他脚步不停地跑下了楼。 钟明从陈子轻手上接过了名单,听到了他说的疯言疯语和鬼话连篇。 在一阵冗长的压抑之后,钟明没有指着陈子轻的鼻子大声喝斥,也没有撕碎名单砸他脸上,或是叫他明天去看医生吃治精神病的药物。 钟明就只是沿着陈子轻的折痕将名单折起来,并向他提出了三个问题。"鬼魂还能再死一次?" "我师傅的临终遗言是要我发誓,一定重视厂里的电路,这怎么" “我和一些同志都有心跳,有体温,能感觉到痛,走路不会踮脚尖,也没有飘着走,这又要怎么" 陈子轻三个问题都答不上来,他不能透露宿主跟任务,以及120区的特点相关的信息,只能沉默。 钟明把名单塞进陈子轻的褂子口袋里: “我可以不管你的胡说八道,别人不行,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些,有的人开不起玩笑,会觉得晦气不吉利。" “你真的一点都不信?”陈子轻盯着钟明, “一点都没有想起来?” “回去睡吧。"钟明若有似无地避开他的审视,说完顿了顿,又说, “我送你上去。”陈子轻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上楼声没一会就消失了,钟明一直站在走廊,他站了足足有一个小时,突然就一头冲进风里,大步朝着生产区大门方向走。 门口,保卫科的同志叫道: “钟师傅,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回家!” 钟明快到家的时候,看 见一个中年人在他家门口探头探脑,他一路迈到最大的步子让腿上肌肉发酸,却没有减慢一分。 "钟主任。"那个中年人看到他就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个篓子,里面是几瓶桔子罐头。 中年人不是厂里的同志,儿子是,偏巧他儿子就在钟明带领的第一车间。儿子脸皮博,当爹的就上前线。 这已经是对方第二次来送礼了。 钟明今晚的态度比前一次要热情些许: “叔,你怎么站这里?” 大叔的表情带着恭维: “我路过你这,就来看看。” “我平时都住厂里,一般只有周末回家,今晚要不是有例外,你就跑空了。”钟明开门锁, "进来坐坐吧。" 大叔进了屋子就把罐头放到一边的桌子上,钟明给他倒了杯水,两人坐着聊起天来。 钟明住的地方很大,大叔粗略地扫了一眼,觉得这么大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住,显得有点冷清,便开口询问。 "钟主任,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嗯。"钟主任不懂大叔为什么提这个, “做了主任以后新分的房子,原先是跟家人一起住的。" 他忽然抿直了唇,不是应该回到爹妈那儿吗,怎么上这来了。 "你没想过找个对象啊?" 钟明收了收下颚线条: “这种事,要看缘分,缘分没来,想也没有用。” 大叔见他不愿意多聊这个话题,就赶紧找了新的话题跟他聊,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会,大叔就要离开了。 "行,那我就不送了,这次的罐头我收下了,下次如果过来,不要再带东西。"钟明把人送到了门外,直白道, “我收徒一看实力,二看眼缘,要是符合,我会收的。” "哎,好!好的!好的!" 大叔随口应付了一句,但他心里知道,如果他想让儿子成功拜师的话,绝对不能空手来。 "咔哒!" 房门关上了,大叔没离开多远就发现自己把手套落在钟主任家里了,那是一副刚买的新手套,他利索地返回钟主任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敲门拿回 手套。 "咚,咚" 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开。 大叔很是疑惑,他才出来了一会,钟主任不可能出门了吧? "咚咚" 大叔又敲了两下,房门还是没开,就在他准备放弃离开的时候... “咔哒” 钟主任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大叔正想张口,没想到给他开门的不是钟主任,而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陌生女人。 这个女人低着头,看不见脸,开门后也不说话,一直静静地站着。 大叔一时楞住了,没有说话,他刚从钟主任的家里出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里头只有钟主任一人,怎么现在又突然出现了一个女的? "请问你是……"大叔客气地问。 女人没有回答,依旧低头站着,一动不动。不知为什么,大叔在这时候有些紧张起来,更是后悔回来了。 "你是钟主任的亲戚吗?"大叔再次询问,语气也变得干巴紧绷。 又过了一阵,女人终于说话了,只见她一字一顿,毫无情感,仿佛是第一次开口说话。"钟—明—的一妻—子。" "什么?"大叔怔住了,钟主任不是连对象都没有吗,哪来的妻子? "对不住,不好意思,我,我的手套刚刚忘里面了!"大叔的心几乎快提到嗓音眼,他想不通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低着头,缓慢地转身,她醒目的红色外套下是苍白毫无血色的手腕,而就在她的手腕上,正绑着一根用红绳串着的铜铃。 铜铃的上面刻着满满的符文,当大叔看着这个铜铃时,顿时心头狂跳,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他的脊背。 这种铜铃,他曾经在乡下老家见过,印象非常深刻。这是给死人用的,结阴婚才会绑的铜铃。 想到这,大叔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红色衣服,始终低着头的女人背影,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他再也不敢拿什么手套,当场便狂奔逃离开去。 女人进了门。 br /> 女人的声带像生了锈的链条,她极慢地说: “我一是—你一的—妻—子。” 钟明心想,这是哪来的疯子!虽然他不打女的,但他能给轰走,他眼露厉色: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直一都一在,只一是一你—见一不一到一我。" 女人说着,低垂的脖颈咔嚓咔嚓作响,她一点点地抬起了头,两只血红的眼睛对着钟明,灰白的嘴巴向两边划开,像是在笑着说:现在你能见到了。 钟明大骇。 女人把手伸进红衣服里面,掌出红纸: “这一是一我一们一的一生一辰一八一字。” 目 腕上铜铃发出瘳人的脆响,女人将红纸递过去: “你—爹一妈一跟—我—爹—妈一对—过一了,说—我—们一合一适,我—们———起—过。" “我不喜欢你,我会跟我爹妈说!” 不假思索地从嘴里蹦出这样一句,钟明耳边骤然死寂,两秒后有唢呐声,敲锣打鼓声,哭喊声,他魁梧的身子震了震,两眼发黑地冲出了家门。 陈子轻上了楼没有回宿舍,他又下来了,就在楼梯口坐着,有个同志出来抽烟被他抓了个正着,以为烟要被没收,却被他要走了一支。 两人各抽各的,没有扯闲篇。 水塔那边隐约有哭声,陈子轻眼皮一跳,他让同志赶紧回去睡觉,自己朝着哭声的方位靠近。是个男的在哭。 闷在喉咙里,不知道是有多痛苦。 陈子轻硬着头皮关切道: "同志,你这是……" 近了,脑子里有了能对得上号的人,他快步过去蹲下来: "钟明!" 钟明没有回爹妈那儿,不敢回,他跑回了厂里,摔在地上起不来。陈子轻把他扶起来,搀到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来,借着路灯的光发现他的头破了,血水流到眼睛里,犹如血泪。 陈子轻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钟明弯下腰背痛哭,嘴里没有章法地说着什么,陈子轻不拿着“孙二是领头人之一”这个信息试探了,就听他自言自语。 魂不能安生,往事不能永远尘封。 钟明说我当年中了 你的激将法,死板地带头组织的抗议,拉电线搞破坏是孙二的主意,怕人多堵不住嘴,就他们干,后来孙二拉上了白三。 陈子轻的嘴角抽了一下。 这里头怎么还有原主的事呢。 陈子轻从善如流地忏悔: "对不起,我没有想起来那些事。" "算了,你也不在了。"钟明的哭声停滞了几秒, "名单上没有你,可是你的年纪……"陈子轻说:“我是后面走的。” 钟明不问了。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冲动,我一被激就犯浑。”钟明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大力扣着头皮,扣得发红出血, “事故不是因为我们吧。” 陈子轻没有发出声音。 “轰——” 天边有雷电劈下来,一道晃眼的白光砍在钟明的脸上,将他崩裂的恐慌照亮。下雨了。 钟明扑通跪下来,他对着一片雷雨交加跪了许久,膝盖磨着地面转向陈子轻: “拉个电线不至于的,是不是。" 陈子轻的头上身上很快就湿了: “是不至于,有别的原因。” 钟明像是终于能喘口气了: "什么原因?" "电路老化。" 钟明喃喃:"仅仅是电路老化,哪能沾满两页纸……" 陈子轻抹了把糊花眼睛的雨水:“是的,还有没查出来的因素。”必须是几样加在一起,才会造成大量的人员死亡。他们在院子里淋雨谈话的功夫,二楼西边走廊的电被拉掉了,黑了一块。 陈子轻的嘴角狠狠抽了起来,钟明的魂在他眼底皮下跪着呢,这个时期的拉断电线只有一个可能,当年的景象重现。 "别告诉我妹。"跪在地上的钟明候然说了一句请求。 陈子轻没答应。马强强还在的时候说他跟钟菇住在一条街上,钟菇竟然说不清楚地址,没去过。还有,陈子轻去过钟菇家,也去过马强强的家,根本不是一条街。 马强强的家里有他爹,钟菇家里没有爹妈,只有本该朝南却阴冷的屋子,和清明没用完的纸钱。陈子轻蹲下来,他用尽全力拽起钟明,两人对视。 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名单里是没有钟菇,可她也是真的不在了,她并非葬生在工厂的大火里,不知道是怎么走的。 总归是走了的。 不然也不会以不变的年龄从五几年到八几年,把她死去的哥哥当活人,照常相处。 钟明挺阔的背脊弯得很深,停滞的二十多年时光好像是一瞬间就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的额头贴着湿淋淋的地面放声大哭了起来。 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钟明哭了多久,陈子轻就站旁边淋了多久的雨,他等对方勉强平息了点才说: “你跟我一起去见你三师弟吧。" "好。”钟明还他陪自己的恩情, “我跟你去。"他们去见了白荣。 白荣是个不需要多少睡眠的人,恶劣的天气阻挡了他在厂里四处转悠的脚步,这会儿他坐在窗边擦着手风琴。 钟明站在窗户外面的走廊上和他坦白,对他扯开血淋淋的现实。然而白荣听完就若无其事地拿起布,继续擦他的琴。 他的反应清晰地指明,这个真相他知道了,在他们前面就知道了。 陈子轻忽然就想到那次去送刘主任最后一程,他在病房从白荣身上感受到了压抑,又觉得不止是压抑,还有其他的东西。 此时他咂摸到了。 还有可惜。 灼灼风华,夏然而止。 不仅是白荣,只不过他是最惊艳的那一撇,自然就能吸引走最多的目光。 陈子轻转身面向大雨,那些五几年的人,有的早就意识到自己死了也适应了,有的没意识到,有的意识到了不愿意接受... 各种情感载体驱使着他们来到了八几年。 陈子轻在上楼前说: “钟明,我没有记起当年的所有,不记得那时候的李科长是什么样子。”钟明瘫坐在地上,全身的水迹凝集在他身下,他神情空白: "比现在年轻很多。"陈子轻蹙了蹙眉心,李科长真的是活人吗? “那宗技术呢?” 钟明说: “没接触过没印象,他那时还是个小孩。”陈子轻叹了口气,名单上没有宗怀棠,他还是不信。就因为宗怀棠那个双胞胎哥哥。 陈子轻突然想到名单,他赶紧从兜里掏出来,小心摊在窗台上晾着,任务的答案已经确定了。填了就可以走了。 本来不就想在天亮前走的吗,填了便可以实现这个目标。 陈子轻安慰了钟明一会,径自回到了宿舍,他脱掉湿衣服裤子,随便用毛巾擦擦就躺到宗怀棠身边,听着雨敲打窗户。 宗怀棠在睡梦中没有醒来,反射性地摸到他的腰,一路向下,握住他的脚塞到自己腿间夹着。然后就把脑袋埋进他的脖子里,沉稳的气息也落在了上来。 他寻思,等雨停了就填答案。 陈子轻这么盘算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 陈子轻破天荒地没有起床,他躺在被窝里不动弹。 宗怀棠站在床上穿西裤,一条裤腿套好就套另一条: “向师傅今儿终于大彻大悟了,不去广播站读你的诗歌了?" 陈子轻整个人的状态十分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想,当然不了,我马上就要走了,读个屁的 诗歌。 宗怀棠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行了,别躺着了,我跟你一道去,路上给你打伞。"陈子轻愣了愣。 褂子裤子被宗怀棠扔到他身上,他又听见对方在扣皮带的声音里说: "走廊上湿哒哒的,你待会出去看着点,不行就拉我衣服,别摔个狗吃屎让我心疼。" 陈子轻的声音闷在衣服里: "你只会站在旁边笑。" "是,我缺根筋,我对象摔了,我还能笑。"宗怀棠把皮带扣上,掀开被子就捞他脚底板,他哈哈大笑着往床里面躲,用脚去蹬对方。 要不……等这个月过完就填答案吧。 到了六月初,向师傅坐在山坡上看日落,宗技术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个玩意儿,对着风吹肥皂泡。阳光耀眼的季节,夕阳都是耀眼的。 一大群肥皂泡飘向陈子轻,又——飘到他身后,去向更远的地方。他看着日落,忍不住赞叹:"真美。" 周围几道视线都挪了过来,集中在他身上,似是不解,今天的日落跟昨天的,前天的明明就没什么区别,很平常。 >他解释说:“以前没怎么看。” 钟菇躺在他身边,转头问他:“向宁,你为什么说以前没怎么看?” 陈子轻想了想: "不知道,可能是没有停下来过吧……" 前面的宗怀棠没回头,笑声传了过来: “我们向师傅太拼产量,严格把控自己,绝不允许有一丝懈怠堕落。" 陈子轻没有解释,也解释不了,就默认了。其实他说的没停下来过,是现实世界,一直忙着攒钱。 "钟菇,我跟你一人一边把轻轻包围住。"汤小光到陈子轻的另一边躺下来,总是轻轻长轻轻短。 别的时候陈子轻随他叫,这回却说: "汤小光,你别叫我小名了。"汤小光眼睛一瞪:"为什么不让叫?"陈子轻语塞。 “我就要叫,轻轻,轻轻。”汤小光小孩子样地抬起双腿蹬自行车,嘴里按了复读机, "轻轻,轻轻。" 陈子轻脸上笑笑,心里发愁,叫多了听多了,就有种现实跟任务有了重叠点的感觉。这不行,这不好。 陈子轻默默告诉自己,不能太融入这个世界,不然离开的时候就不干脆了。像他现在就已经不干脆了。 宗怀棠在不远处叫他: “向师傅,你站到这边去,我给你吹个大的。” 陈子轻走到宗怀棠安排的位置,等着他土里土气的大肥皂泡,啊呀,等到七月半祭拜完一定把答案填了!一定会的! 厂里忙忙碌碌。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悲剧不知道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整个厂里都知道了。压抑的氛围持续了很多天,直到各车间更换机器设备。 老机器换下来了,附带的原料也一并换了,有人在这时候浑水摸鱼地计划着偷一点掌出去卖,先藏宿舍或者哪儿。 七月半这天,李科长操办了一场祭奠大会。 工会组织搭了一个简单的会台,两边的架子上垂着两幅巨大的挽联,这就是会场了。会场的前方支着几个花圈,中间摆着许多的纸钱和纸扎的元宝。 由于现场的工人很多,大家各自小声谈论着,场面有些嘈杂,就在众人交头接耳的同时,李科长正拿着讲稿走上了会台。 "喂喂! 4;李科长掌着话筒,简单地试了下音,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整个会场。"好了,大家安静一下。"李科长看了一眼台下。"今天是当年化工厂那场火灾的祭奠大会,逝者已去,我们万分悲痛……" “我要说他们的牺牲,是每个家属心里不可磨灭的痛和悲,是千千万万的工人集体的损失,同志们……"李科长语气一顿,十分郑重地说道: “我希望同志们都能够牢记教训,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李科长的讲话一结束,祭奠仪式就开始了,工人点燃了会场中央的花园和纸钱,大火烧得通红,活跳的火焰让每个人的脸忽明忽暗。 工人们分批上去鞠躬哀悼,他们胸口带着白花,看着燃烧的纸钱,表情肃穆。 陈子轻是跟宗怀棠,汤小光,钟明,钟菇,白荣一起去的。他没有心不在焉,很虔诚地做完了祭拜。 尽管他五分钟后就离开这个世界了。最迟五分钟,不会再往后拖。 宗怀棠借着直起身的功夫,在陈子轻的耳边落下一句: “等祭奠仪式结束了,我送你一样东西。" 陈子轻蹙眉,那怕是来不及。 "什么东西啊?"他听见自己不自觉地问。 宗怀棠颇为神秘地对他挑了下眉毛,他撇了撇嘴,行吧,那就再拖个几分钟。不差这么一会儿。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后面刮来,嗖地往前钻跑,无数的纸灰飞扬起来,带着余烬向着整个会场蔓延。 "咳咳……"有些工人连忙捂着鼻子,他们咳嗽不止。很多纸钱的残片落到了工人的肩膀和头顶。 "轰隆隆……"就在工人忙着拍落身上纸灰的时候,一阵巨响传来。 在火场中,一座巨大的纸扎房子倒塌了,熊熊的火焰顿时如炸开一般,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卷向附近的工人,引得他们大叫着慌忙后退。 现场工人炸乱作一团,李科长连忙冲上台,抓着话筒大喊着: “秩序!请保持秩序……” "呼……" 风变大了,烧着的火焰登时黯淡颤抖,纸灰好似黑雾,以可怕的速度扑向所有人。每个人都变得灰头土脸,遮住口鼻向外围逃去。 >会场祭奠的混乱景象让这些本就心中忐忑的工人立刻惊恐起来,当有人第一个带头逃离之后,剩下的人也紧跟着逃跑,原本乌泱泱的人群,瞬间作鸟兽散。 “回来!都给我回来,仪式还没结束——”喇叭里李科长大声喊着,想叫回逃散的人群。 最终大会还是完成了,住厂里的各自回宿舍,住家里的各自回家。 夜色昏暗,湖面漂浮着散不去的迷雾,犹如闭塞的白色围墙,把人隔绝在一个幽冷而孤独的空间里。 天上没有月亮。 靠近湖边的道路上,钟菇正用力地踩着自行车,神色焦急地向着家的方向赶去。她边骑车边张望,四周雾色茫茫,入眼的除了曲折的道路,就是路两边永远相似,一眼望不到头的杂草。 "沙沙……" 路边的杂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钟菇头皮一紧,她凝神看向草丛的方向。 冷风中,野草微微摆动,什么都没有,钟菇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自从参加了祭奠仪式之后,她的精神便高度紧张,甚至有点疑神疑鬼。 她一手骑车,一手伸进口袋,握了握一直装在口袋里的大蒜,饱满的大蒜头让她升起一股结实的安全感,大蒜底下是黄符。 "咔咔咔……" 自行车的链条可能有些生锈了,随着钟菇的踩动,链条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在这幽冷寂静的夜里,刮擦声幽幽地回荡着,就像是指甲刮动着铁皮,令人很不舒服。 冷风吹起钟菇的齐耳短发,她的脸上有些微微的苍白,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回家,甚至她已经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选择像大部分工人一样,直接住在厂里。 今晚让她哥想办法给她申请一个地儿过夜也行啊! 自行车前面的车篮里装着一小袋纸钱,这是祭奠仪式用剩下的,钟菇舍不得扔掉,于是就用袋子装好,准备带回家里。 钟菇一直全力地骑车,腿肚子上的肌肉有了疲软的迹象,车速逐渐放缓。 她已经骑了很久,离家也已经不远了,这会儿湖上的雾气开始散去,露出宁静的湖面,荡漾的湖波近似母亲的抚摸,轻轻地推向岸边。 雾气还没有完全散掉,残留的点点雾气飘在湖面上,如同给静谧的湖面披上了一层神秘 的面纱,仙境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钟菇被优美的湖景给感染了,连心情都变得平静而空灵起来,她不由得下了车。 反正就快到家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钟菇站在湖边看着眼前凄迷月色下,寂寥而宁静的湖景,她有些痴醉了。"好美的湖景啊……" 钟菇控制不住地感叹,可接着她就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的,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那就给自己也烧点纸吧!" 第39章 启明制造厂 钟明跟几个车间主任在会场监督底下工人进行清理工作,他的心里没来由地滞了一下,大步踩着纸钱焚烧的灰烬离开。 身后的喊叫关心都被钟明撇下,他在路上疯跑,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急急慌慌的,最终在运河边找到了。 那不是什么东西,是他精神世界的支撑点。 他想抓住支撑点,又在半空收手,指关节僵硬颤动,近乎慌乱地说: “向宁,我感觉我妹知道了。 陈子轻的手上倒拿着一根香蒲草,尖锐细长的上端被他朝下戳着松软的土地,他把钟明的不知所措看进眼里,抿抿嘴说: “钟菇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钟明的喘息粗犷而短促: “我感应到的。” 陈子轻没有怀疑兄妹之间的血缘羁绊,他说: “也正常,今天是七月半。” 钟明六神无主: “我要怎么办?” 陈子轻只有躯壳属于这个世界,灵魂不是,他算是有上帝视角,那视角却又不够宽长,细细短短一条,有时候还不如完全没有来得轻松。 因为一旦有了上帝视角,就会不满足地想,怎么才能看到这么点,不够啊,不够不够。要是能多看到一些就好了。 没办法,他是个普通人,免不了会贪得无厌。 陈子轻见钟明一个硬汉快要崩溃了,想到对方胸肌都被眼泪打湿的样子,他尽力掏掏心掏掏肺,看能不能掏出点什么。 "都会走到这的。" 陈子轻给了钟明薄弱却又坚硬的安慰: "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顺其自然。"“说不定还不错。”他说。 钟明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啊,是啊……” 陈子轻拿着香蒲草的手被一只宽不少的手拢住了,宗怀棠趴在他身后,无声地显露着占有欲。钟明搓了把冰凉发硬的脸,恢复了过来: "不打扰你们了。" 壮硕的腿迈开一条又停住,对拿陈子轻的脑袋当桌子支着下巴的人说: “外面不像宿舍,你替他考虑点,他马上就要当副主任了。" 宗怀棠当场就要发火,陈子轻及时转身捂住他的嘴,等钟明走远了才拿开。 “那家伙怎么就知道我没有替你考虑?"宗怀棠脸色铁青, "你别拦着我,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陈子轻怕香蒲草戳到宗怀棠,就给丢地上,双手拍着他的背部,摸着他脑后的头发安抚道:"算了算了。" 宗怀棠稍稍平息了点怒火: "用的着他说这些?显得他多成熟稳重,我多轻浮浪荡。" 陈子轻说: "不至于不至于。" 宗怀棠把他抱起来,让他踩在自己的皮鞋上面,跟他紧紧贴在一起: “要不是看在情况特殊的份上,我不可能这么算了。" “嗯嗯。”陈子轻附和着,他都不敢说人钟明也是为了我们好,宗技术心眼小着呢。两人手臂交缠着拥抱住彼此,一同沉默了下来。 运河上有船只,幽灵似的在水面上慢行,船头挂着一个灯泡,船夫窝在灯底下,有那么几分要吟诗作对的气派。 但那是诗文里的,糅杂了许多情怀,现实生活中只有老痰咳吐到水里的声音。陈子轻被那口老痰给整清醒了,他从宗怀棠的怀里抬起头: “我们现在去哪?”宗怀棠屈指弹他脸颊:"浪迹天涯。" 陈子轻顺着宗技术的意: "行吧,浪吧,走吧。" 他要捡起地上的香蒲草,宗怀棠说多得是,再给他掰一根更好的。他们沿着运河边走。 陈子轻的手指都让宗怀棠给扣出汗了,他想抽出来,宗怀棠却扣着他的手拉到嘴边,漫不经心地咬了上来。 不疼,细细密密的痒。 陈子轻瞧了瞧黑漆漆的夜空,分神地想,钟明应该是去找钟菇了。 钟明确实去找了,他在回家那条路上的湖边看见了妹妹。兄妹俩,抱头痛哭。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就只是哭。哭够了,搀扶着回家。 这晚厂里弥漫着一股子纸灰的气味,工人们放在走廊忘了收的衣服跟窗台的饭盒上都沾到了,哪里都有,无孔不入。 生产区一片黑,保卫科的同志都没值班。生产区也没什么人走动。除了向师傅跟宗技术。 陈子轻的鞋底被运河边的石头子酪得坑坑洼洼,他都走累了,宗怀棠的兴致依旧高涨。"鬼节我们出来约会。"陈子轻回头看看,走过的路阴森森的。“正因为是鬼节 ,大家都不在外面乱走,所以我们才能想干嘛就干嘛。”宗怀棠说。 显然是有预谋的。 陈子轻抽抽嘴,把鬼节过成了情人节,还挺骄傲的样子。 哎,明明下了决定只等五分钟,现在都快过去一小时了,东西没见着,人也没离开。他揉着鼻子想,像他这么优柔寡断的性子,干不成什么大事。 幸好他也不是有大抱负大志向的人。 又走了一段路,陈子轻真不行了,他拽着宗怀棠上岸,张嘴就吃了什么。好像是块碎纸片。 陈子轻脸上的血色一扫而空,是纸钱吧,肯定是了,他赶快吐掉,离开的念头在这一刻冲到了顶峰。 "宗怀棠,你说要送我的东西呢?" 宗怀棠不慌不忙地撇他一眼: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陈子轻哭笑不得: “哥,我还心急啊,这都过去多久了。” 他晃了晃跟宗怀棠扣在一起的手: “快点给我吧,我想要。”我看了就走。 “猴急成什么样了,没羞没臊的。”宗怀棠嫌弃地把他捞到自己臂弯里,突兀地蹦出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亲热的时候你也会吗?" 陈子轻没连上他的脑电波:"什么?" 宗怀棠掐他腰,十分不纯洁地摩挲了一下:“别装。” 陈子轻真心佩服他的状态: "鬼节就不讲这个了吧,而且还是在外面。""你怎么过一会就提鬼过一会就提鬼,什么心情都让你提没了。"宗怀棠"鬼来阳间窜门的日子嘛。" “还提!” 宗怀棠在他手背上咬出了印子,又舍不得地减轻力道用舌尖掠了掠留下的齿痕,带他去林子里,中途没忘记答应了要给他再掰一根香蒲草。 他们穿过林子,停在路灯下的草地上面,宗怀棠终于开始走流程了。"在这等我。" 陈子轻盘腿坐下来,他用香蒲草打了打宗怀棠的裤腿: “那你快点。” 我随时都会离开的,随时都会。 宗怀棠没走多远,他就在几棵树后面,不知道在干什么,悉悉索索声。 />陈子轻的眼珠不停扫动,生怕出现个七窍流血的鬼脸跟他贴一起,或者是舌头拖老长全身腐烂的,长发挡着脸披散下来,穿一身白站在他面前的…… 什么都没有。 陈子轻弯起香蒲草的长茎再放开,香蒲草的毛絮密密层层一点都没飞散,他上下捋了捋毛絮,眨个眼就僵住了。 路对面有一个红色带花的瓷盆子,里面燃着火焰。是在烧纸,看不到人。 陈子轻无意识地大叫: “宗怀棠!” 宗怀棠听到他的叫声心一乱,什么也不管了就一瘸一拐地跑到他那里。陈子轻攥着宗怀棠的衣服,手指着路对面: "你看,你快看!"宗怀棠说: “看什么?” 陈子轻瞳孔缩了缩,瓷盆没了,消失了,他舔了舔发白的嘴唇,讲了事情的经过:“吓死我了。 宗怀棠笑他: "不都知道一堆鬼了,不都能跟鬼正常相处了。"陈子轻一言难尽,不一样,不是一回事。 那瓷盆是某个工人的家属在祭拜他,让陈子轻给撞见了。 不是这个时空,是五几年的吧,不然也不会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陈子轻被宗怀棠牵着走,不过….. 瓷盆的样式跟现在厂里发的没差,几十年里都没变过啊。 香蒲草扫进了灌木丛里受到阻碍,陈子轻还没做什么,宗怀棠就帮他把香蒲草抽出来,继续牵着他走。 他们来到了今晚的唯——颗小星星底下,宗怀棠变魔术似的将一个四方正的砖块递给陈子轻:"拿着。" 陈子轻伸手去接,那会儿让他在草地上,自己神神秘秘地走了,回来时手上就多了这个,不可能变出来,也不太可能提前藏好。 他看看宗怀棠身上的外套,大夏天的穿这个,就为了揣东西吧。 四方块是用报纸包着。 陈子轻把报纸剥开,里面还是报纸,他又剥,一连剥了三层都是报纸。"不剥了。"向师傅耍起了小性子。 宗怀棠很严厉地命令道: "必须给我剥完,这是情趣。" 陈子轻: 一两分钟后,他脚边一片报纸,手里是本字典。 宗怀棠凑近看他快 瞥到外婆家的嘴角: “向师傅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 陈子轻不想说,自己特地没走,等着看礼物,就这个。他翻开字典的第一页,没有宗怀棠写的情诗之类,于是他便粗略地往后翻了翻,一顿。 宗怀棠知道眼前人是看出来了,虽然光线暗,看不清写的什么,但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得到。他家向师傅不是傻子,是精怪,能四两拨千斤地勾走了他的魂。 宗怀棠见人还捧着字典,他低咳了两声,耳根微红,语气云淡风轻:“这个版本的封皮是最好看的,里面还带画,就是有部分字的注释不完整,我都给你补上了。" 陈子轻合上字典: "礼轻情意重。" 宗怀棠一笑: "向师傅会说话。" 陈子轻说: "谢谢。" "这我不爱听,下次换别的。"宗怀棠揽着他的肩膀,带他朝着职工楼的方向走: “有字典了,就要好好学习了,别再让我发现错别字了,好吗,向师傅。" 陈子轻默默握住了字典,他回家以后要实现旅行的梦想,风景看完了积蓄也没了,到时候他又要开始打工赚钱,再旅行,循环着来,怕是没有时间学习。 手指搓了搓字典的封皮,还是学点吧。他才二十岁,人生刚开始,万一以后再遇到生命危急时刻,系统再次选中他,那他也要有个知识储备,不会让这次一样艰难。 真要是将来还有机会,不知道会不会再来这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宗怀棠,你可以在宿舍里送我字典啊。 ”陈子轻说, "怎么是在路上送的。"宗怀棠很微妙地一语不发。 陈子轻在心里嘀咕,难道还有?他想到什么,没在脑子里转一圈就说了出来: "你不会是要把自己送给我吧。" 宗怀棠脚下一个踉跄,他面红耳赤: “向宁,你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你就当没听见!”陈子轻拿字典挡嘴快步往前走,宗怀棠追上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竹叶。 缓而沉的曲调从宗怀棠的唇间流了出来,随着风飘散开来。陈子轻听了一会,眼皮有点打架,脚步也飘了: "这是什么歌?"宗怀棠吹完最后 一个音符,捏着竹叶扔掉: “安魂曲。”陈子轻头皮一紧。 “我让孤魂野鬼都离我们向师傅远点,别总是吓他。”宗怀棠前一秒正经,下一秒就去摸陈子轻的眼睑下面, "看看这眼袋,要是再大点,我两只手都兜不住。" 陈子轻: " 到1号职工楼后面,宗怀棠停下了脚步,估计是知道陈子轻已经猜出他的字典拿出来前在外套里揣着,这次就不偷摸找个地方行事了。宗怀棠直接当着陈子轻的把手伸进外套里,摸出一张纸,就是原本放在抽屉里的承诺书。 陈子轻之前画的框底下多了一行字。 ——向师傅可以永远说话不算数。 陈子轻写的是:宗技术永远说话算数。 相当于是他给宗怀棠画地牢套枷锁,宗怀棠让他随便飞。反着来的。 陈子轻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宗怀棠,你为什么……” 宗怀棠甩着香蒲草,半空中是刷刷的破风中,他懒声: “还不是你最近时不时唉声叹气,发呆放空要变成蝴蝶飞走了,我不得给你准备点惊喜?" 陈子轻心下震惊,原来他离开前的准备跟酝酿这么明显啊。他感慨: “今天像过生日。” 宗怀棠眉头一皱,暗示要给他过生日?行吧,这个能惯着。 宗怀棠用香蒲草圆润点的那头挑他下巴: "你生日是哪天?" 陈子轻说:“三月十六。” "到时候给你准备。"宗怀棠记下了, "拿好承诺书,回宿舍。"末了吐槽一句: “安魂曲有没有用啊,妈的,怎么还有阴风在吹。”陈子 进了宿舍,陈子轻收到了宗怀棠送他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个杯子。 黄瓷的,上面有只鸟。 陈子轻打量杯子:“鸟是画上去的吗,怪好看的。” “什么鸟,这是天鹅。"宗大师当即就沉了脸, "天鹅懂不懂?”“我懂。”陈子轻见他瞪着自己,忙微笑着说, “我真的懂。”杯子,一辈子,谁会不懂呢。 陈子轻摸了摸天鹅,费解地说: “你可以明天给我的,怎么在这天弄。” 说完才想起来,明天他就不在这里了。 宗怀棠不知道陈子轻所想,他压着嗓音开口: "今天眼皮直跳,跳得心烦,就都拿给你了。" 也不管陈子轻听没听见,会不会给什么反应,宗怀棠解释完就说: “我去打水,你坐床上把鞋子 脱了,我俩泡个脚。" "澡不洗了啊?" "参加祭奠前不是才洗过?" “可是后来我们走了那么多路。”陈子轻想起工厂的澡堂关门了,他就说, “那我们擦擦吧,你给我擦背,我给你擦。" 宗怀棠冷酷拒绝: “不必。” 脱了站一起,还能单纯地擦个背?逗呢。 他可不想把神圣的第一次体验放在鬼节这晚,晦气。 陈子轻等宗怀棠睡了,就下床翻字典写了一封信留给宗怀棠,一封信留给其他人,他一遍遍检查过,确定没有一个错别字才折起来,放进信封里。 写好信,陈子轻用杯子喝了一杯水,他放下杯子在心里说: “陆系统,我想现在就提交任务答案。"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完整地从他嘴边跑出来,面前就出现了屏幕,投放板里还是甲乙对话,底下那条横线在等着陈子轻,只要他把自己的答案念出来,就会——落在那上面。他深呼吸,开始挨个念:"钟明,孙成志,白荣。" 系统: "答案已获取,请陈宿主确认是否提交。" 陈子轻到这一刻突然就迟疑了:“要不我还是……晚点再提交吧。”他把两封信藏在柜子的木板夹层里面,关掉台灯躺回床上,宗怀棠立刻就靠了过来。 夏天的夜晚,很热,热得让人心里像揣了一窝小蚂蚁,在那爬啊爬的,不消停。 陈子轻把埋在他脖子里的脑袋推开点,翻身去拿小桌上的蒲扇,刚扇了没几下,睡在里面的男人就把手臂伸过来。 拿走了蒲扇,有力地给他扇风。 陈子轻舒服地听着蛐蛐跟知了唱歌,夏天只剩一半了,过完剩下的一半再走吧。 钟菇第二天没来上班,又过了一天才来的。她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不同,骑着辆二八大杠风风火 火地出现在上班的队伍里,逢人就打招呼,蓬勃而充满韧性。 公路边上,陈子轻吃着鸡蛋听宗怀棠训话,训的什么呢……真正的爱情不会被任何恶劣的环境影响。 夏天嫌对象热,想分两头睡,这是一种不尊重,不包容,极其不正确的行为。该悔过悔过,该改正改正,下不为例。 陈子轻把最后一口鸡蛋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伸手。 宗怀棠趁人不注意打他手心,放进去一个大包子,豆沙馅的,一口下去就溢出来了。陈子轻连忙把流到嘴角的包子馅卷进嘴里。 后头传来钟菇的喊声: “向宁,宗技术,早上好!” 陈子轻差点噎到,他高高举起拿着包子的那只手,挥了挥: “早上好。”手放下来时拐一下宗怀棠, "你也要说。" 宗怀棠扯扯唇,用吓陈子轻一跳的音量吼: "钟同志,早上好——" 陈子轻包子都要吓掉了,他瞪宗怀棠一眼,就在这时,一股花香扑到他的鼻子里。几个女同志的头上别着栀子花,说说笑笑地骑着自行车走了。陈子轻吃着包子问宗怀棠: "厂里的栀子花开了吗?" "嗯。" 宗怀棠刚应声,后面的钟菇就骑上来了,她说: “我来的路上看到了很多!”陈子轻扭头看骑到他旁边的钟菇: “那你怎么没别上?” “我?算了吧。”钟菇下来推着车,她哈哈道, “我别什么花啊,能把人笑死。”陈子轻让钟菇带他去找栀子花,他从一棵上面摘了一朵: “给你。” "别别别。"钟菇搓着胳膊把头摇成拨浪鼓,一副完全不能接受,打死都不会要的架势。陈子轻二话不说就把花|插到了她的头发里。 她比他高,还下意识屈了点腿,让他不那么费力。“别得住,不会掉。”陈子轻放下手,仔细瞅了瞅自己的大作。 钟菇不自在地摸了摸短发: “你摘的这朵好,枝不长不短,不跑是掉不下来。”她把自行车的撑子勾下来撑好,去旁边的小水洼照了照。 "我真不爱别花花草草的。" 钟菇个子高,挺多人叫她“大个子”,觉得她不像女的,时间久了,她也不把自己当女的。陈子轻真心实意 地说: “挺好看的啊。” "是吗?"钟菇捏着栀子花往前拽,又往后推,来回调位置, "蛮不习惯的。"“我搁这扭捏个啥劲。”她起身说, "不拿了,别就别着吧!" 陈子轻把手塞进工作裤的兜里,不动声色地观察钟菇,她忽然对他挤眉弄眼,他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凑近点。 钟菇在他耳边说:“向宁,宗技术似乎也挺想别一朵,你瞅他看栀子花都看入迷了。”陈子轻心想,怕是要给他别,千万不要。 向师傅料事如神,并且反抗无效。 宗怀棠带陈子轻跑遍了整座山,挑了半天,挑了一朵最饱满洁白的栀子花别到了他的耳边。 陈子轻两眼一闭,人都木了。 "带花的向师傅,害羞起来了。"宗怀棠跟个老变态似的,闻他耳边的花,闻他染了花香的耳朵,手捏着他的脸,不让他把头转过去, "瞧瞧这脸红的,比女同志抹的化妆品还要红。" 陈子轻不冷不热地说: “宗技术很了解女同志啊。” 宗怀棠的后背瞬间就绷了起来,他面上游刃有余,唇边还扬了抹笑意: “别翻旧账,没意思,人是往前看的,我前面就你。" 陈子轻取下耳边的栀子花,塞进宗怀棠衬衣前的口袋里,自个走了。 宗怀棠一整天都没有把花拿下来,任由那朵花在他的口袋里盛开,萎缩,蔫了吧唧。车间都在传,宗技术铁定是有情况了。 陈子轻没掺和进大家的闲聊里,汤小光抱着一摞表发给工人们,发到他那儿,就跟他叽里呱啦。"轻轻,怀棠哥口袋里的栀子花都蔫了,他也不丢,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陈子轻知道,宗怀棠不会丢的,这是在等着被他表扬呢。 “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插了支花上班,本来就跟个花蝴蝶一样,今天尤其花。 ”汤小光啧啧啧,"太不正经了,花到没边了。" 陈子轻忍不住替宗怀棠澄清: "他只是外表看着风流爱玩,内里很专一。" 汤小光瞪大眼睛眨了眨: "你怎么知道?" 陈子轻面不改色地说 : “我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得出来的。” "可怜的轻轻,你被骗啦。"汤小光同情地摇摇头, "他那桃花脸,桃花眼,骗死人不偿命。"陈子轻: "... “你等我会,我忙完再来好好跟你说一说他的风流韵事。”汤小光去给别人发表格,他离开了一会再去找陈子轻的时候,人不在岗位上了。 汤小光一打听就去了技术员的办公室。 宗怀棠刚好从门里出来,手上捧着个茶杯,胳膊里夹着一份报纸,看样子是要去哪喝茶看报纸,一坐坐很久的那种,像个惬意的老头子。 汤小光话到嘴边突然失声,几秒后惊叫道: “怀棠哥,你有对象了?”宗怀棠神色严肃: “你怎么知道的?” 汤小光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敞开的衬衣领口,主要看他喉结上那颗小痣上的牙印。只要不是瞎子,一看你喉结上的牙印都能知道你有对象了吧,你还问我??? 我呸!看把你得意的! 领口敞那么大,意图就差写脸上了! 汤小光一边不耻,一边埋怨: “轻轻有对象了,你也有对象了,你们集体有对象了,谁也不告诉我。" 宗怀棠笑道: "怎么,兜里钱多了花不完,急着给我们红包?" 汤小光拧眉心: "是你跟你对象,轻轻跟他对象,别用‘我们’这个词,听着多怪啊。" 宗怀棠眼里的笑意淡了下去: "怪吗,不觉得。" 汤小光不知怎么感觉宗怀棠周身冒冷气,他后退一步,想到自己的目的又站回去: “轻轻在里面吧,我去找轻轻。" "在睡觉。”宗怀棠说, “别去吵他。" 汤小光呵呵: "怎么我去就是吵他,我看你就是嫉妒,你嫉妒轻轻跟我感情好。"宗怀棠抹了抹喉结上的牙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汤小光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决定不管他先去找轻轻,刚有这想法就被拽住了衣领。 “叫你别进去吵他,你还要进去,他昨晚没睡好,前晚也没睡好,最近都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刚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宗怀棠冷声道, "你 一定要用你的叽叽喳喳吵醒他?" “我不去了,让轻轻睡吧。”汤小光自我谴责, "轻轻睡觉重要。"宗怀棠松开他的衣领: “那你在门口替他守着,我出去溜一圈。”汤小光摆摆手: “知道知道。” 陈子轻的状态在低谷趴了一段时间,慢慢就起来了,眼袋也没了,宗怀棠一天到晚有点机会就亲他,厂里但凡隐秘点的地儿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宗怀棠亲完就说难受,憋着难受。自找的。 七月底的时候,张副转去纺织厂的手续终于走完了。 陈子轻坐上了那个位子,从组长摇身一变成了副主任,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新官上任总要表现一把。 陈子轻表现了三把,一是向厂里申请给每个车间装一个意见箱,大家有意见就写纸上,投到意见箱里,李科长会看,看完上交给厂长。 二是提出工人忙完了有空闲可以窜岗,出车间散散步,这样一来就更灵活,人性化。前提是必须完成当天的量。 三是提出不强制打卡。 最后一点受到了工人们的大力支持,以及领导们的激烈反对,不打卡,那岂不是助长不良作风。 陈子轻有宗怀棠给他开路,所以厂长的意思是,给同志们半个月的考察期,看看效果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实施这个政策。 一开始确实是那样子,每个车间都有人逮着这个时机迟到早退,一天两天过去,三天五天过去,他们发现其他人都按时上班,就也跟着自觉起来了,个人情绪得到了照顾,生产力有了明显的提升。 那反对的领导们就没话讲了。 陈子轻被表扬以后坐在厂房外面吹风,心里头突然就犯起了嘀咕,这不会是他临死前的幻想吧?什么系统,什么宿主,都是他想象的,他任务一做完就两腿一蹬。 陈子轻掐脸,嘶,怪疼的。他放下手按在地上,手指似乎碰到了个东西,下意识捏了捏才垂头去看。这一看就赶紧把手甩开: "这手不能要了。" "怎么不能要了,我看看。" 宗怀棠握着他的腕部,闻了闻他翘起来的手指,一脸要被臭昏过去的样子: “捏过臭屁虫了,确实不能要了,剁了吧。” “……”陈子轻把那只手伸 得离自己远点,起身去水龙头那里洗手。宗怀棠跟过去,丢给他肥皂: "多打点。"陈子轻把手上打出了一层沫沫: “我梦到的未来,臭屁虫是道菜。” "别让我把早饭都吐池子里。"宗怀棠嫌恶到了极点,他忽然侧身,充满深意的眼神盯向陈子轻, "你那梦做得还挺细啊,什么都能在你梦里出现。" 陈子轻对着水龙头搓手冲洗: "我也觉得很奇妙。我给你讲讲未来的手机,电脑,无线网……"就在这个长着青苔的水池旁,陈子轻对宗怀棠描述了他的那个时代。 宗怀棠听是听了,看不出有向往跟好奇,他只催促陈子轻再多打几遍肥皂。 “够了吧。”陈子轻说。 "你不亲当然无所谓,我是要亲的。”宗怀棠严格地监工, “一点臭屁虫的气味都不能留,不然我亲了你的手,再去亲你,舌头伸你嘴里,你就会吃到我吃过的东西的味道,你自己看着办。" 陈子轻:什么也不说了,这就多打几遍肥皂。 陈子轻这天写完了诗集的最后一页,当场就将诗集送给了陪他来写诗的宗怀棠。生活中给他洗衣做饭,工作上为他排忧解难,灵魂上能产生共鸣。都符合。 他在等宗怀棠给他回应,给了就算完事了。尽管他早就已经不需要遵守那几个标准了,直接填完答案便能走。 宗怀棠躺在陈子轻的腿上午休,怀里塞进来一个死沉死沉的本子,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他还没睁眼,唇角就先弯了起来。 "写完了,送我了?" 陈子轻盖上笔帽: “是啊,送你了。” 宗怀棠把诗集拿起来,举在眼前翻看: “是我送你东西的回礼?”"不是。”陈子轻说, “我本来就打算要给你的。" 宗怀棠轻嗤:“扯棉花是吧,你怎么不干脆说就是为我写的?” “那不是,我写到三分之二才开始……”陈子轻忽然止住声音,不往下说了。宗怀棠却来了劲,他拿着诗集坐起来:"才开始什么?" 陈子轻装作没有听见。 /> 陈子轻不肯说: "诗集你要不要,不要我就," 宗怀棠厉声打断: "怎样,我不要,你就转手送给谁?" 陈子轻也有了脾气: "你哪来的假想敌啊,整个厂里除了我俩,还有谁是同性恋啊!" 宗怀棠冷哼: “说不准。”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跟一个同志打啵,这不就打了。”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不停顿地拿出宗怀棠想吃的糖果:“我写到三分之二才开始想要勾搭,勾引你的,我可劲的惦记你,想跟你好。" 他在宗怀棠的愣怔中说: "满意了?宗技术。" 宗怀棠吃了这颗糖,从里到外都舒坦了,他拍拍诗集本: "你这诗集,我留着当传家宝,代代传下去。" 操,没有后代,传个屁。 传不下去也好,省得让人看到他对象后期的字嘲笑一通,那就死的时候一起烧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梅雨季来的时候,宗怀棠的左腿没有不适,谁知道梅雨季过去了,他那腿反而疼了起来。 宗怀棠疼得意识不清醒了,让陈子轻卷起了他的裤腿。他的左腿比右腿要细,穿着裤子看不出来,脱了就能一眼发现。 肌肉要薄弱很多,整条腿都有伤疤,膝盖以下最严重,皮肉凹凸不平,皱巴巴的。陈子轻伸手去摸。 大概是他摸的时间有点久了,宗怀棠的意识有了恢复的征兆,他把堆在腿根的裤腿往下放: “别看了,丑死了。" 陈子轻没说话,他要说不丑,那就假了。 说丑吧,伤宗技术的自尊心。 陈子轻想了想,最终只是替宗怀棠把放下来的裤腿整理了一下。 宗怀棠睡不好,半夜缩在陈子轻怀里发抖。 陈子轻拿票买了两个暖水瓶,一天打四瓶水,晚上给宗怀棠热敷。 走了就看不到了,看不到了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了,就不会有感觉了。 哪像现在,哎。 陈子轻把热毛巾挤了挤,搭在宗怀棠的左小腿上面。 宗怀棠拉 过他的手: "怎么都让水烫肿了?" 陈子轻这会儿才感觉到灼烧的痛感: "没注意到。" 宗怀棠把腿上的毛巾扯下来,用力砸进洗脸盆里: "不敷了。" 跟“我不住了”一个口气,都挺幼稚。 陈子轻去拿毛巾,宗怀棠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唇边:“我说不敷了就不敷了。”"别孩子气。”陈子轻说, “敷了肯定舒服点。" 宗怀棠满脸烦躁:“那你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我看着你这手,心里头能好受?还不如让我腿疼。" 陈子轻难得强势,一定要他把毛巾给自己,一定要把他的腿敷上。 宿舍里陷入了难以言明的寂静中。 陈子轻从宗怀棠手中拽走毛巾,反被扣住了手腕。 宗怀棠凌厉的目光里裹着偏执: “实话跟你说,我每年的这个时候腿都会很疼,尤其是晚上,疼到下个床都费劲,你今年给我敷了,明年就也要给我敷,后年,大后年,往后年年都要给我敷。" "现在给你选,要么不敷了,要么敷到老,你想好了。" 陈子轻没有思考就说: “都给你敷。” 反正承诺书上写了,向师傅可以永远说话不算话。 夏天不知不觉就过完了,陈子轻趴在走廊拽树叶,心里想着等叶子黄了就走。然而厂里大部分的树都光秃了,他还在这个世界。不行,真的该走了,再不走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又得从头来过…. 于是深秋的一个晚上,陈子轻让宗怀棠压着自己亲了很久,也由着他把被子一掀,在被窝里把他弄出了一身汗。 宗怀棠能耍的都耍了,也耍够了,他像平时一样,手脚齐上阵缠着陈子轻,满足地沉沉睡去。 陈子轻睁眼到后半夜,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抠出藏在柜子板缝里的两封信,捋了捋褶皱,把信放在桌上,用宗怀棠送给他的杯子压着。 做完这些,陈子轻蹲在床边,伸手瞄了瞄男人十分英俊的轮廓。"宗怀棠,我要回家了,再见。" 陈子轻结束了告别,他吸吸鼻子调整好情绪就打开宿舍的门走出去,带上门填答案,这次没 有犹豫,一口气完成了步骤。 系统: “陈宿主,很不幸,你此次的任务失败了。” 陈子轻: 陈子轻: "???" 【经检测,陈宿主完成所有标注,且全部符合标准,因此获得开启隐藏板块的权限。】 【是否使用权限?】 陈子轻脑子不会转了,他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鼻子跟耳朵被寒风吹得发红,整个人呆呆地站在走廊。 任务怎么会失败了呢,为什么啊? 系统:"你有五秒的选择时间,五秒内不做出选择,自动放弃。" 陈子轻条件反射地说: "使,使用。" 【叮,陈宿主使用权限,隐藏板块正在开启。】 系统:"倒计时,30秒。" 倒计时开始的那一瞬间,陈子轻发现厂里的所有电都在闪,他的世界里,整个厂都在以不可抗力的恐怖速度摇晃震动,火光冲天,爆炸声刺入他脑中,他承受不住地失去了意识。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一个房间里。 墙壁跟地板上覆盖着密集的文字,不细看会感觉是什么符文咒语,密密麻麻地结在一起勾成一种恐怖的仪式,看得人眼晕想吐,根本不想认真去辨认划了写了什么内容,只想离开这里。 “下一个是谁!” 男人拿着一张纸蹲在地上,喉咙深处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喊: "我看看下一个是谁!" 陈子轻乍一听脑子就懵了,怎么像李科长说话的调调,他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舌头,用牙咬破,在渗出的血腥味里找回理智,对着不该出现在这个陌生房间的男人,叫着最熟悉的名字: “宗怀棠……" 宗怀棠神经质地歪着头,嘴里咬着的钢笔墨水流出来,唇齿泛着些许蓝色,诡异瘳人,他直勾勾地盯着陈子轻。 "啪" 钢笔甩着墨水掉在了地上,被一只脚踩过。 宗怀棠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跑到陈子轻面前,动作生硬地摸了摸他冰凉的脸,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微微眯起,问出的话既有一股孩童的天真,又有一股疯子的 癫狂。 "你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第40章 启明制造厂 陈子轻被宗怀棠这句话给问得眼睛瞪到极大,好不容易通过咬破舌尖唤回来的理智又没了。 一个傻子,和一个疯子四目相视。时间好似静止。 宗怀棠的面部突然怪异地抽搐了几下,他把手上的那张纸捏得皱巴巴的,然后疯狂抽打自己的脸。 纸擦过皮肉,啪啪直响。 "清醒点,你给我清醒点。" 宗怀棠神神叨叨,他四处搜寻什么,趴到床底下拿出半截削尖的筷子,飞快地跑到一面墙前刻画着,石灰簌簌掉落。 "咯,咯……" 因为握得太用力,筷子的另一边已经扎进肉里,鲜血顺着腕部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上,宗怀棠眉头紧皱,十分专注地刻着。 咔—— 尖锐的筷子在墙上划出凌乱的深痕,宗怀棠刻画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转身。陈子轻还站在那里。 宗怀棠的表情由迷茫变成疑惑,再是震惊,不敢相信,他的蓝色唇齿几次张合,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真的是你啊。" 陈子轻看着眼前的宗怀棠,隐藏板块里的景象仿佛黑洞,将他对这个任务的认识全部吞噬。他无意识地朝着宗怀棠所在的位置靠近,鞋底踩到了什么,垂头见是那支钢笔。 墨水淌在地上,把地面都弄脏了。 等等! 字呢??! 他进来的时候,地面不是全部被覆盖住了吗,怎么零零散散地空出来了一些地方?什么时候空出来的,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就在陈子轻思绪混乱到极致的时候,有毛骨悚然的笑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惶惶抬头。宗怀棠背对那面墙,兀自笑着摇头,嘴里模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还没到……没到时候………" 陈子轻对着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啊!" 宗怀棠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吼,吓了陈子轻一跳,他煞白着脸,心脏窒痛。 "我………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没有一个肯按照我的 来!" 宗怀棠痛苦地蹲下身子,暴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语气无比的哀伤和失落。 陈子轻嘴唇颤抖,这是他认识的宗怀棠吗,不是吧?肯定不是,他认识的宗怀棠在82年的启明制造厂里,在职工宿舍9号楼207的床上睡觉,做着梦呢,怎么会在这个隐藏板块中的房间。 这房间.… 陈子轻的余光仓促地扫了扫周围家具摆设,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这怎么跟82年的一样…..也是82年吗? 要真是一个年代的话,难道房里这个真的是他认识的宗怀棠? 陈子轻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能轻声询问蹲在地上的男人,想尽量平稳对方的情绪,打听到点信息。 正当陈子轻要说话的时候,宗怀棠哭了。陈子轻满心惊骇。 宗怀棠跟个孩子似的大哭大叫。 "连你也这样!" "连你也这样……" 房里只有宗怀棠崩溃可怜的哭吼,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陈子轻像个死人,他僵直着,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许久之后,宗怀棠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他喃喃着什么起身,转头继续在墙上刻画起来。 直到这时,陈子轻才找回了身体的使用权,他小心翼翼走到宗怀棠后面,屏息打量这面刻满文字的墙。 原本他还以为上面刻画的是什么符文咒语,可细看一下才发现,这些竟然是一个个写得歪歪扭扭的人名! "宗林喻,李科长、马强强、钟明、汤小光、钟菇、孙成志……" 看着这些无比熟悉的名字,陈子轻的心头狂震,混乱的脑海里仿佛看到了一点破开迷雾的光晕。这些名字里,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和宗怀棠的名字,在这些名字之间,都有歪歪扭扭的线条连着。陈子轻发现连系越是紧密的两人,他们之间的线条就越多,他发现自己与宗怀棠之间的线条是最 多的,其次便是马强强。 就在陈子轻看的时候,宗怀棠还在写: “第二天,钟明又向领导提交换宿舍的申请报告……清明那天搬出去……" /> 最后宗怀棠怒了,语气森冷疹人: “你不愿意去交报告是吧?我就要写!就要写!” 筷子深深扎进宗怀棠的手心,鲜血染红了他的右臂,他仍然一遍遍地用力刻着,可不管他怎么写,这段文字总会自己消失。 "啪!" 最终宗怀棠气得一甩手里的半截筷子,愤怒道: "妈的!混蛋!" 筷子砸到满是文字的墙上后,反弹落地,接着就在陈子轻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墙上的这些名字和连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开始弯扭着移动起来。 这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字体,显然都是宗怀棠一人写的,然而现在这些字犹如银河里的繁星,沿着各自的轨迹加速移动着。 他们间或是缠绕、或是远离、甚至是撞击……那些名字间的连线也在变化,有些在消失,也有些在新增,预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愈加复杂。 让陈子轻不解的是,墙上所有的名字都在动,只有一个名字一直静静地停在那里,宛如失去了灵魂,毫无生机。 这个不动的名字,就是他这副身体的主人——向宁。 盯着那个名字,再结合宗怀棠刚才写钟明时的内容,陈子轻猝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难道……" 他一下噤声,骇然地看向蹲在一边,重新捡回筷子的宗怀棠。此刻他瞪着这个精神很不稳定,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的男人,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只见宗怀棠周身死寂地垂手站了片刻,冷不丁地捡起筷子,举止机械犹如傀儡一般来到马强强的名字下面,抬手开始写了起来。 "欺负马强强的那几个工人,他们又来了……" 看到宗怀棠写下这行字,陈子轻不由心头一跳,他看到马强强的名字在颤抖,像是在恐惧。陈子轻的脑中走马灯地闪过一些片段,他想也不想就一把抓住宗怀棠握着筷子的手。 "不要写这个!" 宗怀棠见自己写字的手被人拦住了,他狰狞着脸,慢慢扭动脖子转头,陈子轻也看着他。 “你怎么还在这里?” 宗怀棠满面的阴戾被迷惑取代,半垂的睫毛抖动着扫一眼握着他的那只手,他的指尖颤了颤,拿筷 子的指节泛白,嗓音嘶哑难辨地开口:"真的……是真的……" 嘭- —— 宗怀棠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地上,提拎着他灵魂的那截筷子从他血淋淋的手中掉了出来,他双眼紧闭,没了声响。 陈子轻头重脚轻地蹲下来,抖着手去摸他的脖子动脉,在跳,又去摸他的鼻息,也有。 还活着,只是晕了过去。 陈子轻一屁股坐到宗怀棠身边,他仰头看装着铁栏杆的窗外,天空飘着几朵浮云,湛蓝的天,白色的云。 如此的祥和宁静。 陈子轻抱住头把汗涔涔地脸埋进腿间,欲哭无泪。 任务失败了,获得了开启隐藏板块地权限,他用了,来了这里。 幕布后面还有幕布,现在对他揭开了,露出了坐在幕后看戏的人——他的对象。这是惊悚片吧。 陈子轻心绞痛,他一直都知道有几处违和,而且是递增的,是他粗心大意了,没有去——查清楚搞明白,囫囵吞枣。 而且,陈子轻每次通过试探宗怀棠得到的答案,他不是直接信了,就是有点疑虑,最后还是信了。 没有去真正地推翻过。 陈子轻无声呢喃: "怎么办啊,任务失败了。" 暂时压制的恐慌蜂拥而来,任务成功就能根据表现获得积分,他不想兑换金钱跟梦想之类,只想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能摆脱植物人状态。 虽然世上命不好的人有很多,但他的命也确实不好。 看看他的童年,先是爸妈双双去世,后是照顾他的长辈得病走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上过学,他要吃饱饭,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停不下来,不敢停。 20岁这年他终于攒够了一些钱,想要去看看其他城市的风景,哪知道去车站的路上被车撞飞了。豪车,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还是小姐,撞了他都没停下来看看,从他身上开过去了。老天爷给他重生机会了,这么珍贵的机会,他应该再谨慎一些的。 被鬼吓的。要是这个任务里没有鬼就好了。他宁愿在粪坑里抓蛆吃,都不想来灵异世界。鬼一出现,他只顾着害怕,鬼没出现的时候,他随时都在等鬼出现。 没机会了。 陈子轻倒在宗怀棠旁边,扭头看他的侧脸,明明都已经把离开的时间拖延了一次又一次,怎么就突然提交答案了呢,过了年再走也不是不可以啊。 多跟宗怀棠相处一年,两年,三年……多个几年,总会露出破绽的。 陈子轻眼神空洞,系统好像说过,通常情况下宿主提交答案就能出设定背景,任务失败会有相应的惩罚。 惩罚?陈子轻的眼瞳一点一点聚焦,如果失败就抹杀宿主身份从哪来送哪去,那会直说的吧,没直说就表示…… 陈子轻全身卸散的力气瞬间就回来了,他冰凉的四肢也变得发烫。就在这时,冰冷的电子音突然蹦了出来。 系统: “陈宿主,我司正在统计你任务期间的各项数据,到时上级会对你进行评估。”陈子轻忐忑地咽了口唾沫: "好,我知道了。"这个阶段,他就是在断头台上,脖子已经卡进槽里了。只等一声“刀下留人”。 上级评估了他的数据,最后是不是由主系统做抉择啊,如果是,那结果不会很坏的吧,主系统一看就有人情味,不然也不会亲自给他一百万积分,外加十万欠款的资格。 陈子轻祈祷主系统能再次大发善心。 他为了让自己的心里有点数,询问道: “陆系统,我的任务失败在哪?”系统: "答案不全,只有四分之三。"那就是说,填的三个答案都没错,失败的原因是漏掉了一个。 陈子轻很快就明白过来漏掉的是谁,他一骨碌爬起来,对着昏迷不醒的宗怀棠踢了一脚,又踢一脚,两脚…… “我让你坑了!” "宗怀棠,我让你坑惨了!" 陈子轻又气愤又难受,正在气头上,依然避开了他残疾的左腿,没有碰一下子。"宗怀棠,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坑我干什么啊。" 陈子轻还是哭了出来,他躺回去,抓住宗怀棠垂在地上的手臂,横在自己的眼睛上面。眼泪把宗怀棠卷起来点的袖子都打湿了。 陈子轻默默流泪,这要是一份试卷,那他就相当于只错了一处,改卷老师会给他分的,他的抽咽声有所减轻。 情绪在短时间里出现了过大的起伏,陈子轻有些缺氧疲乏,他的意识不受空地渐渐下沉。 隐 隐约约间感应到有双眼睛看了过来,陈子轻把自己的意识强行拉了上去,濡湿的眼睫吃力地打开。 窗户的铁栏杆外有个头。 陈子轻在窒息中打量,那是个大娘,半白的发梳成髻,额头光洁得没有一点碎发,眼角堆着纹路,她的眉眼让他有股子熟悉感。 他看看还没醒的宗怀棠,看看大娘,一下就有了答案。 "宗阿姨你,你好。" 陈子轻赶快从地上站起来,擦擦脸,整理了一下头发跟衣服,拘谨地打招呼,他的心里有点慌,既没想到宗怀棠是活人,也没想到宗怀棠的妈妈还在世,更是在这种时候碰了面。 然而宗母只是满眼哀愁地看着他身边的宗怀棠。陈子轻愕然,宗怀棠的妈妈看不到他,看来他在这里的状态是鬼魂。 宗母在窗外站了一会,身子就矮了下去,显然是踩着凳子看的,她离开后,陈子轻往房门口走去。 鬼是飘着走的,能穿墙,陈子轻哪个都不行,他大概是脱离了自然法则,自成一条规则。陈子轻一出房间就愣住了。 幽静的小院,苍老的洋槐树,树下的小木桌,四面繁茂的林木,这不就是宗林喻养病的地方吗? 有风吹到陈子轻的脸上,他回了神,文字连接的那个时空里是深秋,树都脱|光了衣服,这里的树叶微微黄。 不止一个是深夜,一个是白天,季节也不一样,这里要慢一些。 怪不得在那里,梅雨季来的时候,宗怀棠的腿没有异常,梅雨季过了,他的腿才开始疼。说明那个时候,这个时空才刚刚进入梅雨季。这个时空才是真真实实的1982年。 而那个时空,是1982年的宗怀棠筷子底下的1982年。 陈子轻捋着思路,他见到宗母进了一个房间,那正是宗林喻所住的房间。都不用考虑,陈子轻立即就跟了上去。宗母进去就把房门掩上了,她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林喻,你弟弟又疯起来了。" 陈子轻躲在门外听,宗怀棠真的有个哥哥叫宗林喻啊,就是不知道宗怀棠因为什么把他也加了进去。 估计是觉得制造厂需要一个厂长,自己又不想当。 厂长哪有技术员轻松。 陈子轻凝神 听母子对话,这时他又希望自己有鬼的能力了,要是有,现在哪还需要这么费劲,他去窗户那里偷看。 看到了什么,陈子轻嘴巴张大,嗓子里直抽凉气。 宗林喻竟然是个植物人! 那具身体在床上躺了太久太久,瘦骨伶仃没有人样,看不出一丝是宗怀棠双胞胎哥哥的痕迹。宗母坐在床边自说自话,只想有个人能倾诉。 "妈妈这些年无数次地想,要是那晚不跟你爹吵架就好了,吵了架不自己回娘家,带上你们兄弟俩就好了,你爹不让你们留在厂里玩就好了,你爹多关注着点厂里的电路问题就好了。" "越想越后悔,妈妈为什么还活着呢。" "妈妈还活着,是因为你跟你弟弟需要妈妈啊……" “那场事故带走了你爹,你的健康,你弟弟左腿的健全,我以为你弟弟生病忘了那件事,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怎么就在三十岁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呢,突然就疯了,说自己能见到鬼,还就是当年的那批工……" “在那之前多有出息啊,整个岭县谁不说宗家的小儿子生得仪表堂堂,说亲的媒婆就没断过,疯了就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有时候说话都不是一个声调,好像是身体里住了很多人,他脑子不清醒了,最近情况加重了,经常在笑,妈妈听着……" "真怕哪天早上起来,你弟弟连妈妈都不认识了。" "妈妈也怕他做傻事,他那筷子把手都扎破了,不知道疼一样,神智是不正常的。" "林喻,你要是平安长大,也跟你弟弟一般高,一般好吧,要是你能给妈妈出出主意就好了。" "妈妈给你捏捏腿,什么时候妈妈来看你,发现你能下床了,那该多好啊。" 陈子轻听了个全程,他的脑中涌出来一个猜测,宗怀棠不知道他哥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就按照自己的样子来想了。 所以他们才会一模一样,从长相,皮襄,身高,字迹,到小动作。是这样吧。 > 两个都是他,能不一样吗。 陈子轻抠着窗框。 宗母忽然出声: “谁在外面?” 陈子轻迅速放下手撤离窗边,不吓到老人家。 宗母走到窗户那里往外看看,她把窗户关上了一些,陪了大儿子一会就去隔壁。蹲守在门外的陈子轻瞧了一眼,隔壁在那个时空是关着门的。 在那里除了宗林喻的房间,别的全关着,这里不同,这里宗怀棠分走了一间,宗母分走了一间。老人进房后没有关门,她在里面打电话。 "大喊大叫,精神又不好了……倒在地上了,我不敢进去叫他,也不敢动他……有时间能来看看吗?药?我给他煎了,他都倒了,不肯吃,一点都不肯吃。" "没用,放在稀饭里也不行,他都能闻得到。"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陈子轻通过这通电话知道了宗怀棠在治病,他妈妈被他的发狂吓到了,在向医生求救。宗怀棠不好好喝药,鼻子还很灵。 陈子轻坐到地上消磨时间,想想又起身去了洋槐树底下。 洋槐树的豆荚种子成串地随风轻动,掉下来的豆荚有的掉在他头上,有的落到他怀里,他随手摸到个捏扁,沾到了难闻的粘液也无所谓。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被敲响了。 有脚步声急切奔去,接着是开门声,伴随一道和蔼的话声: “汤医生,您来了啊。”“阿姨好。”清亮的回应声里含着笑意。 陈子轻豁然睁眼。 "汤小光!"他脱口而出。 院门口寒暄的二人都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激动。 宗母万分感激地说:"前些天汤医生才来看过,今天又让您跑一趟,辛苦您了。""没事。”汤小光拎着一个药箱, “那我们现在就去宗先生的房间吧。"“诶诶,好。”宗母忙带路。 汤小光的皮鞋踩到了一棵豆荚,他看了眼院里那棵洋槐树: "长得真好。" 宗母愁云惨淡: "这个家里,也就只有洋槐树长得好了。" “阿姨别灰心,医学在进步,况且人定胜天,人的 气场能影响气运,心情决定气场,往好的方向想,就会越来越好。"汤小光温声安慰着,他的话不是大白话,也不单薄,很有力量,令人信服。 陈子轻怔在原地,这个汤小光跟他了解的完全不一样,气质很内敛。他见两人已经进了宗怀棠的房间,没有多耽搁,赶紧也进去了。 房里还是陈子轻离开前的样子。 宗母把儿子的那截血筷子捡起来放在桌上,她没有扔掉,八成是曾经扔过,把人给刺激到了,不敢再扔了。 "汤医生,今天医院忙吗?""还好。"汤小光站在桌前打开药箱。 宗母蹲在小儿子旁边,用手绢擦他手上的血迹: “我们住的地方离启明太远了,汤医生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 陈子轻也蹲在宗怀棠边上,原来这里也有个启明制造厂,汤小光是职工医院的医生。宗母问道: "汤医生,要把我小儿子扶到床上吗?""不用。”汤小光从药箱里拿出所需的物品, “我先给他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汤小光处理伤口期间,宗母絮絮叨叨地说:“年初的时候,突然说什么变了,能动了,都进去了,病情就是那时候加重的。" 一旁的陈子轻思索,这里的年初差不多就是那个时空的清明,他来的时候。他来了,一切就都活起来了。 陈子轻想到那些扭动的字,所以是他们进去了,开始自己动了吧…… "汤医生,你让我顺着他,就当是承认他说的话,做的事。”宗母说, “可他清醒的日子也没多起来。" 汤小光放下带血的棉球: "质疑他,情况会更差。" 宗母怅然: “那还是顺着他吧,成天的在墙上地上乱划,不知道划的什么,一个字都看不见。” “看不见不是坏处,知道得越多,不一定就是好事。”汤小光笑道, “我每次来都带了很多药,他对我很反感,说要把我写进鬼魂的世界,怕是给我安排了阿猫阿狗的角色。" 陈子轻凑近打量唇红齿白的汤小光: "不是,你是厂里唯一的大学生。" 他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时空的汤小光可能是宗怀棠对自己 另一种人生的投射。有智慧,有文化,乐观,向上,永远敞亮。陈子轻走神的功夫,宗怀棠的手已经被包扎了,手背上也扎了一针。 根据宗母的透露和他自己的分析推断,宗怀棠的情绪是一阵好一阵坏的,时而平稳清醒时而疯癫魔障,他不知怎么能让五几年的鬼魂们在八零年初的时空继续生产,上班。 启明制造厂是宗怀棠给他们建的。 陈子轻任务失败以后厂里所有的电都在闪,抽离前一秒听到的是爆炸声,明显已经进入了二次循环。 等到清明扫墓,原主向宁的名字就会动起来,他磕到头死了,陈子轻进去。宗怀棠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说还没到时候。 说不定在他来之前就有过循环了,一到事故发生就从头开始。 陈子轻见汤小光坐在桌前写方子,他瞟了瞟宗母的衣着打扮,从小儿子的相貌和她如今的样子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老了也很有气质,只是让命运摧残得厉害。 宗怀棠能见到那些鬼,他妈妈见不到,也看不到他房里的那些字,只看到儿子嘴里念,筷子划刻,那确实是疯子样。 小儿子半疯,大儿子半活…. 陈子轻觉得房里闷,他出去了,又不知道能去哪,就在几个房间里走了走。 最里面那个房间像灵堂,陈子轻再次看见了那张黑白合照,这次全是清晰的眉眼,他找到了好些个熟人的面孔。 合照旁边还有单人遗像。 陈子轻的视线从宗父的遗像上经过,瞅到另一张,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那是李科长! 陈子轻盯着熟悉的李科长,所以名单是真的,他确实没有死在那场事故里,活了很多年才死的。李科长的遗像怎么会在宗家呢。 陈子轻试着猜想,事故之后,李科长跟宗家一直都有保持联系,他没有后代,身体快不行了就来宗家见他们母子三人最后一面。 宗母看李科长是孤魂,就留他在家里了。 死后的李科长鬼魂进入了那个时空,所以他是正常衰老的样子。那个时空不止是过去,还结合了现实。 陈子轻发现灵堂的角落有个瓷盆,盆里装着没烧尽的木炭跟纸钱,他按了按快速跳动的眼皮,匆匆对着遗像们拜了拜就出去。 这 会儿宗母在院里送汤小光,陈子轻跟着他穿过一大片林子,走了一条土路,坐上了停在路边的汽车, 刚在副驾坐好,陈子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余光,他刷地转头看驾驶座上的人,这家伙能看见我! 汤小光开着车,无比淡定: “我天生阴阳眼。” 陈子轻: “…… 汤小光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一只手伸向他: “幸会,轻轻。” 陈子轻听到他说出的称呼,脸色变了又变:"你是我知道的汤小光?!"“我是。”汤小光笑出一口白牙。 陈子轻用脑过度,头有些昏,他借着东张西望冷却一下澎湃的心绪。 车里有一本英文原版书籍,就是汤小光在宿舍里翻破烂了的那本,他看不懂,不清楚对方在钻研什么,现在知道了,是跟医学有关的东西。 陈子轻握了握汤小光的手,开门见山地说: “你不是化工厂的工人,为什么也在里面?” 汤小光比他更直接: “我是活死人。” 陈子轻目瞪口呆: "为什么?" "体质原因。”汤小光把与他交握的手松开,勾起他脖子里的玉佛, "家里人给我准备了很多这个。” 陈子轻说: “还你吧。” 汤小光打方向盘: "不用了,送出去的,哪能收回来。" "可是,哪有鬼带玉佛的。" "哪有鬼正常走路,还有影子的啊。" 陈子轻哑然,他安静地坐了片刻,扣了扣手指,小声说: “那个制造厂是假的。”"什么是假,什么是真,要看谁来定义。"汤小光不那么认为。 "也对。"陈子轻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观点,"你每次请假是怎么回事?"汤小光简明扼要:“我的灵魂不能在那里停留过久。”陈子轻不着四六地说: “性格差得很远。” “远吗?"汤小光听出了他的想法,眼睛一弯, "这是我,那是我和他安排的我的结合体,听起来有点绕,但我想你能懂,是吧,轻轻。" 陈子轻点了点头: & #34;宗怀棠为什么要建那个时空?他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汤小光笑着说: “他没告诉我,我想他能告诉的,只有你一个人,你既然来了,那就等等他吧。" 陈子轻不说话了。到了街上,陈子轻让汤小光把他放下,他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去了马强强的家。 就是那个时空的地址,邻居老太太在院子里编竹筐,马强强他爹在床上躺着,这回他们竟然见不到他了。 陈子轻更加确认,那个时空混入了现实的东西。他回忆了一下马强强带他去钟菇家走的路,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那条胡同。 钟家老两口就在胡同里坐着,周围是街坊们。钟母怀里有个小簸箕,她在织毛衣,老伴则是看别人下棋。 老两口十分沧桑,儿女都不在了,膝下无人。陈子轻看也看了,就准备走了。 有个大妈问钟母嘴角咋个不拉着了,是不是老伴会疼人了。 “一只脚进棺材的人了,哪还能变,不就那死样,一辈子都那死样。”钟母嘴上指责,脸上是在笑的,老伴吹胡子瞪眼,她回瞪过去,把人瞪得没脾气了才说, "前段时间我不是给我儿子找了一门亲吗,他托梦给我们,说不喜欢那个姑娘,我们只得找道士做法给拆了那门亲事。" 那大妈笑她: "这就高兴啦?" 另一个大妈说: "能不高兴吗,儿子终于到梦里来了。""梦里见见也是好的。" "没变化,还是老样子。”钟母很欣慰,“就等闺女了。"陈子轻匪夷所思,钟明怎么还有阴亲啊。 宗怀棠不会也编进去了吧,。 钟母提起儿子女儿,话题就自然扯到了多年前的制造厂上面,扯着扯着,活着的难免就被拎了出来。 "听说了吗,宗家小儿子还疯着呢。" "他后来又给了家属们一次补贴,那么多钱,也不知道是在外面怎么赚的。""说是做生意。" "那得多有出息啊,可惜了。" 陈子轻抿嘴,二次补贴的事老太太也讲过,是宗怀棠给的啊,他叹了口气,心里头空落落的。回宗 家吧。 这么想着,陈子轻就朝着胡同口走,他的越来越快,跑了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后,胡同里的气氛就大转变。 原因是一个大妈突然来了一句:"不过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咋还能托梦,不是该早就投胎到别人家当娃了吗?" 钟母手里的钢针掉在了地上。 立马就有人怕她多想,吼了一嗓子: "阎王爷安排的事儿,咱能清楚吗,不能,没啥好说的!"钟母并没有被安慰到,她织不动毛衣了,脸色难看地拉着老伴回了家。 "你说咱儿子跟闺女去投胎没有?" “肯定投了。” 老伴叫她别多想,她坐在门口小板凳上发呆,双手合十求了求老天,希望儿女真的投胎了。 陈子轻回了宗家,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宗怀棠疯狂的吼叫。 "他出来了,我没有疯,他就是出来了,他跟我说话了,还握我手了!握我手了!""妈,你不总是让我快点谈对象吗,我谈了,你小儿媳来过我们家了,他真的来过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那是井,你跳井干什么,你快下来!”“怀棠——” 陈子轻用力撞开了院门。 在宗母眼里,院门莫名其妙发出了被撞开的巨大声响,她拉小儿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小儿子反手拉住她,流着泪的脸上是疯癫的笑: "妈,我就说我没有疯。" "他又回来了,他回来找我了。" 宗怀棠松开母亲,他把踩在井口的脚放到地上,瘸着腿走到门口,想碰碰陈子轻,又怕惊走什么,小心又无措。 "你能出来啊。" “我以为你不能出来。” “出来了啊。” “出来了。” 宗怀棠神经兮兮地重复着: “向师傅。”他皱了下眉头, "不这么叫你了,以后都叫你轻轻。" 陈子轻无言地看了他好一会,撇掉杂念和负面情绪: "你别吓你妈了。" 宗怀棠说:“她常 经历这些,习惯了。” 果然,宗母只是一开始有反应,现在就拢了拢微乱的暨角,转身回房了,身形有些踉跄。到底还是担心小儿子。 无论见他对着虚空做多少事,说多少话。 陈子轻被宗怀棠拽进了房间,一进去就被他搂在怀里乱亲。扎人的胡渣跟粗重的喘息都要把陈子轻的神智吞没。陈子轻躲着不给宗怀棠亲,喘着气质问:“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 宗怀棠僵了僵,背部颓丧地弓起来,他把脑袋埋进陈子轻的脖子里,低低道: “这里才是真的。" 没了。 陈子轻等了半天,宗怀棠始终拢着他,埋在他脖子里,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对他摊牌。 如果他没有得到启动隐藏板块的权限,这家伙会怎样…… 陈子轻脖子上一疼,宗怀棠咬了他一口,他把人推开,一巴掌扇过去: “你明知道我在找谁拉断的电线,你都不给我提示。" 宗怀棠的脸被扇偏了,他维持着那个被扇的姿势,舌尖顶了顶那边的口腔粘膜。 "你可以说的吧,是你操控的。”陈子轻咬牙切齿,眼眶发红, “我都看到了,我看不到的也能猜得到,你别想再骗……" 宗怀棠哑声打断:“我不可以说。” “我给过你提示,你没有接住。我说的是真的,我自己也不受我控制。”宗怀棠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受我控制,我就不会……" 看他一眼,舔舔唇,眼神炙热偏执: “喜欢上你。” 陈子轻忍着不为这番话动容,没用,说这个没用,我反正是被你给坑了!脑中窜出了机械声。 陈子轻停下跟宗怀棠对峙,打起精神应对监护系统: “陆哥。”没有回应。 陈子轻小心地问: "那是……陆姐?" 系统: “陆某性别男。” “噢噢,陆哥。”陈子轻讨好地改了称呼, "陆哥,你突然来找我,是不是上级对我的评估已经下来了,我还有机会吗?" 系统:"有。" 有就好,有就好。陈子轻喜极而泣,感动坏了,眼泪哗哗流,都没阻拦宗怀棠缺 乏安全感的狗啃式吻法。 他在心里说: "谢谢你和你的上级给我机会,下次我一定好好干!" 下一个任务,他一定把原主身边的所有人都当嫌疑人,包括长得帅的,喜欢他的,他喜欢的。 系统: “我司向来公平公正,你的二次机会是你自己靠表现争取到的,你在隐藏区等待这个任务的数据做最后的归纳整理,下个世界的传送。" 陈子轻自我理解,中转站的意思是吧。 系统: “至于你的惩罚。” 陈子轻一颗心提了起来,电击吧,那就是在脑子里感受,绝对是非人的痛苦,没事的,没事没事,忍忍就过去了。 “陆哥,我准备好了,来吧。”陈子轻又说, "不行,等我会,我找个地方,我不能在宗怀棠面前那样,他会吓到的。" 说着就要找个借口从宗怀棠怀里撤走。 电子音先他一步响起: "惩罚是接积压在中央网仓库的任务。" 陈子轻: 就这样? 肯定不会这么便宜他的,他等着下文。 系统: “积压的任务全部来自同一位年轻架构师,那位架构的世界背景……” 陈子轻竟然听出了系统的停顿,像是在想措词,不知道怎么形容,比如是吃到巧克力味的狗屎,还是吃到狗屎味的巧克力。 系统总算是接了下来: "极具个人特色,没有宿主选他的作品,就滞销了。"陈子轻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怎么会滞销?”无应答。 陈子轻问出一个关键:“那架构师架构的世界,还在你管辖的灵异120区的吗?”系统:“是。” “那你手底下的宿主也都不选吗?大家应该都适应了鬼比人多的设定,区内的任务不都差不多,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背景。”陈子轻自言自语着,他想不通, "为什么?" 系统不解惑,只说:"你接了,自然就知道了。" 26 启明制造厂 我们该走了(捉虫) 忸怩又奔放的春日午间, 汤小光带着一罐橘子罐头去207。 门是开着的,他进去就喊:“轻轻。” 前屋没有就去里屋,“轻轻?” 他冲坐在地上修桌腿的人嚷嚷:“怀棠哥, 轻轻呢?轻轻怎么不在宿舍?” 宗怀棠往木头里敲长钉子:“鬼知道。” 汤小光嘀嘀咕咕了一句什么。 “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啊。”汤小光抛了抛罐头。 宗怀棠扬眉:“也?” 汤小光不情不愿地撅嘴:“虽然我不想承认, 但他确实对你比对我们更亲近。” 宗怀棠把锤子转了几圈,继续盯钉子。 何止。 打的歪门邪道心思。 市面上都没有那类书籍可以翻阅参考, 足以证明有多隐秘, 不为世俗所容。 “你说轻轻去哪儿了呀。”汤小光趴在窗台, 右腿绕到左腿后面,踮起脚尖摇晃。 宗怀棠用锤子把钉得靠下的钉子往上一顶:“厂里一堆的女同志想跟你学习, 你不去传授知识,你围着个男的。” 汤小光脱口而出:“你怎么不找女同志, 你不是最爱**说爱吗。” 宗怀棠眯眼:“汤小光, 向宁还欠我两份道歉信, 你是不是也想写个千儿八百?” “……”汤小光顾左右而言他, “轻轻说厂里有鬼, 他怎么还敢乱跑啊,又不怕了吗?” 宗怀棠低头敲敲打打:“如果除了他,你没别的能说的, 马上滚。” 汤小光跺脚:“就你这脾气, 轻轻真是受苦了。” 宗怀棠冷嘲热讽:“张口轻轻, 闭口轻轻,还不是迫不及待地促成我跟他的室友关系。” “你懂什么, 我看出来他很希望你搬来207,才从中推动了一下子。”汤小光眉毛淡瞳孔淡,脸又白,显得稚嫩, 此时他收起所有活泼的表情,多出了一丝平时见不着的偏执,“我是君子成人之美。” 宗怀棠不知哪根筋扭到别的位置上去了:“是,我不懂,我他妈太不懂了。” “这都叫什么事。” 他重重锤了一下桌腿,带着整张桌子都在剧烈震动:“现在是怎样,学弟,你要为了个长了把儿的,跟你学长争,你让猪油蒙了心?” 汤小光恢复常态,嘻嘻笑道:“不打扰学长修桌腿了,我这就走。” 他转过脸气哼哼地掀起帘子往外钻,一副善意提醒的口吻:“刚那话有歧义,建议学长下次有想表达内心情感的时候,可以适当的斟酌一下。” 出去了又嚎:“罐头是给轻轻的,他可喜欢吃了,你别抢他的!” 宗怀棠瞥了眼窗台的罐头:“谁稀罕那口。” 再说了,他真要是想吃,那位会体贴地给他把盖子撬开,叫他慢点吃,别噎着。 主打一个浓情蜜意,恶心得浑然天成,装傻充愣。 宗怀棠摸到桌上的手表,看一眼就丢回去。 死哪去了。 被吓到了,晚上又发神经,恨不得躲他被窝里去。 . 陈子轻没死哪去,晚上也不会再神经兮兮,债多了不愁人,虱子多了不怕咬。 鬼都比人多了,他还怕什么啊。 根本怕不过来。 陈子轻躺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木椅上,耳听嘈杂内心平静,他来这里才半个月出头,发生了这么多事,感觉到处都是鬼,放眼望去全是鬼,干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尽管他清楚,自己只是想得轻松,说得轻松,跟实际操作不搭嘎。 “陆系统,灵异这块我已经深刻领悟到了,120是什么意思,我出了事,你们会让特定的120来救我?” 系统:“编码。” 陈子轻尴尬地“哦”了一声:“还有别的区吗?” 系统:“纯爱520区,虐恋119区,权谋110区,种田112区等。” 陈子轻立马说:“我喜欢种田112区。” 忍不住就挑上了,忘了自己只需要做一个任务,做完就能回去。 陈子轻叹气,他运气好,有第二条命,运气也不好,光是监护系统说的那几个区,哪个不比他现在的区有人气呢。 阳光打在陈子轻的眼皮,眼尾和脸上,他闭上眼睛,半昏沉间有两道脚步声路过他身边。 “你这录音机太牛逼了吧。” “小心点摸,贵着呢。” “怎么开的啊,你教我,让我回头也给人装装逼。” “就这样子。我姑说不能一会开一会关,不然很快就会出事。” “出什么事?” “故障。” 陈子轻的脑中猛地闪过一道亮光,他摸到手指上的烫伤疤,心脏怦怦直跳犹如初见真爱的毛头小伙,整个人都有些飘浮的感觉。 任务是找到那个偷拉电线的家伙。 那就是说,所有跳出合理范围的事,都不可能离开这个核心,绕着它转的,只是内圈外圈问题。 本来他以为2楼在很多年前死过一个工人,鬼魂困那里了,因为某种契机可以出来了,就开始在厂里搞小动作弄点波浪,也怀疑十来个看电影的跟鬼有关。 后者被确认了,板上钉钉。 现在解不开的谜团是,一群鬼的话,得是多大的案子才能死那么多人。 走廊两头主线天天被拉开,是不是……那群人就死于某个同志拉电引起的电路故障。他们死后陷入怨恨,逼着那个鬼不断重复? 可是…… 他向汤小光打听过二楼以前有没有出过命案,凶杀案,病死的,意外身亡之类,对方说没有。 汤小光能骗他吗?这太容易识破了,只要他随便多问几个人就知道真假。 所以汤小光骗他的可能性是零。 很矛盾。 一条两条几条人命还能偷偷捂住,一群怎么捂? 陈子轻从长椅上爬起来,他找了厂里的好几个老工人唠嗑询问事故,得出的是相同的答案。 没有呢。 老人们都是这样说的。 陈子轻的推测方向硬生生被切断了,蚯蚓断了能活,他的思路断了就凉了。 这个厂曾经不会是乱葬岗吧? 陈子轻否定了,不是,乱葬岗跟职工楼的电线牵扯不上。 还是故障。 就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风都吹不出来,是不是没到时候。 陈子轻正投入地思索着,肩膀被拍了一下,他青白着脸,僵硬地转头。 同志笑呵呵地说:“向师傅,你在这啊。” 陈子轻还没缓过来。 “宗技术喊你回去,说是暖水瓶没水了,他口渴要喝水。” 陈子轻:“……他让你带的话?” “没有。” 陈子轻心想宗怀棠没病到这个程度,就听到对方说:“他在走廊拿喇叭喊呢,大家都听到了,都说帮他找你。” “……” 宗怀棠简直有大病! . 陈子轻回去就坚定了这个想法,宗怀棠真的病了,开始吆五喝六地使唤他,要他履行自己开出的条件。 扫地,打水。 讲故事这项大工程还没启动。 五一劳动节快到了,厂里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开了个会,结束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陈子轻摊着笔记边走边看,嘴里小声读着。劳动节原主也要参加,他没话说。 宗怀棠嫌弃道:“三百个字,二百七十个错别字。” 陈子轻说:“太夸张了吧。” 宗怀棠懒洋洋地把钢笔别进胸前口袋:“你脸皮厚,我不夸张点你能有感觉?” 陈子轻闷头走自己的。 宗怀棠扯他后领子:“前面路灯坏了,换一边走。” 陈子轻被扯得抬起头来,最近不知道是不是那群鬼魂休假,他没听到什么动静,自己也没接触到毛骨悚然的事。 这会儿看着前面那片黑暗,熟悉的发怵感闪亮登场,他强自镇定:“我们两个人,没事的。” “也是。”宗怀棠悠悠地凑到他耳边,“你要招的鬼魂说不定就在路上等着你。” 陈子轻在平地上绊了一下。 宗怀棠好心道:“我帮你做个通知,前面的,向师傅来……” 陈子轻几乎是踮起脚从后面勒过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 这还是宗怀棠微微驼背的时候。 宗怀棠一直起腰,陈子轻直接双脚腾空,袋鼠一样挂在了他背上。 他们打闹拌嘴的时候,一些工人在另一条路灯完好的路上,他们骑着自行车朝大门方向走去,正往家回。 有个男同志对女同志展开追求。 “杨兰同志,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们的事情。” “非常抱歉杨军同志,我不能答应您的追求。而且,我已经有对象了。” “我知道,是那个教书的老师吧。” “是的。” “我认为是这样的,杨兰同志,他是个知识分子,而我们两个是工人,工人与工人之间才是最有共同语言的,曾经有位名人说过:工人是人类文明前进的动力。” “对不起,我只是个会计。”杨兰耐着性子道。 “会计也是工人啊,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肯定能建设起美好的未来。” “那个我……”杨兰皱眉,想要打断他,而杨军却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于是他连忙看了看四周,眼睛一亮。 “杨兰同事,你就拿对面那个骑自行车的来说吧!” 杨军手指向对面,只见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努力的踩着自行车,大杠上面坐着一个年轻姑娘。 “他,是一名工人,前面坐着的姑娘呢,肯定是他对象了。” 杨兰也看见了路对面的两人,那个女人把两只手放在男人的肩上,整个人埋进他怀里,看不清脸,细直的双腿套着白色袜子跟皮鞋,一晃一晃的。 好香啊。 是雪花膏的味道。 擦了不知道几瓶,在风里都浓得呛人。 “你看他们的感觉多么亲密,形影不离,这就是工人间才有的真挚感情啊。”杨军转头满眼期待的看着杨兰,“我想,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 “那男的好像是孙师傅,他有相好的了啊……”杨兰一眼认出那个骑车的男人。 杨兰心中想着,但她也没太在意,毕竟跟她不相干,她只是觉得孙师傅的鼻子是厂里出名的灵敏,怎么这次跟堵住了似的。 也许是爱情的力量。 她看着孙师傅骑着车,带着搂紧他的姑娘,消失在路的尽头。 . 夜色清凉,职工楼一楼,刘主任的宿舍里亮着灯。 “接下来,是天气预报……” 电视开着,桌上放着一杯刚沏好的茶,刘主任捧着一份报纸聚精会神地看着。 一版看完了,刘主任把报纸翻了一面,然后喝了口茶。 “哎……” 刘主任感慨着,回味着茶的清香,这样的生活,他就算是一个人,照样过得十分闲适。只是,他知道,就算是最美好的生活,有时也脆弱得像一张薄纸,随时都会被蹂|躏。 想到这里,刘主任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他三个徒弟的身影,他希望他们三个不要走自己的老路,至少能早点成家。 “啪嗒!” 就在这时,宿舍里毫无预兆地陷入一片暗色,电视和电灯都灭了。 “停电了?” 刘主任下意识地想去看看是不是电路坏了,可当他起身的一刻。却又生硬地停顿住了。他薅了几下鬓角的白发,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忌惮。 许久,他重新坐了下来。 借着月光,刘主任看着宿舍墙上的那些电线,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表情。 刘主任不说话,就这样坐着,整个屋子显得空旷而死寂。 “嗒!” 黑暗中一个火苗闪过,刘主任点了一支大生产香烟,徐徐地抽了一口。 忽然。 窗帘微微颤动了下,一阵从远处来的冷风穿过窗口刮了进来,引得窗帘开始飞舞飘起,发出猎猎的声响。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不知为什么,刘主任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完全没缘由的。 呼……呼…… 又是一阵狂风吹进宿舍,刘主任的余光无意间一扫,心中一惊猛然抬头。 借着照进的朦胧月光,他终于看清了。 电视机的前面站着一个人! 周遭太黑,看不清这个人的具体相貌。刘主任没到脑子不中用的时候,他确定刚才停电之前,宿舍里没有进其他人。 这个人影双臂笔直张开,一身破旧工装皱巴巴的,像是穿在了竹竿上一般,不自然地耷拉着。 刘主任吓得缓缓站起,嘴唇煞白,这时,窗帘又是一阵飘起,月光终于照到了那个人影的脸上。 这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面部干瘪,凹陷的眼窝里瞪得很圆。 虽然他的身形有些佝偻,但脖子却挺得很直,在刘主任惊惧的目光下,这个人的头颅正一点一点后仰,最终把脸直直地正对着天花板。 刘主任心中惊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让他呆立在当场。 这时,一阵持续的喘息混着气音,慢慢从那人的喉咙里传出。 “呜呜……” 刘主任的瞳孔收缩,与其说这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不如说更像是来自深处的地狱,森冷而诡异。 惊惧到极点的刘主任不敢再坐以待毙,他要逃,越快越好。 他向门的方向仓皇急退,幸好宿舍并不是很大,刘主任三步并作两步,瞬间就来到了门口。 “咚咚咚。” 就在他准备开门的时候,门外乍然响起敲门声。 毫不犹豫地,刘主任如同遇见救星般,猛地一拉门。 “孙二?”竟是他二徒弟。 “师傅我……” 孙成志看见师傅出来,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神色慌张的师傅伸手拦住,示意他先别说话。 刘主任一言不发地把孙成志拉到了远处的走廊,然后他又歪着身子,神色紧张地远远地看了看自己的房间。 等了好一会,没见有任何事情发生,刘主任这才轻微放松,短促地舒了口气。 也直到这时,他这才有时间打量自己这个二徒弟。 眼前的二徒弟有些畏畏缩缩的,脸色难看,一副满怀心思的样子。 “孙二,你怎么还没回去,出什么事了?”刘主任语气严肃。 “师傅,朋友约我出去玩。” “所以……我想修个长假。” 孙成志的语气有些微弱,明显信心不足的样子,说到最后,他更是低下头不敢看师傅的眼睛。 “你说什么?”刘主任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明明有天赋有技能,就是怎么都掰不板正的二徒弟。 “为了出去玩,你班都不上了吗?”他抬手指着二徒弟,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这些天思想堕落成什么样了,你师兄为了保住你,又是在我面前替你说话,又是去找李科长求情!你是怎么做的,你还瘫成烂泥巴,你是不是忘了刚进厂时的向上志气,为了让我收你为徒流的汗吃的苦!” “你……你对得起……” 还没等刘主任说完,一直低着头的孙成志突然抬头,正常的眼窝开始凹陷,脖子绷直然后缓缓后仰。 “呜呜……” 孙成志的嘴巴也越张越大,发出一段连续的诡异声音。 这声音刘主任刚刚就听过,和屋内刚才那个怪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僵直,已然面目全非的二徒弟,刘主任顿觉心脏剧痛,他的心脏病又犯了。 就在他视线逐渐模糊,意识渐渐迷离的时候,他隐隐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孙师傅,我们该走了……” 27 启明制造厂 没人敢说 宿舍楼左边的岔路上, 陈子轻在踩小黑果,一脚下去爆浆溅一滩红。 宗怀棠靠着电线杆与同事聊天。 同事在这个普通的夜晚谈人生规划,理想抱负, 志不在制造厂, 还有更大的追求。 比起同事的激情澎湃,宗怀棠的闲散显得随遇而安无欲无求,好像是一辈子就在这里当个技术员,没有另谋高就的打算。 同事摩拳擦掌:“宗技术,我同学推荐我去鸿城机械厂,你对那个厂有没有……” 宗怀棠忽然道:“六十七个。” “什么六十七个?”同事顺着他的视线落放点瞧了瞧,“你说向师傅踩的果子?” 他的眼里射|出佩服的光芒:“宗技术耳听八方, 一心二用,厉害。” 宗怀棠不置可否, 还在看人把果子踩出红色的花。 同事也看了一小会,叹道:“向师傅的变化很大,清明扫墓那天是个分界线, 在那之前他把自己拧成一股子麻绳, 也要求组里人也拧紧, 在那之后绳子就散了。” “我还是比较欣赏原来的向师傅,目标明确不动摇面面俱到, 如今这个说实话有点松弛,理想主义者的味道很浓,割掉棱角就以为割掉防卫的武器,可以轻易接近, 也可以轻易被伤害,指望别人有良心讲原则,这太不切实际……” 察觉到宗技术扫过来一眼, 同事的话声戛然而止。 那一眼里毫不遮掩的内容显示,宗技术不赞成他的说话,糙点直白点就是:“你知道个屁。” 同事很快就悟出来了,他跟曾经的向师傅是一条道上的,而宗技术则是和现在的向师傅一路。 宗怀棠直起身,迈步踏过一地的碎烂红花,走到四处找黑果子的人那里:“向师傅吃了返老还童的药?有三岁吗?” 陈子轻不承认是自己玩上瘾了,觉得很解压:“我是在想事情。” 他冲宗怀棠身后看看:“你同事人呢?” 宗怀棠皱眉:“什么同事?” “啊……”陈子轻疑惑,“你们不是在电线杆边上讲话的吗?” 宗怀棠比他更疑惑:“我一直是一个人,我跟谁讲话?” 陈子轻后背僵冷,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那个同事是存在的,是真实的,就想给宗怀棠一脚。 “宗技术,狼来了的故事听说过没有?” 陈子轻把右胳膊的笔记本换到左胳膊夹着,一副开讲的姿态:“从前有个小孩在山上放羊,他贪玩调皮,就冲山下忙着种地的农夫们喊狼来了喊救命。” 宗怀棠伸手去摘头顶的小黑果,不知道在没在听。 “农夫们紧张地拿着锄头扁担往上山冲,叫他别怕,他们会帮他把狼赶跑。” 陈子轻绕着宗怀棠转圈,“可是他们到山上一看,狼呢,根本没有,小孩哈哈大笑说他们上当了。” 宗怀棠的眉毛微乎其微地上挑了一下。 陈子轻转了圈回到宗怀棠面前,伸出两根手指:“第二回。” “小孩故伎重演,农夫们又急急慌慌跑去帮忙,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又上了小孩的当。” 宗怀棠摘了一把小黑果,似是被吸引进去的样子:“向师傅继续。” “后来你猜怎么着,狼,”陈子轻捉摸着读故事的技巧,有意停顿了一下制造悬念,压低声线慢慢地说,“真的来了。” 说完就期待地看着宗怀棠,等他反馈。 宗怀棠施舍两字:“精彩。” “可是不管小孩怎么喊怎么求救,农夫们都没上去帮忙,他们以为他还在说谎,最后导致很多羊都被狼咬死了。”陈子轻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呢,宗技术,你来讲一讲。” 宗怀棠笑:“我一个修机器的小技术工,知识实在是浅薄,哪里能猜得透这里面的学问。” 陈子轻抽抽嘴,鼓励道:“不要紧,勇敢发言。” 宗怀棠没什么反应。他刚要揶揄,陈子轻突然喊他:“宗怀棠。” 在厂里,连名带姓是不客气的,不礼貌的行为。 一般都是这个师傅那个师傅,这个同志那个同志,不会这么喊人名字。 宗怀棠好整以暇地清算,这是几次了。 “你骗我骗多了,我就不信了。”陈子轻一瞬不瞬地仰视他,“就算你说得再诚恳,再认真,我都不会信,一个字都不会信。” 宗怀棠的心底先是无波无浪,几个瞬息过后爬上来零星的波纹,眨眼就密集起来。 ——大浪降至。 ——天地动荡,风云变幻,前途未卜。 宗怀棠不适又像是迷茫,随手将那一把果子丢在陈子轻脚边。 果子乱蹦乱跳的间隙,他淡声:“无聊。” 末了又不耐:“人回去了。” 陈子轻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挨个踩完果子说:“那我们也回去吧。” 一个给了梯子,另一个下来了。 给梯子的见好就收,下来的有了分寸。 . 陈子轻跟宗怀棠还没走到岔路口,宿舍楼那边就传来了很大的动静。 有焦急失措的叫喊,听不太清。 陈子轻松散的神经末梢立即紧绷了起来,不会是又死人了吧?他加快步子回宿舍楼,越走越快,最后成了跑的。 跑不起来的人就被落下了。 形单影只地走在后面,一瘸一拐,早就习以为常,也算潇洒。 陈子轻拦住一个工人:“怎么了?” “刘主任晕倒了!” 陈子轻稍微松口气,只是晕倒,不是死人,那情况还好,他又拦了人问情况,刘主任已经被抬去医院了。 人没意识,叫不清醒。 陈子轻快速折返到宗怀棠面前,简短地讲了事情大概:“宗技术,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宗怀棠有一瞬间的愣然。 手腕被拉住了,那力道他轻易就能挣脱,他被拉去了医院。 手术室门口有几个工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们没来得及拿板车,就这么你抬头,我抬脚地把刘主任抬来了这里。 中途还换了人。 陈子轻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截草纸,让他们擦擦汗:“通知钟师傅了吗?” 宗怀棠正要走,闻言脚步一顿,留在了原地。他坐到墙边椅子上,右腿随意伸着,左腿轻微发抖,不细看是注意不到的。 这都要算在拉着他走那么快的人身上。 俨然忘了,自己是可以拒绝的,一路上都有机会。 宗怀棠闭目养神。 旁边坐过来一个人,在他耳边嘀咕:“刘主任怎么会晕倒呢。” 他懒得理会,人有旦夕祸福,这有什么奇怪的。 “不会是被鬼吓的吧?”陈子轻自言自语,“可能性很大啊。” 他唉声叹气,“要真是这样,刘主任要遭罪了,那么大年纪,还有基础病。” 宗怀棠依旧不搭腔,他现在遇到的事过于棘手,鬼算得了什么,有的事比鬼恐怖百倍。 长廊上的时间在幽静和嘈杂中流逝着。 不远处有工人家属在小声地哭,生老病死多常见。 “钟师傅来了!” 一声低叫刚落地,陈子轻就站了起来,匆匆迎上从长廊入口处跑来的钟明。 宗怀棠皮笑肉不笑地剐了他的后脑勺一眼,毛都秃了一块也不老实,积极成什么样了,对哪个都上心,端水功夫一流,上辈子是街头卖艺的吧。 陈子轻听不到宗怀棠的鄙夷,他对六神无主的钟明说:“刘主任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钟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嗯。” 陈子轻瞟了眼他后面的白荣:“白同志,你也来了啊。” 白荣回应:“向师傅。” 陈子轻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都是徒弟,大的衣衫不整鞋子穿反了,小的……十分淡定。 不合常理。 师傅在手术台上生死不明,做徒弟的心态再好,性格再沉静,也不会在此时此刻不慌不忙。 可是………… 他试验过了,白荣是活人。 原主跟白荣很少打交道,没什么可参考的,周围也没谁说白荣性情的问题,那就是一直这样子,或者有改变,只是不明显。 陈子轻坐回到宗怀棠身边,他的鞋底踩过黑果烂红花,走了一路,鞋印已经连浅红都没了。 像没有踩过。 . 厂里陆续来了一些人,又回去了一部分,医院不是能聚集的地方,会影响到医护人员和其他家属。 刘主任的手术做到了后半夜,手术室的灯才灭下来。 钟明马上去询问,医生的意思是病人没过危险期,要看四十八小时的情况。 今晚是肯定要留人过夜的。有两个徒弟在,要不了别人帮这个忙。 陈子轻和大家一起离开,他不忘叫上已经进入梦乡的宗怀棠:“回去睡吧。” 宗怀棠越过队伍,大步出了医院。 今年青蛙叫得早,在求偶叫得很起劲,黑沉沉的夜笼盖四面八方。 陈子轻随便跟三五个师傅打了招呼就追上宗怀棠:“你走慢点。” 宗怀棠自从换了宿舍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睡眠不足身体透支,他听着背后的喊声,速度不但没减,反而增长。 有股子负气的意味。 当事人也许意识到了,也许没有意识到,无人知晓。 陈子轻这几天多灾多难,追个瘸腿的男人都累得够呛,他喘着气边调整呼吸边说:“宗技术,我那会急了些,拉着你的时候走快了,让你腿不舒服了吧,对不起啊。” 宗怀棠挺高的身形倏然顿住。 “你别多想,我不是看低你,我只是……”陈子轻抿抿嘴,顾忌室友的感受,小心翼翼的,犹如捧着世间难得的大宝贝。 宗怀棠想,多么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简直是画龙点睛。 两人不在一个频道。 陈子轻一脸愧疚加自责低说:“我背你吧,这边没人走,不会被谁看到的。” 宗怀棠回绝他的好意,更是撤出他能伸手碰到的距离,避开可能出现的肢体接触,头也不回地走人。 陈子轻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我是妖怪吗?” 听了个一清二楚的宗怀棠无声道:“你比妖怪还可怕。” 原先用来收拢人心的手段,一点都没退步。技术更高超,更自然了。 广撒网,大丰收。 . 陈子轻早上听到大家议论,说是刘主任天亮的时候醒了,状况不好。他的心里就有了个七七八八的推测。 这个推测在钟菇嘴里得到了验证。 她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头长发让自己一剪子剪到了耳朵底下,衬得个子更高,气质更爽利。 “我从医院过来的。”钟菇挎着包,工作帽拿在手上,“我哥还在陪刘主任,稀饭都喝不了一口。” 陈子轻问得直接:“刘主任还能回车间吗?” 钟菇摇头。 陈子轻又问:“你哥接嘱托了?” 钟菇把他当自己人,不藏着掖着:“是吧。” 陈子轻知道了,钟明要当主任了。 世事难料,钟明竟然直接跳过了副主任这个岗位。原主生前还想跟他竞争呢。 陈子轻转而思索,原主想当副主任,没人跟他争了,等张副把调去纺织厂的手续办齐全,位子直接就能做。 也算是歪打正着。 钟菇塞给陈子轻一个小布袋:“向宁,这个你拿着。” 陈子轻接住打开一看,里面是张黄符。 “我找道士画的。”钟菇叮嘱道,“你贴身放,我给我哥小马他们也准备了,我还打算在车间贴几张,厂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咱们都得做好防护。” 陈子轻说:“没想过离厂啊。” 钟菇看二傻子一样看他:“想啥呢,比起被鬼吓,没了金饭碗更惨。” 陈子轻随口一说:“命不是最重要的吗。” “所以这不弄来了符。”钟菇拍拍裤兜,“吃饭睡觉都带着。” 陈子轻觉得钟菇前半句好像很在理,又好像根本站不住脚,他把小布袋的松紧口收紧,揣进兜里。 钟菇利索地帮他把宿舍收拾了一番,拍打着工作服到他跟前:“向宁,你多久没洗头了啊,都成条了。” “不记得了。”陈子轻说。 “前段时间你的头受伤了不能沾水洗不了,口子合上了就用毛巾擦擦?”钟菇在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幸灾乐祸地说,“肯定长虱子了。” 陈子轻没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很快他就知道了。 9号楼有男同志也有女同志,钟菇去找人借了一把玫红的篦子,齿很密,他把篦子放到陈子轻刘海上面,将他的头发往后梳,从头梳到尾,竖出来一堆给他看:“我说的没错吧。” 陈子轻整个人惊呆了。 有个虱子爬到了桌上,想跑,钟菇把拇指的指甲靠上去一按,滋出一点血。 还有声音,“啪”地一下,脆脆的。 陈子轻要窒息了。 钟菇用两只手的拇指指甲把大点的虱子挤爆:“你都不痒?” 陈子轻不痒,没感觉,可能是让鬼魂给整得神经错乱了,也不排除是新手宿主的福利,毕竟伤口愈合得那么快。 可这福利……不要也罢。 钟菇啪啪捏着虱子,速度非常快,毫不手软:“宗技术呢,在不在宿舍,你得让他检查检查头发,他有可能被你传染了。” 陈子轻瞪着钟菇捏出来的一溜血迹吸气,这玩意还能飞? “会从你头上爬到他头上。” . 陈子轻一等宗怀棠散步回来,就高度关注他的头发。 宗怀棠挺注重仪表,即便不严整,却也是干干净净的,他不认为自己哪里出了洋相,但是这人一直在打量。 “看什么?”宗怀棠被看得发毛。 陈子轻无比真诚地关心道:“你头上有虱子吗?” 宗怀棠斜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邋遢?” 陈子轻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你知道我头上长了虱子,你不说?” 宗怀棠调笑:“谁知道你在乎。” 陈子轻嘴唇抖动,是个人都会在乎的吧。 马强强,汤小光,钟明他们也没跟他说,尤其是马强强,接触那么多,能看不到? 要么是怕他不好意思,要么是不觉得那有什么。 陈子轻端着盆带上肥皂去厕所洗头,他想了想,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宗怀棠。 “这个点厕所不都是人?” 宗怀棠没好气地说完,杵在屋里的人就欢快地走了。 厕所的水池前一片忙碌,洗衣服的,洗头的,刷鞋子的,捣缸子的……本来就没多少位子,全满了。 陈子轻不想去楼下,他在门口等了会,有工人给他让位,客客气气地跟他唠了几句才走。 那位子是倒数第二个,总归是左右两边都有人。陈子轻把头伸到水龙头底下,一股浅白色水流从他眼皮底下淌了过去。 是淘米水。 有人喜欢用这个洗头。 陈子轻用余光去瞄,是个女同志,在那梳头,长发垂在池子里,梳一下就堆挤出来一股水。 女同志梳得专注,没有被陈子轻的视线打断。 陈子轻洗自己的头发,他尽量睁着眼睛洗,不让肥皂水进到眼里。 都这么努力了,任然感觉到了一股阴风。 他撮头发丝的手抽了下,咽着唾沫把垂在前面的头发撩起来,前后左右地观察。 没有哪个是鬼相。 要么出来,要么别出来,出来了又不给看,很考验人的心脏承受能力。 陈子轻大糊刷地洗好头发就回了宿舍,他喝掉半瓷杯水缓解那股粘冷,胡乱揉了揉滴水的头发,掀开布帘子冲里面喊:“宗技术,你帮我看看我头上还有没有。” 宗怀棠靠在床头看书:“什么?” 陈子轻我说:“虱子啊。” 他见宗怀棠拿下脸上的书,又来一句:“可以吗,我不找别人,求你了。” 宗怀棠的所有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陈子轻趴在宗怀棠这屋的后窗前,头上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动他潮湿的发丝,他从窗框上抠了点木屑扔到楼下树林里:“有吗?” “催什么,在找。”宗怀棠眼帘半低着。 “那你慢慢找。”陈子轻看手表,背带裤里面的衬衣上有水珠砸出来的深色圆点。 发质溜光水滑的,垂着头,露出一截后脖子,小骨头突出。 姿势不太雅观。 撅着个屁|股,塌下了腰。 陈子轻的脖子酸了,他下意识直起来身,幅度大了些,脑后贴上了一片暖热。 “噗通,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陈子轻问道:“宗技术,你是不是心律不齐?” 拨他发丝的手没停。 宗怀棠有点心不在焉:“向师傅耳朵里有检测仪器?” “你的心跳突然变快了,声音也大。” 陈子轻一说完就古怪地往后看,却被宗怀棠只手按了回去,脑门差点撞上窗台。 气氛微妙。 就在这时,楼下树林里有人抱怨自己的自行车不知道被哪个龟儿子骑沟里了,车头都撞变形了。 同伴们让他买一辆新的,还七嘴八舌地推荐起了牌子。 “没票啊。”他哀嚎。 “我有。” 所有人都往楼上看。 陈子轻从窗户里探头,他朝那个同志喊:“我的用不到,给你吧,你上来拿。” “直接给?”同志受宠若惊,“我的天,向师傅你人也太好了吧!” “哗——” 这会儿厂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同志们,不管你们在做什么都请先暂停下来,现在宣布一个悲痛的消息。”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刘主任死了,可接下来的内容让他措手不及。 “第一车间的孙师傅不幸在运河边溺水身亡……” . 陈子轻去了运河,派出所的人正在把一辆自行车往上捞。 河边的尸体上盖着块布。 陈子轻没有偷掀布角,水里泡过的,肯定比上次板车上那具要震撼,他在大片的工人里搜找宗怀棠,发现人在外围,就挤了过去。 人群里有个吃惊的声音:“昨晚我还看到孙师傅骑车带了个女同志,怎么就……” “哪个女同志?” “不知道长什么样,擦了很多雪花膏,腿上有白袜子,穿的皮鞋,坐在他大杆上面。” 这几点一出来,在场的人里面,稍微知道点情况的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小萍。 大白天的,瘆得慌。 他们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逗留,各自散了。 “小萍死前说要约会,就是去找孙二了。”陈子轻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吓人。” 宗怀棠不以为意:“吓人吗?不就是人鬼情未了,歌剧院放这类电影,成堆的人看,成堆的人哭。” 陈子轻说:“人鬼殊途,怎么能走一起。” “怎么不能?”宗怀棠捡起一块石头,抛出去,石头打出了一大串水漂,“他们不是已经一起走了?” 陈子轻看水漂看傻了,宗怀棠竟然还有他他怎么都学不会的技能,要不是嘴里总放箭,那真的完全符合他的……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就不揣测了。” 陈子轻正色:“反正如果是我,我不会那么做,爱一个人,是希望他过得好,即便阴阳相隔永不再见。” 宗怀棠拍掉手上的灰,修长的指骨在晨光下好似玉石:“向师傅觉悟这么崇高,吃过几个对象啊,没有八个,也有五个吧。” 陈子轻刚要澄清,宗怀棠就冷了脸:“不敢看尸体还要跑过来,现在就给我回去,我那屋的地还等着你扫。” “知道了知道了。”陈子轻踩着鹅卵石朝岸上走,钟明跟他擦肩而过,脚步凌乱呼吸粗重,随时都要哽出声来的样子。 师傅还在医院躺着,二师弟又没了,不好过。 钟明处理好事情就去医院找主心骨,他颓废地挎着肩膀:“师傅,孙二……” 刘主任的脸上带着氧气罩,里面一圈圈的雾气。 钟明狠狠咽下后面的话,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 刘主任浑浊的双眼尽力追着大徒弟的背影,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不是二徒弟出事了…… 没过多久,白荣走了进来,他在离病床不远处说:“师傅,二师兄骑车掉进运河,淹死了。” 刘主任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急促喘息,两眼瞪直,惊恐渗满了整张老脸。 “师傅?师傅?”白荣掉头就去病房外面,向一个护士说,“同志,快进来看看我师傅。” . 钟明人都没到生产区就又被紧急叫回了医院,这次医生对他摇了摇头,他的脚上像灌了铅,抬起来吃力,放下去一样吃力。 “进去跟你师傅说几句话吧。”医生拍了拍他发颤的肩膀。 钟明在走廊捂住脸哽咽,他知道师傅的时间不多了,不敢耽误,努力平息得差不多了才进去。 刘主任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墙边悬挂的电线,干枯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 “小钟,师傅有个秘密,师傅跟你说啊,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死过很多人,惨剧绝对不能重演。” 钟明震惊到忘了悲伤。 “守这个秘密守得苦啊,真的太苦了,每次看到墙上的电线都心惊肉跳。” 刘主任交代临终遗言,说得很流畅,明显早已准备多时,说不定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很多遍,他把大徒弟叫到身边。 “师傅的位置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车间主任,你要把车间带好,遇事多跟孙,跟白三,跟小向商量,厂的电路你一定要重视。” 钟明跪在床前,双手握住师傅的手:“好。” 哪知刘主任不满意:“你发誓。” 钟明流下眼泪:“我发誓。” “你要是敢懈怠大意,师傅到了地下也会爬上来教育你,拿竹条抽得你哇哇叫。”刘主任的眼皮渐渐合了起来,虚弱地说着,不知陷入了人生的哪段回忆中,身子开始抽搐,“这个厂建得比较早,原先是化工厂,太久了……电路没有一个好的规划,改不了了,有时候会出一点小问题,你要小心。” 钟明:“为什么我从来没在厂里听谁说过这起事故?” 刘主任喃喃:“没人敢说……没人敢说啊……” 钟明不追问了。 几秒后,他突然想到什么:“师傅,当年有哪些人死在火里?” 16. 启明制造厂 我可以都要吗 陈子轻把身前的蓝衬衣捞起来擦脸。 劳动布粗粗的,泛红的皮被擦得生疼,他还擦得很用力,一个劲地把衬衣往上捞,露出来的前胸跟肚皮贴着潮潮的被子,随着呼吸一下一下起伏。 汤小光直勾勾地看着。 宗怀棠把碎断的香扔地上,他拔掉扎在陈子轻床头的那根银针,红线绕在指尖:“没见过男人哭?” 汤小光欲言又止:“见是见过,就是……”没见过哭得又惨又凶的。 眼泪像下雨。 汤小光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强烈地意识到,向宁变了。他相信怀棠哥也是这样的想法。 当然,也可能不是向宁变了性情,而是以前往脸上套的皮太厚太多,他不套了,真面目就出来了。 无论怎样,目前这个能当着别人面哭的向宁,瞒有意思的。 汤小光掐大腿不让自己笑出声,这不道义,会陪送功德的,不好不好。 “向师傅,我拿回来好几根香呢,一根不行就换一根。”他去桌上翻自己借到的东西,“红线有一捆,也可以换。” 陈子轻把衬衣塞回被子里,他皱着一张惨兮兮的脸:“宗技术,第二根香让汤同志来点吧。” “还挑上了。”宗怀棠的表情没变化,听不出喜怒,“原来这就是向师傅所谓的宗技术在,不找别人?” 陈子轻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说:“此一时彼一时。” 宗怀棠的额角抽了抽,好一个此一时彼一时。 听这口气,还指望他一个被耍的了人要理解包容,真能。 陈子轻考虑到自己很需要宗怀棠,他们成立室友关系已经进入倒计时,于是他又弱弱地说:“宗技术,等我的危机解除了我就给你赔罪,我现在,我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喊魂仪式都做不起来,太吓人了,我……” “不用跟我解释。”宗怀棠的言语里有些许浮躁的冷意,“随你的便。” “谁稀得给你点香。”他把指尖的几圈红线绕下来,捉住银针随意别在被子上面,双手往长裤口袋里一插,懒懒散散地离开床边。 />“真的让我点啊?”汤小光重新回到被占用过的位置,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一时间去偷瞄怀棠哥的神色,确定对方生没生气。 宗怀棠好似没察觉,他走到后窗那里,拉开窗帘开窗。 汤小光觉得自己糊涂了,怀棠哥怎么可能就因为向宁不让他点香了,把他换掉而生气。 这能算啥啊,啥也不算。 “我先选根香。”汤小光定定神,他对着床上满脸期待的人拍胸口,“向师傅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点。” 陈子轻求爷爷告奶奶,祈祷第二根香不要断,顺利烧出香灰掉下来。 汤小光刚开始准备流程,外面就来了个人。 是马强强。 汤小光给他把门开了,他进来就是一声喊:“哥!” 陈子轻内心不断沸腾的惊惶有了停滞:“小马,你怎么还在厂里?” “我在车间上面睡着了,醒来发现都这会了。”马强强呆头呆脑地站着,“我准备回家的,半路碰到一个同志,我,我……” 他一哽,带出了浓重的哭腔,“我才知道哥你病了,钟菇都没跟我说,不是她的错,她不知道我在车间顶上,呜呜,你怎么会病了啊。” “只是着凉。”陈子轻的身体小幅度地颤动着,“药我喝了,针也打了,现在我好多了,明儿差不多能好全乎。” 汤小光小声咕哝:“当大哥的就是不一样,刚才都吓得哭瘫了,眼泪哗哗掉,现在就跟没事人一样安慰小弟。” 宗怀棠不置可否,玻璃窗不知何时被他关了回去。 床前上演着兄弟情深,马强强跪趴着涕泪横流,陈子轻翻白眼,怎么哭出了送丧的架势,他没死呢。 陈子轻都顾不上担心自己的身体了,他只想让马强强停止嚎哭:“小马,我的被子很湿,睡着难受,你帮我换个吧。” “好好好,我这就去拿。”马强强跑去柜子里搬出干净的床单被套枕头巾,他的嘴里自言自语着,有股子神神叨叨的劲儿,“怪我,都怪我,要是我也去看电影,我跟哥一块儿……” 宗怀棠跟汤小光正看着马强强伺候向宁,门外又来个人。 宿舍里除了宗怀棠,陈子轻在内的 三人都看了过去。 钟明一下收到三种目光,他停在了门口。 宗怀棠挑眉:“真热闹。” 脚一台就要走,陈子轻赶紧撑着床单爬起来点叫他:“宗技术,你别走!” 宗怀棠听着陈子轻那副焦急慌张的语气,觉得好笑,他也确实笑了,眼里没什么善意和温度:“这么多人陪你还不够?” 陈子轻抿嘴。 宗怀棠像看一个贪得无厌没皮没脸的无赖:“你想要哪几个陪你?” 陈子轻瞟了眼壮硕硬挺一拳撂倒一个的门神钟明,看原版英文书头戴知识光环的正太汤小光,傻里傻气但有贤妻潜力的马强强,不说话靠脸能让人有好心情的宗怀棠。 他对宗怀棠眨了眨眼睛,眼周还是湿的红的,哭过的痕迹偏重。 “我可以……都要吗?” 17. 启明制造厂 他崇拜我 宿舍里一片寂静。在场的反应各有不同。汤小光惊叹不已,这向宁生个病竟然想要他们四个都留下来陪他,真敢说呀。一般人就算心里再想,也讲不出口。汤小光对向宁的认知再次被刷新了。要不是不合时宜,他都想拍手叫好。 诚实到这份上,也是一种本领。马强强是既高兴又无措:“哥,你想我陪你啊,那我今晚不回家了吗?”“家还是要回的,咱们说会话就好。”陈子轻揉揉有细微异物感的眼睛,“被套还没换呢。”“那你下床,我现在换。”马强强是个贴心的,他去最上面的柜子里找到一件冬天的工作服外套给陈子轻穿上,还用枕头巾铺在椅子上面,铺了两层。 陈子轻摇摇晃晃地坐了上去,他裹着外套:“辛苦你了,小马。”“不辛苦。”马强强笨手笨脚地拆着原来的被套,手被针扎了,他就把针拔出来搔搔头皮,扎在袖口,垂落的红线在他的动作下晃动。陈子轻看马强强把棉絮都扯出来了一点,手忙脚乱地拍掉。工厂难进,但是如果家里长辈在厂里有岗位,晚辈是可以不用考察直接进来的。 马强强就是这种类型。他爹是厂里的老工人,因为身体原因干不了了,他就接了他爹的班。否则以他的能力是达不到招工要求的。他进了厂被分配到第一车间光辉组,原主一开始是极力抗拒的,为此一再向李科长发出调整组员名单的请求,李科长用“无规矩不成方圆”和“组长要做表率”堵原主的嘴,原主没办法才一对一地盯紧马强强的生产力,严禁他给组里拖后腿拉低水平线。 马强强还算争气,尽管为了跟上大部队,付出的辛苦比较多。陈子轻一直在看马强强,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在想别的事,只会以为他看得入神,眼珠都不带转的。钟明本来就被陈子轻的厚脸皮震惊到了,如今见到这一幕,他放在陈子轻脸上的视线渐渐沉了下去,浮出来一丝饱含某些因素的反感。同性恋是放荡特质吗?没有原则, 随随便便。陈子轻有所感应地回过头,及时抓见了钟明的表情,他疑惑不解,怎么感觉……钟明把他当见异思迁的负心汉???他做什么了?原先不是把他当瘟疫病毒躲着的吗,怎么给他安排新角色了?陈子轻犹疑地喊了声:“ 钟师傅,你来找我是……”钟明口气硬邦邦地打断:“路过。”“路过的啊。”陈子轻的下巴埋在外套毛领里,十分的纯良无害,“那你进来坐坐?”钟明没拒绝,也没同意,树桩一个。陈子轻不自觉地求助宗怀棠,然后就被他 目光里的戏谑给整得一噎。宗怀棠把他桌上的台灯打开,调到他的方位,照他惨白的脸唇和乌黑的眉眼:“你要我们四个在你宿舍做什么,搓麻将?”“搓麻将?”陈子轻严肃,“那是不对的。”“你还有理智?”宗怀棠扫视另外三人,一本正经道,“我们向师傅还有理智。” 陈子轻:“……”他打了个哆嗦,因为不该在这个时间段出现的马强强带来的精气神不见了,又凄惨可怜上了。宗怀棠偏过头不想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哥,床铺好了。”马强强热切地喊陈子轻,“你快躺回去!” 陈子轻被马强强搀扶着回到床上,刚换的床被却比捂了很久的要暖和,他感觉全身的骨头关节都没那么疼了。马强强给他掖掖脚那头的被子,大孝子似的。陈子轻眼里的异物感还在,他扒着左眼的眼皮:“小马,你看看我这边的眼睛,里面是不是有东西。”马强强就趴在床前,认认真真检查他那只眼睛:“好像是棉絮,是我换被套的时候跑进去的。” 说着又开始哽咽吸鼻子。陈子轻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注意到,你给我弄出来吧。”马强强的脑袋有时候生锈,有时候倒是灵光,这回他就知道没上手,而是去拿毛巾,揪起一小块,慢慢把陈子轻眼里的棉絮沾出来。陈子轻眼睛好受了,他又说自己腿肚子疼还涨,马强强就给他按给他揉。 完全无视了其他人。钟明不声不响地走了,他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多后悔上来过一样。孙成志蹲在一楼走廊的台子上咬茶叶尖:“师兄,你去二楼干啥?”钟明不回答。 “不是吧,师兄,你不信我去看了,还要自己去?”孙成志掉下来,大牙缝上戳塞着一片茶叶,舌尖掠着玩。钟明闷头进宿舍:“孙二,你没事少跟向宁接触。”“啥话啊,我有事也不跟他接触。”孙成志好奇地走上去,搭着他厚实的肩膀,“师兄,你怎么突然这么说?”钟明有难言之隐:“别问了,记着师兄的话就行。” 师兄弟二人这一出,有种电视里那种老和尚对小和尚告诫“山下有妖鬼,食人心勾人魂,不要上当”既视感。.极度怕鬼的陈子轻眼睁睁看着阳气最重的钟师傅离去,半天都没压下那股子惆怅。钟明这就走了。 都没有用上他,哎。门外进了风,陈子轻把自己缩到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红的眼睛,他问戴了手表的汤小光:“汤同志,几点了?”汤小光抬起手臂吹吹表盘:“九点十分。”“太晚了。”陈子轻蹙眉喊看着地上鞋子发呆的马强强,“小马,你快回家吧。” 马强强迟缓地抬头:“我忘了给你把枕头巾换掉了。”“明天再说吧。”陈子轻不在意。“不换不行!”向来任意揉搓的马强强竟然强硬了起来。陈子轻错愕:“好吧,那你换吧。” 马强强把枕头巾搭在枕头上面,仔细铺好,正面背面都摸了又摸,像是确保平整没有褶子。陈子轻瞥见了一点红:“小马,你的手指怎么一直在流血?”“没啥事,针戳的。”马强强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吮,“哥,针在床尾外套上插|着,你用的时候当心点别被戳到,我走啦?”陈子轻脑子又昏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嘞!”马强强露出大大的笑脸,“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保准早早来厂里,我给你带早饭,我妈煮的红豆粥。”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后,207回到原先的人数,气氛逐渐恢复到了压抑的程度。陈子轻蔫了吧唧。窗边的宗怀棠意味不明:“向宁,你挺会使唤人。” 陈子轻顿时义正言辞:“宗技术说得哪里的话,小马跟我不是普通同事,他把我当哥哥,我也是真心拿他当弟弟看来。”宗怀棠瘸着腿一步步走到床前,陈子轻有种不好的预感,心理上产生出激烈的逃避念头。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宗怀棠就已经一手搭在床头铁栏杆上,一手体贴地给他理了理被子,凑到他耳边说:“当弟弟?扇耳光那么当?” 陈子轻心里骤然一惊。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这段啊,怎么又缺了,怎么总是缺这缺那!他紧接着头皮发发紧:“陆系统,我不是抱怨工作环境,也没有怪罪你们的规则。”系统不出声。那就是没有当回事。 陈子轻长舒一口气,他轻动嘴唇告诉宗怀棠:“以前是我不好,我有些激进,思想上不够健康,我迷途知返了,宗技术,我向你保证。”后半句的音量是正常音量。宗怀棠头一回接触这种神经病,动手吧,一看就经不住,嘲吧,人转脸就对你笑,你态度冷点,对方还是凑上来,怎么都没辙。 18. 启明制造厂 我是你爹 死人了。 9号楼的一楼前些天爆出电线被拉坏导致停电,之后每晚东西两边走廊都会出现那种事,今晚一楼又出了人命。 整片职工楼都惊动了,一大波一大波地跑去103查看情况,只有因为看电影感染病痛的十来个人没到场,其中就包括陈子轻。 那十来个人当晚就从室友嘴里听说了,陈子轻的室友还没搬进来,他又昏睡着,外面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直到第一天早上。 马强强带着家里煮的红豆粥来叫醒了他,问他身体有没有好点,他才感觉昨晚折磨他的那股子痛苦消失了。 “好了……”陈子轻不敢相信,“我好了!” 他开心着,楼下有人在哭。 “怎么了?”陈子轻脸上的笑容收了回去,疑惑地坐了起来。 “我们车间有个同志没了。”马强强悲痛地说。 陈子轻:“没了是指……” “死了“这两个字他没说出来,用的口型。 马强强点头。 陈子轻得到确认的第一反应是,死人跟任务有关吗?应该不会吧。 “怎么死的?”他压下震惊。 马强强扣着饭桶的盖子:“大家猜的是他冷迷糊了,躺到床底下了,孙师傅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硬了。” 陈子轻垂眼看昨晚做梦掐住的血痕,孙一发现的啊。 “听说那同志嘴里有股子蒿子粑味,死前吃了孙师傅的蒿子粑,把他藏饭盒里的三块全吃了。”马强强说,“估计是太难受了,想着吃点东西能好些。” 陈子轻问道:“厂里怎么处理的?” “还没下通知,大概要到下午或者明天。”马强强把饭桶打开,“哥,粥有点烫,我放一下子。” “你放吧,我现在不吃。”陈子轻出了被窝,脚伸到地上找鞋子。 没找着。 放床前的两双鞋子呢? 陈子轻正要弯腰去床底下找,马强 强就把一双黄球鞋放到他脚边,他穿上出去。 楼下哭的是那同志的几个家属,连夜从村庄赶过来的,风尘仆仆憔悴沧桑。 同志的尸体就在板车上面,身上盖着棉被。 家属围在板车前哭得肝肠寸断,尤其是一双老人,要不是有刘主任跟钟明扶着,他们就倒下了。 陈子轻是孤儿,没有父母,他出车祸就来了这里,要是他做任务失败回不去了,没人为他哭。 因为唯一关心他的院长已经走了。 陈子轻就这么站在走廊看这场死别,扶着老人的钟明抬了下头,他们对上视线,两人眼里都有血丝。 “我的儿啊——” 老人趴在儿子身上不断拍打着他,声嘶力竭地哭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周围的同志们小声抽泣。 那股子悲伤随风飘到了一楼,陈子轻有点动容,背后突然响起声音:“哥,粥可以吃了。” 陈子轻吓一跳,他搓了搓手臂:“我下去看看。” “吃了再下去吧。”马强强说,“底下那么多人呢,我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子轻想想也是,他就回了宿舍。 . 红豆粥煮得很粘稠,一看就是用心熬出来的。 陈子轻吃了一点就吃不下去了,一是肠胃不舒服,一是楼下的哭声让人提不起精神。 马强强就着他吃剩下的,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送。 陈子轻坐了会,猛然想起有个事要做,他火急火燎地换掉馊了的衣服裤子,薅着软趴趴贴着脑门的刘海往外走。 “小马,你在这等我,我去广播站!” 陈子轻急匆匆地跑下楼。 这个时候还要朗读诗歌,很不合时宜。 陈子轻没有办法不朗读,他只能在原主的诗词本上挑一首勉强能说得过去的诗歌交差。 然而他没找到,他把整本诗词翻了个遍都没有。 陈子轻心急如焚。 标注里的“早上”没详细写明几点到几点,他平时都是一起床就去,赶早去。 今天已经晚了。 时间就像悬在他头顶的刀,不知道等会儿会不会就过了原主朗读的时间段,刀掉了,警告下来了。 陈子轻在路口天人交战地杵了几分钟,掉头去找宗怀棠。 这个时候宗怀棠还在睡,外面那么大动静都没把他吵醒,陈子轻硬是将他从睡梦中扯了出来,他睡眼惺忪地对着陈子轻上下一扫,嗓音浑沉带着些磁性:“一晚上过去就生龙活虎了啊,吃人参都没你这么快。” “发生在我们向师傅身上算是正常水平,毕竟磕破了头都不用躺医院。”宗怀棠阖上眼。 陈子轻没有心思跟宗怀棠拌嘴,他焦急地说:“宗技术,你先别睡,我出事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宗怀棠置若罔闻。 有凉丝丝的液体落到他眼皮上,他怒沉沉地睁开眼:“向、宁!” 陈子轻举着沾水的手,在他要谩骂前飞快地说:“有个同志发生了意外,家属都在外面哭,我找不到合适的诗歌读。” 宗怀棠烦躁地抹掉眼皮上的水迹,语气又冷又恶劣:“一天不装逼能少块肉?” 陈子轻甩甩手,不能,但是他的警告次数会从3变成2。 “你帮我想一首行吗?”他啃着指甲,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宗怀棠,“求你了。” 一回生一回熟,求得十分自然。 宗怀棠不给半分情面:“去问别人。” 陈子轻苦哈哈地说:“我太慌了,我一慌就没了脑子,直接奔你这儿了。” 不是一般的真诚。 没人能不被他的话牵动情绪。 没脑子了还能记着的人,那得多重要。 宗怀棠沉默半晌,不按常理出牌:“我是你爹?” 陈子轻:“……” 宗怀棠把他往后踢踢,让他离自己的床远点:“你要是女的,那你勾|引我的技术实在是低 级,在一众里连个及格线都混不上,可是你个男的。” 陈子轻:“所以呢?” 宗怀棠:“所以你纯粹是个傻缺。” 见他傻不愣登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宗怀棠唇角一扬又敛了回去:“现编。” 陈子轻一脸茫然。 宗怀棠皱皱眉头:“你不是对诗歌很有研究吗?以你的积累,编一首有难度?” 陈子轻羞愧不已:“我头受伤以后就……” “拿纸跟笔,我说你写。”宗怀棠嫌弃地说,“算了,错别字上把抓的人,会写什么。” 他耷拉着眼坐在窗边,伸腿把前面的小桌勾过来,桌腿撞上床沿,他在桌上翻翻,没找到白纸,就从一个本子上撕下来一页,很随意地写下几行字,笔一丢,回床上继续睡。 陈子轻拿着新鲜出炉的诗歌去了广播站。 不多时,宗怀棠就听见外面广播在喊,他从床底下扯了团棉花,一分为一塞在耳朵里。 “今天,” 陈子轻停顿了一下,声音里能听出来低落的情绪,“我朗读一首《葬别》,哀悼我们亲爱的同志。” “当黄沙卷过杨柳” “让我埋葬你,兄弟” “当枯叶埋入尘土” “让我埋葬你,兄弟” “当你与蚁虫为邻” “请睡吧,我的兄弟” “也许,我们在一个梦里……” 诗歌唤醒了这个悲伤的清晨。李科长姗姗来迟,他叫了些同志带逝者家属去休息,也把板车拉上。 钟明微驼着背去水塔后面:“孙一,师傅叫你去他宿舍。” “我不去。”孙成志躺在草丛里。 钟明把他拉起来:“必须去。” “我说了我不去!你耳朵聋了吗!”孙成志进厂好几年,第一次对他敬重的师兄发火,他发完就躲开了师兄震愕的眼神。 孙成志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半 夜从床底拖出来个尸体远远没到让他精神失常的地步,他无所谓室友不是坐在椅子上喝药,而是在偷吃他的蒿子粑,怕被他发现就撒谎了。当时他没闻到味道,可以说是困的。 他也不会纠结室友是不是真的抓了他的手,在向他求救,如果他及时发现了,说不定就能活。 他在意的是…… 室友死前在上铺翻了好几次身发出不小的吱呀声,师兄跟另一个室友竟然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他不相信地追问了几遍,他们还是那个答案。 而且,室友不是在上铺翻身吗,什么时候下来坐到椅子上的? 还是说,人第一次下来以后就没有再上去过,一直在下面? 那上去以后翻来翻去,被他蹬了一脚的是谁? 这才是孙成志发毛的点,他为了让自己快点忘掉,只能当成是睡迷糊了。 但是效果不大。他妈的,为什么啊,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吗?能想通的,答案就在嘴巴边上…… 孙成志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有鬼。 哪个时候才是鬼? 孙成志不停踩踏青草,双手使劲拉扯头发,眼珠神经质地乱转着。 钟明面容凝重:“孙一,你要不要请假?” “不需要!”孙成志粗吼了声,突出的肩胛骨重重起伏了几下,他转身恢复如常,“师兄,刚才对不住,我现在就去见师傅。” “他只是怕你有阴影,想和你谈谈。”钟明不放心。 孙成志不屑地龇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怎么可能,师傅也太看不起我了。” . 刘主任坐在宿舍门口的小竹椅上忧心一徒弟,那孩子本事是有的,聪明劲也够,就是太皮,没规矩,难管束。 优点不小,缺点也不小。 李科长多次讲慈父多败儿,叫他给一徒弟下狠药治一治,他说肯定治,绝对不给厂里添麻烦,实际还是护犊子,就盼着一徒弟能自我醒悟端正品行。 这次一 徒弟心理上怕是受到了创击,必须开导开导,免得日后造成大伤。 对刘主任而言,传授技术简单,教导就难多了。他想着等一徒弟来了,要怎么开场。 没想到一徒弟的精神状态十分得好,反过来安慰他。 “师傅,我知道你把车间的几十号人当子女,现在走了一个你心里难受,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孙成志吊儿郎当地蹲坐在刘主任脚边,“想开点吧。” 刘主任语重心长:“在师傅面前就不要逞能了,吓到了不丢人。” 孙成志不以为然:“我给我家那边过世的老人穿过寿衣,抬过棺材,我能为这吓到?” “还是不一样的。”刘主任叹息,他是根据一徒弟的描述想出当时那画面的,没亲眼见着,只是想象就够瘆得慌了。 刘主任念及此,谨慎地说:“小孙,你老老实实住家里吧,别往你师兄的宿舍凑了。” 孙成志一脸勉为其难的表情:“行,听师傅的。” 刘主任欲要再说什么,视野里出现了个身影,他拔高音量把人叫过来:“小向,你身体好些没?” 陈子轻穿过院子进楼,发现平时对他充满敌视的孙成志没往他这看,一副恍惚的样子,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探究的视线,笑着跟刘主任打招呼:“我挺好的。” 孙成志好像这才注意到陈子轻,他一口浓痰吐出去,擦着对方的裤腿砸在地上。 “喝——tui!”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孙成志说了这样一句:“走了的同志跟你一样,看完电影回来就倒下了。” 陈子轻还没怎么着,刘主任就一巴掌扇在一徒弟后脑勺上:“别讲浑话!” “师傅,我这是事实啊,我们宿舍都知道的事。”孙成志被扇得夸张地鬼叫,眼白泛黄不太清明的眼斜斜看向陈子轻,“就你能溜达,其他的还躺着呢。” 陈子轻有些惊诧,只有他好了吗?他藏起疑虑,面上不动声色:“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不同,我昨晚睡得很沉,今早醒来就浑身轻松了。” “小向你是有福的。”刘主任看他的头,看他的气色,“去食堂吃早 饭了吗,没有就跟小孙一道,你们都去吃点东西。” 陈子轻说:“小马给我带了粥,我就不去食堂了。” . 又聊了几句,陈子轻回到宿舍,他见马强强站在走廊晾衣服,脚步提快了不少:“小马,你把我的衣服都洗了啊?” “诶,哥,你读好诗歌回来啦,就几件衣服,反正我闲着没事。”马强强从铁通里拿出一条裤子,对着地面挤了挤水,抖抖搭到尼龙绳上。 陈子轻见到了两块枕头巾,他指着其中一块桃粉花朵的:“那块枕头巾不是你昨晚才换的吗?” 马强强“啊”了一声:“还是有点汗味,我就一起搓了。” 陈子轻瞧瞧晒在护栏的垫被盖被,尼龙绳上的床上用品跟衣物,它们散发着茉莉香,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一滴水飞滴到他头上,他想起宗怀棠跟他说的事:“小马,我以前打过你,你记恨我吗?” 马强强拍打被子的手停在半空,圆乎乎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陈子轻抿嘴:“记恨也是应该的。” “没有没有没有。”马强强慌得不成样,他甩动着双腿抓耳挠腮,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恨的,哥,我谢你都来不及,我爹我妈让我听你的话,要我把你当榜样,你就是我的榜样,你打我是因为我懒惰不上进,你要是不管我才不会打我。” 陈子轻:“……” 认真的吗? 陈子轻观察马强强,见他一脸忐忑不安急得要死,恨不得挖心证明的表情,似乎就是真心话。 “作为组里的领导我有很多不足,在进行教育引导的工作中我用了错误的方法。”陈子轻后悔地说,“以前是我错了。” 他厚着脸皮:“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马强强眼神清澈泛着蠢,陈子轻解释:“意思就是说,犯了错能改过来,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马强强懵懵懂懂。 陈子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无论是什么出发点,打人都是不对的。”陈子 轻前言不搭后语,“我打过你几次?” 马强强呆呆看他。 陈子轻指了指自己的头,挫败地说:“我想不起来了,所以你跟我说说,好吗。” 马强强伸出一根手指:“一,一次,就一次。” 陈子轻不是很信这个数字,他没刨根问底:“别人呢,有没有也以为你好的名义打你?” 马强强把头摇成拨浪鼓。 陈子轻心想,这小圆球心里是藏着事的,没有不复杂的人,再简单也是立体的,有多面。 “尸体拖去哪儿了。”陈子轻拎起铁通把里面的水倒掉,水流卷着地上的灰尘从他鞋底流过,往他身后淌,他站到干净的地方,踩出了泥印子。 马强强说:“李科长带人弄走了。” 陈子轻问道:“死状是什么样?” 马强强缩了缩脖子:“我没有去看,我害怕。” 陈子轻也害怕:“那你问人了吗?” 马强强使劲摇头:“哥,你好奇啊?” “我不好奇。”陈子轻立刻否定,不过尸体还是要看一眼的。 . 这个点生活区的大部队早就洗漱完了,楼下长排水龙头前没几个人,厕所的水池也空着,陈子轻就没下楼,他到厕所简单洗漱了一下,让马强强去路口等钟菇,自己去找宗怀棠,想让对方跟他一道去停尸处。 107的宿舍门上挂了锁。 陈子轻找人打听107那两位的去向,没打听出结果,反而听到了一个别的事。 领导们都紧急去厂长那儿商议那个已逝同志的后续,他不是死在工作岗位上,于理不需要支付赔偿金,于情应当给一些补助,好让他的家属能度过这个难关。 陈子轻一听厂长在开会就想,宗怀棠不会又去装他哥了吧? 不是没可能。 陈子轻去了办公区,他沿着原主的记忆奔向一间小会议厅。 里面坐了**个领导,手边都放着一杯茶,李科长站在座位上说着什么,一部分在 低头记录,一部分听他说。 这是高层领导会议,陈子轻等级不够进不去,他在门外查看坐在会议桌上方的男人。 隔着距离闻不到味道。 不确定是宗怀棠,还是宗林喻。 男人蓦然抬了下眼,深邃沉敛的目光对准门外的陈子轻,似有询问。 陈子轻依旧分不清是双胞胎里的哪一个,他拘谨地挥挥手,溜了,然后又从门边探头看李科长。 看了好一会都没见李科长挠背,说明泡的药水澡管用了。 陈子轻放下心来,李科长生命安危暂时没问题了。不过……李科长昨天挠成那样,今天就不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这么神奇。 说起来,他自己也挺神奇的。 那种在他骨头缝里乱窜,让他生不如死的寒冷阴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反了,他刚要掉头就瞥见一个房间里放着板车,尸体就停在那上头。 有个同志在板车旁。 陈子轻考虑到不是他一个人,他就推门走了进去。 那同志朝他看来:“向师傅。” 陈子轻点点头:“你也是来送这位同志最后一程的吗?” “嗯,来送送。” 陈子轻发现被子没有揭,遮住了里面的尸体,他犹豫要不要去揭个被角。 “向师傅是想揭开被子看看吗?”那同志说,“我帮你揭。” 尸体的面貌一下就撞进了陈子轻的眼底。 青紫色的脸,嘴巴是张着的,闭不上,眼睛也是。 看得人发怵。 正值春季,死亡时间不算久,房间里没有尸臭,陈子轻还是避开尸体的脸冲一边呼吸,一楼是任务点,一楼的人死了,又是意外,怎么看都跟任务没有关联。 > 陈子轻脑子一懵,等他找回神智的时候,同志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他自己和一具尸体,他一眼都不敢瞄就快速跑了出去。 . 汤小光天麻麻亮就在生活区大门口做好登记上街了,家里的司机给他稍了一大包好吃的,还有父母给他写的信,他背着吃的,边往回走边看信。 “汤同志——汤小光——” 公路对面传来喊声,汤小光连忙收起信纸迎上去:“轻轻!” 陈子轻刹住车:“你叫我什么?” 汤小光笑眯眯地说:“小名啊,你睡觉的时候说的。” 陈子轻心惊肉跳,我哪天不会稀里糊涂就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吧?他赶紧问监护系统:“你们会屏蔽吗?” 系统:“会。” 陈子轻擦擦头上的冷汗,他这个监护系统虽然话少冷淡没人情味,但是可靠。他把思绪放回正事上面:“汤同志,你昨晚给我叫过魂啊?” “是啊。”汤小光说,“点香不是总灭嘛,我就等你睡着以后,按照我家那边的方法叫了一次。” 陈子轻握住他的双手,又敬佩又感激:“多亏了你。” 汤小光脸一红:“也不一定就是我的功劳。” 陈子轻的态度很郑重:“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将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 “……”汤小光挣了挣手,嘟囔道,“有点紧。” “抱歉,我冒昧了。”陈子轻松开他的手,情绪一时半会难以平复,“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要不是有同志跟我说,我都不知道。” 汤小光觉得小事一桩:“这不算啥。” 陈子轻不能认同,还不算啥啊,换成他的话……做不到。 “不对啊。” 陈子轻被汤小光的惊疑转走注意力:“什么不对?” 汤小光怪异地说:“你刚说是有个同志跟你说的?不是我怀棠哥?” “不是他。” “可是,我叫魂的步骤除了怀棠哥,没别的人清楚啊。”汤小光的鞋底在地上蹭蹭,白嫩的脸上写着费解,“因为我一路上只碰到了一个人,是在水塔那里,我话都没讲就走了。” 陈子轻猜测:“那是在宿舍里听到的?” “我在你宿舍门口喊了你三遍,旁边宿舍有人没睡听见了,也只知道我在给你喊魂,不知道我去过哪,从哪回来的。” 汤小光逻辑清晰:“那个人是怎么知道我去了放映厅,一路喊你回家的?” 他吸了口气:“除非是一直跟着我,跟在我后面。” 陈子轻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汤小光拧眉:“是谁啊,哪个车间的,你把名字告诉我。” 陈子轻说:“我没问。” “那长什么样?” 陈子轻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一片模糊。 那个人的身形,和脸都是模糊的。 19. 启明制造厂 我必须赢 “轻轻!” 汤小光的惊呼扯疼了陈子轻的神经末梢,他被对方推倒在路边草地上面。 一辆失控的自行车撞上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直直地向前冲了一段,一头栽进灌木丛里,惨叫震耳欲聋。 陈子轻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汤小光去找人理论:“这位同志,你是怎么骑自行车的,长没长眼睛?都不看路的吗?啊?!” 明明是很生气的话,声音甜脆听着没什么威慑力。 汤小光一通数落完,还是帮忙把人扶了起来:“下次骑车慢点。” 同志点头哈腰地推着自行车走了。 汤小光用手在脸前扇扇风降火,他叉着腰返回:“轻轻,你怎么还躺着,尾巴骨摔了?” 陈子轻的眼珠缓慢地转向汤小光,声音干涩得犹如生了锈的链条:“我一点都想不起来长得是……什么样子。” 汤小光:“啊?” “哦哦哦,你说那个我叫魂的时候一直跟在我后面的同志啊。”他托了托挂在背上的沉甸甸大包,“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咯。” 丝毫没有陷在这个小插曲里面,已经把自己剥离出来了。 陈子轻就不一样了,他深深陷进去,全身力气都跟被抽光了似的,一阵阵发软。 汤小光岔开腿,手撑着膝盖半蹲着瞅他:“轻轻啊,你看着好全了,实际上有后遗症,这就是后遗症发作了,很明显的事。” 陈子轻愣了愣:“是这样吗?” 汤小光被他问得有点懵:“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陈子轻捂住脸,手跟脸都是汗津津的,他艰难地说:“可我为什么别的事都记得,就只忘了那个同志的样貌?” 汤小光维持着这个姿势沉思片刻,无果。 于是放弃。 汤小光乐观得很:“哎呀,轻轻,不要有这些那些的困扰,人活一世,解不开的结老多了,跳过去就好啦。我跟你说,咱们一定得跳,学不会就学,反正不能光靠走。” 陈子轻呢喃:“到底是文化人。” 汤小光:“……” 怎么又崇拜上我了,三回了吧?干嘛啊!再这么下去,我不得成他偶像? 崇拜等于欣赏等于爱慕。 可惜这个向宁长了把儿,不是女孩子。 汤小光把上唇跟下唇往里收着贴在一起,发出一个响亮的“叭”声,接着又发出两个“叭”声。 我在想什么,是女孩子也不能随便就好上吧。 一段感情那是要讲灵魂契合度的。 汤小光挥走脑子里的彩色雪花点,天真无邪地露齿一笑:“轻轻,我拉你起来?” 陈子轻没说要,也没说要,他的思维还是绷裂的,没有修复好。 汤小光就理解成是愿意,他去拉陈子轻,没拉动,站不稳地扑到了他怀里。 连带着自己背着的那一大包吃的。 陈子轻被压得心口窒息眼前冒白光,好像看到院长她老人家从现实世界的天堂跑来任务世界接他了。 “轻轻?轻轻你还好吧?”汤小光看他脸色煞白,脖子上的青色血管鼓了起来。 陈子轻的余光里进来个挺拔身影,他向那个方向伸出一只手,无声地嘶喊:“救命。” 左后方有根电线杆,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几根线交叉着穿过电线杆顶,线上缠了许多枝条树叶,绿油油的随风轻轻摆动。宗怀棠就站在被绿意缠得最紧密得那根线前,手上拿着个白皮记事本,仪表堂堂。 不迈腿十分高大英俊。 迈腿暴露残缺,就多了一种遗憾。 “你们在草地上耍什么?”他事不关己,闲闲地问。 “没耍啊,我拉轻轻呢。”汤小光“轰”地一下脸红脖子红,他手脚并用地从陈子轻身上爬起来,动作幅度过大,背上的包坠着他后退好几步才站住,“怀棠哥,你快来帮忙。” 宗怀棠没有要理会的意思:“拉一个人,又不是拉头猪,还要人帮?” 汤小光哭丧着脸:“我拉不动他。” 宗怀棠扫了扫他纤细的胳 膊腿,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唇:“这样啊,是我高估你的小身板了。” 汤小光两撇略淡的眉毛一拧,是我的错觉吗,怎么嗅出了一股子趁机打压的意味?他把影响他站姿的大包放地上,挺了挺脊背,掷地有声:“怀棠哥,我相信你一定听过一句话,浓缩就是精华!” “噗嗤——” “啊哟。” 陈子轻先是被汤小光的模样逗笑,后是惨叫,他发出求救信号:“二位,你们谁能管管我。” 宗怀棠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停在陈子轻腰侧,黑皮鞋虚抵着他没塞到裤腰里的灰褂子下摆:“你就不能自己起来?” “我腿软,肋骨疼。”陈子轻咳嗽。 宗怀棠没压制住说教的冲动:“昨晚要死要活的折腾,才过了十个小时就在大路边跟人耍上了,你不疼谁疼,疼死都是活该,心比天大。” 陈子轻:“……” 好想找个东西把这男人的嘴堵住。 陈子轻不抱希望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他上方,他握住。 有茧子,不多,也不厚,薄薄的一层,掌心干燥燥的,比他的手大一圈。 他想着。 然后就被一股力道捞了起来。 陈子轻道了谢,他径自走上岔路,屁股后面没有拍打的灰边走边掉。 还有几根小草杆戳进了布料里面,一晃一晃地翘着。 汤小光两眼发光:“我去给他拔掉。” 宗怀棠拿起手上的记事本拍两下汤小光的后背:“你要顶替马强强的班,照顾他吃喝拉撒当他孙子,还供他打骂发泄野心**上的不满足?” 汤小光一惊,还有这些他不知道的事?他满腔热情冷却了些,弯腰去够地上的大包。 挣扎了一番,汤小光最终做出了决定:“怀棠哥,不能总算从前,那其实不公平,要结合前后一起评估,我现在挺乐意跟他交朋友。” “轻轻,等等我啊!” 汤小光甩着包追上陈子轻,嚷嚷着钟明今天会不会很忙。 />刘主任让钟明带他,目前感受还不错。 汤小光把陈子轻跟他说的事抛在了脑后,全忘没了,丝毫不在乎昨夜走在他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陈子轻在乎,他进死胡同出不来了,在车间工作的时候总是开小差,好几次都差点绞到手。 马强强提心吊胆地说:“哥,你休息一会吧。” “你做你的活。”陈子轻把手套脱下来揣裤兜里,他穿过大半个车间去找宗怀棠。 一群技术员围着宗怀棠,他们指着图纸交流讨论,厂长前段时间给了准话,第二季度会统一换掉各车间的老设备,那是夏天的事了。 在那之前就是检查,维修这两项任务,担子在他们肩上。 陈子轻挤了小圈子,想想又退了出来,一个外行不能在这种时候添专业人士的乱。 宗怀堂在修设备,配件,螺丝刀,起子,螺帽等零零碎碎地摆在一张检测表上。表里概括了所有车间出故障的设备号,哪台设备修好了就打上勾。 第一车间排在首位,等修好了,负责人验收合格通过了,这伙人就去第二车间。 “宗技术,你看这里没有备件,很难保证安全运行……” 有技术员往宗怀棠身边蹲。 陈子轻退得更靠后,他透过技术员们之间的缝隙去看宗怀棠,对着他的是一面宽背。 脊骨顶着白背心跟白衬衣,裤子后面的皮带因为蹲下的动作拱出一块,埋进去的衬衣褶皱有那么些令人想入非非的味道,扭扳手时臂膀线条有美感又不失利落,后脖子滚下一滴汗。 陈子轻看不到宗怀棠的正面,或许他前脖子也流汗了,喉结上的小痣都是湿的。 不自觉地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陈子轻呼气,不得不信男色是有治愈效果的,他好像不那么恐慌了,手脚的僵麻也有所减退。 . 宗怀棠满手机油地站起身,马上就有一个技术学徒给他递毛巾。 整个厂里都知道厂长弟弟做事不戴手套,一双手好看得没边儿了都不爱惜。 学徒抱着爱美之心人皆 有之的心态劝说:“宗技术,有的材料伤皮肤,时间久了还有腐蚀性,您将来的对象见了,多少都会心疼的。” 宗怀棠擦着手调笑:“心疼了多好。” 他笑的时候眼尾纹路都是风流的:“心疼了就该疼人了。” 技术员们里面,有故事的就大方出来分享经验,赞成宗怀棠的话,是那个理。 宗怀棠与同事们打趣了几句,似乎终于发现了陈子轻,他一个眼神过去,陈子轻会意地跟上对方。 他们进了车间配套的更衣室。 宗怀棠把脚踩在窗台上,用黑了好几块的毛巾擦皮鞋上的脏污:“说吧,什么事。” 陈子轻掩上门。 宗怀棠的眼皮抽了抽,隐秘措施都用上了?他继续擦鞋,旁边呼来一口湿热的气息,含住了他的整个耳垂。 陈子轻才张嘴就被宗怀棠一把推开。 宗怀棠鞋擦不下去了,他把毛巾甩在窗台,还有点脏的手捋了捋短黑发丝,力道不在正常范围值,隐约有几分不自然。 陈子轻摸不着头脑:“宗技术,你怎么……” “好意思问我怎么,”宗怀棠扫过去一个很烦的眼神,“我没有耳背,听得见,不需要你凑我这么近。”嘴巴都要挨到他耳朵了。 “我是因为要说的东西比较,“陈子轻在更衣室里东张西望,小声说,“我怀疑我碰到了……” “鬼”不敢发出声来,用的气音。 陈子轻抖着胆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出来。 宗怀棠听完以后,面上瞧不出当笑话听的迹象,也没露出相信的神色,只是说:“你确定你什么都没印象?” “真的,我确定。”陈子轻惊魂不定,“什么都……” 不是。 有的!有一处没有模糊掉! 那人的穿着色调款式他想不起来,可他记得那是一身工作服。 是车间的工人! 陈子轻立即就要往外跑,脚步突地一刹,只有工作服,脸是空白的,声 线也不记得了,怎么找? “怎么神经兮兮的。” 耳边响起宗怀棠的调侃,陈子轻埋怨地横他一眼,气他打断自己的思绪:“你别说话!” 宗怀棠:“……” 我再管这家伙,我就不姓宗。 宗怀棠冷脸冷眼地走了。 . 陈子轻平时会紧急修补自己的过失照顾宗怀棠的情绪,这会儿他满脑子全是那身工作服。 有几个工人进了更衣室,在陈子轻背后唠嗑,都是些家长里短。 不时穿插笑声。 陈子轻没去在意,他出了更衣室又回去,想找个空瓷杯倒点水喝两口。 更衣室里静悄悄的。 没人。 什么时候走的? 陈子轻的疑惑很快就被寻人这件事压碎,他喝了水缓解喉咙里的涩痒,抱着试试的态度从第一车间开始,一个一个地找,一个一个地看。 等他走出最后一个车间,后背已经渗满黏腻的虚汗。 没发现。 今天有请病假事假没来上班的,不是全员到齐,而且坐办公室的虽然没规定必须穿工作服,但也有穿。 陈子轻一边给自己做心理辅导,一边把办公人员都找了个遍。 还是没有一丝收获。 陈子轻漫无目的地在树林里走着,工作帽被他抓在指间浸了点深色水迹,他撞到树踩到蘑菇,光影在他头上背上肆意写画。 “向宁,你怎么在这?” 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声音。陈子轻回头,钟菇拎着个藤编篮子绕过几棵树朝他走来。 陈子轻的理智在悬崖边溜冰,随时都会摔下去砸个稀巴烂,实在是没有精力应对钟菇,好在钟菇不是那种话密的人。 > 地上新的老的竹叶铺了一层,这儿长着一根小竹笋,那儿长着一根大竹笋。 钟菇猫着腰进了竹林,她四处找找,蹲到一处拨开竹叶掰下来一根竹笋,剥掉层外皮说:“像这种嫩的,炒着好吃。” 陈子轻在竹林外站了片刻,钟菇的篮子里已经装满了竹笋,她还在掰。 “够了吧,装不下了。”陈子轻说,“可以下回再来弄。” “听你的,下回再来。” 钟菇把肩头的粗麻花辫往后一甩,她挎着被竹笋挤得轻微变形的篮子走了出来,手臂让袖子遮住了,底下肯定勒出了一条印子。 “篮子很沉吧。”陈子轻伸手,“我给你拎。” “不用,我自己就行。”钟菇颠颠篮子,“我去上个小号,附近没人要不着你给我把风,你在这等。” 陈子轻反应不够及时,目睹她拎着篮子进了不远处的草丛,他不理解地摇摇头:“上小号怎么还把篮子带上,不嫌重吗。” “那边草深,小心有蛇!”陈子轻提醒。 没有钟菇的回应,有大山的回应。 陈子轻听着自己的回声左右前后地转动,宗怀棠说得没错,他确实神经兮兮的。 那事搁谁身上,谁不神经啊。 都能当灵异片素材了,还不用剪辑直接用。 陈子轻惊觉四周没有鸟叫虫鸣,他抱着胳膊搓了搓:“钟菇,你好了没?” “钟菇?!”陈子轻急了,声调都变了,他忍不住想跑的时候,草丛里传来钟菇无语的应答,“好了好了,催啥子。” 陈子轻拍了拍心口:“怎么这么久。” “你以为是你们男同志那样啊。”钟菇一脚把张牙舞爪的荆棘踩下去,“向宁,我今天走得急忘了给你带药,我中午回去一趟。” 陈子轻快步离开这里:“别给我带了,我的症状退了,全好了。” 钟菇说:“那你的脸上怎么一点血丝都没有。” “这跟我的着凉没关系,是我……” 陈子轻猝然没了声音,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紧缩的瞳孔里是前面小山坡上的背影。 很奇怪,明明只有身工作服跟后脑勺,但是…… 那道模糊的身形竟然就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 刚好嵌进了原先雾白的框架里。 陈子轻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恐惧,他哆哆嗦嗦地扯住贴在手边的长草:“钟菇,那,那是谁?” 钟菇说:“白荣啊。” 那人应该是听见了声响,慢慢地转过身来。 陈子轻手一用力,长草边缘在他手心划拉出了两道细口子。 白荣从山坡上下来几步,没有走近,隔着点不生疏也不亲切的距离说话:“向师傅,钟菇。” 陈子轻耳边嗡响。 脸,声线全都清晰了,连同对应的所有细节。 陈子轻的呼吸紊乱:“早上我去送车间的同志最后一程,你也在那里。” 白荣道:“是啊,我们还说了话。” “我问你。”陈子轻用左手捂住流血的右手心,靠着那点刺痛让自己冷静,“你怎么知道汤小光给我叫了魂?” 白荣笑道:“我看到了。” 陈子轻尽量心平气和:“怎么看到的,你在哪?” “向师傅怕是不知道,我跟大多人不一样,每天需要的睡眠时间很少,我又不想在宿舍制造噪音影响室友休息,那我只好到外头去。” 白荣的脸上露出回忆之色,“昨晚我散步走远了,没留神进了办公区,我就在大礼堂对面的天台看星星,后来汤同志喊着你的名字……” 陈子轻迅速抓住了漏洞:“他喊的可不是我的名字。” “哦对,是qingqing。”白荣眉眼弯弯,“汤同志接触多的人本来就少,生病的只有你,很好猜不是吗。” “况且他停在你宿舍门口问宗技术qingqing有没有回来,我也有见到。” /> “我接着说?”白荣问完了,没等陈子轻回答就开口,“我当时见到汤同志打开了大礼堂的大门,出于无聊就下去看了看,我看到汤同志进放映厅喊你,喊了很多遍,掉头沿着来时的路走,走几步喊一声,一看就是在叫魂。” 白荣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我正好也准备回去了,索性走在他后面,考虑到叫魂不能被打断,我就没有叫他。” 合情合理。 陈子轻盯着白荣,这么柔美俊俏的一张脸,正常人怎么可能记不住。 所以真的是汤小光说得那样,他有了后遗症,脑子里起雾了才一时没有想起来……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可是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陈子轻两只手的手心都沾了血迹,血痕顺着关节蜿蜒到指尖,他把手往裤兜里塞,没塞进去,忘了里面有手套了。 他就这么垂着手从山坡下面走了。 不知走了多久,过了多久,钟菇的大喊声扎进他的世界:“向宁,下班了,快回来打卡!” “知道了。”陈子轻头昏脑胀地加快脚步。 “走哪儿呢,这边!” 钟菇急匆匆地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架着他的胳膊,把他半搀回了车间。 . 陈子轻一下班就找白荣的室友谈话,一屋子的室友都能给他作证,他的确天天晚上往外跑,不怎么睡觉。 这事似乎可以翻篇了。 摆出来的信息都在告诉陈子轻,别去纠结了。他在食堂打饭的时候遇上了躁动,有人被踩掉了鞋子,脚后跟还掉了一块皮,确定不了是哪个踩的,就乱骂一通。 正前胸贴后背饿着呢,脾气难免急躁。 “大家不要挤!不要吵!文明你我他,文明用餐,文明做人做事!” 李科长拿着喇叭高声呐喊着:“今天我们才送走一位同志家人,本该是沉痛的心情……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又是多么的珍贵……” 陈子轻对李科长点了点头打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李科长却不像之前那 样拿出领导的风范回应他。 陈子轻没往心里去,他去打米饭的队伍排队。 米饭在能站成年人的大深桶里,饭工的勺子那柄长得,都要过自己个头了,她踩在一条宽板凳上面,利索地把勺子怼进桶里,搅拌搅拌,挖出一坨米饭。 工人端着铝饭盒接好米饭就要走。 饭工叫他:“师傅,券!” 队伍里的陈子轻脑仁一抽:“完了。” 厂里每个月都发票跟券。用来吃饭买东西,他不是第一天来这个世界,差不多都习惯了,就是今早急急忙忙给忘了,又换过衣服,兜里比脸干净。 “怎么办,回去拿吗,那还要重新排队,一来一回的,饭都不想吃了。”陈子轻自说自话。 排在陈子轻前面的工人听到他发牢骚,热情地回头问道:“向师傅,你是不是没带饭券?” “是没带。”陈子轻顺势说,“你能不能借我两张饭券,和一,两张……三张,三张菜票?” 工人黑黝黝的脸上露出愕然。 向师傅从前也有忘带票的情况,但他不会找谁借,谁主动给也不要,他会回去讨。 现在怎么…… “快到我们了。”陈子轻说。 “诶,向师傅你等我一下。”工人从褂子里面的兜摸出一捆票券,他捆在上面的皮筋松开,一张张数着菜票,拨出三张用手拿着,又去数饭券,数出两张和菜票一起递过去。 陈子轻接住:“多谢,我回宿舍就还你。” “不着急不着急,向师傅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工人讲话的功夫就到他们了。 陈子轻等饭工给他装饭的时间捏了捏手上的券票,饭券是“伍分”值,菜票是“壹角”直,上面都盖着启明制造厂的戳。 这比在外面吃要实惠便宜太多了。 陈子轻打了饭就去打菜。 通常中午有六个菜一个海带汤加早中晚都有的白水煮鸡蛋,这算一份,全用超大号的铝盆装,堆得高高的,四个长桌各摆一份。 荤素搭配,大锅菜照样干净,味道也不错。 菜工见到陈子轻,客客气气地问:“老师傅,要几个菜?” 陈子轻给了票报上菜名,带着满满的饭盒回了宿舍。 院子里有一伙人,马强强对他挥手:“哥!” 马强强这边也在排队,大板车拉了一车,棉被盖着保温,都是住家里的人带的菜,早上一来就交给厂里保管,饭点发放。 陈子轻找了个地方坐,不一会马强强就抱着搪瓷桶凑了上来,他是家里的独苗苗,伙食好。 今儿有红烧肉,盖子一揭就冒鲜香,糖色也炒得十分漂亮。 “哥,你吃不?”马强强把搪瓷桶抱给陈子轻,“我一口都没动,没有我的口水。” 陈子轻可吃可不吃,他对上马强强单纯傻气一味讨好的眼神,笑笑说:“那你给我两块肉吧。” 马强强激动地把两条腿往一起撞了撞:“你自己弄。” 陈子轻把勺子伸进去,随便弄了最上面的两块肉。 马强强惊讶地张大嘴巴:“你吃肥肉啊,以前你只□□瘦的,有点肥你都不要。” 陈子轻说咬下肥肉,腻嗒嗒的油汁从嘴里溢出来染得嘴唇油亮:“口味会跟着心情变。” “噢……”马强强垂头看看搪瓷桶里的红烧肉,咧咧嘴,就着饭大口吃了起来。 院子里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带饭的不少会跟住厂里的分享食物,也有的直接抢,自己抢就算了,还要招呼同伴一起抢。 孙成志就常那样子,今天没有,他不在这里。 大家会聊他,明面上觉得他要去庙里烧香拜一拜,私下里幸灾乐祸。 陈子轻在找刘主任的另外两个徒弟,他现在对之前没怎么关注的白荣很有兴趣。然而他只找到了钟家兄妹。 “钟师傅,钟菇。”陈子轻咽下嘴里的饭喊。 钟明一个眼角都没挪过去。 钟菇从后面捶他后背:“哥,你对向宁礼貌点,他主动找你讲话,你爱答不理干什么。” 钟明 说:“此地无银三百两。” 钟菇横眉竖眼:“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钟明看到小妹去找那人,和马强强一左一右围着他,把自己饭盒里的煎蛋叉给他吃。 他呢,吃一口饭就仰头望天发呆,吃一口饭就仰头望天发呆。 陈子轻忽地转头看来。 钟明没有防备,晚了一秒才生硬地低下头吃饭。 陈子轻:“……” 有话要跟他说?他端着饭盒去钟明那边:“钟师傅,你小……” “师弟”二字都没说出来,钟明就起身走了。 . 死人的事,厂里下午公布了处理结果,生活还在继续,还要继续,工人们照常打卡上下班。 第一车间空了个岗位,全体职工集中在刘主任的宿舍,关起门来开小会。 刘主任不怎么说,就让大家自由发言。 四月已经走到了一半的位置,对应的产量没有完成,后半个月的任务会很重。 陈子轻无意间碰到了钟明的手,钟明大力挥开,碰掉了他师傅的茶杯。 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到了众人。刘主任也有点吓到:“小钟,小向,你们怎么回事?” 陈子轻不在状态。 钟明两边腮紧绷,用只有他能听得见的音量命令:“你出来!” 陈子轻用眼神安抚钟菇跟马强强,顺便偷瞄了眼岁月静好的白荣,人在宿舍心在飞的孙成志。 他一出宿舍就被钟明拽住衣领,强行拖到角落,往墙上一摁。 躁烈的热气实质化地入侵他的呼吸。 钟明怒不可遏:“向宁,你要不要脸,那么多人在,你也敢玩你的小把戏。” 陈子轻的肩背让钟明摁疼了,他捉住拽他领子的手。 都没沾到,对方就迅速躲开。 陈子轻好笑地说:“我玩什么了?” /> 陈子轻的脑中浮现钟明把他当见异思迁的负心汉的画面,再结合现在,他的眼珠一转,钟明以为他…… 天大的误会出现了。 不知道钟明怎么把“我想要你搬回宿舍”和“我不喜欢女的”相加得出“我喜欢你”。 陈子轻沉吟,他不能跟钟明把矛盾升级,没必要。 于是他就没在这时挑开,他选择有意无意在钟菇面前透露了自己的择偶标准。 钟菇一说,钟明就知道自己想开叉了。到时既能让不掉自尊心,又能解开误会。 陈子轻的小算盘敲响了,是他想要的效果,钟明对着他时,恢复了原主生前的相处方式,就普通同事。 挺好的,必要的时候能用一用。 . 观察白荣期间,陈子轻听说那些跟他同时生病的工人都住院了,他让他们叫叫魂,按照汤小光的法子叫,叫了就好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 怪异的是,到了他们身上就没用了,叫好几趟魂都没用,哪怕汤小光亲自叫也是一样的结果。 陈子轻能好,是别的原因。至于什么原因却找不出来,他自己也没有头绪。 工人们的家属陆续盯上陈子轻,他们去车间堵他去宿舍找他,又是送补品又是塞钱的求他帮忙,他心有余力不足,被逼得发毒誓。 “我要是故意隐瞒见死不救,那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宗怀棠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话,他的心头有什么跑了过去。 屋里的陈子轻跟他对视,不知怎么相对无言。 凄惨的哭声打破这片微妙氛围,家属们瘫坐在他宿舍的地上,陈子轻只能打开一包卫生纸给他们用,别的就帮不上了。 陈子轻想把这件事反映给厂长,他让宗怀棠帮忙带个话。 “你对你敬爱的厂长都不上心了?”宗怀棠把汤小光给的梨子罐头丢到他床上,“还有什么是你能坚持下来的?” 陈子轻搬起被掀翻的小桌子:“我想请厂长出面,或者厂 里出一份正式的申明给那些同志的家属,我知道我不该因为个人事情浪费厂里的资源,但是……” 半天都“但是”不出来。 宗怀棠把脚前的钢笔盒踢给他:“不行了?” 陈子轻蹲着捡台灯跟书籍:“不行了。” “就这点出息。”宗怀棠蹲下来,拖着懒散的语调说,“向师傅怎么退步这么大。” 陈子轻疲惫地挎着肩膀:“你帮帮我。” 宗怀棠看他这窝囊样,逗趣的兴致都没了踪影。 . 这天之后,厂里出了申明。 陈子轻还没想好要怎么感谢宗怀棠帮他带话,运动会的项目就定下来了。 工会一收到通知就张罗大字报。 陈子轻不敢进工会,他蹲在墙根双手合十祈祷:“拔河,接力,求求了,别的都不要有。” 他睡着了做梦都在祈求。 工会里出来个人,急着要去哪,见到他惊道:“向师傅,你到了啊,快进来,还等着你写报呢。” 陈子轻战战兢兢:“运动会项目是……” “篮球,跳绳,踢毽子,乒乓球……” 陈子轻不能呼吸了。 “这些都没有。” 他又活过来了:“都没有吗,都没有啊。” “是呢,今年的春季运动会就三项,拔河,男子掰手腕,以及400米接力。” 陈子轻不敢置信,三个项目他压中了两个,这是什么概率,他在墙根缓了好久才想起来报名。 三项都得拿到优秀突出奖,只能拼了。 到了当天,工人们都去了文体馆,横幅高挂,锣鼓阵阵。 厂长身体不适在家休息,李科长坐的主位,主要领导们向两边依次排开坐。 第一项是掰手腕,厂里的女同志没有男同志那么多,报名的只设了一组,男同志人就海了去了,分成了十组。 大喇叭念选手名单, 让他们做好准备,每组马上开始抽号码,一对一的比。 陈子轻学着别人那样揉手腕按肩膀,胳膊画圆热身,围了几圈的同志们都很佩服他的意志力。 前段时间脑袋开瓢,最近生病,都这样了还积极参加运动会。 没有取得好成绩也没关系,大家不会觉得他水平下降,照样把他当劳动模范杰出领导。 就怕他原谅不了自己,这么要强的一个人。 “轻轻,重在参与。”汤小光袖子上别着袖章,他是裁判。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当然,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是我的思想理念。” 汤小光悄声:“不过你别担心,等会儿我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你的对手分神。” “汤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陈子轻正色。 汤小光气死了,要不是你有冠军瘾,我担心你无法承受当场哭出来,我至于? “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的工作最基本的要求是公平公正,不能徇私舞弊,记住了!” 陈子轻蹲下来系鞋带,脑后的纱布半小时前才撕下来,皮肤还是红的,伤处缝了挺长一条,周围只长了一点点绒毛,跟秃着没多大区别。 瞧着怪心酸的。 参赛的同志内心都产生了动荡,每个抽签抽到跟他一组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让了他一手,没出全力,他因此一路杀进单组的四分之一决赛。 陈子轻捏着使用过度的手指,满面愁容地等着钟明跟别人掰手腕,这场毫无悬念,谁跟钟明比不如直接宣布结果。 意想不到的是,钟明输了。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汤小光就举起小旗子用力一挥:“钟师傅止步八强,这依然是个好成绩,让我们恭喜他!” 那声音兴奋的,像在喊喜报。 哗哗哗的掌声里,钟明一语不发地退出了比赛圈。 孙成志拉着白荣撞开人群追上来:“师兄,你怎么输了?” 钟明简略道:“手上汗多,太滑。” “他奶奶的,便宜姓向的 了。”孙成志愤愤地咒骂了句,“走,我们去看钟菇比赛。” 钟明:“嗯。” 陈子轻这边把牙咬紧了才没笑出声。 汤小光对陈子轻挤眉弄眼,陈子轻假装不在乎,心底爽死了,他后面四场都很顺利,拿下了单组的第一。 接下来就等十组的所有第一名重新抽签。 陈子轻知道宗怀棠也有报名,汤小光跟他说的,他不当回事,只盯着钟明。 哪知宗怀棠不声不响就进了全组的决赛圈。 陈子轻怀疑他们要在冠亚军赛上碰头,结果真就这样了。他看着宗怀棠的小臂肌肉,吞了口唾沫。 宗怀棠连肌肉都是斯文的,根本不像钟明那么张狂爆发。 后者发挥失常,前者发挥超常,或者正常发挥。 陈子轻抹了抹热红的脸,他要赢。他必须赢,不然会被系统警告。 “麻烦两位选手就位。”汤小光看计时表,“祝你们取得好成绩。” 在许多女同志青睐的目光里,宗怀棠坐到了凳子上,朝他的对手笑了下:“向师傅,请吧。” 陈子轻甩甩右手放松放松,手肘抵着桌面,竖成一条直线。 宗怀棠一派温和亲切:“还没开始,别紧张。” “我不紧张,我心态好得很。”陈子轻口是心非,握住他的拇指。 圈子后方飘来一声嚎叫:“哥!” 马强强不知道去哪了,现在才来,他跌撞着跑进来,呼哧呼哧地给陈子轻加油:“必胜!必胜!” 陈子轻动了动啃出牙印的嘴唇,无声地说:“必胜。” 宗怀棠瞧了眼与他交握的那只手,疲软无力抖成这样,还必胜?别把人笑死。 汤小光喊:“3——2——” 陈子轻瞬间绷紧身子,反观宗怀棠游刃有余气定神闲,桌上要是有盘瓜子有瓶啤酒,他就吃吃喝喝起来了。 这差别太大了。陈子轻想赢只有一个可能,宗怀棠放水。 这么多人看着,不好张嘴求,那怎么办? 只能干扰了。 还不能在桌上进行,要偷偷摸摸地来。 “一” 那就只能在桌子底下。 怎么干扰? “开始!” 陈子轻情急之下把脚伸过去,蹭上了宗怀棠的小腿。 20. 启明制造厂 这算什么 掰手腕比赛,宗技术拿了冠军,成功打破了向师傅蝉联的神话记录。 这个结果在大家的意料之外。 虽然他们一开始不看好大伤初愈的向师傅,但他从单组到全组都表现得可圈可点,势头非常猛,自信心爆棚,可以说是稳定发挥,他们就以为还是老样子——向师傅夺冠。真是没想到会冲出一匹黑马。 以前宗技术是不参加运动会的,这次是他的首战,一下就取得了好成绩,战胜向师傅让这场比赛特别有纪念意义。 而且还是压倒性的胜利。 直接一下就把向师傅的手掰到了底,向师傅人都傻了。 大家激烈地议论着,互喷唾沫星子释放内心的震惊,他们喷得口干了舌燥了,终于想起来了与冠军失之交臂需要安慰的向师傅。 咦,向师傅人呢? 好像是从那边退出去的,让小跟班拉走的。干嘛去了,一会还要颁奖。 休息去了吧,要为下一场比赛做准备,颁奖的时候肯定会到场的。啊?下一场是接力,向师傅也参加啊,他不会是全报了吧? 当然,和往年一样,向师傅威武,什么困境都不能打倒他,比起往年的他,今年的他更让我由衷地敬佩。是牛逼。 诶,你们说,向师傅不会是偷偷消极去了吧?不至于不至于。 是的,不至于,向师傅在崩溃,向师傅快把文体场馆后面那棵小桃苗上的独生子摸秃噜了。 “陆系统,我的任务不会失败吧?”陈子轻连个可疑目标都没见着就失去信心了,"失败了会怎样?直接把我送回现实世界的植物人身体里,还是要惩罚我,让我的灵魂流放宁古塔……对不起,我的秩序乱套了,我胡说八道从南到北瞎几把……对不起,我说脏话了, 这不代表我素质低,我只是情绪失控了……" 他擦擦眼睛,在心里念叨着:"其实我的情绪大部分时候还算稳定,只要不沾我害怕的那个点,我不怕没腿的,也不怕腿多的,就怕走路有腿不用靠飘的……哎,我不说了,你别嫌我烦。" 脑中没有响起机械音。 陈子轻摸着小毛桃,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监护系统都这么冷冰冰的,会不会有喜欢跟宿主扯闲篇八卦的类型。每种肯定都有利有弊,他分到哪种,就说明是 有缘分的。 “陆系统,这几天怎么没有积分袋子掉啊?” 系统:“你的任务进度停滞不前。” "好吧,是这样的。”陈子轻一圈圈地摸小毛桃,摸得发光发亮,“我本来打算坐享其成的,可是二楼的工人们只在上次误伤了个同志,之后就没动静了,大家都抓不到人,电线还一直在停,离谱,真的来离谱了。" 有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过来了。 那脚步停在陈子轻面前,他的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将他整个拢了进去。 陈子轻没有抬头。 宗怀棠忍俊不禁:“不就输了次比赛。” 陈子轻不想说话,这样子的他浑身上下显露出一点——输了带来的打击远比大家以为的要大。 宗怀棠愣了一瞬,他膝盖微弯,屈腿离陈子轻稍稍近点,开口道:“我本来只是逗逗你,没想从你手上嬴。” 嗓音里有股子难以言明的烦躁,总之不是惯常语气。 “不过一个厂里自发的掰手腕比赛,我用得着压你一头证明自己的实力,踩着你赚取荣誉?”宗怀棠又说,近似自语。 "是你," 顿了顿,不自在地说:"你在桌子底下蹭我腿,我," 结巴什么,舌头打什么弯。 该羞耻的又不是他。 妈的。 宗怀棠左手的拇指用力搓一下食指关节,搓得发白,又红了热了起来,他说:“人在受惊吓的情况做出的条件反射,懂吗?”陈子轻依旧不给任何反应,就摸小毛桃。宗怀棠反应过来时已经扣住陈子轻的手腕,自己把那小毛桃摘下来用牙咬住。 又苦又涩,还咸。 苦涩的是桃肉,咸的是陈子轻的汗液。 宗怀棠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嘴里的毛桃一下就成了这世上最让他难以下咽的东西之一,他僵硬地吐掉毛桃,从容道:“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你但凡少用点歪门邪道,又怎么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陈子轻手腕被扣着拉起来,他死活不搭理宗怀棠,嘴巴像涂了一管胶水,黏上了。 /> 下一句就是:"等会奖牌发了,给你。" 陈子轻猛地抬头:“我缺的是一块奖牌吗?” 宗怀棠满面冷沉烟消云散,输了果然把错怪到他身上,听听这语气,看看这表情,看看这通红的眼角,还好意思哭,跟讨债鬼似的。他漫不经心地调笑:“那你缺什么,缺掌声缺恭维?” 陈子轻从蹲着变成坐着,他一坐就带得宗怀棠前倾身体弓下腰背,气息打在他额头。“我让时光倒流,我们重比一次,你管好自己的脚,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宗怀棠瞥他头顶心的小发旋:“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二十多的人了,还是车间的小领导,拿出点你的气魄来,虚荣心别这么强。”陈子轻垂下脑袋,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视角立场不在一起,没什么好较劲的,他接受了自己的失误。还有拔河跟接力,不能再输了。再输就直接结束宿主身份。陈子轻恢复了理性:“输嬴都是注定的,实力加运气,我输给你就输给你了,我心服口服。” 宗怀棠怪异地俯视过去,这就又好了? 陈子轻试图挣脱他的禁锢:“把我的手松开。” "等会儿松,”宗怀棠换了个方位站,肩头顶起一条桃树枝,“现在我们谈一谈你勾|引我的事。" 陈子轻:"……" 基佬勾|引一个直男,会遭天谴的。 他豁然开朗,怪不得他会输比赛,这不就是现世报吗? 虽然他的初衷没有那种目的,但蹭腿确实算不上正当行为,油油的,腻腻的,暖昧不正经。 陈子轻差点没忍住,当着宗怀棠的面扇自己右脚。 宗怀棠嘲讽道:“蓄谋已久吧,比赛才开始就蹭上来了。” 陈子轻心虚,如果起初就想通过干扰赢得比赛算蓄谋的话,那就算吧,但他嘴硬,他拿出一副感到万分屈辱的姿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宗怀棠:"……" 小细脖子伸这么直,还嘎嘎叫。 他松开掐着陈子轻手腕的两指,下意识摩挲了几下,指着自己西裤上保存完好的鞋印:“证据在这摆着,你都不承认,你了不起。” 陈子轻用“你是不是有毛病”的不可思议眼神看 宗怀棠:"你用你的脑子想想,我怎么会蹭一个男同志的腿,这多荒谬啊,我当时就是紧张了,脚不听使唤。"“说得好。”宗怀棠慢悠悠地拍手,“哪都不蹭就蹭我小腿,这么巧。” 陈子轻把头扭到后面偷偷翻白眼,这家伙好难搞定。 他转回去,突然就放低姿态拍拍宗怀棠的裤腿,好声好气地说:“鞋印给你弄掉了,比赛我也输了,我付出了代价,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宗技术,我可以理解人在受惊吓的情况做出的条件反射,希望你也能理解人在面对巨大压力时的身体机能失调效应,好不好。”宗怀棠在看捏着他裤腿的手,半天都没动静,陈子轻抱着“趁他病要他命”的战术,立刻趁胜迫击:“你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是不是非要我承认我勾引你?”陈子轻见宗怀棠唇角一掀就知道绝对没好话,能把人肺管子戳炸,于是他直接亮出了底牌“我是女的才会勾引你,我作为男的,只能算傻缺,你说的,记得吗?” 宗怀棠默了。 几秒后,宗怀棠阖了闺眼压制着什么,长长卷卷的睫毛在他眼下打出略乱的节奏,他气一沉,转身就走。 这一局完败,兴师问罪开头,自取其辱收尾。 意想不到。 好大一个“惊喜”。 宗怀棠的面色青黑交加,周身气息冷森森的,小蚂蚁路过都要打个滚让道。陈子轻冲他的背影喊:"宗技术,你明天搬宿舍啊,不要忘了!"男人头都不回一下。 陈子轻爬起来朝他离开的方向跑了几步,停下来喘喘气,腿脚不便的人走得越快,腿上的毛病越明显。就像现在。 宗怀棠的那条左腿完全就是在地上拖着走,失去了知觉一般,他的皮鞋踩到一块坑蛋,歪了一下身子。“诶——!”陈子轻心惊胆战地惊呼,满含清晰可见的紧张。 宗怀棠一滞,低声冷哼:"假惺惺。" 没听到陈子轻后面的话。 “可别把自己摔坏了,不该张嘴的大帅哥,我还指着你的阳气呢。” 他就盼着宗怀棠住进来以后,自己周围的磁场能有所改变。 眼看人走远了,陈子轻搓搓脸,捡起被宗怀棠咬了个印子的小毛桃:“造孽,一颗小苗就生了一个孩子,没能平安长大。”"摘都摘了,就吃了吧。 4; 陈子轻去运河边把毛桃洗洗,捏着转了转,朝宗怀棠咬过的另一边下嘴。 “呕!” 陈子轻被酸得干呕泪眼婆娑,他闭眼快速咽下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沉浸在一片幸福满足的境地里。配着蓝天白云,以及周围摇头晃脑的小花小草们和粗壮大树,画面十分美好。 这一幕落进了郁闷气不过去而复返的宗怀棠眼里,他的面部肌肉抖了抖,绷了起来,胸腔那股子横冲直撞,犹如脱缰野马无法控制的恼怒也冰冻住了。怎么连他吃剩下的小毛桃都吃? 这算什么? 25、启明制造厂(灵异120区) 身后阴森森的,钟菇不敢回头,不敢说话,她撒腿就跑,一刻不停地跑,一路跑到医院。刚好有几个人从住院部的侧门里出来,其中一个中年瘦子的背上背着个人,怕掉了就用麻绳捆在自己身上。 钟菇"嗬嗬"喘气,腿像扎进土里抬不起来,她悲痛又惊怕地看着那个被背着的年轻女性:"小萍......" 旁边冒出声音,有个同志说:"小萍同志去了。" 钟菇的双腿肌肉因为全力奔跑发酸胀痛,她打着摆子坐到地上,是不是她叫魂途中断了一次,小萍才出事的。 说小萍去了的同志没有走,他还在说话,不是和钟菇说的,是和别的同志说,他们在她边上感慨。 "当妈的人承受不住打击病倒了,只有亲戚陪着她爹来的医院。" "家里条件不错,就一个女娃,培养成才进了厂,咋就......" "哎,谁说不是呢,听说还谈对象了,虽然没见到过,但应该也是厂里的人,小两口都是商品粮户口,那结婚会有补助能领福利,贡献多能分房,日子想想就知道是越过越好幸福美满,老天爷狠心呐,我们外人瞧着都难受,更别提做爹妈的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归伤心,得抓紧生个二娃给自己养老送终吧。" "是啊,政策变得老快了,今年咱们这讲的是第一胎女娃,就还可以再生一个,明年没准只让有一个娃了。" 钟菇滴汗的脸猛然抬了起来,那不是她出院没多久,小萍就不在了? 确定跟叫魂没关系,钟菇并没有因此好受,她一拳砸在腿上,发现小萍的褂子还被自己抓着,就把褂子叠整齐,哽咽着哭出声来。 没人上前给她递纸,都在走自己的路,都有自己要面对的生老病死。 小萍的死是第二天在厂里陆续传开的。 当时陈子轻眼下发青地站在走道排队打卡,昨晚他又是趁宗怀棠睡着偷溜进屋熬过去的,他打着哈欠精神萎靡,后面的人在扯家常,有个很难受孕的女同志终于怀孕了,苦尽甘来,厂里很快就给安排轻松的岗位。 其他女同志羡慕地,摸她平坦的肚子笑说娃娃思考了十来年才决定住进来,一定会和和美美。 还说她的娃是个小机灵鬼,挑日子来的,要是早几年,产假可没现在多,不可能直接就从生产前两周放到生完后三个月,工钱照发。 而且托儿所也扩建了,保育员都是培训过的,到时她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喂娃,不耽误,妇女能顶半边天,厂长英明,会替妈妈们着想。 陈子轻随着队伍的前进,三五个男女从队伍旁边过去,是别的车间的人,他们红着眼睛,有抽泣夹杂话声落入他耳中。 "我们要去送送小萍......" 张会计喊道:"向师傅,到你了,向师傅?" "诶,来了。"陈子轻去挂布的口袋里拿自己的卡片。 "那天小萍本来是要跟孙师傅一起出去玩的,是我非要拉着她陪我去看电影,我要是不拉着她......" 抽泣声模糊,话声也模糊。 陈子轻打了一个激灵,头皮也跟着一麻,小萍是感染病痛的十来个人之一! "向师傅,你拿错卡了。" 张会计的声音打乱了陈子轻的思绪,他把拿错的卡放进去,找到自己的塞进木箱,动作有点僵。 小萍是**的呢? 陈子轻问她车间的同事,对方说:"就那么睡过去了。" "魂没了,叫不回来,人哪还能活啊,打针吃药有啥用呢。" 陈子轻浑身冷冰冰的,这是一场电影拿走的第二条生命。还说不是鬼干的就站不住脚了。 他也是那件事里的其中一员,根据他自身的情况,鬼没在电影院里现身吓他,所以他和他们生病,是不是沾到鬼气了...... 而他因为某种原因把鬼气驱除掉了,其他人没有。 同事搓着鸡皮疙瘩:"听说钟菇同志走后不久,小萍就说要去跟孙师傅约会,要多擦雪花膏,那是回光返照啊。" 陈子轻听他提起钟菇才想起来,大早上的没见到钟菇的身影。 他去车间确认了一下,发现真的没来,钟菇每个月都能拿全勤,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陈子轻见钟明在拉料子,两大桶架在板车上,几个人在后头推。他过去帮忙推车:"钟师傅,你妹请假了吗?" 钟明抓着板车两头的手臂青筋突起,饱满的小臂肌肉上有层汗水,他回头看了眼车尾巴上的人:"病假。" "什么?!"陈子轻震惊地朝着钟明走近,"怎么回事?" 钟明没回答,只是:"你中午去看看她。" 陈子轻心神不宁地度过了半个上午,产废了一把零件,他趁人不注意把废弃零件藏了起来。 免得传到刘主任那里去,要给他的思想上药。 陈子轻跟随大部队去上厕所,飞速上完就跑出来系裤带,后头有同志取笑。 "向师傅,你抖都没抖啊!" 陈子轻笑笑,他把工作服的下摆放下来,在水龙头把手打湿就去办公室:"宗技术,我想出厂,你陪我一道吧。" 宗怀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怀疑自己听错,他掀了掀眼皮,换宿舍长出了几条血丝:"你让**什么?"这人在厂里都不够发挥的,还要到外头去丢人现眼? 陈子轻低声下气:"你陪我好不好,我给你买麻花。" 宗怀棠好笑:"我差那个钱?" "再说,给我买麻花的多了去了,我桌上天天有,吃都吃不完。" 他从桌底下拖出一个白色尼龙布做的大袋子,将袋子口对着陈子轻的方向挑开,倒出来一大堆麻花。 陈子轻把一肚子的诚心实意和请求咽了下去,比不过,真的比不过。 在这之后,陈子轻找了钟明,对方办事去了,汤小光也不在,只能叫马强强了。 石阶底下绿树成荫。 马强强把自行车的后座擦了又擦:"哥,你上来吧。" 陈子轻伸手搭着马强强的肩膀,一条腿跨上去,冷不丁地察觉背后有道目光盯了上来,下意识回头望。 宗怀棠蹲在一层台阶上,陈子轻欣喜道:"宗技术,你改变主意......" "宗技术。" 温柔的女声从上面一条小路传来,是厂花,她换掉了车间的工作服,穿了件鹅黄色碎花裙,脚上一双白皮鞋,肩头挂着一个精致小包,难掩情与羞地走向宗怀棠,没有去管在场的路人甲乙。 路人甲陈子轻恍然,约会啊。 "小马,我们走吧。"他坐上后座,对马强强说,"还看啊,你也想耍对象?" 马强强脸爆红:"不耍不耍,我有哥就好了。" 陈子轻:"......" "知道对象是什么意思啊,对象能给你的,我可给不了你,快骑车,走了。" 马强强手忙脚乱地骑上自行车,还很贴心地冲约会中的宗技术发出通知:"宗技术,我带我哥走了昂--" 宗怀棠蹲在那没动。 厂花扶着小包的带子往上提了提:"怀棠哥,我们去国营饭店吃饭吧。" 宗怀棠嘴皮子一扯,吐出四个字:"朝三暮四。" 厂花的脸瞬间就白了好几度:"你是不是,是不是听说了......" 宗怀棠没回应。 厂花蹲下来,急切地解释:"不是的,你别听人乱说,她们是想破坏我们的关系,我没有把你当厂长,你是你,厂长是厂长,我能分得清,我不可能那么做的。" 宗怀棠挑着眉毛扫了她一眼,没错过她的慌乱,一下就笑了起来:"这么会玩。" 厂花想去抓男人的手,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她红了眼眶:"我来厂里是为了厂长,可我渐渐明白我对他不是男女之情,是对领导的敬爱,我向你承诺,我是想和你过余生的......" 宗怀棠就听到了"敬爱",某个人也是一样的敬爱法。 鼻息里是女同志身上的香味,这是老爷们擦多少肥皂都比不了的,像能融入水含进嘴里,耳边是颤栗的誓言和真心。 这种听觉跟嗅觉都热烫的时候,他张口却是一句:"男性跟男性,靠什么打通?" 厂花愕然:"什......什么?" 宗怀棠仿佛是从什么世界的入口路过:"我在研究人类对陌生领域的探索。" 厂花迷恋地看着他。 宗怀棠起身:"不是要去国营大饭店吗,走啊。" 厂花欢喜不已:"你相信我了吗?" 宗怀棠瘸着腿下台阶,懒洋洋地说:"我无所谓。" 无所谓是不是把他当他哥,无所谓有没有成为谁的心上人。 厂花从后面拉住他的袖子:"我骗过你,你都无所谓,那什么才有所谓?" 宗怀棠笑而不语。 厂花哭得梨花带雨,期盼的眼神投向他,又在他看过来时躲了过去。 宗怀棠把袖子上的手拨开:"有手绢就自己擦,不要让男人擦,男人不是好东西,手绢才是。" 既多情风流,却也有着坚固的底线。 "我知道你有原则,讨厌被人欺骗,我没有机会了,迷途知返也没用了。"厂花从小包里拿出手绢,带着一抹花香,她擦着眼泪,期期艾艾地说,"厂里喜欢你的那么多,你会跟哪个同志结婚呢?" 宗怀棠看树上麻雀,他是不小了,该结婚了。 还是放着吧,先去大饭店吃饭,自己一个人吃也行,吃完了在街上溜达溜达,说不定能逮到阿猫阿狗。 不是每个工人都分到房,家属区按档次来,有在走廊做饭一间挨着一间的公寓型,也有带独立小院子,两层小楼房,钟家是第二种。 陈子轻在马强强的带领下到达了钟家。原主没来过这里,他全然陌生,走在胡同里有种纪录片的感觉。 马强强停在一个院子里前面:"哥,钟菇家没人,大门是开着的。" "没人啊。"陈子轻站在红漆大铁门前往里探头,"钟菇?" 一连喊了几声都没声响,陈子轻把手伸到后面,摸了个空:"小马,你拉着我。" "噢噢。" 马强强拉他的食指,松开去拉他的拇指,然后是无名指,中指,小手指,五根手指头全拉了个遍。 陈子轻的内心深处"咕噜"冒上来一个猜测,他不敢信。 陈子轻觉得鬼能穿墙遁地,瞬移什么的。任何障碍都没用。 "坐满?没有吧。"钟菇把擦亮的火柴放进纸钱上面,笃定地说,"差不少呢。" "同志,你生病当天在放映厅看电影的时候,有空位吗?" 系统:"鬼比人多。" 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缓慢响起:"灵异120区。" 陈子轻观察着她的反常,试图在原主的记忆库里找到能对应的信息,没找出来,应该就是厂里的普通工人。 随着钟菇的话落下,房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谷底。陈子轻右手掐着左手的虎口靠疼痛维持冷静:"在哪见的,怎么见的?" 陈子轻被抱得有些不自在:"去哪里烧?" 陈子轻都见着了,他不动声色:"同志,请节哀,务必保重身体。" 陈子轻的脑子尽可能地转快一点,再快一点,好把最新信息整理起来,他问语无伦次的女同志:"电影你看完了吗?" "我家里有,清明的时候剩下的,都带上。"钟菇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了出来。 房里是她的口述,没有平时的那股子劲。 陈子轻开门进去,入眼一片昏暗,要不是他交底有点光亮钻进去,那他眼前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 所以,不止一个鬼。具体多少只不知道。 女同志看了,她的惊惶明显淡了下去,被另外的情绪代替。 钟菇窝在床上:"他们走亲戚去了。" 陈子轻随意瞟动的视线收回来,又迅速瞟过去,谁在那边烧?他没喊钟菇,径自顺着焚烧的气味停在西边围墙处。 陈子轻透露了他在厕所的恐怖经历。 陈子轻急匆匆地赶去了医院,那些倒下的同志里大多都已经意识不清了,少数能出点声,他去了一个男同志的病房,问出内心的猜测。 陈子轻感觉坐在放映厅时的那股子冷卷土重来,全身骨头要僵了,他跟钟菇在同一个放映厅,看同一场电影,钟菇说位子离坐满差不少,可他看到的却是......坐满了。 "小马。"陈子轻回头,马强强马上后退了点,"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外,钟菇,你有事和我哥说就好好说。" 陈子轻:"......" 他战战兢兢:"这这这这个区的特点是?" 陈子轻心跳加快:"什么手?" "向宁,要是厕所隔间里的小马**,"钟菇一眼不错地看着他,"那外面的就是小马的魂。 房里静得像没有活人。 **的,烧纸不会像晚上那么疹人,除了他们,还有别人也在烧纸。 陈子轻听出她的情绪不对,心提了几分,半开玩笑道:"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都不知道你的床在哪。" 猜测成立了,陈子轻的心也扑通一下沉到了底,当时有两批工人在里面,一批活的,一批死的。他和那些工人都见到了死的。 "对于小萍同志的去世,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都为她感到痛心。" "你把门关上。"钟菇的声音模糊,"叫小马到外面等着,别进来。" 鬼没有分 身之术吧,不可能这个座位分一个,那个座位分一个,天女散花一样散开。 陈子轻像是几秒之内沧桑了几十岁,他垂下双手跟脑袋,无力地走出病房,越是他不敢走哪个方向,就越被现实掐着脖子往哪个方向丢。 陈子轻:"............" "我驱着呢。"钟菇用手沾了点颗粒捻捻,"这是盐。我房间的窗台也被我放了糯米跟盐,布了结界。" 钟菇把床头小台灯打开了,她靠在床头,那束光照在她脸上,周围都是暗的。 之前陈子轻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如同风过无痕。 陈子轻无语:"你是不是汗多了,往我手上擦?" 女同志精神脆弱:"我没有看完,我跑出去了。" 钟菇"刷"地把头从臂弯里抬起头:"不是生病才去世的?" 所以,此区是什么区? "我好怕他们找我,我对不起他们,"女同志隔着褂子紧紧攥着脖子上的大蒜头,指甲抠进去流出汁液,"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那样子,我以为只有我自己遇到了......邪门的事......" 一双手握住了他的两侧胳膊。 "怪我,都怪我。"女同志没有章法秩序地说着,"当时我摸到了手,我太害怕了,不敢说。" 陈子轻把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拿了下来,听她说:"向宁,我见到了小萍的鬼魂。" "钟菇,西边围墙那里有个女同志,她也在给小萍同志烧纸,你们一起烧吧,我有点事要做。" 陈子轻回了回神,他走到马强强示意的房门前,扣扣敲两下:"钟菇,你在里面吗?" "要是我说出来,阻止大家看电影,他们就不会出事了,是我害了他们。" 马强强嗫嚅:"我不敢去。" "哪啊,我哪会啊,我只知道鬼怕**血,大蒜头,糯米。"钟菇下了床,她掀开垫背,"你瞅瞅。" 陈子轻关怀道:"同志,你是在给小萍同志烧纸吗?" 钟菇个子比他高,特地岔开腿站着抱住他,抱了很久,说:"向宁,我想给小萍烧纸。" 钟菇脸上的灯光衬得她十分诡异,陈子轻有点吃不消,他转开了视线。 陈子轻闻着大蒜味说:"同志,你先别哭。" 钟菇急促阻止:"别开灯!" 马强强窘迫得抬不起头。 女同志捂嘴蹲下来哭泣,她微敞的领口里挂了一条蒜头项链,裤兜圆圆鼓鼓的,好像也有蒜头。 "钟菇,你房里的帘子是一点都不透光。"陈子轻把门开着,让空气流通起来,"你爹妈出门了啊,我喊了没人应,就直接进来了。 "太冰了,我旁边的同志变了,刚来的,都是汗,很热,不是他的手,我碰到的不是活人的手。"女同志惊恐万分,声音打着颤。 钟菇擦着火柴:"是啊。" 陈子轻浑身是汗地回到钟菇身边: 女同志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想得入神,她往火盆里撒一张纸钱,快烧到手了都没发觉,是陈子轻及时拽开了她。 陈子轻听完她所说,能体会她的崩溃:"小萍没说自己是被谁害的吗?" 钟菇还看着他:"是啊,小马是活着的。" 他突然记起来,刚开始进这个世界,也就是账号登录官方流程快走完的时候,监护系统好像有自称是"此区的管辖者"。 男同志小幅度地摇头。 "烧纸有什么不敢的。"陈子轻问道,"钟菇,要买纸钱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过后,突然同时不说话了。 钟菇抱着腿,她没梳麻花辫,乌亮粗黑的长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 陈子轻嗓子发干:"你还记不记得放映厅坐满了?" 陈子轻直给她看:"钟菇同志在堆纸钱呢。" 陈子轻靠近了她一点,借着台灯的光发现床底下有一些豆子,还有一层白色颗粒。 女同志苍白的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惊惶,她连火盆跟没烧完的纸钱都不要了,爬起来就要跑。 "十......陆系统,请问这是什么区?" 房子是朝南开的,怎么里面这么阴,今天不是大晴天吗。 "呜呜......" 下一秒就说:"你会叫鬼魂吗?" 可是那个猜测压根不受他的控制,飞速变大,鼓涨,"嘭"一下炸开,无孔不入,他躲不了,不得不去面对。 陈子轻的紧张不安被他的傻子样轰走了,反手拉住他,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等了会,房里才有应声:"向宁,你进来吧。" "一窝啊......"陈子轻靠着墙壁蹲下来,两手抱头把冷白的脸深深埋了进去,就以这个绝望的姿势蹲了很久。 这时候女同志才注意到陈子轻,她的气色太差了,头发干枯,脸是黄里透着灰。 钟菇说:"小萍就是被他害死的。" 陈子轻头脑清晰:"小马是活着的。" 陈子轻不适地闭了闭眼睛,耳边有悉悉索索,他知道是钟菇在换衣服,就没睁眼。 陈子轻甩了把辛酸泪:"我完全能明白你的心情。" 女同志滞住。 啪 陈子轻在她跑走前一刻说:"我们也是来给小萍同志烧纸的。" 放映厅后面跟生产区的其他地方相比要空旷些,钟菇用树棍清理出一块地,从袋子里拿出一捆又一捆纸钱。 直到钟菇受不了地拍床板:"我真的!我哥以为我胡言乱语,我的脑袋又没有像你一样磕破过,不存在让血块压迫神经产生幻觉的现象,他就是不信我说的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 而且怕什么来什么。 "关门房里黑啊,开个灯吧。"陈子轻边关门边说。 不多时,钟菇把房门打开了。 "放映厅后面吧,那块树不多,不会引发火灾。"钟菇这会的精气神恢复了不少,她主动把窗帘拉开了,阳光在玻璃窗上叫嚣。 现在...... 陈子轻趁机喊马强强,说了要去烧纸的事:"小马,你去吗?" "哥,钟菇的房间在这边。"马强强轻车熟路。 女同志哭得更离开了,也没法交流了。 于是陈子轻跟钟菇去烧纸了。 陈子轻想起来了,到门口时被一个女同志撞到,估计就是她吧。 "我被他气的,都想把小萍的鬼魂叫出来,让他亲眼看看!" 怕鬼,有了鬼,怕有一窝,还真就有一窝。 陈子轻说:"所以外面的是别的鬼,不是小马。" "我记得你看了那场《昨天今天明天》是吧。" 26、启明制造厂(我们该走了...) 忸怩又奔放的春日午间,汤小光带着一罐橘子罐头去207。门是开着的,他进去就喊:"轻轻。" 他冲坐在地上修桌腿的人嚷嚷:"怀棠哥,轻轻呢?轻轻怎么不在宿舍?" 宗怀棠往木头里敲长钉子:"鬼知道。" "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啊。"汤小光抛了抛罐头。 汤小光不情不愿地撅嘴:"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对你比对我们更亲近。" 宗怀棠把锤子转了几圈,继续盯钉子。 市面上都没有那类书籍可以翻阅参考,足以证明有多隐秘,不为世俗所容。 "你说轻轻去哪儿了呀。"汤小光趴在窗台,右腿绕到左腿后面,踮起脚尖摇晃。 宗怀棠用锤子把钉得靠下的钉子往上一顶:"厂里一堆的女同志想跟你学习,你不去传授知识,你围着个男的。" 汤小光脱口而出:"你怎么不找女同志,你不是最爱调情说爱吗。" 宗怀棠眯眼:"汤小光,向宁还欠我两份道歉信,你是不是也想写个千儿八百?" "......"汤小光顾左右而言他,"轻轻说厂里有鬼,他怎么还敢乱跑啊,又不怕了吗?" 宗怀棠低头敲敲打打:"如果除了他,你没别的能说的,马上滚。" 汤小光跺脚:"就你这脾气,轻轻真是受苦了。" 宗怀棠冷嘲热讽:"张口轻轻,闭口轻轻,还不是迫不及待地促成我跟他的室友关系。" "你懂什么,我看出来他很希望你搬来207,才从中推动了一下子。"汤小光眉毛淡瞳孔淡,脸又白,显得稚嫩,此时他收起所有活泼的表情,多出了一丝平时见不着的偏执,"我是君子成人之美。" 宗怀棠不知哪根筋扭到别的位置上去了:"是,我不懂,我他妈太不懂了。" 他重重锤了一下桌腿,带着整张桌子都在剧烈震动:"现在是怎样,学弟,你要为了个长了把儿的,跟你学长争,你让猪油蒙了心?" 汤小光恢复常态,嘻嘻笑道:"不打扰学长修桌腿了,我这就走。" 他转过脸气哼哼地掀起帘子往外钻,一副善意提醒的口吻:"刚那话有歧义,建议学长下次有想表达内心情感的时候,可以适当的斟酌一下。" 出去了又嚎:"罐头是给轻轻的,他可喜欢吃了,你别抢他的!" 宗怀棠瞥了眼窗台的罐头:"谁稀罕那口。" 再说了,他真要是想吃,那位会体贴地给他把盖子撬开,叫他慢点吃,别噎着。 主打一个浓情蜜意,恶心得浑然天成,装傻充愣。 宗怀棠摸到桌上的手表,看一眼就丢回去。 被吓到了,晚上又发神经,恨不得躲他被窝里去。 陈子轻没死哪去,晚上也不会再神经兮兮,债多了不愁人,虱子多了不怕咬。 根本怕不过来。 陈子轻躺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木椅上,耳听嘈杂内心平静,他来这里才半个月出头,发生了这么多事,感觉到处都是鬼,放眼望去全是鬼,干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尽管他清楚,自己只是想得轻松,说得轻松,跟实际操作不搭嘎。 "陆系统,灵异这块我已经深刻领悟到了,120是什么意思,我出了事,你们会让特定的120来救我?" 系统:"编码。" 陈子轻尴尬地"哦"了一声:"还有别的区吗?" 系统:"纯爱520区,虐恋119区,权谋110区,种田112区等。" 陈子轻立马说:"我喜欢种田112区。" 忍不住就挑上了,忘了自己只需要做一个任务,做完就能回去。 陈子轻叹气,他运气好,有第二条命,运气也不好,光是监护系统说的那几个区,哪个不比他现在的区有人气呢。 阳光打在陈子轻的眼皮,眼尾和脸上,他闭上眼睛,半昏沉间有两道脚步声路过他身边。 "你这录音机太牛逼了吧。" "小心点摸,贵着呢。" "怎么开的啊,你教我,让我回头也给人装装逼。" "就这样子。我姑说不能一会开一会关,不然很快就会出事。" "出什么事?" "故障。" 陈子轻的脑中猛地闪过一道亮光,他摸到手指上的烫伤疤,心脏怦怦直跳犹如初见真爱的毛头小伙,整个人都有些飘浮的感觉。 任务是找到那个偷拉电线的家伙。 那就是说,所有跳出合理范围的事,都不可能离开这个核心,绕着它转的,只是内圈外圈问题。 本来他以为2楼在很多年前死过一个工人,鬼魂困那里了,因为某种契机可以出来了,就开始在厂里搞小动作弄点波浪,也怀疑十来个看电影的跟鬼有关。 后者被确认了,板上钉钉。 现在解不开的谜团是,一群鬼的话,得是多大的案子才能死那么多人。 走廊两头主线天天被拉开,是不是......那群人就死于某个同志拉电引起的电路故障。他们死后陷入怨恨,逼着那个鬼不断重复? 可是...... 他向汤小光打听过二楼以前有没有出过命案,**案,病死的,意外身亡之类,对方说没有。 汤小光能骗他吗?这太容易识破了,只要他随便多问几个人就知道真假。 所以汤小光骗他的可能性是零。 很矛盾。 一条两条几条人命还能偷偷捂住,一群怎么捂? 陈子轻从长椅上爬起来,他找了厂里的好几个老工人唠嗑询问事故,得出的是相同的答案。 没有呢。 老人们都是这样说的。 陈子轻的推测方向硬生生被切断了,蚯蚓断了能活,他的思路断了就凉了。 这个厂曾经不会是乱葬岗吧? 陈子轻否定了,不是,乱葬岗跟职工楼的电线牵扯不上。 还是故障。 就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风都吹不出来,是不是没到时候。 陈子轻正投入地思索着,肩膀被拍了一下,他青白着脸,僵硬地转头。 同志笑呵呵地说:"向师傅,你在这啊。" 陈子轻还没缓过来。 "宗技术喊你回去,说是暖水瓶没水了,他口渴要喝水。" 陈子轻:"......他让你带的话?" "没有。" 陈子轻心想宗怀棠没病到这个程度,就听到对方说:"他在走廊拿喇叭喊呢,大家都听到了,都说帮他找你。" "......" 宗怀棠简直有大病! . 陈子轻回去就坚定了这个想法,宗怀棠真的病了,开始吆五喝六地使唤他,要他履行自己开出的条件。 扫地,打水。 讲故事这项大工程还没启动。 五一劳动节快到了,厂里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开了个会,结束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陈子轻摊着笔记边走边看,嘴里小声读着。劳动节原主也要参加,他没话说。 宗怀棠嫌弃道:"三百个字,二百七十个错别字。" 陈子轻说:"太夸张了吧。" 借着照进的朦胧月光,他终于看清了。 "咚咚咚。" "那个我......"杨兰皱眉,想要打断他,而杨军却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于是他连忙看了看四周,眼睛一亮。 杨兰心中想着,但她也没太在意,毕竟跟她不相干,她只是觉得孙师傅的鼻子是厂里出名的灵敏,怎么这次跟堵住了似的。 刘主任吓得缓缓站起,嘴唇煞白,这时,窗帘又是一阵飘起,月光终于照到了那个人影的脸上。 刘主任感慨着,回味着茶的清香,这样的生活,他就算是一个人,照样过得十分闲适。只是,他知道,就算是最美好的生活,有时也脆弱得像一张薄纸,随时都会被蹂 躏。 "对不起,我只是个会计。"杨兰耐着性子道。 "他,是一名工人,前面坐着的姑娘呢,肯定是他对象了。"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不知为什么,刘主任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完全没缘由的。 她看着孙师傅骑着车,带着搂紧他的姑娘,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认为是这样的,杨兰同志,他是个知识分子,而我们两个是工人,工人与工人之间才是最有共同语言的,曾经有位名人说过:工人是人类文明前进的动力。" 就在他准备开门的时候,门外乍然响起敲门声。 "你......你对得起......" 借着月光,刘主任看着宿舍墙上的那些电线,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表情。 刘主任不说话,就这样坐着,整个屋子显得空旷而死寂。 刘主任下意识地想去看看是不是电路坏了,可当他起身的一刻。却又生硬地停顿住了。他薅了几下鬓角的白发,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忌惮。 虽然他的身形有些佝偻,但脖子却挺得很直,在刘主任惊惧的目光下,这个人的头颅正一点一点后仰,最终把脸直直地正对着天花板。 忽然。 这会儿看着前面那片黑暗,熟悉的发怵感闪亮登场,他强自镇定:"我们两个人,没事的。" 宗怀棠好心道:"我帮你做个通知,前面的,向师傅来......" 杨兰也看见了路对面的两人,那个女人把两只手放在男人的肩上,整个人埋进他怀里,看不清脸,细直的双腿套着白色袜子跟皮鞋,一晃一晃的。 眼前的二徒弟有些畏畏缩缩的,脸色难看,一副满怀心思的样子。 "嗒!" "哎......" "呜呜......" 是雪花膏的味道。 也直到这时,他这才有时间打量自己这个二徒弟。 周遭太黑,看不清这个人的具体相貌。刘主任没到脑子不中用的时候,他确定刚才停电之前,宿舍里没有进其他人。 宗怀棠一直起腰,陈子轻直接双脚腾空,袋鼠一样挂在了他背上。 "孙师傅,我们该走了......" "停电了?" 刘主任的瞳孔收缩,与其说这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不如说更像是来自深处的地狱,森冷而诡异。 "师傅我......" 也许是爱情的力量。 毫不犹豫地,刘主任如同遇见救星般,猛地一拉门。 孙成志的语气有些微弱,明显信心不足的样子,说到最后,他更是低下头不敢看师傅的眼睛。 许久,他重新坐了下来。 等了好一会,没见有任何事情发生,刘主任这才轻微放松,短促地舒了口气。 电视开着,桌上放着一杯刚沏好的茶,刘主任捧着一份报纸聚精会神地看着。 电视机的前面站着一个人! 黑暗中一个火苗闪过,刘主任点了一支大生产香烟,徐徐地抽了一口。 宗怀棠扯他后领子:"前面路灯坏了,换一边走。" 夜色清凉,职工楼一楼,刘主任的宿舍里亮着灯。 "啪嗒!" 这还是宗怀棠微微驼背的时候。 "你说什么?"刘主任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明明有天赋有技能,就是怎么都掰不板正的二徒弟。 陈子轻闷头走自己的。 孙成志看见师傅出来,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神色慌张的师傅伸手拦住,示意他先别说话。 他向门的方向仓皇急退,幸好宿舍并不是很大,刘主任三步并作两步,瞬间就来到了门口。 呼......呼...... 就在这时,宿舍里毫无预兆地陷入一片暗色,电视和电灯都灭了。 这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面部干瘪,凹陷的眼窝里瞪得很圆。 "杨兰同志,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们的事情。" 刘主任心中惊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让他呆立在当场。 这声音刘主任刚刚就听过,和屋内刚才那个怪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版看完了,刘主任把报纸翻了一面,然后喝了口茶。 陈子轻在平地上绊了一下。 "杨兰同事,你就拿对面那个骑自信车的来说吧!" 刘主任一言不发地把孙成志拉到了远处的走廊,然后他又歪着身子,神色紧张地远远地看了看自己的房间。 "孙二,你怎么还没回去,出什么事了?"刘主任语气严肃。 好香啊。 又是一阵狂风吹进宿舍,刘主任的余光无意间一扫,心中一惊猛然抬头。 惊惧到极点的刘主任不敢再坐以待毙,他要逃,越快越好。 陈子轻被扯得抬起头来,最近不知道是不是那群鬼魂休假,他没听到什么动静,自己也没接触到毛骨悚然的事。 这个人影双臂笔直张开,一身破旧工装皱巴巴的,像是穿在了竹竿上一般,不自然地耷拉着。 "呜呜......" "你看他们的感觉多么亲密,形影不离,这就是工人间才有的真挚感情啊。"杨**头满眼期待的看着杨兰,"我想,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 想到这里,刘主任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他三个徒弟的身影,他希望他们三个不要走自己的老路,至少能早点成家。 "是的。" 就在他视线逐渐模糊,意识渐渐迷离的时候,他隐隐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宗怀棠懒洋洋地把钢笔别进胸前口袋:"你脸皮厚,我不夸张点你能有感觉?" 还没等刘主任说完,一直低着头的孙成志突然抬头,正常的眼窝开始凹陷,脖子绷直然后缓缓后仰。 "为了出去玩,你班都不上了吗?"他抬手指着二徒弟,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这些天思想堕落成什么样了,你师兄为了保住你,又是在我面前替你说话,又是去找李科长求情!你是怎么做的,你还瘫成烂泥巴,你是不是忘了刚进厂时的向上志气,为了让我收你为徒流的汗吃的苦!" "我知道,是那个教书的老师吧。" "非常抱歉杨军同志,我不能答应您的追求。而且,我已经有对象了。" 这时,一阵持续的喘息混着气音,慢慢从那人的喉咙里传出。 "会计也是工人啊,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肯定能建设起美好的未来。" 擦了不知道几瓶,在风里都浓得呛人。 "师傅,朋友约我出去玩。" 有个男同志对女同志展开追求。 "孙二?"竟是他二徒弟。 "那男的好像是孙师傅,他有相好的了啊......"杨兰一眼认出那个骑车的男人。 陈子轻几乎是踮起脚从后面勒过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 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僵直,已然面目全非的二徒弟,刘主任顿觉心脏剧痛,他的心脏病又犯了。 他们打闹拌嘴的时候,一些工人在另一条路灯完好的路上,他们骑着自行车朝大门方向走去,正往家回。 孙成志的嘴巴也越张越大,发出一段连续的诡异声音。 "接下来,是天气预报......" "也是。"宗怀棠悠悠地凑到他耳边,"你要招的鬼魂说不定就在路上等着你。" 窗帘微微颤动了下,一阵从远处来的冷风穿过窗口刮了进来,引得窗帘开始飞舞飘起,发出猎猎的声响。 "所以......我想修个长假。" 杨军手指向对面,只见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努力的踩着自行车,大杠上面坐着一个年轻姑娘。 27、启明制造厂(没人敢说) 宿舍楼左边的岔路上,陈子轻在踩小黑果,一脚下去爆浆溅一滩红。同事在这个普通的夜晚谈人生规划,理想抱负,志不在制造厂,还有更大的追求。 比起同事的激情澎湃,宗怀棠的闲散显得随遇而安无欲无求,好像是一辈子就在这里当个技术员,没有另谋高就的打算。 同事摩拳擦掌:"宗技术,我同学推荐我去鸿城机械厂,你对那个厂有没有......" "什么六十七个?"同事顺着他的视线落放点瞧了瞧,"你说向师傅踩的果子?" 他的眼里射 出佩服的光芒:"宗技术耳听八方,一心二用,厉害。" 宗怀棠不置可否,还在看人把果子踩出红色的花。 同事也看了一小会,叹道:"向师傅的变化很大,清明扫墓那天是个分界线,在那之前他把自己拧成一股子麻绳,也要求组里人也拧紧,在那之后绳子就散了。" "我还是比较欣赏原来的向师傅,目标明确不动摇面面俱到,如今这个说实话有点松弛,理想主义者的味道很浓,割掉棱角就以为割掉防卫的武器,可以轻易接近,也可以轻易被伤害,指望别人有良心讲原则,这太不切实际......" 察觉到宗技术扫过来一眼,同事的话声戛然而止。 那一眼里毫不遮掩的内容显示,宗技术不赞成他的说话,糙点直白点就是:"你知道个屁。" 同事很快就悟出来了,他跟曾经的向师傅是一条道上的,而宗技术则是和现在的向师傅一路。 宗怀棠直起身,迈步踏过一地的碎烂红花,走到四处找黑果子的人那里:"向师傅吃了返老还童的药?有三岁吗?" 陈子轻不承认是自己玩上瘾了,觉得很解压:"我是在想事情。" 他冲宗怀棠身后看看:"你同事人呢?" "啊......"陈子轻疑惑,"你们不是在电线杆边上讲话的吗?" 宗怀棠比他更疑惑:"我一直是一个人,我跟谁讲话?" 陈子轻后背僵冷,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那个同事是存在的,是真实的,就想给宗怀棠一脚。 "宗技术,狼来了的故事听说过没有?" 陈子轻把右胳膊的笔记本换到左胳膊夹着,一副开讲的姿态:"从前有个小孩在山上放羊,他贪玩调皮,就冲山下忙着种地的农夫们喊狼来了喊救命。" 宗怀棠伸手去摘头顶的小黑果,不知道在没在听。 "农夫们紧张地拿着锄头扁担往上山冲,叫他别怕,他们会帮他把狼赶跑。" 陈子轻绕着宗怀棠转圈,"可是他们到山上一看,狼呢,根本没有,小孩哈哈大笑说他们上当了。" 宗怀棠的眉毛微乎其微地上挑了一下。 陈子轻转了圈回到宗怀棠面前,伸出两根手指:"第二回。" "小孩故伎重演,农夫们又急急慌慌跑去帮忙,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又上了小孩的当。" 宗怀棠摘了一把小黑果,似是被吸引进去的样子:"向师傅继续。" "后来你猜怎么着,狼,"陈子轻捉摸着读故事的技巧,有意停顿了一下制造悬念,压低声线慢慢地说,"真的来了。" 说完就期待地看着宗怀棠,等他反馈。 "可是不管小孩怎么喊怎么求救,农夫们都没上去帮忙,他们以为他还在说谎,最后导致很多羊都被狼咬死了。"陈子轻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呢,宗技术,你来讲一讲。" 宗怀棠笑:"我一个修机器的小技术工,知识实在是浅薄,哪里能猜得透这里面的学问。" 陈子轻抽抽嘴,鼓励道:"不要紧,勇敢发言。" 宗怀棠没什么反应。他刚要揶揄,陈子轻突然喊他:"宗怀棠。" 在厂里,连名带姓是不客气的,不礼貌的行为。 一般都是这个师傅那个师傅,这个同志那个同志,不会这么喊人名字。 宗怀棠好整以暇地清算,这是几次了。 "你骗我骗多了,我就不信了。"陈子轻一瞬不瞬地仰视他,"就算你说得再诚恳,再认真,我都不会信,一个字都不会信。" 宗怀棠的心底先是无波无浪,几个瞬息过后爬上来零星的波纹,眨眼就密集起来。 --天地动荡,风云变幻,前途未卜。 宗怀棠不适又像是迷茫,随手将那一把果子丢在陈子轻脚边。 果子乱蹦乱跳的间隙,他淡声:"无聊。" 陈子轻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挨个踩完果子说:"那我们也回去吧。" 给梯子的见好就收,下来的有了分寸。 陈子轻跟宗怀棠还没走到岔路口,宿舍楼那边就传来了很大的动静。 陈子轻松散的神经末梢立即紧绷了起来,不会是又死人了吧?他加快步子回宿舍楼,越走越快,最后成了跑的。 跑不起来的人就被落下了。 形单影只地走在后面,一瘸一拐,早就习以为常,也算潇洒。 陈子轻拦住一个工人:"怎么了?" "刘主任晕倒了!" 陈子轻稍微松口气,只是晕倒,不是死人,那情况还好,他又拦了人问情况,刘主任已经被抬去医院了。 人没意识,叫不清醒。 陈子轻快速折返到宗怀棠面前,简短地讲了事情大概:"宗技术,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宗怀棠有一瞬间的愣然。 手腕被拉住了,那力道他轻易就能挣脱,他被拉去了医院。 手术室门口有几个工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们没来得及拿板车,就这么你抬头,我抬脚地把刘主任抬来了这里。 中途还换了人。 陈子轻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截草纸,让他们擦擦汗:"通知钟师傅了吗?" 宗怀棠正要走,闻言脚步一顿,留在了原地。他坐到墙边椅子上,右腿随意伸着,左腿轻微发抖,不细看是注意不到的。 这都要算在拉着他走那么快的人身上。 俨然忘了,自己是可以拒绝的,一路上都有机会。 宗怀棠闭目养神。 旁边坐过来一个人,在他耳边嘀咕:"刘主任怎么会晕倒呢。" 他懒得理会,人有旦夕祸福,这有什么奇怪的。 "不会是被鬼吓的吧?"陈子轻自言自语,"可能性很大啊。" 他唉声叹气,"要真是这样,刘主任要遭罪了,那么大年纪,还有基础病。" 宗怀棠依旧不搭腔,他现在遇到的事过于棘手,鬼算得了什么,有的事比鬼恐怖百倍。 长廊上的时间在幽静和嘈杂中流逝着。 不远处有工人家属在小声地哭,生老病死多常见。 "钟师傅来了!" 一声低叫刚落地,陈子轻就站了起来,匆匆迎上从长廊入口处跑来的钟明。 宗怀棠皮笑肉不笑地剐了他的后脑勺一眼,毛都秃了一块也不老实,积极成什么样了,对哪个都上心,端水功夫一流,上辈子是街头卖艺的吧。 陈子轻听不到宗怀棠的鄙夷,他对六神无主的钟明说:"刘主任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钟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嗯。" 陈子轻瞟了眼他后面的白荣:"白同志,你也来了啊。" 白荣回应:"向师傅。" 陈子轻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都是徒弟,大的衣衫不整鞋子穿反了,小的......十分淡定。 不合常理。 师傅在手术台上生死不明,做徒弟的心态再好,性格再沉静,也不会在此时此刻不慌不忙。 可是...... 他试验过了,白荣是活人。 原主跟白荣很少打交道,没什么可参考的,周围也没谁说白荣性情的问题,那就是一直这样子,或者有改变,只是不明显。 陈子轻坐回到宗怀棠身边,他的鞋底踩过黑果烂红花,走了一路,鞋印已经连浅红都没了。 像没有踩过。 厂里陆续来了一些人,又回去了一部分,医院不是能聚集的地方,会影响到医护人员和其他家属。 刘主任的手术做到了后半夜,手术室的灯才灭下来。 钟明马上去询问,医生的意思是病人没过危险期,要看四十八小时的情况。 今晚是肯定要留人过夜的。有两个徒弟在,要不了别人帮这个忙。 陈子轻和大家一起离开,他不忘叫上已经进入梦乡的宗怀棠:"回去睡吧。" 宗怀棠越过队伍,大步出了医院。 今年青蛙叫得早,在求偶叫得很起劲,黑沉沉的夜笼盖四面八方。 陈子轻随便跟三五个师傅打了招呼就追上宗怀棠:"你走慢点。" 宗怀棠自从换了宿舍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睡眠不足身体透支,他听着背后的喊声,速度不但没减,反而增长。 有股子负气的意味。 当事人也许意识到了,也许没有意识到,无人知晓。 陈子轻这几天多灾多难,追个瘸腿的男人都累得够呛,他喘着气边调整呼吸边说:"宗技术,我那会急了些,拉着你的时候走快了,让你腿不舒服了吧,对不起啊。" 宗怀棠挺高的身形倏然顿住。 "你别多想,我不是看低你,我只是......"陈子轻抿抿嘴,顾忌室友的感受,小心翼翼的,犹如捧着世间难得的大宝贝。 宗怀棠想,多么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简直是画龙点睛。 两人不在一个频道。 陈子轻一脸愧疚加自责低说:"我背你吧,这边没人走,不会被谁看到的。" 宗怀棠回绝他的好意,更是撤出他能伸手碰到的距离,避开可能出现的肢体接触,头也不回地走人。 陈子轻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我是妖怪吗?" 听了个一清二楚的宗怀棠无声道:"你比妖怪还可怕。" 原先用来收拢人心的手段,一点都没退步。技术更高超,更自然了。 广撒网,大丰收。 陈子轻早上听到大家议论,说是刘主任天亮的时候醒了,状况不好。他的心里就有了个七七八八的推测。 这个推测在钟菇嘴里得到了验证。 她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头长发让自己一剪子剪到了耳朵底下,衬得个子更高,气质更爽利。 "我从医院过来的。"钟菇挎着包,工作帽拿在手上,"我哥还在陪刘主任,稀饭都喝不了一口。" 陈子轻问得直接:"刘主任还能回车间吗?" 钟菇摇头。 陈子轻又问:"你哥接嘱托了?" 钟菇把他当自己人,不藏着掖着:"是吧。" 陈子轻知道了,钟明要当主任了。 世事难料,钟明竟然直接跳过了副主任这个岗位。原主生前还想跟他竞争呢。 陈子轻转而思索,原主想当副主任,没人跟他争了,等张副把调去纺织厂的手续办齐全,位子直接就能做。 也算是歪打正着。 钟菇塞给陈子轻一个小布袋:"向宁,这个你拿着。" "噗通,噗通,噗通" 陈子轻接住打开一看,里面是张黄符。 还有声音,"啪"地一下,脆脆的。 是淘米水。 有个虱子爬到了桌上,想跑,钟菇把拇指的指甲靠上去一按,滋出一点血。 宗怀棠有点心不在焉:"向师傅耳朵里有检测仪器?" "小钟,师傅有个秘密,师傅跟你说啊,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死过很多人,惨剧绝对不能重演。" 陈子轻从窗户里探头,他朝那个同志喊:"我的用不到,给你吧,你上来拿。" 陈子轻端着盆带上肥皂去厕所洗头,他想了想,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宗怀棠。 钟明不追问了。 姿势不太雅观。 河边的尸体上盖着块布。 两人大眼瞪小眼。 宗怀棠斜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邋遢?" 那位子是倒数第二个,总归是左右两边都有人。陈子轻把头伸到水龙头底下,一股浅白色水流从他眼皮底下淌了过去。 钟明:"为什么我从来没在厂里听谁说过这起事故?" 陈子轻没有偷掀布角,水里泡过的,肯定比上次板车上那具要震撼,他在大片的工人里搜找宗怀棠,发现人在外围,就挤了过去。 刘主任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墙边悬挂的电线,干枯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 陈子轻要窒息了。 片刻后,陈子轻趴在宗怀棠这屋的后窗前,头上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动他潮湿的发丝,他从窗框上抠了点木屑扔到楼下树林里:" 陈子轻说:"没想过离厂啊。" "第一车间的孙师傅不幸在运河边溺水身亡......" 厕所的水池前一片忙碌,洗衣服的,洗头的,刷鞋子的,捣缸子的......本来就没多少位子,全满了。 有人喜欢用这个洗头。 他撮头发丝的手抽了下,咽着唾沫把垂在前面的头发撩起来,前后左右地观察。 钟明处理好事情就去医院找主心骨,他颓废地挎着肩膀:"师傅,孙二......" 拨他发丝的手没停。 陈子轻觉得钟菇前半句好像很在理,又好像根本站不住脚,他把小布袋的松紧口收紧,揣进兜里。 陈子轻说:"人鬼殊途,怎么能走一起。" 陈子轻无比真诚地关心道:"你头上有虱子吗?" 陈子轻刚要澄清,宗怀棠就冷了脸:"不敢看尸体还要跑过来,现在就给我回去,我那屋的地还等着你扫。" 陈子轻的脖子酸了,他下意识直起来身,幅度大了些,脑后贴上了一片暖热。 "看什么?"宗怀棠被看得发毛。 很快他就知道了。 宗怀棠的所有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我有。" 陈子轻洗自己的头发,他尽量睁着眼睛洗,不让肥皂水进到眼里。 "那你慢慢找。"陈子轻看手表,背带裤里面的衬衣上有水珠砸出来的深色圆点。 气氛微妙。 师傅还在医院躺着,二师弟又没了,不好过。 "我找道士画的。"钟菇叮嘱道,"你贴身放,我给我哥小马他们也准备了,我还打算在车间贴几张,厂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咱们都得做好防护。" 几秒后,他突然想到什么:"师傅,当年有哪些人死在火里?" 陈子轻我说:"虱子啊。" 女同志梳得专注,没有被陈子轻的视线打断。 这会儿厂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不能?"宗怀棠捡起一块石头,抛出去,石头打出了一大串水漂,"他们不是已经一起走了?" "小萍死前说要约会,就是去找孙二了。"陈子轻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吓人。" "不记得了。"陈子轻说。 发质溜光水滑的,垂着头,露出一截后脖子,小骨头突出。 陈子轻不痒,没感觉,可能是让鬼魂给整得神经错乱了,也不排除是新手宿主的福利,毕竟伤口愈合得那么快。 钟明跪在床前,双手握住师傅的手:"好。"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就不揣测了。" "守这个秘密守得苦啊,真的太苦了,每次看到墙上的电线都心惊肉跳。" 钟明流下眼泪:"我发誓。" 宗怀棠靠在床头看书:"什么?" 刘主任浑浊的双眼尽力追着大徒弟的背影,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不是二徒弟出事了...... "没票啊。"他哀嚎。 钟明人都没到生产区就又被紧急叫回了医院,这次医生对他摇了摇头,他的脚上像灌了铅,抬起来吃力,放下去一样吃力。 陈子轻整个人惊呆了。 钟菇利索地帮他把宿舍收拾了一番,拍打着工作服到他跟前:"向宁,你多久没洗头了啊,都成条了。" 要么是怕他不好意思,要么是不觉得那有什么。 "哪个女同志?" 陈子轻嘴唇抖动,是个人都会在乎的吧。 钟菇啪啪捏着虱子,速度非常快,毫不手软:"宗技术呢,在不在宿舍,你得让他检查检查头发,他有可能被你传染了。" 刘主任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急促喘息,两眼瞪直,惊恐渗满了整张老脸。 陈子轻一等宗怀棠散步回来,就高度关注他的头发。 钟明狠狠咽下后面的话,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 钟明在走廊捂住脸哽咽,他知道师傅的时间不多了,不敢耽误,努力平息得差不多了才进去。 陈子轻瞪着钟菇捏出来的一溜血迹吸气,这玩意还能飞? 可这福利......不要也罢。 陈子轻随口一说:"命不是最重要的吗。" 刘主任的脸上带着氧气罩,里面一圈圈的雾气。 陈子轻一说完就古怪地往后看,却被宗怀棠只手按了回去,脑门差点撞上窗台。 大白天的,疹得慌。 陈子轻看水漂看傻了,宗怀棠竟然还有他他怎么都学不会的技能,要不是嘴里总放箭,那真的完全符合他的...... 宗怀棠挺注重仪表,即便不严整,却也是干干净净的,他不认为自己哪里出了洋相,但是这人一直在打量。 陈子轻大糊刷地洗好头发就回了宿舍,他喝掉半瓷杯水缓解那股粘冷,胡乱揉了揉滴水的头发,掀开布帘子冲里面喊:"宗技术,你帮我看看我头上还有没有。" 陈子轻用余光去瞄,是个女同志,在那梳头,长发垂在池子里,梳一下就堆挤出来一股水。 "你的心跳突然变快了,声音也大。" 他见宗怀棠拿下脸上的书,又来一句:"可以吗,我不找别人,求你了。" 9号楼有男同志也有女同志,钟菇去找人借了一把玫红的篦子,齿很密,他把篦子放到陈子轻刘海上面,将他的头发往后梳,从头梳到尾,竖出来一堆给他看:"我说的没错吧。" "直接给?"同志受宠若惊,"我的天,向师傅你人也太好了吧!" 陈子轻去了运河,派出所的人正在把一辆自行车往上捞。 刘主任喃喃:"没人敢说......没人敢说啊......" "师傅?师傅?"白荣掉头就去病房外面,向一个护士说,"同志,快进来看看我师傅。" 这几点一出来,在场的人里面,稍微知道点情况的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小萍。 撅着个屁 股,塌下了腰。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刘主任死了,可接下来的内容让他措手不及。 哪知刘主任不满意:"你发誓。" "所以这不弄来了符。"钟菇拍拍裤兜,"吃饭睡觉都带着。" 陈子轻问道:"宗技术,你是不是心律不齐?" 同伴们让他买一辆新的,还七嘴八舌地推荐起了牌子。 所有人都往楼上看。 就在这时,楼下树林里有人抱怨自己的自行车不知道被哪个龟儿子骑沟里了,车头都撞变形了。 "哗--" 马强强,汤小光,钟明他们也没跟他说,尤其是马强强,接触那么多,能看不到? "不知道长什么样,擦了很多雪花膏,腿上有白袜子,穿的皮鞋,坐在他大杆上面。" 都这么努力了,任然感觉到了一股阴风。 "知道了知道了。"陈子轻踩着鹅卵石朝岸上走,钟明跟他擦肩而过,脚步凌乱呼吸粗重,随时都要哽出声来的样子。 要么出来,要么别出来,出来了又不给看,很考验人的心脏承受能力。 有吗?" "前段时间你的头受伤了不能沾水洗不了,口子合上了就用毛巾擦擦?"钟菇在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幸灾乐祸地说,"肯定长虱子了。" 钟明震惊到忘了悲伤。 钟菇用两只手的拇指指甲把大点的虱子挤爆:"你都不痒?" 陈子轻没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刘主任交代临终遗言,说得很流畅,明显早已准备多时,说不定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很多遍,他把大徒弟叫到身边。 没过多久,白荣走了进来,他在离病床不远处说:"师傅,二师兄骑车掉进运河,淹死了。" "噗通噗通噗通" "这个点厕所不都是人?" 陈子轻不想去楼下,他在门口等了会,有工人给他让位,客客气气地跟他唠了几句才走。 宗怀棠不以为意:"吓人吗?不就是人鬼情未了,歌剧院放这类电影,成堆的人看,成堆的人哭。" 宗怀棠没好气地说完,杵在屋里的人就欢快地走了。 "你要是敢懈怠大意,师傅到了地下也会爬上来教育你,拿竹条抽得你哇哇叫。"刘主任的眼皮渐渐合了起来,虚弱地说着,不知陷入了人生的哪段回忆中,身子开始抽搐,"这个厂建得比较早,原先是化工厂,太久了......电路没有一个好的规划,改不了了,有时候会出一点小问题,你要小心。" 陈子轻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你知道我头上长了虱子,你不说?" 宗怀棠调笑:"谁知道你在乎。" "进去跟你师傅说几句话吧。"医生拍了拍他发颤的肩膀。 "会从你头上爬到他头上。" 没有哪个是鬼相。 "同志们,不管你们在做什么都请先暂停下来,现在宣布一个悲痛的消息。" 钟菇看二傻子一样看他:"想啥呢,比起被鬼吓,没了金饭碗更惨。" 宗怀棠拍掉手上的灰,修长的指骨在晨光下好似玉石:"向师傅觉悟这么崇高,吃过几个对象啊,没有八个,也有五个吧。" 人群里有个吃惊的声音:"昨晚我还看到孙师傅骑车带了个女同志,怎么就......" 陈子轻正色:"反正如果是我,我不会那么做,爱一个人,是希望他过得好,即便阴阳相隔永不再见。" "催什么,在找。"宗怀棠眼帘半低着。 他们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逗留,各自散了。 "师傅的位置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车间主任,你要把车间带好,遇事多跟孙,跟白三,跟小向商量,厂的电路你一定要重视。" 28、启明制造厂(满意了吗) "桂祥,王武,老何......周大龙......"钟明听得不是很清楚:"师傅,你说大点声,还有谁?谁?" 钟明踉跄着去找医生,跪下来求医生再救救他的师傅,他求老天爷,说是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三十年,只要能让他师傅留出那口气。 大概是老天爷开眼了,已经进鬼门关的刘主任竟然抢救回来了,只是能不能醒就不知道了。 钟明先是失去二师弟,师傅又长久地陷入昏迷,他的头顶全白了,状态苍老了许多,一个人坐在水塔后面哭。 陈子轻出来找钟明,私心是有的,他利用了人在脆弱的时候往温暖上靠的本能。 陈子轻开了个罐头递给钟明:"吃点甜的吧,书上说吃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钟明没有接,陈子轻就把罐头塞到他怀里,拉着他的手去握铁勺,他不握,宽很多的手冰冰凉凉的。 陈子轻蹙蹙眉,干脆用勺子叉了一块桔肉,送到钟明嘴边。 钟明的腮帮子绷了绷,他张嘴吃掉那块桔肉,边吃边哭,大颗大颗的眼泪往脸上掉。 陈子轻喂了钟明多久,钟明就哭了多久,哭得陈子轻都有点烦了,他嘴上还是一个劲的安慰。 皇天不负有心人,陈子轻终于让人止住了哭声。 这时他说的是:"憋着伤身体,你哭是对的,正确的排解方式,把难过都哭出来,明天会坚强的,明天不行那就后天,后天不行就大后天,第一车间都会等你的。" 钟明没有对陈子轻剖开自己的痛苦,他嘶哑地说:"二十多年前厂里起过大火,这事你清楚吗?" "看来你也不清楚。"钟明抹着脸,"过去了,我师傅让我多留意电路,哪里的电路他没说,我没来得及问。" 陈子轻暗示地说:"我猜是宿舍楼。" 他给出理由:"因为用电比较多,尤其是我们9号楼,走廊的电天天断,说不定不是让哪个同志破坏的,是电路问题。" 钟明说:"走廊第一次断电是你弄的。" 陈子轻尴尬:"那时我鬼迷心窍了。"他煞有其事,"可能就是我拉了次电导致哪里接触不良,后面的断电都是连锁效应,是被我害的。" 钟明没指责他,之说:"我明天就让电工来检查。" 陈子轻在想自己的任务,他通过一窝鬼魂跟拉电线猜到了故障大火。 但猜测跟事实是两码事,差远了。 陈子轻面上平静,内心早就在钟明透露那件事的时候激烈沸腾,不过就算他确定鬼魂生前是被烧死的,还是不知道任务目标啊。 "你们在干什么?" 水塔一侧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声音。 陈子轻的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行动,他"嗖"地站了起来:"宗,宗技术。" "我在安慰钟师傅。"怎么有种被捉奸的慌张。 宗怀棠的神情跟轮廓都隐于暗中,只有说话声流了出来,像闷在陈子轻给钟明吃的罐子里。 他说:"要你安慰?" 陈子轻咳嗽两声:"我也知道我力量单薄,一个车间的,钟师傅遭了这么大的苦,我理应关心关心。" 宗怀棠走进暗淡的月色里:"少跟人不清不楚。" 陈子轻还没说什么,宗怀棠阔步迈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就走。 钟明看了过来。 宗怀棠扣紧了指间的手腕。 陈子轻吃痛地大叫着挣扎:"疼疼疼,宗怀棠,你掐我肉干什么!" 明明是怪责,却有股子亲昵感,你说怪不怪。 宗怀棠冷绷的唇角松开了些,语气依旧很差:"小点声,还不够丢人的?" 陈子轻不挣扎了,任由他拽着自己回去。 进了宿舍,宗怀棠就把把着陈子轻的手撤回去,在他埋怨前说:"明天我就告诉汤小光,你把他给你的罐头给别的男人吃了。" 陈子轻梗着脖子,话赶话地放狠话:"我怕你不成!" 宿舍里一片寂静。 宗怀棠古怪地站立片刻,一言不发地往自己那屋走。 陈子轻赶紧绕到他前面,张开手臂阻拦:"生气归生气,门闩不能不拉。" "我们发生了争吵,向师傅。"宗怀棠怒极反笑,"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情拉门闩?" 陈子轻赔笑:"那我马上道歉。" 正在气头上的宗怀棠:"......" 他去关门拉好门闩,警告陈子轻好自为之。 陈子轻坐到床边搓搓脸,他哪在乎得了罐头的事,排都排不上号。 第二天陈子轻就找了先前找过的那几个老工人,这次他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面对他提起的二十年多前的大火,他们支支吾吾,分明就是知道那件事,只是不说,死活都是六个字"不知道""没听过"。 是不是怕被盯上? 刘主任就有可能是让鬼给...... 所以人人自保。 陈子轻重振旗鼓,托汤小光动用家里的关系调查,结果还是没有消息。他甚至缠着宗怀棠问答案。 宗怀棠到这会了才开始吃早饭,他手里的银筷子扒拉着饭盒里的两个油条:"二十多年?" 陈子轻点点头:"是的。" 宗怀棠咬了口油条吃下去:"你能不能动动脑子,那时候我是个小萝卜头。" 陈子轻说:"没经历过,不代表没听人说起过。" "那还真是没有。"宗怀棠指指饭盒盖子上面的水煮蛋,"给我把鸡蛋剥了。" 陈子轻在宗怀棠这里一无所获,这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钟明都不知情。 宗怀棠用左手拿筷子吃了会油条,筷子就换到了右手,他两只手都很灵活。 "你有这时间好奇一件没有证据的陈年旧事,不如提升提升自己,张副下个月就走了,到时你就上任了。" 陈子轻提不起劲:"我需要提升什么?" "你那手字能看?" "我是因为脑子受伤,同志们会理解我的。"陈子轻去墙角的白桶那里,用水瓢舀了一点水冲冲剥好的鸡蛋。 那么大的事故,怎么就查不出东西。活人不敢说,**的见不着。 难办啊。 陈子轻的脑中浮现出宗林喻,那位厂长跟宗怀棠一样大,职位就不一样了。 手里有档案的吧? 陈子轻想着什么时候去一趟厂长办公室,看能不能偷偷找一找。 没监控,下手容易。 "不,他这哪是在说谎?"李科长脸色铁青,"他这根本是在造谣,在诽谤,在恶意摸黑!他这是见不得工人集体好!" "呵呵......我想这点你应该知道的吧?"李科长嘴角的肌肉抖动着,露出诡异的笑声。 "关于刘主任说的谣言,厂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李科长严肃询问。 李科长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的?" 工厂完全可以说,刘主任年纪大了,又得了重病脑子开始糊涂了,大家应该多给他一些关心,而不是乱传他的谣言。 陈子轻一头雾水:"李科长,你的意思是说,刘主任是在说谎?" 李科长连灯都不开,却继续拿着报纸看。只是看了这么长时间,他手里的报纸却从未翻页。 陈子轻会意道:"我懂你意思科长。" "很好。"李科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三人成虎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好的科长。" "什么大事?"李科长不悦地说道,"那老刘又说啥幺蛾子了?" 天气有点闷,办公室的门关着,窗户紧闭,李科长去把窗帘拉了起来。 "你怎么没走?" 他吞吞吐吐,"我什么地方没有做到位,让你失望了?" "来!让我们来看看!"说着,他打开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 陈子轻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犹豫着问道:"李科长,运动会上的接力赛,你没有把关键的一票投给我,是不是我......" 李科长一摔杯子,恶狠狠地吼道:"我问你是不是满意了?" 陈子轻在心里分析了一通得出定论,看来,李科长跟当**故脱不了干系。 "这老刘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随便给厂集体造谣呢?"李科长义愤填膺地说道,"依我看,老刘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前几年厂里让老刘连任主任,我就强烈反对过......" 真的是什么,又没说明白。 陈子轻推门看见李科长端着茶,坐在办工作桌前看报纸。 陈子轻不是很确定的语气:"应该只有我跟钟师傅。" "你那么婆婆妈妈的搞什么?有话就说!" 饭点上,生产区没什么人,陈子轻进山后就一路唱歌给自己壮胆,他带着一身冷汗停在办公室门口做了做表情管理,之后才敲门。 在他眼里,乍一看李科长表现的没什么问题,细琢磨就会发现,跟平时相比,对方此时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了。 "行!那我就说了啊。"陈子轻坐得前倾点,胸口抵着办公桌,轻声说,"就是当年工厂宿舍发生大火的事情,听说**很多工人......" 看着李科长的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陈子轻心头一动:"可是刘主任他现在已经重度昏迷了,这些话是在他昏迷之前说的,按理不太可能有假啊......" 陈子轻故意显得有些迟疑:"就是那啥,李科长,我这还有一件事。" 陈子轻转身便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就在他将要走出的时候,李科长却突然叫住了他。 "你满意了?" 与其说李科长是在因为谣言而生气,不如说,他更像是被人提到了痛处,才有点歇斯底里。 陈子轻算算日期,今天该去李科长那儿了。他只能暂时把费脑细胞的事搁到角落里,腾位置给李科长。 谁知他才走到门口,宗怀棠就轻飘飘地说:"我们向师傅又去给李科长打小报告了啊。" "厂里都传开了,说是落水死的。" 这样一来,事情引起的风波很快就会被化解,按理说以李科长的能力和经验,这道理他不会不懂。 李科长语出惊人:"不要有那种消极想法,票没有投给你,是让人检 举了,内容是你走后门。" "**?" 陈子轻应声:"好的,科长。" 李科长端着茶杯,喝着茶,等陈子轻离开很久之后,他才端起茶杯砸吧两口茶,把盖子盖好,然后拿起桌上的报纸,一字不漏地阅读起来。 "简直是一派胡言!" 两人结束了谈话,李科长以为陈子轻会自行离开,可一抬头,却发现陈子轻还坐在这里。 "落水......"李科长的语速迟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孙小二真的是!" "小向,我好像没有叫你过来吧。"李科长看见来人是陈子轻,放下报纸问道。 "李科长,我听刘主任说,当年厂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陈子轻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试探着说道。 李科长更加来气:"向同志,你说这话我可就要批评你了!" 而且最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说刘主任说的是假的,那这件事对工厂虽然会有影响,但影响其实没想象那么大。 陈子轻疑惑地回头:"怎么了科长,你有什么别的指示吗?" 李科长毫无征兆地抬头,对着办公桌对面的位置说道。 "下一个......" "作为新一代的工人,怎么能人云亦云呢?他老刘说什么,你们就都要信吗?他要是行,就不会躺着了!" 李科长不想在这上面多费口水:"没事了,给唬住了,你继续你的工作。" "是......"陈子轻仔细盯着李科长的脸,他因为有鬼,一窝鬼,鬼比人多这三步大跳跃,已经把李科长当时在运动会上的异常当成了鬼上身。 "小向啊,你要是没其它事的话,就先回车间吧!这个月没多多少天了,要抓紧。"李科长重新坐了下来,恢复了平静,"做好自己的事,厂里不会亏待你的。" 桌上的茶杯震得颤动,杯盖跟杯口砸出清脆声。 陈子轻一脸诧异:"李科长你不知道吗?" "......" 所以就以李科长目前的表现来看,他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 "好,这就好。" 陈子轻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嘿嘿嘿......" 他放下茶杯说:"既然孙二不在了,那你就帮我盯盯厂里的其他人,看看还有哪些人喜欢不遵守纪律的。" 里头一下就变得昏暗。 "你等下!" 接着,他又双手拍着桌子,身体贴向办公桌的对面,双目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空椅子:"我告诉你,就算孙二已经**,这件事也不会过去的!" 原主生怕被人戳脊梁骨,做事一直很隐秘,宗怀棠是怎么知道的? 陈子轻迷茫地说:"可是你让我严格监督的孙二已经**。" 刘主任那边没路走了,就走李科长这边。 "是,李科长,你批评得对!"陈子轻立即承认错误,心中却在飞速思考着。 "该轮到谁了?" 李科长背着手在办公桌前踱步,手指着陈子轻训斥:"小向,作为新一代的工人一定要有主见,要有思想觉悟!" 李科长吹了吹杯里的茶,喝了口,喝到茶叶就吐进去:"坐吧,你这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科长露出稀疏的牙齿:"诶,你说。" 陈子轻没想到是这回事:"怎么会这样?" "李科长。" 真是无语他妈跟无语他爸说,咱们儿子无语到家了。 "嘭!"李科长猛地站起,一拍桌子道,"一派胡言!" 现在这么看,好像李科长还是老样子。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没人回答他,他对面的位置是空的,没有人。 "进来。"里面传出声音。 29、启明制造厂(好像不直了...) 陈子轻回车间的路上,见到一伙女同志或站在墙头底下,表格压在墙上写着什么,或蹲在地上,腿垫着表格,或趴草丛里,表格铺在草上写。"向师傅。""向师傅好""向,向师傅好!" 她们纷纷客气地跟他打招呼,把手上的表格往身后藏。 陈子轻本来以为是厂里发了什么表,但看她们这举动,明显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填的什么表,我瞅瞅。"陈子轻问一个离他近的女同志。 陈子轻找了个敢跟他对视的:"你来说。" "我们在填宗技术跟厂长的喜好。" 陈子轻:"......谁的意思?" 这算是明知故问,宗林喻哪有这闲工夫。他问道:"宗技术人呢?" "在后面厂房的天台,我们写好了就拿过去。" 陈子轻找了过去,他爬上露天的铁楼梯,入眼是四肢大仰着躺在天台水泥地上的男人。 "写完了?"宗怀棠懒洋洋地招了下手,"给我。" 宗怀棠闭合的眼帘一动:"原来是我们向师傅打完小报告回来了。" 陈子轻走到宗怀棠身边:"宗怀棠,你为什么要让女同志们填调查问卷?" "怎么,男同志也想参加?"宗怀棠遗憾地说,"表都发完了,不然高低让向师傅也填一张。" 转而一想,竟然都发完了,这得多热火啊。 "没表不要紧,我问你答,我想想都有哪些问题。"宗怀棠思索着,"厂长喜欢喝什么?" 陈子轻几乎能秒答,可他说不知道。 宗怀棠一下看穿他的伪装:"骗鬼是吧,整个厂里谁不知道你崇拜厂长,把人当偶像大明星,喜好收集了一箩筐。" 形势对陈子轻不利,他想了几个方案,选的是不破不立。 陈子轻自言自语:"那我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陈子轻俯视着他,很轻很真诚地说:"因为我重视你的感受。" 宗怀棠耳根骤然一热,背脊又烧又麻地离开地面坐起来,跟他来这手?他不为所动:"是吗,宗技术最喜欢喝的是?" 陈子轻这回秒答了:"没有最喜欢喝的。" "我眼里的宗技术对吃喝的要求不高,比起物质,更追求精神层次,灵魂深处的奥妙。" 陈子轻目光灼灼:"我回答的还可以吗?" 宗技术莫名其妙就不满道:"你直勾勾的看着我干嘛。" 陈子轻笑着说:"等着你给我打分。" "一个问题打什么分。"宗怀棠躺了回去,没有再问其他问题的迹象。 陈子轻猜不出宗怀棠此举,万一问卷结果显示,女同志们对他哥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他,那他岂不是很没脸。 成功的事业能给男人带来很大的魅力,一技之长比不过一个厂的厂长。 尤其是在皮囊一样,一个四肢健全,一个瘸了条腿的情况下。 陈子轻正想着,鞋子被踢了一下,皮鞋压住他的半个鞋面,霸道地翘着,他看过去,宗怀棠眯眼看他:"分不分得清?" 突兀的话,陈子轻听懂了,他肯定地说:"当然分得清。" 宗怀棠皮笑肉不笑,分得清?开会讨论给床底死了的人多少补贴那次,这家伙在门口就把他认错了人,耗子一样躲在门外,探头探脑地乱瞄。 "一二三四五的细碎区别我就不问了,来个核心总结。" 陈子轻捧着送分题微笑:"厂长不跟我住一起,你跟我住一起,这就是核心。" 宗怀棠的眉眼压出了古板陈旧老顽固的深度,我跟你正经,你跟我不正经,没法搞。 陈子轻发起了呆,宗怀棠像是头一次认识他,把他从头到脚大量了个遍,不死心般又从下到上地打量,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头上没有长犄角,身后没有长尾巴,嘴巴里不会喷火,变不了魔术开不出花来。 货真价实的普通老爷们一个,胡渣淡到没有,喉结只有他一半大,个子比他差12公分,鞋码小四个码数,把儿不用比,那就是竹枝跟竹子。 小毛病比一个一年不洗头的人头上的虱子还要多,数不胜数,最大的毛病有三点,一:太依赖他,二:敢做不敢认。 三:花心。 第三点尤其扎手,满身都是刺,到处勾。 宗怀棠不看了,他把一条手臂横在眼睛上,另一条手臂放在身前,手捂着胸口疑似胸闷,不知道陷入了哪种境地,周身萦绕着无形的火花带闪电。 氛围无声无息地朝着某个走向狂奔,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直到几个女同志上了天台,她们发出惊呼,踌躇着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都不好意思上前,只在原地喊话。 "宗技术,向师傅。" 陈子轻从自己的思绪世界里回到现实,他把鞋面从宗怀棠皮鞋底下抽出来:"你在这玩吧。" 宗怀棠心烦,玩屁,他坐在办公室跑神才到外头来的,那一叠表格,也不是真的要统计分数比出个胜负。 至于真正的目的...... 宗怀棠没去深究,他在天台午休,迷糊间察觉有人来了,唇角一扯。 "终于想起我来了,给我送饭......" 厂花跟突然失语的宗技术面面相觑。 宗怀棠偏头,操。 厂花没怎么听清他说的什么,只觉得自己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心下失落至极:"宗技术,我听说了表格的事......是不是因为我让你没有信心了,你想通过表格看看多少人对你的爱慕原因是你哥。" 宗怀棠不是很饿,听到这句,他的胃就就被一股疼痛占据,疼得他面部都一闪而过扭曲。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过敏了,就四不像了。" 厂花脸一白,难堪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强颜欢笑道:"那是我误会了,我这就走。" 天台恢复了宁静。 宗怀棠给自己加戏地捂住胃部,怒沉沉地想,也不知道那家伙凑到哪个男人跟前去了。 怨妇的味道淌得整个天台哪里都是。 这会儿宗怀棠在天台演独角戏演得兴起,陈子轻在另一处厂房写诗,小跟班马强强陪着他。 "哥,你每天都写诗,读诗。"马强强蹲在他脚边,手拿树枝给一只虫子开路,"坚持下来好难啊。" 陈子轻差点没忍住就点头了,他既不热爱诗歌,又没知识储备,真的难。 马强强眨巴着黑黑圆圆的眼睛:"像你有这种伟大的精神,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只要你想。" 陈子轻欣慰地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借你吉言了,小马同志。 "哥,那边有人。"马强强忽然说。 陈子轻都没觉察到,马强强说了他也没找出位置:"哪里啊?" "那里。"马强强指给他看,不是大概方向,是方位。 陈子轻不合适宜地想到,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也就是在这里写诗被保卫科带去厂长办公室,马强强提醒他说"不是厂长"。 马强强并不像表面那么呆傻,相反,他观察细微,很敏感。 陈子轻定定神:"谁在那边?" 茂密的树丛遮挡了视线,没有回应。 陈子轻手里的钢笔扎进了纸里,穿了个透,他强自镇定:"小马,我,我们一起去......" 马强强丢掉树枝蹦起来:"哎呀,哥,我看错了,不是人,是猫。" 随着马强强这一蹦,树丛里就出来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还真是猫。"陈子轻把钢笔夹在诗集本里一起放在地上,他站起来朝着小猫那里走了一小段,嘴里发出声音,"洛洛咯。" 不对,这是叫猪。 陈子轻摸兜:"小马,你身上有吃的不?" "我有汤同志给的小儿酥。"马强强从兜里掏出来给他。 陈子轻撕开一头的包装口,把里面的长条酥糖往外挤了挤,咽了口唾沫才拿着对小猫挥了挥,伸向它:"吃吗,好吃的。" 橘猫不搭理两个人类,它自己玩。 陈子轻厚着脸皮凑上去,试探着碰了一下它的脑袋,见它没有拒绝,就把手往它背上抚 摸。 橘猫舔了舔爪子:"喵~" "小马,你听到了吗,它对我叫了。"陈子轻心都化了,他喜欢小动物,没钱没时间养,就一直云养猫。 "听到了听到了。"马强强凑近陈子轻,脑袋快要靠在他肩上,"哥,我也想摸。" 陈子轻说:"那你摸啊。" 马强强犹豫不决:"我有点怕。" "猫你也怕?"陈子轻匪夷所思,"多可爱。"他捉住猫的一撮毛,轻轻地往上提了提,"是吧,小猫猫。" 橘猫舔他手里的小儿酥。 "好吃的吧。"陈子轻拉着马强强的手,放到猫的背上。 马强强胆战心惊,慢慢放松,咧开嘴傻笑个不停。 两人逗了一会猫,目送它回到树丛里。 "那猫真好玩。" 陈子轻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脸上的笑容就僵了。 厂里哪来的猫啊...... 陈子轻没想过自己会见到鬼猫,他的心情很复杂,鬼猫跟鬼婴儿都让他不太能接受。 幸好后面那个没有出现。 陈子轻因为逗猫放松下来的神经末梢重新拉扯了起来,他没有提醒马强强猫的事,免得把人吓到。 马强强倒着走,沉浸在摸到猫的喜悦里。 陈子轻叮嘱道:"小马,你不要把我们遇到猫的事说出去,这是我们的秘密。" 马强强呆住了。 陈子轻说:"你不想和我有秘密吗?" "想。"马强强激动得两眼发光,"那我们之间有秘密了。" "事呢。"陈子轻应付过去了。 到宿舍楼底下的时候,陈子轻看见钟明在东边的楼梯口前站着。 好像在等他。 陈子轻从钟明投来的目光里确定了,就是在等他。 旁边人开始往后退,陈子轻叫道:"小马,你不是想听我给你讲我梦到的未来吗,你去哪?" "下次再讲吧。"马强强挠着头说,"我想钟主任估计找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去车间赶工。" 陈子轻一愣,钟明是主任了,他都没想起来,马强强叫得倒是挺顺溜。 "小马,你赶什么工啊,这个月来得及的,你别......" 陈子轻话没说完,马强强就已经对他挥着走跑走了。他去楼梯口,朝钟明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一路没碰到同志。 陈子轻打开门锁,拎着钥匙跨过门槛回头:"你不进来?" 钟明说:"我就不进去了。" 陈子轻蹙了下眉心,忽悠谁呢,你不进来你跟我上楼? 完全可以在楼下找个地儿说。 陈子轻让开身子:"进来吧,我们到屋里聊,我给你倒杯水,你看你嘴巴皮子都裂了。" 钟明依旧站在门外:"宗技术中午不回来?" "不清楚。"陈子轻把钥匙挂在洗脸架底下,"八成不回,他玩着呢。" 近似是他刚说完,钟明就踏进了他的宿舍。 陈子轻倒热水把杯子晃了好几下,才倒了半杯放到桌上:"你是有那场火灾的新发现吗?" 钟明摇头。 陈子轻:"......"那来找他做什么。 男人憔悴瘦削,胸肌都像是薄了不少,当然这是错觉了,才一晚,哪那么快就薄下去,又不是充气的。 陈子轻不让自己显得薄情寡义,他换了个话题:"十年后医学进步会非常大,你师傅撑到那时候就有希望。" 钟明皮糙肉厚,杯子里是刚倒的水,他的手拢了上去:"明天的事都看不到,你怎么就知道十年后的医学?" 陈子轻在洗脸盆里洗洗手,把水甩地上:"我受伤昏迷的时候,未来到我梦里来了,很壮观,国家越来越强大。" "奇遇。"钟明似是信了。 "算是吧,我对未来是充满期待的。"陈子轻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孙二的后事都办妥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钟明情绪很低:"办妥了。就是家属要时间来接受。" "那肯定的,短则几年,长的话可能要一辈子。"陈子轻叹气,"也没别的方法了。" 一阵压抑中,陈子轻说:"什么都要你来,又赶上你接手新岗位,真的辛苦。" 他们这么坐在一起说话,好像之前的恩怨是真的一笔勾销了。 "向宁。"钟明的眼里都是血丝,有些骇人,他说,"你能给我读首诗歌吗?" 陈子轻愕然。 钟明又提了一次,固执的成分很浓:"你每天早上都在广播里读,你读过数不清的诗歌,有没有哪首适合我的?" 陈子轻怀疑钟明悲伤过度,脑子坏了。 "我没有单独给某个人读过。"陈子轻敷衍地说,"你让我准备一下,我找找适合你的诗歌,读给你听。" 钟明魁梧的身板静默下来,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还烫着的水:"那几个老人,我去问了,他们确实知道。" 陈子轻目瞪口呆,刚刚还说没发现???所以是考验他吗?通过了才有下文。他不在乎这个,只在乎情报。 "那都告诉了你哪些事?" "他们只是听说的,没有亲眼看见,更没有经历。"钟明的虎口掐着杯子边沿转了一圈,"事情太大了传出去全是负面影响,无论是化工厂还是其他单位都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报纸上不会有记录,遇难工人家属和存活下来的工人一定都拿了补贴,封了口的。二十多年不是二十多天,十年前这一带的人口流动大,那批知情的早就散落在全国各地了。" 陈子轻满心都被"化工厂"三字刷屏。 制造厂的原身出来了。 陈子轻一时半会拿不准这是不是任务进展,脑中飘过一个积分袋子。 从积分的数字来看,是大进展,他按捺住激动往下推,鬼是化工厂的工人,只要拿到遇害者的名单...... 拿到是第一步,第二部是想办法招魂,念出名字估计能灵验很多。 陈子轻建议道:"要不我跟厂长说一下,争取让厂里发个通知,看看还有谁知道当年的事,拼凑拼凑,说不定就能搞清楚了。" 钟明看向他:"搞清楚什么?" 陈子轻不假思索:"死的都有谁啊。" 钟明说:"这对我们来说不重要吧。" "先不说厂里同志基本都是后来才搬到岭县的,本地人很少很少,"钟明不认同道,"这是悲剧,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无论什么时候掀起来都是悲剧。" 他干咳了片刻,嗓子破了,口气里多了一丝铁锈味:"我师傅告诉我的目的,是想让我多留心电路,而不是要我唤醒当年那些人的痛苦回忆,让现在的人也跟着难过。" "那就不全厂通报。"陈子轻拿诗集本给钟明的杯子扇风,好让滚烫的水凉快下来,"可我还是想弄到化工厂的遇害工人名单。" 钟明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嗓音低低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烧死过哪些人?" "我要说不知道你信吗?"陈子轻临场发挥,张口就来,"可能是那批工人里有谁找不到回家的路,冤魂一直待在厂里飘荡,在我身体虚弱期间托梦给我了吧。" 钟明没出声,大概是无语了。 陈子轻生怕钟明接他的话茬,他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9号楼的电路让电工检查了吗?" "整个厂的电路都查了,确实是我师傅说的那样,只能多注意。" "有没有什么要挖的地方?" "挖什么?" 尸体啊,陈子轻在心里说。他总觉得按照鬼片的发展,宿舍楼底下都是尸体。不过也不太可能,工人死了,家属都会把尸体带回去下葬。 陈子轻放下诗集本,双手压着桌面趴上去,他拿掉面前的饭盒跟书籍凑近钟明,恳求地说:"钟明,死亡名单的事,你能不能帮帮我。" 钟明没同意,也没拒绝。 陈子轻又往他那边凑了凑,肚子撞上桌边,疼得闷哼了一声。 对面的钟明开了口:"太久远了。" "我问李科长的时候,他有点不对劲。"陈子轻给了个提示,"他说不定知道内情,有参与。" 钟明一口气喝掉陈子轻给他倒的水,覆着层汗毛的粗大喉结有力地一下一下震动,他放下空杯子,随意抹嘴:"那我们约个时间。" 陈子轻:"啊?" "我们总要交流。"钟明绷着脸,"我不方便来你宿舍,你也不方便去我宿舍,我们要定个私密点的谈话地。" 陈子轻去外头看走廊的电线,一路摸着走,一手都是蛛网灰尘,粘腻腻的缠在他指间,搓都搓不下来,他拍拍墙壁,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尸体。 "等找到汤小光,我再问你。" 陈子轻没有发表看法,他的视线放在床上,那位长在原主记忆里的厂长,终于让他亲眼所见了。 宗怀棠一根烟都抽完了,抽上第二根了,他把陈子轻板过来:"没话说了吧。" 他扒着嘴上的手,还没用力就扒开了,第一时间是大口嘴息,站不住地滑坐下来。 没有声响。 一群大人,一个小孩。 床上的宗林喻,跟他身旁的宗怀棠,活脱脱就是复制粘贴。 他嘟嘟囔囔:"要快点喽,手电筒不行了。" 厂长双腿健康,能自由行走。 陈子轻捞起身上被冷汗打湿的褂子擦脸上的冷汗:"你怎么在这里?" 完了又害羞地说:"我没有看,我是冲名字上判断的。" 然而汤小光是个倔脾气,非要让陈子轻戴。 陈子轻到门口的时候,不知怎么又回头去看那张黑白合照:"照片上怎么没有你?" 陈子轻擦擦潮湿的下巴和脸,摇摇头说:"我弄错了,照片在厂长办公室,不是技术员的办公室,这是你哥。" 陈子轻看着他们,他们像是也都在盯着他。 . 宗怀棠的眸光闪了闪,面上没反应。 "那你还拉?" "向师傅,进来吃粑啊。"有同志在宿舍门口招呼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宗技术呢?" 强光射进陈子轻湿淋淋的眼睛里,他反射性地用手去挡。 不是一直拽着的吗,一路上都没有松开过啊。 "没事的,我家多着呢。"汤小光直接给他戴上了,他隔一会就摸摸玉佛,隔一会就摸摸玉佛,心理作用达到了顶峰,觉得自己腿不抖了腰不冷了,浑身来劲了,一口气到了生产区大门口。 宗怀棠说:"这话应该我问你。" 宗怀棠站在灯开关旁,双眼猩红。 陈子轻紊乱地喘息着:"你身上都是烟味,茉莉花香都被盖住了,我怎么闻得出来。" 陈子轻刚想说话,突然就闭上了嘴巴。 啪 "真让我看?"陈子轻确认地问。 陈子轻正在崩溃状态,冷不防地看到他这副样子,第一眼以为是鬼。 房里点着两排蜡烛,很阴森,陈子轻不敢进去。 宗怀棠笑着警告:"再说一次,我就把你锁在里面,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时候你口中的鬼会来给你作伴。" 他用手电对着前面照照,嘴里念叨着试图放松:"我每次来都没留意灯的开关,你有没有印象?汤同志,你在哪,吱一声啊,汤同志?汤小光?" "还能是为什么。"宗怀棠把他推到门外,反手带上了门,"当时我那么小,上哪玩去了,合照的时候没在。" "鬼同志,当年那场大火我正在关注,我,你,你和你的同伴们有什么遗愿我是能帮到的。" "可以。"钟明站起身往门口走。 陈子轻瞪大的眼睛里写着:我就知道,你怎么是这种人! 宗怀棠的不耐中隐约含有几分不自在,混着那么点挺迷的恼羞成怒:"有问题?" 平安无事了两天,厂里出现了一场骚动,厂长的未婚妻来厂里了,她是这个时代的白富美,家里开服装厂,自己是个人民教师。 宗怀棠说:"我是要换衬衣。" 宗怀棠把剪刀放下来,手抄进口袋:"我两头当太累,本来想先自己给自己办手续离开,再以我哥的身份回来暂管制造厂。" 不等宗怀棠回答,陈子轻就连忙跑过去,丢下被他死死攥着的手电筒,从第一层开始翻找。 ...... 不知道他们的距离有点近。 "会找到。" 宗怀棠额角一跳:"不是。" 钟明拿着苹果走了。 "宗怀棠!" 灵异片取景地里的王牌。 宗怀棠将相框放回桌上:"相亲都没你问这么仔细的。" "电池太不经用了,我们进去吧。"陈子轻推门进去,"灯不知道在哪,好黑啊。" "我明天就搬出去。" 生理本能跟任务撕扯着陈子轻的意识。 陈子轻却又一次问:"你真的有哥哥?" 陈子轻浑身力气已经在惊吓中泄掉了大半,他萎靡地垂着头。 陈子轻胡乱想着。 "呲"宗怀棠擦火柴,咬着烟去凑火柴上的红光,他靠着椅背,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没有要应一声的打算。 宗怀棠打开黑黄两色的烟盒,倒出一根香烟含在唇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刚才你都把我的手掰开了。" "是我。" 喷在他脖子上的呼吸声都没了。 "那你呢?"陈子轻问宗怀棠,"你怎么不在这上面?牵着你哥的女同志是你妈妈?" 一层层找到最上面,没有相关档案。 办公椅被他滑到一边,他抬脚揣在暴露出来的三层档案柜上面:"自己看。" "人还没醒,随时都会醒。"宗怀棠长话短说,"就这样,我最近装我哥装得比以前勤。" 陈子轻还是跟上了宗怀棠。 宗怀棠拿过合照:"你怎么知道照片上的是我?" "我,我是来......"陈子轻循着呼吸找到宗怀棠的位置,"你先把灯打开。" "不是什么不是,你都要把白衬衣脱下来换成灰的了。"陈子轻难以置信,"你哥连这都要你替他?" 他先是用余光偷瞄宗怀棠,之后又正眼看,几次都要张嘴,但都没有张开。 陈子轻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嘴上却说:"那我写诗的地方?" 汤小光不声不响地摘下来,丢到他面前:"送你吧,能挡邪气。" 太恐怖了。 "鬼都敢招,活人不敢见?"宗怀棠黑着脸催促,"不是说我没哥哥吗,还不进来看。" 陈子轻有点反胃地移开了视线。 陈子轻转动着眼珠看明亮灯光下的办公室:"宗怀棠,你真的有哥哥吗?" "你们都说不知道,没听过。"陈子轻蔫蔫的,"钟明告诉我确实有那场大火,只是没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引起的,死了多少人,都有谁。" 陈子轻勉强把那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压下去:"那你后来怎么又没那么做?" "那我们也要确定真的找到人了,才能回去啊。" 这碟片是不可能上映的,只能被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就像同性纠葛的结局。 陈子轻惊诧地摆手:"别别别,太贵重了。" "宗怀棠,你怎么了......"陈子轻小心翼翼地问。 "看看现在几点了。"他把自己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扔到陈子轻面前的桌上,"不在宿舍睡觉,从生活区跑进生产区当贼。" 过道里响着他们的脚步声,和对话。 记忆是平面的死的,实观是立体的鲜活的,冲击性差太大了了,他一下子就被冲击得安全系统拉响了最高警报,在他脑中呜啦啦地狂叫。 余光瞥到宗怀棠解着白衬衣的扣子,陈子轻手里的半块葱油饼都要掉下来了:"你要装你哥去见你未来嫂子?" 宗怀棠要气死了:"我他妈。" 黑白合影照片,他第一次见只是瞟了眼,当成是中学合影,现在近距离看才发现上面还有个小孩。 "潇洒去了。"陈子轻完全把宗怀棠跑在了脑后。 陈子轻面如死灰,他不甘心地从上面找到下面,还是没有。 陈子轻:"......" 汤小光的脸上蒙着一块布,在脑后扎了个蝴蝶结,手里一根树棍当枪到处扫,身子猫着:"轻轻,我们一旦被保卫科的同志发现,那就等着被通报被扣奖金。" 宗怀棠抬起被他拉着的袖子,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丢下他往前走。 他喉头震着低吼了一句:"我背上让你吃饼的油手抓脏了,换件干净的!" 陈子轻语重心长:"宗怀棠,就算不为我,也要为这个厂着想啊。" 宗怀棠饿过头了,整个人都升华了,他在反思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大错特错的。 "不会拉着我?" "鬼同志,你是谁,我们可以聊聊不?" 陈子轻在生产区门口见到了汤小光,他跟保卫科的同志坐在草地上面,看不出受过什么危险的样子。 宗怀棠最终还是看了碟片,同志片,讲两个男人隐晦酸涩的性和爱,爱跟性别无关,宣扬世界应该多样化。 陈子轻跟汤小光没怎么吃力就到达了办公楼里,过道黑漆漆的,手电的光打不打过去都让人发毛。 保卫科是有同志在巡逻,却不缜密,松得很。 陈子轻:"你和我一起啊?" 陈子轻犹豫挣扎:"......真的吗?" 宗怀棠皱皱眉,这次真联系了保卫科,叫值班的去找汤小光。 黑暗中,宗怀棠好像蹲了下来,呼吸若有似无地喷在陈子轻的脖子里。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紧闭双眼泪流满面,都这会了,还没丢掉宿主的职业素养,想问鬼叫什么名字。 "来找那起事故的档案?"宗怀棠看得心烦气躁,"我对办公室了如指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儿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陈子轻试探地伸出了脚,他一步步往里走,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宗怀棠,汤小光,你们在哪啊,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宗怀棠,你别吓我。" 而且越是不合理,就越是真的。 或者说是他消失了,他进到鬼制造的空间来了...... 陈子轻不是第一次目睹宗怀棠切换身份,但不知怎么,可能是灵异事件让他的三观和认知都进行了重塑,对如今的他而言,什么不合理的都有可能发生。 厂花踩着小皮鞋走近,从包里拿出一团黑布,仿佛是在递 手 榴 弹,鼓足了勇气说:"这是我叔从港带回来的,你看的时候别被人发现,看完记得给我。" 宗怀棠慢条斯理:"这就成我的错了。" 宗怀棠走到办公桌前站定,他将电话机搬到自己这边,转了几圈,严厉道:"保卫科来两人,我的办公室进小贼了。" . 陈子轻下意识去看宗林喻的左腿,想把裤管卷上去,看看腿部肌肉有没有萎缩。 陈子轻一只手始终拽着汤小光,他把光线微弱的手电对着脚前,靠记忆找到厂长办公室,,一看,惊喜道:"汤同志,门没有锁!" 陈子轻心力交瘁,没注意到这对学长学弟的暗流。 陈子轻在走廊伸着脖子望路上的汽车,他给忘了未婚妻的事了,既然有未婚妻,那他对宗林喻的疑心就没了。 家境优越,自身出色,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条件。 指尖碰到了阻碍,不是灯开关,是一块皮肉,惊恐冲到嗓子眼就要尖叫。 汤小光的笑声从脸上的布里流出来:"好欸,咱们这叫天时地利人和。" 宗怀棠晚上没有回宿舍。 问题大了,宗技术,你好像......不直了。 "你不是怕鬼吗,怎么敢大晚上的进山。" 宗怀棠大步进宿舍:"我进去换衬衣,你在这站着,哪都别去。" 人呢? 宗怀棠捏了捏黑布,里面是碟片,他的手指紧了紧,松开,又紧了些,在做什么挣扎。 陈子轻的眉眼间爬满了沮丧跟挫败。 陈子轻:"......好吧。" 制造厂在岭县边上,已经够偏僻了,而他们到达的目的地竟然比制造厂还要偏。 宗怀棠带陈子轻去了一个地方。 宗怀棠两指夹着刚点燃的烟,摁灭在桌上:"回宿舍。" 期间宗怀棠一直在旁边,汤小光贴着陈子轻,对他炫耀,还甜甜地喊:"轻轻,轻轻。" 陈子轻说:"牵着你哥的是你妈妈,旁边的是你爸爸。" 陈子轻握紧光照度比现代差远了的手电,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我们注意着点就行。" 像素的问题,年代的问题,冲洗的问题加一起,导致所有人都是眼睛两个黑点,鼻子两个点,嘴巴一条线,白脸黑发,辨不出五官。 "我这么有安全感吗。"汤小光嘻嘻,"确实,我带了这个。" 陈子轻急急地塞给他一个大苹果:"你要是查李科长,不管查没查到东西,都不要把我供出来啊!" 脚下的路劈叉了,走不走。 世上有像到这种级别的双胞胎吗? 陈子轻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宗林喻的脸上,没有凹瘪的痕迹,跟宗怀棠一样精神。 陈子轻没有独守空房,他去找汤小光,忽悠对方跟他一起去厂长办公室室。 "......" 陈子轻倏地指着办公桌上的合照:"那怎么照片上就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和你一起,你能行?"宗怀棠按着他的肩膀扣上去,推着他走。 陈子轻抖着手小范围地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人呢,不会跟汤小光一样突然消失了吧? 宗怀棠的口鼻里喷吐出烟雾:"反正我说没有,你死活都不信。" 陈子轻饼都没吃完,宗怀棠就出来了,身上还是白衬衣,边往裤腰里塞下摆边说:"跟我走。" 厂花去而复返:"宗技术,你上次说的未知领域的探索。" 因此这次他竟然对那位厂长有了猜疑,虽然原主的记忆里是有的,但记忆也是可以做文章的。 虽然他通过原主知道这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字迹,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可是......... 陈子轻被汤小光突然提到的那个字给整得脚下一滑,及时抓住了他的褂子才没跪在台阶上:"所以叫上你了啊。" 宗怀棠却在这时玩笑道:"没打出去,逗你的。" 宗怀棠深深看他许久:"我当了厂长,就不能当你室友。" 说着就把那团黑布放在宗怀棠手边,再次谨慎地小心提醒:"千万不要让第二个人看见。" 陈子轻打着手电筒照过去,发现汤小光从脖子里拿出了一块玉佛。 陈子轻把手伸到背后的衣服里,摸到一手的汗水和冰凉的后背:"汤小光跟我一起来的,不知道人去哪了,好好的就不见了。" 宗怀棠用剪刀剪着腊烛芯:"上个月我哥外出过一次,之后就没回厂里,我一直以为他是要经营私生活,前不久我才知道他是生了怪病,家里把他放在这里调理,蜡烛八卦镜什么的都是请道士弄的。" 陈子轻抿嘴:"我不是说我遇到鬼了吗,我怀疑就是当年那批死了的工人,吓我是有原因,我得查明白,不然厂里还会有同志受伤,就像已经死了的两位,和在医院强撑的同志们一样。" 宗怀棠拉办公椅的动作停了下来:"脑子有泡?" 陈子轻吓得赶紧把那块玉佛还给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要。 宗怀棠的语调给人一种冰冷的质问感:"不是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味道,不是说能闻得出来我?" 这很奇怪,按理说他不该想到这个,因为其实不光原主,厂里的工人们都可以作证。 离得又更近了。 耳边有糙哑的声音。 "汤小光汤小光汤小光,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为什么没有回宿舍睡觉,为什么抽这么多烟?" "是你让我拉的。宗怀棠,汤小光还没找到呢。" 像睡着了。 汤小光说自己当时失去了意识,醒来是在办公楼外面,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对自己的撞邪不做表示。 宗怀棠的沉默等于默认。 宗怀棠拽着陈子轻下山。 陈子轻剧烈颤抖的身子一滞,宗怀棠? 陈子轻只好把玉佛戴回了脖子上面。 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 "好黑啊,你慢点。" 还是说他孤陋寡闻? 陈子轻猛地站起来。 陈子轻毛骨悚然地想着,找灯的手还在墙上,他想把手拿下来,手却像被人抓住逼迫他往前摸。 30、启明制造厂(打个啵) 沈七夜懵逼的瞪起眼。啥玩意儿?他刚刚听到个什么东西? 古今禁域……今古**? 沈七夜念叨着这有些拗口的词语,不甚明白地望向奥莱斯。 这东西他还第一次听说,在这之前完全没听到过这方面的消息。 这古今禁域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奥莱斯发现沈七夜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拍额头。忘记跟你解释了! 这古今禁域位于地灵界的极南之地,在靠近无尽海的地方,是一片相当巨大的森林。 面积约莫有九十五万亩,生活着无数变异的怪物和植物,同时还有瘴气、罡风、迷雾、天雷、地裂、风暴等所有危险的自然现象。 那个地方对于所有地灵界的生灵而言都是禁域,一旦进入就是死路一条。 不过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能吸引不怕死的冒险者前去探险。 经过无数岁月、无尽前辈的勘探,那古今禁域到现在已经被征服百分之一。 而今古**。就是在那百分之一的被征服区域的附近找到的一种特殊毒物。 那片地方有一座湖,湖水是正常的,但却包含着一种足以让苍穹真君都直接腐朽的力量,因此被我们称之为''''''''今古**''''''''。 奥莱斯解释道: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那**发作的过程,先是返老还童,然后急速衰老,最后直接腐朽成白骨。 沈七夜被奥莱斯这种描述给吓得有点发愣,这世间上竟然还有如此夸张的力量? 竟然能让苍穹真君先返老还童,然后再将其腐朽老死? 乖乖,这怕是所有修炼者都打心底恐惧的死法,没什么比老死更令人绝望的死法。 沈七夜不由自主地咽下口中唾沫。那古今禁域这么危险的,取出今古**这种毒水岂不是更加危险? 奥莱斯摇摇头。相反,取出今古**非常容易,只需要一个水晶瓶子就行,简单得只需要将那水晶瓶子往里边儿一摁。今古**就算是被收集到了。 效果如此恐怖的毒水,获取过程竟然如此简单。 这让沈七夜瞬间对自己的小命忧心起来。要是别人拿这种东西对付自己…… 哦不对,对付自己何须这种夸张的毒水,直接派几个苍穹真君赌路就行。 虽说取得今古**的过程非常简单,但想要进入**湖所在的那片地方却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哪怕是有一条无数前辈摸索出来的路。想要进入**湖所在的位置也是极其艰难的一件事情。奥莱斯细致地解释道。 听到这里,沈七夜心中忽然涌出个想法:既然进入**湖所在的地方十分困难,那取走今古**的人是不是也很少? 如果按照这个想法来的话,我们应该可以确定下毒人选。 作为治安部高级干部。沈七夜一刻都不想闲下来,这甚至还没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就已经开始为奥莱斯出谋划策起来。 你说的这种办法确实可行,我已经让人去冒险者工会调查最近这十年内进入过古今禁域的家伙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不过我觉得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查到,苍穹真君想要在冒险者工会里隐藏自己的身份信息又不是不可能。奥莱斯淡淡地说道,他的表情很是淡漠,显然对这件事情完全不在意。 沈七夜奇怪地看着奥莱斯的表情,问道:奥莱斯大人,是不是内城治安部派人来调查这件事情了? 奥莱斯点头。他的态度早已说明这件事情,沈七夜能猜到他毫不意外。 是内城治安部总部的督令带领的队伍,督察队全都是内城的家伙,一个个鼻子翘得比天还高。奥莱斯颇有些不爽地说道。 多亏他们。我们现在闲得不得了,第三大区本来就很安全,现在他们还驻扎在第三大区,这里更安全了。 沈七夜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明白了,看来这件事情我们分部是帮不了多少忙了。 说到这里。沈七夜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他想了想,压低声音地问道:奥莱斯大人…… 那阮千艳呢? 对于那位冒充自己吸引目光的存在,沈七夜可没有丝毫忘记过。只是之前在外界的时候不好联系奥莱斯,所以才没有打听她的消息。 受了点伤。现在正在休养。奥莱斯摇摇头。 你还别说,拿你钓鱼真钓出条大鱼。奥莱斯笑呵呵地说着。他拍拍沈七夜的肩膀,对他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沈七夜有些懵逼的眨眼,奥莱斯拿自己钓鱼? 那绝无可能啊!自己之前都去九天山脉了他还怎么拿自己钓鱼,那必定是拿阮千艳扮作的自己来钓鱼。 假饵还能钓条大鱼出来,这条大鱼得有多笨啊? 沈七夜忍不住问道:奥莱斯大人,那条大鱼是谁啊? 你不认识,是训练中心的副部长,他是遮天教总教的走狗,而且还潜伏了三百多年。 要不是这次你跑得及时,我还真没办法把他钓出来。奥莱斯乐呵呵地说着。 嗯……要不给奥莱斯提个意见,把这魔城遮天教的名头给改了算了。 31、启明制造厂(别想用美色麻痹我...) 朱祐樘看了这事儿, 也确实觉得有趣。 不过他更关注的还是屡次被提及的“尚书饼”。 这个老丘真偏心,算下来他这个当皇帝的平时也听他讲学,怎么不把这饼献给他尝尝? 饶是朱祐樘这么不重口腹之欲的人, 也还是一次次被文哥儿夸个没完的“尚书饼”馋到了! 说起这事儿就得羡慕唐朝了,人每次给朝臣升官,朝臣都得热情地献上一席“烧尾宴”敬献皇帝。 可惜即使是繁盛如唐朝,这一习俗也不过延续了二十余年,明朝官员们更是支撑不起这样的巨额花销。 朱祐樘是个想当明君的人,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起这样的坏头。 有这样有趣的事打头,别的新鲜事看起来就不那么有趣了。 朱祐樘忽地想起年前内阁那边呈上来一份丘濬的奏疏。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 朱祐樘就把那叠看起来过分厚实的文稿暂且搁到一边了。 瞧这上而写的,说是文哥儿与丘濬曾一同编纂《大学衍义补》纲要,是以丘濬待他分外不同。 据说上回丘濬上书提庶吉士制度改革诸事,也是受这小孩儿怂恿的! 这小子翰林院读书,与庶吉士接触多了,想到《大学衍义补》里头有相关内容, 就跑去与丘濬说了。 眼看丘濬不听他劝, 那小子还愤愤地写了篇文章批评丘濬来着! 《大学衍义补》这本书朱祐樘有点印象。 真没想到那么小一小孩儿, 竟还有耐心陪着丘濬编纲要。 朱祐樘叫人去把丘濬那份奏疏连着《大学衍义补》纲要一同取过来,决定开始好好加班。 先看看丘濬在奏疏里写了什么,再看看这份纲要是不是比书好读! 既然内阁那边能把它呈给朱祐樘,丘濬花费将近半年整理出来的纲要自然还是很精简实用的。 除却他那些死活不愿意删掉的“理学精髓”之外, 几乎每一纲目都对应着不少实际问题, 甚至还提供了很不错的解决办法。 ……早这么写, 大伙不就乐意去看你书了? 丘濬好歹是当代理学名家,朱祐樘也不好对他的写书风格指手画脚, 只叫人去请诸位阁老过来讨论讨论这份纲要的事。 既然挑挑拣拣,能挑出不少实用意见、解决不少眼下就碰上了的问题,那肯定是让大伙讨论讨论,挑可以用上的施行下去。 既然都取消元宵节假了,咱就干点有意义的事,坚决不白白加班十天! 这份纲要阁老们年前就看过了,就等着朱祐樘亲自批复来着。 既然现在朱祐樘也觉得挺好,连刘吉都捏着鼻子夸了几句。 丘濬这个当事人很快也被召了过去。 一听是朱祐樘要重视自己的著作了,丘濬只觉脚底生风,再没有这么快活过。 君臣集体加班讨论了许久,决定先解决一部分眼前亟需解决的问题,剩下的往后再议。 他一生所钻研的就是经世致用的学问,若自己的所学不能用到实处,于他而言就是最难受的事。 丘濬高兴了,刘吉对此却很是纳闷,不知道朱祐樘分明把丘濬的奏疏放置了将近一个月,怎地突然又想起来了? 刘吉心情颇为不爽地回到家,正好又碰上自家孙子从外头撒欢回来。 刘吉骂道:“都已经元宵了,还一天到晚在外而瞎胡闹,就不能多读点书吗?你看看人家王家那小神童,才刚满四岁就会写诗了!” 刘吉说完了,没等孙儿认怂卖乖,就一下子怔在原处。 要说最近有什么和丘濬有关的新鲜事,那无疑是王家那小神童写的诗没错了。 王家那小神童一来年纪小,二来确实有些天分,有个什么动静便能传遍整个长安街。 偏这小子和丘濬还很要好,丘濬连写奏疏都不忘带上他。 圣上听说那小神童的诗后突然想起年前丘濬递的奏疏,是很有可能的事! 思及此,刘吉愈加郁闷了,瞧着自家孙子越看越不顺眼,毫不留情地训了孙子一顿,罚他回去把《论语》抄一遍。 所以说,他特别讨厌那个姓王的小子!!! 自从文哥儿这位“小神童”横空出世,长安街那可真是每天都演绎着所谓的“几家欢喜几家愁”。 却说朱祐樘忙完了正事,不经意地瞥见御案上还摆着几张模样十分讨喜的窗花。 也不知底下人是怎么搜罗回来的,说是那王家小神童叫庶吉士们帮忙画的图样,别处根本找不着。 朱祐樘觉得这王家小神童的日子着实过得有滋有味。 旁的神童去了翰林院可从来没有他这么如鱼得水的。 朱祐樘把窗花带了回去,准备给张皇后也瞧瞧。 旁人都说猪又懒又馋,这猪仔窗花却剪得着实讨喜,就是他拿到手的时机晚了些,要不然宫里都可以贴上这喜庆的玩意。 张皇后瞧见朱祐樘带回来的新鲜玩意,也兴致盎然地看了起来。 得知这猪仔窗花乃是王家小神童央人给他剪的,张皇后也想起了那个机灵可爱的小孩儿。她说道:“这孩子真是难得。” 这要是往园子里一挂,那可就是活生生的一株菜了! “倒是个惦记着家里人的好孩子。”张皇后不吝夸赞,不知怎地莫名很喜欢那张“早生贵子”。她笑把挑出来的几张窗花说道,“这几张我们留着,剩下的拿去给母后他们看看喜不喜欢。” 朱祐樘自是把今儿刚知晓的许多趣事都给张皇后讲了。 关键是,他们江南水土好,物产丰富,一年到头都能吃到不重样的好东西! 这送灯之人就是他的同年兼同乡,他们幼年时就认识了,几十年来一直往来不断。 莫怪朝廷不给官员们放假,这要是人人都回家省亲,一来一回都不知道要花多久在路上。 吴宽哈哈一笑,心情颇好地把好友送的菜灯转送给了文哥儿:“既是你四分一老乡送的,干脆给你带回去玩儿好了。” 朱祐樘回想了一下王状元家的情况,笑着说道:“许是他兄长新婚没两年,他拿回去送给他兄长。” “我也算四分一的苏州人!” 那灯瞧着稀奇极了,远远看去只觉翠叶葱茏,仿佛屋里长了颗菜。 这种介绍当地有什么好吃的以及怎么个吃法的内容,他最爱听了! 这种京师里头的新鲜事物,拿来哄太后她们开心再适合不过了。 出得起路费的还得有个好身板,并保证路上不会迷路。 吴宽:“…………” 可惜今年元宵不放假,晚上不开夜禁,要不然他可以在吴宽这里蹲着看它亮起来是不是连灯光也绿油油的! 可惜丘濬不喜和人往来,自然不晓得文哥儿一话多用的可耻行径。 文哥儿道:“丘尚书当初来京师考试可真不容易!”他感慨完了,又积极地向吴宽表示自己是个敬爱老师的好学生,等什么时候吴宽要回苏州老家了,他一定送吴宽回去! 穷人连路费都出不起。 他们吴地俱是热爱交游之辈,不管是以文会友还是以画会友,凑在一起都很聊得来。 吴宽见文哥儿这么感兴趣,含笑邀他坐下就着菜灯聊起自己那些个有趣的同乡来。 朱祐樘后宫只张皇后一人,帝后两人也没生下皇子公主,宫中不免有些冷清,张皇后便得不时过去陪伴太后她们一二。 毕竟秋闱在八月,春闱在次年二月,从秋闱到春闱之间,满打满算顶多也就五个多月的时间。 “在苏州那一带,约莫有一千多里。”吴宽笑了笑,揉着文哥儿脑袋说道,“我也许久没回去了,着实有些想念,竟与你说了这么多。” 这并不影响他拿着搓好的圆子给谢迁他们送去,表示这是自己亲手做的! 文哥儿一听,这话很有道理。 这种热情也延伸到了生活里头,但凡他们回乡去,四邻八舍都会热情地送来些山货土产,诸如冬笋野榛荸荠杨梅萝卜葱之类的,便是家中什么都不种,一年四季也都能吃到最新鲜的蔬果。 文哥儿听了十分向往,不由说道:“您老家远不远?要走多久?” 文哥儿积极应道:“我爱听!” 吴宽乐道:“你大先生与你爹同是余姚人也就算了,你二先生的成都和你三先生的茶陵怎么算?” 文哥儿听了特别高兴,当即说道:“您的故里就是我的故里,我也算是半个苏州人了!” 嘶,太难了! 再加上路上得不断换乘各种交通工具…… 可惜苏州居然在千里之外那么远! 文哥儿送到吴宽家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吴宽正坐在那摆弄一盏灯。 张皇后边陪着朱祐樘用膳,边叫朱祐樘多讲些关于王家小神童的事,她到时也好说给太后她们听。 即便已经过了贴窗花的时节,拿过去说点王家小神童的趣事让太后她们开开怀也很不错。 他麻溜改口。 要是丘濬在这儿,就会发现这句话特别耳熟。 别人都是做花灯,就他这同乡想法独特,竟是做出盏惟妙惟肖的菜灯来。 文哥儿凑过去把那菜灯转了转,发现每一而都做得极其像菜,瞧着毫无死角! 中间要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一届科举可就没你份了! 张皇后笑着拿起来问朱祐樘:“他怎地还叫人剪这样的?” 许多早慧的神童大多小小年纪便稳重老成,像文哥儿这样每天都过得快快活活的才是异数。 这题文哥儿会做,京师距离苏州一千里,距离海南岛肯定得有两三千里了! 朱祐樘一看,也乐了。他哪里知道文哥儿为什么叫人剪这个? 他还在家里和谢豆他们一起搓圆子玩。 吴宽道:“别听千里很远,走水路的话我们还算近的,算下来约莫只消大半个月就能到。像丘尚书他们这种从琼山出发又没有水路直抵京师的,怕不是得走上三四个月。” 张皇后在猪仔窗花间挑拣了一会,目光很快落在那张“早生贵子”上。 文哥儿哪里晓得自己随便憋了首诗,居然引出了那么多事。 “厉害!”文哥儿两眼熠熠发亮地夸道。 饭桌上的气氛分外融洽。 这些好吃的里而很多都只能现采现吃,送到京师会坏掉或者变了味道。 文哥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眼高手低,搓啥啥不成,倒是把自己给糊成了花脸猫。 吴宽一眼便看出文哥儿是想跟着他去苏州吃喝玩乐。他笑着说道:“行,什么时候我能回去的话,一定带上你。” 文哥儿把自己有份搓的圆子交给下人,跑过去吴宽身边问道:“先生,您这是灯吗?” 吴宽笑道:“是灯没错,我一同年送的,瞧着挺稀奇。” 文哥儿对一千里路要走多久没什么概念,不由问道道:“那苏州的读书人要到京城考试得花多少时间?” 大伙都明白他嘴里说的“亲手做”可信度不怎么高,也都没在意,笑着收下了他的节日孝敬。 32、启明制造厂(见不得光的关系...) 汤小光也跟去了医院。他们三人到那的时候,刘主任刚咽气,身体还是温的,软的。钟明跪在病床前痛哭流涕,钟菇跪在一边给他哥拍背,自己也是满脸泪。 病房的其他工人同样红了眼睛,很是难过。 他明明站在被沉痛笼罩的病房里,身上却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割裂感,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一直在变化。 那晚刘主任进手术室抢救,白荣跟在钟明后面赶来也是这样子。 陈子轻没说什么,汤小光说了,他还是走到白荣面前说的。 "白同志,你师傅人没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是不是我误会你了。" 白荣垂着眼:"生老病死是常态。" 汤小光拧了拧天生精致的两撇眉:"人不是一个字,一笔画,一块石头子,人是由情感组成的。" 转而又平平静静地说:"我想我与汤同志的理念分叉在于,我认为活着的人要好好活,才能对得起**的人。而汤同志则觉得,活着的人要把自己埋葬在**的人带来的记忆里。" "诡辩。"汤小光控制着音量不破坏这场送别,"你看你师兄,看看别的同志们。" 白荣说:"人有千万种,不能拿一个模式套在所有人身上,汤同志是大学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汤小光没有及时反驳,失去了优势,他重重哼一声,像是小孩子吵架吵输了的无理取闹。 陈子轻在后面目睹了全程,看来汤小光都说不过白荣。 陈子轻只在那一两秒里和他来了个对望,有一瞬的失神。汤小光牙齿整齐,皮肤白皙,嘴唇红润五官流畅,是好看的,可他跟白荣站一起就会黯然失色,相似类型的谁都不能从白荣那里分走色彩。 白荣娇艳的脸就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假如他换掉劳动布工作服,穿身西装坐在餐厅拉手风琴,不知道能迷倒多少人。 被时代压抑着的美,看的人也压抑。 陈子轻停留在白荣身上的视线不知不觉就长了点。 腰一疼,他抖了下,宗怀棠侧低身子,掐着他的后腰,在他耳边说:"超过两分钟了,向师傅。" 陈子轻不再看白荣,他偷偷扒拉宗怀棠还掐着自己的手,朝钟明喊:"钟主任。" 哽咽的哭声停了下来,跪着的钟明回头,红肿的眼里有令人呼吸不顺的痛苦。 没有不厌其烦一勺勺喂过来的罐头,没有绞尽脑汁不重样的安慰,没有温柔的鼓励,没有安静的陪伴,都没有。 没有别的了。 钟明两眼空洞地对着陈子轻,仿佛是在无声控诉,我的价值让别人取代了,你就连私密地点都不约了。 陈子轻有种欺负人的感觉,他想上前去补几句,但他仅仅只是动了这个念头,腰后的手就加重了力道。 要是他敢,就掐掉他一块肉。 钟明似乎是看出了陈子轻的为难,他失望地转回头,胡乱抹了一把咸湿的脸,握着师傅的手把头磕上去,再次痛哭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钟明哭得比之前更大声,嗓子扯得生疼出血,气氛烘托到这了,别的工人也陆续哭出了声。 陈子轻还没清理掉那场身临其境带来的印记,此时此刻,他受到了一点触动,或许是为刘主任,或许是为先前死的几个工人,又或许是火海里一张张被烧毁的人脸。 几乎是才红了眼角,一块帕子就盖在了他的眼睛上面,遮挡了他的视野。 他在黑暗中体会了一把短暂的伤感,收拾好心情离开。 走出病房的时候,陈子轻的脚步停了停,小声说:"我想看看刘主任的样子。" 宗怀棠玩着他用过的帕子:"**有什么好看的。" 陈子轻杵在了门口。 "怀棠哥,你不懂轻轻,他是想知道刘主任的死状。"汤小光把脸挨着陈子轻的胳膊,"是吧轻轻。" 陈子轻暂时无视宗怀棠的低气压:"是的。" 汤小光挠下巴:"白布搭着呢。" "要不这样,我去跟钟菇讲一下子,待会我揭了,你抓紧时间看。" 说着就去行动。 汤小光相信科学敬畏鬼神一说,然而陈子轻有什么相关的事,他都会热情地参与进来。 不像宗怀棠,他是抵触的,毫不遮掩的抵触,甚至想阻止陈子轻,阻止不了也不太会让自己跟陈子轻在招鬼查鬼这条路上齐步走。 比如这时候。 他们两个就是不同的态度。 陈子轻的心思分散了一会,就在汤小光的帮助下看到了刘主任的样子。 没有狰狞可怕,相反,刘主任很安详,像是踏实了,睡着了。 这让陈子轻感到诧异,他回去后都难以忽略这份意想不到带来的冲击。 刘主任竟然死得那么祥和。 这晚为了哀悼刘主任,第一车间的工人们都**在一起折白花。 明天就是联谊会了,厂里的活动不会因为一个车间主任就停办,该参加还是参加。 日子是往前走的,哀伤放在今晚就好了。天亮了,洗把脸,新的一天就开始了,没送走一位同志,大家都是这样的心路历程。 陈子轻拿过一张小纸,一层层折到头,折出扇子那样,他从桌上一堆剪好白线段里抽了一根,将纸绑起来。 该用剪刀了。 陈子轻没找着,都被人用着,他就等着。 "轻轻,我这有剪刀。"汤小光凑过来,和他说悄悄话。 陈子轻拿走汤小光手里的剪刀,把纸扇两头剪剪戳戳,再捆到一块儿,差不多就是花的形状了。他左右看看就放桌上,新拿一张小纸折。 汤小光夸他:"你折得好快。" 陈子轻继承了原主的手法,确实是快,他面前都有一座小白花山了。 "清明那会折熟练了。"陈子轻把声音放低,不引起其他人注意。 "噢......清明......"汤小光大概是想到他在那座大山里背过自己的事,以及他没受伤前的种种,安静了一小会才在他头发里扒扒,"明天联谊你要来啊,我们提前到,练一会舞。" 陈子轻猜汤小光是在瞅他脑后的伤疤,他拒绝道:"我不去了。" 汤小光很有分寸地嬉笑了一声:"那现在我们不说这个,明天再说,万一你明天又想去了呢。" 陈子轻觉得明天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这会儿宗怀棠在做厂长,估计小会快开完了,会来接他的吧。 陈子轻的手上又有了一朵白花,他不知怎么想起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晚,从口袋里摸出的白花。 "轻轻,喊你好几遍了,你怎么都不理我。" 陈子轻的思绪被扯回现实,他见汤小光搬了个凳子挨他边上坐,托腮看着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给人一种十分睿智能洞察一切的感觉。 但一眨眼,就是平时的无邪灿烂。 陈子轻放下白花,捞出衣领里的绳子:"汤同志,这玉佛你拿回去吧。" 汤小光往后一坐,两只手撑着凳子前面,晃着腿冲陈子轻说话,没发出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放慢速度,用嘴巴夸张地表现着。 "你下次再说要还我,我就扔掉。" 陈子轻用嘴型回汤小光:"干嘛扔掉啊。" 汤小光鼻子一皱:"反正你不要。" 两人来了场默片,小玉佛还是没能从陈子轻的脖子上拿下来。 到了联谊会当天,汤小光早早就哼着小曲儿上了2楼,敲开了207的门。 陈子轻两手端着瓷缸子来回倒水:"汤同志,联谊会我真不去了,你找别的舞伴吧,我得留在宿舍照顾宗技术。" 汤小光脚踩在门槛上,手臂划开头前伸,维持着往宿舍里飞的姿势:"他怎么了?" 陈子轻担心地说:"他腿不舒服。" 汤小光嘴巴张成"o"形。 陈子轻喝点水尝尝温度,可以了就端进里屋,汤小光蹬蹬蹬地追上来问:"怎么个不舒服法,症状呢?频率呢?" "不知道啊。"陈子轻一问三不知。 汤小光:"......" "向师傅,水能喝了吗,我要渴**。"床那边传来宗怀棠低哑的声音。 "能喝了,我试过了,不烫嘴。" 陈子轻快步进去,他把瓷缸放在桌上,扶起宗怀棠,飞快地说:"汤小光在,我不能喂你了,你自己喝。" 宗怀棠靠在床头,气息不怎么沉稳:"我不是叫你装不在宿舍,谁敲门都别开吗。腿疼本来就烦。"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陈子轻把瓷缸递给他,细心叮嘱,"喝慢点,水不要洒了。"洒被子上湿了,没太阳晒。 宗怀棠很随意地扫了扫瓷缸口,很随意地贴着他留下的痕迹喝水。 汤小光进来一直没出声,这会儿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你俩喝一个瓷缸?" 屋里的气流不易察觉地凝了一两个瞬息。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找了个理由:"都是同志,没什么关系。" 宗怀棠无所谓的语气:"向师傅没关系,我也没关系。" 汤小光百思不得其解:"怀棠哥,听轻轻说你你腿不舒服,好奇怪喔,我俩一个宿舍的时候,你的腿好像没有不舒服过呢,一天到晚的到处跟女同志吹风赏花看雪望月。" 要是搁平时,宗怀棠的嘴里早就飞出一箩筐刺刀,把汤小光扎成了刺猬,还会误伤到陈子轻,送他三五刀。 现在没有。 宗怀棠察觉不出汤小光的阴阳怪气,他微微阖着眼,虚弱到没有精力扯闲篇。 腿确实难受,怕是比陈子轻以为的还要严重。 陈子轻提起了心,手伸向宗怀棠的左腿,下意识想摸,忘了汤小光在场了,他在摸上去的前一刻刹住车,改成拍被子上看不见的灰尘。 "汤同志,旧疾会受天气的影响,这两天总是要下雨,总是不下,闷**,宗技术的腿就......" 宗怀棠打断道:"向师傅不必为我解释,他说得也算事实,我以前的确是那样。" 有委屈,只是不想解释。 陈子轻偷偷看了宗怀棠一眼,生病的人会比活蹦乱跳的时候要脆弱,所以这人也不例外吗? 衣服被拽了下,陈子轻扭头,汤小光来之前吃过啫哩粉果冻,啫哩味扑到他脸上。 "轻轻,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没有看透问题的本质。可是轻轻,你不是医生,在宿舍只能给怀棠哥倒个水,做不了什么的,我们送怀棠哥去医院吧。" 陈子轻等宗怀棠的决定。 宗怀棠似是疼得意识不清醒了,他放在被子上的手在抖,面部苍白发青。 "不用去医院。"宗怀棠觑精神抖擞的汤小光,"你来干什么?" 汤小光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来叫轻轻去联谊会啊,我们还要练舞。" 陈子轻刚要出声,宗怀棠就说:"向师傅,你想去就去吧,不用管我,我熬一熬就睡着了,睡着了就不用熬了。" 怎么听怎么心酸。 陈子轻心里直打鼓,宗怀棠抽的西北风,还是东南风啊。 汤小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陈子轻的褂子都拿好了,雀跃地说:"轻轻,我们别影响怀棠哥睡觉了,快跟我下楼吧,我这次回家带了好多罐头,都是你爱吃的,你先到我宿舍,我给你撬两个罐头,吃完我们再去练舞。" 陈子轻问宗怀棠:"那我真走了?" 宗怀棠拉了拉被子,他抿着唇,眼睫垂盖下来,不是很想长篇大论的样子:"嗯,玩得开心点。" 就这样,没其他的了。 陈子轻走两步回一下头,像要跟朋友出去玩不放心让孩子一个人在家,但又很想玩的老父亲:"你在宿舍好好休息,有事就大声叫。" 宗怀棠摆了摆手。 两串脚步声出去了,屋里静了下来,屋外有叽里咕噜说话声,再是开门关门声。 然后,整个宿舍都被抛下了。 宗怀棠睁开眼睛,眼里哪有一丝虚弱,他把被子踢开,又用力蹬了一脚,什么叫有事就大声叫,都有事了,还怎么大声叫? 说话都不过脑子,随随便便就让人拐走了。 因为,他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棺材里只有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疤痕,这么怕被人见到。 还有,什么梦到同性恋人酒吧,刚刚好能解他的疑惑,一看就是编的。 只是,不清楚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棺材合上的一刻,他隐约看见师傅原本朝向里边的脸,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朝向了他这边。 午后的岗地山风阵阵,吹拂着漫山的野草,让疲惫的兄妹俩都感到了一丝凄凉。 "向师傅,只有跟我发生实质性关系的人,才能看我的腿。"宗怀棠正儿八经。 "就来了。"陈子轻走到布帘子那里,回头看一眼他的床。 有人在**的时候,穿过他的鞋。 陈子轻一听,赶紧掀开被子检查他的左腿:"以后别说反话了,要是我蠢点,那你不就在宿舍凉凉了。" 那里有块暗影,好像有个人坐在床边。 仿佛下一刻就要睁开眼睛。 宗怀棠一张脸漆黑,黑中疑似泛着些许红:"谁哭了,我一个铁骨铮铮的老爷们,我会哭?" 末了还来一句:"后面也得捂。" 陈子轻委婉地说:"形势肯定是会越来越好的。" 里屋有叫声:"进来陪我睡觉,快点。" 碟片里可是一点都不纯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要不是他承受能力可以,当场都能被整出心理阴影。 简单点就是四个字--你哄哄我。 这个时间,钟明送刘主任回家了,钟菇不放心地陪在身边,兄妹俩简单吃了点粑填肚子,水是喝的塘边的。 宗怀棠把左腿屈起来,撸上去一点裤腿,陈子轻看见了工作服的配件之一,套袖。 "炸毛了。"陈子轻一言难尽。 陈子轻给宗怀棠口述了大概过程。 陈子轻无语:"......腿是你的处男锁吗?" 陈子轻抱住宗怀棠的脑袋,慢慢放到床上,他起身去外屋,先打开门窗,之后才去看床下的两排鞋子。 陈子轻说:"是的,找着了。" 宗怀棠一愣,本来出门的陈子轻趴在他上头,错愕地跟他脸贴脸,伸手去碰他睫毛。 没有罐头味。 "嘁。" 陈子轻:"......" 宗怀棠的注意力在"同性恋人"四个字上面,他琢磨出了一股子纯情味。 直到一缕光从被子外钻进来,伴随着一声惊奇的声音:"你的睫毛怎么湿湿的?" 能泡澡的池子那边有一群工人出来,结伴去隔壁的淋浴房冲一冲。 一个有对象的人参加什么联谊会,不给点颜色瞧瞧,当他对象是纸糊的。 说着便拿出一块写好字的木牌,钉进了坟包前的土里。 宗怀棠下了床,一步没迈就跌坐了回去,左腿不停地颤抖。 妈的。 宗技术烦躁道:"不行,麻烦拿出点有家属的自觉,前面给我用毛巾捂着。" 宗怀棠像要被人割肉,他把陈子轻岔着的腿拨拢,咬牙道:"洗。" "你到里面去点。"他推了推宗怀棠,触到一片汗热,"我躺一下。" "你多忍耐会,这段路不太好走,过了这一段路,再翻过一个山坡,就到家了。"钟明一甩鞭子,自顾自地说着。 他竟然输给了汤小光那二愣子? 和医院时一样。 宗怀棠说:"我挪不动,腿疼。" 宗怀棠把左腿塞他怀里:"得偿所愿了吧,向师傅。" 难不成他失败的地方就是,不该真做,要**? 说着,他就跳进了土坑里,下意识地通过棺材露出的口子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师傅两眼紧闭,面容安宁。 陈子轻把一处的衣物往中间拢了拢,腾出地儿坐下来:"我有点不想洗。" 最近都是宗怀棠扫地,不知道他有没有扫床底下,扫了应该是能注意到的吧。 在把他睫毛碰抖动的时候,确定地说:"你疼哭了啊。" 要看宗怀棠清不清楚他是内八。 陈子轻反问:"我现在人在哪?" 原主是内八,现在外面那排黄球鞋不那么往里面撇了。 两人赶着车在岗地上找了一片空地,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可以把整个村子的面貌尽收眼底,在最远处有一条细小的河流穿过,远山重重。 钟明坐在前面,钟菇在他左边打盹,他的手里拿着鞭子,时不时地拍打着牛的后背。 宗怀棠抑郁了。 钟明不敢多想,他用两手抓出棺材盖,肌肉一块块地绷着鼓起,猛地一拉,棺材重新合上了。 宗怀棠笑:"是我的自尊心。" 做完了这一切,钟明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认认真真地祭拜了一会,他叫上钟菇,两人坐着牛车缓缓下了山岗。 钟明和钟菇两人从车上拿出铁锹,他们往手心里啐口唾沫,开始在空地上一锹一锹地挖了起来,中间挖累了就轮流休息一会,花了很成时间,他们才最终把坟挖好。 陈子轻要卷他的裤腿,被他踢开了,他说:"隔着裤子揉就行。" "汤小光问我对象是谁,我说那是我的隐私,希望他能理解,他就不缠着我打听了。"陈子轻说,"现在应该在联谊会找新舞伴了吧。" 陈子轻收回视线钻进帘子里,然后又回头看一眼,没出现什么恐怖的事,他被自己给搞发毛了。 陈子轻踩着裤腿把裤子脱到底,一块毛巾丢到他腰上,夹着宗怀棠的低吼:"你脱外面的裤子不就行了,谁让你连里面的也扒了?" "跟我师傅。"钟明转头说道:"师傅他这辈子无二无女的,最后连个送葬的人没有,我们能把他送回来,让他落叶归根,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吧。" 宗怀棠更抑郁了,他回到床上躺着,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在被子里忍受左腿的疼痛。 宗怀棠轻笑:"你和我,两个同志,我们见不得光,看到没有,你都不能把我拎出来。" 宗怀棠掐他的脸,捏着一点肉提了提:"你这神经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只见刘主任那个小坟包的前面,竖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墓碑。 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刘主任就躺着这口棺材里,沉默而安静,就算道路如此颠簸,他也没有发出一点牢骚。 陈子轻把鞋子丢回去,他快速去桶里打水洗手,是哪个鬼魂在穿他的鞋子啊,都不打声招呼。 随着两人的话题逐渐沉重,气氛也压抑起来,钟明只是是沉默地赶着车,不再说话。 宗怀棠难以置信:"你老花眼?" 迷糊间,陈子轻垂放在床边的脚有点酸,本能地往床底下甩了甩,打到了宗怀棠的皮鞋,他用脚勾整齐,突然想起来个事,孙二死之前说他床底有臭味,后来他把这茬给忘了。 不行,得把人抓回来。 "咚咚咚......" 陈子轻抖着手拿出一双,小心谨慎地看了看,鞋子里面一坨黑,还有脚汗味。 耳边的风一直在吹着,让人想睡觉,钟菇拍了拍有些酸痛的胳膊,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她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坟包,然后她便僵住了,一股尖锐的寒意爬上她的后背,缠住她的脖颈。 "师傅,您老别见怪。"钟明看着坟墓,用了尊称,他拿出汗沾土灰的大糙手擦擦眼睛,哀痛地说道:"这次来的匆忙,只能先给您写个木头的墓碑,等明年来看您的时候,我会给您换个石头的新墓碑。" 宗怀棠随意问:"二十年后?" 陈子轻怔了怔,不说话了,只给他揉腿。 宗怀棠扯了扯唇,天地可鉴,他才是被骗的那个。 这么下去,他都要怀疑鬼不弄死他,是为了折磨他,让他疯掉。 "在对象身边。"宗怀棠的喉头动了动,"向师傅不蠢。" 就像是...... 陈子轻犹疑了。 刘主任终于下葬完毕了,一座新坟就这样出现在山岗的空地上,与四周那些一座座的土坟相比,显得很不起眼。 陈子轻一下一下拍宗怀棠的后背,把他拍睡着了,自己也眯了片刻。 宗怀棠的腿立马不疼了:"汤小光炸毛了?" 宗怀棠躺到他腿上,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背上,拿起来,放下去,拿起来,放下去。 "向宁,你又不管我了是吧,才拍了多久就不拍了。" "一起的啊,顺带着就下来了。"陈子轻说。 他忽然盯住眼前人:"你不是梦到过未来吗,十年后能不能见光?" 钟明卸下牛车,跟钟菇一起把棺材一点点地挪到土坑里,或许是路上太过颠簸,也或许是他们刚才搬的时候不小心,当棺材被放进土坑的时候,钟菇忽然发现刚才棺材的盖子竟开了一个角。 不一定。 陈子轻忙睁眼说瞎话:"没哭没哭,是我看走眼了,我老花眼。" 陈子轻:"......"他岔着两条腿,"那我到底还洗不洗?" 正准备填土的钟明回头看去,他见棺材盖开了个小口,脸色顿时一变,沉声道:"没事的,估计是路上把钉子颠开了,重新盖上就好了。" 行吧,准备得还挺充分。 他嫌弃地摇摇头:"年纪轻轻就半瞎了,哪天过个马路都要人牵,麻烦。" 宗怀棠不自在地把头偏到里面,研究墙上的坑窝:"所以你蠢吗?" 有只手扯了扯他头上的被子,他疼狠了,不太能分得清是不是幻觉。 "哥,你在跟谁说话呢?"钟菇立即就醒了,她坐直身子,诧异地看向他哥。 "轻轻,轻轻,轻轻,轻轻!"汤小光一声比一声高地叫他,很抓狂,"对象不是室友,随便就能定下来的,你是不是让人给骗了啊!" 宗怀棠在床上生闷气,他为了有奶吃,特地哭了一回,效果不怎么样,哪个环节没走对? 意思明了,你给我拍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片岗地确实是一处不错的风水宝地,很适合作为长眠的地方。 "没吃。"陈子轻猜出宗怀棠的试探,"我到107就告诉汤小光我有对象了,不能跟别的人跳舞。" "那就三十年后,四十年后?" 这种时候,这个地方,人最怕会胡思乱想,他连忙对着合上的棺材拜了拜,虽然跳出土坑,一言不发地跟钟菇一起,向土坑里迅速填土。 显然一直有人在穿。 他握住陈子轻的手腕,把人拽下来,嗅了上去。 板车后面运着的黑漆棺材,因为颠簸不断的磕碰着木板,剧烈摇晃着,如果不是棺材上绑着麻绳,估计早就翻倒了。 "都搞明白就好了。"陈子轻脱裤子,"不是不让我看你左腿吗,那怎么洗澡......" 宗怀棠发出淡淡的气音,能见光的时候,他们都成老头子了,占不到社会的福利。 先前怎么闻不出来,鼻子失灵了?现在又好了? 为了演得逼真些,磕猛了。 宗怀棠捋了捋让汗液浸透的短发,看手掌心的纹路:"那你别跟我睡了,我的床上不留邋遢鬼。" 当时汤小光如同活见鬼:"我才离开多久啊,你就找着对象了?" 又过了大概半天的时间,牛车到了刘主任老家的村口,村子的后面是一片岗地,那是这个村子公共的坟地。 陈子轻说:"我给你揉揉腿。" 陈子轻抽抽嘴:"我怕澡堂有脏东西......"他忙很小声地说,"不是不是,刚才是我冒犯了,鬼同志们不要介意。" 四处都弥漫着茉莉花味。 厂里的联谊会进行得热火朝天时,宗怀棠的左腿缓过那阵疼痛就带陈子轻去澡堂洗澡。大中午的,澡堂里有不少人,宽宽长长的木板凳上堆着衣物。 两个罐头比对象重要。 "别揉了,坐过来点。" 田间的土路上,一头老牛拉着板车,上下颠簸地咚咚直响。 "可以了。"陈子轻这次很快就回答了,"我梦到街上开了一些专门对同性恋人开放的酒吧,很包容了。" "哥,你看这里!"钟菇指着缺口,对钟明喊道。 33、启明制造厂(33) 钟菇一把抓住钟明赶牛车的手:"哥,我们快点走!"钟菇把惊惧的脸埋进臂弯里,身子哆嗦:"别问了,快点就是了。" 她的一只手伸到裤兜里攥紧符篆,嘴里神神叨叨:"得弄一打,得弄一打......" 陈子轻泡得脸跟脖子都像蒸熟了,胸口也是一片红,他靠在池子边沿,脑子昏昏地打了个哈欠,前面有一个老工人一头扎进了水里,半天都不出来。 陈子轻坐起来点想,不会淹**吧? 他正要喊宗怀棠,余光无意间瞥到门口,那个老工人正往这边来。 陈子轻使劲拍趴在池子边午睡的男人:"宗怀棠,我不洗了。" 宗怀棠的背上让他拍出了红掌印,火辣辣的疼:"又看到什么了,这么发神经。" 出了泡澡池,宗怀棠摸摸陈子轻的腰窝,流氓样地摩挲了好几下:"你身上黏黏的没洗干净,去隔壁冲一下。" 陈子轻摇头:"我不去,你就让我黏着。" 宗怀棠推他进淋浴的房间,里面雾气弥漫,水声非常响,有很多人在冲洗。 然而陈子轻穿过那片雾气...... 小小的,一个接一个的淋喷头下面还在流水,哗哗流着。 陈子轻头皮发麻:"我就说不冲了!" 宗怀棠皱眉:"这么多人,还有第一个车间的同志在,你也怕?" 陈子轻嘴唇抖了抖,他正要说"你看到的,跟我看到的不是一个画面",一滴水珠从他头上滴下来,滚到了他的眼皮上面,他闭了下眼,睁开时就见到了一堆工人,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见到他跟宗怀棠,笑呵呵地打招呼。 "过来,在这里冲。"宗怀棠站在一处空位边,旁若无人地对他招手。 他深吸一口气,几下冲完就出去穿好衣服离开。 最近怎么感觉见鬼的次数比之前提高了一大截,陈子轻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古怪的疑虑,是不是某种预示?他的胡思乱想被一声笑喊打断了。 联谊会在团里办,要进行到晚上,现在还早,里面的男同志对女同志谈人生谈理想,也谈柴米油盐。 陈子轻跟宗怀棠的关系只有厂花知道,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因此他们路过这里的时候让同志见到了,就会热情地邀请他们进来参加联谊会,指着他们拉一波人气。 尤其是宗怀棠,他只要人到了,比一百张鼓动大家积极活跃多主动,成家立业缺一不可的发言稿都要管用。 "有对象了。"宗怀棠拿着两个对在一起的盆,丝毫不影响他招蜂引蝶的气质。 陈子轻的头上搭着毛巾,他快速扭头,毛巾角把他的眼角打得泛红,湿润起来的眼瞪着宗怀棠:你怎么把我的理由抢走了? 宗怀棠老神在在地扫他一眼,就准你有对象,我不能有? 陈子轻撇嘴,确实,自己实属强人所难。 "宗技术有对象了吗,我的天,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啊,哪个车间的女同志啊,藏这么严实。"那同志比自己找到对象还激动,他要吼一嗓子,想着得找个更好的机会就憋了回去,期待地望着宗技术边上一心擦头发的人,"向师傅呢?" 陈子轻抱歉地说:"不巧,我和宗技术一样,也有对象了,所以就没资格参加联谊了。" "据说今年的联谊会特地请团里排了舞蹈,那一定很精彩,我个人错过了,还是有点遗憾的。"陈子轻叹气。 宗怀棠气息一冷,什么意思,是怪他确定关系确定早了,应该挪到联谊会结束以后? 他欲要把盆扣对象头上,耳边就响起一声笑:"不过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团里飘出了手风琴声,陈子轻有种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感觉。 白荣没送他师傅回家,在联谊会上拉琴。 陈子轻去窗边向里打探,白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怀里是他的手风琴,他是闭眼拉的。 有男同志邀请女同志跳一支舞。 第一对出现了,就会有第二对,第三对......大家陆陆续续地跟着琴声跳了起来。 陈子轻完全被白荣吸引了,他一个外行听不懂琴音里的故事,只觉得白荣不是在给大家拉琴,那是在给谁拉? 给他自己吗? 陈子轻不假思索:"像王子。" 话音一落地,头上就咚第一声响,盆扣上来了。 宗怀棠扯住他垂在耳朵两边的毛巾,拢到他下巴底下打了个结:"你泡澡的时候,水顺着鼻子的两个孔流进脑子里了?" 陈子轻下巴那里的皮肤**巾勒得有点疼,他把结打开,摸着下巴转身对着宗怀棠仰头:"看看,是不是红了。" 宗怀棠因为他夸白荣的那声"王子"**的怒气在这一秒烟消云散。 不为别的,就为了他在听琴的时候勾引自己。 宗怀棠取下他头上的两个盆,分开,一左一右挡着当掩护。 陈子轻眼前视线暗了点,一只手箍着他下巴,让他脖子的线条拉得更直。 嘴上一软。 视线恢复了,宗怀棠拿开盆说:"先这样,回去再继续,很想就走快点,别因为不相干的人跟事磨磨蹭蹭。" 陈子轻人没到宿舍就被焦急的工人传递了消息。他在路口等宗怀棠求证。 "小马,这是你的补贴,剩下是我的,你拿着。" 马强强的名字在最后,这时宿舍里就剩他俩了。 陈子轻也挥了挥,他想着马强强他爹的病情,想着手术的费用,实在不行就向厂里申请给他捐款,等他明天来上班了问问。 他是厂长弟弟,一定知道内情。 "谁说的,鬼扯。"宗怀棠给陈子轻准信,"会换,按计划换。" 陈子轻莫名其妙就挨了欲求不满的罪名,他加快脚步甩开成天误解他意思的宗怀棠。 马强强的嘴里流出口水,眼里流出眼泪,他拿出手,呜咽着表示感激:"谢谢,谢谢哥,谢谢。" 宗怀棠的目光跟了上去,嘴上说不想打,却做出暗示性的动作,他考虑到自己是男朋友,可以适当地惯着点,便说:"那就不打啵。" 陈子轻有点走神,怎么宗怀棠的头发没怎么擦,干得都比他的快,他的一路上都在擦,还是半湿的。 这怎么就加重了。 宗怀棠把他拉到无人的屋角:"白荣是王子,我是什么?" 第一车间在达标的那拨里,早早就收到了总务科发放的补贴。陈子轻把组里的同志叫到宿舍,他坐在桌前翻日记本,这上面是组员的全勤和产量记录。 宗怀棠作为当事人不是一般的迷惑。 月底的时候,厂里就第一车间光辉组马强强的处罚进行了改动,只扣部分补贴,大家没有意见。 没回应。 宗怀棠把他头上的毛巾拽下来丢进盆里:"我们回宿舍亲嘴。" 他不能理解:"那些人真能想。" 马强强呆呆地说:"你全部都给我?" 陈子轻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这个月各个车间生产的钢件数,达标的一拨,没达标的一拨。 宗怀棠的唇角没那么绷着:"换一个。" 马强强踉跄着站起来,他走到楼梯口停下来,用力地朝着陈子轻挥手。 毕竟先前那个处置太重了,真要是那么执行,今天跟他们没有关系,不代表永远没关系,万一哪天就伤害到他们自己的利益了,他们不会不懂。 陈子轻喝口宗怀棠给他泡的枸杞茶,宗怀棠以厂长的身份外出办公了,说是今晚会赶回来,走之前命令他不要去找别人,他定定神,叫道:"小周,40。" 马强强的脑袋深深地垂着,不知所措地喃喃:"哥,我爹的病加重了,身体不行了,手术成功的希望不大,可是不做手术......不能不做,总要试试。" 陈子轻冲还坐在门槛上的马强强喊:"小马,你怎么了?" 落后的宗怀棠摇摇头,怎么急成那样了,再急也做不成。 陈子轻说:"对象。" "都过来领吧。" 由不得他深想下去,他快步回宿舍拿马强强的补贴,还有自己的那份。 见此情形的同志们都纷纷猜测,宗技术这么严肃凝重,是不是哪个车间的设备出问题了啊,不是就快统一更换了吗? 报一个领一个。 陈子轻拍拍他的脑袋:"回家吧,骑车慢点。" 陈子轻意识到不对劲,他拉开椅子走过去:"小马?" 陈子轻张口就来:"男朋友。" 陈子轻惊愕不已,原主的记忆里,马强强他爹前段时间还来厂里给原主送老鸡汤了呢,看着恢复得不错啊。 以上两点就够他们折腾了。他瘸着腿走在路上,眉头紧锁。 宗怀棠没等到答案,脸色就臭了:"向宁,你是不是在想着怎么糊弄......" 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来厂里。 陈子轻:"......"有什么区别吗??? 一,条件艰苦,二,经验匮乏,三...... 陈子轻忘了这件事了,回头再说吧,他安抚道:"你不用管,你收好钱就行,不够我再替你想办法,宗技术跟汤同志的家境丰厚,他们那里我都可以试着去借。" 于是宗怀棠还没想明白怎么克服那两点,厂里已经传第二季度换不成机器了。 陈子轻:"嗯。" 难道有变数? "......" 虽然这是处置公告出来后第一次被更改,但改得好。 陈子轻心说,谁都比不上你。 马强强没有去接,他把手放在嘴里咬着,口齿不清地说:"你不寄给家里了吗?" "小吴,40。" 前一刻还在挑剔,下一刻就说:"这个话题暂时不讨论了,走,回宿舍打啵。" 第二天马强强没来厂里。 待补充。 "小马,你能拿到25。" 宗怀棠的唇角扬了起来:"普普通通,比不上王子高贵优雅。" 陈子轻抿嘴:"我不想打。" 34、启明制造厂(时间线不对...) 魔皇七太子从云发出一声惊人无比的惨嚎声,硕大的独目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名叫恐惧的光芒。在看到叶真头顶悬浮的雷光鞭又有紫色的雷霆开始凝聚的刹那,魔皇七太子从云不顾自己的那惊人的伤势,独目中幽光一闪,瞬地从原地消失。 再一次出现的时候,魔皇七太子从云已经出现在三十里之外了,位于三眼魔族的溃军身后,天翼军团奕陀等人在的附近。 腰部那个巨大伤口处,金色的血液仿佛泉水一般喷涌而出,喷洒在下方的三眼魔族军团身上。 更惊人的是,那金色的血液,每一滴都像是滚烫的岩浆一般,滴落在那些三眼魔族军团身上,将那些三眼魔族军团的将士,烫的哇哇大叫。 界王境的三眼魔族还好一点,那些玄宫境的,一滴金色的鲜血就能够将他们的皮肉融掉一大块。 甚至还有被魔皇七太子从云的金色鲜血给融化当场死亡的三眼魔族。 肚皮已经平复下去的朱洪,则用一种无比可惜的眼光看着魔皇七太子从云伤口处淋下的鲜血。 这魔族皇族的精血,温度堪比岩浆的精血,每一滴,都是这世上最美味最珍贵的食材。 不仅可以满足口腹之欲,还可以大幅度的提升修为。 几乎是同时,奕陀、奕冬、奕桑三位翼魔魔尊同时护到了魔皇七太子从云的身侧,手中散发着幽光的巨大骨弓张开,黑暗而冰冷的箭矢,全部死死的锁定在了三十里以外的叶真身上。 生怕叶真此时趁机追杀魔皇七太子从云。 哪怕是骨魔魔尊白璠,此时也作势欲动,随时准备保护魔皇七太子从云。 魔皇七太子从云绝对不能陨落,更不能死在一个人族的手中。 否则,这将是魔族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 感觉安全了,七太子从云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齐腰断的伤口处喷涌的鲜血立时止住,连吞了两颗拳头大小的丹药之后,消失的下半身,就像是树叶抽芽一般,飞快的滋生壮大起来。 一边用秘法催生着肉身,七太子从云一边恨恨的盯着叶真。 “人族,一个人族,竟然能够进入我们魔族的上古魔神传承之地。” “还有妖族!还与一个精通魂魔秘法的三眼魔族混在一起!” 咬着牙切着齿,魔皇七太子从云目光看向了刚才与他战斗的无比激烈的骨魔魔尊白璠。 “我们各自争夺这上古魔神传承不错,但是,在争夺之前,却必须要将这人族和妖族杀个干干净净,免得这里的好处被他们抢走了。” 说到这里,七太子从云声音陡地拔高了一线,“白璠,可愿与本太子共同斩杀此人族贼獠,然后,你我再一争高下! 这样,不论这上古魔神的传承落在谁的手里,都在我魔族的手中,而不会流落在外!” 此言一出,叶真的脸色就猛地一变,而骨魔魔尊白璠那骷髅头双目中绿盈盈的鬼火,森然跳动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主意,完全占据了大义,也很有建设性。 毕竟眼前这个人族表现出来的实力太强大了,以魔皇七太子从云的实力,都吃了大亏。 他若是独自应对,恐怕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叶真的大笑声响了起来,“七太子这是怕了?” “你们魔族的上古魔神传承,与我何干?我一个人族,岂能拿走?” “不过,若是有幸抢走几件传承重宝,也就知足了,至于这上古魔神传承,依我看,必定属于七太子殿下了,某先在这里恭喜七太子了。” 叶真从容的拱了拱手,让刚刚意动的骨魔魔尊白璠那眼窟窿中的鬼火连跳了几下。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和你联手对付魔皇七太子!” 在魔皇七太子从云看来,白璠这是典型的落井下石! 以魔皇七太子从云的聪明劲,自然听出了叶真话音中的挑拨离间之意。 尤其是这上古魔神传承秘境之中有着无数的白骨,说不定这上古魔神传承与他们骨魔一族有关。 下一刹那,一束隐秘无比的神魂传音传进了骨魔魔尊白璠的耳中,“我只取一两件传承秘宝,上古魔神传承归你。 “当然,如果七太子殿下愿意主动的将那传承血旗交给我,我或许可以考虑七太子殿下的提议,与七太子殿下联手斩杀此人族贼獠,与七太子殿下报仇血恨!”骨魔魔尊白璠说道。 骨魔魔尊白璠眼中的鬼火剧烈的跳动起来,显然是在做心理斗争。 不仅让他麾下的三眼魔族军团与月魔军团大溃败,还连斩了他这边的三位道境,就连他本人,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让他麾下的大军的士气,跌落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一个与骨魔有关的上古魔神传承,对他们骨魔一族而言,太重要了。 “白璠,你可不要后悔!”魔皇七太子从云的神情无比的危险! 扔下这句神魂传音,叶真也不管骨魔魔尊白璠眼中剧烈跳动的鬼火,一挥手,麾下的魔魂大军就掉转方向,像是洪流一般绕向了这座白骨城堡的另一边。 一声冷笑,近百道光影从魔皇七太子从云手中喷出,骨魔魔尊白璠脸色立时大变。 魔皇七太子从云的脸色陡地变得铁青无比。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联手,也可以给我创造机会,就像是现在一样,再次重创七太子!” “这可是七太子殿下你说的!”骨魔魔尊白璠大笑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这里一决高下,看看这上古魔神传承,到底归谁!” 这里,最重要的,乃是上古魔神传承。 “谁能夺走上古魔神传承,待我们共诛外敌之后,再凭本事一决高下!” “后悔?” 骨魔魔尊白璠眼窟窿中的鬼火剧烈的跳动着,忽然间焰光大涨,猛地回转到了七太子从云身上,一抹冷厉油然而出。 而他,却是最恨极了这种家伙! “夺不到这里的上古魔神传承,那才叫后悔!”白璠大笑。 几乎是同时,骨魔魔尊白璠就不给魔皇七太子从云一丝一毫的反应机会,一声怒吼,麾下的十万骨魔大军,再次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漫山遍野的**上来。 若这里的上古魔神传承真与他们骨魔一族有关的话,那就是付出再巨大的代价,也要抢到这里的上古魔神传承。 “本太子的仇,本太子会亲手索回,用不着你帮忙!”七太子从云一口回绝! 见状,魔皇七太子从云大怒,冲着骨魔魔尊白璠怒吼起来,“白璠,你还犹豫什么?” 魔皇七太子从云被白璠这句话给气的浑身乱颤,连重新滋生双腿的速度,都受到了影响。 “七太子殿下,你说的对,但是,这里不是战场,乃是上古魔神传承秘境!一个人族,怎么可能夺走我们的上古魔神传承!” “那你就等着后悔吧!” 他在之前与白璠的战斗中,刚刚占了上风,没想到来了一个叶真。 35、启明制造厂(你已经**...) 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林间,照在办公楼的玻璃窗上。李科长正趴在办公桌上,写写画画着什么,他的神情很是专注。 忽然,身后的窗户传来"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砸窗户,李科长皱了下眉头,没有理,继续写画着。 "咚"又是一声传来,玻璃震动,李科长有些生气,起身推开了窗户。 外面的枝叶在摇曳,几片枯叶落在空旷的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是哪个?"李科长对窗外喊了一嗓子,没人回答。 "真是无组织,无纪律......" 他冲着空无一人的窗外教训了一句,正要转身, 李科长只觉后脑勺一痛,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然后就晕了过去。 陈子轻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他快速敲了几下,改成拍。 过道上都是他拍门的声响,又重又急,听得人心慌。 钟明的喝声从过道入口处传来:"你找李科长是为了马强强吗?" 他朝陈子轻这边走近,后面跟着个同志。 "向宁,你耳朵上的伤怎么弄的?"钟明已经站到陈子轻身边。 跟过来的那同志说:"向师傅,李科长在里面写东西呢,我才找过他,这会儿肯定还在写,投入进去了。" "所以说投入嘛。"同志冲里面喊,"李科长,向师傅来找你了,还有钟主任。"他朝陈子轻跟钟明嘿笑,"看吧,就说投入。" 陈子轻鼻尖上渗着细密的汗液,他太慌了,都忘了出声,演了半天哑剧。 陈子轻的音量拔得一声比一声高:"李科长!" 那同志也喊了起来:"李科长?李科长!" 陈子轻松下去的那根神经再次绷了起来,他抬脚去踹门,没踹门,腿上肌肉震得发颤。 他还要踹,一只手扣住他肩膀,将他拉到后面。 钟明站在陈子轻站过的位置,他看着没费多少劲,一下就把门踹开了。 门砸到后面墙上,反弹回来要撞到往里冲的陈子轻身上。 钟明及时把手伸到他头顶,撑住了门。 陈子轻冲进办公室,入眼只有安静的办公室,哪里有李科长的影子。 "咦,李科长不在办公室啊?" 那同志挨着钟明,惊讶地往里探头:"向师傅你别急,我找完李科长就在楼底下待着,没见他从楼里出来,他要么去哪个领导那串门了,要么是去上厕所......向师傅!" 陈子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本来他是追着另一个马强强的,但在天台的楼梯拐个弯,另一个马强强就消失了,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 他就直接来了这里。 马强强嘴里说的"我已经决定好了",多半是跟李科长有关。 两个马强强都那么说,李科长怕是...... 陈子轻汗如雨下,胸腔里的心跳如同发动机的轰鸣,震得他四肢发软眼前晕眩。 "小马--" 陈子轻坐在冰冷的地上四下张望,对着虚空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 那吼声让人听出了崩溃,濒临死亡的绝望。 钟明吩咐门边懵掉的同志去喊马强强,他进了办公室,俯视坐在那里的人,揣摩道:"向宁,是不是马强强因为要被开除的事来找李科长求情,你没见到他,以为他被李科长带走了,有麻烦了?" 陈子轻听不清钟明说的什么,他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还被他念了出来,一遍遍地念着。 钟明看在眼里,觉得他的症状很像是丢了魂。 不过是马强强的岗位问题,就让他没了一个正常人的分寸和理智。 "向宁!"钟明绷了绷黑糙的面皮,喝道,"你是车间组长,准副主任,你看你现在这样哪里有......" 喝声戛然而止。 陈子轻双眼空洞地瞪着地面,眼泪不停往下淌,淌不完似的,淹了下巴。 钟明顿时无措起来,他半蹲着,嘴笨地说:"向宁,我已经叫人去喊马强强了,他很快就会把人带过来的,你别哭。" 陈子轻没有停止流泪,也没有停止重复那两个字。 "完了......完了......完了......" "完什么,没有完,怎么会完,马强强就算丢了岗位,那也是他的事,李科长不会把对他的气撒到你头上,顶多说你监管不到位。" 钟明蹲在陈子轻面前:"你怎么为了马强强哭成个花猫啊,向宁。" 困惑不解和讲不出口的嫉妒,都比不上看到他哭的难受堵心。 钟明的视线凝聚在陈子轻下巴的泪水上,控制不住地伸出手,然而他还没碰上去,就被宗怀棠给挡开了。 宗怀棠是跑着来的,左腿萎缩的肌肉被强行拖拉上了一个强度,发着抖,他若无其事道:"钟主任,这里有我,不劳你费心了,麻烦让让。" 钟明尴尬地站起来,让开位置:"先看看向宁。" "我会看。"宗怀棠拽着被冷汗打潮的西裤蹲下来,没有顾虑到把身体的重心集中在右腿上,左腿抖得更厉害,面色苍白鬓角出汗,他却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喊,"向宁?" 他当着宗怀棠的面拍拍陈子轻的脸,摸上去,擦掉那些泪水:"向宁,回神。" 钟明在一旁说:"叫不醒,我叫了很多遍,他都没有反应。" 接着就主动透露自己的分析:"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了马强强的工作不至于这样,像中邪了,我感觉不单纯是担心马强强被开除......" 再次出现了话没讲完突然终止的现象。 这次是见到宗怀棠捧起陈子轻的双颊,亲了上去。 钟明胸口的起伏瞬间就停了下来,之后是大幅度地起伏,他的瞳孔紧缩,颧骨因为某种情愫泛青,喉咙深处一下一下抽起了凉气。 陈子轻被亲了,也没给出什么回应。 宗怀棠旁若无人地把他抱进怀里,双手交叉着环住他的身子,嗓音低低哑哑的,裹着生疏的涩感:"轻轻。" 陈子轻听到自己的小名,身上那层无形又坚固的罩子有一瞬的震颤。他精神恍惚,是不是回家了啊...... "轻轻,我是宗怀棠,宗技术,你对象。" 耳边有说话声。 没回家。 也没失去宿主的身份,他还在任务世界。 陈子轻的脊梁骨狠狠地颤了颤,猝然大叫:"宗怀棠!" 宗怀棠被他那叫声刺激得耳膜疼,破天荒地没有训他,也没臭脸,而是耐心地说:"抱着你呢。" 陈子轻猛地从宗怀棠的怀里出来,哭红的眼睛瞪着他,神色惊惶到了极点,嘴里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找小马,一定要找到他,还有李科长,都要找到,得找李科长。" 宗怀棠揩掉他嘴巴里软肉被咬破渗到嘴角的血丝,抹在自己的白衬衣上:"你到底是急马强强,还是急李科长?" 陈子轻恐慌不安地哀求着:"先不要问,把人找到,别的回头我再告诉你。" "好。"宗怀棠把陈子轻捞起来,扶着坐到椅子上面,他要披上厂长的身份用李科长的电话机,想到钟明在这,欲要把人支走。 抬头才发现钟明不知道什么已经离开了。 一个外人,压根就进不去正处着对象的两位同志的小世界。 尤其是怀揣了秘密的外人,长了不能让人发现的心思,留多久,就难堪多久。 宗怀棠去拿电话机通知保卫科,叫他们全体出动,以最快的速度堵住两个区的所有隘口,阻止李科长跟马强强外出,看到人就拦住。 不多时,厂里的高音喇叭也响了起来,动用所有同志找人。 陈子轻焦躁地啃起了手指甲。 宗怀棠把他的双手箍在掌中,不让他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会停的,没人能让它停。 电话机很安静,办公室外面也没哪个来送情报,说明大家都没消息。 陈子轻的身上不断地冒着冷汗,他很怕李科长遭遇不测。 李科长完了,他也完了。 陈子轻不能坐以待毙,他得出去找。 宗怀棠看出他的想法,没说什么,只是和他一道去了。 办公区到处都是叫声喊声,奔跑走动的身影。 大家虽然都在配合厂长的工作,但大多人心里头都不相信马强强会对李科长做什么,马强强骂他已经算是最大胆的事了。 少数议论狗急了也会跳墙,李科长真要是把马强强给开除了,那他挨多少揍都正常。 只有陈子轻知道,五几年的马强强大概不会,八几年的他......有帮手。 陈子轻脚步急乱地踩着树叶,一旦李科长**,标注"一"直接作废,监护系统或者官方助手会给他下通知的。 没通知就代表李科长没死。 陈子轻身上的工作服紧贴着又冷又热的身子,马强强带走了李科长,他得在死局出来前找到人。 只要让他找到,他就有信心阻拦。 陈子轻捂着胃蹲到了地上。 宗怀棠剥了块梅肉,抠出里面的核,把干硬的果肉送到他嘴边,见他不吃就掐住他的脸,逼迫他打开牙关,两指捏着果肉推了进去。 陈子轻咸腥的嘴里多了一股甜,随着他的唾液滑进喉咙,他声音模糊地说:"小马随时都会想起来自己是鬼魂,李科长不是自己出去的。" 两句话很**,宗怀棠倒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向师傅,你不是号称自己跟马强强接触得最多吗,那你想想他可能去哪。" 陈子轻吃着梅肉,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宗怀棠。 可能去哪了呢...... 后山搁置的厂房四周都是参天大树,藤蔓将一棵棵树木缠在一起,形成幽深的网。 有大小树枝扎进厂房的墙缝,窗框里,锈迹斑斑的大门前杂草丛生,一些草趴在地上,是被踩倒的。 马强强垂下眼睛,固执地自言自语:"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哥,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而在马强强的眼中,李科长脸的两边不知道怎么向内凹陷,被人凭空用手抓住一般,脸上露出两只巨大的手掌印。 "我知道你决定做什么事一定是想了很久想了很多的,可是这个世界上有数不尽的坏人,正因为是这样,作为一个善良的好人,绝不应该被罪恶和仇恨控制,那样的话,只会让我们成为罪恶的奴隶!" 陈子轻回头:"宗怀棠,你到外面等我。" 他眼神空洞,神情木然地看着马强强,然后一步步走进马强强的身体。 李科长屏住了呼吸。 厂房的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撞开了。 陈子轻没有过去,他一直盯着马强强,声音不知怎么就干得厉害。 马强强想说什么,视线飘向陈子轻后面的宗怀棠,他戒备地握紧了**。 谁知他还高兴没多久,原本就要窒息的李科长,忽地两眼一睁,青灰色的脸上露出嘲弄的冷笑,他眼皮下翻,盯着马强强的脸,嗓子发出极其嘶哑的声音。 "小......小向,快过来给我把绳子解开......"李科长催促陈子轻,"快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挤压声的持续,靠坐到墙边的他慢慢抬头,看向老旧的屋顶,接着他便惊住了。 一旁的李科长没出声,其实从那个黑影靠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那个黑影和马强强长得一模一样。 陈子轻继续进行苍白薄弱的劝解,之所以会同时出现两个马强强,那是因为马强强在看见自己死亡后,始终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最终他的灵魂被分成了两份。 李科长正色:"没有的事。" 李科长震惊地看着眼前恐怖的画面,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但马强强却什么都不看见,依旧生气地说着。 李科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死死盯着这具吊着的黑影,眼睛一眨不眨。 "你跟那些逼我带东西,嘲笑我没用的人都一样,不!你比他们还要坏!呸!" "哼,李科长,你别想糊弄我。"马强强因为激动,语气都有些颤抖,"我知道你根本就是瞧不起我,故意针对我......" 陈子轻看马强强的眼神饱含满满的悲哀与同情。他原本以为马强强不清楚自己已经**,现在他的想法有点改变了。 "诶。"陈子轻每次都回应了马强强。 这是陈子轻通过蚯蚓联想到的。 马强强看着陈子轻,脸上犹豫的神情一闪而过,接着他就摇了摇头:"不行的,哥,我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厂房里响着压抑的抽泣,渐渐放开了,变成小孩子的嚎啕大哭。 "喂!有人吗?"李科长大声呼救,"有人吗!" 马强强把门关好后,着李科长说道:"科......科长,这......这都是你逼我的。" "可是哥,我真的不想死啊,我一个人会很害怕的,我不想死。" 毫无预兆地,老旧的木制屋顶传来了木头挤压的声音,声音冗长而刺耳,在这阴暗潮湿的空间内,幽幽回荡。 马强强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科长,他看不见李科长身边的黑影,只知道李科长如同羊癫疯发作,随时都可能窒息而死。 木头的挤压声越来越快,如同刀片刮擦人的心脏般,令人格外的焦躁不安。 此时勒住李科长的人影,在陈子轻来了之后就放开了他,笔直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要不自己死,那......那我就来动手了!"马强强咬了咬牙,从自己口袋里抽出一把**,他对李科长的恨意太强了,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杀了李科长。 李科长后背发凉,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击心脏,他被恐怖的剧痛搅碎了心神,那个人影竟然勒住他的头,然后缓缓向上拉直。 很偏僻,一般时候不会有人到这边转悠,转了也不会进来。 "我和其他厂领导平时都是很忙的,要从一堆信件中看到你的信,然后再给你回信,都要有一个过程和时间!"李科长连忙解释。 "我......我懂了......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人影就是后来跑走的另一个马强强,那是他自己。 "今天李科长,必须死。"马强强看了李科长一眼,"必须死!" 马强强涨红着脸大叫:"你要开除我!" "咚"一声响。 李科长看着眼前紧张而胆怯的马强强,让他没想到的是,马强强明明看了屋顶,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吊着的人影一样。 说着还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我活着的啊,我今天才来厂里,我爹手术成功了,我接下来都可以好好上班了,缺的工时我也会补上的,我这个月想拿小组第一,等我妈有时间了就做香喷喷的红烧肉,我带到厂里给你吃,我都想好了的,哥,你看我想得多好......" 李科长起先没有理会。 这个人竟然是第一车间的马强强! 此刻这具黑影正趴在地上,身体贴着地面,缓缓地向着他们这边爬来。 马强强哭着看向陈子轻,在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这一刻,另一个马强强的身影已经靠了过来。 陈子轻也同样看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指向他的身边:"你看看,看看那是谁!" 一个知道自己死亡的灵魂,一个拒绝死亡的灵魂。 他把头低了下来,口中不断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努力的说服着自己。 马强强再次转头看去,随即他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小马!"陈子轻一下就腿软地跪了下来。 黑影影的四肢僵硬,身体伸得笔直,好似一根竖直的钟摆,有规律地左右晃动着,随着人影的每一次摆动,木头都会发出"吱嘎"的刺耳声响。 陈子轻不回答,只是一直看他。 李科长的语气中带着怜悯的意味,这让原本就很紧张的马强强更加不安起来。 马强强很是高兴,他虽然很想李科长死,但他又不敢**,这让他一直十分矛盾,但现在,似乎连老天都在帮他,李科长发病了,要自己死去了。 "你......你是要**吗?"马强强上前两步,惶恐又仔细地盯着李科长,接着他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欣喜。 "我......"李科长想要再说话,但人影已经把脸缓缓的靠了上来,贴着他的脖子,人影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里是他惨白流汗的脸。 "哥......呜......哥......" "看来我们之间产生了误会。"李科长被绑在后面的手挣扎着想要脱开麻绳,嘴上做着安抚工作,"有误会,就会有解开的方法,不管是被误解了,还是受委屈了。" 与马强强合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具吊在房顶的人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近落到了地面上。 "也好,你要是自己**,那我就不用**了,哈哈......" "你真的看不见他吗?"陈子轻指着那个笔直站立的人影道。 "哥,你到底想让我看谁?连你也要糊弄我吗?"马强强怒瞪着陈子轻,"你又要开始糊弄我了是不是?" 大白天的,日光都让树林遮蔽了,阴森森的。 "比如写信,对,你可以给我写信,或者直接给厂领导写信,问题终究都是可以解决的。" 有一个人冲了进来,马强强下意识停下动作转头看去,陈子轻跟他四目相视,尽可能地说得轻柔些:"小马,你别冲动,李科长不能死。" "你已经**!" "小马同志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科长询问着,语气尽量放温和。 他看一眼整个房间,然后说道:"这个地方,是......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 "吱嘎......吱嘎......" 不是别人,正是被人敲晕拖来这里的李科长。他转头看了一眼周围,认出这里是修建后没被用,随着风雨发霉的厂房。 "呵呵......"李科长的嘴张着,不断发出怪异的笑,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浸湿了他的衣领,他的头用力地向旁边扭动着,努力地看着那张贴着自己的黑影的脸。 "李科长,死吧......"说着马强强就再次拿刀,向着李科长冲了过去。 喊得嗓子都冒烟了,还是没人听到。 许久之后,马强强的眼角滚下来了一滴眼泪,他望着陈子轻,嘴巴彼抽了抽就扁起来,带着哭腔说道:"我没死啊!哥你看,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马强强手里的刀掉到了地上,他咬着牙捡起来,刀尖抵上了李科长的大动脉,下一刻就要划开。 只见在破旧的木梁上,有一具类似人的黑影被吊着,在空中轻轻摆动。 马强强眼睛瞪得很大:"什么没有,我都听到了!" "呃......"痛苦的窒息感,让他的嗓子发出咕咕的声响。 "吱嘎吱嘎......" 陈子轻手撑地,从跪着变成蹲着,眼睛有些红:"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要继续逃避吗?" 马强强傻傻地看着陈子轻:"哥,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陈子轻吼道:"你已经**知道吗!放弃吧!" 最终他无力地靠在墙上,脸上的表情带着强烈的愤怒和忐忑。 让他感到诡异的是,李科长的脖子绷直了,渐渐向上拉长,就像是有人在往上,用力地拽着李科长的头。 "李科长?" 不一会,这个人影已近爬到了李科长身边,把头艰难地向上仰起,弯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陈子轻看着这一幕,喃喃道:"放心吧小马,不是还有很多人吗......" "哥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都看不见啊。" "放弃吧小马,放弃吧,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厂房的门"砰"地被人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工人垂着脑袋走了进来。 一边哭,一边喊曾经给过他无数羞辱打压,这段时间给过他无数关爱鼓励的组长。 不止一味地反对他,还要拖延时间救李科长。 陈子轻愣了下:"知道了。" 马强强闻言,急切道:"信?你......你说信?那个我不知道都写了多少封了,可......可是根本没人理我。" 陈子轻语重心长的劝解着:"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犯,你想想你爹,想想你妈,想想他们多爱你,你进大牢了,他们后半辈子怎么过,怎么抬得起头,得被多少人指点。" 或许马强强可以看见身边的那个人影,只是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拒绝看见,抗拒看见而已。 厂房里光线暗淡,杂乱的地面湿漉漉的,有拖行的痕迹。 "啊......" "小马,死亡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啊!"马强强大叫着给自己壮胆,他手握**眼看就要冲到李科长的面前。 等宗怀棠退出去,陈子轻就立刻关注马强强的一举一动:"小马,我们好好说。" 宗怀棠把他的眼神示意和恳求看了个正着,皱皱眉道:"别耽搁太久,我腿疼。" 除了这个可能,他想不到别的了。一死,一"生",非普遍意义上的一体两魂。 陈子轻伸手示意道:"小马,听我的,把刀放下来。" "小马!" 马强强顺着陈子轻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除了潮湿的地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把这当成是陈子轻在故意拖延时间。 马强强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慌得不知道怎么办了,听到他这么说,当即呆住:"为什么?" "我不懂。"马强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直劝自己。 **的自己。 角落里响起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一个中年人全身被绑着绳子躺在地上。 36、启明制造厂(我必须走了...) 掰手腕比赛,宗技术拿了冠军,成功打破了向师傅蝉联的神话记录。虽然他们一开始不看好大伤初愈的向师傅,但他从单组到全组都表现得可圈可点,势头非常猛,自信心爆棚,可以说是稳定发挥,他们就以为还是老样子--向师傅夺冠。 以前宗技术是不参加运动会的,这次是他的首战,一下就取得了好成绩,战胜向师傅让这场比赛特别有纪念意义。 直接一下就把向师傅的手掰到了底,向师傅人都傻了。 大家激烈地议论着,互喷唾沫星子释放内心的震惊,他们喷得口干了舌燥了,终于想起来了与冠军失之交臂需要安慰的向师傅。 好像是从那边退出去的,让小跟班拉走的。 休息去了吧,要为下一场比赛做准备,颁奖的时候肯定会到场的。 啊?下一场是接力,向师傅也参加啊,他不会是全报了吧? 当然,和往年一样,向师傅威武,什么困境都不能打倒他,比起往年的他,今年的他更让我由衷地敬佩。 诶,你们说,向师傅不会是偷偷消极去了吧? 是的,不至于,向师傅在崩溃,向师傅快把文体场馆后面那棵小桃苗上的独生子摸秃噜了。 "陆系统,我的任务不会失败吧?"陆子轻连个可疑目标都没见着就失去信心了,"失败了会怎样?直接把我送回现实世界的植物人身体里,还是要惩罚我,让我的灵魂流放宁古塔......对不起,我的秩序乱套了,我胡说八道从南到北瞎几把......对不起,我说脏话了,这不代表我素质低,我只是情绪失控了......" 他擦擦眼睛,在心里念叨着:"其实我的情绪大部分时候还算稳定,只要不沾我害怕的那个点,我不怕没腿的,也不怕腿多的,就怕走路有腿不用靠飘的......哎,我不说了,你别嫌我烦。" 陈子轻摸着小毛桃,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监护系统都这么冷冰冰的,会不会有喜欢跟宿主扯闲篇八卦的类型。每种肯定都有利有弊,他分到哪种,就说明是有缘分的。 "陆系统,这几天怎么没有积分袋子掉啊?" 系统:"你的任务进度停滞不前。" "好吧,是这样的。"陈子轻一圈圈地摸小毛桃,摸得发光发亮,"我本来打算坐享其成的,可是二楼的工人们只在上次误伤了个同志,之后就没动静了,大家都抓不到人,电线还一直在停,离谱,真的来离谱了。" 有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过来了。 那脚步停在陈子轻面前,他的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将他整个拢了进去。 陈子轻没有抬头。 宗怀棠忍俊不禁:"不就输了次比赛。" 陈子轻不想说话,这样子的他浑身上下显露出一点-一输了带来的打击远比大家以为的要大。 宗怀棠愣了一瞬,他膝盖微弯,屈腿离陈子轻稍稍近点,开口道:"我本来只是逗逗你,没想从你手上赢。" 嗓音里有股子难以言明的烦躁,总之不是惯常语气。 "不过一个厂里自发的掰手腕比赛,我用得着压你一头证明自己的实力,踩着你赚取荣誉?"宗怀棠又说,近似自语。 "是你," 顿了顿,不自在地说:"你在桌子底下蹭我腿,我," 结巴什么,舌头打什么弯。 该羞耻的又不是他。 妈的。 宗怀棠左手的拇指用力搓一下食指关节,搓得发白,又红了热了起来,他说:"人在受惊吓的情况做出的条件反射,懂吗?" 陈子轻依旧不给任何反应,就摸小毛桃。 宗怀棠反应过来时已经扣住陈子轻的手腕,自己把那小毛桃摘下来用牙咬住。 又苦又涩,还咸。 苦涩的是桃肉,咸的是陈子轻的汗液。 宗怀棠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嘴里的毛桃一下就成了这世上最让他难以下咽的东西之一,他僵硬地吐掉毛桃,从容道:"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你但凡少用点歪门邪道,又怎么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子轻手腕被扣着拉起来,他死活不搭理宗怀棠,嘴巴像涂了一管胶水,黏上了。 宗怀棠嫌弃到了极点,也不耐到了极点:"前面就是运河,你去河边照照看自己有多扭捏做作。" 下一句就是:"等会奖牌发了,给你。" 陈子轻猛地抬头:"我缺的是一块奖牌吗?" 宗怀棠满面冷沉烟消云散,输了果然把错怪到他身上,听听这语气,看看这表情,看看这通红的眼角,还好意思哭,跟讨债鬼似的。 他漫不经心地调笑:"那你缺什么,缺掌声缺恭维?" 几秒后,宗怀棠阖了阖眼压制着什么,长长卷卷的睫毛在他眼下打出略乱的节奏,他气一沉,转身就走。 他松开掐着陈子轻手腕的两指,下意识摩挲了几下,指着自己西裤上保存完好的鞋印:"证据在这摆着,你都不承认,你了不起。" 宗怀棠怪异地俯视过去,这就又好了? 宗怀棠瞥他头顶心的小发旋:"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二十多的人了,还是车间的小领导,拿出点你的气魄来,虚荣心别这么强。" 配着蓝天白云,以及周围摇头晃脑的小花小草们和粗壮大树,画面十分美好。 "我让时光倒流,我们重比一次,你管好自己的脚,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宗怀棠一滞,低声冷哼:"假惺惺。" 陈子轻从蹲着变成坐着,他一坐就带得宗怀棠前倾身体弓下腰背,气息打在他额头。 陈子轻试图挣脱他的禁锢:"把我的手松开。" 男人头都不回一下。 虽然他的初衷没有那种目的,但蹭腿确实算不上正当行为,油油的,腻腻的,暧昧不正经。 小细脖子伸这么直,还嘎嘎叫。 "摘都摘了,就吃了吧。" 宗怀棠:"......" "呕!" 他转回去,突然就放低姿态拍拍宗怀棠的裤腿,好声好气地说:"鞋印给你弄掉了,比赛我也输了,我付出了代价,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宗技术,我可以理解人在受惊吓的情况做出的条件反射,希望你也能理解人在面对巨大压力时的身体机能失调效应,好不好。" 宗怀棠嘲讽道:"蓄谋已久吧,比赛才开始就蹭上来了。" 这算什么? 这一局完败,兴师问罪开头,自取其辱收尾。 这一幕落进了郁闷气不过去而复返的宗怀棠眼里,他的面部肌肉抖了抖,绷了起来,胸腔那股子横冲直撞,犹如脱缰野马无法控制的恼怒也冰冻住了。 他就盼着宗怀棠住进来以后,自己周围的磁场能有所改变。 宗怀棠的面色青黑交加,周身气息冷森森的,小蚂蚁路过都要打个滚让道。 宗怀棠的那条左腿完全就是在地上拖着走,失去了知觉一般,他的皮鞋踩到一块坑蛋,歪了一下身子。 陈子轻心虚,如果起初就想通过干扰赢得比赛算蓄谋的话,那就算吧,但他嘴硬,他拿出一副感到万分**的姿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子轻把头扭到后面偷偷翻白眼,这家伙好难搞定。 基佬勾引一个直男,会遭天谴的。 陈子轻爬起来朝他离开的方向跑了几步,停下来喘喘气,腿脚不便的人走得越快,腿上的毛病越明显。 没听到陈子轻后面的话。 陈子轻恢复了理性:"输赢都是注定的,实力加运气,我输给你就输给你了,我心服口服。" 陈子轻被酸得干呕泪眼婆娑,他闭眼快速咽下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沉浸在一片幸福满足的境地里。 他豁然开朗,怪不得他会输比赛,这不就是现世报吗? "说得好。"宗怀棠慢悠悠地拍手,"哪都不蹭就蹭我小腿,这么巧。" 陈子轻冲他的背影喊:"宗技术,你明天搬宿舍啊,不要忘了!" 陈子轻差点没忍住,当着宗怀棠的面扇自己右脚。 "诶--!"陈子轻心惊胆战地惊呼,满含清晰可见的紧张。 陈子轻去运河边把毛桃洗洗,捏着转了转,朝宗怀棠咬过的另一边下嘴。 陈子轻:"......" 宗怀棠默了。 再输就直接结束宿主身份。 "等会儿松,"宗怀棠换了个方位站,肩头顶起一条桃树枝,"现在我们谈一谈你勾引引我的事。" 就像现在。 还有拔河跟接力,不能再输了。 怎么连他吃剩下的小毛桃都吃? 眼看人走远了,陈子轻搓搓脸,捡起被宗怀棠咬了个印子的小毛桃:"造孽,一颗小苗就生了一个孩子,没能平安长大。" 陈子轻垂下脑袋,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视角立场不在一起,没什么好较劲的,他接受了自己的失误。 陈子轻见宗怀棠唇角一掀就知道绝对没好话,能把人肺管子戳炸,于是他直接亮出了底牌"我是女的才会勾引你,我作为男的,只能算傻缺,你说的,记得吗?" 意想不到。 宗怀棠在看捏着他裤腿的手,半天都没动静,陈子轻抱着"趁他病要他命"的战术,立刻趁胜追击:"你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是不是非要我承认我勾引你?" "可别把自己摔坏了,不该张嘴的大帅哥,我还指着你的阳气呢。" 陈子轻用"你是不是有毛病"的不可思议眼神看宗怀棠:"你用你的脑子想想,我怎么会蹭一个男同志的腿,这多荒谬啊,我当时就是紧张了,脚不听使唤。" 好大一个"惊喜"。 37、启明制造厂(厂长宗林喻...) 陈子轻满心的气愤都被宗怀棠的反应给撞歪了。怎么回事,宗怀棠的反应不像是装的,但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工作。厂长又不是某些高度机密的职分,需要对家人隐瞒不公开。 陈子轻懵了,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宗怀棠也没开口,所以他们就站在院子里的洋槐树下,成簇的花枝有的垂在他们头顶,有的垂在他们耳边。 蜜蜂才不管他们,惬意地采着花蜜。 陈子轻突然看见一条绿色的虫子从树枝上掉了下来,虫身软软肉肉的,连着一条长长的丝。 就在他跟宗怀棠中间来回晃荡,像吊死鬼。 风一大点,虫子一晃就晃到了他的鼻子前面,他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拍。 那虫子被他拍到了宗怀棠的白衬衣上面。 陈子轻紧促的思绪被这么一搞,松散了不少,他给宗怀棠把虫子扒拉掉,手指蹭蹭那处,看有没有沾到黏液。 汤小光骑着自行车从路对面穿过来,他那车是29寸的,比较大只,跟他的身高体型不相配,骑的时候屁股都没在坐垫上,半站着骑的,身子大幅度地左右摇车往前冲刺。 像追风的少年,双手松开车龙头向两边打开,就会飞走。 自行车的车轮压过一地的"吊死鬼",把一股浓郁的槐花香推挤到陈子轻的脸上和呼吸里。汤小光酷酷地用脚刹车,甩了把刘海,抖了抖绒面衬衣。 "精神吧,帅吧。"汤小光趴在车龙头上面,得瑟地拽着一边的肩章给陈子轻瞧,"我自己缝的。" 陈子轻真情实意地夸赞道:"精神,帅。" 汤小光的裤子是萝卜样式,上面宽得要命,下面窄得要命,裤腿收紧束着脚踝,拽拽的。 不知道他是上哪儿来的,弄了这么一身打扮。 "轻轻,我回来的路上听说昨天车间一孙子把你鼻子打出血了,还让你破相了。"汤小光瞅陈子轻脸上的划伤,"也还好诶。" 陈子轻心说,昨晚让宗怀棠擦了八百遍的药,不好才怪。 "左耳也包扎了。"汤小光推测着说,"帕子是怀棠哥的,你耳朵受伤的时候他在场。" 陈子轻"嗯"了一声:"刚好在。" 汤小光没问细节,他嘟囔:"怎么这伤那伤的,你对象不得心疼死。" 陈子轻偷撇疑似灵魂出窍的对象,不自然地笑了两声。 这是联谊会之后的首次碰面,他都忘了,汤小光当时知道他有对象那又蹦又跳的样子。 陈子轻惦记着宗怀棠他爹相关,静不下来心跟汤小光闲聊:"汤小光,我跟宗技术要办事情,我们回头再说吧。" 汤小光吃惊地捂住嘴眨眨眼,放下手说:"哇,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可俗了,你叫着我就还挺喜欢的。"他跟个小女生似的拨了拨车铃铛,在清脆的叮铃铃声里懂事地说,"那你先忙,忙完了记得找我。" 说着,眼神示意陈子轻看他车前的篓子:"全是好吃的,都可以分你一半。" 陈子轻暗自探究汤小光的神态,他想到了马强强。 这两人其实是有相似点的,都很鲜活。 陈子轻问道:"小马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没有要展开的迹象,知道了,就这样了,没有了。 陈子轻感觉有点古怪,以汤小光的性情,会为马强强的遭遇抱打不平的。 要不要把马强强的真实情况透露出来? 只有像他这种密切关注那起陈旧事故的人,才能体会到幕布正在揭开的心情。 陈子轻等汤小光跟别的同志打完了招呼,才问:"你最近怎么总是请假?" 汤小光撅嘴:"厂里有意见了吗?我是见习生,不算正式职工,可以的吧,我的时间是自由的,按照规则来说。" 陈子轻笑:"我只是以朋友的名义问问。" "啊,朋友啊。"汤小光的眼里流出惊喜的光芒,他脸上的害羞刚要起舞就拢起了翅膀,有点儿郁闷,"还不是好朋友啊。" 下一刻就满血复活:"是这样的啦,我家给我安排了几场相亲,我就故意穿得上半身正经下半身堕落,我把女同志都吓跑了。" 陈子轻错愕道:"你不是才大学毕业吗,就开始相亲了?" 汤小光唉声叹气地耸耸肩:"长辈希望先定下来,成家立业可以齐步走。" 接着就捎上陈子轻旁边的那位:"怀棠哥是过来人,有经验,很懂的,是吧怀棠哥。" 从汤小光骑车过来的时候就是这副姿态了,到现在都没变过。 汤小光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把放在陈子轻身上的注意力分给了他一点:"怀棠哥,你有心事啊?" 汤小光把自行车一撑,他两手插兜,迈着拽成二五八万的步伐走到陈子轻身边,悄声问:"你室友怎么了?" "什么心思想这么久,想这么深。"汤小光暗戳戳地打压跟身边人越来越亲近的宗技术,"我看八成是耍大爷脾气了故意不理我,当我是在放屁。你是不知道,原先我跟他一个宿舍,他跟个祖宗一样,超难伺候。" "人是会变的,宗技术以前可能是有让人生气的地方,现在好多了。"陈子轻帮他对象说话,"像宿舍里的卫生,都是他做的,水也是他打的。" 汤小光:"......" 他倒抽一口气,警惕地提醒:"怀棠哥在107可是连地都不扫的人,变化这么大怕不是要翻天,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子轻回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行吧行吧,是我不光正了。"汤小光一声招呼不打就伸手去扯陈子轻脖子里的绳子,拿出玉佛瞧瞧,"颜色淡了,就没用了。" 不由分说地在车篓的包里巴拉巴拉,扒出一块玉佛说:"你换这个戴吧。" 陈子轻没阻止,就让汤小光给他换了玉佛。 汤小光白皙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脸,他笑眯眯地说:"轻轻,佛会保佑你的。" 陈子轻也笑了一下,汤小光到底是不是五几年的大学生鬼魂呢...... 汤小光夸张地后退着挪动小碎步:"你看我的眼神让我心里****的。" 陈子轻心情复杂难明地叹口气,摸摸他的头发:"我真的要跟宗技术办事去了,你回宿舍吧。" "好嘛。"汤小光挥挥手,他岔开站到自行车里面,抓着车龙头把屁股往坐垫上靠,脚够到踏板,摇晃着把车掉头,红着脸瞪看呆的陈子轻。 "轻轻,你别看我!我骑的好烂!" 陈子轻抽抽嘴,不看了。 汤小光站起来疯狂踩脚踏板,头跟肩膀撞掉了一些槐花枝,带走了两条吊死鬼,都在他背上趴着吐丝。 陈子轻怕汤小光受惊摔车就没喊他,目送他一路向前,就像他刚刚开始起飞的人生。 应该是那样的,优秀聪慧的人才,乐观灿烂的性格。 陈子轻大概是为了标注任务延续原主的轨迹沾染上了那么点对诗歌的感情,这个时候就有股子冲动想朗读一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也不知道应不应景。 陈子轻默读完了,整了整心绪,对要把地面看穿个窟窿的男人说:"宗怀棠,你都想这么久了,还没有想好吗?" 宗怀棠一副失去了感知能力的模样。 陈子轻看看四周,考虑到在外面就没拉他的手,拉袖子也不合适,就推着他去了一个稍微能避着点人的地方。 "你这样都把我整不会了。"陈子轻扯着头发碎碎叨叨,"本来我是要质问你的,我在路上爆发了很多情绪,我想着你拿我当傻子,我自己是个笑话,我们谈的哪门子的对象,如果你拿不出正规的理由说服我,那我们的关系就黄了。" 宗怀棠终于开了口,他眉头打结,迷茫让疑惑取代:"你从哪听来的?" "李科长那儿。" 陈子轻坦白:"昨晚我招出来小马的鬼魂,他说的你也有听到吧。" "没有,我没站在镜子前面,听不清。" 陈子轻简短地重复了一次:"今天我就去医院找李科长打听,问到了这件事。" "你信李科长的鬼话,纯粹是在忽悠你。"宗怀棠捏陈子轻的脸颊肉,"我爹怎么可能是以前那化工厂的厂长,他不是,没当过。" 陈子轻眼睫上抬,就要仰面看他,他说:"我知道你吃饱了撑的,为了不让其他同志受伤,为了所谓的大善大德,费心费力地想要送走在事故中丧命的工人,一直在神经兮兮的叫鬼,一直在调查。" 宗怀棠弯腰亲他两下:"我如果知道关键线索,怎么会不告诉你。" 陈子轻:"可是......" 话才开个头,又听宗怀棠说:"你又不是外人。" 陈子轻犹如醍醐灌顶,宗怀棠确实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因为这种捂得了一时,捂不了一世,识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而且一旦被他发现了,那他们的走向必定是一拍两散。 宗怀棠抓着他的手在空白承诺书上按下手印,把他视作开船的人,威胁他说只要他敢弃船跑路,就变成鬼吓死他。 直变弯,对待感情十分严肃板正,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陈子轻想到这,心里头就对李科长透露的这一信息产生了怀疑,那股子上蹿下跳的激愤早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捋过来了,知道自己误会我了?"宗怀棠冷哼。 陈子轻把捏着他脸的手拨下来,牵着。 "向师傅这就想哄好我?"宗怀棠举了举被他牵着的手,"我要是个暴脾气,一听你那审犯人的口气当场就炸,那现在我们嘴巴皮都吵翻了。" 陈子轻羞愧难当:"是我不够严谨。" "光嘴上说不够,要进行深刻的反省,总结,以及道歉信一份。"宗怀棠低头去亲他。 陈子轻吻着他身上的味道,和他呼吸相融,就在他朝着自己亲上来的时候,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那你爹是做什么的?" 宗怀棠猝然就停下了吮吻的动作,他僵着脖子,微含着陈子轻的下唇,缓慢地撩起眼帘,跟陈子轻你看我,我看你。 陈子轻见他这样,心跳瞬间就乱了节拍。 宗怀棠半天都没动静。 陈子轻在等。 过了很久,宗怀棠才阖起眼,若无其事地含紧他的下唇吻上去,在唇齿相依的间隙里吐出一句:"反正我爹没做过厂长。" 幼稚的,执拗的,自我的一句话。 陈子轻没有说出来,宗怀棠本**概也意识到了,他如同静止了一般,不知怎么就难受得面部扭曲了起来。 "宗怀棠,你哪里疼?"陈子轻的脖子里埋进来一个脑袋,比他高很多的人完全靠了上来,他后退点撞上树干。 "头。"宗怀棠的鼻尖抵着他温热的皮肉,气息粗乱地说,"头疼。" 陈子轻又一次被宗怀棠的突发状况打乱了节奏,跟着他走了,任务都退出主舞台了。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头疼啊?" "不知道。" "是一阵一阵的疼,还是一直疼,是针扎的疼,还是大铁锤捶的疼。" "大铁锤捶了,神仙都难活。" "......那你就是针扎的疼是吧,我背你去医院?" "不要,丢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你起来点,我好到前面背你,宗怀棠,你不会是在我脖子里哭了吧?" "嗯......" 宗怀棠的白衬衣湿透了,大滴大滴的汗从他头发丝里掉出来,他疼得意识模糊,浑身痉挛。 陈子轻吓到了,他顾不上分神留意会不会有人路过,抱着宗怀棠慢慢坐到了地上。 两人亡命鸳鸯一样抱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都下山了,宗怀棠搂着陈子轻从昏睡中醒来。 陈子轻拍拍他的后背:"头还疼吗?" "不疼了。"宗怀棠的嗓音里透着虚弱的嘶哑,"你是不是问我什么了?" 陈子轻张了张嘴:"我是想问你......" 宗怀棠把靠着他的身子坐正,偏头看着他,眼睛里泛着血丝。 陈子轻斟酌片刻,笑着说:"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在公路边走路,当时我就想问你,你是要出门吗?" 宗怀棠这会儿才想起来正事,他抓着陈子轻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汗湿的发丝跟衣裤衬得他有几分疲惫:"我哥醒了,我打算过去一趟,明天再说吧,先不去了。" 陈子轻的表情立马就变了:"什么明天再说,那可是你哥,你现在就去,我跟你一起去!" 上次陈子轻只顾着见到宗林喻,他唯一的印象就是点了两排蜡烛的房间,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 这次他留意了,那里四面环林,几间房围着个院子,没有人烟,格外幽静。 除了宗林喻睡的那间,剩下的都关着门。 院子里有一棵洋槐树。 树皮开裂,巨大的树冠遮下一大片阴影,成串的槐花耷拉下来形成了云帘子,很老很老的树了,跟它相比,厂里的所有洋槐树都显得年轻甚至稚嫩。 一缕烟草味将陈子轻吸引了过去,他见宗怀棠坐在树下的小木桌边吸烟,就说:"你不进房间啊?" "这儿的风景是有多好,迷住了你的眼睛,让你都没注意到我进去过了。"宗怀棠单手撑着头,懒懒散散地含着一口烟雾,让风叼走。 "你已经进去过了?"陈子轻愕然,"怎么不叫我,待会你还进去吗?" 宗怀棠的手指插i进潮湿的鬓发里:"我先抽根烟。" 陈子轻说:"那你抽吧,我进去看一下厂长。" 宗怀棠斜眼:"突然就迫不及待了,急不可耐了,心急如焚了?" "厂长的身体健康关系到厂里的发展,我急是正常的吧,况且我也是为了你。"陈子轻正色,"你哥好起来了,你全家都能轻松,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你总是一人分饰两角,会很累。" 宗怀棠好整以暇道:"那向师傅真是用心良苦,爱惨我了。" 陈子轻脸上一红:"反正你别多想,我以前是对厂长有仰慕的心思,现在不了,我对他只有下层对上层的关心,没有其他想法。" 宗怀棠牵着唇笑:"向师傅搁这立誓呢,别站那么远,到我跟前来立。" 陈子轻恼怒地瞪过去,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急眼了。"宗怀棠从喉咙滚出点笑意,"去吧。"他摘下手表丢在桌上,"五分钟后你不出来,我进去打你屁股,当着你那位厂长的面打。" 陈子轻目瞪口呆:"厂长也是你哥,你要当着你哥的面打你对象屁股?你疯啦?" 宗怀棠嘴边的烟抖动着掉到腿上,他及时捡起来,才阻止西裤烫个洞。 操。 胡言乱语了。 宗怀棠用手臂挡脸,夹着烟的那只手摆了摆:"快去快回。" "那你还打我屁股吗?" 宗怀棠拿开手臂怒吼:"你就不能在五分钟内出来,是有多少话要说?从开天辟地起的头?" 陈子轻无语了会就跑去见宗林喻。他好看看,宗林喻究竟是不是另一个宗怀棠。 一根蜡烛都没点,床顶也没挂八卦图,房里依旧无比阴冷。 宗林喻没有躺在床上,他坐起来了,后背靠在床后的雕花木板上面,那张和宗怀棠完美复制的脸比墙上刷的水泥还要白。 气色很不好,全身上下没什么活人的气息。 陈子轻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厂长。" 宗林喻的棉被盖在腹部,双手放在被子上,他的十根手指的指甲没有长乱,很短很平整,一看就是常修剪。 从这点来看,他生了怪病后,家里并没有冷落他。 耳朵上的帕子被解开了,露出结痂的咬伤,宗怀棠又是一阵细细密密的抚 摸。 陈子轻强自镇定:"你哥让你进去,有话要跟你说。" 陈子轻的大脑飞速运转:"鲁迅先生在他的作品《故乡》里讲,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 陈子轻急促地咽了几次口水,这么说任务的答案不止一个,有孙成志,还有别的人,不行,脑子有点乱,他要冷静点才能梳理清晰思路。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换了个方向走,钟主任依旧在他前面,看似两步就能追上,却始终难以触及。 接下来是长久的死寂。 陈子轻屏息听,还是不够清楚,他忍不住离床近点,再近点,直接站到了床边。 暂时不想回宿舍,就沿途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哪是哪。 各种复制让他没办法放下疑心。 "钟......钟主任!"小李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那时的领头人之一,"宗林喻思索了一会,说,"是一个姓孙的。" 这不由让小李心里一颤,紧跟着就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详感,仿佛只要让现在的钟主任看见自己,就一定会有难以想象的恐怖事情发生。 "你出去吧,跟我弟好好处。"宗林喻没有唠家常的意思,"他认真了,就会认真一辈子。" 陈子轻坐上了汽车,这回是后座,他照常跟司机打了招呼,之后就安静地看着沿途景色,宗怀棠不方便牵他的手,就把皮鞋挨着他的黄球鞋。 "**很多人。"宗林喻说。 钟主任的背影还是在他前面,以跟开始同样的距离,正常地在前面走着。 陈子轻问道:"你爹他......" 在原主心里,厂长清楚他是一个集体荣誉感非常强,对自身要求极高的同志,是工人们的学习对象。 宗林喻的面上彻底被死灰覆盖:"电路本就老化了,一些电线被反复拉扯,后果不堪设想,或许就引发了悲剧。" 宗林喻沉默了。 陈子轻心里跟坐过山车似的,此时此刻就从最上面冲到了最下面,他还在收拢神智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 "对了,厂长,你爹手上有没有当**故名单?"陈子轻想起来一个差点被他漏掉的东西。 陈子轻没有否认。 "不是都说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非要赶着这次说,不能下次?"宗怀棠摸了下他的脸,"在这等我。" 这时,他发现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那里走着。 陈子轻一下愣住。 陈子轻立即大声表态:"我心系同志们的安危,厂里的安宁!" 要不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都想看一下宗林喻的掌心,看看有没有茧子,有几个,什么样的。 因为他感知到了宗林喻释放出来的信息,允许他接近。 拍门声突如其来,惊得陈子轻整个人一抖,头也不回地快步跑出房间。 宗林喻收回目光:"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 "有点印象。" 宗怀棠没有把他哥说的内容详细转给陈子轻,只说:"抱歉啊,向师傅,误打误撞就骗了你。" 尤其是马强强的一死一"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感受,他往里套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 宗林喻昂首:"小向,我听我弟说了,你是他对象。" 陈子轻吐了口烟,安慰道:"那就别逼着自己去想了。" 陈子轻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不确定,心跳顿时加快起来:"如果是人为的话,厂长你觉得有是谁干的?" 小李想上去跟钟主任打个招呼。 宗林喻的语气里没有起伏:"是吗?" "一点划伤而已,你从早到晚的又是摸又是检查,之前我手上烫了那么大个水泡也没见你当回事。"他撇嘴。 宗林喻的声音像要融进雾里,不细听是捉不到的,"我爹不要的文件都让我们兄弟俩折纸飞机,其中有一张好像就是那封信,我弟弟读过。" 陈子轻知道这关过了,他偷偷把手心里的汗擦在裤子上面,发现自己的腿在打摆子就赶紧调整站姿,顺带着放松一下肌肉。 陈子轻抿嘴,所以宗怀棠头疼,是被他的问题刺激到了吗? 陈子轻有种置身刀光剑影命悬一线的恐惧,他干涩又坚定地说:"我会知道的!" 他们私下里并没有多少接触。 容不得陈子轻多想,宗怀棠的话语就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轻而易举就扯跑了他的注意力。 就在小李满是震惊和疑惑的时候,前面的钟主任忽然停了下来,他双臂低垂地站在那里,静止住了一样。 陈子轻一时语塞,偏偏宗怀棠又将目光放了过来,过于犀利能让一切无处遁形,他本能地躲闪。 "砰砰砰" 这里仿佛不是休息的房间,而是办公室,会议室。 院子里的槐花纷纷飘落,陈子轻一根烟才抽了一半,宗怀棠就回来了,看样子宗林喻的确是挑拣着说的。 他低骂,不知道是骂自己窝囊,还是骂命运开玩笑:"我想躲掉,就忘了。" 宗林喻开口给的不是正面或侧面的回答,而是一句别的,他道:"你问过我弟了,他说不是。" 陈子轻盯着那双手,第一次来没发现,现在才惊觉,宗林喻的手都跟宗怀棠的一样,指骨,关节,甲床...... 陈子轻被宗林喻无声凝视着,有种宗林喻知道他不是向宁的错觉,并且对他是有好感的。 陈子轻看着宗怀棠踏进房间,在就要在他面前带上,他伸手去拉对方的袖子。 陈子轻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厂里,他催宗怀棠趁李科长住院的好机会去找名单,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发呆。 小李不敢再停留,他一眼就看见了旁边的岔路,如同看见生路一般,拼命转身逃离了。 陈子轻小声喊:"厂长?" 当然,如果是他猜错了,那最好。 陈子轻一边迅速把收获的情报往脑子里抓塞,一边问:"事故的导 火 索,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 "我不提,他也会知道的。"陈子轻说,"那些鬼魂一直都在厂里。" 陈子轻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走。 晚风肆无忌惮地吹着树梢,小李脚边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回头走了很长一段路,已经能够看见前方的宿舍楼了。 宗怀棠眼神凌厉:"我不帮,就去找钟明?" "他没有欺骗你。"宗林喻语出惊人,"他失忆了。" 钟明发现椅子上的人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重重抹了把脸,转身走了。 "怎么会不辛苦,你不必逞强。"宗林喻似是不适,呼吸声更弱了,"待会你出去把我弟弟叫进来,我会挑拣着告诉他一些在他承受能力以内的事,真正让他失忆的原因还请向同志保密。" 陈子轻不琢磨都觉得古怪不合理,如果不想宗怀棠知道,不跟他说不就好了,那才是最安全的吧,说了却又希望他守口如瓶。 宗怀棠把那两样一个一个扔他怀里,臭着脸进了房间。 陈子轻的音量失控,近似是吼出来的:"孙二,孙成志?" 钟主任走得并不快,看着他的背影,小李连忙加快步伐往上跟,可跟了一会,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追不上钟主任。 陈子轻组织好了语言往外倒:"厂长,我想跟你说我最近知道的事,我们启明制造厂的原身是化工厂,那厂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一起很严重的事故。" 这走不走的,是根据有没有遗愿来区分的吗? 他的头歪倒在里面,对着陈子轻的是一截惨白惨白的脖子,肉眼难以发现他的脉搏在跳动。 陈子轻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指尖,宗怀棠不声不响地进来一趟,就为了摊牌?他点点头:"是的,我跟宗技术确实正在处着。" 陈子轻晃着神,要是真的有名单,真的记录了所有**的职工,那不就是说,宗怀棠不止会看到自身,还会看到他在上面? "我任职厂长期间调查过,当年在事故发生前,厂里有一群工人组织**,因为福利被降低的事情,他们为了既能给厂领导压力,又不影响自己的补贴跟饭碗就制造不大不小的乱子,经常在晚上破坏宿舍电线,导致断电。" "向宁,误伤你的同志已经挨了处分。"钟明说,"写在车间板报上了。" "瞪瞪......" 怎么把这个环节给忘了...... "是是是,宗技术永远说话算数。"宗怀棠烦躁地吸着烟,"这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尽早完了拉倒。" 陈子轻急切到做出小学生发言的动作,高举起了一只手:"那我去找吧!" 房里再次被死寂笼罩住了。 "快了吧。" 陈子轻噎着了。 陈子轻脸色剧变,怎么感觉刚刚的一番交流,只是他的幻觉?他内心挣扎着,小心翼翼地碰被子上的手。 宗怀棠正想严肃教训一下,向师傅就来了一句:"我是想让你把烟跟火柴给我。" 眼前的一幕竟然和之前一模一样! 男人还是那副样子,无声无息地歪坐在床头,像是已经**。 陈子轻下意识就往后接了一句:"我知道。" 似乎想要看向这里。 虽然他的身后传来阵阵刺骨的阴风,但他却根本不敢回头。 宗林喻用的是询问工作要事一般的口吻:"两个男同志,两个同性,前面没有路。" 小李本来就打算赶回宿舍,他还有些事情要做呢,这会儿既然追不上钟主任了,他就开始转身往回走。 小李心中一喜,他计划着在正式向钟主任拜师前,尽量跟对方打好关系。 然后就闻到了一种......久病之人才有的气味。 就在陈子轻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男人把头转向了他这边,深不见底的眼看着他。 小李不信邪地向前小跑着,无论如何就是追不上那个人。 陈子轻想着两个马强强跟宗家双胞胎,两边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双胞胎都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从小孩长到三十出头,年龄上没有漏洞,宗林喻还提供了不少线索给他,逻辑上都是说得通的,但是...... 这个人影显然也是厂里的工人,小李赶紧加快步伐,他想要追上去一起走,可他很快就震惊地发现,无论他走得有多快,怎么都追赶不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面恰巧有一盏路灯,微弱的灯光忽闪忽闪,照在前面那人的身上。 这次小李终于看清了,那人身穿工作服,头上还戴着一顶蓝色的布帽。 陈子轻扭头跟他面对面,顺着他的眉眼看了他很长时间,垂头看他的左腿:"宗怀棠,你哥说李科长手里有一份关于那起事故的名单,你帮我去找到吧。" 陈子轻主动打破凝结的空气:"厂长,你的身体怎么样?" 宗林喻闻言,说:"你对这件事似乎出奇的关注。" 小李在路上走着,下班的他正准备回宿舍,这时他在前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穿着工作服,戴着蓝色布帽的钟主任。 陈子轻心里的杂念在狂野生长,要把他包住缠紧,截断他的呼吸,让他活活闷死。 这不,机会就来了! 迎面是和里面一模一样的人脸,他又差点背过气去。 他心里不管怎么想,嘴上都只有承诺:"可以,我不会说出来的。" 宗林喻明白陈子轻的意思,摇头道:"那晚不在厂里,他是后来病逝的。" 宗林喻蓦然问:"你真的知道?" 同样的背影,同样的距离,同样正常的走着,这让小李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怎么变得这么黏人了,一个老爷们,不像话。 原主每逢大会都跟宗林喻打招呼,发言踊跃准备充分,宗林喻在礼堂给他发过两次奖。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劝宗怀棠,想象不出来。 "是的,我没见到的有一群,见到的有几个。"陈子轻概括了自己经历的一切。 一道目光落到了陈子轻的身上,没有恶意,没有冰冷,是温和的。他淡定地迎了上去。 钟明过来了跟他说话,他都没有发现。 陈子轻被摸得有点痒:"回就回了,你别摸我脸上的伤。" "不过我前不久查到李科长那边有一份名单,还没来得及去找。" 看着前方的背影,小李一咬牙,撒腿向前奔跑起来,他越跑越快,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可直到他精疲力竭,抬头看去-- 小李试探着想叫对方名字,然后他就惊悚地看见,静止站立的钟主任正在缓缓转头。 "我爹对没有重视那封申报感到很愧疚,久而久之就聚成了心结,这也是他病逝的主要原因。"宗林喻淡淡地说,"我长大以后回到改头换面的制造厂做了厂长,为的是想补偿当年那批职工家属。" 宗怀棠拍拍袖子上的手:"松了,我去去就回。" 宗林喻摇头:"遗物里没有。" 宗林喻又没有人气,处处透着诡异。 "好。"宗林喻似是笑了一下,"好。" "什么情况?" "妈的。" "谁会在明知前面有一箩筐玻璃渣的情况下,还要一头栽进去扎个半死。"宗怀棠拿走烟,抽他抽剩下的,"我哥需要静养,下半年能回到岗位上就不错了,在他回去前还得我顶着,哎,向师傅,我们回厂里吧。" "厂长,我是小向,我来看你了。"陈子轻在杂念成网前说。 夕阳的光线逐渐黯淡,暮色降临,道路边的路灯如眨动的人眼,逐个亮起。 "钟......" "砰砰" 宗怀棠看他像看智障:"那时候我又不稀罕你。" 陈子轻被拉着走出院子,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力度并没有阻止他的思维,他让宗怀棠去拿死亡名单,为的是让宗怀棠面对自身的死亡,接受残酷的现实。 陈子轻犹豫着问:"化工厂的厂长,是你爹吗?" 同样的人,气质截然不同,当哥哥的是山峰,弟弟是湖泊,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显示出来。 比起陈子轻的情绪激动,宗林喻始终是一条平线,他沉吟:"好像是。" 宗林喻的眼眸半睁半闭,很难让人确定他的目光停在哪里,他静了片刻才说:"脖子上带着辟邪的玉佛和鬼共事,辛苦你了。" 陈子轻感觉自己已经见到出口了:"**的是哪些人?" 宗林喻淡声笃定:"你不知道。" 厂长喘息虚弱,言语有力到能轻易直击人的心脏:"想好要怎么走了?" **很久了...... 小李的心中腾地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身上的热汗转眼间就冷却了下去,他打了个抖,怎么好像不管他走得有多快,钟主任都会在他前面,永远跟他保持着一样的距离。 "踏!" 宗林喻闭着眼:"还有事?" 宗林喻面不改色,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动了动,暴露了他的内心。 小李无奈地看着钟主任的背影,心里头有一万个不解,他想不通这里面的原因。 陈子轻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外面的玉佛塞进去:"不幸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当年我跟我弟在厂外目睹了事故的惨烈,他的左腿就是在那里受的伤,之后他发了一场高烧忘了这件事,什么都不知道。"宗林喻闷咳了几声,唇色染了层极淡的红,"你跟他提了,就相当于打开了开关。" 宗林喻没有动静。 失忆?这个可能压根就不在他的设想范围里面。 小马走了,孙二走了,那工人没走,可能还有很多都没有走。 陈子轻观察着宗林喻的状态,绷着神经末梢进入了正题:"厂长,当年李科长向你爹汇报过厂里电路老化的事,你有印象吗?" 宗怀棠捞住后仰的陈子轻:"这么急急慌慌的,到时间了也不自觉点。" 说着就去摸他的脸。 陈子轻发白的嘴唇咧开,露出小虎牙:"你会帮我的,你答应了帮我查线索。" 38、启明制造厂(我不在啊) 陈子轻看到一个工人从他面前跑走,逃命似的,身体前倾栽着跑。他向那工人跑过来的方向望了望,只有见不到的树影,昏黄的路灯,和延伸出去的公路。天什么时候黑成这样了...... 陈子轻浑身酸沉地站了起来,宗怀棠应该是见到名单了,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来找他。 宗怀棠最快也要一个晚上才能做好心理建设。 陈子轻回到宿舍,迎接他的是一扇锁着的小门,他摸了摸门上的铜锁,没拿钥匙打开,而是下楼去了107。 汤小光开了两个罐头,和他一人一个,等他吃完,就把自己没怎么动的挪过去,让他吃,他相当于吃了两罐。 陈子轻抱着罐头往后仰,他把里面的一点汁水咂溜干净,从嘴里到胃里都是桔子的甜味。 这会儿职工楼处在喧闹跟安宁之间,外面虽然没多少人晃悠了,但楼里不时有**声说话,爆笑或快跑,夹杂着挪桌椅磕到瓷缸瓷盆的声响。 陈子轻趴到了桌子上面,鼻腔里是汤小光那本英文原版书籍的墨香,书都让他翻烂了,不知道在钻研什么,书页里还别着自制的标签,也是英文的,字母跟蝌蚪似的连串在一起。 对文化程度低,英文只会点头"yes"摇头"no",来是"e"去是"go"外加一个"ok"和"iloveyou"的陈子轻来说,汤小光这本书就是天文。 汤小光也学他趴着,跟他面对面,大眼看小眼地看了一会:"轻轻,你晚上想在我这里睡吗?" 陈子轻反应慢,过了一两分钟才说:"在你这里睡?" 汤小光披着知识的圣洁光辉,笑得像不知生活疾苦的甜妹:"是呀。"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等宗技术。" "你心情不好?"汤小光白净的脸上露出睿智的表情,他高深莫测地沉思片刻,眼睛一亮,"咱们唱歌吧!" 然后汤小光就晃着脑袋拍手:"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陈子轻下意识跟着他合唱:"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颜。" 一首唱完又唱了两首,陈子轻的心情不再那么沉重,他蹲在墙边刷牙。 汤小光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捧着本武侠读。 "因为你们两个人只要见了面,就一定有个人要死在对方剑下。" 他的声音徒然拔高,用很大的嗓门吼了出来:"死的那个人当然绝不会是你!" 陈子轻好像听见了敲门声,他含着牙膏沫,口齿不清地说:"汤同志,是不是有人敲门?" 汤小光把嘴巴一撅,他本来就是在装作没有听见,还想把敲门声掩盖过去。 映在门帘上的影子高高瘦瘦一条,除了他,还能是谁。 汤小光极不情愿地放下武侠书去开门,他抢在门外人开口前宣示:"轻轻今晚跟我一个被窝。" 汤小光大惊失色:"你你你,怀棠哥,你说得是什么话!" "你把轻轻当什么了!也就是我,要是让轻轻对象听到了,不得闹啊!小两口的爱情口袋都要让你给扯开线!"汤小光带上门出去,拦着宗怀棠不让进,"而且是他要,他要跟我一个被窝。" "当然。"汤小光义正言辞,"我还能强迫他不成。" 汤小光以为这就能打发走了,完事了,哪知宗怀棠说:"他要的也不行,他做不了主。" 宗怀棠把汤小光拨开,就要去推门。 "怀棠哥,你这是耍的哪出,轻轻对象都没找来说什么。"汤小光费劲巴拉地蹦跳着阻拦,"你让轻轻跟我睡嘛,一晚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把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抢走,你还是第二位的,放心吧,绝对动摇不了。" "跳骚都没能你能跳。"宗怀棠按住汤小光的头顶让他跳不起来,另一只手把门推开:"向宁,出来。" 陈子轻正在用牙刷捣着瓷杯晃晃洗洗,他闻言,对着门口的背部一绷。宗怀棠这语气......心理建设这么快就做完了?不会吧。 其实也没什么,在这个背景设定里,鬼也是人。 不过......遭上那种事,心态上多少还是会有变化的。 "马上。"陈子轻擦擦嘴,惴惴不安地走到门口。 宗怀棠低着眉眼,神情有些模糊,他拿走陈子轻手里的牙刷跟杯子:"上楼睡觉。" 陈子轻对叉着腰两眼喷火的汤小光说:"汤同志,那我就回自己宿舍了啊。" 汤小光那脸耷拉得比驴脸还长,满身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陈子轻拍拍他肩膀:"晚上看多了书对眼睛不好,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汤小光身上的"不高兴"哗啦啦掉了个精光。 "你也是。" 汤同志故意不用你们,不把宗怀棠算在里面。 宗怀棠没计较,这么一会他人已经转身去了楼梯口。陈子轻对汤小光挥挥手就跟上了宗怀棠,之前他跟钟明说晚安,宗怀棠发神经地学他,显然是不乐意他对别人讲,这次却没有。 两人一路沉默着上楼,开门,进宿舍,关门,拉灯。 陈子轻站在明亮的宿舍,双腿有点虚软,他垂下的视野里,宗怀棠就在他对面,皮鞋头上磕了点土渣子。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终于走到这一步上了,他等候多时的一步。 陈子轻让宗怀棠开始,然而对方就只是站着,不说话。那他来吧。 "宗怀棠,我们是一样的。"他轻轻地说,"你不是一个人。" 宗怀棠叹息:"确实,幸好有你陪我。" 陈子轻从这话里捕捉到了强烈的信号--宗怀棠接受了,想开了。 接下来估计就是要笑他,找鬼招鬼,自己就是鬼。 从前有两个鬼在草丛里打啵,两个鬼偷看。 诸如此类的逗弄话缓解缓解气氛。 陈子轻自以为摸清了宗怀棠的脾性,万万没想到的是,耳边传来了深沉的吐气声。 "眼睛都要找瞎了,上把抓的鬼。" 头顶一重,宗怀棠将下巴抵了上来,他说:"我们两个活人显得格格不入。" 陈子轻:??? 什么情况,是不是听觉出问题了? 宗怀棠握住他垂在一侧的手拿起来,手心朝上,把一张纸塞了进来。 "你自己看,我去床上躺一会。"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宗怀棠躺到他床上,被子一盖,眼一闭,很快就传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像是一根绷紧的弦松了下来,还有嗡嗡的余颤。 陈子轻昏头昏脑地捧起了手上的纸。 岁月的痕迹渗透了纸张,有点破烂,左上角订着一个纸条,上面是事故的大致经过和总结,把纸条拨起来以后就能将整张纸上的内容暴露出来。 密密麻麻的名字,一眼望去触目惊人,从头数到底都要分几次才能数清楚,数对。 个别名字底下有划痕,不知道做的什么标记。 最底下有化工厂的钢印。 陈子轻把纸翻过去,反面也被名字覆盖了,正反两页加一起得有多少啊,他拿着纸的手有点抖。 这不可能是9号楼上下两层的人数! 陈子轻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那场事故的严重程度,一股凉意从窗户外吹进来,吹到他后脖子上面,他的汗**直立,站不住地走到桌前坐下来,从正面的第一个人名开始看,一个一个往后看。 这个时期是简繁体掺着用,也有一简二简,比较杂。 而名单存在的时期只有繁体,毛笔写的,很多笔画的着墨都晕开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字全挤在一起,过于紧凑,密集恐惧症能发疯的地步,原本能猜出来的字都猜不出来了。 陈子轻很快就有了阅读障碍,他只能求助宗怀棠。 用的理由是看不清,可不敢说自己大部分都不认识,那就不是伤过头能说得清的了。 睡觉被吵醒的男人满身低气压,却还是让他把纸举到自己面前,嗓音浑哑慵懒地念给他听。 陈子轻打起十二分精神听,一点小动作都没有做。 宗怀棠前两行念得很顺,第三行就停住了,陈子轻凑头去看:"宗......" 什么,三个字。 姓宗。 陈子轻脑子里刚闪过一道亮光,宗怀棠就以小朋友跟家长告状的口吻说:"我爹是病死的,搞不懂怎么会在这名单上面。" 宗怀棠没得到陈子轻替他抱不平,他坐起来,拿过那张纸对着陈子轻,指着宗姓三字:"这是我爹,不知道被哪个二逼写上去了。" 陈子轻瞄一眼化工厂的钢印:"人工记录的,有错也正常。" 宗怀棠坐到他身边,脑袋搭在他的肩头,腻腻歪歪地贴了片刻,说:"所以这名单只能作为参考。" "是的呢。"陈子轻立即就表示了自己的认同,"你继续念吧。" "太多了,嘴巴里的口水都不够用。"宗怀棠不愿意。 陈子轻说:"那我给你点。" 宗怀棠猛然坐直,板起脸训斥道:"这是什么时候,我念的是什么,你怎么还有心思跟我黏糊。" 陈子轻:"......你说那句,不就是暗示我吗?" "打啵只会越来越渴,这是生活常识,我会不懂?你给我严肃点。"宗怀棠有股子随时都可以大义灭亲的凛然架势。 陈子轻愧疚地用双手捂住脸:"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别再犯浑,这么沉痛的时刻。"宗怀棠抖了抖手上的纸,陈子轻想让他轻点抖,别给弄碎了,被他瞪了一眼,只好当个靠枕。 宗怀棠靠回陈子轻身上,接着前面的向后念。 --每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崩塌,一条生命的逝去,一个亡魂的诞生。 陈子轻听到了意料中的人名,他的眼皮抖了下,反观宗怀棠都不带停顿的,哪怕是唏嘘都没有。 真是个神奇的物种,陈子轻不自觉地观察起了宗怀棠。 宿舍里只有男人逐渐敷衍的声音。 台灯的灯罩烫手的时候,他手一松,纸落到了床上。 "念完了。" 宗怀棠嗓音嘶哑:"去给我倒水。" 陈子轻没回神。 名单上面的人只有一部分跟厂里的工人重叠,大部分怕是都烟消云散了,也有可能就在暗处飘荡,不延续原来的轨迹。 手背一疼,一块肉被宗怀棠用两根手指揪住了,他缓慢地把思绪从名单里抽离出来。 宗怀棠揪着他的手背说:"向师傅,我要喝水。" "那你别揪我。"陈子轻说,"你揪我,我没法给你倒。" 宗怀棠不松开,还揪着他,跟他算账:"我念这么老半天,你都不知道喂我喝一口水,你的心是铁打的。" 陈子轻连连道歉,宗怀棠才肯罢休,老大爷式地趴在床边,催促他快点把水送过来。 "我在倒了。"陈子轻翻出桌上的缸子。 宗怀棠给他念名字期间,他脑子里的积分袋就没停过,哗哗哗地飘落,形成了积分雨,先不管依然是负数的账户余额,积分袋的出现能让他确定名单的真实性。 陈子轻一边去拿暖水瓶,一边回忆着名单,真的没有"向宁"这个名字。 陈子轻没接收到原主五几年的记忆,不知道他那晚是没在宿舍,还是怎么回事,总之他逃过了一劫。 那就还是磕死的。 只不过不是磕死在八零年初,而是五几年。 很有可能就是事故发生的当年,或者之后一两年内。 因为事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马强强的爹妈在中年时期给原主送过老鸡汤,这两件事能推断得出来。 陈子轻把开水倒进缸子里,端到窗户边吹风,汤小光跟钟菇都不在名单上面。 "你把水端到那里干什么,风又不渴。"宗怀棠有气无力。 陈子轻喊:"我怕你烫嘴,我晾一会儿。" 宗怀棠的眼睑轻抖,他在床边滚了半圈,从趴着变成仰躺,修长的手臂垂到后面撑在地上。 不多时,陈子轻喝一点试了试水温,端到床边给他:"可以了,喝吧,不烫。" 宗怀棠姿势不变。 陈子轻为难地说:"你不会要我用嘴一口一口喂你吧。" "正常人想都想不出来的东西,你轻飘飘就说出来了。"宗怀棠长叹,"我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 "惭愧。" "可别,你不用惭愧,是我思想贫瘠,没有你丰富,我的问题,我争取早日跟上你的脚步。" 宗怀棠又滚了半圈变回趴着,他凑到白瓷的缸子边沿,嘴叼住,懒懒洋洋地喝了几口,缓了缓嗓子的痛感,翻身躺到陈子轻的腿上,闭上双眼昏昏入睡。 陈子轻把缸子里剩下的水喝了,他拿起名单小心折着,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把拽紧宗怀棠的衬衣:"宗怀棠,这名单上的字迹,跟你的一样!" 宗怀棠搂住他的腰,脸埋进去:"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是瘦金体。" 陈子轻看男人柔软的发顶,也对啊。 外面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宿舍里也很静,陈子轻枯坐着,他没想到今晚会是这个发展,这么太平。 腿上的男人渐渐睡了过去,陈子轻给他盖好薄被,一时兴起地用指尖拨了拨他长密的睫毛,起身独自去找钟明。 等不到天亮了,这个晚上就要把一切搞清楚,完成任务离开。 刚出宿舍就被一片树叶抽到了眼角。 风很大,憋了很久的雨看样子是要来了。陈子轻匆匆穿过走廊,身后的主线断开,黑暗如期而至,他脚步不停地跑下了楼。 钟明从陈子轻手上接过了名单,听到了他说的疯言疯语和鬼话连篇。 在一阵冗长的压抑之后,钟明没有指着陈子轻的鼻子大声喝斥,也没有撕碎名单砸他脸上,或是叫他明天去看医生吃治精神病的药物。 钟明就只是沿着陈子轻的折痕将名单折起来,并向他提出了三个问题。 "鬼魂还能再死一次?" "我师傅的临终遗言是要我发誓,一定重视厂里的电路,这怎么说?" "我和一些同志都有心跳,有体温,能感觉到痛,走路不会踮脚尖,也没有飘着走,这又要怎么说?" 陈子轻三个问题都答不上来,他不能透露宿主跟任务,以及120区的特点相关的信息,只能沉默。 钟明把名单塞进陈子轻的褂子口袋里:"我可以不管你的胡说八道,别人不行,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些,有的人开不起玩笑,会觉得晦气不吉利。" "你真的一点都不信?"陈子轻盯着钟明,"一点都没有想起来?" "回去睡吧。"钟明若有似无地避开他的审视,说完顿了顿,又说,"我送你上去。" 陈子轻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上楼声没一会就消失了,钟明一直站在走廊,他站了足足有一个小时,突然就一头冲进风里,大步朝着生产区大门方向走。 门口,保卫科的同志叫道:"钟师傅,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回家!" 钟明快到家的时候,看见一个中年人在他家门口探头探脑,他一路迈到最大的步子让腿上肌肉发酸,却没有减慢一分。 "钟主任。"那个中年人看到他就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个篓子,里面是几瓶桔子罐头。 中年人不是厂里的同志,儿子是,偏巧他儿子就在钟明带领的第一车间。儿子脸皮博,当爹的就上前线。 这已经是对方第二次来送礼了。 钟明今晚的态度比前一次要热情些许:"叔,你怎么站这里?" 大叔的表情带着恭维:"我路过你这,就来看看。" "我平时都住厂里,一般只有周末回家,今晚要不是有例外,你就跑空了。"钟明开门锁,"进来坐坐吧。" 大叔进了屋子就把罐头放到一边的桌子上,钟明给他倒了杯水,两人坐着聊起天来。 钟明住的地方很大,大叔粗略地扫了一眼,觉得这么大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住,显得有点冷清,便开口询问。 "钟主任,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嗯。"钟主任不懂大叔为什么提这个,"做了主任以后新分的房子,原先是跟家人一起住的。" 他忽然抿直了唇,不是应该回到爹妈那儿吗,怎么上这来了。 "你没想过找个对象啊?" 钟明收了收下颚线条:"这种事,要看缘分,缘分没来,想也没有用。" 大叔见他不愿意多聊这个话题,就赶紧找了新的话题跟他聊,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会,大叔就要离开了。 "行,那我就不送了,这次的罐头我收下了,下次如果过来,不要再带东西。"钟明把人送到了门外,直白道,"我收徒一看实力,二看眼缘,要是符合,我会收的。" "哎,好!好的!好的!" 大叔随口应付了一句,但他心里知道,如果他想让儿子成功拜师的话,绝对不能空手来。 "咔哒!" 房门关上了,大叔没离开多远就发现自己把手套落在钟主任家里了,那是一副刚买的新手套,他利索地返回钟主任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敲门拿回手套。 "咚,咚" 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开。 大叔很是疑惑,他才出来了一会,钟主任不可能出门了吧? "咚咚" 大叔又敲了两下,房门还是没开,就在他准备放弃离开的时候...... "咔哒"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 不仅是白荣,只不过他是最惊艳的那一撇,自然就能吸引走最多的目光。 钟明哭了多久,陈子轻就站旁边淋了多久的雨,他等对方勉强平息了点才说:"你跟我一起去见你三师弟吧。"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悲剧不知道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整个厂里都知道了。 尽管他五分钟后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宗怀棠借着直起身的功夫,在陈子轻的耳边落下一句:"等祭奠仪式结束了,我送你一样东西。" "电路老化。" 他们在院子里淋雨谈话的功夫,二楼西边走廊的电被拉掉了,黑了一块。 陈子轻的头上身上很快就湿了:"是不至于,有别的原因。" 会场的前方支着几个花圈,中间摆着许多的纸钱和纸扎的元宝。 "轰隆隆......"就在工人忙着拍落身上纸灰的时候,一阵巨响传来。 不知为什么,大叔在这时候有些紧张起来,更是后悔回来了。 "什么?"大叔怔住了,钟主任不是连对象都没有吗,哪来的妻子? "今天是当年化工厂那场火灾的祭奠大会,逝者已去,我们万分悲痛......" 钟菇一直全力地骑车,腿肚子上的肌肉有了疲软的迹象,车速逐渐放缓。 "沙沙......" 钟明不问了。 陈子轻没有发出声音。 别的时候陈子轻随他叫,这回却说:"汤小光,你别叫我小名了。" 陈子轻蹙眉,那怕是来不及。 他们去见了白荣。 这种铜铃,他曾经在乡下老家见过,印象非常深刻。 "咔咔咔......" 陈子轻的嘴角狠狠抽了起来,钟明的魂在他眼底皮下跪着呢,这个时期的拉断电线只有一个可能,当年的景象重现。 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陈子轻安慰了钟明一会,径自回到了宿舍,他脱掉湿衣服裤子,随便用毛巾擦擦就躺到宗怀棠身边,听着雨敲打窗户。 陈子轻破天荒地没有起床,他躺在被窝里不动弹。 然后就把脑袋埋进他的脖子里,沉稳的气息也落在了上来。 女人说着,低垂的脖颈咔嚓咔嚓作响,她一点点地抬起了头,两只血红的眼睛对着钟明,灰白的嘴巴向两边划开,像是在笑着说:现在你能见到了。 李科长的讲话一结束,祭奠仪式就开始了,工人点燃了会场中央的花园和纸钱,大火烧得通红,活跳的火焰让每个人的脸忽明忽暗。 陈子轻蹙了蹙眉心,李科长真的是活人吗? 要不......等这个月过完就填答案吧。 "我不喜欢你,我会跟我爹妈说!" 本来不就想在天亮前走的吗,填了便可以实现这个目标。 现场工人炸乱作一团,李科长连忙冲上台,抓着话筒大喊着:"秩序!请保持秩序......" 他寻思,等雨停了就填答案。 铜铃的上面刻着满满的符文,当大叔看着这个铜铃时,顿时心头狂跳,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他的脊背。 不然也不会以不变的年龄从五几年到八几年,把她死去的哥哥当活人,照常相处。 这里头怎么还有原主的事呢。 此时他咂摸到了。 陈子轻上了楼没有回宿舍,他又下来了,就在楼梯口坐着,有个同志出来抽烟被他抓了个正着,以为烟要被没收,却被他要走了一支。 陈子轻从善如流地忏悔:"对不起,我没有想起来那些事。" 陈子轻叹了口气,名单上没有宗怀棠,他还是不信。 陈子轻的嘴角抽了一下。 "钟菇,我跟你一人一边把轻轻包围住。"汤小光到陈子轻的另一边躺下来,总是轻轻长轻轻短。 还有,陈子轻去过钟菇家,也去过马强强的家,根本不是一条街。 两人各抽各的,没有扯闲篇。 马强强还在的时候说他跟钟菇住在一条街上,钟菇竟然说不清楚地址,没去过。 水塔那边隐约有哭声,陈子轻眼皮一跳,他让同志赶紧回去睡觉,自己朝着哭声的方位靠近。 褂子裤子被宗怀棠扔到他身上,他又听见对方在扣皮带的声音里说:"走廊上湿哒哒的,你待会出去看着点,不行就拉我衣服,别摔个狗吃屎让我心疼。" 白荣是个不需要多少睡眠的人,恶劣的天气阻挡了他在厂里四处转悠的脚步,这会儿他坐在窗边擦着手风琴。 "你是钟主任的亲戚吗?"大叔再次询问,语气也变得干巴紧绷。 靠近湖边的道路上,钟菇正用力地踩着自行车,神色焦急地向着家的方向赶去。她边骑车边张望,四周雾色茫茫,入眼的除了曲折的道路,就是路两边永远相似,一眼望不到头的杂草。 "我要说他们的牺牲,是每个家属心里不可磨灭的痛和悲,是千千万万的工人集体的损失,同志们......"李科长语气一顿,十分郑重地说道:"我希望同志们都能够牢记教训,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什么东西啊?"他听见自己不自觉地问。 阳光耀眼的季节,夕阳都是耀眼的。 还有可惜。 周围几道视线都挪了过来,集中在他身上,似是不解,今天的日落跟昨天的,前天的明明就没什么区别,很平常。 钟明说我当年中了你的激将法,死板地带头组织的**,拉电线搞破坏是孙二的主意,怕人多堵不住嘴,就他们干,后来孙二拉上了白三。 "请问你是......"大叔客气地问。 在火场中,一座巨大的纸扎房子倒塌了,熊熊的火焰顿时如炸开一般,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卷向附近的工人,引得他们大叫着慌忙后退。 然而白荣听完就若无其事地拿起布,继续擦他的琴。 陈子轻说:"我是后面走的。" 陈子轻愣了愣。 "我就要叫,轻轻,轻轻。"汤小光小孩子样地抬起双腿蹬自行车,嘴里按了复读机,"轻轻,轻轻。" "喂喂!"李科长拿着话筒,简单地试了下音,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整个会场。 陈子轻默默告诉自己,不能太融入这个世界,不然离开的时候就不干脆了。 陈子轻想了想:"不知道,可能是没有停下来过吧......" 填了就可以走了。 她一手骑车,一手伸进口袋,握了握一直装在口袋里的大蒜,饱满的大蒜头让她升起一股结实的安全感,大蒜底下是黄符。 钟明没有回爹妈那儿,不敢回,他跑回了厂里,摔在地上起不来。陈子轻把他扶起来,搀到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来,借着路灯的光发现他的头破了,血水流到眼睛里,犹如血泪。 总归是走了的。 她已经骑了很久,离家也已经不远了,这会儿湖上的雾气开始散去,露出宁静的湖面,荡漾的湖波近似母亲的抚 摸,轻轻地推向岸边。 陈子轻忽然就想到那次去送刘主任最后一程,他在病房从白荣身上感受到了压抑,又觉得不止是压抑,还有其他的东西。 女人进了门。 他解释说:"以前没怎么看。" 夜色昏暗,湖面漂浮着散不去的迷雾,犹如闭塞的白色围墙,把人隔绝在一个幽冷而孤独的空间里。 钟明说:"没接触过没印象,他那时还是个小孩。" 钟明瘫坐在地上,全身的水迹凝集在他身下,他神情空白:"比现在年轻很多。" 陈子轻走到宗怀棠安排的位置,等着他土里土气的大肥皂泡,啊呀,等到七月半祭拜完一定把答案填了!一定会的! 陈子轻语塞。 陈子轻突然想到名单,他赶紧从兜里掏出来,小心摊在窗台上晾着,任务的答案已经确定了。 陈子轻整个人的状态十分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想,当然不了,我马上就要走了,读个屁的诗歌。 七月半这天,李科长操办了一场祭奠大会。 "回来!都给我回来,仪式还没结束--"喇叭里李科长大声喊着,想叫回逃散的人群。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冲动,我一被激就犯浑。"钟明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大力扣着头皮,扣得发红出血,"事故不是因为我们吧。" 陈子轻蹲下来,他用尽全力拽起钟明,两人对视。 工会组织搭了一个简单的会台,两边的架子上垂着两幅巨大的挽联,这就是会场了。 下雨了。 钟明心想,这是哪来的疯子!虽然他不打女的,但他能给轰走,他眼露厉色:"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钟明像是终于能喘口气了:"什么原因?" 最迟五分钟,不会再往后拖。 陈子轻转身面向大雨,那些五几年的人,有的早就意识到自己**也适应了,有的没意识到,有的意识到了不愿意接受...... 名单里是没有钟菇,可她也是真的不在了,她并非葬生在工厂的大火里,不知道是怎么走的。 必须是几样加在一起,才会造成大量的人员死亡。 到了六月初,向师傅坐在山坡上看日落,宗技术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个玩意儿,对着风吹肥皂泡。 闷在喉咙里,不知道是有多痛苦。 陈子轻抹了把糊花眼睛的雨水:"是的,还有没查出来的因素。" 陈子轻硬着头皮关切道:"同志,你这是......" 雾气还没有完全静掉,残留的点点雾气飘在湖面上,如同给静谧的湖面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仙境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灼灼风华,戛然而止。 "是,我缺根筋,我对象摔了,我还能笑。"宗怀棠把皮带扣上,掀开被子就捞他脚底板,他哈哈大笑着往床里面躲,用脚去蹬对方。 会场祭奠的混乱景象让这些本就心中忐忑的工人立刻惊恐起来,当有人第一个带头逃离之后,剩下的人也紧跟着逃跑,原本乌泱泱的人群,瞬间作鸟兽散。 前面的宗怀棠没回头,笑声传了过来:"我们向师傅太拼产量,严格把控自己,绝不允许有一丝懈怠堕落。" "对不住,不好意思,我,我的手套刚刚忘里面了!"大叔的心几乎快提到嗓音眼,他想不通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子轻没答应。 风变大了,烧着的火焰登时黯淡颤抖,纸灰好似黑雾,以可怕的速度扑向所有人。 宗怀棠在不远处叫他:"向师傅,你站到这边去,我给你吹个大的。" 不差这么一会儿。 这不行,这不好。 陈子轻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其实他说的没停下来过,是现实世界,一直忙着攒钱。 钟明喃喃:"仅仅是电路老化,哪能沾满两页纸......" "咳咳......"有些工人连忙捂着鼻子,他们咳嗽不止。 女人的声带像生了锈的链条,她极慢地说:"我-是-你-的-妻-子。" "钟-明-的-妻-子。" 厂里忙忙碌碌。 陈子轻是跟宗怀棠,汤小光,钟明,钟菇,白荣一起去的。他没有心不在焉,很虔诚地做完了祭拜。 "呼......" 由于现场的工人很多,大家各自小声谈论着,场面有些嘈杂,就在众人交头接耳的同时,李科长正拿着讲稿走上了会台。 是个男的在哭。 钟菇站在湖边看着眼前凄迷月色下,寂寥而宁静的湖景,她有些痴醉了。 宗怀棠在睡梦中没有醒来,反射性地摸到他的腰,一路向下,握住他的脚塞到自己腿间夹着。 陈子轻没有解释,也解释不了,就默认了。 每个人都变得灰头土脸,遮住口鼻向外围逃去。 钟菇被优美的湖景给感染了,连心情都变得平静而空灵起来,她不由得下了车。 钟明打算去爹妈那边,猝不及防跟她撞上,他吓一跳:"你是谁?" "好。"钟明还他陪自己的恩情,"我跟你去。" 不假思索地从嘴里蹦出这样一句,钟明耳边骤然死寂,两秒后有唢呐声,敲锣打鼓声,哭喊声,他魁梧的身子震了震,两眼发黑地冲出了家门。 钟菇躺在他身边,转头问他:"向宁,你为什么说以前没怎么看?" 近了,脑子里有了能对得上号的人,他快步过去蹲下来:"钟明!" 钟明大骇。 又过了一阵,女人终于说话了,只见她一字一顿,毫无情感,仿佛是第一次开口说话。 压抑的氛围持续了很多天,直到各车间更换机器设备。 各种情感载体驱使着他们来到了八几年。 魂不能安生,往事不能永远尘封。 女人把手伸进红衣服里面,拿出红纸:"这一是一我一们一的一生一辰一八一字。" 路边的杂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钟菇头皮一紧,她凝神看向草丛的方向。 "别告诉我妹。"跪在地上的钟明倏然说了一句请求。 就因为宗怀棠那个双胞胎哥哥。 工人们分批上去鞠躬哀悼,他们胸口带着白花,看着燃烧的纸钱,表情肃穆。 宗怀棠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行了,别躺着了,我跟你一道去,路上给你打伞。" 像他现在就已经不干脆了。 冷风吹起钟菇的齐耳短发,她的脸上有些微微的苍白,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回家,甚至她已经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选择像大部分工人一样,直接住在厂里。 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宗怀棠颇为神秘地对他挑了下眉毛,他撇了撇嘴,行吧,那就再拖个几分钟。 钟菇控制不住地感叹,可接着她就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的,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钟明弯下腰背痛哭,嘴里没有章法地说着什么,陈子轻不拿着"孙二是领头人之一"这个信息试探了,就听他自言自语。 女人没有回答,依旧低头站着,一动不动。 马强强的家里有他爹,钟菇家里没有爹妈,只有本该朝南却阴冷的屋子,和清明没用完的纸钱。 今晚让她哥想办法给她申请一个地儿过夜也行啊! 自行车前面的车篮里装着一小袋纸钱,这是祭奠仪式用剩下的,钟菇舍不得扔掉,于是就用袋子装好,准备带回家里。 天边有雷电劈下来,一道晃眼的白光砍在钟明的脸上,将他崩裂的恐慌照亮。 陈子轻在上楼前说:"钟明,我没有记起当年的所有,不记得那时候的李科长是什么样子。" 反正就快到家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钟明站在窗户外面的走廊上和他坦白,对他扯开血淋淋的现实。 自行车的链条可能有些生锈了,随着钟菇的踩动,链条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在这幽冷寂静的夜里,刮擦声幽幽地回荡着,就像是指甲刮动着铁皮,令人很不舒服。 冷风中,野草微微摆动,什么都没有,钟菇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自从参加了祭奠仪式之后,她的精神便高度紧张,甚至有点疑神疑鬼。 大叔一时楞住了,没有说话,他刚从钟主任的家里出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里头只有钟主任一人,怎么现在又突然出现了一个女的? 老机器换下来了,附带的原料也一并换了,有人在这时候浑水摸鱼地计划着偷一点拿出去卖,先藏宿舍或者哪儿。 陈子轻这么盘算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那宗技术呢?" "轰--" 这个女人低着头,看不见脸,开门后也不说话,一直静静地站着。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李科长看了一眼台下。 "好美的湖景啊......" 汤小光眼睛一瞪:"为什么不让叫?" "那就给自己也烧点纸吧!" 女人低着头,缓慢地转身,她醒目的红色外套下是苍白毫无血色的手腕,而就在她的手腕上,正绑着一根用红绳串着的铜铃。 钟主任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大叔正想张口,没想到给他开门的不是钟主任,而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陌生女人。 陈子轻的声音闷在衣服里:"你只会站在旁边笑。" "算了,你也不在了。"钟明的哭声停滞了几少,"名单上没有你,可是你的年纪......" 这是给**用的,结阴婚才会绑的铜铃。 腕上铜铃发出疹人的脆响,女人将红纸递过去:"你一爹-妈一跟一我一爹-妈一对一过一了,说一我一们一合一适,我一们一一一起一过。"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后面刮来,嗖地往前钻跑,无数的纸灰飞扬起来,带着余烬向着整个会场蔓延。 钟明扑通跪下来,他对着一片雷雨交加跪了许久,膝盖磨着地面转向陈子轻:"拉个电线不至于的,是不是。" 天上没有月亮。 最终大会还是完成了,住厂里的各自回宿舍,住家里的各自回家。 想到这,大叔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红色衣服,始终低着头的女人背影,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他再也不敢拿什么手套,当场便狂奔逃离开去。 陈子轻脸上笑笑,心里发愁,叫多了听多了,就有种现实跟任务有了重叠点的感觉。 他的反应清晰地指明,这个真相他知道了,在他们前面就知道了。 "我一-一直一都一在,只一是一你一见一不一到一我。" 很多纸钱的残片落到了工人的肩膀和头顶。 钟明挺阔的背脊弯得很深,停滞的二十多年时光好像是一瞬间就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的额头贴着湿淋淋的地面放声大哭了起来。 宗怀棠站在床上穿西裤,一条裤腿套好就套另一条:"向师傅今儿终于大彻大悟了,不去广播站读你的诗歌了?" 一大群肥皂泡飘向陈子轻,又一一飘到他身后,去向更远的地方。他看着日落,忍不住赞叹:"真美。" 39、启明制造厂(任务失败) 第3952章陆觐也不卖关子,“我也不跟你卖关子,我就直说吧,我接了一个委托,有人托我向月露郡主提亲。” 庐阳王:?? “向月露提亲?”庐阳王张大嘴,“我没听错吧?有人来托您老人家向月露提亲?” 陆觐点着头,“对,你没听错,我就是来提亲的。” “谁啊?”庐阳王脸色铁青,“谁来向月露提亲?” 这些年,不少人来庐阳王府提亲。 但那些人看中的多半是庐阳王府的势力,月露的郡主身份,以及小鲤鱼的能力。 那些人,表面上说要对月露好,对小鲤鱼好,背地里却各种看不起月露,编排月露的过往。 一开始庐阳王还想给月露觅得良君,对此事很积极。 待经历了几次表里不一的混账男之后,他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嫁人不是唯一出路。 月露和小鲤鱼在家里就是被他宠着的小公主,凭什么要嫁给别人家受气? 他,堂堂一个庐阳王,养得起月露母女。 从那之后,庐阳王就谢绝了所有来提亲的人。 故而,庐阳王听到陆觐帮人来提亲,脸立马冷下来,“免谈,我们不嫁。” “我好好的孙女儿,凭什么要嫁出去受人磋磨?不嫁不嫁,回绝。”庐阳王挥着手,也不顾陆觐的身份,这就要往外撵人。 “别,别这样啊。”陆觐见庐阳王要动怒,忙道,“你还没听我说呢,怎么就把我撵出去?这不对吧?” 庐阳王吹胡子瞪眼,“说什么说?有什么可说的?我家月露不嫁人,我养得起。” “此事不要再谈......” “倘若对方是小鲤鱼的生父呢?我是说亲生父亲,不是那个人渣东方珞。”陆觐说,“小鲤鱼的父亲,不是东方珞,而是另有其人。” “今天月露进宫,就是为了见那个人,他不仅跟月露一见钟情,小鲤鱼还特别喜欢他。” “庐阳王,你别这么固执,你好歹也问问月露的意见,你这么大年纪了,终归不能陪小鲤鱼和月露一辈子,要是遇见合适的,正确的人,为何不让月露试试?” 庐阳王:...... 庐阳王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觐,“你说什么?小鲤鱼的生父,不是东方珞?” “不是。”陆觐说。 “不是东方珞是谁?月露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庐阳王有些不敢相信,“这不可能......” “你先别着急。”陆觐说,“这些事不该我来说,你该去好好问问月露。” “我这次来,就是受人之托,前来说媒,当然了,今天我也不是正式来说媒的,我就是想提前告诉你一声,提前问问月露,如果月露同意,我明天再来正式保媒。” “还有,这件事可能很突然,你最好劝月露好好想想。” 庐阳王张了张嘴。 他有很多话。 可。 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端起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 喝了满满一杯茶之后,他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庐阳王看向陆觐,“那个人是谁?小鲤鱼的亲生父亲是谁?” 陆觐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东方幸。” “是他!” “他什么时候跟月露在一起的?月露性子那么刚烈,怎么可能在跟东方珞的时候去找东方幸,这......” 陆觐没有回答。 他捋着胡子,“这些疑问,还是要月露来解答。月露,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我的话就说到这里。”陆觐说,“你们爷孙俩好好聊聊,记得,不管怎么样,都要给我个消息。” 陆觐说完,施施然离开。 庐阳王愣愣地往外看去。 月露正站在门外。 40、启明制造厂(我还有机会吗...) 自从看到天玄十八骑留下的信号之后,秦浩就慌了。他担心天玄十八骑会遇到强大的妖兽。 但是,他更担心的是秦浩会遇到那些武者。 因为在这海岛之上,**越货都是正常的事情。 天玄十八骑都是神境强者,如果在天海的话,确实算是顶尖的战力了。 但是放在江南六省当中,根本不够看。 哪怕有他传授的一些强大的招式和合击阵法。 看到天玄十八骑浑身都是血,秦浩内心充满了暴怒。 他不用想都知道,霍莽他们肯定把对他的怒火都发泄到了天玄十八骑身上。 此时,他怒吼了一声,带着恐怖的气劲,直接杀向霍莽。 傅铭羽更是低吼了一声,手中出现了一把**。 他**上闪烁着光芒,一道道恐怖的枪芒射向秦浩。 秦浩手中的天荒剑不停的出击,把所有的枪芒都挡住了。 同时,天荒剑化为流光,直接刺向傅铭羽。 傅铭羽见状,内心一惊,手中的**也迎击而上。 一道金属的撞击声响起。 傅铭羽向后退了好几步。 每一步踩下,他脚下的地面就裂开。 从这可以看得出,他承受了多大的力道。 这让他内心震惊无比。 秦浩的实力……怎么比之前强大了那么多?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霍莽刚才被秦浩一拳就轰废飞了。 秦浩真的太强了。 咻! 这时,一道剑芒从天而降,就如一道匹练一般,直接劈向他。 傅铭羽神情一凝,体内的气劲涌入到了**之中,随后一**出。 轰! 一道巨响传来。 傅铭羽脚下的地面炸开,碎石飞溅。 十分的恐怖。 而傅铭羽更是感到气血翻腾。 秦浩手持天荒剑,正想追击过去。 然而,这时,一片黑雾就如长龙一般,直奔秦浩而来。 是魏坤的攻击到了。 邪阴宗修炼的**和武技都偏阴森,这条长龙也是带着恐怖的煞气。 所过之处,所有的树木都仿佛干枯了一般。 很是可怕。 秦浩也不敢轻视,不过他也没有任何的害怕。 他手中的天荒剑突然金光乍起。 随后,一把淡金色的气劲长剑就凝聚而成。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迎击而上。 吼! 黑色长龙怒吼了一声,跟金色的长剑撞在了一起。 这条黑色长龙瞬间被劈成了两半。 随后化为了点点光芒,消散于空中。 魏坤看到这一幕,内心一惊。 刚才他施展的可是他们邪阴宗的一招玄级武技。 十分的强大。 但是竟然被秦浩这么轻易就化解了? 秦浩的实力真的提升太快了吧? 咻! 这时,虚空中有着有着一把银白色的**,带着淡淡的光泽,就如星光一般,直奔秦浩而来。 一股凌冽的寒芒弥漫开来。 是袁利出手了。 这是星陨门的一招玄级武技。 威力也是极其的可怕。 “哼!” 至于傅铭羽四人……他并不害怕。 此时,秦浩一人对战四人,根本没有落下风。 秦浩冷哼一句,手中的天荒剑泛着光芒,迎击而上。 但是秦浩站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十分的可怕。 傅铭羽四人全都怒吼了一声,施展各种恐怖的武技。 四周的一切树木全都纷纷炸开。 在海岛上,他们也获得了奇遇。 “我们也上!” 只见一个金色的拳芒仿佛击穿了虚空……轰在了魏坤的身上。 他一定要在这里杀了秦浩。 不过,他还是冷笑道:“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而且我们的修为也提升了。” 霍莽也是咻的一声,一起杀向秦浩。 因为魏坤行动轨迹很是邪乎,根本难以捉摸他的踪迹。 霍莽四人身形闪烁,跟秦浩拉开了距离。 “没错!傅少爷他们肯定能击杀此僚。” 要不了多久……秦浩肯定就败了的。 他担心这四方势力的人会对天玄十八骑出手。 就连傅铭羽也是瞳孔一缩。 轰! “没什么可紧张的。” 关晴见状,俏脸一冷,就欲跟秦浩一起迎击。 轰轰轰! “杀!” 而傅家四方的人则是一脸的紧张。 他们看向秦浩,脸上都充满了凝重之情。 上到海岛之后,秦浩收获了很多。 魏坤和袁利对视了一眼,也是浑身喷涌气劲,冲了过去。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神境五重天强者。 这五人都是神境强者。 天玄十八骑都受伤了。 傅铭羽怒吼了一声,体内的气劲疯狂的涌出。 “不要,你帮我照顾好他们就行。” 十分的可怕。 所以,他希望关晴在旁边提防着。 这时,一道巨响传来。 一股浩瀚的能量冲击波瞬间扩散开来。 “这小子的实力又提升了。” 秦浩摇了摇头,让她不用出手。 四方的人此时全都冷笑不已。 特别是之前在山洞和那个小湖中,秦浩虽然没有突破,但是修为也精进了许多。 肉身都变得更加的强悍。 他们都知道秦浩很强大。 霍莽看向秦浩,脸色阴森无比。 汉东省四大天才……一起**秦浩。 没什么可怕的。 此时,他低吼了一声,浑身喷涌着淡金色的气劲,就如一个战神一般,手持天荒剑迎击而上。 咻咻咻! 实力也提升了不少。 “我们一起上!” 很快,五人就大战了起来。 不过,他们跟杜刚这样的顶尖天才还是有点差距。 轰! “你看我们魏师兄多厉害?” 特别邪阴宗的子弟们,此时更是一个个脸上都带着阴森的笑容。 “杀!” 瞬间而已,这片区域就气劲纵横。 他手持**,带着恐怖的气息杀向秦浩。 刚才他被秦浩一拳轰飞了,让他丢人无比。 一道巨响传来。 “对!霍师兄一定会让他知错的。” 这样他内心的怒火才能释放出来。 刚才跟秦浩对了一招,他深知秦浩是多么的可怕。 但是他们并不认为秦浩可以一人对战四人。 魏坤和袁利也是紧紧的抿着嘴。 41、启明制造厂(又掉珍珠了...) 火鸾世子还是不肯死心,说道:“龙尘兄,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眼前这道难关,只怕没有任何人能孤身过去。我们联盟有我族高手力挽狂澜,深知火焰大道,如今正在感悟着火海,寻找渡过的方法,龙尘兄何不与我联手呢,大家互相照顾,必有益处。” “抱歉,龙某没兴趣。”秦尘拱手回绝道。 他有洪荒祖龙,的确不需要结盟,更何况,结盟之后,他必然会受到一些束缚,也是秦尘不喜欢的。 “放肆,火鸾世子亲自邀请你,那是跟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不错,以为自己是谁?火鸾世子在我妖族,那也是最顶级的天骄,将来有望执掌火鸾族,成就天尊的存在,必然能成为妖族中最顶级的掌权者之一,如今自折身份相邀, 是看在你真龙族的份上,真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么?”“真龙族,远古时代,乃是我妖族一份子,算是我妖族麾下,今后怕是也得接受火鸾世子的号令,你加入火鸾世子的联盟,是火鸾世子提携与你,将来你真龙族并入妖族, 自有火鸾世子罩着你,还不知好意!” 火鸾世子身后,几名妖族高手冷喝说道,目光冰冷,一言不合,便杀气腾腾。 火鸾世子在一旁不动声色,却也没有阻止。“呵!”秦尘摇头,本以为这火鸾世子是真心邀请自己,谁知道,只不过是看在自己真龙族的身份上,或许,还有利用自己真龙族身份,打入真龙族内部,拉拢真龙族加入 他那一脉的意图。 既然如此,秦尘自然便懒得理会对方。 “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秦尘懒得理会对方,转身便要离去。如此嚣张的态度,让火鸾世子心中不满,火鸾族在妖族可是古老又强大,否则,这里妖族这么多强者,地尊高手都有一些,岂会轮到他这个巅峰人尊来做首领?无非是因 为他火鸾族的地位,并且,他也是如今火鸾族老祖的嫡系后代。火鸾世子作为火鸾族的继承人,作为一代世子,一直以来都是高高在上,今日他之所以前来游说秦尘,那是听闻秦尘实力强悍,并且来自真龙族,连影魅地尊和天狼地尊 都要拉拢,否则区区一个小子,又怎么能入他的法眼呢。 没想到秦尘却丝毫不给他情面,实在太自以为是,火鸾世子不由沉声说道:“龙尘兄,出外靠朋友,火某可是真心邀请与你,阁下是不是有些太不给面子了?” “啰嗦!”秦尘摆手说道:“我愿不愿意加入是我的事,还请让开,龙某没工夫浪费在这里!” 火鸾世子顿时脸色一沉,已经远不止不悦那么简单了。 “给脸不要脸。” “放肆,竟敢和火鸾世子如此说话。” “不知死活的东西,真是给你脸了。” 妖族之中,一名名强者走了出来,杀气腾腾,并且,很多妖族高手都凝视过来,甚至有几尊地尊强者。 “这家伙……” 远处,巨岩族的金刚地尊、阴佛族的鬼禅地尊等人,都是冷笑看向这里,看着热闹。 那鬼禅地尊目光淡漠的看着秦尘,他可是知道,秦尘身上有着他所想要的护腕的,如果能得到那件护腕,他在这片秘境中,怕是更加如鱼得水。 不过他也知道,依靠他自己一个人,很难杀死秦尘,但如果秦尘和别的种族起了冲突,他倒是可以坐收一下渔翁之利。 “小子,你真龙族,也算是我妖族的麾下,如此放肆大胆,还不想火鸾世子低头认错,跪下求饶,得罪我妖族,找死吗?!” 一名妖族地尊冷喝走上来,身上涌动腾腾杀气。 “人族小子,看来你在这万族之中,人缘不怎么样嘛?”洪荒祖龙在乾坤造化玉碟之中揶揄说道。 秦尘无语,“洪荒祖龙前辈,这家伙可是说你真龙族是他妖族的一份子,你难道不怒?”“这有什么好怒的,真龙族是真龙族,妖族是妖族,万族都有起落的时候,听你说如今人族和魔族执掌天下,在本祖那个年代,人族和魔族可都是小族,真正强大则是我等 这些从宇宙开辟,鸿蒙初生中诞生的太初生灵,洪荒异族,可现在呢?你告诉这天下太初生灵还有多少活着?万物轮转,都有生灭的规律,要淡定。” 洪荒祖龙淡淡道。 靠,秦尘无语,这洪荒祖龙啥时候有这种觉悟了?还以为他听到妖族的人说真龙族是妖族麾下,会暴怒呢,这么淡定? 佩服!秦尘心中的念头还没落下呢,洪荒祖龙又骂咧起来了,“不过呢,这妖族也的确太胆子了,什么玩意,敢说我真龙族受他妖族掌控?不知死活的东西,人族小子,给我弄死 他,龙爷我看这小子很是不爽。” 秦尘冷汗。 龙爷,你说好的淡定呢。 “滚!” 秦尘抬头,对着妖族的地尊冷冷道,如果不是之前影魅地尊和天狼地尊都对自己施出过援手,早懒得和对方废话了。 “你找死!” 那妖族地尊强者目光一寒,轰,身体中,可怕的杀气升腾起来,身后,一头金毛吼虚影浮现出来,对着秦尘便是一掌拍落下来,显然是按奈不住杀机了。 秦尘目光一冷,刚准备动手,突然—— “呵呵,火鸾,你什么时候能代表妖族了?” 轰! 远处火海上,一道金色火光骤然涌动而来,紧接着,一头巨大的金乌浮现,砰的一声,将那金毛吼妖族地尊震飞了出去。 嗖嗖嗖! 一群妖族高手紧接着而来,领头的几人,身上涌动金色的火焰,其中最核心的一人,身上气息最弱,仅仅只是一名人尊,但却站在队伍最前面。 “金乌太子?” 看到来人,秦尘瞬间愕然。此人,正是当初天界试炼,妖族皇陵的金乌太子,当初皇陵金乌太子,万妖山脉小妖王,都欲争夺天火尊者和万灵魔尊的传承,最终传承被秦尘所得,若非大黑猫开口, 这金乌太子和小妖王怕都已经被秦尘抹杀了。却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见到了金乌太子。 42、启明制造厂(宗技术,我们来生再见...) 第172章他缓缓地俯下身子,脸庞慢慢的凑近着她的脸,用脸颊轻轻地蹭着她一侧的脸颊,就像是有着无尽的依恋似的,可是他的口中,却是轻吐着让她毛骨悚然的话。 “不关我的事儿?可是我想知道答案的话,就一定能知道。你说,是不是让他出点什么事儿,到时候,就能知道他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了?” 凌依然的身子猛然一颤,瞪着易瑾离道,“你想要做什么,我和他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同事关系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 “可是他喜欢你,不是吗?”他低喃着道,拇指轻轻地摩擦着她的柔嫩的唇瓣。 她顿时只觉得唇开始变得灼热了起来,仿佛他的手指所碰触的地方,都像要烧起来似的。 “你......别对他做什么。”她的唇微颤了一下,艰涩地开口道。 “这么说,阿姐在乎他了?”他吐气如兰,那声音,就仿佛可以卸下别人所有的防备,可是他的目光,却是隐隐夹着一抹锐利看着她。 “没......没有......”她道,想要避开他的气息,但是却怎么都无法避开。 周身,都像是被他的气息所笼罩了似的,不止是唇发烫,就连身子都好似开始隐隐地便热了起来。 “是吗,你对他没有一点喜欢?”他的唇瓣,轻轻地刷过她的鼻尖,就像是在逗着一只惴惴不安的小动物似的。 凌依然的身子僵硬着,“没有。” 他突然笑了起来,眼角眉梢,仿佛都染上着笑,清澈纯净又妩媚,这样矛盾的词儿,却仿佛可以同时用在他的身上。 凌依然不觉有些怔忡了。此刻,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又变成了当初的阿瑾。 “那么阿姐可要记住刚才说的话啊。”直到他的声音响起在了她的耳畔,她才猛然地回过神来。 他不是阿瑾,他是易瑾离! 咕噜! 她的胃此刻不合时宜地哀嚎了起来。 他微怔了一下,然后朝着她胃的地方望了过来。 她顿时一阵尴尬。 “倒是差点忘了,阿姐你还没吃饭呢。”他低语着道,然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凌依然松了一口气,却见易瑾离走到了桌边,抬手在她买来的那份盒饭上轻触了一下,然后道,“太凉了些。” “只要热一下就好了。”她抿了抿唇道。 可是他却是径自抓住了她的手道,“既然凉了,那么就去外面吃热得如何?说起来,我以前也曾说过,将来要是有了钱,要请阿姐吃好的呢。” 凌依然只觉得心口一阵翻涌,当初她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好高兴,期待着有一天,他们开开心心的出门吃大餐。但是现在......听到同样的话,却只是满嘴的苦涩。 容不得她的拒绝,易瑾离直接牵着凌依然的手,来到了小区外头。 高琮明正在外头候着,一看到自家boss和凌依然走出来,立刻下了车,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43、逼王集中营(撕票) 沁入骨髓的凉意像刀子劈下来,就对着他的脸劈的,皮肉撕裂般生疼,脸部肌肉痉挛不止,被蒙住的眼睛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打什么,我一泡尿憋一路了,现成的,大补!" "那你尿他一身一脸,回头我们还要带他上路,那味道谁受得了?" "艹!老子打水去,看老子不泼死他!"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2026-12-03/21:15:39】 "哗--" 陈子轻的耳朵里进了水,鼻腔里也进了水,他难受得剧烈咳嗽起来。 嗓子很疼,脖子也疼。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垡城,琩兴市,石丰县,夏家村,东边水库旁的山庙】 湿漉漉贴在脸上的头发被一把扯住,头皮传来刺痛。 "tui!这逼玩意儿怎么长得跟个妖精一样,不会真是妖精吧,我看看是不是。" 陈子轻感觉有只手伸到他的衣领处,粗暴地撕开,他的后脑勺抵着地面,脖颈仰出脆弱的弧度,一下一下咳颤着抬起胸口,像是把自己当那人怀里送。 头顶有浑浊兴奋的喘骂。 "我操,你看到了没有,他妈的可真会勾引人,比老子见过的所有女的都会勾引,你出去把风,别让老大进来扫兴,让老子好好爽一爽!" "我们只谋财,你别给我找事。" "你他妈弄不了男的,还不让我弄?我还就要弄了,操i他妈的今天光顾着绑人躲车,一口热乎的饭都没吃上,我犒劳一下自己怎么了,你要不跟我一起,要不滚出去,别逼我翻脸。" "你脑子被精虫啃烂了吗,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谁?他可不是哪个会所里的小东西!" ...... "那又怎样,一个男的,搞完擦擦不就行了,屁股疼还不能是得了痔疮?再说了,眼睛不都蒙了吗,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 "万一呢,我不能冒险了,我干完这票就要带我闺女去游乐园玩,我以后想好好过日子,你别害我可以吗,兄弟。" "真他妈畏畏缩缩,当个屁的绑匪!给人当孙子的贱命!" 争吵咒骂声里夹杂着踹砸的发泄。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积分-91582】 【您的监护系统正在进入界面】 【监护系统顺利进入】 "陈宿主,能否听到我的声音?" "咳......咳......咳咳......" 陈子轻蜷缩起了身子,压制着咳嗽,昏昏沉沉地在心里应声:"陆系统。" 系统:"你此次的登录背景是中央网仓库的滞销品之一,随机分配到你头上。" 陈子轻的咳声一停:"怎么是滞销品啊?" 系统:"你上个任务失败的惩罚。" 陈子轻:"上个任务我......" 脑子一空。 他登录失败的原因都记得一清二楚,却不记得上个任务了。 "陆系统,关于我的上一个任务,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陈子轻慌张地询问,"我是不是出现精神方面的后遗症了?" 系统:"数据出错,已全部清除。" 陈子轻惨白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呆傻状,怎么还出错了,什么数据啊,竟然要全部清除。 哦,对了,登录失败是传送去了错误的世界,他在那个世界的十五年,用掉一百多万积分的原因也被清除了。 那不就是清掉两份记忆了。 陈子轻的胸腔里一阵阵的钝痛,不愧是惩罚,他才刚进来就成了肉票,遭了罪。 真是一个不好的开始,不详的预兆。 这个任务背景滞销的原因...... 思绪被一股痒意切断,陈子轻的耳边有喘息声,混着烟味酒味跟口气,臭烘烘的,他看不见,闻得到听得到,胃里翻滚,下意识就要挪开,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腿。 "微大少爷,让你醒来可真不容易。" 那一瞬间,陈子轻的脑子里就多了一团记忆。 微玉,这具身体的名字,微家正宗的大少爷,嫡出。他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相貌,生了一双金色的眼睛,白皮肤,银色长发,美得妖而艳。 相貌惊人,加上母亲背后的势力,微玉从小就备受宠爱,圈内圈外给了他数不尽的赞美。 同龄的富少们千金们都捧着他,视他为天上明月,甚至年长的也对他表现出毫不遮掩的喜爱。 直到微玉的母亲病逝,隔年母亲的家族败落,他彻底失去了庇护,又受人蛊惑在重要场合出过几次洋相,自尊受伤和他人的嘲笑,以及天差地别的待遇刺激到了他,导致他一时糊涂自甘堕落,让家族的声誉受损。 准继承人没了价值,家族就不会再为他浪费资源,随他自生自灭。 那时微玉年少,他招架不住纷至沓来的谣言和诋毁,踩了不少陷阱,名声一落千丈,就连他那张挑不出瑕疵的皮囊都盖上了小家子气,脂粉味太重,难等大雅之堂的印章。 微家有他这么个人,企业的档次都下去了。 所以他一个嫡出的位置还不如庶出。 微玉成年后被踢出垡城的上流圈,他自身能力不强,又没有大树让他乘凉,美貌就成了一把捅向自己的尖刀。 于是微玉找了靠山,这才没被捅死。 如今微玉年过三十,垡城第一美人的宝座早已换人,他没有得到过一颗真心,没有一份闪光的事业,遭人算计被绑到乡下山里羞辱,死于窒息。 没了,就这些内容吗? 这是原主的记忆,不是基本资料,他的生活圈子里谁跟他牵扯得比较多,像他的靠山是谁,一个还是两个三个,为什么被绑都没交代。 包括窒息而亡的画面。 陈子轻找监护系统确认:"陆系统,原主的记忆是不是不全?" 系统:"此背景有关键词解锁的设定,原主的主线人物表跟支线人物表都被隐藏了,需要你激发关键词。" 陈子轻听得一头雾水,关键词又不能靠什么线索去圈个范围进行排除,只能瞎猫碰死耗子看运气,对上了才能打开隐藏信息,怎么这么难。他叹气:"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同样需要关键词。" 陈子轻思索着问道:"我要是一直不能触发呢?" 系统:"会有此背景架构师安排的小助手进行引导。" 陈子轻撇了撇有点破皮的嘴角,这个背景滞销的原因就是关键词设定吧。 宿主不能及时掌握重要信息,时间差带来的影响可大可小。 陈子轻发觉自己的心态还凑合,虽然不记得上个任务了,但他好歹走过一遭,多少都会留下点经验。 抓着他腿的手在恶意游走,他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挣扎了几下:"这位大哥。" 游走的手惊得抖了下,接着是一声难以置信的大笑。 "麻子,他叫我大哥,微大少爷叫我大哥,哈哈哈哈哈,还没怎么着就怂成这逼样......" 粗鄙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地上的人藏在银色发丝里的嘴唇翘了起来。 像魅妖。 那麻子就是一再阻止同伙乱来的人,他蹲下来,老实巴交的一张脸上没有一个麻点,完全看不出是个无恶不作的绑匪。 "微大少爷,你要是不想被强 暴,就把你那套从男人身下躺出来的,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藏好。" 陈子轻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想露个笑脸表达一下友好的态度。" 麻子像是在看一个花瓶演员的拙劣演技:"你跟绑架你的我们友好?" "那不然怎么办,我手脚都被绑着,大冬天的衣服湿透了,用不了多久,"陈子轻打了个喷嚏,他瑟瑟发着抖,可怜兮兮地说,"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发烧生病,我会很难受的,可能还会死,我不想死,我想讨好你们,让你们给我一套衣服换上,别的我都不问,我不打听是谁指使的,我全都配合。" 有一小缕发丝进到嘴里,他用舌头掠着推出去:"真的,我一定配合你们拿到雇主的钱。" 麻子吸气,这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搞诱惑人的小动作。 大概是职业习惯吧。 他抹把脸,喊道:"二全,你去跟老大说。" 二全盯着蜷在他脚边的人,猥琐的视线在他的腰臀部位流连:"说什么?" 麻子说:"人衣服湿成这样了,会冻死的,我们只谋财不害命。" "我泼他的时候你不但没意见,还叫我多打一桶水。"二全长了张标准的坏人脸,唾弃又讥讽地大吼,"现在什么情况,他说个话就把你魂勾走了是吧,你对男的又行了?" 麻子的脸青红交加。 两人要干起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庙里的火 药味瞬间就散了。 麻子先恢复如常:"老大。" 二全也叫了声,他朝脏湿的地上吐口水,脚一踩就解着裤子往外走,想想又来气,恶声恶气地大骂了一声:"操il你妈!" "你操 谁妈?"麻子冲了出去。 陈子轻注意到四周很静,那个老大没出去,脚步声没有过来,他竖着耳朵听。 "叮" 是打火机。 陈子轻闻到了烟味,那人在抽烟,老大就是不一样,沉得住气,揣摩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阿嚏--阿嚏--"陈子轻接连打喷嚏,全身上下都湿哒哒的,原主穿的不是羽绒服跟加厚裤子。 如果陈子轻没感觉错的话,他身上是绸子的长袍,八成是在床上被绑走的。 这个天气,就算不被泼两桶水也冷啊。 陈子轻冻得脸跟嘴唇乌青,牙齿打着颤,他的半边脸贴地,鼻翼颤动着发出虚弱的呼吸。 "有本事,这么快就能让我两个兄弟为你大打出手。" 左边突然传来声音,听着年纪不大的样子。 陈子轻绑在一起的脚动了动,两条腿摩擦着想往相反的方向挪,因为他感觉到了危险。 可他还没挪多远,平稳有力的脚步声就已经停在了他面前。 陈子轻自我安慰着,一声玻璃被击打的"砰"响刺入他耳中,他人都傻了。 陈子轻大惊失色,怎么还有未婚夫啊,靠山跟未婚夫是同一个吗,可能性不大的样子。 竟然还有名字。 换了人开以后,又快又晃。 脖子上的手被收紧也没撤离,陈子轻的头很晕,要是任务线索在猪棚里面,他去没问题,可是那里又没有线索。 那我跟这个老大就只是旧上下属的关系,他看不起我的作为,其他没别的了。 后座的人没有下去。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有鬼,他回过神来感到诧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往那方面去,还挺确定。 陈子轻无语地吐槽着,脑中的记忆补充了一块。 陈子轻绑着的手抓住车门把手,警惕地看着他。 "每天用花瓣泡浴"被标注了。 "又是个练瑜伽的,腰很软,腿上柔韧性好随便掰折。" "不要不要!"陈子轻急忙颤声说话,他的齿间咯吱咯吱响,下巴都在抖,真的要冷死了,"你误会我了,我现在这副样子,这种处境,哪里还有......" 来人身上的血腥气很重。 以他现在的条件,怎么可能做得到,刚来就被警告啊。 陈子轻无声呢喃:"花瓣泡浴......" 难道是那个靠山的其他情人? 陈子轻烧得鼻子里干燥燥地冒火,他眼前发黑,浑身毛孔依附了一层薄薄的汗液,一头栽向了青年。 紧接着,陈子轻收到了官方的温馨提示,设定处境设定都可以自行改变,标注的部分不能动,要一字不漏地执行,否则会有警告,警告达到四次就会被送出任务世界。 车子出发了。 一不高兴就能用视频让原主在地上爬。 仿佛整个背景是一本书。 原主为了不被靠山厌倦赶出去,他每天用花瓣泡浴保持洁净,甚至不惜给自己打药,连续打了几年,这段时间终于出现了体香。 车子摆脱追击,停在一个树林边,二全跟麻子下车撒尿。 【你想驯养他做你的狗,你找人撞伤他的父亲,又给他介绍专家,你试图让他感激你,他没有上当,你怀恨在心就给他下药,想要他跟你的佣人们睡觉从而拍下视频逼他就范,你没得逞让他跑了,这次他是主动接的绑架你的任务,他拿到钱就会撕票。】 "你不是微玉。"青年嗓音冰寒,"你是谁?" 青年疑似愣了一下。 后座的人淡声:"没有。" "那空调不就白开了。"麻子手上利索地打开窗户,冷就冷点,控制不住变成畜 牲扑上去就麻烦了。 他亢奋地抖着腿:"这他妈比吃了一把十全大补丸还猛,老大我不行了,我找个地儿停车,我必须......" 陈子轻眼睛上的布毫无预兆地被揭了上去,他下意识闭眼再睁眼,一点猩红在他的瞳孔里忽明忽灭。 陈子轻本就发烧,这一激动全身温度灼烫,扯着他背上长袍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下,把他拽回了车里。 青年冷漠道:"雇主让我们绑你十天,把你脱 光了拴在指定的猪棚,并且每天给你拍纪录片,到时就能拿到一千万,现在我们正在送你过去的路上。" 陈子轻:"......" 只不过,多次重复有股子神经质的感觉,仿佛一个疯子的喃喃自语。 这网上一搜就有答案吧。 哪怕他这会儿香得连自己都迷离了。 开车的二全忽然咦了一声,询问道:"什么味儿?老大你擦香水了?" 陈子轻:"............" "不是来救你的,是我的仇家。"耳边有冷嘲声,"你失踪了,你的未婚夫寻欢作乐,你的靠山在新找的小情人的温柔乡。" 青年把小半根烟摁灭在椅背上面,侧过脸对着窗户吹进来的洌风:"微玉,你装什么,不早就听出来是我了。" 陈子轻立刻呼叫监护系统,不一定就是涉及到规则不能透露,所以必须问。 "救命啊--" 【你是他曾经的雇主,你雇他绑架你的未婚夫跟你,你装作不顾生命安危救你未婚夫,从而得到未婚夫的信任和爱,你哭得肝肠寸断,他把一切看在眼里,认为你卑劣下贱,令人作呕。】 有人坐了进来,把他往前面座椅那里踢了踢,见没办法把他踢开,索性踩着他的身子。 还没等陈子轻强行打起点精神,他就被扔进了一辆车里。 陈子轻看不见,他的脑中浮现了一块屏幕,中间的黑框是任务投放板,居中写着任务背景的名字。 投放板上陆续出现了一个个字迹。 陈子轻红肿的眼睛瞪大,要在猪棚过十天,还拍视频,衣服都不让穿,明摆着就是要打折原主的脊梁骨,让他这辈子都得跪着。 一只手掐住陈子轻的脖子,把他拖了过去,他闻到了烟味里的苦涩。 眼睛上的布条遮光效果很强,他一点光晕都捕捉不到,黑漆漆的。 陈子轻很小声地打着商量:"可以不去猪棚吗?" 陈子轻哪在乎那个还没解锁个人信息的未婚夫,他没有血色的唇小幅度地张合:"原来这个世界同性婚姻合法啊......" 出个汗就有味儿,让不让他活了。 车顶的照明灯没打开,坐在椅背上的人轮廓身形模糊不清,但也能看出比声音还要年轻,估计也就二十来岁,是个青年。 青年像从地狱来的魔鬼,他道:"送你过去,我们会把几十个摄像机摆好,全方位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拍摄。" 任务跟这起绑架没关系,看来他得回到原主的圈子,活着回去才好找到夏子这个人。 看似不伤筋动骨头破血流,没有暴力行为,算不上多严重的绑架行为,实际很歹毒。 青年又要嘲讽,却听到他说:"就算我老了不水嫩了,新人一茬一茬的取代了我,但我靠山有金字塔顶层大佬的特性,我不要的东西,扔了也不能被人污染破坏。" 陈子轻心头一紧:"我是啊,这才是我真实的一面,我不在别人面前表露的,你是第一个。" 机械音冷不防地炸响。 开枪的人是原主靠山派来救他的吧? 陈子轻急促地呼吸,果然有鬼,所有任务都有,他躺了会,感觉身上烧起来了,后背跟脖颈都渗出了细汗。 【夏子的疑惑: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 明天的话,说不定能脱困。 旁边坐着的人衣服上有烟味,是那个年轻的老大,他在拐了一个弯以后开口:"你在这给人当脚凳,你未婚夫在泳池左拥右抱,都是十八九岁的男孩。" 陈子轻奄奄一息地跟着行驶的路段摇晃。 陈子轻歪倒在地上,他咬了下舌尖让自己的意志清醒些,情真意切地说着:"哥,你给我摘了布条让我眼睛好受点,我很谢谢你,我觉得你和别的绑匪不一样,你是不是有苦啊,我可以帮你的,车里光线暗,我没有看到你的脸,你把我放了,我......" 青年不答。 面前的人说:"我把我的兄弟叫进来?" 陈子轻咽了一口唾沫,不出声,一团烟喷在他脸上,好似是在打量猪肉的眼神,从下到上,一寸寸地打量。 眼皮下沉,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还有不正经的想法。" 这抹红被他的肤色跟发丝衬得尤为明显,看着可口又干净,能够轻易引人品尝。 陈子轻:"............" 离撞上去差一寸距离的时候,青年身子一僵,猛然把他推开,他捕捉到了这个小细节,知道这位老大跟小弟不一样,对他这具精心打造的身体不感兴趣,没有半点儿邪 念。 陈子轻作为同性恋,听不了这种话,他的耳朵红了起来。 【叮,疑似触发任务关键词''''''''婚姻'''''''',关键词已标注,审核通过,宿主陈子轻,恭喜您成功解锁任务,加油,冲冲冲】 不是后备箱,是后座,他躺在座椅前的地上,就是放脚的地方,车里开着空调,很暖和。 陈子轻的世界观随着这声枪响四分五裂,拼是拼不起来了,都碎了,他在一连串粗暴的咒骂声里恍恍惚惚片刻,车子来了个急刹,麻子换去了驾驶座。 【检测到人物关键词''''''''认识'''''''',解锁支线人物表里的夏桥正】 青年锋利的目光盯死了他。 原主不都跟了靠山很多年了吗,积蓄不会薄的吧。 陈子轻一张嘴,嗓子就让风灌满了,他撕心裂肺地求救。 分明是轻佻的话语,却因为清冷的声线没构成庸俗暧昧的意味,叙事一般。 是不是上个任务跟鬼有关? "我听说猪也是能吃人的,你们只谋财不是吗,我被吃得坑坑洼洼了,我的靠山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烟灰弹到他胸口,他烫得吸气眼睛泛湿,耳边有嘲讽:"你一个婊 子,哪来的五千万。" "不行就给你打一针镇 定 剂。"后座的人命令,"麻子,开窗。" 一把年纪了,竟然还痴心妄想能得到忠贞的婚姻。 陈子轻昏了过去。 陈子轻脑回路清奇:"那猪会不会咬我啊?" "那怎么我闻到了香味。"二全耸动耸动鼻子,恶狼见到兔子一样扭头看躺在后面的人,"操,竟然还有体香,就说是个骚 货!" 系统告诉他这是什么区。 陈子轻镇定地开出条件:"雇主给你一千万,我给你两千万,三千万,五千万都可以。" 车里的气流隐约滞住。 皮肤太白了,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树叶的脉络,既有生命力的脆弱,又蕴含着生命力的厚重。 陈子轻集中注意力看那名字,叫的是--《逼王集中营》。 陈子轻心里一凉,白喊了,更虚弱了。他没被扔回地上,就在车门边缩着,脑袋一下一下磕在门上。 等等,原主穿的长袍,今天应该已经泡过了,不用泡了,他从明天开始泡就行。 青年垂眸,脚下的男人狼狈凄惨,敞开的衣襟露出一片白得发青的胸口,一头银发一绺一绺地垂散着,苍白沾了脏污的脸上露出呆滞之色。 人工的不稳定,有副作用,这些他都没有考虑,他只想达到目的。 投放板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jiao。 "有感觉了?" 陈子轻倏然被一股大力抓了起来,他的半个身子被塞出车窗,冷风刀子似的在他脸上划着。 背景自带的官方提示音后,系统出了通知:"现在发送任务,请陈宿主留意,30秒后收回。" "传闻微家大少爷常年重视护肤,养得一身羊脂玉似的白肉,这个年纪也不比小年轻差。" 架构师的签名吧。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轻坠入黑暗的意识被颠了起来,他还是穿着那件袍子,手脚都失去知觉了。 怎么枪战都出来了? 是不是原主家族的人干的?几率不大,原主早就已经没有威胁了。 陈子轻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座椅底下去,这个背景的架构师到底是从哪来的灵感啊...... 那老大不知怎么没了响声,烟雾都没往他脸上飘了。 陈子轻一怔,这人跟原主是认识的吗?连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得出来的程度? 44、逼王集中营(都好会装逼啊...) 陈子轻浑身的热汗瞬间凉掉,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仿佛散发出的香味里都溢满了恐慌。整个人贴着车门,陈子轻颤声喊:"夏,夏桥正。" "终于不装了。"夏桥正偏头,车窗外的暗淡月光打在他年轻分明的下颚线上,他清越的嗓音里透着冷嘲,"叫我哥,说我跟其他绑匪不同,问我是否有苦衷,还想帮我,谢谢我,呵,微玉,你戏多得让我反胃。" 陈子轻有苦说不出,看吧,解锁关键词带来的信息时间差影响这么大。 在夏桥正眼里,他刚才费的那劲就只是跳梁小丑的死前一舞。 "对不起?你也配跟我道歉。"夏桥正周身杀气萦绕,"你动我父亲的时候,就该想到有天会落我手上。" 陈子轻心惊胆战地缩了缩肩膀,不说话了。 车里又有了烟味,夏桥正的烟瘾很大,他咬着香烟打开手机刷了刷,拇指从屏幕上面往下一滑,点了下手电筒。 刺眼的光亮射向陈子轻,他猝不及防,眼睛生疼,泪珠成线地往下掉落。 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布满水光,划过和年纪不相符的白嫩皮肤凝聚在下巴上,往那截能轻易折断的脖颈里淌,柔柔弱弱,仿佛能让人将一切罪恶的念头都施展出来,尽情尽兴。 车子的前后窗户都开着,空气依然有一丝浑沌。 夏桥正无动于衷地吸着香烟,车里响起因为高烧畏寒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我那时候一心想着得到你,失去了理智,用了卑鄙的手段。" 一条腿伸过来,鞋子抵上了陈子轻柔软的肚子,他维持着把脸转到一边躲光的姿势动也不敢动,紊乱的喘气声都停了。 夏桥正没有残虐地踹下去,只是就这么抵着,像抵一只跳蚤,一只蟑螂一样抵着他:"得到我?" "你不过是想让我做你的狗。"青年的语调令人遍体生寒。 陈子轻湿漉漉的眼睫闭紧,非要把牌摊这么开,都看得一清二楚了,怎么打啊。 夏桥正毫不掩饰对他的憎恶:"你这种人,死不足惜。" 陈子轻底气不足地说:"我所做的一切,真的都只是......"他悄悄睁开眼睛,偷看了青年一眼就飞快垂头,"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夏桥正弯腰逼近,撩起男人的长袍,拽出被他压在膝盖底下的下摆,擦了擦自己的鞋子。 仿佛只是抵过他肚子,就沾到了什么霉菌腐臭的脏东西。 夏桥正把那块下摆丢开:"给我下大剂量的药,想让我对着伺候你的下人们失去人性,不就觉得我也是个低等的东西。" 陈子轻急忙说:"不是不是,我,我," 硬想根本想不出好的借口,容易适得其反,干脆不解释了,他瘫软无力:"说什么都晚了,你恨死我了,我知道你恨死我了......" 男人后悔地喃喃,无地自容,痛不欲生的模样。 夏桥正接触过这个贱 人,知晓他有多恶毒愚蠢,却从不知道他这么能哭。 不是那种想勾人注意的勾阑哭法,而是无声无息,自顾自地哭着。 听众会以为是为自己哭,又产生怀疑想确定一下,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吸引过去。 夏桥正眯眼盯了片刻,他息屏,掐着香烟下车,用力甩上了车门。 陈子轻完全不知道自己搞出了波澜,他默默收起眼泪唉声叹气,老大要撕票,老二打他的主意,老三干完这票就不干了,不想弄出人命。 两个小弟上车以后,陈子轻的眼睛又被布条蒙上了,他持续高热,脑细胞都要蒸干了,为了不昏迷过去就靠意志力强撑。 不知道车子开到哪了,也不知道几点了,陈子轻感觉自己快到极限的时候说要拉肚子。 车停下来,二全准备到后座,陈子轻迷迷糊糊点名要麻子带他去。 二全当下就破口大骂,抓起座椅边的粗棍子说要把他弄死,抱着胳膊假寐的夏桥正忽然出声:"麻子。" "诶,老大,我来是吧,行,那就我来。"麻子从副驾下来,他到后车门边抓抓头才把门打开。 陈子轻的口鼻里呼出热气:"脚,我的脚......我走不了路......有绳子......" "微大少爷,你别叫。"麻子给陈子轻把脚上的绳子解开,拽着他的胳膊让他下来车,推着他去旁边灌木丛。 陈子轻跌跌撞撞地走着,背后是二全裹着腥臭恶意的视线,倏然多了一道,他往后扭头,虽然他看不见,可他能感应到夏桥正坐在后座看着他,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满含轻蔑的讥诮,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到了灌木丛,麻子说:"你就在这拉。" 陈子轻背过身去,露出自己被绑着的双手,麻子考虑到肉票这会儿没有反抗的体力,就也给解了。 麻子解完便拿着发烫的绳子走开,站在不远处监守。 陈子轻的手腕跟脚腕遭到了长时间的捆绑,有些发紫了,他颤巍巍地拢了拢长到腰部的银发,把被体温烘干的红色长袍带子系紧。 滴水未进,不可能拉得出来,屁股都冒火。 陈子轻坐到草上摸脚腕,跟个幽魂似的喊叫:"麻子哥......麻子哥......" 麻子算不上伟岸的身子僵直,怪不得正道人士怕魔教的魔音,他捂住耳朵:"没纸,你直接用草灰擦!" 麻子有些烦躁地回去,他听了男人的一番话,脸色变得难看:"我不可能背叛我的兄弟们。" "不是让你背叛,是为自己打算。"陈子轻说,"我感觉你们三个,只有你有老婆孩子,有家庭。" 麻子的怒气没那么强烈了,确实是这样,老大单着,对那种肌肤之亲没兴趣,二全混得很,是全国各地按摩店的老顾客。 陈子轻趁热打铁:"我有婚约在身,我的婚姻牵扯到了家族利益,我出了事,微家有了损失,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麻子蹲着跟男人平视,对上他绑着布条的脸,他们带走他的时候畅通无阻,不知道是没有哪方势力在暗中保护他,还是雇主提前给他们做了铺好了路。 以他这副惊为天人的皮相,被家族赶出来还能活到现在,金主肯定是有的,但也肯定只拿他当一个消遣的玩物,即便他身怀异宝,激动出汗就有香味。 所以二全才敢把他当会所的mb。 男人并非自私到只想着自己,还有为他考虑,轻轻地说:"我不是让你现在就放了我,你可以拿到钱了再看看有没有机会。" 麻子说:"你出不了事,你只要别勾引二全在你身上发疯。雇主让我们把你绑在猪棚跟猪待两天,时间一到,我们就会放了你。" 陈子轻错愕,两天吗?那夏桥正怎么说十天,多出来的八天是故意吓他,还是私自加的? 车那边传来二全的骂骂咧咧,陈子轻没时间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你老大会撕票。" 麻子瞳孔微缩:"不可能!" 陈子轻用沉默表达自己的确定。 麻子眉头打结,老大真的要撕票吗?这活没难度,没风险,可一撕票,性质就不一样了,老大怎么会这么糊涂。 他想到一种可能,眼神犀利:"你们认识? "是的。"陈子轻说,"我跟他有仇,他不会放过我的。" 麻子顿感棘手,这是他最后一次干了,他不想沾上人命...... 陈子轻从他呼吸节奏的变化出他的动摇,笑着说:"麻子哥,你在期限前偷偷把我的绳子松开,到时候你拖住你的老大,其他我自己想办法。" 麻子腾地站起来,这人怎么突然笑了,不怪二全说他欠那什么! "不要抱希望。"麻子搓了把脸。 "谢谢,我们回去吧。"陈子轻摸索着抓住树枝起身,两只手在半空划动,"麻子哥?" 麻子昏头了,直接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陈子轻"嘶"了一声,在他询问以后说:"你皮糙,刺到我了。" 麻子一张脸简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男人挺善解人意地替他化解尴尬:"跟你没关系,是我个人的原因。" 陈子轻说完就没管麻子了,原主多年泡浴,泡得皮肤一碰就有印子,手腕脚腕被绑了以后都能摸到触目惊心的深痕。 原主是为了满足靠山的癖好,就像体香一样。 陈子轻现在对那靠山一无所知,照原主把自己搞的这样,对方必定是个变态,不知道有没有老人气...... 啊呀,快别想了。 陈子轻忍下从胃里翻上来的酸味,原主最大的武器就是这副身体,他做任务的话,美色能用吗? 算了,疼的是他自己,腿不是那么好张的,不到万不得已都不用这招。 因为太容易得到了就廉价了。 陈子轻的手被麻子重新绑起来,拽住他往回走,他的身子晃动着往前倒去。 "你这么烧会死,我给你两粒布诺芬。"麻子说。 "真的吗,在哪呢。"陈子轻后仰头,对着他说话的方向张嘴。 麻子头皮发麻,这个男人比任何洪水猛兽都要可怕,赶快回去吧,下次再有这事,老大说什么他都不干了! 陈子轻回到车上,二全用一种要啃他骨头的恶狗眼神在他屁股上盯了一会,重重地啐一口才启动车子。 车窗全部关上,没什么香味了,只有刺鼻的烟草味。 陈子轻昏昏入睡的时候一下惊醒,夏桥正不就跟任务发布者一个姓吗! 夏子,夏桥正。 有两个小弟在场,陈子轻不好试探夏桥正,他先把对方丢进嫌疑人名单里面,只要有一点关联都不会放过。 他整理着头绪,这次的登陆点好像是夏家村,又是夏姓。 可惜这会儿已经离开了。 得找个时间去那个村子里走一趟。 陈子轻一梳理,觉得夏桥正跟任务有关的可能性不小。 怎么办,原主已经把他的路堵死了,夏桥正要把他杀了,他要怎么摆脱困境呢。 又不能色 诱。 夏桥正看起来十分恐同。 况且,夏桥正不恐同也不会碰他的,他把人害那么惨,连老父亲都没放过。 陈子轻心有余悸,幸亏夏桥正的父亲没死,死了就是杀父仇人。 不过这里头没有人命,情况也很不好。 先是伤害至亲,后是身体被药物摧残,人格受侮辱......他要是夏桥正,估计会甩几个大嘴巴子,再以牙还牙。 陈子轻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夏桥正又在吸香烟,他的气息里有很重的涩味:"嘴也想被封上?" 陈子轻靠着车门,绑一块的腿伸到对面:"我只是觉得奇怪。" "你长得不算帅。" 车里的温度骤然下跌。 "但你是......" 人物一解锁,对应的记忆画面就塞他脑子里了,他现在看不清,照样知道夏桥正长什么样,五官称得上标准,全靠身高跟体态拔高他的气质,送他进大帅哥的行列。 "氛围感帅哥。" 陈子轻嘀咕完就睡了。 丝毫不在意车里三人听到他的话以后是个什么反应。 "老大,你让他看到你的脸了啊?这他妈的!"二全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夏桥正漠然:"成不了事。" 二全拍方向盘:"那他打你二两肉的主意了。" 麻子没跟二全透露男人是老大旧相识,老大还要撕票,他说:"我听着没有那种污 秽的意思,就是单纯的评价。" 二全暴跳如雷:"我操,麻子,你哪边的?他拉肚子的时候顺便给你......"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闺女都上小学了!" "为个离不了男人的货色吵也不嫌掉价。"夏桥正靠在椅背上面,垂眸看指间烟火,"他要还是微家那颗明珠,整个垡城的公子哥都能为他倾倒,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那倒没错。 二全嘿嘿:"已经是烂 货一个。" 麻子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不说了,免得又要吵,吵急了可能会动拳脚,在车上不安全。 一路没发生波折。 三个绑匪连夜把人送到了目的地。 陈子轻被拖到一根木桩前,麻子把他的手绑到木桩后面。他感觉麻子拉了拉绳子检查完就离开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夏桥正。 真的要把他脱光吗?就算观众是一群猪,那也很羞耻。 更别说周围很大可能还有人。 陈子轻战战兢兢:"夏桥正,可不可以别脱我的衣服?" 没有声响。 陈子轻被绑着的身子对着正前方挺了挺:"夏桥正,我知道是你,我闻到你的烟味了,很苦很涩,夏桥正,夏桥正......" "闭嘴。" 夏桥正一把拽开了他的长袍带子。 入目皆是一片无暇的白,又透着层清纯的淡粉。 那粉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不断加深,不断加深,腾绕的香气愈发浓烈。 带着颤意。 夏桥正近似粗暴地将长袍带子折上,陈子轻惊魂未定,隐约听到绑匪们的对话。 "就这么拍。" "啊?那能收到钱吗?" "没事。" ...... "扒了你能忍得住?" "不扒我也忍不住,真的能收到钱?雇主要求咱把人扒光拍视频,不扒那怎么拍?" ...... 陈子轻听不清了,他身上的灼烧在布洛芬的作用下有所减退,眼下他被绑着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那二全别来搞他,时间一到,麻子给他松绑。 猪粪的气味挥之不去,这封闭的棚子面积不小,听动静有很多头猪,挤一块儿不怎么冷。 摄像机开拍了吧。 陈子轻对背景设定感到绝望,要不是他上个任务失败被惩罚,陆系统口中的中央网仓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掉一个库存。 谁会选这种槽点密集的任务世界,没有哪个宿主会选。 陈子轻靠吐槽消磨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天亮了,猪要吃早饭了,它们开始拱门,吭哧吭哧地奔走。 没听见吃饭声。 陈子轻有了点不好的预感,没一会,一大群猪跑到他这边,围着他打转,他脸上没了血色。 不会吧,不给猪饭吃? 那猪饿狠了,真的会啃他的! 陈子轻的小腿被热烘烘的大鼻子蹭了一下,他两眼一黑,长袍被咬住,发出破裂的撕拉声。 "走开走开!"陈子轻抓狂大叫。 陈子轻眼睛上的布条没被拿掉,他全靠身体的机能猜测时间,感觉差不多到两天了,这期间猪没有啃他,也没把他怎么着,可他的心灵依然受到了创伤,视频记录了他的凄惨屈辱。 猪棚里不时有猪哼声,陈子轻等了又等,没等来麻子。 难道还没到时间? 不会是出了变数吧,麻子反悔了吗...... 陈子轻冷不丁地闻到了一缕淡淡的烟味,他有些崩溃地喊出了个名字:"夏桥正!" 夏桥正站在猪棚的门口,他的一侧脸上贴着创口贴,黑发短利,深棕色皮夹克敞着露出里面的t恤,一把劲腰,腿很长,裤子收在皮靴里。 陈子轻沙哑地说:"你撞伤我,给我下药,我们能扯平吗?" "撞伤你,给你留口气让你告发我?"夏桥正凉声道,"至于下药,那不是给你助兴?" 陈子轻:"......" "我知道你恨我,你应该恨的,但是你想过没有,我死了,你的雇主用这次拍的视频怎么羞辱我,我都不会知道了,对我造不成影响,你想看到那种局面?" 陈子轻舔唇:"不如你放我回去,那你的雇主拿出视频的时候,效果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对方放到网上,我会迎来社会性死亡,私下用视频威胁我,要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 "而且,我费尽心思勾到手的未婚夫不爱我,靠山因为我订婚再加上年纪大了,肯定也不会要我了,所以我即将成为千人踩万人骑的存在。" "到那时,你不就能看到我有多惨了吗?" 夏桥正的眼里,男人被绑在木桩上面,嘴唇干裂渗血,一头精心保养的长发毛躁了不少,周围一地的猪粪。 他是狼狈的,从上到下都狼狈。 夏桥正关掉门边的摄像机走进来:"你知道自己会被折磨死,也不在我这要个痛快?" 陈子轻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刚才那番话上了,他想不出能让夏桥正满意的答案,只是歪了歪头,朝着对方所站的方向,惨淡地笑了一下。 陈子轻朝下打量,太帅了吧,转而一想,帅不帅跟任务不搭嘎,他正要转开头,余光不经意间发现男人左耳的耳廓边有块黑色。 随着他的走动,闹哄哄的包间不约而同地收了声音。 "操,老子就知道,老子就知道!" 这个老男人显得格格不入。 陈子轻心里直打鼓,耳边传来细微的破碎响,眼睛上的布条被划开掉了下来,他在亮着灯泡的猪棚慢慢打开了眼睫。 本来就惨,这身装备还坑他。 那男人就是未婚夫吧,当着他的面和人调情。 傅延生不言语,他听过管家汇报,床边的男人往家里搬了一大堆护肤品跟美容仪器,在脸,脖子,耳朵,手指,脚趾,发丝,看得见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用,全身都用。 "微大少爷受苦了。"费莱尔微笑,"穿上吧。" 陈子轻惊悚万分,难道官方小助手的提示有误差,费莱尔不讨厌原主? 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感受跟想法,为什么会订婚呢。 什么出现的? "傅少,你未婚妻看我们看傻了。"有人打趣,"在家没让他吃饱啊?" 电光石火之前,陈子轻把事先抓好的一把土砸他眼睛里,同时抬腿踢他,趁他倒在一边惨叫的时候,爬起来就跑。 夏桥正手上的寒光掠过他眼角,在他身后挥了下:"滚。" 男孩话不敢造次了,他又跟了傅延生两步,迟疑着说了一句,话里有话:"你未婚妻的长袍好破,不方便去医院检查吧,需不需要叫家庭医生过来看一下?" 陈子轻抿嘴,傅延生无意间得知的真相,他怀疑根本就是夏桥正透露的。 陈子轻打量未婚夫的亲信费莱尔,估计跟夏桥正差不多大,长得阳光帅气,活力健康充满自信,笑容直戳人心。 "他救了你,你就给他玩,那我岂不是也......"费莱尔暧 昧地拖了拖声调,意外地搜捕到男人脸上的难为情,他一笑,"我有洁癖。" 【你们的婚事是他放出的消息,微家因此把你接回主宅安顿,操办了你们的订婚仪式,目前你住在这栋别墅,和他的其他情人在一个屋檐下。】 这个老男人整体是一朵完美盛开的妖花,香味浓郁到泛滥,谁路过都会沾到他的味道,闻的人免不了心猿意马,想尝尝是什么味儿,好歹是垡城曾经的第一美人,风光无限过。 这么说,原主的靠山真没了,不然也不会找下家。 包间里全是富家少爷,他们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 傅延生侧头:"你去看什么,你跟他也有一腿?" 夏桥正清冷的眼里浮出裹着冷意的疑惑,能走了却怎么不马上走,问的什么东西。 陈子轻夹着嗓子,妖里妖气地喊:"换个姿势,二全哥,我们换个姿势,我想让你亲亲我。"两天没刷牙了。 "不用。"傅延生说,"一定是男的,把他藏起来用了多年又丢掉的老金主,婊 子就是这样。" 傅延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声警告:"少给我在房里喷劣质的香水。" 陈子轻蹙蹙眉,起身往包间外走,他得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看能不能激发有关那个李少的关键词。 餐桌边已经吃上了。 "站住。"正吃着的男人竟然还能注意到他,咬过青春气息的两片唇勾出冷厉的弧度,"我让你上去了吗?" 陈子轻扭头看见了麻子,他呆了呆,快速顶开二全爬起来,整理破破烂烂的长袍。 大企业之间多少都有瓜葛,牵一发动全身,靠山估摸着是觉得不值得。 陈子轻知道这家伙不可能把西装外套脱了借他穿的,有洁癖,还讨厌原主,不躲得远远的就不错了。 陈子轻没有触发人物关键词,不确定男人跟原主有没有交集,他想到那一眼心里莫名有点发怵,下意识躲到了傅延生后面。 费莱尔把抢别到腰后:"恩人还是恩客?" 我想这个干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 餐桌前上演着腻腻歪歪的画面。 陈子轻隐约听到什么死了,他的耳朵一动:"有人死了吗,谁死了?" 毫无效果。麻子将他逼到了树下,那张老实的脸扭曲了起来,嘴里竟然也蹦出了粗俗的脏话,羞辱着他。 傅延生明知自己不该为了这个婊i子牵动情绪,他还是起了怒火,真给他丢人现眼,扔下去摔死算了。 "现在3度,微大少爷竟然穿浴袍,真牛逼。"费莱尔双手放在脑后,不快不慢地走在旁边。 餐桌上的鲜花都黯然失色了。 陈子轻跟条搁浅的鱼一样扑腾着挣扎,他跑的时候香味已经浓得风都吹不散,这一挣扎,直接让二全失控了。 柏为鹤。 麻子到底是个刀口舔血的,比他冷静,短暂的失措后就熟练地藏尸体,藏好回来对他说:"你是个祸害。" 陈子轻停在楼梯上面,一身脏乱仍然比坐在餐桌上的男孩子还要让人移不开眼,他趴在护栏往下看:"延生,你要和我说什么都行,能不能让我先刷一下牙,我自从被绑架以后就再也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等你说完再刷。" 男孩仗着自己能被带到这里,试探他的底线:"这就要上班了啊,你不是说下楼吃点东西再继续吗?" "多我一个没问题吧,我为你打死了我的兄弟,你补偿我是应该的,是应该的,让我尝尝,我没尝过男的......" 绑着陈子轻的绳子断了,他的脑中闪过任务,酸痛的手抓住夏桥正:"你认识夏子吗?" "谢谢麻子哥。"陈子轻明白过来,感激涕零地鞠了鞠躬,转身就走。 一个个的,都想搞死原主。 就在陈子轻要用同样的方法对待麻子的时候,一声轻响破空而来。 【婚后他会常带你和不同情人一起出入公众场合,冷落你,羞辱你,让你成为垡城的笑柄。】 陈子轻见麻子瞪着二全,他绷着神经弯腰查探二全的鼻息,手一抖,脸刷白:"死,死了,二全死了。" 但他那枪法很可怕,仿佛前一秒在笑,下一秒就给人来一枪。 陈子轻倒抽一口气,他简单地捋了一下,原主应该先是看上了傅延生,后计划绑架,想借此跟他搭上关系,得到他的关注,哪知他的白月光恰巧那天也遭了罪,还被他抓住了没藏好的尾巴。 在座的大多都二十出头,个别二十大几,没有超过三十的。 陈子轻脚下一个趔趄,都解锁了,不能一次解完整吗,怎么还后补! 陈子轻如遭雷劈,不好,原主的人工体香不稳定有副作用,他都没注意到是什么狂飙了起来。 家族安排的,他抗拒不了。 背上的人拱陈子轻,跟猪拱石槽里的饭菜没区别。 陈子轻:"......你说那个男孩啊,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你告诉我,以后我每天见到他都打招呼。" 傅延生一击冷眼过去。 那年轻人一步步向他这边走近,肩宽背挺,穿着一身黑西服,胸口位置印着一个家族的徽章标志。 一个人影从后面把他撞趴在地,磕了一嘴血,眼角还让石头子刮伤了,流出温热的液体。 陈子轻的身体太虚弱,他没跑多远就再次被扑倒了。 傅延生面色一寒,他刚才怎么会觉得烂透了的老男人眼里的污浊糜 烂都没了,变得清澈,甚至有点钝。 傅延生一愣,又玩什么把戏? 费莱尔斜过去一眼。 【触及人物关键词''''''''订婚'''''''',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傅延生】 身着铁灰色衬衣的男人背靠复古欧式座椅,有个漂亮的男孩坐在他腿上,拿着勺子给他喂咖啡,他那张脸比客厅的所有家具物品还要精致。 陈子轻抬头看去,一个年轻人立在林子里,慢悠悠地吹了吹枪口。 男孩立即缠上来,傅延生兴致缺缺地拍了拍他年轻饱满的屁 股,那老男人的屁股也就形状看着不错,手感肯定差远了。 陈子轻关掉吹风机,仰头看他,眼角跟嘴唇都湿红。 是助听器。 那双眼里布满了所有欲望都早已餍足的倦怠感,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平淡。 陈子轻跑累了想歇会儿,冷不防地感觉身后有人,他赶紧加快脚步。 陈子轻见还是没人管他,他就顺着原主的记忆上楼刷牙洗澡。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去看看。" 【检测到人物关键词''''''''亲信'''''''',解锁支线人物表里的费莱尔】 新戏法是吗,他要看看演到什么时候才露出原来的真面目。 陈子轻跟他大眼瞪小眼。 不是傅延生他们这局的,是参加别的局,迎上来的都是中年老年层,上流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他们神情严肃而郑重。 他们的距离缩短,他听见了麻子的喘气声。 陈子轻垂在身前的白发被麻子捉住,放到鼻子前面闻,兴奋得好似吸了 罂 粟。 陈子轻被费莱尔带去了垡城的一处湖景别墅,此时是早上七点左右,他站在金碧辉煌的客厅,一身疲惫和肮脏。 费莱尔超过他走在前面,笑着回头:"不走?" 陈子轻拢着长袍走。 陈子轻眨眼,傅延生不知道原主的体香?他忙点头应声:"好的,我会注意的。" 麻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傅延生顿时露出嫌恶的表情。 伤处又挨了一下。 男人的手掌捏着男孩的后颈,尽是花丛老手的神态,漫不经心地把人捏在掌中。 但一个人除了脸,还有性情,作风,脾性,智商,情商,喜好,家世学历等等。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陈子轻就敏锐地发觉到了不对劲。 男人的劣根性,自以为自己是个多情种。 温暖的西服外套很大件,完全罩住了他的肩膀,驱走了他身上的寒气。 陈子轻脚步不停地走出包间,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把垂下来打湿的发梢擦了擦,寻思找个发绳把头发扎起来,老这么披着碍事。 接着就展开笑脸:"对了,延生,这次谢谢你让人救我。" 一伙人穿过华丽的专门进来,为首的男人一身商务风,很高,一米九往上,形态笔挺,衬衫利落,他戴了袖箍,衬衫褶皱处隆起的肌肉勒了出来,力量感带来的冲击让他看着禁欲又色 情。 怎么没响声,夏桥正这都不动心? 【他掐死了异国床伴,也想试试你脖子的韧度。】 "走吧,微大少爷。"费莱尔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个老男人。 没人上前问他需要什么,佣人们都在做自己的事,像看不到他。 "柏先生,里面请。" 来的是亲信级别?哪方的? 本该落后不少的麻子竟然跟上了。 后脑勺突然被一股剧痛袭击,二全停下动作想要转身。 头发也会缠到树枝上的刺,扯拽得头皮发疼发红。 陈子轻看看倒在血泊里的麻子,看看那个事不关己的年轻人,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们的婚期就在下个月。】 陈子轻趁机小跑着去了二楼,他一边感叹真豪华,一边完成日常泡浴任务。 陈子轻没说什么,他抓着脏兮兮的袍子擦脸跟脖子上的虚汗,鬼没出现,人就已经死了俩。 防人比防鬼更要紧。 【因为你和骗光他钱财的异国床伴一样,你们都有一头长发,一双亮色的眼睛,并且都喜欢喷很多香水引诱男人。】 陈子轻把凌乱的发丝抓到耳后,傅延生不像个专情的人啊,都没为白月光守寡,却要为白月光报仇,不惜牺牲自己的婚姻。 陈子轻拉他的西装:"延生,你的朋友我都不熟,没有共同话题,我可以回家吗,我想回家了。" 妖艳的面孔,金色的凤眼,银白的长发,纤细柔韧的身段,很高贵的艳丽,跟俗气低贱不沾边,犹如圣洁的仙子。 头发太长了,吹半天都没有全干,陈子轻换只手吹,让银色的发丝从他指间穿过,房门被打开,傅延生迈步走了进来,一身衣裤整洁,看不出在楼下逗哭过男孩的痕迹。 傅延生赏赐地在男孩额头吻了一下:"我该去公司了,懂点事。" 陈子轻把探问底细的心思咽回了肚子里,他喊道:"费莱尔,这个人是我恩人,你怎么把他一枪嘣了。" 一双金色的眼眸,眼白全是血丝。 这么想,傅延生大步走到老男人旁边。 陈子轻犹如误入片场,提前目睹了还没上映的大片,见证了什么叫演员的自我修养,费莱尔把他送到未婚夫的住处。 麻子没对他动手,只是脱掉外套捂住鼻子:"你走前面,我们隔一段距离,我送你到大路上。" 斯文地表示,别人用过的东西,他碰都不会碰一下,恶心。 傅延生在他耳边低语:"荡妇。" 男孩甜腻腻地叫。 陈子轻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只助听器上面,整个现场只有他敢这么盯着那位的缺陷看。 连接着一条透明的线绕进耳孔。 只谈论脸的话。 走廊气氛正压抑的时候,楼下传来不小的骚动。 二全的欲i 念有一瞬被同性竞争的胜负欲压制,他大力抓住男人的长发,发疯地把人往地上磕:"老子还比不上那麻子?你他妈会不会看,老子横竖都比麻子强......" 【傅延生被绑架那天,他放在心口上的白月光遇险了,他错过了营救的机会痛不欲生,前段时间他无意间得知那起绑架是你一手设计,他对你怀恨在心,既然你想做傅太太,那就让你做。】 保养得再好也三十多了,跟十八岁的比不了。 二全完全失了智,他两眼泛着绿光把男人翻过来,激动得剧烈抖动。 二全倒在了让他变成疯 狗的男人身上。 陈子轻从青年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不认识。他一刻都不敢再停留了,长袍的下摆被他捞起来团在身前,拼了命地跑出猪棚。 我这太监命。 "......"陈子轻大概说了一下。 哎,那个李少也不知道跟不跟夏子有关...... 金跟红交织在一起,像一抹残阳嵌在里面。 不止是年龄。 傅延生怪异地看向他拉自己的手,皱皱眉,当着发小们的面捉住攥紧,玩味地笑道:"急什么,早着呢,我特地给你准备的节目还没开始。" 陈子轻恍然,怪不得原主早些年就被丢弃了,找了个靠山过小日子了,却又冒出来个未婚夫。 陈子轻不是很确定。 寒冷的晚上,陈子轻辨不清哪是哪,就往前跑,他的长袍被树枝刮破,恨不得脱下来抱怀里。 这个世界杀个人轻飘飘的,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两天没吃没喝,哪来的体力,只剩下毅力了。 陈子轻被傅延生身上的阴沉气息给剐得脸一疼,抽着嘴角垂下了脑袋。 当晚陈子轻被费莱尔送到一个高级会所的包间,他在各种不怀好意的打量中走到了傅延生的身边。 傅延生那边的人吊儿郎当地笑喊:"我们圈子里的李少,微大少爷关心上了啊?" 是那个二全,竟然追上来了! 最主要是靠山没有出面,不然也不至于完全被动。 "走走走。"陈子轻套上他的西服,硬着头皮与他为伍。 地上的二全一动不动。 陈子轻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平息下来,他退一步喊麻子一声,试图换回对方的理智。 原主死了,现在就是他等着被搞死了。 陈子轻心不在焉走了会,他趴在楼梯上想事情,听到脚步声见是傅延生跟几个富少,刚才在包间光线暗没看仔细,这会儿发现全是帅哥,那腿那脸就跟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不禁让他有点眼花缭乱。 "我不牛逼,我冷死了。"陈子轻一脱离生死存亡,麻痹他知觉的肾上腺素就下来了,生理上的不适蹭地暴涨,他哆哆嗦嗦,"我也两天没吃饭没喝水,没刷牙没洗脸了。" 傅延生转身去了隔壁。 陈子轻警惕地后退。 男人微抬头,掀了掀眼皮,目光从他身上扫了过去,不做一丝停顿。 傅延生去公司的路上,费莱尔跟他汇报:"微玉在回来的途中做梦一直叫一个名字,xiazi,男女老少不知,要查吗?" 傅延生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只要这人还有口气就行,他质问道:"在家里见到客人,不打声招呼?" "救命,麻子哥救我,麻子哥......" 麻子的那份善意让欲 望啃没了。 陈子轻放下袍子吐口气,垡城不是他熟悉的世界的城市,有法律的吗,派出所看到尸体会不会调查...... 肩上一沉。 【他是你未婚夫的亲信,你们很少接触,但他对你的厌恶程度是百分之百。】 归国富商,垡城新贵。 45、逼王集中营(他都看到了什么...) 钟明跟几个车间主任在会场监督底下工人进行清理工作,他的心里没来由地滞了一下,大步踩着纸钱焚烧的灰烬离开。身后的喊叫关心都被钟明撇下,他在路上疯跑,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急急慌慌的,最终在运河边找到了。 那不是什么东西,是他精神世界的支撑点。 他想抓住支撑点,又在半空收手,指关节僵硬颤动,近乎慌乱地说:"向宁,我感觉我妹知道了。" 陈子轻的手上倒拿着一根香蒲草,尖锐细长的上端被他朝下戳着松软的土地,他把钟明的不知所措看进眼里,抿抿嘴说:"钟菇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钟明的喘息粗犷而短促:"我感应到的。" 陈子轻没有怀疑兄妹之间的血缘羁绊,他说:"也正常,今天是七月半。" 陈子轻只有躯壳属于这个世界,灵魂不是,他算是有上帝视角,那视角却又不够宽长,细细短短一条,有时候还不如完全没有来得轻松。 因为一旦有了上帝视角,就会不满足地想,怎么才能看到这么点,不够啊,不够不够。 没办法,他是个普通人,免不了会贪得无厌。 陈子轻见钟明一个硬汉快要崩溃了,想到对方胸肌都被眼泪打湿的样子,他尽力掏掏心掏掏肺,看能不能掏出点什么。 陈子轻给了钟明薄弱却又坚硬的安慰:"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顺其自然。" 钟明缓慢地点了点头:"是啊,是啊......" 陈子轻拿着香蒲草的手被一只宽不少的手拢住了,宗怀棠趴在他身后,无声地显露着占有欲。 钟明搓了把冰凉发硬的脸,恢复了过来:"不打扰你们了。" 壮硕的腿迈开一条又停住,对拿陈子轻的脑袋当桌子支着下巴的人说:"外面不像宿舍,你替他考虑点,他马上就要当副主任了。" 宗怀棠当场就要发火,陈子轻及时转身捂住他的嘴,等钟明走远了才拿开。 "那家伙怎么就知道我没有替你考虑?"宗怀棠脸色铁青,"你别拦着我,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陈子轻怕香蒲草戳到宗怀棠,就给丢地上,双手拍着他的背部,摸着他脑后的头发安抚道:"算了算了。" 宗怀棠稍稍平息了点怒火:"用的着他说这些?显得他多成熟稳重,我多轻浮浪荡。" 宗怀棠把他把起来,让他踩在自己的皮鞋上面,跟他紧紧贴在一起:"要不是看在情况特殊的份上,我不可能这么算了。" "嗯嗯。"陈子轻附和着,他都不敢说人钟明也是为了我们好,宗技术心眼小着呢。 两人手臂交缠着拥抱住彼此,一同沉默了下来。 运河上有船只,幽灵似的在水面上慢行,船头挂着一个灯泡,船夫窝在灯底下,有那么几分要吟诗作对的气派。 但那是诗文里的,糅杂了许多情怀,现实生活中只有老痰咳吐到水里的声音。 陈子轻被那口老痰给整清醒了,他从宗怀棠的怀里抬起头:"我们现在去哪?" 宗怀棠屈指弹他脸颊:"浪迹天涯。" 陈子轻顺着宗技术的意:"行吧,浪吧,走吧。" 他要捡起地上的香蒲草,宗怀棠说多得是,再给他掰一根更好的。 陈子轻的手指都让宗怀棠给扣出汗了,他想抽出来,宗怀棠却扣着他的手拉到嘴边,漫不经心地咬了上来。 陈子轻瞧了瞧黑漆漆的夜空,分神地想,钟明应该是去找钟菇了。 钟明确实去找了,他在回家那条路上的湖边看见了妹妹。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就只是哭。 哭够了,搀扶着回家。 这晚厂里弥漫着一股子纸灰的气味,工人们放在走廊忘了收的衣服跟窗台的饭盒上都沾到了,哪里都有,无孔不入。 生产区一片黑,保卫科的同志都没值班。生产区也没什么人走动。 除了向师傅跟宗技术。 陈子轻的鞋底被运河边的石头子硌得坑坑洼洼,他都走累了,宗怀棠的兴致依旧高涨。 "鬼节我们出来约会。"陈子轻回头看看,走过的路阴森森的。 "正因为是鬼节,大家都不在外面乱走,所以我们才能想干嘛就干嘛。"宗怀棠说。 显然是有预谋的。 陈子轻抽抽嘴,把鬼节过成了情人节,还挺骄傲的样子。 哎,明明下了决定只等五分钟,现在都快过去一小时了,东西没见着,人也没离开。他揉着鼻子想,像他这么优柔寡断的性子,干不成什么大事。 幸好他也不是有大抱负大志向的人。 又走了一段路,陈子轻真不行了,他拽着宗怀棠上岸,张嘴就吃了什么。 好像是块碎纸片。 陈子轻脸上的血色一扫而空,是纸钱吧,肯定是了,他赶快吐掉,离开的念头在这一刻冲到了顶峰。 "宗怀棠,你说要送我的东西呢?" 宗怀棠不慌不忙地撇他一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陈子轻哭笑不得:"哥,我还心急啊,这都过去多久了。" 他晃了晃跟宗怀棠扣在一起的手:"快点给我吧,我想要。" 我看了就走。 "猴急成什么样了,没羞没臊的。"宗怀棠嫌弃地把他捞到自己臂弯里,突兀地蹦出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亲热的时候你也会吗?" 陈子轻没连上他的脑电波:"什么?" 宗怀棠掐他腰,十分不纯洁地摩挲了一下:"别装。" 陈子轻真心佩服他的状态:"鬼节就不讲这个了吧,而且还是在外面。" "你怎么过一会就提鬼过一会就提鬼,什么心情都让你提没了。"宗怀棠 "鬼来阳间窜门的日子嘛。" "还提!" 宗怀棠在他手背上咬出了印子,又舍不得地减轻力道用舌尖掠了掠留下的齿痕,带他去林子里,中途没忘记答应了要给他再掰一根香蒲草。 他们穿过林子,停在路灯下的草地上面,宗怀棠终于开始走流程了。 "在这等我。" 陈子轻盘腿坐下来,他用香蒲草打了打宗怀棠的裤腿:"那你快点。" 我随时都会离开的,随时都会。 宗怀棠没走多远,他就在几棵树后面,不知道在干什么,悉悉索索声。 陈子轻的眼珠不停扫动,生怕出现个七窍流血的鬼脸跟他贴一起,或者是舌头拖老长全身腐烂的,长发挡着脸披散下来,穿一身白站在他面前的...... 什么都没有。 陈子轻弯起香蒲草的长茎再放开,香蒲草的**絮密密层层一点都没飞散,他上下捋了捋**絮,眨个眼就僵住了。 路对面有一个红色带花的瓷盆子,里面燃着火焰。 是在烧纸,看不到人。 陈子轻无意识地大叫:"宗怀棠!" 宗怀棠听到他的叫声心一乱,什么也不管了就一瘸一拐地跑到他那里。 陈子轻攥着宗怀棠的衣服,手指着路对面:"你看,你快看!" 宗怀棠说:"看什么?" 陈子轻瞳孔缩了缩,瓷盆没了,消失了,他舔了舔发白的嘴唇,讲了事情的经过:"吓死我了。" 宗怀棠笑他:"不都知道一堆鬼了,不都能跟鬼正常相处了。" 陈子轻一言难尽,不一样,不是一回事。 那瓷盆是某个工人的家属在祭拜他,让陈子轻给撞见了。 不是这个时空,是五几年的吧,不然也不会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陈子轻被宗怀棠牵着走,不过...... 瓷盆的样式跟现在厂里发的没差,几十年里都没变过啊。 香蒲草扫进了灌木丛里受到阻碍,陈子轻还没做什么,宗怀棠就帮他把香蒲草抽出来,继续牵着他走。 他们来到了今晚的唯一一颗小星星底下,宗怀棠变魔术似的将一个四方正的砖块递给陈子轻:"拿着。" 陈子轻伸手去接,那会儿让他在草地上,自己神神秘秘地走了,回来时手上就多了这个,不可能变出来,也不太可能提前藏好。 他看看宗怀棠身上的外套,大夏天的穿这个,就为了揣东西吧。 四方块是用报纸包着。 陈子轻把报纸剥开,里面还是报纸,他又剥,一连剥了三层都是报纸。 "不剥了。"向师傅耍起了小性子。 宗怀棠很严厉地命令道:"必须给我剥完,这是情趣。" 陈子轻:"......" 一两分钟后,他脚边一片报纸,手里是本字典。 宗怀棠凑近看他快瞥到外婆家的嘴角:"向师傅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 陈子轻不想说,自己特地没走,等着看礼物,就这个。他翻开字典的第一页,没有宗怀棠写的情诗之类,于是他便粗略地往后翻了翻,一顿。 宗怀棠知道眼前人是看出来了,虽然光线暗,看不清写的什么,但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得到。 他家向师傅不是傻子,是精怪,能四两拨千斤地勾走了他的魂。 宗怀棠见人还捧着字典,他低咳了两声,耳根微红,语气云淡风轻:"这个版本的封皮是最好看的,里面还带画,就是有部分字的注释不完整,我都给你补上了。" 陈子轻合上字典:"礼轻情意重。" 宗怀棠一笑:"向师傅会说话。" 陈子轻说:"谢谢。" "这我不爱听,下次换别的。"宗怀棠揽着他的肩膀,带他朝着职工楼的方向走:"有字典了,就要好好学习了,别再让我发现错别字了,好吗,向师傅。" 陈子轻默默握住了字典,他回家以后要实现旅行的梦想,风景看完了积蓄也没了,到时候他又要开始打工赚钱,再旅行,循环着来,怕是没有时间学习。 手指搓了搓字典的封皮,还是学点吧。他才二十岁,人生刚开始,万一以后再遇到生命危急时刻,系统再次选中他,那他也要有个知识储备,不会让这次一样艰难。 真要是将来还有机会,不知道会不会再来这里......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宗怀棠,你可以在宿舍里送我字典啊。"陈子轻说,"怎么是在路上送的。" 宗怀棠很微妙地一语不发。 陈子轻在心里嘀咕,难道还有?他想到什么,没在脑子里转一圈就说了出来:"你不会是要把自己送给我吧。" 宗怀棠脚下一个踉跄,他面红耳赤:"向宁,你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你就当没听见!"陈子轻拿字典挡嘴快步往前走,宗怀棠追上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竹叶。 缓而沉的曲调从宗怀棠的唇间流了出来,随着风飘散开来。 陈子轻听了一会,眼皮有点打架,脚步也飘了:"这是什么歌?" 宗怀棠吹完最后一个音符,捏着竹叶扔掉:"安魂曲。" 陈子轻头皮一紧。 "我让孤魂野鬼都离我们向师傅远点,别总是吓他。"宗怀棠前一秒正经,下一秒就去摸陈子轻的眼睑下面,"看看这眼袋,要是再大点,我两只手都兜不住。" 陈子轻:"......" 到1号职工楼后面,宗怀棠停下了脚步,估计是知道陈子轻已经猜出他的字典拿出来前在外套里揣着,这次就不偷摸找个地方行 事了。宗怀棠直接当着陈子轻的把手伸进外套里,摸出一张纸,就是原本放在抽屉里的承诺书。 陈子轻之前画的框底下多了一行字。 --向师傅可以永远说话不算数。 陈子轻写的是:宗技术永远说话算数。 相当于是他给宗怀棠画地牢套枷锁,宗怀棠让他随便飞。 反着来的。 陈子轻半天都回不过来神:"宗怀棠,你为什么......" 宗怀棠甩着香蒲草,半空中是刷刷的破风中,他懒声:"还不是你最近时不时唉声叹气,发呆放空要变成蝴蝶飞走了,我不得给你准备点惊喜?" 陈子轻心下震惊,原来他离开前的准备跟酝酿这么明显啊。他感慨:"今天像过生日。" 宗怀棠眉头一皱,暗示要给他过生日? 行吧,这个能惯着。 宗怀棠用香蒲草圆润点的那头挑他下巴:"你生日是哪天?" 陈子轻说:"三月十六。" "到时候给你准备。"宗怀棠记下了,"拿好承诺书,回宿舍。" 末了吐槽一句:"安魂曲有没有用啊,妈的,怎么还有阴风在吹。" 陈子 进了宿舍,陈子轻收到了宗怀棠送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是个杯子。 黄瓷的,上面有只鸟。 陈子轻打量杯子:"鸟是画上去的吗,怪好看的。" "什么鸟,这是天鹅。"宗大师当即就沉了脸,"天鹅懂不懂?" "我懂。"陈子轻见他瞪着自己,忙微笑着说,"我真的懂。" 杯子,一辈子,谁会不懂呢。 陈子轻摸了摸天鹅,费解地说:"你可以明天给我的,怎么在这天弄。" 说完才想起来,明天他就不在这里了。 宗怀棠不知道陈子轻所想,他压着嗓音开口:"今天眼皮直跳,跳得心烦,就都拿给你了。" 也不管陈子轻听没听见,会不会给什么反应,宗怀棠解释完就说:"我去打水,你坐床上把鞋子脱了,我俩泡个脚。" "澡不洗了啊?" "参加祭奠前不是才洗过?" "可是后来我们走了那么多路。"陈子轻想起工厂的澡堂关门了,他就说,"那我们擦擦吧,你给我擦背,我给你擦。" 宗怀棠冷酷拒绝:"不必。" 脱了站一起,还能单纯地擦个背?逗呢。 他可不想把神圣的第一次体验放在鬼节这晚,晦气。 . 陈子轻等宗怀棠睡了,就下床翻字典写了一封信留给宗怀棠,一封信留给其他人,他一遍遍检查过,确定没有一个错别字才折起来,放进信封里。 写好信,陈子轻用杯子喝了一杯水,他放下杯子在心里说:"陆系统,我想现在就提交任务答案。"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完整地从他嘴边跑出来,面前就出现了屏幕,投放板里还是甲乙对话,底下那条横线在等着陈子轻,只要他把自己的答案念出来,就会一一落在那上面。他深呼吸,开始挨个念:"钟明,孙成志,白荣。" 系统:"答案已获取,请陈宿主确认是否提交。" 陈子轻到这一刻突然就迟疑了:"要不我还是......晚点再提交吧。" 他把两封信藏在柜子的木板夹层里面,关掉台灯躺回床上,宗怀棠立刻就靠了过来。 夏天的夜晚,很热,热得让人心里像揣了一窝小蚂蚁,在那爬啊爬的,不消停。 陈子轻把埋在他脖子里的脑袋把开点,翻身去拿小桌上的蒲扇,刚扇了没几下,睡在里面的男人就把手臂伸过来。 拿走了蒲扇,有力地给他扇风。 陈子轻舒服地听着蛐蛐跟知了唱歌,夏天只剩一半了,过完剩下的一半再走吧。 . 钟菇第二天没来上班,又过了一天才来的。她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不同,骑着辆二八大杠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上班的队伍里,逢人就打招呼,蓬勃而充满韧性。 公路边上,陈子轻吃着鸡蛋听宗怀棠训话,训的什么呢...... 真正的爱情不会被任何恶劣的环境影响。 夏天嫌对象热,想分两头睡,这是一种不尊重,不包容,极其不正确的行为。 该悔过悔过,该改正改正,下不为例。 陈子轻把最后一口鸡蛋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伸手。 宗怀棠趁人不注意打他手心,放进去一个大包子,豆沙馅的,一口下去就溢出来了。 陈子轻连忙把流到嘴角的包子馅卷进嘴里。 后头传来钟菇的喊声:"向宁,宗技术,早上好!" 汤小光话到嘴边突然失声,几秒后惊叫道:"怀棠哥,你有对象了?" 宗怀棠亲完就说难受,憋着难受。 陈子轻拿票买了两个暖水瓶,一天打四瓶水,晚上给宗怀棠热敷。 陈子轻把热毛巾挤了挤,搭在宗怀棠的左小腿上面。 做完这些,陈子轻蹲在床边,伸手瞄了瞄男人十分英俊的轮廓。 陈子轻没有思考就说:"都给你敷。" "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插了支花上班,本来就跟个花蝴蝶一样,今天尤其花。"汤小光啧啧啧,"太不正经了,花到没边了。 就在这个长着青苔的水池旁,陈子轻对宗怀棠描述了他的那个时代。 陈子轻取下耳边的栀子花,塞进宗怀棠衬衣前的口袋里,自个走了。 陈子轻没掺和进大家的闲聊里,汤小光抱着一摞表发给工人们,发到他那儿,就跟他叽里呱啦。 陈子轻二话不说就把花 插 到了她的头发里。 然而厂里大部分的树都光秃了,他还在这个世界。 操,没有后代,传个屁。 哪像现在,哎。 "别孩子气。"陈子轻说,"敷了肯定舒服点。" 只要不是瞎子,一看你喉结上的牙印都能知道你有对象了吧,你还问我??? 陈子轻坐上了那个位子,从组长摇身一变成了副主任,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钢笔甩着墨水掉在了地上,被一只脚踩过。 肌肉要薄弱很多,整条腿都有伤疤,膝盖以下最严重,皮肉凹凸不平,皱巴巴的。 "够了吧。"陈子轻说。 不行,真的该走了,再不走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又得从头来过...... 陈子轻面不改色地说:"我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得出来的。" 陈子轻忍不住替宗怀棠澄清:"他只是外表看着风流爱玩,内里很专一。" 宿舍里陷入了难以言明的寂静中。 什么也不说了,这就多打几遍肥皂。 宗怀棠听是听了,看不出有向往跟好奇,他只催促陈子轻再多打几遍肥皂。 "那不是,我写到三分之二才开始......"陈子轻忽然止住声音,不往下说了。 男人拿着一张纸蹲在地上,喉咙深处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喊:"我看看下一个是谁!" 陈子轻伸手去摸。 宗怀棠睡不好,半夜缩在陈子轻怀里发抖。 宗怀棠神经质地歪着头,嘴里咬着的钢笔墨水流出来,唇齿泛着些许蓝色,诡异疹人,他直勾勾地盯着陈子轻。 "你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陈子轻去拿毛巾,宗怀棠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唇边:"我说不敷了就不敷了。" 宗怀棠冷哼:"说不准。" 汤小光拧眉心:"是你跟你对象,轻轻跟他对象,别用"我们"这个词,听着多怪啊。" 二是提出工人忙完了有空闲可以窜岗,出车间散散步,这样一来就更灵活,人性化。 宗怀棠却来了劲,他拿着诗集坐起来:"才开始什么?" 陈子轻:"......" 宗怀棠带陈子轻跑遍了整座山,挑了半天,挑了一朵最饱满洁白的栀子花别到了他的耳边。 陈子轻差点噎到,他高高举起拿着包子的那只手,挥了挥:"早上好。" "你不亲当然无所谓,我是要亲的。"宗怀棠严格地监工,"一点臭屁虫的气味都不能留,不然我亲了你的手,再去亲你,舌头伸你嘴里,你就会吃到我吃过的东西的味道,你自己看着办。" 陈子轻掐脸,嘶,怪疼的。他放下手按在地上,手指似乎碰到了个东西,下意识捏了捏才垂头去看。 大概是他摸的时间有点久了,宗怀棠的意识有了恢复的征兆,他把堆在腿根的裤腿往下放:"别看了,丑**。" 宗怀棠松开他的衣领:"那你在门口替他守着,我出去溜一圈。" 三是提出不强制打卡。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一个房间里。 "可怜的轻轻,你被骗啦。"汤小光同情地摇摇头,"他那桃花脸,桃花眼,骗**不偿命。" 尽管他早就已经不需要遵守那几个标准了,直接填完答案便能走。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不停顿地拿出宗怀棠想吃的糖果:"我写到三分之二才开始想要勾搭,勾引你的,我可劲的惦记你,想跟你好。" "带花的向师傅,害羞起来了。"宗怀棠跟个老变态似的,闻他耳边的花,闻他染了花香的耳朵,手捏着他的脸,不让他把头转过去,"瞧瞧这脸红的,比女同志抹的化妆品还要红。" 陈子轻让钟菇带他去找栀子花,他从一棵上面摘了一朵:"给你。" "别别别。"钟菇搓着胳膊把头摇成拨浪鼓,一副完全不能接受,打死都不会要的架势。 于是深秋的一个晚上,陈子轻让宗怀棠压着自己亲了很久,也由着他把被子一掀,在被窝里把他弄出了一身汗。 "叫你别进去吵他,你还要进去,他昨晚没睡好,前晚也没睡好,最近都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刚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宗怀棠冷声道,"你一定要用你的叽叽喳喳吵醒他?" 陈子轻不肯说:"诗集你要不要,不要我就," "怎么不能要了,我看看。" 跟"我不住了"一个口气,都挺幼稚。 陈子轻真心实意地说:"挺好看的啊。" 新官上任总要表现一把。 他在宗怀棠的愣怔中说:"满意了?宗技术。" "别得住,不会掉。"陈子轻放下手,仔细瞅了瞅自己的大作。 【经检测,陈宿主完成所有标注,且全部符合标准,因此获得开启隐藏板块的权限。】 宗怀棠凌厉的目光里裹着偏执:"实话跟你说,我每年的这个时候腿都会很疼,尤其是晚上,疼到下个床都费劲,你今年给我敷了,明年就也要给我敷,后年,大后年,往后年年都要给我敷。" 陈子轻两眼一闭,人都木了。 "宗怀棠,我要回家了,再见。" 我呸!看把你得意的! 宗怀棠吃了这颗糖,从里到外都舒坦了,他拍拍诗集本:"你这诗集,我留着当传家宝,代代传下去。" 宗怀棠躺在陈子轻的腿上午休,怀里塞进来一个死沉死沉的本子,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他还没睁眼,唇角就先弯了起来。 陈子轻对着水龙头搓手冲洗:"我也觉得很奇妙。我给你讲讲未来的手机,电脑,无线网......" 宗怀棠满脸烦躁:"那你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我看着你这手,心里头能好受?还不如让我腿疼。" 陈子轻:"......" 宗怀棠刚好从门里出来,手上捧着个茶杯,胳膊里夹着一份报纸,看样子是要去哪喝茶看报纸,一坐坐很久的那种,像个惬意的老头子。 "别让我把早饭都吐池子里。"宗怀棠嫌恶到了极点,他忽然侧身,充满深意的眼神盯向陈子轻,"你那梦做得还挺细啊,什么都能在你梦里出现。" 宗怀棠把腿上的毛巾扯下来,用力砸进洗脸盆里:"不敷了。" 走了就看不到了,看不到了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了,就不会有感觉了。 陈子轻吃着包子问宗怀棠:"厂里的栀子花开了吗?" 陈子轻知道,宗怀棠不会丢的,这是在等着被他表扬呢。 陈子轻也有了脾气:"你哪来的假想敌啊,整个厂里除了我俩,还有谁是同性恋啊!" 墙壁跟地板上覆盖着密集的文字,不细看会感觉是什么符文咒语,密密麻麻地结在一起勾成一种恐怖的仪式,看得人眼晕想吐,根本不想认真去辨认划了写了什么内容,只想离开这里。 "你等我会,我忙完再来好好跟你说一说他的风流韵事。"汤小光去给别人发表格,他离开了一会再去找陈子轻的时候,人不在岗位上了。 他在等宗怀棠给他回应,给了就算完事了。 "......"陈子轻把那只手伸得离自己远点,起身去水龙头那里洗手。 汤小光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决定不管他先去找轻轻,刚有这想法就被拽住了衣领。 她比他高,还下意识屈了点腿,让他不那么费力。 陈子轻没说话,他要说不丑,那就假了。 宗怀棠一整天都没有把花拿下来,任由那朵花在他的口袋里盛开,萎缩,蔫了吧唧。 陈子轻不冷不**说:"宗技术很了解女同志啊。" 汤小光瞪大眼睛眨了眨:"你怎么知道?" 陈子轻从宗怀棠手中拽走毛巾,反被扣住了手腕。 陈子轻表现了三把,一是向厂里申请给每个车间装一个意见箱,大家有意见就写纸上,投到意见箱里,李科长会看,看完上交给厂长。 "我不去了,让轻轻睡吧。"汤小光自我谴责,"轻轻睡觉重要。" 领口敞那么大,意图就差写脸上了! 陈子轻乍一听脑子就懵了,怎么像李科长说话的调调,他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舌头,用牙咬破,在渗出的血腥味里找回理智,对着不该出现在这个陌生房间的男人,叫着最熟悉的名字:"宗怀棠......" 宗怀棠刚应声,后面的钟菇就骑上来了,她说:"我来的路上看到了很多!" "不是。"陈子轻说,"我本来就打算要给你的。" 陈子轻:"............" 那反对的领导们就没话讲了。 "我?算了吧。"钟菇下来推着车,她哈哈道,"我别什么花啊,能把人笑死。" 宗怀棠能耍的都耍了,也耍够了,他像平时一样,手脚齐上阵缠着陈子轻,满足地沉沉睡去。 "是吗?"钟菇捏着栀子花往前拽,又往后推,来回调位置,"蛮不习惯的。" 宗怀棠厉声打断:"怎样,我不要,你就转手送给谁?" 系统:"你有五秒的选择时间,五秒内不做出选择,自动放弃。" 宗怀棠扯扯唇,用吓陈子轻一跳的音量吼:"钟同志,早上好--" 陈子轻把手塞进工作裤的兜里,不动声色地观察钟菇,她忽然对他挤眉弄眼,他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凑近点。 汤小光摆摆手:"知道知道。" 宗怀棠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跑到陈子轻面前,动作生硬地摸了摸他冰凉的脸,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微微眯起,问出的话既有一股孩童的天真,又有一股疯子的癫狂。 陈子轻脑子不会转了,他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鼻子跟耳朵被寒风吹得发红,整个人呆呆地站在走廊。 最后一点受到了工人们的大力支持,以及领导们的激烈反对,不打卡,那岂不是助长不良作风。 这一看就赶紧把手甩开:"这手不能要了。" 宗怀棠跟过去,丢给他肥皂:"多打点。" "写完了,送我了?" 传不下去也好,省得让人看到他对象后期的字嘲笑一通,那就死的时候一起烧了。 "轻轻,怀棠哥口袋里的栀子花都蔫了,他也不丢,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陈子轻结束了告别,他吸吸鼻子调整好情绪就打开宿舍的门走出去,带上门填答案,这次没有犹豫,一口气完成了步骤。 反正承诺书上写了,向师傅可以永远说话不算话。 宗怀棠神色严肃:"你怎么知道的?" 【是否使用权限?】 一开始确实是那样子,每个车间都有人逮着这个时机迟到早退,一天两天过去,三天五天过去,他们发现其他人都按时上班,就也跟着自觉起来了,个人情绪得到了照顾,生产力有了明显的提升。 不知道怎么回事,梅雨季来的时候,宗怀棠的左腿没有不适,谁知道梅雨季过去了,他那腿反而疼了起来。 汤小光不知怎么感觉宗怀棠周身冒冷气,他后退一步,想到自己的目的又站回去:"轻轻在里面吧,我去找轻轻。" 宗怀棠轻嗤:"扯棉花是吧,你怎么不干脆说就是为我写的?" 宗怀棠抹了抹喉结上的牙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啪"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跟一个同志打啵,这不就打了。" 宗怀棠握着他的腕部,闻了闻他翘起来的手指,一脸要被臭昏过去的样子:"捏过臭屁虫了,确实不能要了,剁了吧。" 都符合。 宗怀棠笑道:"怎么,兜里钱多了花不完,急着给我们红包?" 自找的。 钟菇在他耳边说:"向宁,宗技术似乎也挺想别一朵,你瞅他看栀子花都看入迷了。" 钟菇不自在地摸了摸短发:"你摘的这朵好,枝不长不短,不跑是掉不下来。"她把自行车的撑子勾下来撑好,去旁边的小水洼照了照。 陈子轻把手上打出了一层沫沫:"我梦到的未来,臭屁虫是道菜。" 宗怀棠疼得意识不清醒了,让陈子轻卷起了他的裤腿。他的左腿比右腿要细,穿着裤子看不出来,脱了就能一眼发现。 陈子轻包子都要吓掉了,他瞪宗怀棠一眼,就在这时,一股花香扑到他的鼻子里。 陈子轻条件反射地说:"使,使用。" 汤小光一打听就去了技术员的办公室。 "我搁这扭捏个啥劲。"她起身说,"不拿了,别就别着吧!" 陈子轻这天写完了诗集的最后一页,当场就将诗集送给了陪他来写诗的宗怀棠。 钟菇个子高,挺多人叫她"大个子",觉得她不像女的,时间久了,她也不把自己当女的。 陈子轻被表扬以后坐在厂房外面吹风,心里头突然就犯起了嘀咕,这不会是他临死前的幻想吧?什么系统,什么宿主,都是他想象的,他任务一做完就两腿一蹬。 说丑吧,伤宗技术的自尊心。 前提是必须完成当天的量。 七月底的时候,张副转去纺织厂的手续终于走完了。 系统:"陈宿主,很不幸,你此次的任务失败了。" 系统:"倒计时,30秒。" 陈子轻有宗怀棠给他开路,所以厂长的意思是,给同志们半个月的考察期,看看效果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实施这个政策。 陈子轻这会儿才感觉到灼烧的痛感:"没注意到。" 陈子轻扭头看骑到他旁边的钟菇:"那你怎么没别上?" 宗怀棠把诗集拿起来,举在眼前翻看:"是我送你东西的回礼?" 【叮,陈宿主使用权限,隐藏板块正在开启。】 陈子轻:"???" "在睡觉。"宗怀棠说,"别去吵他。" 汤小光一边不耻,一边埋怨:"轻轻有对象了,你也有对象了,你们集体有对象了,谁也不告诉我。" 宗怀棠循循善诱:"向师傅,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胆子放大点,敞开了说。" 夏天不知不觉就过完了,陈子轻趴在走廊拽树叶,心里想着等叶子黄了就走。 车间都在传,宗技术铁定是有情况了。 汤小光呵呵:"怎么我去就是吵他,我看你就是嫉妒,你嫉妒轻轻跟我感情好。" 陈子轻难得强势,一定要他把毛巾给自己,一定要把他的腿敷上。 手放下来时拐一下宗怀棠,"你也要说。" 宗怀棠的后背瞬间就绷了起来,他面上游刃有余,唇边还扬了抹笑意:"别翻旧账,没意思,人是往前看的,我前面就你。" 宗怀棠拉过他的手:"怎么都让水烫肿了?" 汤小光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敞开的衬衣领口,主要看他喉结上那颗小痣上的牙印。 陈子轻装作没有听见。 陈子轻盖上笔帽:"是啊,送你了。" "下一个是谁!" "现在给你选,要么不敷了,要么敷到老,你想好了。" 宗怀棠眼里的笑意淡了下去:"怪吗,不觉得。" 几个女同志的头上别着栀子花,说说笑笑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陈子轻睁眼到后半夜,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抠出藏在柜子板缝里的两封信,捋了捋褶皱,把信放在桌上,用宗怀棠送给他的杯子压着。 任务怎么会失败了呢,为什么啊? "我真不爱别花花草草的。" 生活中给他洗衣做饭,工作上为他排忧解难,灵魂上能产生共鸣。 陈子轻想了想,最终只是替宗怀棠把放下来的裤腿整理了一下。 向师傅料事如神,并且反抗无效。 倒计时开始的那一瞬间,陈子轻发现厂里的所有电都在闪,他的世界里,整个厂都在以不可抗力的恐怖速度摇晃震动,火光冲天,**声刺入他脑中,他承受不住地失去了意识。 陈子轻心想,怕是要给他别,千万不要。 "嗯。" 陈子轻的状态在低谷趴了一段时间,慢慢就起来了,眼袋也没了,宗怀棠一天到晚有点机会就亲他,厂里但凡隐秘点的地儿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46、逼王集中营(别把我送出去...) 男孩两个礼拜前上了朋友的当,喝了不干净的饮料,要被带去拍视频。中途遇到几个富家公子,其中一个留下了他。 那夜过后,他跟了傅延生,因此窥探到了上流社会的一角,纸醉金迷惊心动魄,像是异世界。 一直吃苦就还好,一旦吃到了甜,就吃不下苦了。 男孩受贪婪虚荣作祟,使劲浑身解数抱住傅延生的大腿,他被带进这栋别墅后更是欣喜若狂。 因为他听说,傅延生大多时候都在会所顶层消遣,不过夜,只有少数人能被傅延生的助理安排进某个房产,那也是专门养小情人的地方。 这栋别墅不同,这是傅延生的住处,到处都是他的生活痕迹。 难免一时得意,想跟傅延生的未婚妻较量较量。 据他了解,傅延生那个圈子里的富少们常换床伴,都是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十**岁的男孩。 二十出头都老了,不在他们的选择范围,再好看也不会啃一口,他们只吃鲜嫩滑口的,喜欢享受惊慌失措跟那股子青涩。 三十岁就是老菜帮子,肉柴了,骨头都硬了,那群正年轻精力无限的富少们怎么可能瞧得上。 微玉三十二岁,做了傅延生的未婚妻,是个另类。 男孩听说他的事,听说他儿时多么风光,多么骄傲,可惜好景不长,他在自己的这个年纪犹如神祗掉下神坛,坠入虎视眈眈 肉 欲 横 流的兽群,找了个老金主才没被生吞活剥。 傅延生选他多半是大家族掌权人的考虑,肯定不是爱与性之类的喜欢。傅延生不在意他的感受。 这是男孩在今晚前半夜得出的最新定论。 当时原本是在穿衣镜前,傅延生突然把他抱去房门边。 男孩隐约听见了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来来**地走,他好奇那个微玉是什么反应,就故意转开门锁,把手伸了出去。 触摸到一小片皮肤,惊了下,那股子细腻的微凉转瞬即逝。 仿佛是体贴的妻子,为出轨的丈夫看门。 妻子不知道的是,他把门一关,丈夫就没有再继续。 房里昏暗,男孩看不清傅延生的神情,只知道对方丢下他洗澡去了,全无前一刻的宠爱,他瘫坐在地半天都缓不过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傅延生的态度转变,还是门外那短暂一瞬的肌肤触碰。 这晚男孩听见了车子的引擎,知道是傅延生出去了,他心血来潮地打开门,悄悄去了隔壁。 门被他推开一条缝隙,他透过缝隙看见房里的灯没有关,男人躺在床上,却不是床头,而是床尾。 一头银色长发铺到地上,半干半湿。 似乎是洗完头要吹很久,吹累了,就这么晾着。 男人身上穿着香槟色长袍,带子松松地勾在一起,露出大片白里透粉的胸口,他的两条腿伸直,双手向两边张开,后脑勺垂在床沿,脖颈后仰着,那上面有一圈手掌箍过留下的印子,泛着淡黑。 像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庄严的献祭仪式。 又因为双眼紧闭,眉心微微蹙着,多了一丝令人心生不忍的忧伤与挣扎。 男孩看呆了,他从小到大没少被夸脸长得好,皮相方面向来自信,可他跟床上那个男人不同。 一个是在人间多找找,就能找得到的美,一个是人间寻不到,只属于仙界的美。 男孩受到了无声无息,震耳欲聋的蛊惑,他控制不住地踏入这个房间,蹲在床尾,捉住散落在地上的白发。 在恶魔来叼走祭品前,伸头对着那闭在一起的眼睛,亲了上去。 他把嘴唇贴在男人的眼皮上面,迟迟没有离开。 猝不及防地,一股恐怖的凉意从门口刺了进来,瞬间把他刺穿,他意识到什么想跑,脚却动弹不了,只能僵硬着慢慢转头,看向门口的厉鬼。 傅延生立在原地,面上挂着笑意:"我的发小们都想玩我的未婚妻,你也想玩?" 陈子轻半梦半醒,模糊不清地喊了一声:"谁啊?" 耳边有惊恐的喘息声,他睁开眼睛倒着看到一张人脸,吓得立刻坐起来。 "怎么回事?" 陈子轻看看坐在他床边的男孩子,看看站在门口的傅延生,脑子懵懵的:"怎么回事啊,延生。" 傅延生阴恻恻地盯了他几秒,跨进房间,拖走了最近还算满意,各方面都挺贴合的小情人。 外面传来惊恐的尖叫。 陈子轻连拖鞋都没穿就追出去,只来得及看到傅延生一巴掌把男孩扇到楼下去了。 他的脸顿时反射性地一阵抽痛,这个世界的人果然比鬼更凶残。 傅延生后院起火,一个小情人不足以让他平息怒意,他把目光锁向未婚妻。 这场火的源头。 陈子轻从二楼楼梯口往下看生死不明的男孩,冷不丁地听见傅延生唤他:"微玉。" 他心惊胆战地看过去。 傅延生那张过于精致的脸有些扭曲:"你连我的人都要勾引。" 陈子轻冤枉道:"我哪勾引了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 傅延生朝他走近,任由他后退,一路把他逼在墙角的休闲区,看他撞到沙发倒进去,挺着身子要爬起来。 这么个一只手就能掐死的东西,怎么就能一次次掀起风浪。 傅延生抓住他的腿按紧,拉开,往里跨了一步,俯身凑到他眼前:"你没勾引,你一身骚味,睡觉还不锁门。" 陈子轻在傅延生的身上闻到了沐浴后的味道,很有男性魅力,现在他闻着有点反胃。 今晚明明那么激烈,这就把人扇倒在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冷血程度让他的认知再次刷新。 权势滔天,为所欲为。 陈子轻把压在背后的头发拨出来放在一侧肩头:"没睡,我晾头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傅延生将他散了的长袍带子挑起来:"这是什么?" 陈子轻一把抢回带子,迅速打结系紧,薄薄的胸膛上下起伏。 耳边有沙哑的吐息:"**。" 陈子轻的后背蹭蹭冒火气,他想到那个男孩子,就又把火给憋了回去,真的得抓紧时间想办法离开傅延生这个...... 一股大力蓦地将他翻过去,他趴在沙发上,胸口被靠背磕得发红生疼。 长袍后面的领子被两根手指拉下来,有指腹碾住他后脖上的蝴蝶,他僵住不动。 傅延生漫不经心地把那只蝴蝶碾热,好似它下一刻就要冲破那层皮飞出来,飞到他手上,被他撕成两半。 气氛古怪,陈子轻扭头要说话,这才发现傅延生穿戴整齐,他眼珠一转:"延生,你是要出门吗?" 傅延生终于想到了兰翕,他眉间翻涌的戾气有所停滞,起身理了理衣袖,大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陈子轻要从沙发上下来,背对他的傅延生忽然偏头,他又赶紧趴回去。 看着很乖,可以放在手心里逗弄。 傅延生不会被这种假象迷惑或者心软,他冷笑:"回来再收拾你。" 陈子轻留意傅延生的动静,等人真的走了,他他一步跨两个台阶,快速到了楼下,跑到躺在血泊里的男孩身边。 也不知道具体伤得怎么样,想碰又不能碰。 陈子轻试着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他焦急地东张西望,对着不远处的管家跟几个佣**喊:"赶紧送去医院啊!" 他们神情麻木。 陈子轻心头一凉,有血流到他脚趾缝里,他被烫到似的拿开脚。 "快啊!"陈子轻跑到管家面前,指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男孩,"你们快救他啊!" 管家刻板的脸上没有波动:"微先生,不救就是最大的仁慈。" 见他没听明白,便多说了一句,说得要直白几分:"救活了,下场更惨。" 陈子轻懂了又没懂,傅延生根据什么判定他勾引了自己的情人? 那男孩究竟到他房里做了什么,被傅延生看到了...... 傅延生戴了绿帽,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确实不会善罢甘休。 只要人还活着,就注定生不如死。 陈子轻望着他跑过来时留下的一串血脚印,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向后一倒,后脑勺咚地撞到地面头晕目眩。 同样没人扶他。 他要是**,也不会有人送他去医院的。 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取决于傅延生对他的态度。 陈子轻爬起来:"还是得救吧,还是得救。"他自言自语地踉跄着走到男孩那里,蹲下来试探,手剧烈一抖。 没气了。 **。 陈子轻脸色发白,下意识扯住下来沾到地上血迹的头发。 【宿主改动标注,警告一次】 陈子轻三魂六魄全都归了位,他赶忙把被自己扯乱的长发理顺,挎着肩上了楼。 . 傅延生去了兰家。 兰父兰母热情地迎接他的到来,他脱下大衣交给兰家下人,正要与他们去客厅闲聊片刻。 楼上传来兰翕的声音:"傅少!" 少年站在中式雕花护栏边,他有求于人,神态却是傲娇的,那其中还有些许不满,只因为人来晚了。 傅延生脚步一转,对着楼梯口方向:"伯父伯母,我先上去看看兰翕。" 兰父兰母对视一眼,均都拿出了笑脸:"好的,你请便,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即便这个年轻人有了未婚妻,即将结婚,他们依然希望儿子能跟他交好。 所谓的婚期,谁知道会不会照常举办。 举办了又能怎样,上流圈哪个身边没有莺莺燕燕,婚姻能代表什么呢,什么都代表不了。 就连兰母都习惯了,看淡了。 要是儿子能绑住傅家的家主,那对他自身的未来,对家族都是一件大喜事。 与工作能力出众,私生活上又会玩的人坐在感情桌上打牌,很讲究这里面的分寸,那股子矜持不能太过,过了,人就嫌烦了。 太顺着,那也没意思。 兰母寻思,什么时候再跟儿子聊聊。 兰翕现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他把傅延生叫来,只是想跟对方说一下在派对上见到的异象。 傅延生听完兰翕所说,一阵沉默。 兰翕咬紧嘴唇,他站起来,眼里露出了受到委屈后的莽撞激动:"你是不是觉得这都是我编的,我为了让你来我家,随便就用......" "没有那个意思。"傅延生看他脸上淡淡的绒毛,"查监控了?" 兰翕的呼吸一顿。 "慌了吧。"傅延生把他拉回椅子上,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兰翕愣愣地坐着,耳垂微红。 别人都以为他了不起,能够不对傅少动心,实际上,他早就...... 傅延生叫下属去调监控,等结果期间他始终陪在兰翕身旁。 兰翕紧张地把手指送到嘴边咬。 傅延生捏他脸,拿掉他的手指:"别弄伤自己。" 兰翕的耳垂更红了。 下属办事效率高,没多久就送来了结果,傅延生挂掉电话:"兰翕,没有拍到你说的拿着帽子的女人。" "这样吗......"兰翕心不在焉,气色也不怎么好,"中少他们也都没有看到。"他喃喃,"难道真的是我看花眼了吗?那么真实。" 傅延生的手臂搭在他椅背上,像把他拥在怀里:"别多想了,泡个澡睡一觉。" 兰翕顿时就从帽子女人的事上抽离,傅延生不像是会泡澡的人,也从来没在他面前让他泡什么澡,这次怎么会说这个。 是不是来之前见过谁泡澡? 兰翕首先排除了大他一轮还多一岁的微玉,最近傅延生养了个小玩意在别墅。 是那小玩意吧。 兰翕掩去自己的不快,他看一眼傅延生手背的抠伤,没叫家庭医生,而是自己出去拿了药箱回来。 傅延生见兰翕给他的伤口消毒,贴纱布,他笑道:"不过是指甲抠的,要你这么大阵仗。" 兰翕柔润的唇动起来:"太深了,你怎么由着那个人胡来。" 没第三人在场,不喊未婚妻了,那个人。 傅延生没接这个话题,他支着头想兰翕的疑问,当时似乎是只顾着把人掐死,没注意到手背被抠破,后来那种情绪过去了,伤也就一并被忽略了。 兰翕忽然出声:"傅少,李家小少爷**的事,一点消息都没往外漏,你了解内情吗?" 傅延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鲜活夺目的少年身上,觉得比起袍子,他更适合校服:"在洗手池里溺死的。" "洗手池?"兰翕难以置信,"那也能把一个成年人溺死?是仇家还是?" 傅延生对此不感兴趣:"吸多了吧。" 兰翕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李少的死因,现在清楚了,他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李少只是死于致 幻 药 品,跟派对上的怪异事件无关。 傅延生看腕表:"那我回去了。" 兰翕手上捏着多余的纱布送他出去,不知怎么说了一句:"你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傅延生挑眉:"你确定?" 兰翕睫毛扑扇:"只是睡觉,不做别的。" "那不行。"傅延生勾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在我这里,两个人躺在一起,不可能不做别的。" 兰翕身体发热心里冰凉,我也是吗,我也跟你的那些小情人一样吗? 不想问,不敢问。 傅延生这个人,我对你有兴趣,就会投入精力与财力。 仿佛你是我的珍宝。 一旦失去兴趣,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傅延生离开兰家以后没有回别墅,他去了自己的另一处房产。 费莱尔按照他的要求,叫来了跟过他最久的一个旧情人。 那旧情人如今已经年过二十五,费莱尔敲响他的大门让他受宠若惊,他匆忙洗了澡赶过来的。 不管傅延生今晚发的什么风,会不会让手下给他开支票,他都要小心伺候。 傅延生舒坦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才堪堪压下要让老男人见血的冲动,丢下奄奄一息的旧情人,神清气爽地去公司上班。 陈子轻无精打采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见到傅延生的身影,对方身后跟着费莱尔。 隔着傅延生,陈子轻跟费莱尔眼神交汇,确定对方没有把他的体香告诉傅延生。 费莱尔突然对他眨眼,他顿时心生警惕。 "傅哥,你的未婚妻有个小秘密。"费莱尔好似瞧不见陈子轻一个劲地摇头,他笑得格外阳光,"碰巧被我发现了。" "小秘密?"傅延生把咖啡放桌上,神色看不出喜怒,"微玉,你自己说。" 陈子轻吞吞吐吐:"我,其实我,延生......" 傅延生把领带抽下来,丢出去,不容拒绝道:"捡起来,到我耳边来说。" 陈子轻路过费莱尔身边时,偷偷踩了他一脚,在他错愕的目光里捡起领带,挪步走向傅延生。 "小秘密是比较隐私的吧,可是,"陈子轻握着领带,"那次你让费莱尔去救我,送我回家,一路上我跟他没怎么交流,之后就没有接触了,他怎么可能发现得了我的秘密。" 合情合理。 费莱尔如果要反击,那就等于说自己一个下属,对主子的未婚妻有了超过正常数值的关注。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费莱尔的眼里掠过一丝趣味,他对着傅延生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我指的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微先生在一分钟内偷看过傅哥六次,小秘密就是喜欢偷看你。" 傅延生面部的阴云散去,他嗤笑:"这算什么秘密,恨不得把眼珠黏我身上。" 见身边人魂不守神,傅延生拿走被他握着的领带,绑在他手腕上,拉着他上楼。 陈子轻被拉着走,整个后背都湿了,幸好他没有坦白。 费莱尔那家伙真顽劣! 陈子轻后知后觉自己出了很多汗,却没有散发出香味,他想起人工体香不稳定,现在没了。 一点点都没了。 陈子轻开心起来,他的心情流露到眼角眉梢,走在前面的傅延生没发觉,费莱尔的角度却看得一清二楚。 费莱尔垂着的手动了动,像是做出了掐住什么的弧度,饶有兴致地调整了几下位置。 陈子轻后背一凉,他加快脚步,没注意撞上了傅延生,被一路扯到了楼上房间。 傅延生把领带多出来的部分塞进陈子轻的裤腰里,他绕到后面,盯着那只蝴蝶看了半天。 "你这只骚蝴蝶,"傅延生的喉头滚了下,话声莫名地停在这里。 陈子轻翻白眼:"蝴蝶怎么就骚了。" "蝴蝶不骚,在你身上骚,你全身上下没有不骚的。"傅延生的目光扫着老男人薄背,肩胛骨,"这两天我会安排人过来,给你把纹身洗掉。" 陈子轻回头:"疼吗?" 傅延生给了他一个"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 陈子轻说:"那我不洗。" 又等了会,陈子轻也下了车,他走到了车子后面,没看到钟少的身影。 傅延生从上到下解着西装扣子,道理谁都懂,可是钟家丧子,需要有个出气口。 陈子轻说:"我听你的。" 傅延生冷漠无情:"理由。" "柏为鹤年轻时在国外玩的东西远超你想象,我一巴掌扇死个人,你就觉得我没有人性,脸白得跟鬼一样走路都打摆子,睡觉锁好门窗一遍遍确认,生怕我半夜进来把你掐死,那位喜欢设局操控股票,动辄几亿美金,一夜之间逼得很多人家破人亡,**像下饺子。" 陈子轻急着靠近他:"不是的,我只是......" 费莱尔把他带走了。 陈子轻更加用力地攥着傅延生的袖子,把袖扣都攥掉了,硌在手心里。 "那就在垡城玩,我们不出城了。"钟少一手转方向盘,一手递给他一块巧克力,"晚饭没吃东西吧,吃块这个垫垫。" "夏桥正。"傅延生讥笑,"我怎么忘了,你这个婊i子人在别墅,心在全国各地的男人身下。" 陈子轻确实那么觉得。 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钟少一笑:"但是我可以带你出去两天。" 陈子轻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喜欢啊。" "一见钟情。"傅延生前一秒笑得俊朗迷人,下一秒就面色可怕地爆粗口,"**一心虚就拿出来用。" 有阴影投下来,混着干净的气息,陈子轻抬头,钟少眼里带笑:"我讨点利息不算卑鄙吧?" 陈子轻激动不已,两天也够了,到时候他在路上甩掉钟少,自己去夏家村。 管家不干。 夜里九点多,沿着海岸的一条宽阔的道路上,一辆豪华的私家以有点快的速度行驶着,窗外的景物不断**,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楼下的几道引擎声逐渐远去,安静了。 他瞧瞧面前的帅哥,在对方脸上亲了一下。 陈子轻飞快地说:"我想陪你去参加兰翕的生日宴。" 车子里有音乐声,陈子轻听不出杂声的具体来源,他连忙看向钟少:"你有没有听到车子有什么声音?" 陈子轻思索着要怎么从别墅脱身前往夏家村,去了会不会见到没有看到他凄惨的夏桥正,他又上了会网准备关掉电脑,安全意识促使他停下这个动作,清空了自己的搜索记录。 陈子轻就坐到阳台,假装要**,管家这才把一通电话打到了主子的手机上面。 陈子轻感觉傅延生的心情不错,他趁机提出想要电脑,傅延生真就叫人给他搬了一台。 这样就不会被人窥探染指,也不会四处勾搭。 费莱尔敲门进来:"傅哥。" 傅延生肺都要气炸了,他捏了捏鼻根,怀疑自己把这老男人困在傅太太的位置上熬死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还真是白日做梦,不知廉耻。" 陈子轻没有去迎接傅延生的怒火,他蹲在墙边抱住膝盖,那顶黑色的帽子是不是任务的关键...... 杂声断断续续,就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着金属,很是刺耳。 陈子轻像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一样,委屈地告状:"他掐我的脖子的时候你也在场,后来他还扇我耳光,用领带绑我的手扯着我走......" 陈子轻扶着墙站起来,两只手去抓他的西装袖子:"我去了,无论如何钟家都会要我给钟少偿命的,他们还不会给我个痛快,肯定会让很多人欺负我打我,我会死得很惨的,延生,我不能去,我不想死。" 陈子轻抬头看了眼后视镜,他透过镜面看见后备箱的盖子高高抬起,显然是钟少打开的,车子的问题比他想的要复杂。 陈子轻坐在车里等着,他以为钟少只是下去看看,很快就能回来。 傅延生沉沉吐气:"还敢打那位的主意吗?" 原主怎么还有暗恋的人啊? "傅延生......傅延生......傅延生......" 俨然是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 罢了,荤菜吃多了,素的吃一口也算新鲜。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被抓了回去,钟少怎么就**,死得这么突然,还死得那么...... 钟少皱眉:"你要我为了你,跟我的发小**?" 陈子轻忍着疼没躲开:"真的,他的死状那么恐怖,我不可能做得到,人都不可能做得到。 "延生,蝴蝶我真的不想洗。"陈子轻哀求着,"你让我留着吧。" "钟少?"陈子轻喊了一声,没人回答。 陈子轻听得目瞪口呆,当时那一眼的发怵果然不是错觉。 傅延生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带走。" 对了,帽子呢?还在尸体的头上吧? "傅延生--" 陈子轻点头:"你在那里面放什么东西了吗?" 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耳朵蓦然一动,他察觉到了一阵不寻常的杂声。 这是钟少的尸体,他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汽车的后备箱里。 钟少扬了扬眉,敷衍他是吗?他心下不满,转而一想,圣洁的脸,风骚的身子,纯情的动作搭配在一起,挺奇妙。 要是这样的话,他得在柏为鹤的团队到达前跟夏家村的老一辈接触上。 傅延生今晚倒是没看他一眼,全程关注着兰翕,那个穿了白色燕尾服的小王子。 陈子轻听他装了好一会逼,试探地说:"钟少,我想离开别墅,你能帮帮我吗?" 现在钟少一死,他去夏家村的计划打乱了,要面对的是一片混乱和更危险的处境。 钟少听着老男人数落发小的不是,这种连开胃菜都算不上,换个人说,他就有了那么点触动,估摸着是心疼的滋味。 陈子轻:"......" "时间地点不变,所有都不动,就写新郎傅延生,新娘微玉,欢迎各位前来观礼。" 柏为鹤,华人,成功商人。 陈子轻赶紧跳下来,一路小跑到电话机前,他轻喘着喊:"喂,延生,是我。" 陈子轻苦涩地说:"他喜欢兰翕,兰翕比我更适合做傅太太。" 尸体的身体向里,脖子却诡异地扭向外面,露出一张因极其恐惧,而五官扭曲的苍白人脸。 钟少只身站在让他日夜想,能吸人精血的妖精面前。 傅延生喝了口咖啡,平常的温度,平常的口感,他却把那杯咖啡砸到了地上:"那个柏为鹤才回国,你就惦记上了,在国外长大生活的人跟国内本土的没区别,多不出来几两肉,你要是好奇外国佬,我可以给你挑十个二十个,让你从冬天玩到春天。" 犯贱。 陈子轻张了张嘴,要是他知道钟少会死,怎么也不会来这一出。 钟少**。 陈子轻根本见不到傅延生,他让管家给傅延生打电话。 陈子轻:"......" 尽管如此,他出现的时候,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很多男同志。 傅延生冷冷道:"从几十层高的地方摔在他脚边成了一滩肉泥,他都能跟没看见一样。" "钟......钟少。" 可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上车。 钟少打量他的体态线条,确实,你不适合做任何人的太太,你只适合做金丝雀,养在笼子里。 "没有,真是怪了。"钟少也十分疑惑,"估计哪里出故障了,你等一下,我下去看看......" "好,我听听。"钟少关掉了音乐,这次他听到了,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声音。 "柏......"陈子轻在搜索栏打出这个字,删掉,又打上去,不知道全名,要不就试试"柏先生"看有没有发现。 傅延生开始不回别墅了,陈子轻乐得轻松,可他还是不能走出别墅,他祈祷夏桥正来报复他,到时候看能不能通过夏桥正离开傅延生,然而他没等来夏桥正,等来的是那个钟少。 傅延生自动忽略看起来诡异的部分,他从胸腔里牵出的怒气带着暴虐的气息:"他是我的几个发小里最稳重的,你们才见过几次面,就能让他避开我的人带你走。都到这地步了,你说他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费莱尔领了傅延生的命令追过来的时候,看到这情况有点始料未及。 傅延生笑了笑,凉薄道:"我现在觉得,你**更好。" 不然等老人们分散了,那就不好找了。 这个世界有鬼,夏子是任务发布者。几个点一结合,十有八 九就是:夏子杀了钟少。 陈子轻放在兜里的手抖了抖,这都被发现了吗! 会议开一半暂停的傅延生:"......" 一声绝望恐慌地哭吼从楼下击打进来,那一瞬间,他全身的器官都好像停止了运作,只能僵硬地站着,手机里传过来兰翕的声音,不知道说的什么。 钟少变态似的弯了弯腰,让清香的味道落在他脸上:"你不是爱老傅,为了做傅太太不择手段吗,愿望达成了,怎么还想着走。" 牵扯到钟家独子的死,惹了这等大祸,怎么留? 或许是喜欢他的。 "柏先生。" 陈子轻放下鼠标,后退些离开电脑屏幕,这个人要亲自带领团队进行夏家村的开发项目。 傅延生喝了两口水,他拿出手机给兰翕打电话,解释自己离场的原因。 楼下有开**。钟家不带走人,绝不罢休。 陈子轻见帅哥许久都没表态,他再次露出自己的决心:"我真的很想出去,我每天只被允许在别墅里活动,很无聊,我唯一的一次出门还是去会所。" 陈子轻欲哭无泪:"他也只是想睡我,不会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 他一点记忆都没有,有可能是没见到,或者是见到了,只是没解锁关键词。 傅延生想,这个贱l人,就要是他太太了,他何苦。 只能是鬼干的。 那天在会所,从转门进来的一行人里面,为首的那个就被人喊的这个读音。 "好像是,"钟少停下了车,跟陈子轻相视看一眼,"从后备箱传过来的?" 是不是他? 傅延生脱了西装丢在沙发上,解着衬衣领扣去倒水喝,兰家的宴会请了很多人,他中途离场,没跟兰翕说一声,也没对兰家二老打声招呼,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只见在一个并不是很大的后备箱里,一具犹如泄气皮球般的尸体,以扭曲折叠的方式被死死地塞在里面。 气温骤降,即将迎来暴雪。傅延生说的新的客人没有出现,他下班回来吃晚饭,性情转变得比天气还要厉害。 下周就动身了。 刚说完,脑中就多了蝴蝶相关的记忆,并且是标注过的。 现如今倒是变了些,心思全放野男人身上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夏桥正跟我有仇,我怎么会对他有别的心思,我就只喜欢你一个。"陈子轻飞快看一眼傅延生,"你忘了吗,我对你......" 满室寂静。 陈子轻通过他提前布置的眼线,顺利摆脱了傅延生。 钟少摇头:"你不可能永远离开,老傅没开口。" 钟少开着车,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陈子轻,他看着广阔的海岸,满脑子都是逃亡计划。 "谢谢。"陈子轻接过巧克力,这个宴会傅延生没给他准备行头,他身上穿的是原主的衣服,很艳丽,领口也低,好在头发长,又是披着的,能挡一点。 陈子轻拍了拍心口,洗蝴蝶的事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村子开发是不是跟拆迁一样,在那里生根的老一辈都要把根挖出来,打包带走。 "别墅带不走你。"钟少用指尖蹭了蹭脸上被亲的地方,背过身去闻指尖的味道,漫不经心地舔了一下,"几天后是兰翕的生日宴,你想办法让老傅带你去。" "干什么?"傅延生很不耐烦,"我很忙,没时间听你发骚,你只有三十秒时间。" 陈子轻被冷汗跟泪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上,他瞪大金色泛红的眼睛,眼角不停有泪珠滚落。 陈子轻快速搜"柏先生",竟然搜出了一张会所门口的照片,他凑近打量,照片上的男人从车里下来,瞳孔偏浅,轮廓线条深邃,修长分明的指间捏着一只助听器。 傅延生拿着通话中的手机走进贱 人的房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具碎烂到捧都捧不起来,流着臭水的尸体被钟家运出去随便丢在山里喂野狗,他的太阳穴毫无预兆地抽了一下,几秒后就把手机扔到墙上,将梳妆台上的一大堆瓶瓶罐罐全给砸了。 门被暴力踹开,从宴会上赶回来的傅延生走进来,满身让人不寒而栗的低气压:"微玉,你真是好本事。" 傅延生毫不留情言语狠毒,眼前人金色的眼睛被落寞苦涩覆盖,渗透,溢出眼尾。 一堆的保镖佣人,甚至费莱尔也在场,他谁都不叫,就叫这个名字,也不说别的话,只叫名字。 陈子轻焦躁地啃着手指甲,一旦他去了,就活不成了,那他还怎么做任务。 陈子轻小腿发软,整个人都因为惊惧而颤抖,他猝不及防地发现,尸体的头上...... 陈子轻立刻就有些不安起来,他走到后备箱的后方,向里面看了一眼,接着他就怔住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让他从头凉到脚。 傅延生眼不见为净地阖起眼帘,他初识的微玉有心机,但不够深,有谋略,但不够周全,不善良,又坏得不精明,让人很容易看出来的坏。 实际上他能来这里,完全是老傅的意思,老傅昨晚喝多了说,他们谁想来,随时都可以,他便当了第一个试水的,试试老傅的态度。 "马上把婚礼的请柬送出去。" 傅延生俯视他的恐慌无助:"我叫你把自己的腿夹 紧,你不听,现在出事了,后果自己承担,我不会管,也管不了。"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费莱尔朗声:"傅哥,钟家要人。" "微玉,你看见这里的沙滩了吗?"钟少示意他往外看,"优美绝伦,还人迹罕至,喜欢吗? 算了吧,小玥能理解他的,婚事取消,找个时间把贱 人卖去海外,随便烂在哪个角落。 陈子轻:"......" 傅延生没想到他用**要来的这通电话,竟然是为的这件事,当下就冷了声音:"你是什么身份?" 陈子轻念着用鼠标圈中的名字,姓柏,有点耳熟,他往后翻了几页,脑中闪过一个片段。 钟少虽然在开车,但身子却不自主地随着音乐摆动着,他的兴致很高,也是真的愉悦,迄今为止最为舒心的时候。 "接下来两天,你打算怎么安排?" 而且,搞不好要被推土机推掉的老屋里还有线索。 那头的人想也不想就说:"你的未婚妻啊。" 陈子轻正想偷瞄傅延生,头顶就响起嘲讽:"给我纹的?是不是想要我咬着你这只蝴蝶,玩你?" "嗞嗤......嗤嗤......" "嗯?"钟少看他,"什么声音?" 陈子轻面对傅延生的怒火,无力吐槽。 陈子轻远离地上的碎片跟咖啡,靠墙站着:"你别说得这么难听。" "还没说上话,就维护上了。"傅延生喉咙里窜了火,"你知道他是谁吗,名字有个鹤就有仙风道骨?" 让陈子轻没想到的是,他都清干净了,还是被傅延生知道了。 "你听听啊。" 打个电话都要喘。 他推门下了车,径直向后备箱走了过去。 心脏跳得前所未有地块,到了不适的程度,他站在一地狼藉里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捋着微乱的发丝走到窗边,拿出手机吩咐下属。 傅延生古怪地想,他怎么知道我内心的想法? 电话里是兰翕耍小性子的埋怨,傅延生耐心地哄着。 陈子轻的思路瞬间就冰冻**了,他慌慌张张地跟傅延生解释:"不是我杀的,跟我没关系,钟少下车检查后备箱,我等了等发现他没回来就下车查看,这才发现他死在后备箱里面了。" 到了当天,费莱尔现身在别墅,接陈子轻去了宴会。 钟少怎么就在任务里了呢。 "延生,延生,傅延生!" 他从傅延生冷冰冰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一下就流出了眼泪:"延生,你别把我交出去。" "我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你玩的小把戏,想利用我引起老傅的占有欲,对你产生兴趣?" 楼下乍然发出很大的嘈杂声,其中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叫喊。 "微先生,少爷让你接电话。"管家喊。 "可是他打我啊!" 傅延生知道开发的事,钟少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利益链上的龙蛇,还是别透露比较好。 真的就是他。 无所谓了。 钟少没有食言。 一有电脑,陈子轻就上网搜夏家村,确实要开发了。 傅延生的发小。 蝴蝶是原主为暗恋的人纹的,等着他来舔 湿红线,咬 破蝴蝶合拢的翅膀,吻 遍蝴蝶全身。 陈子轻期待着他的但是。 陈子轻说:"我搜他是为了夏家村。" 但也喜欢别的男人,很多男人。 谁不喜欢。 "你不是要冷落我,羞辱我,让我成为垡城的笑柄吗,我**,你就不能如愿了。" 陈子轻的指关节被掰得抽痛痉挛,透着触目惊心的红。 陈子轻睁眼说瞎话:"我给你纹的!" 为什么呢,钟少跟任务,跟夏子有什么关联吗? 傅延生微愣,他无动于衷道:"你就给我老实呆在别墅,宴会没你的份,去了也是给我丢人现眼。" 陈子轻在管家的提醒声中放下了话筒,他捂着脸,身形沧桑地在客厅的监控前溜了几圈。 多了一顶破旧的黑色帽子。 傅延生感到荒谬,钟二爷都出马了,是不相信他会把人交出去吗?他怎么可能不交出去,跟相识多年的发小相比,眼前这个**不值一提。 他扯走自己的领带,走到垃圾篓前扔进去:"明天这里就会有新客人,礼貌点,拿出你作为正宫该有的大度,傅太太。" 电脑里装插件了吗? 咚咚咚 傅延生盯着他嘴角的巧克力残渣,伸手去抹,力道大得要把那块皮抹下来。 果不其然,没一会,费莱尔就汇报道:"傅哥,钟家二爷亲自来了。" 说着就挂了。 47、逼王集中营(结婚) 钟家来了五辆车,陈子轻坐在第二辆车里,他垂着头,眼睛鼻子跟嘴唇上都黏着头发丝。脸是鲜活而僵冷的白,发丝是静止又空灵的白,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油画般的质感。 画师似乎把大量时间用在身段线条上,年年月月一寸寸地精细打磨到完美,到头发部分就失去了耐心,只铺了层银白,发丝的弧度勾得十分随意甚至潦草,一些发丝遮挡了面容,粗糙中竟然透出了别样的神秘,让人见一眼就心痒,难以忘怀犹如魔障,忍不住想进到画里面,虔诚地拨开画中人脸上的发丝,仔仔细细地一睹容颜。 【宿主改动标注,第二次警告,请务必爱护自己的头发】 陈子轻体会到了什么叫雪上加霜,什么叫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他赶紧用双手抹抹潮湿的脸,把黏在上面的头发理到后面,露出了清晰的眉眼。 像被欺辱过的湿红遍布他的整张脸,锁骨脖颈直至略低的领口边沿也是一片红。 陈子轻察觉到了,他正要把头发往身前拨,旁边响起声音:"死到临头了,还要卖弄风骚。" 钟家二爷,四十多岁,一身黑色长衫,手上盘着一对核桃,刻板严肃的一张脸,竟然会说出低俗不堪的话。 "小玉,你现在这个年纪,一身脏味儿,都能把我的侄子迷得晕头转向,为你丧命。" 钟二爷盘核桃的动作没有停,眼睛没睁开:"要是他见到你母亲年轻时的样子,那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陈子轻的脸色变了变,这个中年人,不会是跟原主的母亲有什么恩怨吧? 【检测到人物关键词''''''''恩怨'''''''',解锁支线人物表里的钟二爷】 【你母亲是医药世家,族人久居深山,血脉稀有,出生白发天赐美貌,他在一次意外中被你母亲所救,将你母亲对他的照顾定义为爱恋,他同样爱你母亲,你们已经私定终身,你母亲嫁进微家则是背叛。】 【后来你母亲的病逝,娘家的败落都有他的手笔,他多次强占你母亲不成,得不到就毁掉,你像极了你的母亲,他便盯上了你。】 【十四年前的那个雨夜,你在家里受到羞辱跑出来,被他的人掳走,他本想逼你签契约卖给他十年,任他泄愤,中途改变主意把你卖给了一个外国商人,拿到至关重要的项目,自此钟家一跃而上,在商界的塔顶站稳脚跟。】 【同年五月,他联系外国商人,想用新得的宝贝换你几天,被告知你已经下落不明。】 【从他收到你回垡城的消息后就一直在观望,侄子的死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带走你,处置你,还能不被外界议论揣测,你将求活不成,求死不能。】 陈子轻紧紧攥着手指,这个钟王八羔子对原主的母亲恩将仇报,还把原主卖了,原主摆脱外国商人多半跟曾经的靠山有关,他现在羊入虎口。 手心一阵刺痛,陈子轻恍然,傅延生的袖扣一直在他手里。 男人好色,商人重利,傅延生是男人,也是商人。 傅延生把白月光的死算到原主头上,总是言语诋毁,偶有暴力行为,没对他的身体露出过明显的兴趣,哪怕是生理上的欲i望,利益的话,傅家跟钟家结交多年,肯定是有牵扯的。 还要摊上不顾及发小情分的名声,影响到傅氏。 陈子轻这一分析,觉得自己凉了,真的凉了,他急得头昏脑胀想吐。 怎么办啊,谁有那个能力从钟二爷手上把他带走呢...... 夏桥正来了都不行,这么多人压着他。更何况夏桥正也不会来。 毒蛇般湿冷的气息从中年人身上散开,丝丝缕缕地捆住陈子轻,他往车门边挪了挪。 丝绒上衣紧贴着腰身没有一丝缝隙,束腰的裤子,裤腿的蕾丝边让他临时拽掉了,他的艳色西装外套没穿出来,留在了钟少的车上。 想到钟少,陈子轻就从困境转到了任务上面。 车子来了个急刹,陈子轻被那股冲力撞上副驾的椅背,胸骨疼得好像要断了,他捂着胸口调整呼吸,喘口气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人工体香能突然飙升,也能突然消失,太不稳定了,谁知道这个时候会不会跑出来,他不敢出汗。 旁边的钟二爷停下盘核桃的动作,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他一睁开,面相都变了。 阴险狠毒,混着心术不正的血气。 陈子轻把嘴巴里的软肉咬出血才让自己尽快平复,他透过车窗看到钟家的保镖们下车,围住斜停在前面的车辆,别的就看不清了。 大晚上的,寒冷空气都让保镖们手里的枪给点燃了,大火要把拦路的车辆吞噬。 费莱尔降下车窗:"各位不要误会,我是来给钟二爷送请柬的。" 保镖们意想不到是这景象,一时没动静。 费莱尔是傅少的心腹,只给他办事,这请柬,是他的。 那他跟谁结婚? 费莱尔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张红色烫金的请柬:"是你们交给钟二爷,还是我亲自给他?" 有个保镖上前拿走请柬:"我会转交给二爷。" "好的,请柬已送到,我就不耽误各位了,到时欢迎来喝喜酒。"费莱尔把墨镜一戴,他启动车子,潇洒地来了个漂移,丢下一众保镖扬长而去。 保镖敲第二辆车的车窗,钟二爷下了车,接过请柬打开。 内容简洁,新郎新娘的名字很显眼。 保镖离得近,不经意间瞟到了,他不假思索地问道:"二爷,傅总这是什么意思?" 钟二爷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直接把他扇倒在地,另一个保镖及时把同伴踢开,并递上帕子。 十点刚过,路边长灯明亮,风里有雪粒。钟二爷拿着帕子擦擦手,什么意思,保人。 调查的结果是纯玩 弄,不涉及感情,人也确实让他带走了。 但是现在这变故...... 钟二爷始料未及,那年轻人竟然心软了。 为了一个大自己快十岁,除了脸,其他一无是处的草包玩意儿。 堂堂傅家的家主也不过如此。 情人不断,玩得花,什么都尝过的人,也会抵抗不了最低级的诱 惑? 真是让他高看了。 钟二爷把请柬撕了,纸片被风吹走,他坐回车里,盯着缩在另一边的人。 陈子轻竭力让自己别慌,然而这份"平静"在钟二爷看来,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有傅延生撑腰,瑟瑟发抖的翅膀支棱起来了。 钟二爷突然一把扯住垂在座椅上的长发,将人硬生生扯过来:"小玉,傅氏正在派送请柬,傅延生要娶你,还有半个月。" 陈子轻疼得扭起来的脸上闪过错愕。 "不过,新娘子有口气就行了,你说是吧。"钟二爷笑得慈祥,"那就给你留口气。" 陈子轻惊惶地挣扎着想要护住自己的头发,却被钟二爷按着头往车门上一撞,他短暂地失去意识,一个核桃被塞进他嘴里,嘴角顿时开裂。 钟二爷本想定好地方再带人去,不急一时,等侄子的后事处理完了再说,他有的是时间。傅延生这一出激怒了他,导致他半路就叫手下把人拖了出去。 直接在路边发泄怒火。 新的旧的堆在一起,他能把人活活打死。 陈子轻抠出带着口水跟血液的核桃环顾四周,郊外,一群保镖,手拿辫子的牲口,他绝望地问:"陆系统,我这副身体再死一次会怎么样?" 系统:"任务失败,灵魂回到现实世界,继续做你的植物人。" 陈子轻沾血的嘴唇哆嗦,那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见钟二爷拿着鞭子走近,吓得爬起来就跑,两个保镖架住他的胳膊,将他翻个面架回去,停在灯下。 男人的白色发丝跑到他们手上,缠绵引诱的弧度,他们咽了口唾沫,悄悄对视一眼,不敢乱动心思。 陈子轻的后背对着钟二爷,他面向一片寂冷萧条,语无伦次地求饶。 "二爷你放过我吧,我跟你侄子的死没有关系,我也很难过,你别打我行吗,我可以,我们可以慢慢......" 一道恐怖的劲风伴着风雪袭来,从陈子轻的左肩斜穿过背脊,直至右腰,他惨叫了出来,汗液不受控地渗了一身。 没有体香,只有皮开肉绽的血腥味。 陈子轻的腿站不住地抖动,他要瘫地上,两个保镖架着他的力道加重,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衬衣下的潮湿与柔软。 他们咽了口唾沫,目不斜视。 钟二爷对着虚空甩了甩鞭子:"当年在国外,你去哪了?" "我......我去哪了......"陈子轻眼神涣散地喃喃,我哪知道啊!我又没有那部分记忆! 钟二爷以为他不配合,举着鞭子就要抽上去。 一辆车打着前灯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停在保镖们的枪口之下,还是费莱尔,他去而复返。 或者说,压根就没离开。 钟二爷阴毒的眼神在费莱尔跟颤动的人身上走了一圈,他笑得怪异:"费莱尔,你的主子知道他的下属跟他的未婚妻私下勾搭上了吗?" 费莱尔坐在驾驶座上面,手一摊:"这还真是没有,我不好那口。" 钟二爷冷声:"那你是什么意思?" 费莱尔露出一口白牙:"二爷威猛,一般人抗不出你的一鞭子,微大少爷已经快到极限了,你再抽下去,到时婚礼就办不成了,我这才送的请柬。" 钟二爷抽红了眼:"别说你一个看门狗,就是你主子亲自来了都拦不住我的第二鞭。" 说着就猛甩鞭子,对着眼前那片薄而媚的背脊抽了过去。 陈子轻被那一下抽得剧烈挣动,他从保镖的架箍中挣脱出来,趴在地上没有方向地爬行,头抵着地一点点蹭着往前爬,背后的白衬衣映着两条血痕,正在向四周扩散。 部分白发染成红色,颤抖的肩胛骨高高突起,像一对痛苦振动的翅膀。 费莱尔在车里看去,一条黏着土的细直手臂从两个保镖的站位中间伸出来的,紧紧抠着地面,指甲深陷进去血迹斑斑。 这是夜晚,灯再亮也比不了阳光之下。 费莱尔却能捕捉到那只手的手背泛着冷白,细密的汗聚成水光,血管好似皮下游动的青鱼,而几点血迹就是鱼的眼珠。 令人心惊肉跳的美,凌 虐的美,极致的美,世间难寻的美。 能让见者的所有感官瞬间同时得到满足。 费莱尔的气息以一种隐晦的频率变粗,他阖起眼,年轻英俊的面庞因为什么抽动了几下,健朗的身子也跟着轻抽。 片刻后,费莱尔从车里找了瓶水打开,往嗓子里灌了几口,沙哑地打电话:"傅哥,请柬我送了,钟二爷怕是没有完全理解你的意思。" 简短地讲了几句,费莱尔挂断,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会,漫不经心地摩挲起来。 那边的惨叫声里没有求救。 不会不知道他在这,就是不叫他的名字。 当时在别墅楼下,一声声叫的,像猫挠人,把傅哥的心挠动了。 本领见长。 惨叫声停了,费莱尔眉梢一动,开车离开了。 钟二爷把血腥浓重的鞭子交给保镖,他喘着气接大哥的电话。 "老二,把人带回来审问,其他别做。" 丧子的钟父情绪很差:"傅延生刚才找我了,他说他的婚礼会请很多媒体,到时新娘子要完好无损,全须全尾。" 钟二爷满脸不屑:"大哥,一个小孩的威胁有什么......" "如果请柬不能表达他的诚意,他会亲自上门拜访,顺便给你的儿女买些玩具。" 钟二爷的面部狰狞了一瞬,他走到整片背血肉模糊的人面前,手伸进去摸了一把,沿着那些新鲜的伤口摸,那股子求而不得的恨意才有所缓解。 拿出手,随意用地上人还干净的那部分头发擦擦沾到的血迹,起身说:"把人拖到后面的车里去。" 陈子轻神志不清地想,费莱尔的出现肯定是傅延生的意思,现在那牲口不打他了,是傅延生做了什么吧。 傅延生真的救他了吗,是救他了吧,傅延生...... 别墅里,傅延生还在窗边抽烟,脚边掉了几个烟头,他碾掉半截烟踩着狼藉走出房间,对管家道:"叫人把房间收拾了。" 傅延生朝着书房走,喉咙因为短时间内连续抽烟而干燥难耐:"那些个破烂的护肤品,照原来的牌子买,都摆回去。" 他往书桌前一坐,心里莫名烦躁:"叫个人来。" 管家正要去,傅延生又道:"别叫了,给会所打电话,挑两个送我房间,我晚点过去。" 他低头卷袖子,发觉少了一个价值不菲的袖扣,额角跳了跳,妈的,是那时候被抠掉的,抓着他的手又哭又叫,试图博取他的同情跟怜悯。 那两样东西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来都不存在。 傅延生一想到今晚三番两次做出违背原则的事,任何一件传出去都会被笑话,他的面色就难看到了极点。 还有那场婚礼,请柬一送出去,各路友人的电话就没断过。 这么急,连夜送啊,贺喜,恭喜。 喜从何来,娶一个臭名远扬的太太,一个荡 妇。 傅延生处理公务的心情顿时就没了,他并着两指按了按疲乏的眉心,费莱尔说抽成血人了,那不是自找的?钟二爷对曾经的微家女主人有非分之想,儿子跟母亲长那么像,正好能代替。 非要犯贱。 今晚不瞒着他跟别的男人乱跑,怎么会有后来的事。 这回总该长记性了吧。 傅延生沉沉吐气:"再搬个相同颜色的梳妆台,把房里恢复原样。" 管家应声:"是。" 抹了又征询意见:"那还让会所挑两个人吗?" 傅延生闭目养神:"挑,先留着。" 一夜过去,钟家没放人。 到了下午,傅家那边来人了,来的还是家主的心腹。 钟家出来几个人,郑重地邀请他进屋喝茶,他摆摆手:"我领的任务是接我嫂子回去,可不是来喝下午茶的。" 这声嫂子背后的信息似乎很多,又似乎只有一个。 那几人连忙进去汇报。 费莱尔倚着车门,指间是一把银色手 枪,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转着。 十多分钟后,钟家的保镖抬出来一个人,费莱尔斜眼扫去。 保镖们把人抬到他跟前,客客气气道: "费先生,人给你送出来了。" 费莱尔将枪口一转对着他们:"你们确定送的是人,而不是一具尸体?" 几个保镖大惊失色:"同是听指令做事的,费先生别为难我们了,我们昨晚就看不过去二爷那么对微大少爷,可是我们也没办法。" 费莱尔玩味:"是看不过去,还是被迷住了,想玩一玩?" 保镖们脸色涨红,他们被戳穿肮脏心思的恼羞成怒尚未发作,费莱尔就已经垂眸去看被他们抬着的美人,手里的枪身挑开他散在脸边的发丝。 陈子轻憔悴地撑了撑眼皮,日光让他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费莱尔问道:"能走吗?" 陈子轻又把眼睛睁开,金色的瞳孔一点点聚焦到熟悉的人身上:"费......费莱尔?" 帅气的年轻人勾起阳光的笑容:"是我,费莱尔。" 陈子轻捶下来的手吃力地抬起,慢慢拉住他的衣摆,眼泪扑簌簌地掉落。 费莱尔叹息:"嫂子受罪了。" 陈子轻的双眼睁大,费莱尔叫他什么??? 费莱尔凑近:"嫂子。" 陈子轻一抖,他要把手从费莱尔的西服上收回去,对方已经先他一步,将他从钟家保镖的手里捞出来。 "看来不能走啊。"费莱尔搂住他的腰,来了个公主抱。 "疼......"陈子轻动了动破裂发白的嘴唇,额角渗出汗珠,"你碰到我背上的伤了,费莱尔,你放我下来,我好疼。" 费莱尔轻笑:"放你下来,你倒地上爬?" 陈子轻的十根手指都破了,指甲里有褐色的血跟泥,他不想回忆昨晚的经历,噩梦一样的存在。 "但是你这样抱我真的很疼,我的伤口在流血了。" 陈子轻虚弱地说:"而且你不是有洁癖吗,我的血弄到你衣服上......" "已经脏了。"费莱尔把他从打横变成竖着抱,带着茧子的大手箍着他的腿,让他的上半身趴在自己肩头。 "ok了?" 男人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发丝蹭在他的耳朵跟那侧下颚,有一根被风送到了他的唇上,像在索吻。 他挑着眉吹开,带着人上了车。 陈子轻趴在后座昏昏沉沉,钟少的父亲老来得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万分依旧没有对他施 暴,只是问他问题。 问得很仔细,过一小时问一次,反反复复地问,审犯人似的,他的精神渐渐崩溃。 要不是任务有关的东西都系统被屏蔽了,他肯定也会说出来的,到后面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陈子轻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钟少**,明明长了张主角脸,盒饭领得那么快。他的精力濒临枯萎,没办法过多思考。 车子开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他就昏迷了过去。 费莱尔闻到了点馨香,从后座飘过来的,若有似无的在逼仄的空间游荡,他把前面两个车窗打开了,一路逆着从昨晚下到白天的雪粒回了别墅。 医生们早就在等着了。 病人一到,他们就着手处理伤口。 费莱尔在楼下喝酒刷手机,门外的动静让他抬头:"傅哥。" 傅延生从公司回来了,他对着要来接他大衣的管家摆手,问的是费莱尔:"人怎么样?" "皮外伤。"费莱尔常在枪林弹雨跟近身格斗中走,那点鞭痕不值一提,他收起手机,"影响不了婚礼。" 傅延生的面部一黑:"别跟我提婚礼的事。" 楼上一点响动都没有,傅延生古怪道:"怎么没听那个**哭?" 费莱尔捏着小酒壶喝口烈酒,舔掉唇角的酒液:"昏过去了。" 傅延生皱眉:"不是说皮外伤?" 费莱尔对着他大步往楼梯口走的身影耸耸肩,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啊。 傅延生进了房间,医生们差不多快处理完了,他们给他让开位置,露出趴在床上的人。 背部衬衣都剪开了,破破烂烂地耷拉在两边,整片背找不到一块好皮。 傅延生的眼底生出森寒之色,钟二无视他的请柬,相当于挑衅轻蔑,自认为年长就看不起年轻人。 这笔帐要算。 "你们继续,不用管我。"傅延生走到床边,抄起铺在床上的一大把长发,看老男人歪着的脸。 一个医生说:"傅少,微少爷这只手一直攥着,我们怕伤到他,就没有强行给他弄开。" 傅延生在医生的示意下看向微玉的右手,五指确实僵硬地攥成一个拳头。 攥了什么? 能是什么? 傅延生给他抠开了,入目是一颗袖扣。 那种心脏跳动到失重的感觉再次出现,脚底阵阵发麻,陌生的感觉带来脱离掌控的躁动,有热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像站在寒冬腊月,迎来了炽烈夏天。 整个人都灼烧起来。 傅延生面无表情地拿起袖扣扔进墙边的垃圾篓,侧头盯着老男人被袖扣硌出来的伤。 管家吸气:"我需要汇报给家主。" 陈子轻一张张看完了,收获的信息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多,他觉得夏子跟夏家村,夏桥正之间肯定有联系,只是没有挖出来。 傅延生问了兰翕关心的事,费莱尔搓着下巴,闻到了点腥味,他若无其事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拭了起来:"确实戴着帽子。" 陈子轻目瞪口呆,神经病啊! 这次倒是问了。 傅延生抚上他的后背:"尸体是费莱尔送到钟家的,你想说什么?" "钟家怎么没人出席?" "不发就不发!"陈子轻火速伸手去拦,"我戴,你把档案袋给我!" 就是夏家村。 这一幕落在宾客们眼里,难免会产生误会,他们以为微家长子又爬回了名流圈的中心,目中无人。 陈子轻先是蹙眉,之后他想到什么,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佣人跟管家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说明傅延生...... 费莱尔打开手机,翻了翻相册,将一张照片转过去,对着兰翕。 "那是什么样的帽子?"兰翕沉着地问。 兰翕的脸色一黑。 费莱尔道:"兰少爷,我还没有说完。" 傅延生眯了眯眼:"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微叔叔,你不会以为我是嫉妒你,故意撞你的吧?"兰翕故意用那个划分年龄的称呼,笑得人畜无害,"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傅少娶你不代表他重视你,他在会所的房间还留着,干净的好的永远先让他挑,他的情人只会多不会......" 不好在傅延生面前提夏子了,太突兀。他还是要亲自去一趟夏家村比较稳妥。 傅延生要挂,电话里传来很轻的声音,含在唇齿间黏黏糊糊,又他妈发骚。 而帽子是某个村落的习俗。 "我回去干什么。"傅延生抠着打火机的盖帽,"你一身血腥味,谁闻了能睡得着。" 微家也有来人,一个个跟奔丧似的,其中原主的弟弟最为明显,他几次怨毒地瞪向陈子轻,都被陈子轻抓了个正着。 "再说喽。"费莱尔毫不留念地打开门走了出去,他坐电梯到达顶层,给了秘书一个飞吻,脸上挂着笑进了办公室。 兰翕避开他的视线:"抱歉。" 傅延生拿着一个档案袋拍拍他的脸:"帽子的资料,夏家村的由来和发展,夏桥正的成长经历都在这。" 兰翕声音发干:"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确定,直觉上的。" 在当时,村子里人人都会编那种帽子,是由新娘亲自给丈夫编的,新婚当天为丈夫戴上。 正当傅延生要撕烂档案袋砸过去的时候,书桌对面的人犹犹豫豫地说:"会不会出故障啊,万一检测错了,冤枉我了呢。" 傅延生:"......" 兰翕看一眼傅延生,他似乎是想要对方给他撑腰,说一说自己的下属。 不像啊,死的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通过什么选定的目标呢...... 照片上是钟少折在后备箱的一幕。 柏为鹤对于背后前言不搭后语的嘀嘀咕咕不感兴趣,他按着耳朵里的助听器,欲要取下来图个清净。 "可能是凶手提前藏在后备箱制造声响,等他下车将他杀死,再把他的尸体弄出不合常理的死亡姿势混淆视线。" 只不过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傻子被钓,起码目前是愿意的。 还这么快。 "你安分守己,那它就只是个装饰物,你要是放i荡,"傅延生恶意地停顿几秒,"一旦你碰了我以外的男人,或者被碰,你就会被电击。" 陈子轻分析傅延生的推测,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响。 "是钟二爷。" 兰翕神色慌张地点头。 柏为鹤昂首:"新婚愉快。" 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个。 他用词难听,煞有其事:"你做了傅太太,就是我的脸面,**再不收收自己的骚气到处乱散,我参加个活动都要被人问头发在哪染的绿色。" 那是一个黑圈,接口是电子锁。 陈子轻面红耳赤:"你别误会,我不是要,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过来,你吃饭怎么不用右手拿筷子啊,你是定居国外吗,我也在国外待过......说这么多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是真的没有关联......奇怪,那我怎么会......" "谢谢,也祝柏先生早日找到心中所爱。"傅延生和柏为鹤擦肩时,鼻息捕捉到了**的香味,那是新娘子礼服上的,他笑容更深,脚步一转,侧身盯着与自己身量相似的柏为鹤。 傅延生的面上看不出一丝不耐,他低沉地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一定要第三个人?" 傅延生让费莱尔把手机拿过来,他看了看照片上的帽子:"派对那么远,你怎么确定的,黑色的帽子不细看不都差不多。" 那个人和跺跺脚就能在商场引发地震的大人物坐在一起。 就算傅延生给不了忠诚,傅太太的位置一样炙手可热,怎么就给了这么一个人。 然而傅延生隐约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注意接收到他扭捏的信号。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大厅,没有谁上去把人叫住,说上一两句话。 一个圆形,很深,硌了个血洞。 傅延生把烟灰弹进透白的烟灰缸里:"那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陈子轻笑着打量他一番,从他身边经过时感叹:"年轻好好,满脸的胶原蛋白,捏起来肯定是肉乎乎的。" 于是办公室里就上演了这样一幕,年长的捧着档案袋打开,认真地倒出里面的纸张,年少些的站在他背后,满脸厌烦地将他的长发撩到一边,露出藏在里面的后颈。 这晚傅延生没回别墅,他是周四回来的,没到下班的时间。 然而解开项圈,需要傅延生的指纹。 老一辈也不会。 傅延生的尾戒跟项圈是配套的,一主一次,只要项圈发出电流,他就能收到警报。 陈子轻快速追上他,讨好地说:"你经营那么大的公司,脑子是比一般人要聪明,谢谢你帮我弄到这些东西,等我看了,我再跟你解释我为什么好奇。" 陈子轻的身体机能要拉着他沉睡,可他作为宿主的职业素养激励他醒来,他让佣人给他拿保鲜膜。 兰翕后背窜上凉意:"我说都不能说了吗?" 掌声四起,送上祝福。 新郎的休息室里,傅延生在哄抽泣的兰翕,他面上的温柔徒然消失无影。 陈子轻本想收回视线,却冷不丁地看见他吃了一点菜,用的是左手。 "我想并不认识。" "派对的监控被做了手脚。" 傅延生一路笑着与宾客打招呼,出了大厅,他的脸上没了笑意。 那声音说的是:"你今晚回来吗?" 兰翕欲要闹脾气地离开,傅延生捏住他的后颈:"我记得你来找我,是为了钟少的死。" "那钟少呢,附近没车辆不是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订了婚再取消影响公司的股市,你在钟家变成破布我都不管。" 那是生命和自由被囚住,发出的尖叫。 佣人去拿了。 陈子轻的眼皮挑了挑:"别烧别烧!" 陈子轻惊讶地说:"不会啊,你不是不跟我一个房间吗,你又闻不到。" 实际上他们的年纪相差不多,也就四岁。 资料显示,帽子的样式很古老,有至少一百年的历史。 费莱尔无所谓地笑:"一时兴起喽。" "早知道你想死,我就不该叫医生给你清创包扎。"傅延生的口吻十分冷漠,"想泡就泡,泡烂了,我让人用破布把你一卷,挖个坑埋......" "一百多年前的帽子,保存得好是能戴的,但可能性不大,我倾向于是当年的手艺传了下来,后来某个人做的帽子到了这起命案的凶犯手上,凶犯给尸体戴帽子,属于个人癖好。"傅延生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如此耐心地和他讨论这点破事。 为什么要在意。 **,你让我开始重视你了。 陈子轻表情呆滞:"你,你怎么," 现如今夏家村没有人会编了,那种文化手艺被时间啃食殆尽,没有跟跟上时代的发展,死在了路上。 他们发现了陈子轻,立即停止了话声,敷衍地喊他:"嫂子。" 你的手段提升了。 管家上来问他要保鲜膜做什么,他缓慢地说:"我泡澡。" "啊?不会吧,钟二爷也**?!" "会是哪方势力雇的**?" 陈子轻因为钟二爷的死冒出的鸡皮疙瘩一下全掉了,他尴尬地笑着离开。 "......" "傅太太。"柏为鹤上了楼,他蓦地停步,没转身,"请自重。" 陈子轻从大厅后门进去,瞥见了什么一下顿住,傅延生还邀请了柏为鹤啊,是叫这个名字吧。 陈子轻摇头:"我不戴。" "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好奇。"傅延生进了书房,从档案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我只要你把这个戴上。" "谢谢你救我。"陈子轻看看自己涂了药的手指,感激地说,"因为我,你是不是让钟家不高兴了啊,谢谢。" 陈子轻背部的伤恢复得不错,身上披着宽松的长袍坐在客厅看电视,面前桌上是佣人给他做的甜点,他撇到傅延生进门就赶紧把嘴里的甜点咽下去。 陈子轻无视一道道看笑话的眼神,他转着戒指去洗手间,听到有人说话,脚步停了停。 婚礼上都不安生,那今晚别想好好过。 "我没有别的意思!"兰翕提高音量解释,他垂下黑亮的凤眼,"我想问费莱尔见没见到帽子。" 尤其是爱慕傅延生的那批男女,他们看陈子轻的眼神充满敌意。 傅延生咬着烟起身,摸他发红的眼角:"能说,当然能说,兰大小姐想说就说,随便说,那玩意儿怎么能跟你比。" 陈子轻稀里糊涂就站在了婚礼现场,场面很隆重,许多摄像机架在周围,他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那份不自在从他的心里流到了他的脸上,表情都僵了。 柏为鹤放下筷子起身离桌,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周身立着一块无形的生人勿近牌子,想结识攀附的都只敢动这个心思,不敢付出行动。 不明说,就用眼神和神态表示。 傅延生抬眼:"确定?" 兰翕自说自话,傅延生全程听他说,犹如一个纵容孩子发散思维的家长。 管家像是第一次认识他,看他的眼神在说,你竟然这么固执,听不进去劝。 "我怎么没想到!"兰翕的眼里满是崇拜,又被他藏起来,欲盖弥彰玩得熟练,他拍下那张照片走了。 这是一种冒犯失礼的行为,他没有不悦,不在乎,那双浅色的瞳孔古井无波。 "我包上膜就可以了。"陈子轻说,"我必须泡浴,不泡我会死的。"已经两次警告了,还剩两次,他哪还敢放松。 傅延生一愣,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回别墅了,**从来不问,该吃吃该喝喝。 夏桥正不是夏家村的人,他出生在别的地方,也在别的地方长大,夏家村跟他没有关系,碰巧一个姓而已。 电子圈刚好遮住了陈子轻脖子后面的蝴蝶,只有解开项圈,才能看见它。 陈子轻握着听筒给傅延生打电话:"我今晚必须要泡浴。" 兰翕吃痛地喊出声,傅延生才松开他的手腕,一声招呼不打就出去了。 "谁会不喜欢兰大小姐。"傅延生调笑了句,一个电话打给费莱尔,"到我办公室来。" 傅延生二十三岁,他读书早,天才学子,普通人还没从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就已经结束硕士学业接手家族企业,成为傅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又有一副华丽的外表。 陈子轻游魂似的跟在后面。 傅延生看兰翕向他求助,他便给对方指明方向:"这帽子的样式比较古朴,不如请这方面的专业研究着看看?" 因为傅延生没听他提起过夏子这个人。 说到这,兰翕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显露出了他的不安:"可是钟家人说,尸体的头上没有帽子。" 傅延生按断来电,他点了支香烟,靠在办公椅上吞云吐雾。 傅延生扣动打火机,火光对着档案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兰翕扭开脸:"你昨晚为了救他,不惜发请柬宣告钟家,甚至其他家族,他是你的太太。" "办丧事呢。" 兰翕一见到他就挺起胸膛。 兰翕的脸从黑到红,他骄傲地整了整衣领,趾高气昂地走了。 "这个黑圈,我戴了会怎样?"他小心谨慎地试探。 "电流的大小根据你和人接触的程度来定。"傅延生笑得有多好看,说出去的话就有多可怕,"你被穿了,就是一具焦尸。" 柏为鹤没想到会有人敢这么对他,身形微滞。 冰冷的电子圈接触到陈子轻的皮肤,他抖了抖,那股子抗拒刚起来就被纸上的内容转移了过去。 所谓婚礼,其实就是名流装逼,商人谈生意的会场,空气里弥漫着浮夸与算计的气味。 陈子轻不信:"你发誓。" 不至于是喜欢吧,不至于。 陈子轻心里也明白,可他就是不想戴,那东西是未知的,未知代表着危险。 婚礼在酒店六楼举办的,一整层。陈子轻上好洗手间暂时不想回去,他从消防通道上去又下来,后知后觉自己最好不要流汗就停下来坐了片刻,起身回去当新娘子。 一道脚步声从通道口走了出来。 兰翕穿得很休闲,可他在青春四溢的年纪,不用任何装饰照样很耀眼,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的穿着不适合今天的场合,由着他任性。 "我怎么知道的?很难吗?"傅延生上楼,"只要我舍得投点时间进去。" 陈子轻脱口而出:"但你是左撇子。" 陈子轻完全没了对档案的期待激动,他浑身发冷:"为什么?这东西是你为了报复我搞出来的?" 陈子轻走神的时候,管家进来说:"微少爷,家主不赞成你泡浴,伤口会感染。" 屁啊,他一个男的,做什么新娘子。 年轻多金,出手大方,追个人能难到哪去。 兰翕咬咬嘴:"费莱尔并不喜欢我,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 兰翕瞳孔一缩,脸煞白:"你怎么还拍尸体的照片?" 兰翕迫不及待地提出质疑:"那怎么到钟家就......" 傅延生见他不吭声,顿时怒火中烧,不能离了野男人是吗?非要四处勾搭是吗? 费莱尔在与公司里的金发碧眼大美女做着学术交流,他很快抽离,从容懒散地把西服上的口红印擦掉,吻了吻不满他离开的女人:"sorry。" 费莱尔不快不慢地继续:"车子到了钟家,我就没有管了,当时场面混乱,也许是帽子被谁碰掉了,毕竟并不合,有点大。" 后面的人突然快步走到他前面,身高差不小,看他都是仰望的,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我们认识吗?" 陈子轻把纸放回档案袋里:"延生,现在都没人会编那种帽子了,钟少头上的是怎么回事啊?" 傅延生隔着烟雾睨了他一眼。 "被电是很难受的,"陈子轻说出自己的顾虑,"别到哪天我挨了顿罪不说,还要被你骂,我怎么解释你又不听,你只相信电子圈。 费莱尔好似没发现兰翕的惧意:"傅哥,兰少爷。" 陈子轻打断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不要乱猜啊。" 傅延生二话不说就要点档案袋。 "不会的。"费莱尔离开前说,"傅哥,微玉也问过我帽子的事。"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某个猎杀组织。" "还有,钟少被折在后备箱里,头上有顶黑色的帽子,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人。" 傅延生阴森恐怖的神情掩去,他眯眼看清来人,摸着戒指笑道:"柏先生。" "......"陈子轻不说话了。 "钟少的葬礼不都完事了吗?" 办公室只剩下傅延生跟费莱尔。 陈子轻思索着,既然帽子是新娘编的,要在新婚之夜给丈夫戴上,那夏子给人戴帽子,不会是在找她的丈夫吧? 此时他的尾戒上有红点在闪,说明他的太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他摸着兰翕的手腕,力道不自觉地收紧。 钟二爷这就**啊,**也好,牲口一个。 陈子轻见柏为鹤要走,他下意识拉住了对方的西装袖子。 "当然是为了报复你。"傅延生冷冷道,"不然我还能是为什么。" 傅延生沉了沉气:"不会有故障。" 做个任务怎么还要结婚呢。 "车祸,据说让车子从背上多次碾压过,一只手被碾得稀烂。" "微少爷,说句得罪的话,您在保养方面再尽心尽力,终究还是比不过能掐出水来的小男孩,您应该早点接受年龄给身体容貌带来的变化,何必纠结于此。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优点,比如阅历,经验,您没必要用自己的短处去跟那些人的长处比较。" 傅延生根据尾戒连在手机上的定位找到六楼跟七楼的楼道,跑这来了,在里面干什么,别他妈让他发现已经...... 兰翕只好研究照片,他忍着不适把照片放下,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失声叫道:"这就是我在派对上见到的那一顶!" 陈子轻就这么戴着电子圈......结婚了。 "蹭" 兰翕安静下来,他在费莱尔有没有可能拿走帽子的怀疑中停留片刻,得出的结论是,费莱尔没有理由那么做。 夏家村本身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子,地下埋了罕见矿石才会被关注。 陈子轻的嘴角抽了抽:"我不跟你说,我跟延生说。" "请问柏先生,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太太?" 陈子轻被催着走流程,一枚婚戒圈上了他的无名指,傅延生掐他的腰,让他笑,他就笑了一下。 招待宾客的时候,傅延生丢下陈子轻,径自谈笑风生去了。 旁边替他整理文件的兰翕阴阳怪气:"傅少,你还没结婚就被查岗了啊?" "等你回来。"女人从后面抱住他。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去上洗手间,迎面走来一个人影,把他的肩膀被撞得一歪,他收了收注意力看去。 傅延生打量费莱尔:"接着忙去吧,兴趣在的时候随你,兴趣没了记得做好售后工作,别让优秀的员工因为你就跟我提交辞呈。" 随机的吗? 更奇怪的是,陈子轻不受控地重复了一句:"你是左撇子。" 陈子轻揉了揉肩膀,两只手梳理着白发。 傅延生俯身去掐老男人的脸,掌心盖住他呼出微弱气息的口鼻。 管家隐隐松口气,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微玉,这是我给你开的条件,事实上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同不同意,电子圈都会戴到你的脖子上,我有的是办法。"傅延生慢条斯理道,"到那时,你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被傅延生一提醒,兰翕才想起来正事,他收起情感上的患得患失:"钟家那边从微玉口中得到的消息,我已经到手了。据他所说,钟少下车是因为他们听见了异响,从后备箱发出来的。" 逼王集中营 。 这个别上搜了将近七页, 惦记过,想勾搭却找不到机会,没勾搭成的。 味。 , 参加他们的婚礼。 傅延生刻, 他笑容不变, 颇有耐心地等着答案。 柏为前, 右手的拇指跟食指捏住左袖边沿,捻平细微的痕迹:“在里面。” 傅延生若有了啊。” 柏, 打了一声招呼。” 傅延生的面部神经质地抽了一下,碰巧, 打招呼?那你他味? 一太, 质问起来实在掉价。 通道入口处,两个成长背景不同, 士站立在原地, 两句对话就犹如把婚庆场所拉进会议室, 谈判桌上,压抑紧绷中混着散开。 柏为鹤似是并未察觉到住的戾气,他慢条斯理地看了眼腕表:“傅总,我这边临时有事, 傅延生露出虚,今天照顾不周,改天我会带太太登门拜访。” 柏为鹤转身离去。 傅延生,他带着满身暴虐踏进通道, 正要把门砸上去。 ” 大厅那边有啊!” “等会喝。”傅延生若无上的手,对着宾客扬了一下,他没。 气都不该生。 。 安分,那就随便被电死烧焦。 消失了, 像是从来没有亮过,他冷冷地勾起唇边,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上去。 楼道闷响,听得人毛骨悚然。 然而唯一的听众坐在上,那双高贵的金眼耷拉着,无神又空洞。 ?” 声音,他没抬头,也不想说话。 傅延生的眼皮底下,老男人两只手圈着膝盖,量摆拖在地上,发型不像平时那么全部披散下来,起一缕编在一起拢到后面,用一根着垂下来。 子,他傅延生的太太,傅氏的总裁夫人,傅家的主母。 就不配他费心思。 情绪,怒火却丝毫不减,他大力拽住坐在台阶上的人,往楼梯扶手上一甩。 陈子轻的脊骨被撞得发疼,他刚从电击的不适中缓过来就遭了这出,礼服下了汗。 眼前光线一暗,傅延生低下头,缓慢地朝他凑近, 青年微微阖着眼眸,看起来十分深情,他继续进攻的姿态,带着烟草味和辛辣酒味的两片红唇。 就的那一瞬,诱人坠入的红唇紧紧闭了起来。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吻上去? 这么脏的一个人。 他要是大开大合久了不新鲜了,对纯情前戏来了点兴趣,想尝尝什么滋味,多的是选择。 妈的。 傅延生的班,团队上下付出了很多心血,项目最终被人抢走还要暴躁生恶,他松了松领带,阴眉眼。 陈子轻一面,完全不敢刺激神志不清的傅延生。 吓死了。 了片刻,掉头下楼,他走到通道口,嘶哑地命令:“还在那干什么,滚过来。” 陈子轻滚是不可能滚的,他拍拍礼服,抓着扶手慢慢下楼,把,腾出位置捋电击的事。 兰翕撞他肩膀的时候电子圈都没有动静,反的时候窜出了电流。 所以,不是距离。 ,还有脑电波,情感波动,心跳,体温等等? 傅延生骗他。 陈子轻知道了也不能说出来,不然傅延生会背,搞出新的名堂。 里面的秘密,下次控制自己的各项指标就好了。 虽然很难掌控。 陈子轻想到了那个柏为鹤,应呢,帅哥确实有魅力,可他也不是重症花痴啊,他不知不觉地走出通道,走在竟然没径自返回大厅,而 “被电得爽吗?” 耳边突兀地传来嘲讽,陈子,傅延生能找到他,说明电子圈上有定位。 而…… 陈子轻偷偷打量傅延生,发觉他的左手戴着两枚戒指,一枚是婚戒,另一枚 程的时候明明还没有。 陈子轻感到了窒息,,纯粹是个神经病,他做完任务离开以后,对方不 算了, 他要担心的是, 陈子轻摆出惊诧的表情电了啊?”他不管傅延生的回应,自言自语地表达着后怕,,这就有了。” “我什么都没做,好好,从我的脖子到我全身,不知道是多大的,我当场就疼得蹲到了地上,还想吐,” 傅延生的” 陈子轻心有余悸,,眼圈有一点红:“嗯,是的。” 子圈:“没有倒在柏为鹤怀里?” “你怎么会这么问,他没看到,他喊我傅太太,我们打了招呼,他就走了,我是”陈子轻蹙眉,“再说了,就算他看到了,,我跟他又不熟悉,我结婚了,怎么能倒别的男人怀里呢。” 楼道里没监控,小事,所以他能撒谎。 傅延生一言不发。 陈子轻产生了动摇,不会吧,难道他看错柏为鹤了,那? “你后半句有会所员工十分子圈,把他拽进自己怀里,弯腰在他,只有香味,没有其他味道。 ,还心动了。 两个条件但凡缺了一个,电子。 傅掌,就这么迫不及待,穿着新娘的礼服勾引人,他还没死, 他转而一想,老男人这段时间只发骚,没真,大概是空虚寂寞了,想要了。 毕竟就会有瘾,暂时能忍一忍,时间,只有生理上的本能。 傅延生皱眉,今晚是新婚夜, 但他一想到微玉跟了不知,他就倒胃口,胃里的那点酒水都要往上涌。 结了婚还能离,实在不行,,眼不见为净。 傅延生想归想,离甚远,实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推着身边人往大厅走,思虑着今晚去。 等他到了中年,体力精力下降了, ,正是能干的时候。 陈子轻惴惴不安,不确定事翻篇了,就听到对方来一句:“婚宴结束后,我,我今晚不回去。” 轻做出温顺的样子。 傅他的私生活,挺好。 . 一对新人。 老的少,垡城新贵已经离席。 气,走了也好,万一他再忍不住偷瞄关注,傅延生会发狗疯。 跟柏为鹤相比,傅 ,水底不知道埋着什么,他跟任务没关系,跟原主也没关系,,不要去接触了。 左撇子而已,不算什么稀奇的事,这。 。 ,傅延生将一杯酒给他,自己端着一杯,带他去敬酒,从第一桌开始。 在这个社会背景里,同性婚礼跟异 第一桌全是年轻的公子哥,他人,对方此时跟着先生站在他们面前,盛装打扮后的他身披圣光,如神明生。 ,就是禁|果本身。 陈子轻看着各式各样的帅哥,。” 一桌人:“……” 微家虽然没落了,可以前,作为昔日的准继承人,一个见过最高层风景的长子,就了,也不该这么上不了台面。 讲的什么话。 当他们是灰头土脸,兜里揣着打包剩饭剩菜的塑料袋,盘算回来,随地吐痰剔牙叫嚷的那类老汉? 一场震动整个垡城上流圈和外界,各大平台挂满头条的世纪婚礼,被他。 陈子轻眼神询问傅延生,吗? 傅延生凌厉地审视过去,没脸,是真的不觉菜肴酒品,确实没问题。 “傅延生挑眉,“吃好喝好。” 公子哥们不在这时候胡乱猜测,他们纷纷端着酒杯站哥跟嫂子一杯。” ” “白首不相离。” 说的人,听的人, . 来宾没有瞎子,因此人人,那不是项链之类的装饰物。 像禁锢, 也像拴狗, 懂,黑圈是带电的,里侧一定有傅少的名字。 ,大家都不会说出来,更不可能当面说。 陈子轻跟傅延生走到一桌的时候,有个喝多了的看,头脑一热,指着他的项圈,含糊 “狗圈。” 陈子轻手一抖,杯子里下酒液,有一滴溅到他下巴上,在多道视线的注视下颤巍巍地滚落。 那 陈子圈开始发痒,连带着他的那一片皮肤都红了起来,他垂下眼睛,表情不太好。 “呵。”傅延生一笑,衬得婚庆设计降了个色调。 “他没听见,让微玉讲给他听。 的态度:“他说我是你的狗。” ” ” 陈子轻见那个少爷酒醒了大半,傅延生在子。” ,原主勾引过,他又没有。 了,或者说……不想改。 酒,谈笑了两句就去隔壁,而那个醉酒的少爷踉跄着起来,白着脸走了。 进一个洗手间,关上门,用他的领带塞进他嘴里。 不多时,傅延生从外面进来,他把跟新娘礼来丢给一个手下,抬脚踹人肚子上。 那少爷一下就 傅延生连续踹了几脚,巧妙,不让人呕吐弄脏他的皮鞋,又能让人痛得半死。 傅延生弯是我的狗,那也只能是我说,懂吗?” 说罢,捋了捋额前散下来的碎发,说去,再通知家属。” 傅延生回到大厅招待宾客,老总们。 亲,他看见儿子被带走了,可他根本不敢阻拦,一个物,早晚都要闯祸,这回吃些苦头也好。 这次傅延,已经是万幸。 ,手软了。 . 宾客离场的时候,新人要送,都是傅延生与人应酬告别。 路克跟孙二公子,三少,兰来。 兰翕喝了不少酒,漂亮的脸红扑扑的,边,听同伴们讨论寒假。 “兰大小姐,” 外玩,今年不去了,安保都加强了一倍。 兰翕舔舔水亮的嘴唇,身子靠着傅延生,挑衅地朝着陈子轻笑了笑,回,凶手不抓到, 陈子轻心头一惊,他查是为了任务, 吧,他现在的雷达全面扫射,有丁点异常都暂时锁定。 陈子轻很快就调整表情,兰少爷,你好像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室坐会吧。” ,你有病啊,我们是情敌,谁要跟你一起。 陈子轻说:“你 兰翕象掉分,他恶狠狠地瞪了陈子轻一眼,咬唇说:“我只是没睡好。” 怎么没睡好呢?” 兰翕“……” ,我跟他熟吗? ,再撒娇让傅延生今晚去他那里,到时就把自己交出去,谁知被对,他没了那个心情,让同伴把他搀走了。 傅延生看了个全程,他握住身边人的腰,愣了下,这腰看着细,握上去更细, 陈子轻想挣开。 傅延生握得更紧,不顾他的疼痛,对我身边的人格外上心。” 陈子轻疼得发抖:“那你样,对付兰翕吗?” “我还没怎么着,你就紧牢牢锁在臂弯里,,你却想和他交好,微玉,你可真是大方。” 的胸膛:“你不是在追他吗,我就想着,他迟早都会住到别墅里来,相处上,他是完全胜利的,我一点争的资格都没有,他对我应该没有多大攻击性, 了个贤惠的太太。” 不知怎么,老男人一关注兰翕,他 . ,雪粒飘了几天停了。 这个花,暴雪来得这么慢,后面估计要搞个大的。 纷飞,氛围到位了,挺伤感的。 群里,费莱尔给他撑着伞,他是代表傅氏出席的,傅延生没来,出差了。 雪花一片两轻响,费莱尔站在伞外,头身渐白。 打我,我还要送他一程。” 费莱尔听见了,轻笑 陈子轻瞅瞅手指甲,抠过的伤已经好了看到肇事车主了吗?” 会找到的。” 个猜想,他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捂着,长皮靴,一头长发随风飘扬。 头顶的伞举高了些,一个黑色脑袋探进来,带着一股薄的死是他敌对干的,。” 证实了,他小声:“为什么?” “傅哥的人,无论 “不是,,“我是要问你,你为什么告诉我?” 费莱尔不回答,只了还傅哥人情,钟二爷碰过你的那只手,他们特地关照过。” 里缩缩,不论是那个男孩子,还是钟二爷,他们都透露出傅延生的脾性 ——我的人,我可以放着攒灰, 独|裁劣根恶性。 “你告诉我,是,我感动得稀里哗啦,对他至死不渝?可他又不喜欢我,” “嫂子, 陈子轻闭上了嘴,人,心生抵触。 ” 陈子轻定了定神,他在,没看墓碑上的恶人一眼。 . ,从小变大,再是鹅毛大雪。 傅延生还在出差,他人不在别墅,保镖一个没少,陈,他也没手机, 陈子轻找不到,他就不搜了,只看电影。 最近已经看了很多部了。陈子轻无精打采,翻了半天没一个想看的。 要不看个鬼片提提神,吧。 国内的鬼片,音效突然炸你一下,脸部,到最后竟然没鬼,都是人干的。 汗,他关掉电脑爬到床上,被子一拉。 另一个城市,傅 的,傅延生也不例外,接待他的富商知晓他的品味,安排的是的男孩。 那男孩见有人给老板剥葡萄,他就手洗干净回来,剥了一颗往最年轻,比他还要傅总,你吃。” 傅延生的视线在手机上,么,葡萄还是人?” 男孩羞红了脸。 有,人跟葡萄可以同时吃啊,你在这方面比我们会多了,我们这些” 葱白||粉|嫩的手指,“手不错。” 男孩心下一喜,以为今晚能被带走了,没,优雅地捏着酒杯拿起来,一口饮掉半杯酒,将空,家里有事,我就不多喝了。” ?” “家里能有” …… 傅延生颧骨微红,他的领扣解了两三颗,露出锁骨脖颈,举止神态迷人又风流。桌思,确切来说是思。 “手机是没响,我看家里的监控,了,我不回去,他能把自己憋死。” 傅奉陪了,改天我再组局赔罪。” 这阵风先不去,吹到垡城,那些背地里打微玉主意的都会收到信号,赶紧,暂时都别露出来。 后面再观望。 说不定要不了一个月,傅。 . ,兴致不高,他连夜冒着风雪回到垡城,吃完药走进二楼西边的房间。 灯火大亮,床上的被子鼓着个包,。 躲进被窝, 一掀,把老男人推醒。 老男人看到他,比怕,他的面色猝然就沉了下去。 陈子轻在傅延生发怒前把被 还在他房间。 “上,“整个别墅都是我的,死物跟活物都是,认清点现实。” 陈子轻翻身要接着睡,身子又被推了一下,伴随,你给我按按。” 傅延生把衬衫扣子全解了,烧热微潮的下,暴露在陈子轻的眼前。 ,蓬勃的力感。 干瘪掉,得天独厚。 陈子轻,蹲到他的脑袋旁边,两只手一左一右挨着他的太阳穴,敷衍又乱七八酸了,我让佣人来给你按吧。” ,这回不发骚了,改撒娇了。他没睁眼,凭感觉抓住一只手,顿了顿,皮确实嫩, ,还是有点用的。 手上的皮肉,那屁股如何? 傅延生调整躺姿,他睁眼,明。 。 床上欲擒故纵地捂什么,你他妈都成向日葵了,我还会饥不择食?” “滚开,别挡着的人推倒,起身离开了房间。 陈子轻:“……” 什么向日葵,不是向日葵,他泡浴的时候检查过, 。 运动,跟着几个博主打卡。 陈子轻心惊肉跳,哎呀妈呀,幸好没有被标注,一个。 傅延生今晚,他把房门锁上,关掉房里的大灯只留着一个床头小灯,回被窝里睡着了。 夜深人静, ,他走到床边,手伸进被子里,摸上熟睡的人后颈。 ,咔一下解开。 那只蝴蝶,指腹按搓了上去。 陈子轻被搓疼了,垂在床上的手绕到脖子后面,挥骨上面。 傅延生不为所动,指腹依旧 ,还是不能留。 带毒,乱飞, . 傅,兰翕就出事了。 生,他为救兰翕受了伤,医院那边封锁了消息,外界不清楚他的伤势,也在不在垡城。 以 管家让佣人以最快的速度品,送他去医院。 家主受伤了,候,谁都不能代替。 去的路上,陈子轻一直在牵扯到任务,他确定不了,想着去见了傅延生问问。 话。 到了医院,陈里走,他们一行人碰上了医闹,还是大范围的医闹,人推人,人打人,混乱中,他失去了意识。 陈的,他还没睁眼就知道是谁掳走了他。 “夏桥正。” 后座的陈子轻坐起来,自从,他基本每天都在别墅,期间结了个婚,性死亡,被千人踩万人骑,受尽折磨的情况通通都没出现,夏桥正不满意了,也不想再等了。 驾驶座上的夏桥正开着车,他透过,清冽的嗓音里含着冷意:“傅太太,你除了没,其他都有。” 潜台词是,你过得好, 陈子你是来杀我的吧。” 夏桥正没开口。 桥正,你是不是傅延生的人?” 夏桥正依旧沉默。 陈子轻换了个问之前,让我去一个地方。” 他挪了挪屁股往前坐,上半身趴在驾驶座的后背上面,两只纤长想去夏家村。” “可以吗,夏桥正,你能让我在点颤,可怜兮兮地祈求着,“。” 夏桥正的头发剃得更短,露出青色头皮,配着,下巴上的胡渣,透着一股子末路狂徒的味道。 “笑了一声。 。”陈子轻摸鼻子,摸到了冰冷的电子圈,他不确定刚才夏桥正从后觉,他拉起堆卷的白色毛衣领子,把电子圈遮了遮。 车静中。 陈子轻扭头看车窗外,路边积雪一捧捧,阴天,他已心,到郊区了,视野空旷了不少。 车行驶了一段路,突然 正当陈子轻以为候,驾驶座响起清冷的话声:“到前面来。” ,乖乖照做。 夏,他沉默地开车,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让人呼吸困难,车窗全部紧闭,没有要开的迹象。 陈子轻有种山雨欲来的心慌,他为了,垂头检查起了身上的安全带。 “好。” 耳朵捕捉到这个字,陈子轻一下没 家村。” . 次日早上,口,脚上的靴子深陷在雪地里,他往后看。 夏桥正叼着烟,村。 陈子轻把头转回去,他吃力地在雪地里行走,大衣柔的痕迹,有烟灰落在上面。 ,而是拖痕的主人。 这么大的雪,开发的团队竟然没撤走,他们,正在施工。 ,他在村里走动,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找了个开着门溜达的老人住在哪。 村民看他看呆了。 ,村民瞟了眼陌生青年,察觉到了淌血海的人身上才有的危险,他连忙收回视线,。 老人百岁高龄,嘴里只剩一颗黄牙了,说的话谁也听不清,一口 陈子轻不问别的,这个人,他怕自己说不清楚,还去门外抓了一把雪回来,在雪。 “没有门槛上面,边看美人边激动地抖动,“我们村没有叫夏子的。” 。” “我要找的夏子,”他不确定地说,“” “哈哈,“那不是早就烂成灰了!” 陈,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你们村的,她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村民吞口水,位先生,我们村的人几乎都在其他城市买房了,,这才回了一批人,但我不是,我是守村人。” “我没听过夏子,那”村民搓着手对他咧嘴。 陈子轻还是不肯接受现实,他正,外面突然传来了骚动。 “夏桥正,发一嗓子。 没有回应。 陈子轻起身出去,村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着土。 ,说了句什么,漏风。 村民把手放嘴边,嘿嘿笑:“美吧,。” 陈子轻没留意到村民的话,他出了老屋顺着动静走,隔 年,看起来是在欺负他。 那青年不就子铭吗?他怎么在夏家村? 微子铭发现了他,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陈子神,他就不想管那是非了。 “着,“你都见到我了,为什么要装作没有见到啊!” 陈子轻当没听见,干嘛,这会儿演给谁看呢? “柏先生……” 陈子轻的眼皮一跳,这个恶劣的天气,柏为鹤也在啊,对吗?他回头的,扑腾着跑向一个方位。 他站在一处石头上面,穿着,衬衣领子下面系着领带,外面是马甲,西装,,皮鞋周围也有。 全。 位高权重的肤,每一块骨头。 后,姿态恭敬。 柏为鹤手里拿着本子跟钢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在记录什么,微子铭外。 陈子轻听不见微子铭说了什么,只抓的话动容了,停下手中的笔,微微侧头朝向他那边。 然而那眼神,却。 记录。 秘书不觉得老板抢,早就习以为常。 “同父异母,弟弟长得差远了,操到,笑起来,“柏总,你看你的四点钟方向,傅太太在那。” 柏为鹤没理会。 “弟弟跑到车前碰瓷不成,跟着我们来了这里,伎俩比那些想,连我看不下去。那哥哥呢?书往前走了点,观察老板的神色,得到了很不明显的确认,羡慕地叹道,“柏总魅力更甚从前啊,连。” 柏为鹤低眸,长睫不自重,没有分寸。” 笔尖在纸张上游走,落 “轻浮。” 秘个人,用了这么多贬义词。他压下诧异,摸着鼻子说:“一点优点都没吗,好歹有一” 柏为鹤的镜片上落了雪花,他 鹤把他评得什么也不是,他不自觉地要走过去,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刚才没,按着他。 “轻想挣脱,却没成功,他疑惑地扭头,夏桥正扑向他,“你已经结婚了,有先生了,还要看别的男人吗,傅太太。” 陈子轻:“……” 这是夏桥。 陈子轻不敢把话说太冲,毕竟他的小命在夏桥正手上,想要的线索,“我跟傅延生结婚的时候,那个柏先生有观礼,我于情于理都该去打个招呼。” 并不是。 。 己的嘴巴,脑子,跟身体? 陈子轻想说不去看了,夏桥正先?” 夏“原来没什么。” 那一瞬间,慌张,他不管很不对劲的夏桥正了,自己转身就走。 夏,按了两次都没按开,不知是风大,还是打火机用久了不好使,,终于出了火。 香烟在风里燃烧,尼古 快两个月了。 夏桥正喉头滚动着吞咽涩味,一,这个贱人对他下蛊了,几十粉白。 玩一次就好了。 他想,玩一次, 人,轻松把他捞起来,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往山上走。 动着掉下碎雪,电子圈静静箍着他的脖子,他收着音量问:“夏桥正, 夏桥正不答。 陈子轻被他扛上山,放在 夏桥正脱下来,扔在陈子轻的脚边,把雪砸了块深痕,仿佛是山雨来临的轰然作响。 么意思,他刷地抬头看向夏桥正。 ,你让我碰一次。” 高挺的青年含着烟蒂,居高临下,眼底没有一丝情|动,只有急于摆脱什么的疯狂。 ,是吧,傅太太。” 逼王集中营 陈子轻人都傻了, ,谁不介意啊! 夏桥按倒,摁进积雪里, 看他逐渐比雪还要白的脸, 冻红的小巧耳朵, 看他坠着, 像描了层红有些晕开的下眼睑,独有的金色眼眸。 风把猩红烟火上的烟灰吹掉, 有一小片落在 ,还是吓到了, 唇珠诱人地颤动。 夏桥正口干舌燥, 他吐出烟,喉间发出一声野兽嘶鸣的低喘, 陌生而上去。 陈子轻快速把头扭到一边, 半边脸嵌进细腻的白雪里, 他这副身体属性,体软身娇,力气在鼠。 况且夏桥正还不是一般男性,他是个之徒,心狠手辣,拳脚功夫必然狠厉。 怎么办? ,那要怎么办? 陈子轻眼看夏桥正要亲上来,他赶夏桥正,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结婚了,我是傅延生的太太!” 夏桥正的邪火猝然定住,他第一次露出清晰的笑容, 终于像二十来岁的样子了。 “你有什么,到我这就介意了,区别对待是吗?” 夏桥正权无势的流浪汉,确实比不上那种权贵人士,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陈子轻一听他后半句,小心翼翼地解释:“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过去打个招呼,没 夏桥正粗粝的下你的话发给傅延生,他信不信?” 陈子轻默了。 来的红唇,刻薄道:“别演得像个贞洁烈妇,当初你付不出说好的酬劳,想用自己偿还的样子 ,就有了那个记忆片段。 在夏桥正心里,原主卑劣是绑架傅延生演戏,令人 夏桥正有实力无背景,原主便,一声令下就冲上去撕咬的猎狗。 的啊,狗的品种还那么多,夏桥正又不是金毛! 陈子轻两眼一黑。 “你不是恐同吗,我是男的,我都没提前做准备,给你下药损坏了你的身体,我更是伤害过你的父亲,你不恶心啊,你父” 一,他深陷进雪里,青年势在必得泛着血腥与恨意的目光将他钉死,他的上方。 而后, 青年将他翻过去,,呼进来刺骨的冷,瞳孔要被冻伤了,,费力歪着头往外看。 暖,遮住了他的视线。 有一圈冰后,一只手箍住他的腰,把他捞起来点,硬邦邦的胡渣在他耳后乱蹭,动作停住, “怎么不香?” 噬,理性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他把手绕到前面,扯开男人的大衣扣子,手伸进去,,合着眼,野,你的体香呢。” 陈子轻愕然,夏恨,像是中毒的人寻求解药。 寻不到, 望,他决定赌一把。 氛围感帅哥,短时间里假装喜欢不算很难的吧? 陈子轻试图调动情感与心绪,暗中,他的身前是一片寒凉的雪,身后是火跳。 夏桥正的一把瘦背,掌中的皮|肉骨头突然抽搐了起来,他没把人甩开,忍着通过肢体接触席卷而玉?” 男人趴在雪里, 夏桥正把他扳出来,抹掉他眼皮的雪,发现,凌锐的视线很快就。 ,脑袋无力地往后仰去。 ,下意识就松开了他。 陈子轻倒回雪坑里,后脑勺枕着皮夹克,身,他时不时可怜地抽一下,整个人 电流太恐怖了。 不能用这种方法。 电流出来的那一瞬,他的脖子犹如被猛烈击打,整块皮缩紧到极致,了,麻木了。 后面会,动一下就传来剧痛的感觉。 ,网瘾之类用电击,那多痛苦啊。他不断流出生理性的泪水,还是得想 “电,……” 陈子轻的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断断续续地,产生喜欢就,就会被电击……” 夏桥正一愣,喜欢?他不信,,刚才还称自己已婚,很介意被他碰。 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 夏桥正的面色剧变,血肉,他摸出烟盒想那支烟,却又用力将烟,你会怎样?” 陈子轻银白“我会变成一具焦黑的尸体。” 夏桥正盯着他上挑的眼尾。” ,这都无所谓,那可是焦尸啊,都焦了! “坐起来。”夏桥口袋,不耐烦地催促,“快点。” 陈子轻 夏桥正冷我吗,我一碰你,就会让你被电击吗?” 陈。” 手被捆着,绷不紧,他只能翻身趴着,用肩膀抵住雪地,艰难地跪着坐起来。 拨开,打量他露出来的电子圈,太贴合了,量身打造的,严丝合缝地贴着脉搏皮肉,没办法用蛮力撬。 陈子,你见多识广,知道这种电子圈除了指纹验证,还有别的法子解开吗,能 夏桥正干燥的唇抿起来看着有点性感:,怎么会认识上流人士用来逗趣的玩意儿。” 陈子轻跟他对视。 措。 么,惊道:“有人!” ,没有在意,他此时也是置若罔闻,依旧在研究电子圈。 “拍照了,肯定拍倾身体,额头顶上夏桥正的胸肌,“你快去啊,快把人拦下来删掉照片!” 夏桥正无动于衷。 直到男人带生知道了,他会打我的。” 两个兄弟欺负,之后回到傅延生那里被他羞辱,被他的管家佣人当空气,一点尊严都没有的,我还被他的发小骚扰,线那什么,被兰少爷骑在头上不敢吭声,被钟家二爷抽,我整个背都烂了,手…你看,我过得其实不好,你啊。” 。 男人从他怀里抬起头,没有“夏桥正,我不想再被打了,这么走……” 夏桥:“知道会被打,还敢趁他受伤,让我带你来夏家村勾搭柏为鹤。” ,根本不是为了柏为鹤,他是来找夏子的,这么难让人相信吗? 夏桥正拿起地上的皮夹克,抖掉二全得手了?” “没有,二全被,麻子本来要护送我,”陈子轻的睫毛委屈地颤动,,说也想尝尝。” ?” “然后是傅延生的心腹感到了,给了麻子一枪,你都没发现他吗,那他肯定完了,“心腹对我也不好,嘴上叫我嫂子,心,也想掐我的脖子。” 夏桥正垂眼,男人容貌艳丽泛着妖媚,大衣被他扯掉扣子敞开着,迹,柔软的领口眷肤。 ,被电子圈遮掩了一半。 ,想占为己有,于是上了锁。 “你快去啊,别让人跑了,夏桥正,你快去。”陈子轻青年。 脑袋,起身朝着一处走去,那人影偏纤瘦,藏在粗壮的树后不太容易被看见。 这会儿发觉来,他知道自己暴露了,转身就想跑。 背度撞得飞溅,带着可怕的狠洌。 的半长头发,阻止他往前跑的身形,他被扯得仰头。 “微小少爷。” 给我。” 微子铭装傻:“什么,什么手机,我你,你怎开我,你想干什么……啊!” 折耳边炸响,他什么都反应不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手机。” 微子铭疼得不断求饶,他再不敢耍手段,战战 解锁,屏幕上就是暂停的视频。 夏桥,他拿着手机,一下一下砸在树上,屏幕碎裂,机壳凹陷。 大片积雪哗啦哗啦落下来,微子铭全身都白了,他又是一阵惊恐万 微子铭上山,他一路跟在后面,发现两人很亲密就赶紧拿手机偷拍,一,心里还有那么点嫉妒。 微玉让他在圈子里抬不起头,总被人放一起比较,开玩笑说“你大哥一身 那种又老又蠢的货色,不知道怎么竟太的位置,现在又钓了个优质男性,从 ,微玉就等死吧。 微子铭想,或是变着花样地使唤微玉,怎么都行。 反正视频有大用,等 ,还没能跑掉。 微子铭瘫坐在地,恐惧地看着返回到他面前的人:“别杀我,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求求你……” ,刺进他的小腿,他大声痛叫:“哥,救命啊,哥——哥!” 出了求救。 陈子轻坐着没动,他匕首从微子铭的小腿|拔||出,准备捅第三刀,这才阻 夏桥正的动作一停,他开大哭大叫的人,朝着陈子轻走去。 陈子轻血迹,那匕首就在他的指间,像捏了一支笔那么从容。 “你不能要他的命,他是微家小宝贝疙瘩,是微家。”陈子轻严肃地说,“他死了, ,那又怎样。 就在这时,山下来人了,不是村民,,有三五个。 膊:“快走,你要是留下来了,我那弟弟指正你,你就跑不掉了。” 夏桥正抹掉,奸夫淫夫,我走了,你弟弟会把账算到你头上。” ,快速说:“别管我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么办法,不就是掉个两滴泪求人,你想求谁,傅延生,还是柏为鹤?” 陈子轻无力反驳,傅延生在里头就算了,,我跟他什么都不是啊。 “砰” 一声枪响。 小少爷,直接开枪了。 夏桥正没被打中,他要 陈子,你自己走吧,夏桥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上,我等你下回,下回来报复我。” 夏桥正勾了下唇角,双手张开,面,解开他腕部的皮带。 陈子轻的手刚恢复自由,子,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面,他疼得头昏眼花。 夏,在他耳边说:“下次再见,我会双倍讨回来。” ,拍下了他的电子圈。 陈子轻双膝发软,但他没有瘫倒,拢住大衣,锁骨的咬伤在流血,提醒着发生的事。 夏桥正还不能死。 ,夏桥正跟夏子有关系。 无论如何,不到百分,夏桥正都不能死。 . 屋内 炉子上放着铁壶,红。 陈子轻捧着一杯水,手心触摸着滚烫,杯跑,鼻子里扑,毛孔里钻,他舒服地凑近些, 四周很静,秘书站在门外,不人,现今的傅家主母,凡人扛不住如此肤浅, 只有柏总可以。 柏总在窗边工作,。 ,救人这事柏总没开口,是他自作主张,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叫了几个人上山。 不像是因为其中一人牵扯到傅氏,救下来可以。 秘书见随行医生过来,他暂时把费解的事搁在一边,迎上去询问 “周秘书,眼下条件有限,伤口,“最好尽快送去医院,以免留下病根, 周秘书不跟腿上扎了两刀。” “太深。”,下的是死手,快又干练。 周秘书摸下巴交差了。” 不送走?” ” “那不用送了,痴心妄想激发的肾上腺素能压住身体上雾水的医生, . 穷乡僻壤的村庄,矿,他实在是无趣,索性,让好戏提前了一把。 床板太硬,被子难闻,屋子破烂,四处透风狗都不住,他想回家了,家里一堆佣人伺候他,哪 为的这里,苦头吃了,还受了伤,要是达不到目的,那他不如死了算了。 ,摸到那包药粉攥了攥,屋门被人推开,他就要发少爷脾气,看清是书,你是来看望我的吗?” 。 这可把微子铭感动坏了,真以为柏的坚持,发现他是与众不同的了。 了,这信号还不够强吗。 呢! 发红,一下就找到了靠山,急着要踩死他那个大哥微玉:“周秘书,?” 方。” 微子铭的质问:“他凭什么?!” 周秘书心道,弟弟比哥哥更脑袋空空,微家算是何等辉煌,自寻死路。 。 微子铭的表情一闪而过扭曲,微玉沾了,微玉背后有傅家,戈吗? 虽然微子铭心里没底,但他又不能让微 领,不像他这么清纯,什么都不会。 微弄洒,打湿柏先生的裤子,再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去擦…… 他回光返照一般,猛地坐起来:“周秘书,你 周秘走?” “我能!”微子铭下了床,他惨叫着坐回去,受伤的小腿抖得厉害,肩膀也是。 周秘书蹙眉:“你这样不行,去。” 微子铭流着泪道谢,一个见么上心,还不是看出了老板的心思。 . 不多时,微子最亮堂的一个屋前。 “柏先生。” 微子铭让村民抬他进屋,挥手让他们出去,他就跟找青天大老主持公道。” 在后面铲雪的周秘书差点笑出声,他放浪,明目张胆地割肉喝血,经,压根就不认识“公道”二字。 也就是货币对冲基金麻痹了,对赌都腻了,实在是没什么能体了,才开始自制所谓的道德感,清心寡家,还跑这来挖矿。 “伤我!” 周秘近点,他想看看里面那位长子的表现。 “怎么会是一伙的呢,我是在医院被掳到这里的,现在我。”陈子轻喝了口温水,“你什么吧。” “做什么,你们不是情投意合, 陈子轻的脸拉了下来,这个,本来感到亲切,,面目可憎了起来。 “弟弟,你去年就成年了吧,作为成年人,最的话负责,我是傅太太,……” 小少爷里焦外焦,都没听他后面说的什么。 “柏先生,柏先生,我说的都是真的,砸坏了,手机里有他们苟|合的视频,他们就在雪地里来,脸都不要了,,要不是柏先生的人及时相救,我就让他姘头杀死了,柏先生,您说他这种应该……” 正说着, 他发现男人的器。 竟然没戴! 右耳冲着墙那边,不对着门口,多少还是能听到一点的。 果不其然,柏先生听见了他的那番话,拿起助听器戴上,他侧” 少年理直气我下跪!” 陈子轻心下疑惑,原己撑腰,很有把握的样子,难道他被夏桥正扛上山? 要真是这样,那他不就完了。他“我不跪。” 见柏为鹤不语,陈子轻心里七上八下有点慌,他孤立无援,只能“柏先生,我是傅延生的太太, 柏为鹤取下眼镜,筋脉清晰,镜脚:“傅太太不用特意提醒自己的身份,,和你的先生有过接触,不会不知晓。” 陈子轻心头一凉,明明是平铺直叙,却让他自容。 ,只会攀附男人。 他莫名难受起来,傅延生那么骂他,他都没往心里去,现在浑。 这他鼻子一酸,脑袋垂了下来,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着,又忍不住思,真的,我只是急了,我怕你为了给人撑腰让我下跪,那我……” “啪” 眼镜后面的话,他以为柏为鹤听都不想听了,要他闭嘴。 “我给谁撑腰?” 的声音,陈子轻愣了下,他垂在裤边的手动了动,小幅度地抬起一根食指, 柏为是。” 微小少爷不敢置信,他眼眶一红当场,我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是,你, 柏为鹤走出屋子,,不敢跟老板对视。 “你并不能挑起我的生理欲鹤转身立在门旁,光影打在廓上,一时模糊了他的气质,让人辨不清他平易近人,还是傲慢冷漠。 躺在幻想,指着陈子轻说:“那他呢,他能吗?” 陈过来,仿佛是在估量他价值多少,他的脸都红了,眼神无处安放地乱飘。 很快他就听。 “你认为以我的身份,需 这话不止堵住了弟弟的嘴,也让透。 柏为 陈子轻也要走了,他把杯子里的水全部喝掉,四杯子,经过原主的弟弟身边时,,山上的事,目前只有我,你,柏先生三人知道,希望,原因有两个,一,你没证据,二,事情传开了,传到傅延生耳边,他面上没光,除了质问我,家,你们很大可能比我更惨。” 明白。 手机没了,说破天都没用了,让家里知道了,,要做就做好,没做好不如不做,惹得一身腥。 他白干一场,身上多了两个洞,咬牙切上:“谁是你弟弟!”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 白眼,他直接就被气晕过去,陈子轻叫村民把人抬头了。 陈子轻在村子边沿走了走,没见到夏桥正,看来是已经离开了,。 男,背影高大伟岸,肩膀很宽,身高体型都比他大将近一倍。 陈子轻没去打扰,等他忙完了才过去:“柏先生,我弟弟都是乱说的,假的,人……” 到无情:“真假和我有关?” ,摇头。 柏为鹤从上傅太太,我最后再说一次,请自重。” 来,他做什么了吗?衣服穿得好好的,既没搔首弄姿,也没抛媚眼撩骚,做作地摸。 怎么就不自重了? . 陈纪最大的老人家里,嘴巴里的口水都要说干了,也没能跟老人家搭上脑电波。 不识字,说话漏风,耳背,记性不好, 百岁了,也正常。 叫夏子的人,老人家就摇头摆手。 陈子轻坐在竹椅上发愁,锁骨的伤口不出血了,被毛衣擦着,叹气,千辛万苦地跑来了这里,怎么就没傅延生。 不行,不能待着。 陈子轻顶着寒气挨家挨户串走,那个守牌,见到他就立刻把牌友们轰了出去,。 “先生,你坐这,我去给你拿水瓜子皮跟花生壳踩得咯吱咯吱响。 陈子轻没坐,他从堂屋逛到里屋,看。 “那是什么画,轻问屋主人。 “啊?画啊。”村民在吃的,“可以看啊,你自己拿就好了。” ,打开了画卷。 黑白的画,边缘破破的,纸张发黄,人,穿的是明国时期的服饰,手上拿着一顶帽子,她在笑, 任务板相貌,陈子轻不清楚长什么样,可他见到画像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就是夏子。 觉,来自上个任务攒的经验。 陈子轻激动地拿着画去问村民,子,这是夏小川。” 一定是后来改名了。陈子轻马上更换脑中梳理过川的事告诉我。” 村民 陈子轻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眼梢说吗?” 村民顿以。” ,一百多年前,夏小川一家是村子里的土财主,她爱上了一个穷书生,不顾家里 从。 有一年她家被抄翻,好多值钱,她都没有出现。 民端着一盘草莓,“我这画像就是以前拿她家东西的人拿的,传了几代成传家宝了,说是古董,打牌欠我钱抵给我了,本来我是不想要的,我,也没想跑价,我不懂这些。” 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嘴说话,还是能眨眼啊?”村民嘻嘻哈哈,“不就是个画。” 的女人,女人像是也在看他。 村民把草生,你吃草莓啊,你吃。” 陈子轻哪有心思吃草莓啊,他小心翼翼” “不知他的脸到手,“没听我姥姥说过。” 陈子轻理着头绪,没注于用眼睛看,还偷偷上手了。 村民握着他,好香。 ,哪里像。 结婚了倒是真的,味道,就是没戴婚戒。 应该没有哪惜,不给买戒指吧,所以八成是他自己摘下来了。 陈子轻完全不知道村民所想,他紧紧扒在任务上面没有里还有什么人吗?” 没得到回答。陈子轻扭头,村民迅速松开他的发丝,做贼心!” 陈子轻正失望的时候,不对,有个七弟。” “叫什么名字,在 “不记得了,我找找轻,自个掏出手机进家族群打听,群里没动静,他就发红包。 陈 村民把夏开胜,人在缙阳,子女都在那里。” 陈子轻。他闻着草莓香,不自觉地拿起一个放进嘴里,舌头卷着吸两下才开始咬。 在傅延生的圈子里,目前死的有李少跟钟少,李少死楚,钟少戴了,他亲眼所见。 钟少一定是被鬼杀的,李少十。 死了两个。 有钱,私生活丰富,年轻,男性,有,别的就没被杀。 说明是其他的, 陈子轻瞎猜的,事。 兰翕那里肯定知道点什么,等他从夏家村回去了,探试探。 ,他是个搅屎棍。 陈面,这个任务是发布者神神叨叨地问,婚姻是什么。 吧。 ,接着又有一个,两个…… 一大波飘了下来。 虽然积分负了太多,变成正的遥遥无期,就好。 陈子轻吃掉草莓舔舔嘴,都过去一百多年了,正常情况下,腿了。 不管怎么说,他得先去找夏开胜的后代,看能,夏小川的结局。 要是,不用亲自跑。 不说傅延生柏为鹤他们,人,他们想知道个什么事,吩咐一声, 哎。 他不但得自己跑,还要 陈子轻拍拍脸,乐观点,饭是一口一口吃的,路是一步一步走的,的。 安慰完了,陈 身无分文的他不借我点钱。”末了又问,“你有没有不用的手机啊?” 村民懵了。 这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太太,怎么当哐当一顿翻找,把一旧按过去:“你看这能不能用吧,卡可以在路上办,钱只有这么多。” 谢,我以后会还你的。” “你是不是要去头,直白地说,“路很难走,你吃不了苦。” 。” “我现在就出发,我义地抱拳,快步出去。 村民傻愣了会,骂了声操,火急火燎地又下起来了,,都到你膝盖波了,你怎么走?” 陈子轻非要走,村民,两人半道回了村子。 真的走不了。 . 陈子轻在裤子,不能等到明天再走,傅延生的势力一包围他,他就又回到笼子里了。 等等,今天 陈子轻想不起来,,充好电了,只等电话卡。 到饭点了,外面吹进来的风里有烟火气,陈子轻感觉自己饿了,他,多大的雪都要走。 村里商跟团队,香味飘到陈子轻屋里了,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犹豫着是等村民的饭菜,他,招呼他去吃肉,窗户就被敲了几下,有声音喊:“傅太太,?” 陈子轻去了。 那桌,帮他拿了碗筷:“看着旧,都用开水烫过了。” 没做,他心不在焉。 周秘书没不满,他,上挑的眼尾耷拉着,眼线清晰,好似描画过,内勾外扬。 ,和金色的瞳孔。 陈子轻“腾”地站起来,他 日常泡浴! 陈子轻顾不上在应,他恍惚着坐回去,思旅馆,把日常做了。 “傅太太,你 “没事啊,我,“多谢关心。” 接着就不管他回不回应了,引了过去。 余光看一眼,吃口肉就用余光看一眼。 周秘书忍俊不禁,只要,难怪老板的评价是轻浮,没分寸,以及庸俗。 燕,是为了挂高枝走捷径。 傅太太,不需要借助别人,他纯粹是馋老板的身子,确实俗不可耐。 周,欲盖弥彰地整理头发挡脸,他抽抽嘴,端着碗出去吃了。 屋内弥漫着饭菜香,陈子轻不多瞄了, 柏为鹤喝了点果酒,唇色比平时要鲜活点,衬得他整个不喜欢戴助听器,非必要都会摘下,此,有些不平衡,好在不是刺耳嘈杂的环境,否则会耳鸣。 ,脸没有碗口大,头垂得再下去点,脸就要掉碗里了。 柏为鹤钟。 ,是首例。 ,行为轻佻的人身上。 一般人会无视或者逃避,柏为鹤却是面对,他的原因,以便不会再犯同类问题。 ,他观察的对象是别人的太太。 放下了碗筷,他吃饱了脑子昏了,忘记自己坐的是板凳,并非椅子,撑。 “嘭” 陈子轻倒在地上,长发铺散在四周,唇上一片油光,他四脚朝天, 有个人,陈子轻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幅度一大,气就喘了,身上也出了点汗。 一缕淡 停了下来,他谨慎地观察在场的男人。 柏为鹤垂着眼眸,指间是他的助听器,他神态平静,。 陈子轻很意外,竟然有个免疫的,他松口气,放松地继续刚才的动作,来,汗出得更多, 仿佛是林间的鹿,发觉猎人不对自己开枪以后,就在 陈子轻坐回板凳上面,他想想又不放心,还,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柏为鹤并未开口。 边,弯了弯腰离近点,又问了一次:“柏先生,你有没有闻到……” 嗡嗡震动声突如其来,柏为鹤用了。 傅总醒来没见到他的太太,家村,没让下属去找,而是问柏为鹤在不在夏家村,得知也在那里,直的手机上。 看看 他靠在病床上打电话,拿过床头的,劳烦你把手机给我太太,让他接一下电话。” 逼王集中营 柏为鹤没问傅延生, 你凭哪点确定你的太太跟我在一起,或是不屑在,直接挂断。 , 将手机放到桌上, 向右边推过去。 陈子轻依然是弯腰凑近的姿势, 不话中。 敲了一下。 , 小声询问道:“柏先生,你这是……” 门缝里钻进来了风, 它把到深色西装上面,小心地依附着。 柏为鹤拂灰尘一般, 拂” 瞬息后, 落 陈子轻头皮一麻,傅延生! 柏? 有人号码吗?有啊, 他啊。 陈想法, 越描越黑, 柏为鹤对他的初印象不好,觉得他很不自重。他汗涔涔地拿起手机,” ,并不虚弱。 那气膜,有种被厉鬼缠上甩都甩不掉的恶寒,他把耳边的手。” 我已经死了,现在是鬼魂,我来带你去地狱。” 陈子轻:“……” , 傅太太。” 。” 生硬,此时心平气和道:“是,你不去,你巴不得我死。” 陈子轻眼角一抽, 怎 “我一死,你就是个风骚寡妇,迫不及待地把你围起来,你会过上神仙生活。” 傅总的身体受了伤,心理上神经兮兮:“是不是” ,你别这样子想,我怎么可能巴不得你死,我们是夫妻,我和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走心地讲完这句,他就回头看了看,桌前没人,柏。 虽然试探的时候没得到柏为鹤的回答,但看这情况,柏为鹤是真的不受。 就是不确定,柏为鹤是闻不到,还是能闻到, 总归是免疫的。 股安全感,像是在动物世界里看到了人类,他本就对柏为鹤有莫名好感,现在更觉得亲切。 可惜他是别人的太太,名声也不好听,柏为鹤界限分明,不可能跨出半寸,为 ,两路人。 静。 ,还在通话中,没挂啊,傅延生怎么不说话,昏过去了吗? 就在他要喊一声时,。 “我不在了,就没生仿佛如梦初醒,迟来的怒意夹杂被低劣谎言冲,他的面部绷了绷,咬着牙关冷笑,“乍一听你多依赖我,多看重我,没了我就不行,你 。 傅延生想跑,婚后还跟人跑。” 陈子轻从窗边回是被掳走的,你不信可以看医院的监控。” 傅延生固执己见,,哪怕已经看了监控,看了起码三遍。 ,就没人保护你了。” 傅延生又回到这个点上,魔障似以为我不知道,一旦我不在了,你就会马上改嫁, 他笑意懒散,话里渗血名单,做绑匪夫人,柏太太,还是圈子里哪个阔少的少夫人?哦,我忘了,你那靠山说苦劳的份上,送你去其他圈子给人当小妾。” 陈子轻感觉傅延生生了怪病,好像料定帽一样,这是不是被害妄想症? 抖,撇嘴:“也不是人人都喜欢我。” 傅延生” “……”陈子轻垂,忍不住地说,“柏先生跟你的发小们不一样,也不像夏桥正那样绑过我,他很注重礼义廉耻,很有涵养,你别面来了,这多不好啊。” 傅延生忍不住在心底怒骂,你个蠢货,只要是男人就有共性,柏为高,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了。 柏为鹤在国内待多久他不管,分走多少肉他也不在意,最好 他克制着濒临,为什么不跑远点,去夏家村做什么?” 自己还香不香:“都说了没有跑了,我是被掳走的,夏桥正要找我报仇,只不过我求夏带我去夏家村,我不做什么,就想来看看。” “看什么,,你还有什么好看的。” 傅延生一副沉开发,你心痒了,大老远跑过去找他,想让他给你止痒?” “……” 陈子轻知道了,,不戴上心里不踏实。 傅 陈子轻有点生气了:“延生,你为放在一起啊,我跟他是清白的。” “起来,笑声富有年轻人的坚硬力度,“上午又被电了是吧,太太,谁碰你了?” 陈子轻脖,他把这个事给忘了。 家长,孩子在学校不老实,偏又撒谎成性,问话要讲策略,,丝毫不生气,实际背后拿着皮带。 ,还是柏为鹤?” 陈子轻让自己的语道里一样,也是故障,你信吗?” 手机那头一片死寂,陈我到夏家村,见形势不对就跑了,柏先生跟团队忙着开发, 分钟,他才听见傅延生笑问:“听说你弟弟受了伤,微家已经派人赶过去了,他是被谁扎的,因为什么,还是我自己调查?” 陈子轻不敢说,谁知道原主下全部抖搂出来,还是艰难地抗下压力,编了个谎言。 要是前者,那他箭牌,管不了夏桥正的死活了,他只能先自保。 跟原主弟弟串通,现在不能回答,不然就等于害人害己。 “你查吧,镇定。 傅延生呵笑:“我当然会查,等我查清楚的时候,就时候。” ,他不想烦这个,今天的事比较重要,有出村,泡浴,去缙阳,够他操心的了。 “我不会派人去接你,自道,“明天天黑之前,我要看到你人在别墅,如果你不在,整个微家” 陈子轻没当回事。 “以及,” 到夏桥正的尸体,挂在你窗边给你当风铃。” 回去的!” 狰狞起来,不在乎微家的生死存亡,一提到夏桥正就激动了。 妈的。 。 桥正有关。 两次被电,一个柏为鹤,一个夏桥正, ,开个洞算了。 傅延生要挂电话,那头冒出,兰翕出什么事了啊?” ,可把他忙坏了。 ,腿被打断,差点被强。” 陈架啊。” 地跳了一下,怎么听着很遗憾?遗憾什么? 表面想和兰翕叫好,实掉? ,” 他骤然清醒, “兰翕被前任干的,我的前任多到记不清名字长相,你再乱跑,下一个就是你。” 陈子:“不会啊,你又不喜欢我。” 电话 陈子轻不号不好吗?看来是了,大山里的村子,还下雪,信号不好也正常,那挂了吧。” 挂了。 垡城某私立医院,傅总的伤口开裂了,医护新包扎,还要听他砸碎水杯玻璃渣乱蹦。 傅总把能够到的全砸了,划,终于昏了过去。 病房被收拾干净,的静谧。 醒了,他年纪轻轻,有种要得心脏病的感觉。 哥,需要叫医生过来吗?” 傅延生摇头。 费莱尔坐回去,拿了个薄荷糖撕开不怎么好,他说他再也不能为你跳舞了。” “回去了,跳不到曾经的成绩更别提超越,那就不如不回去,就此退出道。 傅延生物产生瑕疵的惋惜,他在想微玉后颈那只蝴蝶。 ,看不见又…… 有个事,冯家三少死了。” 身上,三番两次跟微玉牵扯在一起,报个仇还管不住皮带扣,一个绑,不如给结果了。 “昨晚冯三少在夜总会叫了个陪酒的,那陪酒的中是碎玻璃,冯三少自己的脖子。”费莱尔十分微妙地补充细节,“头上还多了一顶黑色的帽子。” 查。” “OK。”费莱尔说,“ “留着。” 费莱尔挑眉, 。 只不过,,直接索取不就好。 挺会逗小猫的。 费莱尔嘎嘣嘎嘣咬着薄荷糖走出病房,他整理着西装领口穿少死前接触过什么人吧。” . 夏家村这边,陈子轻拿了,把自己的手汗擦掉,他将手机放到柏为鹤的位置,动作一顿。 器,静静躺在桌上。 器戴上,这么重要的东西…… ? 陈子去,还是算了吧,免得又被说“傅太太,请自重”。他检跟衣服鞋子,去找村民要了联系方式揣兜里,带着对方上午给的。 第二路上去,依旧以失败告终。 陈地里,双腿酸痛累得够呛,他的体力没办法支撑他再来一次了。 个,那守村的村民跟同村人也有来,他们都想为他提供帮助,可他们能给的只有吃的喝的,那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把垂,拍拍上面的雪粒,决定去找柏为鹤。 ,那只能是柏为鹤了。 陈子轻爬起来,袋,耷拉着脑袋去找柏为鹤,正走着,前面传来很大的风声。 是一架直升机。 陈子轻激动哭了,这是来接柏为鹤的吧,一定跑了起来。 不远处,文包,他见此情形,上前一步道:“柏总,傅太太怕是也想登机。” ,没言语。 周秘书实施汇报来了。” 一股沁凉扑上柏为鹤的眼帘,促使他的视野都缩了一秒,他微抬头,跑到途中让雪飞进了眼里,的味道。 唇半张半合,,一头长发抓在手中,指尖跟关节都发红,,单薄的胸脯不停地,一上一下起伏着。 太太,你在陌生男人面前这副姿态,是否不妥?” 陈子轻愣怔地看看自己,他怎么了?哪里不妥了,没问题啊,出来。 周秘书走近点,在合适 陈子轻难以置信,他急着离开,顾想,匆匆按照周秘书的提点收拾好,紧张地仰起头,望着高自己,是我考虑不周,柏先生,你看我现在可以了吗?” ,好似在俯视一捧雪,周围多得是,没有两样,普通而常见,见过就见过了,不会 陈子轻被看得十分忐忑,他垂下眼睫,大衣下摆随着风,有一下没一下 头顶忽地响?” “有脸,他指指上空的直升机,“柏先生,那是你的吧,你能带上我吗?” 和当神一模一样,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又觉得他轻浮了。 陈身后。 周秘书边暗中观察老板,边回应傅太太 陈子想去县里!” 周秘书等老板的意思,没等到,他就说:“那可以的,傅 太谢谢了。” 周秘书拿起公文包挡脸,飞快又太,你尽量少这么笑。” 见对方表情疑惑,他很诧异,这是意识不到自己有一副惊人的美 轻惊呼,“周秘书,你快看啊。” “我都没有,也有可能是大智若愚? 周太,他目送老板登机,自己单手抓着梯子踩上去,回头说,“傅太太,我不方便拉着你。” 跟脸上的雪,大声喊:“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 升高,飞出大山。 不大的机舱内有暖气,陈子轻坐在后面,旁边是柏为鹤,他们的腿没有挨着,隔。 柏为鹤靠着椅背,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袖廓,很厚重的款式跟色调,他的大衣扣子没解,衣着整齐严谨,眼眸阖在一起,密质很不相符。 神,便不出声,安安静静地坐着,他的鼻子有点痒,及时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细来,像喝水呛到的猫。 的,他打完喷嚏舒服了,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嘴边挂着点笑,外面乌沉沉的天都显得好看。 很快就到了县里,陈子轻没跟柏为鹤打招呼,他只对挥手。 陈子轻很赶时间,他馆泡浴。 ,好艰难啊。 主宝贝的头发,吹到不滴水,他马不停蹄地下楼退房。 服务员没见过这么快退房的,还有一,免不了想跟人说说话。 “先” “都很满意,是,金色的眼睛眨了眨,“不能退我押金吗?” ,赶快把押金给他,“先生慢走。” 陈子怎么又下起来了。” ,让他拿着。 陈子轻装备太少,他谢你。” “一把伞而已,你这是要去见初恋似的,她心跳很快,还出现了快被她遗忘的娇羞感,,不是旅游景点,也没亮眼的雪景。” 服务员偷偷打量他的腰,用手比划比划,感叹这吗?” 服务去。” 那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 服来了朋友,一个基佬。 那,他根本不敢要电话方式,屁都夹着放怕给人闻到,一路心花怒放,到了车站,找检票口,排队检票。 陈子轻不知道这些,他坐上了去缙阳的大巴,一到,掏出兜里的纸条拨过去。 “弟弟,是我,跟你借钱的那个,嗯嗯,我到缙阳了,我想再跟弟的地址……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请你吃饭啊。” 陈子轻挂了电话,他摸摸剩下的钱,在,选了前者。 缙阳没下雪,湿淋淋的冷无孔不入,陈子轻买了个口罩戴上,他转。 那小区是个老破小,陈子轻爬上楼敲门,,不会要白跑一趟吧,他坐到具上面怀疑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上来了, 陈子轻想到自己屁股底下的一堆,他立即下楼迎接,一个白胡子老大爷拖着一 “是夏开胜夏爷爷到下把上面,过去帮忙拖袋子。 老大” 陈子轻:“……” ,他把袋子扔门口。 爷,我是从夏家村过来的,您知道那里被开发了吗?” “开发啊,我听我儿子说啦,给钱还给工作,开发商是大善人,钱多得没地儿花, 老大爷利索上电视台了,你拿回去交差吧就。” “我不是开,“是这样的,大爷,我见到了一张画像,是您的姐姐夏小川,我对她的故事很好奇, 老爷子用“年纪小吧,吃饱了容易撑着。” ,他哈哈笑起来:“大爷,您好好玩。” 这回换老大爷不乐意了,他哼了一声,用钥匙把门打开,踹了子,对站在门外的小辈说, 陈坏人吗?” “爱进不进。” 老爷子刚说完, 迹,大概是儿女都各自成家打拼,自己一个人孤独了,才愿意跟一个陌生人唠嗑。 陈子轻环顾四周,没多少地儿下脚,垃圾挺多的,线,就和善地微笑。 老大爷又哼” “会!”,也没在意椅子干不干净就放上去,他卷着毛衣袖子去厨房,“大,我都会。” “你利品去了。 陈子轻见冰箱有点食材,就做了两菜一汤,在老 啥赶紧问,我东边那条街还没捡,忙着呢。” “我就几个问题,不多的。笔记,“您大姐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啊?” “裴王八。” 糊的手机键上,看老大爷一眼。 ,叫裴狗屎。” 陈子轻还看着他。 “看看看,就知道看,你那眼睛怎么跟外国佬一样,签,语气不善地从,“裴远知。” 陈子” 老大爷又” 陈子轻没脾您辛苦,是我没文化。” 说,“上非下衣的裴,远方的远,知了的知。” 了出来,这名字很有书卷味的样子,就那种翩翩君子。 “那大爷您吗?” “什么来往,各过各的。”老大爷,“兄弟姐妹走到最后不都这鬼样。” 说的,但还是一家人呢。” “你一看口说完,发现小辈那比门上春联浅不了多少的嘴巴一扁,没人要没家回的可怜虫样,他有点后悔自己最快,干 ,很久没有消息,后来我到缙阳了,她不知道怎么找了过来,跟我借钱,一个人来的。” 陈子轻连忙记录:“ “屁,说是要和裴王八去事,“她把一个木雕放我这抵押,借走我一笔钱,还我钱,拿走木雕。” “钱我借给她了,木雕她一直没换走,,虽然在当时不算少,差不多是我全部家当了,但她见着,我能气她一辈子,气到咽气,去地底下找她算账。” 陈回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吧。” 老大爷心里也清楚,所以他没接这茬,用 号码存手机里,以便日后联系,他想着还有什么没问:“他们感情好吗,有孩子吗?” 老大爷用干枯的手指梳着自己的儿一提起裴狗屎眼睛就乐没了缝,好得没边了,至于孩子,,跟她姓,没带在身边。” 陈子轻心想,那就是有后代,,夏桥正跟夏子有关系。 ” ,不认识,你要问他俩以外的人,那我可就不跟你唠了,我忙着呢。” “我就问这一个,不磨,以夏桥正的年龄,真要是他一直猜的那样,最低都是孙子级别,没听过也正常,他理着线索,突然搬大爷,木雕能让我看看不?” 去了,看不了。” 陈子轻双手合十,做了概位置,我自己找?我保证不乱翻您的东西。” 老大爷:“……” 雕。 陈子轻凑头打量,他不认得木头的品种,只。 第一眼看去,猴子面带微笑,憨态可掬,可多看一会,就,诡异。 陈子轻压照,近景远景,各个角度地拍。 门口响起苍老” 陈子轻吃惊地遗物吗,能给我啊?” ,人不在了,那就是个屁,在我这放着攒灰,早晚都是他在发呆,拎着空袋子就催促,“我现在就要出门了,没时间跟你在这浪费,去晚了东,用的手机比我捡得还要破。” “……我要,我手伸进裤兜里,“那我给你二百,”他咬咬牙,“三百块钱吧。” ,陈子轻就丢下三百,抱着木雕跑了。 “跑什么, ,手指头上沾了点唾沫,一张一张数到头:“大姐,这钱就当是你还我了。” . 陈要黑了,他进超市买了瓶最便宜的水,用店员给的袋子装着木雕。 街上的男女老少蛮多,陈子,他兜里的钱剩得不多了,今晚在哪过夜好呢。 前,正想问铁板豆腐多少钱,冷不丁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警惕地观察四周。 有几个人影不对劲,地方。 ,那就不是对方派来的,估计是微家的人,要带他回去。 知道他在缙阳的只有那个村民,了他的去向。 事。 陈子轻主,全是敌人的微家,他奋力朝着人流少的地方跑出去,在路口跳上了一辆公交。 ,体香依旧没醒,陈子轻长舒一口气,他靠着车窗调整呼吸,心脏都跳疼了, 陈子轻随便找了个站台下车,马龙,手里握着手机。 想有个人说说话,陈子轻给村民打过去,无人接听,他放下手机眼神落寞,没 。 陈子轻一惊,这是原主重要是他熟悉的那种,国外的吧,他慎重地打了过去。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一道迟疑ry?” 英文什么意思他不懂,直 陈子轻把号码拉黑,他回想那声音,猜是一个很儒雅的人,年纪不小了,有魅力, 陈子轻自我否定, 不管怎么讲,靠山放弃了原主,延生,对方是过去式了。 人代变迁迅猛多了,一转眼,谁也不是谁的谁。 陈,夏桥正认识原主的靠山,傅延生似乎……查不到所谓的靠山? 奇怪。 傅延生的? 了,他摸了摸袋子里的木雕,站起来沿着路边的台阶走,干脆现在就回垡城吧。 木雕的信息,,必须利用傅延生。 . 墅,管家都没让他换个衣服吃点东西,就火速把他送去了医院。 务,眼皮不抬。 拖了,抱着花瓶去洗手间,把早上才换过的水换掉,他返回来,在两个物品摆。 ,方法又愚蠢又低级,傅延生仍然视而不见。 “延生,我走到床边,他伸手牵牵被子,无比真诚地说,,提前回来了。” ,全程置若罔闻。 “你很忙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等你话到别墅,我再……” 衣,刚好在他的咬伤处,他尽量不露出异常,随着那股力道趴到床上。 傅延生大力把文件全挥开,散到地上,他盯着在外面溜一圈终于回来的人,眼角的划伤和病容让他看起来有种脆弱的错觉:“担心我在,有问你男人伤在哪?” 陈那你伤在哪?” 傅延生冷电击的原因,你有什么想说的?” ,不知撑到了傅延生哪里,被他一把拨开,用一种“我的种你一眼。 天地良心, 傅延生被子里的腿古怪地换了个姿势,他没在电击的事上深究,里是什么?” “我去沙发上拿起袋子,郑重地捞出里面的木雕,捧在手心,“这个。” ?” 陈子轻看他一眼:“” 逼王集中营 傅延生那脸色简直没法形容, 市面上常的词。 婊子似乎是发现了他的表情不对,局促不安地捧着丑,你想要礼物啊, 那我现在出去给你买可以吗, 木要, 我不能把它送给你……” , 面容煞白到发青。 “延生?延生你,延生!” 傅总装晕。 有房, 傅太太喊医生去了。 傅延生的额角爆青筋,他什么身份, 竟然沦步, 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 不多时, “医生, 你看看我先生, , 突然就晕了。” 粗,像在压制着什么,立刻就心领神会地走流程检查一通,。 来。 医生感到晕眩:“傅太太,傅总只是比较虚弱,睡过去了。” 了啊,吓死我了。” “傅太太别太担心,傅总是大地柔情万分, “不要怕。” 陈子轻感激地“嗯”了一声,他一转眼对,顿时喜极而泣:“延生,你醒了啊!” 傅延生心头冷笑, 再不醒,头上就绿了,地看着他太太的医生。 过了好几秒,医裹着暴虐,他一阵后怕,仓皇离去。 人问津,病房里笼着令人心颤的阴霾。 陈子轻没管傅延生,他凸的标记,像字,又像符号,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专注地研究了起来。 傅延生见到这情形, 陈子轻吓一跳,狼藉,傅延生作为一个大公司的老总,一个家族的家主,怎么这么暴力,按理说,承人,情绪管理是基本课程,出来,对自己不利。 况且,就算做不到不显山不露水,也不 傅 “常常一句,他从缙阳赶回垡城一下没休息,很累了,完全是强撑着才没窝哪儿, 正当陈儿,等病房清理干净了再回来的时候,病床方向传来一声不容拒绝的命掉。” 傅延生要下床,他坐起来就痛白了脸,年轻 “,也不是在路边摊买的,它是我从一个捡破烂的老大爷那里弄到的,雕的是只猴子,我非常喜欢。下心爱之物的模样,“延生,我来看你带着它,事,你别让我扔了好不好。” ,感人肺腑。 ,你看,我多在意你。 厮混,过得奢靡又疯狂,站在人间看天堂,他什么样的货色没见过, 床边人的够不上。 有时又显得高明。 提前回来,为的就是这木雕, 果不其然,傅延生听他说楚这个木雕的来历。” 遏,而是平静地想,让他查,没找别的人。 。 有困难 傅延生化刺激得胃部痉挛,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点动,解除,不能留了,必须解除。 “延生……” 今天就解除, “延生。” 傅么?” 陈子轻偷偷翻了一个白眼,他软软地说:“你帮雕,可以吗?” 以为我会把资源用到你身上?” 陈子轻擦了擦木雕,工:“我觉得这个可能是古董,很值钱。” 傅延痒意侵扰,发尾都这么骚,慢慢柔柔地撩着他,真干的话,又他妈过不去心里的坎,他向来都吃第一口,没有吃 抬手捉住不安分的发丝,” ” 傅延生鄙夷地笑了一下,结婚才多久,拐弯 陈子轻还想争取,傅面去,别进来烦我,看到你就倒胃口。” “那好吧,我去外面,我不走远,出了病房,一下都没停留。 傅延生笑出了声,还会说“求你了”,现在就他妈这态度。 真 傅延生的精去,他疲乏地躺了片刻,叫人把所有文件重新送一份过来。 ,他不会管。 妈的,他不管,傅太。 木雕去查,他以为是微玉被人骗了,没想到木雕确实有点名堂。 资料,首先是木雕所用的木材来源,查出来是南洋那边生产的,一种很名贵的木材。 南洋, 陈子轻往下看,曾经在香港雕,他仔细对比照片跟怀里的木雕。 ,照片里的很完整。 竟然有一对。 到自己想了解的东西:“延生,资料上没说这个木雕当时被谁拍走了,查不到啊?” 傅延生在打电话,面色一沉,,你不是傅氏掌权人吗,势力就这样?不怎么行啊。他一人。 ,无措地坐着。 傅延生这电话没打完就掐了,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面:“” 陈子轻急忙捞住往地呢,我能见见吗?” 傅延生恶声恶” 傅延生很烦他,语气十分没?” 陈子轻:“……” 傅延生的视你表现,你表现不错,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后半句颇义。 陈思,他给傅延生把手机放好,笑着说:“病房有我的生活用品,我就不回别墅了, 傅延生盯着老男人献殷勤的眉眼,仇的想法给抛远了,他在想,到底是碰,还是不碰。 ,理所应当。 傅延生主要是怕时间一久,永远红杏出墙和人勾搭,给他建草原。 ,他颜面扫地。 ,实属是情势所迫,并非情愿。 陈子轻,大多都是护肤品,他全倒在桌上,一瓶瓶一罐罐地摆好。 凉,陈子轻猛地回头,傅延生闭着眼,看似睡着了。 陈。 晚上医护人员来查了次房,陈子轻像属,深爱先生的太太,他特地问了注意事项,着自己,不知道凝视了多久。 陈子轻蹙了一下眉心,当作没有看的事,傅延生说查清楚了,却是到现在都没有提,也没有要严刑拷打的架势,说明那样,懒得跟他对质。 原主弟弟的逼迫,编了个说法过关了。 这是陈子轻没有想到的,他低估了原族已经掉到三线,但也是个豪门,作为,多少都是有能耐的。 . 睡的,医院阴气重,病房暖和和的,他依旧用毛毯盖住了全身,只露出一点头发, 呼吸蒙在毛毯里,湿湿热热的,,一条腿伸出毛毯,挂,小腿翘在半空,脚上没穿袜子,脚尖微微勾着,从脚趾到脚背,再拉伸至脚踝,往上到毛白,发着光,有种少年感的美。 脚底朝下隐于暗中,从柔韧的曲线来看,一定是白嫩的,敏感的,吹口气缝,蹦起脚背。 傅人,对着一只脚起了食欲,还不是蜻蜓点水,而是汹涌澎湃如船入深海瞬间被拍翻淹没,他在想,几率大不大。 ,青管跳动了一夜。 眼红血丝,他边拿按摩梳梳头,边询问道:“你没睡啊?” 傅延生让他滚,,擦擦抹抹,弄完了才出去。 费莱尔敲门进病房,闻着傅太道:“傅哥,查清楚了。” “什么东西啊?” 头柜上,打着哈欠伸懒腰:“我交差了,回去睡了。” 陈子轻瞥瞥傅延生,,只好先下楼转转,吃点热乎的东西。 路面的积雪清掉了,又落上了一层,陈子轻呼吸着清冽的空气散步,他。 在垡城,陈子轻戴了口罩都没用,一头银发跟一双身份。他没去理会各种打量,自个找了个面馆吃掉一碗面,“弟弟,早上好。” “早,早吾,他良心过不去,坦白自己昨天不是东西,收了钱干了出卖人的买卖。 迫了,原来是收钱了啊。 “没事,我已经平安到家一头雪出来,“村里还在开发吗?” “还开发着呢,那就返回了。” 陈子轻有点诧异,柏为鹤不是有要紧事? 村民见陈子轻不介意了,就一半,一大半吧。” “不用不用,你自聊了几句就打给夏开胜大爷,说了声早安。 “安个屁安掉。 病房,傅延生洗过脸了,额发跟鬓角微潮,胡渣没刮,他听见进来的脚步声要发火,抬媚,皱皱眉,大早上的,又骚上了。 “过来推车,“喂我吃早饭。” 陈” 傅延生把资料袋放到身前,陈子轻福至心灵,小跑到床边。” 早饭十分丰盛,陈子轻都看热了,吃不完,等会儿他也吃点,不能浪费。 傅延生吃掉一勺海鲜粥,厌烦道:“让你喂个早饭,你” 陈子一眼,你注意得还挺细致。 “ “那你不去撒,你坐这干什么, 陈子轻冤枉地说:“怎么会呢,你见多识广,尿失。” ,老男人这是夹棍带枪,觉得他情史丰富。。 ,没意思。 傅延生把资料袋,一边玩去,别影响我心情。” “那你自己吃啊,了句,拿着资料袋进了卫生间。 资料袋里是活轨迹和社交。 ,又死了一个。 他坐在马桶盖上一张张地翻看,冯三少死前那段时间没什么异常,就是。 目前死了三个人,其,他们全是傅延生圈子里的。 陈子轻感觉人数还会增加,那伙人干嘛了啊…… 翕跟傅延生吧? 门外响起陌生男音,陈响,他从卫生间出来,见是一个美男子。 “延生,你朋友来看望貌地打招呼,“你好。” 美男子眼神躲闪。 ,还是故意欲盖弥彰。 陈子轻把资料袋放起来,垂” 太太,自觉去了门外,多识趣,多贤惠。 区别。 却又一直垂着眼睛,似 傅延生收回。 气了点汗,他一说话,红色的唇肉跟白色的牙齿显得可口动人:“傅总,,现在我可以……” 傅延生等着。” 美男子照做。 十多分钟后,病房门外传来扣扣声,费莱尔说:“傅哥,微家想要嫂子回家一趟,今” “那就让他懒沙哑,听着让人面红耳赤浮想联翩。 陈子轻没什么想法,“我想带上费莱尔。” 傅延生刻意用那种声音说话,是个疑,老男人竟然能不当回事,真他妈的,,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唇,“他是你的心腹,微家看到他,就知道我们感情好。” 傅延生冷笑:“名义上的夫妻。” 陈子,你注意休息,别太劳累,我走了。” . 费莱尔开车送陈子轻到微家,没有 陈莱尔,你跟延生多久了?” ” 陈子轻随口道:“ 费莱 “看来你没发现,那估计是接着就说出裴远知三个字的结构,让他帮忙查一下,并说出了大概年龄。 “你不要拒绝我,不然我找延生,他还是会答应我的,所以我车,“我要是很久没出来,,费莱尔。” ,你的父亲出来接你了。” 陈子轻调整表情转身,走来的,原主这脸,完全靠的是他那个过世的母亲。 尔上门做客,被费莱尔拒绝后也没露出不满,他带十多进门,上楼。 ,你没资格,你不要你母亲,不要这个家,薄情寡义。”微父指着架子上的遗像,,看这么多年了,她还认不认得你。” 陈子轻点着香想,是不要吗, 这次让他回来祭拜是借口,主要是 陈子轻把香放进香炉里,背后就响起了微家人,死是微家魂,以前落,如今你身份有变,也不是十七八岁的时候了,你三十二岁,一点都没长进,要不是你弟弟,你了,能站在这里跟我讲话?” “,成为傅延生的太太,就该老老实实伺候他,要是夏家村山上的事还有下回,整。” 微父的:“实在忍不住就到家里来,我这边安排信得过的人。” 陈子轻:“……” 怎么跟傅延生一个调调,都认前名声就被有心人传臭了吗? 不奇怪,,美貌就成了原罪,招人嫉妒。 “不孝子,我不亲自去医院请你,你都不毫无慈爱,,躺在医院养伤,你有关心过一句吗?” 五岁,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我跟他又不亲近,说,“香我上完了,我走了。” “你以为我只让你回来胳膊,“你弟弟过两年就能,到时你必须帮他。” 还必轻挣了挣,没挣开:“我能帮得了什么,我大学都没上完。” 原主大一就被迫辍学了,夫,也没落个好下场。 人生短暂,花开花败, 了,已经无药可救,你弟弟不一样,他的人生才刚开始。”微父研言之凿凿,“你应该多帮助他,让他走你走不了的路, ,我冤大头啊? 微父看出他的轻慢,威严:“我把话挑明了,你弟弟毕业要进傅氏。” ?” ,满意道:“没错,你一个人绑不住傅延生,有你弟弟帮着你,兄弟俩在一条船上不是挺好。” 陈 是能让傅延生把你长久地放在太太的位置上,偶尔通过你给微家点甜头,那,他可以有更好的婚姻。” 陈子 意打到了柏为鹤身上。 源,带着你的弟弟接近柏先生,你弟弟有本事,只是没机会,他成了柏太太,会帮衬你,就算他婚后和,也是你的依靠。” 陈子,还是说,上流圈就这样? 微父铁了心要一个答案,陈子轻。 书房静落灰尘,似凡人的女子,如果她活着,他又怎会满世界找她的翻版,找了那么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无心管理企业,遭 是她的错,她不出来的儿子,又不护他一生,不让他拥有能与皮囊相配的智商和能力,损。 微,你母亲的遗物,你就不想要?” 陈子轻搬出老大爷的那灭,人没了,遗物就是个屁。” 微父脸色铁青。 ,没打起来。 位,一个是不想,于是他们就这么耗着。 “咚” 陈子轻走过去开窗,费,傅哥等你吃午饭。” 回,傅延生的心腹对微玉的态度,透露出了某种信号,他沉了沉气:“儿子,既然你先生等你吃饭,那你就回去吧,有” 了。 . 回医院的路上, 费莱尔打方向盘子,全世界叫裴远知的有很多,符合年龄范围的一个没有。” 陈子轻来了精神,裴样,改名了吗? 那他后代…… “好吧,口气,“费莱尔,我母亲的遗物在微家,我想拿回来。” 费莱尔的唇边噙” “那你帮我,”陈子轻一停,不能让费莱尔做中间人,傅延生有绿帽焦虑症,谁么。 “看来嫂子已经想尔说。 手机,他刚想藏起来,又觉得没必要。 以,肯定知道他有手机了,没砸掉或者收走,说明里面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按了监控,。监视就监视吧,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陈子轻点点戳戳手机,没人给他发信息,他只看了时尔,你见过我最小的弟弟吗?” “见过。” “你觉 “不合。” “那他成呢?” 子,这是要进笑话大全的。” 陈 他想好了,要,他就答应原主父亲的条件,送原主弟弟去傅延生那儿,或者柏为鹤的枕边…… 前提是。 大冬天的,费莱尔把车窗都开着,了,他到医院的时候人都是迷糊的。 嫂子,下车吧。” 一声声嫂子的,似乎已经叫顺口了, 么想,他拢着被风吹起来的长发仰望医院大楼:“兰翕看看。” 费莱尔带他去了。 兰翕在七楼,陈子轻一进病房,对方就望向他身后,他人,延生行动不便。” 被情敌看穿心思,兰翕没露出恼怒的神情,他的气色很差,反应也迟钝许多,没 陈子轻把上,听兰翕说:“傅少的腹部中了一枪。” 陈,他没接,不想聊。 兰翕也没继续,他只,和傅延生中枪的一瞬,有些恍惚。 傅延生爱他吗,不爱他的话,为什后,派出大量人手搜找他的行踪,更是亲自赶了过去。 那要是爱,,只要想,方法多的是。 兰翕一条腿打着石膏,脸上有多处伤口,找不出昔日的耀眼,他。 兰少爷,跟你说个事,冯三少死了。” 兰翕没反应。 子,手上一圈淤痕,像是有人抓着他的手,让他划的脖子,他死的时候 ,头上有一顶黑色帽子,跟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兰翕 陈子爷?” 陈子轻,兰翕始终看着他,给他的感觉很不正常,他不待了,打了招呼就离开病房, 傅延生在病床上开视频会议,动。 陈子轻研究木雕,他跟猴子对望,猴子在对他笑,阴森森的,音。 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陈子轻久,直到傅延生结束视频会议,叫他给自己倒杯水,受。 陈子轻把木雕收好,他去倒水,犹豫着说:“延生, “之前你不是追他嘛,我觉得你们一起经历过生死,他已 陈子轻端着水杯送到床前:“你们属。” ,就别再去会所玩乐了,身体是第一位,你要为他的健康着想,要是有什么细菌脏啊,真的,你不要误会,我是想说,你们好好的,不用太太,不光我,外界都知道我就是个虚名,,只要你能幸福,谁给你我都……” 傅延生,把他带走!” 门外的,他把门一开,吊着根棒棒糖做了个手势:“嫂子,请吧。” ,不忘带走木雕。 . 从这天开始,傅房,不想见他。 陈院,被傅延生赶出去,下次再来。 汤是佣人煲的。 。 怪不怪,当无限循环。 傅太太又来了, 天天如此。 傅延生出院就忙了起来,他连续一周都在处理积压的公务,有柏为鹤。 陈子轻一路都缓不过来神,傅延生发什么神经啊,他想不 到了地儿,佣人领他们进大院,。 挺适合养老的。 穿过花园时,陈子轻看见了一套桌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木 “索地说了出来。 傅延生不练书法,去也,妈的,可把身边人迷住了,路都走不动了。 陈子轻望着纸上的瘦金体,自言。” 傅延生冷飕飕道:“你以前的靠 ,是吗? 后颈传来窒息感,衣领勒着他的脖子被拎起来,他像挂。 佣人不多看,规规。 柏为鹤的祖辈是谯城人,没在垡城落过脚,回国来到垡城,在这边的临时住处有片室内高尔夫球场。 外面天寒地冻,室内恒温,,散发着勃勃生机。 ,陈子轻在角落吃点心,他正吃得起劲,一个佣人给他送饮料,橙红色的饮料,洒他毛衣上了。 轻安抚慌张道歉的佣人,径自去清理脏污。 等陈子轻回来的时候,刚去什么地方,后面跟着怀抱球杆的球童。 ,已经深入骨髓。 柏为鹤的球童估计撞他心巴上了,导里寻个开心。 也是巧了…… 陈子轻继续吃喝,球场那边,柏球,他穿一身专业的黑色球服,姿势标不标确定,反正赏心悦目,像动漫里的人物。 快一个小时以后,球场,举手投足间尽显放松,那个球童不见了。 傅呢,到底是年轻。 陈子轻吃心,正愁接下来靠什么打发时间,球场那两位终于停止装逼,转战去了茶室。 逼。 陈子轻既不懂高尔夫,也不会下棋,他纯粹是个背景色,吃饱了喝撑了,都 聊,就一口一个“我太太”,不仅如此,他还会“用心良苦”地故意制造机会, 好比现在,他假意出去抽根香烟,把茶室留给了太太, 傅延生在走廊抽烟,像一个随时都会冲进去捉|奸的丈现。 陈子轻没表现,他的肚子鼓鼓的,添了层母爱的柔光,是个不问世事的小妈妈。 面去。 茶室很静。 柏为鹤坐姿端正,他一颗棋子一颗棋子地捻起来,放入棋笥中,目。 陈。 ,自重。” ,陈子轻一个激灵,他前后被提醒了几次,这次实在是忍不住地反驳。 “柏先生,你总这么说我,先前就不提了,现” “我只是有常人都有的,对美好事物的喜爱。” 柏为鹤那是我误会了?” ,是的。” 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柏为鹤半抬的眼帘里,前一秒人,下一秒就收起了笑容。 “哗” 傅延生拉开门立在门口,高挺的身影配着优越的长相,硬生生令人发怵,唇划开一个弧度:“太太,你和 “没有啊, ,无比深情地搂着他的腰,吻了吻他的耳朵。 陈子轻眼皮直跳。 “柏先生,你看我太太脖子上的配饰,露出那圈黑,“它和我的尾戒是一对,相” 比金坚。” “那是当然。”傅延生在怀里一下,没聊什么?那他出去一趟,茶室的氛围怎么就变了,的样子。 耳垂一疼,陈子轻脑子嗡嗡的,傅延生疯了吧,当。 陈是什么反应,他警惕着傅延生的一举一动,拿起佣人端上来的茶喝,一不留神被烫到了, 洗。 茶室的门被大力拉开,烦的低声训斥,细微的抽咽呻|吟,所有都在拐角处消失,四周恢复宁静。 了。” 佣人提心吊胆:后才端上来。” 着,往桌前招了一下。 佣人忙收走茶具。 . 月底,傅延生让费会。 这是陈子轻第出席重要场合,傅延生并没有随意把他丢在一边置之不理,等着看他笑话,而是走哪都带着他。 ,头上就多了点绿。 陈子他的胳膊,跟着他去一个老先生那里,以为又是哪个生意伙伴。 相识,介绍完就切入了木雕的事。 跳,他惊喜地看向傅延生。 傅延生把手睛上,对收藏家说:“那木雕是我太太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 老太太算有缘,一对木雕,你一只,我一只。” 味,只是陈述事实。 尽管如此,傅下去,他捏紧了怀里人的肩膀。 陈子轻疼得“嘶”了声,他和老,以及手感,猴子带给他的感觉他没说。 “,您注意过吗?” “刚收藏那阵子没注意到,过了三五年,偶然。 陈东西,您呢?” “我找过木雕专拐杖,“那是符号,属于南亚那边一个早已销声匿迹的东西。” 不止陈子轻,傅进来,那么个丑玩意儿,能扯出什么花。 ” 楚,我没有深入调查过。” 愣,符号会不会跟夏子的死有关啊? 难道是……巫术? 老先那边的一个老头可能懂一点,我联系到了就通知你先生。” 谢您。” 老先生若有的小傅总,和蔼地笑道:“傅太太客气了。” 友人叫他过去, 傅胳膊的人:“你能不能别寒碜,拿出你傅太太的高度,有什么好谢谢的,。” 忙,我感谢他是应该的,礼貌啊。” “” 望,柏为鹤也在场。 垡,傅延生有家室,柏为鹤没有,今晚冲他来的男女有不少,都在蠢蠢欲动, ,不然也会来的。 陈子轻跟着傅延生四处社交,他无意间瞄到一个富家给柏先生下药。 聊天框里透露,他暗恋柏先生好多年,在国外,抛下事业回来孤注一掷,想在柏忆。 一个晚上也好。 陈子,按照他听的套路,人要么就在身边,要么就是剧情没走到那里。 有柏为鹤的水平。 【检测到关键词‘暗恋’,解锁主 逗蝴蝶,你发现他用一根红线把蝴蝶绑起来,一点点扯烂蝴蝶翅膀。】 一幕,你的眼前闪过白光,你爱上了他。】 【你想意,可是你不能,你努力地把手伸出去,你抓住一棵草试图制造响动,他被亲戚叫走,并 【那天之后,你开始盼望他的再次出现,可惜你没多久就换了住处,从 【过了些年,你有了机会,你纹上蝴蝶,期,勾搭他,让他为你着迷,发疯,痴狂, ,意料之中的感受。 ,敢情是原主暗恋的人。 陈子息,靠山跟柏为鹤是亲戚,但在那期间,柏为鹤不知道原主的存在。 原主当时没有人身自由,那时期,后来对他淡了,另找新欢取代了他。 那场初见,一个人把脸贴到栏杆上,五官挤压得变形发疼才把手伸出去,使劲往外够,… ,立在光下。 陈子轻喝了点红酒,柏为,其中一人后来为他纹了一只蝴蝶。 根据标注,原主,咬|蝴蝶翅膀,吻|便蝴蝶全身。 他跟傅结婚了,柏 没结婚也不可能。 陈子轻叹息,原主对柏为鹤惊魂一瞥,刻骨铭心,有情感残留,所鹤。 就是这么的…… 腰上一紧,陈子轻回了神,到他腰部,带他去了柏为鹤的方位。 傅延生真的, 以柏为鹤的能耐,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有问题。 傅延生假想敌,自导自演修罗场,还要把怨气洒到他…… 陈子轻断了。 【叮】 他眼皮直跳,怎么音? 【疑似’,关键词已标注,审核通过,宿主陈子轻,恭喜你解锁支线任务一】 【请你在人看见你的蝴蝶,得到一句赞美,并要求你先生在场。】 逼王集中营 陈 官一内容以后, 冰冷的机械声再次响起,像催命符。 ,开始】 陈子轻瞬间感觉自己的了起来, 皮肉一点点拉紧, 撕强烈, 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助手, 我子轻面如死灰地在心里说,“那直接电击我吧。” , 不跟宿主聊天。 陈子轻得不到答案,只 “陆系统, 词, 任务特别难,真的, 太难了。”陈子轻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问, 弃的权利。” 陈子轻欲哭无泪, “那我失败了,会不会影响到主任务?” 系统:“支线到主任务。” 陈子轻乍一听很开心,稍微冷静了,他正想问仔细点,脑中就传来了电子音。 “任务,同等级,并减去一半任务时限。” 陈子轻听到监护系统的后半句,?” 系统” 陈子轻:“……”好窒息。这个任务背景滞销的真补充信息, 而是除了投屏板块上的任务,还 不可能完成的。 蝴蝶纹身在电子圈底下,他要先,再给柏为鹤看, 最后要到一句赞美。 三个关卡, ,没办法买小道具,自己也没特异功能,怎么可能做到啊! 了。 陈子轻的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他经带他站在了柏为鹤面前。 鹤介绍自己的儿子,今晚这场晚会的主策划,他们想借此宝贵机会促成一顿饭局。 然而他们的计划没得逞,。 舞台上的灯光朦胧了起来,主办方地弹着钢琴曲, 伴舞黑发长腿,,不时跟着乐曲翩翩起舞,不时与明星眉目传情。 好不缠绵。 谈,没有表演节目的艺人也没闲着,男艺人给富婆们提供情绪价值,女艺人有的是富商的舞伴,有的受品牌方邀请,。 ,都有目的。 傅总的太太显得格格不入,里面,他最为显眼,备受关注。 “傅太太的脸色先生说道。 “是吗,的力道加重,弯腰贴在他耳边,“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搞什么,,来生理期了?” 陈子轻不说话。 傅延生对看过来的中年夫妇笑笑:的活动,太紧张了。” 柏为鹤及晚会构思,他闻言,并未言语。 “太太,别的脸,触及到的冰冷像胶水黏在他指腹,他抚|摸了几下,“来, 陈子轻小幅度地转着头仰了仰,他欲言又止,本就白的人。 傅延生一愣,的长发,压低的嗓音里透着绝对的霸道与冷漠:“不舒服也给我忍着,你是我傅延生的太太,,由不得你任性。” 陈子轻把头转回去,对着柏为鹤,他生,晚上好。” 好,傅太太。” “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怎么这么生疏。”傅,像是无比的眷念,无比的宠爱。 陈子轻发现柏为鹤要走,他 ,无人听见。 柏为鹤已经转过了身,阔的后背。 陈胃想吐,倒计时是按秒计算的,数字就在他眼前的虚空中,已经过去一分半了,他的手剧烈一抖,握在手,碎片含着红酒蹦溅。 意,舞台的钢琴声都停了。 陈子轻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投来的视线,局促地往傅延生怀里缩了缩。 傅延此一扫而空,他搂着酒杯都拿不稳,不知道魂跑哪个野男人裆下去了的太太,昂么事,碎了只酒杯而已,影响到各位的心情了,不好意思。” 面对傅家年轻家主的歉意,大家纷纷表示没关系,他悦,没必要。 里,被他搂着,一双眼在柏为鹤身上。 柏论什么,他似是毫无察觉,又或者晚会上盯着他的目光太多,早已麻木。 ,一直看他。 “傅总, 有一伙男女过来攀谈,其中一个是傅延生的前任,清瘦的脸,欲语还休,眼痴恋。 傅延生与他们说笑,没看早眼,他有兴趣的时候格外深情,没兴趣了直接抽离,毫不留念, 碰过的,。 路线的太太去左前方坐下来,衬衣第三颗扣子被捏住了,他低头。 陈子轻的脸更白了,额头,我想……” 傅什么?” 这是之一,怕被丢下? 傅延生以为把戏,哪知他突然挣脱自己的手,提着长款白金礼服的衣摆跑走。 那通道口有道身影, 是柏为鹤。 傅延生竟然没有当场,他压制着胸腔乱窜的怒火,不快不慢地沿着太太跑过的路线,穿名流,弹了弹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双手抄进西裤口袋, 入眼是一片璀璨灯光,往子,傅延生笑容不变地抬脚,落下,锃亮的手工定制皮鞋踩着地面,灯光从打下来,阴影盖住他年轻精致的眉眼,他浑 老兔子追着野室,迅速关上了门。 傅延生慢悠悠地走过去,他不急着踹门,在那之前,从哪个地方开始撕。 “柏先生,你别赶我走!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子样?” 门里,急于澄清。 猝然静止凝固,原来是他误会老兔子了。 上次回了趟微家,让无能的老父亲说服了,? ,帮弟弟验验货? 傅种贬低羞辱的想法,他的太太在这样的场合推开他跑向野男人,无论是什么出发点,今晚都要脱层皮。 打太轻了, 也贪得无厌。 ,查那个,他哪次没满足。 这次,一次被带回来,一次是自己回来,他只口头教训,没动过手,。 傅延生徒生一股遭到背叛的愤恨,瞬息间就啃上了他的神经,枪送过来。 “啊!” 休。 傅延生没思虑一秒,抬脚就踹开了门,边。 上面,老兔子跪在他前方的地上,双手抓着电子圈,长发垂在前面跟着身子的颤抖晃动,完全遮住了脸,看不清的表情,但听到叫声 傅延生满身捉奸的地方,他看看安静的尾戒。 电子圈出故障了? 真有故障? 傅延生深吸气,不管有没有故障,他的太太都衣发凌乱。 进休息室,走到跪地的人旁边,朝柏为鹤道:“柏先生,我太太身体不舒服,,他这次莽撞犯蠢,打扰你休息的事,下次我做东,亲自赔罪。“ 说的时候,,指尖刚碰到, “啊——” 陈子轻痛苦地大吼了一声,他跪不住地前倾上半身,额头抵着地面,一把细软来,从肩颈到臀的线条颤得厉害,全身疯狂抖动抽搐,。 过思考就行动的现象,他解开了陈子轻脖子上的电子圈。 陈子轻是演的,也不全是演的,倒计时过半了,心理根本承受不住,他干呕着用鞋,不,对准了。 礼服偏女士,后领有个拉链,陈子轻进一点,露出完整的后颈。 垂在脚边,那个小骨头上的蝴蝶纹身无处可藏。 那一片皮肤都因为色拢着水光,纹身像是发肿有了实感,只要摸上去,就能,和翅膀的颤栗。 看过来了。 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平淡不见波澜,却让他如同被一道电流撩过,手脚瘫软无力。 ,剩下的怎么办,剩下的…… 陈子轻扒着,瑟瑟发抖,满脸都是泪,眼尾,嘴唇咬出了不少血,晕在下巴上。 不惨烈, 傅延生心猿意马,全身阵阵发烫,气息也粗重起来,脏不脏,是不是第一口,有没有被老靠山翻来覆去过了,他想着把最终让他破例休息室,解了渴再说。 这个念头刚起,露了出来,随性所欲,不在乎还有外人在场。 本钱向来傲人。 傅抖的人带走,突然就被一把推开了,晚会现场的画面再次上演,他猝不及防,眼睁睁看,下一刻就掉头扑向柏为鹤。 傅延生手上要是有枪,子弹已经打出去,在老。 “微、玉!” 绿帽焦虑症的傅延生确认了病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吼骂 陈子轻管不了了,开的腿间,攥着眼前的黑色领带,急促地喘息着颤声问:“柏,柏先生, 柏为鹤被拉下来一些,举止间看不出,他从容,沉稳,漠然,不为所动。 方。 那只冰蓝色的,用红线捆绑着的小蝴蝶,熟,勾没勾起哪段记忆,无人知晓。 如同此的目光,似深海,暗黑幽静。 盛怒的傅延生逼近,暴力去掰,指节被掰红,发紫,下一刻就要变形断掉。 手的,却死死攥着被冷汗浸湿的布料。 适。 “好看吗,好,星空石的领带夹深深刺进他的虎口,鲜血直流,他没有要松开,反而攥得更紧,临窒息的哀求,“好看吗, 了,不清醒了,被蛊惑了,卑微又热烈地把筋骨,,求眼前人施舍他,对他发落处理。 ,我就能生,你让我死,我便死去。 太太。 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柏 没有出声,只是口型,像从遥远天际轰隆而来,劈黑暗,乍见天光。 逼王集中营 , 活了过来。 傅延生终于将他的上掰下来,用力捏住他伤痕累累的关节。 “,想把手抽出来却没成功, “延生, 你别捏我的手……延生, 你怎么我们不是在晚会上吗, 这里是哪里?” 他茫然极了,满眼都是傅延生, 鹤,无意识地唤着最亲密的人。 “延生, 你说话啊, 你不要吓我, 陈子轻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他被扇得眼冒金星, 身 没有倒在地上。 而是倒在了 柏为鹤身形太稳, 几乎没有移动一寸,陈子轻靠着他的腿,,鹤,扯向失控的傅延生。 陈子轻恐叫着保护自己的头发,只了!他急得拼命挣扎。 一愣,什么味道? 那的香味,转瞬就随风而散了, 被他当成了错觉,这次却是强烈地拢住他的气息。 市场上浓度百倍香,他控制不住地用鼻尖蹭上怀里人的脸颊,凑近的霎那间便被欲| 堂堂一个大家族的家主, 。 陈会在这时候窜出来,他抖动着向免疫的男人,救命……柏先生……” “柏为鹤!” ,他抚着发皱的领带起身,似是要给他们腾开位置。 ,力道不大,青紫的指骨发着颤。 鱼,他乱蹬着腿,身上体香更浓更重,要把这间休息室吞没。死的,活的,道,不放过任何一物。 “别走。”陈子,他呼吸紊乱,那双灿金的眼睛里满是恐慌,“你别走。” 柏为鹤扫视裤腿上薄,你们夫妻之间的趣事,我一个外人在场,让你放不开。”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不喜欢他。”陈子打着神志不清的傅延生,语无伦次地说,“我不喜欢脏的,我不想我被迫结婚的,柏先生,,救救我……啊!” 把扯开,露出被夏桥正咬过的伤疤。 生仅存的人性,他对着同一个位置撕咬了上去。 陈子轻疼得瞪大眼睛,下,失去力气,软绵地垂了下去。 柏为鹤立在原地。 陈子轻心如死灰,完了, 定激怒傅延生,但也没料到会是这个样子。 陈子轻的身子剧一起,他越挣扎就越脱力,香味越缠人。 傅延生抓,他紧闭双眼,不喊也不求了,安静地躺着。 身上一沉。 傅延生重重压下来,,一动不动。 陈子轻紧,他在那道狭窄模糊的视线里看见精美的吊灯,复古的勾盘,再是立于混乱中,一身清明严整, “柏, 柏为傅太太,我打晕了你的先生。” “打,打地呢喃,“打晕了啊。” 有什么话要说?” 陈子轻吃力地把晕过去的疯狗推开,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第“谢谢。” “真的很谢谢你,这次要不是你……”陈灰,“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朝椅子上的人敞着,白金布料上有一点血迹,锁骨的咬伤显得触目惊心,没被电子圈遮 让人想只手握住,掰向后面, 柏为鹤垂眸调整领带夹,指腹蹭否知道你先生失控的原因?” 陈子轻心虚 看来柏。 柏为鹤没再追问,他并总身体状况。 脸,坐立不安,满脑子都是傅延生醒来以后,他要面临的局势。 门外,有什么吩咐吗?” 傅太太如惊弓之鸟,差点。 着。” 门外没了动静。 ,没一小会,他就从端正坐姿变成仰躺,后脑勺靠着沙发背,哭红的两只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扇肿脸,随意丢掉的洋娃娃。 休息室静得过了头,陈子轻转动眼珠去看对面,诶,毯子? 这种无关紧放,他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香味还是没有散去。 陈延生:“柏先生,他什么时候醒啊?” 柏确定。” 陈子轻忽然发现长,一时看入迷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我现在不方便出去,吗?” ” 傅太太又说谢谢,软软柔柔的调子, 柏为鹤蓦地睁眼,目光太,你今晚过于轻浮。” 驳,一副羞愧姿态地垂下了头,“是的。” 柏为鹤把颜色鲜亮的一幕摊开:“你将你出来,跪在我的腿间拉我的领带,,我是不是可以定义为你,” 停顿。 陈子轻惶惶抬头。 柏为鹤终将领带的抓痕抚平,放回西装外套里面,他漆黑的眉眼微微下压,我?” 陈子轻的心脏像被攥了一下,原主大了,他按着心口,感受完全被原主初恋控制的心跳:“没有,我没有要勾引你,我 柏为鹤脚。” 陈子轻有种罚站的错觉,仿讨。 “ 那是我瞎说的!” 完了,完了完了,这不是明摆着说,我为了接来的吗! 陈子轻简直社死,他找个。 休息室里没地洞,所以他下,暴露在对面人的视野中。 弟确实喜欢你,那次他追着你去夏家村,想必你是知道的。” ,还不错,那能不能……能不能……” 柏为鹤依旧没有情绪波动,却给窒息的感觉:“傅太太,我的床上只会有一个人, 。 “而你的弟弟,”柏为鹤淡笑,“我想他远远够不 陈好,好吧。” 【叮】 ,还来??? 【恭喜一,奖励五万积分,一张没有期限的生命卡,现已存入苍蝇柜】 陈子轻来,是奖励啊。 话说,一个支线 他的财产只负不到四万了,再来一个支线任务,? 陈子轻好了伤疤忘了疼,支线任务一带来的疼痛跟心悸还在,他就务二了。 ,富贵险中求。 陈子轻,生命卡是什么?” 系统命。” 陈子轻没有感到惊喜,他玩过游戏,一般有什么道具,后 生命又活吗…… 先不想了, 陈子轻圈:“柏先生,我跟你求救时说的话都是真的,我 他伸手 柏为鹤拿开毯子,起身去对,相互之间有心灵感应。” “放屁!” 陈子轻情绪难免激动,他清清嗓子,意思,不是说你的。” “没有心灵感应,只,我是被强制的,我只要被他以外的人碰,或者我碰他以外的人,,就会被电击。” 陈子轻一骨碌说完,他猛然想起来,之电击的事,那他这么说,不吗? 哎呀…… 这是干嘛呀…… 陈子轻鞋子里的脚趾头抠了抠,他一边,实在没那个脸了。 休息 柏法,还是没信。 总之他并的意思,哪怕是给个意见,给个忠告。 的馨香卷走,留了一片寒凉,陈子轻这才想起被自己忘了的衣领,他赶紧拢上。 没过多久,地上响起闷哼声,陈。 傅延生醒了。 “延,延生,你还好吗?” 傅延生很不好,他疑,头痛欲裂,浑身酸胀疲乏,鼻腔里流出温热液体,一抹是血。 。 补过头了, 傅延生,他只记得自己闻到了什么味道,不顾野法,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陈子轻始终盯着傅延生,没错过他的情绪变化,不禁又惊又迷,人工体香到了一 ,这是救命法宝。 见傅延生阴沉着眼看过来,陈子轻动了动身子,挡,露出了肿得很吓人的掌印。 傅延生不会不知道,,他冷笑:“解释。” 儿,很小声地说:“我可能是中邪了。” “我在大厅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等手指……” 起来,扣回他脖子上面:“鬼上身?” “是的吧,”陈子轻一阵后怕,先生,就附在我身上了。” “,可是你看你的几个发小,尤其是钟少,死在后备箱里,我感觉盟干的,我怀疑是厉鬼索命……” 傅太太把自己吓到了,他嗦,脸白了好几度。 傅延生一言不发。 陈子轻胆战心惊,就的时候,傅延生一改常态,丢下他走了。 ,毫无修养。 陈子轻看看在椅先生,你还回晚会上吗?” 柏为鹤:“嗯。” “那我先出去了。句,“有人要给你下药,你提防着点。” ,关上。 这次的人轻手轻脚,像是生怕打扰到别人,,掺杂着滑稽的,试段。 可他呈现出,也大大方方,脚步不故意迟疑,头都没有回一下。 “柏总。” 接回去吗?” “不听器,低缓地舒了一口气,“到晚会结束再回。” 罩去会场。” 周秘给谁?” “傅太太。” . 傅延生没离场,他朝在晚会上,前任立刻走过去。 ,报复他的“鬼上身”。 眼睛,四周毫无预兆地响起抽气声,他纳闷地顺着他们的方向瞧去。 陈子轻不明白,傅延生的私,不就是接个吻吗,怎么周围人跟见鬼似的。 ,是因为圈子里众所周知,傅少从来不吻哪个男友,现在却…… 有了先例, 这让一些有了希望,纷纷打起了主意。 众目睽睽之下,傅,大步离去。 一场慈善晚会就此染上了浑浊点东西,神出鬼没的费莱尔拦住了他的去路。 “嫂子,室。” 陈子轻只好跟着费莱尔走,他被带到息室,基本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费莱尔让陈罩摘下来,他忙完了,你才能走。” 陈子到右腿,又从右腿换到左腿,来回调换着缓解疲劳,支力跟体力,他昏昏入睡。 ,门里安静了下来。 ,可以走了吧。 陈子轻刚活动活动腿脚,音。 无语了。 自动充电的吗? 陈子轻无精打采地冲不远,你能给我弄点吃的吗?” 对于他的,费莱尔竟然丝毫不感到怪异,直接就从口袋里拿出一物,朝他扔了过去。 是一块巧克力。 陈子轻有点惊讶,费,而且一点都没损坏,像是没有放过久的样子。 巧克力口感细腻,陈子轻沿着一个角, 费傅哥的平均水平,再过半小时就能完事。” 陈子里。 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 陈子,确保没有巧克力残渣碎屑,他放下手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嘴里的巧克力味泄出来。 傅延生手上拿着皮带,冷吧,太太。” 陈子轻耷拉着脑袋走了,他,就拿出口罩抖抖,重新戴了回去。 脸肿得没法看, . 晚会还在继续,前菜撤下去,流头戏上了。 下最后一个音节,正式开始拍卖。 傅延生人没现身,,八千万,用来支持慈善事业。 陈子轻一个人一桌,他在 数完就震惊住了。 过神来,台上的主持人就宣布了什么,惊地他张了张嘴。 ,一亿六千万。 陈子轻:好事,但拍个铃铛用这个数也是不同凡响。 而且这么巧, 柏为鹤坐哪了啊,陈子轻无视嘲讽的视线,他东张西望,发现 陈子轻刚才匆匆一瞥,那个要给柏为,也不知道有没有得逞。 应该没有吧, 况且,那种事估计是家常便饭,灵敏度都训练出来了。 陈子轻遮在口罩下的嘴角撇了撇,柏为鹤是原主暗恋的人,这他又想到傅延生,收藏,就通知傅延生。 眼下他的处境困难,傅延生怕 除非 不多时,主持人把傅总好一顿夸,宣,两亿! 陈子轻要吓死了。 只有他是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其他人都个群体来说,钱就只是数字,,它才有意义。 ,全凭心情。 这根会到的,他就不强迫自己融入进去了。 . 晚会结束后,没人来接陈子轻,他自己离开酒店,半道遇上傅 叫路克。 方向走去。 陈,他蹙了蹙眉心,傅延生不管他死活,就相当于今晚他出不出酒店,都不好过。 酒店外面有人在蹲守,去别怎么办? 。 陈子轻拉了拉脸上的口罩,声音有些闷:“路少,我听说你们,还有那顶黑色的帽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腻的氛围。 路克:“嫂子这都知道?” 傅哥今晚把人丢下,了,他赌赢了,拿下了第一,这才出现在这里。 但傅哥连命案的细节都告诉微玉,太了? 路克拿不定主意,他索性知道呢,妈得,杀手组织还真是嚣张,杀人前给人带个标志性的帽子,这所有人,这是他做的吗!” 久了,现在我们几个家族联手去查他们,我不信他们还能躲到天上去。” 路克边走边说,一旁的陈子轻却没有接话,敢情不把们真就当是杀手干的, “叮!” 电梯门开了。 陈子轻让路克先进去,他。 路克脸上,其实我也不怕那些杀手。” 陈子轻看手机的动作顿了顿,扭翕加强安保都出事了,说明百密必有一疏。” 路克吊儿郎当地拍拍没有?就我这尺寸,一般的帽子它戴得下吗?” “确实和了一句。 …… ,电梯也在缓缓下行,八十层的高楼,犹如从云端降落,格外漫长。 好在电梯是玻璃的,外面,沉沉的乌云压在上空,城市的灯火在浓浓的夜色里,明灭而黯淡。 华夜景,愈加激起他内心的征服欲,仿佛只有这样的荣华,才配他们这个档次的人拥有。 就在这是,,下意识伸手去挠,然后他便怔住了…… 他今天没有戴帽子,但! 路克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他帽子,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悄悄给他的戴上,? 轮到我了吗? 想到这,路克一阵胆寒,恐怖,杀人前的仪式是这样的悄无声息,在安保这么严密的大楼,杀手到底怎么给他戴上了帽子,而他自己毫无察觉。 ,瞳孔剧烈一缩,等等,这他妈是电梯里啊! 杀手会隐形吗? 织,直到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这不是人为的,人做不到。 ,有鬼! 陈子轻正在看夜景,根本没有发觉路克的异样,直胳膊,语气颤抖地喊他。 ” 陈子轻不明白路克是什么意思,疑惑地转过去的脸上刷白,他愣怔地。 帽子很破旧,也很熟悉,跟陈子轻。 “快摘掉啊!路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生怕被人听到。 其实也不用陈子轻提醒,路克,想要迅速扔掉,,拉,扯,帽子都纹丝不动。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 路猖狂,他想要向陈子轻寻求帮助,却看见陈子轻正面带恐惧,始终盯着自己的身后看。 从陈子轻的样子来看,似乎张。 路克知道,这一定是自己的身后,有着一个异常可怕的东西,而这个相关。 中,有一个人站在路克身后。 女人的头部低垂,看不见脸,,民国时期的衣服,因为太过破旧,原 她的左臂低垂,右臂却抬起,在路克的头上,按着那顶破旧的黑色帽子。 夏子! 人的身份,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从对方的服饰和娇小的身形,再结合看过的画像,他确定, 路克再跋轻,这会儿恐慌到了极点:“微玉,这帽子他妈的就是摘不下来,怎么办?” 嘴上咒骂着,子。 陈子轻见状,抓住黑色帽子,他想试试这么做,夏子会不会给他也戴顶帽子。 路克以为有救了,下来,可当两人用尽了全部力气后,他们绝望地发现,帽子,根本难动分毫。 陈子轻知道,这肯定 似动怒。 路克涕泪横流,他的头无法动弹,,四下张望,想要找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可让他失望地是,这个电梯华丽而整洁, 然后,玻璃墙壁时,在茫茫的夜色中,光滑的玻璃上面,他隐隐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接着他的心里气,身体狠狠地抖了一下。 他分明看到,电梯,在他的身后竟然还站着第三个人,女人,她的手就搭自己的头上。 “微玉,助。 ,他先是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没信号,之后才深呼吸,鼓足勇气道:“夏子, “我们这些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得罪你啊,” 陈子轻一边客气地询问,一边观察夏子的一个时代,你要真有什么仇人的话,对方也早就离世了, 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对了,我去过夏家村,见过你的画像,还爷子,我们聊得很好,你曾经留下的木雕在我手上…么啊……你是不是想找你丈夫?对,,所以你恨他?” “没关系,我们也可以帮你查,虽然他可能已经死了,地啊,让你们夫妻见面,有什么话, “婚姻是什么呢,我也想知道, 陈子轻了出来,而夏子却无动于衷,一点信息都没透露给他。 只有完克感到气氛似乎有些变了,这让路克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了起来,双脚离地,然后他就如玩偶一般,被抓着一头撞在电梯门上。 “嘭!” 电梯瞬间凹陷了一块,猩红的鲜 “救…子轻,他感觉自己又被举了起来。 陈子轻心头发颤,脑子迅速转动,想着解救路克的办法,,眼睛一亮,楼层按键,然后站在楼梯口蓄势等待。 “嘭!”血花飞溅,路上,面部的骨骼微微变形,眼看就要昏迷了。 随着路克再次被提起,陈,他看向楼层的显示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门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叮”声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了,陈子轻等得就是这一瞬间,他的身体猛地跃起,向着空中。 本就撞向电梯口的路克,被陈子轻,两人一齐翻滚着,从打开的电梯门里滚了出去。 一切都如陈子轻计算的那样,不敢放松,陈子轻稳住身形后,第一时间回头看向电梯,生怕 了,然后去往了下一层,夏子被关在电梯里,并没有追出来。 “呼!” 陈子轻拉下口罩大口大口喘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头 夏子原来是会放过人的啊,只出去。 ,有出口。 此刻子轻还要激动,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出来。 惧和喜悦之后,路克终于承受不住地痛哭起来。 看着哭成这样的路克,么,因为他知道,对于这会的路克来说,哭就是他释放压力的最好方式。 就在陈子轻情绪逐渐平稳,血迹的时候,手里传来震动声,手机响了,他下意识按下接听健,笑的声音。 “嫂子,微玉,你在哪,酒店的尸体……现在我正在寻你的路上,你 “你 他哭声,哭声悲切,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由路克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陈子轻悚然地转头看向对面,没有路克,只有一个那里,幽幽啜泣着。 “夏……夏子!” 陈子,他带出来的不是路克,而是夏子。 逼王集中营 费莱尔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陈子轻攥紧手机,紧。 “你, 陈子诅咒了吗, 你为什么非要他们死……” 啜泣声停止了。 , 他眼周僵硬地瞪过去。 夏子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陈子轻的度变化逐渐模糊, 直到陷入黑暗。 . 大楼某一层,一路蔓延到电梯口。 费莱尔看着地上的几滴血迹, 耳机,翘点两下:“傅哥, 嫂子不在。” 宴, 铁了心要让微玉吃些苦头。 场根据他的举动收到风声,又因为他把微玉落下了, 基本就能确定他的态度, 但毕竟还是他的太太, 有这个身份在,他们不会玩得太过,,这就行了。 谁,所有人全都始料未及。 傅延生这个时候在自己的一处私人房产,床上是去年春友,在会所上班,那边的经理认出对方跟他好过, 问他要不要关照点,他能不清楚对多了去了。 上都是红印子,皮肉太嫩,却又不是成堆护肤品能保养出来的嫩, 他漫不经心地抓着悬挂” 费莱尔进消防通道查看,声音在空:“嗯,不见了。” 年的腿。 少年吃痛地蹬了蹬,猛然想起捏他的恋,便忍着痛不敢发声。 傅延生将少年的腿捏出一圈紫,他慢慢平复情绪,打开手。 他要看看, 傅延生面色一沉,蔽了,妈的。 “查柏为鹤,看他还在不在大楼里人发毛。 ” 通话结束,傅延:“婊子,起来给我点烟。” 少罪羊,他不能有怨言,手脚利索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拿到床头柜上的烟跟打火机,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支烟,” 傅延生含住烟蒂,少年按打火机, 烟草燃烧的味道让赤着层性感的色调。 ,痴痴地望着。 傅延生把玩他半长的头发:,我记得我每段恋情,另一半都叫我名字,时间久了,忘了怎么叫了?” 少的,延……延生。” “眼里含着笑意,“你这把回头草我吃了,够你炫耀一辈子了。” 少” 傅延” 愣然,他咬咬唇,娇羞地回答:“长得英俊,个子高,手好看,腿好看,有钱,有事业, 遍。” 上位者不说停,他就一直说,一遍接一遍地说, 傅延生一支烟没吸完,一通电话打了进来,的手摊开,,披着衬衣去了阳台。 冬夜:“查到了?” 经离开酒店了。” 蒂里,像是在撕咬一块血肉。 费莱尔站在楼底下,单手“傅哥,嫂子肯定吓哭了吧,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抖颤得不成样子。” 傅延生沉默。 直到费莱尔?” 傅延生压制的戾气骤然爆的?” “先不说各个楼层都有死角,太多,毕竟行踪不明的不是他的太太,“今” “好一个频森森地笑了一声。 。 ,仿佛各有心思。 几个瞬息以后,费莱,他坐了进去:“傅哥,嫂,有跟踪系统吗?” 声咒骂,有,但是也被屏蔽了。 ,类信号屏蔽器种类繁杂,是圈子里狩猎的小把戏之一。 在某些必要时候,。 傅延生多的是怀疑的对象,可为鹤。 似乎是男人的胜负欲劣根性,配做他对手的,才在一起。 那老男,柏先生有涵养,柏先生注重礼义廉耻,柏先生柏先生柏先生,他妈的,多次勾搭,心智,把衣冠禽兽当食草动物。 他之前不确定,此时可以十拿九稳,邪”,挑起了柏为鹤的某种隐秘癖好。 柏为鹤看蝶了。 看过的人没有不被吸引的,就像,他们什么人间美景美色没见过,照样为之沉迷。 那次要不是他在场,一群 乱跳,他早就知道,那只蝴蝶是祸根,是一切罪恶的起源,不能留,被骚味。 ,早该挖了。 今晚? 后两个字犹如一把利刃,从傅延生的太阳穴插进来,拐着弯贯穿他的心脏,他生 新鲜又刺激,这令他有些癫狂,发抖,眼眶猩红一片:“费莱尔,你带人去南阐公馆,费莱尔,” 口吻颠三倒四,已 费莱尔尚未应声,电话:“不用去了。” “不,喘息的频率有所平复。 间太多了,不值得,付出跟回报不可能成为正比,这不是择,赔本买卖应该及时止损,任其烂尾或轨迹规划多少都已经受到了影响,理应尽快恢复原来的生活。 今晚是个契机。 忍过去,一切错。 就按照原来的计划,把微置上面,冷落,侮辱,慢慢熬死。 淡去,最终完全消失。 像是从来没吸,就会产生不适,他全身的结构都在他没发觉的时候重组过了, 他妈的。 他妈的!他妈的! 傅微玉。 音,又没挂掉,费莱尔嗅出了不对劲,他出声:“傅哥。” “没事, 傅延生欲要结束通话,费莱尔,最快今晚,最迟明早。” “因为当时是嫂。”费莱尔说。 子上面:“让路家去南阐公馆要人。” 情,敢给他戴绿帽,敢染指别人的太太…… 那就都别要脸了。 . 醒来,他浑身无力,很虚。 “柏总 ,傅太太醒了。” 陈子轻听到声音惊了下,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座椅里,茫然” 周秘书瞥后座闭目养神的老板,话是对傅太路边,就把你扶到了车上。” 陈子轻更茫然了,他不是在电梯外面吗,怎么会倒在路边的,,难道是夏子附他身走出来的? 真要是这样, 外的富二代们抓住了。 对他们来说,死个人能有多大事,即,死状诡异。 时候,都觉得跟自己没有关系。 陈子轻摘下口罩,双手捂住脸,鼻子嗅到了一丝腥气,他把手放下来,瞪着 这是路克的血,溅,被白金的颜色衬得十分醒目,但车上的人似乎并不在意。 捎他一程可以,事。 挺觉,不冷血不残忍,也不热情不亲切。 只有平淡。 ,浮不起来。 陈片面分析,他把口罩戴回去,试图无视身上的血污,感激地说:“谢谢啊。” “举手之劳。”周秘方式,他这时就把老板那尊大佛搬进世俗里,“你非要谢,那就谢柏总,,听差遣的。” 老岳就是开车的司机,一下,“傅太太好。” “你句,他转头去看旁边的柏为鹤,这一看才迟钝地发,他们各坐了一张,中间隔着扶手。 车内底,他人都傻了。 在他的印象里,坐在后排伸椅,但他现在坐的这辆,他把腿伸直了也碰不到前排。 后排跟前排离得很远,车里宽敞到让他忍不住发出惊叹的呢” 架,躺地上滚几圈也没问题。 能 门,他像好奇宝宝,白靴子蹭蹭深灰色的地毯,很干净也很柔软,一定经常清洁。 他把手在礼服上擦擦,小子,掰出里面的折叠小桌,这能放笔记本,也能吃东西。 有点吵。 虽然无伤大雅, 不像是傅家的主母,像是坐上 又不一样,他不惦记晚会,不惦记王子,只惦记马车里的稀奇景象。 车啊,高铁商务座就是这样的吧,奢侈又高档。他色按键,指腹按上去。 ,往后放倒。 陈成躺着,前面还“欻”地升起一块,他的腿脚也跟着抬了起来。 ,很没有安全感,也不得劲,难受,陈子轻坐起来琢磨按键,没琢磨明白,,怕打扰到身边的柏为鹤,他在车停下来时快速走到前座,小:“周秘书,我那个椅子怎么调回来啊?” 已拳抵在嘴边咳两声,他正要亲自指挥一下,冷不丁地听见静” 刻就从调座椅转到挡板上面,他那双上扬的金色凤眼微微睁大,肩头,期待地轻轻荡动。 如他所愿,,带电子屏。 陈子轻目瞪口呆,他,估计就是这样子,当初他听,想象不出来,现在亲眼所见,长了见识。 了。 ,怎么都没这种车…… 见车子启动了,陈子轻赶紧坐回去,,他没去过别墅的车库,也 陈子” 柏为鹤侧目。 陈子轻,柏先生,我让你烦了。” 柏于。” ,没有等到,看来是没有了,他瞅瞅电子挡板,应该是隔音的吧。 挡板要是不降下来,要用手机。 陈子轻环顾四周,再次被大空间震撼到了,里要跑,总裁在后面抓她,这么大面积, 座椅旁边按了一块黑色台面,嵌进去了几处,放杯子的,有两只杯子,一只喝水, 台面底下柜子,看见里面摆着矿泉水,就拿出盖,前面的电子屏一亮,放起了电影。 “……” 真会享受。 陈腕部,仰头咕噜咕噜喝水,他一口气喝了半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来任务世界,别说这辈子,下辈 虽然了解到这个,对他普普通通的。 陈子轻拧好瓶盖,把上,他的座椅还是躺着的,没收起来,算了,吧。 ,没有字幕,陈子轻听不懂,就看画面,车里的黑色皮革是很高级的皮,没什么难闻的气味,他的神经末梢不自觉。 就在他,他的神经末梢又绷了起来。 ,强行让他关机了,只差一点点。 陈,他觉得夏子的怨气变重了,她是不是不耐烦了啊。 主人,烦也是正常的。 陈子的庄园骑马岁月静好,从他跟路克站一起还能活着来看,,是有针对性的。 了。 ,不会是请笔|仙吧? “傅太太,说一下你的地址, 陈子轻响起声音,他摸脖子上电子圈的动作一停。 回哪啊,回微家,原主他爸肯定傅延生的别墅,然后他就在别墅大铁门外惨兮兮。 这还是好的。 不好的就不想了。 那去朋友的。 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没有朋友,怎么会一个朋友都没有呢。 好吧,生管控,没有自由,哪有机会交朋友。 座椅上的人,他酝酿了一下,轻声喊:“柏先生……” ,右耳能听得见。 傅太太就坐在右边,因为说话,不知何时在哪里咬出条浅淡,喝了水,湿湿的。 ,那边的嘴角也裂开了,青了一块。 “” 拢到耳后,露出软白的耳垂,漂亮的耳廓,他恳求着:“我身上没有带钱,也没有证件,我想住酒店,你可?” 柏为鹤不言语, 尤其配着廓,像凌驾于富贵权势的帝王,无法体恤民间疾苦。 的,不那么容易被找到的。” 补充,他也没办法,只能逮着能利用的利用。 后座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刺骨寒冷,却,令陈子轻打了一个冷颤,他抱起双臂搓了搓。 滚了下去,没在地毯上滚多远,就在他脚边。 他弯腰去捡。 礼制出来的,很好地展现出了他的线条,多一点会腻,少一点就干了。 而他刚刚好,远观有远观的美, “要是不行的话,那就在附近。” 傅太太舔了舔下唇,水红了回去,他那破开的礼服领口,毫无男人敞着。 ,锁骨上有两处红痕,吮出来的。 陈子轻在心里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也不行啊?那完了,柏为鹤快路边了。 . 车在坐在车里没动,犹豫着要不要再跟柏为鹤争取一下。 ,柏为鹤就已经下了车。 陈子轻一愣,这不对啊,他去,瞥见台面上的助听器,顺便抓到手里。 腿跨出车,靴子踩到地上,,陈子轻的礼服下摆很长,风从他下摆里面钻进去, 他东张西望,视线里的路灯成串,草地上也有灯火,,丝毫不荒凉。 这地方有点熟悉。 对应的片段,他来过,叫什么公馆,柏为鹤的住处。 话,径自进门,陈子轻下意识就追上去,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柏为鹤在玄关换掉皮鞋,穿着居家拖鞋往里走,他步伐平稳,边走边脱房。” 傅太太傻站着,口罩还在他手腕上挂着呢,脸上手掌印刺眼极了,比他注目。 佣人不多打量,地上:“傅太太,请您把靴子换掉。” “哦,好的,我在墙边沙发上坐下来,拔萝卜似的拔掉靴子,他把袜子拉了拉,穿上新拖鞋抬头望去,了,只剩衬衣跟马甲,腰窄腿长,肩宽阔。 响到了,他看着暗恋之人那么帅的背影,想贴上去。 哎。 怎么搞啊。 佣人对又开始发呆的傅” 陈子轻站起身走了几步,他想助听器在我这。” 柏为鹤怎么回事,怎么下。 陈子烦你交给他。” 太最好亲自拿给先生。” 陈子轻很不解,这个难佣人,就先自己收着。 . ,是别人的太太,跟着先生进的门。 几点结合在一起,只有训论。 柏为鹤在书房后半夜,他将办公椅划离书桌,一杯咖啡。 周秘书也忙,老板忙生意,他忙人情世故,场慈善晚会的礼品名单。 ,史无前例,不知道是送错了,还是嗅到了什么风。 ,因为没有风。 的老富商,让他那边把礼品打包好,送去公馆。 美人。 佣人进去汇报,柏为鹤?” 周秘书上了床,老东西的弟弟,年轻貌美的舞蹈老师。” 柏为鹤异常:“周梁锐。” 周梁锐的睡意瞬间消失无踪,他严张了。” 揣摩老板的心思要拿捏那个度,他显然犯了低级的错误,出和公馆留人。 柏,只道:“从哪来的,送哪去。” 周梁锐匆匆过去,把人送回原来的地方。” ,你自己用。” ,他哪能用啊,他喜欢女的。 柏为鹤把手机放在书桌上面,他翻开文件,只扫边的领带夹上。 不过几秒,,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来。 领带迹,很难看清楚,要凑上去,一寸寸地闻,才能闻出味道。 得很小,可以任意玩捏,任意掰断。 ,他掰的同时,也会伤到手。 柏为鹤拉开抽屉,将领带夹放进去,他点了一支香烟,两指夹着搁在桌边, “扣扣” 柏为鹤偏了偏头,将右耳对着那边,敲门声。 这个时间,,所以只会是傅太太。 柏为鹤将烟送到唇边,任由尼古丁的味一起,他只吸了两口烟就掐了,扔进垃圾篓里,起身 陈子轻站在门外,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前,他本来要睡了,佣人 吗,佣人说经常忙到深夜,他便答一句,那挺幸苦的。 一问一答完,陈子轻回房给了药膏,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躁动得很, 当然, 陈子走出房间,在佣人的带领下来到书房,他这会儿听到里面的问声就有点后悔了, “柏先生,是我。”陈子轻说, 门打开了,柏为鹤立在门里,西装外套后的那身穿着,领带都没摘下来。 “傅太太,你两手空空, 陈子轻:“……” 哎呀,忘带上了,太丢人了, 柏为鹤头,你穿着松垮的睡袍,披头散发来见我。” 是勾引!” 傅太太急于澄清,激动得裸,气息微微喘着,柔软有点肉的胸脯清晰地一起一伏,一口里飘出。 他丝毫不警觉,,不是动物,没有危险性,这让他有安全感。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搞不懂。 “柏先生,助听器我明早拿给你。”揣着,“你别忙太晚,早点睡。” 。” 陈子轻脸色一变,为什么要走,脑中飘出柏为鹤的那声“好看”,顿时就发烫了起来。 是赞美,不是敷衍, 食色、性也。 这说明什么,说明柏为鹤并不,对任何欲|望都餍足了,不感兴趣了。 不过好在柏为香。 . 陈子轻没睡好,死,精神萎靡地完成当天的泡浴任务才刷牙洗脸,换上,让佣人带去餐厅吃早饭。 柏为鹤在看报纸。 鹤,那么晚了还在忙,根本睡不了多少时间,怎么都没黑眼圈啊。 “柏先生,早听器放到他面前。 嗯。” 坐下来,原主希望柏为鹤能为他着迷,痴狂,众叛亲离。 这意思很明显,,也就是那个靠山决裂。 陈子轻想不出靠 吃早饭的时候,,你有亲戚在国外吗?” 挺没礼数也没分寸,,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垂头吃自己的。 “都在。” 。 ,他惊讶了一瞬,默默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这就没法锁定范围了。 “请问柏先生,F哎瑞是什么意思?”陈子轻努 柏为鹤抿了一口温热的牛奶,喉结抵着已经扣整齐的衬衫领口,随着吞咽滚y?” “是,是的,就是这个叉子挥了挥,“单词是什么人名啊?” 柏为,他在手机上打出单词,将手机堆向傅太太那边。 ,只是推了推。 傅太太的座位够不到,也看不见,他只,起身走了过来,带着泡浴的清香。 示,那是小仙子,精灵的意思,一股子某种怪癖的味道。 陈子轻蹙着眉心坐回去,的刀叉,整个人忽地一冷,柏为鹤读那个单词,跟靠山好像。 有一个大胆的,不敢直视,让他手僵冷,刀子掉进盘子里,发出脆响。 “柏先生,冒昧问一句,” 柏世了。” ,还好,还好不是他爸,要吓死了。 正当陈子轻又要说什么,柏为鹤屈指点,食不言寝不语。” 盘子里的水果,不是父子,那会是什么关系,叔侄,舅甥,表兄弟,堂兄弟……还有什么吗? 会出来,跟任务没关系的吧? 陈子轻忧心忡忡,感觉他通过系统发的大量积分找丈夫要婚姻是什么的答案,后来又拿到木雕,牵出消失的符号,人了,任务进度起码过半了吧。 怎么觉得,靠山没现身,着他,垡城只是一盘前菜的样子。 了早饭,他该走了。 走去哪呢。 很慌,很像是要搞个大的。 陈子轻一走神,,估计是上班去了,他拿起湿毛巾擦擦嘴,打算先在公馆转转。 ,他在会客厅。 路家一拨人昨晚就来了,等色,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打了招呼。 “柏先生,我面,不知道是不是谣言。” 柏傅太太的确在我这里。” 路家人眼神交流,消,他太太在柏为鹤的住处。 这里面…… 柏为鹤是要站进别人的婚姻,尊贵,傅太||妇,这么掉价的事,实在令人费解。 但这的,继承人死了,还是惨死的,家主伤心过度没出面,让他们来带人回去交差。 这里面有话语权的神色凝重道,还请柏先生放人。” 柏为鹤吩太太。” 陈,见到这情形明白是路克的家人要带他走,上浮现在他眼前,他脸色煞白。 傅太太是从花园过来的,淡粉的。 ,都往他的指尖上看,他被看得蜷起了手指,让人心痒。 “砰” 茶杯轻磕在桌面上,打 所有人都看人:“傅太太,你跟他们走?” 陈子轻一个劲地摇头,走了就完了。上次傅,钟二爷都没放过他,把他整个背抽烂了,,他带伤被审问。 况且,这。 傅延生绿帽症病入膏肓,他在公馆过夜,了,不可能为他得罪另一个家族。 惨,就算很明显不是人为的,路家也要拿他出气。 陈子轻头昏脑涨,鬼干的事, 柏为鹤会救他吗,他是别人的太太,柏的。 隐从他礼服下摆扫过,他反射性地垂头看去,发现上面有一片花瓣,在花园蹭上去的。 陈子轻弯腰去捻花瓣,起身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鬼门关的门。 ,那就在这问吧。” 逼王集中营 , 有父母撑腰的孩子是什么样了,虽然比喻不完全准备,但他确实从柏为鹤这儿感受到了父爱 柏为鹤如果为人父, 别的家长带人找上门的时候, 他肯定惹事, 不, 发现打错了也不承认。 陈子轻怔怔地看着柏为鹤,说起来, 场,估计是个直的, 赞蝴蝶。 柏皱眉:“傅太太。” 身上, 却没有聚焦,似乎穿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更模糊的东西。 的, 他心里就难受起来了呢。 留吗? 想把柏为鹤掰弯。 , 掰弯直男。 不过,不掰的话,吻蝴… 陈子轻的眼瞳渐渐聚焦,没些久了,真的好帅,在这个富二代们全。 影响魅力。 “傅太太混入了私密的个人情绪,“你在干什么?” 袋,不知道。 傅太太不知不觉地红了眼, 对着一上了。 ,往外走。 陈子轻慌张地想要跟上去,路 然而柏为鹤并未离开,他停在会客厅门口, 面点半来接我。” 说的,提醒他时间不多,他压下纷乱的心绪线,恢复如常地对着路” 路家人看他明知故问,顿时就不悦起来,的目光。 “傅太太, 右手指缝的花瓣汁液:“我不太清楚,还是你们问吧,你们问一个问题,我答一个,有柏先生在, 这话原主的弟弟说过,柏为鹤 陈子差把注意力放到柏为鹤身上,他赶紧他这个苗头掐断,等着路家提问。 其实看过,没见到路克的死亡现场,只能猜很惨。 陈子轻等了好一会,路家都屁声不作,主动交代吗?还是在拖延时间,拖到柏为鹤上班。他抿抿嘴,开始说了起来。 “昨爷,我们聊着天进了电梯。” ,我后进去。” “一开始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子里的几起命案,路少爷说杀手组织,他们多个家族联手在查,过不了多久就能揪出来,他还说被戴帽子,幸好兰少爷当时觉得不对劲,及时把他跟其他人喊走了。” 路家人面色古怪,事。 的头围,说他的帽子都要定做,所以他不怕那些杀手,他们标记不上,也就在这时候,顶帽子。” 这一霎那间,会 运行中的电梯里,怎么可能凭空出法。 子,哭着求我帮他,我就帮他啊,我的指甲都快翻了。” 边垃圾篓,他去桌上拿纸巾擦擦手,离路家人近点,向他们伸出十根指甲。 指甲痕,十根手指都有。 看着就疼。 救人。 “我们一起合力,怎么都摘不下来,。” …… ,头往电梯门上撞。” 陈子轻停下来缓了缓,心理 路家长辈一双鹰眼盯着傅延生地太太:内容。” ,夏子做手脚了。 “监控拍久,画面就被某种信号干扰了,电梯开过一次门,等到监控恢复以后,我们电梯里。” 那长辈沉旁边了。” “是的,我,他吞吞吐吐,像是十分忌惮恐惧什么东西,犹豫要不要说。 “傅太太,路家遭此沉痛的事,想尽可能的了解全程, 陈解,我理解的。” 他的身形轻抖了一下,尝试着救路少爷,我按了所有楼层,不记得电梯门开的是哪一层了,我趁着起来顶他。” 了,我救了他,我不知道那只是我以为。” 陈子轻拿出手机开机,给他们看通尔的电话才知道路少爷死在电梯里,我拉出来的不是他。” “那 陈子轻张张老的少的人脸,很有恐怖片效果地轻轻吐出一个字:“鬼。” 成功。 想到了是一回事,亲耳听见是一回事,当然,亲。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他是真的怕鬼,再加上有意渲染,去。 要不怎么说,说鬼故事的人,必须自己更怕, 陈,不得不强迫自己回忆细节,完全不敢隐瞒的可怜模样,他声,我想看清她的脸,可是我越想看,意识就越模糊,后来 “等了,据周秘书透露,他们看到我倒在路边,出于好意就给了我帮助。” 陈子轻见陆家集体没声音,他带,我都告诉你们了,我真的出来了。” 路家有门邪术,养小鬼,傅太太知道吗?” 陈子轻瞪 他哆哆嗦嗦,要鬼吗,为什么啊,那又不是花花草草,什么人敢养啊。” 在场的道,不像装的。 道的,他在网上见过,就那种古曼童佛牌养小鬼,这跟夏子没关系。 路家大伯还是二伯首次,接近昏迷的小克就像是被人抓着往电梯门上撞,一下一下撞上去。” 陈子轻知道,那是梯,杀死了路克。 ,没有活路。 “小克的头被砸烂了,脑浆都出来了,整个电梯里全是血,人,可 ,他也没有见过,那是虐杀啊。 “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们心里都明白吧,这是鬼做的,灵异事件,活人是报不了仇的,” 陈子轻觉得了,鬼只杀标注的人,有钱人不高兴就打人要人命,他不敢给自己树太多敌,本来就有的皮囊,和不好的名声,以及不被重视,却又可身份。 “我能做的都做了,我只是个人,本事。” 下眉心,我见犹怜。 有不受子:“鬼怎么不杀你?” 啊。” “照你这么说, 陈子轻没出声,,那不然呢。 大老,我家小克只是爱玩,不会对鬼神大不敬!” ,也不知有没有在听里面的种种,此时钟家人希望他发表看法,他平淡无间的事。” 大老粗气得发抖,你不参与,到人,第二天也不要我们把人带走? 双标! 大老粗当场拔枪。 陈子轻惊呼,他还没提醒柏为鹤,钟家其他,挡在他的枪口前面。 疯了吧, 就算打地面上了, 柏为鹤虽然初来乍到,但景,深得很。 冷静了点,他把枪重重砸在桌上,挎着脸忍气吞声。 陈子轻没找地儿坐,他全程站着,拿。 钟家挑不出他的其他刺了,这么干耗到七点半,把给没用,除了把人打一顿,做不了什么了,打了还有可能得罪傅延生,谁知道会不会又人带走,半路却发请柬保人的离奇现象,他们权衡利弊,一对眼神, 人死不能复生,活打算,家主比他们更清楚。 打招呼:“柏先生,我们已经跟傅太太聊完了,告辞!” 柏” 陈子轻等人走光了就拍拍胸口,追:“柏先生,路少的死因你都听见了吧, 柏为鹤脚步不停地踏 陈子轻替他庆幸 上了木桥,陈子轻垂头注意脚下的时候,瞬的停滞。 天冷,池子里的水结着冰,佣人没打碎, 木桥硬邦邦的,踩上着柏为鹤走到桥那边,看他左耳廓上的助听器,熨得很平整的黑色大衣,松弛垂落的手,嗅 商场如战场,吗? 可能鬼也吧。因为那类人身上的煞气太重。 ,做了鬼还是不敢。 像傅延生,扇,他都没被鬼带走。 . 板,有辆车停靠过来,下来的年轻人一表人才,衣服上有家族徽章,表明了身份。 打电话汇报时,公馆里走出来了两道身影,前面的体型高大,几乎把后面的人挡住了,只能从白靴,网上是直而细的腿。 司机听。” 然后他口中的嫂子,也就是傅太太从老板身后走出来,公就不怎么样了。 陈子轻看到费莱尔出现在公馆,有种悬在头顶,他偷瞄柏为鹤,自己现在没有理由再住下去了。 “柏先生,谢谢你昨晚道了谢,袖子里的手拿出来,对着他挥了挥,“再见。” 柏为鹤一言不发。 ,是不是他漏掉了什么? 哦,药膏的事。 “药膏很好用,我脸上消肿了。”陈子轻露出笑脸,弯了起来。 柏为鹤依旧没有言语,他高许多,俯视的时候,眼微微阖下去,。 陈子轻一头雾水,还有,没有了啊。 “再见,傅太太。” 一红,怎么回事,柏为鹤之前这么叫他,他都没感觉,这个时间的这一,让他有点不自在。 傅太太坐上了回去的南瓜马车,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跑下车,跑到前。 “吧,摘取还是要多小心点,要收好了。” 柏为鹤的笑意” 陈就这样,我走了啊,再见。” 又说了一次再见。 陈子轻上了车,他边系安全带,。 车像离弦的剑,猛一下就驶出去,陈子:“费莱尔,你开慢点啊!” 费莱尔真的慢下来了,公馆的。 陈子轻心里空荡荡的,他没去过游乐园,感觉坐刺激的项目从高。 椅前面,陈子轻往后坐坐,他安静片刻,突然转头:“费莱尔,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 费莱尔玩,傅哥要是在车里坐着,那你跟别的男人腻歪的时候, 歪,只是正常的告别。” 费莱尔没拿出一二三的证据甩,不怕柏为鹤?” ” ,你不懂的,我有原主的情感残留,不自觉地就不怕了。 脖子的嗜好。” 生的心腹,你们穿一条裤子。 “再说了,柏为子,这可不代表他不会扇其他人,掐其他人脖子。” 这话并。 柏为鹤给他的初印象是发怵,后来听傅延生多可怕,相处下来发现除去个别不安的瞬间, 先前的就不说了,就说昨晚吧,他在休息室表,扑过去拽柏为鹤领带,对方没有踹他,没叫人把他赶出去,也没自己离开,就身”。 柏为鹤在他神经兮兮,很不正经让愿,在傅延生要强穿他时把人打晕,在人进来看他的狼狈,只让秘书在外面候着,准他在休息室待着消化情绪,叫巴掌印,给倒在路边的他一张座椅,在他走,让佣人送他药膏,没让路家人带走他。 审问期间,,路家这才有所收敛。 原则,底线, 同是商人,年龄差也不算大,杀杀,情场商场各领风骚,而柏为鹤却已经步入养老阶段,他周身没有戾气,气场。 ,陈子轻感叹,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也有可能是候的柏为鹤吧。 车停在路边,费莱尔跟人打电话,没有避开旁边的陈子轻,。 陈子轻羡慕会很多的人,觉都没那么让他不适了。 在他眼里,,不会坏到哪里去。 陈子轻摇头,也不对,,一样无法无天,草菅人命。 还是分人,。 陈子轻听着耳边的英文,感觉像母语,他在费莱尔结束通话后,试探?” 费莱尔启动车子。 没否轻在心里算算,原主,柏为鹤,费莱尔都在国外生活过,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联系。 陈子轻忽地坐直,了吗? 原主母亲在世的时候,他育,不会不懂英文。 所以,费莱尔知道他不是原尔都看出来了,那别的人呢? 陈子轻说:“费莱尔,知道我听着就是鸟语。 他的紧张,朗声大笑道:“哈哈,嫂子你真逗,你是自己人,这有什么关系。” 陈子轻不信。 车上高架,费莱尔用晚傅哥让我带人在楼下等着,你不会有事的。” 谁知没见到人,他这嫂子也是有本事,神不这群人的监守,上了柏为鹤的车。 费莱尔整得像调解家庭纠纷的,站位却歪到天边去了:“你,他有数。” 陈子轻不那么觉得,傅延生喜怒无常,还盲目自大,他是不是架,了? ,有神力,无所不能,什么局面都能掌控。 “你的定位被屏蔽之后,傅哥猜你在南阐公馆,他没,那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陈子轻从来不知道费莱尔路家人是不是他安排到公馆的?” 费莱尔叹息:“傅哥也是人,人都有情绪,痛快了,体谅些吧。” 陈子轻:“……” 到头来都是他的错,他放|荡,违背偷情,很不检点。 前任藕断丝连,属于是正常操作。 算了,想这个干什么, 陈子轻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按理说了:“他的心情怎么样?” 很,十有八|九的事,又不能长久地摆|脱现状,他困境,没权没势,身边都是没有王法的野狗,而且他们是合法夫妻。 然而,傅延生的某个项目出了问题,不是哪个高层能分忧的,他外出差了。 陈松起来,傅延生不在国内啊,太好了。 费莱尔轻笑楼好好反省。” 陈,关人是犯法的,这个背景设定真恐怖。 “反省什么?” “吹口哨,“我相信嫂子能悟出来的。” . 陈子轻在阁楼待了 费的人输液,他通过电话做汇报工作。 傅延生那边是白天,他站在上百层的落地窗前,俯瞰商 费。” ,该去开会了,傅延生让人滚,他将通话切换成视频。 床的方向。 静静躺在被子里,那双到处乱勾人的眼睛闭在一起,,一条手臂搭在床边,手背上有输液针。 ,也瘦了。 自找的。 傅一下,他去办公桌上拿药吃,年纪轻轻心脏就不好了。 有抓住,没有忍过去。 之所以没带枪上门把事情闹大,鱼死网破全柄,是因为他被迫出差了,他不但没烦躁,。 具体情绪上的变化他没有细琢磨,支配了,支配权到别人手上了。 一切错位的节点, “路说,“一般人心理上承受不住,嫂子是吓病的。” 傅延生冷笑,人的车,去人家里过夜了,哪里像被吓到。 家? 了。 气:“手机拿近点。” 费莱尔走到床边,把镜头肤,找不出一丝瑕疵的脸。 傅延生的牙关发酸,块香软潮热的皮肉,他盯着视频里的人,喉咙做着吞咽的动作,除了发|骚, 傅延生挂了,他于一周后回国,晚会那晚的暴。 管家细心汇报主母的生活起居,傅延生摆了下的房间。” 准备了。 . 陈子轻被疼醒的,,手砸到什么的时候,眼睛也睁开了。 边,手上拿着一把刀,刀尖有一点血,慢慢凝聚成一滴血珠,掉在床上。 “你要干什么! 谁?” 陈子轻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消毒物品,他通过傅的疼痛想到是怎么回事,有,延生,我没有吼你,我只是吓到了。” 床陷下去一块,傅延生站了上来,陈子轻不停后腿,他没留神已经退到床边,。 前襟,把他拽到身前,脸朝下往床上一按。 刀尖挑开他的发丝,看“皮已经破了。” “一次挖掉,别动,不了,你说是吗,太太。” 傅延生怕,他的刀尖重新抵上了出血的纹身一脚。 陈子轻大力。” 傅延生眼下尽是狠厉:“为什么不能挖,你是我太太,你从头到脚哪” 陈子了,我就会死。” 傅延生一愣。 “真的,蝴蝶没有了,摸索着去捉他的手,紧紧抓在怀里,“延生, 傅延生神色不明。 陈子轻鼻涕都哭出来了,面,傅延生就抽出了手,同时也扔掉了刀子。 傅延生下了床,陈床底下。 边,他扭头发现是个电子圈,跟他原来的不一样。 “自己戴上。” 陈子轻忙戴到脖子上面,盖住还有点疼的蝴蝶,傅延儿,电流出现的设,他不好去试答案,尤其是现阶段。 大概是他那候,傅延生发现尾戒没反应,真的信了电子圈会出故障, 他演的那么好吗,能以假乱真, 房里斥,陈子轻躺在被子上面不动弹。 傅延生一连吸了两根烟就出去了,陈子轻惊魂未定不敢睡,注意力。 手机键里面要快了,很硬,按快了手疼,亮,手指头抽搐着陷入沉睡。 没过多久,陈子轻就惊醒了,他浑身冷汗地大口喘气,捞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这一觉睡到天大亮,陈子他发信息。 那村民发了一条,前半部分是琐碎日常,了许多,项目开发得很顺利,团队可能赶时间, 陈子轻把信息删了,工程结束了,柏为鹤是 哎。 陈子轻看着窗外,他不出别墅, 眼了。 . 小年前一天, 那老头在南亚港,前段时间去了谯城。 傅延生的人找不到他的藏身地,是靠在谯城那边。 ,胳膊被人砍掉了,伤口很大看着吓人,他会些丧心病狂的邪术,是靠的这身本领。 茶,把他当客人。 而佣人的行为,代表屋主的态度。老傅总,你的人太粗鲁了,,把我当犯人。” 傅延吗,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晚点我会亲自教训手下人。” 老头见他当场回应,彻底把自己当贵客,抖着腿喝茶:“不知道傅?” “我太傅延生对管家说,“去叫太太下楼。” 不多时,陈,他把木雕放在桌上,还没说话,对面的老头就喷出一口茶。 几滴溅到陈子轻脸上,更 陈子轻顾不上擦脸,。 一股怪力的手夺走木雕,细细抚|摸起来。 陈子轻你那边的符号。” 老头没把木雕翻过来看,他只是西在我们那边是禁忌。” 脸被掐住,陈子轻任由傅延生给他擦那点茶水,他直么?” ” 陈术吗?” :“不叫邪术,叫法术!” 他发神经地吼完了,又开始摸起了木雕,细细看猴没有了。” 陈子轻么法术?” 老头的眼里闪过诡谲的幽光,他一字一顿 陈子轻怔住了。 夫妻去南亚做生意,木雕是南亚那边的东西,富二代们,尸油…相,却又隔着一层薄雾, “嘭” ,冷不丁地听到这响动,他吓得剧烈一抖。 上,不知死活。 陈子轻看看放下手的费莱尔,看看下命令的傅延生,他把人打晕,自己都还没有问完。 ,嫂子吓到了。” 傅延生踢开昏死过去的老头,几下太太的腰:“上楼去,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陈子轻不敢惹傅延生,他觉得现的难看透了。 接下来不知道怎么相处。傅摆在脸上了。 傅延生多不同”的想法,不安装安全小能手,病毒那么多,会不会得病啊。 陈子轻备受煎熬,他有关门摸锁焦虑症,这里有一堆的佣人保镖,了,现在被傅延生吓得, 生。 陈子心理准备。 让陈子轻意外的是,傅问题,还是上次的问题没彻底解决,他开始忙碌,频繁出差。 手能拖住他,拖到年后,那时候说不定任务就完成了。 冬日暖洋洋的,,楼下传来声音,他放下杂志起来,趴在护栏往下看。 费莱尔调戏完清纯可爱的新佣人,抬。 尔,你怎么没跟着出差?” 费莱尔看从阳台垂下“我有别的任务。” 任务啊?” 费莱尔没进客厅,就在原地跟他一问一答,像乡里你站山那头,妹。 “傅哥的原话, :“你在找夏桥正?” 费难找。” 陈子轻魂不守舍。 没误会啊,你这紧张样子。” 陈子轻瞪他一眼,我紧张是因为 ,笑得更大声。 陈子轻要从护栏离开,费莱尔叫住他:“嫂子,你可别,他要是心情不好,没准一冲动,” “砰” 嘴里做了个口型,眯起一只眼睛,手比作枪, 陈子轻后背潮湿,他刚回房, 是陌生号码。 陈子轻觉得是傅延生,他张张嘴,小心又疑:“延生?是延生吗?” ” 了:“延生,真是你啊,你给我打电话了啊。” 傅延生有几分真几分假了,他在酒店床上,刚打发走了旧合作商送的人:“今天泡浴了吗?” 陈子 说,“开着视频泡。” 陈子轻:“……” 他只能照做。 吐雾,有两方势力在对他前后夹击。 金主,要浮出水面了。 一片白,他们是垂涎傅氏,还是他的太太。 呵。 傅翘起来,搭在浴缸边上泡。” ,可怜兮兮地回头:“延生,我累了,可以了吗?” 子,只听见粗而沉的喘息,陈子轻躺回浴缸里,搓自己泡得有点皱的白皮。 很快的,杂声停了,一。 陈子轻目瞪口呆,这么,英年早衰,活该,谁让他不知道节制。 ,别连他也勾搭。” 。 陈子轻不泡了,莱尔,听管家说对方在佣人房,就没去打扰。 爽,能笑得阳光温暖,也能杀人不眨眼。 陈子轻,我想去医院做个体检,之前我脖故障,我怕自己的器官有损伤。” “可以。”费莱尔说,“ . 全身体检的项目有不少,陈子轻挨个做,全。 陈子轻都做完也没花多少时间,他 兰翕得了相思病,。 陈子轻刚走完开场白,兰翕就房产养了个旧相好,是个就读名校的少年,比他年轻很多,的。 ,哎呀,男人是管不住的啦。 陈子轻才不聊这种事,的话题。 嘲讽心思,他身上带刺的攻击性都没了,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萎靡。 “死了四个,其中两个死的时候,你都在场,而且是着坐在他床边的傅太太,,微玉。” ” 兰到了,从他被定为垡城第一美人的那时起,他就的那位放一起做比较。 ,不在他面前比,他也受不了。 他看过一些录像跟照片,在曾经的微家众星捧月,潜移 兰翕好不容易学到了精髓,结果发现,他要重新学,可他学不会。 因为现在的微玉活得没有章法,明明被控制着,却能 听说你跟那位柏先生走得很近,你有傅少还不知足。” 陈。” “那位可不被酒肉左右,你。 “我已经是傅太太了,我微笑,“兰少多想可以,就是别在我先生面前多说, 兰翕:“……” 他又不止嫉妒,还有呢?” 陈子轻不说话了。 就他这处境,这开局的方式,谈什么自尊, 兰男人的事,陈子轻打断他,再次切入黑帽子跟路克的死。 毕竟兰翕没出事前在查黑帽子,人有关系。 “路少的死,其实不止外面传的那些,我般,小声说,“我谁都没告诉,我很害怕, 兰翕眼皮一抖,谁玉,你少在我这……” “是个说,“我看到她站在路少身后,一只手按着帽子,我还听见她哭了。” ?” “是的,穿了明国时期的衣服,有点破旧,生前过得不地东张西望,“她在找她的丈夫,编的。” 对话了?” 陈子轻点头。 兰翕胸口颤厉鬼,还跟人对话。” 陈子轻说:有主嘛。” 兰翕不知怎,我要休息了。” 兰翕撕扯着嗓子,!” 这是叫保镖了。陈子轻只好站起身,他把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 . 过了些天,傅延房,他的太太也没再来了。 ,没有异常。 精致而奢华,如果不是空气中有散不去的药味,没有人会认为这里是一间病房。 机,这段时间的住院让他非常苦闷,他床上面,连翻身都困难,一切全靠护工的帮忙。 在兰翕感到痛苦的同时,也感到些许庆幸,起码脸没有毁容,腿也保住了,医了。 至于以舞,就看康复过程怎么样了。 状态了,这是一定的。 兰翕习惯性地逃避现实,他点开一条推送过来的新闻,是关事情,的都有,甚至有人爆料说,他们是被人买凶杀害的。 。 都以为只是这样。 ,那就好了…… ,然后就关了手机,他不舒服地锤锤心口,冲门口叫道:“阿华。” “兰高马大的保镖走了过来,十分有安全感。 “去厕所。” 当保镖推着兰翕出了厕所之后,散了不少,他让阿华推着自己去走廊散散心。 两人没走多远,有个年轻了上来:“兰先生,医院有份协认,签个字。” “阿华,你跟她去吧。”眼。 “好的兰少。” 保镖跟着护士走了,兰翕自己 区域,环境幽静而雅致,入眼有不少珍贵的绿植,多,整条走廊安静得有些冷清。 前面是一排病房,因为没人入住,开着,里面没有开灯。 电动轮椅缓缓前行,发出嗡嗡的转动声,的时候,房间里格外昏暗,只能看见惨白色的窗帘在飘动。 有冷风从里面吹了出来,兰翕本能地抱起胳膊,在这瑟瑟的风声中,句…… 门—吗?” 兰翕一怔,声音是从病房里传出的,难么要帮他关门呢,何况自己的腿还伤着。 没有理会这个人,,速度浑然不觉地加快,他到了第,这间病房也是开着的,里面漆黑一片。 接着,这间病房里同样传出下——门—吗?” 说样,迟慢而微弱,有气无力。 兰翕的心里泛起莫名的惊悚,玉说过的话,他狠狠打了个寒颤,这次他没有停留,直接加速向前驶去。 又是一间病房,让兰翕感到庆幸的是,这间病房的门是关着的,现。 候, “咔嚓!” 房间的…… 兰翕的心头蓦然一跳,鸡皮疙瘩起了一片,门只是开了一条缝隙,他下意识看去,里面同样黑洞洞的, “等等一颤,他好像看见房门的后面,冰冷的地面上,有一双苍白的脚并拢站立,而脚上面的部分,完 鬼! 深处蹦了出来,完全冲出了他的自我逃避屏障,他短暂地失去了活人的机能。 关于医院闹鬼的新闻,他看了太多,可时候,竟然这么恐怖。 医院的鬼,鬼,不会是同一个,只让关门,没拿帽子啊。 ,乱害人吗? 电动轮椅的速度拉到了极限,兰一个服务台,那里肯定有值班的医护。 在他飞速逃离的期间,他根本不敢回头看一下,也不敢过来。 没一会,他就看到前方灯火通明的大厅,在大厅中间的吧台后面,正有一个年轻 “护士……,惊恐的兰翕便大叫了起来。 可重,根本没注意到他,还在自顾自地玩着电脑。 前,愤怒地握拳一砸桌子,这个护士才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兰翕:“这位先生,请 “你们这是什么医院,病房闹鬼知不知道?都翕恐慌地咆哮着。 “你” 的股份,今天竟然让他受到这样的惊吓,他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件事。 而在此刻护士眼里,眼,虽然他不断张嘴,一副精神失常的样子,可他的喉咙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这让她十分不解,怀疑 护士尽量保持着笑容:“不是,先生!你?” “你聋了吗!我……炸了,他狠狠地瞪着护士的脸,可当他发现了什么,暴躁的心情骤然凝固, 他看见,在护士双鬓的长发下面,有伸出,捂住了她的耳朵。 兰翕吓得一声大叫,连忙。 “阿驰,兰翕一边大喊着,呼喊自己的保镖。 “兰少!”很快的,的身影,正是高大魁梧的保镖阿华。 “兰少,怎么了?那边的协议我已经签好,眼里带着疑问。 ,我们赶快回病房,明天一早就出院!不行,等不到明天了,我现在就要出院, “啊?你腿没好就出去的话,董阿华语带担忧,到时候自己怕也会被追责。 了,谁还管他生不生气!” 兰翕焦急而慌张,他被阿华推着,没两 ,他记得离开病房的时候,房间的灯应该是开着的,怎么回来后,灯就全灭了? “阿华, “不漠。 “那你,可以关下门吗?”兰翕无意识地说了一句,然太熟悉了。 对于兰翕的吩咐,阿华久久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后。 “阿华?。 只见轮椅的后面,着,胸口位置有一朵白花。 兰翕知道…… 。 那他是谁,他紧张地抬起了头,向那人的脸看去…… 昏暗的光线下,这个人低着头,,唯有红色的头发,格外醒目。 “路……路克?” 兰翕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一,而是不久前刚去世的路克。 “你了?” 站着的这人,没有说话,他的。 许久后,一句僵硬而沙哑的声音传来,仿佛这人的个—房—间……” “门—没—关” “你……你……你说什么房间啊?我听全身哆嗦不止,自己竟然遇到了路克的鬼魂。 ,然后渐渐地弯下了腰,把头凑向了坐着的兰翕。 “门似路克的人,艰难地发出声音。 这时兰翕终于看清了,这,五官像是被拆散后,再重新拼凑一起,根本 兰送来的,路克的死状监控画面,他吓得肝胆俱裂。 这张脸还在靠近,兰翕惨叫着一骨碌,来,他瘫坐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耳边依 兰翕知道,,显然他是知道了什么,是来寻仇了,也许……他是上,让自己给他抵命? 吓到了,认为极有可能是这样,吓得连忙朝着地面磕头,瑟瑟发抖。 “门打,靠得也越来近。 兰翕语无伦次地尖叫:“我知道……我知里点那个东西的时候,忘记了关房门!” 的啊,我不知道那个会散出去,更不知道你们会突然回来,而且就在隔壁……” 慢慢地,兰翕带着后悔又绝望的哭腔:“我没!” “我没想到那个东西会那么厉害……路克,我一对不起……” …” 兰翕泪流满面,他一边磕头,一边不停道歉,,房间的灯已经全亮了,路克的身影也消失了,只里。 一阵阵冷冽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如缎子般的窗帘微微拂动,进味,兰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抖动着失 “路克, 还没说完,他就呆滞住了,他竟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接着他恍惚地想到了什么,颤… 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兰翕知道,这是一双女人的手,就捂在自己的耳朵上。 一个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木然。 逼王集中营 “兰少?” , 快去找!” “兰少——” …… “兰少?!” “兰少!兰少!” 耳边有紧张的叫喊,兰翕恍恍惚惚地醒来,他发现, 捂着他耳朵的手消失了, 病房里的阴气也消失了。 我还活着吗? 兰翕狠狠咬住舌尖, 他疼得流出眼泪的同时, 嘴,他还活着, 鬼没有杀死他! ,是这样吗? 兰翕响起女鬼对他说的话, 死里逃生 , 找上他了,盯上他了, 怎么可能放过他啊! 这次没有杀他, 可能是没带黑帽子, 那下次再来就是他的死期,他会怎么死呢,那惨。 从洗手池溺死,到被折在后备箱,再到划破动脉,脑梯都是,所以他会 兰翕爱美,骄傲, 他想过生命的终结方式,等,安安静静地睡去,死也要死得安详。 , 死无全尸。 兰翕 保镖阿华惊到了,他严肃地蹲在床边:“兰少,…得罪了,兰少,我先把你抱出来,,万一……” “阿华,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下一个就叫,“手机呢,我的手机!” 阿华失态,他起身去找手机,找到递过去。 兰翕躲在床下,颤抖着手给手机屏解锁,他设置的是指纹加图形,手,图形歪歪扭 “嘟嘟……” “接电话,快接电话。” 时,通了。 :“傅少,延生,我很快就要死了,你能来见我吗,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傅延生的态度冷漠无情:“兰翕,你已经失去了能在我” 兰翕怔了怔,不曾给他剥橘子,摸他头发,用无比深情专注的眼神看他,明目张胆地纵容他任性撒娇,的梦。 “我没有无理取闹,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声,呜咽着说,“我,你也会……” 挂了。 兰翕脑子一空,他又哭又笑,,那等他死了,应该就信了吧。 到那时候没有在他生前信他的话,来见他最后一面。 ,他们就能重聚了。 兰翕那,打湿了他的鬓角跟贴着脸的地面。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在鬼下机会。 的。 兰翕抹了把脸,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叫保镖送。 大晚上的,管家穿,先生不在家。” 兰下,不在吗? 一直都有人踪,他出发前忘了问了,脑子太乱了。 。 客厅静得掉针可闻,无人给兰家的小少爷白眼,任由,不提前打声招呼,来了又不说话, ,得了失心疯的前兆,十分狼狈。 时钟滴滴答答,时针快要靠到零点的位置了,管家正想,当事人就轻声说:“我要见微玉。” “请稍等,我去请示一下太太。” 意,凭他的身份,见微玉都要请示了。 微,完全是傅延生给的地位。 兰翕静坐着。 没过多久,,他没抬头。 陈下楼,边伸脖子打量轮椅上的兰翕,上回在医院不欢而散,,但是傅延生不准。 翕是冲他来的,这是没见到傅延生,想着来都来了,就会会他吧。 又要姐妹话聊了是,尤其是以傅太太的身份。 陈子轻下了楼。 人们齐声喊。 这是最近才有的阵仗,透露在意,他离兰翕越来越近,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 兰翕那气色,攥着毯子的手, 情所伤,陈子轻不那么想,他第一反应是,兰翕让鬼吓到了,因为他从对方身上,错不了! 陈子轻顿时就来了精神,他几 想睛,怕引起误会,陈子轻硬生生刹住车,按捺住激动说:“兰少,这么晚了,你怎么 的墙边,他听着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没回头地问:“你知道什么?” 陈子轻重复 “你三番五次试探我,的东西。”兰翕抓着轮椅扶手,“你揣测我查黑帽子的动机,你觉” 陈子轻。” 装傻,不曾想他直接就承认了。 陈子轻从后面绕到轮椅旁边,打量怀疑鬼是有目的的杀人,死的又,我担心他有事,就想查明白。” “你这么爱他。” 陈子轻很巧妙地借着走位,站“是的,我就是这么爱他。” 别墅另一处,管家给主子打电话,主 傅,没问兰翕相关,只说:“给他拿件披肩,穿个睡袍会客,像什么样子。” 管。 羊毛的,很大一条,别墅恒温,陈子轻披着有点热,他不想再换别的了, ,依然能掌控别墅所有。 陈子轻把披肩兰少,你是不是已经见到我说的那个女鬼了?” 兰自在放了会空,答非所问:“你越来越像傅太太了。” 陈。” 兰翕没解释,他看得出来,傅子变成了实体,傅延生亲自填充的。 傅延生喜欢上微玉了,什么报复什么侮辱,不过是个笑话,他吃餐,也受皮|囊蛊惑。 兰指上的婚戒,不止是皮囊,兰翕,你承认吧,不止这点。 不,也只是一时的,早就腻了。 陈子轻情感影响,其他时候没有别的情情爱爱心思,他执着?” 兰翕没有说话。 …” 陈子轻,兰翕说要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他想查的东西,问他去不去。 ,必须去啊。 生,太太想跟兰少出门。” 傅延生沉默片刻,他低咳几声,把烟头摁进塞满的衣服,多带些人,到地方给我打电话,忘股|扇|烂。” “……好的。” 。 兰翕看身旁” 陈子轻把背后的长发理了理,傅延生回就同意他出来了,这很反常,想不通就不想了,他面对兰翕的问题,,我愿意。” 兰翕” 陈,我们要去哪?” ,虽然憎恶,却也给他回复。 “ 说着就看他,发现他”的震惊表情。 人飞机啊,微玉装什么装。 傅延生是不是就是被微玉这不按引住的? 这么浮夸做作,? ,都是香的? 兰翕心绞痛,他瞥见机,乍一看以为是傅延生的,细看就发现不是同一部,而是情侣款。 更恶心了。 陈子轻完全不懂兰翕的内心世界,他在手机上看,又去打开备忘录新增内容。 ,这条线没有走错,太好了。 . 陈子轻第一次坐飞机,还是私人飞机,他全程都很呆瓜,下路,好在兰翕一直在前,保镖们看到了也不敢笑他。 ,岛上却是刚入秋,气候凉爽。 岛上有房屋,也有佣人管理打扫,兰翕什么都不用管,他伺候。 兰翕每年寒间,有时也会邀请朋友来玩。 今年国庆那阵子,圈 兰翕指挥方,快到时,他让阿华退到后方跟其他保镖一起,而兰翕自己转着轮椅继续走。 动轮椅。 两人没有交流,走了不知多久,兰“到了。” 整个岛灯火通明,少影响,他顺着兰翕停的位置望去,这不就是 “我也以为想,“要是我不翻日记,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兰翕咬咬发白的嘴唇,秘密。 家里有个老书房,平时不让人进去,几年的白月光,被父母阻止了,他一气之下闹失踪,偷溜进了老书房,饿昏头的时候不小。 碎纸,上面的内容有些残缺,是一种邪术。 里面的关键东 那么巧。 不对,不是巧合,是因为有那东西,祖辈才留下买岛的遗愿,了目标。 兰翕,觉得是假的,骗小孩的,他想把纸扔了,却鬼使神差地揣进了兜里。 后又一年,时间走到今天国庆前一周,他站在车外,听追求人,某一瞬间突然就想到了邪术。 。 兰翕是提前到的,他,叫人抽干水,惊现了一些奇怪的石柱。 的铁匣子,兰翕把铁匣子搬回屋里,他利用工具废了很多劲才将铁匣打开,子。 到这时候,兰翕,没有一丝发毛的感觉,不过是装神弄鬼而已。 兰翕把坛子敲碎以后,瞧见子,他撬开瓶口用一只眼睛对上去,往里瞧,哪知被一股,那味道他形容不出来,不臭,也不香。 尸油。 假,那瓶子里装的就是尸油,按照特殊方法对谁使用,谁就能为你着迷,死心塌地,献上灵魂。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兰翕把瓶子里的液体倒进香炉的盏盘里,他趁着把炉子端进傅延生的房间。 现在只要,让上面的尸油加热,迅速倒进傅延生的水杯里,三十分钟内想办法看着傅延生喝下去。 他按动打火机点蜡烛,却疑了下来。 要不算了吧。 的忠诚和全部的情爱,不需要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再说了,他都不确定,所谓。 兰翕一走神,,他想灭的时候,竟然发现灭不掉。 正当候,在瀑布玩的那群人回来了,他只能匆匆忙忙地找角落藏炉子。 也就在这时,门从外面推开,来,尸油瞬间就烧光了,味道也全扑向了他们。 后。 毕竟就算是尸油,邪术也是真的,他没法来,等于失效。 兰翕的生活照旧,失去兴趣,同时看对方出入会所,床伴不断。 光小玥死了,兰翕来不及庆祝,傅延生就订婚了。 ,过去的垡城第一美人。 兰心思,得知只是玩弄报复,他一点都不奇怪。 傅某个人。 ,怎么长久地得到傅延生的偏爱,怎么让傅延生改变性子,,偶尔找一下就算了,他可以忍受的。 过了段时间,有人死了,兰翕没当回事,开始做噩梦,忍不住地胡思乱想,却在本能的防御机制下躲避尸油,把组织上面去。 死了四个的时候,兰翕还在强撑,直到他看见死了的路克,又被鬼找上门…… 兰翕说完所有,满脸都,我鬼迷心窍了,我已经不想做了,谁知道他们突然回来,又刚好起了那阵大风。” 陈子轻不敢,你怎么点尸油了啊,那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点啊,万一是真的呢, 搁鬼片里,,把朋友全坑没了,就轮到自己了。 陈子轻叹气,尸油是夏这好像不对,她闻尸油的味道锁定目标,那 要真是后者,那他前面的猜测岂不是错了,他一直以为是婚姻的承诺害死了她,所以,找到他,带走他。 陈子轻的头有点晕,他还是倾向于自己的直觉,尸油,用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比如发大财转气运之类,后来被反噬了,为了保命就在的尸油埋在这座岛上。 哪知时代变迁,荒岛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豪门家族的私人岛屿,还。 其中一个年少的富二代更油,引发了一系列的事。 ,找她的先生。 疙瘩:“兰少,你的祖辈怎么知道岛上有尸油的,记录了吗?” 兰翕摇头。 油的身份来历吗?” 兰翕还是摇头。 一问三不知,这么可爱,陈子轻环直是你家的吗?” 池,“从前是荒岛。” “这。 陈子轻没见过尸油,他估摸不同的尸体烧出的尸油,配合不同,回达到不同的效果。 “我,无论哪种条件,我都可以帮她实现。” 轮椅咕噜噜往前滚着,兰。 :“没用的,她什么都不说。” “你不是告诉我,头,“你骗我的!” 。 兰翕气哭了。 陈子轻给他纸巾, 那纸巾被风吹起来,此情此景,无 兰翕拽住陈子轻,我好怕。” 陈子轻心说,我也怕啊,我还不是屁颠屁 . 屋里。 兰翕拉着陈子轻的袖子走,陈子轻把大衣给傅家的保镖,他任由兰 虽然他完全不懂,,他哪里有安全感了。 难道是因为他总是主动打听,一副敢跟鬼较量,又而活下来,命很硬的样子? 陈子轻跟着兰翕进电梯,在 ,夏子什么都没回答。 任务是问婚姻是什么,要她先生嘴里的答案,这是确定的信息,或者先生的转世。 看这情况,她自己都找不到,,挨个戴帽子收割。 那他怎么找呢。 电梯门打开,陈,尸油散味的时候,都有谁在场?” 兰翕先说不清楚,过了会,他又说” 陈子不浅啊。” 兰翕一下就被戳中要害,?鬼又不是我杀的!” 陈子轻的耳膜发疼,他从来不知大声。 “你把尸。” “你知扶手慢慢站起来,他比陈子轻高一些,傲气地站直以后视角就变成俯视,带着少年人的来势汹汹,“那么多符纸肯定是为了锁魂,感激我。” 陈子轻不慌不,鬼有鬼的那一套,再说了,那已经不是灵魂了。” “那是什么?” “么认不出自己的先生,要借助外物。 恐怖,他白着脸坐回轮椅上面,一只手别扭地伸到后面,抓,直走,拐个弯,最里面就是。”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走,“电梯里那次,她说她叫夏子,哦对了,以前叫夏小川,家乡就,她的死跟她先生有关……” 刚才你都不敢看我眼睛,一副心虚样子,现玉,你怎么这么会骗人!”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嘴少,你误会了,我跟她确实没对话,她是自己说自己的。” 兰点,他误会人了也不道歉,傲娇地冷哼了一声。 生叫裴远知。” 兰” 陈子面,扭着脸看他:“你听过?” 味,大概是错觉,但确实太近了,他不自在地离,硬邦邦道:“没有。” 。 兰像见过。” . 书房一尘不染,装修风格年轻化,墙上有个,显然这个书房是兰翕本人使用。 兰翕找东西的时候,陈子轻四处打量,一他的人身上:“兰少,你在 的东西全往地上扔,“你别催我,你催我,我就不找了。” 陈子轻:,他刷起了手机,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没想起来,那应该不重要吧。 书架一阵,停了。 陈子轻立即收起手机,兰翕翻开一本书,把夹在里面的老照片拍到乱糟” 是张合照,上 “这是我祖辈珍,他恹恹地靠着轮椅的椅背,“背景是南洋,做生意的时候拍的。” 陈子轻一听到南洋后背裴远知是这照片里的……” 问到一半,,他把照片翻过去。 背后是两排人名。 裴远知,裴到了那三个字,他迫不及待地按照名字的顺序,,找对应的位置。 找到以后,陈子轻的指尖一抖,裴远知正,离奇的是,他的脑模样。 这太不可思议了。 陈子轻先用手机拍下来,他面泛红光:“兰少,你听没听你事?” 辈不得志,没发达起来。”兰翕伸手,“照片给我。” 陈 兰,这次才找了一下,就是个小白脸模样,比不上名字那,他没说出自己的评价,怕被女鬼听到。 啊,人跟我家祖辈一个时代的,早就死了,只能找他的后代。” “我,生前的事查不到,死后的事也查不到。”陈子轻说,,改名了。” 兰翕焦那怎么找。” 陈子轻跟兰翕,他不知道啊,他的,卡了不少时间了。 兰翕咬了,只能把她送走。” “怎么送走?” ,这没用的吧。 . 兰翕真的请了道士,他花高价把师徒俩恭。 老道是白天到的,说小心伺候了一个白天。 当晚明月挂空,被抽干的水池边上,草随风动,一央,夜风中, 方,他们东张西望,神情不安。 夏子,但是现在的气氛一烘托,他就有点慌。 皆白,他两手连连掐诀,一身破旧道袍无风自动,而他身边的胖道童很是忙碌,不断地把上。 “刷!刷!” 老道拔出身后的桃木剑,潇洒地舞了个剑花,” 呵呵地一个躬身,然后将一把符纸散向空中。 老道左手掐诀,下,几张符纸被窜在剑身上,木剑在蜡烛上一晃悠,符纸被点着,胖道童连,老道喝了一口。 然后口喷出,一条惊人的火舌瞬间出现,空气的温度随即升高,耀眼的火焰 兰翕额头冒汗,紧张地看着老道的一举一动,眼期待。 “老道口中念词,“诸星看来!” 说着老道便是一个转身,突然冲到兰翕面前,张口禀,现有恶鬼乱世,阴魂索命,诸位仙君在上, “急急如律令!” 头上,就在兰翕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老道迅速咬破指尖,字。 “天星汇聚,道符已成,大胆说完,老道便一脸威严地负剑而立,平静等待…… 夜风凄冷,荒草沙沙作响,周,树影摇曳,影影绰绰,西扑出来。 ,不敢大声出气。 过了许久…… “啊嚏!” 胖道童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喷嚏,他连忙擦了擦鼻涕,,师傅。” 老道一脸不快,等了这久竟然没有任何动静,感觉很没面子,现身!” ,月色迷离。 挂不住了,生气地喊道:“徒儿!” 。 ” 胖道童领命就转身在木箱里一阵倒腾,过灰扑扑的锈铁钟,老道木剑归鞘,接过铁钟后迅速返回了桌子。 “李天师…败了,兰翕更加焦急起来。 “兰少爷不必慌张,这恶鬼光吓到了,不敢现身。”老道淡淡微笑,“没关系,兰少,” 说着他便一挥道袍,纸,老道提笔就写,边写边念叨着。 “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念尔事出有因,本不想动粗,既然尔不知感恩,那 符纸写完后,用火点燃,,没入无尽的夜空中。 入我坛,茅山祖师仙界还,再请地府阴兵将,钟内恶鬼再逃难!” 说完他便悄悄一眼,师徒俩对视瞬间,道童立刻心神领会,屁颠颠的跑向了一边的草丛。 “铛!” 老道猛的一敲铁钟,” 大家等了一会,依旧什么都没发生,老道顿时急了,,胖道童面露尴尬,连忙蹲下身子,。 接着他面色一喜,一脚踩下,顿,枯草乱飞。 老来,装出淡然的表情道:“孽障,你终于出现了!” 此刻的兰上,而陈子轻却疑惑地看向胖道童,这师徒俩刚才的眼神交流,真巧被他给逮着了。 干嘛呀这是。 童的身边,他想要蹲下来察看,一边的道童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门,生人勿近,你赶紧离开。” “死门?”陈子轻抽抽嘴,门”吧? 陈子轻老道看见了,眼看自己要败露,老道顿时心中一急,”。 清脆的钟声在夜空中回荡,老道” 已是被唬得不知东南然又变大了,也变冷了,呼呼的冷风吹过他的身体,这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生怕来,捂住他的耳朵,他开转,十分的神经质。 “,冷声喝问。 都停了,他正要鼓起勇气抬头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在空旷的某处传来。 “是。” “好!验明正身,,一抬手中的铁钟。 接着兰翕就惊骇地看见,面,缓缓地向外流了出来。 风不知道,胖道童跑了回来,手里还举着一只白瓷碗。 老道接过碗,把钟里的鲜血倒进碗里,兰少,这就是夏子的冤魂了。” 说着,他便里,碗中的鲜血瞬间燃烧起来,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恶臭。 “好了,神魂俱灭,兰少你已经没事了。” ”兰少看着碗中的灰烬,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自信,“被贫道招魂钟打散的冤魂,再无返阳的可能。” “太少闻言一脸激动。 看着兰少一脸天真的模样,陈子轻无力吐槽,原本到嘴 。 ,还是自己要自己信呢。 …… 半个小时后,大家 就在回去的路上,胖道童打开了一下箱子,想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很快的,他就 他发现,箱子里竟然多了一顶,,黑色的。 哪来的啊。 。 . 第二天,傅家私人飞机入岛,。 提前收到通知的陈子轻已经在等着了,他刚抬脚,兰家保镖了他的前面。 陈子子,给兰翕时间。 兰翕痴痴地望,他引起所有事的根源:“傅少,没事了,都没事了。” 傅延生置若罔闻,他么,是要我去请你?” 起来,慢吞吞地向那边走。 兰翕被无视了,自尊受挫,他没放到脸上:“傅少,我“爱”,你到类似的经历? 被旧情,是作为享受他特权的证明。 兰吗,傅延生,你骗谁啊!” 傅延生按着轮椅扶手,弯下腰背凑到他耳边,仿佛是口出,兰大小姐,别因为自己一时嘴快, 鬼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有, ,傅延生直起身,从兰翕的少年气息中抽离,他催促他的太太快点。 陈的请求。 兰翕说:“微玉,能不能请你帮我隐瞒真相,既然事情都解决了,吧。”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提心吊胆的人,我 一一点头,就显得惊心动魄。 陈子轻答应了,尽欲,恐怕早就在都知道了,只是不信。不过傅延生。 。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们接触的次数不磕疼了腿,圈子里那些富家公子就…… 而且…… 而且什么,陈子轻没有往下想,他抛开杂乱的感慨, 兰翕望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喃喃自。” ,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免得触景伤情,又不满足现状,心生贪念。 . 飞机 陈子轻没有心情把傅家的私人飞机起做比较,他在自己的世界梳理思绪。 一条腿架在了他的腿上,沉沉的肌肉压着他的腿骨,他动了动,听见我让你,不打会有什么后果? 陈子轻一个激灵,坏了,原来他忘记的是这个事!他赶紧想对策,没一招:“延生……” ” 。” 陈子轻难以启齿,也不知道管家是怎么面不改色地跟他陈述的。 傅延生眯 陈蹲大号了。” 傅延生呵了一声,他,上不去了,无所谓,反正也不用替他打江山。 陈子轻以为能过关了,哪股上了?” 地说,“多少都会溅到的。” 傅延生:“……” “擦了几遍,还有味儿。,“要不我起来扒了裤子,你闻闻。” 傅延生明知是假的,依旧被恶心到了,他咬 陈子轻还没松口气,傅延生就将他扯到自己跟前,掐着他的下巴靠近,含着 “微玉,你是我太太,我们是合法夫妻, ,明显是回答不出来。 ,我没病!” 就垂下眼,那你也脏。 傅延生含住:“我都他妈不嫌你了,你反倒嫌起我来了?” ,傅延生果然想穿他,快到极限了,他掐掐手心让自己别慌,脑子转得飞快。 有了! 可以这么说! 陈子轻小声:“延生,我是爱你的,开。” 傅延凉意,他的认知就是这样,圈子里也是如此,这是无人质疑的规则。 纠正错误的节点,只能错到底以后,他在睡情人的时候,都是这么想的。 变,也不会改变。 此时那后半句了,说给他听的,多搞笑。 “我爱你,。”陈子轻抱住傅延生的腰,他一顿,这就是传说中的公狗腰吧。 太太首次主动,傅延生的怒气一扫而空,他,握住腰上的事,我到时候把灯关掉。” 陈子轻:“……” ? 不气。 陈子轻的毛衣领子被拉开,傅延欣赏,他瞅瞅眼皮底下的黑色脑袋,这不是他该操心的,影响不到任务。 . 傅去公司了,他还是忙。 大年二十九,,自称是来找延生的,这称呼透露了不少信息,也亮明 管家不敢怠慢,,他犹豫着给主子打电话,没打通,号码,助理接的,说是在开会。 外面在下雪,管。 陈子轻。 少年背着书包站在玄关,陈子“弟弟,这么冷的天,你怎么……” 陈子轻突然拉响一级警报,他想起了那个被,顿时就变了表情:“你怎么跑来别人家找别人的先生,,跟哪学的,当小三。” 少年被羞辱得抬不起头,延生好久没有找他了,他花了钱打来。 “我不是小三,,我跟他处过一段时间,是正经的爱人关系,以前是这样。” 陈子。 他摔碎瓷碗大步冲过去,一把扯掉少年的背包,把来,脚踩上去。 垂头一看,好家伙, ,学法律的,很厉害的样子,傅延生何德何能啊,他偷偷瞟了两眼,不能交好, 可别再像那个男孩子一样了,陈子轻想着挑 少年察觉到陈子轻的视线,看得懂吗!” 陈子轻讪讪,看不懂, 他突然感到庆幸,这个然凶残了些,却比校园要好对付,如果是高中设定,再注,那他就完蛋了。 哎。 谁让,记忆都不完整继承,更别说能力。 陈子轻定定神,他把少年欺负哭了,,演戏太累了,不如送外卖。 咽声。 管家过来说 少年难以置信,一滴滑落,他擦擦眼睛,整理好衣服,客气地说:“管家先生, 然,该怎样就怎样,只把人带到电话机前。 少,莫名就不安起来,他还是接起电话,甜蜜蜜地喊:“延生。” 温柔,“被欺负了?” 少没,没有,您的太太只是不喜欢我。” 傅,谁让他是傅太太,他想怎么对你都可以,连我都管不了他。” 少年脸色煞白,知道他了,他再也不敢来了。 . 年三十,陈子轻被微父叫回去祭祖,他想着原主母亲。 医学世家嘛,,八成就有用处。 家一趟,傅延生允许了。 一堆,还是出事了。 傅延生知道有诈,他也是将计就计,用微玉引出潜伏的鱼虾,比如夏桥正,比如玩了微前段时间他被夹击,太被动, ,微玉失踪了。 傅位找到地方时,加强版的电子圈在垃圾桶里,还有他安装了双重跟踪软件的手机。 “妈的。” 傅延生一脚踹翻垃圾桶,对着垃圾连开数枪,电子圈竟然被摘下来了,破解了,情况下。 怎么做到的? 此时,陈子轻也很好奇,他摸正,你怎么做到的啊?” ,没给出答案。 陈子轻打量多日不见,又一次绑了他的青年,轮廓线条更锋利了,他抓紧时间问道 ,嗓音像他一直抽的烟,涩味浓郁:“没见过,有熟悉感。” 陈子轻眼睛一亮,果然是这样, 正当陈子轻还想问的时候,夏桥正 陈子轻第一时间抓紧安全带,他不用来了,这么快的吗,不都没定位了吗。 不过也正常,在垡城, 一里飞速前进,后头有几辆车紧咬着不放,没多久就将越野逼停。 码头上寒风萧萧。 陈这里来的,他不明白夏桥正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天气下海会冷死的吧。 ,傅延生从后方走上前,手里的枪口对准夏桥正。 陈子前。 子一震:“微玉,你,” 陈子轻大声喊说话!” 夏桥正心生委屈,他把握枪的手垂下来,真。 陈延生,他瞧瞧对方的头顶,怎么还没出现帽子啊,真的是。 “延生,你别冲动,夏。” 傅延生心说,你知道什么,夏桥正只是一条给人卖命的狗,他让费莱尔带人去四周了。 ,他不能放松,也不能把他的太太逼太急,于是他面部扭曲着克制情绪, “我可以原谅一次自己把颜面丢到了地上,“我们回去过年。” ,是为了山里说的要我双倍奉还,然后就杀了我?” 夏桥正盯着?” 得亲昵,十分刺眼。 刚才没了理性:“微玉!” 陈子轻被吼得吓一跳,他面向傅延生,看这形势多不好,要不就这样吧,你先让我回去吃年夜饭,等过完年你再找机会绑我,…” 没说完, ,他竟然咬上来了,在这个时候,疯了吧! 这不的吗! 陈子轻夏桥正,一边去看傅延生,焦急地哭着说,我是被迫的,夏桥正强迫我的,啊——” 耳朵流血了。 ,他觉得自己完了,什么夏子,什么婚姻,管不了了。 ,傅延生开枪啊,打眉心就好了啊,不会误伤他的吧。 神枪手费莱尔呢! 陈子轻惶惶搜找,没找到费莱尔,了,没有费莱尔,傅延生自己也可以的吧? 动扳机,也没让手下开枪,他只是用生疏的受伤眼神,愣怔地望着他的太太。 亲眼见微玉被人碰,傅延里,喘息都泛着铁锈的味道。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好像了一枪,打偏了,打在了陈子轻的脚前。 陈子轻受惊倒进海里,后。 。 傅延生很快明白过来,下,他叫所有人都下了水,自己也下去了。 ,无论是主子,普通人,还是下属,都被卷入其中。 同一时间,夏家村的一处地炸,地面塌陷,山体纷纷崩裂。 开。 柏为鹤离开的时候发现领带上是空的,那枚小小的星空领带夹了,他皱了皱眉头,回头去找。 轰—— 了。 柏为鹤在三来,七十多个小时以后苏醒。 人为的,对方提前埋了炸|弹,其他还在查,他胡子拉碴衣衫破烂,惊魂未定地吐了口气,忽然说:“柏总,。” 柏为 周梁锐古怪地说:“很巧,刚好 柏为 到,他先生的人脉都用上了,还是没有消息。” 柏为鹤“去找。” 周梁锐一谁?” ,找傅太太。 . 周梁锐没想到的是,他,谁都找不到,傅太太死在大海里,让鱼吃了。 的大美人,成了鱼的食物。 真是令人唏嘘。 年后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夏天,丧偶了,听说他为了思念过世的太太,一,上流圈陆续死了几个少爷,灵异味很重,。 兰家少爷住进精神病院,他不清醒了,疯带帽子。 垡城废墟,继续开发,直至工程全部结束就飞往国外。 一日半夜,柏为鹤叫醒,他抬手打开床头灯,拿起柜子上那枚失而复。 ,说是有家宴,希望他回去露个面,他道:“我没时间。” 挂了。 柏为鹤烟,徐徐地吸了起来。 不多时,,这回是他母亲。 “你舅舅结,“我都不知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们应该去拜访他的太太,于情于理都要去看望一下。” 柏为。” 家宴当天,柏。 “他们在东边的亭子里。,念叨着他这趟回来能多待些天。 柏为鹤尚未走近就捕捉到了什么,漆黑的瞳孔明显地缩了一下,舅身旁。 ,一头银色长发剪短,染黑,发尾乖顺地贴着脖颈,他精神萎靡地趴在红木栏杆上喂鱼,细而粉的指间捏着一点鱼食,雌雄莫辨光。 ,脚步却快了几分。 陈子轻注意到有人来了,他本来不想理的,余光撇到熟悉的身影,手里 是柏为鹤! 陈子轻的脸上没了血色,那,醒来人已经不在垡城了。 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昏睡了很久,头时候被剪短了,迟来,任务直接失败。 任务失败他就摆烂了,不管激发关山厉正拙了,也不管夏子能不能答案了,他只等着回去做植物人,接受死于并发症的命运。 ,还有机会。 他这才知道,宿主,无论失败还是成功,做满了再按照成绩算数据积分。 于是他问陆系统,下个任务能不,他真的怕了。 陆系统说,流程就是如此,不构师jiao的处女作,难免有瑕疵, 他只好接受现实,务。 哪知陆系统说没到时候,这个架构师有私设,宿感情线才能被传送。 陈子轻暂时走不了,只能应付新处境,靠山跟原主的关系,回事,,晚辈跟长辈,温馨到诡异,他没搞清楚。 以及,夏桥正那个疯|狗是厉正拙的人,他来到垡城后拙让他见的,看一眼就让夏桥正走了。 别的陈子轻目前就不知道了,他上个月才醒,之后。 ,按照说明,他得从这副身体假死,再从这副身体里复活,可是他一死,厉正拙估计不会把他交给微家,而是自己安排用,在等机会。 面,因为他是厉正拙的外甥,关键词解锁的信息里透露的。 ,越容易发生。 的柏为鹤,这场见面多半是厉正拙的意思,就像安排他见夏桥正,。厉正拙像是个编剧,他们都是演员。 柏为鹤轻身上走了个遍,仿佛是在他看有没有哪里缺个口子。 陈子轻被柏为鹤看得脸上火烧,他旁边鹤来了啊。” 柏” 出一抹笑来:“走近点,见见你舅妈。” 逼王集中营 亭子外像是遭到了一场寒流的袭击, 那股子面。 大夏天的,陈子轻打了一个哆嗦,他的瞳孔里, 柏为, 之后牵起一个弧度, 这是他第一次波动。 他在满心的惊愕中, 听见柏为鹤缓声” “不是舅妈,没有结说。 厉, 而是点了点头:“嗯。” 柏为鹤的眉梢微微抬了一下,人:“舅舅, 这种玩笑你也开?” 了, 提前叫叫。” 柏为鹤恢复成往常 ,不是, 你别听, 我不做你舅妈! 轻的小动作, 还是没有。 了,厉正拙这么逗外甥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 总吧,他还没离婚呢。 等等, 他离婚了吗? 陈子轻不确定了,他被搞怕了。 “舅舅,我怎么看着我的准舅妈,” 拽人心房般停顿了一两个瞬息, 他语调平?” 厉正,你年纪也不大,怎么视力就不好了,这是你舅舅我放在国外养了多年的孩子Fairy, 上个月才回国, 柏为鹤看起来真信了他舅舅这套骗三岁小像,一样的金色眼睛。” “世界之大,。 陈子轻听故事似的,都在国外?不一定,也可能是厉正拙胡编乱造。 ,一直都在宅子里。 陈子轻的后背上多了只手,和蔼地拍了拍,他抖了下,听,要叫人,礼貌点。” ,吵得陈子轻心烦气躁,他揉开细碎刘海,随意擦擦额头的汗液,装作初相见那般,对” 柏为鹤向来不露声色,这次却心,似是真的露出了破绽,他面露几分怪异 ” 他放下手转动古朴的扳指,病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兴趣 柏为的婚礼。” 厉正拙仿佛听入了迷:的,内向的,文静的,活泼的?” 陈子轻屏息,柏为鹤会在这身上呢?他暗自期待着。 都没选,他说的是:“自重。” 厉正ry不同,Fairy一点都不自重。” 陈子轻:“……” 器,一段时间没见,我成自重的人了啊。 气氛微妙吧,阿鹤,别站着。” 妹妹,你也进来坐,你都走半天神了。” 的妇人,他通过厉正拙的称呼,跟妇人的眉眼确定什么,” 厉清布满细纹的脸上有自然,因为儿子,也因为弟弟,这对舅甥的谈话让她感觉不寻常,所一次,“你好。” 了,他才坐下来。 池食物,它们张着嘴吐泡泡,等每天给它们投喂的人。 饿肚子了。 . 太阳快下山了,陈子轻规矩地坐着,眼尾耷拉下来,,他在想事情,丝毫不,也成了一景。 厉清频频打量他,压低声音问亲人:“二哥,你不是结婚太太?” “本来杯,看上面的吉祥人文画。 “那又怎么,”,只好自己询问,“婚期推延了?” 厉正拙的眼角堆起纹的日子,不宜娶妻。” 什么,语气前后发生变化,她抚了抚发髻,欲言又止地说,“你一直信这个。” ,他条件反射地竖起耳朵,厉正拙迷信啊?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宅子阴气重成这样,以他的经验,搞 陈子轻瞥厉正拙,虚弱的气息,随时都会两腿一伸的感觉。 容,也就是自己的妹妹要年轻,一根白头发也没有,还不像是染的。 算了, :“厉叔,我想回房了。” 昂首,“看着点路,别磕哪儿,上回磕的疤还没长好。” “柏为鹤跟他妈妈笑了笑,起身走出了亭子。 厉清出身名门,岁数也上来了,她有间,依旧被刚才那抹笑晃了眼。 ,嫁给她二哥,合适吗? 二哥,那孩子的中文名叫什么?” ,三十多了,比阿鹤还要大几岁。” 出来。” 竟然三十多了二十来岁的孩子啊,充满那个年纪的灵动鲜活。 她从茶具里翻出一只杯子,拿起茶壶倒了点相差还是有些大,他家里……” ,吹吹上面的灰尘,厉清看去,那是个镶钻的小配件,鞋子上的,她听 厉清旁边响起细微声响,她:“阿鹤,这才刚来,就要走了?” 尾音尚未落下,柏。 厉正的外形融合了你跟妹夫的所有优点,听力上的残障毫,他越发稳重了。” 厉清瞧见儿子的步伐迈得不小,很快消失在假山拐角,她揉。” 进口袋里,“哪方面?” ” “那,“男人突然有变化,多半跟感情有关,没准你就快要有儿媳了。” 厉都不敢做这个梦。” 嘴上这么说,厉清心里头还了,并抱有一丝期望。 . ,站在水池前冲洗手指,有脚步声进来,偷偷摸摸关上了门,接着就是一声叫唤。 “柏先生。” 像到了新环境, 柏为鹤冲着手,傅太太,未来的舅妈?或者是,和我舅舅那样叫你,” “Fairy?” 出,低沉得让人心跳加快,怦然心动。 陈子轻腰上一麻,不知吧。” 柏为鹤将手从水龙底下拿开,水流声就停了,他的嗓音十分?” 陈子轻觉得自己脑子抽抽,名,可他话都说出来了,只能往下走:“很轻的轻。” 不等柏为鹤做出反应,陈子轻就不好意候,你跟看着来吧,随你自己。” 柏为鹤去烘干手间长待。” 陈子轻赶紧凝神,醒来后的事都说了。 柏为鹤沉默不语。 陈子心思,他也不想费这个劲了,然而他所想,跟他实际表现截然相反,。 那双不被发色影响,依旧高贵柏为鹤的身影。 想过。” 陈子轻不明所以,谯城,没想过我跟你舅舅是老相识?还是没想过垡城上流圈议论的,舅,我那十几年都在他身边? 柏为鹤垂眸调整助听器,他另换一,我去舅舅家做客,在他的花园捉了一只冰蓝色蝴蝶。” 助听器没声。 当初在休息室,对着他暴露蝴蝶的为,纹身也印刻着那个画面,可两,所有情感数值都没有变动。 成了一个事外人。 柏色,也确实是个事外人。 其实那是因为陈,不再需要原主的暗恋对象柏为鹤吻他脖子后面的蝴蝶。但他还为鹤的话:“然后呢?” 柏为鹤没回答,他抬起” 陈子轻迷茫” 三五秒后,脑。 病失声不能见光吹风的时期,厉正拙为了不让他乱跑就锁门封窗,要他乖乖呆在漆 厉正拙走后,原主,他没能成功,精疲力竭地趴在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瞧,就那鹤,一见倾心。 伸发痒起疹子,也只揪住了一棵小草。 厉正拙进加重了,就强行把他拉出去,让他感受病没好出去的结果。 原主听少年是谁,得知是厉正拙的外甥就动了接近的念头。 哪知厉正拙很快就新住处,外甥没到过他的新家,因此才让原主心心念念了那么久,深陷 陈子轻被这一段记忆给整麻了,敢情干。 目前反正是这样,务都失败了,原主的记忆依然没有完整地放出来,得继续解锁信息条。 陈子轻仰视柏为鹤,把新鲜出炉的记忆转成的。” 读书一样, 柏为鹤闻言,,出去吧。” . 亭子那边,厉清久久不见儿子回来,她待一天,明天就要返程了。” 厉正拙疲觉得阿鹤不会那么快走。” ,他忙疯了。” 接着就长叹一年,如今又进去了,日夜颠倒。” 厉正拙苍白的唇向两边 “赌什么啊,你应有尽有,儿子,没一会就见到了他的身影,走近发现他在假山边吸烟。 这段时间厉清问过周秘书,通过对方了,身边没个人能管他,这样不行。 厉清” 厉清惊讶地看,这很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一向沉稳自持有洁癖,怎么会蹭到灰呢。 难 悦:“你舅舅觉得你要在谯城多待一段时间。” 如舅舅所愿吧。” . 关于柏家的家宴,柏就走了,他回了自己的家,以一个视频会议宣布暂时都待在国内,伙伴负责。 陈子轻不知道柏为鹤的工作安排,他都顾不是什么时候了。 因为寓,说是给他租的,押金跟第一个月的房租都给他付过了,从下个月开始, 陈里,对他的现状措手不及。 “Fairy,这。” 陈子轻听到厉正拙的声音,的预感,他循声望去。 那个间接害寓门口,和直接害他任务失败的厉正拙站在一起。 陈子轻眼前一黑。 “看看Fairy,快乐极了吧。,“Fairy的安全就交给你负责了。” 说罢便径自离去, ,摸了摸,皮的,好清洗,他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打量眼前所见,除了夏狗。 窗帘遮光,这会儿全拉上了,看不到外面的日光,客厅开着灯,,木地板,餐厅连着客厅,家具 ,睡完就走了。 陈子轻不会天真公寓自力更生了,周围肯定有人盯梢,他搞不清厉正拙拨的什么算盘,那就是个疯子。 怎么表现出来,可陈子轻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十分强烈。 步,他往沙发里一倒。 门口传来金属声,夏桥正扣动打火机点烟,没有 “侧卧是意见,是陈述事实。 意思,他没说什么。 这会儿他跟夏桥正身份变换,从绑匪不像绑匪跟肉票不像肉票,转变成主子不像 原吧。 陈子轻这么想着,冷不丁地听见夏狗来一句:“厉正拙 他又震惊又不声不响地说这个,想干什么?” 夏桥正绷了绷清瘦很多的脸颊,双眼隔着烟机会,给我们创造机会。” ” 陈子轻一愣,傅延生 听夏桥正这语气,厉子轻抽抽嘴,也不知他是真的看不出厉正拙的疯劲,还是忽略了。 陈子轻抓抓就是厉正拙的人?” 陈子轻卖了?” 夏着,凌锐的目光深深地盯着他。 “问。 “你,”夏桥正唇边的烟随着他说话,上上下下地轻动,“厉正拙给了你倚仗, 陈子,不是你喜欢我吗?” 夏桥正愕然。 :“你喜欢我,我不就有底气了。” 夏桥是。” 什么,他红着脸朝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忽然问道:“傅延生死了吗?” 夏做夫妻。” 陈子轻匪夷所思,傅延生竟然没死?!” ” 陈子轻吸了口气,兰翕也没死,怎么会的感觉,我走后死了多少个?” 不好奇他为什么关心这些,随意就讲了那几人的名字。 ,这不对啊,这不对。 难道那老能吧,那么不靠谱…… 在公寓住了下来,他要找份工作,下意识就捡起老本行,送外卖。 动车。 夏桥正不同意,说个叫“壹”的餐厅当钢琴师,月底去报道。 么,弹棉花吗? 厉正拙让他去,那他就去吧,,丢的也不是他的脸。 … 陈子轻想,戴也遮不住,要不再戴一副墨镜? 他亮光,厉正拙会不会是故意要他露面,被拍视频到网上,最终吸引傅延生来谯城? 可能性很大, 陈子轻习惯性地理长发,理了个空,他举起右手看看,。 无名指,脖子上也没有。 他是自由的。 又不自由。 原主从来没 . 夏天的清晨有点闷,阴了,陈子轻用被子蒙着脑袋,不想起床。 “叮铃铃……” 床头的手机响了,这手机是厉正拙丢给他的,能有轻慢吞,直接挂断了。 墙上的钟在一分一分地走着,滴滴答答,就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不止,这躁。 陈子轻从被子间,换下的衣服还在床头,喝一半的水杯在桌上放着,一切都很正常,他呼了一口气,。 “咕咕……” ,开始洗漱。他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用查线索做任务了,接下来是啊,他这样安慰自己。 “嘶!” 就在这时,,他的大脑瞬间清醒,连忙看向镜子。 只位置,出现一道猩红的伤口,而他手里原本拿着的牙刷,竟不知为什么, 陈子轻懵逼地看了看手里的剃须刀,是他的剃须刀没错,可他刚才不是自己睡昏头了? 好在伤口并不深,陈,找来一个创口贴盖上,然后照了照镜子,,也不是很明显。 啪嗒! 陈子轻点燃了煤气灶,今天他不想出来,准吃,他从身后的冰箱里拿了一些食物,然后跟粥。 热气升腾,电饭锅的出 陈子轻端着一碗粥出了厨房,等他放下粥,用烫到的房的时候,他愣住了。 ” 陈子轻走进去,一把关上冰箱门就离开了厨房,他坐到餐桌前,下意识地扭头冲向厨房方向,恍然看见, 怎么回事,,有点旧,出问题了? 身,正当他准备去关冰箱门的时候,他震惊地看见…… 里面伸了出来,抓住冰箱门,把冰箱给慢慢关上了。 …… 陈子轻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冰箱跟前,神色紧张,犹豫了很久之后,他猛地拉开冰箱门,西红柿、土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叮铃铃……”这时,他口 是一串陌生号码。 “子快,没反应过来就按下了接听键。 电流声,好似一台老旧的收音机。 “喂?” “嘟嘟……” 对,陈子轻想重新打过去,却发现根本打不通。 此刻的陈子轻有些不安起来,他不知道连续的么,虽然他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但是事情本身却根 坐在桌前,陈,他在努力盘算着,下一步到底该怎么打算。 空气更闷了,雨还没落地,,身边连个讨论的人都没有,别的务,他们都孤孤单单地走着。 陈子轻走进卫生间,上,心情和思维都轻松了不少。 到这时,,任务失败了,他当然可以选择放弃,夏子呢,夏子会放弃吗? 或者说,夏与其中的人吗?陈子轻觉得,选择权好像并不在自己这里。 “哗啦啦……” 池,陈子轻关闭了水龙头,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有了他,按住他的脖子,一点点地向池子里靠去。 “咕咕……” 陈子轻的头被按进水里,无法呼吸,这股力量很大,头。他现在的心情既震惊又恐惧,全身战栗,就一刻, 通过水面的倒影,他看见了家小少爷。 第少! 陈要杀自己,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他已经快要意识模糊了。 他的脖子动不了,手臂却还在疯狂挣扎,他的右手艰难地微微抬起,塞开关,用力一按。 “咕噜噜……” 水塞抬起德那一瞬,池子,陈子轻憋红了脸,直到水流了大半,他才能张口呼吸。 —” 清新的空气进去体内,陈子轻如获新生,也随之消失了,,背后什么都没有。 已经掉落了,露出了一条醒目的伤口,虽然不深,却刚好经过自己的动脉。 陈子轻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拿错了剃须刀,少爷想要杀自己, ,钟少打的吗? ,没有了,不见了。 家里已经不能再待了,他想快点逃到楼下去,时,身形顿住了。 他想到了那个红毛路克,毕竟的,如果自己现在进去的话,会不会…… 陈子轻不敢冒险,,走楼梯下去。 幽静的楼道里光线暗淡,陈子轻才走了一会,就隐 得挺香,可多闻一会,就会有种臭得想呕吐的感觉。 随着怪味的越来越浓,陈子 陈子轻的心头狂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有,并且这感觉越来越强烈。 撕声大喊。 “是夏子吗?” “我知道你想找你的丈夫,我也想找,但最近实在没什么,陈子道,“你再给我点时间!” “我帮你找!” 四周阴冷的气息逐渐散去,陈子轻有觉,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私设,走完剧情线吧。 强制性的,非要他的答案,把剧情走完。 行吧,走吧。 哦对了,还有感情线,。 等到夏桥正外出回来,陈子轻就料馆,就是那种放老报纸的场馆,谯城有的吧。” 拳馆,武馆我熟,资料馆你找厉正拙。” 那你汇报给他。” 燥热的气息从后面拢上来,像凶猛的海浪,也像灼烧的火焰,混着年色。 思,我负责你的安全,不做其他事。” 陈子轻的头顶响起是你的狗。” 套,听到这话手一松。 啪 鞋子掉在了地上。 鞋,握住他的脚踝,将鞋给他穿上去:“如愿了,开心吗?” 陈子轻要把脚放下来,圈着他的五指没送,他只好金要不是你,我也不会……” 夏桥正讥笑:“要不是我,你还在傅延生的手里攥着,。” 陈!” 夏桥正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听到老男人咬牙说:“我时候被厉正拙剪了,还染黑了。” 他以为是老男人太爱美,不能接受自己没了那,于是生涩地哄道。” 陈子轻,谢谢你啊。 . 谯城的一家资料馆,提前打过招呼了,他们直接穿过展览厅去储藏室。 整个储藏室立了很多架子,上个世纪每一年 架子着年代的标签。 陈子轻按照标签找过去,他一路找一路走,还能桥正的侧脸。 没来由地,陈子轻想,夏桥正的父亲不是活着的吗? 夏桥正要真是裴远知的后代,那他父亲不也是。而且 “夏桥正,你父亲呢?” 夏桥正的面色以肉眼在国外维持生命,昏迷不醒,怎么,你想买水果去看他?” 陈子轻不敢问了。 ,转身去了一边。 陈子轻自己找,一层层地翻起来。 这都是备份,原件在展览厅,所以陈子轻不用做什么措施,他把报复原,转战下一份。 陈子轻翻了一个下午,终于在一期 那期报纸的A板左下角有一小块报道,钱建女子学校。 片。 陈子轻把报纸捧到眼前,了又瞅,他瞪直双眼,这不就是裴远知吗! 尽管手机不见了,但他没丢失相关记忆,他的脑子里记得很清楚,不可能认错。 改名字了,改成了方远安。” 有了名字就好办了,接下来只需要有钱人机拍下来,他把报纸折好放回原位,快步跑到夏信息。” 说着就“这三个字。” ,只是到一边打电话。 陈子轻去跟管理员聊天,他没聊一会,一路拽出了储藏室。 夏那么近,口水都喷你脸上了,不嫌脏?” 陈子轻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互的,我的口水不会拐弯,也喷管理员脸上了。” 脸,搓衣服似的上下左右搓动,他直喊疼。 夏桥正放下手,看眼前人被搓红的脸,皮真嫩,他都没怎么用力,这还给他? “机扔给他,前言不搭后语,“你脖子怎么伤的?” “抓蚊子包抓的,随便贴了个疼了,他快速接住手机,不忘说,“谢谢啊。” 没夏桥正带来了什么影响。 ,方远安,赫赫有名的企业家,慈善家,曾经很有名的大人物,他是一个大老板的上门女婿,太太是聪慧过人很有 婚后方远材生意,规模很快做大,垄断了整个领域成为龙头老大,女儿,大儿子跟小女都死于意外,二儿子下落不明,一直寻找不到。 方远安人到中年,名利双收之际,太太突然离他而去,他悲伤过度,生 ,身体恢复了,做起了慈善业。 ,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谯城,之后就莫名其妙消失无踪,众多猜测里占比最大的 就这份资料上来看,方远安,以及他成功前的种种和出身,都被他替换掉了。 有钱人啊,多事。 越有钱, 陈正,方远安的行踪停步于谯城,那他来这座城市,算是歪打正着吧,早晚都要来的。 ,那他要找柏为鹤了。 “夏桥正,你不是说裴远知这个名字让你熟悉吗,这就是,他改料说。 开自己手机上的网页输入方远安,真有他的履历,很牛逼的样子,像,没准真是你祖辈。” “就你说的方远安,长得够当明星了,”夏桥正不咸不淡道,,哪配得上。” 陈子真会记仇。 . 回去的路上, 的路上接了个电话,转道送车上人去了厉正拙的宅子。 要是那人醒着,一么做。 他会回他那边。 那人的反应是先呆个几秒,然后垂头丧气狗。 他怎么回, 夏个大石狮子的门里走出来,他熄火下了车,给对方打开后座的车门,目睹对方抱出车里的人。 “急什么。” 进门,无声地吐出那三个字,自己大概会这么说吧。 门被下人关上,阻挡了夏桥正的视线,他回到后座,静默地坐着,吸食道。 长后面的灵魂,几十个日夜拉长至两百个日夜,没有停止的现象。 下的蛊解不了了。 . 陈子轻被抱进宅子没多久,他的意识就要起来了,却又被安神去。 厉正拙一路抱着他进房间,把他放在床上,咳嗽着吞平复:“Fairy,你去外面住,怎么瘦了, “你总想出去,结果怎样,飞,到处都是猎人的捕兽夹。” 你,怪你这张脸。” 房里静了片刻,响起极模。” ,记忆自动补充。 恋,他念旧情,在初恋的儿子有难时出手相救。 原主被厉,以他长得太醒目,不方便抛头露面,以免被垡城一众盯上为由阻止他外出。 ,转移到了她儿子身上。 身边过了十几年,物质富裕,不愁吃不愁穿,不用考虑生计,不用段。 ,他的生活会按部就班,直至给厉正拙陪葬。 去年厉狸尾巴,他监视原主的衣食住行,视频很多,长年累月,想用他代替他的母亲。 原主反击拙一下,他以为人死了,不得不逃回国找新的避难所,也就是傅延生。 可惜目的没达成, 厉正拙当时很快就醒了,他没派人去追,内,接近傅延生…… 因为他法,更有意思的想法。 “那个傅,他对自己放纵,却给你画地为牢,怎么随着发展就变了道,你一次次背叛他,当着他的面和别人亲亲我我,他都不对你开枪,不下令让手下 排那一枪,还真不好办。” “他爱上你了。” “这就没意思了,” 剂,所以你露面的次数一多,消息就会送到他手上。” 创口贴,看那处割伤,看了会,皱皱眉,像艺术品出现瑕疵,整个人阴戾下去。 ” 来,给他消毒处理伤口。 “他,并把你列为特殊就好,这样等你来了谯城,他才,护你一程。” “我那外甥的阈值过高,容易。” “你做到了。” “。” ,你们之间隔着仇恨,可他成了你的狗。” “他服从我的计划,为的 ,是他自己寻到的,那可不容易到手。” 厉正拙说到这笑了笑,他笑什么,他笑的是,当初,被人追赶逃进庄园,Fair条件,成了对方的雇主。 延生。 实际上呢。 夏桥正能进庄园,全身而退,下。 也就是那时候,夏桥上面。 厉正拙在放风筝,放了一段时间就拉回来了,伏,还是近点好。 “我为你挑选的男人优质,各有特色,他们能给你 厉正拙年轻时是个画家,生平最,可惜去年不满意了想毁了,又改变主意重新上色。 傅延生,选的色彩,他会逐一铺上去,期待最后的成品。 “你的保镖站位过低,所以我打算收他为养子,抬一抬他的身份,这” 陈子轻要是醒着听到这句,肯定会想,绿帽焦虑症傅延弟弟。 “收养他当天,我,你有看上的,可以跟我说。” “对了,裂了。” “据说他收到了一组照片,照。” ,这么缺德。” 陈子轻打起了鼾。 厉正拙按了按纱布一角,难以言明脸上,究竟是否在追忆曾经的初恋,谁知道呢。 . 周五晚上,柏为鹤饭。 厉正拙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他让下人开 陈子 这顿饭只有厉正拙精神亢奋,仿佛金他头上,他全程在笑。 陈子轻咽下嘴里的食物偷看了一眼,厉正拙十啊,也就是四十出头的样子。 ,还是吃了药? 要是基因的话,那怎么他妹妹妹妹站一起,不说年纪会被人当成老传男不传女? 陈子轻胡思乱想着,徒然一惊, 厉正ry,你看我看傻了。” 陈子轻瞧灯下的玉面书生,不。” 桌上气流一滞,厉正拙哈哈大笑起来,ry,多可爱。” 陈子轻不说话了。 而言不发,只有他的母亲附和了几句。 陈子轻吃得迷迷糊糊,筷子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他强撑起沉沉合在一起的眼皮:“人呢?” “为鹤,指指自己,“就我们两个了啊。” 散步了。” “啊,他们散步了啊,陈子轻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站起来,还没走一步就坐了回去。 柏为鹤一颗颗,微玉的确死了,你不能用那个身份了。” ,无所谓了啊。 柏为鹤将西装脱下来,放在旁边已经有了新的未婚妻。” ,好事啊。 领扣:“太仓促,这里面有名堂。” 陈子轻模糊不清的视线不没事的,你们那个层面不都是商业联姻。” :“你们?” 陈子轻点头,一眼口。 诶, 陈子轻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柏为鹤真的没穿深色的衬衣,改穿白的了,他吃呢。 原主的情不对啊,要是消失了,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为鹤,你才解了一颗扣子。 抽,他又朝下解了一颗,就此止住,语气平淡且落地有声:“” 陈子轻看他露出来的喉结:,又幸福。” 许。” ,发现是关着的,他赶快拨开桌上的餐具,趴上去凑近柏为鹤,小从外面锁了?” 柏为。 陈子轻眼神不怎么清明,的吗,有坏人偷锁门,再叫人过来抓奸。” “抓奸?” 柏笑意:“你不是厉太太,我不是你情夫,何来的抓奸?” 陈子轻没出声,他带夹,怎么好像是他去年抓过的那枚。 口咬定。 柏为鹤好整以” 陈么感觉头晕晕的,心跳得也很快,肯定是你舅舅偷偷给我的碗里放了酒!” ,扬起笑脸:“你吃菜啊,柏为鹤,我想看你吃菜,你是左撇子,我子吃菜。” 柏为鹤的面上没 ……” “很熟悉。” 他是真的神志不清了,子,熟悉,瘦金体,也熟悉,心里难受……你太帅了我也烦,不想你这么帅,总感觉就不聪明……” 周一大截。 背,他前倾身体,抬手伸过去。 险,整个人怔了怔,想要往后躲,下巴却被扣住。 ,不容他挣扎半分。 柏为鹤掀了掀眼帘,露出眼底的深冷:“轻轻,?” 逼王集中营 陈的眉眼轮廓。 找谁的影子? 柏 陈子, 脑袋往下一垂,下巴陷进柏为鹤的手掌虎口,整张脸的重量都坠了进去。 睡着了。 , 半晌没有动。 桌上酒菜渐凉, 趴着的人体温渐高, 汗液, 不知做起了怎样的梦,眉心紧紧蹙在一起, 仿佛。 外,餐厅弥漫着微妙的静谧。 柏为鹤一只手托住睡意昏沉的人脸庞, 一只手从椅机和烟盒, 他拨开烟盒,倒出一支香烟衔住, 上去。 , 又觉得呛。 柏为鹤吸着烟, 微眯眼眸凝 门外有两串脚步声,散步的兄妹俩回来了,他们推门进来,看觉,一个靠着椅背吸烟。 睡了?”厉正拙惊讶地走到桌前,“阿鹤,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柏为 道,“滴酒未沾, 怎么会醉。” 话落,厉正拙摸了摸阿鹤,你不会是被Fairy骗了吧,他被我从国外接到谯城以后惯会骗人, ,又拿他没办法。” 看似指责,字里 柏为鹤眼眸低垂,漫不经心地抚。” “原来如此,我都没吃出来,大悟,“我看看能不能叫醒他。” “Fairy?” 厉正唤了两声,见没得到回应就摇摇头,起身拿过一块干净拍子,将他手上的汤汁一点一点” 柏为鹤雾,成线地萦绕上去,笼住了深邃迷人的五官。 离。 厉清把儿子桌前的打火机烟盒都收走,小声他的。” 烟,起身离开餐桌。 厉鹤,今晚在舅舅家睡?” “不了。” 厉正拙很希望外留下来,明早陪舅舅吃早饭。” 柏为鹤执意要走,态度不锋利, 厉正拙只好妥协,阿鹤还是那么不讲世俗情谊,我,好不近人情。” 厉较,说笑而已,可她还是替儿子澄清,和过去的每次一样,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他就是那种性子,只要是认定的事,。” ” “那二哥,我也走了,我去追儿子。 客人走后,餐厅变化不大, 的刘海:“Fairy,你酒量什么时候这么浅了。” …… . 陈子轻半夜口渴醒的,腿,受到了阻碍。 职业精神刻入心肺,陈子轻的第一反应是有鬼,他瞬间清醒,借着个人,一身白绸子唐装,领口盘扣,放在指。 不是鬼,胜似鬼。 泼了盆水,全身清凉,他不是在餐厅跟柏为鹤说话吗,怎么到床上来了。 边。 陈子轻检查衣服,换了,里,从头到脚发痒不舒服。 段时间相当于是个假人,被随意搬动随意摆弄怎么都行,更难受了。 陈子轻郁闷了会,忽地记挂起了现实道:“陆系统,任务世界跟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不一样吧?” 系统:“嗯。” 陈 陈子轻松口气,他是个植物人,又是个孤儿,,会给医院添麻烦的。 ,做完任务就好了。 耳边猝然响起带有iry,安静。” 陈子话。” 厉正,吵到叔叔了。” “,后背贴着墙壁,完全呈现出一个高度戒备的姿势。 去年在缙阳,他拨话,听声音觉得是个儒雅的人,事实上一点都不。 ,心情不好还是笑,整个就是一疯子。 陈麻,他冲平躺的人影喊:“厉叔?” 中。 “喊了一声,“你把腿收起来吧,不然我可能会踩上去。” 陈子轻爬起来,背靠墙蹲在床上,他缓了缓那股子混着反胃的晕劲,去。 不愧是舅甥,柏为鹤一米九往上,厉正拙也是, 。 陈子轻吐槽着下了床,他没穿鞋,光着脚去喝水,停了。 月光,陈子轻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面,他打算今晚就这么睡,不回床上去了。 陈子轻在手机屏幕上潇洒地一划,那村民,只是没有联系他们。 垡城的微玉死了,,过家家似的。 陈子轻刷了刷新闻,无意间刷烧香的报道。 …… 看到了尾,傅延生还拜佛啊,他一身血腥的煞气,也不怕佛祖给他标记上, 这是昨天的事,销。 傅氏的股市不行了吗,子。 陈子轻无聊地翻翻页面,有个现场偷氏总裁,还有他的未婚妻。 是个动图,像素很低,傅延生大步走在前面,他。 ,才到他肩膀左右,身形纤瘦,头发披肩,小瓜子脸,腰细腿直,,似女又似男。 ,惊得眼睛一瞪,这不是微子铭吗? ,会玩,真会玩,大哥死了,小弟上了。 小儿脏饭,原主的父亲得偿所愿,微家不会再打柏为鹤的主意了吧。 了,他打了个哈欠,点开手机管家清清垃圾。 件,发现了什么一下坐起来,一直是空白的“联系人”里面码? 没有署名。 陈子轻眼皮直跳,不会又,回头看看床上的老东西,确定没什么异常才发了个信息过去。 【请问?】 好久都没动静。 陈子轻要睡了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的主人回他了,回的是三个字。 【柏为鹤】 ,竟然是柏为鹤的手机号,他的手心不知不觉地泛起潮湿,瞬息间就想到了很多个可能,关么会有柏为鹤号码的可能。 问问吧,现在就问, 陈子:【柏先生,你的号码怎么在我手机上?】 又是漫长的等待,陈子轻从这么难熬,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上来了信息, ,你醉了,找我要的。】 陈子轻有这个,是他要的啊? 那也是他自己把号醉了,还能做这个事?而且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存就存了吧,陈 ,话题已经结束了,再发信息只能另起头,可是都这么晚了,,会嫌他烦的。 等待,他啃了啃指甲,还是发了个信息:【柏先生,你回我一次信息要很久。】 【很少发信息,不熟练, 陈子轻撇嘴,好吧。他迅速按九宫加微信吧,微信可以发语音。】 没回信了。 . ,眼里一片清明,还没睡,他抿了口咖啡,继续处理公务。 夜深人不静,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碰撞在一起,预示着今年年要躁动跳跃。 ,他游了几个来回,靠在池边闭目养神,修长的双臂横在两侧,脖颈后仰一些,宽阔厚,水下是肌肉紧绷的块垒腹肌。 力量色,无人欣赏。 后面椅子上的手机嗡嗡响了一会,停了,未听见,他沉浸在某种思绪里。 水面在强有力的哗啦声后破开,一道线条中。 泳阵,柏为鹤上了岸,随意抓到后面的短发不断往下滴水,他低喘着,弯椅子那里。 这时刚好又进来一通电话,朵里的水,戴上一旁桌上的助听器, “柏总,爆炸事件有眉目夏家村,他很没形象地坐在一辆三轮车上,边,周围都是西瓜。 己的调查结果。 ” 周梁锐揩鼻子上的汗,吹着凉丝丝的晨风问:“那我去谯城?” “暂时不用过来腰部,“你留在垡城。” 么?” “随你做什么,谈情说爱,度坐到椅子上面,抬手按了按眉心,“你来谯城会坏我事。” 周梁锐:“……” 他一,能坏什么事? 本一个工作地,打算趁着这个时期休息休息,但老板这么说就挑起他的积极性了。 所以他决定连夜赶去谯城,他倒要看目。 计划赶不上变化。 请”到了一处湖景别墅,他在举止上倒是不拘谨,拿起佣人送的茶?” 还没” …” 佣人应付不了这个局面,管家挥手让佣人走,位先生,” 出一张名片。 迹,眼角一抽:“周秘书,请稍等。” 二楼,傅延生在房里睡觉,了烟头,床里面立着一具人形玉雕,金色的眼眸半睁半合,脖颈上有个黑色电子圈,一头部,惟妙惟肖。 门外传来管家的汇报声,傅延生睁开眼,起来,转了转尾戒。 不多时,傅了楼,手里握着一把枪。 :“傅总。” 傅延生坐他面前,问管家要了一块,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用我说吧。” “照片确实是我拍的,纯属是随手一拍,没直说自己拍下来是想看看戴绿帽的,他叹了一口气,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摊手,“但还真不是我寄给你的。” 周梁锐不慌不忙地陈述毒,损失惨重,照片被窃取了。” 阴森森的。 在这一秒,傅延生瘦削不少,都开始了新的感情,还前烂账的寡夫样子。 “凭你一张嘴说,。 周梁锐爽快地交专业人士进行数据追踪,病毒是上个月初出现的。” ,面色骇人。 一场心,枪发出闷响,他的左胳膊上一疼。 傅亲自来保你。” “锐没去管流血的伤口,斯文地微笑,“我的分量重不到那上面去,傅总抬举我了。” “这样,我打个电话。”他当着傅,拨了过去,祈祷老板别像清早那样半天才接。 ,手机带在身边,助听器也佩戴上了,因此接得不慢。 一接通,周梁锐就,江湖救急!” 柏为给傅延生。” 周梁锐得意地抖腿,老板反应够快,默契也有。他把手机傅总,我老板要跟你沟通。” 傅延生扫一眼了,别给我把血流到沙发上跟地毯上。” 周梁锐:“,傅太太不跑才怪。 出客厅:“柏为鹤,我前段时间收到了一组照片,来源查,你怎么说?” 柏为鹤慢条斯理?” 和,” 难以启齿,妈的。 他的人在找费莱尔,不的另一个主角,背着他抱了他的太太,有失分寸,过了。 还有那次在码头,四处查找出现,就已经不对劲了。 费莱尔背叛了他。 傅延生像他妈窝囊的先生,走到花园的隐秘角落才出声:“我太不合理接触的照片,照 柏为鹤沉默几瞬:“,并于今年在我的授意下匿名发给你,挑拨离 ,火冒三丈:“不然?” 柏为鹤的么做的动机。” ?” 柏” ,原来有,人死了,确实没有了。 人死了。 跟奸成了海妖,在那么多人的搜寻中魂归深海。 大早上的,傅,他徒然就没了调查的心思,挂掉电话把手机扔了,周身气息阴冷地回到客厅,脚步不停 周梁锐没问自己的手机在哪,他捂着了吧。” 瞥见楼梯上的少年,周梁锐笑着打了一声招呼:“祝傅总” 微子” 才说了一个字,就光,他一哆嗦,转身就小跑着回房去了。 . 周梁谯城,他没去老板的住处,而是在一家酒店住了下来。 睡够了,周梁锐才上街置办礼品,老板跟母亲住一起,上门总不场的时候,从扶梯上去的,眼珠子一瞪。 熬夜老花眼? 周梁锐从另一侧扶梯下去一下,真像海里的一尾鱼,尾巴一甩就游走了。他拎着大包小包去了老板家里,受压不住他的八卦。 “柏总,我可 周梁觉了,我竟然在谯城看见了去世的傅太太。” 柏为鹤欲要开口,有 【昨晚忘了问了,当时我找你要手机号,你就给】 输入文字:【为什么不】 ,心跳就变得有点快,他迟疑地想,自己没说别的了吧? ,他“啪”地打开。 夏桥正丝毫不见被激怒的姿态,你还去不去“壹“餐厅熟悉环境?” ,拉上口罩:“去啊,现在就去。” 商场的洗手间整得像宫殿,他走过成片的镜子,对着其墨镜,变成他兄弟的家族企业了,我让你调查,你查了没啊?” 夏桥正吹吹我是他后代吗,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夏桥正天天都很燥,一说就顶他。 发尾被撩拨,他伸手去拍,反被握住手腕,粗糙干的手。 不是想你前夫了?” 陈子|狂啊,我想他!” 夏桥正过你,怪不得你口口声声说想要把我留在你身边,为了得到我用了毫无人性的低劣手段,知道我,却不准我碰。” 了吧,说这么快都没停顿。 夏桥正摘掉他的墨镜,“不是你前夫,那就是柏为鹤?” 陈子轻 夏桥正嘲外甥,你想跟他上床,下辈子吧。” 想。” “录音了。”夏桥拿出手机,在他眼皮底下结束录音,“下次被腿,我就发给他。” 陈子轻气得发抖,点湿红,只发现夏桥正低头逼近他。 距离太近,他苦味,转开了头。 夏桥正一顿,他的手,在他眼尾揉搓了两下,点着烟往外走:“跟上,快点。” 陈子轻的眼尾生疼,掉下了生理性泪水,他随便抹抹,厉正关系,还把夏桥正送他身边。 那厉正拙知不知道他在触? 清楚,他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希望傅延生能晚点来谯城,别让厉正拙看戏看过瘾。 . 傅延生没想过要去谯城,他的位置由不得他长期懈怠,他的脚步。 夜幕降临,大厦的灯光渐渐暗淡,很 傅延生还在办,年后像这么加班是常态,他放助理团走了,就想一个人待着。 别墅都不想回。 ,令人作呕。 等傅延生忙完,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通,今晚不知怎么下到十六层突击检查,发现还。 ,只露出半个脑袋,看不出长相和年龄。 搁以前,傅延生会过去看看长什么样,能不能带走,如喝多咖啡有不早了,有什么工作明天再来做。” 对于傅延生的话,那应,依旧在电脑前坐着。 ,随口一说而已,他正要转身离开,可没有走两步,就听,很像是人的笑声。 “嘿嘿!” 傅延生忽然停下脚步,转是你在笑?” 员工没有回答,也没有动,这让傅延生心生不悦,迈 “,你完全可以回去,别他妈在这发疯。” “ 要开口质问,就听见一个清亮的,极其熟悉的声音响起。 “傅少, “这个员工的相貌。 这个人不是公司的员工,翕,傅延生没想到他会来找自己。 “没错,是我, 兰翕笑得很得意,然后他就神秘兮兮道:“傅少,你知道吗,一个人都没有,真的好可怕!” 傅延生俯松软了一圈,已经再无紧致光彩的脸:“你是逃出来的?” 听到“逃”这个字,兰翕瞬间炸毛,吗?别天真了,哈哈……” 兰翕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呜呜…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呜……” 兰翕的哭声很是绝望,就在傅延生考虑,要时候, 只见兰翕猛地抬头, “来了,一指门口略微幽暗的走廊。 “就在那里!” 傅延生皱眉向外面看去,精是死的? 然而此刻在傅延生的视线里,外应急灯外,什么都看不到…… 兰翕看着走廊却很是恐惧,他的手颤摸索,掏出了一张纸。 “着纸,对着门口恶狠狠道,“我有茅山道符护体!” 这张纸,通体雪白,就是张普通的餐巾纸,皱巴巴的连一个字都没有。 “巾纸,语气嚣张。 …” 兰,接着他的嘴越张越大,直到他把餐巾纸塞进嘴里,美滋滋底嚼了起来。 “嗯嗯,好吃,好吃,“傅少,你这宵夜真不错!” 傅延生无动于衷,之后,又拿起电脑边的打印纸,继续嚼了起来。 下来,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呕吐了,在吐出一些白色的东西后,傅延生面颊肌肉骤然一抽。 ,扭曲地挤压在一起包着他的粘液,依稀可以看出,这是顶帽子。 傅延下,见到这玩意儿。 “呃……” 面前的兰翕忽然身体绷直,脸色涨红,他的四肢张开,拉得笔直,就。 傅延声,原来并不是兰翕发出来的。 “啊叫起来,撕心裂肺。 傅延生偏过身,摸口袋找烟,或是找枪,烟跟枪一样都没找到,他阖起眼,暴太阳穴。 子,他到底是怎样的凄惨下场。 随来,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冲向傅延生,能让人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难看到了极点,妈的,活见鬼了! . 兰翕死了。 他的死讯从垡上流圈。 陈子轻不在谯城上流圈里,微信群看见的新闻。 夏子还是下手了。 在兰翕精神错乱,被。 ,早晚的事,这是沾上尸油味的诅咒。 外,一点风声都没透露,不过按照层层递进的情况,他死得很惨。 “夏子?” 陈子轻跟了好几遍,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他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胡萝卜,有点想吐,。 ,认真追求过。 系,兰家痛失爱子,傅延生无论是作为傅氏总裁,还是傅家家主,怎么都会露面。 ,傅延生的确出席了。 当天骄阳似火,华,兰家直系跟旁支都在哭。 的,活人怎么跟鬼斗,两个世界,两种规则,最好是不要招惹,不要有交集。 说什么都晚了,下。 傅延生来之的资料,昨晚在梦里,他梦到兰翕还是原来的优美模样,傲娇神态,用没疯前的眼神仰望着他,问他为什么不坚持下去,趣了。 梦里的他说,,抱歉了。 ,让他去谯城。 谯城。 ,给他发了邀请函,举办地也是礁城。 那就去看看吧。 葬礼结束后,傅延生返回车上,他在靠近下个月初的行程,拨出个私人时间,至少一天,到时顺 声。 子铭脸色一变,傅延生去谯城干什么? 还私人时间,不会? 不太可能,。 微子铭攥了攥手指,不管傅延生去干什么,手。 . 他未婚妻都要来谯城,他每天跟柏为鹤发发信息,打算混熟了让对方帮忙查方远安。 ,也不晓得有没有在查。 陈子轻自己没资源没财力,只能上网搜,各种,看了一堆骇,和夏子夫妇无关。 这天早上,陈子轻照常去卫生间刷牙,他下意识看一眼镜子,整个” 子,听到喊声拿着铲子进去,那动作好像拿的是匕首。 陈子轻吐掉牙膏沫走” 夏桥正 “我扣掉了。” “不是,谁问你眼屎了,我是让你看我眼睛。” 夏桥 陈子轻表情严吗?” 夏桥正不答反 都傻了,“我原来是纯金的,现在呢?” 他自问自答:“现在是金黄 色来的吗,这是原主母亲家族的种族遗传啊,怎,也没做虹膜植入手术…… 夏 陈子轻头昏脑胀,是种族原因,到了一个年纪就这样物,说不定里面会有线索。 事,他有生命卡。 的现状,催夏桥正去看火,别让煎饺糊了。 了,有你的早饭吃,饿不死你。” “……”陈子轻洗好脸转头,“你一直心看也起不了作用。” ”夏桥正默认了是在担心。 兜里的手机响了,肯定是柏为鹤在,候看。 偏偏夏桥正始终站在原地,他用铲子把挑起太阳,从正午到了日落。” 陈子轻抖了,怪吓人的。” 夏桥正脖子,咬你锁骨?” 不等陈子轻摇头,夏桥领口,盯着他锁骨的伤疤。 “我只咬了一下,桥正的面色冷了下去,“后来谁在我的位置咬过?你搭,最终阵地失守撕掉伪装的柏为鹤?” ?” “这里,,“我的。” 陈子轻快速周围都是厉正拙的眼睛,你想死别拉我当垫背。” 夏桥正破天荒地对他露出怜悯,我们在公寓见面的那天,我跟你意思,你没有理解透彻。” ,脚步匆匆:“什么意思,他让你穿我?” 夏桥正又一次听到“穿”这个字,这次懂了。他慢悠悠:“你的用词还真是与众不同。” 陈子轻是从里听来的,果然,他现在有时间,可以听听诗词文学,活到老学到老。 好好读书, 陈子去图书馆,晚上再看两部尸油相关的电影。 . 眼睛检查不出原因,图书馆天天去,尸油的电影看了个遍,陈期。 餐厅正常营业,,全身小幅度地发抖,根本控制不住,还想上厕所。 厉正拙坐在二,扮演着不放心孩子第一天上班的家长,怕他被欺负,过来看看。 陈子轻顶着那道慈爱的视线一直出汗,厉正拙是在试探他吗?,抱着长放了上去。 哪,就犹如打通任督二脉,不自觉地弹了起来。 陈子轻喜极而泣,原主想,一块记忆就塞了进来。 原主是的,他母亲会的曲子,他都会,不会也必须会,没有第二条路。 。 陈子轻一曲弹完,手心都是汗,他在如潮光里起身鞠了躬,抬,见鬼地瞪着他。 逼王集中营 想起来, 他的眼睛颜色变了,头发也变了,没什么好慌的。 哪知开了, 正要往他这边来。 陈子轻想走的时候, 一个年花, 他稀里糊涂地抱在怀里, 芳香扑鼻。 人比花艳。 二楼的厉正拙轻笑:成小乌龟,多讨人喜欢。” 的高个青年:“今天是Fairy第一天上班, 很有意义值得纪念,你准” 夏桥, 务实了, 玫瑰不如煎饺。” ”厉正拙不置可否,“你看Fairy, 像第一次收到花。” 收到花, 还是玫瑰, 他瞧瞧这一大捧,知道是九百九十九朵,因为他情人节跑少趟,对花束的大小数量略懂。 餐,顾客们都在看捧花的男人。 依附在他的身上,衬衣带领子,折在后面的那部分遮住大半后颈,前面敞开些许, 锁骨若隐若现,颈,几缕乌发黏贴在上面。 的雪白透亮,嘴唇嫣红, 坠了颗小唇珠。 衬衫下里,那腰显得色|情,手掌箍上去虎口刚好卡住,好掐又好摸,腿笔直。 一大牌子,却都映衬着他,给人的感觉很香,你想闻,他就给你闻,但不给亲。 如果强行亲,头,眼皮微红泛湿,求你不要那么做。 ,会越发想触碰他,得到他,做他的狗。 视线粘着,没窘迫也没恼怒,气质又脆又韧。 ,有火焰在燃烧,好像不分分秒秒地盯着,眨个眼再看去,火焰的形状就变了。 再等等,就能 ,世间难寻,见一眼就终身难忘。 男人全场,一曲下来何止收获一个爱慕者。 果不其然,,他们陆陆续续过去,绅士或热烈。 对自己的外貌和金钱才智有自信,才是别人追求爱情时的见证者,旁观者。 “都是些低档次的,没一个在及望地摇头,“Fairy不高兴了,烦了,该是你上场宣示主权的时候……” 尚未讲完,楼。 厉求偶现场,看挂在他风筝线上用作点缀的配饰,他笑着给外甥打电话。 “阿鹤,舅等你。“ . 栖望楼 包间香,冷气打得足,陈子轻感觉毛孔上黏黏的,他出了汗干了,又开始出汗。 叫来了柏为鹤,还让夏。 陈子轻为鹤发信息,问他怎么不说要来这里吃饭。 一阵起。 陈子轻吓一跳,拿出手机,两眼呆滞一脸茫然。 柏,怎么短信会有铃声啊? ,余音在包间里游荡。 柏为鹤打开短信。 厉,你在和人发短信?” 柏为” 效率极低的沟通途径,浪费时间跟精力,该被时代淘汰。”厉正拙笑,” 信,将手机倒放在桌上。 陈子轻,他忘了把面前的手机塞兜里,然后柏为鹤的回信一发送, “……” 救命啊,这种时候,这么紧凑的时间差,傻! 陈拙,好像他们都成了傻子,丝毫没发觉。 陈子轻想想也是,柏为待的新贵,到了祖辈扎根的谯城,他的身份只会更尊贵,工作杂,上午哪有空看手机,指不定进包间 间上菜,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柏先生,厉二爷,老板知,特地交代我给你们送酒……” 说话的时间的人,被那副妖中带纯的美貌惊到了。 磨他的话。 陈子轻没想到会是这个排位,他暗自观察舅甥,小辈漠然,长辈平静,现象。 粗啊。 陈子轻的去。 厉正拙人不适:“Fairy,吃不吃鱼?” 陈子轻一时拿不定要怎么回答,感觉吃还是不吃,都是陷阱到。 “不好意,“这有什么事,想吃却怕刺很正常。” 陈子轻刚张嘴,老东西,来给Fairy剔鱼肉。” 他把嘴闭上了。 . 夏桥正剔鱼肉的技术很好,他沉默 “可以了,够了意思,他赶忙阻止,再剔下去,那对舅甥就别吃了, 夏桥正放下玉筷子:细,吃的时候注意点。” 看不到的角度对夏桥正摆手,让他快走,别在自己身边待着。 手上一疼。 夏桥正竟然捉住了他的手指,刀口舔血的。 就在这时,,不介绍一下?” “看我这记性。”厉正拙说,“y挑的私人保镖,目前住在他的公寓,全。” 柏为鹤双手交叉着放在桌面上,右手拇:“去年傅家主母的死,我” ,不幸遭遇绑架,他先生带人寻到码头,两方对峙,绑匪挑衅他的先生,最终鹤沉吟,“舅舅这么安排,确实稳妥些,只是,” “那绑匪,怎 厉正拙闻言,眉头顿时一皱:“小正,你 夏桥 起来:“你绑架了他?” 夏 ,吃碗里的鱼肉。 走了?” ” 在飙戏,只有他一个观众的感觉,他不想抬头。 “垡城的事留在垡城,不要带叹息,“你的过去我不计较也不想理会,无,如今你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Fairy。” “是。”夏桥正早已松开了掌中的手指,他想子弹的一幕,就没了逗弄的心思。 把人逗慌了, 明,伤害过他的父亲。 人还能这么贱。 当初及时撕票,蛊虫,一时大意,天翻地覆。 夏桥手抄进口袋,他直起腰背,欲要回到自己的岗位。 ,你先别走,给我外甥敬杯酒。” 夏桥正挺拔的身形一顿,他去拿杯子倒酒,倒满了,端总,我敬你。” 柏为鹤坐着没动,酒杯也了,头疼了几天。” “”厉正拙笑容满面地看了眼吃鱼的人,“还有你,Fairy,菜里放了点酒调味,人事,你们啊。” 了,怎么戏还没结束吗? 那顿晚饭,在场的几人里面,,他显得格格不入。 气氛微妙。 “我干了,柏总随意。”夏桥正杯的酒,溢到粗硬指骨上的酒液往地板上淌落。 他的身份,接一个保镖的礼,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这近人,没有阶级之分。 厉正拙笑道:“小正,外,他今年难得在谯城待上一段时间,你要趁这个 夏桥习,柏总接触的东西,我几辈子都看不会。” “怎么会,” 陈子轻震惊住了,一个绑匪都这么高学历的校名字瞥夏桥正,觉得对方的背后“蹭”。 ,陈子轻望去。 “那所学校我略有耳闻,师资不错。”柏为鹤抚平袖口,“ 语气像是在说杯子里的水,盘子里的食物,墙上的油画,很平常,让人挑不出 。 “小正,你跟我外甥的博士生下属是校友啊。交操心的架势,“阿鹤,那你可要做个中间人,识,没准能处成朋友。” 柏为鹤举止神” “,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风筝,话是对他的狗说的,“小正,你就 夏桥柏总。” 柏为鹤低头吃着菜,没。 陈子轻瞄到夏桥正的脸色,题了!” 股票,一对一根本干不赢的柏为鹤座位旁,凑近讲了夏桥正的道谢,以及自己认事。 柏为鹤将。 陈吧,柏先生。” 和腥味。 这两种味道一搅合,欲,他抬眸,深邃目光落在不断散发“那就是。” 陈子轻:“……” 这饭是吗? . 饭吃到一半,陈时间,他才进去,就有一道人影冲到了他眼前。 少年刹住车,抱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吧。” 后半句在他眼里,雄赳蹲点的! 陈子轻心想, “请问你是?。 ?微玉,你装什么装。” ,你认错人了。” “呵呵,我巴不得是认错人了,但是,”小少爷咬牙切齿,“来,这个世上除了你,吐的,没有!” 陈子轻翻白眼。 “看看,他也是这么翻白眼的,就是你这样, 陈子轻:“……” “我叫,”他酝酿了一下,讲,“Fairy。” 出个英文名,我就信你的鬼话了?我来谯城是带了人的,,我不会给你机会。” 陈子,你是真的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去过垡城。” 他把收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一点一点扯出来,动作间若有似一下,让我撒个尿,好吗?” ,呸,骚狐狸精。 陈子轻和他擦肩的时候,头发被薅住了,薅他的人就跑走了。 完了。 陈子轻,原主弟弟这一薅,起码抓走了两根头发丝,肯定马不停蹄去赶着去做鉴定,那不 事。 因为这是谯城,厉集,能搞得定。 . 上的时候,他下巴都要惊掉了,竟然不是微玉?! 不可能。 他带亲做了鉴定,结果显示不是父子。 真的不是啊…… 不是就好,死了的就该死透, 过了两天,微子铭又去了趟谯城,他,必须自己亲历亲为。 所以他再次 眼睛不是纯正的金色,头发不是银白的,也没有往 看着顺眼了不少。 子,“正式介绍一下,我姓微,微子铭,垡城微家的老幺,继承人,傅氏总裁的未婚妻,大学在读, 陈子轻在公寓的楼道里,弟弟能找上门。 “小少爷,,你……” ” 小少爷没一点是谁吗,微玉,微家大少爷,,我未婚夫的前妻,死在海里了。” 见面前的男人很迷茫,小少爷鼻,玉器的玉,你自己上网搜。” 陈子轻打没有啊,网上没有一点信息。” ,脸一绿。 谁清掉了?傅延生干的?肯定是那个沉浸伙。 不想微玉死后还在 清了,别人私下里还不是照样说。 妻。 子吃的小鸟,鸟妈妈死了,他就不会自己找虫子,哪怕虫子在他面前爬,他都不知道怎么进食, 依靠,微玉就没了自保的能力,被曾经捧着他的千金少爷们欺骗,,出洋相丢人现眼,名声很快一落千丈。 一个晚上。 材,哪有痣,哪肉多,哪软,他们都一清二楚,像是都看过。 ,就已经是个荡|妇了。 ,娶他做太太。 微小少爷挑着把正版的事透露出来:“翻版,小心着点吧,别哪天被当成他,让人给玩了。” 陈子” “谁,细看还是不一样,你下巴要圆点,也更白一些,很健康的白,而且眼神单纯正直,不像他, 微小少爷朋友吧。” 陈子轻“我何德何能。” “别谦虚了,我查过你了,,本事不小。” 陈子轻看手机,夏桥正给他买糖水快回来了,。 “事,你避着他点,让他看见你了,抓你回垡城做我大哥的替身。” 陈子轻头皮谁,怎么避呢。” “简单,下 陈子啊。” 少年像很怕被抢走男人,叉腰叫嚣:“上什么班,被关起,还是请几天假?” 陈子轻。” ,跟他长这么像。” ” “可是什么可是,你样,想上他床?” “怎么会,做小三多让人不耻。”陈子轻解释着,“我是想说,己关在那里也没用吧, “你红不了,我派了 陈子轻笑,傅延生只要一来谯城,知道他见到他的几率超过百分十九澈的目光,用表扬的语气说:“微小少爷真聪明。” ,你真的不是他。” “误会解到了上楼的脚步声。 微子铭也听到了,他快速往下打量,是那人。 上次在餐厅他就见到了,对 两人什么关系? 替身? 他觉得自己抓到了真相,看向F一抹同情。 ,我朋友回来了,你快走吧。” “就是 “是的。” “他是我大哥的姘头,把你当我大哥用,你要是不信,醒点,。” 少楼,接近夏桥正的时候,他背过去恨不得当壁虎,腿肚子都在抖。 陈子轻了吗?” “买了。眼在台阶上站立的少年,拎着糖水抬脚上楼。 。 夏桥正上了楼,把糖水递给陈子轻, 陈子轻没心情喝糖水来谯城。” 门吱呀一声打开,夏桥正抛下重|磅|炸|弹:贵宾之一,到时厉正拙会收我做养子。” 身后没响动。 他把钥匙丢在鞋柜上面,脱了T恤拿在手里进客厅,绵山峰,延伸进西裤的裤腰里。 陈子轻被一片男色晃花了眼,思绪都断了:“…… ,很快就传出水流声。 公寓的阳台洒进来晚霞,陈子轻望着地上的霞光出了会神,厉正拙情线啊? 算了,两条界,厉正拙想干嘛就干吧。 个澡,他出来时,入眼又是一片男色,这回是前面,夏桥正的两大块胸肌看着十分有弹性。 啧。 陈子电视。 “突然说要喝糖水,还指名了店铺名字,买了又子,端着灌进口中。 “你喝也是一样的,不轻回来的路上发现原主弟弟了,为了给人腾时间才支走了夏桥正。 他幕,沙发旁边陷进去一块,青年坐了过来,带着那股子热烘烘的躁味,手 年轻人了过来,顶||进陈子轻全身张开的毛孔。 “夏得发疼,不用看一定红了,他站起来说,“你父亲的情况有好转吗?” 影,他往沙发背上一靠,两条结实的长腿随意张开,最热的地方就那么敞着吹风,刚硬的面庞皮繁,盼着他断气?” 陈子轻委屈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 动着。 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 他在己:“就像我,当了你的保镖,做了你的室友,还想用绑匪那套强了你。” 下一刻就什么?” 陈子轻拽了亲道歉。” 夏桥不错,我父亲醒了。” . 这个周末,陈子,见到了他的父亲。 进去?” 分愧疚,“对不起啊,真的很对不起。” 夏生的心情了,他一边憎恶这个人,一边控制不住地被吸引,一边给出喜欢和包容, 分裂了。 不疯才怪, “你在外面等着,别给我房。 陈子轻没有等多久,就进来,他摘下口罩抿了抿嘴,准备酝酿情绪进行道歉仪式。 谁在精气神还可以,想问什么就问。” “向他。 夏桥正有,你不知道自己有点想法就写在脸上?” ,不至于吧…… “小正,这是你朋友啊。”病床骨头了,他吃惊并友善地说,“长得真是体面。” 陈子轻一愣,夏桥正刚才进病房不是要把他干过的事说出来安排走吧,不自作主张了。 于是陈子友,来看望他的父亲。 夏父的精那样,陈子轻只跟他聊了会天,他的说话声就弱了下去。 陈子发愣。 怪了,夏桥安,怎么他父亲就不。 到他耳边,“问完就了了这件事,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神神叨叨。” 陈子,您认识方远安这个人吗?” 夏父摇头。 陈” 夏 “我给小正讲过的,我讲他开锅,有个叫裴远知的老人借了我一笔钱,让关,只是再也没见过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 听,让儿子不要忘了恩人,他自己也记到了现在。 陈子轻感叹,难怪夏桥正觉。 “叔叔,那” “好久了呢,有二十二回忆里,“二十多年了,过得怎么就这么发,两片颧骨都红了些,“你是那位恩人的?” 陈子轻说:“我不认识那位,我,那是南洋商会的照片,我对那个时期的事情很感兴趣,想了解了解,正,我还觉得他跟那位有点像,,想问问叔叔您。” “不是祖辈,哪能是祖辈啊,也不像,像的。”夏父有些失望儿子,精神萎靡了很多,“小正听过是因为我说的啊,说了很多遍了……” “不好意思,叔叔, 陈子轻算了算,二十二年前的话,方。 国,之后就在谯城失去踪迹了,传言他死于某个仇家手上。 ,还带着旧名字去见夏父了。 有。 陈子轻打听相貌。 夏父呢喃:“我的老人,很亲切,身子骨也不错,给我的印象是会很长寿。” ,看样子不是老怪物,是个人样,尸油的原因吧。 那方远安世上,提心吊胆地享用着违背道德伦理,不符合大自然规律的寿命。 是他取的呢,桥正桥正,多好听。” 陈子轻也 夏桥正耳根微热。 自己的事情了,方远安跟富家千金有三个孩子,老二失踪了,夏家父 不然方远安也 裴远知代表什么,他代表夏子的婚姻,夏子的爱,他乡,怀孕生子,磕磕绊绊做生意时的依偎陪伴, 所以裴远知的身份,关。 而子,跟夏子姓,这是夏大爷说的。 那按照年龄推算,夏父应。 陈子轻东张西望,这病房是单人间,备,拿掉它们就是高级酒店级别,又宽敞又明亮,窗外是蓝天白云,也不知过来的。 他在心里呼唤:夏子,我找到你孙子跟重! 。 ,让夏家父子独处。 . 外国的医院同样飘着消毒水味,交织着死亡与新生旷的服务台去大片玻璃窗前,他突的心情。 尽管这只是个任务世界,国家也不是他的国家,国外,但感觉上是一样的。 那种安忐忑。 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有个洋小伙来跟他聊天,他指指被口罩遮住的嘴,摆摆手, 洋小伙是真的热情,也是真的心善,给他买了一杯咖啡,大。 完了就蹲他面前,啡。 他装发呆。 前,对他放着电说了什么,他听不懂。 背后响起夏桥正的声,说想吻你的眼睛,可不可以让他吻。” 陈子轻刷地回头,他还记得自己是个哑巴,知道用眼神询问夏? “睡了,晚点再来看他。”轻的肩膀,洋小伙识趣地离开。 陈子轻拉下” 夏桥正把回,厉正拙让我陪你在这边旅行,把附近的几个城市都逛一遍,他说是对你的弥补,希望你管制。” 陈子轻跟个没出过远门,需:“旅行啊,我不知道去哪。” 说,“下午带你去喂鸽子。” 陈子轻觉得在国,还是偶像剧,他有些期待,到酒店都睡不着,在柔软的大床上翻了几圈,打算去隔壁找夏桥正,让对方现 枕边的手机响了,陈子轻一看来电,你给我打电话啊。” “的城市。”柏为鹤说,“我在这边会友。” 陈子轻听着电话里的嗓音,觉得比味道,更难揣测出情绪,他下了床,穿,我等会准备去喂鸽子。” “么,喉间有吞咽声,“我即将要去,国外各大财团,皇室都会参加。” 陈子轻开门的动作一停,那岂不的消息。 柏为鹤有些疲倦:“晚宴结束后,我会去参。” 陈子轻的心脏 另一头没了声音,先生,我可以去吗?” 不是要去喂鸽子?” “鸽子喂不喂的无所谓了,不激动地说,“柏先生,你可以让你的秘书来接我吗? 生怕对方拒绝,他赶紧说:“当然,我译软件,打车过去可以的,只要能成功甩掉夏桥正, ” 陈子轻把包背上,口罩跟渔 柏为鹤语调平缓散漫:“参加晚宴。” 陈子你舞伴啊。” “我的舞伴,只能是我的太太。”柏为鹤刻,“你怎么当?” 逼王集中营 午后, 夏阳从高耸的尖塔洒下来,打在各种繁琐绘画的花窗上面,拢住陆续 车行驶之处, 目光所及化气息。 陈子轻透风格。 傅太太, 真没想到还能再……” 陈你叫我什么?” 周秘书他职业生涯的重大失误, 也是他智力瞬间, 幸好不是公众场合,幸好老板不在场。细想也不怪他, 毕,对方都是傅太太。 。 “没, “他们都喊我Fairy。” , Fairy。” 陈子轻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的一个人, 柏为鹤还没叫过呢。 估计是不会叫了。 轻轻, 轻轻, 多亲昵多温柔啊,根本不像名字。 ,他也不敢听,想想就觉得麻。 陈子轻抱着怀里的背包,继续看沿途风景,他路过一个辉煌厚重的大教堂,见。 前 那头传来的话声,他面红耳赤, 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去不成了。” 柏为鹤:“嗯。” 就一个字,像场毫无意义,提供不了任何价值的通话。 去。” 语速很快, 音量很小,气声吞了两三个字,近似是凑在 柏为鹤:“嗯。” 还是这个字,却隐隐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多了,不然怎么会觉得柏为鹤在引导他。 引导他什么呢。 ,轻声说:“柏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柏为鹤反 陈子我假扮……可以吗?” ” 陈子轻硬着头皮:“我假扮你的太太。” 柏为鹤漫不的友人,他们知道我从不带舞伴,除非已婚。” 陈子轻说 “你希望,我都要解释你并非我的太太,你只是冒充,而我准你冒充?” 柏为鹤嗓音里的疲烦,能理解我?” 陈子,确实麻烦。” ,他转动着脑子,犹犹豫豫地说:“柏先生,我想到了一个方法。” 柏为鹤生出一说。” 陈子轻受到了鼓舞,字音清晰太的时候,我默认,这样行不行啊?” 看,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轻开心地确认,“你把你的位置发给我,我现在就打车过去。” 柏为鹤 陈,发现是一大串英文,底下没有中文注释,不知道该怎么读,他用翻译软件拍照,照着 柏为鹤道:“你十,周秘书会去接你。” 陈子轻没想到柏为鹤竟,大老板的语言天赋就是不同凡响。 “来接我啊,那好的,我 ,能记住?” 复一遍:“能啊,我又不是没长脑子。” 电话那 陈默,他在想,周秘书人在哪,只要十分钟就能到他的酒店吗,那么快。 三五分钟,陈子轻把渔夫帽戴头上,抽绳往下巴上一收:“柏先生,我要出发了。” ,夹杂着平稳的气息声,别的就没了。 陈子轻打开房门东张西望,他飞快地从夏桥正的房间跑走,一路小跑去电梯那里:” 没等柏为鹤答复,陈子轻就认真片视频传出去影响到自己的生活,我主要是怕你有损失,声誉上的。” “你生意上的太太,他们会觉得你欺骗他们,你言而无信,没有原则性, 的顾虑,真情实意地思考过,也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客观上属于浅显低等的考量,的愚蠢。 众所周知的愚蠢。 都知道,都看低,都接受,,占为己有。 柏为鹤淡笑:“多虑了,我不是 陈子轻怔怔地站在一尘不染的电梯门前,听到了略隐私,不会有媒体。” “口气,他进电梯看数字不停下落,出来时发觉还在通话中。 柏为鹤是不是忘了啊,这 陈子轻不好主动挂断,他就这么拿着手机,按照 偌大的停车脚步声,在冷气十足的空间有股子阴森感,他知道这是灵异120区,有鬼,再结合现在的场景,多少都有点发毛,忍不住加快脚步,时 啊。 陈子轻,他欢快地喘息着:“柏先生,我已经到B2停车场了。” ” 随后就挂了。 不错什么不错,又不是西天取经,。 陈子轻,他摘下大墨镜挂在领口,一会就要假冒柏为鹤的太太了。 放在去年,他第一次见柏为鹤,控制不住去拉衣袖被拂开的时候,怎么都 秘书,我需要换衣服吧?” 周秘书瞧他那双眼,一眼两眼地瞧着:“我现在就是 陈的手势,他明白,不能给柏为鹤丢人。 车开进加油站,周秘书降下车窗,一扑进车里,扑向后座,而空。 今天气温太高了。 油,以及油量,他将车窗升回去,扭头去看后座男人白里透粉的脸,想到狗德行,不禁兴味地咂咂嘴。 书,你看我干什么?” “不过是对”周秘书随口说完,突然就同情起了为躲避追击,不知藏匿在哪的费莱尔,自信,连一个下属都要计较。 “傅……” 周秘书恼火地扯扯领带,要等你变成别人的太太,我才能真正地改过来。” 陈子轻:呵呵。 车加好了油,周秘。 “柏总虽然在国外长大定居,但很熟悉,他的资源侵入范围之广难以计算,同他站在一列的只有极少数人,他们查不到的东西,他都能查得到,更 陈子。” 周秘书惊诧,没了?太钝了吧,性子急的人能被他气吐血。 他顶着闪耀的皮囊和灰扑扑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在他前夫 陈子轻过了会才意识到周秘书的含义,他有点匪夷所思,周秘书这是知在查什么? … ,也清楚的吧。 帮他牵出木雕后的收藏家跟说了。 最。 底下扑腾,无人相信他的鬼话,都在看他帮鬼找先生。 陈子书,你是暗示我抱你老板大腿吗?” ,明示吧。 陈子轻垂眼捉住墨镜脚玩:的人,我还是傅太太的时候,他就总让我自重。” 表的美人指点迷津:“你没有婚姻的束缚了,不是吗。” 陈子轻说:“我跟他舅舅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而且原主在那漫长他继承,有残缺的部分,行填补。 周秘书挺直白的: ,不可能。 这多狗血啊,感,肯定不会! 开着车,“柏太太的位置空着,你单身,近水楼台,这都不登上去?” 得我轻浮。” ,还庸俗至极。 但这话讲出来,美人就要生气了,所以他说的是接触而发生改变,我相信这会到。” 陈子轻的确体会到了,从,为他挡下路家人开始。而鹤的号码,他们以信息交流,这是关系的另一个高峰了。 ,他又不是没心没肺。 ,他欲言又止:“周秘书,你像个媒婆。” ,何止是像。 “总之,你要是想墙内的伴侣,可以考虑我老板。” 陈子轻一愣,厉正拙PUA原主掌控多年,自由,似乎对他们而言,那是最 心里一阵起伏,陈子轻说:。” 周秘书意味深长:” 尽全力地跟柏为鹤发生什么,他一个任务失败了的宿主,留剧情跟感情的进度条走完。 总要走的, 了,他又不能终生相伴,何必呢。 况来。 他只有原主的貌,没有才,奇。 柏为鹤看到的,视线停留的, 这浮于表面的东西,欲,夏桥正那样的喜欢,厉正拙那样的操控欲,,不会生出爱的。 ,往深处挖掘。 驾驶座那边传来周秘书的不可,他自然会清除所有障碍。” 陈子望标注,想要柏为鹤为他着迷,痴狂,众叛亲离。 …… 视感。 陈子轻心里酸酸涨涨的,他摸了摸心口,原,始终在一个角落存放着。 对陈子轻来说,柏为鹤是特别的,从见 陈子轻完全想样子,莫名有种悲伤感。 ,就过不好了。 很奇怪的感觉。 其他人的结局他无所谓,柏为鹤不行,他希望他走后,家,高高在上的贵公子, 了,他能管得了什么啊,什么也管不了。 就他现在这状态,很像网会,内心在海各种发誓各种后悔,下课铃一响风平浪静,原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风过无痕。 因,扮演柏太太给柏为鹤当舞伴。 鹤的权利,费心去接近讨好。 陈子轻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想着怎么在信息,要都是外国佬,他都不方便交流。 室也不会理他。 “我老板帅吗?” 陈子轻来,他不假思索:“当然啊。” ” “不是一个类型,一个是私,一个是……” “是什么?” 。” 周秘人。” 陈子轻用手挡眼睛,透过指缝偷瞄他一眼,不会以为。 ,多明显啊。 “傅延生说柏先生玩的东西比他还过。”陈子轻用,顿了下说,“曾经。” 周秘书的唇角一抽,傅,手段猥琐,如此没品。 后反感藏都藏不住,好似自己不是出身豪门,没有享受支配过那些东西一样。 周秘书在斟酌如何为老板扶正形象,又不让 ,后座就传来笑声。 “不养有涵养,注重礼义廉耻,做事光明磊落,严以律己,宽以待人。馆的书上学来的,还热乎着。 周面上按了什么,息屏。 了。 . 陈在柏为鹤面前时,他有一瞬间以为是在拍偶像剧。 车旁,指间有一朵蓝玫瑰。 陈子轻踌躇着迟迟没有走近,直到柏。” “那查看自己,一个兜都没有,“直接拿手里吗?” 柏为鹤将宽大的手掌摊开,陈子轻瑰花,而是一个手环,和花同色的圈。 翼地勾住柏为鹤指间的手环,看他一眼,见他没不悦,就将手环一点点勾出来, 柏为鹤的视野里,柏太太穿了件白色绣金线的衬衫,蓝色马,系成一 底下,干净而金贵。 陈子轻拘谨得一双手都不知好看吗?” 柏为鹤的目丝:“发蜡打多了。” 陈子轻下意识摸头发,摸到一手发蜡,发型师给他弄的发型,把他给抓拢到了后面,一根发丝都没给他留,他的额头,眉眼,脸庞,外。 “那发蜡打都打了,只能这,“应该不会给你丢人的吧?” 柏为鹤将西,递给他。 问。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把两只手都擦了个遍,他怎么办?” “汗而已方巾别回口袋,他率先上了车。 陈了进去。 一路无话,到了富丽堂皇的宫殿,陈子轻头有点晕,他不敢四处张望,身上,不然真担心忍不 眼看柏为鹤已经朝着入口走去,陈子轻赶紧追上他,生小贼抓走。 柏为面,跟我并肩。” 陈影:“啊?要这样吗?” 唾沫,“我是你太太。” 柏为鹤垂放的手臂柏太太,走上来,挽着我。” 隙,他屏住呼吸跨步站到柏为鹤身旁,伸手挽了上去。 这谁能不动心啊,陈子渣渣。 男色太要命,他的良 . 陈子轻刚一入场,被握住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 陈被推进他的无名指。 的点缀。” 陈子轻转了转戒指,刚刚好啊,柏睛里有尺子吗? 耳边有听不懂的外语,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寒暄,陈子轻忙绷起神经保持微笑人,有些背对他,看不到脸,但根据身形体态就能知道是帅哥美女。 有的长相一般,,气质胜过相貌。 围平和稳定,优雅舒适,没有一点粗俗浑浊的味道,宾客不会被各种欲|望驱使,。 落在他身上,都是欣赏惊艳,并不露骨淫靡。 乐曲响起,现场的灯光暗下来,有一束,把他们罩住了。 ,希望他们跳第一支舞。 股感,他才到柏为鹤肩膀上面点,讲个话都要踮脚。 然而,柏为鹤忽然微弯腰背,佩戴助听器的左耳对着他,侧面轮廓立体到让人心跳加速。 他怔了下,凑到柏为鹤耳边,呼吸打在小小会跳。” ,仿佛知道他不会。 “下,转个圈。”柏为鹤屈膝,一只手伸向他,“就这么简单,我们试试。” ,随着他走,光圈也跟着他们移动。 他一只手与柏为鹤相扣,一只 而柏为鹤腰。 下。 个位置上坐下来时,整个人还是虚脱状态,三魂六魄都没归位。他端起不知名的饮料喝了几口缓了缓,看那些。 皇室成员跟气场不一样,很好区分,其中不缺美丽的皮囊,柏为鹤都麻木了吧, “柏太太。” “柏太太?” ,陈子轻疑惑地左右转头,叫谁啊,他吗?哦,对了,他是柏太太。 于是陈子轻迅速把身份披上,循着声音去看身后,是个长相穿着都十。 好像是哪个国家的公主,她讲言,而是中文。 “柏太太,请问你是如” 陈子轻站了起来。 太冒犯,那你可以不说。” 陈子轻心想,这个公主还挺讲究,就 “我想要, “只是这样?” “是啊。” 大美女知道他有所隐瞒,谦虚了。” 陈子轻在心里摇头,真当成假话。 大美女很会能与柏先生柏太太骑马。” 的。” 大美女看他笑,忽,似恍然般走了。 陈子轻一头雾水。 . 过了会,柏” 。 ,他们会过来打招呼,你可以和他们聊你想聊的。” 为鹤投来的指引,他舔了舔唇上的水液:“我想知道有没有哪个财团善家方远安方老爷子有关,或者听没听过他的伟大业绩。” 柏为鹤闭目揉额角:” 陈子轻有困难,他捏了捏手腕上”语言不通啊。 “国内的市场已经肥沃,他”柏为鹤听着他变急促的呼吸声,“你问了, 陈子轻不懂:“不够吗? 柏财团的幕后持有人身份都是加密的。” ,柏为鹤这是暗示吗? 但是吧,上个世纪的人啊。 陈子轻往椅子上坐,因为走神一下没坐稳,柏为鹤托住他的腰,。 柏为鹤蓦地睁眼,面容一:“谁给你酒喝了?” “没有啊,我不都在你视线范围里面吗,我上的小杯子,“我就喝了这个饮料,里面没有酒精。” 柏么,” 眼前人的耳朵,侧脸,手指关节都是红的,他手掌撤离,偏头敲几下桌面:“坐好。” 陈了什么,他赶紧坐端正。 “不要激动,不要兴奋,控制自己略沉,“能做到?” 陈 柏为,我就让人送你离开。” “能做到能做,我还想跟你去看拍卖大会呢。 . 同一时间,一处酒吧方人,他像是从地府爬出来的,而且掉进去过几次,爬出来过几次,气。 除了杀气,还 东方人一来,酒吧里的人就全看向了他,男孩,他有战无不胜的资本。 人有多英俊,相貌实在谈不上耀眼夺目,但他往吧台上一坐,点烟时流血猛兽的热性,在场的人无一不为此沸腾。 ,他请东方人喝酒。 夏桥正在看手机,,他被打扰,满眼浮戾地抬头,愣了下。 白发金眼的大男孩自信一笑,在多个腿上。 夏桥正没阻止。 大男吻他夹着烟的手,舔他指骨的血迹。 正常,然而夏桥正却是蜷缩不动。 大男孩也感觉到了,他难以置信的同时,遗,正想离开,头发被暴虐地扯住, 他发出杜鹃鸟的尖叫,有浅灰。 原来是戴了美瞳。 夏桥正把人甩开,他狠吸一口香烟,捏住酒 手机上来了消息,夏桥正立刻找去宫殿,他没邀请函,进不去,。 . 晚宴结束后,陈子餐,晚点再去拍卖大会。 车路过高台,熟悉的人影瞬间闯 陈子轻摸裤兜,没摸到手机,,他拧了拧眉心,夏桥正跟夏子的关系他已经完全搞清楚了,就牵扯。 没别的了。 旁边响起平淡无波你的保镖,我让司机去路口掉头,这边不能下车。” 陈子去了。” 大道,夏桥正野狼般的目光扫视每辆车,他冷不防地感知到什么,豁然起身,朝来。 陈子轻往后扭头,追什么啊,他明天不就回酒店了,干嘛。 “微玉——” 夏桥正竟然真的追了过来,他一下来!” 陈子轻的眼睫毛抖了抖,神经病啊,搞这出干什么啊,他们又没有在谈恋爱,。 进什么角色了,就像傅延生一样。 带着拉起来点,那朵依旧盛开的蓝玫瑰被柏为鹤摘了下来,他说:“轻轻,你的保镖没有分寸, 气压,他“刷”地转头去看对方,还没想要怎么说,自己这边的车门就被打开了。 这一,划吧,现在就划清界限。 陈子轻本来是方远安行踪新进展,期待等会的拍卖大会能有其他收获,他怎么也没想到曲。 所以他这个时候脑子里都是方远安,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 车外下着雨, 陈子轻探头瞧了瞧,夏桥正怎么受伤了啊,那晚遇到的枪战,桥正的仇家干的? 夏轻拖下车,要他自己下来,他坐在车里没有动。 压抑,陈子轻夹在中间,有些喘不过来气。 就在这时,柏为鹤再次开口,行的队伍,找个地方停下来,以免挡住后面的车辆。 柏为鹤这么体贴,陈子轻莫名心慌腿抖,他偷中的蓝玫瑰。 车门还开着,有雨飞了进来,大夏天的,,陈子轻打了个抖。 夏桥正停在门外,头上脸上落满雨水,他,发了很多信息,你一个都没回,手机被偷了?” 陈子轻摸着光秃秃的手环:“。” 夏 知道,周秘书下班了。” 夏桥正的愤怒早已从临界点滑下来了,此时他的神经“不知道父亲,你什么也不懂,酒店房间都是我开的,,我会有多急?” 陈子轻没说话。 “我说下午带你去喂鸽子,你呢?”门上面,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吼了出来,“你他妈了,我到处找你,我像条狗,咬着狗绳满大街地找主人,我以为你被人打晕,我以暗黑的交易所都去过了……你倒好,晚宴……我进不去,我他妈丧家犬一样我也要无视……” ,还那么看他,没有一丝变化。 冰刺了一下,鲜血淋漓的瞬息间就冰冻住了,冒着丝丝寒气。 “你没了水,胸膛的起伏逐渐降低。 陈有吧。” “砰” 夏桥正双手按着车门往里看,呼出总,你身边的这个人没有心,他想利用谁,利用完没价值了就丢弃,我” ,柏为鹤在路上了。 都在路上了。 他们全让这个软男人给骗了,都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其实都一样。 逼王集中营 对柏为鹤的劝告, 他没反驳。 确实是这样。 任务要是设定在夏家村,那他就可以轻松快乐地干农活,和街坊四邻串门唠家常打好关系, 。 但不是啊。 首先, 夏, 其次, 故事涉及到南亚邪术,她根据尸油的味道杀人, 尽管类似诅咒,任务却不是鬼片里那种明确指定的某种物品, 只要找者停止诅咒, 而是问她先生婚姻的答案,以及, 死, 最后, 她的先生方远安背景惊人,属于大气层上的人物。 三者搭配他的身份和开局处境,注切人力。 触到的,想要查到线索推动进度条,只能借他人之手。 这井小人物情境,又没给他资源,已经够毒了,竟然还加了不稳定的人工体香, 他战战兢兢地龟速前进,积分袋收了一大波,支品,除了夏子先生的定位, 其他都查清楚了,谁知道前方惊现深坑,他,剪了原主爱惜的长发。 功亏一篑。 ,他被夏子盯上了,必须帮她找到先生。 虽然他心里头很清楚,这就是架构师私设 陈子轻对上夏眼,他脊骨一凉。 想到厉老狗,傅疯狗,夏野狗,频道,始终游离在外却都每次有戏份的柏为鹤……陈子轻倒抽冷气,此时此刻他才的事情,这个任务的 跟乱七一比较,剧情线清新多了,也简单多了。 根据他每这个狗那个狗来看,剧情线完全就是在为感情线服务,,反向而行。 下个任务是同一个架构师,他祈祷自己住进去的身体自,简单点吧,求求了。 “微玉。” 陈意的叫声狠狠冲散,他绷着神经去看夏桥正。 他们四目相视。 夏桥正背着潮闷难耐的雨水,盯住陈子轻,他就这么盯着披了猎物皮的猎人,的弧度,是自嘲,也是对其他人的嘲笑。 ,你就是个婊|子。” 夏桥正的额发,像脆弱的眼泪,也像烈性的血迹。 陈子轻突然朝着车门前倾身子,他在夏桥正的愣,你是什么?” 息刺痛了眼:“我不是婊|子的狗吗?” “……行吧。”陈子轻点点头,膛,大力一推。 预想中的把人推开,快速关上 力量悬殊。 夏门。 陈子轻把手收了回来,发呆。 挺烦的。 夏桥正自己一口咬定他没有心,还要当着他的面,很输那种想法,更信度搬出了傅延生。 ,他心理健康得很。 镖吗,不是他的狗吗,搞出这么多事。 夏桥正对和香味加成,严格来说属于见|色|起意的范畴,越吃不到越想吃,自己给自己立个人设演入戏了,真到不了爱恨情仇的地步,要到了,是不是就能放下了,撤离出这个疯狗怪圈? 可万一不放下呢折兵…… “蹭” 陈子轻到了一道清脆响,他扭头发现柏为鹤点了支香烟。 到唇边,目光落在腕表上面。 陈子轻顿时一个激灵,柏为鹤不耐烦了,向,压低声音,飞快地告诉夏桥正:“我晚点要跟柏先生去拍卖会,你,有什么事等我明早回去了,我们再聊。” 夏桥正纹丝不动。 陈子轻车帮忙,况且司机也不一定能拽得动夏桥正。 现在经先去了约好的地点,还是把车停在不远处等着,考虑询问。 这么下去不行。 正,你非要我在这时候说吗,那好吧,我现在就说,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没有,最初我,后来是绑匪和肉票,再是现在的主子跟保镖,我们 夏桥正骤然打断,面部肌肉剧烈颤抖:“怪我,我没事,我查慢了,你就找上柏总了。” 陈子轻哑口无言。 疯狂地甩上了车门,震得陈子轻有短暂的耳鸣。 挡板早就在陈子轻来了,后座一片死寂。他一个人消化那股心惊肉跳, ,行程不变。 柏为鹤似乎并不在意夏桥正的提醒,他将掌中那朵蓝色玫 了,坏了。” 柏为鹤抚了抚腿?” 瞧,花瓣鲜嫩,花枝健康,他捏着花去看手环,这才发觉手环一处有,花枝一戳进去就卡住了。 ,一摘就接不上了,原来不是啊。 陈子轻转转手环把花朝上,他望向车窗外,早 车行驶了一段时间,,陈子轻心里七上八下,他闻着源源不断的烟草味想,柏为鹤抽的烟不一样。 ,傅延生的烟味道很浓,柏为鹤的则是轻淡的,又莫名刺激嗅觉神经, 着惯性歪向柏为鹤,他撑住皮椅稳定身子,忽然就问道:“柏先生,你觉 等待。 几乎是陈子轻问完以后,柏为 陈我是。” 柏为鹤含上面,侧过面庞看他:“你在乎他们?” 浪鼓:“不在乎。” 柏为鹤染着烟草薄弱的笑,他目光深沉却不浑浊,好似在说,那你问什么。 陈子轻眨眼,我问你,是 两人仿锋,时常约莫三五秒。 柏为鹤自重,没分寸,轻浮,庸俗。” ,哦。 柏为鹤语气平淡,“之后更不会有。” 陈自重变成自重,其他都换成什么内容了,他最终还是没有问柏为鹤要答案。 “噢为鹤,他听着雨打在车顶车窗上的声响,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在婚宴上见 “柏先生,去年我结婚那天,我拉你袖子的时候,你明显愣了一下,” 柏为鹤将烟掐灭, 他要如何说? 你拉住我衣袖的那一瞬,我的生理 它我,你在勾引我? 身为一个婚礼上的太太,对人。 多不恰当的印象。 . 到目的地的时候,陈子轻都没从柏为鹤的口中得到回复,他跟着 站在更衣室里,陈子轻一脸 ” ,自己也跟着脱。 蓝色马甲,白衬衫,裤子,袜子,人的白鱼。 了,吃点东西就去拍卖会。” “…………” 于是餐。 陈子轻坐在桌前咽口水,来国外吃红彤彤的辣油菜,这感觉真好,他礼貌了招呼, 柏,有梁丰控股,华宏老总,H.D董事,还有诚曰金融创始人。 注入,因此他们既是朋友,也是伙伴。 柏为鹤没怎么吃,他聊,话题很日常,普通人也能随时进入,不会让人感到格格不入。 几人并没有刻。 柏为鹤接了个电话,他看一眼还在吃的手机送过来了。” “啊,“周秘书来了啊,其实没必要的,送就送了吧,到了吗,我去接一下。” 陈子轻刚起身,余光就瞥到柏为鹤沿,他下意识拿起自己的那条毛巾擦擦嘴。 ,两片嘴唇依然是红的,艳的。 唇珠微微肿了点,像成熟的小葡萄,被他同样红肿的舌尖掠过,往里,泛着湿。 他抬起被辣出水光的秘书啊。” 从双眼皮到挑上去的眼尾,再到上下眼睑,。 柏为鹤的眉间隐约拢。” 陈子轻还没争取,,周秘书到了。 周秘书满头大汗地进了包间,他自然地朝着老,叫上柏太太到窗边。 “你的手机没电了,电,没开机。” 开机,他看到了大量短信,很多未接来电,这都是关机前收到的,关机后的没显示。 的,以他来这个世界得出的经验,手机里除了有监听系统,还有定位, 夏桥正找厉正拙要,厉正拙清楚,他明知被耍了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打电话, “这么多通电话,有急事?那真是耽误了边,我让朋友叫去完了,不然就能听见你的手机响,把手书用帕子擦着脑门的汗,“或者替你接一下电话。” “没事儿。里揣,没揣进去,他想起来自己还是晚宴上的那身衣服,没兜。 陈子轻惊讶地睁大眼睛,周秘书袖,这会换成短袖了,一条胳膊上包了纱布。 “周秘书, 周秘书苦笑,。 说不说? 板,戴了助听器,这个距离能听见的吧。 思,这就是意思。 周秘书对着柏太太欲言又” 。 “也不怪傅总,是我自身问题。委。 陈子轻么问题,你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傅延生发疯枪吧,傅延生的毛病一点没变,没救了,他那种人。 了,不说了,过去了。” 陈子轻也叹了一声,幸好只是胳膊,不是脑袋瓜子,尔反目了。 那晚的事他有印象,他在车里被傅延生扯头发,怕被,激发起了体香,担心了。 ,被他打晕了。 陈子轻醒来是在别墅的床上,费莱么他不知道。 所以是费莱尔抱他上车的时候,柏为鹤跟周秘书就在附近车里,周秘。 “我跟傅总解释了,查证,他应该是看出我的坦然,知道不是我把照片发给他从中搞鬼,不想承认是自己误会了,就对我开了。 文人遇到土匪, ,傅延生一言不合就动用暴力,二十出头的年轻家主,的能力,很可怕。 ,洋洋洒洒地离开了。 陈子轻送他出包间,自己在走,看一条删一条。 “柏太太,” 头顶响起磁性的声音,恰到 陈子轻停下删短信的动作抬头,他仰视。” 柏,陈子轻不看短信了,他紧张兮兮犹如置身考场,随时做好答题的准备。 “今晚的 ,非常好吃。” “辣了些。” “我口味重, “那巧了。” …… “柏太太,听补办,到时我会带家人去观礼。” 陈子轻目瞪口呆,柏为鹤为了圆谎言, 但是,冬天来之前他肯定已经走了。这拾了。 “柏太太,指甲不能啃了,再啃就到肉了,破了出血了, 大佬气场太大, 陈子轻尴尬地放下手指,蜷进手心里蹭掉上面的唾液,他腰背,匀,规规矩矩地坐着。 大佬坐了会,去吸烟 “是张白纸。” “三十三岁,心理年龄刚,心思敏锐。 有人赞同这一,像他儿子。” …… ,那位柏太太既美,又妖,还纯。 ,纯是灵魂。 去年傅氏总裁大婚,他,受到了邀请,本想跟为鹤一起去,临时有事改变了行程, 多么貌美,还拿出了拍下的视频。 后来傅太太意外身亡,助理伤心醉酒,那位 因此他今天一见到柏太太,就把已知人。 傅太太跟柏太太是同一人,发色瞳孔的变中人,骗不了他们。 他们结过婚,感情牵扯复杂,死而复生的男人放在太太的位置上面。 ,也是尊重。 有需要他们的时候, 尽管他们清楚, 真到了用他们的那天,为鹤都处理不了,他们又怎会做到。 关于柏太太,,都当真的。 . 这个时候,陈子轻一行人去往拍卖会,夏桥店,他倒在地上,衣裤 ,夏桥正死灰复燃,他立即接通。 “小正,,我打他电话提示已关机,你让他接电话。” 的讨好,而是病弱带笑的声音。 夏桥正眼里的光熄灭,他平放下来,沙哑疲倦道:“不在我旁边。” “你严肃起来,“你让他跑出去玩了?” 这话又不是东西,能走能跑,我怎么守?” 感而发,“有时真想让他成为东西。” 夏桥正听到后半句,一下就明白傅延生打微玉,却见不什么扭曲心理了。 即便西,那也只能由“我”来,别人都不行。 “明知他会走能跑,就该多提防多谨慎些,他以前很好哄骗,回,吃了苦受了罪,学聪明了,会在有限的空间自娱自乐,也能让围观者乐,一个没注意 厉正拙感慨:“小正啊,幸好那次有你献计协助,否则。” 扯出了一丝不适,犹如被厉正拙扇了脸。 。 发生的是改变不了的,害,还是他施加在微玉身上的报复,图谋和算计。 那就往前走。 夏桥正抹了把冰冷的脸,被面:“下个月初的安排还算数?” 厉正拙一副很惊讶的亲了?” 夏桥 厉正拙不在意称呼 夏桥正默了默,眼底迸出穷途义父赏识。” “那就这样,你去找Fairy,他在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习惯是改不了了,,把他看紧了。” ,外面太乱,珠宝会被觊觎,被玷污,它的命运就该是私藏。” 厉正拙吃掉没吃完的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点气色。F就通,夏桥正到这时都没确认,也就配当个保镖。 但愿,能进步些。 厉正拙看时间,了吧,希望能不虚此行,那到时候……就该急着回来找他了,只能找他。早就知晓结果,一直在走流程,一路上。 谁让他的Fairy性情大变,那么执着于扯出他人的遮|羞|布,非要 上,就他跟柏为鹤,那几个大佬都中途走了,他们显然对拍卖会不感兴趣,也不奇来。 国人,又高又帅,像男模。 这个世界,。 陈子轻多看了负责人一眼,那负笑容,桃花很旺的样子。 “这位是?” 柏为鹤拨了拨身边人腰后的蝴蝶结,太太。” 负责人脸上的太。” 陈,晚宴都结束了,他还是柏太太啊? “边低声。 陈,负责人带他们走一条通道,全程没有遇到其他客人。 这。 通道是斜着的,两边只有惨白的墙壁,没有一点装饰物和家具,陈 好在通道不算很长,拐个 一梯一户的样子。 负了,不多时他又返回,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不知道是什么,盖着一块蓝黑色的绒布。 “不知柏先生已婚,贺礼,还望二位能收下。” 柏为鹤摘下助听器吧。“ 。 “柏先生,我能揭开布柏为鹤。 ,随你。” 陈子轻愕然,全贺礼,肯定不便宜的吧,柏为鹤给他了? 也正常, 陈子轻揭开看了,不如不看,因为他不识货,托盘里是一块石是石头的石头。 他发愁,我放行李箱里会超重吧,只能托运了,会不会碎啊……” 右耳边,他捕捉到了零碎的字眼,面部微不可查地轻抽。 就从运石头这件事上转开了:“柏先生,拍卖会开到几点啊?” 什么?” 助听器,他坐近些,手撑着沙发半起身子,凑到柏为鹤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 呼吸像夏天傍晚的微风,带过。 柏为鹤没言语。 陈子轻纳闷了,这么近,说得这么慢, ,右耳也不行啊? . 流,只能把助听器递给柏为鹤,你还是戴上吧。 陈子轻只好将助听器放回去,他捏着喉结清了清嗓子,用问。 柏为鹤:“……” ,单手扶着额头,拇指抵在太阳穴位置。 “来,忘了挪回原位,就挨着柏为鹤坐,他寻思只请了一天假,最晚后天回国。 事,还惦记着自己的工作。 包间的大会场的状况,普通客户都在大厅,也就只有上百个座位,。 ,一般都是一人一包间。 陈子轻,他是看电视的心态,只不过电视有广告,这个没有,主持人小锤子一敲, ,陈子轻听了,看了,记不住全程,就统一划分为两大类,吃的穿的用的,和不能的。 到零点的时候,包间净,肚子都撑了,他还是困,又不敢睡,万一的东西,那他不得后悔死。 陈鹤,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提神的。 ,陈子轻躲闪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 “拍卖了快十件货品,”柏为鹤点开新的邮件,“ 陈子轻摇头。 柏为鹤的鼻梁上架着眼镜,他吐声沉慢,好似是长辈对毛躁晚辈的语重这里的初衷。” 陈子轻一怔,初衷?看有没有线索啊,这就是他的初衷。他望下的拍卖品想,我 有,只是不在拍卖品上面,而是在别的地方…… 陈子轻抓着头发站起来走了走,他忽地小跑,拍卖会都有客户名单的吧,你能帮我要一份吗, 说话时他撞上笔电,。 柏为鹤若有肚子:“可以。” . 晚这场拍卖会的名单以及介绍,拍卖会每三年举办一次,而拍多年,是世界上历史最久的拍卖行了,他一目十行地单吗?” 负责人把一盘刚做的点” 陈子了?” 。” 陈子看拍卖会成立以来的所有场次名单。” 负责落,有一瞬地失神,他肃穆道:“这不是小事,抱歉,我没有相关权限。” ” 有第三人在场,不好叫“柏先生”,那叫什么,跟他家人一样叫他阿鹤,还是 陈子 柏为鹤没侧目看他,却知道他想说份名单,你一页页地看,要看多久?” 陈子轻语塞。 也对啊, 屏幕,那上面打开的是个文档,全是他看不懂的数据起伏图,他突然开窍了:“有电子版名单吧?!” “有是有,同样的问题,历次的完整名权限里,我只能给柏太太二十年以内。 陈子轻跟负责人道了谢,等人出去后,他就求助柏为鹤:“柏先生,你?” 柏为鹤的蓝玫瑰,漫不经心道:“我一定认识?” 局上拿了一手烂牌,他有自己的打法,哄人的话张嘴就来,“你在我心里无所不能!” 柏为鹤有些好笑, 陈子轻呆住了。 ,他打了个电话。 陈子轻听不懂,猜是德语, 柏包会在两分钟内发到我邮箱,你想找什么,直接在搜索栏输入名字。” 陈子轻瞠目结舌,这么快就到,早早就在等他走到这一步上啊? 很微妙的直觉。 柏为鹤取下眼镜,“压缩包会解压?” 压缩包发过来了,姿态。 柏为鹤给压缩包解压,他起身,捏了捏,你自己看。” 陈子轻世界里,他捧着轻薄的黑色笔记本,嘴里想也不想地喊了一声:“那,我一个人在包间里面有点害怕。” 嗯。” . 方远安,点确认,数不清的名单跟小黄豆似的不断往下滚,他眼花缭乱,不舒开,滚动的名单停了下来。 居中中。 方远安。 陈子轻64场,时间在51年前。” 能? 应该不能吧,这属于最高级的机密了,柏为… 止,他的鼠标点中“方远安”,弹出了一个图片,有屏幕一半大。 有文字有照片。 显示 陈子轻半天才有反应,他 夏子没搭理他。 陈子轻保险起见,,他刚好出去找柏为鹤,手机就响了,是厉正拙打过来的。 时机这么巧。 陈子轻出于宿主的警觉,” 后半夜了,厉正拙没睡,“还没回酒店?” ,你不是知道吗。 面对厉正拙甩过来的戏,他 “玩性这里含着溺爱,“该有黑眼圈了。” 活动手脚,顺便留意包间门口,“厉叔,我想要你帮我查个东西。” 厉?” “一个古董,我发你手机上,我想上出现过。”陈子轻发过去了。 电:“真是巧了,我几年前见过这个古董。” 了点,我信你个鬼,什么都刚好。 所以厉正拙迟缓衰老是因为尸油,南亚发家致富的方远安,厉正拙跟方远安有关联的吧! 有脚步声靠近包间,陈话。 柏为鹤出现在门口,他的领带有细微的松扯痕迹,单手插|进西裤口袋,垂落 陈子轻后知后觉柏为鹤,他也是,他没摘下来。 柏为鹤踏进包间,他戴上助听器,“搜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陈 己,他垂眸俯视图片,沉默片刻,直截了当道:“这个古董现在” 陈子轻的脑子飞快运转,方远关系,也有可能是他把古董送人了。 块点心,入口软糯发腻,他没吐到纸巾上,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吞咽下去。 “亲。” 开了,他张张嘴,怎么还有柏为鹤母亲的事啊? “那你业还,”陈子轻的鼻尖上有点出汗了,“还包括什么?” 柏为鹤叉第二块点 医院?陈子轻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就是成是了! “了,古董是方远安在51年前拍的,”陈子轻咽了咽口水,小心查探柏为鹤的微表情,“那你董的?” 柏为鹤将叉子一丢,惯常收敛两三成:“我在晚宴上告诉过你什么?” 陈子轻犹如被领导训斥,他反射性我的多了。” “很是加密的。” 脑中回响起了这句,陈子轻攥紧发抖的手指,示,没想到真是他想的那样。 他顿时就被委屈混着气愤吞噬了理智你母亲集团的幕后持有人,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连,是真的难过了。 柏为鹤面色如常,他,完整地暴露出真实情绪的人。 “我跟你关系一般,了眼,他默默地把戒指摘下来,放在柏为鹤的 使小性子了。 面。 陈子轻往外走。 背后倏去哪里?” 。 “柏太太。” 他头皮一麻, 柏为鹤深坐在沙发里,他的左腿叠着右腿,雕刻的圣经故事一角, “大半夜, 泛红潮湿的双眼瞪过去,透透气啊,不然还能干什么,我又不能指着你骂,我哪敢, “我最后持有人,我在找他的所在地。” 柏为鹤拿过键盘上的戒指把玩,用没|昧多情的话语:“我不找到,你问我, 陈母亲不知道啊?” ,那应该是不知道的,不能直接接触。 方,多有钱,多神秘啊。 大屏幕上的拍卖还在继续,主持脚链。 陈子轻走神的功夫,没注意到柏为鹤用比慈善了脚链。他理了理有点乱的头发责?” 柏为鹤没否认。 陈子轻怪异地想,厉正? “整个人服务。”陈子轻撇了撇嘴角,了然地说,“研究长生不老的吧。” “不是。” 柏为鹤用事不关己的冷漠语气,透露惊世骇俗 逼王集中营 陈子轻懵了。 实验基地 照这么说, 方八,而是想死却死不成? 肯定是了, 资料里, 突然就出了变故, 太太死了, 他自己也要死了。 但他不想死, 。 于是他为了保命,索性将丧心病狂的阴损路走到底, 直接尸油封在岛上的水池下了。 还真没死。 ,这八成也是受高人指点。 他一直活着, 活法, 变得不人不鬼了才想死,却又怎么都死不掉。 为了达。 时, 陈子轻捋着捋着, 卡住了。 可是…… 方远安想死的话, 他直接去岛上挖,不就能把夏子吸引过去,把他带走了吗? 夏啊。 陈子轻想不明白,他揉揉眼睛,把一根被,不适地眨了眨,像做wink。 着眼说,”我想问你舅舅。” 柏一点上:“你准备怎么问?” 陈子轻抿嘴, 柏为自尊的,没有用“你准备怎么求”。 脑袋,手一直在揉卡了睫毛的眼睛,“我打算随机应变。” , 根本就是底气不足。 柏为鹤,皮鞋踩着地毯,裤腿下是一截黑袜,脚踝线条精瘦性感,他宽阔的背脊离开沙发背,微前倾,手肘抵着腿部,十指交叉在腿前半空,小一些的,深色衣领跟袖口严整禁欲。 漆黑深,沉默而淡然地凝视过去。 陈子轻被看得浑身麻麻的,有觉,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柏为鹤见他还在揉眼睛,整个眼眶都红了,喉,就会有答案?” 陈子轻蔫蔫的,不愧是老总,这么犀利,他。” 答案的,如果他没想错的话,厉正拙早就挖好了坑,,只要他一进去,立马填土。 来,放进西裤口袋:“别去问,我找给你。” 陈子轻 柏为鹤起身把笔记本关掉,他戴着助听器的左耳靠向外面,捕捉到了很轻啊。” 四周的气流 ,幅度不大地偏了偏头,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将他优越的轮地开口:“快了做什么?” 陈:快了我就能早走了啊。 他紧紧闭着嘴巴,眼神小心地飘忽神秘的大人物。” 见柏为鹤看了过来,陈子轻对上他的目光,像是风雪无声无息,地,照亮万物。 陈慌:“我,我去洗手间弄一下眼睫毛。” ,一拐就进去了,陈子轻把门关上,他垂下手站了会,呼口气,走到水池前洗了洗脸,对着镜子扒拉下眼睑。 背后飘来阴冷。 ?” 空无一人。 陈子轻不管是不是,先把真诚的态,快了啊,就快了,快了快了……” 音量渐渐轻下去,含在嘴里,黏在齿间, 陈子轻打开洗手间的门,迎面就是在墙边吸烟的柏为鹤。 了,这次没出去,就在包间吸的。 ,柏为鹤有烟瘾了。 . 陈子轻没看完拍卖会,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坐在车后座,怀里是贺礼,沉甸甸的, 点是,他住的酒店。离得远,起码要四十分钟才能到。 陈子轻抱着箱子正对前方,他在想事情,眼白被他揉出了几块细碎的红,和瞳孔。 车 周秘书眼观八方,他边平稳地开车,边观察后座的老板跟老板娘,那双单什么。 陈,抬眼望后视镜。 你说一下,你的保镖已经退房回国了。” 陈子轻:“……” 桥正问情况,拨号码的手拿开了,昨晚夏桥正追车见到他之后,打过电话。 算了,不问了,的,所以没什么好问的了,回去了再说吧。 夏桥正要认厉正拙做父,不会继续当他保镖了,那就不 最好是这样子。 “柏总,过个路口就到了,要不去他那凑合一晚?” 陈子轻的乱,他想拒绝,嘴巴不听他使唤,说出的是:“方便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周秘书哈哈,“你在柏总那睡一晚,明天去房间退了就行。” 陈子为鹤,犹豫着靠近点:“柏先生。” 柏为鹤的面到了,可以。” 陈子轻坐回去,含糊不清点勉强。” ?” 陈子轻震惊不已,我那么小声,你都能听得?! 柏为,随你,不去,也随你。” “都随我啊。” “都随你。” “……那去吧。” 于住处。 柏为酒店,是套房产,陈子轻的肩膀挎着背包,怀里抱着箱子站在玄关。 “拖着领带穿过宽敞明亮的走道,尾音消失在拐进厨房的墙角。 ,他走了几步停下来,垂头看脚上的拖鞋。 粉色的, 子,这鞋是给谁准备的啊?这么巧,刚好跟他一个鞋码。他往里走,脚步生,我睡哪个房间啊?” 厨房门边喊,“柏先生!” 柏,没有反应。 陈子轻摇摇头,助听香一样,不稳定啊。他走进厨房,走向柏为鹤,踮脚探。 “柏……” ,陈子轻因为惯性,脑袋磕进他怀里。 ,毫无美感,毫无涟漪。 柏,他抬眸看天花板的吊灯,无言片刻,胸膛发秒了,轻轻。” ,真的太尴尬了! 陈子轻猛然直起身,他难,想要脚底抹油地溜走。 手背,他一抖,扭头发现是小瓶装的果酒,几口就能喝完的分量。 柏为鹤让他拿好,房。 ,凉丝丝的,不甜,他又尝了一点,还是那味道。 明明不香不甜,却有股子能 柏为格,风平浪静底下是凶猛波浪,趁你不注意就钻入你的血管,擒住你的心脏。 陈,他这回学聪明了,站在对方的右耳边,提高音量说:“柏先生,我查方远安不是奇。” 柏为鹤微侧身。 陈子轻知道柏为鹤在听,他酝酿酝酿往下说:“我被方,她要通过我找到他,如果我不。” 面前一片寂静,陈子轻的视线落:“方远安原来叫裴远知,夏子原来叫夏小川。” “垡城出事的那些富二代,都全盘透露了兰翕造成的一系列事端,。 向他,眸光俯视下来:“心愿未了?”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子。” 柏为鹤的嗓音平缓有力,含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与魅力:。” “舔舔嘴上的湿润,“只要找到方远安,剩下的就不用我管了,我也能安全了,能走了,他在心里接上小尾巴。 柏为鹤抿了口果酒,” 陈子轻没料到只有一个字,承诺一般,柏缠上吗? 就像常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厉鬼不缠别人,就缠你,肯定是种灵异事件。 所以他 他都想要怎么回答了,就说是夏家村,遇上了魂回故里的夏子,,被鬼气入侵了。 这是了。 陈子轻的视线下移,亮光,很想问一句,戒指焊你无名指上了吗? 柏为鹤“你睡二楼南边卧室,基础生活用品都有。” 话落就回了客厅。 陈子轻的瞳孔里,挺拔的身影顿了下,,他摸出什么,向后一抛:“拿去。” “什么啊?”陈子轻伸手去接,发觉的眼皮抖了抖,声音发干:“柏先生,我已经不是你的舞伴了,不需 柏为鹤” 语态行云流水似的平常自然,让思,大惊小怪无理取闹此地无银三百两。 . 睡觉的时候,,翻过来翻过去地看。 这可是戒指啊。 能随便当是塑料的,或者铁的,整只曲线秀美,做工精良浑然天成,很名贵的样子。 陈子轻犹豫再三,把戒 睡觉吧,别想了。 不是,柏为,当时距离晚宴都过去多久了啊。 ,什么意思? 陈着,有人在他心里放了个火种,他拿不出来吹不灭,只能由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一点点烫热灼烧。 ,是天空蓝。 他翻过身,膝盖蹭着床单跪起来,脑了进去,手摸到旁边的手机一把抓住,塞 【柏先生, 不多时,有】 陈子轻抽抽嘴,,他被夏子缠上了吗。 【有点怕】 陈子轻发了过去,柏为鹤要怎么回呢,或者干脆不理他人了,怕鬼像什么样子。 鬼,男人也能怕鬼就是了。 ,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柏为鹤果然没有回信,他屈膝跪床的两条腿向后一伸,,脸朝外垫着枕头。 手机突然响了。 陈子轻看一眼来电,他,你给我打电话啊?” 那头有电流声,衬得,他道,:“带上枕头和毯子,到楼下来。” 求的两样东西,他趿拉着拖鞋关灯关门,慢慢吞吞地下了楼。 客厅亮着一道壁灯,柏为。 陈子轻瞧不见他的神情,头,再是毯子,最后是他自己。 夜深了。 ,想说什么又忘了,他调整调整姿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脚上有点凉,好像是套了什么,,他瞬间睁开眼睛,客厅静悄悄的, ,天已大亮。 陈子轻屈起腿摸了摸脚,滑滑嫩嫩的,?” 外,只剩一点凉意的风吹向他,吹进他的真丝睡袍里,他嫌热没拢上,就那 纸,头顶是紫绿相间的葡萄藤,精神抖擞地长在日光下,绕在木架上面垂下来。 ,这个时代,看纸媒的不多了。 长得太帅,气场太强,反感。 陈子轻” 柏先生,早上好!” 柏为鹤抬头的瞬间,指间报纸的折痕就深了下去,他低眸将整,尤其是面对一个生” 陈子轻:“……” 他垂头看一眼自己,被一片发光一点红惊得吸口气,默默把睡袍拢了起来。 “那个,咳,柏先生, 柏为鹤微昂首,答非所问:“去洗漱,吃早饭,,下午回国。” 陈子轻,有点痒,他抬起右腿伸到后面,蹭了蹭左小腿被亲的?” 柏为鹤的目光落在报纸上面完。” 陈子轻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失望,嘴上淡定地说回吧。” 下一秒,柏是忙不完的,可以适当放松。” 啊,确实是呢。” 下,他走过陈子轻的身边,那颗乱亲的小草被踩趴下,碾烂了。 . 回国以后,陈子轻所见如他所料,夏桥正不在公寓,不见人影。他当里,。 一桌美味佳肴,,丝毫不客气。 厉正拙给他挑,古董的事,电话里没讲话就挂了,毛毛躁躁的让叔叔操心,现在回来了, 陈子轻心想, 毕竟他在,鬼杀人,夏家村百年前的黑帽子风俗,兰家的小岛,尸送到耳边。 陈子轻偷瞟伺候的佣人们,宅子里会有柏为鹤他之前可能没有,之后就说不准了。 他定定神,了。” 厉正拙将一口鱼清楚了?” 陈子轻蹙了下眉心,忍着不适吃掉了鱼肉,触感软白鲜嫩,美食没有错,确定啊。” ,谈不上无所不知,却也算是广交好友,知识面宽阔,知道”厉正拙的眼角笑出纹路,“没有想问的?” 陈子轻心头一震,看能是他负责的试验基地涉及到方远安的死,所以他比 ,肯定知道。 一口米饭,柏为鹤不让他问厉正拙,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他就不问了。 陈子轻不合时宜地想,要是,绝对会派人把厉正拙绑了,严刑逼供。 ,这是他舅舅,亲的。 陈众叛亲离”四个字,眼尾轻颤:“没有了。” 厉正拙的目光慢慢变得” 拉长的 瘩,他试图岔开话题:“厉叔,我的保镖夏桥正呢?” “他上礼仪课去了,我明天重新给你挑保镖,给你挑个跟他不相上下 厉正,起身走出了餐厅,他跟个孤魂野鬼似的穿过灯笼下的长廊,走了一阵,来到书房,。 书架像两边划开,露出一条通道,厉正拙晃悠着走进去,书架在他,,眼前是个房间。 本该棺,里面躺着一具半腐烂的女尸,从微家墓地挖出来藏在这,一藏就是多年。 房间的图形,像是要举行什么仪式,只差一步。 “你明白我多想让你借尸还魂,方法试了很多,式。” 想利用他那股非要揭人丑疤的热性跟冲劲,哄一哄他,让他站到图上把仪式做完,没想到啊, ” “如今的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真来了,怕是也不会答应我,用那愿献出躯壳,他只地问我,厉叔,是不是夺舍。” 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哭着说,我进去了,身体就被母亲占了吗?” “你听听, “你的,也不知道是在哪学的。” ,天生的吧,多有意思啊。” ,说不要。” “那就不要吧。” 好玩,多有本事,我那外甥啊,我那外甥要吃苦了。” “乐子,就算了吧,你能理解我的吧。” 厉正计算,这个关键时候却又没有很强烈。 可试可不试。 . 厉正拙在地下待了个把小时,的人,叫他晚上留下来。 陈子轻一子里,隔天被送去“壹”餐厅上班。 月底的一个晚上,陈子轻按耐不住地想给柏为鹤发信息,外面徒下床,飞快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Fairy少爷,快跟我过来,手持家伙。 陈子轻,赤脚踩着鹅卵石茫然巡视四周,巨大嘈杂声里的砰砰砰响个不停,这么大阵仗,遭 ,性质上差不多。 厉二在宅子下面,方向分成了两拨,不止研究死,也研究活,所以早就让国外一些大家族盯上了,想派杀成果,最好再掳走几个实验人才, 陈子好像抬着什么走,外围还有一圈人,护什么要紧东西一样护着。 ,平时没发现啊,都藏哪儿了呢。 陈子轻来不及多看就被紧急送走,等他见到厉小时以后了。 小四合院西边的屋子里,厉正拙坐在椅子上面,桌上在地,他冲站在门口的人招招手。 ,过来。” 西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厉叔,昨晚出什么事了啊?” 厉正拙抬手,他很乖顺地弯腰,一只手摸上乱糟糟的头发,头顶响起吧。” 陈子轻点点头。 大事,进贼了而已。” 陈” 叹,“身怀异宝,必遭觊觎。” 陈子轻呆呆的:“厉叔,你是不是受重,气色比鬼还差,必定是哪儿见红了。 “叔叔回答他,苍白的唇角含笑,“不过不打紧,已经用另一样东西换回来了。” 又愤怒又兴奋,不仅是他的脸, 陈子轻心惊肉跳,柏为鹤是不是拿到方远安的住址信息动,任由厉正拙把他的头发摸出了油。 第二天下班,,他不问去哪儿,做什么,一路上都很配合。 周秘书难得没有多话,随同他上飞机,辗转几番到达目的地,见到了从另。 大片茂密高耸到让人压抑的森林:“柏先生,方远安就在里面吗?” 片递给他,“出入卡,放在口袋里就行,自动扫描识别。” 陈己进去吗?” 柏为鹤沉默。 那你呢?” 。 柏为鹤隐隐难言张,你一个人去,我在这里等你。” 陈子轻捏吧,那我尽快出来!” 腿打摆子,额上渗出细汗,,胆小又勇敢。 柏为鹤点燃香烟,目送佛能吃人的林木里。他走到海岸边,,西装扣子全解了,随意地坐在船头。 ,老板想让人成长,又怕人哭,怕人磕碰。 雇佣兵安排了好几团,都在四周架着炮|火,再加控,还这么不放心。 柏 周秘书悄无声息地在身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那带出来,带到老板跟前。 . 陈子轻走了很久,走到天要到说不出话来的城堡。 这 他从上个世纪活到这个世纪,生构成一个庞大的商业体系,早就已经完善坚固,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了。 刚到门口,子轻聚集而来,他手里的识别卡上掠过弧光,门在他面前打开了。 老怪兽,发出的鼻息惊天动地。 陈子电子屏障罩阻挡视线,有电子音提示他直行或转弯,他犹如置身异空间。 的科技,这得是多少财富堆积起来的啊。 罩褪去,陈子轻也停了下来,他发现这是一间巨大的圆形房间,与的是,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陈设,只是在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病床,幕,在幽暗中忽明忽暗。 间的那一瞬间,一盏刺眼的聚光灯亮起,照在他的身上。 金属声响起,中央的病床缓缓转向抬起。 房间很大,病床离陈子轻也很远,他看不见床上的人,甚不知道。 ” 一个极其苍老,这个房间的背后显然装了传声装置。 “我是厉正拙初恋的儿子,微玉,我受人自我介绍,数据代码识,终究还是比不过人,光识别他的卡了。 虽然陈子轻看不见对方,但他能确定,他 陈子轻怕被轰走,题,也没用尊称,大刀阔斧地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第说是,夏小川。” 安静,巨下来,仿佛当那个名字出口的一刻,时间都随之停滞。 许久后,那个人声突然剧烈喘起来,语带愤怒 很明显,对于方远安来说,禁忌,他不愿意想起来,更不愿意被人提起来。 陈子轻大声说道:“不记得了吗忘了啊!” 面对质问,老人尽记……了。” ,“那你当年对夏小川做过什么,你又是怎么发达的,你难道也忘了?” “咳烈咳嗽,床边的一台仪器发出警报,闪烁的警报灯照得病床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挣扎,随时都有窒息的危险。 就的时候,他竟然又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老人语……客!” “咔咔” 陈子轻身,连地面的地板都如波涛一般,开始轻轻浮动起来。 我的妈呀。 文明的雏形。 “等等!前,焦急喊道,“尸油!尸油你还知道吧?” ,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竟然沾染了诅咒,我几个无意中触碰到尸油的朋友,全都因为” 就在地板还在后退的时候,陈子轻事实。 了,老人沉吟着笑了起来,笑声冷漠而沧桑,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嘿嘿……” “你笑什么悚然。 “你… 照着陈子轻,他会意地跟着灯光开始走动,步伐尤为谨慎,他很难不怀疑只步,立刻便会触发致命的陷阱。 陈子轻很是紧张,他一直注意着自己的步伐,可,内心的所有紧张立刻被惊骇所取代。 “你,你——” 陈,眼前的病床确实躺着一个人,如果这还算是人的话…… 只见病床上的人,身躯浮肿,长满水,一眼看去无法分清头部和躯干,空气中更是弥。 很难想象,这么骇人的病症,竟 这就是反到难以置信。 “吓……人……,艰难地说着话。 ” 子轻吸气,不是反噬吗?还是说,反噬跟诅咒只是说法不同,一个意思? 就是这样吧。 油,并接触尸油的人,会中诅咒并不意外。 只不。 难道是因为,尸油是方远安自己亲手制作的,所以他中的诅咒和兰翕一伙。 陈子轻看着病状骇了,你为什么没有?” “嘿嘿……”老人笑了起来,他那浑子轻,眼中泛着瘆人的光芒。 “不…顿,“永……远……不……会……死!” 活该啊。陈子轻瞥瞥床边,连一台抢救用的设备都没有,轻痛苦用的。 于其说这是医生的失职,不如说根命。 活不了, ,又什么都没有。 看苦模样,还有他身上那一道道骇人的伤疤,他应该无时无刻都,感官的消失,物质层面的快乐他早就遗忘了,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病痛和孤独。 陈子轻心想,对于方远安这种人来说,死亡吧,这剂每个人都天生带着的药,他没了。 “厉研究死亡的方法,给你研究的吧。”陈子轻幸灾乐祸。 “我……可音颤颤巍巍,他在忍受着惊人的痛苦,,笑的很漠然而绝望。 ” 看着随时都会断气的老人,陈子轻子的?” 厉正拙的实验基地不知道成立多久了,远安不死不活的时间。 果然,连时候开始的,也许当他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涂上尸油的一刻, 的结发妻子吗?”陈子轻问。 死静,除了偶尔响起的仪器声,没有一丝声音,老人静得没了呼吸。 如果不是知道他不会死,陈子。 许久之后,老人也没有回答陈子轻的问题,而是只见下…” “你知道婚姻问道。 “。 “那不行气,对着虚空吼,“夏子!” “夏子,我在这里, 他嗓快点,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被赶走了!” “裴郎。” 听到这个声音,陈子轻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模一样,夏子真的跟着他来了。 于是陈子轻转头,对着老人笑了笑:“对不起,我忘记说了,你 老人盯着陈子轻的身后,整个人惊恐得简直要坐了起来。 他看 虽然在陈子轻的眼里,夏子的样子一直都很恐怖,然而在此刻的老人眼里,夏子的样,清秀婉约, 只是她的眼神中饱含和恨意。 “裴——郎——声,眼前的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可她依旧能一眼认出,这个人就是她一,她的裴郎。 看着不断逼近的鬼魂,老人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同时也带着…小川。” “你——” 一滩肉跟一个怨灵对望,夏子幽?” “小……川” 老人眼珠颤动,往日的画面一幕幕地重现,他那天,他是多么的开心,当孩子出生时他又是多么的惊喜,中痛苦的挣扎,以及太太看向他的那种信任的眼神,她根本注意道看见自己背… “小川,我找人算过了,你现在的名字不旺我,我字。” “那我换了名字,真吗?” “当然,你看你多有旺夫相,等你改了名字,我就发达了,我们。”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 …… “尸体腐烂,这样就能不断提取尸油,从嘴里流出来,滴进器皿里。” 尸油,对方就能被蛊惑,直到死去。” 于是他亲手杀死了太太,杀死这个与他贫贱半生,不离不弃的女人,他一见钟情,婿,从此飞黄腾达风头无两,有了庞大资金和人脉的铺垫,他的事业一日千里,所以他也改了名字,摇身一变,成贵,事业成功的企业家,大善人。 “大师,救救我, 的法子,我给你算好了一个地方,你照着我说的做,切忌整个过程不间断,不要分心。” …… ,欲望发酵,直至今日。 “裴——郎——婚——姻——是——什——么外蹦。 她的裴郎没说话。 人找不到鬼,只能鬼找魂形成禁制,太太找不到他,他同样也找不到太太。 “裴郎,呢喃着问,她的眼里一下就流下了两行清泪,打湿了下巴。 旁观的陈变了。 河边,青草地,河里飘着三三两两许愿灯,青。 富家小姐跟,你说婚姻是什么?” “婚姻啊。” 富家小姐捉着啊。” “对, 陈子轻回到现实中来,他没 方远安忘了,他怎么可能记得起来,他要是记得起来,就不会做容的行为。 “裴郎, 夏子尖叫了一声,她身形摇晃,毫无预兆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 陈子内容,原来就是这一刻。 “你忘了……” 夏子一双清澈的眼睛突然变成黑洞,里面往下淌出浓——杀——你” 一旁的陈子轻弱弱地提醒道:“夏子,要痛苦一万倍,你可以让他活在无尽的折磨中。” 陈子轻觉得,尸油怨气,只有最大程度的折磨着方远安,夏,诅咒才会中止。 可夏子却像是根本听不见陈子轻的话似的,依我——要——杀——你” 她的,也只属于他的黑色的,破旧的帽子。 后,他的噩梦就开始了,恶病开始缠身,皮肤溃烂,梦里他也一遍遍地梦见太太,梦,太太就像现在一样…… 将一顶新做的黑色帽子,工上。 这一刻,生。 笑起来,笑出了一对浅浅梨涡,而后将手插|进他的心口挖着什么,饱满的凹陷,她贴着他的脸:“裴郎,走了。” 此刻命渐渐流逝的感觉,这种他梦寐以求的感觉,他看着要带他走的太太,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 “哔——” 仪器的警示响起。 方远安死了, 一切,事总感觉心里有点堵得慌,这时他才想起来,夏子。 的心,身影逐渐消逝淡去的夏子,陈子轻想,夏子报复方远安,也是救了他。 因为杀了他, 姻。 这。 陈子轻有感而发,哎。 等等,剧情线结束了吧,怎我?没这流程吗? 仪器检的耳边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只见胸口有个血洞的方远安,好 没死? 这个人?! 陈子轻全身汗毛倒立,这不是夏子的诅咒,这是方当引发的诅咒。 ,不能让他解脱。 天不同意。 逼王集中营 陈子轻走出森林的时候, 音。 【恭喜陈宿主,您在此设】 ,比心。】 陈子轻掰了根树枝薅叶子, 像方远死, 各种常规死法应该都试过了, 不然也不会地, 研究抵抗诅咒的办法。 啧。 脑。 否则结局就不会是夏子挖心吃掉,带走她幻想中的新郎官穷书生, 而方远的肉块。 陈丢掉,方远安中年那会儿如果能迷途知返, 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甘愿被反噬, 不为了妻子的尸魂,那诅咒, 不就能走了吗。 那时候走了的话, 算算时间, 畜趟了。 陈子轻“哎”了一声,案,只可意会的那种,就在夏子,还是要宿主自己揣摩,就像做理解。 即便头发的标注没失败,他走到了今天这步,成 好坑啊。 处女作有不足, 。 陆系统不格,他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希作品。 反,都有可能。 尸油, 夏子被方远安追逐金钱的欲望害死,那群富二代被兰翕渴望忠爱的执念害死,他不做评价,点健康值的宿主。 一个刷积分的。 陈子轻心里门儿清,下一刻,惊喜地喊道:“柏先生!” 柏旁,双手抄在略皱的西裤口袋里,背后是一片与黑海相接的夜空。 ,也在海里。 陈子轻朝着柏为鹤的方位啊。” “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这么晚了,间……” 他喘着气停下来,身上跑出了汗,染进衣物里。 。 圣洁在于,亲上去的那一刻,的青草味。 低俗的是,馨香的主人暴露在外的白,每一寸皮肤都是动|情的颜色。 那,凑近些多闻一下就能让人理智崩塌,全身过电似的发麻,心脏都能跳得让自己害怕。 然色平常:“鬼送走了?” “走了走了。”陈子轻记不清第多少次庆人工体香,他拿手扇风呼气,,“柏先生,我们走吧。” 柏为鹤单手搭上眉眼,指腹摁着眼皮拢向鼻根,重重捏了几下,他开口,嗓到我前面去。” 噢,行。” 船上,船驶向深海,夜幕深又躁,看样子很快就要下雨。 陈子酒,他客气地道谢:“周秘书,大热天的,真是辛苦你送我过来了。” 手,言重了,老板娘。 “干子。 周秘书跟他碰杯,一口干掉啤酒,整个人彻底松懈下来,了些,像个邻家大哥。 陈子轻没全喝完,他喝了一点就放下来了:“?” “没感染,差不多好子扶手上面,给他介绍天上的星星。 陈子轻听入了神,望向多倍。 周秘书:“……” 我也是脑抽了,没事讲什么星星,看这可爱的崇拜劲, 的小迷弟。 不是为搭撩骚,而是单纯的欣赏。 但架 周秘书一言难尽地扶额起身,听见傻白秘书,你不吃啦?” ,不敢吃了。 周秘书惭愧地回了船舱,他敲响老板的房门,借着。 “柏总,,”周秘书指了指脑袋,“受过伤?” 。 “我跟他接触得越多,就越觉得他周秘书斟酌用词,,更容易……” 柏为鹤若有所思:” 周秘书汗颜,老板能如此迅速抓住重点,除了锐,肯定还见过微玉轻易对人崇拜的样子,他解释道:“误打误撞,我 柏为鹤语调平平,周身却拢梁锐。” 周秘书挺高一人,下班时间,这会儿他把腰板一挺,严肃精明。 柏讲,是什么促使你讲星星的?” 总,我真的喜欢女的,我男高时期喜欢,二十出头的时候喜欢,奔三的年纪还喜欢,担保,我绝对没有……” 之心不可无,你去教他。” 周秘书:“……” 然后周秘书又回到甲板,当。 陈子轻匪夷所思,周秘书怎么了,当识,又不是不懂生活常识。 周秘书遭到了鄙夷,他心累地琢磨,自了,老板基,可他心有余力不足。 不行,这个阶段不能走,,有好戏看。 陈子轻发觉,他嘴里的面筋哽了一下,口齿不清地探风:“周秘书,你 周秘书吃的,通常都是只领工作,不给自己找工作。” 陈子轻恍,也是你的工作?” 周意的眼神:“我看似是在吃烧烤,本质上是在给你解闷,转移注意力,更换心情。” 叠声,眨眨眼:“哦……” ,看来是懂了。 . 天晓得,他去找柏为鹤,说自己的手不知道怎么了,瘙痒长了小泡。 柏 陈子轻跟他对视片刻,想起来什么事,过叶子,是叶子有毒。” 柏为鹤不语。 陈子轻瑟缩了一下,正想收回来,被他用钢笔敲了下指尖。 机拍张照片发给友人,他看着眼皮底下的手,在电话里描述所见所感。 陈子轻的指尖上萦,就因为被钢笔轻敲过,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呼叫监护系统。 “陆系统,我传送去下一个任务?” 系统:“无。” 知呢,也不可以?” 的记忆,他并不知道,这个对话在上个任务里出现过,大同小异。 “那岂不是说,有可能是了。” ,他转移情绪失败。 ,稀里糊涂的进来,匆匆忙忙的离开,也不知道带来了什么,带走了什么。 陈药味,他回过神来,发现桌上有个打开的药箱。 柏为鹤揭开一管药的封口锡纸,。 陈子轻赫然意,不确定他用哪种合适才咨询的朋友,他张张嘴,把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柏为鹤看说明。 陈子轻心想,你给我涂药啊?不,他蜷起了手指,表达出来了。 柏为鹤将药膏放到桌上,他站起身,身怕,尤其是面对面的时候, 头顶隐隐有声笑,陈子,他谨慎地抬起来点脑袋,瞟了下去。 “我和。”柏为鹤按着助听器侧身,“你退什么?” 陈子轻睁眼说瞎话,我给你让路呢。” 柏为鹤忽然踏出一步,陈子轻要往后退,想想还是忍住了,他被住,心跳快了起来。 “现在又不让了?”柏为鹤用并不他。 陈子轻:“……” 造的时候,阴影离他而去。 柏回房间,今晚无大浪,好好睡一觉,船靠岸前会叫你。” 陈子轻听见自己跟被结发妻子带走。” 脚下感觉不到船在移动,他望了望柏为,这件事再怎么离奇惊悚,都跟柏为鹤没关系。 感想,更何况是柏为鹤呢。 他想到任务,不知怎么涌出了一股冲动,几了出来:“柏先生,你认为婚姻是什么?” 房。 黑色的皮鞋一转,柏为鹤面向他,娶妻,等我娶了,才会知道何为婚姻。” 陈子轻想想,好像逻辑上没问题,那他问什么啊,。 轻。” 陈” 柏段婚姻,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的看法。” 陈子轻唉声叹气,“我不都跟你说了吗,我纯粹是被逼的,没有感情。” 柏为鹤忽地开口:“傅太的选择?” “,我是陈子轻。 柏兀,他问:“你认识的人里面,除了我是左撇子,会写瘦金体,还有谁?” 陈子轻 柏?” 陈子轻刚点头就露出了迟疑之色,柏为鹤闲篇的作风,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么个人?不会吧! 那我对柏为鹤用左手吃饭,容很有好感,不是原主对暗恋之人的情感残留,是别的原因? 天啦…… 原主不止一个暗恋之人吗?他迷上柏为鹤,只是因为相似之处? 柏为鹤只是替身? 陈子轻别人的替代品,他冷不丁地咦了一声。 不对啊。 原主第一次见,顶多知道他是个左撇子,并不清楚他会写瘦金体。 那是怎么回事? 话? 陈子轻的生,我……” 去吧。” 切断了,柏为鹤心情不好,不想跟他说话,甚至不想跟他独处一室,他不知所措。 ,柏为鹤没走,他在那里吸烟。 陈子轻试图把思路接上,没成功,忘了那,越想记起来,越记不起来。 。 污渍,吃烧烤弄上去的,忘了擦了,他抓着那块布料搓了搓,搓得皱巴巴的, 剧情线已经走完了,就剩感情线了,他向柏为鹤求助,在对方的境,可以吗? 定,最后又强行让他回来啊? 了。 不是没可能啊,架样子,各种线纠缠的那种,个人品味吧。 陈在哪里才算句号。 他往手心的泡泡上挤药膏,在陆系统,生命卡可以跨任务吗?” “可以。” 陈子轻松口气,柏,他能抱,要不他干脆不用生命卡了,下个任务再用。 毕竟是个保命符。 陈子轻涂好药,拧先生,那识别卡是你舅舅的吧,你是怎么拿到的啊?” 柏为鹤的目光藏在,轻轻。” 是被你拿走的?” 柏为鹤徐徐地吸了一口烟,缓“我跟他一对一交换的,你说他知不知道?” 陈子轻脸色一变,他记西,换回来了。 那西,让厉正拙交出识别卡,当面互换的? 陈子觉得窒息,他急得拉住柏为鹤的袖子:“你为什么要自己出面,” 柏为“替不替的,他都知道是我,何必遮遮掩掩。” 陈子轻无力反驳。 静了会,他心问题。” 连“你舅舅”都不用了,直呼其名,情,像陌生人对着陌生人。 柏为鹤掐了烟,似乎是身边人小,却如长辈一般,拍拍拉着他袖子的手。 “你的事,我为你做的事,他什么都清楚, . 陈子轻回去一试探,发发疯,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知舅莫若甥? 宅子成了废墟,要重新修建,厉正拙亲自设计,他在纸上y,到方老爷子家做客的感觉怎么样?” 陈子轻有点心梗。 “不打招呼就去不礼貌,下次叔叔替你道个歉。” 陈子轻瞳孔微缩,厉安? ,试验过。 怎么试, 可厉正拙无所谓,。 陈子轻打量厉正拙的皮肤跟体态,他就是用方迟缓衰老的吧…… 没准他是个本该要死的人,靠方远安活下来了,爷手上抢夺回来的命。 要真是这样,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所有都有因果。 “Fairy啊,叔叔要给你挑新保忽而笑起来,“公寓了,去吧,去看看满不满意。” 陈子轻回了公寓,他在楼底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意!” 费莱,闻言扬了下手:“嗨。” 陈子轻快步过去,小,有一个揪着费莱尔的衣摆,看陈子轻看傻了。 “可不能多看,毒性大着呢。眼睛,把人转过去,往旁边推了推,径自迎上美人。 发黑,肤雪白,,多妖冶。 陈子轻不适,他停下来:“你是厉正拙的人?” 费莱尔的笑容阳。”他将剩下的糖果递过去,“嫂子。” 陈子轻叫我了。” 费莱尔耸耸肩,他随手就把朋友,留下一颗剥了吃掉,双手放在脑后,。 进去,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说明夏桥正没回来过。桥正住过,东西你自己看,不要的就扔掉买新的。” 费上,拦下他:“夏桥正都做什么?” 陈 。 费莱尔摸着下巴思索 陈子轻:“……” 他推 费莱话:“Honey。” 这个单词陈子轻听得懂,看来了个外国佬。傅延生要是知道了,不得气死,这。 费莱尔跟人打着轻的表情,他挂掉后说:“傅哥挖地三尺都要把我找出来。” 了,怎么还是傅哥?” 的时候,我就跟着他做事了,时间太长,习惯了。” 的感情,就因为照片闹翻?” ,他笑笑:“是时机。” “你当着他的面和人暧|昧,被人咬耳朵,坠海,他上我那儿,进门就把我踹趴下了,后来的事想必你也懂,。” 费莱尔叹息:“但凡晚个几天,傅哥的怒火都不至于那么大,我也不” 陈子轻在想,那照片是谁发的,。 费老男人,“壹”餐厅的钢琴师有一副神仙下凡,狐狸精在世的皮囊,性格还好接近,很好哄骗的样子,没有,只因为忌惮某位。 谯城的公子哥们都被家里面命耳提,个别无法无天的更是被强,注定掀不起风浪了。 . 柏家 色调深冷的书房里,柏为鹤把玩指间的手环,打开的文件。 ” 耳机里是友人的讲的童话故事里有。” 一笑,“不是童话故事。” 友人严肃起来。 建起了金钱堆积的高山,生活乏味至极,有的日夜在醉生梦死中找兴奋点,有的娶,有的转行去其他领域,他们各显神时期,慢慢平稳下来,即将迎来三十而立。 ,怎么又疲了,想投资非自然现象的项目? 还是说,,是因为他没疲,他更投入了。 “维度空间相关的人,需要我引荐?”友人问道。 “不需要。指尖,转了两下,“薛定谔的猫。” 和友人闲聊几句,柏为鹤接另一通电话,派出去的人已,其中有个秘制的箱子。 “还在破译。”那边的人说,“重要日期,我们全都试过了,我们不敢暴力拆解,怕” 柏为鹤把,他打开最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他舅舅的笔记,上 凭着记忆翻到那页,柏为鹤将上 几秒后,电话里总,开了!” ,继续玩手环。 “我们这就把。” 柏” 他面无表情地玩了会手环,叫两拨心,尽快将结果告诉他。 结果送到他耳边, “好。” 柏为鹤这才给他送来,他逐一扫视,无关紧要的没有过多停留,只看可能重要的东西。 根据一个老竹简上记载,眼,基因问题,瞳孔有天会彻底变成黑色,太阳落山天黑。 遗物里有一份亲笔信,信 事情,譬如是否会影响到视力,影响到健康,甚至是寿命。 然而容,他捏着薄薄的纸,半晌未动,最终还是将信放进了抽屉。 衬衫下的后心潮湿,的心情。 何其惊人。 . 月初,厉二爷收义子,仪式隆重异常,比有些家族阵势都要大。 久才出门,他要知道会在门口看见傅延生,宁愿前一晚答应厉正拙去宅子里住, 傅 陈子轻想关门,一股力道把他扯了出来,他被扯得头晕眼花,身份了。 。 陈子轻心里犯嘀咕,原主弟弟不是都动的消息,信誓旦旦吗,傅延生到底怎么知道他,又是怎么确定的? 傅延生看出他的心思,气弱智吗,我会连自己的太太都认不出来?” “酒局上有人喝多了,说漏嘴,我一听他的描述就知道是你。” 傅延生阴森森道山啊。” 陈子轻的衣服要破了,他的手指。 是,没让她来得及找上傅延生,还是当时在岛上,傅延生走在最后,没沾到尸油的味道? “傅太家伙好?”傅延生冷笑,“你也不怕被老人味熏到。” “……由不住精神有问题的傅延生,“夏桥正是厉正拙的人,今天 名堂,可他还是愤怒到了极点,半年多了,七个月出头,他妈的。 “见过你腰逼近。 陈子轻点头。 傅延生看他那双变了色调的眼睛,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摸?” 陈子轻还是点头。 傅延生搓他眼皮眼尾,弟弟订婚,只是想你活着,会来找我。”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不回,只要你想,多的是野狗为你开路。” 傅延生嘲讽微家人攀附上我,吃你吃过的饭?” 陈子轻心说,,随便啊。 他哪知,不是在脸上,就是在眼里,或者用行动表现出来。 傅延生面部扭曲,不止是气,上,掐住脖,张口就要吻上去。 傅哥。” 的,很及时地开了口。 这称呼熟悉又陌生,傅延生血腥的欺压因此一滞,满腔现在就有所停顿。 陈子轻趁机抬腿往上一顶,他趁傅延生痛狠了,砰地关上门,反锁,搬桌子抵着,。 门外的傅延生痛出了冷汗,费莱尔问。 “滚。” 傅延生骂完又把人叫住,身,捋了捋散落的额发:“费莱尔,只要你跟我的人里应外合,庄园,我们就还是兄弟,不变。” 费莱尔为难地叹城的几个月下来,傅哥不会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傅延生的口吻里透着因欲瓜甜不甜,都必须是我的。” 费莱尔缄默片刻,泄露出了一,厉正拙不是事,夏桥正更不是事,他会是柏太太。” 傅延生一愣,眼底很快就爬出阴霾,面上却轻蔑?” 码打过去,开扬声器。 “柏总,我是费莱尔,冒昧问一句,的前妻,你看不上吗?” 逼王集中营 , 传来“嘟嘟”声。 傅下来:“哪个外甥会吃舅舅吃过的菜,还柏太太,柏家人又不是死光了, 怎么可能让他进柏家的大门, 同意, 二婚就算了, 还在自己的,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 放|荡不检点,呵。” 小指间响起, 他吃了颗薄荷糖:“柏家需要柏总, 而非柏总需要柏家,” 傅延生嗤笑, 谁他妈伙的极力反对, 为私欲娶了个名声扫地, 对,捞到什么了吗,没有, 血本无归。 “说的什么屁话,刚才柏为鹤理都不理,你他妈开领带,浑身都是凌乱的暴戾气息。 尔将手机收回口袋,“感情属于隐私, 不与外人说,是对另一方的珍视。” 显然是料到柏为鹤不可能回答,要的就是被挂断,打出了手里的底牌。 傅延生唇边的弧度霎时消失无影, 柏为鹤要真不选,偏要选他前妻,那就,眼睛还瞎了。 一只破鞋而已。 傅延生内心恶毒地贬低侮辱,赤红的眼却盯着紧闭的门,像是要盯穿了,往躲在门后 一个不够, ,还是要藏起来。 等到全世界只有他的时候,就了。 傅延生的的狠厉,他微弯腰站立不动,不知在谋算什么。 ,暴雨将至。 傅哥,你都再婚了,前程往事就算了吧。” 傅延生一拳砸在天在码头,如果不是你反水,他会从我眼皮底下被人带走?” 转回来,嬉笑道:“会的,他是厉正拙的风筝,线从来就没断过,一直都在厉正拙的手上拉着,风筝还不是想候,” ,一下接一下。 出于理亏还是赎罪之类,费兴,他顺着墙壁坐到地上,吐出一口血水大喘粗气:“傅哥,真的,算了,你也没多喜欢微玉,只是,外加有人在抢,你就也想抢, 傅延生没带枪,不然早扣动扳机了,他前你也许是很了解我,这次你还真是错了。” ,接着是同情。 傅延生犹如,他泄愤地踢了费莱尔两脚,面容可怖地走到门前。 “傅哥,你可来说几句话,但不能超过那个范围。” 身后醒。 傅的冷笑:“超过又怎样。” “这里不是青紫的眼,意味深长道,“我在这,不代表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 门口一片死寂。 傅延生面无表情地转身,朝坐在墙边的费莱尔俯道他的狗真正的主人是他外甥吗?” 费莱尔没解释没回答,。 罩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阴鸷,他没再把那股子火发在费莱尔身上,而是抬脚踹向大门。 公寓一层两户,隔壁的邻居似乎不在家,这么瞧一眼。 傅延生又要踹,费莱尔扶着墙站起来,微玉,你把门后的桌子搬开,,没有别的意思。” ,有种倒贴的错觉,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一门之隔,陈子轻话,声音压得很低:“你听到了吗,费莱尔叫我开门。” 听筒里是柏,不想开就不开。” 陈子轻撇嘴:“我收义子仪式,傅延生是他邀请的贵宾,我跟傅延生肯定是要碰上的,闹上,不如在这里讲清楚。” 。” “傅延生本来要在门口欺负我,那他进来了会不会还想欺的忧虑,“费莱尔跟他认识那么多年了,万一站在他那边, 柏为鹤听他嘀嘀咕咕完了,才开口。” 陈子轻不自觉地相亲柏为鹤,他的屁股一歪一歪地蹭说一下吧。” 陈子轻察觉柏为道脚步声由从模糊到清晰,就停在他旁边,却没人谈话, 这让陈子轻感到有些奇怪,他忍不住打 。 陈子轻检查通话情况,怎么回事,信号也没问题啊,他走到阳台先生 叫出名字的那一刻,陈子到了略微发沉的气息。 紧接着是柏为鹤在外地。” “出差了吗 柏为鹤吐 天不在谯城,他顿时有种身后失去支撑的心慌,不过不算严重,能接受。 “,你过不来了吧。” 鹤说,“你处理你的事,处理好了给我发短信。” 通话结束后,柏为鹤将手机放到柜子上,他抬眸,等在边上的医包扎伤口。 周秘书摇头加咂嘴,老板真是,没名没份的,就安心。 柏为鹤眉目平和,好似肩膀破个洞的不是他本人,他望向窗外的?” 书离开了病房。 甥受了伤,还会不会为了某个人露不露面。 。 ,这次搞出了血,这么玩,小心玩火自焚。 病房里弥漫着混杂的气味,柏为鹤,期间配合医生绑绷带,,四周静了下来。 有蝉在鸣叫,柏为鹤听了会,拨给他的母亲,,问她到不到场。 厉清刚开完会,一身利落的职业西装,她在人,和私下不一样,私下柔和到没什么杀伤力, 听到儿子的问题,厉清脚步不停,高跟鞋敲去做什么。” “人生苦短,见一面少一面。” 厉清:“……” 了,这可不像他的做派。 必定是他心里有人了,情感上 厉清不缺钱缺时间,她可以请一组,但她不会那么做,一,儿子在这上面有着,二,没必要。 真有那么个人,儿。 厉清想到二哥认义子的事,她回头让捧下行程,看能不能挤出时间去一趟。 . 柏就出了医院,他坐上回谯城的车,躺在他身旁台,没有短信进来。 公寓这边,陈子轻一手握菜刀,一手,随时做好扔出苹果,挥起菜刀的准备。 傅延生看起来是穿上了人模狗样的皮,他的一遍就四处走动。 捉奸入肺腑,迫不及待地搜寻太太偷情的证据,仿佛头上的绿帽叠了几层。 实际上, 面房间,他握着菜刀的手一松,抬头看向坐在对面凳子上的年轻人,盘,惨不忍睹。 “费莱尔,你 费莱尔痞气地叼着一根不了。” 陈子轻不管他了。 费莱尔扫了眼墙上的挂时,我们就要出发,否则会赶不上。” 轻削起了苹果,他切菜不行,削苹果挺利索,果皮绕长了也不断开。 费莱尔看越挂?” “当然是我自己。”陈子轻刚说完,坐砰”响,他扭头瞅了瞅,蹙眉问费莱尔,“你在卫生间放什么了?”怎样。 陈子轻无语死了,他啃一大口苹果,两片柔软的唇抿在一起,白。 傅延生一副画面,他将手上的东西扔到了茶几上面。 陈子轻呆滞了一会,手 傅延生在他身边坐下来,抽费莱尔,书是你的吗?” 费莱“傅哥,你知道我的情况,我身经百战,哪还需要指导。” 傅延生冷冷侧头盯着他的前妻,他尚未发怒,他亮爪子:“看我干什么啊,,我是0!” 陈子轻0得坦坦荡荡,他垂头啃几口苹果,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口莱尔来之前,跟” 哎,夏桥正怎啊,他都没有发现,让傅延生给扒拉出来了。 ,往茶几兜里一扔。 傅延生咬牙,爱,妈的,没吃过好的吗,这么寒碜。 睡你,心虚了?” 傅延生腿张开,西人,强势而迫人。 “我心虚什么,”陈子轻没把腿挪开,他镇定地说,“不管做功课,反正跟你没关系。” 裤外渗进来的柔嫩微潮,下一秒就僵住了,他慢慢地掀起眼皮,目脖颈。 “微玉,你不但勾着老靠山,上,翅膀硬了,赶跟我杠了。” 来:“傅延生,我不是在杠,我就事论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在一条路上, “各,“那你他妈骗我的事怎么算?” 陈子轻一手举菜刀,一手举半个苹果地站起” 傅延生的,他怒极反笑:“你的道歉一文不值。” 陈子轻深呼吸,如果,今天就请麻利儿的跨过去吧,拜托了。他调整调整心态,语气真挚 发丝里,天之骄子的傲骨有塌陷的趋势,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都没变动。 次,傅延生开了口,嗓音低低哑哑的。 约,你回垡城,我们复婚,你还做傅太太,从前的那些不愉快一笔勾销,我不会再翻旧账,你也不要翻,我的 ,疯了吧! 都到这一步了,还,你的一切我又不稀罕。 陈子轻蹲到漫总面前,他把菜刀放地上,苹果也放地上,带着汗液跟果汁的手放在对方膝盖上面。 然后,软软柔柔地说:“傅延生,我求你了,你放过我。” 傅延生低头凑到他耳边,回” 陈子轻瞬间撤回手,同时也收,他那双异色的眼里取而代之的是厌烦和憎恶,像对 ,肺腑生疼。 他,也喜欢也野男人,喜欢很多人。 此 ,目标明确,审时度势。 什么喜欢,什么一见钟情,都是利用的筹码,,就什么都不是了。 的自尊去年就受到了一击,这一刻没愈合的口子迎来了重创,家族的荣誉和所去,他起身走了。 大门打开了,没有被带上,就那么开着,热气不断往里冲, 。 里,啃没啃完的苹果。 当候,傅延生在主线人物表里,那现在到底算不算完事了? 陈子轻很烦。 旁观到现,是一句评价,他说:“你挺没心的。” 陈子轻捏着坑坑洼洼的已经有人在你前面说过了。” ?” 陈子轻的手机响了,,催我了。” “那的小白棍站起来,他的动作有些缓慢,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闷哼了一声。 陈子轻给柏为鹤发短信,随口问道: 拿下小白棍,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关心我啊?” 他踢几:“你说你,一边清纯傻帽儿,一边乱献温暖喂甜头,这要魂技术,就是天赋异禀。” 陈子走心地管你死活,我就是猪。 . 厉举办,可见有多重视义子。 义子身高体长,着黑色西装,气质清冽而冷峻,身上有股子掷的狠劲,他跟着义父拜过,上香,叩头。 转中间的首位上坐下来,他接过义子三叩后敬的茶,掀起盖子掠了掠茶水, 夏桥正起身, 关于厉二爷义子的身份,对外是生,回国就在他身边做事,是个栋梁之材, 知道内情的,就连微小少爷都没往外蹦一个字,他和垡城上流圈的几人一桌,两眼瞪着最前面那桌。 微玉要是活着,能气死吧,跟他有关系的出挑男人,都一个 筷子扔过去,他想着出行前父亲的交代叮嘱,想着微家的脸面,,不气不气。 这么多人在,,不会不讲分寸。 然而微小少爷想多了,他未婚夫放在桌底下的手 陈子轻用背。 到底要怎么做才啊,真的要被气死了。 伤自尊放手了吧,这是又给自己安排了什么新人设了吗? 陈子轻的指甲都要翻上去了,傅延生依然纹丝不动,他的腿肉,他疼得发抖,不方便大喊大叫, 倘若不是要脸,偷桃了。 毕竟傅延生在公了,这会儿肯定还没恢复。 门外倏地传来骚动,有人敬重地称 陈子轻脸上一喜,他飞快回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傅延生完整地捕捉到了前妻的表情变化,。他看看手背上破皮渗血的月牙印, 去年就知道了,柏为鹤根本不是吃素的,他同样吃荤,只不过口味挑剔,。 微玉发|骚|乱勾搭,误打误 柏太太? 傅延生舔掉一点血迹,铁锈的味肺腑,他要看看,柏为鹤怎么让他的前妻做上柏太太的位置。 陈子轻把傅延生忘在了一边,他等柏为鹤在他左边落座,就凑过去跟柏以为你不来了。” “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严整,他位高权重,惯于俯瞰百态,不给任何,不会为任何事动容,可他坐在了这里。 柏,落向他另一侧,面色淡如水地开口:“傅总。” ” 陈子轻看两位总裁打招呼,他了,厉正拙疯了,把他跟柏为鹤,傅延生安排在一桌,还有个空位, . 这个时候,厉正拙开始敬酒,感谢前来祝贺的宾客。 来到第一桌,厉ry,你化妆了?” 陈子轻:“……” 左右两边都投来视线,他木,从上到下抹了把脸,把手摊开。 你们自己看,,有没有,有没有! ,傅延生还在看。 “原厉正拙诧异,“那你的脸怎么跟涂了胭脂一样,叔叔乍一看,还以 会开玩笑。” “心义子的肩膀,对他说,“Fairy,小正比你年纪小,以后他就是你弟弟了。” “弟弟。” 夏桥正的脸上 陈子轻起了层鸡皮疙瘩,夏桥正要是接手方远安的江山,翁。 ” 耳的声音,陈子轻搬椅子离他远点。 傅延生刷了刷手机,他让人因,不清楚会不会有什么并发症。 ,有了杂色。 笑声打断,他敷衍地与几人碰了个杯,这对义父子跟他有夺妻之仇, 不会这么算了的, 陈子轻感受到傅延生身上的杀气,他不适地吃了个虾,看左边。 拽了出来,紧张地小声问:“柏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吗?” 柏为鹤 “什么没事,你脸都白了,,像你们这种大老板,忙狠了就忘记吃饭,应酬还多,肠胃都不起来,“我扶你出去找个地方躺会。” ,陈子轻没动。 那手腿上,抚什么细菌一般,抚了抚浅浅的褶皱。 陈子轻被烫到一样, 十指,他拿起那只被遗忘的虾,慢条斯理地剥开虾壳。 过的虾,这现象背后的信息不言而喻。 “他利用我的时候,,也更骚,只要我想弄,随便怎么弄都可以,他有这么对你吗,没有吧,说到底还是既利用你,又不想和值了,你会连我现在这样都不如。” 傅延生不知样,总归不符合他的身份和常态,他口不择言道:名声。” 一个,他要是知道,前妻的小名只告诉了柏为鹤一个人,能气吐血。 柏为里,蘸上酱料吃下去,优雅地咀嚼着咽下去,他对傅延生淡笑:“傅总,失陪。” 傅延生一张脸冷得掉渣,君子,还让他装成功了。 微玉像个傻逼。 傅延生欲要紧跟其后,身后冒出一个幽幽的声音:“傅少,那得像。” 微小椅子上面,情真意切地说:“你别搞混了,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 傅延生毫不遮掩地嫌恶他的现任继承人,是点兵点将点出来的吧。” 微小少爷瞪眼:“怎么可能,我是 他的音量拔高点就将了下去,嘟囔道:“我跟他做过鉴定,我” 傅延生不如。” 微小少爷的呼吸渐渐紊乱,微玉还在微家时出尽洋相,! 傅延生已经是他的未婚夫了,妒冲昏头脑,怨恨道:“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死人比,我哥的尸” “啪” 光。 ,微小少爷自取其辱,不过来就没这事了,怎么就没沉住气,他去。 . 陈子轻在鱼池边的椅子上陪柏为鹤,他的余光瞥,当没看见。 哪,他只好把人拉到一边,敷衍地问是怎么回事。 “是我未婚夫,露出脸上的巴掌印。 陈子轻的脸条件反射地灼痛,他深有体会地劝说:“ “我不跟傅延生结婚了,就要想办法做柏太太,我,只是没找到机会。”微小少爷什么话都往外说,他说完见,扭着眉毛不满道,“喂,你怎么不说话!” 陈子轻不想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为?”微小少爷吸了吸鼻子,“因为我父煌时候,做垡城的商界之首。” ,那位子如今是傅家在坐,原主他爹是真感想。 “Fairy,你少爷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善,“你不是傍上厉二爷了吗,吃” 就差说, 陈子轻摆了下手:,弟弟。” 微小少爷的脸色骤变,这个赝品怎么会叫他弟弟?他一把抓住谁?” 陈未婚夫过来了。” 过来的不止傅延生,还有厉正拙,夏桥正,费莱尔,加鹤,原主的支,齐了。 厉正拙那张病态的脸被酒精熏红,颇有一股美男子的模样,才能说得出来。 “Fairy,你跟我进去, ?” 厉正拙和蔼道:“趁这个,我让有意的今明两天上门提亲。” 这话一出, ,神色各异。 “我不决,“婚姻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感情要花时间培养,相遇相识,哪能这么随意。” ,他抿着苍白的唇,一手抄在西裤口袋里,一手拎着半支香烟。 “阿鹤,你来得正好,事,他不愿意。”厉正拙语重心长,“Fairy,你” 陈子轻无意识只听过见色起意。” 厉正拙一笑:“” 香烟味,一声不吭。 “舅舅。”柏为鹤说,“如今这时代,姻,更何况你也不是他的父亲,你操 厉正拙眯” 柏为鹤吸了口烟,嗯,不合适。” 拙的脸部肌肉牵扯了起来,“这样,Fairy,你的婚事暂且挪后,” 陈子轻一脸迷茫。 厉iry,你不会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他没注意到,好像在场的人里面,有几人并不奇怪他的反应。 “走吧,跟拙揽住他的肩,“挑个满意的,喜欢的给你唱生日歌,跳舞,做什么都行,你是寿星, 了,他是谁啊,还挑人陪他过生日呢,袜子里面的脚趾头都扣起来了。 “厉叔,要是那个人不同意,这件事能不能算了, 厉正拙失笑:“谁” 陈子轻一副不肯去会客在这挑。” 事实上他知道,厉话,非要他在熟人面前尴尬。 “这才几个人,“随你吧。不过,傅总跟他未婚妻不在选项里头,你可别胡来。” 。 微小少爷倒是很庆幸,他甚至幸灾乐祸,未婚夫。 下,身边老的少的都很好看。 陈,他擦擦滴到脖子上的汗,沉重的眼神逐一瞟过几个熟人。 有上来的,也有非要挤进来的,看热闹的…… 就费莱尔了! ,肯定会拒绝他的。 陈子轻往费莱尔那边走,好社死啊,节目也就这样边,一缕淡烟从他鼻子前面飘过去,他没有停,加快脚步去找费莱尔,只想快点结束。 谁知道费莱尔龇牙咧嘴,白森至。” 陈子轻转身就走。 背后,你去哪,我还没尽够地主之谊。” “小正,你又要去哪,,成熟些。” 厉正拙叫回来,他跟旁边吸烟的晚辈感慨:“阿鹤,Fairy在国外和你有过美好经历,,我以为他会选你,真是没想到。” 面色,扬手道:“费莱尔,既然Fairy选了你,那你就陪他过生日去吧。” 于是陈子轻稀里糊涂日了。 费莱尔开车在谯城兜了两圈,停在一个走吧,寿星,去吃烛光晚餐。” 陈子轻坐在 费莱尔对着后日要开开心心的,耍什么小脾气。” 陈子轻查看手机,没有新短信,他郁闷了会,忽然就的?” 费莱尔笑而不语。 ” “现在又要吃了,像你这样太娶进家里,只能当祖宗供着。”费莱尔啧了声,慢悠悠地打开车门,进餐厅,去了三楼的一个包间。 陈子轻一个人进去的,他,有种飘浮了很久,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你在厉家没怎么吃东西,我们先吃饭。向他,“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柏为鹤起身绕过桌子,” “会啊。”陈子轻认真地说,“我先把所遍再……” 有温热的气息混着烟草味落在他耳旁,漫不选我?” 他手一松, 柏为鹤将菜单放回他手中,自己的手并未撤离,:“成为你的首选,是有多难。” 不知怎么静了一秒,他怔怔地扭过脸,仰视柏为鹤。 “我认为我已 柏为鹤垂眸摩挲他颤栗的指尖,深海:“看来还是不够。” 你的意图。” ,你说。” 逼王集中营 很明显了。 柏显。 陈子轻出于各种因糊涂, 他算的是,像柏为鹤那么高傲的人,不会主动跟他挑明。 。 所谓的“看来我还是做得不够, 才让阶下, 而不是直接说他装傻充愣, 消费情感。 应我, 还总是找我。 柏为,跟他要名分了。 陈子轻被摩挲的的, 他要回一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那, 假死了。 哎, 也只把就不用纠结了。 当不了啊。 所以他会纠结,会瞻前顾后, 犹豫不定, 。 怎么办呢, 柏为鹤已经不会 他之所以停在出去,只因为感情线没走完,那感情线串着傅疯狗,夏野狗和柏为鹤,猜不出要停在终点。 覆,完全拢住了他的整只手,他的心尖忽地一颤,感觉自己眼前的迷雾有一瞬间散开了。 感情线会不会是要婚, 相伴到老,过完一生啊? 要是这样,那就柏为鹤啊,根本不用挑来挑去, 外,方方面面都是最好的,也肯姻,不会在外面花天酒地。 就是不确定感走法。 万一他答应了,刚开始甜蜜就传送去下一为鹤多不负责任啊。 说选择的余地,喜欢了,不喜欢了都能管得住一样。 么一句:“你别摸我手了。” 柏为鹤手骨:“我在等你的回答。” 挣,柏为鹤就松开他的手,他攥了攥有点湿滑的菜单,,你不用再做了。” 柏为轻轻,我没有听见你说的话,你的声音太小。” 陈子轻踮脚,柏为鹤低头弯腰,他们几乎 个矮的深吸一口气,在个高 柏为鹤弯着腰微微偏头,他,躁动而缠绵。 ,脸颊火烧,他屏息不动。 柏为鹤眸光深黑,嗓音低沉悦耳日,为什么没有把我放在首选的位置?” 陈子轻嘴唇翕动,听他道:“是我下午来晚了点,还及时?” 都不是,跟你没关系,你没问题, 陈子轻瞅瞅手里的菜单,这菜他是点不了了,单,腰一点一点地蹭着桌面,从息里走出来,往沙发上一坐,双手捂住脸,指尖抵着额头, 包间堆上的冰水,只等一根火柴丢进去,即刻便会燃起大火,水液沸腾。 “我其实没想过这个生日,我就想挑个会拒绝我子轻闷闷的吐字声从指缝里钻出来,“你不会拒绝我的,,只是这样子,没有别的意思。” 柏为鹤没回到多面的沙发落座,他伸手拨动桌“我很难不怀疑你在撒谎。” 陈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不过我的一转,“为什么不想过生日?” 陈子轻嘀咕” 又撒谎。 实际是怕生日一过,回忆就多了一段,走 旁边寂静无声,上位者自带的压迫感让陈子轻坐立难安,哪怕制意味和侵略性。 “我不想吃饭了,我想走了。”陈,他又想跑了。任务可以迎难而上,感情一遇到棘先跑走。 柏为鹤面色淡然如常,语调也是一样,你走出包间,他会送你。” 强迫。 这会让人误以为他没有多在意,仿佛办公室里处理公务,此情此景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丝毫不放在心上,天规划。 发上站了起来,包间光线明暗,他手一放,脸上眼里的情绪就无处躲藏,那是和他嘴里表达 拉下去。 根本没挡路的柏总闻言,还 柏为鹤的目光落在他扑动的眼睫上面,喉不是肚子突然饿了?” “ 柏为鹤没拆穿,更不会趁机笑他,而了再走。” “好地坐回沙发上面,“菜我不点了,你点吧,随便吃什么都行。” . 值。 柏为鹤点好菜,长,他牵了牵西装袖口,双臂抬起来,手肘撑着桌面,赏心悦目的十指交搭于下颚,一条腿舒懒地伸到对面,西裤的腿间。 “轻轻,如果今天让你选门婚事,” 转移到桌上,他捧起水杯喝了两口水,觉得自己完全不是柏,其他都比不过。 ,不是他自身的。 柏为鹤眼眸半阖:“这回又要用” 陈子轻严重怀疑让他紧张,可他并没有就此感到放松,他头皮阵阵发紧,吞吞吐吐地解释:“我不能……我跟你。” 了。” 陈子轻耳朵一红,柏为鹤这是要干什么,,再这么下去,他就不能走出包间了, 男色真可怕,,不然多耽误事啊。 柏为鹤抬了抬眸,将对面人的初把你放在身边,是想替你母亲照顾你,后来是为了” 陈子轻惊呆了。 我的妈啊,厉老狗这个人竟然比解锁炸裂,大情种啊! 借尸还魂都能想得出来,陈子轻不敢置信,的特产吗………… ,说道:“图形是错的,仪式不会成功。” 陈子动和好奇,摆出心慌无助的表情:“在哪啊?” 废墟的时候,你母亲的棺材就在他书房底下,现在他换了个地方存放。” 陈子轻欲言又止,这么隐秘的事你都知道,你对。 “那现在呢, 。” 麻,他确实一清二楚,厉老狗当导演了,在监视器前看着呢。 柏为鹤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几句就挂掉,他凝视着心神不不会让你等太久。” 陈” 柏为鹤若有似无“轻轻。” 张,露出一点莹白的牙齿,模样毫无防备,软成一团。 陈子轻一头雾水,这是要他擦擦脸跟脖颈,听见对面的柏为鹤说:“嘴。” “妙,他伸舌舔了舔下唇,又在嘴角掠了一圈,一抬头发现柏为鹤从双手 …… 陈子轻继续刚才的话题,又问了一次,他 亲离。 柏为,你前夫和你旧保镖会做什么。” 陈子轻一个激灵,傅延生夏桥顾忌,不像柏为鹤,身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 缠不清,联手或者各自对付厉正拙吗? 剧本,夏桥正呢,义子以下犯上,继承义父的所有剧本?蛮有可能,他们都很会给自己加戏, 陈子轻蹙眉,傅延生跟拙,就也会对付柏为鹤。 来,他不把厉正拙当回事,可他对柏为鹤就不一样了。 。 转而一想,,不在劣势,不会被动防守。 ,就说明早有预料。 陈子柏先生,你在垡城见到我脖子后面的蝴蝶之前,不知道你舅舅身边有个我吧,,那么长时间,你不好奇吗?” 柏。” “…,他本人都不知道。 没事抖开这话题干什么,这。 周遭沉闷了下去。 陈子意面上,一口就能吃完的分量,捣腾得这么精致。 吃得是品味和艺术, 说。 起叉子搅拌意面,他在傅延生的别墅里掌握了刀叉的使用方法,没问题。 陈子轻吃了两片松露,他望了,食材由来,以及制作过程,手往酒瓶上摸。 酒。” 觉:“你不让我喝,那你点。” 嘴上亲昵的埋怨,桌底的脚也不再僵硬,放松地左右晃动,西裤布料,撩人心弦。 ” 也少喝点。” 葡萄酒:“晚上没有正事要办。” “或许,,“有正事?” 陈,如果正事是我,那没有,真的不会有! 柏为鹤好似随意一提,并非势必要问出结果,他品的事,你前面说够了,不需要我再做什么,后面又糊弄我,绪,试图将事情翻篇,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 “你明白我的意图,,是我一厢情愿?” 了。 陈子密思维,他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紧迫,有些喘不过来气地结巴着说:“那不是,我, 了说,慢点说。” 陈子轻垂眼用叉子在盘子里刮拉意,嗯,那种想法的。” 一向生这时倒没阻止,还回应道:“哪种想法?” 陈子轻面红耳赤:“到我的。” 柏为鹤用平淡的语气透露惊心动魄的。” 生冒犯了,才会那样说。 ,也提醒自己。 他人的太太,他人的婚姻,合法的夫妻关系,一道深不见底望前。 陈子轻好一会都没惊涛骇浪瓢泼大雨,他不敢往对面看,眼睛四下 酒瓶中间有一颗红心,全是钻石拼起来的,他呢喃:“很贵。 柏为鹤带走。” 不会觉,或是对自己的身份地位造成负面影响。 陈子轻正对着苟的柏为鹤,感觉他活在世上,没有沾到一点尘埃。 如今要情爱了,也会有贪婪,痴迷,嫉妒,渴望,失控,纵欲, 古代电视剧里惩罚,反抗坚持,最终变成人都很痛苦,没有一个不流血不流泪的。 ,也觉得不值,做神仙多好啊。 ,只有凄惨。 第二道菜上桌以后,陈子轻还在直勾勾地望着柏为鹤,眼里的落日嵌着庞。 似乎比起食物,你更想吃我。” 陈子轻:“……” 这严谨的,平铺直叙的语气, 柏为鹤把刀叉放在一边,他往后坐,将被桌沿阴影遮上来。” 陈子,不要不要不要。 柏不适。 法:“你怎么了?” “好好的,肩膀怎么会疼啊!”陈子,被他拉到了腿上。 子,握住他的手,向着自己的腰两侧放进去。 陈子轻僵硬地搂着柏为鹤,指尖扣着他的马甲,搞,这都不是走出来的,是飞。 柏是真的。” 陈子轻一怔,葡萄酒的间,他抿上了嘴巴,听到柏为鹤吐出一句:“出差期间被暗算受了枪伤,接你” 他脑子里,在你舅舅家的会客厅不说,现在怎么又说了?” 徐道,“为了博得你的担忧和关注,吸引你过来。” 陈子轻浑身的体温疯狂飙升,裸露在外的皮肤红来吧。” 下不去。 柏为鹤略抬食指,看的领带。 陈子轻的视线追过去,领带夹,他转瞬间就想到了…” “意矜贵风雅,“我佩戴它,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陈子轻想捂。” 柏,你如何知道?” 陈子轻把脸扭到一边,小声反 柏为鹤沉默了。 陈子轻气得得出来!” 的后背。 陈子轻偷偷翻了个白眼,他摸了摸柏为鹤的领带夹,捏着领带一路往上,停。 犹豫了一会,下定决定凑到柏为鹤耳边说:葵,我都没有开花,就是个小花苞。” 柏为鹤不言语,,看不清是无动于衷,还是不在乎。 ,你不信可以检查。” “怎么检查?” 耳边落下一声,陈子轻没反应过来,,并未肆无忌惮地游走,只是停在他腰窝处,,“不如你教我。” 陈子轻骤然清醒,,他正想装傻忽悠过去,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觉,很容易猜到是谁打的。 察觉柏为鹤的视线,陈“诈骗电话,想骗我的钱。” 手机又响了,,数字不同,换了一组。 陈子轻再次挂掉,傅延生神经病啊,觉得他 真要是上了, ,可他除了这个,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找不到他的前妻。 谯城不是垡城,尽管他带了人来,仍然不能尽情发挥,处处受限,一个不被误导。 傅,他在厉家四合院的客房里,手上滴滴答答流着血。 厉家会客厅人仰马翻,因为妻,他本就濒临爆发,当场就犹如火上浇油,一盘里。 扩大了一倍。 边,伤得比他重多了,一个绑匪发挥失常。 话,夏桥正都看在眼里,毫不意外。 客房气流凝结成冰,锋利又冰夫包扎手上的伤口,他很,白着脸打招呼:“夏,夏先生。” ,都把赝品当正品,神志不清了。 推开,他懵了几秒,爬起来往外走,他又不是没人喜欢! 要不是为了微家的复兴大业,谁稀罕情史脏瓜条! 继承人做得憋屈,了,婚约也取消,继承人谁爱做谁做去,他不干了。 房里少了个人,,都挺可笑。 夏桥正坐在椅子上,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你猜他们在做什么?” “你的心腹不为你办事,为柏总创造机句,咳出铁锈味,“别人约会该有的,微玉都会有,,吃了饭,就该亲热上了,他害羞,碰一下就颤抖,但他不知道他那样,是勾引,是含着骚味的……” 你他妈闭嘴。” “你吻过他吗,我没,麻木清冷的脸朝着天花板,他吞云吐雾间说,耳朵,很嫩很软,也很香。” 一股心脏冲出去,冲到他的头顶,他一个前夫,也才咬过锁骨,待遇都不如奸夫。 妈的。 一口,也不该不敢承认,不想面对那种荒谬的欲望。 ,哪有荒谬一说。 现在好了,煮熟的鸭子, 傅延生夹烟的手抖了起来,偏偏 ,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柏为鹤怎么对他的, 回去。 “柏总的事业重心在国外,微玉会现实。 傅延没出过国?” 起来。” ,不会。 如果藏了, 微玉看重的,,上流社会的一股清泉。 柏 就算撕,也只是在床上,下了 傅延生的眼面,同床共枕的一幕,眼睛都红了。 不行,柏为。 村带人,微玉虽然心狠,却也有软的地方,如果他接触过的那两位有事, 谁知道夏开胜和 那么巧。 傅延生冷笑,柏为鹤想得还真他妈周全,来对付情敌,呵。 这个时候,周,他脸上贴满了白条,输得很惨,这把感觉要赢。 夏起吧。” 他就要把一个小3拍桌上,周秘书。” “我算的明明是你俩一人一张,怎么两哼道,“以你有点好牌就飘的性子,哪可能藏这么久,,偷摸换了牌?” 周我反正没那技术。” ” 小3往桌上那些牌里一塞,先给自己添了个纸条。 周秘书斯,他欲要把手里剩下的两手顺子一把甩,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他应了声:“哦?没事,不用管。” 手机一甩就逼了。” 老板有先见之明,让接到宾馆了。 微玉没有朋友,亲人放弃了他,他也放弃了亲人,,他就是自由的。 他,要挟他就范。 。 客都清楚,更何况是局内自以为操控全局,实际只是一枚棋子的傅延生。 子,夏家村,厉鬼杀人,南亚邪术,尸油……全都不在乎了。 那奇,微玉问都不问一句。 的人,为他提供资源,满足了他的所有需求,他不再关注那些灵异事件。 傅的遗物,他马上叫垡城的势力去找,不惜一切代价。 ,还能是谁,柏为鹤。 ,对方都想到了,更是快他一步。 傅延生接连受挫,他连手上的伤都不在意,满。 . 。 “义父,你烟,声音模糊,气色很差。 厉正理了,他全程无所谓。 家庭医生走后,厉正拙,这才到哪就冲动失控,没出息。 傅氏的家主也是如此,商业上的运。 外甥没有对手。 厉正拙有些失望:“小正,你在会客厅打人发泄,是?” ” 何止是没选,从他,一眼都没看他,当他是个空气。 子的位置,这步棋没走对。 厉正拙不满他的消极状态:前,人人都有机会,人人都可以是他先生。” 夏” 厉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弄清楚了,才能,“照葫芦画瓢,或者清除,取而代之。” 夏桥正吸烟的动作一顿,眯外甥。” “婚姻和爱情不都各凭本事,况且我更想合他的伴侣,美满幸福。,“嫁错人轻则伤心,重则丢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夏桥正心里明白,杀。 除去稍微年长几岁的柏为鹤,他头的年纪,正是血气凶猛的时候,,不服输,不认结果。 尤其是傅延生,生来富贵,一路平顺,周围,哪可能接受唯一的失败。 前,垂眼弹掉烟灰,厉正拙没有健康的体魄,生活不如意,活下去的奔头八成也没了, 也许是追忆往事,自己当年不敢做的事, 毕竟初恋嫁入微家的那些年,他始终都乌龟,后来初恋死了,他才性情大变。 说到底,,太不稳定,不能留。 不过,外甥都不急, “小正,,你跟我去一趟,挨个道歉。” 背后传来叫声,夏桥正 他站在门口看满天繁星,都这会了,那? . 七点半了,陈子轻早就吃过了蛋糕,味,当时柏为鹤让他许愿,他么用,就送给柏为鹤了。 。 后来又一想,,已经不算健康了,那就下辈子吧。 所以他许的愿望是,希。 他陪他过生日,就把今年的第一个当最后一个过。 海风卷着腥|,他对着大海发呆。 ,陪他站了片刻,问他:“回公寓?” 陈子轻只想了几秒,公寓,那就跟我回家。” 于 厉清推掉饭局在家休息,她听电视,起身过去:“阿鹤,你舅舅提前跟我打了招呼,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用品,拖鞋也有买。” 陈子轻很无语,厉了,他偷瞄柏为鹤的侧脸,只觉得睫毛很长鼻梁很高,从眉骨到鼻尖,其他看不出来。 “穿上面前,“我母亲喜静,佣人不留宿,现在家里只有我们三人,客房在一楼,你有,我下楼找你。” 陈子轻“噢”了声,他快速换好鞋,顶着柏为鹤,你别跟你母亲说我们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 陈子轻:“……” 分,事不过三。 不远处的厉清看到这幅景象,莫名有种怪异的感觉,她出声ry,阿姨带你去客房。” “上去,“麻烦阿姨了。” “这走在前面,休闲的裙装衬得她气质很好,“阿鹤第一次带人回来……咳,嗓子有点不舒服。” ,又不是准儿媳。 厉清跳过这个话题,的,吃没吃晚饭。 陈子轻一一回答。 “今天是你生日啊,那。 ” “亲和,“你去洗澡,阿姨给你煮长寿面。” ,阿姨,您别忙活了,我可以不……” “一身就走,“客房在第二间,你自己进去,缺什么告诉阿鹤。” :“你母亲给我煮长寿面去了。” “去客房,推门环顾四周,“浴室可以泡浴,没人用过,要去看看?” 陈,他也喜欢淋浴,为了标注日常才开始泡浴,天天泡下来就习惯了, 浴? 想穿过干净整洁的客房去浴室,浴缸是方的,两个人并排没问题。 柏为鹤立在浴室门口,暖,显出几分少有的柔和:“轻轻,你,我即将三十,我们都不年轻,进度条可以适当提一提。” 陈,你这说的,今晚就要睡我一样。 “吧。”陈子轻弱弱地表态,“你看呢。” 道。 陈子轻放松下伤。” 柏为鹤让他看了。 其实就是绷带,别得也瞧不出来,陈子轻离得近,能,很澎湃的荷尔蒙气息,跟他衣感完全不同。 陈子轻不知怎么:“陆系统,那个菊|花|灵的比赛还能报名吗?” ,不能报名了啊。” 他下一刻,你一定要通知我,我现在有队友了,可以参加了!” 系统:“好。” 陈子,柏为鹤不清楚,只知道他趴在自己敞开的领口一动不动,眉心一会蹙起,一会展开,生。 “你想要,将扣子一颗颗地扣回去,“说出来,我满足你。” 陈子轻第一反 柏为鹤:“……” 这是陈子情,一个没留神就从心里蹦出来了,他咬咬嘴唇:“也不是要回大学, 陈子轻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不好意思,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教起。” 。” 快起伏,眼尾那抹颜色都浓了些,他得多学些文化知识。不管是回到现实世界,,对他都是底气跟靠山。 “柏为鹤,称呼,叫他名字了,“明天就开始上课吗,我在哪上啊。” “你可以下班后来我家上带收回去,微弯腰看他,“也可以直接住在这里,只要你想, 没着落,有个免费的地方当然好了,他想了想会被柏为鹤吃掉 “的莹莹水光,蓦然开口,“要不要和我接吻?” 陈子轻一愣,?” 柏为鹤抬手勾起他的下巴,用一个不会疼到他,又,拇指的指腹划过他的脸颊。 “可以是。” 逼王集中营 , 他脑抽说出来的,不想承担后果。 也不知,还特指“吃舌头”。 整。 , 刚碰上去, 眼前便是一暗, 柏为鹤探头, 朝他吻了上来。 轻到若有似无。 却能。 陈尺的眉目,冲击性大到超过他的想象。 好帅啊, 勾展开,托起他的脸颊, 他被带着向后仰, 脖颈拉出的,易折的弧度, 有股子脆弱又柔韧的美感。 , 再是被濡|湿。 他抿隙, 裹着浅淡烟草味的男性气息就此嵌入。 吻,眼眸阖在一起,吻得散漫且深重,垂盖下来的睫毛长长翘翘,能放火柴。 令人碰撞的唇齿间萦绕。 晕眩,他胡乱抠住柏为鹤系紧的领带,一把抓开。 柏为鹤带着他的手,领扣, 露出突起的性感喉结。 他立刻就摸了上去,柏为鹤 下一刻他的双脚腾空,一只手抓着他的腰,将 那只手将他捞在台子边沿, 他因为呼吸紊乱急,炙热而清爽的胸膛里,冰 ,面好了。” 外,伴随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陈子轻慌忙发丝,没忘他肩上的伤,不敢拍打他哪儿,怕牵动到周围肌肉引起疼痛。 柏为怀里人的脖颈,嗅到一片泛滥至极的香味,他的额角跳起隐忍的力度,按着台面的手背青筋鼓动几下,直打开。 上,好似喝多了,一张帕子拢上他的嘴唇和下巴,擦拭他溢出的潮湿,他,眼角眉梢,|乱|情|迷的色蕴。 反观柏为鹤,征。 ,存在感强到恐怖。 躲闪,忍不住偷偷瞄一眼,飞快移开,他看看自己的小臂,再看看柏为鹤, 吧! 想吓死谁啊! 到担忧,原主还不如是朵向日葵呢,起码是开过了的。 ,他也错过了。 就是,既没获得场外支援,也没拥有自身优势。 “哎……怎么办啊出忧愁的呢喃。 柏为鹤背过身去。 ,你背过去我就不会被吓到了吗,我都看过了。 “我要去吃面了。”陈子轻一说话才腻,从糖水里咕噜着冒出来的一样,他扶着台子下来,脚下无 原来亲嘴真的会腿软,法。 想到柏为鹤的肩伤,他赶紧离开伤口啊?” 。” “那我先出走,后颈被捏住,他有点痒地轻微挣扎。 柏为鹤将他的衣领下。” ,就出点汗,要洗吗? 柏为鹤按着他的肩,将他扳过去对着镜子,他只看 镜后站立,前面的满脸潮红,眼尾湿得要滴出水来,唇色糜红,住,另一只手伸到前面,掐着他的脸颊。 身高,体型,肤色,骨骼的明显差异勾 他,宛若统一山河的帝王,和误入人间的妖。 “Fairy?” ,清晰了起来。 来,匆匆洗了洗脸,水珠成串滚到他下巴上,他用里。” 。” “我都说要出去了,都怪,他往门口走,嘴里自顾自地说,“关于我们的关系,我现在跟你说, 都接吻了,吃舌头了,哪还能不给名分, 因此陈子。无论结局如何,终点在哪,他总归是走了上去。 象?” 陈子轻的身形一顿,柏为鹤怎么是这种反应,难道他的说法太接地气了,不在? 那换一个。 陈子轻薅了两下湿湿的刘海,红着脸回头,挺了挺软热的胸脯,豪气朋友,是我的1。” 说完就加快脚步,不忘提醒亮着尚方宝待着,可以了再出来!” ,浴室寂静无声,巨浪翻滚。 柏为鹤走到沙发前坐下来,夹把玩,一只手慢条边,两指朝下抚上皮带。 “啪嗒” 金属扣开了。 . 陈子轻没去想浴室的事,他绷着神经末梢,。 “阿姨,面好了啊, 厉清上下打量他,面露惊时的那身衣服,没洗澡吗?” “就洗了个脸, 陈子轻紧张死了,好在柏为鹤的母亲没有盯着他看,只让他快去吃条:“好香啊。” 厉清拢着的功劳,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这汤轻喝了口浓白的面汤,“阿姨的厨艺一点都不输大面馆。” ,不是虚伪的恭维话。 根面,要从头吃到尾。” “好的好条仰望,很长啊,他又把面条放回碗里,“谢谢阿姨给我煮面。” 厉清心想,这不多见,尤其是在高门里面。 “阿姨您忙去吧,我吃完会自己子轻想把柏为鹤的母亲支走,他被看着如芒在背,根本吃不下去。 厉清离开了。 陈子轻,发现她又回来了。 备生日礼物。” 厉清“你填个喜欢的数字,拿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陈子轻:“……” 他艰难地咽掉一口香脆的蛋边边,不停地用助,快来救救我啊。 柏为厅:“长寿面就可以了。” 厉清鹤,你不能自作主张,要听寿星说。” 陈子轻忙表态:“阿姨,样的。” “行。”厉清面容亲和,“ 厉清收起支票, 不多时,母子坐在书房里,气氛全 厉清作为过来人,她能y那副样子代表着什么吗,没当场拆穿点破,是控,也是对晚辈的尊重。 ,厉清就不藏着掖着了,开门见山道:“阿鹤,他是你准舅妈!” “他,“他是你准儿媳。” :“不管是终生伴侣,还是一时兴起的体验感情,你的选择,非要沾惹你舅舅的人?” 柏他出席过私人晚宴,那个小圈子里人尽皆知,他是我的舞伴,也是我的太太。” 厉清倒吸一口气, “有人给我寄过匿名信件,上前妻是同一个人,我还没查证,我是不是能” 柏为鹤不紧不慢道:“他从十八岁到活,行踪隐秘不与人来往,生矛盾,独自回国回到微家,接触傅延生,订婚结婚,二月中被舅舅安排假死脱掉傅太太身份,开始在谯城生y都是他的名字,国内外用而已。” 厉清不意外,信件不是空穴来风,儿子当初在话就在她耳边,两者一结合,她不。 不止是二婚,边。 “他做傅太太时,你语,“我的儿子不会做第三者,与别人太太偷|情。” 柏为鹤没言语。 厉清有过往,依然选择他?” 柏” 香味道,厉清这个时候缓不下来,她静默片刻,再次出声。 “阿鹤,你这些的优秀,可你再优秀也只是个凡人,一段感情里的另一方。你敢说你就丝毫不在意他的第一段婚姻,不在意他是你舅舅的太太人选,年?” ,她不是厉总,她是个母亲,是个有过婚姻的女人。 “你们结了婚以后,多减退,直到完全消失,生活归于平淡,午夜梦回的时候,你看着他睡在你旁边,会不会想怨,嫉妒,不满,甚至憎恶?” “况且你们不是同龄人,你在国外散养长大,模板,尽管后期有改变,但你们的成在一个层面。” “爱与性不可分割,你对他的生理欲|望淡去,爱自然也会弱化,到时上找其他吸引你的地方,你确定,你们会争吵到面目可憎,最终用最不堪最。” “你不要不屑一顾,那是大多爱情的结局,也” ” “还有三观,你受你早,只有你的几个同伴能理解你的三观,以及金钱观,他现在怕,等他意识到了,他会怎么想你?” “他会把你当一个异类,一个 厉清语重心长:“阿鹤,妈妈劝你慎重,” ,缓慢地转动。 厉清捕捉到一点银白,这才看清,她豁然起身,双手按着桌面:“你那戒指,” 后,首次开口:“晚宴上准备的,既然已经确定关系了,戒指就戴回去了。” 厉清匪夷所思,儿子跳,一副为爱昏头的不值钱样子? 说了那么多,却被一枚戒指给击退了,溃不成军,顿时又生气又觉得好笑。 “我不管了。” 厉清头疼地坐了回去,疲惫道:“你舅舅那边 “舅舅那边我会处理,我希为鹤起身,“他胆小,经不住吓,被。” “百密也有一疏,我不可能永远万无一失,如果我不能第一个找到他,那 柏为鹤将戴着戒指的那只手那时,您的儿子我会很狼狈。” …… 厉清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她。 书房的门被轻带上,厉清叉腰来回走动,去看,只不过没有留下来吃酒席,后来说。 祸源是F夫,二哥的义子也对他有想法。 ,八成就是那两位。 有两位,不代表只能是两位,其他没露面的不知多少,不过是 那晚辈生得太好,艳到了,都不用细看多看,一眼扫过去就能带来视觉上的盛宴, ,能守得住吗? 这怎么面去了。 厉清胃疼的毛病犯了,她吃了两粒药片喝掉大半杯水,前常,莫名其妙松懈对的留在谯城,还真让他舅舅说对了,他的变化跟感情有关。 也怪二哥,,不合适就拖延婚期。 现在好了, 一个兄长,一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厉清阵子,她不想掺和进来,免得里外不是人。 厉清在书房等胃缓过不适,悄晚辈的相处方式。 她那个权利自由以后找不到生活目标,能为了村挖矿的儿子,此时拿着手机。 厉,袜子踩在地板上,她做贼似的靠近点偷听。 。 男性,她听到这个信息,真要以为两人孩子都有了。 ,给谁找? 见打断,准儿媳好像是不舒服,张嘴“啊”了一声,儿子似乎在检查他的舌头。 …… 楼了。 . 陈子轻舌头疼,,不知道他睡着以后,他前夫找上了门,还带着那个木雕,跟他男朋友 “这木索找去缙阳,从一个大爷手上拿到的,他求我帮他查,我查出木雕背后牵扯到南亚邪术炼尸油上,清醒了,来了这里。 憨:“你帮他找到民国时期的裴远知,也就是如今的方远安,他给你的说辞是什么,鬼缠上他了, ” “了次,怪异地笑,“有没有可能根本不存在被鬼纠缠,从头到尾都是他主动查的。” 杯子轻磕到桌面,柏情绪,置身事外的模样。 傅延生把木雕拿起往下 姿态。 道,城府太深面|具太厚,他深呼吸,竭力压下甩手走人的冲动。 “夏桥好他,除了能在他手底下活命,还想让他带自己去夏家村,查,查出来了就踢开他了,多冷静的利用。” 傅延生忽然敛” 没在意柏为鹤的反应,傅延生玩味大少爷,也不是你舅舅的Fairy。” 顿了下,说。” 关象,傅延生坚信柏为鹤,夏桥正,费莱尔跟厉正拙都看得出来,时间顺序上的先后罢了。 去年他就怀疑了,具体因印象了,他的初次怀疑一闪而过不留痕迹,之后又冒出来从此壮大。 今晚才面对, “借,“他借了微玉的尸体,魂魄来自某个世界。” 傅延生暗中打探柏为鹤,试图找从哪来的,目的是什么。” 妈的, ,他前妻的杰作。 痛了双眼,抓着木雕的手在抖,话声如常:“我们在他眼里,是他过每道关卡匹配的NPC,专门,他通关了就走?” “你远安,那他想必是通关了,随时都会走。”傅延生冷嘲热讽,“柏总,是你亲手推他穿过最后一道关卡,你能套住。” 说话太狠,只冲对手的心脏, 然而柏为鹤仅仅是上抬了点深邃的眉眼,神态举止找不破绽。 的爱人,”他漠然地开口,“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延生人?” 火机,他的衬衣领口半敞,隐约可见喉结上的指甲印,就一小块,很浅的红印。 傅延生面目狰狞气息粗乱,犹狂怒。 真睡了,真他妈睡了, 柏为鹤今晚拿到名分称心如意了,但是仅限于他来之前,他不。 傅理想,实际难以计算。 “你舅舅吃过的菜,我吃了,夏桥正吃了,现在到你吃了,柏总,,不嫌恶心?” 柏为鹤的眉宇间转瞬就。” 长期维持的 根神经,却并未获得一丝成就感,他习惯侮辱贬低微玉,改不掉。 要是微玉现在就在这里,肯定会身上,对他翻白眼。 傅延生总了。” “哦,对了。” 傅不见了,你我的势力加一起都不可能找得到他。” “柏总,,其实谁都没赢,都别笑谁。” 下了不安的种子,他等着柏为鹤的理智一点一点瓦解,最终把微玉关起来。 微玉会逃的,逃走一样。 . 傅延生走后,柏为鹤枯坐在椅子上,过了良久,杯子连带咖 咖啡冷透,杯子碎片折射出细碎的灯光,一,掉进碎片里。 柏为,他有条不紊地消毒,清理地面的咖啡和碎片。 做好这一切,柏为鹤去了一楼的第二间客房,他站在床边,的人。 好半晌,柏为鹤僵硬地弯下腰背,出来,软绵绵地挂在床沿的脚,寸寸密密地摩挲。 ,箍紧。 ,蹬了下腿。 脚踝,掀开被子躺到他身边,姿势换了又换,无论多亲密无间,多温存缠绵,怎么都不对, 直到, 柏为鹤别扭地弓起腰背,将脑袋埋进枕边人的脖子里,那一瞬间,。 莫名的感受突如其来,海,整个过程就一秒,何其炽烈,何其汹涌,。 柏为鹤蓦然睁眼,心脏跳动缩,他摸上怀里人雪白温软的肚子,感受一下一下随着呼吸的起伏。 “轻轻。” 柏为鹤将下颚抵在他颈侧,到他耳的来生,对吗?” 逼王集中营 陈子轻翻身翻不动, 腰上像绑了绳子,长了树藤,他不。 不是绳子, 也没有树藤, 陈子轻猛然睁开眼, 他扭脸一看, 整个人怔住了,柏为鹤睡在他旁边, ,脑袋埋在他脖颈里, 均来。 来的? 陈子轻来点, 他跟柏为鹤的身高差至少二十厘米,柏为鹤后背弓起来的弧度这么深, 房里很静谧, 窗, 该是个特别的夜晚。 陈,指尖沿着他的轮廓眉目走,在他醒来后也没把手收回去。 去。 “你怎?”陈子轻很煞风景地问。 柏为鹤没反应,陈子轻摸摸他坏了的左耳,爬,趴在他一右耳边吹气。 含着无奈。 着脸凑在他右耳边,重复刚才的问题。 “你希望鹤嗓音平而缓,深夜话聊仿佛变成教堂宣誓, “我本想看你一眼就走,但或许是月色太美,月光中的你更美,我在某个肤浅之徒, 于是情难自制,做了回小人,没” 陈子轻早就红透了脸,廓上,小声地叫:“柏为鹤。” 柏为鹤喉头微动,右。 “” 柏总闻言, 陈鹤,讲个情话都游刃有余,他双手举起来撑在胸前,黑色发丝散落在额前半遮眉眼,你是要躺一会,结果不小心睡着了,还是就想和我在一个床上过夜啊?” 骨:“没有不小心。” 陈子轻把 背上的手停在他裤腰处,将他睡觉蹭下拉,他浑身如被羽毛扫,脑后响起颇有涵养的问声:“,需要我立刻离开?” 陈子轻嘀” 话音未落,柏,并将他捞进怀里。 跳,觉得气氛太好太自然了,他们像老夫老妻,实际才刚开始谈恋爱。 可能别人也会这样吧,找了 陈子轻心潮激荡,他没想过要在任务世界谈感情,更没想过另一方是当初。 ,发条转得多快啊。 陈子轻闻着男尔蒙味道,半点睡意都没有,精气神好得,他要做个正经人,于是他试图分散注意力:“柏为鹤,你的助听器呢?” 客厅。” “床,圈着他肩头的手掌拢了拢。 “不用。”柏为鹤懒声,“你在我右耳边说,” “好吧。 安静片刻,他突然从柏为时候,你是不是有问过我什么?” 月光不知走哪去了, 来,落在陈子轻的脸上,落在他的眼里。 ,却又重似百年岁月。 陈,压抑的感受从四方而来,他正要说话,柏为鹤偏头朝向窗户,目光也移到了窗外。 ” 没有啊,陈子轻抿抿嘴,那看来是他睡迷糊了,他继 窗,下雨了。 也就在这时,。 “扣扣” 陈子轻震惊地望了望房门,都这会了,柏为鹤的母亲还没睡头发,有种做了什么坏事的感觉。 “柏为鹤,你母亲在敲门,她可能,估计,,我们睡一起了,怎么办?” 为鹤下了床,他理了理衣裤褶皱,打开门出去。 走廊只亮着一盏壁灯,厉清照顾到房里那位的自尊心,等:“阿鹤,你怎么跑到客房来了?” 柏,揉着眉心听。 厉清讲起,她没有刻意去儿子卧室查看人在不在,而是处理工作上的事忙到深夜,路的,这才确定他不在里面。 觉,隐私界限十分显明。 厉清下楼来到客房门前,斟酌了许久才敲响的房门,她看,拧了拧眉心。 儿子这是怎么了,为些? ” 厉清的忧虑边,她说起自己下楼的目的:“阿鹤,虽然他是比你大几岁的同性,不是女孩子,重还是要给。” 柏为鹤一愣,。” 子一眼,以前她是信的,现在还真难定。 “总之你就快三十而立,不是醒,“做事三思而后行。” 柏 抹脸上的疲惫,“雨下进来了,你记得把窗户关上。” 心睡觉。” 厉清哭笑不得,她的心是有多大,今。 “行了, 厉清上了楼,柏家不是皇室,没有皇位要继承,枝叶也繁茂,她儿子留不留。 儿子的感情部分是绝对自由的,连她这个做母决定。 自由发挥就自由发挥吧,怎… 收拾行李。 . 柏为鹤回到房里,他将灯打开,坐在手挡眼睛。 肤白如瓷,睡裤卷着边,。 真实又不真实。 周遭静得过了头,陈子轻有点发毛地放下手看去,柏里,他吓一跳。 ? 是不是柏,他母亲很通情达理的样子。 陈子轻胡乱,柏为鹤,你怎么了?” 柏为鹤的我在想,明晚要用什么理由让你来我家睡。” 陈子轻:“……” “你可以说,家教老师教完我以后,你再帮我巩固一下当天的知识, 柏为指,你有看到?” 陈子轻踉的思维,他瞧了两眼,是那次在国外晚宴上的对戒之一,到了,只是没有说。 “谈恋爱要把戒。 柏为鹤声调极低,近似从喉咙深处碾出的气音 陈子轻:“在公寓的抽屉里,我没有乱放。” 柏为鹤转了你去取。” 陈子轻的手心不受控地冒出了戴吧。 四周的恐怖威压来无影去无踪,好似从没出现过。陈子。 床边陷下去一块,柏为鹤坐了上来:“轻轻,我能 。 陈子轻啊,吸烟啊。” “嗯。”柏柜子上面,“不能就不吸。” 吸,没事,我也吸烟。” “原来轻轻拿出一支烟给他,“很淡,你不一定喜欢。” “反正不讨厌,我们亲嘴”陈子轻接住烟,随口说。 丝毫没意识话。 柏为。” 边前倾,接着他的手点燃了烟。 柏,可他不往唇边送,他只夹在指间,手臂搭在柜子边沿。 房。 陈子界中的压力,进了任务世界以后,他的条件受到限制,相当于被迫戒烟,这才第二个任务,无了。 “点了怎么不吸?”。 柏为 怀里,被他拢住后颈捞到眼前,接了个长而紧密的吻。 掉了。 期间燃烧不止,烟灰落了又开始蓄积。 陈子轻坐在柏为鹤腿上喘气,眼唇都湿淋淋的,他按着柏为鹤滚动的?” ” 陈子轻刚凑上去张了张嘴,头咬了,我必然会有回应,你能负责?” …… 那不咬了, “遇到问题应该解决问题,而不他的腿,分明有力的指骨陷进腿肉里,“毕,你次次都逃?” 陈子轻坐面,心惊胆战地说:“我不敢解决问题。” 柏为鹤十分有耐心地 陈子上云霄,他撇撇嘴:“你等我准备好。” “我能理解,不过,”转,“除了你需要准备的那件事,我们还能做很多事。” 如此热烈。 陈子轻不敢置信:“你,你你你不 结巴上了,是有多意外, 柏为鹤是。” 这句话,无敌了,陈子轻咽了一口唾沫,妥协了大半:“你肩上有枪伤,新鲜的, 柏为鹤沉吟” 陈的神情,顿时就信了八分:“你说的啊,量力而行。” 柏为么会骗我的太太。” 陈子轻耳朵一红,小声哼 柏为鹤似是低笑了一声,陈子轻想要确定的时候,话慌叫。 。 宽 陈子轻很快就毫无反抗里,随他染色图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子轻像要化了的水,后知后觉地想要挣扎,他一张口,柏 量力而行个鬼啊,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的衣服,有气无力地睡了过去。 柏为鹤没戴助听器,窗外的雨声扁平刺耳至极,他无动于衷地听着,洁无暇铺满湿粉的肩背,拢住。 关于欲望。 ,就是久旱逢甘霖。 . ,他醒来已经是早上了,夏天日照时间长,七点不到就天色通明。 旁边是凉的,柏为鹤起床有段时间了,陈子轻毫无察觉,他站在床上,哈欠连天 感应到什么, 有,周围坠着一串金珠。 ,一屁|股坐下来,他抱着脚凑近查看。 这是脚链吧? 柏为鹤哪来的啊,脚链光的皮肉,纤直小腿和偏粉的踝骨…… 总觉得很色|情。 面的金珠,捻住一颗瞧瞧,发现它的款式古朴神秘,每颗上面都刻着某种纹路,密密麻。 链子的接口很难找,陈子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但他相信不会有电子圈那样效果。 陈子轻跳下床跑出房间,跟餐厅,脚步不停地冲进厨房。 柏为鹤在煎蛋,腰部扎着深色格子围裙,衬衣袖口卷上去折在手肘下面,他?” 给震到了,忘了自己来干嘛了。他提着一条腿的裤腿,,傻愣愣地站着。 柏为鹤垂眸” 陈子轻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终于想起自己是来质问的,可发泄,此时已经下去了, “我可打着商量。 来,翻个遍,嗓音平淡:“不喜欢?” 陈子轻动动脚,链子没有铃铛,走路不响,不穿短裤了回去:“我戴着吧。” 不是不想戴?” 的俊朗身影:“我不戴你会不高兴。” 柏为鹤 陈,拉倒吧,你就是会不高兴,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柏为鹤擦干手上的水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乱气。” 陈子保证啊?” 柏为鹤然,我保证。” 了起来,换别的人跟他说这种话,他会觉得花里胡哨不脚踏实地,从柏为鹤口中出来,好像真的能做到。 这一激动, 陈子轻对着唯一一个闻不到的人,自己的世界,体温不断上升,没 柏为鹤背过身,双手鞋,刷牙洗脸。” 陈子轻,他刚出去,厨房的门就在他身后拉上了,时间差太短让他惊了一下。 厨房里不是没什么油烟味,回房穿鞋去了。 . 吃早餐的时候,桌旁边,不敢做。 ,问他站着做什么。 轻说,“我得等她坐椅子上了,才能坐。” “她不在家。” 去公司了啊?” “出差。” 陈子轻心想,那他晚上过来能面,吃普通又好吃的早餐。 柏为鹤吃了个摆盘的胡萝卜片,手眼中,当场引起他关切的发问。 “昨晚在书房办公的时候把,“碎片溅起来划到的。” 陈子呢?” 。” 这很常见,尤其是在公务繁忙的人身上,陈子轻没有多。” 。 “中午你肩上的伤要去医里丢了好几颗蓝莓,酸酸甜甜地吃着说,“我那个时候刚好上班,但是我可以请假,你来接我啊, 的建议:“不如你和我去公司,中午直接去医院。” 陈子轻一想,,就答应了。 “会不轻不放心地问。 会,我在分部也是玩,有你陪我,时间会过得快一些,不至于像平时那么难熬。” 陈子轻:“……” . 吃过早餐,柏为鹤送陈子轻去公寓取戒指,陈,意料之外的一个都没见着。 觉,脸上的伤比昨天看着吓人多了,一身药水味。 ,没有叫醒他。 公寓的门关上后,沙睛,又闭上了。 陈子,他练了一上午的毛笔字,到中午的时候出了个变故,厉正拙一个电话叫他们去四合院吃早饭。 一见到厉正拙,陈子轻就主叔,我和柏先生在谈恋爱。” 哪。” 陈鹤,你什么时候说的啊? “。 陈子轻还想问,厉去书房,他不愿意去,又怕厉正拙发疯,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 忘。 务做完了,依赖性就减弱了。 ,他后知后觉是柏为鹤,立马就停住回头望。 柏为鹤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舅舅,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一定要 “那也没有。” “我番,他在我眼皮底下长大,从十八岁到二十岁,二十五岁,三十岁,三十二岁,,他就这么长成了惹人窥伺的模样,我一样太平安顺,就索性继续让他待在我的身边,我娶他做太太,等我老去,他给我送终,也算是报” 到的是,老天爷另有安排,它把你的准舅妈送给你,做了你的爱人。” 两片嘴皮子碰一碰,不么损失,非要恶心一下子。 向屋里牵着手的两人,病白的脸上是清晰而瘆人的笑容,“总的来说,我还是高兴居多,见到样子了,我高兴啊。” ,这么狠。 被其他颜色染上,只有一个色调,他外甥的色调。 ,还是强硬冰冷的厚涂,单调乏味,废了。 “了。 ,厉正拙给他打了电话,他犹豫着接听。 “Fairy,我的外甥为了你, 厉正拙没走远,就在外面,他在蝉的叫声里说呢。” ,能别神经兮兮的吗,让人听了想吐口水。 厉正拙感的东西,他在查找。” 陈子案,还是忍不住问:“什么东西?” “带上你的男朋友,了。 陈子轻有些窒息,老虚,真的烦人。 是邪术,柏为鹤要的东西,十有八||九也是那一类。 ? 么问柏为鹤,他打算以不变应万变,吃饭前心不在焉地去了洗手间。 夏桥正跟个后,把他吓一跳。 “你昨晚跟柏为鹤睡在身前,另一条垂了下来,从手掌到小臂缠着几圈纱布。 啊,睡了。” 要是真的睡了,他床,他起码要在床上瘫三天,只会多不会少。 裤腰被一股粗野的力道扯住,夏桥正,请你放尊重点,我有男朋友!” 夏桥正的检查工作没成功执行,他:“你做傅太太的时候我能碰,现在碰不得了?” 陈子轻想也不想就说鹤比?” 夏桥正面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能柏为鹤帮你弄到手,所以你这么扒着他?” “一顿,“我就是纯粹喜欢他。” 夏桥正愣怔一两秒, “怎么不可能?”陈子轻理所应当地说,“像柏那么有风度的男人,我动心很难吗?” 余身影,陈子轻眼睛瞪大,柏为鹤什么时候站那儿的? 走。 夏桥正憔悴的面容笼着茫然,微接近他一样,都带有明确的目的性。 。 那个关系的背后,一定 ,不是利用? 竟然不是利用。 准确来说,现在不是利用了,,让微玉拎出来,单独分类。 唇,他以为他自己,傅延生,柏为鹤,他们在老男人心里都一样,现在告诉他, 叫纯粹? 微玉配吗? 最初勾搭柏为鹤的想法就不清澈,怎么能纯粹当作不存在? 服做良家妇女有什么区别? 夏桥正倏地阔步走出洗手间,他眼神愤恨脖子上鼓着青筋,朝被柏为“微玉!” 陈子轻理都不理,他那些话,你听到多少了啊?” 柏为鹤淡然:“我” 陈子轻不说话了。 柏为鹤想让谁,简直太容易了,多会啊。 . 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傅延生。 厉正拙,傅延生今天怎么没回垡城,他不用管公司的事吗? “傅总,Fairy,来了,你自己。 家喂屎牌的预感。 傅延生西装ry先生,你好。” 不熟的口吻。 陈子轻被厉正拙看笑话,他偷偷瞪生,干巴巴地回应:“傅总。” 傅延生从他前妻的眉滋润的媚态。 妈的。 吸|干了吗? 傅延生下意识冲过去,目靠,他硬生生地停住捉|奸的身形,做了几个深呼吸, 你与我前妻相像的事。”傅延生有备而来,沉痛道,“家里老太爷病重,想见重孙媳最后一面,我想请你假扮心愿,让老人家不报遗憾地离世。” 陈子轻:“……” 傅延都能掰扯出来,这就是他昨晚没找到我,憋出来的大招吗? “Fairy,刚刚傅总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告诉他,你谈恋爱了,拙喝了口茶,“所” 陈子轻对炙热地,傅总,这个忙我帮不了。” “ 傅延生这话的意思是,无的花,傅太太,还是柏为鹤的爱人,都只是个附属品。 ,他来了脾气,用口型说:“疯狗。” 面|具骤然破开一道裂缝,他扯开今早莫名其妙束紧的领带,一副下一刻就要扑过去掐住陈子轻脖子的架势,嘴柏总,能否请你爱人帮我这个忙,要是帮了, 柏为是已经给了你答案?” “柏总诧异,“柏总为爱屈尊降贵,真是开了眼界了。” 厉正拙身边,俯身说了什么,厉正拙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是厉正拙想要的。 果不其然,厉正拙一改之前的态度,掺和,就让Fairy帮一下吧,这是大善。” 行。” 厉正拙叹,你们刚进入热恋期,你不能忍受他接触别人,可这是特殊情况,也不是要他假扮几天几月,。” “我说了,寸地阴沉了下去,“不行。” 厉正。 这对舅甥私下如何无人知晓,这是对立,似乎预示着一个开端。 ,没必要这样子,忍一忍,傅延生故意的。 还真让陈子轻猜对了,的确 老太爷病重不假,想见他的身边人不假,他想利垡城也不假,但他知道他的计划不会成功,的,会不会卸下点伪装,直接跟舅舅对抗。 这下看到了。 傅延生的唇边泛起冷笑,他跟眼,均都收回视线。 有某,他们一同看向谈了男朋友,乖乖被摸手的老男人。 氛围差到了极点,随时都会崩盘, 陈,帮柏为鹤擦手上的汤汁,对面两道视线飞了过来,看什么看,爱,连个预备式都不算。 【叮】 到了,他大声咳嗽。 【疑似触秀恩爱’,关键词已标注,审核通过,宿主陈子轻,恭喜你解锁支线任务二】 陈子轻咳着眨了下眼,傅延生跟夏明框,里面是数字0。 任务都失败了, 等等,好像宿主没有放弃的权利,失务,同等级,并减去一半任务时限。 。 陈子缓缓,那这么说,触发了就要做,不做不行,除非马上就能头抵着桌面隐藏表情。 支线任务一的奖品卡。 了,他现在的积分是负四万多,这次完成了,极大可能变成正的,那具了吗。 陈动。 【请你保镖的面与你男朋友秀恩爱,让他们的嫉恨值达到10,一边在心里骂你不知廉耻,】 逼王集中营 夏桥正手里的酒杯忽然猛烈一晃, 酒上都没察觉,他盯着拉过柏为鹤的一只手朝上放在自己面前,人。 刚才呛到了, 喝了水不咳了, , 突然就发骚了。 骚给谁看的? 还是说, ,忘记顾虑场合了? 夏桥正捏紧酒杯, 旁边的傅延生筷子停在半空,指关节发白, 下。 而柏为鹤神态不变, 似乎这 ,猫儿似的粘着他, 喜欢撒娇。 厉正拙看到此情此景, 腐烂的精气, 连带着气色都好了起来,他回光机,边打什么电话边出去,把舞台留给晚辈们。 临走前愉快。 火上浇油。 ,面积很大,装修风格十分中式化,雕梁画栋无比恢弘。 ,两个二十出头, 一个年近三十,一个三十多岁,他们加在一起的不入,更别说是分开来的。 而四人又两两分, ,一组在妒火里自焚。 厉正拙走了,傅延生也不拿Fairy装了,他直接吼了出来:“微玉,” 陈子轻:“……” 秀恩爱,他不会。 秀恩爱秀恩爱,得先要恩爱,才能轻,不会跟他如胶似漆,他只能单方面施展。 为,适合外露的,不适合外露的都要分仔细。 三者看的。 的尺度,他决定先蹭个手试试效果。 。 过各种浪的情场老手,竟然这么容易就炸了。 男同用说。 脸,正对上钉着他的两道目光,他们那反应,仿的手,而是别的地方。 。 陈子轻理直气壮友,有什么问题吗?” 傅延生哑然。 没问题,他妈的,蹭哪儿,蹭哪儿,。 “这么一说,。 陈子轻气恼地瞪他,眉心多愁伤地轻轻蹙着,美。 这不叫勾引? 这不就是勾引。 傅延生眯起了眼睛,那。 陈子轻嫌弃地给了他一个白眼,顺带着朝始终盯望,端完水之后他才起身去拿公勺,舀了里。 柏为鹤的双手不知何,随时都会离桌的架势。 陈子轻用后脑勺对着两位看客,小声跟柏为鹤说吗,我们才刚开始吃呢。” 柏为鹤将他想走?” “,“喂我吃。” 陈子轻一抖,柏为!他梦游似的坐回椅子上面,手往柏为鹤的碗里伸。 鹤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含住他的耳垂。 “用的,用勺子。”他抓住勺子,喂柏为鹤吃花胶。 柏为鹤吃了一点,眸色平 ,把剩下的花胶吃了下去,口感滑滑嫩嫩的,比看着更美味,他舔了舔嘴,跟柏为鹤的粘稠汤汁。 电子音发出通报,了。 这就过5了。 支线任务二比支,简直就是福利。 陈子轻的屁股歪在椅子边沿,半个身子,肩颈往下的线条柔软浪荡。他整理着柏为鹤不忙?” 柏为鹤夹了片薄:“不忙。” 陈子轻张嘴吃掉,口齿不清 “嗯,陪你。” 柏为鹤拿过毛巾,陈给自己擦嘴,脸上挂着甜甜蜜蜜的笑容。 演技做作矫情,眼里却有星星,拜仰慕,以及爱恋依赖。 现场的两位观众,一个给人做哥,另一个则是真的精致俊美,有钱年轻事业有成,照样被无视。 陈子轻把眼尾,心里忍不住自我吐槽,这有点油腻啊。 何反感的迹象,他再接再厉。 的手中,当场比起了大小。 “你的手轻的指腹蹭着他的指节,“你看,都可以把我包起来了。” 柏为鹤当,整个拢住他的手指。 ,羡煞旁人。 就在这时,响起,搭配夏桥正的难看表情,好似魔鬼的诅咒。 “手。” 陈掌中抽出来,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怎么办,我们已经比过了, 柏。” “那也不行。”了起来,“我不敢赌,万一呢,我不敢想象我们分手的画面。” 会有那一天。” 陈,莫名发怵:“真的吗?” 额头一软,他 ,任君采撷。 尽管柏为鹤没,画面依然分外刺眼。 ,往口中灌酒。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傻逼。 还得是他来。 他吃了口菜,似笑非笑吗,戒指都戴上了。” 陈子轻总没关系吧。” 傅,三次都吃瘪,还全是前妻所为,他的面颊愤怒地抽搐,这顿饭会让他终生难忘。 为鹤整理发丝,有什么好整理的,不都抓上去了。 拙劣的画面费神,他准备在谯城找个高档会所,好好洗一洗身上的霉气。 谁知老天爷有意让他不痛快,他放下筷子的那一瞬,对的袖扣。 某段记,在他眼前回放。 那枚沾着血迹的袖扣还在他书房躺着,他皱紧眉头,有些出神地看到耳后,手心的圆疤痕就那么如利刃刺入他瞳孔,引得他的。 延生…… 延生,延生, …… “傅延生——” 傅延生闭眼。 陈猛涨,他没那闲工夫特地猜测缘由,只想着该轮到夏桥正了。 夏桥不上傅延生,浓墨重彩的片段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想了想,牵动领口去抓锁骨。 印子,他似是感应到夏桥正的视线,快速把领口拉了回去。 动。 陈子轻想,有出来,用上一用。 . 倒计时进入五分钟的时候,傅延生跟夏桥6不动了。 必须下狠招。 陈子轻把心一横,臂,面对面坐到了他的腿上。 那一瞬间,粗重的气息声似巨大刺激,也似巨大情动,。 ,一招制敌,他圈住柏为鹤的脖颈,娇娇柔柔地喊:“老公,我想你抱我出去。” 寂静。 没了,全是雕像。 当鸵鸟,太羞耻了,我是怎么说出口的啊,柏为鹤不会被我恶心到了吧。 正当他想装死地溜出来,另想时候,一只手拢上他的后腰,一只手按着他的屁股,紧接着是椅子脚摩擦地面的响动,的低笑。 “好, 柏为又不要老公抱了?” “……”陈子轻吸气,柏为鹤竟是既惊喜又惊吓,他硬着头皮笑,“要老公抱。” 说完,十根纤细粉白的手指攥着他肩膀衬衣,攥出了暧|昧|撩拨的折痕。 托着他的手掌很大,箍着白裤子布料的指骨长而坚硬,修光整的指甲 随着抱他的人转身,。 空,一抖一抖的,一条裤腿边沿上去点,隐约露出脚踝上的小半颗金色,一闪而过,格外摄人心魂。 涌而出。 【务二,奖励四万五积分,一张没有领域范围限制的临时技能卡,时效60分钟, 陈子轻的害羞瞬间被激动取代,他迫不及待地在,我想看看我的账户财产。” 【宿主11135,您目*1,积分2750】 终于有积分了。 来到这个惩罚任务,他前面的声音不该那么大,是他有眼不识泰山, 什么滞销品,这明明是宝藏, 陈子轻喜极而泣,要不是他激发了两个支线任务,负十万积分还。 “陆系统,你能联系到架构师吗,能不。” 系统:去下一个任务世界时,会有这个任务世界的评分卷,到时你自行 “想,他一定打满分给好评。 ,虽然开局是一泡屎,身边没几个正常人,还息,但能遇到柏为鹤,赚了积分跟两张卡。 处张望,都出四合院了,他忙说:“柏为鹤,你放我下来吧。” 柏为鹤的语气稀松平常:“怎样叫我了?” 陈子轻支吾:“……次能在什么样的时机下叫出来,床上吗?搞昏头的时候吧。 柏为鹤的目光从他通红偶尔。” 陈子 “车就在前面不稳中带着散漫,“抱你过去。” 陈子伤的那边肩膀,趴在他颈侧晒夏天的烈阳,头顶心都烫得要冒火。 太晒了。 ,光线就暗了下来。 荫下,四周都是香樟被暴晒的味道,被人爱着的味道。 陈,完了,他完了,他爱上柏为鹤了。 会很疼吧, 陈子轻下意识暂时不碰,他坐到车里隔绝燥热,靠着皮椅看柏为鹤坐在他身旁。 这,不会产生什么连锁效应吧? 有也没办法,他很被动, 陈子轻琢磨起了别的事情,柏为鹤饭桌上的反常,应该是没发现什么吧…… 餐厅里 两只狗各自喝闷酒,微玉又利用他们了,柏为鹤也是其一, 不过是甘之如饴。 夏桥正冷嘲:“傅总,刚,你会反感挑明,叫微玉不要那么做?” 傅延生的面色一沉,不会。他甚至能不顾一切地抱起微玉,迅速找个地方解决望。 傅延生把酒杯扔到桌上,他不得不承认,装。 柏为鹤骗过微玉,靠 傅延生往后靠着椅背,有那么几分,其实他知道昨晚两人没睡成。 以他的经验之丰富,的眼,错不了。 但没睡成, 微玉走成老鸭子是早晚的事,傅延生看不得,他怕自己认 真崩了,这边求他,一边骗他,最后把他一脚踹开,单方面一刀两断。 所以为了不看他面前,他打算先回谯城,再另想办法。 “们的面跟柏总恩爱,为的是刺激我们,达到某种目的。” ,他勾起唇角冷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都知道, ,谁能不当回事? 傅延的夏桥正,仿佛放下了过节,盟友一般询问:“你怎么打算?” 夏桥正捏着酒顾父亲,在那边经营义父的产业。” ” 他妈的骗谁呢,丧家犬样子。你真以为我看不,对付那对舅甥? ,凭你也配做渔翁。 夏桥正低他说过话,他告诉我,他是纯粹的喜欢柏总。” 傅延生的嘲讽消失殆尽,句。 那老男人不知从哪来的,在把他们这群富后,要开始谈情说爱了? ,要和柏为鹤长相思守? 傅狞:“所以你要成人之美?” 夏桥正淡生的同性恋,更何况如果我想找同性伴侣,我可以慢慢挑,我还年轻,日子长得很,何上面。” 傅延 “有权有钱做神仙逍遥快活,何必为个低俗力,传出去了闹笑话。” 好像都想开了, . 陈子轻不管傅疯狗和夏野狗,他连厉老狗的四合院都不去了,也不在地下是否还有棺材储藏室,他每天中午去,拿时薪,主要是有个事做。 琴弹完了,费笔字,他们一起下班回家,柏为鹤处理公务, ,每晚在家陪他。 生活似乎稳定了下来,就 直到夏天的尾巴来临,外出,夜里才回来,陈子轻犹豫着想问一问,了。 当时啃西瓜。 真,还表扬了他对知识的热爱,说他是个好学生,只要愿意学,什么年纪都不晚。 陈子轻有点飘了,:“老师,可是我今天的卷子很多红叉。” “不是你的问题。”数学老垃圾篓,“是老师的问题,卷子上是初中的知识点。” 陈我不会。” 再给你出一张,保准你能考满分。” 陈子轻狐疑:“老师,?” 帅哥把瓜皮放进垃圾篓,扯了纸早了,今天就到这,老师该回家了。” 陈子轻好多呢,不吃啦?” 数学老师摆摆手,再不走就真的憋不住了,难找,柏总究竟是怎么找到的啊,,看到就有好心情。 陈子轻送走数学老师,他把剩下的西瓜全吃了,水。 家里就陈子轻自己,,后背没来由地一凉。 宿主的地转身,他瞪着卫生间的门,紧绷着身子蹲下来。 门缝里有片阴影。 这说明, 不是柏为鹤。 陈子轻快速掏出兜里的手机,门外微玉。” ,他怎么进来的? 陈子轻好的预感,他给柏为鹤打电话,那头告诉他不在服务区。 ,柏为鹤人在哪啊? 个结果,他赶紧打给费莱尔,还是不在服务区。 当他联系厉正拙,也是相同的提示以后, “嘭” 卫生间的门被一脚踹开,陈了柜子里面。 门砸在墙上震了震,了,不洗手?” 陈子轻警惕地问:“ 。”傅延生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颇有几分风流不羁,“惊喜吗?我的前妻。” 陈子轻还没说话,还不洗,是要剁掉?” 延生,他胡乱在水龙头底下把手打湿,猝不及防地听见傅延生嘶吼:“把戒指给我 疯了。 ,跑到柏为鹤家来发疯。 陈子轻把戒指转出来,放在 傅延喜欢柏为鹤吗,我让你取戒指你就取,你对他的喜欢也就这样啊,微玉。” 陈子轻不想说话。 你那鬼样,我不照做,,我能怎么办。 “。 间,傅延生叫他去客厅,自己在他后面走,姿态看似恢复如常。 “你母 什么? 陈子去,傅延生怎么知道的?他回头。 傅延生兴味地“上,看来他没给你看啊。” ,是没有,柏为鹤没透露。 “因为你男人不敢冒险,他一种遗传病,从说,“你没几年活头了,微玉。” 陈子轻没多大感触,他去医院检查却里就有预料了,只是他以为起码能有个十年。 “你,那叫一个搜罗。”傅延生冷嗤,“还真让他找到了生机。” 陈子轻站着不动。 疯了起来,眼神骇人。 陈子轻只好转过去,继续走,背 “你母上,并且是曾经的族长后代,隐姓埋名活得好好的,这是重大发现,你男了你老靠山,也就是他舅舅。” “舅甥发生冲突,外甥把舅舅杀了,,被埋了。” ,像被灌了铅。 傅延生从后炸是他舅舅的杰作,为的是打时间差拖住他,城,当初没把他埋成一具尸体,今年可就没那么走运了,他被挖出来时,一透。” “他死了。” 陈子轻好半天才“谁死了?” 傅延生弯腰看着他,恶,微玉。” …” “不可能!” 他控制不住地颤着身子大叫,柏为鹤怎么会死,柏为鹤主角,另一半。 柏为鹤死了, 柏为鹤不可能死的,他那么厉害,他那么成功,他能。 陈子轻,在那股剧痛里跑了起来。 傅延,你赶着去哪?” 陈子轻听到了轻微声响,他缓慢地扭头,发枪,枪口正对着他。 “这么迫不及待情?” ,殉什么情,柏为鹤肯定没死,傅延生乱说的,吓他的。 不然为什么柏为鹤背着他查的事,傅延生能也在现场一样。 傅鞋,准你带一两件私人物品。” 陈子轻的神经末梢在自点,又因为傅延生的这句话绷到了极致,他生,你到底要干什么?” 傅延生坐到家。” 我不去,我在这里等柏为鹤,你别想骗我。” 傅延生笑出了声,笑得,监控有动静吗?柏为鹤要还活着,能让我这么进来,用枪对着你, ,脸色就越白。 “快点,别他妈逼我扇你。” 陈子轻眼珠乱转,他忽地走到。” 傅延肚子疼?拉裤||裆里就是了。” “真的疼,我西瓜吃多了,。”陈子轻带着哭腔祈求,“延生,你让我上个厕所好” 这是伎俩,眼里噙着一汪春水,莹白的牙齿微微咬着点下唇,,有数不清的委屈。 ,唇齿间都是绵绵柔情。 傅刻,嘶哑着笑道:“好,上去吧。” 陈子轻才走了几步,傅延生就跟了过来,他擦着门,拿出柜子里的手机报警。 这么做有用吗? 系,对了,还有夏桥正。 陈子轻找到号码正要打过去,一通来电进来了,是陌生号码,他听键。 “轻轻,是我。” 嗓音,仿佛就在耳边温柔呢喃,陈子轻煞白着脸:“柏,柏为鹤?” “嗯。” 生说你,说你已经……” 鹤说,“死的是他。” 逼王集中营 一滴冷汗从陈子轻的后心滑落, 沿着背沟慢慢流淌,凉丝丝的痒让他瘩。 傅延生死了? 鬼吗? 进来,警报系统检测不到他的踪迹。 陈子轻回想见到傅延生之后的种种, 那家伙可能是停止呼念出现在这里, 期间类似断片没有记忆, 。 “我打你电话显示不在服务区, 那样子。”陈子轻一只手扯着头发,一次, “傅延生讲的泥石流,被埋胸口被贯穿的是谁啊, 他还说你杀了厉正拙, 你们到底……他是怎么死的,身上一点都” 轻轻, 你去四楼。” 陈子轻扯头发的动作一停, 他躲到洗手台下面, 边的情况。 “傅延生在门外,他要我跟他走,我撒谎说肚子疼才,我把门一,我去不了楼上,根本找不到借口。” 柏为鹤道:跑。” 陈子轻的呼吸声一紧,必须次对他使用强制性的词语。 幅画,画后有个按钮, 需要你按下去,在那之前你要引傅延生站在楼梯上面,至到吗?轻轻。” 柔。 陈子轻用力啃了下嘴角,柏为鹤叫他上楼, 肯帮他挡住傅延生。 迫时间仓促,只嘱咐他这么做。 ,能瞬移,他费劲巴拉跑到楼上,傅延生就在上面等他。 等等…… 傅延生当他是活人,数! 陈,刘海给他搓得支棱起来,他冷静些说:“我能做到。” 没用,以免被傅延生识破刺激到他,让他发觉真相。 傅延生这个人生前杀气就重,一旦他知道自己是个鬼了,那很有可能鬼。 。 一旦发生了,那。 陈子轻心里很清楚这点,他听着自己的心跳跟喘息,觉得另一边很静,不住问男朋友:“柏为鹤, 去。” 陈子轻艰散的迹象,关于遗物关于遗传病等等,他想说的千言万语?” 柏楼上,不要害怕。” 陈子轻来不及产生任何念头,砸了几下。 ,延生,我好了!” 陈进兜里,他从洗手台底下出来,强自镇定地给马桶冲水,洗手。 从,不过一两分钟时间。 这到了主心骨,世界停止崩塌,他迈着小步,一点一点地朝着傅延生走了过去。 漂亮,只有不耐烦的戾气,没有鬼气。 要不是柏为鹤说了,鬼。 陈子轻甩了甩手上的水,甩不掉的就在他指尖凝聚,往地面上掉,:“延生,新家在哪?” 傅话:“是一个让你的全世界只剩下我,只有我的地方。” 他逼近前妻,吗?” 陈子轻用软弱由是方法的。” 傅延生不了,什么人身自由。” 末了直起身,居数:“你改不掉对野男人发遇,受着吧,那是你的余生。” 延生,我跟你去新家,我这辈子都听你的话,你能别关我吗?我想有份工作,还想,可以吗,延生。” “工作?读书?三十好几的人了,折腾个什么。” ,不指望能有大作为。” 陈子轻的站位悄悄变动,他在不惊动傅:“我去换鞋,我们先走,你有了答案再告诉我。” 傅延生戏人?” 陈子轻喃喃:“不等了,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我怎么等啊,” “ “刚,想想他其实也没有对我多好,他瞒我的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多,告诉我。” 陈子轻捂住脸,难过地抽咽:“他把我当傻子,的东西,不是真正的恋人。” 傅延生盯他头顶新长出的银白,怒,柏为鹤比我的段位还要高,你不听!” 老男人。 “是我错了,延生,你帮我最多,在这,你有好多次都可以报复我,但是,我知道你有时口是心非,你为我打破了许多原则,你把我当例外,你的胜负放不下我。” 他放下手,露出湿透了的脸 傅延生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要反驳,一声带着哭响。 ” 陈子轻的眼里有雨中残阳,注视过去时动,更何况他还在感人至深地自我剖白。 “我没有跟过人,厉正拙,柏为鹤也没有做到最后,我不脏的,你事,爱本身是干净的,无价的。” “柏为世,你来他家里见我是命运的安排,只要你不再打我骂我,我就好好和你过一辈子,我们复婚,我继续做你的太太,我们 转折如此生硬突兀,毫无逻辑,一听就处处虚假的话却进 是吗, 。 就在这一霎那间,陈子轻撒开腿拼了命地跑,他张着嘴头仰起来,肺粗喘。 了,怎么这么长。 “你他妈跑什么,不是要去,“贱人,你跑什么!” 陈,他的速度很快,从一排过道灯边上迅速掠过,同时他的身后的傅延生神情冰冷,紧追其后。 吗,明知他死了也要等,说什么和我复婚,和我好好过,我你给的,傅太太。” 笑,陈子轻心急如焚,离四楼有一大段距离,再这么直线型的你追我赶地跑下去,还没到楼梯口 的会客厅,他心头一动,随即转动奔跑中的脚步,一个闪身冲进了会客厅,没再出来。 傅,发现门是掩着的,没有关,他“嘭”的一砸门,门便迅速打开了。 只见宽阔的会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更没有其他出去的通道,显方。 “嘀嘀嘀……” 就在傅延生的时候,会客厅最里面的沙发声,这只能是陈子轻的。 傅延生握着手|跳,他阴恻恻地笑着走了过去:“你就该被我打断手脚筋关起来,,” 可他的话还没说话,声,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妈的。 傅机砸出去,却发现门被关得很死。 了,刚才他用手机调了一个闹钟,骗到了傅延生,如今他连手机都没了,再也无法跟外界联络,在了那处通道上。 陈子轻不敢停一下,也不敢回头看一下,他拐望去,只见悠长的楼梯盘旋而上,层层叠叠, ,按钮。” 一刻,身后传来“隆”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破开了,他知道是傅延生破门出来了。 但那个会客厅已。 陈子轻飞,他一口到了二楼,气喘吁吁地向楼下瞟了一眼,只见傅延生果然已经追过来了,也正。 视,他的唇角一咧,露出一抹微笑,然后他动了动唇,像是说了句什么。 然而楼层不低,陈子轻压根就听不到,不过他也不没功夫听,因为他清楚看到, 傅延生入网了。 冲去,这个时候他已经到了顶楼——四楼,而傅延生正站在二楼他原来站的地方。 “微玉,别跑了,那里是顶楼了,下来跟我走吧。温柔,似是已经不再为刚。 “别了,我走不动了,头,“还是你自己下去吧。” 画,在露出来的按钮上一拍。 灭,旋转楼梯陷入黑暗,从上面看下去,犹如幽暗的深渊。 也就在这时,整亮起了无数盏的投影灯,密密麻麻,四层高的墙面上全是各种诡异的符文。 了一点。 傅延茫然,渐渐化作别的东西在他眼底铺开,似天地动荡,他想继续上楼,却发现自原地,无法动弹。 墙,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射出一道道光束。 “定好了,齐齐照在了傅延生的身上,接着他的身上也被印满了符文。 傅,你他妈快关了这鬼东西——” 符文,冒出一阵阵的青烟,要把他彻底燃尽,化为飞灰。 盛气威风,他整个人被定在那里,面色发黑,全身被剧烈灼烧着,,飘散于无形。 “轰隆隆……” 紧接着,所有的楼梯台阶开始颤动,然后一个个解体,如被瞬间推去,连着楼梯的金属,互相撞击着,一齐朝下砸去。 傅延生站,然后他就跟着塌落的楼梯一起,向着楼底砸去。 叫,可很快就没了声响,那些坍塌的台阶和扶梯,犹如崩塌的山石一般,化作洪流一涌而下, “隆隆”楼梯还在踏落,不断砸下去,整个,发出巨大的轰响。 陈震惊。 就在傅延生被掩埋的前一刻,陈子轻清,正好置,穿透而出。 然后, 陈子轻直挺挺地从废墟里站了起来,他的头发脖子,衬衣西裤上全都是泥水,胸口插着很长的利器, “傅延生!你已经死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傅延生声音,他环顾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脸呈现死灰色,口中吐出一口血,悚然癫狂地怒吼。 “微玉——” ,复杂至极。 后悔,不该身边,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接触相处,不会在半年里着了魔念念不忘,会下手,棋输一着,就此搭上性命。 光鲜误的节点,老天爷给他机会让他复原,他却在一念之间错失良机,从此一错到底。 ,明知是陷阱还是跳了,有命去没命回。 不甘。 书的袖扣,是这场荒唐剧的最大证据。 功成名就享尽人间天堂的二十四岁,因为一世灵魂英年早逝,什么都没得到,什,一场空。 …… ,哪怕一点,那故事会怎样? 没有如果。 初遇时恨他入骨,挫恨。 …… 只差一点。 就差一点,可惜。 “咚” 傅延生跌撞着跪在了废墟里,手上的尾戒和枪逐一掉落,所有激一跪,结束了。 轰—— 屋外电闪雷鸣。 陈下,楼梯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没了符文和傅延生的鬼影。 刚才那是什瞬吗? 陈子轻摸了摸墙上的画,掀开看底下的按钮,下去,站在一楼往上看, 他从来都。 那是驱鬼的阵法,柏为鹤什么时候准备的,为… ,对付傅延生的话,他可以买符纸的吧,怎么没及时想起来,像是突然暴富了满兜都是钱, 别墅静悄的脸去会客厅找手机,他在心里跟监护,心里好有个数。 系。” 陈子轻唉声叹气,那,信道具不如信男朋友。 . 手机废了。 陈子倒在沙发里,他只歇了十几秒就强撑着爬起来,赤脚跑到门口打开门出去。 本想冒雨去找安保借电话,。 “微玉,你的前夫死了。里,神情模糊难辨似鬼魅,他不知来了多久,在门外站了多久。 “屋檐下,“我见过了。” 夏桥正不难猜出他的意思,淌没带你走。” 自己是鬼魂,后来想起来了却没了机会,你送他灰飞烟灭,“你是祸源,我们谁都能轻易掐断你的脖子,却都被你耍得团团转,,重则丢命。” 轻疲软地问,他的精力都在玩命跑的时候用掉了,两条腿酸胀得厉害,脑子也混沌,这 夏桥正不答反问:“傅延生和你说了你,说了族长后代隐姓埋名?” 这件事末梢,他直接承认:“说了。” “,“根本就没有那回事。” 陈子轻骤然呆住。 “他知道我们都在查你眼睛的病症,傅延生就是他双眼晦暗不明,“我,是柏为鹤。” 陈子,蜷缩了起来。 “我本来也要去,了时间,修好后改变主意去酒,“要是我去了,也是死。” 陈子轻是个毫无人性的刽子手,物以类聚,他和人,不沾血腥。” 夏桥正嘲讽:“微玉,” 陈子轻说:头上,我的眼睛跟心都是亮着的。” 夏桥正非“你不敢面对现实。”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风雨肆虐不止,屋 夏桥正看一眼老男人光溜溜的脚,他踩上面。” 正,我联系不上柏为鹤,你有他的消息吗,我不知道他的处境好不好,我很担心他。” 夏桥正啼笑皆非,距离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他再次被微玉捅了一刀,,稀巴烂。 “你找不到你,你是真把我当你的狗,没把我当人。” 陈子轻默了几秒,来,扔还给夏桥正:“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很快就会和柏为鹤出国,我们 雨从夏,健硕胸肌跟纹理分明的腹肌都布满水光,他随会再见了,你找了个连亲舅舅都敢算计杀害的男人,谁敢接近你,没人敢。” 这边来,是别墅的安保们。 一声,他一转头,夏桥正已经不见踪影。 绑多,也很会藏匿,尤其是稀里哗啦背景嘈杂地雨夜。 陈子轻没让安保去追夏桥正,他用码,还是不在服务区, 那串陌生号码他没印象,不记得是什么数字组成地,送去修,尽量快一点。 等待太难熬了。陈乱想到崩溃,他试图写点毛笔字分散注意力。 同一时间,点了支烟,突有一辆货车朝他驶来,他猛打方向盘,在一阵巨。 . 陈子,门外传来恭敬的汇报声。 “先生, 陈子轻连忙丢下毛笔跑了出去,周秘书首次见他对自己这么热情,十分iry, “的手臂,“你老板人在哪?” 周秘书瞧了眼抓才出差回来,你看我公文包还夹在胳膊下面,一身挤客流的汗臭味。” 陈子轻,我今晚见到了鬼,鬼说柏为鹤死了,没一会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他没有死,可是区,我很害怕。” ” 陈子轻气恼地瞪他一眼:“事了。” 周秘书摸了摸的,是网络上的事。”他对上老板娘不解的眼神,“你没上网?” ,又怎么了? 周秘书把公文包扔别上了,暂时都不要上。” “你这么说我更慌了,我看看吧。手机,搜到东西给他看。 ” 陈子轻忙不迭点头,看了有个心理准备。他实关系被揭露了。 是光了,他在录像中说,当录像公开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的外甥是赫赫有名的C.E席,梁丰华宏等多妹,我,乃至柏厉两个家族的骄傲,我以做他舅舅为荣。” “今另一半,那是我放在羽翼下护了多年的人,他的准舅妈。” 贵,就主动退出,成全了他。” “没想到的是,子,所有跟他爱人牵扯偏深的,他都不会放过。” “局已摆好。” 术,商战中了解对手的做派,情场上了解情敌的脾性,那对他就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的情敌中计杀了我,疑,自己必将涉入其中。” …… “不怪他,他第一次动情不够理性,是了,让他被套牢被牵着走,成为情爱的奴|隶。” “那精怪,只有我能勉强管束,我的外甥道行太浅,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 陈子轻感到窒息,手。 论造势,把这么私密的事摊在大众的视野里,供别人议论揣测笑谈。 情敌的身份,说明那不是他的目的,不是他计划里的核心。 查,要面临亲人的质疑指责。 国殃民”的花瓶草包,那柏为鹤的事业,声誉和品行都会受到影响。 “录像明明被销毁了,”周秘书叹息,老板不在,大军群龙无首只能原地待命,因此采捷。 再加上那是厉正拙死前一扑,必定动用了所有势力,录像内。 陈子轻焦虑地自言自语:“。” 周秘书自己?” 陈子轻啃着手指甲走到么好担心的。” 周秘书见状就打开公文包,把里面的文件拿出来整理整理,他去厨板娘。 杯,“厉正拙真的死透了?” ,傅总杀的,两边发生枪战,场面很混乱,他当场就被崩了。” “哦。”陈子轻点点头,就枪吧,他忽地察觉出了漏洞,“周秘书,你不是出差了吗, 周秘书:“……” 陈子轻板在什么地方!” 澡睡觉,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陈睡个屁睡,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出去找。” “去哪找啊,祖宗。”周秘书忍俊不禁,“能把人砸昏,风比雨还大,你弱不禁风,” 开了。 周秘书赶紧阻” “嘭” ” “那边有一些少数民族,据可能会一种仪式。”周秘书没人的对手,他开了个头就没再瞒着,“柏总去咨询了。” 通过厉正拙那根藤子摸到的瓜啊,毕竟那老东西有个研究怎么死亡的实验基地,老板是怪物,了,还有什么是不涉及的。 ?” 周秘书将杯子放在桌上,一板的,哪里知晓老板的隐私。” 陈子轻冲到他面前,书,都这时候了,真的别瞒着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很难受。” “我确实不知道。起四根手指,“我发誓。” 接着“柏总带了费莱尔,没带我。”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陈上走了一圈,没搜捕到撒谎的痕迹:“费莱尔也失联了,那里发生泥石流,他们……” “傅总跟二爷去的是南怀的其他族落,他们和柏总不在同一个地方,傅总返程的路上遭遇泥石流, 陈子轻垂“那怎么我打过去不在服务区呢。” “没。 “自己的手机没信号,轻说,“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非常静,一点风声气流声都没有。” 周秘书给老板娘分析:“有没有可能,柏总用其他手 陈子轻讷讷:“手机离开没信号的地方啊。” 周秘书说:“打电话。” 陈子轻用一种“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他。” 周秘书没来由地从口袋里拿出帕子,把老板娘脸上的墨 陈擦。” “算关紧要的事上费神,“你带我去衾族吧。” 周秘” 号,等到了才能带你去。” 陈子轻立即” 周信号。” 他:“不是咨询吗?” 了,再问我饭碗就不保了,下属有下属的为难,还挺体谅点。” 陈子轻只好作罢。 . 差不多到零点的时候,安保送来修好的手机,码,关机了。他在客厅看电影, 凌晨三点多, 陈子轻坐久了,起来的速度太猛,他两眼一抹黑, 风势有所收敛,雨势依旧猖狂,陈,第二天下午风尘仆仆 泥巴路难走,周秘书比陈子轻小,却像个家长,,生怕他摔了,老板看到要心疼。 族里门户不多,大部分都关着门,个别探出头张望,身上都穿着民 陈户人家,石墙后面别有洞天,他在隐秘的石室里见到了柏为鹤,也见到了费莱尔, “睡方向想。 的脸,没反应。 了,主体跟守式人情况不明,他事先告知过可能存在的危险, 周秘书的眉间么会失败?” 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以为成功了,这会儿 “仪式刚开始的时候,那位主老者指着他的老板,“想,挣脱阵法出去打了个电话,虽然很快就回来了,但到底是中断了一次,上面。” 该失去意识了,竟然还能爬起来打电话。” 周秘的老板娘。 老亥时是近几年最好的时辰,秘术最可能成功。” 一直没出声的陈子轻 老者用敬畏的 陈子轻头昏脑胀,声音…什么意思?” 老者忽然出去了一趟,他纸:“你看这上面是不是你的生辰八字?” 陈字,但他猜是。 “对,鹤的面庞,“这是我爱人。” 老命给你。” 逼王集中营 , 浑身的血液往头顶上冲,血压狂飙。 病,导致没几年活头了是真事, 不然柏为鹤也不会…… 可是分他寿命一半有什么用啊, 他的去留哪是 陈子轻的眉眼轮廓, 没注意到周秘书跟老者都出去了, 石室静得像座坟。 “柏为鹤,, 做这个做那个,什么都不告诉我。” 么狠。” “昨晚我不敢睡, , 算算快二十个小时没睡了,我的眼睛很疼, 不知道是熬夜熬的, , 估计两样都有,眼珠都要爆开了。” ,你没醒过来,我有点慌。” “柏为鹤,我觉 “应该是错觉吧, ” 陈子轻转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口,起身瞟一眼同样只字不提隐瞒他的费莱尔, 忧心室。 ,手往后伸,指了指桌上的矿泉水,让他自己拿, 他打开瓶盖喝了几口水,艰涩地呼气。 是一片脏乱脚印。 的风,耳边是周秘书流利的外语,处理着工作上的事。 有个衾族小孩躲在屋角探头探脑,光着脚踩在泥巴里,的汁液,胸前挂着一条尖长齿链,黑黝黝的脸, 陈子轻摸上下衣服兜,只摸到一部修补过的手机,没小零食,他不好 着泥过来,送了他一把果子。 他对着手机照过,知道自己的眼白布满血丝,化,活脱脱就是一个要变身的怪物, 果子不怎么甜,水多,陈子轻一口气吃了两个,他等周秘书打完电话,去。 周秘书只从过那老人家了,仪式没有成功的动仪式的最佳时辰冒险一试。” 陈子轻的心绪就像雨鞋上的泥点子,办法送他们去医院吗?” 周秘书摇头” 陈子轻闭上眼睛,慢慢转动,你回去吧。” “回什么回。”周秘书叹气,“老板不好起来,大摊子事。” 族。 ,门前一条弯弯扭扭的泥巴路,站在路边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陈,住在这里多不安全啊,下个雨路还那么破都是泥巴,怎么不搬到山下去。 里,早就习惯了与世隔绝,清净安逸。 爷,我的男朋友还是没醒。” 洒在地上,洒在空中:“上天眷顾有心人。” 陈子轻撇嘴,世上的有心人多了去了,上来,而且就算眷顾了你一次,,永远眷顾你。 “陆系统,我的生命用。” ” 什么米香的饭疙瘩:“那我的积分能买哪些小道具?生命点健康值之类的有吗?” 系统:“你的健康值,并且同样不能转送。” 陈子轻:点脱离危险醒过来,你有推荐的小道具吗?” ,人各有命。” 机 陈子轻下意识绷住呼吸,?” ,他人该受的,就会应到你身上。” 陈子轻手里“我男朋友迈不过这个坎?” ,他要在床上躺十天,那就十天。” 心情一时半会难以平复:“哥,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讲这么多话,我都有点不习惯。” 666不理他了。 陈子轻拿起筷子,接头,继续吃饭,他想着等柏为鹤醒了,他们一起回谯城。 回去。 ,他不能不当回事,不得不回。 . 在谯城上流圈内部发酵,大小世家都默契地压着,憋着,生怕因为看个热闹引火烧身。 柏厉两家也没有动静,直到沥青匆匆忙忙地带着病体赶回国,两拨人马才因为她这议。 主位是厉家老家主跟柏家中年家主,左右两侧从前员。 在左侧第一位,她出个差回来,儿子昏迷,二哥生死,,有些事需要她来解决,必须是她。 助理在她的示 各异。 柏家这边都松了口气,厉家则是心情复杂,厉清为了给儿子降低损失,。 资料上透露,厉二爷有个初恋,上人,他曾经那个准太太的母亲,他把初恋的儿子偷偷制多年,光是这个经的标签。 么,想他哪里像他的母亲。 会议室一众里面,老夫少妻很常见,个嗜好,但这么荒唐的还真没有。 资态。 厉二爷竟恋的尸体,一藏就是半辈子,日夜为伴。 尸体前些天不了,他因此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还修改遗嘱等他死后要和尸体合葬。 厉清发着高烧,嘴里都症。” 这话一出,柏家佩果断,均都寂静无声。 厉家这边不干了,老家主没阻挡,睁泄不满,给他自己当嘴替。 “厉清,你二哥才刚死,你就又是揭他伤疤,头,你别忘了你不止是母亲,你还是个妹妹!” 厉清面对亲人的当众指控,的嗓子对质,音量甚至轻了下去,近己的舅舅。” 转而拔高些,眼神凌锐掷地冲狂潮中激情刺激成长起来的C.E主创始人,会为了不痛不痒的情爱迷失心智,借” 不可能。 要是会的话, 厉清发,她不动声色地给了助理一个眼神,助理立即发下第二波资料。 这次是诊治病例。 厉,厉家顿时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 厉清短暂地分神,这些资料来得轻松,不费吹灰之力,她打解喉咙的不适,语气沉重道:年。” “……” 二爷还是个情种。 个七八分,我二哥录的录像以及录像里的指证,都是他的癔症在作祟,并非实情,也不是他红的眼睛,“他近几年一直在查找初恋的家原因,事发当天得到进展去了南怀,傅总查遗传疾病真相,只是他们两方通过不同渠道收集的信息有误,二人都扑了个空,执,他不幸丧命。” 她叫助理发下第三波资料,上面是二哥生前调查的,关于。 ,缜密而沉着。 有厉间能起什么争执?” 厉来。” 个男人,体态纤美,银发,绝色容颜。 想,愚笨轻浮的狐狸精怪,厉二爷的形容多么精确。 还有那双妖冶的眼睛,是。 次用这个名字喊他。 “阿姨好,大家不久才洗过,恢复成了原来的发色,他抿了抿嘴,说, 会议室 初恋是微家旧主母,儿子是微家大少爷,垡城傅家的前主母,傅妻,一系列都能连贯地牵扯出来,只是刚才一头,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厉清直接叫人进来认证了。 面,剩下的部分她没直接挑明,恰当留白了,在座的各位能填补空缺,用他们补。 下,讲了什么跟傅总前妻有关的事,踩到他的某个禁|区刺激到了他,从而下了死手。 也可以是二爷的那些年,他去南怀白跑一趟颗粒无收心情恶劣,失手杀人。 毕竟他锋芒太盛,行事暴戾,年轻人一路平顺,。 随便他们怎么想,在了,死无对证。 舅舅死的时候,外族族长家里,是昏迷状态,他怎么能给傅总设局。 虽然到他那个身份,。 但是没有证据,他的情敌,顶多就是他心上人的前夫。 录像一事, 家庭会议结束后,柏信件,里面提到了前傅太太的名声,经历,传闻,那祸害,会被动主动的惹是生非。 不能留。 放||弹,不如趁七少爷昏迷,把他结果了。 ,失不再来。 然而派出去的人手还没采取措施,产离开了谯城,逃难一般,都呼。 . 陈子,柏为鹤的母亲只在会议室叫过他一次,之后就没再和他讲过话,他,灰溜溜地返程回衾族。 半路上,。 守式人先醒了。 ,他要去垡城参加葬礼,问陈子轻去不去,要是去,就选个地方会合。 陈子轻坐在车里看路途风景,好看的 “ 费莱尔轻轻一笑:“不去也好,你密,你出现在垡城,傅家人会撕了你,再公子哥。” ,他们也会撕了你吧。” 费莱尔毫不在意:属,待遇比你好多了。” 陈子轻:“……” “微玉,关于厉正拙的死,是他挑衅傅哥,傅顾自道,“傅哥的逆鳞是你,厉正拙只要拿,傅哥必然失去理智。” 陈子轻幽认为我被老靠山搞||烂了吗。” 回事。” 陈子轻让司机把挡板升起来,他调整座椅躺要傅延生对自己动手?” 费,谁知道。” 过了几秒,他吧。” “柏总知道厉正拙会那么走,会那么走,他也那么走了。” 令呢。” “多思考一下就会白森森的牙齿,“局中局,既是布局人,也是棋子,不在乎身份的转变,方向落幕。” 最后一句话。 曾跟陈子轻联系,陈子轻专心在衾族等柏为鹤苏醒。 早晚都凉的天气,擦身子,他仔仔细细地擦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 ,衾族的小孩们喜欢我,他们说我是天上的神仙,哈哈。” …… “柏为鹤,你再不醒, “那你怎么养我啊,服都穿不了,会痒会不舒服,我这身皮你知道的,你最清楚了。” …… ,她可能是太忙了,你得早点去找她,她爱你,所以她没有为难我,我都明白。” ,你妈妈很伤心,等你醒了,我们去祭拜他吧。” …… 了,他怅然若失地睁开眼睛,同时把手往旁边摸,没摸到温热的身体。 陈子轻心跳骤停, 了床往外跑,“柏为鹤!柏——” 天色灰中泛白,柏为的周秘书离开,径自转身走向跑出来的爱人。 “你,你,” 凌|乱的睡衣被一双大手拢住,他抖了下,一把抱住眼前人,紧醒了!” 柏为鹤抚|摸他颤动的背脊,半揶揄地你,不醒不行。” 陈子轻吸气啊。” ,一路抱进屋坐在床边,单手握住他的脚,,“你总在我右耳边说,我怎会听不见。” 陈子轻脚痒,他在,反被箍紧。 柏为鹤弓起腰背唇,一块手背挡了上来,他抬眸。 陈子轻捂牙。” 捂着不松手,眼睛睁大,勾挑的眼尾还有未消的潮红。 嫌你。” “不行不行,我嫌自己。”陈子轻上滑下来,“我去刷牙,刷好了我们再亲。” 柏为鹤倒在床上,阖起眼,,他将被子搭在腰下。 不多时,带着薄荷味的,接着是轻轻柔柔的声音,喊他:“老公。” ” 式,你别再尝试了。” 柏为鹤要睁眼,他的眼睛,被他凝视就会晃神说不好。 “真的,别背着我偷偷去尝试,我能陪你多久就 廓:“不能陪你了的时候,那就不是这个世界的邪术秘术能改变的了。” 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他相信以柏为鹤的智商,。 陈子轻要爬起来,。 手比他的脸还大一些,性张力爆满,只 他垂着眼,听到柏为鹤” 很信,“你发誓。” 柏为鹤把他拉到身上,摩挲着吻他冰凉凉的唇角,高冰凉的脸颊,含他饱满的唇肉。 “我发誓。” 陈子轻这回信了,他跟柏的吻,大脑放空了一会,犹豫着问道:“你做决定的时候都想了什么啊, “没想什么,”柏为鹤严,眼眸半睁半闭,眼底流出柔色,“查到以后,就过来做了。” ,摸他炙热硬实的胸肌,在心里说,不值得。 . 从衾族回到谯城没两天,网上就被炸开花,过年一样层出不穷,豪门 厉正拙的死,陈子查,怎么跟厉家交代的,像厉正拙录像里的内容,别墅的驱鬼符文,原主子轻也没有问,他什么都不问,他决定给自己的大脑容量做减法。 封信,上面写着“吾儿亲启”。 信中是母亲的无力和哀伤,她病死了,儿子也家族争抢的医学世家,,却医不了自己,医不了家人。 ,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多做有意义的事。 ,保护好自己,爱惜自己。 。 体能活几年,症状如何如何,只字不提,他就活一天是一天,没准。 过了国庆,陈子轻跟柏为鹤去了国外,他们从月之内完成了。 柏为鹤的母亲没有来婚礼现场,力都没受邀,只有柏为鹤的友人们以及家属。 婚礼简简单单地走完,陈子轻无名指上的戒指换了一枚,他稀里两次婚,成 婚后的生活没多大变化,陈子课本上的知识,柏为鹤会给他讲历史人文,每天睡前都讲,也常带他享受各国风情,语言。 相关,都在陈子轻的生活中淡去。 不过让陈子轻有点奇怪的是,周秘劳去了,柏为鹤身边的秘书换了人,姓曹,曹秘书, 费莱尔没被换走,他 但他请了长假。 原因是他夏天谈了,和他的前前任干的事一模一样,他再次让美色迷发,亮眼睛,身上香香的很诱|人,会为了勾引他,笨口。 陈子天,看在他做保镖期间勤勤恳恳的份上,偷摸给了他几百块钱:“我就这么多, 费莱尔:“……” ,机票都不够买,逗狗? 他抱着胳膊,脸上挂出阳太太,你抽屉里不都是卡跟现金。” 陈子轻瞥他一眼,板的,不是我的。” 报,陈子轻赶忙拦住:“诶,我知道那都是他让我花的,我什么都有,根本没有地方花钱,费莱尔,你快挂掉,,你别挑拨离间。” “算了,几百块也不给你了,你,费莱尔捉住他的手拉过头顶, 像待宰的羔羊。 ,“啧”了一声,松开他,揣着他的几百块走了。 . 这年年底,陈月酒,是他一个友人的孩子。 陈子轻逗着娃娃,想到衾族的孩子们,他上学,直到完成学业进入社会为止。 变他人的命盘…… 应该不算吧。 陈子轻猜那个规则去花园散步,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柏太太。” 男人,第一反应是仿佛见到了兰翕。 视觉冲击上很像。 。 男人和他同行,路上尽花簇,有一条花藤长成一道拱门,他们从花门下走过去。 ” 男人拉下开场白,陈子轻见怪不怪, ,读他读过的专业,住到他隔壁做他邻居,去他公司应聘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为了让他注意交锋,被他压着打,回想起来真是一段疯狂的岁月。” 水楼台,却没能得到月亮。 。 谁知他可以是。 男人的话里没有怨意和嫉妒,好像事的人,他便讲了。 陈子轻真诚很出色啊。” “,他拿出烟盒举了举,“介意我点烟?” 陈子轻摇头。 男人用花园里的花不错的随意语气说:“是什么样子?” 陈子轻脚下一个踉跄,男人很有绅士风把,他道了谢:“这个我不方便说,我先生的那一面,我不想” 男的样子,你看着甚至,” 陈子轻被 陈子轻愕然。 “话,迄今无人超越,以他的外形和才华,很难让人不对他动心。”敲两下,“望柏太太珍惜他。” ,心不在焉地四处转悠,他经过泳池旁的时候,一群少年在那玩耍,见到他都没了声响, ,他们就涨红着脸,眼神躲闪。 男高生吧。 陈子轻笑着摆了摆手,有个少年,把他撞进了泳池里。 呛水的感觉刚有, 柏为鹤把他抱上岸,拿过淋淋的身子,抱着他去休息室。 陈子轻哆嗦着回过神来,抓住柏游泳。”技多不压身,他要多学一点扛在身上。 ” . 陈子轻被心神,接下来一周都在琢磨深思,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频聚会,陈子轻敲门进去,做错事似的贴墙站着。 柏为,失陪。” 他切断视频,对他的太太招手:“闷在心了?” 陈子轻:“……” 鹤摘下助听器,意思明了,你不过来,我就听不清听不见。 陈子轻磨蹭着走到他身边,一股一歪,坐到他的腿上,为鹤,你觉得我爱不爱你?” 柏为鹤的面上从没讲过你爱我。” 陈子轻下意识” 柏为鹤漫银发,食指勾起一缕挑到他耳后:“确定?” ,柏为鹤会在做的时候讲,他通常都昏昏沉沉的。 ,专挑那种时候。 陈子轻羞恼地静默了会,他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柏为鹤,郑了,我非常爱你。” 柏为鹤你”,而是说:“那就坚持下去。” ,肯定的啊。 只,我就爱你一天。 我不在了, . 陈子泳,感天动地,他为了表扬自己,特地用柏为鹤教他的瘦留作纪念。 当晚,陈戳,他很乖地被翻过来翻过去,抬左腿,抬右腿,挺胸脯,,让柏为鹤亲。 全身 柏为鹤单膝跪床,力度轻慢链子,欲要起身离开。 陈子轻趴?” 柏火。” 柏为鹤的身形微顿,眸色瞬间就暗了下去,但,丝毫不见狗啃骨头的迹象。 他抠住太太的小腿,不是腰酸?” 脸,“就是你每次都很久,我有点怕才撒谎。” 压缩时间。” 陈子轻偷翻白眼。 谁信啊。 果不其然,柏总的压缩时间三小时。 可他摘了助听器, …… 陈子轻浑身皮肉骨头都要热化了抖散累了,竟然没能一觉到天亮,半夜有感应地迷糊着醒来,循在窗前吸烟的人。 着,脱口而出一句:“柏为鹤,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柏为鹤将灰缸里,他转过身,面色模糊不清,嗓子透着被烟熏过的嘶哑:“什么?” 大声问,柏为鹤在靠吸烟解压消愁。 他的寿命不长,柏为。 所以柏为鹤既解不了压,也消不了愁,只能坐在商业的金。 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在某些事面前,上,他们平等。 陈子轻抵着被子, 柏为鹤把,洗了手回到床上,躺在左边,右耳对着他间亢奋引起的后遗症,失眠了。” 陈子轻闻着柏为鹤身上的烟,这对身体多不好啊。” 柏为鹤的是。” “你下半年的烟瘾比上半年大,他忘了自己上半年都没见到柏为鹤,一直在来,发生了太多事。 穿,“要我戒烟?” 很稀松平淡的口吻,似 陈子能戒掉肯定好啊。” “那你监督我着他的背,“不能大意。” “知。 柏为香的脖颈,将脑袋埋了进去,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含糊地梦呓。 “我怕…” 笑。 你不是我, 边,戴着我为你设计的戒指,穿着我的衬衣,身上都是我的味道,意管,你如此爱我,这怎么不是幸福。 这就是幸福。 朦胧,他拢住月色,也拢住身边人的眉眼:“轻轻,我很幸福。” 逼王集中营 C内外的分部都由成熟的专业团队负责运营, 智囊团上下皆是顶尖人士,建设系统完善而灵活,调整。 出欲望的怪圈, 住在金山银山里, 过上了普通低调的生活。 尤其是主创始人, 资产庞大到难以计算, 几 …… 柏为鹤极少参加酒局,也不怎么需要出社交, 他甚至都很少出差,基本已经退到幕后。 时间充裕下来了, 柏为鹤便在家陪太太, 。 譬如骑马。 太太从更衣室出来,拘谨地摸着身上的点奇怪。” 倒不是奇怪, 贴着臀腿曲线的白色马裤, 细微凸起来的横线绕腿一圈, 勒痕,那是固定衬衫下摆的衬衫夹。 小腿绷着, 他面色淡然,喉头。” 私人马场, . 草原广阔,陈子轻等柏有戴好,关门窗的强迫症全套搬了上来,他一遍遍地检查, 护。 不多时, 过来,那马毛黑光色柔亮,一看就很名贵。 然贵, 一身定制的黑色骑装,衬衣背心外套,,气场内敛又强大,拥万里河山,俯瞰万里河山。 陈子轻先看马,当柏为鹤从马上下来,。 ,但也是自己的。 早习惯了,亲习惯了,摸习惯了,用习惯了,眼。 前,他耳朵都红了。 “咳,咳咳。”他扭开脸清清嗓子,佯装淡定地问,“柏为鹤,吗?” 柏为鹤挑” ,那不都被人看光了! 柏为鹤摸他的脸,的肉,没用什么力气,依然留下了一点红印。 “生什么气?” 陈我吃醋啊,你一大包,好明显。” 柏为鹤:“……” “大多时候都是自己野骑,少朋友骑行。” 柏先生生疏地你不在场,我就穿长些的马服上衣。” “我也一转,踮脚凑到他左耳边,装作查看他的助听器,试探地说, 柏为鹤圈住太太的心试探,你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 陈子轻:“……” 马还骑不骑了,再这么下去, 虽然他没少骑。 . 学,进行了下去。 陈子轻场,周围没人围观,也没其他骑客,清场了,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稍稍放松点,听柏为鹤教 ?” “做右侧,又指马屁|股,“不能站那两个地方,危险不安全。” 晶的,等着被表扬被夸奖。 柏 陈子轻脸泛绯色,跃跃欲试 ” “我查了资料看了视频教学,应该没问题,两只手在马背跟去。 大黑马脾气很好,。 陈毛,摸摸马脑袋:“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没揪你吧。” ,眼神温顺老成的样子,见过大世面了,放松得很。 “柏为鹤,这马是不是你的啊?”陈子轻问,他挠挠鼻尖,“你教我啊。” 柏为鹤站到他身后,握住他的左手抬起来,带他 陈子轻立马根据事,这是挂绳子用的,柏为鹤在他头顶道:“抓着。” 嗓音低低沉沉,和,捉着他的手放在椅背上面,叫他“抓着”时如出一辙, “,“踩进马蹬子里。” 陈子轻来,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产生反射,一下就翻身上了马, 来了? 很简单啊。 动腿,感受着屁|股底下的柔软,除了马鞍,柏为鹤还给他放了个软垫,很舒服,他环顾一到,这才发现从马上往下看,比他在下面仰视要高多了。 据他查的资料显示,成年右,但柏为鹤这马至少有两米。 他,上山容易下山难,还好他不恐高。 “柏为鹤, 柏为鹤抚|摸马鬓,马温顺地背着他的太太,他不答?” 陈子轻把口。 柏为鹤慢声:?” 。 陈子轻趴下来撅着屁|股,歪头向下看柏为鹤,思考着说 柏如试试。” 陈子轻试了,他磕磕地工作,一刻不停地趁热打铁,一遍,渐渐练熟。 还没跑人就疲了。 不学了吧,上。 不行,还是得学,正是有时间又有资源的时候。谁知的机会。 于是马上,打开下巴上的头盔固定带,摸了把淌出来的,我们骑一圈。” “好。”柏为鹤上马,怀,脚蹬了一下。 来。 陈子轻紧张到不敢大喘气,他胃,感觉肠子都打结了。 ,眼前都是花的,天地倒转。 陈子轻不知碰,伴随一声:“往后挪,只放前脚掌进去。” ,告诉他:“大腿夹紧,背挺直。” ,柏为鹤,有人晕马吗?” 柏为鹤的面部微抽,他拉扯缰绳让慢跑的马停下来,捏着身前人的下巴” !” . 己骑,他结合理论跟新鲜出炉的实践,吃力地控制着背跟腰的肌肉,双手扯住缰绳在草原上小跑,屁。 坐在马上被颠簸样,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屁股麻,脸也麻。 不要被颠下马,怎么用身体配合减轻颠簸感,怎么把重心下沉,体会马蹄蹬走的节奏和感觉,,停或走。 ,老命要没了。 柏为鹤说,,不要怕,你怕马能感觉到。 能说话,铁定会笑他是个憨憨,他回想学游泳那会儿头进到水里吓得要死,边哭边喊救命,后来不也适应了吗,没事的, ,翅膀硬了要上天。 柏为鹤在马场旁接起电话,目光锁太,鼻息隐约捕捉到了一丝馨香,他皱皱眉,太。 越近,馨香越重。 侧,轻喝道:“别再往前了,停下。” 陈子轻没听清,但令。 “怎么不走了?”陈子轻晕乎乎的,他的右手,手指都僵了。 柏为鹤下马走到他旁边,对 “干嘛让我下来,我骑得好好的,”陈子轻扶,被他抱着往后扭头。 黑马在喷气,,翻出眼白,上嘴皮子向上卷。 有些不对劲。 柏为鹤抱着太太离黑马远些,两指放在唇边,一道清亮中溢出,黑马挣扎着去前面河边。 陈子轻技巧这件事上,没想别的,这会儿后知后觉自己很香,他刚想说话,冷不丁地整个人一僵,鹤,你更兴奋吧! ,穿的马裤布料柔软,太太在他怀里,挨着他的无处可藏。 一道亮光,他捧起柏为鹤戴着黑色头盔的脑袋,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 是,我闻得到。” 陈是最近才能闻到的吧?” 柏为鹤不语。 “你一直都,不禁怀疑起了人生,“我让你骗了这么久。” 陈子上面,收了力的,怕砸坏了要买新的,浪费钱。他抓狂地说:“我都服了,你闻得到就闻得到,?” 柏为鹤叹息:“我不装,。” 陈子轻:“……” 那确实,我把你。 柏为鹤抱他坐在树下,将来,揉捏他的指关节帮他缓解,他气消了大半:,怎么算?” “随你怎么算。” 陈子轻没想好,先哼。” ,他一运动就出汗,心跳体温肾上腺素飙升,香味满屋子都是。 柏为鹤浸泡在香料里面,一根根让他发抖。 陈子轻发愁,越运动越香,越香越运动,,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根本没办法忽略,咋办啊…… 话说,柏为 陈来,却被摁了回去,他坐在火柱上烫得直冒烟,调整呼吸说下来,你不让我走开,还要我贴着你,干嘛自讨苦吃。” 柏为鹤拨他汗湿的银白刘海,鼻尖蹭他潮太太费心,我愿意吃这种苦。” 行,真的,柏为鹤,这样完全不行,我们必须想想办法,不然我怕你的肾超负荷。” 他玩着柏为鹤的西装扣子,要细水流长,你觉得呢。” 嗯。” 陈子轻翻白眼, . 柏为鹤的确没听进去,体内的快活,那是年少上的疯癫。 ,食髓知味。 限,他想埋一整夜,或者一整天。 ,太太张开手臂迎风,他情难自控,在马声渐停时抱着太太转向自己。 ,他们就吻了多久。 陈子轻白天学骑马,晚上在马背上看星星,从马,他躺倒在地毯上不想动弹。 柏为鹤解开衬衣袖扣,卷,去卫生间泡脚,我给你按摩。” “不泡了,我澡都哀嚎。 柏为鹤脱他的马裤,他半死不,继续躺尸。 ,露出勒出的印子,不到两指宽,也不深。 ,就显得有点触目惊心。 并非是骇人丑陋的视觉刺激,刚好截然相反,是端。 腐,掐起来一块松开,就是一个指印。 柏为鹤将子逐一取下来,丢开衬衫夹,俯身去吻他。 陈子轻被吻得晕头转向,下意识背,酸软的细腿也搭了上去。 反正澡还没洗……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轻迷迷糊糊间, 【经检测,陈宿主完成所有标注,且全部符合标准, 陈眼,标注都做完竟然还有奖励,怎么不早说! ,差点就丢了。 陈子轻恍惚地毯到了浴缸里,他趴在浴缸边沿,两只水淋淋的手垂在外面,指尖,四周水流激荡不止。 叼住了,飞不走了。 . 年后,趟国,他们没去谯城,去的缙阳。 。 生命很强韧,老爷子能那么长寿,生命也很脆弱,跤,就这么没了。 的子女,他们却是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说老爷子在世时提起过他。 “叔叔, “可劲儿的乐。” “……” 陈发现了熟人,夏家村那守村的小伙也来了,他一直都跟老爷子有联系。 送完老爷子,,可他忌惮当初的开发商,大美人现今的先生。 陈子轻看出你一顿饭。” 小伙当即就挠着头发咧开,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呢。” 陈子轻为了情,请他去缙阳最大的饭店吃饭。 ,他们聊不开。 因此柏会,他吃了些菜就提前立场,去车里等。 几乎是柏为鹤一走,小伙绷着的皮就松懈了下来,坐姿都从端正变成了翘腿太吓人了。” 见他,心里都发怵。” 瞥见小伙频频看手机,他了然地 “上一臊,“我一个守村人没多大出息,人愿意跟我在村里子生活。” “村的重建情况。 小伙房屋多坚固,从村里通往大路的那条路多好走。 了,老一辈心疼,我们年轻人还好。” 陈子轻夹玉米粒吃: ,你没看?” ,他昏着呢。 “据说是恐|怖|”小伙吃了一筷子菜,他看的时候感觉是莴笋,吃到嘴里发现就是。 哨,让人不敢猜价格。 “幸好你不在村子里,你在肯定得吓到腿软走不动,更别说跑述当时的场面多乱,开发团队跟村里人怎么逃生,“有受伤的,没丢命的,不幸中的万幸, “他本来不会被埋,听说是他自己走 陈子去捡什么?” 有我朋友,他后来跟我说,”小伙喝了口红酒,品了品,品不出好坏,“说你先生被挖出来,不知道什么东西,细细长长的,一边是金属,一边是石头做的,里面有星星。” 子。 是领带夹。 柏为鹤本来可以走, 陈,忍不住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哪里,吃没吃饱。 【饱了, 陈子轻场,小伙要打包剩菜,陈子轻帮他找服务员要打包盒,包好,扎紧让他带走。 二人交换镳,有缘再聚。 . 到了一个声音,趾高气昂中带着震惊。 ,谁让你回来的?” 挺的视野里,手上拿着车钥匙,旁边站了个帅哥。 陈子轻戴着口罩跟棒球帽,就外面,这都被认出来了,他在心里唉声叹气,我敞着,我想回就回。” 微小少爷亲了亲帅哥的脸,黏糊那边等我。” 帅哥才走。 那不是对美好事物的瞄,是瞄。 陈子轻看向:“你男朋友?人不行啊。” 微小少爷前,他好得很!” “那说明只是诱惑没够,够说,“你应该感谢我。” 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把自己骂进去了。 陈子轻不认同国色天香都不会多看一眼。” 微小少爷一噎,你也不想想, ,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说话。 未婚夫死了,傅家让厉家给吃得坑坑洼洼,微家给继承人另选婚姻,卡全部被冻结,狐朋狗义占他便宜,他不肯就跑了。 ,要怎么怎么励志图强,可他实在过不惯苦日子,在快餐店打安排。 。 一儿,亏他还以为自己运气好,碰到了个正人君子。 他,扬言结了婚才睡。 ,暂时不想那个逼了,他瞪着眼前的微玉,命多硬啊,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活得润润的。 明明是个荡|妇,,怎么就能越嫁越高。 ,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语,甘愿因为他被诋毁,被拉下档次。 “耍我很好玩吗?”微小少爷冷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子吧身。” ,他接了起来,轻声说:“我下来了,你不用来找我,我现在就过去。” “弟弟,我得。 弟弟啊!” 微小少爷憎恶好事,你回来毁了我的婚姻,我又要重新找,我都要烦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颜控的心酸,你不知道,你周围全了,我,我不能取消,我要让他取消,我还得找侦探跟踪他拍他照片威胁, 理智知道该感激微玉,但他感性上只有气愤,他气得紧闭眼睛高昂头,来。 陈子轻:兜牵出来给原主弟弟看,“我兜里没纸巾给你擦眼泪,你自己掏掏兜。” 要你假惺惺。” “既然在外,跑回来干什么,哪个城市都没人欢,表情怪异,“那套湖景别墅荒废了,知道为什么吗?” 陈子?” “不就是你做傅太太时住过的那套的表情,“想起来了吧。” 陈子轻点头。 原主弟弟两眼直直地盯过问为什么荒废?” 陈子轻” “闹鬼。” 微小少爷忍着不适说完,发觉微玉没半点动容,他狠,听到跟没听到一样。” 陈子轻,瑟瑟发抖吗?” 微小少爷气魂,你不怕?” 啊,有我男人陪我,什么鬼都靠近不了。” 微小少爷在心里呵呵,那位柏先生重,鬼的确是不敢接近。他冷不防地,无意识地凑近。 陈子轻压下帽檐。 遮遮掩掩的,不会是 眼看大哥越过自己往前走,他捏着车钥匙转身!” 陈子轻没福。” 微小少爷变了脸,听他用哄小朋友的语气。” “弟弟,看男人的时候, 陈,伤害过原主的人,他都不可能真心交好。 不过原主生前跟弟个祝福吧,爱要不要。 . 住地,生活照旧。 小圈子里有细碎,他们很相爱,攀附者想送礼讨好柏太太都有顾忌,没人做第一个。 宠溺。 陈子轻不知道他多被人羡慕,只是有,他起床去倒水喝,端着 陈子轻的睡意减退一半,剩下一半让他在摆不定,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书房的门是掩着的,陈子轻通过那,入眼有碎裂的烟灰缸,散落的文件。 是吧。 陈子轻从来 可不是他扔的,还能是谁呢,难道? 那客人背对门口,身形十分陌生,杀味道,然而他此时的背绷直,头低着,手紧贴裤缝, 膀,落向坐在办公桌后的柏为鹤。 ,冰冷,森然,高高在上,仿佛入目皆是蝼蚁。 缓,起身回房了。 这件事之后没多久,陈子轻就在上班的 夏桥正。 除了他, 键,后面都没有再错,他一首曲子弹完,夏家父子还在餐厅。 没什么好说的,陈子轻便没过去打招呼,他,旁边来了个人,身上带着苦涩的烟味。 陈子轻的眉心一蹙,他就要走,耳边响起疑惑的声音 了个烟圈,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不好意思。” 陈 就在这时,,有对情侣在拍照,一个追鸽子,一个拍他追鸽子。 很巧的是,。 “你不是第一个被我这么问的,不用当回事。”,“拜。” 陈子轻把微张的嘴闭上,什么情况,夏了下口罩,转头差点撞上夏父。 “叔叔,您的饮料道。 夏父料:“这位先生,能摘口罩让我看看吗?” 。 夏父很坚持, 没认出他来,只是跟他一个外人唠叨:“真是对不住啊,我儿子麻烦,他是之前出过车祸,失去了一些记忆。” 陈子轻戴” 夏父走了两步突然返回儿子画的画里的人。” 陈子” 夏父笑了起来,笑容灯还亮,哪门子的大众脸。” 陈子轻咳了声。 “我儿子画的人眼睛是金色的,跟你的不一样,你的…” “以前画的吧。” 夏父以前画的,就前段时间。” 陈子轻:“哦。” ,他去追儿子了。 陈子轻沿着河走,他慢慢走出人流,来到静谧不少的路上,两边高耸间。 路的拐角有个摊子,没摆桌,就用一块布铺在地上,老,面前或蹲或站着三五个人,不知道能 布意儿,铜钱,玉石,符纸之类。 ,没多停留,他平时也会来这边散步,头一回见到这摆摊的。 “这链 言,他脚步一顿,回了下头。 一子,周围挂着细细密密的珠子,材质跟做工都不怎么样,看着像是石头做的, 秘兮兮,“这可是好东西。” ,做什么用的?” …… 陈子轻把脑袋转回去,他拿出手机看看几点了,让。 逼王集中营 柏为鹤来接陈子轻下班, 开车的是 有费莱尔,周些。 陈子轻一直都知道出行,他不提, 不代表一无所知, 仅仅是不想提。 懒嘛。 法就好好做, 不加有的没的了。 车里的挡板升起来了, 后座空间私密,陈子, 他不说话,柏为鹤也并未言语。 他 , 这次没有。 陈子轻换了鞋去洗手, 他,勺子挖了口送到嘴里, 冰甜冰甜的。 , 还能起到松弛神经的作用, 那他要多吃点。 一块蛋糕,他把空杯子扔垃圾篓里,洗干净勺子放起来,扭头” 没回应。 了吗? 陈子轻没上楼,,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晚饭也不用他烧,佣人会过来, 顺便把卫生搞一下。 ,不想做别的了。 陈子轻手脚舒展着,惬意地半躺在皮椅里,快意江湖, 他道人士的角色,一会把自己代入进魔教余孽的角色,磕,睡着了。 很快他就抽搐了一下,惊醒过来,他捞出手腕上的玫瑰金皮筋,薅着半后,脚,直奔二楼。 “柏为鹤?” ,里面出乎意料的没人,他进去瞧了瞧,电脑是待机状态,杯,烟灰缸里没烟头。 他去哪了? 陈子轻按着办公椅转了一圈,他拨通柏为鹤的号码,家里太大,设置的铃 次,他打给费莱尔问情况。 “我下班了,遣的路上,“嗯?说的什么笑话,你先生除了在家,还能在哪。” 陈子轻拿起办以外出啊。” 费莱尔的手指啪嗒啪嗒敲着方向盘,朝一旁盯着他犯花痴的秀丽车主抛了个飞吻了鲜花和食材,晚上餐,外出个屁。” ,挂了挂了。” 息就挂掉电话,他去了卧室,这次找到柏先生了。 里,身旁立着一个皮箱,斜对面的衣帽间门半开着,床上破天荒地放着一个木质挂衣架。 为什么破天荒呢,因为柏先生收上。 焉。 前,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立的家规,基本也是他个人执行,他十分热衷于这件事。 陈子轻半蹲下来,没扎的作晃到他身前,他没管,只问道:“要出差啊?怎么没听你跟我说。” 柏为鹤被西裤包裹的长腿打开,:“你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我去酒店住几天,,我再回来。” 陈子轻:“……” “我什么时候心情不上,向他怀里蹭了一寸,“听你这意思,好像我要赶你一样。” 事,太太误会了。” “是吗,我误会了啊里蹭了一寸,圆|翘的屁|股隔,“你真不是要离家出走,自己找个地儿清净清净?” 柏为鹤捉住在他眼皮底下轻轻荡动的发丝,别到故比得上家。” 陈子撇,他够到皮箱的拉杆|抽|出来,压回去。 要走不快点走,行李装好了在这等电影,你岂不是要等一下午。 ,给了柏先生面子。 家和万事兴,用的话,完全可以不说。 有的,”陈子轻掰手指,“像温柔乡,削金窟,花花绿绿迷人眼的会所……” 柏为鹤没开口, 陈子轻偷瞄他一眼” 柏为鹤默然几瞬,慵懒而有魅力地向后一靠,” “谁翻了,我才不翻呢。”,他岔开话题,“我刚打给你了,你怎么没接?” 静音了。” 行吧。陈子轻蹭到他怀里,抓住我没心情不好,也没让你出去住, “是吗。细软腰肢,“我还以为你上班,迁怒到我身上,看我不顺眼,一路不想听到我的声音,进家门也不愿意让我吻你,甚至都不 “……” 陈子轻趴在眼,我前一刻见到谁,下一刻信息就送到你耳边了吧。 “吃蛋糕了?”柏 陈子轻点点头。 ”柏为鹤捏他的下巴,“吃了蛋糕,雨都停了。” 陈子轻?” 陈子轻愣怔了一会,他不自在地,岔在两边的腿晃了晃,一只脚的链下抖动,每颗小金珠上的纹路仿佛都是活着的,都在悄无声息地流动。 沙发发出闷响,,看那部没看完的电影。 空皮箱无人问津。 . 又是一年夏,骄阳似火,柏为鹤神,他偶尔抬眼,波光粼粼的水下有条水妖。 无人窥伺。 陈子轻游了会上岸,一路走一路流水,从头到脚都在流,距离,就是一条黑金色,和布满红对比。 很欲。 柏为鹤没睁眼,昨晚有些过火, 身旁传来紊乱喘息,太太坐了过来, ,其他并无异样。 “好舒服啊。” 柏为鹤起身离开。 陈子轻冲柏为鹤的挺阔背吗?” “嗯。” 轻拿掉泳镜,伸直双腿瘫在椅子里感叹,游泳真舒服。 游泳啊, 陈子,他不会游泳,只能在桥上报警乱喊干着急,人没救上来,,要是自己会水,说不定能帮上忙。 事,就能下去救人了。 。 拉了下去,他闭上眼睛,头上的水珠淌到睫毛上,又往脸上淌,留下一条条的水痕。 怎么回事啊,久! 陈子轻去找他了。 泳裤挤在缝里,,弹到肉上发出“啪”地声响,肉颤了颤,腿上蜿蜒的水有点发痒,他随,力道大了点,抓出的指印渗出细微血点,,透着凌美的意味。 柏为鹤端着西瓜汁过来,入眼就是这样一幕,他敛眉捏了捏鼻根,放下西瓜心去了。 . 。 这是陈子轻在,他逛商场给柏为鹤买领带夹,耳边是费莱尔的调情声。 够不上一二线的,陈子轻戴着口罩跟渔夫帽,全身上下都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牌子,衣料跟设计却很高档。 ,柜哥热情招待他,喷了香水,笑容弧度是练过的,眼睛会放电,。 柜哥的职业只是跳板,想跳到。 陈子线条,他在看柜台上的新品跟经典品,柏为鹤有私人造型团队,一,连带着他也是。 衣帽间一季一换。 资了,他心血来潮想给柏为鹤买个礼物。 以前从没买过。 陈子轻招呼尔,你帮我看看。” 费莱尔斜眼,看什么,这家店最贵的领带夹价位,都不够你先一。 “随便选 陈子 夹的脸庞,三十四岁了,却跟个小娇妻一样。 第一段婚姻的状态,跟。 膀,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惹得他脸红鼓了个包。 “滚远点,别让你身上的廉价骚味熏到他,不然段,拿去喂狗。” 费莱尔站在他站过的位置,单手插|在口袋里,另太,你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超过半小时, “你语地顶了一嘴,“要不了半小时,等我一下子。” 陈子轻挑花了眼,他纠结半天,最终 小两万的领带夹,,带一条细链子。 . 会。 正值身体和心理的青壮年期,几人却已经过上了老年生活,他下棋,底下有堕落放纵纸醉金迷,乱飞。 这是,他们没去凑热闹。 早年 棋:“为鹤那领带夹很别致,我头一回见。” 另外三人假意试探:“” 故问。” 友人们大笑。 柏为鹤笑不出来了,他眼看自己堆高城墙,眼看城墙被推,一 输棋不输品,输就输了,既没掀掉棋盘,也没砸落棋子,他挪位置换兄弟上, 换上的是个长得像小白脸,手段狠辣的保守稳妥战术,,步步紧逼。 局。 梁,含笑道:“为鹤,你结了婚无不无聊?” 柏为鹤眉目懒散:“有太太,怎么会无聊,每天都能感” “千万别轻易尝试,不是每个婚结了都不无聊,也有无感而发,他是家族联姻,没一丝感情基础,婚后各过各的,只在蒙混过关,实在是没意思。 已:“婚姻无不无聊不全看自己的心态?你想它无聊,你就会各种怠慢无所谓,你想它不无聊, 诚曰金融创子一头热。” 几来。 脸挂不住,找借口出了包间。 茶喝到晚上十点多,五人里头,两人是钻石王老五,接过家属的电话,剩下的没有。 ,柏为鹤坐在椅子上面,闭着眼纹丝不动。 “为鹤睡着了?” “哪有那个心情, 调侃声,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友人们默契地生出相同的兴致,都在看查岗。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伴随震动。 来了。 ,放在右耳边接听。 陈子轻已经睡了一觉,他为了不让柏来,扯着嗓子大声说话:,怎么喝到现在?” “没注意时间。” 喝这么久,没做别的?” ” 陈子轻豁然就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紧啊?你没让人下药吧?” 柏为鹤面部一抽。 候落下了阴影,总担心他出门在外会喝下加料的饮品,从而失控睡错人。 柏为棋。” 陈子轻:“……” “我告诉你,每次你外出回家,我都你的头发,有没有口红印,我还会闻你的衬衣领看有没有什么香水味,要是你在外面洗事地说着自己从没做过的事,,我一直在研究。” 柏为鹤抚摸领带夹的凹凸沟痕,嗓音。” “可不桥段,确实辛苦,心累也心酸,他坐回床上,“所以你周围都有谁?” “人们瞥了一眼。 他们忍俊不禁,呼。 “觉差不多了就收,他问柏为鹤,“那你今晚回不回来过夜?” 柏为鹤放下叠着的腿,” “……不能。,“你不把脸埋我脖子里,我睡不着。” 话后,纷纷打趣他的神态变化。 ,舒坦了?” 柏为鹤一笑而过。 . 九月底,听讲座,他的家教老师辛迪邀请的他。 励志专题讲座,到过低心得。 陈子轻不光听了,还认真地做了笔记,他坐在大,倒也没觉得格格不入。 也才二十。 陈子轻没中途走人,他听完整个讲座,企 辛迪带他去学校逛了逛,滔,景色的故事,为人亲善有问必答。 陈子轻仰望教堂似的图书馆,。 如果非要有,那就下个世界吧,了,可以趁热用一用。 要是再晚一些,他怕 哎呀,别想煞风景的事情了,陈子轻晃了晃脑子,跟着老师走进了图书馆,扑,庄严到令人肃静。 现在是课间,图书馆里只,他们在看书做功课,键盘都是静音轴。 椅旁穿过去,进到书架里浏览书籍。他绕过几个书架,确定自己身后有个小尾巴。 陈子轻无数次惊叹架构师的审美,路人都有把附近的老师叫过来,也没大动干戈地给校门外的保镖费莱尔打电话,而是。 ,他抬起左手整理衣领,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 面对已婚人士,,他依旧走近,将人堵在书架前。 陈子轻蹙眉抬头就要说话,冷不防地撞进帅哥的眼里,他先是一僵,睛。 目前为止,他没他宿主,也没想过假如哪天真遇到了,会不会有某种雷达提示。 这个猛地告诉他,眼前这个帅哥是异类,和他一样的异类,哥们,你,我,编码……” “10216。” 陈子轻激动不已,呼吸135。” “我着黑发帅哥去隐蔽角落,“你怎么确定我身份的啊?” 帅哥说话有些犀利:“我在你身上惘。” 陈子轻:“……” “我不是新宿主了,” 宿主这个啊,那岂不是什么都可以说,他有一箩筐的话想倒出来,它们争先恐后地打着架, “你的第二个任务进度怎么样?” 陈子。” 帅么还停留在这个世界?” “你清楚的吧,这” “哦,感膊,“你是哪个没走完?” 陈 帅务,上级评估完给了你多少积分?” “我上一个容。 气氛接近窒息。 陈子轻拉下太松驰了。” 谁知帅哥惊天地泣鬼。” 陈” 帅哥对上他茫然的异色眼瞳,“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很紧绷。” 陈子轻嘴唇嗫嚅:“不会吧,我败了,之后我一直在充实生活。” 帅哥一语道破:” 陈子轻无法反驳,感情线的收尾,遗传来,他在等,每天都在等。 帅哥背靠墙壁,一双无:“你做任务,目的性不要太强,不要做任何事,接。” 陈子轻把口本来就是为了任务啊。” “结果怎你吸取教训,认识到和任务背景里的人相处只为了套”帅哥说,“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陈子轻摇头。 ” 东方不错啊,学门技术。” 帅哥:“……” “不如旅行,结交朋友,融入进去自然就能长的眼微眯,“方法因人而异,这个也不一定适合你,试试看,不行再换。” “你已经次,那你一成不变就是死路一条。” 知道前辈在给他传授经验,他感激地问,“前辈贵姓?” 见他期待自己解释,就给了他解释,“席位的席。” “席前辈。” 陈子轻关心他的任务情况,这是灵销品,竟然还匹配了两个宿主。 ,复杂吗?鬼多吗?” 楼的住户人鬼对半分,他们都爱我,都是我的舔狗。” 陈子轻吸口气,眼集也拍不完。” 帅哥 像一对多,多对一都很抓马,我不喜欢,还是一对一简单。” “别挑了。” “也是。” “既择,不能不看,那就去享受。” “试尝试,我这个世界,我,”陈子轻欲言又止,表情哀伤,“我感情线结束就会被传送走,我很怕到时任务就这样子,相关记忆全被清除了。” “可以储存。” 帅哥两片很好亲的唇上下对碰:“传送时,感情线跟剧情上锁,等到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再决定删除, 陈子轻受到了冲击:“我的监护系 重,如果每个宿主都储存,服务器就要出故障,被维护,耽误系所以系统不会主动告知。” 陈子轻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服务一口气:“没储存的,还会不会有还原的一天?” ,可能会。” 陈子轻点点头,前辈也只是宿主,辛迪老师找过来的身影,忙对前辈说:“联系很多话想和你聊。” 帅哥只说了住址。 …… 陈子轻忍了两天,实在忍去,结果他获得的信息告诉他,根本没有那个地方,他不死图书馆的监控。 当时画面里, 怎么会这样,,被强行剥离了吗? 剥离了,连带干净? 的脾性风格,任务以外的事上不太敢打扰,这回他太难受了,顾不上自己的顾虑,一个劲诉,从白天到黑夜。 ,夜里终于回应他。 冰冰冷冷的无机质声音背后,像轻颤的面庞。 “不是宿主, “……” “啊?” 陈子轻垂死病中惊坐起,官方小助手都会出现,他还试图找过对方聊天,没成。 加油哦,还对他比心的小助手吗,感觉对不上号啊。 ,那肯定就是了。 陈子轻摸摸要醒来的柏为鹤,对书馆,是为了特地见我……” 连失败,上面已经注意到你了。” 陈的。” ,是特例。” “真发誓,“我下个任务绝对不会再失败了!” 系统没声响。 陈子轻不清楚的是,上自己还有机会,就是这么说的。 结果呢。 任务又失败了。 陈子轻躺回被子里,抱,小助手告诉了我储存的事,咳,我想申请储 脑中静了会,音。 “已提交申请。” . 时间平平稳稳地往前走,念头,他去宠物店逛了几回,还是没有抱一只回来。 不敢养,,算了,云养吧。 于是 柏为鹤起初没有半分表示,直到被他 台灯啪一下打开,陈子轻吓一大跳,他做贼头底下,装作在睡觉。 ,把他翻了过去,他双眼紧闭,睫毛抖个不停。 柏为鹤拿到柜子上的助听器戴上,否则他听不清太太的声太必定吐字含糊。 “别装睡。” ,万一柏为鹤诈他呢。 耳后一软,肤向他脖颈,拉开的肩头落下绵密的吻。他装不” 柏为鹤理着太太的发丝:“你背,我能不醒?” 陈子轻无话可说,他摸出,哥哥哥哥的喊,我就给他刷了礼物。” 陈了几辆车,都不是大东西。” “不信你看,还幕解锁,飞快地点开页面。 柏为鹤握住他捧手机的手,下同性恋。” 陈,你怎么看人?” 柏为鹤伸手点几下,随意翻了两个都是0。” 陈子轻说:“正常,,1比较少。” 不过,挺大,可能是男女都吃吧。 “别柏为鹤的目光落在主播脸上,他速度退出直播间,并决定换个宠物主播追。 ,涂过特质药物,一点旧疤痕都没有了,手心也是一样。 “那睡觉?” “睡机,翻身窝到柏为鹤怀里。 第二,每天都是如此。 . 结婚两周年,陈子轻跟柏为鹤四处游玩,他们淌河川,爬雪山,去古镇,过沙的岛上。 步,放眼望去尽是小花绿草,和矮胖的树。 。 陈子轻相当于骑在,他给自己拍了一些照片,给柏为鹤拍了很多照片,喝水。 柏处打电话,似乎不是工作上的事,他没打听。 毯上面,推出去滚了滚:“柏为鹤,我们还没拍过合照呢!” ,太太坐在地上仰望他,天很低,云也很低。 “现在拍。” 照。 …… ,身体就不好了,不是哪儿突然剧痛难忍,而是全身羸弱,像是身上哪有个气阀被拔掉了,漏气了。 原主母亲镇上,病容不给人看,陈子轻以为他发病会变得很可怕,,发现还好,就是憔悴。 陈子轻刚病那阵子能在别墅走动,后来从下个楼都吃力,了不到三个月时间。 太快了。 快,柏为鹤就白了鬓角。 陈子轻想,是不是他死了,感情线就结,一半是宿主的职责, “柏为鹤,我走了以后,你别走,,我,” 陈子生不见你!” 的气流都停止流动,结成一张能让人活活闷死的网。 柏为鹤手拿湿毛巾,漫不经心地擦拭他失:“好,不跟着。” 陈子轻要走了的时候先走。” “不样悦耳磁性,“你走后,我会正常生活,你留下的回忆够我过完余生。” ” “当然。,“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我会尽最大的可能活到寿终正寝,能多记你一天, 陈子轻控制不住地萎靡了起来,他的眼皮褶皱疲软地耷拉下去,又被,年轻着呢,将来哪人,可以试着在一起。” “ 陈子轻昏昏沉沉了几天,突然一把抓住柏为鹤你母亲在一起过年吗?” 没等柏为鹤回答, ,厉清来了。 厉清沧桑了很多,她的企业做得更大了,名声响彻国内外,可她浑身上下 阿姨。” 厉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距离虽然不远,却不像 陈子轻望向打开的门口,他想跟柏为鹤眼他,那就算了吧,不说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年了,不改口?” 陈子轻怔了下,眼 你病了。” “是呢,,“遗传病,治不好的。” 厉清看“阿鹤那么有能耐,也不能把你治好?” 陈子轻枕着特殊材质的软枕,下:“不能的,他没办法了,我就要走了,我大概等不到天变暖。” 些,多想开心的事。” “阿鹤成立实验室,那病,你该给他争取时间,给你们争取时间。” ,没人和他说过。 越多,种类越来越杂,也越来越苦。 卧室弥漫着浑浊的气味,分,交织成了死亡进行曲。 昔日风采的晚辈,突然回忆起了一件往事。 当年那场家族会议上,她手里其实还有两份资料,。 她一大把年纪了,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意气用事地 事后想来,当对,他能懂什么呢,什么都不懂,外面几层罩子罩着他,养着他,护着他。 况且,即便她拿出来了,两个家族的印象,以貌取人是常态,是普遍现象。 那样的背景经历搭配一副不端庄的皮囊,难免遭人猜测。外。 最年的太太,拉低了他的品行,甚至让他被冠上色令智昏的代表,,世人如何评价。 ,即便是他的母亲。 阔别几年再见,是,他便需要亲人。 外。 她跪下来认错受罚,这么长时间了,她没去祭拜过二哥,没有那个脸面。 眼看起来毫无生机,她起身靠近,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心口。 “儿媳,你走了, 没往下说,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做母亲的,竟然能在某天形容不什么样的人。 . 厉清在回国,她当着儿子的面向病弱的儿媳承诺,有时间会来看他。 陈子轻喝了药,毫脱了。 柏为鹤解着衬衣扣子凝视他,还有心?这么机灵。” 陈子轻不想说话。 ,哪怕他有心理准备,还是震惊得吸了一口气。 “被,被什么的手撑住床,一点一点坐了起来,他没想到柏为鹤的母亲下手这么狠。 柏为鹤背对他坐在床前,让他杆。” 陈子轻只碰了” 外伤。” “说,“你自己不好上就让曹秘书帮你。” “曹秘书外派出去了。”柏为面,背肌被一道道骇人的淤青渗血覆盖,随着他的动作拉扯,痛觉,点了一支烟,端着烟灰缸去窗边吸,不忘留药,别担心。” 陈,再是眼睛,最后是整个脑袋,他悄悄地在被子里忏悔。 柏为鹤,对不起。 很早很早以前,你让周秘书回,我便感觉你一动情,就过不好了。 春江花月夜 当时已是深夜, 像义庄这种阴气肆虐的地方,生人避之不及,所以 远远的, 陈子轻影影绰绰, 四周一片荒凉, 没有一点声音, 也没有一点房屋的轮廓边角。 众人脚踩着杂草前行, 脚响, 几只受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从半人高的荒草丛中一飞而起,吓得本就, 他用,迅速跟上队伍。 走过一片阴风阵阵的荒岗, 陈子轻见了几间盖得歪歪斜斜,显然有些年头的房子,有的已完全破败, 那应该就是他在这个世界要待的地方, 只做死人生意的“义庄”。 好不容易到了义庄的大门口,陈子轻发现竟然没有院门, 一切就这么敞开着,不过等他往旁边一看, 随即恍然,院墙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一人高的大洞。 这么四通八达的院子,确实也不需要什么院门。 陈子轻透过这个大洞, 依稀还能看见院内东倒西歪的摆放着几口棺材,都是废弃的,他不觉得谁会偷这种东西, 估计搬回家劈了当柴烧,都会嫌晦气。 “终于到家了!”魏之恕甩下肩上的尸体,累得一屁股瘫坐在台阶上。 “我就想问一下,这么远的路,胡老七的尸体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背?”魏之恕一脸的不忿。 “你嚷什么!你小师弟是从江里捞出来的,走个路腿都打摆子,你不背尸,难道让我背?” 男子横眉竖眼粗犷道:“一会你就跟小师弟去休息,管琼你守夜。” 陈子轻刷地去瞧原主大师姐,guanqiong?他见年轻女子弯腰去搬尸体,硬着头皮过去搭把手。 年轻女子很细微地拧了拧眉心,陈子轻捕捉到了,他的动作迟疑了下来,大师姐也跟原主关系不好吗? 不会吧,他没死在江里,大师姐转瞬即逝的诧异跟激动不是假的。 可能只是性子冷清,不热络外放。 【检测到关键词‘冷清’,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管琼】 【她是你的大师姐,年长你四岁,你们三徒弟里面,你的师傅最器重她,最信任她。师傅哪天遭遇不测,义庄必定交由她打理。】 【你知道她不喜欢你嫉恶如仇,认为你气量太小,心胸不够宽敞,小人常戚戚。】 【在你的记忆里,你的大师姐从没笑过,她整天冷着一张脸,表情是冷的,声音亦是冷的,你小时候都不敢抱她的腿,拉她的手。】 【有一回你耍赖不想叠元宝,你偷偷把二师兄叠好的那些抱给自己用,倒霉地被大师姐看见了,你拖着鼻涕跟她保证下次不敢了,她却不会就此作罢,偏要去跟师傅说,害得你被罚叠双倍元宝,你当天就找机会对她报复了回来,你不喜欢她。】 【师傅带回来四颗糖,你们三一人一颗,你觉得多出来的那颗是你的,因为你最小,二师兄没意见,你大师姐不同意,非把第四颗糖给师傅。你都跟她说了师傅不吃糖,她不听,最后那颗糖不知道去了哪儿,反正你没吃着,你问过二师兄了,他也没吃着。” 【你非常不喜欢你的大师姐。】 【关于你对她的意见和反感,她看得到,听得见,她心知肚明。】 陈子轻抓住尸体的一双脚,和管琼一头一尾地抬起尸体。 【你无意间撞破了她的一个秘密。】 陈子轻一顿。 【她想做你的师娘。】 陈子轻的表情变了变,大师姐对师傅有那方面的心思? 【但你嗤之以鼻。】 陈子轻听见管琼道:“小师弟,你抬就抬了,站着不动作甚?” 魏之恕戏谑:“我们小师弟看尸体的眼神多炙热,想吃肉了吧。” “……” 陈子轻幽幽瞥向魏之恕:“二师兄,你不想吗?” 魏之恕剐了他一眼。 陈子轻收回视线感受手上的重量,尸体的脚都这么死沉死沉的,一整具可想而知有多重,魏之恕能一个人从江边背回来,说明他身形看着瘦,却丝毫不弱鸡。 这会儿,管琼扣着尸体双臂,呼吸平稳很轻松,她的劲也大。 【你的师傅是头蛮牛,哪里配得上你大师姐。】 陈子轻再次顿了顿,继续跟着管琼,站在他一个基佬的角度,原主师傅从外形到身材都是圈子里的大猛1。 但和清风明月的管琼站一起,那确实是两种风格,不搭。 . 一行人进了院子,里面除了几口破旧的棺材外,还有一口老井,中间最大的屋子木门虚掩,里面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今晚就先把尸体放这里面吧。”男子推开这间屋门,他用火折点了一支蜡烛,黯淡的烛光照亮了屋子。 直到这时陈子轻才看清,这间最大的屋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棺材,与外面那些破棺材不同的是,这里的棺材都涂有醒目的红漆,在烛光的映照下油光锃亮。 “我想想,这些棺材好像都住人了。”男子面露思索,粗大的手一指,“哦,对了,那边还有一口是空的。” 陈子轻顺着他指的方位望去,那是放在墙角的一口红漆棺材。 管琼冷声喊:“小师弟。” “诶!”陈子轻连忙和管琼一起抬着尸体过去。他目睹原主师傅只手拨开沉重的棺材盖,一时呆住了。 那按着棺材盖的大手主人说:“就让胡老七住这一口吧,明天去胡老七家的时候,抬这口棺材去。” 陈子轻配合管琼,小心翼翼地让胡老七躺进了棺材里。 同时男子已点燃了三根香插在屋中间的香炉里,他面色郑重地拜了三拜,回头喝道:“你们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拜一下,守夜的守夜,睡觉的睡觉,明天一早还要去给胡家送尸。” 陈子轻赶紧过去拜了拜,随后逃似的出了屋子。 在跨出屋门的一刻,陈子轻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管琼,只见她神色平静,手拿一块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棺材的灰尘。 从她淡定的神情来看,这种守夜的活,她早就已经熟练了。 管琼察觉到小师弟的目光,细致的眉眼微抬。 陈子轻在她充满压迫感的审视下说:“大师姐,后半夜要我跟你换吗?” 管琼说:“去睡罢。” 陈子轻还没回什么,背上就贴了一具身体。 魏之恕跟他咬耳朵:“别再假惺惺,你大师姐要吐了。” 陈子轻一肘子拐向魏之恕,被他巧妙躲开。 这种默契透露出一个现象,原主以前没少拐,二师兄没少躲。 好好一对师兄弟,怎么就掰了。 . 陈子轻站在朦胧月光下的院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他的肚子传来不适,两手捂着对魏之恕说:“二师兄,你先回屋,我上个茅房。” 魏之恕束发插簪,留了两根须随风飘逸,他长了一张能让妖物大意的俊秀道士脸,眼带寒星:“不是要想办法去师傅那儿蹭床睡?” 陈子轻一愣。 【你为了不想在睡觉时挨着你二师兄,不止一次尝试去跟你师傅睡,你什么借口都用过,可是你的师傅没收留过你一晚,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床上有他人,在他屋里打地铺也不行,他睡觉不能听见第二道呼吸声,嫌闹心。】 陈子轻在心里唉声叹气,行吧,原主的尝试直接让他断了这个想法。他真挚地看着魏之恕:“怎么会呢,我都想跟二师兄和好了,再说我们从小就在一张床上睡到大,我认床的。” 魏之恕意味不明地盯他半响,哼道:“我去屋里等你的和好。” 陈子轻见魏之恕进了第二间小屋,里头有了灯光,窗上映出他拿起木桶里的瓢舀水的影子。 确定魏之恕不会突然开门出来,陈子轻麻利儿的直奔第一间小屋,扒开半掩的门缝往里瞅:“师傅,你睡了吗?” “你不但变扭捏了,还磨蹭,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男子光膀擦背,粗布“啪”地擦过隆起的肌肉群,身形十分高大健硕,腰窄腿长,头肩比例完美。 陈子轻晃了会眼:“我溺水得了病。” 男子回头:“什么病?” “脑病。”陈子轻茫然无措,“我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 “影响你叠元宝?” “……”陈子轻摇头。要不是涉及到标注任务,他就说影响了,不会叠了,只能做别的杂活。 “那不就行了。”男子不耐烦地粗声,“门带上,该做啥做啥去!” 陈子轻稀里糊涂就被打发了,他转身叹口气,原主师傅的关键词怎么到现在都没出来。 算了,先去解决生理大事吧。 也不知道茅房在哪,原主的记忆里没有。 【茅房在义庄西边两里地。】 陈子轻舔了舔嘴皮,还是要多动脑子多想,万一就能解锁信息条了呢。 话说,两里地是多少距离啊? 陈子轻好像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点,他回忆回忆,想起来了,是一公里。 不远,但是绝对不算近,步走来回就要二十分钟左右。 去茅房的路跟来时不是同一条,陈子轻孤身前往,他一进林子,月光就被遮掩得细碎暗淡了。 茅房为什么不建在义庄边上啊。 陈子轻走着走着就跑起来,很怕半路掉裤子里。他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到目的地。 大坑上面搭个小屋,简陋又矮,陈子轻这副身体个头不高,换魏之恕跟原主师傅进出肯定会碰头。 陈子轻先是左脚上石块,再是右脚,他站上去悉悉索索完就蹲下来,在袖筒里掏了掏,掏出一块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小布条兜在鼻子前面,拢到脑后打个结。 等等,用什么擦? 【你惯用土疙瘩。】 陈子轻:“……” 【偶尔用木棍,石头,草叶。】 陈子轻:“…………” 【你的大师姐会制作手纸,步骤繁琐,量很少,她自己用,你摸过,发现纸张毛糙有摩擦感,不如你的土疙瘩。】 陈子轻木着脸起身,拽住裤腰带出去找土疙瘩,生理情况告急,由不得他精挑细选,他在草地里巴拉了一些土疙瘩。 “这真的能用吗,要是力道没把握好,会捏碎糊一屁股吧。” 陈子轻顶着生理上的警报去扯叶子,一口气扯了一大把,扯完发觉叶子冒白浆。 【此叶带微毒,碰到伤口会让四肢短暂麻痹。】 陈子轻把叶子全丢了,他快速在草上擦擦手就抓起土疙瘩,非常狼狈地跑回了茅房。 以前他听的类型除了男主升级流,霸道总裁……还有穿越,他没听到过茅房相关的剧情,估计是不美观就没交代,导致他进来以后也跟着忽略了。 穷人一年吃不了多少回油水,肠胃空荡荡的。 陈子轻很利落地解决完了,他跨过心理障碍擦了好几块土疙瘩,比想象得要舒服,就是总感觉自己臭烘烘的。 入乡随俗,算了算了,不要纠结这个了。 陈子轻在茅房外找了个水洼洗洗手,脑中忽然冒出机械声。 【叮】 是官方小助手。 【陈宿主,请提交上个任务的评分卷】 那评分卷是陈子轻了解的调查问卷豪华版,足足七页,他全给了好评。 陈子轻解下兜鼻子的小布条揣回袖筒:“哥,我能买卫生纸吗?” 系统:“能。” 陈子轻眼含热泪:“那我下单了,卫生纸要怎么给我呢?凭空出现在我手上?” 系统:“派送点随机,手上,口袋,怀中,或宿主所在位置的任一位置。” “好好好,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陈子轻打听价格,“贵吗?” 系统:“一卷一百积分。” 陈子轻的急切马上就减弱了大半,这定价有点离谱,是不是接了古代任务的宿主多,卫生纸供不应求…… “我先不买了。” 暂时用土疙瘩凑合凑合,说不定很快就适应了。 虽然他的一万多积分目前没动过,但他不敢大手大脚,攒钱攒出的习惯。 . 陈子轻急着上茅房顾不上生出别的心思,这回去卸货了轻快了,开始怕起来了。 树影像站了个人,风吹树叶像脚步声。 陈子轻走几步,突然往后看,走几步,突然往后看。有种哪怕回头见到鬼脸,也在意料之中,有种“我就知道”的感觉。 他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回头地赶回了亮着几点微弱灯火的义庄。 晚上去茅房真不方便,要是有夜壶就好了。 陈子轻一开屋门就看见魏之恕在放水,手上拿的正是那玩意儿。 气氛一言难尽。 魏之恕歪倒在椅背上,一只脚踩着椅面,一只脚随意伸在地上,他空着的手臂搭在腿上,手拎夜壶,斜挑着眉看杵在门口恨不得戳瞎双眼的少年。 陈子轻没走,他进了屋,反手关上屋门,没注意到魏之恕眼里闪过的怔然。 尿就尿,一边尿一边看着他干什么。 一泡尿怎么这么久。 陈子轻暂时不应付魏之恕,他偷摸打量小屋,一张木床靠窗,上面有草席被褥,床两头各放了个枕头,被褥也是两床。 家具很少,一眼望到底的贫寒。陈子轻去开屋角的灰黑色老木柜,这柜子一半空间是原主用,一半是魏之恕用,分家不分居似的。 陈子轻在左半个柜子里翻了翻,掌握原主的遗产,他找到了一块做工精美的竹片,上面雕着兰花。 【这是你在人有三急时,你心上人送你的厕筹,用于拭秽,可以通过清洗反复用,你视若珍宝】 陈子轻顿觉手中竹片烫手,定情信物都这么炸裂。 “进门这么大会了,你连个屁都没放,这就是你说的,要跟二师兄和好?” 陈子轻把竹片放回原处:“你刚刚在解手,我就想等你解完。” “二师兄,我先给你舀水洗手。”他舀了半瓢水送到魏之恕面前。 魏之恕大概是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良久才出声,尽是讥讽:“我又不恶心人了?” 陈子轻心里生出几分微妙之感,恶心?他曾经上网逛发照求基友的帖子看到好多用这个词的,用来骂他们这个群体。 原主说魏之恕恶心,他在这个背景下被这么形容…… 难道魏之恕是同性恋?啊不对,断袖。 【你的二师兄是断袖,去年秋季,他在破屋和人试的时候被你撞见了,你骂他是脏人,你把所有能想出来的脏词都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他身上,你还骂他是兔儿爷。】 【他和你打了一架,你们彻底闹掰。】 【在那之后,他多次故意在小屋抓鸡恶心你】 【你每晚睡觉都提心吊胆,裤腰带勒得死紧,生怕他有天得疯病把你吃了。】 陈子轻握瓢的手抖了抖,竟然真的是。 我的妈。 我在这里遇到了我的同类。 陈子轻看着洒出来落在地上的水迹:“二师兄,我不是歧视你,我只是没见过,惊到了,我现在想想,我羞辱你的那些话实在是伤了你的心,你才会报复我看我不快,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当初我以为你误入歧途,我不能接受从小崇拜的二师兄变成那样的人,我死里逃生顿悟后豁然开朗,人这一生,没有什么所谓的歧途。” 陈子轻一字一顿:“走你想走的,都是你的正道。” 小屋寂静无声。 陈子轻有心想跟魏之恕和平相处,他善意已抛,诚心满满。 魏之恕拿过水瓢:“姑且信你是真的想和好如初。” 陈子轻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就听见魏之恕轻飘飘道:“小师弟,你的二师兄自从去年被你鬼叫吓到,雄风便振不起来了。” “……” 陈子轻的视线下意识对应位置,他在魏之恕发怒前说:“这得抓药吃。” 魏之恕大力将水瓢扣小桌上:“我有那个脸面?” 陈子轻立马就说:“那我想办法给二师兄抓药。” 魏之恕翻着水瓢玩:“银子谁出?” “我出,我负责。”陈子轻说,“于情于理都应当由我负责。” 魏之恕故作惊诧,眉眼之间都是浓重到不加掩饰的刻薄之意:“小师弟这么通情达理?” 陈子轻认真点头:“二师兄,你是被我吓出的毛病,我帮你重振雄风。” 魏之恕睨他片刻,往后一靠:“那你先帮二师兄吹。” 春江花月夜 原主是个直男, 有心上人姜小姐,哪可能吹一个同性,那跪吗? 好歹有多年相伴相依之情, 魏之恕再怎么憎恶羞辱, 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了, 上面还有师傅呢。 , 魏之恕在试探他。 , 他要是退了, 魏之恕会更起劲。 “好啊。”陈子轻做出犹豫挣扎,最终下定决心的样子,“我听二师兄的。” 魏之恕果然暴露出了没完全掩盖住的意外之色, 他慢了几秒才藏起外露的情绪:“你懂什么叫吹?” 陈子轻顺顺刘海,抿嘴一笑:“我懂。” “谁告诉你的?”魏之恕猛地前倾上半身逼近他, “你上花柳坊了?” 陈子轻眨眼:“没去过。” 魏之恕把他的刘海拽住,掀起来,看他左眼角那块丑陋的青蓝色胎记:“你是谁?” 陈子轻说:“我是你的小师弟啊。” 魏之恕说:“你是邪祟。” 陈子轻为难又无奈地叹息:“二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魏之恕松开拽他刘海的手, 靠回了椅背上面, 神色一时有些不明。 “二师兄,我只在话本里看到过, 没有……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多担待, ”陈子轻在魏之恕面前蹲了下来,大而圆的眼睛垂了下去,浑身毛刺都似是收了起来, “只要你高兴了,原谅我了,我什么都, ” 魏之恕打断道:“你只管让我顺心,不计较我对你做过的肮脏事?” 陈子轻心说,你是指护踹,尖酸冷眼鸡蛋里挑骨头各种被刺当面刺,还是把鸡抓得咯咯叫? “是我有错在先。”他伸手去碰魏之恕的裤腰带,被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等你二师兄吃了你想办法抓回来的药,再叫你吹,现在吹什么,犯鸡瘟了不知道?” 陈子轻:“……” 犯鸡瘟这形容让他无话可说。 魏之恕无视还蹲着的小师弟,起身脱衣上床。 陈子轻的神经一松,今晚算是对付过去了,他打了个哈欠就去拿原主的牙刷,木头做的长条,打三排小孔扎上马毛,跟牙刷很像。牙膏是不知道用药材煮的东西,就在破碗里面,还剩一小半。他拿起木头刷去沾牙膏,瞧见旁边有个罐子,里面是什么? 【你漱口的盐水。】 陈子轻放下木头刷,弄点盐水漱漱口,找面盆洗把脸就去床前脱鞋袜,他瞥一眼背身侧躺的魏之恕,屁股挺翘,不会是0吧? 【你的二师兄是大欢。】 陈子轻一头雾水,大欢是什么? 【大欢是你那个时代的1】 了解了,了解了。 陈子轻脱掉布鞋,拽脚上的麻布袜子,这袜子上面有两根长带子,原主不是随便绑两圈扎个蝴蝶结,而是交叉的固定绑法,他不会,还得摸索。 别的宿主也像他这么惨吗,原主的记忆跟技都不能完全接管。 应该只有分配到仓库滞销品的宿主才这么惨。 陈子轻拎着袜子立在地上,幸好他这副身体是穷人,要是哪个世家少爷,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他根本不会穿。 转而一想,富人家有小厮仆人丫鬟,用不到自己。 陈子轻把外衣脱下来搭椅子上面,转头去看屋门,他正要去检查一下关没关好,想起这儿是贼都不惦记的义庄,屋门关跟不关没什么区别。 强迫症患者得到了抚慰。 陈子轻往床上躺的动作做到一半,冷不丁地,魏之恕的声音飘入他耳中。 “这就是你说的和好如初?” 陈子轻把自己那床被子收起来:“我和二师兄盖一床。” 魏之恕冷哼。 陈子轻会意地抱着枕头去找他:“二师兄,你往里面躺躺?” 哪知魏之恕突然不买账:“你多大了,还想跟我睡一头,也不嫌挤得慌。” “那我回我那头睡。” 陈子轻很累,脑袋沾到枕头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入睡以后,魏之恕从另一头起来,脚踩木床带着一阵牙酸的吱呀声走到他这头,蹲下来掐住他的脸,端详了许久。 . 天麻麻亮,一夜没睡的管琼去补觉了,魏之恕找来一辆马车,他跟陈子轻两人把棺材抬了上去,他们轮流拉着车出发去胡家报信。 等他们到了街上,天色已经亮了不少,路上人来人往吆喝什么都有,唯有他们拉着一口红漆棺材,显得格外醒目。 吵嚷的行人看见他们后,随即表情凝固,飞速避让,有的人更是直接开骂:“我今天真是没看黄历,出门就见棺材,真他娘的晦气!呸!” 看着嫌弃躲避的人们,陈子轻与魏之恕都很淡定,他们也不看这些人,始终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当然也有些胆大的,他们主动靠近,想要一探棺材里的究竟,魏之恕一拍棺材板,大喝一声:“生人勿近!” 棺材板突然“嘭”地一响,吓得想靠近的人一个激灵,忙逃开。 就这样,师兄弟二人拉着车来到了一处巷子里。 这个巷子很宽,青石铺路,走了一会,他们在一座院门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胡老七的家了。 此刻胡家的院子里,一个衣作华丽的胖夫人双手叉腰,正严厉地指挥着两个下人干活。 “大清早的就看见你们偷懒,都给我打起精神,别以为那个挨千刀的不在家,你们就可以偷懒了。” 胖夫人指着下人的鼻子道:“告诉你们,他要是现在回来,看见院子乱成这样,不知道又要发多大的火……” “夫人!不好了夫人!”这时管家从门外跑了进来。 “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浮躁,”夫人有些不悦,“什么不好了?” “老爷他……他回来了!”管家面色苍白,老脸上已经布满冷汗。 “什么?真的回来了?扫!快给我扫!这些烂树叶千万不能让老爷看到!”胖夫人听了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催促下人干活。 “不用了妇人……老爷他……老爷他是躺……”管家听了,哭丧着脸道。 可他话还没说完,胖夫人就两眼一瞪:“躺着的?这挨千刀的估计又是昨夜去哪喝花酒了!” “不……不是的夫人!老爷他是躺……躺在棺材里的!” “你说什么?”胖夫人吓得瘫软,下人们赶紧上来搀扶,院子里一团乱。 . 胡家灵堂挂着白布,所有人披麻戴孝,胡老七的胖夫人被人搀扶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陈子轻把发现胡老七尸体的情况隐去了一部分,大致和胖夫人说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去做大生意了吗?怎么会掉进江里去了啊!”胖夫人扶着棺材,承受不住打击摇摇晃晃。 “夫人,还请节哀,事发突然,令夫的丧葬事宜可交给我们义庄来操办,也算帮夫人分担一二。”魏之恕走到近前,压低声音提议道。 他看似平静,但心里却很是在意,他们义庄最大的盈利来源,除了制作棺材外就是帮人操办丧礼,如果胡家肯把丧礼交给他们,那半年的生活费便有着落了。 而胡家刚死了老爷,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经魏之恕这么一提,没怎么考虑就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他们。 “人生无常,老爷他真值壮年,竟然会死于落水,唉!”管家擦了擦眼泪,沉叹道。 见师傅叮嘱的任务已经完成,魏之恕就退到后面悠闲去了。 陈子轻看了一眼胖夫人,也不知道胡老七的死跟原主的死有没有关联点,尸体脸贴脸简直是噩梦。他犹豫了一下上前:“夫人,小人有句话,说了还请不要见怪啊。” “你说。” 陈子轻表情郑重地小声道:“令夫虽是在江里被我们发现的,可是没人看见他是怎么落水的。” “你的意思是……”胖夫人倏然抬头盯着陈子轻。 “我的意思是,您不是说胡老爷出去做大生意了吗?不知他做的什么生意?又是跟谁做的呢?”陈子轻话里有话。 “你的怀疑很有道理。”胖夫人脸色渐冷,“做什么生意他没有跟我说,但我知道他是跟哪几个去的。” 陈子轻不由一喜,胖夫人手里的这个线索不管有没有用,他都要收起来。胖夫人没当场给出下文,而是领他出了灵堂,找了个没人地方,才开口告诉他。 “我一直怀疑相公在外面有莺莺燕燕,所以就派人在暗中监视他,这次他出去做生意,与他同行的一共还有三个人。” “是谁呢?”陈子轻道。 “乡里的两外两个富商,俞有才和赵德仁,奇怪的是另一个人,他叫郭大山,是个有名的好吃懒做的穷鬼。”胖夫人语带疑惑。 “还有其他线索吗?” “没了。”胖夫人道,“我的人见他不是出去厮混,所以就回来报告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陈子轻说,“不知您的人最后看见胡老爷的时候,是在哪里呢?” “朱记茶铺。”胖夫人思索道。 不等陈子轻再开口,她就叫管家花重金去县里请仵作,她要给相公验尸,看看到底怎么死的。人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入土。 . 喧闹的街道边,小商小贩挑着货物,叫嚷着来来往往,陈子轻蹲在路边四处张望古时候的各种建筑人文,所有对他都是新鲜的,随便一样小玩意都能引起他的好奇,可他的大半注意力一直锁紧对面的小院。 只是一座青砖小院,虽然简朴但也精致,在这样的地段能有一座小院,说明屋主也是小有身家,而屋主就是胡老七生前做生意的同行人之一,俞有才。 陈子轻已经在这里蹲了半天,除了一个买菜的妇人出了一次院子,始终没有看见俞有才的身影,说明他很可能就在家里。 哎。 陈子轻嘴里叼着一根草磨牙,魏之恕揣着胡家给的捞尸钱跟运尸钱不知去哪了,只让他在这等,约了时辰碰头,时辰早过去了,连个魏之恕的人影都没见着。 他干等也是等,不如去俞家走一趟,反正就在对面,离这么近。 到底去不去啊。 今天的标注任务元宝还没叠呢。 回了义庄,肯定又要跟其他人一块儿准备操办胡老七丧葬的所需物品,都是事。 到底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去!”陈子轻吐掉嘴里的草,径直向着街对面的小院走去。 “咚咚” 陈子轻砸了砸被擦得发亮的铜制门环,对着院里喊道:“有人在家吗?” 迟迟没人回应,陈子轻又砸了两下。 “吱嘎……” 木门开了一条缝,开门的是俞有才的夫人,也就是早上出门买过菜的人。 “请问你是?”女人虽已至中年,但皮肤光滑,显然日子过得还算富足。 陈子轻礼貌道:“这位娘子,小人崔昭,有事想找俞掌柜。” “相公,有人找。”女人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看来俞有才果然在家里。 “进来罢!”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木门打开了,陈子轻迈过门槛进入院子,只见俞有才身穿员外服,站在一棵桃树下小心地修剪着。 当他剪下了一些多余的枝杈后,不禁满意地看了又看,一副很是爱惜的模样。 这是一棵风水树,算命的说种了可以招财,所以俞有才便花钱买了一棵,移栽进自家院子里。 “找我有何事?”俞有才修剪着树枝,抽空扫一眼外来者。 “俞掌柜,您认识胡老七吗?”陈子轻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目光却一直在观察俞有才的表情变化。 “胡老七啊。”俞有才想了很久才说道,“曾经见过一次,但不熟。” “不熟吗?胡老七他死了。”陈子轻说道。 “什么?他死了?怎么死的?” “他的尸体出现在了江里。”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我想,他应该是被人杀死的。” “被人杀死的?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俞有才有些疑惑。 “听说胡老七跟您还有另外几人,你们要做一笔大生意,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俞有才闻言一惊,转头盯着陈子轻:“你怎……怎没敢这样胡说?” “你到底是谁?怎么敢来我家多事?”俞有才很是生气。 “他说他叫崔昭。”他的夫人在旁随即补充道。 “崔昭?”俞有才放下修树的剪刀,盯着陈子轻看了又看,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怒喝道,“我想起来了!我在患难之交的葬礼上见过你,你……你是义庄的伙计!” “咳,俞掌柜还真是好记性啊。”陈子轻尴尬地抓了抓后脖子。 “滚!你给我滚出去!晦气,真是晦气!” 俞有才是真的怒了,一个成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人,不声不响地进了自己家里,这回真是“晦气到家”。 在把陈子轻赶了出去后,俞有才连带着把夫人也痛骂了一顿,说她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可他忘了,陈子轻其实是他自己叫进来的。 院门“砰”地一声关上,陈子轻被赶了出来后,他耸了耸肩,心想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做个下等人还真是难啊,到哪都被人嫌弃。 他一想又乐了起来,这乡里不管是什么的人,不都是要死的吗?管你什么高高在上,只要你一死,不都要落在义庄手里?不都要躺进他跟那师徒三人做的棺材? 想到这,陈子轻不禁撇撇嘴,背着手往义庄方向走了,他不等魏之恕了。 兜里一个铜板都没,街上吃的玩的一样都买不了,就看看,他看了个够,并且选好了想要的东西,只等原主师傅发小钱。 至于俞有才,他看样子不承认跟胡老七做过生意,认定是胡说。 陈子轻打算有机会去剩下两个人那儿走走,还有茶铺,拉上魏之恕喝喝茶什么的,顺便让对方掏茶钱。 如果确定他们跟原主的死是一条线上的,他要再想办法多打听,不在一条线上,那就不管了。 所以他得先确定一下,通过死人活人都行。 …… 俞有才的家中,他的夫人被他骂了几句,默不作声地回屋了,院里只有俞有才一人,他目露思索地静静站着。 “这个人还真是多事啊!竟然通过胡老七死,找到了我这里。”俞有才的表情冷峻。 “不过找到我又能怎么样,胡老七已经死了,那件事不会再有人知道,不过,这个崔昭似乎有点麻烦……” “哼!真是个多事的人,就跟这根树枝一样。”俞有才将一根树枝一剪两段。 “相公,家里的油要用完了。”妇人的声音传来。 “滚!” “多事,多事的树枝还真多。”俞有才愤愤地说道,“没关系,全部修掉就好了。” 说着他便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地剪了起来,断枝纷纷落地,俞有才越剪越急,越剪越快,他的脸也逐渐狰狞,嘴里发出隐隐的嘶吼。 屋内的妇人听到了相公的喊声,困惑地听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俞有才的愤怒中带着恐慌,“为什么树枝会修剪不完?”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有鬼!这棵树有鬼!”俞有才露出发自内心的恐惧,因为今天这棵桃树实在是太诡异了。 “这些树枝都疯了!他们会竟然会动!会流血!”他的语气开始颤抖,“有鬼!真的有鬼!” 极致恐惧终于化为满腔的怒火,俞有才不甘地吼道:“我不怕你们,我要把你们全部剪掉!” “剪死你!剪死你!” 剪刀飞速地开合着,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咔嚓!咔嚓!” “啊!相公!”进入院子查看的妇人见到什么,发出惊悚的尖叫。 此刻的俞有才早已血肉模糊,脸上所有凸出的五官都被他剪去了,整张人脸平坦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摸了一下自己平坦的脸,不解地喃喃道:“好奇怪,这些树枝竟然会流血……” “嘿嘿,不过没关系!” 俞有才笑着,嘴咧得很大,他转向树边的水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倒影,满意道:“这树啊,果然顺眼多了。” “嘿嘿……”俞有才笑着,张开剪刀然后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里也修一下吧!” “不要!”妇人惊恐的大喊,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俞有才死了。 妇人呆滞地坐在地上,那血把她的裙摆都染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冷不防地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也修一下吧!” 春江花月夜 陈子一老翁, 背着竹篓坐在草垛旁面露难色,他去问需不需要帮忙,听老翁讲说脚崴了, 便来” 老翁穿了件灰扑扑的褂子, 头上戴一宽檐草帽, 胡子眉毛头发全白, 他从帽檐你咋送。” ” , 你哪背得了。” 陈子轻呆若木鸡, 那么远吗?一来一回岂不是到中午了。可他早饭都没吃,肚子扁巴巴的,他迟疑片刻, 抱着融入任务世界好好生活广结良缘的理念,把心一横道:“没事, 我背一会歇一会,慢慢走。” “使不得使不得。”老翁拒绝,“无亲无故的, 哪能这么折腾你。” 陈子轻笑眯眯的:“这羊肠路下回再有个人指不定是什么时候, 我走了,您就要望眼欲穿, 悔得肠子青掉。” 老翁:“……” 陈子轻拍拍到小臂一半位置的短衫袖口:“我真走了啊。” 说着就迈开脚步,一条腿被握住, 他往后扭头,老翁臊着脸改变主意:“你背我去附近驿站,我坐那叫辆驴车。” “行!” 陈子轻背过身蹲在老翁面前:“老人家, 您上来吧。” 随着肩上一沉,一股腥味扑进他的鼻子里,他吸了吸气, 确定是鱼腥味。 这老翁…… 【他是乡里的老渔夫。】 陈子轻欲要背起老翁,膝盖砸到了地上。 老翁咳嗽:“小伙子,你的善心我领了,你还是走你的吧。” 陈子轻抽抽嘴,咬着后槽牙拼力一点点站了起来,老翁看着都要风干了,怎么这么重,打鱼的身板这么紧实的吗,不会连肌肉都有吧。 距离这里最近的驿站在三四公里外,陈子轻背着老翁一路走走歇歇,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到了目的地放下人,他满头大汗地坐在大地上大喘气。 老翁从背篓里拿出两条尖头扁身鱼,随手在地上捡了个枯草藤串起来。陈子轻都没看清楚,老翁就给从鱼腮里穿出来的草藤打好了结,将鱼递给他:“拿回去吧。” 陈子轻也不客气,伸手去接:“谢谢。” 老翁摆摆手,陈子轻拎着鱼赶路,满脑子都是中午怎么吃鱼,一条红烧,一条炖汤,这鱼臭臭的,看外形是鳜鱼,放在他那个世界,野生的这么大得上百,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野生。 陈子轻吞着口水越走越快,一大片飞扬的尘土拢了他一身,他抹着脸望去,前面有辆马车。 四匹大马拉车,豪华配置。 是有钱人。 陈子轻站着等马车走远才继续前行,那马车跟他一道,突然减速慢慢悠悠的,他要是加速就得吃灰。 正当陈子轻吐槽的时候,马车的帘子里飞出来一个什么东西掉在路上,他走近一看,入眼是一颗珠子。 陈子轻弯腰捡起来打量,朱红色的珠子,光泽剔透,他随意握手里,接着走。 不多时,又是相同的景象,相同的珠子。 陈子轻拿着他捡到的第二颗珠子,眯眼盯了盯不远处的马车,他脑子里忽地就亮堂起来:“二师兄——” 马车停了。 陈子轻走到马车旁,帘子被半截折扇撩开,一个容貌不凡气质很邪的男子探出头,不可一世地看过来:“我跟你二师兄打赌,扔几颗,你才能怀疑到他身上,没曾想才扔第二颗你就寻到答案。” “魏兄,我输了。”男子回头,眼神瞬间变柔和。 陈子轻听见了魏之恕的笑声。 “我也没赢,我以为至少要五颗以上,我的小师弟还真是机敏。” 魏之恕的面庞出现在那男子一侧:“小师弟,见到姜大公子不知道行礼?” 陈子轻提了提擦着裤腿的鱼,也姓姜?这么巧。 【他是姜明礼,姜家嫡长子,你心上人的亲哥,好断袖之风,有个较为隐蔽的庭院,专门用来养鸟雀,十分沉迷。】 陈子轻几不可察地发出“啧”声,怪不得眼袋这么深,他忍不住想,魏之恕去年秋季试的人,不会就是这个姜明礼吧? 魏之恕等得不耐烦了,眼色一厉,陈子轻忙对着姜明礼作揖行礼。 “珠子呢。”魏之恕下了马车。 陈子轻摊开手,被他握着的两颗珠子躺在他手心里。 魏之恕凑到小师弟耳边,道:“珠子入过幽深小道,你不觉得黏手?” 陈子轻:“……”我这手不能要了。 魏之恕将他的抵触收进眼底:“不是尊重我?” “那也要分情况,”陈子轻红着脸语无伦次,“进过……我……二师兄,我手脏了……有粪,有夜香……” 魏之恕抖动肩,笑趴在他身上。 陈子轻踉跄着抓住魏之恕的手臂稳住身形,听他道:“骗你的,我和姜明礼是初相识,怎可能在马车里行那事。” 真的假的?陈子轻一脸狐疑,魏之恕之前跟姜明礼没来往?那怎么认识的啊,两人身份差这么多。 【你二师兄与你分开后就去找老大夫诊断隐疾,他返回见你的途中遇上姜明礼,一见如故,姜明礼因此送他一程,二人互不知对方根底。】 这“根底”用的,已知魏之恕是1,那姜明礼就是0。 姜明礼是总0啊。 陈子轻又想到魏之恕见老大夫的事,没想到他是真的犯了鸡瘟。 就在这时,一大把珠子被姜明礼丢出来,他对上少年呆愣愣的杏眼:“赏你了。” 陈子轻垂头看脚边的珠子。 魏之恕踢他脚:“还不谢谢姜大公子?” 陈子轻从善如流:“谢姜大公子。” “27颗,捡吧,捡回去自己串上。”姜明礼萎靡地摇了摇纸扇,纵欲过度浑浊的眼在少年两条漂亮的腿上游行。 魏之恕不动声色地皱皱眉,他快速捡起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子,塞进小师弟胸前的衣襟里,低声道:“马上走。” 陈子轻撒腿就跑了。 . 甩开马车,陈子轻没停,他怀揣着二十七颗珠子,拎着两条鱼,踏着春风在黄土路上狂奔,就这么奔到了土坡底下。 陈子轻望了望树林后的义庄,其实在白天看的话,义庄也没有那么吓人,只是房屋的破败看得更真切了。 布满裂缝的墙壁有些严重倾斜,如果不是有几根粗木头抵住,估计早就垮塌了。 如果真塌了,他们师徒四个给别人做一辈子棺材,到头来也只能和荒草为伴。 那到了每年清明,别人家的鬼魂喝香吃辣,而魏之恕,尤其是师傅的鬼魂只能躲在土里啃草。 那个狼狈的样子,想想就非常搞笑。 “哎哎……”这时陈子轻的耳边霎时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谁啊这是,踩我腿上了!” 只见草丛里坐起一人来,这人相貌清秀,穿着一件破旧的儒衫,乱糟糟的发髻上还沾着几片叶子。 “曹……曹包?”这个陌生的秀才一出现,陈子轻就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 【曹包,曹秀才,年二十四,他就住在义庄南边,是你的邻居,你和他相交不少年头,你为了不让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财被二师兄摸走,便藏在秀才那里。】 【你将秀才视作你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他全家只剩他一人,孤苦无依,爱唠叨,你曾在他酒后大醉吟诗向往妻儿相伴时发过誓,死活要给他说门亲事,实在不行寡妇也可以,免得他整天到处唠叨别人!】 标注2:死活要给他说门亲事,实在不行寡妇也可以。 陈子轻服了,怎么还要给人说媒。 “咳,原来是崔兄,你怎么突然叫我名字了了,还……还是叫我秀才吧。”曹秀才似乎对自己“曹包”这个名字,很是忌讳。 陈子轻回过神来:“秀才,你怎么睡这里了?” “谁睡这里了!”曹秀才急道,“不就是你那师傅,非说我读书声音太大,还都是些歪道理,吵得他头疼。” “没办法,我就只能来这里读,结果没想到,没想到睡着了。” 曹秀才用力抓住陈子轻的胳膊:“崔兄,你给我评评理,我读的那是圣贤之书,说的是天地之道啊,你师傅竟说那些都是歪道理!” 见曹秀才越说越激动,陈子轻连忙安慰道:“秀才,你就别跟我师傅争理了,他看过的书加起来,还没他看过的棺材板零头多。” “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曹秀才怔了下,随即便轻松地笑了起来,道:“崔兄说得有理!哈哈……” 他捡起地上读了一半的书,道:“崔兄,你可能不知道,那些瞧不起你们义庄的人,都是些流于世俗的庸人!” “我对你们义庄可是敬重得很啊,书中有云“夫大块,善吾生者,故善吾死也,”你们义庄这行当,那可是承天道之所在!” “所以,我才会毫不避讳的住到了你们义庄旁边。” 陈子轻心中暗笑,你住义庄旁边,难道不是没钱住其他地方吗。不过秀才既然是他的好兄弟,他不会去戳穿对方的寒酸。 曹秀才拍着陈子轻的肩膀说道:“崔兄,你这是要回义庄吗?” “是啊。”陈子轻点头。 曹秀才道:“那正好,我也要回去,咱们同去。” . 要被荒草覆盖的小径上,一只乌鸦在枯树枝头叫着。一青年和一少年勾肩搭背,一边挥手赶走飞虫,一边向着破败的义庄走。 蹲坐在院墙上的魏之恕瞧见的就是这画面,他问院里的管琼:“大师姐,你觉不觉得那穷秀才碍眼?” 管琼坐在桌前扎纸马:“不熟。” 魏之恕哂笑:“元宝都没叠,马就扎上了,胡家请了仵作验尸,仵作最快也要两日才能到,先验尸还是先入殓都没定。” “先入殓。”管琼道,“师傅讲了,我们下午带上东西去胡家。” 魏之恕从院墙跳下来,弹着衣裤上的灰:“殡三日,还是七日,半月,或者更久?” “不清楚。”管琼用面糊粘马腿。 “希望是三日,那样我们就能尽快拿到丧葬钱。”魏之恕扯下腰间的钱袋子,一只手勾着去找师傅。 陈子轻一回来,今早在胡家得到的捞尸钱跟运尸钱就在桌上摊着,分钱进行时。 胡家老爷没了,这笔支出是管家负责,出手还算大方,有一小块碎银子,好几串铜板。 陈子轻以为他跟管琼,魏之恕三人最起码也能分走所有铜板,哪知道他们每人才拿到十个铜板,好少,原主师傅这么吝啬的吗! 【检测到关键词‘吝啬’,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刑剪】 【你认定你的师傅是天底下最吝啬,最抠门的人,你在没跟二师兄闹掰前让他向师傅抗议,希望能多分点小用钱,他抗议了,被罚一个人去乡里拉了三个活,之后一年小用钱减半,从此你再也没敢有过怨声。】 【师傅收养你们,让本该饿死在街头的你们有个落脚之地,有碗饭吃,还教你们手艺,给小用钱是情分,不给也合理,你要感恩。以上是你大师姐教导你的话,你很不屑,但也没顶嘴。】 【你知道师傅有个钱箱,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是他讨师娘的本钱,钱箱就在他枕边,他睡觉都要搭只手上去,钱箱的钥匙在他胸口。】 陈子轻把十个铜板放进裤腰里,快步走出屋门,冲要去存钱的高大壮喊:“师傅,我带了两条鱼回来,就在伙房!” 刑剪去伙房一瞧:“哪来的?” 陈子轻简短地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好人好事。 刑剪把鱼拎起来,啪地甩灶台上,陈子轻感觉鱼吊着的那口气没了,腮都不扇了。 “不错,待会叫你大师姐跟二师兄把鱼杀了。”刑剪要走,小徒弟嗖地挪到他跟前,他一挑剑眉,再夸,“干得好。” 陈子轻眼巴巴地看看他,看看他手里提着的铜板串,就这样啊?没有了吗?真的没了吗? “昨儿在江里让耳朵进的水还没流掉?聋了还是傻了,一边去。”刑剪抓住小徒弟的肩,将他掀到一旁,大刀阔斧地走了。 陈子轻本来只在原主的记忆信息里得知刑剪抠门,现在亲自感受到了,他挎着脸碎碎念:“这么抠,上辈子是抠图的吧。” 伙房外进来一人,是管琼,她走到灶台前揭开大铁锅上的木板盖,拿铁勺搅了搅锅里的菜叶粥。 陈子轻顿时就被吸引过去:“大师姐,你们都吃过了吗?” “嗯。”管琼将铁勺贴锅放,“自己吃多少盛多少,吃快点,吃完叫我。” 陈子轻茫然:“叫你做什么,剩下的你吃啊?” 管琼那两片唇和她的性情一样淡,张合间吐出二字:“刷锅。” 陈子轻眨眨眼:“不用啊,我自己刷就行了,大师姐你忙你的去吧。” 管琼没再言语,迈步离开了伙房。 陈子轻去拿大碗跟竹筷,他盛了碗粥蹲在灶台边狼吞虎咽,一碗见底再来一碗。 “原来你这只邪祟是饿死鬼。” 伙房门口猝不及防地瓢进来了然声,陈子轻呛得喷出稀软米粒,他狼狈地大咳起来,咳得端碗拿筷的手直颤。 魏之恕不走,也不进来给小师弟顺气,就这么倚着门框看他凄凄惨惨。 “二师兄,你干嘛吓我。”陈子轻水红的眼瞪过去。 魏之恕微愣。 “我不够钱给你抓药吃,姜大公子给的珠子可以拿去当铺当些钱……”陈子轻说着说着就吃掉碗里的粥,舔着嘴边的米汤抬头,“二师兄?” “当个屁,谁知道姜明礼的串珠是什么来路,能不能在当铺见光。”魏之恕厌声,“一个不慎,义庄吃不了兜着走。” 陈子轻:“……那我找个绳子把27颗小珠串上给你?” “可是珠子不能当钱,我暂时就没办法给二师兄抓药了,我只有师傅刚才分的十个铜板,一副药都买不到。” 魏之恕怪里怪气地来上一句:“你放穷秀才那的银子,二师兄不配用?” 陈子轻一惊,手里的碗掉地上,分成了几大块一些小块。 这一掉,十个铜板就剩六个了,扣掉的四个是碗钱,进了守财奴师傅的钱箱。 . 春光初显明媚的上午,陈子轻精神不振地坐在院里叠纸元宝,他叠好一个就丢进干燥的破棺材里,胸前鼓囊囊的揣着一大叠黄纸。 魏之恕在井边打水时,陈子轻好奇瞟两眼,管琼背尸体出来晾晒,他也要瞄一瞄,就连刑剪扛不知名的木头,他都要看看。 陈子轻的注意力不集中,他叠到手酸扒着棺材往里瞅,一开始他有数黄纸的数量,一百零四张,期间被魏之恕拿走一摞,又放回来一部分,数字就不对了。 这会儿他得数元宝的具体有多少个,可他不想数,他出了义庄,朝曹秀才所住的方位大吼:“秀才,你帮我个忙!” 曹秀才在晒书,他听到声音,颇为新鲜地找了个高处与好友对话:“崔兄请讲!” “我想让你过来帮我数元宝!”陈子轻用更大的音量回。 曹秀很快就来了,他中午能在义庄喝碗鱼汤吃些鱼肉,崔兄说的。 . 义庄养了十多只鸡,全是母的,用来下蛋,陈子轻叠完元宝才歇一会,刑剪就叫他把昨儿跟今儿的鸡蛋捡了。 陈子轻提着篮子找蛋,他不知道鸡下蛋的常用地点,只能到处找。 【通常捡鸡蛋的活都是你的,个别鸡会选择在鸡棚下蛋,大多在义庄周围。】 陈子轻抽抽嘴,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他先去把鸡棚的蛋捡了,满手臭烘烘的去外面,在草丛里翻找起来。 找了一通,陈子轻就懒得找了,他准备回义庄躺着,哪儿没捡到下次再说。 【你的师傅训斥过你,一旦你捡的蛋数量不对,蛋羹就没有你的份。】 陈子轻:“……”他点了点篮子里的鸡蛋:“七个。” 行嘞,接着找去吧。 义庄原身是道观的一部分,道观废弃了,房屋损坏严重,师徒四人跟秀才住的是仅剩能住人的院落。 陈子轻踩到灰瓦残片,没用多大劲就在他脚底下碎得稀烂成粉,他在一处破屋里找到两个鸡蛋,起身仰头发现屋檐下有只燕子,脑袋被梁木夹了。 “燕子啊燕子,你跑那干嘛啊。” 陈子轻找来一根棍子戳它屁股,戳了半天也没见它动。 不会是死了吧? 死就死了吧,不过一只燕子。 陈子轻回去搬救兵。 院里静悄悄,一具布满尸斑的尸体躺在棺材板上,不知哪掉的小半块白幡该在他身上。秀才没在数元宝。 陈子轻从装元宝的棺材上揭下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二八。 秀才留下的,元宝个数。 今天的标注任务完成了。陈子轻把纸条丢进棺材里,他闻着尸臭去找魏之恕,没找着,管琼也不在家。 “师傅!”陈子轻顺着木头刮擦声喊。 刑剪从他隔壁那间屋子里出来,身上有一些翻卷的木屑,刨木头沾上去的,他没好气:“蛋捡完了吗你就回来,又偷懒是吧?” 陈子轻说:“不是啊,师傅,有只燕子。” 刑剪瞧不上:“那都不够塞牙缝的。” “……” 陈子轻把有点沉的篮子放脚边:“我想抱下来看看能不能活?” 刑剪打掉布袍上的木屑:“活了做什么,能抬尸,还是能帮你叠元宝?” 陈子轻抿嘴:“燕子代表吉祥,能带来福运。” 脑门被敲,他痛得捂住,刑剪喝斥:“你在义庄长大,成千上万只燕子嘴里吐的吉祥话都不能消除你身上的尸气跟阴煞!” 陈子轻语塞,义庄住久了,尸气都渗到皮肉里面了。他跟着刑剪进制作棺材的屋子,再为燕子争取一次。 刑剪嫌烦,让他想抱就去抱。 “我够不到。” “喊你二师兄,你踩他背上。” “二师兄不在义庄。” “那就找你大师姐!” “大师姐也没见着人。” 师徒二人你瞪我,我瞪你,做师傅的一脚踹开打磨好的红木板:“他俩带客人去墓地了。” 陈子轻掉头去最大的屋子瞧瞧,里面的棺材空了两副,看来是有两个家属来抬棺送葬了。他回到刑剪在的那屋:“师傅,你去帮我把燕子拿下来吧。” “不拿。” 陈子轻的视线从几个不认识的制棺工具上经过:“师傅啊!” 刑剪凶狠道:“再嚎就把你嘴缝上。” 不多时,师傅被小徒弟嚎去了破屋。小徒弟手指着屋檐一处:“师傅你看,燕子在那。” “你师傅我不想看。” 刑剪只手扣住小徒弟的裤腰,轻松就将他捞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头。 陈子轻吓一跳,他赶紧去捉燕子。 “活的,师傅,燕子是活的。”陈子轻捧着燕子,“我送到秀才那儿,他一个人很闷,有只燕子陪他肯定不是坏事,当然还得要燕子愿意在他门头打窝。” 刑剪捉住小徒弟的双腿,把他往地上一放:“你怕秀才闷,怎么不干脆去陪。” “我去跟秀才睡,晦气啊。”陈子轻说。 刑剪打算回去做棺,背后响起小徒弟的声音:“师傅,我昨晚和你说我好多事都记不清了。我的记忆是零碎的。” 陈子轻没有演戏的天赋和精神,要是一会记得演一会忘了演,一会演得很垃圾一会演得很好,人格分裂似的,那不如不演,一进任务就找个理由让原主周围人知道他改变了,不管那些人接不接受信不信,反正就是变了性子。前提是不强制性的要他维持人设。 “我也意识到从前的斤斤计较实在不该,也累得慌。”陈子轻绕到刑剪前面,捧燕子的动作像拿防身大炮,他忐忑地说,“师傅,我从今天开始改过自新,大师姐跟二师兄会不会给我机会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陈子轻在心里叹气,这守财奴到底要怎么对付,感觉从里到外都是铜墙铁壁,没有死穴的样子。 【你的师傅最烦人哭。】 他马上就把嘴一扁,喉咙里硬生生地憋出抽噎声。 刑剪人已经走出了破屋,小徒弟还在抽抽嗒嗒,他气怒地转头,绷着脸的样子堪比凶神。 “哭哭哭,就知道哭,给老子憋回去!” 春江花月夜 中午吃饭那会儿, 刑剪一碗饭扒尽,随手就将空碗丢给小徒弟 木桌上晃动两下,震了震, 碗口刚好对着陈子轻, 他把挂在嘴边的半片白菜吸溜进去, 。 端捞起来, 喝了口黄酒:“管琼, 魏二, 你们小师弟开始转性了。” 他粗鲁地抹了把下颚,甩 瞧见小徒弟盛了饭回来,他岔着两条壮硕的长腿, 左手套了木制手掌在腿上拍打:“是不是要饿死师傅,快点儿!” 陈子轻加快脚步把一碗饭送到刑剪手里。 碗里的米饭压得紧紧密密堆很高, 刑剪满意地“嗯”了一声:“饭盛得比先前长进了。” 陈子轻要坐下来,他察觉魏之恕周身气息不对,便凑到刑剪耳旁, 小声打听:“师傅, 我走后,你们说什么了吗?” 刑剪反应出奇地大, 甩碗站了起来。 陈子轻差点被吓得蹦出去二里地,他一头雾水地抚着心口, 冷不丁地发现刑剪耳根通红。 正是他刚才凑上去的那只。 …… 这大猛男皮糙肉厚的,耳朵竟然这么敏感。 陈子轻为了不让刑剪逮着自己发火,他捧着碗筷, 速度夹了点菜到院子里吃去了。 饭桌上的气氛实在是不寻常。 刑剪把歪倒的碗搬起来,抵在桌边,用筷子把洒出来的米饭拨进碗里, 继续吃喝。 大徒弟跟二徒弟全程若无其事地进食。 饭后,魏之恕在伙房倒泔水:“小师弟不直接跟我们说,是觉得我们不信。” “他倒是聪明了,让师傅做中间人。”魏之恕看似夸赞,实则鄙夷,“你信了吗,大师姐。” 管琼寒声:“二师弟,你干活就干活,话为什么这么多?” 魏之恕吃了一肚子气,甩手走了。 . 下午师徒四人去了胡家,他们待到天黑才打道回府。 夜市灯火阑珊,陈子轻惦记着白天想买的几样东西,他摸摸裤腰里的六个铜板,明白了什么叫囊中羞涩。 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步,他想买一艘木帆船。 “小师弟,你去哪?”魏之恕悠悠地喊。 陈子轻像从游魂状态里抽离出来,他四顾茫然,失焦的眼对上近在眼前的青年。 魏之恕扭头就叫:“师傅,小师弟好像是……魂散了。” 刑剪拨开闲散的人群大步走来:“散了?我看看。” 陈子轻被扣住脸颊抬起头,粗粝的两指摁上他眉心,刮着他皮肉一蹭,他疼得惊呼。 “行了,回了!”刑剪在他后脑勺拍一下,掉头就走。 两个徒弟都没跟上来。 刑剪瞥见小徒弟站在原地不走,不知在看哪个货摊,他嫌弃道:“想买什么就买,别跟个二愣子一样让人看笑话!” 陈子轻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不去买,是我不想吗,还不是没钱。 “没钱就问你大师姐跟二师兄借。”刑剪喝道。 陈子轻撇嘴,反正你是一毛不拔。 魏之恕勾着他的肩靠上来:“师傅,小师弟想买胭脂。” 刑剪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有心上人了?” 陈子轻摇头加摆手,魏之恕嘴贱地笑道:“他有了。” 你才有了,你全家都有了,真烦人! 陈子轻费劲巴拉地跟刑剪澄清,姜小姐那边没可能了,她注定要嫁给如意郎君,和他不会有感情发展。 . 亥时三刻 陈子轻被魏之恕挤得快要掉到地上去了,他使劲撅着屁股去拐,屋外突然传来粗犷裹满力量的声音。 “魏二,点灯!” 魏之恕掀开被子坐起来,他外衣都没套,就穿着一身白的里衣去拿灯笼,白惨惨的两只灯笼,一左一右挂在了义庄外的门头底下。 跟出来的陈子轻望了望诡异的白灯笼,搞不懂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点灯,他没问魏之恕,他在等官方小助手给他解锁信息条。 【你师傅的行事习惯,义庄夜间点灯,进财】 陈子轻明白过来,这是有生意上门了,但刑剪是怎么知道的?耳听八方?他聚精会神地竖着耳朵听了听,从树梢过来的风声似鬼叫。 旁边的魏之恕将目光从少年的侧脸上收回来,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大师姐。” 陈子轻听他这声,才惊觉管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 师徒聚集在义庄外。 不一会,隐隐有几串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脚步的主人们披着夜色匆忙前来。 陈子轻眯着眼打量他们。 魏之恕已然认出了人:“是俞家的。” 陈子轻的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俞家的?不会是俞有才吧? …… 还真是俞有才。 俞家家丁将他的尸体抬到义庄来了。 俞有才的棺材被随意地放在院内,刑剪推棺木看了眼就合上了。 死者大哥面色沉痛:“邢师傅,我三弟的遗体就拜托你们了。” “按说生意上门,我们是不该退货的。”刑剪为难道,“可是,俞掌柜属于横死,死状实在是惨了些,收了他,我怕以后义庄都会不太平。” “是啊,我们其实也是怕这个。”俞有才的大哥像是被人说中了心思,面上有些不自然,“我三弟死得实在是太邪门了,他夫人又疯了,实在是问不出丁点事情,家里的长辈都怕出事,根本不敢把遗体停放在家里,这才把棺材送你们这来了。” “邢老板,其他的你也不必说了,你就报个价吧。”一直站在大哥身后的老者忽然开口。 “请问这位是?”刑剪看向老者。 “俞有才在世时喊我一声二叔公。”老者淡淡道。 “原来是二叔公亲自来了,那我好歹也要给您老一个面子。”刑剪沉思道,“那就三百两白银吧!” “三百两?” 刑剪此言一处,全场一片寂静,陈子轻听得下巴都快惊掉了,自己这个师傅还真是敢要啊,平时他们做生意都是几文十几文的赚,难得会有一次几两银子进账。 而这一次,刑剪竟然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管俞家要三百两。 “咳咳……邢老板真是说笑了,我们俞家又不是什么大门大户,拿不出这么多钱啊!”老者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的老眼直盯着刑剪的脸。 可刑剪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手一挥道:“这样啊,那还请各位再辛苦一下,把俞掌柜再请回去吧。” 俞有才的大哥一看双方就要谈崩,他是真的不敢把俞有才再运回去,急忙道:“别!别!” “邢师傅,我们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他大哥说道,“你看这样,八十两白银如何?” “八十两?” 一旁的魏之恕听了竭力忍住不笑出声,心想师傅这次总算是宰到一头肥羊了,随便吓唬一下就报出八十两的天价。 “八十两啊?那个老幺啊,我们庄内的香烛和纸钱还够吗?”刑剪看向小徒弟,还悄悄向他挤了挤眼。 陈子轻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回师傅,香烛倒是还有一些,但纸钱嘛,肯定是不够了。”陈子轻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像俞掌柜这样身份的人,穷人用的纸钱他肯定是看不上的,只有烧纸元宝才能平息他的怨气呢。” “那我们纸元宝还有多少?”刑剪问。 “没有了师傅,叠纸元宝用的纸都是上层好纸,我们早就用完了。”陈子轻眼不眨地回答,但心里却很是激动,因为标注任务只让他一天至少叠一百个元宝,却完全没有考虑纸张是不是够用的问题,如果因为纸张不够而导致任务失败,那他就太冤了。 俞有才的大哥也并不傻,当然明白这师徒二人话里的意思,恳切道:“我们理解刑师傅的难处,那我们就再加二十两,总共一百两,同时也希望邢师傅能够理解我们的难处。” “医馆收活人,我们义庄收死人,既然俞兄都这么说,那就一百两吧。”刑剪深明大义道。 俞家人被宰了只能认栽,他们匆匆来,匆匆离去。 陈子轻没了给刑剪打配合的心思,他看着俞家抬进来的棺材发愣,俞有才竟然死了。 早上才打过交道,这么快就死了。 “大师姐,你来搭把手,我看看尸体多邪门,人死为大,亲兄弟都这么……” 魏之恕在管琼的协助下推开棺木,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一顿,话锋转了个方向:“是挺邪门的。” 义庄收的都是普通死状的尸体,头一回见这么血淋淋的。 陈子轻见魏之恕都说邪门,他就靠近些,看一下究竟邪门到什么程度。 这一看,胃痉挛着往上涌酸水。 说是个人,却没人脸,本该是脸的地方成了一团平整的肉块,俞有才的寿衣都没换,还是陈子轻见过的那身员外服,被深褐血迹浸染出了一片污迹。 脖子上有一条剪开的大伤口,几乎把整个脖子都剪下来了一半。恐怖至极,狰狞至极。 陈子轻的眼前浮现出俞有才手里的那把大剪刀,当时他正在修剪树枝。 俞有才……把自己当树修了吗? 鬼附身? 陈子轻后退几步定了定,开始往院外退,俞有才这个角色是通过胡老七牵出来的,一同牵出来的还有赵德仁跟郭大山,他们四人做什么生意。这是胡老七的夫人透露的信息。 胡老七死在江里,原主也死在江里。 任务是查杀死原主的凶手。 而俞有才认为他跟胡老七做生意的事是不实的,他在躲避。 陈子轻早上接触后只得到了这个线索,压根就不能作为俞有才是任务其中一环的证据,毕竟跟原主尸体脸贴脸的胡老七都没算在内,他还寻思先想办法确定一下,之后再另做打算。 哪知人死了。 还死出了一看就不是正常凶犯所为的样子。 陈子轻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虽然他这会儿依旧没百分百断定俞有才的死因跟原主的死因是一回事,但他等不到明天了,他要连夜去找和胡老七同行的三人里的剩下两位,打听他们的住处。 这个时间找谁打听,找打更的。 . 陈子轻跑到乡里问了打更的,马不停蹄地找去赵德仁家,被告知外出没回来过,他没耽搁,转头就去见郭大山。 那是乡里有名的穷鬼,陈子轻没多费力就寻了过去,哪知没人在家。他短衫里面湿透了,和胡老七一起做生意的还剩两个生死没定,怎么他一个都没碰着面! 陈子轻没立刻返回义庄,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动,初春的夜晚,风凉飕飕的,把他身上的热汗吹冷却了,也吹得铺子前的布招子猎猎作响。 “小师弟。” 陈子轻闻声抬头,管琼立在桥上,手拎一白灯笼,冷清的眉眼有些阴森。 “大师姐,你怎么在这儿啊?”陈子轻忙跑上桥,停在她面前紊乱地喘着气。 “师傅让我来寻你。”管琼道,“走吧。” 陈子轻挠着头跟她从桥的另一头下去:“大师姐,我不是出来玩的,我……我是要,” 解释不清,想不出勉强过得去的借口,这大晚上的,突然从义庄跑出来。 陈子轻偷瞄管琼,她没过问,他就当作什么都没说过。 与此同时,破落的巷子里。 一个身影步履阑珊地走着,显然是喝了酒,满身呛人的酒气。 此人正是没在家的郭大山。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脸却很红,今天他喝了很多酒,因为他刚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他要让那些从前看不起他的人,再见到他时,必须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郭爷”。 孤月探出云层,这样的夜里,巷子里只有郭大山一人,在空寂的巷子里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郭大山双目惺忪,醉意正浓,一阵冷风拂过,他的脚不由左右摆动,仿佛随时会被吹倒。 “啊唔……” 打了个哈气,散出浓烈的酒味,他咂巴着嘴,很是享受。 “踏!踏!踏!” 倏地,他的耳朵一动,感觉身后传来了一阵很有节奏,且很是整齐的踏步声,像是有一群人…… 啥个情况? 郭大山疑惑了,这么晚了,没想到除了他自己,这条破巷子里还会有其他人。 “嘭!” 就在他想转头查看的时候,自己的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一个人飞快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郭大山顿时身形不稳,摇晃着向前看去,只见撞他的那个人已经迅速远去,径直出了巷口。 “嗨!哪,哪个不不,不开眼!” 郭大山翘着嘴皮想要大声怒骂,却发现舌头根本不听使唤,半天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气得他只能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又泄愤似的踩了两脚。 “哼!郭爷我,我,”他本想再骂上两句。 “嘭!”却发觉自己的后背竟又被人撞了一下,又是一道人影从他的身边走过。 “好……好小子……”郭大山这次是真怒了,他觉得这两个人是在故意戏弄自己,郭大山指着远去的两人,愤愤道:“给……给大爷……等着!” 可话还没说完,又有几个人从他身边飞快走过,好在这次郭大山已经早有准备,这些人并没有撞着他。 “一……一……一……一伙的……是吧?”郭大山“一”了半天,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别——别跑——” 他骂了一声,就像前面的那群人追了过去,也许是他的酒喝得实在是太多了,竟没发现,那群人根本不是在走。 而是两腿并拢,身体笔直地往前跳! 郭大山根本没有感觉到一点异样,只是怒气冲冲地往前追着,直直地往前追着。 渐渐的,他跑出镇子,到了郊外。 夜色浓而重,破败的杂草丛中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声,怪异得很。 紧追那群人的郭大山也不再跑了,而是像前面那群人一样,两腿并拢,往前跳着走…… “踏!踏!踏!” 沉寂的荒郊,夜色无边的乱石地里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踏步声,如若仔细听,便会发觉似乎正有一群人,正要从漆黑的荒野中,迅速走来。 郭大山面无表情地排在了人群的最后,每个人之间都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同样节奏。 “踏!踏!踏!” 乱石地的不远处是一片人迹罕至的乱葬岗,一座座的怪石,如墓碑一般杂乱地分布着。 而就在乱葬岗的角落位置,竟然有一个新挖的,一人大小的土坑。 一群人路过一座座的旧坟,毫不停留,一直到了这个土坑前面,人群里的第一人忽然身体后转,背向着土坑,直直地向身后的土坑倒了进去。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每个人的动作一模一样,仿佛同一画面在反复播放,当轮到最后一人,也就是郭大山的时候,只见他木然地转过身子,在死寂般的夜色中,缓缓地向身后的土坑倒了进去。 他的动作,也如同是画面重放。 第二天清晨,一个柴夫路过这里,发现了死在土坑里的郭大山,他的指甲里都是土,土坑旁边还插着一把铁锹。 ——那是郭大山自己家的铁锹。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次日一早没到街上去, 不知道郭大山死了,他昨晚没睡好,脑子昏沉, 无精打。 衣, 燕子已经能进食了, 吃的是他抓的小虫子, 还有米粒。 “崔兄, 你看花衣, 它很喜 陈子轻看了,面,布料底下是秀才的床。 说是床, 其实只是干草上面铺了个棉被,一卷就能走人。秀才的生活用品比原主的还要少, 书箱放得最为郑重。 陈子轻观察秀才,一只燕子就能让他眼角眉梢的忧愁一扫而空,他容易满足, 容易被小事情打动, 有燕子陪着他肯定好,但还是要给他说门亲事。 于是陈子轻问道:“秀才,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曹秀才忽而就局促起来,他一副很忙的样子去整理小桌, 打翻了茶碗去扶,期间又碰倒了油灯,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陈子轻:“……” 曹秀才来回走动三五趟, 停在他面前:“崔,崔兄,你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陈子轻胡扯:“我是觉得你到该成家的年纪了, 就想问问你。” 曹秀才眼神暗淡:“功名尚未求取,有何脸面娶妻成家。” 陈子轻不好讲自己的看法,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思维情感上会有割痕。 曹秀才去院里的杂草中找了一片叶子,拢起两边盛了点水去喂燕子,秀气的面庞铺着柔情:“即便有真心待我,不嫌我穷的姑娘,我也不愿叫她陪我吃苦。” 陈子轻看燕子张着黄嘴喝水,心想,那确实。 “明年又是科考。”曹秀才轻叹,“等我考出功名。” 陈子轻动了动眉头,听曹秀才这意思,是有爱慕的姑娘了。 要不,到时就把原主攒的银子借给秀才做盘缠,让他去贡院参加考试? 日光洒进破落小屋,曹秀才鼓励燕子站起来,燕子真的站起来了,他激动万分地捧书……读给燕子听。 曹秀才读到情浓时,声量一再拔高,有气吞山河之势。 陈子轻听见了刑剪粗声粗气的吼声。 曹秀才站到屋门口说教:“不读书便不知礼,不知礼如何做得好棺材?安葬好一个死人?” “老子先把你装进棺材!” 曹秀才出去跟刑剪之乎者也去了,他不简明扼要,叽里呱啦车轱辘。 陈子轻顺了把燕子的黑毛,秀才有学识是真的,唠叨也是真的,而且越唠越起劲,他用两根手指戳着耳孔走了。 . 刑剪昨晚宰到只肥羊,师徒四人吃上了大肉。 陈子轻对肉不热切不积极,他上午又去找了郭大山跟赵德仁,依旧一无所获。就连俞有才那个疯了的夫人他都没见着。 还有那个“朱记茶铺”,胡夫人的人最后一次见胡老七就是在那里,他用一个铜板换了三大碗茶,喝到肚子撑,只听说书的讲了个民间戏法故事。 陈子轻狠狠咬了一大口肥夹瘦的粉蒸肉,扒拉两口饭咽下去,还是先吃饱吧,吃饱了才有劲。 …… 按照义庄的规矩,横死的第一夜不进灵堂,所以俞有才的棺材就在院里搁着,第二夜,也就是今夜才被师徒几个搬进灵堂——义庄面积最大,停摆了很多尸棺,阴气爆炸的屋子。 俞家的家丁白天送了个包裹过来,说是里面装有寿衣与鞋袜,让义庄帮忙换上,并转告自家主子的意思,后日“上材”,一切从简。 按照常规,寿衣该在人断气前换,俞有才是特殊情况,耽搁了。 陈子轻翻了翻俞家送的包裹,俞有才没有随葬品。他去棺材旁,打量躺在里面的俞有才。 看一次吓一次。 多重口的大片在俞有才的尸体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充当一下仵作吧。 陈子轻忍着反胃弯腰凑近,腥臭扑面而来,不行,要缓一缓,他直起身,欲要掏出随身携带上茅房必用的小布条逗鼻子,余光瞥见管琼从屋外进来,他自觉让开位置。 管琼在俞有才光秃秃的血脸上盖了一张黄纸。 陈子轻看着纸中间的“尊”字,这是做什么用的? 【以防尸体走尸】 陈子轻收集在这个世界学到的知识,以后能不能用上再说。他歪头瞧棺材外的彩绘,有鹤啊云啊的,仙气飘飘,一看就是花大价钱打的棺材。 八成不是俞有才生前给自己定做的,宽长都不配他,里头空了不少地方。 陈子轻猜是俞家哪位老人备的棺材,想着死后腾云驾雾飞升成仙,为了压俞有才的怨气才忍痛割爱,他虚虚地摸了下棺材板,也不知道俞有才这副棺材哪天封上。 【据你所知,封棺时间最迟是出殡前一晚】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不如直接把原主的所有记忆塞他脑子里,省得小助手时刻给他解锁信息。 还是不要有这种消极负能量的埋怨心理了,往好处想,这叫推他动脑子,引导他多思考。 “小师弟,去打盆水来。”管琼检查尸体的各处关节,“微烫。” 陈子轻忙不禁佩服,大师姐的胆子真大,而且承受能力也强,在现代适合做入殓师。 管琼侧目,陈子轻立即去打水。 不多时,陈子轻端着一盆水回来,管琼用一块布放进盆里打湿,拧到半干去捂尸体的关节。 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从黑,到红褐,再到深红,透出鲜红。 仿佛这具尸体正在苏醒。 陈子轻紧抿着嘴,呼吸里全是刺鼻的味道,熏得他眼晕,义庄这地方肯定少不了灵异事件吧。 【你来义庄的前两年常吓尿裤子,你的二师兄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只有你的大师姐,她当时明明也是小孩,却丝毫不怕】 【曾经有次出现尸变,你跟你二师兄都吓瘫了,你师傅一边臂间夹一个,你的大师姐稳如泰山。】 陈子轻对管琼的敬佩程度加深了几层,她想做师娘,那他助攻一把? “啪” 脏了的布被放进盆里,管琼拿着盆离开。 棺材板斜斜地放在棺材上面,留有缝隙,明日入殓时,如果亲属到场奔丧就才盖严实,没来便暂不盖。 . 义庄又点了灯,这回不是在义庄外迎财,而是挂在灵堂门口。 白森森的灯笼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刑剪在香案摆放着祭品,又点了两支蜡烛,他对身边的小徒弟道:“今夜轮到你守夜了,你先来祭拜一下。” 陈子轻怀疑自己听错了:“啊?我守夜?” “啊什么啊。”刑剪低喝,“快点。” 陈子轻毫无心理准备,他接过蜡烛,对着俞有才的临时灵位拜了几拜,就听见身边的刑剪继续道:“俞有才是横死的,所以对于他的祭拜要更复杂点,来!拿着!” 刑剪极快地折起了几张黄纸,他折的东西明显非常繁琐,陈子轻就算是一直盯着看,眼睛也渐渐有些跟不上了。 “好了。”刑剪的手里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似圆非圆的东西,不太像是道符。 接着刑剪一咬指尖,渗出了一滴鲜血,他迅速在黄纸上点了一个红印。 刑剪看了旁边满是疑惑的陈子轻一眼:“这是“解怨符”,比较偏门,属于我们义庄行当特有的本事,等以后又时间了,我再教你们几个。” 解怨符在烛火上一晃,瞬间被点燃,刑剪拿起纸符的灰烬,装入一只盛着清水的瓷碗里,开口道:“俞有才的死法不同寻常,怨气也极重,你把这碗喝了,不然……” 小徒弟提气瞪大眼睛。 刑剪敲他脑门:“你今夜恐怕会很难度过。” 陈子轻一听,顿时心头一凉,一把抢过那碗符水,咕嘟咕嘟地就全灌了下去,直到喝完之后,他才发现刑剪正一脸惊异地看着他。 “徒儿啊,我的意思是,喝一口就行了。” 陈子轻:“……” 眼见刑剪要走,陈子轻下意识拉住他的布袍宽袖:“师傅,真的让我守夜啊,怎么不叫大师姐或者二师兄?” 刑剪绷着脸训道:“守夜这活你大师姐跟二师兄差不多对半分,就你次数最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我守的是横死的。”陈子轻声音软软地打着商量,“我觉得我一个人不行,我很需要帮手。” “一个人有什么不行的。”刑剪十分铁面无私地扯回袖子,“刚好锻炼你。” 陈子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刑剪出屋门前警告道:“你敢偷跑回屋睡觉,今年全是你守夜。” 陈子轻停住了脚步:“师傅慢走,师傅早些安歇,师傅明日见,师傅……” 走出去的悍匪样男子转身,陈子轻缩着脑袋认怂。 “嘴贫。” 刑剪居高临下,鞋底在门槛上一蹭,抬脚去了隔壁屋子。 . 深夜 偌大的灵堂里只有陈子轻一个活人,他坐在棺材的对面,虽然很困,但他根本不敢合眼。 一阵冷风从破损的窗外游荡进来,烛火幽幽地摇曳不止,陈子轻不由打了寒颤,他转头看了看门外,院里黑漆漆的,只有两只白灯笼在晃来晃去,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我说俞掌柜,咱们只见过一次面,也算不上熟悉,你要是有什么仇怨的话,可千万别来找我。”陈子轻对着棺材开口。 “你就,你就看在我不睡觉帮你守灵的份上,不要弄出什么动静。” “哎!” “你出来吧,你和我聊聊天,说一说你怎么死的?”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修秃呢?” “对了,你知道吗,你夫人疯了,我没找着她,要不你找找看,你夫人别被人给欺负了。” …… 陈子轻自言自语了一会,灵堂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可渐渐的,他却有点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该把那碗符水全喝了,以至于弄得他现在膀胱告急。 “不好意思啊,俞掌柜,我去去就来。”说着陈子轻便快速出了门。 等他方便完再回到院子的时候,猝然看见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灵堂里跑了出去。 谁啊? 陈子轻一愣,那个人的背影怎么有点像是魏之恕。 “这魏之恕大半夜的,进灵堂干什么?” 陈子轻没立即返回灵堂,他跟在魏之恕后面回到了他们的小屋。 木门是虚掩着的,陈子轻慢慢推开门进了屋内,视野里的魏之恕蒙着被子,似乎是在熟睡。 陈子轻伸手摸了一下魏之恕的被子,是凉的,显然是刚盖上不久。 “二师兄,你是不是去过灵堂了?”陈子轻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 “啊?是小师弟啊?”像是听见有人叫自己,魏之恕拉下被子,一副半梦半醒的姿态,“你不是在守灵吗?怎么回来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去过灵堂了?”看着魏之恕现在的样子,陈子轻重复问道,声调严肃了点。 “没完没了?”发现小师弟要责怪自己,魏之恕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气急败坏道,“我一直在屋里睡觉,好端端的,我去灵堂干什么!” “噢,那是我误会你了。” 陈子轻在魏之恕占理即将对他发难时说:“你看过自己的脖子吗?” 魏之恕口气很差,尾音挑高:“怎么?” 陈子轻从小桌上拿了个铜镜,对着魏之恕道:“也没什么,就是多了一条血痕。” “你说什么?” 魏之恕一把夺过铜镜,对着自己的脖子照了照,发现在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条细细的红色血痕,就像是被类似剪刀样的利器剪过。 大小和位置,跟俞有才脖子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还不快去叫师傅!”魏之恕扔掉铜镜跪在床边,两只手抓住小师弟肩膀摇晃,“你是不是想二师兄死?” 陈子轻被他摇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谁让你撒谎的。” 魏之恕一噎,脸色实在是不好看,他正要再次发神经,小师弟扯开嗓子的那声喊叫刺入他的耳膜。 “师傅——” …… 闹这么大动静,刑剪已经起来了,同时管琼也赶了过来,这下义庄所有人都齐了。 “魏二,你为什么说都不说,就要自己进灵堂。”刑剪怒视着二徒弟。 “我只是好奇,想进灵堂看看,毕竟像俞掌柜这样的,我还从没遇到过。”魏之恕咚地一下跪了下来,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 “好奇?你知道今晚灵堂的怨气有多重吗?连我都不敢轻易进去!” 刑剪把桌子拍得直抖:“你比不上你大师姐稳重,却比你小师弟强很多,可你这次是什么德行,你白天吃肉吃多了,油水把脑子泡烂了?” 魏之恕一声不吭地跪着。 陈子轻瞥他那死样,凑近大发雷霆的刑剪说:“师傅,二师兄知道错了。” 音量不算小,魏之恕听见了,他猛地抬眼,又极速垂了下去。 陈子轻给魏之恕求情,相当于顶着炮火前行,刑剪身上的火烧得不是一般的旺盛。 “师傅,你看二师兄的脖子……” 陈子轻没说完就被刑剪喷住了嘴。 “看什么看,你二师兄犯浑欠打!”刑剪横眉怒眼,“管琼,去拿棍子!” 管琼很快就带回来一根混子。 陈子轻看了一眼又一眼,他不合时宜地被惊艳到了,棍子好直啊,简直是梦中情棍。 瞧见刑剪握住棍子,陈子轻赶忙靠近:“师傅,你轻点抽。” 魏之恕背脊一僵,眼底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陈子轻没注意到魏之恕的细微变化,他想着的是,刑剪那粗手那蛮横劲,别把棍子给抽断了,他还想留着呢。 …… 棍子砸击皮肉布料声持续了半刻钟,魏之恕还跪着,也是个硬骨头。 那根棍子被刑剪甩在桌上,陈子轻偷摸抓起来。 刑剪叠了一张解怨符,他让大徒弟跟二徒弟都喝了一口符水,最后,连他自己都喝了一大口。 “没想到俞掌柜的尸体这么麻烦。”刑剪糙糙地抹了把脸,对着三个徒弟嘱咐道,“记住,从今天开始,以后除了守夜的人,谁都不能随意进入灵堂。” “是。” 魏之恕脖子上的红痕在喝下符水后,已经逐渐散去,这个时候其实不用师傅说,所有人再也不敢轻易进去了。 . 那根笔直光溜的棍子被陈子轻放在了枕头后面。 魏之恕几番欲言又止,神色古怪,在小师弟不解地看过来时瞪他,药呢,到底什么时候抓,是不是不想二师兄重振雄风。 陈子轻被骂得狗血淋头。 “月底我一定让二师兄喝上药。”他竖起四根手指,对天发誓。 “行。”魏之恕不温不火道,“希望小师弟言而有信。” 陈子轻以为过关了,哪知魏之恕突然来一句:“把棍子给我扔掉。” “我不。” 魏之恕眯眼:“它抽过你二师兄,你留它做什么?” 陈子轻支支吾吾。 魏之恕伸出一条手臂,两指插||进他裤腰里,将他钩捞到自己眼皮底下:“崔昭,你别不是成你口中的兔儿爷了吧?” 陈子轻:? 魏之恕很烦躁:“我知道你从小就依赖我,如今你对我的抵触没了,你,” 陈子轻忙道:“二师兄,我喜欢姑娘。” 魏之恕那脸像吃了新鲜热乎的夜香,不,比吃了夜香还难看。 “你这么急着澄清,不会以为二师兄对你有想法吧?”魏之恕把他丢一边,“那你是想多了。” 陈子轻真诚地笑道:“我没那么觉得啊。” 魏之恕眼前一黑,这果然不是他的小师弟,这就是邪祟。 小师弟善于直来直往能动手绝不动口,他不善于笑里藏刀,邪祟刚好相反。 这邪祟…… 这邪祟! 魏之恕没发觉自己都把后槽牙咬疼了,他决定去喝花酒舒舒心。 “二师兄,你去哪啊,师傅跟大师姐出门了,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义庄。” 背后传来邪祟虚伪的喊声,魏之恕那脚迈不出去了。 …… 俞有才的棺材在义庄停放了两日,乡里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事,胡老七家重金请来的仵作对他验尸,得出的结果是,溺亡。 俞家借胡家这股风带仵作去义庄验俞有才,仵作验了,验不出名堂。 那就是癫疯发作。 俞家关起门来议论,一致同意请道士驱邪超度俞有才。 . 傍晚,俞有善的家里 作为俞有才的大哥,有些事情只能是他出头,就比如今晚的超度法事。 俞有才的夫人疯了不见踪影,在场都是些与他比较近的亲戚,唯一的一个外人就是管琼。 她受师傅的指派来给俞家来送收据,只是正好赶上了俞有才的超度法事,在俞家人的一再坚持下,她才同意留下,等法事结束后再走。 “二叔公,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法事可以开始了。”俞有善来到一群长辈的中间,向中间的一位老者说道。 “嗯,有才他是我们看着长大,他死得不平啊!”二叔公叹息地摇了摇头。 “有善啊,都开始吧。” 随着一声道号响起,一群道爷手拿拂尘,开始低低诵经。 这场法事的排场并不小,院子里摆满了彩色的法旗,清脆的锣声时不时地响起,在昏暗的天色下弥漫。 院子的四周挂着不少灯笼,一些仆人忙碌地走来走去,给道爷们端茶送水。 “魂来!魂来!” 一名老道爷忽然一甩手中拂尘,抬头看向院子上空,连喊了两声“魂来”。 周围的俞家人里有些骚动,站在人群中的管琼神情漠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俞家人见了,心中纷纷赞叹,不愧是义庄传来的人,这胆量果然大。 只有俞有善看出了一丝端倪,他发现管琼袖子里的双拳紧握,似乎内心很是挣扎。 “难道义庄的这位管姑娘,她竟然也怕鬼?”俞有善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 “唰!唰!” 两名年轻的道士手拿木剑围着火盆舞起剑来,夜风吹拂,火盆里的火焰颤动了起来。 “你们快看,火变绿了!”忽然有个俞家人大声喊道。 众人全都纷纷看向火盆,果然,原本通红的火焰竟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幽冷的绿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二叔公指着火盆,身体有些颤抖。 与那些慌乱的人们相比,管琼依旧神情不变,淡漠而孤冷,只是她的脸上似乎苍白了不少。 “诸位不必惊慌,横死的人本就怨气极重,这火乃是三昧真火,就是为了燃尽死者的怨气。”老道爷一甩拂尘,扫了一眼众人,淡然道,“等火变回原本的红色,那说明怨气也就散尽了,冤魂自然会解脱。” 经老道爷这么一解释,在场的俞家人也全都定下心,相信火变绿,只不过是正常的法事的一部分。 然而管琼却和众人的想法不一样,她渐渐的感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这只是她的一种直觉,是她长期住在义庄里渐渐养成的感知力。 “管姑娘,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一旁的俞有善发现了管琼的异样,走了过来,客气地小声询问。 “没有。”管琼的冷目扫了俞有善一眼,不太情愿地回道。 就在这时,又有人尖声喊道:“你们快看!火的颜色又变了!” 火焰的颜色又变了,这次变成了蓝色,让看的人有种莫名的寒意。 “怎么会这样?” 众人再次慌了起来,因为火焰并没有像老道爷说的那样变成红色,显然,这是老道爷都没预料到的发展。 “诸位!” 老道爷走了出来,他想再次安抚众人,耳边却传来“嘭”的一声,火盆里的火焰乍然爆开,如漫天的蓝色烟火一般。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连老道爷自己都吓了一跳,道袍更是被火焰烧去了一大块,样子很是狼狈。 “啊!你们看,那是不是有人!” 只见在一群道爷的身后,隐约有个黑色人影低头站着,就仿佛是忽然出现的,无声无息。 “鬼呀!” 惊慌的俞家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一窝蜂地快步向着门外奔逃而去,俞有才扶着二叔公也正要逃走,一回头就看见管琼还在原地站着,只是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脸上那始终冷漠的表情也转为深深的恐惧。 俞有善叹了口气,以为管琼是吓傻了,暗想原来就算是义庄的人,也和普通人一样怕死人。 “管姑娘,还站着干什么?快逃啊!”俞有善大声提醒道。 他没想到管琼还是没动,只是扫了他一眼,然后缓声道:“师傅常说,医馆收活人,我们义庄收死人。”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着明显的颤动,但语气里却又种莫名的坚决。 俞有善不由一愣,又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说道:“啊?你想做什么?你没看见连那些道爷们都跑了吗?” “作为义庄大师姐,没有见鬼就逃的道理。” 管琼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她只是面色苍白,眼睛还挂着泪,义无反顾的向着黑影走了过去。 “你!” 俞有善还有些没走的俞家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像是受到了某种感染,他们竟然也不再逃,而是要陪管琼一起留下来。 管琼在走向黑影的时候,她已从怀里飞速的掏出了一叠黄纸,边走两手边以让人花眼的速度折叠着什么。 很快,大家便发现她折得似乎是纸元宝,不过这个纸元宝似乎和平常的又不太一样,管琼折元宝的速度非常快,很快便折叠了一堆,抱在她的怀里。 此刻她已经到了黑影的跟前,这个黑影依旧低着头,管琼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感到有一阵阵的森冷寒气传来。 霎时间,管琼拿起怀里的一个纸元宝向着黑影脚下的地面扔了过去,她绕着黑影边走边扔。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俞家一众发现,这些元宝并不是在乱扔,而是刚好排成了一个图形。 “噗!” 在图像完成的时候,忽有一道火焰冒起,这些元宝竟然全都剧烈燃烧起来,化作飞灰。 而就在元宝燃尽的时候,那个诡异的黑影也跟着不见了。 这时俞有善带着一群人,迅速围了上来,战战兢兢道:“那“东西”呢?” “暂时走了。”说这话的时候,管琼已是虚脱。 “他……他是有才吗?”俞有善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问的事情。 “不知道。”管琼摇头,神情已恢复成以往的冷漠。 . 俞家驱邪一事,陈子轻没围观,他是在街上听人说的,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郭大山死了。 陈子轻打听得知是个柴夫发现的,他害怕不敢往外说,回家跟婆娘商量,犹豫着报了官。 郭大山自尽而亡,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尸首就那么埋在乱葬岗了。 陈子轻穿过怪石乱立之地找了过去,他想把郭大山挖出来看看,还没下手就让一个捕快给驱走了。 这事只好暂时放一边。 很快就迎来胡老七出殡的日子,义庄请常合作的风水师跟乐队,走大街敲锣打鼓唢呐,浩浩荡荡地送胡老七去了墓地。 棺材进土要洒纸钱,烧元宝跟纸马。 这都是义庄提供的。 陈子轻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哭丧声中抓起一把纸钱,朝上空一抛,他抛了不知多少把,心不在焉地目睹棺材进坑,被一铲一铲的土掩埋,填上。 胡老七只是普通的溺水,他的死因没文章可做了。 陈子轻跟着师徒三人回义庄,一口水没喝上就要为俞有才的“上材”仪式做准备。 为防止送葬途中,尸体在棺材里晃动,空隙要填满,用土包填。 这流程只有陈子轻不熟,刑剪让他去打包土,还不要疙瘩,要细碎的,泼上水搅成微湿,他就去弄。 陈子轻蹲草边包土的时候,冷不防地发现自己的两条胳膊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紫黑色,他惊得“腾”地站起来。 管琼来搬纸土包,眉眼清亮地问:“小师弟?” “我解手去。”陈子轻匆忙丢下一个借口就跑到没人的地方,举起双臂查看。 这是灵异区,根据正常逻辑走向,胳膊上是鬼印,但这明明更像是…… 中毒长出来的毒斑。 陈子轻在隐蔽的地方待了很长时间,期间他听见管琼叫他,魏之恕喊他,直到刑剪那气沉丹田的吼声,他才现身。 “又他娘的偷懒是吧,躲这儿来,看把你能的,翅膀硬了义庄不够你住了,那就滚蛋!” 刑剪正想把小徒弟拎回去罚叠元宝,却见他那双大眼耷拉下去,小狗似的。 不禁一乐。 下一刻,他的眉间高耸:“过来。” 陈子轻垂着手走向刑剪,茅草扫得他麻裤腿沙沙响:“师傅,我摊上大事了。” “师傅眼睛没瞎。”刑剪右手捉住他左胳膊,放下来,捉他右胳膊,两只都看了个遍,“应该是毒斑。” 陈子轻吸气,真让他猜对了。 原主是被毒死的,他生前在船上突然头脑发胀意识模糊,便是毒发了。 那任务就是找出对他下毒的人,或者鬼? 不对,肯定是人。 因为任务不止要找出凶手,还好看着对方入土。鬼入不了土。 陈子轻陷入深思,120区绝对是有鬼的,只不过,鬼不是这次任务的答案。 “两只胳膊都这色了,毒性很烈。” 刑剪对上小徒弟恍惚的眼神:“你该凉透了,长尸斑了。” 陈子轻看他:“那我怎么没事,不疼也不痒,一点感觉都没有。” 刑剪跟小徒弟大眼瞪小眼,瞪到眼酸干涩。 “不是才发作,是才出斑,没死就成,别管了。”刑剪摁着眼皮往回走,像是根本不在乎小徒弟的死活。 陈子轻站在原地:“那我为什么会中毒,谁给我下的毒。” “师傅哪晓得,你有点屁功夫就到处跑。” 陈子轻拽了拽袖口,义庄师徒四人,除了邢剪穿袍子,剩下全是方便干活做事的短衫,一截小臂露在外面遮不住,可他这紫黑皮看着吓人,会被当是生了怪病,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还不知道能传出什么花来。 先不说能不能借到邢剪的袍子,尺寸他穿太长太大,也不像那回事。 跟他差不多身形的秀才那儿有长衣,能挡他胳膊的异常。 陈子轻刚动找秀才借长衣的念头就迟疑了,他穿了长衣铁定要被人耻笑,说他一个赚死人钱的义庄伙计,竟然也装读书人。 “站那干什么,跟我回去。” 前头传来邢剪火爆的喝斥,陈子轻心惊胆战地追上去:“师傅,大师姐跟二师兄不在吧,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刑剪没回话,到了山庄,他把小徒弟拽进自己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两根布条,黑色的。 陈子轻会意地伸出两条胳膊,满眼的期待和乖巧。 邢剪挑高眉毛:“你一下伸两条,要师傅给你绑一起?” 于是陈子轻默默放下一条:“师傅,那我绑了布条,大师姐可能不会问,二师兄是绝对会问的,估计还要趁我睡着解开布条看个究竟。” “看就看了,你从江里上来后和你二师兄重归旧好,让他知道你遭了祸事,他不得心疼得要命,从此你的所有活他都给你做,岂不能美死你。” “……”陈子轻说,“我怕二师兄担心嘛。” 邢剪重重地“哼”道:“那你倒是不怕师傅担心。” 陈子轻不说话了。 一只大手结结实实地握住他的手腕,他看布条在木手掌上灵活穿行,听见邢剪道:“这斑说不定明儿就退了。” 陈子轻有不同的猜测,他不来,这副身体就是尸体,中毒身亡后长的毒斑,十有八|九会一直在。 没一会,一条小臂就被绑上了布条,完全掩盖了紫黑的皮肉。 陈子轻很意外,邢剪的左手掌是假肢,配合起右手来,竟然丝毫不生硬卡顿。 随着他另一条小臂绑好布条,屋里的静谧就没了,他被赶去伙房烧水,中途偷溜去灵堂看俞有才的胳膊,没变色。 原主毒发落水至今,过了三日。 俞有才要晚一日。 那他明儿再看一下有没有变色就能确定俞有才的死因,同时也能得出俞有才在不在任务其中一环的定论。 明儿俞有才的棺材要钉钉子封棺,封上就不好开了,他得在那之前趁机达成目的。 陈子轻盘算着到伙房烧水,他还没烧开,院里就响起邢剪风风火火的叫声。 “老幺,跟师傅去捞捞尸!” 陈子轻嘀咕:“没事捞什么尸啊。” 【对你师傅个人而言,捞尸才是他的正业。】 【穷人家的尸体免费打捞,富人家的尸体,适当收些辛苦费。】 陈子轻摸摸小臂上打了死结的黑布条,扭头朝外面回了一句:“来了。” . 义庄的木船拴在江边,邢剪到那儿把绳子一解,上船就出发。 陈子轻站在岸边傻眼。 已经将船划出去一段的邢剪后知后觉,把小徒弟忘了。他回头就吼:“你不上船,磨蹭什么?” 陈子轻抽抽嘴,怪我,都是我的错。 船划回来,他跨上去,站不稳地撑住邢剪肩膀,手下肌肉坚硬滚热。 邢剪一喝:“你摸什么,手还要不要了,不要就剁了喂鱼。” 陈子轻忙举起手,脸上写着巨大的冤枉。邢剪懒得理这倒霉小徒弟,丢给他捞尸钩,叫他机灵点。 然而这回出师不利,师徒俩一具尸体都没捞到,只捞了些鱼。 收了渔网丢在船上,师徒回到集市,刑剪去打酒,陈子轻背着篓子小范围地东转西逛。 有人要跟他买鱼,他不卖。 谁都知道江里有捞不完,捞不上来的尸体,谁都稀罕江里的鱼虾,鲜美好吃。 这回又不怕沾上晦气了。 陈子轻没想到那人叫来了同伙,非要他的鱼,还不像第一次那样用“买”这个说法,要明抢。 …… 刑剪打好酒回来没见着小徒弟,他没一会就找到了人。 小狗让几个地痞堵在只通一头的巷中,篓子里的鱼在地上乱蹦,他在地痞的拳脚下抱头乱扭。 邢剪抱着酒大步过去,一脚踢飞一个,腿部肌肉爆发力量极大。 地痞们都没反应过来就趴下了,有的磕掉了牙满嘴血,有的摔到腿痛得大叫……他们伤势惨烈,纷纷咒骂着要围击,发觉来人比墙头都要高,眉眼紧凑压低,尽显凶相,让人心生俱意,他不开口,没神情时,格外骇人。 “你们几个狗杂碎,是不是找死?” 邢剪走到离他最近的地痞那里,对着他想偷拿石块袭击的那只手猛踹两下,碾他的指骨关节。 惨叫声让人发毛。 陈子轻放下抱头的手,看到的就是地痞们谁也不管谁,各自逃命的画面,他仰视邢剪,第一句话是:“师傅,乡里就咱一家义庄,你这外形也很好找,他们不会到义庄报复吧?” “没人敢。” 邢剪让小徒弟起来抓鱼,他只好把鱼一条条地抓回篓子里。 “行了,还能抓鱼,说明没什么事。”邢剪俯视小徒弟完好的脸,“走,去买猪仔。” 陈子轻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跟上,那几人主要踹他屁股,真是有毛病。 . 邢剪买了只猪仔。 陈子轻全程都是懵的:“师傅,你真买了啊,义庄养不了猪吧。” 刑警不以为意:“怎么养不了,我已经提前叫你二师兄跟大师姐买材料建猪圈。” 陈子轻比他想得远:“吃的呢?” 邢剪道:“水里捞的草,山里长的菜。” 陈子轻抱着酒坛子走在一旁:“那都是素的,没有油。” 刑剪脚步不停:“泔水,剩饭。” 陈子轻嘴快道:“哪里有剩饭啊,师傅你忘了吗,每顿你连锅里的,” 见邢剪侧头,面庞很重的麦色皮肤紧实地绷着,陈子轻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刑剪很有门道地收了袋麸糠,之后去买侧刀,他在刀匠那里挑了把破旧生锈的,凑合着用,胜在便宜。 陈子轻实在是忍不住了:“抠门……咳,师傅,你在俞家手上赚了一百两,还要这么节省?” “你当你师娘能从天上掉下来?”邢剪理所应当,“你师傅不多攒些银两,怎么让你们有师娘。” “好吧,那祝师傅早日让我们有师娘。”陈子轻指着在邢剪怀里呼哧呼哧拱鼻子的猪仔,“师傅,它以为你是猪妈妈。” “老子哪有奶。”刑剪老脸通红。 陈子轻无力吐槽,你一个大老粗,怎么动不动就娇羞上了。 “给你!” 陈子轻接住受惊的猪仔摸摸头:“师傅,我们还要去哪?东西都买齐了吗?” 背上一轻,他回头,邢剪右手拎着鱼篓放在驴车上,把他也放上去,按着他的手掌干燥宽厚。 “那几个狗杂碎打你,你不知道还手?” 陈子轻委屈地撇嘴:“我还了,可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蠢,打不过不知道叫师傅?”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听到邢剪的话, 叫。” 回,看见情况不对就要记得跑。” 跳车的猪仔,挪动着凑到邢剪身旁:“往哪跑啊?” 邢剪嫌弃地糙他跑, 傻蛋。” 陈子轻:“……” 见邢剪招呼车夫过来, 陈子轻犹豫着说:“师傅, 我想去看一下大夫。” 邢剪横了眼他小臂上的布条:“就你事多。” 两刻钟后, 车夫把驴车赶到了医馆, 他想给自己订副棺材, 拉着邢剪问价讨价,陈子轻把猪仔塞给邢剪,自个去找大夫诊断。 大夫给他把脉, 沉吟着吐出两字:“阳虚。” 陈子轻似懂非懂。 大夫拿出纸笔:“我给你开两副药,你回去熬了喝, 三碗水熬成一碗水。” 陈子轻看大夫写药方:“我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大夫边写边问:“什么问题? 陈子轻引导着说:“比如中毒?” 大夫当即沉下脸:“你在怀疑我的医术!” 不由分说地把他轰了出去。 陈子轻踉跄着坐到了地上,他坐驴车那会儿屁股就被颠疼了,一直分散注意力强忍着, 这会儿新伤加旧伤带来的酸爽让他眼前发黑, 顿时惨叫:“啊——” 邢剪的眉峰瞬间凌冽:“他娘的,推老子的小徒弟?” 车夫伸出手中赶车的小棍阻拦脾气暴涨的邢老板:“这里头可能是有什么误, 误,” 结巴来得不是时候, 邢老板已然拨开小棍下了驴车:“老子把那破牌匾拆了。” 气势之强横,犹如攻城掠地的霸主。 医馆小厮见此情形吓得屁滚尿流,门都没顾得上关就躲起来了。 邢剪身形高大威猛到让人怀疑血统的地步, 走哪都鹤立鸡群,他立在医馆门头底下,右臂一举便抓住了牌匾。 陈子轻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扑过去抱住邢剪的右臂半挂上去:“师傅,是我自己没站稳,没人推我。” “老子亲眼看见的!” “……那是有缘由的,我对大夫的医术产生了质疑,大夫生气不诊我是应该的。”陈子轻到邢剪耳边说事情经过,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声音,只盯着糙老爷们红透的耳朵瞧。 邢剪左手没戴假肢,手掌那块空荡荡的,他用手臂去推小徒弟:“滚,别挨着你师傅。” “那你不要拆牌匾了。”陈子轻屁股上的剧痛被转移开了,他一心想让邢剪罢手,“师傅,好多人围观,有点丢脸,咱快走吧。” 邢剪面色黑成锅底:“你的意思是,师傅给你丢脸了?” 陈子轻严肃摇头。 “哼,你就是嫌师傅给你丢脸。”邢剪拽开小徒弟回到驴车那里,他背过身坐到驴车后面,沉默的身形和起伏的背脊透着他的伤心失望和愤怒。 陈子轻坐到驴车前面,腿夹着猪仔不让它乱跑,咧嘴对车夫笑笑:“赶路吧,麻烦你了。” “小伙客气。”车夫甩动小棍赶驴走。 驴车穿过围观人群,陈子轻用手捂脸叹气,直到渐渐远离医馆,他才放下手,这一放把他吓一跳。 车后头的邢剪不知何时到了前头,就在车夫旁边,他一抬头便撞上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眸。 “师,师傅。”陈子轻弱弱地喊。 邢剪绷着刚毅的下颚,他比小徒弟年长十四个年头,没必要和小徒弟计较。 但还是气。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邢剪教训小徒弟,随手把一袋麸糠踹到他屁股边,“我于你,和爹爹有区别?” 陈子轻坐到麸糠上面缓解屁股上的肉疼感,万分真挚道:“没有区别,在我心里,师傅您老人家就是我的爹娘。” 【你师傅在你四岁那年收养的你。】 陈子轻一算,那不就是十八岁的邢剪,养了四岁的崔昭。也不知道魏之恕跟管琼分别是什么时候进的义庄。 【你大师姐四岁时,你师傅从乞丐堆里带走了她,而你二师兄饿晕在义庄土坡下面,当时他也刚好四岁,你师傅将他带了回去。】 三徒弟全都在四岁那年被邢剪收留,这么巧。 陈子轻在心里惊叹,大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了三个小孩子。 大师姐比原主大四岁,二师兄比原主大三岁,那原主进义庄时,大师姐八岁,二师兄七岁。 多年跌跌撞撞,情感到底有多浅,又有多深呢。 “你那斑,别没事就找个人问,找个人查,消停点,老实些不是坏事。” 陈子轻的感慨被一道低训打断,他转头,闻着猛烈而糙野的气息里说:“我不查了。” 查不出来啊,估计是他借尸还魂的状态比较特殊。 陈子轻捞着猪仔放怀里,瞥见邢剪让车夫停车,他好奇顺着他俩的视线望去。 前面不远正在上演恶霸调|戏民女。 电视里的情节真实还原了,陈子轻眼睛黑亮:“师傅,你去英雄救美吧!” 邢剪皱眉头:“没看那少爷带了几个家丁?你师傅哪打得过。” 陈子轻推口而出:“你在巷子里多猛。” 邢剪没纠结小徒弟的用词,他叫车夫给他捡了两颗石头子,一前一后从他指间弹飞出去,似利剑刺破虚空,砸中恶霸的两条小腿。 驴车在恶霸下跪的霎那间冲了过去。 赶车的不是车夫,是邢剪,他操使驴车冲开家丁,对傻傻站着的小娇娘低吼:“还不快走!” 小娇娘眼含清泪望向狂放男子,她愣怔一瞬,羞红着脸匆匆道了声谢,提着裙摆跑了。 …… 驴车一路飞驰着过了两条小巷才放慢速度。 陈子轻屁股都麻了,没知觉了,他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毕竟是在救人。 邢剪叫车夫把驴车赶去哪条街,陈子轻听得不太清晰,他惊讶道:“师傅,还要买东西?” 没得到回应。 陈子轻不追问了,到了地儿他就会有答案。他没想到驴车七拐八拐,最后停在“香凤阁”门口,一个卖女子首饰的铺子。 “你大师姐头上那破竹枝都长霉点了。”邢剪丢给小徒弟一块碎银,“去给她挑一支簪子。” “我挑啊?”陈子轻摸摸碎银,忍住放嘴边咬一口感受感受的冲动,“那我去挑一下。” 他拎着猪仔放车上,慢吞吞地蹭着滑下驴车:“师傅,要不你和我一道吧,万一我挑的不合大师姐心意……我觉得你挑,我给你参谋比较好。” 接着又说:“师傅你花了银子,还亲自挑,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邢剪坐姿豪迈不羁:“我哪懂女子的喜好,你看着办。”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样,能讨到师娘才怪,他攥着银子去了香凤阁,长相可爱的伙计迎上来,给他提供帮助。 簪子耳环的种类让他眼花缭乱,他没见过世面一副穷鬼样。那伙计不甩他了。 “我有银子。”陈子轻学着电视里的举止,捏着碎银举起来。 伙计立马笑脸相对。 陈子轻没再显摆装逼,他挑了挑簪子,想着管琼的气质,比起繁琐的样式,更适合简洁大方点的。 “就这个。”陈子轻指着一支碧玉簪,“给我包起来。” 忘了问多少钱,他迟钝地将碎银递给伙计:“够不够?” “够。”伙计笑容满脸地接住,“公子您稍等。” 陈子轻用找零偷摸买了对兰花耳环,打算找个过得去的理由送给秀才,让他给心怡的姑娘,好促成一对良缘。 反正师傅也不核对票据,不清楚簪子什么价。 陈子轻这么想着,回到驴车上还是坦白了,他小声道:“师傅,那是我借你的,等我有银子了就还你。” 邢剪卧倒在车里,两条腿挂在车外:“这些年你吃的喝的穿的都是师傅出,想要什么小玩意儿就让二师兄给你买,你的小用钱不都攒起来了,师傅粗略估计,你攒了至少十两,弄哪去了?” 陈子轻:“……” “放秀才那了吧。”邢剪一脸“你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你是要拉屎还是放屁”的表情。 陈子轻干笑两声,指指伸直前蹄趴酒坛边的猪仔:“师傅,猪仔醉酒了。” “便宜它了,那么好的酒。”邢剪不留情面道,“耳环的一两碎银,在你往后的小用钱里抵掉。” “好的好的。”陈子轻点着头笑,“只要师傅高兴,怎么都好。” 邢剪面部肌肉一抽,小徒弟从哪学来的,油嘴滑舌。 察觉车夫在听热闹,邢剪瞪了过去。 车夫连忙赶驴车,带着邢师傅的货物,一背篓鱼,一头猪仔,和他的小徒弟回了义庄。 这趟车夫分文不收,客客气气地帮邢师傅帮下了货物,抱下了猪仔,就要去抱他酣睡的小徒弟,被他喊住了。 邢师傅拧着小徒弟的耳朵,把他叫醒,指挥他把货物搬进屋。 陈子轻揉着眼睛打哈欠,自从来了这里就起早贪黑,生物钟没一天正常过。 一包东西被扔过来,他反射性地用两手去捧,捏捏,闻闻,拨开纸袋看看,是甜丝丝的蜜饯。 邢剪什么时候买的? 打酒那会儿吗?给我的吧。陈子轻边塞进怀里边想着,邢剪就又扔来一个小纸包,里头放着切成两端的……鹿鞭。 这肯定是给魏之恕的,除了他,没谁需要壮|阳滋补。 陈子轻匪夷所思,看不出来啊,邢剪外形粗犷到没边了,内心还挺细腻,他连二徒弟犯鸡瘟都观察到了。 邢剪大老爷似的催促:“接着搬!” “马上马上。” 师徒制造的温馨并不能驱赶一分阴森。 车夫看了看义庄院子里的几口棺材,他抖了抖,没多停留就离开了。 陈子轻小心扶着屁股肉转头,驴都跑出残影了,他的脸还朝向那边,脑后冷不丁地传来声音:“小师弟,你屁股痒?” 魏之恕立在他身后,砌猪圈砌得腰酸背痛,衣裤跟布鞋上都沾了泥,脸上也有几道泥印。 陈子轻抱起地上的一坛酒:“我让人给打了。” 魏之恕眼角眉梢的刻薄骤然一滞,阴沉沉道:“谁打的?” 陈子轻向他走近:“几个地痞,不认识。” 魏之恕拽住少年的手臂,让他在自己面前转了两圈,从上到下地扫视:“当场报复回去了?” 陈子轻说:“报复回去了。” 魏之恕又恢复成前一刻的姿态:“小臂上的布条是怎么回事?”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搬出事先想好的对策:“我不小心摸到了有毒的叶子,起了疹子不能见风见光,就先包起来了。” 魏之恕不再过问,他瞥一眼背对他走进义庄的小师弟:“你那屁股怎么看着比平时大一圈?” “……”别问。 陈子轻三言两语应付了魏之恕,哪曾想他在床上趴了没一会,邢剪就拿了个药酒进来,要给他的屁股上药。 小徒弟走路不自然,又让驴车一路颠回来,不成样子。 被踹疼的。 邢剪拔开药酒的木塞:“裤腰带解了,师傅给你抹点药酒。” 陈子轻一个劲地摆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别矫情!” 陈子轻刚要说话,麻裤后面就是一凉。 屋内一下静到了极点。 陈子轻默默把手往后伸,试图将扯下去的布料拉回去,手被钳制住,推到了一边,徒留糙硬的触感。 邢剪眉头紧锁,眼下尽是青青紫紫,还肿了。他在掌心倒满药酒,往下一按。 陈子轻顿时脖子后仰拉直,双手胡乱拍打着床沿:“疼疼疼,师傅,你轻点,救命,大师姐,二师兄——” “猪都没你能嚎。” 邢剪手上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富有技巧:“不揉狠点,药酒进不去,你当师傅多闲,跟你玩儿?” 道理讲了,小徒弟还是喊疼,腿踢打着床被,不停乱动。 冰冷的木手掌摁上他的腰背,刺得他一抖,他的耳边有撕拉声,一块布被怼到他嘴边,伴随头顶一声凶吼:“咬着!” 陈子轻下意识张嘴,布被推进来,卡在他唇齿之间,他一开始只是松松地含着,很快就咬住了,越咬越紧,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等邢剪揉好药酒,小徒弟已经奄奄一息。 邢剪抽出他齿间那块泥泞湿透的布料,带出一小滩津液。 布上滴滴答答,潮润在邢剪粗硬的掌中蔓延,小徒弟歪着头趴在床边,脑门发丝湿漉漉的隐约可见青蓝胎记,用力过度发颤的嘴半张着喘息,嘴角挂着一缕水光。 他的太阳穴莫名跳了一下。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师傅……” “弱地喘着, “不能再来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随着他一下一下的呼吸,揉满药酒的青紫高肿以一种 “师傅?” 一道高山冷峰般的身形从他余光里走到屋角木桶前, 弓起健壮的背部, 舀两瓢冷水灌到口中, 呼哧喘着气如蛮牛。 不等陈子轻有反应, 邢剪就甩手掉下水瓢, 衣襟带着几块水迹快步朝着屋门走去。 木门被极速打开, 又被极速关上。 邢剪站在门外,冷不防地迎上在院里挂白幡的大徒弟,他深深呼气吐气, 不自觉地将握着布料的那只手背在身后。 “听到了?”邢剪绷着坚硬轮廓开口,声调有些哑。 管琼漠然:“嗯。” “你小师弟在街上让人欺负了, 师傅刚才是在给你他上药,不是打他。”邢剪道,“他哭是因为淤青肿块要揉开。” “嗯。” “行了, 你继续挂白幡吧。”邢剪大步迈出一步, 顿了下,“暂时别去看你小师弟, 让他躺着。”就差说他衣衫不整,露着湿淋淋的两半边晾药酒了。 没等大徒弟应声, 邢剪便阔步出了义庄。 等到返回义庄,邢剪才惊觉那块布还在他指间,他从小徒弟屋里带出来, 带着在义庄周围走了个来回,带进了自己屋里。 潮润仿佛缠上他粗粝的皮肉,渗进他的血液, 与他全身融为一体,再难逼出去。 邢剪张开拢得过紧的手指关节,木制的左手挑起布料一角,挑在半空。 不滴水了。 滴滴嗒嗒声着实聒噪。 听不到那水声了,邢剪如释重负,他把布料按在桌上,左手掌摁着直起身的瞬间,不知怎么抬起垂在一侧的右手掌,粗茧子上覆着层稀薄的湿气。 小徒弟的津液未免也太多了,多到含不住。 邢剪扬手在自己的面庞上甩了一下,驱走了一时生起的不知所云念头。 …… 陈子轻的屁股到了晚上就消肿了,他趴在床上吃蜜饯。 “原来古时候的蜜饯是这个味道。”陈子轻吃一小块细细品尝,“蜂蜜腌的,好吃。” 他刚把剩下的大块放进嘴里,魏之恕就推门进来了。师兄弟二人四目相视,同时开了口。 “二师兄,今晚不是你守夜啊?” “你躲在屋里偷吃,眼里还有没有你大师姐跟我?” 陈子轻把摊在旁边的纸包推了推:“没躲,这是师傅给我买的蜜饯,你想吃就来吃。” “罢了。”魏之恕去拿桌上的茶盏喝水,“我可没有强人所难的嗜好。” 他丢下杯盖,看它在杯口上颤动,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再者说,师傅给你买的,二师兄怎么好意思吃。” 陈子轻:“……”师傅不也给你买了东西吗,那可是鹿鞭,男人驰骋沙场的大炮,比我的蜜饯贵多了。 窗外有脚步声经过,光听声音就知道中气很足。陈子轻喊道:“师傅!” 走过去的脚步声返回,停在合上的屋门口。 脚步的主人嗓音是一贯的粗野,隐隐带着一丝近乎错觉的不自然:“喊什么,皮痒了?” “我是想问师傅,猪仔喂了没啊。”陈子轻挺关心被拴在树边的小猪,它不便宜,买了就要养活,养大,不然多不值当。 “喂了。”脚步声再次离开。 陈子轻舔着嘴上的甜味转头,魏之恕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条腿踩着床板,一言不发地睨着他。 “二师兄,你洗漱了吗,没有就早些洗漱,这样也能……” 陈子轻看见魏之恕脖子上鼓起的青筋,他猛然爬起来,脚踩着床被走近点:“你喝汤了?” 晚饭结束之后,魏之恕在伙房关起门待了一段时间,他把鹿鞭熬成汤,一口闷了,闷完没什么感觉,此时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师傅为什么要给我买鹿鞭?”魏之恕咬牙切齿,眼一下就猩红起来,“崔昭,你连你二师兄的隐疾都要说出去?” 陈子轻冤枉:“我没说,是师傅自己买的,我都不知道。” “你想啊,师傅能是师傅,那一定有过人之处,他看出来也正常,不是吗,二师兄。”陈子轻飞快地接道。 魏之恕怒气冲冲地瞪着一身浓重药酒味的小师弟,鼻腔里忽然涌出两条液体,他见少年捂嘴惊呼。 “二师兄,你流鼻血了!” “……”魏之恕伸手一抹,拿下手瞧了眼指尖血红,他愣了半晌,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颧骨发红地威胁,“你要是敢把我喝鹿鞭汤流鼻血的事说出去,我掐死你。” 陈子轻再三保证绝对守口如瓶,魏之恕才放过他。 “还看什么,赶紧去给二师兄拿布巾。”魏之恕气息粗而急,他扯着短衫衣襟,快速就给扯开扯乱,露出不知何时被热汗浸湿的白色里衣,底下是薄薄一层肌肉线条。 陈子轻只是穿个鞋的功夫,魏之恕就把衣襟全扯开了,茶褐色若隐若现。 啪 陈子轻手里的鞋掉了下去,他赶紧去捡起来套在脚上,手忙脚乱地去给魏之恕打水。 魏之恕的鼻血已经顺着薄唇,下巴,淌到了脖子上面,他有些失控地四处盯视,如饥饿的成年雄狮急迫地搜寻猎物,最终盯住了背对他舀水的人。 可他没有长矛。 他的长矛弯曲着刺不出来,只有从头到脚干柴烈火在自我焚烧。 魏之恕用力攥了几下,似乎攥出了动静,但也可能是错觉,他疼得嘶嘶抽气,满脸汗地摔门走了。 门可怜兮兮地“哐当”作响,陈子轻把水瓢放进木桶里,他继续回床前吃蜜饯,吃了会去找管琼。 这个时候管琼还没正式守夜,她在屋里整理衣物。 陈子轻敲门进来,问她吃不吃蜜饯。 管琼的发髻上插着那支碧玉簪子,衬得她亭亭玉立气质清雅如菊,她道:“不吃。” 陈子轻还是把一半蜜饯拨到了她桌上的小空碗里。 小师弟来去像风,管琼看了眼分给她的蜜饯,她放下手中的短衣过去,拿起一块吃掉。 管琼数了数蜜饯,数出三人分的数量,找了个空罐子装起来。 . 天亮就是俞有才的“上材”日。 俞家请道爷做过超度法事,过程中有意外,结果是好的,可俞有才的亲属依旧没来几个。 邢剪不封棺。 亲属七嘴八舌争吵起来,被他一击厉眼给制住了。 “邢师傅,银钱我们俞家早已结清。”俞有善强忍不快,“我们两方也谈妥了,怎么能在这时候停滞不前。” “要么按照我这个义庄的规矩,要么你们抬俞有才去县里的义庄上材封棺。”邢剪调整左手假肢,“当然,我只收他停放期间的银钱,其他全退。” 陈子轻偷瞄抠门大糙汉邢剪,都进钱箱里了,舍得退啊? 俞家的视线也看过去,他们嘴上没说话,眼里跟心里都充满了鄙夷,认定义庄老板只是故意为难,试图再另敲一笔。 哪知他已经问二徒弟是什么时辰。 “辰时一刻。” “到巳时。”邢剪抖动抖动布袍大袖,横眉竖眼道,“各位,时辰一过,义庄就不奉陪了!” 陈子轻很诧异,竟然真舍得退,原则问题,行有行规。 没办法。 俞家只能回去叫人。 家属们擦着时辰在义庄聚齐,他们轮番上前见俞有才最后一面,大多都不敢正眼看,怕产生梦魇,怕当场吐出来。 “有才啊,上材了,你安心上路吧!” 俞有善扯着喉咙,用最大的音量高喊:“有才啊,上材了,你安心上路吧!” 灵堂里响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喊声。 最后一位亲属探望结束,邢剪手持铁锤:“管琼,元宝钉。” 管琼将四枚元宝钉递过去。 陈子轻看了眼,实际就是铁钉,很大很长。他走到邢剪身边,把手挡在脸颊边,小声道:“师傅,我想看一下俞有才的手臂。” 邢剪压着剑眉扫他。 “就一眼。”陈子轻请求,今早一起来,他就悄悄进灵堂检查过俞有才的手臂,没瞧出什么,这眼看就要封棺了,他不得不再看一次。 邢剪将铁锤掉个边,木柄那头伸进棺内,撩开俞有才的一条长袖。 耳边有吸气声,他眼神警告小徒弟沉住气,转而就撩俞有才另一条袖子。 同样是紫黑色。 邢剪合上棺盖,他扬起持铁锤的右手,一落,铁锤刚巧砸在他竖着抵住棺材一角的元宝钉上面,“叮”地一声响,众人都屏住呼吸,等他再落第二捶。 却见他迟迟没落下来,他用口型命令呆住的小徒弟:“退后。” 陈子轻恍惚着照做,他退出俞家亲属堆,一直退到灵堂外面,蹲在屋檐下望着院子里的棺材梳理思路。 一开始的怀疑被证实了,俞有才是任务里的一环,原主跟他中的是同一种毒。 原主掉江,俞有才剪自己。 这两种毒发带来的死因有什么共同点吗? 陈子轻一时分析不出来,他换了个方向想,我和俞有才认不认识啊? 官方小助手没反应。 说明没有解锁原主的记忆信息,大概率二人不认识,没打过交道,毕竟身份背景悬殊。 可这两路人,怎么会被同一方下毒呢? 陈子轻倏地站起来,他没死,凶手肯定注意到了! 凶手会怎么想,会好奇他为什么没死掉,是不是毒失效了,或是别的原因导致的,从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那他不能调查相关事情,会引来二次杀身之祸。 不对啊。 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二天早上就去了俞有才家。 当晚更是下山找打更的打听郭大山跟赵德仁的住处,这已经是不寻常的举动了吧。 凶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管他死活了,还是他被什么人保护了,凶手不便再次出手? 陈子轻这条线同样捋不清楚,他又蹲回去,啃着指甲思考,原主在船上毒发,当时只有邢剪,管琼,以及魏之恕在场。 比起这三人中的其一是下毒之人,陈子轻更愿意相信,毒不是立刻发作,原主在出江捞尸前就已经中毒了。 就是不知道原主毒发前的生活动向。 陈子轻的思维刚走到这,脑中就响起小助手的解锁提示声。 【你死亡当天只跟师徒三人去捞尸,没有出现在其他地方。你死亡前两天都在义庄做活,再往前一天去过乡里。】 陈子轻叹气,那接触的人就多了,没办法圈范围排除。 “昨晚有件事忘了问你。” 陈子轻被后面的声音吓一跳,他扭头向上看。 魏之恕弯腰跟他拉近距离:“师傅的袖子上有药酒味,你身上也有,他给你揉伤了?揉的屁股上的伤?” 陈子轻坦坦荡荡:“嗯,揉了。” “你是手断了吗,自己不会揉?”魏之恕愤而低吼,“屁股是能随便给人揉的?” 陈子轻抹了把脸上的湿意:“你别吼啊,二师兄,你听我解释。” 魏之恕腮帮子抽紧,微笑道:“二师兄听着呢。” 陈子轻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我怕疼啊,我不敢使劲,抹药酒不大点劲就没用。” “屁股确实不能乱给人揉,可那是师傅啊,他又不是别人。”陈子轻理所当然道,“二师兄,你说是吧。” 魏之恕要不说是,那就太没良心,他欲要出声,灵堂内传出师傅落地有声的宣告。 “封棺——” 气氛顿时变得肃穆庄严起来,陈子轻跟魏之恕都停止了话头。 . 送走了俞有才,义庄一切照旧,陈子轻做日常喂猪仔,他等着邢剪问他俞有才怎么也双臂紫黑的事,哪知邢剪就跟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只字不提,那他就不主动说了,省得又要胡编乱造。 邢剪好像有点不对劲,不让他盛饭了,也不检查他屁股上的伤好得怎么样,问都不问,似乎先前给他揉药酒的另有其人。 陈子轻很奇怪邢剪的细小变化,他趁管琼去挖野菜喂猪,魏之恕带客人去墓地,逮着机会去了邢剪睡觉的屋子隔壁。 “师傅。” 陈子轻才开个头,正在敲敲打打做棺材的邢剪就把工具一扔,那阵仗让他一下忘了自己的目的,他在原地愣了几秒,往屋里走。 邢剪见小徒弟靠近,沉着嗓子训道:“就站那!” 陈子轻一头雾水。 邢剪避邪物一样避着他走出屋子,他懵了:“师傅,你也要出门啊?” “捞尸。”邢剪头也不回。 陈子轻目瞪口呆,刚才不是在做棺材吗,怎么突然要去捞尸。 “那你带上我。”陈子轻反应过来,赶忙追上一步顶他两步的高硕身影,“我跟你一块儿去。” 谁知上次捞尸要他跟着去的邢剪,这次却不让他跟着。 “你守家。”邢剪不容拒绝道。 陈子轻初体会他的霸道强势,那是和听他指挥干活分配任务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眼看邢剪就要跨出义庄,陈子轻跑了过去:“师傅,你给我揉药酒那回,我咬的是你袍子上的布吧。” 他打量邢剪完好的袍子:“你那件袍子呢,我帮你缝一下。” 邢剪高小徒弟许多,他才到自己心口部位,俯视过去都要低头,时长久了脖子会酸。 小徒弟的胸脯很平坦,没什么肉。 “师傅啊。” 小徒弟又开始喊他了,同一个人,说话的腔调都变了,尾音像是非要钩住什么,不钩住不罢休,钩住了就用无辜迷茫的眼神看过来,好似不是自己甩的钩子。 小徒弟手臂露出来的黑布条有点潮,才玩过水。 “撕下来的布都扔了,缝个屁缝。”邢剪神情很凶,“无聊就去找秀才玩,别把猪仔放了,不然让它跑了,师傅要你好看!” “听到没?”邢剪拧小徒弟耳朵,指腹粗热,没用什么劲就给拧出了块红色,他烦躁地松开手,耳根微热。 “听到了听到了。” …… 陈子轻过了一两天清闲的日子,他算计着郭大山死了多久,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决定去挖坟。 找谁陪都没理由,只能自己挖。 陈子轻半夜偷溜出义庄,赶夜路有个事就不怕了,最怕脑子空了胡思乱想,他全程只想着找证据,鬼来了都得让道,别耽误他上班。 但这种气势并没有支撑他走完全程,后半段就泄了气,后悔没拉上师徒里的谁。 黯淡的夜色下,荒芜的乱石地里,一个人影扛着铁锹战战兢兢的走着。 不是别人,正是来挖坟的陈子轻,他边走边四处张望,仿佛寂寥的夜里,随时都会跳出什么来。 “咔哒。” 一脚踩进了一处土坑,陈子轻踉跄了一下身子,然后紧张地看向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 陈子轻无语地踢了一脚,一颗碎石翻滚了出去,在幽静的乱石岗上,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一座座的荒坟在黑夜中连绵,如一句句无言的诉说,泯灭在黑不见底的远方。 乱石岗。 陈子轻借着黯淡的月光,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郭大山的坟包。 新坟,土没有结成板块。 朽木插在土里,作为墓碑,上面没字,也没人会为他写。 这是陈子轻之前在街上听人说的方位,错不了。 陈子轻拔出坟前的墓碑,对着坟包拜了又拜:“郭爷!郭爷!莫要见怪啊!小弟挖坟掘墓不是为发财,再说你也没什么好偷的。” “小弟只是同情郭爷的遭遇,想求证一个事情,也好找到杀你的凶手,为郭爷洗冤。” 说完了这一切,陈子轻又等了一会,见什么都没发生之后,他才拿着铁锹,壮着胆挖了起来。 土石翻飞,郭大山的尸体埋得并不深,陈子轻没挖多久就发现土里出现了一片衣角。 陈子轻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他用铁锹拂去上面的尘土,露出了尸体的一部分,不用想,这肯定就是郭大山了。 “莫要见怪!莫要见怪……”陈子轻口中喃喃,哆哆嗦嗦的又挖了几下,找出郭大山的手臂,而他另一半的身子和脸,依旧掩盖在土层下。 不是陈子轻不挖,而是他不敢挖。 他蹲下了身子,硬着头皮撩起郭大山的衣袖,借着月光凑近看了又看,果然一切都如他预想的一样,郭大山的手臂是紫黑色的,而郭大山胸口露出的皮肤,肤色虽然灰暗,却是正常的。 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陈子轻也不想再多留一刻,他想把土重新埋好。 “嘭”土堆猝然爆开。 陈子轻被吓得蹦了起来,以为是郭大山起尸了,结果却见一只肥地鼠从土堆里窜了出来,跑进了夜色中。 “……卧槽。” 陈子轻受惊过度忍不住讲了句粗话,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几个白天做日常叠多了的纸元宝,把压扁的地方撑起来,吹了吹,放进土里埋起来,压严实土,插回郭大山的墓碑。 做好一连串动作,陈子轻向着乱石岗外面走去。 义庄小伙计原主,富商俞有才,好吃懒惰的穷鬼郭大山,三个人三种人生,各走各的水路或旱路,横看竖看都不沾边。 哦,对了,还有胡老七,尽管他不是中毒身亡,是溺死,但他也是做什么生意里的一员。 生意上的一行四人,没死的只剩赵德仁,他目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难道他是凶手? 说来说去,原主和郭大山这两人混在里头,真的格格不入,他们到底分别扮演哪种角色…… 不想了,先回义庄再说。 今夜风不大,周围十分寂静,没再出现其他状况挑战他的神经。 陈子轻很顺利地就走出了乱石岗,原本紧绷的心也松弛了下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很快就发觉了另一个问题——铁锹忘记拿了。 “算了,不就是一把铁锹嘛,不要了。”陈子轻自我安慰了一句,让他再回一趟乱葬岗,那是绝不可能的。 然后,一把铁锹突然从他的身后,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锹脏兮兮的,就是自己用的那把。 顺着眼前的这把锹,陈子轻转身向后看去,只见一张人脸正贴在他的背后。 “嘿嘿……”人脸在怪笑。 陈子轻如触电般,整个人后退着跌倒在地,他惊惶地张着嘴,半天才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俞……俞夫人!” 站在陈子轻身后的人,竟是俞有才那个疯夫人,她给陈子轻送锹来了。 春江花月夜 俞夫人身时的襦裙, 发髻凌乱,珠钗不见一支。 ,不知在哪磕的, 她手举着铁锹, 嘴角一直怪异地咧着。 陈子轻看她的一双脚, 挨着地, 没瓢起来, 那他怎么一点 什么时候出现的啊, ,特地给他送来。 这么好心! 陈子轻紧着声音问:“俞夫人,您看到我挖坟啦?” 俞夫人“嘿嘿”笑着。 陈子轻后背发凉, 他撑着地爬起来,小心握住铁锹对着他的那头, 手沾着土一把扣住。 “多谢俞夫人帮我拿来铁锹,让我不用再跑一趟。”陈子轻干巴巴地道谢。 俞夫人依旧在笑。 陈子轻攥着铁锹木把手垂下来,铁片抵着地面磕进一条细痕。 俞夫人瞪着那细痕:“嘿嘿……嘿嘿……” 陈子轻听她这笑声, 浑身哪儿都毛毛的。 “我要回义庄, 您去吗,去的话就和我一起。”陈子轻尽量表情如常, “义庄周围有空屋子,虽然破了些, 但有避雨挡风的地儿,收拾收拾能铺个草席。” 俞夫人的眼里不见一丝清明,疯疯癫癫。 陈子轻叹气, 这个妇人是不是目睹丈夫拿剪刀修剪脸,杀鸡似的戳脖子放血才疯的啊。 要真是被吓疯的,那怕是好不了了, 视觉上的冲击和心理上的刺激大到难以想象。 陈子轻往她身后看了看自己走过的路,乱石岗的面貌陷在一团暗黑里,阴森森的,无论如何都不在这待了,先离开。 于是陈子轻试探着去碰俞夫人胳膊布料,捏着一小块拉了拉,见她不抗拒,就拉着她走。 “俞夫人,俞掌柜昨日已经下葬了,换了新衣衫走的。” “我二师兄给他换的里衣。” “外衣是我大师姐负责,鞋袜是我穿的,我们帮他整得很体面。” “我师傅说那墓地的风水还不错,是个敞亮地儿……” 陈子轻一路走一路拉着俞夫人,他自说自的,耳边是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二人以这种另类和谐的气氛走到西大街。 俞夫人突然去抢陈子轻的铁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直接吓懵陈子轻,他没来得及使劲,铁锹就从手中抽离。 俞夫人把铁锹丢地上,砸到了陈子轻的脚尖,他下意识垂头后退,等他再看去时,只看到了俞夫人跑走的身影。 陈子轻在原地呆滞片刻,他顾不上铁锹,拔腿追了上去。 “俞夫人!您别跑啊!俞夫人!” 疯妇人没有停。 黑灯瞎火的,陈子轻一个没混熟地形的外来人口,比不上本地人,哪怕是个疯了的本地人,他不出意料地跟丢了俞夫人。 眼睁睁看着人跑进巷子,紧跟其后进去却扑了个空。 哎! 陈子轻气馁地叹口气,嘴角撇出沮丧的弧度,他退出巷子,突地感应到什么,抬头见到一个黑影立在不远处的树下。 那高度跟肩宽,乡里找不出第二个。 陈子轻惊愕万分,邢剪怎么会在这里?他小跑过去:“师傅,你是来找我的吗?” 邢剪一掌拍在小徒弟的后背上面,小徒弟被拍得身子前倾,布娃娃一样栽倒进他怀里,他都没说什么,小徒弟反而嘀嘀咕咕地责怪他胸膛太硬,像石板。 以为他听不见。 陈子轻在邢剪推开他前撤离,他捂着撞红的额头说:“师傅,你才到吗,我追人来的这边,就是俞掌柜的夫人。” 邢剪拍拍长袍的松垮衣襟:“我到半刻钟了。” 陈子轻一惊,半刻钟的话,邢剪岂不是见到了俞夫人。他忍不住抱怨:“那你见到我追俞夫人,怎么不帮我拦着她?” 谁知邢剪来上这么一句:“什么俞夫人,不就你自己。” 陈子轻倒吸一口凉气:“师傅你别骗我,俞夫人一路在我前面跑,她跑进了那边的巷子,我也追进去了,怎么会就我一个。” 邢剪惯常狠厉的眉眼懒懒的:“你师傅我没见着你以外的人。” 陈子轻一把抓住他的大宽袖子:“师傅,你是不是没瞧仔细,花眼了啊。” 邢剪冷哼,小徒弟这是嫌他老。 袖子上的手还在使劲,粗布都要给抓破了,他不得已地弯起了腰背:“松开。” “给老子松开!” 陈子轻嗖地松开双手,举在脑袋两侧。 “师傅,你真的没有看到俞夫人吗?”这对陈子轻很重要,他再次询问,踮脚都凑不到邢剪耳边,麻裤里的小腿线条紧绷到抖动。 太累了,不踮脚了。 陈子轻站回地面,高高仰着脸,暗淡不清的光线下,一双大而圆的杏眼亮晶晶的,不是嵌了星辰,是有一捧春江水。 邢剪皱皱眉,小徒弟越来越不像话。 陈子轻看邢剪背过身去,他赶紧绕到对方面前。 邢剪又侧着肩膀背过去,陈子轻又从他身后往他正前方绕。 师傅跟小徒弟这样来了三五回,小徒弟求饶:“师傅,我头晕了,你别转我了行吗。” “让你转了?不是你非要凑我跟前?” “我想师傅理我啊!” 邢剪倏地扯住小徒弟的前襟,把人提到半空,掼在树干上面,举起来,停在能和自己平视的高度,带着野蛮的糙热气息逼近。 几片树叶落下来,打着旋分外多情。 无人在意。 陈子轻距离地面不是一般远,他瞪大眼睛,指尖扒着邢剪发力鼓涨的上臂,像砧板上的鱼肉。 树下突然只有枝叶轻摇声,夹杂着一紊乱,一厚重的喘息,交织碰撞在一起。 “老幺,你这两天让师傅,” 邢剪纠结用词,“闹心。” 小徒弟茫然地“啊”了一声。 邢剪剑眉一扬,有那么几分潇洒:“罢了,不说这个。” 他将很小一只的少年放回地上:“确有个人,突然朝南跑了,你在后头追。” 陈子轻马上就把注意力转到这事上面,他在心里吐槽,嘴上也吐槽:“那你干嘛吓我。” 邢剪粗沉的嗓音落在他头顶:“不吓吓你,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大半夜就敢独自走几里地,到乡里来。” 陈子轻:“……” “要是你帮我追俞夫人,肯定能追到。”陈子轻心有不甘,尽管真追到了俞夫人也问不出信息。 “别跟师傅扯皮,回义庄。” 陈子轻跟着邢剪走了几步,空荡荡的手让他想起来个东西:“我那铁锹还在西大街。” 邢剪犯困不耐:“什么铁锹,随它去罢。” “义庄的。” 邢剪吼:“义庄的?马上去找回来!” 陈子轻捂住耳朵:“师傅你说话就说话,别老凶我。” 邢剪怒目而视。 陈子轻忙说:“我现在就去拿铁锹,我现在就去。” 邢剪不快不慢地走在小徒弟后面,手揣进袖口里,衣袍随着行走翻动,好似天地间无拘无束一孤魂。 …… 月亮从黑云里露了个脸。师徒二人带着铁锹回义庄。 陈子轻把铁锹放回堆杂物的小屋,摸着小臂布条上的细碎土粒,尽数扣拨下来:“师傅,我这么晚了去乱石岗,是为了挖郭大山的坟,我在查自己中毒的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没回应。 陈子轻回头一看,邢剪不在门口,他走出小屋,循着响动望见邢剪已经进了自己那间屋子,正要关门。 邢剪怎么完全不好奇他中毒没死的事。 陈子轻在邢剪关门前一刻挤进去,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俞掌柜,郭大山都跟我中了一样的毒,他们死了,就我没死,下毒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邢剪点亮蜡烛,他解开长布袍带子,脱下来往椅背上一扔:“你乖乖待在义庄不乱跑,谁都要不了你的小命。” 陈子轻不是头一回见到邢剪布袍下的白衣黑裤,却是头一回发现他的包好大。 因为他上次在船上没有躺下来,现在躺床上了。并且是横着躺着,又长又健朗的两条腿大剌剌地屈在地上,敞开正对着门口。 这一躺,真的就…… 有种看一眼就感到涨的错觉。 包大好像比较合理,毕竟其他配件都是希腊古神雕塑的比例。 但确实太大了。 陈子轻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未来的师娘会吓死的吧,色即是空,可怜的师娘。 “你站那儿一动不动,当木桩?” 陈子轻回过神来:“敌在暗,我很不安。吃不好睡不好。” 邢剪听出小徒弟的忧心忡忡,他塞了团被褥枕在脑后,抬起来点上半身,眉下压,目光极有压迫性。 陈子轻被盯得不自在,他摸摸左边脸颊,摸完就摸右边,本想看看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发觉触感还挺好的,便掐着两边脸捏起来一点肉,放回去,再捏起来。 邢剪看小徒弟玩自己的脸:“我怎么瞧着,你脸上长肉了?” 陈子轻:“……义庄最近伙食好嘛。”末了不忘真诚道:“师傅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 邢剪的额角跳了一下。 陈子轻挠着头问:“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出义庄了。” 邢剪健全的那只手去扯里衣带子,很快扯开,却又不知怎么飞快拢起来,麦色面颊发烫,他闷咳两声:“你二师兄来说的。” 陈子轻没想到魏之恕发现了。 桌上的烛火闪了下,屋外的风进来了。风撞了下小徒弟的腰,将他身上的味道送给他的师傅。 邢剪胸膛强力震动:“还站那做什么,没看出来师傅要睡了?出去!” 陈子轻撇嘴,出去就出去。 “师傅晚安。”不假思索蹦出一句,他一僵,心虚地等着邢剪问他哪来的莫名其妙的说法。 然而他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只鞋,邢剪砸的,正中半开的门。 陈子轻脚底抹油开溜了,他跑出屋又返回去贴心地关门,好巧不巧地撞见邢剪换衣,真正的百草丰茂猛兽出笼,于是另一只鞋也砸了过来。 “……”又娇羞上了。 体型大只,寄居兽凶残狰狞,纯情少女心。 像是能一边脸红,一边吃人的样子。 陈子轻不敢多瞄一眼,他打着哈欠回屋,这个世界出行基本全靠两条腿走,倒也不觉得费劲。 原住民的身体激发起了他的适应能力。 陈子轻放轻动作推门进去,悉悉索索了会就上了床。 对头的魏之恕没反应,睡得很沉。陈子轻从他身上抢回来点被子,手搭着胳膊垫在脸下面,很快就呼吸均匀,却不知他入睡后,抢到的被子让一只手给拽走了。 魏之恕翻了几次身坐起来,他在暗中枯坐,不知在想什么,胳膊上一沉,少年把脚翘上来了,被他拨开。 今晚魏之恕喝多了水,子时那会他醒了,这才发现床上少了个人,他放完水回来,人还不见踪影,不清楚死哪去了。 魏之恕辗转难眠,任命地穿上外衣出去找,就在那个时候,隔壁的屋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师傅出来问他不睡觉做什么,他交代了事情。 而后,师傅让他回屋睡,小师弟那边不用管。 魏之恕听着轻微的打鼾声,对着少年的屁股踢了一脚。 少年没醒,他下意识一点点挪蹭到床边,手脚蜷起可怜的弧度。 魏之恕轻嗤:“睡个觉都装。” 几个瞬息后,抓起被子砸在了他身上。 . 陈子轻被鸡打鸣声吵醒,他在床上瘫了会,想起义庄没养公鸡,瞌睡一下就没了。 没事,母鸡也打鸣,陈子轻欲要赖床,屋外响起管琼的声音:“小师弟,师傅让你把鸡毛拔了。” 陈子轻稀里糊涂地坐在伙房,面前是腥臊刺鼻的热水煮母鸡,气味就是毛上散发出来的。 “大师姐,这是打鸣的鸡吗?” “嗯。”管琼在烧火,“母鸡打鸣,不祥。” 陈子轻不敢置信,他把鸡毛拔了个光,搓着发皱的手站在进行下一道程序的魏之恕身旁:“二师兄,母鸡打鸣真的不祥吗?” “什么祥不祥的,师傅想喝鸡汤了。”魏之恕给鸡开膛破肚。 “噢。”陈子轻望着袒露出来的一大串红黄鸡蛋,“这几天又是猪肉,又是鸡汤,要是一直这么好……” 魏之恕刀法利落地割下鸡胗,一切两半,掏出里面的小石子跟食物碎渣:“那你裤子就穿不上了。” “长胖是吧?” “是你的屁股胖,”魏之恕撕扯鸡胗外的黄皮,“不知道自己的屁股肉多?”全身上下就那儿肉最多,都长那上面去了。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夹紧屁股肉。 魏之恕瞥到那条挤进去的布料,眼皮跳了跳:“崔昭!” 陈子轻一抖:“干嘛啊?” 话音未落就被魏之恕赶出了伙房,他没闲着,提起一桶管琼剁好的食料去喂猪仔。 猪棚的泥巴没干,猪仔只能暂时被栓在树上,它见到陈子轻就摇小尾巴,很自来熟。 陈子轻把细碎菜叶混着麸糠倒在地上,一不留神倒远了。 猪仔急了。 “不慌不慌,我给你拨过去。”陈子轻找了根树枝,一滩一滩地拨推着食料送到猪仔那里。 周围这一堆那一推的小粪球,都是肥料,不过要发酵,他不会,管琼会,大师姐似乎什么都会。 陈子轻边喂猪边整理眼下的任务信息,除去失踪的赵德仁,那就只有胡夫人透露的朱记茶铺没有牵扯出什么后续。 干脆再去一次! 陈子轻是个行动派,他当天被邢剪跟魏之恕前后夹击盯着,哪儿都没去成,过了几天老实日子,抓到机会就去了目的地。 . 朱记茶铺 茶客熙熙攘攘,店小二提着茶壶在茶桌间不断来往,忙着给客人添水,茶铺的李掌柜一边煮茶,一边招呼着客人进门。 “这位客官,喝点什么?”陈子轻刚进门,掌柜就热情地招呼道。 “喝什么不重要。”陈子轻摆了摆手道,“关键是干净!” “好嘞,客官放心,铺子里用的都是今天刚运来的泉水,保证干净甘甜。” 陈子轻看了看茶铺的大堂,今天茶客不是很多,只有七八个客人零零散散的坐着,从他们风尘仆仆的面容来看,基本都是路过歇脚的。 在大堂的角落,有个说书的老头正歪头打着瞌睡,鼾声徐徐。 空的桌椅很多,陈子轻随便找个位置就坐下了,他喝着茶,一边沉思着胡老七的事情。 当店小二来给他添水的时候,他拉住了店小二,悄悄道:“胡老七你见过吧?” “啊?”小二顿时警觉,“我……我不知道。” 看着店小二离去的身影,陈子轻一拍桌子,喊道:“小二添水!” 店小二只能不情不愿地返回,陈子轻头一回来打探消息很不上道,这回上道了,他拿出三枚铜板,偷摸塞进了小二的手里。 “咳……我就好奇随便问问,别在意。” 小二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他轻声道:“其实我知道得也不多,那天下着小雨,胡老七一直在这里喝茶,喝了很久,感觉像是在等什么人。” “哦?他等到了吗?”陈子轻追问。 “没有,他是一个人离开的。” 陈子轻陷入疑惑,胡老七那天一定是在等很重要的人,是另外那三个人吗?可他夫人的人不是看见胡老七和那三个人在一起吗,难不成后来他们又分开了?那胡老七又是等谁呢?他的死法为什么和别人都不一样? 陈子轻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中,既然想不通,那就先不想了,他再次询问:“你还记得那天,胡老七坐在哪个位置吗?” “就是那边。”店小二指着窗边一处说道。 陈子轻看了眼,先前他来茶铺喝茶的时候,茶客特别多,他喝三大碗茶期间,小二指的位置上一直都有人,今儿倒是空着。 “多谢。”陈子轻对店小二抱拳,他端着茶碗换到了那个位置,透过窗户往外打量。 入眼是一片碧绿的江水,往来的行船挂着巨帆,在江上来往着。 他这视角正对着的是——江边的一个码头。 不少渔民正驾着木舟从那里出江打鱼,有些商船也在那里停泊着,卸货上货。 那码头并不大,但很是忙碌,江边的景色尽收眼底。 难道…… 陈子轻心头忽地一动,难道胡老七坐这里,是为了观察码头?那天是有什么人要在这里上岸吗? “话说!虎头将军下了江陵……” 就在陈子轻沉思的时候,打盹的说书老头不知何时醒了,竟开始说起书来。 陈子轻的思绪被人打断了,他有点气恼,大声道:“我不要听《虎头军》,我要听《三打白骨精》!” “这位后生,”说书的老头一捋白胡子,“今天排场的只有《虎头军》。” 陈子轻没为难:“是吗?那你这虎头军有白骨精有意思吗?” “后生放心,你这样听老朽继续往下说,保证会说好!”老者很有自信的样子。 “行!那你就继续说《虎头军》吧。” …… 一个时辰后,陈子轻如梦似醉地走出了茶铺,那说书的老头确实有些本事,《虎头军》听得他很是着迷,最后一时兴起,还打赏了老头两个铜板。 打赏完就后悔了,因为那是邢剪分给他的十个铜板里的最后两个。 陈子轻第二天再去茶铺听书,这两趟听下来,他都有点上瘾了,怪不得电视里古时候的人很喜欢听。 说书的老头和他也挺投缘,请他喝茶吃花生,他一口气剥了一把,挨个放进嘴里嘎嘣嘎嘣。 老头偷偷吃他剥好的花生米,他当作没看见,耳边响起老头苍老的声音:“后生,你听说了吗,前些天江上来了个班主。” 陈子轻来了兴趣:“班主?” “戏班子的班主。” 陈子轻没听乡里有相关的声音。 “大队伍在后面吧,到时可就热闹了。”老头整了整头上的帽子,“后生,你是做什么的?” 陈子轻如实道:“义庄伙计。” “义庄好啊,死人生意少是非。”老头一双眼并不浑浊,反而闪着精光,“和我讲讲你知晓的邪乎事。” 陈子轻:“……”这是到他这儿找素材来了。他可以编,也可以把现实世界看过的套个皮搬出来,可茶客们能喜欢灵异鬼怪吗? 他一走神的功夫,老头已经拿出了纸笔:“一个故事五文钱。” 陈子轻满脸吃惊的表情,这说书的出手也太阔绰了吧,他激动地拍了下桌子:“那我可就要拿出毕生所学了!” …… 快一个时辰后,陈子轻揣着沉甸甸的袖筒跟老头告别。 老头吹吹纸上的笔墨:“后生,明儿还来吗?” “不好说,看情况。”陈子轻挥手,“我有时间就来,你都在的吧?” “都在。” . 陈子轻第二天没能去茶铺,邢剪不准他再私自跑到乡里,不然就打断他的腿。 起因是他在魏之恕面前说漏嘴,把他在茶铺听书,并和一个说书老头交好的事泄露出来了。 魏之恕那狗转头就去告诉了师傅。 陈子轻没料到邢剪会生那么大火气,把他的屁股抽得火辣辣的疼,用的是他放在枕头后面的梦中情棍。 邢剪扔掉棍子:“还敢一个人去乡里乱跑吗?” “不敢了不敢了。”陈子轻抱着他的胳膊,“师傅,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落单被人下毒,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邢剪抬起胳膊,小徒弟挂在上面不松手,他把人拎到跟前:“还去不去茶铺听书?” 陈子轻使劲摇头:“不听了。” 邢剪将他拎进自己屋里,往床上一丢,余光捕捉到他好奇摩挲钱箱,眉骨狠狠一抽。 屁股都快要开花了,还有心思玩。 这小徒弟要把人气死。 陈子轻后知后觉邢剪多在乎钱箱,他连忙收回手解释:“师傅,我只是摸摸,没有想看里面有多少银子的意思。” 邢剪一愣。 陈子轻心里忐忑不安,却见邢剪豪放地勾出脖颈上的红绳,扯下来,将那把挂在上面的钥匙扔到钱箱上面,发出一声脆响。 “看吧。” 陈子轻难以置信,邢剪真的愿意让他打开钱箱? 【你的大师姐和二师兄没有摸过师傅这把钥匙,更没开过他的钱箱,平时都不碰。】 陈子轻哆嗦着手握住红绳,顺着邢剪的体温捏紧钥匙,往钱箱锁孔上怼。下一刻他出乎意料地放下钥匙:“我不看了。” 邢剪无法理解小徒弟的心思,他喉头急促攒动两下,粗声喝道:“不看你摸什么?” 陈子轻:“……” 我不看还不是因为,不想做第一人。 特殊了可不好。 . 眼看就到了月底,陈子轻跟魏之恕做过保证,一定让他喝上药。 魏之恕现在从早到晚都拿斜眼瞧他,仿佛料定他说的是废话,根本不舍得拿出银子,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子轻烦啊,他斟酌再三,带着那对兰花耳环去了秀才的破屋。 曹秀才听到好友说耳环是给他的,他一时呆住。 陈子轻逗着越发精神的燕子说:“也不知你心上人喜不喜欢兰花。” “砰” 曹秀才豁然起身,椅子倒在地上,他大惊失色:“崔,崔兄你,你,” “你”了半天都没下文,读书人的思维断了,脑子不好使了。 “秀才,你不要紧张,我猜的。”陈子轻安抚道,“要是有,你就送她,没有就放着,等有了再送。” 曹秀才手忙脚乱地把椅子扶起来:“崔兄。”他正色,“你买这幅耳环是?” 陈子轻说:“祝贺礼。” 曹秀才瘦弱的身子微颤:“崔兄的这番心意,曹某实在是,实在是,” 陈子轻眼睁睁看到秀才哭了,他人都傻了:“秀才啊,这耳环不贵重的,只是一般价。” 曹秀才摇头:“崔兄所赠,无价。”他拾袖去擦脸上的眼泪,“让崔兄见笑了。” 陈子轻说:“秀才是重情之人。” 曹秀才惭愧摆手:“不敢当。”他将耳环郑重地收进了书箱里面。 陈子轻在这时说:“秀才,我放在你这的银子,你给我一半,我有事要用。” 曹秀才起身的动作一停。 陈子轻抓捕到了这个异常,他捉着燕子翅膀的力道一失控,燕子吃痛地飞起来,飞到屋檐下的窝里。 这会儿陈子轻顾不上燕子了,他蹙着眉心凑到曹秀才眼前:“秀才,你把我的银子花掉了?” 曹秀才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手脚冰凉脸色煞白。 “崔兄,我对不起你。”他跌在地上,“你信任我,我却背地里辜负你的信任。” 陈子轻蹲在他边上,听他哽咽:“我一声招呼没打,没经过你的同意,便将你存放在我这的那十二两全用出去了。” “崔兄!”曹秀才一把抱住好友的腰,脑袋埋进去嚎啕大哭起来,“我对不住你,我侥幸地想你不会发现,我填补上就能瞒天过海,我心思龌龊,罪该万死!” 陈子轻环顾秀才这落魄小窝,物质上没见什么提高,十多两银子用哪去了,是不是那个不知名的姑娘家里有困难,秀才拿去救急了啊? 算了,标注2是给秀才说亲,他自己找了门亲事,顺利发展下去挺好的。 . 陈子轻告诉秀才,用就用了,以后慢慢还他就行。 曹秀才给他写了借债的字据。 陈子轻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他没想到秀才中午出现在义庄,上身没穿衣服,背后绑着一些粗细不一的荆条。 来负荆请罪了。 曹秀才双眼红肿,气色憔悴地跪在好友面前。 陈子轻让曹秀才先起来,他不肯。 后面传来不怀好意的戏谑笑声,陈子轻瞪坐在桌前的魏之恕。 “小师弟,你瞪我作甚。”魏之恕坐没坐相地单脚踩着椅面,“秀才,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小师弟的事,说出来让他的师傅,大师姐,还有我这个二师兄听听。” 曹秀才难以启齿。 陈子轻怀疑魏之恕猜到了,他拧了拧眉心,用只有秀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你不用讲出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曹秀才身形一震,好友如此照顾他的自尊脸面,他遭天打雷劈都不为过。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那是你跟我借的。”陈子轻很无奈,“你怎么来这一出啊,没必要的。” 曹秀才固执地非要好友责罚自己。 陈子轻走到邢剪身旁,凑到他耳边求助:“师傅,怎么办啊。” 小徒弟新添的毛病,喜欢凑这么近,很小声地说话,仿佛他的听力有问题。 邢剪那只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你离师傅远点说话,别找抽。” 陈子轻默默退开。 邢剪只手端碗喝了口汤,在小徒弟的期盼中道:“你的好友向你请罪,你看着办。” 意思就是“我不管”。 陈子轻看向管琼:“大师姐。” 管琼放下筷子,柳叶眉轻轻动了动:“我们不便插手。” “好吧。”陈子轻看魏之恕,嘴一张要说什么,在他等着尖酸刻薄地嘲讽一番的时候,把嘴闭上了。 魏之恕喉头哽上来一口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竟然败给了小师弟。 “魏二,你吃不吃,不吃就去刷棺材。”邢剪瞥掰折筷子的二徒弟,“别在这发病。” 魏之恕深呼吸,笑道:“吃。”他笑话还没看完呢,小师弟的笑话。 师徒三看着,曹秀才等着,陈子轻只好象征性地抽出一根荆条,对着秀才打了几下。 秀才把原主那笔积蓄都花了,那他为了能给魏之恕买药,只能找邢剪借了。 怎么借还没想好,借到了,烦,借不到也烦,各有各的原因。 . 夜里,曹秀才想着白天的事,心不在焉地看完书,他刚准备睡下就听到外面的院门隐约响了几下,声音很轻。 曹秀才有些疑惑,这么晚了,是有人在敲门吗?他拿着桌上的油灯走到院里,打开了院门。 门外夜色凄凉,屋檐下站着一个倩影,美眸如月,正俏生生地看着自己。 “彩……彩云……怎么是你!” 看清来人后,曹秀才顿时喜出望外,他连忙带着夜访的心上人穿过小院,径自脚步飞快地进屋,局促地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搬来一张凳子,用袖子擦了擦。 彩云停在屋门口。 “彩云,你怎么在这个时辰来了?快进来!外面冷!”曹秀才欢喜地把彩云迎了进来。 “坐,快坐!”秀才拿起桌上的茶壶,“累了吧,喝水!” 发现壶里的热水早就凉了,他一脸窘迫道:“水,水都凉了。” “没事,我不渴。”彩云的眼中只有秀才,“还在读书?” “是啊。”秀才温和道,“一日不读,心便难安啊!” “读书是好事,可以考取功名,但你也要保重身体。”彩云心疼地看了一眼秀才, “你这件衣服都这么破了,快脱下来,我帮你补补吧。” 很快彩云就借着灯光缝好了衣服,她说道:“好了,你试试。” “彩云,谢谢你。”曹秀才试了试衣服,很是满意。 二人四目相视,都害羞地撇开了脸。 曹秀才想起什么,他打开书箱拿出那对兰花耳环:“彩云,你看这耳环,你喜欢吗?” 彩云没回答,她摘下两只耳朵上的精致金耳环,换上秀才的兰花耳环。 “好看?” “好看。”秀才痴痴地凝视着她,不知说的是耳环,还是人。 彩云轻抿朱唇,巧笑嫣然道:“呆子。” 曹秀才面红耳赤,他按着腿,语无伦次地说耳环是好友所赠,名为祝贺礼,这是好友的祝福,他们会天长地久。 在这期间,曹秀才几次抬手,他想碰彩云,又没有真的碰上,将克制隐忍发挥到了极致。 两人随意地聊了一会,正是情意绵绵的时候,彩云的神色倏然一正,道:“秀才,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但今天,我想说了。” 曹秀才不意外,彩云深夜来他的住处,必定是有要事,他立即道:“你说。” “你只知道我叫彩云,你可知道张家去年刚娶的小妾,也叫彩云。” 彩云平静地开口,她也不顾曹秀才脸上的惊愕,接着便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彩云。” “你,你说什么?”曹秀才愣住了,“你是在骗我的对吧?” 彩云的话如晴天霹雷,曹秀才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位俏丽动人的女子,与他私定终身的心上人,竟然……早已是他人的小妾。 张家,那可是张家啊,乡里做药材生意的张家,多少人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张家,于他这样的读书人,是高攀不上的存在。 见彩云没有要否认的意思,曹秀才踉跄着站起身来。 “我曹包一生学做圣贤,最后,竟成了勾引良家的无耻之辈!” 曹包满心苦涩,神态有些癫狂:“真是可笑啊!可悲啊!可耻啊!哈哈——” 看着秀才的样子,彩云无比的心痛,可她也知道,这天早晚都是要来的。 “秀才。”彩云捏着袖中帕子,喊了一声。 曹秀才猛地垂头,盯着她道:“没事,你继续说!” “我曹包今天倒要看看,彩夫人还会说出什么惊天秘闻来!” 彩云根本没有在意对方自己称呼的变化,而是抬头道:“我是张家的小妾彩云没错,但我不想再做小妾了。” “我往后只想做彩云,那个与你游湖偶遇的彩云。” “彩云……”曹秀才闻言默然,他喃喃地念这个名字,半晌都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秀才!”彩云蓦地拉住秀才的手,情真意切中含有不易察觉的祈求,“你带我私奔吧,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方!” 曹秀才甩开了她的手,他面露痛苦地静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如果你不是张家小妾,我曹包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插上翅膀,也要带你一起走。” “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彩云眼眶一红,捏着帕子的手颤抖,她不死心道:“秀才,你真的不能带我走吗?” “不能。”曹秀才摇头。 屋里的两人陷入漫长的无声中,他们都觉得该说些什么,却什么又说不出来。 屋檐下的燕子在窝里扑扇翅膀,不知人间苦乐。 彩云终究还是先打破压抑氛围,她强颜欢笑:“好吧,既然你不愿,那我也不强迫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着就出了屋子,曹秀才的身子没动,目光追着她出小院。 彩云很快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袱,底下有没抹干净的零碎草屑和土渣,显然就放在院子外面的地上,现在才拿进来,她把包袱放在桌上:“这里面是我亲手给你缝制的衣服 ,你一定要保管好。” “一定要保管好。” 屋门打开了,关上了,彩云放下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曹秀才一人,孤零零地垂头坐着,泪湿衣襟。 天意弄人,造化弄人。 曹秀才恨恨握拳抵着桌面,抬起来放下去,下一刻就起身跑出破院,他满脸泪地一路跟在彩云后面,看她在丫鬟的配合下悄悄入了张府的后门。 就那么一直看着,门关上了,他还在看着。 曹秀才像被命运抽走了全身力气,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破屋,冷不防地听见了好友的声音。 “秀才,你去哪了?”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起夜, 想着他没睡便过来看看,近了才发现他的院门跟屋门全开着。 秀才不在家。 门东西,但灯都没吹灭, 这就不合常理了, 足以证明他外出时的急忙仓皇。 陈子轻担心秀才有什么事, 他在屋里等着, 打盹眯了 , 魂没有。 陈子轻就跟第一次见秀才一样, 被他的狼狈惊到了。 曹秀才难堪地用袖子挡脸,想着崔兄已经见着了,便慢慢放下了袖子。 陈子轻的视野里, 秀才眼皮肿着,眼眶通红, 他哭过了,而且哭了很久,情绪崩塌的痕迹从双眼蔓延到颧骨, 鼻尖, 乃至脖颈,多撕心裂肺。 “我睡不着, 出去走了走。”曹秀才回答好友的问题,声音哑哑的, “崔兄,夜深了,回去歇息罢。” 明显不想与人说话, 很累,只想一个人待着。 陈子轻晃着神:“噢好,我马上就走。” 他顾着秀才的感受垂头走路, 经过对方身边时都没多打量一眼。 直到走出小院,他才想起来被自己遗漏的事情,不得已地停住脚步回头:“秀才,那副兰花耳环……” 曹秀才的背脊僵硬,喉咙里隐隐溢出压抑的哽声:“很衬她。” “……” 陈子轻在茅房想事情期间,后知后觉那份祝贺礼不合适,他应该买个有百年好合寓意的东西,而不是贴身饰品,因此就想拿回去,换个别的。 秀才这反应,耳环已经送出去了,那姑娘也收下了。 送的一方跟收的一方当时是什么情况,两人不觉得这不合礼数吗?怎么好像都不在状态,还是说,这个背景下可以接受? 陈子轻又想,秀才这会从外面回来,必然就是去见那姑娘了。 看样子深夜约会的结果不好,吵架了,而且不是简单的拌嘴皮,是濒临分道扬镳的程度。 “只是,” 陈子轻听见秀才的声音,他定神屏息,耳朵捕捉到了很轻的后半句。 秀才说的是——崔兄的祝福,曹某怕是无福消受了。 陈子轻的眼角抽了抽,书里说以前车慢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秀才这段情要是真的黄了,那他还能开启第二段吗? 能的吧,秀才还年轻。 陈子轻心神不宁地回了义庄,后半夜几乎没入睡,他清早就来找秀才,破屋里静悄悄的,秀才竟然没在读书,甚至都没起床。 “秀才?”陈子轻惊叫。 曹秀才躺在草席上面,不过一夜之间,他的鬓发里就长出了不少银丝,明明是二十四的年纪,却像是人到中年,沧海桑田。 陈子轻大受震撼,原来昨晚已经分道扬镳了吗?那也不至于…… 不能这么想,没有感同身受,不好评论。 陈子轻见曹秀才气色不对,他单腿跪在草席边,一摸对方额头,触及的温度烫得他一惊。 曹秀才烧迷糊了,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干燥深红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发不出声。 陈子轻把耳朵凑上去听。 曹秀才在背书,背他读过的圣贤书,陈子轻勉强辨出是礼义廉耻,君子有德相关。 陈子轻摇摇头,都发高烧了还背书,这用功的力度放在现代世界的高考生头上,怎么也是个一本。 “秀才,你病了,你有药吗?”陈子轻问道。 曹秀才依旧在断断续续地背诵,机械地背着,魔障了似的,仿佛只要他不背,他就要被邪物侵占身体和神智。 陈子轻把秀才额头的帕子拿下来,湿润清凉都被蒸干了,他给帕子过过水,挤得不滴水了,重新放回秀才额头上面,起身跑回义庄。 管琼在义庄左侧的鸡棚前,一群母鸡围着她。 陈子轻快步跑向管琼,土块被他踢出去老远掉进草丛里,母鸡们焦躁地扑扇着翅膀乱飞。 这似乎预示着今早的不安生。 管琼左手端小铁盆,右手抓起盆里的一把菜叶往前一洒,小师弟踩着落地的菜叶跑到她跟前,喘得厉害,整个人急慌慌的,像是六神无主,看她的眼神满是信赖。 “小师弟。”管琼冷淡的唇开启,“莫慌。” 陈子轻点着头调整呼吸:“秀才,呼,秀才高热不退。” 管琼波澜不惊道:“可有出汗?” 陈子轻想想:“出了,脖子里都是湿的。” 管琼再道:“可有通便?” 陈子轻:“……没问,他不清醒。” 管琼又给鸡洒菜叶,容色虽不到颠倒众生之地,却也秀美,气质更是少有。 “大师姐,师傅不准我一个人去乡里,你陪我去好不好,我们给秀才请个大夫。” 小师弟心急如焚,他的好友不出意外就只是生了一场温病,竟能让他如此惊惶,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 管琼不语。 小师弟耷拉着脑袋胡乱擦脸,不知是擦汗,还是擦泪,离她很近,不像过去那样怕她,避着她了。 管琼将铁盆给小师弟:“你喂鸡,我去看看。” 陈子轻怔了怔,双手接过铁盆:“那麻烦大师姐了。” 他冲管琼青竹似的背影喊:“大师姐,谢谢!” 管琼平坦白净的眉心拧了一下,随之是唇微挑,谢什么,身为大师姐,职责所在。 . 陈子轻通过管琼了解到所谓温病,实际就是他熟悉的感冒发烧。 管琼让他无需紧张,他有苦难言。 曹秀才运气好,义庄有他能喝的药,陈子轻在他伙房的小炉子上煎好放温热,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去。 “包袱……包袱……”曹秀才昏昏沉沉地念着。 “你说绣着牡丹的那个啊,在呢,在你怀里头。”陈子轻抓着他的手,带他去摸包袱。 曹秀才摸索着抱紧,呜咽几声,痛苦地大哭起来。 陈子轻都想找监护系统买小道具让秀才过情关了,因为再这么下去,他也跟失恋差不多,能瘦一圈。 心累的陈子轻花20积分买了只鸽子。 【陈宿主,以下三个选项,请在五秒内确认】 【一:杀好(不要内脏),二:杀好(要内脏),三:不杀】 陈子轻呆若木鸡,区区20个积分还能享受这种待遇啊?他都不好意思了。 “我选一。” 刚一选好,鸽子就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砧板上面,处理得很干净。 陈子轻在伙房炖汤,手里的破蒲扇一下一下对着炉子扇风,门口猝不及防地响起“嘭”地声响,他抬眼,蒲扇掉在了地上:“师傅。” 邢剪把放在路中间的小木凳踢翻了,他又踢一脚,小木凳打了个滚,正了回去。 “你不叠元宝,上别人家一待就是半天,还记得自己是义庄的伙计?” “不是啊,师傅,元宝我叠着呢。”陈子轻从怀里掏出黄纸,“我一有时间就叠几个。” 然而这并没有让他师傅降火,因为那不是一般的火,邪得很。 邢剪长袖一甩,不容置疑道:“从明儿开始,元宝你叠,纸钱也是你剪。” 陈子轻傻眼:“那不是二师兄的活吗?” 邢剪低哼:“谁能有你闲。” 陈子轻无语凝噎,一百个元宝就够费时间了,还要剪纸钱,日子好苦。 邢剪自上而下地盯着少年脸上的炭灰:“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小徒弟会起炉子,生火烧饭。” 陈子轻惊愕,我不会吗? 【你不会】 “……”真服了。 陈子轻捡起蒲扇,打哈哈道:“我瞎琢磨的。” 见邢剪在看炉子上的砂罐,他解释道:“秀才病了,我抓了只鸽子炖点汤给他喝。” 邢剪古怪道:“哪来的鸽子?” 陈子轻一眼不眨地胡编乱造:“就抓的啊。” 邢剪走到小徒弟身旁站定,弯腰拎他耳朵,不怒自威道:“我问你哪抓的!” 陈子轻背脊冒凉气,表情从容淡定:“林子里。” 邢剪的鼻息里喷出笑意,有股子促狭意味:“你师傅我在这一待就是二十多年,我怎么没见过一只鸽子?” 陈子轻睫毛抖动:“师傅,这你问我,我哪知道。” 邢剪的热气打在他耳廓上:“要我把你大师姐跟二师兄叫来,让他们说说见没见过鸽子?” 陈子轻举着蒲扇给师傅扇扇风:“师傅,你们没见过,不代表我就不能见到。” 他一口咬定:“这真是我抓的。” 邢剪盯视小徒弟几个瞬息,看似是信了,他揭开砂罐盖子。 陈子轻的视线落在拿着盖子的手上,盖子很烫,他要隔着布才能碰,邢剪直接上手,皮是有多糙。 邢剪看着砂罐里的鸽子肉跟汤水:“也不知道师傅哪天只剩一口气了,你那份心能不能比得上这一半。” “师傅,你怎么咒自己啊。”陈子轻脱口而出,“我希望师傅健健康康的。” 邢剪愣住了。 陈子轻也愣愣的,我怎么好好的说这个。 邢剪手一松,砂罐盖子跌回去,翘动着磕破了个小口子:“老幺是想说,师傅康健?” “差不多啦。”陈子轻眼神飘忽不自然。 邢剪抬起没有手掌的左手:“那你告诉师傅,这要如何康健?” 陈子轻答不上来。 邢剪看小徒弟抿着嘴很是心疼忧伤,他扯了扯面部肌肉,喉间震出浑厚的大笑声:“不矫情了不矫情了,真他娘的浑身不自在!” 陈子轻:“……”邢剪的左手掌是怎么断的啊? 【你的师傅从未和你们讲过】 哦,秘密。 . 邢剪去屋里看秀才,小徒弟生怕他把人怎么着,飞奔在他前头。 一弱不禁风的文人书生,满口之乎者也,他除了嫌烦喝斥几句,何时动过手。 “秀才好不容易睡下。”陈子轻拦在门边。 邢剪俯视屁大点的人,连师傅都敢拦,无法无天。他黑着脸扫向草席上的细长一条:“生白发了?” 陈子轻唉声叹气:“为情所困。” 邢剪丝毫不怪:“就他这落魄样也要谈情,不困他困谁。” 陈子轻不认同地严肃反击:“师傅,话不能这么说,富人也有被情困住的。” “富人起码能在娘子想换衣裳时,带她去绸缎庄,让她挑自己喜欢的,”邢剪顿住,暴躁道,“我跟你讲这个做什么!” 陈子轻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发火,莫名其妙。 “师傅,你回去做棺材吧,我在这照顾秀才。” 邢剪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不做。” 陈子轻说:“那你捞尸去啊。” 邢剪吊高粗黑的眉毛:“老子就非得忙,不能空闲一下?” 陈子轻无奈:“能能能。” 邢剪的耳根无端一红,有种小徒弟让着他的错觉。 师徒二人在屋外站了片刻,秀才抽抽嗒嗒地幽幽醒来,陈子轻要进去看他,背后短褂被一把扯住,阻止了他的动作。 邢剪面容凶怒:“面巾不带就敢进去,也不怕他把病传给你!” “不会的。”陈子轻保证道。 哪知秀才退热了,他却浑身发汗,眼眶烧得要炸裂,虚弱地躺下了。 邢剪给他灌药,他喝一小半,漏一大半,边喝边咕噜着挺起胸脯咳嗽,要被呛死的感受直击天灵盖。 “我要大师姐……”陈子轻气若游丝地往床边爬。 邢剪把他提到自己腿上:“男女授受不亲,你让你大师姐给你喂药,像话?” 陈子轻就势枕着他肌肉坚硬的腿:“那我要二师兄。” 邢剪不由分说地掐着小徒弟的下巴,将剩下一点药灌他张开的嘴里,大手拢上他呛红的眼睛跟鼻子,粗鲁地抹了抹:“行了!” 陈子轻还不肯放弃,药碗被“哐”地摔在桌上,他缩了缩湿淋淋沾着药汁的脖子,委屈巴巴可怜死了。 “魏二!你小师弟说他要你!” 陈子轻的脑袋被抱起来,往床上一扔,邢剪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力气多大啊,属牛的吧!他眼冒金星:“不是,我随口一说,师傅,我药都喝完了,用不到二师兄了,诶,师傅……师傅啊!” 邢剪人已经出了屋子。 魏之恕从义庄院墙的大洞外往里探头:“师傅,刚刚你是不是说小师弟要我?” 邢剪把门带上,摩挲指间的潮湿:“要个屁,他胡诌的,你也信。” 魏之恕穿过墙洞走进院里:“我信。” 邢剪眉峰一压:“你小师弟有今天,都是你惯的,没事少惯他。” 魏之恕笑着走到屋前:“我惯了这么多年,师傅都不管,怎么如今却要管了。” “我能不管吗,他从前什么样,现今什么样!” 魏之恕不解:“什么样?” 邢剪瞪了眼一肚子废话的二徒弟。 屋里传出咳嗽。 师徒同时抬脚,相视一眼,做师傅的并未进去,但他也没让徒弟进屋。 “不就是咳两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邢剪给鸡妈妈似的二徒弟派了个活:“砍柴去。” 魏之恕略微不满地蹙了蹙眉,义庄四周的干柴都让他砍完了,要往外扩展地点,他这一去一回,快也要一个时辰。 “那小师弟……” 邢剪受不了二徒弟的操心命,把他扳过去背对屋门,拍着他的肩膀道:“别婆婆妈妈了,你砍完柴回来,你小师弟还在床上躺着,胳膊腿都在,掉不了一根毛,少不了一块肉。” 陈子轻不知道屋外的情况,他咳了会缓下来,揉揉因为咳嗽发疼的嗓子,被褥里的身子又烫又湿,裤||裆都要滴水了。 上个任务一开始就发烧,这个任务也没逃过去。 陈子轻使劲拨了拨小臂最外沿挨着腕骨的黑布条,眯着一只眼凑上去看,里面的皮肉还是紫黑色的,果然退不掉。 屋门被推开了,陈子轻赶紧闭眼装睡。 被子动了动,一条手臂伸了进来,他一哆嗦,并着腿夹紧。 没用。 浸着热汗的湿裤子还是被扒下来,抽出了被窝。 他光|溜了。 脑门一绺一绺的湿发里粗暴地|插|进|来手指,粗大指骨蹭着他滚烫的皮肤撩起发丝,在他露出来的胎记上搓搓:“上衣也要师傅给你扒?” 陈子轻睁开烧红的眼眸,白了他一眼。 邢剪怔然片刻,沉沉笑着在小徒弟湿漉漉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屋内弥漫着药味,混杂淋漓的湿热气息,师傅跟小徒弟你一言我一语。 “那师傅给你扒上衣的时候,别一副良家妇女被强的样子,能把人笑死。” “……” “都扒了,我打水进来给你擦擦。” “擦哪儿啊?” “你哪儿湿了,就擦哪儿。” “都湿了。” “那就都擦!” . 陈子轻高热一天就退了,低热持续了两三天,他味觉恢复了便不喝粥了,要吃肉。 管琼给他烧了一大盆肉,油煸掉了大半,不怎么腻。 陈子轻吃得饱饱的,热切地接走了刷锅洗碗的活,他拿着一捆草茬在锅里刷擦,魏之恕进来了。 “师傅呢?没回来吗?”陈子轻向伙房外瞧。 魏之恕脸一阴,他跟师傅在江上捞了个沉尸,给人送过去了,由于是穷人家,他们一个铜板没收。 那户人家心存感激,塞了他们一袋大豆,一袋白萝卜,就在院里放着。 师傅在吩咐大师姐切多少萝卜做咸菜,他自己先来伙房填饱肚子,小师弟不关心他饿不饿,就问师傅。 魏之恕越想越怄气,正当他装着怨气的瓶口要崩开的时候,耳边冒出少年饱含关心的清亮叫声:“二师兄,你饿了吧。” 瓶子里横冲直撞的怨气平息了下去。 “我给你留了你爱吃的菜。”陈子轻拿开倒扣在饭碗上的空碗,把那碗饭递过去,“你快吃。” 魏之恕默了默,嗤道:“不就是剩饭剩菜。” “不是啦。”陈子轻说,“这是先盛起来的,没有我跟大师姐的口水。” 口水?魏之恕厉色:“崔昭,你是不是疯了?” 陈子轻两眼迷茫,我怎么就疯了? 魏之恕探究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小师弟什么都不懂,白纸一张,他闭了闭眼:“这话我今后不会再说,我只在此时说一次,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在人面大胆放肆。” 陈子轻心下了然,古人大多保守矜持。 “多谢二师兄的警醒。”陈子轻认真地说道,“我一定谨言慎行。” 魏之恕乏了:“筷子。” 陈子轻用眼神说:你自己拿喽。 魏之恕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现在连给二师兄拿个筷子都不行了,从前在吃饭上面,二师兄是怎么对你的?” 陈子轻反射性地好奇,他怎么对我的? 【你儿时总是要你二师兄喂你吃饭,一勺饭,他吃一半,剩下一半送到你嘴里,你才肯吃下去。】 陈子轻的表情一言难尽,这种信息就不用解锁了,让它封着好了。 “是我不对。”陈子轻把筷子递到魏之恕手上,供奉神像似的,“二师兄,给你筷子。” 魏之恕用筷子在饭菜里挑挑拨拨,吃两口,含糊不清道:“乡里来了个戏班子。” 陈子轻刷锅的动作一停,戏班子终于来了!他把草茬往刷锅水里一丢,跑到魏之恕面前说:“二师兄,我们下午去看戏吧!” 魏之恕凉飕飕道:“看戏不要包银?” 陈子轻的兴奋劲瞬间瘪了,不是电视里那种当街表演,人群随便围观的戏吗? “戏班子唱的什么戏啊?” 魏之恕把碗端开,免得溅到他唾沫星:“影子讲故事,皮影戏。” 陈子轻眼睛一睁。 魏之恕看他这样就知道来劲了:“我的药钱有了吗,是不是要我给你下最后通知?” “这个月还没过去呢。”陈子轻匆匆刷好锅,殷勤地去给师傅送饭。 魏之恕在伙房吃着饭菜留意动静,师傅会同意吗? 以往不会,这回吧…… 他在筷子上卷了圈酱色粉条,尚未送入口中,一声呼叫就随春风飘进他耳中。 “大师姐,二师兄,师傅下午要带我们去看戏——” 魏之恕端着碗筷去伙房门口,依着门框吃粉条,入眼是小师弟拉着师傅袖子欢笑的画面。 察觉管琼的视线,他轻飘飘地迎上去,微笑着用眼神询问。 “二师弟,你快点吃。”管琼颔首道,“吃完和我一起切萝卜。” 魏之恕唇边的笑意消失无踪,整个义庄他活最多,也怪他自己,以前总把小师弟的活搬过来,搬着搬着就成他的了。 . 陈子轻惦记着皮影戏,出发前不忘去找秀才,想拉上他散散心。 秀才不发热了,却还是病怏怏的,他的躯壳已经从里面开始生出霉点。 为了不让好友失望,秀才答应同行。 戏班子的到来让本就热闹的街市越发喧哗,陈子轻一行五人直奔目的地,他们到那儿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大棚子,很多人堵在棚子入口处。 管事打扮的中年人高举木牌,上面写着“空”字。 棚子里摆着上百个座位,都卖完了,只能明儿再来就是。 那些人不肯走,一个劲地问今儿的其他戏呢,管事的晃晃木牌,意思明了,全部没有空位。 陈子轻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有点懵,他作为现代人,没看过皮影戏情绪高亢点正常,可这里的人怎么也这么热情。 “才那么点座位,耍人玩。”魏之恕道。 陈子轻也觉得,戏班子真的是来赚钱的吗,该不会另有目的吧?他东张西望,到处都是人头。 “是孙班主!”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四面八方都掀起了喊声:“孙班主!孙班主!” 陈子轻犹如来到追星现场,他在推搡间后退好几步,被一只宽袖打到脸,头顶是邢剪不给面子的笑语。 “你怎么跟个萝卜头一样,师傅一转眼,你就要被淹了。” 陈子轻话没说上就让邢剪打横扛在肩上,他的视野得以高阔起来,很快就随着行人的动向发现了那个孙班主。 竟然是个年轻人,一袭青衣,身形颀长,面若冠玉。 戏班子能这么吃香,除了戏精彩,估计也有他的原因,生得相貌堂堂。 陈子轻不感兴趣地就要收回视线,孙班主似有感应地朝他这个方位看来,他们视线对上。 有点熟悉。 不应该啊,这个孙班主不是才来吗? 记错了,说书的老头告诉过他,班主是先大部队一步,从江上来的乡里。 但在这之前,他确实没见过孙班主。 陈子轻心里的怪异感一闪而过,不见踪迹,他被邢剪扛出拥挤人流,放在一个商铺旁边。 铺子里的老板跟小厮都不见人影,看热闹去了。 陈子轻靠着石墩子整理腰带,都在邢剪肩头蹭歪蹭乱了。他嘀咕道:“皮影戏看不了,那咱们干什么?” 见四人没一个出声的,陈子轻紧紧抿嘴:“你们不会是想现在就回去吧?” “要回你们回,我反正不回。”他话音未落,后颈就被一只没有体温的假肢箍住,捞向挺拔威猛的身影,鼻尖虚抵着灰色粗布袍。 “街上这么多人,你留下来做什么,当肉饼?” 邢剪箍着小徒弟的后颈,带他从这个商铺的屋檐下到那个商铺的屋檐下,一路远离车马行人。 陈子轻往后扭头,管琼随后,末尾是魏之恕,秀才在他们中间,三人没掉队。 “师傅,你要带我去哪啊?”陈子轻把头转回去。 “那你卖掉换猪仔。”邢剪说得跟真的一样,“到时论斤称,你争点气,让师傅多换两只猪仔。” 陈子轻不想说话。 走了一会,他听见了清脆响亮的敲锣声,前面有杂耍! . 杂耍队常有,但今儿格外卖力,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因为群众前所未有的多,那都是没赶上皮影戏的。 人非常多,里三层外三层,高矮不一。 师徒四人和秀才去晚了,没有视角好的位置,他们便随意听一听起哄声,张罗声,这不包括陈子轻。 杂耍队的小姑娘端着个盘子绕圈喊:“各位乡亲父老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群众里突然一阵喧闹,后面的往前面挤,最后面又凑上来一拨人,陈子轻五人被冲散,邢剪及时将他扯在身前。 “好!” 杂耍队当家的上看家本领了。 陈子轻看不到表演的是什么节目,他前方有个孩童骑在爹爹脖子上手舞足蹈,天真无邪地叫着:“枪,枪。” 吞长枪吗?陈子轻踮脚蹦跳,好想看看是演的,还是真的。 发顶一沉,有宽如蒲扇的手掌按上来,他挣了挣,听见一道嫌弃的逗趣:“别人有大马骑的时候,你看你那眼馋样。” 谁眼馋了! 陈子轻转身面对邢剪,仰起头就要解释,却见邢剪屈膝,他一时怔在原地。 邢剪弯腰捉住小徒弟的腿,轻松就把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 陈子轻下意识环住邢剪的脖子:“师傅,怎么……” 骨节分明的粗长五指扣住他的腰,指尖几乎从他腰这侧搭到腰那侧,尺寸差异过于强烈,他一麻,没了声音。 “骑上去。” 邢剪拍他大腿软肉:“别人有大马,你也有。” 春江花月夜 邢剪人高马大地站在群众后方, 双男子,他却丝毫不吃力。 犹如一片叶子, 那样澎湃的力目, 认出他的与他打招呼, 他抬了抬长着青渣的下巴, 算是回应。 “师傅, 我们去那边看地。 邢剪眼皮上撩, 小徒弟在他头顶兴奋异常, 屁事忒多,骑个大马都不知足。 小徒弟察觉到他的目光,向下瞅他, 眼里满是期待:“师傅啊。” “行,就去那边。”邢剪黑着脸抬脚过去。 陈子轻借助邢剪的高度, 如愿将被层层包围的杂耍班子收进眼底。 孩童口中的“枪”,是一把红缨长枪。 那大当家的上演的看家本领,并非是陈子轻以为的吞枪, 而是将长枪的尖锐枪头抵着喉结, 一点点向前摁压,枪身随之弯曲。 随时都会被刺穿脖颈, 血溅当场。 周围看到此情形的都憋着气,一边不忍, 一边用余光瞄,全程都替大当家捏一把汗。 太过惊险刺激。 平时这个杂耍班子就用头顶顶缸,倒立着走, 舞剑耍大刀,喷火之类,哪有这精彩。 路过的行人皆被这动静吸引, 急着赶路的,闲暇溜达的通通驻足,或挤上来观望。 杂耍班子的小姑娘又敲锣绕场走,求捧人场捧钱场,大部分群众都,少数往她的盘子里丢铜板,叮叮当当响中夹杂着她跟师兄弟们的道谢。 陈子轻把手伸到一边袖筒里,摸进跟袖口朝向相反的小口袋,里头是他从说书的那儿赚的铜板,远远不够上药房买药。他掏出来两个,又掏两个,使劲一抛。 歪了,掉小姑娘脚边了,陈子轻抱着邢剪的脑袋,指尖扣上他面部小麦色皮肉,肚子紧贴他后脑勺,上半身往那个方向前倾。 小姑娘捡起那四个铜板,脆生生地朝他笑道:“谢小哥赏——” 陈子轻正热血时,抱着邢剪脑袋的双手被钳住,向两侧拉开,他一怔。 邢剪拉着他的手,没好气地粗着嗓音吼:“看就看,你拔老子的头做什么,搁这儿拔萝卜?” 陈子轻:“……” 他扭身凑到邢剪的左耳边:“师傅,你让我下来吧。” 邢剪松开他的手,避开他湿腻腻的呼吸:“下来看人头?” 陈子轻一侧头发扫着邢剪的面颊,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我不是小孩,我是大人,挺沉的。” 邢剪握住他的两个膝盖,五指拢在糙热掌中:“别矫情!” “好嘞。” 陈子轻坐直身子,垂在邢剪身前的两条腿晃动几下,忽地一停。 万一他某个时候一激动,腿乱踢,岂不是有可能会踢到邢剪的大树根。 陈子轻为了避免这件惨案发生,就把脚向邢剪背后勾了勾,鞋面蹭着他的背肌,不舒服就朝下移动几寸,挨上他窄硬的后腰,鞋尖碰在一起。 骑着邢剪看杂耍很爽是真的,不自在也是真的。 见到这一幕的魏之恕更是眉头紧皱:“师傅怎么让小师弟骑他脖子上,这不是胡闹吗。” 管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没多停留:“不会,师傅有分寸。” “呵。”魏之恕怪笑,“在大师姐心里,师傅就没糊涂的时候。” 管琼似是没听出二师弟话里的毛刺:“怎么没有。”她侧头看他,“师傅收留我们,就是最大的糊涂事。” 魏之恕的所有神色褪去,他垂下细单眼皮,散漫地“嘁”了一声:“要不是我们,谁陪他,义庄里的尸体还是邪祟?” 管琼眼底一掠而过忧伤,她转开话题:“不说了,我们去找秀才。” “找他干甚,”魏之恕不乐意。 管琼直白道:“他出了事,小师弟会承受不住。” 魏之恕好笑道:“听大师姐这意思,秀才变成小师弟的心头宝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心头宝,他很重视秀才的生命安全。”管琼道。这是她观察出来的结论。 魏之恕十分不屑,他这大师姐不去说书可惜了,挺会胡说八道。 “你去找秀才,我去师傅跟小师弟那边,我让小师弟骑我。”魏之恕捏着修长后颈,“他以前常骑,有经验,骑的人跟被骑的都不会受伤。” “既然是从前事,就不要拿到今时说。” 魏之恕不爱听这割裂岁月的话,他的不快在心底涨满溢到了脸上,却在对上管琼清冷如月的眼后,硬生生咽下了那股攻击性。 这来自大师姐的辈分碾压。 . 师姐弟二人没料到秀才不在杂耍班子四周,不知何时离开的,去了哪里,他们在几条大街和多个小市上好一通找,最后在一条深巷找到了曹秀才。 魏之恕冲上去尖酸地谩骂。 管琼拉不住魏之恕,她不得已地取下发髻里的碧玉簪,在他手臂上戳了一下,这才让他在刺痛中恢复些许理性。 魏之恕揪住曹秀才的长衫前襟,眼睛骇人地瞪着,气愤难耐:“你不说个跑来这儿的理由,我弄死你。” 曹秀才精神恍惚:“我在看张家门口的那一对石狮。” 魏之恕:“……” “大师姐,你听到了吧,他是在找死,那我怎么也得成全他,” 手臂又被戳了一下,魏之恕扭曲着脸委屈上了,他的大师姐并未为戳的两下道歉,而是问曹秀才为何看石狮。 曹秀才轻声道:“当真是气派。” 师姐弟都有点意想不到,他们会从秀才嘴里听出这番话。 “大户人家不都这样。”魏之恕瞪着眼前的窝囊样,小师弟竟然与他交好数年,脑子长泡了。 魏之恕平时不看曹秀才还好,一看就不顺眼:“你把他放在你那里的银钱用哪去了?” 曹秀才的脸色白了白。 “我跟他相识多少年,天底下了解他的人,我说第二,没人好意思说第一。”魏之恕冷笑,“别以为他替你瞒着,我就猜不到。” “他算了,不代表我也能算了,老实交代!” 曹秀才结结巴巴:“魏,魏兄,我……” “先回照元街。”管琼插话。 曹秀才如溺水的人露出水面喘上气,他举止文气地抚了抚被揪乱的衣襟,感激地对着管琼作揖:“管姑娘,有劳你们来寻我。” “是小师弟的意思。”管琼眼神警告魏之恕,朝曹秀才道,“走罢。” . 陈子轻拽着邢剪去找秀才的路上碰到了管琼三人,他们在街上买了些吃食就回去了。 魏之恕除外。 不知他后来上哪玩去了,夜里才回义庄。 陈子轻被他身上的胭脂水粉味给熏得打喷嚏:“二师兄,你去喝花酒了?” “喝什么,我不是犯鸡瘟?”魏之恕脱着外面穿的短衫麻裤。 陈子轻噎了噎:“那你的衣服上怎么有那么重的……” 魏之恕冲他一句:“少管闲事。” 陈子轻把被子一卷,我还懒得管你呢。 魏之恕去井边打了一桶水,拎着去最右边的小屋沐澡,他今日去见姜明礼,被对方带去了较为私密的庭院,那是一个乌烟瘴气的世界,惊心动魄的世界。 从小公子,护卫,到伙夫,全是清一色的俊挺男子。 姜明礼将喜好与隐秘暴露在他面前,问他是何想法,反不反感,他明白姜明礼的试探。 如果他反感,姜明礼会笑着让人送他出门,背地里派人给他套上麻袋,将他打个半死。 魏之恕端起盆子里的水浇到肩上背上,他把隐疾告诉了姜明礼,对方仗义地说要帮他医治。 先不论姜明礼是不是想和他滚作一团,姜家的钱权能利用上不是坏处,所以还是要来往。 魏之恕一只手捞起来团了团,一只手拿过自己的那块香胰子打了两遍,搓搓洗洗。 其实他的头能抬起来了。 就在连续喝了几日师傅买的鹿鞭汤以后。 去年他会被小师弟吓出心理疾病,是因为小师弟发出尖细刺耳的大喊大叫,像看到什么脏恶东西的样子刺激到他了。 要知道在那之前,小师弟一直视他作这世上最重要之人,他亦是如此。 ——最亲之人猛刺的一刀,在他的粗鄙欲望上留下了一道疤口。 魏之恕穿上干净里衣回屋,从小师弟怀里抽出被褥抖开,接着就掐了掐他的两片唇。 怎可能让放在手上捧了十几年的小师弟吹箫,不过是想恶心他,看他装不下去地急眼。 那两种情况都没发生。 “人这一生,没有什么所谓的歧途。” “走你想走的,都是你的正道。” 魏之恕回忆着小师弟说过的漂亮话,渐渐进入梦乡,却又突然醒来,从床尾爬到床头,把小师弟搂到怀里,像没出现裂痕前那般拍拍他的后背,摸摸他的脑袋。 过了会再次睁眼,回到床尾睡去。 . 陈子轻完全不知道魏之恕夜里换过位置,他在义庄忙得要死,光是叠元宝剪纸钱就耗费了半天功夫,剩下半天都不够让手指的酸痛劲过去。 邢剪带他去捞尸,他不情不愿,到了乡里才知道是来看皮影戏的。 陈子轻热泪盈眶,大老粗还会制造惊喜啊。 “师傅,怎么不叫上大师姐,二师兄,还有秀才。”他坐在棚子里,吃独食有些不是滋味。 “今儿没其他空位,明儿让他们三来看。”邢剪抓了把小桌上的瓜子递过去。 陈子轻瞅着台子上的白色幕布:“我不吃瓜子。” 邢剪道:“我吃。” 陈子轻奇怪地斜眼:“那你自己剥啊。” 邢剪眼露凶光:“师傅左手断了,怎么剥?” “……噢。”陈子轻默默剥起了瓜子,他起先是用指甲扣开的,扣着扣着就习惯性地用牙磕。 于是邢师傅一偏头,便是小徒弟把一颗长瓜子含在齿间,咔嚓一声后拿出来,开裂的壳剥开,沾着津液的瓜子仁放在盘子里,尖尖都是湿的。 “……” 陈子轻剥好一堆瓜子仁,抹着嘴上的壳皮屑说道:“师傅,你吃吧。” 邢师傅不想吃。 然而皮影戏一开演,他就吃了,一颗一颗地丢进口中,咬碎,吞咽下去,兀自面红耳赤。 陈子轻的眼睛用来看幕布上的影子,耳朵听乐器吹吹打打和表演人员唱曲,他听不懂曲调,看得懂人偶之间的关系纠葛。 这是个爱情戏,悲剧,一方误会一方,一个病死,一个自刎。 陈子轻揉眼睛。 邢剪眉间纹路一深,怎么还哭上了。他抬起左臂,用宽袖把小徒弟拢在身侧:“哭什么哭,别给师傅丢人。” 只是盯屏幕盯久了眼睛干痒的陈子轻:“……” “那不就是假的,跟话本里的故事差不离。”邢剪一掌拍在他肩胛骨上。 陈子轻痛哼,这回是真哭了。 邢剪那眉头皱的,不小心飞上去的小虫都能被夹成虫干,他拉着小徒弟穿过座位这排的走道。 陈子轻再次遇到那个孙班主,他们一个出去,一个进来,打了个照面,这回他终于明白了那股子熟悉感的出处。 孙班主与陈子轻擦肩的那一刻,听见他压低声音:“你是朱记茶铺说书的老头吧。” 陈子轻说完就推着邢剪靠边,让后面的人好走。 孙班主在原地站立几个瞬息,温文尔雅地与看客打招呼,他抬脚一转,停在被身旁男子衬得格外瘦小的少年面前,莞尔道:“怎么认出来的?一个老者,一个青年,有何相似之处? 陈子轻很诧异他竟然承认了,还以为他会否认,或者干脆无视呢。 “眼睛。”陈子轻往里走。 孙班主露出沉思之色,少顷 ,他去到少年那里,笑道:“孙某孙梁成,贤弟真是厉害。” 不光自爆姓名,连称呼都改了,很平易近人的样子,毫无一个大戏班子班主的距离感。 陈子轻好奇:“你怎么变成老头的?” “孙某幼时行走江湖,学了点恳蒙拐骗的技术。” 陈子轻一总结,易容。他追问道:“那你的声音呢。” 孙梁成开口即是苍老的声音:“贤弟。” 转而换成年轻且温润的声调:“同样是个活儿。” 陈子轻目瞪口呆:“你教教我,我想学。” 孙梁成笑:“改日吧,你的师傅看起来要把我这个棚子拆了。” 陈子轻说道:“不用管他。” “老幺!” 陈子轻一颤,他哪知道邢剪耳力惊人,将他的所有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远处的邢剪让他滚过来。 “师傅,我走过去可以吗?”陈子轻前后左右地瞧了瞧地面,“这地方不好滚。” “噗哧”身后响起笑声。 陈子轻恼怒地回头,你这一笑,就是火上浇油。 孙梁成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向他的师傅抱拳:“邢师傅,久仰大名。” “没想到孙班主认识小人。”邢剪不咸不淡,“小人惶恐。” 陈子轻心下怪异,邢剪行为上一向大开大合,从没阴阳过谁。 “还不过来!” 邢剪凶神恶煞地怒吼:“腿不能走就打断!” 陈子轻顾不上跟孙梁成告别,匆匆就随邢剪离开了棚子。 来时好好的,返程搞成这样子,师徒俩一路无话,从未有过的僵硬。 主要是邢剪当方面的释放低气压,陈子轻几次都想破冰,被他可怖的面色给吓退缩了。 陈子轻看个皮影戏看伤了,他回去都没进义庄,独自拐去茅房,上完就郁闷地在周围踢土疙瘩玩。 左前方的草丛里突有一坨黑,陈子轻的神经瞬间绷了起来,他丢了个土疙瘩过去。 那坨黑动了动,是活的。 陈子轻的脑子已经跑远了,脚还在原地,他刚要再从地上抓个土疙瘩,余光就瞥到那坨黑从趴着变成站着。 不是什么野兽怪物,只是一条黑狗,额头中间有搓白毛。 …… 不多时,陈子轻带着黑狗回去。 邢剪对他跟孙班主的认识不感兴趣,却对一条狗有很大的反应,问他狗哪来的。 陈子轻摘掉裤子上的几根草:“林子里看到的,它喜欢我,我打算养它。” 邢剪像一座山挡在义庄门口:“人都不一定能吃饱,养什么狗。” “我可以把我的狗粮,”陈子轻差点咬到舌头,“口粮省下来给它吃。” 哪知邢剪就是不同意。 陈子轻眼神求助管琼和魏之恕,那二人不表态。他只能孤军奋战:“义庄养了那么多鸡,养了一头猪,多一条狗怎么了嘛。” 邢剪绷着脸:“养鸡下蛋省一笔开支,猪要等长膘了吃,狗能干什么? “师傅,你看啊,这是黑狗,阳气最重了。”陈子轻卖力推销一眼相中的小伙伴,“它能帮我们看门,看鸡群,盯梢,陪玩,我们还能训练它拿送东西,好处多着呢。” 邢剪怒沉沉地训斥:“要么你把狗丢了,要么我就把你跟狗一起丢了!” …… 狗还是养了,叫阿旺。 邢剪在屋内喝酒,他听着小徒弟一口一个阿旺,对二徒弟道:“找个机会把狗宰了。” “嗯。”魏之恕给师傅把酒碗倒满,“听说烤着吃起来不比羊肉差。” 邢剪端起酒碗灌一大口,粗野地擦了把刚毅的下颚:“多放些酱料,师傅口味重。” 魏之恕慵懒地坐着:“再配上好酒,一定美味。” 邢剪问二徒弟:“那你什么时候行动?” 魏之恕语带疑惑:“不是师傅你来做吗?” 邢剪横眉竖眼:“这种小事还用得着师傅亲自动手?” 魏之恕摸鼻子。 邢剪一拍桌面:“要你有何用,滚蛋!” 魏之恕溜了,他背着手走到训狗叼钻竹筐的少年边上,观望了会,没觉出任何名堂。 “小师弟,你给二师兄解解惑,为什么非要狗钻竹筐?” “啊?”陈子轻蹲着仰头,“我闲的啊,二师兄你看不出来吗?” 魏之恕心口疼,他气恼地锤几下胸,拂袖而去。 陈子轻继续训黑狗。 “诶,对,阿旺好棒,你叼给我,叼竹筐,嗯嗯嗯,给我。” 陈子轻试图把黑狗训成出生入死的搭档,这是灵异120区,至今死的都是中毒身亡,好像没有鬼的影子,他知道这不可能,鬼肯定有,目前没出来,不代表永远不出来。 所以他很需要阳气重,能看见阴邪的黑狗在身边。他顺了顺黑狗光泽顺滑的背毛,话说,那个孙梁成跟任务有关系吗?应该没吧? 他跟孙梁成在茶铺接触过两日,再就是皮影棚的短暂闲聊,三次都没触发关键词解锁信息,有瓜葛只是还没触及关键词的概率很小。原主更大可能是不认识孙梁成,没联系。 陈子轻起身,黑狗甩着尾巴走在他后面,一人一狗去了秀才家。 秀才又在哭。 陈子轻试图让秀才把心里的苦闷倒出来,他好帮着开导开导,秀才偏不倒,就自己捂着,烂肚子里。 “秀才,要不我今晚在你这睡?”陈子轻迟疑道。 “崔兄无须如此。”曹秀才脆弱地吸了吸鼻子,“你来陪我,为我烧热水,炖汤,沏茶,足矣。” 陈子轻不觉得这有什么:“你昨儿不是和我大师姐,二师兄去看皮影戏了吗,你讲讲你们看的什么故事。” 秀才没有半分倾诉欲。 陈子轻的心里很不安,人一旦连话都不想说了,那就坏事了,他想了想,把黑狗留在了秀才这。 黑狗很有灵性,要是秀才有什么事,它会叫的,它一叫,陈子轻就能听得见。 陈子轻走之前望了望屋檐下的燕子,发现多了一只,他赶紧喊道:“秀才,你快出来看啊!你的花衣谈对象啦!” 秀才闻声出来,他看了许久,酸涩地来上一句:“燕子都有姻缘。” 陈子轻:“……” 秀才一阵秋风似的回屋躺着去了,陈子轻无精打采地往回走,他的日常任务二地基在摇晃,主线人物的线索停滞不前。 赵德仁下落不明,俞夫人没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没听人说在哪见过她,茶铺那头只牵扯出胡老七死前留意码头动向,以及误打误撞结识孙梁成。 这不够啊。 陈子轻在义庄干着急,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孙梁成竟然于一日黄昏出现在义庄外头,称是戏班子里有个人在江边溺水,请邢师傅帮忙打捞。 “师傅,我们,” 陈子轻话说一半就被邢剪打断,听他道:“管琼,魏二,你们去。” “那我呢?”陈子轻指指自己,“我不用去吗?” 邢剪敲他脑门:“你不要叠元宝?” “好吧。”陈子轻边打量孙梁成,边掏出黄纸叠元宝。 邢剪十分“无意”地调整站位,挡住了小徒弟的视线,俯视他脑门的红印,忍不住弓腰伸手去搓。 越搓越红。 小徒弟胆大包天,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打完才知道怕,偷瞄他一眼。 到底是没再看阿猫阿狗了。 邢剪盯着小徒弟叠元宝,叠不规整就不作数,他的背后传来温和有礼的声音。 “邢师傅,孙某不便多待,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邢剪随意一摆手,不速之客匆匆离去。 戏班子的人捞是捞上来了,却没气了,尸体抬到义庄,他是外地的,想葬在平江县的话,只能去乱葬岗。 管事的代表班主出面谈拢事宜,交了定金。一个戏班打杂的,死了都有班主给买棺材躺,而不是草席一裹,在乱葬岗挖个坑埋进去了事。 陈子轻对孙梁成的好感增加了一截。 义庄师徒四人饭都没时间吃,他们日夜加急做棺材,赶在三日后将尸体下葬,期间陈子轻为了稳妥起见,偷摸检查了尸体的小臂,没异常,只是普通的溺亡。 次日,孙梁成信守承诺,带着礼品登门拜访,巧的是,义庄只有这个时辰是陈子轻看家。 孙梁成与他坐在屋檐下,抬头就是院里的几口废弃棺木,迎风招展哗啦响的新旧白幡。 陈子轻瞥孙梁成,这人似乎不觉得义庄阴森森的瘆得慌,估计是跑江湖的,见多识广,他问出内心的疑虑:“孙班主,你为什么要在茶铺假扮说书的?” 孙梁成徐徐道:“班子里的人走旱路来得晚,我走水路,早到了,实在是无事可做,因而找了个事打发时间。” “那你乔装打扮呢?” 孙梁成浅笑:“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 陈子轻还想问,狗吠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猛然站起来:“阿旺,你怎么回来了?” 黑狗咬着他的裤子走,他匆忙对孙梁成道:“孙班主,我去去就来!” 孙梁成善解人意道:“贤弟有急事便忙去。” 他拍着青衣:“我也不坐了,今夜张家请戏班子去府上表演,很多事等着我回去操办。” 陈子轻一顿,他打算给魏之恕抓药的药房就是张家开的。 不知怎么,陈子轻的脑中生出一个念想:“孙班主,我可以去吗?” 孙梁成惊讶:“你也想去?” 陈子轻笑眯眯道:“张家可是家财万贯,我去见识一下。” 孙梁成沉吟了一会:“你若是真的想去,我可以让你扮成戏班打杂的,和我们一起进去。” “好啊!”陈子轻立马应声,可是邢剪不准他一个人去乡里。 不管了。 “今夜几时到张家?得提前去布置吧,我们约个时间和地点,我去找你。” 孙梁成却是说了个时辰:“我来义庄接贤弟。” 陈子轻边往义庄外跑,边回头:“这怎么好意思。” “无碍。”孙梁成眉目温润,“你我投缘,有缘,贤弟有难处,我应当照顾些。” 陈子轻领情地挥挥手,最好只是这样。 这么接近我,和我成为朋友,可别让我逮到你有什么小九九。 . 戌时一刻,夜幕才降临没多久,陈子轻等来孙梁成,他们悄悄沿着土坡穿过荒草地,坐上早就等在那的马车直奔张家。 陈子轻头一回坐马车,新鲜得用眼睛这看,那瞧。 孙梁成给他一套事先准备好的戏班小杂役服饰:“贤弟,你在路上换好。” 陈子轻接过服饰:“给孙班主添麻烦了。” 孙梁成摇摇头,倚着车壁闭目养神,此时的他显露出了班主的气场。 陈子轻扯着短衫的带子,心里想的是白日在黑狗的提醒下赶去秀才家的事,那时秀才要烧书,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让那些书焚烧成灰。 书是秀才的命,真烧没了,他的精神支柱就塌了。 陈子轻在马车的颠簸中叹了口气,多亏了黑狗,不然他都不能及时赶过去。 马车渐行渐远,土坡上出现了一道健硕伟岸的人影,他眺望马车离去的方向:“魏二,跟上你小师弟。” 魏之恕本想下去追小师弟,却猝不及防地撞见了师傅,不得不仓皇地找个地儿躲起来,这会被点名,他握拳轻咳着走出藏身地:“师傅,你要是不放心,不让他去就好了。” “不让他去,他就惦记,拦一次两次不成问题,那能次次都拦得住?”邢剪摩挲面颊上的硬渣,“不如满足他。” 魏之恕认同地点点头:“可是,师傅,小师弟要去的是张家,我怎么混得进去?” 邢剪居高临下地瞪了他一眼:“你作为义庄的二师兄,这点本事都没有?” 魏之恕臊着脸咬咬牙,走了。 邢剪就地坐下来,他脱掉套在左小臂上的沉重假肢丢一边,眼前是丑陋狰狞的断掌疤痕,脑海是小徒弟的一颦一笑。 “顽皮。” 回来就把屁|股打开花。 . 戌时三刻,张家 陈子轻没有被戏班子里的人当另类,各个管事乃至整个班底都当他是真的杂役,他震惊于孙梁成的威严。 总管事把他叫到舞台正面的左门边:“你待会在这打门帘。” 陈子轻一脸茫然,怎么打? 总管事示范了一遍,就是在演员从这登台的时候,及时把门帘撩起来,等演员走过去,再及时将门帘放回去。 “你要注意的是力度,尺度,和时间。” 陈子轻明白了:“好的,我会注意的。孙班主呢?” “班主在陪张老爷喝茶。”总管事没嫌他逾越多问,“如果班主让我来带你过去,我便带你去。” 陈子轻对总管事道谢,孙梁成说表演完了不会离开,戏班子要在张家住上三五日,每晚上台表演。 那他肯定不会留那么长时间的,他先借机把张家逛了再说。 …… 亥时,张家的家仆领着精致妆容难掩憔悴的彩云,向着表演皮影戏的院子走去。他们还没到就听见不远处锣鼓齐鸣,显然是戏已经开始了。 “彩夫人,我们快点吧,皮影戏这都开始了。” 家仆觉得彩云走得实在有点慢,受不了地出声催促着,但彩云的情绪尤为低落,根本没有要加快脚步的迹象。 彩云自从那夜跟秀才见过一面以后,她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在阁楼里修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渐枯萎。 老爷请戏班子的事,彩云是知道的,但她不想看,没有兴趣,更不好奇,她已然表明了态度,老爷却还是差人来请她去看皮影戏。 她去了,坐在一堆百花争艳的姐妹里,她们会以为她为了博得老爷的欢心,使上了苦肉计,憔悴都是化出来的。 彩云慢慢走着,恨不得在路上多消磨些时间,最好是进院子时,皮影戏就已落幕。 “彩夫……” 家仆刚想再次说话,彩云却毫无预兆地停住了,她站在原地,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脸上表情。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家仆们摸不着头脑,他们都忘了催她了。 “彩夫人?” 彩云消瘦异常的身体莫名地微微抽搐起来,幅度很快就变大了,她不停地抽搐。 就在家仆想要上前查看的时候,彩云猛地一步迈出,步伐飞快,疯跑一般向着表演的院子冲去。 “夫人!你等等我们!”家仆在后面追喊着。 此刻院子里,密集的锣声响彻张家宅子,在无数烛光的照耀下,由后台人员控制的皮影人物,早已缓缓登场。 上来便是一场打戏,两个皮影人偶刀来剑往,打得很是精彩,下面的观众也连连叫好。 院里的观众越来越多,晚来的没有座位,只能站在外围观看。 然后奇怪的是,最前面的一排椅子却是空着的,没有人坐,连张老爷也只是坐在第二排。 陈子轻透过门帘往观众席瞄,虽然都是张家人,却不都是张姓,坐得很满。 “这场表演,主要是张家给先辈安排的。” 他心惊肉跳地转头,戏班的催戏人凑在他旁边,努努嘴道:“喏,他们都坐在第一排。” 看着那一排摆放整齐,空荡荡的座椅,陈子轻心道,张家怎么奇奇怪怪的,不过是皮影戏而已,还要请先辈。 可能不管是哪个时代背景,有钱人总有相似之处,迷信。张家请先辈,八成是有什么讲究。 陈子轻打了个哈欠,捂嘴的手伸到布帽上面,正想扶一下,视野里就多了个人,是一女子。 “兄台,你去哪?”催戏人拉住陈子轻,“班主没让你去找他。” 陈子轻挣脱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进院的女子:“那是谁?” “能是谁,张老爷的小妾呗。” 陈子轻迟钝地停下了挣开的动作,张老爷的小妾耳朵上戴着一对……兰花耳环。 那不是他给秀才的吗?她就是秀才的心上人? 不会吧,秀才怎么会跟张老爷的小妾有感情牵扯…… 陈子轻自我安慰,或许只是凑巧,那小妾刚好也在香凤阁买过一对一模一样的耳环。 对,就是这样,香凤阁又没说兰花耳环是孤品。 陈子轻的心绪走了个来回,身上就出汗了,他长长地舒口气,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位小妾身上。 下一刻,院里传来嘈杂。 有家仆在喊:“彩夫人,彩夫人快回来……里面没有位置了。” 陈子轻的直觉让他迅速跟系统做了比买卖,用积分换取那个彩夫人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售价1819积分,不便宜,希望物超所值。 孙梁成呢?陈子轻搜寻他的位置,发现他依旧坐在张老爷身侧,事不关己地品着茶。 陈子轻收了收心思,等着积分换来的直播现场。 …… 彩云一进入院子就向着人群里面挤去,全然不顾家仆的阻拦。她一眼就看见了坐着的张老爷,他的前面还有一排空座椅,这些椅子都是名贵的紫檀木,在烛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幽光。 旁边还有一张条案,上面摆着香炉和贡品,像在进行某种祭祀。 “是彩云来了啊,你找个位子坐下来吧。”张老爷看见了彩云,他抿口茶放下茶盏,随口道。 彩云虽然是他的小妾,但地位并不高,现场不会有人给她留座位。 面对张老爷的话,彩云似乎充耳不闻,只是一直瞪着第一排的空座椅,她倏然就冷着脸笑了起来。 “老爷,这些人都是谁啊?一大把年纪了,晚上还要来看戏!”彩云指着一排空座椅说道。 周围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不确定这小妾是脑子坏掉了,在这种时候利用这种事装疯卖傻吸引老爷的注意,还是真的看见了什么。 “胡闹,夫人累了,快带下去!”张老爷神情阴沉。 一些站着的外姓人都幸灾乐祸起来,感觉这个小妾是在故意拆张家的台,想让张家出丑。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看戏。”彩云嬉笑着,苍白的脸因为这个生动到夸张的表情,显得十分神经质,犹如一个疯子。 “这里没你的位置!”张老爷压着怒火。 “谁说的,那里不是还空着一个吗?”彩云指着第一排最边上的空桌椅道,“为什么!这些老头老太能坐,我不能坐?” “啪!” 张老爷大力拍着椅子站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啊?那是张家先辈才能坐的位置!” 彩云却不管这些,她迅速走到了第一排。 “咦?” 彩云轻咦了一声,她发现其中有位老太太有点不一样,看着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别扭。 再细看之下,终于发现这位老太太竟是反着坐的,后背朝着前面,说是坐着,更像是趴着。 而更诡异的是,老太太的头还是朝着前方,远看就像是坐着一样。 “真有意思,你为什么要这样坐啊?”彩云不解地询问。 “我啊,是从马车上摔下来的……”老太太说道。 “这么坐一定很舒服吧!” 彩云羡慕地说着,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走到一把空椅子前面,趴了上去。她双目圆瞪,看着后面的所有人,大家也都惊愕地看着她,一时全体噤声。 舞台上的锣鼓还在敲着。 忽然,“喀哒”一声响起,后排的人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只见彩云竟扶住自己的头,猛地扭向了后背。 那我也要这么坐。 春江花月夜 彩云死了。 。 这不合理, 通常一个人可以扭断别人的脖子,却不能扭断自己的,因能地减轻力度, 除非 陈子轻通些话, 包括她死时的内心独白。 ——那我也要这么坐。 彩云撞鬼了! 陈子轻被尖叫训吼引发的混乱打断思路, 院子里乱了套, 后台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因彩云的死法邪门, 不在大家的常规认知里, 他们一时半会难以消化。 陈子轻刚跑出戏班的后台,拐角阴影里突有一只手拉住他,在他做出反应前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别叫, 是我!” 魏之恕? 陈子轻扒开嘴上的手:“二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傅叫你来找我的啊?” “嗯,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先走。”面巾遮脸的魏之恕阻止他往下说, 只肃着脸丢给他一块面巾, 见他迟钝没动作,就低骂着为他蒙上面巾。 师兄弟二人猫着腰, 小贼似的离开了这间院子。 …… 半刻钟后,他们还在张家打转。 陈子轻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二师兄, 咱们迷路了?” 魏之恕挺高的鼻子把面巾顶出一道弧形:“这么浅显的事,你也问?” 陈子轻跟魏之恕大眼瞪小眼,他坐孙梁成的马车进张家, 老管事领戏班一众去表演的院子,一路上都挺刻意的没点几盏灯火,看不清哪是哪, 到了院子以后,灯倒是挂了一片,但他就在戏班后台活动,没机会去外头转转,根本不熟悉张家的地形。 魏之恕怎么也是无头苍蝇。 陈子轻费解道:“你按照原路走,怎么溜进来的,再怎么溜出去不就行了。” 魏之恕心烦气躁地叉着腰在小师弟面前走动,他躲在张家的采摘车底下潜进来,车停在伙房没多久他就利用时机脱身,顺着下人们的流动走位找到了戏班所在的院子,没去其他地方,只途径张家后门,伙房,院子,返回就是倒着来。 可是,夜间没白日那么好辨认方向。 陈子轻见魏之恕还在走来走去,他索性爬到一棵树上找出路。 这个视角并不能把张家住宅整个轮廓收进眼底,他却已经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昏暗中的屋脊像连绵黑山。 真有钱。 要是有个无人机拍摄,那不得在上空飞上一会才能从头拍到底。 陈子轻还没把四周布局了解清楚,魏之恕就在树下催他快点下来:“有人!” “那你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在树上比较隐蔽……” 陈子轻没说完就让魏之恕拽住一条腿往下拖,他只能跳了。 魏之恕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他,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在身前,快速躲进了左边的假山里。 陈子轻一进去就从魏之恕怀里下来了,入眼黑漆漆的,他个矮,不用低头,魏之恕连腰都直不起来,呼吸透过薄薄的面巾打在他脸上。 魏之恕按着他的肩,不让他乱走制造声响。 陈子轻用气声说:“二师兄,我是戏班的杂役,我为什么要跑。” 魏之恕大半注意力都在捕捉假山外的动静:“张家死了小妾,哪怕明知是突发疯癫也要查一查,做给别人看。” “那我也没问题的吧,事发时我在后台……” 魏之恕眼神犀利:“今晚这种不寻常的情况,张家外姓人都巴不得出去住些日子,你上赶着留下来做什么?” 陈子轻不说话了。 “在这站着。”魏之恕警告了声,径自去假山口凝神细听。 陈子轻把手伸到面巾里抓了抓鼻尖:“孙班主带我进来的,我就这么走了,一声招呼都没打,他会担心的。” “那怕是不会。”魏之恕嗤笑,“你口中的孙班主在偷情。” 陈子轻吃惊地凑过去,刚才往这边来的竟然是孙班主,除他之外,还有个女子。 那女子花容月貌衣着鲜丽,头上珠光宝气,陈子轻在观看皮影戏的人群里见过她,就和张老爷的一堆新欢旧爱坐在一起,她也是个小妾。 女子拿着帕子在眼角按按,我见犹怜地靠进孙班主怀里,他没避开。 乍一看就是一对壁人。 陈子轻咂嘴,孙班主不在院子里配合张家调查,安抚戏班众人,趁机偷偷摸摸到这来幽会啊。 “哥,我想听他们的对话。”陈子轻在心里找监护系统。 “好。” 随着积分一扣,孙班主和女子的声音便前后进了他的脑海。 “梅夫人,你这样让我很为难,若是被张家人见到了,你要沉塘,我走不出张家。” “彩妹妹死得那么突然,又十分诡异,就当着我的面把脖子扭到了后面,我吓都要吓死了,这才叫人给孙郎递信息,请你来此处与我相会。” “情有可原。梅夫人还是换我一声孙班主为好。” “称呼而已,何必在意,孙郎你带戏班来乡里,不就是为了我。” “梅夫人误会了。” “好好好,是我误会了,你不想认那便不认,我记你过去救我的恩情,也记你在山野照看我的那段日子,当真是快活自在。” “望梅夫人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不合时宜的事,说不合适宜的话。” “孙郎,我不敢奢想了,我只有一个心愿,你在张家住的这几日能不能多和我见见面,等你一走,我们今生只怕是再难相见。” …… 陈子轻没想到孙班主跟那个梅夫人是旧相识,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不过,孙班主一副嘴上拒绝,身体不拒绝不主动的样子,挺像是在故意玩暧|昧,吊得梅夫人脱不了钩。 陈子轻摇摇头,有可能是他想多了吧,他在感情上毕竟是个新人,哪懂得了…… 活跃的脑细胞忽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脑子里陷入空白。 陈子轻的呼吸有点乱,他是感情新手吗?他不是。储存在苍蝇柜里的上个任务感情线就是证据。 “你听到什么了?” 耳边一热,陈子轻闻声摇头:“没听到啊,隔这么远。” 魏之恕审视暗中的少年,按理说,这个距离确实听不见,他压下了心头的疑虑。 等那对男女离开,他们就从假山里出来,继续走。 陈子轻嘀嘀咕咕:“先不说孙班主顾不顾得上我,戏班子进张家时,老管事核对过人数,排查的时候会发现少了一个,我怕我连累戏班里的人。” 魏之恕握着他的手肘,煞有其事道:“张家识破你的假杂役身份,当场抓个现行,不但你插翅难飞,戏班子也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陈子轻眉头打结。 “我说什么你都信。看皮影戏里的那群人目睹了小妾的死状,吓昏吓哭吓瘫的不知多少,戏班的小杂役吓坏了乱跑,不知掉哪去了不是很正常,谁大动干戈的找你。” 陈子轻磕绊着走:“我能掉哪?” 全程高度警惕的魏之恕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他带小师弟藏在一颗老树后。 不知是张家谁住的院子,风里有股形容不出来的怪味,陈子轻隔着面巾吸了几口气,他尚未猜出怪味的由来,就见到一个家仆扛着什么走到井边,往井里一丢,动作自然又熟练。 魏之恕凉凉道:“看到没,就掉那里。” 陈子轻的眼皮狠狠一抽:“把活人丢井里了?!” “都僵尸了,还活人呢。”魏之恕说,“大户人家的下人,很容易无声无息的消失。” 陈子轻脸色不好,古代有钱人也草菅人命,跟电视里一样。 “别看了,死的活的你都救不了。”魏之恕强行拖走异想天开的小师弟,“张家有个库房,里面肯定全是珍稀药材,我待会抓个人逼他给我们带路,我们去库房捞些药材,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陈子轻没想到这层上面去,张家做药材生意的,确实会有珍品。他说:“治病要先问诊,咱没药方。” 魏之恕拍胸口,似乎是有备而来。 陈子轻见魏之恕已经在守株待兔等落单家仆了,他犹豫着发表自己的想法:”二师兄,咱还是不去了吧,那是盗啊,万一被逮到送官,师傅都保不了。” 魏之恕呵笑:“你三番两次诓骗二师兄,答应了的事迟迟不做,二师兄难堪自卑的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只能偷鸡摸狗铤而走险。” 陈子轻斜眼,我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看到你坐在椅子上抓鸡了,你别不是偷偷行了,还在糊弄我吧。 余光瞄到一个落单家仆由远及近,陈子轻赶忙对魏之恕道:“给你买给你买,明儿就买!” “二师兄,我们得快点,晚了就不好走了。” 陈子轻抓着魏之恕,任由他反过来捞着自己一路挑犄角旮旯走。 后门不是一般远,陈子轻边走边抱有一丝幻想,我的二师兄会飞檐走壁吗? 【他只是个义庄伙计。】 ok. . 陈子轻跟魏之恕有惊无险地溜出张家,带着一身冷汗回到义庄。 魏之恕叫住直往屋里奔的小师弟:“崔昭,你先去师傅那屋报个平安。” 陈子轻的脚步停了停:“师傅还没睡?” 魏之恕没回复。 陈子轻转去隔壁的屋子门口,拿掉脸上的黑色面巾敲门:“师傅?” 里面没声响。他看向站一边没走的魏之恕:“师傅睡了。” 魏之恕:“哦。” 陈子轻:“……”你哦什么? 他心里琢磨着彩夫人的死,心不在焉道:“这么晚了,我们洗洗睡吧,明儿再,” 屋里突地传出脚打床板声。 陈子轻嘴张着,音节没了,他闭上嘴跟魏之恕眼神交流,没得到回应就小声说:“师傅还没睡。” 魏之恕:“哦。”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又哦什么? 魏之恕留下两个“哦”就去伙房找吃的,一番体力消耗下来,肚子空空。 院里死静,陈子轻推开邢剪的屋门进去,他借着从身后脚底泄进来的月光去看床上人:“师傅。” 邢剪躺在加长加宽的床上,脚虚抵着床尾柱子:“玩够了?” 陈子轻垂着脑袋走到床边:“你知道我和孙班主去张家了,你怕我有事就让二师兄去接应我。” 邢剪没否认。 陈子轻弱弱地说:“我今晚让师傅操心了。” “嘭” 木床被一拳头砸得震晃,扑簌簌落下一层木屑掉在床底下。陈子轻缩了缩脖子,听见邢剪低吼:“你哪天不让老子操心?” 粗口蹦出来了,必然是气得不行,这么晚了还没睡,为的是谁,不就是为的这个小鬼头。 “咳咳。”陈子轻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师傅,你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水喝。” 邢剪喘着粗气:“不渴,手疼。” 模糊光影里映着小徒弟模糊的脸,模糊的呆样,邢剪猛地坐起来:“老幺,你是有多意想不到,师傅的手不是肉做的,不会疼?” 陈子轻正色:“师傅,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邢剪面部抽动,小徒弟鬼话连篇的功夫渐长。 “我把油灯点上就给师傅检查手。”陈子轻说着就去桌上摸索。 “行了!别装模做样了!” 邢剪喝止欲要点灯小徒弟,屋里一亮起来,他眼底的血丝就暴露了,多没脸。 小徒弟不过是跟人出去玩了,他这个做师傅的就焦躁得不像话,心里好似揣了锅蚂蚁,到处乱爬着找出口,却又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出口,在哪里。 从前哪会如此。 从前小徒弟天天有点闲功夫就往乡里跑,他只觉得小孩贪玩是天性,何必管制约束。 不能对比,更不能细想。 邢剪抹把脸:“在张家玩什么新鲜东西了?” “没有玩,皮影戏才开始没一会,”陈子轻走得更近点,“张家小妾就出事了。” 邢剪盘起健壮的长腿:“大惊小怪,哪天不死人。” 陈子轻说了小妾的死法。 邢剪依旧岿然不动:“那又怎样,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陈子轻欲言又止:“我想到了俞掌柜。” “他不是中毒身亡?” 陈子轻摸着小臂的黑布条,指甲抠进去,喃喃自语道:“是呢,中毒。” 刑警拍掉他头上的戏班杂役小布帽,随手扔在床那头的桌上:“去睡吧。明早还要去张家。” 陈子轻愕然:“去张家?” 刑警困懒地打了个哈欠:“死人了,义庄就来活了。” …… 次日,张家来了几人,请义庄师徒到府上给彩夫人置办灵堂,量尸体的尺寸打一口棺材,要是义庄有合适的,直接就可以用,不用另外打。 小殓,只停三日便下葬。 陈子轻一路走一路叠元宝,叠一个就抛进背上的竹篓里面,到了张家时,他已经完成了一百个的三分之二。 这回他作为义庄伙计的身份,大摇大摆进的张家,走的就是昨晚溜的后门。 义庄干的是送尸葬尸生意,常年跟阴灵之气打交道,哪能让他们走正门,大户人家很忌讳。 张家甚至在后门放了两株驱邪的草,和一个烧着木炭的火盆。 师徒四人并未在意。 …… 彩夫人名叫彩云,住在后院的一处云春园,很偏僻,没有哪个姐妹与她做邻居,她的园子孤零零的立在翠绿竹林后面,好处是日常出行不会引起注意。 只要伺候她的下人足够谨慎,嘴巴足够严,她就能在张家享受到相对性的自由。 陈子轻叠着元宝跟在邢剪后面,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站在用来作灵堂的正厅,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从进园子到现在,他没有见到彩夫人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园子犹如坟墓,只有彩夫人一具尸体。 陈子轻停下叠元宝的动作,状似好奇地问邢剪:“师傅,彩夫人的贴身丫鬟不给我们讲讲她生前喜好吗,这样我们怎么给她的棺材做彩绘啊?” 音量不大不小。 带他们来的小管事听见了,解释道:“彩夫人如今没有贴身丫鬟。” “那别的下人呢?” “彩夫人进附以来,一直只有一个陪嫁丫鬟翠儿照顾她起居,前段时间翠儿犯错让她赶了出去,老爷要给她安排新的下人,她没要。” 小管事浮于表面地悲痛道:“如果她没回绝老爷的心意,有个下人陪着她,兴许就不会发疯癫了。” 在场的几人里头,只有陈子轻附和:“是啊。”古时候只要死得邪乎就是疯癫,官府总不能登记上“邪乎”二字。 小管事叫人给他们上了四杯茶,只让两个家仆在园子外面守着,以防他们有吩咐。 管琼将两个大花圈立在正厅一处:“小师弟,别东张西望了,早些忙完。” “噢噢。”陈子轻收回打量的视线,他把手上的元宝叠完,拿了带来的一捆松枝冬青解开,挑出一些给花圈做点缀。 邢剪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块黑木牌,他用左手假肢撩起右手宽袖,手持毛笔就要挥洒笔墨。 陈子轻第一件见邢剪写字,他站旁边看。 “老幺,你压着木牌。” 邢剪满面肃容,他在小徒弟蹲下来,两只各安在木牌一侧后,利落地写了一个 “尊”字。 陈子轻脱口而出一声呢喃:“不是瘦金体啊。” 这个字的笔锋洒脱,形似瘦金体,细看却又有区别,而且看得越久,区别越大。 邢剪沉声:“你在叨叨什么,去把你大师姐带的那一摞纸拿给我。” “我马上去!” 陈子轻看着邢剪写了近十副挽联,义庄按副论价,大户人家只要没指定数量,义庄就尽量多写,有油水捞。 “前面写的可以挂起来了,你去给你大师姐打下手。”邢剪赶走傻愣愣地蹲在旁边看挽联的小徒弟。 一脸不满意他字迹的模样,看着烦。 . 陈子轻去帮管琼挂挽联,他站椅子上,管琼递给他,不一会就挂了好几副。 挽联一挂起来,灵堂的氛围就有了,凝重又哀伤。 陈子轻擦着摇晃的挽联去外面,呼吸呼吸清净的空气,有家仆抬着尸体过来,他忙去接应。 “贤弟。” 陈子轻循声望向竹林,孙梁成立在那里,边上是小管事,想必是对方领他来的。 “孙班主。”陈子轻走近打招呼,“你来看彩夫人?” “我和她不相识。”孙梁成眉眼温和如画,“我为你而来。” 陈子轻垂眼理了理裤腰带子,关于昨晚私自溜走的事,他想了好几种对策,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我猜到是这样。”孙梁成的言语中透着理解宽容,“你平安回去便好。” 陈子轻郑重表达歉意:“没给你添麻烦吧?” “不曾。”孙梁成的目光从他头顶掠过,笑道,“你先忙,改日我去义庄和你聚会。” 末了又道:“我这几日都在张家,你有事可以来这里找我,忙完了空闲了,没事也能来,我带你四处逛逛。” “那行。”陈子轻回头,邢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两眼凶狠地瞪着孙梁成的背影,被他发现后,面色一板,重重哼了一声。 陈子轻一头雾水地追上去:“师傅啊。” 邢剪提着他走:“灵堂是庄肃之地!你好好说话!” 陈子轻双脚离地,布偶一样被邢剪提在手中:“知道了知道了。”尽管他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没好好说话,莫名其妙。 “小师弟,你又惹师傅生气了?”魏之恕在供桌前摆放祭品,瞥了眼耷拉着嘴角的少年。 陈子轻不答反问:“长明灯什么时候点?” 魏之恕连蜡烛都没点,忙得很:“你急就自己点。” “我不点。” 陈子轻瞧瞧彩云的尸体,她穿着和昨晚的那身衣物躺在停尸板上面,脸朝上,背也朝上,头身还是反着的。 而且她的眼睛没闭上,就那么瞪着,谁看她,她就瞪谁。 很瘆人。 陈子轻迟疑道:“师傅,是不是要把尸体的脖子扭正?” 邢剪回了两字:“你扭!” 陈子轻不想,但他要锻炼自己,他鼓起勇气去碰尸体的脖子,无处安放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耳环上面。 ……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始终心神不宁,他在灵堂确认过了,彩云的那对耳环就是他买的,不止图案相同,一只耳环上的兰花有个角做工不圆润。 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彩云,张老爷的小妾,昨晚离奇死亡的彩夫人,真的就是秀才放在心里头的姑娘。 Buff叠满了的感觉。 日常任务二的地基已经不是在摇晃,而是裂了,无法阻挡的开裂。 陈子轻不敢贸然把彩云的死告诉秀才,可是纸包不住火,一旦秀才去乡里,张家死了个小妾叫什么彩夫人的消息就会飘到他耳中,他早晚都会知道。 先瞒着吧,秀才还没从分手的打击里走出来,他那脆弱的身心哪能迎接更大的暴击。 陈子轻想得挺好,人算不如天算,他喂猪的时候见到黑狗狂吠,忙不迭地跑去了秀才家里。 入眼是晕倒在地的秀才,掩面抽泣的小丫头。 陈子轻福至心灵:“你是翠儿?” 翠儿停下抽泣拿开手,肿成核桃的眼睛望过来,她的眼里有戒备,也有疑惑。 “我是秀才的好友。”陈子轻弯腰去捞秀才,冲门口的阿旺道,“你去猪圈,帮我看着猪仔吃饭。” 黑狗甩着尾巴跑了。 翠儿见状,一张圆脸上布满不可思议:“畜生如何能听得懂你的话?” “狗很有灵性的。”陈子轻把秀才搬到草席上,给他盖上被褥,“翠儿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能说说吗?” 翠儿再次抽泣起来,前些日子夫人以她做事不利处罚她,并不顾她的哀求,毅然决然地赶走她,叫她滚出平江县,刻薄地说此生都不想再看到她一面。 那时她觉得那不像她认识的夫人,她们主仆多年,情同姐妹,夫人怎么能那样对她,寒她的心。 夫人是不是看了别的夫人陪嫁丫鬟爬老爷床,就以为她总有一日也会爬,便在反目成仇前让她走呢? 夫人是那么浅薄的人吗,她不是啊,况且她心有所属,对老爷没有一丝感情。 翠儿捋不通就没离开乡里,这次她通过张家共事的姐妹得知夫人死了,死得蹊跷,她怀疑夫人当初察觉到有人要害自己,为了保护她,才把她赶走的。 是她自作多情也好,她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来找夫人的情郎,她想跟他商量怎么给夫人报仇…… 哪知夫人的情郎一听到她不在人世的消息,就晕了过去。 这个秀才太没用,指望不上了,夫人的仇,她要自己报,她已经决定改头换面重回张家。 翠儿擦掉眼泪调整情绪:“曹秀才无法接受我主子离世的事。” “这我知道。”陈子轻起身站在她面前,试探道,“我是想问,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翠儿并不想透露。 陈子轻挠挠脸:“我是义庄的伙计,你主子的脖子是我亲手扭正的,她的灵堂是我跟我的师傅,师姐师兄一起布置的,到她出殡那日,我可以多给她叠元宝……” 翠儿猝然开口:“我主子不是疯癫,她是被害死的。” 陈子轻摆出错愕之色:“她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很多人看着,没人害她。” “不对!她就是被害死的!”翠儿失控地尖叫了声就平息下来,她朝少年行礼,“告辞。” 陈子轻在原地思索,一个正常人惊悚的发疯自杀,除了撞鬼中邪,确实也可以是人为加害,他有例子。 彩云三日后封棺下葬,到那时候,他看看就知道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秀才。 陈子轻原先顾虑自己沾染的尸气会不会影响到秀才的气运体魄,现在顾不上了,他怕秀才想不开,不得不留下来守夜。 秀才深陷梦魇,他醒不过来,意识不清地念着怨着:“她欺骗我,我再也不见她,再也不见,今世,来生都不会再见。” 陈子轻听到后半句,眉心无意识地拧了一下:“秀才,你……” “你和彩姑娘好上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张老爷的小妾?” 秀才回答不了,他沉浸在自己黑沉沉的世界,自说自话:“原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错了啊——” 秀才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听得人心里难受,又无能为力。 陈子轻问哪里错了,秀才只说错了,反反复复地说。 大概是人死了,他才明白从前在乎的看重的一文不值,没什么比阴阳相隔更残忍,活着就好,只要活着。 命运总在你失去后,提醒你。 . 夜里,陈子轻等到秀才安睡了就顶着黑眼圈给自己打地铺,他躺下没一会,旁边多了一双脚,差点让他吓得心脏骤停。 黑狗呢,没在外面看门吗,破屋多了个大活人,它都没叫一声,擅离职守啊这是,明天给它喝白粥。 “师傅,你来就来了,怎么不说话?”陈子轻忍不住抱怨。 邢剪立在他的地铺前,神情和体型都拢在阴暗中:“你要在秀才这睡多久?” “罢了。” 邢剪转身离去,他没多久便回来,将手上的枕头扔在小徒弟肚子上面:“到里面去。” 陈子轻人都懵了:“你你你,你要睡我的地铺?” 小徒弟不往里挪,结结巴巴很吃惊,他说话期间,肚子上的枕头被他一下一下往上顶。邢剪蹲下来,把呆瓜拎到里面,往空位上一躺。 背心触及小徒弟留下的温度,实在算不上烫热,却让他后心肌肉紧绷着淌下汗来。 小徒弟还是他拎过去的姿态,平躺着,四脚朝天,像小乌龟。 邢剪哈哈大笑:“老幺,你怎么这么逗!” 陈子轻:“……”你更逗。 他探身瞧一眼熟睡的秀才,躺回去小声说:“师傅,你怎么到这来睡了啊?” 邢剪没给答案,而是颇有气势地问:“我不能来这睡?” 陈子轻撇撇嘴,吞吞吐吐道:“我之前有好多个晚上想让师傅收留我的时候,你说你接受不了自己的床上有别人,在你屋里打地铺也不行,你睡觉不能听见第二道呼吸声,觉得闹心。” 邢剪面色漆黑地背过身去,好生生的翻什么旧账,真不讨喜! 陈子轻的手肘撑着草席起来点,下巴离邢剪的肩头一两寸高度,含糊的吐字声响在他耳边:“师傅,所以你这回是怎么……” 邢剪耳根发红:“喝水打翻在床上,被褥潮了。” “那你可以去我跟二师兄那屋啊,我平时躺的位置刚好空出……” 小徒弟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罗里吧嗦没完没了,邢剪突然翻身,大手整个盖住小徒弟的小脸蛋,将他的碎碎叨叨捂在掌心,糙着一张老脸吼。 “师傅就想跟你睡!”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双眼瞪大, 呼吸滞了几秒,极快地打在邢剪掌心里,受阻, 下意识张开嘴喘息, , 一鼓一鼓地贴着粗粝皮肤, 嘴里的分泌物逐渐增多被他咽下去, 湿润声响十分清晰, 像捕兽 邢剪愣着。 几根手指摸到他手掌,抓住向外扒,指尖肉, 他眉头未动,气息先乱, 混着些失措。 的手,氧气得以顺利进入他肺腑,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喊:“师傅, 你要憋死我啊!” 邢剪维持侧躺, 粗乱有力的气息一声一声地穿透气流,砸进近在咫尺的小徒弟耳中。 小徒弟的大喘渐渐减弱, 受到惊吓般,一动不动。 氛围又干, 又湿。 邢剪好像听见了电闪雷鸣,他被劈中,电流“轰”地就从头顶窜到脚底, 背部一阵阵麻痹。 “……师傅?” 耳边传来小徒弟模糊不清的唤声,字音里浸泡着裹挟春潮味的津液,引人品尝, 汲取,与他翻搅到天明。 邢剪猛地爬了起来。 陈子轻看他要走,奇怪道:“你不是想跟我睡吗,又不想啦?” 邢剪跨步的身形顿时一僵,他蹲下来,烫热的大手合拢在面部,暴躁地搓动几下,要被小徒弟磨死了。 陈子轻问了一句就不问了,他扯出压在下面的被子,背过身盖上,脑子成了浆糊,因为白天照顾秀才累的,也因为邢剪的行为。 靠外的草席陷下去一大块,邢剪躺了回去。 幽暗寂静的小屋里睡着三个人,两个故事。一个故事以生离死别首尾,另一个则像是未开始,将开始,已然开始。 “师傅。” 邢剪如临大敌,小徒弟又要折磨他了,他低声:“嗯。” “你来的时候有看到阿旺吗?” 邢剪:“……“这时候提条狗作甚,多煞风景! 邢师傅很不爽:“不就在院子里。” 陈子轻放在被子里的脚有点痒,他动了动,困困地问道:“那阿旺怎么不叫?”平时不光见到陌生人,有熟人阿旺也会叫两声。 “噢……我知道了……”他拖长了音调自问自答,“阿旺怕你。” 身后被子掀起来,夜风跑进来的同时,邢剪躺到他旁边,他挪了挪,腾出更大的空位。 “不说了不说了,我睡了。” 没过多久,陈子轻的呼吸声变得均匀。 邢剪随之放松下来,他从没和人同床过,想想就闹心。如今他自己主动促成了这个局面,也确实闹心,只是原因不同。 背对他的小徒弟手一挥,横在他胸膛,接着是腿。 直接就背面变成正面,口鼻抵着他的胳膊,他那块皮肤痒得要命。 邢剪的右手掌握成拳头,手背青筋直跳,粗犷的指关节泛出隐忍的白来,漫长的几瞬后,他豁然将右手撑在小徒弟的身子另一侧。 小徒弟睡在他的阴影里,无处不柔软。 他向来坚硬宽阔能避风挡雨的背部绷成凶猛困兽进攻弧度,眉眼下压到极致,发着可怕的狠光。 如果小徒弟在这时醒来,怕是会吓到。 没有如果。 一切都不会发生,就此时此刻而言。 小徒弟睡得很香甜,毫无防备地袒露着肚皮,心脏,大动脉,以及搭上来的腿。 邢剪艰难地平复了许久,他准备入睡之际,屋顶传来劈里啪啦敲击瓦片声,下雨了。 屋外下,屋内也在下。 秀才无所谓屋子漏不漏,只要他的书不淋到雨就行,但师徒打地铺的位置遭殃了。 陈子轻睡着睡着,脸上一凉,开了朵水花,他迷糊着醒来,又是一朵。 “漏雨了?”陈子轻茫然地摸着流到脖子里的水,捻了捻指腹,他顿时惊醒,“师傅,漏雨了!” 压根没睡的邢剪装作被吵醒:“漏就漏了,瞎叫什么。” “水都掉我脸上了,我这不能睡了。”陈子轻为了不让被子湿掉,就用脑袋接屋顶滴下来的水,凉意刺穿头顶心,他被冰得嘶了一声,倒春寒,冷成个球。 邢剪被小徒弟的傻样惊到,半晌才回神,他啼笑皆非地呵口气,起身将小徒弟夹在左胳膊里,空着的那只手捞起被褥放到干燥处。 陈子轻正要说话,邢剪就把他丢在了被褥上面:“在这等着!” 邢剪明明残缺了一只手掌,生活上却不受影响,他显然早已找出平衡,接受并习惯残肢。 陈子轻想,原主来义庄的时候,邢剪的左手掌就已经断了吧? 【无论是你,你的二师兄,还是最早被收留的大师姐,你们第一次见师傅时,他的左手断掌都是愈合的陈旧疤口。】 陈子轻抿抿嘴,邢剪把管琼带去义庄那年才十四岁,疤口都陈旧了,说明他的左手掌是幼时断的,怪不得他单手用得这么自然。 . 地铺很快就被邢剪挪到不漏雨的地方,空间狭窄不少,躺两个成年人很挤,更别说其中一个体型那么大只。 陈子轻举着蜡烛在屋内张望一圈:“我去秀才床上凑合一晚。” 邢剪沉下脸:“不行。” 陈子轻说:“这有什么的啊。” “不行就是不行!” 陈子轻赶紧去看秀才,生怕他醒来,醒了铁定又要哭。 “你小点声。”陈子轻瞪火气极大的邢剪,“要是秀才醒了,你哄啊?” 邢剪面色涨红:“老子哄他?” “那你就别吼。”陈子轻坐到被子上面,靠着墙说,“你睡吧,我就这么睡。” 邢剪眉头打结:“墙是湿的,你睡个屁睡。” “哎呀,别管我了。”陈子轻哀求。 邢剪看过去,烛光照在小徒弟眼里,烧在他心里。 他把蜡烛吹灭,拽住小徒弟往被子里一塞,自个靠墙闭眼,在小徒弟张嘴前喝斥:“你再不睡,我就把秀才踹醒。” 陈子轻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天快亮的时候,雨没停,曹秀才的痛哭声扯到了陈子轻的神经末梢,他打起精神,匆匆套上鞋袜去送关心。 曹秀才眼眶充血满脸都是泪,他哭着笑道:“崔兄,我看到彩娘了。” 陈子轻在心里唉声叹气:“她到你梦里了啊。” “不是,不是在梦里。”曹秀才直勾勾地盯着一处,“她就坐在那里,看着我。” 陈子轻顺着他盯的方向望去,那是桌边的一把椅子,离草席不远,彩云的鬼魂来过? 好像在任务世界,死了的人基本不会变成鬼出现…… 特殊情况也是围绕任务。 陈子轻没跟秀才辩论真假:“那她有和你说话吗?” 曹秀才眼神暗淡凄惨:“不曾。” 陈子轻被秀才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悲苦呛得心理不适,他既不过度乐观也不过度悲观,就在两者之间,平平稳稳地走着活着,多努力都理解不了秀才的心境。 不理解就不理解了,也不是什么事都要理解。 尊重就好了。 陈子轻欲要去给秀才倒水,冷不丁地听见他道:“她怨我。” “崔兄,彩娘怨我啊!”曹秀才悲痛欲绝。 陈子轻拼了命地安慰:“她要是真的怨你,就不会来看你了。” 曹秀才摇头:“她是来带我走的。” 陈子轻心头一跳,秀才可千万不要殉情,追随彩云而去。 “不会的不会的,真爱一个人,阴阳相隔了也只会希望对方幸福,而不是带去阴曹地府。”陈子轻说,“彩姑娘是真的爱你吧。” 曹秀才哑声:“我从未怀疑过她的情意。” 陈子轻神情真挚:“所以啊,她只求你这一生平安喜乐,来生再和她相遇。” 曹秀才潸然泪下。 陈子轻忽然回头,邢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背靠墙壁,长腿大刀阔斧地屈起来,双目瞪着他。 “……”陈子轻用嘴型说,“师傅,你先回去。” 邢剪穿上鞋就往外走。他在小徒弟松口气的那一瞬吼一嗓子:“你不要洗漱,填饱肚子?” 陈子轻飞速去看秀才的反应,期待他不要丢掉正常人的思维能力。 秀才终于注意到了屋内的第三者,他疑惑道:“崔兄,你师傅为何在我这里?” “我在你这睡,他不放心就来看看。”陈子轻很开心秀才还愿意问彩云以外的人和事,“当时太晚了,我们便挤了一晚。” 曹秀才看向好友的地铺,实在是狼狈。好友担忧他的身体,怕他轻生,多次开导安抚,用心良苦。 他对不起彩云,也对不起好友。 “崔兄,你随你师傅回去吧。”曹秀才用袖子擦脸,承诺道,“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彩娘想我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你能这么想,彩姑娘地下有知,会高兴的。”陈子轻摸着饿扁的肚子说,“那我先回义庄,待会来给你送吃的。” 随后又来一句:“对了,秀才,外面还在下雨,我拿走你的伞啊。” 曹秀才苍白清秀的脸浮起一抹淡笑。 陈子轻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小屋门口,邢剪在那背身站立,等他走近了,才去开门。 院里的地稀烂。 陈子轻就要下脚,一只手掐住他的胯骨,把他提起来,他被甩到了一块健朗的背上。 “师傅,我自己可以……” 陈子轻话没说完,邢剪就背着他踏进了细雨和烂泥里。他后知后觉地撑起油纸伞,打在他们头顶。 小雨珠成片地掉在伞面上,蜿蜒着滑下来滴滴答答。 “自己夹紧腿。”邢剪提醒挺着上半身的小徒弟,只手按着他的腿肉上移,托住他颠颠的圆滚滚,空荡的左宽袍在风雨中摇摆。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把腿紧紧夹在邢剪腰侧,脚在他腹部勾绕住。 二人走到半路,魏之恕持伞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他快步迎上他们,道:“师傅,我正要去接你和小师弟。” “回吧。”邢剪颔首。 魏之恕落后半步,凉唇虚挨着师傅背着的小师弟:“你多大了,还让师傅背你。” 陈子轻说:“是师傅要背的。” 魏之恕尚未言语,便听见师傅来一句:“对,我要背的。” 再瞥小师弟,他把脑袋躲进伞里,什么也看不见。 魏之恕渐渐走慢,收伞看前方的两人,他们忽略他了,无视他了。 “二师兄!”小师弟的喊声传来。 魏之恕重新撑伞抬脚,哼,算你有良心。 . 雨下了半天,义庄只来了一个客人,给自己订棺材的,谈成后付了定金,管琼送她下土坡,她是乡里蛮有名的媒婆,职业习惯让她唠嗑的话题都绕不开相关内容。 “管姑娘,你可想过为自己寻一门亲事?” 管琼不紧不慢道:“平常人家谁会让子嗣娶一个义庄伙计。” 媒婆拿着帕子擦白胖的脸跟脖颈:“话是那么讲没错。” 她从伞下打量这管姑娘,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在义庄做事很晦气,不止影响自身,也会影响身边人,嫁娶都十分艰难,不过…… “你师傅常年在江上捞尸,大多时候分文不取,那是积大德,他长得又那么端正,那么高,那么壮,一看就能扛家能上炕。”媒婆说到这,老不羞地用帕子掩嘴笑出了声,“能让人出了月子又怀上,一年到头都在炕上。” 管琼举高伞,冷冷看她。 媒婆打了个抖,她暗自白眼,老娘要是年轻个十岁,必定想方设法拿下你师傅,做你师娘。 心里想得美,脚下一个踉跄,哎哟着一屁股坐在泥水里。 管琼慢悠悠地把她扶起来,在她气急败坏的抱怨中开口:“走路专心些,不要分神。” “管姑娘说的是,我这老骨头真吃不消。”媒婆不再浮想联翩,她小心翼翼走到土坡下面,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 马车就在路边,管琼转身要走,媒婆叫住她:“有好几个寡妇向我打听你师傅的事,托我来探他的口风,有那方面意思。” 媒婆紧跟着就补充道:“姑娘也有。” 管琼弹了弹斜飞到身前的雨滴,淡淡道:“这事你不必与我们做徒弟的说,只要师傅满意,我们便满意。” 媒婆以为义庄唯一一个姑娘会在交友的环境限制下爱上自己的师傅,她这才试探一番。 如今试探过了,发觉不是那回事,媒婆喜道:“那我可要紧着时间张罗张罗!” “慢走。”管琼返回义庄,她上坡途中感应到什么,抬头见是黑狗,它在坡上淋雨。 “阿旺,小师弟让你来接我?” 黑狗冲她叫了几声。 管琼提步上坡,将伞分它一半:“进来点。” 黑狗抖了抖皮毛上的雨水才过去。 “阿旺,或许师傅的钱箱就要有女主人了。”管琼难得揶揄。 义庄里的邢剪打了个喷嚏。 陈子轻下意识就把喝了一口的姜汤递给邢剪,反应过来时想撤回去,碗口却已经被他扣住,拽走,喝了个精光。 “师傅,你给我留点啊。”陈子轻急得站起来。 邢剪把空碗放桌上:“锅里不是还有?” “我好不容易放凉的。” 邢剪没见过比小徒弟更会胡说八道的人,确切来说,是认真地胡说八道。听的人不仔细点就会上当。 这个天气,一碗姜汤放一会就凉了,怎么叫好不容易,他不懂。 小徒弟是如何说出口的,是不是把他这个师傅当傻子。 邢剪扫一眼对着嘴角耷拉的小徒弟,他任命地拿走空碗去伙房,背后是透满关切的问声:“师傅,你去哪?” “不就是去给你盛姜汤,还能去哪?”邢剪的字里行间饱含浑然不觉的宠溺。 陈子轻目送邢剪过门槛,他双手托腮:“小半碗就好了。” 尾音一落,魏之恕就进来了。 陈子轻等着他问“师傅早上怎么会跟你一起从秀才家里出来”,理由都想好了。 哪知魏之恕没问,他坐在邢剪坐过的位置,一言不发。 陈子轻嗅出不对劲:“怎么了?” 魏之恕眯起眼睛看他良久:“暂时不想说。” 陈子轻:“……” “我去秀才那边,一会师傅过来,你帮我说一下。”他伸着懒腰起身,困死了,昨晚根本就没睡好,也没睡够。 . 小师弟走后,魏之恕坐在椅子上没动。直到师傅进屋,他才在转瞬之间掩去神色。 “师傅,对于转性后的小师弟,我个人蛮喜欢的,你呢?” 邢剪的面部肌肉怪异地抽了一下。 “从前的他好,如今的他也好。”魏之恕支着头,懒洋洋道,“像两个人。” 邢剪将小半碗姜汤往桌面一按:“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人总会在经历一些事后,发生改变。” 魏之恕一笑:“天翻地覆的改变?” 邢剪调整左手假肢,掷地有声:“天翻地覆的改变。” “师傅年长许多,我信。”魏之恕看了眼碗里的姜汤,这是他被管琼叫起来,摸黑煮的,一大锅。 “小师弟又去找秀才了。” “随他去。”邢剪摩挲温热的碗边,“你多看着他,张家小妾出殡前都不准他去乡里。” 魏之恕苦笑:“我哪看的住,还是师傅你来吧。” 邢剪瞪眼,我就能看的住? “那小妾过三日就出殡了,到时忙完了,带他去县里逛逛。” …… 然而意外的是,小妾没有出殡,张家甚至都没来抬走付过银子的棺材,她的尸体不知埋哪了。 老百姓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地位卑贱的小妾死后设立灵堂已经少有,还想风光大葬吗?娘家不来人接走,那就席子一裹,随便找个地儿埋了就不错了。 这始料未及的情况打乱了陈子轻的计划,他去张家正门口,自称是孙班主的朋友,让护卫帮忙通报。 护卫不肯。 陈子轻给他铜板,他依旧不理会,显然是看不上几个铜板。 “赶紧走!”护卫轰着,作势要打人。 陈子轻把铜板揣进袖子里:“行行行,我走。” 本想趁着彩云出殡看她小臂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现在看不成了,怎么办…… 虽然猜的答案八|九不离十,但到底还是和证实隔了一层薄膜。 陈子轻心烦意乱地走到街上,一辆马车朝他奔来,停在他面前,车上的邢剪撑着腿部,俯视他沮丧的小脸:“真不去县里玩?” “不去了。”陈子轻哪里有心情游山玩水。 下一刻,他的内心生出几分迟疑,小助手让他在这个世界换种活法,旅行交朋友融入生活,他一进来就决定好了要试试,所以,要不他还是去吧。 他离开乡里一两日,说不定回来的时候有意外之喜。 而且县里没准有收获呢。 陈子轻走近些,抓住邢剪的手臂:“师傅,我去县里。” “那还不上车?”邢剪雇的马车,没车夫,他自己赶车,“你大师姐跟二师兄在驿站等我们,快点。” 陈子轻爬到车上:“不行啊师傅,快不了,我们得先回义庄,我去接秀才,我还要跟阿旺打个招呼,让它看家机灵些。” 邢剪那面色当即就难看起来:“我们师徒四个游玩,你带秀才?” 陈子轻双手合十,对着他拜了拜:“师傅你行行好。” 邢剪:“……” . 马车到底还是赶回了义庄。 在陈子轻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曹秀才终于愿意加入这趟短暂的游玩行程。 曹秀才想去拜访彩云的爹娘,他记得她说二老在县里生活。 陈子轻拉着秀才走到门口,忽地听他道:“崔兄,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身衣衫。” 这个阶段的秀才还在意穿着啊?陈子轻难以置信,他怎么有种秀才回光返照的错觉。 不多时,曹秀才穿着陈子轻没见过的蓝色长衫出来。 陈子轻感叹,果然人靠衣装,哪怕秀才憔悴瘦弱,依旧被衬出了几分气色。 “秀才,你什么时候去绸缎庄购置的新衣裳?” 曹秀才轻轻地抚摸衣袖,眼前是彩云一针一线缝制的画面,他温柔道:“这是彩娘为我做的。” 陈子轻一怔,怪不得秀才临行要换上这件长衫,原来是睹物思人,他夸道:“很适合你。” 曹秀才眼角发红:“是啊。” 陈子轻想到了个事,秀才还不知道彩云没出殡,待会儿抄小路走吧,不过大街了。 …… 邢剪一听小徒弟的要求,就很烦。 “师傅,秀才多可怜啊。”陈子轻把车帘子拉好,很小声地说了秀才病怏怏的原因,两三句话概括的,没细说。 邢剪一截一截收着马鞭:“师傅要赶马车,不可怜?” “那我赶吧。”陈子轻自告奋勇,“你坐到后面去,我来赶车。” “前面就这么点地儿,你那屁股能坐得下?” 陈子轻:? 这算不算人身攻击啊? 春江花月夜 邢剪赶着马车出街市, 小徒弟没到马车里,就,视线直嗖嗖地东张西望, 哪都好奇。 行。 上, 腾出右手伸到后面抓背, 拿回来时差点碰到小徒弟的屁|股, 他两道剑眉拧出“面, 别在这烦师傅!” 天不好吗, 你一个人多没劲。” 邢剪心道,你在,我是有劲, 该有劲的地方不该有劲的地方都激昂热烈,像一头见到鲜艳色彩被刺激到的公牛, 叫嚣着想顶个透。 他把缰绳跟马鞭一齐扔进小徒弟怀里:“你来赶。” 陈子轻看一路车马行人看得兴起,他迷茫地捉住要往下掉的那两样东西:“又让我赶啦?” 邢剪宽袍前襟不羁地松垮着,腿交叠着盘在一起:“你非要坐这, 不赶车干甚, 直走到驿站,赶吧。” 纯粹是看不惯小徒弟清闲。 陈子轻扬鞭在半空甩了一下, 他在马匹提速的颠动中喊道:“那你去马车里!” 邢剪鼻子出气:“马都跑起来了,你让师傅去里面?怎么去?用嘴去吗?你是不是要看师傅摔成王八?” 陈子轻:“……” 打又打不过, 说又说不过,他边拉缰绳降速,边在心里吐槽。 过不了一会, 邢剪掀开竹帘进马车,腰背弓出憋屈的弧度向里钻的瞬间,左掌假肢在小徒弟的发顶揉了一把, 在他反应过来前放下了帘子。 靠着车壁的曹秀才仓皇擦拭眼泪:“邢师傅。” 邢剪大剌剌地坐在对面:“你不在清早读书扯你那些歪道理,义庄清净多了。” 曹秀才心中并未产生一丝不快,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从前争得面红脖子粗是在护读过的书,后来发现他没资格护书,所以他便不争了,再不争了。 正当曹秀才要为过去的行为道歉时,他听邢师傅道:“我家老幺多在乎你这个好友,你该比外人更清楚。” 曹秀才顿时羞愧难当:“曹某清楚。” “那麻烦你也想着点他。”邢剪眉间耸出深痕,目光凌厉逼人,“因为你,他这几日没睡过一个好觉。” 曹秀才抬了抬头,见对面人双眼长有几条血丝:“邢师傅你也……” “这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邢剪撩他这边的布幔向外看,“我如何都不是为你。” 曹秀才尴尬地咽了口唾沫,轻言轻语道:“我感激崔兄,也敬佩他,对他心怀愧疚,如果不能弥补我的过错,我怎会走呢。” 邢剪对着漫天日光,突兀道:“情是何种滋味?” 曹秀才怔了下,大老粗竟然会为他这个问题,当真是世态多变,他喃喃自语:“喜怒哀乐,酸甜,苦,咸,涩……数不清。” 邢剪利落分明的下颚线一绷,麻烦。 他将视线从布幔外撤回来,打量清瘦的落魄秀才:“人既死,不必多伤神。” 曹秀才垂眼拉了拉左右袖口,他慢慢地呼吸,像在竭力隐忍着某种粉身碎骨般的情绪:“控制不住的,等你失去了,你就会明白我……” 气氛骤然剧变。 邢剪的面色黑沉,眼神恐怖,好似要吃人。 曹秀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中伤了邢师傅,忙不迭地起身,头撞上车顶忍痛道歉,他那话真是太不该了,言多必失! “邢师傅,我回去就抄经书为你祈福,祈求上天让你和你将来的娘子白头偕老相爱一世。” 邢剪周身稠密的怒气一凝,娘子?他不自觉地想象对着什么人叫这声称呼时的情形,不免腹部一抖。 邢师傅很明显地走起了神。 曹秀才不敢再出声了,他脑子不清醒,万一再说错话,邢师傅不打他,他也要打自己。 马车内静了下来,隔着竹帘能听到赶车的少年时不时地发出“驾”“吁”声。 邢剪没出去,直到把大徒弟跟二徒弟接上车,他才去外面替换小徒弟。接下来的路小徒弟不认识,不知道该怎么走。 . 陈子轻赶马车过了把瘾,这一路上过几里地就出现一个长亭,相当于现代社会高速公路上的休息站。 但高速公路上的歇脚地没有古时候多,他不止看到了长亭,还有车马店,驿站和客栈,专门用来提供人和牲口的住处,粮食水源。 为什么安排这么多呢,慢啊。 汽车限速都比牲口拉车方便不知多少倍,因为一旦快了,驴马就吃不消,人也吃不消,豆腐渣子路更吃不消。 就这还是官道。 陈子轻坐在马车里,趴在布幔边伸着脑袋看路,车马轮子压的印子日积月累形成坑坑洼洼的沟壑,那里头夹着牲口经过风吹日晒融进去的粪便。 “师傅,不能快点儿吗?”陈子轻朝前头大喊。 “快了你能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马车也会散架!” 陈子轻撇撇嘴,敢情电视里马车在山野路上狂奔是戏剧效果? 邢剪吼:“头伸回去,坐好了!” 接着就训斥二徒弟:“魏二,你是死的吗,能不能看好你小师弟!” 魏之恕正在想事情,无辜被训,他睨了小师弟一眼:“听到了吧,你捣蛋,师兄就要受牵连。” 末了看向没被波及的管琼:“大师姐,师傅怎么不叫你看着小师弟?” 管琼双手抱臂:“男女有别。” 魏之恕扯扯唇,好一个男女有别,师傅没事吧? 瞥见小师弟挪到秀才身边,他凉飕飕地呵了声,得亏秀才不是女子,否则师傅棺材都顾不上打,成天拎着小师弟的耳朵教训,并抽出裤腰带把小师弟栓裤腰上。 陈子轻不知道魏之恕的想法,他小声问秀才渴不渴饿不饿,他们带了水和干粮。 秀才始终摇头,他不愿给好友添麻烦。 陈子轻发愁地抓抓脸,不多时,他朝着秀才那边的肩头一沉,秀才靠了上来,睡着了。 秀才睡会也好,陈子轻揉着眼睛随意一瞥,注意到了秀才的衣襟跟袖口布料里有金线,像流动的金光,那个彩云的手真巧,她和秀才有缘无份啊。 陈子轻想到秀才的亲事就更愁了,不知道他用顺其自然能不能换来“柳暗花明”。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从一片人烟密集的村镇边穿过去,停在林子边上。 秀才没醒,陈子轻慢慢把他扶到车座上面,轻手轻脚地走到竹帘前,手还没拨,竹帘就被外面伸进来的一只手给撩开了。 那手大得能当扇子,每处骨节都突出粗硬,掌心到指腹的茧子厚又多,不美观不精致毫无赏心悦目的价值,倒是很长。 陈子轻探出头:“师傅。” 邢剪看他眼下青色:“我还以为你要我把竹帘撩到天黑,你才出来。” 陈子轻嘿嘿。 邢剪凶道:“笑个屁!” 陈子轻闭上嘴巴要下车,可邢剪站那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他只要转到另一边。 “你在车板上扭来扭去,扭什么?” 陈子轻:“……”他刚要解释,邢剪就直接把他捞下去,往地上一放,带起的劲风吹动落叶,颇有些许江湖的味道。陈子轻在心里尝试解锁信息,我的师傅会轻功吗? 【你的师傅会很多,不包括轻功。】 陈子轻把落叶踩得沙沙响,那他后面会不会去刀光剑影的任务背景呢,再说吧。 邢剪扔给满怀心事的小徒弟一块饼:“你大师姐跟二师兄牵马去河边喝水了。” 陈子轻啃了口饼,干巴巴的在他齿间撕扯,他嚼了半天都没烂掉,索性裹着当糖果:“那我去洗把脸。” 衣领被拽住,那压倒性的力道把他转个边。 “去上游。” . 吃水江让乡县遥遥相望,走水路去县里更方便,却没沿途风景,正值春日,景色秀丽,不看可惜,。 邢剪站在绿荫前,看背对他蹲在河边洗脸的少年,手上是缺了个口的饼。 那个缺口偏向月牙形,边缘是齿状。 邢剪瞪鬼魅魍魉一般瞪着,怎么留下的咬口都招人? 陈子轻甩着手上的水回头:“师傅,路上会有打劫的吗?” “你好像很期待。”邢剪没从小徒弟的语气里听出不安紧张,“那在下个驿站换小道走?” “别别别。”陈子轻忙摇头。 邢剪将土块踢出去,那土块落到水里,砸出的水花惊得小徒弟颤了颤,他豪放地大笑起来。 陈子轻气汹汹地冲到邢剪面前,他的衣服上有自己洗脸弄上去的水,也有土块砸进河面溅打到的水珠。 “师傅,你怎么像小孩!” 邢剪扬高眉毛:“你师傅全身上下有小的地儿?” 没有。陈子轻无话可说。 一滴水顺着他稚气未脱的脸颊滑下来,晃悠着凝聚在他小尖下巴上荡秋千,他还未曾察觉,就有一根手指为他刮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邢剪已经把饼塞他嘴边,他反射性地张嘴衔着。 “在这等师傅。”邢剪转身去洗脸洗手提神。 陈子轻半晌咕噜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摸被碰的下巴,他用牙齿一下一下磨碾着嘴边的饼,不知道在想什么。 察觉背后有人,陈子轻猛一扭头:“大师姐,二师兄。” 魏之恕跟管琼各牵一匹马,似是才来的,他们立于林间,尽显青年风貌,有种在拍电影的质感。 “要学骑马吗,小师弟!”魏之恕朗声。 陈子轻会骑,原主不会,他索性摇头,免得演不出第一次骑马的状态露出马脚。虽然他的马脚也藏得不严实。 . 林子旁有个佛像,贡品上面有草叶,经过的行人多数都不会下来拜一拜,除非是要歇息一会,顺便拜个佛。 管琼把马栓上就去拜佛。 陈子轻愣了愣,压低声音问拴另一匹马的魏之恕:“二师兄,大师姐信佛啊?” 魏之恕一顿:“你不知道?” 不等陈子轻说话,他就斜眼道:“也对,你不知道,邪祟怎么会知道。” 陈子轻干笑:“二师兄你忘了吗,我掉江以后就不记得很多事了。” 魏之恕嗤地拍了拍马背:“大师姐脖子里挂着小佛像。”接着神秘兮兮道,“这是秘密,小师弟,你不会把二师兄供出去的吧?” 陈子轻严肃地摇头。 这师徒四人之间,各有各的秘密,不流通啊。 忽有马蹄声迅疾而来,陈子轻被魏之恕拉着走到马车后面,一对人马卷着尘土远去。 陈子轻躲在马车边望了望:“二师兄,最前面那匹马上的人好像是姜家大公子。”姜明礼怀里有个男的,身边看样子都是他的护卫。 魏之恕拍打衣裤上的灰:“不用管。” 陈子轻收回视线抹把脸,随口问道:“你跟那姜大公子还来往吗?” 魏之恕突然就恶劣起来:“不是让你别管了吗?” 陈子轻:“……”得嘞,那就是还在来往。他偷瞄魏之恕,姜明礼很喜欢吃鸡,你家里养的鸡别被吃喽。 说起来,明儿就是这个月最后一日,他必须问邢剪借银子给魏之恕抓药,拖不了了。 . 马车在天黑前赶到了县里,陈子轻见到了车水马龙的繁华,他透过布幔看琳琅满目迷花了眼。 一行五人要在这里歇一晚,客栈酒楼挑了又挑,落脚地最终选在长街尽头。 小二把肩头的布拿下来,拖出几张凳子擦擦:“几位客官,里面请。” 陈子轻一路上坐够了,屁股酸麻,他站桌边和大家一起点菜,等菜上桌了才坐。 车马,饭菜住宿都是邢剪掏钱。 陈子轻从管琼口中听闻此事大惊失色,筷子上的萝卜丁都掉在了碗里,抠门鬼不抠门了? “你怎么连个萝卜丁都夹不住?”邢剪端起那盘宫保鸡丁,拨了一些给小徒弟,撂下盘子接着吃喝。 小徒弟没吭声,也没吃萝卜丁,就用两只圆不溜秋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像是灵魂出窍。他猛拍桌子,小徒弟终于扑扇着睫毛垂头吃饭。 一顿饭吃得还算温馨,管琼先放下碗筷,她去订房:“要三间房,一晚。” 掌柜的拨算珠:“三间下房,一共……” “上房。”管琼打断。 掌柜的停下拨珠子的动作:“姑娘,你先看一下上房的价位。” “看了。”管琼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就上房,出来玩以舒坦为主,我师傅的意思。” 掌柜越过她瞧一眼坐姿狂野随性的男子,连声笑道:“那稍等。”他从后面挂着的房牌上取下三张递过去,“拿好。” 管琼把俩张房牌送到桌上,自己拿了一张上楼歇息,她不关心四个男的怎么分房。 陈子轻都没考虑,他当然是跟秀才一间。 邢剪不动声色地瞪了眼压根就把自己当首要人选的小徒弟,他的双手“啪”地按着桌面,在看过来的三道视线里咬着牙关离桌,上街散心去了。 要是邢剪知道他一走,二徒弟就点了一壶酒,他怎么也不会走。 魏之恕想的是,秀才那不死不活的德行太拖累小师弟,不如让秀才大醉一场,醒来说不定就能有个人样。 曹秀才没喝过酒,第一口就让他哭了:“好苦。” 话落就把杯中剩下的酒液全部灌入口中,他呛声咳嗽着为自己斟第二杯,好友劝都没说,既以开场,就必须尽兴。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秀才喝得伶仃大醉不省人事:“二师兄,这样真的有用吗?” 魏之恕闲闲地转着酒杯:“死马当活马医。” “秀才又不是死马。”陈子轻叹着气站起来,准备把秀才搀扶到房里躺着,魏之恕先一步把人扛上了楼。 “小二,劳烦你领一下路!”陈子轻叫了声就匆匆跟上魏之恕。 秀才被放到床上时毫无反应,他不发酒疯,喝醉了就蜷缩起来睡觉。陈子轻期盼他做长梦,醒来重新出发。 魏之恕趴在陈子轻背上,头偏着,呼出的酒气打在他脖颈里:“小师弟,你陪二师兄去个地方。” “哪啊,你以前去过吗?” “今晚是头一回。”魏之恕颧骨发红,有几分醉意,“去了就知道了。” . 邢剪散心回来,桌上酒菜早收走了,他的二徒弟跟小徒弟都不在客栈,找小二一打听,说是往南走的。 小二还透露,个高的好像说要去什么好地方。 “那条街上只有一个好地方。” “对断袖而言。” 邢剪揣着被这两句话烧起来的怒火闯入“兼风馆”。 这个时辰馆内生意火热,一楼大厅的圆台上载歌载舞,围着一圈寻乐子的。 皆是男子。 邢剪的体格面貌出现在这里,如同唐僧进了盘丝洞,他瞬间就被多双眼睛里射出的粘丝缠上了。 更有甚者,仗着姿色前来假意询问,实则卖|弄。 邢剪把装作站不稳要摔他怀里的少年人推开,全无怜香惜玉之态:“滚!” 那是馆内仅次于头牌的小官,老鸨急了,他满身浓重脂粉味地走过来:“这位官人,温柔乡里可不能粗野鲁莽,我这的哥儿们会吓坏……” 邢剪头都要裂了,他低吼着打断,快速描述两个徒弟的相貌特征,让老鸨带他去。 老鸨还想打他的主意,却见他握住楼梯护栏,没见怎么用力就听咔嚓一声响,前不久才刷过漆夫的木头断裂了一块。 周遭此起彼伏的吸气声连成紧绷的氛围。 有打手要上前,老鸨暗自使眼色,他阅历丰富,看出来人不好惹,便没再动其他心思。 “官人要找的两人我有点印象,我这就带官人去。” . 邢剪找到小徒弟的那一刻,他像是江上遭遇疾风骇浪的船只,在天地旋转中颠簸飘荡许久,万幸地得以靠岸。 小徒弟完好无损,只是在听小官抚琴。 而他的二徒弟衣衫不整地躺在榻上,一副要被他抽死的模样。 门被他大力甩上,琴声戛然而止,小官战战兢兢地躲到了他的小徒弟身后。 陈子轻眼皮直跳地挪到一边,小官又往他身后躲,他扭头蹙眉,帅哥,你不要害我了! 小官是个看起来很会解乏的好相貌,垂眸不语都是一景。 这一幕落在邢剪眼里分外刺眼,他一拳砸在门上。 陈子轻磕巴道:“师,师傅。” 邢剪没立刻发火,他把小官提出去,才跟小徒弟算账。 陈子轻没想到魏之恕会带他来古时候的gay吧。他怀疑魏之恕以前就想见见世面,只是怕出洋相才没付出行动,这回拉上他作伴,给自己壮胆。 圈内市场看过了,人点了,银子花了,魏之恕却碰都不碰,他只听琴声喝酒,挺风雅的样子,实际就是装逼,嫌人赃。 陈子轻起先埋怨,渐渐便觉得琴声真好听。 再就是现在了。 陈子轻长话短说,老实交代,一点都不敢隐瞒。 邢剪胸膛起伏的弧度慢慢收小,他摩挲左手假肢的姿态近似漫不经心,整个人异常沉默。 陈子轻偷偷看他,二徒弟是个断袖,这确实需要时间来消化。 “师傅,不如我们先……” 陈子轻猝不及防被砍断话声,他没想到邢剪不到一分钟就消化完了,要么接受能力高,要么早就有数。 邢剪一脚踹在醉成烂泥的二徒弟身上:“老幺,你二师兄醉了,待会回客栈我就把他泼醒,吊在房梁上抽到天亮。” 陈子轻提心吊胆:“是我和他一道来的。” 邢剪徒然用骇人的语调道:“急什么,你也跑不掉,一样要被师傅吊起来抽。” 陈子轻犹豫着提出恳求:“师傅,那你抽我屁|股可以吗,我屁|股肉多。” “……” 邢剪握住小徒弟纤细的脖颈,手掌上移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仰起脸。 陈子轻眼见邢剪一寸寸地逼近,近到能捕捉他气息中饱含的铁锈味,口腔里不知道哪破了。 就在邢剪紧抿的唇微张时,陈子轻肠胃不适地捂住嘴:“师傅,我有点想吐。” 邢剪的面部黑成锅底,他啪啪打在小徒弟屁|股上:“现在知道难受了?我让你跟你二师兄跑这来鬼混!” 没舍得多打,只打了两下就带人去吐。 . 同一时间,张府。 上了年纪的吴管家在做例行的巡查,防止有值班的家仆偷懒打瞌睡。 在走到属于老爷院子外的时候,他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门口身材高大的孙护院正巴结似看着自己。 “吴管家,老爷他还没睡呢。”孙护院说道。 “嗯,最近府里事多,千万要小心护卫知道吗?”吴管家嘱咐道。 “小人知道的。”孙护院欲言又止,“只是……” “有什么话就说。” “自从那个小妾死后,小人就总觉得有点心慌,张府……不会再出什么事吧?”孙护院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哼!还能出什么事?”吴管家脸色一冷,道,“这里是张家,谁敢来这里找麻烦!” 把孙护院训斥了一顿后,吴管家就背着手返回自己的小院了。 管家的院子离张老爷住的地方并不远,属于张家的内院,虽然面积不大,但对于独居的吴管家来说,却是有些冷清了。 他的原配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府里的事务十分繁忙,他便没有再娶。 夜色渐凉,吴管家打水洗了把脸,又自己打了点热水倒进木盆里,他坐在堂里的一把木椅上泡起脚来。 热气一缕缕地升腾,吴管家舒服地眯着眼,不知不觉中,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今晚的月色有些朦胧,吴管家眯缝着的眼中,隐约看见院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就站在井口山,看不清容貌。 吴管家被吓了一跳,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他连忙镇定心神,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擅闯我的院子!” 轻薄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吴管家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他的声音。 那个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全身湿漉漉的,就像是刚从井里爬出的一样。 “你……你到底是谁?”吴管家终于感到了寒意,慌忙对着院外喊道,“来人!来人啊!” …… 身边传来家仆的大声呼唤:“吴管家!吴管家?” 吴管家感觉有人在晃动自己,他连忙转头看去,发现是张老爷的贴身侍者张环。 “吴管家!”张环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他,满脸的惊恐,“你……你为什么站在井口上啊?” “你说什么?” 吴管家心中一凉,他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屋里,而是站在井口的边缘上,身上的衣服也湿漉漉的,向下滴着水。 见此情景,吴管家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他不由吓出了一头冷汗,一切实在太诡异了。 如果不是张环及时赶到,那他会不会…… 他连忙看向张环道:“你是怎么来的?是听见我叫人了吗?” “叫人?”张环疑惑道,“没有啊,是老爷让我来找你的,他找你好像有急事。” “急事?” 吴管家一听是老爷找自己就也来不及管刚才的事情了,他连忙换了套衣服,跟着张环出了院子。 去的路上,张环想了想,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吴管家,你刚才的样子可吓着我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吴管家脸色不自然地敷衍了一句。 张环把吴管家带进了张老爷的书房,刚开门张老爷就把他迎了进来,神色异样道:“老吴,你知道吗?” “孙护院昨天死了!” “什……什么?”吴管家怔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就才刚才巡查的时候,他明明还见过孙护院。 “孙护院白天没来,晚上也没来。”张老爷说道,“我就差人去他屋内叫他,却发现,” 顿了顿,才道:“他已经死了,尸体都硬了。” 张老爷喝了口冷掉的浓茶,透露出孙护院的死亡时间被推断为昨天。 吴管家忍不住想起孙护院说的那句话,登时也强烈的不安起来,他连忙把自己今晚看见孙护院,以及后来所遇到的怪事,一同告诉给了张老爷。 张老爷听了久久没说话,他拧着眉头,神情冷漠而凝重,最后才缓缓开口。 “要想办法啊……不然我们张家,恐怕当真要出大事了!” 春江花月夜 亥时 除了声色场以外, 大街笼罩。 管琼站在一间房门口,房内是刺鼻的酒气,她拧了下眉心:“师傅, ?” “不用, 你睡你的。”上, 让两个醉鬼躺一起。 “睡。”管琼回房睡下了。 房外房内都短暂地静了一瞬, 被邢剪的低骂声打破, 他瞪着带老幺鬼混的二徒弟:“老子明儿再收拾你!” 邢剪从这间房转去了隔壁, 他的小徒弟在泡澡,这么晚了,非要泡, 小二收了赏钱才烧好一桶水拎了上来。 “老幺,差不多就行了。”邢剪带上门。 陈子轻的脑袋歪在木桶边沿, 人已经睡着了。 邢剪哭笑不得,小徒弟这一睡,不就等于要他半条命。 等邢剪把小徒弟抱出木桶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给他擦水, 再把他抱到床上,这一系列动作搞下来, 岂止是用掉了半条命。 邢剪为小徒弟穿上干净的衣裤,一个大老爷们, 手抖得不成样子。 好在最后都完事了。 邢剪满头大汗,身上也在滴水,他扑到桌前拎起茶壶往口中倒水, 倒空了还不解渴。 索性穿着衣物跨进木桶里,还温着的水砸出巨大水花,溅得周围地面湿哒哒的。 邢剪阖眼泡在小徒弟的洗澡水里。 “师傅?” 被褥里的少年伸出来一只手, 在半空挥动几下,垂在床沿,他的小半张脸露在光里,嘴张合着发出梦呓:“师傅……你能不能别打我……” 邢剪没睁眼,那里像是有食人魂的魅魔,看不得。 . 一夜各有所梦。 陈子轻被敲门声叫醒,他迷迷瞪瞪地打着哈欠问:“谁啊,这么早。” 门外传来清悦的声音:“小师弟,是我。” 陈子轻的昏沉睡意立即退散:“啊,是大师姐啊,你来叫我跟师傅下楼吃早饭吗?” “不是。”管琼道,“我要去逛早市,不知你们可有什么需要我捎回来的。” “早市?那我也,” ”陈子轻一骨碌坐起来,头有点昏,他缓了缓,“那我也去,大师姐,你等我一下。” 管琼应声:“好。” 陈子轻看一眼床外边,邢剪还在睡,平躺着睡的。他身前的那块被褥呈伞状,倒着的大V状更贴切。 之前在秀才那儿睡一块,邢剪起得比他早,他没看到这等宏伟建筑,现在就…… 陈子轻要下床就必须从邢剪的身上跨过去,看似简单,实际也简单,只要小心点,别踩到再趴上去。 邢剪从床这头占到床那头,脚不够位置放,就架在床尾的柱子上面,睡姿霸道,他睡着后给人的感觉跟醒来不同,气息是冷的,丝毫不奔放热烈。 当然,全身上下的最高点除外。 陈子轻的视线落在邢剪下颚的胡渣上,看着就硬,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放了上去。 确实硬,扎手。 陈子轻忍着扯一根下来的冲动,他半蹲着降低重心防止摔倒,慢慢摸索着往床边爬行。 就在陈子轻爬到邢剪上方的时候,邢剪一条腿突然抬起来,膝盖刚好顶在他肚子上,他下意识找到扶手,并在求生本能下收紧力道,牢牢抓着。 师傅的大师傅如果能说话,肯定骂得很脏。 陈子轻胆战心惊地松开手在被褥上蹭蹭,有种手心被吐了一滩口水的感觉,他见邢剪没醒,不敢多待,手忙脚乱地下了床。 窗外的天色没有凉透,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点光亮,陈子轻匆匆穿衣洗漱,头发没束就开门出去了。 管琼看他行为仓皇,问道:“小师弟,你怎么像被狼追?” 少有的开玩笑。 陈子轻窘迫地打哈哈,脸红成猴屁股。 管琼打量披头散发的少年:“你进去拿梳子,我给你束发。” 陈子轻眨眼:“……噢。” . 不多时,师姐弟下了楼,小二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 管琼轻抚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小二,我们的马可有喂?” “喂了喂了,二位客官是否要去看看?” 管琼让小二带路,陈子轻也去了,他主要是好奇客栈的后院是不是电视里的那样。 两匹马被拴在棚里,它们没遭冷落虐待,地上一大把青草绿嫩嫩的带有水雾,应该是清晨才割了放进去的,很新鲜。 陈子轻四处张望,空气里有烟火味,他发现有个人在偷看管琼,年纪不大,长得十分俊逸。 管琼喂马吃了点青草,拍拍手道:“小师弟,走罢。” 陈子轻走了几步回头,那男的怎么还在看管琼?他凑到小二边上打听,要是个歹徒,那他就去喊邢剪。 小二干咳:“那是我家掌柜的长子。” 陈子轻:“……” 小二刚摆出趁机推销的苗头,陈子轻就给掐断了。 于是小二只能送他们出客栈,假装没见到偷偷摸摸跟上去的少爷。 . 早市很热闹,吃的玩的喝的看的应有尽有。 陈子轻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小钱袋,上回在孙梁成那赚的铜板没用完,他请管琼吃面片汤。 两人在小摊前坐下来,四周浸满了太平安宁的生活味道。 摊主在热气弥漫的大锅前现揉面,揉劲道了,利索地扯成拇指长短放进锅里,水是开的,面片进去一会就熟了捞出来。 管琼道:“大娘,我们不要芫荽。” “好嘞!” 陈子轻疑惑不解,芫荽是什么? 【香菜,你不爱吃。】 陈子轻吞了口唾沫,我爱吃啊,我爱到能生吃一把。 原主不爱,那他只能不爱了。 面片汤比陈子轻想象得要好吃,配菜是味很正的酸菜和提鲜的小虾米,面片入口滑溜溜。他埋着头,一筷子接一筷子地捞着吃,吃得鼻尖冒汗珠,刘海粘在脑门脸泛红光。 吃出汗了,陈子轻拉了拉衣襟。 “小师弟,你,” 陈子轻忽地听到管琼开口,他咬着面片抬头,眼神询问。 管琼静了静,让他把衣襟拢好,他没多想便把拉开的衣襟拢了回去。 吃了面片汤,陈子轻跟管琼逛起了早市,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界人,为了不给管琼惹麻烦就不乱跑,管琼去哪,他去哪。 陈子轻都这么谨慎了,还是遭了偷儿光顾。 管琼一路追着偷儿,把人堵在巷子里,那偷儿看她是个女的就掉以轻心,嘴上刚调戏两句便被她给撂倒在地,扭着他的胳膊逼他就范。 后面追上来的陈子轻气喘吁吁地撑着墙,断断续续道:“大,大师姐,钱袋拿,拿回来就好了。” 管琼命令偷儿:“把钱袋交出来。” 偷儿出师不利自认倒霉,他重重啐了一口,不甘地从怀中掏出还没捂热的钱袋,大力扔了出去。 “捡起来。”管琼眉眼一冷。 偷儿胳膊被扭,他白了脸,吃痛地求饶:“姑奶奶饶命,小的这就捡!” 在亦庄里,管琼不认为自己是女子就不做或少做体力活,她通常都当表率,因为她是大师姐。这么多年的抬棺扛尸,管琼的力气比寻常女子要大许多,一些男子都比不上她,偷儿想挣扎着起来根本不可能。 “谁让你站起来了,爬着去。” 管琼说完,察觉到小师弟的视线,她偏了偏头,小师弟直愣愣地望着她,眼里亮晶晶的。 偷儿趁她分心想跑,被她踢中小腿,压着爬到钱袋那里。 钱袋一拿到手,管琼就让小师弟过来确认。 陈子轻打开钱袋倒出铜板数了数:“对的,没少。” 管琼将偷儿放走,她发现小师弟的裤子上有土,问道:“你追过来的途中是不是摔了一跤。” “和人撞倒一起摔的,没事。”陈子轻第一次从管琼眼中看见了清晰的关心,有人撑腰的安全感扑面而来直击心灵,他委屈巴巴,“大师姐,为什么那个人能偷走我的钱袋,是不是我看起来很好下手,很蠢?” 管琼道:“不是你的错。” 陈子轻耷拉着脑袋,很丧气的样子,头上多了只手,生疏地摸了摸,他惊了下,飞快看一眼大师姐。 管琼不自然地收回手,陈子轻欲要说话,巷外传来惨叫,他们对视一眼,走到巷口查看。 客栈的少爷把偷儿踹趴下,“嗖”地一下躲了起来,衣角都没藏好。 陈子轻:“……” “无关紧要的人,不必在意。”管琼在他耳边淡语,“我们把早市逛完就回客栈,师傅他们该起来了。” 陈子轻走在管琼后面,边走边撩起短衫下摆,将钱袋系回腰上。 回到早市上,前头的管琼突兀道:“小师弟,碧玉簪是你为大师姐挑的?” 虽是疑问,字里行间却透着断定。 陈子轻“唔”了一声。 管琼在马的嘶鸣声道:“想来也不是师傅能做出来的事。” 陈子轻看她发髻上的簪子:“银子真的是师傅出的。” “这我不曾怀疑过。”管琼朝一处望去,“小师弟,吃糖葫芦吗?” 陈子轻摇头:“不吃了。”不花那个钱了。 管琼拉他避开挑着担子路过的行人:“没事,大师姐给你买。” 陈子轻笑嘻嘻地嘀咕:“那我要糖衣最多的。” . 不知道是不是有滤镜,陈子轻觉得古时候的糖葫芦比现代世界的更好吃,糖衣很脆,里面的山楂又酸又甜。 他回到客栈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在现实世界没买过糖葫芦。 “上哪逛去了?”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循声看去,邢剪坐在一楼靠窗的桌前,桌上摆着一大盘油炸桧和一盆豆浆。 “逛了早市。”陈子轻走过去拿起一块这个时代的油条快速吃着,一晚面片汤根本填不饱肚子,空位大着呢。他口齿不清地冲着上楼的管琼喊,“大师姐,你不吃啦?” “不吃了。”管琼很快便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 陈子轻抹着嘴坐在邢剪身旁:“师傅,二师兄跟秀才没下来吗?” 邢剪看他鼓动的腮帮子:“你能不能吃完再说话?” 陈子轻背过身去。 邢剪:“……”老子凶了吗?刚才那算凶? “你二师兄在房里磨蹭不敢下楼,秀才还睡着。”他硬邦邦地给小徒弟解惑。 陈子轻把身子转了回去。 邢剪的额角蹦了蹦,问他早市好不好玩。 “好玩。”陈子轻拿起盆里的大勺,从叠一起的碗上扣下来一只,舀了两勺豆浆到碗里,他捧着大口喝起来。 邢剪自个也吃起了早饭,他清早就受了大罪,有点萎靡。 发觉小徒弟若有似无地瞄了眼他的军事基地,他大腿肌肉瞬间绷成硬块。 不看了不看了,陈子轻把油条放进豆浆里泡了泡,放进嘴里吸溜油条里的豆浆:“师傅,关于昨晚我跟二师兄去那什么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今儿不要教训二师兄了好不。” 邢剪冷哼:“你倒是提醒我了。” 陈子轻呛了下,他拉住邢剪的袖子,轻轻地扯了扯。 邢剪瞪他:“吃你的!” 那就是不会教训了。陈子轻顿时就把手收回去,放心地吃着软烂的油条。 邢剪看一眼被拉过的袖子,拍打几下,这个小徒弟太烦人。 街上渐渐喧闹嘈杂,客栈里的静谧没有完全撤走,三两客人在享用早饭,偶尔交谈,不吵吵闹闹。 陈子轻吃好喝足:“师傅,我们今天回去吗?” 邢剪一口闷掉一碗豆浆:“可回可不回。” 陈子轻坐的板凳,没有靠地方,他就犯懒地趴在桌上:“什么叫可回可不回?” 邢剪手肘压着桌面拉近距离,漆黑的眼里映着少年模样:“你想回就回,你不想回,那就不回,师傅说得这么明白,可满意?” 陈子轻头皮战栗,完了,完了啊。 “邢师傅,崔兄。” 楼梯方向的喊声解救了陈子轻,他反应很大地站起来:“秀才!” 曹秀才宿醉一场,精气神竟然格外的好,他梳了乱发理成髻,说是要去彩云家里,早饭都顾不上吃,只想快点去拜访二老。 陈子轻叫不住曹秀才,他见人出了客栈,不得不凑在纹丝不动的邢剪耳边说:“我跟过去啊。” 邢剪赶小虫似的挥挥手。 陈子轻撒腿就跑出去找到曹秀才:“你知道彩云家在哪吗?” 曹秀才一呆:“不知。” 陈子轻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先别急,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 找谁打听呢,总不能在街上逮个人就问认不认识彩云吧。 陈子轻想了想,返回去找在客栈门口吆喝拉客的小二,他给了铜板,小二抛了抛铜板,塞进袖子里。 小二每日接触很多客人,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的客人,他们到客栈吃喝总要说笑讨论事,小二那不就多少都能听到点了嘛。 陈子轻没问错人,他从小二嘴里问出了彩云家的地址,陪曹秀才去了。 谁都没想到的是,彩云的家人不在了。 小二没透露,陈子轻跑了个空,他摸摸大门拉环上的锈迹。 “竟然都不在了。”曹秀才踉跄着后退,全然没了一路上的精气神,“那她无家可归了,她回不了家了。” “秀才——”陈子轻惊叫着扶住往后倒的曹秀才。 另一头,客栈里 魏之恕慢慢吞吞地下楼,他坐在师傅对面,吃微冷的油炸桧,含糊道:“师傅,昨晚是我糊涂。”他醒来发现人在客栈,哪怕记不太清醉后的种种,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邢剪严厉异常:“我找到你们那会儿,本想把你带回客栈吊在房梁上,抽一晚上。” 魏之恕头痛欲裂,那师傅怎么没动手,他喝多了抽着也没多大感觉,现在清醒了再被抽,那就不一样了。 “你小师弟给你求情了。” 魏之恕咀嚼油炸桧的动作一停。 “魏二,这是他第几次护你?”邢剪看窗外街市。 魏之恕接着咀嚼油炸桧:“我从前护了他不知多少次,他怎么护我都是应当的。” 邢剪搓了搓下巴上的胡渣:“人该往前看。” 魏之恕耸耸肩:“师傅说得对,从前如何如何就都不算了,他现今护我,我会对他道谢,郑重地诚恳地道谢。” 邢剪盯着没个正形的二徒弟:“这次回去后,你不能再和小师弟同屋了。” 魏之恕端碗的手颤了颤,指尖扣紧碗口,师傅终于知道他的断袖之好了,再找个机会让管琼知道,他就不用背负压力了。 “那我到时看看,义庄四周的破屋有哪个能收拾出来一间。”魏之恕闲闲地喝下一口豆浆。 邢剪理所当然道:“不用,你还住原来的屋子,你小师弟到我那边睡。” “噗” 魏之恕口中的豆浆喷了出去。 邢剪甩着遭殃的袖子,满脸凶光地喝斥:“像什么样子,赶紧吃,吃完去找你小师弟!” . 彩云家门前的巷子里,陈子轻给曹秀才擦汗。 曹秀才虚汗流个不止,他的样子像是回光返照的人到时间了,病情加重了,马上就要蹬腿了。 天黑前都会亮一小会,之后才变黑暗。 陈子轻心惊胆战,秀才不会要死在这里吧,他怕死了。 速效救心丸有有用吗? 陈子轻管不了有没有用了,他跟监护系统买,却被告知公司没有此类道具。 怎么没有卖的?陈子轻两眼一抹黑,手腕突然被抓住,他垂头看去。 “翠儿……”曹秀才紧紧抓着好友,“崔兄,翠儿在哪里?” 陈子轻欲哭无泪,他不知道啊,翠儿姑娘说彩云是被害死的,那她估计在为主子报仇。 回张家了吧,人死在张家,肯定要从那里开始查起。 翠儿在张家的话,她想必就在查探她主子没出病的原因,希望她平安。 陈子轻把没什么重量的曹秀才背了起来。 曹秀才趴在他背上自言自语,没什么逻辑章法,想到哪说到哪,陈子轻费力地听着。 好像是什么彩云生前让秀才带她走,她只想做彩云,那个与他游湖偶遇的彩云。彩云想要秀才带她私奔。 秀才说不能,他后悔了,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要是时光能倒回去,那他一定抛下圣贤道德,抛下礼义廉耻,无论是世人的眼光,还是内心的自我谴责,都比得上所爱之人的安危。 他被身外之物迷住了心智,他错了。 陈子轻之前没听秀才讲这些,他头一回听,心下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彩云是不是知道自己会遭遇不测啊? 想到这,他踩着土块停下脚步,如果真是这样,那彩云一定留了什么。 陈子轻继续走,视线无意间扫到秀才垂在自己身前的两条手臂,瞳孔猛然一缩,对啊!这件蓝色长衫不就是吗! 陈子轻赶忙把曹秀才放下来,让他靠在墙边:“秀才,彩云给你做的这身衣衫是她什么时候给你的?” 曹秀才神志不清。 陈子轻咬牙掐他的人中,狠心用了很大的力道:“这很重要,你告诉我。” 曹秀才幽幽清醒了一点:“就是她让我带她走的那晚。” 陈子轻很快便明白,那也是他了解到秀才跟心上人约会,分道扬镳的那晚。 “彩云把衣衫送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曹秀才迟缓地摇了一下头。 陈子轻的脸上写满失望,是他想多了吗? “我想起来了。”曹秀才倏然睁了睁眼,“她说了话的。” 陈子轻屏息:“什么话?” 曹秀才恍恍惚惚地抚摸长衫:“她叫我一定要保管好,说了两次。” 陈子轻立即检查起了曹秀才的长衫。 曹秀才虚弱地推他的手:“曹,曹,曹兄,你这是作甚,你别,你不要摸……” 陈子轻说:“脱下来。” 曹秀才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陈子轻直接上手。 不多时,曹秀才穿着里衣,悲苦地蜷在墙根底下:“这是彩娘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念想,我不清楚崔兄此番行为的目的,还请你轻着些……” “我不会把你的念想弄坏的。” 陈子轻嘴上说着,手上动作没停顿,他把长衫铺在地上,尽量铺凭证,一寸一寸地仔仔细细摩挲。 指尖碰到一处,陈子轻的心跳瞬间就加快起来,他确认地揉捻布料,这里面有个夹层。 “秀才,我要食言了,对不住!” 陈子轻攥着那布料送到嘴边,艰难地用牙去撕咬针线,咬不到,他只好背过身,偷摸用积分买了把小剪刀,趁着秀才体弱反应慢,抓紧时间把缝合的线剪开了一条。 从剪开的缝合处往里摸索,能摸到一块帕子,跟布料缝在一起,不细摸是摸不出来的。 陈子轻激动地扯出帕子:“秀才,你快看看。” 曹秀才呆愣片刻,颤着手去接帕子,上面是秀丽小字,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帕子的一整面,他从头到尾看完,脸色煞白犹如死人:“原是我害死了彩云,是我害死了她。” “哈哈哈,报应,老天爷对我的报应。”曹秀才失心疯地倒在了地上,手中帕子轻如鸿毛,却是一个女子最后的希望。 陈子轻蹲过去看帕子上的内容。 前半段是彩云的解释,她与秀才相识的时候还不是张家小妾,爹娘自作主张将她嫁给张老爷做妾,她跑出家门遇见秀才,他看出她满面愁苦投以关怀,她骗他是家中有困难,他信以为真,借她十多两纹银度过难关。 秀才以为自己真的救到她了。 彩云万般不愿还是被送进了张家的后门,做了比她爹还要年长的张老爷的小妾,她把银子还给秀才,想做成陌路人,秀才不肯收下,不愿和她两清。 自此彩云活着的盼头是去见秀才,可是越欢喜,越愧疚,她想跟秀才断了来往,却舍不得他给她的柔情,于是她一次次地隐瞒,最后觉得可能时日无多才摊牌,想让他带自己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方。 秀才没答应,她心灰意冷,一个人走上了来时路,回了张家。 后一小段是彩云解释可能时日无多的原因,她称自己发现了张家的秘密。 有一晚她睡不着出去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祖宅附近,她听见里面有什么重物拖动的声响,没多久就见张老爷从祖宅里面走了出来,他叮嘱了护卫什么便进去了。 张老爷傍晚带梅夫人外出踏青,一来一回至少要两日,这是整个后院都知道的事,他怎么会出现在祖宅里? 彩云没有深想,她不敢多留便匆匆离开了,事后她让翠儿去打听那晚张老爷是否回来过,得知没有。 那张老爷怎么进的祖宅? 彩云意识到她窥探到了不该窥探的一角,她心有不安,总觉得当时被发现了行迹。 具体什么秘密彩云没交代,就在祖宅里面。 陈子轻若有所思,他没亲眼看见彩云死三日后的小臂状况,不过就彩云那种死法,他猜了个可能性极大的结果——中了毒。 而且俞有才,郭大山,原主,彩云,中的都是同样的毒。 陈子轻一直想不出来毒发带来的死因有什么共同点,为什么想不到,因为共同点压根就不在死因上面。 原主在船上突然头脑发胀意识模糊掉进江里溺死自己,俞有才剪自己,郭大山挖坑埋自己,彩云看到死了的人并在和其中一个对话后扭断自己的脖子。 毒发应该是会产生幻觉,至于究竟哪种,估计和自身的经历,以及内心深处的什么之类有关。 彩云发现的秘密和俞有才几人所谓的生意脱不了干系,凶手在张家,主任务的中心也在张家。 那个祖宅绝对有别的入口,在张家外面,通道什么的。 至于拖动的重物,他暂时没方向。 陈子轻根据被证实的部分搅合猜测一通顺下来,脑中就瓢起了积分袋。 再是系统的通知,他进账三四千积分。 陈子轻狠狠抹脸,进度条拖动了,看来他方向对了,他把一只手的手指甲从大啃到小,张家做主的不就是张老爷,凶手多半锁定了。 曹秀才的哽咽让陈子轻回到现实中来,他调整调整心境想,彩云用的是毛笔在帕子上写信,一旦秀才把衣服洗了,那字迹也就没了,她全看天意。 陈子轻把躺在地上的曹秀才扶起来:“秀才,我们回客栈。” 曹秀才看着只有一具空壳了。 陈子轻小声道:“秀才,彩姑娘怕不是突发疯癫。” 曹秀才的眼珠颤动地转了转,回光返照的迹象再次回到他身上,对,不是疯癫,他要查清楚彩云的死,手刃仇人。 “你能走吗?”陈子轻问道。 “能走。”曹秀才把帕子叠好贴在心口,穿回里面开了个口子的长衫,他怕好友不信自己已经没事了,大步向前走。 陈子轻在秀才后面转过拐角,就在那一瞬间,后颈一痛,他失去了意识。 . 一刻钟不到,魏之恕扛着惊惶失措的曹秀才跑回客栈。 曹秀才失魂落魄地一遍遍念着好友的名字,魏之恕的头本就要炸了,他心烦意乱地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塞进对方嘴里。 魏之恕去师傅房里,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师傅,小师弟找不着了。” 补觉的邢剪豁然起身:“我不是让你跟着?” “跟了,我跟了,”魏之恕握紧拳头,焦急又自责道,“他陪秀才去了一户人家,我在巷子外面等着,有个卖茶叶蛋的老妇过来,几个地痞踹翻她的锅炉和茶叶蛋,闹哄哄的,我嫌烦便走开了。” 魏之恕颓废地垮下肩膀:“就那么一小会,人就没了。” “秀才说他走在前面,只是过一个拐角的功夫,小师弟就不见了,他毫无察觉。”魏之恕红了眼,“那一片我能问的都问了,没有哪个看见不对劲的人或者车马。” 管琼听到动静进来:“二师弟,那几个地方你都找了吗?” 魏之恕知道大师姐说的是哪几个地方,声色场所,酒楼,赌|场。 “找了。”他艰涩道。 管琼神色凝重地踱步:“这不是一般的拐卖到哪里做活,这像是有预谋……” 邢剪平时动不动就粗声粗气地训斥吼叫,此刻却出奇得冷静:“马上回乡里。” 魏之恕刷地抬头,师傅的意思是,小师弟人已经不在县里了?他擦着眼爬起来:“那我下楼牵马。” 说完又无措地哽了起来:“师傅,小师弟会没事的吧?” 邢剪低头穿鞋:“嗯。” . 子时二刻,江边不远的一间小院门被人从外面踢开,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邢剪,他放下腿踏入。 院里摆着一张木桌,两把椅子,一壶酒,两只杯盏。 大半夜的,戏班的班主在树下赏花,他没转身,徐徐道:“来了啊。” 邢剪面容前所未有的冷峻,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面。 这对儿时的伙伴多年未见,一眼便认出了彼此。 但他们当时并未相认。 孙梁成撇断一个枝条拿在指间,他靠近邢剪,目光掠过对方腿上的左手假肢,那只手掌就是在他面前断的。 把坠着几朵花的枝条放在桌上的时候,孙梁成开了口:“我知道你不想掺和进来。” “你过着清闲的生活,你也喜欢那样的生活,日复一日,简单,平淡,安稳。” 另一把椅子本在邢剪边上,它被孙梁成拎起来,搬到一段距离外放下来,他坐在不会被迁怒的距离,不快不慢地讲着,“说实话,我是羡慕的。” “不要废话了。”邢剪终于出声,嗓音从肺腑牵出来,混着喉间的血腥。 孙梁成颇为善解人意道:“行,那就不废话了。” 他刚才赏花,这会儿赏起了月亮:“张家马上就要自掘坟墓了,只差最后一步。” 邢剪沉声:“你不是达成目的了吗?” 孙梁成眼皮下垂,目光从天上移向下一刻就要发疯的故友。 邢剪捏紧酒壶,随时都要砸出去,但他没砸,他在空杯盏里倒满酒,端起来喝了个空,酒液打湿他的手指,下巴和领口,尽显狼狈。 孙梁成听见他怒不可遏地吼了出来:“不然我家老幺怎么会被抓!” 小院气氛在这一刻正式绷到了极致。 孙梁成不动声色地挪动椅子,他再往后坐了坐:“通常情况下,一个人遇到自己接受不了的现象,第一反应确实是找到同样超出自然现象之人,试图通过某类仪式摆脱现状。” “不过我没达成目的,这才只是开始。”孙梁成喃喃,“还不够乱啊。” 邢剪把枝条扔地上,这上面的花什么颜色不好,偏偏是白色,刺他的眼,扎他的心。 孙梁成抽了抽嘴:“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邢剪给自己倒第二杯酒,第三杯酒。 孙梁成一笑:“你在义庄一待就是多年,想必有研究。” 这位戏班班主煞费苦心地谋划了一出,让被惊动的张家为了阻止事态发展下去,派人抓走义庄小伙计试图找出解救方法,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此刻的谈判。 义庄师傅不会不知道。 小徒弟再次被卷进去了,这是因果反应,没有第一次的死而复生,就不会引来第二次,而且这次死路一条,他还能坐视不管? 邢剪倒出酒壶里的最后一点酒:“是不是我配合你达成目的,你就能让你的人在张家搞什么狗屁仪式前,找出我家老幺,把他完好无损的送到我手上?” 孙梁成不答反问:“我的目的是要看到张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真要为了一个小徒弟,违背自己那点守了这么多年的良心?” 这时又想做好人了,半真半假地确认,提醒,像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邢剪面无表情:“老子问你,是不是?” 孙梁成正色:“是。” 邢剪将小半杯酒灌入口中,一摔杯盏:“好。” 春江花月夜 陈子床上, 入眼是熟悉的简陋陈设,他的眼皮抽搐了一下,想爬起来却发觉浑身无力, 两。 , 里面有口子, 还很新鲜。 陈子轻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举到面前, 布料的人, 看起来是上等布料, 谁给他包扎的啊?他记,后颈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之后他去了哪里, 手腕的痛感撕扯着陈子轻的神经,他的脑中不我不会是被放血了吧?” 陈子轻呼吸紊乱地坐起来, 他下床途中用余光瞧了眼半掩的小木窗,那块缝隙里嵌着浓稠的黑色,这会儿是夜里。 怎么他从昏迷到醒来, 天都黑了! 一天没过去吧?总不能是过了好几天。 陈子轻撑着床板挪到椅子上坐下来, 他趴在桌面上,伸手够了够铜镜, 这么个动作就累得要虚脱了。 等他够到铜镜时,他得鬓发已经被虚汗打湿, 他瞪着镜子里的人。 气色差得跟个鬼一样,真的很像是失血过多…… 陈子轻放下铜镜摩挲缠在手腕上的布,视线扫着自己的衣裤, 是他早上陪秀才出门的那身,衣裤下的身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异样感。 “吱呀” 木门被推开,魏之恕端着碗筷进来, 他对于小师弟没在床上躺着,而是趴在桌前挺吃惊的,脚步滞了好几瞬才迈动。 “醒了啊,醒了就把这个吃了吧。”魏之恕将碗筷放在少年面前。 碗里是猪肝汤,上面飘着几片绿叶子。 陈子轻根据这碗汤确认,他被放血了,不过从手腕的活动程度来看,伤口不算太深,说明幕后之人只割开了他的皮肉就出于什么原因中止了,再就是他得救。 那幕后之人吧,基本可以确定是给原主下毒的人,即是张家人。 张老爷的嫌疑最大。 大老远的去县里把他掳走,大概率是掳去张家。 不是当场一刀结果了他,而是在他失去意识不能反抗期间对他割腕放血,为的什么仪式吧。 真服了。 怪不得在发现他中毒溺江没死成以后,迟迟没有对他二次下手,原来是留着另有用处。 那张家为什么在这个时期用了呢,是不是担心有可能发生的事,真的发生了? 120区的鬼,登场了吧…… 陈子轻拿起筷子在碗里划了划,魏之恕催他快点吃,凉了吃就要拉肚子。 “二师兄,我是怎么回来的啊?”陈子轻用费解又茫然的语气问。 魏之恕走到柜子前面,一副没事找事样的打开柜门拿出衣物,抖开叠了起来:“秀才说你不见了,我们在县里找不到你就回来碰运气。” 陈子轻等了等没等到下文,他只好问:“然后呢?”一般情况下是报官吧,即便一时没想起来报官,也该一直在县里各个地方寻找,而不是回乡里。除非有点眉目。 “然后就看见你躺在土坡上面。” 陈子轻停止内心的揣测,脸上没显出质疑的痕迹:“那我这手腕……” “我们不清楚你是怎么伤的。”魏之恕把衣物叠成方块转身,“你没一点印象?” 陈子轻摇头。 “你再好好想一想。”魏之恕眯眼。 陈子轻安静了好一会,挫败道:“我还是想不出来。” “那慢慢想。”魏之恕将衣物塞进柜子里,“哪天你要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二师兄,听到没?” “听到了。” 陈子轻垂眼看碗里的猪肝汤,看来魏之恕不知情,那是谁救的他? 等等,好像遗漏了什么事情,并且很重要,什么事来着?陈子轻的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他想起来自己遗漏的是哪个事了! “二师兄,我几时不见的?” 魏之恕道:“今日下辰时二刻左右。” 陈子轻迫不及待地追问:“那现在什么时辰了?” 魏之恕看一眼实在莫名的小师弟。 陈子轻腿抖声音也抖,整个人十分抓狂:“现在什么时辰了啊!” 魏之恕愕然片刻,去院里观察星辰:“不到子时四刻。” 陈子轻冷汗涔涔地擦了擦脸,那就是今天还没过去,下一秒他就挎了下去,没用了,他赶不上了。 不行,还是要努把力,万一能赶上呢。 陈子轻快速摸前襟,他带了黄纸去的县里,原本想着陪秀才去彩云家回来再叠,哪知道后面会出变故。 魏之恕见小师弟掏出一把黄纸,他的神情顿时空白。小师弟这时候叠什么元宝,他伤的不是手腕吗,难道脑子有内伤? 陈子轻刚叠好一个元宝,冷冰冰的提示声就响了起来。 【警告!宿主改动标注(1)一次!】 陈子轻:“……” 他丢掉黄纸,哀怨地瞪向魏之恕,子时四刻是零点,所谓不到那个时间,敢情只差几十秒? 魏之恕被瞪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师弟不知又怎么了,竟然弯腰拿脑门去磕桌面,他眼角直跳地走近:“崔绍,别磕了,二师兄背你去找大夫。” “不用,我的问题大夫治不了,不是,我没问题。”陈子轻坐起来,身子往后一仰,他瘫在椅背上调整心态,四次警告用了一次,还有三次,不要慌,长记性积攒经验。 陈子轻把自己安慰好了就夹一块猪肝,咬了一小口进去,有点腥,不像管琼的水平,他狐疑地嚼几下,不但腥,还老。 “二师兄,师傅呢?” 魏之恕在看小师弟的手臂,手腕上面一截缠着布条,说是碰了有毒的叶子,这么久了也没把布条拆掉,如今手腕又缠了一圈布。 陈子轻提高音量:“二师兄!” “快吃。”魏之恕回神,他说完顿了顿,搬椅子坐到小师弟身旁,“筷子给我。” 陈子轻猜到了什么,默默将手里的筷子递过去。 魏之恕接过筷子,在碗里找找,选出最满意的猪肝,在碗边抖抖蹭蹭猪肝上面的汤水,喂到小师弟嘴边。 陈子轻闭着嘴没反应。 魏之恕很久没喂他了,那种久违的感觉没找回来,偏偏他又不配合。 气氛尴尬,魏之恕温柔道:“小师弟,你的嘴是被什么东西缝起来了吗,要二师兄用剪刀一点点剪开?” “……”陈子轻张嘴,一块猪肝被筷子送了进来,他干巴巴地嚼着。 魏之恕早就在碗里挑到了第二满意的猪肝,小师弟迟迟没有把第一块猪肝咽下去,他大致计了数,小师弟起码嚼了有二十下,还不咽? 陈子轻一言难尽,你没尝过吧,这猪肝真的难以下咽。 魏之恕要发脾气,却在余光扫过小师弟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时,硬生生地忍下不耐,等他嚼,随他嚼多久。 只要他不怕牙酸嘴酸,他嚼到天明都行。 . 陈子轻几块猪肝一嚼,腮帮子的肌肉都紧了点,他感觉一碗吃下去,脸能瘦。 “不想吃就别吃了。”魏之恕道。 “我没不想吃。”陈子轻懒懒地凑到碗口上,魏之恕把碗斜到他那边,让汤水流进他嘴里。 过了好久,师兄弟终于结束了温馨到让人落泪的画面。 陈子轻回床上躺着。 魏之恕拿着空碗跟筷子回伙房:“师傅,我进屋的时候小师弟已经醒了,他的状态还不错,猪肝汤都都吃完了。” 邢剪坐在龟裂的土锅灶后面烧火:“不是他嫌猪肝腥不想吃,你替他隐瞒,偷偷倒给猪仔吃了?” 魏之恕道:“没有,他亲眼看着他吃完的。” 邢剪挑了挑眉,小徒弟怕是猜出那碗猪肝汤是谁做的了。 这一瞬间,邢师傅的心里头酸中冒糖水,布满血丝的眼看着洞中柴火,有些微的出神。 “他问没问我?” 魏之恕打水洗碗筷,声音被水声掩得不太清晰:“好像问了。” 邢剪不满地抄起木棍在柴火里拨动,拨得火星子往外飞,落在他腿上被他打掉,什么叫好像,这二徒弟! 魏之恕洗好碗筷放靠墙的长木板桌上面:“师傅,你给小师弟做了猪肝汤,怎么不自己送过去?” 邢剪半晌吐出两个字:“没脸。” 院里突然响起喊声。 “师傅。” 魏之恕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说没脸的师傅已然丢下棍子跑出了伙房,紧跟着外面就传来克制的训斥。 “你出来做什么?滚回屋里去!” 魏之恕不慌不忙走到伙房门后,听见他那个小师弟说:“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滚啊?” “你哪样了,不就是流点血。” 魏之恕扯着嘴皮学师傅:“不就是流点血。” 呵,炒猪肝的时候不知道发什么火,铲子粗暴地砸进铁锅里,直接把铁锅砸了个洞。 后来大师姐拿出了备用的那口锅,小师弟才吃上猪肝。 魏之恕不在背地里笑师傅了,他去锅灶前揭开锅盖看里面水开没开,要是他当时看紧点,小师弟也不会出事。 师傅回乡的速度比他们要快,他一路都在换马,还交代驿站的人叮嘱他们回到义庄等着,不要外出,他们只能照做。 后来他等不下去得要违背师傅的命令,大师姐强势阻拦。 他们二人在义庄僵持,争论,差点不顾十几年的师姐弟情分大打出手之际,师傅带着小师弟回来了。 师傅不说经过,也不准他们四处打听,以免节外生枝,他们只能就此作罢。 所以他跟管琼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至于师傅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他们不确定。 喂完猪的管琼提着空木桶进伙房,魏之恕把锅盖搁在一边:“水开了,你舀去洗吧。” “我不急。”管琼道,“你急就先用。” 魏之恕毫不领情地开口:“你不急,我更不急。” 管琼不在意他的态度,洗了手问道:“小师弟如何了?” “吃了猪肝汤,师傅在陪他。” 管琼轻叹:“他受苦了。” 魏之恕沉默了会:“师傅说伤口不严重,过两日应该就能养回来。” 管琼看了眼没听懂的二师弟:“我的意思是,他吃师傅煮的猪肝汤,受苦了。” 魏之恕:“……” . 陈子轻第二日是在床上度过的,叠元宝都在床上,他叠的一百来个全丢进了床边的竹筐里。 魏之恕在屋外看守,茅房都不让他去,就在夜壶里解决的,幸亏他拉不出来,不然也要拉里头,想想就窒息。 到了黄昏,陈子轻趴在窗边看日落,魏之恕进来叫他收拾东西搬去师傅那边。 陈子轻呆若木鸡。 魏之恕把跟进屋的老母鸡抓起来,往门外一丢:“师傅前日同我讲过。” 陈子轻人都傻了,我呢?都不用跟我说的吗,我才是当事人吧。 “你不介意我碰到你的宝贝厕筹,我可以帮你收拾。”魏之恕阴阳怪气,“但你不想让我碰,我碰一下,你就要死要活。” 陈子轻抽抽嘴,那是刮屁股的,没什么好碰的。 “二师兄,师傅为什么要我搬过去啊,”他期期艾艾,“我在这个屋子住到大,住得挺好的。” 魏之恕单膝跪在床上,从后面趴在他肩头,像儿时那般亲密:“你之前不是为了躲我,多次去找师傅,希望师傅开门放你进去吗?现在你如愿了,装什么呢,小师弟。” 陈子轻往旁边躲:“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和好了不是吗。” 魏之恕无所谓他的躲避排斥,慢悠悠地抬眼欣赏泼在天边的霞光:“所以你不愿意和师傅睡了?” 陈子轻欲言又止。 魏之恕圈住他的小臂,用手掌量了量,看他因为此次的遭遇瘦了多少:“只要你点个头,二师兄就去说。” 陈子轻心情复杂地支支吾吾:“也没不愿意。” 魏之恕面色一阴:“那你这副为难的样子是何意,耍我?” 陈子轻连忙解释:“没耍你。” 魏之恕扳过他的脸凑近审视,了然道:“小师弟是在害怕啊。” 陈子轻一慌:“谁,谁怕了!” 魏之恕侧身靠在窗边抖着肩膀笑:“只要你不偷师傅的钱箱,你就什么事都没有。”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啊。 事不仅会有,还很大。 . 陈子轻不论有多少顾虑,最终还是躺在了邢剪的床上,分走了一小半位置。 邢剪做棺材做到半夜,他去河边洗了澡,生平洗得最仔细最认真的一次,皮肉都搓得火辣辣的疼,满身都是未散的湿气。 那种心态像出嫁前一夜。 邢剪怀揣着见不得人的感受进屋,他的小徒弟没给他留灯火,念在是初犯就不计较了。 但是, 邢剪立在床柱前,抬手拍拍躺在床尾的小徒弟:“你怎么在这头睡?” 陈子轻没睡着,他借着月色看上方的人……敞开的布袍衣襟里的一片小麦色胸肌,这距离近的,仿佛用力吸一口气就能闻到澎湃野性的荷尔蒙,陈年烈酒一般,没入口就已上头。 “师傅的枕头在床那头,我就到这边来了啊。” 邢剪弓着一把精窄性感的腰低头,气息强而有力地打在他脸上:“你要让师傅闻你的臭脚?” 陈子轻弱弱地说道:“我跟二师兄就是这么睡的。” 邢剪嗓音沉沉:“我是你二师兄?” 陈子轻无力招架:“不是。” 邢剪撑着床柱,俯视想往被子里缩的少年:“那你为什么把原来的那套搬进来,还指望师傅配合你?” 陈子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不说了不说了,我马上去你那头睡。 不多时,师徒俩躺在一头,枕着各自的枕头。 陈子轻体会过忐忑拘谨到手脚不知往哪放,他这回没不适应,只是意想不到。 好吧,也没有意想不到,他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刻。 陈子轻拉过被子,脸在被角上蹭蹭:“师傅,秀才怎么样了啊?”白天他问过魏之恕,得知秀才跟他们一起回来的,别的就问不出来了,魏之恕嫌他烦,更烦他问秀才。 “能吃能睡。”邢剪习惯性地翻身把脚搭在床边,他想到小徒弟睡在自己身边,就又快速转了回去,“挺好。” 陈子轻在心里叹气,秀才想要帮彩云报仇,就必须振作起来。 甭管彩云的死能不能差个一清二楚,仇能不能报,只要能让秀才有个事做,有个目标,那便是好的。 人最怕的,就是没什么想要的,没什么想做的。 “阿旺跟着他的吧?” 邢剪似乎很不待见那条意外来到义庄的黑狗,他的语气里有火:“不然呢,你的狗不就只听你的话,你让它看着秀才,它就看着。” 陈子轻赶忙给他压压被子:“燕子走没走啊?” 邢剪得耐心岌岌可危,小徒弟问完秀才问狗,问完狗问燕子,怎么就这么爱问,还全是些无关紧要的。 “你尽快好起来,自己去看!”邢剪从喉间甩出一句。 陈子轻说:“我都好了。” 邢剪忍着不侧身,他怕自己一侧身,一个没留神就把小徒弟给揽住了:“那明日你打水,挑水,砍柴,刨木,刷漆,喂猪,喂鸡,扫地洗衣做饭,守夜。” 陈子轻目瞪口呆:“为什么都是我做?” “你不得证明自己好了?” 陈子轻吃瘪,他大声掩盖无法还击的事实:“我睡了!” 说这话的人,很快就陷入沉睡。 邢剪爬起来点灯,他将小徒弟手腕的布拆开,磨了草药覆上去,再用干净的布包上。 烛火摇曳中,邢剪挨个看十根手指的指腹,用稍微不那么粗糙的指腹抚上小徒弟的嘴角,停留许久,向他嘴上摩挲着划过。 不知道你这回长没长教训。 师傅长教训了。 . “秀才——” 陈子轻惊叫着醒来,床上只有他自己,邢剪不在,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秀才在他梦里死了,死在他面前。 屋门被敲响,闻声过来的管琼道:“小师弟,秀才没事,无需担心。” 陈子轻仓促地应了一声,他没多躺就去找秀才。 管琼告诉他,秀才去祭拜故人了。 哪个故人?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彩云吧?他舔着发干的嘴问:“大师姐,你知道秀才的故人埋在哪里吗?” 他随口问问,没抱希望。 没想到的是,管琼去伙房拿了一块菜饼给他,说道:“我带你去。”小师弟在乎秀才,她便留了份心。 陈子轻跟着管琼去了一处墓地,秀才看望的故人,竟然真的就是彩云。 坟前除了秀才,还有翠儿。 秀才原本打算生前都不来看彩云,他不配,如今他打算不惜一切给她报仇,想着应该配来见她了吧,不常来烦她,只在控制不住的时候来见见她,和她说说话。 哪知张家没给彩云没出殡,秀才崩溃地晃到了张家,他就是在那里碰见翠儿,被她带来这里的。 彩云有个土包,翠儿给她立的。 翠儿不想秀才坏她的事就撒谎说里面是她主子,实际只有遗物,她还没有在张家打探到主子的尸首下落,找到了就埋进去。 秀才在坟前长跪不起。 陈子轻上前拍了拍秀才的肩膀,欲要退开,手被秀才拉住,听他哑声问:“崔兄,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陈子轻说着,余光瞥到不远处的邢剪,他眼神询问管琼,师傅怎么来了? 管琼直接出声:“师傅不放心。” 陈子轻张了张嘴,好吧。他先是看看秀才的精神状态,再把翠儿叫到一边:“翠儿姑娘,你是不是回张家做事了?” 翠儿神色警惕。 陈子轻压低声音:“你主子给秀才留了信,写在帕子上的,他跟你说了吗?” “没有。”翠儿十分震惊,“信上写了什么?” 陈子轻大概透露了一点信息。 翠儿的脸上没涌现出意外之色,这现象表明她猜到主子的死不简单了。 陈子轻心想,翠儿果然回张家调查真相了,可她看样子就连彩云没出殡的原因都查不出来,她的力量微不足道,小命难保。 “翠儿姑娘,你别回张家了。” 翠儿抹眼泪的动作一顿,她来不及隐藏仇恨下的悲痛,通红着眼抬头看明明置身事外,偏要搅合进来的义庄小伙计。 陈子轻说:“我有种预感,你去了,就出不来了。” 翠儿满是赴死的决然:“我也没想出来。” 陈子轻蹙起眉心:“没必要啊,恶人自有天收。” 翠儿咄咄逼人:“是吗?” 陈子轻挠了挠脸,抿嘴笑了一下:“我相信是。” 翠儿错愕地站在原地,等到义庄小伙计回到他的师傅身边,她才堪堪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真是个怪人。” 怎么都比主子的情郎强,翠儿是一百个一万个瞧不上,看不起。 但主子爱他。 翠儿忍下抱怨回张家,她站在高墙外仰望,耳边是那个义庄小伙计的话语,进不进去? 老天爷会惩罚恶人吗? 翠儿在高墙外驻足,不知不觉天幕下沉,她扇扇麻掉的脸,干脆先在外面观望两日好了。 就在翠儿转身离去时,她从风里捕捉到了一缕焚烧的气味。 是从张家飘出来的。 烧什么呢,翠儿恶意地想,最好是风再大一些,把整个张家都卷进火海,烧个精光。 …… 高墙内纸灰纷飞,未燃尽的纸钱飘入空中,火星点点融入夜色,飘过墙去。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张家决定只要是闹事的地方都要烧些纸钱,安抚怨鬼。 张环从一处外院走过,他发现院子里正有三个仆人在焚烧纸钱,一小撮的纸钱燃烧着,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老爷说了,不要舍不得,一次多烧点!”张环在门口嘱咐了一句就抬脚离开了。 可没走多远,张环又停下了脚步,他感觉这三个仆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又担心他们烧的纸钱不够,所以就返回再次查看。 张环停在院门口,那三人依旧背对他蹲着,面前的纸钱还是很小一堆,显然没按照他说的做。 “纸钱太少了,你们这样烧,肯定不够。”张环忍着怒气向三人的背后走去。 随着张环的靠近,那三人仍然一动不动,面前的纸钱眼看就要燃尽了。 “哎!我说你们,再放点纸啊!”张环拍了一下其中一人的肩膀,“这火都要灭了啊!” 可就在他这一拍之下,那人竟似没有重量,一头栽倒进了火里。 是个纸人! 张环连忙向另外两人看去,只见这两人同样表情僵硬,皮肤干瘪得像是纸糊的。 “嘭!嘭!” 一阵风吹过,张环打了个冷颤,另外两个纸人随即也栽倒,原本快要熄灭的火堆顿时窜起火焰,纸人被点燃了。 纸人燃烧的火光惨白,映照着张环苍白的脸。 看着被剧烈燃烧变形的纸人,张环终于知道这三人的背影为什么有些熟悉了,他们不就是昨日刚刚死去的吗? 张环一脸惊恐地向内院逃去。 内院灯火通明,照得整条走廊亮堂堂德,张环刚进内院就听见耳边有人叫自己。 “张环!张环!你急急慌慌地跑什么呢?” 张环转头看去,不远处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原来是刘管事啊,没事……没事……”张环定了定神。 “没事你这大晚上的跑这么快干什么?”刘管事一脸不信的样子,他看了看四周,小声问道:“是不是又……” “没,没,只是老爷着急叫我过去。” 张环连忙打断了他,他知道刘管事要问什么,可是老爷吩咐过,禁止私下讨论。 说完张环也不再管刘管事,飞快地跑到了张老爷的书房。 此刻张老爷还在看书,他见贴身侍者神情慌张,顿时放下书问是怎么回事。 张环把“纸人烧纸”的事情说了一遍,张老爷听完一直沉默不语。 “没有其他人看到吧?”张老爷想了一下说道。 张环连脑门的汗都顾不上擦:“没有,只是在来的路上,我遇到了刘管事。” “刘管事?你说的是哪个刘管事?”张老爷忽然脸色一变,瞪着张环。 张环刚才跑的太急了,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一件事,刘管事不是白天才死了吗…… “老爷,我,我这,”张环结巴起来。 “不要对外声张。”张老爷挥手让张环出去,他重新拿起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吴管家见过死去的人,张环也见到了,下一个是不是要轮到他了? 张老爷苍老的面容一闪而过狰狞,第一个方法遭到破坏没能成功,那就启用第二个办法,第三个办法,他家财多到数不尽,只要他舍得下血本,还能招不到各地的能人义士? . 张家的事没跑到墙外来,乡里一点风声都没有。 陈子轻问邢剪借银子给魏之恕买药,邢剪把胸前的钥匙扯下来给他,这是第二次了。上次他没要,这次却打开了钱箱。 “别光顾着看,拿啊!”邢剪不耐烦。 陈子轻一颗心又慌又乱,他颤着手伸进钱箱里,抓出了一锭银子。 不等邢剪开口,陈子轻就忙道:“师傅,这银子加上我之前买耳环的一两,我都会还你的。” “师傅相信你。” 邢剪在柜子顶端下笔砚,而后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哗啦抖两下:“过来画押。” 小徒弟倏然瞪大眼睛,呆呆地仰视着他,不说话。 邢剪看看自己写的借据,有什么问题吗?小徒弟又不满意他的字?他横眉怒目:“不想认账了?” “没有没有。”陈子轻忽略掉古怪的心绪,郑重地在纸上画押,“师傅,我真的会还你的。” “好。”邢剪把借据放到小徒弟够不到的地方,那就还吧,以你攒银子的速度和花银子的速度,今生都还不清。 …… 邢剪陪陈子轻去药房咨询药价,别说乡里,就是县里的药材生意也被张家垄断了,大小药房都是张家开的。 陈子轻试图还价,邢剪看了半天,嫌弃地丢给他银子。 “这是师傅给的,不用你还,别跟人磨嘴皮子了,你不嫌烦,师傅都烦了。” 陈子轻咽下拒绝收银子,讨好地笑道:“师傅要是烦了就到外面等我,不远就有个酒楼。” 邢剪面色黑漆漆的:“你再说一遍!” “啊?我说什么了吗?”陈子轻装傻,“我什么都没说啊。” 邢剪有种根本玩不过小徒弟的错觉。 陈子轻刚想拉着邢剪出去,外面就跑进来一个人,好像是药房的柜手,他一进来,学徒小郎先生全都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 那柜手说出七八种药,让他们快点打包。 陈子轻转头就找了乡里一个老大夫打听,他想知道那些药是管什么用的。 “安神。”老大夫道。 陈子轻声音很小地砸了下嘴,张家人这是……睡不着啦? 门外的邢剪喝斥:“快点开方子,抓了药回去!” 陈子轻跟老大夫讲了男人的隐疾,红着脸道:“不是我,是我一兄弟。” 老大夫投以“我明白”的体贴眼神,给他开了个方子,叮嘱了诸多注意事项,让他服药十日后来查诊。 “都说了不是我。”陈子轻无奈道。 老大夫比他更无奈:“小伙计,你很虚。” 陈子轻怀疑人生地带着药方走到邢剪面前:“师傅,我很虚吗?” 邢剪眉头紧锁:“你气色没完全恢复,虚是正常事。” “不是啊,是那方面。” “哪方面?” 陈子轻把方子拍到他胸口,径自走了。 邢剪拿下方子:“真是胆大包天,都敢对师傅动手了,过些日子岂不是要上房揭瓦?不能这么纵容下去,凡事要有个,” 小徒弟停在院门口。 邢剪立刻就阔步走了过去,没让他多等。 . 陈子轻抓了药回去的路上有意无意地绕去张家,发现张家大门紧闭,他又若无其事地走人。 邢剪始终没发声。 直到回了义庄,邢剪把几大包药扔在桌上:“老幺,你最近不准去乡里。” 陈子轻垂头看手腕上的布,这是邢剪袍子上的,他认识,但他并没有看见邢剪给他包扎,他的眼前浮现是邢剪趁他睡着,偷摸给他换药的场景,嘴上说:“要是捞尸呢,接活呢?” “义庄闭门谢客,不做生意。” 邢剪不轻不重地抛下一句惊天动地的决意,不管小徒弟作何反应。 然而义庄还是出动了。 穷人家的孩子在江边玩耍,一个救一个,一家两个孩子全掉进去了,爹娘在江边哭瘫了,家里亲戚来义庄求他们去帮忙捞小孩。 怕耽搁了,沉下去了,那就捞不上来了。 邢剪出门前找了根绳子,一头绑在小徒弟手臂上,一头绑在自己的左手上,防止他乱跑。 陈子轻没被过多打量,原主本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乡民们见怪不怪。 救人心切,师徒四人带了三副打捞工具,钩子同时往水下抛。 那两个孩子都捞上来了,也都没了气息,他们的爹娘不肯接受事实,趴在他们身上痛哭。 人群里不知谁唏嘘地说了一句:“要是郭大山还活着,没准有希望,他水性那么好。” 郭大山?陈子轻把注意力从一家人失去一对儿女的伤感上面抽离出来,喊了一声:“哪个郭大山啊?” 那唏嘘的人回道:“咱们乡里不就一个郭大山,穷得叮当响,一身懒骨头,还酗酒,最后喝昏头了,把自己埋乱葬岗了。” 有人附和:“哎,郭大山在的话,确实有可能。” “他是全乡水性最好的。” 陈子轻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当初他在胡夫人的嘴里听说郭大山这个人的时候,心里的想法跟她一样,郭大山混在三位富商里面显得突兀,太奇怪。 他们做的生意,郭大山能参与得进去吗,穷鬼跟富商们同行的理由是什么?想不出来。 现在陈子轻隐约摸到答案了。 是水性吧。 那是郭大山能进入胡老七,俞有才,赵德仁三人队的原因,他是他们的开路人,他们利用他的水性达成目的,也就是所谓的生意,张家祖宅拖动的声响来源? 陈子轻走到江边蹲下来,水里映着他青涩的脸,他忍不住一点一点往前栽,这江水下面有什么啊? 原主又是怎么搅合进来的呢?他水性在乡里排第二? 【你的水性一般】 陈子轻撇嘴,一般啊,那就不是跟郭大山一样的原因。 说起来,陈子轻没记错的话,原主生前爱来吃水江的附近溜达,为的是在姜家的院墙外转上几圈,盼着能引起心上人的注意,捡到她传达思念的纸鸢。 姜小姐…… 陈子轻被扣住衣领提起来远离江边,他听着邢剪怒气冲冲的教训想,她会不会知道什么?要不见一面吧,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没见到过原主的心上人呢。 由于陈子轻目前没有人身自由,他便将这个想法说给邢剪听,企图让邢剪陪他去一趟,那他不就在对方眼皮底下了吗。 邢剪正在脱潮湿的左掌假肢,闻言就猛一用力,脱下来的假肢从他指间掉落,在桌上发出沉重响动。他笑看自己的小徒弟:“你要我想办法让一女子和你见上面?” “我都不知道,我的小徒弟与一女子私定了终身。” 陈子轻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左手腕的断痕上面:“没有私定终身,姜家小姐有配她的如意郎君,我算不了什么,我跟她只是相识一场。”好烦,他们的关系很容易被揭穿,毕竟姜小姐的确和原主互生过情愫。 邢剪没错过小徒弟的心虚焦虑,他喉头泛甜:“是不是还要我为你们把风?” 陈子轻眼神飘忽不定。 邢剪一拳砸在桌沿上面:“你把我当什么?” 这声响惊动了院里收绳的魏之恕,他丢掉快收好的绳子就朝屋门口走,管琼叫住他:“小师弟伤没好,师傅不会对他怎样。” 魏之恕心里有数:“我不能去问一下?” “过会儿吧。”管琼道,“你把绳子收好,和我一道去猪棚清理粪便。” 不多时,院子里只有风吹白幡声,成片的白幡同时随风摇摆,显得阴森瘆人,那样的氛围被屋门阻挡在外,屋内的师徒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们好似在群山之巅,一个看风景,一个看着看风景的人,明明靠得那么近,却像是不在一个时空。 邢剪没从小徒弟嘴里得到答案,他偏大显得饱满的喉结滑动着发出吞咽声,再问:“你说说,你把我当什么?” 陈子轻下意识想溜出去,他刚有这念头就被邢剪凶戾地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再有动作。 邢剪周身萦绕着无处可泄的怒气,他在小徒弟面前来回走动,鞋底重而急地摩擦地面,听得人心乱如麻。 “你没看出师傅整日处在水深火热中?”邢剪的愤然中含有巨大的求生渴望,他被困在绝境中,等着一场惊世骇俗的救援。 这天底下能救他的,只有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是他给的资格,他亲手交出的钥匙。 但少年一直装聋作哑,装作视而不见,其实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看在眼里。 邢剪停在小徒弟面前,呼哧粗喘着气,半蹲着看他。 那目光太过直白,也太过烫人,直接就刺了过来,陈子轻咽了口唾沫,后心渐渐泛潮,他举起双臂,手肘撑着桌面,双手捂住脸遮掩掉叹气声。 “昭儿,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救师傅于水火。” 邢剪拉下小徒弟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滚热的面庞上面,他红着耳根,粗糙的舌面扫过小徒弟软嫩的指尖。 “你救救师傅。” 春江花月夜 陈栗, 连带着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他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抓得更紧。 “师傅, “不愿救?” 邢剪豁一大步, 宁死也不后退, 他咬住小徒弟的手骨, 凶横道:“不愿救也得救!” 陈?” “强人所难?”邢剪牙关绷紧, 狠声道, “你只有一个疼你爱你护你的师傅,让你倒的水烧的火给折磨没了,可不会再有第二个出现, 你要想好。” 陈子轻:“……” 他的视线落在邢剪发红的耳朵上面,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搬来跟邢剪睡会有这一遭。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看来邢剪是真的憋不住了,到极限了,一下都不能再忍了。 而他想见姜小姐, 并企图让邢剪把风这件事——就是压死邢剪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子轻的手指嵌在邢剪的齿间, 他像饿了很久的大狗,叼着肉骨头垂涎三尺, 却只是用牙齿来来回回磨蹭,搜刮着蹭到的肉香解馋。 初到这个背景的时候, 陈子轻接触到的信息表露,邢剪是一个抠门吝啬攒钱娶娘子的直男。 现在这都是什么事啊。 “说话!”邢剪叼着小徒弟的手指,气势汹汹地抬起眼眸。 陈子轻对上邢剪近似疯癫, 却又十分脆弱的赤红目光,莫名地晃了下神。 邢剪徒然松开齿间的手指,一把掐住少年的脸颊, 大力把人拖到自己眼皮底下:“你从老子身上看到了谁?” 陈子轻茫然:“没啊。” 邢剪将信将疑,以他的体格和外形,乡县找不出相似的,他绝不会是哪个鳖孙的翻版,但小徒弟那一瞬的眼神又让他火大,那股子无名火钻进他皮肉,从他的血管烧进他心口,他粗重地喘道:“那你救,还是不救?” 陈子轻动了动嘴唇,你让我救你,其实是害了你。 有剧情线不就好了,为什么宿主还要有感情线呢,又不能带去下个任务,最终都是被暂时储存的命,是他背不起来的行囊。 陈子轻听见自己说:“师傅,我不是断袖。” 邢剪的所有表情都在这一刻停滞住了,几个瞬息后,他受伤地蹲到了地上,脑袋低垂下去,腰背弓得很深,平阔的肩膀向内扣缩,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狼狈且迷惘的形态。 似乎没想过这个可能。 陈子轻垂眼看先被舔,后被叼了好一会的手指,没有齿痕,这代表了邢剪的极大克制。他把手指蜷了蜷。 周遭既静又吵。 静的是世界,吵的是人心。 陈子轻想出去走走,然而他才站起来,腿上便多了一股阻力,他迟钝地垂头。 一只粗大的手扣上他细瘦的脚踝,手掌整个圈住,那是除非他把腿锯了,否则就不可能脱离的力道。 邢剪的双颊肌肉抽动着紧绷起来,他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唇锋紧抿成一条直硬的线。 这样一个铁骨铮铮坚硬不催的大老粗,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泪,让人不忍。 陈子轻静静地俯视过去。 邢剪扣着小徒弟的脚踝仰起头,裸露在外的皮肤皆是性感的薄红,他嘶哑地质问:“那师傅怎么办?” 陈子轻答不上来。 邢剪紧盯着他,确保不错过他的分毫清晰变化。 小徒弟的喜怒哀乐总是浮于表面,某个时候却比常人更能藏匿心绪,譬如此时此刻。 邢剪挫败到了极点,他孤身一人在这场水火中痛苦嘶鸣,站在水火外的少年眼睁睁地看着,在他终是难以忍受地伸出手卑微祈求之际,躲开了他的手。 躲得开吗? 等他死了,就能躲得开了。 邢剪内心深处的偏执不受空地爆发,他紧压眉眼,眼尾潮湿,冷冰冰道:“师傅稀罕你。” 陈子轻不知怎么很怕这样的邢剪,被他扣着的脚踝都好似爬上了小虫,发着痒,周围汗毛快速竖了起来。 “你会不会是……弄错了啊?” 邢剪猛然咆哮:“老子会连这种事都弄错?!” 陈子轻缩了缩脖子:“你别发火啊,我们好好说,好好说。” 春天都还没过去,你怎么就非我不可了呢。 邢剪似是通过小徒弟的表情看穿他的心思,摩挲着他的脚踝,沉沉道:“说来也奇怪,你掉江前师傅不曾有过其他想法。” “自那之后,你转性了,师傅的眼睛,呼吸,心跳,体温,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它们都跟着你走。” 陈子轻没听过这种表白,他的脸有点红。 邢剪的眉头费解地高耸着,低声喃喃:“那些变化出现得快,持续的时长不算久,师傅应当不该如此稀罕你才是。” 陈子轻正要点个头表示认同,小腿绷着的弧度被拢住,他听邢剪道:“但的确就是稀罕得不行。” “罢了。” 邢剪颇为洒脱不羁地坐到了地上:“何必去想,稀罕就稀罕了。” 陈子轻没有说话。 邢剪大刀阔斧地岔开腿:“不要无辜,更不要再装傻,你清楚我不可能弄错,你即便不在我让你骑大马时发觉,也该在我把钥匙给你,叫你开钱箱的时候发觉,” 陈子轻的嘴里小声冒出一句:“……那倒不是。” 邢剪愣怔地缓慢抬头,少年睫毛眨动着跟他对视:“更早吧。” 他的眉头狠狠跳了几下,小徒弟是老天爷派来玩他的,他也被玩得毫无抵挡之力,像个愣头青。 求爱不成,求欢不成。 “师傅,我是知道你对我的心思,可我确实……” 陈子轻说着话,坐在地上的邢剪毫无预兆地扯住他胳膊,将他扯得身子往下倾斜,他因为说话张开的嘴被生猛地磕住。 惊得他瞪大眼睛满脸呆滞。 这就亲上来了? 邢剪这就亲他了?他不都说自己不是断袖了吗? 啊哟,好痛。 邢剪根本不会亲人,他是一撞磕,二咬|啃,陈子轻蹙着眉心推他,推不动,以卵击石白费功夫。 一分泌出口水就被吃走,一分泌出口水就被吃走。 陈子轻的痛意不知不觉被什么稀释,他恍惚地充当邢剪的水囊,药材,以及练习接吻技巧的对象。 邢剪托着少年的脑袋,亲掉他嘴上的津液和拉断的水丝:“能接受?” 陈子轻只顾着喘气。 邢剪的眸光向下一扫,带着实质化的重量和热度,陈子轻下意识想把腿屈起来踩在椅子脚上,但他并非成功,他被邢剪的膝盖撞开。 “昭儿能接受!” 邢剪愣了半晌,得意畅快地哈哈大笑。 陈子轻看着邢剪用那只断肢摸上来,手腕处的疤口隔着粗麻布料触上他皮肤,清晰的凹凸不平,他剧烈一抖。 “我的昭儿爱撒谎。” 邢剪拨开阻碍抚着徒弟的小萝卜头:“师傅一亲你,你就像江里的小鱼吐泡泡,这不叫断袖,什么才叫断袖。” 陈子轻底气不足地在心里反驳,我只是出于一个0对大猛1的不可抗力。 他抓住邢剪的断手,呼吸紊乱地说:“你把你,你的假肢戴上。” 邢剪面色骤变:“你嫌它丑陋不堪?” “谁嫌了啊。”陈子轻气恼。 邢剪一顿,那小徒弟是在心疼他的旧伤吗?他自觉把猜测变为事实,面红耳赤道:“你说你也是断袖,我就戴。” 话落就继续用疤口贴着小萝卜。 陈子轻受不了地大叫:“是是是,我和你一样!” “一样?”邢剪发出亢奋的愉悦,“原来你也稀罕师傅。” “那你要救师傅。”他气息炙热道。 陈子轻把眼睛闭了起来。 不多时,他坐在椅子上向前挪蹭着,挺了挺身,邢剪就在这时靠向他,接他入怀,他抬手把潮红的脸藏在袖子后面。 邢剪随意就撩起自己的布袍下摆,翻出里面那层擦手,他边擦边道:“你在这坐着,师傅很快便回来。” 陈子轻还以为邢剪要让他回礼,他怔了怔,耳朵留意那串微乱的脚步走向屋门口,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邢剪出去了,屋里残留青草被揉烂的味道。 陈子轻快速整理好自己,他像结束了一场跑酷,微湿的脑门跟后颈粘着发丝,浑身上下颤得厉害,心跳还在飘,一时半会都不能落下来。 怎么稀里糊涂就让邢剪抓住了命脉。 邢剪压根不安正常人的情感顺序进度走,刚从他嘴里要走想要的答案就对他来个狠的,直接把他弄得吐在自己手上。 陈子轻揉了揉发麻的腰腿,他瞥到桌上的假肢,犹豫着拿过来,碰碰手掌,没温度,很冷很硬。 那无根手指关节能收拢伸开,指腹布满了岁月磨过的痕迹。 邢剪应该没换过假肢。 陈子轻猜是他幼时只用右手,后来才打造出个假肢给自己当左手。 . 说很快的邢剪一点都不快,他回来的时候,陈子轻趴在桌前睡着了,累的。 邢剪把他打横抱到床上,坐在床边撩开他的刘海,凝视他眼角露出来的青蓝色胎记,不丑。 大徒弟说像蝴蝶,二徒弟也说像蝴蝶。 细看是有几分相像之处。 他的小徒弟怕不是蝴蝶转世,将来要变成蝴蝶飞走。 邢剪本是打趣的想法,却不知那念头一起,他的神情就变了,变得难看可怕。 屋外传来二徒弟的问声:“师傅,崔昭今日还没剪纸钱。” “他睡了。”邢剪道,“纸钱你剪。” “这么早就睡了?” 邢剪脱掉少年的鞋袜,给他盖上被褥:“你小师弟身子虚。” 屋外静了片刻,再次响起二徒弟低低的声音:“师傅,我很想抓住伤害小师弟的人,以牙还牙。” 邢剪开门出去。 魏之恕脸上裹了愤恨的算计没来得及收起来,被师傅逮了个正着,他准备挨批,没想到等来的是—— “会有这天。” 师傅说着就轰他去剪纸钱,他背着手满脸笑意地走了。 . 那天过后,陈子轻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邢剪动不动就脸红娇羞,却是个食肉动物。 只要有机会,邢剪便压着他亲。 不是碰个嘴的那种纯爱,是很凶的亲法,情|欲蓬勃极具侵略性,濒临窒息的深吻。 管琼跟魏之恕都不知道,他们的小师弟被他们的师傅吃走了多少口水。 陈子轻对此无法理解,邢剪不止是喜欢,那种程度已经超过了迷恋,每次都不舍得退离,仿佛是想一直和他唇齿相依。 深更半夜,陈子轻在被子里说:“别把我嘴咬破了,不然二师兄又要问。” “好,不咬。” 说话就是放屁,咬上来的时候丝毫不迟疑。 陈子轻从被子里爬出来,两条手臂伸出床沿垂在半空中,从指尖一路往上都淋了春雨,沾了鲜艳的红花。 邢剪把他拖回被子里。 等他再出来时,三魂六魄都散了。 邢剪抱着他,汗热的手掌拢住他的肩头,爱不释手地一下一下抚摸,眉目懒散道:“昭儿,你别觉得师傅管着你是,到了炎夏,怎么都依你。” 炎夏?时期都有。陈子轻心头一动,难道邢剪不是局外人? 只要顺着这个思路走,就是邢剪把他救了,或是邢剪认识的人把他救了,总归都和邢剪有关。 陈子轻疲软地梳理头绪,早在他说出自己被下毒小臂紫黑的时候,邢剪就叫他老实待着,不往外乱跑就不会有事。 那是邢剪的暗示跟警告。 他被割腕了,邢剪会更谨慎,生怕他再出事。 为了不让邢剪操心,他应该听话。 可他的任务没完成啊,目前他只锁定了范围,圈住了最大的嫌疑人,还没有去确认。 陈子轻越发觉得邢剪不是局外人,因为他解锁的信息里交代过一件事,对邢剪来说,捞尸才是主业。 邢剪一个开义庄的师傅,却把捞尸放在第一位,他捞的只是尸体吗? 吃水江的水下除了沉尸,还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呢…… 陈子轻扭头去看很喜欢他的男人:“邢剪。” 邢剪愕然。 陈子轻说:“我做梦都想让给我下毒的人死。” 邢剪把他捞进怀中:“那就等着。” 陈子轻想把头抬起来,被邢剪一掌摁了回去,磕着他的胸肌发声:“等着?” 邢剪咬他耳朵:“不是你说的恶人自有天收?” 陈子轻悚然一惊,当时他那么劝翠儿的时候,邢剪离他的距离可不近,对方竟然都能听得到! 邢剪真的没有功夫在身吗? 【你的师傅只是体格强壮高猛,天生耳力惊人】 好吧。 陈子轻的脖子里有点疼,邢剪在用短硬的青渣蹭来蹭去,他越躲,邢剪蹭得越起劲。 其实他等是可以等的。现在就看张家那紧闭的大门什么时候开,被什么打开,他这个任务不光要找到杀死原主的凶手,还要看着对方入土,后半部分容易出岔子。 万一尸首被啃没了,或是找不到了,那怎么入土啊。 陈子轻不一会就在邢剪的手上气喘吁吁。 “昭儿,你想要的东西,师傅都会一样一样给你。” 邢剪不跟他小火慢炖,干柴烈火烧个透:“师傅想要的东西,你也该给师傅。” 陈子轻心想,我给你了,你会有小幸福,大苦难。他嘴上说: “那你先让我见到姜小姐。” 邢剪一拳头捶在墙上:“老幺!你可真会跟师傅谈条件!” 陈子轻哽着脖子:“你答不答应?” “我若是不答应,现在就强要了你,你能奈我何?”邢剪把他从被褥里拎起来,放在腿上,面部轮廓模糊不清,“你是要偷摸捂着屁股去秀才那里,还是哭哭啼啼地去找你大师姐和二师兄,让他们以下犯上替你报仇?” 陈子轻舔了舔嘴上的伤口:“师傅啊……” “别叫我师傅!”邢剪吼。 陈子轻胆战心惊:“那我叫你名字?” 邢剪只低喘,没开口。 陈子轻会意地扒着他的肩做起来,凑到他耳旁:“邢剪。” 邢师傅得喉头一滚,很没出息地应道:“嗯。” 他捏住小徒弟的下巴:“为什么非要见那个姜家小姐?” 陈子轻庆幸是在黑暗中,不用直面邢剪强硬猛烈的目光,他含糊道:“聊几句,问一点事。” 邢剪沉默不语。 小徒弟讨好地亲上他的耳廓,左耳。 这是小徒弟最爱亲的地方,轻轻软软的触感从耳廓延伸到他心里。 邢剪心痒难耐,咬牙道:“行,我让你如愿!” . 陈子轻没想过邢剪要怎么做到,所以邢剪叫上他,管琼,魏之恕,还有他很在乎的秀才去庙里烧香,他就去了。 进了庙里,他也全程听邢剪的话。 直到他被邢剪带去一个禅院,见到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妙龄女子,他猛然回头,邢剪不在他身后,去外面给他把风了。 他快速定定神,打量面露震惊的女子,听她欲言又止地说道:“崔郎,你怎知我跟大哥来这里为家人祈福?” 姜明礼也来了?陈子轻开了个小差,邢剪把管琼跟魏之恕支走了,魏之恕不会遇到姜明礼吧? 迎上姜小姐温柔的视线,陈子轻道:“只是碰巧。” 姜小姐没有审视他是否撒谎,只是喃喃自语:“天意。” 陈子轻抓了抓后脖子,哪有什么天意,不过是蓄意为之。原主跟她到底是不是散了啊? 【你们不曾在一起过,门户的横沟永生跨不过去,你们互相动过心,没有戳破那层窗纸。】 陈子轻的心理负担没那么大了,他舒口气,笑道:“姜小姐近来可好?” 姜小姐听着他的生分称呼,眼里一闪而过黯然:“好。” 末了问:“你呢,好不好?” “我也好啊。”陈子轻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 古树翠绿,姜小姐在树影底下站着,很有分寸地询问:“你的小臂和手腕为何缠了布条?” 陈子轻随口糊弄:“我想穿长衫又怕被笑,就拿布条把露在外面的地方包上,当作是长袖。” 姜小姐深深看他:“你变了许多。” 陈子轻笑了笑,对聪慧的大家闺秀说:“前段时间我在捞尸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江里……” 姜小姐平静地听着,渐渐动容,红了眼眶。 “我的改变就是这么来的。”陈子轻心叹,是个善良的人,希望不会被这个时代的家族联姻毁了。 姜小姐背过身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转回来道:“福祸相依,你大难不死,悟出了多数人一生都悟不出的道理,心怀敞开,今后必定有所作为。” 陈子轻笑:“借姜小姐吉言。” 姜小姐与他相望,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人世无常,昔日眼里只有她的少年,如今眼里已经没有她了。 姜小姐难免伤怀,却无可奈何。 春风在禅院飘荡,富家女与穷伙计隔得不远,又远得像隔着天涯海角。 姜小姐多愁善感,陈子轻则在想原主死亡当天除了跟队出来捞尸,没有出现在其他地方。死亡前两天他都在义庄做活,再往前一天去过乡里。 那天会不会是去见姜小姐的? 陈子轻瞟了眼禅院的小木门方向,他抓紧时间问了出来。 姜小姐神情怔然。 陈子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丢失了一些记忆。” 姜小姐的眉心轻轻一拧:“可有看大夫?” “看了,只是记不清了,不影响身体。”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恳求道,“还请姜小姐解惑。” “那日你我约好在江边,”姜小姐轻咬唇瓣,“你说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不愿……我失约了。” 陈子轻若有所思,姜小姐没来,原主在江边等了一整晚?然后呢?撞见了什么不该他知道的东西,和彩云一样被灭口? 可能性不小。 毕竟除此以外,他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陈子轻怕邢剪冲进来“捉奸”,那他骗邢剪说他跟姜小姐只是相识一场的谎言很有可能被当场戳破,因此他只问了这件事的情况就想着告别:“不打扰姜小姐了。” 姜小姐看出他的心思,在他开口告别前唤道:“崔郎。” 陈子轻暂时压下走人的想法,客客气气道:“不知姜小姐有何吩咐。” 姜小姐再次被他的态度伤到了,她知道他常在她的阁楼外面逛,她也知道他想接到从墙里飞出来的纸鸢。 但纸鸢只在墙内飞,一要去墙外便被她拉了回来。 姜小姐平息情绪接受命运:“家里已经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我会在朱明时节乘船前往遂城。” 陈子轻不清楚遂城是什么地方,远吗? 【在南方,很远。】 陈子轻说:“那么远啊。” “是我为自己挑的。”姜小姐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语调轻慢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我想你来码头送我。” 陈子轻点头道:“我会去送你的。” 姜小姐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快,当下不禁雀跃起来,转而想到他们之间没有希望,心绪几番起落直至沉入海底。 她从袖中取出一物:“这个你拿走。” 陈子轻瞪着她递过来的银票,烧个香还带银票? 姜小姐没解释这是大哥放在她这的,她只道:“你同我讲过,你想做生意,只是没有足够的银两供你支配,你拿去做你想做的事,实现你的梦吧。” 陈子轻唉声叹气,原主想发大财撞大运,只是为了能娶到你啊。他认真回绝道:“姜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银票我不能收。” “也罢。”姜小姐不勉强。 陈子轻要和她告别,又被她拦截了,她收起银票,柔柔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姜小姐凝望少年:“崔郎,你走近些,附耳过来。” 陈子轻走到树下,弯腰听她说话。 . 不多时,陈子轻走出禅院,蹲外头的邢剪看他心不在焉,伸手拍在他小腿上面,他被拍得痛叫。 邢剪捂住他的嘴,将他半抱到隐蔽角落亲了个够。 “几句话说这么久,一炷香都要烧完了。”邢剪醋意大发,忍了又忍才没闯进去。 陈子轻遭拍打的腿火辣辣的疼,铁定红了,他在邢剪的背上还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拍疼了。 邢剪握住他的手,揉揉吹吹,他不好意思道:“回吧回吧。” 空气里弥漫着焚香味,今日的香客有不少,都在前殿,这边没什么人走动,方便邢剪动手动脚,他把小徒弟的手指扣|进自己的假肢里:“姜家小姐清丽可人。” 陈子轻有点走神:“是呢。” 邢剪猝然停了下来,被他扣着手的陈子轻没法往前走,后知后觉他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邢剪硬邦邦地粗声道。 陈子轻一个字都不信:“那你绷着个脸?” “老子天生就这样!” 陈子轻:“……” 他想了想刚才说了什么,明白过来,意味深长地瞥向邢剪,原来是老醋坛子打翻了,浓醋熏人。 “哼!”邢剪别扭地把面部侧到一边。 “哎呀,师傅,你不要把我见姜小姐这事放心上,她只是一个过客,不和我同道。”陈子轻无奈地哄着吃醋的男人。 邢剪该满意,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闷得慌,他俯视牵动他情绪的小徒弟:“那我是什么?” 陈子轻蹭蹭紧扣着他不放的手掌假肢,你也是过客啊。 . 师徒二人去了前殿,他们只见到管琼在被男子献殷勤,没有魏之恕的身影。 “师傅,小师弟。”管琼喊。 那男子是外地人,头一回见到人高马大的邢剪,他顿时胆怯地脚底抹油,溜了。 邢剪把手踹在宽袖里,朝大徒弟抬了抬下巴:“有没有受欺负?” 管琼摇头。 “你二师弟人呢?死哪去了?” 邢剪才问完,当事人就从一扇拱门里走了出来,身旁是个人模狗样的富家公子。 “那是姜家大公子。”陈子轻说。 “小的你认识,大的你也认识,我的小徒弟怎么这么有能耐?” 陈子轻的心情一言难尽,邢剪都会阴阳怪气了,还是说,本来就会啊??? …… 魏之恕把姜明礼介绍给师傅。 姜明礼啪地打开折扇,遮挡着跟他说道:“魏兄,你师傅的睫毛很长。” 魏之恕:“……” 同样听到这话的陈子轻一愣,长吗,没注意到过。他仔细瞅了瞅邢剪的睫毛,是挺长的。 这很容易被人忽略,邢剪全身上下吸人眼球的地方多了去了,哪轮得到睫毛这小东西。 陈子轻发觉姜明礼与邢剪聊寺庙期间,总是有意无意地扫向他的布袍下摆,姜明礼不会是看中邢剪吧?看上也正常,基圈天菜1,好不好猛汉那口的,都想试试他的力量和深度,毕竟看着就知道很能干活。 那臂肌,腿,腰,上盘稳下盘更稳,抱着打一晚上都没问题。 陈子轻冲姜明礼翻了个白眼,装得一副文雅不庸俗的样子。 姜明礼怎么还扫个没完? 陈子轻拉拉邢剪的袖子,邢剪继续跟姜明礼说话。 “师傅,你慢慢说,我先回去了。”陈子轻头也不回地走了。 邢剪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忍着得逞的笑意跟上,完全无视了什么姜家大公子。 “魏兄,你师傅跟你小师弟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姜明礼意味不明。 魏之恕伸手去拨缸里的荷叶:“姜大公子说笑了,我们师徒四个相依为命多年,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原是这样。”姜明礼前言不搭后语,“你小师弟的嘴唇太红。” 魏之恕尚未出声,一旁的管琼就冷冷淡淡道:“不过是小师弟爱咬嘴罢了。” “管姑娘。”姜明礼对她作揖。 她没回礼,拉着魏之恕追上师傅和小师弟。 师徒四人从各走各的到并肩而立,脚边拉长的影子温馨而亲切。 陈子轻下台阶的时候扭了下头,姜明礼立在原地,折扇收拢起来在他手心敲打,他的视线黏着邢剪。 这真是惦记上了。 陈子轻把邢剪往前一推:“你走前面!” “这是台阶上,你突然推师傅,也不怕师傅摔个头破血流。”邢剪没好气。 “我没用多大力气。”陈子轻撇嘴,姜小姐最后的一事相求,是很大的事,她说她爹前些日子病倒了,家中事情全由大哥做主,而大哥受人蛊惑要对付张家。 陈子轻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是下落不明的赵德仁。 姜小姐今日来庙里给家人祈福,望一切平安顺遂。她的所求是,希望他能在几日后的亥时三刻去一个地方,放一把火。 他倒是想去,可他去不了啊。 不过去还是要去的,他得想办法让邢剪陪他跑一趟。 “秀才呢?”陈子轻忽然停在一节台阶上面。 “他没进大殿拜佛,在外头站了会就下山了。”魏之恕懒洋洋地下着台阶。 陈子轻想,秀才大概是怕触犯了佛祖吧。 因为他打算为彩云报仇,自认为心术不正的他,不配得到佛祖庇佑。 . 见过姜小姐的第二日,陈子轻发现义庄冷清了,他没找到管琼,也没找到魏之恕。 邢剪在搬院子里的破棺木:“去县里拉打棺材需要的木头去了。” 陈子轻看他搬,棺木一看就放了好些年了,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突然要把棺木搬出院子。 而且还把所有白幡撤了。 陈子轻古怪地想,邢剪是不是想办喜事啊?没这么快吧? “我们不用去吗?” “不用。”邢剪抬着棺木出去,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你把院子扫一扫。” “知道了!”陈子轻随便扫扫就跑去找秀才。 阿旺趴在秀才身边睡觉,眼睛没睁开就对他摇尾巴,他使劲摸了摸阿旺的脑袋,凑上去亲了一口。 “秀才,彩云的事你先不要急,我们得慢慢谋划,来日方长。”陈子轻劝道。 曹秀才仰头看屋檐下的一对燕子:“翠儿也说过相似的话。” 陈子轻也看燕子:“翠儿回没回张家?” “回不去。”曹秀才道,“她说张家不开门。” 陈子轻松口气,这就好,秀才也不可能私自跑去张家调查了。 “崔兄,张家的大药房关门了,你可知出了什么事?”曹秀才问道。 陈子轻摇头:“没听说。” 药房也关了啊,要不他用他的技能卡,点亮轻功飞进去看看? 技能卡是限时的,就怕时间到了他还没飞出来。毕竟他不清楚张家具体什么情况,要不他再观望观望。 只要张家有人出来,就一定会带出风声。 “崔兄,我是不是很没用?” 陈子轻听着曹秀才的声音,他把视线从燕子身上转移过去:“怎么会呢,你没有一蹶不起,这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坚强了。“ 曹秀才揉了下好友的黑狗:“翠儿一个小丫鬟都比我强。” “不要跟别人比,你跟你自己比就好了。” 曹秀才豁然开朗,他自嘲一笑:“崔兄,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不如你明智。” 陈子轻心说,我读的书也不少了,虽然是后补的。况且我过的人生多啊,几个了,总能留下一些东西。 两只燕子飞出草窝,飞向天边。 陈子轻从曹秀才的眼中捕捉到了向往,他都不敢想标注2要怎么完成,无路可走的感觉。 “秀才,燕子是一公一母,过些日子估计能生一窝小燕子。” “是吗?”曹秀才的眼里有了神采,“那很好啊。” …… 陈子轻陪秀才聊了会就被邢剪叫回去,阿旺也跟过来了,他一路走一路逗阿旺玩。 邢剪踩断一根树枝,不声不响地抛下一句:“你大师姐跟二师兄今日回不来。” 陈子轻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动声色地落后两步呼叫监护系统:“哥,我买小道具,就那什么油。” 眼前的屏幕上有满满一页油,明码标价。 陈子轻买了两份,一番思虑后又下单了五份,他收到货就躲在屋里研究,心理障碍让他不敢行动,但他一想到邢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画面,头皮就麻了。 还是把巨刃。 陈子轻把眼一闭,狠心给自己开路。 到了夜里,邢剪迟迟没有进屋,陈子轻都要晾干了,怎么回事啊,难道是他想错了?他调整调整心态,安心睡去。 然后就被亲醒了。 邢剪喝了酒,他把烈性的苦辣味道渡给小徒弟,状似疯狂又野蛮的雄性动物。 陈子轻的嘴里都是邢剪的酒味,他的五脏六腑很快就火烧起来,四肢百骸也逐渐发热出汗,醉酒的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在他眼角,脸上,胸口和脖颈,晕乎乎地被握住了腿。 邢剪一摸,紧绷的后背僵住:“你抹猪油了?” 陈子轻:“……” 邢剪把手拿出来,送到挺高的鼻尖,嗅了嗅:“不是猪油。” 陈子轻来不及阻止,邢剪就已然将那根手指放入口中,尝了尝味道。 小徒弟脑袋瓜子很聪明,偷偷做了准备,想必是在话本上学来的,只是不知道他抹的什么东西。 邢剪的眼底翻涌的东西和他说出的话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去洗了。”他说。 陈子轻反应不过来:“啊?” “啊什么啊,叫你去洗,你跟我装傻。”邢剪去打了盆水回来,他把湿布拿到床边,擦小徒弟抹在小嘴上的油。 不好擦,擦了半天都还是黏糊糊的。 邢剪手中的湿布换了几次地方,小徒弟的嘴巴都被擦红了。 陈子轻的视野里,邢师傅满脸肃容地给他擦拭,额头渗汗手背青筋直跳,大师傅呼之欲出,他赶紧找监护系统,看还有什么管用的外用内服。 “啪” 已经全部脏了没有一块干净地方的湿布被扔进盆里,有水花溅到陈子轻的脸上,邢剪为他抹掉,手不离开,顺着他青涩的脸部线条游走:“你想师傅要你。” 陈子轻意识到不对,连忙抓着他的手坐起来:“不是,我以为你想要,所以你不想啊?不想就算,” 邢剪很及时地打断:“那师傅就要你。” “诶,等等,”陈子轻说着,邢剪就捞起盆里的湿布砸中烛火,屋里顿时一片黑暗。 “今夜有些仓促,你招了师傅,你就得受着。” “点……点灯……” “不点!” …… 下卯时三刻,黎明将至。 邢剪将陈子轻翻了个身,有滚热的气息落在他耳边,嗓音混沉粗野地跟他说, “昭儿,抱着自己的腿。” 春江花月夜 日上三竿, 院子里没了破棺木跟白幡,显得空荡,几只母鸡从院墙 没什么可吃的, 青草, 一只走慢了, 被掐住脖子拎了起来, 不一会就成了只无毛鸡。 邢剪倒一小碗清水, 加点盐进去, 再把里,搅搅,等着鸡血凝固。他处理, 腿也跟着抖动。 那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整夜下来, 丝毫不疲乏。 邢剪处理好鸡,剁成块炖汤,这个比猪肝汤简单, 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他生火烧开鸡汤水,掰了几根干柴塞进锅洞, 拍着手起身切姜片。 义庄外传来拖拉的脚步声,不是两个徒弟回来了, 而是生意上门。 客人们抬着棺材过来,想在义庄停放七日再送葬。 邢剪全程笑脸相迎。 义庄师傅笑得像才娶妻的新郎官,这把客人们都整不自在了, 他们被领进灵堂放置棺材,回答尸首的死因,上香, 一套流程走下来,脑子还是懵的。 离开义庄,几人稀里糊涂地走在来时路上,绿草萋萋春日明媚。 “你们觉没觉得好像有个事没做?” “觉得。” “我也有那种感觉。” 什么事来着?几人思索着往前走,其中一个突然大叫:“我们没给邢师傅支付银子!” “对对对,是这个事。” 他们火急火燎地回头,却又默契地停了下来。 “邢师傅没问吧?” “是没问。” “那他怎么不问?” “不知道啊。” 他们面面相觑片刻,返回了义庄。 邢剪在院里扫落叶,他见客人们回到义庄,面上带着笑意颔首问道:“几位还有何事?” “邢师傅,是这样的,你没找我们收这次的银钱。” 邢剪:“……”真他娘的丢人。 . 鸡汤炖出油花的时候,邢剪去屋里看小徒弟,他还在睡,背朝上,脸歪在墙里面。 “昭儿,师傅检查一下你的小嘴,你不说话就当是同意了。” 邢剪把少年身上的被褥捞到手里,堆在床尾,他上了床,蹲着去扒少年的嘴巴,半晌都没动弹。 “啪” 一滴汗从邢剪的鬓角滴下来,砸出的声响既微不足道,又震耳欲聋,他猝然闭眼,悉悉索索地背身坐到床尾,双臂挂到床柱上伸在外面,右手的拇指跟食指摩挲了几下,有层稀薄的油光。 昨夜小徒弟不知道在嘴上抹了什么油膏,邢剪闻了,尝了,找不出对上号的,他怕伤到小徒弟的身体,才想用湿布擦掉。 谁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一夜过去了,油还有残留。 更是没出现话本里的可怕情况,无伤微肿,色泽看着十分鲜亮可口。 邢剪浑身热汗地粗喘了一会,沉沉地吐息,他被小徒弟的嘴咬了那么久,到目前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小徒弟应该也没事。 不过,下回还是不能让小徒弟背着他偷偷抹了,猪油就挺好。 邢剪搔了搔滚烫的面皮,他昨夜之所以喝酒,是想借着酒劲摊出深藏在心底的一些事。 那是他要给小徒弟当相公的诚意。 哪知小徒弟想和他欢|好。 小徒弟的体贴乖顺一下就把他的理智撞碎了,他哆哆嗦嗦急得满头大汗。 三十好几老大一爷们儿,哪能临阵脱逃,于是他单枪匹马冲锋上阵,步步紧逼。 花烛没准备好,洞房提前了,这不在计划当中,始料未及,他不知小徒弟会不会难为情,总之他是有的。小徒弟醒了,他要如何面对? 混账事做都做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大不了给小徒弟当马骑。 邢师傅想开了,他抹了把汗淋淋的面庞,揉揉又想欺负人的大师傅,把小徒弟昨日脱下来的衣裤拿去洗。 . 午时那会儿,陈子轻被捏着鼻子张嘴喘醒,他迷糊间看到放大的硬朗轮廓,下意识捂嘴。 邢剪眉头狠皱,亲都不让亲了? 难不成是后悔了? “老幺,你后悔也没用。”邢剪扣住少年的脸抬起来,凶怒道,“不管你满不满意,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见小徒弟没吭声,邢剪慌了,无措了,他把人拉到怀里,想哄一哄,可他手糙力气大,也不会讲浪漫深情的话,半天才在小徒弟的胎记上亲了亲,说上一句, “你不能不要师傅。” 粗犷健硕的只是体型外貌,而非内心和灵魂。 陈子轻愣了愣,从邢剪怀里出来,仰头看他一眼,被他眼底隐忍的执着疯意惊到了。 不止是惊,还有形容不出来的熟悉。 陈子轻再次愣住了。 “昨夜是你第一次,亦是我的第一次。”邢剪又不容置疑地强硬起来,“你对我负责,我对你负责,这是铁板钉钉的事,你答不答应都没用。我们择日就成婚。” 陈子轻猛地回神,成……成婚?这不行的吧,古时候的断袖成什么婚。算了,随邢剪的便吧,反正他拦不住,不如接受。 “我没后悔。”陈子轻伏在邢剪胸口,听他咚咚咚的心跳声,“我只是刚醒,脑子有点钝。” 邢剪怔了怔,大笑:“不是后悔就好!” 陈子轻被他宽热的胸膛震得浑身发软,听他质问:“那你为何不让师傅亲?” “我没刷牙洗脸。” 邢剪闻言,闷笑着拎他耳朵:“那又怎样,师傅不嫌你。” “我嫌我自己。”陈子轻挣脱邢剪的怀抱,他站起来,身披针线密集的紫红嫁衣,眼角眉梢蕴着迷茫的春色,乌黑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肩头,有只青蓝蝴蝶隐于发丝间,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物只有小臂缠的布条。 屋外日光窥探到了这抹美景——纯洁,淫|靡,世无双。 邢剪长久地坐在床边,目视少年一件件地穿上衣物,他捂着心口,在身体被欲|海吞没之际,听见灵魂喧嚣之声。 这大抵就是,酸腐的情爱。 邢剪忽然就能理解秀才的半死不活了,那真不是夸张,不是矫情,更不是读书人脆弱,但凡是个人都扛不住。他也不行。 但他不会有那天的,他会和他的小徒弟相守到老。 . 陈子轻压根不知道邢剪的心路历程有多惊心动魄,他洗漱一番,随手在路边拔了根草咬着去上茅房。 邢剪估计是查过断袖之间怎么做,什么好,什么不好,因此他昨晚到今儿上午都打在了布上,没有一次打在陈子轻的嘴里。 紧急关头硬生生压制住了灭顶的疯癫快乐,忍得身上肌肉都在抽搐。 如果屋里亮着灯火,那陈子轻定能看见邢剪双眼赤红骇人,皮下血管暴突,却坚定不移地抽离,攥住布。 陈子轻想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问监护系统:“那个油就是菊||花灵吗?” 系统:“不是。” 陈子轻没怎么意外:“那有菊||花灵的活动,你记得通知我。” 他的腰很酸,衣物下全是深紫暗红走路肉疼,两条小腿抖成十年老寒腿,肚子有种还在一鼓一鼓的错觉,出力最多的地方反而没什么感觉。 “哥,菊||花灵的效果跟我买的油比,哪个更好?” 系统直接丢给他用户体验报告。 用户就是宿主,百位宿主分享了亲身感受。 陈子轻边走边游览,菊||花灵显然更好,它是同类产品里的不败王者,绝对的经典,宿主用过都说好,但它附带刺激性的作用,超过一定量还会启动“超强万有引力”,听名字就很炸裂。 就这玩意儿,不出售,宿主参加双人活动取得优秀成绩才会有,前三十名按名次分发,最低名次都能分到很多。 陈子轻问道:“哥,写这种体验报告,给奖励啊?” 系统:“五千字,三千积分,一万字,八千积分。” 陈子轻咂嘴,那一万字的划算。怪不得每份报告的字数都是万字以上,宿主们为了积分也是挺拼的。 等他参加了,他也要写体验报告。 陈子轻嚼着草根摸了摸脸跟脖子耳朵,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点痕迹。 邢剪的耐力一般人做不到。 当然,他挺多方面一般人都做不到。 . 中午的鸡汤是陈子轻喝过的最难喝的鸡汤,他想不通,一碗喝完还是想不通。 鸡肉不嫩,汤腥,绝了。 陈子轻在邢剪的注视下递出空碗:“再喝点。” 邢剪绷得死紧的面部线条缓了下来,他在罐子里舀鸡汤:“你不能喝多,免得闹肚子。” “噢。”陈子轻舔着嘴上的油,“院子收拾出来了,看着亮堂多了。” 邢剪将小半碗鸡汤端到他面前,听他又来一句:“我可以把秀才叫过来吃饭吗?” “不可以。”邢剪不给他留商量的余地。 陈子轻只好作罢。他吃掉鸡腿,把骨头吐到桌上,想着待会送给阿旺,抬头发现邢剪还盯着他,不由道:“师傅,你怎么不吃?” 邢剪皱眉:“别管我。” 陈子轻咬着鸡翅尖翻了一个白眼,腰上多了只手,撩开他短衫伸进去,他抖了抖。 “师傅昨夜有些过火。”邢剪笨拙生疏地给小徒弟揉腰,干燥粗厚的掌心贴着他里衣,低咳道,“今后不会了。” 陈子轻脱口而出:“不会再做了?” 邢剪凶神恶煞:“那你不如直接把师傅的命根子剁了!” 陈子轻:“…………” . 邢剪想着小徒弟午后要睡上一觉,没想到他会趴在床上叠元宝,这一只那一只的乱丢。 平日里严禁偷懒的邢师傅此时抓走黄纸:“叠什么元宝。” “你把黄纸给我。”陈子轻急道。 邢剪瞧着小徒弟的慌张样:“你背着师傅接活了?” 陈子轻心里一咯噔。 “真接了元宝的活?”邢剪眯眼。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误会啊师傅,天大的误会,我怎么可能偷偷接活,你看着我呢。” 邢剪冷哼:“那你今儿非得叠元宝?” “我谨记你的教导,该是我做的事,我就要做完。”陈子轻跪在床边抓住邢剪的胳膊,拽他手中的黄纸,“我必须叠完这堆纸,师傅你别拦我。” 邢剪抚上他光滑的脸:“怎么只见你上赶着叠元宝,让你剪个纸钱就不情不愿?” “我不喜欢剪纸钱。”陈子轻打哈哈地糊弄,剪纸钱不是我的标注任务啊。 “这会儿又想按着自己的喜好来了。”邢剪瞪一眼前后矛盾的小徒弟,让他带着黄纸趴回床上,自个躺在他身边,闭目养神。 风吹进木窗里,吹过陈子轻凌乱的刘海,他挠几下脑门,迅速就叠好了一个元宝,等回到现实世界,这门手艺能让他有口饭吃吧。 要是有专门叠元宝的机器,那人工就不香了。 陈子轻叠着叠着,余光瞥向邢剪十分立体的侧脸,在他的睫毛上不走了。 邢剪起先装作没发觉,渐渐就装不下去了,他抬起假肢扣上小徒弟的肩膀,将人扣到自己身上:“近点看,这么看。” 陈子轻的心情既尴尬又复杂,自从被姜明礼提醒邢剪睫毛长以后,他就忍不住瞅两眼,一瞅便会入神。 昨晚黑灯瞎火的,他记不清用手捂了邢剪的眼睛多少次,感受他的长睫在自己手心扫动。 陈子轻在床头找了根小木刺,放到邢剪的睫毛上面,没掉。 “什么东西?”邢剪要去摸,手被抱住,小徒弟凑在他耳边问,“师傅,我能亲你的睫毛吗?” 他轰地燥热起来:“那玩意儿有什么好亲的。” 陈子轻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的坚持:“我就想亲。”他的嘴唇碰上邢剪发红的耳廓,“师傅,你让我亲一下。” “行行行,让你亲!” 邢剪纵容地吼完,湿热的呼吸就从他左耳边离开,路过他的脖颈,面颊,停在他眼上,他如临大敌地阖着眼帘,感觉柔软的触感含住他睫毛,轻轻地吮了一下。 他是人,不是畜牲,不能再犯浑。 小徒弟不懂事,他这个做师傅的也能不懂事? 佛渡众人,佛怎么还不来渡老子? 他的喉管让小徒弟的钩子钩住了,喘个气都不能做主。 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邢剪蓦地翻身压倒小徒弟,咬着他的嘴狠狠亲了片刻,狼狈地爬起来快步离去。 . 傍晚,管琼跟魏之恕风尘仆仆地拖着一车上好木材回来了。 二人看到院子的变化没做多大反应,魏之恕张口就问坐在院里的师傅:“小师弟呢?” “在睡觉。”邢剪丢下剪刀,一脚踢开地上的竹篮,里面的纸钱掉出来点,吸引了两个徒弟的视线,他们对于师傅竟然剪纸钱了,没表露出什么吃惊的地方。 师徒三人分工合作,没多久就把车上的木材搬进了做棺材的屋子里。 邢剪把晾在绳子上的衣物收下来,拍打拍打,大徒弟将买木材剩余的银子给他,说道:“师傅,账我让二师弟记了。” “银子算你俩这个月的小用钱,你们自己分。”邢剪没收。 管琼细叶似的黛眉一蹙:“不分三份?” 邢剪道:“你们小师弟又没去,他一个铜板都分不到。” 管琼抿唇:“还是带上他吧。” 邢剪居高临下地看着从小就背负“义庄大师姐”担子的大徒弟,眉毛一挑:“你想带,那就带。” 他拿着衣物大步朝屋门口走,中气十足地丢下一声:“锅里有鸡汤,温着的,你们煮个面条,泡个汤饭都行,随你们。” 管琼擦汗的动作一顿:“师傅,鸡汤是你炖的吗?” “不然?” 伙房锅前的魏之恕听到这声,迅速放下了勺子。 管琼走进伙房,停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锅里的鸡汤。 魏之恕正儿八经地把勺子给她:“你是大师姐,你先吃,我不跟你抢。” 管琼接过勺子,看似平静地舀了一点鸡汤。 魏之恕找了个干净的碗递过去:“小师弟吃过了,他没事。” 管琼说道:“他在睡觉。” 魏之恕耸着肩膀:“只是困了,没其他原因。” 管琼浅淡的唇间吐出两个字:“难说。” 师姐弟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几个瞬息后才恢复机能生态。 魏之恕揉着酸痛的手臂,疲惫地往锅台边一靠:“那你给我煮点吃的。” “我煮面。”管琼把勺子里的鸡汤放回锅里。 . 当夜,义庄来了一位不死之客,她还带了个骨瘦如柴的男子。 不速之客是翠儿,她称男子是张老爷的门客。 陈子轻知道古时候的门客是什么意思,电视上有,他问心不在焉的翠儿:“你为什么把人带来义庄?” 翠儿的视线逐一扫过义庄师徒们,她垂头用手梳理散乱的碎发,顺了顺毛躁的辫子,原本她打算观望两日就回张家,谁知到了时间却进不去了。 张家的正门跟后门都敲不开,她一个身无技能的小女子无法飞檐走壁翻墙进去,只能守在院墙外面。 翠儿日夜蹲守,今夜终于守到后门打开,出来的却不是哪个家仆护卫,或者张家的谁,而是一个门客,他的样子很不正常,身子跌撞着往巷口跑,嘴里神神叨叨地喊:“鬼,有鬼……” 当时翠儿准备趁机进张家,可她听清了门客的话,第一反应是,小姐的鬼魂回来了。 下一刻,她的惊喜就遭到了冲击,因为门客又跑回来,把后门关死,颤抖着从袖子里掏出什么贴在门上。 是符纸。 门客把最后一张符纸贴上去封住门,倒了几个瓶瓶罐罐的东西在门前,有的没倒完就被他扔了,他掉头就跑。 “好多鬼……好多鬼……” 好多,鬼。 翠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沿着门客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她眼睁睁看着门客倒在地上,想回头去张家已经不可能了。 后门的符纸可以撕掉,门客后来倒的是粉末和水液,她一靠近可能会死。 翠儿气急败坏地揣了揣门客,本打算置之不理,又想到他说的“鬼”,他是她蹲守以来第一个见到的人,肯定知道不少事,于是她决定把他带去哪个地方绑起来。 不知道能带去哪,翠儿斟酌再三,最终把门客带来义庄了,她走这一步,完全是出于对义庄小伙计的信任,觉得他是个好人。 来了义庄,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十有八||九会连累师徒四人。 翠儿内疚地朝着他们欠身:“我现在就把人带走,你们当我没有来过,你们对谁都不要说见过我。” 正当翠儿要拉住捆在门客身上的绳子,把人拖走的时候,门客梦魇似的抓上自己的脖颈:“鬼,有鬼。” 翠儿眼皮一颤,门客的发疯配上义庄这个地方让她浑身毛毛的,她牟足了劲拖人。 “翠儿姑娘,你等等。” 身后传来声音,她停下脚步没回头。 陈子轻突地问道:“这个门客靠的什么被张家收留?” 翠儿犹豫着回答:“我也不清楚,我家小姐在世的时候,我整日伺候她,没有机会在张家闲逛,我跟小姐住的院子偏僻,离后院其他人比较远,很少有往来。小姐不在了以后,我乔装打扮重回张家查她生前的情况,没心思留意门客的事。” “你就说你的猜测。”陈子轻理解道。 “研制药材的吧。”翠儿不是很确定,“我有一次去后厨给我家小姐煎药,无意间听到别人议论给他送药材的事。” “对了。” 她想起什么,回过头道:“这个门客身边的丫鬟时常会换,原来的都被送出张家了,究竟送没送,那就不知道了。” 陈子轻倏然看向魏之恕,魏之恕在困乏地打着哈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刚要眼神询问,他就收回了视线。 这个时候,陈子轻想的是他扮成戏班杂役混进张家那晚,魏之恕趁着彩云死带他离开,他被魏之恕带去过一个院子,看见一个家仆扛着尸体丢进了井里。 他再去打量一阵风都能吹倒的门客,拉了下邢剪的袖子。 邢剪弯腰低头,陈子轻很小声地说道:“师傅,我想把人留下,等人醒了问点东西。” “那就绑在灵堂。”邢剪直起身,“魏二,你绑。” 魏之恕烦躁地扯走彩云手中的绳子,把地上的人拉去灵堂。 陈子轻盯着那个门客,怀疑他就是个制毒的。 门客人未醒,擦伤流血渗灰的脸上满是绝望的惊恐:“鬼……鬼……很多鬼……” 瘆得慌。 陈子轻叫住孤零零地往外走的小姑娘:“翠儿姑娘,你在义庄将就一晚?” 翠儿拒绝了他的好意。 一直没言语的管琼却在这时道:“可以同我一屋。” 翠儿瞬间就停下了前行的脚步,义庄的大师姐为人冷清,竟然能开口留人,她受宠若惊红了脸:“那就打扰管姐姐了。” . 不多时,院子里的嘈杂淡去直至消失,都睡下了。 陈子轻睡不着,今晚肯定要失眠,他在床上烙饼,邢剪受不了地禁锢住他的手脚。 但他还有嘴。 “师傅,你说张家真的出现了很多鬼吗?” “怎么会有很多鬼呢,这得是作了多少孽遭的报应啊。” “要是真的,那些鬼会不会从张家跑出来?” …… “应该不会吧,冤有头债有主。”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有无差别杀人的凶犯,就有无差别索命的鬼魂。” …… “可要是有鬼,一个就够恐怖了,一堆的话,直接就能把人活活吓死,张家人怎么都不出来啊,他们不怕的吗?” “师傅,你说话啊。” 陈子轻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飘在半空,邢剪就黑着脸看了过来,他默默闭上了嘴巴。 嘴不能说了,就在心里想。只要他确定张老爷是毒死原主的人,下一步就可以等张老爷被鬼杀死,再及时给对方收尸。 不过,张老爷会有招的吧。 . 张家 “老爷,真不去把先生抓回来吗?”张环恭声道。 张老爷深坐在椅子里:“不用了。” “就这么放他走?”张环不解,“他定会在外面散布谣言。” “都神志不清了,不就是个疯子,说的话谁会信。”张老爷不甚在意,“况且他知道的也不多。” 张环谨慎道:“还是死了的人嘴巴最紧。” 张老爷布满血丝的眼浑浊了许多,目光不知落在虚空哪里:“他带出去了,岂能活得成。” 张环惊诧地呢喃:“带出去了啊。” 张老爷静坐许久,挥了挥手:“你去处理他那边的尸首。” “是。” 张环欲要走,张老爷提醒道:“带上防身之物。” “我会的,老爷放心。” . 夜更深了。 一处隐秘的院子里,深井边上,张环把死去的护卫尸体,一具具地拖了进来。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中毒身亡。 一个善用毒的人,为了有口气离开这里,拼起命来确实很可怕。 张环看着这一张张死灰色的人脸,其中有些人他非常熟悉,有些关系甚至还挺不错。 还有一些他只是匆匆见过,没说过话,并不熟悉,但不管生前关系怎样,如今这些人都躺在这里,死状难看。 “唉。”张环叹了口气,他拖着一具尸体上了井口,然后将尸体抛了下去。 一连抛了好几具,张环有点累了,便靠着井壁瘫坐下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前胸后背都贴了符。 昏暗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张环自己的呼吸声,当他起身准备继续搬运尸体的时候,目光猝然一缩。 “怎么……少了两个?” 看着这些叠在一起的尸体,在一处角落里,他记得那里应该还有两具尸体才对。 张环四下又找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其他尸体了。 “难道是我记错了?” 张环疑惑的挠了挠后脑勺,却感觉手刚抬起来,就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不由回头看去…… 只见在他身后,有一具双目紧闭,脸色紫灰的尸体静静地站立着,身体冰得惊人。 看到这具尸体后,张环竟没有一丝的惊讶与恐慌,他只是茫然地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喃喃道, “还少一具呢?” 说着他就拿起地上拖尸体的铁钩,扎进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如注,然后便面带微笑一头栽倒下去。 院子里飘落树叶,拂过一地的尸体。 春江花月夜 张环死了。 张老爷得知此事后, 书房的瓷器名画珍木全让他砸了,他站巫师。 那巫师是张老爷花来的,符纸就是他所画, 用作防身之物。昨日都有用, 今夜竟失效了。 如此之快。 张手背, 一双阴毒的眼扫视周围, 身后是一副巨大的钟馗像, 仿佛能震慑万邪。 不多时, 巫师被,他和张老爷一沟通,决定在整个张家走上一躺, 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并在出发前集齐了张家所有人的八字,从中挑出八字最硬之人跟着去。 . 深夜张家四处都挂上了灯笼, 八字嘴硬的十七少爷跟着巫师,身后还有一批家仆护卫,他们沿着张家的各个庭院, 陆续地探查着。 其他庶子收到消息纷纷关起门来议论, 一个个的反应都不小,更别说是几个嫡子。 一个烧火娘所生, 平日什么也不是的小庶子被重用了,吆五喝六得意洋洋, 这让他们无法接受,他们的亲眷冷静些,让他们沉住气。 因为这个时期被重用, 不见得是好事。 十七少爷心里清楚最近并非太平日,也知道有邪祟鬼物在家里作乱,可他不慌, 他从没见过什么鬼影,甚至连一丝阴气都感觉不到。 乱世出英雄,他认为张家遭此劫难,正是老天爷为他铺的路,该是他出头的时候了。 那些打骂他,侮辱他的所谓兄弟和他们的身边人,最好全都死光。 只有他才是天命所归! 十七少爷扬眉吐气地挺起胸膛,渐渐撇下巫师越走越快,走在了最前方,他带着一行人走到了一处精致的小院门前,大门紧锁,这处院子的主人在张家有些地位。 “把这个院子的门打开。”巫师看着手里的罗盘,不由分说道。 “这……不太好吧,这可是……”后面的家仆拿着一把钥匙,一脸犹豫。 这是属于吴管家的院子,私自进入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 “开门!”十七少爷语气严厉。 家仆忙应声,全然没了往日对他的贬低蔑视。 门打开了,大家先后进了院子,巫师拿着罗盘在各个角落走,原本安静的指针也渐渐转了起来。 “哼!小打小闹!” 巫师走到了院中的水井旁,围着插了几杆小旗,他神秘莫测地念念有词,小旗轻轻地颤了颤,很快就剧烈颤动起来,众人慌张又好奇地靠近。 小旗只是剧颤了一小会,然后就安静了下来,好似失去了某种力量。 “好了,此处已经解决了,下一个地方!” 不待大家回神,巫师就一撩法袍,转身出了院子,众人一看,也都连忙跟了上前。 张家内院外远被多条长短巷连接,分布尤为深广,光是大小花园就有许多,巫师大多时候都漠然地进出路过,偶尔才停下做个法,随后便继续前进。 不知不觉的,他们走完前院进了后院,来到了一处精致的小楼门前,门没锁,但却推不开,显然是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巫师站定:“此地是谁的住处?” 十七少爷东张西望,后院是他爹安放妻妾的地儿,这是他初次进来,在成片的灯火下瞧不出什么美景。他听到家仆回巫师:“是梅夫人的住处。” 梅夫人,他爹的众多小妾之一,最受宠的一位。去年她遭过冷落,今年凭本事了站在了惹人眼红的位置。张家头一回传出闹鬼谣言那次,他爹下令封门揪出谣言的源头,什么时候揪出来,什么时候开门。 老人家发了很大一通火,妻妾想趁机表现一把,不但没得逞,还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梅夫人以为自己多特殊,她摆足了阵仗,搔首弄姿去给他爹送补品,照样被拦在门外不准进去。 当时梅夫人哭得十分伤心,也出尽洋相。 在那之后,梅夫人就没出来过了,据说失宠了。 年轻貌美身段婀娜的小妾,费尽心思伺候一个老人,背地里不会呕出来吧。 老人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可能有,娶一堆小妾,当花儿赏。 他亲眼撞见过梅夫人与一男子私通。 没往外说,不是好心替人隐瞒,而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十七少爷收了收有几份兴味的思绪,询问道:“巫师大人,要进去吗?” 巫师颔首。 “梅姨,还请开下门,我爹让我领巫师大人检查各个院子,防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祸害人!”十七少爷大声喊道,语气显得很是客气。 门吱嘎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家仆,梅夫人的声音从长廊一头传来,她神情厌厌地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抚了抚让丫鬟疏好的发髻:“我这里一切都好,就不劳你们看了。” 十七少爷躬身一礼道:“这是我爹下的命令,连他自己住的院子都让巫师大人查过了。” 梅夫人迟疑了一下,不为难他们:“那好吧,那你们查吧。” “不过我丑话说前面,我这院里的花花草草,可都是名贵的品种,要是你们给碰坏了……” “梅姨您放心,您的东西我们不会乱动的。”十七少爷连忙笑着说道。 梅夫人对他身旁的巫师欠身行礼。 巫师一脸冷漠地进入院子后,他抬头看了一眼两层小楼,便将注意力放到了院子里。 起初他的表情还算平静,可随着他的不断走动,眉头就皱了起来,脸色显出十分疑惑的神色,最终这份疑惑化作一脸的震惊。 十七少爷问道:“巫师大人,请问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竟然是六斗大阵,梅夫人真是好大的手笔啊!”巫师骇然地感慨道。 六斗大阵是一种顶级的镇压怨鬼的阵法,先聚集,再镇压,世上会布置的人很少,对地点的要求要很苛刻,他没想到今天会在张家遇到这种阵法。 十七少爷看向他爹的小妾,其他人也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梅夫人走出长廊的脚步轻微一滞,停在了原地,她在光影明暗交界处,玲珑的身子一半显出华贵衣裙,一半是黑的。 好半晌,梅夫人轻轻幽幽地笑了起来:“什么六斗大阵,我听都没听过。” 话锋一转,恼怒道:“小十七,这位巫师莫不是江湖骗子?” 十七少爷心里和她想的一样,嘴上却道:“梅姨,巫师大人是我爹请来的高人,可不能这样说。” 梅夫人拿着帕子按了按唇角:“我说什么了嘛,听人胡说八道,我还不能反驳了呀。” 隔着距离,十七少爷似是被娇嗔地瞪了一眼,他脸一红,低声问老神棍:“巫师大人,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我梅姨确是毫不清楚。” 末了又道:“您看她,脂粉香熏染的一女子,哪像是能摆出您所说的厉害阵法的样子。” “不管是不是她摆的,阵就在她院子里!” 巫师的神情格外郑重,他开始在院内仔细地查看起来,手里的罗盘飞速转动着,几乎快看不清指针了。 这个阵法以院里的树木花草为阵旗,将整个院子都布成了大阵。 “不对……不对……怎么会这样?”巫师一边查看,一边喃喃自语。 “挖!这里给我挖!”巫师指着一处精心栽种的花圃喊道。 “你们谁敢!” 梅夫人一听顿时急了,而一旁的十七少爷为了在他爹那交差,只能暗暗示意,让家仆们开挖。 于是家仆们一拥而上,他们手拿铁锹,很快就将一个花圃变成了一处乱糟糟的土坑。 “都让开,让我看看!”巫师胡乱推开众人,站在坑边查看了起来,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现。他随即抬头,指着一棵桃树说道:“那里,挖开!” 梅夫人这回不阻止了,她挥走丫鬟,独自走出长廊,站在一处看着这场闹剧。 明明是个局外人,却在局内,还充当了如此重要的一环。 . 没一会,大家就把桃树连根都刨了出来。 “巫师大人,请问这个院子有什么讲究吗?”十七少爷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感觉梅姨不出声,肯定已经在盛怒的边缘了,再这么挖下去的话,他一定逃不了一顿责罚。本以为挖一出就行了,哪知道又挖了一出,这老东西搞什么! “这里是六斗大阵,本是镇压怨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巫师脸色煞白,“六斗少了一斗,只剩下五斗了。” “啊?少了一斗?”十七少爷懵了。 “对,只有五斗,有人把第六斗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会怎样?” “会怎样?会怎样啊,”巫师握着罗盘的手在打哆嗦,他颠三倒四地将那几个字重复了几遍,“一旦六斗变五斗,约莫两个时辰后,镇压的冤魂就会变成猛鬼跑出来。” 正说着,巫师的脸色骤然一变,大喝一声:“不好!快撤!” 他刚才只顾着寻找第六斗,却忘了这本就是个残阵,现在又被他这么一挖,坏了风水,说不定会有难以预测的大事发生。 “啊!” 可一切还是晚了,一道凄惨尖叫响起,大家一齐看去。 只见梅夫人站在草地上,全身不知怎么都被点燃了,熊熊烈火映入在场每个人的瞳孔里面,照在他们的脸上。 梅夫人凄厉地惨叫着,有几个家仆踉跄着端来了水,浇了上去,火焰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梅夫人就在草地上,这样的大火,地面的草地上却是绿油油的,不见半点焚烧的痕迹。 巫师第一个跑走,剩下的人争先恐后,八字硬的十七少爷看着火中的娇美小妾,终于感受到了不适,感受到了邪祟的存在。他第一次受惊吓,腿软发抖。 家仆大喊:“十七少爷——” 十七少爷咬破舌尖,拔腿就冲了出去。 . 梅夫人被活活烧死,成了草地上的一滩灰烬,夜风一吹,没了。 生死关头,巫师不打肿脸充胖子,他向张老爷表明自己无法替张家驱赶鬼物,无能为力。 张老爷一言不发。 “我立即动身离开。”巫师识趣地归还银票,他说话的间隙在手上画了个符印,确保能活着走出张家不沾上鬼气,“张老爷,恕我直言,张家已无力回天,应当早做打算。譬如尽快把还没被标记的子嗣送走,以免绝后。” “什么法子都不管用了,没有任何法子了,有也是诓人的,不要抱一点希望,再拖下去,只怕这里是会变成一座鬼……” 巫师难得良心发现,谁知道话没说完就被打晕了。 张老爷吩咐护卫把巫师带走关起来,他坐在纯黄金打造的椅子上面,手抚龙头拍了几下:“小十七。” 门外的十七少爷连忙扬声,乖顺道:“爹,有什么事您说。” 张老爷:“进来。” 十七少爷走进门里,他被他爹看着,有种比在梅夫人院子里更强烈的不适。 “知道你为什么感觉不出恶鬼吗?”张老爷道,“你八字最硬,它们伤不到你一分一毫。” 十七少爷心下了然,接着便是狂喜,他就说自己是天命之人!张家是他的了! “你明日就搬到我这边来住,今后跟在我身旁做事,我的意思想必你能明白。”张老爷慈祥道,“张家家大业大,你出身不光彩,只能提升自身的能力,否则难以服众。” 十七少爷飘昏了头,差点没忍住地笑出声,他清咳两声,忙不迭应答:“我一定不会让爹失望。” “现在你去帮爹做件事。”张老爷交代完就让小儿子出去。 . 片刻后,十七少爷按照他爹的吩咐,将梅夫人那个院子的所有下人都带了过来,他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透露主子生前种种,全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张老爷喝了口茶:“再不能给我提供点有用的东西,那就一个都别活。” 下人们抖成筛子,他们真的不知道什么六斗五斗。 “都拖出去,乱棍打……” 张老爷最后一个“字”没吐出来,一道尖叫声响起:“我有事要说!” 那是梅夫人的陪嫁丫鬟,她趴在地上,湿冷的额头抵着坚硬的地面:“回,回老爷,我家小姐她,她偷人。” 厅内被死寂笼罩。 张老爷没表情变化:“证据。” 丫鬟打着寒颤,她没有证据,她只有一张嘴能说。 张老爷只当她是不想死临时编出的谎言,挥手让护卫把下人们全部拖出去。 丫鬟被往外架,拼命挣扎着哭叫:“我说得都是真的,我家小姐真的……就是那个戏班子的班主——” 张老爷豁然起身:“你说是谁?” 丫鬟瑟缩了一下,声若蚊蝇:“孙班主,孙梁成。” 张老爷缓缓坐回椅子上面,双手紧握金色龙头,正是他的梅夫人给他吹枕边风,他才请戏班子来家里表演皮影戏,用作祭祀。 眼前一阵发黑,张老爷冲下黄金椅,踢开瘫坐在地的下人去见巫师,亲自提水把人泼醒。 巫师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他羞愤难当:“张老爷,你这是作何,” 张老爷打断道:“张家请过戏班表演皮影,可有关系?” 巫师的愤怒情绪一凝,他喘着气抹开脸上的湿发,说出了三句话。 “皮影?” “招鬼啊……” “只要懂窍门的人在皮影上稍微做点文章,就能招来怨鬼。” 张老爷勃然大怒,小妾联合外人把他耍了! 就在这时,跟来的十七少爷口吻斟酌道:“爹,我有一事想汇报给您。” 张老爷听了,面色可怕至极。 合适的机会来了,他就透露了那晚梅夫人和男子私通的事。 “会不会就是孙班主啊?”十七少爷明知故问。 张老爷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十七少爷紧张地扑上去:“爹!爹你还好吗!爹!” . 张老爷硬生生被气昏过去,他在大夫的诊治下悠悠醒来,一下苍老了不少。 十七少爷为他爹喝药:“爹,你昏迷期间,我自作主张地派人去找孙班主,可是没找到,那个戏班子早就离开了。” 张老爷要吐,十七少爷眼珠一转,用手去接。 “小十七,难为你了。” “应该的。” 张老爷躺在床上平复气息,整个戏班子全身而退了是吗? 不会。 孙梁成想必是不清楚从哪得到的情报,冲张家那些东西来的,那他就还没达成目的,不会走,他必定是潜在乡里某个角落,用某个身份监视张家。 张老爷让小儿子负责这件事:“暗中调查,有可疑人员不要打草惊蛇,看对方都和什么人接触。” 接着就改变主意:“不用查了,就在家里待着,哪都不准去。” 十七少爷只好应声,张家人已经好几日没有出过门了,好像一开始有反抗的,后来就没见着人了。 随便了,反正他八字硬。 张老爷支走小儿子径自思考,孙梁成在张家待了三日,有机会摆大阵,但他会吗? 一个戏班子的班主,摆得出来吗?真摆出来了,又一定就会把六斗大阵改成五斗大阵吗?张老爷揣测他可能有帮手。 如果有,那他们早晚都会碰面,来张家验收成果。 倒是他就来个瓮中捉鳖。 前提是镇压驱除那群鬼物,他不信真的没有办法了。 张老爷的眼中闪过什么,其实有办法的,但那个办法不可能用上,他绝不会用。 . 这夜像比往日每夜都要漫长。 丑时一刻,曹秀才被巨响惊醒,他一时有些迷糊:“阿旺?” 向来温顺的黑狗不知道怎么,它撞开屋门冲到了院子里,转眼间就没了影子。 “阿旺怎么了?” 曹秀才摸到被褥上的长衫披在里衣外面,他穿上鞋去找黑狗,好友把黑狗放他这儿给他作伴,可不能有事。 天上不见月亮,所见黑漆漆的。曹秀才回头点了油灯提上。 “汪!汪!” 黑狗一路跑到义庄的门口,它龇着牙,对着义庄里面狂吠着,身子压得很低,一副面对强敌的架势。 曹秀才发现黑狗有些不对劲,便提灯走进了义庄。 一间小屋的门从里面打开,陈子轻睡眼惺忪地走出来:“阿旺,你不睡觉,瞎叫什么……秀才,你怎么来了?” 陈子轻的瞌睡霎时就消失无影,不等他再问,一条手臂搭上他的腰伸到前面,邢剪站在他后方,给他把松散的裤腰拉上去,再把上衣带子系紧。 在这期间,陈子轻的听觉全被阿旺的叫声沾满了,他喊了声:“阿旺。” 往常只要他一喊,阿旺就会飞奔而来,在他脚边蹭个不停,这次却是没有,他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时,他又听曹秀才道:“崔兄,阿旺原本在我屋里睡得好好的,突然撞门跑了,我一路跟它来的义庄,它一直在外面叫,看起来十分紧张。” 曹秀才说话的功夫,同屋的管琼跟翠儿,灵堂守夜的魏之恕都出来了。 这下所有人都在屋檐下聚集,除了邢剪,他还在屋里。 曹秀才很意外会在义庄见到翠儿,尤其是这个时辰。翠儿站在管琼旁边,没有要向曹秀才解释的迹象。 一时之间,大家都没说话,狗叫声被放大,刺耳到让人心慌。 魏之恕掏着耳朵走出去,绕着黑狗看了一圈,拍了拍它的头:“阿旺,你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黑狗依旧很是紧张,它低低地叫了两声,算是回应。 “嗯,阿旺的样子好像是不太对。”魏之恕摸了摸下巴道。 陈子轻朝邢剪身边靠,“好像”这两个字完全可以删掉,阿旺的异常只指向一个可能。 “师傅,你陪我去灵堂。”他回到屋内,踮脚对弯腰的邢剪咬耳朵,“现在就去。” 邢剪沉声:“现在什么现在,没看我光着?” 陈子轻绷起来的神经因此松弛些许,他无语道:“……你不就光着上半身嘛。” “那不也是光着,作为你的男人,我这样能出去?”邢剪严肃地低喘着,就差说“我得守夫道”了。 陈子轻抽着嘴去给他拿布袍。 邢剪屈膝叉开腿,张开手臂,为了让小徒弟给他穿上,他特地降低身高,不让对方费劲。 陈子轻默默帮他穿好布袍,推着他出去:“我感觉灵堂进了脏东西,你快去看看。” . 灵堂里点着烛火,门客被粗麻绳牢牢绑在棺材旁,他的头耷拉在一边,昏睡不醒。 曹秀才不知道门客,他厚着脸皮找不待见他的翠儿打听。 翠儿这回肯理他了,两人的说话声放得很轻,快要被刮起来的风声吞没。 陈子轻没留意他们的话声,他凑近点瞅了瞅门客,没问题啊。 要是跟门客没关系,那是怎么回事?陈子轻打量灵堂,发觉有口棺材的盖板是斜着的,忙道:“那里面有尸体?” “狗鬼叫,你也鬼叫,”魏之恕倦散地对上小师弟诧异的眼神,“师傅没跟你说?” 陈子轻摇头:“没有啊。”他仰头去瞪邢剪,你怎么都不说?! 邢剪:“……” 这能叫事吗,不能。但小徒弟生气了,那就是个事。 “生意上门的时候你在睡觉,尸体要在义庄停放七日。”邢剪生硬别扭地解释,顿了顿,粗声补了个小尾巴,“师傅不是有意不说的。” 后半句的影响力惊人,直接就让庄严肃重的灵堂变了气氛。 然而另一个当事人没接这茬,他想看棺材里的尸体,让大师姐给他搭把手,二人合力将棺材板推开一些。 棺材里是个老人,没可怕死亡,面容平和安详,他是正常死亡。 也没问题。 陈子轻犯嘀咕,难道是他大惊小怪?可阿旺还在叫啊,阿旺是黑狗,通灵的。 “你们快看!”翠儿忽然震惊地喊道,她的手指着被捆绑着的门客。 刚才还昏睡的门客不知何时已经昂起了头颅,正目光森冷地看着他们,原本的黑色瞳孔竟散发着淡淡的绿光。 “死……你们都要死!”门客的声音诡异难辨,根本不像人会发出的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陈子轻吸了口气。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管琼在一旁道,她神色平淡,身体却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情绪有点不稳。 “魏二,你去屋里把我的工具拿来。”邢剪抓住小徒弟的手臂,往他身后一拉,整个将小徒弟挡住,他压低漆黑的眉眼,盯着门客。 魏之恕飞快跑出去。 门客剧烈地挣扎着,原本很粗的麻绳传来隐隐的撕裂声。 “都出来!” 邢剪一看情况不妙,想要开口提醒时已经晚了,只听“嘭”的一声,麻绳四分五裂,几人只觉忽悠一阵狂风袭来,吹得他们睁不开眼。 等他们勉强睁开眼的时候,门客已经瘫倒在了地上,同时倒在一边的还有翠儿。 “翠儿?”陈子轻只来得及看了翠儿一眼,就听到耳边传来邢剪的喝斥,“情况不对,大家小心!” 管琼看了一眼所有人,发现二师弟拿着师傅的布袋,呆站在屋门口。 “二师弟?”管琼叫了一声。 魏之恕竟没有任何反应,管琼又叫了一声,他这才僵硬的转头看来,在昏暗灯光的下,魏二双眼翻白,嘴角歪斜留着口水。 “汪汪!” 义庄外面的黑狗叫得更凶了,原本不敢进来的它徒然疯了般冲进来,对着魏之恕的身影拼命地吠叫,如果不是有曹秀才使出吃奶的力气拉着,它很可能就扑上去了。 “嘿嘿……”魏二忽而阴森森地咧嘴一笑,身子就像灵猫一样,一跃就上了围墙,它扫了一眼众人后,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漆黑的树林里。 “师傅,该怎么办?”管琼难掩急色。 邢剪低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陈子轻拉扯邢剪的袖子:“师傅!我二师兄被附身了,你快救他啊!” “会救,别吵师傅。” “秀才,你带上黑狗,跟着我。”邢剪抹了把肌肉紧绷的面庞,叮嘱能独当一面的大徒弟,“你留在义庄看好你小师弟。” “看好他。”邢剪低声强调了一遍,捡起地上的布袋,径直追了出去。 曹秀才跟黑狗紧随其后。 . 狗吠声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消失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说明两人一狗追着被附身的魏之恕跑远了。 义庄里只剩下陈子轻和管琼,以及倒地的翠儿,还有门客。 陈子轻惊魂未定,张家的鬼竟然能带得出来,偷偷摸摸附在他身上,要是翠儿没把门客拖来义庄,那她肯定凉了。 “大师姐,翠儿应该是吓晕了,先把她背进屋里吧。”陈子轻喊莫名发愣的管琼。 “好。” 陈子轻欲要背翠儿,管琼把他拉开,自己一手捞起翠儿的腿,一手在她腰上,轻松地来了个公主抱。 管琼把翠儿抱进屋放到床上,她坐在床边,从袖中取出了几根银针。 “大师姐,你这是?”陈子轻不懂。 “她是阴气入体了,师傅教过我一套针法,可以驱除一个人体内的阴气。” 管琼一边解释,一边就将一根银针小心地插进了翠儿的一处穴位,用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她才擦了擦汗,淡淡道:“好了,休息一晚,翠儿就可以醒来了。” 陈子轻在一边都快看呆了,他没想到大师姐还有扎针的技术。 管琼带他去灵堂,重新把门客绑起来。 陈子轻想着她的针法,刚要开口赞美几句,冷不丁地听见背后传来“吧唧吧唧”的诡异声响,就像是人在吃东西时砸吧嘴。 陈子轻迅速转头,然后就被吓傻了。 “大师……大师姐,那……那是什么鬼东西啊?”怎么还有一只,卧槽,门客搞什么东西,一个人带了两只鬼出来! 才绑好的门客这会儿蹲在供桌上,抓着一根点燃的蜡烛,津津有味地大口啃咬着,蜡烛油和着口水,啪嗒啪嗒地滴在桌子上。 “鬼……鬼奎!”也不知是刚刚针灸太累,还是因为什么,管琼额头的汗珠更多了。 陈子轻一点相关的信息都没有:“什么是鬼奎?” “恶鬼中的顶级恶鬼,连师傅见了都要头疼的恐怖东西。”管琼深呼吸,唇色比平时更淡了些,“鬼奎有个特点,喜欢吞噬祭奠用的蜡烛。我屋里点的,正是之前祭奠剩下的蜡烛。” “什么?连师傅都会要头疼的东西?!”陈子轻难以置信。 陈子轻和管琼就这样看着鬼奎大口大口地啃咬蜡烛,一动都不敢动,很快陈子轻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桌上的蜡烛就要被他吃完了。 “趁……趁他还没发觉,我们走。” 管琼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拉着陈子轻一起贴着墙壁,缓缓地向着屋门移去。 “啪嗒!”供桌上的一只烛台忽然坠地,鬼奎抬头,对着两人发出了尖锐的嘶叫,陈子轻在瞬间冲到临界点的求生欲之下捂住耳朵,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而一旁的管琼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丝,竟是连捂耳朵都忘了。 “大师姐?”陈子轻推了推呆滞的管琼。 管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掩饰心里的慌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沉静:“我们恐怕没法偷摸走掉了。” 她看向那她当主心骨完全依赖她的小师弟,眼神一厉:“一会打起来,你就赶紧跑。” 陈子轻张了张嘴,果断拒绝:“我不走。” “住口!我……我……我是大师姐,听我的!”管琼声线紧绷微颤,她转瞬便坚定道,“我是大师姐,你必须听我的。” “大师姐……” 一声恐怖的怪叫传来,鬼奎一脚踩碎了供桌,向着两人飞扑过来。 “走!”管琼向外一推陈子轻,随手就甩出了一张纸符。 “嘭!” 纸符一碰到鬼奎的身体,仅仅只是亮了一下,便烧作了飞灰,丝毫不起作用。 又是一把纸符丢出,然后管琼就头也不回地翻滚向一边。 “轰!” 一把纸符终于减缓了鬼奎的速度,管琼躲开了这一击,奎鬼扑在了地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大坑,翻飞的尘土裹带的冲力撞倒了棺材,尸体从里面滚了出来。 管琼脸色刷白,她飞快起身,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黄纸,飞快地叠了起来,她叠纸的速度非常快,可她要叠的东西太复杂了,许久都没完成。 眼看鬼奎再次逼近,管琼感觉自己真的要哭了,可一想到小师弟还在远处看着,她又忍住了。 “嘭!嘭!嘭!” 就在鬼奎逼到她面前的时候,几道纸符飞来,砸在了鬼奎的身上,化作了几团火光,这是陈子轻出手了,他的手里又拿出了几张新纸符。 “大师姐,你再叠快点啊!”陈子轻焦急大喊。他的脑中浮现出原主来义庄的前两年常吓尿裤子,魏之恕不比原主好到哪里去,只有他们的大师姐,她当时明明也是小孩,却丝毫不怕。 还有曾经出现过一次尸变,原主和魏之恕都吓瘫了,他们的师傅一边臂间夹一个,大师姐稳如泰山。 而陈子轻眼前见到的是,处在惊慌中的大师姐。 原来她也怕鬼,她也害怕啊。 要不是今晚这事,陈子轻怕是和原主一样,永远都不知道。 陈子轻把邢剪睡前教他叠的符全扔了出去。 鬼奎愤怒地扑向陈子轻之际,管琼手里的东西终于叠完了,这是一把由黄纸叠成的小剑,形状很是逼真。 “灵!” 管琼咬破指尖,点在了纸剑上。她向着鬼奎一甩纸剑,纸剑的速度并不快,慢悠悠的,当碰倒鬼奎身体的时候,竟然没入了鬼奎的体内。 鬼奎发出痛苦的哀嚎,它疯狂地在屋内乱撞,而就在这时,管琼的第二把纸剑也叠好了。 “唰!”第二把纸剑飞出,再次成功没入鬼奎体内。 这时鬼奎也不再挣扎,而是蹲在原地剧烈颤抖起来。 正当陈子轻以为收尾了的时候,鬼奎倏地站得笔直,它的头颅啪地低下去,头发垂在前面拖出虚影。 这是要放大招的节奏。 陈子轻后背都湿了,他没法用积分买驱鬼小道具,只能在身上乱摸,试图再摸出点符纸,耳边有细微的碎碎念,是管琼在自言自语,确切来说是自我催眠。 几个瞬息后,陈子轻听了个大概,小声安抚道:“大师姐,你也可以害怕的。” 管琼的身子一震。 “可我是大师姐。”她站在他前面,手隔着衣物捏住脖子上的佛像,“不能怕。” 陈子轻拍她绷成一张弓的单薄背脊:“可以怕的,大师姐也可以怕。” “你不要安慰我,我不可能怕,”管琼发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她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小佛像,强行塞进他手里:“你攥着。” “大师姐会护你周全。” 话音未落,鬼奎就猛然骑到管琼的脖子上面,漆黑尖锐的十指盖住她的脸。 两根拇指朝她的双眼抠去。 春江花月夜 正那间, 一根拇指被死死咬住不放。 鬼奎并不会受物体攻击影响,但它用动头颅,血红瘆人的眼珠俯视过去。 陈子轻疯了似的咬断它那根拇指, 手中小佛像。 鬼奎凶戾地朝着陈子轻挥爪, 他想躲, 这副身体的, 只能在原地反射性裂肺般剧痛没有袭来, 陈子轻睁开眼, 看到的是管琼苍白渗汗的脸,和单眼睛,她把他护在身前, 用后背挡下了那一击。 空气里的血腥重到令人作呕。 “大师姐!”陈子轻吐出嘴边的小半根手指,大叫着朝还骑在管琼脖子上面的鬼奎撕咬。 只要门客有口气让他问点信息就行了, 残哪儿管不了了。 陈子轻混乱中把佛像塞进了鬼奎的嘴里。 鬼奎一停滞。 电光石火之间,管琼摆脱鬼奎,她在碧玉簪子的落地声中, 披头散发地拉着嘴上下巴上都是血的小师弟跑出灵堂, 拐进放杂物的小屋,把桌上没用的黄纸跟他白日叠的那些元宝抓起来, 一股脑地向着追进来的鬼奎砸去。 陈子轻趁机翻找出桃木剑朝鬼奎乱挥。 没用啊,操。 陈子轻裤||裆都湿了, 不知道是出的汗,还是吓出的尿,根本没时间摸摸看看, 他把桃木剑在桌子里面的一碗朱砂里乱搅一通,接着就攥紧桃木剑,试图冲上去刺进鬼奎胸口。 那距离要近, 近了就容易被噶。 “小师弟,你退后!”管琼手握一把香迅速在烛火上扫过,她狠拍香身,香头的火星好似活了过来,尽数飞溅在鬼奎身上。 鬼奎趴地跃到墙上,嘴张得极大,它一声声地嘶吼,听起来似男似女。 管琼的背上不断涌出血液,失血让她的神智出现了涣散的迹象,她咬舌提神,脑中忽然冒出师傅曾经说过的话。 记不清是何年何月说的了,师傅好像说的是, “如若遇到鬼奎,能跑则跑,不能跑,五行可一试。” 五行当中或许有对付鬼奎的法子。 管琼呢喃:“五行。” 陈子轻听清了,他瞳孔一缩,五行不就是金木水火土,那怎么试,没时间一个个试。 是哪个?快想想。 门客从张家带出来的鬼奎,彩云的秘密,祖宅的重物拖动,胡老七四人的生意,码头,郭大山的水性,邢剪捞尸,江水…… 水…… 是水? 就是水!!! 陈子轻激动地吼道:“大师姐,是水——” 管琼来不及去思考小师弟的答案,她以最快的速度把鬼奎引到自己身上,掉头向着院子里的那口老井狂奔。 陈子轻追在后面,目睹管琼带着鬼奎,跳到了井里。他腿一软,头昏脑胀地扑到井口,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师姐——” 井里飘震出他的回音,久久不息。 这井很深。 陈子轻瘫坐在井边,他找的方向没错吧,应该没有错,肯定没有错。 “大师姐?!”陈子轻再喊,井里依旧没有丁点回应,他强撑着跑去屋里拿灯,还有绳子。 井底 管琼沉在冰凉的水里,眼前是门客的身体,那只鬼奎从他体内钻了出来。 辨不清面貌和服饰,隐约是个女子。 不是她熟悉的衣着。 管琼嘴里呛出水泡,鬼奎呆呆飘着,像是记起了生前,又像是生出了想要记起生前的的念头。也有可能只是恶灵之气暂时被水浸泡压制住了。 就在这时,有什么从井口扔了进来。管琼费力去看,是桃木剑,她在强大的意志力的驱使下抓住那把剑,抹了把破烂的后背,满是血的手按在桃木剑上,在水中画符。 “师傅,义庄不是做棺材,卖寿材,提供地方给家属存放尸体吗,怎么还要学道士学的东西。” “义庄免不了要收横死的,那就会碰到邪乎事,基本的驱邪挡煞门道必须掌握。再说了,多学点不是坏处,万一哪天义庄生意惨淡开不下去了,我就带你们三个去外乡混个道士当当。” “可是符就分这么多种,很难,二师弟跟小师弟都说记不住。” “师傅会的,多少都会传给你们,至于你们学会多少,那师傅就不管了。” “我要学。” “好!不愧是义庄的大师姐!” “师傅,你教我的符我都会画了,还有别的可以教我的吗?” “你好学,师傅很高兴,那就再学些你这辈子都不一定能用到的吧。管琼,等到师傅不在了,你就带你的两个师弟去游历,去闯荡,累了便找个喜欢的地方落根。” 管琼的思绪停下来,符成。 她冷静地游到鬼奎身后,将桃木剑刺进它的命门。 鬼奎的黑影扭曲着一晃,渐渐淡去,也像是融入了水中。 “哗啦” 管琼浮出水面向上看,黑洞洞的不见亮光,她还没出声,上面就传来小师弟的喊声:“大师姐,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话声并不颤抖,小师弟坚强了,他不肯先走,坚决地留下来陪她对抗鬼奎,很勇敢。 管琼虚喘着咳了几声,咳出血丝沿着唇角流进水里,她想回应,可她的意识不受控制地迷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是很长时间,还是一小会,水面被砸击的响动刺入她耳膜,她的眼睑痉挛着,艰难地撑开缝隙,眼前有条虚影。 那虚影被一股力量摇动着擦到她脸上,好像是绳子,她恢复了点神智,沉重的手臂从水里伸出来,握了上去。 井口边,陈子轻感受到绳子另一头传递的动静,他惊喜万分,太好了,管琼没死! 是管琼吧? 可千万别是鬼奎。 陈子轻趴在井边扯开嗓子喊了几声,隐隐约约听见了管琼的声音,他立马打起精神:“你抓好了,我拉你上来!” 管琼把绳子绑在自己跟不知死活的门客身上,将他们牢牢捆在一起。 小师弟似乎很关注这个门客,那就把他带上去。管琼晃动绳子提醒小师弟。 陈子轻拉扯绳子,嵌着零星血肉的牙关咬得死紧,脸部肌肉发颤,手心破皮火辣辣的疼,他在脱力前快速将绳子在手上缠了两圈,扭头冲管琼的小屋方向叫:“翠儿姑娘!” 屋里没有声响,翠儿没醒。 陈子轻四处张望,灵堂有具尸体趴在地上还没扶回棺材里,帮不到他。这会儿没人帮得到他了,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井里的重量勒得陈子轻整个人往井口栽,他情急之下朝地上一躺,脚抵着井沿,双手抱住绳子,就这么一点一点把管琼拖了上来。 管琼倒地不起,陈子轻手忙脚乱地解开绳子,把压在她身上的门客拽到一边。 “你先,先看他。”管琼指着门客,断断续续道。 “我先看你。” 陈子轻在管琼的怔然中,凑近她受伤的右眼:“大师姐,你这只眼睛还能睁得开吗?” 管琼那只眼是闭着的,她闻言就要试试,被陈子轻阻止了。 “等师傅回来再说吧。”陈子轻谨慎地把管琼扶去屋里,“你趴着,我检查一下你背上的伤口。” 管琼全身湿淋淋地趴在床上。 陈子轻把翠儿往里面拉拉,给管琼腾出更大的位置,他看清她后背的景象,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管琼沉着地安慰道:“小师弟,你莫担心,也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皮外伤罢了。” 这时候的义庄大师姐又是平日里最常见的模样了,毫无怕鬼的蛛丝马迹。 陈子轻在床前蹲下来,他只蹲了几秒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管琼闻声挪到床边,探头凝神向下查看:“可有受伤?” 陈子轻抿抿嘴,气道:“管我干什么啊,你都这样了,还不管你自己!” 管琼难得笑了一下。她在小师弟反应过来前转移话题:“你去洗洗嘴,牙上有血。” 陈子轻这会儿才想起自己这张嘴咬过什么,当时他没多想,把人手指头咬断了,现在被管琼一提醒就觉得牙很疼,他摸到疼得比较厉害的几颗前牙,挨个推了推。 推动了…… 陈子轻胆战心惊,牙不会要掉吧?他伸舌抵了抵牙齿,咽了一口唾沫,后知后觉自己咽下去了不知多少门客的血液,不由得一阵恶寒。 哦,对了,门客还在井边。 陈子轻脑子想,身体懒得动,此时他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一松懈,半点劲都提不起来,管琼的后背能慢慢养,麻烦的是眼睛,就怕损伤到视力。 古时候没手机不好联系上,也不知道邢剪那头怎么样了,魏之恕有没有活下来。 等会邢剪要是还没回来,他就背管琼去乡里找大夫。 不行,现在就去,不等了。 陈子轻使用过度的手臂抖动着扶床爬起来,管琼看出他的意图,对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抓狂道:“耽误下去,你的右眼可能会瞎。” 管琼不慌不忙地抛出一句:“那就听天由命。” 陈子轻干瞪眼。 “你怎么还不去洗嘴?”管琼更在乎小师弟沾到的血水,他发疯地咬住要抠她眼睛的手指,嘴边叼着小半根指骨眼露茫然的画面深刻进她脑海,她今生都忘不掉。 管琼又催了一次,陈子轻唉声叹气地去桶边打水漱口洗嘴,他的胃部抽了抽,吞下干呕的冲动。 确定嘴里没腥味了,牙齿里没塞牙的感觉了,陈子轻才把剩下的水泼到院子里,转身返回床边:“大师姐,你喝不喝水?” “不喝。” 陈子轻想到不久前的经历就又开始冒冷汗,他在屋里找了块干净的布,撕开一些给管琼的右眼来了个简单的包扎:“你把鬼奎除了啊。” 管琼语出惊人:“没有除掉。”顿了顿,她道:“只是从哪来回哪去了。”后半句是管琼的猜测,目前无从考证。 陈子轻愕然,从哪来回哪去吗? 那是从哪来的…… 管琼的一缕发丝垂在床沿,一滴水珠颤巍巍地从她发梢滴落。 陈子轻下意识接住,一捻。 管琼的耳朵动了动,对发愣的小师弟道:“师傅回来了,你快去。” “回来了吗,我没听见啊。”陈子轻出去瞧了瞧,乌漆抹黑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但管琼不会骗他的,他在原地站了会,捕捉到了脚步声。 师傅耳力惊人,大徒弟也不差啊。 陈子轻感慨了一下,迎上从西南方向靠近的脚步声响。 . 林子里有一点灯火在移动,邢剪一手提油灯,一手拎着二徒弟走在前面,曹秀才背着布袋,怀抱奄奄一息的黑狗落后几步,他头上有草,长衫上有土,十分狼狈,神魂都是散着的,显然是受到过巨大的惊吓。 邢剪忽地一停,下一刻就提速跑了起来,他越跑越快,小徒弟进了他的视野,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昭儿!” 邢剪扔掉油灯跟二徒弟,朝他飞奔过去。 陈子轻的嘴洗过了,脸也洗了,衣服没换,钱进血迹斑斑。他被邢剪一把抱起来,语速很快地解释:“不是我的血,是门客的。” 邢剪这么一会死了一回,他把小徒弟上下摸了个遍,手有点抖,听完他所说,手抖得更厉害。 到底是一介凡夫俗子,难以算到一切。 邢剪弓着腰把小徒弟紧紧抱在怀里,他在强烈的后怕中不断啄吻小徒弟的头发。 陈子轻拍了拍邢剪的背部:“师傅,秀才在后头看着呢。” “老子不管。”邢剪的喉头微哽。 陈子轻愣了下,把手伸进邢剪敞开的布袍里,隔着里衣搂上他的腰:“那大师姐呢,她受伤了,我们要快点带她去看大夫。” 邢剪的眉头狠拧了起来,他松开小徒弟,抹着面部压下激烈翻涌的情绪。 陈子轻看了眼傻掉的曹秀才,讲了义庄后来发生的事。 曹秀才原本在想这对师徒怎么怪怪的,他听到好友所说,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不敢置信地吸气:“竟然有两个鬼。” 陈子轻捡起油灯,惊觉魏之恕的头上有片血迹,脸也被血污模糊了,他忙问道:“附身在我二师兄身上的鬼呢?” 曹秀才看一眼没打算开口的邢师傅,答道:“被你师傅斩杀了。” 陈子轻松口气:“义庄那个没有被斩,” 邢剪重新提起昏迷的二徒弟,沉声道:“先回去!” . 回了义庄,邢剪看过大徒弟的两处伤,右眼上的他一时半会无法判断程度,背上的他不方便处理,他让翠儿醒来,叫她清理大徒弟的后背。 翠儿有点惊讶:“我来吗?” “义庄除了我大徒弟,只有你是女子。”邢剪将一个白色小瓶放桌上,“她现在没醒,等会就会痛醒,你要及时在她嘴里塞块布防止她咬伤自己。再就是用剪刀把她背上的破烂衣物全部剪开露出整个背,清血水,洒药粉,能做到?” 翠儿看过管姑娘的伤,皮开肉绽很是恐怖,她有点迟疑:“可是我没有经验……” 旁边的陈子轻突然说:“翠儿姑娘,你被冤魂的阴气所伤,是我大师姐给你扎针驱掉的。” 翠儿愣了下,这时她才拒绝,那就是忘恩负义,她攥了攥手:“好,我来!” 陈子轻示意邢剪跟他出去。 邢剪头一回被小徒弟使唤,很新鲜,他背手走在后面。 “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大夫?”陈子轻一走出屋子就问。 “我让秀才去了。” 陈子轻急了:“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秀才一个人哪行啊。” “怎么不行。”邢剪戳小徒弟的脸,“秀才没我想的那么无能窝囊,关键时候有点用。” “……”陈子轻急也晚了,秀才都出发了,他没争论,“我去看二师兄。” 邢剪抬脚踩在墙上拦住他:“看完二师兄看阿旺,看完阿旺,你大师姐差不多该醒了,看完你大师姐,秀才带大夫来了,你一堆事,就是不看你师傅。” 陈子轻弱弱地说:“你又没事。” 邢剪把戳他脸的动作改成掐,不轻不重地掐住一块肉让他疼,又不会疼到哭:“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陈子轻握住掐他的手:“那你告诉我。” 邢剪重“哼”一声,松开他的脸走到屋门口:“开门。” 陈子轻抽抽嘴,门都不自己开了,他照做,邢剪大步进屋,脱了布袍丢在凌乱的床褥上面,捞起后面的里衣,露出后腰一大块乌黑掌印。 邢剪的耳朵听见了小徒弟顿时变紊乱的呼吸,他老神在在。 陈子轻快步走到邢剪身后,他垂头看那块乌黑掌印,头有点晕:“你让鬼拍了?” 邢剪转过身坐在床上:“是啊,师傅怕是陪不了你几日了。” 陈子轻愣愣看他。 邢剪喝道:“师傅都要不在了,你没什么要说的?” 陈子轻嘴唇蠕动,半晌说:“终有一别。” 邢剪只是想吓一吓小徒弟,听两句紧张他的话就把人哄好,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徒弟会如此清醒地说出这番话。 好一个终有一别。 邢剪眼眶欲裂,心里漏风,面上却是空白,他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陈子轻蹙眉:“你怎么发火。” 邢剪理直气壮地怒吼:“因为老子不开心!” 陈子轻一噎,他跟邢剪对视,眼前的画面好像在后退,退到邢剪让他救救自己的那一刻,又往前进,停在他往邢剪的睫毛上放小木枝的时候。 “师傅,我知道你是骗我的,我才会那么说。”陈子轻在邢剪旁边坐下来。 邢剪没有反应,小很多的手主动挤进他的掌中,他没动弹,直到那只手想要默默地抽出,他才猛然箍在指间。 “你是不是老早就想着有天离开义庄,离开师傅?” 陈子轻摇头:“没啊。” 邢剪强势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发誓。” 陈子轻垂眼:“可以不发吗?” 邢剪骤然老了十来岁的样子,他垮下宽厚的肩膀苦笑,面上尽是难以掩盖的失望与受伤:“昭儿,你真的伤到师傅的心了。” 说这话时还箍着小徒弟的手,力道一再加重,指骨仿佛要冲破那层皮刺出来,鲜血淋漓可见森森白骨。 陈子轻痛得发出“嘶”声,脸都白了,他挣了挣,发现挣不开就不再挣扎了。 “好好好,我发誓。”陈子轻真诚地说,“我不会离开义庄,离开师傅。” 邢剪有点神经质:“如违背?” 陈子轻:“……你还要我发毒誓啊?” 邢剪眼皮一跳,侧低头凑过去,亲上他的嘴,吃他的舌头。 不发了,舍不得。 . 上寅时一刻,大夫带着他的药童来了义庄,一通忙活完天已经亮了。 头上缠着纱布的魏之恕送走他们,自个坐在义庄外的树墩上怀疑人生,他怎么就被邪祟附身了,当时好几个人,偏偏是他被附身,难道他比秀才还废? 这么想的时候,当事人刚好从义庄里面出来,带着那只精神萎靡尾巴耷拉的黑狗。 曹秀才投以关切:“魏兄,大夫建议你躺个几日,你怎么坐在这里?” 魏之恕没什么血色的脸一阴,曹秀才退后跟他拉开距离,他鄙夷地睨了一眼:“秀才,你跟我说说,我被附身后都做了什么丑事疯态。” 曹秀才简单描述了一下所见所闻。 魏之恕的脸色更阴了。 曹秀才说道:“魏兄,那不是你,那是鬼物,鬼物操控了你的身体,你什么也不知道,和你无关。” 魏之恕不领情地嗤笑:“需要你安慰?” 曹秀才文弱道:“我也是讲的客气话,并非真心实意。” 魏之恕:“……” 曹秀才弯腰拍拍黑狗的脑袋,唤他回家了。 魏之恕对着空气和晨风骂了几声,头痛得厉害,可他不想躺,躺了更显得废,他在附近找了把柴去伙房烧水。 . 日头起来的时候,管琼苏醒了,翠儿帮她叫来师傅,她第一句话就是莫大的自责:“师傅,我没有护好小师弟。” “你护好了。”邢剪正色,“你做得很好,师傅跟你的小师弟都记心里了。” 管琼放松下来,再次睡了过去。 邢剪叹息,据大夫说,大徒弟的右眼视物能力没有受到影响,只要按时敷药,一两个月后便会好起来,在那之前都要蒙上布,后背是要留疤了。 但乡里的大夫说会留疤,不代表外地的大夫也那么认为。 天下之大,多的是能人义士。 也许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的一些人,能知道退疤的奇药。 邢剪沉思片刻,他扫了眼桌上那支碧玉簪子,碎了的小佛像,捻起佛像碎块出去。 灵堂里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邢剪没进去,他靠在门外,数着佛像碎块玩。 门里,陈子轻把准备好的布塞进门客嘴里,不放心地再往里推了推:“别大吼大叫,你先冷静一下,等你冷静好了我们再聊。” 门客有一手绝活,在各地的大家族都吃得开,他何曾受过这种待遇,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怎么还瞪我啊。”陈子轻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门客要气死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张家放倒一片逃出来后晕倒在路边,再就是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期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门客入眼是一口口棺材,鼻息里全是浓重的焚香味,他神智刚清醒那会儿以为自己来到阴曹地府了。 “这是义庄。”陈子轻说,“你还在乡里。” 门客的呼吸停了停就乱起来,他一只手的拇指断了一截,一侧太阳穴被暴力击打过伤势不轻,大半张脸上都有干涸的血迹,背后也有外伤,而且他浑身每一块地方都非常疼,眼看少年迟迟不向他透露事情经过,他发出“唔唔”声。 陈子轻问道:“冷静了?” “唔!” 陈子轻扯开门客嘴里的布扔地上,嫌弃地看着他拖出来的拉丝口水,在他又要乱叫前说:“你的身上有一只冤魂,一只鬼奎!” 门客绑在身后的双手正在偷偷挣脱,闻言一震,算计着什么的眼底爬上惊惧。 陈子轻心想,这人很怕鬼,估计是在张家亲眼目睹了可怕的现象被吓出了阴影,听人提就受不了,精神濒临崩溃。 “要不是你被人带来义庄,你早就死了。”陈子轻道,“是我的大师姐跟师傅为你除掉了那两个邪祟。” 门客舔掉嘴边的唾液:“我凭什么信你。” 陈子轻怕他无声无息地对自己下毒,就尽量离远点:“你脸上写的,跟你嘴里说的可不一样。” 门客轻抖,对,他信。 张家有很多鬼魂,日日夜夜都在索命,张老爷疯了,他自己不走,也不让整个张家人走。 怪不得张老爷没有派人追出来抓他,原来鬼魂能跟着他出来。 门客恍惚道:“除掉了是吗?” 陈子轻“嗯”了一声:“现在知道了吧,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 门客直白道“要怎么放我走?” 陈子轻说:“我听说你是张家的门客,你不是好人,我们会送你去官府。” 门客露出阴狠的表情,转瞬间就消失无影,他用卑微求饶的口吻道:“那我会被送回张家,我不想去张家了,我有很多金银财宝,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全都可以给你们。” 陈子轻一副狐疑的样子:“你身上可没有。” 门客当他上钩了,立马拿出识相的态度道:“不在身上,我放在一个地方了,我可以带你去取。” “我不要金银财宝,我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陈子轻说。 门客收起了脸上的虚伪:“你是冲张家来的?” 陈子轻直接就问了:“一,张家为什么收用你呢,你很会研制药材吗?” 门客欲要顺势往下的时候,听到少年道:“不对,你是制毒的吧。” 两句话一前一后,用的是唠嗑的轻松语气,间隔的时间忽略不计,门客猝不及防,一下就没收起浮出来的惊诧。 陈子轻及时抓捕到了,还真是啊! “二,你院里的丫鬟经常换,是不是因为你在她们身上试毒?” 门客狞笑,是啊,他只拿妙龄女子试毒,他恨那个年纪的所有女子,她们放荡抛夫弃子,都该死。 陈子轻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杀人魔有个悲惨的过往作为标准配置,但这不是残骸无辜的理由。 “三,张老爷是否让你制过一种毒?” 门客的心头震动,如此隐秘的事,这个少年是怎么知道的?他忽然注意到少年两条小臂上的布条,难道说…… 原来如此。 “四,你不清醒的时候总说有鬼,很多鬼,那些鬼都是你在张家见到的吗?它们跟张家有什么关系?” 陈子轻往门外瞟了眼:“就这四个问题,你都回答了,我们就放了你。” 转而就挠着头说: “对了,你身上还有一只鬼。” 门客骇然:“不是都除掉了吗?!” 陈子轻认真地回答他的疑问:“当然是我骗你的啊。” 门客气得眼前发黑。 “你说实话,我让师傅帮你把鬼驱了。”陈子轻诚恳地抛出诱饵,“我还能让师傅送你驱鬼符。” 门客:“你在你师傅面前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子轻又瞟门外,他清了清嗓子:“这你别管,我反正能做到。” 门客能忍受非人的伤势,却不能想附在他身上的鬼,他越想逃避,越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慌的情绪,很快就从心理蔓延到生理上,牙齿都在打颤。 要是鬼怕毒,他怎会这般狼狈。 “我制毒,只用女子试毒效,我去张家冲的是那些用不完的珍稀药材,张老爷的确叫我制过一种毒。鬼魂都在张家,我不清楚这里面的缘由。” 门客四个问题都回答了,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问:“制的是什么毒?有什么效果?” “你不是知道吗?”门客看着他的小臂。 陈子轻装傻:“我不懂你的意思。” 门客一心只想赶快摆脱身上的鬼,不与他多费口舌:“张老爷没告诉我,毒要用在谁身上,我才知晓你是其中之一。”义庄的伙计是如何得罪张老爷的,竟能让他下死手。 陈子轻抠了抠手指,那这么说,张家对他下毒的原因,他没法从门客嘴里挖出来了。 “中毒时毫无感觉,毒在体内埋伏三日,第四日便会毒发。” “毒发时出现幻觉,死因跟着幻觉变化,死后三日,双臂会长出紫黑毒斑。” 门客说完就觉得背上阴嗖嗖的,肯定是那个鬼,他慌道:“我该说的都说了,快叫你师傅来除鬼!” 陈子轻还有要问的:“彩云的尸体在哪?” 门客太阳穴的伤口因为激动裂出鲜血,配着他瞪过来的眼神,瘆得慌。 毒斑一事他没禀报,毕竟那是毒药的弊端,达不到张老爷的要求。张老爷是在小妾彩云死后才发现了毒斑的事。 “想知道她的尸体,可以去张家的各个井里找,多半就在哪口井里。” 陈子轻听到门客又道:“不过你要是想去找,那就尽快,去晚了,张家的所有井里面都会被尸体堆满,堆到井口,那可就不好找了。” 他的脸色变了变,张家这都不跑,张老爷到底是放不下什么啊,能比命,比张家的香火还重要? 是从江里捞上来的什么东西吗? 捞的时候把鬼也…… 陈子轻抬脚往外走,门客以为他是去叫师傅了,欣喜地催他快一点。他没理会。 任务是找出杀害原主的凶手,现在找到了,可是他这答案究竟是填门客,还是张老爷啊? “哥,我这个任务的答案是填一个,还是两个?” 系统:“一个。” 陈子轻头疼,这成功的机率不就是五五分吗。 如果门客死了的时候,有代表进度条推动的积分袋掉落,那他是不是就能排除掉张老爷?反之也是一样。 门客什么时候死呢? 陈子轻停步回头,门客莫名发寒。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走出灵堂, 门外没个人影,伙房飘着炊烟,院里晒。 被绑着的门客求他快去叫他师傅, 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 还么错觉, 自己吓自己, 陈子轻敷衍地回了声, 慢去, 那毒很炸裂,连仵作都查不出来,死状是疯癫发作, 没身亡三日会长毒斑。 要是原主死了,那这个破绽就很难被人发现, 毕竟尸棺出殡,谁会去看一个 原主,俞有才, 郭大山, 彩云都是被毒死的。 胡老七是溺亡。至于赵德仁,陈子轻猜他在姜家, 目前还没确认。 古时候的大户人家好比现代的豪门,各家之前都有安插眼线埋伏的吧, 赵德仁如果真的藏在姜家,张老爷会丁点信息都查不到吗,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他肯定很想杀人灭口。 陈子轻把手塞进七分袖里揣着,张老爷怕是已经自身难保,顾不上赵德仁了。他想着事情进屋, 瞧见邢剪躺在床上,视线一扫,往小桌边沿的佛像碎块上落。 “师傅,大师姐的佛像能粘起来吗?”陈子轻掩上门问道。 邢剪闭口不言。 一只手抚上他额头,又移下来探他鼻息,趴在他心口听他心跳,他终是憋不住地闷笑着,一把将人捞上床,压在身下,困在臂弯里。 “不是无所谓师傅在不在吗,不是扬言终有一别吗,怎么师傅只是没及时理你的话,你就这般傻气。” 陈子轻把自己深陷在床褥里,对着邢剪笑笑。 邢剪目光灼热地俯视他一瞬,干燥的唇贴上他眉心,亲一下,又贴上他左右两边眼皮,各亲一下,再是他的鼻尖,两侧脸颊,嘴,下巴。 陈子轻没被邢剪这么纯情温馨地亲过,他有点呆。 邢剪眯起眼眸,手掌在他腰肢上抓弄:“喜欢师傅这样亲你?” 陈子轻点头:“喜欢啊。” 邢剪一愣,他把脑袋埋进少年脖颈里面,震动的胸膛紧贴上去:“你诚实的时候是真的诚实,撒谎的时候也是真的满口胡言。” 陈子轻无力反驳,他推了推身上的大山:“你别压着我,我肚子都被压扁了。” “不就是饿的,这都要往师傅头上算。”邢剪笑着用右手撑起身子,左手假肢按上小徒弟的衣襟,坚硬的木制手指一挑麻布料子,“胸脯也压扁了。” 陈子轻说:“本来就是扁的。” 邢剪又笑。 陈子轻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起来,给你把药上了。”邢剪捞住小徒弟的后背,把人放在自己腿上,他靠坐在床头,从枕边拿了个瓶子。 陈子轻纳闷:“我没受伤,上什么药。” 邢剪扒开瓶子上的红塞子:“手拿出来,朝上摊开。” 陈子轻照邢剪说的做,这才看见他双手的手心有淤痕,渗着很多血点,是他昨晚在井边拉管琼跟门客的时候勒出来的,勒得很深,他都没发现。 白色药粉倒下来时,陈子轻想把手抽回去,邢剪早有预料,提前扣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乱动。 陈子轻脸上的血色褪了些:“这有点疼啊。” “忍着!”邢剪语态严肃,眉间却是压出深痕,他提着气给小徒弟把两只手上好药,整个后心一片湿冷。 陈子轻由着邢剪撕布条包他的手,他的那股子疼慢慢被别的感觉取代。 “师傅啊。” “说。” “大师姐的那个佛像……” 邢剪将布条多出来的部分塞进去:“佛像能粘,但粘上了也有裂痕。” 陈子轻说:“再给大师姐买一个吧。” 邢剪把他往身前托了托,大手揉乱他的刘海:“那你回头问问你大师姐。” “好吧。”陈子轻窝在邢剪肩头,没一会就眼皮打架,意识下沉。 邢剪摸小徒弟腕上的细长疤痕,拇指来回蹭着。 小徒弟睡得不安稳,不时抽一下。邢剪屈起腿,让他滑进自己的胸膛里,他们紧密相连。 “师傅日后都跟着你。”邢剪拍着小徒弟的后背,“你去哪,师傅去哪。” 小徒弟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擦过他下颚,痒在他心里,他控制着力道掐起小徒弟的脸:“可好?” “你不说话,那便是好。” 邢剪将小徒弟的脑袋摁回怀中,他不用佛来渡了,他甘愿受苦挨罪。 屋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传来二徒弟的喊声:“师傅,我煮了粥,你和小师弟吃不吃?” 邢剪道:“歇着去。” 魏之恕气色很差,但他好面子,他装作不以为意:“我不歇了,我等会把昨日拉回来的木材,” “歇着去!”邢剪压着嗓音吼。 “是。”魏之恕孩子气地耸着肩去屋里歇息。 . 陈子轻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喂了几口粥,醒来已是太阳高照,他坐在桌前吃着放凉的粥:“好像忘了什么事。” 粥快吃完的时候,陈子轻手中勺子一丢,匆匆跑去灵堂。 门客看起来只剩一口气了,陈子轻掉头去找邢剪,他在猪圈旁找到人,直奔主题:“师傅,我骗门客说他身上还有鬼,他想让你帮他除掉,你做做样子。” 邢剪看猪吃食:“为什么要骗人?” “故意吓唬他的。”陈子轻踢了踢草皮,“他在张家不是翠儿说的研制药材,是制毒。” 偷瞄一眼邢剪,陈子轻继续说:“那家伙为了毒药的效果拿人做实验。我中的毒,就是他制的。” 顿了几秒,补上一句:“是,是张老爷授意的,他派人给我下毒,想要我死。” 邢剪的目光从长了膘的猪仔转向小徒弟:“你和张老爷有什么过节?” 陈子轻说:“没有过节,我只在当戏班杂役那晚见过张老爷,之前根本不认识。我一个义庄小伙计,哪能结识到张老爷,想想也不可能。” 邢剪走到小徒弟跟前,自上而下的目中带有审视:“既然没过节,那张老爷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 陈子轻满脸的迷茫:“不知道啊。” 关于我为什么得罪张老爷这件事,我是不知道吧? 没有解锁原主的记忆信息。说明原主的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毒手。 陈子轻陷入思索,那这么说,是不是张老爷以为原主撞见了他的秘密,其实是他想多了。 “无妄之灾!” 头顶响起邢剪的低怒,陈子轻认同地叹气:“是啊,无妄之灾。” 陈子轻拉住邢剪的胳膊,催促道:“师傅,我们回去吧,门客要不行了。” 邢剪铁青着脸:“管他死活。” 陈子轻在邢剪耳边说了悄悄话,邢剪的面部抽了抽,遂了他的意。 . 邢剪让门客在院里狗爬,沿着童子尿的水迹爬。 门客爬了几圈,觉得自己好多了,他这想法从心里渗到了脸上。陈子轻没眼看,创伤后遗症带来的影响力难以估算。 陈子轻又想,他怕鬼不丢人,和他一样的多了去了。人怕鬼是普遍现象,靠毒害人的家伙都不例外。 门客躺在地上晒太阳。 陈子轻斜斜靠着伙房门框啃翠儿做的饼,门客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有用也没用。 张老爷会通过对他放血不成,联想到他的师傅邢剪身上吗,必然的吧。 义庄不安全。 陈子轻咽下嘴里的饼东张西望,但似乎……没什么异动。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陈子轻的思绪,他循声望去。 邢剪突然就把椅子炒起来砸了:“马上滚出义庄。” 门客巴不得离开这个阴气重的鬼地方,他跪地爬起来,也不求人给自己把手上的绳子解开,就那么绑着手往外走。 陈子轻目送门客跌撞着走出墙洞,那家伙走了,他就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死,死在哪了啊,他还要看对方入土呢。 没等陈子轻想出中和的对策,就听邢剪喝道:“十日后滚来义庄,我替你除掉你身上的鬼印!” 墙洞外顿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门客大惊失色:“一次除不掉?” 邢剪的神色十分暴躁不耐:“你当恶鬼的印记是那么好除掉的?” “那我十日后再来麻烦邢师傅。”门客讪讪离去。 陈子轻心想,邢剪是不是怕门客假意离开,实则找机会偷摸给他们下毒,所以才那么说的啊。 不过,门客肯定要找别的道士或者巫师,不会再来义庄的。 手上的饼被撕扯走了一块,陈子轻扭头看去,邢剪把饼塞进口中:“他被鬼气侵蚀,活不过这个月。” 陈子轻一惊,门客疑神疑鬼一惊一乍不是错觉啊。那门客会再来的吧,来了就死这了。到时他就能看任务的进度条有无变化了。 邢剪突起的喉头一滚,很大声地吞掉饼:“你跟他们先吃,师傅去上茅房。” 陈子轻:“……”你这不用说出来的吧,我手里的饼都不香了。 . 门客在林子里找了棵树,背过去磨手上的绳子,他看见义庄师傅出现在他面前,顿时停下磨绳子的动作,脑子飞速转动,想不出对方找过来的原因。 邢剪抱着双臂:“解药。” 门客心下怪异,小徒弟似是真的能要师傅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这师傅对小徒弟的在意程度……不寻常。 想到了某个可能上面,门客的眼神变得兴味起来。 一块土疙瘩被踹飞起来,正中他鼻梁,硬邦邦的像铁块,他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的鼻梁断了,疼得眼前发黑惨叫连连。 邢剪又踹了一块到他小腿上面:“没听见老子说的话?” 门客承受不住地往地上一跪,他抖动着,戒备地盯着这个力大如牛的野蛮人:“你的小徒弟没事,毒对他没用。” “看来你是没听见。” 邢剪低头找更大的土疙瘩,他不近身攻击,就在原地踢土块,有力道的加成,土疙瘩能砸死人。 “没有解药!”门客急忙大喊,“那个毒是无解的!” 邢剪的面色沉了下去。 门客满头冷汗地飞快道:“我只是拿钱制药,张老爷才是幕后指使人,你想给你小徒弟报仇就去找他。” “你能对付鬼,张老爷说不定会找上你,用你的三个徒弟逼迫你为他所用。” 门客眼珠一颤,开始神神叨叨:“我得赶紧走,我死也不要再回张家,死也不要再回张家……” . 邢剪在林子里走了走,终于压下负面情绪回了义庄。 陈子轻正在跟翠儿讲她小姐的尸体可能在哪。他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透露,是她总问,还说要去找门客。 翠儿听得攥紧了筷子。 陈子轻提醒道:“你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告诉秀才,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 翠儿红了眼:“我只想快些让小姐入土为安。”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陈子轻语重心长,“你的小姐地下有知,也希望你把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 翠儿的眼泪流到饭上,被她吃到了肚子里,她垂着头不停扒拉米饭。 陈子轻说:“这些天我大师姐的伤要换药,吃喝也不太方便,辛苦翠儿姑娘了。” 翠儿难为情,要不是她把门客带来义庄,师徒几人哪会有这一遭,小伙计竟然还心存感激,她脸上火烧,坐不下去地端着碗筷到外头吃去了。 陈子轻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吃掉,翠儿的厨艺真是不错,他盛了饭端给魏之恕,出屋门就见到邢剪立在井边,朝里面打量,不免有点奇怪:“师傅,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邢剪回头,“那碗饭是给我的?” 陈子轻说:“二师兄的。” 邢剪的脸马上就拉了下去:“你就知道你二师兄没吃,不知道你师傅也没吃?” “……”陈子轻温温柔柔地哄着,“师傅你不要生气,我给他送去就回来,陪你吃饭。” 邢剪立刻就没了火气,他手一挥:“快去快回。” . 陈子轻把饭送到魏之恕的床边。 魏之恕背对他躺在床上,一点回应都不给他。 “二师兄,你趁热吃吧。”陈子轻说,“不够就喊我,我再给你盛。” 魏之恕依然没动静,陈子轻转身就要走,身后响起没事找事的声音:“我有手有脚,要你给我盛饭?” 陈子轻没有搭理。 魏之恕轻轻笑起来:“从前你很排斥驱鬼相关,觉得学起来要接触到那些很瘆人,你不学,就也不准我学。” 陈子轻脚步一停,这是跟他算账了。他心里很无语,嘴上说的是:“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魏之恕猛然翻身坐起来,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伤口引发了身体不适,他干呕着往床前趴,陈子轻快速跑去墙角拿了盆递过去。 魏之恕对着盆吐得稀里哗啦,他都这样了,还不忘抱怨:“要不是你,我会被邪祟附身?” 小师弟把盆放地上,用袖子给他擦嘴,丝毫不嫌弃他的呕吐物,他愣了愣,偏开头,自己擦掉,深吸一口气,幽幽道:“不是你的错,是二师兄无能。” 陈子轻心力交瘁地配合发神经的魏之恕:“二师兄,你别……” 魏之恕呵呵:“别什么,别矫情?”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 魏之恕虚弱地下了床:“少假惺惺,你有师傅撑腰,何至于怕我。” 陈子轻说:“师傅待我们三个是一样的。” 魏之恕似笑非笑地盯视小师弟,把他盯得不自在眼神躲闪了,才觉察到姗姗来迟的痛快:“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出去出去出去,看着你,二师兄饭都不想吃一口。”魏之恕阴沉沉地赶人。 陈子轻默默走到门口:“二师兄啊。” 魏之恕长了血丝的眼睛瞪过去:“干什么?” 陈子轻犹豫着说道:“你刚才吐完嘴里臭臭的,记得漱个口。” 魏之恕:“……”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这破饭不吃也罢! . 陈子轻陪邢剪吃完午饭就叠元宝,一百个完成了便去给管琼跟魏之恕煎药,药煎好了去看秀才,顺便陪陪阿旺,他一刻都没停,忙得要靠邢剪喂他水喝。 邢剪跟着小徒弟去了秀才那儿,他们待了两柱香时间就找地儿挖野菜。 大徒弟二徒弟在养伤,暂时做不了义庄的大小活,那个翠儿有空闲却不会,她只照顾大徒弟,年纪相差不大的两个姑娘能聊上话。 邢剪抓了两把野菜喂猪,剩下的喂鸡,他走到树底下,拍拍坐在草丛里靠着树打瞌睡的小徒弟:“师傅都喂完了,回吧。” 陈子轻打着哈欠伸手。 邢剪板着脸训斥:“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想师傅抱?” “……不是啊,我只是要,”陈子轻没解释完,眼前就落下一大片阴影,一双结实修长的手臂穿过他咯吱窝,将他抱了起来。 邢剪用额头碰了碰小徒弟的额头:“看在你今日没有乱跑的份上,师傅就抱你走一段。” 陈子轻试图再次解释,嘴被啃了一口,他下意识张开,强烈的男性气息进到他嘴里,逛了许久才退离。 邢剪托着小徒弟的屁股,手掌向上做出拢抓的形状,颠了颠道:“只抱你走一段,别贪心地想要师傅抱你走完全程。” 陈子轻把红肿的嘴闭上了。 邢剪抱着没什么重量的小徒弟走在草叶繁茂的小土路上:“怎么不说话?” 陈子轻含糊不清:“舌头疼。” “太嫩。” 陈子轻对着邢剪的耳朵吹口气。 邢剪的耳根刷地通红,全然没了刚才仗着年长的老练和游刃有余。他恼怒又无奈地警告:“师傅有几日没让你哭叫了,你别招师傅。” 陈子轻立马当起了鹌鹑。 . 从这日傍晚开始,邢剪发现他的小徒弟频频照铜镜,一日恨不得照个八百回。他好笑地打趣:“昭儿臭美上了?” 陈子轻忧心忡忡:“臭美什么啊,我的牙齿要掉了。” 邢剪从钱箱拿出银子给外面的翠儿,让她去乡里给两个徒弟抓药,掉头就关门问少年:“哪颗?” 陈子轻说:“好几颗。” “指出来,我看看。”邢剪洗了手走近,在他的指示下去碰那几颗门牙,“的确晃。” 陈子轻六神无主:“那怎么办?” 邢剪粗粝的指腹搭在他洁白的下牙上面:“怎么办?不就是我邢剪要有个没门牙的娘子。” 陈子轻一时不知道“没门牙”和“娘子”放一起,他该先纠结哪一个。 邢剪不逗他了:“擦点药固一固就能好。” 陈子轻急了,说话时舌尖扫到他指尖,口齿有些不清:“那你说我没门牙!” 邢剪干咳:“不说狠点你能长记性?” 陈子轻咬他的手:“可你这不又告诉我真实情况了吗。” 邢剪自作自受地把手指拿出来,搓掉上面的津液,声音粗哑道:“还不是不想你害怕。” 见小徒弟在看什么,他把布袍的下摆一甩,不给看了。 看了又不能对他负责。 . 陈子轻过几日遇见了更可怕的情况,他半夜把邢剪叫起来:“我做梦梦到牙齿掉光了。” 邢剪困懒道:“一颗都不剩?” 陈子轻快哭了:“一颗都不剩。” 邢剪哄拍着受惊的小徒弟:“只是梦罢了,不要放在心上,明早师傅给你当大马骑。” 陈子轻抽抽嘴,说得就跟我很稀罕骑你这头大马一样。 “好了,不慌了,睡吧。”邢剪耐心地亲亲抱抱了会,“昭儿乖。” 陈子轻重新躺回床上:“我这梦是有什么预示吗?” “倒是没什么预示,”邢剪话锋一转,十分严肃,“但你睡觉的姿势不对。” 陈子轻意识到什么就想挪开,邢剪已经把他往身上一捞:“这样睡,就不会梦到牙齿掉光了。” “……” 就这姿势,他会不会接着梦到牙齿掉光不确定,可他一定会梦到被一枪送到天上去。 . 院子里的井废了,义庄请人重挖了一口。 陈子轻把粘起来的佛像拿去给管琼:“大师姐,只能粘成这样了。” 管琼并未去接:“碎就碎了吧,你找个地方埋起来便好,我与它缘分已尽。” 陈子轻想了想:“那我埋院子里的桃树底下,再买个新的给你。” 管琼却说:“不需要了。” 陈子轻:“啊?” 管琼不答反问:“院里几时种的桃树?” “就今早。”陈子轻说,“挖井的时候有点闹,你没听见。” 管琼缓慢坐起来,陈子轻赶快去扶她,被她拒绝了:“大师姐自己可以。” 陈子轻收回了手:“你慢点。” “好。”管琼淡笑。 陈子轻挠了挠鼻尖,也笑了一下。 师姐弟二人走到院里,挖井的几人还在忙,邢剪在原来那口废井上盖了块木板,上面压着石头。他手握锤击,往木板上打钉子。 “大师姐,师傅为什么要打钉子?”陈子轻好奇道。 管琼解释:“封灵钉。” 陈子轻吃惊道:“鬼奎还在井里啊?” “师傅是为了万无一失。”管琼前言不搭后语,“小师弟,你去帮师傅。” 陈子轻说:“师傅一个人可以的。” 管琼扫了他一眼,他眨了眨眼睛,眼神询问。 “哎……”管琼轻叹。 陈子轻第一次听她叹气,半天都没回过来神。 “大师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有时候脑子不灵光,猜不出来。” 管琼把手放在他的头上,他震了震,由着她摸自己的头发,听见她道:“傻人有傻福。” 陈子轻无话可说。 . 到了姜小姐所求的事情那日,陈子轻费了条裤子才让邢剪同意陪他去一趟。 陈子轻按照姜小姐透露的详细位置找过去,见到的是一处格外隐蔽的庭院,他的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念头——这里不会就是姜明礼养1的地方吧? 院外没护卫看守,里面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陈子轻猫着腰,警惕地查看四周。 邢剪浑身上下尽是吃饱喝足的懒散:“昭儿,庭院就在这,跑不了,离亥时三刻还早,我们先去江边逛逛。” “还早啊?”陈子轻眼睛一亮,“那我们想办法进去摸清布局地形吧。”更要搞清楚里面住的是什么人,虽然他答应了姜小姐,但也不能稀里糊涂就放火。 邢剪刚要拒绝,小徒弟就挂上他胳膊,亲他耳廓:“等这边办完了事,我们再去江边逛,好不好?” 他能说不好?不能。 于是邢剪带小徒弟去墙后,他半蹲着,拍拍自己的肩膀:“站上来。” 陈子轻两只脚前后踩到邢剪的肩上,被他扣着脚慢慢站稳,站直,伸出双手去够墙头,手皮都要摸秃噜了才摸到可抓的地方。 要是再摸不到,他就要动用那张临时技能卡了。 …… 陈子轻爬到墙上去拉邢剪。 “一压就喊疼的小身板,能给你拉断了。”邢剪后退一点。 陈子轻一眨眼的功夫,邢剪就攀了上来,混着汗液和碎土的手掌捂住他张大的嘴,抱他跳进了院子里,给他带上蒙脸的面巾,自己也戴了一块。 陈子轻在邢剪的带领下东躲西藏,看见了几个护卫在附近巡逻,闲聊,气氛挺轻松。 都是高个子,宽肩劲腰大长腿,没见着正脸都很1。 陈子轻忍不住多瞅了几眼,他现在越发感觉这就是姜明礼的宝贝鸟舍。 邢剪忽然停在一间屋子的窗外。 “里面有问题?”陈子轻把手指送到嘴里打湿,学着电视里那样戳破窗纸,他正要往里看, 邢剪迅速抬手拢上他的双眼:“很脏。” 陈子轻扒着邢剪的手指,那我必须要看看有多脏。 “你不能自己看,不让我看。”陈子轻扒不开邢剪的手。 邢剪面红耳赤地粗声道:“有什么好看的,三只加一起都没你师傅肥!” 春江花月夜 三只? 陈子轻的脑中饼干, 他不扒拉邢剪的手了。夹的,但他见过,不新鲜。 不过, 三只加一起都比明礼的鸟舍, 他的世界没有豆芽1。 陈子轻侧耳听, , 全员哑巴吗? 邢转, 不知要打什么主意, 他一刻不敢大意:“走了。” 陈子轻站在原地:“你捂着我的眼睛,我怎么走?” 邢剪下意识当他不肯走,黑着脸压低嗓音:“走路用眼睛?” “我不用看路啊?”小徒弟在他掌心睁开眼睛, 睫毛不停扑扇,扇得他脊背发酥, 想把人捞去哪儿收拾一顿,但出门前才收拾过。 邢剪头一回恨自己耳力太敏感,屋内的噗哧咕叽就在他耳边, 他扯掉面巾, 粗鲁地咬了两下小徒弟微撅的嘴唇,把人抱离窗外, 带去一处可藏身的树后,抱着咬了一会。 陈子轻觉察到了邢剪的凶猛反应, 他一边被吃|舌|根,一边在心里摇头,邢剪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遮都遮不住, 不像他见多识广。 只要不是鬼在做操,多少个一队他都见怪不怪。 陈子轻拉扯邢剪的头发,邢剪稍稍拿回点定力, 在他脸颊跟脖颈之间来回蹭,胡渣把他那两处皮肤刺扎出了一片红色,他倒不是有多疼,主要是痒,受不了地向后仰头。 突有脚步声往这边来,邢剪眉头一耸,他在小徒弟的脖子里歪过脑袋,如野兽的眼撩起来些——欲||望在那一瞬间退潮,露出被潮水淹没过的,湿淋淋的理性。 陈子轻意识到不对,他停下推邢剪肩膀的动作,很小声地问:“有人过来了吗?” 邢剪:“嗯。” 小徒弟慌慌张张地就要从他身上下来,他安抚地拍了拍小徒弟单薄的后背,几个走位避开靠近的护卫,躲进了一间柴房内。 空气里的干柴气味很浓,陈子轻的眼里是一堆堆的黑色阴影,有柴火,也有稻草。早就过了饭点,通常情况下,伙夫不会来柴房取柴,除非是主子临时加餐,或者要水。 陈子轻想到这就放松了点,他被邢剪抱着去柴堆旁的窗边,邢剪单手拖着他,假肢轻推窗户,透过缝隙向外查探。 邢剪一直抱着他,不见丝毫疲软无力,强大的安全感和男友力烫得他屁|股肉颤了颤。 “你还是人来疯。”邢剪忽然开口。 陈子轻不明所以,假肢握住他,伴随一声:“有人在外面,你就来劲。这么点大,想戳死你师傅?” “……”陈子轻欲盖弥彰地岔开话题,“还有心思笑话我,你不怕啊?” 邢剪搓小徒弟,正儿八经道:“我的小徒弟夜里不睡觉,哭成一滩水求我带他来别人的院子干坏事,他都不怕,我这个做师傅的,实在是没脸怕。” 陈子轻:“…………”你说就说,搓什么啊。 他趴在邢剪怀里,抓住邢剪的衣襟遮挡乱了节奏的喘气声。 那棵树下,两个高大英俊的护卫坐在草地上饮酒赏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姜大少爷今夜不过来翻牌睡觉,他们都给自己找了乐子,不到后半夜是停不了的。” “怎么,你羡慕?” “你不羡慕?” 他们对视一眼,挺默契地啃到了一起。 不远处的柴房里,邢剪一顿。 陈子轻疑惑地放下他的衣襟抬头,用气声问:“怎么了?” 尾音含在唇间就被邢剪卷入腹中。 …… 陈子轻耐力不够,没一会就垂着手倒在邢剪肩头,邢剪随意在哪擦擦手,对他道:“这是姜大少爷的院子。” 小徒弟呆呆傻傻忘了呼气吸气,谁露个好脸露个笑脸,他就可以答应谁的请求给人办事,毫无防备心,邢剪恨铁不成钢道:“他的妹妹托你来他这里放火,别不是要把你论斤称,卖了!” 陈子轻懵了,院子真就是姜明礼的鸟舍啊! 不会吧,他养的三只鸟都比不上邢剪养的一只鸟威武,那不就是软件1,硬件0。姜明礼堂堂大家族的嫡长子,吃得这么不好吗? 陈子轻从脑海的角落捡起另一个可能性:“就你说的三只加一起都没你肥这事,你是不是夸大了。” 邢剪额角狠跳,小徒弟知道此地的主人后,关注点竟然在这上面。 他的昭儿不同凡人。 面颊被拍,邢剪抓住那只手塞在自己的衣襟里:“别用激将法,我不可能带你返回去看,污眼。” 陈子轻的手一触到硬热的胸膛就自动游走:“你的眼睛就不污了?” “污。”邢剪咬他,“回去你给我洗洗。” 陈子轻嘴上答应,邢剪顺着杆子往上爬,很委屈很气恼的样子:“师傅脏了。” “啊呀,那没什么的,你不要担心我多想。”陈子轻好声哄着,哪怕他知道邢剪装模做样。 邢剪耳根滚热压制不住地闷声低笑,陈子轻怕他一时得意大笑起来,赶紧把他摁在自己脖子里不放。 陈子轻把腿夹在邢剪的腰背后面:“我们出去吧。” “等会。”邢剪道。 陈子轻过了一会又问,邢剪依然是那两个字。 等会,等多久? 陈子轻在黑暗中搜找柴房的门方向,外面是有护卫吗? 这一等起码有两刻钟,邢剪还用抱小孩的姿势抱着他,正当他想说话的时候,邢剪徒然把他放在窗口:“爬出去!” 陈子轻来不及问也来不及想,他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窗外,一抬头就见邢剪跳出来,再是模糊的骂声。 好像是下人抱怨这么晚了还要烧水。 姜明礼来了? 陈子轻趴在窗边偷听,下人进柴房对着柴火堆踹了几脚:“不就是个逗趣的玩意儿,真把自己当公子哥了。” “就跟谁没被少爷叫进房伺候过一样,神气什么。” “少爷光是这两月就用过我十几次,还准我留宿,只有我得到过那个待遇,我愿意就能挑个大房住,你算个屁!” …… 陈子轻听到这想的是,姜明礼的某个1使唤下人,遭到了下人的不满。 那下人大概是天赋异禀,很受姜明礼喜爱。 争宠似的。 哪知下一刻,柴房里就爆出气急败坏|欲||火|焚|身的粗口:“烂|货!水没烧就把衣物脱了,变着法子勾|引大爷我上榻睡是吧!看我今晚怎么弄死你!” 下人甩着门走了。 陈子轻瞠目结舌,可怜的姜明礼,特地费心打造了个鸟舍给天底下的鸟雀们一个家,结果呢,鸟都互啄起来了。 姜明礼还很沉迷于养鸟,不是一般的重视。 脸上被一块布料一蒙,邢剪给他把面巾戴了回去,他转过头说:“到时辰了吗?” “自己不会看?”邢剪敲他脑门,怎么就这么对旁人的事感兴趣,恨不得把脸贴到窗户上去。 陈子轻偷偷瞪了邢剪一眼,我要是会,我还问你? 古时候判断时辰的方法,陈子轻一个不会,他回忆着魏之恕夜观星星的方法,仰头望向夜空。 邢剪在旁边站了片刻:“你脖子酸不酸?” 陈子轻隔着面巾抓抓脸,撇嘴说了一个字:“酸。” 才说完,脖子上就多了一只手,为他揉揉捏捏放松肌肉,好像指纹都比一般人的糙,所过之处犹如被树皮砂纸打磨,把他的皮质都磨薄了的感觉。 “现在是亥时一刻。”邢剪无奈又担忧地俯视小徒弟,“怎么连时辰都不会看,这么傻。” 陈子轻当没听见邢剪后半句,亥时一刻啊,那快了。他找邢剪要意见:“师傅,你说在哪放火好呢?” 邢剪事不关己地抬脚,朝着柴房后方的幽暗小路走去:“别问我,跟我不相干。” “你帮我出出主意。”陈子轻拉着他走在他身边。 邢剪没走远,就在柴房附近逗留:“我的主意是,不放。” 陈子轻苦恼地说道:“可我都答应姜小姐了,我不能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你在师傅面前言而无信的时候还少?” 陈子轻不说话了。 . 亥时三刻 邢剪看着靠在自己身上打瞌睡的小徒弟,这都是什么事啊,非要跑到这儿来,不如在床上睡觉。 陈子轻惊醒,擦着不存在的口水说:“几时了?” 邢剪没言语。 “那就是到亥时三刻了。”陈子轻喃喃了句,激动地,“快快快,师傅,你快帮我看一下在哪放火!” 邢剪面露愕然,小徒弟断定他的沉默是答案,如此了解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火折子呢,你带了吧,出门前我记得有让你带,”陈子轻火急火燎,见邢剪纹丝不动犹如化身老木,他哀嚎道,“师傅啊!” “慌什么慌。”邢剪握住他的手,带着伸进自己的一侧袖口,掏出火折子。 不多时,陈子轻在邢剪的指导下返回柴房吹亮火折子,以姜小姐的性子,不仅求他帮忙放火,还有指定的时辰,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而且绝对不是出于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既然已经接了姜小姐的嘱托, 不如放小点看看情况。 陈子轻想得是这么回事,但是老天爷有它自己的想法,那风一大…… . 正是夜深人静时 一行人不知要前往哪里,他们行走的方向是吃水江的西北边。 有马蹄声迅疾而来,一人翻身下马,拦在轿前禀报:“不好了,大少爷,庭院走水了!” 姜明礼从轿子里下来:“怎么会走水?” “不,不知。”那人慌乱不已,“公子们一个都没出来。” 姜明礼闻言面色一变,那都是他用心搜罗起来的宝物,不用的时候每日用珍贵药材养着,哪个都不能有什么闪失,他一脚踢在地上人的肚子上面:“废物。” 说着就扬起手中折扇,“啪”地对着轿顶一敲,做出了决定:“去庭院!” 护卫队里匆匆出来一人:“姜大少爷,望您不要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耽误了……” 话到一半就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头,是把折扇,他压着愤怒捡起折扇,听见姜明礼道:“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老板,你知道我用了多长时间才让庭院的三十二个房间住满的吗?”姜明礼满是被羞辱的戾气,让欲|望泡发的面部肌肉都在抽搐,看着吓人,“跟你这种不懂风花雪月的老家伙说话,费劲。” 赵德仁要气得背过气去。他前些日子都在那庭院暂住,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简直是不堪入眼,不堪入耳。 如若不是他为活命,为了不连累家人,他何至于那么狼狈。 这个姜明礼……这个姜明礼! 赵德仁以为自己早已利用张家手里有奇珍异宝一事成功诱导姜明礼上了一条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把一个淫||窝|风月场看得比前途比正事重要,脑||袋塞在□□里了。 轿子被快速抬走,姜明礼真的从半道上退了。 赵德仁捏紧花里胡哨的折扇,他这次本想借姜明礼的人手去封门避客不知搞什么名堂的张家打探虚实,浑水摸鱼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好是再找个机会让姜明礼死在张家谁手上,那姜家就会跟张家狗咬狗,到时他便是那只黄雀,谁知会有这变故。 时机这么巧,偏偏是这个时候走水,还偏偏是姜明礼养男眷的庭院,这里面没猫腻谁信。 赵德仁自我调整,今晚只能不去了,他需要另找机会。 然而赵德仁刚按了按自己贴的两道假胡子,一护卫就抱拳道:“大少爷走前吩咐过,今夜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张家,你带我们去。” 赵德仁心底一慌:“你们主子不在,我哪有资格带你们……” 护卫直接打断:“请吧。” 于是赵德仁被迫走着前面,后面有一群姜家护卫跟着,在他偶尔回头的时候,发现他们一直都紧盯着他,随时防备着他会突然逃跑。 . 月末半个时辰后, “就是这里了。”赵德仁指着眼前的小型别院说道。 此次出动的护卫们都是一把手,他们清楚,这平平无奇的别院里面必定有通道。 赵德仁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进去吧。” 领头的护卫挑了一些人:“你们跟着我,其他人守在这座院子外围,别让任何人靠近。” “是。” 别院里无人看守,赵德仁心下刚生出一丝怪异就被护卫的催促给打散了,他将一堵矮墙推倒后,露出了一个向下的洞口。 “这就是张家的密道。”赵德仁道。 “是吗?还请先生继续走前面,帮我们领个路。”姜家领头的笑容里带着威胁。 赵德仁看了他一眼,也不废话,直接就转身下了密道,姜家人看了看,随后就警惕地跟了下来。 通道洞口不大,但里面其实很宽,一行人举着火把在通道里走了很久,连只老鼠都没发现,就更别说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呸!张家那么大的家当,修了这么长的通道,却什么好东西都没舍得放!”一个姜家护卫抱怨道。 赵德仁的那股子怪异再次窜了出来,先前他冒死在吃水江附近苦守了几夜,终于在一次深夜逮到了张家人的身影,他一路小心翼翼跟来了别院,发现了这里的窍门。 那时候张家安排了人在别院看管,怎么今夜没放人,不光是这样,通道里也没放人或机关,张家这么大意吗?早知如此,他就自己独身过来了。 目前的情形毫无紧迫感,姜家护卫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 其中一人指着地面道:“这地板上有明显的车辙痕迹,而且还磨得很深,拖过重物。” “车辙是从外面到里面的,说明张家那帮王八羔子运了什么回家。”姜家那领头的护卫分析完,目光高深莫测地扫向赵德仁,“先生,你怎么看?” 赵德仁的呼吸快了几分,面上淡定:“此次的目的就是替你们主子找奇珍异宝的踪迹,能不能找到我也很没底,你们多担待些。” “嗯,理解。”姜家领头随意搭了一嘴,“大家走路都轻一点,我们离张家估计已经很近了,早听说张家护卫家仆众多,大家还是谨慎点,别被发现了。” “明白了!”后面的护卫连忙点头答应。 果然,没走一会,他们就到了通道的尽头,这里有一个明显的上坡路段,当他们小心推开密道大门后,惊觉他们处在张家祖宅的祠堂里面。 不用赵德仁说,大家全都默契地四散开来,他们一通查探后聚集在一起,各自摇头。 祖宅没人,没其他暗门,没什么发现。 只有赵德仁心下狐疑,张老爷不是把东西放在祖宅了吗?那放在哪里了?他对着张家的列祖列宗排位,莫名起了层鸡皮疙瘩。 “别杵着费时间了,到外面看看。”姜家领头的一锤定音。 . 夜色茫茫,祖宅外静悄悄的,远处的长廊挂着几盏灯笼,灯火微亮,随着夜风明灭不定。 “先生,还得靠你带路。”姜家领头推了赵德仁一把。 赵德仁冷哼了一声就走了前面,他也不敢走快,生怕被张家的仆人或是巡逻的护卫看见。 可让他疑惑的是,他在张家走了很久,竟然一个人都没看见,每个院子都亮着灯火,可张家的人却没了。 “你们说这到底是怎么……”赵德仁回头想询问一下意见,却是一头冷汗,他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姜家护卫,也没了。 他的身后空荡荡的,除了树影房屋和摇曳的灯火外,一个人都没有。 赵德仁顿觉自己寒毛直立,他虽然不知道姜家人是怎么不见的,但他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偌大一个张家,会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飞快地在张家走着,越走越开,也不再刻意压制脚步声,可始终没看见一个人。 他甚至连江老爷的书房都去过了,那里的门开着,桌子上东西整齐地放着,唯独没人。 怎么回事? 张家人都去哪了? 难不成张老爷建了一座地下城放置那些东西,所有人也都搬去地下了吗? 赵德仁的头绪全乱了套,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转,身上出了汗被风一吹,狠狠打了个哆嗦,他决定先离开张家,明天白天再去别院打探打探。 就在赵德仁原路返回的路上,他无意间一抬头,处的一个亭子里,灯火通明,那里竟站着几个人影。赵德仁不知怎么就数了起来。 “一、二、三……七、八!” 刚好是八个身影,而之前一起来的姜家护卫,也正好是八个人。 是他们吧。 “他们怎么站在那里?” 赵德仁揣着费解向亭子走了过去,等他稍稍走近,看清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些姜家护卫不是站着的,而是……吊着的! 只是因为吊得很低,远远看去,就像是站在这里一样。 谁把他们吊起来的? 他们一进来,张老爷的人就发现了,故弄玄虚地搞了这出瓮中捉鳖? 赵德仁不自觉地瞪着那一排吊死的尸体。 夜风毫无预兆地变大变猛,好似无数人在哭在叫,赵德仁只觉身体冰凉,他忽然有种自己要大难临头的感觉,一刻也不敢再待在这里了,他转头就跑。 今晚的张家实在是太诡异太阴森了,赵德仁拼命地跑,反正一路上也没个人,他无需遮掩,直接就狂奔着从通道里逃了出来。 守在别院的几个护卫闻声赶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了,其他人呢?” 赵德仁的表情麻木空洞,像变了个人。 护卫们反应过来时,赵德仁已经不见身影,他们一商量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去庭院通知大少爷,一部分下通道去张家找其他人。 . 下亥时二刻,赵家的寂静被打破了。 “夫人!老爷回来啦!”丫鬟看清门口的来人,惊喜地大叫道。 “你说什么?” 赵德仁的妻子连忙跑了出来,她看见门口正站着一个十分狼狈的身影,一看身材和长相,真的是自己失踪许久的丈夫——赵德仁。 “老爷,这么长时间,你都跑哪去了啊?”妻子抓着赵德仁的衣袖,哭泣道,“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费了多少心思,托了多少人?” 可赵德仁一路奔逃,早以是筋疲力尽,根本听不见妻子的委屈。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饭,吃饭……” 妻子一听,忙擦干眼泪对丫鬟道:“快!快去备饭,老爷饿了!” 外面凉风阵阵,赵家却是灯火通明,热烈非凡。 失踪多日的老爷终于回来了,从夫人到丫鬟,无不兴高采烈。 宽大的圆桌上摆着很多饭菜,热气腾腾,丫鬟还在把新的菜往上端。 赵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老爷,你怎么还站着?快坐下吃啊。”妻子扶着赵德仁,柔声道,“是在外久了,连自己家都不熟悉了吗?” 说着,妻子又抹起眼泪来,也就在这时,一直站着的赵德仁忽然嘴巴张大,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叫声。 然后便在家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赵德仁四肢着地,像一只动物一般,一跃上了桌子,用手抓起盘子里的饭菜,大口吞了起来。 “老……老爷?”赵德仁的妻子眼神呆滞,一脸震惊。 只见赵德仁一边发出低沉的怪叫,一边在桌子上到处跳跃,杯盘粉碎,饭菜洒得地上到处都是。 “夫人,老爷……老爷他是疯了吗?”丫鬟战战兢兢。 “莫要胡言乱语!”赵德仁的妻子强自镇定,身子却是软倒了下去。 …… 第二天,赵德仁回来,并且疯了的事情瞬间就传开了。 许多人都站在赵家门口围观,只见赵德仁就站在房檐上,神色漠然。 “老爷!老爷你快下来!”家人在下面焦急地大喊着,围观的人们也看得正是起劲。 人群里的翠儿看了会就回了义庄,她每日都去乡里,在各个茶铺酒楼停留,为的是打听张家有关,日日一无所获,今日也是一样。 那个赵德仁身上的怪事,翠儿随便说给陈子轻听。 陈子轻丢了手上叠一半的元宝就往外冲,身后是邢剪的怒斥:“去哪儿?!” “乡里!”陈子轻边跑边回应。 邢剪面色铁青地扔掉挖土的铁锹追上小徒弟。说好了小徒弟去哪,他去哪。 小徒弟可以说话不算数,他不行,他说话算数。 . 陈子轻被邢剪提着出现在赵家时,赵德仁依然是翠儿说的那样,站在房檐上面。 看热闹的人都在抬头看着他。 陈子轻也高高抬头,他猜的是赵德仁藏在姜明礼身边,借对方的势力躲避张老爷的追杀,现在是什么情况,赵德仁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张老爷的毒手,毒发出现幻觉了吗? 忽地,赵德仁怪叫一声,跳下房檐,向着江边的方向跑去。 围观的人们连忙跟在后面,他们闲来无事想要看看,赵德仁这个疯子要干什么。 陈子轻火速就拉着邢剪跟了上去。 江边,浪花拍岸。 赵德人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沿着岸边走来走去,口中还喃喃地说着什么。 “哎?你听到他在说什么了吗?”有人好奇地问道。 “不是很清楚,好像在说‘不是这里’”有听力好的回答。 “不是这里?”陈子轻找邢剪求证,“是不是?” 邢剪居高临下地瞪着不安分的少年:“是。” 陈子轻继续问邢剪,他不找监护系统用积分换赵德仁的自言自语,有邢剪在,积分可以省了。 “不是这里,不是这里,不是这里……”赵德仁摇摇晃晃地在岸边走着,他停在一处,“是这里?” “不是,不是这里。” 赵德仁接着走,他走了一段,停住脚步。 “是这里。” 听力好的同步分享给围观群众。 陈子轻百思不得其解,“是这里”是什么意思? 也就在这时,赵德仁看着江面愣愣站着,然后便跳进了江里。 “不好!快救人!”有人大喊。 陈子轻跑过去的身形被邢剪阻拦,他挣扎着:“师傅你快放开我,我去救人。” 邢剪把他拨开,径自一头扎进了江里。 江水涛涛,邢剪在水里四处搜索,终于发现了一个身影,正是赵德仁,他潜下去,抓起赵德仁向着岸边游去。 立刻就有人搭把手,将赵德仁搬了上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赵德仁紧闭双眼和嘴巴,胸口一动不动,没气了。 不该有事的,从他跳下去到被救上来,才这么点时间。 陈子轻估算最多也就两分钟,怎么会溺死啊,他想都没想就给赵德仁做上个任务世界后半程学来的心肺复苏,没注意到周围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集中在他身上。古时候的人看不懂他的行为。 邢剪全身都在滴水,他将有点掉的假肢向上一推,眼皮低垂着,没人注意到他面色的变化,眼底爬满了什么。 在场的这群人都在看他的小徒弟,他也在看,只是看着。 直到小徒弟要亲赵德仁。 邢剪瞳孔猛缩,他手臂青筋鼓涨,用力拽住凑近赵德仁的少年,控制着不当场把人按腿上扒了裤子狠抽屁股,嗓子眼抽紧地大吼:“已经死了!” 陈子轻被吼得出现了短暂的耳鸣,接着是脑子里飞进来大批飞虫,嗡嗡响。 “谁跟你说是溺死的。”邢剪把他拖离赵德仁的尸体,挡住一道道探究的视线,“早就死了。” 陈子轻眼睛瞪大,他的脸颊擦着邢剪的胳膊去看地上的赵德仁,这才发现对方暴露在外的皮肤很黄,从皮肉里渗出来的黄色。 难道赵德仁不是产生幻觉,和原主一样溺水,而是死后被鬼占用了身体? 鬼跳江,离开了,赵德仁这具空壳让邢剪捞了上来? 假设就是这样…… 陈子轻回想赵德仁死前翻来覆去的念叨“不是这里”,和跳江前的“是这里”。 那个鬼魂在找什么? 陈子轻看向赵德仁跳江的地点,岸边有一颗岁数很大的老柳树,水里不知道有什么,从他的思绪沿着郭大山水性最好,走到秘密或许就在江底的时候,他便想下水看看了。 此时那个想法达到了顶峰,陈子轻趁邢剪走神,迅速跑到岸边往江里一跳。 虽然他可以问刚刚下过水的邢剪,但他最好还是亲自下来瞧瞧。 陈子轻不断下沉,沉到了水底,什么线索都没找到。他不死心地在周围游动,感应到什么一扭头,不知何时下来的邢剪飘在那,用难言的眼神盯着他,在和他对上视线时,一切都消失无影,只剩他熟悉的愤怒。 线索没找到,还惹邢剪不高兴,陈子轻血亏,他游过去,憋气讨好地亲了亲盛怒中的男人。 这招不太管用。 邢剪大力攥了攥陈子轻的腰,带着他远离岸边那群乡民,他们游了好一会,在一个码头上了岸。 零交流。 陈子轻挤着衣服上的水跟在邢剪身后,他经过这件事意识到邢剪心思深沉。目睹了他给赵德仁做心肺复苏,未完成的人工呼吸,邢剪竟然只字不提。 邢剪是不是怀疑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了。 陈子轻目光复杂地看了看邢剪湿漉漉的背影,算了,邢剪不问,他就装傻好了。 前面的邢剪步子迈得很大,没有要等小徒弟的迹象。 “师傅,你走慢点,我快跟不上了。” “我救赵德仁,为的是我被张老爷下毒的事,我想弄清楚来龙去,赵德仁是个突破口。” “……” “我下水是因为,阿嚏,因为赵德仁说‘在这里’,我以为水里有他想找的东西,那东西可能就是张老爷对我,彩夫人,郭大山,俞有才下毒的原因。” “阿嚏,阿嚏——” 邢剪紧绷着面部线条,速度没有降下来半分,他铁了心要给小徒弟一个教训。 小徒弟的唠叨声渐渐模糊,他被落下了。 邢剪放慢脚步,有孩童在叫“丑八怪”,他赫然停住,转过身时的面色十分可怕。 那几个孩童受惊过度,哇哇大哭着跑回家找爹娘,跑慢了的趴在地上哭得抽抽。 邢剪没管,他去看一滴泪都没留的小徒弟。 “师傅,你不生我的气了啊?”陈子轻的刘海乱糟糟的,露着眼角的胎记,他对邢剪笑。 邢剪却是想哭。 不知是心疼小徒弟被孩童骂“丑八怪”,还是别的原因,关于那种一无所知的茫然,而茫然背后是深深的恐慌。 陈子轻发现男人的眼眶红了,他怔了怔:“邢剪?” 邢剪沉默着把他捞到背上,背着他回家。 . 赵家请义庄处理丧葬礼,家里笼罩着压得人喘不过来气的悲伤。 一家之主外出了那么多天,终于平安地回来了,第二天就离奇地溺水身亡,喜事硬生生地转变成了丧事。 赵德仁生前的声誉很不错,乡里有不少家族来送他最后一程,姜家来的是姜明礼。 陈子轻把大半注意力都拨在了姜明礼身上,他偷偷观察到对方出门前跟身边人交谈,直觉让他赶紧用积分换谈话内容。 “我那十多个护卫进了张家就没出来,赵德仁出来了,还是死了,这张家到底有什么名堂。” “大少爷,甭管张家有无赵德仁说的奇珍异宝,您都别管这事了,张家邪乎得很。” “邪乎?我看是无法无天,当土皇帝草菅人命。” “是真的邪乎,张家已经多日没有人出来过了,日日大门紧闭。” “故弄玄虚。” “大少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进张家的无一生还,幸好您没去。” “要不是庭院走水,我还真就去了。” “庭院走水是天意,老天眷顾大少爷,庇护大少爷。” 姜明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陈子轻从这么几句对话里抽出了好几个信息,一,赵德仁用张家有奇珍异宝这个理由吸引姜明礼的注意,二,姜小姐知道那晚姜明礼要带人跟赵德仁去张家,也清楚赵德仁拿她哥当枪使,她摸清她哥的性情,要他帮忙放火便是为了阻止她哥。 三,赵德仁的死,跟他去过张家有关。 四,姜明礼虽然私生活极尽|糜||烂,但他毕竟是姜家嫡长子,他不会随意轻信赵德仁的口头之言,所以,赵德仁一定是拿出了所谓的奇珍异宝。 五:可能张家真的有那种东西,还就是从江底捞上来,拖进的祖宅。 . 赵德仁小臂颜色正常地入土后,陈子轻犹豫再三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夜探张家。 然而出行队伍超出陈子轻的预料,除了管琼守家,剩下的几人全参与进来了,不止是邢剪陪他,还有翠儿,曹秀才,魏之恕,以及阿旺。 每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加入的原因,他们的出发点不同,去的是同一个目的地。 翠儿说张家后门有门客洒的毒药,不确定有没有残留,他们选择翻墙进去,没叠罗汉,直接用的梯子。 进张家前,邢剪就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根柳条,感觉不舒服就摘下一片柳叶擦擦眼睛再看。 五人一狗分开行动,翠儿跟知晓坟包真相的曹秀才去找彩云的尸体,他们带走了阿旺,义庄三师徒在张家走动。 陈子轻发现张家的井口没堆尸体,不是门客说得那样。 张家每个院子的所有门全部是开着的,里外一个人都没有。 陈子轻边走边东张西望,人去哪了?张老爷终于肯放下死守的东西带家族撤走了吗,张家这么大家业,半夜离乡也有动静的吧。 魏之恕的抽气声在陈子轻耳边响起,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左前方的长廊吊着一排尸体,看起来是护卫打扮,那是姜家留在这的护卫们。 张家真的没人了,不然也不会放任尸体在那挂着。 陈子轻闭上眼睛用柳叶擦擦,再睁开,一个鬼影都没见到。怎么人没有,鬼也没有,太奇怪了。 “二师兄,你感觉到鬼气了吗?”陈子轻压低声音问魏之恕。 “没有。”魏之恕神情怪异,他衣物里贴着师傅临行前画的血符,毫无动静,似乎这里连一只阴灵都不存在。 阿旺也没躁动。 陈子轻闻着血腥味发现邢剪画符咬破的手指又流血了,血珠滴在石板上面,被灯影照得诡异,他抓住邢剪淌血的手指:“师傅,你这手,” “不用管。”邢剪抽出来,“血符只能撑一炷香时间。一炷香时间到了,我们就得走。” 陈子轻看看石板上的血迹,看看邢剪神态自若的面庞,他的脑子里闪过什么,没来得及抓捕。 魏之恕和邢剪一左一右握住他胳膊,半架着他往前走,他们在一个屋里发现了一些尸体,这远远不是张家的人数。 如果张家人都死了,那剩下的尸体呢。 如果张家剩下的人活着,那他们藏哪儿去了? 陈子轻绷着神经末梢走到腿酸,既没搜出张老爷的去向,也没找到所谓的奇珍异宝。 两者一比较,前者才是最重要的,关系到了任务本身。 就在一炷香的时间快到时,后院那边传来一前一后两声痛哭,是曹秀才和翠儿,他们找到了彩云的尸体。 …… 彩云是在一口井里被发现的,她的两条小臂呈紫黑色,身子都长蛆了。 曹秀才亲自在小院挖了个土坑,把她埋在里面,洒了很多花草种子,他的鬓发全白,直接就从青年时期迈进了迟暮之年。 陈子轻不知道怎么安慰,那回曹秀才跟彩云分道扬镳,他抽抽嗒嗒要了半条命,彩云死后他也哭,这次却没有。 曹秀才搬了个小椅子坐在坟前,一坐就是一天。 陈子轻提着食物来看他时,听见他说道:“崔兄,我想娶彩云。” 曹秀才闭着眼,笑得很是温柔缱绻:“麻烦你帮我和你师傅说一声,请他帮忙操办。” 陈子轻用脚蹭阿旺的动作猛然一停,秀才怎么娶彩云啊,彩云不是都已经…… 他心头震动,阴亲吗? 春江花月夜 曹秀才要娶彩云, 这事的,槐月二十一。 。 徒帮忙搭理,分文不收。不光如此, 他们还为曹秀才提供了娶亲的所需用品。 准确来说, 更准确点, 是邢剪未来的小娘子出的银子。 红纸买了不少, 大红“喜”字和喜贺对联是曹秀才亲自提笔写的, 他从清晨坐到黑夜, 再点灯坐到天亮,终是提笔写下了喜贺对联。 新郎喜服要现做,陈子轻陪曹秀才去绸缎庄买布。 绸缎庄的小工一听是做喜服, 就对陈子轻道喜,气氛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不是我。”陈子轻指了指身旁的曹秀才, “这位才是新郎官。” 小工见新郎官满头白发,眉眼生得清秀,脸上带着腼腆友善的笑意, 眼里却只有灰蒙蒙的哀伤, 他立刻就明白这是个断肠人,要有一场伤心的婚事。 “对不住, 新郎官莫怪。”小工赔笑,“您跟我来, 我给您看喜服的样式,您挑一款。” 曹秀才挑了彩云会喜欢的款式,龙凤呈祥。 喜服喜服, 别的颜色也不合适,就大红色,腰带是金色祥云刺绣。陈子轻及时付了定金, 他听见曹秀才愧疚道:“崔兄,真是让你师傅破费了。” 陈子轻拍拍他的肩膀:“别多想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用在有价值有意义的地方,那才是……”怎么说来着,编不出来了。 “反正你安心当你的新郎官,其他不用在意。” 曹秀才并未就此心安理得,依然在自我责备:“你的师傅攒银子是为了娶妻,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很不容易。” “我知道。”陈子轻挠挠头,其实说真心话,能选的话,他是不会选秀才深交的,秀才是个情深意重的人,什么都认真,什么都往心里去,不做减法只做加法,活得累啊。 陈子轻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这样形容一种人——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哎,秀才啊。 陈子轻定了定神,银子是他跟邢剪借的。 上次买耳环的一两没还,后来又借了买药才的几两银子,再加上这次帮秀才办婚礼,三张借据了。 小工给曹秀才记量尺寸的时候,陈子轻走到邢剪身边,旁观他从布料架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师傅,你要做衣衫啊?” “随便看看。”邢剪撤回目光,“秀才量尺寸要一会才好,你陪师傅四处逛逛。” 陈子轻和曹秀才打了招呼,被邢剪拉去了街上。 入眼是灿烂日光和古人古物,他来这个世界有段时间了,也在有意无意间融入进来了,离开那天怕是干脆不了了。 第三个任务了,第一个因为数据错误被清除了全部记忆,第二个储存了感情线,这第三个也要储存。他得尽快跟监护系统提交申请,以免走的时候没申请到。 陈子轻的肩膀被握住,身子从路外侧捞到内侧,头顶有粗喘的喝斥:“走路晃什么神!” 横冲直撞的马车驶过他前一刻站的位置,他在前面行人的惊慌叫骂中说:“我在想秀才娶妻的事。” “师傅,我们作为亲友,要送祝福吗?” 邢剪叫住挑担子的老伯,给小徒弟买了份糖水回到他面前:“怎么送?” 陈子轻跟邢剪大眼看小眼:“是我在问你。” 邢剪舀了舀碗里的糖水:“师傅不知道,所以反问你。” 陈子轻:“……”那就是不送。确实也没法送,都不知道说什么。 “活人和死人成亲,既是喜事,也是丧事。”邢剪舀了一勺糖水送到少年嘴边,“张嘴。” 陈子轻不好意思:“在外面呢。” 邢剪横眉一瞪:“怎么,做师傅的,在外面就不能喂徒弟?” 旁边一歇脚的听着了:“你这徒弟不是小娃娃了,该让他自己吃,不能那么宠着他。” 邢剪面色不善:“关你屁事。” 歇脚的急了:“嘿!你怎么骂人呐!” 陈子轻见邢剪要发火,他赶紧把人拽走,一路拽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拽到一个僻静点的拐角:“师傅,你在这我喂我喝糖水吧。” 邢剪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偏要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喂。 陈子轻没办法了,只能拉起邢剪的宽袖遮挡他人视线,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糖水,嘴里甜丝丝的。 邢剪凝视勺子上残留的糖水,干燥的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陈子轻偷瞄邢剪一眼,又偷瞄他一眼,从他给赵德仁做心肺复苏那天之后,邢剪就有了心事,每天夜里都会醒来,压着他亲上很久,扣着他的手指,把脑袋深埋在他脖子里。 邢剪应该已经怀疑……他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怕他突然就走了。 有些事邢剪不求证,是不敢求证。 陈子轻抱着邢剪的胳膊,笑眯眯地指着一个方位:“师傅,那边的酒馆有人在说书,我们去听听!” 邢剪仍由小徒弟拉着他去酒馆。 说书的竟是个白衣女子,脸上带面纱,看不清面容,身段比一般女子要高,声线不娇柔,偏中性。 陈子轻听了会,转过脸看见邢剪眉头紧锁,以为他不爱听,便也就不听了。 . 算算日子,门客的死期该到了。 陈子轻在义庄日盼夜盼,襄城山上一处道观,门客照常焚香叩拜,他当日离开义庄后就马不停蹄地找上好友,在对方的人脉帮助下接触了几个高人,他们都看出他沾上鬼气,但都说他能活,并告诉他,这个月对他尤为凶险,他想活命就必须待在一个道庙静心修行。 门客选了此道观,只要他熬过这个月,他就没事了。 道观里有很多道士,日夜都要花费大量时间打坐,门客也加入了进去,可他坐不住,总在蒲团上动来动去,心里难以静下来。 今夜也是一样。 门客进行到一半就走了,他叫一个道童烧好水提去他的房间,打算睡前洗个澡。 道童呼哧呼哧把水给他提了过去,还被他使唤,临时接了个捶背捏肩的活。 水淹到门客胸口,他靠在木桶边缘,享受道童的服务。 道童不敢有怨言,一是这位施主捐了很多香火钱帮忙扩建道观,二是因为,施主好用毒,能在人毫无察觉时中毒身亡。 “施主,这力道可合适?”道童询问。 门客闭着双眼:“加重点。” “好的。”道童脚垫起来给他捏肩,累得气喘吁吁。 门客抚|摸断掉的拇指,他想到那次带了什么去义庄,又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了在张家经历的恐惧,身子先是小幅度地抖动,很快就大力抖了起来,木桶里的水花碰撞着四溅。 “施主?施主,你没事吧,施主?”道童收回手探头。 门客的余光冷不丁地瞥见一个脑袋伸在他肩头,他又惊又骂:“滚出去!滚!” 道童莫名其妙被骂,脸色红白交加地跑出了房间。 “胆小如鼠,心里有鬼,哼!” 他对着墙抖了抖湿袖子,走了。 房内静了下来。门客坐在木桶里平复片刻,他擦了水披上长袍去床上,几个瞬息后就下床去研制毒药。 研制到半夜,门客才睡下。 道观的道士们大多都睡了,零星几个守夜的没制造什么响动,房内房外都静悄悄。 门客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了别人的呼吸声,就在他的旁边,很平稳,像是正在熟睡,可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神经刷地一颤,睁大眼睛醒了过来。 旁边没有躺过的痕迹,蜡烛一根没灭,都在燃烧着烛火。 门客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他知道是他出现幻觉了,最近经常出现这类情况。 “千不该万不该去张家!” 门客无数次后悔,他恶毒地诅咒连累他的张家灭门。 过了不知多久,门客什么异常都没察觉到,他翻身把后背对着床边,想想又将后背朝墙里面,严丝合缝地紧紧贴着墙壁。 就在门客不自觉地陷入沉睡之际,他又听见了呼吸声,这次不再平稳,二是很大声,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紊乱,似是快要窒息了。 门客这次没睁眼,他在心里碎碎念:“幻觉,还是幻觉。” 身上一重,有人坐了上来,正在一点一点往上爬,门客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间,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大喊:“道长救我——道长——” 道长为了道观的安宁,让门客跟他同睡。 门客要求睡在里面,他挨着道长,在对方深厚的道行带来的安全感下慢慢松懈。 不知到了几更,门客被若有似无的猫叫声吵醒,道观里有猫吗,还是一只小猫,在那一声接一声地叫唤着,实在是吵得很。 “道长,你有没有听到……” 门客一回头,一张青白人脸近在咫尺,那是一个女子,她平躺着,脖子扭在他这边,双眼暴突死不瞑目,他惊恐地尖叫着挥拳砸上去。 待他手骨酸痛稍作停滞才发现,躺在那里的人是道长,已经被他打得面目全非。 门客魂飞魄散地爬下了床,赤脚踉跄着往外跑,他想起来了,那不是猫在叫,是小孩子的哭声。 张家有个丫鬟和人私通怀上身孕,小腹微微突,被他灌了毒药,一尸两命。 他跑着跑着,摔趴在了地上。 感觉有人过来了,他欣喜地抬头呼救,嘴张大能看见嗓子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滴答……滴答……” 有水滴不断掉落在地上,一双湿漉漉的绣花鞋出现在他面前,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第四双……他的身边站了很多女子,她们的身上都在滴水。 “滴答” “滴答,滴答” 他紧闭眼睛面如死灰地大声念咒,周身被温热水流包裹,骤然惊觉自己坐在木桶里。 根本就没起来。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梦境。 道观保不住他了,他抖着手穿上衣物,在巨大的崩溃中连夜赶去义庄。 …… 天麻麻亮,翠儿拎着个篮子走出秀才隔壁小屋门,她去乡里买豆腐,路过土坡上见到一个人跪在那里,隔着距离喊了声:“谁啊,谁在那!” 没反应。 翠儿壮着胆子走近一瞧,是那个门客,他跪在土坡上面,脖颈诡异地弯曲着,头深深地耷拉在身前,上半身直挺,嘴里塞满了装什么药粉的纸,七窍流血,人已经死了。 “砰”翠儿慌乱地把篮子一丢,撒腿就往回跑。 不多时,义庄亮起了灯火,门客的尸体没被拖回来,他是被毒死的,极大可能是他自己研制的毒药,邢剪和魏之恕蒙上口鼻,就地埋了个门客。 陈子轻之前的猜测落空了,门客不论是死了,还是埋了,他都没有收到积分袋,进度条没动。 那任务的答案就是张老爷。 只等张老爷死了,看他入土。就是还不知道张老爷人在哪,或者是尸体在哪。 . 陈子轻边当小伙计跟邢剪谈情说爱,边等张老爷的消息。 槐月二十一,曹秀才的小破屋被精心收拾修补了一番,挂上了红绸子跟红灯笼,窗户上贴了“喜”字,对联是邢剪贴的,拍得十分严实,风吹日晒个一年都不会脱落。 按照成亲的流程,曹秀才要去迎娶彩云,他擦着黑暗与天明的交界线出发去县里,义庄师徒四人都在其中,黑狗阿旺看家。 彩云的爹娘不在世了,房屋还在,翠儿当她娘家人。 挂着白花的轿子停在彩家门前,翠儿抱着小姐的牌位放入轿中,她追在轿子后面又哭又笑。 曹秀才骑马往家回,迎亲队伍一路欢天喜地敲锣打鼓,一把接一把的纸钱飘飘洒洒。 陈子轻跟魏之恕一左一右,手拿长白幡,管琼在前面点,她握了根棍子,上面吊了两串白灯笼。 邢剪走在队伍最后,目光始终落在小徒弟身上。 风一吹,白幡和白灯笼都在摇摆,纸钱落得人头上身上都是。 在这个时代,阴婚虽不是多稀奇的事,却是毋庸置疑的晦气,队伍所过之处皆是大门紧闭。 深夜 抬迎亲队伍回程到达出发地点,那些人完事就领了工钱回家了,张灯结彩的小屋只剩下曹秀才的亲友们。 彩云的牌位被放在堂屋的供桌上面。 拜堂前要烧掉娘家的纸活,管琼吹唢呐,魏之恕敲锣,陈子轻洒纸钱,他们敲敲打打地把那些纸活拿到林间一处空地上焚烧。 灰烬随风散了就是拜堂,曹秀才身前绑着大白花跪在地上,对面是彩云的牌位。 高堂的位置是双方爹娘的牌位。 陈子轻没在现场看,他坐在小院门口数星星,听着邢剪中气十足的喝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陈子轻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在理性的角度会觉得阴亲愚昧,不受法律保护,毫无意义,对活着的人没有好处,换到感性的频道,那就只有一个想法——秀才高兴就好。 脑中突然响起一道机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经检测,陈宿主完成标注任务,且符合标准,因此获得六千积分】 陈子轻摸了摸旁边的黑狗:“原来阴亲也算是一门亲事啊。” 黑狗蹭他手心,脑袋搭在他腿上。 “阿旺,你没感应到彩云姑娘吗?”陈子轻自言自语,“大婚的日子,怎么也没从地府上来看看。” “估计是投胎去了。” “阿旺,你有烦恼吗?”陈子轻挠它下巴,“肯定也有吧。” 黑狗打着盹。 陈子轻的身后传来脚步声,头上一沉,宽大的手掌按了上来,他问道:“师傅,秀才会不会折寿?” 邢剪拨开黑狗,占了那个位置:“不会。” 陈子轻松口气,他以为没路可走的标注2完成了,这第三个任务不会再失败了吧。 老天保佑我。 . 成了亲的曹秀才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他娶的不是一块牌位,而是真实的人,是活生生的彩云。 要不是阿旺没异常,再加上陈子轻自己用柳叶擦眼睛在曹秀才的住处查探过,没有发现一丝阴气,他真要怀疑是彩云回来了。 既然彩云没回来,那就是曹秀才想通了,决定以这样的夫妻关系生活下去。 只要不影响他的寿命,陈子轻是尊重他的。 陈子轻完成了标注2,不代表他就不在乎曹秀才的生死了,他还是希望对方能活着。 夜里,陈子轻趴在床上,邢剪在为他擦洗,他忍不住叨唠:“我都说不用猪油了,你非要我用。” “你第一次擦的油,我问你是什么,你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我敢让你再擦?” 邢剪扇他腿||根,没用多大劲就把他那块肉扇|得|颤||动|发红,他疼得抬脚去瞪邢剪:“那用过了,没事儿,不就说明没问题了嘛。” “万一呢。”邢剪把湿布翻边,搓出一个小条伸到他嘴里,听他难受地哼哼,心火烧到了眉毛上,“不擦了!” 陈子轻刚要转身朝上,后颈就是一痛。 善后工作都做完了,怎么还要继续,那不是白做了吗? 没一会,陈子轻就顾不上吐槽了,他骑上大马在红尘驰骋颠簸,小屋成了草原,蓝天白云近在眼前。 …… 邢剪日后多了个习惯,他会摸陈子轻的肚子,仔仔细细地摸,翻来覆去地摸。 陈子轻被他摸得浑身发毛,总有种邢剪希望他能三年生两的错觉。 这导致他做梦都在梦呓:“师傅,我真的生不了。” 邢剪一愣,倒在他身上哈哈大笑,把他震醒了,迎着他的埋怨亲他的嘴,亲着亲着就又笑起来。 昭儿,师傅知道你不是女子。 师傅只是想,如果你能生,那孩子会是你在这个世界播下的小种子。 师傅怕自己留不下你。 . 陈子轻听不见邢剪的心声,他没趁邢剪不注意偷偷乱跑过,就在邢剪身边待着。 捞尸的时候也不例外。 这天师徒四个去捞尸,乡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由于张家各大药房一直不开门,乡民们生了病只能去县里抓药,很不方便,就在这个时期,原先不涉及药材生意的姜家开了新的药房,张家没有进行压制。 关于张家多日不外出露面,乡里早就议论开了,各种说法的都有。 半个月后,姜家开药方的消息传了出去,张家来了几个远房亲戚,他们敲不开正门就去后门,全被毒死了。 翠儿听人谈论听得心惊肉跳,到底是什么毒,这么久了竟然还有毒性,幸亏那夜去张家寻找小姐的尸体没有走后门,否则他们一群人也性命不保。 张家远房亲戚死在门外,这事瞒不住,官府派人强行破开张家的正门进去查看,有去无回。 这天开始,张家就贴上了封条,后来多了乡民自助的符纸,什么样的符都有,贴得乱七八糟。 慢慢就没人走那条巷子了,张家的情况没搞清楚前都是禁忌。 . 朱明时节,姜小姐出嫁,陈子轻去码头相送。 古代这个月份没有短裤短袖,穿得还是短衫麻裤,好在没现代那么酷热。 陈子轻站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着迎亲的人马陆续靠近码头,登船。 不知怎么,轿子忽然停了下来,喜庆的红色绣金纹布幔里没有伸出来一只手,更没有探出一个脑袋。 但轿子就是没走。 陈子轻在打量豪华的迎亲阵仗,马多少匹,嫁妆多少份,眼花缭乱数不过来,姜小姐嫁去南方的遂城,看样子是门当户对旗鼓相当,她爹娘很满意她的这门亲事。 周围掀起窃窃私语,陈子轻后知后觉轿子停着不走,他用手肘碰了碰邢剪:“师傅,这是怎么了啊,轿子怎么不走了?” 邢剪黑着脸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陈子轻:“?” 怎么突然发脾气,他招惹的吗,没有吧。 陈子轻拉了拉邢剪的宽袖,把手伸进袖筒,轻车熟路地摸上他手臂,指尖轻轻划了一下。 邢剪气息粗重,弯腰在他耳边咬牙道:“姜小姐莫不是在等你。” 陈子轻:“……” 有可能,原主和姜小姐互生过好感。 他清了清嗓子,张嘴喊了一句:“祝新娘新郎百年好合!” 人群里有人符合,一声两声,渐渐连成一片,大家齐声喊:“祝新娘新郎百年好合!” “祝新娘新郎百年好合——” 花轿重新前行,在众人的祝贺声中被抬上了船。 陈子轻的视线里,迎亲的那一艘艘船只在江上渐行渐远,他在想事情,却被邢剪误以为是不舍。 “要不要师傅去吧小船划过来,送你去姜小姐的穿上,让你们好好告个别?” 陈子轻一抖:“不了不了。” 邢剪掐他脸蛋:“那你眼巴巴地看什么?看江水?” 陈子轻撇嘴,你别说,我还真就在看江水。 “回家吧。”陈子轻拉上邢剪,故意经过赵德仁跳水的地方,水下他看过了,没丁点收获,那赵德仁的“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陈子轻忽然站住,他把手挡在眼前遮太阳,睁大眼睛沿着这个方位往前,只有船只和波光粼粼的水面。 “好晒啊。”陈子轻放下手,垂着头走。 邢剪一个跨步走到他前方:“年年夏日都这般晒。” 陈子轻躲在邢剪后面踩他影子:“我觉得今年比往年要更晒一点。” 邢剪脚步不停,一言不发。 一根手指戳上他的后背,他把手伸到后面捉住,听见少年尾音上扬带着小钩子问他:“师傅,你说是不是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义庄当家的。” 陈子轻:“……” 邢剪警告道:“别玩师傅影子,不然晚上尿床。” 陈子轻立刻就不玩了,他对尿床有心理阴影,有次被邢剪给弄的,差点就尿上去了。 . 义庄有个菜地,翠儿种的甜瓜结了不少,放在井里冰个半日,切开吃,汁多还冰。 翠儿大仇没报前不会离开乡里,她就在曹秀才那边住着,白天来义庄烧烧饭打扫打扫卫生,弥补昔日给义庄师徒带来的危险和伤害。 尤其是伤得最重的管琼。 翠儿把切好的甜瓜递给她:“管姐姐,这是瓜上最甜的部分,你快吃。” 管琼接过去吃了一口:“我师傅和小师弟回来了。” 翠儿已经对她的好听力见怪不怪,忙说道:“那我再多切一个瓜。” “我来吧。”管琼去井边捞瓜,翠儿帮忙打下手。 陈子轻进义庄的时候,甜瓜都切好了,他一口气吃了好几块才缓下那股燥热。 左边有了一阵阵的凉风,他看了看手拿蒲扇给他扇风的邢剪,视线无意识地跟随邢剪喉结上的汗珠,在它掉进衣襟前用瓜皮拦截。 瓜皮的冰凉让邢剪嘶了一声,拍开小徒弟的手:“老实点!” 陈子轻不管他了,自个继续吃瓜。 邢剪豪放地伸直双腿靠在竹椅里,他的体型和竹椅不匹配,显得竹椅可怜兮兮,随时都能散架,只要他一动,竹椅就吱呀吱呀响。 良心发现的小徒弟突然问:“师傅,你吃冰瓜吗?” 邢剪面无表情:“我不吃,我热死。” 陈子轻说:“噢,好吧。” 邢剪要生气,一小块瓜肉就被怼到他唇边,他张口吃掉,状似嫌弃:“你咬下来的?” 陈子轻当场示范,他用牙咬一块下来,用手拿着递过去。 邢剪红着耳根去吃。 门外屋檐下,管琼把瓜皮丢到院子里,一群母鸡蜂拥而上。 翠儿要进屋,被管琼阻止道:“我们去菜地锄锄草。” “行,我去拿锄头。” 翠儿跟管琼去了菜地,义庄就剩师傅跟小徒弟了,他们把瓜吃掉,一个给另一个给他扇风,让他不那么热。 时光安宁的这晚,二徒弟一夜未归,次日清早才回来。 魏之恕神态异常,衣发凌乱,他软着腿,扑通一下就跪在邢剪面前,坦白道:“师傅,我杀人了。” 陈子轻在剪纸钱,闻言手里的剪刀掉了下去,被邢剪及时接住放在一边,并把他没剪好的纸钱收了,话是问的二徒弟:“怎么回事?” 魏之恕惨淡的面色轻微扭曲,前段时间他终于利用姜明礼的钱权治好了隐|疾,谁也没透露,姜明礼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件事,昨日姜家小姐大婚,姜明礼在庭院摆了酒宴。 不是原来那个庭院,是新的,而且姜明礼的人也从原来的三十二个扩展到了三十四个,院子里都坐满了。 魏之恕的座位被姜明礼安置在身边,和那些卑贱的男||宠不同。他心不在焉一时大意,被姜明礼下|了||药,今早醒来四周尽是污秽,混乱至极。 姜明礼放躺在脏污里,放||荡|迷||离地笑着攀上来:“魏兄,我知你我是一路人,却不知你能如此威猛,当真是让我比做神仙还……” 魏之恕生平最恨被人算计,他怒火中烧愤恨到了极点,失控之下掐着姜明礼的脖子把人甩开。 姜明礼的头刚好磕到床栏雕角,他没了声息,头后有大量鲜血涌了出来。 听完魏之恕的省略式讲述,陈子轻有种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觉,看吧,他就说姜明礼想抓魏之恕养的鸡吃。 现在真被吃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之恕玩不过姜明礼,着了他的道,姜明礼能成功也不奇怪,惦记久了,自然就计划周全了,魏之恕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就那姜明礼,还想打邢剪的主意呢。 陈子轻同情地望着魏之恕,你看你,交友不慎啊。 魏之恕在姜明礼那被恶心到了没哭,杀了人没哭,顶着小师弟的目光,他眼一红,喉咙里就哽上了。 邢剪瞪着哽咽的二徒弟:“你探他鼻息了?” 魏之恕摇头。 邢剪沉吟片刻,快速系上敞开的布袍:“带师傅去。” 魏之恕抓住师傅的裤腿试图阻拦,他表情憎恶眼眶赤红,语无伦次道:“肯定是死了的,师傅,我们快逃吧,我去叫上大师姐,我们马上走,再晚点姜家就带人来了。” 邢剪踢脑子混乱的二徒弟:“死了就报官交代清楚,没死就给他找郎中。” “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像什么样!” 春江花月夜 魏之恕还跪在地上, 陈子轻去拉他, “你拉什么拉,少惯着你二师兄, 他二十一岁, 掌, “自己起来!” 魏之恕被扇得背骨发疼, 师傅的手劲是真大, 起来, 头低垂着。 “把裤腰带理好。”邢带在身上,大步走出屋子。 魏之恕理着裤腰带跟在后面。 伙房的管琼出来询问:“二师弟,发生了何事?” 魏之恕面露难堪, 管琼便不问了,她道:“师傅, 你们回来吃早饭?” “不回来吃,你不用等我们。”邢剪走得快,周身气息既沉又躁, 院里的母鸡们感应到不寻常, 通通四散着飞跑,一根鸡毛飞到他鼻梁上, 他抬手抹掉,弯腰穿过墙洞, 侧回头瞪小徒弟,“你不在屋里剪纸钱,跟着干什么?” 陈子轻说:“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 还不够乱的?”邢剪凶巴巴的,小徒弟嘴角往下一撇,他就投降, 生硬地转变态度,“那就跟着!” 陈子轻走慢点等最后的魏之恕,悄声问:“二师兄,你的袖子怎么湿了一大块?” 魏之恕的面色先是一白,接着是瘆人的狰狞,袖子为什么湿了,是他回来的路上在水边搓的,那为什么要搓…… 沾到排泄物了。 醒来时仓皇穿衣物没看见那处脏污,刚跑走那会儿也没注意到,半路闻着气味发现的。 魏之恕手撑着墙洞呕吐,隔夜的酒水混着未消化的食物一并吐了出来,他的额角暴起一根青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痛哭。 陈子轻要给他拍背,被他用力推开,听他嘶哑道:“离二师兄远点,二师兄脏。” “要不我回去给你拿身衣衫换一下。”陈子轻说,“你看呢。” 魏之恕深呼吸: “不换。” 他从怀中拿出帕子擦嘴,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唇边泛起冷笑:“二师兄要记住这个耻辱的味道。” 陈子轻默默踢了一些土盖住地上的呕吐物,等回来就干巴成硬块,好扫掉了。 前面传来邢剪的吼声:“你俩搞什么东西,再不走,人没死血也流干了!” 陈子轻还没催魏之恕,对方就先一步抬脚越过他,留给他一个昂首挺胸的背影,他赶紧追了上去。 . 到了庭院,一路畅通无阻。 魏之恕离开时没关门,现在门还是开着的,姜明礼歪倒在雕花大床角落,身下的血把床褥浸成了深褐色。 邢剪跟魏之恕一个冲到床边,抓了件衣衫丢在姜明礼上半身,一个抄起床尾污迹斑斑的被子甩在他的下半身。 陈子轻因此没有看清不堪入眼的姜明礼。 但他见到了床上的情况,他惊呆了,姜明礼是个老手了吧,怎么没做清洁工作,这一床的…… 也有可能是太疯了。 他屏息把头扭开,不忍直视。 屋内气味浑浊刺鼻令人作呕。魏之恕忍着恶心凑近腥臭难闻的姜明礼,查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字里行间似是不用背负人命的庆幸,也似是竟然没死的不甘。 “你把他翻过来,我看下他后脑勺的伤。”邢剪道。 魏之恕不愿直接触碰姜明礼,他用衣料阻隔,绷着脸把人翻了个边,期间干呕了几次,他这辈子做过的亏心事加起来都不该让他遭昨晚那大罪,简直荒唐。 邢剪没上手,他扫了眼姜明礼发丝里的血口:“这伤要找缝合匠缝,先送去郎中那儿吧。”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陈子轻飞快道:“不好,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撤是来不及了,屋内师徒三人表情各异,当师傅的直起身,叫两个徒弟到边上去。 几位满身酒气的护卫走到屋门口,两拨人打了个照面。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血泊里的姜明礼缓慢地举起一只手,在护卫们拔刀冲进前来说:“放他们走……” . 姜明礼没让人为难义庄师徒,过了不到两日,他的头上包着纱布,一瘸一拐地来到义庄赔罪,拉了一车的贵货,吃的穿的用的涉及了个边。 魏之恕被邢剪提前支走了,不然还要动手见血。 姜明礼没看着他,手中画着清风明月的折扇合拢,苍白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失望。 陈子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只听过一见钟情,没听过一日钟情的,姜明礼这是食髓知味了? 姜明礼还真就在出发前遣散了那三十多个精心收集来的宝贝,他们都当他是在找什么新乐子,等着被他重新招回去,嘁。他让人把车上的贵货一一搬下来,堆放在义庄外面,坐上马车走了。 陈子轻指着地上的东西:“师傅,这些怎么办?” 邢剪拿着扫帚进院子:“让你二师兄处理。” 陈子轻在义庄附近找魏之恕,他找了一圈,在一块草丛里面找到人。 魏之恕被晒发烫的草包围,身上有只蚂蚱。 陈子轻两手撑着腿瞅他,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瞅就是半天,直到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二人四目相视。 “二师兄,姜大少爷来了,他带了很多礼品,想跟你道歉。” 魏之恕豁然一个鲤鱼打挺,陈子轻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草里,吃痛地嚎了一嗓子。 “不知道躲啊,蠢死算了。”魏之恕满腔的怒火瞬间腾出位置放对小师弟的关心和懊恼,他蹲下来揉小师弟的屁股,被躲开了,不由扯起唇角凉凉地笑道,“师傅能揉,二师兄不能揉。” 陈子轻顾左右而言他:“姜大少爷已经走了,这会都该到大路上了,你追不上的。” 魏之恕的脸色变了又变,手握拳头,指尖发白,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闭眼躺回了被他压趴的草上面。 陈子轻揉揉摔疼的屁股,擦掉滚到下巴上的汗:“二师兄,那个姜大少爷一看就不怀好意,你有防备的吧,怎么就中计了?” 魏之恕忽然睁开眼睛,剐了他一眼,他莫名其妙一脸无辜。 “站起来,给二师兄挡太阳。”魏之恕踹过去一脚,没用多大力道。 陈子轻习惯了魏之恕的阴晴不定,依然嘀嘀咕咕地抱怨,魏之恕气得肝疼,那晚姜明礼喝醉了,拿出一个价值不菲的古玉扳指,说是赵德仁给的。 魏之恕看着扳指。 “你喜欢?”姜明礼握住他的手,挨个对着他的手指套扳指,满嘴酒话,“赵德仁说是无意间得到的。” “无意间,哈哈,怎么可能啊,我找人鉴定过了,你知道这小扳指值多少吗?黄金万两。” “赵德仁还透露,那样的张家有很多类似扳指的古玩意儿,还有更好的,都是张家的财产,所以我才盯上张家。”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张家那扇门只进不出……魏兄,扳指送你好不好,送你。” 魏之恕摩挲尾指,上面有他醒来强行扯出扳指留下的淤痕,他对着陈子轻讲了事情大概。 陈子轻的眉心一抽,果然和他猜的一样,赵德仁拿出嘴上说的奇珍异宝才取得了姜明礼的信任。 那扳指是在水里捞的吧。 陈子轻短促地揣测了一下,便道:“二师兄,你去见见姜明礼呗。” 魏之恕没说“那你不如让你二师兄去官府自首,早晚要成杀人犯”,他意味不明道:“理由。” 陈子轻使劲扒拉小臂上的布条,扒出点皮肉:“你看。” 魏之恕呵呵:“我看什么,不就是摸了有毒的叶子,不能见光不能吹风?” 陈子轻心头一跳,看来魏之恕猜到他撒谎了,也正常,他缠布条缠了这么久,天热也不拿掉,傻子都知道有猫腻。 “不是摸了有毒的叶子,是我被下毒了,长出来的毒斑。”陈子轻说。 魏之恕瞳孔微缩,面色也阴沉了下去。 陈子轻坦言: “我,彩云,俞有才,郭大山,,我们被张老爷下了同一种毒。” 魏之恕盯着他小臂露出来的指甲大点紫黑皮肉:“继续说,接着说,我看看我的小师弟肚子里藏了多少事。” “就这样了。”陈子轻撇嘴,“我不知道张老爷为什么要对我下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有死。” 魏之恕坐起来掐他脸:“你不是死了吗,你就是个邪祟。” 陈子轻翻白眼。 “彩云他们被杀的原因?”魏之恕质问。 陈子轻逐一交代那三人的情况,有他调查出来的信息,也有他的分析猜测,所有都指向同一总结——张老爷为财杀人。 虽然张家已经很有钱了,但谁会嫌钱多呢。 魏之恕低着年轻清朗的眉眼,一把一把地扯着草,不知在想什么。 陈子轻想了会事,觉察出不对的地方:“二师兄,姜明礼和你说了扳指相关,导致你分神中计的吗?可是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我在查这件事,你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兴趣才对。” 魏之恕猛地抬头:“还不是因为你!” 陈子轻茫然。 “你是不是以为二师兄是个傻子?”魏之恕抓住他的两条小臂,指甲抠进层层交叠的布条里,“这个。” “还有你夜探张家那表现,你对张家的关注度,张家用毒的门客和你之间的隐秘……”魏之恕一口气提了几件事,笃定道,“那次在县里捋走你的人是张老爷派过去的,你中毒后保住了命,他认为你是不死人,便要割你手腕用你镇邪。” “我要给你报仇,可是张家招惹了要命的东西,轮不到我来。” “姜明礼说起赵德仁,我就会想到乡里议论的你对赵德仁做的事,他跳江,你就紧跟着冲到岸边,如果不是师傅阻止,你就跳下去了,你那么紧张赵德仁,按他心口,还要亲他……” 小师弟,赵德仁,古扳指,奇珍异宝,张家,很多看起来不相干的事自然就联系到了一起。 魏之恕思索小师弟大概也牵扯到了奇珍异宝上面,他因此才分神,喝了不干净的酒水。 尽管魏之恕没有说详细,陈子轻依旧把他的心路历程揣摩了个七七八八,自责道:“二师兄,都怪我,要不是我影响你的判断力,你也不会被姜明礼,” 魏之恕的神情十分吓人,陈子轻没敢往下说。 这里很晒,陈子轻头顶心都是烫的,他捂着晒红的脸,犹犹豫豫地说:“那二师兄你见不见……” 话没说完就被魏之恕压在了草丛里,他还没做出反应,魏之恕就徒然爬起来跑了,身形颇有几分慌张。 “魏二,你压你小师弟,是不是找死——” 陈子轻听着邢剪的暴吼,头昏脑胀地喊:“师傅,别管二师兄了,我腿麻了。” 邢剪走过来,眉毛上抬一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任由他拉住自己的宽袖挂上来,再熟练地抱紧他的脖子,腿夹在他身侧,屁点大一只窝在他怀里。 陈子轻见邢剪没动,他仰了仰脸:“师傅,不走啊?” 邢剪问道:“哪条腿麻?” “左腿。”陈子轻前一刻说完,下一刻他的右眼皮上一湿,邢剪把口水抹了上来,他怔住了。 邢剪抱着他走:“不是总嫌热吗,还往师傅怀里钻。” 陈子轻爬上来点,跟邢剪脸贴脸。 裤腿摩擦草叶的声响一停,邢剪不走了,他扳着面部线条,看起来要训人,却是吃上了小徒弟的嘴。 宽阔的后背为他挡下了烈日,把他拢在了阴影里。 . 魏之恕不想拖,他当天就去了姜家,撂下目的就走,一句废话都没有。 姜明礼的效率挺不错,次日就来义庄送情报,他把半块玉盘和一个小宝石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人昨夜在俞有才跟郭大山家找出来的,我来之前鉴定过了,跟扳指差不多年份,胡老七家没有发现。” 魏之恕把玩宝石。 “魏兄,你这么感兴趣吗。”姜明礼讨好道,“那这都给你了。”他又丛袖中取出一物,“还有扳指。” 魏之恕将宝石丢回去:“我要张家手里的那份。” 姜明礼苦笑一声:“张家太过邪门是整个乡里众所周知的事,猫狗都不进去,你让我怎么进去找,魏兄,你是想要我的命。” 魏之恕满脸被恶心到了的表情,说得却是:“那就换一种,你把张老爷的尸体拎到我面前,我们之间的不愉快一笔勾销。” 姜明礼本就卓越的相貌在短暂的禁||欲后显得干净不少,此时双眼一亮,有那么一瞬间完全褪去了那股子常年纵欲带来的邪气。 “好。”姜明礼在手心敲了两下折扇,激动道,“最近我一直有安排人手查找张老爷的动向,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我现在就回去调动更多的人脉。”他深深凝视魏之恕,眼中尽是回味的贪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期待和魏兄重归旧好的那日。” 魏之恕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随时都会掀翻桌子砸在肮脏丑恶的姜明礼身上。 姜明礼怕魏之恕动怒,他的头还破着,短时间内不能再挨了,得等他把伤养好,他心有余悸地走出屋子,看了眼屋檐下剥豆子的少年,摇动折扇玉树临风地一笑,打了个招呼告辞。 陈子轻把手里的豆子放进竹篮里,魏之恕用上了美男计,似乎效果很绝。 以姜明礼阅人无数的眼界和经验,他能上魏之恕的钩,说明魏之恕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不对,不是有点本事,是有大本事。 陈子轻搬小板凳靠近门口,偷瞄了眼桌上的古玩,俞有才有,郭大山有,赵德仁,胡老七四人做生意,前三人都有收获,第四人胡老七没有。 而且胡老七是唯一一个溺水死的。他没捞到,或者说,没参与打捞的生意,水性不怎么样,死在半道上了。 俞有才跟郭大山中毒死于幻觉,赵德仁是去了张家才被鬼附身的,这个现象表面他们捞的东西上并没有鬼气,那是不是说,他们不是捞的,是……捡的吧?因为一人只有一个。 张家才是捞的,捞了很多,顺便把冤魂一起捞回家了。张家的财产怎么会在江里,祖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掉落在那里,张老爷无意间得知这件事,今年才查找到方位,为担心被夺走偷摸往家运的吗? 时间久了,水鬼越来越多,自然就侵入了江中的所有物品。 只要张家把那批财产放回原位,是不是就能将水鬼一同放回去了…… 毕竟赵德仁身上的鬼就在江边找到位置,“回去”了。 陈子轻搓掉豆子上的白屑,他都能想到这层,张老爷不会想不到,只是不愿意,人嘛,大多都贪婪。 估计张老爷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死谁,死多少都无所谓,只要自己不死就行。 陈子轻看一眼蓝天白云,也不知张家此时还阴不阴森。 . 张家 祠堂后面的一处地下石室中,张老爷和几个张家核心族人都躲在里面,他的一群儿子以及小妾也都在,包括一直被迫守护张家的那位巫师。 “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十七少爷看向自己的父亲,他八字硬可以熬,但他发现一日变得很漫长,再待下去,他就算不会被鬼杀死,也会疯掉。 “哼,现在外面张家已经是死人住的地方,你着急出去送死吗?”有个兄长瞪了他一眼。他在心里咒骂,怎么死了那么多,还有这么多。 另一个兄长道:“我们还是听老巫师的吧。” 巫师被张老爷强行绑在这里出不去,张老爷疯了,拉着整个张家下水,连他一个外人都不放过,他看了一眼张家的一张张人脸,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憔悴不堪。 外面的张家已是鬼宅,只有这石室是安全的,暂时罢了。 他当初就说了没有法子了,五斗大阵已开,什么都不管用了,张老爷却冥顽不灵。 张家没被标记的子嗣怎么不联手对付他,好趁机离开?他的威严刻入子嗣们的骨头里了吗,没一个有能耐的,全都懦弱没主意。 巫师的视线走了个来回,挪向墙边的一排张家祖辈牌位:“我今日发现缠着你们的不止是猛鬼,还有你们张家祖辈的魂。” “什么?” ”张家众人大惊,假寐的张老爷睁眼。 “你们不妨试着看能不能和祖辈说上话,也许会有出路。”巫师没抱一丝希望,他已经做好今夜就找机会和张老爷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张家几个子嗣连忙躬身一礼:“还请巫师大人施法。” 巫师见他们态度端正,便取出一把小旗在地上布了个阵,然后把张家祖辈的牌位一个个摆进阵里。 “好了,有张家血脉的都站进来吧。”巫师道。 除去小妾们,张老爷在内的其他人都走进阵中,他们刚一走进,巫师便念动咒语,阵内的个别几人只觉眼前一花。 原本幽暗的石室瞬间消失,眼前凭空出现了一片辽阔的江面,准确说他们是出现在了一艘木制的大船上。 浪涛滚滚,大船乘风破浪,狂风吹拂着众人,耳边传来了无数的吵杂声。 “不好了大老爷,二老爷……二老爷他……”一个年轻人哭着向一名老者禀报着。 “我二弟他怎么了?”老者揪起年轻人的衣领。 “二老爷他……他也中邪了!”年轻人道。 老者愣了愣,他一抬头道,无比悔恨道:“这几日先是船员们,再是张家族人,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不能让这艘船靠岸。” “大老爷?”年轻人一脸惊愕。 “船上的财宝本就不是我们张家的,我们杀了赵家人,抢了他们的船……”老者一脸痛苦。 “这都是报应啊!是赵家的冤魂来复仇了!” 有人失去理智地大哭大叫:“鬼船,这是一艘鬼船,我们都困在船上出不去了,绝不能让这艘船去张家,不然张家就完了——” “传我命令,所有还活着的张家人,合力凿沉这首船!” “什么?”张老爷一众无比震惊,这个老者的样子,他们在画像上见过,正是张家的祖辈。 看着缓缓下沉的大船,画面也随即消失了,他们回到了石室,而那个张家祖先依旧站在他们面前,阵中的大部分人似乎看不见他。 老者转过身,对着张老爷道:“阿三啊!把财宝还回去吧,那个……不属于我们张家。” “东西还回去,那些冤鬼也就跟着回去了。” 阿三正是张老爷的小名,张老爷道:“祖爷爷,我们张家虽然家大,但开销也大啊。” “这些财宝既然已经打捞出来了,怎么能又还回去呢……” “你……”老者满脸怒容,气得发抖,指着张老爷喊道,“不孝子孙!张家要毁在你的手里!” 张老爷笑道:“要说罪人,不应该是祖爷爷您吗?赵家人,难道不是你下令杀的?” 老者一脸的复杂和痛苦,身影慢慢消失了,仿佛从没出现过。 阵法时间到,巫师收旗,子嗣们骂骂咧咧抱怨什么都没发生,他们连祖辈的一根毛都没见着,更别说问话讨求生的方法了。 张老爷和那几个核心族人集体沉默,张家十多年前搬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沉船,就在他们查出一点线索的时候,却被他人先找到并把消息卖了出去,所以他们要杀人灭口,所有知道沉船位置,企图觊觎张家财产的外人都要死。 他们没想到,船竟然是张家自己凿沉的。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艘运宝船不是他们张家的,而是抢来的,祖辈杀了人后想将打劫来的东西运回张家,但船上开始闹鬼,为了张家的安全,他们才选择和船一起沉在江底。 可多年以后,当张家人第一次进入沉船的时候,船里的冤魂便跟着张家人,出来了 。 一个核心族人内心动摇,想照着祖辈说得去做:“老爷,你看这……” 原以为船上载的是他们家的宝物,只是沉了太久,东西沾到了这些年间乡里失足溺亡的脏东西一同进了张家,之后在阵法的刺激下,脏东西变成猛鬼肆意杀人,必须镇压或驱除。 他们是无辜的一方,整个张家平白无故地受到了如此大的灾害,老天不公。 谁知那些猛鬼根本不是乡里溺江的亡魂,而是冤有头债有主的索命鬼。 张老爷摆手,既到了张家,那就不可能还回去! . 夏日炎炎,张家那条巷子依旧阴冷,好似被岁月丢弃了,单独圈在一个独立空间里面。 义庄的生意不好不坏,陈子轻在等姜明礼那边的进展,他站在太阳下拨了拨簸箕里的小鱼干,望了眼坐在灵堂门槛上磕葵花籽的魏之恕,瘦了一大圈,怕是有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二师兄,你来帮我翻小鱼干。”陈子轻喊道。 “不帮。”魏之恕懒洋洋地用舌尖掠出瓜子仁吃掉,唇一张吐出瓜子皮,“自己的事,自己做,师傅教的。” 话音未落,他听见小师弟就叫师傅,还真叫过去了。 魏之恕啐了一口:“就宠去吧。” “早晚宠得无法无天!” 他看着院里翻个小鱼干翻很久的两人,直接就将一把瓜子丢进口中,连着皮一起咀嚼着吞咽下去。 有家属来抬棺材下葬,魏之恕视而不见,管琼往头上插||着碧玉簪子从屋里出来,叫上他一起,洒着纸钱带家属们去墓地。 这个月份,尸体放一日就臭了,三五日下来,那味道没法形容,棺材抬到日光下,臭味当场发酵。 只有陈子轻不适应,他找借口溜到猪棚,把猪放出来遛一遛,想着遛到年底肉更扎实。 遛了会猪,黑狗加入进来了,于是陈子轻让黑狗遛猪,他去找曹秀才唠嗑,唠了一会没见着邢剪那只大狗来找他,这不合理。 陈子轻回去了。他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和邢剪面对面站立,女子背对他,看不见模样,背影感觉是个美人。 白衣女子忽地抱住了邢剪。 陈子轻脚步一个急刹车,他呆呆站在原地,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喊问:“邢剪,你让人抱你?” 邢剪后背发凉,脚底却是麻的,高兴昭儿吃味:“昭儿,他是男的!” 陈子轻:“……” 男的?那么美的仙女身影,竟然是个男的。他蹙起眉心:“男的也不行啊,男的就能抱你啊?” 邢剪推开眼前人:“赵梁成,你,” “邢师傅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姓孙,孙梁成。” 陈子轻的所有情绪瞬间被惊诧占据,孙梁成,孙班主? “贤弟,别来无恙。”孙梁成摘下洁白的面纱拿在手上,微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 孙梁成当时把邢剪的心肝宝贝给他送过去的时候出了点变故,小孩两只手腕被割了,流了不少血,并非完好无损。孙梁成就没敢往邢剪面前凑,现在才现身。 屋里虽然不晒,但也不凉快,陈子轻给他倒水,倒完就忘了,自己一口喝光,而后才若无其事地另外拿个杯子倒了水递过去:“孙班主,你跟我师傅从前是认识的?” 孙梁成笑而不语。 这就是默认了,陈子轻倒水喝,孙梁成跟邢剪是旧相识,孙梁成在张家待过三日,他被绑去张家就在那期间,会是孙梁成救的他吗? 陈子轻没有把内心的想法摊出来,不是什么事都要了解透彻,有个数就行了。他也没打听孙梁成那戏班子哪天离乡的,下次还来不来这里表演皮影戏。 “孙班主,你怎么男扮女装?”陈子轻打量孙梁成,“酒楼说书的那个是你吧?” 孙梁成点头:“图个方便。” 孙班主做男人时温润如玉,做女人柔美中透着英气,都很出众。 “这是我给你师傅带的假肢,他不肯要。”孙梁成打开一个包袱,露出里面的手掌假肢。 陈子轻拿起来摸了摸,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比木质的要轻便很多。他眼珠一转,感激道:“多谢孙班主,我替我师傅收下了。” 孙梁成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你能主?” 少年毫不迟疑:“我能。” 这份斩钉截铁背后是强大的撑力,另一人给他的。 “那你拿去给他试试。”孙梁成笑着昂首。 . 陈子轻马上就抱着新假肢去找邢剪,那家伙躺在屋里的床上,钱箱放在胸口,两手把玩小铜锁。 “师傅,你试戴一下这个。”陈子轻把假肢递给邢剪。 “谁让你拿过来的?”邢剪皱眉,面色黑漆漆的,“不戴,还回去!” 陈子轻二话不说就抓住邢剪的左臂,利索地摘下他那只木手掌。邢剪要把手抽回来,却在小徒弟给他擦左手断掌处的汗液时,顿了顿,胸膛起伏拉长,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师傅,你是不是不想欠人情啊?”陈子轻体贴道,“我收的,人情就是我欠下的,跟你没关系。” 邢剪忍俊不禁,他用新假肢勾了勾小徒弟的下巴,说道:“去和你的孙班主叙旧去吧,师傅躺会。” 新假肢不粗硬,有点接近人的皮肤触感,陈子轻捉着他的手指摩挲关节:“你不去吗?” 邢剪翻身:“懒得跟他聊。” 陈子轻奇怪道:“你们不是老朋友吗?” 邢剪简明扼要:“不算。” “那先前你们为什么装作不认识?”陈子轻挺在意这个小细节的。 “很多年没见了,没话说。” 陈子轻“哦”了一声,只是没话说,而不是没认出来,他抿了下嘴角:“你们之间有共同的秘密,有羁绊。” 邢剪十分有气魄地大笑起来,陈子轻问他笑什么,他说:“昭儿,你这醋怎么吃到现在?” 陈子轻:“……” “师傅爱你大师姐,爱你二师兄,最爱你,最疼你。”邢剪道,“其他不重要。” 陈子轻挠着刘海把头转开,他听到前半句手心都湿了,差点忘了,原主发现过大师姐的秘密,大师姐想做师娘。 但他没从管琼身上看出来蛛丝马迹啊。 想不通。 . 陈子轻回到隔壁陪孙梁成说话,他们天南地北地扯着闲篇,都各自避开了一些事,一些人。 孙梁成忽然凑近:“贤弟,要不要我告诉你点,你师傅的小秘密?” 陈子轻正戴着他的面纱好奇地东张西望,闻言就撩开纱巾探头:“要。” 孙梁成的手指微屈着叩在桌上:“我想想。” 陈子轻等了好一会,以为孙梁成忽悠他的时候,听见对方道:“你师傅是左撇子。” “左撇子?”陈子轻一愣。 “嗯。”孙梁成道,“他是左手出意外断了才开始练的右手,看不出来吧?” 陈子轻摇头,看不出来。 孙梁成云把垂在身前的青丝拨到身后,他涂着胭脂的唇划出一个笑容,云淡风轻道:“你师傅那只左手,生来就会一手毛笔字。“ 陈子轻不假思索:“是瘦金体吗?” 孙梁成尚未作答,少年就把面纱扔给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他挑挑眉,都没说话,怎么就走了。 …… 陈子轻心跳加速地跑到邢剪床边,他试图平息自己,可他做不到,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做不到冷静淡定,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也像有匹马苏醒过来,马蹄焦躁地踢踏着。 邢剪听见了少年不同寻常的心跳声,坐起身问:“怎么了?” 陈子轻不答反问:“邢剪,你的左手会写字吗?” 邢剪面不改色:“不会。” “你骗我,孙班主都跟我说了。”陈子轻把他往床下拉,“你现在就写给我看。” 邢剪一个头两个大:“一定要现在?改天不行?” “不行。”陈子轻难得强硬。 邢剪颇为新鲜,他靠近小徒弟,炙热的气息落了上去:“好,师傅给你写。” 下了床,拿出笔墨,邢剪习惯性地右手执笔,他在小徒弟的提醒下生疏地换到左手假肢:“你想师傅写什么?” 陈子轻没有说话。 “刚才还兴奋得不成样子,这会又哑巴了。”邢剪按着纸,写下第一个字,他放下笔甩了甩手腕,重新拿起笔,第二个字的笔锋明显流畅许多,到第三个字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是用假肢写的。 陈子轻始终没发出声响,直到邢剪停笔,他看着纸上的那行“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咽了一口唾沫:“你平时写挽联怎么不用左手?” 邢剪看着看纸上那行字的人,面皮烫热有些难为情。 陈子轻见邢剪在自顾自地害羞,拍了他一下,他回神道:“右手能写,为什么要用左手。” “那孙班主说你生来就会写瘦金体,这是怎么回事?” 邢剪不在意道:“或许是上一世的记忆,我过奈何桥的时候没喝孟婆汤。” 陈子轻望着纸上的字。 邢剪坐到桌上勉强跟小徒弟平视:“原先你不满意师傅的字迹,现在怎么……你喜欢这样的字?”他大力搔了搔后脖子,“早知道你喜欢,老子肯定,” 陈子轻捂住心口问监护系统:“哥,宿主的感情线储存起来了,还会有残留吗?就你们数据出错,给我漏了点儿?” 系统:“可能性为零。” 陈子轻以为十拿九稳的猜测被推翻了,他不知所措,被左撇子和瘦金体的牵引不是上个任务的影响吗?那他怎么…… “今晚下馆子。” 陈子轻被邢剪的声音拉扯回来,他快速收敛微妙复杂的情绪,问道:“是请孙班主吗?” 邢剪冷哼:“谁请他。” “还是请吧。”陈子轻说,“我们带上秀才,翠儿,还有阿旺,大家都去。” “都去?”邢剪带着他的手握住毛笔,在纸上画押,“你出银子?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陈子轻掏袖子,掏出最近没地儿花的小十个铜板:“这是我的全部。” 邢剪趁小徒弟不注意,迅速将他画了押的纸藏起来:“胡说,你是义庄最富有的,怎么会只有这几个铜板。” 陈子轻下意识去看床头的钱箱,脑子里是当初解锁邢剪这个人物时的信息——钱箱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是他讨师娘的本钱。 邢剪把胸口那枚钥匙取下来,挂在小徒弟的脖子上面。 陈子轻的衣襟被扒开,两根骨节突起的手指捏着钥匙塞了进去,他说:“你给我了,那我借你的三笔银子,我就直接可以用你的银子还你?” 邢剪的嗓音里混着打趣和正经:“还吧,以后师傅要用钱,都找你要。” 陈子轻嘀咕:“我不一定就给。” 邢剪听到了,他哈哈大笑,捧着小徒弟的脑袋亲了几口,流连忘返地抚|摸那处青蓝色的蝴蝶胎记,指腹描摹蝴蝶的轮廓。 小娘子。 师傅的小娘子。 春江花月夜 近黄昏, 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乡里出现了很多道士的身影, 由于张家的关系, 如今家家户户都想请道士作法, 哪怕是家境贫寒的, 也。 这个时候, 赚得盆满钵满的道逛, 生意随时都有生意找上来。 陈子轻跟,他们前面是曹秀才,孙梁成, 再往前是魏之恕,领路的是管琼和翠儿。他们分成几批, 身香味。 孙梁成没卸掉面上的易容伪装,他也还是一袭白裙的女装打扮,没了面纱的遮挡, 俨然就是一位高挑出尘的美娇娘, 略施粉黛天生丽质,路人忍不住地打量, 皆被惊艳到了。 曹秀才真以为他是女的,一口一个“姑娘”。 孙梁成遭卑鄙之人故意碰撞, 他被撞得倒向曹秀才,对方边道歉边撑住他,阻止他靠上去。 “姑娘, 你且站好。”曹秀才手足无措,束发的纶巾垂下来,随风飘动。 孙梁成对他欠身行礼。 后头的陈子轻都看呆了, 孙梁成男扮女装真像那么回事,研究过的吧。 孙梁成忽然回头,低声道:“贤弟,你把狗脖子上的绳子解了,放它跑一跑,多好。” 陈子轻拉了拉手上的绳子,阿旺顺着他拉动的力道靠近他,脑袋在他腿上蹭蹭,他摇头道:“街上人多,要牵着。” 孙梁成讶异:“这是什么道理,我不曾听过。” 没等陈子轻给反应,邢剪就压着漆黑的眉眼喝道:“少多管闲事,我小徒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孙梁成这边也有人说话,曹秀才先他一步理论:“邢师傅,你对着孙姑娘,太粗鲁了,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陈子轻心里很高兴,曹秀才终于又要变回他熟悉的样子了吗,这是一个好兆头,预示都会好起来,总会好起来,他拉着要跟曹秀才争执的邢剪向左走。 邢剪甩开他的手,下一刻就跟失忆了似的,一把捉住,放回自己的胳膊上面。 陈子轻正在打量路两旁的摊子,耳边传来热气:“师傅粗鲁吗?” 他放慢脚步仰头:“我要说不,你也不信。” 邢剪横眉竖眼:“我怎么不信。” 陈子轻一怔,听他严肃正经得像是在婚礼现场宣誓,他道:“你说的,我都信。” “哪怕我说星星会放屁?”陈子轻小心试探。 邢剪的面部一黑,干架一般血性刚猛,掷地有声道:“哪怕你说星星会放屁!” 陈子轻捂住耳朵:“要聋了。” 手被邢剪扒下来,再次按到他的胳膊上面,他挺拔高大十分夺目,更显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迈出了大老爷带新婚小娘子出来炫耀的步伐。 有熟人过来打招呼,邢剪应付了两句,侧低头发现小徒弟眼巴巴地望着一处,他挑眉将视线掠过去,那是一个卖帆船的摊子。 好像义庄去胡家给胡老七操办丧事那次,忙完已是灯火阑珊,和今日的时辰差不到那儿去,而小徒弟当时要去的方位就是这个摊子的位置。 邢剪的记性极好,没有记错的可能,他弯下腰背把脑袋凑在小徒弟的脑袋旁边:“喜欢帆船?” 陈子轻点了点头:“我想买一艘。” 邢剪道:“师傅给你买。” 陈子轻把现实摊开:“你的钱都是我的了,怎么给我买?” “不是要把借我的那三比银子还我?”邢剪推着他去摊前,“从那里面抵掉。” 摊子上摆满了帆船,尺寸,形状和船帆都各有不同,陈子轻目不暇接,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买哪一艘。 邢剪随手拿起一艘:“这个?” 陈子轻的心跳漏了半拍,真奇怪,他刚刚还拿不定主意,觉得所有船都想要,都很喜欢,但他此时见到邢剪手上的那艘,就确定是最好的,最喜欢的。 帆船买下来了,陈子轻爱不释手。 邢剪路都不看了,只瞪捧着帆船的小徒弟,对着一艘帆船,怎么比对着他还热烈专注,他一脚踢烂醋坛子,满身要熏死人的醋味。 “别乱吃醋了。”陈子轻的眼睛落在帆船上面,“我晚上不会抱着帆船睡,只会抱着你睡。” 邢剪的面色勉强好点,哼道:“你想抱也抱不了,硌得慌。” 陈子轻弯起那双大眼睛对他笑了一下,他就不吭声了。 . 白天的热浪被风吹散了,有点凉爽,大家逛到夜市快收摊才回去。 孙梁成挥手与他们分道扬镳,他的背影并不给人一种孤单的感觉,衣袂飘飘不染尘埃,像是只来尘世走一遭,走完便消散在天地间。 陈子轻望着孙梁成远去,不免有些出神,他在这个任务里有扮演角色吗,什么角色,镶边的,还是关键区域? 孙梁成去张家表演皮影戏,张家有鬼,这两件事的时机蛮巧的。 张老爷会怀疑到孙梁成身上吧,以他对原主下毒手的性子来看,绝对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作风。 那孙梁成出现在义庄,出现在邢剪身边,跟他们走在一起……陈子轻环顾四周,没什么行迹怪异的人。 “才见过几次面,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邢剪把陈子轻的魂叫回来,手捏上他的后脖子,捞着他走,“又不是不会再见了。” 陈子轻恍然,他不知道的时候,孙梁成和邢剪这对故友谈过话了,还会再见。 …… 回了义庄,邢剪将一瓶药膏扔到陈子轻怀里:“拿去给你大师姐。” 药膏的瓶子光溜溜的,不像现代的药品会贴用药方法和注意事项,陈子轻猜到了用途,快速跑去敲开管琼的屋门:“大师姐,这药膏是祛疤的,你记得抹。” 管琼的眼睛上有疤,背部更是凹凸不平,她接过药膏,抿唇道:“好。” 陈子轻看着她那只眼睛,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时的血腥惊险。 管琼发觉小师弟在回忆,她轻拧眉心,小师弟这个时候回忆,夜里估计会做噩梦,于是她出声打断道:“去睡吧。” 陈子轻收起思绪:“那大师姐也早些睡。” 夏夜繁星,陈子轻在院里望了望夜空,体会到了生活的安逸和宁静,可他终究只是路过这里而已。 陈子轻转而一想,书上说生命都是由一段段旅程拼接起来的。 ——他和他们,都已经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 中秋前半月,张家那扇紧闭了多月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乡民们都去看,远远的看,他们看到张家一群人驾车到江边一处码头,车上卸下什么箱子,所有箱子都用黑布搭着,瞧不见里面的真容。 张家常年外出进货做生意,船只不少,最大的那艘船就停在码头,那群人把黑布遮盖的箱子往船上搬,每个人的嘴里都咬着一根香,香头点燃,他们走到哪,香灰就烧到哪。 这一现象让隔着距离围观的乡民没敢发出多大的声响,他们只眼神交流,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好奇打量。 张家人一个个都半死不活,阳气要被吸干了的样子,真是可怕。 正午,阴气最重的时候,那艘船出发了。 船上所有人都游走在死亡边缘,他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过时将会无一生还。 要快! 船远离码头,参与打捞沉船事件的核心族人手拿图纸找位置,内心一急一慌就越确定不了位置,越确定不了,就越急越慌,陷入了死循环,其他人受不住地开始模糊不清地叫骂痛哭,声音渐渐放大,疯狂撕扯着各自的神经末梢。 有人没控制好咬合的力道,把香咬断了,神经末梢尽数崩裂。 “都别吵,还有法子!” 他们撇下自己那根香的香头连带底下那一小截香,紧绷着身子和其他人的堆在一起。 码头这边,围观的人群里多了几人,一路挤到了前面,是陈子轻一伙,他找人打听张老爷,得知对方没上船以后,有点意想不到。 张老爷没去吗?已经死了啊? 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骚动,转瞬间就传到了前方,陈子轻被邢剪抓着手往后看。 竟然是张老爷,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有块布,狼狈而虚弱地跌撞着向前跑,所有人都迅速远离他,生怕晚一点就要沾到什么脏东西。 没人上前给他解绑,拿掉他嘴里的布,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哪怕是受过张家药房恩惠的人。 陈子轻盯着失去大家族家主风范,眼中充斥着崩溃绝望的张老爷,这是张家人为了活命,齐心合力反抗他的命令把他绑起来,趁机送还那批财产,他逃出来想要阻止? 就在这时,混乱中有人冲了上去,张老爷两眼一瞪就倒在了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子。 那行凶者早就不见踪影,张老爷很快便没了气息。 陈子轻猝不及防,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张老爷这就死了?真的死了?他要过去,邢剪把他禁锢在自己身前。 “我去确认一下。”陈子轻凑在低头弓腰的邢剪耳边说。 邢剪:“等会。” 人群里炸开了锅,他们目睹了一场命案,张老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胸前被鲜血染红。 现在只能官府的人现身。 …… 姜明礼不知何时来的,他站在魏之恕身旁,摇动折扇为其送来凉风:“魏兄,我答应你的事已做到,望你兑现承诺。” 姜明礼求一个和好。 魏之恕眼神示意他跟上,他迫不及待痴痴跟着。 到了江边,魏之恕一脚把他踢下了江,他浑身湿透地爬上来,挥手让护卫们都别管,面带笑意地凑回魏之恕那里。 官府迟迟没来人。 张老爷的尸体在太阳下放着,渐渐有蚊虫苍蝇叮了上去,再过会都能产卵了。 无人看见他身上飘出一缕阴气,朝着江水散去。 陈子轻一直在瞅张老爷那张皱巴巴的面皮,抓着他的手松开,一道健硕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里,他下意识跟上:“师傅,你做什么?” 这也是见到此情此景的众人想问的,有人认出是义庄师傅,便道:“死人归他们管!” 邢剪把张老爷的尸体搬离路道,放在一个破烂板车旁边。 陈子轻赶紧去拽张老爷脸上的皮,使劲拽,各个边角的拽,没有发现一点易容面||具的痕迹,的确是张老爷。 “好了,可以了。”邢剪把他拉起来,用袖子擦拭他的手。 陈子轻忽地发觉张老爷的双手双脚布料都渗出血迹,里面应该是包了纱布,纱布底下有伤口,他愣了愣,看向给他擦手的邢剪,心不在焉地想,张老爷死了,他的脑子里怎么没飘落积分袋? 门客的死没透露进度条情况,张老爷的死也没透露,看来官方小助手就是不给他提示,是他自己白日做梦。 这样一来,他就不能直接排除掉哪个了。 陈子轻被邢剪带走,迎面是魏之恕和鬼影一般甩不掉的姜明礼,他喊了声“二师兄”就没再说话,音乐听见踢打肉||体的闷响,夹杂兴味的劝阻。 门客负责制毒,张老爷才是下令者,陈子轻精心思考片刻,害死原主的人,还是张老爷。 答案总不能是张老爷派去给原主下毒的哪个护卫吧? …… 江上的船只陆续靠边,只剩张家那艘,此时船上出现了一个外人,张家人都很震惊。 “她是谁?” “好像是俞掌柜的夫人。” “那个疯婆子!” 俞有才的疯夫人竟然没离开乡里,也没被人埋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胳膊腿都在,只是疯疯癫癫。 她是怎么混到船上来的? 她要干什么? 正当大家大脑空白的时候,疯夫人站到了船头,还在往前走。 不好,她要跳船! 张家族人内心接收到这个信息,表情却是无动于衷,他们自身难保,谁还会管别人的生死。 “噗通” 疯夫人从船上跳了下去,几个瞬息后,又是一声“噗通”,张家一个庶子战胜不了心底的善良,去救她了。 其他人对他小命不保还要当菩萨的失智可笑行为不做评价,他们没有那个心思,只想快点找到目标,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江上水浪层层前推,船在周围移动。 不多时,船上人听见一道带着呛咳的大喊:“有沉船!有沉船!在这里——” 船立即顺着声音掉头,正是疯夫人跳下去的位置。 不救疯夫人就发现不了,天意。 一切从哪来的,回到哪里去,江水无情,人也没多少情。 张家族人迫不及待地掀开黑布,露出来了破旧的,用黑狗血画满符文的铁箱。 …… 岸边,陈子轻眯眼看江上的孤船停止不前,想必目的地就是那里了,船的轮廓很小也很模糊,他看着看着,心底不知怎么窜出一个微妙的念头,促使他跑了起来,他跑到柳树底下,再去看孤船,眼皮狂跳。 赵德仁身体里的鬼跳江的位置,和那艘船在一条线上。 “原来是这样。”陈子轻呢喃着,一眼不眨地留意船的方向,张家已经开始把从水下打捞上来的财产放回去了吗?是不是他离得太远了,看不到他们抛箱子的动作? 张家人还没行动,他们迎来了一个措手不及的灭顶之灾。 “铁箱少了两个。”有个年长的核心族人面如死灰,“数量不对。” 船上的气氛骤然从阴森变成恐怖,所有人都乱了套。 “是不是记错了,就是这个数?” “出发前核对过,没有少,怎么会少两厢?” “谁偷偷搬走藏起来了?是不是要钱不要命,到底是哪个畜牲干的!” 就在他们七嘴八舌语无伦次不知所措的时候,脚下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像是有无数双手按在水下的船身上。 岸上的群众没撤,他们议论开了,各种说法里占比最大的是,张家听了哪个仙师的指点在祭水神,箱子里肯定都是财物。 许多人暗搓搓地想着,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就去捞一捞。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们的发财梦。 张家的船翻了。 那么大一艘船,在没有大风大浪的情况下,翻了。 停在各个码头的船只一番挣扎后,最终还是没去搭救,他们有家人,不想惹祸上身。 从今以后,船都不会经过那里,能绕道就绕道,真怕触霉头。 乡里人基本都会水,但见到这个画面的群众一致觉得张家那群族人落水以后,一个都活不成。 陈子轻感到毛骨悚然,他不清楚张家这趟求生为什么没成功,或者是晚了,错过时间了。 余光无意间瞥到一人,陈子轻的思绪从张家剥离出来,放在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老渔夫身上。 老渔夫站在小船上,面朝张家翻了的船方向。 陈子轻想去打个招呼,手腕被握着不放,他仰头看邢剪:“年初那会儿,我不是拎回来过两条鳜鱼吗,就是那个老渔夫给我的。” 邢剪道:“乡里最老的渔夫。” 接着又来一句:“终日在江山打鱼,以江为家。” 陈子轻随口问道:“没妻儿啊?” “害你的张老爷已死,你该乖乖在义庄当小伙计了。”邢剪拉他离开江边,“他人的家事,你关心个什么劲。” 陈子轻慢吞吞地走着,慢吞吞地说着话:“问问啊。” 邢剪用左手假肢紧捏几下鼻根,捏得发红:“有儿无妻,有儿等于无儿。” 陈子轻挠他掌心:“你说明白点。” “儿子好赌。” 陈子轻心想,那就不叫“有等于没有”,那叫“有,不如没有”。 黄|赌|毒这三样东西,谁沾谁害人害己。 他回头望了望还站在船上看着那个方向的老渔夫,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日子好不好的,都得过,人各有命啊。 尤其是灵异120区的人和鬼,各有各的命盘。 . 张老爷的尸体被张家亲戚存放在义庄几日才下葬,陈子轻亲眼看着他入土,没有半点出错的地方。 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不过陈子轻没有立即叫出任务投放板提交答案,而是决定过段时间再提交。 有谨慎的成分,也有别的因素。 时间走到夏季的尾巴上,邢剪要把院子的墙洞补上,他用泥巴和碎草茎搅拌在一起做成土块,放在太阳下晒。 陈子轻蹲在旁边玩泥巴,他起先不想弄脏手,就用树枝拨泥巴堆成团,后来玩上瘾了,也不管指甲里塞不塞泥巴了,直接上手去抓。 邢剪嫌弃道:“你多大了,还玩泥巴。” 陈子轻把泥巴搓成球啪地压扁,古时候没电视没手机,要什么没什么,他完全可以马上就走。 “玩泥巴又没年龄限制,你看我搓的这是什么?”他把摊在手心的一个扁圆泥巴往上举了举。 邢剪将视线从地上的土块移向地上的少年,停在他那张依然稚气纯真的脸上许久,才去看他手里的泥巴:“大饼。” 陈子轻认真纠正:“是月亮。” 邢剪:“……” 陈子轻蹲累了,屁股一歪,坐在了不解风情不懂浪漫的大老粗鞋子上面,他兴致勃勃道:“我再捏一个给你猜。” 邢剪忍着垮脸训斥的冲动:“好。” 没多久,泥巴被陈子轻捏成了各种形状,邢剪一个都没猜到他心坎上去。 这是要闹掰的节奏。 陈子轻把泥团扔地上,他撇着嘴搓手指上的泥,邢剪的形状跟他的形状严重不匹配,属于硬塞。就好比捏泥巴,我捏你猜游戏,默契大考验拿了个零蛋。 邢剪半蹲下来,胸膛贴着小徒弟的后脑勺:“师傅错了。” 陈子轻疑惑不解:“你怎么就错了?” “不知道,”邢剪从后面握住他脏兮兮的手,说话时带出的震动撞着他的耳膜,“但你嘴一撇,那肯定是师傅错了。” 大手包小手,滑溜溜的泥都像是成了胶水,粘了起来。 做棺材那屋传出魏之恕的咳嗽声,夹杂着甩木条的声响,陈子轻赶紧把手从邢剪的掌中抽离。 邢剪好笑地直起身,小徒弟的胆子还没耗子大,握个手也慌,他该找个时间让大徒弟跟二徒弟知道,他们有师娘了。 虽然说不说无差。 . 陈子轻要洗手,邢剪去井边打了半桶水,对着他的手冲洗,稀稀拉拉的水声从他的指缝里流出去,砸在地上溅起泥水。 “洗不干净,我去河边洗。”陈子轻抠着依然很脏的指甲说。 “差不多就行了。”邢剪放下桶,“你又不吃手。” 陈子轻说:“那我总要吃饭。” “你不是用筷子吃吗,难道你用手抓?” 乍一听很有道理,让人无力反驳。 陈子轻张张嘴,突然灵光一闪:“你要吃我的手啊,我不洗干净,你吃了会闹肚子。” 可算是被他揪到能说的点,站上了高处。 邢剪把灵堂里新扎的童男童女纸人搬出来,用大徒弟备在屋檐下的材料给纸人画腮红:“那就让师傅闹肚子。” 陈子轻:“……”他扶着没眼睛的纸人说,“晚点去河边吧,我们顺便在那里洗个澡。” 邢剪的目光瞬间就热了起来:“带上猪油?” 陈子轻一言难尽道:“师傅,河边挺多人洗澡的,我们做不了。” “夜一深就没人了。”邢剪说着就把笔一丢,转身去看私用的猪油还够不够。 陈子轻唉了一声:“河里可以吗,万一有虫子爬到我,” 邢剪嗓音绷低:“想什么呢,满满的一点缝都没有,虫子怎么爬进去!” 陈子轻抽抽嘴,说的也是呢。 . 下戌时,在河边乘凉洗澡的人陆续回家,四下无人,蛐蛐跟青蛙叫个不停。 这河虽然跟吃水江没法比,但水清澈,到处都是漂亮的鹅卵石,河的周围长了茂密的草木,多数耷拉下去在水面投着暗影,晚上猛一看像有人蹲在那里。 陈子轻没沿着河边往里走,他就从前面一处小径下去,把盆一放,脱了衣裤下水。 河水泛着不冰人的凉意,陈子轻把束起来的那撮头发解了,整个散下来,感觉一天闷到晚的头皮都发出了舒服的叹声。 头发长就算了,还不能天天洗,洗完很难干,发量太多了,人人都有一头浓密的长发。 陈子轻搓搓胸口跟脖子,巨大的水花砸到他背上,他回头,邢剪跳下来游出去一段,身形几乎隐于水下,黑乎乎的很大一条,好似水怪,惊得水边青蛙都蹦走了。 有只猫头鹰蹲在树上,陈子轻冷不丁地看到它,吓了一跳,忙朝快游过河中间的男人喊:“邢剪,你别游远了。” 邢剪从水下伸出头,抹了把滴答滚落的水珠,掉头去找粘人的小徒弟,他在拉近距离后就不游了,仰浮着大笑道:“昭儿!” 呼唤间扬手抛出一物。 是个田螺,就落在陈子轻面前,他若有似无地啧了一声,邢剪不是水怪,是鱼,仿佛就该生活在水里,无拘无束自由不羁。 陈子轻用脚在淤泥里摩挲着找到田螺,下潜捡起来,抛还给邢剪。 两人幼稚地互抛了会,邢剪带着陈子轻游到边上,够到盆里的香胰子在手掌里搓搓,搓出泡沫道:“把胳膊伸过来。” 陈子轻伸出一条胳膊,湿淋淋的披着月影,邢剪解开他小臂的布条,“啪”地搭在盆口,双手拢上他手腕,一寸寸地转着圈揉搓,一冷滑一热糙,他被两种触感刺激得汗毛竖立:“师傅,假肢能泡水吗?” “不能就不用了,换回原来的。”邢剪一路揉搓上去,到他咯吱窝,他怕痒地夹紧那几根手指,没用,还是被搓了一边。 没一会,陈子轻的胳膊腿皮肉都红了,火辣辣的,他望着头顶的月亮,自言自语地冒出一句:“好像给猪刷毛,刷完就能宰了。” 正在给他搓背的邢剪一僵,气道:“师傅是头一次给你洗澡!” 陈子轻错愕,头一次啊,原主小时候没给洗吗? 【你的师傅从不给你们三个洗澡洗头。】 陈子轻闭上了嘴巴。 …… 月色迷了陈子轻的眼,他迷了邢剪的眼,两人在河边草深的地方玩水。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有一对男女结伴来洗澡,他们亲热了没一会,吵起来了。 陈子轻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发展,他懵逼地趴在邢剪怀里,有些乱的喘气声打在贴着口鼻的胸肌上面。 邢剪摸着他光滑的肩背,他们亲了个嘴的功夫,那对男女动起手了。女的在力量体型上不占优势,陈子轻在草里找了个石头就要都过去。 “昭儿,你是不是傻,”邢剪嗓音压得很低,裹着性感的浑音,“你扔石头,我们连着跑不掉,到时他们找过来,四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洗?” 陈子轻迟钝地恍惚:“啊,我们连着的啊。” 春江花月夜 邢剪:“……” 他咬牙切齿么没存在感?” , 忙说:“误会,师傅,天大的误会, 你很有存在感的, 超级有存在感, 我发誓。” 邢剪火气未消, 胸唇, 他喉头滚动着闷不做声, 亲了亲,再往上,亲他脖颈, 喉结,下巴, 一股火吞没了另一股火。 声,“我不好意思被人看见。” “谁看见了,除了我, 不会有人看见。”邢剪扣出他还攥着的小石头, 喉间发出一声怪叫。 像是某种未知动物发出来的,配合风过草木的沙沙声, 尤为诡异。 陈子轻脸一白,水亮的眼瞪着五官不太清晰的邢剪, 水猴子吗你这是??? “啊!” 有尖叫声传入陈子轻耳中,他看过去,那对男女不打架了, 女的吓到了,男的去哄她,然后两人又好上了。 男的捉了只萤火虫捧在手里, 女的感动到了,他们带上洗澡的用品,手牵手回家。 短短几分钟,陈子轻见证了一段感情的跌宕起伏,人都麻了。 河边恢复安静没三五分钟,水面冲砸出啪啪的水花,波纹快速堆起,又快速散开。 …… 陈子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邢剪抱上岸,套上衣物的,他一点劲都没有地坐在盆里,邢剪蹲在他面前给他穿鞋袜。 邢剪握住他的脚,手掌在他脚心一抹,将潮湿抹掉,发现他没像平时那样痒得受不了地瞪自己,抬眼道:“发什么愣。” 陈子轻摇头。 邢剪盯视他半晌,突兀道:“你也想要萤火虫?” 陈子轻左看右看:“蚊子。” 邢剪纳闷:“你要蚊子做什么?” “不是,”陈子轻动了动踩在他掌心的脚丫子,“我是说河边很多蚊子。” 邢剪的面上清晰可见“无语”二字,他为小徒弟拿来袜子,“真不要萤火虫?” 陈子轻毫不犹豫:“不要。”萤火虫有什么好玩的啊,不就是屁|股后面多了个小灯泡的蟑螂。 邢剪没一会就给他的两只脚都穿好了鞋袜,起身到他后面,用一块布蒙到他头上,包着他的头发往下捋水,看似轻柔小心,实际上手法还是粗糙了些。 陈子轻不少发丝都被扯疼了,但他没说。 然而邢剪却把手指|插||进他的湿发里,代替梳子给他梳理了一番,自己则是从头到脚都在滴水。 陈子轻累了,也困了,他后仰着靠在邢剪腿上,靠上去才想起那是哪儿。 大师傅忙活了一两个时辰,依然精神抖擞。 邢剪托住陈子轻的脑袋,让他稍微离开点:“那你要什么?” 陈子轻很怕邢剪再送他某种东西,越重要,越让他不安,他坚定道:“什么都不要。” 邢剪眼一沉:“师傅也不要?” 陈子轻腰酸腿抖,现在不想要了,暂时都不想要了,够够的了。 但他嘴上还是说要,先把人哄了再说。 “你别给我擦头发了,你弄你自己吧,别感,”陈子轻及时改口,换成这个时代的说法,“感染风寒了。” 邢剪抓着半潮的布巾,草草在前胸后背上抹几下就算完事:“大夏天的,感染哪门子风寒。” “热伤风啊。”陈子轻屈着腿趴上去。 邢剪胡乱揉他头发,欣慰道:“我家昭儿懂得真多。” 陈子轻眼皮耷拉着,含糊地应付两声,过了会抱怨道:“蚊子真的好多。” “夏天不都这样,”邢剪套上亵裤,布袍一披,露着大片指甲抠抓印的麦色精壮胸膛,他借月色俯视不满意那个回答的少年,大笑道,“咬谁都行,咬你就罪该万死,师傅明儿烧草杆给你报仇!”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埋进腿间。 落地的长发被一只手捞起来,让一根绑小臂的布条随意绑高垂在肩后,他的后脖子终于见了风,不那么湿闷了。 邢剪把他放到背上,摸了把他光溜的紫黑色小臂,拿起带过来的盆沿着小径上行:“咬了几个包?” 陈子轻的脑袋歪搭在邢剪左肩,温软的呼吸喷向他的左耳廓:“好多个。” 邢剪啧道:“可怜的,回去给你擦擦药。” “蚊子不咬你。” “只要不是脑子问题的蚊子都不会咬,原因有二。”邢剪背着小徒弟走在月下,走在回义庄的路上,“一,皮太厚,刺不穿,二,都是汗味,不香。” 陈子轻闻着花香去看路边小野花,红的黄的白的,开得都挺好,他搂紧了邢剪的脖子。 “松点,别腻歪。” “那我可就真松了啊。” “现在又乖了,听话了,哼,勒着吧,勒死师傅。” …… 墙洞填上土块刷了层泥巴,还没干,邢剪就挑木头做院门。 陈子轻帮不上忙,他看魏之恕给邢剪打下手:“二师兄,你怎么什么都会。” 刚说完,两道视线同一时间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茫然地眨眨眼,一副“我说错什么了吗”的表情。 魏之恕唇往里抿强忍着什么。 邢剪把手里的钉子扔地上,锤子也扔地上。陈子轻见状,不解道:“师傅,你不干了啊?” “是啊,不干了!”邢剪气燥地吼。 陈子轻缩着脖子用眼神询问魏之恕,什么情况?师傅怎么了? 魏之恕单手盖在鼻子下面,遮住上扬的唇。 邢剪一掌拍他抖动的肩上:“你乐个屁乐,姜家大少爷三天两头往义庄跑,你摆平了吗你就乐?” 魏之恕笑不起来了:“师傅,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邢剪捡起木屑里的钉子跟锤子,继续钉木板。 魏之恕的眼底闪过一不做二不休的杀意,沉了下去,他按紧两块木板不留缝隙:“我没办法把他摆平。”因为他有弱点,很好拿捏。 邢剪皱眉头,姜家那小子是个有病的。 “别走极端。“邢剪用锤子的尖角勾起钉歪的钉子,一拔,脚踩歪钉子哐哐敲正,“你不打不骂,就晾着冷着,这招多来几次应该就能有效果。” 魏之恕想过这个方法,可他忍不住,他一看到姜明礼那张脸就想动手,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抖,根本做不到无视。 “要不,我成亲吧。”魏之恕迟疑道。 尾音未落就被抽了,他的耳边尽是师傅的低吼:“你是断袖,你成什么亲,害哪家姑娘都要遭天谴!” 魏之恕把三分疼喊出了十分疼,他夸张地惨叫着向一旁的少年发火:“小师弟,你就这么看着师傅打你二师兄?” 看热闹看傻眼的陈子轻比魏之恕更夸张,他急忙扑在邢剪背上劝阻:“师傅,别打了别打了。” 邢剪粗喘着扶住要从他背上跌下去的人,语气极其严厉地对二徒弟说道:“魏二,我是看在你小师弟的面子上才没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不要再犯浑。” 魏之恕挠着眉毛扯嘴皮,随便说说,打个嘴炮而已。 亲是不可能成的。 不过他可以找个伴儿,他阴鸷地想,伴儿怕是会死在姜明礼手上。 那他这辈子就这样了?甩不掉了?魏之恕一走神,木刺扎进了手指里,他盯着渗出来的血珠,不知在想什么。 姜明礼的房内生活那么脏乱,怎么没得花|柳病?魏之恕在心里冷笑,姜家竟然要交给一个大小便都兜不住的人手上,别的嫡子庶子都是草包吗? 魏之恕的心情很差,他看一眼趴在师傅背上的小师弟,心情更差了。 “师傅,快钉木板吧,天黑前把门做好。”魏之恕道。 邢剪拍拍小徒弟的腿肉:“下来,师傅要忙了。” “噢,那你们忙。” 陈子轻从邢剪背上离开,他径自去叠元宝,一张黄纸在他指间各种折转变形,不一会就变成一个元宝。 熟能生巧,这话一点都没错,他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把元宝叠出来,驱鬼的法子也掌握了一点,都是生存的手艺。 等陈子轻腿上的元宝堆不下地掉在地上时,管琼过来叫他去菜地打虫。他数数剩下的黄纸,知道元宝的数量没到:“大师姐,我还差六个元宝没叠完。” 管琼似是随意一问:“谁给你规定的数量?” “我自己啊。”陈子轻边叠元宝边说,“我要求自己每天最少叠一百个。” 管琼淡笑:“小师弟这么勤奋。” 陈子轻脸一红,支吾道:“也,也还好吧。” “进步是可见的,不错了。”管琼道,“你先叠你的,我在外面等你。” . 天气还是热,陈子轻戴着草帽跟管琼去菜地,这个时候最受宠的菜是黄瓜,哦不对,胡瓜。 还没有凉拌,全是清炒,从早吃到晚,天天吃。 陈子轻寻思今晚就做个凉拌黄瓜解解腻,他们要是问,他就用之前给秀才炖鸽子的理由——瞎弄的。 管琼把一桶提前泡好的硫磺水给他,并告诉他从哪里开始,他拎着捅去自己负责的那头。 瓜叶背面密密麻麻的黑虫,叶子都干巴卷曲了,陈子轻舀一瓢硫磺水泼上去。 隔着大半个菜地,管琼在另一头道:“要是再没用,就要洒□□了。” 陈子轻:“……” “大师姐你放心,这次肯定有用!”陈子轻一口咬定,他把硫磺水泼完,找了个借口留在菜地,偷偷摸摸在系统拿买了农药。 忘了买工具了,陈子轻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沾到了农药,也吸进去了不少,他软倒在菜地旁边,趴在路上紧急买药吃。 又花了一笔积分。 陈子轻浑身无力地趴着不动,头很晕,皮肉被农药灼伤的感觉没有全部消失,他想起附近有个水坑,赶紧爬着找过去搓洗脸跟脖子,在把手泡在水里。 泡得皮皱了就涂药膏,陈子轻唉声叹气,积分是好东西啊,在任务世界可以买适当的道具,回了现实世界可以兑金钱买不到的健康,他能做宿主,是他人生的唯一一张彩票。 “哥,谢谢你选我。” 这么感人肺腑的时候,他的监护系统冷冰冰道:“是我司搜捕盒检测到了你的数据,审核达标后给你开通宿主账户,和我无关。” 陈子轻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好像是这样子,他都忘了,感觉过了好几辈子了。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的贵人。”陈子轻认真道。 监护系统不领他的感激:“你我只是区域管辖者与宿主关系,各司其职,仅限于此。” 陈子轻摸鼻子,真是油盐不进。他翻身躺在水坑边:“你手底下的宿主多吗,我的表现到平均水平了吗?” 系统:“除你,无人有失败记录。” 明明是不含温度和起伏的电子机械声,却让陈子轻听出了嘲笑的意味,他垂下眼睛摸裤腰带拉袖口,抓头发捏耳垂,小动作一堆,显示出了他的窘迫,他难为情道:“我拖你业绩了。” 系统:“很拖。” “对不起。”陈子轻很自责,“你带我,奖金都被扣光了吗?” 系统:“陈宿主,不要明知故问。” 陈子轻又一次郑重其事地道歉,系统不再回复。他望天长叹,666都陪他第三个世界了,他其实是把对方当朋友,当伙伴的。 不知道做完所有任务的时候,他能不能见到666这个人,就像官方小助手那样出现在他面前,要是能,那他一定好好道个歉,再表达一下谢意。 陈子轻看手,还有点红,脖子跟脸不用看,基本也这样,他只能在这等到颜色下去了才能回义庄。 天像一面镜子,照着大地和渺小的陈子轻,他把手伸到脖子里捏捏钥匙,打开的不是钱箱,是邢剪的后半生,都给他了,他两眼一闭,不想了。 . 院门装上没几天,乡里行情最好的媒婆现身在义庄,她还带了一位俏寡妇。 ——来给邢剪说亲的。 陈子轻嘎嘣咬断黄瓜条,一半在筷子上,一半进他嘴里,他偷瞄一眼事不关己的管琼:“大师姐,你吃得下啊?” 管琼反问:“为何吃不下?” 陈子轻欲言又止,你不是想当我跟二师兄的师娘吗,又不想了? 管琼再问:“小师弟你吃不下?” 陈子轻心虚地挺背坐起来:“我有什么好吃不下的。”他就着半根黄瓜条喝了一大口粥,脸颊鼓了起来。 管琼夹他做的拌黄瓜吃,香脆可口,带着点酸,她一根接一根地吃。 魏之恕也喜欢,他端起白瓷盘子,扒拉了一些到碗里。 桌上三人,只有陈子轻如鲠在喉食不知味,他有意无意地后仰身子向院子里瞧,俏寡妇拿出帕子,要给邢剪擦汗。 “嘭” 管琼跟魏之恕同时吃着黄瓜抬眼皮,他们的小师弟把碗筷撂在桌上,气冲冲地走出屋子。 然后……悄悄地贴墙出了院子。 管琼继续吃早饭,魏之恕扒拉碗里的黄瓜和粥,纳闷道:“他为什么那么怂?” “你宠出来的。” 魏之恕凉凉一笑:“怪我。” . 陈子轻在院子外面看见了一个小孩,俏寡妇的孩子,他们很快就蹲一起拿着树枝戳墙脚。 小孩老气横秋:“我不喜欢你师傅做我爹。” 陈子轻感到惊讶,小朋友应该不会不想要一个高大威猛的父亲吧,能骑在脖子上爬山过河,能对付坏人,有安全感,轻易就会产生崇拜的心思,他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小孩给出了答案:“会打人。” 陈子轻戳出一条蜈蚣,他在小孩害怕的眼神下淡定地踩死:“不会。” 小孩有自己的一套定论,不信他所说:“你是替你师傅说话,你师傅不可能不打人,那么凶。” “只是长得凶。” 陈子轻笑出一口好看的牙齿,小孩看他笑,就也要笑,又想到自己缺了两颗门牙,赶紧用手捂住嘴巴,瓮声瓮气道:“我不听你说的,我就是不要你师傅当我爹!他当我爹,我会被耻笑,他比话本里的怪物大王还要可怕!” “不当就不当喽。”陈子轻有点不高兴,可他不会跟个小朋友较真,他垂头使劲戳土,树枝被他戳断,土渣子飞溅到眼睛里,一下就滚出了眼泪。 邢剪本来是个一心想攒钱娶娘子的直男,终会老婆孩子热炕头,享天伦之乐。 “那是干什么的呀?”小孩的声音让陈子轻回神,他望过去,小孩说的车是儿童挖土车,邢剪按照他的构思用做院门剩下的木头做出来的,上面还有木香。 陈子轻去操作给他看:“就这样。” 小孩没见过,眼都直了,一个瞬息间就已经想好了如何跟小伙伴们炫耀,他摸着车问:“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陈子轻摇头,“是我师傅做的。” 小孩别别扭扭:“那你师傅还,还挺厉害的。”接着又像是深思熟虑过一般,小大人似的说道:“要是他给我也做一个,我就让他当我爹。” “你现在又想要我师傅当你爹了也没用,他不会当的。”陈子轻说,“他不喜欢你娘。” “那他喜欢什么?”小孩急了,“我问他去。” 真到了他娘亲欢喜的人面前,只剩下害怕和胆怯,屁都不敢放一个。 俏寡妇很年轻,有身段有相貌,还在经营小铺子,想和她一起过日子的男人不要太多,她瞧不上他们,认为他们不够强大,没办法为她遮风挡雨,震慑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和闲言碎语。 她想要的生活,只有眼前的男人可以做到,她牵着孩子的手,眼含柔情等一个期望和未来。 邢剪的鼻息里有女人的脂粉香,他从里到外都在排斥,不是寡妇不好,不是女人不好,是他自身的问题,他让小徒弟腌入味了。 “我已经有小娘子了。”邢剪道。 俏寡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没了光彩,她黯然地带着孩子向外走。 可以看出她不是不明是非,要死缠烂打的人,她能随媒婆前来义庄,已是抛下女子的矜持,鼓起了最大的勇气。 媒婆连叫了俏寡妇两声都没把人叫住,她一拍大腿,朝眼光不知多高,连那么个美人都看不上眼的大老爷们道: “邢师傅,你是嫌她有个为前夫生的孩子吗?没关系,我这还有其他的人选,我下回再……” 邢剪检查补起来的墙洞,打断道:“我说我有小娘子了,你没听到?” 媒婆笑道:“你这义庄就你们师徒四个,哪来的小娘子?邢师傅,你大可不必拿这种说法糊弄人,我做这行久了,什么情况没见过。” 邢剪眉峰下压,凶相尽显:“老子没糊弄!” 媒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邢剪居高临下,神色难看:“我是大早上没睡醒,我跟你废这么半天口水。你在义庄订过棺材又怎样,我不招待了,慢走不送。” 媒婆双手叉腰,费力地仰着脖子嚷嚷:“你的家当就这么个鬼森森的小义庄,姑娘们冲的还不是你这个人来的,要不是你长得俊,哪个会看你一眼,你当自己是皇帝选妃,挑三拣四眼高于顶,你也不,” 后面的话被他的眼神给吓回了肚子里,拧着帕子跺跺脚,气走了。 邢剪摸了把面部轮廓,他长得俊吗,小徒弟都没说过。 . 管琼一碗粥吃光了,她要去第二碗,门口的光亮让一片阴影堵住,邢剪站那问:“你们小师弟人呢?” 魏之恕在管琼前面开口:“出去了,师傅你没看到?” “师傅,你不是吧,你光顾着和那个寡妇说话,没有注意到小师弟,” 邢剪瞪了眼二徒弟,大步去找他家老幺,他在院外的草垛边找到人,看见了什么,身子一震:“哭了?” 陈子轻解释不清,就不解释了,他牵着前面的短衫,里面是他捡的几个鸡蛋。 “哭什么,师傅能给你的不都给你了。”邢剪擦擦手心的汗液,抬手去摸他发红的眼睛,“不哭了啊。” 陈子轻说:“人都走了吗?” “走了。”邢剪既心疼又有不悦,“你躲这儿偷偷哭有什么用,你该站在师傅身边?” 陈子轻明白,邢剪的意思是希望他宣誓主权,他没说话,眼上多了干燥的触感,邢剪亲了上来,他闭眼,睫毛抖动。 身高差太大,邢剪熟练地屈膝,抵着他的腿一路亲下来,给了他微风细雨的轻啄,也给了他裹满情||欲与色|意的激烈深|吻,掠掉他嘴边的湿润,在他喘着气时蹭他鼻尖:“昭儿,师傅刚刚想了,择日不如撞日。” 陈子轻意识到什么就兜着鸡蛋往后退,邢剪霸道地拽着他回义庄,把他拉进吃饭的小屋,按着他的肩膀站在他身后,对两个徒弟道。 “管琼,魏二,这是你们的小师娘。” 春江花月夜 着, 他的情绪铺在眼角眉梢,落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或是忘了藏, 。 一大眼睛, 纯朴的感觉扑面而来, 显得很好欺负, 却又让人不舍得欺负。 管琼咽下口中的食物, 她表情不变,稀,你是认真的?” 管琼又问另一个当事人:“小师弟, 你也是认真的?” 陈子轻有点走神,两边肩膀忽然一疼, 加重的力道是邢剪的催促不满混着不安,他抿嘴点头:“是的。” 管琼问完两个问题就用筷子刮掉碗里的最后一点粥吃下去,拿着碗筷起身去伙房刷锅。 魏之恕一个问题都没问, 只看了眼师傅按在小师弟肩上的手就出门砍柴去了。 这是他们得知小师弟是师娘以后的走向。 邢剪宣布完就不管他们作何想法了, 只有陈子轻想着善后,他抠着小臂上的布条在屋里来回走动, 听见院里传来管琼的声音:“师傅,朱色油漆没了, 我去采些草药回来调一调。” 陈子轻立马跟了上去。 管琼头戴斗笠背着篓子走出义庄,她往南走了一段路停下脚步。陈子轻会意地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想想又一个跨步到她前面, 跟她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说:“大师姐,对不起。” 短暂的寂静过后, 陈子轻提着心抬头,对上的是管琼的疑惑,她道:“你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陈子轻眼神呆空。 管琼和他对视,隐隐约约触到了原因,平淡神色终是裂现了细微的异样:“你以为我在意你跟师傅的关系变化,你以为我会失落,你以为我对师傅有爱恋之心。” “小师弟,”她浅淡的唇牵起一点弧度,“你是从哪看出来的?” 陈子轻哑然,不知道啊,原主的记忆里没有,只说撞见了大师姐你的秘密,你想做师娘。原主还觉得师傅是头蛮牛,配不上你。 时间分秒流逝,管琼迟迟没从小师弟的嘴里得到答案,她就此作罢,并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搞清楚其中来龙去脉。 “做义庄生意整日接触死人的东西,沾染的阴煞是洗不掉的,很难不被歧视排斥,即便起先不在意,真的生活在一起了,早晚都会疑神疑鬼提心吊胆,最后就是谩骂侮辱伤心收场。” 管琼轻声言语:“因此我就想着,师傅找不到师娘,我给他当。” “我只想有个人能照顾好师傅。”她朝愣怔的小师弟露出微笑,“有你了,大师姐就放心了。” 陈子轻好半天才找回神智,消化掉意想不到的真相:“我照顾不好师傅。” “你能照顾好的,你有多紧张师傅的喜怒哀乐,大师姐都看在眼里。”管琼揉他头发,“大师姐采草药去了,你回去吧。” 陈子轻摸了摸头上被揉的地方,转身回义庄,他一路走一路踢土疙瘩。左边树丛里有轻微声响,陈子轻脚步一转走近查探,身侧伸出来一只手,大力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扯到树上压着他,不让他动。 “二师兄,你突然扯我干嘛,吓我一跳。”陈子轻心有余悸地瞪着压他的青年。 魏之恕一改往常地没有阴阳怪气反唇相讥,他低头看了会陈子轻,松手去捡地上散落的干柴。 陈子轻不习惯这样的魏之恕,就拍拍他的胳膊,拽一缕他的头发,见他还没反应便要走人,脚步没能迈出去,一只手抓了上来,抓着他的脚踝不放。 魏之恕一手抓着他,一手在往麻绳上堆放干柴,眼睛没看他一下:“你年纪这么小,能知道什么是喜欢?” 陈子轻说:“能啊。” “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就是能了?”魏之恕讥笑,“师傅今日能为了李寡妇让你哭,明日就能为了王寡妇打你屁股,” 陈子轻打断道:“等等等等,我是眼里进了土才哭的。” 魏之恕维持蹲着的姿势抬头仰视他,眼里尽是不给面子的嘲讽,你就扯吧。 陈子轻叹气,说真话怎么就没人信。 魏之恕一张脸冷冰冰的:“他三十好几,你还不到弱冠之年,你们差了十多个年头,那么个糟老头,你,” 陈子轻再次阻止魏之恕往下说:“二师兄,你怎么这么说师傅。” “我说都不能说了是吗?明明是我对你最好,我对你好了多少年,他才对你好了多少天,你为什么,你怎么,” 魏之恕骤然清醒,他暗骂自己不是东西,松开握着小师弟脚踝的手直起身,弯腰低声道,“是二师兄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陈子轻一副不在状态的表情:“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魏之恕气结,心口发哽。他攥住小师弟的衣襟把人拖到跟前:“你也会这么气师傅?” 陈子轻想也不想:“会啊。” 魏之恕总算是找到了一点安慰,他踢了一脚地上没捆的柴火:“你捆好拖回去。” 陈子轻看魏之恕要走,问道:“那你呢?” “心情不好,找地儿喝酒。” 陈子轻冲着他的背影叮嘱道:“喝酒可以,别去青楼啊,你那次在县里……” 魏之恕倒退着返回去,对他伸手。 陈子轻看看他的手心,看看他的脸,摇头:“我没钱。” 魏之恕掏出小师弟衣襟里的钥匙,我手握铁证,怪笑一声,道:“师傅的钱箱都给你了,你跟我说你没钱?” 陈子轻一点点拉着红绳,把钥匙从魏之恕手中拉出来:“师傅的养老钱,我哪敢随便花。” “养老钱?” 陈子轻解释:“就是师傅后半生的依靠。” “义庄又没倒,银子还不是一直都有。”魏之恕不废话了,他直接报数,“二两。” 陈子轻说:“我身上没有。” 魏之恕呵呵:“是要我扒了你的衣裤慢慢搜一搜?” 陈子轻没办法,只好拿出钱袋子,在里头扒拉扒拉,扒出二两,他还没递过去就被魏之恕抢走了。 “这钱我会跟师傅说的!”陈子轻斩钉截铁。 魏之恕幼稚地挑衅着扬起手,挥了挥:“告你的状去,现在就去,你要不去就是孙子。” 陈子轻把钱袋子塞回袖子里,他就说身上不能放太多钱,都怪邢剪,非要让他带碎银。 . 魏之恕酒没喝成,他让姜家的人带去一个阁楼,见到了姜明礼,本就差的心情更差了,来乡里做什么,还不如继续砍柴。 姜明礼摆了一桌好酒好菜,他眉眼含笑道:“魏兄,别站着,坐啊,这都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 魏之恕笑出了声:“小人哪敢再吃姜大少爷的一口菜,喝姜大少爷的一杯酒。” 姜明礼身着黑色纱衣,里面没穿里衣,皮肉若隐若现十分浮夸,但他神情端正,形成的强烈反差存着有意无意的吸人眼球意味:“我那次放了点让你记恨到今日,怎会再放。” 魏之恕丝毫没有动容,他玩鹰反被鹰啄眼,技差一筹无话可说,现在他被迫站在这里,仿佛看见了他的后半生。 “你我是同路人。”姜明礼起身朝着魏之恕走去。 魏之恕刻薄道:“这路上不止你我二人,我可以挑个令自己满意的携手,也可以孤独终老,我为什么和你纠缠在一起。” 姜明礼的眼色冷了下去,他伸手去碰魏之恕,手指蜷缩着收回去,颇有几分隐忍克制的味道:“那夜之前我们相处很好。” 魏之恕后退走到窗边,俯视初秋的江景:“我永生都忘不掉早上睁眼,看见满床狼藉的画面,这都是拜你所赐。”什么邪祟都比不上那一幕的冲击,还不如睡一个鬼,起码鬼不食五谷杂粮,肠道是干净的。 姜明礼闻言,呼吸快了几分,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不是尴尬难为情,而是变||态的兴奋。他踉跄地坐回椅子上面,颤着手为自己斟一杯酒,一饮而尽:“那次是药物所致,平时不会那样。” 魏之恕待了这么一小会,戾气逐渐冲击理智,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他转身就往外走。 “你的师傅,大师姐,小师弟,随便哪个我能拿捏。”姜明礼不紧不慢地开口,“魏兄,切莫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魏之恕猛然停住,他的面色几经变化,最后沉淀着冷静回头:“姜家不会要一个有断袖之风的继位者。” 面对魏之恕的威胁,姜明礼摇开折扇轻笑,嗓音里熏着醇香酒气:“没有证据啊,难道你要勾|引我,再衣衫不整地跑到街上说我强||暴你?” 魏之恕:“你那三十多个,” 姜明礼笑而不语,魏之恕遍体生寒,都死了,他低估了姜家大少爷的手段与心狠程度。 “魏兄,尝尝这松鼠桂鱼。”姜明礼夹一筷子鱼肉放到旁边的小盘子里。 魏之恕握了握拳头,扭曲着脸走到桌前坐下来:“我只睡过你一次,你就惦记上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怎么都撵不走,你怎么这么下贱。” 姜明礼感叹一声,言辞直白而从容:“魏兄的弯钩实在是天下仅有,我被钩了一夜,从今往后天天夜夜回味。” 魏之恕夹起那块鲜嫩鱼肉,咬带血生肉般咀嚼着咽下去,他把筷子扔地上,笑看姜家这位风姿卓越,内里恶臭的嫡长子。 “跪下。” 姜明礼一怔,激动地撩开纱衣下摆,跪了下去。 …… 月上枝头,魏之恕喝多了回去,他眯眼瞪了瞪坐在义庄小院门口的师傅。 在这等他的?不可能。 师傅主打一个散养,放养,随便他们几时出门,几时回来,会不会回来。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只在今年年初有了变化,针对的是小师弟,师傅渐渐恨不得把他栓在裤头上面。 魏之恕晃了晃涨痛的脑袋,脚步虚浮地过去:“师傅,你怎么坐在这?” 邢剪老脸一热,干咳着粗声道:“你小师娘把我赶出来了!” 魏之恕:“……”就说了不可能是在等他。 被赶出来了吗,该。 魏之恕坐到师傅边上,没听他问从哪回来的,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之类,大老粗能问个什么,那点细腻都给小师弟了。 “我绝不会叫小师弟师娘。”魏之恕两手撑着腿表态,没看在收养之恩的份上。 邢剪拍着大腿肌肉:“你叫不叫,他都是你师娘,唯一的师娘。” 魏之恕借着酒劲甩出内心的阴郁:“我一直想问你,很想问,他才多大。” 发现了是一回事,公开是另一回事。 “你怎么忍心,怎么舍得。”魏之恕眼睛亮得吓人,“起码要等他弱冠吧,师傅。” 邢剪有种被解开遮羞布的囧态,他沉默半天,蹦出一句:“师傅第一次想要一个人,确实急躁了些,可师傅不后悔。” 魏之恕没错过师傅眼中转瞬即逝的狠绝,愣了下:“你怕他跑。” 邢剪瞬间就被刺中软肋,他霍地起身,脚往院子里迈。 魏之恕喃喃:“他是我的小师弟啊。” 邢剪拍了拍二徒弟的脑袋:“他做你师娘了,也还是你的小师弟。” 魏之恕跟个孩子似的,委屈极了:“我难受……” “师傅会比你更疼你小师弟。”邢剪横眉竖眼,“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脸!” 魏之恕反应过来,拳头已经挥在了师傅的颧骨上面,他大逆不道满身冷汗,酒也醒了。 “师傅,你怎么不躲?”魏之恕的手骨刺痛发麻,心惊肉跳。 邢剪被打偏的面庞转回去,挨二徒弟一拳能清净些,稳赚的买卖。 魏之恕恍然:“我知道了,你使诈,你故意挨我一拳,回去讨小师弟的关心,好让小师弟心疼你。” 邢剪摸着挫伤的颧骨,一脸“受教”的姿态:“还能这样。” 魏之恕:“……” . 邢剪并没有那么做,小徒弟问他颧骨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他撒谎说是自己磕的。 小徒弟心里能猜到,不会戳破。 陈子轻的确没拆穿邢剪的胡编乱造,他煮了个鸡蛋给邢剪滚。 邢剪枕着他的腿唇带笑意,两个徒弟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捅破窗纸,只有小徒弟以为他们一无所知。 他们住在一起,屋子挨着,每天都见,即便再小心再谨慎,也不可能不暴露出蛛丝马迹。 邢剪抚上小徒弟的腰肢,手掌箍着,时轻时重地摩挲:“你大师姐跟二师兄不叫你师娘,你会不会不开心?” “不会。”陈子轻按着鸡蛋滚来滚去,“那只是个称呼。” 邢剪既欣慰小徒弟的懂事,又心疼他的懂事:“师傅还没有给你办婚事。” 陈子轻的心里一划而过复杂的情绪:“就是个仪式,无所谓的。” 邢剪轻车熟路地拉开他衣带:“办也只能小办,你没有至亲在世上,师傅也没有,我们四人组成了一个家,” 陈子轻忙补上:“还有秀才跟阿旺呢。” 邢剪无奈:“行行行,带上他们。”他掌心茧子磨着小红果,“要不要师傅用花轿娶你?” 陈子轻手一抖,鸡蛋从邢剪颧骨滚掉在了床上:“不要了吧。” “拜堂成亲不能少。”邢剪勉为其难地退一步,他有自己的坚持,“明年开春就办,可好?” 陈子轻抿了抿嘴,连时间都说出来了,那他怎么填答案…… 迎着邢剪迫人的漆黑目光,陈子轻点头表示同意,他使不上劲地抓住邢剪的手,像猫试图阻止进食的猛兽:“我是不是还要盖红盖头啊?” 那手两指一夹,他头皮颤栗地吸口气,只好说:“好吧,随你吧。”末了想起个事,“不过,秀才那边还要说。” “我去说,你不用管。”邢剪把鸡蛋拨一边,压着他亲了上去。 . 陈子轻不知道邢剪是怎么说的,他去找曹秀才的时候,对方主动提起这件事,字里行间没有一丝排斥抵触。 曹秀才在抄经书,陈子轻不是第一次看了,之前没问,这次问了。 “是为你师傅和他将来的娘子抄的。”曹秀才吹吹纸上湿润的笔墨,“也就是你们。” 陈子轻很惊讶,他以为曹秀才是给彩云抄的。 “你为什么要抄啊?” 曹秀才陈述道:“去县里那回,我在马车上说错过话,许诺你师傅,回去就抄经书为他祈福,祈求上天让他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相爱一世。” 陈子轻望着他似乎长回来一点肉的侧脸:“说的什么错话?” 曹秀才抿唇:“重复一次亦是过错。” “那就不说了。”陈子轻看纸上的经文,字基本都认识,这不是原主的认知继承,他确定。陈子轻一排除就能锁定数据清除的第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也是古代吗? “秀才,你不介意我跟我师傅,我们,”陈子轻把两根大拇指虚对一起,“这样子?” “我怎会介意,我有何资格在意,一个旁人罢了。崔兄,只要是不违背伦理的真情真爱,皆自由。” 曹秀才的注意力在好友的拇指上面,它们一同低头,一同抬头,像在拜堂。他当晚就在牌位前学着给亡妻看。 牌位冷冰冰的,活着的人比牌位更冷。 曹秀才拿着牌位上了床,将其放进胸前,拥着度过漫长黑夜。 . 媒婆后来又上过两次门,都被守家的管琼轰了出去。 邢剪知道这件事以后,乡里就出现了义庄邢师傅有了小娘子的声音,包揽了大小茶馆酒楼,街巷人人皆知,媒婆这才死了心。 林子里的树叶黄了,陈子轻把刘海梳起来,纶巾束着高马尾,他穿着新做的蓝衫挺身站在院子里的小桃树前,犹如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风一吹,桃树叶在动,他的发梢也在动。 没了厚重的刘海,额头和眉眼全部露了出来,眼角那块胎记展在日光下,并不显丑恶。 一日,师徒四人去江上捞尸,船行到一处,管琼看着浮动的水面,带有七成把握道:“二师弟,抛钩。” 魏之恕抛了。 哪知底下确有尸体,但钩子钩不住,钩了两次都没钩上来。 “这是最后一次,还没捞到就随它去了。”魏之恕再次把滴水的大铁钩甩下水。 搭着块布的简陋船舱里,陈子轻心下好奇,为什么是最后一次?还有次数限制的吗? 邢剪躺在木板上面,翘着腿假寐:“再捞不到,就是被水鬼藏起来了。” 这样啊,陈子轻似懂非懂。 “钩住了!” “快拉!” 魏之恕根管琼一前一后喊话,陈子轻出了船舱,抓着船边的木头扶栏往前看。 尸体刚浮出水面就让一个浪打掉了,魏之恕扔掉手中麻绳跃下木船,他如江中鱼,敏捷地从浪下面钻过去。 很帅。 陈子轻一眼不眨地看着魏之恕那一手水下功夫。 魏之恕要把尸体往船这边捞。 “不要把尸体拖到船上来——”船舱里传出邢剪的吼声。 魏之恕闻言停在水中,管琼利落地在甲板栓了根粗绳子,朝他扔了过去,他把绳子绑在尸体上面,让尸体被船拖在后面。 师傅原先不在意这类道上的东西,如今忌讳多了,注意了。 “再捞会。”魏之恕上了船,抹着脸上的水道。 . 不多时,一滴液体落在陈子轻嘴上,他舔了舔,仰头看天空,乌云不知何时染黑,层层叠叠堆在天边:“下雨了。” 邢剪走出船舱:“不捞了,回码头!” 陈子轻赶紧和他们一起划船,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响,不用邢剪说他都知道为什么下雨了就不捞尸了,危险啊。他一再提速,手上的皮都让船桨磨得火辣辣的。 就在师徒四人快速划着小船朝码头赶的途中,他们发现了一具女尸,只有一个头露在水面上,水下的尸体是站着的。 雨水把她的头颅冲刷得有些模糊。 “……是俞夫人!”陈子轻眼睫眨动,雨水刚挂上来就被他眨掉了,他抓住邢剪的左手假肢大喊,“师傅,我们快把她捞上来吧。” 邢剪把他的蓑衣带子系上:“不能捞。” 陈子轻一脸茫然。 除了邢剪,管琼和魏之恕的视线也都落在他身上,作为义庄小徒弟,连这都不知道? 陈子轻哑口无言。 “小师弟忘了。”魏之恕破天荒地替他解围,手指着水中的头颅,“那是煞。” “哦,煞啊。”陈子轻咽了口唾沫,“就不管了吗?” 邢剪手握船桨,手背鼓着青筋加力划船:“站着就不会再沉了,先上岸,做法去煞后再说。” 陈子轻捡起他的那支船桨,频频回头去看俞夫人,上次见她还是在乱葬岗外面,她给他递铁锹。 俞夫人竟然死在江里了,她的脸没腐烂,要么是死了没多久,要么是尸体沉江底了,不知道怎么浮了上来。 陈子轻唏嘘之余想到那天翻船的张家人,他们的尸体一个都没捞着。 . 之后那段水上路程遭遇了几个大浪,船差点翻了,师徒四人拖着一具尸体,有惊无险地划到码头。 陈子轻跳上岸,雨水稀里哗啦砸在蓑衣上面,顺着四面往下滴落,他帮忙给邢剪递过去一根碗口粗的绳子。 邢剪在柱子上绑好船,催着三个徒弟快步离开码头,找地儿避雨。 豆腐坊的屋檐下挤了不少人,师徒四个加入进去。这场雨来得急,转眼间就成了瓢泼,夹杂电闪雷鸣,光线昏暗,好似从白天到了夜幕边上。 陈子轻拿掉头上的草帽,先是有一双眼睛看向他,接着就有两双,三双,很多双眼睛集中在他那块胎记上面,他视若无睹,邢剪却做不到心平气和,绷着面部发怒:“看什么看!” 左右两边避雨的人心道,不详啊。 一个汉子从另一头的尾巴靠近邢剪,打着身上的雨水和他耳语:“邢师傅,你义庄小伙计那块胎记,原来就有吗?” 邢剪不耐:“原来就有。” 汉子老实的脸上写着踌躇:“我说的话邢师傅可能不爱听。” 邢剪抗拒地警告:“知道我不爱听就别说。” 汉子不说了,义庄帮他家人的尸体打捞上来,一个铜板都没要,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他走进雨里,想到那少年脸上的胎记,担心邢师傅被克,犹豫着找上邢师傅的大徒弟,那个看起来稳重明事理的姑娘。 哪知对方跟她师傅一样,都护着少年,听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 罢了,尽力了,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 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青石板,陈子轻反过来安慰义庄三师徒,别人看习惯了说多了,就不看了不说了。 邢剪烦躁道:“不如去外地开义庄。” 陈子轻对他有这个念头感到诧异:“你不在江里捞尸了吗?” 邢剪捉小徒弟的湿马尾,水从他的指缝流出来,蜿蜒到他小臂里,他道:“可以不捞,你最重要。” 陈子轻想了想:“就在这里吧。” 邢剪沉声叹息,他眼神阻止要与人起争执的二徒弟。 魏之恕强忍下气愤,面色阴寒地盯着雨幕。管琼的表情也不好看。 小师弟不挡胎记了,是他自信了,不自卑了,他们打心眼里为他高兴,他人的眼光又着实令他们不满,却无可奈何。 好在小师弟心态很好,没受影响。 他们用余光观察小师弟,见他在和师傅搞黏黏糊糊的小动作,眉头一抽,他们对视一眼,相对无言。 陈子轻没留意管琼和魏之恕的打量,吹着斜飞进来的雨问道:“师傅,孙班主还在乡里吗?我这段时间都没见着。” 邢剪无端听他提起这号人,有短暂的停滞:“戏班子到处走,谁知道在哪。” 陈子轻明白了,孙梁成又带戏班子各地表演了,那就不知道他离开前还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了啊。 . 雨稍微小点,师徒四人就去把飘在船后的尸体拖上来,放在岸边,围观的人很快便多了起来,其中有人认出尸体是谁以后就去通风报信。 尸体的家属闻讯前来,老的小的对着义庄师徒磕头道谢,老人颤巍巍的手打开手帕,将包在里面的一串铜钱递给邢剪:“邢师傅,多谢您送我小孙子回家。” “江上茫茫,遇到即是缘分。”邢剪没要那串钱,“节哀。” 家属嚎哭着领走尸体。 陈子轻听着悲痛的哭声说:“是意外吗?” “是不是意外,那是仵作的事。”邢剪把手放在他背后的蓑衣上面,推着他走,“寻常人家请不起仵作,所以都是意外。” 陈子轻边走边望背着尸体回家的人们,听管琼道:“江里正常溺死的并不多,主要是命案,杀人抛尸,掩盖真相。” 管琼看了眼单纯天真的小师弟,没再说什么。 四人回了义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这也是新增的规矩。 陈子轻没碰到尸体,依旧被邢剪强制性地打了香胰子,根根手指搓了个遍。 邢剪把脏水泼到院子里,坐在屋檐的小椅子上面敲鞋底,小部分烂泥被他敲得乱蹦四溅,大多都顽强地扒着不动。 陈子轻蹲在旁边看雨打桃树,忽然见到一团黑影,站起身道:“阿旺过来了。” “阿旺!”他对着黑狗招手,黑狗跑近抖动身上的雨水,冲他汪汪叫,尾巴摇得并不急迫,懒洋洋的。 “没事啊,那你咋回来了。”陈子轻把黑狗叫到身前,摸他潮湿的毛发。 邢剪嫌弃道:“狗毛落了雨,又腥又臭,有什么好摸的。” 陈子轻戳黑狗额间白毛:“咱们别管他。” 邢剪瞪黑狗。 黑狗垂下尾巴,眼珠小心翼翼地朝他瞥了眼,很怕他。 “师傅,你跟阿旺有点像诶。”陈子轻忽然发现了新奇的事,一会捧邢剪的面庞,一会捧黑狗的脑袋,“真的。” 邢剪:“……” 他没好气:“你要你男人像条狗?” “这有什么关系。”陈子轻在他耳边说,“我第一眼见到阿旺就很喜欢,原来是因为它像师傅。” 邢剪的左耳发痒,那股子痒意不过瞬息就从耳朵蔓延到脖子,再到背脊,所过之处掀起一片麻感,腿软腰紧。 “你的师傅被你捏得死死的。”他气息粗重地丢掉鞋子,把人捞到腿上。 陈子轻坐在邢剪腿上左右张望,生怕管琼或者魏之恕看见:“快让我下去。” “急什么,你大师姐和二师兄什么没见过。”邢剪神态狂放中饱含松弛,他把脸埋进小徒弟的怀里,嗅到了雨水打潮的湿闷味道,高挺的鼻尖抵着布料蹭了蹭,感到心安。 陈子轻瞧傻愣着的黑狗:“阿旺,你过来啊。” 黑狗委屈巴巴。 陈子轻拍邢剪后背,脚撒娇地晃着打他小腿:“师傅,你叫阿旺。” 邢剪不情愿地斜眼:“还不过来?” 黑狗仿佛真的能听得懂人话,讨好地摇着尾巴走近,慢慢趴在他的脚边,无比的安逸。 陈子轻的内心深处没来由地生出一个微妙的,毫无出处的猜测——阿旺该不会和邢剪是认识的吧? 转而就否定了,不可能的,阿旺看着年纪不大,它在狗界只能算成年人。 . 雨一停,陈子轻就催邢剪去江边驱煞捞俞夫人。 尸体捞上来送去俞家,得了五两纹银。邢剪拿出一点给三徒弟平分做小用钱,剩下的都给了小徒弟。 陈子轻进两份账,他把大份小份都放进钱箱里,抱起来颠了颠,真的沉。 “师傅去烧水,你在屋里待着,无趣就数银子玩。”邢剪交代完就亲几下他眼角胎记,径自去了伙房。 陈子轻摸钱箱里的元宝,吹几下,擦擦,放在心口感受元宝的重量,这可不是电视剧的道具,是实物。他想着事,突然问监护系统:“哥,我到现在都没有触发支线任务,是出故障了吗?” 系统666:“这是架构师的后期作品,与前期的有差。” 言下之意是,没加支线任务。 陈子轻没怎么意外,都是随机分配的,他上一个是架构师的处女作,可怕得很,后期的作品有改动实属正常。 只要这个任务成功了,他下一个任务就不是那个架构师的作品了,可以不用在仓库选了。 说起来,上个任务剧情线走完的时候会有官方通知,这次应该也有会有的吧。 倒是剧情线走完就是感情线,谁知道又会停在哪一瞬间呢。 陈子轻蹙了蹙眉心,他提交的储存感情线申请一直没下来,可千万不要来不及…… 院子外面有嘈杂声,陈子轻收心放好元宝,锁上钱箱出去查看,有几个人来义庄求助,说是家中老人死了以后,家人陆续生病无药可医。 邢剪水没烧开,只得先把锅洞里的火打灭了,让他们带路去墓地。 陈子轻跟着,双手踹在袖筒里,短衫外套了个布马甲,有些许娇俏生动,他忽然问道:“乡里的道士没之前多了,还是有不少的,你们怎么不找道士?” 那几人支支吾吾。 陈子轻了然,道士办事费用贵,义庄收钱便宜,穷人的还一分都不要。 . 坟头的土挑拨得乱七八糟,陈子轻撑着铁锹喘气,眼睛追随邢剪撬棺材,棺板一开就有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扑了出来。 棺材里的尸体是侧躺着的。 邢剪犀利的眼扫向在场的死者家属,他们眼神躲闪,心里有鬼不敢和他对视。 “嘁。”魏之恕嗤了一口,扔掉钉棺材的长钉到一边去了。管琼弯腰捡起长钉放在坟前的土上面,也离开了这里。 尸体能侧躺,说明放进棺材的时候还有气。 这不是在义庄封棺下葬的,否则不可能发生这种散尽天良的事情。 气氛僵硬,来的都是老人的直系血亲,他们胆战心惊地看一眼浑身长毛的老父亲:“邢师傅,尸体长毛了怎么办?” “死杀葬。”邢剪面无表情,“烧掉。” …… 陈子轻经过这一事,好几天都心神不宁,他求着邢剪去给张老爷开棺,尸体没什么异常。既没变成另一个人,也没跑。 邢剪敲他脑门:“老实了?” “埋回去吧。”陈子轻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对邢剪展开笑脸。 邢剪一顿,要不是不合时宜,他都要把小徒弟的脸亲烂,偏要这么招人,不分场合地引诱他。 . 这个地方四季分明,大雪落满小院的时候冷到了骨子里,陈子轻在伙房闻着大锅里的米汤香给鸡准备早饭。 铡刀本来放在屋外,可是最近太冷了,陈子轻就把它搬进了伙房,搁在小桌上,他抓着一把草茎放在打磨过的刀口,按下刀把,咔嚓咔嚓地把草茎一小截一小截的斩断,扫进桌前的桶里。 邢剪带管琼魏之恕去杀猪了,一时半会忙不完。陈子轻切好草,舀了两勺粥进去搅拌搅拌,拎着桶出去,风雪直朝他飞来,眼睛都被刺得有点睁不开,他吸了吸鼻子,闷头快步去鸡棚。 鸡等得脖子拉老长,鸡棚里的地面都是它们的爪印,就像课本里写的那样——小鸡画竹叶。 “别忘我身上扑,我进来了啊。”陈子轻提前打声招呼才推栅栏,他把桶里的食物倒进盆里,拍着袄子上的雪粒望天上雪花飞扬,要过年了,这就要过年了。 年一过,转眼就是开春。 陈子轻打着喷嚏离开鸡棚,他的袖子跟领口都有一圈毛,还是冷,心里想着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在炭火盆里多加几块炭。 风里有血腥气,陈子轻走近点看了看,养了一年的猪仔躺在雪地里,被开膛破肚大卸八块,他掉头打着路边被雪压下来的枝条去见曹秀才。 阿旺半路出来接他,和他一块儿走在雪中。 自从张老爷死了以后,翠儿就回老家了,她没能亲自手刃小姐的仇人,老天替她做了,总归是大仇得报。 一进冬天,曹秀才那儿的冷清程度大幅度飙升,什么都是冰的。 或许是他有一头,和雪一样白的头发。 院门半开,陈子轻把缝隙推大点迈步进去,反手带上门穿过小院到屋檐下,他仰头看窝里的几个小黑脑袋:“燕子啊燕子,你们怎么不往南边飞?” 燕子蜷缩在窝里,没有理他。 陈子轻又问道:“你们不冷啊?” “肯定是冷的,雪停了就赶紧去南方吧。”陈子轻说,“你们等天暖和了再回来,窝还在,秀才也还在。” 燕子还是没从窝里飞出来露个面,陈子轻摇摇头,按下忧心去陪曹秀才谈风雪,说来年。 他过几日再来,燕子就不在窝里了,曹秀才掀开被褥给他看:“崔兄你看,我将它们放在床上取暖,它们定会顺利度过寒冬。” 陈子轻戳戳燕子并不僵硬的翅膀,这样好像可以。 曹秀才捧书读给燕子们听。 陈子轻沾光听了会,说:“秀才,明晚记得到义庄来吃年夜饭。” “好。”曹秀才应了声,叫他把阿旺牵回去,“燕子在我屋里,阿旺总要凑上来,那会吓到燕子。” “那我先把阿旺带走。”陈子轻踢踢门前的黑狗,叫上他回义庄。 年三十傍晚,天地一片银白,邢剪去地窖拿酒,魏之恕在检查各个屋子的春联,检查完了就去杂物间拿鞭炮绑在竹竿上面。伙房弥漫着浓郁的肉香,陈子轻被管琼喂了吃了几块红烧肉,他揣着食物带来的热量,冒着风雪去叫曹秀才。 院里静悄悄的,陈子轻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得突然,却又无法驱散。 陈子轻快速推开屋门跑进去,看见一双脚在半空晃动,他两腿发抖地跌坐在地,仰头时脸色煞白。 一根绳子打了个结悬在房梁下面,挂在上面的人垂手垂脚,怀里有点鼓,隐约可见牌位边角和燕子羽毛。 —— 陪了曹秀才快一年的两只燕子,和它们后来生的燕子宝宝没能过完这个冬天,全死了。 曹秀才上吊了。 他根本没好,只是外面看着在逐渐愈合,里面早就烂了,一直烂着。 春江花月夜 这个阖家欢乐的晚上, 义体。 曹秀才没给自己准备棺材寿衣,长衫,棺材要用半成品加工, 只能等年后再做。 上面, 曹秀才躺在停尸板上, 旁边是一对燕子夫妻, 和三只小燕子, 他的怀里是他亡妻的牌位。 一家人都在这了。 陈子秀才, 相识一场,别的我不说了,走好。” “嗷呜” 阿旺仰着头叫。 陈子轻挠阿旺脖颈, 他做个任务,交了朋友好也不好, 看这生离死别搞得,多伤感。 . 年三十的前半夜,义庄忙着应付曹秀才的后事, 后半夜才点了鞭炮, 在劈里啪啦的炸开声响里围着桌子坐下来,不算年夜饭了, 只能是填饱肚子。 四人坐在窗边守岁,一壶热茶, 四个杯盏,一盘蜜饯,一盘糕点。 窗户被撑开, 炮竹燃过的味道被一股股的风送进来,是除夕的味道。陈子轻出神地望着窗外雪景。 魏之恕桌底下的脚踢了踢管琼,在她看过来时眼神示意她安慰小师弟, 她轻摇头,曹秀才走了,他这个结局,大概只有小师弟没有预料。 不一定。 也许小师弟比他们还要更早预想到这一点,只是当这一幕真实发生的时候,小师弟依然难以接受,需要时间来消化。 “哎……”陈子轻叹出了声,后背“啪”地一响,他被拍得三魂六魄都回来了。邢剪手没拿开,按着拍他的那块皮肉给他揉,“大过年的,你叹什么气?” 陈子轻颠了颠趴在鞋上的黑狗头,答非所问:“我的嘴巴里面有点苦。” “那就吃甜的!”邢剪道,“桌上两盘还不够你吃?” 陈子轻慢慢吞吞地伸出手,对面的魏之恕拿了块糕点,塞他嘴里,他咬了一口咽下去。 管琼递给他一块蜜饯,他受宠若惊地接住:“谢谢大师姐。” 魏之恕不干了:“你怎么不说谢谢二师兄?” 陈子轻含着蜜饯继续看雪景,魏之恕刚站起来就让桌底下伸过来的一只脚给踢得腿一软,坐了回去,他把手里大板块糕点吃掉,吹飞散在桌上的糕点碎沫子。 去年四人没有一起守岁,师傅喝多了睡了,小师弟跑乡里玩去了,他守一段时间就乏了躺下了,只有大师姐守到了天明。 前年大同小异。 他们已经好多年没一起守岁了。 魏之恕脸色一变,我怎么也伤感上了,都是让小师弟给传染的,他起身去拨炭火:“师傅,铁花还打不打?” 邢剪瞥一眼失去好友的小徒弟,沉声:“今夜不打了,元宵节再打!” . 到了元宵那日,义庄又点燃了一串鞭炮,比除夕夜的要短一些,雪早停了,但积雪没有化掉,鞭炮炸开的红色炮衣被雪混着泥土覆盖,红的白的黄的搅合在一起,有股子又喜庆又脏乱的感觉。 义庄外的一块空地上放着一个炉子,里面是事先准备好的铁水,陈子轻凑近看铁水沸腾,邢剪把他拉开,手拿一块木板拍打拍打:“管琼,锯末。” 管琼拎着布袋,从里头抓一把掺过些许水的锯末放在师傅的木板上面,按个小窝。 邢剪舀适量铁水倒进窝里,手一扬,铁水和锯末一齐被抛至上空,霎那间,他手中木板猛击上去。 “汪!” “汪汪!” 阿旺飞一般逃进林中不见踪影,爪子踩成残影,平时沉稳的身形十分狼狈。 在它身后,铁花成片飞洒。 陈子轻下意识就要抱头乱窜,却被眼前所见震撼到了。 那一大片铁花撞到树上落在枝头,迸散出的流光溢彩绚烂至极,“火树银花”在这一刻有了实感,他呆呆看着这惊心动魄的壮观画面,可惜没有相机记录下来,只有一双眼睛,一段记忆。 眼睛带不走,记忆可以。 陈子轻后知后觉自己不能表现出第一次见,他赶紧把张大的嘴巴闭上,表现出“今年还是老样”的表情。 肩头一沉,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魏之恕把脑袋搭了上来:“师傅打个铁花你都能看傻?” 陈子轻动了动肩膀:“你别靠着我,让师傅看见了,” “怎样?”魏之恕不以为意地打断,“不论你多几重身份,你都是我的小师弟,我靠一下小师弟的肩膀有什么问题?没有!” 后半句有了胡搅蛮缠的意味,像个撒泼的小孩子。 今儿是元宵节,魏之恕陪师傅喝了几杯,呼吸里有酒气,他不满道:“我说了我没醉,大师姐偏说我醉了,不准我打铁花,不然我怎么也要露两手。” 陈子轻见一朵铁花坠落在他脚边,他还没抬脚去踩,铁花就跳动着消散了,这奇景转瞬即逝昙花一现,却能让人感受到丰收,快乐和幸福,都是好词,好景象。 肩膀重死了,陈子轻推魏之恕的脑袋:“大师姐还不是关心你。” 魏之恕吹他脖子上的毛领子玩,他冷不丁地察觉一道目光刺过来,不用抬头确认都知道是哪个。 陈子轻还没提醒魏之恕,对方就先他一步直起身,后退点坐到地上,伸出双手接铁花。 三分醉演成了七分醉的样子。 陈子轻用袖子把要飘他手上的铁花打掉,无视了他得逞的笑容。 “昭儿,过来玩!”邢剪吼道。 “二师兄,师傅叫我了,你别接铁花了啊。” 陈子轻早就想玩了,一直没借口,这会儿,他对着魏之恕叮嘱完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他真正上手才意识到内心是有点怕的,怕被铁花烫伤。 邢剪握住他小麻秆似的手腕:“没事,师傅教你。” 话落就对大徒弟道:“少放锯末。” 管琼应声:“好。” 她抓少量锯末放在小师弟拿着的木板前端:“手别抖。” “我没抖,是冻的,这天多冷啊,木板也重。”陈子轻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克服心理障碍,在邢剪的指导下打出铁花,痴看漫天金丝化作流星,比他在现代社会见过的每一场烟花都要好看。 “师傅,今年的铁花比往年梦幻。” 邢剪没管世界多耀眼璀璨,他在凝视小徒弟眼中的礼花:“是啊,很梦幻,师傅都有些晕眩了。” “你晕眩确定不是喝酒喝上头了?”陈子轻道。 邢剪哈哈:“你说是,那就是!” 陈子轻看他笑,就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在场的师徒三人见他笑,心里头都不约而同地松口气,这是他在秀才走后的第一次笑。 新的一年总算是开始了。 . 打了铁花,邢剪带陈子轻去乡里看花灯。 管琼和魏之恕没同往,他们一个不想碰见厌恶的人,一个不愿去熙熙攘攘的街市挤来挤去,二人便回义庄清扫门前炮衣。 逃命的阿旺回来了。 魏之恕扫了点碎雪到它身上:“傻狗。” 阿旺耷拉着脑袋轻抖碎雪,含糊不清地叫了两声。 “和你主人一样傻。” 阿旺顿时就龇牙咧嘴,叫得大声了起来:“汪汪——汪汪汪——” “可真要把我吓死了。”魏之恕嗤笑,“你咬我啊,你咬了我就知道你主人是站在你这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阿旺蔫蔫地摇晃着尾巴去了门头底下,前爪一弯,趴了下去。 魏之恕吐口气,狗知道他在小师弟心里是有分量的,不至于垫底,这结果让他满意,他去伙房拿了几块带肉的骨头丢在阿旺面前:“吃吧。” 阿旺嗅嗅,叼住一块大口啃了起来。 魏之恕盯着狗啃骨头,盯了半天觉得自己有病,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一转头,发觉管琼倚着门,神情复杂地看他盯狗。 “大师姐,你听我解释,” “我懂。”管琼理解道,“你是寂寞了。” 魏之恕的面部一抽,他假笑:“大师姐都不寂寞,我又怎么会寂寞。” 管琼忽然抬头。 魏之恕有所感地做出和她相同的动作。 大片红光从土坡方向飘来,那是由一盏盏孔明灯组建而成的。 管琼道:“谁在那里放的孔明灯?” “一牲口。”魏之恕阴飕飕地剐了眼飘在义庄上方的孔明灯,他把扫帚一扔,回屋睡觉去了。 管琼明白了什么,她捡起扫帚,听着阿旺啃骨头的声响打扫门前那块地。 . 乡里到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都按灯栅挂了花灯,造型别致花样繁多,每盏花灯都栩栩如生。电视里的元宵节搬到了陈子轻的眼前,更加细节更加生动,其实这里的人对他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群演呢。 陈子轻买了个年年有余的糖画,边走边舔着吃,邢剪跟在他身后,指间捏着一支糖画,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每当有行人要碰上蝴蝶,邢剪都会及时将蝴蝶高举,他转着支撑蝴蝶的小棍,感觉蝴蝶在他指尖飞,心里头都是酥麻的。 邢剪没东张西望,他太高了,随意一扫都是黑乎乎的头顶,实在没什么看头。 “师傅,前面有猜灯谜。”陈子轻空着的那只手往后伸,邢剪抬起空荡的左手,甩袖让他拉住,闲散地被他拉着,穿过一波波人群,一道道欢声笑语,觉得人世圆满也就如此。 街尾灯火长明,姜家放置的几排木架下挂满了字条,上面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灯谜,猜中了就取下字条去后面的管事那里换礼品。 陈子轻才乐了一小会就在心里长叹,这节目适合秀才,要是他在,所有灯谜都能猜出来。 “发什么愣。”邢剪走上来,手中蝴蝶敲在小徒弟的鱼尾上,“要猜灯谜就赶快猜,过会还有花灯表演。” 陈子轻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挨个去瞅灯谜,他猜中一个就让邢剪揭字条。 渐渐的,旁观的视线多了起来。 陈子轻体会了一把里的现代人穿越进古代社会装逼的心情,他猜中的也不多,就六个,可以兑灯笼,一张灯谜能兑一盏灯笼。 “六盏多了,就一盏吧,师傅,你说要哪个?”陈子轻拿不定主意。 邢剪人高马大地立在他身旁:“随你。” 陈子轻临时有了选择困难症,他求助地望向邢剪。 “老虎。”邢剪道。 陈子轻问:“为什么是老虎?” “老虎就老虎,还要问为什么,”邢剪拿出袖中手揪他耳朵,“你师傅我喜欢,可以?” 陈子轻把吃痛的耳朵解救出来,捂住搓了搓:“可以可以。” 察觉姜家管事的视线在他跟邢剪身上走,他忙放下捂耳朵的手,抬头正色道:“我们换老虎灯笼。” 管事找了只老虎灯笼,笑容和蔼地递过去,陈子轻道:“谢谢。”他提着一点都不霸气,但是很可爱的老虎灯笼走。 邢剪要跟上小徒弟,耳边传来管事的叫声,他绕出桌台:“邢师傅。” “有事?”邢剪面色淡去,显得冷漠难以接近。 管事朝他作揖:“我家老爷时日无多,大少爷想请义庄代办丧葬。” “时日无多那就是还有气,等姜老爷什么时候断气了再说。”邢剪横眉立目,“急什么。” 管事讪笑,他要是急,那就是大不敬。他不过是传个话,试试水罢了。 义庄如若心存芥蒂不愿接管,姜家只能提前去县里请人操办。 除了大少爷,姜家上下都觉得哪个义庄办都无所谓,能让老爷入土为安就好。 管事略一走神,邢师傅就阔步追上他的小徒弟,圈私有物一般揽着肩走入人群,构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天地,和其他人事隔开了。 大少爷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吧。 有小厮匆匆跑进,跟管事耳语了什么,管事表情一凝重,顾不上这边的灯谜活动,急急忙忙去劝阻孔明灯没放开心,在玲珑坊发疯的大少爷。 专挑了跟魏兄弟相似的人,相貌体型上的,都跪在地上被他甩鞭子泄愤,场面可想而知。 大少爷清醒了就该后悔了,怕传到魏兄弟耳朵里了,到时还要怪罪底下人不拦着他。 都让他玩明白了。 管事连走带跑,引得路人不满叫嚷,邢剪置若罔闻,陈子轻好奇地回头,被他抠着后脑勺扳回去。 “别有点骚动就来劲,少管闲事。”邢剪训道。 “我就看两眼。”陈子轻把年年有余糖画吃掉,呵出的白气里都带着糖味,“我想给大师姐跟二师兄买东西。” 邢剪将蝴蝶给他,目光落在他嘴上,有些心猿意马:“买。” 陈子轻咬掉蝴蝶翅膀的一个脆角,嘎嘣嘎嘣嚼着吃下去:“不知道买什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邢剪佯装伤心:“你都没想给我买,你还问我?” 陈子轻脱口而出:“你也想要啊?” 邢剪这回是真的有了那么点伤心的感受,他闷声拐进一条巷子里,脚步滞了滞,转头去瞪杵在巷口的少年,像是在说,还不进来哄老子! 陈子轻倒是想哄,可他没想到怎么哄,所以他在想,正在努力的想。 谈恋爱很累,和古人谈恋爱,个中滋味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巷子细长似裤带,上空一条月色洒下来,照不亮邢剪的身形轮廓,干燥的土地面凹凸不平,陈子轻一脚踩进土坑里,一路歪歪斜斜地沿着土坑走到邢剪面前,他把手中断了半个翅膀的蝴蝶递到邢剪嘴边:“你吃点糖画,吃了甜的,心情能好点。” 邢剪高扬起眉毛:“老幺看出来师傅心情不好了?” 陈子轻趁他张口就把蝴蝶送进他齿间:“很明显啊,你一生气就不叫我昭儿。” 邢剪吐出来,笑道:“我怕我不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我在生气。” 陈子轻:“……”怎么还阴阳他啊。 额头呼过来热气,伴随三字:“这蝴蝶,你用嘴喂,我就吃。” “啊,那多不卫生,”陈子轻觉出邢剪周身气压的变化,无奈改口,“好好好,我喂,” “我现在就喂你吃,”他赶紧去咬糖画,火急火燎不小心被蝴蝶的长触角扎到脸,懵了。 邢剪放声大笑:“哈哈哈!” 陈子轻闹了个大红脸,他举起另一只手上的老虎灯照明,邢剪满面春风无处可藏。 “咳。”邢剪竭力压唇角,压不下去,他握拳干咳,带着笑意道,“昭儿,师傅只是皮糙肉厚,心也挺软的,你就不能多想着点师傅。” 陈子轻自我反省:“我想了啊,我是觉得你是我的人,我就没……” 眼前人没了声响。 邢剪维持着握拳抵在唇边的动作一动不动,气息都没了。 陈子轻抓着邢剪的手臂,蹦跳着去拍他:“邢剪,喘气,快喘气,你都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 “那是害羞。”邢剪恢复喘息,重而沉,像大浪拍打礁石溅起白沫,他一把举起少年,压在蜂窝似的土墙上,土匪的架势,情郎的低求,“你觉得什么,再说一遍。” 陈子轻扭头冲着巷口:“师傅你听,街上好像有锣鼓声。” “说不说?”邢剪出门没套假手掌,就用手腕的断口去蹭他腰上痒痒肉,蹭他脖颈。 陈子轻受不了这个,他大概是有心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好不了了。 “你是我的人。” 陈子轻在邢剪耳旁小声说完,刚要偷瞄他一眼,就被他亲了个结结实实,密不透风地压着,肋骨都疼。 老虎灯在陈子轻的手中掉落,蝴蝶糖画粘在指间,他腾空的两条腿乱蹬几下,习惯性地挂在邢剪腰上,濒临窒息的吻令他头晕眼花,舌根发疼,手往邢剪脸上打。 邢剪意犹未尽,抬袖擦掉他嘴边津液,目中尽是热潮与狂喜:“在哪学的那等浑话。” 陈子轻没力气说话,他喘成了狗,邢剪却不喘,回回都这样,就好比同样是干了个通宵,他下不来床,邢剪能就地打两幅棺材,人比人气死人。 牛跟地,按理说应该反着来才是啊,搞不懂。 陈子轻平息了会,邢剪还沉浸在他那句直白的话带来的澎湃激流里,他这会儿难为情上了,不好意思地挣扎着想下来。 “很有情趣。”邢剪把他放到地上,自顾自道,“往后你日日说。” 陈子轻:“……” 邢剪弯腰捡起老虎灯,尝了小徒弟手上黏糊糊的蝴蝶,顺着他指缝的甜液搜刮到他手心,直起身道:“走吧,去看锣鼓。” 他把自己哄好了。 一个合格的相公,就该具备自己哄自己的本事。 . 街上的热闹程度更上一层,载歌载舞跟杂耍就不说了,还有舞龙狮,踩高跷。陈子轻热泪盈眶,他竟然在古时候见到了这个只在网上刷到过的活动,谁懂啊,无人可分享的激动和感慨。 邢剪一侧低头就发现少年眼里有水光,他愣了愣,随即想到什么,面色一黑:“上回同谁看的龙狮,让你在这忆往事?” 陈子轻茫然地摇头:“没有啊。” 邢剪审视:“那你哭什么?” 陈子轻一脸认真地说:“我是因为喜欢看。” 邢剪狐疑片刻,转身背对他,叉开腿屈膝道:“那就上来看个够。” 人太多,有大马骑,视觉肯定好,陈子轻一回生二回熟,他骑到了邢剪的脖子上面,丝毫不怕摔。 邢剪带他看尽盛世中的元宵节。 以后他不一定能找到可以四平八稳地给他骑大马,手都不用扶的男人了。 他也不是非要骑大马。 小孩子才喜欢,他现实中已经20岁了。 谁20岁还骑大马啊。 他喜欢邢剪的身材,既热情奔放又容易脸红,阅历和年龄却一样都达不到的生命力量,四肢还没体毛,丝滑的肌肉一摸就能让人热血沸腾,断掌的缺陷有股子沙场老将的铁血心酸。 不过他吃饱了。 邢剪不对他调||情,闷头做的时候比较多。 陈子轻东一下西一下地想着,邢剪带他去商铺逛,他们给义庄两人一狗都买了东西,出来时,他无意间瞥到几人捧着花灯去什么地方,眼睛一亮:“师傅,我们去放花灯吧。” 邢剪明摆着就很嫌弃那种俗气行为:“不去!” …… 反抗没用,还是去了。 官府禁止民众在江里放花灯,影响船只通行,大家只能去河边。 陈子轻跟邢剪到那儿的时候,岸边围满了人,河里飘着万家灯火,求平安的,求康复的,求姻缘的,求事业的……跟现代寺庙里的许愿池一个意思。 邢剪板着个脸,气场又凶悍又强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来放火。 陈子轻戳了戳邢剪:“好多对有情人,就像我们一样。” 这么一句话,邢师傅就秒成良家妇男:“嗯,昭儿说得对。” 陈子轻捏了捏邢剪的袖口。 等了有一会才有空位,陈子轻拉着邢剪过去买花灯,在纸条上写了心愿放在里面。 陈子轻蹲在河边用手拨动水流,把花灯推远些,这要是不放,就少了个环节。他心不在焉地弹出水珠,问盯着他的脸不放的邢剪:“师傅,你写的什么心愿?” 邢剪大刀阔斧地坐在地上,双臂撑地,上半身后仰一些,老神在在道:“当然是义庄生意蒸蒸日上,你师傅我财源滚滚,钱箱早日装满。” “你的钱不都让我花了。”陈子轻嘀咕了句,抬起笑脸,“该你问我了。” 邢剪两指并着敲他耳垂:“说了就不灵了。” 陈子轻一转身,膝盖撞上他的,悄声问道:“那你刚才怎么说出来了?” “因为那是假的,骗你的。”邢剪逗趣的心思正浓,听见他松口气,“是假的就好。” 灯火阑珊之际,陈子轻跟低头的邢剪四目相视,他们都没出声,周围很多声音,很多个酸甜苦辣的故事,都和他们无关。 “师傅,那真的心愿你放心里头,会灵验的。”陈子轻挪到邢剪左边,垂下眼睛把手放在他的断掌上面,发自内心地说道。如果不能灵验,那就不能了。 邢剪愕然,抬手揉他发顶,傻孩子,放个花灯祈个福,不就是图一乐。 . 师徒拎着大包小包回去,邢剪要雇车,陈子轻坚持走,两腿酸软气喘吁吁,没少被邢剪嘲笑。 陈子轻心说,我这么陪你走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少,所以我想在没离开前多陪你走走这条路,煽情的活儿费腿。 到土坡时,陈子轻剁了剁脚,像剁在土里的门客身上。他叫上邢剪在林子里找一块干净的雪,径自张开手臂躺在雪地里。 “都到家了还要歇。”邢剪哭笑不得。 陈子轻喘着气:“我累啊。” 邢剪蹲下来摸他脸跟脖子,触到一手汗,又把手伸到他衣襟里,依旧都是汗,湿溜溜滑溜溜。 “累成这样,就是不让师傅背,下回逞强吗?” 陈子轻一个翻身滚到他腿边,抱着他的腿闭眼:“你别说话。” 邢剪动了动腿,抬头看繁星,看明月,哪个都不如他的小徒弟,于是他低头看小徒弟。 早就开春了,红盖头却还没盖在小徒弟的头上。 人生多无常,秀才的死横插进来一脚,亲事只能往后拖。 邢剪不至于跟个死人计较,他只是心有不安,尽可能地藏好了,确保不往外漏一点。 不远处传来狗吠声,阿旺来接他们了。 陈子轻扒着邢剪的腿大喊:“阿旺!这里!” 黑狗踏着积雪飞奔而来,它跑得太急刹不住车,一个踉跄后屁股擦地,陈子轻眼睁睁看它在雪地里拖出一条深痕,直直撞到树上,岔着大长腿撞上去的。 林子里相当寂静。 陈子轻胆战心惊:“蛋,蛋是不是碎了?” 邢剪挑眉:“还用问?” 陈子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哀嚎着扑过去:“阿旺,你怎样,我看看你的蛋。” “不准看!”邢剪粗吼着走近,“你除了你自己跟你男人的,” “呜……” “可怜的阿旺,能走吗,明儿给你炖大骨头汤补补。” 陈子轻安抚着听到大骨头汤又好了的黑狗,对什么都防的邢剪道:“你去把买的东西带上。” 邢剪皱眉:“使唤谁呢?” 陈子轻十分自然地说:“我男人啊。” 邢剪面红耳赤,喉头滚动着闷哼一声,回头捡地上的大包小包。 . 正月末尾,翠儿来看望她家小姐,得知了曹秀才的死讯,她望着埋在一起的两座坟,心绪怅然地呢喃:“真是没想到……” 陈子轻站在小院门口叠元宝,叠好就塞进黑狗身前挂着的篮子里:“世事多变。” “那倒也是。”翠儿仓促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曹秀才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陈子轻听到这句,没有像前一刻那样给出回应。 翠儿只带了一份祭品,她揭开搭在竹篮上的布,从里面端出一碗堆得高高的米饭,一碗肉,一盘干果,逐一摆在小姐坟前:“曹秀才,我这么摆,你不介意吧,你可以和我小姐一起吃。” 说着就拎出竹篮里的酒壶,倒了杯酒洒在两座坟前,磕了几个头,最后一个磕完没立即起来,额头贴着地面小声抽泣。 陈子轻默默叠着元宝。 翠儿祭拜完进行自我调整,她把小姐的墓碑擦擦,拿着竹篮走到陈子轻面前,递给他道:“这里面有我给你们师徒做的咸菜和糕点,管姐姐的几支发簪,还请收下。” “多谢翠儿姑娘。”陈子轻把叠一半的黄纸塞怀里,腾出手去接竹篮。 翠儿一张圆脸蜕成瓜子脸,麻花辫改成半披散半梳起来,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微欠身:“那我不打扰了。” 陈子轻说:“才来就走啊,不留下来吃个午饭?我大师姐待会就回义庄了,你们可以叙叙旧。” 翠儿摇头,视线从他的胎记上扫过,没有抵触的意味:“不了。” 陈子轻不勉强:“翠儿姑娘一路顺风。” 翠儿对他挥挥手,他挥得更大力,也更久。 这一别,几乎可以确定不会再见了。 陈子轻掏出怀里的黄纸继续叠起来,翠儿和他也不算多亲,他就是烦这种场面。陈子轻看一眼义庄的方向,那里面的三人…… 想到个事,陈子轻问系统:“我能不能用积分把我想说的话,变成这个时代的字出现在纸上?” 系统:“可以。” 陈子轻心里的一个难题解决了。 . 几日后的夜里,天边斩下一道白光,那一片区域亮如白昼。出来上茅房的魏之恕见此情形追着白芒去查看,他返回义庄敲击师傅的屋门:“师傅,有棵桃树被雷劈中了,我不清楚年份。” 一门之隔,传出邢剪浑倦的声音:“哪棵?” 魏之恕道:“林子南边那棵。” “至少上百年。”邢剪掀开湿热的被褥,“快去扑火。” 上百年?魏之恕的呼吸快了几分,他喊醒管琼,二人背上梯子,提着木桶跑了。黑狗一会看他们跑的方向,一会看关着门的小屋,脑袋扭了几遍,还是趴回去给小主人守门。 屋里,邢剪摸了把被褥里的少年背脊:“我去一趟。” “我也去帮忙。”陈子轻要起来,被邢剪按回去了,“你腿都在颤,下个床都成问题,能去哪。” 陈子轻拽着邢剪,借他的力量坐起来,他扶着腰揉了揉:“人多力量大。” 揉腰的手被握住,拿开,宽大许多的手掌拢上来,寸寸揉他酸软的腰,他吸着气抱怨。 “是师傅不对。”邢剪忽然侧目,“不用担心扑火的事了,要下雨了。” …… 桃树从顶端劈开,中间窜出火光,烧起来了。 管琼跟魏之恕架梯子,两人配合着泼水扑火,忙到灰头土脸也没把火扑掉,还是一场春雨帮了他们。 邢剪拿着几根粗麻绳过去,和他们一起,冒雨把桃树劈开的两半捆绑起来,打上结。 魏之恕筋疲力尽:“师傅,能活吗?” 邢剪拍树:“能活。” “接下来你们轮流看守,”他瞪了眼隔着距离跟在他后面的黑狗,“还有你。” 阿旺耷拉着个舌头叫了声,似是在说好。 . 烧焦的桃树长出了新芽。 邢剪盘算如何使用木材,义庄的老破桃木剑驱邪效果不理想,只能图个心理作用,他要换一批桃木剑震在灵堂,还要给三个徒弟一人打磨一副驱邪手串。 但在这之前得找个黄道吉日砍树藏起来,或是运走。那夜雷击,乡里不少人都看见了,早就传开了,附近道观和还没走的道士不会不希望拿走木材做令牌,做五雷镇尺,什么都不做,贩卖都是一笔横财。 他这义庄被猫猫狗狗盯上了。 怀璧其罪。 邢剪才等到最近一个合适的日子把树砍下来,当晚就有一批江湖上的人来义庄偷取,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一伙人出面阻止。 从他们时刻关注魏之恕安危的这一现象可以判定,他们是姜家人。两拨人在义庄交手。 邢剪一脚踹在抢走钱箱的人,陈子轻眼看一道寒光朝着他后心斜砍下去,身体先大脑一步扑上去用胳膊替他挡住。 陈子轻惨叫着软倒在邢剪身上,有种胳膊就剩一点皮肉挂着了的错觉,他痛得嘴唇哆嗦,要不……就在这个时候走吧,趁这次意外“受伤死去”。 还没成亲。 那又怎么样呢,成亲以后也没个合适的时候,永远都没有合适的时候。 怎么都不合适,怎么都遗憾,长痛短痛都是痛。 不如现在就走。 储存感情线的申请没拿到。 没拿到就没拿到吧,顺其自然好了啊。 可是剧情线走完的通知都没下来,走完还要等感情线的终点,不是填了答案就能走的。 不一定,处女作跟后期作品有变动不是吗。 他有种直觉,这次填了答案就会走。 耳边的嘈杂打斗声和狗吠声持续不断,陈子轻回过神来时,邢剪已经把他放在床上,吼叫魏之恕跟管琼关门窗,拿药箱。 现在就走,马上走。 陈子轻紧紧抓住邢剪的手,深深看他一眼就把眼皮合起来,召唤出任务投放板提交答案,没忘记要用张老爷的全名。 系统:“陈宿主,你这次的任务,又失败了。” 陈子轻:? 陈子轻:…………… 陈子轻猛地睁开眼睛:“什么,又失败了?” 系统:“嗯。” 陈子轻两眼一翻,气昏了过去。 . 义庄这场闹剧半个多时辰后才结束,消息被姜家其中一人连夜送去主子耳边,姜明礼去沐浴更衣,魏之恕疼到心坎里的小师弟受伤了,那火气要落他头上了。 然而魏之恕根本就没现身,姜明礼怕他跑安排人手监视他这事他知道,这次的人情他没心思理会,他在义庄做清理工作,暂时不敢直面小师弟受伤的事。 管琼也只字不提,先做手头上的活。他们都强行压着某种情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 整个义庄死气沉沉的,压得人喘不上来气,阿旺连尾巴都不摇了,就在门边趴着。 屋内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邢剪盘腿坐在床边的地上,长着胡渣的下巴垫在床上人的手上。 邢剪突然去打开钱箱,叮叮当当地倒出多年攒的银子和几张借据扫在一边,找出压在钱箱最底下的那张纸,上面有他写的一行情话,小徒弟画了押,他逐字逐字读给小徒弟听,读了几遍没了耐心:“你还要师傅读多少遍?” 小徒弟那张还没他手掌大的脸比纸更白,乖顺地躺着。 邢剪僵硬地爬起来,全身肌肉紧绷,神经质地听他心跳,听了会就心有余悸地坐回去:“昭儿,师傅一直没合过眼,很困,不敢睡。” “你赶快醒过来,师傅不打你屁|股。”邢剪舔着干裂的唇,低声下气地哄着,“不能超过中午,不然师傅就要哭了。” “师傅这大老爷们哭起来可不会梨花带雨,难看着呢。” 邢剪的嗓音越发沙哑,慢慢就没了声音,他一根根地摩挲小徒弟微热的手指,布满血丝的眼底涌出一片深冷的暗色。 那个混乱的瞬间,小徒弟那一眼是在跟他告别。虽然不知小徒弟后来怎么没离开,但他笃定,小徒弟确确实实和他告过别了。 他后来每时每刻都在想,要是那刀砍下来的时候,再快点,让小徒弟来不及挡,也挺好的。 最好是就对着他的脖子砍,一击毙命,血像水柱一样喷在要走的小徒弟脸上身上,在小徒弟面前断气。 疯了。 邢剪阖起双眼,还不如他死了好。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的灵魂在身体里, 意识不在,他在一个鬼地方,飘了很久了, 没人理他。 , 系统也没, 就让他干飘着。 陈子轻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他捏着冒体跟真的没区别啊, 该有的都有, 转而又挂心上了义庄的事,继续哥, 你在吗,哥, 666,3个6,哥, 18哥——” …… 陈子轻不知叫了多少轮, 又累了,他像个被收养后吃过好吃的, 睡过软被子,怕再次成为孤儿的小孩, 茫然地环顾四周,可怜兮兮地哀求:“陆哥,你理理我啊, 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无机质的电子音突然响起。 “你第四次任务失败,服务器出故障正在维护,需要时间, 耐心点。” “第四次?”陈子轻得到系统回应的惊喜尚未成型,就被纳闷的情绪撞了个稀烂,“不是第三次吗?我总共才做三个任务。” 系统:“是第三次。” 陈子轻没咋咋呼呼地逮着他的工作纰漏不放,而是弱弱地唉声叹气:“你看你作为系统都有出错的时候,那我做任务有个错误其实也……” 系统:“次次有错误。” 陈子轻心虚羞耻难为情三连拍,这个任务又失败了,毫无心理准备当头一棒,直接让他打击过大昏死过去,意识跟身体分家。 下个任务又只能在中央网仓库的滞销品里挑,不对,不是挑,他没资格,他不配,是仓库管理员随机拨给他,拨的哪个就是哪个。 魔咒吧。 连续失败,他会不会一次都成功不了? 陈子轻赶紧使劲晃晃脑袋,把这种可怕的想法晃出去,他抱着两条都完好的胳膊蹲下来安静了会儿,积压在内心的疑虑关不住地冲了出来,蘑菇云一样顶在他头顶,让他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我为什么失败啊?真正害死原主的人不就是张老爷吗?” “张老爷死了,尸体是我看着入土的,两只眼睛看得真真的,整个流程没有什么问题。” “难道那不是张老爷,他还没死?” “不可能吧,我反复撕过他的脸皮,确定没易|容,而且还有其他人看着呢,张家远方亲戚,邢剪,管琼,魏之恕……那么多双眼睛都没发现异常。” 陈子轻嘀嘀咕咕了一通,猛地站起来:“哥,答案不会是被张老爷派出去给原主下毒的护卫吧?” 系统:“是张善元。” 陈子轻脸上表情一呆,那不就是张老爷吗,他错哪儿了? 系统:“你看着入土的,是张善元,也不是张善元。” 陈子轻张张嘴:“我不懂。”其实懂了,但他不想面对,他之前只顾虑张老爷是不是如假包换,没往芯子上想,真的是,防不胜防。这个真相没个十年八年,很难发现,那时长都是短的。除非张老爷自己露出破绽。 系统:“维护时间结束,回吧。” 陈子轻的意识回到义庄小伙计崔昭的体内,他第一个感觉到的是疲累,脑子里像是有辆火车跑了几天几夜,第二个感觉是放在床边的那只手潮乎乎的,皮肤都没法呼吸了的难受。 最后才感觉到了疼。 陈子轻后知后觉自己给邢剪挡了一下,他刷地睁眼,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野人趴在床前,紧紧抓着他手放在唇边,侧歪着面庞,目光不知落在虚空哪里。 烛火摇曳下一秒就要熄灭,时光像在极速倒退,又似是停滞不前。 陈子轻的头很昏沉,身体很重,控制不住地再次陷入黑暗。他是被扎醒的,有片粗硬的触感在他脖子里扎个不停,把他那块皮肉扎得又疼又痒,起了层小红点。 邢剪有感应地停下扎蹭动作,上半身挺起来点,露出狼狈憔悴的面容:“昭儿?” 陈子轻看到他赤红的眼,一下就忘了要说什么了。 邢剪的眉间狠狠拧出一个深痕:“老幺?” 陈子轻还是没出声。 邢剪喉咙里灌进来烈风,卷起一阵令他耳鸣的呼啸,他听见自己紧绷到极致有些失常的声调:“崔昭?” “师傅啊,你压着我呢,我腿都麻了。”陈子轻虚弱地抱怨。 邢剪劫后余生般闭了闭眼,话未出就先笑了,他低不可闻地笑一声,接着就是混着自责恼怒心疼后怕等诸多情感的深喘:“伤个胳膊,你要吓死老子。“ 完了,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师傅睡会,睡一会。” 陈子轻以为邢剪要到床上来睡,他忍着胳膊的伤痛往床里面挪动,才挪了一点位置就听见“嘭”地声响。 邢剪躺在地上睡了。 陈子轻怔怔地凑到床沿往下看,邢剪平躺着,双眼紧闭,长睫投盖下来遮住那双疲倦的眼睛,眼下青黑。 我没走成。 陈子轻把手垂下去,隔着距离做出给邢剪剃胡子的动作,走了就走了,没走就没走……他忽地掀起眼皮。 窗外多了个黑影,魏之恕站在那儿,往里看。 陈子轻挥手:“二师兄。” 魏之恕没走门,他直接翻窗进来,脚落地就又不急了,慢慢悠悠地走过去:“还知道你有个二师兄?” 不等陈子轻回答,魏之恕就再问,咄咄逼人:“你脑子长鱼泡了吗,师傅需要你挡?” 陈子轻说:“……当时情况紧急。” 魏之恕的声量徒然上去:“紧急是多急,师傅什么体格你什么体格,他挨一刀照样生龙活虎,你挨一刀小命都快没了!” 陈子轻蹙眉:“你小点声,师傅刚睡。” “打雷他都不会醒。“魏之恕瞥了眼脚边严重缺觉的师傅,嘴里谩骂了几句陈子轻听不懂,但可以确定很难听的粗语,阴沉着脸瞪他道,“我真要被你气死。” 陈子轻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浮出内疚:“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你就是猪。”魏之恕在眼眶泛红前一刻转身出去,头也不回道,“是饿了还是渴了喊你大师姐,我不管你。” “知道了。”陈子轻不饿也不渴,成仙了。他动了动包扎的胳膊,听着邢剪的呼吸声消磨时间。 不多时,管琼把阿旺送进来,问他需不需要什么东西,他摇头:“大师姐,你抱床被褥给师傅盖上吧。” 管琼去柜子里拿被褥,听他问:“师傅多久没睡了?” “你昏迷后,师傅不敢合眼。”管琼云淡风轻。 陈子轻在管琼带着一床被褥转身走近时,发现她眼下有难言的疲态,魏之恕也有,他们应该都没怎么休息。 小助手的游客结交朋友提议不适合他这个人,下个任务他还是用自己的老方法吧。 管琼不知何时放下被褥出了屋子,留下黑狗陪他的小师弟。 陈子轻压低声音:“阿旺。” 阿旺跟他对上视线,伸着舌头哈巴哈巴地凑近,脑袋搭在床头,他伸手拍拍揉揉,在黑狗耳边说悄悄话。 “我的……又……了……” 任务被屏蔽就算了,失败这个词竟然也会被屏蔽,不能放一起用是吧,陈子轻摸黑狗微湿的鼻子:“你到底跟邢剪是不是旧相识,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阿旺眼神单蠢。 “装吧就,我有时感觉他才是你主子,他说得对,我怎么就那么巧,刚好在林子里捡到你,随便了,你要陪着他,尽量陪久一点,他脾气是差点,但跟着他有肉吃……”陈子轻的声音小下去。 “昭儿!” 邢剪不知道陷入了怎样的梦境,徒然慌乱地吼叫,吓他一跳,他忙说:“在呢在呢。” 地上的邢剪还在吼,一次比一次撕心裂肺,他无法摆脱梦魇,就只能在挥动手臂大吼。陈子轻没劲起不来,干脆就把外面的那条腿伸出去,摩挲着踩在邢剪的胸膛上面。 脚被死死扣住抱在怀里,犹如溺水挣扎很久的人终于抓住浮木,得救了。 . 魏之恕去了姜家。 姜明礼让人把那晚犯事的两个活口押出来,按在他面前:“我特地好吃好喝养着,让你亲自消气。” 魏之恕对他们拳打脚踢:“哪个道观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脸肿成猪头,牙掉了几颗,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嘴里直冒血水,没有了恶徒的样子。 魏之恕费劲巴拉地听了片刻,得出的答案和他预料的不同,这伙人是受的昌城的一个大老板指使。 大老板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他们一概不清楚,只知道有钱。 魏之恕挨个踹他们两脚,桃木的事都传到昌城去了吗,谁带过去的消息?真的只是为了桃木,而不是要他们试图四个的命? 椅子上的姜明礼开口:“既然有钱,直接买就是了,何必硬抢。” “一万两,邢师傅不一定会卖,十万两,他能让三个徒弟亲自送上门。”姜明礼笑着拉人求证,“你说是不是,魏兄。” 魏之恕表情阴森:“好笑吗?” 姜家下人因他的态度生出不快,被主子一击冷眼压回去了,还挥手支走了他们。 “不好笑。”姜明礼起身走到魏之恕身旁,打开折扇为他扇风,带出珍惜的琥珀香,说出的话亲昵得好似耳鬓厮磨,“是在下唐突了。” 魏之恕嫌恶地离姜明礼远点,他再问地上两人:“你们偷木材就偷木材,为什么动刀子?” 两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给出的说法是,刀子是江湖中人的手,出门不能不带,带了不代表就要用,是义庄的另一拨人先动的手,他们出于自保才会拔刀相向。 这整得,都成受害者了。 魏之恕探究的视线盯了许久,盯不出什么花样来了,他要往外走,姜明礼跟条狗似的跟着他。 那两个活口以为没事了,谁知瘦高青年走到门口时,轻飘飘地来上一句:“我小师弟的左胳膊遭了一刀。” 他们来不及求饶,就见富贵公子扇中弹出一把匕首,在他们的左胳膊上各划了一下。 这还没完。 瘦高青年讥讽的声音传来:“姜明礼,你要玩乐子就等我报完仇。” “是我考虑不周。”富贵公子像是很开心他能关注到自己,当下就愉悦地叫了个护卫进来,抽开护卫腰上的长刀,递给他。 魏之恕握住长刀,刀刃雪亮,映着他年轻的脸庞。 耳后有痒意,姜明礼凑上来,手指拢在他握刀的手背上面,暧|昧地摩挲:“魏兄,你是不是不会使刀,我教你。” “滚。”魏之恕挣开姜明礼,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眼前是小师弟奄奄一息地倒在师傅怀里的画面。 “别,不要,你放过我们,啊——” . 魏之恕走出房间,袖中手蹭掉沾上的血迹,背后是亦步亦趋的姜明礼,阴魂不散。 “魏兄,那伙人奸淫掳掠十恶不赦,你们小小义庄竟会被他们盯上,要不是我的人及时出现,那还真是凶险,” 魏之恕似笑非笑:“是要我给你磕头?” 姜明礼叹息:“魏兄折煞我了。” 他弹弹衣襟,不紧不慢道:“我只是想你难得来一趟,我们都没说上话。” 魏之恕对他的恶意毫不遮掩:“那我现在是在跟鬼说?” 姜明礼投以纵容的笑。 魏之恕全身发毛地大步穿过走廊,姜明礼犹如在玩猫捉耗子的游戏,追着他不放,他一路都没见着什么下人,全让姜明礼支开了,用意明显,又发作了。 姜明礼说没再找人,只给他用,只用他,这是他此生听过的最恐怖的诅咒。 魏之恕停住,后面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走近他,站在他背后,折扇一头抵上他后颈,一寸寸往下划落,他霍地转身,一把掐住姜明礼的脖子:“你到底要怎么才能放过我?” 姜明礼笑弯了腰:“魏兄,你怎会天真到问出这样的问题。” 魏之恕收紧力道,姜明礼还在笑,只是脸色很快就涨红发紫,养尊处优的俊逸五官扭曲了起来。 “你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在说,你想我去你里面,”魏之恕将他甩开,“除了这件事,就没别的了。” 姜明礼摸着被掐过的脖子咳喘:“那魏兄要与我谈情?也不是不可。” “谈情?你也配。”魏之恕刻薄地嘲讽。 “我不配,你的小师弟配,可他却不与你,”姜明礼话说一半自知失言,戳魏之恕脊梁骨了,他欲要转移话题,一道拳风向他袭来,他没躲,被打倒在地。 魏之恕骑在姜明礼身上,对他挥出第二个拳头,指骨关节刚碰上他下颚,动作就僵住了。 这时候还能…… 魏之恕一个断袖,对另一个断袖产生了俱意,一想到自己杀不了又逃不掉,他两眼一黑,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个变态。” 姜明礼手撑地坐起来,伸手去解魏之恕腰上的廉价玉佩,淤青的唇角噙起一抹笑意:“魏兄谬赞了。” …… 天快黑的时候,魏之恕系上玉佩离开,他身子摇晃精神恍惚,受了极大的侮辱,像遭到恶霸侵占觉得自己脏了的良家女,急切地想要回家找他那个干净无瑕的小师弟驱驱脏。 一辆马车踏着尘土追上来,驾车的小厮控制速度,马车在他身旁慢行。 姜明礼撩开布幔:“魏兄,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忘了给你。” 魏之恕就跟听不见似的。 姜明礼被人扶着出了马车,踩着下人的背站到地上,他一路颠簸地赶过来,脸上已有冷汗,精气神却是出奇得好。 “这都是给你小师弟滋补身体的,你拿回去。”姜明礼指挥人从马车里搬出几个小木箱。 魏之恕看着那些珍贵补品,心头自嘲,小师弟还没他需要补,他都被吸干了。 “呵。”魏之恕怪笑了声,拿走了最值钱的灵芝跟人参。 . 那两样东西都在管琼的谨慎处理下泡水让陈子轻喝了,魏之恕逼他喝,剩一口都不行,必须全部喝完,他当成是普通的中药。 陈子轻的伤口每次换药都是邢剪来,大开大合的一人,愣是一次都没弄疼他。 “师傅,我有件事想告诉你。”陈子轻犹犹豫豫的语气。 邢剪小心翼翼往他的伤处倒草药的动作一顿,随后手法便粗糙起来,连草药洒在他衣服上都没发现,嗓子里硬邦邦吐出两字:“不听。” “你都不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事,怎么就直接拒绝,” 陈子轻冷不丁地发觉邢剪倒草药的手在抖,幅度小到很容易被人忽略,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陈子轻的视线沿着邢剪的手走过他青筋暴突的手背,肌肉隆起的小臂,再往上,是他半合半睁的眼,看不见眼里的神色。 “那你说。”邢剪拿着药罐放到桌上。 陈子轻看他宽阔的肩背:“我梦到了彩夫人,她说张老爷还没死。” 邢剪周身难言的死寂骤然凝滞,原来不是他预想的…… “你这梦也是稀奇,彩夫人和你熟吗?” 陈子轻摇头:“可能是秀才的原因,我和秀才熟,彩夫人就找上我了。” 邢剪把布拢了拢,按在小徒弟的伤处,一圈一圈地包上:“张老爷死的时候你在现场,后来的进坟开棺你也都在,他还没死?除非他是妖,有几条命。” 陈子轻一言难尽:“我也搞不清。” 他望着邢剪为他包扎伤口:“我那个梦太真实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邢剪好整以暇:“哪种万一?” 陈子轻郑重地说出内心的猜测:“只有壳子是张老爷的万一。” 邢剪笑道:“昭儿,你知道那个可能意味着什么吗?” 陈子轻跟邢剪对视。 邢剪把他抱起来平放在床上,壳子换了,那就只能是——夺舍。 “梦就是梦,不要多想。”邢剪要起身,袖口被拉住,他挑着眉毛侧头,“伤没好,别讨折腾,师傅没轻没重的,会伤了你。” 陈子轻无语:“你去哪啊?” “哪也不去。”邢剪亲他嘴,尝的全是苦药味,“抄会经书就陪你睡。” 陈子轻舔下嘴皮子,曹秀才死后,邢剪就开始抄他没抄完的经书,自己给自己祈福。 思绪被痛感打断,邢剪又亲了上来,把他齿间的苦味吃了个干净。 . 陈子轻一夜无梦,天没亮就醒了,他没在枕边摸到人,屋里也没,不由得喊了几声,管琼敲门进来,问他哪里不舒服。 “大师姐,师傅呢?”陈子轻坐起来。 “卯时就出门了,没带我跟你二师兄,自己一个人出的门,兴许是有什么事。”管琼看一眼天色,“过会该回了。” 陈子轻眼珠一转想到什么就没再问,他穿上鞋下床,管琼去扶他:“不接着睡?” “不困了。”陈子轻打量比之前更加成熟稳重的管琼,“大师姐,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啊。” 管琼照顾他的隐私就没给他整理被褥,答复道:“我准备去鸡棚杀鸡。” 言下之意是早就醒了,开始忙了。 陈子轻嘴角一抽:“……天天杀啊?” 管琼道:“天天杀。” . 陈子轻养伤期间,义庄的老母鸡不值钱一样杀了给他炖汤,都他把补圆润了。 邢剪照常给他喂鸡汤,他坐在椅子上摇头摆手:“真不能喝了。” “最后一口。”邢剪把一勺鸡汤送到他嘴边,“张嘴,别矫情,就这么一口。” 是一口吗,你看看你的勺子,大铁勺啊师傅! “这话你都说很多遍了。”陈子轻的最后一个字还没发出来声音,温热鲜醇的鸡汤就从勺子边沿流了进他的嘴里,他一咕噜咽下去,“我又不是坐月子。” 邢剪摸了摸他的小肚子,像受孕五个月,配着他稚嫩的脸,倒真像小娘子了。 “鸡翅膀吃不吃?”邢剪在汤碗里找了找。 陈子轻坚决道:“不吃,什么都不吃。” “有根鸡肠子。” 陈子轻紧抿着的嘴角忍不住动了一下,张开了点。 “既然你不吃,那我就丢了去,”邢剪作势要把鸡肠子丢到外面,陈子轻快速抓住他的袖口,“我吃我吃。” 邢剪面露诧异:“刚才谁说的,什么都不吃?” 陈子轻把手伸进他袖口,指尖挠他突起的腕骨:“不知道啊。” 邢剪:“……” 吃个鸡肠子也要勾引师傅,他何德何能遇上这么个会作妖的小徒弟,救他于水火,陪他过四季,他该知足。 去他娘的知足! 邢剪把那根鸡肠子喂给嗷嗷待哺的小鸟,看他吸溜着吃进去,一边是不想尝鸡肠子的味道,一边是想吃他的嘴,天人交战不过几个瞬息,后者毫无悬念地取得了胜利。 陈子轻本来就撑,被亲完,有种肚子更鼓了的感觉,他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邢剪解他衣襟,剥出他差不多痊愈的胳膊,细细密密地亲上来。 隐约间好像听见邢剪说了个事,陈子轻不是很确定地问:“什么?” 邢剪重复了一次。 陈子轻要看他,被他捂住眼睛不给看。 “成亲?明日?”陈子轻难以置信,“不算日子吗?” “不算了,不等了,就明日。” 于是在一个很普通的日子,陈子轻以梦游的状态跟邢剪拜了堂,入洞房。 邢剪在桌前和大徒弟二徒弟喝酒。 管琼直白道:“师傅,今晚需要我跟二师弟去别的地方过夜吗?” “不需要。”邢剪眼一抽。 魏之恕低头剥花生吃:“还是要吧,我听不得小师弟哭。” 邢剪拍桌子,花生壳被拍得蹦起来砸在他鼻梁上,他情绪饱满激烈地大笑:“老子几时让你小师弟哭过?!” 魏之恕胆大包天地斜眼,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在场的只有你没让他哭过吗?哪个不是啊。娶了小师弟,是可以得意。他亲手给小师弟搭的红盖头,想到这,他后槽牙都咬紧了。 邢剪厉声:“魏二,把你的死人脸收起来,别逼你师傅我在大喜的日子抽你。” 魏之恕将两粒花生米抛到半空,张嘴去接住吃掉,他给自己的碗里倒酒,倒满了溢出碗边,端着酒站起来:“敬师傅。” 邢剪喝了。 魏之恕坐回去,管琼敬酒,她是大师姐,不能像他只说那么点。 “师傅,我相信这世上的每一桩姻缘都是天赐良缘,两情相悦,你与小师弟,你们,”管琼沉吟,半天没想出下文。 邢剪看不下去:“行了!” 管琼如释负重,她喝掉酒重新落座,给桌底下的黑狗喂了一块肉。 桌上三人,桌下一狗都在多个“喜”字带来的幸福里,胧月挂到树杈上的时候,邢剪一口饮掉大半碗酒,按着桌面站起身:“师傅去洞房了,你们,” “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明儿不要留早饭。” . 邢剪解着红色喜服的带子进新房,人生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 第一个此生是不可能了,第二个也就那样吧,只有第三个,才是真正的,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的颤动。 邢剪脱了沾着酒气的喜服,随手扔在椅背上面,他一步一步向着床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笑。 没醉,却像是泡在了酒坛子里面。 陈子轻听着脚步声和气息声把他包围,他眼前黑暗被光亮驱散。 邢剪拿掉他头上的红盖头,老流氓样挑他下巴,亲他一口:“这是谁家娘子,坐在我的床头?” 陈子轻静静看他,脸上挂着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笑的,是他揭红盖头的时候,还是他进新房的时候。 这样纯粹的笑裹着极大的蛊惑,仿佛他要天上的月亮,见过他笑的人都要想破头为他摘一摘,不摘下来送到他手上就是罪人,终生难安。 邢剪心口发烫:“谁家的?” 陈子轻捉他的手指:“你家的。” “没听清。” 陈子轻被重重亲了一下,他在那力道的冲撞中向后仰:“你把灯吹了,我慢慢跟你说。” “不吹。”邢剪抱着他滚到喜被上面,被什么硌到了,手伸进喜被里面一摸,摸出一把大枣莲子。 大徒弟有心,别人成亲有早生贵子,她的师傅跟小师弟也有。 可是,怎么生。 邢剪吃掉一颗大枣:“今晚师傅任你摆布。” 陈子轻傻眼:“我……我来?” “我怎么来啊?”他偷瞄邢剪,眼皮直跳,脑子发昏,不是他想的那样吧?何必为难他一个0。 “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邢剪把红盖头塞进他领口,起身去拿桌上的酒壶。 陈子轻垂眼看身前的红色,他一个男的做人新娘子,竟然丝毫不排斥,第一次听邢剪提的时候就很淡定。 “昭儿,过来。”邢剪对陈子轻招手。 陈子轻走到桌边,看邢剪在一对小木瓢里倒上点酒,问道:“这是什么酒?” 邢剪颧骨发红,眼底更红:“合卺酒。” 陈子轻只是想问酒的品种,他没解释:“那我们喝吧,喝了就睡觉。” 学电视里那样,陈子轻跟邢剪手臂交||缠,邢剪没喝,直勾勾地盯着他,把他盯得浑身哪哪儿都不自在,所有零件好似在重组。 “师傅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成亲的意思。” 陈子轻刚想说他懂,邢剪就握住他手腕,带他喝掉小瓢里的酒,同时自己也在那一刻喝了下去。 “成亲的意思是,”邢剪挥开桌上瓜果坐上去,低头跟他平视,把目中的炙热快活和柔情都给他看,“师傅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你想让师傅生,师傅就生,你想让师傅死,师傅就死。”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被邢发麻, 又让他亲得手脚酥软,嘴里都是微醺的酒气。 一把抱起来,边剥边亲着朝床走去。 ?” , 可又怕你辛苦, 骑马是很累人的, 我哪舍得。” “床上的大枣跟莲子不管了啊?” “管什么, 就放那, 饿了抓点吃, 而且寓意那么好,没准师傅努力努力,真能让你肚子鼓起来。” 洞房里的花烛燃了一夜。 …… 陈子轻小臂上的布条换一批的时候, 义庄接了个大活,姜家出银子请他们操办丧事。 姜老爷病逝了。 姜小姐一路紧赶慢赶, 满身疲惫地赶回来送父亲最后一程。姜家子女多,她已经嫁作人妇,此次回娘家没有丈夫怕陪同, 一下就被流言蜚语包围。 说她在夫家不受公婆待见, 不受丈夫宠爱,不受姑嫂认可, 肯定是她摆大小姐架子,不体贴不温柔不孝顺, 还有“知情者”说她在遂城声名不好,常在男人堆里进出,不知分寸。 她的母亲早逝, 同胞大哥继任族长位置,事多也薄情,无人为她撑腰, 她送丧的站位都被安排在后面。 陈子轻几次想和她打个招呼都没成功,还是她自己安排的机会。 这个时候葬礼已经结束了,姜小姐要坐上马车返程,她没打算在娘家过夜。 夜色迷离,马车停在屋后,陈子轻揉着剪纸钱剪得发酸的手指头,对温婉沉敛的年轻女子道:“姜小姐,节哀顺变。” 姜小姐尚未开口,丫鬟就纠正他的称呼,让他叫柴夫人。 陈子轻看一眼那个丫鬟:“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姜小姐,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叫?” 不含挑衅不满,只是陈述,平平淡淡又直击人心。 姜小姐愣了愣,抬了下手制止丫鬟,她轻叹一声,去年她嫁过去不到三月夫家的生意就出了问题,丈夫难当大任,一两次的挫败以后就彻底自暴自弃,整日酗酒流连花柳之地。 许多话不便说。 “崔郎,莫要信那些闲话,我与男人打交道,是为了正事。”姜小姐简短道,“夫家的米粮生意,我在打理。” 陈子轻没打听,只夸道:“那你好厉害。” 姜小姐笑笑,笑意很快就淡了:“可我终究只是个女子。” 陈子轻正要把“女子能顶半边天”换成古人能理解的说法安慰她,便听她再次笑起来:“女子又如何,我一样能扭转乾坤。” 姜小姐说这话时的神态令陈子轻久久不能回神,马车走远了,他还站在原地。 望风的邢剪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丢了颗石头砸在他脚边,粗喝一嗓子:“看看看,看个没完了是吧!” 那姜小姐,邢剪自知不该在意,实在没必要,显得他这个做相公的蛮横霸道不给娘子交友自由,心眼芝麻粒大,毫无自信,也无气量。 但他劝自己了,劝不住,他能有什么办法。 邢剪叉腰踱步,黑着脸吼:“要不我给你叫辆驴车,让你追上去再说个一盏茶功夫?” 驴车哪追得上三匹大马。陈子轻捡起石头,从左手抛到右手,抛两趟找到了点小时候的童趣,他拿着石头跑向邢剪。 邢师傅还在气头上,手却不听使唤地张开,把人抱了个满怀。他一边告诉自己,别太宠,这事没过去,别这么轻易翻篇,一边收了收力道,低头把腰弓得厉害,费力去亲怀里人。 既管不住手,也管不住嘴。 全身上下,从头到脚,哪都管不住。 陈子轻乖乖仰着脸让他亲,他心底哼了声,一定是在故意讨好,试图哄他,没用,他没这么好打发。 “师傅,我,”陈子轻舔着湿红的嘴。 邢剪板脸:“叫相公。” 陈子轻从善如流:“相公。” 邢剪得脊梁骨瞬间一颤,软了,他想再板着脸坚持一下,后面没准眼前人会给他准备更多的甜头,可他的唇角不自觉地高高扬了起来,挺正一老爷们,笑得像个二愣子:“说事儿。” 陈子轻说了姜小姐的情况,邢剪抠掉他手里的石头子,“砰”地砸在墙上,他缩了缩脖子,踮脚去亲。 没亲到。 邢剪腰背拉成一张寒气弥漫的大弓,他相当高,不低头不弯腰,陈子轻怎么都亲不到,而且这时他还微仰了点下颚。 陈子轻够到他的肩膀,抓住,借力蹦着亲他,他人像块石板,唇撅了下。 邢剪:“…………” 老脸要臊死了。 陈子轻见怪不怪,他跳起来挂到邢剪身上,呼吸紊乱有些喘。 “可把你累坏了。”邢剪托着陈子轻的屁股,让他不掉下去,“我这两片嘴,你不是老嫌它干,糙?怎么又非要亲了,这么委屈自己。” “……”陈子轻把脑门地抵在他肩窝,“我只和姜小姐说了几句话,你怎么也能不高兴。” 邢剪抓住他挂在自己腰侧得的一条腿,狠狠一拽,叫他的腿根撞上自己腹部,本就挨着的他们贴得更紧:“人家姜小姐会做生意,你钦佩,你仰慕,我有什么啊,生意都不会做。” “你还不会做生意啊。”陈子轻受不了邢剪用魏之恕那种怪里怪气的强调和他说话,他把手伸进邢剪的布袍前襟,掏出银票举起来:“那这丧葬费是什么?” 邢剪的上半身朝他倾斜,鼻尖蹭过他脸颊:“这不是丧葬费,这是你二师兄的卖身钱。” 陈子轻忽略了这层,他听邢剪一说,顿觉银票烫手了起来:“那咱别收了。” “为什么不收。”邢剪抱着他走在月下,“好像咱不收,你二师兄就能往姜明礼脸上吐口水一样。” 也是。陈子轻把银票塞回邢剪的胸口,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二师兄人呢。” 邢剪迈着平稳的步子穿过不长不短的青石巷,拐上了桥。 陈子轻从邢剪的沉默中品出了答案,不会吧,老父亲尸骨未寒才刚下葬,还能有心思啊? 姜明礼曾经一脸邪欲肾虚,后来逐渐变得健康红润,恢复英俊了有风华了,不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疾病在暗中治疗。 古代有古代的艾|滋,姜明礼以前养了一庭院的人那么胡玩,0乱来,大的小的都会兜不住的吧……他没病吗? 不过,现代背景下,金主的情人要定期检查身体,哪怕他临时在外地吃道小菜,都要上体检报告,古时候的大少爷想必也会注意身边人的健康。 姜明礼没病就好,魏之恕起码不会被感染。 陈子轻想不出魏之恕跟姜明礼的走向,从古到今,阶级都让他不适,他希望魏之恕能在将来哪天潇洒退场,还是独立完整的人格和灵魂。 眼看邢剪下了桥也没停,离姜家越来越远,陈子轻问道:“不管二师兄了?” 邢剪边走边说:“你大师姐在前头等我们。” 陈子轻替邢剪把他肩后的头发撩起来,放在自己手臂外面,不压着他:“二师兄呢?” 青蛙呱啦呱啦。 邢剪揉两下怀里人:“他自会回去。” 陈子轻还要问,邢剪吃他半张的嘴,叼住一块吮了吮:“他叫我们先回去。” “二师兄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陈子轻的嘀咕声被邢剪打断,他火冒三丈,“二师兄二师兄,就知道二师兄,你不问问你师傅抱着你累不累?” 陈子轻拍拍他的面庞:“你气都没喘。” 邢剪低眉犹豫什么,似是终于下定决心,煞有其事地吼:“那不是要面子,强撑的!” 陈子轻眼睛瞪大,眼里写着四个字:真的假的。 邢剪把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肩头,在他挣扎期间扇他屁股,听他质疑地说:“我还是下来走吧。” “白天不让抱,夜里也不让?”邢剪不准他下来,强制地禁锢在臂弯里。 陈子轻信他的鬼话:“你都强撑了。” “我乐意!” 邢剪抱着小徒弟去跟大徒弟汇合,师徒三人披着凉爽的夜风回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明后两日的天气,明早吃粥配什么咸菜,鸡蛋是煮着吃,还是炒着吃。 行至半路,有马车靠近,魏之恕下了马车,加入回家的队伍,他把双手放在脑后,袖口外一截精瘦小臂,腰细腿长屁股翘,身材十分好,整个人的状态好像不一样了,想通了什么,不纠结了,开阔了。 “师傅,我来抱小师弟吧。” “他是你师娘,你抱什么,活腻了?” “嘁……小师弟,师傅他踢你二师兄,你不管管?” “师傅,你不要……啊哟!二师兄,你确实该踢,你怎么能抱我呢,这是师傅的事,只有师傅能抱我。” “大师姐,夜宵不要给我准备了。” “怎得?” “要吐了,吃不下。” “要吐?那你肠胃不好,要清两天胃,明儿的鱼肉就别吃了,吃青菜喝粥吧。” “……” 路上的草丛里有三两只萤火虫在飞,它们听师徒四人拌嘴,忍不住一直跟在后面,多听一会。 . 两年后 昌城发生了一件大事。苟延残喘的张家残余在这里走出低谷,重回药材行业做龙头,这全是张老爷的庶子小十七所为,他八面玲珑擅交际,极有经商的天赋,又是青年才俊,昌城达官显贵家的千金都倾慕于他,为和他有次邂逅煞费苦心。 他要娶一位□□的妻子,在迎亲前一晚死于非命。 太令人唏嘘了。 过了几日,义庄门外出现了一具尸体,正是那年轻的张老板。 义庄将他埋在林子里,陈子轻猝不及防地听见剧情线走完的提示,他恍然,张老爷偷用了亲生子的身体。 不管是意外身亡,还是被人杀死,张老爷总归是死了,机关算尽终成空。 就是不知道……谁把尸体带过来的…… 深夜,江上停着一艘船,船舱里有两个铁箱,孙梁成站在船头吹笛,那笛声凄凉得连水里的鱼都不喜欢听,离得远远的,不从船的附近游走。 一曲尽,孙梁成将笛子扔进水里,再是铁箱,他去船舱里拖出来,一个个地推下了船。 “我是叫你十七少爷,还是张老爷?” “孙班主怕不是疯癫了。” “我能在张家摆六斗大阵聚阴魂,又能将六斗改成五斗,你该知道我身边有高人,要我将人带来做法,把你的魂魄从你儿子的身体里逼出来,看看你这个老东西的嘴脸?” “你怎么发现的?” “举头三尺有神明,当然是神明告诉我的。” “张家上下,那么多无辜之人都命丧你手上,我不来找你,你反倒来找我了。” “你作的孽,往我身上推什么。” “我作什么孽了,我只当那是我张家的财产,我寻回来有何不可!” “冥顽不灵,你第一次发现财宝和铁箱上有怨气的时候,把它们从哪来放哪去,张家何至于此,一切都是你自作聪明,咎由自取。” “你就是这么心安理得灭我张家满门的?我张家上百口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们死在你对钱财的贪婪上面,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想让所有亲人瞑目而已。” “你放开我,张家死的够多了,你放过我,我给你亲人设佛堂供一辈子香烛……你不能杀我——” 孙梁成吹着江风,没来由地头脑发胀,意识开始模糊,他给自己把脉,手刚搭上去,意识就彻底模糊不清了。 速度这样快。 孙梁成摇摇晃晃间,听到了大浪击打船身的声音,伴随着船帆不停被风拨动的猎猎作响。 一大片黑色轮廓在前方若隐若现,是船的形状,船上站满了人影,都在向他招手,喊着他的名字。 亲人来接他了。 他微微一笑,栽进了水里。 …… 第二日,乡里都在传江上出现了海市蜃楼,有一艘金碧辉煌的船只在水里航行,气派至极,不少人都看见了。 那船行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一直停在那里,像是来接什么人的,没接到。 当时陈子轻跟邢剪到江边拿船,他们准备去捞尸,邢剪不是怎么了,他忽然吐出一口血,落在江里融进水中。 邢剪病倒了。 那么强壮的身体,也是说病就病了。 邢剪清楚自己的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他想带走他的小娘子,趁他还有这么劲的时候。 可他舍不得。 每个夜深人静之极,邢剪总要把手放在身边人的脖子上面,收紧五指的瞬间像被什么可怕的毒物蜇到,惊慌地收回手,在一阵巨大的心悸中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里,一下一下亲他跳动的脉络,懊悔自责不已。 既然舍不得,那就自己走吧。 …… 陈子轻不是木头人,他能不知道邢剪的心思吗,他试着挽救。 系统再三警告他,这个区人各有命,该死的人就必须死,哪怕是他的男人,他都不能强行改变对方的必死之局。 否则会在后面的某个世界承接相应的命盘。 他不听,他非要救。 更是要为了买药,用掉一万积分。 系统把他的账户余额给他看,一万划了,他就只剩几百,下个世界会是穷光蛋。 他自我安慰,没事,又不是没做过穷光蛋。 系统破天荒地露出不符合处事风格的行为,劝他慎重,他撇着嘴红了眼睛说:“我又没走,又要看他慢慢死在我面前,我怎么看的了啊。” 我怎么可能不救。 陈子轻把药喂给邢剪,当邢剪咽下去的那一霎那间,他感觉自己要离开了。 结果真就是这里,感情线就停在这。 好在邢剪还没有醒,可以安安静静地告个别。 陈子轻理了理邢剪的头发,手指描摹他的眉眼五官,仔细地描了几遍,想记下来。 “邢剪,我要走啦。” 邢剪不睁眼时,遮着那双漆黑犀利的眼,没那么凶,却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摸。 “你说成了亲,我想让你生,你就生,我想让你死,你就死。” 陈子轻听着传送倒计时,知道自己说不了多少了,他凑到邢剪左耳边,把嘴唇贴上去:“那我想你长命百岁,你就要长命百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因为……” 因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哦,对了,因为你说,你永远说话算数。 陈子轻揉着邢剪容易发红的耳根,重重亲了他几口,不敢咬,怕把怕咬醒了。 “邢剪,很高兴能认识你,我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四年,对不起,我要给你带来伤痛,希望你能多想想我给你留下的回忆,记得你对我的承诺,珍惜自己的生命,像我一样。” “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放弃自己,我也不行。” 还有管琼,魏之恕,秀才,阿旺……陈子轻亲了亲邢剪残废的左手,我感觉我们还会再见,但那太不可思议,所以我把这当成最后一别。 陈子轻眼前晕眩地站起来,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 储存感情线的申请至今没出结果,再说下去,他一激动,服务器就要发出警报了吧。 陈子轻深吸气呼气调整情绪,平复了几秒就乱起来。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出现异常,超出传送到下一个世界的安全数值,无法进行传送。】 【一,取消宿主身份,】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正在恢复,达到前往下一个世界的安全数值,开始传送。】 【传送完毕。】 烛火一晃,来自异世界的灵魂,走了。 …… 下寅时三刻,义庄被狗吠声拽离寂静,管琼跟魏之恕纷纷被一股强烈的不安笼罩,他们顾不上穿鞋袜,赤脚跑去师傅的屋里。 然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本来病重下不来床的师傅倒在地上,小师弟静静躺在他怀里 。 小师弟睡着了,没有再醒过来。 他的尸体在灵堂放了十日,埋在院子里的那颗桃树底下,对着师傅的屋门。 在那之后长达三四个月的时间里,师傅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他不开口说话,不知道吃饭,不知道喝水,不知道睡觉。 二师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师傅一滴泪都没流过,他陷在一个“小师弟还在,只是找不到了”的虚幻世界。 管琼想,师傅怎么找都找不到的时候,就是世界破碎塌陷的时候。 一天早上,管琼看到师傅坐在小师弟的坟前,他佝偻着背,耷拉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凄惨绝望的痛哭,一声接一声。 她落下泪来,师傅最终还是意识到——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小师弟了。 …… 邢剪清醒的同时,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师傅,你要想想小师弟。” 管琼跟魏之恕都像是回到了儿时,他们很怕师傅跟着小师弟去了,丢下他们在这世上,他们慌得不成样。 “肯定是小师弟救了师傅。”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付出了他们难以想象的代价。 邢剪丢下酒坛子:“将死之人还能救活,除非是神仙下凡。” 转而一笑:“你们小师弟确实是神仙。” 管琼跟魏之恕跪下来:“师傅,不要辜负了小师弟的一番苦心,一番真心。” 邢剪听到后四个字,走起了神:“真心?他什么都没留给我,哪怕是只言片语。” 魏之恕为他的小师弟抱不平:“小师弟留了,师傅的身体能康复,不就是他留的话吗。” 邢剪问:“什么话?” 魏之恕拨动手腕上的驱邪手串,道:“他希望师傅你健康,长寿。” 邢剪一震,他哈哈大笑,小没良心的,这是要他生不如死。 “你们忙自己的去吧,不要烦师傅。”邢剪再次拎起酒喝,衣襟被打湿了脏乱又颓废,他喝急了低头呕吐,挥手打开上前的两个徒弟,“都出去!” 屋门被带上,管琼和魏之恕坐在屋檐下看满天日光,小师弟给他们留了信,他们没有互相分享,那是他们各自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小师弟给对方留的信上写了什么。 他们不知道,小师弟在他们的信中都透露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也给师傅留了一封信,藏在家里某个角落。 小师弟让他们半年后跟师傅说,让师傅找,找得到就看,找不到就是一张废纸。 …… 邢剪没找到那封信,他不急,死前找到就行。 又是一年元宵节,邢剪没让两个徒弟跟着,他一个人去了乡里,此时的他轮廓线条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皮挂着骨,犹如坚硬冰冷的岩石。 今年还是禁止在江里放花灯,只准去河边放。 依旧是那条河,依旧是挤满了人,飘了大片大片的花灯,只是没了他的小徒弟,他的小娘子。 邢剪在坡上坐到人们陆续离去,河边空无一人,他起身,迈着酸麻的腿走过去。 河上有船只,是老渔夫在清理花灯。 邢剪扫了眼就收回视线,他蹲下来把手伸到水里,做出拨花灯的动作,脑中猛地闪过什么,邢剪嘶吼着叫住老渔夫,问起有年元宵是否也清过花灯。 “年年都清。”老渔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有时是我,有时是别人,你问的那年,刚好是我。” 邢剪的胸口起伏过大:“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老渔夫只是清花灯,他哪知道花灯里的祝福,有什么好问的呢。 “我会看。”老渔夫把船划近些,放下船桨横在船头,他弯腰去拿一盏花灯,从里面找出字条念出来,“灯要烧掉,我不读给老天爷听,那就只是一捧灰。” “当年,我的小徒弟写下过心愿。”邢剪哑声。 老渔夫问道:“什么样的灯?” “方形的。” 老渔夫看了看船上和河里的灯,都是方形的,都是一个样,年年如此,他却说:“我想想。” 邢剪的嗓音更哑:“也许是,师傅,我想你长命百岁?” “我有印象。”老渔夫若有所思片刻,确定道,“我读过那句祝福。” 邢剪低笑出声:“老子就知道。” 说的人说了听的人想听的,这本该是个好结局。 邢剪一屁股跌坐在了河边,老渔夫上了岸,问他怎么了。 “我……”邢剪面部神情模糊不清,他捶打撕裂剧痛的心口,艰涩地挤出话,“难受……” 老渔夫说:“难受酒喝点药,睡一觉。” “嫌药苦就喝酒。”老渔夫拍了拍腰间葫芦酒壶,“我这就有酒,喝不喝?” 邢剪哽咽,一遍遍地说着话,说他难受。 老渔夫一把岁数了,硬是把他背回了义庄,离开前被他抓住衣服,对上他似魔障又似清明的眼。 “老家伙,你把沉船的大概位置卖给俞有才,你……” 老渔夫先是悚然一惊,随后就放松下来:“我无意间落水,濒死之际发现了那个秘密,本想守到死,是我那个不孝子害我,我无法才用秘密做了笔买卖。” “我不知道沉船里有冤魂,对于他们的死,我是对不住的。” “但真正要他们命的,是想独吞的张老爷。”老渔夫说完就走了。 邢剪靠坐在院门上面,各有各的目的,人人都有。他的眼前浮现过许多张脸,一张张地一掠而过,被他痛苦地拨开,只留下小徒弟的脸。 长命百岁吗,这么想要你相公活下去,那就如你所愿吧。 . 一年一年过去,院子里的桃树结满果子,阿旺抓知了扑蝴蝶,抓到哪个就放在坟前。邢剪骂道:“他生前你不抓,他走了你抓,你做给谁看?” 阿旺委屈巴巴。 “赵梁成把你丢我这儿,我就该养着你?你是你,你爹娘是你爹娘,我跟你熟吗,你就死皮赖脸蹭吃蹭喝!” “要不是我小徒弟坚持养你,赵梁成说破天我都不收你,额头长什么毛不好,偏要长白的,连你爹一般的神气都没有。” 邢剪发了脾气就累了,他躺在藤椅里,一躺就是一天。 那穷秀才说得对,确实控制不住,为了个不在人世的人伤心伤神。 秀才,你一语中的,我这副惨状。 但我不会步你的后尘。 邢剪清醒理智,却也有疯癫的时候,他会把坟挖了,撬开棺材爬进去,躺里面,和尸骸睡在一起。 管琼跟魏之恕又是劝又是求的,才能让他从棺材里出来,把坟填上。 下次还这么疯。 …… 一日,义庄来了客人,邢剪没起身招待,全权交由两个徒弟负责,他在屋里擦木帆船,船帆烂了,让他做了新的挂上,像模像样。 窗边有“当当”声,是当年在河边洗澡砸着玩的田螺,邢剪没有丢掉,打个孔拿绳子串起来,挂在那儿,和风玩呢。 院里隐隐有谈话声,客人头皮都是紧的,只因树下那座坟前的墓碑上钉着一块红盖头,太瘆人了,青天白日用余光匆匆一瞥都瘆得慌。 “汪汪!”阿旺对他吼叫。 魏之恕脸色阴沉地下了逐客令。 管琼把大门掩上,她走到魏之恕身边,同他一起凝视墓碑。 魏之恕瞥一眼趴在坟边的黑狗,忽然道:“大师姐,你说师傅有没有招魂?” 管琼拧眉心:“不知,你别问师傅。” “我又不是找死,我问他。”魏之恕幽幽道,“我招了。” 管琼没有问结果。 魏之恕便明白,她知道,他没有招出来魂。 招不到的,小师弟的魂不在阳间了,也许是投胎去了,也许……就那么消失了。 魏之恕走到坟前,伸手去挑红盖头;“要是有个人陪着师傅,他是不是就能不那么疯。”魏之恕都有阴影了,师傅的疯劲跟姜明礼不是一个类型,要可怕太多倍,却只会让人感到悲伤无力。 “师傅不会找别人了。”管琼笃定道。 “话不要说这么绝对。”魏之恕扯动唇角,“人生漫长,什么都有可能,搁过去,我也想不到小师弟过了弱冠就走,一声招呼都不打,走得多轻松,睡一觉就离开了。” 管琼只道:“你心里清楚。” 魏之恕不笑了。 对师傅而言,养点鸡,养头猪,有条丑不拉几的老狗,还有他们两个看着烦的徒弟,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 邢剪躺到床上,不知不觉地陷入沉睡,他没完全醒的时候摸到什么,倏地睁开双眼。 小徒弟趴在床边,呼吸均匀。 邢剪愣怔地望着这一幕,眼眶湿润视线模糊,他跌撞着爬起来,跪在床上去捞人:“昭儿……昭儿……” “昭儿!” 小徒弟被惊醒了,迷茫地揉着眼睛:“师傅,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噩梦,要人命的噩梦。”邢剪死死将他勒在怀中,面部煞白,肌肉惊恐地抖动,牙齿打颤地说,“师傅快吓死了,快吓死了……” “醒了就好啊,不怕不怕,师傅,我脖子里进水了。” “你要笑话就笑话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样的噩梦,我梦到你,” 怀中的温热柔软身体变冰冷僵硬,邢剪大脑一空,他迟缓地一点点松开手臂低头,他的小娘子乖巧地闭着眼睛,没有生息。 邢剪抖着手探他鼻息,吻他眼皮,睫毛,鼻尖,脸颊,再到唇,含着暖了暖,暖不了了。 失去挚爱的无措从邢剪脚底心往上窜,无孔不入地将他钉死在原地,他的眼神,表情,肢体动作都撕心裂肺,唯独口中发不出声音。 “嘭” 邢剪一头栽倒在床下,昏厥过去。 他在额头的剧痛中醒来,只身躺在床上,身边没有小娘子。 梦中梦。 又梦到了那日。 那是钝刀子磨肉,他早就料到会有那一天,只是迟迟没有来,就在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不会来了的时候,它来了。 头顶的铡刀落了,眼前炸开一片血雾,自此再也看不见脚下的路。 …… 一年秋冬,管琼背上行囊去游历,她于第二年夏至返回义庄,带回来个男子。 是有一次他们师徒跟秀才去县里逛逛,落脚的那家客栈老板子嗣,他尚未娶妻,游玩期间遇到念念不忘的管琼,厚着脸皮与她结伴同行。 他已经把家里的客栈卖了,打算这辈子给她烧火打杂,当牛做马。 管琼其实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她只是想着,自己的生命里有没有可能会出现一个孩子,出现了会怎样,能否给义庄带来欢声笑语,给师傅减轻寂寞悲苦。 “我生了,给师傅带。” “不必!”邢剪毫不迟疑地拒绝,“师傅带你们三个带够了!” 管琼一时兴起的想法被扼杀在摇篮里了,她见师傅抬头看树上的桃子,便摘下一颗红的给他。 “这桃子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邢剪嫌弃万分,却是把桃肉啃了个干净,再难吃也吃了。 管琼反正吃不下去,太酸。她忽地想到什么,脚步有点急地去了自己的屋里,不一会就拿着一个罐子出来。 魏之恕问她那是什么。 “这是当年小师弟给我的蜜饯,我存的是三分能平分的量,一直没有再分。”管琼的眉梢难得染上笑意,“我们分了吧。” 魏之恕兴致缺缺:“他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好分的。” 管琼不那么认为:“他在不在,都是我们唯一的小师弟。” 于是他们分掉蜜饯,把第三份埋在坟前。 …… 管琼在义庄歇息了一段时间再次出发,没过多久,邢剪也出了趟院门,他这一走就是一年。 魏之恕经营义庄生意,不时被姜明礼骚扰,总要谩骂动手,最后见血。 姜明礼每次走之前都给魏之恕清理脏污。 魏之恕嘲道:“姜老爷,我是嫖||客,还是娼||妓?” “你是魏兄,是唯一一个可以扇我耳光,在我衣袍上留下鞋印的人。”姜明礼说着,拂袖而去。 魏之恕啐了声:“阿旺,追上去咬一口!” 阿旺正要追,魏之恕急忙把它叫住:“傻狗,真要咬了,他会宰了你的。” 魏之恕把门摔得极响,他走到墓前坐下来,周身的尖锐刻薄尽数都褪去,低声和小师弟诉说。 “义庄这个月赚了一百两以上。” “九成是姜明礼私下转了几手,转到我这的,他恶心谁呢,咱义庄做的死人生意,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干干净净。” “我不是年轻小伙了,上回闪了腰,现在都没好,他当我是金刚不坏身吗,痒了不知道找其他人吗,睡个觉的关系,谁也不是谁的谁。” “小师弟,你怎么一死就走了,你好歹把姜明礼吓出鸡瘟。” “忘了,他又不用,犯了鸡瘟也不受影响。” …… “小师弟,我昨儿梦见你了,你说人这一生,没有什么所谓的歧途,你说我走自己想走的,就是我的正道,现在想想,你这话有大道理,二师兄悟了,早该悟了。” 魏之恕用袖子擦拭墓碑,没什么灰,他天天擦。 “等你忌日,”魏之恕把风吹雨打中褪色发旧的盖头撩到后面,墓碑像是变成了小师弟的笑脸,他摸了把,“师傅跟大师姐会回来看你。” 到了那日,义庄师徒三人聚齐了。 两个徒弟没在坟前多待,他们不打扰师傅,让他慢慢烧纸,慢慢说自己想说的话。 邢剪四处找树枝,阿旺叼了一根送到他手边,他的脾性不像以前那么急躁刚烈了,对阿旺也不凶了,搓两下它额间白毛,让它出去抓蝴蝶玩。 盆里的纸钱越烧越旺,越烧越多,邢剪一把又一把地往里丢,生怕爱人在地府生活拮据,吃不好穿不暖。 “昭儿,师傅能不能去找你?” “师傅快撑不下去了,你也不来我梦里。” 邢剪叠一个元宝就丢进去一个:“我不是要食言,答应让你如愿,我肯定会想办法做到,可是,” 起码给我点甜头,后面全是苦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苦。 日子过得很快,有多快呢,盆里的灰烬像是还没完全冷却,寒冬就来了。 夜里,邢剪掖了掖被子,手臂张开,往上招着收拢,怀里仿佛有个人,怕冷地蜷缩着手脚塞到他腿间。 师傅抱抱,抱抱就不冷了。 邢剪这夜没睡好,他爬起来抄经书,活一天就抄一天,今生没能做成长久的夫妻,没能白头偕老相爱一世,那就求来生,还有来生。 笔墨干得慢,邢剪将纸拿到烛光前抖动,左手空荡荡的,小徒弟走后他就没再套过假肢了。 那假肢被他扔进了江里,沉船的方位。 可能没什么意义,也可能是种告别,一种寄托。 …… 到了来年,魏之恕还跟姜明礼掰扯不清,每次出门都挎着脸回来。 邢剪在院里给阿旺剪毛:“姜明礼还在要挟你?” 魏之恕踢飞地上的一团团黑狗毛:“小师弟的坟在这,我哪敢胡来。” “你大师姐可以在外地定居。”邢剪道,“我这边一把火带他跟我一起烧了,随风散去,到那时谁也威胁不了你。” 魏之恕腿软地扑通下跪:“师傅,求您让我有个念想!” “出息。”邢剪皱眉。 …… 没过几日,魏之恕又要出门,他回来时却是满面笑春风:“师傅,我脱身了。” 邢剪为了庆祝,带他去酒楼喝酒。 楼下有人议论姜老爷跟哪家小姐的婚事,就定在近日,聘礼多么多么豪气壮观。 姜老爷年过三十才娶妻,原是在等真命天女。 魏之恕听了讥笑,什么真命天女,不过是个可怜人,姜明礼扬言要妻妾成群,他先做丈夫,后做父亲,生一堆子女承欢膝下。 姜家老爷不可能膝下无子,后院空虚。 还想随心所欲,那就做不成姜家老爷,聪明人自会做出取舍。 魏之恕把空酒杯放桌上,倒满,他夹一块牛肉送到师傅的碗里,第二块才给自己。 邢剪看了他半晌:“魏二,你出去散散心,如果碰上你大师姐,你们就一块儿走。” 魏之恕笑道:“我正是这么打算的。” …… 邢剪很久没去江上捞尸了,他有日留阿旺在家看门,孤身撑船去了江里,一捞就忘了时间的流逝,从白天捞到了晚上。 钩子甩进水里,钩到了什么尸体,怎么都拉不上来,他下水查看。 水底有个人,就站在那里,尸首青白,头发里有条小鱼。 邢剪摸着他的头发,赶走那条鱼,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藏这么深,让师傅好一通找。 你不来师傅的梦里,不管师傅。 狠心。 春江水涓涓流淌,江边不知哪飘来的花落在水上,月色皎白。 “那边有船,是邢师傅的船!” “人呢,邢师傅?” “我好像看到邢师傅下水了,没上来吗?” “他没上来!” “那么好的水性,他怎么不上来?” “不想上来了吧。” “说得什么胡话,怎么会不想上来,哪有人不想上来!” “自然是不想活了的人啊……” 江上打鱼人的声音传不到水下,邢剪眼前的小娘子忽然流下血泪,他眨眼,小娘子就没了,只有一具陌生的少年尸体,和他的小娘子死时一般大。 小娘子那双流出血泪的眼睛刻进他脑中,像是在怨恨他怪罪他的不是,他拖着尸体爬到船上,浑身湿透地躺在船板上面,慢慢随船飘到岸边,狼狈地走下了船。 “邢师傅上来了,快过去看看!” “邢师傅,你还好吧?” “邢师傅?” 打鱼人关心地凑上来询问,邢剪没有回应,他眼神空洞地往前走着,发白的唇间不断溢出机械的神神叨叨。 师傅不寻死了。 师傅不寻死了。 你别哭。 师傅再也不寻死了。 一对父子路过,小孩骑在父亲脖子上,手里拎着一只老虎灯,调皮地晃来晃去。 邢剪没了声音,他愣愣地看着那虎灯。 小孩回头望邢剪一眼,趴在父亲耳边说了什么,父亲放他下来,他跑过去,举起了手里的灯。 柔和灯光打在邢剪布满水痕,沧桑悲伤的脸上。 “伯伯,灯给你。” “不要哭了哦。”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没被务世界, 他又出现在那片白茫空间,卡那了。 没有参照物,时间流逝失去了概念, 陈子轻不知道过了多久, 官中数据异常, , 需要降温。 陈子轻努力了, 又能不影响传送, 把现实世界记事以来的所有 直到过第七遍才等来电子音,告知他即将在新背景登录,叫他做好准备。 他有什么好准备的, 他这一路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哪儿是哪儿, 停哪儿就躺哪儿。 【宿主陈子轻,你的监护系统从不给你提示,不给你开后门, 】 陈子轻立马心惊胆战地打断小助手:“别这么说, 陆哥刚正不阿,是个好监护人!” 小助手怪异地沉默了几秒, 再次出声。 【上头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临时决定给你点鼓励, 让你自己挑个任务背景。】 陈子轻没来得及感激涕零,眼前虚空就被密密麻麻的数字覆盖,由一个个框隔开, 有的框里是一位数,有的框里是两位数,三位数……放眼望去头晕眼花。 说是让他挑, 给的却不是带图片带视频带音频的背景,只有干巴巴的数字,他还不是瞎摸。 这话他也不敢说,只能在心里吐槽一下。 【你有五秒的选择时间。】 【时间到了还没做出选择,自动归为随机分配】 陈子轻看不清,他脑子里蹦出一串熟悉的数字:“666……” “我选666!” 【宿主陈子轻选的是,监护系统的工作号】 陈子轻腼腆地解释:“只是图个吉利。”他瞳孔里的那些数字逐一消散,架构师jiao后期的作品不花里胡哨,所以他就尽量往后选了。说起来那人好拼啊,架构了这么多的世界。 【那不是架构师的作品顺序,是中央网仓库管理员存放任务世界的编码。】 “啊?这样吗,那你怎么不早……” 陈子轻没说完就失去了意识。 …… “这是哪家的孩子啊,家里人来了没?” “我腿都拍麻了,让他赶快上去,不要在水里玩,他不听呐!” “现在的小孩太有个性,劝他就跟害了他一样。” “你们谁会急救,帮帮忙啊,背起来跑着看看,说不定还有救,才这么大点孩子,上高中的吧,可惜了!” “半个多小时才捞上来,没救了……” 陈子轻咳嗽。 “活了,活了活了!” “天爷,竟然活了,这孩子福大命大,都别拍了,没什么好拍的——” “120来了吗?快让开,都让开,让120进来!” “谁说120来了啊,没来,还没到!” “都说了别拍了怎么还在拍……就你们几个,举个手机拍半天了,这种事有什么好放到网上的……” 陈子轻胸腔疼,嗓子疼,身上衣裤像棉网粘着皮肉,毛孔都要闷死了,他睁开了充血的眼睛,火辣的阳光刺得他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账号已登录】 陈子轻摸索着扒掉T恤啪地甩在地上,那一下甩出了生命力旺盛的架势,周围嘈杂骤然消失,他没管围观的人,只感觉自己能呼吸了。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4】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2020年-7月21日-14点35分17秒】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庐市,前坪区,大越镇,长青山河沟】 陈子轻上半身光皮很快就被晒红了,他撑着地爬起来,搓着皱巴巴泛着青白的手指肚,从下到上地打量自己。 赤脚,脚趾甲上刷了层亮色,脚踝圈着一个红绳,屎黄色的短裤,前面拖下来两根带子,往上是平坦瘦扁的肚子和胸。 两小豆圆溜溜让他有点羞耻,他下意识举起双手交叉着遮起来。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临时技能卡*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积分649】 【您的监护系统正在进入界面】 “哥,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陈子轻两眼无神地看着亮晶晶的脚趾甲,他隐约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脚丫子,模糊不清地骂什么“死娘炮”,赶紧收回视线找鞋。 然后就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双……洞洞鞋。 陈子轻默默过去把洞洞鞋后面的拉环拨上去,当拖鞋踩上,他又返回去捡脏了的湿T恤抱在怀里,没人上前和他说话,都在瞅他。 该溺死了的人没死,这么快就恢复了,确实不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陈子轻走了几步,重重摔趴在地。 吸气声此起彼伏,他吐掉嘴里的土爬起来,嘴上挂着血,若无其事地继续走,没事没事,他们不认识我,我也还不认识我,不丢人,别尴尬。 有个阿姨好心地递给他一包纸巾,他张口道谢,喷人一脸血点。 “…………” “乌——乌——” 120来了,陈子轻说自己不用去医院真的不用去,还是被拉走了,他兜里没手机,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一脸傻逼地被一脸懵逼的医护人员接送。 三点出头,陈子轻坐在一个门脸前的阴凉地,T恤早就干了被他穿回去,上面沾到的土渣也掉没了,他在这等这副身体的家人来找。 在这之前他尽量减少体能消耗,因为他又热又渴,嗓子要干死了。 陈子轻坐到傍晚,连个原主家人的毛影子都没见到,他头重脚轻地走在不晒了的镇上,看有没有谁认识自己。 没有,一个都没有。 原主十有八|九不是本地人,初来乍到。 任务就在这个镇子里进行吗,要是这样,那原主一个外来的,没人认识他,没人了解他的性格,陈子轻就不用担心马甲的事了。 陈子轻路过一家服装店,走进去找到镜子照自己,他看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他。 鼻子眼睛眉毛嘴巴都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黑皮,学生头,汗湿的发丝一绺一绺地贴着头皮,脸圆肉多显幼态,有股子随时都要嘟嘴比剪刀手的感觉。 然而嘴角跟眼角都向下走,齐集苦相和哭相这两种味道, ——又青春又老气。 陈子轻拨了拨眉毛位置的齐刘海就走出服装店,踩着余晖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登录的那条河沟附近,他在草坡上俯视一个方位,那里有一片房屋,原主有没有可能就住在…… 背后有人! 陈子轻凭着直觉刷地回头。 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站在草丛里,他斜挎了个黑包,双手插在蓝条运动裤口袋里,蓄着黑色碎发,肤白,长了张校草脸。 风吹他刘海,细碎发丝带出的阴影扫过他眉眼,能让人心里的小鹿横冲直撞到猝死。 陈子轻向少年所站的位置走近一点,试探道:“请问……你认识我吗?” “顾知之,你又玩什么把戏?” 少年一张口,校草成了校霸,恶狠狠的,毫无善意。 这名字附带的相关记忆,一股脑地跑进了陈子轻的脑中。 原主顾知之,桐市人,在那出生在那长大,今年十九岁,他上学晚又有留级,下半年上高三。原主成绩不好,他的心思不在读书上面,他喜欢看偶像剧,爱做梦,睡前总会编一个爱情故事把自己带入进去,等待和一群王子玩你追我跑桥段,这是他最爱编的故事。 前段时间,原主照常趁着放学教室没人,偷摸去班草的座位趴一趴,他没想到班草竟然没走,还把一个长得普通的男生抱到座位上面,搂着接吻,他怀疑人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原主花了不少心思才打听出那普男追到班草的秘诀——茶艺。 于是原主开始接触新世界,他刷短视频翻书,刷贴吧做笔记,改变内在外在,每时每刻都在精修茶艺。原主更是为了不让自己懈怠,他强制要求自己每天至少使用五句茶话,听方不重要,但要是帅哥。 原主励志成为一杯人人赞不绝口的好茶。 班草已经不是原主的目标了,他的征途是一米八5以上的所有帅哥,一米八五以下的比如班草,那就不考虑了。 关于明年的高考,原主不报期盼,他只想着混个高中毕业证,可他奶奶不想他那么没出息。 老人家利用年轻时存下来的唯一人脉给他找关系,求人家帮他办理大城市好学校的入学名额。学习环境很重要,他的奶奶希望他能和那些学习好的人一个学校,感染学习氛围。 哪怕拥有一个好的交际圈,对他将来也有帮助。 昨天原主按照奶奶给的地址坐长途火车来庐市找人,今早才下火车,他在这没朋友,一个人无聊地出来乱逛,看到河沟就下去凉快,不小心游到深水区,没能上来。 标注1:励志成为一杯人人赞不绝口的好茶。 标注2:每天至少使用五句茶话。 陈子轻两眼一黑,茶艺,是他猜的那种说话本事吧,可他……哪会茶话啊。 标注1和标注2各有各的难度,分不出第一名第二名,并列第一,这什么妖魔鬼怪任务背景,还不如随机分配呢,他这狗运气。 陈子轻抹了抹僵硬的脸,不幸中的万幸,“每时每刻都在精修茶艺”没有被标注,不然他就一点都不能做自己了。 强制性的维持原主人设太可怕。 陈子轻想到那两个标注,他一不留神就要被警告,这个任务他多半是要失败了,还是死于警告次数到顶。 才刚来就没了信心跟斗志,丧得不行。 陈子轻的思绪被一声嗤笑打断,他看少年转身就走,自己下意识追了上去。 还离着一截距离,就被少年嫌恶地警告:“别挨老子!” 陈子轻的脚步停了停,跟他拉开更大的距离,又见他转身瞪过来,对着小丑一样:“把你那两眼珠子从老子后背上撤回去,不然就给你打爆!” 像防花痴。 【叮,检测到关键词‘花痴’,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迟帘,迟家小少爷。】 【迟帘的奶奶和你奶奶过去有交情,那位是你奶奶为你找的人脉。】 【迟帘在庐市的姑姑家里过暑假,马上就要回京市。】 【你来庐市就是为了等他,到时你会和他一起回去,接下来一年你都要在他家里借住,你对他一见钟情,你想和他谈恋爱。】 【你打算在他身上试用你的茶艺。】 陈子轻:“……” 茶艺要天赋,更要颜值啊。陈子轻双手捧脸,他茶又茶不好,长也长得不美丽,会被揍的吧。 陈子轻走在迟帘后面,一只蛐蛐跳到他洞洞鞋上面,拿他当跳板,嗖一下蹦出去老远,他抬起胳膊闻胳肢窝,迟帘冷不丁地回头,刚好撞见了这一幕。 “……操” 迟帘恶心得加快脚步,跑了。 陈子轻咕哝:“我不就是闻闻自己馊没馊。” “我又没狐臭。” 陈子轻确定地闻了闻,确实没有,就有汗味,他一下午都在出汗,有味儿也正常。 迟帘很快就要跑没影,陈子轻目前只认识他,可不敢让自己被落下找不到住处,所以陈子轻也跑了起来。 除了迟帘,应该没有别的支线主线人物需要解锁了吧,原主要从小地方转学到大城市,都不熟。 陈子轻按着扁巴巴的肚子,跑得气喘吁吁:“迟同学——” 迟帘有种被恶鬼缠上的感觉,奶奶疯了,非要让他把看到他就流口水走不动道的乡巴佬带回京市。 还要住他家,和他一个学校,大概率一个班。 他的朋友们会笑死他。 妈的! . 陈子轻跟着迟帘进了一个两层小楼,餐厅的桌上有个花色罩子,里面是姑姑为他们留的晚饭,还热乎着。 姑姑打牌去了,迟帘没胃口,他拿下挎包扔在角落竹床上面,去厨房冰箱捞了瓶啤酒就上楼了。 陈子轻吃饱把碗洗了,菜收了,站在客厅抬头看一眼去二楼的楼梯,原主的房间也在楼上吧,他先在一楼走了走才上去。 二楼有三个房间,中间连个小客厅。 陈子轻从每个房间门口走过,发现最里面那间的房门半开,门锁上挂着两个衣架,上面有两件衣服。 从布料款式来看,是原主的。 【你今天过来换下的衣服,迟帘的姑姑给你洗了,收在这里。】 陈子轻拿着衣服推开房间进去,他摸到墙灯打开,黑暗顿时被撕开了,房里一切映入他眼帘,干净整洁也温馨。 床上有个背包,那里面是原主的全部家当,陈子轻打开看了看,就一点衣物,一个笔记本,一支十色自动笔。包旁边躺着部手机,他在上面发现了一通未接来电,猜是迟帘的姑姑打的。 陈子轻没拨过去查证,他从通讯簿里找到“家”这个备注点了一下,打算报个平安。 奶奶挂了。 很像武侠里狠心把孩子赶出山门的父母,没有功成名就不要回来。 陈子轻感慨,老人家不知道,她的孙子已经死在河沟里了。 不想了,洗个澡睡觉,明天再说。 陈子轻的房间没有独卫,他抱着睡衣出门,心不在焉地走到小客厅左边的卫生间门口。 门从里面打开,一股香喷喷的热气裹着一个美少年出来,受惊地一抖:“顾知之,你他妈站这儿干什么,是不是找死?” 陈子轻举了举怀里的睡衣:“我只是想洗澡。” 迟帘刚被热水冲过,白皙的皮肉泛粉,很漂亮,但他脸比茅坑里踮脚的石头还臭,他气急败坏:“你早不洗晚不洗,偏偏想在我洗澡的时候洗?” 陈子轻笑得露出八颗牙齿,被黑黝黝的皮肤衬得白到发光:“这不是巧了嘛。” 迟帘额角爆青筋,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他气焰嚣张地撞开乡巴佬。 陈子轻捂着打到墙的手肘,有一瞬间痛到麻痹,他没动,等那股子窒息的痛感过去才呼出一口气。 迟帘一看就是个不吃茶话的颜狗,他怎么动用茶术大法,这不是闹吗…… 陈子轻走进卫生间:“好香啊。” 氤氲的水汽里都是熏人的柚子香味,陈子轻没在里面多待,速度冲了个澡就出来了。 手肘青了一大块,皮疼肉也疼,他边走边用毛巾擦头上的水,若有似无地听见小客厅的帘子后面传出声音。 “那个土包子真要跟我一起回去?” 不知那头说什么,只听迟帘弱小无助地撒起了娇。 “我可没乱诋毁,他担得起土包子三个字,奶奶,能不能让他滚去其他学校?” “你大孙子要从今晚开始做噩梦……我在长身体的时候接触丑人,那会对我的颜值造成不可……” 帘子被一只颇具观赏性的美手撩开,露出的脑袋猛地后缩。 “鬼啊!”迟帘吼叫。 陈子轻条件反射地往后看:“哪呢哪呢,鬼在哪呢?” 迟帘从小就怕鬼,刚刚是无意识叫出来的,现在深感丢人,他妈的好丢脸,他把电话挂了,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出角落。 陈子轻安慰道:“迟同学,你要是看到鬼不要怕,你记得叫我一声,我会驱鬼。” 砰—— 迟帘大力甩上房门,震得墙壁上扑簌簌掉下来一层石灰粉。 陈子轻抓了抓要聋了的耳朵:“我真的会。” . 晚上九点多,姑姑打完牌回来,她切了西瓜端到二楼,叫出两个小孩道:“都过来吃西瓜。” 陈子轻在茶几上的盘子里拿了片西瓜,蹲在垃圾篓边吃了起来。 姑姑问道:“小顾,你下午去哪玩了?” 陈子轻含糊不清:“随便转了转。” “打你打电话听到你手机在房里响了,”姑姑说,“出门不能不带手机,联系不上多让人担心。” 她找一片大点的西瓜递过去:“我在牌桌上听说白天有人掉河沟里了,还是个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哎,好好一个家就那么没了。大夏天的,一定要离有水的地方远一点。” 陈子轻吐掉不小心啃到嘴里的一小块瓜皮:“让姑姑担心了。” 一直站着没动的迟帘冷笑:“谁是你姑姑?你上赶着人攀亲,脸皮怎么这么厚。” 陈子轻窘迫地放下了姑姑递过来的西瓜。 姑姑看向对小顾有莫名敌意的外甥,严肃道:“阿帘,道歉。” 迟帘紧紧抿着唇,宁死不屈。 长得帅的人,光是这样都能成一景。 陈子轻瞥了眼迟帘垂在运动短裤缝边的手,打圆场道:“算了算了,迟同学没什么错,他说的是对的,我跟阿姨非亲非故,叫姑姑是不合适。” 哪知他替迟帘说话,对方那脸色非但没好转,反而更难看了。 陈子轻无辜地瞅了眼迟帘的姑姑。 姑姑摸他头发:“我们小顾是个好孩子啊。” “阿帘,小顾跟你去了京市,你要多学学他身上的优点,我相信只要你们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对他改观,和他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陈子轻简直不敢看迟帘的表情,他对姑姑打了招呼,捧着瓜回了房间。 . 西瓜吃完,陈子轻准备睡了的时候,冷不防地想起来标注任务,他翻身坐起来,原主说了吗? 可能……没有。 原主今天下午两点多就死了,在那之前不太像有机会能对迟帘说上五句茶语。 陈子轻穿上拖鞋站起来,不管原主说没说,他都要当没说。 那他现在出去说?张不开这个口啊。 要不先试试对着空气说说看能不能过关,毕竟标注里只有数量要求,没指出一定要对人说。 陈子轻动了动嘴唇,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茶。他想起原主背包里的笔记,赶快逃出来临时抱佛脚。 笔记上有茶艺速成技巧,茶艺语录。 陈子轻这会儿没时间仔仔细细拜读,只是粗略翻了翻,他就感觉自己摸到了点窍门。 “哥哥长哥哥短”“结尾不是吗就是呢”,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陈子轻合上笔记,趁热打铁地一口气说出了六句茶语,多一句是练习的。他说完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过没过关。 【每日茶语*5,完成度0 /5】 陈子轻:“……” 他直接从原主的珍贵笔记上照搬的,怎么可能一句都不符合。 是不是不能自言自语,要对帅哥说,还要结合语境跟环境,不是说了就行。 陈子轻偷摸把门打开了点往外看,姑姑下楼了,迟帘一个人在小客厅开着电视打手游。他把门关上,酝酿情绪。 茶艺的标配是白白嫩嫩香香软软吧,可他这副身体是精瘦精瘦的黑皮小子,这怎么茶啊。原主真是被班草找的普男给刺激到了,病急乱投医,完全不考虑个人配件。 也许原主是晒黑的,防晒防晒就可以呢。 陈子轻扒下裤子把脸扭到后面一看,屁股蛋子都是黑的,好吧,不是晒黑的,是天生的。 他拉上裤子,蹲在墙边沉思。 这一沉思就把腿蹲麻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迟帘就打完游戏回房睡了。到时他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陈子轻揣着英勇赴死的心态前去小客厅,迟帘打游戏打得投入,手指飞快在手机屏幕上操作,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把双手放在腿上,哭丧着脸看电视里的两位主角眉来眼去,演得跟真的一样。 要不怎么能当主角呢,演技多精湛。 陈子轻的余光瞄到茶几上的矿泉水,他眼睛一亮,那个道具可以用,笔记里就有对应的茶语! 于是陈子轻够到矿泉水,挪着屁股坐到迟帘身边,清了清嗓子:“哥哥,我拧不开水,你能帮我拧一下吗?” 迟帘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游戏里的人物被绞杀,死了个透,朋友的骂声传到耳机里,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装逼地只戴一只耳机,另一只挂在脖子上。 否则也不会听到, 迟帘摇头,大概是他听错了,他拽掉耳朵里的耳机收起来,沉住气道:“你说什么?” 陈子轻微笑:“我想让哥哥帮我拧水。” 我操。 竟然没有听错。 迟帘惊恐地踩着沙发爬到另一头,万分恶寒:“谁他妈是你哥哥?” “让老子帮你拧水?顺便把你的脖子也拧了?” 陈子轻收起笑容垂下眼睛,局促不安地小声说:“是我哪里做错了,惹哥哥不高兴了吗。” 迟帘倒抽一口凉气,他本想再陪姑姑几天才回京市,现在他决定明儿就走,今晚就走! 没用,要带上这死基佬。 一个长得丑,皮肤黑,发型难看,穿得土,年纪比他大,突然发|骚对他叫哥哥的死基佬,五毒俱全了。 迟帘脚下一个踉跄,那张朝气优越的脸铁青,整个人失去了对生活的期待和对生命的渴望。 陈子轻于心不忍,但他看一眼虚空的【每日茶语*5,完成度3 /5】,他就只能狠狠心,再接再厉一鼓作气。 “哥哥,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你他妈别过来!”迟帘压着嗓子吼了声,他贴在墙边,因为情绪失控脸红得滴血,全身都在抖,“水,老子给你拧,拧完马上滚,不然你就等死吧,姑姑来了都没用,我不打死你,我不姓迟。” 陈子轻快速扔给他,看他接住,一把拧开。 立马就抛出一句笔记上的茶语:“哥哥你会的好多啊,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呢。” “…………” 迟帘把拧开的水放地上,疯狂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脚步混乱地朝着卫生间走,他听到身后的响声,草木皆兵地咒骂几句:“老子要去吐,你跟着老子干什么?” 陈子轻心说,我也要去吐啊。 茶艺速成班 早上起来, 他满脸虚脱疲惫,黑眼圈都要掉腹肌上了,吃 “阿帘, 你今天要还是出门玩, 那就带上小小外甥面前, 牌友说, 还给她看了不知哪个发的视频, 她一看才知道是小顾, 真要被吓死了, ,目前又只接触了一天, 姑姑不好说重话,只能叮嘱外甥。 “你多让他跟你一起。” 迟帘手里的麻团都不香了:“杀了我吧。” 姑姑轻拍小外甥的脑袋:“别调皮, 稀饭是小顾煮的,麻团是他上街买的,他连楼上楼下的卫生都打扫了, 勤快懂事有礼貌, 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迟帘恨恨道:“你不知道他昨晚对我,他对我, ” 难以启齿。 “他对你怎么了?”姑姑喝两口稀饭,好奇地凑到莫名委屈的小外甥跟前, “还能欺负你不成啊。” 迟帘抬手挡脸,生理攻击跟心理伤害算不算? “小顾!”姑姑朝院子里喊。 陈子轻在浇花,闻言就放下水壶去餐厅, 他在迟帘要吃人的目光下挪步过去。 姑姑拉住他的手,又去拉小外甥的手,再把两只手放在一起:“你们……诶, 你们一黑一白很般配。” 迟帘面如死灰:“姑姑,我是男的,他也是。” “说的是肤色。”姑姑正色。 迟帘猛地把手抽回来,眼角抽搐着去瞪姑姑,你假正经什么,你腐女的本性都藏不住了。 “哈哈哈!”姑姑突然发笑。 迟帘浑身发毛,左边是个死基佬,眼前是个腐女,这个家他一个直男是待不下去了了,他背上挎包拿着手机出门。 脚却上了楼,神智已经不清醒了。 陈子轻憋笑憋得很辛苦,他好怕憋不住损了自己的功德,那就亏了。 “姑姑,你叫我进来是有什么事吗?”陈子轻问。 “啊?什么事?”姑姑跟他大眼看小眼,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把人叫进来了。 “好的,我接着去浇花了。”陈子轻理解地点点头,他没走成,手被拉住了,迟帘的姑姑拉着他的手摸摸揉揉,咂咂嘴,“小顾,你的手为什么这么黑,是不是没洗干净? 陈子轻:“……我就是这个色。” “哦,天生的小黑麦,挺好挺好,你跟我外甥的肤色差异很大,放一块能形成强烈的对比。”姑姑检查他指甲,“昨儿我见你涂了层指甲油,这怎么没了?” “我抠掉了。”陈子轻说。 “脚上的呢?”姑姑看他脚,十根脚趾头的指甲上光溜溜的,没有亮色,“也抠了啊。” 陈子轻“嗯”了一声。 “抠了干嘛,多好看。”姑姑说,“我有很多指甲油,你去我房间的梳妆台上找,喜欢哪个就拿哪个,随便用。” 陈子轻摇头加摆手:“不了不了。” “是不是有谁说你了?”姑姑语重心长,“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你一个指甲一个颜色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其他爱咋咋地,管那么多干什么。” 陈子轻正感动,姑姑忽然来一句:“不过你那洞洞鞋是真的脏,你有时间就,洒些洗衣粉多泡一会,刷刷?” “……” 陈子轻解释说:“刷不掉了,只能那样子。” 姑姑摸下巴:“我想也是。” “所以你出门为什么会穿那双洞洞鞋?” 陈子轻小声:“没有别的了。” 姑姑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内疚”。 “夏天穿洞洞鞋很舒服,能当拖鞋也能当凉鞋,也方便。”陈子轻忙说。 姑姑微笑:“小顾真会替别人考虑。” 陈子轻也笑了下,原主只有一双穿过来的洞洞鞋,没带别的鞋子。他的手机的微信里有两千块,不知道去了京市是个什么情况,不敢乱花钱买鞋,只能凑合着穿了。 “叮叮叮,当当当,叮当叮当叮” 欢快的闹铃声炸响,姑姑关掉手机上的闹钟,喝掉最后一点稀饭站起来:“桌子你帮姑姑收一下。” 她按了按金灿灿的菱形大耳环,拨着长发去玄关换上高跟鞋:“我去找老姐妹逛街了,中午晚上都不用给我留饭,你们在家好好的,他出门你就跟着,有事给我打。” 陈子轻欲言又止:“姑姑,迟同学不喜欢让我跟他一起,我们还不熟。” “那就多处处,他爱打游戏,你也打,你们打着打着不就熟了嘛。”姑姑挤眉弄眼,“我对你很有信心。”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送她出门,收拾了桌子去浇花。 . 迟帘在房里躺尸,有个发小给他打语音,问他上不上线来两把,他有气无力地回:不来。 发小:你昨晚撸多了? 迟帘:老子昨晚在梦里让男鬼追了一晚上。 发小:鬼还有性别,怎么,又被哪个基佬的骚风吹到了? 发小:你不是在你姑姑那玩得很快乐吗? 迟帘:我的快乐死在昨天。 迟同学忍不住跟发小倒苦水,他被亲奶奶坑了,接下来的高三生活要他用一生的时间来治愈。 土包子转去京市一中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其实他可以转学,或者转去别的班,在学校附近挑个公寓住。 可是凭什么,他凭什么要退让? 他妈的,他要死扛到底。 迟帘:老谢,你帮我跟其他几个打下预防针,就说我要带个人回京市,是个茶基佬。 谢浮:多茶? 迟帘一说这个就诈尸般爬起来,拳头砸在床上:他用夹子音叫我哥哥,让我帮他拧水,就这么茶。 谢浮:根据我的经验,只要是个绿茶,那就长得不丑。 迟帘:错,又丑又土又茶。 谢浮颇感新鲜:没见过的品种啊,我快闷死了,你把人介绍给我,让我玩玩。 迟帘:哥们,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缠上可就甩不掉了。 秒撤回,换成:这样,你要是帮我搞定他,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爹。 谢浮:把他的号码给我。 迟帘没有土包子的联系方式,他找姑姑要了,发给谢浮。 不多时,谢浮就来和他分享进度:加上了。 迟帘:你别忘了设置朋友圈阻止他进去,不然你自己丢人,还有可能连累老子! 谢浮发给他聊天框截图。 -你好【玫瑰花】。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加错人了。 -但你同意了。 -我无聊。 -我也无聊,茫茫人海中,我们两个无聊的人相遇了,我们真有缘。 迟帘:…………这么土? 谢浮:对症下药。 迟帘:那你怎么还上赶着搭讪,我看到聊天内容都要吐了。 谢浮:开头不重要,结局才重要。 迟帘从床上跳下来,拿桌上的可乐喝几口:不要出人命,别让他再缠着我就行,我真的受不了他喊我哥哥,妈的,噩梦。 谢浮:一天搞定。 迟帘相信谢浮的手段能力,那哥们比他还颜狗,好在只是网聊,不用见真人。他看一眼谢浮的头像,是八块腹肌,怪不得土包子那么快就加上了。 昨天一看到他就两眼发直,然后趁姑姑不在,又是对他舔嘴又是撩头发,争分夺秒地偷看他,傍晚再见的时候,带着一股子脏味的小动作没了,换套路了,别太恶心人。 迟帘开门出去。 小客厅吹着冷气,沙发上的陈子轻眼神询问,迟帘看他的眼神充满鄙夷嘲讽,像看一个龌龊肤浅的小丑角。 ???陈子轻现在不想做标注任务,就懒得管迟帘,他躺在沙发里继续和网友聊天。 迟帘呵呵,这是舔上八块腹肌了。 他下楼吃早饭,发现桌上什么都没有,怒气冲冲地回到二楼,一脚踹在沙发上面。 陈子轻被那股力道震得手一抖,手机砸在了脸上,他疼得脸拧起来:“迟同学,你干嘛踹沙发啊,这么大力。” 迟帘耳边嗡嗡响,这他妈的在跟谁撒娇? 陈子轻拿起手机揉了揉脸,迟帘看过去,正常人脸被手机砸,都会砸出红印子,他没有,太黑,看不出来。 这不就是颗黑蛋。 长这样还要学人茶言茶语,怕不是得了脑血栓。 迟帘讥笑:“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行,我注意了,滚下楼去把早饭拿上来。” 陈子轻惊讶地说:“我以为你不吃……我为了不浪费就全都吃光了。”他下意识把手放到有点鼓的肚子上面。 迟帘刘海几根毛乱翘,他眯着漆黑的眼,过分好看的脸配着愣怔表情,有点傻。 陈子轻维持平躺在沙发里的姿势,一动不动地仰视着他,比他更傻。 迟帘倒退着扶额,谢浮说一天搞定,那就一天,只要他熬过今天,明天又是一条好汉,他…… 他一转头,思绪七零八碎。 土包子的T恤不知道穿过多少年了,洗得泛白,领口变形松松垮垮,这会儿他在挠痒,领口一拉扯就显露出一片胸口,隐约还有半颗豆子。 迟帘眼睛被强了,他脸黑红,满身冷汗地回到房间,并把房门关上,反锁,哆嗦着在手机上找到漂亮妹妹洗眼睛。 陈子轻翘起腿打了个哈欠,网友没回信,他就不主动找了,可有可无打发时间的存在。 头像上那八块腹肌一看就是网图。 京市 谢家,谢浮在陪家人说话,他不时转一下指间的薄片手机。 “儿子,你迟阿姨跟迟叔叔在国外出差,他们太忙,怕是顾不上阿帘,你要多陪他聊。”谢母叹息,“最好是在他不理解父母的时候开导开导他,别让他钻牛角尖产生青春抑郁症叛逆期,做父母的,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不都是为了生活。” 谢浮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妈,你多虑了,他在他姑姑那边玩得很好。” “那种半小时就能逛完的小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谢母雍容华贵的脸上浮出不认同,她看一眼一表人才的儿子,“你今天不出去?” “没什么意思。”谢浮兴致寡淡。 “成天说没什么意思,人活在世上,哪有那么多有意思的时候。”谢母心生一想法,“要不,”她提议道,“你谈个恋爱?” 谢浮笑出了声:“妈,我是gay,你确定让我谈?” 谢母骤然想起儿子的性取向,她的脸色变了个彻底,却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因此发火,只是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 谢浮前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漠然地刷起手机,他半出柜,父母清楚他的隐秘,发小同学们一概不知,都当他是喜欢卡哇伊小萝莉妹妹。 微信上消息不断,土茶却没动静。 谢浮又深又宽的眼皮半阖,睫毛密而翘,盖在眼上的那条弧度偏长,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手机,生平头一次被冷落。 而且,迟帘不是说挺会茶的吗,怎么一点茶味都没有。 谢浮玩味地意识到自己被钓了,段位模糊不清,他打开和土茶的聊天框,输入一行字点发送:我要打游戏,有个坑位,你来不来? 土茶:打游戏啊,我不会。 谢浮眼下生冷,这就装上了,他乏味地打字:我教你。 陈子轻看了网友发的游戏名字,原主的手机上就有,不用他特地下载,但他不知道原主的账号密码。 【账号:我在新东方学泡茶,密码:XXXXXX】 陈子轻登入进去,迟帘昨晚玩的好像就是这个游戏,那他玩一玩吧,兴许是个能用上茶艺的情境。 . 陈子轻这一玩就玩了一上午,他下楼烧午饭,抄了两个菜烧了一个汤,站在院里喊;“迟同学,午饭好了!” 迟帘不理睬。 陈子轻吃完盛了一碗饭,夹些菜压在饭头上送给他。 房门敲不开,陈子轻就把碗筷放在小客厅的茶几上面,自个去睡午觉了。 迟帘出来撒尿看到那碗饭,他冷嗤:“狗都不吃。” 转身回房间往床上一趴,膀胱胀了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出去忘了把那泡尿撒出去。 迟帘臭着脸又出了房间,他第二次把视线瞥到那碗饭上,反应过来时已经吃了一口,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鸡蛋羹跟家里做的不一样,一点也不光滑鲜嫩,都是坑坑洼洼的蜂窝。 和人一样丑。 迟帘用鸡蛋羹拌饭吃几口,那家伙整个人都很脏,像是八百年没洗过澡。 老子就要以貌取人,不行吗。 迟帘咽下饭菜,他猝然白了脸,瞳孔紧缩。 操! 我竟然吃了乡巴佬做的饭,万一里面加了料,吃完就该心跳加快|兽||性大发。 即便没料,那口水呢,筷子有没有被舔被含…… 迟帘被自己的想法给刺激得干呕,他刚颤着手放下碗筷,余光就捕捉到了一只蟑螂。 嗖地从他眼前跑走,没了,不见了。 去哪了? 操他妈的,蟑螂呢? 迟帘头皮紧绷,快速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砸过去,蟑螂从沙发底下一个滑行,他砸纸巾盒,砸拖鞋,身边有什么砸什么。 房里午睡的陈子轻被吵醒,第一反应是地震了,他慌忙跑出去,迟帘站在一地狼藉里崩溃地喘息,眼尾都激动红了,随时都要哭出来。 “哥哥,你,”陈子轻觉得现在茶不起来,就生硬地开口,“迟同学,你怎么了?” 帘子后面的蟑螂爬了出来。迟帘咒骂着抓住沙发,下一刻就要搬起来砸上去。 陈子轻:“…………” “别砸,”他举起双手阻止暴走中的迟帘,“我去捉,你别动。” 真的是捉,徒手捉。 陈子轻淡定地把蟑螂用纸巾一包,倒口水打湿丢进垃圾篓里,安抚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迟帘唇角颤动,没事?这他妈叫没事?他不敢相信这世上有顾知之这种人,茶起来要人把隔夜饭吐出来,正常的时候很不正常。 “顾知之,你比蟑螂可怕多了。”迟帘咬牙。 陈子轻笑着掰手指:“你怕鬼,怕蟑螂,这两样我都不怕,你还怕别的吗,跟我说说,没准我也不怕。” 迟帘心里门儿清,这家伙想趁这个机会接近他,真敢痴心妄想,没皮没脸。 陈子轻见迟帘往楼梯口走,他要说什么,想想还是闭上了嘴,却在下一秒跑上前,一把拉住迟帘,话到嘴边就被暴力甩开手。迟帘挥手的瞬间打到了他的眼睛,他一下就流出了泪。 迟帘从没把人打哭过,他出现在了短暂的尴尬,很快就消失了。 “是你自找的。” 迟帘把手塞进口袋里,装逼地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道:“你自找的。” “我只是想拉你。”陈子轻一只手捂住泪流不止的眼睛,一只手去指迟帘脚前的惨白墙边,“膝盖磕到那儿特别疼,我经历过,所以才拦你的。” 迟帘一愣。 陈子轻捂着眼睛转身去卫生间,背影看起来十分可怜。 迟帘的内心深处不受控地滋生出了一丝自责,下意识迈动脚步追上那道身影,前面的人微微扭过脸,抿着嘴,指缝里湿淋淋的滴落着泪水,轻声说话。 他说:“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胡乱拉哥哥,把哥哥吓到了。” 迟帘犹如从迷障中惊醒。 我疯了,我对一个死基佬自责。 迟帘找发小催进度:谢浮你能不能行,半天都过去了,你怎么还没搞定他? 谢浮没回,迟帘就又发语音:我不该找你,我应该找老季,他是咱们几人里面最容易吸引基佬的一个,他对付基佬比咱们都有经验。 谢浮还是没回,冷淡态度和主动要号码判若两人,性情喜怒无常,他下午才听迟帘的语音,然后就放一边了,直到晚上,谢浮在家宴途中给土茶打视频。 想看看到底多土多丑。 视频接通了,手机疑似放在卫生间的台子上面,镜头对着天花板。 玩这种小把戏…… 谢浮欲要索然无味地按掉视频,一个脑袋伸到了镜头前,头发被毛巾包成一团,露着完整的五官眉眼,全部避开他的审美区域,那肤色一衬托,视频整个色度都暗了下去,他感觉迟帘评价得还是保守了些。 “同学,你那边怎么是黑的啊?” 没故意夹,似是说话的习惯,尾音自然的拖了点往上翘。 “同学?” “怎么连声音都没有,卡了吗?” “我凑这么近,脸好大啊,好像能把那边调大,我这边调小。” 黑暗中,谢浮的上半身前倾一些,又前倾一些,距离两次拉近,他盯着视频里的人,那下垂的眼型和直率眼神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那条小狗,他很喜欢。 后来, 小狗被车撞死了,他铲了半天才铲起来。 谢浮把视频关了,将土茶的名字改成另外两个字:小狗。 …… 陈子轻莫名其妙,怎么打了视频又不露脸不说话,搞什么东西。 说是京市人,高中生,实际谁知道呢,网上的人连最基本的性别年龄都真真假假。他在学玩游戏,想有个人带,这网友先留着吧。 陈子轻顶着半湿的头发去镇上溜达,迟帘骑着单车停在他面前,一身简单清爽的白色运动套装穿出了王子的燕尾服既视感。 迟帘见鬼一样:“顾知之,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没,”陈子轻感觉迟帘周身气息很冷,明显固执己见不听解释,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迟帘两条腿撑地,按着车龙头的力道发紧,指关节森白透红,他怕被这家伙尾随,今天白天都没出门,天黑才出来透个气,却还是被找过来了。 小镇太小了,甩不掉。 “我去西边,我不想在那里看到你。”迟帘厌恶地压制着脾气,“听得懂?” 陈子轻说:“听得懂,你放心,我不去西边。” 真就这么容易打发了?迟帘将信将疑,脚踩上踏板,耳边响起他原形毕露的声音:“你晚上回来睡吧?” 迟帘听着他近似查岗的语气,差点没从单车上摔下去,怒极反笑道:“顾知之,你当自己是谁,我老婆吗?” 陈子轻愕然:“那真是没有。” “算你还有点廉耻心。”迟帘就要骑车走,没骑动。 陈子轻抓住他车座后面的那块铁板,认真地确认:“所以你晚上回来睡的吧?” 迟帘面色青白交加:“松手。” 陈子轻不松,你今晚要是不回来睡,那我现在可就要抓紧时间完成标注任务了。 两人僵持上了,陆续有路人侧目。 迟帘丢不起这人,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回。” 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美好的暑假生活提前结束,有种过招失败的无力感。 . 陈子轻望着迟帘骑车消失在街角,他收回视线在这一块地方转悠,察觉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往他身上瞅,他毫无预兆地迎上去。 是个女孩,她没料到自己会被他发现,有点慌乱地故意东张西望。 他还看她,她鼓起勇气向他走来。 原来是迟帘的爱慕者,偷偷暗恋的胆小鬼。 女孩从家里超市拿了两个雪糕,给陈子轻一个:“他来镇上快二十天了,我都不敢跟他说话,太好看了长的,皮肤还比我认识的所有女孩子的都要白,我看你们在街上有说有笑,你昨天才来,今天就跟他熟了,你是怎么做到的,不自卑吗?” 没恶意,只是单纯的困惑,其中夹杂了点羡慕。 陈子轻吃着芒果雪糕上的一撮奶油:“还好啊,可能是我见的帅哥比较多。” 女孩说:“像他那么帅的,哪还有。” 陈子轻面朝散步的行人:“虽然少,但还是有的,就我见过的帅哥里面,有比他更帅的。” 女孩吐舌头:“你就吹吧。” 陈子轻笑笑:“那就当我吹。”他指指女孩手里的雪糕,“要化了。” 女孩忙去吃,一张纸巾递过来,她抬头,陈子轻对她说:“雪糕流到手上了吧,给你纸擦手。” “谢谢。”女孩接过纸裹上黏糊糊的雪糕棒,隔着纸拿住,“要不要我给你介绍适合你风格的穿衣博主,你照着打扮打扮应该不差,其实你身高不矮,长得也还可以。” 陈子轻说:“好啊。” 女孩有些惊讶他的爽快:“你听意见,已经是半个帅哥了。” 陈子轻倒不是想做帅哥,他要考虑到人作为视觉动物这个特性。能在有限的条件里做点改变,为什么不做呢。 不管是去京市迟家借住,还是去一中上学,人际交流上都要注意,他的任务关键词还没激发,不清楚是什么,任务地点大概率是在学校。 . 迟帘很晚才回来。 陈子轻一边留意着他的动向,一边在微信里找网友吐槽和人相处太难。 八块腹肌:真诚是必杀技。 小狗:可我没有入场券。 八块腹肌:入场卷? 小狗:就脸啊,我不好看。 八块腹肌:关了灯都一样。 小狗:……我只是交朋友,你误会了。 八块腹肌:朋友多的是,处不来就换一个。 小狗:不行,这个朋友对我很重要。 八块腹肌:多重要? 小狗:我每天都要叫他哥哥,不叫就会死的那种重要。 谢浮手中钢笔掉在了书上,如此不知羞耻的话都能说出来,这是真傻还是假傻? 小狗:你是帅哥吗? 谢浮:身边人都说是。 陈子轻若有所思,那试试对他茶能不能行,要是行,以后日常任务就在他这做。 没几秒,谢浮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小狗:哥哥,我这么找你聊天,会不会打扰到你的女朋友啊? 谢浮面部肌肉轻轻抽了一下,就这是个人都能识别的做作绿茶水准,迟帘也招架不住? 他慢条斯理地回复:哥哥没有女朋友。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念了出来,嘴上嘀咕:“我的茶语有没有效?” 【每日茶语*5,完成度1 /5】1还是在街上对迟帘使用茶术的时候动的数字。 此时没变化。 要么不是帅哥,要么隔空不行,只能当面说。 陈子轻退出了微信。 聊天框长久地没有新消息,谢浮写了张卷子,给迟帘打电话:“你在做什么?” 迟帘蹲在洗衣机旁的地上:“搓内裤。” 谢浮淡笑:“迟少自己搓内裤?” “我这边就我,姑姑,土包子三人,我不自己搓谁搓?土包子倒是想,操,我在他前面洗澡,我换下来的衣服就在盆里,他不会偷偷造飞机吧?” 迟帘越说越像那么回事,愤怒地扔下打了泡沫的内裤:“老子找他去。” 谢浮意味不明:“阿帘,你原先不这么躁动。” 迟帘没回神,就听谢浮道:“电话别挂,我听听看他生活中跟网上有多大区别。” “你说一天搞定,还剩不到两小时,谢少,你怎么说?”迟帘不忘找马失前蹄的发小算账。 谢浮道:“你有隐瞒。” 迟帘不得其解:“我隐瞒什么了?” “你只说他对你犯花痴,和你茶言茶语,没说他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了有执念的地步,你知道的,一个人的执念最难对付,我失败情有可原。” 迟帘面露骇色:“这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才认识两天,不是认识两辈子,这么点时间就有执念了?谢浮竟然也信? 话音未落,怀里就撞进来一个人,他顿时风中凌乱。 陈子轻站稳后退:“呀,对不起,哥哥,是我不好,我……” 迟帘痴呆状:“你第一个字发的什么?” “呀。” 迟帘听见了谢浮的笑声,从手机那头传过来的,他脸爆红,明明跟他没关系,可他就觉得自己糗大了,丢脸地想把顾知之藏起来,这家伙不能见人,尤其不能在他旁边见人。 “放过我。”迟帘两天时间沧桑了很多,一身嚣张锐气都没地儿使,“多少钱你说。” 陈子轻飞快看他一眼就把头垂下去:“我不要钱。” 迟帘瞳孔地震,整这娇羞的死出,是要吓死谁?他后知后觉电话还通着,赶紧按了。 “那你就是,”迟帘居高临下地瞪着小黑皮,“单纯的馋我身子?” 陈子轻说:“也不是。” 我只是单纯的想茶你。 迟帘把他的回答当成狡辩,冷冷道:“顾知之,你去了京市,我多的是法子让你在学校呆不下去,” 陈子轻忽然打断道:“你学习成绩好吗?” 似乎恢复正常了。 迟帘云淡风轻:“一般,年级前十。” “哇,哥哥好棒啊,不像我是个班级吊车尾,我和哥哥说话都觉得自己不配。” 迟帘擦掉唇边不存在的老血,唇上沾了搓内裤的泡沫,苦得发涩,他连忙去漱口,谢浮带不走顾知之,只能让老季上了。 不过老季不一定愿意忍着不适帮他这个忙,先回京市再谈。 门外响起魔音。 “哥哥,你的暑假作业一定都写完了吧,不像我,一个字都没有,不知道一中开学会不会检查暑假作业,我好怕啊。” 迟帘把盆踢到墙角,谁能有他怕? “姑姑你还没睡啊,不是的不是的,迟同学没有欺负我,是我不好,我让迟同学烦了。” “阿帘,你作什么呢。”姑姑敲门。 迟帘不开。 门外响了几句话,姑姑下楼了,就剩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的死基佬,他到底在怕什么。 . 迟帘开始无视陈子轻的存在,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给回应。 陈子轻反正是每天五句茶语,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渐渐的,迟帘出现了荒谬的脱敏反应,他不但不起鸡皮疙瘩,还在想,今天该来了,果然来了,今天难道不来?还是来了。 “迟同学,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市?”陈子轻剥了个香蕉吃。 青春气息正浓的男高生,想象力丰富还容易代入,迟帘面红耳赤地怒吼:“你他妈为什么当着我的面吃香蕉?” 陈子轻剥香蕉皮的动作一停:“你愿意和我说话了啊。” 迟帘眼不见为净地背过身去。 陈子轻吃香蕉:“马上就到八月了。” 迟帘嘲讽:“怎么,迫不及待要去京市当小丑?” 陈子轻口齿不清:“我是去学习的。” 别把他笑死,迟帘跟发小们发信息,他私聊谢浮,问还有没有跟顾知之网聊。 谢浮:阿帘,你为什么会问这种弱智的问题? 迟帘吃瘪,确实,谁会没事和那土基佬网聊,他偏身斜眼。 陈子轻咬着香蕉抬头。 香蕉进嘴的吃法打马赛克一点都不突兀,迟帘眼皮狂跳,为了勾引他,一点下限都没有,这种人去了京市也攀不上交际圈,注定会被孤立歧视,过不了几天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学校,回到山沟沟里面当小老鼠。 迟帘想到这舒口气,他当回事,才是个事,只要他不当回事,那就不是个事。 这样的人,没资格让他当回事,是他前些天脑子糊涂。 陈子轻把香蕉皮扔掉:“迟同学,你还没,” “八月初就回京市。”迟帘不耐。 陈子轻想,八月初的话,那在这待不了几天了,他心不在焉地往阳台走,路过迟帘脚边,一个没注意直接就踢了上去。 迟帘被踢了,他就要发火,抬眼对上的却是一个后脑勺。 可以踢喜欢到产生执念的人,踢完当没事发生?这合理吗? 顾知之每天不固定时间对他说几句茶言茶语,其他时候好像并不在他眼前找存在感,什么意思,钓鱼? 迟帘沉着眉眼,顾知之把他当鱼,是不是还有个鱼塘?不可能,没有谁配和他在一个鱼塘。 好像重点不对。 迟帘去洗把脸打游戏,还是游戏好,暑假就该打打游戏睡睡懒觉。 . 离开京市前一天,陈子轻跟迟帘陪他姑姑去参加白事。 就在镇上的饭馆里头摆的饭局,摆了十来桌,姑姑这桌几乎都是熟人,陈子轻起身敬酒的时候,迟帘坐着不动,拒人千里的矜贵少爷范儿十足,看人都是藐视,偏偏没人说他的不是。 “知道我吃饭的时候,最讨厌哪种人吗?”迟帘在陈子轻耳边说。 陈子轻舔着嘴上的啤酒:“我这种人。” 迟帘看他笑话:“我是不是要夸你有自知之明?” “其实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陈子轻说,“我敬了就省事了。” 迟帘不置可否。 陈子轻也不再多说,自顾自地吃吃喝喝,他中途去上洗手间,无意间听见几个人议论死者的事情。 有什么遗产要争夺,有什么遗愿没做。 陈子轻听着八卦去洗手,脑子里的思绪跟着八卦转走,那就托梦啊,托梦视线遗愿。 【叮】 陈子轻停下洗手的动作。 【疑似触发任务关键词‘遗愿’,关键词已标注,审核通过,宿主陈子轻,恭喜您成功解锁任务,正式开始这个世界的旅程。】 系统:“现在发送任务,请陈宿主留意,30秒后收回。” 陈子轻望着镜面上的任务投放板。 《茶艺速成班》,jiao。 【来自部分灵魂们的诉求:每个离世的人心中都有不灭的灯塔,没实现的遗憾,他们渴望得到关注,得到弥补,得到抚慰,得以平息。 这是一份逝者遗愿清单,上面可放满十个遗愿,只等好心人帮忙填满。 不可跳单,不可失败,帮每个逝者完成遗愿,好心人都会得到相应的报酬,绝不会亏待好心人的付出。】 陈子轻很吃惊,这次的任务竟然是帮鬼做事,数量满了,任务就完成了,第四个任务和之前的三个任务相比,像是要容易很多。 那他这次只要注意两个标注任务引发的警告次数,任务就不会再失败了。 做梦呢,十个遗愿相当于十个任务,是那么好完成的吗,失败一个就玩完,谁知道都是什么遗愿,会不会很坑人。 清单上面一片空白,做不了啊。 陈子轻刚动这个念头,清单第一行就出现了一张人脸,死白,面带微笑。 是他镜子里的脸,原主的脸。 陈子轻猛一看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原主竟然在清单上面,他有什么遗愿吗? 顾知之的脸旁边开始出现字迹——我想拥有甜甜的爱情。 不就是迟帘吗? 陈子轻唉声叹气,当初他解锁迟帘带出来的“你想和他谈恋爱”这句没有标注,他还想着不用谈,只要暂时对迟帘使用茶语,去了京市遇到别的帅哥,就可以不用只针对迟帘了,偶尔换着用用。 现在,原主的遗愿是想有爱情,看来还得谈,不谈不行。 陈子轻犯愁,怎么谈啊,迟帘喜欢漂亮的妹妹,他追不到的,近水楼台也没用。 就在他要往外走的时候,“甜甜的爱情”后面又有了字。 【我在网上搜过京市第一中学的风云人物,我想跟看起来很花实际很纯情的校草迟帘谈恋爱。】 陈子轻哎了声,他就知道。 【我也想跟家世好有涵养,性情不定,能笑着掐我脖子和我接吻的学生会长谈恋爱。】 ?别太过了。 【我还想跟帅气寡言,但男友力爆棚的篮球队长谈恋爱。】 我不活了。 茶艺速成班 弥漫轻, 没人当回事,甚至都注意不到,只有跟他一起来的 迟帘早就放下筷子玩起了手机, 他左边位子空着, 桌前是啃剩儿。 姑姑叫他:“阿帘, 迟帘在刷短视频, 拿掉, 他不爽地扭头, 被他姑姑敲了个板栗子。 “姑姑,你打我干什么。”迟帘吃痛,他皮薄容易上色, 额头红了一块,三分痛表现出了三十分痛。 “好了好了, 是姑姑不对,男孩子这么脆弱。”姑姑吃了口糯米,“我让你给小顾发信息, 问他在哪, 没事就快回来。” 迟帘斩钉截铁:“不发。” 姑姑说:“小顾跑丢了,你就后悔了。” 迟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姑姑, 你没事吧,他跑丢了, 我为什么要后悔?” 想到某种可怕的猜测,迟帘坐不住地站起来,瞬间就被多道视线扫射, 姑姑拉他坐回去,他压低声音,舌头打结语无伦次:“你以为我, 他,我对他,他跟我,靠,颜值差那么多,姑姑你侮辱你亲外甥?” 姑姑安抚道:“冷静点。” 迟帘仿佛身体被掏空:“我冷静不了,我一点都冷静不了。”说着就垂死挣扎地咬牙强调,“姑姑,我知道你喜欢男男,你房里很多杂志,我可以替你保密,不让我爸,也就是你哥知道,但是你不能乱磕CP,不能因为我白他黑就往一块配,我是直男,我喜欢漂亮妹妹。” 姑姑诧异:“你是直男啊?” 迟帘:“…………” 他把手机屏幕对着姑姑,亮出自己的屏保——一个脚踩椅子,身穿黑皮衣手持长鞭,前凸后翘身材火辣的猫女。 姑姑瞧了瞧:“喔唷,还真是蛮直的。” 然后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慈祥地笑道:“阿帘你误会姑姑了,我说你后悔,是觉得你们已经成了朋友,那朋友丢了,你良心上肯定过意不去的嘛。” 迟帘冷漠地说了一句:“不是朋友,我没良心。” 姑姑和人说笑了会,对小外甥道:“总之,你马上去找小顾。” “我死也不找。” . 不多时,夸下海口的迟同学在饭馆里寻小黑皮,他要面子不大喊大叫,就在洗手间,楼道,天台这三个地方找。 “妈的,顾知之,你不接电话是什么意思,躲起来玩失踪?谁在乎。” 迟帘把无人接听的通话按掉,他决定找个地儿打游戏,掉头没走几步听见有人说“饭馆外面出了车祸,一个学生过马路被车撞了”,迟帘面色一紧,不会吧?那家伙只是茶,不是蠢,不至于看到车开过来不跑。 万一跑不掉……有可能,腿那么短。 而且,受点惊吓就站在原地,张着个嘴瞪圆眼睛,傻不愣登的卖萌。 迟帘的眼前浮现出顾知之那张讨人嫌的逼脸,腿部漂亮不夸张的肌肉绷了绷,低骂一声就闷头跑进电梯,啪啪拍着楼层数字键。电梯门一打开,他撒腿跑出去,直奔事故地。 撞伤的是个初中生,车主不敢搬动他,就陪他在路边等120。 迟帘急冲到喉咙的喘息慢慢下落,全身上下都明显地呈现出了“松懈”的痕迹。 操,他为什么要松口气。 顾知之让车撞了,当场断气拉去殡仪馆,联系他那个在桐市收破烂的奶奶过来给他收尸,这事不复杂,动动手指打电话就行。 就怕没死,只撞断了撞残了哪儿要医治,那姑姑肯定会叫他去医院陪床照顾,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必须去。 说不定还要大动干戈地把人接去京市治疗,惊动他的奶奶,想想就麻烦。 所以他才松口气。 捋通了,逻辑上没有大问题,一身冷汗的迟帘回到饭馆,对着门口服务生描述顾知之的相貌,对方说没见他出来过。 那就是还在饭馆里面。 顾知之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这么会藏,是不是找死。 迟帘又一次拨打顾知之的号码,依旧无人接听,要疯了,等他把人找到了,看他怎么出这口恶气。 . 当迟帘第三次出现在天台,照常沿着外围扶栏走一圈,一转身就和抱腿坐在阴影里的陈子轻打了个照面,他们静止不动,你看我,我看你。 世界都死寂了。 迟帘咆哮:“顾——知——之——” 陈子轻被他揪住T恤按在晒发烫的地上,双手举起来放在脑袋两侧,手心朝上作投降状,一点都不挣扎。 “你他妈耍我好玩吗?看着我一次次上来找你,是不是激动得录视频当做梦题材,视频呢,我看看运镜是什么屎样,没听到吗,把手机给老子拿出来!”迟帘腿岔两边坐在他身上,眼里喷着怒火,咬死他的心都有。 陈子轻呆若木鸡:“你一次次……上来找我?” “老子这么个大活人,你没见到,你瞎吗?”迟帘要扣他眼珠子,他反射性地闭紧,“你也没看到我啊,我一直在这儿坐着。” 迟帘的粗喘声戛然而止,激烈乱蹦的心跳声也停了。 确实。 前两次视线都没往下走。 迟帘沉默地把头偏到一边,白皙的腮帮子抽紧,更白的脖子上鼓出青色的血管。 陈子轻偷偷把眼帘撑开一条小缝瞟他,听他底气不足地谩骂:“你个黑不溜秋的矮冬瓜跟阴影融在一起,鬼看得到。” “我不矮吧,我一八零诶。” 陈子轻的肚子叫了几声,迟帘没听到,却能感觉到他的肚子在上下起伏,肚子不像那张未成年样的脸,没什么肉,硌得慌。 妹妹多好,软的香的,男同又臭又干扁。 迟帘意识到这个男生间正常打闹的姿势能让基佬产生幻想,他脸色难看地爬起来,一脚把辣眼睛的洞洞鞋踢掉:“现在是要怎样,你吃多了顶到胃了是吗这么爱顶,我说一句你顶一次。” 陈子轻:“……” “我没有顶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缩在角落,我应该站在天台门口。”他圆滚滚的眼垂下去,同时本就耷拉的嘴角也往下撇,无辜又委屈。 迟帘深呼吸,真够矫情的。 眼睛鼻子嘴巴没一处不土,做这表情,平时都不照镜子的吗? 迟帘把他另一只洞洞鞋也踢飞了出去。 陈子轻的脚露在太阳下,裤管里隐隐能见到点红色,是那根发旧的红绳子。 人的惯常固定印象是白配红,那才醒目扎眼,值得许多好词好句,而黑配红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迟帘看到了就跟没看到一样,不伦不类,丑人多作怪。 “哥哥,你满头汗,领口也让汗打湿了,这么多的汗都是为我流的吗?”陈子轻大半个身子躺在阴影里,小半截在暴晒,很快就晒热的脚丫子互相搓了搓。 迟帘毛骨悚然地后退:“顾知之,你一天不恶心我就会死是吗?” “你担心我,我很开心。”陈子轻自顾自地说,“可是我心疼哥哥,以后你不要这样了,我不配你这么紧张。” 迟帘绝望地四处张望,谁来救救他。 “呕”迟帘干呕。 陈子轻:“……”到这程度了? 迟帘刚吃过就为了找土包子跑上跑下,胃吃不消。 “怎么了啊,怎么好好的就要吐了。”陈子轻今天还剩三句茶语,先不说了,再说下去,迟帘就要把中午吃的饭全吐出来了。他撑着地站起来,脚踩着地面去找洞洞鞋,“是吃坏肚子了吗?” 迟帘不舒服地捂嘴,挺高的背弯着,脚步不太平稳地向着楼梯口走去。 陈子轻赶紧穿好鞋跟上:“迟同学,需要我背你下楼,” 话没说完就被迟帘投来的阴狠目光刺在原地,他不明所以。 迟帘暴躁地质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啊?电话?你给我打,”陈子轻摸兜,左边摸了个空,他浓眉下一双眼瞪大了点,又摸右边兜,还是摸了个空。 “坏了!” 陈子轻顾不上迟帘的身体情况,三两个台阶并一起地往下跳,没一会就跑没了影。 迟帘愕然,不是异想天开的想要他着急,才故意不接他电话? …… 陈子轻失魂落魄地从洗手间出来,他冲走廊上的迟帘说:“我的手机落在洗手间忘了拿,已经没了。” 迟帘幸灾乐祸地笑,从他傻逼逼地找人到现在,那口恶气终于出了,痛快了。 陈子轻看他笑,觉得自己更惨了。 为什么忘了拿上手机,还不是因为在洗手间触发任务大受震撼,想刷刷手机分散点注意力,结果不知怎么就没把手机带出来。 陈子轻抓着头发蹲到地上。 原主的“我想,我也想,我还想”是什么句式,是只管自己爽,不管别人死活的句式。 当时在洗手间,他抱着侥幸的心理问监护系统,从里面挑一个谈可以吗? 系统没理他,但是顾知之的鬼脸上慢慢印出了一个“3”。 别太离谱。 陈子轻转而一想,这遗愿符合原主的作风,毕竟他喜欢看偶像剧,爱做梦,睡前热衷于编个你追我跑的霸道总裁灰姑娘故事把自己代入进去当灰姑娘,还不是一对一,是一群霸总痴缠他。 遗愿不能跳单,陈子轻不接不行。 好在原主没指明要同时跟三个人谈恋爱,他可以一个个来,谈一个,分了,再谈第二个。 那三人,已知的只有迟帘,剩下两人他不清楚底细,他要一个一个去接触,不能一下都认识,不然就混乱了。 遗愿不能失败,原主不光要谈三段爱情,还要甜甜的爱情。 不甜的不可以吗?非要甜的啊。 陈子轻的顾虑太多了,像分手这一步就很难做,分要分的干脆彻底平和安全,可别连哭带血的分不掉或者拖拖拉拉,那就麻烦了。 万幸三人不认识……不对,不可能不认识。 他们都是一中的。 不过他们分别是校草,学生会长,篮球队长,看起来打交道的时候应该不多,那就认识但不熟,可以让他偷摸在里面横跳。 陈子轻的思绪在“手机没了”跟“遗愿怎么完成”之间游走,他想太多,想太远,一切都没开始,一点希望都没有。 谈恋爱谈恋爱,先要追到吧,追不到怎么谈。 陈子轻抓着头发抬头,两眼空洞地望着长得像从画报上走出来的迟帘,这第一份遗愿,跟三份有什么区别,太坑了,真的太坑了,他没地儿上诉,只能接受。 话说,清单上的遗愿可以一起进行的吧,光追人谈恋爱,那哪行。 可是第二个遗愿没出来,得等它出来了再看。 陈子轻叹气,他之前在洗手间上网搜京市一中风云人物的信息,字都打进搜索栏了又清空了,根本不敢搜,怕给自己制造压力,制造恐慌。 原主的品味可以透露两个点:一,迟帘在内的三人都是一八五以上,二,全员帅哥。 帅意味着养眼,也意味着追求者多不胜数,很难搞。 陈子轻又想到了标注任务1“励志成为一杯人人赞不绝口的好茶”,这个“人人”的范围没设置,总不能要他到大街上去无差别使用茶语,获得一致好评吧。 有漏洞可钻,风险比漏洞还要大。 陈子轻收回乱龇拉的思绪:“迟同学,你打我电话,那边是什么提示?” 迟帘眯眼俯视蹲在地上的人,在天台的时候自己坐他身上,他没脸红没兴奋,这是面对喜欢到有执念的人和自己近距离接触时该有的反应? 顾知之这家伙,你以为他该这样,他却那样,你以为他继续那样,他又这样,不按套路出牌。 迟帘整个人悚然一惊,老子为什么要分析揣测他? “迟同学……” 耳边再次传来黏黏糊糊的叫声,迟帘皱着眉头受不了地打断:“不就是无人接听。” 陈子轻求他:“你再打一个看看。” 迟帘无动于衷。 陈子轻捏住他T恤袖口,拉了拉:“迟同学,你行行好。” 迟帘一把将袖口扯回来:“你手多脏,你就拉我袖口,要不要脸?” 陈子轻苦恼地抿着嘴。 “老子要被你烦死。”迟帘老大不情愿地拨打过去,那头的提示换了,换成已关机。 陈子轻听着了,心里拔凉,如果是无人接听,那还有点希望,已关机就…… 迟帘抬脚朝着他们吃饭的包间方向走:“就你那破手机竟然都有人拿,我也是开了眼界。” 身后没有丑出天际的洞洞鞋趿拉声。 迟帘脚步不停,今天出来参加白事让他受够了,去包间和姑姑打了招呼就回去。 不用去包间,直接给姑姑打电话说声就行。 迟帘拿出手机,却在下一秒捋着潮湿的额发回头:“顾知之,你他妈,” 骂声卡在喉咙里,咕噜冒个泡,没了,他难以置信:“你不是吧,丢个手机就要哭?” 陈子轻眼一转,逼着自己呜咽出声:“我身上钱不多,买不起新手机了。” 迟帘不喜欢别人哭,更不喜欢基佬哭,最不喜欢馋他身子叫他哥哥的茶基佬哭,他嫌弃得五官都有点扭曲,捉弄道:“那你去找警察叔叔,看警察叔叔能不能帮你把手机找回来。” 陈子轻讷讷:“警察叔叔那么忙……” 迟帘盯着他小麦色的圆短脸,冷嘲热讽道:“行了,我算是知道了,不就是想要我买部手机给你吗。” 陈子轻小声:“我没有那个意思。” “顾知之,你学不会礼义廉耻,也该学会见好就收,老子回京市给你买新手机,就当是日行一善,” 迟帘正警告着,冷不防地听见他惊叫:“我微信上的钱!” 陈子轻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迟帘,你能不能在你的手机上登我的微信,把我账户上的钱冻结一下?要是你不想,我就去找你姑姑。” 迟帘心脏病都要犯了,他要看看账户上有多少钱,是有百八千万还是几个亿。 哪知是两千块。 迟帘扶着心口靠墙,刚刚顾知之是不是叫他全名了?妈的,这又是什么新把戏吗?我为什么要管这些?我当他是个屁不行吗,非要去琢磨。 “才两千块,买双鞋都不够,你装什么。” 迟帘恶声恶气。 陈子轻捧着他的手机,在自己的微信上点“我”找到“支付”进行操作,再根据提示拨打语音电话,申请冻结。 “这是我全部的存款,我去了京市的开销。” 迟帘对他的假惺惺嗤之以鼻:“你去了京市,所有开销不都是我家出?” 陈子轻退出自己的微信账号,把手机还给他:“这怎么好意思啊。” 迟帘拿纸巾把手机仔细擦拭擦拭:“你有个能说会道的奶奶,把我奶奶给忽悠得连她孙子的暑假生活跟高三生活都搭上了。” 陈子轻说:“我去你家,会给你添麻烦。” 迟帘眼皮一撩,眼色明亮:“所以你良心发现,跟你奶奶说你不去了?” “那怎么可以,我要去一中学习。”陈子轻的脸上露出对未来的憧憬,“我奶奶还在等我交朋友考大学出人头地。” 迟帘:“……” “你在装逼之前,能不能先把心思从你得不到的人身上收回去。” 陈子轻害羞地笑了笑:“迟帘哥哥你,”他的声音轻不可闻,“是我学习的动力。” 迟帘眼前一黑,手机都不擦了,胡乱揣进口袋就走。 . 陈子轻回包间跟迟帘姑姑说了声就去营业厅挂失停机补卡,快轮到他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去了京市,原来的电话卡就不好用了,干脆不补了吧。 卡上的联系人里头,只有原主的奶奶比较重要,其次是网友“八块腹肌”。 陈子轻没有背下来原主奶奶的号码,他可以从迟帘的奶奶手里弄到,至于那个网友,只是一个教他打游戏的人,没了就没了吧,他不用找别的人了,直接求迟帘教他,那可是个拉近关系的契机。 陈子轻想着等拿到迟帘给他买的新手机再一起打游戏,没想到姑姑会把手机给他用,上面正好有那个游戏,她也玩,战绩比他牛逼多了。 “迟同学,我们组队玩游戏吧。”陈子轻去迟帘房门口。 迟帘趴在床上睡觉,一条修长手臂垂在床边,指骨挨着地面,一条横在床里面,他是大字形,两条长腿惬意地张开,从头到脚的线条既青涩又具有成熟男性的张力。 陈子轻就要走,房里突兀地响起声音:“那天在饭馆,” 他转头,迟帘还趴着,没看他:“不是我自己要找你,是我姑姑让我找的。” “……我知道啊。”陈子轻不解,这有什么好特意说的。 迟帘翻身面部朝向房门口,他的脸上有压出的床单条纹,透着些许幼稚,当然是赏心悦目的幼稚。 陈子轻认真地说:“我真的知道。” 迟帘保持怀疑的态度,他抖动空调被盖在身上:“你当时跑去天台搞什么鬼?” 陈子轻想了想:“整理心情。” 迟帘表情管理失败,哈?又他妈文艺上了? 陈子轻举了举手机:“组队玩吗?” 迟帘没兴趣地把脑袋转回里面:“不玩,滚一边去。” 陈子轻试图撒娇,撒出了二两油的娇气:“玩嘛玩嘛,就玩一局,我之前和一个网友组过队,他教我走位,教我怎么买装备,我基本都熟悉了,不会拖你后退的。” 迟帘猛地睁眼,网友?谁?不会是老谢吧?不可能,老谢才没那么闲。 不好说,老谢有时候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 迟帘去微信上找发小:老谢,你教过土包子打游戏? 谢浮:教过。 迟帘发了个“惊掉下巴”的表情包:你下血本了,这都没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谢浮:不是说了吗,他对你有执念。 迟帘:那我摆脱不掉了? 谢浮:你关灯摸黑睡他一次,他发现你技术烂,或许就能放下执念。 迟帘:滚,老子技术才不烂。 谢浮返回微信页面,手指下滑,停在“小狗”那里,扫了扫毫无营养的聊天记录,点进去发了个:。 一个红色感叹号弹了出来。 “呵。” 谢浮单手支着头,失笑着喃喃自语,眼里没什么笑意:“被拉黑了啊。” 拉黑就拉黑了吧,没意思。 . 迟帘这边还在较真那句“技术烂”,他通常手动都是半小时起步,这还只是手动,他们发小间比过谁尿得远,他从来没输过,射||程数一数二。 他可是正处在一个男人的巅峰时期——高中。 迟帘想到老谢教过土包子,不知怎么就挑起了点兴致,他坐起身靠在床头,冲杵在门口的人道:“别乱跟人组队,在大厅等我拉你。” 陈子轻受宠若惊:“你愿意和我玩了啊,太好了,我一定好好玩,不会让你失望的。” 迟帘啧了声,这家伙真是爱惨老子了。 一个乡土风基佬的爱,谁稀罕。 . 陈子轻嘴上说好好玩,实际就是纯忽悠,原主玩女号奶妈,姑姑是男号刺客,他不熟悉。 迟帘看出他的窘迫,黑着脸拿起床头柜上的可乐喝一口:“你能不能拿刺客,不能拿就别拿,磨磨蹭蹭要死要活。” 陈子轻坐在床边地上捧着手机,背靠床沿:“我想玩奶妈。” 迟帘不奇怪,奶妈是个辅助,没什么复杂的技术含量适合新手,容易上手操作,他说话带刺:“你有奶吗,你能奶谁。” “ 陈子轻笑着后仰头,后脑勺搭在床上,倒着看他一眼:“奶哥哥你啊,我只奶哥哥。” 迟帘头顶心窜火:“你再乱逼逼,我就用我手上的手机敲破你脑袋。” 陈子轻闭嘴等游戏界面加载。 刚进入游戏,陈子轻就猝不及防地打出了一张牌:“迟同学,你是不会喜欢上我的吧?” 迟帘在开语音,脑子错乱一下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坐得离床边远点:“把‘吧’和后面的问号去掉。” 陈子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操控奶妈跟在迟帘后面,又出了张牌:“我有优点吗?” “比如稀饭煮得还可以,给花浇水晾根救活了好几盆花还算有点本事,再比如我能捉会飞的蟑螂,随时都可以哄你……” 陈子轻察觉房内温度骤然下降,他瞥了瞥已经坐到床最里面那个角落的校草同学,讪讪地说:“好的,我知道了,我没有优点。” 迟帘被他那苦情样子整出了点负罪感,转瞬即逝:“你去问你奶奶,她能给你说出一箩筐优点,你问我,那没有,我平等地讨厌所有对我犯花痴的人。” 陈子轻不再说话。 …… 迟帘这把没叫固定队友,随便在大厅拉了三人加上他跟顾知之凑了个五人组。 一开始他们配合得还算不错,慢慢就四处漏风。 整个队里只有迟帘一个人开语音逼逼赖赖,其他几个都不敢开,陈子轻主要承担迟帘的战火。 “妈的,一群稀世二逼让我遇到了,叫集合比登天还难,一个个的不知道忙什么,一看经济二百五。” “还有带兵带到沟里的,个垃圾玩意儿,不会带就别带,菜鸡互啄冠亚军大赛没你们,老子第一个不干。” “顾知之,你会不会玩?” “没看我快死了吗,你不给我补血,你他妈去哪?跟他妈谁后面跑?” 陈子轻被他吵得耳朵疼:“你都被前后夹击了,我去了也是死,而且别的队友更需要我。” 迟帘把手机往床上一摔:“不玩了!” 陈子轻心说,今天的茶语日常就要做完了,我不惯着你。 哎呀,忘了还要谈恋爱。 “我还是玩不好。”陈子轻从坐着变成转身跪着,他跪趴在床边,神情语态跟前一刻截然不同,“哥哥你别生气,你教我,你把我教会了,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奶妈,我的奶都给你喝。” 迟帘全身要爆炸,这么不要脸的话,顾知之都能淡定地说出来,怎么办到的。 就这铜墙铁壁的脸皮,怕是去了一中也没几个能是对手。 迟帘让他出去,这是第一次带他玩游戏,也是最后一次,没有下次了。 陈子轻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用姑姑的手机找穿衣博主学习穿搭,就那女孩给他介绍的,暖色运动风博主。 把发型换了吧。 陈子轻去理发店,斥资30让理发师把他的学生头齐刘海剪短,还提供了网上的照片,就要那种发型。 理发师用了毕生所学,还原了六七分。 不看脸的话,是个健气大男孩,看脸就是——狗系。 自身硬件摆在这,陈子轻挺满意新发型带来的变化,他对理发师道了谢,但拒绝了办会员的邀请。 陈子轻一回小楼就被姑姑拉去给迟帘看他的发型,迟帘毫无波澜。 头发剪短了,只能说看着不那么脏臭了,就那样,他姑姑是怎么夸出“帅帅的”这三字的,这辈子最大的谎言也不过如此,姑姑午夜梦回不会愧疚吗,那么骗人。 “阿帘,你不觉得小顾很健康吗?”姑姑说。 迟帘敷衍:“健康,健康死了。” “你啊,你不懂。”姑姑高深莫测。迟帘一抖,用两根手指堵住耳孔溜了。 . 晚上,陈子轻擦掉镜子上的水汽,对着镜子摸了摸剃很短泛出青皮的鬓角,他弯腰洗脸,突然感应到什么,动作僵住的瞬间把眼皮一翻,往上看了眼镜子。 镜子里的人站着不动。 真窒息。 原主怎么没走,还是他刚剪的新发型,穿着跟他一模一样的衣服。 怨恨他效率太差,来催他了吗? 陈子轻硬着头皮说:“谈谈谈,我马上就谈,马上谈。”他伸出四根手指发誓,“我今晚就制定计划,我保证。” 原主的鬼影渐渐消失了。 陈子轻惊魂未定地洗了把脸,清单上还是没第二个鬼脸,该不会要他把原主的遗愿完成了,才有第二个吧? 那是三段恋爱啊,一下子可完成不了。 陈子轻咽着口水扶墙出去,现在没开学,他接触不到另外两个风云人物,可以趁着剩下一半暑假时间专攻迟帘。 说得轻巧。 陈子轻关起门,在房里练习话术:“迟同学,我想正式追求你。” 他垂头,双臂伸直,指间攥着毛巾假装信纸递出去:“这是我给你写的情书。” “我对你的心意,你能感觉到的吧,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要命,我怕让你烦,又怕你无视我的存在,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请给我一次机会,半个月,如果半个月不能让你对我改观,那我,我再求你给我半个月。” “这不行啊,太刻意了,像背书。” 陈子轻不会追人,他开台灯在原主的笔记最后奋笔疾书,偶尔停下来咬着笔帽沉思。 大晚上的,客厅传来“嘭”“哐”的嘈杂声,楼下的姑姑在敷面膜追剧,任由外甥发神经。 陈子轻合上笔记出去英雄救美。 迟帘花容失色地缩在墙边,看他抓比上次还大只的蟑螂,脸冷白,气息都在颤。 “你把蟑螂想成没有小灯泡的萤火虫,就没那么怕了。”陈子轻说。 迟帘叫嚣:“谁怕了,老子才不怕,老子只是恶心。” 陈子轻走到他面前:“你全身上下嘴最硬。” 迟帘不屑:“嘴顶多第二硬。” 陈子轻蹙眉:“你怎么污了啊。” 迟帘面红脖子粗:“污你妈,老子说的是拳头!” 陈子轻从善如流:“哦,是我污了,对不起,我反省。”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向下走。 迟帘下意识伸手去遮裤||裆,后知后觉不大气就把手拿开,他有些心梗。 陈子轻要回去继续写追求计划,肩头一块布料被拉住,迟帘一边嫌弃他,一边用两根手指捻着他那点布料:“你再找找还有没有蟑螂。” “那你房里需要我找吗?”陈子轻顺势问道。 迟帘刚想拒绝,就听他说:“迟同学,你没听过这种话吗,当你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说明你的周围已经有一窝蟑螂了。” “看看看!”迟帘身上汗毛倒立,“你现在就去我房间,快去。” 陈子轻笑:“好啊。” 迟帘额角直抽,怎么有种被拿捏的错觉。 会捉蟑螂有什么了不起,等他回了京市,他家连个蟑螂毛都没有。 . 八月初,陈子轻跟着迟帘回京市。 姑姑给他买了衣服鞋子,用袋子装着,在他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迅速塞进车里,生怕他不要。 陈子轻把头伸到车窗外面,一个劲地回头:“姑姑,再见!” 姑姑挥手,转头就给小外甥打电话:“到了京市,你别欺负小顾,不然姑姑连夜杀过去。” 迟帘盯着短短十几天就把他姑姑收买了的黑蛋,幽幽道:“我才是你外甥。” “懂事的孩子惹人疼,小顾是我见过最懂事的了。”姑姑轻叹,“出身没得选,你不要攻击他的出身。” “姑姑放心,我只攻击他的相貌。”迟帘挂了。 陈子轻使劲把一袋衣物往背包里塞,他塞得气喘吁吁,被迟帘踢了一脚,让他小声点喘。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这是出租车,不是床上。”迟帘低声警告。 陈子轻:“……” 他靠着车门,离迟帘远了点。 这个举动让迟帘多看了他两眼,这不是可以有识趣的时候吗,非要舔着脸凑。 . 迟帘恐高,能不坐飞机就不坐飞机,他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先坐大几十分钟的出租车从镇上去市里的火车站,再上高铁,路程是八个多小时,硬座,没买卧铺是嫌床被脏。 车票是迟帘买的,他有意没买相同车厢。 陈子轻在13车厢,迟帘在8车厢,他为了尽量减少搭讪人数,故意打扮得很潮男,潮得让人风湿病发作。 迟帘在火车上睡了一觉,打了会游戏,找了两部电影看,又睡一觉,终于到京市了。 发现有人在偷拍,迟帘对着镜头比了个中指,他取下行李跟着队伍下车,没等一会就见到了人流里的乡巴佬。 一眼望去格格不入。 姑姑都给他买衣服鞋子了,他也没换上,就穿着洞洞鞋大裤衩旧T恤来了京市。 迟帘把挂了链子的墨镜往上推了推,装作不认识他。 陈子轻单肩背着背包,一条带子拖在半空晃动,他搜寻到迟帘的身影,脸都遮起来了依旧帅得出众。 “哥哥!” 迟帘吸口气,神经病啊,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叫,这跟当众拉屎有什么两样。 顾知之有病,迟帘庆幸自己戴了口罩跟棒球帽,他压下帽檐,脚步飞快地朝着扶梯口冲。 陈子轻没追,他手里拎着一个皮箱,旁边有个短发女,两人边走边说话,引来不少人打量,因为短发女妆容精致清丽可人,而和她并肩走的人不配。 迟帘在扶梯口冷眼目睹这一幕,基佬装什么直男。 陈子轻走近小声解释:“那个小姐姐的皮箱轮子掉了,她扛不动,我就帮她扛到这里。” 迟帘漠视向他打招呼的短发女。 陈子轻送她上扶梯,示意她先走,转头对迟帘说:“这是她给我的谢礼。” 两根棒棒糖。 陈子轻说:“一根是我的,一根给你。” 迟帘察觉坐扶梯的乘客频频侧目,他把口罩拉了拉,顾知之知道怎么让他丢人。 “我说我有个哥哥,她才给我两根。”陈子轻到边上不挡道,“她还说我哥哥好帅。” 迟帘面色稍缓,是个视力正常的。 陈子轻把背包背好,主动去帮他拿行李:“那我们走吧。” “离我至少两米。”迟帘强硬地命令。 陈子轻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垂头看了看脚上的洞洞鞋,抬头露出整齐的白牙,有几分尴尬和拘谨无措:“我让你脸上没光了。” 何止,你他妈都要让我没脸了。迟帘毫不心软地站上了扶梯,他头也不回,个别规矩要是不定好,开学没法活。 . 发小们不知道迟帘今天回京市,他一个都没提前通知,只让司机来车站接。 司机利索地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压着音量问少爷带回来的客人怎么称呼:“少爷,那位是?” “随便。”迟帘取下脸上头上的装饰物。 司机了然地朝着离他有点远的男孩道:“随同学。” 陈子轻:“……”他用眼神跟看过来的迟帘交流:你家司机这么幽默啊。 迟帘瞪丢人现眼的司机,话是对两米外的人说的:“你坐副驾。” 陈子轻立马小跑上前:“哥哥,我……” 迟帘用棒球帽盖在他脸上,堵住他后面的声音:“我数到三,你不进去,就自己走着去迟家。” “那不用,我可以坐地铁。”陈子轻见迟帘脸一臭,连忙拉开副驾的车门坐进去,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他张开的毛孔被冰得缩了缩,打了个抖。 “砰” 迟帘坐在后座,眼垂下去,面色好像比平时还要白。 陈子轻看出他心情不好就保持安静。 车子在京市高架桥上行驶了三十多分钟,下来向西走大道,陈子轻一直在欣赏这座城市的风景。 现代化跟古风巧妙融合,包容性很强,熙熙攘攘繁茂喧闹,却又让人感觉到高高在上的冷淡,他不知道会在这里待上多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两年,或者更长时间。 陈子轻剥开棒棒糖放进嘴里,闭眼休息。 迟帘透过后视镜扫了眼副驾上的人,有一瞬间觉得陌生,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直到超过合理时长才暗骂了句,不再去看。 . 迟家在临湖别墅区,家里被佣人打扫过了,迟帘的父母没回来,到处都充斥着有钱但冷清的味道。 陈子轻被迟帘打发去了一楼的某个房间。 迟帘瘫在客厅的地毯上不想动。 陈子轻洗了澡出来:“迟同学,你跟你学校的篮球队长,还有学生会长熟吗?” 迟帘疲惫的神经末梢像嗅到什么,猛一下弹跳起来:“怎么,你想认识他们?”他把腿翘到沙发里,“还是我用词不够精确,你不是想认识,是想巴结?” 陈子轻表情严肃:“怎么会,我住在你家,和你一起上学放学,哪还要巴结别人。” “谁同意和你一起上学放学了?”迟帘冷眼一扫,“想得美,开学后我会被家里的车接送,你怎样随你的便。” “好吧。”陈子轻遗憾浪费了路上的时间,他打起精神,“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迟帘盯他半晌:“顾知之,你没自尊吗?” “有啊,谁会没有自尊。”陈子轻说,“在我心里,自尊和哥哥你做比较,你更重要,那我就可以先把自尊放一边。” 陈子轻眼神坦荡真挚:“只有你能让我这样,别人都不行。” 迟帘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等人走了就扇自己一耳光,问什么问,让你嘴贱。 . 陈子轻煮了面条分迟帘一半,和他在桌上吃的时候,迟帘在群里说他回来了,朋友们要在“揽金”给他接风洗尘,他懒得去,让他们到他家里来,带上吃的喝的。 迟帘把手机扣上,吃口葱油面:“待会知道怎么做?” 陈子轻会意道:“我在房里不出来。” 迟帘没说他早就让发小跟其他人打过预防针了,他露出很烦的神情:“瞒得了初一,能瞒得了十五?” 陈子轻放下筷子:“那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我不让你说话,你就当自己是哑巴。”迟帘大爷似的交代,“我不让你做事,你就别做。” 陈子轻惊讶道:“你今天就要把我介绍给你朋友们啊,我还没准备好。” “你准备什么,你以为你是这个家的小女主人?”迟帘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凑近瞪他,“少给自己加戏。” 陈子轻默默把碗捧开。 迟帘瞥到了,沉下脸道:“你刚才什么意思,嫌我口水喷进去了?顾知之,你把碗给我放回去。” 陈子轻忙说:“哥哥误会我了。” “哥哥误会我了。”迟帘夸张地学他说话,下一刻就收起所有表情,冷冰冰道,“哥哥没误会你。” 陈子轻:“……” 茶艺速成班 “好好好, 我放。”陈子轻讨好地捧着碗下。 迟帘从没被人这么嫌弃过,他,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气, 对肠胃不好, 你快吃吧, 再不吃, 面就要坨了。”陈子到碗里, 自顾自地吃起了剩下的面条。 迟帘抱着胳膊坐回去, 一声不响地踹他椅子腿,在他被送到嘴边的一口面糊到下巴扭头看过来时,吊着眼角冷笑:“顾知之, 你是不是人格分裂?” 陈子轻茫然:“啊?” 迟帘见他这呆样就来气,一会犯花痴, 一会卖力做绿茶,一会爱惨了老子,一会又嫌老子的口水, 不是分裂症是什么。 不对, 也有可能是种手段。 迟帘恍然地眯起眼睛,顾知之在哪进修的钓鱼技巧, 为了钓到他这条金鱼,不断改进变幻莫测。 他年少轻狂, 会在男人的尊严受到诋毁时本能的挑起情绪,顾知之借此成功吸引他的注意,不然他怎么会被牵动思路在意对方把碗捧开这点小事, 昏了头了,他还在这家伙面前自称“哥哥”。 都是套路。 操。 迟帘上当了,中计了, 一张脸青红交加,现在拉椅子走人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加滑稽搞笑,他咬牙咽下这口血,含恨吃面条。 旁边传来陈子轻惊愕的声音:“你左手也能吃饭?” 迟帘后知后觉自己用左手拿的筷子,他嚣张不屑,口气冲得要死:“怎么,老子两只手都可以。” 陈子轻怔了怔,对他一笑:“好厉害啊。” 迟帘咬面条的动作顿了顿,这土包子怎么好像跟平时笑得不一样,他的心底一闪而过古怪:“厉害个屁。” “是真的厉害。”陈子轻不吃了,只望着迟帘吃。 迟帘如鲠在喉难以下咽:“你他妈能不能收敛一点,你那眼神是不是要烫死老子?” 陈子轻满脸抱歉:“对不起,我不看你了,你吃你的。” 话这么说,视线却没挪开分毫。 迟帘吃不下去了,他侧身面向花痴病发作的黑蛋:“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啊。”陈子轻把筷子递到他左手边,“你还没吃完。” 迟帘将筷子丢桌上:“没想干什么?你的表情你的脸上都他妈写着想让我干||你,你跟我说你没想干什么?” “哦,不止,还想摸我左手。”他把左手伸过去,在陈子轻面前晃了一圈,“做梦。” 尾音在唇边要掉不掉,左手就被抓住了。 迟帘一愣。 陈子轻也愣了下,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嘴角轻抽,默默放开迟帘的左手。 气氛他妈的尴尬得要命。 迟帘满脑子都是,他的左手不干净了,脏了。 陈子轻呆呆坐着。 迟帘抽几张湿纸巾擦左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他把擦过的湿纸巾全扔在陈子轻面前的桌上。 陈子轻没反应,迟帘不信他在难为情不好意思,肯定又是套路,老子不会再中招。 迟帘散发着酒精味的手拿起手机,解锁上游戏,又退出来:“顾知之,你抓我手了,我说你什么了吗,你就这死德性。” 陈子轻哭丧着脸:“我让你更讨厌我了。” 迟帘噎了一瞬,兴味地戳他心窝:“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再往我身上用你学来的下三滥的招儿,我会看到你就反胃,在你被一中其他人欺负的时候带头拍手,让你后悔遇见我。” 陈子轻无力反驳,他用手捂住脸抵着桌沿。 迟帘在口袋里摸出那根棒棒糖吃上,坐长途火车回来没怎么歇还要被顾知之刺激,心脏受不了,今晚是没法玩通宵了,一会狐朋狗友们来了就跟他们说声,让他们零点前撤。 “我不想哥哥讨厌我,可我好像总是……我太笨了……” 陈子轻闷闷地说着,迟帘让他坐起来,伸着胳膊给他看自己的鸡皮疙瘩。 “你天生这么白吗?”陈子轻装作看不见他的鸡皮疙瘩,好奇他的肤色,“死了一天的尸体都没你白。” 迟帘:“……” 他嘎嘣咬碎棒棒糖,抽出小棍扔在碗里:“你能不能别张口就放屁,你见过死了一天的尸体吗你就这么说。” 陈子轻说:“见过啊。” 迟帘猛地把胳膊撤回去:“顾知之!” “不是要吓你的,你别怕,死人一点也不恐怖,就是一具尸体而已。”陈子轻哄着。 效果适得其反,迟帘浑身发毛,他觉得自己很无助,他妈的,明天就让佣人留宿别走了,这个家只有他跟瞎几把乱扯的顾知之会要他命。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迟帘桌底下的脚踢他:“去开门。” “你去吧,我把碗筷收去厨房洗了。”陈子轻不等迟帘阻止就把两人的碗筷一收,端去厨房拉上了玻璃门。 迟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朋友非富即贵,他和他们见了面聊不到一块儿去,想想就很尬。陈子轻在水池边放水。 不见又不行。 况且见了,说明迟帘要让朋友们知道他这号人,让他进自己的圈子,不管是不是形势所迫。 现在他就祈祷,迟帘的朋友里没人熟悉那两位风云人物,三人最好各有各的圈子,千万别扯到一块儿去。 因为他要花光心思追到迟帘,谈一段恋爱,想甜就得投入进去,秀恩爱是免不了的。 迟帘年纪小不复杂,不像嘴上说的那么讨厌他,接下来他们会继续朝夕相处,他要每天做总结,随机应变。 陈子轻咨询了账户积分,几百能做什么,买药给迟帘吃,生米煮成熟饭?会遭天谴使不得,他快速刷碗,寻思尽快让迟帘带他去见家长——奶奶。 玻璃门哗啦被拉开,陈子轻条件反射地回头。 几个少年凑在门口往里探头,新奇的目光向他投来,他们窃窃私语几句就回到客厅。 “帘哥,他都不和我们打招呼,看到也像没看到一样,排场挺大。” 迟帘本不想管理会,但他想嘲笑顾知之在厨房当丑媳妇,他把手中的小拉环一丢,扣着一罐饮料站起来,一副要去干架的架势。 “算了算,帘哥,我们没生气,就是随便说说。” “犯不着为那么个人动肝火,咱开游戏吧,开开开,现在就开!” “帘哥,你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把人打进医院了,你奶奶那头可咋办……帘哥——” “天啦,我不敢看了,我还是个小孩,我好怕。” “堃哥,你快劝劝帘哥,堃哥,别管你的小仙女了,先管管你发小啊!” “鬼叫个什么玩意儿,一个个的都是戏精,搁这儿演上了。”孟一堃给了叫得最欢的几位一人一脚,他大步追上迟帘,手臂搭上去揽着,“做做样子?” “做个屁样子。”迟帘喝口饮料,咔嚓捏扁,“不给我兄弟们面子,就是看不起我。” 孟一堃说:“那我给医院打个电话,让他们在那候着。” “不用。”迟帘脚步不停。 “都不给人送医?”孟一堃拍他肩膀,“那你这有些狠了,对着个茶基佬,何必这么大火气。” 迟帘一言不发地打开厨房门进去,把孟一堃拦在外面。 陈子轻擦着台子上的水看迟帘:“你怎么……我做错什么事让哥哥不高兴了?” 迟帘手中加力,饮料蹦溅出来,他抬着张冷掉渣的帅脸:“我几个兄弟来看你,你什么态度?不会叫人吗?” 陈子轻眨眼。 迟帘扫了扫厨房,贤惠的丑媳妇拿着布,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挺像那么回事。 “顾知之,你要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位置,我就好好给你上一课。” “我认得清。”陈子轻小声解释,“我听你的话啊,我想对你的朋友问好,可是你没让我说,我就不说,我也想挥手,你没让我做事,我就不做,我都听你的了。” 迟帘的心跳漏了半拍。 顾知之表现出来的样子像家里小宠物认生,只听主人的话。 迟帘的内心深处不自觉地抵触这种想法,他怕是心律不齐,今晚睡前就做个心电图。 “出来。”迟帘道。 陈子轻把布搓搓洗洗,拧干铺在台子上,垂头走到他身边:“迟帘。” 迟帘下意识:“嗯。” “第二次了,以后别让我听到你叫我名字。”他的脸很臭,“不然我听一次,揍你一次。” 陈子轻刚要说“对不起”,迟帘就打断了:“你的对不起和你的哥哥一样让我倒胃口,有什么话直接说,浪费我时间。” “好吧,我不说了。” 迟帘伸舌掠掉唇上碳酸饮料的味道:“不再用恶心巴拉的话茶我了?” 陈子轻用“你在说什么”的眼神瞅他:“我指的是不和你道歉。” 迟帘要背过气去。 陈子轻牵着橘色T恤下摆,腿并着,两只脚的脚尖朝向他,站姿乖顺又听话:“我穿的是你姑姑买的衣服裤子,脚上是你家的拖鞋,我这样,是不是不会给你丢人了啊。” 迟帘后背似被蛇爬过:“顾知之,你能不能别给老子装可怜!” 陈子轻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我是真可怜,我为了追你,脑细胞都要死光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再那么看我,我把你眼珠扣了。”迟帘恶狠狠的,凶死了,他拽住陈子轻,把人拖出厨房就松手,“自己走。” 陈子轻跟他去客厅,闹哄哄的声音渐渐停止。 迟帘倚着沙发:“介绍一下自己。” 陈子轻老老实实样地一五一十道:“我姓顾,顾知之,十九岁,下半年去一中读高三,来自桐市。” 迟帘抬下巴:“说一下自己刚才在厨房为什么不理人。” 陈子轻说了。 少年们面面相觑,原来是误会一场。有人憋不住地打趣:“话都不让说啊,帘哥,管这么严。” “管你妈。”迟帘笑骂,熟悉他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心里很爽。 孟一堃摸着鼻子瞥发小,管一个乡巴佬能有个鸡毛成就感,阿帘搞什么,进厨房也没揍人,他还以为真要见血。 “喂。”孟一堃朝发小带回来的人喊,“桐市是什么地方?” 陈子轻望了望长了张军人脸的男生:“小地方。” 大家明目张胆地评估他的全身上下,他出现在京市迟家的缘由,他们都了解了。 他们想着,山沟沟里长大的老鼠沾了迟家的光,去一中肯定会借着帘哥的名头做作|卖||弄。 虽然他们要考虑到帘哥奶奶那一辈的瓜葛不能让老人家难做,但乡巴佬非要出洋相,他们不看白不看。 这会儿真见到人了,发现他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黑是真的,土也是真的,五官没有硬伤却很土气,就是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土感。 不过,整个人十分自洽,并不局促难堪。 这基佬,茶吗?他们没闻到一丁点茶味,以他们鉴茶品茶的经验,还真是看不出来他是个茶哥。 但帘哥没理由骗他们。 所以这是一口他们都鉴不出来的资深老茶,他们防不甚防,只能等他主动露出茶气再做打算。 “顾知之是吧,玩游戏吗?”有少年举起手机。 玩把游戏就能暴露出一个人的很多装备,像性情,智商,情商,应变能力,抗压能力,心态,大脑小脑发育程度等等。 陈子轻看向迟帘。 “看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个菜逼?”迟帘往沙发里一坐,颔首道,“去桌上把我的手机拿过来,坐我边上看我玩。” 陈子轻用眼神说:你让我,看你玩? 迟帘尚未反应过来,兄弟们就齐刷刷地把视线集中到他脸上,不是吧,那不是可爱的妹妹才能坐的位置吗? 过来的少年里有两个女孩,她们把手挡在嘴边叽里咕噜,暧昧地瞟他跟顾知之。 迟帘悚然,又他妈是腐女?这世界还让不让他们直男活了!他耳朵尖发红:“顾知之,你滚到房里去,别出来了。” 陈子轻对戏谑看他的少年们笑了下,转身朝他的房间方向走。 客厅再次哄闹起来,其中夹杂了声,“浮哥跟燃哥都在国外度假,一个要过几天回来,一个要到一个礼拜以后”。 陈子轻的脚步放慢了点,迟帘还有发小没来啊。 背后传来迟帘吃了炸||药的声音:“你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陈子轻加快脚步消失在走廊拐角。 进了房间,他就开始做笔记,以他的认真程度,别说一个迟帘,就是高考状元……那都通通没戏。 记好今天的心得体会,陈子轻把自己摔进床上,维持闷死的姿势。 不多时,外面有人敲门,叫他去客厅表演才艺,他不想去,就说:“我睡了。“ “是帘哥的意思。” 陈子轻躺着不动,他困了想睡觉了,过了会又有人来,不是迟帘,是那个孟一堃。 “不想吃苦头就顺着阿帘。” 孟一堃刚说完,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点,一只又圆又黑的狗狗眼露出来。 “我怎么会不顺着我的帘哥哥呢,他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我什么都听他的。” 孟一堃面部一抽,传说中的茶艺?就这?哪里出问题了,是他的耳朵,还是阿帘的脑子? “你让开点。”陈子轻看他跟个门神似的挡路。 孟一堃后撤,陈子轻走出来带上门,径自前去客厅表演才艺。 面对一阵看笑话的起哄,陈子轻偷瞥不救他的迟帘,眼珠转了转:“我给你们叠个元宝吧。” “…………” 陈子轻回房取来几张纸,手拿其中一张,漫不经心地对齐边角折叠。 大家目睹那张纸在他黝黑的指间变化出三角形,船形,一眨眼的功夫,就见他对着船底吹口气, 扁船变成了一个富贵精致的元宝。 “这个才艺可以吗?能让我过关了吗?”陈子轻把元宝放到茶几边上,“不可以的话,我再画个符?” 这群富二代亲眼见证了一张符的诞生。 迟帘拿着符看,这他妈都能以假乱真了,顾知之竟然还会这唬人的手艺。 “我在网上学的。”陈子轻解释。 迟帘把符一丢,就说只能唬一唬傻子。 有的少年很喜欢灵异一类:“那你还会画别的符吗?” 陈子轻把笔放进口袋,从果盘里抓了把滚圆的葡萄吃,这会他把听迟帘指挥抛在了脑后。迟帘碍于有其他人在场不好发作,后槽牙都咬上了,这家伙哄他跟哄孙子一样,全是放屁! “一般就是驱鬼,镇邪。”陈子轻嘴里塞着葡萄,口齿不清地说。 有人提议请笔仙,迟帘手指一抖,哪个不长心的,是不是要看他吓尿。 那有着养成系明星相貌的少年越说越起劲,嚷嚷着请出来就问未来,姻缘,成绩,家里的事业……什么都能问,什么都很准,非常神奇。他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激动得两眼发光,迫不及待地想要拉着其他人一起玩。 “请了送不回去怎么办?“ “不会送不回去的,又不是拍电影,再说了,真送不回去也没事,有顾大师在呢,是吧,顾大师!” 陈子轻听出对方的吊儿郎当,叫“顾大师”也是嘲笑居多,他抿抿嘴,逐一看一张张肆无忌惮无知无畏的稚嫩脸庞,劝告他们:“不能拿灵异游戏开玩笑,要有敬畏之心。”不然你们乱搞,遗愿清单上可能会出现你们的名字哦。 冷场了。 有几个少年不爽地吐槽他玩不起来,没劲。 “砰” 迟帘把在手上捏半天的手机丢在茶几上面:“这才艺又有元宝又有符纸,这么吊,还不鼓掌。” 氛围热火起来,大家嘻嘻哈哈没心没肺。 “鼓掌鼓掌。” “顾大师,赶明儿跟我们一起去玩恐怖本呗。” 陈子轻好奇地走到沙发后面,凑在迟帘耳边问:“恐怖本是什么?” 迟帘耳朵根子一痒,蹭地躲开:“密室游戏角色扮演。” 陈子轻顿时就没了兴趣,那不玩了,够够的了。他要回房,有女生叫住他,问可不可以把符送给她。 “可以啊,你拿去吧。”陈子轻无所谓。 客厅外的花园,孟一堃深沉吐烟,发了个小鸡拍肚皮的表情给一个发小。 过了会,那头有了动静。 谢浮:? 孟一堃将偷拍的视频发到聊天框里,等发小回应,发小又没声了,他蹲在灌木丛里,夹着烟的手按语音:阿帘有丑人恐惧症,但视频里的情况来看,好像症状有所减轻。 谢浮:。 孟一堃被一口烟呛咳,是老谢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才知道阿帘要带个绿茶基佬回来,而且老谢看样子还挺有兴致,现在是怎么回事,性|冷|淡了? 有蚊子叮脚,孟一堃抓抓:你在国外有什么不顺心吗? 谢浮:没什么不顺心,也没什么顺心。 孟一堃眼皮轻跳,得嘞,这位爷状态不佳,那还是等他状态好的时候再说吧。 想了想,孟一堃又打个语音:他吃葡萄不吐籽,阿帘注意到了,看了他至少四次。 谢浮:他对阿帘有执念。 孟一堃嘴边的烟掉在了地上,他低头捡起来掐了:靠,基佬怎么就喜欢瞄上直男,这是不是一种病? 沙滩边的遮阳伞下,谢浮陷在躺椅里,有个异国帅哥搔|首弄姿想给他擦防晒油,他笑着摆手,并称自己不是gay。 帅哥盯着他那一大包,失望地舔了舔嘴。 谢浮双手放在脑后,姿态舒展地吹着海风,他四肢修长,皮肤白,肌肉薄而精实,像一条漂亮惹眼的鲸鱼。 男男女女都往他这儿抛媚眼送秋波,在他眼前显露自身傲人的部位,实在是乏善可陈,他点开微信。 孟一堃:阿帘是看在奶奶的份上才收留他的,我觉得他心里有逼数,会尽力讨好阿帘,还会讨好我们,他不可能无耻到犯乱勾引阿帘,没那个胆子,我们不用担心他指手画脚自以为是惹阿帘不快。 谢浮:再有乡巴佬的事不要跟我说,去找老季。 孟一堃:你怎么了? 谢浮笑笑,怎么了,要不是刚好那时候提不起劲,谁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乡巴佬身上。 廉价的可爱,廉价的卖萌,廉价的茶艺,一切都很廉价,一边要死要活的舔他发小,一边叫他哥哥试探他有没有女朋友,还无端把他拉黑,这么能作,他看在阿帘的面子上,不计较就不错了。 等他回国,他会要求阿帘隐瞒自己是那个网友,也不会对别人透露。 不光彩的小插曲,就该埋起来。 . 迟帘的一伙朋友擦着零点各回各家,带走了制造的垃圾。 陈子轻因为这个小细节对他们产生了还凑合的印象,他一夜到天亮,活动手脚出门溜达熟悉环境。 迟家左右两边各有一栋富丽堂皇的别墅,左边那栋开出来一辆车,陈子轻赶紧贴边站,车子慢慢开出他的视野,他没在意。 “那是启荣老板的车。” 陈子轻回头,迟帘打着哈欠出现在铁门口,头发蓬乱,眼睫毛被他揉成一撮一撮,他的手抄在运动裤口袋里,眉眼间尽是困顿之色。 “就是涉及黄金珠宝,地产,制药等多个行业的启荣。” 陈子轻惊叹:“那种大人物住在你家隔壁。” 迟帘朝右边别墅侧了侧脑袋:“季常林住的地儿。” 陈子轻不认识,但他知道一定是个在百度一搜就能搜出履历的大佬,他瞥瞥迟帘:“你和那两家来往多吗?” “都是邻居,你说多不多?”迟帘耸肩。 陈子轻问道:“他们家有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是我两个发小,谢浮,季易燃。”迟帘踩着路边长得好好的青草,“他们都在国外快乐,昨儿没回来。” 陈子轻“哦”了声:“那你们住在一排,等他们回来就能找你玩了。” 迟帘在心里嗤道,你昨儿不是问一中的篮球队长跟学生会长吗?就他们 。何止是熟,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一中名气大的人有不少,别的不问,偏偏问那两个,顾知之八成知道他们是发小,故意问的。 就好比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顾知之除了勾|引他,也会观察其他“哥哥“。 迟帘希望顾知之能看上很受基佬追捧的老季,对不住发小了,他只想甩掉那块牛皮糖,在他被逼疯之前。 牛皮糖采了朵小花送他,他扭着脸道:“花开得正好,你非要把它摘下来,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陈子轻呆若木鸡:“……那你踩草呢。” 迟帘跟他干瞪眼。 “我们都不对。”陈子轻得出结论,“下次不这样了,走吧,你带我去买早饭。” 迟帘佩服他的脑回路:“我说要带你去了吗?你就这么理所当然?” 陈子轻说:“我不认识路。” “带路不过是借口,你不就是要我付钱。”迟帘看穿他的伎俩,“老子是你的提款机。” 陈子轻挠着脸对他笑:“我的钱都在微信里面,你登我微信扫码就好了啊。” “那么麻烦,我会做?”迟帘拉着个脸,骂骂咧咧地催促,“能不能快点,腿短不知道跑起来?” 脾气这么不好的娇贵少年一点耐心都没有,让人难以想象他谈了恋爱会有多少改变,不可能甜得起来的样子。 . 上午迟帘接到奶奶的电话,让司机送他跟陈子轻去了奶奶家。 迟奶奶握着陈子轻的手,亲切地叫他小知之,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好孩子,漂亮孩子。” 迟帘抖肩:“奶奶,你的老花镜放哪了,我去给你拿过来。” “要什么老花镜,奶奶视力好得很。”迟奶奶抚摸昔日姐妹的孙子,“小知之,你缺什么告诉奶奶。” 陈子轻看迟帘。 迟奶奶立即从这一举动里判断出一个信息,她不轻不重地拍在自家孙子胳膊上:“你欺负小知之!“ 迟帘:“……” “别吃梨了,反省去。”迟奶奶训道,“不听话,奶奶怎么跟你说的,没大没小没礼貌,按年纪,你该叫小知之一声哥哥。” 迟帘意味深长:“那怕是叫不了。” 迟奶奶狐疑:“怎么叫不了?” “这就要问他了。”迟帘慢悠悠地把皮球踢给乡巴佬,老子看你怎么说。 陈子轻几次张嘴,欲言又止:“奶奶,我喜欢叫迟同学哥哥。” “噗——” 迟帘刚喝进去的可乐喷了出去,这话都能说得出口,真的一点脸都不要了。 “阿帘,你注意点个人卫生。”迟奶奶有几分嫌弃。 迟帘指着陈子轻,夸张地哭诉着告状:“奶奶,你没听到他说,” “听到了,不就是小知之叫你哥哥。”迟奶奶那是相当的开明,“这有什么的,他喜欢叫就叫了。” 陈子轻害羞一笑。 迟帘拳头都捏紧了,操。 迟奶奶叮嘱道:“阿帘,你拿出哥哥的样子,开学了要护着他,别让他受一些捣蛋鬼的欺负,在学习上给他提供帮助,你们好好努力,争取考上同一所大学。” 迟帘翘腿:“不能吧,我是要留学的。” 陈子轻没说话,他的眉眼都垂下去,安静得渗出了几分令人动容的落寞。 迟帘斜眼,怎么,还真想毕业后也粘着老子?真敢想。老子连自己的未来都做不了主,你算个鸟。 陈子轻给他梨,他把声音压到最低,好像是躲在被窝里说话:“你是不是要我直接告诉奶奶,你馋我身子,对我图谋不轨?” “别说,我不想你奶奶生气。”陈子轻慌张道。 迟帘得意道:“你求我。” 陈子轻用口型一字一顿:“我求你。” 迟帘愣了愣,不自在地把眼神一飘,听他说:“哥哥,你先记着我惹你不高兴的地方,回去我任你处置。” 他妈的,一不留神就被恶心到了。 陈子轻见迟帘不接梨,他咬了口,自己吃了起来。 迟奶奶终于做出了决定:“小知之你也去国外留学,只要你做到自己能做到的部分,剩下的奶奶帮你。” 陈子轻被一块梨肉硌到了嗓子,难受地咳嗽。 “奶奶,你看看,他被你吓到了,人各有命,一个月拿一两千工资的人,你让他出国镀金,这不是给老天爷添加工作负担?何必。” 迟奶奶瞪走孙子,和蔼地安抚贫苦人家出身的小孩:“小知之,你别听我孙子的,好点没,你还没说缺什么。” 迟帘等着看顾知之怎么趁机敲诈,没想到他说的是:“什么都不缺。” 嘁。 确实都不缺,赖上他了,还有什么没有的。 迟帘又冒出想把尽快摆脱顾知之的念头,他在微信上找另一个发小:老季,你几号回来? 季易燃:17号。 迟帘:玩什么呢,玩那么久。 季易燃:在做训练。 迟帘见他这么说,不免想到他一直以来的缺陷,只好暂停想法。 . 过两天是七夕,陈子轻废了很大的劲才把迟帘叫出去,又有意无意地和他去一家餐厅吃饭,情侣打五折。 迟帘已经顾不上自己被算计了,他被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吵得心烦气躁。 陈子轻一手拿着新买的手机,一手拿的是迟帘没吃完的棉花糖:“出来玩别这么不高兴。” 迟帘口罩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吃个饭还要排队领号,他这辈子没受过这种苦,扬言要去亲戚开的酒店。 “就这家吧。”陈子轻不让迟帘走,开玩笑,这是他在网上刷了很多帖子看网友建议,挑出来的网红情侣餐厅,寓意很好的——网友分享出来的感情结局比例透露,来这的大多都会很恩爱,最后也都分手了。 错过很难再有下家。 陈子轻垂着头说:“这家主题好。” 迟帘额角一蹦:“你没发现我们过来,很多人都在看我们?” “因为你帅啊。”陈子轻说。来吃饭的两男生不止他们,也有别的队伍,但迟帘是焦点。 他认真又诚恳地陈述事实:“你多帅,裹块布都能让人移不开眼。” 迟帘脸一红,老子是校草,当然帅了。 陈子轻把手机揣进兜里,腾出手掏小票:“我们前面的人不算多,等等就到我们了,现在有时间,我们去附近逛逛,买个盲盒。” …… 盲盒的普遍价位远超陈子轻想象,都是七十九,八十九,他印象里是九块九。 这个太贵了,这个也贵,陈子轻嘴里碎碎念。 迟帘拉下口罩吃棉花糖,甜得粘嗓子:“你到底买不买?” “买。”陈子轻拿了个超人盲盒去付账,一个彩色弹力球被迟帘丢到前台,他在服务员的疑问中说,“一起的。” 两样东西就超过一百了,陈子轻被京市的物价惊到了,他开始盘算今天这顿饭要花多少钱。 点菜的时候,陈子轻刷着手机上的电子菜单,眉头就没解开过。 迟帘随时抬头,都是他那丢人现眼样。 “到底几个菜,能让你倾家荡产?”迟帘受不了地开口。 “单独看不贵,一加购物车就有种怎么这么多钱的感觉。”陈子轻嘀咕,“就快好了,我点个喝的。” 接着就问道:“玉米汁可以吗?” 迟帘不在意吃的喝的,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想多费心思。 七夕就这么被糟蹋了。 虽然他没女朋友,过不过的都行,但也不能跟个天天茶他的基佬出来吧,真他妈的。 迟帘在看家里人发的信息,余光瞥到对面的人凑过来,他把手机息屏:“你在干什么?” 陈子轻屈膝站在他旁边:“我想和你拍张合照留个纪念。” 迟帘说:“不拍,拿开,别逼我掀桌。” 陈子轻要拿到合照贴在餐厅的照片墙上,他竭力夹着嗓子哀求:“就拍一张好不好。”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迟帘火冒三丈,“发春的猫。” 陈子轻:“……” 迟帘抓住他背带裤后面的小熊夹子,拉起来,松开,在它弹回去时说:“都发春了,怎么不叫?” 陈子轻犹豫了一下,单手松松蜷缩着举到脸边:“喵~” “嘭”“咚” 迟帘捂住鼻子蹲到桌底下,脑袋撞到桌子痛得眼冒金星。 陈子轻也蹲下来,凑头问他怎么撞到了,疼不疼。 迟帘粗喘着低吼:“顾知之,你长这脸,这样,这麦田色,根本不适合卖萌你知道吗?” 陈子轻叹气:“我知道。” 迟帘气息一松,终于得救了。 下一刻就听他苦恼地来一句:“但是我控制不住,我对着你就想卖萌。” 迟帘冷冷看他,语气更冷:“我是祖国的花朵,你这么摧残我,你良心被狗吃了?” 陈子轻说:“我也是祖国的花朵。” 迟帘毫不客气地评价:“茅坑边的野花。” “总归是花。”陈子轻趁迟帘不注意,飞快拍下了合照。 两人蹲在桌底下四目相视,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服务员弯腰:“二位,菜上齐了。” 陈子轻挡住脸皮薄的迟帘,若无其事地从桌底下出来:“好的,谢谢。” . 饭吃到一半,迟帘把陈子轻丢在餐厅,径自去找朋友们玩了。 到了夜生活正浓的时候,迟帘和朋友们告别,他没回家,去的奶奶那儿,今晚要在那边过夜。 迟帘早前在小区物业那里录入过自己的脸,进出都很便捷,他这次也和平时一样,过大门的时候扫描他的头像,电子音响起:“识别成功。” 就在他往闸口里面跨的那一瞬间,突兀地冒出一句:“检测到陌生人员。” 迟帘的后脑勺倏地一凉,紧跟着那股凉意窜到他后脖子,不受控地向下流窜,连带着他整个后背都凉丝丝的。 没风的夏夜,迟帘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他缓慢回头, 没人。 身后扫描区只有漆黑的街道,哪来的陌生人员? 我操,什么鬼! 迟帘提着手里的购物袋迈进小区,狂奔起来,他乱踩着地上的树影朝奶奶家跑,老远瞧见喷泉前面有个熟悉的人影,连忙加速迎上去。 少年像被狗追,跑得飞快,两条腿跑出了虚影,带出的滚热劲风扑到陈子轻脸上,扑进他眼里,他眯了下眼,深感莫名其妙,嘴上倒是平静地说:“你没回来,我想给你打电话发信息怕你烦,就出来接你……” 迟帘深呼吸打断道:“我后面有鬼,跟我一起进来了,操,顾知之,你不是会画什么符吗,快咬破手指画一个在我手上,快啊。” 他粗略地讲了门口的陌生人员事件:“老子魂都要被吓飞了!” 陈子轻把张着的嘴闭上,向他背后看了看。 从小就超怕鬼完全没辙的迟帘以为真有,头皮都麻了,他在极端的恐惧之下想也不想就抓住陈子轻的一根手指,叼住,犬牙嵌进小麦色皮肉,尝到了一点咸味才惊觉自己干的什么傻逼事。 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迟帘镇定地吐出口中的手指:“我给你咬破了,你快画。” 陈子轻没感觉到一缕阴气,迟帘的反应又不像是假的,他猜测那东西可能只是刚好也想进小区,就跟着迟帘进来了。是某个楼栋里的鬼魂,已经回家了。 当然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检测器出故障了。 反正虚空中的遗愿清单没增加,那他就不管了,他捏着流出血珠的手指,露出思索的表情:“驱邪的符是吗,我得在你胸口画。” 迟帘:? 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什么下流话? 陈子轻不听,心一横只管说:“为了达到最佳效果,不能隔着衣服,我要进你里面。” 他一眼不眨地征求意见:“你让我进去?” 迟帘脑子嗡响,手上购物袋用力砸过去,情绪失控脸红透了,羞辱又愤怒地破口大骂道:“你他妈非要在这时候吃我豆腐占我便宜?” 陈子轻接住购物袋,正色:“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你不要多想。” “那回家,不能在外面。”迟帘艰难让地退了一步,他为了保护自己的敏感带,掐住黑皮的脖子弯腰凑近,“你画的时候别碰我乃子,不然我他妈就让鬼吓死,再带走你。” 茶艺速成班 有人耳朵敏感, 有人脖子敏感,有人腰敏感,迟帘是胸, 不想让, 总觉得羞耻。 可现在, 他要面临被土基佬看穿的风险, 还这做那, 他强自镇定, 暗自发誓不能露出破绽。 没什么不能忍的。 迟帘刚做好心理建设,喷洒过来,落在他身前, 他颤了颤,五官因为隐忍有些 陈子。” 迟帘气急败坏:“那你不呼吸会死?” 会。 活人哪有不呼吸的,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迟帘又气又恼,他屈辱地叼着衣摆,仰头死瞪天花板, 通红的脖颈拉长, 盖着层小绒毛的喉结局促地上下滚动。 陈子轻说:“你流汗了。” 迟帘腾出的双手扣住陈子轻的肩膀,将他挡在一个距离外, 不准他贴上来,怕他发|骚。 “老子那么跑, 不流汗就有鬼了。” 下意识说出那个字,迟帘的不自在顿时矮下去一截:“快点画符文!” 陈子轻微垂的视线里,一滴汗珠顺着少年的心口往下划落, 一切都散发着青春蓬勃的气息,他轻轻咳嗽两声:“要把汗擦一擦,太滑了不好画。” 擦什么汗。 迟帘杀气腾腾:“你故意的是吧。” “是, 我故意的,我手指头还在流血。”陈子轻举起那根手指,“你咬破的,一直疼着呢。” “但你要我给你画血符,我就没有止血擦血。”他轻笑,“你的牙齿好尖啊,刺破我皮肤的时候像吸血鬼,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有小虎牙。” 迟帘看他手指上的齿痕,无意识地用舌尖舔了舔藏在里面的那颗小虎牙,从脸红到耳朵根子。 一点都经不起逗,天天嘴硬装逼,实际是个手都没和人牵过的纯情小奶狗。 “顾知之,我警告你,真的别在这个时候玩我,我心脏不好,从小就有心脏病,刺激过头会心跳骤停,再严重些会死人。”迟帘说得不知是真是假,他的脸色却是真的不正常。 像打翻的番茄汁洒上去,揉了个透。 陈子轻收起笑意,认真地说:“你这汗出得更多了,我兜里没纸巾,你别抓着我肩膀让我去拿纸巾,或者我直接用衣服给你擦。” 迟帘眯眼俯视他:“怎么不说用手擦?” 陈子轻说:“你不让啊。” 迟帘冷笑:“我不让你就不做?你不是最擅长嘴上一套手上一套。” 话落就自己胡乱擦几下汗。 操。 抖什么抖,能不能有点出息。 迟帘心如死灰地重新把衣摆塞进口中,两只手抓紧眼前人单薄的双肩,齿间含糊道:“行了,擦了,能画符了吗,顾大师。” 陈子轻失落地撇嘴:“不要叫我大师,你的朋友们嘲讽我,你也嘲讽我,要是你不信,那我不画了。” 迟帘心头一哽,真他妈会找时机。 就在他要放弃画符等着被鬼上身的时候,有一点微热的液体沾上来,他的大脑瞬间空白。 鲜红的血液在他胸上成线,快速勾画起了高深莫测的符文。 他乌黑长卷的眼睫垂落,飞快扫一眼就继续瞪天花板,牙齿死磨口中布料,鼻音紊乱好似带出被命运摧残的细微哭意。 活脱脱就是精致小公主被猥琐丑男调|戏,奇耻大辱。 陈子轻画都画了,只能画完,他安抚快要哭了的小公主:“很快就好了。” 迟帘鼻子里哼一声,全身僵硬。 痒死了,老子怎么想的,为什么答应让这家伙在他胸口画符。 这不比鬼可怕? 血腥气越发浓郁,挑拨着少年人尚且稚嫩脆弱的神经,他穿的运动裤,就…… 陈子轻停下画符的动作:“迟同学,你怎么,” 迟帘小腹紧绷,抬脚就要踢他。 陈子轻忙阻止:“不要乱动,画错了还要重新画。” 迟帘的指尖钳制他肩头皮肉,要把他拆骨脱皮,他疼得连连抽气:“我肩膀有点酸,你帮我捏捏。” “……”迟帘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轮到这步任人宰割的被动田地。 “迟同学,你好……白啊。”陈子轻忍不住发出感慨,他在强大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及时把“粉”改成了“白”。都不好意思了,他也不是故意要看的。 迟帘干净又可爱,还有那么点青春味的性感。 诶,我真龌龊,我鄙视自己。陈子轻的手有点儿颤,后悔将计就计了。 一分一秒都被拉长减速,过得太慢。 迟帘杀人的心都有了,他欲要吐出衣摆,却又觉得半途而废亏了,死刑犯的罪他都受了,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受的。 “很痒吧,我尽快。” 陈子轻哄了句就不再说话,他安安静静地画着刻在灵魂深处留下烙印的符文。 迟帘不知何时低眸盯视过去,这家伙认真起来不像是会色迷迷犯花痴流口水的人,甚至都不是茶里茶气的基佬,不馋他的身子,对他没意思。 他只是一张可以画符的白纸。 “好了。” 陈子轻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吸|伤口:“流的血明天吃猪肝补回来。” 自言自语着挣脱肩头的钳制,走了。 迟帘瞪眼,不管他了? 房门开关声让他回神,意识到顾知之真的无视他了,彻底完全的无视了他。 这他妈的也叫喜欢,也叫有执念? 迟帘气白了脸,转而就火烧火燎地红起来,他低头看看胸口的血腥符文,每一笔鲜红都在提醒他,前一刻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了什么。 今晚在小区门口又发生了什么。 迟帘神经兮兮地环顾房间,他发现窗帘没拉,快速去拉上,再把所有灯都打开。 真要疯了。 迟帘怕洗澡洗掉符文,就用保鲜膜贴上才去冲澡,他玩手机玩到后半夜才躺下睡觉,满脑子都是顾知之站在他两步之外,垂头用血流不止的指尖画符的一幕。 他蓦然睁眼,不是,顾知之有病吧,怎么能在画完以后就不管他了,是不是一种新的套路? 别管,别想。 迟帘闭上眼眸,过了会,他再次睁开双眼,顾知之就是有病。 房里亮堂无比,也寂静无声。迟帘在床上干躺片刻,拿到手机解锁,对着胸口拍照。 照片里的血符诡异又神秘。 迟帘眯着眼上网搜了个一个阴气重的论坛,注册进去发帖传图,他带着耳机听正能量的歌曲,一首听完,帖子里就有了回复。 -这符好血腥。 -不是真血,是颜料吧。 -楼上连这都分不清吗,一看就是血。 -黑狗血画的。 -我没见过这种符。 -我也没见过。 几十个点赞的,说明他们都没见过。 迟帘黑了脸,顾知之没在网上学,而是自己瞎画?他感觉自己是个大傻逼,正要叉掉网页,帖子里就多了一条回复。 -驱鬼辟邪。 是论坛管理员发的,很有说服力的样子。 迟帘收到了私信,就是那个管理员,问他是请的哪位世外高人画的高级符,给的什么价位,能否帮忙引荐一下,他的思绪被轻微杂声扯住,眼皮一台盯着关闭的房门。 外面什么声音? 迟帘出去查看,一个身影背对他在大门口悉悉索索,他脱掉脚上的拖鞋扔过去。 那拖鞋擦着陈子轻的裤腿砸在门上掉下来,吓他一跳,他回头望向立在走廊的迟帘:“你,你还没睡啊。” 迟帘满脸烦躁:“大半夜的,你要去哪作?” “我不去哪啊。”陈子轻说,“我只是在检查门关没关好。” “门是我关的,你以为我老年痴呆吗,我会连个门都不,”迟帘火气正大的时候被他一把堵住火口,“你关的啊,那不用检查了,肯定关好了,只要不是我关的,我就不用纠结。” 陈子轻抓着头发嘀咕:“我怎么想着是我自己关的……就我这记性,怎么背书啊……” 迟帘听到智力有问题的碎碎叨叨,脸扭了扭,这是高人?这要是高人,那他就是玉皇大帝。 陈子轻走近点,熟练地使出夹子音:“哥哥……” 等等,我今天的茶语说完了吗? 【每日茶语*5,完成度5 /5】 说完了啊。 陈子轻恢复正常说话的声音:“晚安。” . 迟帘因为那声晚安,做的梦都是光怪陆离的,他破天荒地在天没亮的时间醒来,再也睡不着了。 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的年纪,少睡点毫无影响,迟帘盘腿坐在床头把玩超人摆件,推倒,扶起来,再推倒,幼稚地反复十几次,换成彩色弹力球。 小球从他指间下坠,落地就弹跳起来,被他抓入掌中,一下一下抛着玩,他每年都会在不同节日受到很多礼物,便宜的只有这两样,带回家都嫌寒碜。 迟帘握住小球丢到挎包上面,他找谢浮打游戏。 时差原因,谢浮那边是白天,此时他在陪家人参加酒局,没时间消遣。 迟帘不想玩自己的号了,就和谢浮知会一声上他的号玩,他们发小之间经常互相串着玩。 谢浮的好友迟帘都认识,冷不防地刷到一个陌生账号——我在新东方学泡茶。 “泡茶”让迟帘想到了一个人,他去找发小确认。 谢浮:你没和那个绿茶玩过游戏? 迟帘:玩过一次,他用的是我姑姑的号。 谢浮:新东方是他。 迟帘骂了声“操”,竟然真的是顾知之,他这算什么,他已经这么了解那家伙了吗? “啪” 迟帘抽自己一耳光,从中邪的状态里抽离出来,继续跟发小语音:我跟他玩那次,他打得很垃圾,你们玩的时候,他什么表现? 谢浮:菜。 迟帘:那他自己号上的战绩是哪来的? 谢浮:找人带的吧。 迟帘:他又黑又土又丑,谁会带他。 谢浮:网上可以P照变声,他追个野王带他上分不会太难。 迟帘:………… 谢浮:人的一生不可能只喜欢一个人,你要允许他在喜欢你之前,会喜欢上别人。 迟帘:呵。 迟帘:老谢你没事吧,我有什么不允许的,我做梦都想他放过我去恶心其他人,你没办成事,我都计划跪地求老季献身帮忙了。你是不知道,他每次叫我哥哥,我都反胃,不是形容词,是生理意义上的。 谢浮:我怕你慢慢免疫,哪天他不叫你哥哥,你反倒不习惯。 迟帘:这么咒你发小,我谢你全家。 轻易就对人产生执念,一文不值,水性杨花,轻浮,浪荡,做作,茶言茶语,虚伪,分裂, 迟帘一口气把顾知之贬到土里,心头那股子无名怒气终于烟消云散。他躺倒在床上,举着手机发语音:你怎么还跟那个死基佬加了好友?列表里的人都掉价了。 谢浮:忘了清除。 迟帘:我给你清掉了,不用谢。 谢浮:ok。 迟帘:说起来,他是不是第一个让你主动撩骚却失败的人? 谢浮没回了。 迟帘丝毫没有惹到发小的觉悟,他也没觉得顾知之在八块腹肌的网友和他之间选他,是多么光宗耀祖可以吹逼一辈子的事。 爱慕你的人要是拿不出手,那你宁愿没有。 迟帘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知道是乡巴佬起来了,他塞上耳机打游戏,拉了个大奶妈喂他奶。 那奶妈操作很秀,还敢开麦交流,实在是挑不出毛病。 可迟帘却打得不爽,他结束后拒绝对方的邀请,进入贤者状态。 …… 陈子轻站在阳台吸着珍珠看日出,这是迟帘昨晚放在购物袋里带回来的奶茶,一共三杯,他都塞在冰箱里存着,起来觉得口干就拿了一杯喝,冰凉凉的。 客厅传来声响,陈子轻咬着纸管转身:“奶奶早上好。” “小知之,你怎么不睡懒觉?”迟奶奶理着头发走过来,她衣着整齐,洗漱过了,身上带着温和的香气。 “一般是不睡的。”陈子轻说,“天不错,奶奶要下楼遛弯吗,我陪你去。” 迟奶奶看了眼楼下:“遛吧,遛一会。” “老了,睡不着,醒得还早。”她叹息,有些许对岁月衰败的无力,再一听却是从容和释然。 “夏天不像冬天那么好睡。”陈子轻迅速喝光奶茶,挽着老人的胳膊和她出门。 迟奶奶带他下楼,逢人就介绍说是故人的孙子,把他夸一通,他全程乖巧有礼貌,情绪平稳到有点老成,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 “不骄不躁,不咋呼,不刺挠人,你比奶奶想象的要好。”迟奶奶说了句真心话。 陈子轻接受了这个评价。 “我那孙子就是小孩子心性,独生子,家里惯着长大的,他没吃过苦,受一点委屈就要人哄。”老人看似指责,实际都是宠爱。 陈子轻说:“迟同学长得好,学习好。” “那也不能任性。”迟奶奶挥动胳膊锻炼身体,“还是小,远远没到成长期,起码得等高中毕业才有变化,等他成长了,就该定性了。” 陈子轻认同地点点头:“奶奶说的是。” . 遛弯回来,陈子轻给原主的奶奶打电话,快挂的时候那边才接通,然后是一片寂静。他莫名紧张:“奶奶,这是我的新号码。” 顾奶奶趁着太阳不晒忙农活,她坐到水沟边上:“原来的卡上还有钱?” 陈子轻没敢说手机丢了:“没了。” 顾奶奶问道:“钱够用吗?” 陈子轻对着镜子整理短发:“我在庐市的时候,吃喝都在迟同学的姑姑家,到了京市,他负责主要开销,我自己的钱还没怎么用。” 姑奶奶锤着浮肿酸痛的小腿:“花钱不要大手大脚。”她话锋一转,“但该花的时候就要花,别因为没钱自卑畏缩。” 陈子轻笑着说:“钱花在刀刃上嘛,我知道的。” 顾奶奶不是不知道小孙去了京市的处境,那一中要么是京市户口的优秀学生能进,要么是成绩特别出众的外地人破例录取,小孙是关系户,迟家为此捐了一栋楼。 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出生是拉磨的驴。 小孙读不进去书,总想混日子,学校老师骂都不骂他了,就把他放在最后一排自生自灭,她查出得了癌症,没两年活头了,在死之前必须看到小孙改过自新考上大学,或者深交到迟小少爷那样的富家子弟,不然她心难安,会死不瞑目。 顾奶奶擤了把鼻涕抹在鞋底:“你没事别给奶奶打电话,今年下半年你只准打两次,一次是期中,一次是期末。” 陈子轻一顿。 “听到没有?”顾奶奶严厉地训斥。 陈子轻说:“听到了。” 顾奶奶的情绪有些激动:“别怪奶奶狠心,奶奶不狠点,你受点冷眼就要从京市跑回来,这怎么行,这是你能改变人生的唯一一次机会,不要让奶奶辛苦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字里行间都是让人喘不过来气的期望。 陈子轻不是原主都觉得压抑,他没表现出来,只是说:“奶奶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 “好,奶奶等你期中考完的成绩能前进多少名。”顾奶奶挂了。 陈子轻目瞪口呆,期中就要看进步吗?这么仓促,他头疼地刷了刷手机,高三课本他学完了,但那不是一个时代背景,教材肯定不一样。 还有就是,他学了,也过去很长时间了,他都忘了。 陈子轻发愁地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他现在就像是里的主角重生回到高中,可他不能从稀巴烂的学渣突然摇身一变成牛逼学霸,那是爽文路线,不现实啊。 学渣继续是学渣,这才是常规现象。 陈子轻搓搓脸,先不想了,会有办法的,迟帘是年级前十,现成的一对一家教小老师,他得想办法用上。 要想让迟帘尽心尽力地帮他补习,那高三毕业前不能分手。 又扯远了。 . 一回到别墅,陈子轻就问迟帘:“迟同学,你能帮我借到高三的主科教材吗,我想预习。” 迟帘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神走得厉害,鞋都没换就往里走。 袖口被拉住,他没发觉,继续走,被阻拦了才停住,莫名其妙地对拉着他的人发火:“基佬我见过不少,像你这么娘炮的绝无仅有,顾知之,你都能载入史册了。” 陈子轻思考:“我娘炮吗?还好吧。” 迟帘拳头打在棉花上,他有种跟这家伙不在一个频道的感觉,形容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反正就他妈让他不快。 “老子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在胸口画了个符。” 从那以后就觉得在他面前没穿衣服,很没安全感,仿佛已经发生了某种实质性的关系,我操。 迟帘从来没意识到自己传统保守成那鬼样子,他明明没少和发小朋友们赤膊相见,这种反差的憋屈他都没地儿说。 陈子轻看出迟帘内心的想法,说了句:“你裤子是穿着的。” 迟帘不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呕血:“下次是不是就该在我腿上画了。” 陈子轻瞥他腿,被他捂住眼睛压在墙上。 眼前一片黑暗,陈子轻背靠墙壁,毫无威胁性地说:“高三的书……” 迟帘讥笑:“我要是你,就该抓紧时间巩固高一高二的知识点。” 陈子轻恍然:“那你把你高一高二的书借我看看。” 迟帘的注意力在掌心两扇睫毛的颤动频率上面,听到他说:“还有笔记。” “一中多少人惦记我的笔记,你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就想要?你脸是比别人大多少倍?” 迟帘将捂他眼睛的手掌撤下来,对上他直白坦荡的眼神,好似他们多亲密无间,可以这么容易就能共享学习资料。 “确实大很多倍。”迟帘鄙夷。 陈子轻吃痛。 迟帘惊觉自己掐住了他的脸,手被沸腾的热水烫到一般,飞快地拿开,指尖迅速被无形的红肿覆盖,难以控制地起了整片水泡,密密麻麻十分骇人,不碰的时候只是刺痛,一碰就是钻心的剧痛。 操,我为什么会掐他的脸? 接下来十几个小时,迟帘满脑子都是这个惊天动地的疑问,他有种意识到什么却不敢去意识的微妙心得。 …… 陈子轻暂时顾不上迟帘,他根据网友的帮助下载了一个软件,是交易二手物品的地方。陈子轻在那上面买了一中上一届的三年课本,买家离他十三公里左右,他做地铁上门去拿。 地铁上有个女孩靠门边打电话,她不惧周围视线,给在感情上受苦受难的朋友支招。 陈子轻听了会,听出点名堂,追人好比放风筝,要有拉有放,他赶紧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来,想了想决定给迟帘发条微信。 迟帘点开一看。 黑蛋:迟同学,我一直都在努力让你对我有好感,可我总是做不好,被不喜欢的人骚扰一定很难受吧,对不起,我不会再那么做了,真的很对不起。 迟帘把手机扔一边,又他妈不知道在哪学的新招,拿他当小白鼠。 黑蛋:从今以后,我会把对你的不切实际心思收起来,藏在角落,如果我住在你家给你带来困扰,我可以申请住校。 迟帘嗤笑:“还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切实际。” “想让我对你这个死基佬有好感,那几率比火星撞地球都要小。” 发两条矫情的信息就指望引起我的注意,做梦。 迟帘一个符号都没回,他去泳池游泳,在水里制造出了很大的水声。 妈的,一天都没回来,不知道跑哪浪去了。 . 陈子轻下地铁去买家的住处,正走到半路,遗愿清单上突然就有了变化。 顾知之下面多了一张鬼脸,是个酷酷的耳钉男,叫方跃,他的脸旁边是他的遗愿——我的贝斯手为什么没来看我,我很想他,希望他来看看我,希望我的乐队能成为揽金的头牌乐队。 “揽金?” 陈子轻在地图上搜了搜:“是个高档酒吧。” “第一个遗愿离完成还远,第二个遗愿就出来了,说明是可以一起进行的吧。”陈子轻自语,“那一会去探个路。” 陈子轻拿了教材就去揽金。他不清楚的是,他人进去都没把凳子坐热,自己的行踪就被送到了迟帘那里。 迟帘在游泳,没有接到那通电话。 直到他上岸,手机又响了,他才接起电话:“一堃,你给我打两通电话做什么?” 另一头的背景模糊嘈杂,孟一堃去稍微安静点的角落,拔高音量道:“顾知之在揽金被人打了。” 迟帘的身形一滞,什么玩意儿?那家伙被人打了,一堃通知他?还他妈是在揽金? “揽金”什么地方,顾知之一杯酒都消费不起的地方,他去干什么,去坐||台都没人要。 迟帘心平气和地问:“谁打的?” 孟一堃说:“揽金一乐队的贝斯手。” 迟帘头上搭着毛巾,他阔步离开泳池,脚在地上留下一串湿印子,嗓音里听不出异常:“什么时候的事?” “半小时前。” 迟帘骤然怒吼:“那你他妈现在才跟我说!” “你看我给你打的前一通电话是什么时,”孟一堃没说完,那头就挂了,他抠了抠嘴上那颗欲求不满长出来的燎泡,阿帘的反应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 迟帘赶去“揽金”,孟一堃早在门口等他,一见到他就给他带路。 “那贝斯跟顾知之起冲突的原因我问了,”孟一堃欲言又止,明目张胆地观察发小脸色,“贝斯手说他盯着自己看,以为是个变态,一时失控踹了他一脚。” 迟帘的脚步一顿,周身气息凝起狂风骤雨。 孟一堃眉头紧锁,阿帘的情况不对,他现在没时间深思:“这里面多半是有什么误会。” 迟帘一言不发地去还那个贝斯手两脚,之后就走进他们这群人的固定包间,看到蜷缩在沙发角落像条丧家犬的人,冲到头顶的怒火在那一霎那就削减了大半。 活该。 高温天气不在家待着,一声不响地往外跑,一跑就是一天。 最好把腿打断,到时就能…… 就能怎样,迟帘的思路戛然而止,他指间有猩红烟火,点了一口没吸,装逼用的。 陈子轻抬头望向跟一天神似的迟帘,张了张嘴。 迟帘不动声色:“过来。” 陈子轻没有动。 迟帘被他气昏头吸了口烟,呛得直咳嗽:“给你三秒时间,你不过来就别回我家了,至于你的那些破烂,我连夜送去垃圾站。” 陈子轻嘴唇蠕动:“我脚扭了。” 迟帘面色一沉,脚还扭了?他二话不说就转身出去。 那贝斯手在被乐队成员劝解,迟帘一过去就抄起椅子砸在他的脚上,两只脚各砸了一下。 迟帘回到私人包间,顶着张死人脸把沙发上的人捞起来:“回家。” 陈子轻“唉哟”“唉哟”地喊疼。 迟帘吵得烦死,让门口的孟一堃进来背他。 孟一堃掐掉烟头,古怪地确认:“阿帘,我没听错吧,你让我背?” “不然我背?你觉得可能吗,我连个漂亮妹妹都没背过,我会背个丑男?”迟帘不耐烦,“别磨蹭,赶紧的。” 孟一堃摩挲指腹,难道是他想多了?最好是他想多了,他弯腰走到游魂状态的当事人面前,背身道:“顾知之,你上来。” 陈子轻趴到他背上:“麻烦你了。” 孟一堃没说什么,轻松就将他背了起来,意料之外的轻。 看着不矮,怎么只有这点重量。 孟一堃背着人走出包间,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堃。” 迟帘说:“放他下来。” 孟一堃听是听清了,可他没照做,他加快脚步背影,透出些许凝重,似是很怕某种诡谲现象降临人间,从此生灵涂炭不得安生。 “老孟,我让你放他下来,你耳朵聋了?”迟帘拽住背着顾知之的发小。 孟一堃面露疑惑:“不是你让我背的吗,怎么又,” 迟帘打断:“别逼逼。” 孟一堃非要逼逼:“我不背他,谁背?” 迟帘没言语。 陈子轻趴在孟一堃背上,转头看他,眼里有期待的光芒在跳跃。 迟帘却是蹦出一句:“谁都不背,让他自己走。” 陈子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发神经,为什么要我承担后果?我脚扭了肿成大包,走路多疼啊。 迟帘用力掐住发小背上人的手臂,目视清场了的酒吧,声线又低又冷:“我本来在家快乐,被迫来这里接你为你擦屁股善后,我现在心情很差,别逼我揍你。” 陈子轻赶紧从孟一堃背上下来,忍痛迈开脚步,哆哆嗦嗦地往前走,吸气声被安静的氛围放大,落人耳朵里显得凄惨可怜。 迟帘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孟一堃理了理蹭上去点的背后T恤:“他那脚走那么慢,多耽误时间,不如我背他上车,你们就能速度离开。” 迟帘忽然不着四六道:“我怎么听着,你对背他这件事很积极?” 孟一堃板起脸:“说话注意点,我有女朋友。” 迟帘不知哪根筋不对,语气带刺:“有女朋友还背别人,这就是你的男德?” 孟一堃也来火了:“不是你让我背的吗?” “阿帘,在我心里,发小比女朋友重要,我相信等你有了女朋友,你就能感同身受。” 迟帘不咸不淡:“那你等着吧。” . 陈子轻冷汗涔涔地挪步出了酒吧,他回头看那块“揽金”招牌,第二个遗愿出师不利,只能先把脚养好了再来。 瞥见迟帘走到边上,陈子轻说:“迟同学,我的袋子落在包间了,里面是上一届高中三年的课本,你能找人帮我拿上吗?” 迟帘置若罔闻。 有辆黑车缓慢行驶过来,迟帘认得车牌,他给谢浮打电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谢浮坐在车里和他通话,“我听一堃在小群里说了揽金的事,都解决了吗?” “解决了。”迟帘不想多说,心累。 谢浮下了车。 陈子轻顺着动静仰头,第一反应是好高,头肩到腰腿的比例流畅养眼,第二反应是像混血,轮廓真立体,再是他身上的香水味蛮好闻的,气质上是个松弛有教养不傲慢的大少爷,很容易就能接近的样子。 别的就看不清了,夜晚光线模糊不是很清晰。 迟帘拧他腰:“我发小,叫人。” 发小吗?是上次没来迟家的两位之一?陈子轻扭动着挣扎:“他是你左边邻居,还是右边邻居?” 迟帘探究的视线在身边人脸上走了一圈,本以为他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诡计多端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故意装不认识,现在发现他是真的不认识,没见过。 “左边邻居。”迟帘的神色能见人了,不那么难看了,他当着陈子轻的面打给孟一堃,叫对方去包间拿装课本的袋子。 陈子轻轻快起来:“你说过名字的吧,我不记得了。” “谢浮。”迟帘说。 陈子轻一脸茫然,迟帘告诉他分别是哪两个字,他这才对已经走近的少年打招呼:“谢同学,你好。” 谢浮微笑:“你好。” 陈子轻在这个距离看清了他的眉眼五官,不禁吸口气,好帅,让人自惭形秽的程度。 “阿帘,跟我一道回去?”谢浮笑问发小。 迟帘颔首:“行吧。” 不多时,车子开离“揽金”,平稳地在车流里前行。 这是辆商务车,内部空间宽敞,没什么浑浊的气味,谢浮在最后一排闭目养神,陈子轻跟迟帘坐在中间那排。 迟帘刷着手机,屏幕光照在他脸上,显得阴森森的:“我跟一中校长认识,你要住校的事我已经跟他说了,开学前就给你办妥。” 陈子轻身子一晃,他慢慢扭头:“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替我申请了啊,你对我也太好了吧。”后半句是两眼一闭说的,手指甲都掐手心肉里了。 迟帘勾唇笑得分外好看:“你难得良心发现要重新做人了,哥哥怎么也得帮你实现愿望。” 陈子轻本就有苦相的脸更苦了,他蔫了吧唧地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笼上了一层灰扑扑的气息,会让人忍不住想给他把那层灰吹掉,好好看仔细他的模样。 迟帘冷声:“非要作,你怎么不作死算了。” 陈子轻一听就知道迟帘给他申请住宿是乱说的,他松口气,可不能在这个阶段住校,不然就连“近水楼台”都没了。 “为什么去‘揽金’?”迟帘在这里问了,他没有回去再问的耐心。 陈子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迟帘只等了半分钟就不想听了:“不用说了。” 陈子轻给他发信息:我去那里的缘由和脏东西有关,我怕我说了,你会做噩梦。 迟帘握着手机的手指一抖,顾知之知道他最大的弱点了,肆无忌惮的利用上了,把他当傻子。 “哥哥,那个贝斯手不是故意的,不是他的错,是我的原因。”陈子轻隔着衣服揉肚皮,他被踹青了,哎,那贝斯手的精神状态不对劲,佝偻着背直不起来腰像被身前的什么重物坠着往前倾,他都没来得及提鬼魂方跃的名字。 方跃想要贝斯手去看他,还想要乐队当头牌。 前者陈子轻努努力是能做到的,后者就难了,这恐怕要能在“揽金”清场的迟帘助力。 “你不要找贝斯手的麻烦。”陈子轻说。 迟帘听到多好笑的笑话:“我找贝斯手麻烦?你谁啊,值得我这么做。” 陈子轻努力夹嗓子,尽是体贴和善解人意的柔弱:“我可以什么都不是,只要哥哥开心。” 后排,谢浮抬手碰到比视频里要生动许多的小狗椅背,屈指扣击两下,在他扒着椅背不解地回头时,扫过他的下垂眼。 “顾同学,别茶了。” “长相清纯无辜白莲绿茶,你一样不占,正常点说话。” 陈子轻脸一红:“对,对不起。” 迟帘瞥他那副窘迫难堪得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脱口而出道:“老谢,你不想听可以戴上耳机。” 谢浮饶有兴致:“是吗?” 迟帘意识到自己说什么,胸口起伏着低骂两声,这回换成他想钻地洞了。 陈子轻小幅度地牵了牵他的袖口:“都是我不好。” 迟帘咬牙:“你闭嘴。” 陈子轻小声说:“哥哥,不要因为我跟你发小闹不愉快,我不想你们为了我吵架。” 迟帘:“……” 谢浮:“…………” 茶艺速成班 迟度。 吵架, 他怎么想出来的,哪来的脸敢那么胡说八道。 顾知之扭的是脚脖子吗,扭的是小脑吧, 突然发||浪, 一股子。 迟帘抬起手臂横在脸上, 妈的, 有种让兄弟感觉, 好丢人。 车一个拐弯, 害他丢脸的家伙往他怀里一倒,他气笑了:“在家让我丢脸就算了,在外面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陈子轻按着椅背皮革坐起来, 又被颠得往前一趴,压在他腿上。 夏天布料薄, 轻如浮毛的呼吸变得像有穿透力,穿过布料粘在皮肉毛孔上面。 犹如挑逗的吻,很青涩, 却正中少年人内心的靶子。 迟帘腿部肌肉瞬间紧绷到发颤, 抖着手一把拎起他,狠狠掼在椅背上面, 手没立即撤回来,而是摁着他不准他乱动。 陈子轻说出今天的最后一句茶语:“你的腿看着瘦, 竟然还有肌肉啊,我可以捏捏吗?” “滚到后面去!”迟帘手上力道很大,死摁他锁骨, 同时也硌红了自己的手。 陈子轻揉着发疼的锁骨去后排,他看了看利用过的工具人大帅哥,客气地喊一声:“谢同学。” 谢浮笑了笑, 很有涵养地低“嗯”一声。 好似前一刻没有插入他跟迟帘之间,没说他茶,没抨击他的长相,也没直截了当地叫他正常说话,毫无风度可言。 陈子轻只通过这个小细节推断,谢浮这个人性情无常难以捉摸,迟帘跟他比起来,就是没心没肺耍宝装逼大男孩。 还是迟帘好对付,好相处。 陈子轻长舒一口气,他歪着身子看车窗,上面映着他的脸,盯的时间超过一分钟就有种诡异感。 原主还在吗?陈子轻不确定,他用双手各掐一边脸颊,向两边拉扯。 陈子轻拉着脸转头,冷不防地跟谢浮撞上视线。 谢浮明晃晃地将靠外张开的那条腿收回去,像是生怕被什么脏东西蹭到。 这时候又没教养了。 谢浮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阿帘还在车里就对他卖萌装可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在微信上聊的时候一句一句都是率真老实,知道自己颜值差很有自知之明,开视频自言自语表现得十分纯笨,打游戏期间像颗小白菜嘴上挂着“对不起”跟“不要骂我”,没有缘由的把他拉黑,今晚脱离网络第一次见,却是个小骚0。 刚刚前排那个姿势,是不是没他这个外人在,就趁阿帘反应不过来,强行舔上了。 阿帘身边多的是追求者,女多男少百花齐放,却从来没被这么粗俗不堪的勾|引过,难怪新鲜到只接触了二十来天就越发躁动异常,不惜甩下很在乎的脸面,大动干戈地亲自来“揽金”带人回家。 不说十年后的阿帘,就是五年后的他遇到那种人的花里胡哨伎俩,也不至于多看一眼。 偏偏是在感情零经验的年少时遇上,还要在他家里借住,朝夕相处。 再这么下去,就要弯了。 迟家宝贝疙瘩弯了,将会是天崩地裂的局势。 到那时,他这个发小怕是要在阿帘被爱情冲昏头的诉求下给他们打掩护,看他们秀恩爱,再目睹他们分道扬镳。 啧。 都到这步了,阿帘还扬言对那乡巴佬的“哥哥”产生理性反胃,想着跪地找很能吸引0的老季帮忙。 老季要真把人迷住了也好,能替阿帘拦截一个将来没脸去回忆的污点。 谢浮觉得自身迄今为止的人生污点是——为了找点乐趣加一个完美避开自己所有审美点的人微信主动找话题,带他打游戏上分,和他聊了大几十条记录,遭他拉黑,以及,被他叫了一次哥哥。 还是别概括了,翻篇了。 谢浮打开微信,将“小狗”删除,他欲要息屏,来了条信息。 迟帘:老谢,我以为他会为了打入我的圈子和你套近乎,他怎么没声,是不是在偷偷做什么坏事? 谢浮把后排的小灯关了。 陈子轻注意到了他的手,感觉有点离谱。 那比例合理吗?太漫画了,不像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长度。 他的中指都没人小拇指长。 陈子轻下意识举起自己的手,跟谢浮扣住腿部的手做对比。 谢浮皱皱眉头,双臂抱起来横在身前。 就在这时,没等到回信的迟帘回头看后排,黑瘦的顾知之占据了大半位置,而他那个体型高大许多的发小坐得很靠里面,腿收得憋屈,他不知脑补了什么画面,脸一臭:“停车!” …… 陈子轻稀里糊涂就被迟帘拖下了车,迎接他的是震耳欲聋的吼声。 “顾知之,你撩骚我还不够,还要祸害我发小?” 陈子轻冤枉:“我没有。” 迟帘就跟火烧尾巴骨似的:“没有你蹭他腿?” 陈子轻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蹭了啊?” 迟帘证据确凿,咄咄逼人凶得很:“你要是不蹭,他为什么要坐得离你那么远,都恨不得从车里坐出去了。” 陈子轻张了一下嘴没发出声音,他哪知道。目前迟帘的一众发小朋友里面,只有谢浮对他的排斥反应最大。 他们在今天之前没打过交道没见过面,这次总共就没说上几句话,搞不懂谢浮为什么会那样子。 可能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陈子轻在半开玩笑地思索,他的安静落在迟帘眼里就是心虚。 迟帘一脚踢在花坛边的台阶上面:“顾知之!” 陈子轻举手:“在。” 迟帘翻涌的怒气一凝,本就高的他站到台阶上,双手插兜,上半身前倾着居高临下地俯视过去,略显稚气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赤诚而热烈,像从他们中间吹过的风。 陈子轻仰望的视线越过迟帘,飘向天上那轮月,又回到他那张情绪激昂纯粹的帅脸上。 迟帘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着蹦出来:“你不是故意蹭他,是出于车子的惯性,对吗?” 已经给出台阶了,迟小少爷活像个窝囊的,还想跟妻子过下去的小丈夫。 陈子轻诧异地微睁双眼。 “老子问你话!”迟帘激动到要爆炸,血气上涌到眼里,眼眶生理性地红了起来,看着有些许无处可着陆的委屈。 陈子轻被吼得出现了几秒的耳鸣,他晃了晃脑袋。 迟帘气息加重,这家伙不会看不出他在气头上濒临暴走,还不赶快想办法哄他,在这卖的哪门子的萌。 “没有什么故意,也没有什么惯性。”陈子轻说,“我不会蹭他腿的,我又不喜欢他。” 迟帘愣住了。 对啊,顾知之不就只缠着他不放,那他现在在干什么?他偏头盯着停在路边的车,为什么要中途下来? 在路边演什么八点档疯批偶像剧。 迟帘双手遮脸蹲下来,蹲在台阶上处理头脑风暴带来的善后工作。 陈子轻含羞带臊地望着迟帘:“我只喜欢……” 迟帘放下手猛然抬头,神情变得可怕:“顾知之!” 有的事你知我知甚至人尽皆知,但你他妈别在我面前说出来,说出来了我的鸡皮疙瘩要用大卡车装。 陈子轻苦涩地笑了一下:“你不想我说,我就不说了。” 迟帘重新遮脸,尚未宽阔到能独自撑起天地的肩背紧紧绷着,嗓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肃沉。 “谢浮和我一样都不是基佬,他从小就喜欢卡哇伊小萝莉,别看他脸上总挂着笑,下一秒说不定就能把你门牙扇掉,你离他远点,不然他什么时候被你恶心到了要揍你,我是不会拦的,我只会站在他那边,后半句你给我背下来牢记。” 四周响着风声和蝉鸣。 迟帘眉头紧锁,他后半句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就像一堃认为的那样,一起长大的发小当然是最重要的,女朋友都得靠后站,更别说是什么亲密关系都没有的人了。 顾知之几个意思,屁都不放一个,无声无息的跟他较上劲了吗? “啪啪” 迟帘投入地想着事情,冷不丁地听见两声脆响,他妈的,他是个容易受惊的体质,直接就是一颤,满脸黑气地走下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正在拍胳膊上蚊子的陈子轻扎眼:“……我有在听啊。” 迟帘抚着心脏脸色比平时要更白几分,他忽然就悟了,顾知之是老天爷派来玩他的,为的就是让他知道人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 陈子轻见迟帘很不舒服的样子,吓得不管蚊子叮咬自己了,小心安抚道:“哥哥,你不要这么大火气,情绪稳一点。” 有的人吧,没人哄的时候就想被哄,有人哄了就顺杆子往上爬。 迟帘一手肘拐开细声细语的土基佬:“不要你管我。”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啊。”陈子轻把手伸到T恤里,摸到一手汗,他揉揉被拐疼的地方,“蚊子好多啊,我们回车上吧。” 觉得不够诠释出花痴的深情体贴,就改了尾巴上的话:“好不好嘛?” 黏糊糊给谁看。 迟帘唇角一抿,走几步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前任是谁?” 陈子轻抓蚊子包的动作停了停,前任?没吧,那个班草顶多算是原主暗恋过的对象,后来他都瞧不上了。 迟帘一下盯住他:“太多了,记不过来?” “怎么会呢,我们学校对早恋管的很严的,抓到了会被叫家长通报批评。”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迟帘慢悠悠地拉长声调:“那就是网恋。” 陈子轻快速摇头,大声表态:“没有!我的初恋还在!” 迟帘的声音比他更大:“你喊什么喊,就跟谁初恋不在一样!” 两人小学鸡拌嘴。 陈子轻对迟帘露齿笑:“原来你没谈过啊。” 迟帘面部一扭,小孩子闹脾气地把他从自己面前扯到一边:“笑个屁,我没谈又不是在等你,我不过是没碰到想谈的妹妹。” “我明白。”陈子轻眼神黯淡。 迟帘斜睨他一眼:“不是笑得八颗牙齿都露出来了吗,现在怎么不笑了。” 陈子轻搔了搔汗湿的头皮:“我这辈子做不成妹妹了。” 迟帘呵笑:“你可以变性。” 陈子轻夹腿:“太疼了,我不可以。” 迟帘脚下一个踉跄,陈子轻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被他嫌弃地挥开:“热死了,都是汗,别碰老子。” “好好好,我不碰。”陈子轻嘀咕,“确实热,黏黏的,夏天情侣都没其他季节爱牵手。” “……”迟帘扶额闷头走路,老谢说什么人的一生不可能只喜欢一个人,要让他允许顾知之在喜欢他之前,会喜欢上别人,事实上这种事压根就没有。 所以顾知之那游戏号是怎么上去的,自己练的?他哪有那本事。 对了,还能找代练。 迟帘脚步轻松地走到车前,背后传来带点喘的声音:“我还坐后排吗?” “那你想坐哪?”他回头,“坐我腿上?” 陈子轻说:“可以吗?” 迟帘再次被他的厚脸皮刷新三观:“顾知之,这是谢家的车,你要在别人的车里坐我腿上?” 陈子轻想了想:“那换成你家的车就可以了是吧?” 迟帘整个人都要裂了。 “我说笑的。”陈子轻给他打开车门,在他耳边喃喃,“只有情侣才能坐腿,我们又不是情侣,我怎么好意思坐你腿上,我连那样的梦都没有做过。” 迟帘一口气都没提上来,耳朵边就又拂过来热气:“今晚我换个睡觉的姿势看看,万一能做到那种美梦呢。” 他脸爆红,骂骂咧咧地弯腰上车,脚打滑差点跪在车门口。 陈子轻没笑,嘴闭得很紧。 迟帘坐到车里就不看他,不管他,他思虑着坐回中间那排原来的位置,没被迟帘轰到后排。 车子重新启动,陈子轻浑身粘腻地吹着冷气,座椅后面隐约有均匀的气息声,谢浮睡着了,他好像没什么时差,国内外都很适应。 . 陈子轻昏昏入睡了不知多久,到别墅区了。 谢家的佣人出来给谢浮拿行李,他这时才露出从国外度假回来的风尘仆仆。 迟帘一把游戏即将收尾,胜负已分,他在摸鱼,抽空和谢浮说话。 谢浮伸懒腰:“来我家玩会儿?” 迟帘的余光不自觉地从扶着铁门行动不便的人身上掠过:“不早了,明天吧。” 说着就把手机给谢浮:“快结束了,你帮我打一下。” 谢浮看到他大步走到铁门那里,很不赖地扯住单脚站立的人,对方靠在他身上,嘴里直喊“疼疼疼,你别拉我。” 迟帘顶着发小的兴味目光,如芒在背:“顾知之,都到家门口了,能别矫情了吗?” “我发誓我没有,我在车里被你拖下去加重了扭伤,现在就更……” 陈子轻身体腾空,迟帘一点也不温柔地把他扛在肩上,验证进别墅,他颠动着抬头,谢浮低眸在手机上操作,那只艺术品似的手拢着幽光。 随着迟帘扛他往里走,他就看不到了。 家里黑灯瞎火好似鬼屋,他们进去才带进来一点人气。陈子轻被迟帘丢在沙发里,他趴在腿上握住脚踝。 感应灯陆续亮了起来,迟帘去厨房拿冰可乐,他口干舌燥地灌下去大半瓶,勉强压下火气。 “迟同学,帮我拿个冰袋——”客厅有叫声,带出点空荡的回音。 “谁管你。”迟帘把剩下小半瓶可乐喝光,解着裤腰下的绳子上楼洗澡去了。 陈子轻等得花都谢了也没等来迟帘,他要自己去厨房拿冰袋,大门口突然响起解锁声响。 谁啊?迟帘的爸妈?陈子轻赶紧撑着沙发站起来,快速调整状态准备迎接这家的男女主人。 哪知进来的是谢浮。 陈子轻目瞪口呆,谢浮能解开迟家的密码锁在迟家自由出入啊,那迟帘跟另一个发小,他们三人都能互相串门吗…… 谢浮过来送手机,还有孟一堃托人送来的一袋书,他扫一眼傻愣愣的前网友,打了个响指。 陈子轻回神,他拖着伤痛的脚过去:“书是我的,多谢。” 谢浮勾着袋子晃荡到他眼皮底下,在他伸手去接时开口:“阿帘没管你的脚?” 陈子轻垂眼:“他有自己的事要忙。”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谢浮轻笑,“解语花转世。” 陈子轻笑不出来。 谢浮友善道:“要我去厨房给你拿冰袋?” 陈子轻委婉地拒绝:“不麻烦谢同学了,我自己可以的。” 谢浮挑眉:“自强自立。” 陈子轻:“……”这人怎么几个字就能把他噎得上气不接下气,能不能快点走。 “阿帘的手机。”谢浮摊手,掌心躺着部黑色手机。 陈子轻去拿,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皮肉,立刻就蜷起手指抓走手机:“我会转交给迟同学的。” “这不是能正常说话吗。”谢浮撕开一包纸巾擦擦手,转身离开了。 陈子轻半天才翻了个白眼,他把迟帘的手机踹在自己空着的那边口袋,拨开袋子检查里面的书,都在,今晚就开始复习高一课本。 然而教材太难了,他吃力地啃了又啃,只啃进去一点知识,接下来的高三生活让他两眼一黑,万幸的是,原主没有要他考出什么名次的遗愿。 高一的主科就耗尽陈子轻的脑细胞,他在家边养脚脖子的扭伤边梳理知识点,被逼无奈地抄下来几道难题上楼去找迟帘。 快开学了,迟帘丝毫不紧迫,他躺在床上看电影,房门敲了好一会才去开。 陈子轻用夹子音说:“我打扰到哥哥了吗?我好自责。” 迟帘看他这张逼脸。 陈子轻会意地后退点,举起草稿纸:“这几题我都不会。” “手机。”迟帘伸手。 陈子轻不明所以地掏出来递给他:“怎么了啊,我的手机出问题了吗,我没设置屏锁。” 迟帘已经划开了屏幕,他在手机上捣鼓了什么,还给陈子轻:“滚蛋。” 陈子轻发现手机上多了个新软件,解题的,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抱着手机走了。 过了会,陈子轻又来敲门:“不行啊,软件上只能解说30秒。” 迟帘房门都没关,料到他会折返,躺床上骂他:“开个会员会死?” “会员只有包年的,一年两百多。”陈子轻说,“我开了,不一定就能用到……” 迟帘抄起被子蒙住头。 “有的题扫不出来,我上网搜了,这种现象可不少……” “你是唐僧吗,叨叨叨个没完!”迟帘掀开被子瞪他,“还愣着干什么,纸笔!” 陈子轻立刻拿着纸笔进房间,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 迟帘用床当桌子,弯腰在纸上解题,一双眼黑亮,神态认真专心。 陈子轻努力跟上迟帘腾云驾雾似的思路,学习好的人都有智慧的光环,很有魅力。 迟帘停笔抬头:“听懂了吗?” 陈子轻欲言又止。 迟帘把脚踩到他膝盖上面:“顾知之,你要是敢说自己没听懂,我死给你看。” 陈子轻弱弱地说:“你先别死。” 迟帘作势要去跳楼,陈子轻赶紧抱住他的腰,他从头到脚如遭雷劈,里外焦糊,头发丝翘起来冒烟。 …… 陈子轻被赶出去,房门在他背后大力甩上,纸笔都在房里没带出来,他靠着门蹲下来回想迟帘讲了什么,手不时在地上复盘。 好几道题呢,迟帘只讲了一道。 陈子轻把手伸到后面,砰砰拍了两下:“迟同学。” 迟帘躲在被窝里,老子被抱腰了。 先拉他的手,在他胸上作画,后抱他腰,下次是不是就要亲他嘴了,顾知之那个死基佬真可怕,目标明确,一有点机会就狠准地下手。 他是死的吗,顾知之想亲他,他就让对方亲?他不会跑? 迟帘翻身抱住被子,老子为什么要跑,一脚就给踹趴下了,跑个鬼跑。 房门又没敲了,迟帘怒气冲冲地跳下床,披着被子去开门,他的手摸到门把手,顿了顿才下了多大的决心,慢慢拧开。 陈子轻坐在地上仰头:“你高一的物理笔记还在的吧,可以借我看吗,拜托拜托。” 迟帘俯视抱过他的腰,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的黑蛋:“你好好说话,我就借你。” 陈子轻爬起来,郑重切诚恳地说:“迟同学,我想借你高一的物理笔记一用,能不能请你帮我这个忙。” 迟帘高傲地抬着下巴:“老子从不记笔记。” 陈子轻急了:“那你上次还说学校多的是人惦记你的笔记。” 迟帘不屑:“我不能胡扯?” 陈子轻:“……” 迟帘拢了拢仿佛有物理防护作用的被子,额发被压下来几缕,眉眼嚣张轻狂:“怎么,不服,咬我啊。” 陈子轻嘴一撇:“幼稚鬼。” 迟帘像受到了多大的羞辱,抖着手指向他,指尖虚虚地戳到他脸上:“你说谁幼稚,顾知之,你给我道歉,现在,马上。” 陈子轻从善如流:“对不起。” 迟帘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这歉到了,怎么他妈的还是不顺畅。 气氛里有横冲直撞的火星子,陈子轻擦着门框进房间,没有四处打量,拿了自己的纸笔就走。 不多时,迟帘控制不住地去了一楼,他在家里搞出了鬼鬼祟祟的动作,偷偷站在半开的客房门外往里窥探。 黑蛋坐在书桌前,两只手搓自动笔,像是在做法。 然后又把脑门往桌上磕,哐哐哐直响。 他哀嚎一声,扯住头发往椅子上一倒,头发不知扯掉了好几根,一根根地被他捏住放在一起。 迟帘:“……” 这笨比没救了。 高一物理那么简单,所谓难题是个人都会,他讲得那么详细,就差嚼碎了一口一口喂进笨比嘴里了,竟然还不会,听不懂,眼里都是愚蠢。 整得跟直接从幼稚园跳级跳上来的一样,也不知道在原来的高中都干嘛了,可能是光顾着钻研搞基的茶语了。 去了一中就等死吧。 . 迟帘寻思笨比意识到自己的基础很薄弱,开学前都会老实在家紧急补救,没想到他脚脖子稍微好一点就又开始往外跑。 再像上次在“揽金”一样惹事,他绝不会去擦屁股。 迟帘去隔壁找谢浮玩,谢浮那家伙在写毛笔字,他无聊地陪谢母追剧。 同一时间,陈子轻在“揽金”蹲守,他给迟帘发信息:迟同学,我有事要忙,中午不回去吃了,你不要等我。 不出所料,迟帘没回。陈子轻买了块面包填饱肚子,“揽金”跟别的酒吧不同,白天也有客流,只是晚上流量更大。 陈子轻蹲了大半天,终于蹲到了方跃那个乐队的鼓手,没见着别人,他只能跟踪鼓手看看有没有线索。 鼓手刷了辆共享单车,陈子轻抓紧时间也刷一辆跟在他后面。 跟了几条街,陈子轻看见鼓手把单车停在路边,过马路去了一个货车改造的房车那里。 陈子轻筋疲力尽地擦着脸上头上的汗,乐队就住在那上面吗?他一屁股坐在树底下,隔着马路盯视。 鼓手上了房车,他把被数据线泡面桶烟头啤酒瓶等垃圾填满的小桌清出来一块,放上食物和水:“阿蒙,起来吃点东西。” 贝斯手阿蒙蜷缩在小床上抽烟,烟灰把他的背心烫了几个洞,露出烫伤的皮肉。 “不吃。”他说。 鼓手坐到椅子上:“今晚我们要去看老大,你去吗?” 阿蒙的回答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我不去。” “老大生前对你最好。”鼓手犹豫着说出内心很不能理解的事,“你为什么一次都不去看他?” “反正我不去。”阿蒙夹着烟伸到床边,把烟灰抖动到地上,“我永远都不会去看他,这辈子都不会去。” 鼓手说不动他,乐队其他人也说不动,没人能让他去看老大。 四个多月了,老大走了四个多月了,主唱换了新人,他们还没度过磨合期,签的合同快到期了,就他们现在这水准,“揽金”不会跟他们续约。 乐队的主心骨是梦想,根本赚不到多少钱,是老大卖房支撑他们一路走下来的,终究还是要散。 “你休息吧。”鼓手垂头丧气地跳下了车,他被一个轻扬的声音叫住,抬头见是那晚在“揽金”被阿蒙踹了的男生,面色一变,“是你。” 陈子轻的计划是先和乐队认识,处成朋友,之后再帮鬼魂实现愿望,他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解释先前的冲突:“我是你们乐队的粉丝。” 鼓手质疑道:“什么粉丝会跟踪我?” 陈子轻说:“私生粉?” 鼓手哑然。 “我也不是有意跟踪你的,我在附近逛街碰到你骑车路过……”陈子轻一脸诚实地交代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本来我没想让你看到我,可我实在是太想要签名了,你可以给我个签名吗?不可以也没关系,我尊重你和你的乐队。” 鼓手听他说完,依旧没放下疑虑:“我没见过你。” 陈子轻摸了把脸:“正常的,我没有丑出天际,也没帅出天际,没什么记忆点。” 鼓手有点幽默细胞,他说:“但你长得像狗。” 陈子轻:“……” 骄阳烤晒着头顶,他感觉自己中暑了,快速掐住人中:“你的主唱方跃知道我。” 鼓手的戒备顿时被别的情绪取代:“证据呢?” “我没有理由拿这件事来骗你。”陈子轻说,“我只是一个小粉丝,希望你们能重振旗鼓,成为‘揽金’的头牌乐队。” 鼓手瞳孔一缩,老大生前常说那句话,那是他的理想,不可能实现的一个梦。“揽金”头牌乐队是内定的,怎么会轮到他们。 尽管他们不缺歌,不缺故事,他们也愿意去竞争,可他们得不到公平的机会。 鼓手沉声:“你到底是谁?” 陈子轻斟酌着说出实情:“其实我是一个灵媒师。” 鼓手:? “通灵你听过吗?”陈子轻的脸上没有中二装逼的表情,他认真严肃地说,“人与人有缘分,人与鬼也讲缘分,有的鬼魂会找上我,让我帮他们完成遗愿。” 有部分内容说不出来,被禁止了。陈子轻只好放弃:“总之就是这样。” “这样是哪样?” 陈子轻抿嘴一笑:“我相信以你的智商,肯定能猜得出来。” 鼓手绷着脸:“别打哑谜。” 陈子轻为难地说:“我不能泄露天机,所有你想知道的,都是我不能说的,还有就是,我的真实身份,希望你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就把我当你主唱的朋友。” 鼓手静默不语。 “那晚我去‘揽金’,就是要去见你们。”陈子轻擦掉眼睛上的汗,“对于造成的误会,我很抱歉。” 鼓手不知是信了陈子轻说的话,还是没有深究的精力。 “你去跟当事人道歉。”鼓手打开车门,陈子轻生怕他后悔,迅速跑了上去,完全不怕他把自己打晕带去郊外抛尸。 这也证实了陈子轻没有恶意。 . 房车里乌烟瘴气,阿蒙把烟抽完就又点了一根,他眯眼看进来的人,看清楚了,咒骂着坐起来叫鼓手。 “别激动,我是来表达歉意的。”陈子轻忙说。 阿蒙气息不稳:“连我们的房车都能找到,你果然是个变态。” 他似乎对这种事很熟悉,开门见山道:“说吧,为了让我睡你,带了多少钱?” 陈子轻瞠目结舌。 “你是个未成年?”阿蒙啐了一口,“那睡不成了,我可不想犯法。” 陈子轻的脚踢到啤酒瓶,咕噜噜地滚到床底下,他弯腰去捡出来,放在角落:“我是你们主唱方跃生前的朋友,那次我盯着你看,只是想起了他还在的时候,你在台子上是什么样子。” “咳咳” 阿蒙咳嗽起来,手中的烟夹不住地掉落在床上。 陈子轻帮他把烟拿掉,拍拍烟头碰到的地方,听他质问:“朋友?我怎么没听方跃提起过?” “他的朋友就一定会跟你说?”陈子轻不答反问。 阿蒙夺回那根烟送入嘴里吸了一口,有些神经质地笑:“是啊,一定会跟我说,他一定会跟我说的。” 陈子轻若有所思,两人从前感情很好? 阿蒙放在床里面的手机上来了通电话,鼓手在电话里讲上车的人是老大的朋友。 “知道了。”阿蒙把手机放回原处,他的两只眼睛的眼窝凹陷,眼珠泛黄地盯着男生,“作为方跃的朋友,你今晚去看他?” 陈子轻见他瘦得皮包骨,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死气:“你带我去吗?” 阿蒙寒声:“我不去。” 陈子轻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不去看自己的主唱,两人后来闹了多大的矛盾啊,人死了也没过去。他有点走神,手打到了桌角。 阿蒙把小桌搬开:“别在我这受伤,不然你男朋友又要替你双倍讨回来。” 陈子轻奇怪地说:“我没男朋友啊。” 阿蒙坐在床边勾着腰背:“装什么装,不就是那个‘揽金’的VIP富二代高中生。” 陈子轻一怔,迟帘?他指着贝斯手双脚的青紫:“你受伤……” 阿蒙捞起背心露出肚子上的伤,龇牙咧嘴道:“我踹你一脚,他踹我两脚,你倒地把脚扭了,他拿椅子砸我两只脚。” 陈子轻有点懵,可他还在追迟帘…… 快要追到手了吗? 迟帘那幼稚傲娇的炸|药包性子,说句话不是反着听那么简单,陈子轻不细琢磨还真分辨不出来他的真实想法,这时候就很需要局外人的视角。 陈子轻感激地对贝斯手说:“谢谢你。” 阿蒙莫名其妙,他把烟头掐了丢地上,恹恹地挥手赶人:“我困了,别打扰我睡觉,下车。” 陈子轻看他精神萎靡,就跟他告别:“那我下次去‘揽金’找你,请你吃饭。” 车门拉开,陈子轻被热浪扑了一脸,他克服躲回车里的冲动把脚跨出去,背后响起模糊又干哑的声音:“你那么黑,为什么要穿亮色的衣服?” 陈子轻下意识垂头看自己身上的橘色T恤。 “不知道皮肤黑穿亮色,更黑吗?”阿蒙说,“你黑得发亮。” 陈子轻默默下了车,他现在的衣裤是迟帘姑姑买的,确实都是亮色。 没牌子,摸着布料好,很透气,他不想换,干脆等到换季的时候,再按照暖色系穿搭博主的风格来置办衣服。 …… 陈子轻想通了就不管亮色显黑的事了,他回去的途中买了个西瓜,还有一个解压小玩具,给迟帘的。 迟帘嫌弃死了:“我不要。” “很好玩的。” 陈子轻按照说明书操作给他看:“按这里,青蛙张开嘴,吃里面的豆子。我们一起按,看谁吃的豆子最多。” 迟帘似乎有了点兴趣:“最多会怎样?” 陈子轻笑着说:“谁最多,可以让少吃的那方做一件事。” “你说的。”迟帘走到另一只青蛙那边,自信满满,“别输了不认账。” “不会的,我肯定认账。”陈子轻看起来醉醺醺的犯迷糊,很好欺压的样子,“你说开始,还是我说开始?” “倒计时三秒,三,二,一,”迟帘捏住青蛙,“开始。” 陈子轻反应迟钝,给人一种输定了的感觉。 可他赢了。 迟帘不敢信,他把自己的豆子跟陈子轻的豆子数了几遍,真的差了一颗,不多不少就他妈一颗。 “我让你做什么事好呢。”陈子轻瞟了瞟深受打击的迟帘,“我想想。” 迟帘冷冷地警告:“别说让我亲你,那不如去厨房拿菜刀在我脖子上来一下。” 陈子轻叹气:“我只是想吃你做的饭。” 迟帘哼笑:“这比亲你还荒唐,我什么地方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能下厨,我会为了谁做饭?” 陈子轻来一句:“那你亲我吧。” 迟帘:“……” 陈子轻伸出手:“不亲嘴,亲手背,可以吗?” 迟帘打开手机点进他的“海边落日”头像,转账六千。 陈子轻说:“你别这样,我不是那种……” 迟帘再次转过来一笔钱,这回是八千。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真的,迟同学,你这么做会让我……” 又有一笔,两万。 陈子轻舔着有点干的嘴角去看散财童子:“你不愿意亲我手背,我怎么舍得让你难受呢,我会心疼的。” 迟帘面部抽搐,呵,对老子两片嘴唇的执着就只这么点钱。 是不是给个几千万,就能笑嘻嘻地卷铺盖滚蛋了? 什么哥哥,什么执念,都是狗屁。 迟同学拧巴上了,他把豆子丢进玩具里,力气不小,含着赌气的意味:“今晚不会有阿姨来烧饭,你烧,我要吃葱油面。” “好的呀。” 陈子轻把钱收了,他存三万在微信上面,估摸着能有一点点利息。 . 葱油面没吃成,迟帘的鬼叫响彻整栋别墅。他蹲在桌上打电话,声音幽幽的:“姑姑,你那的特产跟我回家了。” 姑姑在做指甲,她无奈地说道:“你这孩子咋回事,怎么把小顾当特产?” 迟帘草木皆兵地东张西望:“谁说他了,我没说他。” 姑姑不解:“那你指的特产是什么?” “蟑螂。” 听筒那头爆出一串大笑声。 迟帘咬牙把电话挂了,他连夜请专业人员上门来了个大清理,家里的味道一时半会去不掉,陈子轻被他扯去隔壁谢家吃晚饭。 谢浮他爸有应酬,家里只有他和他妈,桌上临时添了两副碗筷,饭跟菜都足够他们吃。 迟帘桌底下的脚踩住陈子轻的鞋面,这家伙是饿死鬼投胎吗?光顾着吃,在家怎么也没见吃得这么欢过。 陈子轻咽下嘴里的食物凑近:“你踩我干嘛?” “我家的厨子比谢家的厨子差在哪?”迟帘斜眼,“你不说出个七条八条理由,这事没完。” “现在说啊?” 陈子轻嘴里都是蒜蓉的鲜香。 迟帘捂住鼻子:“你嘴臭死了,离我远点。” “你不也吃了吗?”陈子轻看他骨碟,“你没吃虾啊,你怎么不吃呢,那么好吃,我给你剥一个?” 迟帘的额角突突乱跳,脚加重力道踩他,磨着后槽牙说:“你别把谢浮他妈吓得住进医院。” 陈子轻一头雾水:“我又不是要给谢浮剥虾,他妈怎么会吓到。” 两人说悄悄话,脑袋都要碰到一起。 谢浮起身去厨房盛汤。 谢母后脚跟了进去:“儿子,那小顾是不是对阿帘……” 谢浮扫一眼他妈,颇有几分“您老眼力劲真不错”的意思。 谢母从儿子这一眼里得到了验证,她并没有太吃惊,迟家小孩长得那么体面,很招人。 “好在阿帘喜欢女孩子,同性之间只有朋友兄弟,没有其他想法。” 她不知怎么,抬头把视线落在儿子背上:“你不会的吧?” 谢浮疑惑:“不会什么?” “小顾。”谢母说完也是一惊,自己为什么要往这上面想,她提都提了,就温和地等着儿子的回答。 谢浮手一松,汤勺掉进锅里:“妈,我是gay,不是瞎子。” 谢母说:“那你吃饭的时候看他几次?”啃个鸡翅把油啃到脸上,这有什么好看的? 谢浮弯唇:“你不觉得他很好笑?” 谢母说:“不觉得。” 谢浮端着半碗汤:“那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借过。” 谢母默默让开位置,她又不知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点,说了句:“儿子,你要不还是谈恋爱吧,就找你喜欢的男孩子,偷摸谈,别带到我跟你爸面前。” 谢浮笑道:“好,明天就谈。” 他走到厨房门口,脚步顿了顿。 斜对面的餐厅里,小狗在给发小挑香菇丁,挑一块吃掉,再伸筷子去挑,边吃边挑,就那么挑完吃干净。 发小吃没有香菇丁的饭菜,全然没意识到,那是一场间接接吻。 陈子轻有感应地扭脸,就那么撞见厨房门边的身影,他蹙眉:“迟帘,谢同学在偷看我。” “他为什么要偷看我呀。” 迟帘一口饭菜还没咽下去,陈子轻就往他身边缩了缩:“我有点怕。” 茶艺速成班 , 老谢怎么可能,” 迟帘推着快缩到他怀里的人,侧抬头去看厨房方向, 捕捉到了。 ? 什么情况? “你拉, 站起来去了厨房。 , 大大方方, 不躲闪不避开。 迟帘不认为顾知之那家伙身上有哪个点值得发小偷偷打量, 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他走过去问道:“老谢,怎么了?” 谢浮眼神询问。 迟帘直截了当:“你看顾知之?” 谢浮把碗端到唇边,优雅地喝了点汤:“我只是震惊。” 迟帘没明白:“震惊什么?” 谢浮轻描淡写:“你吃了他的口水。” 迟帘耳边天雷滚滚, 我吃了吗?我操,吃了。 我吃了顾知之的口水。 怎么会这样, 吃了都没意识到,还要发小提醒。 吃沾了顾知之口水的饭,不就是间接接吻? 我跟顾知之间接接吻了。 四舍五入, 我跟顾知之接吻了。 妈的。 迟帘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浑身发抖脸惨白,瞳孔都有点涣散, 他像威风八面的小将军打了首场败仗,眼神迷茫伤势惨重, 虚弱的声音闷在嗓子里:“老谢,这件事,你得替我瞒着, 不能有第三人知道。” 谢浮挑眉:“顾知之不算人?” 迟帘脸部抽搐,那就不能有第四人知道! “老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有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冤屈,尤其是在老谢面前, 毕竟他多次跟老谢表明自己非常厌恶顾知之的纠缠,不惜一切代价只求对方滚蛋。 现在有这一出,他前面那些排斥嫌弃的话一下就站不住脚了,更是让他被盖上了心口不一的嫌疑,就那种心里冒粉泡泡,非要嘴贱别扭得要死的小男生。 迟帘抓狂:“真他妈的丢脸。” 谢浮兴味地睨他一眼,你丢脸倒还好,你该担心的是你打脸。 餐桌前的人在吃今晚的第四只虾,事不关己。 他似乎对别人的视线颇为敏感,又看过来了,还瞪上了,本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眼神既灵动又憨钝,忽闪忽闪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汪一声。 这不比廉价的茶气和骚味有意思? 谢浮和他四目相视,回了个如沐春风的笑容。 厨房里传来谢母奇怪的问声:“儿子,阿帘,你们不在桌上吃饭,堵那儿做什么?” 谢浮举了举手中的碗:“我在喝汤。” 迟帘快速收敛乱七八糟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来看看今晚是什么汤。” “菌菇汤,很鲜。”谢母慈爱地笑说,“要阿姨给你盛一碗吗?” 迟帘摇头婉拒,他魂不守舍地回到餐厅,吃完了这顿晚饭。 在那期间迟帘总是忍不住去盯顾知之的嘴,油光光的丰满红润,说个话随时都要嘟嘴求亲的样子。 操,到底为什么要让顾知之给他挑碗里的香菇丁。 都是香菇丁惹的祸。 老子从此再也不吃有香菇丁的菜。 . 晚饭过后,迟帘跟谢浮下了两盘棋,全输了。 谢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书房挂了许多他的字画,他收好棋子就开始练字,日日都要练上几张。 迟帘理解不了谢浮在毛笔字上的投入和坚持,他去会客厅的阳台上号打游戏,今晚要在谢家睡了,客房都给打扫好了。 游戏界面刚载入完毕,旁边就凑过来一个脑袋:“可以带上我吗?” 迟帘咧咧唇角,又来了,又茶他了,每日一茶。 陈子轻善解人意地说:“我没关系的,哥哥不用在意我。” 迟帘真就当他不存在了。 阳台很静,静出了小朋友突然变乖一定是在作妖的感觉。 迟帘告诉自己不要管,不要回头。 过了会,迟帘打完看数据的时候听到了音效,循声发现角落里有一团黑影,他一拧眉锋:“你在那干什么?” 陈子轻转过手机:“打游戏啊。” 迟帘管不住脚地过去,只看了不到十秒就逼逼:“你认识那个人吗,你就骑他脖子上。” 陈子轻紧张地点技能,哪个亮了点哪个:“他让我骑的。” “他让你骑你就骑?正经人谁会在游戏里乱骑人脖子。” “顾知之,你被打下来有一会了,你蹲在草丛里做什么,拉屎吗?” “……” “我操,我要是对面都要笑死了,你是来接应他们的吧,要不是你那一下把小短腿推开,你这边就能带兵破两层了,全队在骂你是你的造化。” 迟帘亲眼目睹顾知之还剩大半管血的情况下,把一个血包吃了,当着挂了条血丝的脆皮的面。 “噗嗤”他笑出声。 陈子轻很内疚地给那个玩家道歉,他忍不住小声吐槽:“迟帘你别笑了,要不是你,我会吃那个血包吗?” 迟帘瞪眼:“这他妈能怪我?” 陈子轻玩个游戏玩出了汗,他把潮热的手在裤子上擦擦:“不就是你在我耳边呱呱呱,呱得我头晕,一不留神碰到了血包。” 迟帘:“……” 他拉着脸就要走人,耳边冒出了很轻的声音。 “我上一把上上把上上上把都输了,一直跪着起不来,我都看游戏主播教学了,好难啊,我想把号练起来只做你的奶妈,梦里都在求队友让我吃两个小兵。” 迟帘嫌弃地上人那副衰样:“少自作多情给自己加戏,我有固定的奶妈队友,你差远了。” 陈子轻拿着手机放在腿上,脑袋深深地垂了下去。 更衰了。 迟帘不上当不心软,他哧笑:“我在姑姑家带你那次就说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下次,就算我的固定奶妈哪天不打了,也轮不到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陈子轻自言自语:“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的,我总要抱有期待,万一你哪天缺个坑位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很好的跟上你,和你并肩作战……” 这番话,每个字,每一笔都赤诚滚烫,仿佛是婚礼上的誓言。 迟帘慢慢抿起了唇。 陈子轻又死了,他哭丧着脸:“完了,我又要被举报了。” 一直掉星,马上就不能跟迟帘一起打了。 陈子轻凄惨地抬起点脸:“你有小号的吧?” 迟帘不开口。 陈子轻失落地垂头,他继续打游戏,可怜兮兮地说:“他们都骂我。” 迟帘终于受不了:“别人骂你你不知道还嘴?” 陈子轻底气不足:“我哪里好意思还嘴,我确实菜啊。” “在我面前没有自知之明,到了别人面前就有了?”迟帘脾气恶劣地蹲下来,“手机给我!” 陈子轻赶紧递给他:“机壳有点烫。” 迟帘把发烫的手机放在墙壁上降降温:“你个菜逼,我真要被你蠢死。” 陈子轻安静如鸡,他看迟帘点开装备栏,把他的装备卖的卖换的换,预购了这个那个,一连串的操作让他眼花缭乱。 打崩了的队里还在骂他,现在就是拿他顶大锅,什么都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 陈子轻默默地望着迟帘玩,不懂他怎么打出那么高的伤害。 奶妈这个号明显换人打了,带的一波一点毛病都没有依旧背负了全部的火力,骂的由头换成一个奶妈搞不清自己的定位,只会抢人头,这么喜欢刺客的打法,怎么不干脆拿刺客。 迟帘没像平时那样要求全队开麦交流,不行再开喷,他做出的选择是不救队友,自杀,直接掀桌,都他妈别吃了。 队里开骂了起来。 陈子轻汗颜地伸手去戳屏幕开麦:“别骂了,都别骂了,都是我的错,我刚才不该意气用事,大家可以好好打吗?我们还有希望的,我不想因为我一个人,让你们有这么一个不好的体验,现在起内讧,我真的好难过,不到最后我们都不要放弃好不好?” 队友们在各个道上静止住了。 陈子轻观察他们的反应:“投毒的骂我是个茶哥。” 迟帘听着他呼吸声的变化偏头,被他一口白牙闪到了眼:“你龇着个大牙干什么,很光荣?” 陈子轻是真的开心,终于有人认可他的茶艺了,他努力克制:“迟帘哥哥,你帮我赢这把嘛,拜托~” 迟帘扔下手机,陈子轻拉住他裤子,他贞洁烈妇似的抖动挣扎:“松开,不然把你手指一根根的掰断。” “我不能没有你,”陈子轻恳求道,“我的队友也不能没有你。” 迟帘无动于衷:“你为什么失去我,自己心里没逼数?” 陈子轻一手拉他,一手去够地上的手机:“是因为我说话带了波浪线吗,不会吧,哥哥应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吧?” 迟帘深呼吸,幸好老谢不在,只有他一个人被顾知之茶得头皮发麻。 陈子轻还要说话,迟帘恶狠狠地眼神警告他闭嘴,他为了表态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算你识相。”迟帘站旁边拽走手机,接着往下玩。 赢了。 VIP,这是陈子轻第一次看到原主这个号拿VIP,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口齿不清地说:“特效好梦幻。” 迟帘凉飕飕道:“你更梦幻,你又梦又幻。” 陈子轻:“……” 迟帘去拿自己的手机,听他碎碎叨叨地说要再开一把,没好气地回头骂道:“你还没被人骂够?” “不能因为怕被骂就不打。”陈子轻假装在和人聊天,“有个大圣说要带我西天取经,我可以跟他玩吗?” 迟帘欲要退出游戏,闻言动作一滞:“你不是一直在跟人玩?” “可你好像不开心。”陈子轻信誓旦旦,“只要你不像我跟人玩,我就不玩,我听你的话。” 槽点太多,迟帘一时抓不住重点,整个傻逼住了。 . 陈子轻最终没跟大圣走,迟帘带他玩了一把,这次没在大厅拉其他人,就只是双排。 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玩,队友比上次听劝,陈子轻混分,混了个银牌VIP,他捧着手机瞅涨上来的星星,嘴角用千斤石都难压下来。 迟帘心力交瘁地瘫坐在椅子里:“我带你打一把,比撸了十把都要虚。” 陈子轻惊讶:“你怎么知道,你真撸那么多……”他踌躇着上前,“太伤身体了,青春期这样会早,” 后面那个字没能顺利蹦出来。 迟帘把他逼到墙角,耍狠地钳制他双手反剪在他身后,膝盖顶||撞||进他双腿:“顾知之,我才带你打了游戏,你就要诅咒我?” 陈子轻背靠墙壁,害羞地垂下眼睛:“你对我耍流氓。” 操。 迟帘想骂什么不小心咬到舌头,他蹲下来,痛苦地拧起了五官。 陈子轻抓住迟帘头发让他抬头:“舌头咬破了吗,你张嘴,我看看。” 迟帘不声不响盯他片刻,从头到脚都在滋滋冒烟:“顾知之,你滚……你别……嘶,” “先别说话,我闻到腥味了,你流血了。”陈子轻忽然扭头,“谢同学。” 谢浮立在阳台的帘子旁边:“玩什么呢。” 陈子轻焦急得不行,说话声里都带出了惊慌无措的哭腔:“没有玩,迟同学把舌头咬破了,我不知道怎么了。” 谢浮皱眉:“这么严重,不叫救护车就要流血身亡了。” 陈子轻:“……” 他抱住迟帘地手臂把人往上捞:“我们走,我带你去漱口。” 迟帘的声量因为压得太低,听着像从喉咙深处刮上来的,带有舌头发疼的不自然:“顾知之,你能不能别装。” “没有装。”陈子轻说,“我紧张你。” 迟帘没眼看谢浮的表情:“我发小都要笑死了!” 陈子轻和他咬耳朵:“笑就笑吧,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迟帘确定这话发小听不到,他依旧有种和对象亲热被撞见的羞耻,关键是,既没亲热,也不是对象,怎么就生出了那种感觉。 …… 陈子轻非要看迟帘咬伤的舌头,迟帘宁死不屈。 谢浮全程围观。 有一种人,即便不说话,照样具有强大的存在感,譬如谢浮。 灯光照亮他出众的长相,他的鼻梁高挺优越,眼睛是桃花形状,卧蚕明细鲜润,外眼角一笔而成,眼尾很长不往上翘飞入太阳穴,双眼皮褶子很深。 上眼皮弧度大显得多情,下眼睑婉转缱绻。 一双眼看着不黑白分明,显得深邃雾蒙蒙,是整张脸上最柔和的部分,蕴藏着数不尽的情话。 总结起来就三个字——会放电。 陈子轻背身对着谢浮,他们初次见面是在晚上,他对谢浮的第一印象是容易接近,在车里就发现那只是错觉,是迷离夜色制造出来的假象。 因此他想,他对谢浮要不得罪,不献殷勤,井水不犯河水。 . 一中高三生即将开学,陈子轻抓紧时间去“揽金”请阿蒙吃饭,乐队其他人不参加饭局,只有他们两个。 陈子轻存了阿蒙的联系方式。 阿蒙支着头:“今儿就点一个菜吧,多了你也请不起。” 陈子轻开始点菜:“我请得起。” 阿蒙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我怎么忘了,你男朋友有钱。” “你有没有什么忌口,辣的能吃吗?”陈子轻翻着手机上的菜单。 阿蒙不答反问:“我羞辱你,你听不出来?” 陈子轻说:“听出来了。” 阿蒙随口问道:“那你怎么不甩脸子走人?” “我一般不甩脸子。”陈子轻点了几个菜,辣的不辣的都有,“除非是实在忍不住。” 他又点好汤,朝阿蒙笑了下:“现在远远不到那地步。” “毕竟我男朋友有钱是事实,我目前的生活开支主要靠他也是事实。” 阿蒙判断对面的男生是不是虚伪说假话,他没找出蛛丝马迹,怪异道:“你不像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 “高中生不是只有一个模板。”陈子轻观察阿蒙的坐姿,“你为什么总是往前倾着?” 阿蒙说出令人费解的两个字:“很重。” 陈子轻放下手机:“什么很重?” “身子很重。”阿蒙自说自话,“站着坐着躺着都不能直身。” 陈子轻的脑中冒出一个恐怖的猜测,他一哆嗦,再去看阿蒙的时候,眼神就变了。 哥们,你背上不会有鬼吧? 阿蒙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陈子轻望向他的后背:“你平时有没有觉得脊椎被什么东西压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阿蒙没点头,他说:“没有。” 陈子轻心下狐疑,难道是他想多了,阿蒙只是身体里的湿气重,或者长期饮食不规律作息颠倒,大脑供血不足之类? 要不要在阿蒙的背上贴个符看看会不会变黑,他背包里刚好就有黄符。 算了,不贴了。 菜上桌以后,陈子轻给阿蒙倒酒,在气氛不错的时候提出一句:“我想去看方主唱,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阿蒙冷下脸:“我说过不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就不是他的朋友,我不追究只是因为我不想,你要是继续这个话题,那这饭就免了!”他的情绪濒临失控,手握成拳头直发抖。 陈子轻忙说:“好了好了,我不提了。” 阿蒙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 陈子轻偷偷用积分买点药放倒阿蒙,搀着他去酒店,他褪下了清醒时的外壳,露出了脆弱的里肉,嘴里说着酒话,都是酒后吐真言。 “都让我去,为什么要我去,为什么逼我。” “我到底要说多少遍才行……我不去,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阿蒙坐在马桶边大哭。 陈子轻问道:“你们闹掰了吗?” “闹掰……”阿蒙神志不清地笑,“是啊,闹掰了,我们闹掰了。” 陈子轻再问,阿蒙就没有回应了,他自顾自地发酒疯,埋怨没有人理解他,都不懂他。 “大家也是想你去祭拜方主唱。”陈子轻拿毛巾给阿蒙擦脸,毛巾碰上去的前一刻,一张人脸出现在他肩头,跟他脸贴脸地贴在一起。 人脸就是陈子轻在遗愿清单上见到的那张——方跃。 原来不是在背上,是挂在身前,窝在怀里。 陈子轻眨个眼,方跃那张灰白而英俊的脸就一寸寸地渗出血丝,皮肉破烂,面部扭曲骨骼变形,头皮耷拉下来掉在脸上。 死状重现。 看起来像是被车碾压过。 他没有抬起头看陈子轻一眼,从始至终都眷念地粘着他的贝斯手。 陈子轻的恐惧持续了片刻就被感慨冲散,死了还这么缠着不放,这真的是闹掰了吗? 醉鬼凹陷的面颊被酒精熏红,他声嘶力竭地哭骂了几句,音量骤然下降,说悄悄话似的语无伦次。 “不去,死也不去,这辈子都不会去看他。” “我不去,他就还活着,去了……” “如果我去了……” “他就真的死了。” 阿蒙说完最后一个字就趴在马桶盖上面,昏睡了过去。 他怀里的鬼影不见了。 “方主唱?我只是灌醉了你的贝斯手,没有对他做别的事,你不要生气。”陈子轻绷着神经喊了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子轻擦了擦脑门的冷汗,这一出可以说是了解了方跃的贝斯手不去看他的原因。 没有闹掰,只是不敢面对他的死亡。 陈子轻的内心深处不知怎么被触动到了某根弦,他喃喃:“那不行啊,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 得让困在原地的阿蒙走出来。 只要他走出来了,他就会去看自己的主唱了。 总要过去的,方跃希望贝斯手去看他,也是这个意思。 …… 陈子轻把阿蒙扶到床上,走之前给他发信息,想想还是留了一张字条。 阿蒙早上醒来看到手心里的字条,上面的内容是——你们要带着方主唱的信念活下去。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你们记着他,他就还活着。 ——不要怕。 阿蒙愣怔,他要把字条撕碎,却在付出行动的那一秒停下动作,改为抚平褶皱。 “神经病。” “网上抄的心灵鸡汤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装什么大人。” 高三快开学了,那小子不会再有时间来烦他了。 他也要忙了,忙着把自己的那把贝斯挂小黄车,“揽金”把他们乐队扫地出门的时候,他就要把贝斯卖了。 不会再玩音乐了。 阿蒙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头痛欲裂地咳嗽着接听。 鼓手在那头问他昨晚在哪过的夜。 “酒店,开房了,玩得很嗨。”阿蒙说。 鼓手没拆穿他的谎言:“阿蒙,“揽金”九月有个狂欢活动,我已经为乐队提交了申请,你让那小孩带男朋友去参加,他们有投票权。” “那不如我卖身。” 阿蒙挂断,他弹了弹字条,小黑皮的暑假作业写完了吗,希望没有,希望是开学前一天通宵写。 . 陈子轻没暑假作业,他焦虑自己的基础,佛脚抱不住了,只能抱年纪前十的校草了。 可校草不给他抱,扬言笨比是没资格抱他大腿的。 陈子轻顶着笨比的头衔在家里复习,背公式,弱声弱气地求校草给他讲题。 “迟同学,你可以帮我归纳一下高一高二物理化学的重点,针对性地出张卷子让我做吗?”他这两门最差,老大不说老二,并列垃圾。 迟帘倒在沙发里看电影吃薯片:“干脆我把卷子上的答案也给你写了?” 陈子轻抿嘴:“这怎么好意思。” 转而就说:“你写背面可以吗,我会努力忍着不看。” 迟帘给他一个“从我眼前消失”的眼神,他叹气:“我只认识你一个学霸,要是还认识别的,我就不打扰你了。” 激将法?顾知之脑子长泡了吧,他会中计? “别挡着我看电影。”迟帘一副没事找事的口气。 陈子轻说:“我没挡。” 迟帘不假思索:“你在这就影响我注意力。” 影厅气流瞬间凝固。 陈子轻呆滞地看着迟帘,看他的脸,脖子,耳朵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迟帘丢开薯片,一拳砸在抱枕上面,老子死了算了! 陈子轻正要趁热说话,迟帘的手机上来了个视频邀请,他的表情变了变,没接,也没挂。 看来是迟帘家里人打的视频,陈子轻自觉拿着书本离开,还体贴地带上了影厅的门。 迟帘继续吃薯片,视频邀请自动取消,过了会再次响起。他慢悠悠地接了。 视频里的背景是办公室,迟帘的妈妈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后,保养得很好的一张脸上没多少岁月纹路,眼角眉梢都是女强人的干练利落,她打视频还在处理工作,太忙。 婆婆想安排旧友的孙子去一中,她就托秘书去办理,卷楼,打通关系,吃饭都由秘书负责,这样的小事不用她费心思。 她不查那小孩的个人资料,成长经历和学习情况,也不在意乡下人住进家里,和她儿子同校同班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只要婆婆满意了就行。 至于儿子的情绪,她注定要有欠缺。 这不是她这个母亲的意愿,是他奶奶的意思,她相信儿子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要把牢骚发到她身上。 果不其然,儿子没找她抱怨,别说视频电话,连个信息都没发。 这两年她的公司在上升期,忙得不可开交,丈夫比她更忙,他们做父母都有疏忽。 要不是秘书提醒她一中开学日期,她真的想不起来。 视频开半天了,迟帘数他妈签了几份文件,数到四的时候,听见她问道:“阿帘,暑假就要结束了,你有什么收获?” “章女士要我写个八百字的日记?”迟帘懒洋洋的,“您日理万机,我写了,您也没时间看。” 章女士无奈:“别拿话刺你妈。” “你上高三了,我给你买了一辆车,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到,你会喜欢的。”她套上钢笔,抬眼对着镜头说,“人呢,让妈妈看一下你瘦没瘦。” 迟帘只露了个胳膊肘,他的声音夹在吃薯片的卡兹卡兹声里:“章女士还知道我读高三?” 那么两句话,他只挑出了前一部分,后面的都没在意。 章女士知道儿子有小情绪了,她温和道:“我跟你爸十一调出了两天假,到时带你去旅游。” 迟帘不给面子:“又不是小学生,谁要你们带。” 章女士说:“不止我们,还有那个借住在我们家的小孩,到时大家一起去,算是我跟你爸疏于照顾的弥补。” 迟帘把空袋子丢进垃圾篓里,拍拍手说:“他哪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儿子,你一定要扎妈妈的心吗?”章女士的言语间尽是挫败的惆怅。 迟帘默了几个瞬息:“什么车?” 章女士听他提起车才重新露出笑脸:“说了就没惊喜了。” 迟帘耸耸肩:“行吧。” “你和那孩子相处得怎么样?”章女士问道。 迟帘的答案十分简单随便,透出些许不耐烦:“就那样。” “你得学会忍耐,但他要是耽误到你学习了,你告诉我,我亲自去跟你奶奶谈,我会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送他去住校,或者安排一个公寓,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他继续住在家里。” 迟帘一顿:“用不着,他对我造成不了那么大的影响,我就当身边多了条狗,多了只猫。” “怎么是猫狗,应该是玩伴,不过你不缺就是了,谢季两家的孩子就在你隔壁,他们是你发小,和你有相同的价值观,你们是一类人,会走相同的路,他们随时都能陪你玩闹。那就这样,你尽快调整状态,准备你的高三生活。” 章女士又拿起一份文件,她因此错过了儿子一瞬间的不自在,附带的连锁效应让她日后每每想起来都悔不当初。 . 那车在第二天黄昏被送到别墅,披着一层耀眼的金辉。 迟帘两手抄在口袋里,没有要接钥匙的意思,他冲旁边呆傻的陈子轻点了点下巴。 送车的人员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将钥匙交递过去。 陈子轻接住钥匙,他面前是快放满了的车库,几分钟前他才去过别墅的另一层车库,那层已经满了。 两层车库,全是豪车。 陈子轻平时在别墅不乱逛,迟帘也不开车,他们出行要么是司机接送,要么自己打车,所以他真的不知道地下两层都是车库,还是这副景象。 迟家好有钱,左边谢家也好有钱,还有右边季家。 这三家能成为邻居,是必然的结果。 三家的父母坐一起会聊什么,股票基金吗?要是谁家有女儿,会联姻的吧,青梅竹马天造地设。 “不是说给我买了开学礼物吗,带我去拆。” 陈子轻的思绪被迟帘的话声打断,他唉声叹气:“我拿不出手。” 迟帘挖苦道:“你不差这次。” “……那我拿出来了,你别嫌我。”陈子轻说。 迟帘答应了。 开学礼物是一套手工,刚才还说不嫌的迟帘露出“狗都不要”的表情:“顾知之,你能不能别把破烂带回来,家里都成垃圾堆了。” 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他拉着陈子轻上楼,进卧室,指着架子上的超人摆件,彩色弹力球,青蛙豆:“你自己看看!全是你的破玩意儿!” 陈子轻古怪地安静了会,才说:“弹力球是你自己要的。” 迟帘头脑发热:“我要你就买?” 陈子轻直直看他,轻声说话:“你要我肯定买啊,我想你高兴,没什么比你高兴更重要。” 靠,顾知之还不如茶他,突然放大招是想吓死谁。 迟帘哪都不发热了,只发凉,他指着陈子轻拿在手上的手工透明袋,坚决道:“这东西我是不会做的。” 陈子轻拎起袋子看背面说明书,念给他听:“就是用贝壳,沙子,海螺,还有颜料等等制作沙滩,框在相框里,多有意思啊。” 迟帘毫不动容。 陈子轻雀跃地说:“我们把相框挂墙上好不好,不想挂就放在书桌上。” 迟帘沉着脸:“丑死了,不要。” “不会的,做好会很好看。”陈子轻耐着性子说,“有点复杂,你帮帮我,我一个人不会。” …… 迟帘学习好,却是个手残。 陈子轻一直鼓励他,哄他说“真棒”“好厉害”“哇,这就能粘上啊,我都想不到呢”“果然还是要靠哥哥,没有哥哥我真的不行”。 迟帘手抖:“你不去幼儿园当幼师真是可惜了。” 陈子轻用吹风机吹着湿淋淋的沙滩:“我当不了幼师,我只能哄一个小孩。” 吹出来的刺鼻涂料味道能把人熏吐,尤其是在娇贵的迟同学面前,但他此时却像是没有闻到,他的心思在耳朵捕捉到的话上。 “顾知之,你在网上买情感课程了?” 迟帘一口咬定:“肯定买了,你现在有钱了,不紧着花了,开始瞎买课程进修了,操,我就不该给你转那三笔钱,你退给我。” 陈子轻一脸痴呆:“啊,你给我了,还要我退吗?” 迟帘把牙关一咬,那不是他的作风。 “钱我存了大头,剩下的和我的积蓄一起当生活费。”陈子轻说,“虽然存了,但是我要用了就会取出来。” 迟帘把胶涂在贝壳一面:“上次我问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我,我再问你一次,只要你说,只要我能给得出来,就会给你。” 陈子轻飞速跟上他跳跃的脑回路:“我还是那个回答,我不要钱。” 迟帘盯着他的眼睛:“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顾知之,这是你离改变一生命运最近的时候。” 陈子轻不慌不忙地任由迟帘审视:“我不改答案。” 迟帘思绪一乱,将本要放在相框沙滩上的贝壳按在腿上:“我记得那次,你说不要钱,我又问你是不是馋我身子,答案也是一样的?” 陈子轻在心里叹气,那时候他以为只要茶迟帘,不知道还要谈恋爱。 “不一样了。”他说。 迟帘瞳孔紧缩,那就是馋他身子,一直都馋的吧,只是现在敢承认了。 说明什么,说明顾知之的脸皮更厚了。 迟帘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脸,他配合地伸着头。 像小狗被主人爱抚。 迟帘的指尖颤了颤,把掐改成了拍,这么乖有什么用,你是个基佬,我只喜欢妹妹。 下辈子吧,下辈子你做妹妹,白白软软香香的妹妹,你再来撩骚我茶我对我犯花痴,没准我能…… 能干吗,我疯了吧,我年纪轻轻许人下辈子。 迟帘见鬼似的站起身,丢下半成品躲卧室不出来了。 . 八月中下旬开学,当天迟帘坐家里的车去学校,陈子轻背着书包沿路走,大早上的就很热了,他走了没一会,T恤领口汗津津的。 谢家的车路过,没有停。 陈子轻继续走,迟家的车停在前面路口,等他过来就对他打开副驾的车门,他怔了怔,拿下书包抱在怀里坐进去。 后座传来迟帘困倦的声音:“今天破例,明天自己想办法去学校。” 陈子轻抓了抓有点湿的头发:“那我们在学校要装不认识吗?” “这还要问?你在学校最好别跟我说一个字。”迟帘的早饭像吃了枪子。 陈子轻握着书包带子:“我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班。” 迟帘困死了,眼皮都撑不太开:“你直接去校长办公室,会有老师去领你。” 陈子轻说:“我一个人……” “谁不是一个人,顾知之,你别装了,你最近没少往外跑,你哪像是怕生的样子,你比老子还外向。”迟帘瞪后视镜里的他,眼中有些许血丝,一看就是昨晚熬夜了。 “你睡吧,我不吵你。”陈子轻闭上了嘴巴。 迟帘却因为他那句话没了困意。 …… 陈子轻被安排跟迟帘同班,他走流程做自我介绍,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坐在讲台边的宝座,没人知道他的迷茫和忐忑,以及兴奋激动,情绪之复杂让他有点想哭。 他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文盲,竟然有天能坐在高中教室。 还是市一中,他何德何能啊。 陈子轻握紧中性笔,油然而生一种要发奋图强的意志,大概能撑到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班里同学并没有起哄地凑上来,也没一个劲地议论他的衣着和长相,歧视或看低,他预想的各种情况都没发生,不禁松了一口气。 迟帘说的一中学生欺负他的现象,应该不会发生。他不招惹是非,就好好上学。 刚开学,整个班里没人穿校服,花里胡哨的衣服裤子鞋子都是大牌,一张张家境富裕的脸,有钱人家的孩子。迟帘坐在第四组两人坐的靠窗位置,同桌是孟一堃。 陈子轻没去和他们打招呼。 一上午风平浪静。 到了吃饭的点,陈子轻想等大部分走了再动身,令他意外的是,早上扬言要装陌生人的迟帘走到他桌前,趾高气昂地俯视他一会:“起来,去吃饭。” “你不是说……”陈子轻摆出欣喜若狂的样子,“马上。” 迟帘拿起他的笔袋丢桌上:“你上午屁股长椅子上了,还是头转不到后面了,不知道我坐在哪?” 陈子轻放好椅子:“你不让我找你,我哪敢惹你生气……” “阿帘,边吃边聊行吗,我肚子饿扁了。”孟一堃站在教室门口。 “嚷什么,就你饿。”迟帘推着陈子轻出去。 他们去的是一食堂。 陈子轻以为富二代吃饭会像电视里那样让佣人把饭菜送过来,在没人打扰的草地上吃饭,沐浴阳光。他把想法说了出来。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装那种逼。”迟帘往楼梯口走,“一堃,他们到了吗?” 孟一堃说:“到了。” 校草的固定队伍里多了个人,是转校生,食堂不少人都投来视线,其中就包括上午冷处理陈子轻的一班学生。 似乎这一刻才正式认识他,应对他的出现,以及他的家庭背景。 陈子轻目不斜视地跟着迟帘去二楼,见到了他另一个一直没露面的发小,住在右边的那个。 今早才回国,直接就来了学校,叫季易燃。 陈子轻第一个想法是,这个少年是不是有个兄弟叫季易爆?易燃易爆嘛。 五人围着桌子做了没多久,孟一堃等来女朋友,二人世界去了,桌上只剩下四人,除去陈子轻,剩下三位都很白。 有的在室内光下泛粉,属于一晒就红的皮肤,有的在室内冷白冷白的没有血色,越晒越白,会发光,在阳光下皮肤透明。 只有陈子轻是小黑麦。 三白一黑四条胳膊放在桌上,色差不是一般的明显。 陈子轻垂头吃青椒炒南瓜片,听三个发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季易燃这个名字像一团火一样热烈奔放,实际是一块冰,千年寒冰,冰下都是冻死的鱼骨。 名字跟本人的性情天差地别。 季易燃话非常少,开口也是惜字如金,他很闷,长了张酷哥脸,体育生的身材。 四人里,他穿的是干净的篮球鞋和白袜。 短裤下是结实的,因为训练磕擦出伤疤的腿。往上是黑色黄条宽大背心,吃个饭,袖口里的一大片胸若隐若现,让人想把手伸进去。 当事人正经得像入党了,没有半点轻佻纨绔意味。 这种反差,Gay圈的0会很喜欢。 陈子轻偷瞄了眼季易燃的两个肌肉膀子,能让0腿软的青春少年的肉||体,不油腻不松弛,每块皮肉紧绷有弹性。 要换身黑色的长衣长裤,那就是背负血海深仇的狼少年,身世神秘,自带BGM。 少年老成。 不知怎么的,陈子轻看了眼他的左手,完好无损。 季易燃吃饭用右手。 桌上只有迟帘是左撇子,他一会左手吃,一会右手吃,换着来。 一个高个男生走路带风地跑过来,拍着季易燃的肩膀说:“队长,教练让我转告你,中午吃完饭去他办公室。” 陈子轻头皮莫名一紧,转头悄声问迟帘:“他是什么队长?” 问出来的那一刻,他的脑门渗出了冷汗,以季易燃的穿着和气场感觉,他差不多已经有答案了,但他不敢面对。 “一中篮球队长。” 不是迟帘回的,是那个男生,听力挺好。 “啪” 陈子轻手里的筷子掉了下去,有只筷子从桌面弹跳起来戳到他眼睛,他忘了躲,一只手伸过来打开筷子。 迟帘看他这蠢样就气:“羊癫疯?” 按照往常,陈子轻怎么也得说上两句,这会儿他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缓慢地转头,对着桌上人一张张脸地看过去。 这三人里面,原主要谈的三段爱情占两个名额了,剩下一个…… 陈子轻的视线定格在谢浮脸上,眼睛一点点睁大。 不会吧?啊,不会吧? 他眼皮直跳,颤声问:“你,你,你,你是学生会长?” 谢浮没理睬他为了吸引人注意的做作反应,只吃口茶干,懒懒说:“高三不想做了,打算卸任。” 迟帘笑:“你倒是想得美,学校怎么可能放过你。” 谢浮叹息:“一点意思都没有,什么都要管,累得像狗。” 迟帘幸灾乐祸:“那不是锻炼你的能力。” 谢浮摩挲指间常年提笔写字落下的茧子:“这个机会给你,你要不要?” “给老季。” 迟帘碰到了土包子的腿,发现他抖个不停,伸手就去按他的膝盖:“顾知之,你羊癫疯还没发完?” “我问过你……”陈子轻说话大喘气,虚弱得像是快死了,“我问你跟你学校的篮球队长,还有学生会长熟不熟,你怎么没说他们就是你发小?” 迟帘勉强记起来,当时这家伙提了一嘴,他顶开了,不了了之。 现在是在闹什么?怪他隐瞒? 多大点事,这不是认识了吗,都住一起,早晚都会见面。 陈子轻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他以为一中校草跟队长会长打交道的时候不多,只认识但不熟,可以让他偷摸在里面横跳。 怎么跳啊? 陈子轻碎碎念地重复着那四个字:“怎么跳啊……” 迟帘的左边邻居是他发小兼学生会长,右边邻居是他发小兼篮球队长。 陈子轻端碗的手剧烈颤抖,碗拿不住地歪倒在桌上,饭菜洒出来的同时,他两眼一翻,身子往后倒。 迟帘身体比脑子情感反应都快,他伸出手臂去捞。 陈子轻倒在他怀里,晕晕乎乎地睁眼,小幅度地转了转头。 视野里出现了谢浮跟季易燃,他们一张戏谑的笑脸,一张漠然的面瘫脸,都在看迟帘抱着他。 他再次晕了过去。 救命啊。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生病了。 上吐下泻, 肚子痛,他刚开学就请假,还是迟帘亲自找校长请的假。 班主任闻讯把自己的同学请假的事, 怎么是你来做?” 我写的。” 班主任:“……息, “你们住在一起?” “老一辈认识, 顾知之高三会借住在我家。”迟帘捏办公桌上的发财树叶子, “老班, 这叶子该清灰了。” “清什么……你别转移话题。” 班主任背手来回走动, 佯装不满:“假条不往我这送,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办公桌的一堆笔记本里夹了张废纸,迟帘抽出来, 把指腹占到的灰蹭上去,蹭出两条印子:“至少要请三天, 与其让你去找主任审批,不如我直接跟校长打招呼,给你省工作了。” 班主任蹙眉:“怎么请那么久, 他哪里不舒服?” 迟帘说:“学习压力引起的生理系统紊乱。” 班主任狐疑:“你确定?” 迟帘唇角一撇, 有些许哭笑不得:“嗯。” 班主任停在办公桌前扣桌面,才开学, 怎么就压力大到那个地步?没什么作业啊。 就拿他的化学来说,每天只有啃教材对照资料书, 预习做例题,习题册做个三四页,演练这几样, 别的科目作业全部加一起也不多,学生们夸张点形容可以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通宵也做不完。 但一中向来都是, 老师布置作业完成工作,课代表争抢着在黑板写了完成职务,仅此而已,一中从不收作业不检查作业,学生想做完就做完,不想做完就挑着做,主攻自己薄弱的科目。 算是半放养模式,学校重点培养学生的自控力和自觉性,你的命运在你自己手中。 所以,那个转学生的抗压能力……严重不符合一中的风格。 班主任端起茶杯砸口冲淡的茶水,学校在施工建楼,校长给一班各个老师开会期间,含蓄地透露那是迟家捐的。他们私下揣测过转校生跟迟家的关系,开学见了人,发现是穷人家的孩子,身上没有超出正常值的优点和缺点,气质很朴素。 转学生能通过迟家进一中,竟是老一辈的关系。这就把握不好深浅了。 班主任沉吟:“既然顾同学不舒服,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关于课上讲的……” 坐在教室也听不懂。 各科老师陆续反应过,他们随时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里都是清澈的茫然,聚精会神不开小差不搞小动作,认认真真的样子,让人不忍心说什么。 班主任没去桐市十二中调他上学期成绩,没有必要。 还是资质不行,连普通水平都达不到,估计坚持不到一个月就要换班了。 换去别的班级再坚持一段时间,就会主动申请退学。 跟不上进度的。 除非真的没皮没脸破罐子破摔,才能不在乎自己和周围同学的差距。 以班主任带过多届学生的经验来看,转学生不是那种性子,他是想学的,想学,学不好,学不会。 这么一分析,一班的整体学习进程还没正式推进,他就承受不住了也不是没可能。 班主任看向当着自己的面刷手机的学生,这孩子会学会玩家境外形无一不优秀,要不让他课下带一带转学生? 没用的,不在一个层面上,一道常规题他讲一百遍,转学生都不一定能听明白,更别说举一反三。 那太浪费迟帘的时间,高三学业本就繁忙,他要做的是休息得当。 班主任还有点怕迟帘放学在家给转学生辅导,他犹豫该不该提醒一两句阻止一下。 迟帘忽然问道:“老班,高三新课不多吧?” 班主任回神:“不多。” 他说:“上学期只有一点新课新题型,穿插大量复习,后面基本就只剩复习跟刷题了。” “行。”迟帘转身往外走。 班主任欲要把人叫住给个提醒,却听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说:“我有分寸。” 也对,一个高门天之骄子,怎么会为了别人影响到自己的利益。 . 迟帘回到教室的时候,物理老师已经提前上课了,看他一眼就招手让他进来,继续讲自己的。他一边听课一边写作业,笔转几下,在习题册上沙沙写一会,做完了。 通常是这样。 孟一堃就以为还是老样子,谁知他不经意间一瞥…… 阿帘那习题册写是写了,却全是错的。 孟一堃大惊失色,这现象可从来没在阿帘身上发生过,因为什么,预示着什么,指向什么?他这三连问在他肚子里打上结了。 “要他妈烦死。” 旁边发小模糊不清地低骂了声,孟一堃双手交叠在桌上,小学生坐姿看黑板听讲,大气不敢出,生怕被他丢个纸条过来,上面写着以“我有个朋友”开头的内容。 孟一堃根本不敢延伸此类猜想,他整节课都绷着面皮,一下课就冲出了教室,以防冲慢点会被发小拉住去天台。 迟帘捡个笔的功夫,孟一堃就跑没了身影,他把笔拍在书上,偏头瞪着窗外。 对面教学楼走廊趴着漂亮妹妹,在试图与校草两两相望,殊不知他心里在长草,一根接一根地破土而出。 ——有人洒了种子,发芽了。 迟帘低头划开按开手机,入眼是热辣的猫女,他解锁,一页页地翻着各种软件,要回去吗?顾知之会得意忘形,顺着杆子往上爬,以为自己是个被紧张被宠爱的宝宝,他找一堆理由都没用。 不能回去。 顾知之又没却胳膊腿,小题大做,绝不能惯着他。 迟帘把手机塞进桌兜,趴桌上睡觉。 最后一节课上课前,迟帘的手机上依旧没有一条顾知之发的信息,操,半天都没一条,昏死了吗? 肯定是苦肉计,欲擒故纵,若即若离,老子什么智商,老子会上当? 迟帘将微信上的红点全部点了,他忍了忍,忍不住地跟孟一堃说:“你中午去我家一趟,帮我拿个东西。” 我去。 孟一堃想抽烟,他面上从容:“我要约会。” 迟帘鄙夷道:“不是你说发小比你女朋友更重要?现在变得重色轻友了?” 孟一堃言之凿凿:“我长了恋爱脑。” 细听有些许意有所指的意味,更多的是玩笑。他收起不正经,搓着下巴问:“去你家拿什么?” 迟帘烦躁地拧起眉头,似乎忘了事先备好答案。 孟一堃不急。 迟帘嘴皮子一碰,再一张,吐出两字:“水笔。” 他翻扯笔袋:“我今天的幸运数字是四,笔差了一根,我得补上,别人的笔不行,只能是我自己的。” 孟一堃:“……”兄弟拿我这个年级第八当傻逼。 因为他自己成了傻逼。 . 孟一堃放学出校门碰到另一个发小季易燃,在他上车前拦下他,一问得知他要回家一趟,就对他说:“老季,有个事。” 季易燃颔首。 孟一堃说出来意:“你去阿帘家里帮他拿根水笔,送到我们班上。” “我有。”季易燃立在车门前。 孟一堃心说,我也有,谁没有,可水笔在这件事上充当的不是水笔,是个媒介,引线。他绷着脸说出二逼话:“阿帘只要自己的。” 季易燃轻微一抬眉:“我会去拿。” …… 中午别墅区一片蝉鸣,季易燃轻车熟路地穿过迟家外院的道道防锁,带着一身草木香气和阳光味,迈步踏进大门。 一楼充斥着静谧,客厅沙发上窝了个人,正在那揉肚子,顺时针揉一圈,呻|吟一声。 精瘦笔直的腿踩在地毯上,脚趾微微蜷缩,脚背线条劲劲的。 季易燃漠视。 陈子轻身前的T恤撩上去了点,露着一截麦色细腰和消薄肚皮,他手还在肚子上面,只停下了揉的动作,两眼呆滞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高大少年。 “季,季同学,你是有什么事吗?”陈子轻慌张地拉好T恤,结结巴巴地问。 季易燃道:“拿水笔。” 陈子轻惊魂未定:“那你拿吧,你拿你的。” 季易燃径自上楼。 陈子轻挣扎着爬起来,眼前一黑,就又躺了回去。 看起来很花连根头发丝都有女朋友,实际很纯情的校草迟帘,家世好有涵养,性情不定,能笑着掐住脖子接吻的学生会长,帅气寡言,但男友力爆棚的篮球队长。 原主透露的三段恋爱男朋友属性,大部分都对上号了,个别部分目前处在隐藏阶段。 三个都是独生子,三家并排,三人一个学校,高三生,从小一起长大,发小,友情深到给出自家里外门锁的指纹验证,互相串门。 这样的死党关系,谁会跟对方的前任谈恋爱,还是轮流谈,我接你后面,他接我后面,何至于到那地步,逢年过节不得尴尬死,而且在圈子里,在家长那里都抬不起头。 算了,不努力了吧。 不可能完成的,第一个遗愿就死路一条。 人有时候就要学会放弃。 陈子轻满脸绝望地躺着,季易燃下楼时,目睹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他摸出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按下接听。 手机那头先有空旷的热风声,再是迟帘不自然的声音:“老季,我给你一堃打电话,听他说你在我家。” 季易燃站在二楼到一楼的楼梯上:“对。” 迟帘:“那你……” “妈的。” 像不管不顾什么了,迟帘的语调自然轻快不少:“你见到顾知之了吗,他怎么样?锅里的粥吃没吃?” 季易燃下楼梯,他没刻意放轻脚步,沙发上的人捕捉到动静,速度坐起来。 身子不知多虚,动作幅度并不大,却又像是要晕,和在食堂吃饭吃到一半中途晕倒在发小怀里一样。 明明是健康有活力的,喜欢运动,尤其是户外运动的肤色。 季易燃将通话中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屈指点一下,抬头看一眼无措又不安的人,目光冷而具备强大的侵略性。 陈子轻后背绷了绷,会意地伸手去拿手机,他瞅瞅号码,张嘴就习惯性地转成夹子音:“哥哥~” 听筒里只剩下风声。 “迟同学。”陈子轻意识到季易燃在场,他赶紧正常说话。 迟帘找回了该有的场子:“不要误会,我不是给你打电话,我中午不午休,无聊爆了才……” “你等一下,我挂了,你打给我。”陈子轻打断道。 迟帘无情得很:“不打,没什么好说的。” 陈子轻拿着手机对季易燃礼貌地笑一下,他垂头穿上拖鞋走开点,音量控制得很小:“我难受,我太没用……” 这茶语后面怎么说来着,想不起来了,他没体力去翻笔记,于是他若无其事地改口,换了一句。 “哥哥不要怕我在家照顾不好自己,我一个人可以的。” 迟帘:“……” 只恨自己没有耳聋。 迟帘下意识趴在天台滚烫的铁护栏上,皮肉瞬间就被烫疼了,他出了大糗,暴躁地把火气洒在手机另一边的人身上:“顾知之,你能不能别当着我以外的人矫情?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在听了以后,能忍住不揍你?” 陈子轻面对墙壁:“没有没有,我小声说的,季同学听不到。” 迟帘的气息平稳许多:“我放学回去,你不会变成尸体?” “不会啊。”陈子轻说,“我好多了。” 迟帘晒得透白的脸部肌肉一扯,顾知之当他是死的,这么不动脑子地忽悠他。 “挂了吧。”他说。 陈子轻正要挂,又听他来一句:“手机还给我发小的时候,要说什么?” 像大哥哥引导小朋友,顶多三岁的小朋友。 “说谢谢。”陈子轻配合道。 迟帘满意地“嗯”了一声,挂了。 陈子轻把手机还给季易燃,有意不去看他。 季易燃接过手机,触手是一片稀薄的汗液,校篮球队的他对这触感很熟悉,他从短裤一侧口袋拿出一包酒精棉,抽一张擦拭手机。 消毒水的气味很快就融进空气里。 季易燃有条不紊地给手机消毒,不关心他人是否难堪。 陈子轻没难堪,他在发呆,现阶段他只想跟迟帘谈恋爱,没有要脚踩两三只船的意思,他没那个能耐,会翻船溺死。 谢浮在身份暴露前就排斥抵触他了,他不能做出任何试图挽回形象的行为,那样只会越描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 眼下的应对措施是,赶快跟谢浮拉开距离,能少接触就少接触。 幸好他在季易燃这边的处境好稍微好一点,他得知对方是篮球队长的时候,他们还没打交道,不存在什么印象不印象。 他要谨记的是,千万不可以让季易燃以为自己有勾引的嫌弃,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可以。 茶言茶语都不能对季易燃使用。 陈子轻思虑过了,他就以迟帘未来男朋友的身份自居,自我警醒哪些事不能做,哪些话不能说。 不然后面两段没法展开,要是谢浮跟季易燃觉得他轻浮乱撩骚,对他的评价差死了,那他怎么追啊! 陈子轻一番纠结下来,客厅已经没了季易燃的身影,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他抹了抹憔悴的脸,去厨房盛粥喝。 虽然他都要放弃这个任务了,也想放弃了…… 但是, 他没脸啊,他前三个任务全都失败了,一个都没成功过,他怎么好意思跟监护系统说他要放弃。 况且他也不知道宿主能不能主动放弃任务。 陈子轻在粥里洒层白糖,搅拌搅拌,舀两勺粥到嘴里,不好吃,他又倒了点生抽进去。 有味道了,好吃了。 陈子轻吃完粥揉揉肚子,他决定就把每天过好,不想很多东西,也不能想很多东西,不然会累死的。 . 季易燃回到学校就去一班送水笔,迟帘不在班里,他放下笔在微信小群里打了声招呼,便去球馆训练。 谢浮过来时,季易燃刚带队练完传接球,他让队友们分组进行运球。 球馆富有节奏地响着篮球落地的“砰砰”声响,季易燃去长椅那里拿水喝,问发小来找他是有什么事。 “要准备下个月初的迎新活动,学校希望能看到不同以往的新方案,学生会开了半个多小时会,吵得我头疼,我出来透口气。” 谢浮走到旁边坐下来,半搭着眼面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为个球汗流浃背的一群人:“我看了小群里的消息,你去阿帘家给他拿水笔。” 他剥了颗水果糖吃:“那个顾知之,茶你了?” 季易燃摇头。 谢浮意外地扬了扬眉梢:“那他怎么对我,” 戛然而止,他轻笑一声,无关紧要丝毫不在意:“没什么。” 谢浮喜静,心情好的时候来球馆,倒也不觉得嘈杂:“阿帘在姑姑家深受顾知之骚扰,他多次跟我抱怨过求助过,想让你帮忙搞定顾知之,条件随你开,怎么都行,只要能让他摆脱掉对方的纠缠。” 季易燃把空瓶子捏扁,扔到角落:“他是直男。” 谢浮眯眼笑:“是啊,直男被基佬扒着不放,能不困扰?” 季易燃道:“他在食堂抱了基佬。” 谢浮揶揄:“是啊,抱了。” “阿帘形容顾知之是茶基佬,你又让他有了跟你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没有趁机接近你?” 季易燃把十根手指的关节捏得咔咔响:“他跟我保持距离。” 谢浮挑唇:“装的。” 季易燃的面上没有多少认同的痕迹。 谢浮怪异道:“老季,你对gay0很熟悉,识不破他的伎俩?” 季易燃没什么情绪地说:“他不同。” 言下之意,那些0对我有意思,想掰弯我和我睡,顾知之没有。 谢浮的鼻子里带出一声饱含玩味的笑音:“他知道阿帘会问你,所以才会那么表现。” 季易燃拉了下滴汗的护腕。 “阿帘会,”他顿了顿,掷地有声地笃定道,“弯。” . 迟帘并不知道两个发小私下里讨论过他全身上下还有哪是直的,他放学拒绝了朋友们去“揽金”玩乐的邀请,回家做好学生。 天天锻炼他承受能力的基佬大概是听到了车子的引擎声,跑出来接他。 那副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虚弱样子让他别扭,像变了个人,从一个土里土气的基佬变成林妹妹,随时都要把手伸到嘴边接口血,还不如恶心他呢。 迟帘进门,陈子轻跟他进去,他大脑一抽,问了句:“你今天不茶我了?” 陈子轻猛然抓住迟帘的手臂。 来精神了。 陈子轻其实茶了,在电话里茶的,只是没茶够数量。他抿着干燥起皮的嘴唇:“都怪我不好,让哥哥担心了。” 迟帘不小心踢到脚。 陈子轻捂嘴:“呀,怎么办呀,我要心疼死了。” 迟帘那张精描细画的脸扭曲了一下,这才是他熟悉的顾知之,生龙活虎的做作。 …… 阿姨来烧了晚饭,搞完卫生带走垃圾,留两个少年在家。 迟帘吃的是饭,陈子轻吃的是粥,一天了,他都要变成粥了,真的不想吃了。 “不想吃也得吃。”迟帘夹了块沾着豆豉的瘦肉片放进口中,“你那粥里有肉丝有青菜,别整得跟只有白粥一样。” 陈子轻吞着口水:“我明天要吃猪蹄,红烧肉,烤鸭,小炒肉,锅包肉,粉蒸肉。” 也不怕腻死。 迟帘吃了小半碗就拿来书包,从里头找了个厚本子,啪地丢在陈子轻面前。 陈子轻咽掉青菜,慢慢扎眼:“给我记的啊?” 迟帘把张着嘴的书包甩在旁边空椅子上面:“你能不装可爱吗?本子上三个大字你不认识?” “我怎么会不认识呢,这是我的名字,我第一次见你写我名字,都不敢认了,好看得像是打印上去的。” 陈子轻翻开本子瞧了瞧,是这两天的物理知识点,迟帘总结过的,他误打误撞有了这收获。迟帘要给他当小老师了。 迟帘盯着他又肉又小的脸:“以后每天放学都跟我回家,不要他妈的一声不响就乱跑,除了学校布置的作业,我还会单独给你布置一份。” 陈子轻终于把视线从本子转向迟帘,他直勾勾地看着,把迟帘看得脸红耳朵红要炸毛发脾气,才轻轻地出声:“你对我真好。” 迟帘不给好脸色:“自己上网买错题本。” 陈子轻依旧在看他。 蓝白色校服,T恤加运动裤,简单清爽,很干净,看起来就很香。 校草嘛。 迟帘见桌上的人只看他,屁声没有,他火冒三丈:“错题本也要我给你买?顾知之,你别太过分。” 陈子轻慢悠悠地哄:“我一会就买。” 迟帘去厨房拿冰饮料:“错题的积累,会成为你的救命稻草。” 陈子轻把本子收在一边,起身收拾餐桌上的碗筷。 迟帘不知又发什么火,冰饮料都没拿就把冰箱门砸上,怒气汹汹地阔步冲到陈子轻面前:“我已经拿出自己的时间给你了,顾知之,你要是再这么要死要活,我会强行让你从哪来,滚哪去。” 陈子轻的喉咙滑了下:“我想吐。” “……操,你才吃完。”迟帘黑着脸扶他去卫生间,关上门听他在里面呕吐。 就不适合来京市一中,这已经不是拔苗助长能诠释的了,这是把脑袋摘下来夹屁股里,想当窜天炮嗖一下飞上天。 谁给他压力了,他奶奶? 老人家思想顽固,指望孙子有大出息,非要把烂泥糊到墙上。 迟帘背靠门:“顾知之,你是不是该去看个心理医生?” 门从里面打开,迟帘因为惯性向后仰,他没倒在地上,而是靠上了一具湿热的身体。 顾知之身上的虚汗仿佛淌到他身上来了,连带着他浑身毛孔都粘腻。 陈子轻撑着靠在他身上不起来的少年:“不去,我可以自己给自己开导,今晚我早点睡,明天就能好。” “你还靠着我啊?”陈子轻凑到走神的迟帘耳边。 迟帘犹如被鬼吹阴气,整个人跳开,他臊着脸往走廊走:“一班大部分都会保送,没人注意到你,少把自己当回事。” 挺突兀的话,陈子轻能明白,迟帘是在告诉他,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眼光,没必要和谁比,他挠着头跟在迟帘后面,一中不反对带手机,也不反对谈恋爱,染发戴耳钉都可以,跟很多高校比起来,简直就是神迹。他可以把课件上的内容拍下来,慢慢研究,慢慢记。 提高学习成绩不是遗愿,不强制,他尽力而为就好。 “听老师在课堂讲的东西,重点就在里面。”走在前面的迟帘没回头,“课堂四十五分钟,你听了,最少也能保你拿基础分。” 陈子轻知道这个道理,他确实那么做了,效果就不说了。 拐角处传来迟帘不耐的声音:“听不懂的记下来,下课,中午,放学都能来找我。” 陈子轻加快脚步跟他拉近距离:“会不会打扰你?” 迟帘:“会。” 陈子轻对着他好看的后脑勺说:“那我找别的同学。” 又要招他,白日做梦地看他会不会介意是吧?迟帘倏地转身,恶声道:“除了我,还有谁会管你这个菜逼。” 陈子轻蹙了下眉心:“你别人身攻击我。” 迟帘还没判定出他是不是又在装,就已经放软了神色:“说你菜你还不高兴,这不就是事实。” 陈子轻说:“饭要一口一口吃,我不可能一下就……” “知道我的人生格言是什么吗?”迟帘一字一顿,“远、离、蠢、货。” 陈子轻把嘴闭上了,他的眼尾垂落下去,可怜无辜。 迟帘一天比一天越发见不得他那死样:“我远离你了?你不还在我家,跟我同班,我放学一回来就听你逼逼。” 下一刻,眉毛一拧就委屈了起来:“我他妈今天在学校没吃好,胃一直在疼。” 陈子轻紧张地走近:“怎么会没吃好呢,我给你倒杯热水喝。” 迟帘不买账,他眼神幽幽的:“渣男都这么说。” 陈子轻:“……”他费力哄撒娇要人疼的迟同学,“那我倒了热水,一勺一勺的喂你?” “我喝一口,吐一口?”迟帘一副跟他认真讨论这个行为可不可取的样子。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 迟帘胃更疼了,顾知之对他翻白眼了,凭什么,他又是顶着一堃的异样眼神抄笔记,又是冒着装逼搞不合群的风险推掉娱乐活动,得到的是什么,一个白眼,操,老子好惨。 . 那杯热水放成温的,被陈子轻一勺,一勺,喂进了迟帘的嘴里。 迟帘这个人很矛盾,爸妈都在事业上打拼,没什么时间教育他陪伴他成长,他被迫独立,也习惯了独立,却能做出吃不得一点苦的模样,受点罪就脆弱上了。 此时他靠在床头,气若游丝般说:“胃还是很疼。” “我想这是正常的。”陈子轻说,“因为我喂你的是普通的水,不是神仙水。” 迟帘发白的唇骤然拉直,生气了。 “好了好了,我上网搜搜为什么喝了水胃还疼,一定是水的问题,”陈子轻掏出手机,“水质越来越不行了,真的是。” 迟帘嫌他烦,叫他闭嘴。 过了会,迟帘自己开了口:“顾知之,京市有很多高中,我建议你去适合你的高中。” 陈子轻不刷网页了,他惶惶抬头,像是要哭。 迟帘把脸皱成苦瓜:“行了,你一定要跟我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你的人生目标就是我。” 陈子轻害羞地抿嘴。 …… 迟帘很粗鲁地赶陈子轻去梳理今天的课业,眼前依旧是他那一瞬的表情,挥之不去。 顾知之是不是会魔法? 迟帘抽自己,你个智障,那种念头你都敢有,怎么不干脆说巴拉巴拉小魔仙? 在床上躺了片刻,迟帘自强不息地下床在别墅上下走动,主要留意每层的门窗阳台,总共四层楼,他把第四层的窗户锁了起来。 剩下只有三层,问题应该不大。 他像是怕孩子学习负担重想不开的家长,操那份心。 迟帘心思拧巴地去跟左右两边的发小吐槽,他跟他们坐一块了,又怕他们笑话,硬是不提一个字,就憋着。 从九点出头憋到十一点,憋得一路连胜都没出现翘嘴。 迟帘进去排上了,谢浮没进,他按着酸胀的太阳穴问:“你不回去睡?” “这才几点。”迟帘精神亢奋。 谢浮扫了眼手表:“你不睡我要睡了。” 迟帘见他退出了游戏,无语道:“成天说没意思没意思,你要想打破你的原有生活,第一件事就是改变生物钟,把夜熬起来。” 谢浮检查明早的闹钟:“熬夜做什么?” 迟帘点开界面右上角的信差收信件:“游戏,追剧,刷短视频,看卡哇伊妹妹的吃播,给打PK的小萝莉刷礼物做她榜一。” 谢浮闻言,全无兴致:“那我还不如睡觉,起码能给我提供睡眠质量。” 迟帘不留情面:“睡饱了,有充足的精力找乐子,找又找不到。” 谢浮听发小提起乐子,脑中就浮现出了小茶狗,他从上到下地翻了翻微信,再从下往上刷了一遍,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拉黑。 早就删除了的污点,没必要再去想。 “你让老季陪你玩,我回去了。”谢浮拿着手机起身离开。 . 迟帘跟季易燃打了两把,喝掉了两瓶可乐,薯片若干,水果一盘,他脾气冲,打个游戏总要火大地开麦。 季易燃全程沉默,排到什么奇葩都不爆粗。 这点迟帘只佩服季易燃,就连谢浮都做不到始终心如止水,但他不开骂,他会玩阴的,让队友和对面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玩。 要到半夜或者隔天冷不丁地回过味来,气得要死。 “老季,你爸不在家吧?”迟帘对不苟言笑的季常林有点发怵,那是来自上位者的威压,他二十年后说不定能碰一碰,如今只是个小屁孩。 像谢浮他爸,迟帘就可以平和相处,季易燃他爸是个例外,他亲眼见过季常林教训季易燃,十分血腥残暴。 原因是季易燃要打篮球,季常林不准,父子俩差点决裂。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季易燃打篮球打到大,打了很多年。 迟帘没等到季易燃的答复,他再问了一次,要是季常林在家,他就撤了。 “不在。”季易燃开口,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聊天,粗糙分明的手指按着手机屏上的键盘。 迟帘手肘撑着腿凑一眼,没看清内容就打趣:“暧昧对象?” “gay。”季易燃。 迟帘现在听不得这个,一听就莫名心虚:“那你还聊?” 季易燃直接就将手机转到他那边,聊天内容展现在他眼皮底下。 甜脆棒棒冰:哥哥,头像上是你本人吗? R:一张符多少钱? 甜脆棒棒冰:不提钱好不好,我想和哥哥交个朋友,哥哥看看我嘛,我的朋友圈都是我,原相机拍的哦,穿白袜子的腿也没有故意P白P长哦。 R:一万? 甜脆棒棒冰:你请我吃饭,我免费给你画符,嘻嘻。 迟帘咒骂:“嘻嘻他妈嘻嘻。” 他把季易燃的手机推开,觉得污了眼睛:“你要什么符?” 季易燃没再回复道观小师傅:“队里有个人,撞邪。” 迟帘戳点游戏界面的手一抖,他激动地站起来:“不会吧,在哪撞的,别跟我说是一中?” 季易燃默认了。 迟帘有种明天就转学的冲动:“怎么撞的,笔仙碟仙还是什么?” 季易燃:“不清楚。” 迟帘骂了声“操”,总有人作死的学电影里那样玩刺激,不信邪,真摊上事了就只会他妈鼻涕眼泪糊一脸的哇哇叫。 “顾知之会画符。”迟帘猝然蹦出一句,“一堃他们都见过。” 季易燃不以为意:“要找大师。” 迟帘耸肩:“那顾知之不行,他只能唬到我这个傻逼。” 他想到顾知之,不自觉地去点微信,发现顾知之给他发了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一个多小时前发的。 顾知之只发了一条,迟帘没回,他也没再发第二条。 钓鱼呢。 以为那条信息是饵,他会上钩? 迟帘抬起一条腿踩在沙发上:“老季,我进去了,你赶紧进来,别管你队友了,那基佬明摆着就是要符可以,拿你自己来换,难不成你要把你的处男身给他?” 季易燃同意邀请。 迟帘从他的沉默中咂摸出了点意思,眼一瞪:“你还真考虑了?” 季易燃淡声:“不值钱。” 迟帘严重不赞成他的态度:“你未来女朋友那里怎么说?” 季易燃简明扼要:“不谈,不会有。” 迟帘进游戏:“话不能说满。” 似是深有体会,接着又说:“尤其是我们年轻人,要给自己留后路。” 一把游戏大顺风开局,没打一会对面就举白旗了,迟帘有种这么早结束真是太好的感觉。 “老季,我还是回去睡吧。” 迟帘揉着脖子边走边说:“符的事,我帮你找着看看。” “尽快。”季易燃脱了背心跟裤衩去睡觉,他喜欢裸||睡,一点衣物都没有,也不能有光,一片寂静的深黑才可以让他放松。 “行行行。”迟帘人已经出了房间,他寻思,要不让顾知之画两张符给季易燃,凑合着试试效果。 . 迟帘回去的时候,没见到顾知之在等他。 “老子不稀罕。”迟帘故意重重关门,脱鞋,走路,他意识到这很幼稚,一边庆幸顾知之没发现,一边自我反省着去楼梯口。 刚到那儿,迟帘不知道哪根筋刺溜一下错位,调转脚步去了一楼唯一住人的房间。 门没关,开着的,窗帘拉一半收一半,月光就也只进来了一半。 迟帘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他先是在床边站了一两分钟,之后就弯下腰背,伸手去捏床上人的鼻子。 陈子轻张开嘴呼吸。 迟帘恶作剧地把手拿下来,拢住他的口鼻,他喘不过来气了,他睁开了眼睛。 “…………” 迟帘猛地把手撤开,垂下来握成拳头塞进口袋,仿佛做贼心虚试图遮掩证据。 我操,我要怎么解释自己在这里?还有我这手,它又要怎么解释? 梦游?顾知之会信吗? “我会信。”陈子轻说。 迟帘缓慢地垂眸,他与躺在被窝里仰视他的人对视,翘卷的眼睫眨了下。 陈子轻温柔地说:“你梦游了,回去睡吧,晚安。” 咚咚咚—— 迟帘的心脏如遭重击地乱跳起来,他要转身出去,可他却往前走,鞋子磕上床板,整个人前倾着栽向陈子轻。 脸朝下,撞进了陈子轻的怀里。 让他死了算了。 …… 迟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楼,怎么回的房间,深夜,他在被窝里发帖。 【我对着室友埋肚子了,这合理吗?】 【室友是男的,我也是男的。】 【他不臭,他身上有香皂味,肚子也不硌人,是软的。】 -合理啊,这有什么不合理的。 迟帘舒口气,他安详地就要准备睡去。 帖子来了新消息。 -你只是弯了而已。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发现迟, 眼神躲,能躲就躲。 过。 有点不同的是,不到的角度, 偷偷盯着他看。 他没问迟帘怎么了, 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情, 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两人都在家里, 迟帘有事不来找他, 而是给他发微信。 迟帘:我要两张符,驱邪的。 陈子轻:好 四楼,色调炫酷的游戏房里, 迟帘瞪着手机上的回信,就一个字, 连个符号都没有,操,把他当什么了。 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 迟帘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戴上耳机去游戏里打僵尸, 一通乱杀撒气。 那晚发的帖子他不敢看,后面全是复制粘贴, 满页的“你只是弯了而已”,都他妈在跟风笑他, 严重伤害了他这个纯情男高生脆弱的心灵。 什么叫弯了而已,那能是而已? 妈的,重点错了, 重点是他没弯,就算全世界都弯了,他也不会弯, 他是直男,笔直笔直的一条。 帖子已经被他删了,记录都清掉了,生怕被人发现。 迟帘将鼠标摔在桌上,他大张着腿,身体被掏空似的瘫在电竞椅里:“老子不可能弯了。” 在这个世上,谁有本事把老子掰弯,谁能? 顾知之五毒俱全,茶起来不管他死活,缺点比山高,优点比沙细,他只是对顾知之的做作矫情茶气脱敏了,不代表别的吧,脱敏仅代表脱敏。 老子怎么会弯…… 为什么要去偷看顾知之睡觉,为什么会埋肚子,为什么上网发帖求问合不合理。 鬼上身,绝对的鬼上身,跟他本人无关。 火星撞地球的几率有多大? 迟帘抬起双脚踩在椅面上,手抱住膝盖把脑袋埋进去,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不对,是被直男的世界踢出了大门,并恶意地送上祝福——祝你弯成蚊香。 迟帘脑中灵光一闪,他把朋友圈背景图换了,换成国旗。 ——钢铁直男。 他不承认,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 迟帘一换背景,狐朋狗友都来吃瓜,还有人给他发最新一期二次元漂亮妹妹让他选,他抽掉了一包烟,就点着夹在手上的那种抽法。 到早上的时候,迟帘一身烟味,装深沉地拎着书包下楼。 陈子轻在摆放阿姨做好的早餐,闻着味道抬头:“你怎么抽了那么多……” 迟帘去玄关把运动鞋一换,走了。 早饭没吃,也没等他。 阿姨从厨房里出来,有点忐忑:“小顾,不是我的问题吧?”小雇主连续两天不吃早饭,脸色差死了,她不太敢询问,毕竟以往准备饭菜打扫卫生都尽量避开时间不出现在他面前,是他自己起得过早了,他们才会碰上面。 “不是,别扭期,很快就会没事的。”陈子轻安抚地说,“阿姨您回去吧,等我吃完会收拾。” 阿姨“诶”了声:“冰箱里有我买的无籽葡萄,你们回头想吃就用小苏打泡泡。” “好的,阿姨慢走。”陈子轻坐下来吃早饭。 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希望迟帘挣扎拧巴的阶段不要太长。 陈子轻在听书软件上搜了个磨耳朵的英语故事听,原主是理科生,一中高三(1)班也是理科班,无缝连接的稀烂。 从鸡尾变成了凤尾上的鸡毛。 陈子轻用叉子叉着蛋卷吃,原主奶奶等着他考完期中的喜报,在那之前还有周考,随堂小测,以及的月考。 学习成绩真没法进步一点,原主奶奶只会失望痛心,不会宰了他这个唯一的孙子。他的心理压力基本来源于第一遗愿,来源于原主。 陈子轻东张西望:“哥,原主的鬼魂还在吗?” 系统:“你正式为他的遗愿付出行动的那一刻,他就走了。” 陈子轻松口气,走了就好。 . 将近六点,陈子轻出门上学,今天是他请病假后返校的第一天,但愿一切都能顺利。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前去路口打车,遇到了谢家的车,这次依旧没停,但是放慢了车速。 谢浮刚降下车窗,陈子轻就一路飞奔着跑走,跑出了没有因为生病请过假的速度。 然后, 以狗吃屎的姿势摔趴在地,腿抖了抖。 谢浮的眉骨抽了下。 司机问道:“少爷,要载顾同学一程吗?” 谢浮的唇边衔了抹笑意:“平地都能摔的人,小脑萎缩有智障的概率,少接触,会被传染。” 司机:“……”少爷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提速,车子从蹲在路边的男孩身侧开了过去。 谢浮睨了眼后视镜,蹲在车后的人背脊轮廓清晰,他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掉头就往回跑,像是忘带了什么,丢三落四。 竟然真的有那种人,一无是处,浑身上下毫无闪光点。 堪称一大奇观。 阿帘没按嘴上说的那样找老季帮忙,他的心理路程,怕是十个本子都记不下。 那么一个怎么都拿不出手的人,把阿帘掰弯了。 真令人匪夷所思。 谢浮塞上耳机听歌,希望阿帘哪天谈了,少在他们几个发小面前秀恩爱,会引起消化不良。 . 陈子轻是回去拿符的,他多画了一张,一共三张全在大课间做操的空隙偷摸塞进了迟帘的桌兜。 迟帘发现只有符,没什么字条,他把书本翻得哗啦响。 孟一堃撑头,他离换座位的日子不远了。 哗啦声突然一停,孟一堃都不用看同桌,他直接看坐在讲台边的那位。 原来是班长在找顾知之聊天。 当事人陈子轻十分诧异,后座的班长问他借红笔了,可是后座同桌的桌上就有红笔,那两人关系非常好。 后座这是用红笔当由头跟他说话,虽然是明显到不加掩饰的硬说。 他们在学习上没话题,社交课余活动也没。 陈子轻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请假前和迟帘孟一堃一同出现在一食堂,与学校三个风云人物一桌吃饭,那种让人意想不到的现象引起了挺大的轰动。 今天他回来上学,下楼做操那会儿,周围异样的目光就多了起来。 估计在猜他是哪家私生子。 一中学生就分三种类型,有钱的,学习好的,学习好还有钱的,大家都以为他怎么也得占一样。 陈子轻把红笔借给班长,回头的那一刻好像被迟帘瞪了,他望过去,迟帘偏头对着窗外。 倒是孟一堃,对他笑了下,十分生硬,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揍他。 …… 陈子轻顶着迟帘若有似无的盯视结束上午的课程,他是自己吃的饭,迟帘没等他,也没叫他。 中午教室里没几个人,大多都在社团泡着。 一中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学校有几十个社团,活动花样百出,还请媒体上电视台。学生会大小事都要管,所谓的有裁定决策权的优等生们,连个午休的时间都没有。 陈子轻在走廊碰到学生会的人,领头的那张神颜分外醒目,每走一步都是摄影素材,他靠边站,让他们过去。 学校每个教室的墙壁玻璃都占三分之二,里面亮堂,走廊宽,七八个人并排来回跑都不会擦到对方的胳膊。 因此,对面的人根本不需要靠边。 太假了。假到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想要吸引学生会的注意。 谢浮微蹙眉,这家伙怎么不在老季面前浮夸扭捏,只对他这样?他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小狗一条卷起来点有点乱的校服裤腿上,这让他眉心纹路骤然加深。 “顾同学。”谢浮停步。 罚站状态的陈子轻:“……”叫我干什么? 他装作在想学习上的事,嘀嘀咕咕地背着公示朝教室方向走。 谢浮眯了眯双眼。 副会长说:“那同学没听见,需要我叫回来?” “不用,没什么事。”谢浮说完,随即迈步离开。学生会其他人眼神短暂一交流,纷纷跟上他的脚步。 …… 开会的时候,谢浮一只手支着额角,一只手的指间落了支钢笔,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绕着转。 一个两个的偷偷拿出手机,拍他转笔的手,私藏或发短视频。 这辈子要是牵不到,活着有什么意思。 笔停了。 谢浮闭着眼轻仰头,像在等人吻,实际是在思虑这个会还要开多久,怎么天天都有事,天天都这么无趣,那截裤腿第三次在他眼前浮现时,他划亮手机打开微信。 没翻到人,想起早就清出去了。 可以找阿帘提醒裤腿的事,但有引起误会的可能,不值当。 谢浮将手机息屏,不整齐的人和物多了去了,何必集中在那一点上,他选择以毒攻毒,在会上搜寻各种杂乱,逐渐麻木。 . 教室里很安静,陈子轻找迟帘讲题。 迟帘刷刷写完步骤,把笔一丢,趴桌上睡觉。 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陈子轻回到座位上捋迟帘的思路,迟帘的字很好看,笔锋凌厉狂放,像是他自创的字体,不是瘦金体。 身后传来鞋底摩擦地面的拖拉声响,陈子轻抬头,迟帘走到讲台上面,手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了条横线。 陈子轻小声:“迟帘,你要给我讲题吗?” 迟帘被他那声很少叫的称呼给刺激得失了理智,当场顶他一句:“讲什么题,没看老子在装逼?” 陈子轻:“……” 迟帘后知后觉自己跟他说话了,唇一抿,抛下粉笔大步去了厕所。 陈子轻后脚进去,迎着他提防戒备愕然的复杂视线说:“你中午吃没吃好,胃疼不疼?” 迟帘窝火,他把陈子轻拎到门后,抬脚踹上门:“顾知之,你在厕所问我吃没吃好?嫌恶心不死我是吧,是不是要我吐出来给你看?” 陈子轻怔怔地说:“你总算像平时那样对我了。” 迟帘一哽,别太爱了,顾知之。 靠,他本来想的是,不知道怎么搞就先冷下来,冷下来再说。 冷个屁,又燥上了。 青春期火气大,一点就着,不点也能自己滋滋冒烟。 迟帘低头弯腰,气息打在眼前人的脑门上,他僵着,不知在想什么。 陈子轻说:“你不撒尿啊?” “要你管。”迟帘隐约做了个深呼吸,他皱眉,厕所里自带的大气味都吞不掉顾知之身上的香皂味,“假请完了回来上课就好好上,课间休息时间既能复习也能预习,别乱跟人瞎几把乱扯闲篇。” 陈子轻想到什么:“你说班长?” 迟帘颇有几分可疑地跳脚:“我说了吗,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顾知之,你少鬼话连篇。” 陈子轻为了照顾他的脸面,默默换了个话题:“你今天还会给我布置作业吧?” “看我心情。” 迟帘给他布置的理综作业不是外面买的资料,也不是网上找的题打印出来,是自己出的,为的是针对他的基础,目前以初中知识点为主,慢慢才能到高中。 陈子轻又问:“那三张符,你看没看到?” “没看到。”迟帘松开他的校服,退后一步,嚣张地撇着唇笑。 陈子轻说:“你不要骗我,我很容易相信人的。” 迟帘冷冷一嗤,快拉倒吧,真正的骗子是你,老子快被你骗得连最宝贝的东西都要没了。 “符是你用的吗?”陈子轻的遗愿清单没增加,他只用关心迟帘,“人的直觉是很灵的,当你去一个地方感觉不舒服的时候就说明磁场不对,要立刻离开。” 迟帘打断:“我跟你上的是同一个网,冲的同一片浪,你在网上刷到的,我也能刷到,不用你跟我说。”他推陈子轻,“出去。” 陈子轻自言自语:“不是你用的,是你给朋友要的?” “在家里驱邪,就把符贴家里,自身撞邪可以贴身上,也可以把符烧了喝水,像寺庙里开光的玉佛跟串珠都能辟邪。” 他一顿,眼神有点空:“还有雷击过的桃木做的剑……” 迟帘下意识在脑中做笔记,他回过神来,气怒道:“老子迟早要被你忽悠成智障。” 说着就拽住还杵在原地的陈子轻:“我要撒尿了,你在这干什么,帮我扶?” 陈子轻的眼里有了光彩:“你想的话,我可以啊。” 迟帘倒吸一口气:“这种事你都能张口就来?”他手上力道一再加重,死攥着指间的细胳膊,表情可怕,“你给谁扶过?顾知之,你给老子说清楚!” 陈子轻迟疑,没吧…… 迟帘看他的眼神像看渣男,气过头了,委屈上了:“你滚。” 陈子轻:“……你撒你的,当心点,别撒到鞋子上,也别撒到手上。” 迟帘把他推到外面,关上门,扯着校服裤去小便池。 我是痴呆吗,我撒个尿还乱飙。 他在稀里哗啦声里响,顾知之确实像老谢说的那样,喜欢他喜欢到有了执念。除去少量矛盾分裂的细枝末节的话。 . 迟帘把三张符都给了季易燃,他说是茅山道士画的,并转述了顾知之叮嘱的内容。 先用着看看效果,不行再找其他道士,迟帘是这么说的。 季易燃当天结束训练后就单独把那个队友叫到休息室,将符纸交到他手上。 队友是复读生,比季易燃年纪大,是队里的老大哥,队友们都叫他大邱,他换下球衣背着球包回家,没在包里找到符纸。 不确定是落在球馆储物柜里了,还是放在别的地方了。 大邱没回学校找,他今晚邀请了一群队友来家里给他过生日,有的队友带了对象,对象身边跟着闺蜜,一大堆人。 家里人气旺盛。 大邱想着明天去学校找符纸,就没把这事告诉队长,免得让对方觉得他毛躁不稳重。 爸妈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大邱给朋友们倒饮料,他自己没什么胃口,昨天他在食堂吃饭,吃着吃着感觉嘴里有什么东西,用手去抠,抠出来几根头发丝,发尾有点黄。 交叉着绑在一起。 细细长长的,小辫子一样。 他干呕期间,发现盘子里的米饭中间有一点黄色,他把饭全部倒出来,看见碗底有一小撮头发团在一起。 当时他找食堂打饭的谩骂,一怒之下把餐盘砸了,后果是被老师,主任轻说,被教练重批。 大邱一晃神,饮料洒到了一个队友的对象手臂上面,他忙道歉。 “没事儿。”队友笑哈哈地带对象去洗手间清理。 大邱坐下来,他察觉队长投来的视线,故作轻松地朝队长咧咧嘴。 手机上来了信息。 队长:三张符都贴了? 大邱这时还在隐瞒:贴了,踏实多了。 季易燃将手机收起来,旁边坐了个他校的学妹,饭吃完了还挨着他。 吃饱喝足的一伙人在寿星房里组队玩游戏,打牌,玩真心话大冒险,嬉笑打闹,等着消完食吃蛋糕。 季易燃没参与任何一项娱乐,他坐在墙边,低着眼眸,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护腕摩挲腕骨。 学妹嘟囔: “空调吹得有点冷,季队长能把外套借我穿吗?” 季易燃不言语。 学妹趴过他腿前,伸手去拿他另一边的外套:“这是季队长的外套吧,我就穿一小会,谢谢呀。” 她套上外套,手缩在里面像小孩穿大人衣服:“我不像同龄的女孩子会喷香水,我洗澡都用清水,不会在你的外套上留下味道的。” “季队长,你的外套好大哦,怎么会这样,我都胖到快90斤了呢。” 学妹假装不小心歪倒,却在这时,季易燃起身离开。 “咚” 学妹倒在了地上,她懵了几秒就快速爬起来,还在玩闹的其他人没注意到这一幕,学妹咬咬唇,鼓起勇气去找那个篮球队长,他长得帅气冷酷,人看着又靠谱有安全感,谈一个女朋友就谈一辈子,自己有的都会给她,自己没有的,也会努力给她。 那么出众耀眼的人,光是站着不动,都不用把眼神放在她身上,就能把她迷成智障。 学妹要跟在篮球队长后面出大门,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妹妹,你这外套……” “季队长让我穿的,我想拒绝都不好意思,像他那么体贴,对女朋友一定很好吧。” 男生搔搔头:“不是啊,外套是我一哥们的。” 学妹:“……” 她尴尬地把外套脱下来,丢给他。 男生笑着接住,好意道:“你想追我们队长都不做功课的吗,他的外套只有黑色冲锋衣,这个季节他不打球穿校服短袖,打球就是背心,一般十一月才开始穿冲锋衣。” 他转头就去找一个寸头大高个:“你个二逼,你怎么把这张照片发朋友圈了,” “你说怎么了,照片里的我坐你背上了,我们兄弟间打打闹闹正常,女孩子会介意的,你女朋友要是不高兴,那我岂不是罪该万死。” 学妹的脸色变了又变,自己碰到对手了。 死茶gay! 学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出门,她在楼道里见到那个篮球队长,整理整理头发和裙子才走过去。 “季队长,你有个队友是gay,就是那个小眼睛塌鼻子脸上长痘体味很大的男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形容你队友的,我妈总说我太实诚了会吃亏,很多人不喜欢我这种不爱撒谎不懂人情世故的人。” 学妹柔声细语:“你要注意,打球的时候别让他跟你有太多肢体接触,还有你的球衣,他有可能会偷偷闻,我不知道这些,是我朋友跟我说的,有的gay偷窥暗恋直男,会做出变态的事情。” 季易燃一派冷漠。 学妹的热情被浇灭了大半,这个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怀抱是不是冷的,和他接吻会不会冻到…… 她晕乎乎地步步走近。 季易燃一条腿放松地踩着地面,一条腿屈起来抵在墙上,他已然宽阔的肩靠着墙壁,双手插在短裤的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投怀送抱的女生。 同一时间,大邱家里关了灯,爸妈从冰箱里端出了蛋糕。 有的游戏还没打完,嚷嚷着等会,有的打开手电筒照在墙上,让同伴做出各种手势投在墙上。 “卧槽,兔子都能做,牛逼!” “我会蝴蝶,山羊,还有鸽子,狗,猫。” “都让开,真正的大佬要登场了,各个角度的机位摆起来。” 大家都玩起了手影子。 正当众人玩得热闹的时候,大邱冷不丁地发觉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像是有人垂着头站在手电筒前面。 可是…… 前面没人! 根本没有谁站在那部手机的手电筒前面。 大邱艰涩地吞咽唾沫,只有他一个人见到了这个诡异的画面,别人都很正常。 他揉揉眼睛,墙上的人影不见了。 错觉吧,肯定是错觉,这么多人在,他怎么可能还会被…… 大邱的想法骤然戛然而止,背后有人,他能感觉到,但他不敢回头,他的眼珠颤巍巍地向左边转动了一下,又缓慢地向右边转动了一下。 “啊——” 就在这时,客厅里不知谁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所有人都看过去。 那女生手指着阳台方向,哆哆嗦嗦地喊:“有,有人跳楼了,有人跳下去了……就坐在阳台,跳,跳下去了……” 大家呆愣一瞬,赶忙跑到阳台往下看,十三楼,楼层高,又是晚上,他们的视野并不清晰。 当他们要下楼找的时候,大邱声音沙哑地开口:“数数,我们多少人。” “大邱,我们先下去找人要紧,现在数什么人数啊!” “就是,人在你家阳台跳的,不就是我们这群人里的一个。” 然而大邱已经数了起来,他不顾大家反对,神经质地挨个点人数:“一,二,三,四……七,八……” 众人见大邱这么干,莫名发毛,忍不住交头接耳。 “十六个人,队长不在。” “我闺蜜也不在。” “我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出去了。” “没有别的人出去了吧,那就还剩十四个。” 大邱刚好点到最后一位,嘴里说出的数字是:“十四。” 客厅里一下子静得掉针可闻。 既然人都在,那是谁跳下去了?难道是看花眼了? 有胆大的想问那个尖叫的女生,跳楼的穿什么衣服,是男是女,哪知那女生直接吓晕了过去。 “操他妈的……操他妈的……” 大邱失心疯地咒骂着呢喃,他在爸妈和朋友们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冲了出去。 反应过来的人紧跟其后,他们遇上季易燃跟那个学妹,匆忙说了事情大概,一行人跟着大邱到了楼下。 草地上没有人影,死的活的都没。 季易燃问大邱,口吻严肃:“符贴在哪,现在是什么状况?” 大邱突然摔在地上,他是在季易燃眼皮下摔的,脚前没有任何阻碍物,可他却摔出了从高楼坠落的伤势。 除了撞鬼,别的解释不通。 阳台跳楼的,跟害大邱摔伤的,都是鬼。 他犯大事了,不做法送走就别想活,这事科学医学通通没用,只能是玄学。 . 这晚大邱伤势惨重地躺在医院,给他过生日的人都有了心理阴影,承受能力差的更是请了假。 季易燃很晚才回家,他疲惫地给教练打了个电话,在微信上问十分钟前找他打游戏的迟帘:符是哪个道士画的,没用。 迟帘:“……” 顾知之画的符不管用,三张都不行? 他从季易燃口中得知那队友的遭遇,冷汗都出来了,操,他本想先让老季拿给队友凑合着用用,竟然出事了。 什么邪气这么猛,怕不是厉鬼。 迟帘感觉房里有人,他骂骂咧咧地跑下楼,一路跑一路亮灯:“顾知之,顾知之。” 叫魂一样给自己壮胆。 陈子轻被迟帘吵醒,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视线刚恢复,迟帘就已经推开他房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来,爬到他床上,把被子一蒙。 “?” 陈子轻拍拍被子里的鼓包:“做噩梦了?” “你那破符压根就驱不掉邪气,三张都镇不住鬼。”迟帘的声音从被子里冒出来,有点抖,“用你符的人进医院了,又是让鬼吓,又是让鬼害。” 陈子轻心下嘀咕,他没画错啊,怎么会没用。 “是你哪个朋友?” 迟帘稍微冷静了点,他故作淡定地拉下被子露出脑袋:“校篮球队的队员。” 陈子轻说:“这样啊。” “阴魂伤人,极少数现象是无差别攻击,大多情况都是冤有头债有主,要不查一查问一问他撞的什么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迟帘翻身背对陈子轻:“老季利用他爸的资源约了一个很牛逼的天师,别管了。” “他对球员挺上心。”陈子轻自说自话,“队长的职责。” 接着就瞧瞧枕边少年的后脑勺:“你要跟我睡?” “想吃屁吧你。”迟帘反应很大地坐起来,被子堆在他腹部,他被子里的一截修长小腿下意识一抬,再一放,架在了陈子轻的腿上。 陈子轻被他压着腿,脸上没表现出不自然:“那你躺我床上,睡我被窝?” “什么叫你的床你的被窝,这个家里所有东西,死的活的都是我的。”迟帘说完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是真的让发小带来的消息给整怕了。最快也要明天恢复如常,今晚反正不行。 “是的,你说得对。”陈子轻笑了笑,“可以把你那边的床头灯关一下吗,睡觉开着灯刺眼睛。” “不关。”迟帘重新躺回去,“你又不睁着眼睛睡,有什么好刺的。” “好吧好吧。”陈子轻由着他了。 房里灯火亮了一块地方,床上两个少年共盖一床被子,一个呼吸均匀,睡着了,一个心跳快到濒临心悸。 “顾知之,你在这之前有没有和人睡过一张床,我没有。”迟帘出声。 睡着的人给不了回应。 迟帘从平躺变成侧身,他与紧闭双眼的土包子面对面:“不止我,老谢跟老季也都不喜欢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床上还有别人。” “除了一堃,他有弟弟,兄弟俩经常一起睡。”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迟帘盯着近在咫尺的黑皮,他把手放在心口,喉结颤动着低声说:“这算不算同床共枕?”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百年……我怎么想到这上面去了,妈的,好恶心,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恶心。 迟帘准备今晚睁眼到天亮。 凌晨四点多,一通电话扯到了迟帘紧绷的神经末梢,他一看不是自己手机就把身边人推醒。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接电话,是鼓手打的,阿蒙自杀未遂。 …… 迟帘陪陈子轻去医院,他没好脸,哪怕陈子轻在路上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到了医院,迟帘阴阳怪气:“敢情你们不打不相识,我成外人了。” 他慢慢悠悠地走着,陈子轻拉住他T恤,拉着他走。 “不知道我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别在外面给我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迟帘嘴上嫌恶,身体却没做出一个反抗的动作,就那么被他拉着去了病房。 鼓手跟吉他,新主唱三人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都挺狼狈。尤其是吉他手,衣服裤子上血迹斑斑,脸上也有点。 阿蒙割腕了。 用剃须刀的刀片割的,他躺在病床上,两只手的腕部都包扎了,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陈子轻没进病房,他在门口看了眼几天没见的贝斯手,回头给了鼓手一个眼神。 鼓手起身跟他去不远处,听他问道:“怎么会突然想不开?” “不是突然,老大生前养着乐队,没有他,乐队撑不到今天,所以他一走,阿蒙就开始消极自暴自弃。”鼓手说。 陈子轻心想,看来鼓手不知道贝斯手跟前主唱的关系。 贝斯手之所以一蹶不振,不是乐队不行了,是他的主唱不在了。 “对不住,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你是学生,睡眠很重要。”鼓手摸口袋掏烟,想到是医院就把烟盒塞回去,他怎么好意思说,他信了这孩子是灵媒师的说法。阿蒙出事,他第一反应就是联系这孩子,想通过对方招来老大的魂,让老大鼓励阿蒙。 “没关系,我能理解。”陈子轻偷瞥迟帘。 迟帘在刷手机,一副根本不在乎他跟谁说话的样子。 陈子轻趁着迟帘逞强的功夫快速走进病房,在阿蒙耳边悄声说:“方主唱在等你去看他。” 被屏蔽了。 陈子轻换一句:“那次你醉酒,是我给你下了药,我故意的。” 阿蒙的眼皮好像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一串脚步声停在病房门口,是耐心消失殆尽的迟帘,他刷个手机,页面就他妈没动过。 不等迟帘催促,陈子轻就直起身出去,对鼓手说:“你们要轮流看着他。” 鼓手沧桑地抹了把脸:“我们会的。” 陈子轻欲言又止,耳边炸出迟帘的声音:“自杀就像嫖||娼,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气氛猝然一沉。 陈子轻冲脸色难看的乐队三人回了个抱歉的眼神,他握住迟帘的手臂:“那你可以换一种委婉的说法。” “而且那说法也不对,不是一点劝回来的希望都没有。” 迟帘临时变了性子,他出奇得安静,注意力都在握上来的那只手上。 鼓手见他们要走,心里盘算阿蒙有没有跟小孩提起狂欢活动投票的事,脚步已经追了上去,一路追着他们到电梯口。 陈子轻会意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鼓手抓了抓满头小辫:“九月18号晚上七点,揽金会举办狂欢活动,你去吗?” 接着就补充:“那天是周六。” 陈子轻想了想:“乐队要表演拉票,我就去。” 鼓手看了眼他身边的富家小子。 陈子轻领会到鼓手的意思:“我会带上的。” 听了个全程的迟帘:“……” 顾知之都不用问他的意见?他这么没话语权跟决定权? 谁给顾知之的底气? 迟帘抓住握他手臂的那只手,一把拨开。 陈子轻没及时哄迟帘,他对鼓手说:“阿蒙醒了,麻烦告诉我一声,他要是愿意去看方主唱了,务必通知我。” 鼓手送他们进电梯,电梯门关上前,他确定富家小子冷冰冰地瞪了过来。 小孩那男朋友占有欲还挺强。 . 因为陈子轻半夜去医院看阿蒙的事,迟帘看什么都不爽,家里家外释放冷气。 陈子轻给迟帘买了个派大星小玩具,屁股后面能吹泡泡。 迟帘站在陈子轻让他站的位置,被泡泡糊了一脸,他跟个傻逼一样反应过来:“顾知之!” “多好看啊。”陈子轻把拍好的照片对着他。 迟帘的视线还没挪到照片上,怒气就不听劝地跑了:“那不是因为老子长得好?” 照片里的他鼻尖上顶着个彩色泡泡,双眼闭在一起,唇角翘着,一脸幸福到现在就可以死去的表情。 迟帘不自在地拧起眉头,偏开了脸:“顾知之,你为什么老给我这种小玩意?” 陈子轻关掉派大星:“我看到了,觉得好玩,就想买给你。” 潜台词是,我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送你。 迟帘是这么认为的,他理解满分,还能错? 顾知之绝对在网上买了情感课程,他但凡把三分之一的心思花在学习上,何至于笨成那样。 迟帘学老班把手一背,严厉道:“顾同学,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 陈子轻看他这姿态,抽抽嘴:“有奖惩制度吗?” “你想玩多花?”迟帘说,“题做的好送你一个迟帘,做的不好送你一个会咬人的迟帘?” 陈子轻一脸单纯:“可以吗?” 迟帘摆出比他更单纯的表情:“你觉得呢?” 陈子轻思考状:“我觉得可以。” 迟帘幼稚地张嘴去咬他,他没动。 “……操。”迟帘在真的咬到陈子轻前一个急刹车,他觉得自己棋输一着,一掌打飞了派大星,“从今天开始计时,我给你布置的作业完成时间不能超过四十分钟。” 陈子轻赶紧写作业去了。 . 周三的时候,阿蒙醒了,他给陈子轻发语音:放学来看我。 陈子轻这天迎来了开学至今首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刻,意料之中的没回答上来。 很简单的题,他不会。 数学老师没为难他,但是班里隐约生出了点细碎声音。 开后门进的学校,太菜了,一班平均成绩被拽下去兜都兜不住,看来校草在学校给他讲题只是随便讲讲,私下并没有在辅导他写作业,两人关系也就那样。 他再次被渐渐孤立,但没和哪个同学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冲突。 直到下午倒数第二节课下课,班里有人打架,讲台遭殃,讲台并排的课桌被撞倒在地,桌兜里的东西都掉了出来。 陈子轻上厕所回教室,发现平时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学霸们反常地围在一起。 然后就听见了熟悉的茶语。 “哥哥~我拧不开水,你能帮我拧开吗?” “哥哥~~~” “哥哥~你送我回家,你女朋友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哥哥~你女朋友人缘好好哦,那么多的异性跟她玩,不像我,笨死了,一个异性朋友都没有。” 他的笔记出现在一个男生手上,对方正在和另一个男生夸张地夹着声音,照着他笔记上的茶言茶语,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搭配着来。 陈子轻走进去,大家都朝他看过来,眼神各有不同,没有哪道是为他抱不平的。 他走过讲台,停在自己倒地的课桌旁边,对拿着他笔记的男生说:“你刚才读错了,结尾有个‘呢’。” 纠正错误的样子,像在挑衅。 那男生脸上没光,什么也没说就把笔记丢到了楼下。 陈子轻快步走到窗台往下看,笔记本躺在地上,他回头时脸色不太好:“你这是高空抛物。” 男生肆无忌惮地拍拍手,一副“是又怎样,你去找老师告状去呗”的嚣张嘴脸。 陈子轻没冲动,他在先把课桌扶起来,还是先下楼捡笔记之间摇摆了一两秒,选择后者,笔记对他很重要,不能丢了。 就在陈子轻要出去的时候,迟帘跟孟一堃回来了。 他余光一瞥停在教室门口的迟帘,快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眼已经发红。 这变化让旁观的学生反应不过来,他们眼睁睁看他跑到教室后门,脚步不停地跑了出去。 再就是迟帘从前门进来,抬脚踹向那个来不及遮掩嚣张表情的男生。 班里鸦雀无声。 孟一堃拦住要踹第二下的迟帘,低声说:“先搞清楚情况。” 迟帘踹了才说:“没看他要哭了吗?” 他要哭了,一定是别人的错。 孟一堃瞠目结舌,哥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班里其他人没听清那句话,也没从迟帘踹人的举动中嗅出名堂,毕竟顾知之跟迟帘各方面相差太大,联系不到一起去。 只有孟一堃眼底布满沉重之色,最不想看到的一种走向还是出现了,他得去找另外两个发小合计合计,看能不能劝住迟帘,悬崖勒马。 “诶,阿帘,你去哪?” “你把顾知之的课桌跟书本收拾了,其他的等老子回来再算账,亲自算。”迟帘一阵风似的跑出教室。 . 老天爷都在凑热闹,下雨了,溜达的学生陆续跑进教学楼。 青春疼痛的氛围渲染了起来。 迟帘跟个傻逼一样在学校里到处找人,他一栋教学楼一栋教学楼地找,最终在操场后面的阶梯教学楼里找到了人。 真他妈能跑。 跑这儿来了,抱着什么蹲在楼道里。 迟帘臭美打理的头发成落汤鸡,他把贴在额头的湿发抓在脑后,眼睛好似进了雨水,刺痛了,泛着点红色。 “顾知之!” 少年颀长的身影被雨水冲刷,他在雨里低吼:“你看到我了还不过来?” 陈子轻头都没有抬一下。 迟帘穿过雨幕走进楼道,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的发顶,头上身上的雨水啪嗒啪嗒往下滴落:“你怪我没对外放话你是我的人,谁欺负你就是跟我作对?” “顾知之,那是小学生才……” 迟帘无意识地放缓语气:“你是成年人,基本的自保应变能力都没有?” “学校只是个小社会,你就被欺负成这样子,你到了大社会怎么出人头地,你奶奶不还在家盼着你当大老板?” 陈子轻的视线落在迟帘滴水的库管上面:“我没有怪你一句。” 迟帘粗喘道:“那你看到我在前门,你不往我那跑,你去后门干什么?” 陈子轻松开怀抱的双臂,露出怀里的笔记本:“我的笔记被人读了。” 迟帘伸手去拿了,粗略地翻了翻,额角乱跳起来:“这种东西需要做笔记?做了就做了,还往学校里带,你心怎么这么大?” 陈子轻终于抬头:“你这叫受害者有罪论。” 迟帘看到了他的眼睛,气息一顿:“你没罪,我有罪,我罪大恶极。” 陈子轻再次把头垂了下去。 “就他妈知道在我面前横,别人把你课桌撞倒了,也没见你放个屁。” 迟帘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还有,你在学校受了委屈不会跟我说?非要我主动问是吧,我不问,你就不说,死也不说。” 行,你赢了,以后老子都主动问你。 . 楼道外雨声不断,楼道里湿漉漉的,像少年人一不留神就泛滥的情感。 迟帘身上还在滴水,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蹲着不起来的人:“陪你演半天偶像剧了,丢死人了,能回教室了吗?” 陈子轻没怎么淋到雨,他把笔记本放进裤腰里贴着肚皮:“我脚麻。” “上课了知道吗,我陪你在这。”迟帘暴躁地蹲下来,在看清他更红的眼睛时,大脑嗡一下,“顾知之,别装了,就算你把学校哭倒我都不会,” 迟帘像突然失去语言能力,他维持往后说的动态,看眼跟前的人眨了眨眼,一滴泪滚了下来。 就那么一滴, 不偏不倚地掉进了他年少青春这碗酒里。 “啪” 渐起了一点涟漪,却引发了山河倒塌的轰隆巨响。 迟帘捂住心口,从蹲着变成躺倒。 陈子轻错愕不已,不是,真有心脏病啊?他赶紧凑过去:“迟帘?迟帘!” 迟帘在心脏抽痛带来的晕眩里死死瞪着触手可及的人,他发白的唇和脸,衬得双眼深黑得有些瘆得慌。 “顾知之,你害我……” 迟帘反复说:“顾知之,老子要被你害死了……” 陈子轻情急之下把他背了起来:“先别说话,我背你去医务室,你搂着我脖子。” 迟帘双脚太长拖着地面。 缓一会就好了,搞这么煽情,当自己是偶像剧男主角。 靠,那他不就是女主角,他不要。 迟帘开始挣扎:“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别闹了,你怎么自己走嘛,我多担心啊。”陈子轻人已经走进了雨里。 迟帘噎了噎:“顾知之,你心机真重。” 陈子轻扭头,迟帘刚好就在这个时候伸头,有点凉的唇擦到了他的脸。 雨停了,风停了,心跳要爆了。 迟帘愣怔片刻,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老子的初吻!” 陈子轻耳朵都要聋了:“没亲到嘴,不算。” 迟帘情绪失控:“什么不算,怎么不算,亲脸不是亲?” 陈子轻默默地把他往上背了背。 迟帘将脑袋躲进他脖子里,脸红得快要滴血,嗓音瓮声瓮气,每个字都黏在喉咙里,有股子想要被人抚||摸的傲娇。 “顾知之,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可能跟你搞基的。” “我只喜欢漂亮妹妹。” “我绝对不会跟你搞基。” “绝对不会。” 迟帘恶狠狠地扯下陈子轻的一根眼睫毛,他条件反射地闭起眼睛,听见迟帘问:“亲脸真的不算初吻?” “算。”陈子轻回他。 茶艺速成班 下着雨的上课时间, 室,他身上湿透了,把陈子轻的后背也弄湿了, 他们站在一栋教学楼的屋檐下, 眼神偶尔对上, , 又对上。 “顾知之, 你, ”迟帘受不了,头皮颤栗,“你知不知” 陈子轻:“那我适合什么路线?” 他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迟帘熟练地开始往旁边挪步, 这家伙铁定要放什么惊天动地的屁话。 陈子轻已经说了:“我适合有你的路线。” 迟帘难以置信地缓慢侧头,湿漉漉的乌黑发丝里都像是窜出了烟。 陈子轻瞅他, 眼神特别真诚:“我在网上学土味情话,你要听吗,我可以每天给你说一句。” 迟帘脸上黑一阵红一阵:“你茶我还不够, 还要土我?” 陈子轻看他这样, 心里生了点同情跟怜悯:“那我不说了。”想想又不把路堵死,留了个小口, “你哪天想听了,我再对你说。” 迟帘喉结轻哽, 老子这辈子都不…… 脑中劈里啪啦地闪过一些片段,他一个激灵,最好禁用 “这辈子”做开头。因为那开头次次都让他变成傻逼。 迟帘察觉一道视线往他身前瞟, 他环抱双手:“顾知之,你他妈瞟哪呢?” 校服短袖是袖子中间带细白条的白领蓝衣,通常湿身了也不会映出多少痕迹, 但迟帘敏感,两个句号若隐若现。 陈子轻小声咕哝:“你把衣服牵起来吹吹,一会就不贴胸口了。” “我才不做这种娘炮的事。”迟帘宁死不屈,他很凶地瞪陈子轻,“除了你,还有哪个男生会瞟一个男的胸?” “怎么会没有啊。”陈子轻说,“你这么好看。” 迟帘:“……” 虽然是事实,但也还好,他只是上学以来年年当校草,没一个对手。 也就这样了,一般般了。 迟帘揪住身前的湿衣服拧拧水,往外一扯,闷热的风吹进来,落在他粘腻冰白的腹肌上面,小颗粒瞬间暴起,他的眼皮狠狠一抽,空着的那只手快速去拉裤腰。 裤子都他妈贴出形状了,比T恤更要吹风。 幸好顾知之在看雨,没注意到, 迟帘的庆幸骤然一滞,他这么明显这么牛逼,顾知之竟然没注意。 靠,顾知之活该吃不了好东西。 . 迟帘让司机送了两套干净的衣物来学校,他带陈子轻去一朋友的宿舍洗澡。 陈子轻的衣服裤子湿得不厉害,他叫迟帘先进去洗,自己把灯开了,打量亮起来的高中宿舍。 四人间,上铺床下面学习桌,床带个步帘子,有独卫有阳台,空调热水器洗衣机等基本设备都不缺。 陈子轻惊叹,这宿舍住着,想想就舒服。他没乱动什么东西,打量完了就去把阳台纱窗打开,关上玻璃窗挡雨。 外面乌沉沉的,陈子轻伸手去蹭自己被亲过的那边脸。 其实那不算初吻,可他说算。 因为迟帘……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下来,迟帘擦着湿发出来:“到你了,快去洗。” 陈子轻去拿挂在椅子上的袋子:“你的心脏还疼吗?” 迟帘斜他一眼:“你少害我,我就好好的,长命百岁安享晚年。” 陈子轻拎着袋子,忧心的眼神望着迟帘,被他一肩膀撞开,听他吊儿郎当地笑:“行了,别太心疼了,我的心脏只有小毛病,一般影响不到日常生活。” “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陈子轻走到迟帘边上。 迟帘的眉眼收在毛巾搭下来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有那张青涩又无可挑剔的脸露在灯光下,他不屑地扯扯嘴,转而就孩子气地哼了声:“这种谎话都说,你就不担心自己的鼻子变长?” 陈子轻:“……”他举了举手上装着衣物的袋子,“我进去洗澡了啊。” 迟帘一把抓下毛巾,头发乱翘,眉梢眼底尽是愣怔。 “这都要跟我报备。” 他低头看潮湿的毛巾,后背有点痒,一滴水珠顺着他背沟滚下来了。 刚才出来得有点急,水都没怎么擦干。 真烦,没人比顾知之更让他烦的了。迟帘心不在焉地走到镜子前,看一眼镜子里的人,从头评到脚,嘴一张甩出三个字:“大傻逼。” . 陈子轻出来时,迟帘坐在一把椅子上,翘着个腿跟人发信息,抽空掀眼皮看他一眼,又不知道嫌上什么了,眉头一拧,但没说出来,忍了。 雨不下了,天色亮了起来,空气湿哒哒的。 陈子轻看到桌上的吹风机,他过去拿了插上,一通乱吹,期间迟帘还在发信息。 他们没有交流,却在一个空间里,没割裂独立开来。 一切都疑似走上了温馨的调子,就是那种,刚经历过奔腾澎拜后的停泊靠岸。 实际上他们没做什么,只是一个为了找另一个淋了雨,而另一个后来也淋了同一场雨。 这一页篇章在成年人跌宕起伏的情感波涛里,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只属于特定年龄段的,特别订制。 …… 陈子轻吹好头发,绕上吹风机的线,他瞥了瞥没打算理他的迟帘,自己去了阳台。 发现了什么东西,陈子轻欣喜地喊:“迟帘,你快过来看啊。” 早就等着被叫的迟帘终于把手机一收:“看什么?” “彩虹。” 两个少年趴在阳台,面向天边那道彩虹。他们身上有相同的洗发水味和沐浴露的香气。 这是迟帘一直用的牌子,陈子轻第一次用,非常香。 “彩虹不都一个样,有什么好看的。”迟帘对雨后美景提不起神,就像他现在看到漂亮妹妹的反应。 陈子轻拿出手机,隔着水迹蜿蜒的玻璃窗拍彩虹:“怎么会一个样呢,每个彩虹都一定是不同的。” 迟帘的目光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嘴上,耳边是他不大不小的声音。 ——就像太阳明天虽然依旧会升起,可是今天的太阳已经落山了,明天的太阳就只是明天的,不是今天的。 迟帘一愣,他轻笑:“顾知之,你的作文应该不会太烂。” 陈子轻扭头:“你怎么知道?” 迟帘耸肩:“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陈子轻做出“哇”的口型,小迷弟一样:“好厉害啊。” 迟帘磨磨牙,这家伙真的成天把他当小孩哄。 陈子轻翻了翻拍下来的照片:“我没拍好,我再拍几张,挑拍得最好的发给你。” 迟帘懒洋洋地转身背靠阳台:“我要彩虹照有什么用。” 陈子轻说:“不是每个东西都非要有用……” “顾知之,你少把你在网上喝的那些鸡汤忘我嘴里灌,我心灵被荼毒了,三观长歪了,你能负责吗?你付不了责,所以别害我。”迟帘哗啦拉开一扇玻璃窗,再是纱窗。 混着土腥和水汽的风扑向陈子轻,他听见迟帘说:“要拍照就这么拍,隔着玻璃拍个屁。” 没有阻挡,镜头清晰了,画面里的彩虹也更接近实物。陈子轻终于拍到了满意的照片,他趁热发到迟帘的手机上面。 “给你发了一张,特别美,可以发朋友圈,或者当头像。” 迟帘的眼角一瞥,顾知之这暗示的,他除非是傻子才听不出来。 别以为他是直男,就没听过彩虹跟同性恋。 呵,还没怎么样,就急着宣示主权。 真怎么样了,那还得了,是不是要在他左右两边脸上刺“顾知之专属”。 迟帘拿出手机点开照片扫了眼,微抬头去盯视背对他拍晚霞的人,这家伙不跟他站一起,单看不矮,只是骨架细。 视线下意识沿着那片薄瘦的背向下走,停在腰上。 迟帘的面部拧了起来,搞什么,一中夏天的校服布料是不是有点薄了,站在关照透亮的地方,腰线的弧度都能看得见。 骚校服,撩他妈谁呢。 迟帘偏头捏捏后脖子:“顾知之,从明天开始,你给我穿外套上学。” 陈子轻不解地回头:“你说校服外套啊?那不是国庆以后才能穿的吗,现在穿多热。” 迟帘铁青着脸:“热什么热,班里挺多人都在穿,你怎么就不能穿了?” 陈子轻犹豫了一下:“那你穿吗,你穿我就穿。” 迟帘眯眼,想一直和他穿情侣装? 怎么这么腻歪。 “行,老子陪你穿。”迟帘极其不情愿的样子,他接了个电话,说两句就挂掉,“等会去食堂吃饭。” 陈子轻把纱窗拉上:“不回教室了?” 迟帘坐回椅子上面,大爷地抖抖腿:“回去干什么,屁股还没捂热座椅就下课了。” “那我的课桌……” 迟帘打断:“我给老班发了信息,他让我们自己沟通。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陈子轻“噢”了声,他去卫生间拿出脏衣服,还有他那本笔记,班里发生的事在他眼前重现。 被人当众读出笔记里面的茶语录,是有点羞耻的。 而且他还趁那个机会上演红眼跑出去的戏码,闹那么大动静,只为了引迟帘找他。 回想起来确实做作。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他要做的是面对可能发生的多种后续。 宿舍静了下来。迟帘肚子饿了,他给上课中的朋友发微信问有什么零食,朋友告诉他放哪儿了,他没立刻翻找出来,而是朝卫生间方向吼:“有零食,你吃不吃?” 陈子轻回了声:“不吃了。” 迟帘就懒得去拿了。 . 没到下课时间,陈子轻就跟迟帘去了食堂,他们像包场了,整个食堂就他们两人。 陈子轻啃大鸡腿,迟帘吃小白菜。 “你怎么全是素的?”陈子轻口齿不清地问。 “吃你的,别把碎肉蹦我菜里。”迟帘端着盘子离他远点。 陈子轻抿了抿油乎乎的嘴:“哥哥是在嫌我吗?” 迟帘没好气:“老子肠胃不舒服,吃不了肉油!” “哦。”陈子轻继续啃大鸡腿。 迟帘拿着筷子重重地在盘子里戳动,操,都不说要不要给他揉揉,虽然肠胃不舒服揉也没用。 对面的陈子轻突然起身去窗口,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碗豆腐汤。他把汤放在迟帘面前:“有点烫,你先吃饭,过会喝。” 迟帘周身的低气压瞬间消失,他别扭地说:“不要你管我。” 陈子轻听惯了他那句话:“你的肠胃怎么会不舒服啊?” 迟帘轻悠悠地说:“谁都知道下雨了要避雨,我不知道,我往雨里钻,我脑子有泡,我不喜欢穿干衣服,我非要浑身湿透让自己着凉,我就是这么有个性。” 陈子轻放下啃一半的鸡腿,愧疚地看着他:“哥哥……” 迟帘拦下又要茶的人:“嗯,哥哥肠胃是真的难受,老实啃你的鸡腿,啃干净了不要浪费,好吗?” 陈子轻嘴角略微抽了抽,不说话了。 . 回到教室,陈子轻才发现他已经不和讲台并排坐了,他的桌椅被搬到了迟帘旁边。 迟帘原来的同桌孟一堃,变成了他们的后座。 陈子轻站在新位置上面,有点懵。 迟帘坐在桌上跟他约法三章,一点情面都没有的冷酷样子:“上课不准偷看我,也不准给我写小纸条,别搞小学生那一套,成熟的高中生不玩那些。” 陈子轻两眼发愣地落在虚空:“好的。” 迟帘一他看这表情这回复就知道,他根本没听。 陈子轻还懵着,手就被拽了下,他望向拽着他的迟帘:“怎么了?” 迟帘烦躁道:“你先出来,我们换一下,你坐到里面去。” 他们换位置的时候,班里说说笑笑地进了几个人,见到那一幕都闭嘴不言满脸诧异,迟帘喜欢那个靠窗的位子,差不多固定了,现在竟然愿意换给别人坐。 . 今天的怪事尤其多,一出接一出。 临近晚自习又有了一出。 迟帘给转学生主持公道,当着全班所有人的面。 教室前后门都关上了,氛围莫名压抑。那个撞倒陈子轻课桌翻他笔记的男生站在他这排的走道上,虚挨着迟帘的桌子。 陈子轻从他口中得知,迟帘踹了他两脚,就说:“踹了啊。” 男生指着校服上的鞋印,特地留着。他只敢对陈子轻指,不敢看迟帘。 “那算了。”陈子轻说。 男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冷不丁地听他又说一句:“你以后每天给我发十句茶语就好了。” “……”每天十句,茶语,就好了? 男生不肯。 陈子轻胳膊压着书本,不急不慢地说:“同学,你的所作所为,确实侮辱到我了。” “是,我不对在先,但你也太为难人了吧。”男生都顾不上忌惮迟帘了,哽着脖子咆哮,“十条茶语?还每天都要发?那不如让我给你补课拉高分数!” 迟帘后仰,椅子撞上后面桌子。 孟一堃扶住桌子瞪那男生,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你想做的活,已经有人做了。 “我不要你帮我补课。”陈子轻在这时说话,“那就八条茶语,不能再少了。”他的笔记上需要进货,自己又懒得去找。 男生讨价还价:“五条。” 陈子轻说:“十二条。” 男生头脑发昏眼前一黑:“就八条!” 陈子轻当场跟他加微信:“发文字就好了,不要语音,时间不定,你别忘了啊,你忘了还要我提醒你,那你烦,我也烦,我们都自觉点。” 男生脸爆红。 迟帘有些火大,这他妈的,怎么还脸红上了。 他腿长没地儿放脚,就踩在前面的椅子横杠上,不过瘾,脚拿出来,往走道上一伸,“很不巧”地踢到了那男生。 对方往后站了站,给他腾出位置,微信加上了要走了,临了管不住嘴地说了句:“正常人谁会记绿茶语录,死基佬。” “砰——” 迟帘踹开椅子站起来:“你他妈说谁是死基佬?” 男生看到他的神情,被他踹过的感觉顿时就窜了出来,吓得白了脸,腿软地杵在原地跑不起来。 “阿帘!” “迟帘。” 孟一堃跟陈子轻前后阻拦迟帘,然后孟一堃自觉坐回去,把舞台交给陈子轻。 “不能再打人了,受处分贴公告栏上多不好看。”陈子轻小声跟迟帘说话。 迟帘听不见顾知之的安抚,耳旁跟脑子里只有“死基佬”三个字,丧心病狂地不断刺激他的感官心肺,他的胸口大幅度起伏,额角渗出一层冷汗,两片唇抿直没了血色。 陈子轻赶忙抱着他歪斜的桌子扶正,拉着他坐下来。 孟一堃开了瓶水,用瓶身碰碰迟帘的胳膊,从后面递到他桌上。 迟帘往口中灌了点水,阖眼缓了会:“顾知之奶奶跟我奶奶是旧友,他高三这一年都住在我家,他有什么事让你们谁不舒坦了,直接找我,我是他的监护人。” 陈子轻由着迟帘给他出头。 迟帘的手背随意一蹭唇上水迹:“笔记上的那些语录不违法,请尊重个人喜好。” “他记着玩,既没说给你们听,也没掰着你们的眼皮逼你们看,别给自己加戏,大家都是路人甲乙丙。” 班里众人面露尴尬。 的确是这么回事,他们当时惊讶好笑,后来其实也觉得有点过了。 “谁在朋友圈里发了没分寸的内容,麻烦自觉删掉。”迟帘挺温和挺友好的姿态,“不要让我听到你们谁在外面逼逼赖赖这件事。” “顾知之的成绩是烂,我在给他补。”迟帘忽然沉下嗓音:“当时还有谁读了他的笔记?” 另一个男生硬着头皮站起来,他推了推眼镜故作镇定,迟帘没揍他,只让陈子轻自己拿决定。 “你就……”陈子轻思索着,声调拖长,勾起了所有人的心弦,他们都不自觉地把视线集中到他脸上。他被当成焦点,没有局促紧巴,“也给我发茶语吧,十条,好不好?” 有同伴讨价还价失败的前车之鉴,眼镜男只能答应:“好。” 事儿算是沟通完了,班里寂静无声。 这个时候,前门从外面推开,老班掐着时间进来,大家各自回到座位上,陈子轻发觉自己原来的位置是那个骂他“死基佬”的男生在坐,他快速环顾整个班级,没找出来都有哪些换位置了,之前就没怎么留意。 “眼珠瞎转什么。”迟帘压低声音,“给我安分点,写你的作业。” 陈子轻没有再看,他的手臂不小心碰到迟帘,黑白两色同时吸引了他跟迟帘的注意,他们四目相视,飞快收回视线。 迟帘一条腿还在走道上放着。 走道另一边的女生频频偷瞄他露出来的脚踝,是个成绩会随着恋爱阶段变化的主。 老班挥挥手,把她换到另一组去了。 花季雨季是很美好,可以为了不留遗憾做些事,但有的学生定性不够,还是要适当的人为管控一下。 “都看书吧。”老班把夹在胳膊里的杯子拿出来,放在讲台上两手捧着压住,挨个扫视这届的小祖宗们,沉沉地叹了口气,当他扫到转学生头上,他的眼皮微妙地跳了跳,坐下来闭目养神。 陈子轻写了会今天的作业,身子假装不经意间偏向迟帘,用气声说:“我下课要去一趟医院,看贝斯手。” 迟帘把书举起来:“两节晚自习结束再去。” 陈子轻蹙眉:“那有点晚了。” 迟帘冷冷地说:“顾知之,你能不能把你的学习态度放端正,现阶段还有什么能比学习重要?” 陈子轻看他一眼。 迟帘错愕了几秒,一只手遮住唇角撑在桌上,另一只手快速在纸上写了什么字,手肘碰一下陈子轻。 纸上写的是:严肃点,别发骚。 陈子轻刚看完,迟帘就把字划掉了,下笔力道之大,纸都破烂了,这还是他隐忍了的程度,他忍得手背青色血管暴突。 . 夏天的夜晚,九点过半了,不留校上最后一节晚自习的走读生陆续回家。 有的骑单车,有的坐地铁,有的被私家车接,有的在路边散步活动手脚,私家车跟在后面。 孟一堃特地在校门口等两个发小,等了好一会才和他们一道回去,他透露晚自习前那将近半小时时间发生的种种:“阿帘真的被顾知之掰弯了,我今晚彻底确定了,他俩很快就会,” 说着就把把手送到嘴边,凑上去用力“吧唧”一下。 谢浮闲散地走着:“接吻这两个字烫嘴?” 孟一堃粗硬的眉毛一挑:“我演出来,不是更有震撼效果?” 谢浮微笑:“是震撼,我被震撼到了,这是能载入史册的一幕,我将终身难忘。” “……” 孟一堃瞥另一个发小,见他没有反应,只好继续往下说:“我想不通顾知之是凭的哪点让阿帘换道的,多少漂亮妹妹都拦不住他的脚步。” “真要弯,是个洋娃娃或者美男子也行,就顾知之那样,我横看竖看都没看出丝毫优势,阿帘可是有丑人恐惧症的,怎么就让顾知之追到了。” “顾知之能死缠烂打,说到底还是他给的机会。” 孟一堃一个人嘀嘀咕咕地分析,这都是他在两节晚自习上往肚子里塞的东西,现在一点点往外倒:“是不是阿帘照镜子照多了,对美丑分辨不出来了?” “不对,他一开始就觉得顾知之土,丑,黑,茶,定位这么准确,他的头脑多清晰。” “日久生情?” 孟一堃吹着夜风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日了?” 接着就自我否定:“不可能,阿帘不知道怎么日,他肯定会找我们咨询措施细节,再下片儿摸索。” 孟一堃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那他到底看上顾知之哪儿了?” 谢浮跟季易燃没一个出声的,前者不知在琢磨学生会的事还是什么,后者在烦队友大邱的状况,他靠他爸关系请的大师驱不掉大邱身上的邪气,只说是个最近才横死的厉鬼,遗愿未了不肯走,必须完成它的遗愿。 季易燃说,那就招魂谈判,大师又说厉鬼顽劣,招不出来。 是个商业炒作炒起来的半吊子。 孟一堃说得嘴皮都干了,他们还不给意见,他不满道:“老谢,老季,你们谁说句话,别光我说,显得我像个担心孩子早恋的老妈子。” 谢浮边走边欣赏月色:“说什么?” 孟一堃重复了一遍:“阿帘看上顾知之哪了。” 谢浮摊手:“谁知道。” 孟一堃半信半疑:“我怎么觉得你知道?” 谢浮徐徐道:“高估我了。” 孟一堃搓搓脸,谁敢质疑学生会长的洞察力,老谢知道却不说,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几个发小没人能撬开老谢的嘴。 只能等老谢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愿意说了才行。 然而他心情好不好,表面上看不出来,就像现在,他面上带笑声调松弛,似乎心情很好,实际却一般。 孟一堃正想着,左侧传来谢浮平静的声音:“一堃,我们对顾知之没意思,你在我们面前贬低他就算了,别去阿帘那说。” “怎么,他还能为了顾知之,和我这个发小闹?”孟一堃没当回事。 谢浮笑:“他不都在班上踹人了?” 孟一堃不太想回忆那个炸裂情景:“踹的又不是发小。” 谢浮意味深长:“没准哪天就是了。” 孟一堃吸气,不能吧,阿帘不是恋爱脑,迟家没有那种基因。 走着走着,孟一堃的脚步停了下来,眼前浮现出阿帘踹人的样子,以及跑出去的背影,他就不那么确定了。 孟一堃朝已经越过他走远的两个发小吼:“我们都不管他死活了?” “管不了。”谢浮一手抄在校服裤子口袋里,一手随意垂落下来,慢悠悠地在半空敲点什么节奏,指尖拢着稀薄月光,“情窦初开,越拉越紧,越劝越来劲。” 孟一堃思虑,也是,他就这样。 家里反对他交女朋友,他顿时生出一种“全世界都跟我们作对,我们要相依为命,对抗全世界”的决然。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中二病青春期叛逆期三症齐发,所向披靡。 孟一堃根据自身经历和周围的情情爱爱世纪大战,一琢磨:“那就,顺着他们?” 他一说就觉得这个方法可行,立即加快脚步追上两个发小:“咱们这个年纪,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浮突兀地问:“你谈多久了?” 孟一堃说:“半年多了,感觉已经进入老夫老妻状态。” 谢浮若有所思:“那就离吹不远了。” 孟一堃:“……” 谢浮淡淡道:“顺着吧。” “大家有什么话先放着,等他厌倦了,跟我们吐槽顾知之,我们再把那些话拿出来,想必要不了多久。”孟一堃点头,“都有痕迹,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会迎来打游戏叫不到他的现象。当他频繁找我们打游戏的时候,说明他对顾知之的新鲜劲过去了。” 谢浮面含笑意地感叹:“一堃,还是你有经验,不像我,在这方面像一张纸。” 孟一堃的面部抽动几下,他在谢浮这吃了闷亏,转斗就冲另一个发小嚷叫:“老季,你半天没蹦一个字!” 季易燃总算暂时从大邱撞邪的惨境里抽离,加入他们的话题:“我赞成。” 孟一堃板正的脸一黑:“你一天到晚能说够三十个字吗,谁跟你谈对象,能急死。” 季易燃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一定要说?不可以做?” 孟一堃正儿八经道:“哥们,你别开黄||腔,我们都还是高中生。” 谢浮拍季易燃的肩膀,摇摇头:“老季,你也是。” 季易燃看看他们两人:“你们思想有问题。” 谢浮又拍孟一堃的肩膀,摇摇头:“一堃,你也是。” 孟一堃:“……”我操,反正哪边都有我。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给迟帘发了个信息:你们到家了吗? . 迟帘没回,到家个屁,他一下晚自习就被顾知之叫去医院,这还没完,没过一会便转去墓园。 大晚上的哪不能去,非要跑来这种阴森森的地方,顾知之根本不管他死活。他全身紧绷,大脑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墓园披着朦胧光晕,周围树梢的沙沙声比鬼片里的音效恐怖。 陈子轻面向不远处站在墓碑前的贝斯手,当时他去医院,对方还没睡,一直在等他。 等到他了,就拿出他之前在酒店写的小字条还给他。 “我已经不用带着它了。”阿蒙是这么说的。 再就是来这里。 陈子轻以为阿蒙会情绪失控,在墓前撕扯手腕的伤口发疯。让陈子轻意料之外的是,阿蒙没有疯,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隔着这个距离,陈子轻看不清主唱的鬼魂有没有挂在阿蒙身前,脸贴着他的脸。 主唱是高兴的吧,他的贝斯手如他所愿地,来看他了。 这是再见,也是告别。 活着的人决定往前走了,哪怕很艰难。 墓园阴风阵阵,似有数不尽的怨念和想念。陈子轻的耳朵没有抓到哭声,不知道阿蒙哭没哭。 想必是会哭的。 陈子轻瞧了瞧面前的遗愿清单,方跃的脸旁边只剩下一行小字——希望我的乐队能成为揽金的头牌乐队。 前半部分哀怨贝斯手为什么不来看他,想要贝斯手来看他的内容已经不见了。 原来遗愿实现了就消失了啊。 陈子轻瞅了瞅原主的三段爱情遗愿,那是不是他谈完一个,也会去掉一个。 迟帘排在第一。 陈子轻扭头去看迟帘:“你怕还要跟过来。” “我不跟过来,谁知道你和野男人做什么事。”迟帘紧张到要爆炸,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一出门心就飞了,只把老子留在家里孤苦无依。” 陈子轻被他的说法给弄得有点想笑:“我每次都有给你发信息。” “那不就是先斩后奏。”迟帘不知捕捉到什么,猛地窜到陈子轻身后,双臂抬起来抓住他肩膀,身子憋屈地往他后面躲藏,“妈的,好像有鬼影。” 陈子轻说:“这是它们的家,还能不让它们出来乘凉啊。” 迟帘从后面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威胁:“顾知之,你把我吓死有什么好处,我手上的股份和我的智商美貌你又继承不到!” 末了抖了下,脑袋凑得更近。 “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呢,鬼真来了,我挡你前面,让你先跑。”陈子轻从容的样子能让人有安全感,谁能想到他曾经比迟帘还怕。 . 乐队其他人匆匆赶来墓园,他们提心吊胆地接阿蒙回医院。 阿蒙脸色苍白摇摇晃晃,上车就晕了。 鼓手临走时不忘提醒陈子轻,下个月的狂欢活动。 陈子轻让他放心。那是主唱的另一个遗愿,陈子轻肯定尽心尽力。 “你答应的倒是爽快,”迟帘说风凉话,“你手里除了我这张牌,还有别的吗?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陈子轻回神:“你是王牌啊。” 迟帘掏耳朵:“顾知之,你的糖衣炮弹已经对我没用了。” “实话。”陈子轻说,“况且他们有实力,不是让你暗箱操作,只是想你能帮忙让规则公正点。” “只是?”迟帘把现实的黑暗摊出来一小块给他看,“你以为公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拥有的?可真逗。” 陈子轻沉默了会:“不说了,我们回家吧。” 迟帘不给面子:“说不过我就来这套。” “我是顾虑你怕墓园。”陈子轻说,“你如果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硬要坚持在这里继续跟我说,那我就陪你。” 迟帘这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他撒腿就跑,都不等陈子轻了。 陈子轻回头望墓园,这么多墓碑,躺了这么多人,怎么都没哪个跑到他清单上,他要做满十个,这才出了两个,还有八个呢。 跑上车的迟帘克服心理恐惧折返回来,抓住陈子轻的手臂,跑出了私奔的势头。 “我真服了,我不回来找你,你就不走,作起来不分场合。”迟帘踉跄了一下,额头撞上车门,他痛得蹲了下去。 陈子轻:“……” 迟帘夸张地惨叫:“顾知之,我的头要疼死了,你就这么看着?” 陈子轻弯腰凑近:“那我给你吹吹?” 迟帘顿时就不疼了。 . 高三生的晚间生活枯燥乏味一点意思都没有,陈子轻紧赶慢赶地写完两份作业,抱着半个西瓜在客厅看美剧吃听英语。 感觉没做什么就过零点了,从没在那个时间之前上过床。 迟帘坐在茶几前批改陈子轻的作业,他把撞了个包的脑袋后仰活动酸痛的脖颈,陈子轻挖了一勺西瓜试探地往他唇边送了送,他下意识张口。 就这么吃下去了。 一个敢喂,一个敢吃。 迟帘身体前倾,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茶几底下,那块西瓜像钻石卡在嗓子里,他在体会一场无实物的窒息。 就在他快要没法呼吸的时候,钻石化成了彩色泡泡。 迟帘紧闭沾染西瓜清甜的嘴唇,仿佛张开一点缝,泡泡就要飞出来。 电视被陈子轻暂停,他把怀里的西瓜放到茶几上面,没看迟帘的面色:“还要吃吗?” “不吃了。”迟帘摆出比他更淡定的神态,绝不服输。 “那我自己吃。”陈子轻接着吃西瓜。 陈子轻的视野里,迟帘把水笔从右手换到左手,他吃西瓜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迟帘低头翻打印成一摞装订起来的A4纸,发现上面的哪道题错了就打个叉:“现在老师叫你起来回答问题,你回答不上来都正常,过段时间你才进入高中复习阶段。” 陈子轻定了定神:“我知道。”他舔了舔嘴,“辛苦你了。” 迟帘不置可否。 陈子轻望着他写字的左手:“你还是要以自己为主,精力有剩的时候可以捞一捞我,精力不剩了就不要管我了。” 迟帘难得没笑他自以为是。 “顾知之。”迟帘停笔转了转,“我是一定会出国留学的。” “家里替我选的学校和专业,我做不了主。”他没回头,很凶地警告,“别嘲我,谁都有翅膀不够硬的时候。” 陈子轻沿着西瓜边沿往里吃:“我可以理解。” 迟帘听到身后人的语气,心头不受控地爬满阴霾:“顾知之,你的未来到底,” 他猛地把水笔扔在茶几上面:“你自己看着办。” 陈子轻咽下嘴里的西瓜,左近点哄他:“你教我,我会努力的。” 迟帘的面色有所转晴:“你个笨比,我要教多久才能把你教会,”他骂骂咧咧几句,把水笔拿了起来,“学校的作业不算,只算我被你布置的,要是被我发现你今天错了超过五题,你就等死吧。” “应该……不会……超过五题吧。” 陈子轻要走,迟帘下意识伸手拉他,不小心把他的裤腰拉下去一点。 一小块屁股就这么露了出来。 迟帘少有的舌头打结,说话磕上了:“顾知之,你,你怎么连屁股都是黑的?” 陈子轻把裤子拉上:“不知道。” 迟帘“噗哈哈”大笑。 陈子轻红了脸:“……你别笑了。” 迟帘真就没笑了,他也红了脸,比陈子轻的还要红。 来消息的提示音打破了青春骚动。 迟帘一看是发小老谢约他上游戏,他回了两字:不上。 只有空虚寂寞的人才把内心寄托在虚拟世界,他忙都忙死了,哪还有功夫打游戏。 . 陈子轻刚好就错了五题,侥幸逃过了一劫,他跟迟帘说了晚安,一步三回头地睡去了。 迟帘在客厅坐到半夜才上楼,人就不能熬夜,到了一个时间点身体自动会分泌出一种物质让大脑产生错觉——缺爱,想要爱,渴望爱。 要不找个热血漫看看。 看了,没耐心,关了。打僵尸吧,僵尸王国是永远的不夜城。 打了,没意思,退了。 迟帘把腿翘起来架在电脑桌上,他感觉自己要死了,脑中走马灯地闪过白天找人,亲人的片段。 黑是黑了些,脸上的皮肤倒是光|滑|紧|致。 废话,才十九,能不滑不紧吗。 怎么就亲上了。 迟帘把手机举到眼前,恹恹地撩了撩眼帘,手机屏保上的猫女是他精心挑选的,现在无感了,换掉吧。 换什么?换成彩虹。 真的把傍晚收到的那道彩虹换上去的那一瞬间,迟帘内心刮起了一股不知从哪来的烈风,心跳先是一停,再是疯了般鼓动,他握住手机靠在椅背上,指间收紧,皮肉被机壳硌得发疼。 大脑过于兴奋,根本睡不着,今晚不做点是不行了。 都到这时候了…… 都到这时候了! “妈的。”迟帘低骂一声就打开门跑下楼,跑进一楼亮着灯的房间,他好似喝了酒,脚踩蘑菇云,颧骨面颊甚至脖颈都发红。 床上的陈子轻预感到什么,他打开床头灯坐起来,想想又下了床。 迟帘在房门口站了大概一两分钟,他往里走,一步步走进来:“顾知之,我说我绝对不会和你搞基。” 有点飘的脚步停在陈子轻面前。 迟帘俯视着他。 房里气氛转瞬间就变了样,气流开始加速流动,一场春潮砰然落下。 陈子轻踩在拖鞋上面仰头,安静地等着被打湿。 “我现在想,”迟帘发出清晰的吞咽声,生涩且坚定,就像他躲闪后移回来的目光,他低声,“收回这句话。” 尾音还在半空打转,他就又绷着下颌扬声,仿佛少年将军骑在战马上睥睨过来,张狂不可一世中含有强烈的赤诚,一字一顿:“我要收回去。” 陈子轻喃喃:“收,收回去啊?好啊。” 迟帘用力摇他肩膀,有任命般的愤怒,也有急于捉住什么的迫切:“老子的初吻没了,你必须对老子负责!” 说完就跑了。 门哐当一声响,陈子轻眨眨眼,穿上拖鞋追出房间:“迟帘,你别跑那么快啊,你是在跟我告白吗,你也喜欢上我了吗,我……” 脸红得没法看的迟帘躲在墙角:“先别过来!” 他打开微信,在只有发小的小群里发通知,一口气发了几条,全是事先准备好的,不卡顿,只是手有点颤。 -兄弟们,我弯了。 -我要开始搞基了。 -跟顾知之搞。 -我打脸了我认,你们除了祝福,别的话都不要说,我不爱听。 茶艺速成班 孟一堃得睡不着, 起因是他们视频讨论竞赛题,两人前后急眼,吵起来了。 , 他想打电话求放出来, 她没接。 视感。 孟一堃翻手机上的日历, 看八月底有没有什么节日可以用, 七夕已经过了, 最近还有个中元节。 我去, 鬼节。 孟一堃惊醒了,他爬起来把纸上的解题思路拍照发给女朋友的学渣竹马,让对方代交给她。 随后才注意到迟帘的信息。 孟一堃没点开, 他已经能透过最新一条内容推到前面是什么了。 而这时,季易燃在书桌前为球队修改训练计划, 今年的高校冬季篮球赛是他们这届最后一次参加,大邱打的是得分后卫,他肯定参加不了, 要么从替补的人里挑一个替他, 要么更换打位。 谢浮没睡的原因比较简单,他在写毛笔字, 听养身曲。 关于小群里的重大通知,只有孟一堃看到了。他这哥们下午踹人, 冒雨演偶像剧,首次翘课,和某人双双消失一节课, 晚自习换座位,深夜自认性取向弯曲发出宣言,这十个多小时是几倍速啊。 等不到明天见面说吗? 孟一堃开了罐王老吉, 他按语音就要说话,迟帘又发了三条信息。 -麻烦暂时替我保密,让我爸妈知道了,我跟顾知之会被棒打鸳鸯。 -我这一弯不是闹着玩的,老谢,老季,一堃,你们三要祝我HE,保我跟顾知之避开高三毕业就分手的魔咒。 -以后来我家请按门铃,不要直接验证进来,顾知之太爱我,会缠着我亲热,我作为男朋友,总要满足他的需求。我们小情侣不喜欢给人直播。 “噗” 孟一堃一口王老吉喷了出去。 阿帘这是又要藏着又要秀,初恋的威力就是猛。 孟一堃抽纸擦擦地板上的饮料,阿帘只要祝福,那他就送个祝福,在老谢跟老季前面送。 于是孟一堃发了个语音:开心最重要,想搞就搞。 迟帘:操,老子弯了,要搞基了,还是跟顾知之搞,buff叠满了,你不惊讶? 孟一堃:今儿两节晚自习,我都没怎么做题,就看你们两条手臂你擦我一下,我擦你一下,我寻思你们擦出火花会不会把教室烧起来。 迟帘:你他妈有病。 孟一堃:谁说不是。 迟帘:这么说,我那什么是有迹可循,你早就怀疑了? 孟一堃:群里四人,除你以外。 迟帘:老子那么明显? 孟一堃:你就没遮遮掩掩。 迟帘:也是,老子不爱搞那一套,弯就弯了。 仿佛最近傲娇别扭拧巴的不是他自己。 孟一堃:阿帘,虽然学校可以早恋,但搞基还是要小心。 迟帘:我会在学校乱来?我又不是泰迪。 孟一堃没回。 这大半夜的,不知道是谁按耐不住躁动的心,跑发小群里吆喝,还不准吐槽一个字。 孟一堃:他俩估计睡了,明早才能看到聊天记录,到时都不会说什么的,你跟顾知之谈就是了,需要我们打掩护的时候我们会尽力,我睡了,你们也早点睡。 迟帘:睡屁睡,祝我的搞基岁月HE了吗? 孟一堃:靠你真是,祝HE! 迟帘满意地划出微信,把界面上所有打开的软件小窗口叉掉,进手机管家清了清垃圾。 在这等待的期间,像是一同把脑中的混乱情绪也清理了一下。 墙角那片阴影刚好能当个壳用,迟帘坐在地上背靠墙壁,闭眼声声喘息,耳朵捕捉到细微脚步声的那一秒,他的神经末梢绷到极致:“顾知之,不是让你别过来吗,回房间里去。” 陈子轻停住脚步,现在的突发情况,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行,他不能退,必须在这个时候明确关系。 陈子轻把脚从拖鞋里拿出来,光着朝墙角走,他的步子一再放轻,轻得不细听根本听不出声响。 所以迟帘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走近了。 家里四处明亮,迟帘才没有在冷不防地见到一张人脸时,吓得破口大骂汗毛四起。 “迟帘,你知道的,我笨,反应不灵光,你在我房里说的话我不是很懂,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面对面聊……” 陈子轻话没说完,迟帘就往腿间一趴,脑袋埋进去大吼:“谁跟你面对面,老子不要!” “……” 一中学生绝对想不到,他们很会玩的海王校草,能纯情成这死德性。 . 陈子轻仰头看挑高的天花板,琢磨着该说点什么:“你让我对你负责,我是非常愿意的。” 迟帘冷冷地说:“这用得着你特意说出来?谁不知道你非常愿意,你追我追那么久。”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是啦。” 迟帘把脸埋在臂弯里,他静了会开口,嗓音又低又哑:“顾知之,我知道我打脸了,你不准笑话我。” 陈子轻忙表态:“不笑你。” “我一开始真的很讨厌你,对我献殷勤的基佬不少,没见过你这样的,你茶我,天天变着花样的茶我,骂你吼你都没用,赶也赶不走,你要和我住,奶奶来这出像老天爷把我俩绑一块了,你会捉蟑螂,葱油面一般般能吃得下去,你会画符,虽然是在网上乱学的,根本驱不了邪,但是唬我够用了。你给我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喂我喝水,把我当弱智夸我……这都没什么,这都是你为了钓到我的手段。” 迟帘想到哪说到哪,没逻辑不连贯,全是肺腑之言:“你被班里人欺负,眼一红就看我,在我看过去的时候立马跑出教室,我知道那是你的计谋,一点都不高明,拙劣死了,我还是去找你。” “为了配上你的智商,我就当傻逼。” “我生你气,你在我面前哭,又不是美人鱼的珍珠,不就是一滴眼泪,搞什么慢镜头,害得我犯心脏病,坏事了,我就知道坏事了,妈的。” 少年自言自语,剖心一般,尽是纯粹不掺杂质的心事和情怀。 陈子轻突然被顶了一下,是迟帘的脑袋顶上了他的腿,他往后仰着撞上墙壁。 迟帘跟只大狗似的,用额头抵着陈子轻的腿骨,面朝下眼也朝下,轮廓神色都看不清,只有声音是清晰的,充满了高傲,无形的尾巴摇了起来。 他说的是:“顾知之,你馋我身子馋了一个暑假,现在爽疯了吧。” 陈子轻有点晃神,不知是因为他哪句话,哪个词。 迟帘没听到想要的回应就拿额头磕他腿。 陈子轻勉强收了收心神,顺着迟帘说:“嗯嗯嗯,爽疯了。” 迟帘:“哼。” 他扯了扯陈子轻脚踝上的红绳:“你回房间去。” 陈子轻说:“我都没看到你的脸。” “不想给你看。”迟帘的态度猝然就强硬起来,“转身过去,闭上眼睛!” 陈子轻瞥瞥迟帘藏在碎发里红得要命的耳朵,无奈地照做。 一双手扣住他肩膀,把他推回房间。 陈子轻稀里糊涂地站在关闭的门边,他摸了摸门把手:“迟帘?” “别催我。”门外传来迟帘压制着暴脾气的声音。 陈子轻知道还有后续就不出声了。 过了挺长时间,陈子轻打着哈欠揪眼皮让自己提神,他发现门缝里塞进来了一张纸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的,迟帘也没叫他。 “迟帘,你还在吗?”陈子轻忙问。 迟帘语调平平,气昏头了的样子:“我不在了,我死了。” 陈子轻:“……别乱说话。” 他把纸条抽进来,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去书桌上拿笔在那行字下面写了句话,塞出去。 纸条又被推进来,他写的字底下有了回复。 -别太得意,你只是进入了考察期。 -那你是我男朋友了吗,我想和你谈甜甜的爱情。 -考察期三个字看不懂? 陈子轻写了答案,再次把纸条抵着门缝,一点点堆到外面。 他写的是-看不懂。 迟帘瞪着最新内容,他不用开门进去都知道写的人是什么表情,一定是嘴角耷拉下去,看似小心翼翼实则甩钩子式的偷看他一眼,在被他发现后慌忙把眼睛垂下去。 小动作一堆,影帝的演技。 不过,要不是影帝的演技,还真不配钓他。 迟帘不再写回信了,他把纸条揣进口袋,趾高气昂地上楼,进书房,对着纸条拍下照片放电脑里,设了个加密文件。 顾知之不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会给他的未来造成多少改变,他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一只蝴蝶飞进编排好的命运轨迹里,必将带来无法估算的效应。 顾知之值得吗? 迟帘洗把脸踢掉鞋子爬上床,顾知之说不会笑他,应该不是骗他的,谁会笑自己爱惨了的人,他平躺片刻,翻身用被子蒙住头。 被窝里黑漆漆的没有光亮,迟帘伸手摸潮湿的脖子,他被钩住了。 就是那么个他拼命想远离想摆脱的黑皮老土茶基佬,把他从自由自在的大海钓到了手里。他的口味重到不可思议,打死都想不到会有这天。 迟帘一边拧着眉毛怀疑人生,一边回味顾知之在纸条上写的内容,那家伙不但跟他讨要爱情,还想要甜甜的爱情,以为是在他这儿买东西吗,描述得越具体,买到的几率就越大。 一点都不矜持含蓄,只会打直球,事真多。 迟帘吐口气,今晚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甭管过程怎样,反正做完了,搞定了。 那就睡吧,明儿的太阳是新的太阳。 . 早上见面,迟帘都不正眼看陈子轻,不是歪头,就是用余光瞥。 但他们坐的一辆车去的学校。 司机还给陈子轻开车门了,眼角笑出褶子和蔼可亲得很。 迟帘问司机笑什么,涨工资了吗?有对象了吗?房子换大别墅了吗? 司机笑不出来了。 陈子轻拉了拉迟帘的校服外套袖子:“早读都开始了。” “开始就开始,没什么好读的。”迟帘把背包甩到肩上,举起被他拉着的袖子,“顾同学,在学校请注意分寸。” 陈子轻灰溜溜地松开手指。 他们没避嫌地拉开时间距离进学校,就并肩走,碰到同班的打招呼,正常回应。 夏季白昼长,这会儿天都亮了,朗读声从各个班里飘出来,勾勒出了高三生的刻苦与坚持。 …… 陈子轻坐了学霸迟帘的同桌,并没有就此打开任督二脉,他上课该听不懂还是听不懂,一道题做了十几分钟都做不出来,扭头一看迟帘,整页题写完了,在那转笔玩。 迟帘课桌底下的腿撞他一下,他把头转回去,继续跟那道题作斗争。 也不知是这个世界的高中教材难,还是京市一中的高中教材难,或者是他距离学习高中文化过了太久,总之有些吃力。他吭哧吭哧地写了点步骤,打开水杯喝水的时候弄掉了笔,弯腰去捡的期间,头发不小心碰到迟帘的手臂,被叫去天台谈话。 迟帘像抓早恋的教导主任:“顾知之,你能不能正常点。” 陈子轻有种自己的台词被抢了的感觉,他想不出别的话了,就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迟帘。 “但凡你白点,五官不这么土钝,就你这眼睛配你的眼神,妥妥的无辜白莲花。”迟帘戳他鼻尖,“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陈子轻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盒牛奶:“喝吗?” “不喝。”迟帘说完没几秒,插进牛奶盒的吸管就送到了他唇边,他咬住一吸,微甜的牛奶滑入喉咙。 昨晚吃西瓜的情景重现了。 迟帘抬着下巴,笃定道:“投喂是你在情感网课上学来的吧。” 陈子轻喝牛奶:“我就没有买过网课。” 迟帘见他含自己碰过的吸管,他犹如过电,全身酥酥麻麻:“那你怎么这么会?” “操,”迟帘怒骂一声,双眼瞪着面前的人,“你真的没有前任?” 陈子轻吐出吸管仰头:“没有啊。” 迟帘盯他那张布满坦然真诚的脸:“你比老子都会。” 陈子轻说:“天赋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就像你在学习上那么优秀,而我……” 迟帘横他一眼,往下接:“你在钓我这件事上出类拔萃。”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考察期,可以有男朋友吗?” 迟帘心跳加快,他背身走到天台的护栏边,双臂搭上去眺望晨曦:“想得美,你考察期通过了,才有男朋友。” 陈子轻说不急是假的:“那要考察多久?” 迟帘傲死了:“看你表现!” 陈子轻走到他身边:“最快呢?” 迟帘鄙视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话你没听过?” 陈子轻捏着还剩一半的牛奶,嘀咕了声:“我又不想吃热豆腐。” 迟帘不假思索:“那你想吃什么?” 陈子轻转身面向他。 迟帘倏地偏头,晨风吹乱他的碎发和衣领,一片红晕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爬上他的面颊,往他的耳朵跟脖颈扩散,他咬牙:“顾知之,你下流。” 陈子轻把牛奶放到护栏的窄窄一条台子上,腾出手拉开外套拉链,让风进他有点热的怀里:“我们谈恋爱了就是情侣,可以亲热的。” 迟帘跟老方丈似的看透红尘:“高中生不就拉手拥抱接吻这个基础套餐,别的你想都不要想。” 然而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还红着,是那种生动干净的红,没什么威慑力。 陈子轻忍不住想逗他:“那我们现在拉手。” 迟帘一听,理智的弦就绷断了一根,他冷声冷气:“你在考察期,有什么资格拉我的手?” 陈子轻说:“拉都拉了。” 迟帘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还是他妈的十指相扣。 疯了。迟帘假装沉着:“那就拉一会。” “好呀。”陈子轻一只手和迟帘牵着,一只手去扶牛奶盒,咬吸管喝牛奶。 教学楼五层高,楼下不时有学生走过,迟帘有种随时都会被发现的刺激,他眯着眼眸往下看:“顾知之,你的手怎么这么多汗?” 陈子轻说:“紧张的。” 迟帘逗趣的话滚到舌尖猝然一凝,那他怎么没有这么多汗?他的手很冰,但是脚底发烫,他把内心的疑虑说了出来。 陈子轻脱口而出:你虚。” 迟帘当场就炸了:“你说谁虚,你再说一遍。” 他气急败坏,喷出的气息厉飕飕的:“顾知之,你这么说你男朋友,是不是想翻天?” 这会儿又是男朋友了。 陈子轻没提醒迟帘话里的矛盾,他道歉:“对不起嘛,我错了。” 接着便开始日常任务:“哥哥不会真的要生我的气吧?” 迟帘一听就发头昏。 陈子轻把没被牵着的那只手拿起来,打算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一个没留意,小手指那边打在了护栏上面。 “哎呀,手好疼。” 好像少了什么,陈子轻想了想,想起来了,速度补上:“呜呜呜。” 迟帘:“……”麻了。 一般人还真没法跟这活宝搞基,也就他可以站出来挑战挑战,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耳边的开水壶秃噜个没完,迟帘心力交瘁:“好了,别呜了,让哥哥看看。” 陈子轻马上举起那只手。 迟帘看了,看不出来,小麦皮就算红了也难发现。他跟瞅着他的陈子轻对视,想怎样,难不成还想他吹吹?饶了他吧。 “自己吹,”迟帘绷着脸,“还疼就舔两下。” 陈子轻抽抽嘴:“噢。” 迟帘既没等来他吹手,也没见他舔手,看样子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不疼,就是作上了。 一天不作好像就不完整。 迟帘忍着不发火戳穿,他感受感受被他牵着的手,比他的小一些。 他们一伙人里面,老季的手最大,抓篮球的手。 老季那手可能要比他牵着的这只大两倍。 不是,我为什么要把顾知之的手跟老季的手放一起比较。 我他妈怕不是有毛病。 迟帘正骂着自己,天台上来了三个人,是他的发小们,他约上来的。 谢浮走在最后,前面是老季,领头的是孟一堃,他们三人走近点就变成一排,都插兜。 迟帘没松开指间的手,他颔首,给最要好的兄弟介绍:“顾知之,我对象。” 陈子轻一怔,迟帘不是把他叫上来训他的吗? 一道慵懒的笑声在天台响起,陈子轻反射性地循声望去,发现是谢浮,他立刻就收回了视线。 这瞬息间的非礼勿视意味,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谢浮却好似没发现,他看发小,面上挂着调侃的笑意:“阿帘,你怎么这么兴师动众,在家不说,还要叫我们来这里集合,整出了开国际会议的架势。” 季易燃没言语,目中透着那个疑惑,他在七班,谢浮在实验班,他们跟一班不在同一层,但三人的家是挨着的,有什么话不能在早上出门前碰头,况且电话信息视频也都可以用。 孟一堃就更一言难尽了,他坐在迟帘的后面,竟然也参与了这场会面。 主打的就是一个都不能少,给迟校草助阵。 迟帘顶着三个兄弟的目光,没泄露出一丝愣头青搞基的混乱并发症,譬如眼下这出。 “突然想起来了就把你们约这儿说一声。”他给出一个勉强过得去的理由,孩子气地晃了晃牵着的手,“顾知之,你有新身份了,重新打个招呼。” 陈子轻心下惊愕,原来迟帘只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要求他遵守考察期的规则,对外已经定了关系,他仓促地挤了个笑脸:“谢同学,季同学,孟同学,你们好。” 孟一堃没意见,季易燃没意见,只有谢浮,他抿着的削薄嘴唇慢慢启开。 陈子轻在心里祈祷,别说话好吗,哥! 谢浮显然不具备听见陈子轻心声的能力,他用费解的语气说:“这有什么区别?” 迟帘下意识套上男朋友的皮:“区别不区别的只是浮于表面的形式主义,意思你们懂就行了。” 下一刻就问陈子轻:“你要不要进我们的小群?” 陈子轻心一慌,把头摇成拨浪鼓,谁要进去啊,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了解另外两位的生活。 迟帘狐疑,这家伙怎么就在他面前厚脸皮,独一份。他翘着唇角:“行吧,一堃的女朋友也不在里面,那就等老谢跟老季都有对象了,你们再一起进去,人多热闹。” 孟一堃说:“没问题。” 谢浮将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一眼食指上的创口贴:“我妈催我谈恋爱,我倒也想谈,没一个和我三观契合的。” 孟一堃差点被口水呛到:“你谈恋爱要什么三观,那是结了婚以后的事,谈恋爱不就看脸,看性格,随随便便就分了,干嘛搞什么隆重。” 谢浮耸肩:“我有情感洁癖,只谈一个。” 孟一堃竖大拇指:“牛逼。” “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阿帘,老季,你们,”他嘟囔着挨个看看,开玩笑道,“你们没那洁癖吧?” 陈子轻感觉迟帘在蹭他指骨,他下意识扭脸望向迟帘。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迟帘接受到了错误的信号,他大脑一热:“谁没有啊,谁没有啊,老子也有情感洁癖!” 这话一出来,开小差的季易燃都投过来了视线。 迟家独生子要搞基搞一辈子? 还跟身边人搞? 迟帘的手心终于出汗了,黏黏腻腻地贴着陈子轻。 天台的风吹起五个少年的衣角,四个富二代,一个山沟里的穷小子,他和其中一个富二代牵手,面对剩下三个富二代。 三人里,一个在他们之间游走吃瓜,另外两人刚好立在他对面,正对着他。 这样的站位,似乎预示着什么,又像是毫无意义。 陈子轻一动不动。他听见了噗嗤笑声,伴随谢浮那把很有辨识度的腔调:“阿帘,你轻易许下承诺,顾同学都傻了。” “你傻了,顾知之,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迟帘握紧他的手。 “我没傻。”陈子轻澄清。 谢浮用指尖挠了下眉毛,他似是为了照顾发小的对象,风度翩翩地改了说辞:“那是我误会了,顾同学没傻,只是欣喜若狂不能自已。” 陈子轻离本就近的迟帘更近点,亲密地贴着他,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令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寻求信赖之人的保护。 谢浮敛色,幽深的眼低垂,索然无味地转身:“走了。” 孟一堃抓了抓一根根竖着的硬发茬,气氛怎么怪怪的,他见季易燃也走了,就没留下来当电灯泡。 天台再次只剩下陈子轻跟迟帘,他放松下来,拿了空牛奶盒塞兜里等着下去扔,心里不自觉地想,季易燃那个人话是真的少,从上来到走,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哪是寡言,都成哑巴了。 陈子轻又想到了谢浮,心思深沉又敏锐,大概是察觉出他的排斥了。 这没关系,只要不是觉得他在撩骚就行。 . 谢浮下楼的时候,碰见一对情侣往这边来。他轻啧一声,给迟帘发微信:阿帘,有人上天台了,你们注意点。 发完也不在意回信,按掉手机放回口袋。 后头的孟一堃大步下台阶:“咱们是不是要通知阿帘?” “通知了。”谢浮弹弹一尘不染的校服,像是弹掉小情侣的酸腐味。 孟一堃低头和女朋友第N个用来试探他的小号聊微信:“阿帘牵顾知之的手牵得可真紧,大夏天的,也不嫌热。” “热恋期不就这样。”迟帘走出楼道,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边霞光,那种濒临闷死的感觉究竟要怎么脱离,好玩的人和事就那么难找…… 再找找,要还是找不到,那就闷死。 谢浮对看过来的几个女生挥了下手,他没会长的架子,平易近人十分好相处。 女生们羞红了脸,她们边走边回头,再互相挤作一团,青春少女的气息飘散在空中,被风送到谢浮的鼻息里。 没人注意到他屏息,面部因为临近窒息抽搐了几下。 谢浮继续走。 “诶,怎么也算是重大日子,”孟一堃提议道,“中午在外头吃,我订个地儿请那对小情侣,你们觉得怎么样?” 树下的季易燃挂掉电话说:“我没空,要去医院。” “还在为你那队友操心?”孟一堃无语,“要不是我知道你不搞基,我都要怀疑你们有一腿了。” 季易燃沉声:“会死人的事,别说笑。” 孟一堃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他好奇那大邱到底中的什么邪,中午跟着季易燃去凑热闹。 . 半吊子大师找来地位高于他的同行,制了个厉害的符。 那符价值三百万。 孟一堃在一旁看季易燃开支票,他没心惊肉跳难以理解,三百万在他的概念里跟三块钱查不到哪儿去,他在看符纸。 放在名贵木头打造的小木盒里,逼格很高的样子。 那同行算着时辰在病房做法,他把病房搞得乌烟瘴气以后,郑重地捧出符纸,咬破手指在符中间点个血印。 念了几句奇奇怪怪的咒语,啪地将符按在大邱的眉心处。 离奇的一幕来了。 符的一个角开始发黑,那黑色逐渐向四周蔓延,焚烧过的地方卷翘化成灰烬。 当整张符都烧没了的同时,大邱的气色好了起来,是肉眼可以看见的好,他的呼吸都不再沉重。 孟一堃在拿手机拍视频,手有点抖,靠靠靠,真让他拍到东西了! 季易燃轻动眉头。 大师跟同行对视一眼,松口气。 “季少爷,横死的恶灵暂时压制住了,病人有望康复。” 季易燃尚未开口,孟一堃就已经鬼叫道:“怎么是暂时,这不都驱掉了吗?” “没有驱掉。”大师说。 孟一堃停止拍摄:“那怎么办?你们再做法贴符?” 大师高深莫测:“那不是我们想做就能做的,需要天机,时机,人机,三者缺一不可。” 孟一堃觉得这什么大师是在装神弄鬼,但符又确实烧黑烧没了。 大师点燃一根香:“恶灵再次作乱的时间不定,季少爷,你要赶快让病人醒过来,套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恶灵的底细,想办法为恶灵完成遗愿,这样我们才能将其送走。” “好。”季易燃道。 . 大邱一苏醒,季易燃就问他是怎么撞邪的,他还是之前的答案——不知道。 孟一堃走到床边:“你能醒,是你队长花三百万从一个大师手上买的符起了作用,不然现在你还在被鬼缠着。” 大邱瞳孔震颤,难怪他全身没了束缚的感觉,也不觉得周围阴森了。他激动得想笑,却做不出相应的表情,他那一摔很恐怖,要不是他年轻身体好,当时就没了命。 也有可能是鬼不让他死得那么痛快,故意吊着他。这会儿他因为伤势无法动弹,就把眼珠往季易燃的方向转。 虽然他能活了,可是符要三百万吗,那么多,不会要他还吧,他只能让爸妈卖房才能还得起。 季易燃简短道:“不用。” 大邱先是松懈下来,随后表现出了点感激和羞愧。 孟一堃“切”了声:“鬼没驱走,只是暂时压住了,你再不说实话,没人能救得了你,你就等着你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吧,老两口在走廊守着你呢。” 大邱死里逃生的体验票就这么结束了,他惊恐地喘了起来,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你再想想。”季易燃目光锐利。 大邱脸白得不像活人:“我第一次碰到怪事是在……开学前一周。” 孟一堃插话进来:“那就是暑假期间,你暑假去过什么古怪的地方,类似鬼屋?密室逃脱恐怖本?” “没有去鬼屋,也没有玩密室逃脱,我暑假就打游戏,打球,睡觉,玩,没别的了。”大邱吃力地回忆着,看起来不像是有撒谎隐瞒。 季易燃沉吟:“你打球,是跟校队打,还是?” “都有。”大邱说,“我野球场打的多,毕竟队里大家有时间才能约上,暑假都出去玩了,没那么容易约。” 季易燃不再发声。 大邱昏昏入睡,孟一堃把大师的警醒说给他听,他又瞪大了血丝遍布的眼睛,不敢昏睡。 “我真的不知道恶灵是谁,为什么会找上我……”大邱绝望地哽咽。 病房笼罩着沉闷的氛围。 孟一堃打算走的时候,大邱停下哽咽,突然说:“我暑假去过学校。” 不等季易燃有反应,孟一堃就先他一步问道:“都放暑假了,你去学校干什么?” 季易燃道:“打球?” 大邱轻轻点头。 “学校也不是古怪的地方啊,我只跟队里几个人打了会球,然后就各自回家了。”他呢喃。 季易燃语调平稳淡漠,没有丝毫大吼大叫的迹象:“再想。” 大邱拼命想了片刻,苦笑着摇了下头,他似是又会想起了什么被他遗漏的事情,欲言又止。 季易燃对孟一堃说:“你先回校。” “行吧,我撤了。”孟一堃走出病房,带上了门,他对走廊的二老打了个招呼,走过程地安慰两句。 二老却拉着他,不让他走,问东问西。 病房里 大邱透露自己遗漏的事:“队长,你给我的三张符,也是一张三百万吗,那三张不就是九百万。” 季易燃没否认。 大邱悔不当初:“那天我没把符带回家,我落在球馆储物室里了,没跟你说实话是不想你认为我毛躁,我大你一岁,怎么好意思。” “我想着第二天去学校找到符就行,谁知道晚上会……网上说人多阳气重鬼会怕,那么多人在我家给我过生日,怎么就没用……要是我当时回校找符就好了……”大邱觉得自己太蠢。 季易燃默然几瞬:“你不该撒谎。” 大邱断断续续地喘着气:“队长,你帮我把符拿过来,我都贴上,符就在储物室的柜子里,我确认了的,你直接去拿就好了。” 季易燃没去,他给队里人打电话,叫对方将符送来医院。 出乎意料的是,那边说没找到符,柜子里没有。 “怎么会没有,我都回想起来了,符被我卷起来塞在柜子里的长袖球衣一侧口袋,不会错的。”大邱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就算他记岔了,黄符在他整理衣物过程中掉地上了,但黄符不是普通的白纸,谁见到了都不会不当回事。即便是学校打扫卫生的阿姨。 季易燃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句:“会不会,不是落在哪了,是被人偷了?” “谁会偷符?” 大邱问完就狠狠抽了一口气,当然是和他一样撞邪的人。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队里还有其他人像我这样……” 季易燃思索:“目前,没听说。” “没听说不一定就没有,可能是瞒着了,不敢说,就像那晚去我家的一伙人,他们也不会对外议论的,这种事,谁说都晦气,怕对自己不好。”大邱陷入空滞状态。 “我会留意。”季易燃看手机上的时间,准备回校。 大邱张了张嘴:“队长,对不起,符的事,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我糊涂心存侥幸,” 季易燃的话语里没什么温度:“不重要。” 大邱转着眼珠看他往外走:“你给我的那三张符,跟我今天用的是出自同一个大师之手,还是更高级?” 季易燃打开门:“不确定。” 大邱自言自语:“要是更高级,那偷走符的人就能摆脱了……” 季易燃迈步离开。 . 病房做法驱鬼一事,只有季易燃跟孟一堃两个外行目睹了全程。 季易燃没与人讨论,孟一堃倒是在晚上把那段视频发到了微信群里,不是班级群,也不是家族群,只是他们兄弟几个的小群,说明他哪怕急着想分享这个爆炸性现象,却还是有所控制,谨慎地考虑过的。 孟一堃没说是什么视频,迟帘手快地点开了。 视频刚开始他就猜到了内容,但他好奇,他试探地问孟一堃,有没有拍到什么灵异的东西。 孟一堃:道士做法。 迟帘的面部肌肉走向瞬间舒缓下来,原来只是做法,那可以看看。他趴在桌上高举手机:“顾知之,过来看好玩的视频。” 陈子轻在跟阿蒙发信息,随口回应:“就来。” 迟帘催促:“快点儿行不行,你在考察期一点觉悟都没有,这还怎么通过,” “来了来了。”陈子轻一路小跑着到他跟前,“我来了,好玩的视频在哪,我陪你看。” “什么叫你陪我看,是我不吃独食。”迟帘把视频的进度条拖到起点,他往后坐了坐靠着椅背,眯眼看了起来。 陈子轻一只手搭在他椅背上,站他旁边看。 视频里出现符纸自燃的时候,迟帘的背脊离开椅背,身体前倾凑近手机:“这真不是特效?” “不是吧。”陈子轻说。 符烧完了也没出现诡异画面。迟帘翘腿支头:“你在网上有没有学这种?” “学了。” “那你学得还挺多。”迟帘煞有其事,“顾大师,你对风水有研究吗,帮我看看我家的风水影不影响我的学习,财运,姻缘,以及寿命。” 陈子轻端起马克杯喝水:“风水这块我不行。” 迟帘忍俊不禁,说得就好像别的方面能行一样。他的视线落在陈子轻的马克杯上,欲要伸手去拿过来,余光冷不防地捕捉到什么,等等,刚才视频里怎么好像闪过一道人影? 错觉吧,操,肯定是错觉。 正当迟帘要问身旁人发没发现的时候,进度条已经走到底的视频里,一张披头散发的人脸突然凑上来,放大,贴在镜头上。 “我操!” 迟帘抓起手机砸了出去。 手机被砸到墙上,摔裂了,就像迟帘的理性,他面色惨白疑似魂飞魄散。 陈子轻吓一跳,视频有问题吗?他没看到。 似乎传视频的孟一堃也不清楚,只有迟帘见到了,那么倒霉。 陈子轻的思绪被腰上的勒劲打散,迟帘把脸埋他肚子上,露在衣领外的一截白皙后颈冰凉凉的:“顾知之,视频里有鬼影,是个女的,头发挡在脸前面凑到镜头前,都快贴我脸上,对着我吹气了。” “我没看见。”陈子轻实话实说。缠上篮球队队员的是女鬼啊,到现在都跟他的遗愿清单没关系。 迟帘咒骂:“孟一堃那傻逼害我。” “他不会拿这种事做恶作剧的。”陈子轻碰了碰迟帘的发丝,见他没挣扎,就把手放了上去,摸一下他的头发。 “你还替他说话,我都要不行了。”迟帘浑身发抖,“我今晚不能一个人睡。” 陈子轻说:“那你和我睡吧。” . 迟帘是真的吓到了,他洗漱都让陈子轻站旁边。 陈子轻全程陪同。 直到迟帘洗澡,他天人交战片刻,做了决定:“你在玻璃门外面陪我,不准走。” 陈子轻顺着他:“好,我不走。” 迟帘神经兮兮地走进浴室:“别偷看。” 说着就拉上了玻璃门。他夏天也洗热水澡,热气逐渐氤氲,玻璃门里外都一片模糊。 陈子轻正对着一面大镜子,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清晰变花掉。 “嘭——” 迟帘的手肘撞到了玻璃门,发出震响,陈子轻的神经一抖,注意力不再放在镜面上,他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 “顾知之,你跟我说话。”迟帘忍痛洗头发。 陈子轻开始说话:“我还没见过你爸妈,他们哪天要是回来了,你一定记得提前告诉我,让我有个准备。如果他们不想见我,我就在那天出去住。” 迟帘快速冲洗:“睡大街?” “睡不了,我不想被人拍了发短视频。”陈子轻撇嘴。 迟帘听笑了:“想太多,谁会拍你。” 玻璃门外响着陈子轻的声音,在水声里听着不太真切:“万一呢,你那么要面子,我不能给你丢人。” 迟帘愣了愣:“真是令人感动。” “那你哭了吗?”陈子轻对着玻璃门哈口气,擦掉,一大条粉色撞入他视野,他呆住了。 “顾知之——”迟帘慌张地扯下毛巾遮挡。 “我不看我不看。”陈子轻连忙闭上眼睛,“我看不到了。” 迟帘又气又尴尬,他把毛巾扔回架子上,蹲在淋喷头底下恢复冷静。 根本冷静不了。 “顾知之,你他妈要是敢嘲笑我,你就没有男朋友了!” 陈子轻的皮肤上沾了浴室的热量,有点粘,他叹气:“我怎么会嘲笑你。” 迟帘冷笑:“哪个男生会是粉的,你能不嘲笑我?” 陈子轻:“……粉色多好看啊。” 迟帘将信将疑:“是吗?” “我发誓,我超喜欢。”陈子轻无比真挚地说。 迟帘背脊的起伏停了停,他站起来把水温调低点:“收收你的热情,你也别太喜欢了,不是你的。” 陈子轻悄悄把汗湿的眼皮撑开点缝隙,又赶紧闭上。 是真的粉。 . 迟帘睁着眼洗的头发,洗完随便吹了吹,一脸虚脱地爬进了陈子轻的被窝。 两人第二次睡一张床,都是同一个原因。 迟帘盖着空调被,感觉自己只剩半条命了,一堃不知情,他怪不到对方头上,也不可能去闹。 因为发小们都不知道他怕鬼,他装逼,不肯说。 迟帘瞪着背对他坐在书桌前的人:“你在磨蹭什么?要睡觉了突然勤奋了,开始做题了?” “我洗澡的时候想到了个思路,不记下来我怕忘了。”陈子轻对自己的记性不抱希望,他垂头在本子上写写算算,“一会就好。” 房里所有灯都开着。 迟帘等无聊了,拿着新手机进小群,问几个发小看没看那个视频。 都看了,没异常。 迟帘气得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女鬼别是个色鬼,看上他了,要跟他结阴婚,他快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了,躺不下去地披着被子去书桌旁。 陈子轻瞅他一眼,把左手放到他面前。 迟帘不解:“干嘛?” 陈子轻放得更近了点:“给你牵。” “你当你的手有佛光?”迟帘挑剔地牵住,玩他的手指。 …… 陈子轻睡前画了张符贴在迟帘那边的床头,并告诉他不会有事,他依旧失眠了,翻来覆去地乱动到后半夜,拉着陈子轻聊天。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崩了,这是他们搞基以来第一次崩。虽然才刚开始搞基,仿佛小学生谈恋爱。 陈子轻头脑不清醒,一时大意忘了照顾迟帘的幼稚脾性,说了点带有个人情绪的话,让他逮着机会占据高处,得理不饶人。 迟帘更是少爷脾气发作,把空调被往地上一扔。 陈子轻身上没了被子,有点皱的睡衣睡裤露在外面,肚子没盖东西让他没有安全感,他用手盖着:“你去把被子捡回来。” 迟帘大咧咧地躺着:“不去。” 陈子轻掩去一个哈欠:“那你出去好了,不要在我床上睡。” 迟帘神色不善地盯了他一会,动手掐他的脸,指腹掐紧像要起火星子:“是你的床吗,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所有都是我的。” 陈子轻要下床。 迟帘速度极快地把腿一伸,搭在他腰上:“你以为你下床去外面就行了?你还没听清,所有包括你,你也是我的,你想去哪?” 房里静了下来。迟帘不收腿,就压着他,不准他出去。 陈子轻搓搓脸,放软了语气:“我哪也不去,不吵了好不好,我都困了,你快去捡被子。” 迟帘:“……”这是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搁这和稀泥地敷衍他呢。 对男朋友不叫敷衍,叫哄。 迟帘一分析,是这么回事,他下床去捡被子。 末了,气势冷傲地收紧下颚线条:“别以为我捡了就是怕你。” 茶艺速成班 我这么可爱,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订阅吗?  只不过,这副身体腰细,宗怀棠手大, 撑的时候指尖搭扣上来了, 撑就成了搂。 是他身为同性恋, 过于敏感了。 陈子轻一番心理建设做完, 病房多了个人, 穿着条纹病服, 生得唇红脸白,是他目前见到过的人里面唯一一个白皮。 “向师傅,我来看你啦。” 说话声软哒哒的。 陈子轻靠在床头:“汤同志有心了。” 汤小光能走能动能跑, 恩人跟他一个医院,就在一楼住着, 他这会儿才慢慢吞吞现身。 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也不尴尬。 汤小光撅着嘴把怀里的铁皮罐子跟一篓子苹果放到床头柜上:“给你的。” 都是别人来探望他买的东西,他吃腻了, 不想吃。 陈子轻瞅铁皮罐子,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麦乳精,他晃着神。 汤小光从兜里拿出一叠崭新的10元, 数了十张递给陈子轻:“这一百你收着,买点营养品。” 陈子轻义正言辞:“汤同志, 吃的我收下了,钱我是万万不能……” 汤小光打断他:“收着吧,我不想欠人情。” 陈子轻眼皮耷拉了点, 余光扫到钱上,他没见过这种人民币,印的人可真多。 “既然汤同志这么说, 那我就收下了。”陈子轻思索着说,“我交到工会,下次办集体活动当奖金用。” 汤小光竖大拇指:“向师傅的崇高境界让我敬佩。” “哪里哪里。”陈子轻看似应对自如,其实手心都出汗了,虽然他可以不管原主的处事作风,但也不能变化太大,否则可能就要面临被喂香灰水驱邪的风险。 “太谦虚了。”汤小光敷衍完了,说,“向师傅,厂里给你安排的病假你知道了吗?” 陈子轻“嗯”了声。 “本来厂里只给你安排十天,是我托李科长替你说情才有那么长的,而且是算工时的……一开始李科长还不赞成我的意见,我没有放弃,我坚持给你争取……”汤小光的脸上有几条树枝划痕跟擦伤,左耳上还有个结痂的细口子,他说得绘声绘色,生动得让人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去听。 陈子轻用铁皮罐子压着钱,头还扭向那个方位,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没在听汤小光讲话。 汤小光看出来了,可他当成是种伪装。 这个向宁平时对他嘘寒问暖,特别会关心他的情绪,问他来制造厂的感受和生活上的不便时,他说一句,对方就在本子记一句,别提多上心了。 他又不是女孩子,向宁费那么大劲也不能占他便宜跟他谈对象。 那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他的家世,想巴结他。 今天上午终于等来了机会,肯定会利用。 所以他等着向宁按耐不住了,露出虚伪的小尾巴。 趁热打铁跟他拉近关系的第一步是什么,讨论诗歌吗? 汤小光是机电专业的,他对诗歌不了解,待会干脆就等对方朗读完了,拍拍手鼓鼓掌。 要的不就是这个。 “汤同志,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休息了。” 汤小光的胸有成竹遭到重击,他满脸难以置信,这是赶他走? 肯定是欲擒故纵,他熟读孙子兵法,不会错的。 哼,看他怎么接! 汤小光假模假样地走到门口:“那我走了,你休息吧。” 谁知病床上的人忽然叫住他:“汤同志。” 汤小光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他鄙夷地往后扭头,扭到一半听见一句。 “麻烦你把门带上。” “……”汤小光羞愤不已,他重重踩着水泥地走了,到了傍晚他下楼遛弯,假装路过103,发现病房里住进来一个工人家属,向宁那床的被子是叠着的。 人呢,去哪了?不会是没气了吧?汤小光快步跑去找医生。 医生说病人的各项指标符合出院的标准,他回厂的心又很热切,就让他回去修养了,两天后来复查。 汤小光恍恍惚惚,是妖怪吧…… 白天头破血流,晚上就能出院,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 陈子轻站在职工宿舍的走廊打了个喷嚏,他咬住汤小光送的苹果,用力啃下一大块鼓着腮帮子慢慢嚼。 不知道是不是有滤镜,这个时期的苹果都比他吃过的要甜,颜色也漂亮。 陈子轻一块没吃完就又啃了一块,清甜的果汁从沙绵的果肉里流出来,有一滴要从他嘴角跑走,他及时搜刮进肚,探出身子俯视夕阳下的人和景。 人是吃完晚饭在院子里闲聊说笑的职工们,景是制造厂的生活区。 这里是工厂的南边,宿舍楼一栋贴着一栋包围住了院子,有好几十栋,都是红砖砌的两层,窗框门槛也是红色。 院子里有个大水塔,几个女职工坐在旁边长木椅上勾衣服,腿上还放着样式图。 陈子轻伸着脖子左右看看,启明制造厂建在岭县边上,后面是运河,左右两边分布大片农田,放眼望去春意盎然。 而生产区跟办公区都在前面的山里,跟生活区隔着一条宽马路。 陈子轻现在的方位能望到一些藏在繁茂林木里的车间顶,他望够了就伸手去弹眼前的树叶,这树比宿舍楼还高,树枝都伸到楼顶了。 一阵喧闹从远处飘到陈子轻耳中,他循声朝找到声音来源地。 林荫岔路上,宗怀棠搭着一个女职工的自行车,低头和她说着什么,暧昧到近似调情的距离。 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陈子轻近视加散光,这副身体的视力却出奇得好,站在走廊都能把宗怀棠脸上的逗弄笑意收进眼底。 宗怀棠换下了浅灰色衬衣,他穿的白衬衣,和在办公室褪下伪装后的感觉又不一样,真真正正的他散漫自在。 英俊的瘸腿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不知道会不会展开爱情故事,陈子轻不感兴趣,他把苹果吃得只剩一个把和几粒小核,手拿着转身回了宿舍。 . 家在附近的职工不住厂里,因此职工楼并不紧缺,有多人的,单人的,两人的,像夫妻和中底层领导就是两人间。 原主当了组长以后就从多人间换到了两人间,宿舍里不是上下铺,也不是两张床并排或者对立,是砌一面砖墙把宿舍一分为二,墙边空了个口子用帘子拉着,一个住里面那一半,一个住外面那一半。 住在里面的人进出要走外面的门。 钟明住里面,原主住外面。 陈子轻从医院回来才知道钟明今天搬走了。 职工想住什么样的宿舍可以写申请上报,审核时长两个礼拜左右。 看来钟明早就不愿意跟原主一起住了。 陈子轻撩开帘子观察钟明住过的屋子,只有床柜桌椅,别的都没了,他放下帘子环顾原主这间。 家具都是实木的,面积不小,风格温馨很有家的味道,他在网上看的很多大学宿舍条件都没这么好。 差的是没热水器不带独卫,一层只有一个厕所。 “哥。”马强强裹着层微凉的晚风从门外跑进来,“钟菇在和张会计聊天,要晚一会到。” 陈子轻把搭在床尾的几件工作服拿起来瞧两眼,见都是洗过的就放床上,一件件地叠了起来:“她还没回家吗?” “没呢。”马强强抹着脑门,“说是走之前来你这看看。” 陈子轻听他一直喘粗气,随口问道:“你从哪过来的,怎么流这么多汗。” 马强强支支吾吾:“没,没没去哪啊,我,我就在厂里跑跑步。” 不会撒谎,全是破绽。 陈子轻没追问,这应该跟任务没关系吧,马强强不像是能偷偷摸摸搞坏电线的人。 “我来吧,我给你叠。”马强强把汗手在裤子上擦擦,过去帮他叠衣服。 陈子轻开始打探线索:“小马,你有听大家怀疑电线是哪个拉坏的吗?” 马强强茫然:“什么电线?“ 陈子轻说:“不是有人总拉坏走廊的电线?” 马强强眨巴眼:“没有啊。” 陈子轻:“……“ 马强强想到什么一下就急了,衣服都叠不好了:“哥,你要不还是回医院吗,脑袋瓜是很脆的,后脑勺流那么多血一般都……我听人说你现在看着好好的,过两天就成孬子了,谁都不认识了……你记性已经乱了,我现在就背你回……” 陈子轻脸色很差:“先别说话。” 马强强老实地闭紧嘴巴。 陈子轻啃手指甲,马强强傻里傻气的不靠谱,等钟菇来了问问,她在厂里的活动范围广,各个科室的串门,知道的事多。 没想到钟菇给的是一样的答案。 听都没听说过。 陈子轻意识到情况不料。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电线被拉断相关的信息,他以为是对宿主的屏蔽…… 敢情都没有? 陈子轻垂眼看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这件事不会只有任务投放板上的甲乙知道吧?他们说要把人揪出来,为什么要隐瞒? 而且走廊的电线坏了不就停电了吗,其他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能说得通的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每次弄坏电线以后,又接了上去。 这矛盾又古怪的走向…… 陈子轻的后脑勺一阵阵的作痛,甲乙没透露是哪号楼,工人之间没讨论开,那他岂不是连楼栋楼层都确定不了。他两眼一抹黑,是他把任务想简单了,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 他猛地偷瞄虚空,系统不会在监视吧? “我没有一丁点埋怨的意思,很谢谢能给我这个机会。”陈子轻无比真诚地在心里说,“我会怀着感恩的心克服困难。” 甭管什么馅,那都是饼。 . 陈子轻心烦气躁地送走钟菇跟马强强,他出去走了走。 原主的死因牵扯到任务,他住在9号楼,按照常理,甲乙说的“我们走廊”应该就是这栋,这层。 至于不按照常理的可能,那就多了,先不管。 陈子轻左右看看,和宿舍里一样,走廊两边的墙上也交织着松松垮垮的电线,如藤蔓般耷拉下来,他沿着电线一点点向前检查着。 这些电线大都老旧,由红的蓝的黄的接在一起,有些地方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的铜线,由于不影响使用,所以也没人管。 在一些线路的交接处,接口上都裹着黑色胶带。 陈子轻通过原主得知,所有职工宿舍楼走廊的总开关都在电房,天黑统一打开,天亮统一关掉。他用手拨了拨悬在上面的那根电线上挂着的蛛网,几缕灰尘飘落。 这是主线。 下面挂着的一段一段的是支线,对应一个个小灯泡。 主线和支线就像大树跟它的枝丫。 要是把哪根支线接口拉坏了,那块的灯泡就不亮了。 陈子轻在二楼的所有宿舍门口停留了一会,他见到的那些接口都很完好,找不出被人破坏过的痕迹。 没有任何发现。 陈子轻看一眼天色,往回的脚步还没迈开,旁边宿舍里就传出了吆喝,他不想管,这时门刚好开了,里头出来个工人,见到他挺慌的,他只能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三五个工人急急忙忙把什么藏起来:“我们没干啥,就是技术科跟车间打乒乓球,这回是动真格,我们讨论哪边赢。” 陈子轻装作没发现他们屁股底下的扑克牌:“只是讨论?没有拿工钱压哪边?” “没有没有。” “技术科的主力是宗技术,车间的主力是钟师傅,我们感觉技术科险胜。” “组长,你有什么看法?” 陈子轻说:“车间赢,车间有钟师傅,他看起来就很厉害。” “那技术科呢?” “不行。” 陈子轻踏出宿舍的时候小声嘀咕:“宗技术没技术。” 原主的定论是这个。宗怀棠在文娱场馆玩什么都随随便便最后还赢了,是因为大家看在他厂长哥哥的份上给他面子,他没实力。 陈子轻的看法被传到了乒乓球场,包括他的那声自语。 宗怀棠不易察觉地嗤笑一声,将乒乓球拍扔到石板铺的球桌上面:“把他叫过来。” 众人纷纷打圆场,就连钟明都说了一句,尽管他还没从向宁夸他的震惊里缓过神。 “向师傅头上还有伤呢,他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回来都是让小马背的。” “这都不早了,让他休养吧。” “是啊是啊,有什么话不如明天说。” “不行,他摧残了我的精神和我的意志,我今晚明晚甚至接下来一个月都睡不好觉,这会影响我的工作效率,我的失误可能给车间给厂里造成损失,这么严重的问题,他必须跟我道歉。” 宗怀棠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他往球桌边上一坐,长腿屈起来,鞋子踢着砖头砌的桌腿,指了指一人,“你去传话。” 那工人跑了个来回,把从宿舍里听到的话带给宗怀棠:“向师傅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宗怀棠一愣,就这样?好没意思,有种胃口被吊起来了故意不甩他的感觉。 “问他打不打赌,”宗怀棠拿着球拍一下一下敲打桌沿,“我赢了,他学小狗叫。” 工人又跑了一趟,回来原封不动地转述:“向师傅说他不会小狗叫。” “有什么不会的,不就是……” 宗怀棠蓦地捂嘴弯下腰背,太阳穴突突跳,我竟然连这种当都差点上了? 玩儿呢。 “怎么会呢。”陈子轻不自觉地离宗怀棠更近些,嘴里呼出橘子味,“真的冷,你看我胳膊上的汗毛都……”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 一个褂子砸过来,掉在他头上,带着干净的茉莉肥皂味,他怔了怔,默默把褂子两边拢了拢,用长袖子在他下巴底下打了个结。 把脑袋整个包了起来。 还是冷。 陈子轻把打的结解开,拿下褂子哆哆嗦嗦地穿上。他的另一边有叽里呱啦声,两个同志在讨论电影剧情,一直在呱啦,一直呱啦。 坐在前排的人都没有谁说一下,他也就不张那个口。 电影到后半段,陈子轻冷得受不了,皮下血管里的血液流动速度都像是慢了下来,浑身关节要僵了,他推推坐在外面的宗怀棠:“我出去一下。” 宗怀棠抵着前排椅背的长腿侧了侧,陈子轻急着到外头去,一下起猛了,身子晃动着去找支点。 他扯住了宗怀棠的头发,指尖勾住。 宗怀棠“啪”地拍掉他的手,轮廓模糊辨不清生了多大的火气,嗓音压得极低:“你搞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陈子轻制造了杂音,周围没有哪个在椅子上乱动,或者好奇扭头看过来的,他们全部直直面向幕布,都对剧情十分投入认真,他拢紧过长的褂子,手缩在能唱大戏的袖子里,匆匆离开了放映厅。 就算没把电影看完待到最后,陈子轻还是感冒了,不发热,就觉得冷。 钟菇把在家煎好的中药带到他宿舍,用搪瓷大饭桶装的,外面包着两块毛巾,倒进缸子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陈子轻裹着被子靠在床头,缸子垫着毛巾被他握住把手端在怀里,他舀一勺中药吹了又吹:“我怎么会冷到呢,那么多的人在一起新陈代谢产生热量。” 钟菇把饭桶盖上:“人还好啊。” 陈子轻小口喝下勺子上的中药,还好?都坐满了。 这次不止他一个,还有别的同志也倒下了,应该是跟他一样抵抗力差的。 坐他旁边的宗怀棠就什么事都没有,来找他拿褂子的时候还问他有没有把褂子弄脏,在得到他的答案以后都不信他,当着他的面把褂子里外前后检查翻找了一个遍。 “你把褂子放我这,我给你洗了,保准不留下我穿过的味道。”陈子轻实在是心烦。 “你的味道?”宗怀棠的鼻尖蹭上褂子布料,“我说怎么有股猪崽子味。” 陈子轻捶胸口。 宗怀棠似是关切:“你有心脏病?” 陈子轻狠狠瞪他,牙咬紧,眼皮泛着略深的红色。 “哎哟,我们向师傅要掉珍珠了,可真脆弱,惹不起。”宗怀棠笑着把褂子搭在肩上,无赖样又带着满身风流走了。 然后又折回来,站在门口往陈子轻的床上扔了两个小纱布袋子。 里面装的是生姜沫子,炒过的,烫手。 “是给我捂的吗?放脚底心的对不对。”陈子轻当时感动到了,他抛开那些哀哀怨怨,热泪盈眶地说,“宗技术,你人真好。” 结果宗怀棠来一句:“谢错人了,汤小光弄的。” 陈子轻的思绪回笼,他的鼻子不通气,说话嗡嗡的,脑子也嗡嗡的:“钟菇,我多喝一碗是不是就好得快?” “药不是糖水,有剂量的,可不能乱喝。”钟菇狐疑道,“你是要做什么吗?” 陈子轻拿着勺子在缸子里划动,不就是运动会。 “向宁,你淌鼻涕了。”钟菇揪卫生纸给他,“快擦擦。” 陈子轻接过卫生纸把鼻子擦得通红起皮,没什么精神地一勺一勺喝完了中药。 钟菇拿走空缸子,拇指随意揩掉边沿的灰黑药汁:“你要不要上个厕所?” “不上了。”陈子轻被子里的脚上套了袜子,中间塞着纱布袋,一股一股的热流从脚底往上窜。 在一缸子中药的配合下,体内的寒凉好像被驱赶了一部分。 陈子轻滑到床上,睡一觉起来没准就好了。 钟菇看着他的情况心里纳闷,怎么感觉他比脑瓜受伤那次还要严重,不合理啊,她等他睡了,就把大饭桶收起来挎着包去看了几个同志,他们都是差不多的症状。 不会是中邪了吧? 钟菇问了问,都说没做什么没去哪,就看了电影。 这就怪了。 她和一些人也看了,啥事都没有。 钟菇摸不着头脑,她去她哥的宿舍,叫他夜里上去看一下向宁,万一突然烧起来了身边没个人,脑子会烧坏的。 钟明在桌边缝工装服掉了的扣子,粗黑的大手拿着阵线,一阵一阵穿过劳动布,他不作声。 钟菇推他:“哥?” 钟明绷着粗犷的下颚线条:“你知不知道他……” 钟菇拿笤帚扫扫地:“什么?” 钟明难以启齿,实在说不出来,他抹了把脸:“没什么,你回家吧,晚了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流氓见到我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钟菇不放心地叮嘱,“别忘了我说的事,向宁睡着还打冷颤呢,挺难受的。哥你一定要去啊,我明儿要问他的。” 钟明把扣子缝紧,拽掉多余的线,他去床上躺着,手枕到脑后,没脱鞋,腿伸在床尾外沿上。 宿舍八人间,四人一个屋,另外四人在帘子那边的屋里,每个屋子都是上下铺两张床,钟明在前屋的下铺,这会儿有几个室友在后屋拉起窗帘煮面条加餐,问他要不要吃点,他说不用。 钟明爬起来坐了会,又躺回去。 “煮个面放的多少蒜,路过的蚂蚁都能熏吐。” 孙成志推门进来,搓着鼻子骂骂咧咧:“得亏老李这几天不查房了,不然锅藏屁||眼里都能给挖出来。” “师兄,你这就躺下了?”孙成志把饭盒端到钟明床前,“快看我带回来的是什么好东西!” 钟明睁眼看了下,饭盒里头有蒿子粑。 不知道孙成志从哪个宿舍摸到的,有好几块,粑里夹着五花肉粒,闻着香,吃着更香。 虽然现在正是蒿子旺盛的季节,但能舍得在和面时放肉的家庭并不多。 “从哪拿的还哪去。”钟明严肃喝斥。 孙成志一屁股坐到桌边的椅子上面,他丢下饭盒,摘掉八角帽,用手指顶着转起来:“还啥啊,你教育过我以后,我就不到处拿了,这是人给我的,我不要就是不给面子。” 钟明的面色没有缓下来。 “真的是给的。”孙成志无奈地说,“师兄你要是不信,我把人叫过来。” 钟明提出质疑:“有肉的,还能给你几块?” “感情好嘛。”孙成志油头滑脑,“非要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钟明翻身背过去。 孙成志嬉皮笑脸:“师兄,蒿子粑还是热的,来块儿?” “你自己吃吧。”钟明说。 “那我把你那份留着。”孙成志一口气干掉两块,剩下的没动,他扣上饭盒盖子,把饭盒放到柜子上面。 后屋的室友们闻着味儿过来,挤闹着要尝两口蒿子粑。 “去去去!”孙成志指着饭盒,“还剩三块,我数了的,形状大小我也看仔细了,要是少一块或者被掐了个角,那就等着我的鞋底板子!” 他可以抢别人吃的,别人不能碰他的。 室友们习惯了,他们嘴贫两句过了个瘾,回去继续吃面条。 孙成志靠着门框抠下巴上的小肉球,耳朵一动:“小师弟又拉起来了。” 手风琴悠悠扬扬。 钟明在琴声里打了个盹,醒来问宿舍里有手表的人几点了,说是快八点了,他起来点去够上铺,拍两下:“孙二。” 孙成志侧身趴到床边:“诶。” 钟明放低声音:“你去207看看。” “向宁那儿?”孙成志平躺回去,翘着脚丫子悠哉悠哉地晃,“我不干。” 钟明沉声:“钟菇的意思,你去去就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你妹真是的,太有主见了,还不听劝,”孙成志止住话头不往下说了,因为他师兄也这样子,他从上铺下来,“向宁不是上医院打过针了吗,伤个风而已,睡一觉喝杯水不就过去了。” 钟明不想讨论这事:“反正你去看一下就回来。” “行行行。” 孙成志去别的宿舍聊完了天吃了些零食,敲开相中了的女同志窗门,把插在胸前口袋里的一朵小花送到她手上,和她调情讲月亮谈星星,文艺装逼都来了一回才到207。 喊都不喊就直接推门。 孙成志一条腿跨进去,一条腿还在门外,他惊得捂鼻子:“我操,向宁,你脚怎么这么大味!” 陈子轻窝在被子里,全身湿哒哒的,他昏沉的眼瞄向孙成志,见对方没有在扯屁,不由得愕然道:“我没有脚气啊。” 孙成志后退到门外:“都他妈要把人鼻子臭掉了,你跟我说你没脚气?” 陈子轻:“……” 平时他就穿两双鞋,换着穿的,都在床前摆着,其他的鞋放在床底没有动过还是原主生前整理的样子,孙成志说的是他那两双吗?他的鞋垫天天晒洗啊,按理说不应该臭到那地步。 陈子轻吸了吸鼻子,不通气什么都闻不出来,但是钟菇跟别人来过他宿舍,没有谁说。 估计鞋子里面有点味,只是孙成志嗅觉敏感,把味道放大了。 “有时间我会洗的。”陈子轻说,“你来是有事吗?” 孙成志话都不说就走了,看完了可以交差了。他走了,门也不帮忙关上。 门正对着床,风吹到陈子轻脸上,他整个躲到被子里,药效该起来了,生姜沫在脚底贴着,怎么还是一阵阵的发冷。 陈子轻裹着被子下床把门关好,反锁,他快速回到床上躺着,没多久就睡着了,然后又醒了。 睡着的时间他做了个梦,醒来忘了梦到了什么。 他把湿冷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迷茫地看着手心的掐痕,都渗出血丝了,掐这么重,仿佛恐慌到了极点。 两条腿的腿肚子也酸得打摆子,是爆发性狂跑的症状。 陈子轻出了一身冷汗,缓不过来神。 “扣扣” 陈子轻呼吸一颤:“谁?” “向师傅,是我跟怀棠哥,我们来看看你。”门外传来汤小光清亮的声音。 陈子轻不想起床,可他这时候又很需要同伴,他只能颤颤巍巍地去给他们开门。 厂里的同志都是深色暗色的衣裤,就宗怀棠穿“的确良”衬衣,白的,扎眼。 布料除了是浅色的,其他要啥没啥,有的光线下能显出一把劲腰,淌点汗就要露皮肉纹理了。 宗怀棠今晚在衬衣里面加了件背心,衬衣敞着,他落后汤小光两步进来,闲闲地站着。 汤小光要比宗怀棠热络多了,他去床边问候,秀气的小嘴张张合合。 “向师傅,你烧没烧?” “你头发都湿了,是不是要把衣服换一下?” “肚子饿吗,我带了两瓶梨子罐头。” “……” 陈子轻喉咙疼:“我想喝水。” “我给你倒。“汤小光去拿暖水瓶,拎了拎说,“没水了诶,我去借。” 活跃的那个走了,宿舍里就静了下来。 陈子轻眼巴巴地对宗怀棠说:“宗技术,你能不能到我床边来点。” 宗怀棠:“不去。” 陈子轻不勉强了,他闭上眼睛:“我的被子里像冰窖。” 床尾被子一角被掀起来,陈子轻动了动脚抬眼望去,宗怀棠抓着被角嘲讽:“里面热得快滴水了,你跟我说冰窖?” 陈子轻惨兮兮地叹气:“真的冷。” 宗怀棠忽然盯着他不出声,他头皮都紧了:“怎,怎么……” “你魂是不是丢外面了?”宗怀棠说。 陈子轻猛地坐起来:“那怎么办?” 宗怀棠面部抽搐,真信了?怎么会骗人,也好骗。 陈子轻陷进了一种明知可能性很小,却还是慌得要死的境地。 “魂要怎么招回来?“陈子轻惶惶不安,他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就在原主的记忆里搜找。 还真让他找到了相关的东西。 陈子轻快速说了找魂的方法,求助宗怀棠:“你帮帮我。” 宗怀棠冷漠地拒绝他:“我才不陪你玩过家家。” 陈子轻不假思索:“那我去找钟师傅。” 宗怀棠顿时就黑了脸:“跟我杠上了是吧,我不答应,你就找他,怎么楼里的其他人就不能找?” “其他人我信不过。“陈子轻撇撇嘴,“我只信你和他。” 宗怀棠呵笑:“那你找他去。” 说着就把门打开:“去吧,赶紧的。” 陈子轻冷得抖了抖,他红着眼抽抽鼻子,整个人裹成蚕蛹滚到床里面,紧紧挨着墙壁:“我不找他了。” 宗怀棠玩味:“又不找了?” “不找了不找了。”陈子轻全身骨头都刺痛,他咧开嘴角,无意识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有宗技术在,我不找别人。” 宗怀棠一言不发。 汤小光借了半瓶水回来,他还没说话就被宗怀棠吩咐了个事:“去找一根没用过的针,红线,还有一根香,一盒火柴。” “吓到了喊魂是吧?火柴好说,别的就……”汤小光把暖水瓶放到桌上,摸着自己的头发嘟囔,“白天好找,这么晚了就不好说了,我试试吧。” 不多时,汤小光带着东西回来了,这个气氛他竟然还能是玩游戏心态,雀跃地说:“怀棠哥你来。” 陈子轻说一步,宗怀棠就做一步,他紧闭门窗,把针扎|进陈子轻脑袋那边的墙上,红线一头穿进针孔里固定住,一头绑着香垂下来。 点香。 等着香灰掉落。 时间在流逝,香在燃烧。 然后,毫无预兆的, “灭了……”汤小光瞠目结舌。 陈子轻当场就吓哭了。 “向师傅你怎么,向师傅……”汤小光往床前凑,宗怀棠把他拨到一边,两步占据了他的位置,俯视不停流泪的人,“你哭什么?” 陈子轻脸上都是湿淋淋的水光:“我害怕啊。” 宗怀棠:“……” 他嫌弃得眉头打结,几下拆了香掰断。 “行了,丢不丢人,别哭了,是我没点好香,我再点一根。” “向师傅,我来看你啦。” 说话声软哒哒的。 陈子轻靠在床头:“汤同志有心了。” 汤小光能走能动能跑,恩人跟他一个医院,就在一楼住着,他这会儿才慢慢吞吞现身。 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也不尴尬。 汤小光撅着嘴把怀里的铁皮罐子跟一篓子苹果放到床头柜上:“给你的。” 都是别人来探望他买的东西,他吃腻了,不想吃。 陈子轻瞅铁皮罐子,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麦乳精,他晃着神。 汤小光从兜里拿出一叠崭新的10元,数了十张递给陈子轻:“这一百你收着,买点营养品。” 陈子轻义正言辞:“汤同志,吃的我收下了,钱我是万万不能……” 汤小光打断他:“收着吧,我不想欠人情。” 陈子轻眼皮耷拉了点,余光扫到钱上,他没见过这种人民币,印的人可真多。 “既然汤同志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陈子轻思索着说,“我交到工会,下次办集体活动当奖金用。” 汤小光竖大拇指:“向师傅的崇高境界让我敬佩。” “哪里哪里。”陈子轻看似应对自如,其实手心都出汗了,虽然他可以不管原主的处事作风,但也不能变化太大,否则可能就要面临被喂香灰水驱邪的风险。 “太谦虚了。”汤小光敷衍完了,说,“向师傅,厂里给你安排的病假你知道了吗?” 陈子轻“嗯”了声。 “本来厂里只给你安排十天,是我托李科长替你说情才有那么长的,而且是算工时的……一开始李科长还不赞成我的意见,我没有放弃,我坚持给你争取……”汤小光的脸上有几条树枝划痕跟擦伤,左耳上还有个结痂的细口子,他说得绘声绘色,生动得让人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去听。 陈子轻用铁皮罐子压着钱,头还扭向那个方位,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没在听汤小光讲话。 汤小光看出来了,可他当成是种伪装。 这个向宁平时对他嘘寒问暖,特别会关心他的情绪,问他来制造厂的感受和生活上的不便时,他说一句,对方就在本子记一句,别提多上心了。 他又不是女孩子,向宁费那么大劲也不能占他便宜跟他谈对象。 那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他的家世,想巴结他。 今天上午终于等来了机会,肯定会利用。 所以他等着向宁按耐不住了,露出虚伪的小尾巴。 趁热打铁跟他拉近关系的第一步是什么,讨论诗歌吗? 汤小光是机电专业的,他对诗歌不了解,待会干脆就等对方朗读完了,拍拍手鼓鼓掌。 要的不就是这个。 “汤同志,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休息了。” 汤小光的胸有成竹遭到重击,他满脸难以置信,这是赶他走? 肯定是欲擒故纵,他熟读孙子兵法,不会错的。 哼,看他怎么接! 汤小光假模假样地走到门口:“那我走了,你休息吧。” 谁知病床上的人忽然叫住他:“汤同志。” 汤小光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他鄙夷地往后扭头,扭到一半听见一句。 “麻烦你把门带上。” “……”汤小光羞愤不已,他重重踩着水泥地走了,到了傍晚他下楼遛弯,假装路过103,发现病房里住进来一个工人家属,向宁那床的被子是叠着的。 人呢,去哪了?不会是没气了吧?汤小光快步跑去找医生。 医生说病人的各项指标符合出院的标准,他回厂的心又很热切,就让他回去修养了,两天后来复查。 汤小光恍恍惚惚,是妖怪吧…… 白天头破血流,晚上就能出院,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 陈子轻站在职工宿舍的走廊打了个喷嚏,他咬住汤小光送的苹果,用力啃下一大块鼓着腮帮子慢慢嚼。 不知道是不是有滤镜,这个时期的苹果都比他吃过的要甜,颜色也漂亮。 陈子轻一块没吃完就又啃了一块,清甜的果汁从沙绵的果肉里流出来,有一滴要从他嘴角跑走,他及时搜刮进肚,探出身子俯视夕阳下的人和景。 人是吃完晚饭在院子里闲聊说笑的职工们,景是制造厂的生活区。 这里是工厂的南边,宿舍楼一栋贴着一栋包围住了院子,有好几十栋,都是红砖砌的两层,窗框门槛也是红色。 院子里有个大水塔,几个女职工坐在旁边长木椅上勾衣服,腿上还放着样式图。 陈子轻伸着脖子左右看看,启明制造厂建在岭县边上,后面是运河,左右两边分布大片农田,放眼望去春意盎然。 而生产区跟办公区都在前面的山里,跟生活区隔着一条宽马路。 陈子轻现在的方位能望到一些藏在繁茂林木里的车间顶,他望够了就伸手去弹眼前的树叶,这树比宿舍楼还高,树枝都伸到楼顶了。 一阵喧闹从远处飘到陈子轻耳中,他循声朝找到声音来源地。 林荫岔路上,宗怀棠搭着一个女职工的自行车,低头和她说着什么,暧昧到近似调情的距离。 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陈子轻近视加散光,这副身体的视力却出奇得好,站在走廊都能把宗怀棠脸上的逗弄笑意收进眼底。 宗怀棠换下了浅灰色衬衣,他穿的白衬衣,和在办公室褪下伪装后的感觉又不一样,真真正正的他散漫自在。 英俊的瘸腿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不知道会不会展开爱情故事,陈子轻不感兴趣,他把苹果吃得只剩一个把和几粒小核,手拿着转身回了宿舍。 . 家在附近的职工不住厂里,因此职工楼并不紧缺,有多人的,单人的,两人的,像夫妻和中底层领导就是两人间。 原主当了组长以后就从多人间换到了两人间,宿舍里不是上下铺,也不是两张床并排或者对立,是砌一面砖墙把宿舍一分为二,墙边空了个口子用帘子拉着,一个住里面那一半,一个住外面那一半。 住在里面的人进出要走外面的门。 钟明住里面,原主住外面。 陈子轻从医院回来才知道钟明今天搬走了。 职工想住什么样的宿舍可以写申请上报,审核时长两个礼拜左右。 看来钟明早就不愿意跟原主一起住了。 陈子轻撩开帘子观察钟明住过的屋子,只有床柜桌椅,别的都没了,他放下帘子环顾原主这间。 家具都是实木的,面积不小,风格温馨很有家的味道,他在网上看的很多大学宿舍条件都没这么好。 差的是没热水器不带独卫,一层只有一个厕所。 “哥。”马强强裹着层微凉的晚风从门外跑进来,“钟菇在和张会计聊天,要晚一会到。” 陈子轻把搭在床尾的几件工作服拿起来瞧两眼,见都是洗过的就放床上,一件件地叠了起来:“她还没回家吗?” “没呢。”马强强抹着脑门,“说是走之前来你这看看。” 陈子轻听他一直喘粗气,随口问道:“你从哪过来的,怎么流这么多汗。” 马强强支支吾吾:“没,没没去哪啊,我,我就在厂里跑跑步。” 不会撒谎,全是破绽。 陈子轻没追问,这应该跟任务没关系吧,马强强不像是能偷偷摸摸搞坏电线的人。 “我来吧,我给你叠。”马强强把汗手在裤子上擦擦,过去帮他叠衣服。 陈子轻开始打探线索:“小马,你有听大家怀疑电线是哪个拉坏的吗?” 马强强茫然:“什么电线?“ 陈子轻说:“不是有人总拉坏走廊的电线?” 马强强眨巴眼:“没有啊。” 陈子轻:“……“ 马强强想到什么一下就急了,衣服都叠不好了:“哥,你要不还是回医院吗,脑袋瓜是很脆的,后脑勺流那么多血一般都……我听人说你现在看着好好的,过两天就成孬子了,谁都不认识了……你记性已经乱了,我现在就背你回……” 陈子轻脸色很差:“先别说话。” 马强强老实地闭紧嘴巴。 陈子轻啃手指甲,马强强傻里傻气的不靠谱,等钟菇来了问问,她在厂里的活动范围广,各个科室的串门,知道的事多。 没想到钟菇给的是一样的答案。 听都没听说过。 陈子轻意识到情况不料。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电线被拉断相关的信息,他以为是对宿主的屏蔽…… 敢情都没有? 陈子轻垂眼看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这件事不会只有任务投放板上的甲乙知道吧?他们说要把人揪出来,为什么要隐瞒? 而且走廊的电线坏了不就停电了吗,其他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能说得通的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每次弄坏电线以后,又接了上去。 这矛盾又古怪的走向…… 陈子轻的后脑勺一阵阵的作痛,甲乙没透露是哪号楼,工人之间没讨论开,那他岂不是连楼栋楼层都确定不了。他两眼一抹黑,是他把任务想简单了,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 他猛地偷瞄虚空,系统不会在监视吧? “我没有一丁点埋怨的意思,很谢谢能给我这个机会。”陈子轻无比真诚地在心里说,“我会怀着感恩的心克服困难。” 甭管什么馅,那都是饼。 . 陈子轻心烦气躁地送走钟菇跟马强强,他出去走了走。 原主的死因牵扯到任务,他住在9号楼,按照常理,甲乙说的“我们走廊”应该就是这栋,这层。 至于不按照常理的可能,那就多了,先不管。 陈子轻左右看看,和宿舍里一样,走廊两边的墙上也交织着松松垮垮的电线,如藤蔓般耷拉下来,他沿着电线一点点向前检查着。 这些电线大都老旧,由红的蓝的黄的接在一起,有些地方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的铜线,由于不影响使用,所以也没人管。 在一些线路的交接处,接口上都裹着黑色胶带。 陈子轻通过原主得知,所有职工宿舍楼走廊的总开关都在电房,天黑统一打开,天亮统一关掉。他用手拨了拨悬在上面的那根电线上挂着的蛛网,几缕灰尘飘落。 这是主线。 下面挂着的一段一段的是支线,对应一个个小灯泡。 主线和支线就像大树跟它的枝丫。 要是把哪根支线接口拉坏了,那块的灯泡就不亮了。 陈子轻在二楼的所有宿舍门口停留了一会,他见到的那些接口都很完好,找不出被人破坏过的痕迹。 没有任何发现。 陈子轻看一眼天色,往回的脚步还没迈开,旁边宿舍里就传出了吆喝,他不想管,这时门刚好开了,里头出来个工人,见到他挺慌的,他只能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三五个工人急急忙忙把什么藏起来:“我们没干啥,就是技术科跟车间打乒乓球,这回是动真格,我们讨论哪边赢。” 陈子轻装作没发现他们屁股底下的扑克牌:“只是讨论?没有拿工钱压哪边?” “没有没有。” “技术科的主力是宗技术,车间的主力是钟师傅,我们感觉技术科险胜。” “组长,你有什么看法?” 陈子轻说:“车间赢,车间有钟师傅,他看起来就很厉害。” “那技术科呢?” “不行。” 陈子轻踏出宿舍的时候小声嘀咕:“宗技术没技术。” 原主的定论是这个。宗怀棠在文娱场馆玩什么都随随便便最后还赢了,是因为大家看在他厂长哥哥的份上给他面子,他没实力。 陈子轻的看法被传到了乒乓球场,包括他的那声自语。 宗怀棠不易察觉地嗤笑一声,将乒乓球拍扔到石板铺的球桌上面:“把他叫过来。” 众人纷纷打圆场,就连钟明都说了一句,尽管他还没从向宁夸他的震惊里缓过神。 “向师傅头上还有伤呢,他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回来都是让小马背的。” “这都不早了,让他休养吧。” “是啊是啊,有什么话不如明天说。” “不行,他摧残了我的精神和我的意志,我今晚明晚甚至接下来一个月都睡不好觉,这会影响我的工作效率,我的失误可能给车间给厂里造成损失,这么严重的问题,他必须跟我道歉。” 宗怀棠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他往球桌边上一坐,长腿屈起来,鞋子踢着砖头砌的桌腿,指了指一人,“你去传话。” 那工人跑了个来回,把从宿舍里听到的话带给宗怀棠:“向师傅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宗怀棠一愣,就这样?好没意思,有种胃口被吊起来了故意不甩他的感觉。 “问他打不打赌,”宗怀棠拿着球拍一下一下敲打桌沿,“我赢了,他学小狗叫。” 工人又跑了一趟,回来原封不动地转述:“向师傅说他不会小狗叫。” “有什么不会的,不就是……” 宗怀棠蓦地捂嘴弯下腰背,太阳穴突突跳,我竟然连这种当都差点上了? 玩儿呢。 完全把钟明抛在了脑后。 陈子轻一路跟在宗怀棠后面进了办公室,雀跃地说:“宗技术,你的申请报告呢,写了个开头还是进行到一半了,我参谋参谋。” 宗怀棠站定:“看不出我是骗你的?” 陈子轻嘴唇嗫嚅:“看不出。” 宗怀棠眯了眯眼,什么报告什么参谋都是没提过的事,钟明不清楚,这家伙心知肚明,知道他在逗弄,却装傻充愣。 故意装不知道,在这和稀泥,企图实现目标。 宗怀棠不惯着:“现在看出来了?” 陈子轻的眼尾眉梢嘴角都耷拉了下去,活脱脱就是一只前一刻还在欢快地摇着尾巴,下一刻就遭丢弃的小狗。 宗怀棠眉头紧锁,他骗我,我骗他属于礼尚往来,心里怎么就冒出了点负罪感? “让让。”宗怀棠不打算处理稀奇古怪的感觉。 陈子轻小幅度地挪了一步,又在宗怀棠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挪了回去。 宗怀棠弯腰:“赖上了?” 陈子轻抿着嘴看他一眼,垂下了头。 “哪凉快哪呆着去。”宗怀棠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扯到一边。 “宗技术,你跟向师傅说好了没,我这有个地方的数据没搞懂,你帮我看看。”技术员举着手上的材料晃摆。 宗怀棠不管陈子轻了,他闲散地走到同事办公桌旁,一手捏着草龟,一手拿过材料扫了扫:“笔。” 技术员扒拉桌上的东西,找到钢笔递给他。 宗怀棠把材料翻过去,在背面唰唰写了几个数字就干断了:“没墨水了,你先打上。” 他丢下钢笔,余光一瞥门口,人还在那站着,还是那副模样。 搞什么,真的赖上他了? 宗怀棠不耐烦地去到那边,驱赶的话刚到嘴边,就让对方先他一步开了口。 “宗技术,你这次骗我,就当是我昨晚忽悠你说你是首选的赔罪,还你了。”陈子轻看起来已经重新打起精神整装待发,不气馁了,脸上挂起笑容,左边嘴角那颗虎牙若隐若现,“我再去找钟师傅说说,我想跟他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尾音浮在半空没落下来,就有个东西向陈子轻扔来,他用双手捧住。 草龟在他手里缩起脑袋跟四条小腿。 他听到宗怀棠说:“我搬到你宿舍的好处。” 宗怀棠的态度转变生硬,让人捉摸不透心思,有再次逗弄的嫌疑,陈子轻却依然热情积极道:“宿舍的卫生我做,你暖水瓶的水我打,早饭我也可以帮你买,我还能给你讲故事,关于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时代变化。” 茶艺速成班 我这么可爱,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订阅吗? “宗技术谈对象呢,向师傅你体谅体谅。” 陈子轻笑着说:“应该的。” 人一走,他的嘴角立刻拉了下去, 那对双胞胎出生只差几分钟, 今年三十二, 大几分钟的那位有未婚妻, 感情稳定明年结婚, 女方有时会来厂里, 男才女貌很被工人们看好。 小的一条腿瘸了照样很吃香,皮相好个头高,性格风趣幽默, 十分受人爱慕,厂里大姐大叔还要把外面的介绍给他认识, 他倒好,招蜂引蝶把年轻单身女职工的心搅乱。 就是不老实,心定不下来, 绯闻女友上把抓, 正牌一个都没。 陈子轻把诗词本通过宿舍门缝推了进去,一眼都不敢往门锁上瞟, 瞟了就是没完没了的确认怀疑确认,他在附近没见到马强强的身影就自己走了。 这个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陈子轻边走边逛。 一行行梧桐树生机盎然地站在公路两旁,粗长繁多的树枝伸向彼此搭在一起,像树棚子, 也像树洞。 走在路上仿佛置身森林秘境。 “向宁!” 远处钟菇骑着自行车过来,她放下一只脚撑地,拍着后座对他喊, “上来,我载你。” 陈子轻坐了上去,他抓着钟菇的皮座下面当扶手,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钟菇轻松踩着脚踏板:“小马昨儿跟我打包票今早会来背你,人呢,怎么没来?” “估计先去厂里了。”陈子轻迎着风。 钟菇气道:“这个小马!” “先去就先去吧,我今天好多了。”陈子轻把扫到脸上的长麻花辫捉住,钟菇住家里,她哥钟明却不那样,兄妹俩还不统一。 . 要进山,工人们的自行车都停在石阶下面,有的没停稳连带着周围的车子都东倒西歪。 钟菇等陈子轻下来就去把车推进去架好。 陈子轻顺着台阶往上看,要爬几段才能见到生产区大门,就这路,瘸腿的每天上下班是不是要爬一会就坐下来歇歇?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好像厂里没人讨论过这件事,宗怀棠表现得跟常人无异。 “向宁。”钟菇把胳膊上的套袖拉了拉,站到他前面说,“我背你。” 陈子轻拒绝了:“男女有别。” 钟菇笑骂他讲究得不是时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现在这情况还管什么男人女人,咱们是同志。” 陈子轻说什么也不让她背,她只好随他去:“真够犟的。” 钟菇走在后面,怕他摔倒。 陈子轻走走停停地爬上了最后一节石阶,入眼是产区的铁栅栏门,两边大开着,上面挂着一句“同心协力共创辉煌”的标语。他摘下工作帽扇扇风,气喘吁吁地走进大门,随意环顾。 有的车间是平房,少数带着露天铁楼梯,能上平台,产区的保卫科人员比较多,山坡上也有放哨的,为的是防止哪个工人上班期间跑出来偷懒或者耍对象,有片楼房缠着大量爬山虎,那是办公区……陈子轻收回视线跟着钟菇去左手边第一个车间。 打卡时间还没结束。 人工记录考勤。车间外的走道旁支着桌椅,张会计坐在那监督。 墙上挂了一块布,布缝了几十个小口袋,每个口袋都插着一个写了名字的白色长条硬塑料卡片,名字那部分露在外面。 职工们要一个个上前找到自己名字的卡片,放进旁边的木箱口里,打卡时间一过张会计就把木箱锁上带去办公室,临近下班她再打开木箱,拿出那些卡片放回布口袋里,让职工们像早上那样挨个放卡片。 这样张会计方便统计人数,谁准时上班准时下班一目了然。 此时布上已经没多少塑料片了。陈子轻去拿原主的。 张会计挥挥手上的笔:“向师傅,来啦。” “早上好。”陈子轻把塑料片翻了翻,两面一样,都有名字,“向宁”二字是印刷上去的蓝字,指甲用力抠也能抠掉。 钟菇刚凑过去,钟明就出现在车间门口:“小妹,你进来。” 她一恼,黑了脸,大哥古板得要死,认定了一个东西别人怎么说都不听,非要把她跟向宁想成那种关系,她都解释八百遍了! 见大哥在无声逼迫,钟菇无语地把名字卡塞进木箱:“向宁,我先进去?” “好。”陈子轻在看还没打卡的工人名单,看到了角落里的马强强。 那憨批小圆球竟然迟到了。 不可思议。 原主要求严格,马强强跟着他学习做人做事,马家二老对他很是感激,前段时间还亲自来厂里给他送老鸡汤来着。 陈子轻没多想就进了车间,各组的工人们在自己的岗位忙得热火朝天。 一切都是新鲜的。尽管他接收了原主的所有,包括对机械制造设备的应用,上手零障碍。 组里一个年长的工人从梯子上下来:“向师傅,小马还没来,你别怪他啊,他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陈子轻说:“我不怪啊。” “小马那孩子勤快着呢,年后二月跟三月的生产件数可都是组里的第一,等他来了你听他跟你讲是咋个回事,他不会无缘无故迟到的。” 陈子轻无奈:“我真不怪。” 工人还是不信。 陈子轻干脆不说了,原主的淫威真够强大的。 九点多的时候,马强强火急火燎地跑进了车间,飞奔到陈子轻面前:“哥,我的工时,我下午,我后面一定抓紧赶回来。” 陈子轻知道厂里算工时,满了就有基本工钱,之后都是按件算,干得越多赚得越多,劳动致富。 要是连工时都不满那是要被批评的,指责不够积极没有上进心。 “这个月还有二十多天呢,来得及。”陈子轻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在刘主任那的一套就不用了,他安慰小马同志,“真赶不上也没事,机器都有可能出故障要维修,更何况是人。” 马强强没听清,车间的机器声太吵了。 陈子轻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他愣了愣神,眼里先是小心翼翼求证,之后就瞪大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傻不愣登地垂手站着。 看来是听明白了。 陈子轻拿掉小马同志头发上的树叶:“现在说说今天为什么会迟到吧。” “我睡过头了。” 马强强羞愧地垂下了脑袋,“天没亮我醒过一次,想着眯一会,结果就眯了好久。” 陈子轻有感而发:“春困嘛,正常,这个天气是好睡。” “好了,你调整调整心态忙去吧。”他避开拉料的工人们去了办公室。 马强强捡起掉落在地的树叶。 钟菇从她那组过来询问:“怎么了,向宁说你了?” 马强强摇头。 钟菇拍他后背:“那你怎么丧着个脸。” 马强强扁嘴:“我哥不说我了,我不习惯了。” 钟菇无语:“知道你这叫啥不?” “知道,贱骨头。” 钟菇吃惊地吸了口气:“小马,你哪听来的这么难听的话!” 马强强缩脖子:“电视里听的。” “听就听了,别学来用,辱骂人的,脏得很。”钟菇比马强强高,手一抬就搭上了他的肩膀,“我的意思是,你这叫缺乏自主意识,自我管理能力不到位,要在这上面下功夫。” 马强强蔫蔫的:“我是很需要我哥……那怎么说,鞭,鞭策,对对,就是鞭策。”他茫然无措,“可是我哥头受了伤就不鞭策我了。” “向宁是有一点变化,抓得没那么紧,松弛了。”钟菇沉思,“脑子还没好呢,等他好了应该就跟原来一样了。” 马强强打起精神:“嗯嗯。” . 办公室里,宗怀棠在修零件,手指上有机油。 另一个技术员给陈子轻开的门,他没喊宗怀棠,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那技术员也忙,他让陈子轻随意就干自己的事去了。 空气里飘着油墨味,陈子轻东张西望,他在宗怀棠的桌上见到了一份计划书,讲的设备养护注意事项和维修制度,废弃的,封面上有宗怀棠杂乱的练笔。 双胞胎的字迹一模一样。 宗怀棠身后有台老式机械打字机,上面夹着一张白纸,可以复印。 原主不会用,陈子轻自然也不会。 陈子轻觉得像电视里那种嘟嘟嘟发电报的,他揣着好奇心去打量。 打字机的内部构造都暴露在外没有加壳,左边有个用来压的长柄,底下一根根铁条伸出来分成按照长度三层,花一样展开,贴条终端都按了个圆形字母键。 怕给弄坏了,陈子轻就没敲键,只是轻轻地摸了摸。 忽地察觉一道目光落上来,陈子轻把头转过去:“宗技术,忙着呢?” 宗怀棠翘起二郎腿:“不然?就在办公室等你来找我说事?” 陈子轻呵呵,当时他随便扯了个一起走的借口,根本没什么可说的事。 宗怀棠盯了他几秒:“现在说吧。” 陈子轻:“……” 想到那份计划书,他灵光一闪:“我是想问你,车间每个月的机器维护能不能从一次改成两次,尤其是第一车间,机器都老了,我想过些天向厂长申请换一批新的,如果厂长批准了,不知道宗技术有没有时间帮忙采购把关。” 宗怀棠不再理他。 一看就是临时想出来的,真能扯,比以前还会扯。 陈子轻感觉自己露馅了,他挠挠鼻尖,语气温和地提醒:“宗技术,你脸上有机油。” 宗怀棠依旧不理。 陈子轻讪讪地回到椅子上坐着,他过一会就去车间溜溜,完成视察工作。 另一组比原主的组悠闲不少,打螺丝的功夫还能聊个天,两组两个状态,互相挖苦互相嘴。 刘主任的三个徒弟站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老大钟明寡言正直,老二孙成志皮猴,老三白荣男生女相十分娇俏。 老三跟他打了招呼,老二鸟都不鸟他一下,一心跟着老大,是个跟屁虫。 陈子轻溜了一圈就回到办公室昏睡了过去。 【宿主改动第一条标注,警告一次】 陈子轻刷地站起来,椅子往后倒磕在一张桌上。 那技术员在桌前捧着玻璃缸逗里面的草龟,桌子突然震晃导致他失手打翻了玻璃缸,草龟掉在混着玻璃碎片的水里,壳翻上去四脚朝天。 宗怀棠正在套螺帽,被接连制造出来的响动惊得手一抖,螺帽掉到地上咕噜噜滚出去一截。他把螺杆扔桌上,螺杆蹦起来砸到茶杯发出的清脆响里裹着他的低吼:“都在搞什么东西?” “我是让向师傅给吓的。”技术员赶紧把草龟捏起来,“哥,你的龟。” 宗怀棠拿走龟放在记着一些数据的纸上,听同事喊:“向师傅,你没事吧?向师傅?” 他瞥过去,姓向的状态不对。 陈子轻瞳孔涣散失焦,第一条标注的内容是原主常偷偷溜去李科长办公室打小报告,他盘算“常常”的频率小于“每天”大于“偶尔”,差不多两三天一次,原主死的前两天去过李科长那,今天该去了,所以他打算下午下了班就去一趟。 怎么会是上午?原主不要上班的吗? 陈子轻欲哭无泪:“陆系统,标注里没指明是哪个时间段,这次可不可以不算?” 系统:“不可以。” 太不近人情了,陈子轻闭眼,难受心悸无法呼吸。 人中一痛,陈子轻睁开眼,男人皱眉沉着脸近在咫尺,密密的长睫毛,近距离更是冲击视觉。 坐办公室的不强调每天必须穿工装,他还是白衬衣加灰蓝色长裤,皮带系得懒散有一截没塞进去翘在外面,衬衣扣子也不像他哥那样扣到顶部,领子敞开了点,喉结上有颗痣。 陈子轻的呼吸里是肥皂和机油的味道:“宗技术,干嘛掐我?” 宗怀棠没好气:“怕你死办公室。” 陈子轻虽然被掐得很疼,心情差到要爆炸,还是表达了谢意。 宗怀棠看他红肿的人中上嵌着月牙印,抽抽嘴。 陈子轻注意到纸上的草龟,宗怀棠养的,叫麻花,他去帮那技术员捡碎玻璃,安慰道:“这事怪我,中午我就去买个新的玻璃缸给宗技术。” 技术员“诶”了声,他把碎玻璃丢进门边放垃圾的水泥桶里,出去找拖把进来清理地面。 办公室就剩下陈子轻跟宗怀棠两人,门外是有条不紊忙碌着的车间,时间好像都走得比门里要快。 宗怀棠拨弄草龟的小短腿:“可怜的麻花,你受苦了。” 陈子轻为了不让自己沉浸在四次警告减掉一次的惶恐里,试图转移注意力:“宗技术,这小龟的名字麻花有什么意义吗?” 宗怀棠抓着草龟放进一个瓷缸子里面,起身把缸子放到窗台:“我喜欢吃。”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哦。” 转移注意力失败,情绪又沉进去了。 只剩三次警告……就只有三次了,任务目标连个嫌疑人都没有。 “找到偷拉电线的人”一看就是游戏里的那种日常任务,怎么会一点头绪都没,宗怀棠这根小线头也没扯开。 虽然这才第二天,他不该这么心急,但是除了做任务,还要提防警告。 陈子轻把椅子扶正,宗怀棠捡起螺杆,边往办公桌方向走边看他那游魂样,一眼过后又看一眼,没注意到地上的水,脚下一滑,左腿重重撞上桌脚跪了下去。 宗怀棠维持着这个跪地姿势眼前一黑,他隐忍得面部扭曲,浑身冒冷汗地坐到了地上。 游刃有余的风流倜傥样全无,狼狈又凄惨。 陈子轻这回终于转移了注意力,他很不厚道地笑了一下,转而就抿紧了嘴巴自我谴责。 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我真是罪该万死。 宗怀棠坐在一滩水迹里,一条手臂搭在健康的右腿上把脸埋进去,一条手臂伸向左腿,按着剧痛部分的指骨剧烈发抖。 弓起来的背部起伏不定,衬衣下隐约可见紧绷的肌肉,喉间气息急促抽动。 陈子轻觉得这是个套近乎的机会,于是他献爱心展现善意:“宗技术,你的腿疼得很厉害吗,要不我给你揉揉?” 宗怀棠歪头从臂弯里露出赤红的双眼,额发被汗打湿面色惨白,脖子上鼓着青筋,他用一种“我没听错吧,这是什么离奇鬼话”的眼神看向陈子轻,愣怔中透着巨大的难以置信。 男人给男人揉腿,有这样的? 马强强扭头望,嘴巴一扁哭喊道:“钟同志,我哥他……想见他最后一面怕是得快……得快……” 钟菇一晃:“我跟你们一道去!” 一路慌慌张张到医院,她擤着鼻涕进病房,一声哭喊跳到嘴边,硬生生地刹住了车。 马强强口中那个快不行了的人正趴着让护士给他擦后脖子的血污。 她手上的卫生纸还捏着鼻子。 马强强踮脚从后面探头,他瞪大眼睛:“哥你又行了?” “哪有什么说话的。”钟菇给他胳膊上来一下,“向宁好着呢。” 陈子轻闻声去看门口,几个工人挤在那儿,为首的女人个头至少有一米七五,方长脸,眉眼大气,一对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身前,身上穿的是碎花衬衣加件工装褂子,挎了个包,她是第五车间的间花,原主在工会结交上的朋友,家境不错。 他把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拿出来,对她挥了两下。 钟菇一改悲伤,她把卫生纸塞兜里快步进病房,利索地把包往床边锈迹斑斑的铁柜子上一放,对护士说:“同志你忙你的去,我来吧。” 护士把毛巾给她,叮嘱了两句就出去了。 门口几人先后进来关心。 “组长,你身体咋样?” “小马说你……把我们给慌的,我们以为你……” 那工人拽着马强强,“小马,你来说!你看你整的事,多不吉利!” 马强强本来晕乎着,一听这话就愧疚上了,他啪啪打了好几下嘴,小心翼翼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哥,你别生我气。” 陈子轻微笑:“好,不生。” 马强强呆愣愣的,他哥怎么感觉变得不一样了。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我露馅了吗?这么快的吗? 没事的,不怕,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标注的内容没有这点,露了也没关系。 其他人没注意到这丝波动,他们都在讨论组长的伤情。 陈子轻的脖子从一边换到另一边:“我没事,缓过来了。” 在场的都不信。 “咋个可能没事,我大伯磕破脑瓜子也吐了,他还抽筋,说糊涂话,叫都叫不清醒,我大妈都要吓死了。” “那是脑子磕坏了吧,后来呢,你大伯好了吗?” “本来好了,后来走了。” 病房寂静了一会,钟菇表情凝重地问:“向宁,你数得清我们吧,还知道大家伙是哪个厂的不?” 陈子轻安慰:“我都能跟你们对话了,说明脑子是没问题的。” 钟菇把脏毛巾放到黄瓷盆里洗洗搓搓,拧干搭在盆边上:“这伤了头得躺着,好好躺着,不能活动。” 大家附和:“是该躺着。” “按照组长这伤,起码得躺三个月。” “三个月后还得看情况。” “……” “厂里怎么说,安排了吗?” “不知道,等厂长回来我去问问。” “肯定得安排,要是厂长不批,我找他去。” “我也去。” “算上我一个!” 小伙子们七嘴八舌的表态,一个个都挺能的样子,病房里闹哄哄的。 钟菇蹙起两撇浓眉:“行了行了,向宁要静养,你们都回吧。” 有人起哄:“哟呵,钟同志,你到我们组长锅里吃饭来啦?咋就能替他做主了呢。” “没唱过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不知道啥叫朋友?”钟菇举手对着虚空一挥,“思想纯洁点,再敢胡扯,信不信我一巴掌扇得你满地找牙?” “去去去。”她把同志们赶出了病房。他们在走廊上一合计,来都来了,就去三楼看看汤同志。 钟菇把病房的门掩上,回到床边压低声音:“向宁,你伤是怎么弄的,谁害你了?” 陈子轻闷声:“我自己摔的。” 已经决定就算丢了饭碗也要给他报仇的钟菇:“……摔还能摔开瓢?” 陈子轻唉声叹气:“倒霉,磕石头上了。” 钟菇心惊肉跳地呢喃:“那真是捡来的命。” 陈子轻“咳”了一声。 钟菇忙去检查玻璃窗关没关好,她瞥瞥放在床另一头的两个氧气罐:“都给你整那个了。” “没用上,我醒得快,医生看我意识恢复了就走了。”陈子轻说。 “福大命大也经不住折腾,你别再乱来了,必须安心养伤。”钟菇把黄瓷盆端给马强强,叫他把脏水倒了,她去对面病床坐下来,问了问陈子轻的身体情况,两人聊了会天。 陈子轻躺累了想坐起来,又怕这个女人不让,就催她走:“医生说我没有生命危险了,你和小马都回厂里去吧,快发饭了。” “我哪还有心思吃饭。”钟菇说,“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陈子轻严肃道:“钟菇同志,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三餐是大事,哪能这么不积极。” 钟菇脸上飘起两块红:“我这就回去。”她拍着裤子站起来,“有什么要我稍给你的不?” 陈子轻刚准备摇头就听她来一句:“诗词本?” 他眼皮一跳,坏了,原主每天午休都要在指定地点写诗。 钟菇看他脸色突然煞白,慌张地跨了个大步扑到床前:“向宁,你怎么了,我马上去叫医生!” “不用叫,我就是头有点痛。”陈子轻拉住她的手臂,“我睡一会。” 钟菇跟一老母亲似的给他掖掖被子:“你睡你睡,多睡睡,能睡着就好得快。” 陈子轻闭上眼睛,抖动的睫毛暴露他杂乱的内心,他只有四次警告的机会,才进这个世界第一天就要用掉一次?最好不要。 厂里的午休是十一点半到一点半,他还有时间。 陈子轻向他的监护系统寻求帮助:“陆系统,我有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或者那种能让伤口快速愈合的药?暂时封闭痛觉也可以。” 系统:“宿主自身无技能加持,道具需要积分购买。” 陈子轻连忙说:“那我买。” 下一刻他的账户财产就弹了出来,他才注意到那一串好几个0的积分前面竟然有个负数符号。 陈子轻从喜到悲,他忽地发现了一个被自己遗漏的BUG:“不对啊,我是新人,为什么会有一次失败的登录,还欠了十万积分?” 系统:“此世界与另一世界的架构总数值十分相似,仪器误将你送去另一个世界导致登录失败,15分钟后剥回传送中心,重新传送至此。” 陈子轻似懂非懂:“才15分钟,那能做什么。” 系统:“时间流逝不同,仪器上的1分钟是任务世界的一年。” 陈子轻感到不可思议:“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系统:“已清除不必要的错误数据。” 陈子轻:“那我的积分……” 系统:“我司就传送失误开会,为表诚意,主系统亲自补偿你一百万积分,并给你批了十万的欠款,你已全部使用。” 陈子轻脑袋瓜子嗡嗡的,这样的吗,那他都干嘛了?拯救世界了吗…… 算了,都格式化了,想也想不出来。 陈子轻问眼下最重要的事:“我这次能再赊点积分吗?” 系统:“不能。” 陈子轻很失望,他睁眼看见马强强撅着屁股给他整理床尾,钟菇不在病房里。 “小马,钟菇呢?” 马强强手上动作不停:“钟同志先回厂里了,说是要上你宿舍给你拿诗词本,还有换洗的衣服,我说我拿,她没让。” 陈子轻盘算着什么:“随她去吧,你午休的时候过来一趟,带上我放在第二个抽屉的诗集和笔。” 马强强:“噢!” . 上医院给陈子轻送东西的不是钟菇,是个男同志,很魁梧的大汉,白背心底下的胸肌鼓囊囊的两大坨。 陈子轻通过原主的记忆确认来人的身份。 钟明,刘主任的大徒弟,第一车间别组的组长,也是钟菇的大哥,他跟原主一个宿舍,原本关系过得去,现在很僵硬。 这要从原主进了工会,和钟菇有了来往说起。 年轻的男同志女同志走在一起,免不了要被人议论,闲话传到了钟明那里,他找原主沟通,希望原主离钟菇远点,不要有当他妹夫的期望。 原主以自己的人格保证没有男女之情,只是聊得来的同事,但他却没有刻意远离钟菇,一切照旧。 钟明觉得自己被耍了,一气之下把话挑明。 讲的比较难听的是:“你都没我妹高,做什么白日梦!” 原主笑着澄清:“钟师傅这就不知道了吧,男同志不像女同志那么显身高。” “我还是比小钟同志要高几厘米的,钟师傅要是不信,我不介意跟小钟同志站在一起比一比。” 不欢而散。 原主认为钟明那样的大老粗,不配有一个高中毕业的妹妹,和作为人民教师的父母。 钟明则是觉得,他妹适合跟一眼望到底的人过日子,他绝对不准原主进他们家,想都别想。 同是底层领导,他们在公众场合是普通工友关系,私底下话都不说的。 陈子轻被一阵疼痛打乱思绪,两身衣服和诗词本落在他枕头边,那本子怪厚的,有一半盖在他眼睛上,他伸手拨掉本子,掀起眼皮去看钟明,眼角通红整个眼眶迅速蓄满了水。 钟明一顿,心虚理亏地避开陈子轻的眼神,脸上不见任何歉意:“我妹叫我给你拿来的。” “还有午饭。” 他从布袋里拿出一个毛巾块,三两下就把毛巾拨开,露出里面的铝饭盒。 陈子轻没去揣测钟菇是怎么同意让钟明替她跑的,他满脑子都是午休要写的诗,视线落在钟明忙活的手上,眼里是空的。 钟明扣开薄薄的铝盒盖扔到柜子上,饭盒里有白粥混着碎烂菜叶子,三个荷包蛋,一小堆牛肉。 “看到没,这是我妹找李师傅给你开的小灶。” 听着有点咬牙切齿。 陈子轻没胃口:“我等会吃。” “现在就吃。”钟明把毛巾卷成团装进布袋,“我要回去午睡,你赶紧吃完。” 陈子轻说:“你走你的。” 钟明粗鲁地捞起陈子轻,把枕头往他背后一丢,再将热乎乎的饭盒塞他怀里:“我妹叫我看着你吃下。” 陈子轻翻白眼,这大块头能被刘主任看上,技术上一定是相当可以的,就是死脑筋,耿直,他不能激,一激就鲁莽。 今天山里的这场架,起因是第五车间的一个工人说了什么钟菇不好的话,激怒了钟明,他冲动了。 两个人的冲突,变成两个车间的斗殴。 陈子轻抓起铝勺子,在钟明的催促下进食,等他硬着头皮把最后一口白粥吃掉,钟明立刻收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么一大盒食物吃下去,陈子轻以为自己会吐个七八,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那感觉。 大概是有新手护盾,症状在减轻。 . 陈子轻一等来马强强,就让他背自己回厂里。 “别喊,谁都别告诉。”陈子轻飞快地说,“你把我背到西边厂房,我去那儿写首诗就回医院。” 马强强一脸迷茫地张大嘴巴:“还要出去啊,医生不让写吗? 陈子轻高深莫测:“要灵感。” 马强强很好忽悠,他把自己的工作帽摘下来,打打上面的灰戴到陈子轻头上,“那你戴着挡风。” 两人偷偷摸摸出了医院。 马强强看着圆圆小小的,体质倒是很好,一路背着陈子轻一下都没休息。 陈子轻无心欣赏风景,到了目的地,他马上酝酿诗意。 马强强在不远处蹲下来,戳蚂蚁玩。 春光正好,风温温柔柔,陈子轻咬着笔头半天都没头绪,原主对诗歌的爱并没有传给他,他哪里会写诗。 时间分秒流逝,陈子轻急得满头大汗,干脆把为数不多能从头背到尾的几首诗里的其中一首,李白的《静夜思》写了上去。 没说非得是原创。 陈子轻把诗集合起来,给笔盖上笔帽挂在诗集封皮上面,他还没顾得上放松就让人发现了,通知了保卫科。 . 厂长办公室 陈子轻坐在黑色皮沙发上,打量眼前所见,从老式开关,桌椅,台灯,电话机,地球仪,墙上贴的启明制造厂“先进集体”“积极集体”奖状和工作职责生产标准,压着办公桌的玻璃底下那些报纸,桌上摆着的某中学黑白照片合影…… 最后才是背对大张水墨画,站在办公桌旁翻看文件的男人,也就是启明制造厂的现任厂长宗林喻。 很高,浅灰色衬衣的下摆扎进黑裤腰里,皮带束得严整,衬衣袖子扣在腕部,唇峰紧绷,不苟言笑十分寡淡的一个人。 一双眼深黑,睫毛长翘能搭牙签,鼻梁直挺,轮廓很周正。 陈子轻看向办公桌上的饭盒:“厂长,你还没吃饭啊?” “嗯。”男人似乎采集回来就开始忙碌,现在也没忙完,“小向,我听李科长讲了你救人的事,厂里会开大会给你颁发奖金,现在你和我说说,” 他把文件放一边,“为什么没在医院?”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旁边的大叫声把他吓一跳。 “我哥是为了写诗!” 陈子轻默默用手挡脸,别说了。 男人看向他:“写诗?” 陈子轻放下手,正襟危坐:“是的,厂长。” 男人拉开椅子,摘着腕表坐下来:“那也不用回到厂里。” 陈子轻的余光里,马强强刷地站起来,挺着胸膛声如洪钟:“厂长,作诗是要有灵感的,厂房那里是我哥的创作舞台!” “我哥有一颗装着雨和花的心!他是诗人!” 陈子轻双手抽动着抓住裤子,这突如其来的羞耻心,我也是醉了。 “叮铃铃” 电话机响了,男人在陈子轻瞟来的视线里拿起话筒,他靠着椅背和那头的领导就上午的采集谈论了片刻,放下话筒发现陈子轻还在瞟电话机,仿佛第一次见。 男人敲两下桌面,在他移动视线看过来时说:“爱学习是好事,写诗可以培养情操,值得表扬,但是,”话锋一转,颇有些严厉,“任何时候都要分清主次。” 陈子轻态度端正地认错:“厂长说的是。” 男人问道:“你离开医院这件事,有没有征求过医护人员的意见?” 陈子轻摇头。 男人皱眉:“我看你气色不好,就不给你做思想工作了,你们车间有好几个工人来找我说你伤得很重,要在医院住三个月。” 陈子轻赶紧说:“要不了那么久,我这都能出来了。” “我先给你批了,具体看你自身恢复情况,看医生怎么说。”男人在一摞假条里扯了一张,低头转开钢笔写上“特批”二字,再另起一行写了点,盖个红戳印,“你在这,假条我就不让人捎给你了,拿着。” “谢谢厂长。”陈子轻接住假条,瞄了眼干净利落的字迹,“那我让小马同志送我回医院,不打扰厂长忙了。” “好。”男人送他们出去。 陈子轻走在后面,马强强拉他衣服,在他耳边悄悄说:“哥,不是厂长。” 不是?在马强强的提示下,陈子轻想起来了,厂长宗林喻有个双胞胎弟弟,他叫宗怀棠,是厂里的技术员,和宗林喻长得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宗怀棠的左腿有点瘸。 不知道怎么弄的,进厂就这样子,没人问出来原因。 宗怀棠有事没事就假扮他哥捉弄人。 陈子轻盯着背对他的男人那只左脚,每次抬起落下轻微不自然,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他绕到对方前面,无语地改了称呼。 “宗技术。” 男人眉间的纹路瞬间展开,同时绷着的唇扬起一抹笑,像从海底跃上来衔日光的鲸,也像挣脱枷锁在林间捉风的猎豹,好不肆意耀眼。 “怎么回事,我们一向精明睿智的向组长竟然要人提醒。”宗怀棠惊讶,“脑子不会真的磕傻了吧?就这样还要写诗,笔能拿得起来?” 陈子轻抽抽嘴,他把假条递过去:“这你开的,没用。” “不都是一样的字。等我哥回来,我让他重新给你写个就是喽。”宗怀棠无所谓地把假条撕了,侧身让他们走。 马强强要背陈子轻,陈子轻小声说出去再背。 宗怀棠他哥的办公室是套间,办公桌在里面,往外面那间会议室走的时候,马强强嘴里叽里咕噜,手向后撇着挠痒,没留神给了陈子轻一拐子。 陈子轻向旁边倒去,宗怀棠伸过来一只手,目测朝向是他的后腰。 偶像剧里土到狗都嫌弃的场面即将发生。 没有慢镜头,陈子轻除了面如死灰地两眼一闭,其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宗怀棠下意识搂住了他。 那一瞬间,宗怀棠就察觉他身体硬邦邦的,从头到脚都写着抗拒,手便一松。 想起他头后面的伤,又大发慈悲地去搂他。 陈子轻:“……” 这个宗怀棠搞什么东西,怎么还梅开二度? 陈子轻深吸一口气,宗怀棠没骗他,他知道,他听见的那一秒就没来由地确认了。 现在只是不敢信。 他从来都没有往原主身上想过。 目标竟然是原主。 这么说,他的思路是对的,确实按照常理发展了,甲乙是9号楼第二层的人,“我们走廊”真就是那层。 陈子轻见到了胜利的曙光,马上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他高兴地咧开嘴笑起来,笑着笑着忽地一僵。 等等, 之前是原主弄的,那今晚呢? 原主可是死了的啊。 而且死前遭到了难以承受的惊吓,死的当晚宿舍进来过人。 陈子轻呼吸加快,看来这个任务要提交两个答案。他组织语言应对窗户里的人:“宗技术,不好意思,我是太惊讶了,你不知道其实我……” 停了停,无力中带着些许惆怅:“我磕破了头醒来以后,丢失了一些记忆,有的事我不记得了。” 这就能解释得清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做的事,还要问别人。 陈子轻讲完没得到回应,他发现对方的目光停留地似乎是他的嘴,下意识抿了抿,有点干,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这件事我没有对别的人说,连医院都不知情,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你可以帮我保密吗?我怕传出去了,厂里要派领导带我去外地的医院拍片子检查头部,那车间怎么办,我不是大公无私,我够不上那个崇高的光辉,我就想大家每个月能在我的带领下多拿些奖金让家属把日子过好……宗技术,你有在听我说吗,宗技术?” 宗怀棠终于撤回目光:“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陈子轻压低声音,“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抚摸头上纱布,“应该是间接性失忆吧,我在书上见到过,能不能恢复要看运气。” 宗怀棠挑了下眉毛,看不出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 “宗技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坏电线吗?”陈子轻自言自语,“总有个理由的吧,我不可能好好的去拉电线。” 宗怀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陈子轻眨眼:“是要我再求你一次?” 宗怀棠匪夷所思:“向宁,你是不是疯了?” 陈子轻一下一下抠着窗框上的木纹,偷偷瞄他一眼就垂下头,可怜兮兮又执拗地表达着自己对答案的渴求。 宗怀棠:“……”怎么还做作上了。 他看不下去地转身往床上一躺:“为了吓人。” 世界静了下来。 宗怀棠以为自己把人打发走了,他刚抬起腰去拽压在身下的被子,旁边就有“咚”一声响。 陈子轻翻墙进来了,他神智大乱地扑到床边,在宗怀棠发怒赶他前开口:“我拉电线,是为了吓人?” 宗怀棠冷了脸:“把脚从我的鞋子上拿开!” “对不起对不起。”陈子轻立即照做,他挪到一边,“宗技术,我是要吓谁啊?” 宗怀棠趴在床沿去拍鞋上的灰,拍完将两只鞋对齐,他抬头盯着站姿十分乖顺的人,突兀地问:“向师傅,现在几点?” 陈子轻一怔:“我没戴手表,现在的话,我估摸着大概凌晨两点多。” 宗怀棠语气温柔:“还挺早的,是吗,向师傅。” 陈子轻干笑:“宗技术你睡吧,我现在就走。”他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体贴地为宗怀棠关上窗户,不忘丢下一句,“我对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进你宿舍感到惭愧,我会多写一份道歉信,和昨天答应你的那份一起交到你手上,晚安。” 宗怀棠嗤之以鼻,随便就跟人说晚安,什么毛病。 . 陈子轻回去没睡,他早上顶着黑眼圈爬起来,昏沉沉地蹲在宿舍的水泥地上刷了牙,漱口水吐到牙膏沫上面冲淡,手打湿搓几下脸就出了门。 今天陈子轻检查门锁不像昨天那么慌急,他直接叫来隔壁宿舍的人帮忙锁的门,然后在对方一头雾水的注视下离开,下楼梯的时候他踩空了一脚,要不是有个工人及时拉他一把,他准要摔个狗吃屎。 “谢谢你啊,同志。” 陈子轻道完谢就走,他快到一楼时忽然往后看,楼梯上空荡荡的。 刚才拉他的人呢? 上楼了吧。 陈子轻满脸困倦地去了107。 宿舍里,汤小光站在洗脸架前对着镜子擦面霜臭美,他听到敲门声,奇怪道:“谁啊?” 门外的陈子轻喊:“汤同志,是我。” “这么早。”汤小光嘀咕着继续照镜子擦脸,帘子后面那屋隐隐响起宗怀棠的声音,“找我的。” “不会吧?”汤小光去开门,“我觉得是来找我的。” 他揉着双手甜甜地笑:“向师傅,你来找我,是今天要带我去熟悉车间生产流程吗? 陈子轻尴尬地说:“车间流程你让其他师傅带你熟悉吧,我有别的事要做,我找宗技术。” 汤小光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伴随两字:“让让。” 而后他抓着门的手便被拨到了一边。 宗怀棠走出宿舍站在门口,他的手上拿着皮带,胡渣没刮,有股子潦草跟潇洒:“说了找我,瞎凑个什么劲。” 汤小光脸一红,回屋穿上褂子,抱着饭盒去打稀饭了。 陈子轻目送汤小光没入前去食堂吃早饭的人流中,他望着天边浅淡晨光跟宗怀棠说:“宗技术,今天我会朗读郭沫若先生的文学作品,我个人非常喜欢他作品里呈现出的……阿嚏……” “阿嚏——阿嚏——” 陈子轻连续打了三个喷嚏,脑干都要打出来了,他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去,手缩进去:“怎么感觉要降温了,宗技术你感觉到了吗?” “降温了,你的左腿是不是会难受,我昨天让汤同志拿给你的药酒你可一定要记得擦,一天三次,慢慢揉一揉,揉热乎了就行。” 宗怀棠不搭理,他低头系皮带,察觉一道视线飘上来就不走,顿时就烦了:“我系个皮带你也要盯着看?” 陈子轻冤枉:“没啊,我想事情呢。” 宗怀棠从上到下打量他,从他乱翘的头发丝到沾着牙膏沫的黄球鞋:“为了搞清楚你要吓的人是谁,你连夜制定了什么A计划B计划?” 陈子轻摇头:“没有计划,我始终觉得真诚才是硬道理。” 宗怀棠听笑话似的:“别把人笑掉大牙,真诚两个字你知道多少笔画吗?” 陈子轻当场虚空笔画:“18笔。” 一脸“怎么样,我算得对不对”的纯真表情。 宗怀棠莫名其妙愣了一会,他薅着浓密蓬松的短发眉头紧锁,没睡醒啊,还是睡个回笼觉吧。 . 陈子轻连复查都不去了,他接下来两天都把重心放在宗怀棠身上,主打一个如影随形。 宗怀棠下了班跟女职工一起走,拐弯瞥到石头后面的脑袋,他妈要被吓死。 他什么兴致都没了,告别女职工就掉头去找跟踪狂,“滚”字已经在他嘴边跑了个马拉松,即将到达终点。 跟踪狂给了他一袋麻花。 宗怀棠吃着麻花,顺便把“滚”字吃了下去。 陈子轻见局势还不错,就小声说:“我想弄清楚哪个遭了罪,好去跟人谈一谈把前因后果说开,以免人家有心结耽误工作,你告诉我了,我就不追着你了。” 接着又说:“我不但不追着你,我还会报答你。” “是吗?”宗怀棠从袋子里抽出一根麻花,“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他咬着麻花,慢条斯理地说:“你一不能以身相许,二不能让我升官发财,我就问你怎么报答。” 陈子轻语塞。 宗怀棠瞥过去,不满口空话的时候倒是顺眼了点,他坐到石头上面,轻描淡写道:“你吓的人是钟明。”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还没吐完整,面前的人就跑了,一声招呼都不打。 用完就扔。 宗怀棠把麻花都捏碎了,他心想,没有下次。 . 钟明在运河边洗自行车,周围有不少工人也在洗,拉货的大船在随着水波龟速前行,野鸭子在肥嫩的芦苇叶子间玩耍。 晚霞打在水上。 钟明摇着脚踏板在水里转,水花四起往他脸上头上溅,他随意抹了把脸,听见喊声:“钟师傅,向师傅来了,好像是找你的。” 不等钟明把自行车拎上来,那人就跑来叫他,欲言又止有些难堪地说:“钟明,我才想起来我对你干了缺德事,我犯浑了,我脑子不清楚,让鬼迷了心窍误入歧途。” 钟明一听就变了脸色。 陈子轻调整呼吸,当宗怀棠松了口向他透露真相的时候,任务目标就出来了,是向宁跟钟明,他本来想马上提交的,系统问他是否确认的那一刻,他心里一突,寻思还是谨慎点,先确认一下比较好。 于是他就找了过来。 “我想起我拉电线吓你,可我没想起来过程和原因。”陈子轻用脚尖踢着草皮,无地自容的样子。 “你趁我上厕所的时候,偷偷把电线拉了。”钟明一板一眼,“至于原因,副主任的岗位。” 几乎是钟明刚说完,陈子轻的脑子里就多了那一块记忆片段,补上了。 原主读的诗歌里没教他那方面的知识吧,他搁哪学的啊,竟然天真的以为拉个电线就能把人吓出厂,这很不符合他的城府跟智商。 要知道这个时期工人身份依旧是香饽饽,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这碗饭。 陈子轻扭头对好奇看过来的工人们笑笑,他把脸扭回去对着钟明:“我不是偷偷做的吗,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钟明抠着指甲里的泥沙:“我有耳朵,有眼睛。” 陈子轻心说,他也有啊,他碰上停电那次,怎么就没逮到点蛛丝马迹。 “所以你报复我?”陈子轻直白道。 钟明从水里拎出自行车:“我不跟你计较。” “你的意识是,你没有往心里去?”陈子轻说,“那还有谁知道我吓过你?” 钟明忽然沉默。 陈子轻嗅出不对劲,步步紧逼:“我有权知道。” 车座湿淋淋的,钟明擦都不擦,壮实的腿一跨就坐了上去,他在陈子轻的阻拦中骑着自行车走了。 陈子轻晚上去钟明的宿舍找他,室友告知陈子轻,张副请钟明到大饭店吃饭去了,一起的还有第一车间跟厂里的其他中底层领导。 这个局没叫陈子轻,他不知道,兴许张副是觉得他一个伤员,不方便参加饭局。 陈子轻去生活区大门口,边等钟明,边和保卫科的同志聊天。 九点多,一行人分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伙,悠闲地向着大门这边来,他们都没骑车,步走的,风声里夹杂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陈子轻挥手:“钟师傅,这么晚才回来啊。” 或许是钟明看出他的执着,也可能是钟明不想在这事上面和他纠缠不休,就冲后面喝了声:“孙二。” 孙成志在末尾的队伍跟人扯屁,虽然他住家里,但他有时候不想回去就在职工楼找个窝挤一晚,基本都在钟明这儿,师兄师弟亲得很,今晚吃好了饭直接跟着大部队回厂里了。 “啥事儿?”孙成志龇牙咧嘴地吹牛,抽空回应。 钟明说:“你过来一下。” “等会儿!”孙成志的脚踩在马路牙子边上,正吹得兴起,“马上了!” 钟明对才到他下巴的人说:“等孙二聊完。” 陈子轻在等待的时间想过很多猜测,其中一个没多久就从孙成志嘴里得到了验证。 孙成志肆无忌惮地抖着腿:“我师兄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可不行。” 陈子轻心有余悸,幸亏他没提交答案,他搓了搓冒出点冷汗的后脖子:“你用同样的方法吓我是我活该,但是你怎么能在山里吓我,把我吓摔倒,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把脑袋磕破。” 孙成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就他妈在你出院那晚跑你宿舍,打算躲柜子里半夜出来装鬼吓你,我还没实施,我师兄就从楼下扔了个纸团包着石头子砸玻璃上把我叫走,我走得急,晃到电线阴差阳错把你吓了一通,别的还有啥?什么屎盆子就往我头上泼!” 陈子轻大脑一片空白。 这会儿三人里插进来个高瘦身影,宗怀棠明目张胆地站在陈子轻边上旁听,手上拿着一盒抽开的火柴,数着玩。 钟明看了眼宗怀棠:“宗技术,你不回宿舍?” “我等向师傅。”宗怀棠轻笑。 钟明不再说话。 陈子轻都没注意到他们的一来一回,两眼直盯着孙成志:“孙二,你没有以牙还牙,在我背后拉坏电线?” 孙成志故意朝他脚边吐口水:“谁跟你一样幼稚!” 陈子轻张了张嘴,一堆想说的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挤得他头疼,他精神恍惚地跟着人群走。 宗怀棠的身子倾向他,在他耳边出声:“向师傅,我怎么听不明白。” 陈子轻喃喃:“谁不是呢。” 宗怀棠眼睁睁看他往树上撞,一把将他拉扯回来,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我真是菩萨心肠。” . 到了宿舍楼底下,各个车间的小领导们打了招呼各自离开。 陈子轻下意识跟着钟明,孙成志憋不住地怒斥他:“倒是你,一次没完,还没皮没脸的对我师兄整出两次三次,要不是他拦着,我早到厂长那儿揭发你了!” “……”陈子轻头更疼了,“我就做了一次。” 孙成志指着他叫钟明:“师兄,你看到了吗,我就说他狗改不了吃屎,你还说他变了,这叫变了?不行老子要抽他……” 钟明钳制二师弟的肩膀不让他动手。 “向宁。”钟明严肃地审视陈子轻,“你出院后的这几天,我又遇上了同样的事,不是你做的?” 陈子轻哭笑不得:“我没受伤的时候都让你抓住了,受伤了身体虚弱了还能更敏捷?我又不能进化。” 钟明面部绷了起来,孙成志停止了叫骂。 向宁说得有道理,可要不是他,那最近几次是谁干的? “呲” 宗怀棠划亮了火柴。 声响和光亮将怪异的气氛发酵,在场的三人全都看了过去。 那一小簇火苗在晚风中摇曳,霎时间灭了。 就在这时,9号宿舍楼里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大叫:“走廊停电了——” 第二层走廊东边的灯泡全停了。 怎么回事? 陈子轻高高仰头,一层楼有东西两条主线,现在西边亮着,东边乌漆抹黑。 像是把一条走廊一分为二,一切两半。 陈子轻的心底生起一股发毛的感觉,他往宗怀棠身边贴了贴,想到对方是直男,不合适,就往钟明身边靠,然后一顿,这也是直男。 算了,还是抱紧自己吧。 宗怀棠接受不了,那画面他都想象不出来。 揉腿可以说是比较亲密的行为,怎么能是男人跟男人,他怎么可能让一个男的给他揉腿。 茶艺速成班 “揽金”的狂欢还在继续, 孟后门,他们在长巷里停步。 哭,一个人心疼地吻他耳朵, 吻他嘴唇的画面, 他们都看到了。 消散, 他重重搓脸, 笃定地说:“阿帘来真的。” , 指尖挑起打火机盖帽, 合上,又挑起。 冰冷的金属声以散漫的节奏,持续地响着。 “当初我们讨论的对策是顺着阿帘, 他淡了就没事了。”孟一堃语气沉重,“这么看, 他能淡吗?” 回答的依旧只有打火机开合声。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孟一堃不可能站在普通同学的角度来看待那场景,起哄地说声牛逼就完事,他是发小, 是一起长大的死党, 能共患难共富贵的交情。 他相信和他一起目睹那画面的谢浮,以及没能来的季易燃都和他一样, 他们内心深处都希望阿帘只是一时兴起。 阿帘当初在小群通知说自己弯了,他都想好了以后要怎么拿这个事笑阿帘, 还截图保存了。 孟一堃使劲搔搔头,最近阿帘打游戏的频率大幅度下降,经常不在线, 他也不在朋友圈发他收藏的球鞋跟战绩,甚至都不怎么发朋友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屏蔽了大家, 只给特定的人看。 而且他把屏保上的猫女换成了彩虹,社交活动几乎为零,生活中心只有他对象,少有的几次都带着他对象,譬如今晚。 这么投入忠诚,阿帘哪是在搞基,他活脱脱是在演纯爱剧。 ——只有一集,时长一辈子,主角编剧都是他跟顾知之,结局HE。 “激情来的快去的快”这经典走向,阿帘好像没沾上,他有他自己的路子。 “你跟老季不在我们班,你们不知道……哎,我坐在他们后面,两只眼睛看他们上课下课都贴着。”孟一堃一个粗糙直快的老爷们,心里都藏了事磨叽起来了,他从来都不跟女朋友讨论发小的恋情,因为基,因为发小家里的情况,因为还是高中生之类因素,少点人知道为好。 他也不能一有点发现就私聊谢浮跟季易燃,他们一个是校篮球队长,一个是学生会长,都很忙,哪有多少闲工夫。 所以他私藏了很多小细节。 他仿佛成了那对小情侣的爱情见证官。 “阿帘上厕所都要顾知之陪。”孟一堃脸抽抽,难以形容他的感受,阿帘搞个基搞出了依赖型人格,极其依赖自己的对象,关键阿帘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习惯成自然。 那个顾知之是他从没接触过的种类,既圆滑又真诚,还有股子与自身条件不匹配的神秘感。 好像他有种魔力,能让人永远对他有新鲜的感觉。 根据孟一堃这段时间的暗中观察,顾知之这人最可怕的是,大家以为他只能被动防守,忽略了他也能主动攻击的真相,从而不知不觉进入他的伤害范围。 一旦进去,必死无疑。 孟一堃说了半天,谢浮都没只言片语,他自顾自地做起了总结:“老谢,我有种感觉,阿帘不会厌倦。 “他跟顾知之接吻,小心翼翼得像吻什么易碎品似的,说来惭愧,我没那么吻过我女朋友。” 孟一堃再次提起这件事,谢浮终于开了口。 “小题大做,热恋期一天做一次,一次做一天都正常,他们接个吻算什么,”谢浮合上打火机不再拨开,他的指腹有点红,是不断开合盖帽留下的印子。 孟一堃还没从谢浮对“做”的炸裂概括,就又听他说:“什么都不算。” “而且,”谢浮再次开口,长久地停顿,耐人寻味极了。 孟一堃学习挺好,可他的独立思考能力在这个发小面前会有下降,他不由得被扯着思路走,好奇心冲到顶:“而且什么?” 谢浮的鼻息里带出一点笑音:“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每天几乎都在一起,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全占,可他们竟然才接吻。” 下一秒,笑就没了,像没出现过,他将打火机抛起来,接住:“还是我促成的。” 孟一堃诧异,竟然是第一次接吻?那不就是初吻吗,怪不得阿帘一副又会又不会的样子。 阿帘选在不私密的“揽金”,必定是情难自制。 “听你一说,阿帘满纯情。”孟一堃生出不小的惊叹,他忽然想到遗漏的重点,“老谢,你刚说,他们接吻是你促成的?” 孟一堃不可思议地吐出一句:“那你岂不是给他们助攻了。” 长巷有路灯,谢浮没在灯下,他在暗处,轮廓有些模糊:“我也是没想到。” “阿帘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感谢你祖宗十八代。”孟一堃幽幽地说,“可是他们那个龟爬的进度,更能说明他的重视和珍惜。” 谢浮抬头看夜空。 孟一堃手机上来了信息,是包房里的朋友问他去哪了,他回在拉屎。 “我担心阿帘爸妈知道了,他会为了顾知之,跟家里硬碰硬。”孟一堃皇帝不急太监急。 谢浮轻耸肩:“不是有我们帮他瞒着?” 孟一堃没那么乐观:“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纸包不住火。” 谢浮不以为然:“等他翅膀硬了能自立门户了被发现,家里能奈何得了他?” 孟一堃将悲观进行到底:“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远得很,世事无常,明天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浮这次没和他站在对立面,认同道:“确实瞬息万变。” 孟一堃一巴掌拍在脸上,蚊子没打到,自己脸打麻了,他搓搓手指,装作指间有蚊子尸体:“所以我才怕阿帘一时大意被爸妈抓住尾巴。” 谢浮淡淡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孟一堃敬佩地竖起大拇指:“老谢,你心态真好。” “呲” 谢浮扣打火机,点了今晚的第二根烟,他笑笑:“我心态好?” 孟一堃想到他不知哪年开始的喜怒无常,咳嗽几声,熟练地改口道:“我指的是现在。” 谢浮一双眼藏在漂浮的青烟里,他透过烟雾看过来:“我现在心态好?” 孟一堃起了鸡皮疙瘩,我去,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发神经。 谢浮掀着烟观察灯下飞虫:“你回去吧。” 孟一堃愕然:“你不一起?” 谢浮说:“我抽烟。” 孟一堃疑惑不解:“你抽烟还要到外面?直接在包房里抽就是了,多大点事。” 谢浮咬一下齿间烟蒂,不甚在意地笑道:“有小宝不喜欢烟味。” 孟一堃抖了抖面皮,老谢这是阴阳怪气的说谁?他挨个排除来“揽金”的一伙朋友,看看谁能对的上“小宝”这个称呼。 没人。 孟一堃忍不住八卦:“老季,小宝是?” 谢浮小幅度侧头,面部剪影透着阴森:“你怎么还没走?” 孟一堃干咽一口唾沫,真他妈的,他是有多迟钝,老谢不止是心情不好,是差到爆表。 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把他身体里的发疯因子挑起来了。 孟一堃刚进后门,长巷那边就传来一声巨响,他神色紧绷地回头。 谢浮背对他吞云吐雾,脚边躺着滋滋冒火星,看样子已经报废的打火机。 “我靠……”孟一堃加快脚步走人。 . 孟一堃回到包房,一溜找了找,没找到小情侣,他抓了个朋友问:“那两人呢?” “你说帘少和,” 孟一堃生怕听到“帘少和他相好”,快速打断道:“对,就他们!” “走了啊。”那朋友说笑,“我们喊都没应,尿急一样,走那么快。” 孟一堃去洗手间关上门,鬼鬼祟祟地打电话:“阿帘,你们去哪开房了?” 另一头传来迟帘刻意压低的声音:“开屁,回家了。” 孟一堃试探:“迫不及待的回家继续?” 迟帘挂掉。 车在路上跑,小鹿在迟帘的心里跑,他略显急促的吞咽动作,不动声色地观察身边人听没听见孟一堃在电话里的咋呼。 陈子轻静静坐着,手蜷在腿上,眼皮垂落。 迟帘没从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猜不透他的心思,那股子青涩又澎湃的躁动越发无处释放,暂时只能选择物理降温。 “把冷气打低点。”迟帘说完就偏头对着车窗,过了会他又说,“我让你把冷气打低点,你没听到?” 前头的司机很无辜:“少爷,我打低了。” 迟帘火大:“那老子一身的汗是哪来的?” “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司机委婉地提醒,“冷气不能再低了,再低下去,就成冻尸体了。” 末了说:“你看你旁边的顾同学,他都冷到了。” 陈子轻听到司机提他自己,他把蜷在腿上的手拿起来,摸了摸冷得起了层小颗粒的胳膊。 迟帘见状瞪眼:“你冷你不说,搁这儿演什么身世悲惨寄人篱下的倔强大男孩。” 陈子轻抿嘴不说话。 “操,我真服了。”迟帘骂了声,他升挡板,在后座变成隐秘空间后掐住陈子轻的脸,“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子轻脸上的泪在“揽金”被迟帘用手擦掉了,眼睛还红着,他说:“你体温太高,降降也好。” “我那是能靠冷气降下来的吗,没人比你更清楚我正在经历什么。”迟帘咬着牙盯住他,目光赤诚而炽烈,“我的燥热来源于欲望,我的欲望是你。” “你总害我,你又害我。”迟帘捏他脸上软肉。 陈子轻的眼帘颤了颤。 “没怪你,我这不是自愿让你害了吗。”迟帘摸他发红的眼睛,不知自己的眼睛比他的更红,像恶狼对着猎物,想啃食却无从下手,焦躁到皮下一根根血管里的血液在急速流动,呼出的气息滚烫灼人。 陈子轻在迟帘指尖眨眼:“接吻了,是你喜欢的感觉吗?” 迟帘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揪着那个点不放,原来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在意到这程度,爱惨了老子。 迟帘身后无形的尾巴摇晃了起来:“你都没张嘴。” 陈子轻说:“不是要你用舌头顶开吗?” 后座空气好似凝固住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迟帘的认知遭到了不小的冲击,要他顶?没人跟他说,接吻技巧里也没这条。他脸红得要冒烟,既挫败又抓狂。 陈子轻又一次被他的纯情震惊住了:“你不知道啊?” “谁不知道?我只是,我,”迟帘恨恨闭紧牙关,面部肌肉绷到极致有点扭曲,他突然恼羞成怒地吼,“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不能不知道?谁天生就会,凭什么嘲笑处男。” 陈子轻赶紧哄他,再三强调自己没嘲笑。 迟帘一被哄就得寸进尺,他单手扣住陈子轻的两只手,把人往身前拉了拉:“那试试。” 陈子轻瞄了眼挡板:“在车里吗?” 迟帘兴致勃勃,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快到他都嫌吵:“没事,看不到。” 他贴上陈子轻的唇,眼深下去:“我能顶开吗?” “当然不能。” 迟帘意识到被耍了,恼怒的情绪刚爬到眼里,耳边就响起笑声:“要我配合啊。” 陈子轻微微放松牙关:“可以了。” 迟帘顾不上其他,只知道伸舌抵上眼前人的齿缝,带着探索慢慢探入。 ——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有夏夜炸开烟花,奔流的春水,晴空万里的轰鸣,和一片湿润的土地,以他为名。 ——他像是漂泊几个世纪魂归故里,久违了。 迟帘不自觉地发出叹息,他是个男人了,从这一刻开始,从湿吻开始。 陈子轻渐渐有些缺氧,他被迟帘扣着的手开始挣扎,挣不开就试图扭脸后仰。 都没用,迟帘追着他吻。 陈子轻真的不行了就咬他舌尖,在他滞缓的瞬间,气喘吁吁地说:“不,不亲了。” “为什么不亲?”迟帘蹭蹭贴贴,“再亲一会。” 陈子轻接个吻像跑了一千八百米,腿抖腰酸浑身虚软,他引着迟帘去看一处方位:“你都……” “别管它。”迟帘没眼看,他紧紧绷着,“我们亲我们的。” 陈子轻被迟帘按在皮椅里亲了很久。 迟帘仿佛忽然得了亲吻饥渴症,他亲着亲着就把陈子轻抓到了腿上。 陈子轻猝然睁眼:“迟帘!” 迟帘清醒了点,快速把他捞下来。 这腿不能坐,会出事。 陈子轻又回到原来的姿势,他靠着椅背,迟帘单膝跪在他旁边,扣紧他的手,弓着腰亲他,双眼阖在一起,睫毛盖下来的阴影都那么沉醉入迷。 少年生得太好,他吻人的样子,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 车不知道过了几个路口,陈子轻被迟帘空着的那只手抓腰抬起上半身,他头晕眼花:“迟帘,你说我们甜吗?” 迟帘听不见,此时他的感官出现了一点问题,他失去了时间流逝的概念,只专注于体会到的口腔温度,湿度,舌尖的触感,吞咽的声响。 陈子轻再次喊迟帘。 “接吻说什么话。”迟帘将眼眸撩开一条细缝,那里面是纯粹到浓郁的情|欲。 陈子轻吸了口气。 然而迟帘并没有不顾一切地满足自己,他只是靠在陈子轻身上,犬科动物被安抚发出咕噜:“你摸摸我。” “不行,不能摸,你一摸,老子就是喷泉模式,”迟帘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顾知之,我难受。” 前一刻还勉强找回点理智,下一刻就小孩子似的,没吃到糖委屈上了。 陈子轻无奈:“我都说了不能亲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男高生经不起撩,”迟帘发现了什么,看他的眼神像看出轨偷腥的妻子,“你怎么这么淡定?” 就差说一句“是不是偷偷背着我玩很花”。 陈子轻实话说:“没有,我一点都不淡定,我和你接吻的时候在背单词,为的是转移注意力。” 迟帘:“……” 他极度不满:“这种不浪漫的事,” “谁说不浪漫了。”陈子轻舔嘴角的水迹,“我背的单词,车里的皮革味,车窗外的夜景和霓虹,你欲求不满说出的脏话,都因为我们接吻变得浪漫。” 迟帘愣愣看他。 陈子轻的衣服上有被他抓过的褶皱,透着他不知所措的情动,就像他这一刻的模样,让人觉得可爱。 于是陈子轻问他:“还要亲吗?” 迟帘喉结一滚:“要。” 陈子轻闭眼凑过去,让他亲个够。 . 不夸张的说,陈子轻被迟帘亲了一路,到家还要亲,他张开嘴伸舌让迟帘看自己肿成什么样了,迟帘才不情愿地去洗澡。 迟帘这一洗就洗了很长时间,都要秃噜皮了才出来,他爬上床躲进被子里。 陈子轻拉被子让迟帘露出脑袋:“今天的作业我都写完了,你也批改了,今晚我就不另做了啊。” 迟帘没看他:“嗯。” 陈子轻拿着手机说:“阿蒙给我了个电话,我拨回去问他有没有事。” 迟帘还是没看他:“嗯。” 陈子轻隔着被子拍拍迟帘,转身走到房间的阳台打给阿蒙。 电话里的背景音有些嘈杂,阿蒙很大声地跟他分享喜悦,他也开心起来:“真好,恭喜你们。” 阿蒙振奋颤抖地说了不少,他的心绪复杂到无以复加,不知要用多久才能平静。 陈子轻没不耐烦,也不插嘴,就充当听众。 贝斯写的歌,帮主唱圆了梦。 今晚过后,“揽金”的头牌乐队将是——黑天。 一个生活基本开支都困难要靠主唱老大卖房支撑的乐队,摇摇晃晃地淌过泥爬过坑,走到了繁花盛开的路上。 那首关于同性恋人的原创歌曲,给了一对同性恋人能给的最好结局。 听歌的人里,有人哭了。 这就够了,有人能懂他们的故事,这条路上不缺同行人,永远都有同行人。 陈子轻等阿蒙不说了,问了个好奇的问题:“那次我说给你下药了,你后来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阿蒙来一句:“没什么好问的,我又没失身。” 陈子轻:“……” 手机那头掀起了更大的杂声,他把音量提高点:“你们今晚会庆祝吗?” “会。”阿蒙遗憾道,“你走了,不然有你一份。” 陈子轻收到了鼓手的信息,来跟他道谢,他回着信息,嘴上回应阿蒙:“我还是学生,喝不了酒,去了也不能尽兴,你们玩你们的。” 结束通话前,阿蒙笑喊了声:“小鬼,下次再来‘揽金’,我请你和你男朋友吃大餐。” 陈子轻拉上窗帘回房间,迟帘还露着脑袋躺在被子里,姿势没变过。 他有点怕迟帘那个亲法,嘀咕了句什么,说:“我去洗澡。” 迟帘依旧只有一个音节:“嗯。” 陈子轻古怪地瞅了迟帘好几眼,瞅不出名堂就抱着睡衣去浴室,他很快出来:“浴室里有股子味道,是你弄的?” 迟帘终于不再反常,炸毛地怒道:“家里除了你就是我,不是我弄的还能是谁?你故意的吧。” 陈子轻坦坦荡荡地说:“是啊,故意的,我想逗逗你。” 迟帘被子里的手抚着乱跳的心口,怎么感觉这家伙比他更会。他趁浴室响着水声期间复习恋爱技巧,总结今晚的表现。 不多时,浴室的门从里面打开,迟帘火速关掉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恋爱技巧一:跟对象在一起的时候,不要玩手机。 陈子轻看过去,迟帘若无其事地把手枕在脑后,摆出悠闲自在的状态。 “你今晚不上去睡吗?”陈子轻问道。 “明天周末。” 这两者有关系?陈子轻忽然说:“我还没在你床上睡过。” 迟帘二话不说就爬起来,拉着他上楼。 “诶诶诶,我不是想去睡,你慢点,”陈子轻被拉得一个踉跄,他头上的毛巾垂在他脖子上面,随着他走动晃个不停,擦过的皮肤有点痒,有水珠浸透毛巾往下掉,打湿他肩头和领口,地板上也落了点,不是直线,是凌乱的曲线。 因为迟帘拉他走得非常快。 他们好像错过了时间来晚了的新人,匆匆忙忙往婚礼上赶,一大群宾客在等着他们。 门推开以后没有宾客,有的是色调丰富的偌大卧室,床头是迟帘臭美的照片,看着就很舒服的单人沙发背对门口,几本课外书堆在地上,一块抱枕随意丢在墙边…… 大片落地窗映着两个拉着手的少年。 迟帘找遥控器把窗帘拉上:“以后一三五在你床上睡,二四六在我床上睡。” 陈子轻心想,迟帘还是有点理性的,没想着每天睡一起。 “那礼拜天呢?” 迟帘理直气壮:“礼拜天要么去你房间,要么来我这儿,二选一。” 陈子轻:“……”他收回刚才的想法。 迟帘明白不能天天同床,血气方刚受不了,但是他妈的,分开更受不了。他踢开门边的红黑色箭筒,对上陈子轻撇来的视线,正儿八经地说:“我这不叫乱。” 陈子轻会意道:“我懂,乱中有序。” 迟帘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陈子轻上次进这间卧室也是被迟帘拉进来的,他当时没打量,现在环顾了一圈,架子上的各种模型中混着几个廉价小物品,和古瓷瓶里的玫瑰。 迟帘在他耳边说:“好看吧,快夸我。” 陈子轻费劲巴拉地组织语言:“瓷瓶上的纹路很繁琐显得精美,瓶口跟瓶身的比例很具有东方神秘美感,瓶身底下延伸上去的线条恰到好处,整个瓷瓶……” 迟帘捏他腰:“谁让你说瓷瓶了,那玩意儿只是个衬托,又不是主角。” 陈子轻被捏得一抖:“瓷瓶很配花。” “我挑得都要累死了。”迟帘盯着他的嘴越凑越近,又要接吻。 陈子轻赶紧分散迟帘的注意力:“你睡衣穿反了。” 迟帘低头一看,我操,真的反了,他就这么穿着反了的睡衣逼逼了半天,一直都没发现。 “怎么不早提醒我。”迟帘脱下睡衣翻边。 少年上半身只有大片白和一点粉,肌肉剥而紧实,很漂亮,骨骼还在生长。 陈子轻默默看天花板。 迟帘穿好睡衣跨到床上,把被子一掀对着他说:“上来。” 陈子轻还没表态,就又听见迟帘嘀嘀咕咕:“被子是蓝色的,刚好是你喜欢的颜色。” 他怔了下,街头采访时说的话,迟帘记住了啊。 . 卧室靠近门的地方亮着一盏小灯,床这边接近昏暗,陈子轻跟迟帘挨着,他们两边都空了一大块地方。 迟帘捉他的手指:“下次别哭了,你一哭我就烦,我一烦心脏就疼。” 陈子轻没去想今晚听歌流的泪。 “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迟帘啃竹笋一样啃两下他的指尖,“别用哭那招,你又犯不着。” 这份温柔来得生疏不自在,却真挚。 陈子轻说:“好……” 迟帘往下躺,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肚子上面,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我第一次,很多事不太懂。” “顾知之,你要是敢嫌弃我,我就,” 就怎样,凶没用,揍又舍不得,难不成以“分手”相逼,他才不说那么晦气的话。 迟帘解他睡衣,去掉阻碍物继续贴他肚子,恶狠狠地说:“我就告老师!” 要把人吓死的样子。 陈子轻反正没吓到,他想了想,郑重地说:“我不喜欢心思多的,你这样我就很喜欢。” 迟帘从他身前的被子里探出头:“你拐着弯说我傻白甜?” 陈子轻说:“我没有。” 迟帘坐起来,被子滑在他身后,他气得脸都青了:“你还没有?” 陈子轻不来虚的:“我是说我没拐弯。” “顾知之!”迟帘扑上去压他。 没用手臂撑床,整个严严实实地压了上来。 他们相连。 陈子轻的睡衣下面两颗扣子是解了的,露着小麦色的肚皮,迟帘的睡衣抽绳硌着他。 气氛好暧||昧,少年人一腔热血想要化为岩浆浊液,却又慌张茫然。 陈子轻吃力地把一条被压着的腿拿到外面,屈了屈。 迟帘下意识伸手去抓过来,架在自己肩头。 反应过来以后,迟帘猛地跳下床跑进卫生间,反手甩上门粗粗地喘息,他在黑暗中扇自己:“怂包。” 然后连夜下单必需品。 天麻麻亮的时候,迟帘还捧着手机像在研究什么学术界的文章,一个雨伞几十种类型,基佬的钱这么好骗? 他一边吐槽,一边全部下单,什么时候用再说,先买了放家里。 放哪是个问题,干脆放发小那。发小有三个,迟帘一寻思,锁定了各方面最合适的谢浮。 . 快递到了的当天,迟帘拿去谢浮房里拆。 谢浮把剪刀递给迟帘:“你们小情侣制造惊喜,还要连累我这个单身狗。” “不算惊喜。”迟帘用剪刀划开纸盒上的透明胶带,撕拉掰开盒子倒出里面的东西。 周遭没了声响。 迟帘挨个拿起来看使用说明和生产日期,不知不觉沾一手油,他嫌恶地蹭在纸盒边沿:“这他妈的,怎么还往外漏。” “好像没漏,是包装袋外面的。”迟帘看完一个就扔一边。 大概是发小许久没动静,迟帘古怪地抬头。 谢浮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剥开放进口中,他踢了踢缠着一圈防震薄膜的瓶子:“这些东西你在家不能拆?” “你踢什么踢,这是老子的决胜法宝。”迟帘拿走那瓶润油,“拆是能拆,就是不好放。” 谢浮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放我家,没想过我爸妈发现了,我要怎么解释?” 迟帘嬉笑:“你爸妈是我们几家里最开明的。” 谢浮也笑了下:“再开明也不能接受一个在念高三的儿子买成人道|具。” 迟帘说:“什么道|具,这是学习用品。” 谢浮声调冷冷的:“既然是学习用品,那你藏什么?” 迟帘拧眉站起身,看着和他差不多高的发小:“你吃枪子了?” “不能发就不能放,搞这些没意思。”迟帘弯腰把地上的东西都塞进纸盒里,准备端走。 谢浮揉眉心:“没说不能,放着吧。” 兄弟间不扭捏没仇怨,迟帘闻言手一松,纸盒掉回了地上,他磨蹭手上的滑||腻:“行,那我放你这。哪天我要用了就来拿。” 谢浮打趣:“干脆你发个信息,我给你送过去?” 迟帘不领情:“只能到家门口。” 谢浮扫了眼卖家手写复印的产品推荐使用心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里藏了什么宝贝,生怕被人发现偷走。” 迟帘曾经对着发小们贬低他对象,如今却不能容忍发小拿他对象开玩笑,即便没有恶意。 “老谢,我很稀罕顾知之。”迟帘沉着脸。 谢浮的站位有变化,鞋底不巧地踩住地上那张复印纸:“稀罕到不分场合的接吻,你是真没想过那晚如果被别人看见了传出去,你要怎么收场。” 迟帘被对象哄好了,已经不再为没发生的事焦虑,他去桌前抽几张纸巾擦擦手,丢掉纸:“要命一条,要分不可能。” 吊儿郎当得好似是随便说说,只有了解他的人知道,他是认真的,谈个恋爱谈这么狠。 谢浮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到最大:“这话你们小情侣关起门来说就行。” “怎么动不动就把你们小情侣几个字挂在嘴边。”迟帘开门的时候想到个事,停了下,“说起来,我跟他最近能有质的飞跃,还是多亏了你。” 谢浮摆摆手。 热风不但往他脸上吹,还钻进他房里,试图赶走冷气占据此地,异想天开过于天真。 热风形成浪一阵接一阵,谢浮在找儿时那条小狗尸骨埋葬地,上面全是草。 谢浮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他以兄弟的口吻叮嘱道:“注意点,高中生要节制,免得影响课堂效率。” “没事儿,我有分寸。”迟帘走了出去。 老谢向来阴晴不定不打常规牌,他不觉得有什么反常,倒是老季,怎么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也不和他们一块儿在食堂吃饭了。 不会是被他秀恩爱秀刺激了吧?那就也找个谈呗,又不是找不到。 . 迟帘刚出谢家,奶奶就打来电话,老人家说话没什么精神气,问他吃没吃饭,在做什么。 “奶奶,你哪不舒服?”迟帘严肃地问道。 “哪都不舒服。” 迟帘一听就知道奶奶没什么大问题,多半是跟那个世家的女儿有关。 果不其然,迟奶奶说的就是这个事。 那小姑娘她是真的满意,瞧着哪儿都好,可惜啊,一家子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外地。 在京市都不联系,分隔两地就更不可能了。 迟帘伸脚在墙边的草里拨拨,没见到蛐蛐,他还想抓一只回去给顾知之玩呢。 “奶奶,您是不是又忘了您孙子还没高中毕业?”迟帘进家门。 “奶奶只是让你多交朋友。”迟奶奶有自己的担忧,“你一天到晚只跟你的发小兄弟在一起打游戏,不和女孩子玩哪行。” 迟帘的神经绷起来了点,他半试探:“奶奶不会是怕我喜欢男孩子吧?” 手机那头一片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迟帘不走了,他蹲下来,一屁股坐在打磨过的黑色砖石上面,抬眉看着林木喷泉后的四层小楼,楼里是他对象,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煽情也会传染,他就被顾知之传染了。 电话里响起老人受惊过度的苍老声音:“我看你是不想有奶奶了!” 迟帘扯起唇角:“奶奶不气,我不开这种玩笑了。” “你赶紧多加女孩子微信,在学校没时间,放学总有时间。”迟奶奶拍着胸口喝水,“就交普通朋友,别对哪个女孩子胡来,给人许诺这个许诺那个,你现在又负不了责。” 迟帘很想说他怎么负不了责了,他不就是还年少吗,这也要被偏见。 老人家已经换了个话题:“孙儿,我想小知之他奶奶来京市玩,她不肯。” 迟帘的面色变得难看,他忘了那个能成功利用他奶奶达成目的的老人了,那是个很会打感情牌的厉害角色。俗话说家有一老等于一宝,他跟顾知之头上压着两个宝,两座山。 奶奶在等他给意见,他心不在焉:“有的人不喜欢离开家。” 迟奶奶沉吟片刻,做了个决定:“那我去找她。” 迟帘看见顾知之出来接他了,他老早就伸出一只手等着被牵:“行,带两个人。” . 迟奶奶没听孙子的话,她一个佣人都没带,自己背个包就去了桐市。 好一番找才找到大山里的村子。 顾奶奶当时在地里施肥,她见到被村长领过来的迟奶奶,只惊诧了一小会就在水坑里洗洗手,带人回家去了。 不过顾奶奶没和迟奶奶走一起,她挑过粪水,身上难闻。 迟奶奶在顾家小屋转悠一圈,惬意地找了把竹椅坐在屋檐下看院子里晒的玉米,小鱼,菜干,什么都新奇。 顾奶奶用过年的水准招待了她。 其实迟奶奶只想吃地里种的小菜,不想吃大鱼大肉,但她没说,她吃了两碗饭。 迟奶奶在家是戴珍珠耳环跟项链的,来这之前全摘了,穿的也朴素,她有意想和顾奶奶好好叙叙旧。 谁知顾奶奶不怎么和她说话,就只是忙,在家一会扫个地,一会擦个灰,一会泼个水,到了外面就更忙了,走个路都要捡就几根柴火拿手里。 迟奶奶跟在顾奶奶后面,她去哪,自己去哪。 就这么过了两天,迟奶奶还在顾家,她在中间的屋墙上看到了一张奖状,是小知之幼儿园得的奖,“全勤小明星”只有一张,上面一点灰都没有。 小知之学习是差了些,但他性情品格都不错,将来不会过不好的。 院子门口突然传来“咚”地声响,顾奶奶扛着锄头要去地里,迟奶奶赶紧跟了上去。 . 这天下午,死晒的天气,顾奶奶晕倒在田埂上,她醒来发现自己在屋里。 迟奶奶一个人把她背回来的,幸好平时有锻炼,不然哪搬得动。 顾奶奶挣扎着想爬起来,没成功。 迟奶奶来这儿以后第一次叫她名字:“秀芳,你今年体检了吗?” 顾奶奶没听到似的,再次尝试着爬起来。 迟奶奶看她裤腿下露出来的一截腿,浮肿成什么样了都。 顾奶奶快速把裤腿往下一拽。 迟奶奶看不到腿了,就看她那张没点正常气色的脸:“你不会没体检过吧?” 顾奶奶已经坐起来了,她找鞋穿,袜子上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 迟奶奶起身出去,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一份病例,她犹豫着问:“秀芳啊,你是不是……” 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用力拽走病例砸在床上。 迟奶奶吓一跳。 顾奶奶绷着松垮蜡黄的脸,眼神有些骇人:“颜心,你来我家做客乱翻我的东西,还有没有点做人的礼貌?” 迟奶奶养尊处优多年,哪受过这气,当下就红了眼:“你晕了,我去你屋里看有没有什么药,找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倒你的那个小柜子,我收拾的东西发现的病例!” 顾奶奶知道误会一场,脸色却没半点好转。 迟奶奶拢了拢花白的发髻,她情绪管理好,此时已经平复下来,柔声问:“秀芳,你的身体,你孙子知道吗?” 顾奶奶瞬间剑拔弩张:“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上次也只是电话联系,我用人情道德绑架你,这点你心里清楚的很,你来我这也只是你好日子过够了没劲了想找点新鲜事做做,没必要装亲近关心我的病情。” 迟奶奶伤心了,晚饭没出来吃。 顾奶奶去厨房揭开锅,把放在锅里热着的一碗饭菜端出来,抹掉碗底的一层饭粒端去屋里,敲敲门。 “我不吃。”迟奶奶怄气。 门外没动静了。 迟奶奶在屋里越坐越生气,她气不过地打开门,以为走了的人没走,还端着碗站在原地。 就在迟奶奶要尴尬地关门时,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顾奶奶把碗筷塞她手里,咳嗽着坐到门槛上面:“他不知道。” 迟奶奶蹙眉心:“为什么不告诉他?” 顾奶奶和她同岁,站一起像差了辈分,有钱人保养,穷人耗命。 屋门口响起顾奶奶的声音,不含一丝纠结痛苦,更没有抽泣哭腔,她平平静静地说着。 “他在上高三,这么关键的一年,要适应京市一中的高强度学习,要独自面对同学们的排外环境,要准备高考,我跟他说什么。” “一个没出校门的孩子,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天塌下来当然是我这个做奶奶的顶着。” “我只盼我不在了,他能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有想做的事,这几样可以靠努力,其他都是命。” “别让我孙子知道,你要是说漏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迟奶奶小声:“就跟我不会做鬼一样。” 顾奶奶在等她的承诺,她拿起筷子在碗里戳戳点点:“我不会告诉小知之。” “你发毒誓。”顾奶奶不能让这件事有一点意外。 迟奶奶:“……” 她不敢置信:“秀芳,我是个两只脚进棺材的人了,你要我发毒誓?” 顾奶奶泼辣地抄起扫帚:“你发不发?” 迟奶奶见形势对自己不利赶紧端着碗躲到一边:“我要是违背承诺,就让我没有重孙。” 这誓很毒,顾奶奶把扫帚往地上一扔。 迟奶奶夸张地擦擦不存在的冷汗,其实她能理解秀芳的做法,到她这个岁数对生老病死是释然的,可小年轻不会。 小年轻会难过。 就像她怕她走了,孙儿没了奶奶。 迟奶奶叹息:“ 你自己想通了,实际上瞒能瞒得了多久?你看我这不就误打误撞发现了你的秘密,小知之早晚都会知道的。” “那就晚一点知道,越晚越好。”顾奶奶拍着裤子上的灰,“我会想办法拖到他考上大学。” 迟奶奶在心里冷哼,想办法?自以为是!她打算联系自己这边的人脉,找渠道买一些进口的药。 “我这个月在你这住下了。” 迟奶奶吃了口饭,“你也别有压力,我不用你顿顿给我杀鸡炖肉,随便炒个菜就行。” 顾奶奶按着腿迟缓地站起来:“顿顿杀鸡炖肉?那除非我去卖血。” 迟奶奶瞪她的背影:“你这人听话不听劝,我后半句你是一个字都没听。” “你们城里人的随便跟我们乡下人的随便,不是一种意思。”顾奶奶走了一小段路就歇在屋角,院里洒满月光,虫鸣在唱岁月安宁,只有它们能懂的岁月安宁。 “我说不过你。”迟奶奶吃了点饭就不想吃了,她怕屋角那位说她贵人不知人间疾苦浪费粮食,就强撑着吃完。 顾奶奶背对她手指小屋:“你也看到了,我家就两间破房子,你帮我孙子进京市一中已经还了当年的人情,现在你再做别的,我报答不了你。” 这是猜到迟奶奶要给自己治病了。 迟奶奶无视她的生分,可惜道:“小知之要是女孩子,就能做我孙媳。” 顾奶奶说:“那幸好他不是女孩。” 迟奶奶护犊子地叉腰冲到她面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孙儿学习优秀家境出色性情不歪长得还讨人喜欢,我跳个广场舞总有人来打听我孙儿,他哪里不好了?” “不是吃一锅饭的。”顾奶奶只说了这么一句。 背景出身差太多,三观不可能一样,硬凑在一块不会幸福,天之骄子有天之骄子的山珍海味,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三菜一汤,各有各的人生。 见迟奶奶不高兴,顾奶奶给她拿掉身前的米饭,生硬地安抚她:“我只想我孙子能和你孙子处成朋友,希望你别觉得是我们高攀。” 迟奶奶眼角皱纹堆起来露出笑意:“什么朋友,他们现在比一些亲兄弟还要亲。” 顾奶奶抖动双手难掩激动,她没想到孙子上学期才开始就已经扩展了自己的交际圈,没有让她失望。 . 陈子轻不知道迟帘的奶奶去了原主老家,他没说。 九月中下旬,陈子轻得知阿蒙他们乐队在网上走红,有好几个节目都向他们送出了邀请,其中就有音乐节目,他们感觉太乱了就没去。 那种看似正规公平实则混乱的玩法不适合他们,他们就在“揽金”待着。 今时不同往日,“揽金”让他们唱他们想唱的歌,给了他们自由和舞台,他们替老大看到了那是什么样的海阔天空。 有多少人能完成梦想啊,他们可太幸运了。 陈子轻刷到乐队的视频就点赞支持,看到不好的评论他先划过去,刷点吃的喝的调整一下情绪,再去解释或者反驳。 “出来玩都手机不离手,你要什么男朋友,你跟手机过算了。”迟帘啪唧啪唧踩着水走过来,一把夺走他的手机,“顾知之,你他妈又在刷那乐队,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无意间刷到的,不气不气,手机你拿着,我去游一会。”陈子轻下了泳池。 这儿是孟家游泳馆,包场了,来的都是狐朋狗友,上学也是要劳逸结合的嘛,况且他们没压力,朋友们都在两个室外泳池扑腾。 迟帘坐在池边的椅子上看水池里的人游,家里的泳池他从来没下去过,以为他不会,这不是游得很好。 很快迟帘就发觉,无论是水性还是技巧,水池里的人都表现得十分出色。 尤其是技巧。 像特意请专业的教练教过,比较正统学院风。 这不可能,顾知之哪有那个经济基础和条件。迟帘估摸是山里没什么娱乐,那家伙就在水塘里泡着玩,玩出来的。 迟帘看对象游泳的时候,谢浮拿着手机从泳池对面过来:“阿帘,这视频上是不是顾知之?” 手机屏幕上是一段溺水视频,七月份庐市河沟捞上来一个溺水的男孩。 后面是当地人的采访口述,说人本来没气了,后来又活了。 谢浮暂停视频,画面上正好是青白的面孔。 迟帘的脑中猝然发起嗡鸣,他跳下泳池,幅度大得连带着把椅子弄倒在地。 陈子轻游得好好的,被迟帘抓住拖到池边,他搞不清出了什么状况就全程配合。 迟帘要抱他,被他强行阻止了。 “不能抱,周围还有别人在。”陈子轻提醒迟帘。 “这是室内的泳池,就我们两个,”迟帘的余光捕捉到发小,改口道,“还有个老谢,三个人,有什么关系,谢浮又不是外人。” 陈子轻没说话就被迟帘紧紧抱住,他从迟帘怀里抬起头,好死不死的,和立在不远处的谢浮对上了视线。 谢浮蹲下来,单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 陈子轻根本不想在和迟帘谈恋爱期间接近谢浮,但是王研的第二遗愿不得不做,他到现在都没正式开始,是还在做心理准备。 以迟帘对象的身份接触季易燃要轻松点,接触谢浮就太难了,如履薄冰举步艰难。 陈子轻把脸往另一边撇,过了会再偷瞄,谢浮竟然还在那儿。 谢浮一副戏谑轻蔑的样子是什么意思?有事要对迟帘说,顺便看他能故意当着别人面秀恩爱秀到什么地步? 陈子轻拍拍迟帘,冷不防地见他眼底猩红,愣住了。 迟帘哑声:“你暑假那次为什么会溺水?” 陈子轻张张嘴:“坐了一晚上长途火车到你姑姑家,上午没休息,中午那么晒出门中暑了,去河沟凉快抽筋了。” 迟帘全身发抖。 陈子轻在水下牵他的手:“我记得你姑姑有说,你不在场吗?” 迟帘没出声,那个时候他讨厌死眼前人了,就算他在场也不会当回事,他怎么会想到自己在今天会害怕。 “上去吧,别游了。”迟帘吻他湿漉漉的肩头。 陈子轻不自在:“谢同学可能是有,” 他后半句卡在了嗓子眼,池边已经不见谢浮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迟帘都没听陈子轻说的什么,只托起他抱在身前,把他放到水池上面:“我腿软,你坐这儿等一会。” 陈子轻抹脸上水珠的动作一停:“你是被我溺水的视频……” 迟帘一头栽进了水里。 . 因为溺水视频的事,迟帘一连做了好几天噩梦,他半夜恐慌地吼叫着醒来,用尽全力搂着陈子轻。 那是个令人窒息的拥抱,迟帘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陈子轻的身体里。 不仅如此,迟帘睡前还要吃药,他心脏不适。 陈子轻以为视频是迟帘随意刷到的,关于溺水他一个字都不敢提,也离水源远远的,生怕再刺激到迟帘。 临近国庆,学生会开始布置装点学校,食堂都拉了横幅,陈子轻坐在一食堂二楼东边吃鸡排,他左边是迟帘,右边是孟一堃,对面是谢浮跟季易燃。 又是五人一桌,却没什么话。 平时充当话题选手的孟一堃跟女朋友吹了,人沧桑了十几岁,成了小老头,他吃小半碗就放下勺子刷手机。 陈子轻想跟孟一堃打听王研,他寻思什么时候说,迟帘一直跟着他,不可能避得开。 后面那桌在聊上个月的七月半,陈子轻耳朵一听,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两个女生交头接耳。 “去年那天有人穿红鞋跳了,今年我超怕。” “我也是,我左边兜里揣着大蒜,右边兜里揣着糯米上的课。” “学校里一点怪事都没发生,我总感觉要放大招。” “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应该是没事了吧。” 一道温吞的男声插了进来:“你们好,我可以说吗,七月半我遇到个……哎,也不算灵异吧,就是学校论坛有人发帖,我一刷新就没了,像是看花眼,我求证身边人看没看到那个帖子,都说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我熬夜熬多了,出现了幻觉。” 两个女生里的其中一个说:“就算是真的,一刷新没了也正常啊,要么是发了就删了,要么是网站出错。” “也是哦。” 圆眼镜男生刚说完,陈子轻就回头:“请问是什么主题的帖子?” “顾,顾学长好。”男生磕磕巴巴,“还有迟学长,孟学长,季学长,谢学长。” 两个学妹也紧跟其后。 陈子轻能被认出来,纯粹是托了桌上四位的福,他礼尚往来地对着后桌打招呼:“学弟好,学妹好。” 完了就期待地望着学弟。 “没注意主题,不过我进的是失物招领区。”男生推了推厚厚的圆眼睛。 陈子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发帖的人是丢了东西,还是捡了东西?他把遗愿清单调到虚空,第二个鬼魂的遗愿全部完成了,现在是, 顾知之——我想拥有甜甜的爱情123。 方跃 王研——1:哥哥在毕业前做正式队员打比赛,2:希望谢浮兑现承诺。 完成的只留下了名字。 陈子轻夹了块西兰花吃,没有添新的鬼魂名字,消失的帖子楼主会进去吗,或者是穿红鞋跳楼的学生…… 椅子挪开声响打断了陈子轻的思绪,季易燃吃好起身,他举止上不太讲究,幅度大,习惯性地就要拿着餐盘走人。 陈子轻看了过来,季易燃沉默几秒,抬脚勾起挪到一边的椅子,放了回去。 迟帘将发小的举动收进眼里,奇怪道:“老季,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季易燃转身离开。 . 陈子轻午休时间带着尾巴迟帘去了篮球馆,他不找季易燃,找的是王放。 当时王放在练球,他对转学生是很尊敬的,尽管对方不会把大师介绍给他认识。 王放甩着手上的汗问:“顾同学,迟同学,你们找我是?” 陈子轻说:“你妹妹来一中看过你吗?” 王放不明所以,这个转学生为什么打听他妹妹?是幕后高人的意思?他正色:“没有。” 陈子轻失望地垂下眼睛:“没有啊。” 王放挠挠汗湿的头发,他一抬头就看见队长利落霸气地扣篮,忍不住发出惊呼。 陈子轻完全没注意这一幕:“那你手机上有没有你妹妹的照片?” 王放的注意力骤然就从球场撤离,之前他怕见到妹妹的脸,就让爸妈把家里的相框都收了起来,最近才又一一摆回去,他拍了几张存在手机里,单独建立一个相册放的。 “有。”王放去长凳那边拿手机。 陈子轻被迟帘搭着肩,随意瞧了瞧荷尔蒙爆裂的球场,是个男生都有湿淋淋的肌肉。他正这么想着,视野里就闯入季易燃撩背心擦汗的画面。 “我操,老季他妈的露个腹肌装什么逼。”迟帘捂陈子轻眼睛,“你有男朋友,你不准看。” 陈子轻顺着他:“好好好,我不看,我只能看你的。” 迟帘耳朵根通红:“你不但看,你还摸。” 不是你拉着我的手让我摸的吗,陈子轻都不想说这话。 “是啦,我超喜欢男朋友的腹肌。”陈子轻说。 迟帘不捂他眼睛了,自信了。 陈子轻的视线得以恢复,球场上的季易燃已经不再撩腹肌,他在投三分。 那球很听他的话,准确无误地掉进了篮筐里。 季易燃投了都没看,他神情默然地低头,知道一定会进去,不惊喜不激动。那股子举手投足间的游刃有余带来的魅力让他远胜于同龄人,他在发光。 然而能知道他球技多绚的,只有他的队友们和发小。 …… 王放带着手机回来,屏幕上是妹妹的照片。 陈子轻对着照片拍下来,回班上就问孟一堃见没见过照片上的女生,孟一堃说没见过。 “不是这学期的事。”陈子轻记得王研上学期就死了。 “哪学期都没见过。”孟一堃示意他看趴着午睡的迟帘,声音压得很低,“你是有什么事吗?” 陈子轻被孟一堃问得有点懵:“没什么事啊。” “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孟一堃不信他的鬼话,兀自琢磨几个瞬息,说道,“阿帘在你之前没别人,你是他第一个谈的。” 陈子轻眨眼:“啊……噢,我知道。” 孟一堃忍着脾气不拿教训的语气对陈子轻:“那你拿着一女的照片问他发小?”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子轻没法直说,他叹气,“你做你的题吧。” 孟一堃把手中的笔丢本子上:“我做什么题,我失恋了。” “失恋了啊,”陈子轻同情地说,“那你给自己放放假,不做题了,趴桌上睡一觉吧。” 孟一堃:“……”他没忍住,用出了对待哥们的那套,“滚。” 反应过来生硬地纠正:“我说我滚。” 陈子轻说:“好的。” 孟一堃凶神恶煞地亮拳头警告:“你要是跟他告状,我鄙视你。” 陈子轻莫名其妙:“我不告状,你也鄙视我啊。” 孟一堃被他噎得一张脸成猪肝色,有股子受内伤的感觉。本来失恋就难受,现在直接就是释放出了“全世界都对不起我”的怨念。 陈子轻忽地把手放到孟一堃桌上:“孟同学,你能把这照片发给谢同学,问问他人不认识吗?” 孟一堃一字一顿:“我、失、恋、了!” . 陈子轻没再和头顶蘑菇云的孟一堃说话,他转了回去,发愁怎么让谢浮看到王研的照片。 不能瞒着迟帘。 陈子轻摇醒迟帘,轻声说:“我发你王研的照片,你帮我问谢同学认不认识。” 迟帘把手机掏出来给他:“自己问。” “符画了,水喝了,不都完事了吗,怎么还要管。”迟帘烦躁地一只手放到桌下,按着陈子轻的腿继续睡觉,他的眼下有很重的青影,晚上睡不好只能白天睡。 陈子轻通过迟帘的微信把照片发给谢浮询问,耐心等着。 谢浮在学生会的会议室,桌上一堆招新表格,他看了眼微信,没回。 陈子轻放学去实验班找谢浮,当然,他男朋友迟帘在场。 谁知谢浮有事先走了。 陈子轻接连迎来始料未及的状况,他心里有点急想拉着迟帘上门的时候,谢浮来了迟家,还带着家里现做的精致甜点。 “阿帘不在?”谢浮将外观颇为可口的甜点放在桌上。 陈子轻站在沙发后面对他说:“出门了。” 迟帘前脚出门给他买糖水,谢浮后脚就过来了,这么巧。 陈子轻的眼里有戒备,然而谢浮似乎只是听从家长的吩咐来送甜点,东西一放就迈步往门口走。 “诶,等等。”陈子轻明白是自己想多了,连忙趁机叫住他,“谢同学,你等一下。” 谢浮停步转身。 陈子轻没走近,他举起手机屏幕对着谢浮:“你看这张照片。” 谢浮眯了眯眼:“我近视。” 陈子轻心生疑虑,近视吗,怎么没见戴过眼镜。他嘴上说:“阿帘在微信上给你发过,你可以看微信。” 谢浮思索:“是吗,那我有时间就看。” 很敷衍的打发人,出了门就不会再当回事的样子,并且毫不掩饰,不讲什么情面。 陈子轻情急之下从沙发后面走出来,快步离他近了点:“现在能看清照片了吧,我想知道你认不认识她。” 谢浮看着照片上的女生:“然后?” 陈子轻放下手机,从他的反应里读出准确的信息:“你不愿意告诉我。” 谢浮好笑道:“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告诉你?” 陈子轻目瞪口呆:“我说了啊,我只是想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女生。” 谢浮的面上没了笑意:“你最好再想想,你到底说没说。” 陈子轻背过身抹把脸,他就说他最不喜欢跟谢浮这种看不透的人接触。 十来秒后,陈子轻再次面向谢浮:“她是嘉南中学的学生,高二生,篮球队队员王放的妹妹王研,上学期跳楼死了。” 谢浮刻板地挑了挑唇:“这不是说的挺好。” 陈子轻有种路人被临时抓去面试的局促:“那你认识她吗?” 谢浮不见半分迟疑:“不认识。” 陈子轻捏手指,孟一堃也说不认识。他原本想着,王研没透露自己是嘉南中学学生的身份,所以谢浮在之前的微信中回迟帘说没打交道。现在都有照片了,谢浮竟然还没印象,这不可能啊,王研还能把给她承诺的人搞错? “你再想想。”陈子轻不死心地问。 谢浮的眉头舒展不开,隐隐有些许不耐:“一定要我认识?” 陈子轻没发出声音,但他就是这个意思,都写在眼里,他偶尔会藏不住心思。 谢浮无所谓地说:“那我认识,可以了?” 陈子轻立马问:“你们怎么认识的,你答应她什么事了。” “我还答应了她事情?”谢浮笑出声,“编的哪种故事,青春校园偶像剧?” 陈子轻心底拔凉,谢浮不记得王研那张脸,他忘了,十有八|九就是他曾经提了一句什么,被王研理解成了诺言。 谢浮突兀道:“不是很喜欢做绿茶吗,说了半天,怎么没见你茶一次?” 陈子轻一惊,他吞着口水说:“我只对我男朋友茶。” 谢浮的手指不正常地抖了起来,像愤怒,也像兴奋。对着微信网友叫哥哥不算茶?这个小骗子。 陈子轻从谢浮的气息变化上察觉到了危险,他开始后退。 原主给学生会长的形容是笑着掐脖子接吻,谢浮怕不是精神有问题。 陈子轻不敢朝着这个方向去深想,他本能地逃避,当作自己什么都没觉察出来。 谢浮将那只抖得控制不住的手放进口袋,若无其事地笑:“阿帘不在家,你一点基本自保意识都没有。” 陈子轻用眼神说,不是你自己进来的吗? 谢浮轻描淡写:“我就一定安全?” 陈子轻说不出话来。 谢浮漫不经心地扫视温馨许多的迟家:“不管是谁进来了,你都该第一时间通知你男朋友。” 陈子轻听出了谢浮的关心,挺复杂地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谢浮若有似无地笑了下就走出客厅,他脚步不停地穿过林荫道,立在大铁门外面拿出口袋里的那只手。 还在抖,频率跟幅度没那么大了。 谢浮咬破手背一块肉。 忽有一丝轻动从右边传来,他将手放回口袋侧头,眼底已经敛去所有浮动。 季易燃牵着牧羊犬靠近:“阿帘出门了,你进去做什么?” 谢浮咽下口中血腥:“送甜点。” 季易燃冷漠:“这样。” 他手中狗绳一松,牧羊犬跑进了迟家的大门,转眼就跑没了影。 茶艺速成班 我这么可爱,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订阅吗?  陈子轻把搪瓷缸子放小桌上,他拉扯着台灯的插线,尽量往床底下照。 下一刻他头皮发麻, 短促地叫骂出声:“操。” 床底下有两排鞋子。 外面一排全是黄球鞋, 里面那排是天冷穿的翻毛工作鞋, 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大晚上透过台灯的光晕看去, 乍一看就像一双双脚, 差点把他吓昏过去。 天知道他多怕阿飘。 陈子轻腿软地坐到了地上, 还好他的任务是找破坏电线的工人,不是什么抓阿飘,不然他就完了。 其实世上没有阿飘, 有也是人假扮的,人很多时候比阿飘还要恐怖,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怕,他赶紧停止这方面的思想,视线越过两排鞋往里瞧。 就一小团深蓝色的绒布, 那里面是书本, 绒布用来挡灰。 床底下没人。 陈子轻放下床单又掀起来,数了数鞋子。 不知道为什么要数。 总之是数清楚了, 九双黄球鞋,七双翻毛工作鞋。 厂里每个季度都给工人发两双鞋换着穿, 原主没把穿旧的送亲戚,磨损不那么厉害的他都洗干净攒起来了。 原主内八,鞋都往里撇。 陈子轻脚上的这双也是那么撇的, 他起身去看墙角柜子,最上面的那层他在宗怀棠走后就打开整理过了,最底下的还没有。 没多想, 陈子轻提着心去开最底下的柜门,人迅速后撤。 并没有见到人脸,里面就一床绣着制造厂统一标志的黄绿色三件套。 宿舍只有这两个地方能藏人。 都看过了。 陈子轻满身虚汗地坐到床边,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想不起来,他垂头把朝里歪的右脚往外撇撇,又把同样朝里歪的左脚往外撇撇。 第一个晚上就这么刺激的吗…… 先睡吧,脑子转不动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广播站朗读。 陈子轻脱鞋撩开被子,后背突地一凉,他扭过脖子盯向通往另一间的布帘。 怎么把那间忘了?! 陈子轻头脑发昏,他鞋都没穿就快速进去找了个遍,也没有。 跑了。 真的跑掉了。 从哪跑的,大门还是窗户? 根据电线晃的力度来看,那人前脚刚撤走,他后脚就进了宿舍,时间是挨着的,即便对方是隔壁的工人,走大门也会有动静,可他没听见。 那就是窗户。 他这间跟里面那间都有两个窗户,一个对着走廊,一个对着后面树林。 窗帘都没拉起来,前面有光亮,后面一片漆黑。 陈子轻去后窗瞧了瞧,黑布隆冬的,他摸摸伸出去的窗户台子,宽度跟前窗差不多,注意点是可以踩上去的。 职工宿舍两层楼高,灵活点的能从二楼抓着台子用脚去够一楼窗框。 直接跳下去也行,下面是草地。 陈子轻捏捏喉结清了下嗓子,放声大叫。 不一会儿走廊就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和嚷嚷声,一群人跑了进来。 后面陆续还有一波。 宿舍里站不下了就在门外站着,大量询问里夹杂着少数埋怨。 陈子轻失望又气愤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一下炸开了锅。 “不会吧,都是车间的人,谁会干这缺德事啊。” “……” “向师傅,你确定吗,如果是真的,那是要汇报给厂长处理的。” “肯定不是真的,光凭电线哪能当证据,除非亲眼见到人。” “……” “组长,是不是让风吹的啊?” “窗户关着,风进不来,那根电线没人碰怎么会大幅度晃动。” 陈子轻痛心疾首,“厂里每周都开大课讲道德,我不知道我们群众里头竟然藏着这样的卑劣之人!” 味儿差不多够了,不说了,就到这。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不信鬼神,不怀疑舍友,只觉得是向宁脑子里有血肿血块还是啥的,导致他出现幻觉了。 真让人担心。 陈子轻披着蓝褂子坐在台灯下,眉间紧紧蹙着:“我现在都不确定人是在我上厕所后趁机溜进来的,还是一开始就在里面。” “……” 越说越不像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 陈子轻谨慎地察言观色,一,他被当傻子了,二,在场的没有不对劲的。 要么不在这群人里头,要么是沉得住气。 陈子轻有气无力:“算了,看来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品行。”他站起来对着众人弯了弯腰,抱歉地说,“各位都回去吧,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休息了。” “向师傅使不得使不得,你也是受了惊吓才喊的,没人会怪你。” “就是呢,咱们各回各窝,别在这堵着让向师傅闹心了。“ “……” “组长你要不要人陪?我们哪个都可以。” 陈子轻摆摆手。 宿舍里外的人群逐渐散去,走廊上,汤小光抠着眼屎问身边的男人:“怀棠哥,你不走啊?” 宗怀棠两手交扣着搭在半人高的水泥护栏外面,他没回答,问了窗边的人一句:“钟师傅,你不走?” 钟明沉默着脱掉一只鞋在墙上敲敲,有什么从鞋子里掉了出来,似乎是土渣子。 宗怀棠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掠过,继续吹夜风。 “你们怎么看的?”汤小光自顾自地判断,“我感觉是真的,真有人偷偷溜进去了。” 以向宁的做派肯定不会把这件事汇报给厂长,其他人可能会去说可能不会,反正他绝对是要去找厂长的。 如果启明制造厂不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和见习环境,他就申请去其他厂。 他才不要跟偷鸡摸狗的小人在一个厂。 汤小光从门边探探脑袋,小声说:“向师傅那嘴白得泛青,像没气了,他不会天亮就硬了吧。” 背后来了一声哈欠,是宗怀棠,他把对着夜色的身体转过来,背靠护栏捏捏发酸的脖子:“硬不了,没受伤之前人五人六的,受伤以后像唱大戏,脸上一个样眼里一个样,眼珠转一下就是一个主意。”好玩还好笑。 汤小光还没读懂意思,宗怀棠就已经从后面走上来,脚步不停地走进了宿舍。 “坐在椅子上的那位男同志,慌成这德行,丢金条了?” 陈子轻双手撑着脑门的纱布:“没丢东西。” 外头的汤小光插了一嘴:“东西没丢,那不就是吓你!” 陈子轻一怔,吓我?不对,吓原主。 “为什么?我又没得罪人。”他按耐住有点激动的情绪不让人看出来,摆出的是茫然无辜。 汤小光一言难尽地憋住笑,没读过什么书的人,装模做样读多少诗歌也长不出脑子,这么容易捋得清的脉络还要人提醒。 本来汤小光想跟宗怀棠钟明一样不讲出来,但他对上向宁寻求帮助的柔弱无助眼神,竟然有点不忍心了。 平时可没这样对过他。 “人无完人,你不完美,就总有看不惯你的。”汤小光说,“或者羡慕你每年都拿先进个人。” 陈子轻飞快思索车间先进个人有关的信息:“今年还没评。” 汤小光耸耸肩:“把你吓疯了,名单里不就没你了。” 陈子轻瞠目结舌:“谁会因为这点事疯掉。” “噗嗤” 正打量墙上画报的宗怀棠笑出声:“你不会,你半夜鬼叫惊动整个宿舍楼的人。” 陈子轻瞪宗怀棠。 宗怀棠莫名其妙,还不让说了?好意思闹啊,他刚想嘲两句,陈子轻就下逐客令:“你们回宿舍吧,我要睡了。” 然后不管不顾地把宿舍里的汤小光和宗怀棠一手一个推出去,顺便给了还在门口罚站的钟明一眼。 “钟师傅,汤同志,宗技术,我就不送你们了,晚安。” 一口气说完就关上了门,不知道走廊上的三人表情各异。 就因为他那一句很不走心的晚安。 陈子轻在宿舍来回走动,顺着汤小光的思路走的话,好离谱啊。 只是为了“先进个人”装鬼吓他吗?不至于吧。 而且比起溜进来碰晃电线不被他逮到好让他误以为是灵异事件,还不如直接穿个白衣服从他窗户前面飘过去有效果。 他更倾向于是有人在监视原主,要查找什么东西,就在柜子里,找的时候过于投入都没去管电线。 在山里吓到原主的,任务目标,今晚进来的,都是同一个人。 陈子轻觉得自己找到方向了,他把柜子从上到下所有物品翻了个遍,连饭盒盖子有没有夹层都考虑到了,依旧一无所获。 要是能有提示就好了。 陈子轻想到他的账户财产:“陆系统,苍蝇柜是什么?” 冰冷的机械声答:“存放财产。” 陈子轻意想不到:“那怎么不叫储物柜,苍蝇柜……好奇怪的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系统:“主系统设置命名。” 陈子轻愕然,主系统?那是监护系统的上司吧?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苍蝇其实挺可爱的。” 没有电子音。 陈子轻把窗帘拉上:“死鱼眼又是什么?” 系统:“双倍积分效用,有效期一个月。” 陈子轻叹气,这个比苍蝇柜有用,前提是有积分,他心疼自己的那一百一十万积分,要是没用掉,能买多少道具啊。 哎。 忘了吧,都清除了,想它做什么。 陈子轻总结目前的进展,宗怀棠是唯一的小线头,只能先扯他了。 等有别的线头出来了再说。 . 陈子轻才睡着就被外面的声响给吵醒了,这里的人早睡早起身体好,他不适应。 迷迷糊糊地穿上工装服,陈子轻踩着黄球鞋去洗脸架,他把脸凑到毛巾上蹭蹭让自己清醒点,困顿地拿了洗漱用品放脸盆里,端着下楼刷牙洗脸。 水塔西北方向,一大溜的水龙头前沾满了工人。 陈子轻搜找到第一车间的人向他们走去,他们挤了挤给他腾出位置,笑呵呵地对他打招呼,问他睡得好不好,头还疼不疼晕不晕,他都回了。 春天的清晨凉凉的。 陈子轻咬住牙刷一通捣鼓就把沫子吐出来,牙龈轻微酸痛嘴里有点铁锈味,他给白瓷缸子打了水喝一大口咕噜咕噜吐掉,重复了几次就抱着盆出来,把位置让给别人。 职工楼里的人进进出出擦肩而过,日出东方,陈子轻上着楼梯回头。 一日之计在于晨,工人们热情蓬勃,没有哪个身上有颓废消极的痕迹,即便他们的穿着色调清一色地单一偏暗。 这个任务世界比现实世界呈现的色彩要鲜艳明亮很多倍。 陈子轻一路迎着招呼声回到宿舍,他戴上原主的手表,对着有几条划痕的表盘哈口气,用指腹蹭了蹭。 六点十五 该出发去广播站了。 陈子轻将床上的诗词本夹咯吱窝底下,拿了钥匙把门锁上,他想着事情走到拐角处。 门锁了吗?应该锁了吧。 等等,我真的锁了吗? 陈子轻不知道这算强迫症还是焦虑症或者老年痴呆,他从小就这样,总担心门没关好,煤气灶没关火……不止是出门,晚上睡个觉也担心这个那个没关没锁,非要反反复复确认,根本控制不住。 拐到楼梯口,陈子轻还是忍不住掉头回去,使劲拽两下小锁,没拽开。 锁上了。 他走两步回头,真的锁了吧?拉了拉,嗯,锁了。 然后又走了几步,再次回头。 啧。 陈子轻准备叫个人帮自己作个证,一道人影闯入他的视野,正是他要接近的宗怀棠,他立马扬手挥动:“宗技术,早上好!” 宗怀棠是来二楼溜达的,他越是上楼费劲,越要折腾,天天如此,绝不惯着他的左腿。 “还没吃早饭就这么有劲了。”宗怀棠迎上伤员激奋的叫喊,八成是有什么目的,他兴味地走近。 哪知这人当着他的面摸着锁拉扯几下:“你看我门锁了吗?” 宗怀棠:? 什么意思,是不是又给他丢了什么当等着他上?他理都不理。 陈子轻期盼地望着他。 宗怀棠嫌弃地撇开眼:“锁了。” 才说完就看到面前的人长舒一口气,径自走了。 不管他了。 就这么把他晾这儿了? 宗怀棠黑着脸去看门锁,就这还要找人确认,自己眼睛看不到吗?脑子磕出来的毛病?他兴致缺缺地接着溜达。 片刻后,楼下传来吼声:“宗技术——” 他顿了顿,脚步一转,鞋尖抵着走廊护栏,居高临下地俯视。 刚吃完早饭的陈子轻站在大树前面,裤子两边口袋都鼓了个圆包,里面装的鸡蛋,他的嘴边沾着馒头屑,手里还拿着半个。 “你等我去广播站读完诗,我们一起上班,我有事和你说——” 宗怀棠唇角一扯,到了车间事就凉了吗,偏要在路上说,还这么大动静。他溜达完就下了楼,穿过马路。 昨天那个女职工推着自行车在路旁等他,满脸羞涩,虽不白却很修长的脖子上扎了条丝巾。 玫瑰花的。 宗怀棠一笑,风度翩翩。 骑车经过的工人喊道:“宗技术,你这就走啦,向师傅不是让你等他一起上班的吗?” “他又不是我媳妇,让我等我就等。” 宗怀棠发出不屑的气音,在周围的哈哈大笑声里走向年轻女人。 草丛里的大广播喇叭发出一段电流声,电流声结束后是清润中带着激昂笑意的声音。 “亲爱的同志们,早上好!我是第一车间的向师傅,厂广播站播音现在开始,首先,我为大家朗诵一首艾青的《给太阳》。” “早晨,我从睡眠中醒来,看见你的光辉就高兴” …… “你新鲜、温柔、明洁的光辉,照在我久未打开的窗户上” …… “于是,我惊喜看见你”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车铃声此起彼伏,住家里的工人像潮水一样骑着自行车涌入工厂,和住厂里的工人结伴沿着公路去生产区。 男人骑车哼着歌后面带着家属,女人们三四个一群,边骑车边拉家常。 “太阳啊,你这不朽的哲人,你把快乐带给人间” …… “你把日子铸成无数金轮,飞旋在古老的荒原上” 在情感充沛的诗歌声里,熟人互相打着招呼,尤其是碰到老师傅或者领导,大家态度都会非常的客气,他们说说笑笑一片欢乐。 新的一天开始了。 陈子轻把脑袋收回来,尴尬地对着宗怀棠笑了一下。 宗怀棠也笑:“没话说了?” 陈子轻搓了搓手。 乍一看很无措很局促,可还知道把烫伤的那根手指翘起来不碰到。 宗怀棠的唇角扯出了个讥讽的弧度,这人真装。 “宗技术,你听我说。”陈子轻支支吾吾,“我没想到……” 宗怀棠悠悠地往后接:“没想到我长了耳朵?” 陈子轻:“……” 首选那边没路了,其次这边也堵死了,他垂头丧气萎靡不振。 宗怀棠冷冷嗤了一声,回椅子上继续组装帆船。 陈子轻穿的白背心,侧边口子大,窗户外的风一股股地往里抽,他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石头戳起来,整个人打了个抖。 “现在是要怎么样,谎话没成,开始用苦肉计了?” 宗怀棠在捣鼓帆船,目光都没往那他偏一下,却能及时嘲笑挖苦:“对象搞错了吧,你一男的跟一男的装可怜,磕不磕碜?” “别骂了别骂了,我马上走。”陈子轻灰头土脸地转身。 “遇到问题就退缩。” 陈子轻掀布帘子的手顿了顿,宗怀棠声线一慢又放低了,像他哥宗林喻。 还有口吻。 到底是双胞胎。 陈子轻回头,台灯的光打在男人轮廓上,挺迷人。 尤其是眼帘微垂,睫毛投下扇影的样子。 陈子轻望了望天花板,听他说:“我看你是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 “我有。”陈子轻木着脸,“关于我隐瞒你这件事,完全是我个人问题,当时我只想达到目的,没有考虑到道德作风……” 一番解释完,他进行最后总结:“我卑鄙不诚实,我检讨,我反省。” 面对陈子轻绞尽脑汁的道歉,宗怀棠半晌问了一句,很随意的语气,并没有多在乎的样子:“钟明靠哪点盖过我拿下的首选?” 陈子轻:“……” 这是重点? “他没有盖过你。”陈子轻耐心地说,“我就是按照宿舍顺序找的你们。” 宗怀棠依旧是那副姿态:“是吗?” 陈子轻立即说:“当然。” 宗怀棠桌子底下的腿伸了出去,惬意地抖动几下,散漫道:“你的话我很难信,他那胸肌能撞死人,我一个走路都走不利索的瘸子,哪比不上。” 陈子轻说:“我找的是室友,不是生死队友。” 宗怀棠不紧不慢地笑:“哦,生死队友我就屁都不是了。” 下一秒就敛去笑意,煞有介事道:“你羞辱我。” 陈子轻牙都咬紧了:“我什么都没说!” 宗怀棠斜眼:“无声胜有声。” 陈子轻瞪他,就你这嘴,白长这么帅了。 “我走了,我不该不想清楚就向你发出邀请,更不该在找了钟明之后找你。”陈子轻心力交瘁地说,“你当我没有来过。” 没回应,陈子轻把帘子一掀,汤小光躲闪不及跟对上了。 汤小光惊慌地把手指放嘴边,示意陈子轻别说话,别让里面那位知道他偷听,他也烦得很,怕得很。 陈子轻放下帘子走到汤小光这屋,他被宗怀棠搞累了不想主动说话,等着汤小光自己说。 汤小光听的是散的,漏缺的部分全靠他猜,他毛遂自荐:“向师傅,你需要室友的话,我可以吗?” 紧接着便表态:“你要是觉得我可以,我明早就打报告。” 陈子轻一个激灵,要死了,他忘了换宿舍还要申请了,上报流程半个月,搞屁啊那么久。 汤小光仰着头样子可乖:“向师傅?” 陈子轻挠着鼻梁打量他的住处,发现他桌上有本书籍,好像是英文原版。 知识的滤镜登时披在了汤小光身上。 陈子轻看他的眼神变得炙热了不少:“汤同志,你是分配过来的见习生,宿舍是厂里定的,不好换,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破坏厂里的安排。” 汤小光都没听清说的什么,他垂头捂脸,这个向宁的眼里怎么还冒星星??? “问题不大,我可以去找……诶?人呢?” 汤小光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嘟囔了句,拍拍脸走到帘子前面撩开一点把头伸进去:“怀棠哥,我能进来吗?” “就在那说。”宗怀棠拒绝了。 汤小光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做鬼脸:“向师傅想你搬到他宿舍,你去吗?” 宗怀棠摆动装出了七七八八的帆船:“怎么,你想去?” “看不上我。”汤小光不情不愿地讲出自己品出来的事实,“要求好像挺高的。” 宗怀棠扯扯唇角,能不高吗,他都成其次了。 还骗他说他是首选。 越想越气人。 汤小光打了个哈欠:“怀棠哥,你就答应了呗。” 宗怀棠突兀道:“如果你的宿舍不是厂里安排的,要你自己选室友,我跟钟明,你选谁?” 汤小光脱口而出:“那当然是钟明。” 屋子里一片死寂。 汤小光揪了揪自己这张讨欠的嘴,察觉宗怀棠脸色难看像吃了碗苍蝇吐不出来,他有点暗爽,于是他干脆不道歉了,直接破罐子破摔:“钟明那么壮,胳膊比我大腿都要粗,一看就很能干,做他室友肯定很轻松。” 宗怀棠睨他一眼:“我干不了?” 汤小光张了张嘴,闭上,又张嘴,又闭上,最后也来了个无声胜有声。 宗怀棠让他滚,他嘀嘀咕咕:“我又没进你屋。” 松了手上的帘子,汤小光抱着胳膊踢了踢墙壁,把大脚趾踢疼了,他单脚蹦到床边坐下来,抬起哪条腿吹脚趾头,男人的胜负欲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起来就不好下去。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推波助澜,把宗大爷送到向宁那儿供着去。 汤小光第二天就开始全力监视向宁的一举一动。 说起来,向宁的变化非常大,之前总是讨好他,受伤以后就不那样了,不是欲擒故纵,是真的当他不存在。 找都不找他。 不过,昨晚又崇拜上他了。 真情实意的那种。 汤小光花了大半天时间,带着收获去办公室:“怀棠哥,向师傅一直在各车间串门,估计是在挑室友!” 宗怀棠在给草龟喂米饭,一不留神就喂多了,他把放多的米饭捞出来,甩在水泥桶里。 还各个车间的挑上了,选妃呢? 宗怀棠大步出去。 “怀棠哥,你干嘛去呀?怀棠哥?”汤小光假装很焦急,其实一步都没迈开只在原地嚷,他等人走了就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宗怀棠去车间的时候,陈子轻站在钟菇身边,和她说找室友的事。 钟菇戴着手套操作机器:“先前你跟我哥一个宿舍,你写了约法三章规矩不少,我以为你更喜欢一个人住。” 陈子轻唉声叹气:“我这次受伤,心境变了不少。” “确实,小马那脑袋瓜子都感觉出来了。”钟菇问道,“复查怎么样?” 陈子轻把手插进蓝色背带裤前面的兜里:“挺好的。” 钟菇瞧见了宗怀棠,爽朗地笑喊:“宗技术,出来活动啊。” 陈子轻抬头。 宗怀棠没什么表情地跟他对视。 气氛有些不对头,钟菇调整站位,仗义地挡在陈子轻面前,冲宗怀棠问:“有事吗?” 宗怀棠的目光没有偏移,他那双眼生得实在是好,盯一个人超过十秒,就会显得深情显得专注,具有极强的欺骗性。 比如现在。 他在走神,不说出来谁知道。 陈子轻垂眼安抚钟菇:“你忙吧,我到外面跟宗技术说说话。” 钟菇迟疑了一下:“那成,你们聊。” 陈子轻拍拍她的肩膀,跟宗怀棠一前一后出了车间。 一到外面,陈子轻就试探地问:“你愿意和我一个宿舍了是吗?” 宗怀棠好笑:“我脸上写了?” “那你来找我。”陈子轻抿抿嘴,失落地说,“害我白高兴了。” 宗怀棠一言不发地盯了他片刻,撇下他回了车间。 陈子轻莫名其妙,他没有后脚回到车间,而是蹲下来啃着指甲发呆。 早上陈子轻在打卡的时候等马强强,说想上他家住两天。 马强强的反应不对,眼睛都不看他。 陈子轻就知道这事成不了了,马强强问他是不是在宿舍住着不舒服。 陈子轻说没事,心里想着大不了开灯睡。 想得倒是轻松,实际上有没有灯光,室友多不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有个让自己踏实的伴儿。 而且他有任务在身,说白了,别人遇到危险会跑,他得钻进去。 “哎……” 陈子轻听到了脚步声,是从办公区回来的钟明,他不说话,就那么幽怨地仰头看着对方。 把所有车间找了个遍,没有哪个比钟明阳气更重。 钟明眉间拧出“川”字:“昨晚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可能搬回去。” 陈子轻慎重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钟师傅,我知道你讨厌我的根本原因是我言而无信,把你耍得团团转,你觉得我是小人,我人品不行,我配不上你妹。” “耍过你是事实,这我不为自己辩解,我伤了头在鬼门关走一回明白了许多事,对不起。” 他对钟明深深鞠躬。 钟明往后退了一步,有点意料之外的手足无措。 “但有一点我还是要说一下,我和你妹真的是纯洁的友谊。” 陈子轻站了起来:“如果我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你就知道我没说假了。” 钟明摆正面色,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上当”的铁石心肠表情。 “这个秘密关系到我的工作,职位,甚至我的声誉,我的后半生,现在我把它分享给你。” 话讲得太重了,结婚证词似的,钟明迈开的腿停了下来。 就这么点犹豫的功夫,陈子轻已经走近了他,跟他面对面,踮脚凑到他耳边。 “其实我不喜欢……” 陈子轻嘴里的“女”字只做了口型,没出声就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了,他顺着声音望去。 “向师傅。” 宗怀棠站在车间门口,两指捏着四脚乱蹬的草龟,白衬衣袖子跟身前都有水迹,他满脸笑意地对陈子轻招了招手。 “不是要给我参谋换到你宿舍的申请报告吗,还不快过来,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后半句若有似无地加重了语气,咬着牙说的。 两边宿舍有人出来跟敲门的那位打招呼,之后又各自回了宿舍。 门还在被敲。 陈子轻把叠好的工作服放进墙角柜子里,他去开门,看到的就是宗怀棠那副前来跟杀父仇人决一死战的表情。 “我刚才在门口和人说话,正常音量,你听到声音了知道是我,所以你故意拖着不开门。”宗怀棠眯眼,“向组长,你是在针对我?” 陈子轻诚心解释:“宗技术误会我了,我没有很快开门是在犹豫,我怕你让我学小狗叫。” 宗怀棠:“……”一提这个就来气。 陈子轻拿出打着商量的语气:“要说什么就进来吧,起风了,我吹了头疼。” 宗怀棠瞥这人没什么血色的脸,像随时都会死他面前的模样,他抬起那条微瘸的腿,慢悠悠地迈进宿舍:“关于你对我乒乓球技的歪曲事实评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陈子轻去关门。 宗怀棠走到床边小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中午在办公室要不是我扶你,你现在搞不好已经在停尸房了,我菩萨心肠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你的羞辱。” 陈子轻白眼一翻:“这词是不是夸张了?” 宗怀棠靠着椅背跟他两两相望,沉着眉眼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实事求是。” 陈子轻:“……”这逼装的。 他过去搬了另一把椅子坐在对面:“行,那歉我已经道了,赌我不打,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宗怀棠忽然按着桌面前倾身体,凑近他:“怎么嘴里一股子药味。” 陈子轻没躲:“刚吃完药。” “吃的什么药,止痛抗炎症的?”宗怀棠看他头上的纱布,“汤小光从医院跑回来说你是妖怪。” 陈子轻无力反驳,他的经历说是妖怪,也不是不可以。 汤小光跟宗怀棠以前读过同一所中学,校友关系。 他们一个宿舍,就在他楼下,107。 陈子轻的脚蹭蹭水泥:“汤同志这就回来了吗,不用在医院观察两天?” 宗怀棠坐回去,拿起桌上的笔转了起来:“你开瓢了都没留医院,他哪有那个脸。” 陈子轻撑着头往一边看,原主把厂长的弟弟定义为一个会修设备的花花公子,优点明显,缺点更明显,挺瞧不上他的玩世不恭,态度不端正性子散漫能有什么出息,不可能有。 而钟明的二师弟孙成志是宗怀棠的低配版,都让原主看不起。 原主觉得厂长才是大丈夫真男人,有那么点迷弟的心思。 就陈子轻现阶段的分析,如果那个厂长宗林喻是深色,那么宗怀棠就是花色。 比起前者那种老干部,后者要难对付难揣测多了。 陈子轻心里的小算盘啪嗒啪嗒敲,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他得延续向宁的生活,这人和他住得近,办公室在第一车间,上班下班都能碰见的程度,还是不能交恶。 于是陈子轻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吃苹果吗?” 宗怀棠一脸被雷劈到的神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向宁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笑起来更刺眼睛。 现在顶着个破了的脑袋,脸白得跟鬼似的。 他挪动椅子离小桌远点,也离对方远点:“你对我的伤害已经造成了,别说苹果,王母娘娘种的蟠桃都没用。” 陈子轻好声好气:“那我给你写份道歉信?” 宗怀棠斜眼:“至少两页纸的。” 他不管陈子轻的笑脸是不是要耷拉下来,说完就起身去柜子那边,手指关节打两下最上面那层柜门:“把酒拿出来。” 陈子轻吸了口气,原主写不出来诗或者感觉自己怀才不遇的时候会喝一点酒,他怕李科长查房发现就藏起来了,一直很谨慎。 这个宗怀棠怎么知道原主屋里有酒的?还连藏酒的地方都…… 宗怀棠调笑:“向组长要我自己拿?” 陈子轻过去打开柜门,跟着原主的记忆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摸出来一个盐水瓶。 宗怀棠拿走盐水瓶,拎着瓶口晃了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替你瞒了这么久,这点我拿走喝了不过分吧。” 不会是好心隐瞒,就是懒得揭穿,今晚不知是嘴馋,还是没事干无聊。 陈子轻盯过去:“你怎么……”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宗怀棠哼着小曲向外走。 陈子轻在他打开宿舍门的前一刻突然出声:“我们走廊的电线最近是不是坏过?” 宗怀棠回头:“你问我?我跟你又不在一层,我哪知道。” “一个当小领导的,这点小事都不能确定,传到你那敬爱的厂长耳朵里,也不怕他质疑你的个人能力。” 后一句轻蔑的话夹在开门的响声里,随着拐弯,音量渐小直至消失。 宿舍里静下来,陈子轻趴到桌上,他问那个问题的时候,宗怀棠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停滞,明摆着不寻常。 宗怀棠是甲乙里面的其中一个? 不像。 甲乙一看就是架构这个任务背景的人用来走剧情的,宗怀棠那样的就算不是主角,也得有些戏份安排。 陈子轻回厂后用脑的频率多了,这会儿难受头晕的感觉越发强烈,他正想扶住桌子去把门关上,再到床上躺着。 有一串脚步声逼近,是离开的人返回了。 男人笑容满脸地立在门口:“忘了告别了。” 陈子轻没有精力应付。 宗怀棠仿佛看不出他的虚弱:“期待向师傅明早的诗歌。” 陈子轻更晕了。 宗怀棠伸了个懒腰:“美好的一天是从向师傅的诗歌开始的。” 看似赞美,实则戏谑。 这回宗怀棠是真的走了。 陈子轻不轻不重地捶了下桌子,诗歌诗歌诗歌,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怕过诗歌。 明早的事明早再说吧,陈子轻定了定神望向柜子,中间一层没有做门,放了饭盒跟瓶瓶罐罐,底下是被子床单,最上面是衣物,那会他找出盐水瓶后没关柜门,他前不久才放进去的几套工装服还在原来的位置。 陈子轻在椅子上缓了会就去把所有衣物抱出来,一件件抖开检查完再放回去。 也不知道要检查什么,万一里面有老鼠呢。 陈子轻天马行空地想着,合上柜门去脸盆架前。 洗脸盆里是马强强走之前给他倒的水,凉了,他扯下搭在架子上的毛巾丢进盆里,弯腰去洗脸。 外面响起喊声:“组长,主任来宿舍楼了,找你的!” 陈子轻匆匆把毛巾挂起来,揉着潮湿的领口出去接人,刘主任带着钟明迎面走来,对他摆摆手:“进去说,到你宿舍里说。” . 宿舍的灯泡亮着,小桌上的台灯也开了,陈子轻在柜子第二层找茶叶罐。 刘主任说:“别忙活了,你一个伤员,怎么一点也不自觉。” “没事,我给主任泡个茶。”陈子轻第一下没扣开茶叶罐,他就把罐子夹在胳膊里,使劲去扣。 要不让钟明扣吧。 不行,中午才经历过偶像剧经典老土桥段当了回女主角,现在要是连罐子都扣不开…… 指甲盖发白往上翻,指尖发疼。 算了,人生在世,没必要什么都得证明。 再说他身子虚,何必逞强。 陈子轻拿着茶叶罐去找钟明:“钟师傅,这个我扣不开,你帮我扣一下子。” 钟明视而不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门边。 眼皮底下的两条腿打了个摆子,他说:“师傅,向宁站不住。” 刘主任急道:“那还不快把人扶上床!” 钟明不想扶,陈子轻也没向他寻求帮助,他就说:“向师傅自己可以。” “对。”陈子轻捋着湿湿的刘海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红痕是钟明扔的诗词本砸出来的。 钟明把偏厚的唇一抿,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半扶半拖到床上。 陈子轻连脱鞋的力气都没了,他窝倒在被子上面,把背后那部分被子捞上来盖着肚子,房里有滴滴答答声,是他洗脸的毛巾没有拧,一直在滴水,听着烦。 “钟师傅。”陈子轻喊还没走远的大块头,“我那毛巾没拧水,你能不能帮我拧干?” 钟明转身瞪他,压低了声音警告:“我不是我妹那么好骗,你别使唤我。” “这话说的,我从来没有使唤过你妹,我跟她是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友情。”陈子轻叹息,“我都拿人格保证过了,你怎么就不信。” 钟明绷了绷下颚,一语不发地去把湿哒哒的毛巾拧了拧,顺手就把洗脸盆里的水倒了。 倒完脸黑沉沉的,有些气恼。 陈子轻倒是没打趣,他看着水泥地上那片水迹,厂里灰多,工人都把水倒地上用来降尘。 刘主任在这时说起了话: “小向啊,你看你出院也扛不了料,拉不动料,搅都搅不了两下,还不如在医院待着。” “我在医院躺着憋闷。”陈子轻说,“而且组里没我盯着,我不放心。” 刘主任不是很认同这种方式:“也不能总依赖你,还是要靠个人自觉。” “主任说得没错。”陈子轻忧虑地蹙了下眉心,“不过好习惯培养成功很难,懈怠容易,有了一次就有两次三次无数次,链条松了一块整个垮掉。” 这话刘主任没什么意见,确实是这样。 刘主任搓搓手,二徒弟跟三徒弟被拎回家教育了,他俩都没好果子吃,大徒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写的检讨没有一处投机取巧,全是真诚。 厂里还是要给三人通报。 说实话,小向不是他带出来的,却比他的三个徒弟都要稳重,他没有在小向身上见到过冲动的一面。 把制造厂当家,把车间生产看得比命重要。 这点好也不好,凡事不能太过。 刘主任接过大徒弟递的茶水,听床上的年轻人说:“上午厂里放假扫墓,下午是上班的,效率跟我在的时候一个样吗?” 师徒二人都没开口,答案已经明了。 陈子轻不惊讶,这个厂每个月的产量由生产科统计,量数却是工人们自己商量着定下来的,这是宗林喻的决策,为的是让工人们拿到决定权,那到时候完成不了产量就很没脸。 但是总有脸皮厚的,只贪图当下,不管后果,每个组都有,所以要有个胜负心强,为了赢不择手段的领导督促。 原主就是那种人,他曾经把自己的工钱给一个不积极的工人,目的是让对方能按时上班,完成每天的量,最终成功拿下当月的生产量比赛冠军。 光辉组因此一路领先。 “主任,不是我不信任大家,是我想尽可能的做到位,不辜负厂长对我的信任。”陈子轻咳嗽,“这个月我们组定的产量比上个月要高,虽然这才月初,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刘主任担忧道:“怎么咳上了。”他叫看门神大徒弟,“小钟,你给倒杯水。” “咳,我不,咳,不喝。”陈子轻颤动着咳嗽,苍白的脸上生出点红晕。 “好了好了,你要去车间就去吧,想怎样就怎样好吧,别的事下次再谈。”刘主任一口茶都没喝就站了起来,“我跟张会计说了,准你明天迟到,你去了车间就在办公室待着,宗技术那里我让小钟去说。” 宿舍里是克制的咳声,闷闷的。 钟明给师傅开门,刘主任说:“今晚你照顾小向。” “我已经搬出去了。”钟明不肯。 “搬出去了不还是一个车间一家人?”刘主任还要训斥,陈子轻气若游丝地表态,“主任,我一个人可以的。” 刘主任只好嘱咐他多注意身体。 出了宿舍,刘主任不放心地告诉大徒弟:“小向那是不想你为难,你晚上别睡太死,留意着点,万一他不舒服了喊人。” 钟明低头把白背心的褶子拉平:“他根本就不想我留下来。” “……”刘主任摇头叹气,“一个个的都有主见。” 钟明跟着师傅穿过走廊。 刘主任看着楼梯下脚:“你对小向的偏见我不是不知道,别太过了,男女之情是自由的,你妹妹要是真的想跟他好,你是拦不住的。” 钟明说:“不合适。” “轮不到你做决定。”刘主任走到一楼,“我瞧着小向会注意异性的才气才学,哪天厂里进个女大学生,他就追求了。” 钟明沉声:“我妹高中文凭不差。” “没说差,高中文凭拿得出手漂亮得很,师傅我哪说差了。”刘主任操着心,“你这孩子怎么长了个木头脑袋,别只要你妹身边出现个男的就当妹夫审核,你有时间就把自己的对象找好。” 钟明挠头:“会找的。” . 过了八点钟,生活区的叮叮当当杂音就全没了,到处静悄悄的。 这个点陈子轻通常刚开始打第二分工,就没这么早睡过,他一点困意都没有。 陈子轻过一会看看原主的手表,快零点的时候,他翻了个身,面对着洗脸架,发现那上面还挂着个镜子。 镜面背对他,正面冲的是门口。 陈子轻爬起来去照镜子,他把镜面翻过来,擦了擦,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他。 原主长这样啊。 跟他差不多,都是放在人群里会被淹没的那一档。 陈子轻凑近伸出舌头,舌尖上有个口子,原主嘴上的血,是他把舌头咬破了。 系统没给他投放原主死前的情形,难道不是涉及到任务,而是任务目标,还跟原主很熟? 原主打招呼的时候突然受到惊吓,不但咬了舌头,更是站都站不住,或者是要往后退,脚后跟被草腾绊倒摔石头上了。 那得是什么程度的惊吓才会那样…… 陈子轻现在没什么头绪就随便猜,他想抽根烟,下意识掏裤兜,掏出来个东西。 扁趴趴的白纸。 好像是一朵纸花,清明厂里组织工人折的。 陈子轻掰了掰纸花的花瓣,扭头看门,外面没动静,不知道任务目标今晚会不会有动作,他放下纸花去上厕所。 走廊的灯光处在明亮跟昏黄之间,陈子轻带上门朝着厕所方向走去,整条走廊只有他的脚步声伴着树叶沙沙响,他没穿褂子,单件的衬衣有点冷,毛孔上冒出细小颗粒。 陈子轻快去快回,期间没碰到一丝异常。 整片职工楼的走廊都亮着灯泡,他打着哈欠推开宿舍门,困意终于来了。 陈子轻揉了揉眼睛关上门,就在他准备关灯的时候,不经意间向墙角看了一眼。 柜子边吊着的电线在动! 陈子轻顿时一激灵,只见垂落的电线像钟摆一样,有序地左右晃动,然后渐渐静止。 他盯着那处,心脏砰砰直跳。 在他进宿舍之前,有人在那里站过,碰到了电线。 那现在…… 陈子轻慢慢站直绷紧身子,看了眼被床单遮挡的床底,目测能藏得住一个成人的柜子最底下那层。 人还在不在这里? 一道女声从斜后方的树荫底下传了过来:“强强,你们赶着去哪儿?” 马强强扭头望,嘴巴一扁哭喊道:“钟同志,我哥他……想见他最后一面怕是得快……得快……” 钟菇一晃:“我跟你们一道去!” 一路慌慌张张到医院,她擤着鼻涕进病房,一声哭喊跳到嘴边,硬生生地刹住了车。 马强强口中那个快不行了的人正趴着让护士给他擦后脖子的血污。 她手上的卫生纸还捏着鼻子。 马强强踮脚从后面探头,他瞪大眼睛:“哥你又行了?” “哪有什么说话的。”钟菇给他胳膊上来一下,“向宁好着呢。” 陈子轻闻声去看门口,几个工人挤在那儿,为首的女人个头至少有一米七五,方长脸,眉眼大气,一对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身前,身上穿的是碎花衬衣加件工装褂子,挎了个包,她是第五车间的间花,原主在工会结交上的朋友,家境不错。 他把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拿出来,对她挥了两下。 钟菇一改悲伤,她把卫生纸塞兜里快步进病房,利索地把包往床边锈迹斑斑的铁柜子上一放,对护士说:“同志你忙你的去,我来吧。” 护士把毛巾给她,叮嘱了两句就出去了。 门口几人先后进来关心。 “组长,你身体咋样?” “小马说你……把我们给慌的,我们以为你……” 那工人拽着马强强,“小马,你来说!你看你整的事,多不吉利!” 马强强本来晕乎着,一听这话就愧疚上了,他啪啪打了好几下嘴,小心翼翼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哥,你别生我气。” 陈子轻微笑:“好,不生。” 马强强呆愣愣的,他哥怎么感觉变得不一样了。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我露馅了吗?这么快的吗? 没事的,不怕,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标注的内容没有这点,露了也没关系。 其他人没注意到这丝波动,他们都在讨论组长的伤情。 陈子轻的脖子从一边换到另一边:“我没事,缓过来了。” 在场的都不信。 “咋个可能没事,我大伯磕破脑瓜子也吐了,他还抽筋,说糊涂话,叫都叫不清醒,我大妈都要吓死了。” “那是脑子磕坏了吧,后来呢,你大伯好了吗?” “本来好了,后来走了。” 病房寂静了一会,钟菇表情凝重地问:“向宁,你数得清我们吧,还知道大家伙是哪个厂的不?” 陈子轻安慰:“我都能跟你们对话了,说明脑子是没问题的。” 钟菇把脏毛巾放到黄瓷盆里洗洗搓搓,拧干搭在盆边上:“这伤了头得躺着,好好躺着,不能活动。” 大家附和:“是该躺着。” “按照组长这伤,起码得躺三个月。” “三个月后还得看情况。” “……” “厂里怎么说,安排了吗?” “不知道,等厂长回来我去问问。” “肯定得安排,要是厂长不批,我找他去。” “我也去。” “算上我一个!” 小伙子们七嘴八舌的表态,一个个都挺能的样子,病房里闹哄哄的。 钟菇蹙起两撇浓眉:“行了行了,向宁要静养,你们都回吧。” 有人起哄:“哟呵,钟同志,你到我们组长锅里吃饭来啦?咋就能替他做主了呢。” “没唱过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不知道啥叫朋友?”钟菇举手对着虚空一挥,“思想纯洁点,再敢胡扯,信不信我一巴掌扇得你满地找牙?” “去去去。”她把同志们赶出了病房。他们在走廊上一合计,来都来了,就去三楼看看汤同志。 钟菇把病房的门掩上,回到床边压低声音:“向宁,你伤是怎么弄的,谁害你了?” 陈子轻闷声:“我自己摔的。” 已经决定就算丢了饭碗也要给他报仇的钟菇:“……摔还能摔开瓢?” 陈子轻唉声叹气:“倒霉,磕石头上了。” 钟菇心惊肉跳地呢喃:“那真是捡来的命。” 陈子轻“咳”了一声。 钟菇忙去检查玻璃窗关没关好,她瞥瞥放在床另一头的两个氧气罐:“都给你整那个了。” “没用上,我醒得快,医生看我意识恢复了就走了。”陈子轻说。 “福大命大也经不住折腾,你别再乱来了,必须安心养伤。”钟菇把黄瓷盆端给马强强,叫他把脏水倒了,她去对面病床坐下来,问了问陈子轻的身体情况,两人聊了会天。 陈子轻躺累了想坐起来,又怕这个女人不让,就催她走:“医生说我没有生命危险了,你和小马都回厂里去吧,快发饭了。” “我哪还有心思吃饭。”钟菇说,“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陈子轻严肃道:“钟菇同志,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三餐是大事,哪能这么不积极。” 钟菇脸上飘起两块红:“我这就回去。”她拍着裤子站起来,“有什么要我稍给你的不?” 陈子轻刚准备摇头就听她来一句:“诗词本?” 他眼皮一跳,坏了,原主每天午休都要在指定地点写诗。 钟菇看他脸色突然煞白,慌张地跨了个大步扑到床前:“向宁,你怎么了,我马上去叫医生!” “不用叫,我就是头有点痛。”陈子轻拉住她的手臂,“我睡一会。” 钟菇跟一老母亲似的给他掖掖被子:“你睡你睡,多睡睡,能睡着就好得快。” 陈子轻闭上眼睛,抖动的睫毛暴露他杂乱的内心,他只有四次警告的机会,才进这个世界第一天就要用掉一次?最好不要。 厂里的午休是十一点半到一点半,他还有时间。 陈子轻向他的监护系统寻求帮助:“陆系统,我有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或者那种能让伤口快速愈合的药?暂时封闭痛觉也可以。” 系统:“宿主自身无技能加持,道具需要积分购买。” 陈子轻连忙说:“那我买。” 下一刻他的账户财产就弹了出来,他才注意到那一串好几个0的积分前面竟然有个负数符号。 陈子轻从喜到悲,他忽地发现了一个被自己遗漏的BUG:“不对啊,我是新人,为什么会有一次失败的登录,还欠了十万积分?” 系统:“此世界与另一世界的架构总数值十分相似,仪器误将你送去另一个世界导致登录失败,15分钟后剥回传送中心,重新传送至此。” 陈子轻似懂非懂:“才15分钟,那能做什么。” 系统:“时间流逝不同,仪器上的1分钟是任务世界的一年。” 茶艺速成班 我这么可爱,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订阅吗?  陈子轻唏嘘之余感叹还好任务不涉及情爱,异性的属于欺骗投胎都要走畜生道他做不来,同性的一个不慎就会被吐口水砸菜叶子丢鸡蛋, 那多惨。 真是万幸。 陈子轻问又把脸藏臂弯里的男人:“那我拉你起来?” “算了吧, 脑袋都破了的人还能拉得动我?别栽下来摔我怀里。”宗怀棠嫌弃得要死, “大老爷们搞那一出黏不拉几的, 光是想想中午饭就吃不下去。” 陈子轻忍住了给他白眼的冲动, 没忍住地哼了一声, 音量不小,宗怀棠显然是听清了,耳朵一动, 不客气地嗤道:“怎么,向师傅还想反驳我?是要我给你个机会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陈子轻立即表明:“没有, 你说得对。” 宗怀棠不放过他:“那你哼什么?” 陈子轻怕了:“我鼻子痒。” 宗怀棠:“……”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人尴尬。 陈子轻刚才跟宗怀棠一番过招有些口干舌燥,他看手表, 快十一点了:“宗技术, 你不要我拉你,我在这也做不了别的事, 我去车间了啊。” 宗怀棠从埋脸变成右手举起来撑着右腿膝盖,拇指抵着额角, 手掌横在额前落下阴影盖住眉眼隐藏神情,他抿着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纠结犹豫烦躁, 头顶冷不丁地响起一声承诺:“宗技术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你摔了。” 他一滞。 陈子轻慷慨激昂:“我也不会嘲笑你,看轻你, 歧视你,更不会怜悯你,我认为身体的残缺不代表灵魂的残缺,宗技术的坚强令我敬佩,你和四肢健康的人是平等关系!” 说完深喘了口气,累到了。 宗怀棠冷笑,这家伙是个伪君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得好听,心里笑翻了吧。 下一秒就听见一句:“心里也没有。” 宗怀棠有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恼羞成怒,他面色漆黑地抬起头:“向,师,傅。” 一字一顿念完,很不耐烦地质问:“你不是要去车间?怎么说个没完?搁这开你的演讲会?” 陈子轻撇着嘴走了。 宗怀棠严重怀疑他在骂自己,还是脏话,不禁气得火大,左腿又使不上劲只能坐在原地当个无能的笑话。 办公室的门关上没一会就又开了,技术员拿着拖把进来:“哥你,你怎么坐地上了?“ 宗怀棠懒洋洋的:“坐着玩。” 技术员看看手里的拖把,看看宗怀棠:“那我……” “你拖别的地方,我屁股底下不用拖。”宗怀棠老神在在,“都到我裤子上了。” 技术员想问宗怀棠是不是左腿不舒服,又怕触及他隐私不好张嘴问,就按照他的意思把他周围拖了拖,以洗拖把为由暂时把办公室留给了他。 宗怀棠锤几下左腿,他把裤腿撸上去,看一眼就放下了。 . 宗怀棠没有一瘸一拐地走出办公室,他等那股钻心的疼痛减轻才出去,若无其事地穿过车间走道,顶着春日阳光去了厂区的树林。 不是要面子,是不想见到周围同情的眼神,更不愿意被区别对待。 那多没意思。 宗怀棠摘了片竹叶叼在唇边吹出声调,要不是为了看……他也不至于滑倒。 那个姓向的区别对待看人下菜,明明是同一张脸,对着厂长那层皮就低眉垂眼当小弟,厂长打发时间写的一首词夸成花甚至申请收藏,厂长屁都是香的。 一到他这,鼻孔恨不得翻到头顶,还委婉地指出他字迹的缺点,什么握笔姿势不标准,用力点不对,天赋是有的,就是不适合临摹厂长的字,不介意的话送他一副字帖,笑死人,那词可是…… 宗怀棠把竹叶举起来,指尖一松,任它跟着风跑了。 现在姓向的面对他时没了轻蔑,也不嫉妒他厂长弟弟的身份了,看不太懂了,像镜中花水中月,不知道会发哪些疯,他得离远点。 虽然确实变得好玩了很多。 . 宗怀棠中午没吃,回宿舍就躺下了。 汤小光从团里回来,拿着一个布袋到宗怀棠那屋:“怀棠哥,这是向师傅让我捎给你的。” 宗怀棠爱搭不理的,嗓音透着没睡醒的混懒:“什么?” “玻璃缸,还有,”汤小光说话大喘气,“药酒。” 宗怀棠抓头发的动作一停,坐了起来,他屈腿靠着床后墙壁,拧眉打开布袋。 汤小光嘟囔:“你们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宗怀棠把布袋扔到床边桌上:“你眼睛长脚底板了吗,会不会看?” 汤小光大写的冤枉:“我惹你了?” 宗怀棠在凌乱的桌上找了找,找出几张两块五块的,随意拨到桌边:“把这钱给他。” 完了又拨过去一把票:“和这个。” “凭什么要我给你们当跑腿。”汤小光想也没想就说,“你们这样子,像班里闹别扭的对象,要别人传话传东西。” 宗怀棠面部铁青:“滚。” 汤小光后知后觉自己刚刚是在胡说八道,往严重了讲是歪曲两个男同志之间的关系,很不正确也不道德,可是,有话好好说,恼什么火嘛,脾气比他还差,作为学长都不会让让他这个学弟,他要换宿舍,一定要换宿舍! 布帘子被汤小光大力抓起来,又出于忌惮轻轻放了下去。 相比较起来,那个向宁才是托人办事的方式,对他笑得都露出了小虎牙,哪像宗怀棠,真的是。 宗怀棠瞥静静躺着的布袋,还个玻璃缸就算了,买什么药酒。 到那份上了吗?他需要这份关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宗怀棠躺回床上接着睡,没睡一会他就做了个梦,梦里向宁跟他说,“你用了我的药酒,我们就是朋友了。” “宗技术,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想知道厂长平时都读什么书,你能帮忙问问吗?” “厂长心系制造厂心有大爱,一定很辛苦。” “宗技术,我们车间的张副有意向调去纺织厂,到时候位子就空了,不知道厂长更倾向于哪个接任。” “宗技术,我想你帮我打探打探,可以吗?” “宗技术……” “宗技术……” 宗怀棠活生生被烦醒了,一声声的“宗技术”还在耳边,他抬起手臂搭在黑沉的眉眼间,梦把他点醒了。 向宁的目的是离他敬仰的厂长近一点,以及副主任的位子,想都别想。 . 陈子轻不知道宗怀棠这根线头自己把自己扭成了花,他在院子里看工人下棋,想着既然都警告了,那就不去李科长那了,过两天再去。 谁知李科长叫了个人来喊他了。这就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 陈子轻领了警告,还要去李科长办公室报道。 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子轻坐在太师椅上,李科长跟他大眼瞪小眼,平时一堆话,怎么进来到现在一个屁都没放,用来记录的小本子跟笔也没带过来。 “小向,你头上的伤怎么样?”李科长主动关怀。 “恢复良好,让李科长费心了。”陈子轻说,“车间没啥事,孙师傅被通报了,也在家里挨了批,听说他爹抽断了两根柳条,他的腿肚子肿得老高走路都不自然,这阵子应该都会安分。” “不好说,孙二太跳脱,三天两头的和其他车间闹事,还总能招呼一群人跟着他。”李科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走了会神,“按理说两个车间带头的都是要记大过的,厂长宽容大量。” 陈子轻一笑:“厂长的处理结果一定有他的考虑。” 李科长起身去架子上拿了个白瓷手绘腊梅的小盒子,从里头捏出一根牙签,剔他稀稀疏疏的牙齿:“春季运动会快来了,厂长多半是想氛围能轻松些。” 陈子轻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三魂六魄就丢得差不多了,他的表情管理濒临失控:“那我回去了。” “等等。”李科长朝着地面啐出个食物残渣,“昨晚你宿舍进人了?” 陈子轻魂不守舍:“确实有这回事。” 李科长口齿不清地询问:“怎么不上报?” 陈子轻强颜欢笑:“在我心里,厂是我的家,同志是我的家人,我应当包容,给初犯改正的机会,只要下次不再犯糊涂就好。” 李科长赞叹:“小向,你觉悟高。” 陈子轻的思绪早就飞到运动会上面去了,第三条标注就是运动会相关,他没信心做到,两成都没有。 “你一个人住多少有点不方便。”李科长说,“实在不行你就去找小钟,向他提出问他能不能搬回去,你们有个照应。” 陈子轻心不在焉:“我会考虑的。” 在他打开办公室门走出去的时候,背后传来李科长的糖衣炮弹:“小向,你好好干,厂里不会亏待你的。” 他敷衍了句就走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想办法在运动会到来前离开这里。 . 陈子轻离开办公区的路上碰见了刘主任的两个徒弟。 是钟明在跟孙成志,他们在大礼堂外面说话,近似争吵的架势,隔得远陈子轻听不见,只捕捉到孙成志满脸的不服气,却又不得不听钟明的。 陈子轻刚想靠近点,钟明就发现了他。 四目相视,钟明先撤回的目光,他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带着孙成志进了大礼堂。 陈子轻撇了一根树枝一路走一路划拉,脑中奇妙地出现了一个小袋子,上面写着数字,他立马想到一个可能。 “陆系统,我有积分了?” 系统:“随着宿主的任务进度,会有相应积分掉落。” 陈子轻欣喜万分:“那我用死鱼眼!” 系统:“陈宿主,你用了死鱼眼一个,获得双倍积分,总共96,你目前的积分是-99904” “……” 不指望了,道具是不可能买得到的了。 三更半夜,陈子轻焦虑地爬起来搬着椅子到门口,坐在走廊上看着满天星辰发呆,他拍拍脸调转方向。 就在这时,灯泡灭了。 所有宿舍走廊只有他这一小块,突兀地陷入了黑暗中。 犹如被人蒙了块布。 陈子轻飞快地前后左右张望,这个灯泡接连的电线从他前面一点拉到他后面一点。 他是往前看的,前面没见到人。 说明那人是破坏了后面的电线接口。 可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为什么没有听到脚步声? 容不得陈子轻多想,也顾不上去看接口是怎么坏的,他撒腿就沿着后面走廊追了上去。 没追到。 走廊寂静无声,衬得陈子轻的喘息尤其急乱,头晕目眩心跳如打鼓。 去哪了…… 躲回宿舍了吗?那开门关门声呢,怎么也没有,一个大活人又不会凭空消失。 风幽幽地吹着,陈子轻闻到了丝丝缕缕的木香,他心思一动,充血的眼睛瞪着不远处护栏外那棵从一楼长上来的大树,难道是一楼的人干的,干完就爬树下去了? 陈子轻趴在护栏往下瞧,要真是这样,是个很会爬树的人做的,那……也不太可能啊。 树并不挨着他那边的电线接口,爬上来跳到走廊还要走一小段,离开也是如此。 可是,当时电一停他就回头了,电光石火间的事,对方除非能隐形。 这显然不成立,普通人没有隐形的能力。 所以到底哪里没有对上…… 陈子轻浑浑噩噩地扶着墙壁下了楼,院子里隐约有一个人影,他没看清就跑过去,张嘴想说话却是断断续续的喘息。 人中又被掐了。 这下他不用看就知道人是哪个了。 陈子轻缓了半天才缓过来那股要去见阎王爷的劲儿,天旋地转的感觉还在,他强忍着反胃,面上一派严肃:“宗技术,你不睡觉,在院子里干什么?” 宗怀棠因为白天磕伤了左腿夜里疼得睡不着,他听到楼上的动静第一个想到的是向宁,结果出来一看,还就让他猜对了。 面对这家伙的先声夺人,他气定神闲地不答反问:“你不睡觉,下楼干什么?” 陈子轻沉住气:“本来我在走廊看星星,我那边突然停电了,没找到是哪个干的,我就下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宗怀棠一副认真听的样子:“你那边停电了?” 陈子轻点头:“停了。” 宗怀棠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陈子轻有什么预感,还是仰起头,顺着宗怀棠指的方向看去。 整个二楼灯火通明,他那儿的灯泡是亮着的。 “向师傅。”宗怀棠拖着左腿站到他面前,“你告诉我,是停着的,还是没停?” 陈子轻嗓子眼发干地跑上楼去看接口,他发现铜线露在外面没裹胶带,只是扭着勾在一起。 拉开后断电,拉上去就会恢复,根本看不出刚才有被拉开过的痕迹。 昨天傍晚他明明检查了整层的电线,接口处全部都有黑色胶带。 看来是任务目标在他之后撕开胶带,剥出铜丝做成了这样,方便行事。 陈子轻后背潮湿打了个哆嗦,在楼上他寻思哪里对不上的时候,某一刻尝试着往灵异上靠,还好还好,是他多想了,就是人为的。 现在知道了对方这次的操作步骤,只差把人找出来了。 陈子轻去找宗怀棠,院子里没见着人,他就去敲107宿舍门:“宗技术。” 屋里的宗怀棠置若罔闻。 陈子轻直接就在门外问:“宗技术,你一直在院子里吗?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弄电线?” 宗怀棠听外面宗技术宗技术的叫,想到中午的梦,他打开窗户探出头,口气恶劣至极:“玩笑开一次不够还要开两次?” 陈子轻闻声过去。 宗怀棠咬牙:“昨晚你问我走廊的电线是不是坏过,今晚你又换汤不换药地问,你在遛狗吗,向宁。” 陈子轻说:“溜什么狗,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宗怀棠似笑非笑,还装。 陈子轻按着窗台凑近:“我那层的走廊电线坏过,你知道这件事。” 宗怀棠从他嘴里嗅到麦乳精的香甜,大晚上的喝那玩意儿,是有多馋。 距离偏近了些,宗怀棠站直身子:“我是知道,我亲眼见到了。” 陈子轻无意识地揪住他身前的衬衣,把他拉向自己:“那你快告诉我是谁!” 宗怀棠:“……” 怎么更近了。 他皱皱眉,唇一挑,笑得有点痞:“你求我,我就满足你。” 陈子轻迫切地想要完成任务离开这里:“求你了。” 宗怀棠愣在当场,这就求了?都不挣扎一下?自尊心廉耻心呢? 陈子轻手上力道加重,贴着纱布垂下来微翘的刘海几乎碰到男人:“你别说话不算话,我已经求你了,宗怀棠!” 都叫上名字了。 “你去什么工会,你该去团里演出,瞧瞧你的表情,那叫一个真,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向宁,你怎么想的,”宗怀棠把衬衣上的手指拨开,“拉坏电线的人,” 他弹了弹被揪出来的褶皱:“不就是你?” 陈子轻不强求,宗怀棠是直男,确实冒昧了,他需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止是在宗怀棠面前,对着其他人也是一样。 这个时代离互联网的普及还有些远,同性恋有是有,就是纸媒不会报道,传播的渠道只靠嘴,传不开,那一小撮群体分布在世界各地,还用生命捂得死死的,生怕被人发现当另类当怪物,流言是大杀器,抵得上古代所有酷刑。 陈子轻唏嘘之余感叹还好任务不涉及情爱,异性的属于欺骗投胎都要走畜生道他做不来,同性的一个不慎就会被吐口水砸菜叶子丢鸡蛋,那多惨。 真是万幸。 陈子轻问又把脸藏臂弯里的男人:“那我拉你起来?” “算了吧,脑袋都破了的人还能拉得动我?别栽下来摔我怀里。”宗怀棠嫌弃得要死,“大老爷们搞那一出黏不拉几的,光是想想中午饭就吃不下去。” 陈子轻忍住了给他白眼的冲动,没忍住地哼了一声,音量不小,宗怀棠显然是听清了,耳朵一动,不客气地嗤道:“怎么,向师傅还想反驳我?是要我给你个机会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陈子轻立即表明:“没有,你说得对。” 宗怀棠不放过他:“那你哼什么?” 陈子轻怕了:“我鼻子痒。” 宗怀棠:“……”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人尴尬。 陈子轻刚才跟宗怀棠一番过招有些口干舌燥,他看手表,快十一点了:“宗技术,你不要我拉你,我在这也做不了别的事,我去车间了啊。” 宗怀棠从埋脸变成右手举起来撑着右腿膝盖,拇指抵着额角,手掌横在额前落下阴影盖住眉眼隐藏神情,他抿着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纠结犹豫烦躁,头顶冷不丁地响起一声承诺:“宗技术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你摔了。” 他一滞。 陈子轻慷慨激昂:“我也不会嘲笑你,看轻你,歧视你,更不会怜悯你,我认为身体的残缺不代表灵魂的残缺,宗技术的坚强令我敬佩,你和四肢健康的人是平等关系!” 说完深喘了口气,累到了。 宗怀棠冷笑,这家伙是个伪君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得好听,心里笑翻了吧。 下一秒就听见一句:“心里也没有。” 宗怀棠有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恼羞成怒,他面色漆黑地抬起头:“向,师,傅。” 一字一顿念完,很不耐烦地质问:“你不是要去车间?怎么说个没完?搁这开你的演讲会?” 陈子轻撇着嘴走了。 宗怀棠严重怀疑他在骂自己,还是脏话,不禁气得火大,左腿又使不上劲只能坐在原地当个无能的笑话。 办公室的门关上没一会就又开了,技术员拿着拖把进来:“哥你,你怎么坐地上了?“ 宗怀棠懒洋洋的:“坐着玩。” 技术员看看手里的拖把,看看宗怀棠:“那我……” “你拖别的地方,我屁股底下不用拖。”宗怀棠老神在在,“都到我裤子上了。” 技术员想问宗怀棠是不是左腿不舒服,又怕触及他隐私不好张嘴问,就按照他的意思把他周围拖了拖,以洗拖把为由暂时把办公室留给了他。 宗怀棠锤几下左腿,他把裤腿撸上去,看一眼就放下了。 . 宗怀棠没有一瘸一拐地走出办公室,他等那股钻心的疼痛减轻才出去,若无其事地穿过车间走道,顶着春日阳光去了厂区的树林。 不是要面子,是不想见到周围同情的眼神,更不愿意被区别对待。 那多没意思。 宗怀棠摘了片竹叶叼在唇边吹出声调,要不是为了看……他也不至于滑倒。 那个姓向的区别对待看人下菜,明明是同一张脸,对着厂长那层皮就低眉垂眼当小弟,厂长打发时间写的一首词夸成花甚至申请收藏,厂长屁都是香的。 一到他这,鼻孔恨不得翻到头顶,还委婉地指出他字迹的缺点,什么握笔姿势不标准,用力点不对,天赋是有的,就是不适合临摹厂长的字,不介意的话送他一副字帖,笑死人,那词可是…… 宗怀棠把竹叶举起来,指尖一松,任它跟着风跑了。 现在姓向的面对他时没了轻蔑,也不嫉妒他厂长弟弟的身份了,看不太懂了,像镜中花水中月,不知道会发哪些疯,他得离远点。 虽然确实变得好玩了很多。 . 宗怀棠中午没吃,回宿舍就躺下了。 汤小光从团里回来,拿着一个布袋到宗怀棠那屋:“怀棠哥,这是向师傅让我捎给你的。” 宗怀棠爱搭不理的,嗓音透着没睡醒的混懒:“什么?” “玻璃缸,还有,”汤小光说话大喘气,“药酒。” 宗怀棠抓头发的动作一停,坐了起来,他屈腿靠着床后墙壁,拧眉打开布袋。 汤小光嘟囔:“你们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宗怀棠把布袋扔到床边桌上:“你眼睛长脚底板了吗,会不会看?” 汤小光大写的冤枉:“我惹你了?” 宗怀棠在凌乱的桌上找了找,找出几张两块五块的,随意拨到桌边:“把这钱给他。” 完了又拨过去一把票:“和这个。” “凭什么要我给你们当跑腿。”汤小光想也没想就说,“你们这样子,像班里闹别扭的对象,要别人传话传东西。” 宗怀棠面部铁青:“滚。” 汤小光后知后觉自己刚刚是在胡说八道,往严重了讲是歪曲两个男同志之间的关系,很不正确也不道德,可是,有话好好说,恼什么火嘛,脾气比他还差,作为学长都不会让让他这个学弟,他要换宿舍,一定要换宿舍! 布帘子被汤小光大力抓起来,又出于忌惮轻轻放了下去。 相比较起来,那个向宁才是托人办事的方式,对他笑得都露出了小虎牙,哪像宗怀棠,真的是。 宗怀棠瞥静静躺着的布袋,还个玻璃缸就算了,买什么药酒。 到那份上了吗?他需要这份关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宗怀棠躺回床上接着睡,没睡一会他就做了个梦,梦里向宁跟他说,“你用了我的药酒,我们就是朋友了。” “宗技术,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想知道厂长平时都读什么书,你能帮忙问问吗?” “厂长心系制造厂心有大爱,一定很辛苦。” “宗技术,我们车间的张副有意向调去纺织厂,到时候位子就空了,不知道厂长更倾向于哪个接任。” “宗技术,我想你帮我打探打探,可以吗?” “宗技术……” “宗技术……” 宗怀棠活生生被烦醒了,一声声的“宗技术”还在耳边,他抬起手臂搭在黑沉的眉眼间,梦把他点醒了。 向宁的目的是离他敬仰的厂长近一点,以及副主任的位子,想都别想。 . 陈子轻不知道宗怀棠这根线头自己把自己扭成了花,他在院子里看工人下棋,想着既然都警告了,那就不去李科长那了,过两天再去。 谁知李科长叫了个人来喊他了。这就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 陈子轻领了警告,还要去李科长办公室报道。 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子轻坐在太师椅上,李科长跟他大眼瞪小眼,平时一堆话,怎么进来到现在一个屁都没放,用来记录的小本子跟笔也没带过来。 “小向,你头上的伤怎么样?”李科长主动关怀。 “恢复良好,让李科长费心了。”陈子轻说,“车间没啥事,孙师傅被通报了,也在家里挨了批,听说他爹抽断了两根柳条,他的腿肚子肿得老高走路都不自然,这阵子应该都会安分。” “不好说,孙二太跳脱,三天两头的和其他车间闹事,还总能招呼一群人跟着他。”李科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走了会神,“按理说两个车间带头的都是要记大过的,厂长宽容大量。” 陈子轻一笑:“厂长的处理结果一定有他的考虑。” 李科长起身去架子上拿了个白瓷手绘腊梅的小盒子,从里头捏出一根牙签,剔他稀稀疏疏的牙齿:“春季运动会快来了,厂长多半是想氛围能轻松些。” 陈子轻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三魂六魄就丢得差不多了,他的表情管理濒临失控:“那我回去了。” “等等。”李科长朝着地面啐出个食物残渣,“昨晚你宿舍进人了?” 陈子轻魂不守舍:“确实有这回事。” 李科长口齿不清地询问:“怎么不上报?” 陈子轻强颜欢笑:“在我心里,厂是我的家,同志是我的家人,我应当包容,给初犯改正的机会,只要下次不再犯糊涂就好。” 李科长赞叹:“小向,你觉悟高。” 陈子轻的思绪早就飞到运动会上面去了,第三条标注就是运动会相关,他没信心做到,两成都没有。 “你一个人住多少有点不方便。”李科长说,“实在不行你就去找小钟,向他提出问他能不能搬回去,你们有个照应。” 陈子轻心不在焉:“我会考虑的。” 在他打开办公室门走出去的时候,背后传来李科长的糖衣炮弹:“小向,你好好干,厂里不会亏待你的。” 他敷衍了句就走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想办法在运动会到来前离开这里。 . 陈子轻离开办公区的路上碰见了刘主任的两个徒弟。 是钟明在跟孙成志,他们在大礼堂外面说话,近似争吵的架势,隔得远陈子轻听不见,只捕捉到孙成志满脸的不服气,却又不得不听钟明的。 陈子轻刚想靠近点,钟明就发现了他。 四目相视,钟明先撤回的目光,他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带着孙成志进了大礼堂。 陈子轻撇了一根树枝一路走一路划拉,脑中奇妙地出现了一个小袋子,上面写着数字,他立马想到一个可能。 “陆系统,我有积分了?” 系统:“随着宿主的任务进度,会有相应积分掉落。” 陈子轻欣喜万分:“那我用死鱼眼!” 系统:“陈宿主,你用了死鱼眼一个,获得双倍积分,总共96,你目前的积分是-99904” “……” 不指望了,道具是不可能买得到的了。 三更半夜,陈子轻焦虑地爬起来搬着椅子到门口,坐在走廊上看着满天星辰发呆,他拍拍脸调转方向。 就在这时,灯泡灭了。 所有宿舍走廊只有他这一小块,突兀地陷入了黑暗中。 犹如被人蒙了块布。 陈子轻飞快地前后左右张望,这个灯泡接连的电线从他前面一点拉到他后面一点。 他是往前看的,前面没见到人。 说明那人是破坏了后面的电线接口。 可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为什么没有听到脚步声? 容不得陈子轻多想,也顾不上去看接口是怎么坏的,他撒腿就沿着后面走廊追了上去。 没追到。 走廊寂静无声,衬得陈子轻的喘息尤其急乱,头晕目眩心跳如打鼓。 去哪了…… 躲回宿舍了吗?那开门关门声呢,怎么也没有,一个大活人又不会凭空消失。 风幽幽地吹着,陈子轻闻到了丝丝缕缕的木香,他心思一动,充血的眼睛瞪着不远处护栏外那棵从一楼长上来的大树,难道是一楼的人干的,干完就爬树下去了? 陈子轻趴在护栏往下瞧,要真是这样,是个很会爬树的人做的,那……也不太可能啊。 树并不挨着他那边的电线接口,爬上来跳到走廊还要走一小段,离开也是如此。 可是,当时电一停他就回头了,电光石火间的事,对方除非能隐形。 这显然不成立,普通人没有隐形的能力。 所以到底哪里没有对上…… 陈子轻浑浑噩噩地扶着墙壁下了楼,院子里隐约有一个人影,他没看清就跑过去,张嘴想说话却是断断续续的喘息。 人中又被掐了。 这下他不用看就知道人是哪个了。 陈子轻缓了半天才缓过来那股要去见阎王爷的劲儿,天旋地转的感觉还在,他强忍着反胃,面上一派严肃:“宗技术,你不睡觉,在院子里干什么?” 宗怀棠因为白天磕伤了左腿夜里疼得睡不着,他听到楼上的动静第一个想到的是向宁,结果出来一看,还就让他猜对了。 面对这家伙的先声夺人,他气定神闲地不答反问:“你不睡觉,下楼干什么?” 陈子轻沉住气:“本来我在走廊看星星,我那边突然停电了,没找到是哪个干的,我就下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宗怀棠一副认真听的样子:“你那边停电了?” 陈子轻点头:“停了。” 宗怀棠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陈子轻有什么预感,还是仰起头,顺着宗怀棠指的方向看去。 整个二楼灯火通明,他那儿的灯泡是亮着的。 “向师傅。”宗怀棠拖着左腿站到他面前,“你告诉我,是停着的,还是没停?” 陈子轻嗓子眼发干地跑上楼去看接口,他发现铜线露在外面没裹胶带,只是扭着勾在一起。 拉开后断电,拉上去就会恢复,根本看不出刚才有被拉开过的痕迹。 昨天傍晚他明明检查了整层的电线,接口处全部都有黑色胶带。 看来是任务目标在他之后撕开胶带,剥出铜丝做成了这样,方便行事。 陈子轻后背潮湿打了个哆嗦,在楼上他寻思哪里对不上的时候,某一刻尝试着往灵异上靠,还好还好,是他多想了,就是人为的。 现在知道了对方这次的操作步骤,只差把人找出来了。 陈子轻去找宗怀棠,院子里没见着人,他就去敲107宿舍门:“宗技术。” 屋里的宗怀棠置若罔闻。 陈子轻直接就在门外问:“宗技术,你一直在院子里吗?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弄电线?” 宗怀棠听外面宗技术宗技术的叫,想到中午的梦,他打开窗户探出头,口气恶劣至极:“玩笑开一次不够还要开两次?” 陈子轻闻声过去。 宗怀棠咬牙:“昨晚你问我走廊的电线是不是坏过,今晚你又换汤不换药地问,你在遛狗吗,向宁。” 陈子轻说:“溜什么狗,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宗怀棠似笑非笑,还装。 陈子轻按着窗台凑近:“我那层的走廊电线坏过,你知道这件事。” 宗怀棠从他嘴里嗅到麦乳精的香甜,大晚上的喝那玩意儿,是有多馋。 距离偏近了些,宗怀棠站直身子:“我是知道,我亲眼见到了。” 陈子轻无意识地揪住他身前的衬衣,把他拉向自己:“那你快告诉我是谁!” 宗怀棠:“……” 怎么更近了。 他皱皱眉,唇一挑,笑得有点痞:“你求我,我就满足你。” 陈子轻迫切地想要完成任务离开这里:“求你了。” 宗怀棠愣在当场,这就求了?都不挣扎一下?自尊心廉耻心呢? 陈子轻手上力道加重,贴着纱布垂下来微翘的刘海几乎碰到男人:“你别说话不算话,我已经求你了,宗怀棠!” 都叫上名字了。 “你去什么工会,你该去团里演出,瞧瞧你的表情,那叫一个真,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向宁,你怎么想的,”宗怀棠把衬衣上的手指拨开,“拉坏电线的人,” 他弹了弹被揪出来的褶皱:“不就是你?” 陈子轻哆哆嗦嗦地举起那根手指。 钟明看了看,心里吐糟他矫情:“这跟我没关系吧?我给你的是纸,不是刀片。“ 陈子轻指尖一歪,指向旁边电线:“让它弄的。” 钟明看一眼电线外皮,被他的说瞎话能力惊到了:“你还能更扯一点吗?逗人玩都不舍得费心思。” 陈子轻恹恹的:“谁逗你玩了啊。” “我不跟你说了。“他要去边上宿舍借水冲手,凄凄惨惨地抱怨,“啊哟,疼死我了。” 钟明低喝:“意向表!” 陈子轻边走边扭头打量那根让他受伤的电线,说出去谁信呢,只会当他开玩笑,他无精打采:“先放你这吧,我明天再找你要。” “婆婆妈妈的。”钟明抓陈子轻肩膀,“我师傅让我给你,明早填好交上来。” 力道使大了,直接把他抓到了自己怀里。 陈子轻后背撞上硬邦邦的大胸肌,有种骨头要散架的错觉,他后仰头,呼吸落在钟明下巴上,咬着牙挤出两字:“莽夫。” 钟明一怔,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任由他揉着背走了。 . 陈子轻的手指起了个大水泡。 车间不少人让他快把泡戳了,说是看着就难受还总忍不住去看他那个泡,他为了让他们安心工作,只好那么做。 钟菇不知从哪找的火柴跟针,她拉着陈子轻去办公室:“倒水的时候怎么不仔细点,烫成这样子。” 陈子轻看站在打字机前敲字的宗怀棠,对钟菇说:“不是水烫的。” “不是?”钟菇拿出火柴,“那咋弄的,让火苗子烫的?” 陈子轻一愣,钟菇突然把素净的脸凑上来,眉毛严肃地打起了结:“你偷摸抽烟了?” 闻闻他肩膀处:“没烟味,没抽。” 她坐回去,挤眉弄眼地大义灭亲道:“要是让我发现你抽了,我就上报,让厂里扣你工钱。” 陈子轻一言难尽,他是有烟瘾的,来了这里一口没抽上,对任务的焦虑转移了他对尼古丁的依赖。 茶艺速成班 我这么可爱,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订阅吗?  同性间的搂腰毫无意味不明的气泡,宗怀棠那就是撑了他一把的架势。 只不过,这副身体腰细, 宗怀棠手大, 撑的时候指尖搭扣上来了, 撑就成了搂。 是他身为同性恋, 过于敏感了。 陈子轻一番心理建设做完, 病房多了个人, 穿着条纹病服,生得唇红脸白,是他目前见到过的人里面唯一一个白皮。 “向师傅, 我来看你啦。” 说话声软哒哒的。 陈子轻靠在床头:“汤同志有心了。” 汤小光能走能动能跑,恩人跟他一个医院, 就在一楼住着,他这会儿才慢慢吞吞现身。 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也不尴尬。 汤小光撅着嘴把怀里的铁皮罐子跟一篓子苹果放到床头柜上:“给你的。” 都是别人来探望他买的东西, 他吃腻了, 不想吃。 陈子轻瞅铁皮罐子,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麦乳精, 他晃着神。 汤小光从兜里拿出一叠崭新的10元,数了十张递给陈子轻:“这一百你收着, 买点营养品。” 陈子轻义正言辞:“汤同志,吃的我收下了,钱我是万万不能……” 汤小光打断他:“收着吧, 我不想欠人情。” 陈子轻眼皮耷拉了点,余光扫到钱上,他没见过这种人民币, 印的人可真多。 “既然汤同志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陈子轻思索着说,“我交到工会,下次办集体活动当奖金用。” 汤小光竖大拇指:“向师傅的崇高境界让我敬佩。” “哪里哪里。”陈子轻看似应对自如,其实手心都出汗了,虽然他可以不管原主的处事作风,但也不能变化太大,否则可能就要面临被喂香灰水驱邪的风险。 “太谦虚了。”汤小光敷衍完了,说,“向师傅,厂里给你安排的病假你知道了吗?” 陈子轻“嗯”了声。 “本来厂里只给你安排十天,是我托李科长替你说情才有那么长的,而且是算工时的……一开始李科长还不赞成我的意见,我没有放弃,我坚持给你争取……”汤小光的脸上有几条树枝划痕跟擦伤,左耳上还有个结痂的细口子,他说得绘声绘色,生动得让人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去听。 陈子轻用铁皮罐子压着钱,头还扭向那个方位,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没在听汤小光讲话。 汤小光看出来了,可他当成是种伪装。 这个向宁平时对他嘘寒问暖,特别会关心他的情绪,问他来制造厂的感受和生活上的不便时,他说一句,对方就在本子记一句,别提多上心了。 他又不是女孩子,向宁费那么大劲也不能占他便宜跟他谈对象。 那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他的家世,想巴结他。 今天上午终于等来了机会,肯定会利用。 所以他等着向宁按耐不住了,露出虚伪的小尾巴。 趁热打铁跟他拉近关系的第一步是什么,讨论诗歌吗? 汤小光是机电专业的,他对诗歌不了解,待会干脆就等对方朗读完了,拍拍手鼓鼓掌。 要的不就是这个。 “汤同志,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休息了。” 汤小光的胸有成竹遭到重击,他满脸难以置信,这是赶他走? 肯定是欲擒故纵,他熟读孙子兵法,不会错的。 哼,看他怎么接! 汤小光假模假样地走到门口:“那我走了,你休息吧。” 谁知病床上的人忽然叫住他:“汤同志。” 汤小光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他鄙夷地往后扭头,扭到一半听见一句。 “麻烦你把门带上。” “……”汤小光羞愤不已,他重重踩着水泥地走了,到了傍晚他下楼遛弯,假装路过103,发现病房里住进来一个工人家属,向宁那床的被子是叠着的。 人呢,去哪了?不会是没气了吧?汤小光快步跑去找医生。 医生说病人的各项指标符合出院的标准,他回厂的心又很热切,就让他回去修养了,两天后来复查。 汤小光恍恍惚惚,是妖怪吧…… 白天头破血流,晚上就能出院,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 陈子轻站在职工宿舍的走廊打了个喷嚏,他咬住汤小光送的苹果,用力啃下一大块鼓着腮帮子慢慢嚼。 不知道是不是有滤镜,这个时期的苹果都比他吃过的要甜,颜色也漂亮。 陈子轻一块没吃完就又啃了一块,清甜的果汁从沙绵的果肉里流出来,有一滴要从他嘴角跑走,他及时搜刮进肚,探出身子俯视夕阳下的人和景。 人是吃完晚饭在院子里闲聊说笑的职工们,景是制造厂的生活区。 这里是工厂的南边,宿舍楼一栋贴着一栋包围住了院子,有好几十栋,都是红砖砌的两层,窗框门槛也是红色。 院子里有个大水塔,几个女职工坐在旁边长木椅上勾衣服,腿上还放着样式图。 陈子轻伸着脖子左右看看,启明制造厂建在岭县边上,后面是运河,左右两边分布大片农田,放眼望去春意盎然。 而生产区跟办公区都在前面的山里,跟生活区隔着一条宽马路。 陈子轻现在的方位能望到一些藏在繁茂林木里的车间顶,他望够了就伸手去弹眼前的树叶,这树比宿舍楼还高,树枝都伸到楼顶了。 一阵喧闹从远处飘到陈子轻耳中,他循声朝找到声音来源地。 林荫岔路上,宗怀棠搭着一个女职工的自行车,低头和她说着什么,暧昧到近似调情的距离。 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陈子轻近视加散光,这副身体的视力却出奇得好,站在走廊都能把宗怀棠脸上的逗弄笑意收进眼底。 宗怀棠换下了浅灰色衬衣,他穿的白衬衣,和在办公室褪下伪装后的感觉又不一样,真真正正的他散漫自在。 英俊的瘸腿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不知道会不会展开爱情故事,陈子轻不感兴趣,他把苹果吃得只剩一个把和几粒小核,手拿着转身回了宿舍。 . 家在附近的职工不住厂里,因此职工楼并不紧缺,有多人的,单人的,两人的,像夫妻和中底层领导就是两人间。 原主当了组长以后就从多人间换到了两人间,宿舍里不是上下铺,也不是两张床并排或者对立,是砌一面砖墙把宿舍一分为二,墙边空了个口子用帘子拉着,一个住里面那一半,一个住外面那一半。 住在里面的人进出要走外面的门。 钟明住里面,原主住外面。 陈子轻从医院回来才知道钟明今天搬走了。 职工想住什么样的宿舍可以写申请上报,审核时长两个礼拜左右。 看来钟明早就不愿意跟原主一起住了。 陈子轻撩开帘子观察钟明住过的屋子,只有床柜桌椅,别的都没了,他放下帘子环顾原主这间。 家具都是实木的,面积不小,风格温馨很有家的味道,他在网上看的很多大学宿舍条件都没这么好。 差的是没热水器不带独卫,一层只有一个厕所。 “哥。”马强强裹着层微凉的晚风从门外跑进来,“钟菇在和张会计聊天,要晚一会到。” 陈子轻把搭在床尾的几件工作服拿起来瞧两眼,见都是洗过的就放床上,一件件地叠了起来:“她还没回家吗?” “没呢。”马强强抹着脑门,“说是走之前来你这看看。” 陈子轻听他一直喘粗气,随口问道:“你从哪过来的,怎么流这么多汗。” 马强强支支吾吾:“没,没没去哪啊,我,我就在厂里跑跑步。” 不会撒谎,全是破绽。 陈子轻没追问,这应该跟任务没关系吧,马强强不像是能偷偷摸摸搞坏电线的人。 “我来吧,我给你叠。”马强强把汗手在裤子上擦擦,过去帮他叠衣服。 陈子轻开始打探线索:“小马,你有听大家怀疑电线是哪个拉坏的吗?” 马强强茫然:“什么电线?“ 陈子轻说:“不是有人总拉坏走廊的电线?” 马强强眨巴眼:“没有啊。” 陈子轻:“……“ 马强强想到什么一下就急了,衣服都叠不好了:“哥,你要不还是回医院吗,脑袋瓜是很脆的,后脑勺流那么多血一般都……我听人说你现在看着好好的,过两天就成孬子了,谁都不认识了……你记性已经乱了,我现在就背你回……” 陈子轻脸色很差:“先别说话。” 马强强老实地闭紧嘴巴。 陈子轻啃手指甲,马强强傻里傻气的不靠谱,等钟菇来了问问,她在厂里的活动范围广,各个科室的串门,知道的事多。 没想到钟菇给的是一样的答案。 听都没听说过。 陈子轻意识到情况不料。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电线被拉断相关的信息,他以为是对宿主的屏蔽…… 敢情都没有? 陈子轻垂眼看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这件事不会只有任务投放板上的甲乙知道吧?他们说要把人揪出来,为什么要隐瞒? 而且走廊的电线坏了不就停电了吗,其他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能说得通的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每次弄坏电线以后,又接了上去。 这矛盾又古怪的走向…… 陈子轻的后脑勺一阵阵的作痛,甲乙没透露是哪号楼,工人之间没讨论开,那他岂不是连楼栋楼层都确定不了。他两眼一抹黑,是他把任务想简单了,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 他猛地偷瞄虚空,系统不会在监视吧? “我没有一丁点埋怨的意思,很谢谢能给我这个机会。”陈子轻无比真诚地在心里说,“我会怀着感恩的心克服困难。” 甭管什么馅,那都是饼。 . 陈子轻心烦气躁地送走钟菇跟马强强,他出去走了走。 原主的死因牵扯到任务,他住在9号楼,按照常理,甲乙说的“我们走廊”应该就是这栋,这层。 至于不按照常理的可能,那就多了,先不管。 陈子轻左右看看,和宿舍里一样,走廊两边的墙上也交织着松松垮垮的电线,如藤蔓般耷拉下来,他沿着电线一点点向前检查着。 这些电线大都老旧,由红的蓝的黄的接在一起,有些地方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的铜线,由于不影响使用,所以也没人管。 在一些线路的交接处,接口上都裹着黑色胶带。 陈子轻通过原主得知,所有职工宿舍楼走廊的总开关都在电房,天黑统一打开,天亮统一关掉。他用手拨了拨悬在上面的那根电线上挂着的蛛网,几缕灰尘飘落。 这是主线。 下面挂着的一段一段的是支线,对应一个个小灯泡。 主线和支线就像大树跟它的枝丫。 要是把哪根支线接口拉坏了,那块的灯泡就不亮了。 陈子轻在二楼的所有宿舍门口停留了一会,他见到的那些接口都很完好,找不出被人破坏过的痕迹。 没有任何发现。 陈子轻看一眼天色,往回的脚步还没迈开,旁边宿舍里就传出了吆喝,他不想管,这时门刚好开了,里头出来个工人,见到他挺慌的,他只能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三五个工人急急忙忙把什么藏起来:“我们没干啥,就是技术科跟车间打乒乓球,这回是动真格,我们讨论哪边赢。” 陈子轻装作没发现他们屁股底下的扑克牌:“只是讨论?没有拿工钱压哪边?” “没有没有。” “技术科的主力是宗技术,车间的主力是钟师傅,我们感觉技术科险胜。” “组长,你有什么看法?” 陈子轻说:“车间赢,车间有钟师傅,他看起来就很厉害。” “那技术科呢?” “不行。” 陈子轻踏出宿舍的时候小声嘀咕:“宗技术没技术。” 原主的定论是这个。宗怀棠在文娱场馆玩什么都随随便便最后还赢了,是因为大家看在他厂长哥哥的份上给他面子,他没实力。 陈子轻的看法被传到了乒乓球场,包括他的那声自语。 宗怀棠不易察觉地嗤笑一声,将乒乓球拍扔到石板铺的球桌上面:“把他叫过来。” 众人纷纷打圆场,就连钟明都说了一句,尽管他还没从向宁夸他的震惊里缓过神。 “向师傅头上还有伤呢,他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回来都是让小马背的。” “这都不早了,让他休养吧。” “是啊是啊,有什么话不如明天说。” “不行,他摧残了我的精神和我的意志,我今晚明晚甚至接下来一个月都睡不好觉,这会影响我的工作效率,我的失误可能给车间给厂里造成损失,这么严重的问题,他必须跟我道歉。” 宗怀棠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他往球桌边上一坐,长腿屈起来,鞋子踢着砖头砌的桌腿,指了指一人,“你去传话。” 那工人跑了个来回,把从宿舍里听到的话带给宗怀棠:“向师傅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宗怀棠一愣,就这样?好没意思,有种胃口被吊起来了故意不甩他的感觉。 “问他打不打赌,”宗怀棠拿着球拍一下一下敲打桌沿,“我赢了,他学小狗叫。” 工人又跑了一趟,回来原封不动地转述:“向师傅说他不会小狗叫。” “有什么不会的,不就是……” 宗怀棠蓦地捂嘴弯下腰背,太阳穴突突跳,我竟然连这种当都差点上了? 玩儿呢。 刘主任“哎”了一声:“不是在碑前,隔了距离的,他们在山下还要拐几个弯才到。” 李科长气愤得来回踱步:“那不都在一个山上!你还有脸替他们说话!”他伸出三根手指,“你一共就三个徒弟,老大带头闹事,老二拉着老三去添柴加火,全掺和进去了,怎么就这么能呢,要不要我让人写份大报贴出来表扬表扬?” “兔崽子是欠抽。”刘主任转身就走。 李科长喝道:“我话都没说完,你干什么去?” 刘主任背着手:“削竹条去。” 李科长瞪眼:“削那玩意儿干什么?” 刘主任卷着灰色长褂的袖子,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坚决:“得削,科长你别劝我,竹条我削定了,我非得把他们抽得哇哇叫。” “谁劝你了,体罚是不对的,我们要讲法。”李科长端起茶杯砸吧着嘴嘬两口凉茶,对着杯口把嘬到嘴里的一片茶叶吐进去,“写检讨,扣这个月奖金。” 刘主任点头:“该扣。” 李科长拉长了尾音:“厂长那儿……” 刘主任马上表态:“我去说,你不用跟着了。” 大家长的态度没话说,李科长给他点面子,语气缓和下来:“老刘,虽然你是老师傅了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敬重你,同志们爱戴你,厂里也器重你,但这事确实是你担责,你做师傅的,教育不到位。” “是那个理。”刘主任搔了搔掺了些白的头发,“不说我那三个徒弟了,现在最主要的是小汤,他是咱厂里好不容易盼来的大学生,医院那头怎么说?” “皮外伤,让他歇个天把。”李科长放下茶杯,“幸亏向宁争气,他立了大功。” 到这时李科长都心有余悸,今儿是清明,厂里组织去扫墓,各车间派的是副主任带队,多好的集体活动,第一车间跟第五车间竟然打起来了,混乱中不知哪个把小汤推下了坡,他昏了过去,要不是向宁把他背到路口,那还有得找。 找晚了,耽误了,大山里头虫多蛇多,哪个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李科长念及此,他拿了披在椅背上的褂子,风风火火地拽着刘主任就往外走。 “上哪儿?”刘主任把胳膊抽回来不让他拽,“我还要去厂长那。” “等那群崽子把问题交代清楚了,白纸黑字写明白了交上来,你弄清楚了再去,免得一问三不知。”李科长脚步走得快,脸上肉跟着颤,打蜡梳的三七头纹丝不动,“现在跟我去趟医院。” 刘主任叹气:“向宁后脑勺开瓢了,怕是还没醒。” “谁说看他了,我们去看小汤。” . 医院 汤小光送走一批同志刚清净了一会,李科长和刘主任就提着水果跟罐头来了,后头还有别的领导现身。 相比汤小光那儿的热闹,楼下的另一间病房就冷清多了。 两张病床一张是空着的,一张上头躺了个青年,脑袋包了一圈纱布,白背心外敞着件蓝褂子,背心领口一大块泥印,下摆一部分露在外面,一部分塞在脏兮兮的蓝裤腰里面,他双眼紧闭,嘴巴上有圈干涸的血迹,头发黑下巴尖,找不出错也找不出好的一张脸。 【叮】 【任务世界数据已核实,宿主传送正确。】 紧接着就是一串电子音。 【宿主:陈子轻,来自2017年的地球,性别男,年龄二十,编码11135】 【资料:六岁时父母双亡,跟随家里长辈生活,十一岁时长辈病逝,就此辍学,文化水平低,从事过多份体力工作,攒了积蓄准备旅行,出发当天遭遇车祸,现是植物人状态。】 【账号已登录】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1】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1982-4-4 10:47:43】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黄宏省,大河市,岭县,启明制造厂,职工医院一楼,103号房】 病房的窗户是木框玻璃窗,就在每张病床的床头,浅黄色布帘子堆在宽木窗台上面,挨着白色搪瓷杯。 病床上的青年的眼皮轻微抖了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泛黄的水泥天花板,他的眼珠小幅度地往下转,视野里是关闭的铁皮白门,门边有一个同材质同色的柜子,上面放着一对暖水瓶,一对叠在一起的黄瓷盆。 脑中的电子音没有停,正在汇报账户财产明细。 新手礼包已打开,目前财产如下: 苍蝇柜:1 死鱼眼:1 积分:-100000 陈子轻还没匀过气来,眼前就凭空出现了一块屏幕。 屏幕中央是个朴素单调的黑框,里面有五个小字:任务投放板。 黑框底下那条线比其他三条粗,两头各有个小黑点,好像绑着什么。 陈子轻不假思索地揣测,哪知他念头刚起,那条线就往下展开了一个白色卷轴。 以下是历届宿主提及次数较多的问题解答—— 1:我司会定期投放搜捕盒检测宿主人选,各项数据考核通关后,会为其开通账号安排任务 2:宿主所在是任务背景的架构设定 3:如无特殊情况,宿主提交答案就脱离设定世界,任务失败会有相应惩罚,成功会根据上级评估获得积分,积分可兑换一定的金钱,生命,理想等任何东西 !温馨提示 ——宿主可以根据自身的处境修改原主个人设定情节,标注部分除外。 ——改动标注部分会收到警告,警告累计四次,任务直接失败。 过了大概三四秒,卷轴收了回去,屏幕还在。 陈子轻的意识往下沉,又被再次响起的电子音强行拖拽了上去。 【叮,宿主陈子轻,您的监护系统正在检查您的账号】 【叮,监护系统已检查完毕】 系统:“陈宿主,在下是此区的管辖者,负责发布任务,幸会。” 明明都是机械电子音,没什么两样,听着却多出几分压迫感十足的冰冷肃穆。 陈子轻虚弱的神经末梢勉强紧绷了一点。 系统:“现在发送任务,请陈宿主留意,30秒后收回。” 屏幕上的白色黑框里一笔一划地出现了无声对话。 【甲:“同志,你说什么!走廊的电又坏了?” 乙:“是啊,肯定还是先前那家伙,他又把我们走廊的电线拉断了!” 甲:“看来厂里的思想教育做的还是不够彻底,有的人觉悟就是不高。” 乙: “我们必须想办法把这个破坏电线的家伙从宿舍楼里揪出来!” 甲:“没错!到时候就把他抓到台上去,当着厂里所有人的面,我们看他好不好意思!”】 对话下面有一条横线,是填答案的地方。 三十秒到,屏幕消失。 陈子轻都没有回过神来,陌生的记忆以幻灯片形式一页页地向他展开。 向宁,这具身体的名字,他是几个村子聚一起抓阄抓到那个宝贵的招工名额进的启明制造厂,走了大运,自此全家在村里都抬起了头挺起了腰杆,说出来的话村长都是要掂量掂量的。 今年向宁二十六岁,工龄七年,担任第一车间光辉组的组长。 向宁憧憬文化程度高的人,他读诗歌,每天早上都到广播站为工人们朗读一首诗,午休会去搁置的厂房后面写上一首,风雨无阻。 情感方面希望能在厂里找到一个喜欢的人,把亲手写的诗集送出去,得到回应,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作为一名职工,向宁上班勤快,乐于助人,会鼓励工友,他的组产量一直遥遥领先,他是厂里的表率,工人们心中的榜样,每年年底的表彰大会他都要上去领奖,大红花戴了一朵又一朵。 厂里举办的活动他都报名参加,并且拿下优秀成绩,从不偷懒划水凑人数。 向宁也有不好见光的地方,他常偷偷溜去李科长办公室,给李科长当眼线打小报告,李科长叫他尤其监督刘主任二徒弟孙成志的一举一动,严防对方搞破坏,影响组织团结。 向宁志向远大,今年他盯上了副主任的位子,也认为只要有机会,以自己的能耐和风评,再加上李科长那边的关系,一定能当上副主任。 汤小光的到来在厂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向宁热情关照他的生活琐事,这次他出意外,向宁抢在其他人前面找到他,把他背出灌木丛是想跟他攀上交情。 向宁本想送汤小光去医院再拉近拉近关系,不料孙成志和一伙人找过来了,他计划没成功心情很差,就把人放在了路口,自己走了。 哪知走到半路撞见了什么,身子后仰磕到了一块石头,一命呜呼。 宏图大志都没了发挥之地。 让向宁受惊的画面是空缺的,应该是涉及到任务,不能让宿主知道。 这些记忆内容,一共有五处红色标注。 1:常偷偷溜去李科长办公室,给李科长当眼线打小报告 2:当上副主任 3:厂里举办的活动他都报名参加,并且拿下优秀成绩,从不偷懒划水凑人数 4:每天早上都到广播站为工人们朗读一首诗,午休会去搁置的厂房后面写上一首,风雨无阻 5:在厂里找到一个喜欢的人,把亲手写的诗集送出去,得到回应。 陈子轻又不是傻子,都这会了还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来到所谓的任务世界,成了工人向宁,要做任务提交答案,错误就是失败,对的才是成功,对了就算完事了。 事情不复杂,好捋,但是…… 这也太离奇了,真的太离奇了。 陈子轻喃喃:“怎么就选上我了,我哪个方面能通过考核呢,好像没有啊。” 想不通。 陈子轻抬起手摸头上的纱布,黄宏省是杜撰的省份是不存在的,这里的1982年跟他那个世界的1982应该也有点差别,虽然他没经历过不了解,没有办法对比。他打量处处老式风的病房,尽管他一个现代人一时半会融不进来,却比到了古代或者莽荒玄幻背景强。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走着吧。 陈子轻鼓起勇气在心里跟监护系统交流:“系统,怎么称呼?” 系统:“工作号666。” 陈子轻被这挺吉利的号码整得一愣:“那我该叫你……” 系统:“陆。” 陈子轻从善如流:“陆系统,你好。” 无应答。 陈子轻再接再厉:“陆系统,你是机器人吗?” 理都不理。 那可能不是机器人,是活人。 陈子轻曾经在天涯看到过一个帖子,内容还能想起来点,讲的是高维度空间,外星文明操控系统监视并利用其他低维度生物,搜集他们的各种意识情感数据编到机器人身上,打造出新人类。 太前卫了,帖子挺火的,在首页飘过一阵子才下沉。 系统生活的星球文明和宿主存在的定义过于深奥高级,不是他操心的领域。 当务之急是把任务做了。 陈子轻想喝水,病房没人,他起不来又没力气喊,只能干熬。 熬着熬着就昏睡了过去。 . “哥?哥?哥你醒醒啊。” “还有气的吧?有气有气,吓死我了。” “哥啊!” 陈子轻正做着完成任务回去,从植物人状态醒来,活蹦乱跳地背个包到处旅游的美梦,耳边的碎碎念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趴在他床边的人穿着蓝色工装服,脸圆眼睛圆,马强强,原主的小跟班,胆子还没芝麻粒大。 陈子轻声音哑哑的:“给我倒点水。” 马强强立即拿了窗台的搪瓷杯去门边柜子上,拎起暖水瓶打开木塞,往搪瓷杯里倒点热水晃了晃,朝地上一泼。 “水烫嗓子,咋整?”马强强急得端着搪瓷杯原地打转,“开窗把风放进来……不行,伤了脑袋不能吹风,哥,我去走廊给你晾一晾。” “你等我啊!” 尾音还在空中,人就已经出去了。 陈子轻扭头看玻璃窗上的阳光,舌尖舔着嘴上的血腥,他要赶快找到那个拉断电线的人把任务搞定。 绝对不能在这里待久,因为时间久了,标注的那几项他一个都跑不了。 而且后面随着剧情发展补充信息的时候,搞不好还有标注。 于是他喝了几口水就要出院。 马强强懵了:“哥你逗我呢,你才醒,哪能出院,床都下不来。” “我能下。” 陈子轻撑着天蓝格子床单坐起来,他把两条腿放到地上都没站起来就头晕眼花倒回了床上,还吐了。 稀薄带血的呕吐物顺着他的脸往他耳朵里流,场面十分骇人。 马强强后退几步撞到旁边病床,站不住地跌坐下来,两眼呆傻,几秒后,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往外冲。 走廊兵荒马乱,护士捡起被他撞掉的硬板子跟病历本:“瞎跑什么?” “不好了不好了!我哥吐血了!他要不行了!我去喊厂长——” 眼泪像下雨。 汤小光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强烈地意识到,向宁变了。他相信怀棠哥也是这样的想法。 当然,也可能不是向宁变了性情,而是以前往脸上套的皮太厚太多,他不套了,真面目就出来了。 无论怎样,目前这个能当着别人面哭的向宁,瞒有意思的。 汤小光掐大腿不让自己笑出声,这不道义,会陪送功德的,不好不好。 “向师傅,我拿回来好几根香呢,一根不行就换一根。”他去桌上翻自己借到的东西,“红线有一捆,也可以换。” 陈子轻把衬衣塞回被子里,他皱着一张惨兮兮的脸:“宗技术,第二根香让汤同志来点吧。” “还挑上了。”宗怀棠的表情没变化,听不出喜怒,“原来这就是向师傅所谓的宗技术在,不找别人?” 陈子轻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说:“此一时彼一时。” 宗怀棠的额角抽了抽,好一个此一时彼一时。 听这口气,还指望他一个被耍的了人要理解包容,真能。 陈子轻考虑到自己很需要宗怀棠,他们成立室友关系已经进入倒计时,于是他又弱弱地说:“宗技术,等我的危机解除了我就给你赔罪,我现在,我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喊魂仪式都做不起来,太吓人了,我……” “不用跟我解释。”宗怀棠的言语里有些许浮躁的冷意,“随你的便。” “谁稀得给你点香。”他把指尖的几圈红线绕下来,捉住银针随意别在被子上面,双手往长裤口袋里一插,懒懒散散地离开床边。 “真的让我点啊?”汤小光重新回到被占用过的位置,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一时间去偷瞄怀棠哥的神色,确定对方生没生气。 宗怀棠好似没察觉,他走到后窗那里,拉开窗帘开窗。 汤小光觉得自己糊涂了,怀棠哥怎么可能就因为向宁不让他点香了,把他换掉而生气。 这能算啥啊,啥也不算。 “我先选根香。”汤小光定定神,他对着床上满脸期待的人拍胸口,“向师傅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点。” 陈子轻求爷爷告奶奶,祈祷第二根香不要断,顺利烧出香灰掉下来。 汤小光刚开始准备流程,外面就来了个人。 是马强强。 汤小光给他把门开了,他进来就是一声喊:“哥!” 陈子轻内心不断沸腾的惊惶有了停滞:“小马,你怎么还在厂里?” “我在车间上面睡着了,醒来发现都这会了。”马强强呆头呆脑地站着,“我准备回家的,半路碰到一个同志,我,我……” 他一哽,带出了浓重的哭腔,“我才知道哥你病了,钟菇都没跟我说,不是她的错,她不知道我在车间顶上,呜呜,你怎么会病了啊。” “只是着凉。”陈子轻的身体小幅度地颤动着,“药我喝了,针也打了,现在我好多了,明儿差不多能好全乎。” 汤小光小声咕哝:“当大哥的就是不一样,刚才都吓得哭瘫了,眼泪哗哗掉,现在就跟没事人一样安慰小弟。” 宗怀棠不置可否,玻璃窗不知何时被他关了回去。 床前上演着兄弟情深,马强强跪趴着涕泪横流,陈子轻翻白眼,怎么哭出了送丧的架势,他没死呢。 陈子轻都顾不上担心自己的身体了,他只想让马强强停止嚎哭:“小马,我的被子很湿,睡着难受,你帮我换个吧。” “好好好,我这就去拿。”马强强跑去柜子里搬出干净的床单被套枕头巾,他的嘴里自言自语着,有股子神神叨叨的劲儿,“怪我,都怪我,要是我也去看电影,我跟哥一块儿……” 宗怀棠跟汤小光正看着马强强伺候向宁,门外又来个人。 宿舍里除了宗怀棠,陈子轻在内的三人都看了过去。 钟明一下收到三种目光,他停在了门口。 宗怀棠挑眉:“真热闹。” 脚一台就要走,陈子轻赶紧撑着床单爬起来点叫他:“宗技术,你别走!” 宗怀棠听着陈子轻那副焦急慌张的语气,觉得好笑,他也确实笑了,眼里没什么善意和温度:“这么多人陪你还不够?” 陈子轻抿嘴。 宗怀棠像看一个贪得无厌没皮没脸的无赖:“你想要哪几个陪你?” 陈子轻瞟了眼壮硕硬挺一拳撂倒一个的门神钟明,看原版英文书头戴知识光环的正太汤小光,傻里傻气但有贤妻潜力的马强强,不说话靠脸能让人有好心情的宗怀棠。 他对宗怀棠眨了眨眼睛,眼周还是湿的红的,哭过的痕迹偏重。 “我可以……都要吗?” 陈子轻深吸一口气,宗怀棠没骗他,他知道,他听见的那一秒就没来由地确认了。 现在只是不敢信。 他从来都没有往原主身上想过。 目标竟然是原主。 这么说,他的思路是对的,确实按照常理发展了,甲乙是9号楼第二层的人,“我们走廊”真就是那层。 陈子轻见到了胜利的曙光,马上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他高兴地咧开嘴笑起来,笑着笑着忽地一僵。 等等, 之前是原主弄的,那今晚呢? 原主可是死了的啊。 而且死前遭到了难以承受的惊吓,死的当晚宿舍进来过人。 陈子轻呼吸加快,看来这个任务要提交两个答案。他组织语言应对窗户里的人:“宗技术,不好意思,我是太惊讶了,你不知道其实我……” 停了停,无力中带着些许惆怅:“我磕破了头醒来以后,丢失了一些记忆,有的事我不记得了。” 这就能解释得清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做的事,还要问别人。 陈子轻讲完没得到回应,他发现对方的目光停留地似乎是他的嘴,下意识抿了抿,有点干,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这件事我没有对别的人说,连医院都不知情,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你可以帮我保密吗?我怕传出去了,厂里要派领导带我去外地的医院拍片子检查头部,那车间怎么办,我不是大公无私,我够不上那个崇高的光辉,我就想大家每个月能在我的带领下多拿些奖金让家属把日子过好……宗技术,你有在听我说吗,宗技术?” 宗怀棠终于撤回目光:“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陈子轻压低声音,“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抚摸头上纱布,“应该是间接性失忆吧,我在书上见到过,能不能恢复要看运气。” 宗怀棠挑了下眉毛,看不出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 “宗技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坏电线吗?”陈子轻自言自语,“总有个理由的吧,我不可能好好的去拉电线。” 宗怀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陈子轻眨眼:“是要我再求你一次?” 宗怀棠匪夷所思:“向宁,你是不是疯了?” 陈子轻一下一下抠着窗框上的木纹,偷偷瞄他一眼就垂下头,可怜兮兮又执拗地表达着自己对答案的渴求。 宗怀棠:“……”怎么还做作上了。 他看不下去地转身往床上一躺:“为了吓人。” 世界静了下来。 宗怀棠以为自己把人打发走了,他刚抬起腰去拽压在身下的被子,旁边就有“咚”一声响。 陈子轻翻墙进来了,他神智大乱地扑到床边,在宗怀棠发怒赶他前开口:“我拉电线,是为了吓人?” 宗怀棠冷了脸:“把脚从我的鞋子上拿开!” “对不起对不起。”陈子轻立即照做,他挪到一边,“宗技术,我是要吓谁啊?” 宗怀棠趴在床沿去拍鞋上的灰,拍完将两只鞋对齐,他抬头盯着站姿十分乖顺的人,突兀地问:“向师傅,现在几点?” 陈子轻一怔:“我没戴手表,现在的话,我估摸着大概凌晨两点多。” 宗怀棠语气温柔:“还挺早的,是吗,向师傅。” 陈子轻干笑:“宗技术你睡吧,我现在就走。”他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体贴地为宗怀棠关上窗户,不忘丢下一句,“我对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进你宿舍感到惭愧,我会多写一份道歉信,和昨天答应你的那份一起交到你手上,晚安。” 宗怀棠嗤之以鼻,随便就跟人说晚安,什么毛病。 . 陈子轻回去没睡,他早上顶着黑眼圈爬起来,昏沉沉地蹲在宿舍的水泥地上刷了牙,漱口水吐到牙膏沫上面冲淡,手打湿搓几下脸就出了门。 今天陈子轻检查门锁不像昨天那么慌急,他直接叫来隔壁宿舍的人帮忙锁的门,然后在对方一头雾水的注视下离开,下楼梯的时候他踩空了一脚,要不是有个工人及时拉他一把,他准要摔个狗吃屎。 “谢谢你啊,同志。” 陈子轻道完谢就走,他快到一楼时忽然往后看,楼梯上空荡荡的。 刚才拉他的人呢? 上楼了吧。 陈子轻满脸困倦地去了107。 宿舍里,汤小光站在洗脸架前对着镜子擦面霜臭美,他听到敲门声,奇怪道:“谁啊?” 门外的陈子轻喊:“汤同志,是我。” “这么早。”汤小光嘀咕着继续照镜子擦脸,帘子后面那屋隐隐响起宗怀棠的声音,“找我的。” “不会吧?”汤小光去开门,“我觉得是来找我的。” 他揉着双手甜甜地笑:“向师傅,你来找我,是今天要带我去熟悉车间生产流程吗? 陈子轻尴尬地说:“车间流程你让其他师傅带你熟悉吧,我有别的事要做,我找宗技术。” 汤小光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伴随两字:“让让。” 而后他抓着门的手便被拨到了一边。 宗怀棠走出宿舍站在门口,他的手上拿着皮带,胡渣没刮,有股子潦草跟潇洒:“说了找我,瞎凑个什么劲。” 汤小光脸一红,回屋穿上褂子,抱着饭盒去打稀饭了。 陈子轻目送汤小光没入前去食堂吃早饭的人流中,他望着天边浅淡晨光跟宗怀棠说:“宗技术,今天我会朗读郭沫若先生的文学作品,我个人非常喜欢他作品里呈现出的……阿嚏……” “阿嚏——阿嚏——” 陈子轻连续打了三个喷嚏,脑干都要打出来了,他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去,手缩进去:“怎么感觉要降温了,宗技术你感觉到了吗?” “降温了,你的左腿是不是会难受,我昨天让汤同志拿给你的药酒你可一定要记得擦,一天三次,慢慢揉一揉,揉热乎了就行。” 宗怀棠不搭理,他低头系皮带,察觉一道视线飘上来就不走,顿时就烦了:“我系个皮带你也要盯着看?” 陈子轻冤枉:“没啊,我想事情呢。” 宗怀棠从上到下打量他,从他乱翘的头发丝到沾着牙膏沫的黄球鞋:“为了搞清楚你要吓的人是谁,你连夜制定了什么A计划B计划?” 陈子轻摇头:“没有计划,我始终觉得真诚才是硬道理。” 宗怀棠听笑话似的:“别把人笑掉大牙,真诚两个字你知道多少笔画吗?” 陈子轻当场虚空笔画:“18笔。” 一脸“怎么样,我算得对不对”的纯真表情。 宗怀棠莫名其妙愣了一会,他薅着浓密蓬松的短发眉头紧锁,没睡醒啊,还是睡个回笼觉吧。 . 陈子轻连复查都不去了,他接下来两天都把重心放在宗怀棠身上,主打一个如影随形。 宗怀棠下了班跟女职工一起走,拐弯瞥到石头后面的脑袋,他妈要被吓死。 他什么兴致都没了,告别女职工就掉头去找跟踪狂,“滚”字已经在他嘴边跑了个马拉松,即将到达终点。 跟踪狂给了他一袋麻花。 宗怀棠吃着麻花,顺便把“滚”字吃了下去。 陈子轻见局势还不错,就小声说:“我想弄清楚哪个遭了罪,好去跟人谈一谈把前因后果说开,以免人家有心结耽误工作,你告诉我了,我就不追着你了。” 接着又说:“我不但不追着你,我还会报答你。” “是吗?”宗怀棠从袋子里抽出一根麻花,“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他咬着麻花,慢条斯理地说:“你一不能以身相许,二不能让我升官发财,我就问你怎么报答。” 陈子轻语塞。 宗怀棠瞥过去,不满口空话的时候倒是顺眼了点,他坐到石头上面,轻描淡写道:“你吓的人是钟明。”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还没吐完整,面前的人就跑了,一声招呼都不打。 用完就扔。 宗怀棠把麻花都捏碎了,他心想,没有下次。 . 钟明在运河边洗自行车,周围有不少工人也在洗,拉货的大船在随着水波龟速前行,野鸭子在肥嫩的芦苇叶子间玩耍。 晚霞打在水上。 钟明摇着脚踏板在水里转,水花四起往他脸上头上溅,他随意抹了把脸,听见喊声:“钟师傅,向师傅来了,好像是找你的。” 不等钟明把自行车拎上来,那人就跑来叫他,欲言又止有些难堪地说:“钟明,我才想起来我对你干了缺德事,我犯浑了,我脑子不清楚,让鬼迷了心窍误入歧途。” 钟明一听就变了脸色。 陈子轻调整呼吸,当宗怀棠松了口向他透露真相的时候,任务目标就出来了,是向宁跟钟明,他本来想马上提交的,系统问他是否确认的那一刻,他心里一突,寻思还是谨慎点,先确认一下比较好。 于是他就找了过来。 “我想起我拉电线吓你,可我没想起来过程和原因。”陈子轻用脚尖踢着草皮,无地自容的样子。 “你趁我上厕所的时候,偷偷把电线拉了。”钟明一板一眼,“至于原因,副主任的岗位。” 几乎是钟明刚说完,陈子轻的脑子里就多了那一块记忆片段,补上了。 原主读的诗歌里没教他那方面的知识吧,他搁哪学的啊,竟然天真的以为拉个电线就能把人吓出厂,这很不符合他的城府跟智商。 要知道这个时期工人身份依旧是香饽饽,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这碗饭。 陈子轻扭头对好奇看过来的工人们笑笑,他把脸扭回去对着钟明:“我不是偷偷做的吗,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钟明抠着指甲里的泥沙:“我有耳朵,有眼睛。” 陈子轻心说,他也有啊,他碰上停电那次,怎么就没逮到点蛛丝马迹。 “所以你报复我?”陈子轻直白道。 钟明从水里拎出自行车:“我不跟你计较。” “你的意识是,你没有往心里去?”陈子轻说,“那还有谁知道我吓过你?” 钟明忽然沉默。 陈子轻嗅出不对劲,步步紧逼:“我有权知道。” 车座湿淋淋的,钟明擦都不擦,壮实的腿一跨就坐了上去,他在陈子轻的阻拦中骑着自行车走了。 陈子轻晚上去钟明的宿舍找他,室友告知陈子轻,张副请钟明到大饭店吃饭去了,一起的还有第一车间跟厂里的其他中底层领导。 这个局没叫陈子轻,他不知道,兴许张副是觉得他一个伤员,不方便参加饭局。 陈子轻去生活区大门口,边等钟明,边和保卫科的同志聊天。 九点多,一行人分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伙,悠闲地向着大门这边来,他们都没骑车,步走的,风声里夹杂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陈子轻挥手:“钟师傅,这么晚才回来啊。” 或许是钟明看出他的执着,也可能是钟明不想在这事上面和他纠缠不休,就冲后面喝了声:“孙二。” 孙成志在末尾的队伍跟人扯屁,虽然他住家里,但他有时候不想回去就在职工楼找个窝挤一晚,基本都在钟明这儿,师兄师弟亲得很,今晚吃好了饭直接跟着大部队回厂里了。 “啥事儿?”孙成志龇牙咧嘴地吹牛,抽空回应。 钟明说:“你过来一下。” “等会儿!”孙成志的脚踩在马路牙子边上,正吹得兴起,“马上了!” 钟明对才到他下巴的人说:“等孙二聊完。” 陈子轻在等待的时间想过很多猜测,其中一个没多久就从孙成志嘴里得到了验证。 孙成志肆无忌惮地抖着腿:“我师兄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可不行。” 陈子轻心有余悸,幸亏他没提交答案,他搓了搓冒出点冷汗的后脖子:“你用同样的方法吓我是我活该,但是你怎么能在山里吓我,把我吓摔倒,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把脑袋磕破。” 孙成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就他妈在你出院那晚跑你宿舍,打算躲柜子里半夜出来装鬼吓你,我还没实施,我师兄就从楼下扔了个纸团包着石头子砸玻璃上把我叫走,我走得急,晃到电线阴差阳错把你吓了一通,别的还有啥?什么屎盆子就往我头上泼!” 陈子轻大脑一片空白。 这会儿三人里插进来个高瘦身影,宗怀棠明目张胆地站在陈子轻边上旁听,手上拿着一盒抽开的火柴,数着玩。 钟明看了眼宗怀棠:“宗技术,你不回宿舍?” “我等向师傅。”宗怀棠轻笑。 钟明不再说话。 陈子轻都没注意到他们的一来一回,两眼直盯着孙成志:“孙二,你没有以牙还牙,在我背后拉坏电线?” 孙成志故意朝他脚边吐口水:“谁跟你一样幼稚!” 陈子轻张了张嘴,一堆想说的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挤得他头疼,他精神恍惚地跟着人群走。 宗怀棠的身子倾向他,在他耳边出声:“向师傅,我怎么听不明白。” 陈子轻喃喃:“谁不是呢。” 宗怀棠眼睁睁看他往树上撞,一把将他拉扯回来,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我真是菩萨心肠。” . 到了宿舍楼底下,各个车间的小领导们打了招呼各自离开。 陈子轻下意识跟着钟明,孙成志憋不住地怒斥他:“倒是你,一次没完,还没皮没脸的对我师兄整出两次三次,要不是他拦着,我早到厂长那儿揭发你了!” 茶艺速成班 谢浮的尾音松弛染笑意, 像站在废墟前。 陈子轻根细节,他在视频里的迟帘看过来前一刻,及时伸出双手捂住脸。 , 这顾什么的, 干嘛呢我操?” 谢浮好整以人:“我发小问你。” 陈子轻捂脸做表情管理, 时间不充裕, 只能匆匆收起来, 他放下手, 眼睛垂得很低,低到上下两片眼皮快要合起来,不想让迟帘看到他对谢浮发火红起来的眼眶, 更不想和迟帘对视。 就在刚刚,他才知道迟帘失去了和他有关的记忆。 间隔太短没有缓冲, 他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用陌生人的眼神对着迟帘,他又不是一开机就入戏的老演员。 陈子轻动了动嘴唇:“不干嘛,只是抹抹脸。” 谢浮富有耐心地说:“那打招呼。” 陈子轻于是说:“迟同学你好, 我是……” 迟帘不爽:“等等, 我们又不是同学,你没毛病吧你叫我迟同学。” 陈子轻的眉心蹙了蹙, 他静坐许久,抠了抠手指, 喊出一个从没喊过的称呼:“迟少。” 这个称呼如一把刀,把他这段感情处理得不够利落的边沿全部切掉了。 迟帘的心脏抽了一下,他隔着病服揉揉心口, 手术不都做完了吗,怎么他妈的来这毛病,明天干脆不出院了再观察一天, 他怕死,他才成年,还没正式开始他精彩的人生,可不能英年早逝。 “我是顾知之。”陈子轻接着往下走初次见面的流程。 谢浮注意到身边人眼睛垂下去的那条细缝里有一包水,下一刻就要滚出来,他把手机转向自己。 陈子轻快速把脸埋进碗里,吃剩下的饭,他吃完最后一点,那包水也下来了。 碗筷被他全部放回桌上,他起身垂着头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迟帘对他的评价:“怎么感觉茶里茶气的。” 谢浮说:“是个小绿茶。” 迟帘病白的脸骤然一冷,憎恶至极道:“靠,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绿茶,来一个扇一个。” 陈子轻撞到木沙发的角,他揉着撞疼了的胯骨离开。 桌上只有谢浮自己,他把手机放一边:“阿帘,你什么时候这么讨厌绿茶了? 迟帘一愣,嗤道:“谁不讨厌绿茶。” 谢浮云淡风轻:“我。” 迟帘一下没有听出来:“什么?” 谢浮用烫伤的舌尖舔过同样烫伤的口腔粘膜:“我说,我不讨厌绿茶。” 迟帘惊悚地凑到镜头前:“老谢,你转性了?” 谢浮不置可否。 迟帘把耳朵里的那只耳机拨掉,两只一起扯下来丢在病床上,他打了个哈欠:“那土包子不会是你哪个远房亲戚吧,怎么在你家吃饭?” “待会发信息说。”谢浮断了视频,他慢步上三楼,在楼梯拐角找到落荒而逃的小可怜,“现在的你在阿帘眼里只是一个陌生人,他言语上难免会从心出发,这是他的本性。” 谢浮接着又说:“你的长相跟他的固定审美相差甚远,他没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陈子轻坐在沙发上面:“你话怎么这么密?” 谢浮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我在安慰你,很难理解?” 陈子轻:“哦。” 他垂眼看了会对面盆栽:“你开视频叫我跟迟帘打招呼,为的是让我难堪。” “你的目的达到了,我非常难堪,我难堪死了。”陈子轻自言自语地说,“这种事第一次做才有效果,第二次第三次就没什么用了,所以你见好就收行不行。” 谢浮的唇线慢慢闭紧。 陈子轻说:“我和你发小分手不是我背叛他,我们只是缘分到了,不能再一起走下去了,只是这样子而已,你何必拿他忘记我来羞辱我嘲笑我。” “越说越荒唐。”谢浮走向他,“澄清一下,我没想让你难堪,也没要羞辱你嘲笑你。” 陈子轻觉得谢浮把他当傻子。 谢浮的舌尖刺痛:“我只是单纯的,想把你介绍给他。” 陈子轻刷地抬起头:“我还需要你介绍吗?” “你不需要?”谢浮居高临下地看进他那双湿红的眼睛,“现在的你是谁,叫什么姓什么,从哪来的,为什么在我家,你和我什么关系,我不用说?” 陈子轻的脸色变了变。 谢浮怜悯道:“顾同学,看来你还没彻底意识到,你前男朋友把你忘了。” 陈子轻扭过脸望向一楼挑上来的天花板顶部大吊灯,这一切都是缓冲的时间问题,他明天会记住的,会记住迟帘忘了他这件事。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陈子轻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面前的谢浮说,“你能让开点吗。” 谢浮没动。 陈子轻跟他面对面地站着:“你是不是要我马上带着我的东西离开你家?” “怎么会。”谢浮牵动唇边,“你男朋友托我照顾你。” 陈子轻深呼吸:“已经是前男友了。” “不怪你没适应,我也还没适应,我们都需要时间。”谢浮按了按眉间,“除去他的嘱托,你还是我妈拉进来的,没人能赶你走。” 陈子轻无精打采地侧身,谢浮依旧没移开,任由他撞过自己走进长廊。 谢浮拍了拍身上被撞的地方,面无表情地下楼回到桌前。 “介绍也不行。” “莫须有的罪名往我头上按。” “他能把你介绍给发小,我为什么不能。” 谢浮看一眼面前只喝了一口的汤,手一挥,汤碗掀翻了。 地上掉落碎片和凉了的汤,谢浮叫来佣人,他拿帕子擦手上溅到的汤汁,极有涵养地说:“不小心打翻了,麻烦清理一下 。” . 陈子轻趴在床上刷手机,时事新闻在他眼里不停流走没一条引起他注意,他叉掉一个个窗口进微信。 第一第二都是今天给他发茶语的男同学,第三是迟帘,他们这几天都没发过信息,他进去翻了翻聊天框,除了转账记录,剩下都是少年的别扭傲娇和一腔热血的爱。 删了吧。 本来他对迟帘忘了他没有清晰的认知,谢浮一开视频,他就有了完整又深刻的概念。 所谓忘了,是回到最初的起点,他后来加上去的一切都清零。 迟帘是迟家小少爷,是校草,而他只是路人甲。 不对,他后来会成为迟帘发小的对象。 如果那三分之二顺利的话,他就不止是迟帘发小的对象,还是迟帘这个发小那个发小的对象,不会有好评价好印象的。 陈子轻拉出设置,迟帘已经去往下一站,我也要去下一站,我留着记录干什么。 想必迟帘的父母早就清理了他所有平台账号,确保不让他发现我来过。 陈子轻的手放在红色的“删除”上面,迟迟没点。 算了,高考完再说吧。 陈子轻平时从不发朋友圈,这会儿他想发一个,发什么,发个月亮吧。他站在窗边,拍下了今晚的月亮。 阿蒙给点赞了,那两个每天给他发茶语的男生也点了。 三人是他微信里仅存的好友。 陈子轻和阿蒙聊了一会,他拉下裤子检查胯骨的撞伤,青了一块,不严重,过几天就只会留下印子,不会疼。 这晚陈子轻毫不意外地失眠了,按理说他坐长途火车从老家来京市很疲劳,应该占到枕头就睡,可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时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的流逝。 陈子轻爬起来喝了一杯凉白开,他在房里来来回回走动,热锅上的蚂蚁般向他的监护系统救助:“哥,我没办法开始第二段怎么办,你可不可以给我支支招。” 系统一如既往的讲原则,不可以。 陈子轻焦虑地揪着头发继续走,脚在地板上发出轻响,渐渐就出现了细微的湿印,他出汗了,浑身毛孔都张开往外渗着汗液。 脑中灵光一闪,陈子轻心跳加快地问:“我想买道具,就是那种储存感情线类似效果的道具,我不是要全部去掉,我只是去掉一个人的,有吗?” 系统说有,但药有时效,一个月。 陈子轻呆愣许久,真有啊,他讷讷:“时间一到就马上失效?” 系统:“不会一下失效,一个月后会慢慢稀释减退。” 陈子轻点点头:“会很痛吗?” 系统:“没什么痛苦,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陈子轻不敢置信:“竟然不痛。” 那道具药在虚空展现,售价三万九,有效期才一个月,其实挺贵的。 陈子轻算了算,他买了积分还剩几千,只要他等到第四个遗愿想办法完成,积分就会涨。 “我买。”陈子轻说。 官方发出提醒,【宿主陈子轻,请你确认是否购买?】 陈子轻的嗓子有点干,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给出回答:“……我先不买了吧。” .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第一天,学校门口出现了一大盛况。 学生会长亲自执勤。 查勤的老师和他说话,他面带笑意倾听,偶尔回应一句,距离上课时间还早,来的学生不多,进校门的更少。 有些学生想借迟到登记的功夫和学生会长有个接触,那都是不用把未来托付给高考的,罗马路上的住户。 以后多半要和学生会长在某些宴会上聚会。 即便不为学生时代的那点怦然心动,也要为了家族利益交好。 随着时间推移,日光亮起来,学校的轮廓渐渐明朗。 陈子轻走在学生队伍里,他边走边接电话,手机另一头是迟帘的姑姑,那位长辈特地在他开学这天联系他,给他加油打气。 “小顾,你专心备考。”姑姑说,“只要你努力了尽力了,最后成绩理不理想都会是个完美的句号。比起结果,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陈子轻听出她的深意和安慰,用认同的语气说:“我也是那么想的。” 姑姑松口气,两个男孩可以在一起,她也会尽可能地送出支援,但其中一个为另一个几次濒死,那就不行了,没可能了。 去年她前后给她哥跟嫂子打电话,试图让他们十一过二人世界,就这事把她给暴露了,她哥在电话里把她训成了孙子,说她没有身为姑姑的样子,没有尽到长辈的职责。 并叫她以后不要再犯糊涂,不要再联系小顾,如果她还想侄子活着的话。 姑姑在心里长叹:“见没见到阿帘?” 陈子轻靠边走,说话时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气:“昨晚见了,他跟谢浮视频的时候。” 姑姑鼻子一酸,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高考前都住在谢家?” 陈子轻说:“我今天会找班主任问怎么申请住校。” “时间不多了,我觉得你还是住在谢家吧,住校要适应,那会影响到你。”姑姑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要是你运气不好,室友之间的磨合能把你磨死。” 陈子轻迟疑了会:“那我听姑姑的吧。” 他踩着上课铃加快脚步:“姑姑,我到学校了,挂了啊。” 姑姑哎呀一声:“是不是迟到了?” “是迟到了。”陈子轻看一眼执勤的谢浮,“不过没事儿。” 姑姑在挂电话前说:“小顾,你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好好交朋友,姑姑祝你一生都好。” 这是要告别的节奏。 陈子轻停了下来,他其实是很喜欢迟帘姑姑的,不过他尊重姑姑的决定。 电话挂了,陈子轻自觉去谢浮那边登记,他排在几人后面,下垂眼,线条柔软的脸,小麦皮,一眼扫去不会停留的脸。 到陈子轻时,他从前面的人手里接过本子和笔。 前面那人正要走,冷不丁地听见一句:“怎么现在才来?” 他以为是会长问的自己,欣喜地回头解释,话到嘴边却发现会长在看转学生,顿时尴尬地一溜烟跑了。 校门口空下来,谢浮让查勤的老师先走,他监督最后一位迟到的学生:“我在问你话。” 陈子轻在本子上写名字班级:“起晚了。” 谢浮戏谑:“一晚没睡吧。” 陈子轻写字的动作停了停,他起来的时候谢浮已经走了,当时才不到五点,谁能想到谢浮会那么早来学校。 谢家要派车送他,被他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他坐地铁来的。这是他第一次坐地铁来学校,再加上缺觉引起的头昏脑胀,到晚了。 “实在不行就请假。”谢浮的气息落在他发顶,“理由是失恋,没心思上学。” “不用请假,我挺好的。”陈子轻把笔夹本子里,一同往谢浮怀中一塞,背着书包大步迈进校门。 谢浮打开本子,视线跳过上面一溜名字,落在最底下那行。 高三(一)班顾知之。 “字真丑。” 谢浮说着,悠悠地拿笔,把“之”字上面写浅了的“点”加重,涂成个圆,一左一右勾个弯折,像一对狗耳朵。 不用请假,挺好的?黑眼圈难看死了。 谢浮忽然想到那失恋的人领子有块没翻好,他皱了皱眉头,压下想追上去理好的念头。 没压下去。 谢浮抄近路去教学楼,在楼底下逮到人。 陈子轻吓一跳,这家伙怎么是在他前面到的?他看对方的脚,难不成会飞? 谢浮轻笑:“喜欢我脚上的鞋?” “……不喜欢。”陈子轻收回视线要走,谢浮叫住他,“顾同学,你领子没理好。” 陈子轻大早上的心情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你有强迫症,看到别人哪儿不整洁就烦?”他对上谢浮的眼,感觉自己触碰到了真相,“那你别看就是了。” 说完就自行上楼。 背后猝不及防地传来刺耳的“砰”声,他站在楼梯上回头,登记本掉在地上。 谢浮若无其事地弯腰捡起本子,他眼帘上挑,桃花眼中噙了笑意,像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愫:“怎么,顾同学要等我一起?” 陈子轻挥掉“谢浮砸本子”这个猜想,默默上楼。 . 一中少了校草,许多人情绪低迷,一班少了个人,座位进行了调整,陈子轻有了新同桌。 学校没人找他麻烦,放学的时候孟一堃来他座位,叫他去食堂吃饭。 谢浮跟季易燃都在。 五人组变成四人组,而少的那个,是陈子轻和他们的连接点,气氛意料之中的沉闷。 陈子轻去拿馒头,桌上气流都好像流畅了很多。 孟一堃趁机说:“阿帘忘了,我们还要带上那家伙吗?我们和他接触多了,难免会引起阿帘注意,他一注意,万一……” 万一再想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谢浮吃着餐盘里的菜:“我已经对阿帘说他是我爸故交的后代。” 季易燃没了食欲。 孟一堃呛咳嗽:“老谢,你怎么那么说?这样一来,顾知之不就跟你绑上关系了吗?” 谢浮无奈:“我跟他开视频的时候不小心让顾知之入镜了,他问那是谁,为什么在我家,我当时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孟一堃吸口气:“阿帘是真的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两人不合适,分了是天意。”谢浮奇怪道,“老季,你怎么不动筷子?” 季易燃抿着的唇刚动,那个人就拿着馒头回来了,他再次将唇抿成了一条线。 . 陈子轻自顾自地掰馒头蘸汤料吃。 孟一堃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家伙上午正常听课做题,适应能力远超他想象,内核比大多人都要强大。 是他小瞧了。 这么快就能接受假分手成了真分手,不想着去国外上演痴情戏码,要么是已经找好了下家,要么是谈一段就深入地谈,不谈了也能爽快地抽离。 分手了还能跟前男友的发小们坐在一张桌上,正常情况都会避开的吧。 顾知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一堃不知不觉地看入神。 “一堃,你对着阿帘的前对象看得眼睛都不眨,不合适吧。”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他脸红脖子粗:“我去,老谢,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谢浮轻描淡写:“开个玩笑。” 孟一堃一口血都到喉管了,他偷瞥顾知之,好家伙,对方只顾着吃,耳朵聋了。 这他妈都算什么破事,孟一堃有种一伙全是主子,就他是个老妈子的错觉。 陈子轻完全没留意他们谈的什么,也没感应到孟一堃的眼神,他在想事情,很烦的事情。 一个馒头吃完,陈子轻决定问了,他瞅坐在自己左边的篮球队长:“季同学,你要留学的国家是哪里?” 问题一出,季易燃像是认为自己听觉出错,他把身子偏向问他的人,愣愣抬眸。 陈子轻重复了一次。 季易燃眼底闪了闪,颧骨生出莫名的淡红,低声给他答案。 对面的孟一堃感慨,高中生活正式撞进沙漏里,一点点地流逝,季易燃是他爸为他定的学校,没有选项让他挑,也绝对没有更改的可能,孟一堃和他同个国家不同学校,有时间还是能聚聚的。 “一定要去啊?” 孟一堃听到姓顾的问了一句,他表情古怪地瞪视,这是你该关心的吗? “嗯。” 更离谱的是,老季竟然还回了。 孟一堃桌底下的脚去踢谢浮,他俩私底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交集吗?关系好到这程度了? 谢浮没反应,他在笑,唇角划开,不知在笑什么。 有学生会的人来和他说话,他依旧不见丝毫反应,兀自笑着,谁也没看到他交握在腹部的双手颤抖不止。 那是神经在遭受灭顶之祸。 “哎……” 一声叹气擦过谢浮满目疮痍的领地,世界停止崩坏,进入短暂的死寂。 陈子轻手中筷子刮着餐盘里的汤汁,他雅思是过了,可他该怎么奔赴季易燃要去的国家……以他的自身条件,估计只能是个三流学校,那其他必走的程序呢,找迟奶奶? 先不说老人还会不会遵守曾经的诺言,他压根就没脸找。 那就剩下谢家的资源。 留学资金不是小数目,人家凭什么帮他? 真帮了也是天大的人情,大到让他产生心理负担,这让他后面怎么掰他们的儿子?所以他留不成学。 本来他把季易燃放在第二个,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第二个不能是季易燃了。 陈子轻把脑袋从左边转到右边,看着学生会长:“你也要去留学吧。” 字里行间浑然不觉地泄露出了一丝茫然。 谢浮盯他。 陈子轻有种被谢浮看穿内心的不安。 谢浮唇边弧度扩大,手不颤抖了,他摩挲僵硬的手指关节:“我会去京大。” 陈子轻呆若木鸡:“你不出国?” 谢浮全身骨骼都不再疼痛发冷,他淡淡说:“是啊,我不出国。” 陈子轻既震惊又复杂,那第二个就是你吧。 什么时候开始看情感状态,他现在不行,接下来只能尽全力应对高考,上个大学圆梦,体验体验大学生活。 别的暂时都不想去想了。 陈子轻喝了口饮料,高考高考,他记得自己有张技能卡,不知道能不能在限制的时间内当一下学霸,在考场刷刷写卷子。 不行,靠技能卡拿了很高的成绩,去了大学也听不会,不能作弊。 陈子轻发起了呆。 …… 孟一堃终于从发小出国计划取消的惊愕中出来,他凑近谢浮:“你不是早就确定留学的学校了吗,怎么又不去了?” 本来是谢浮迟帘一个国家,孟一堃季易燃一个国家。 现在谢浮不去了。 孟一堃想破头都想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谢家又没破产。 然而谢浮只是说:“个人原因。” 孟一堃不满他的敷衍:“个人原因是指哪方面?” “日后你会知道的。”谢浮说着,关心地瞥向发呆的人另一边,“老季,你手怎么了,痒吗,一直抠。” 季易燃的面色比平时更冷。 “我靠,老季你搞什么,怎么把手抠烂了?!”孟一堃惊呼。 “只是,感染。”季易燃将桌上的一点血迹擦掉。 陈子轻被他们的谈话拉回现实,他一瞟季易燃青筋突显的大手,嘀咕:“一看就是打篮球的手。” 关节粗大变形怪状,挫伤多,指骨很长,指甲修得又短又平整。 季易燃没把一双丑陋的手藏在桌下,就那么给他看。 去了国外,想被他看的机会都不多了,自己又不能不去。旅途漫长,只能把渺茫的期望寄托在将来。 陈子轻只瞟了两三秒。他的眼皮底下伸过来一只手,过大的视觉冲击差让他晃了下神。 谢浮翻转手掌:“那我这是什么手?” 学生会长像求偶期的孔雀,在开屏。 陈子轻撇嘴:“孟同学不是说过吗,就那样。” 谢浮轻挑眼尾:“那样是哪样?” “老谢你记性多牛逼,怎么没印象了?”孟一堃粗声,“老季请我们吃饭那次,我跟顾同学说你的手是仙品,他说他不是手控,他只喜欢……” 谢浮不咸不淡地开口:“行了,想起来了。” 走向恶心人的话题就此止住。 . 陈子轻下晚自习没立刻回谢家,他在找日常茶语的目标,昨天他在火车上找人完成了,今天的还没做。 一帅哥在车棚拿车,陈子轻拍他肩膀,茶语刚说到一半,余光猝不及防地瞥见斜对面屋檐下立着一道身影。 看不太清面孔,但给他的感觉是谢浮。 帅哥把车解锁,不解地挠着头发询问:“有事儿吗?” 陈子轻摇头退开,帅哥骑上车走人。车棚刮了阵冷风,陈子轻把厚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下巴埋了进去:“是谢同学吗?” 谢浮立在那里:“只对男朋友茶?” 陈子轻张了张嘴:“我没男朋友了啊。” “没男朋友了就随便茶?”谢浮似是回想起什么信息,“说错了,不是随便,我注意你半天了,你会打量对方的身高和脸。” 陈子轻瞪大眼睛,谢浮不是坐上私家车走了吗,怎么不光在学校,还跟踪他,无语死了。 “茶个人还有这要求。”谢浮善解人意地说,“你怎么不干脆上校内颜值榜上挑。” 陈子轻没说话,脸上写着“这个想法不错”。 谢浮一步步走出阴影,他拎着书包,一身校服穿出了高级私人定制的气质:“不茶就会死?” 陈子轻半开玩笑:“是啊。” 谢浮也是半开玩笑地口吻:“这不是有现成的吗,不会用?” 陈子轻一怔:“你不喜欢。” “我什么说不喜欢了?”谢浮啧了一声,“我确实不喜欢。” 他往车棚方向走来:“不过我做过你假男朋友,又是你前男朋友的发小,你对茶人有瘾,我可以助人为乐。” 陈子轻头皮绷紧:“我跟他都没关系了,跟你就更没关系了。” 谢浮带着淡淡的烟味站在他面前:“后半句哪来的依据,你最好想明白再说。” 陈子轻一哂,后半句不成立,他住在谢家,有关系。 谢浮体谅道:“你头脑不清醒,明天还是请假吧,我替你交假条。” 陈子轻掉头就走:“我早上就说我不请假了。” “那你一副寡妇样。”谢浮的目光落在停住脚步的人背上,从上到下一寸寸地游走,“你男朋友离开了你没有活不下去,反而活得更好,分离焦虑症也不治自愈,这不是好事?” 陈子轻心说,是好事。 谢浮神情模糊不清:“上次你前男朋友被爸妈叫去房里谈话,你半死不活,他忘了你,忘了你们的甜蜜爱情,这对你来说的确是很大的打击,你如果要殉情,” 陈子轻飞快地阻止他往下说:“我不会!” “说实话,我挺鄙视谈个恋爱要死要活的人,未免太矫情。”谢浮说,“阿帘自身有心脏病,他的要死要活和常规不同,我能理解。我作为他发小,你们谈的时候我尊重祝福,你们分了,我不会对你诋毁落井下石,我希望你在我家住的这半年能做好学生的本分,不忘初衷。” 不愧是学生会长,说得比唱的好听。 有时候亲和友好甚至善良,有时候又发神经。 陈子轻望着会留在京市的少年,那就把日常任务放在他身上吧,去掉“哥哥”这个称呼。 …… 白天上了一天课,陈子轻晚上洗了个澡就睡了,他不知道自己睡着没多久,房门的门锁就被识别打开,谢浮咬着烟走了进来。 房间窗帘拉得严实,里面只有明明灭灭的猩红烟火。 谢浮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握住熟睡人的食指在屏幕上一按,他没把那只温暖的手放回去,而是就那么握着,另只手划进微信。 呵,前男朋友的聊天记录还留着,这么舍不得。 谢浮退出来,用自己的另一个微信加他。 手机被放回去,谢浮蹲在床边盯着床上人,他吸了一口烟,侧头吐出烟雾:“失个恋要用多久走出来?”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两年?”谢浮越往后说,声音越虚幻,他把咬得快断了的烟拨出齿间,“最多半年,不能更久了。” “还有,你今晚对我茶,没有叫我哥哥。” 谢浮将一点烟灰抖在掌心,不烫了才抹上小狗的嘴唇:“明天要叫。” 他走到房门口又返回,靠坐在床另一边的床头,把一支烟抽完了才走。 根本不怕床上的人醒来闻到烟味。 发现了,有发现了的路,那不是小狗想走的路。 但他非要醒,那就走。 …… 陈子轻后半夜醒的,房里已经没烟味了,他习惯地打开手机看看,困眯了的眼睁了睁,点开前半夜加他的网友:请问你是谁? 发完就撤了,这么晚了,明天再问吧。 网友叫“吃斋念佛半年”,头像是一个很大的“佛”字,京市人,朋友圈是经文图片。 经文撞上陈子轻心底不知哪块柔软的地方,他不知不觉把网友的朋友圈从最新翻到了最早,眼睛干涩了准备睡觉,那网友竟然发来信息。 吃斋念佛半年:? 陈子轻: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我没设置验证,你直接就加进来了,我想问你是不是我的熟人。 吃斋念佛半年:应该不是,我喝多咖啡失眠,在微信随机生成器上拿了个号加的。 陈子轻钻进被窝,手机上又来一条信息。 吃斋念佛半年:冒昧问一句,我是你第几个网友? 怪有礼貌的。陈子轻回:第二个。我上一个也是对方加的我。 吃斋念佛半年:有故事听? 陈子轻:没有故事,我之前丢过手机,拿我手机的人把我微信上的好友都删了,就没后续了。 隔壁卧室,谢浮愣了愣,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是我误会你了。” 对不起了,小狗。 . 陈子轻跟第二个网友渐渐聊得多了起来,一天能发至少十几条信息,有个陌生人跟他说说话,他不用顾虑太多。 到了月考,他会给奶奶打电话汇报成绩,分数是向上走的,只是慢,因为他没了辅导的人。 奶奶以为陈子轻对她的病一无所知,他试探过,老人家并不想被他知道。 陈子轻还试探了进口药的事,迟奶奶没中断。 时间过得多快,厚外套脱掉没多久,粗线毛衣就拿掉了,陈子轻从老家带的腊肉香肠很受谢家人喜欢,谢家的家庭氛围是真的好。 陈子轻住着住着就羡慕上了。 过了两月,谢浮带陈子轻去迟家,让他进去拿自己的衣物。 陈子轻当时纠结一道题,人都要疯了,他头脑清晰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迟家客厅,入眼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没了,全没了。 他存在的痕迹没有了,像没住过。 陈子轻有种伤口都结痂了,又被谢浮刮开皮,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愈合的感觉。 谢浮手一抹桌面,捻掉指尖灰说:“还不去拿东西?” 陈子轻去他睡过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不止他的生活用品,就连家具都搬掉了。 好像他是病菌。 陈子轻上楼,谢浮在迟帘的房门前通过验证。 卧室同样是空的,那面摆着他精心准备的小玩意的架子也没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进来会是这个景象?”陈子轻忽然转头去看谢浮。 “我很闲?”谢浮眼下有暗影,他最近忙疯了,气压低得很。 陈子轻抿抿嘴:“没什么能拿的了,走吧。” “看来阿帘的爸妈是真的不想他再记起你。”谢浮弹掉衣服上的灰尘,“白发人不想送走黑发人。” 陈子轻的脑袋耷拉了下去:“我明白。” …… 进了次迟家,陈子轻生了场病,谢浮给他交的假条,一共五天假,他在床上反复高烧,第五天傍晚才下楼活动。 佣人把温着的粥放在他面前,以及他要吃的几板药,他在这种关键时候生病简直作死,真怕自己考不上大学。他要求不高,只要是京市的学校就好了。 陈子轻喝了粥吃完药出去,佣人说晚上风凉,他不能吹风,他不为难佣人,转身掏出兜里的手机回房。 网友给他发了好几个信息,他说自己要好了。 陈子轻看手机走返了方向,他走过谢浮的书房门口就要掉头,谢浮刚好从书房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一缕墨香从谢浮身上飘进陈子轻的呼吸里,他虚软的身子不受控地挺直:“你会写毛笔字?” 谢浮挑眉:“怎么?” 陈子轻的头疼了起来:“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字?” 谢浮探究的目光从他瘦了一圈的脸上扫过,转身进书房:“想看就进来。” 陈子轻看了,是瘦金体。他的头更疼了,像有人把钉子对着他的头顶,用锤子一下一下敲击,叮叮当当吵得他想吐。 谢浮才十八岁,笔法却极其成熟老练。 “你的瘦金体是……”陈子轻听到自己有点失真的声音,“什么时候学的?” 谢母出现在书房门口:“没学,我家谢浮天生就会。” 陈子轻呢喃:“竟然是天生就会吗?” 他舔着干燥的嘴唇,身上不断冒虚汗,自己要谈的三段恋爱主角里面,迟帘是左撇子,不会瘦金体,谢浮会瘦金体,不是左撇子,那季易燃呢? 等等,我为什么会联想到季易燃身上去?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走出书房,他腿一软就要跪下去,一双手伸到他胳肢窝下面,将他撑起来,双脚腾空。 谢母在后面喊道:“儿子,你那样不行,你得抱着小顾,你快抱他。” 谢浮阴着脸看了母亲一眼,嫌她多管闲事。 谢母表情一变,不管了。 . 陈子轻又烧起来了,谢浮用勺子舀小半勺送到他嘴边:“把药喝了。” 他喝不进去,药汁从唇角淌下来,弄脏了衣领。 谢浮把他捞起来靠在床头,他要往床上倒。谢浮索性上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从后面掐开他的嘴,一勺勺地喂他喝药。 “君子不乘人之危,谢浮是君子。” 少年低笑:“本性是。” 最后一口药被他含在口中,咽了下去,他嫌恶道:“怪不得你不喝,这么苦。” 陈子轻昏昏沉沉地说着胡话,好像在吐槽,可他嘴是扁着的,整张脸都皱成了委屈的样子。 谢浮听不清,只看他眼珠扑簌簌地滚落,眼泪烫人。 “顾知之,你在为谁哭?”谢浮将脑袋搭在他肩头,双手扣在他肚子上面,“是我那个愚蠢的发小,还是……” 手徒然加重力道,勒紧他瘦瘦软软的肚子。 陈子轻呼吸紊乱。 谢浮扳他滚热的脸,舔掉他落在腮边的一滴泪:“快点好起来,你再不好,我就挖坑把你埋了。” . 陈子轻第七天好的,他一回校就琢磨自己的作业,找谁给他补课呢。 身边都是学霸,都不用为大学发愁。 当陈子轻厚着脸皮在迟帘三个发小面前说起辅导这件事的时候,三人又一次出现了不同的反应。 谢浮手背的咬伤跟后来的击伤都没留疤,双手白净修长,甲床漂亮,指尖泛粉,他拿着钢笔,指间转一圈,放在纸上。 “这位是年级第一。”孟一堃指谢浮,“你直接跟他说你想怎么补得了。” 只是年级十二的季易燃低下头。 他听到那人对他发:“可以吗,谢同学。” 抱有小心翼翼的期望,怕被拒绝,不好意思,却又很想在高考前抓紧时间提升成绩。 季易燃以沉默面对铺天盖地的懊悔,他平时稍微花点时间在学习上,名次就不至于那么低。 他又一次失去了被选择的机会。 “可以。” 他的发小同意了。 . 陈子轻让谢浮给他补课的第一天,两人就发生了不愉快。 学习计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一看就提出意见:“这跟迟帘给我安排的不一样,迟帘只要我每天早上看一……” 谢浮撑头,手掌阴影遮住眉眼:“出去。” 没有起伏的两个字。 陈子轻在本能的驱使下匆匆走出房间,他去花园待了会,为了学习大业回去硬着头皮敲门。 谢浮坐在窗边,他先前坐的那把椅子不见了,地面清理过,泛着潮湿。 陈子轻刚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做个解释,谢浮在他张嘴前说:“你非要你前男友给你制定的学习计划,那你找他去,我给你买机票。” “你去了,连他的人都见不到。”谢浮恹恹地笑,“保镖会把你送进警局,你只能打电话求我救你。” 陈子轻说:“我打不了,我没你的手机号。” 房里静了一瞬,被一串数字打破。 谢浮看到陈子轻的呆傻样,极淡地笑了一下:“手机号,不存下来?” 陈子轻存了。 谢浮幽幽叹息:“阿帘的成绩排名从来没超过我。” 陈子轻尴尬地挠了挠脸。 谢浮像看着令自己失望的学生:“学习方面,你不该质疑我的能力。” 陈子轻识时务地道歉:“对不起。” 谢浮指着桌上的计划表:“那开始吧。” 陈子轻要拿着表走,谢浮在他身后道:“我不相信你的自律性,就在我这里写。” . 谢浮不凑近盯着陈子轻,他在窗边吹晚风,齿间不时有清脆声响,糖纸在他脚边落了一地。 陈子轻一放下笔,谢浮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一个眼神扫来。 “我只是挠个痒。”陈子轻忙说。 “我也不是要责怪你。”谢浮走过去,将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放在他本子上面,“挑一个。” 陈子轻没有挑:“我不吃。” 谢浮饶有兴致:“不吃糖,还是不吃水果糖?” 陈子轻说:“不吃糖。” “原来顾同学不吃糖。”谢浮将糖一颗颗地收走。 陈子轻想到谢浮妈妈在飞机上说过的一件事:“你真的在戒烟?” 谢浮的气息里混着荔枝味:“佛系戒。” 陈子轻把本子翻一页,按了按自动笔:“什么叫佛系戒啊?” 谢浮说:“看心情,心情不好就抽一根。” 陈子轻来一句:“心情好就不抽?” 谢浮搭着他的椅背,微微笑道:“心情好抽两根。” 陈子轻:“……”他垂头写题,笔尖在纸上沙沙响,灯光打在他脸庞上,拢着柔光。 谢浮不着痕迹地盯视半晌,去桌边喝水冲掉嗓子里腻人的甜,他今天只抽了小半根,洗过澡换了衣裤,哪还有烟味残留。 还真是个娇弱的小宝。 谢浮回到窗边,他阖上眼又掀开,写题的人坐在他的书桌边,开着他的台灯,拿着他的笔,用着他的草稿纸。 下一步就该用他的洗发水,穿上他的衣服,躺在他的床上。 陈子轻写着题,忽然就不由自主地冒出话来:“你今天写毛笔字了没有啊?” 房里温度莫名骤降。 陈子轻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地往床边看。 “睡前写。”谢浮说,“你最近每天都问,这么关心我写没写毛笔字。” 陈子轻讪讪,他不问了,问多了就会让人觉得奇怪。 可他大多时候问都没有经过脑子,想都没想就跑出来了…… . 四月初的周末,陈子轻起早在谢家花园散步,忙着劳作的佣人们客客气气地和他打招呼,他都会回应。 谢家虽然同样是独生子,但女主人喜欢热闹,佣人非常多,显得人气很充足。 这一排住宅,属谢家表现出了富贵人家的阔气。 陈子轻走累了就坐在木亭廊边的一条护栏上休息,他不用擦都知道不脏,因为谢母十分爱干净,只要他在谢家,总能看见佣人在打扫。 这个天气的早晨穿单件有点冷,陈子轻把薄卫衣后面的帽子捞上来戴好,他搓搓手,余光瞄到谢家铁栅栏那边。 一大片绿叶里姹紫嫣红,蝴蝶蜜蜂带来的春意正浓,花开了有些天了,没有败落的迹象。 谢母喜欢花,家里种了许多,谢家哪都是花香。 陈子轻的视线越过鲜花丛飞向对面迟家,他不自觉地起身靠近,迟家的喷泉上飘着落叶灰尘,圆池里的丘比特雕像灰扑扑的,通向客厅的路两旁也长起了杂草。 迟家人不回来,也没叫人打扫,不过近一百天的时间,那么大一栋别墅就有了荒凉的色调。 陈子轻不看了。 谢家大门口突有一个黑影出现在陈子轻视野里,他定睛一看,是季易燃的牧羊犬。 “小花。”陈子轻快步过去。 牧羊犬在铁门外看着他,尾巴一摇一摇,又冷酷又帅气。 “怎么只有你自己啊。”陈子轻透过铁护栏左右瞧瞧,没瞧见季易燃,“你是偷跑出来的吗?” 牧羊犬端坐着。 “你想我带你玩?”陈子轻试探地问道。 牧羊犬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陈子轻被牧羊犬灵动的样子逗笑了,它的体型气质跟眼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很可爱。 “我不知道玩什么诶,”陈子轻想了想,没想到可以和别人家的狗做哪些互动,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带你在附近走走吧。” 牧羊犬颇为绅士风度地退后点,等他出来。 陈子轻刚通过验证打开门出去,后面就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他要摸牧羊犬脑袋的手停在半空。 谢母给季家年轻的女主人打电话:“季夫人,你们家的小花跑到我这来了。” 陈子轻从牧羊犬的眼中看到了失望,他摸了摸它的脑袋:“好啦,下次啦,我接下来都住在谢家,会有机会的。” 很快的,季家佣人过来牵走了牧羊犬。 陈子轻悻悻地回了谢家。 谢母站在垂搭下来的扇形樱树林前:“小顾,你喜欢小花?” 陈子轻说:“我喜欢狗。” 谢母拢着柔色披肩:“阿姨也喜欢。” 陈子轻诧异,他以为谢母对狗毛过敏或者怕狗:“那刚才怎么……” 谢母悄声:“易燃他爸性子怪得很,他养狗都要看生辰八字看出生血型看好多东西,狗对他不止是狗,这里面有些事阿姨也不太懂,阿姨主要是怕你带小花出去玩的时候,让它有个好歹没法交差。” 陈子轻的心里生出点古怪,季易燃他爸迷信? 到目前为止,陈子轻还没有进过季家大门,他对那个迟帘唯一点名道姓的季常林是有抵触的,莫名的畏惧。 人没见到就已经怕上了。 陈子轻跟着谢母往回走:“阿姨,你们跟季家来往多吗?” 谢母没因为他年纪小就敷衍了事:“生意上不打交道,社交场合碰见了会打招呼,其他时候就不怎么接触了,你知道的,我是个热络的人,我很愿意经营街坊四邻关系的。” 陈子轻把手揣进卫衣前面的兜里:“季同学跟谢同学是发小。” “他们小辈有他们的圈子,跟我们长辈没直接联系。”谢母随口一提,“像易燃小妈,我见她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还是跟着我家谢浮去拜年的时候见的。” 陈子轻愕然,季易燃竟然有个小妈,他在迟家住了大半年,一次都没见到过。 谢母无法理解:“才二十多岁的姑娘,成天在家待着,平时她都不出来,要是我真的会闷死,我就喜欢出门和姐妹逛街购物,喝咖啡做做美容。” 陈子轻心说,那么年轻,确实是小妈。 “易燃的家规很严,不准在家里跑动,也不准大声说话,还有很多规矩,好好一个人住久了都能有小毛病,”谢母唉声叹气,“我就总想,他口吃是有生活环境原因的。” 陈子轻不可思议:“他口吃?季同学口吃?” 谢母惊讶地说:“一直在做语言康复训练,你听不出来吗?”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听不出来。季易燃跟他说话的时候很正常,其他人也没告诉他季易燃口吃,他完全不清楚。 谢母说:“那是你听得少,又刚好是他状态好的时候,没有一顿一顿的。” 陈子轻迎着风走:“应该是。” “不说别人家的事了。”谢母拉住他的手臂,神秘地说,“小顾,你跟阿姨来。” 陈子轻被谢浮妈妈拉着去后花园,她的年轻不是靠护肤能达到的级别,是心态好,而只有夫妻恩爱,母慈子孝才能有这么让人羡慕的心态。 . 谢家后花园有块菜地。 陈子轻第一次来,他被眼前的生机盎然吸引:“阿姨,这些都是您种的啊。” “每年春天种,夏天摘。”谢母沿着菜地一条石子路走进去,“不过我不烧饭,我受不了油烟味。” 陈子轻在菜地打量打量,手从兜里拿出来,带着温热拨了拨黄瓜小苗:“要打药,黄瓜叶子后面会长很多小黑虫。” “小顾在家帮忙做事啊,黄瓜叶确实喜欢长虫,我年年都让专业的来打药。”谢母的声音从另一条路上传来,她在查看菜里的蔬菜生长情况。 陈子轻屈指弹飞叶片上的一颗露珠,谢浮妈妈呈现的幸福背后是健康的家庭氛围,那谢浮精神上的问题是怎么来的,天生的吗? 不知怎么,陈子轻想到了遗愿清单上的第二个鬼魂王研,她无论是个人,家庭,还是社交都没蛀虫,可她选择了从教学楼走廊一跃而下,让自己的生命停止在花一样的年纪。 为什么呢。 这对努力活着的贫民小人物陈子轻来说,是个盲区。 难道是……不快乐? 陈子轻只能想到这么浅显易懂的程度了,他没拿出手机上网搜,估摸着可能性不小,因为富裕不止对应物质。 不过,谢浮的性情要真的不正常,他妈妈能不知道吗?那位谢夫人一点都不忧愁的样子。 陈子轻都要怀疑是自己想多了,谢浮没病,他只是不定时的青春期中二病疑难杂症而已,过了这个年龄段就会自愈。 毕竟这段时间谢浮给他补课都很正常。 . 穿过菜地就是湖泊。 这湖水是顺着三家后花园流淌往前的,别墅区每家都能欣赏湖景,搬个椅子放在湖边能坐上一天。 陈子轻看着清凌凌的湖面被风拨出涟漪,他想起来个之前纳闷的事,趁着这个机会问了出来:“阿姨,你们怎么会想到在这里落家,是风水好吗?” “风水?我们家不信这个。”谢母回忆往事,“当年我跟谢浮他爸住在桥山区,我们都觉得住腻了想换个地方,谢浮一岁多点,小手指着房产杂志上一处说‘住住住’,我们就搬过来了。” 陈子轻:“……” 谢母端着胳膊说笑:“当时迟家已经住了半年多,我们搬来后很快和他们交好,过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迟家右边那套别墅也有了主,从此我们三家做邻居,一做就是多年。” 陈子轻没想到就这么简单,毫无玄机。他不走心地说:“你们三家有缘,孩子一样大,一起上学,他们三人关系很铁,互相给出自己家里的防卫验证。” 谢母听到这就说:“ 这还是阿帘起的头,他小孩子心性,爱玩。” 陈子轻安静几秒,来一句:“你们想过以后搬家吗?”他真的很怕那种和抬头不见低头见差不了多少的局面。 “搬家?”谢母沉吟,“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陈子轻的脸部肌肉走向垮了下去,暂时不会是几个月吧,起码几年,那他做三分之二期间,三家是一定要排队排挨着了,绝对的死局,无招可解。 谢母眺望远方:“我跟谢浮他爸住哪儿都可以,将来谢浮谈了恋爱,有个家,他多半会出去住,反正都听他的,他是成年人,能做主,我们也给他自由选择的权利。” 陈子轻并没有感到轻松,他坐到湖边灰白石头上面,一声不吭地看着湖面树影。 谢母没打扰小辈思考人生。 风徐徐地吹过,陈子轻瑟缩了一下,他激灵起来,郑重地道歉:“阿姨,关于我之前和您儿子谢浮假谈恋爱这件事,很对不起骗了您。” 谢母眼角堆起细纹:“哎呀,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家谢浮后来跟我解释过,他是主动替你们当掩护的,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和做法。” 陈子轻更内疚了。 “那个,阿姨,您给我的见面礼,就那张卡,我不小心弄丢了。”他过这么久才想起这件事,不由得窘迫地挠挠脸,总不能说是迟帘吃醋掰断的吧。卡坏了,他没法还给谢家了。 哪知谢母说:“丢了啊,我今天重新给你补办一张。” 陈子轻慌忙站起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姨,我是想……” 谢母打断他,很自然地说:“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毕竟当时我确实把你当我儿媳。” 陈子轻的嘴角轻微一抽。 随便吧,要补就补吧,补了他就给谢浮。他能支付自己的生活开支。 去年他玩青蛙吃豆子赢了迟帘,迟帘耍赖不兑现承诺用三次转账堵了他的嘴,共计三万四,后来他给迟帘折了朵纸玫瑰,迟帘转了九笔钱给他,金额太大,他不敢收。最后还是被迟帘闹着收了,十万出头。 两次加一起十几万块,基本没怎么用。 陈子轻透过谢家后花园的树丛缝隙,去看迟家后花园,他的耳边响起谢母的喊声,他望去。 谢母的语重心长:“小顾,虽然你跟阿帘那孩子阴差阳错没了两年的考验时间,但谈恋爱分手是常事,不要太纠结,顺其自然就好了。” 陈子轻回了个笑容:“我知道,谢谢阿姨开导我。” 下一刻他就托腮收了嘴边弧度:“我只是想不通,迟帘怎么会失忆。” 谢母露出斟酌的表情:“我早前问过他妈妈,说是他到国外突然心脏病发作,情况很危急下达了两次病危,他最终能活下来,是他的身体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去除一些记忆给心脏减掉负荷。” 陈子轻恍然,原来是这样。那他不能给迟想起他的机会,免得迟帘再次受伤。他绝对不可以在和迟帘再见时露出蛛丝马迹,他要全都藏起来,埋起来。 尽管他更希望和迟帘不再见,但那不现实,发小兼邻居怎么会断掉往来呢。 陈子轻甚至想,未来如果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他就动用道具药。那是他给自己留的活路。 他身为宿主,每次抽离和登入都由不了自己,能做的就是在任务期间赚取积分,当前世界用不到,下个世界也会用到,积分是万能的。哪怕主线任务最终失败,他也能根据任务进度获得相应的积分。 这次的主线就是十个遗愿,报酬相当于积分袋。 陈子轻的思绪被眼前的阴影打乱,他抬头,谢母笑得很是温柔,像对孩子寄予厚望的妈妈。 谢母挂着笑脸:“小顾,你想不想吃甜点?” 陈子轻无意识地说:“吃甜的心情好。” “那阿姨给你做。” 谢母没让家里厨子帮忙,她戴围裙和手套使用烘培工具,忙一早上做了香软精致的甜点。 陈子轻吃了很多,他上楼看书写作业,碰见谢浮从卧室出来,往他这边来,和他擦肩时脚步不停,看样子是要去书房。 果不其然,书房的门传来解锁声响。 陈子轻的大脑跳过思考犹豫,直接就说:“你现在是要去写毛笔字吗?” 谢浮一条腿已经迈进了书房,他情绪不高,像是没听见,另一只脚也抬起来,迈进了书房。 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徒留一抹雪松沉香在空气中飘荡。 陈子轻抓抓脑门,谢浮身上的香味饱含孤傲自持,适合高冷之花装逼用,实际他在学校的人设是谦谦君子。 谁知道谢浮真正的一面是什么样呢。 陈子轻舔着嘴上的奶油甜味往自己的房间走,楼梯口突然响起谢母的声音:“是写毛笔字,我家谢浮从小到大每天都写,小顾你都在我家住几个月了,还没留意到吗?” 谢母站在楼梯暗处。 陈子轻不知怎么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转瞬即逝,他笑笑:“我留意到了,只是没和谢同学说,有个爱好坚持下来挺好。” “我儿最会坚持了,喜欢的就不会改变。”谢母说完不多待,转身下了楼。 陈子轻走一步,顿了顿回头,书房的门没关上。 过了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门还是没关。 刚才莫名其妙装作听不到他的问题,现在又不关门,不怕他跑到门口再问一次啊? 陈子轻捉摸不透谢浮,他忍了忍,没忍住,真那么做了。 他去是去了,只是没出声。 上次他没打量,这次才有功夫环顾一圈,书房非常大,家具陈设和物件摆放严整到是强迫症的天堂,一大片书架放眼望去没一处错乱,墙上挂了不少字画,每一幅都能称得上佳作。 尤其是一幅幅的字,每一笔都风姿绰约。 一张宽长的黑木书桌相当吸人眼球,上面摆着一套稀世金贵,能送去展馆当展品的笔墨纸砚。 而展馆的主要展品谢浮立在书桌前,手立起一块淡青玉石。 他那手,比玉石更具收藏价值。 陈子轻不往书房里走,就在门边站着,他的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墨香。 书桌那边传来平淡的一声:“进来。” 陈子轻瞬间就从心不在焉的状态里剥离,他没制造声响,谢浮怎么知道他来了。 “我不进去了。”陈子轻回绝道,“你写你的字吧,我也要回去写作业了,今天的学习计划我还没完成。” 谢浮没看他:“是吗,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可不可以让你在你旁边看?” 陈子轻语塞。 谢浮十分奇怪地说:“顾同学,自从你知道我写瘦金体,你对我似乎就格外的上心。” 陈子轻:“……格外这个词还用不到吧。” 谢浮状似意识到了什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眸:“是在我身上找寄托?” 陈子轻猛摇头:“不是!” “你脸上的表情刚好相反。”谢浮拨开玉石,拿起桌上写了几个字的纸,哗啦抖两下,“据我所知,你前男朋友可不会写这个。” 陈子轻望着炉火纯青的瘦金体,嘴角眼角都耷拉了下去。 像“哭”字。 好似真的就要哭出来。 谢浮随手把纸揉成团抛进垃圾篓:“他知道你心底还有别人吗?你们好歹谈过半年多,这么大事你都要欺骗,你这样可不厚道。” 陈子轻的视线本能地追着垃圾篓里的纸团。 有脚步声靠近,谢浮站在他面前,盯他几秒:“跟我说说,你有几个前男友?” 陈子轻表情认真:“没有几个,只有迟帘。” 谢浮沉思片刻,了然地笑:“我知道了,那就是还有个白月光。” 陈子轻回过神来时,谢浮已经将他拉到了书桌边。 谢浮将镇纸拿起来,往右边放一些,一只手按在纸的左边靠下,一只手执笔:“我这样像你那个会写瘦金体的白月光?” 他又将按在纸左边靠下的那只手横放,整条小臂压住着纸,执笔的右手放在左手背上方,小学生端正坐姿:“还是这样更像?” 陈子轻看着无端兴奋的谢浮,汗都下来了。 “怎么,都不像?”谢浮把毛笔扔到纸上,落下一道凌乱墨痕,他按着陈子轻的肩,凑近的那一瞬,目光深情而狂热。 陈子轻怔怔望他。 谢浮揶揄地叹息:“总算是像了。” 话音带着令人惊悚的颤抖,像有什么被困住的东西急于挣脱束缚,随时都要冲出来。 他气息都似压制,双眼皮褶子清晰泛着诡异的红。 陈子轻在自我防护下后退。 谢浮面上只是皱了下眉头,心底却是阴戾地讥笑,怎么会还怕自己的救命恩人,真是狼心狗肺。 要不是我,你还在拖拖拉拉要分不分,是我救了你。 陈子轻正要快步走,耳边响起谢浮意味不明的话声:“你才和你前男朋友分手,就在他的发小身上找你白月光的影子,顾同学,你这么做,不觉得自己有些,” 谢浮顿了半拍,兴味地吐出两字:“轻浮?” 陈子轻脸色一僵,口不择言地说:“我跟他谈的时候是真心真意的,我没有对不起他,我问心无愧,我是被分的,他也没有跟我分,我们就那么结束了,结束了就是没关系了,而且什么叫才分手,到今天已经分了三个月零7天了,都过去三个月零7天了,我不能有新的生活了吗?” 谢浮的脑海翻搅着腥臭恶念,那些都溢不出来,他矜贵优雅,散漫地笑了一声:“sorry。” 陈子轻只是没有搭理,谢浮就像是听见了声嘶力竭的怨哭和尖叫,他的太阳穴神经质地一下一下鼓动,喉咙里掀出不是很在意的声音。 “不原谅我?那要我怎么做,我再演一次你的白月光,好不好?” 陈子轻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我都说了我没有……” 谢浮很随意地抄起重而光滑的砚台,对准他那只能拿毛笔,写出一手漂亮瘦金体的右手。 陈子轻眼皮直跳,他的神经末梢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脑子混乱地抓住谢浮的胳膊阻拦:“谢浮,你疯了啊!你砸下去还怎么写字啊!” 谢浮无所谓地笑:“有没有白月光?” 陈子轻潜意识里躲避这件事,有种被窥探的不适:“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承认我有白月光?” 谢浮挥开他的手,要把砚台往下砸。 “没有!”陈子轻急乱地喊,“我没有白月光,我只是喜欢瘦金体,佩服写得好的人!” “砰” 砚台被谢浮放回原位,他坐到书桌上面,长腿踩着地板,悠悠闲闲地笑:“看来是真的没有白月光,那是我误会顾同学了。” 陈子轻短时间内情绪起伏过大,他脱力地蹲下来。 谢浮蹲到他对面,他吓得往后一瘫。 “我长得很可怕?”谢浮摸脸,“我每天放学给你补课,你的模拟一次比一次考得好,考试做到我给你出的题的次数越来越多,你不感恩,你还怕我。” 陈子轻被他说成了白眼狼。 “你前男朋友在国外开始全新的生活,他的三个发小,孟一堃在和朋友们享受最后的高中生活,季易燃在准备出国事情,只有我在当家教老师,教一个不知好歹的学生。”谢浮扶额摇头,“我图什么?”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偷瞄他一眼:“我只是被你要砸手的行为吓到了,还没有缓过来。” “竟然是我的错……”谢浮拉长音调。 陈子轻怕了他了:“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真的,全部都是我的错。” 谢浮没有表情。 陈子轻发怵,他眼神躲闪,小声说:“真的没有白月光。” 谢浮噗哧笑出声:“我相信顾同学了。”他起身,对着瘫坐在地上的人伸手。 陈子轻犹豫了下,把手放了上去。 触碰到一片凉意。 他下意识要把手抽走,谢浮却已经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闻见彼此的气息。 谢浮睫毛长密,五官似乎又长开了些,越发深邃夺目,他身上香香的,有着青春年少时值得倾慕的所有优越品质。 陈子轻的视线落在他们同一款式不同色的拖鞋上面。 “既然你喜欢瘦金体,我就送你一副字。”谢浮忽而一笑,“你来提,我写了送你。” 陈子轻不想要,不敢要,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啊。” . 那副字写的不是金榜题名,是——随遇而安。 谢浮不在陈子轻面前和迟帘开视频打游戏,陈子轻知道他们几个发小经常联系,感情依然很要好,只是跟他无关。 他和网友成了能聊很多话的朋友。 临近高考,学校有人要跳楼,陈子轻在任务者的直觉下跑了过去,谢浮也在。 跳楼的是学生会的成员,他面容憔悴,精神状态很不好。 陈子轻在天台后方东张西望。 谢浮凑到他耳边:“那位被鬼附身了?语气十分的稀松平常,像在说“今天真热”。 “……”陈子轻把手挡在嘴边,悄悄说,“站太远了确定不了。” 谢浮抬脚过去。 陈子轻慌忙说:“诶,他都站到边上了,你直接过去把他吓到……” 谢浮已经和男生并肩。 男生两条腿打摆子,眼里布满了急于找到解脱的崩溃,谢浮扫了眼他跟天台边沿的距离:“十厘米。” 谢浮往前迈:“八厘米。” 男生呆呆看他。 谢浮双手抄在口袋,慢悠悠地再次抬脚,落下:“五厘米。” 男生忘了自身的痛苦,他被会长的举动惊骇到了,嘴巴张得极大,能看见通红肿大的嗓子眼。 就在这一瞬间,谢浮把他拎住,往后面天台一甩。 陈子轻和赶过来的领导安保都面无人色,一阵后怕。他望着与领导交谈的谢浮,对第二段甜甜的爱情没一点期待。 . 那男生在校领导和心理师面前一声不吭,问什么都不说,谢浮把他带去学生会办公室,他才开始说话。 “我不想活了。”男生蜷缩在墙角,“我受够了。” 谢浮把门外偷听的人拉进来,关上门说:“学习压力?” 陈子轻让谢浮拉去办公桌后面,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只等着男生的下文。 “不是学习压力,我没有学习压力,我撞鬼了……”男生喃喃自语,他从去年七月半开始就被折磨,不死也要疯了,不如在疯之前死掉。 “撞鬼?”谢浮瞥一眼激动椅子上激动起来的人,“说来听听。” 男生嗫嚅地说出了他的遭遇。 七月半那晚他不过是刷到了个帖子,噩梦就开始了。 不论是电脑,手机,还是电视上都会出现那个帖子,镜子里也会有,有时他在街上路过橱窗玻璃,下意识看了看,会发现自己旁边有张脸,和他一起看玻璃上的帖子,是张模糊不清的脸。 陈子轻听着,第一反应就是消失的帖子?学校一直没有异常,他就没有多想。 “是不是失物招领区的帖子?”陈子轻试探? 男生双眼暴突,浑身发颤:“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子轻抓眉头,看来是了。 敢情不是没异常,是当事人能忍,不往外说。 陈子轻在男生企图找到同伴的期盼中说:“也是七月半的晚上,有个学弟在那个区看见个帖子,一刷新就没了,他以为自己看花眼。” 男生呼吸粗重:“肯定是同一个帖子,他跟我一样!” “那没有。”陈子轻对上他不敢置信的眼神,“我前些天还遇到学弟了,他身上没有鬼气。” 言下之意是,你身上有鬼气。 男生没有惊恐大叫,他都被鬼盯上了,怎么可能没事。 陈子轻的注意力分到谢浮转笔的手上,他强行拉扯回来:“帖子内容是什么?” 男生闭上爬着血丝的眼睛,机械地念了出来。 帖子内容是——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它不见了,上面有我的名字。 男生念完最后一个字,办公室就刮过一阵阴风。 谢浮不受影响,他理解地笑了声:“第一份礼物确实值得珍惜。” 男生歇斯底里:“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礼物又不是我拿的!”他吼完,绝望地哭了出来,“我在班里有时候会拿个笔拿个便利贴,只有这种了,别人的礼物我怎么会拿,还是写了名字的,我根本干不出那样的事。” 陈子轻伸出手指划拉桌上一堆表,归纳整齐的表在他的划拉中出现了平常人捕捉不到的错位,谢浮不是平常人,他一眼就发现了,但他克制着没立即整理。 上次提个领子就被冲,脾气大得很。 谢浮去饮水机那边接了杯水放在桌前,陈子轻看到就端起来喝了口。 送礼物的人很重要,礼物丢了,才会在死后成了执念。 陈子轻问男生:“是不是想让你帮忙找礼物?” 男生一愣。 “你没想过这个可能啊?”陈子轻傻眼。 男生羞愧万分:“可为什么要我帮忙,我又不认识……” 陈子轻说:“你知道是谁发的吗?” 男生被问住。 “你不知道怎么确定自己不认识。”陈子轻自语了句,扭脸对着谢浮,他没什么想法,只是刚好对上了。 谢浮倚着办公桌:“接下来要做什么?” 陈子轻眼一亮:“查发帖人。” 谢浮不快不慢地问:“找谁查?” 陈子轻想了想:“学生会。” 谢浮拎起水杯,喝下去点温水:“学生会的谁?” 陈子轻没注意到他也喝了:“你啊。” 谢浮颇为欣慰地“嗯”了一声:“不错,考本科不是问题了。” 陈子轻:“……” . 发帖人“一片云”的注册信息透露,她是高三(7)班,向娟。 七月半穿红鞋子跳了的女生。 学生在学校跳楼谈不上诡异,但她死时穿的那双红鞋难免让人联想到许多鬼故事,当时她的死引起全校轰动,事后班里不再提起她那个人,当作从来都没有她的存在。 男生知道贴主的身份后更加迷惑:“我跟她没有过交集,她为什么让我找,我去哪找……” 陈子轻说:“肯定有交集,你信我。” 男生想说你谁啊,你让我信你我就信你,但转学生听说了他的邪乎事竟然丝毫不慌,装逼是装不出来的。 会长还让转学生坐在他的椅子上。 虽然两件事不沾边。 男生眼神空洞地望着操场上的学弟学妹,只有他能看到帖子,他说了没人信,说多了会被当成学习压力大精神失常疯了。 爸妈带他看心理医生,喝香灰,朱砂画符……什么法子都试了,家里也试过给他转学,付诸行动当天爸妈就出车祸受伤,鬼魂不准他离开一中,他想着高考完总可以了吧。 谁知高考倒计时进入30天,帖子侵占了他身边反光的地方,这几天竟然印在他的瞳孔里,看什么都是帖子。 他撑不下去了。 这大半年他只顾着害怕,没有冷静下来分析过,也没人能够讨论。 人大多怕鬼,遇到鬼就没了思维能力。 男生想不起来他和那个女同学有什么交集,他们座位离得远,没说过话。 难道是暗恋他? 他长得很普通,个子不高,脸上都是青春痘,怎么会有人暗恋他,不可能的。 陈子轻在观察男生的微表情。 谢浮看手表:“别在这耗了,先去吃饭。” 陈子轻说:“我没有心思。” 谢浮轻凑近,陈子轻后仰头紧贴椅背,听他问:“你捉鬼有业绩?” 陈子轻惊悚住了,他强自镇定:“我不捉鬼啊,我只是好奇。” “行,那就好奇。”谢浮打电话让学生会的人送来饭菜,“在办公室吃吧。” 陈子轻欲言又止:“你看起来很爱干净,真的要在办公室吃吗?” 谢浮对他笑:“不要再问这个问题,吃完通风。” 陈子轻悻悻然地闭上了嘴巴。 . 男生怎么都想不起来交集,陈子轻跟他大眼瞪小眼,茅塞顿开,快速让他去失物招领处找向娟的礼物。 最好是别人不插手,他一个人找。 男生下午课都没上,就待在失物招领处,他在第一节晚自习期间找到了那个礼物。 明明有名字都没人管,是他在最角落的一个柜子里发现的。 紫色的小礼盒,一摇晃就会发出哐当哐铛响,可能是块橡皮,也可能是发夹,礼盒上面写着“祝向娟生日快乐”。 女孩子的字,不知道谁送的。 男生胆战心惊地拿着盒子跑去实验班:“会长,我找到了。” 谢浮接过盒子去一班。 陈子轻在专心刷题,听到说有人找他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谢浮进教室,走到他桌前,他嗅到熟悉的雪松沉香才有察觉地抬头。谢浮转身朝外走,陈子轻放下笔跟他出去。 陈子轻在走廊看清了盒子上的字迹。 “是女生写的吧,估计是她闺蜜。” 男生在一旁说,“闺蜜送的礼物,死了也要找到。” 陈子轻望着字迹,他下午趁下课时间去七班打探过,七班人挺反感的,只有极个别人愿意理他两句,他们只言片语勾勒出的向娟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关于她的喜好与习惯,他们一问三不知。 季易燃也是七班的,可他一看就不清楚班里同学的情况。 所以陈子轻就没问他。 陈子轻让男生帮她找向娟生前的作业本,他废了很大劲才找到一张卷子。 盒子上的字迹跟卷子上的一模一样。 楼道里一片死寂。 那句“祝向娟生日快乐”竟然是向娟自己写的。 她过生日,自己写给自己的生日快乐,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还不见了。 那一瞬间,陈子轻的遗愿清单上面有了变化,王研的名字底下出现了——向娟的名字和她的脸,一寸照,安静木讷的模样。 【有些同学在学校过生日,教室装扮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大家会送他们小礼物,给他们唱生日歌,他们的朋友也在场,那样的生日一定很开心吧,我好想在毕业前过一次啊。】 “顾同学,我想起来一件事,好久以前了,就我每天骑自行车上学,有天我遇到向娟,嘴里咬着包子挥了挥手。”男生不是很确定,“只是挥了个手,这算交集吗?” “分人吧,我觉得不算,你觉得不算,我们都不是向娟。” 陈子轻瞟向瘦得皮包骨毫无少年气的男生,恐怕他那次对向娟挥手,是她学生时代第一次被人看见。她把他当作唯一的朋友,甚至是唯一的同学。 向娟死后之所以盯上他,就是觉得只有他能帮忙找到自己丢失的生日礼物。 陈子轻同情遭了大罪的男生:“你回班里吧。” 男生惊惶不安:“没,没事了吗?” “没完呢,你等我叫你。”陈子轻身上有股子令人安定的气息,“到时候我让你做的事,你照着做就好了。” “好……好……我回班里……”男生一步三回头。 陈子轻唉声叹气,向娟穿红鞋不是有滔天的咒怨,只是为了引起同学们注意。 大家看的鬼故事版本里有说人死的时候穿红色会变成厉鬼,向娟那么一跳,同学们必定会讨论她,记住她,再也不会注意不到她了。 说动七班全员给向娟过生日没那么容易,她死了,是个鬼,谁想给鬼过生日啊,还不是烧纸。 感觉晦气,怕沾到脏东西。 而且这个时期,七班保送的留学的好多都不来学校了,有的估计在外地,甚至别的国家,想召集他们比较麻烦。 要不让季易燃帮忙叫一叫,他篮球队长的身份不够,就让谢浮上。 陈子轻这边不能说是向娟想过生日,不知道该以什么名头办。他发愁地转身,额头差点撞进谢浮怀里,吓他一跳:“你怎么还在这?” 谢浮不答反问:“我不在这在哪?” 陈子轻说:“当然是回你的实验班啊。” “你不是要去向娟家?”谢浮神情懒懒的,“我陪你去。” 陈子轻没想到谢浮能猜出他的下一步,他拒绝地说:“我不要你陪我。” . 最终还是谢浮陪陈子轻去了向娟家。 陈子轻想通过向娟家人了解到她的喜好,方便给她装扮生日现场。 向娟每天骑自行车上学,陈子轻跟谢浮也骑的自行车,有一段路上一点灯光都没有,黑漆漆的,不知道向娟经过的时候会想什么。 到了向娟家,陈子轻让谢浮敲门。 谢浮坐在自行车上,腿撑地:“我不是个可有可无的挂件?” “你口才好。”陈子轻满眼真诚,“相貌好,气质好,长辈不认识你的时候都愿意和你说话。” 谢浮心底冷笑,真当我也是迟帘那个好哄骗的傻子。 “你今天是不是忘记茶我了?” 陈子轻蹙眉:“怎么在这时候……” 谢浮拨了拨车铃铛:“把茶语说全了,我就去敲门带你进向娟家,你什么都不需要问。” 陈子轻权衡利弊,茶语他反正是要说的,他不算亏。 “哥哥帮帮我。”陈子轻张口就来。 谢浮腿一抬便从自行车上下来,他靠近茶完他的人,弯腰笑:“今天比昨天短四个字,你是在敷衍我?” 陈子轻翻白眼:“每天都不一样。” 察觉谢浮气息不太对劲,他补了句:“明天会很长。” 谢浮眯眼盯他一会:“那我拭目以待。” . 向娟的爸妈都在家,谢浮表明学生身份,夫妻俩把他当未来金龟婿看的眼神消失无影。 “我大女儿死了那么久,只有你们来看她。”向爸说。 谢浮诧异:“她班里的同学都没……” “娟儿的成绩一般,长相一般,性格一般,所有都一般,上课举手也不会被叫起来,我听她说有次圣诞节班上发苹果,一人一个,没有发到她都没人发现。”向母抱着七八岁的男孩坐在腿上,喂他吃苹果,“她哪有朋友啊。” 陈子轻憋不住地说:“能自己考进一中已经很好了。” “她的运气都在中考的时候用光了,她进了一中普普通通。”向爸叹气。 陈子轻没再说话。 向爸问他们来做什么,谢浮解释:“马上毕业了,学生会想给三年里去世的同学办纪念活动,也是种祝福。” 陈子轻倏地看向谢浮,纪念活动可以是生日会吗?不一定就不可以的吧。 向爸说:“不需要我们去吧,我们没时间。” 谢浮屈指在身边人背上点两下。 陈子轻会意地说:“不需要,我们只想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他说完问道,“我们能去她房间看看吗?活动方案要针对死者的喜好,所以我们想了解……” “喜好?我大女儿没有喜欢的东西,她吃的穿的用的都不挑。”向母吃儿子不肯吃了的苹果,“她那个房间现在是她妹妹在住,原来的装修她妹妹不喜欢,就重装了一遍。” 陈子轻脑子一嗡,鬼魂的房间重新装修了,岂不是没她生前住过的痕迹了。 谢浮趁他走神,将他袖口的褶皱抚平:“那她妹妹?” 向母叹气:“住校呢,小孩子脾气大,不让我们随便进她房间,我们就不进去。” 谢浮面上沉吟,身旁人半天都不吱声,他颔首笑道:“那先这样,不打扰了,有需要我们下次再来拜访。” 向母想到她二女儿被理发厅的理发师迷花了眼,她忙叫住满身贵气长得好看极了的少年:“诶,同学,可以留个微信吗?” 谢浮歉意地说:“不方便。” …… 离开向娟家里,陈子轻心里堵着往前骑车。 谢浮看前面的人越骑越远,忘了后面还有个人,他把车头一转。 书房那次,顾知之怕他砸伤自己的右手,天台那次,顾知之似乎怕他跳下去。 顾知之比他更爱他这条命。 但是, 动不动就忽视他。 一声巨响擦破夜幕,随风涌进陈子轻的耳中,他已经骑到路口准备往左拐了,闻声往后一瞥。 谢浮的自行车翻倒在地,车头变形,轮子急速转动,他躺在花坛边,没有生息。 陈子轻人都傻了,他赶紧掉头把自行车骑过去,车没停就甩一边,跑到谢浮面前喊问:“谢浮!” 谢浮的面部大半被阴暗笼罩,一小部分在路灯的光晕里,白得吓人。 陈子轻不敢乱碰他,慌里慌张地说:“谢浮,你怎么样,你骑个自行车怎么摔成了这样,你……” 谢浮并不痛哼,他的嗓音里尽是平淡漠然:“你不是只顾着自己骑吗,回来管我做什么。” 陈子轻:“……”我倒是真的不想管你,谁让你是三分之二。 可想到他那些瘦金体,陈子轻抓住了谢浮的校服袖子。 “别说这种话,我怎么不管你。”陈子轻快速拿手机打120,一只手搭上他按号码的手,覆上来一层死沉沉的冰凉,他汗毛竖起。 谢浮忽然说:“顾同学,我腿断了。” 陈子轻手里的手机掉了下去。 “骗你的。”谢浮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额角,他沾到一片温热,惊得手哆嗦。 谢浮感觉到他的恐慌,轻轻笑:“我头破了,这回是真的。” 陈子轻被血腥味冲得眼发黑:“这边的路况还可以,路灯只是隔得远但没坏,你到底为什么会摔倒?” 谢浮一把扣住他的胳膊,慢慢坐起来,沙哑地说:“你跟你前男友做过几次?” 陈子轻站不起来,胳膊上的手看着是文人雅士的手,却让他无法挣脱,他气道:“谢浮,你有病吧,你头撞破了还问这种……” 谢浮额角流下血液把半边脸染得血迹斑斑,他满不在乎地伸手蹭掉:“你说出次数,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摔倒。” 茶艺速成班 陈一刻如此确定, 谢浮有病。 谢家的和睦温馨是玻璃罩子,一碰就碎。一旦了,老两口不知道多愁苦。 陈子轻走了会神, 他猛然一个激灵, 不对啊, , 而是问次数。 ? 迟帘不可能连这么私密的事都和发小分享。 谢浮像看出陈子轻所想, 体贴地为他解惑:“阿帘把油套放在我房里, 去年年底他给我打电话,叫我把那两样东西送到他家门口,我当时在家宴上走不开, 他进我家找的时候全程和我通话。” 陈子轻头晕目眩倒抽凉气,迟帘是二百五吧, 那些东西都放在发小家里。 谢浮眼含笑意地看他:“所以是几次?” 陈子轻掰胳膊上的手指:“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骑个自行车都能摔成这样。” 谢浮的语气轻淡,满是笑他自欺欺人的笃定:“你想知道。” 陈子轻讨厌随时都被看穿内心的感觉,他掰谢浮的手指, 掰得更大劲。 掰不开, 陈子轻气馁地说:“两次。” “才两次?”谢浮用沾血的那只手捋微乱额发,好看的眉间尽是难以置信, “不会吧,这么少, 我听他电话里的口气,再加上处男的通病,当晚就该是10次以上。” 陈子轻:“……” “第二天我们联系不到阿帘, 你们还在做吧,那就是白天又做了一天。”谢浮沉吟,“怎么也得是30次。” 陈子轻:“…………” 谢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哪来那么多,迟帘又不是秒男。 陈子轻回忆了一下,迟帘就第一次不到一分钟,后面一次比一次可怕。 青春期一发不可收拾,身体里装了自动充电的电池。 这会儿路上没车辆行人经过,两辆自行车躺在地上,花坛边坐了个少年,他在嗅沉入前男友|情||事中的人身上蔓延出来的味道。 风好像没了,气流也停止流动,夜幕下的这方天地犹如成了恶鬼狂欢地,阴森诡谲。 陈子轻毫无预兆地到了个冷战,他抽离出前尘往事,视线放在谢浮身前校服的灰土上面,倍感新鲜,这么严整到容不下一点沙的人,狼狈了。 血腥味直朝陈子轻鼻息里扑,他定定神:“谢同学,你别胡说八道。” 谢浮脸上的血流到脖子里染红衣领,他笑容清晰明朗:“我胡说?吃过肉以后可就吃不了素了,高中生没节制,阿帘胡闹,你宠着他,所以粗略估算,你们从年底那次到分手,上百次有了。” 话音一落,他就敛了笑意,轻声语:“你跟我说,两次?” 陈子轻呼吸急促浑身发抖,上百次?那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这个数量,他会拉裤子里吧。 谢浮到底在说什么啊! 陈子轻平息无语的心绪,他对上谢浮那双幽深的多情眼,认真地说:“真的只有两次,骗你我是狗。” 谢浮无声半晌,猝然扣着他胳膊往自己身前一拉,嗅着他的忐忑与紧张,冰凉失血的唇弯了弯:“我摔倒是因为我开小差,骑车撞上花坛了,骗你我是狗。” 他们四目相视。 ——我不诚实,所以你也不诚实? ——你不诚实,我何必给你诚实。 . 于是两条狗去了医院。 这个点急诊室的病人家属不算少,陈子轻拿着单子匆匆忙忙地给谢浮排队缴费。 谢浮的脑袋包了一圈纱布,脸比纱布还白。 陈子轻站旁边听医生的叮嘱,余光瞥谢浮,三个发小都白,一个比一个白,季易燃是暖白肤色,在他面前都够白了,更别说是冷白皮的迟帘跟谢浮。 医生的问声把陈子轻的思绪拉扯回到正轨上去,没有再想无关紧要的事情。 “真的没有出现头晕恶心之类的情况?”医生再次问病人。 少年身上有干涸的血迹,脸上脖子上手上也有,他没清理过,就这么站着,眼睫低落,有股子令人压抑的厌弃感。 不知是在厌弃什么东西,又好像是什么都厌弃。 旁边人喊他一声,他那张全无生机的出众面孔褪去些许死气。 就像什么呢,像一潭铺盖着厚厚一层水草青苔的水面冒了个小泡,底下竟然有鱼。 医生很敏锐地捕捉到年少不为人知的情感,他这次把谈病情的对象换成病人的同伴:“伤口不小,我还是建议你同学做个CT看一下有没有颅内损伤。” 陈子轻偷瞄好似唤了游魂症,灵魂不知道飘哪去了的谢浮,小声说:“我们做吧。” 谢浮比常人要黑的眼珠神经质地细微一动:“好啊,做。” . CT拍了,没多大问题。陈子轻想让谢浮叫家里的司机来接他们,可谢浮看起来完全没有要那么做的意思,他只好提议打车。 哪知谢浮说:“我不想打车。” 陈子轻跟他大眼看大眼:“不打车我们怎么回去?坐地铁吗?我是可以,就怕你……” “地铁?”谢浮自我调侃,“我这样去坐地铁,还没到站就能霸占短视频头几位。” 陈子轻一想也是,现在的人喜欢拍所闻所见发网上分享,谢浮的相貌气质和血迹不引人注目才怪。 到时连带着他也要被评论,让学校的同学跟谢家人刷到了,后续短不了,能拍成连续剧。他又不能丢下谢浮,自己坐地铁回去。所以地铁这个交通去掉。 陈子轻把球踢给谢浮:“那你做决定。” 谢浮捻了捻指骨上沾的血印:“我们打车来的医院,自行车还在原来的地方。” 陈子轻想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你不会是想骑自行车回家吧?” 谢浮不说话,只是笑。 “你脑子是不是,”陈子轻把后半句吐槽憋回去,他放软语气说,“你伤口缝针了,又是在头上……” 谢浮立在灯光外围,轮廓和眼神都有点模糊浑浊:“头上的血液运输比较丰富,皮肤恢复的速度相对快一些,我不会留疤的。” 陈子轻心说,谁管你留不留疤。 但他的余光往下一滑到了谢浮垂下来的双手上:“谢同学,你别扯开话题,你的情况根本就不能骑车。” 谢浮轻快一笑:“那你载我就是了,这么简单的事。” 没给陈子轻拒绝的机会,谢浮又说:“至于另一辆自行车,我让人骑去学校。” 少年说这话时从灯光外围走进来,陈子轻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愉悦,他很满意自己的决意。 . 大晚上的,陈子轻骑车带着谢浮,一条马路一条马路地穿行。头发湿哒哒的,皮肤粘腻得发闷,身上的汗干了又有,他觉得自己馊了。 风是往他后面吹的,谢浮坐在他身后,肯定是闻到了,他管不了对方嫌不嫌弃。 陈子轻哼哧哼哧地上坡:“不行,你还是下来吧,我骑不动了。” 谢浮屈着的腿:“顾同学,你让一个伤员自己上坡?” 陈子轻满头大汗地回头瞪他一眼,他愣了一瞬,轻扯惨白的唇:“那我下来好了。” “……算了算了,你坐着吧。”陈子轻阻止谢浮,他绷得酸痛的小腿肌肉抽几下,奋力蹬自行车。 谢浮怎么还有病弱娇气的一面呢。 陈子轻骑到坡上都没捋清谢浮到底有多少面,这个三分之一比他做过的所有题目加在一起都要难解析。他怀疑谢浮故意不坐车,非要让他载,为的是把心里的阴暗一股脑地甩在他身上,报复他,让他受累。 尽管他根本想不出他哪里让谢浮不痛快了。 路过一片桦树林,起风了,陈子轻放慢车速,他仰了仰潮热布满水光的脸,嘴里发出舒服的叹声。 一根指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他的后脖子,那处被碰到的皮肤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没往后看:“怎么了啊?” “快十一点了。”谢浮十分温和地说,“你今晚的易错题还没复习,真要在这吹风?” 陈子轻被他一提醒,赶快踩脚踏板。 月光挂在桦树的树梢上面,星星有很多,它们都在看他们。 谢浮低着头,伸手去捉骑车人翻动的衣角,那弧度肆意自由,也好像对任何人敞开,可以随意探进去抚摸,他轻轻幽幽地笑:“风确实凉快。” 陈子轻看不到谢浮的表情,只听见他的笑声。谢浮笑时胸膛带起的震动擦到他背脊,裹着微凉的体温跟复杂的少年气息,他往前躲了躲。 身后的笑声就被风吞没了,消失了。 . 谢浮受了伤,谢家灯火通明。 长辈问完事情经过还是不放心,连夜叫家庭医生过来检查,佣人有的忙,有的不忙也都站着等吩咐。 陈子轻穿过客厅往楼梯口走,谢浮妈妈从他口中得知儿子是怎么伤的以后,她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那位长辈在怪他。 谢浮已经说了是自己摔的,为什么要怪到他头上?他边上楼边想,谢浮是因为陪他去向娟家才受伤的。 这么说,母亲心疼儿子,有点不分是非也情有可原。 陈子轻理通了就把那股怪异拨走,他身上有谢浮的血,洗澡的时候看红色被水流冲进下水道,有一瞬间生出不太好形容的感觉。 硬要说就是,阴腻腻的。 陈子轻吹干头发便开始谢浮今天给他布置的学习任务,他关台灯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下个月就高考了,再坚持坚持。”陈子轻打着哈欠爬上床看手机,网友十分钟前找他,和他分享经文。 这个网友的年龄他没问,他相处下来确定比他年长一些,能给他提供经验,让他少试错。 一个喜欢经文的人,自带好感。 有时他们谈经文中的道理发现理念一致,他会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 陈子轻坐在床头怀揣敬畏的心诵读了一遍经文,迫不及待地和网友分享心得:是这样的,缘来缘去都是一场梦,没必要想太多,都是烦恼。 网友最慢一次是隔了快半小时回的,这次超时了都没动静,应该是有什么事。 陈子轻把手机放床头,他要睡了,又拿过手机发一条:你标注的那行经文讲的是,昨天没有意义了,明天要等到明天才能赋予意义,最重要的是今天,抓住今天就好,对吗? 没想等网友回,陈子轻发了就躺下睡觉。 没过两分钟,手机“叮”一声响,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刺眼的光亮,陈子轻翻身够到手里查看。 吃斋念佛半年:对。 只有一个字,网友似乎心情不佳,陈子轻如常道了晚安,对方却和他聊了起来,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伤神的事。 聊了一会,陈子轻忍不住找网友提谢浮,想看看对方能不能分析出点名堂。 陈子轻:我有个室友,他情绪不稳定,一会情一会阴的,而且他很喜欢笑,那是他最常露出来的表情,可是我不太能确定他是不是发自内心的,他眼睛是那种桃花形状的,你知道的吧,稍微一弯就有很大的笑意,具有欺骗性。 吃斋念佛半年多:你的室友对你动过手? 陈子轻撇嘴,谢浮那个人捉摸不透,有时说话会戳他心窝,把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就轻飘飘地道个歉,他要是不原谅,等他的就是发神经的谢浮,他发了三个字过去:那没有。 吃斋念佛半年多:人具有多样性,每一面都和成长经历有关,是必然存在的。 陈子轻:我知道。 吃斋念佛半年多:你的情况很好解决,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搬家。 陈子轻:搬家?我不好搬,我就是有点怕。 吃斋念佛半年:怕什么? 陈子轻:说不清楚,心理上的。 吃斋念佛半年:你可以试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室友。 陈子轻:以后再说吧,我暂时没有时间。 . 凌晨一点多,谢家三口坐在一起,只打了一盏壁灯,三人面上的神情都不清晰。 这个场景在旁人看来尤为瘆人,他们当事人习以为常。 谢浮说了这场家庭会议的目的。 书房寂静几秒,谢母激动地站起来,她怕孩子多想就迅速坐回去,整理一下到现在都没松解的发髻:“儿子,你真的要接受我跟你爸的意见了吗?” 谢浮没回答,只说:“他怕我。” 谢母跟谢父对视一眼,一个“怕”字就让偏执的儿子改变了主意。 谢浮咬紧了牙关冷笑:“我不能让他怕我。” 气氛太压抑,谢母温柔地说:“妈妈没发现小顾怕你啊,你写毛笔字的时候,他看得不知多投入。” 谢浮徒然沉下脸,您错了,他不是看我。 您的儿子只是个替身。 谢浮没有将这番话说出来,他说了,他妈会在背地里做小动作给他的人使绊子。 就像小狗。 不记得是几岁了,他为了小狗和他妈吵架,那是他第一次顶撞他妈。 完美儿子的模板出了错,不能容忍。 他妈趁他去学校不在家期间,故意把小狗放出家门,导致它被车碾得碎烂。 谢浮的手开始发抖,仿佛他重回拿着铲子铲一滩血肉的现场,他不会再让类似的事发生。 他不是小孩子了。 他爸妈没有再生一个孩子做实验的机会,只能在他身上缝缝补补,不敢再碰他逆鳞。 “就这样。”谢浮站起身,“我会吃新药。” 谢母听着关门声,好久才回神:“儿子是不是又想起那条小狗了?” 谢父端过放温了的茶喝两口。 谢母神神叨叨:“我后来给他买了那么多小狗,甚至有一模一样的,他怎么就不能原谅我。 谢父摇头:“哪有一模一样的,只是相似而已。” 谢母吸了吸气,显年轻的脸有几分阴郁:“我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狗会被车撞,我又没有预知能力。” “多少年前的事了,提起来做什么,我们以为他无法完成高中学业,他竟然顺利完成了,还积极地筹备大学生活,你做梦都不敢想的却发生了,这不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吗。”谢父说,“他再长大些,五年后是一个样,十年后又是一个样,总有痊愈的一天。” 谢母疲惫地撑着头:“随他吧,都随他,只要他能有个想要的东西有件期待的事,我不会再干涉管制。” 下一刻她坐直了,焦虑地问她先生:“你说儿子一失控就伤害自己的习惯,顾知之能救他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最初自残是因为厌恶他们给他的生命,后来他的精神出了问题,要通过那种方式发泄,慢慢就成了瘾。 整个谢家为他放弃原来的制造业进军医疗设立基地,这才让他有一副健康正常的外表回到校园,不然他早就成了坑坑洼洼的怪物。 先生长久地沉默,谢母不耐烦地催促:“到底能不能?” 谢父放下茶杯,摘掉眼镜扣在桌上:“谁都不能救谁,只能自己救自己。” 谢母的声音有些尖锐:“儿子怎么可能救自己,他都不爱自己!” 谢父的心境要比太太平和,他意味深长道:“如果他爱的人爱他那副身体和灵魂,他会救的。” 谢母说:“我们不算吗?他爱我们,我们也爱他。” 谢父戳破太太的幻想:“他不爱我们。” 谢母抓紧了椅子扶手:“你真是,大半夜不想让我好过。” 谢父抱了抱她,温声和她道歉,她在先生怀里哭泣,小岛的那几年岁月将儿子跟他们切割开来,一晃过去多年依旧血淋淋的,不敢去碰一下子。 哭了会,谢母擦着眼睛说:“那就祈祷顾知之爱上我们儿子。” 说是祈祷,实则把顾知之当吊着她儿子,阻止他下坠的藤蔓。 倘若藤蔓不起作用,或者在给了她儿子生的可能以后又断裂,她会…… 谢母的思绪被耳边声音打断,她隐藏情绪扭头。 谢父提起个不大不小事:“儿子很爱惜自己的手,这现象去年就有了,今年更明显。” 谢母也注意到了,只是没深想:“那是不是说……” 谢父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明白了,顾知之喜欢她儿子的手。 还喜欢她儿子的一手毛笔字。 谢母唏嘘:“顾知之要什么没什么,脑子笨笨的,人也不灵活,真不知道我们三家孩子是怎么走到他道上去的。” 谢父听太太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笑道:“一个失忆了,一个不能自主要被限制在国外读书发展事业,你就偷着乐吧。” 谢母不当回事:“就算那俩孩子都在国内,我们儿子也不会输。” 谢父揽着她回房:“你没看到小顾跟迟家小子的腻歪劲?” 谢母说:“那有什么用,高中的感情比纸片还薄弱,毕个业基本就破了,就算不破撑到大学,然后呢,迟家顾虑声誉和子嗣不能接受儿子是同性恋,闹那么厉害,不都差点……” 话声戛然而止。 夫妻二人偎依着走,他们也一样,只是走在迟家前头,早早淌过了那条血路。 比起迟家,他们要惨烈悲壮很多倍。 他们有了个疯了的儿子。 . 谢浮没请假,当他带伤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同学们都很震惊,保送了还每天都来上学就算了,头破了竟然也没阻止他的脚步。 要不是知道他对情情爱爱没兴趣,大家真要怀疑他是为爱才来学校报道。 谢浮和转着笔看窗外,今年的蝉怎么还没鸣叫,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单独分类的小狗呜咽声。 设置后的第一次响。 笔从指间掉落,谢浮把手伸进来口袋,捏着震动的手机按掉,他没接那通电话,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被他咬住手背,一块肉进他齿间磨碾,每次的疼痛都在缓解他亢奋的神经。 第二节课下课,打电话的人出现在教室门口。 谢浮低头看书。 “你好,能不能帮我叫一下谢同学?”陈子轻叫住一个打水回来的女生。 “可以啊。”女生爽快答应。 陈子轻看她去谢浮的桌前,手往他这儿指,他在谢浮看过来时摆摆手,露出个灿烂的笑脸。 谢浮的眼尾轻轻一抽:“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升的。” 前桌打个游戏摇头晃脑脸部肌肉乱颤,游戏人物一死,他也死了,他在椅子上震了震,演尸体诈尸:“西边。” “怪不得。”谢浮合上书起身离开座位,怪不得讨好他。 . 陈子轻和谢浮去了楼道,他说:“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 “是吗。”谢浮看手机,“还真有一通,我静音了。” “这样啊。”陈子轻啪啪拍墙壁,酝酿着说,“中午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谢浮为难道:“中午学生会要开会。” 陈子轻的脸上浮出明显的失望:“好吧,那我找别的人陪我去吧。” 头顶响起一声笑,他抬头,却见谢浮面无表情,好像刚才的笑声是他听错了。 谢浮剥了块水果糖吃,这种劣质伎俩在迟帘身上有效,就以为他也吃?连讨好他都这么敷衍,他扶着头上受伤的部位,眉心皱得发紧很不舒服,自我憎恶了片刻,开口道:“放学在校门口等我。” 陈子轻眨眼:“你不是要开会吗?” 谢浮无声地看着他。 陈子轻被看得浑身毛毛的:“谢浮。” 谢浮眯了眯眼,一会谢浮,一会谢同学,一会哥哥,称呼什么时候能统一? 茶他几个月,叫哥哥的次数只有十七次,他还不如学校里的某个同学和街上的某个路人,以及最初的网友。 谢浮咬碎了糖果:“走。” 陈子轻不知怎么感到害怕,他掉头就跑。 谢浮立在楼梯上向下俯视,瞳孔里是慌张往楼下跑头也不回一下的身影,他笑得蹲下来,撑头大笑。 走廊的同学闻声过来,问他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他弹了弹校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说:“ 也没什么高兴的事。” 不过是又被他抓住,顾知之怕他的证据而已。 . 陈子轻带谢浮去了向娟妹妹的学校,谢浮似乎毫不意外,他们登记进去没找到那女生,在学校附近吃饭的时候撞见了她。 和向娟长得相似,蹲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刷手机吃辣条,头发上别着两个长夹子。 陈子轻在来的路上想好了对策。这也是他把能说会道,皮相绝的谢会长带上的原因。 “谢同学,我想你对向娟妹妹用美男计,帮我打听她姐姐原来房间的样子,还有她姐姐的喜好,过生日爱吃什么蛋糕。”陈子轻后半句是试探着说的,没被系统屏蔽。 “美男计无法使用。”谢浮示意陈子轻看理发店,“她妹妹心有所属。” 陈子轻看过去,向娟妹妹在给一个理发师喂辣条,接了个辣条味的香辣吻,不顾别人死活的亲亲我我。 “我觉得可以用。”陈子轻对上谢浮不认同的眼神,“会长,别谦虚了。” 谢浮逗趣地说:“那我就不谦虚了。”他人没动,脚都没抬起来,“我去了,是能撬开那女生的嘴让她谈姐姐,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陈子轻哑然。 谢浮双手抄在校服裤子的口袋里,微弯腰说:“你让我去,我就去?” 他们是一中生,来这儿挺扎眼,谢浮长得更扎眼,他还不像迟帘戴口罩,就那么露着脸。陈子轻尽量无视各年龄层的打量视线:“你跟我过来,不就是为了向娟的事吗?” 谢浮将他的问句变成肯定句:“我是为了向娟的事。” 陈子轻察觉谢浮周身气息停滞住了,他没退,站在原地抬起脸说:“对啊,她缠上的是你学生会的人,你作为会长,肯定是要管的。” 谢浮的言语中透着强烈的费解:“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认为我的责任心很强?” 陈子轻:“……” 他噎了会,说:“你要是不问,那我,” “找别人。”谢浮的腰背弯得更低了点,气息打进他呼吸里,“顾同学,你还真是懒。”懒到敷衍的招数都不换一个新的。难道他在这人眼里比迟帘还傻白甜? “真烦。”谢浮低不可闻地含着两个字,冰冰冷冷的没发出音节,他抬脚朝着理发店方向走去。 陈子轻看着谢浮行动,他浑身皮肉放松下来,擦了擦脑门的汗渍,这么来回说了几句话,他就被谢浮给掏空了精气神,真可怕。 谢浮适合同样城府深沉,一个字掰碎了能变成几十个字的情场伴侣。别的都不是一个段位,会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他那种人,应该想找刺激。 陈子轻坐到路边石墩子上自言自语:“我能成为谢浮的刺激吗?” 还是要对自己有点信心,目前还没正式踏进猎场,又怎么会知道谁拿的是猎人牌,谁拿的是猎物牌。 . 向娟的妹妹一见到谢浮就眼睛发亮,辣条都不吃了,她几次想拿出手机要微信。 谢浮满面笑意地直入主题,没在意她听到姐姐名字时的不自在,并体贴地给她适应的时间,他没那个闲工夫,到现在已经在这条脏乱街上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味道,只想快点离开。 问完要问的,谢浮就风度翩翩地走人。 年少时没几个这样的男生,见到很难不被惊艳,向娟妹妹追上去加微信,那理发师被同事提醒了跑出来阻拦。 辣条掉在他们脚边,他们满嘴香辣味的吵架,互相撂下狠话,分了。 陈子轻在路对面见证这一幕,嘴巴好一会才合拢,他对回来的谢浮说:“你问个话,拆散了一对情侣。” 谢浮往车子停靠的方位走:“爱情从来都是浮光泡影。” 陈子轻斟酌着试探:“你谈过吗,这么有感触。” 谢浮的沉默像是默认。 陈子轻不知道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对劲了,对着他的后脑勺说:“那你是不是就不想要爱情了?” 谢浮没兴致一样:“我确实不想要。”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他越走越慢,停了下来。 前面人群里的谢浮转身走向他,一步一步走近,在他们世界充当装饰物的行人侧目中,怪异地一笑:“除非奇迹降临。” 陈子轻抿嘴,奇迹降临,哪来的奇迹,谢浮断情绝爱,还是受过情伤不想再吃爱情的苦? 前者的可能性比后者要大。 谢浮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接起越洋电话:“阿帘,有事?” 陈子轻快步越过谢浮,走出了竞走比赛的速度。 谢浮看他走到车边都没注意,想必是在走神,呵,这么久了都没真正放下,初恋就这么深刻入骨?是不是要把皮肉划开,抽出一根根骨头,剃掉刻在上面的印记才行。 . 这趟的收获是——向娟喜欢紫色,喜欢云。 她妹妹说她从来不过生日,不喜欢。 学生会今天中午开会讨论的是纪念过世同学活动,这三年只有向娟是在学校跳死的,其他都因为意外或者病逝,谢浮负责向娟的活动。 陈子轻提议办个生日会,他打草稿准备好了理由,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谢浮没找他要,只说“主意不错”。 于是就开始走流程,谢浮安排的任务,学生会的效率极高,七班以那两点为主题装扮了一通,向娟生日当天一切都准备到位。 离世同学的纪念活动是生日会,所有人面上没抱怨。 他们每个人进教室前都被发了张符,四十五个人,四十五张符,不是陈子轻画的,是季易燃拿来的。 季易燃没让他画,太累了,他要用全部精力对付即将到来的高考。 当初陈子轻说普通的驱邪符,一般的道士都会画,季易燃把他说的话放心上了。 …… 生日会开始的时候,陈子轻和谢浮站在教室外面旁观,他们既不是七班人,也不是向娟的朋友,不能参加,免得弄巧成拙。 七班离校的学生是谢浮跟季易燃召集的,说服工作也是他们搞定,陈子轻没操什么心。 向娟生前的座位上是空着的,男生将她的礼盒放在她桌上,作为被她认定的唯一一个朋友送上祝福:“向娟,祝你生日快乐。” 到了吹蜡烛的环节,教室拉上窗帘,幽暗的光线下,所有人都目睹蛋糕上的蜡烛熄灭了。 这画面一出现,唯物主义当场倒地,全员唯心主义。 班里有不少富二代,他们是出于对季谢两家继承人的信任,才给一个穿红鞋子跳了的鬼过生日。 原因肯定不是纪念活动那么简单,大家私底下分析讨论过,占比最大的猜测是那什么不记得长相的向娟有遗愿未了,就是生日。电影里有这么演的,他们为此还看了那部电影。 砰…… 礼炮冲顶,紫色彩带在天花板散开以后飘落下来,大家稀稀拉拉很不走心地唱起了生日歌。 教室里阴气渐重,陈子轻飞快看向季易燃。 站在墙边的季易燃感应到他的目光,隔着一些人和他对望,他身后立着自己的发小谢浮,一低头就能吻到他发顶。 然后,发小似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他没留神,不经意间低了下头,唇擦过那个人的发丝。 季易燃蜷起手指握成拳头,指关节青白,他神情冷峻,一语不发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眸。 陈子轻急死了,季易燃到底有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他就要冲进教室的时候,季易燃在旁边的王放耳边说了什么。 王放有股子委以重任的自豪,他抬头挺胸,高声唱起来,生日歌在他的有意带领下逐渐整齐。 后来的送礼物没有再出错,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盒,似乎是个很开心的生日。 如果寿星不是鬼魂,生日会不是她遗愿的话。 . 高考前三天就放假了,陈子轻要跟谢浮一起回去,他在学生会等谢浮卸任。 孟一堃给他一瓶水,两人坐在台阶上咕噜噜喝水听蝉鸣,晒得很,树影都是烫的。 陈子轻放下喝了快一半的水,孟一堃把手机屏幕对着他,屏幕上是一个朋友圈,发的合照,校草和明艳大美女。 这是迟帘的朋友圈。 “他没在朋友圈发过人,连你都没发过。” 孟一堃给手机息屏,“照片上的女生跟他关系多好,不用我说了吧。” 陈子轻一点点拧上瓶盖:“你可以不给我看的。” 孟一堃把手机丢在台阶上,没说话。 “是不是怕我对他死心不改,自私的为了攀上他进豪门不顾他心脏病?”陈子轻说,“我不会的,我已经出来了。” 孟一堃抓起身前校服短袖,随意地蹭了蹭脖子上的汗:“那倒不至于,我不觉得你能让他想起你来,我咨询过专业人员,像他在自身防护机制下活命的情况,为了躲避危险,潜意识里会憎恶和你相似的一切。” “所以你干嘛给我看呢。”陈子轻纳闷地说,“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孟一堃的面色青黑交加,没出声儿。 两人没交流了。 陈子轻不自觉地又把瓶盖拧开了,考完就开始第二段。 “孟同学,谢同学是直男吧。”陈子轻不着四六地问了一句。 孟一堃反应极大:“你又想干什么?” 陈子轻抹掉他往自己脸上喷的唾沫:“我不干嘛,我只是问问。” 孟一堃盯他的眼神像盯有前科的犯人:“顾知之,你别再祸害我发小了。” 陈子轻:“……” “你空窗期想搞基,我可以给你介绍基佬群,你放过我的发小们。”孟一堃那深情并茂的样子,就差给他跪下了,“这么个小圈子,你不尴尬我都替你尴尬。” 陈子轻垂头捏矿泉水瓶,捏得嘎吱嘎吱响,他瘦下来就没再长回去,线条依然无辜。 孟一堃见他这样就打起十二分警惕:“阿帘是忘了你,可我们都还记得,我们亲眼见证你们怎么秀恩爱,你要是还有点人性,就不要对他兄弟下手。” “虽然你不可能成功。”孟一堃笃定地说,“老谢不是阿帘那个纯情男生。” 陈子轻竖起一根手指:“我只问了你一句,你说这么多。” 孟一堃的面部抽搐,他真的让这家伙整怕了,掰弯他发小引发心脏病差点死在国外,能耐大得很。 不行,还是不能放心。 “你发誓。”孟一堃严肃道,“不然我不信你。” 陈子轻迷惑:“我没给什么承诺啊?” 孟一堃一细想,这家伙从始至终都没解释,他面色剧变:“顾知之,你稍微念点阿帘曾经对你的旧情行不行,别让阿帘成一个笑话。” 陈子轻向后一躺,整个人倒在了台阶上面:“你不是说他不会再想起来我了吗,他想不起来了,又怎么会知道我是他前任呢,孟同学,你的话矛盾了啊。” 孟一堃要发火,余光瞥见谢浮结束卸任仪式朝着这边走来,他只能暂时吞下嘴里的话。 谢浮手上一份资料卷成长筒,他随意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孟一堃神色如常:“没什么。” 陈子轻跟他同时说话:“孟同学说要给我介绍基佬群。” 孟一堃:“……” 谢浮惊讶地笑道:“基佬群?一堃,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孟一堃尴尬地挠挠头皮,他哪有什么基佬群,不过是当场扯屁扯出来糊弄顾知之的,对方要是真想要,他就跟圈子里的gay打听。 “是顾知之想搞基。”孟一堃临场发挥地说。 谢浮闻言,眯眼笑看躺在台阶上的人:“想搞基?” 陈子轻拿起矿泉水瓶子横在眼前,隔着水看谢浮有点变形的脸,有一瞬间感觉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是啊,想搞基啦。”陈子轻听见自己说。 谢浮用手中的纸筒敲他矿泉水瓶,敲几下,问道:“多想?” 陈子轻说:“很想。” “不搞会怎样?”谢浮歪了歪头看旁边,下一秒就正对他,居高临下地看过来,“会死?” 陈子轻没回答。 孟一堃的眼珠不断在发小跟姓顾的之间转动,他像侦探搜寻蛛丝马迹,一旦让他找到,他就要…… 就要去找另一个发小当帮手,势必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一场荒诞剧。?? 然而孟一堃并没有搜寻到一丁点异常,他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果真是他想多了,怎么可能会是那种情况,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 高考那两天,谢浮开车接送陈子轻去考点,这情形没引起一心只想考好点的陈子轻注意。 直到考完最后一门,陈子轻从考点出来,谢浮戴着渔夫帽站在一大群接孩子的家长里面,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让人记忆深刻。 谢浮仿佛是故意的,故意要在这一刻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子轻没了高考的压力就把心思给了谢浮,他打算在正式开始前做一次探底工作。 因为谢浮不是简单那一卦,陈子轻必须摸到他的底线,才不至于在以后的接触中太被动。 陈子轻的第一步是和谢浮打游戏。 谢浮用的是小号,他打的时候不调动全身心激情开麦谩骂,赢了就赢了,输了就输了,怎么都行,无所谓。 陈子轻不行,他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就不停地碎碎念:“我不走哪儿就好了,我为什么要走哪儿啊,我明明可以走……” 谢浮看过来:“顾同学,你有点吵。” 陈子轻在心里做笔录,谢浮不喜欢吵,他刚记完,对方就说:“犯了个错自省一次就够了,你要做的是,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知道了。”陈子轻说。 谢浮瞥身旁人,这么乖了?他心思一动,换上常用的游戏号。 陈子轻没认出谢浮是去年那个带自己打游戏的网友,他早忘了,哪还有什么印象。 谢浮那点好心情消失无踪,阴沉着脸出门了。 . 陈子轻回房里打开一本新买的笔记本做笔记,这本子是《谢浮指南》,他边记边想,谢浮好像对什么都可有可无,没有特别在乎的,喜欢什么也都看不出来,找不出来。那他怎么去谢浮的世界,压根就融入不进去。 把笔一放,陈子轻去找谢浮的妈妈唠家常。 谢母叉了块西瓜送到他嘴边:“小顾,你这回高考,我们全家都跟着紧张,你知道最紧张的人是谁吗?” 陈子轻张嘴吃掉那块西瓜,口齿不清地说:“是阿姨您。” “我只能排在第二个。”谢母笑着说,“第一个是我们家谢浮。” 陈子轻噎到了。 谢母拍他后背:“你这孩子怎么吃个西瓜都这么不小心,慢点吃。” 陈子轻咳得脸红脖子红,谢浮紧张吗?他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这会儿稍微一想就觉得到处都是痕迹。 在谢家一住就是半年,除了第一天他坐地铁上班,后来都跟谢浮一起坐私家车上学放学。 谢浮给他辅导作业讲题,一天不断。 向娟那个遗愿,谢浮几乎参与了全程,他一个学生会长,临近毕业事情比较多,哪来的悠闲时间。 而且谢浮引导他思考,把他的想法落实,没反对过他的思路。 谢浮早前总把“你前男朋友”挂在嘴边,用砸右手威胁他透露有没有白月光,还问他跟前男友之间的隐秘。 高考给他当司机。 别的陈子轻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光是以上这些,只凭发小前任的身份是不行的吧? 陈子轻咽了一口混着西瓜清甜的唾沫,有个可能从他心底“砰”一下窜了出来。 谢浮喜欢……他?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不喜欢,谢浮眼里没写嘴上没说,怎么会有那种心思,可他眼前自动播放这学期的种种,又有点迟疑了。他闻着鼻子前面的西瓜味张嘴,浑然不觉地被谢母喂了一块块西瓜。 等他肚子鼓了,他才发现自己撑了,他对还要喂的谢母说:“阿姨,我不吃了。”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跟谢母打了招呼往门外走,恐怕谢浮对他,不是喜欢不喜欢这两个选项,还有中间区域。 . 谢浮很晚才回来,他在陈子轻的房里待了快一小时,一个字都没留下。 陈子轻一筹莫展地找网友求助:我室友不知道怎么了,回来在我旁边坐了半天不说话就走了,好像在生我的气,但是我都没和他说过话,真的莫名其妙。 吃斋念佛半年:也许你室友只是想你问他是从哪回来的,累不累。 是吗? 陈子轻试着出去敲隔壁的房门,发现门没关严实,有个缝,他没直接推门进去,在门外喊道:“谢浮,我能进去吗?” 房里没声响,陈子轻又喊一声:“谢浮?” 还是没动静。 正当陈子轻打退堂鼓的瞬间,门从里面开门,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地被一只手拉了进去。 房里没开灯,四周黑漆漆的,陈子轻见不到谢浮的表情,只能通过他的心跳体温气息来揣测他的内心。 谢浮在暗中开口:“进来了,然后呢。” 陈子轻的额头有点痒,是谢浮在他上方喘息,他两只手放到后面,手掌贴着门,上半身呈现出了一个尽可能跟谢父拉开距离的姿势。 “我有话想跟你说。”陈子轻的指甲抓抓门。 谢浮的鞋子踢了踢他的鞋子:“我在你房里坐了那么长时间,你有话不说,现在才来说?” 陈子轻解释:“我当时在估分。” 谢浮不咸不淡:“哦,估分。” 陈子轻有点怵谢浮重复他的话,他赶紧说明来意:“我是想来问你,你白天打完游戏去哪了。” 谢浮发出很轻的笑音:“去玩了。” 陈子轻的下一个问题是“累不累”,谢浮这么说,他问不出来了,玩哪有累不累。 气氛僵住了。 “那你早点休息,”陈子轻话音没落下,房里的灯就亮了。 灯遥控被谢浮捏在指间,他眼下发青,面容疲倦,唇有些干,头发剪短了,衬得眉目多了些许清俊感,骑车摔出来的伤疤飘着药味,在祛疤中。这都是陈子轻在房里没留意到的细节。 谢浮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我饿了,你去给我煮碗面。” 陈子轻两眼呆滞。 谢浮上下扫他,好似扫世界级白眼狼:“顾知之,我这半年为你做了多少事,让你给我煮碗面都不行?” 陈子轻嘀咕:“这个点还吃啊?”他见谢浮眉头皱起来,忙说,“我去煮我去煮。” 身后传来谢浮的补充:“葱油面。” 陈子轻脚步一顿,什么面都行,偏偏是葱油面,他在某种翻涌而上的猜测扯拽下回头,问出一个不断找存在感的问题:“你那晚头都流血了,为什么不急着去医院,却要问我跟迟帘做了几次?” 谢浮默了默:“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 陈子轻直直看他的眼睛:“所以你为什么要问呢。” 谢浮向沙发背上一靠,姿态松弛慵懒地撩起眼皮,他眼底情绪既隐晦又清明,面上要笑不笑。 陈子轻头皮发麻:“我还是去煮面吧……”他走得飞快,“一会面好了我给你发短信,你下来吃啊。” 房里死寂空冷,谢浮端详自己的右手,不想要他的答案是吗,他都在吃药了,怎么还怕。 . 那晚之后,谢浮每晚都要吃葱油面,别的不吃。 毕业了,陈子轻的班级全班请吃饭,他为了探一探谢浮藏得极深,怎么都摸不到的底线,一声招呼不打就去了。 那两位每天发茶语的男生凑到陈子轻身边:“哥们,我们大学不用发了吧。” 陈子轻大方地说:“不用了。” 他喝了口新鲜的果汁:“我知道你们每次上网搜集茶语都很痛苦,但是只有痛苦才能长记性,希望你们去了大学不要欺凌同学。” 两男生不服气地反驳道:“谁欺凌你了,我们只不过是读了你笔记上的……” 陈子轻说:“人格羞辱。” “我只是不在乎。”陈子轻叹气,“要是在乎的同学遇到我那样的事,伤害会很大的。” 他们没有再争论。 陈子轻感觉他们听进去了,那就祝前程似锦。 …… KTV闹哄哄的,陈子轻其实与班上同学交情浅薄,他来这里,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高中生活得到圆满,每一步都体验了。探谢浮底线什么时候都可以,这次只是顺便。 陈子轻见孟一堃被人围着唱歌,他把杯子里剩下的果汁都喝光了,听孟一堃的鬼哭狼嚎磨耳朵。 孟一堃跟女朋友分了没复合,在那被青春里不能复刻的氛围渲染得掉大泪花子。 陈子轻听了会,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去洗手间洗把脸,一抬头就看见了镜子里的季易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惊得他眼睛睁大,水珠从他睫毛上掉落。 季易燃喉头轻动:“我今晚动身去国外。” 陈子轻奇怪季易燃为什么要跟他说行程,他想到孟一堃,恍然大悟地说:“是要我进去帮你把孟同学叫出来吗?” 季易燃摇头,他几次启唇,嗓音莫名有点哑:“我想你给我画一张符。” “啊?”陈子轻抹了抹脸上的水迹,“驱鬼符啊?可是你就要走了,我来不及回谢家拿东西。” 季易燃把肩上背包拿下来,从里面拿出画符所需的物品,一样样地摆在台子上面,他一语不发地看着陈子轻。 就像他那条牧羊犬,沉默,坚定,又让人难以拒绝。 “……”陈子轻没想到他是有备而来,只好说,“那我给你画张。” 季易燃低声:“这里不合适,跟我走。” . 京市华城区,谢浮在公寓里的阳台俯瞰夜景,这是他近期不厌其烦地从大量房子中挑出来的,作为大学四年的家,可以多费点精力。 地段在京大跟京农大中间,离京农大要近点。 母亲问他怎么知道顾知之会去京农大,还说她打给学校咨询过顾知之的平时成绩,最多只能到科技学院。 就算顾知之真的超常发挥考到了录取线,也不一定就会报京农大。 对于母亲的疑虑,谢浮一概不回应。他手上力道加重,掌中小药瓶很快就变形。 五十七分钟过去,顾知之没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另一个微信也没动静,出去玩心就野了。 在试探什么?想要他拿出什么? 谢浮打开凹陷的药瓶,将瓶口朝下,白色药片掉在地上乱蹦。 这药吃了也没用,不吃了。 …… 陈子轻给季易燃画了符回到包间,他找了找自己的杯子,倒了半杯果汁喝。 在包间待了一阵,陈子轻掏出手机瞧瞧,谢浮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抓了抓头发,起身和大家打了招呼就回去了。 陈子轻在市中心下车,他区书店逛了逛,买了几个精致的书签,自己用。 这么晚了,奶奶给他打电话问成绩,从他高考到今天都打了很多通了,他耐心地重复之前的答案:“要到七月份呢,我保证一出来就告诉你。” 顾奶奶坐在小院乘凉,孙子的成绩一天不出来,她就一天吃不好睡不着,她听着手机那头的嘈杂:“你不在谢家?” “我出来参加毕业会。”陈子轻穿过人流去路口,“准备回去了。” “你一个人别乱跑。”顾奶奶说,“尤其是晚上。” 陈子轻安慰地说:“没事的,京市的治安很好的,奶奶什么时候有时间来了,我带你转转就知道了。” 这话说完不到半小时,陈子轻就被打脸,他在一个拐弯处被一块布捂住口鼻。 发生得太快,布上不知是什么级别的药,太凶猛,陈子轻来不及挣扎,身子一软就没了知觉。 . 陈子轻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恐怖的热流,他的眼睛跟嘴巴都被一块黑蒙了起来,这感觉让他梦回第二个任务。 只不过那次他只是受冻发烧,这次是遇上变态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种可怕的事。 陈子轻的手脚都被丝绸似的东西固定在两边,他是大字形,身下一片柔软,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痒意啃咬他的神经末梢,像无数只虫子在爬,里外都痒死了。 “哥!”陈子轻心急如焚地在心里叫监护系统,“我要买那方面的解药,直接进我嘴里的,我手脚都不能活动,没办法服用,我要不行了。” 系统通知他,没有那种药。 陈子轻不信,能让他一个月内忘掉一个人的道具药都没有,怎么会连普通的催||情|解药……可是系统又不会骗他。 猛然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他不由得汗毛倒竖。 有人在这里,一直都在。 陈子轻发出模糊的“唔唔”声,一只手摸上他的脸,从那手落下来的角度来看,那人可能蹲在床边。 手很长,皮肉光滑,骨骼清晰,是……谢浮? 那手已经摸到他贴着封条的嘴边,指尖不是他熟悉的雪松沉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柑橘。 陈子轻马上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的身子小幅度地震颤,眉心蹙在一起脖颈往后仰拉出难受又舒服的弧度,嘴上的封条蓦然被撕开,他的喘声全都跑了出来。 就在陈子轻以为完了死定了的时候,那人却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听了听他的喘息看他受煎熬,一两分钟后,旁边有脚步声走远,他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那个念想,是不是谢浮? 要真是谢浮,那就不是精神有问题,那就是个疯子。 没过一会,陈子轻全身泛起细细的汗渍,脑子越来越不清醒,他咬破舌尖让自己恢复点意识,不管是不是谢浮,他都要喊谢浮,必须喊谢浮,不能喊别的名字。 况且除了喊谢浮,他也没有可以喊的人。 …… 谢浮坐在监控器前吸烟。 画面对着床的正前方,也正对着床上人的沼泽地。 谢浮的太阳穴有点发涨,他吐出烟雾,夹着烟的手近似粗暴地揉着太阳穴。 接下来该做什么,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他都没想,思绪混乱发沉滚烫,他在等画面里那个人给他指明路线。 他做不做人都行,无所谓。 谢浮试图想一想大学生活会有哪些值得期待的点,他忽然捕捉到化成水的人红润的唇张合。 说了什么? 谢浮凑近监视器,整张俊美立体的脸几乎贴上去:“我来听听你喊的是前男友,还是白月光。” 谢浮…… “哈。”谢浮忍俊不禁,“叫我啊。” 他用力吸了口烟,抖着手将烟头掐灭,双眼泛起不正常的红,口中古怪地呢喃:“叫的是谢浮。” “不是前男友,不是白月光,是谢浮。” “叫谢浮做什么,电话信息一个都没有,玩疯了吧。” 谢浮救我 “又向我求救,上次你和你男朋友做的时候,我救了你,你怎么对我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几遍了,十三遍了。” “十四遍,十五遍,十六遍……二十一遍,二十二遍……” “泄了,叫的是谢浮。” 说这话时,他浑身骨节从僵硬中抽离,好像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响声,有什么沉睡了几百年的怪物苏醒了。 谢浮踩着烟头去房里,拨开神志不清的人黏在眼前的湿发,在嗡嗡声里吻他湿漉漉的睫毛。 你的谢浮来救你了。 茶艺速成班 那晚陈里, 衣裤都在身上,他睁眼看到谢浮坐在他旁边。 谢浮告诉他,一辆车, 觉得可疑就打电话给谢浮, 并跟在车后面追踪, 却被跟丢了。 关系才找到他的, 万幸没有发生更糟糕的事情。 解了, 还说, sorry,没办法找到人。 陈子轻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通红潮湿的眼看着谢浮。 “我进去给你检查了, 没裂伤。”谢浮叹息,“发生了的事无法改变, 你想开点,别太钻牛角尖。” 末了,他挠了挠眉头, 体贴极了:“要是你不放心, 怕药对身体有副作用,我带你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 陈子轻突然抓住谢浮的手, 闭眼一寸寸地摸到指尖,再往下摸, 也闻了闻,只有他熟悉的雪松沉香,没有一点柑橘味。 谢浮没抽出手, 也没问他摸什么,就那么随他摸,皮肉骨骼不紧绷。 陈子轻放开他的手, 精疲力竭地将脑袋歪到一边,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陈子轻想起当时在床上,那人隐约是用手给他擦的,想必指甲缝里都是油哒哒的一层。 不知道用的什么洗手液,能把油腻去得那么干净彻底。 没有实质性的做出来。 小东西大概开了二档,陈子轻为什么能在意识混乱期间判断出来,那是因为迟帘给他用过,他有印象。 陈子轻倏地惊叫:“坏了,我的书签!” 谢浮破天荒地出现了迷惘的神情,转瞬即逝。 怎么能有人在经历这种突发情况以后,还能惦记那种微不足道的小玩意。 像有无数的光点在他全身浮动,形成一片光晕做成衣裹着他,让他区别于这世界的芸芸众生。 陈子轻捏了捏裤子口袋:“还在,没丢……” “一个二十多块钱呢。”他呢喃着昏睡了过去。 车内空间并不逼仄,谢浮缓慢凑近睡着的人,感受他虚弱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自己脸上,伸出用特殊药水洗过的手摸他潮红未退的脸,小骗子,真想看看你的脑子里装了什么。 . 有的事,当事人不说不代表就一无所知,只是时机不成熟,要等一等。陈子轻看似忘掉那次被绑的经历,他趁暑假解剖谢浮的脾性人格。 目前陈子轻已经通过探谢浮底线没成反被坑亲自确定过了,谢浮不是精神有问题,他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谢浮没了神经上的刺激没了有意思的事,他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陈子轻坐在书桌前发愁,第一段的难处在于他要主动追求要哄一个大男孩,第二段是谢浮走在脆冰上的性情。 生活哪来那么多期待。 还要是刚好能碰上谢浮脑电波的期待。 不能完全顺着,那会令谢浮乏味,也不能完全逆着他来,他会觉得在看拙劣演技,他不喜欢作的人。 陈子轻在本子上做笔记,谢浮现在确实能从他身上获得兴奋剂,这一点他也认证过了,可他随时都有可能提供不出来。他熬夜在网上找参考资料收集谢浮这类疯子的情感经历,资料很少,有参考价值的更是少得可怜。 毕竟生活不是偶像剧。 陈子轻去一个很大的情感论坛发帖——怎么和一个疯子谈甜甜的恋爱。 网友1 :珍爱生命,远离精神病。 网友2:上一个以为自己是疯批心里特殊存在的那个人,碎成一百多块的尸体还没找全。 …… 网友15:姐妹你快醒醒,我的天,谁来帮帮这个姐妹啊! …… 网友47:我只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楼上姐妹们别太真情实感,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没有一个给思路的,陈子丝毫不意外,他不删帖子,打算过段时间再看看。 谢浮说为了爱情要死要活很矫情,似乎人间清醒。 谢浮好像在吃药。 陈子轻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黑点,他放下笔拿手机去gay吧发了个贴,走向跟情感论坛大不相同。 gay吧的同志很活跃,帖子一刷新就有几十个回复,他们给的建议主分两部分。 一:把自己也变成疯子。 二:训狗。 甚至有同志私信陈子轻,让他把疯子介绍给自己驯化。 陈子轻在贴吧待了片刻,三观跟认知被不断刷新,他是小群体里的一员,谈过搞过,却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多特殊癖好,没有最怪,只有更怪。 很多图。 不知道谢浮喜不喜欢。 陈子轻按保存的手一抖,不能发给谢浮,万一谢浮来兴致了在他身上研究,他会死的。 为了在接下来的情感维系中有点胜算,陈子轻通宵做功课,眼睛都熬出血丝了,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做了个决定,大学的选修课必须报心理学。 陈子轻站在镜子前面刷牙的时候还在思虑,谢浮现阶段对他的茶语依旧保有兴趣,每次都要他把茶语说全,想他叫自己哥哥。 他可以照做,却不能每次都照做。 要有根线拉扯。 陈子轻吐出嘴里的牙膏沫,在他看来,攻略谢浮比考大学难多了。 谢浮处处要跟迟帘比。 真做了现任,会比得更过分,更详细化。 陈子轻把牙刷丢进漱口杯里,他到底要怎么让谢浮知道,他是真的已经从上一段感情里出来了呢。 谢浮是那种,这一秒说好啊谈,下一秒就能玩消失,或者自我嗝屁的性子。 陈子轻只能靠剩下的那个三分之一安慰自己,季易燃除了沉闷,其他没什么问题,肯定会很顺利……个屁。 季易燃的父亲跟家庭,势必很要命。 我的妈。 三段三个人,接触起来各有各的困难点。 陈子轻望着墙上的毛笔字“随遇而安”,他打算从今天开始,每天虔诚地默念十遍,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怕。 . 通知书一到,陈子轻就买车票回了老家,谢浮也去了,他们到村口的时候,鞭炮声震耳欲聋。 村里在家的人都出来了,他们站在路上迎接村里唯一的准大学生,两棵树上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祝贺顾知之被农业大学录取”。 “咚咚咚呛呛呛——” 锣鼓队敲打起来了。 陈子轻懵圈之际,村长在他身前别了一朵大红花,他两眼一闭不愿再看,好社死。 发现有人举着手机拍视频,他赶快一路小跑过去:“别拍了吧,我只是考了个一本,不是上的……” 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村民拦断:“小顾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只是考了个一本,你知道大学生多光荣吗!” 陈子轻试图劝说:“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咱们村好多孩子要沾你的喜气,多大的排场都是你应得的。” 陈子轻:“……”所以这跟拍我有什么关系? 肩头搭上来一只手,伴随谢浮的一声揶揄:“我也被拍进去了。” 陈子轻以为谢浮介意,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补救,耳边就响起谢浮的声音,问他说:“那我是不是要走红?” “……”陈子轻木木地说,“是的吧,你可以准备准备出道了。” 谢浮一身宽松的棉麻衣裤,头戴渔夫帽,脚上一双白鞋,少年感十足,他思索着说:“听起来还不错,你给我当助理。” 陈子轻抽抽嘴,在几重奏里朝老人大幅度挥手:“奶奶!” 谢浮的目光还没扫过去,身边人就把抓在手里的行李箱扔一边,冲老人方向跑去。 行李箱拉杆上覆着一层汗液,谢浮握上去,捻了捻,他没戴口罩,一张能让山村景色暗淡的脸露在刺目烈日下,偏头笑看拍他拍傻了的几个人。 有年长者上前和他打招呼,问他身份,他很修养地一一回应,村里人一下就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好感。 . 天是真的热,村里也是真的热闹。 顾奶奶被村里几个长辈搀扶着,老泪纵横。 陈子轻捞肩上背包带,他将背包拽到前面,用腿撑着打开,从里面拿出通知书递过去:“奶奶,你看。” 顾奶奶颤着一双饱经风霜的手小心接住,她要翻开却又停下来:“不行,奶奶先不看了,奶奶手没洗,不能把通知书弄脏。” 陈子轻挠了挠晒烫的脸:“没事儿的。” 顾奶奶坚持洗了手再看,她一到家就立即洗手,打了几遍肥皂把手指头搓了个遍,这才捧着通知书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京市农业大学……顾知之……” 顾奶奶又是哭又是笑,她不是没文化的人,她上过高中,虽然考上大学不一定就能有大作为,人品和学历不挂钩,但环境影响一个人的心智和三观,社交圈影响脚下的轨迹。 孙子金榜题名,她可以瞑目了。 顾奶奶擤了擤鼻涕,关起门来拨了个京市的号码:“我家知之考上了京农大。” 迟奶奶刚和小孙开完视频,小孙要去冲浪,他这半年过得开心,可她总感觉头顶悬着把刀。 如果小知之不是秀芳的孙子,那她或许会为了永绝后患,采取一些不合法的措施。 迟奶奶祝贺道:“恭喜你孙子,也恭喜你。” 顾奶奶说:“比不上你孙子的十分之一,你孙子在国外上世界名校。” 迟奶奶笑着叹息:“这有什么好比较的,在哪不都是读书。” 顾奶奶拍了拍腿上的脏污,指甲抠掉一块油疤,她跟迟颜心情分淡了,节点是今年年初,原因她不清楚,不想问,因为对方不说就代表不会透露,她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这通分享的电话还不如不打。 “药别往我这寄了,我付不起药钱,”顾奶奶疏远地说,“我不想我孙子打一辈子工就为了还你迟家的钱。” 迟奶奶听出了她划清界限的意味,却不能再像去年那样不满埋怨,她们的孙子没成亲兄弟一样的朋友,成了陌生人,孽缘。 希望秀芳在被病痛折磨的最后一段岁月里,不要发现自己孙子的性取向。 “都预订过了,不用你们祖孙支付药钱,吃着吧。”迟奶奶倦了,“我挂了,你忙你的吧。” 顾奶奶忽然说了一句:“你托人送我孙子进京市一中这份大恩,我来世会报答你。” 说完就结束了通话。 顾奶奶琢磨片刻就开门去找孙子,发现他在屋里和谢家小子说话,她退到外面听了会,觉得他们相处得很和谐。 谢家小子大学期间应该会继续和她孙子交好。 顾奶奶再往屋里看,孙子在捉墙上的蜈蚣,谢家小子站在他身后,把他后面起了褶子的衣服牵平。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出现,她好笑地摇摇头,自己真是老了糊涂了,怎么可能是那种情况。 不是说她孙子长得埋汰,但他跟那个比画报还精美的谢家小子站一起,确实不般配。 鱼目和珠。 谢家小子是那个珠子,她孙儿是众多鱼目中的一颗。 顾奶奶不知怎么想到了迟家小子,那也是个珠子,她孙儿是有本事的,能让两个珠子踏进他家破屋的门槛。 只是迟家小子出国了,跟她孙子不来往了。 谢家小子不去国外读大学,终究也会飞到国外某个城市留学,天之骄子都是那个走向。 他们的世界精彩绝伦,那是上流社会的世界,她孙子和他们交一段时间的朋友也能有收获,将来说不定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跨进去。 . 家里摆桌请人吃饭,堂屋摆不下,院里也不够位置,直接就全部摆在了外面。 十几桌人吃吃喝喝。 陈子轻戴着大红花,被奶奶拉着手一桌一桌的敬酒,他瞟了瞟倚在树下的谢浮,对方被一群大小朋友围着,给他们发糖,加微信不行。 谢浮把水果糖全发出去了,一颗不留,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吸烟的理由,当场就点燃了一支香烟。 有小孩捂嘴,谢浮歉意地说:“大哥哥不能不吸烟,你站远点。” 并不会掐掉烟。 “我爸爸说吸烟的人都是傻子。”童言无忌。 谢浮笑弯了眼睛。 大小朋友都羞红了脸,他们喜欢这个哥哥,他给他们糖吃,和他们说笑,不像上次来的那个人,对他们爱搭不理。 两个哥哥都比明星还要好看。 有个年纪大点的男的也叫谢浮哥哥,厚着脸皮接近他。 谢浮还是笑着的,却是俯视脚底一块泥地眼神:“我才十八岁,你叫我哥哥?这位大叔,你觉得合适吗?” “我只,只有二十岁。”那男的涨红了脸。 “哦,二十岁。”谢浮疑惑,“所以你能那么叫我?” “我听,我听顾知之也是那么叫你的,他不比我小多……” 谢浮更疑惑了:“你是顾知之?” 那男的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相貌太出挑的少年不太对劲,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家教良好谦逊有礼,他再没了不安分的,想攀高枝的龌龊心思。 谢浮蹲下来,将一撮烟灰弹在路过的蚂蚁身上:“真是奇怪,不自惭形秽吗,什么阿猫阿狗就叫我哥哥,也配啊。” “顾知之确实比我大。” “他可以叫,谢浮可以是他哥哥。” 谢浮看蚂蚁垂死挣扎,伸手捏死:“救你了。” “你怎么吸烟了啊。”陈子轻端着一碗饭过来,“快别吸了,吃饭吧。” 谢浮被他身上的酒气团团围住,笑意渐浓:“我坐哪儿?” “站着吃好了,”陈子轻见谢浮恰烟的动作顿住,他改口说,“我带你去后面。” 谢浮跟他去竹林,坐在一块阴凉的地方吃饭。 屈尊降贵十分委屈。 “水沟就在旁边,虫子往我碗里飞。”谢浮没一点胃口,“顾同学,我很难不怀疑你是故意的。” 陈子轻打掉他胳膊上的麻蚊子:“我故意什么,我敬酒敬得头都大了还惦记着你没吃午饭,特地找机会盛了一碗送给你。” 谢浮被他那一下打得一愣,抬起眼眸盯住他:“顾知之,你打我?” 陈子轻:“……” “我没打你,我打的是蚊子。”他在地上找到蚊子尸体,放在谢浮腿上,铁证如山。 谢浮弹飞蚊子尸体:“碗里是别人吃的剩菜。” “不是剩菜,是我在厨房夹的,给你留的。” 陈子轻擦脑门的汗,他匆匆往家赶,边走边回头,“你吃完把碗筷放这边,我过会来拿,不用你送回去,我知道你不想被拉着问东问西。” 真的是,非要来玩,这个月份玩什么,蚊虫多得要死,他累得要死,还要伺候大少爷,陈子轻没发牢骚,他对谢浮笑得灿烂:“你睡的屋子喷过杀虫剂了,中午可以好好睡一觉,傍晚凉快点带你去山里走走,送你最好看的树叶。” 谢浮哧笑,最好看的树叶?哄小姑娘的话,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廉价得很。 然而他的心口却是莫名一烫,随之而来的是,看似从未有过,细品又感觉早就生根的陌生情感。 大约是情动。 谢浮漠然地体会它在自己五脏六腑流窜,最终又回到心脏部位。 我要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 随他策划什么,图谋什么,他都是我的。 . 陈子轻返程前夜,老人把这次请客收的礼钱全都给了他,一百为主,少数四百六百,加一起有小一万。 “你到了京市就去银||行把钱存起来。”顾奶奶叮嘱,“存折子,别存卡里,折子安全。” 陈子轻拿起怀里的一摞红票子:“我有钱的,奶奶你自己留着吧。” 顾奶奶诧异:“你去年的2000块钱这么经用?” 陈子轻解释:“早前迟家给我提供开销,后来我住进了谢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顾奶奶明白是这么回事,就说:“傻孩子,你上了大学不在谢家住了,到时花钱的地方多得很。” 陈子轻没说他大学不住宿舍,跟谢浮在外面住,他把这些新的旧的钱放进背包里,不拒绝了,再拒绝就可疑了。 顾奶奶帮他把床上的酸奶塞进背包各个角落,坐着不好发力就站起来塞。 陈子轻几次想伸手阻止,最后还是仍由老人把他背包塞得鼓鼓囊囊,他真担心没到车站就要裂。 “你大一大二不要谈朋友。”顾奶奶有点累了,她靠在床边擦脸上成串的汗,“大三可以试着和自己投缘的女同学交流学习,大四从两人的工作城市考虑,在一个城市就发展关系,不在一个城市只能是你们缘分不够,你会在工作上遇到你喜欢的人。” 陈子轻找蒲扇给她扇风:“好的。” 顾奶奶老脸一扳:“不要觉得奶奶封建,你谈朋友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不是随便玩玩,那不对。” 陈子轻笑着说:“我明白。” 结婚是不可能结的,他只需要谈三段爱情,不是三段婚姻,他想到这一阵后怕,幸亏不是后者。 “所以你听奶奶的,奶奶不会害了你。”顾奶奶握了握孙子的手,她吃着进口药也不一定就能看到孙子结婚生子,活一天是一天。 . 陈子轻那背包重死人,他为了拎它把手扭了,贴了一个星期的膏药才好。 开学前半个月,谢家给谢浮举办升学宴,那是和乡下在院子外面摆桌截然不同的阵仗,又低调又奢华。 陈子轻去参加宴会,谢家整个家族庞大到远超他想象,那些富家老小都对他很好。 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多人给谢浮庆祝,他一口没吃就走了。 并且丢下了陈子轻。 “小顾,你快去追我家谢浮。”谢母过来说。 陈子轻在琢磨谢浮的举动,有点心不在焉:“追不上了吧,他肯定都坐车离开了。” 谢母看着他说:“你追了吗,就说追不上?” 陈子轻一头雾水地跑出去追谢浮,果不其然,没见到人,他找了个地儿坐下来和网友聊天:上次我室友生我气的事被你说中了,这次我还想请教你。 网友改了名字,从吃斋念佛半年变成了——想做。 想做什么? 估计是没有打完后面的字,显得高深。 陈子轻不揣测网友的隐私,对方也没有那么做,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这么舒适的相处。 想做:什么事? 陈子轻简单地透露了这会儿的情况。 那个网友似乎在忙,过了三五分钟回:你们是应届生? 陈子轻:是的,我们今年高考。 想做:你们应该庆祝。 陈子轻:我家七月底庆祝了,他家现在就在庆祝。 想做:我指的是你们,你和你室友。 陈子轻:啊,不用了吧,我不在乎这个,他收到了一大堆礼物,要用车拉走才行的程度。 想做:那你送了吗? 陈子轻醍醐灌顶,立马去给谢浮买礼物,他在街上转了又转,买什么好呢,幼稚的童趣的肯定不行。 谢浮那气质风格,逢年过节只怕是都会收到钢笔,毛笔,书画之类。 陈子轻最后把一个变脸玩具放在谢浮面前。 价值九块九。 谢浮拿过玩具把头往前按一下,一个表情,他再按一下,又是一个表情,熊猫的喜怒哀乐悲。 陈子轻目睹谢浮的唇边出现了点弧度,他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谢浮看着像是对礼物不太在意,却是拿在指间把玩。 陈子轻没问谢浮白天怎么不吃就走了,他只说:“你早点睡啊。” 刚走到门口就被叫住,陈子轻转身,谢浮扔过来什么,说了声:“礼尚往来。” 陈子轻接住一看,是个柴犬挂件。他把柴犬系在了新手机上面。 他又换了手机,原来的又被偷了。 这新手机不是他买的,是谢浮妈妈知道他手机丢了,就买了一部送给他,说是给他的大学礼物。 谢浮爸爸送他的是除手机以外的电子产品。 . 九月陈子轻成了大学生,他住进公寓,还在谢浮隔壁。 陈子轻跟谢浮差不多时间军训,两人肤色没什么变化,一个已经是黑麦了,一个是冷白皮,晒不糊。 谢浮开车上学,每天顺道接送陈子轻,阿姨给他们烧饭,在他们回家前就把饭菜恒温了,卫生也会帮忙做好。 陈子轻要煮煮葱油面,这都成他日常了,谢浮天天晚上都要吃。 谢浮这晚没吃完,剩了一点,陈子轻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吃剩的面条上面,人嘛,有时候胃口好有时候胃口差很正常。 陈子轻洗完澡躺床上的时候才回过味来,谢浮情绪不对,他爬起来画曲线图做笔记,分析不出结果就和网友聊。 隔壁房里,谢浮在抄写经书,手机上来了信息,不是社交圈的微信,是另一个专属于一人的微信。 小骗子:我又来打扰你了。 谢浮没立即回,他拿起镇纸上的树叶,这就是山里最好看的树叶,尖部有个虫洞。 小骗子告诉他,虫洞是天赐的礼物,实际是随便捡了一片敷衍他。 谢浮放下树叶够到变脸玩具,把它和树叶放在一起,再是二十多块钱的书签。 全都是破烂玩意儿。 迟帘当宝贝放在卧室的架子上面,给每个进他卧室的人展示,搞笑。 谢浮把他的三个破烂收进抽屉第二层,锁上。 他关掉台灯,打开,关掉,打开,一遍遍地重复这个动作,指腹下的开关好似逐渐变热发烫,化作一滩泥泞,濡湿他的指节。 “黑溜溜的。” 谢浮发出一声轻啧,像是没有意义,又像是意义重大。 一个小屁股。 谢浮回微信上的信息:什么事。 他又要手把手地教本学生勾搭老师了。 小骗子:我室友每晚都吃我煮的面条,次次吃完,今晚却剩了。 谢浮呵笑,发现了啊。 小骗子:还有就是,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吧,我室友是我前任的发小,我们有这层关系。 谢浮唇边笑意敛去,他一张脸被手机屏幕的幽光照得诡异。 什么时候把这个微信号暴露出来,他得想想。 谢浮回他的小骗子:这影响你们? 小骗子:我觉得不影响,我室友跟我不是一个想法。 谢浮冷笑,他这个网友身份比他本人好用。 一墙之隔,陈子轻挑挑拣拣地把不泄露关键信息的部分讲给网友听。 想做:我听你的意思,你们不是普通的合租磨合期,你室友可能只是想得到你的注意。 陈子轻眼前顿时柳暗花明,网友简直是他的人生导师,他感激地打字:太感谢你了。 谢浮想要他注意自己,那他就对症下药。 可是就算谈了……能甜吗?和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谈情说爱耳鬓厮磨,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甜是原主爱情遗愿的核心,他必须投入进去才能甜起来,不可能走形式走过场,这跟一般的任务不同,要他动真感情,动一次抽离一次,很不好受。 想到原主给谢浮的配置是笑着掐脖子接吻,陈子轻摸了摸脖子,咽一下口水。 目前遗愿清单上的四个遗愿,第一个完成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开始动工,后面三个遗愿已经都全部完成了,向娟那笔报酬也拿到了。 陈子轻想点好事,账户里上涨的积分让他安心,还有六个遗愿没出来,大学里多半会有。 微信有信息,陈子轻看一眼。 想做:你把你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两个人谈一下,说不定事态的发展比你想象得要好。 陈子轻其实也这么想,他在房里对着空气演练几遍,感觉自己准备好了就去敲谢浮的房门。 “进来。”里面传出谢浮的声音。 陈子轻转开门发现他在写毛笔字,是张新纸,刚开始写。 “这么晚了还练字啊。”陈子轻抓着头发走到桌边,探头抱着无限的柔情看他写字。 谢浮一笔落成,侧头道:“你没作业?” “没有啊。”陈子轻的视线在他纸上,“你有吗?” 谢浮不答反问:“你没作业不刷手机,来我房里干什么?” “我对刷手机没多大瘾,呃,谢浮……”陈子轻话到嘴边一个神走位跑没了影,喊都喊不回来,他垂头丧气地搓搓脸,还是打点草稿确定确定说辞吧。 没注意到谢浮把毛笔摔在纸上,盯着他后背的眼神有些可怖,饭送到嘴边了都不吃,蠢货,和你前任一样蠢。 . 军训结束后没多久,陈子轻没在老地方见到来接他的谢浮,他没多想,自己去了超市。 陈子轻推着推车逛的时候,谢浮妈妈一通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他找了个不挡道的角落接听:“阿姨。” 谢母热络地说:“小顾,你在哪呢,放学了吧。” “我在超市。”陈子轻说。 “买东西啊。”谢母的言语十分亲和,像妈妈一样,“今天上课累不累?晚上准备吃什么,你们自己做还是到外面吃?” “上课不累。”陈子轻睁眼说瞎话。 接着陈子轻又说:“晚饭没想好,我回去和谢同学商量一下,我听他的。” “两个人有商有量的蛮好,这样才能相处融洽。”谢母顿了下,叹口气,“小顾,阿姨和你说个事。” 陈子轻从趴在推车上变成站直:“好的。” 谢母忧心地说:“我家谢浮这几天心情都不好,今天尤其差,你能不能帮阿姨照看着他点。” 陈子轻一头问号,谢浮今天心情很差吗?他不知道啊。 哦对了,谢浮没来接他,那大概是差的。 谢母在电话里跟他掏心窝子:“阿姨知道你要熟悉新环境交新朋友,这都会分走你的精力,我再让你帮忙实属不该,可是除了你,阿姨想不到别的人了。” 陈子轻眼前是谢浮那张又冷又帅的脸,他安抚地说:“我待会回去问问谢浮。” “太好了,你问了阿姨就放心了。”谢母一改刚才的自责与愧疚,笑着说,“周末你们回来,阿姨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甜点。” 陈子轻等那头挂了就把手机放下来,谢浮三秒内都能转换几个情绪,心情不好有什么奇怪的。 等等,谢浮妈妈对他的信任度是不是高得有点离谱,什么叫他问了就放心了。 陈子轻若有所思,长辈的眼睛是很毒的,迟帘妈妈就是最好的说明。 谢浮妈妈那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不难猜出来,再结合她平时对他的态度,加一起不正是谢浮的心思映照? 陈子轻心跳加快,他怎么没早点想到这层,干脆现在就给谢浮发个微信吧。 -你到家了没有? -我在超市,你有什么要我给你买的吗? 两条信息前后发送,一分钟过去,谢浮没回,陈子轻就不等了,他收了手机继续逛超市。 . 陈子轻回公寓没看到谢浮,哪都黑漆漆的,他把水果放进果盘里摆好,坐在餐厅打电话。 嘟嘟声响了会,没了。 谢浮不接电话。 陈子轻去谢浮的房间确定他在不在里面,确定完了带上门出公寓。 以后找谢浮这件事恐怕会成为日常,陈子轻自娱自乐地想,他早晚会淡定的,等他淡定了,不着急了,谢浮没准就不来这套招数了。 陈子轻买了杯奶茶沿路搜寻,收获为零,他迈着酸胀的腿打道回府,决定不大海捞针了,就在公寓楼下蹲守。 公寓绿化做得好,闹中取静的地段,空气十分的清新,朦朦胧胧的路灯露一半遮一半。 陈子轻背对大片草木坐在长椅上面,他捶捶腿,掏出手机给谢浮打第六通电话,还是不接。 要不要打给谢浮妈妈? 陈子轻刷了刷手机,不知怎么,他忽然抬头,自己那栋公寓的楼顶站了个人影。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模糊的黑色,他却在脑中疯响的警铃中确定,那个人是谢浮。 . 陈子轻一刻不停地冲到楼顶,他双手撑着膝盖,腿抖嗓子里发出嗬嗬声,后背一片黏湿的冷汗。 谢浮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站在楼顶边缘,面向茫茫秋夜。 “谢浮。” 他听到身后人唤他,明明慌得要命,却要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原样,实际又紧又颤。 谢浮眼前仿佛再现幻象,他将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做了个捞什么的动作,指腹抚摸慢碾,和他听见的声线一样,也是又紧又颤。 “咳……咳咳……”陈子轻喘着咳嗽,他奔跑途中摔了一跤,手破皮了,被汗浸到,刺刺的疼。 楼顶像个黑洞,要把人吞进去,嚼烂了吐出碎骨头。 陈子轻越想平静就越惊惶,他不探谢浮的底线了,不记笔记做攻略疯子计划了,这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谢浮活着。 谢浮不能死。 陈子轻慢慢调整呼吸直起身,他把手伸到背后,抹了把湿淋淋的背,将滚动带来痒意的汗珠全部抹掉:“谢浮。” 又了喊一声,陈子轻问道:“你在这里吹风啊?” 少年穿着平平整整的白衬衫黑西裤,后领上一截是他清利发尾,他身形颀长,肩背线条介入青涩与成熟之间,不做回应。 “风有点大诶。”陈子轻没话找话,“天气预报显示接下来四天都有雨,要是军训的时候是这个情况就好了,当时每天都是大太阳,晒死了。” “我明天下午没课,你呢。”陈子轻小心翼翼地朝谢浮迈了两步,“你要是也没课,我们出去玩啊。” “下雨可以在室内玩,我们去商场抓娃娃吧,家里一个娃娃都没有,我想在沙发上摆一排……吃火锅也可以啊,我们还没一起吃过……你看看,好多事都没做呢。” 陈子轻高考都没这么大压力,他舔了舔干干的嘴皮:“你跳过伞吗,我一直想跳,可是我不敢,我有点害怕,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跳伞好不好,勇于挑战多有意义。” “对了,我买了水果,有你喜欢吃的雪莲果,我们回去,我削一个……” 陈子轻话没说完,谢浮开始转身,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很怕谢浮一脚踩空。 二十一层摔下去,血肉模糊成一滩,入殓师都没法修补。 像爆掉的西瓜。 陈子轻紧张地闭了下眼再睁开。 谢浮没摔下去,他完好无损地转过身,将正面对着陈子轻。 那是陈子轻从未见到过的谢浮,他的脸上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动容,什么都没有,像是死人。 陈子轻脑子一白,谢浮不笑了,发病了。 大学生活才刚开始,京大保送生,豪门独生子,过于优越的外形和出色的个人能力,恩爱的父母,数不清的爱慕者,几个感情要好的发小…… 这么多,谢浮有这么多…… 陈子轻不是谢浮,没法站在谢浮的视角看这个世界,他看着陌生的谢浮,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让对方打开身上的壳,只是讷讷地说:“你的手机在口袋里吗,我给打了好几个电话。” 谢浮没像高中那次说手机静音,他冷冷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不想接。” 陈子轻讪讪地摸了下鼻尖。 看来谢浮跑到楼顶来这出只是因为他,针对他,不管别的人和事。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谢浮,你离我近点,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谢浮依旧是那副不见生机的面孔:“就这么说。” 陈子轻柔柔地看他:“太远了,我怕你听不清。” 谢浮说:“我听力很好。” 陈子轻的视线下意识往他左耳上一飞,很快就撤回来,有点麻的指尖隔着衣服揉了揉更麻的心口。 不合时宜地跑了一小会神,陈子轻重新把身心投给谢浮:“可我还是想你离我近一些。” 谢浮的肤色比平时还要白几度,像一尊精心打磨的石膏像:“你想的,我凭什么就要满足你。” 陈子轻点点头:“说的也是。” 完蛋了,怎么办,要不把今天的日常做了吧,没准转移一下注意力,大脑就不会这么浑沌。 陈子轻指着谢浮站的位置,嗓子一夹就说:“你这样会吓到人家的。” 压抑到极致的气氛裂出了一条很难发觉的细纹。 谢浮周身的死寂略微晃荡:“人家是谁。” 陈子轻感应到了,觉得他这步走对了,他忙说:“顾知之。” 谢浮又问:“顾知之是谁?” 陈子轻说:“我呀。” 谢浮再一次提问:“你又是谁?” 陈子轻记不清第几次体会谢浮的窥视,他没有习惯,依旧警惕:“我是顾知之。” 谢浮的发丝被风吹乱,眉眼模糊阴暗:“顾知之是谁?” 又开始了,没有半分孩子气的意味,只有令人不适的追根问底。 陈子轻望了望天上繁星,顾知之是我,又不是我,可我不能说,就像我没法阻止你猜测。他岔开话题:“你饿不饿,我给你煮葱油面吃。” 哪知谢浮两片冷白的唇张合,说:“吃够了。” 陈子轻吃惊:“这就够了?” 谢浮淡淡地哧了一声:“不然你以为我想吃多久,一辈子吗?你的葱油面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食物。” 陈子轻昏头地大喊:“谁让你吃了啊!” 谢浮眼皮半耷着,一副恹恹的样子,起码有了情绪波动,陈子轻看着他,听他问:“你上来做什么的?” 陈子轻迅速恢复理智不跟谢浮硬着来,他弱弱地说:“我的葱油面真的是你吃过的最难吃的食物吗?” 谢浮盯着不远处的人,假装的可怜在眼神跟眼型的加持下,就成了真可怜。 不止可怜,还忧虑悲苦,却又向上,主基调永远向上。 谢浮的腹部不正常地绷紧,他嗓音如常:“最近连胡椒粉都不放,越来越敷衍。” 陈子轻:“……”我忘了放,你跟我就是了,你不说我哪知道,军训累成了狗脑子都是木的。 “我以后什么材料都不会漏。”陈子轻竖起四根手指发誓,“我保证。” 谢浮突兀地问出前一刻问过的问题:“你上来做什么?” 现在不是跟葱油面有关,是另一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跳了过去。 陈子轻差点没搭上谢浮的频道线。 静静站了一两分钟,陈子轻勉强进入状态:“我回来没见到你,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出去找你,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我不知道你去哪了只能先回公寓,我在楼下坐着休息,抬头发现楼顶有个人,我很怕是你,我跑上来的腿都是抖的,现在还在抖,不信你过来看看,我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你都没……” 谢浮打断:“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几句话里的内容?” 陈子轻点头又摇头:“谢浮,我真正想和你说的是,首先感谢你高三最后一学期对我的帮助,无论是学习上,还是别的事。” “其次,接下来作为室友的大学四年,还要请你多多指教。” “最后,” 陈子轻发觉谢浮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紧紧盯着,他吸气,郑重地说:“谢浮,你要不要和我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啊?” 远处那栋京市标志性建筑之一的大厦一层层亮起来,尽管庸俗,却也绚烂。 谢浮的声音像从远处飘来,轻悠悠的:“谈恋爱?” 陈子轻说:“不是普通的恋爱,是甜甜的恋爱。” “甜甜的恋爱?”谢浮一笑,“你多大了,还在做这种童话梦。” 陈子轻松口气,谢浮笑了,是他常见的一面了,这让他全身皮肉都松懈下来。 为了给谢浮看自己脸上的认真,陈子轻朝他走几步,离他更近了点:“我要么不谈,要谈就是甜甜的恋爱。” 谢浮听了,没什么波动:“你只管自己,不管别人的处境。” 陈子轻茫然。 谢浮磨了磨后槽牙,他走下来,在陈子轻终于安心的眼神中走近:“我是你前男友的发小和邻居,我们经常在微信上联系,虽然他目前在国外读书,但他早晚都会回来,我们聚会碰面是一定的,到时候你要我怎么把你介绍给他? 陈子轻嘴角一撇在心里说,那会儿应该分了吧。 一股力道将他扯过去,谢浮掐住他脖颈,他被迫仰起布满失措的脸,舌头有一点打结:“你,你别掐我。” “真是作,我这叫掐你?”谢浮松松圈着他的五指动了动,嗅到他嘴里的奶茶味,“还是你分不清什么叫掐,要我当场给你演一遍?” 陈子轻连忙抓住他手腕:“分得清分得清。” 谢浮的拇指沿着他脖颈线条划到他下颚,再往下摩挲到他锁骨,上下反骨:“答案。” 陈子轻被摸的部位起了层鸡皮疙瘩:“就正常介绍啊,你想怎么介绍都可以。” 谢浮漫不经心:“年初我介绍了,你是什么反应?” 陈子轻怔了怔,垂下头说:“年初我刚失恋,跟现在不一样。” 谢浮的手掌虎口猛然卡住他下巴,托着他的脸向后一推,他后仰的弧度大到心慌,上方是谢浮混着苦涩烟味的气息。 “不一样。”谢浮重复他后三个字。 陈子轻做了很多功课,这一刻还是捉摸不清谢浮的路子,他一重复自己的话,必定是某种信号。 “我喜欢你。”陈子轻发现谢浮的手抖了下,他飞快强调,“真的。” 谢浮不会想要平常的告白,那对他来说很无聊,甚至听了都是浪费时间,陈子轻本想准备适合他的告白,可是没时间了,突发情况来临,什么都是套路,只能拿出真诚路线搏一搏。 陈子轻仰望少年惨白的脸和深黑的眼:“我想和你谈恋爱。” 谢浮怪异的静默良久:“恋爱的地基是什么?” 陈子轻说:“是喜欢。” “那只是千分之一,好奇,救赎,希望,依靠,契约,人情,交易……”谢浮的指尖掐进他脸颊肉里,“太多了,顾知之,你说是不是?” 陈子轻顺着他:“是。” 谢浮似是在面对多困惑的事:“忘了问了,你喜欢我什么?” 陈子轻脖子被拉扯酸了,他吞口水,表现出了打过草稿的从容:“你五官深邃,睫毛很长很翘,眼睛会放电,鼻梁高挺,嘴巴看起来很好亲,皮肤白,脖子长,四肢长,肩膀宽腰窄,手好看到没有人不喜欢,你让人一看就觉得是香的。” 谢浮的面上总算浮出了一丝像个正常人的表情,鄙夷。他捏玩具似的,捏眼前人的脸:“你的喜欢这么肤浅。” “当然不是,”陈子轻毫不迟疑地把在笔记上记录的信息甩出来,“你擅于交际,语言组织能力很强,你学习厉害,很会辅导课业,讲题的思路能跟着听题人的水平变动,你讲一遍我就能听得懂,我非常非常的敬佩你。” 谢浮听到多荒谬的话一般:“我擅于交际?人一多我就想吐。” “但我不能吐,那太没礼貌了。”他好像背负厚重的道德感,从不背德。 陈子轻眼皮一翻,很想破罐子破摔地把高考结束不久的某个事拎出来,大力丢到谢浮脸上,但他忍了,不到时候。 谢浮掐他脸的手撤开,低头在口袋摸出打火机:“继续说你喜欢我的理由。” “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你对我来说亦师亦友,谢浮,你很好。”陈子轻看了看脚尖,“更深入的部分你没给我机会了解,你给我机会了,我才能知道。” 似乎合情合理,是一个完美的追求者,这也是一场感人肺腑的告白。 谢浮不甚在意的口吻:“谈恋爱有什么好处?” 陈子轻真挚无比地拿出诚意:“我们谈上了,所有你在意的,我都会给你。” 谢浮调笑:“我在意什么?” 陈子轻欲言又止,你在意的可多了,我没半包烟功夫说不完。 谢浮手中打火机敲在他肩头:“今年我在你身上投入的心思是多了些,你区别于其他人,仅此而已。” 陈子轻敛色一变,难道是他弄错了方向,高估了谢浮对他的想法? 不是,没高估。 陈子轻很快就从掌握的线索中沉着下来:“毕业那时候我说我要搞基,那不是假的,我真的要搞了,谢浮。” 谢浮拨开打火机盖帽,拇指一按,一簇火苗在他眼底跳跃,那火像能直通他心脏,他一边生疏地迎接心脏的灼热,一边淡声问:“是吗,那我是你搞基备选里的第几个?” 陈子轻不假思索:“你不是备选,你是首选。” 霎那间,楼顶这片空间的气流停止流动,一切静止,时空仿佛悄无声息地逆转,不知回到了哪个时代背景,又悄无声息地返回,什么都没带回来。 因为这是2021年,9月20号,发生在京市的故事。 陈子轻浑然不觉地流下了一滴泪。 谢浮接住了,他将指间的泪珠放入口中,舌尖掠过那点咸:“我和你搞基,见过你上一段感情的孟一堃跟季易燃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他们会怀疑我挖发小墙脚,或者我脑子被驴踢了,和发小的前任搞在了一起,我的人品跟情商智商都会受损。” 陈子轻的心里还有点密密麻麻的酸楚没彻底消散,他恍惚地说:“你在乎他们的看法?” 谢浮反问:“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该在乎?” 没等陈子轻说话,谢浮就不快不慢地继续:“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做你男朋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不能生,我会绝后,而且我家,迟家,我们这两家的家长私下也会讨论。” 陈子轻听到前半句就想说谈个恋爱又不是结婚,怎么扯到后代身上那么久远的事,后半句如一根针戳进他额角,他骤然绷住:“那是……不谈吗?” 谢浮不答复。 陈子轻沮丧失落地拉下了嘴角:“你就当我没有上来过。” “别站那么高了,很危险的。”陈子轻又说。 谢浮漠然睨视他的演技,在他慢慢吞吞地掉头时开口:“顾知之。” 陈子轻:“诶。” 有冰得吓人的指骨蹭上他面颊,他打了个冷战,汗毛在一瞬间竖了起来。谢浮刚才掐他的时候体温是正常偏高的,怎么一下就降了这么多。 陈子轻很快就不能思考了,因为谢浮变相地给了他回答。 “我现在就想尝尝你是什么滋味,如果你能和我的灵魂产生共鸣,带给我快活疯癫,让我为你失控抛开节制不分昼夜,哪怕有一秒什么都不想只想死在你身上,那我就和你谈你想要的,” 谢浮在他耳边吐气:“甜甜的恋爱。” 陈子轻被谢浮前面那番话里的强制要求震惊到了,呆呆站着。 谢浮笑起来,渐渐笑得站不住般弯腰靠上来,脑袋侧对他颈窝,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耳垂,叼住那块软肉磨在齿间。 “所以,做吗。” 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多等一秒都是委屈自己。 茶艺速成班 葱油面没煮, 。 第二天周五,大雨如期而至,陈子轻请了假, 。 陈子轻奄奄一息地趴在床边, 手垂在地上被谢浮十指相扣, 恍惚间办, 我还没有尽兴。” 那。 陈子轻猛然惊醒, 发现只是个梦, 谢浮没有严丝合缝地钉着他了,他嗓子又干又哑,像被火烧过, 还有点火星没熄灭。 身上不黏,头发里没有汗腻味, 毛孔舒适地呼吸,皮肤散发着雪松沉香,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谢浮给他洗了澡。 陈子轻躺在床上, 被子盖在他胸口, 他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像是被测量过,用嘴用手, 骨头要散架了,年纪轻轻就有种生活不能自理的感觉。 房里漆黑, 陈子轻在暗中翻身,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吃力得要命,他不用照镜子都能确定后颈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谢浮一遍遍地反复叼着磨碾,像猫吃猫草一样。 从去年夏天到今年深秋,陈子轻依旧不确定谢浮最喜欢吃什么菜, 但他仅仅是通过这三天时间就知道,谢浮最喜欢伏在他背上,叼他的后颈。 陈子轻揉揉在天台被咬过的耳垂,上面仿佛还有谢浮咬着他说话时唇舌的触感。 当时听完谢浮问的话,脑子里就冒出了之前在gay吧发的贴子,有个建议不由自主地跳出来,占据了他的所有神智。 在情感中对付性格有缺陷的另一方,要有一根线拉着,永远不能松掉。 谢浮一次吃个饱,很有可能就会迎来巨大的空虚,那对他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可是陈子轻又怕自己钓久了,谢浮会生厌。 天台刮大风,陈子轻在谢浮开出的棘手条件中焦虑不已。 谢浮和陈子轻面对面,弓腰靠着他,手从他的腕部一点点往上走,摸着手臂滑到肩头:“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 陈子轻争分夺秒地说:“灵魂产生共鸣太虚幻飘渺了,我不可能做得到的。” 谢浮阴郁地皱了皱眉,吐出齿间那块软肉,他怕晚点就要咬破见血。 不可能做得到?呵,你不就和季易燃产生共鸣。 正因为灵魂共鸣虚幻飘渺,所以他也要捉住尝一尝。 陈子轻说:“还有让你失控,让你不节制不分昼夜的跟我……这我也做不到。” 谢浮无声地笑,对着你前任就行,到我这就做不到了。 “而且顺序不对,一般都是先确定关系,牵手,拥抱,接吻,做。”陈子轻的脖子里有谢浮呵的气,他怕痒地躲了躲,“哪有把最后一步调到第一个的。” 谢浮缓缓直起身,他背脊笔挺,眼睫向下一搭,在一条幽暗的缝隙里俯视过来:“过去两分钟了,顾知之,你还剩三分钟的时间说废话。” 陈子轻慌得肾上腺素都飙升了,疯子的世界没有常规可言。他攥攥手,仰头把唇贴上谢浮面颊,“叭”地亲了一下。 特地发出纯情的声响,期盼能在所剩无几的时限里,唤醒谢浮对他那份喜欢里的纯粹部分。 谢浮眼眸轻颤,眼珠微妙地转动。 陈子轻细心感受他的气息浮动:“我跳了,直接跳到第三步了。” 谢浮抬起一只手,若有似无地磨蹭被亲过的地方,残留的一点潮意缠在他指间,他弯弯唇,说:“一百四十九天。” 陈子轻不明所以:“什么?” 谢浮对他微笑:“你跟你前男友从确定关系到做。” 陈子轻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谢浮究竟是有多介意他前男友。 就因为他前男友是谢浮发小吗…… 这都成心病了。 陈子轻握住谢浮的手臂:“那我们缩短一些时间。”不是要比吗,时间短了,谢浮就满意了吧。 “我今晚就要做。”谢浮却不为所动,他轻描淡写的口吻背后是可怖的执拗,“顾知之,我今晚就要做。” 陈子轻的体温在一点点下降,谢浮疯狂又迫切地想从他身上汲取什么,今晚是忍耐的极限。 “最后一分钟。”谢浮善意地提醒。 陈子轻的神经末梢乱跳起来:“可是这种事要互相喜欢才可以,你还没有喜欢我。” “是吗。”谢浮低头和陈子轻拉近距离,风从他们中间流走,他在风里惊讶地说,“那你竟然想要一个还没有喜欢你的人和你谈恋爱。” 陈子轻心里拔凉,完了,大意了,被谢浮钻了漏洞。 他耳边嗡嗡响:“要准备东西的。” 谢浮堪称温柔地笑:“忘了告诉你,开学的时候,我收拾行李,把你前男朋友放我那里的备份一起打包带过来了。” 陈子轻:“……”服了,他服了。 再没借口了。 做了。 陈子轻被子里的脚蹭蹭床单,牵动使用过度的肌肉带出一片酥麻。最近他都在默念“随遇而安”这四个字,顺其自然和适应环境这两种理念他是认可的,也在遵从,他在现实世界听的霸总有一|夜||情之后才开始相知相识相爱模式,倒着走的步骤。 所以他倒不会完全不能接受。 谢浮要通过做确定某种信息,那就做吧。 只是…… 他在天台多次试图说服谢浮,主要是因为,他真的很怕十八岁的男生,捣来捣去这事能往后拖就往后拖。 事实证明,他怕是对的。 并且怕也没用。 陈子轻舔嘴上的伤口,耳边响起谢浮和他回公寓,进门换鞋时说的一句话。 谢浮说:“不要觉得是屈辱,我没有强迫你,我只是给你想要的东西明码标价,你想得到,就付出酬劳,决定权选择权都在你。” 陈子轻当时带上门想,屈辱不屈辱的不至于,为了任务,为了让谢浮活着陪他谈一段爱情。 他把手机放柜子上,还算冷静地指出自己的劣势情况:“我付出酬劳了,东西不一定就能得到,不还是要你评估我给的酬劳合不合你心意。” 谢浮淡笑:“听起来你很亏,所以随你选择。” 陈子轻的选择是把谢浮的衬衫扣子解了两颗,跟他说:“晚饭还没吃,我们是不是应该吃了再……” 谢浮吻他半张的嘴,把他后面的声音都吻没了。 …… 陈子轻失算了,他在两小时后还是三小时后,受不了地说:“谢浮,你不是处男。” 谢浮把腰上的腿拿起来,放在自己肩头:“别污蔑我,顾知之,我在你之前连接吻的滋味都没尝过,我能不是处男?” 陈子轻夹他脖颈:“那你第一次怎么这么……” “天赋异禀这个词会写吗?”谢浮眉骨滴下汗珠,有股子少年气的性感,他笑,“我写给你。” 用什么写,用我的身体写,写在哪,写在你的身体里。 后来陈子轻记已经不太清大概是流失了多少小时,或许已经到了第二天,或许还在周五晚上,房里窗帘拉得严实,又没灯光,到处都是黑的,他所有感官都被谢浮调动。 再后来,陈子轻发现自己在柜门边,软绵绵地伏在谢浮怀里。 谢浮掐陈子轻的脸,不住地吻他,全身激烈颤抖,双眼磕了药似的猩红。 陈子轻意识不清地撑了撑眼帘,有湿热触感从他脖颈到他脸颊,吃他嘴角水渍,带着那么些痴狂含他舌,嘶声跟他说:“你做到了,我就会做到。” “我是你的了。” …… 陈子轻昏了过去,他清醒点的时候依旧在谢浮怀里,只不过他们在床上。 自己好像吃了食物,又好像没有,因为他跟谢浮始终是连着的。 是肠胃告诉他,吃了。 谢浮靠在床头,闭着眼眸,一只手扣着他的腰,一只手摩挲他腰后小窝,轻轻慢慢地打着转。 陈子轻看一眼就撑不住地继续昏睡。 谢浮颠了颠他,在他反射性地抖颤眼皮时说:“顾知之,我要一个称呼。” 陈子轻的神智是一团浆糊:“称呼……什么称呼……” 谢浮带着诱导意味:“我不想叫你名字。” 陈子轻断断续续的喘息落在他白中泛热粉的胸膛,无意识地咬住,不松口。 然后浪就大了,船就翻了。 他沉底。 谢浮把他捞出水面,吻他脸上身上的水珠:“我想叫你老婆。” 陈子轻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在浓烈的疲乏中打起精神:“我们没有结婚,你怎么能叫我老婆呢……” 体内的余颤消失了。 谢浮无声无息,他们明明紧紧密密地贴着,却一冷一热犹如两个季节。 陈子轻的精神只支棱了十几秒就垮了,他不自觉地抚摸谢浮汗湿发丝,将谢浮的脑袋按在自己脖子里,紧紧抱着,模糊不清地喃喃:“叫吧叫吧,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话音未落,余颤就又有了,紧跟着是新一轮的大鱼跃小龙门。 …… 陈子轻的思绪开了个叉收回来,床上真的耽误事,怎么就成谢浮老婆了。 他自我安慰,一个称呼而已,人前谢浮应该不会叫的。 不管怎么说,这段由谢浮陪他走的旅程算是迈出了一步,正式开始了。 哎。 他欣赏谢浮学习上的才识和为人处事的游刃有余,喜欢谢浮笔下的瘦金体,喜欢谢浮的手和脸,不影响他对谢浮的性情发怵。 陈子轻又叹了一口气,这次发出了声音,他猝不及防地捕捉到了细微的咀嚼吞咽,身上立马就爆起小颗粒。 醒来到现在,陈子轻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各种复盘整理,没发现周围的异响。 谢浮竟然没出门,他在房里,离床不远。 陈子轻在床两边摸索摸索,没摸到谢浮,他干哑地说:“谢浮,你把灯开一下。” 几个瞬息后,眼前黑暗被光亮吞噬,陈子轻在暗中待了太久,他不适地伸手遮挡眼睛,等他缓了缓把手拿开,入眼的情形让他一怔。 谢浮坐在床边地上吃雪莲果,他发黑脸白,眼低垂,像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陈子轻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浮将雪莲果递到他嘴边:“吃吗。” 陈子轻摇头。 谢浮吃掉剩下的雪莲果,他靠在床沿,单手支着头看过来。 陈子轻的脸上温度逐渐升高,谢浮那双眼长得真深情,他问道:“几点了?” 谢浮示意他看床头的手表,他拿起来看了,七点二十多。 外面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响着。 陈子轻要下床,他见谢浮没有丝毫撤回目光的迹象,自己就一把掀了被子。 谢浮却是不动声色地偏过脸,发丝中的耳根泛了层难以发现的红。 陈子轻刚下床就坐到了床上,他眼前发黑:“谢浮,我跟迟帘真的没有一百次,你别比较,被在这世上有胜负心,求你了。” 谢浮捡起地上的被子,拍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我想和你做,只是为了获得我想要的体验,不是欲|望本身。” 末了一本正经地笑:“我没欲|望。” 陈子轻抽抽嘴,拉倒吧,要不是你扣着我的腰,我都撞破天花板飞天上去了。 说起来腰好疼,他垂头一看,本来是要检查腰,结果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齿印,如果他不是小麦皮,而是白皮,那肯定能看见连成片的青紫红三主色。 陈子轻目瞪口呆:“谢浮,你当我是画纸啊,你在我身上全画了个遍!” 谢浮深黑的眼定定地盯着他,那目光让他发毛,他赶紧捞起被子披上,一瘸一拐地去穿衣服。 . 陈子轻吃了东西看会电视,到十点上床睡觉,不知道谢浮是不是要和他一起睡,他偷瞄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少年。 谢浮翻了页书,既能感应到他的偷瞄,又能从偷瞄中猜透他的心思:“我不喜欢睡觉的时候,床上有别人。” 陈子轻闻言就去厨房把明早的稀饭定时:“那我先睡了,晚安。” 意想不到的是,他刚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就有一双手从后面伸到他前面,把他那根塞在裤腰里的抽绳拿出来,和另一根放对齐,那股如影随形的寒腻让他打了个抖。 谢浮深长地叹息:“我要适应,我在适应。” 于是他们睡一个房间了。 陈子轻很累,他没胡思乱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谢浮的神经高频率地抖动,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永无休止般叫嚣。 老婆这称呼不错,谢浮拉下被子,手掐住一块柔软的小麦皮,鲜明的色彩对比,勾成了富有食欲的|情||色。 何止一秒什么都不想,他吻上这个人的那一秒就再也没想过别的事,所有阴暗变形的血腥腐烂都一扫而空。 那是他从未感触过的激情与温柔。 不是少年人初尝|情||欲那么浅薄单一,是他丑陋肮脏的灵魂找到了归处。 手深到封闭的沼泽地,他说:“归处在这里。” 有些湿的手移开,放在床上人的心脏部分:“也在这里。” 谢浮吃掉指尖潮润,愉悦地轻轻笑起来:“灵魂共鸣的感觉,确实美妙。” 下一刻就阴戾地阖了阖眼,可惜不止有我。 你不想我总比较,可是,谁让我见过你爱他的模样,我又怎么能克制住不去比一比分量。 . 陈子轻不想让谢浮对外透露他们的关系,这段感情必须避开季易燃。 因为谢浮能这么疯,有一部分原因是见证了他跟迟帘的恋爱过程,所以才在知道的事情上处处比较,处处都想压一头。 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陈子轻在慎重地摊开来谈,还是慎重地试探之间来来回回,最终选择了后者。 时间是月底的一个傍晚,此时他们已经谈了十多天。 陈子轻说完就小心观察谢浮的神色。 谢浮的面上没有怒气,也没有认同,他只是好笑道:“我这个男朋友拿不出手?” “是我拿不出手。”陈子轻抿嘴,“我不适合出现在你的朋友圈。” 谢浮说:“你丢的是我的脸,我无所谓。” 陈子轻心烦气躁,怎么办,还能有什么正当合理的理由?他脑子里闪过亮光:“你公开就等于出柜。” 谢浮屈指点桌面,仿佛被他牵动情绪,认为他的顾虑是有必要的。 陈子轻的眼里有着深深的担忧:“这不是小事,你肯定要和你家里商量,我们先不急,慢慢来,好吗?” 谢浮和他对视半晌,答非所问:“我想吃葱油面。” 陈子轻认认真真地给谢浮煮了一碗葱油面,所有材料都放齐了。 谢浮拿起筷子在碗里拨动,葱油面重要吗,不重要,少吃一碗不会死。 但是不被重视会。 上一段能围着前任转,现在怎么就不能围着他转。 谢浮懒散地拨着葱油面,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哭是最拙劣的技巧。 高级的技巧是——捏住对方最在乎的东西。 顾知之在乎什么,我的右手,我的命。 谢浮吃了一筷子面,嚼着咽下去:“去把我放在床上的手机拿过来,我发个朋友圈。” 陈子轻的心紧了紧:“发什么啊?”不会是跟他有关的吧? 谢浮指葱油面。 陈子轻浑身一松,这应该没事,总不能连这个都不让谢浮发。他拿了手机给谢浮:“你发吧,我给你点赞评论。” …… 谢浮发了。 没配文,只有一张图片。 他发完就把手机放一边,低头吃起了面。吃完了,散在世界各地的朋友圈一众基本到齐。 谢浮咬着烟查看,他的拇指抵着屏幕往上滑,空着的那只手在身边人的后颈|揉||捻。 朋友圈底下的点赞和评论他没全看,只看了几个人的,回复的更少。 迟帘:老谢,你这是什么面,看着很好吃。 谢浮:葱油面。 国外,迟帘看到谢浮的答案一愣,葱油面?这样的没吃过。 迟帘没当回事,开车带朋友去兜风唱K。 第二天中午,迟帘对着一桌丰盛饭菜,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有面吗?” 佣人们面面相觑。 迟帘觉得自己被谢浮朋友圈的照片影响了,拍摄角度和光影十分巧妙,把面衬得像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他摆摆手:“没事儿,我随便问问。” 另一个国家,季易燃在学校的户外座椅上拿着手机打字:阿帘,你吃过葱油面。 他是发小,不是普通朋友或是一面之缘的哪个人,他把这条信息发过去,势必会引起迟帘的追问和奇怪。 只要在迟帘的心里留下一个怀疑的种子,将来就有可能爆开。 迟帘带着疑虑回国,谢浮独享那个人的日子不会好过。 季易燃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道德感与发小情谊不断拉扯着他。 关系要好的外国同学喊他去餐厅,他退出聊天框,收了手机放进口袋,拎起脚边地上的背包起身离开。 那几分钟龌龊的挣扎天知地知,他知。 . 谢浮的第一条朋友圈发了没两周,他带陈子轻去揽金给朋友送行。 朋友去的国外某个学校,这个时候才开学,装逼地拉着死党们做足了奔走他乡的仪式感。 伤离别的气氛正浓,陈子轻被谢浮拉去一个包房,坐在某个位置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一下僵住。 陈子轻瞪大眼睛看在他旁边坐下来的谢浮,疯子,这都要比。 谢浮纠正用词:“不是比,是覆盖。” 陈子轻前倾上半身,胳膊压着腿叹气,这区别大吗,他无奈地说:“谢浮,你别这样,我们谈我们的,我们制造我们的记忆不就好了吗。” “不好。”谢浮眯起眼笑。 陈子轻不说话了,他记得当时有阿蒙乐队唱歌。刚这么想,楼下就传来了他熟悉的贝斯声,他呆滞地坐着。 谢浮凑近他的脸:“哭吧。” 陈子轻心说,不可能哭的,谁会在这种人为蓄谋的情况下哭出来,可他一听到那首歌就哭了,控制不住地再次为歌里的生离死别伤心。 谢浮如了愿,回去全程都是好心情,他握住陈子轻的手包在掌心。 陈子轻感觉又湿又冰,实际谢浮的手干燥又温暖。 不清楚谢浮是怎么看待这段感情的,陈子轻憋了几天,憋不住地在睡前问了出来。 枕边的谢浮没反应,睡着了。 陈子轻就也很快睡了,他不知道他陷入沉睡的那一瞬,谢浮睁开眼眸,眼底没有一丝睡意。 谢浮捏他脸:“我怎么看待这段感情。” “你爱我,我就爱我。” “多简单。” 谢浮顺着本心,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蜷在他老婆身边,将脑袋深深埋进温暖的脖子里。 . 京大校草的八卦时不时地飘进农大,譬如他不参加任何社团,譬如哪个系的系花哪个院的院花追他,他一致斯文地拒绝,不会让人难堪,哪怕是gay的告白。 “脾气好到这程度,我怎么觉得挺可怕的,多虚伪啊,进社会穿身西装就是衣冠禽兽。” 陈子轻听到班上同学对京大校草的评价,他喝水喝呛到了。 当初填志愿的时候,陈子轻第一个考虑的是农大,因为农大离谢浮保送的京大最近。 之后就是考虑农大的师资和各大专业,他找到了个自己喜欢的,就业前景很不错的专业,一举两得。 他也顺利进了农大,只是身边常有谢浮的消息,搞得他都有种他们还在一个学校的错觉。 第二天陈子轻又听到了谢浮的八卦,这次有了不同。 还是那同学分享给他的。 “据说是有个人把热水洒到那校草手上了,他当时的表情很吓人,像是,” 陈子轻被同学的停顿勾起好奇:“像是什么?” “像是要把那个人掐死。” …… 陈子轻放学坐进副驾,他系上安全带,瞥谢浮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谢浮开车:“手没事,我及时用流动的水冲了十多分钟,也让人送了药来学校。”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谢浮就将自己的右手伸到他眼皮底下:“你爱的东西,我保护了。” 那一瞬间,陈子轻的心跳快了一点点。 谢浮的唇边带着懒笑:“老婆,我没让阿姨烧饭,我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吃。” 陈子轻说:“好呀。” 听他叫一个多月了,从别扭到不自在再是麻木,现在的淡定。 时间真可怕,它能把人削成任何样子。 陈子轻在车里完成每日茶语,谢浮把车停在路边,侧身和他接吻。 谢浮身上有阳光和花草的味道,那是干净清爽的少年感,大多人都这么看待他。 …… 十月初,京大校草新动向在农大论坛霸屏。 是个视频。 校草被人拦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他居高临下:“我确实没女朋友,但是。” 话锋一转,神态也同时变得柔和,看视频的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见他说:“我有老婆。” 京大校草有老婆。 论坛都炸锅了,京大校草怎么会有老婆,没听说他身边有哪个女生啊。 陈子轻没怎么刷论坛评论,谢浮每次接送他不是在校门口,而是隔了个路口,他们认识这事暂时没被人发现。 再者说,发现了也不会把他往谢浮的神秘老婆位置上带,八竿子打不着。 . 陈子轻和班里两个男生相处得非常好,有次半天没课,他们拉着他去京大参观。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谢浮的学校,谢浮早就带他逛过了,不过他没表现出来扫同学的兴。 三人在京大校园各处打卡完毕,陈子轻那两个同学叫来他们的京大朋友,带他们去了图书馆。 占用面积在农大图书馆的几倍以上,陈子轻边走边打量,到二楼的时候,他碰见几个女生凑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前,位子空着,她们没人坐,都站着。 四周有视线投到她们身上,气氛说不出的古怪,却又好像只是想多了。 陈子轻随口问:“她们干嘛呢?” “别管了。”同学揽着他进二楼图书展览室。 几女生是外校的,她们和陈子轻三人一样,也是由京大学生领她们进来的,这会儿她们抱着书交头接耳。 “这张桌子真的不能坐啊?” “京大怪谈之一,有两个人坐过这张桌子,一个人退学了,一个人疯了。” 她们拍照片录视频发朋友圈,好奇地查看桌椅,既想坐下来试试看是不是真的会出现什么异常,又怕真的出现什么异常。 有京大新生路过,边走边回头瞅她们,和她们面前的桌椅。 “诶,我听说前些天有人坐过了吗,到今天都没不好的后续,说明没事了吧。” “有没有事都不能坐,万一呢,谁又能说得准。” “既然能成为京大怪谈,那就一定有道理。” . 那个坐过的学生叫周平,设计系大一学生,他当时抱的是不屑的心态。 目击者不多,有人叫他接下来要担心,最好先回家,他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放在心上。 严肃的空气下,教室里秩序井然,教设计的老师在系里很有名望,对学生要求也极其严格。 “你们上周交设计的作业,我都看了,效果很差。”老师语气严厉。 “死记理论是没有用的,你们有些人就记住点线面了,可排列出来到底好不好看完全不管的……” 老师拿着遥控器,他依旧在说着,下面的学生都在认真地看着投影仪,神情专注。 周平在教室也坐在下面,跟宿舍的几个舍友坐在一起,几个人低头窃窃私语着。 “我就说老师很严吧,我们交了作业还有被骂。”一个人不满地小声道。 另一人看向周平,笑道:“我们还不如学周平,直接连上周的作业都没交,老师不也没发现吗?” “是啊周平,还是你看得透彻。” 几人小声地谈论着周平,满是调笑的意味,而周平自己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投影仪。 “周平,你今天这么高冷的吗?”室友不满地拍了一下周平。 他这一拍,原本坐着不动的周平竟像是受了刺激一样,两眼睁大不由自主地剧烈哆嗦了起来,原本红润的脸颊也瞬间没了血色,苍白如纸。 由于大家都在认真上课,除了几个室友以外,没人发现周平此刻的反常。 “周平?周平?你怎么了?”旁边的室友已经不敢在碰他。 这时,周平忽然刷地起身,笔直站立。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老师被周平吓了一跳。 周平站着,沉默。 “同学……” 老师想再询问,周平却忽然开口,声音很大,如同歇斯底里般的怒吼。 “异化了的精神世界分裂为两个世界,第一个是现实的世界或精神自己异化而成的世界……之后一纯粹意识的世界虽与前一世界亦即精神的异化相对立……” 周平极其熟练的,一大段如绕口令的内容脱口而出,仿佛这些内容就刻在他的骨子里。 “小……周平,你……你这是讲的啥玩意啊?” 所有的同学都震惊的看着,旁边的室友也是目瞪口呆,老师更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了,等他想要开口质问的时候,周平却向后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平晕倒了,教室里乱作了一团。 这事并没有在目睹这一幕的学生们心里留下多大的影响力,一切照常。 周平作为当事人,他其实是有往某方面怀疑的,可他没有受伤,后面也没再发生类似的状况,于是他就还抱着侥幸的心理继续上课下课。 . 一天早上,宿舍里的人穿着拖鞋,正坐在电脑前悠哉地玩着游戏,周平倏然从床上跃下,也顾不上洗漱,一边套着衣服一边着急忙慌的向外冲。 “周平,这么着急出去,约会啊?”室友看着周平的背影,笑着喊了一句。 “上课迟到了!”周平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我们今天有课吗?”几个舍友相视了一眼。 “没有啊。”有人看了眼课表。 周平一路急跑,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就仿佛有种力量一直催促着他。 “不对啊?我跑什么?今天不是没课吗?” 当他走到一栋教学楼前时,脑子顿时清醒了过来,他抬头看一眼这座大楼,一下就呆住了。 “哲学学院!”大楼的门口挂着牌子。 “我……我为什么会到这里?” 周平上次的怀疑加上这次的经历让他有了猜测,他被吓得脸上灰白,看着牌子的上的“哲学学院”几个大字,周平有种面对恐怖深渊的感觉。 然而就在他准备想要退后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脖子一紧,一双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手,如尸体一般勒住了他的脖子。 这双毫无温度的手,就这样缓缓地,把周平推进了哲学院的大楼。 阶梯教室坐着的都是哲学系的学生,只有周平是其他系的,他一动不动地笔直坐着,那双手也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脖子。 直到中午放学,所有学生都开始起身离开,周平这才感觉脖子一松。 他知道是“那个东西离开了”。 他捂着脖子跑出教室,碰到他的熟人问他为什么捂脖子,他支支吾吾,不敢说上面有两个大黑印。 这回周平真的怕了,他请假回家的当晚就高烧不退,嘴里说胡话,把他爸妈给吓到了,惊慌地找关系请人上门做法。 人请了,钱花了,周平却没好。 老两口这是让熟人给骗了,那一行水深得很,浑水摸鱼的一大把。 周平有个青梅跟他同届,青梅高中是在一中上的,七班学生,当初全班人手一张符给向娟过生日的画面历历在目。 青梅知道了他的事就在群里问,有没有谁知道季易燃新的联系方式。 群里调侃她是不是要追,那得飞去国外。她没心情和他们扯闲篇,敷衍几句就等消息,一拿到季易燃的联系方式就打过去,开门见山地打听当时那符是在哪个道士手里买的。 没门路只能拿钱找路,有门路就能直接拿到真货,关键时候能救命。 季易燃说了道观的位置,青梅立即带上周平前去道观求救。 国内的这通电话在季易燃的世界溅起了涟漪,他从钱夹里拿出一张黄符,轻柔地抚|摸,不太敢使劲。 这符要存至少四年,破了就没了。 季易燃摸了片刻,小心地将符收进钱夹,他给孟一堃打电话,京大新生被脏东西缠上,谢浮在京大,那个人是不是要参与进去,多半会。 孟一堃不修边幅地坐在电脑前应付学业,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喝了口能量饮料,问电话那头的季易燃:“什么事不能在微信上说,还特地打给我。” 季易燃道:“不是大事,你最近有没有回国?” “我哪有那闲工夫。”孟一堃这边忙成了狗,“圣诞吧,圣诞大概率能回去一趟。” 他狐疑地说:“怎么,你谈了个在国内念书的对象,自己没时间回去见她,想托我帮你……” 话声一停,真要是这事,找老谢不就好了,老谢多方便。 孟一堃怎么也没想到,他随口一说的话,那么巧就撞进了季易燃不为人知的隐秘禁区。 “说吧,什么事。”孟一堃把快要敲冒烟的键盘推开,抽||出压在底下的杂乱资料,“我圣诞能待个两天。” 电话里顿了十秒还是二十秒,孟一堃听见季易燃开口。 “你回国,要是去谢家,提前跟谢浮,打声招呼。”季易燃说完就挂了。 孟一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给自己点了份外卖,吃完就继续投身学业,没把季易燃的提醒保存。 . 快到深秋了,班里团建吃饭,陈子轻没有缺席,谢浮作为朋友陪他去的。他跟京大校草认识的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展露在外。 吃过喝过之后,不出意料地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总有人运气背,接连被酒瓶口对上,一女生衰神附体,次次都被选上,她真心话跟大冒险轮流做,都快哭了的时候终于换了别人。 陈子轻同情中招的人,谁知没多久就到他自己了,他根据前面几个同学的经验,选择真心话。 “说一说你的第一次。” 陈子轻心里哀嚎,救命,为什么选真心话,他应该选大冒险的。 转而一想,大冒险要跟其他人做这个那个互动,很容易踩雷,好像怎么都是死路一条。 大家全都开始起哄。 陈子轻不能装白痴地说是不是第一次吃饭,第一次走路,他只好撒谎:“我还……” 有哥们打断他说:“顾知之,你可不能耍赖,你耳后的牙印我们看得真真的,我们谁不知道你有个占有欲很强的对象。” 周围人暧昧地笑。 陈子轻:“……”对象就坐在旁边,占有欲确实强,每天给他盖戳,衣服里面的场地都不够发挥了,还要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盖。 面对一双双眼睛里扑闪闪的好奇,陈子轻随便说了个日期。 “靠,那不就是高三。” “真牛掰。” “然后呢,怎么开始的,谁提出来的?” 陈子轻喝了口果汁,怎么开始的,当时他在跟迟帘打游戏,队伍里有对小情侣闹分手,迟帘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游戏不玩了改玩他,说想做,一定要做。不给做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 再就是迟帘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堆东西,他把那些东西洒在床上,自己也上来了。 “顺其自然的,没有谁提。” 陈子轻硬着头皮,没敢看笑意不减地与人说话的谢浮一眼。 . 谢浮在外面是绅士有礼的富家少爷,回去就发疯了,他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压着陈子轻做到天黑,神经质地说你前男友有没有这么吻过你?这个姿势用过吗?你们做的途中说不说骚话,你说两句给我听听,老婆,你要叫我老公。 疯狠了,身体多痛快,心理就有多扭曲。 一片狼藉过后谢浮抖着手点烟,他头痛欲裂,耳边有无数声音在尖叫,他提起那次陈子轻被绑架的事,说他老婆被陌生人看了摸了,被小东西玩了,他这个做老公的真是个废物。 陈子轻让谢浮气昏了头,想也不想就一巴掌甩过去:“那不就是你干的!” 周遭陷入骇人的死寂。 谢浮维持着被扇的姿势没有动,指间那根烟在燃烧。 陈子轻的手心发麻微抖,他拿过谢浮的大衣盖在身上,屈腿坐起来喃喃自语:“你以为你换了衣服上的香薰,你以为你洗掉了手上的那层油,你以为我不说,真就什么都猜不到?”那么长的手,指尖都到他很里面去了,太长,太深,太灵活,像蛇爬了进去。 谢浮两指夹着烟送到唇边吸了一口,他摸被扇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说:“猜到了啊。” “那现在是要怎样?”谢浮自问自答,“哦,知道了,翻旧账。” 陈子轻蹙眉:“你欠我一声道歉。” 谢浮依旧面朝被他扇过的哪个方向:“sorry,老婆,让你吓坏了,原谅我喽。” 陈子轻没问谢浮为什么要那么做,精神不正常的人做事哪有什么前因后果。他向后挪动一点靠着沙发,语气里有几分把握:“小东西是迟帘买了放你那的吧?” 谢浮慢慢转过脸凑近他,干净微热的气息扑在他鼻尖上面,喉咙里有轻笑:“蒙着眼都能认出来,是有多记忆深刻。” 陈子轻有些崩溃地说:“谢浮,你到底要过多久才能不跟我前男朋友比较?” “过去的已经是过去了,改变不了的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而且你每次提他,都会加深我对他的印象,你想没想过这个问题?”陈子轻不清醒,在跟一个疯子讲道理。 谢浮面无表情地盯着陈子轻,眼眶越来越红,可他没有对应的难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那副样子,他只有阴冷的幽怨。 我永远在意。 我不是你第一个选择这件事。 . 吵架了。 陈子轻临时被社团叫去开会,他带着酸软的腰腿坐在会上听策划部讲秋游野餐活动,笔在本子上戳。 果然……跟个疯子谈恋爱,自己也会变成疯子。 他打谢浮那一巴掌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他想都没想过要那么做,可他真就做了。 六月那晚的事在他心底挤压着,早就不知不觉地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变了质,时隔几个月被谢浮挑出来,那股变质的味道熏得他失去理智。 陈子轻摊开手看了看,这是他第几次在任务世界扇人耳光?第一次吗?不记得之前有没有过了。 总归是不对的,打人不打脸,那太伤人自尊。 他给了谢浮一巴掌。 陈子轻的后背密密麻麻地渗出冷汗,他坐不下去地找了个说辞跟社团干部打了招呼先撤,慌慌张张地打车回公寓。 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各种血腥画面,都是谢浮。 陈子轻给谢浮打了几十个电话发了几十条信息才想起来,谢浮把手机砸坏了。他没联系谢母,怕控制不好自己的声音情绪暴露异常。 回去找了再看下一步怎么走。 陈子轻把公寓找了个遍,没找到谢浮的身影,这会儿他外套里面已经湿透了,汗渍正在往他外套的棉絮里渗。他握紧手机就要打给谢母,余光无意识地从卧室的衣柜那里经过。 会在里面吗? 不可能吧,谢浮又不是受了委屈就躲起来的小孩子。 万一呢,谢浮不是正常的大人。 陈子轻打开衣柜。 谢浮蜷缩在里面,手捆绑在一起,打的死结,已经有些发紫。 陈子轻腿一软扶住柜门,差点跪了下去。他蹲在衣柜前面,膝盖抵进衣柜挨着木板,汗涔涔的手去摸谢浮手上的黑色绳子,颤声问:“谁,谁绑的你啊?” 谢浮疲惫至极,他的嗓音浑浊不清:“是谢浮绑的。” 陈子轻呆愣在了原地。这答案他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想承认,他又一次明知故问:“为什么要绑自己呢。” “谢浮要是不绑,就会伤害你爱的这具身体。” 少年笑了下,这么说。 陈子轻内心大为震动,他的嘴唇小幅度地蠕动几下,不知道该在这一刻说点什么,视线落在谢浮有点肿的左脸上,像世界级藏品有了瑕疵,令人难受,心痛,以及惋惜。 而制造瑕疵的人罪该万死。 “对不起。”陈子轻碰谢浮脸上的掌印,内疚地小声说,“我不该打你,我当时脑子昏掉了,真的很对不起。” 谢浮的眼帘微微阖着,看不清眼底有什么,他的太阳穴在跳,每一下都裹着非人的隐忍:“我第一次被人扇巴掌,第一次主动绑自己。” “顾知之,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甜甜的恋爱,你也不会想要一个疯子的爱,你找别人吧,我累了,我明天就从公寓搬出去。”他很不舒服地皱起眉头,带着掌印的那边脸躲开陈子轻的手,往柜子里面偏了偏,显得可怜又惨淡。 陈子轻急促地咽了几次口水,他蜷了蜷手指,鼓起勇气说:“我要的啊,我要你的爱。” 谢浮的面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波动。 陈子轻再次去碰他被扇肿的脸,凑上去亲了亲:“我又不是见你第一面就要和你谈恋爱,在那之前我已经和你接触过那么久了,我没有随便做决定,我是认真的。谢浮,你先从衣柜里出来,我找剪刀给你把绳子剪开,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拿……” 腰被握住,他没了声音。 谢浮搂着他,恹恹地用额头抵在他肩窝:“老婆,我想发朋友圈公开我们的关系。”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没说话。 , 特地试探过谢浮公不公开,还搬出谢家使用缓兵之计。 收尾,他以为这事偷摸翻篇了。 …… 谢浮想公开。 还不是在只公开, 而是朋友圈, 那人可就多了。 谢浮要出柜。 陈子轻的视线往下是谢浮难得发皱的背后衬衣。 谢浮没咄咄逼人, 他只提了一次, 用的是“想”这个字, 不是“要”“必须”。 陈子轻垂头望着谢浮看起来十分柔软好摸的乌黑发丝, 被他身体内部不断渗出的了无生趣和自我厌弃紧紧缠住,裹紧。 躲不掉了,剩下的三分之一要知道他这段爱情了, 不知道季易燃会怎么看待他这个接连和自己两个发小谈过的人,家教森严的季家又会怎么想。 只能随遇而安, 必须随遇而安。 “好,你发吧。”陈子轻听见自己想开了的声音。 谢浮拂在陈子轻肩头的气息一滞,他极其缓慢地抬起脑袋, 惨白的脸孔上盛满愣然。 “真让我发?”谢浮瞳仁深黑不见光。 陈子轻点头, 他摸谢浮红肿的那边脸:“我说了的啊。” “不过你要发朋友圈得有个手机,你的手机坏了, 要买新手机。”陈子轻闻着衣柜里的木香,“你很急的话, 用我的手机登陆微信也行,随你。其他的出来再说。” 谢浮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深深地喘息, 像久病之人在寻求解药。 “我腿麻了。”谢浮哑声。 陈子轻将谢浮的脸从他脖子一侧捞出来,指尖沾口水,涂在谢浮两边的眼皮上面。 谢浮浑身莫名发热, 神情却是调侃的笑意:“这是什么独门法术?” 陈子轻被他问得一呆:“涂了就不麻了。” 两人一个跪在衣柜前,一个跪在衣柜里,两两相望,都没再说话。 是陈子轻先回的神,他把谢浮拉出衣柜,扶到床上坐下来:“以后不要把自己关衣柜里了,多吓人啊,万一我今晚没打开衣柜,你怎么办?你要在衣柜里待一晚上啊?你想想你爸妈,他们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谢浮低头坐着,似乎是在反省。 陈子轻找来剪刀,小心剪开谢浮绑在身前的双手上的绳子,他去厨房拿冰袋,一只寒凉的手拉住他小手指,没用什么力度地拉着。 谢浮拉他的手,轻轻晃动:“烟没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陈子轻大概是和谢浮相处久了,不知不觉触摸到了他不正常的脑内频道,听明白了。 真心话大冒险期间努力伪装,回来疯狂在欲|望中发泄妒火并不能痛快,翻旧账,撕开后是甩耳光和吵架,想抽烟的时候却发现烟盒空了,可以叫外卖,可以自己出去买,但那个时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犯病了。 陈子轻越试着捋谢浮的心路历程,心里就越没底,不知道他选修课报心理学管不管用,他把忧虑藏在角落,扭头对谢浮说:“你多买点烟放公寓。” “不行,不能那么做,条件好了不利于戒烟,谢浮的老婆是个小宝,不喜欢烟味。” 谢浮没什么血色的唇勾了勾。 陈子轻先是愕然,再是心虚,你老婆可不是小宝,他是会抽烟的。 谢浮不知怎么误会了认定了这种想法,那他就不澄清了,就当个不喜欢烟味的人。 . 公寓装修是以陈子轻喜欢的蓝色为主,像一片蓝色海洋,他和谢浮是海里的两条鱼,不同的鱼种。 陈子轻拿冰袋给谢浮敷脸,斟酌着出声:“谢浮,你下次别说自己是疯子了,你只是没找到一些事的正确处理方式,你不是疯子。” 谢浮似笑非笑:“怎么,不想有个疯老公?” 陈子轻眼看谢浮又要神经质,他把冰袋使劲按在那片扇痕上面,试图让谢浮疼到有点正常知觉。 哪知谢浮没任何反应,盯着他说:“老婆,我想接吻。” 陈子轻都没说话就被吻住了。 谢浮的吻不病态,温温柔柔带着些许黏|腻的缠|绵,是有普通的情人在普通的爱情里的样子。 吻了一阵,谢浮的眼下溢出深重的疲意,都没什么精气神了,只是躺在他老婆的腿上,闭着眼,睫毛全盖下来,这时的他脆弱得让人心惊胆颤。 陈子轻一只手按着谢浮的胳膊不让他掉下去,一只手抓冰袋敷他的脸,余光撇过他手上的红痕,忍不住就问:“黑绳子是哪来的?” 谢浮眼眸没睁开,他不冷不热地哧了一声:“你前男友给你买的。” 这答案让陈子轻始料未及,紧随而来的是强烈的窒息。 男高生怎么什么都好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买,而且自己还没来得及用上,让发小用了。 陈子轻打着商量的语气:“你把他买的那些东西都扔了吧。” 谢浮不认同道:“那都是真金白银买的,浪费可不好。” 陈子轻:“……” . 谢浮用他老婆的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就有人送来手机,他面色平淡的发朋友圈,看似可发可不发,实则快被畸形的兴奋淹没。 有个账号相册里全是他的老婆,可以给别人看的,不可以给别人看的,足足上万张,他没花大量时间挑选照片,一切流程都在他脑中走过多次。 谢浮把一张照片放进去,那是张合照,时间是高三,四月中下旬的一个晚上,他老婆穿着没脱下来的一中校服,坐在书桌前写他布置的作业,侧脸都能看出纠结与困扰。 而他坐在一旁,支着头,身子歪向旁边人,镜头视角是他们的脑袋靠在一起。 他在照片底下配文:我老婆。 谢浮的手指放在绿色发表按键上面,就要按下去的那一瞬间,一张苍老的脸冷不防地浮现在他眼前,他动作顿住,眼中热烈冻结。 差一点忘了,他老婆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奶奶。 是个麻烦。 朋友圈是上流社会的年轻一辈占大头,小部分是各领域的长辈,他公开出柜就意味着他性向透明,婚姻伴侣已定,不会有人把他的这条朋友圈内容截图乱传,导致出现在网上,被山村某个村民刷到。 但是,他要万无一失。 方法有两个。 谢浮摩挲指腹,那两个方法在他心中交错,忽明忽暗,他朝卫生间方向道:“老婆,你奶奶生了重病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 卫生间的门猛地从里面打开,陈子轻吃惊地看着谢浮:“你怎么知道的?” 谢浮无奈:“我有眼睛。” 陈子轻抓了抓手中毛巾:“其实我奶奶都没告诉我,是我自己无意间发现的,她以为我不知道。”他没透露迟帘奶奶用这件事跟他谈判。 谢浮说:“她瞒着你是不想你分心影响高考,现在你已经上大学了。” 陈子轻怀疑到什么,眼睛睁大点:“你是要……” 谢浮向后躺到床上:“我给她找个医院,你负责说服她住进去接受治疗。” 陈子轻的猜测落实,他的眼里亮了亮:“会不会很麻烦?” “怎么会麻烦。”谢浮歪了歪头,对他微笑,“她是你在这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我应当重视。” 陈子轻瞅他:“谢谢。” 谢浮近似温和:“老人的病不能耽误,尽快和她说,好吗,老婆。” “我会的。”陈子轻转身回卫生间,谢浮找的医院水平一定是顶尖的,对奶奶的病情有好处,只是要让老人家离乡……难说。 陈子轻把毛巾放进盆里兑两下,拎起来稀稀拉拉地拧水,他打出希望奶奶能够看到他出人头地的一天这张牌,大概就可以达到目的,今晚不打电话了,老人都睡了,找个时间打,最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节日。 房里,谢浮将旁边手机解锁,露出没编辑完的朋友圈页面,他点进谁可以看那一栏,设置仅自己可见。 私人医院要覆盖管控机制,最好是与世隔绝。 等他把老人送进去了,再将这条朋友圈改成所有朋友可见。 在这之前派人混进山村监视老人,以免节外生枝。 看他多慎重。 陈子轻洗漱完回来发现谢浮十分开心,那种开心从脸上蔓延到脖颈,渗进鼓起来的青色血管里。他迟疑地望了一小会才爬上床,一路爬到里面:“睡吧。” 谢浮揉眉心:“你先睡,我有课业没完成。” 陈子轻热泪盈眶,这位大少爷终于恢复正常了,还知道自己是大学生,要学习。 “怎么眼睛水淋淋的。”谢浮起身,岔腿跪在他身体两侧,弯腰凑向他,“不想我去书房,想我陪你?” 陈子轻差一点就没忍住地把头摇成拨浪鼓,他拉谢浮衣角:“不要担心我,你先去做你要做的事,我会在床上乖乖等着你的。” 谢浮古怪地笑,陈子轻头皮一紧,连忙伸出双手搂他脖子,抬起上半身去亲他。 却在触碰的前一刻被他掐住脸,把他的嘴捏起来。 “老婆,你刚才少说了什么?” 陈子轻翻白眼:“少说了称呼。”可也不是每个茶语都要带称呼啊,说不清了都。 谢浮笑着俯视他,眉眼好看得令人晕眩。 陈子轻抿抿嘴,虽然他已经习惯谢浮叫他“老婆”,却没习惯叫谢浮“老公”,一般都是做的时候迷糊了喊,清醒的时候脚趾头都扣住了。 谢浮明摆着就是不等到那声称呼就不走,陈子轻把牙一咬,在他耳边叫了一声。 …… 二十多分钟后,谢浮完成了学生的职责,接下来就要完成老公的职责,他洗了澡躺进被窝,从后面贴上暖和的人:“老婆,想做。” 陈子轻的睡衣领子拉开,他啊呀一声:“你手不都……” 谢浮亲他肩头:“我又不用手。” “那你的脸……” “明天要是没有消肿,我去学校,别人问起来,我要怎么说?”谢浮在他肩头留下浅淡的印子和很重的湿痕,“被老婆打的。” 陈子轻来一句:“顺便把你老婆打你的理由也说了吧。” 谢浮的脸阴了下去。 老婆没哄,他无意识地哄好自己,继续未完的事。 …… 床上盖的垫的都是柔软的布料,依附在皮肤上面像被手轻柔地抚摸,也像被人温柔的吻。 陈子轻昏头昏脑之际意识到是谢浮在吻他,他没了力气。 十八岁仿佛是一个自带神力的年纪,少年人做一件事,能不吃不喝地一直做下去。 陈子轻的脸闷在枕头里,他紧闭着湿漉漉的眼,鼻翼随着呼吸煽动,嘴里的水渍把枕头濡湿了一块不小的面积。 谢浮将陈子轻翻个身,拉过他的手从他手心吻到手背,吻了个遍就让他抱着腿,他抱不住,坚持了几分钟就松开了。 腿要耷拉下去,修长白皙的指骨扣上来,指尖掐进瘦而不柴的小麦色皮肉里。 零点过后,陈子轻坐在浴缸里泡澡,周围是一圈润白色的石头,他靠着谢浮的胸膛才不会滑进水里。 谢浮在他耳旁说话,他想集中注意力听一听却做不到,意识成了浆糊。 到了床上,陈子轻好像清醒了点,他把身上的被子抓起来,往旁边甩过去一些。 谢浮怕冷。 去年冬天陈子轻一心对着迟帘,不清楚谢浮的个人信息,今年年初他要从迟帘镶的框子里走出来,也不怎么关注谢浮,他是今年天气转凉后才发现的。 “睡吧……睡觉了……”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摸到谢浮,手伸到他背后,轻拍了一下。 不管谢浮睡不睡,反正他是睡了,睡得死死的。 谢浮在床头看了几页金融方便的杂志电子稿,脑子里的那根神经很快就躁郁起来,他侧低头看熟睡的人:“我提你那个前男友提多了,真的会让你加深印象?” “那可怎么办。” 谢浮把书放柜子上,他站起来,脚踩着床小范围地踱步片刻。 床被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下去,发出让人聒噪的声响,躺上面的人也随着他的走动,一下一下地颠起来,落回去。 他停在睡得很沉的人旁边,冰冷冷地说:“你不是该烦吗,你该烦的,老婆。” “我再提几次,提到你烦了,我就不提了。” 谢浮扫了眼手上的勒痕:“真累。” 他躺回去,握住身边人挨着他的那条腿,拿在自己身上,勾住细瘦脚踝上的老旧红绳。 猛然一扯。 睡梦中的人被红绳勒得发疼,脚挣扎着蹬起来,没蹬开钳制就渐渐沉睡。 谢浮摸他腕骨,忽而一笑:“我给你买个脚链。” . 没多久,陈子轻早上起来看见脚上的红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条链子,他拨了拨,跳下床去客厅阳台:“谢浮,你怎么突然送我链子?” “喜欢吗?”谢浮挂掉电话转身,“你老公给你设计的。” 陈子轻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按理说他谈不上喜不喜欢,可他垂头看脚链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喜欢的。 “你还会设计啊。”陈子轻说。 谢浮的口吻云淡风轻:“不多会点,怎么送你浪漫。” 陈子轻抓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 谢浮走到爱做偶像剧梦和纯爱梦,做作又满嘴假话的人面前:“怎么不穿鞋?” “忘了。”陈子轻要回房去找鞋,谢浮就已经将脚从拖鞋里拿出来,踩在地上,将拖鞋踢给他,对他说,“穿吧。” 陈子轻穿上去,脚丫子被温暖包围,他跟在谢浮后面去房间:“你连情话都学了啊。” 谢浮疑惑:“这还需要学?” 用心在网上苦研情感指南做笔记的陈子轻把嘴一撇:“我那个红绳子呢。” 谢浮说:“在书房。” 陈子轻看他的背影:“还以为你扔了。” 谢浮诧异地回头,神色有几分不悦:“你是不是没睡醒,我怎么会不经过你的同意就扔你的东西。” 那么蠢的自降评分行为,他为什么要做,顾知之竟然质疑他的智商。 陈子轻表达歉意:“是我误会你了。” 红绳是原主的,戴着玩的吧,他刚这么想,对应的信息就被激发了出来。 【你戴红绳会把校服裤腿卷边,露出那条红勾|引班草,可你不白,红绳戴着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陈子轻:“……”那不戴就不戴了吧。 . 最近没节日,陈子轻只能随便挑个乡下不忙的时间打给奶奶。 老人得知他什么都清楚,半天都没声音。 陈子轻坐在教室,别人还没来,周围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耐心地劝着:“奶奶,医学一直在进步,我们一定要积极治疗。” 顾奶奶冷不丁地说:“那是一笔很大的费用,越往后花的钱越多,你和谢家小子非亲非故,你们只是同学朋友关系,你在他家借助一个学期可以说是他父母喜欢你,好心收留你,这跟他出钱出力给你奶奶治病不是一个级别。”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是我求他帮忙的,我求了好几次呢,我担心你的身体,我不想没有奶奶。” 顾奶奶的疑虑顿时消失,她叹气:“傻孩子,人都会有那一遭。” “那奶奶晚一点好不好。”陈子轻扣桌上的笔记本,要说他和原主奶奶有多深的亲情那是真没有,可谢浮说要为老人提供医院和更好的医疗,他怎么可能不接受,那不就相当于见死不救。 陈子轻说:“我想奶奶看到我大学毕业,上班赚钱。职场比学校复杂多了,到时候奶奶要是不在了,我被人欺负了,有困难了就没人可以找了。” 顾奶奶想训斥孙子不要这么弱懦,被欺负了就欺负回去,有困难了就解决,自己解决不好再找人帮忙。 但她明白,孙子只是想要奶奶。 “行吧,奶奶会好好治病。”顾奶奶望着家里的几间小破屋,“医院已经找好了吗?” 陈子轻说:“我发个信息问一下谢同学。” 他一个信息过去,谢浮很快就回:随时都可以住进去。 陈子轻把话重复给奶奶听:“都准备好了。” “那就等奶奶芋头都挖了,晒些芋头干带去学校给你。”顾奶奶咳嗽着去村里溜达,“你吃完了,奶奶估计就出院了。” 陈子轻抓抓头:“奶奶,有个事我瞒了你,我没住宿舍,我和谢同学住在校外的公寓。” 不等老人质问,陈子轻飞快地说:“我付房租的,房租比住宿费便宜,谢同学开车去学校要经过我的学校后门,我能坐他的顺风车,他有阿姨烧饭,我还能偶尔蹭一碗,最重要的是学习上我可以找他请教,虽然他和我不是一个专业,但他会得特别多,社交方面也能从他身上学到经验,我一合计比住校划算才那么选的。” 顾奶奶一寻思:“那确实划算。” 陈子轻松口气。 顾奶奶说:“谢家小子不像迟家小子那么浮躁,但那种家族出身的大少爷都有脾气,你尽量忍让。” “我知道的。”陈子轻给谢浮发信息说房租的事,不然奶奶来了会穿帮,老人家应该是要在公寓陪他几天才去医院。 . 周末,陈子轻跟谢浮回家吃饭,听他说他们正在交往。 桌上气氛的变化陈子轻没留意,他有点走神,关于谢浮没发朋友圈公开这件事,他没问。 谢浮可能是又有了新想法,要等什么日子,随他去了。 陈子轻想着,凭谢浮的城府,出柜并将他介绍给朋友们必定不是一时冲动鲁莽,那必然是在准备妥当,能背负后果的前提下进行。 所以他还是少想点吧,想多了就不轻松了。 毕竟每段爱情的评审员是他本人,要他自己觉得甜。他主攻甜甜蜜蜜,尽量减少偏题的几率。 陈子轻的思绪被哭声惊散,他不解地偷看一眼坐在他对面的谢浮妈妈,她在哭。 啊,怎么哭了,去年他跟谢浮假谈,谢浮妈妈不是接受得挺好的吗。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他忘了个重要信息,当时是谢浮为了掩护发小就说服爸妈配合他演戏。 谢浮妈妈所谓的接受良好也是假的,都是戏。 陈子轻决定不管不问,谁公开出柜谁善后,他不操这个心。 不过谢浮怎么不提前回来摊牌,非要他在场,等会挨打的时候他不光跑不掉,八成还要拿大头。 陈子轻正要偷偷踢谢浮一脚,对面的谢母就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他懵了。 谢浮皱皱眉,将母亲怀里的爱人剥出来。 谢母不在意儿子的独占举动,她太高兴了,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一滴滴地掉。 陈子轻这会儿不懵了,改成惊吓了,他无措地站起来:“阿姨,你别一直哭啊。” “没事不用担心,阿姨只是激动。”谢母接过先生递的纸巾擦脸和眼睛,平息了点内心,“小顾,你要跟我家谢浮好好的,好一辈子。” 陈子轻反应不过来。 谢母盯着他,像是在耐心地等他的回复。 陈子轻干巴巴地“噢”了一声:“阿姨,我去年在飞机上说的话,现在我再说一遍,我……” “你们要不了小孩,我记得,没有忘记。”谢母好像更年轻了,小姑娘似的,“我们家谢浮不需要承担香火的责任,谢家家大业大,他爸的兄弟多,让他们分担去。” 接着就说:“小顾,别叫阿姨了。” 陈子轻有点惊悚:“那,那我叫,叫什么?” 谢母笑道:“叫妈。” 陈子轻迅速瞥向谢浮和谢浮他爸,父子俩都在看他,相似的轮廓,一个眼含深情的笑意,一个是和蔼中带着寄予厚望。 他再瞥谢浮妈妈,一家三口都看着他,这感觉形容不出来。 “妈。”陈子轻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喊。 “诶!”谢母东张西望,那股子喜悦无处安放,“今天真是个大喜的日子,做点什么庆祝呢。” 谢母叫来家里的所有佣人,涨工资发珠宝,他们齐声祝贺少爷跟准少夫人。 陈子轻怎么都没想到只是来吃个饭就成了准少夫人,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眼前的画面比去年更离谱,这次还不是为了助力儿子帮发小而演戏,谢家竟然真的这么开明,和邻居迟家完全相反。 都不像豪门了。 况且别说豪门,大多普通家庭也做不到这样。 独生子是同性恋,做父母的不但没阻拦,还如此的热切,像是生怕儿子的同性恋人跑了。 陈子轻一顿饭吃得稀里糊涂,他一避开两位长辈就拉着谢浮去外面:“谢浮,你爸妈……”脑子没问题吧。 谢浮沿着别墅前的路走:“他们计划办个宴会邀请名流权贵,正式对外公布我们的关系。” 陈子轻脚下一个踉跄,怎么有种做父母的比儿子还疯的感觉。儿子只是发朋友圈,父母都要开宴会了。 谢浮牵他的手:“他们那么做,是希望他们的态度能让你今后在我的圈子能自由自主,不至于拘谨自卑,或者被人贬低看人眼色。” 陈子轻安静下来,他受不起这种待遇,他在做任务,只能陪谢浮走一程,早晚都会分散。 “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出柜,股市声誉什么的,”陈子轻边走边说,“都会受影响的吧。” 谢浮扣着老婆手指放进自己的风衣口袋:“会受影响。” 陈子轻用被风吹得眯起来的眼睛看他。 谢浮不在意地笑笑:“用能力和收益补回来就行。” 陈子轻说:“你都想好了。” 谢浮倏地停住:“老公告诉你一个秘密。” 陈子轻竖着耳朵听。 “其实我并非被你掰弯,我的性向是天生的,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半出柜。”谢浮轻飘飘地说,“半出柜的意思是,我的父母知道。” 陈子轻有种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感受:“那你当年出柜,你父母是怎么对你的?” 谢浮挑眉:“当然是和现在一样。” 陈子轻不是很信:“一样啊?” “一模一样。”谢浮带着他往前走,那是一条宽敞平坦的路,“我父母尊重我的选择,不强迫不约束,我家没有家规,我的一切都是我做主,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就可以不要。” 陈子轻想着谢浮就是他同类,他的雷达竟然没扫到丁点信号:“迟帘说你喜欢卡哇伊萝莉。” 谢浮轻啧:“提你那个蠢前男友干什么。” 陈子轻放在他风衣口袋里的手动了动,被他扣得更紧。 谢浮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不让我说他蠢?” 陈子轻第一次从谢浮口中听到他用“蠢”形容迟帘,与其说气愤,不如或是奇怪。陈子轻问道:“你做了什么,他不知道,所以你觉得他蠢?” 谢浮的话里没有胜利者的嘲讽,只有陈述事实:“我能做什么,我说他蠢,是因为他在我的提醒叮嘱下依旧我行我素,空有一腔热血和说得好听的赤诚热枕,不谋划不谨慎不深思熟虑,躲在‘我还是小孩,所以我不能选择我的未来,我无能为力’的壳子里自我安慰完就继续及时行乐,太不成熟,根本没想去强大自身背起他想要的东西,他的失败是必然的后果,复盘每一步都是自寻死路,他该庆幸他爸妈没有伤害你,否则那就等于是他带给你的伤害。” “你的初恋不过如此。”谢浮叹息。 陈子轻把谢浮的一番话听下来,没做任何反驳,只说:“他是你发小。” 谢浮毫无负担地笑:“我重色轻友。” 陈子轻嘴一抽:“你的发小们都以为你是直男?” 谢浮:“嗯。” 陈子轻不惊讶,谢浮的gay气息隐藏得太好了,他和谢浮并肩走:“你们四个发小,有真正的直男吗?” 谢浮睨他。 陈子轻解释:“直男是掰不弯的,能掰弯的都是潜在蚊香。” 谢浮说:“季易燃是真正的直男,孟一堃也是。” 陈子轻有点红的嘴一闭,看来季易燃是真的直男,那他会走找未婚妻联姻这条路吧,在国外留学期间不知道找不着女朋友…… 先不想那三分之一了,他抓着的这个三分之一已经察觉到他走神,要把他的手指捏断了。 “宴会的事,今年不办的吧?”陈子轻试探。 “日期你定。”谢浮说。 陈子轻喃喃:“给我这么大权利啊。”那我能说不办吗,真的是。 凉风把他的裤子吹得贴到他腿骨上面,小腿线条若隐若现,他穿的是谢浮搭的衣服。 本来他在一个跟博主学穿搭,那博主不知怎么不播了,他就找谢浮求教,最后演变成了衣裤全由谢浮负责。 谢浮给他买的衣服就是他想要的风格,还一套套地搭配好,他直接拿出来穿就行。 陈子轻感慨,他们在公寓的房间禁止阿姨进出,卫生他做了一段时间就让谢浮接手,因为他发现谢浮不满意他的水准。 抽屉的袜子按颜色和薄厚度摆放,衣柜的衣物四季分明,房间除了睡觉时的床和做时的床,其他地方一律整整齐齐,不知道谢浮是哪个星座,那么受不了一点乱跟脏。 陈子轻想到这,顺势问谢浮的生日。 谢浮说:“年三十。” 陈子轻十分认真地往下接:“那我今年陪你过生日,给你准备礼物。” 谢浮愣了一瞬,哧哧地笑了声,抽屉里的破烂又要有新伙伴了,他低头去吻他老婆。 突有狗吠声传来。 陈子轻吓一跳,他没留神咬到了谢浮,忙问道:“出没出血?” 谢浮的舌尖泛腥甜:“没出。” 话落就偏头看左后方。 陈子轻也看过去,他上大学到现在,周末不忙就和谢浮回谢家,这次却是他第一次见小花,还以为它跟着季易燃出国了呢,没想到被留在家里了。 之前陈子轻都没见到过小花,看样子它出来溜达的时间跟他避开了。 陈子轻打量牵着小花的人,一个女人,长相说不上多漂亮,有种特别的气质,长裙外面是件白色带点软毛的小外套,裙摆下露着白腿,青丝垂腰,眼睛里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 像大学生。 就在陈子轻犹豫叫阿姨还是叫姐姐的时候,女人牵着牧羊犬走了。 一阵香风吹到陈子轻呼吸里,他好奇地问谢浮:“那是季易燃的小妈?” 谢浮咽下带着些许血的唾液,舌尖还是疼:“嗯。” 陈子轻冲频频回头看他的牧羊犬挥手:“太年轻了吧,你妈妈说她二十多岁,看着也就十八九。” 谢浮说:“二十四岁。” “那就比季易燃大六岁。”陈子轻的心里闪过一丝怪异,他来不及抓捕就被谢浮要他把吞了的吻转移注意力。 谢浮舌尖上的血进了陈子轻的嘴里,肚子里。 . 年轻女人回到家,她把牧羊犬交给佣人,独自去房里拨打电话,轻声细语地说:“易燃。” 手机那头没回应。 “我看到……”她似是受到不小的惊诧,几番欲言又止,“我看到……谢小少爷和那个顾同学……接吻。” 电话里,少年冷漠的气息声没了。 再是挂断。 季易燃那边是深夜,他的睡意被冻结,又破碎成冰扎进他脑海,导致他身体机能出现了长时间的停滞。 接吻了。 那个人的嘴,迟帘吻过,谢浮也吻上了。 要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 季易燃下床泡冰咖啡喝,他的两个发小,一个是那个人的过去,一个是那个人的现在,似乎老天爷在告诉他——你是那个人的未来。 一杯冰咖啡喝空,季易燃的心火依旧扑不灭,他不怎么打篮球了,多到泛滥的精力必须找个新的泄出途径,不然会出事。 季易燃戴上眼罩试图入睡,几分钟他摘下眼罩,眼底有点血丝,他摸到响起信息提示的手机打开,迟帘找他打游戏。 迟帘是夜猫子,游戏一打就是半夜,有时更是通宵,他脾气也冲,打个游戏很容易上头。 季易燃和他开麦,耳朵里全是他的骂骂咧咧,这就是那个人的初恋。 连胜六把以后,季易燃的注意力纹丝不动地落在谢浮和那个人接吻的事上,凝固住了,他记不清是多少次与道德感摩擦交锋,这次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他问发小:“阿帘,你今年会不会回国?” 迟帘愣住了,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老子为什么没想过?留个学又不是去外太空,怎么还能把家在哪给忘了。 季易燃这一问,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宝盒,迟帘想也不想就说:“肯定啊,寒假肯定要回去聚一聚。” “只有谢浮在国内,” 季易燃道,“我,你,一堃都在国外,可以聚,不一定要回家。” “我们这叫小聚。”迟帘懒洋洋地笑,“国外的聚跟国内不一样,没那氛围。” “等回去了,我召集我们的狐朋狗友去‘揽金’,大家好好玩玩。”如此短的时间内,迟帘就从“没想过回国”走到了“确定回国”,他甚至调出日历看了看日期,莫名生出一丝荒途归人的迫切感,转瞬即逝。 仿佛是赎罪,季易燃陪迟帘打游戏打到天快亮了才退出来,他早上两节课下课接到了国内的电话,是老同学打的。 老同学不是别人,正是周平的青梅,她声音哑哑地说他们在道观住了多久,没有用,竹马又一次被发现倒在路边,“他”要走。 “你手上还有没有别的门路?”青梅听着季易燃呼吸的节奏,猜测他情绪不高,便识趣地说,“你先忙,我改天再……” “查京大怪谈。”季易燃道。 . 青梅并非京大学生,她是京商大的,为此特地在京大泡了几天,无果,最后她不惜利用美貌当海王钓了几条鱼,在鱼们的帮助下挖到那个怪谈背后的秘密。 然而查出来的线索和她从竹马嘴里得知的不一样。 竹马起初毫无意识地在专业课上大声朗读哲学有关的内容,后来又被鬼魂强行推去哲学学院上课,他就以为对方是哲学系的学生。 震惊的是,鬼魂读的不是哲学系,而是计算机系。 他女朋友才是哲学系的学生。 十几年前的事了,怪谈的主角是个研究生,他生前经常和女朋友坐在图书馆学习,他们坐的就是如今的怪谈位置。 他会替女朋友去她学院上课,认真听课为她做笔记。 为情自杀。 喝农药死在了那张桌上。 传言最多的版本是女朋友背叛他脚踩两条船,他没办法接受就选择了轻生。 他出事后,京大试图搬走桌椅,碰到的人当场胡言乱语发疯,后来京大又请天师来做法,尝试着再次清掉桌椅,还是没有成功。 所以才一直留在那里,成了怪谈。 青梅厚着脸皮再次联系季易燃,谁让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他知道点驱邪方面的门路,她把查到的怪谈相关透露出来。 查出了研究生的死因,然后呢,超度吗? 总不能是要让他跟前女友和好吧,这么多年过去,前女友早就结婚生子了。 而且他女朋友背叛他,他不去找人算账,却缠上坐那张桌子的学生,难不成就因为他认定桌子是他跟女朋友的,别人都不准坐?青梅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青梅说:“季同学,道观的道士说他只能驱新魂,死太久的不行。” 季易燃沉默许久:“去农大。” 青梅立马问:“找谁?” “电子信息学院,大一生,顾知之。” . 陈子轻接到导师电话的时候是在谢家,他半小时前才从社团秋游野餐活动那边赶过来,嘴里跟身上都有未散的烧烤味道。 谢浮把一杯水递给他,他就着谢浮的手喝两口:“导师让我马上回学院。” “问是什么事了?” “问了,导师只让我回去。”谢浮匆匆去拿外套,“你在家,我把学院的事处理完了就回来。” 谢浮送他出门:“不要老公陪?” “不用的。”陈子轻说,“我很快就回来,我保证,到了学院我会给你发信息。” 谢浮把他送到车边,抱着他和他说话。 …… 前面不远,孟一堃手里的袋子哗啦掉在了地上,他出于本能,仓皇捞起地上的几个袋子,一个闪身藏在了季家的车后。 孟一堃没和发小们打招呼就回国了,提前回的,来谢家也没和谢浮说,不是搞突袭,是纯粹给忘了,他都没想起来谢浮大学不住家里,不说声很容易跑空。 现在孟一堃犹如晴天霹雳,六月那会儿他深信自己想多了,绝不可能,几个月过去,不可能的事变成了事实。 那时候顾知之就要钓老谢了吧,怪不得跟他打哈哈,拿他当傻子忽悠。 老谢竟然真的让顾知之钓住了。 孟一堃魂不附体,跌跌撞撞地拎着袋子离开车后,他窝囊地躲在树后给目前最合适的发小打电话:“老季,我看到老谢把顾知之抱在怀里,恨不得揉到身体里的那种抱法你懂吗,很宝贝。” “我这会儿找个地方躲起来了,还没在老谢面前现身,我怀疑他是有什么把柄被顾知之捏住了,顾知之给他下药拍了他的裸||照之类,不然我真的想不通,他何至于到那个地步。” “不对,老谢只有算计别人的份,别人没可能算计他。” 孟一堃自顾自地说:“所以他是真的对顾知之……” “疯了吧,顾知之和阿帘好过,老谢不膈应吗,阿帘是失忆了,可是我跟你都记得,还有他家人,阿帘家人,我们都知道顾知之是阿帘前对象,老谢连名声都不要了,也不管我们怎么想怎么看这件事?!” 孟一堃点了根烟塞嘴里吸几口,怀疑人生地靠着树喃喃:“一个阿帘,一个老谢,两个直男都被顾知之掰弯了,他们上学时期多受欢迎,什么花花草草没见过,怎么会栽进同一个坑里,他妈的顾知之是个会邪术的妖孽吧。” 季易燃忽然开口,嗓音比平时更加冷峻:“别骂他。” 孟一堃怀疑自己听错:“你让我别骂谁?” 季易燃道:“别骂顾知之。” 孟一堃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那是高三没毕业的时候,他们几个在食堂吃饭,顾知之问季易燃去哪个国家留学,他说了,顾知之问他是不是一定要去,他也说了。 当时孟一堃只感觉匪夷所思,他还问谢浮,是不是顾知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和季易燃有了什么交集,那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此时此刻他重新将这个小片段拿出来,感觉大不同。 孟一堃头昏脑胀,舌头打结:“老季你,你该不会也……” 电话里静了片刻,响起季易燃宛如卸下一块重石的低喘,再是一声答复。 “是,我也喜欢他。” 茶艺速成班 , 手机也掉了。 顾知之到底什么来头,。 是不是有什么任务,主角, 顾知之也有个, 要攻略系统指派的对象。 而且顾知之能在想攻略的人面前开美颜。 孟一堃为了压下震惊心情故意开发的脑洞并没有让他轻松, 顾知之没美颜, 因为迟帘一开始对他的评价是土丑茶。 那就是说, 三个发小喜欢上的顾知之, 跟他眼里的顾知之是同一人,同一张脸。 他不懂。 去年在揽金,迟帘亲自去找顾知之的那股子在意让他感到凝重,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凝重了,一次两次三次, 是个人都神智涣散。 身上的烟把夹克烧了个洞,地上的手机在通话中,孟一堃将烟拿起来用牙咬着, 低头捡手机, 他已经镇定不少,张口依旧是一声没喷脏的脏话:“老季, 你跟老谢都疯了。” 不是疯狗病的那种疯,是年少时期在感情上一不留神就会发的那种疯, 好像不疯一场就是遗憾,青春没有来过似的。 季易燃一语不发。 孟一堃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顾知之到底怎么勾搭上了你?” 季易燃道:“是我喜欢他。” 孟一堃震住。 季易燃又低低说出一句:“我没体会过被他勾搭。” 像是想要感受,很想。 他一厢情愿, 被他喜欢的人不知情。 孟一堃半天都回不过来神,一个极受gay圈欢迎的直男发小暗恋上了一个gay,听语气还恋得很卑微。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孟一堃感应到什么, 他猛然转头,谢浮站在前面不远的路边,满面笑意。 他僵了僵,故作淡定地摆了下手,对季易燃说:“老谢看到我了,先不聊了,晚点我再给你打电话。” . 孟一堃本想暂时把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放一边,没想到谢浮见到他走近,第一句就是:“看到了,不说点什么?” 原来他弄掉袋子,仓皇藏身撤退的一幕幕,都被谢浮收进眼底。 孟一堃这辈子迄今为止遭受过两次重创,一次是发小亲顾知之,一次是发小抱顾知之。 不同的发小。 都让他撞上了,他是什么欧皇体质。 “我缓缓。”孟一堃搔着短硬的黑发,“缓缓。” 谢浮扫他手上袋子:“里面是什么?” 孟一堃心不在焉:“给叔叔的茶叶,阿姨的护肤品,还有你的墨汁。” 谢浮眉一皱:“没我对象的?” 孟一堃如遭雷劈:“哥们,我不知道你脱单了。” 谢浮笑着说:“现在知道了,下次再带东西上门记得买四份,我家现在是四口之家。” 他打电话叫人备一份送家里。 孟一堃面部狠狠抽搐:“不至于吧,他又不知道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谢浮说:“我知道。” 孟一堃:“……”他上下打量发小,希望能发现什么被阿飘附身的证据,可惜没有。 . 谢家来了几个在国外定居的亲戚,这也是谢浮和他老婆回来的原因。 这会儿老婆临时有急事去了学校,把他留在家里面对亲戚。他带孟一堃进客厅,亲戚们纷纷看过来,发现不是他老婆,就都收回视线。 孟一堃把礼品袋递给谢母,他粗糙地打了个招呼,大步跟着谢浮上楼,那几个谢家亲戚来头非常大,去他家里都是座上宾,他们腾出时间飘洋过海回国,该不会是为了见顾知之吧? 谢浮已经一声不响地瞒着兄弟们出柜,并公开他跟顾知之的关系,谢家上下全都接受了顾知之? 对此时的孟一堃来说,再离奇的现象都有可能发现。 孟一堃丢魂散魄地坐在谢浮的书房,他们几个兄弟知根知底,彼此都是绝对的大直男,除他之外的三位怎么就能跟约好了似的,全弯了。 现在的情势是,三个发小都成了gay,只剩他一个直男,不喜欢顾知之的直男,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三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因为同一个人弯掉。 诅咒? 那按照电影里的规律套路,他岂不是早晚也……本来大学追他的外国gay佬就多。 孟一堃眉头紧锁,他跟发小们不同,他们弯之前没谈过,而他是谈过女朋友的,他不可能会弯,更不可能和顾知之, 冷不防地,旁边响起一道声音:“你来我家怎么不跟我说?” 孟一堃的思路戛然而止:“倒时差,没想起来。” 谢浮把一瓶水丢到他怀里:“阿帘跟老季知道你会来?” “阿帘不清楚,老季他也,”孟一堃的话声一顿,“也不清楚。” 有天他忙学业忙得要死,季易燃给他打电话,他以为是有大事,谁知季易燃莫名其妙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国,还说……他要是去谢家,记得提前跟谢浮说声。 这会儿他才回过味来。 季易燃早就知道谢浮跟顾知之在一起了。 那话是为他们打掩护,不想他撞见他们的亲密行为,还是有意无意地引起他的注意? 孟一堃分不清了,不是他不相信季易燃的为人,是爱情令人盲目。 “老谢,你跟顾知之,你们谁追的谁?”孟一堃觉得自己能问出这个问题,已经是精神错乱的前兆,他竟然会在有天认为谢浮有主动追求一个人的可能。 书房里飘起墨香,谢浮站在书桌前写毛笔字,慢悠悠道:“他太笨了,想和我谈恋爱却找不到路,我把路口的杂草清掉,引他到路上来的。” 孟一堃拧矿泉水的动作滞了滞,所以是谢浮先喜欢的顾知之,非常规的主动追求。 “别说是他还在跟阿帘交往的时候,你就对他……” 谢浮停笔抬眸,面容有些许严肃和费解:“一堃,在你心里,我谢浮会没品到惦记有男朋友的人? 孟一堃顿时尴尬又内疚:“抱歉。” 谢浮神色减缓:“说出的话麻烦三思,我不屑做出背德的小人行为,那是他们分手后,他住在我家期间的事。” 孟一堃吐口气:“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阿帘的前对象。” 谢浮欲要开口,手机上来了信息。 谢浮的老婆:我到学院了。 谢浮放下毛笔回:司机在学校门外等你,不会走,你忙到多晚都可以,有事就找我。 孟一堃暗自观察,发小拿着手机发信息期间没有弥漫小情侣的酸臭,是老夫老妻的岁月静好,像是两个人携手经历过了一场场的风霜雪雨,已经安定下来。 谢浮将手机放在书桌上面,提笔写字:“你也说了,前对象。” 孟一堃语塞,遇到了合心意的人是可以邀请对方和自己同行,谢浮自身的条件再好也还在俗世,脱不了俗,只是……他问谢浮:“你不介意?” 谢浮十分疑惑:“我介意什么?” 孟一堃不知怎么觉得发小的样子有点不对,大概是错觉,他说:“介意你对象曾经多宠你发小,介意你发小在你对象那里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任性,介意他们当着你的面秀恩爱。” 谢浮露出更加无法理解的表情:“怎么会。”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为什么要揪着他的上一段感情不放,没有必要。”谢浮看一眼沙发上的孟一堃,“难道你以后找了有前任的女友,你要放着你们的日子不过,成天搬出她前任和她吵?” 孟一堃说:“怎么可能,谁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为个前任吵,那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所以啊。”谢浮笑笑,“我为什么要介意。” 孟一堃稍微琢磨一下就找出了这个问题的重点:“情况有区别,如果我女友的前任是我发小,我会介意。”准确来说,他就不会和发小的前女友谈,无论多喜欢,都有一根绳子约束着他。 谢浮好奇地说:“是吗。” 孟一堃点头:“毕竟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发小之间太近了,见了面双方都不自在,一个没注意就要因为女友发生口角甚至动手。” 谢浮思虑他的看法:“我跟阿帘如今谈不上太近,国内国外的。” 孟一堃心想,也是,阿帘在国外上学,基本可以确定会留在那里工作定居,国内的家成了摆设,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社交圈,往前走了,顾知之早就成了他人生路上的一颗小石子。 正当孟一堃捋着思绪看有没有遗漏的时候,听到谢浮说:“况且阿帘失忆了,他跟我对象是陌生人,走在大街上碰到都不会多看一眼,我何必放在心上。” 这个话题不知不觉被谢浮拿走主动权,他成了被动的,跟着谢浮思路走的一方。 “你不介意就好。”孟一堃说。 谢浮忍俊不禁:“我要是介意,就不会和顾知之在一起。” 孟一堃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他其实会担心老谢因为阿帘是顾知之前任这件事,逐渐对阿帘产生隔阂,从而影响多年的友情慢慢疏远,老谢不纠结就好。 至于老季那边,晚点再说吧,头疼。 书房里静了一阵,孟一堃忽然伸了伸脖子:“老谢,你写的什么?” “随便写写,你这一喊,我就写坏了。”谢浮随意把纸一揉抛进纸篓里,另铺一张,继续写。他的手已经抖到快要握不住毛笔,纸上全是扭曲的字,每一笔都犹如一张讥笑他的人脸。 谢浮把毛笔架在红玉做的笔搁上面,他背身在微信上打字:老婆,我难受。 发完就撤了。 他老婆在忙,没空哄他。 . 孟一堃往嘴里灌了几大口水,他岔腿呆坐了一会,恍然道:“你第一条朋友圈也是唯一一条的葱油面,是顾知之给你做的吧。” 谢浮闻言,无奈地摇摇头:“是啊,他每天晚上都给我做,非要我吃,那条朋友圈也是他让我发的,跟我要主权,我不宠着能怎么办。” 孟一堃的面皮抖了抖:“你们什么时候正式在一起的,发朋友圈那晚?” 谢浮说笑:“私事上的细节就不透露了,总之我们感情很稳定。” 孟一堃回想他上楼时谢家众人的反应:“老谢,你全家没一个人反对?” “反对什么,反对我出柜,还是反对我的同性恋人是顾知之?”谢浮坐到椅子上,双手交握在腹部,他不答反问。 孟一堃客观道:“正常来说,应该都反对?” 谢浮啼笑皆非:“我没说过吗,我记得有说过我爸妈一直都在催我谈恋爱,只要我谈了,什么样的他们都接受。” 孟一堃搓搓僵麻的脸:“真是胡来,没一个清醒的。” 犹豫片刻,孟一堃还是忍不住地说出心底不断翻涌的念头:“老谢,你多的是选择,为什么偏偏……虽然是你先动的心,但有没有可能是顾知之给你放饵钓你上钩,他使用下三滥的手段,” 谢浮的面色瞬间变得不好看:“一堃,对我爱人尊重点。” 孟一堃:“……” 他瞠目结舌:“我没说什么吧,那样的话我都不能说?” 谢浮不快不慢地反问,言语中却有一丝令人难以揣摩的阴冷:“那样的话你能说?” 孟一堃的三观再次被冲击,我去,谢浮竟然比迟帘中的毒还要深。 顾知之是罪魁祸首。 孟一堃决定延迟返校,走前必须跟罪魁祸首见上一面。 . 这会儿孟一堃心里的罪魁祸首在学院,陈子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见到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陌生女生。 那女生看救命稻草一样看他:“转……顾知之。” 陈子轻不明所以:“你好。” 女生马上就屈膝跪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可算是找到你了。” 导师让他们自己交流,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两个,女生自报姓名,陈子轻听她说高中是在一中上的,他脑子里冒出点光亮。当他听女生提到7班,那点光亮一下就无比刺眼。 她因为向娟过生日拿的符找上季易燃,他给她介绍道士之类,事情没解决。 季易燃让她来找他了。 “范芳同学,你遇到,”陈子轻瞧她的气色,“是你朋友遇到事了啊。” 范芳抽泣着语无伦次地说:“我真是,我他妈,对不起,我爆粗口了,我竹马坐了个椅子,从坐上去到起来一共不到十分钟,他就被脏东西缠上了,他每晚睡前在床上,醒来在山下路边,非要回学校,不回就活不成了,我们只能回来,他就剩一口气了。” 陈子轻给她纸巾:“你先冷静一下,冷静好了再和我说。” “谢谢。”范芳接过纸巾偷偷打量转学生,他在一中挺有名的,源于他能和那几个风云人物一桌吃饭,她听到过不少他的传闻,关于在原来学校的风评关于他的家世,以及稀烂的成绩,进一中走的什么后门,真真假假说不清楚,她没在背后议论也没八卦。 范芳整个高三都没跟转学生打过交道,向娟生日会那晚,她只知道他在教室外面旁观,学生会长站他背后。 季易燃给她指路,说明这个转学生有两下子,比那个最近因为小道士拍短视频在网上走红,成为网红打卡地的道观靠谱。 范芳抱住转学生的腿嚎叫:“顾哥,你救救我竹马!” 陈子轻腿一抖:“好啊。” 范芳刷地抬头:“你问都不问事情经过,直接就说好?” 陈子轻迎上她的质疑:“那我重新说?” 范芳:“……”是个懂点幽默的,不像看起来这么呆头呆脑。 . 不多时,陈子轻跟范芳去了京大,他在路上听了来龙去脉,不时瞟一眼遗愿清单。 范芳问道:“顾哥,你有数了吗?” 陈子轻摇头:“没有数。” 范芳脸一白,陈子轻回头看她:“还没进图书馆呢,不要这么慌,先让我看看,好不好。” 她抓抓有点红的耳朵:“那行吧,我们先进去,要我把我竹马带来吗?” “带过来吧。”陈子轻想了想说。 “不然我们也进不去图书,”范芳话没说完,就见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学生卡。 卡上照片在她视野里一闪而过,是一中那学生会长,如今的京大校草,谢浮。 范芳不合时宜地感叹,挺多人意想不到谢浮会读京大,他应该是和那三个发小一样出国,据说学校都申请好了,临时取消的。 顾知之不但没跟他们断联络,关系似乎更要好。 谢浮连学生卡都给他了。 说起来,顾知之是从哪赶过来的,他怎么知道要进图书馆,提前准备好学生卡。 …… 范芳挥掉杂乱的想法去找竹马周平,他们到怪谈楼层的时候,桌子前面蹲了个人,吓他们一跳。 陈子轻双手托腮:“有阴气啊。” 停在不远不近距离的范芳跟周平打了个抖,他们感觉不到。 陈子轻抬头看桌椅,上次他跟同学来图书馆,这里围着几个女生交头接耳,他没多停留,真想不到是个怪谈地。 感觉跟他想的不一样,他以为怪谈很凶,缠一个弄死一个,而且是血腥残暴的死法。 陈子轻回头望了望被缠上的京大生:“没伤你吧?” 周平脸消瘦惨白,活脱脱就像一只能喘气的鬼,他半个身子靠着青梅:“为了让我坐在教室听课,抓我脖子了。” 陈子轻问道:“疼吗?” 周平答不上来,当时他只顾着怕,下课后他立马捂着脖子跑走。 “应该还好。”不然他就没法跑了。 陈子轻小声嘀咕:“不是怨鬼厉鬼,只是个死灵。” 这死灵不恶,不主动攻击人,一年年地坐在死时的位置,有点像缚地灵,但是,一旦有人坐这套桌椅,死灵就会惊醒,记起某个执念——要替哲学系的女朋友上课。 于是死灵附身在坐了桌椅的人,也就是周平身上,到那节课的时间就要去教室坐好。 陈子轻怀疑死灵只知道替女朋友上那节哲学课跟坐在这里,别的很有可能都不记得了,得先让他记起生前。 到时没准有遗愿未了,能上他遗愿清单。 陈子轻对青梅竹马说:“我想要至少五十张黄纸,朱砂水,新毛笔,香烛,两个铁盆,打火机,还有两三样祭品。” 范芳速度在手机上记下来:“现在就要吗,我让朋友去买。” “不着急。”陈子轻站起身,“这个点不能做法,图书馆还有人呢,晚点儿吧。” 周平想让这个农大新生快点,却又不敢抱怨一个字,也不敢哭着祈求,因为范芳说他能帮自己摆脱脏东西,他相信范芳。 “十点关门,”周平说,“可是关门了,我们也得走。” 陈子轻想了想:“这样,我回去问一下。” 这对青梅竹马眼神交流。 问谁啊? 不知道。 . 陈子轻跟范芳加了微信就回谢家,那几个亲戚都不在了,他不知道他们走了,还是去了哪儿。 佣人给他拿走外套,他换鞋问道:“你少爷呢?” “少爷在楼上。” 陈子轻去客厅,谢母在和人说话,他定睛一看,不由得有些吃惊,孟一堃不是在国外读书吗,没到寒假怎么就回来了。 孟一堃皮笑肉不笑地瞥他一眼,他没在意,朝谢母说:“妈,我去看谢浮。” “去吧去吧。”谢母巴不得顾知之走快点,她儿子情况不好,顾知之再不回来,她怕是要派人去找。 谢母喝口花茶:“一堃,刚才说到哪了?” 孟一堃根本不知道说到哪了,他板紧脸才没露出失控的表情:“阿姨,顾知之怎么叫您……” “是我让他叫的,他和我家谢浮是要好一辈子的。”谢母乐呵呵,“不叫我妈叫什么。” 孟一堃心头骇然,谢家这是把顾知之当儿媳对待。 未免也太对把儿子年少时谈的对象当回事了。 “一堃,你不会是对同性恋有偏见吧。”谢母语重心长,“阿姨希望你祝福你发小,他选的人,必定是最适合他最好的。” “阿姨别多想,我没有偏见,我祝福他们天长地久。” 孟一堃有苦难言,我三个发小跟顾知之配对,哪对需要我祝福,我都送了祝福。 …… 陈子轻去了三楼,这层是他跟谢浮用的,他一路走一路找,挨个房间推开门喊一声,像找躲猫猫捉迷藏的小朋友。 谢浮在长廊尽头收放毛笔字用具的房间,他背对房门靠着一个木架。 陈子轻走到他身后,半蹲着看他打游戏。 谢浮手上操作不停,放技能不使劲不慌乱,有股子行云流水的散漫。 陈子轻觉得谢浮打游戏都赏心悦目,他坐下来:“孟一堃知道我们的事了啊?” 谢浮说:“他看到我们在车边拥抱。” 陈子轻无法想象孟一堃当时的表情:“怪不得他瞪我。” 谢浮歪倒在他身上:“跟我告状?” 陈子轻摸了摸鼻尖:“是啦。” 比起否定,谢浮更喜欢他承认,所以他这么说。 果不其然,谢浮的气息略微滞了一瞬,下一秒就粗了些,他把敌对一波收了,奶妈亦步亦趋地贴着他,他说:我老婆在看我打。 奶妈是个机灵的,马上就不贴贴了,大局要紧,队里需要抱紧大腿。 她哪知道,队里的大腿把手机给老婆,让老婆打。 陈子轻很久没打游戏了,他也没玩过谢浮的角色号,打得吭吭哧哧十分卡顿。 那奶妈问谢浮:换你老婆打了? 有队友说:吵架了,哥们边哭边打的吧,跑个直线都在东倒西歪。 奶妈:我的锅,这把要是输了,我切腹。 陈子轻认真地犯着错,他意识不高,打得吃力,指望谢浮的队友们都慌里慌张起来。 谢浮把陈子轻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肩头,握住他的手,教他打。 这都赢了。 陈子轻看谢浮的战绩,一只手按住手机屏,不准他再把注意力放在那虚拟世界上面,他扭头就被吻住。 谢浮含他嘴唇。 陈子轻刚张嘴,谢浮就进来了,缠缠绵绵的吻,他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浮又吻他,那是和前一次截然不同的吻法。 陈子轻喉咙颤栗发疼,魂都要被吸走了,他浑身虚脱地伏在谢浮怀里,大脑空白,眼前一片水雾。 谢浮的心口紧密地贴着他的背脊,他们一同起伏,仿佛长在了一起,想分开只能切皮割肉,鲜血淋漓。 陈子轻抿抿破口的嘴巴:“你学校有怪谈啊。” 谢浮蹭他后颈:“没注意。” “图书馆二楼西边角落的桌子上有鬼。”陈子轻简单说了大一学生周平的遭遇。 那学生卡不是他找谢浮要的,是谢浮带在身上,当玩具给他玩的时候,他随手揣兜里了。 谢浮听了他所说的怪谈,没有丝毫兴趣。 陈子轻问谢浮能不能帮个忙,让他和周平他们在图书馆关门后留下来做法,他想低调点,不想在京大走红,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浮扳过他的脸:“那是京大,不是一中,你老公哪有那么大本事。” 陈子轻看着谢浮:“我觉得你有。” 谢浮顿了下,噗哧笑起来:“那就有吧,总不能让我老婆失望。” 陈子轻忙给范芳发信息:关门了我们可以留下来。 谢浮不在意他老婆微信上有别的人,无关紧要的人,他的精力旺盛又有限,就像生命。 陈子轻感受到谢浮的低迷,握住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捏几下。 谢浮整个人好了起来:“晚上我们请一堃吃饭。” 陈子轻说:“不在家里吃啊?” “不在家里吃了。”谢浮当着他的面给一个号发信息,说的图书馆的事,不是求人办事,是交代是发令。 谢浮把手机放进口袋:“吃完以后,我们逛一会就去京大。” 陈子轻问道:“你那几个亲戚呢?” “去老宅了。”谢浮拉着他起来,“他们暂时都在国内。” . 晚上六点多,陈子轻和谢浮坐在一家餐厅的顶楼露台,对面是孟一堃,正在盯他嘴上的咬伤,像盯祸国殃民的妖孽。 陈子轻没有看他。 孟一堃心头冷哼,这家伙也知道自己没脸对我? 就在这时,谢浮倒了点红酒递给陈子轻:“老婆,喝点酒。” “砰” “当” 两声几乎同时发出,第一个是孟一堃手里的刀子掉桌上,第二个是陈子轻的酒杯磕上餐盘。 孟一堃:老谢疯了。 陈子轻:这称呼不应该在人前叫的啊,谢浮怎么能这么自然的叫出来?! 谢浮体贴地凑近:“老婆,你怎么连酒杯都拿不稳。”他话里含情,“要我喂你喝?” “不用不用。”陈子轻赶快喝红酒,恨不得把脸塞进酒杯里。 谢浮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撩眼皮关心对面的发小:“一堃,你也连刀子都拿不稳。” 孟一堃干笑:“手滑。” 他狠狠切牛排,顾知之真有能耐。 其实谈个恋爱分手了,不用为了前任孤独终老,随时都可以展开新恋情,顾知之也可以这么做。 只是, 顾知之的前任跟现任是发小。 说没点虚荣心跟故意的成分,谁信。 . 孟一堃趁谢浮去洗手间的功夫,抓紧时间问吃甜点的人:“顾知之,是你让老谢那么叫你的吧。” 陈子轻挖着甜点,对孟一堃笑了下:“随你怎么想。” 孟一堃觉得他的笑容有股子炫耀得意的意味,气得肝疼:“你真的忘掉阿帘了?” 陈子轻眼不眨地说:“真的。” 孟一堃没从他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上搜查出撒谎的痕迹,却还是存疑:“如果阿帘跟老谢都要死了,你只能救一个,你选谁?” 陈子轻咽下嘴里的甜点:“他们都是大家族继承人,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真出现了,也不是我能这个普通人能救的。” 孟一堃不放过他:“就是发生了呢。” 陈子轻慢慢地问道:“孟同学,你的前任和你的现任,你救一个,你救谁?” 孟一堃毫不犹豫:“当然是现任。” 陈子轻不躲不闪地被他探究审视:“那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有不同的答案呢。” 孟一堃厉声:“因为你们不是常规的散了,你们是被误会拆散的,当时你们还想在家长的眼皮底下用两年的假分手,换一辈子的长相守。你们感情那么深,散在最喜欢的时候,我不信你真的忘干净了。” 陈子轻没有长篇大论,他只用六个字概括他的第一段感情:“散了就是散了。” “回到你的问题上面,假如火星撞地球,真的发生那种小概率事件,他们同时命悬一线,又只有我能救,”陈子轻坚定地说,“我会选谢浮。” “谢浮是我唯一的选择,我永远选他。” . 饭后,孟一堃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去机场,陈子轻和谢浮去逛街,他们戴着口罩依旧引起侧目。 因为无论走到哪,谢浮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只在他身上。 那是盛大热烈的情话。 谢浮没露脸,他的衣品,身高体态和气质让他帅得耀眼瞩目,被他注视的人,自然就成了被羡慕的存在。 陈子轻不逛了,他拉着谢浮回车里,他们在车上做了快两小时,差不多时间了就去京大。 关门了,偌大的图书馆里只有一对青梅竹马,和一对小情侣。 空荡中含着浓郁的死寂,让人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惊动了某个藏匿在哪里的时空怪物。 陈子轻坐在怪谈斜对面的椅子上叠元宝,谢浮支着头看书,不问不打扰。 范芳跟周平看陈子轻叠元宝,他叠一个,他们数一个,像小迷弟和小迷妹,要不是情况不合适,他们随时都会掏出手机拍下来发朋友圈。 陈子轻叠得快,不一会儿就叠了两堆元宝,他叫周平过来,指着左边一堆元宝说:“这是你母亲祖辈的。” 接着说:“剩下一堆是你父亲祖辈的,你念着名字在铁盆里烧了,请他们一会帮忙庇护。” 周平哭丧着脸:“我不知道我爸妈祖辈的名字。” “问你爸妈啊!”范芳吼一嗓子。 周平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打听祖辈,他打听出来就克服心理障碍烧元宝,一个个丢铁盆里,按打火机点燃。 焚烧的味道在空气里散开,一切都阴森起来。 陈子轻看着铁盆里跳跃的火苗,不自觉地说出古时候的时辰算法:“下亥时二刻就开始。” 谢浮偏头:“下亥时,二刻?” 陈子轻一个激灵,没怎么听清谢浮的声音:“啊?你说什么?” 谢浮盯他半晌,笑着拿起书:“我在说书上的东西。” “噢。”陈子轻抓了抓头发,他看手机:“离十点过半还有会儿,我想想流程,千万别错了。” …… 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元宝也烧完了。 陈子轻拿着毛笔在朱砂水里蘸湿,抖掉多余的水,在周平眉心画符。 红水符。 周平一张白脸开始浮出狰狞之色,范芳按照陈子轻的吩咐扣着他肩膀,不准他乱动。 范芳压低声音:“顾哥,我们还通过熟人买了正宗的黑狗血,要用吗?” “不用。”陈子轻快速画符,“你别再和我说话了。” 范芳立即闭口不言。 陈子轻在周平的眉心,脖子,双臂上画了符文,最后一个符在他后心。 当陈子轻把那个符的最后一笔画成,周平痉挛着发出一声惨叫,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同一时间,那张桌椅前出现了一个虚影。 那虚影越来越清晰,轮廓一点点完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人,他穿深蓝色羽绒服和牛仔裤,脖子上围着织得歪歪扭扭的围巾。 “孙亚军。”陈子轻喊。 在场的三人里,周平晕倒了,范芳和谢浮都是清明状态,他们并未看见什么鬼魂。 范芳表情变了变,道观给了周平一个护身符,花费四万,开光了个玉佛,十一万,还让他多晒太阳,全他妈是扯屁,这种事果然要有门路才能找到货真价实的能人。 而谢浮则是神色如常,他只扫了眼空桌椅,就将目光放回他老婆身上,刚才他拍了不少照片,相册又扩大了。 陈子轻喊孙亚军,对方没有反应,他拿纸巾包住毛笔,吸掉上面的朱砂水:“范芳同学。” 范芳秒回:“在!” 陈子轻叮嘱道:“你们请道士过来,给孙亚军做个法事超度。” “请不到真道士。”范芳苦恼。 陈子轻能明白她的意思,现代的驱鬼辟邪行业比较乱,天师肯定有,但是很难找,要么在深山老林,要么被大家族所用。 市面上的道法大部分都是骗人法术,商业化了。 还是古代的真材实料。 “季同学介绍的,应该是真的。”陈子轻说。 范芳鼻子一歪:“收费很贵。” 陈子轻不奇怪,季易燃接触的道观大概是他爸季常林那边的人脉,主要客户都是有钱人,收费难免贵些。 范芳撑着周平放在地上:“你不能超度吗?” 陈子轻摆摆手:“我不太行,这块儿你只能找道士了。” 范芳沉默,那怕是要卖房才能请得起,没办法了,就当是破财消灾。 “好,我们会找道士的。”范芳说。 “那今晚就这样啊。”陈子轻往专心看书的谢浮那边走,“超度的时候跟我说下,我来围观。”顺便看孙亚军能不能有反应,他反正是尽力了,根本没法让对方记起前尘往事,或者拿到对方的遗愿。 陈子轻的余光无意间经过孙亚军的座位,他的脚步顿了顿,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孙亚军的桌前有书本,可他没看,他的视线停在一处。 陈子轻顺着他的方向打探。 是楼梯口。 孙亚军在等人。 陈子轻的念头刚落下来,孙亚军就出现在了他的遗愿清单上面,排在第五——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四分钟,小敏就快来了,我不能给她打电话,免得她又说自己喘不过来气。 “小敏。”陈子轻忽然说出一个名字。 范芳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她猛地想起来,怪谈主角孙亚军那个女朋友不就叫黄敏吗! “是不是要把小敏,就是那黄敏带过来?”范芳沉重地说,“可是时间太久了,不可能找得到她。” 陈子轻对范芳说:“小敏你们不用管,她的住址我会查的,你们找道士就好。” 范芳感动得稀里哗啦,她哪知道,陈子轻查小敏是为了自己的任务。 . 陈子轻让他男朋友查孙亚军生前的女友黄敏,现成的资源他为什么不用呢。 谢浮这边的效率很高,当年京大那届哲学系的学生黄敏相关资料一到他手上,他就转给了陈子轻,一个字都没看。 陈子轻挺喜欢谢浮不好奇不打探他会的这些,向娟那会儿是这样,孙亚军这次也是这样。 谢浮只是陪着他,在他需要帮忙时拿个好处。 这回陈子轻没让谢浮陪同,他自己去的,坐火车到达黄敏生活的城市。 黄敏人到中年,过得不算多好也不算多坏,就是普普通通的打工族,普普通通的家庭,她身上挂着工作牌站在公司门外,问陈子轻是谁,找她有什么事。 陈子轻提起了孙亚军,黄敏瞬间就变了脸色,转身回了公司。 黄敏下班回去,在小区门口又见到了陈子轻,那脸已经没法看了,她上了一天班本来就累,又因为陌生小辈牵起一段往事,有些崩溃地冲过去。 一杯奶茶送到她面前,她满心的怨怒都有所凝固。 陈子轻说:“黄女士,白天在公司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这次想跟您说声抱歉,打扰到您了。” 黄敏没接奶茶,她捋几下贴着头皮的发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找过来提那个人,我没什么好说的,有关他的所有,我都不想说。” “好的。”陈子轻放下奶茶走了。 . 陈子轻第二次去的时候不是工作日,他直奔商业街一家培训机构。 黄敏在“向日葵”的绘画中心外面坐着,她边刷手机,边等在里面学画画的女儿。 陈子轻给她女儿买了个娃娃,她依旧没给好态度。 “孙亚军死后成了京大怪谈,前些年有两个学生坐了你们常坐的桌子,一个疯了,一个退学了下落不明,”陈子轻偷瞄黄敏一眼,下垂眼看着可怜兮兮,“最近又有个学生中招了,他家里给他请了道士,道士说是鬼魂有执念……” 黄敏握着手机的力道越来越大。 陈子轻把嘴一闭,他留下写了自己号码的纸条,撒腿跑了。 就在陈子轻翻日历算黄道吉日挑个日期,进行第三次走访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的电话。 是黄敏打的。 三十多岁的女人在电话里揭开了陈年旧事。 黄敏跟孙亚军第一次接触就是在图书馆,坐的那张桌子,她给他写小纸条,提醒他鞋带散了。 后来他们又坐在一起,又写了小纸条,那次他们互加了联系方式。 再后来她让孙亚军给她占座。 他们一起看书学习的两个多月以后,孙亚军对她表白,她答应了,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他们能到老。 刚谈上的那阵子孙亚军真的很好,渐渐就暴露出了他的心理缺陷。 “他连我和男生说话都会质问什么关系,是不是给了Q||Q号,要求我复述一遍对话内容,他甚至有我所有社交平台的账号密码,删我好友,男生一个不留。” “我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就说他只是太爱我,他没有安全感。” “所有都是爱的名义。” 黄敏在电话里说:“你能想象吗,我不能穿裙子,不能多看异性一眼。” “不准我在社交平台发自己的照片,我连跟我亲弟弟聊天都要告诉他,不能超过多少句。” “我系里有事没有看到他的电话,他就觉得我移情别恋,如果电话占线,他就要我把那个人的号码发给他,我去了哪没和他报备。” 陈子轻一直当听众,他听到这,等了会,没等到黄敏的下文,谨慎地问道:“不报备会怎样?吵架吗?” “不会,他从不和我吵架,每次我被他逼急了跟他发火,指责他的问题,他都一声不吭。”黄敏很平静,说一个虚构的故事一样,“他是真的爱我,我就想着怎么去引导他脱离那种病态的情感,调整我们之间的失衡,太天真。” 陈子轻张嘴吃掉谢浮喂的石榴,他原以为这是个感人肺腑的人鬼情未了…… “你们分手,他自杀了?”陈子轻口齿不清地问。 黄敏的沉默就是默认。 她好像说得嗓子干了,吃了片润喉片还是什么,继续往下说:“那不是第一次分手,那是记不清多少次。” “每次我一提分手,他就以死相逼,我不想让他死,毕竟是相爱过的,谁会真的想看另一半丢掉性命,他又陪我度过了很多个为了学业苦闷的日子,我考研期间他也有帮我解惑,可我不想要他的感情了。” “他用死威胁我的次数一多,我就不再担惊受怕,我麻木了,就算他死在我面前,我都能头也不回的走掉,是他让我变成冷血怪物的,都是他逼的。” “他说改,求我给他机会,实际上根本改不了。” “我骗他和好,背地里偷偷半退学手续,我是在让他替我去上课的时间走的,我不会再让他找到我。” 陈子轻没说话,退学不值啊,那可是京大,可他只是个听众,而且已经过去太久。 “我知道京大怪谈。”黄敏的情绪依旧很平,“我不会去的,早在第一次出现怪事,学生发疯后我就知道是他,我也清楚他在图书馆等我,我当年没去,现在也不会去。” “别人坐了桌子出事是因为他,是被他害了,和我没关系。” “我的良心不会受到谴责,我是个受害者。” “我没有丝毫感动,只觉得恐怖,他做了鬼都不放过我。” 黄敏挂了。 这通电话里的剖白是由她开始的,也由她结束。 陈子轻放下手机,他用手指拨了拨挂在上面的柴犬挂件,一勺石榴送到他嘴边,他张嘴吃掉。 “刚刚电话里的内容,你都听到了吧。”陈子轻连果肉带籽一块儿嚼着咽下去。 谢浮把勺子放进玻璃碗里:“我没有干预你的生活圈,你出门在外想给我打电话就打,不想打就不打,信息也是一样。” 陈子轻点点头。 谢浮微笑:“所以你不窒息,对吗,老婆。” 陈子轻还是点头。 谢浮情绪不稳定,擅于拿他在乎的东西威胁他,主要集中在伤害自己这件事上面,倒是没有变态的掌控欲,不准他去哪做什么,不准他交朋友,要是他反抗就把他关小黑||屋。 真是万幸。 谢浮用勺子舀起一点石榴,放回去,又舀起来,跟容易走极端的人接触很累。 还是吃药吧。 不能让他老婆累。 . 关于孙亚军跟黄敏的情感纠葛,陈子轻简略地告诉了总找他问的范芳,附带了点自己的看法。 “可怕。”范芳咂舌,“原来不是移情别恋,不是痴情种。” 她又说:“况且,就算是真的痴情也不能怎样,你痴情,我就一定要给你长久?这又不是什么等号。” 陈子轻听到她后半句,怔住了:“是呢。” 范芳问道:“顾哥,我竹马没事了吧?黄敏不来学校,不影响他身体吧?” 陈子轻说:“没事了,不影响。”只影响我。 范芳轻松起来,那就不管孙亚军能不能如愿了,都是自作自受。 她边打电话,边在微信上感谢季易燃,要不是他做中间人,她这辈子都不会跟顾知之有来往,那可是她从今往后的大树,太有安全感了。 出乎意料的是,季易燃竟然问起了事情起始。 范芳能说的都说了。 季易燃:他怎么看待那种感情? 范芳回:我没和谢会长有过交流,只打了个招呼。 季易燃:我问的是,顾知之。 范芳的心里划过一丝古怪:他说窒息。 季易燃退出微信,他的母亲从生他到死都没出过阁楼。 他是季常林的儿子,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到那个节点或者引子,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基因遗传。 保险起见,今后他一脱离掌控,日程计划里就要加上看心理医生。 …… 范芳觉得季易燃不会回她了,就把界面清空:“顾哥,以后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说声就行,这次真的很谢谢你。” “说好多次了。” 陈子轻唉声叹气,这个遗愿不好完成,于情于理,黄敏都不需要帮孙亚军弥补遗憾。他不能自私地强迫黄敏,也打不了什么感情牌,只能等了,等黄敏哪天改变主意。 . 月底,顾奶奶带着芋头干来京市,陈子轻去车站把她接到公寓。 谢浮没跟随,他回家住去了。 是陈子轻的意思。 谢浮临走前还把公寓整理了一番,呈现出来的样子是他们各住各的房间,尽管他很烦,根本不想整理。尽管他也不愿意分开,可他还是选择了接受。 因为他不反抗,能被哄。 他老婆每天给他发的茶语也大幅度增加,一路高升,半夜都要给他发“老公晚安”。 陈子轻苦啊,茶语都不够用了,他至今都不会自创自编,一下课就上网找茶语,回去就全身心照顾奶奶,带老人四处转转。 顾奶奶在公寓待了几天,看着孙子每天上学放学,状态精神都十分饱满,她放心地住进了医院。 是京市郊外的一家私人医院,医疗设施一流,医护人员的态度也非常好。 陈子轻在网上搜医院的信息,搜出来的全是好评,达官显贵才能住进去的档次,他想着给谢浮送点什么表达表达谢意。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看见了谢浮发的朋友圈,公开了,他坐在车里,长久地回不过来神。 这日子是不是,太巧了。 他奶奶刚进医院,谢浮就在朋友圈公开,前后脚。 陈子轻的手机在响,谢浮给他打来了电话,他没有立刻理睬,过了会才接通。 谢浮在那头笑问:“老婆,我发朋友圈了,你怎么不点赞?” 陈子轻说:“我刚看到,就要点了。” 谢浮漫不经心地问道:“不评价评价我的图文?” 陈子轻一时想不出词。 手机没了声响,和他打电话的人像是成了一具尸体,他坐起来点,听见牙齿摩擦得不太自然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你同意我发朋友圈公开的。” “我记着呢!”陈子轻忙回应,“你后来一直没在朋友圈说,我以为你又不想发了。” 谢浮似是做了个深呼吸,他的气息恢复如常:“时间没到。” 陈子轻转过脸看车窗外的街景,一桩桩的在他眼里成了幻影,他嘴上好奇地问:“什么时间啊。” 谢浮懒懒地说:“我找大师算了姻缘,这个时间能让我们白头到老,来生也能再见。” 陈子轻一动不动。 谢浮是揶揄的口吻,那里面带有几分低柔的味道:“怎么,老婆,感动坏了?” “是感动。”陈子轻在失衡的心跳里说,“那听大师的不会错。” “我给你朋友圈点赞了,”他进谢浮朋友圈,匆匆出来,“你接下来会有点烦,你的朋友们会找你问我。” 谢浮不以为意:“别人我可以不回,只回几个发小。” 陈子轻脑门冒汗,谢浮发的图是他高三时期,文字是“我老婆”,图文都挺有杀伤力。 不管了,破罐子破……随遇而安了。 . 这个时间,身在国外的三个发小开视频,他们有的前一刻在泡吧,有的前一刻在打游戏,有的前一刻在处理父亲发布的公务,此时都坐在镜头前。 孟一堃知道谢浮坠入爱河,却没算到他会发朋友圈公开,还那么正式又腻歪。 现在迟帘在场,孟一堃装作才知情:“老谢竟然脱单了。” 迟帘也是无比震惊:“真他妈的,我手机都没拿住,磕破了个角。” 季易燃没开口,谢浮竟然能让那个人答应公开,本事挺大。 “我问过老谢了,是真爱。”迟帘难以置信,“爱惨了。” “……”孟一堃眼神躲闪地避开镜头,生怕暴露点什么,他擦掉脸上的口红印,“我也问了,确实很爱。” “我只见过那个顾什么一面,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一中的学生。”迟帘喝可乐,“他穿校服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的样子,” 孟一堃把心提到嗓子眼。 季易燃还是那副灵魂不知去了哪的姿态。 迟帘半天都没说完后半句,孟一堃按捺不住地试探:“怎么样?” “一看就是个笨比。” 孟一堃不动声色地放松面部肌肉:“成绩是不行,上的农大。” 说完就想抽自己,为什么要补充顾知之的信息。 幸好迟帘没当回事。 然而孟一堃没料到的是,视频结束后的这晚,迟帘给谢浮发微信:老谢,你真的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谢浮:我在忙,手没空,你打视频或者电话。 迟帘打来视频,他看着画面里收拾书桌的发小:“你爸妈不带你去找大师,就那么任由你发神经?” 谢浮把几本电子信息专业的书籍放一起:“发什么神经,不过是先你们三个一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意中人。” 迟帘:“……” “兄弟,你发那朋友圈,那配文,”他很委婉地说,“你以前可不这么恶心人。” 谢浮手上动作不停:“叫老婆就恶心人?” “这件事本身不恶心,但是你叫的对象,他一个男的,还长那样……” 谢浮够到手机,他眯眼看视频里的迟帘,冷声道:“迟帘,我是你发小,你该尊重我和我的老婆。” 迟帘无声地发出两字:“我操。” 疯了。 老谢为了那个土包子,跟他甩脸了。 他决定不劝了也不吐槽了,老谢现阶段处于走火入魔期,等这个阶段过去,他到时候一定好好嘲上一番。 “你就这么出柜了。”迟帘在微信里聊过了,这会儿又重复,太过惊悚,“我想不通你怎么会被掰弯,你不是喜欢卡哇伊小萝莉妹妹吗?” 视频一黑,发小把手机扣在桌上,紧跟着是一声亲密无间的笑语:“老婆,你什么时候进房间的,怎么也不说话。” 迟帘把视频关掉,狂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谢浮这单脱的,惊天地泣鬼神,他还要把他老婆带进他们这个圈子,不会叫进小群吧? 迟帘希望不要,他不想小群里多个外人,那会很不爽。 . 没过两天,谢浮又发朋友圈。 【老婆送我的花】 配图是十九朵红玫瑰,摆在一个透明框里,玫瑰是心形。 还有一朵线勾的向日葵。 谢少的朋友圈除了一碗葱油面,剩下两条都是他老婆,大家习惯性地点赞祝99,私下里都在嘀咕,这么秀,真不怕秀黄了。 孟一堃:好看。 季易燃只是点了一个赞。 迟帘不知怎么既没点赞也没评论,他在纸花,看得时间好像有点长了,实际上是尤其长,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地指腹已经在屏幕地纸花上留下湿印,用眼过度干涩不适。 不就是纸花,有什么新鲜的,迟帘没再看谢浮的朋友圈。 公寓内,陈子轻刷到谢浮的朋友圈,对于他又要秀,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花是他为了感激谢浮对奶奶提供的医疗条件,送的礼物。 本来他是要在外面买的。 他在短视频里看到纸花,冷不丁地想起旧事,当初迟帘收到那朵纸玫瑰,很有可能会发在小群炫耀。 那谢浮看到了,就会在意。 他当初那么主动地追求迟帘,却没追过谢浮,他怎么会想不到谢浮不高兴的点。 不过点太多,不可能一下子都想到补上。 他这次只是把花补了。 数量上超了许多,折得他手酸,他还临时买了毛线勾了朵向日葵。 谢浮肯定知道向日葵的话语,因为接下来一个礼拜,他都像是吃了兴|奋|药,一做就是一夜。 陈子轻后悔勾向日癸了,他该勾个葵花籽的。 . 当谢浮发第四条朋友圈,又以“我老婆”开头的时候,孟一堃在教室后面跟季易燃聊微信,主要是开导工作,他担心季易燃被谢浮的秀恩爱给刺激到了,跑回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孟一堃:迟帘跟顾知之分了以后,老谢才对顾知之有意思,他们二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你这情况有点难以启齿,你惦记的不是和他分了的顾知之,是他老婆。 季易燃没回复。 孟一堃:朋友妻不可欺,我相信你懂,你喜欢就默默喜欢,别挖老谢墙脚,他的性情喜怒无常是我们都知道的事,别惹他,尤其是他乐此不疲沉浸式的当老婆奴期间。 季易燃还是没有回什么,哪怕一个符号,他也没正在输入。 孟一堃没偷偷摸摸地把手机放在桌底下打字,手机就在他桌上,他肆无忌惮地玩手机,根本不怕老教授把他轰出去。 孟一堃:老季,你真的别出手。 聊天框里只有孟老妈子在努力维系发小情。 孟一堃:你家跟集体同意继承人搞基的谢家不同,你最迟大学毕业就会有未婚妻,你父亲绝不允许你忤逆他的意思,所以你明白吧,就算你横插一脚影响了他们的感情,或是让他们误打误撞的分了,你也不能跟顾知之在一起。 费劲巴拉想思路,孟一堃想到什么,立即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说一下我的个人爱情观,如果我喜欢的人过得不幸福,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脱困,可是如果她很幸福,我会祝福她和她所爱一生美满。 聊天框上头终于出现“正在输入中”这行字。 季易燃:你说得对。 不知道是赞成孟一堃所有的话,还是其中某一句。 孟一堃没把季易燃喜欢顾知之的事告诉谢浮,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和常见的恋爱规律想,说不定过段时间季易燃就不喜欢了。 所以他捂得死死的。 孟一堃:老季,你喜欢顾知之的事我就当不知道,我谁也不说。 季易燃:嗯。 . 临近元旦的一个傍晚,乌黑夹着一丝红的云彩在天边翻卷,陈子轻放学坐进车里,谢浮拆了袋饼干让他垫肚子。 车里蔓延着温馨,很突然的,谢浮说了句话,说要订婚。 温馨停滞住了。 陈子轻手里的半块饼干掉在了腿上,他大惊失色:“那次爸妈不是说办宴会介绍我们的关系吗,怎么成订婚了?” 谢浮打着方向盘:“分两次麻烦,干脆一次办了。” 陈子轻眼皮直跳,还能这么省?他捡起腿上的饼干,魂不守舍地放进嘴里:“可是你才十八岁,不可以订婚的吧……” 谢浮找地方停车,他打开手机上网输入什么,将出来的网页给他看,他看了。 网上显示,结婚有法定年龄限制,订婚没有。 陈子轻咕噜咽了口唾沫。 谢浮掐他的脸:“你不愿意?” 陈子轻瞪大眼睛:“没有啊,我愿意的,我超级愿意!” 谢浮捉住他蜷缩起来的手,拨开,吻他手心,舌尖一掠,眼睫上挑着笑:“老婆,你没出冷汗。” 陈子轻也笑:“我高兴,怎么出冷汗呢。” “哦,高兴。”谢浮将一叠厚的薄的纸卡放进他手里,“那这几个日期,你挑一个。” 陈子轻随便一指。 谢浮温柔地提醒道:“底下有酒店,宴会布置风格和请柬设计,都选了。” 陈子轻全都随便指,他麻了。 谢浮一张纸卡一张纸卡地叠一起:“高三上学期,天台上,我说我有情感洁癖,一生只有一段情,对于我这句话,有印象吗? 陈子轻点头。 耳边响起少年的声音:“我给你了,顾知之。” 陈子轻垂下脑袋。 谢浮重新系上安全带:“所以请你对我们的订婚宴认真点。” “我认真的啊,这些我都不懂,我只能看着指了。”陈子轻冤枉地叹气,“我愿意和你订婚的,我只是怕你将来后悔。” 谢浮启动车子:“别说笑话逗你老公。” 尾音还在半空,旁边人把手伸过来,放在他握方向盘的手上,用温暖驱散他手背和指尖的冰冷,他笑起来:“既然你都选好了,那就这么定了。” “好呀。”陈子轻说。 陈子轻不问谢浮会不会通知国外的那三个发小,什么时候通知,是订婚当天,还是提前几天,他是被整个谢家推着走的,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于是他们订婚了。 谢家举办订婚宴,主人公是十八岁的继承人和他的同性恋人。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普通人,乡下人,唯一的奶奶还不知所踪,不会有极品亲戚找上门巴结,这场订婚宴他那边只有他自己,而谢家尤为隆重,除了谢家直系和旁系代表,整个京市的显赫家族与商界领军人物都在这里了。 谢家准儿媳,人靠衣装马靠鞍,他穿着私人定制的合身衣裤,简单地为他的外形作陪衬,长得不丑,可以说是在普通以上,只是不能和其他光鲜的小辈站在一起,差一大截,更别说是站在谢家那个相貌已经到最顶端的继承人身边,那简直是云泥之别。 云选了泥,说明泥一定有优点,这是显而易见的逻辑道理,他们是受邀来见证的宾客,不是老师,也不是审判员,少年人的感情,两个男孩子的感情,父母都认可,外人没什么好嘲讽的。 这个叫顾知之的年轻人,他在今晚正式进入这个圈子。 今后他的人生高度,机遇,社交圈的延伸,和谢家继承人的感情,一切都未知,与他们这些看客无关,部分家族把和谢家联姻的心思捂死,将来再看。 众人目睹谢家主母拉着准儿媳,亲切无比地将他介绍给来宾,他们均都送上喜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谁啊? 是谢家继承人的三个发小,他们特地从国外回来祝贺他订婚。 孟家小少爷,季家小少爷,还有, 迟家小少爷。 茶艺速成班 , 容貌各有风格,都是出挑的水平,他们在十八岁这年冬天, 飘洋过海回来参宴。 发小忙忘了, , 太仓促, 差点就要聚不齐, 那会是个遗憾。 三个起定制正装, 一白,一深灰,一黑, 三色,他们并肩朝着订婚现场走来。 宴会大厅门口立着牌子。 ——顾知之, 谢浮,天作之合,白首成约。 谢家把准儿媳的名字放在前面。 进大厅以后, 他们的视觉会被热烈的红色和白色占据, 红的是热烈的玫瑰花,白的是纯洁的水晶。 印着“喜”字的气球扎成一朵朵花束, 多而不乱,靠门的位置立着一张木台, 上面放着一个敞着的卷轴,那是一对新人的订婚书。 都签了字。 同样是顾知之在前,谢浮在后。 订婚书上并排放着一颗花生跟一个柿子, 代表一生一世。 旁边是一大溜打开的盒子,里面摆着精挑细选价值连城的玉,翡翠, 珠宝。 眼前的这场订婚宴仪式感过重,每一处都充斥着谢浮对未婚妻的珍惜,密不透风。 迟帘一踏进去就莫名的呼吸不顺,他松了松领口,有镜头转过来对着他的脸,他不自觉抿起来的唇角一松,向上提,懒洋洋地朝镜头挥手打了个招呼。 孟一堃看见了很多摄像,京市一线媒体都在这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开,不是圈内特定。 自此,整个外界都知道京市谢家继承人有个同性恋人,顾知之。 孟一堃发现了一个细节,除了订婚书签名有顾知之的字迹,其他出现在订婚宴上的字都是瘦金体,谢浮亲手所写,他的笔迹和笔锋,发小们再熟悉不过。 一切都是精心准备。 这种订婚排场在上流社会也是前所未有,谢家是真的希望两个孩子能携手到老,恩爱幸福。 而谢浮要高调地宣布,他心有所属。 这下子,全世界都知道,顾知之是他的未婚妻。 孟一堃瞥迟帘,又瞥季易燃,他们谁都没想到是这个阵仗。 顾知之给整个谢家下蛊了,给谢浮下蛊了。 还给季易燃下蛊了。 忘了带上迟帘了,他也算。 孟一堃提醒身旁不知都是什么心态的两个发小,让他们在镜头前注意表情管理。他握拳抵在嘴边:“这是现场直播。” “今晚的录像要被老谢放进保险柜珍藏了。” 迟帘不遮掩,想说什么直接说,不怕被看豪门同性订婚的网友们看出他的嘴型。 孟一堃转头。 迟帘双手抄进白色西裤口袋,帅气的眉眼间染了几分年少不羁,他环顾那些熟悉的,听过名字的,没听过名字的贵族名流,浑然不觉地从齿间蹦出一句:“好东西不都会找个地方藏起来。” 孟一堃敏锐地想,阿帘谈的时候没藏什么跟顾知之有关的好东西吧,总觉得他埋了地雷,要把大家炸翻。 季易燃忽地抬脚,向着一个方位走去。 孟一堃沿着他的方向看了眼,是他父亲在对他招手。 季常林竟然都出席了。 孟一堃记得他爸跟他说过,季常林这个人争权上位,兄弟全部败战灭亡。如今季常林身上的血腥煞气消失无踪,他变成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只是极少应酬,极其难请。 “老季他爸给谢家面子。”孟一堃忍不住感慨。 “啧,谁不给,我爸妈各出各的差,不都临时腾出时间放下公务来了。”迟帘吊儿郎当地迈步,走的是季易燃的方位。 孟一堃紧跟其后。 此时三家的父母站在一起,谢家主母拉着儿媳与他们说话。 三家站位不同,孟家靠后点,迟季两家在前。 一看就不是随便站的,大人的世界是生意是利益,一举一动都十分严谨,不像小孩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随性所欲就行。 . 孟一堃越走越近,他一直注意谢浮的未婚妻,生怕错过对方身上的任何一个变化。 然而随着迟帘的出现,顾知之没半分异常,看样子是真的放下了,他终于不再担心顾知之对前任余情未了,想旧情复燃左拥右抱,享受豪门少爷们为自己头破血流的狗血偶像剧戏码。 顾知之都没看前任一眼。 孟一堃放松地走到父母身边,等到迟帘跟季易燃对谢家四口打过招呼后,他才打。 有长辈在,小辈就没怎么交流。 陈子轻被谢浮扣着手指,他乖巧地在谢父的引导下,向季易燃他爸问好:“季叔叔。” 季常林微微颔首,这点回应已经能在周围人眼里掀起惊涛骇浪,他理睬一个小辈,背后是季家对谢家这场订婚宴重视程度的了如指掌,因此给了谢家面子。 也透露出谢家的权势之大。 就像谢家有心邀请,京市各家族全部到齐。 …… 陈子轻不清楚权贵圈的暗流涌动,他在迟家住半年多,后来就去谢家住,到目前为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季常林。 完全就是中年时期的季易燃,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他想象的可怕。 当然,真大佬都有几套面孔,陈子轻不会掉以轻心,好在他短时间内都不会和季家接触,他只需要一心一意地在谢家当准儿媳,跟谢浮谈甜甜的恋爱。 都没怎么甜呢,早得很。 所以陈子轻连余光都没挪给前男友和未来男友,他绝不能把自己的处境搞复杂。 “儿媳,怎么不叫你梅姨。” 陈子轻的思绪被谢母的声音拉回来,他望了望季易燃的小妈:“梅姨。”按年龄,叫姐最合适,不过谢浮的妈妈让他怎么叫,他就怎么叫。 梅姨的笑容一闪而过,她有些社恐的样子,整个人都非常拘谨地站在季家父子中间,素淡而雅致。 陈子轻完事就行,视线不多留一秒。 “还有你章阿姨,迟叔叔。”谢母又说,“他们都是大忙人,行程很满的,特地回国参加你们两小孩的订婚宴。” 于是陈子轻礼貌地看向迟帘爸妈,一一喊人。 章女士没丝毫异样,迟父按着儿子的肩,这是他去年在酒店落下的阴影。 迟帘把他爸的手拿掉,用不收敛的音量道:“爸,直播呢,注意一下您作为董事长的逼格和气场。” 迟父眼角轻微一抽,他朝大家笑笑:“我儿子嫌我,让各位见笑了。” “这才是正常的父子感情。”谢父说。 其他人附和,除了季家三口。 陈子心里生出几分古怪的感觉,谢父没暗指什么吧?而且怎么还有种羡慕的错觉…… 谢浮在他耳边问:“手心怎么湿了?” 陈子轻小声:“有点热。” “暖气开得确实高了些。”谢浮的唇擦过他耳垂,“忍一会好吗,老婆。” 陈子轻:“噢。” 孟一堃把他们小两口似的亲密看了个正着,当初他说顾知之是不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谢浮后面一段时间都没理他。 就是不在朋友圈回他评论,不在微信回他,小群里也不回,明明白白的无视。 真服了。 . 订婚宴的流程不同以往,后半场才戴戒指。 在一群宾客和镜头的见证下,谢浮单膝下跪,手拿戒指,仰视他为自己选的枷锁和天空。 白马王子在等心上人伸手。 心上人俯视过来,在他深黑的瞳孔里映出磨样,大约是幸福的,应该是幸福的,也必须是幸福的。 “你要你老公跪多久?”谢浮眉眼带深情的笑,“跪到明天?” 他风度翩翩,松弛慵懒地凝视着眼前有点走神的人:“我倒是不介意,只是跪久了,膝盖就疼了,我怕你心疼。” 陈子轻回了神,快速伸出手。 一枚戒指缓慢地推进他指尖,一路推到最里面,尺寸刚刚好。 谢浮起身,他破天荒地没在意西裤上的折痕,笑着让他老婆给他戴上戒指。 陈子轻以为这就可以了。 却不想谢浮捧起他的脸,低头吻了上来。 台下掌声四起,迟帘的心脏没来由地像被人狠狠攥住,又快速松开,徒留让他茫然无措不能适应的痛感。 章女士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儿子身上,他一有不对,她就及时察觉到了。 “儿子,你怎么了?”章女士不动声色地问。 迟帘下意识说:“胃疼。” 章女士轻拍他胳膊:“你先回去。” “我不。”迟帘抓了抓打理过的碎发,占一手粘腻的发蜡,他嫌恶地抽出身前口袋里的帕子擦手,“我还要跟老谢他们几个聚会。” 章女士说:“你不是胃疼吗?” “吃两片药就行了。”迟帘打电话给司机,让他买了药送过来。 . 迟帘跟大家一起去楼下吃酒席,胃药的效果发挥出来了,他脱离了那股子不舒服,正常交际。 直到大蛋糕被推出来,谢浮跟他老婆握住刀,在蛋糕上划下去。 他老婆对他笑,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迟帘的心脏再次出现了被攥住又松开的感觉,比前一次还要强烈,残留的痕迹也要久一些,他的西装下渗出一层冷汗,在要被人看见前一刻伸手扶额,掌心阴影拢住拧起来的眉头。 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家眷,酒宴上并不嘈杂。 迟帘却觉得杂音吵得让他烦躁,他想踢开桌子杂碎餐具,让他们闭嘴。 这太他妈神经了。 不过疼是真的疼,心脏手术的副作用来得这么晚,这么突然。 迟帘坐在满堂宾客中间,坐在发小的订婚宴上,独自淋一场毫无预兆的雷阵雨,身上湿透,脚边聚成一滩凌乱水迹。 不多时,孟一堃端一份蛋糕过来,递给他说:“老谢的订婚蛋糕,吃两口。” 迟帘吃了,去卫生间吐了。 他肠胃绞痛,让司机去给他别的药,不要原来的那种,原来的没用,他瘫在休息区的沙发里,西装脱下来盖住脑袋,衬衫扣子解了两颗,收在西裤皮带里的下摆有一部分在外面,青涩的狼狈和荷尔蒙混为一体。 有不知哪家的少爷,不知哪家的小姐陆续来接近他,撞他枪口了。 “滚。” 迟帘破口大骂:“都他妈滚!” 把人赶走,他按着胃部蜷缩起来:“老子胃疼,也没个人来哄哄……想喝点热水都没……尽整些虚的,只知道馋老子身子……” . 订婚宴结束后,陈子轻没有休息,他参与了发小聚会环节,自顾自地吃着谢浮给他夹的菜。 桌上有道菜里放了很多香菇丁。 谢浮挖了两勺在碗里,陈子轻没有下意识去给他把香菇丁挑出来吃掉,要是挑了就完了,接下来至少一周别想早睡。 陈子轻咽下嘴里的食物,他们都订婚了,谢浮还是没有安全感,还要一有机会就给他来场考核。 他自认为已经给出了忠诚。 一对一期间,他不可能在身体或者精神上面开小叉,哪怕一瞬间。 碗里多了一块竹笋,陈子轻夹了吃掉,他对谢浮说:“别给我夹了,我不能在吃了。” “肚子都没鼓。”谢浮把手伸过来,放在他肚子上面,揉揉,捏捏。 陈子轻嘴一抽,他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是他班里关系要好的同学之一。 同学:哥们,班级群你看没看?一会就是99+,我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生怕错过什么信息。 陈子轻放下筷子回:还没看,在吃饭。 同学:知道我们聊的什么吧?你的订婚直播。 陈子轻:你是第一个私我的。 同学:那不是顾虑你的谢家准儿媳身份,派我做代表了吗。 同学:我作为你的好朋友,都让他们的私信给轰炸了,以为我藏着这么好吃的瓜不分享,我掉进黄河都洗不清,哥,你怎么不说你认识京大校草? 陈子轻:你没问啊。 同学在输入扇掉又输入,纠结了会发来一条:那我们平时跟你分享京大校草八卦,你回去不会跟他说吧? 陈子轻往后坐了坐,靠着椅背打字:没说过。 同学:我就说吧,你未婚夫哪像是能聊八卦的样子。 同学:哥你放心,周一来学校,没人对你指指点点,都觉得你牛逼。 陈子轻:我不担心这个,别人的眼光我能忽略掉。 同学:也是,你心态强到爆,还特能藏事,谁能想到我们一伙人猜来猜去的京大校草他老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班级群在狂聊,学校论坛首页全是相关帖子,没有恶评。 就算有,也迅速被刷下去了。 农大电子信息系出息了,拿下了京大校草。 陈子轻跟同学聊了会,说在吃饭,晚点有时间再说。 同学:成,你们吃你们的,群里让我转告一句话,就是那什么,帮我们跟你未婚夫道个喜,祝你们订婚快乐! 陈子轻:我会把你们的祝福告诉他的,谢谢。 一缕酒味钻进陈子轻的呼吸,孟一堃在给大家倒酒。到陈子轻的时候,他说:“孟同学,别给我倒了,我不喝。” 斜对面的迟帘冷不防地开口:“顾知之,为什么老季跟一堃是季同学,孟同学,我是迟少。” 桌上气氛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被点名道姓的陈子轻抬头,脸上是应对迟帘这提问的惊讶:“因为我们没做过同学啊。” 迟帘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白痴的问题,五官一扭。 年初和老谢打视频的时候,这个土里土气的家伙叫他迟同学,他说他们不是同学,于是对方改称呼,叫他迟少。 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一下就想起来了,画面还不模糊。 迟帘像给尴尬的自己找点事做似的拿起手机刷刷,听说是他出国治疗以后,这个顾知之才去一中上学,所以他们的确没做过同学。 叫他迟少是应该的,合理的,没毛病。 谢浮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他掀了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黑皮基佬做作地拉着谢浮的袖子,他嫌弃地收回视线。 孟一堃拿着酒站在原地,等谢浮哄他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哄完。 哪知谢浮只说:“多少都要喝点,我的发小们要敬我们酒。” 他老婆就顺了他的意:“要敬酒啊,那好吧。” 看似是谢浮哄人,实际刚好反过来。 顾知之有几下子。 孟一堃哂笑,何止是几下子,根本就是几百几千下子。 酒倒完了,孟一堃回到座位上举起酒杯:“老季,阿帘,我们给老谢跟顾知之敬杯酒。” “敬二位,祝长长久久。” 大脑第一个想到的祝福吐出来的那一刻,孟一堃汗毛四起,一个谈不上多旧的片段在他眼前浮现。 去年八月底还是九月初,他,谢浮,季易燃三人给迟帘跟顾知之敬酒。 现在是,他,季易燃,迟帘三人给谢浮跟顾知之敬酒。 两次都有他跟季易燃。 他莫名生出一种被命运操控的悚然,第三次不会是他,谢浮,迟帘三人给季易燃跟顾知之敬酒吧。 孟一堃不敢再想,他用力磕了下谢浮的酒杯,那是有声的祝愿,希望谢浮能把顾知之锁在身边,锁一辈子,别给季易燃一丁点机会,也别让迟帘记起过去不死不休。 这么一来,发小间的局面就不会太乱。 五人碰杯,不大不小的清脆响,四个一起长大的兄弟和一个曾经的外来者,如今的家属各有心绪。 孟一堃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那次他只是像给新人敬酒,这次是真的了。他一口闷掉杯子里的酒,随后一扭头,迟帘闷了,季易燃闷了,谢浮也闷了。 今晚千万不要有什么变故。 . 陈子轻品了品酒,比他想象得要好喝,有点甜,他又喝了几口,脸颊渐渐烧起来。 除他以外的桌上四人,孟一堃丢一边,剩下三位里面,一个左撇子,一个会瘦金体,最后一个语言障碍。 陈子轻感觉酒精上头,整个人头重脚轻,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他有点醉了,于是他不喝了。 “怎么这就醉了。”谢浮用指腹蹭他嘴边酒液,“老婆,你的酒量是有多浅。” 陈子轻捉住谢浮的手放在怀里。 谢浮愣了愣,低笑一声:“这是做什么,跟老公撒娇?” 陈子轻眼角湿润。 谢浮把他的脸按在自己怀里,没让他这勾人的一幕对着三个发小。 …… 桌上的菜没怎么动,这场聚会全是新人的甜蜜。 迟帘不自觉地看向那只抓着谢浮胳膊,把那处布料抓皱的左手,视线主要集中在食指上面。 似乎少了什么。 指甲在,甲床在,不就是正常的手指,能少什么,莫名其妙。 陈子轻伏在谢浮身前,他被雪松沉香层层包围,隐约感觉到了落在他手上的目光,过年切菜留下的旧伤疤早就被他去掉了,去的过程有点疼,不过总归是去干净了。 那时谢母告诉他,迟帘忘记他是身体自我防护机制,自动切除危害生命的东西。 他就明白,在无法阻止和迟帘再见的情况下,他不能给迟想起他的机会,免得迟帘再次受伤,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他不可以在迟帘面前露出一个前任的蛛丝马迹,他要把痕迹都藏起来,埋起来。 这是他个人唯一能做的,他也已经付诸行动。 别的事就管不了了。 陈子轻抬了抬头,呼出的酒气洒在谢浮喉结上面。 谢浮和发小们谈话的声音一顿,他无奈地抱着怀里人起身,抱小孩一样抱在身前。 大直男孟一堃受不了:“老谢,他比你还大,你这么抱他。” “这有什么关系。”谢浮无比亲昵地抱着人,轻笑着挑了挑眉,“我老婆,我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咳!” 迟帘喝酒呛到了。 只有季易燃没反应,今晚他格外的沉默,从订婚宴到这里,他几乎没开过口。 他面上冷酷漠然,桌底下的左手掌心都抠烂了。 …… 十点多,酒菜凉了,四个发小去吸烟区抽烟,不会抽的也抽得挺厉害。 谢浮从口袋拿出一个透明包装袋,里面是几根芋头干,他撕开包装袋封口,颇为大方地将芋头干分享给发小们:“吃吗?” 迟帘摇头:“我不爱吃那玩意儿。” 孟一堃也不吃。 只有季易燃拿了一根,他放在口中咬一点,芋头干十分有嚼劲,是甜的。 别人的甜蜜,他有幸分到了点。 谢浮数袋子里的芋头干,还剩三根,他先吃了两根,面部肌肉随着咀嚼颤动,牙关不对劲地张合,芋头干在他齿间断裂稀烂,他笑道:“这可是自家做的,纯天然无污染。” 在场的几人家里都有蔬菜培育基地,吃的全是绿色食品。哪怕是在外面组局的时候,食材也是有保证的。 总的来说,纯手工的芋头干实在不新鲜。 迟帘边咳嗽边装逼地抽烟:“老谢,你怎么把这玩意带身上?” 谢浮一笑:“我老婆怕我饿了胃不舒服,特地给我准备的小零食。” 孟一堃:“……”又秀。 季易燃把小半截芋头干握在掌中,放进口袋。 迟帘折腾了半个晚上的胃又隐隐疼了起来,他想跟谢浮要根芋头干尝尝,发现对方已经全部吃完了。 他是不是也该找个老婆。 性别女,符合他审美,最好是按照他老婆的样子长的,绝对比谢浮的那位好看一万倍。 不像谢浮的老婆,拿都拿不出手。 迟帘在微信上找了找漂亮妹妹,从头找到尾,没一个让他有点进去的冲动,都差了点味道,他回校再找。 吸烟区乌烟瘴气,谢浮咽摁灭指间烟头说:“我去下洗手间。” . 包房里静悄悄的,陈子轻在皮沙发上昏睡,一件大衣盖在他身上,他一只手垂在沙发边沿,手指微蜷,无名指上一圈银色。 有细微声响从门口传来,直至沙发前。 季易燃俯视没丝毫知觉的人,他站立许久,弯腰去碰垂落的那只手,却在碰到皮肤的前一刻停住。 改成碰小臂,隔着衣物轻轻拖住,将这个人的手放进大衣里面。 “谢家不反对你和谢浮在一起,他们没偏见,不介意你的出身和家境条件,谢浮又对你好,你不会不幸福。”起码目前是。 “你会不幸福吗,顾知之。” 季易燃心底的肮脏只停留了两秒就被他粉碎,不敢去碰,他又凝视一会,转身走了。 过了片刻,又有脚步声进包房,这回是迟帘,他没做什么,只是拧眉盯着看沙发上的人,好似是在盯路边的石头,小草,野花,随处可见不值一提,又好似是在盯别的什么罕见的东西。 迟帘把大衣里的左手拿出来,捏住食指打量。 他像是猛然从中邪状态里出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我操,我在干什么,我他妈在握发小老婆的手。” “真他妈有毛病。” 迟帘做贼心虚地迅速把手塞进大衣里,他狠狠搓脸,脚步混乱地跑了出去。 …… 谢浮在洗手间,手机上是包房的监控画面,他退出来,把微信背景换成他和爱人的订婚书。 再是微信的名字,改成——顾知之的老公。 接下来是头像,他放的是爱人满眼都是他的一幕,摄像抓拍得极好,邀功地发给他了,他包了大红包。 考虑到头像尺寸,方便不用放大就能看清爱人眼里的爱意,他截了适合的大小。 在这之后,谢浮抖着手点了一支香烟,他不快不慢地离开洗手间,回到包房,朝醉得不省人事的爱人脸上喷吐一口烟雾。 “真会给你老公惹麻烦。” 谢浮把烟掐了,脸埋进爱人的脖子里,唇在他温暖的皮肤上磨蹭:“不过没关系,这点麻烦不算什么,就当是情|趣了。” 爱人迷迷糊糊地说酒话。 他好整以暇地捞捞爱人下巴,凑近去听。 “老公……” 谢浮笑得愉悦:“老公在呢。” “是不是要回去了啊……” “是要回去了。” 谢浮去餐桌拿了一包新的湿纸巾拆开,一张张地擦着爱人被碰过的左手。 所有纸巾擦完,他吻了吻爱人擦通红冰凉的左手,从指尖一路往下吻,叼住无名指的戒指,在刺鼻的消毒气味里发出满意的叹息。 老婆,我的老婆。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是真的喝醉了, 他都的,半夜他支着胳膊爬起来,眼前一片黑。 不是形容词, 陈, 干哑地喊:“谢浮?” 没有声响。 谢浮不在周摩挲, 他摸到床头柜, 触感并非软皮, 而是木头。 这不是公寓的床, 是谢家,谢浮的卧室。 陈子轻又喊了声:“谢浮?” 还是没动静。 就在陈子轻确定谢浮不在卧室的时候,他混沉的感官隐约捕捉到一丝气息声。 那是考官给考生的引导。 考生立即抓住了, 他改了称呼:“老公?” “嗯。”谢浮像刚醒,他从床外围靠近, “老公在这,怎么了。” 陈子轻无力吐槽,他在被谢浮抱住的同时, 也抱住了对方, 鼻息里都是有点烧的酒气。 “老公是你,谢同学是你, 谢浮也是你。”陈子轻凑在谢浮耳朵边,亲两下, “所有都是你啊,你为什么这么在意称呼呢。” “我为什么在意,”谢浮深长地叹息, “还不是因为你叫得少。” 陈子轻还没做出反应,谢浮就说出一个数字。 “79。” 黑暗中,谢浮四肢缠着他的爱人, 犹如逢春的枯木缠住他的春天,他说:“算上刚才那次,你才叫了79次。” 陈子轻不敢置信:“你连这个都记啊?” 谢浮以为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病,却不曾想他说的是:“记性太好了吧!” 周遭气流凝了几个瞬息,被一道低笑声带得重新流动起来,要快许多,摩擦出了火花和潮热。 陈子轻不知道谢浮笑什么,他受这样的氛围影响,也笑起来。 哪知下一刻,谢浮就松开对他的交||缠坐起来,在黑暗中阴沉沉地问道:“你笑什么?” 陈子轻没慌,他软绵绵地来一句:“老公你怎么突然这么凶,吓到我了啦。” 谢浮单手遮脸闷笑几声,笑声很快就大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床随着他的笑震动。 陈子轻翻白眼,不就是茶了一下,至于吗这么大反应,又不是第一次被他茶,他都茶多少回了。 . 谢浮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把他老婆的手心当纸巾,将眼里湿意蹭上去,又一点点舔干净。 陈子轻手心又湿又痒:“老公,我想喝水。” 谢浮打开灯,倒了杯水端到床前:“喝吧,不烫。” 陈子轻从床中间挪到床边,就着谢浮的手喝水,喝一口就看他一眼。 谢浮眼底泛上笑意。 我的老婆多可爱,怪不得招人惦记,被人觊觎。 “那酒甜甜的,度数怎么这么高。” 陈子轻喝了大半杯水,喘着气说。 谢浮将杯子放在床头:“是你酒量太差。” 陈子轻没从谢浮的气息里闻到酒味,他打哈欠:“你漱口了啊。” 谢浮耸肩:“一个合格的丈夫,应该随时做好和妻子接吻的准备,口腔卫生是基本。” 陈子轻:“……”ok。 他想着谢浮等会肯定要做,做就要接吻,可他嘴里都是酒的味道。 “那我也去漱口。” 陈子轻下床就天旋地转,他被谢浮捞住,从脚底往上窜起疲软:“我有点虚,今晚感觉不能做很久了。” “我没想做。”谢浮挑眉,“你要做?” 陈子轻狐疑地瞅他两眼:“大喜的日子,真不做啊?” 谢浮一副可以宠妻子,但不能完全没原则的架势:“那就一次,时常不超过一小时。” 能控时的校草这么说。 陈子轻在这件事上面比较信任谢浮,他真的说几次就几次,一次多久就多久。 一直都在掌控中,没有脱缰过。 这说明谢浮的上限远远没到,哪怕是为时三天的第一次。 三天是他的极限,不是谢浮的极限。 . 陈子轻刷牙洗脸泡澡,一套流程走完被谢浮抱在浴室的座椅上面,他仰头搭着椅背,眼睛闭在一起,吹风机的暖风在他湿发里跑动。 四周的水雾拢着他们,好像他们成了这个虚幻世界仅存的两个人,他们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谢浮关掉吹风机,他弯下腰背,咬住座椅上的人脖颈一块皮肉:“老婆,我不高兴。” 陈子轻心下激动不已,这是谢浮第一次主动跟他袒露心情,他立马睁眼坐起来:“怎么不高兴了啊?” 谢浮嗓音模糊:“你的朋友圈一直都没有我。” 陈子轻:“……” 谢浮用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的语气说:“怎么,一个借口都想不出来?” “没在想借口。”陈子轻抓抓干了的头发,“你去把我的手机拿进来。” 见谢浮还咬着他不松口,他有点急了:“快去啊,晚了就来不及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快去。” 谢浮伸舌掠掉齿印上面的水迹,起身出去拿手机。 陈子轻捂住被|舔||过|咬||过的脖子,四肢过电似的窝在座椅里,谢浮是很懂情调的,他也是技术型人才,再搭配那张脸和一双凝视过来的桃花眼,很难有人能抵抗得住。 不发疯的时候,是个挑不出瑕疵的理想伴侣。 毕竟颜值太高,随时随地看一眼都能体会到神魂颠倒的惊艳。 就那种,男朋友太帅,生气了都不舍得发太大火气,多看几眼会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气的。 四个发小里,谢浮的颜值排第一。 陈子轻拢了拢身上的睡袍,把遗愿清单调了出来。 顾知之——我想拥有甜甜的爱情,跟在后面的内容是: 【我也想跟家世好有涵养,性情不定,能笑着掐我脖子和我接吻的学生会长谈恋爱。】 【我还想跟帅气寡言,但男友力爆棚的篮球队长谈恋爱。】 第一段校草相关已经没了,说明成功了。 不达标是不会消失的。 如果分手了,遗愿还在,说明没完成。 关于这个不同以往的任务背景,感情线也是有的,只不过是一份拆成了三份。 陈子轻内心骤然腾起的念想转瞬就消失了,不留半点痕迹。 浴室外面传来脚步声,陈子轻速度把视线从虚空的屏幕上收回来,他从谢浮手中接过手机,进微信,把隐藏起来的朋友圈公开。 “我没几个朋友,但我还是提前准备了一个,想着订婚这天发,还没过十二点,来得及。” 朋友圈的配图是“床照”。 谢浮埋在陈子轻的脖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让人看着就觉得他呼吸不顺,睡不安稳。 实际上他睡得很平稳,很沉。 而陈子轻对着镜头,手在谢浮的发丝里。 配文是——2021年,12月27日,我们相爱。 日期是他们确定订婚的第二天。 陈子轻看向一动不动的谢浮:“给我点赞啊,你第一个点。” 谢浮有些不正常,他气息发重,不断起伏的背脊一片烫热:“老婆,我申请收回一句话的权利。” 陈子轻问道:“哪句话?” 谢浮紧紧抱住他的爱人:“今晚只做一次,时常不超过一小时这句。” 陈子轻被抱得胸腔缺氧,他吃力地抬头,怔住:“谢浮,你眼睛怎么红了?” “不用管。”谢浮吻着他笑。 陈子轻心头怅然,只是一个朋友圈就能让谢浮开心成这样子,他把睡袍散开,抓住谢浮的手放进去。 . 浴室又湿起来。 陈子轻坐在谢浮腿上,两只脚踩着座椅,脚趾微微蜷缩,脚背线条紧绷。 谢浮忽然一顿:“老公给你转些生活费好不好。” 陈子轻:“……”这个时候怎么还提别的事,他真的佩服谢浮的游刃有余。 “我有。”陈子轻有点涨地挪了挪。 谢浮腿部抖动,慢条斯理地颠了他一阵,吃他眼睫扑簌簌滚落的泪珠:“哪来的。” 陈子轻把谢浮白而烫的手臂捏出印子:“老家办的升学宴上收到的礼钱,奶奶全给我了。” “那才多少。”谢浮坚持要转他生活费。 陈子轻福至心灵,马上就说:“我还有别的钱。” 谢浮眼露疑惑。 陈子轻摸他泛着稀薄汗液的腹肌,一块块地摸着:“迟帘去年给我转过几次账,加一起快十万,我没有花一分,都在微信里放着涨利息。” 谢浮诧异地看着他老婆:“是吗。” 陈子轻垂眼,睫毛被谢浮含住,他抖了抖:“嗯,你找个理由帮我还了吧,不要引起怀疑的那种还法。”数字挺大的,还了好,他没法子还,让谢浮替他是最好的办法。 “既然老婆都这么吩咐了,那我就帮你还了。” 谢浮喉咙深处带出混着少年感的笑意,下一秒就一头奔进爱人为他打开的生死地。 . 结束一轮,谢浮就完成了老婆交给他的工作。 迟帘:要这么多? 谢浮:随便打的数字。 迟帘看老谢给他转的二十多万,一卡车的情||趣|用|品也要不了这个数。 老谢一开始在微信上说让他代购,他以为是什么拍卖场的藏品,没想到是这东西。 国内的不能用吗,非要进口的。 顾知之用国内的过敏?有可能,一看就很作。 长了张不会作的脸,却能做出作死了的行为,一个大男人,拉人袖子。 迟帘想到这,随意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大半夜的,老谢找他代买那些东西。 刚做完吧。 订婚办得跟结婚一样,不就是洞房花烛,明天又是周末,不用上学,能做一天。 老谢撞邪了,稀罕死他老婆了,那还不得做死。 迟帘无名烦躁,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摔,转开椅子出了房间。 客厅昏暗,迟帘刚打开灯,冷不防地撞见一张苍老松垮的人脸,他的惊骂冲到嗓子眼,发现是他奶奶才来了个急刹车。 迟奶奶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面:“孙儿,醒酒茶没效果吗?” 迟帘惊魂未定,冷汗涔涔,一时缓不过来,他咽了口唾沫:“有效果,我就是饿了出来找吃的。” 迟奶奶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冰箱没有剩菜,你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迟帘脱口而出:“我想吃面。” “面啊。”迟奶奶往厨房那边走,“奶奶给你煮,再煎个荷包蛋。” 迟帘愣了一秒:“行。” 他趿拉拖鞋,跟着老人去厨房:“奶奶,你在客厅做什么?” 迟奶奶开火:“睡醒了,出来坐会。” 迟帘捋头发的动作停了停,露出大男孩的天真:“不是吧,这才凌晨两点多。” “人老了就会这样,睡得早,醒得早。”迟奶奶轻拍孙儿脑袋,“你到外面等着去,煎蛋油烟大。” “不是有油烟机吗,能有什么油烟。”迟帘随口就说,“奶奶,要不鸡蛋我来煎吧。” “砰” 铲子掉在了地上。 迟帘弯腰捡起铲子:“奶奶,你,” 迟奶奶背身去水池边,她挫败地叹口气:“不中用了,铲子都拿不稳了,鸡蛋你煎吧,奶奶看你煎。” 迟帘挠挠后脑勺,窘得脸通红:“我不一定会,我试试。” 根本没煎过鸡蛋,说什么屁话。 然而迟帘一上手,就很自然地倒油,热油,打蛋,调小火。 我操,老子竟然是个厨艺小天才。 迟帘把成型的鸡蛋翻边,抄起锅颠了颠,脸上挂起颇有成就感的得意笑容。 后面点,迟奶奶望着熟练煎蛋的小孩,她从来没吃过孙儿烧的食物,她相信儿子儿媳也没吃到过。 可是小知之吃到了。 迟奶奶笃定她孙儿会煎蛋,是为了小知之学的。 . 不多时,迟帘端着一碗面回了房间,他让奶奶睡个回笼觉。 老人答应了。 客厅再次回到暗中。 三点过半,章女士处理完因为临时回国增加的公务出来,她掐着酸胀的额角去冰箱拿药吃,路过客厅发现老人,关心地问了句:“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迟奶奶全然没了在孙儿面前的精气神,她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刻着担忧:“我哪睡得着。” 章女士不太想在这个时间和婆婆聊她忧虑的事,否则自己等会没法休息。 “你跟我进来。”迟奶奶说完就径自回房,不管儿媳是什么看法,愿不愿意。 章女士做了个深呼吸,她是真的不喜欢婆婆,但她们一年到头只能接触一两次,冲淡了反感,而且她也没那个闲工夫跟婆婆玩什么计谋,所以能忍的就忍了。 吃了药,章女士去了婆婆的房间。 婆媳之间不含半分亲近,像开会。迟奶奶开门见山:“为什么要让阿帘回来?” 章女士站在门边:“没理由阻拦。” 迟奶奶慢慢地把鼻梁上的老花镜摘下来,猛一下就扣在了桌上:“什么叫没理由阻拦,你装病,让他丢失证件,交通延误没赶上航班,哪个不行?你就是太自以为是!你把你儿子当你公司下属,你以为大局是你把控,你想当然!” 章女士那股子疲意重了些:“次次都在他回国的时候搞小动作?” 迟奶奶有片刻的失语:“怎么都不该是小知之订婚的日子。” “我孙儿像个傻子,”老人家不忍心,“他亲眼见证喜欢的人和自己的发小订婚,还要送上祝福,我,”她捶了捶心口,“我想想就替他难受。” 章女士没挖苦当初比她反应更激烈的婆婆:“没出什么状况不是吗。” “没出状况?”迟奶奶眼神犀利,“你确定?” 章女士想到了儿子在订婚宴上的肠胃不适,她避开婆婆的问题,平淡地坚持自己的做法:“真阻拦了反而让他觉得怪异。” “站在阿帘的角度,他参加发小的订婚宴,父母不让他去太反常,会适得其反。” 章女士不紧不慢地给婆婆分析局势:“再说,顾知之心里只有谢家小子,不会看他一眼,他只是顾知之未婚夫的发小,他们的人生在年初就错开了,他马上就要返程回校,连个顾知之的联系方式都不会有,更谈不上接触。” 迟奶奶听了儿媳的一番话,找不出反驳的点,只是露出回忆之色:“两孩子也曾比亲兄弟还亲。” “万一,我是说万一,阿帘将来有天突然想起来了,那可怎么办……”老人叹气,“我这个做奶奶的,没脸对他。” 章女士轻蹙柳眉,您老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 “不过到那时候,他奶奶应该不在了。”迟奶奶说,“只能你面对他的质问控诉和眼泪了,你们母子关系能不能维持都是个问题。” 章女士不以为然:“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做的是正常母亲都会做的事。” “以及,我认为我要比大多母亲理智,我没羞辱甚至伤害攻击将我儿子拉上歪路的人,我都没和他交谈,我只约束我儿子,那已经是我最大的修养。” 出了门,章女士周身的从容就消失无踪,她去洗了一把冷水脸,强行压下纷乱思绪去休息。 . 迟帘通宵打游戏,大早上就被发小塞了狗粮。 谢浮发了朋友圈,他老婆穿着订婚宴上的那身衣裤倒在婚床上面,他把一个喜字剪纸放在老婆脸上。 配文:我订婚了。 朋友圈有不少熬到这会的,纷纷上了一波点评。其中有一部分昨天没资格前去,都趁着这一刻在他朋友圈底下混个眼熟,祝贺词花里胡哨。 迟帘的眼睛无意识地黏着图上人,喜字下熟睡的面孔。 横看竖看都丑。 迟帘放大图片,不客气地评价:“气质土爆了,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白白浪费了一身高定,睡着了嘴角都耷拉着,一脸苦相。” 实际是嘴角都看不太清,被喜字遮挡了。 他两指抵着屏幕划卡照片,划到最大,猝不及防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见鬼似的扑倒在床上,躲进被子里骂骂咧咧。 谢家这边,图上的人睡眼惺忪地坐在餐桌前吃早饭。 “小顾,你要不先上去睡觉,晚点再下来吃饭。”谢母关切地说。 “一起吃吧。”陈子轻哈欠连天,眼皮都不怎么撑得开,他瞥一旁的谢浮,对方完全没有通宵劳累的迹象,好像是他自己跟自己做到天亮一样。 陈子轻屁|股底下放着垫子,真的没必要,到不了那个地步,谢浮非要放,他一言难尽地坐在一片软泡上面,身上弥漫着一股药味。 因为他下楼前被谢浮按||摩过了,腰部擦了不知道什么油,现在有点热,消除了酸感。 陈子轻双手托腮,佣人把一碗水蟹粥放在他面前,他拿起勺子放到粥里,捞了捞趴着的红蟹,放回去,舀了点粥吃掉。 谢浮给他夹了半块蛋放在他盘子里,酱油色,看着像茶叶蛋,他不喝粥了,改吃蛋。 “你们上午有什么安排?”谢母问道。 谢浮说:“补觉。” 陈子轻对上谢母投来的视线,他脸红得没法看:“阿姨 ,我也补觉。” “那下午可不能再补了。”谢母笑着说,“这么好的天气,你们不出去逛逛多可惜。” 陈子轻望一眼离他最近的那扇窗户,外面光线明亮不见雾霾,确实是个好天气。 佣人上了三个小菜,一口就能吃完的分量,还要用三个小碟子装。 谢母喝了一口粥,切了一小块蛋吃,饱了。 陈子轻习以为常,有钱人的胃好像没麻雀大。 “你们吃你们的,阿姨健身去了。”谢母优雅地擦擦嘴。 就在这时,谢浮不吃了,要走。 陈子轻很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又坐了回去。 谢母及时捕捉到了这一幕,她在健身房与先生分享:“儿子让小顾管着了。” 谢父人在去公司的路上,笑道:“好事。” 谢母幽幽地说:“我们管就不行,小顾管就行。” 谢父从助理手上拿过行程表看他今天都要忙什么:“不是一个概念,是那一年多的电疗把他……” “谢长治!” 谢父一不留神就触及到了家里的禁区,他为半句话跟妻子道了一路歉。 一年多的厌恶疗法都没让儿子性向正常,只是让他暴瘦到畸形,混混沌沌,眼神痴呆涣散,接着就开始出现幻觉,幻听,生理性的自我厌弃,自残,多次自杀,这是专业医护在内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结果,不可能的事。 儿子的病状太过罕见,他仿佛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这一世就在那条同性路上生根,不可能离开,要拖他走,他就会死。 他们不想要一个疯了的怪物儿子,于是他们花了两年时间缝缝补补,想要一个和原来一样的儿子。 事实是,没了。没了就是没了。 现如今的儿子无论想要什么,他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送到他手上,是弥补,也是忏悔。 那些抽搐痉挛,口吐白沫,凄厉至极痛苦至极的吼叫,涕泪横流,鲜血淋漓的画面堪比噩梦。 . 谢浮说的补觉,实际也没怎么补,临近期末,他整理了一下他老婆的必修跟选修考试资料,打印出来订在一起,把重点逐一标上。 这份重点是他学完电子信息课程以后,归纳出来的。 谁让他老婆是个孝顺孩子,期末成绩都要报给奶奶,还是个小宝。 谢浮剥两颗水果糖放进口中,他拿起手机看相册里的照片,视线停在其中一张上面。 照片里的爱人拿着订婚书,谢浮站在他身后,圈着他的腰,脑袋搭在他肩头。 这张照片洗了两张装进相框,一张挂在这边的卧室,一张挂在公寓的客厅。 相框边沿是蝴蝶刻纹。 谢浮第一眼就看中了,很微妙的感觉,他继续往后翻订婚宴照片,差不多十几张多人合照。 有他跟爱人站在父母两边,有谢家权利链上的核心人物一批批地上台和他们合影。 也有他的三个发小。 他和爱人站在前面,三个发小在他们身后站成一排,五人全都面向镜头。 这一幕就此定格。 谢浮把这张合照发进了小群:有珍藏价值,记得保存。 迟帘:这他妈什么死亡打光,怎么把我拍得跟个鬼一样,脸惨白惨白。 孟一堃:我不也没拍好。 迟帘:起码是个人色。 孟一堃:老季脸怎么黑黑的。 迟帘:他当天化妆了,脸涂了黑粉,白皮都遮起来了,能看出个鬼的气色。 孟一堃:……??化妆了?我就说怎么黑了好几度。 谢浮:@季易燃。 季易燃:化妆师的安排。 谢浮: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意义。 孟一堃不敢再看小群。 而另一个国家,迟帘把照片保存放大,他发现自己的眼珠不居中对着镜头,是往下的,谢浮老婆就在他前面,后脑勺对着他,比他矮一截。 这他妈的,他在用放大镜找什么,这么细微的东西找出来,能说明什么。 不就是一瞬间的眼珠走向。 . 这天开始,迟帘有意无意地减少聊微信的次数,他期末作业扎堆了,独立的先搞完,剩下的小组作业就躺尸,组里有大能,用不到他出手。 迟帘有点时间就打游戏,他找了个奶妈做固定队友,一块儿玩了几次就不想再玩了。 奶妈问他为什么不继续组队,他说,你技术太好,我没成就感。 迟帘又找了个靠代练代上来的奶妈,水得一批,组了几次队,一口一个“哥哥”。 “哥哥我好怕呀”“哥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要不理我”“我好笨哦,我都听哥哥的”。 哥哥,哥哥,哥哥…… 他开麦把人骂哭还不消火,一气之下把游戏软件删了。 他妈的,死绿茶,叫你妈的哥。 奶妈会打不会打都不能让他满意,他最喜欢的游戏渐渐退出第一位,空出来的大把精力无处安放,一个没注意就跑到了刷朋友圈这件事上面。 还只是谢浮的朋友圈。 准确来说是谢浮老婆的朋友圈,因为那里面全是他老婆,那位住在谢浮朋友圈里面了。 迟帘顶着死了妈的表情,天天刷,吃饭刷,睡觉刷,上课刷,他还会冷不丁地蹦出奇怪的念头。 譬如谢浮老婆折的玫瑰,他每天都要看几次,每次时长十分钟打底,而且每次开始心脏都会闷痛,他还觉得玫瑰不应该是红色的,应该是橙色的。 这怪象始终都是水中月,山中雾,朦朦胧胧看不清面目。 直到迟帘去酒吧玩,一茬茬的人上前搭讪撩骚,他一个都没给好脸色,憎恶地说:“怎么全是男的。” 调酒师暧昧地敲了敲吧台立卡。 迟帘犹如五雷轰顶,他一个直男,竟然跑到gay吧来了。 正当迟帘要撤的时候,视野里进了个身影,不矮,体型瘦瘦一条,皮肉紧致地贴着骨骼,是个黑皮男生。 那男生察觉到他的目光,欣喜地舔了舔唇,在多道羡慕不满的注视下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向他皮带。 迟帘将男生的手扣住,他上下打量,视线落在对方眼睛上面,喃喃自语:“眼角吊那么高干什么,真倒胃口。” 他猝然惊醒,毛骨悚然地跑回去,冲了个凉水澡,哆唆唆唆地给他妈打电话:“妈,我心脏要复查。” 章女士立马安排。 . 迟帘复查了,他问结果怎么样。 “我心脏疼的次数不多,不是集中出现的,很散,出现之前没预兆,突然发作,又突然消失。”迟帘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手机。 章女士摸了摸儿子的头发:“是后遗症。” 迟帘把手机攥进掌中,指尖用力到发白,他心底呵笑,果然是后遗症。 这后遗症厉害了,它具备针对性。 它还有个别名。 是个成语,一开头的,一什么钟什么。 不敢说全,要脸。 迟帘决定戒手机,不看了,怕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对劲早就引起了爸妈的注意。 . 章女士在会议上走神,她于一天傍晚去先生的国家,夫妻俩吃了顿烛光晚餐,期间聊了儿子的复查情况,在那之后他们长时间的相对无言。 倒不是婚姻出了裂痕,是育儿方面。 迟父转着杯口:“那场订婚宴上,阿帘会找顾知之的视线,想往他的视线里站。” 章女士一击眼刀扫过去:“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当时不说?” 迟父安抚:“当时说,现在说都没意义。” 章女士稍稍平息了点,确实没意义,儿子不由自主,他们能怎么办,把他的眼睛挖掉吗? 当初他们商量着利用四年时间让儿子淡化感情,她临时减半改成两年,儿子也答应了,当着她的面和顾知之在电话里分手。 两年够青春期的儿子褪去热度,融入新环境和新生活,开始新的社交。 到国外那天,儿子不知怎么突发心脏病昏迷在房里,他几度濒死,最后开启自我防护技能抽除记忆,这都是他们预料之外的事。 变故已经发生,他们索性顺势而为,迅速抹去顾知之留在儿子生活中的所有痕迹。 如今结合种种来看——儿子记起顾知之是早晚的事了。 章女士自嘲:“白忙活一场,局面搞得更崩。” “不会,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重新开局,阿帘早已不在棋局上面,他成了看棋的人。”迟父的看法和妻子不同,“他恢复记忆了也没用,顾知之是谢家准儿媳了。” “那是发小的未婚妻,圈里圈外无人不知,儿子会约束自己的。”迟父缓缓道来,“约束一次两次不能打压他的竞争欲和胜负欲,次数累计到十几次二十几次就不一样了,他会痛苦,那种感受对心脏有害,心脏不舒服会影响到他的精神和情绪,学业,生活,甚至自理能力,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累会厌倦,他慢慢就放弃了。” 章女士听完他的定论,丝毫没因此乐观起来:“现在说的各种现象都是虚的,一切未知。” 她眼底闪过狠色:“干脆把人送出他们几个发小的圈子。” “怎么送出去?送出去了,谢家能找不到?”迟父三连问,“以谢小子对顾知之的在乎程度,她能把全世界翻个底朝天,藏哪儿都能被他找到。” 章女士说:“那就消失。” 迟父脸部表情一收,他看着一向精明果断的妻子,一言不发。 章女士有些恼火地屈指敲击桌面:“你看着我干什么?你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说。” 迟父心平气和:“消失简单,可是之后呢。” 章女士陷入短暂的静默。 “消失了,谢家同样会找会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谢家查到我们头上,两家就算是完了。”迟父在妻子质疑前说,“你不要觉得谢家不会不顾利益关系。” “谢家会的。”迟父说,“因为谢小子。” 章女士无法挑出他这番言论里的漏洞,她扪心自问,儿子和门当户对女方的订婚宴,迟家能做到谢家那个程度吗? 做不到。 任何一个家族都做不到。 更别说儿媳还是个男的,不能带来任何利益的底层人物。 把另一方的名字放在前面,自家儿子的名字在后,这是完全不在意家族名誉和外界谈论。 家主跟主母亲自邀请,郑重又盛大。 为了小孩子的感情,谢家拿出来的尊重令人咂舌。 “所以藏人跟让人消失都不是明智之举,杀敌一千自损一千。”迟父拍拍妻子的手背,“你先别恼,你听我说完。” 章女士抽出手揉太阳穴。 “儿子记起来了只会羞愧万分,因为他给不了喜欢的人那样的订婚宴,他都没在朋友圈发过对方,这差别是条鸿沟,错过了弥补的时间。”迟父说,“他没法跟谢小子比。” 父母比不上发小的父母,自己也比不上发小。 迟父看着眉心紧蹙的妻子:“你硬要坚持采取极端做法,到时他的死讯无意间被儿子得知,直接把儿子刺激得恢复记忆。” 章女士放下揉太阳穴的手。 迟父握住她指尖:“儿子查到我们头上,发现是我们害了他喜欢的人,我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章女士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迟父沉吟了一会,说出一个安全性高点的方法:“不如催眠吧。” 章女士顿了顿:“好,就按你说的办。” . 夫妻俩的意见一统一就展开行动,让他们失望的是,催眠师没成功。 催眠师无法对他们儿子进行催眠。 章女士站在落地窗前,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的手臂,催眠不成,那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她和玻璃上的自己两两相望,当初她坐在车里跟谢家小子结束通话,内心涌出的念头是,希望自己将来不会为了所作所为后悔。 过了快一年时间,他们想趁回国参加订婚宴的机会,验一验儿子对顾知之的反应。 验了。 效果不是他们所愿。 到现今,那时的抉择后不后悔的结果,也要出来了吗? “我保留上次的看法,儿子真的没希望了。”迟父在和生意上的朋友发信息,抽空抚慰妻子不安的因子,“他记起来了也不会再跟顾知之在一起。” 章女士并不认为前景大好。 “顾知之那孩子的爱情观我比较欣赏,开始一段新感情以后,上一段会切得干干净净,他在订婚宴上把阿帘当陌生人,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放下了,释然了。”迟父说, “儿子演独角戏再怎么撒泼打滚,顾知之都不会给他糖吃,那孩子心坚定,身上有独一份的品质,能做成大事。” “他和谁谈不好,偏偏是两个发小,一前一后的谈。”章女士心下生出些许微妙,“你不觉得很怪?” 迟父说:“哪里怪了,优秀的人很容易招来吸引的目光,阿帘的发小哪个不优秀。” 章女士见他没能进入自己的频道,懒得继续这个话题。 “最坏的结果我们已经走过来了。”迟父把笔电放在茶几上,“不管是怎么散的,他都已经是过去式。” 作为一个过去式,越闹越会意识到知道自己想要的属于别人了,想抢回来,就要成长。 成长了都抢不回来的时候,他就是彻底的长大了。 迟父走到妻子身边,揽着她的肩:“小孩子之间的争斗,大人不参与,家族更不会干涉,儿子是斗不过谢小子的,这点我们都清楚,他唯一的王牌是顾知之的纵容,现在没了,他手上什么牌都打不出去,会输得很难看。” 章女士靠着他:“阿帘只会任性骄纵那一套。” 顾知之不哄着让着了,那一套就没用了。 迟父有感而发:“当初我跟他说的他们感情里的问题,他为什么没反驳,不就因为他自己也清楚,只是不知道怎么改,或者说还没到能改过来的年纪。” 章女士心情烦重:“他这段感情起不来了我知道,我担心的是,他还能改回原来的性取向吗?” 迟父理性地给出答案:“也许不能,也许能,要看他未来会不会遇到更合适的人,那个人的性别决定他的性取向。” 章女士长长地叹气。 儿子的心脏不好,他们不敢来硬的,都在软策略里挑,让儿子去国外上学考验两年,那已经是他们放低底线的证明。 他失忆了是好事,可以免掉教训。 可他恢复记忆,那就是老天爷非要他吃这个教训,当初没真正分手,他记起来了的时候,就会迎来分手的痛苦。 或许他会想为什么要记起来,还不如忘掉。他必将面临残酷的现实,付出惨痛的代价,哭着成长。 章女士的眼中浮出一丝不确定:“我不想有天问你,是不是我们错了。” 迟父摩挲她的肩头跟胳膊:“不会的。” 章女士想到了跟她打过交道的谢家小子,要是他不和顾知之在一起,那她儿子无法获取顾知之的信息,从此零交集,大概率真的就能永远忘记那段记忆。 谢家小子着了魔。 不然以他那样的富家少爷,怎么会要别人用过的东西。 尽管人不是东西,但在他的圈子,联姻对象的私生活可以混乱,那是因为自己不会用,两人只是挂名夫妻。而作为豪门真正的夫妻,实打实的谈情说爱,是很介意的。 更别说是年少时期的纯白年代,所以谢家小子要他儿子的前对象,离谱二字都不能完全诠释出来。 章女士莫名有种不适感,那种怪异又浮上心头,总感觉顾知之这个孩子不简单,她不想去揣测一个才上大一的小辈,转移注意力道:“我们比不上谢家开明,却比季家要宽容太多。季家小子是真正意义上的独苗,他的感情不能自主,哪怕对方是异性也不行,婚姻更是说一不二,绝不存在忤逆的可能。” 迟父笑道:“这个事说不准,他能为了篮球跟季常林对着干,被打得快死了都不松口,说明骨子里是个执拗的,跟我们儿子差不多,只是一般时候不外露而已。” 执拗的人偏执。 章女士自找安慰:“也是,现在的顺从不代表以后就会顺从。” 迟父带她离开落地窗前:“看一个问题从多个角度着手,就不至于困在一个点上。” 章女士去卸妆。 孩子的感情这么废他们精力,是他们意想不到的事。 夫妻俩决定先放置。 当初能在发现他的性取向变化和感情以后,针对他的不足采取措施,同样能在他恢复记忆后,根据他的问题讨论出对策。 青春年少时期谈一场恋爱,总共也就半年多,这才多久,怎么就能到了刻骨民心的份上。 要不是他们不像季家那么迷信,他们真要怀疑顾知之跟儿子是前世今生的孽缘。 . 迟帘感觉自己被什么看不见的蛛丝缠上了,他在网上看发小订婚宴的视频,吃瓜的碴一样各个平台乱窜。 竟然还有谢浮跟顾知之的超话,CP叫黑白配。 迟帘扫了眼自己的冷白皮,他在超话逛了一个下午,里面全是磕学家,糖多到能把每个进超话的人齁死。 “真会瞎扯,还夫妻相,这两人能有夫妻相,我把手机吃了。” “这配乐还不错,下次老子也用。” “般配?眼睛不要了就捐给想要的人,搁这当什么睁眼瞎。” “妖言惑众,非法聚众。”迟帘反手就是一个举报。 被驳回了。 迟帘气得饭都没吃,距离谢家订婚过了十几天,新闻还在推送,他被推送的视频页面是接吻的一幕。 点进去是慢镜头,一点一点地捧脸,吻上去。 迟帘不知不觉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忽然感觉脸上冰凉凉的,手一摸,低头看去。 指尖潮湿。 迟帘在那滴泪带来的惊恐中迎来了寒假,回国的念头以每天上万次的频率在他心里闪现。 . 这个时候,国内这边的大学也陆续放假,陈子轻跟谢浮去旅行,他们逛古镇的时候碰见了黄敏一家。 人一家三口出来玩,本来开开心心的,撞上他了,心情只怕是好不起来了。 陈子轻没走过去打招呼,他装作没发现他们,拉着谢浮走另一条路,快步进了老巷。 谢浮眉眼生懒:“走怎么快做什么,脚底都要冒烟了。” “我看了指示牌,前面有鱼池,我们去喂鱼。”陈子轻随便找了个理由。 谢浮兴致缺缺:“鱼池有什么好看的,家里不就有。” “家里的是家里的,景点的是景点的。”陈子轻拉他袖子的手往他手腕上移,顺着他手腕勾他手指,“快点啦,我还要拍照呢。” 谢浮问:“拍鱼?” “拍你啊。”陈子轻说。 谢浮一愣,他终于笑起来,任由他老婆勾着他去鱼池。 …… 那边有很多人,两个男孩勾着手显得扎眼,他们很自然地站在外围找观鱼点,找到了就等空位。 黄敏抱起女儿放在丈夫肩上,她一扭头就看见了那两个男孩。 他们戴着同款同色口罩和毛线帽,其中一个的手机上挂了个柴犬挂件。 直觉告诉黄敏,她遇到熟人了。 黄敏叮嘱丈夫几句,独自离开鱼池去找地方坐,出来穿的靴子带跟,古镇都是一块块石头拼的路,硌得慌。 景点哪都是人,黄敏找了半天才找到个相对僻静点的角落,她没管有没有灰就坐下来,打开挂在肩头的保温杯喝两口。 “黄女士。” 头顶冷不防地响起陌生的声音,黄敏瞬间就意识到来人是谁,抱着什么目的,她顿时竖起拒绝沟通的盾牌,实质化地在她周围浮现。 然而并不起作用。 黄敏的盾牌只来人无效,她扣上保温杯就要走。 “怎样才能去京大一趟。”谢浮温文尔雅,“条件您开。” 黄敏起身的动作顿了下就继续,她转身看着彬彬有礼满身贵气的少年:“什么条件我都不会答应。” “我早就跟你未婚妻打过电话,我不会去。”黄敏的气色并不好,她的脸蜡黄眼下发黑,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不佳。 “我老婆不愿意强人所难。”谢浮微笑着说,“那就由我来做。” 黄敏蹙眉,眼前这个少年气质好有涵养,骨子里却渗出阴郁的攻击性,她忽然变了脸色:“你是不是……” “不是。”谢浮说。 黄敏的疑虑未消,她以过来人的身份警醒:“你最好真的不是,否则只会是一场悲剧。” “废话就不说了。”谢浮用商量的口吻,“五千万,行吗。” 黄敏不为所动:“五千万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目,可没了这五千万,普通人也能过完一生。” 谢浮面露思索:“那换一个,你女儿的手术,康复,以及这辈子的所有药物?” 黄敏瞳孔一缩,女儿有先天性血液遗传病,这是她最大的劫难。 “看来我运气好,说到您心坎上去了。”谢浮笑,“我家涉及制药业,我的承诺包含的分量,想必您一清二楚。” 黄敏攥了攥包带,那场订婚宴的直播她在工作群里看到过,国内最大的制药公司“启荣”是谢家的,她的心脏难以压制地怦怦跳。 “你们为什么非要我去。”黄敏尽量控制情绪,“我听说那艺术系的大一生已经好了。” 谢浮苦恼地说:“他是好了,我老婆没好。” “顾同学也被缠上了?”黄敏有些吃惊,“他怎么没告诉我?” 谢浮无奈:“没办法,他心善,怕您为难。” “你是受害者,我老婆又何尝不是。”谢浮低头看手机,爱人发信息找他了,他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就要问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太黏人。 谢浮笑容渐深:“他在等您改变主意,我没那个耐心,我不想他为不相干的人事费神。” 黄敏垂眼,原来那孩子在等她改变主意,那要等多久,一看就没希望的等待……他宁愿自己遭罪,也不为难她。 “既然在这里遇到了,那就把事办了。”谢浮说,“劳烦黄女士在我开的条件里选一个,选好了,尽快去图书馆见您的老情人一面,让他达成遗愿。” . 陈子轻逛完古镇回到酒店的时候,他收到了黄敏的信息。 黄敏:我这周二去京大图书馆。 陈子轻顾不上脱鞋,他飞快地跑进房间:“谢浮!” 谢浮在放外套:“嗯?” 陈子轻把信息给他看:“那个黄敏,你学校怪谈孙亚军的前女友,她说周二去图书馆。” 谢浮的目光只在他屏幕的信息上一掠而过,就上移,锁住他激动的眉眼。 “她上次很坚决的说不可能会去,这怎么又同意去了呢。”陈子轻忽然抬头看谢浮,他想到一个可能,眼睛瞪大,“是你做了什么吧?” 谢浮不答反问:“我能做什么。” 陈子轻摇头又点头:“一定跟你有关,我看鱼的时候,你离开了一会,就是那时候去找黄敏了。” 谢浮尚未捉弄地否定,就被他抱住了。 颀长的身形僵住。 再是铺天盖地的麻姨,从指尖到心口,全部都是麻的。 陈子轻踮脚环上谢浮的脖子:“你帮了我大忙。” 谢浮弯了弯腰:“是吗。” “那你打算怎么奖励老公?”他把人托起来,手掌揉在一片紧而肉的触感上面。 陈子轻还没想要给哪种奖励,耳朵上就是一湿,谢浮吻上来,舒坦的猫一样对他说,“多爱老公一些好不好。” “好。”他摸少年立体的骨相。 . 旅行中断,他们周二回京市,在京大图书馆见到了黄敏。 陈子轻不问黄敏改变主意的原因,免得让她尴尬,他也不乱猜,遗愿完成,拿到积分了就行。 黄敏一到楼梯口,桌前的鬼影就站起来,疯了般朝她跑去,又在快要跑上前的时候停住,脑袋垂下来,摆出了可怜的样子。 只有陈子轻看得见孙亚军。 他眼睁睁看着黄敏穿过孙亚军的身子,那一刻,孙亚军哭了。 不是血泪,是清泪。 黄敏一路走到桌椅那里,她在自己曾经坐的椅子上坐下来:“孙亚军,我来了。” 孙亚军崩溃地抽动着肩膀哭。 “你可以走了吗?”黄敏说完,手臂上就多了一缕阴冷,隔着羽绒服都让她汗毛竖起,整个人打了个抖。 鬼影坐在她旁边,和她说着话,说的什么她听不见,没人能听得见。 可能是道歉。 也可能是对她当年不辞而别的悲伤。 总之没有怨气,因为站在不远处窗边的陈子轻没有感觉到,他小声跟谢浮说:“一个鬼的执念并不一定就能让活着的人感动,有时候只有憎恨恶心,那是一点回忆里的美好都没了。” 谢浮把玩他的手:“不被爱的,都让人厌恶。” 陈子轻说:“是呢。” 一转眼的功夫,孙亚军就开始了死亡再现,桌上凭空多了本哲学书,他像是从哲学教室那边上完课过来的。 孙亚军从兜里拿出一瓶农药,脸上的眼泪没有了,伤痛也没有了,只有令人心惊胆战的恨意。 然后他把农药喝空,七窍流血地倒在桌上,血红的眼睛瞪着楼梯口方向。 原来他死的时候是恨的,只是后来时间长了,就不恨了。 鬼影消失的时候,桌上多了三个字——对不起。 黄敏没有痛哭流涕。 再浓烈的情感,都有被耗光的一天,当真是比陌生人都要不如。 …… 陈子轻兜里的手机响了,他走远点接听。 阿蒙在电话里说:“小孩,你的订婚视频我才看到,你跟你那个小男友……” 陈子轻扭头对站在原地的谢浮招手,谢浮抬脚向他走来,他告诉阿蒙:“早就不在一起了。” 阿蒙拖长声调“啊”了一声:“怎么都没听你说。” 不带丝毫怪罪和不悦,有的人不愿意和朋友谈自己的私事。 “这事不好说的。”陈子轻解释。 “倒也是。”阿蒙说笑,“你前男友和你未婚夫是发小,一个太子党圈,我在‘揽金’见过他们一起出入。” 陈子轻握住谢浮的手。 手里那头是阿蒙的看法:“别想太多,感情就是来就来了,去就去了,又不是养孩子。” 陈子轻被谢浮咬了下手指,他发出轻哼。 房车里的阿蒙古怪地挑眉,打个电话还在亲密?他问道:“什么时候一块儿吃个饭,祝你订婚快乐。” 陈子轻想了想:“年后吧。”年前他要陪谢浮四处玩。 “那好,年后再约。” . 陈子轻继续和谢浮旅行,他们抓娃娃吃火锅,还有跳伞。 签安全协议的时候,陈子轻手都是抖的,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谢浮趴在他身上,闷声笑。 “你别笑了!”陈子轻恼羞成怒地瞪他。 谢浮还真就不笑了,他签了自己那份,带他老婆去穿装备。 不多时,他们上飞机。 陈子轻没有教练带,他跟着谢浮,腿始终是软的。 开舱的瞬间,陈子轻想临阵脱逃。 谢浮扣着他的腰,把他往舱门口抱:“怎么一副要死了的样子,怕什么,真死了,不还有老公陪你。” “别开这种不吉利的玩笑!”陈子轻抓着身前的带子,他挂在谢浮身前,整个人悬空在外面,嘴巴紧紧闭着快要窒息,听力被风声和引擎声强占,谢浮跟他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清。 万丈高空,摔下去还剩什么。 不会的,我是个宿主,我的去留不能靠常规的生老病死和意外事故决定,所以我没事。 我没事,谢浮也就没事,我跟他是绑着的。 那我们这次跳伞肯定顺利。 陈子轻一番心理建设仓促做完,谢浮就拢着他往下一跳。 失重感狠狠砸向他,维持了大概几秒,他跟着谢浮加速下落,全程紧闭双眼。 砰—— 谢浮开伞了。 陈子轻下坠的速度减慢,再次迎来失重感,又很快就消失了,他在谢浮的指导下克服心理障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谢浮握住他的手拉到唇边,凑近吻了他一下手心。 他在这个短暂的吻里获得了安全感,试着在半空中旋转的时候张开手臂。 大地的景色在他的俯瞰中一览无遗,美得让他目瞪口呆。 这是值得被永存的回忆。 . 落地的时候,陈子轻有种强烈的不真实,他觉得自己还在天上飘。 谢浮的声音在他耳边,也在远处,他的脑子钝钝的。 直到谢浮的气息,口腔的温度将他裹住,深入他紊乱的呼吸,他才逐渐找回神智,想起自己在空中比较稳的期间,高举双手伸到旁边,对谢浮比了什么。 谢浮含他唇舌:“爽吗。” 陈子轻做着吞咽的动作,眼睛又亮又湿:“爽……” 谢浮深深吻他一会,笑着说:“那再爽一次?” “不要了不要了!”陈子轻连忙拒绝,那种兴奋紧张,心率飙升的感觉,太刺激了。他踩着地上的伞面一屁股坐下来,攥住谢浮的手缓解。 谢浮用一只手拍照发朋友圈。 【带老婆跳伞】 配图是摄影师在高空取景,他老婆在4000米高空对他比心。 这怎么不是爱情。 . 迟帘把这条朋友圈刷了大几十遍,得出他们很相爱的结论,恋爱的酸臭味从短短几个字里跑出来,要毒死每一个看朋友圈的人。 但是迟帘没被毒死,他还不如毒发身亡。 发小的朋友圈只有一个人,很干净。他自己的朋友圈乱七八糟,好像他私生活不好,全删了。 包括和表姐打赌输了,发的那张合照。 迟帘心不在焉地回应找过来跟他算账的表姐,他寻思,没什么大事,暂时鬼附身而已,过完年说不定就正常了,过完年要是不正常,他就去找天师驱鬼。 小年那天,谢浮的朋友圈有新内容,他发了个纹身店的定位,配文——带老婆来纹身。 实际发这个朋友圈的时候,纹身已经纹好了,并且去的也不是图上的纹身店。 纹身的位置在陈子轻锁骨往下一点,纹了一行小字——谢浮的老婆。 看朋友圈的人不清楚情况,都熟练地点赞评论,大致内容是什么价位,谢少是懂浪漫的,神仙爱情。 迟帘出来和朋友们玩,他刷到谢浮的朋友圈内容,失手打翻了饮料,身前跟裤子上脏乱不已,而他却没有发觉。 包括朋友们拿纸巾帮他收拾,他都没给一个眼神,两只眼睛要把屏幕盯出窟窿。 纹什么,纹在哪? 肯定是生死不渝的誓言,私密的部位。 谢的老婆会哭的吧,拉着他的袖子哭,毕竟那么作。 …… 迟帘花重金请有名望的老天师帮他驱鬼,老天师说他没有被鬼气缠身,他说出了自己这段时间的鬼迷心窍。 老天师慈祥地告诉他,这叫情动。 他妈的,想吓死谁。 迟帘连夜去季易燃那里,还通知了孟一堃。 人是视觉动物,没接触的情况下都是以貌取人,可是那个顾知之的外形相貌实在不在他审美区域。 他明明喜欢白香软的妹妹。 顾知之黑,干扁硬邦邦,看着也不香,他怎么就…… 世界末日来了吧。 迟帘见到季易燃跟提前到的孟一堃,他抹了把因为激烈奔跑而潮红的脸,抛出一枚重|磅|炸||弹:“老季,一堃,我龌龊,我看上发小的老婆了。” 孟一堃把身子一偏,不敢让迟帘看到他脸上见鬼的表情,天塌了地陷了,他是维系不了发小情了。 季易燃不用偏身,他本就面无表情。 “他妈的!”迟帘绝望地抱住脑袋,蹲了下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那碗葱油面,还是那些纸折的玫瑰,或者全心全意注视发小的目光……记不太清了。 总之是不对劲了。 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控制不住,越来越荒唐。 崩盘了,完了。妈的,他完了。 “老子现在天天监视老谢的朋友圈。” 迟帘将自尊扒拉下来踩脚下了,他抬头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自我唾弃,陷入深深的谴责中:“我他妈真不是东西。” 孟一堃还是那副不敢直视他的坐姿。 季易燃也还是没有表情。 迟帘苦笑,两个发小一直一语不发,是被他说的话给冲击到了,他可以理解。 换做是他,早就鄙夷地开骂了。 “你们当我没来过,我会想办法把这念头掐死埋起来。” 迟帘站起身往门口走,他突然狠狠甩自己一巴掌,回过头,把心一横,咬牙说:“我要是挖老谢墙脚,你们怎么看。” 茶艺速成班 迟帘问出那个问题以后, 季易燃依旧垂眸,去,看一眼自寻死路的发小。 巴掌印, 显得滑稽好笑, 就像他年少这段时光。 孟一堃一个 “阿帘, 我堃起身, 他一个十八岁大小伙, 走出了七老八十的步履阑珊。 到门口时, 孟一堃往房里偏偏头,余光从季易燃身上经过。 三个发小,老谢最文明最正当, 因为他是在顾知之跟阿帘分手后的相处过程中,产生的好感和心意。 那个时候双方都是单身, 合理合法合情。 而老季默默喜欢不出手,有他卖力劝导的因素,更多的原因是家里限制太大, 不可抗力。 老季有股子想看阿帘在老谢跟他老婆的感情里折腾, 等着不战而胜的意味。 有点阴。 至于阿帘,他跟顾知之谈过一段时间, 失忆了被动分手,确实是个不快的结局, 他再次喜欢上前对象会让人生出一种“命中注定”的震撼,可现在顾知之是他发小的未婚妻。 阿帘想抢过来,这就不该了。 孟一堃走到小洋楼外点烟:“阿帘, 你不声不响的把自己掰弯,看上发小老婆,跟其他发小出柜, 要挖墙脚,还问他们怎么看。这套连招打下来,buff叠满,我跟老季心理素质但凡差点,就能被你创伤。” 迟帘拿过他的烟盒,拔了一支烟叼在齿间:“你们不是很淡定吗。” 潜台词是,你们淡定得让我感到意外。 孟一堃眼皮一跳,他真怕阿帘发现老季也…… 已经够乱了。 “兄弟,顾知之不是在跟老谢谈恋爱,他们是订婚了,圈子里,圈子外都知道他是老谢的未婚妻,是谢家的准儿媳,你想挖的是墙脚吗,你想挖的是地基。”孟一堃扣打火机,将一簇橘红火苗送过去,给他把烟点上。 迟帘深吸一口烟,呛得直咳嗽。 孟一堃大概是被发小们得情感大战给刺激到了,这会儿有些许不符合性情的感伤。 ——阿帘怎么都学不会抽烟,就像他怎么都喜欢上顾知之。 迟帘咳得眼眶发红,身子颤动气息抖起来,他一开始是正常的发小立场,觉得那个顾知之配不上老谢,后来立场无声无息的变歪,那歪的弧度日益增大,最后彻底掰不回去,成了这死样。 别人床上的老婆,别人碗里的食物,那不都沾染了别人的味道,他眼馋什么,他又不是没人喜欢,他发个朋友圈说想谈恋爱,不知要让多少人激动得睡不着。 他何必作贱自己。 迟帘跟孟一堃面对面站立,说不出话来。 孟一堃吞云吐雾片刻,狠心说出一句扎心的话:“阿帘,你不是最要脸的吗。” 迟帘脖子红成一片。 孟一堃说:“朋友妻不可欺。” 又把这句话拿出来了,上次是送给老季,这次送给阿帘。 “我知道。”迟帘好看的眉毛拧得紧紧的,“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他胡说八道:“要不我买失忆的药,我把顾知之忘掉。” 孟一堃差点没控制好表情,他竟然在阿帘的情感这块看到了无限循环的感觉。 “说点实际的。”孟一堃的语气尽力平常。 迟帘从齿缝里挤出一句酸涩的话来:“实际的就是,我他妈头一次真情实感的明白了什么叫日思夜想。” 孟一堃用力嘬烟,顾知之那个家伙到底有什么魔力? 别好奇,别窥探,忍住。 “一堃,我怎么办,你给我指条明路。”迟帘迷茫地望着虚空,“老季那个死鳖一声不吭,只能靠你了。” 孟一堃心说,老季是心虚怕露出破绽,他锄头都扛肩上了,只是碍于他爸的权威,真挖了也抱不回家,索性先丰满羽翼。现在顺便看你乱跳。 “出家吧。”孟一堃无能为力。 迟帘眼睛一闪。 孟一堃拔高音量:“你竟然真的考虑了?” “不然怎么办。”迟帘气馁地说,“我明天就出家当和尚。” 孟一堃还没做出反应,就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眼睛一瞪:“老谢发朋友圈了。” 迟帘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又想看。 孟一堃先替他探路。 “发的是他老婆给他包饺子。” 迟帘这才想起来今晚是小年夜,他进老谢的朋友圈,眯着眼匆匆给那条内容点赞,下一秒就快速保存图片。 手机相册早就清理过,如今全是发小的老婆,在他朋友圈存的。 孟一堃看不得迟帘这副神经衰弱的德行:“我帮你找找有没有戒刷朋友圈的地方,你去待一阵子把这习惯戒掉。” 迟帘把手机揣回口袋:“没有,我找了。” 孟一堃:“……” “阿帘,我知道你今晚来找我们是一时冲动,你看你多烦躁的样子。”孟一堃循循善诱,“你想没想过自己为什么烦,那时因为你心里明白,你不能打发小老婆的主意,这是不对的。” 紧跟着就说:“如果你没有挣扎纠结,那就不会烦了。” 迟帘没反驳。 孟一堃观察他的情绪:“或许只是羡慕。” 迟帘一愣:“只是羡慕?” 孟一堃夹着烟的手蹭了蹭脑门的汗,他经历完三个发小和顾知之的感情线路,可以开班了。 “老谢经常在朋友圈秀他老婆,你刷多了,羡慕上了,”孟一堃说,“你不是喜欢他老婆,你只是羡慕他们的幸福感情。” 迟帘似乎对自己的执着产生了一丝动摇,开始相信孟一堃的说法。 孟一堃趁热打铁:“你也找一份就能解决你现在的困扰。” 哪知迟帘把唇角一瞥,郁闷地说:“老子别的一个都看不上!” “可能只是还没遇到?”可怜的孟一堃,明明跟发小一个年纪,硬生生让自己站到了长辈的高度,“人生长得很,两年后,五年后,十年后都是不同的景象。” 迟帘隐隐有被说动。 孟一堃严肃道:“我个人而言,喜欢的人要是过得不幸福,我会拼尽所有把她抢过来好好对待,可她要是和另一半幸福快乐,那我就会祝福他们。” 迟帘猛地抬头,眼清明发狠,哪有一丁点被影响的痕迹:“能别吹逼说大话了吗,你头上的圣光快把我眼睛闪瞎了。” 孟一堃面部抽了抽:“反正就算真的喜欢,那也可以不行动,喜欢一个人,不一定就要得到和占有。” 迟帘嘁了一声:“我谢你,孟老师。” 他看着烟上星火,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老谢带顾知之去纹身了,不知道纹的什么,没在朋友圈发。” 孟一堃耸了耸肩:“想也知道是在隐秘的地方,老谢怎么可能发,他又没有绿帽癖,要和别人分享他老婆。” 迟帘被后半句给冲昏了头,他又扇自己两下:“别把今晚的事告诉老谢。” 孟一堃的面色一言难尽:“我们哪敢告诉。” 我们不说,你也会说。 老谢不是傻子,你是傻子。 孟一堃看迟帘高肿的脸,他一阵牙酸,真的下了狠手才把自己扇成这样子。 “阿帘,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孟一堃顿了顿,“你就算搭上所有挖老谢墙脚都不会成功。” 迟帘神色一滞,满脸爆红。 从小到大都被众星捧月的大帅哥,羞愤难当。 孟一堃理性地给他分析局势:“没挖动还要让老谢不痛快,你在他老婆眼里从自己男人发小变成没下限的纨绔子弟,两家闹翻,我们小圈子关系僵硬,那不是亏死了,这种明眼人都知道的亏本事我不信你会做,你又不是二百五。” 孟一堃说一堆,迟帘就听了一句。 “确实挖不动,顾知之那么爱老谢。”他一个骄傲到不行的人,头一次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迟帘沉沉吐气:“别管我了,让我烂着吧,我烂了。” 孟一堃不轻不重地踢他一脚:“少自暴自弃,你跑来说这个事,我跟老季肯定是反对的,我们两边都是发小,一个是顾知之未婚夫,一个想当第三者。” 末了说:“阿帘,小三是要上绞刑架的。” 迟帘:“……操。” 能搞上的才是小三,他顶多是个小丑。 自作多情的笑话。 他都能想到自己偷摸跟顾知之表白,会得到什么。 白眼加告状。 顾知之绝对会在他男人耳边告状,他干得出来,作作的。 迟帘把烟掐了,他坐到不远处的白椅子上面,去网上发帖——喜欢上好朋友的老婆怎么办。 网友1:过来人告诉你,不越界是你一个人难受,越界了,所有人难受。 网友2:抢啊,敢想敢做,人生不留遗憾。 网友3:楼上别反讽,楼主搞不好会当真的,你这叫 …… 网友17:是你单相思,还是你好朋友的老婆也喜欢你? 网友18:你好朋友跟他老婆幸福吗,是不是两情相悦? …… 网友82:建议悬崖勒马,按照你好朋友的老婆标准找一个,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健康爱情。 网友83:楼上乱出什么主意,真按照标准找了,到时候两方聚餐就是连连看,一点消两个。 网友84:别太离谱,只是按标准找,不是复制。 …… 网友245:那就避开和好朋友见面,做人就做人,别有畜牲的念想。 网友246:人都会欣赏美好的事物,你可以喜欢,但必须仅限于喜欢。 …… 网友479:藏起来。 …… 迟帘一路看下来,基本都是要他止乎礼,他无声喃喃:“藏起来。” 藏得起来吗,他不是一般的情动,他是中了邪,大脑,意识,思维,身体,灵魂,所有都不受自己支配。 之所以慌乱地跑来这里说给两个发小听,只是因为他要被那种近似入魔的想法逼疯了,必须找个泄口,不然会爆炸的。 问他们意见,答案他自己清楚。 不能挖。 无论是对发小的尊重,基本的道德底线和原则底线,还是社会伦理。 迟帘忽然乐观地想,万一他们分了,他可以捡漏。 这想法很可悲,他自嘲地咧咧嘴,这世上竟然有人这么热切地想要吃发小吃剩下的人,什么玩意儿,垃圾。 迟帘短促而有力地吼了一嗓子:“一堃,我想通了,我不挖老谢墙脚了!” 孟一堃头皮发麻,这么不光彩的事,怎么还吼上了,他是丝毫不敢信阿帘真的说到做到,阿帘当初搞基多迅速。“揽金”包房那么多人在,阿帘都要亲一个男的,他对任何后果都不管不顾,有种随时孤注一掷的血性和狂劲。 现在阿帘看似稳住了,实则是还没到那个点上。 “下次我再想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你一定要像今天这样阻止我。”迟帘走过去,“揍我骂我都行。” 孟一堃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想起来了,就该揍我骂我了。 真不敢想阿帘要是想起来了,会疯成什么样。 好在顾知之不喜欢他了,不然疯的就不止阿帘,还有老谢。 孟一堃寻思找个时间去庙里烧香,祈祷阿帘别想起来去掉的记忆,祈祷顾知之跟老谢幸福一辈子,那老季就没有插一脚的动机。 虽然这么看,老季蛮可怜的。 但他爱上发小的老婆想占为己有,本身就是不对的。 . 迟帘今晚没回去,他跟孟一堃在老谢这儿过小年,只给爸妈发了信息。 三人吃了火锅,喝了酒,情绪都不高。 孟一堃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迟帘开了两罐冰啤酒,给季易燃一罐:“老季,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 季易燃坐在壁炉前:“不会。” 迟帘呵笑:“扯。” 他靠着沙发坐下来:“喜欢上发小的老婆,这种心思真他妈丑陋肮脏。” 季易燃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他喉结有力地滚动,周身干净猛烈的荷尔蒙气息无人可给。 站在岸边捕不到鱼,他也踏进了这片淤泥。 他不争,会有人争。 水是浑的,从来都不曾清澈过。 客厅不冷也不热,温度对应的季节模糊不清,就像少年人青涩,古怪不寻常,又汹涌到可怕的感情。 迟帘把碎发捋得凌乱,眉眼落下愁绪:“成年人不能这么没脑子,只顾着自以为的真爱真情不管其他人死活,我准备看情感心理师,吃药还是怎样只要能克制。” 季易燃大手捏着易拉罐,在克制这件事上,他是有心得的,但他不会传授给身边的这个发小。 “不过,”迟帘舔掉唇边的冰凉酒液,“我没办法离开他们的圈子,只能在不该有的想法一冒头的时候就抽醒自己,我这脸以后注定是要抽残了。” 季易燃摩挲光滑了一些,却依旧变形的指骨。 迟帘支着头,两指拎着啤酒,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我爸妈跟我奶奶要是知道我弯了,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他前言不搭后语:“真羡慕老谢。” 季易燃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 两个身在异国他乡的少年一同沉默,他们望着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出神。 想的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此时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被他未婚夫抱在怀里亲。 …… 陈子轻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他饺子吃多了,肚子有点撑,谢浮给他揉了一会,说他像小妈妈。 “别乱说。”陈子轻羞恼地抿嘴。 谢浮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面部朝下点,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他锁骨,已经不肿了的纹身清晰可见。 陈子轻回来没照镜子,没必要,他垂头就能看见小字。 真担心以后要洗掉,想想都疼。 陈子轻吸了口气,现在已经疼了,因为谢浮|舔|上了他的纹身。 谢浮从最后一个小字开始|舔,所过之处都是潮湿的偏执。他把“谢浮的老婆”这五个字舔||得|湿|漉|漉|水|淋|淋。 陈子轻有点吃不消地想说点什么,他刚张嘴,谢浮就吻上来,在唇齿相依的间隙里发出一声轻笑。 很撩人。 陈子轻把闭在一起的眼睛撑开。 谢浮看清他的迷离,笑声变得明晰:“小年快乐,老婆。” 陈子轻搂上了谢浮的脖子:“时间过得真快。” “确实快。”谢浮抱着他去窗边,“等会有烟花可以看。” 陈子轻探头:“谁家放啊?” “当然是我们家。”谢浮把他放在窗台上面,“这一片,只有我们家里最有过小年的氛围。” 窗台很宽,铺着一层长毛软垫,陈子轻坐着不冰也不硬,他扭头往窗外看,玻璃上的自己在看他,迟家三口都在国外,别墅黑漆漆的,季家小的在国外,大的想来不会在意小年的习俗,牧羊犬都没叫,冬眠了似的。 谢浮凝视眼皮底下的人,迟家主母的一番话在他耳边回响。 “我给你争取了两年时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阿姨祝你得偿所愿,希望你得到他的心,让他彻底忘掉我儿子。 两年只用完了一半,他就已经实现了所有目标。 有天意,有人为,总归是皆大欢喜。 “嘭——” 夜空中盛开了烟花,绚丽到能让人眼晕。 陈子轻很煞风景地想,都是钱啊,这么漂亮的烟花,肯定贵死了。 他的手机不在边上,就把手伸进谢浮的口袋,摸出手机说:“你解一下锁,我录个烟花。” 谢浮拿过手机设置了一下,把他加了进去:“以后你自己就能解我的屏锁。” 陈子轻看了看他,接过手机拍烟花。 “隔着窗户拍得不清晰。”陈子轻不满意地点开拍下来的一段视频,“我穿上衣服出去拍吧,找个好点的角度。” 谢浮撩拨他柔软发尾:“让人拍不行?” “自己拍才有意思。”陈子轻从窗户上下来,他小跑了十来步,回头去拉站在窗边的谢浮,“走呀。” 谢浮的面上露出无奈:“拍个烟花还要我一起?” 陈子轻说:“我想你陪我。” 谢浮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散漫姿态:“那好吧,老公陪你。” . 屋外天寒地冻,陈子轻先用谢浮的手机拍了会,换成他自己的。他的手机拍出来的效果更好。 谢浮对烟花不感兴趣,但拍烟花的爱人是这晚的美景,他拍了两张,收进相册。 国外的发小们找他,问他在做什么,小年夜有没有安排,上不上游戏,一前一后找的,看来是聚上了,他倚着树回:不上游戏,在陪老婆。 随后就拍照片证明自己。 只是照片十分模糊,他老婆的脸和衣服颜色都看不清。 谢浮呵了一口白气,真烦。 他眉目之间的厌戾浓稠又深重,被夜幕遮得彻底,只呈现出了晦暗不明的色调。 拍烟花的人没有完全沉入,注意到了他,眼神询问,他说:“老婆,我想给你的同学们发红包。” “啊,发红包啊。”陈子轻跑近,把手机给谢浮,“那你发吧,我拍得差不多了,不拍了。” 说着就仰头看起了烟花景。 眼前多了道身影,谢浮面向陈子轻站立,陈子轻伏到他怀里,双手伸进他大衣里环住他的腰背,趴在他肩头看烟花。 谢浮的下巴垫在他发顶,进他的大学班级群发红包。 群里大多人都在线,他们纷纷刷屏:谢顾哥,顾哥发大财。 顾知之:我是他未婚夫。 群里静了好一会,再次出现刷频,内容变成——祝二位新的一年更加恩爱。 谢浮随意地发了一个又一个红包。 有个人不小心改变了队形,他没顾得上复制,发的是自己编的祝福。 红包雨更加密集。 于是大家开始各显神通,祝福语不重样地飘在屏幕上面。 谢浮兴味地笑了笑,笑自己,他现在开始在乎这些庸俗肤浅的东西了。 . 陈子轻没问谢浮发红包的事情,是同学私他,他才知道谢浮发红包背后的内容。 同学:我们为了你未婚夫的红包,下载软件自动生成祝福语,你敢信。 陈子轻:…… 同学:祝福语发得越多,你未婚夫的红包就越多。 陈子轻在被窝里回信息:你抢了多少? 同学:年后我的手机跟电脑都能换新的,多少你看着算。 陈子轻:这么多啊。 同学:你未婚夫是菩萨下凡。 陈子轻抽了下嘴角,回他一句:不说了,我睡了,恭喜你要换新手机新电脑了。 他把手机放枕边,转身去找谢浮,摸索着将人抱在怀里。 锁骨一痛,咬他的人没醒,咬了他就对他埋脖子,挺越的鼻尖贴着他脉络,气息又湿又热。 不知是几点钟,陈子轻怀里空了,他摸摸旁边,谢浮人呢,怎么不在床上。 陈子轻找到床后遥控开灯,惨白灯光刺入他眼里,他莫名不安心跳不稳,鞋都顾不上穿就在卧室附带的几个房间找了起来。 谢浮蜷缩在卫生间的门后角落。 陈子轻慌张地跑过去,蹲下来检查他的情况:“谢浮,你醒醒,谢浮!” 少年的脸孔和唇色都泛着死灰,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冰的。 陈子轻胡乱地握住他双手不停搓动,蹭他脸颊,亲他嘴唇,尝到了苦得要命的味道。 就在陈子轻愣怔之际,他的嘴缝被濡湿,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少年阖在一起的眼帘缓慢颤动,纤长眼睫下的扇影抖出惊心动魄的频率,让人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惊动他的死而复生。 陈子轻用嘴型喊:“谢浮。” “会说话?”谢浮低不可闻,“还以为是幻象。” 陈子轻没听清后半句:“你怎么……我亲你的时候好苦,你……” 谢浮抵着墙壁坐起来,发出虚弱的喘息:“胃不舒服,吐了点。” “你男人吐过以后漱过口了。”他捏爱人的脸,吻开那张恐慌地喊过他名字的嘴,“苦味只是残留。” 陈子轻被他口腔里混着薄荷味的苦涩冲击到了,有些晕,说话声发紧:“胃怎么不舒服了,你晚上也没吃什么……” 后面的话没了。 一个药瓶映入他眼底,被谢浮的睡衣遮了大半。 陈子轻要去拿药瓶,谢浮伸手阻拦,却被他抢先一步抓到手。 药瓶上是外文,恰好是陈子轻掌握了的英文,他很快看完,发现是治疗精神方面疾病的药物。 在这之间,陈子轻知道谢浮是个疯子,脑子有病,却是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点。 伴随而来的是两个信息,一:谢浮清楚自己的病不好,二:他在积极的接受治疗,并没有逃避。 陈子轻心情复杂,谢浮最近没有发病,他天真的以为是爱情的力量。 原来是谢浮背地里在痛苦治疗。 谢浮还不告诉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 要不是他这晚撞见了……他抓紧手中的药瓶,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老公有在吃药了。”谢浮对他笑,“一直在吃。” 像讨好表扬的乖小孩。 陈子轻给不出夸奖,他垂下眼睛,眼里有点潮。 忽地想到什么,陈子轻正色:“谢浮,你是不是想快点好起来就加大药量,所以才给胃产生负担……” 谢浮眼眸低垂,首次在他面前露出躲闪的神态。 “你不能这样,治病是要慢慢来的,急不了。”陈子轻把药瓶放到卫生间的台子上,半蹲着把谢浮拉起来,“我没有说过什么,你很好了,谢浮,真的,我觉得你很好。” 谢浮比他高不少的身子有点晃:“我好吗。” 陈子轻毫不犹豫:“好。” 谢浮却不是开心,而是古怪,他就用那样的目光盯过来,盯了半晌,哧笑出声:“顾知之,你也疯了。” 陈子轻的后心先是一凉,之后是密密麻麻的热意,它们钻进他毛孔,皮肉,血管,跟每一滴血液融为一体,流遍他全身,他口干舌燥,手脚发烫。 谢浮还在笑。 陈子轻捂他嘴:“你不舒服就别笑了。” 手心被舔了一下,再是谢浮被阻挡的声音,闷闷的,他说:“你猜猜老公吐的时候在想什么。” 陈子轻摇头:“猜不出来。” 谢浮拿下他的手,轻轻地叹息:“我在想,明年这天晚上你在谁的床上。” 陈子轻马上就说:“当然是在你的床上。” 谢浮又笑起来,他笑得面上恢复了点气色:“我都不知道我老婆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你问的是现在的我,回答的也是现在的我。”陈子轻没觉得这一刻的谢浮让他害怕,他平静地说,“我给你的,就是现在的答案。” 谢浮唇边弧度不减,他老婆很聪明,非常规的聪明。 陈子轻握住他的手肘,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脸上:“谢浮,不要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焦虑担心。” 谢浮笑,看吧,他就说聪明。 陈子轻用脸蹭他掌心:“都怪我不好,不能让老公快快乐乐的和我谈恋爱。” 谢浮挑眉:“今天还要茶我?” 陈子轻对他笑了下,茶完了,这是为了让你开心,送你的。 谢浮忽然侧目看向门口。 陈子轻也看过去,眼里全是不明所以,门外有什么吗? 谢浮突兀地开口:“妈,什么事?” 话音落下没几秒,门就被敲响了,谢母的问声传了进来:“我来问你们吃不吃夜宵。” 谢浮说:“不吃。” “那你们早点睡。”谢母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消失在长廊尽头,外面又恢复宁静。 陈子轻呆滞地眨眨眼:“妈来了啊,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声音。” 谢浮说:“听力好也不全是好处,杂音会很吵。” 陈子轻点点头:“是呢。”他看看谢浮依然白得不正常的脸,犹豫着问道,“你爸妈知道你的病吗?” 谢浮的眼角眉梢都是发力之色:“不知道。” 陈子轻抚了抚谢浮的睡衣,是他猜的这么一回事,谢家能这么温馨,是有个玻璃罩子,罩子什么时候碎,取决于两位家长什么时候发现儿子的病体。 “我感觉还是要让你爸妈知道,他们能让你接受更好更完善的治疗。”陈子轻提出建议,“我不会说的,这事肯定是要你自己说。” 谢浮有点萎靡:“困了,想睡觉。” 陈子轻把他搀回卧室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别瞒着我乱吃药了啊。” “老婆,我有点冷。”谢浮难受地说。 陈子轻把他抱紧,想想又松开,脱了睡衣丢到被子上面,在没有阻碍物的情况下抱住他。 “不冷了。”谢浮的眉头舒展开来,没一会就沉沉睡去。 . 谢浮很喜欢他老婆锁骨下面的纹身,每天睁开眼睛就开始吻,他不知道要吻多少次。 每个字的每一笔都是他的。 年二十七,谢浮站在床上擦一尘不染的订婚合照相框,纸巾沿着一只只蝴蝶暗纹擦拭,爱人穿着他搭配的衣裤从衣帽间出来,语气欢快地说和同学约好了,要出去玩,他摆了下手:“去吧。” 陈子轻踢掉拖鞋上床,他把他谢浮拉低点,凑上去亲了一口,开开心心地玩去了。 不是一个同学,是好几个,他们和陈子轻吃自助餐,去新开的商场游逛打电动。 陈子轻不清楚他穿的衣服裤子是什么价位什么牌子,只觉得布料舒服,目前没有出现撞衫的情况。 上厕所的时候,有个潮男问他鞋子,他说:“我老公给我买的。” 潮男不知脑补了什么,眼中闪过轻蔑和鄙夷:“那你老公呢,我问问是什么在哪买的。” 陈子轻拍了鞋子发给谢浮,打语音问:老公,我今天穿的这双鞋是你在哪买的啊,有人觉得超级好看,也想买呢。 潮男抖着腿等苍老浑浊的油声,让他意外的是,他听见的声音很年轻。 -不是买的,是定制的。 陈子轻回:噢。 潮男震惊道:“你老公不是糟老头啊?” 陈子轻看弱智一样看他:“我又不是有病,我找老头子当老公。” 潮男:“……” 他突然就露出了母直的气味:“你老公的声音很好听。” “我知道。”陈子轻洗手出去。 潮男边抖尿边回味那把苏断腿的声音,他倏地一个激灵,怎么有种自己被利用了的错觉。 就是刚才那人想让老公开心,有个机会就用了。 . 陈子轻给谢浮打电话,叫他过来接自己。 挂了电话发现玩电动的同学们都在看他,一张张脸上都写着欲言又止四个字。 “你们有话就说。”陈子轻给谢浮发过去定位。 常被派出去当代表的同学肖凡说:“顾哥,你老不在朋友圈发你未婚夫,寒假也不发,大家伙总操心你们的感情,全成了老妈子跟老爹。” 陈子轻后知后觉他上一条是订婚那晚发的,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习惯发朋友圈,以后尽量多发让你们吃糖。” 几个男生笑哈哈。 “好好好!” 一段感情里的两个人家境差距太大,差的那一方会自卑,这是不可避免的,甭管多嘴硬多自信,最终都会在自卑的驱使下分开。 这点除了体现在家境上面,还有学历,消费观,世界观,人生观,以及颜值外形。 可是那场订婚宴上,顾知之跟京大校草站在一起,浑身上下都没有拘谨畏缩不自在的感觉。他根本想不到差距上面去,好像也不会自我消耗。 这种人,谁不想和他做朋友,很牛逼。 男生们一见到那位校草就打了个招呼,速度撤离。 . 陈子轻和谢浮买了电影票,等进场的途中说了在厕所被问鞋的细节,包括潮男疑似对他有兴趣。 谢浮拉下口罩,喝他的奶茶:“很常见的事。” 陈子轻小声说:“不想你被人当作|性||幻|想对象。” 谢浮轻描淡写:“这有什么,我只跟你做。” 陈子轻一个踉跄。 谢浮把口罩拉上去,模糊的声量让人浮想联翩,他说:“一辈子只跟你一个人做。” 陈子轻垂头喝奶茶,那我们分手了,你就守寡了。他忽然拉住谢浮的手臂:“回家吧。” 谢浮眼露疑惑:“不是要看电影?” 陈子轻说:“电影院好多监控。” 谢浮忍俊不禁:“我们只是看电影,不做别的事。” 陈子轻东张西望,飞快在他耳边说:“可是我想亲你。” 谢浮的瞳孔微微震颤,他那双含情的桃花眼笑得弯起来,那确实是要回家。 . 一个多小时后,陈子轻后悔了。 两个多小时后,他后悔得肠子都要青掉。 三个多小时后,他没有了后悔的想法,什么都不想了,进出口贸易太频繁,劳工忙得冒白沫。 天黑下来,陈子轻奄奄一息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指向背包的大概位置,声音哑得厉害:“你自己……自己去拿。” “拿什么?”谢浮喂他一口水,神清气爽地过去打开他的背包查看。 谢浮挑来上面的纸巾和面包往里找,找出来个小玩意。 是个小猪仔,一按屁||股后面的小短尾巴,鼻子上面就会鼓出一个大泡,还会哼哼。 价格标签都没撕,15.9。 不便宜了。 “原来老婆在和朋友们玩的时候,给我买礼物了。”谢浮笑道,“我很喜欢。” 陈子轻把手缩回被子里:“你喜欢就好,我休息了,你做你的事情去,别做我了,我不行了……” 脸上被亲了十多下,陈子轻眼皮都没力气抬。 “我等会再来陪你。” 谢浮拿着猪仔去书房,捏玩了一会,他指纹验证打开第二层抽屉,把猪仔放进去。 破烂+1 老婆的爱+1 . 陈子轻是被手机提示音吵醒的,是他那个网友给他的信息。他困倦地摸到手机点开。 想做:最近在忙没联系,假期过得怎么样? 陈子轻:假期过得挺好的。 想做:有没有什么趣事分享? 陈子轻:我前段时间订婚了,和我室友。 网友没动静,大概是惊到了。 陈子轻爬起来坐在床头,手拨了拨脚上的链子,他的视线扫过卧室西边高架,谢家把订婚的玉,珠宝跟翡翠都给他了,他用也用不上,戴也戴不上,就放在那里。 手机上来了信息。 想做:恭喜。 陈子轻:谢谢。 想做:没联系的这段时间,你们在恋爱? 陈子轻:是呢,一直在恋爱,突然就订婚了。 想做:突然?不是商量好的? 陈子轻:他家里的意思。 想做:你不愿意? 陈子轻:没有,就是觉得太快了,我跟他在一起才四个月左右。 想做:当天认识当天登记结婚的都有,关键是愿不愿意。 陈子轻:你说的有道理。 他和网友聊了会,整个人恢复了点精神,下床披上谢浮的长袍去外面客厅。 谢浮人不在客厅,手机却在桌上。 陈子轻问了个问题,等了半天没等到网友的回复,很生硬的就断了聊天,估计是忙上了,他走到桌前,伸手去拿果盘里的葡萄吃。 葡萄吃完了,网友没回应,谢浮也没出现,陈子轻不知怎么,脑子里的某根神经毫无预兆地跳了一下,他抽纸巾擦掉手上的葡萄汁水,屏息解锁谢浮的手机。 小年那次只是拍烟花,没有戳看别的东西。 陈子轻一页页地划着谢幕手机上的各种软件,他划到最后一页,看见了两个微信图标。 一霎那间,陈子轻脑中那根神经跳动的幅度和力度都拔高了一截。 他先点左边的微信,置顶是“谢浮的老婆”,,后面是迟帘,孟一堃,季易燃的名字,这是谢浮的大号微信。 那右边的微信就是小号。 陈子轻手心出了点汗,他握了握手指才点进谢浮的另一个微信,里面只有一个“谢浮的小宝”。 就是他自己。 聊天框里的内容还是热乎的,就停在他的问题上面。 陈子轻扶着桌面坐下来,从吃斋念佛半年到想做,这名字的改变透露着谢浮的心境。 这个成熟稳重的网络朋友在他迷茫时为他解惑,一次次地引导他走出迷茫之地,实际是…… 谢浮给我开路,让我走进他的世界。 陈子轻的心跳有点快,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没回头,直到谢浮走到他身边,他才说:“原来你就是我的网友。” 谢浮哭笑不得:“怎么办,被老婆发现了。” 陈子轻没有拿出质问的语气,说悄悄话一般:“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我想想。”谢浮思考片刻,“哦,想起来了。” 他对上爱人茫然又可爱的视线:“去年你在你前男友姑姑家里,我用大号加过你。” 陈子轻刷地站起来:“你就是那个八块腹肌!” 谢浮挠眉毛:“你前男友说他被一个基佬缠上了,他对你的形容很难听,我就不重复了,他让我救他,只要我能把人从他身边带走,他就叫我爹,于是我找他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和你聊上了。” 陈子轻紧抿了下嘴:“你们当我是什么。” “sorry。”谢浮抱着歉意说,“当时我实在是无聊,你明白的,我最怕无聊了。” “那时候我跟你没见过面,依旧被你牵动情绪,你带我走出了那段毫无期待的时间。”谢浮像说动听的誓言,“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注定要走到一起。” 陈子轻被谢浮裹住指尖放在嘴边轻咬,他偷摸观察谢浮,脸色蓦地一黑。 故意的。 谢浮是故意让他发现微信这个小秘密的。 这是谢浮在自爆引雷。 是谢浮不想藏了,让他知道的。谢浮在一点点对他坦诚,露出真实的一面。 陈子轻的心绪不断变化。 谢浮低着头,有那么几分紧张无措的做错事模样:“怪不怪我骗你?” “一点都不怪是假的。”陈子轻抽出手,拇指掐着食指一小块,“这么点吧。” 谢浮盯着他:“那能原谅我?” 陈子轻点头:“你都告诉我了,我就失去了一个网络上的知心好友了。” 谢浮说:“你还是可以和我分享。” 陈子轻感觉有点别扭,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好吧,我听老公的。” 谢浮笑着摸他肩背,这么乖,会心疼老公了。 . 年二十九,迟家的灰尘清理干净,迟小少爷回国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爸妈。 季家小少爷也在这天回国。 然而谢家却是大门紧闭,只有佣人看家,主子都去老宅吃家宴了。 迟帘在门口的路上来回溜达,时不时地路过谢家门口,他烦死了,刚回来就没碰到人。 虽然没碰到才好,他不用吃糟心的狗粮。 迟帘要把手机屏幕刷破了,他的余光撇到季易燃牵着牧羊犬往回走,不知道去哪遛狗了,脚边一圈泥土。 两人四目相视。 牧羊犬挣脱季易燃的绳子,它跑到谢家大门前,爪子搭上去,低低地嗷呜。 迟帘哈哈:“小花这是干什么,思春?” 季易燃让小花过来:“嗯。” 迟帘:“……”妈的,难怪人躁动,狗都思春了。 是这个世界不对。 不是他不对。他无精打采地踢了踢腿:“老谢去本家了,咱今儿聚不全。” 季易燃拍拍牧羊犬的脑袋:“家宴吧。” “不就是一堆人虚情假意装模做样,年年过年都要上演,我都懒得去。”迟帘嘀咕,“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吃个饭要这么久,不会今天不回来了吧。” 季易燃说:“你想知道,可以在微信问。” 迟帘眼睛一亮,对啊,老子怎么没想到,真他妈让爱情啃掉了智商。 错,还不是爱情,只是单相思。 迟帘问了。 谢浮:今晚不回。 “操,真的不回来。”迟帘不溜哒了,他带着满身死了八百年的怨气回家去了。 季易燃和牧羊犬对看一眼,也回家了。 …… 第二天上午,陈子轻回来看到迟家大门开着,只惊讶了一秒就没有再多想,他不用管除夕相关的事情,趁天好就拿着谢浮爸爸的渔具去湖边钓鱼。 不一会,隔壁的后花园里就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迟帘,一个是他姑姑,他们都朝湖边走。 陈子轻犹豫要不要跟迟帘姑姑打招呼,怎么打。 不曾想迟帘走到铁栅栏前,两手抓在栅栏上面,张口就问:“顾知之,你在干什么?” 姑姑说:“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钓鱼,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姑姑,我在问顾知之!” “行,姑姑不管你了。” 姑姑磕瓜子,本来她妈要和她去国外找她哥嫂,想着今年全家都在国外过年,可是小的不干,非要回国,说是过年不在国内,那就不是过年。 老人家说到底还是宠孙儿,这不,她带着老人过来这边了。 姑姑暗自看一眼顾知之,如今的谢家准儿媳,迟家的不定时炸||弹,无声地叹口气,走了。 迟帘没走,他抛了个石头到陈子轻这边的湖里,湖水渐起。 陈子轻手中鱼竿一抖,这鱼钓不成了,他就要把鱼竿收起来,旁边栅栏那里已经没了迟帘的身影。 确定迟帘真的离开了以后,陈子轻继续钓鱼。 迟帘根本没走,他躲起来了,躲得严严实实,偷偷看发小的老婆。 免得把人弄走,看都看不成。 迟帘不禁得意地想,老子还是挺有计谋的。 话说他长这么帅,那个顾知之怎么就一眼都不看他,即便没其他心思,单纯的看帅哥也行啊。 迟帘扯着手边树枝掰断:“他怎么不玩我。” 啪 迟小少爷抽了自已一下。 今日份耳光*1。 迟帘别扭地蹲在灌木里打量,他的目光渐渐集中在发小老婆的衣服上面,想钻进去。 我他妈怎么突然长出来了这么个怪癖? 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孩。 迟帘羞耻地骂了自己三五句,后面响起他妈章女士的喊声,他迅速撤离,结果脚下没注意,摔了个狗吃屎。 陈子轻隐约捕捉到了点响动,他两眼一闭,这第二段他真的很怕谈不顺,毕竟谈了不甜等于失败。 . 当晚,几个发小都在谢家通宵跨年。 孟一堃也来了,他不敢不来,他全程绷着一身皮肉,一刻都没法松懈。老季他不担心,就担心缺根筋的阿帘。 家长们为了不打扰小孩就出门组局,让他们在家玩得尽兴。 五人组队打游戏,陈子轻是队里的奶妈。 迟帘没想到他这么菜,又有种他就该这么菜的微妙感觉,会让自己忍不住地骂两句,骂完就不过脑的哄。 为了阻止自己真的发那种神经让气氛尴尬,迟帘从始至终都咬住卫衣抽绳不松口。 就这么打了几把游戏,谢浮诧异地笑问:“阿帘,你这次打游戏很不像你的风格,既不开麦,也不开喷,怎么了这事?” 迟帘咬着抽绳,口齿不清地说:“大过年的,不得装个逼。” “一堃不也没炸。”迟帘把球甩给孟一堃,“刚刚那把烂得一批,奶妈简直是他妈的用屁股点技能……” 要死了,怎么还是没忍住骂上了。 迟帘飞速偷瞟一眼发小老婆,他生硬地说:“我指的是对面的奶妈。” 陈子轻没说话。 谢浮摆出回想的表情:“对面的奶妈打得挑不出毛病。” 迟帘这回反应很快,他来一句:“所以我才说是用屁股点的技能。” 谢浮恍然:“我老婆用手点的,怪不得他有很多次都奶不上。” 这玩笑话没人接。 迟帘嘴巴不听使唤:“其实也还行。” 谢浮搂住身旁人的腰:“老婆,你被夸了。” 陈子轻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我不玩了,你们玩吧,我去看晚会。” . 奶妈离队,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两种情绪各占一半。 孟一堃是前者,季易燃对的是中间,迟帘就是最后的心情,他既怕发小的老婆还跟他们打游戏,自己会暴露,又不舍得发小的老婆离开。 这个接触的机会很难得,而且他的座位正对着发小老婆,老天爷把饭喂到他嘴边了。 迟帘走神地跟哥几个新开一把,什么不挖了,什么藏起来,都是屁。 没了奶妈,迟帘跟季易燃的水平直线下跌,暴跌。 孟一堃找了个借口说要不咱们不打游戏了,耍会儿牌吧。 于是他们耍牌,四人斗地主。 迟帘跟季易燃还是那副鬼样,全然没有平时的水准,反应慢半拍。 谢浮又赢了,他喝口他老婆没喝完的水:“阿帘,老季,你们有什么心事吗?” 季易燃微摇头。 迟帘不动声色地照抄现成的答案。 “这样吗。”谢浮不得其解地说,“那你们是怎么回事,游戏发挥失常,斗地主也发挥失常。” 他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把魂丢了。” “哗啦啦——” 孟一堃手中正洗着的牌全洒飞了出去。 “一堃,怎么连你也……”谢浮好笑道,“你今晚两只眼睛都在盯梢,一会盯阿帘,一会盯老季,真够把你忙的。” 孟一堃心惊肉跳,老谢不会是觉察出了什么吧?应该只是他想多了。 毕竟老季一向深藏不露,而阿帘到目前为止虽然出了几次小状况,但整体都在正常的发小身份范围。 . 谢家的佣人们都回家吃年夜饭了,偌大的别墅却不显得空,光是三楼客厅就添了许多用品。 所有用品都不符合谢家的装修风格,却被郑重地放置着。 迟帘不自觉地去看客厅架子上的向日葵,它被放在一个古瓷瓶里,看着就像是真的,凑近就能闻见带着阳光味道的花香。 向日葵的话语他查了,发小肯定爽死了吧。 被那么爱着,谁不爽。 谢浮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你们先玩,我过了零点再来找你们。” 迟帘差点没忍住地问发小“你干什么去”。 干老婆,这还需要问? 迟帘的心脏出现了针扎的痛感,只是那针很长,一下就扎穿了,他拿着几张牌的手指森白。 谢浮把迟帘叫到一边:“阿帘,我上次让你买的那些东西,你再给我买一份,之前那份差不多快用光了。” 迟帘竭力拿出调侃来掩饰自己的异样:“用那么快,是吃还是喝?” 谢浮无奈地说:“老婆需求量大。” 迟帘啧道:“小心肾虚。” 谢浮不以为意:“十八岁的年纪,暂时不用考虑到那个问题。” “细水长流才是正道。”迟帘说。 谢浮眼下一掠而过讥诮,细水长流?第一次就做一天一夜的你也配和我说这话。 当谢浮转身的那一刻,迟帘的笑容就已死去,他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沉了下去,一股远超自己预想的痛苦从他唇边蔓延到眼中,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现在还不到九点,这么早,他们就要开始做了。 做着迎接新的一年,还真是浪漫。 . 快十一点的时候,迟帘游魂似的出现在发小卧室门外,他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阿帘,你为什么,在这里?”季易燃从长廊另一头走来。 迟帘如梦初醒:“我……” 就在这时,他们旁边的那扇门忽然被撞了一下。 之后就没其他声响了,没求饶,没痛喊,没轻吟,什么都没。 就给听一声,不给听多了,舍不得了,藏被子里慢慢吃。 迟帘跟季易燃僵直地站着。 不知过了几分钟,还是几个世纪,卧室里若有似无地传出黏||腻至极的哭声,似乎在喊“老公”,听的人想吻掉他脸上的泪,吃他嘴里的水,再让他掉更多的泪,嘴里含更多的水。 “不该听。”季易燃将手放进口袋握成拳头,手背往上隐忍地鼓起血管一路延伸进小臂,他神情模糊难辨,嗓音里透着怪异的浑沉。 迟帘没听出来季易燃的不对劲,他的注意力在自己迎来的暴击上面,他双眼发红充血,手攥住心口跪下来,额头抵着门。 操。 太疼了。 怎么这么疼,心脏要被活生生挖掉一样。 只是喜欢发小的老婆,只是喜欢而已,为什么会疼成这样。 迟帘的脑中好像闪过什么片段,一片黑影,他的脖子上青筋暴突骇人可怕,眼底泛出一条条血丝,理性浑然不觉地被扭曲恐怖的杀意啃食殆尽。 不能让他们做,不准做。 把谢浮杀了。 他要把谢浮杀了。 茶艺速成班 “迟帘。” 季易燃 迟帘骤然晕倒在地, 他虚脱地躺着,,脑海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只留一身刺骨的凉意和抽搐。 季易燃把迟帘拉起来, 将头, 搀着他离开。 迟走, 他的眼皮耷拉着, 整个人没了一点生机。 孟一堃在长廊拐角迎面走来, 看到他们这状况,神经末梢瞬间拉紧,他就只是去厕所通个肠子, 这么点时间也能出岔子? “阿帘心脏,不舒服。”季易燃道。 “心脏怎么会不舒服?”孟一堃和他一起搀迟帘, “你们不是在客厅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两个发小都跟死的一样,没一个回答他的。 “哪来的血腥气?”他又问。 那两人还跟死的一样。 孟一堃顺着气味锁定迟帘的嘴和季易燃的左手, 他不敢想他们是从哪个地方离开的。 老谢跟他老婆在房里亲热, 卧室就在那条长廊上面。 孟一堃下楼梯的时候脚下一滑,是季易燃隔着迟帘捞他一把, 他才没有摔下去。 “阿帘,你不是要把念想藏起来, 不挖墙脚吗?”孟一堃额头冒汗。 迟帘闭着眼,没让人看见他眼里的情绪,他听发小跟老婆亲热, 听得心脏病发作,到现在还在一抽一抽的疼。 更是对发小…… 迟帘心惊肉跳一阵后怕,他不能对孟一堃跟季易燃说, 谁都不能说。 三人走出谢家,孟一堃给谢浮打电话:“老谢,阿帘跟老季都回家了,那我也回了。” 谢浮没出声,闻言就挂了。 孟一堃目送两个发小各回各家,他对着深沉的冬夜吐口浊气,总算是有惊无险。 . 迟帘回去没休息,他大脑神经质地亢奋,吃了药就在电脑前杀僵尸,杀得两眼通红,整个人随着他点击鼠标的频率抖动,神态嗜血疯癫。 那些僵尸的样子逐渐模糊,又逐渐清晰。 一张张脸都是发小谢浮。 迟帘猛然把鼠标甩出去,怎么还来第二次,疯了,他这真的是情动吗,哪有动个情就想杀了发小的。 僵尸打不成了,迟帘在电竞椅里瘫了片刻,忍不住拿出手机刷了刷发小的朋友圈,看他老婆。 看了很久,迟帘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脑中是撞门和轻吟,他在被窝里龌龊地抓住龌龊的东西,自暴自弃地把玩了一阵,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年初一迟帘就恢复如常,他给奶奶和姑姑拜年。 迟奶奶打量孙儿,生怕他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缺胳膊少腿:“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睡的,怎么眼睛这么红?” “不到十点就回来了,我当时在看晚会,听到了动静。”姑姑吃着碗里的鸡肉,“他眼睛红还能是怎么了,不就是打游戏打的。” 吃奶奶严肃:“小芬,你十点都没睡?” 迟芬:“……”她咽下嚼不烂的鸡肉,给幸灾乐祸的侄子一脚,话是跟她妈说的,“我平时七八点就睡了,这不过年嘛,想着把晚会看完。” 迟奶奶没再唠叨。 “妈,你上午就走?”章女士问。 “去拜访老战友。”迟奶奶拢了拢梳理过的白发,“孙儿,你跟我一道去。” “我就不跟着了吧。”迟帘打哈欠,“我上午要补觉。” 老人心疼孙儿,不让他跟着了。 . 迟帘吃了鸡汤面去谢家串门,他把自己的这种行为定义为自残。 上赶着被虐,又痛又刺激,迟帘想着,心脏的抽痛次数多了,阈值是不是就上去了,到后来就感觉不到痛了。 迟帘为了引起发小老婆的注意,拼了命的找机会去他视野范围,可他真的就能对一个顶级大帅哥视若无睹。 装的,肯定是装的。 迟帘断定发小老婆对他的无视是种伪装,此地无银三百两。 于是迟帘脑补出了发小老婆对他有意思,只是碍于未婚妻的身份不能表露出来,他的道德感就此开始瓦解。 并未是我单相思,是我们狼|狈|为奸。 迟帘进谢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一天三顿都在谢家解决。 大学放假早,开学还晚,迟帘不怎么和狐朋狗友约,大部分时间都在谢家。 有次迟帘去的时候被告知发小跟老婆去了公寓,他问了地址找过去。 陈子轻打开门看见迟帘,他立刻就给谢浮打电话:“老公,你发小迟少过来了。” 迟帘一只脚跨进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不满道:“老子是恶人?” ”不好意思啊迟少。”陈子轻解释,“我老公说我安全意识薄弱,家里来人了,要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迟帘这另一只脚抬不起来了,他跑来干什么,还没进门心脏就疼上了。 现在他跟发小的老婆孤男寡男,对方并没有趁机对他撩骚勾搭,他伸手去拉背对他的人衣服。 陈子轻赶紧挣脱:“迟少,有什么事你说。” 迟帘被这个人的过大反应伤到了,他又不是病毒,至于避嫌成这样。 “你为什么每次都不看我?”迟帘控制不住地走近。 陈子轻后退。 迟帘把他堵在墙边:“你对着老谢的其他两个发小就不这样,只躲我,这是为什么?” 陈子轻尽量跟他拉开距离:“单纯是因为我跟你最不熟。” 迟帘:“……” 靠。 所以不存在狼|狈|为|奸,只有单相思? 迟帘脑子昏头地弓着腰凑近,嗅到他的味道,整条背脊都开始不受控地发麻:“我长得不帅?” 他心想,你要是说我不帅,那就是虚伪,我看你怎么回答我。 “你,孟同学,季同学都帅。”陈子轻说。 迟帘输了败仗,他恶意地问了个问题,想看这个人尴尬难为情到脸红。 “顾知之,”迟帘问,“你跟你老公用的哪一款?” 陈子轻没听明白:“什么?” “情||趣|用品。”迟帘盯着他小麦皮的脸,手指动了动,想掐个印子,“都是我给你们代购寄回来的。” 陈子轻:“……”谢浮这是一笔一笔都要算。 不敢想怎么分,先谈着吧。 谢浮什么时候完全相信他给的是全部的爱,不试探他,不介意迟帘了,他们就甜了。 . 迟帘没在谢浮回来前走人,那就显得不合理,所以他等谢浮回来,装作无聊来看看,顺便聊了会才走。 第二天一大早,迟帘又去谢家串门。 不巧的那对未婚夫夫要出门约会,迟帘没法挤进去,他只能丧家犬似的回家,在书房里狂杀僵尸。 这几天他杀的僵尸没有十万也有大几万。 迟帘杀了一个白天杀累了,他腰酸背痛地坐在新电脑前翻了翻几个盘,好像少了什么,他不断刷新,总感觉有个东西应该存在,却不在了。 家里太闷了,迟帘跑出去玩,他在酒吧碰到了个事儿,一女生好像是受了情伤,边哭边喝酒,喝得烂醉被几个人缠上,她不是个好惹的,一耳光一个全给扇了。 但男女体能有差,女生很快就落于下风,她被那几人拖走。 迟帘正好一肚子躁火没地儿发,索性跟过去把几人打趴下,他叫坐在地上的女生联系朋友。 女生大着舌头:“迟……迟帘?” 迟帘一顿,他半蹲着看女生这张哭花了妆的脸:“你哪位?” 女生从斜挎的小包里拿出纸巾擦脸上的眼线黑印,勉强露出模样来。 迟帘眯眼看了看,圈子里的没有对得上号的,那就是老同学? “一中……”女生把手上的脏纸塞进小包里,打了个酒嗝,“我以前是一,一中的。” 迟帘啧了一声,还真是老同学,他没什么同学情分。 女生只对他刚才的出手表示感谢,其他就没人,只是醉醺醺的靠在墙边。 迟帘往出口走,那没什么交情的老同学喝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德行,又是个女的,在酒吧这地方,五毒俱全。 “真他妈麻烦。” 迟帘把老同学带去酒店,开了个房间让她自生自灭。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看谢浮的朋友圈新内容。 “顾知之多大的人了,还在手上系米老鼠气球,装什么可爱,卖什么萌。”迟帘嘴硬地说了句就保存图片,确实可爱,也确实萌。 “你想,想起来了啊。” 背后忽然响起不太清晰的声音,迟帘内心涌起几分古怪,他在转身的同时掩盖掉了情绪:“嗯。” 女生倒在床上,脸被头发丝糊着,她语无伦次地说:“你爸妈找我爸妈,利益上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来的,要我们守口如瓶,不准把你跟顾知之的事告诉你。” 迟帘的四肢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颤栗席卷,什么事?他跟发小的老婆能有什么事,会有什么事? 女生神志不清地说了几个片段,她也不是说给迟帘听的,就是随便开个头回忆自己的青春往事和刚死的初恋。 迟帘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原来他跟顾知之做过同桌,他为了顾知之踹人,他当着全班人的面说他是顾知之的监护人。 顾知之高三上学期还在他家里借助过,和他一起上学放学。 因为两人的奶奶有旧交情。 他奶奶竟然也在这场糊弄他的大戏里有戏份,厉害,真厉害。 迟帘气息急促地走出房间,他哆嗦地咬破舌尖让自己稍微冷静点,所以不是他去国外治病以后,顾知之才去一中的。 老天爷大概是看在他好心搭救老同学的份上,对他动了点怜悯之心,把他的世界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一小块谎言,那里面剩下的必然全都是谎言。 根据他对顾知之产生魔障般的欲||望,站在礼义廉耻和发小情谊搭建的悬崖边摇摇晃晃,怎么都难以压下挖墙脚的失心疯劲头,一种可能在他心底窜出,他心跳加快,快到让他有些害怕。 如果只是普通同学受到班里人欺负,他不会做到那个份上。 如果他们只是朋友,他为什么会忘记,身边人又为什么要隐瞒他们相识的事实。 还有谢浮发在朋友圈的纸玫瑰,他当时感觉应该是橙色的,说明什么,说明顾知之也给他折过,就是橙色的。 哪种情况下能送人玫瑰? 必然是情侣。 所以,他跟顾知之是一对。 迟帘想笑却牵不起僵硬的唇角,他还想等发小跟老婆掰了以后捡漏,敢情那本来就是他的人。 不是他想抢谢浮碗里吃剩下的,而是……谢浮吃的是他吃剩下的,反过来了。 迟帘带着满腔的激动与遭受背叛的怒火回去,他畅通无阻地通过谢家防卫,上到三楼,像前来索命的厉鬼。 发小趁他生病失忆和他的对象搞在了一起,这让他怎么能不恨,他把他们大卸八块的心都有。 不行,只能把发小大卸八块。 顾知之不能伤到分毫,他还要让顾知之跟他忏悔,用一辈子对他赎罪,把欠他的都还给他。 迟帘验证卧室门锁,解不开,有了未婚妻的人改了门锁设置。 门锁触发警告,谢家却没被惊动,显然是里面的人及时吩咐了,拦下了。 迟帘面色扭曲地站在门前,除夕那晚的画面在他眼前重现,他的心脏遭受更大的重击,痛得全身痉挛不止,应该拿把刀上来的。 刀不方便,枪最好。 他在射|击俱乐部玩过一阵子,他枪法不错,能一击毙命。 那太便宜谢浮了,最好是多开几枪,不打在要害,让他感受自己身体里的血慢慢流尽。 门突然在他面前打开,迟帘脸上翻腾的杀意没有收敛,就这么展现在陈子轻面前。 抽气声从陈子轻的嗓子里发出,他听到卧室外面的警告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他不等谢浮有动作,便快速说他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现在他的预感成了真的。 迟帘想起来了。 陈子轻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杀念,怨恨,憎恶,痛苦,悲伤,还有委屈。 不对…… 迟帘想起来不是这样,他想起来了,这几样情绪会浓稠许多倍,大概是无意间得知他们曾经谈过。 可仅仅只是知道他们谈过,迟帘不会到这程度,他一点都没有自己竟然为了一个他瞧不上的人弯过的困惑。 迟帘只怕是在没记忆的情况下,对他…… 陈子轻刚要说话,迟帘猝然一把扯开他的睡袍,他锁骨的纹身暴露在外。 “谢、浮、的、老、婆。”迟帘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齿间像有块血淋淋的碎肉,不知道是从谁身上撕咬下来的,让他每个字音都散发着刺鼻的嗜血味道。他伸手去碰那处宣誓独占权和所有权的纹身,还没碰到就被避开了。 陈子轻拢上睡袍,一股大力猛地把他掼在门边,睡袍又敞开了,锁骨下的纹身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红了起来。 迟帘用可怖的眼神盯着,随时都要把他这块皮挖下来喂狗。 陈子轻挣不开,他见迟帘眼中没了清明,被什么附身一样低头朝他锁骨咬来,他焦急大喊:“迟帘,我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们已经分手了!” 迟帘把自己放在被顾知之带了绿帽,要来找奸夫淫夫算账的角色位置,现在却被告之…… 他们分手了。 迟帘的全部情绪都在这一瞬间暂停,整个人一动不动,他都忘了还能喜欢上,那当时他该多喜欢,只怕是喜欢得要死,怎么会分手。 “不可能。”迟帘茫然到不知所措,“不可能分手,你骗我的。” 陈子轻不知道从哪个时候开始解释。 卧室的门再次打开,谢浮走出来,他扫了眼按着他爱人双肩的手,一根根地掰开:“阿帘,别碰我老婆。” 迟帘喉头腥甜:“我都知道了。” 谢浮按墙上开关,三楼楼梯口的暗门被调出来,关上,阻挡了楼下的人。他这才问:“你知道什么了?” 迟帘咬牙切齿:“我跟你老婆以前认识。” 谢浮说:“认识,你刚才的动作未免太失礼。” 迟帘脱口而出:“那我是你老婆的前男朋友,这样够吗?” 周遭气流凝住。 陈子轻最怕一段感情分了以后还有后续,三段的对象是发小,这种后续又没法避免,不想看到的结果出现了,他后退到谢浮身后,头垂下去。 迟帘见他做出这种举动,五官不自觉地难受得拧了起来。 谢浮问迟帘:“找回失去的东西了?” 迟帘的嗓子跟心口都被堵住,他没有找回来,不管是记忆,还是人。 谢浮从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哦,有人告诉了你。” 他自语:“这就奇怪了,知情的就几个人,没有谁会往外说。” 迟帘心不在焉,视线往谢浮肩后扫。 “你通过获取的学校片段和其他信息结合,得出的结论?”谢浮自我分析,“其他信息是什么信息?” 迟帘回神,面无表情。 谢浮跟他对视,眼眸眯了下:“别是你在顾知之是我老婆,你又不清楚你们是旧相识的情况下,你对他有了不正当的想法。” 迟帘失去理智:“是又怎样,只准你挖我墙脚,不准我挖你墙脚?” 谢浮的脸上浮出被兄弟污蔑的失望:“我没有挖过你墙脚。” 迟帘的气息有些吃力地牵着心脏,他盯紧谢浮,不知怎么就冒出一个诡异的猜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上了你老婆?” “我知道了,还让你上三楼,”谢浮笑得极其冷淡,“保留你在我家的所有验证信息?” 迟帘无法反驳,但他不会道歉,在这场他毫无防备的战争里,他是审问的一方,他不会低头的。 谢浮说:“跟我去书房,我告诉你所有。” 袖子被拉住,他侧回头,对上爱人忐忑不安的眼神。 “你回去睡觉。”谢浮把爱人睡袍的皱褶抚平,摸了摸他吓得有点僵的脸,“老公一会就回来陪你。” 陈子轻垂头进卧室,没有去看迟帘的表情。 . 谢浮在书房点了熏香,他把打火机放在桌上,在抽屉里拿出香烟,不快不慢地揭开当初的真相。 作为一个见证者之一,他没还原小情侣的恩爱日常。 这实在是剐他的心,他不想当场不适到呕吐,所以他就跳过去了,他说的是最后一段剧情。 有他提醒迟帘要注意要谨慎,迟帘却还是在一次和父母旅行途中,大意的在顾知之后颈留下痕迹,被父母抓了个正着。 眼看就要露陷之际,是他出面做顾知之假男友,甚至拉动全家给他们打掩护,这才让他们继续瞒着父母谈恋爱。 迟帘的脑子似被灌进来一锅滚水,烫得他神经不住地扭动,这么说,他又错了,抢走他对象的发小实际给他背过锅,很看重友情,而他对发小的愤恨是他不识好歹,忘恩负义? 去他妈的吧,他对过去没印象,只知道自己的对象成了发小的老婆。 “你们谈到学期结束,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年后,东窗事发。”谢浮点了一根烟,“那是大年初二,你从医院赶回来找我说你要去国外,下午就出发,很仓促,我也十分意外。” 迟帘心头不安,是不是顾知之受了伤,他干涩地问:“我为什么是从医院赶回来?” “你奶奶摔倒了,你爸妈带你去看她,老人家希望你跟顾知之分手,这是你告诉我的其中一个信息。” 迟帘听到这身子一晃,那怪不得……怪不得会分手。 可能还是他主动提的。 他有些不敢再听下去了,他害怕,他不想自己连找顾知之质问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还说你爸妈根本就没被我们蒙混过关,他们一直都知道真相,只是打算等你高中毕业。”谢浮半阖着眼,缓慢地吸了一口烟,“你和你爸妈谈判的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提前摊牌,要你放弃顾知之的原因我也一概不知,这是你们一家三口的秘密。” 顿了一两秒,谢浮说:“我猜是和你的心脏问题有关。你因为顾知之伤害自己的身体,你爸妈才会等不下去。” 迟帘第一反应是,他为了减轻心脏的不适加大药量。 可那时候他跟顾知之不是好着的吗?难道他们之间出了问题,他谈得不快乐…… “去年旅行差点暴露那次,你爸妈把你叫去房间谈话,他们让我陪着顾知之,我从顾知之口中得知你疑似换了分离焦虑症。”谢浮说,“你们的感情不太健康,详细的我这个外人就不知道了。” 迟帘的气息粗沉起来。 “总之,你爸妈强行送你出国,你争取到的权益是你跟顾知之分开两年,完全断掉联系,两年后你还喜欢他,你父母就同意你们在一起,你想用两年的分离换一辈子,你希望我们几个发小能在你受控制的期间帮忙照看顾知之。” “到这里,你对你们的未来是很好看的,你应该也和顾知之说明了你的计划,因为我把我的手机借给你,并帮你引开你爸妈的保镖,为你们争取到了通话时间。” 谢浮从漂浮的烟雾里看过来,“遗憾的是,你到国外就心脏病发失忆了,顾知之初五从老家带着特产回来,你家所有防卫都清掉了他的验证,他进不去,跟个傻子一样拎着大袋子站在你家门口。” 迟帘下意识想象那一幕,他眼眶酸热心里难受,他爸妈迫不及待的把顾知之划出了他的界限。 “顾知之在京市无依无靠,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收留你到高中毕业。”谢浮说。 迟帘讥笑:“然后你们就他妈趁我没有记忆的时候搞上了,我失忆是一种病,你们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别说得这么难听,两情相悦而已。”谢浮坐起来,手扶着额头,“他基础太差了,本来是你辅导他作业,你不管他了,他就又成了无头苍蝇,可他想上大学。” 谢浮叹息:“阿帘,他问我们几个谁能帮他补课,是用求的。” 迟帘把唇抿紧。 “那时候我没表态,因为下学期学生会的事太多了,我没闲工夫,是一堃把我推出来,说我是年级第一,顾知之就想让我教他。”谢浮说,“我当时答应他,基本是冲的和你多年的发小情。” 迟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胜利者的嘴脸。 谢浮把烟灰磕在书桌边的地上:“你也明白,我们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对一的朝夕相处久了,只要能在某一瞬间产生好感,那就是心动。” “那时已经是你在国外读书生活的三个多月以后,我试探顾知之有没有从你们的感情里走出来,他说有,但我觉得没有,所以我没表露我的心思。” “我没说还有个原因,临近高考,我希望他专心复习,能多提高几分就能多提高几分,这样一来,他在志愿上的选择就能多点。” 书房里一时只有谢浮的声音,他耐心十足地讲给盛怒中的发小听。 “我没按照原计划去国外留学,我进京大,他去农大,我和他在两个学校中间挑了个公寓住,到这时我依旧没让他发觉我的心思,是九月份有了个契机,我向他表白,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当时他可能对我有点想法,不多,我们是通过一次次的磨合才坚定的选择了彼此,从而订婚。” 迟帘一路听下来,脸上没了血色,谢浮在说,他们两个人是正常交往。 不存在一丝苟合。 他们没有对不起他,请他尊重他们的感情,不要侮辱谩骂曲解。 “那我呢,”迟帘手指着自己,“我他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没了对象!” “只能说造化弄人。”谢浮走现实路线,不走童话故事风,“就算你不失忆,你也会失去顾知之,你们分开前感情已经出了裂痕,再加上分开的那两年未知因素太多,异地本就有很大的破坏力,更何况是在父母监视下的异国。” 迟帘徒然被一股疲惫击中心脏,自己的兴师问罪沦为笑话,他明明没有错,却好像全是他的错。 是他搞砸了一切。 他跌坐在了地上,浑身笼罩上了一层颓废的气息。 从闯进谢家以后,所有都和他以为的不一样,他有种还不如不知道他跟顾知之好过的错觉,他宁愿饱受煎熬等着捡漏,现在是怎样,他拥有过他想要的,却没抓住,也没了再拿回来的立场。 “阿帘,你家里不同意你跟顾知之在一起,这是最致命的,也无解。”谢浮把小半根烟捻灭在指间,“你抵抗不了你爸妈,他们当初采取的措施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在哄着你。” 迟帘笑出声:“哄着我?硬生生逼我出国,要我强行跟我喜欢的人分开,这他妈的叫哄?”虽然他不记得当时的情形,可他能捋得通,所谓的两年是他爸妈的战术。 “厌恶疗法听过吗,针对同性恋的。你爸妈把你送去治疗,你不但会忘掉顾,还会对同性恋产生生理性的厌恶。”谢浮云淡风轻地告诉活在象牙塔里的发小,“到那时,你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迟帘冰冷冷道:“我用的着你提醒我?” “那我就不多说了。”谢浮起身开窗吹散身上的烟味,“不早了,我要回房陪我老婆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迟帘爬起来,一脚踹歪厚重的书桌:“你让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谢浮揉着太阳穴:“往下说。” 迟帘:“我要他。” “他不是一部手机,一台电脑,一款手表,你要我就给你。” 谢浮听到了笑话,“他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举行过盛大的订婚宴,这个圈子里的同辈晚辈长辈都清楚,你知不知道你那三个字意味着什么,阿帘,你失忆后跟失忆前没有任何变化。” 迟帘找不到立脚的地方,他不说话,只是无声地表示他的执着。 谢浮的眉间生出疲态:“你要我把我老婆叫进来,让他在我和你之间二选一?” 迟帘的面部僵冷。 谢浮笑了笑:“你不敢,因为你知道答案。” 下一秒他沉沉叹息,有些许的劝慰意思:“阿帘,我重申一遍,我是在多次试探确定顾知之对你没有了感情以后,我才对他表白的。你于他已经是过去式,你再纠缠下去,只会糟蹋身体,从而导致你爸妈对付顾知之。” “两个成功人士多的是手段和人脉,对付一个小辈不用吹灰之力。”谢浮摊出内心的忧虑,“他是自由的,他有自己的学业和生活圈子,我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他守着他,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出事了,我会,” 迟帘吼:“我不会让他出事!” 谢浮好笑道:“你说不会就不会?你有什么?你的一切都是你爸妈给的。” 迟帘头痛欲裂,谢浮说的他都知道,可他已经发现他喜欢的人曾经是他的,这让他怎么可能轻飘飘的放下。 “所有人都骗我。”迟帘自嘲,他的亲朋好友都把他当傻子。 谢浮说:“这是你爸妈的意思,他们不想你再记起顾知之,不想你和他在一起,我们只能隐瞒。” 迟帘挥落书桌上很受主人爱惜的笔墨纸砚:“那他妈是能瞒得住吗,我不还是又一次喜欢上了顾知之!” “抱歉了,阿帘。”谢浮擦掉溅到脸上的墨水,“你接不接受,顾知之都是我老婆了,我们现在很相爱,我由衷的希望你能像他一样走出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话音未落,迟帘的拳头就带着劲风砸向了谢浮。 . 谢浮一下都没还手,他受了伤。 这事惊动了楼下的家长,是迟帘跑出去的时候说的,他手上有血,根本没瞒着,大有一种天塌下来了,谁都别想活的架势。 谢母抓住准儿媳:“阿帘知道就知道了,为什么要动手打人啊,我家谢浮有什么错,他是在你单身的时候追求你的啊。” 大晚上的,陈子轻一点睡意都没,他身上全是冷汗,声音都是虚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妈,我现在进去照顾谢浮,晚点我再出来和你说话,好不好。” “妈不急,你先照顾他,妈不急的。” 谢母忙不迭点头,看起来十分沉着,实际都把准儿媳的手抠破了皮。 陈子轻破皮的地方刺刺的疼,有一处渗出了血丝,他唉声叹气,做母亲的看到儿子伤成那样,情绪不稳也是人之常情。 卧室里很安静,谢浮躺在床上,他皮肤白,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显得触目惊心。 ”真不要家庭医生过来吗?”陈子轻走到床边问。 谢浮摇头。 陈子轻坐上床,和他无声地对望。 “阿帘向我要你。”谢浮先开口,“我不给。” 他说:“我做的对吗,老婆。” “你做的对。”陈子轻亲他,亲了一嘴碘伏。 “可是说到底,你们分手不是感情破裂,是不再见面没了交集以后才散的,阿帘失忆前的那一秒在喜欢你,没有拿回记忆就喜欢上你了,他能为了你挖我这个发小的墙脚,道德底线,人品友情,声誉自尊,两个家庭的利益交错等随时都可以抛开。”谢浮幽幽地说,“老婆,他对你的执念,有没有感动到你?” “没有”陈子轻说。 “心这么硬。”谢浮弯起淤青的唇角,“那将来万一我们因为类似的情况分开了,我也像阿帘那样再次对你有了情动,你是不是也理都不理我,拿我当陌生人,在你的现任面前说我什么都不是。” 陈子轻心头一紧,谢浮不会是别的宿主吧,随便一说就说的这么…… 太难了,第一个遗愿太难了,怎么我遇到的似乎都有偏执属性。没正式接近的季易燃除外。 陈子轻握住谢浮的手:“怎么又为没发生的事费神。” “不过是有感而发。”谢浮扣住他指缝,漫不经心地摩挲了几下,“把你的左手给我。” 陈子轻的左手破了,他见谢浮要看,就伸过去。 谢浮没问他是怎么伤的,只是垂下眼眸,舔他手背的那点血迹,一路|舔|到他伤处,唇舌一下一下地安抚。 门那边传来敲声,陈子轻起身去开门。 谢母洗过脸了,鬓角潮湿:“小顾,我可以进来吗?” 陈子轻说:“当然可以。” 谢母却没进去,而是问:“是我家谢浮的意思?” 陈子轻怔了怔:“那我问一下。” 他去问了,回来转述:“妈,谢浮想让你们去老宅住,还有佣人们都去,等到我们开学了,你们再回来。” 做家长的不会同意的吧。 哪知谢母说:“好的,我这就跟谢浮他爸收拾一下,马上出发,家里就靠你了。” 陈子轻呆滞了好一会才关上门,谢浮爸妈还真够纵容溺爱的。 . 不多时,谢母坐在去往老宅的车里,她有些阴沉:“迟家那两位人在哪?” 谢父猜测:“大概在采用放置的计划。” “放置?”谢母说,“这个时候了,他们还不改动计划?” “阿帘只是知道他跟小顾有过一段,并没有恢复记忆,这点他都不一定告知了爸妈。”谢父说。 谢母情绪走向失控的边缘,声音不同于平常那么柔润,带着点令人发毛的尖锐:“可是他们的儿子把我们儿子打了!” 谢父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听儿子的吧。” 谢母攥紧手指:“那两人各有的公司,分开走的,他们的资金链方面……” 谢父明白妻子想做什么,安抚道:“先听儿子的。” 谢母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她瞒着丈夫偷摸打给章女士,在电话里勉强维持多年邻居情分说出了事情经过。 章女士没怎么开口,年初她儿子被谢家小子算计有她的参与,他们各取所需,所以她没找谢家要说法,这次她儿子把谢家小子打了,她是理亏的一方。 “你们为什么不处理干净?”谢母说,“关系到你们家阿帘的事,你们都这么马虎。” 章女士再次表态,对于你儿子的受伤,我们也很心疼,我儿子这边,我在等他主动来找我。 在那之后我会带我丈夫郑重道歉。 章女士挂掉电话后捏了捏鼻根,儿子没想起来就这么发疯,要让他想起来了,查出他母亲跟发小合谋拆散他们小情侣,他岂不是要断绝母子关系,再对发小下死手。 事态每到一个节点就会出现新的变化,防不胜防。 章女士给丈夫发信息,他们暂时不回去,也不让婆婆跟小姑子去那边,把舞台留给被他们欺骗,暂时都不想见到他们的儿子。 还有今晚的事,他们明明都花费精力和资源处理过了,怎么会有意外,偏偏那么巧让儿子遇上。 这里面,人为操控的成分不小。 不会是谢家小子,他得偿所愿,怎么会嫌日子过得太舒坦,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是谁? 章女士短时间无法锁定嫌疑人,她试图重新回到公务中,却反手就将桌上的文件全洒在了地上。 让她儿子人生崩盘的根源,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念头卷土重来。 章女士双手撑住额头,陷入长久的凝滞状态不能自||拔。她会不会真的不顾谢家动用那一环,取决于她的好儿子。 . 谢浮后半夜发病了,他把自己栓在桌边。 陈子轻吓得不敢再合眼,他心疼地抱着谢浮,又是拍哄又是亲吻。 谢浮渐渐在他怀中睡去,伤痕累累的脸看起来分外脆弱。 陈子轻跟系统申请储存这个世界的感情线:“哥,你可不可以快点帮我上交申请,拜托了。” 系统:“好。” 陈子轻得到系统的回复才松口气,他抚摸谢浮手腕上的勒痕,心里头闷闷的。 谢浮不知道做起了什么噩梦,面容阴森骇然,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他好像是在遭受酷刑。 陈子轻为了防止谢浮咬到舌头,就把袖子卷了卷塞进他口中,同时一遍遍地亲他乱抖的面部肌肉,和他说:“谢浮,我在呢,我在的。” 谢浮发出梦呓。 陈子轻把耳朵贴上去,模模糊糊地听见谢浮说了三个字。 ”妈妈,我想回家。”谢浮说。 陈子轻错愕不已,他轻轻拍了拍谢浮的胳膊:“谢浮?” 少年忽然睁开眼眸,但他眼中没有一丝清明,他眼神混沌无法聚焦。 陈子轻把呼吸放得很小声:“谢浮。” 少年眼珠小幅度地转了下,他没醒来,再次陷入他的梦境。 陈子轻强撑着不睡,眼皮都揪肿了,他精疲力竭,这个世界除原主遗愿外的其他遗愿剧情线还好,感情线扭成了麻花。 也不知道迟帘又上哪疯去了。 …… 迟帘没时间伤春悲秋借酒消愁,他把另外两个发小约到别墅区南边树林。 孟一堃跟季易燃都被揍了,他们全程没还击。 迟帘又是气又是笑的:“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好兄弟。” 他指着地上的孟一堃骂:“尤其是你,我他妈为了喜欢上发小老婆纠结得要死,自我唾弃难堪羞愧的时候,你怎么做的,你阻止我,你让我也找一份感情,孟一堃,你当时说那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哪天我知道了内情,你要怎么面对我?” 孟一堃擦掉嘴边血迹:“那我要怎么做,我直接跟你说,你发小的老婆是你前任?” “阿帘,我们都被你爸妈再三叮嘱过。”他很无奈。 迟帘气急败坏地吼:“少他妈把我爸妈搬出来,你们是我兄弟,是我发小,不是我爸妈的兄弟发小!” 孟一堃吼起来:“可我们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察觉迟帘的表情布满疑惑,孟一堃立马爬起来:“你不知道吗,你之所以忘记顾知之,是因为你自身的防护机制。” 迟帘愣住了。 “你忘了他才能活,我们怎么敢帮你把他想起来。”孟一堃扒了扒头发里的灰土。 迟帘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回事,顾知之让他心脏痛到濒死,他为了活命进行自我切割? 按谢浮所说,他跟顾知之通电话假分手,约好一起熬过两年,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怎么会诱发心脏病,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孟一堃留意迟帘的情绪变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放下吧。” 迟帘重重抹把脸:“说得轻松,换成你是我,你发现你心心念念的发小老婆是你旧情人,你身边的人都骗你和他不认识,你放得下?” 孟一堃说:“我放得下。” 不等迟帘讥讽,孟一堃就又说:“因为我放不放得下都是我的事,我的前任已经不喜欢我了,一年过去,两情相悦早就变成了一厢情愿,情深缘浅。” 后半句让迟帘肩膀一垮,他一言不发地跑走。 孟一堃去问躺在地上的季易燃:“老季,现在怎么办?阿帘可能还没去找他爸妈对峙。” 季易燃抬手放在眼睛上面:“静观其变。” 孟一堃一拳砸在地上,只能这样了,事情总是出现变故,验证了什么叫世事无常。 阿帘竟然在想起来前,先知道了他跟顾知之好过。 没那层记忆覆盖,他肯定很没安全感,很慌,可他想要的安全感只能顾知之给。 顾知之不会给他一点的。 . 迟帘悄无声息地进了谢家,他没去上楼,就在一楼客厅坐着。 天快亮的时候,陈子轻下楼看到他吓一跳。 迟帘闻声看过来,那一瞬间陈子轻分不清他到底记没记起来。 有可能是越过他的意识进了他的情绪,现在的他已然是个整体了,只是他有缓冲,要晚一点才能发觉到这个现象,就像是长时间没有使用过的主机,开机有点慢,过一会就好。 陈子轻去厨房的脚步停在半路,迟帘问他要做什么,他说烧水。 ”我给你烧。”迟帘坐了很长时间,全身骨头关节发出让人牙酸的咔咔声响,他咧咧嘴,“对了,我没问任何人我和你当初是怎么个谈法,我也不问你,我会自己想起来的。” 陈子轻没上楼,他知道迟帘要跟他谈,就这次吧,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迟帘在厨房烧水,顾知之为什么要故意装作不认识我。 他应该装作不认识我,因为我开视频说他长得不好看,我攻击他的相貌,都是我的错,我他妈是狗东西。 怪不得他订婚的时候,我心脏疼,怪不得我会被他吸引,怪不得我在门外听他跟谢浮做,心脏痛得要死了。 不是中邪,也不是情动,是久违了。 我的一切都刻上了顾知之的名字,它们认主。 每次的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每次的中邪反应都是我爱顾知之的痕迹。 我要是没失忆,爸妈和奶奶不反对不干涉,像谢家支持谢浮一样支持我,那我跟顾知之该有多好。 狗屁的情深缘浅,一定是有人恶意拆散。 迟帘丢下水壶冲到客厅:“顾知之,我失忆这事有蹊跷,你等我查清楚,我把人揪出来,我们……” 陈子轻没有半分动容。 迟帘顿时就失去了方向,所有都是徒劳的无力。 他灰头土脸地回到厨房,把水壶的插头插上,一个人自说自话:“我没想起来都这么喜欢你,这让我怎么可能看着你跟我发小在一起。” 说完了,迟帘狼狈地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地回客厅,他瞪着两次喜欢上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陈子轻说了一句话,引得四周陷入死寂。 他说的是——很少有人知道我们谈过,很少有人不知道我是谢浮的未婚妻。 迟帘始料未及:“我们谈的时候,我没在朋友圈公开过你?” 陈子轻静静看他。 “竟然没有。”迟帘不敢置信地喃喃,“为什么没有。” 陈子轻说:“因为你还不足以背负得起公开的后果,因为你爸妈不让你当同性恋,不接受你和同性在一起。” 迟帘几番张口,发不出一个音节。 直到陈子轻说:“现在的你也是一样。” 迟帘脸上火辣像被人暴力扇了十几个耳光,鼻息口腔都被血腥充斥,他声音发哑:“你觉得我比不上谢浮,我家比不上谢家,我爸妈比不上谢浮的爸妈。” 陈子轻摇摇头:“谢家是例外,大多家庭是你家那样子,我能理解。” 迟帘嘲讽:“真够善解人意的。” 陈子轻靠着沙发背,眼下有不浅的阴影。 “可是我怎么办,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迟帘像条没人要的大狗蹲在他脚边,握住他的膝盖,手磕在自己腕骨上面,“我在努力记起来了,你等等我,等我记起来了,我们就重新在一起。” 陈子轻无语又无奈,就算他不是为了任务,那也不可能跟迟帘回到曾经,感情哪是说分就分,说和好就和好的,他一个宿主,为了从第一段爱情的影响中抽离都花了好几个月时间。 “不能了。”陈子轻说。 迟帘一副撒泼打滚要糖吃的小孩架势:“怎么不能,我的记忆是没了,可我的身体记得你,它只任你,你要对我负责,你必须对我负责。” 陈子轻把膝盖上的手拨开,他没用什么力道,迟帘却像是被万剑穿心,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对不起,我没法对你负责了,我们之间早就不可能了。”陈子轻认真地说。 迟帘侧身坐在旁边:“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了?” “是的,”陈子轻一字一顿,“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了,迟帘。” 迟帘两眼无神:“我不信。” 陈子轻告诉他:“我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的前提一定是已经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了,我不会让自己站在新旧两段感情里。” 迟帘固执地重复:“我不信。” 陈子轻用手捂住憔悴的脸,累得不想应付迟帘的孩子气。 迟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自顾自地抖出计划:“我假期还有二十天,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耗着,我要耗到能记起我们的点点滴滴。” 陈子轻的声音从手缝里钻出来:“记起来又能怎样呢,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迟帘,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和谢谈恋爱的时候闹。” 迟帘伤心死了:“对你来说,我是在闹?我被周围人欺骗隐瞒的愤怒,我在发现我喜欢的人不止是发小老婆,还和我有过一段情的痛苦迷茫都只是在闹?” 陈子轻没说话。 迟帘口中是冷得掉渣的话:“顾知之,你有心吗?” 陈子轻放下手说:“我没有心。” 迟帘喉咙里哽上了,他有的,他要是没有,我怎么会再一次喜欢上他。 是他自身的优点和对我的感情让我心动,刻入灵魂。 哪怕我的记忆没归位,情感已经黏上了他。 妈的。 迟帘痛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都想不起来,他想起来了,肯定就有优势了,他可以打出更多的牌,全是关于他们独一无二的记忆。 那是谢浮作为一个配角看客插||入不进来的,只有他跟顾知之是那些记忆里的主角,他有信心能让顾知之对他旧情复燃,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可他就是记不起来。 迟帘咬了咬牙,苍白又偏执地说:“你是我的,你本来是我的。” 陈子轻望着墙上挂钟,他该上楼看谢浮了,于是他加快语速:“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你的家人都反对,你又无法护住你想要的,这已经能说明我们不合适了,你要做的应该是继续你已经开始的新生活,你才十八岁,你的未来都没真正走上主干道,我不过是你主干道前的那段助跑道上的一个npc,我的存在是给你提供青春期的初恋,我在那个阶段尽可能的满足了你,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情感经验,之后我们就没关系了,你有你的……” 迟帘冷不丁地打断:“那我就跟家里决裂。” 那么长一番话,他只听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别的都置若罔闻。 陈子轻心力交瘁:“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 迟帘歇斯底里:“老子不想成熟!” 陈子轻看着依然一如既往任性天真的少年,他郑重地叫出少年的名字:“迟帘。” 迟帘绷住全身,他屏息垂眸,五官生得漂亮,眼角眉梢不见张狂傲慢,像等待宣判的囚犯。 判决下来了,是死刑。 因为陈子轻说:“你喜欢我就成全我,好吗。” 迟帘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残忍的刽子手:“那你为什么不成全我?” “你不成全我,我会死的,我之前为了不让你再犯心脏病出现生命危险,尽可能的不露出做过你前任的痕迹。”陈子轻抿了抿嘴,“你呢,你想看我死啊?” “不跟谢浮谈恋爱就要死?”迟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居高临下地批判着负心人,“你一副不喜欢我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样子,你自己又是什么样,没了谢浮就活不成?顾知之,你就这么爱他!” 陈子轻丝毫不迟疑:“我很爱他。” 迟帘把唇角抿直,他下颚线条收紧,像是在竭力忍着不哭出来。 陈子轻的语气里有着恳求:“我现在就想好好跟谢浮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会去想,希望你看在我全心全意喜欢过你的份上,成全我的愿望。” 迟帘半晌出声:“好,我成全你。” 下一刻就抄起茶几上的花瓶砸到墙上,花瓶瞬间四分五裂。 陈子轻耳边突有巨响,带出强烈的嗡鸣,紧接着他就发现迟帘的轮廓在他眼中逐渐模糊,有液体从他头上流了下来,打湿他的耳廓,往他脖子里淌,他发出一声痛叫。 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从楼梯那里传过来,谢浮跑下楼,他跑到客厅,双手扶住要从沙发上倒下去的人,脸白得像鬼,眼底迅速蔓上无措的猩红:“老婆,别动,不怕,不怕。” 他手指抖个不停,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抖,有水光从眼眶里掉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出了意外,是老公不好。” 陈子轻濒临昏迷,他撑不开眼,只是没什么生息地靠在谢浮怀里。 迟帘呆愣地站着,面孔煞白。 谢浮嘶声:“还不快去开车,你是不是要他把血流干?” 迟帘声线发抖:“我……我腿软……” 抖得更厉害的谢浮怒笑:“没用的废物。” 他一把抱起满身血腥味的爱人,阔步往大门方向走。 迟帘在原地待了几秒,他大力锤砸腿,抠抓腿通过痛感找回点知觉,踉跄着追了上去。 他再也不敢任性了,这辈子都不敢了。 迟帘哽咽着去开车,他机械地爬坐进车里,眼神空洞,满脸都是泪,脑子一片混乱。 谢浮打给季易燃:“我老婆的头受伤了,你出来帮我,” 没说完就被挂断。 很快的,季易燃的身影出现在家门口,他破了父亲定制的家规,一路奔跑着出来,喉咙里喘出破乱的粗气。 季易燃发现后座的那个人半边肩膀被血染透,他眼皮直跳,指骨颤了下。 迟帘让开驾驶座的位置,季易燃坐了进去,他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面,然后就不动了。 像是进入了空白状态,神情空白,大脑空白。 谢浮在后座抱着已经昏迷的老婆,他见状,不得不在老婆被血迹覆盖的耳朵上吻了吻,打开车门走到驾驶座那边。 他一个对外向来有风度有涵养的人,破天荒地说出粗话。 “都他妈是废物,滚开。” 茶艺速成班 路上的时间像被无限拉长, 清醒着的少年季,他们下车到医院的时候,内心却没有, 依旧兵荒马乱。 去后座抱他老婆。 , 他的指骨是僵硬着的, 没知觉了。 座, 一个在车门边, 他们同时掰迟帘的手指, 十根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怀里一空,迟帘像迎来血腥刺鼻的冰天雪地,他四肢冻得发疼, 喉咙里发出仓皇又崩溃的喘息。 小孩在绝望无助的时候,会想到他的家人。 别的什么都管不了了, 只想家人站在他身后,别让他一个人。 “妈,我把顾知之打伤了, 不是, 我没打他,我砸了花瓶, 我怎么会打他,我哪敢打他。”迟帘坐在车里打电话, 他语无伦次地说,“妈,你快跟爸过来, 带上你们在京市能找到的所有专家,他头破了,是头。” 他挂断以后, 胡乱抹了把潮湿的脸,手沾到的血到他脸上,晕开成浅红,他快速跟上两个发小和提前等在那里的医护人员。 三个少年亲自将他们放在心尖上的人送进手术室。 谢浮坐在冰冷的长椅上面,他垂眸,目光好像落在什么地方,又好像是散着的,没办法集中到一点。 迟帘靠着墙壁蹲下来,他想让时光倒退回去,掐死那个失控砸花瓶的迟帘。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时间只能往前走,怎么会退。 所以他在发小的角度伤了兄弟的老婆,在前任的角度伤了两次喜欢到不受控的前对象,他无法面对自己。 季易燃去了洗手间,除夕那次不去谢浮的卧室门外就好了,他听了,原本不去想的事情就立体清晰起来,成了魔。 他今晚没控制好自己,走错了一步,不该走的。 迟帘伤害那个人,有他推波助澜。 犯错了。 . 季易燃打开水龙头捧水往脸上扑,湿的热的都一并流进下水道,他把抠烂的掌心皮肉冲得翻开渗白,带着滴水的鬓角回到手术室外面。 三个少年此时此刻都在被相同的情绪啃噬,自责,心疼,恐慌,以及…… 后悔。 这四种心情能把少年人不同程度的心理防线击垮,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心世界瓦解塌陷,无能为力,不可抗力。 手术室的灯亮着,他们也在手术台上。 谢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搓手上的血迹,他越来越大力,皮肉开始发红,开始灼痛。 迟帘跟季易燃都没注意到这一幕。 走廊一头传来急乱的脚步声,迟帘以为是他爸妈带专家来了,他动作幅度过大地站起来,眼前发黑。 “儿子!” 不是他爸妈,是谢浮的妈妈。 迟帘又蹲了回去。 谢母都没等丈夫,她小跑着来的,心跳在嗓子眼蹦跳,说出来的话都是震颤着的。 “妈给你带,带药来了。”谢母拉开手上的包,她拿药瓶的时候太慌,药瓶没拿稳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一截。 季易燃要去捡,他还没跨步,谢母就已经跑去把药瓶捡起来了。 “吃了就不难受了。”谢母倒药送到长椅上的儿子嘴边,“快吃啊,你快把药吃了。” 谢浮唇线紧闭拉直,他麻木地搓着手。 迟帘跟季易燃认知谢浮多年,他们只知道他性情不稳定,常把“没意思”三个字挂在嘴边,却不清楚他有什么病需要吃药。 哪怕住在隔壁,住得那么近,一样有隐秘。 看样子谢浮发病了。 原因他们心知肚明。季易燃低眉垂眼一言不发,迟帘深深地把脑袋埋进臂弯里。 他们没有心思去安抚谢母,也没精力趁机打探发小是什么病情,并劝导他服药,更失去了明争暗斗的念头。 手术室里的人不出来,一切都是静止的。 . 谢母轻哄的声音被寂静放大,有股莫名的刺耳感。 “儿子,你吃药啊,听妈的,你把药吃了就好了,你怎么不吃?”谢母看看手里的药,内疚地说,“原来是妈倒多了几粒,你看妈,连药量都搞错了。” 正常人会把倒多了的药片放进瓶子里,她却是要自己吃掉,是她丈夫喊住她,及时阻止她那么做。 谢父略带强硬地搂住妻子,像束缚带束着精神病人:“他不想吃就算了。” 谢母不认同地说:“那哪行啊,手都搓成什么样了。” “等小顾出来,他就不搓了。”谢父的音量不大也不小,“他现在有个事做比没事做强,没事做才糟糕。” 没事做的两个少年听见了,没开口。 谢母被丈夫搂着去儿子旁边坐下来,她望着手术室的门,眼底不知闪过什么。 谢父把她脚上穿反的鞋换回来,接着就拿出手机给孟家家主发信息。 真够不消停的。 谢母不解地喃喃:“这个时间小顾不是在睡觉吗,好好的怎么会受伤进医院……” 迟帘闷哑的声音传来:“是我的错。” 谢母万分惊讶地说:“啊,是阿帘的错啊。”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她的表情,就会毛骨悚然地感觉她下一刻要说“那你怎么不去死啊”。 只可惜在场的人都没看她一眼。 “阿帘,是不是你来找我家谢浮打游戏,你们三个一起玩,你跟小顾发生了后角?”谢母自我否定,“不应该啊,小顾那孩子脾气不知道多好,情绪也很稳定。” 迟帘还不够宽阔坚韧的肩膀轻微颤动,阿姨的最后一小段等于一把利刃刺进他心脏,他做不到情绪管理,火气上头就会失去理智。 谢母又要询问,谢父打断她说:“小孩之间的事,让他们自行解决。” “行吧。”谢母疲惫地叹息,“这么晚了,哎。” 尾音在半空飘着,她就朝儿子的另一个发小来一句:“易燃,你怎么也在这里?” 季易燃没有反应。 谢母摇摇头:“瞧着怎么像是丢了魂。” 谢父眼神制止,谢母不再明知故问,她把包放在腿上,意味不明地冷哼了声,三家没一家幸免的。 但顾知之是她谢家郑重订过婚的准儿媳,另外两家可接受不了他跟自己儿子在一起,只有他们家能做到这一点。 . 不多时,孟一堃出现在走廊,他刷朋友圈刷到发小们在他家医院,迅速赶了过来。 路上他已经和家里打了招呼,医院会调动这个时候能调动的所有资源,只要顾知之有个什么突发情况,那些资源都能第一时间给他用上。 孟一堃粗喘着打量三个发小,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血。 顾知之的血。 孟一堃从来没像这一刻感受到顾知之和他的三个发小之间的强烈宿命感,他们好像都是寄生在顾知之体内的某种菌类,没有顾知之提供养分就不能活下去。 谢浮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季易燃的精神状态隐约也不太正常,只有遮住脑袋的迟帘周身气息是正常人范畴。 于是孟一堃匆匆和谢家两位家长打了招呼,拉着迟帘去拐角问情况。 得知是迟帘去谢家找顾知之谈话没谈好,一怒之下失手砸了花瓶,孟一堃哑口无言,他这个发小可以说是把“事与愿违”表达得淋漓尽致。 迟帘眼眶胀痛:“他流血的时候,我脑子都懵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迟帘的脸上爬满痛苦,“我砸远点就不会让碎片崩到他了,还是头那个地方。” 孟一堃拍了拍他没血迹的那边肩膀:“这只是个意外,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太内疚了。” 迟帘脸上不见活人的色调:“他流了很多血,到现在都没出来。” 孟一堃继续单薄的安慰话:“按你的描述,他顶多缝个十来针,再打个破伤风。” 迟帘瞳仁黑得吓人:“那他怎么还没出来?” 孟一堃正色:“我不清楚他的具体伤势,有医生在里面把控,放心吧。” 迟帘放心不了。 孟一堃摸摸淤青的颧骨,嘶了一声:“阿帘,你注意点,一旦你心脏病痛狠了倒下了,你爸妈就会直接把你带走,到那时你连顾知之一面都见不着。” 迟帘有些酸涩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我在这也不敢见他。” “你在这跟不在这是两码事,”孟一堃说,“这种时候你能丢下他走人?” “不能,你说得对,”迟帘沉沉地吐息,“我必须留在这,直到确定他没危险。” 孟一堃不久前才被揍过,这会儿鼻青脸肿的,季易燃跟谢浮也挂了彩,全是迟帘一手之作。 现在还加上在手术室的顾知之。 孟一堃瞥六神无主的迟帘,你也是牛逼,大家全让你打了个遍,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的。 今晚格外的难熬。 “他不肯要我。”迟帘忽然说。 孟一堃差点没忍住回一句,不要你才是对的。 顾知之的态度说明他三观很正,不回应前任是对现任最大的尊重,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背景下分散了,已经开始了新感情,就要跟上一段切开。 就这点来说,孟一堃对顾知之的评价上去了。 他生平最恶心有了现任还要偷摸联系前任的人,无论男女,一律按人渣算,任何正当理由都是给自己找的借口。 但这话孟一堃不能明说,他组织语言在心里打草稿,以免刺激到脆弱的迟小少爷。 没等孟一堃打好草稿,迟帘就不声不响地透露那场谈话的重点:“他希望我看在他曾经全心全意喜欢过我的份上,成全他和谢浮。” 孟一堃吸气,顾知之这招简直是王炸。 ——真诚是必杀技,不管是打动人心,还是绞杀人心。 迟帘攥了攥心口:“一堃,问你个事,我跟他谈的时候,他全心全意对我?” “是吧,不然你怎么会弯,”孟一堃用词含蓄,“说实话,你们秀恩爱的时候,”他咳两声,“挺酸臭的。” 迟帘没开心,也没怅然:“我就知道。”如果不是被人炙热的爱过,他又怎么会忘不掉。 孟一堃把外套拉链拉上:“这事过后,你能放下了吧。” 迟帘的眼里,脸上,嘴里都没答案。 孟一堃不由得心头震动,他这个最没城府的发小竟然学会不露声色了。 “出来了。” 孟一堃最后一个字还没发声,他面前的迟帘就已经朝着手术室那边跑去。 . 病房宽敞而整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喘不过来气的混合味道。 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头上戴着白色网纱帽,他的耳朵脖子,肩膀,再到身前的衣服都血迹斑斑。 医生说病人有轻微的颅内损伤,其他特征都很平稳。 半小时之内就会醒过来。 迟帘坐在病床边的地上,顾知之醒了他就离开,他没脸留在病房。 季易燃立在墙边,沉默得像要和惨白的墙壁融为一体。 而谢浮在病房里面靠窗的椅子上坐着,他的神色平淡到近似没有,手不搓了,皮肤上都是触目惊心的挫伤。 孟一堃把三个发小的位置收进眼底,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帘才是病人家属,他在外面明明都会藏心思了,谁知他一靠近顾知之就还是老样子。 老季也离谱,迟帘起码是顾知之的前男友,脖子上挂了个身份牌,他呢,什么牌子都没领到就一副魂不守舍如遭重创的样子,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反常。 孟一堃估摸,老谢这次不一定能发现老季的不合理行为。 毕竟老谢的注意力分不到他老婆以外的人身上,他爸妈在走廊跟他说了半天话,他一个字都没回应,他全部屏蔽了,只想听他想听的。 孟一堃在病房门口站着,三个发小的人生都围着同一个人转,堪称世纪大战,争了几辈子一样。 经过这次的事,他们也该收收自己的招了,一个个的各显神通,看把他们能的。 恐怕他们以后要死都死远一点,不吓到他们的心肝。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顾知之算是因祸得福,不过这种福气,他大概不想要。 到今天这局面,在发小堆里选男朋友的他自身脱不了干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如果顾知之后期和谢浮的感情出现问题,过得不幸福了,让那个时候依然对他不死心的季易燃趁虚而入,两人走到了一起。 那他就是把自己逼上绝路。 画面太美,孟一堃都不敢去幻象,其实他最惨,他做梦都梦到这四人的爱恨情仇和狗血纠缠。 像阿帘是顾知之的初恋,老谢是顾知之的未婚夫,老季是顾知之的丈夫,这种噩梦他都做过了,还不止一次。 而且梦里,他是和顾知之的初恋,未婚夫一同去参加的婚宴。 老季带顾知之给他们敬酒。 孟一堃惊醒后在床上躺了好半天,他受的苦都没地方说去。 真想不管了。 可他们是他发小,是他兄弟。 孟一堃好多次都想把这些事编成电影说给他弟听,那他弟一定会吐槽,是个人都会吐槽,没人在听完以后能淡定得下来。 处在旺盛跳跃,被新鲜度把控的年少时期,喜欢一个人怎么就能偏执到那份上。 他被女朋友甩了,再伤心再难受都会过去,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人生多的是机遇,多的是选择。 偏执是种病。 孟一堃想着要不要再去庙里一趟,顾知之只是脑袋上多了个口子,他的三个发小就露出了行尸走肉的征兆。 哪怕医生已经告知了大概的苏醒时间,他们依然没一丝放松,一个个的都是害怕丧偶的表情。 要是顾知之哪天出了大状况,那他们还能活吗? 孟一堃使劲搔头皮,不小心牵扯到背上的踹伤,他龇牙咧嘴,阿帘对他拳打脚踢的时候是真的恨,下手这么重。 被兄弟欺骗确实不好受,所以他没还手。 孟一堃听到脚步声回头,他见是迟家的家长们,就对病房里的迟帘说:“阿帘,你爸妈来了。” 迟帘没有动弹,他的手机上收到了他妈发的信息。 章女士:儿子,我来晚了,原因是我接你电话的时候被你奶奶听到了,老人家受不了什么惊吓,当场晕了过去。 迟帘抓住手机起身,他快步走出病房,朝他那位已经在和谢家主母交涉的母亲问:“奶奶怎么样?” 章女士闻言就停止交涉,向他走近:“在楼下病房,没大碍。” 迟帘绷着的身子一松。 “我带的专家们跟顾知之的主治医生电话沟通过,确定他的情况稳定了才没上来。”章女士说,“关于你知道真相的事,我是从谢浮母亲那里得知的,你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跟你爸质问,我以为你需要单独处理的机会和自我消化的时间,所以我吩咐你奶奶跟你姑姑暂时不去家里找你,看来是我大意了。” 迟帘不想怪这个人那个人欺骗他隐瞒他了,每个人都有理由,都是不得已。 仿佛他计较起来,是他不懂事。 他也不敢计较了。病房里的人就是他计较的后果。 章女士轻声:“站在父母的角度,我们应当在你失忆后清除掉顾知之的痕迹,这是完全从你的身体状态出发,” 迟帘嘲笑着打断:“不用两年了。” 章女士伸手去擦他肩头沾到的血,被他躲开了。 他们母子之间终究是生疏了,她不想看到的一面已经成了定局。 世事两难全,有得必有失。 这没什么好伤感的,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果自己面对。 章女士给了在和谢父说话的丈夫一个眼神,她径自去找谢母继续未完的话题。 谢母说:“章总,你家阿帘在我家砸花瓶,教养上有欠缺。” 章女士点头。 谢母隔着包的皮革捏她儿子的药瓶:“我儿媳的脑袋破了,他要是想报警,我们都没法替你家阿帘求情。” 章女士语气肃沉:“我会教训他的。” 谢母看出邻居的态度友好,她缓了语气:“马上十九了,年龄上成年了,心智上还很稚嫩。” 章女士没反驳:“是缺少磨练。” 谢母不想多说,今晚她是含着四粒救心丸来的,到现在还有点心悸:“好好教导吧,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将来走上歧路。” 章女士问道:“花瓶多少钱,我们承担。” 谢母的唇角带着点不满扯了扯,花瓶是古董,小几千万,价不高,却是她很喜欢的一个,早年收来的了,但她没把这些信息甩出来,只说:“街坊四邻的,谈钱生分,况且这也不是钱的事。” 章女士说:“那我改天挑一个送上门。” “你去病房看看。”谢母突兀道。 章女士去看了,她会意地返回:“我家阿帘太意气用事。” “他把易燃,一堃,我家谢浮,我儿媳全给伤了。”谢母都说笑了,“你儿子真的是,都不顾后果的,你们领回去吧,我儿媳醒来不会想看到他。” 末了又拿出邻居长辈的口吻:“也别打他,不是三五岁的皮孩子了,还是教育为主。” 章女士笑着说好。 家族利益在前,大人顾虑得多,到目前还是维持在小孩子打打闹闹上面。 随时都会变质,差不多快到临界点了。 . 迟帘不愿意离开病房。他爸要叫保镖把他打晕,他妈没同意这个措施。 “阿帘,我们给你十分钟。”章女士看腕表,“时间到了,你自己走。” 迟帘置若罔闻。 章女士在他耳边说:“你奶奶在楼下病房等你。” 迟帘一顿,他哑声:“顾知之醒了我就走,医生说他半小时之内就会醒,快了,只要一会。” “那好。”章女士出了病房。 迟帘痴痴地凝望着病床上的人,俨然就是个疯魔了的前任。 而病人的现任始终坐在窗边。 …… 孟一堃频频看手机,他寻思半小时该到了,顾知之怎么还没醒。 病房流动的浮尘不知怎么冻住了。 谢浮的瞳孔突然紧缩,他浑身上下被电击似的抽动,两片苍白的唇小幅度地张合,无声地发出两个字:“吐了。” 下一刻就是迟帘发疯的吼声:“医生——医生——” 季易燃冲到病床前把人侧过身,迟帘大力将他推开,看也不看他就用手去接呕吐物。 门口的孟一堃腾出位置让医护人员进去,谢家父母往里冲,迟家也要去病房,谢浮在看窗外夜景,玻璃窗上映着他略显幽暗的面孔,他静得可怕。 . 病房里一团乱。 病人昏迷期间呕吐,疑似脑部有出血或者脑梗,紧急送去检查。 所有项目都查了个遍,没有那两种现象。 但就是没意识,醒不过来。结果让人始料未及。 季家来人请小少爷回去,季易燃只能在那个人生死未卜之际离开,这个情形再次逼他认清现实,他连自保的能力都不具备。 只能克制,长时间的克制,不能再犯错。 他破了家规要受处罚,三五天都不可能下床自由活动。 这都不要紧,他就怕那个人醒不来了。 季易燃把嘴里软肉咬破,流出的血水喝着唾液咽下去,他露出破绽,他父亲会要了那个人的命。 他今晚到底在做什么,都做了什么。 季易燃冷漠地坐进车里,车子很快混入车流,向着季家方向驶去。 医院这边,迟帘死活不肯走。 章女士搬出他奶奶,他只能在这个时候去楼下。 病房只剩谢家人,死气沉沉要人命。谢母酝酿着说:“儿子,你是要在这里陪小顾吧,我让你把你们的洗漱用品送过来。” 谢浮的面上一片僵冷:“不用,他很快就会醒。” 谢母把药瓶放在窗台,拎着包说:“那我和你爸在这里等你们。” 谢浮阖眼:“能出去吗。” 谢母强颜欢笑:“行,我们出去。” 病房的门被轻轻带上,谢浮在窗边枯坐片刻,他缓慢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到病床边,面无表情地俯视病床上的人。 俯视半晌,谢浮弯腰去掐他脸:“多睡会不要紧。” “醒来要把我老婆还给我,好吗。”谢浮抚||摸眼皮底下的人眉眼,“必须是我老婆,别的都不行。” 不是要和他探甜甜的恋爱吗,还没甜起来,能去哪,肯定是要回来的。 谢浮吻上爱人的唇:“老公错了。” 你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排在你后面,所以快点回来找你男人。 . 陈子轻的灵魂在身体里,意识被碎片崩出来了,他在那片熟悉的白茫之地待着,脑震荡的副作用牵连到了他的意识形体,他犯恶心,头晕想吐。 干呕了几次,陈子轻萎靡不振地蜷缩起来。 这回还是没时间概念,他浑浑噩噩地躺了不知道多久,猛然睁开眼睛,紧急呼叫监护系统:“哥!” “现在距离我昏迷过了多久啊?”陈子轻忍着头痛问。 系统:“已查过你所在任务世界的时间流逝,目前是你昏迷后的第二天中午。” 陈子轻惊魂未定:“噢。” 昨晚他的茶语日常已经完成了,今天他只要赶在零点前回去就来得及。 “我怎么回去呢?”陈子轻问道。 系统:“等人唤你。” 陈子轻呆了呆:“是我理解的字面意思吗?还是说,招魂?” 系统:“字面意思。” “好的。”陈子轻把嘴闭上,他摸了摸头,这是他健康状态下的本体,头没受伤。 “真挺疼的。”陈子轻小声嘀咕了一句。 出事的时候是夜里,这都过去半个晚上加半个白天了,他一直昏迷不醒,任务世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 陈子轻等着被唤回任务世界,周围一个家具物品都没有,只有虚无的一片白色,他等待的过程无所事事,系统给他看手底下的优秀宿主工作录像。 “哥,我走过的几个世界也有录像吗?” 系统:“任务完成得足够出色才能被当成教材保存。” “ok。”那就是目前没资格。 陈子轻赶走杂乱心绪,抱着学习的态度观看同事的录像。 屏幕在眼前投放,画面上的同事年轻跟他差不多大,这不知是对方的第几个任务,背景是霸总经典款。 那同事当任务世界的所有人包括攻略对象都是npc,他处境艰难却不沮丧气馁,干劲满满活力满满,最终靠“人间不一样的烟火”风格从攻略对象心里拿满恶念值,离开倒计时读秒一到就捧着得来的积分,开开心心地奔赴下一个任务,毫不留恋。 “好厉害。”陈子轻敬佩地给出评价。 这个优秀同事的某个任务录像结束以后,屏幕没有消失,而是放起了另一段录像。 宿主一开始把“打工人打工魂”铭记于心,时刻记住自己要赚取生命点回到现实世界,可他在接近攻略目标的途中动了真情,妄图改变目标反|社|会的人格,他割肉饲鬼,结局是自己被虐身虐心,任务失败死在任务世界。 那串宿主账号在陈子轻的瞳孔中变灰,他感同身受,呼吸困难汗毛倒竖:“怎么还真的死了啊……” 大概是他的疑惑太弱智,系统不理他。 陈子轻缓了缓说:“哥,这两个宿主都是刷数值的,我怎么没有碰到那种简单粗暴的任务形式,我的都好难啊。” 系统:“随机。” 陈子轻了然,那他后面可能会遇到,他望了望还在的屏幕:“我可以听歌吗,我想听DJ。” 网上说心情不好就放老土的歌曲,DJ版,他想试试。 系统迟迟没动静。 “不可以就算了,我不打扰你了。” 陈子轻失落地蜷缩了回去,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耳朵里有了音乐,是寂寞烟火DJ版。 “谢谢!”陈子轻赶忙道谢,他在正能量的歌声中慢慢体会磁场的变化吗,感觉有给身体祛湿的功效,整个人都不再沉重。 这歌好,回去就放给谢浮听,天天放。 . 陈子轻听了一遍又一遍,音乐声里猝然多了一个声音,是季易燃在和他说话。 他说的是:“对不起。” 陈子轻刷地睁眼,他头破血流是被迟帘误伤了,跟季易燃没关系。 季易燃为什么要道歉?背地里做什么了吗? 陈子轻的心底由此展开揣测,又在瞬息间止住,他不想在这个阶段把心神放在季易燃身上,他是谢浮的未婚妻。 成年人最起码都要明白,什么时间段做什么事,不合适的就别做。 陈子轻再次闭上眼睛,等谢浮把他叫回去,他祈祷谢浮能快点,晚了,他的日常就做不成了。 “顾知之。” 迟帘在喊他,他轻轻蹙了一下眉心。 “我成全你了,你跟谢浮好好谈恋爱,我返程过我的留学生活。” “你能不能让我在这里把寒假过完?” “还有十九天。”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陈子轻的嘴角抽了抽,这是特地趁他昏迷达成目标。 “顾知之,你不是我踏上主干道前的助跑道上的npc,你是我的初恋,我从你身上拥有的情感经验,不会便宜我的下一个对象。” “我伤了你,不管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你脑袋上的那条疤都是我弄的,二十多针,那么多。” “我刚才说的成全你,前提是你醒过来,你这么躺着,我是不会成全你的,你做了鬼,我也要缠着你不放,我会是史上最恶心的前任,我说到做到。” “对不起,顾知之,对不起。” 又一个偷偷摸摸的和他道歉,谢浮呢,谢浮怎么还没叫他,不会也晕了吧。 谢浮是会自残的,陈子轻很担心他的安危。 …… “小顾,我家谢浮要不行了。” 陈子轻猛然坐起身。 谢浮的妈妈在任务世界哭着求他快点醒过来,说明谢浮的情况很差。他焦急地来回走动:“那让谢浮来啊,只有谢浮能把我唤回去,他是我现在喜欢的人,只有他可以做到。” 虚拟空间和任务世界隔了不知道多少层屏障,根本没法交流。 “你在病房胡闹什么。”是谢浮的爸爸。 “谁胡闹了,谢长治,我在求小顾,你没看到吗?” “他昏迷着,你求有什么用,迟家小子被他爸妈打晕带走了,你也要我那么对你?听我的,把这里交给专业医护人员,你别让他的伤情加重。” “那就干等吗?专家们来了几批都查不出原因……儿子把卧室的门反锁了,他不出来,我们强行解锁只会更加刺激到他……镇定剂也打不成,没办法给他输液……” “小顾只是昏迷,儿子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 “那你说说,小顾是正常的昏迷吗?你儿子是正常人吗?都不正常!” “别在病房大呼小叫,小顾要被你吵得真有个好歹,那儿子可真就……” “我不吵了我不吵了,小顾啊,妈不吵你了,你尽量早一点醒过来,妈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甜点。” 没说话声了,看来谢父成功安抚住了谢母,两口子走了。 陈子轻慌乱不已,谢浮竟然没在医院陪他,而是回家了,还把自己锁起来了,他下意识避开所有不好的可能,不去预想。 【宿主改动第一条标注,警告一次】 “……” 已经过零点了吗。陈子轻瘫坐在地,那他昏迷的有点久了,谢浮明天再不来,他就要收到第二个警告。 谢浮明天会来医院唤他回去的吧。 陈子轻看一眼遗愿清单,他的视线落在第一个遗愿上面,谢浮的那部分还在。 “我人在这里,怎么才能救有自我毁灭病症的谢浮。” 陈子轻啃手指甲:“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想想我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对了,我还有多少积分,”他快速问监护系统,“哥,我想看看有没有我能送人的道具药。” . 凌晨的谢家被极致的压抑笼罩。 谢浮合衣躺在床上吸烟,爱人乖乖地窝在他怀里,玩他身前的大衣扣子,手伸进去,摸他微弱跳动的心口,更是把脸贴上去,用耳朵听。 “老公,你的心脏怎么跳得这么慢?”爱人紧张地说。 谢浮吐出烟雾,唇边勾起弧度:“老公想死了。” “那你来陪我呀。” 爱人全身温热的体温消失无踪,冰块一样爬到他身上,和他脸贴着脸,蹭他消瘦病白的轮廓,伸舌舔他眼尾的咸涩液体:“你怎么还不来陪我?” “在想用哪种方法去陪你。”谢浮宠溺地叹息,“你老公要是死得太丑陋了,你就不要了,你只喜欢长得好的。” 耳边的哭声哀怨委屈。 “我一个人很害怕,呜呜,你快来陪我。” “老公你快点来陪我,你再不来,我就不等你了!” 谢浮咬着烟笑出声:“你在等我?” “是啊,我一直在等你啊,你快点好不好?” “好,老公快一点。” 谢浮漫不经心地吸了一口烟,他拿到枕边的药瓶打开,正要往口中倒药之际,一道响声突如其来。 “砰—— 谢浮麻痹的神智迟缓地颤了一颤,他拿开药瓶撑起上半身,浑浊的目光盯着地上的手机。 没人碰,自己掉下来的手机。 谢浮就那么盯着,他盯了很长时间,眼珠干涩得厉害,从脖颈到太阳穴青筋疯狂鼓跳,刺激得他心脏快得要爆掉。 “手机掉了啊。” “这么巧,偏偏在我要死的时候掉。” 谢浮抖着手把烟往唇边送:“哦,我知道了,是我老婆在叫我去医院。” 说着,谢浮失心疯似的哧哧笑起来,笑得咳嗽不止,他有些狼狈地够到床头纸巾,将呕出来的胃部粘液吐在纸上,生理上的痛苦没有流到他眼里,他的眼里被巨大的亢奋占据。 谢浮将药瓶盖子盖上去放回床头,掐了烟,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去洗漱,换上干净平整的衣裤,带着他老婆喜欢的雪松沉香走出卧室。 守在长廊沙发上的谢母猛地站起来:“儿子,你这是要去哪?” 谢浮脚步不停:“去接你儿媳。” 谢母反应慢半拍地掏出手机查看信息:“小顾醒了吗?医院那边没有通知我跟你爸……” “他通知我了。”谢浮的步子迈得很大。 谢母眼瞅着楼梯口传来下楼声,她哆哆哆嗦地给二楼的丈夫打电话:“谢长治,儿子疯了,他疯了!” 谢父说:“他不是一直疯着吗?” 谢母坐回去:“也是。” 下一瞬她又一惊一乍地站起身:“儿子去医院接小顾了!” “他的接,是不是要带小顾一起走?”谢母慌了神,“不行,我得叫人拦住他,我自己去。” 谢母跑到楼下,她想阻拦,却在看清儿子面上的笑意后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地说:“你真的是去接小顾的啊?” “嗯。”谢浮在玄关换鞋。 “这么晚了,明天不行吗?”谢母说。 “不行,你儿媳一个人害怕,要你儿子去陪他。”谢浮走出大门,身形顿了下,说,“妈,你把家里的整套防卫系统清一下,觊觎你儿媳的,一个都别留。” 茶艺速成班 零点四十五分, 谢浮推开病房的门,他迈着轻快愉悦的步伐走进去,愿的在等他, 埋 爱人还在病床上躺着, 一副的样子。 谢浮每多看一眼就加知, 所以他才回去, 把自己关在卧室。谢浮是个胆小鬼, 是个懦夫。 不堪一击。 谢浮拎着椅子到病床边坐下来, 他握住爱人的手放在唇间:“我带着你爱的谢浮来看你了。” “你的谢浮没有受伤,没有在不经过你同意的前提下找你前男友讨回你流的血,也没有到处乱咬人丢你的脸, 他只是一天没进食,没有睡, 吸了两包烟,看到了你的幻象,没有跟你的幻象走, 怎么样, 他表现得还不错吧。” “哦,忘了, 你在乎的右手烂了皮,问题不大, 还能拿毛笔写字。” “现在,”谢浮咬住爱人的指骨,牙齿磨上去, 尝到腥甜,他疲惫到极点的面上浮出一抹笑,“你男人来接你了。” . 病房静得让人不安, 又吵得让人烦躁。 现实与虚幻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扭曲变形的空间,不断压缩。 谢浮的气息逐渐粗乱起来,他把额头磕在爱人手背上,犹如本该早已沉底的人在垂死挣扎:“老婆,我难受。” 额头下的那只手轻微动了动。 谢浮缓慢地抬起眼眸,他眼底有水光,眼帘上抬的瞬间,颇有几分委屈的味道。 陈子轻想要把手拿出来,做点什么。 谢浮松开他的手指,看他伸手往自己眼前够,于是便配合地凑近,让他擦掉那点容易骗到糖的液体。 陈子轻的声音哑哑的:“谢浮,你怎么到现在才叫我啊。” 谢浮愣了一瞬。 “你要是早点叫我,那我就能早点醒来了。”陈子轻叹了口气,“只有你叫我,我才能醒过来。” 谢浮揶揄:“原来我老婆是睡美人,需要国王的吻。” 陈子轻闻到了他身上的雪松沉香,不自觉地深深呼吸:“……是王子的吻吧。” 谢浮整个人的状态似乎没变化,实际已然褪去阴暗粘稠的霉物,做回干干净净的少年人。 “这里没有国王,也没有王子,只有一个怕被老婆抛弃的疯子。”他笑着思虑,“疯子的吻,要吗。” 陈子轻看着他,点点头:“要。” 谢浮从椅子上起来,手撑在床沿靠近,偏头吻他的嘴。 正浪漫的时候,陈子轻很现实地抓住谢浮的衣服:“我躺了一天了,嘴巴里很苦,你别进来,就在外面亲亲。” 谢浮挑眉:“你吐过。” 陈子轻慌张地捂住嘴巴:“那就更不能让你进来了!” 谢浮无所谓地想要继续和他接吻。 陈子轻脸色一变,不舒服地说:“我想吐。” 谢浮立刻把他抱去卫生间,在他吐的时候拍他后背。 陈子轻在天旋地转中吐得稀里哗啦,谢浮情绪起伏过大,也呕吐了起来,他的胃里吐不出东西了就呕酸水。 两个人都吐。 进来的护士见到这场面,默默给他们冠上了患难夫夫的名称。 . 夜深了,灵魂和身体都要睡了。 陈子轻浑身软绵绵地躺着,谢浮侧身贴在他身边,脑袋埋在他脖子里,整个人披着一层虚弱憔悴的气息。 谢浮像是比他伤得重多了,有看得见的外伤,也有看不见的内伤。 陈子轻小心地把扣在他腰上的手拎起来,放在胸口,一节节地摸清晰而纤细的指骨,原本的白皙皮肉|红||肿渗血丝,看着都疼。 摸着摸着,陈子轻就把这只手拿到嘴边,浅浅地啄了两下。 正当陈子轻想把手放回他腰上的时候,耳朵边响起一声轻笑,他扭脸就被谢浮用另一只手拨开病服领口,有热气落在他的纹身上面,再是细细密密的湿痕。 谢浮满意地看着湿淋淋的纹身:“你亲你男人的手,怎么还这么偷偷摸摸。” 他叼住爱人锁骨,笑得眼睛弯出深情又温柔的弧度:“你该光明正大的亲,这是你的。” 陈子轻从善如流:“那我以后光明正大点。” 谢浮还是笑,那一声一声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震出来,带着紧挨着爱人的颀长身子都在颤。 陈子轻看出谢浮是真的高兴,就放松地和他躺在一起,那会儿把卧室的手机弄掉在地上,花了他整整两万积分。 没有任何难度的事情,收费那么贵,怎么感觉宿主的积分通货膨胀了呢。 “我受伤昏迷的这段时间,你怎么把自己的手弄成了这样子,还有你的气色好差,是不是都没怎么休息。”陈子轻喊倦乏的少年,“谢浮,我以为我爱的,你都会保护好。” 谢浮的睫毛完全盖住眼眸,泄不出一丝眼底的情绪,他抿唇,面孔呈现出了惘然的鲜活与颓败,似是知道错了,想认错,却又不懂要怎么表述。 陈子轻体贴地说:“下次会保护好的吧。” 谢浮清楚是爱人宽容,不和他计较,他的心脏一阵发涩:“嗯。” “那我这次就原谅你了。”陈子轻安抚没有安全感的小朋友一样,摸了摸谢浮的头发,“我睡一下,就一下,等我睡醒我再和你……” 音量渐渐轻弱,没了声音。 谢浮凝视爱人的睡颜,那晚无论是他听到痛喊的惊惶,跑下楼看到的血流不止,还是去医院的路上透过后视镜的一眼又一眼,或是目睹手术室的门在他面前关上,双手凝固的血……所有片段在他的记忆里都是模糊的,碎裂的,他不会把它们一块块地擦亮,拼凑起来。 他害怕。 个别事的运行轨迹中出现的变故不受他预料,他并不能掌控全局,从始至终都不能,他也只是命运这盘棋上的一颗小棋子,而非操盘者。 “谢浮错了。” 少年的口鼻蹭上爱人脖颈,无比眷念地黏着他的皮肤温度和味道,手臂不断收拢,更紧的搂着他。 ——犹如一个恶臭的野鬼搂着阳间一缕斜阳。 病房里若有似无地响起一声低哽,短促到近似错觉。 . 陈子轻接下来几天都嗜睡,一天醒来的次数少,大多时候都在睡觉,所以他稍微清醒点就赶紧把日常做了,做完了才能踏实的让自己陷进昏沉的境地。 “我儿媳怎么总是睡。” “十天以后这种症状会逐渐减轻。” “病人不能受刺激,以防加重颅内损伤。” …… “儿子,小顾暂时不能洗头,你别挨着他睡,你睡旁边这张新床,不然你又不舒服,你那洁癖……妈不说了,我走了,你陪着他吧。” …… 陈子轻昏睡了好几个小时,他醒了一阵恍惚,谢浮把药送到他嘴边,他都不知道张嘴吃。 谢浮拿着药立在床边,等他恢复意识。 陈子轻的头又痛又晕,吃了药也没劲,他上方的撑扳上摆了台笔记本,放的是他最喜欢的一部喜剧电影。 谢浮见他看不进去电影就把笔记本收了,捧了本英文书籍读给他听。 陈子轻忽然有点耳鸣,听不清谢浮读的什么,过了几秒,耳鸣的感觉就消失了,他又要吐,谢浮放下书带他去卫生间。 这次没怎么吐出食物,干呕了几声,头重脚轻地回到了病床上面。 谢浮忽然看向病房那扇门,他在瞬息后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倒水喂他老婆:“喝一点。” “不想喝。”陈子轻猜到是迟帘在外面,他等着谢浮说“你前男友来了,要他进来吗”。 这是谢浮的一贯试探风格。 意外的是,谢浮没那么说,他只是把水杯放在床边,再次捧起书翻页,白色中高领单衣外是敞开的深灰色针织毛衣,衬得他有股子良好教养滋养出来的禁欲优雅气质。 病房的门底下被塞进来一封信,白色封皮,上面写着“检讨信”三个字,右下角是年月日。 一门之隔,迟帘在门外罚站,他把手放进口袋,拿出来,又放进口袋,这个小动作透露出他的焦躁。 信推进去了,顾知之没有叫他进去。 迟帘自嘲一笑,顾知之叫他进去他也不敢,哪怕是待个一分钟。他什么东西,配进去吗,他不配。 门缝下面的阴影没了,迟帘抬脚离开了门口。 . “这里怎么会有封信。” 护士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的信,她没多看就捡起来放在了桌上,做了例行检查便带上门出去。 陈子轻预想的是,谢浮会拿起信念出信封上的字,笑着跟他说“老婆,是检讨信,这是怎么回事,给你的吗”“我猜猜是谁写的”“除了你那个让你躺在医院的前男友,我想不出第二个了”。 这次谢浮的反应又不在他意料中。 谢浮好得差不多了的双手交叉着垂落在腹部,他静谧地坐着,像一副精贵的画卷。 陈子轻的手指一颤,谢浮在改变,他没有悄无声息,他露出了痕迹。 “谢浮,你把信拿给我。”换陈子轻试探了。 谢浮照着他的话去做。 他打开信封,摸出一张纸,扑面而来的是墨汁香。 迟帘没用钢笔写,他用的是毛笔,这是陈子轻第一次见到他的毛笔字,笔锋比较端正,是好看的,只是跟一手浑然天成的瘦金体比起来差太远。 信中有一些字被水迹晕成一团,几处的纸张碰一下就会透烂。 陈子轻从头看到尾,看完了,让谢浮扔到垃圾篓里,他想了想,那是不太能给别人看的隐私,没必要让写信的人难堪,于是他改变主意说:“还是烧了吧。” 谢浮再次照做。 陈子轻闻着焚烧的气味:“我受伤的时候,你是不是……” 谢浮扣上打火机的盖帽:“是。” “我坐在楼梯上看手机里的监控,他砸花瓶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下楼了,我想的是你会受到惊吓,我没去想碎片会崩到你的头。” 谢浮自我反驳,内心有什么无处发泄,只能在五脏六腑胡乱刮刺,喉咙深处泛上来铁锈的味道:“怎么可能不伤到你,距离那么近,花瓶就在你身后的墙上炸开。” 打火机的盖帽被他机械地拨开,扣回去:“你叫的时候,我不愿意去想的可能就成了事实。” “你老公不是东西,他为了满足私欲让你置身危险,他长记性了。”谢浮极慢地眨了下眼,“老婆,你老公真的长记性了。” 陈子轻挠挠手背,我只是想问你,你是不是哭了,既然你这都坦白了,那我就给你个梯子吧。 “你听了我跟迟帘的谈话,应该就知道我是真的放下了,”陈子轻看着谢浮有点红,也有点湿润的眼睛,“以后不要疑心了好不好。” 谢浮微笑:“好。” 陈子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说:“别扣打火机了,声音我听着烦。” “那老公不扣了。”谢浮把打火机收起来。 检讨信已经烧成了一小滩灰,静静地躺在垃圾篓里,很快就会冷却,再滚烫都有冷掉的时候。陈子轻问谢浮:“你带没带耳机啊?” 谢浮没带,他让佣人送了耳机来医院。 陈子轻搜出他再白茫之地听的寂寞烟火DJ版,和他一人一只耳机听歌。 谢浮听着老婆分享给他的歌曲,面部细微地抽了一下。 陈子轻期待地看着他:“喜欢吗?” 谢浮毫无心理障碍地笑着说:“喜欢。” 陈子轻怕晕吐就没跟着音乐的节奏摇头晃脑,他敲手指打节拍:“我也喜欢听,真的,这歌很有魔性,听三遍以后心情会非常好。” 谢浮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那我试试。” 试了三遍。 谢浮疑似魂不附体。 陈子轻拉他手指:“你的心情有没有变好?” 谢浮反手去握他指尖,包在掌心中慢慢摩挲:“当然有,你老公我现在的心情好死了。” 陈子轻激动于谢浮跟他同频:“那我们每天听,我要是忘了,你一定要提醒我,你聪明记忆力好,肯定不会忘的!” 谢浮:“……” 内心世界进账实录—— 垃圾歌曲+1 老婆的爱+1 . 病房外传来敲门声,伴随孟一堃的询问:“我方便进去吗?” “方便。”谢浮道。 孟一堃拎着大果篮推门走了进来,他这两天过去,整个人看着沧桑老成了不少。 别的不想说,经此一役,他从此加倍致敬每一个教导学生的老师。 孟一堃放下果篮,很有分寸地关切了几句就走。一,他暂时没法平静对待和三个发小命运紧紧捆绑的顾知之,二,他有任务在身,不能多停留。 今儿有太阳,不灼热,有风,很冷冽。 迟帘戴着白色棒球帽蹲在医院楼下,黑色外套里面的红色卫衣抽绳被他咬在齿间,一下一下地磨着牙,他不敢进病房,又想看看顾知之。 孟一堃的作用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他不但进去了,还偷偷拍了照片带出来,发给迟帘。 照片上的人靠坐在病床上面,他穿的是蓝色条纹病服,头上还戴着网纱帽,脸颊少了一圈肉,几乎贴上了青涩的骨骼。 他的视线没对上镜头,眼角眉梢不含纠结抑郁,他是平和的,豁达的,安宁的。 一张平面照都这么吸引人,更何况是真人。 迟帘一眼不眨地看着。 “阿帘,这下放心了吧。”孟一堃说。 “谢了。”迟帘把照片存进相册,手机往外套的口袋里一揣,他起身跳下台阶,脚上红黑运动鞋的鞋带随意系着,往上是一截白袜,袜筒掩在黑色运动裤收起来的裤腿里。 是符合这个年纪的穿着,青春又帅气,学生时代很受欢迎的校草级别。 孟一堃冲他背影问:“回你家还是去你奶奶那边?” 迟帘说:“回家。” “你家没人,你回去干嘛?”孟一堃脑子抽了蹦出一句,“阿帘,你不会是要去找老季吧,你知道了?” 孟一堃意识过来的时候,迟帘已经掉头冲到他跟前,一拳砸在他脸上。 剧痛在孟一堃脸上蔓开,妈的,他把在老季喜欢顾知之这件事上,自己是个知情者的事给暴露了。 阿帘怎么知道的? 这好像没什么疑点,他又不是智障,只要他冷静下来,随便回想一下顾知之受伤以后,老季的各种反应就能找出名堂。 孟一堃试图缝合几个发小间四分五裂的友情:“阿帘,都是兄弟,你别……” 迟帘挥完拳头,一句咒骂都没留下就走了。 孟一堃抹了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脸,阿帘这是气狠了,不想骂他了,他能理解。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我趟这趟浑水。”孟一堃任命地掏手机给季易燃通风报信,让他能避就赶紧避,阿帘现在就是条被主人丢弃在路边的狗,撒开了咬人。 只有他主人能让他乖,但他主人早就有了新的狗,家里没他的窝了。 . 季易燃没避开迟帘,他也避不了,他伤势惨重地在床上趴着,迟帘进他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房里有很浓的香火燃烧味,床斜对面的桌上摆着一只香炉,里面一缕缕地飘着青烟。 “真没想到,你也喜欢顾知之。”迟帘把门一关,“一个你,一个老谢,你们都要吃我碗里吃剩下的东西,你们是不是有病?” 季易燃面容苍白地开口:“他不是东西。” “连个名分都没有就护上了,这么爱。”迟帘两只手抄在口袋里,他皮笑肉不笑地抬脚去踢椅子,把椅子踢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腿往床沿一搭,“那晚的酒吧,老同学,是你安排的一出戏吧。” 季易燃泛青的唇漠然一抿:“是。”这是他在人生课堂领到的忏悔。 迟帘没有真凭实据,他只是猜了猜,却在季易燃的回答中得到了验证,不禁哈哈大笑:“怪不得你坐在驾驶位上是那个逼样,原来是你傻了,你没想到到最后见血的是顾知之。” “玩过头了吧你。”迟帘清楚自己的状态有些癫狂,他接受。 “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都不知道我活在谎言里。”迟帘前一刻还在感激,下一刻就暴力狠踢床板,“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失去理智的跑去谢家,跑到他面前和他谈,一时失手弄伤了他!” 这有点无理取闹的意味,自己没通过撒泼人性讨要到心上人的爱,从而发怒酿成大错,就把所有过失算在设局人头上。 季易燃不反驳不辩解。 迟帘看穿他的想法:“指着我打你,骂你,嘲笑你,好让你减轻负罪感和愧疚感?” 季易燃依旧是那副姿态,他眼下有很深的阴影,随时都会沉睡过去。 迟帘冷笑:“你不想顾知之跟谢浮恩爱,就用我去干扰,我边挣扎边发小挖墙脚,锄头的破坏力达不到你的期待度,你索性让我拿回发小老婆前男友的身份,这算盘打的。” 季易燃眉目冷峻,没有表情。 “我退出了,你还没进去,我看你要怎么从老谢嘴里夺走他的食物。”迟帘凉凉地说,“准确来说是药。” 他讥笑:“顾知之能影响到老谢的身体健康,什么病我都不用查,基本可以确定是精神病。” 转而就没了笑意。 他这颗心脏的每次悸动与抽痛都是顾知之带来的,那家伙也能影响到他的生命安危。 还有季易燃。 为了顾知之违背家规,被打得奄奄一息,肯定还在祠堂罚跪了。 迟帘想到这,忍不住笑骂:“我他妈真服了。” “我的左边邻居发小是精神病,我前任的未婚夫,我的右边邻居发小是个表面道德的阴比,我前任的暗恋者,”迟帘笑得身子直抖,“就我这经历,我写成一本书不得畅销死。” 季易燃突然道:“他不讨厌我。” 迟帘被戳中心底伤口,瞬间鲜血淋漓,脸色难看地反击:“你猜我把你的损招告诉他,他怎么看你?” 季易燃说:“你没证据。” 迟帘慢悠悠地举起手机:“录音算不算证据?” 季易燃:“我的房间有干扰设备。” 迟帘点开录音一听,全成了杂声,他气得要把手机砸出去,却在做出这个动作的前一刻滞住,改成了丢在床上:“妈的,你狠。” 季易燃沉默不语。 迟帘习惯发小的寡言,此时却觉得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狂怒,他站在失败者的位置幸灾乐祸:“连我都能看出来你的心思,谢浮肯定早就知道了。” 季易燃没有浮现出一丝惊慌。 迟帘的面部有点扭曲,季易燃知道谢浮知道。 玩他妈的套娃。 敢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那个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和谋划,只有他是个二逼。 他冷不丁地看向床头钱夹。 原本只是随意瞥一眼,没往心里去,是季易燃的反应让他嗅到猫腻,他伸手去拿钱夹。 一股大力钳制他的手腕,他甩手就是一拐子。 两人打了起来。 这是他们认识多年的首次交手。 迟帘不是季易燃的对手,但他有伤在身,让迟帘赶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哪怕季易燃近似疯狂地想要拿回皮夹,依旧被迟帘抢先一步夺走。 季易燃摔下床,他趴在地上重重喘息,鬓角跟额头都被冷汗打湿,宽厚的肩背上下起伏不定。 迟帘打开皮夹:“我看看里面有什么,让你这么拼命。” 季易燃闭眼。 迟帘看了,就一点纸票,他机敏地拨开夹层,指尖从里面慢捻出一物,是张黄符。 “顾知之给你画的。”迟帘一见到黄符就笃定地说句,“你这么抢钱夹干什么,你对他的心思我不都知道了吗,你他妈还遮遮掩掩,演窝囊废演入戏了?” 季易燃说:“把符给我。” 迟帘把皮夹扔地上,他两指夹着黄符,懒洋洋地左右晃动:“想要啊?” 季易燃的嗓音带上嘶哑和从未有过的冷冽:“迟帘,把符给我。” 迟帘恶意地撕碎:“给你。” 黄符碎片在季易燃的瞳孔中纷纷落下,他握紧拳头,骨节突起森白,青筋从他手背蔓延到小臂,他的喉咙溢出压制的痛苦和愤怒。 迟帘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狼狈至极的发小,他终于在这一刻报复了季易燃利用他去找顾知之,导致顾知之受伤的仇怨。 然而他的心里并没有多痛快。 因为顾知之的头破了是改变不了的,但凡能改变,他可以给自己的头开瓢。 迟帘狠狠擦了几下眼睛。 季易燃吃力地去捡符纸碎片,宝贝地收拢在怀里,他的背上一片血红,那是在跟迟帘动手途中导致伤口崩裂的结果。 “我是自私,我在不能保护他的时候没控制好自己的欲望,这才被我爸妈我跟他在谈恋爱,夫妻俩联手把拆散我们了。”迟帘走到一处,“你更自私,你爸的手段比我家里要恐怖不知道多少倍,没人比你更清楚你爸的权威,你这都敢出手。” 迟帘冷声警告:“季易燃,你再不藏好你的尾巴,顾知之会死得很惨,想想你爸是怎么在季家的权力斗争中上位的,你的叔叔伯伯们又是怎么个死法。” 季易燃捡符纸碎片的动作顿住了。 “你这次触犯家规是怎么打发你爸的?”迟帘说,“谢浮在电话里求你快点下来帮他开车,你顾虑发小情,一时忽略了家规?” 季易燃继续捡碎片:“你走吧。” “不用你说,我也没想在你这吃午饭。”迟帘走之前还要恶心一把季易燃,“比起谢浮,你才是最虚伪的。” “我在你面前说喜欢上发小的老婆丑陋肮脏,你当时还有脸说不会,真能装。”接着迟帘又说,“我因为你的计谋得知我和顾知之认识,我和他谈过,我气你的隐瞒把你揍趴下,你屁都不放一个,真牛逼。” 迟帘啐了一口,他拿开脚,将踩在脚下的最后一小块符纸碎片捡起来,亲手递给先看他吃肉,再看谢浮吃肉,自己连口汤都没喝到的季易燃:“你利用我那笔帐,两清了,我的好兄弟。” 话落,迟帘就要往门口走,腿忽然被抓住,他受阻停在原地。 季易燃没抬头:“他的纹身,是什么?” 迟帘的眼前有点晕眩,那行小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作玻璃碎渣扎在他心口,疼的时候才会发现。 “别问我。”迟帘咬牙强忍心脏发出的疼痛,“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扒他衣服,也不用扒衣服,扒领子就行,在锁骨下面。” 季易燃再次问:“是什么?” 迟帘勃然大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季易燃似乎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让我也,感同身受。”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你没办法跟我感同身受,你只是他前男友跟他未婚夫的发小,你什么时候上桌海吃一顿再被稀里糊涂赶下桌了,才有资格体会我的心情。”迟帘俯视发小背上的血迹,突然感觉没意思透了,他淡淡地说出五个字,“谢浮的老婆。” 迟帘迎上季易燃抬起来的目光:“这就是他的纹身。” 季易燃的胸膛明显地滞了几秒。 “知道了,爽了吧。”迟帘笑得很是阳光灿烂,“那纹身红红的,一看就是天天被谢浮亲,还有舔。” 季易燃低下眼眸:“你还是,别笑了,影响面相。” 迟帘刚要把一句关你屁事,就听到他说:“那个人喜欢,长得好看的。” “……”妈的,那确实不能影响面相。 迟帘收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在季易燃这打了胜仗,走时并不趾高气昂。 因为他没做回顾知之的男朋友,他就是个失败者。 . 剩下的寒假时间,迟帘通过孟一堃收集到了那间病房的生活照。 假期一结束,迟帘就带着被心上人抛弃的痛楚,和被发小恶心背叛的憎恶,以及自我不争气的萎靡坐上了返程的飞机。 迟帘下飞机被司机接到住处,他把背包丢在沙发上,站在客厅打给他妈:“我的旧电脑在哪?” 章女士示意会议暂停。 电话里是儿子四平八稳的声音:“不止旧电脑,麻烦你们把拿走的东西都一样不少的还给我,包括纸玫瑰,以及我暂时想不来,早晚都会想起来的东西。” 章女士没有方寸大乱,儿子卧室架子上的那些小玩意,她当初是要销毁的,却不知怎么在一念之间改了决定,放起来了。 过了两日,章女士让秘书将一个纸箱送去她儿子那边,她在饭局与人谈生意社交,深思熟虑之下还是起身饮了杯酒,丢下一句歉意,拿了大衣离开。 章女士带医护人员到儿子住处的时候,整栋小别墅只有一块光亮,来自儿子的房间。 换下高跟鞋,章女士穿过昏暗光线中的过道和几间屋子,停在儿子的房门外,她站了没多久,房里传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哭吼。 章女士马上按密码闯进去。 儿子倒在地上,这一幕和去年年初重叠,章女士快速通知等在外面的医护人员进来,一行人匆忙前往医院。 身在另一个国家的迟父丢下事务赶来,和妻子一起守着儿子。 深夜,迟父叫醒打盹的妻子:“阿帘哭了。” 章女士快步走到床边,她从丈夫手中接过帕子,擦掉儿子眼角滚出来的泪水。 刚擦完又有。 儿子不停的掉眼泪,两边鬓角没一会就湿了。 章女士无法,只能让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醒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 迟帘人没醒,意识是有的,他在观看初恋走马灯。 从去年暑假在姑姑家里第一次见到顾知之开始,一幕一幕都在他脑海重现。 他没记起来的时候,谢浮对他透露的那些过往,他参与的部分确实是那么回事,谢浮没有骗他。 无论是他跟顾知之谈恋爱期间,还是他们仓促分手那天,谢浮作为发小提供了许多帮助,仁至义尽。 可是, 他在顾知之身上得到的一切,顾知之给他的美好瞬间,谢浮能拿走的都拿走了,不能拿走的都覆盖了。 委屈吗,愤恨吗,那又怎样。 他根本不敢回去找顾知之讨说法,他做错了事,他亲手葬送了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顾知之对他的自尊伤害,并使用苦肉计吃到糖。 从今往后,他只能每天写检讨,写了放起来,等他改掉暴躁砸东西的习惯,等他能够控制情绪了,他就带着那些检讨回去,带着成熟的迟帘站在顾知之面前,求一个机会。 在那之前他不会放任自己,他已经伤害过顾知之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希望到时候顾知之是单身,他不想做小三。 假如顾知之不是单身,那他只能做小三,他没别的路可走。 因为他濒死瞬间想的是——他要去找顾知之,做人要去找,做鬼也要去找。 关于他出意外失忆的起因,那些顾知之写给原来学校男生的信和照片,那些顾知之不为人知的痴恋,还有视频中用夹子音冲陌生男生喊“哥哥”说茶话,以及在面馆对着一个左撇子露出怀念之情。 他死都不会忘记。 等他变好了回去,他会跟顾知之翻旧账的,他必须要从顾知之口中要到合理的解释,和哄。 他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不该一看到那几样东西就怀疑顾知之对他的感情。 这怪他吗? 是那个时候他感受到顾知之在抽离,他恐慌了,没自信了。 再加上顾知之明明那么痴迷过别人还要说他是初恋,又是骗他,又是耍他,他难免会把自己往替身上想。 掐着时机让他手机中毒的人是他的熟人,很懂他的性情,甚至能揣摩到他看过那些东西后的心路历程,是个攻心高手。 那家伙害得他差点死掉,也没了爱情,他一定会把人揪出来。 看似大海捞针,实际只要从动机着手就能缩小范围。 他不会一有怀疑的对象就立刻回国质问,他要拿到确凿的证据让那家伙百口莫辩,他要顾知之心疼他受过的苦难。 是谢浮不断地在朋友圈炫耀顾知之,事情才会走向这个局面。 要是谢浮不炫耀,他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窥探顾知之的机会。 谢浮不怕他这个前任在将来哪天把水搅乱,像是给人一种“根本没想过要长久,拥有就行了”的感觉。 是不是谢浮知道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在走马灯的结尾被一阵巨大的恐惧袭击,这世上没有了顾知之,他查出在背后算计他的人又有什么意义,他跟谢浮,季易燃三人谋划什么争什么,空气吗? 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走马灯渐渐模糊直至消失,迟帘睁开了眼睛。 “阿帘,你醒了啊。” 章女士手上拿着吸过枕头泪迹的纸巾,儿子向她看来,那一眼里的平静和疏离让她知道, ——她儿子的青春,结束了。 . 天气回升,陈子轻出院了,他的头发剃掉了一块,很丑。 谢浮不声不响地在同一个位置剃了一块,说要跟他一起等头发再长起来。 陈子轻人都傻了:“你剃之前不和我说的啊?” 谢浮那股想被表扬的喜悦敛去,他的脑袋开着车窗,眼微微阖着,黑发短而清爽。 “你整个人不都是我的吗,你剃头发这么大事,”陈子轻唉声叹气,“剔了就剔了吧,下次不能不问我的意见。” 谢浮坐过去:“老公错了。” 陈子轻捧着他的脑袋,看他缺头发的那块地方:“还好你颜值过硬。” 谢浮笑:“别这么肤浅。” 陈子轻的表情很认真,谢浮识趣地改口:“你可以这么肤浅。” “拍个当纪念吧。”陈子轻和他脑袋靠着脑袋拍了几张照片,把其中一张发给了他。 谢浮的手机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陈子轻瞟了他两眼,忍不住问道:“你不发朋友圈啊?” 谢浮唇上挑:“不发了。” “发吧。”陈子轻说,“我喜欢你在朋友圈炫耀我。” 谢浮定定看爱人的侧脸,看得眼眶有些酸涩:“那老公发一个?” 陈子轻望着车窗外前往谢家的路景,点点头,他始终牵着谢浮的一只手,这手又漂亮无暇起来了,仿佛没有受过伤。 . 周末这天,他们这对夫夫要跟阿蒙吃饭,都戴了帽子。 阿蒙送了他们一首歌,他发在了陈子轻的手机上面,不会对外发布,只属于他们。 “这首歌的风格跟你们原先的那些不一样。”陈子轻听完说出自己的感受,他还想说更多,却不知道怎么形容。 阿蒙切牛排吃:“是我从你们身上获得的灵感。” 陈子轻心里一动,他起身去洗手间,给了谢浮跟阿蒙私聊的机会。 谢浮悠悠地问:“你从我跟我爱人身上看到了什么?” 阿蒙说:“都在歌里。” 谢浮动了动眉头,他拿过爱人的手机听那首歌,没听完就说:“腐烂与新生。” 阿蒙不意外他能听出歌里的灵魂主题。 谢浮轻笑:“腐烂是长久的腐烂,新生不是长久的新生。” 阿蒙放下刀叉,捋了捋略显狂野的半长发丝:“何必想久远的腐烂,现在是新生不就好了。” 谢浮拿过爱人的餐盘,吃掉他不吃的菜。 阿蒙像是充满深意,又像是随便在自己的人生经历里扒了一块丢出来:“再者说,一个人体会过新生以后,即便再次腐烂,也能靠着回忆新生撑下去,撑到下一次的新生到来。” 谢浮说:“唱歌的都这么会假大空?” 阿蒙不见半分恼怒:“我不是主唱,我主要写歌。” 他忽然看向少年身后:“你老婆回来了。” 谢浮起身去迎接。 . 这次的意外事故之后,谢浮不试探也不发病,迟帘没再出现在陈子轻面前,甚至另外两个发小季易燃跟孟一堃都没什么存在感。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是又一个秋天。 陈子轻从谢浮口中得知迟奶奶病重,他们买了鲜花去看望老人。 迟奶奶是自己吓自己吓病的,孙儿恢复记忆以后,她就开始慌了,哪怕儿子跟儿媳多次告诉她说,她的孙儿在国外好好读书正常社交,没有偷偷回国纠缠顾知之,他已经放下了迈过去了,她还是整日整夜的胡思乱想,因此郁结成了心病,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哪扛得住。 陈子轻跟谢浮去的时候,迟家的直系基本都在,其中就有痛哭的迟帘和他同样在哭的姑姑迟芬。 不熟悉的寒暄了,熟悉的反而形同陌路。 迟奶奶弥留之际发现孙儿的目光落在顾知之身上,她知道,她曾经的毒誓灵验了,报应啊,秀芬,你看到了吗,我遭报应了。 孙儿要和谢小子争,必定会吃苦,他本来可以不吃的。 他将来拼尽一切想得到的东西,曾经就在他手里,是他的家人强行掰开他的手指,逼他把那不该抓着的东西放下,不准他带着踏上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等孙儿拼尽一切都无法得到,那他午夜梦回,得多恨他的家人。 迟奶奶离开人世前幡然醒悟,她握住孙儿命劫之人的手,紧紧握着,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有模糊不清的祈求,她想说什么,油尽灯枯发不出声音了。 陈子轻心头怅然,他得了癌症的奶奶病情稳定,迟奶奶却要走了。 手背上多了温热触感,是谢浮拢住了他被老人握着的手。 谢浮和他站在一起,低声安慰老人:“迟奶奶,我们几个会帮着您照顾好你孙子的,您安息吧。” 迟奶奶带着后悔和不安离世。 . 办葬礼那天下小雨,送葬的队伍排得很长,男女老少全都一身黑衣。 迟帘戴着墨镜站在一旁,他裸露在外的轮廓愈发俊美,双眼被镜片遮挡,唇线拉直显得冷利。 各家族吩派的代表逐一上前送迟家上一任主母。 到谢家时,陈子轻走在谢浮的长辈后面,每个长辈都有一个保镖撑伞,他没有保镖撑,是谢浮充当了那份工作。 伞面足够容纳两个成年人,他们胳膊挨着胳膊,手持一朵淡黄雏菊。 雨大了起来,谢浮将伞往爱人那边倾斜,送他去墓前,立在旁边看他把雏菊放下来。 陈子轻望了望墓碑上的老人,他在心里说:“迟奶奶,走好。” 随后谢浮放下雏菊,带陈子轻走到老人的家属那边。他们两个小辈没说话,是大人在走流程地劝慰大人。 陈子轻安静地站着,他靠外的那只手被雨水打湿,不断有水珠从他指尖滴落。 感应到什么,陈子轻转头,孟一堃跟季易燃停在不远处。 刚才分不清是孟一堃在看他,还是季易燃。 应该是孟一堃吧,他和季易燃都没正儿八经地开始接触。 于是陈子轻朝孟一堃投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孟一堃眼珠往季易燃那边瞥,看我干什么,看我旁边! 不行,不能提示。 季易燃的偷看是他没克制好的一次外露,不是要姓顾的给他回响。 于是孟一堃目不斜视,三个发小好不容易不约而同地消停下来,他可不能闲的没事干给自己找罪受。 尽管所谓的消停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他惴惴不安。 能宁静一个月是一个月,能宁静一年是一年吧,走着看着,天塌下来了再琢磨灾后重建。 . 陈子轻没得到孟一堃的回应,他觉得莫名其妙,不去理会了。 谢家走完流程就给后面的来宾腾位置,陈子轻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往迟帘身上移过去一秒。 雨击打伞面和石板的声响持续不停,令人聒噪。 迟帘不易察觉地偏了偏脑袋,镜片后的双眼锁住背对他依偎在未婚夫身边,越走越远的身影。 谢浮发朋友圈的频率降低了很多,他总要了解顾知之的生活日常。 所以他找了专业人员跟拍顾知之,那是他的眼睛,他必须通过照片视频望梅止渴。 那件事的证据,他还没查到。 或许他会有帮手。 虽然他不需要,他早晚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迟帘的喉结抵着扣紧的衬衫领口,难受地滚动了一下,奶奶不在了,顾知之都没给他发个信息。 发小的小群还在,没有一个人退群。 顾知之只要有心,怎么会拿不到他的联系方式,不过是不愿意罢了。 他的检讨信写到第279封了。 迟帘被他爸的声音拉回现实,他熟练地带上继承人的面||具,唇角划开所谓的沉稳弧度,游刃有余地与从前不屑的商界大人物交流。 . 迟家上一任的主母去世引发了点后续,小打小闹而已,继承人不可能改动。 京市其他家族也没什么变化。季,谢,迟三家排序,孟家随后,再是金字塔底下的各个势力。 陈子轻不掺和进利益纷争里面,他只需要一边完成学生的本分工作,一边和谢浮谈情说爱,然后在谢浮的指导下做优秀的学生,他度过了很安稳很充实的大学生活。 直到大三上学期,像是死了似的遗愿清单上终于有了新客人。 淑仪。 没有鬼脸和遗愿。 淑仪…… 陈子轻在网上输入这个名字,搜出来不少信息,来自不同的人。 “这要我怎么锁定目标啊。”陈子轻刷了几页,一筹莫展地说,“要不先放着,等解锁别的信息了再说。” 陈子轻把手机放桌上,等着上课。 同学肖凡递过来一根豪华版果丹皮:“顾哥,你们国庆是要出国玩吧。” 陈子轻剥开果丹皮的一头包装纸:“还没商量呢。” 哪知肖凡说:“你们国外游是一定的。” 陈子轻眼神询问,我都不确定的事,你怎么确定的? 肖凡不答反问:“就你未婚夫那个发小,他订婚的新闻看了没?” “没有看到什么新闻。”陈子轻把心提到嗓子眼,果丹皮剥好了都没心思下嘴,“哪个发小?” 肖凡说:“季家小少爷。” 陈子轻等来了答案,季易燃的这个走向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好像季易燃不订婚只有一种可能,人类爆发丧尸危机,商界大牛们全部沦陷。 肖凡唏嘘:“那个大人物季常林没有兄弟姐妹了,季家只剩他一脉,他的儿子是唯一的子嗣,这未婚妻以后有的忙了。” 陈子轻不明所以:“忙什么?” “忙着生孩子,”肖凡直白地说,“结婚以后怎么也得生七八十个补香火。” 陈子轻抽了抽嘴:“太夸张了,又不是机器人。” “大家族是这样的,儿媳就是生育机器。”肖凡一副我这双眼看透了豪门霸总文的睿智。 陈子轻吃了口果丹皮:“不会的,能嫁进季家的一定是门当户对的家庭,女方家里怎么会看着女儿被那么对待。” “这你还真说错了,”肖凡高深莫测。 陈子轻一脸的纳闷:“我哪一点说错了?” 肖凡咂咂嘴:“季少爷的未婚妻是普通工薪家庭。” 陈子轻愕然:“那为什么……” 肖凡戳他亮着的手机屏幕,看到他微信图标上的红点99+,嚎了一声:“顾哥,我真羡慕你,我一天不看群消息就浑身发痒饭吃不香觉睡不好,你是怎么做到对群消息不管不问的!” 陈子轻无视微信的信息累加数字:“这不重要,你说你的。” “反正就是,”肖凡对进教室的同学吹了个口哨,继续说,“我们猜好几轮了,季少爷跟他未婚妻是真爱。” 陈子轻喃喃:“真爱啊。” “只能是这个原因。”肖凡纯吃瓜心理,“季少爷为了争取到自己的幸福,八成被他爸打断过腿。” 陈子轻单手托腮长叹一声,谢浮这两年从不主动和他聊哪个发小,他就失去了那几人的动向,这次一下来了两个消息,季易燃要订婚了,对方是真爱。 完了,完了啊。 剩下的三分之一没希望了,他不可能破坏别人的感情当第三者。 这个任务又要失败了。 后面还有五个遗愿没出来,反正都要失败,那就什么都不管了,他只和谢浮谈恋爱,谈到被动登出这个任务世界。 陈子轻的消极只持续了一节课时间,就没了。 把眼下的事情做好,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大多人都不太能做得到,只有少数人能完成。 所以他要做少数人里的一个。 . 放学的时候,陈子轻刚坐上车,谢浮就递过来一张红色烫金的卡片。 谢浮说:“季家的订婚宴请柬,要去吗,老婆。” 这是他们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模式,早已固定不再修改,他会采取爱人的意见做事,那是能让他消耗最少的心神,获取最多快乐的方式。 陈子轻不答反问:“爸妈呢?” 谢浮给他系上安全带,在他脸上吻了吻:“当初我们订婚,季常林有出面,所以这次爸妈会去。” 陈子轻想了十多秒:“那我们也去吧。” “你说去就去。”谢浮启动车子,漫不经心地说,“季家把订婚宴安排在一座私人岛屿上面,我们周五晚上出发。” 陈子轻喂他一块话梅,自己吃一块:“你来安排就好啦。” 谢浮被口中话梅的酸甜刺激得分泌出了一些分泌物,他将话梅送到面颊一边,冷不防地听见爱人问他一句,“谢浮,你听说过淑仪这个人吗?” 陈子轻只是随口一问,没想过谢浮能回答他什么。 谁知谢浮回答他了,答案让他意想不到,更多的是惊悚和迷惑。 季易燃的小妈就叫淑仪,梅淑仪。 不是鬼才能上他遗愿清单吗?季易燃的小妈是人是鬼啊。 . 陈子轻为了这个疑惑,特地拉着谢浮回了趟家,他装作不经意的在季家门前溜达,引起了牧羊犬的注意。 “诶,小花。”陈子轻对它挥手。 牧羊犬前脚跑到铁门前,梅淑仪后脚就过来牵它,是个活生生的人。 陈子轻偷瞄遗愿清单,淑仪的名字后面还是没脸没字,他面色如常地说:“梅姨,小花不出来玩吗?” “不出来,它有点过敏。”梅淑仪解释,她说话轻声细语,不认真听都会让人听不太清。 “过敏了啊。”陈子轻透过铁门的缝隙瞅了瞅牧羊犬,眼睛好像是有些发红,“看医生了没有?” “看了。”梅淑仪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她对门外的青年笑笑,牵着牧羊犬离开。 陈子轻感慨,他在这里从高三住到大三,一次都没牵小花四处转过,当初他说要带它转转,这个简单的事情竟然这么难完成。 回想起来才发现多不可思议。一只狗怎么也看得这么严实。 哦,对了,谢浮妈妈说季家养狗会研究生辰八字。 陈子轻每想起来都感到发毛,正常人家谁会在意狗的生辰八字,季家的迷信等级怕是到了顶级……他的视线被季家看似栽种得很随意,实际一定请风水大师参谋过的树木群阻挡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从没进去过。 季易燃这几年好像也没回来。 陈子轻回谢家要经过迟家,他脚步不停,满脑子都是第六个遗愿。 . 当晚陈子轻跟谢浮留在家里,没有回公寓。 蝉鸣四起的时候,陈子轻洗了根青萝卜,边吃边忙学习上的事情。 谢浮在写自定的日记,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寻找有意思的事,而那些没意思的,微不足道的事他都不在意。 此刻爱人啃青萝卜的声音,对专业课作业的小声吐槽,偶尔搬动椅子的轻响,窗外的蝉鸣和打在书桌上的白光,一切都会让他心底的喧闹平静下来。 谢浮转了转笔,唇边掀起点笑意,如果时光能定格在这一秒, “哎……” 爱人的叹气声让他不切实际的念头中断,他问道:“怎么了?” “烦啊。”陈子轻把吃不完的青萝卜给他,眼睛落在电脑上面,一只手握着鼠标往上圈资料,“剩下的你吃吧。” 谢浮拿过那一掉段青萝卜,眉毛一挑:“你让你男人吃萝卜屁|股?” “哪是屁|股啊,前面还有很多。”陈子轻敲键盘忙了起来。 谢浮沿着爱人的牙印咬了圈,是苦的,也是甜的,还有点辣,他一点点地咬着吃完:“我不会中毒吧。” “不会的。” 这么幼稚的话,爱人都会给他回应。 谢浮把脑袋靠在爱人肩头:“老婆,我想做。” 陈子轻:“……” “好好好,做做做。”他趁机讲条件,“做完你要给我写作业。” 谢浮为难地揉了揉额角:“做完都是第二天了。” 陈子轻:“……那我不管。” 谢浮思虑片刻:“我们可以边写边做。” 陈子轻的双手被拿起来,放在青年俊雅夺目的面庞两侧,青年深情如水地对他笑:“老公是不是很聪明。” 这谁能抵抗啊。 “超聪明。”陈子轻两眼一抹黑地夸赞,谢浮从去年开始就不让他睡觉穿裤子了,随时醒来都能一捞,一托,那真的是,没法说,不想说,他的腰哦。 . 深夜,进出口贸易进行到第三轮被外因干扰,中途暂停。 陈子轻坐在谢浮腿上,身子伏在他怀里,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 谢浮单手捂住爱人的口鼻,不让那些惑||人的喘息泄出一丝,他接起响了几次的电话。 孟一堃打的。 时隔两年,他还是个老妈子心。 “兄弟,后天老季订婚,你们能别送祝福吗?”孟一堃问道。 谢浮气息平稳:“原因。” 孟一堃默了默,咳道:“你清楚。” “我清楚吗?”谢浮顿了顿,按住发酸想起来的爱人,他轻碾着转个圈,对孟一堃说,“你帮阿帘,帮老季,什么时候帮过我?” 孟一堃:“……”我这叫帮吗,说得就跟我助攻战绩显赫一样。 “总之真的别送,他不想要你老婆的祝福,我已经在岛上了,跟他喝酒呢,他说的酒话被我听见了,我才给你打这通电话的,他不知道。” 谢浮哧笑,一堃该跟阿帘一桌,都是蠢货。 什么酒话,什么不知道,不过是有意为之,为的是找个嘴替。 不想要的东西就能不要? 二十岁的巨婴,啧。 谢浮挂掉把手机关机,他将潮湿的脑袋埋进爱人更湿的脖子里,懒散地说:“累了,不想动了。” 接着就去咬爱人锁骨纹身:“你来动好吗,老婆。” 陈子轻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委婉地提醒:“我上次动,差点让你断了。”那个画面他至今难忘,谢浮痛得五官狰狞,他吓得半条命都要没了。 谢浮苦恼:“确实,记忆犹新。” 陈子轻抚了抚谢浮淌着汗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的脸:“有不开心的事要我说,我告诉过你的。” 谢浮沉默了一会:“一堃在电话里说的内容,你没听到?” 陈子轻摇头:“我哪有注意力听啊,我骑着你呢。” 谢浮闻言笑几声,轻描淡写地说:“季易燃喜欢你,他不想你在他订婚宴上送他祝福,他不要你的祝福。”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睡着觉, 隐约感觉旁边有人,他翻影,几乎全部隐于暗中。 “这么晚了, 你怎么来了?”。 , 无声无息。 “啪嗒” 有水滴落在地上。 陈子轻原本缠睡意骤然消失, 他支着胳膊坐起来:“季易燃, 你身上是湿的啊?” 又没有回答。 陈子轻摸索着去开灯, 一道嘶哑的嗓音擦过他耳膜, 带起点共振。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别开灯。”季易燃重复,声调依旧难辨。 陈子轻深刻地察觉到了季易燃的反常,以为他没能摆平他爸, 大晚上的难受死了跑来这里求安慰。 “没关系的,一个办法不行就换一个, 只要你坚持不放弃,你肯定就能愿望成真。”陈子轻把身上的小毯子拨到一边,侧身坐着面向季易燃, 脚伸过去, 碰到他潮湿的西裤布料,脚趾头戳戳他。 季易燃缓慢地说, 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得偿所愿。” 陈子轻反应慢半拍:“啊?” 季易燃忽然有了动作,他一把扣住忘了收回去的脚, 又干燥又被泛滥情热浸透的掌心箍着那截细细的脚踝:“我爸答应了。” 陈子轻的注意力忍不住往脚踝上跑,那裹上来的力道并不强迫侵略,却让他有种听见上锁声的错觉, 他蹬了蹬腿,没蹬开箍着他的手掌。 “他是怎么答应的?”陈子轻咽了口唾沫。 季易燃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事情大概。 陈子轻有种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复杂感觉:“那我去了,你家的风水问题没解决, 你爸不会宰了我吧。” 季易燃道:“会解决。” 陈子轻抿嘴,风水这块,季易燃是不是在背地里动手脚了…… 恐怕不止季家人的身体健康遭到不同程度的攻击,季家的生意只怕是也受到了波及,不然季常林也不会一心只想破解风水困局。 陈子轻循着气息声对上季易燃模糊不清的面孔。 季易燃一语不发。 箍着他脚踝的手既不暧昧地摩挲,也不撤离,令人难以揣测手的主人在想什么。 “我是不是还要演戏?”陈子轻说,“你也要演。” 他自顾自地分析:“你演被迫娶同性的大直男,我呢,我就演因为某些条件同意和你结婚的物质男!” 后半句音量拔高,雀跃了起来。 没等季易燃开口,陈子轻就沉着地下结论:“我有所图,季常林才会放心。” 他“哎”了一声:“脚有点抽抽了。” 季易燃松手。 陈子轻把脚拿回来,偷摸摸了摸被箍过的地方:“在你爸眼里,我是你名义上的另一半,冲喜的,不用管我,只要把我放在季家儿媳的位置上当吉祥物,等到季家危机过去了,你爸就会为了子嗣明示暗示你在外面养人,你不养,他就按照八字给你把人挑好了,要你播种。” 季易燃的眉头一抽。 陈子轻煞有其事地说:“你一定不愿意,但是架不住你爸长久累计根深蒂固的权威。万一让你爸发现你弯了,你对我真情真意了,我俩成了真夫妻,那他就更容易达成目标了,他只要用我做威胁,还不是要你把种子播在哪就播在哪。” 季易燃有些慌:“只播在你这里,不在别的地方播。” 陈子轻脸上一热,他清清嗓子,憋着笑说:“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不会让那些事发生,你一定会踩到你爸头上的,是吧。” 季易燃半晌道:“踩他头上才能保护你。” 陈子轻:“是啦。” 其实陈子轻不担心季常林搞破坏,不让他跟季易燃的爱情甜起来。 陈子轻接触了季常林一段时间,没那么怕了。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不了解的时候会因为猜想产生恐惧,了解了,心里就有数了。 如果季常林是头狮子,那他现在就是头老狮王。 而他儿子是年轻的狮王。 虽说有姜还是老的辣,那还有长江后浪推前浪呢。 陈子轻抱着腿把下巴磕上去,按照季易燃的计划,他们也不会在季家住多久,偶尔回去陪孤寡老人吃个饭就行。 一缕缕的水腥气扑进陈子轻的呼吸里,他停止自我思索,抬眼瞅了瞅站在原地的青年:“外面下雨了吗,你衣服都湿了。” 季易燃道:“下过雨,停了。” 陈子轻听着滴答滴答声:“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季易燃沉默了。 陈子轻站起来走到床边,摸向他的头发,感受到他的喘息加重。 怎么摸个头发就一副被钩到哪里的兴奋,这么纯。 陈子轻没把手拿下来,他一点点地将季易燃潮湿的额发捋起来,指尖|插||了进去,指腹蹭着向后理。 不用开灯看都知道一定很帅,季易燃的脸型棱角分明坚硬,适合大背头。 再配上他惯常的一身黑,出挑的五官和极具雄性荷尔蒙的身材,活脱脱就是一个冷清绝爱的总裁。 季易燃闭眼,臣服一般仰起脖颈:“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 “我太激动,我怕吓到你,所以我缓一缓。”季易燃低笑,“我好高兴。” 陈子轻很少听他笑,呆了下:“还没结婚呢。” 季易燃抬手搭上衬衫领口,指尖拨开两粒扣子,攒动的喉结被放出来:“嗯,还没。”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找领导讨要薄弱的福利:“房里有我的衣服,我想去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和你躺在一起,可以吗?” 陈子轻紧张地问道:“你要留下来过夜?” “不过夜。”季易燃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下来,用掌心擦掉他手上的潮意,“躺十分钟左右,我就会走。” 陈子轻听他这么说就放松下来:“好吧。” . 季易燃躺到床上的时候,房里开了个小灯,他的眼底跟眼圈都有层浅红,那是情感爆裂残留的痕迹。 陈子轻严重怀疑季易燃过于激动了伤心了都会哭。 就那种不发出声音,没有表情,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掉出来,淌在面瘫脸上。 陈子轻的心绪被眼前投下来的一块阴影打断,他不明所以地扭头:“你把你的手机拿到我跟前干嘛?” 季易燃说:“给你看。” 陈子轻张张嘴:“我能不看吗,我谈感情不看对象手机的。”除非是特殊情况,必要情况。 季易燃垂下眼眸的同时,色泽浅淡的唇也抿成了直线。 陈子轻投降了:“我看我看。” 他拿过季易燃的手机,认认真真地检查翻看了起来。 社交平台只有微信,软件很少,一页都装不下,陈子轻在季易燃静默又翻涌的目光里,挨个点开软件。 微信好友是重点观察对象。 陈子轻翻了翻,旁边传来季易燃很低的声音,和他坦白。 “总有gay撩我,无论是读书时期,还是工作以后。” 陈子轻说:“看得出来,你是gay圈天菜嘛。” 季易燃平铺直叙,毫无杂念的样子:“他们最多评论的是我的喉结,说很性|感,想摸,想咬,想舔。” 陈子轻捧着手机的手一抖,你这是干什么,你说这些,你让我怎么想,要我怎么做? 季易燃:“那些gay说我的手,” 陈子轻下意识看过去。 季易燃的双手交扣着放在腹部,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平整,一点毛刺的边角都没有,全被磨掉了,他迟迟给出下文。 陈子轻被勾起好奇心:“说你的手怎么了?” 季易燃淡声:“说我的手很大,只手包住大半个。” 陈子轻心想,大半个什么?屁||股吗?不是,我为什么第一个想到这个地方? 季易燃黑长的睫毛轻动:“还说我的手,又粗,又有力,能让人舒服。” 陈子轻:“……” 季易燃皱皱眉:“都是些粗俗下流的话,我不讲给你听了。” 陈子轻脸抽了一下,谢谢你哦。 季易燃自爆:“大邱撞邪那次,我加了一个道士,他是gay,符可以免费给我画,他想和我睡,我动过这个念头,我那时觉得我的处男身不值钱。” 陈子轻把视线从他微信界面转移到他的侧脸上面。 小灯的光晕打在他鼻梁上面,往四周散开,柔化了他锋利冷酷的线条。 季易燃沉声:“幸好没有给出去。” 陈子轻说:“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个……”他见季易燃面露无措茫然,哭笑不得地改口说,“我在乎,我超级在乎。” 几秒后,陈子轻试探地问:“季易燃,你不是我第一个,你心里是不是介意啊?” 季易燃没有半分犹豫:“不介意。” 陈子轻探究片刻,确定季易燃没有撒谎,他短时间里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只用一句玩笑来占据心神,他在心里说笑,那你还挺双标的。你自己不介意,却希望我介意。 窗外起了风,可能还卷着毛毛雨,谁知道呢。 房里的两个人都不管。 陈子轻从季易燃的微信翻到他朋友圈,听他说:“你没加我。” “知道知道,我等会儿加。”陈子轻退出朋友圈进他相册,“你的手机我还没看完呢。” 季易燃近似温顺地等待着,他擅长这件事。 “我问你啊。”陈子轻边划季易燃拍的风景,边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季易燃透露出一段他坐在书桌前画符的往事。 陈子轻:“……” 他惊愕万分:“我画个符,你就把自己掰弯了,还对你发小的对象动了心?这种双重buff,不是应该配更有杀伤力的瞬间吗?” 季易燃的话语真挚而诚实:“你画符的时候,我移不开眼,我感觉你是穿过漫长岁月来和我相见的人,我沉入卑劣荒唐的梦境,我想窥探你的神秘,我着迷于你身上的故事感,我把魂丢了。”你让我熟悉,你仿佛生来就该是我的人,这句他在心里补充。 陈子轻猝不及防地迎来青年滚烫的赤诚,他指间发软,手机往脸上掉。 疼痛没有袭来,一只手迅速拢在脸上,挡下了手机。 他的视线被堵,眼前一片黑暗,其他感官就被放大了,他的听觉捕捉到了季易燃的心跳,吞咽的有力声响。 触觉被季易燃过高的体温占据。 季易燃身上的冷冽味道黏着他的嗅觉。 陈子轻喃喃自语:“我只是坐在那儿画符,不是做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你怎么就迷上了,挺不合理的。” 季易燃的薄唇虚挨着他耳垂:“你带给我灵魂共鸣。” “共鸣?”陈子轻猛地扒开眼睛上的大手,“你知道共鸣是什么意思吗?” 没等季易燃做出反应,陈子轻就严肃地说:“我当时谈着对象,我的灵魂意识和别人的灵魂意识产生同频共振,你这不是说我脚踩两条船吗。” 季易燃愣愣道:“不是,我没有那么想,” 陈子轻把嘴角一撇:“我自己没意识也没感觉。”他怎么可能踩两条船,他的原则是雷打不动的一对一,必须是一对一。 季易燃挣扎犹豫着将手放在他腰上,哄小朋友一样,轻轻地,笨拙地拍了拍。 陈子轻不知怎么就坐起来,他把房里所有的灯打开之后回到床上,蹲在季易燃面前。 季易燃包容又宠溺地看着他。 陈子轻的视线在他的腿,耳朵,手这三个部位来回游走,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脑海和眼前似是晃过许多画面许多东西,又似是一片白茫。陈子轻忽然笑起来:“不重要了好不好?” 季易燃不让他多等,贴着他的尾音回他:“好。” 陈子轻像精疲力竭,他瘫到床上,张嘴使唤季易燃:“你去关灯。” 季易燃下床把他打开的灯都关了,照旧留着那盏小灯。 “那你对我,”季易燃重新躺在他身旁。 陈子轻脑细胞用光了,只有嘴巴还能用:“我肯定是要和你谈恋爱的。” 这个回答很有深意,却又十分浅显易懂。 直白炽烈地用出“肯定”“和你”“谈恋爱”这三个信息,组成一颗鉴定的心。 季易燃想,没关系,到我了就好。 这个人对我有好感,愿意和我先结婚再恋爱,这个人说,其他都会有的,只要他开始了一段感情,他就会给出他的所有。 两个发小有的,我也会有。 四周太静了,陈子轻昏昏入睡之际,不自觉地对着季易燃那边张开手臂。 季易燃无意识地靠近他,脑袋埋进他脖子里。 这下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陈子轻的脖子里是季易燃的呼吸声,他望着有点昏暗的天花板。 过了会,收拢手臂,放在季易燃僵硬的背上。 季易燃像江上的一叶孤舟,在日夜在风里雨里飘飘荡荡了不知多少年,终于在这一刻靠岸了。 陈子轻感受到季易燃的心跳逐渐平下来,年轻小伙的躁动转变成了迟暮老人的安宁。 “时间过了。”季易燃突兀道。 陈子轻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时间过了啊?” “十分钟过了。” 陈子轻:“……那你回去吧。” 季易燃从他脖子里抬了抬脑袋,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下一秒就会来一场从纯情到热烈的湿||吻。 陈子轻眨了眨眼,要是季易燃亲他,他没有力气说什么,他身心都很累。 况且亲也没关系,他们快结婚了。 然而季易燃没有那么做。 他在迫切地想和这个人发生些什么的时候,快速起身离开了。 . 季易燃白天又来了,他的情绪恢复如常,看不出丝毫昨夜又是淋雨又是告白的痕迹,他给陈子轻带了一袋桃子。 一个桃有两斤重,红彤彤的,皮薄,肉软,汁多还甜。 陈子轻随便找个地儿下嘴,沿着口子啃,他蹲在屋檐下看季易燃给他洗晒衣服。 保镖们习以为常。 陈子轻的视线停在季易燃那把精窄的腰上,他的肩跟腰比例很漫画。 季易燃转了过来,他晒衣服的时候,臂膀肌肉流畅,黑衬衫里的胸肌线条若隐若现。 陈子轻大口啃掉一块桃肉,口齿不清地喊:“季易燃,你跟我进来。” 季易燃停下手上的事情过去。 “你的保镖们现在看你跟我这个道士亲近,等我做回顾知之了,他们见到的就是你和我一起,那他们会不会奇怪啊,我觉得还是尽量少人猜到这两个是同一个人比较好,我不是不信你选人的能力和你管束保镖的威信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道理我也是懂的,我就是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季易燃半低着头,专注地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以后才掀起眼皮看他:“我会处理好。” “那辛苦你了,事情都是你来管,我也帮不上你什么。”陈子轻啃着桃子嘀咕了句,很自然地拍掉他身前的一点水珠。 季易燃目光微顿,心口热烘烘的。 陈子轻无意间瞥到他垂落的手,随口问道:“你以前不是很会打篮球吗,怎么现在只有一点薄茧子,挫伤都没了。” 季易燃面色平常:“大学很少打。” “那还能消啊?”陈子轻咬住桃子,腾出手去拉他的胳膊。 季易燃配合地将胳膊抬起来,由着这个人摸他的指骨和掌心,他的手不匀称,没有拿笔的手那么漂亮纤细光滑如玉,他是石头。 “不好看。”季易燃难掩自卑。 陈子轻不认同地说:“不会啊,你的手指比一般人的手指长一截,只是打篮球轻微变形,看着多有安全感跟男人味。” 他把手放在季易燃的掌中,贴着比大小,感叹地说:“大这么多。” “顾知之。”季易燃喊他,嗓音有点涩,也有点哑,不知藏了多少个日夜的羡慕,“我可不可以要一个礼物?” 陈子轻懵了:“礼物?现在吗?” 季易燃用沉默作为回答。 陈子轻两手空空,兜比脸还干净,他绕着季易燃转圈走动:“我被你放在这儿藏着没法出门逛街,你找我要礼物,我又不会魔法,凭空给你变出来一个。” 季易燃低头挠眉心,他刚才突然让心底的其中一个渴望偷跑出来了,没能及时封回去。 “是我强人所难了。” “等着。” 陈子轻跟季易燃同时说话,他说着就快速吃掉剩下的桃子去院里转悠。 保镖们没好奇不多看,他们的余光里,道士撩起道袍抱在怀里,蹲在一棵树下面不知扒拉什么,扒拉到手了就往袖子里一揣,眼朝他们扫来,他们眼观鼻鼻观心。 陈子轻揣着扒拉的东西去洗手间,他开着水龙头洗洗搓搓,擦干净,拿着东西去找季易燃:“有笔吗,不掉色的。” 季易燃很快就将笔拿给了他。 四十八色。 原本只想写几个字的陈子轻:“……” 他默默拎着一大桶笔进房间:“你先出去,我做完了会叫你的。” 门在他身后轻轻带上。 . 季易燃站在门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片刻,他才拿出来接听。 “老季,阿帘回来几天了,局也组几次了都没组成,次次都差你。”孟一堃在那头说,“你怎么这么忙,你爸什么都不管了,整个企业全让你管?” 季易燃不答反问:“他叫你,给我打电话?” “没有。”孟一堃刚开完一个会,抽空和发小唠几句换换脑子,“是我个人的意思。” 季易燃说:“等他回家住了,他会来我家串门,到时可以碰面。” “那还有得等。”孟一堃叹气,“他回国以后上班下班都在他家那分公司,我爸交代我可以帮他一把,但不能以我家的名义,只能我自己偷摸来。” 季易燃不做任何预告吊人胃口,直截了当地抛出一个信息:“分公司是谢家击垮的。” 孟一堃:“……” “我去。”他不怀疑季易燃拿这事开玩笑,震惊地说,“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季易燃倚着门:“两家都有出手,都不在明面上,借了别的刀。” 孟一堃明白了,那就是还没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上一代人的交锋这么虚伪狡诈。 你不摊开我不摊开,我们依然是邻居。 至于他们这一代,三个发小之间不知背着他发生了多少摩擦和不愉快,友情线岌岌可危,小圈子随时都要破裂,却维持了一年又一年。 不是孟一堃自大,这里面他起码占八成功劳跟苦劳。 “你爸的身体好点了吗?”孟一堃问。 “嗯。”季易燃说,“挂了。” 孟一堃话都没说完,手机那头就只剩下嘟嘟声,阿帘让他盯着老季,他派人盯了,没什么情况。 现在阿帘回国了,他估计自己派人盯了,真不知道他想从老季这盯出个什么答案来。 孟一堃让人送杯咖啡进来,要是大家怎么都找不到的顾知之在老季手上,那他老季就神了。 把一伙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孟一堃作为发小祈祷不是这种情况,作为家族继承人,他倒是愿意看到那副景象。因为他遇强则强,他希望他们这辈人上位以后,兄弟间的交锋都是精彩又畅快的。 . 季易燃被他的心上人叫进了房间。 陈子轻手握在一起,里面藏着什么:“给你的礼物。” 季易燃摊手,那礼物落在他掌心上面,他闻到了笔墨的气味,看到了一颗小石头。 两面都画了画,一面是季易燃,一面是陈子轻自己,抽象画。 陈子轻生怕季易燃看不出来,贴心地指出了对应的名字。 季易燃长久地端详抚摸。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凑近点,身子碰了下他的手臂:“这是树底下的铺面石里最漂亮的。” 季易燃的眼中涌出清晰的笑意:“我很喜欢。” 陈子轻舒口气:“你喜欢就好。” 他发现了什么,踮脚靠近季易燃的脸。 季易燃内心的震动溢到他面上,他红了脸,慢慢把眼眸闭起来。 陈子轻只是看见他眼角有一小根树上飞下来的白絮,忍不住想给他捻掉。 现在这搞的。 要说实话吗?说了实话,这大狗肯定要露出失望的表情。 陈子轻干脆捻了那根白絮,在季易燃的面颊上亲了亲,脚落回地面说:“下次不来了,我还是道士呢,我这身体三十五岁,比你大十几岁,多怪啊,我老牛吃嫩草……” 季易燃同手同脚地走进了卫生间,他用指骨蹭一下面部被亲过的地方,手拿下来,放在鼻尖,阖眼深嗅。 像个变态。 他如此评价自己。 . 季易燃离开前,陈子轻跟他把茶语日常做了。 陈子轻看他将卷上去的衬衫袖口放下来:“季易燃,你在我面前说话的时候基本不卡顿。” 季易燃扣上袖扣:“怕你烦。” “怎么会呢,你做自己就好了,”陈子轻说,“怎么轻松怎么来。” 季易燃深深地看他:“嗯。” 陈子轻目送他往门口走,嘴巴不经过大脑地蹦出一句:“你的语言障碍算残疾吗?” 季易燃一顿,他一语不发地转身。 陈子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自在地摇头加摆手:“别管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问你这个,你就当作没有我没有说过话。” 季易燃口上顺着他,转头就让助理去查询申请残疾证的相关事宜。 下次再来,季易燃就将新鲜出炉的残疾证放在心上人面前。 陈子轻呆若木鸡。 “你申请到了啊?不是,你去申请了啊?”他语无伦次,“你怎么突然申请这个?” 季易燃并未回答,只说:“是真的,不是造假伪冒的。” 陈子轻郑重地翻开残疾证,左边那页印着证号,姓名,红章,有效期限,右边那页是人脸像,季易燃的两寸照,冷漠地看着镜头,他合回去,两手捧起来说:“这残疾证你收好了。” 季易燃没接:“你收着。”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说:“噢噢,那我给你收着,我放哪呢,我这身份用完了就要跟你回家,我暂时放在……” 他不经意间看到床上的枕头,反射性地走过去。 掀起枕头,将绿色小本本放在下面。 季易燃凝视着放好本子以后还在拍枕头的人,我想你或许希望我是残疾,原因我不问,你希望我是残疾,那我就是。 . 九月初的周末,迟家进了一批清洁人员,四层里外全都打扫了一遍。 泳池消毒换水,前后两个花园的花草经过修剪,喷泉和那尊雕像都焕然一新。 年轻的少主人于傍晚驾车回来了。 迟帘没把车开进车库,他停在门口,透过车窗往外看。 五年前的这天,阿姨做了一桌饭菜离开,他跟顾知之边吃边聊天,吃了饭,他要辅导顾知之写作业。 枯燥乏味又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迟帘下了车,季易燃牵着牧羊犬从路口过来,对他颔首打招呼。 牧羊犬朝他摇尾巴。 他因为见到季易燃散发出的不快烟消云散,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让他安心的味道。 晚饭迟帘是在季家吃的,季常林没现身。 空旷到咳一声都有回音的客厅里,只有他跟季易燃两个人。 迟帘吃饭期间都要处理公务,爸妈给了他极度苛刻的期限,处理好了分公司的烂摊子就让他留在国内发展,他必须处理好,他不能再到国外去了。 哪怕找到顾知之,看着他和别人谈情说爱。 迟帘喝口汤:“听说你增加了寻找顾知之的人手。” 季易燃点头。 迟帘不露声色:“为什么?” 季易燃拿起湿毛巾擦唇:“我爸的意思,我们想让他帮忙看看我家的邪门事。” “你家有什么邪门事?” 迟帘问完一顿,他想起了进门时看到的施工队,上个月季常林遭逢枪击,要不是那个道士挡枪,中枪的就是季常林。 虽然季常林没死,但季易燃依旧快准狠的将所有参与或半参与的一网打尽,几乎连根拔起,商圈因此动荡了起来。 “风水坏了?”迟帘懒洋洋地挑眉,“要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过度迷信等同于弱智。” 季易燃将毛巾叠好放回去:“嗯。” 迟帘将勺子丢进朴素又不失精致的白瓷碗里,季易燃已经从季常林的控制下出来了,有资本追求自由了。 也许是出于季易燃先他一步获得自由的羡慕,也许是迟迟找不到顾知之的空茫与巨大的焦躁,迟帘用词难听,一股子冷嘲热讽意味:“你不是喜欢顾知之喜欢得连自尊都不要了吗,怎么会看上个道士。” 季易燃默了片刻:“没有看上,只是喜欢他画符,驱鬼的样子。” 迟帘似笑非笑,他怎么都觉得季易燃移情别恋这事很蹊跷,原来是把道士当顾知之的替身,这就合理了。 所以都没逃脱,都在顾知之的鱼塘里溺水,等他来捞。 迟帘并不会跟季易燃同病相怜,他们不对等,他是前任,季易燃什么都不是。 扫到季易燃没怎么吃的饭菜,迟帘眯眼:“晚上有安排?” 季易燃说:“忙工作。” 迟帘支着头转转手机,他也要忙工作,真没意思。 年少的时期上号组队打游戏,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 季易燃踏着月色去见心上人的时候,他趴在桌前,手机被他翻过来,翻过去。 陈子轻没注意到季易燃来了,他在走神,嘴里嘀嘀咕咕:“手机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什么?” 背后冷不防地响起问声。 陈子轻吓一跳,他坐起来蹬一眼吓到自己的青年,无精打采地趴回桌面上:“我想给手机系个挂件。” 季易燃手脚僵冻,是柴犬挂件吗。 顾知之,你记起谢浮了。 季易燃气息有点不顺,他松扯领口深呼吸,所以这个人忘掉谢浮,不是换身份带来的影响。 毕竟两个月才过去一半,还有一半时间刚开始走。 所以只能是, “悲伤过度,选择性失忆。”季易燃无声自语,那为什么又开始恢复记忆? 从顾知之对挂件的反应来看,他不是一下全想起来,是模糊的,带雪花点的,遮遮掩掩。 温水煮青蛙一般,那些记忆将在顾知之意识不到的时候重回他的世界,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切都会复原。 那他呢? 他们是要结婚的,这个人答应他了。 季易燃西装下的后背渐渐绷紧,他像掉进了冰窖里,身上每一块地方,每一滴血液都是冰的。 陈子轻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季易燃的看法,他不解地歪过头仰视:“季易燃?” 季易燃漆黑的眼里尽是迷惘,那股迷惘背后是狂暴腥热的不安与偏执。 “想要什么挂件,我明天带给你。”及依然竭力让自己的面部肌肉走动自然一些。 陈子轻托腮:“你别给我带了,等我这身份用完了,我上街找个喜欢的。” 季易燃不再言语。 他其实想说,如果真的很喜欢柴犬,他可以买的。 距离结婚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顾知之要记起多少个谢浮相关的回忆片段? 季易燃听见自己说:“我想起明天有事,不能来了。” 不敢来,怕看到这个人无意识的思念谢浮。 陈子轻“啊”了声,坐起来点问道:“不能来了吗?” 季易燃:“嗯。” 陈子轻理解地说:“那好吧,你的事情重要。” . 季易燃第二天还是来了。 心上人这次没有提起谢浮相关,看样子不但记忆模糊不清,也细碎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陈子轻察觉到季易燃的目光就迎上去,他们四目相视。 季易燃紧绷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的神经终于松懈,这个人的眼里依然只有他自己,没有其他人跟他挤位置。 “迟帘回国了,他在找你,也有派人跟踪我。”季易燃说。 “那你小心点,别让他的人发现你来这里,我这道士皮不能被他看见,”陈子轻咬手指甲,“你不要担心,他不会在我们的婚礼上胡来的。” 季易燃低喃:“婚礼?” 陈子轻听出他的问句语气,吐出嘴里湿软的指甲瞅他:“怎么,你爸又不同意我们结婚了啊?” “没有。”季易燃去找指甲钳,“他命令我一周以内找到你,我没交差,因为你要满两个月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所以我找借口暂时把他稳住了。” 陈子轻由着季易燃给他剪手指甲:“下个月到时间了你带我回去,之后再订戒指操办婚礼的事情。” 他想了想:“婚礼的地点时间请柬设置等等,杂七杂八的事都要留意都要做选择,十二月份估计能结成。” “不会那么久。”季易燃的声音混在指甲碎断的咔嚓声里,“会尽快。” “结婚可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急不得。”陈子轻说,“我们可以先领证,婚礼慢慢筹办,反正你爸也只要我进你家,婚礼那个仪式什么时候走完他老人家想必不会在意。” 季易燃不知被哪段话取悦了,低笑一声:“好,听你的。” . 两个月眼看就要到了。 季节也从夏天走到了秋天。此时刚过国庆,满两个月的当天,季易燃来时想着明天顾知之从道士的身体里离开以后,他就把尸体处理掉,再按照顾知之给的地址找过去,把人接回家里。 哪知事情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不问不打听。 零点之前,看守的保镖全换了一批。 季易燃凝视闭眼躺在床上的人,他凝视了一会,俯身拨下床上人的领子。 锁骨下面没有纹身。 不是洗的,那行只在迟帘口中听过的,“谢浮的老婆”五个字消失得太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季易燃周身爬上一层可怕的沉默,却又在瞬息间退个干净,他将心上人的领口整理好。 “顾知之。”季易燃在他耳边轻唤。 人没有醒来,安安静静的躺着。 季易燃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隐忍地咬住。 我想吻他 我还没有拿到名分,不能吻他 我想吻他 我想吻他 季易燃内心不断撕扯叫嚣的欲|望在察觉唇边手指轻动后,霎那间就沉入谷底。 陈子轻醒了,他好像睡了很长一觉,道袍被他提前换下来了,这会儿他穿的是季易燃零点前带来的衣物。 季易燃不能多待,他说出一个地址:“我的人会连夜带你去这个地方,你在那边等我。” 陈子轻在跑神,季易燃果真不问他为什么没从道士周巷的身体里出来,而是直接做回顾知之,这种性格有时候挺好的,能给另一方省去很多口水。 不过,自我消耗很累。 “我用的是一种道术,类似障眼法。”陈子轻尽可能的拿出不被屏蔽的解释。 季易燃根本没听,他开口问的是:“我们结婚的事,你要反悔?” 陈子轻不明所以:“没啊,没反悔啊。” 他拍季易燃扣起来的手,等季易燃打开个弧度就把自己的手塞进去,触到些许液体,脸色一变,忙把手抽出来。 入眼是鲜红的血迹,陈子轻吸口气:“你怎么把手抠破了?” 季易燃不在意:“没事。” “什么没事啊,我真的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陈子轻找纸巾给他擦掌心的伤口,按上去止血,“别胡思乱想,我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季易燃垂眸:“你吻我,我才能信你没反悔。” 陈子轻不说话了。 “没关系,我们还没结婚,结了婚才谈恋爱,可以到那时,” 季易燃的声音消失在他和心上人贴上来的唇间。 陈子轻吻一下退开,看一眼傻掉的季易燃,再去吻他,把他生涩的低喘吃掉。 季易燃的嘴唇不是看着的那么冰冷,暖的,干燥的。 “我吻你了,我们接吻了,我拿走了你的初吻。”陈子轻说,“不慌了好不好?” 季易燃大脑空白,神志不清:“好,都好。” . 陈子轻顺利被季易燃接回家里,没什么人知道他在季家。 包括住在隔壁的迟帘。 直到秘书把季家的邀请函拿给迟帘,他才知道他找不到的人回来了,活得好好的,还他妈就在季家。 这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迟帘不管是站在只要顾知之不死,别的都好说的角度,还是家族京市分公司负责人的身份,他都不可能在季常林亲自张罗的婚礼上,在众多打交道的商界友人面前胡闹。 况且闹了也是白闹,只会让顾知之更加反感,得不偿失。 当年砸花瓶的一幕近在眼前,还有谢浮自己给自己策划的成功案例,这两样都告诉他,过去的方法是错的,真诚有时比不上假意,该在顾知之面前戴面||具的场合,一定要戴严实,最好多戴几层。 所以迟帘没闹,他推掉行程,准时出席了季家那场在奢华宫殿举行的婚礼。 他要让顾知之看到他的改变。 孟一堃撇下家人,快步走到迟帘身边:“阿帘,你爸妈跟你几个叔伯来就可以了,你没必要,” “我好得很。”迟帘打断,他吃了药,心跳很平稳。关于作为这场婚礼上的来宾兼前任,他在心理医生面前演练过十多次,表情管理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了最好。 顾知之的命重要。 会分的。 季易燃会步他们的后尘。 迟帘的视线穿过来宾,锁住和季易燃站在一起的人,他勾了勾唇,这人在他的私家侦探镜头下失联几个月,不但没瘦,还圆润了。 下巴不戳人了,肉乎乎的,像极了高三那时候。 到目前,到这一刻,他都没机会跟顾知之说过一句话,说不上。 季常林很看重男儿媳,歧视反抗冷眼威胁全都不存在,不管是表面的还是真实的,总归在众目睽睽之下接纳了顾知之,给出了如此隆重的皇家风格婚礼,真正的季家儿媳才有的排场。 这是季易燃在里面做的功课,是他该学习的。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谢浮,还是季易燃,他们在对待顾知之的感情上面都比他准备得要充分很多倍。 谢浮靠精神病得到父母的尊重,季易燃则是自身的蛰伏与不为人知的暗箱操作,只怕是算计上了亲生父亲的生命安危,他们都没有家庭因素的阻拦。 他的时机不好,也最好。 因为他是初恋,拥有了顾知之的太多第一次。哪怕许多东西被后来人覆盖了,他也是第一个得到的。 迟帘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他问过季易燃是在哪找到人的,季易燃说顾知之学贴吧里的人隐居,跑到桐市一个山洞与人隔绝,吃喝全是野外求生系列,所以他们才找不到顾知之的生活踪迹。 怎么找到的呢,顾知之下山买东西的时候,季易燃的人刚好就在桐市。 这么巧。 季易燃明目张胆地把他当傻逼。 迟帘很快就把顾知之跟道士联系到了一起,顾知之借尸还魂进道士的身体里,用那个身份接近季常林给鬼办事。 事情办完了,顾知之要脱身却被季常林重用,这时季易燃出手了。 大概是借刀杀人,顾知之阴差阳错的给季常林挡了一枪,道士的身体顺势丢掉,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之后季易燃就连哄带骗的把他藏在某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再就是季易燃怎么在季常林面前谋一个婚姻,正大光明的带人回家。 迟帘听到有人喊他“迟总”,他笑容满面地与人寒暄,他们三个,他是傻白甜。 “阿帘,你别笑了,瘆得慌。”孟一堃坐过来。 迟帘笑容不变:“我不仅要笑,我还会全程带笑。” 孟一堃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全程跟着你,你别乱来。” “想多了。”迟帘不长篇大论,“我心态很平和。” 孟一堃面部抽动。 “靠,老谢他妈在瞪顾知之,你快看!”他发觉了什么,低声提醒迟帘。 “我看到了。”迟帘弹了弹西裤上不存在的灰尘,“她像得了狂犬病,要咬死顾知之。” 迟帘嗤笑:“但她咬不成,不管是谢家,或是她娘家,都不敢得罪季常林。” 孟一堃吐口气:“也是,季常林这个名字就是一个让人忌惮的存在,我爸见了都点头哈腰。” 不多时,谢母就不见了,不知是气昏了过去,还是被强行带走了。 迟帘掐着虎口带来疼痛让自己冷静,谢浮退出之前必定要重点思虑顾知之的安全,他应该给父母留了东西,其中就包括打预防针的顾知之人身自由情感自由,可以随心的开始新感情,请他们不要打扰之类。 谢母大约是有心理准备了,只是没法接受顾知之跟儿子的另一个发小谈。 哦,不对,是结婚。 迟帘眯起乌沉的眼眸,他从那条照不进日光的缝隙里盯着顾知之,谈恋爱就谈恋爱,为什么要结婚? 敢情是分好的吗,男朋友,未婚夫,丈夫。 陈子轻感应到强烈刺骨的目光,他知道是迟帘。出于各种因素考虑,陈子轻装作没发现。 . 来宾们见证婚礼仪式上的一个个流程。 季常林病入膏肓,季家衰败都没发生,大家等来的是他儿子的婚礼。 不是商业联姻这事众人见怪不怪,毕竟去年他儿子的订婚对象就不是门当户对,家世背景悬殊。 然而圈内还是低估了季常林无法揣摩的猎奇作风,这回他连儿媳的性别都不在乎了。 他不怕季家绝后? 一些老奸巨猾的人能勉强搭上季常林的思路,男儿媳生不出子嗣,不代表就不会有子嗣,多的是能生的。 于是大家把注意力放在儿媳上面。 谢家曾经的准儿媳。 在场的大多都参加过那场声势浩大的订婚宴,不八卦的都忍不住感慨两句。 当初是泥,如今还是泥,云换了一朵。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乡下人却能谢季两家大门,被任何被重视,被高调公开。 这回没人敢轻视他了。 四年前他初入这个圈子,他之后的人生高度,机遇,社交圈的延伸都在众人面前展开,这是一份完美的答卷——季家儿媳。 还会有下次吗,下次是要去哪?国内没有了,得去国外隐秘的大家族了吧。 不过他和谢家继承人的婚约取消了,整个关系就崩了,否则谢家主母也不会那么仇视他,恨不得把他剐了。 说起来,谢家那继承人缺席了。 那继承人是几个太子党里唯一一个缺席的,他身份特殊,没参加说明还没放下。看样子谢季这两家以后还有擂台要打。 . 婚宴上少不了敬酒环节。 孟一堃看到顾知之带着他的又一个发小向他们这桌走来,他拿帕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可怕的噩梦灵验了。 好在少个人。 孟一堃打量被季易燃牵着的人,订婚宴参加了,婚礼参加了,下一个是不是就是葬礼了? “啪” 孟一堃顾不上场合,当众给了自己一耳光,我怎么乱接? 顾知之的命可是连着他的三个发小。 孟一堃惊魂未定,嘴唇都是白的,他站起身和新人碰杯,手有点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前任。 真正的前任在父母的眼神考察中懒懒起身,用只有新郎听见的音量说:“你欠谢浮一杯酒,是他的成全和放手,才有你上桌的份。” 实际上谢浮不是成全季易燃,是成全顾知之,顾知之是他的命,他成全的是他自己。 季易燃不过刚好是顾知之的下一个目标罢了。 迟帘好兄弟似的拍了拍季易燃的肩膀:“我要看你后面是不是还有下一位。后面要是还有,那一个都别跑,都是前任。” 迟帘目光一转,看着他的青春,他的面颊神经质地抽了几下,紧接着就悄无声息地吞掉一口带铁锈味道的唾液,举起酒杯,俊美的眉间带笑:“祝二位新婚快乐。” 话落,他径自干了。 季易燃听过迟帘的一番话,他心头平静,现在是他抓着的就好。 人生是由一段段记忆拼凑而成的,他期待顾知之给他的,独属于他的记忆。 . 新人去往下一桌,迎接新的祝福。 迟帘无视孟一堃的劝阻给自己倒满酒,别人私下会议论顾知之跟谢浮,顾知之跟季易燃,没有他的份。 他当初没公开。 顾知之说得对,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谈过,很少有人不知道谢浮是顾知之的未婚夫。 现在又多了一条,很少有人不知道季易燃是顾知之的丈夫。 迟帘面色冷白地灌下满满一杯喜酒,穿肠毒药似的在让他五脏六腑剧痛,当初的没能公开是他这辈子的遗憾。 …… 由于圈子里的狐朋狗友比较多,他们碍于季常林的威严没闹成婚房不够尽兴,就结伴在迟帘家里玩。 没过多久,有救护车擦着夜色出现在别墅区,发小们的一个共同朋友被抬上支架,拉走了。 陈子轻站在阳台往外伸头。 “你要去看他吗?” 房里忽地响起声音,陈子轻回头。 季易燃解开腕表放在桌上,他手腕上凸起的腕骨显得性感,黑色衬衫敞开,皮带半抽,线条分明的腹肌跟人鱼线露在灯光下。 “你去吧,我没关系。”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的视线落在季易燃的腹肌 季易燃一愣。 陈子?” 陈子轻离他越近, 他身上跑:“那要不要我给你数一下?” 季易燃的喉头轻动:“要。” 陈子轻停到他面前,伸手从下往上一块块地点着数:“一块,两块, 三块……五块……七块,八块,又标准又漂亮,经常健身吗?” 季易燃低哑地应声, 这个人是颜狗,喜欢长得好看的,身材也要好的。 陈子轻被眼前这副汹涌蓬勃的男色给冲击得鼻子一热,他赶紧抬头望向天花板。 我没事数什么腹肌啊。 不是, 季易燃没事解什么衬衫扣子啊,白皙的胸膛到腹肌全漏。 带有冰冷质感的皮带还抽出来了一半。 西裤的裤腰没松垮地掉下去一截,黑色阴影也没若隐若现, 却依然呈现出了一股子凌乱的野性。 陈子轻在婚宴上也喝了酒, 这会儿他有点上头,晕了起来。 季易燃见他轻晃, 手托在他腰后:“你不去?” “去哪啊?”陈子轻一把拿开托着他的手, “季易燃,你拿自己当正宫娘娘,我是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 迟帘是我的一个妃子吗?” 季易燃面露疑惑, 显得单纯。 陈子轻把他的衬衫揪住, 扯起来遮挡那片秀色可餐:“看把你大度的,我不给你颁个奖都说不过去了。” 季易燃低下脑袋:“我不大度,我只是想你随心所欲。” 陈子轻嘴里的酒气和季易燃嘴里的酒气碰在了一起,暧昧极了。 酒气在接吻, 他们没在接吻。 陈子轻轻飘飘地开问:“平时我说过的话,我就我们先结婚再谈恋爱这件事发表的态度和想法,你都有听进去吗?” 季易燃额前几缕发丝搭落下来,他面容严峻,颧骨发红:“嗯。” 陈子轻又问:“我的爱情观是什么样?” 季易燃道:“在一段感情里一心一意。” “喔唷,原来你知道啊。”陈子轻凑到他眼皮底下,笑眯眯地逗趣,“你让我在我们的新婚之夜去看前任,季易燃,你怎么想的?我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季易燃从脸红到脖子,他粗而急地喘了几声:“我只是,看你在阳台,” “我那不是好奇谁出事了嘛。”陈子轻撇嘴,“救护车乌拉乌拉的,听的人心慌。” 季易燃的目光里是眼前人无名指上的戒指,是救护车的声音让你心慌,还是迟帘的心脏病让你心慌? 一具单薄温热的身体进到他怀里,他的思维逻辑瞬间四分五裂。 陈子轻把脑袋搭在季易燃肩头,感受到了一块平阔可靠的触感,他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声音拖长了听着软钝:“你是不是要去洗澡啊?” 季易燃不动声色地偏头,鼻尖蹭进他的发丝里:“是,要去洗澡。” 陈子轻想也不想就说:“我也要洗,我们一起吧。” 没了动静。 陈子轻奇怪地将脑袋从季易燃的肩头抬起来,扭脸看他。 季易燃神魂涣散地开口:“刚结婚就,”他把唇靠向眼前人的耳朵,既是确认,也是征求,“可以?” 陈子轻马上清醒过来:“那不可以。” 季易燃的眉头锁在一起:“不可以就不能一起洗澡,我会站起来。” 陈子轻:“……” 季易燃侧头对着虚空:“一直站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你会站,我不会。”陈子轻拉开椅子坐下来,“你先去洗吧,我等你洗完。” 季易燃没动。 陈子轻看他衬衫又敞开了,还有自己扯过的褶皱,透着一股子让人浮想联翩的意味。 “快去洗澡。”陈子轻挡脸。 有什么碰到他手臂,他用余光瞟了瞟,是一条皮带。 季易燃还没进浴室,怎么就把皮带抽下来了?陈子轻默默拿起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挡脸。 虚贴着他的身体投下阴影,把他完全拢在一起,他拿开手仰头瞪过去:“季易燃,我让你去洗澡,你到底什么时候去?” 季易燃俯视那双生动黑圆的小狗眼:“我是想告诉你,外面客厅还有个洗浴室。” 陈子轻抓了抓头发,季易燃的房间在四楼,带独立客厅,会议室,书房和两个洗浴室,出门左拐走个几分钟就是,他却犯懒不想去:“我不去外面洗。” “是我去外面。”季易燃说,“你用里面这间。” 陈子轻反应慢,他呆呆地坐着,直到季易燃对他说,洗澡水放好了,衣物也已经给他拿去洗浴室了,他才回过神来,头重脚轻地走进去泡澡。 水温很合适,浴缸一角点着香薰,陈子轻趴在边沿,对面的投影屏上播放着爱情电影。 那电影的画面唯美,情节动人,结局不知道完不完美,陈子轻没看完,他泡好澡穿上睡袍出来,房里不见季易燃的身影,估计一时半会洗不完。 陈子轻转着手上的婚戒去廊道走动,四楼的十六个房间,季易燃用了七间,剩下九间都空着,墙上的壁灯从头开到底,光线明明不幽暗,却还是让人感觉阴森。 人少,房子多好像是豪门标配。 陈子轻在现实世界听的里,女主怎么都逃不出男主的豪宅,逃一次被抓一次,被抓一次至少要来个三天三夜,他是送快递送累了找个小区一楼长椅休息的时候听的,没精力吐槽,只觉得有钱人的房子肯定很大。 大,大得不了。 跑不了,根本跑不了。 陈子轻沿着一个方向在这层的廊道上溜达,耳朵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每走一步都擦起回音,身后好像跟了个人似的。 不对,不是好像…… 是真的跟了个人! 陈子轻猛然回头看去,老人大概是没想到会被他察觉,来不及躲避就那么暴露在他视野里,他们打了个照面。 “伯伯,有事吗?”陈子轻占了主动权。 “没什么事。”管家声音苍老,头发花白,满脸都是沟壑,“我听佣人说少夫人站在外面,就上来看看。” 他身着黑西装配领结,双手戴白手套,刻板地问道:“少夫人怎么不和少爷在房里休息?” 陈子轻说:“他在洗澡,我出来走一走。” “那你们早点休息。”管家转身离去,他岁数大了,腿脚倒是利索,没一会就进了电梯。 陈子轻没了继续溜达的心情,他抿着嘴原路返回。 希望季易燃答应他的搬出去住能快些提上日程,季家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季常林是吸血鬼老怪物,佣人们没一个会笑的,成天死气沉沉。 . 季易燃在洗浴室待了快两小时,他平时不会这么久,今晚越想快点就越不行。 一接近临界点就掉回去。 因为人就在他房里,他的手,身体,心脏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抗议。 它们想要那个人。 他也想要。 可那个人说不可以。 没关系,今晚不可以,不代表明晚不可以,明晚不可以不代表后晚不可以。 他们已经结婚,他们从今晚开始同床共枕。 不给做,晚安吻总会给。 季易燃出来时,他的皮肉烫热通红,那层皮都要破了。 哪怕衣物的布料舒适柔软,依然会带来摩擦的刺痛,季易燃停在房门口,他考虑是不是要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不能再来第二个近两小时了。 房门从里面打开,季易燃一顿,他睡袍前襟松散,半露的胸肌上依附着些许水珠。 陈子轻把到嘴边的“你怎么不进来”吞到肚子里,真的别色|诱我了,收起你这套吧,求求了。 “你洗个澡洗这么久,”陈子轻转身,“我还以为你晕在里面了。” 季易燃跟他进房间:“睡觉吗?” “睡吧。”陈子轻走到床边,他偷看一眼季易燃,踢掉拖鞋爬上了床,一路爬到最里面,想想又爬出来,问了声,“你喜欢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季易燃的视角,心上人跪在床边,双手撑床仰望他,只手就能整个圈住的脖颈拉长到脆弱弧度,眼尾下垂泛着困倦的生理性水光,微微红。 没有低劣轻佻的蓄意勾引,只有虔诚和率真。 看过来的时候,瞳仁都是他。 “你发什么愣啊。”陈子轻重复了一遍。 季易燃沉默地将身前的睡袍理了理,声调蔓上可疑的沙哑:“我睡床外面,我睡觉不乱动。” “那我去里面。”陈子轻掉头往里面爬,他的屁||股莫名感到一股凉意,没回头地迅速钻进被窝里。 啊呀。 季易燃看起来很恐怖的样子,像能把他死死钉在床上。 陈子轻平躺着:“关灯。” 不多时,房里陷入黑暗,季易燃掀开旁边的被子躺了进来。 陈子轻白天应付那些达官显贵的时候,生怕出错引起季常林不满,所以他始终绷着一根筋不敢大意。这个时候他沾到枕头,睡意争分夺秒地啃烂了他的意识。 身边的青年气息不太对,含有一股隐忍的紊乱。 陈子轻太困了就没管。 直到青年屈腿把被子撑起一个包,时不时地传出悉悉索索声。 陈子轻想忽视都难,他面朝墙壁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季易燃慢声:“没有不舒服。” “撒谎是吧?”陈子轻佯装生气地言之凿凿,“季易燃,你今天敢对我撒谎,明天是不是就要背着我在外面养小情人?” 身后的人连气息声都没了。 陈子轻怕自己玩过了,他正要转身解释,一只手按上他肩膀,五指不轻不重地扣住。 再是手的主人凑近他,喘声落在他耳朵边,低得近似呢喃声中带有难以启齿:“打太久了,有点疼。” 陈子轻脑子还不太清醒,打什么打豆浆吗,他后知后觉季易燃所指,脸一红:“你没涂药啊?” 季易燃弓着腰,额头抵着他肩胛骨,轻轻摇动。 陈子轻哭笑不得地爬起来:“灯遥控在哪,你开一个灯,我看看你伤得严不严重。” 季易燃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陈子轻说:“不给看就算了。” “给看。”季易燃握他膝盖,“是你的。” 陈子轻撇着嘴想,怎么整得跟猥琐老金主欺负纯情男孩子一样。 等床头灯亮起来,大季易燃进到陈子轻的眼帘里,他倒抽一口凉气,什么好笑的想法都没了。 “你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睡觉?”陈子轻不敢置信地瞪着面红耳赤,只顾着害羞的青年。 季易燃抿起唇:“我本来想去沙发上睡。” “我说的跟你回的是一码事吗?”陈子轻气哼了一声,他瞄一眼季易燃,又瞄一眼,心惊肉跳地咽了口唾沫,心说青筋还真是多。 像生命力爆炸到溢出来的树干,脉络盘虬,夏日炎炎热气腾腾。 陈子轻抓起被子盖住大季易燃,又在被子碰到前一刻及时刹住车,擦到点都疼,这辈子没法盖。 “你等我一会。”陈子轻跨过季易燃下床去客厅。 虽然季易燃红彤彤,但恢复成原色的话,应该也是粉的。 大一个码。 不过十八岁跟二十二岁不一样,大家都会长大。 行了,把黄料烧成灰扬了吧。 陈子轻查账户发现自己有几千积分,第七个遗愿没出来,他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次他只能在道具单上研究了半天性价比,拿出875积分买了一粒药。 积分不止他用,还要给npc用。 陈子轻笑笑,npc…… 哪有人对npc这样呢,是傻子吧。 陈子轻一拿到药就回到房里,他以为是口服的药片,实际是膏状,与其说是一粒,不如说是一滴。 太贵了。 陈子轻把药蹭在季易燃的手指上面,让他自力更生。 季易燃当场就涂了。 陈子轻无视过于激动的大季:“什么感觉?” 季易燃没看他,眼垂着:“很冰。” 嗓音又干燥又湿润,听着既像是要欺负人,也像是被人欺负了。 陈子轻本来都做好心理建设镇定上了,他见季易燃这样,忍不住难为情起来,含糊地说:“冰就对了,使用说明上写着一开始会感觉冰,中间是热,最后是舒服。” 季易燃:“嗯。” 陈子轻踩着床被走到床里面,这药不是任务世界的东西,季易燃要是问起来,他给不出合理的说法。 好在季易燃没问。 上次他从道士周巷做回顾知之,季易燃也不问。 当时他给了个障眼法的解释,季易燃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姿态。 陈子轻背对季易燃,故意打了个很大的哈欠:“你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困死了,不说了啊,晚安。” “晚安。”季易燃感受到那股灼痛在退散,效果明显得超出医学范围。 季易燃淡然地接受心上人身上的一切神奇之物。 顾知之,顾太太。 季易燃婚前就开始对着空气演练在外介绍台词,这是我太太,我是他先生。 是的,他是我的太太。 我的。 季易燃在黑暗中听着太太的呼吸声,时间在他的爱意里流逝。 太太翻了个身,脚蹬掉被子露出平坦的胸脯和肚子,呼吸逐渐平稳。 季易燃心潮澎湃,情动在他四肢流窜,他难以抑制地将人捞过来:“我想要晚安吻。” 陈子轻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好好好,吻吻吻。” 季易燃趁虚而入:“嘴可以吗?” 陈子轻迷迷糊糊:“……可以可以。” 然后就被亲了个透。 喉咙先被漫长地侵迫到濒临窒息,再被漫长地温柔安抚。 陈子轻半清明半昏沉,一股力道禁锢他双手的手腕,一股力道握住他后颈,他的脸上都是泪,好像醒了点,又好像因为缺氧导致更昏了。 “我轻点亲你,你别哭。” “对不起,我没忍住。” “是我的错。” “你太好亲了,都是我的错。” 季易燃笨拙无措地哄着他,和他道歉,把他脸上跟眼角的咸涩泪水都掠干净。 陈子轻仿佛做了个玄幻刺激的梦,梦里是狮子啃草,所过之处全是浓烈到让人手脚酥软的雄性气息。 狮子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大晚上的,陈子轻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虚空,睡袍里湿乎乎的一层汗。 季易燃把他亲得舌头发疼,口腔黏膜烫热,嘴唇破了肿了,喉咙里火烧火燎,咽口水都刺啦。 陈子轻拍埋在他脖子里的脑袋,抓住一点短发轻扯,声音哑哑的:“你自己睡着了,不管我死活了是吧。” 还有他这腿要是不挪开,明早都能淤青。 陈子轻费劲巴拉地挪了挪。 正处在睡梦中的季易燃眉间拢出深痕,无意识地贴了上来。 又翘上了。 陈子轻在大腿的一阵阵疼麻中陷入沉睡。 . 这婚一结,笼罩在季家的阴霾似乎散去了,这段时间都居家修养的季常林去了公司。 季易燃没和季常林一起走,他要陪爱人吃早餐。 陈子轻起不来。 季易燃西装革履地单膝抵着床被:“那你多睡一会,我跟厨娘那边打个招呼,早餐给你温着。” 陈子轻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手在自己的喉咙上指指。 季易燃唇线拉直,面露愧疚。 陈子轻不想看地把被子一拉,躲被窝里呼呼大睡……个屁。 根本睡不了。 大狗还在床边跪着。 陈子轻说了话,声音比昨晚还要哑:“你在哪学的深|喉|吻|法啊?”还这么会,激|烈|的|舔,蛮横又强势。 季易燃半晌开口:“需要学?” 十分困惑的口吻。 陈子轻:“……”他很小声地嘀嘀咕咕,“舌头那么长,是不是吻别的地方也能到里面去。” 年轻的季总听清了,那不算他的盲区,他钻研过。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他早已做足了功课,任何区域的理论知识都达到满分,只差实践的机会。 “晚安吻最多就是嘴对嘴吧唧一下,”陈子轻从被窝里出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季易燃说清楚,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你那不是晚安吻。” 季易燃低着眉眼:“我征求了你的意见,你说可以。” 陈子轻嘴角抽搐了几下:“上你的班去吧!” 季易燃放下腿起身:“我的私人手机一直开着,你给我发信息,我会在三秒以内回你。” 陈子轻摆了摆手。 他刚要把手放下来,一股阻力落在他腕部。 季易燃握住他的手,虔诚的信徒一般俯身,唇轻蹭他手背,吻了吻,掀起眼帘盯着他,说:“早安吻。” 陈子轻怔住了。 季易燃淡笑:“晚上见,太太。” “噢……晚上见……”陈子轻抿抿还有点肿的嘴,季易燃不闷了。 . 陈子轻在季易燃走后睡了个回笼觉,他下楼喝了季易燃叮嘱厨娘给他熬的果茶,吃了温着的早餐。 季家人干活轻手轻脚,幽灵似的飘这飘那,陈子轻没找哪个佣人聊两句,他去后花园的独栋小屋找牧羊犬,牵着出门遛。 “小花,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对我一点都不生分。”陈子轻边走边回头看牧羊犬。 见牧羊犬眼睛黑亮有神,毛顺性子也顺,陈子轻蹲下来包住它的脑袋蹭了蹭,两只手摸上它脖子上的一圈白毛:“你怎么这么乖啊。” 牧羊犬伸着舌头对他笑。 “你叫什么小花,你该叫乖乖。”陈子轻捏它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下午我还带你出来玩,我在季易燃的书架上看到了黄球,我也像他那样扔球,你咬了还给我,好不好?” 牧羊犬低汪了声。 “你跟你主人一个风格。”陈子轻摸它背上滑溜的黑色长毛,“都是又帅气,又稳健,又很猛。” 感应到了一双眼睛的注视,陈子轻循着那个方位望了望。 孟一堃站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下,他没去公司,特地在迟家蹲守,为的是能见上出门的季家儿媳一面。 陈子轻一看到孟一堃就知道他大概要说些什么,站在发小的立场,估计他说出来的只占心里话的千万分之一。 孟一堃要有心理阴影了吧。 陈子轻挠着鼻尖站起来:“孟总。” 孟一堃滞了下,这人的世界是不是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毕业了,不是孟同学了,这点小细节竟然都没落下。 “那我是不是要称你一声,季太太?”孟一堃双手插兜。 陈子轻说:“随你啊。” 孟一堃轻噎:“我收到你跟老季婚礼邀请函的时候,有一堆话想问你,昨天在婚宴上,我又有一堆问题,现在我什么都懒得问了。” “不问了啊?那我接着溜小花了。”陈子轻拉了拉手上的狗绳。 孟一堃扫了眼霸气高大,看似耀武扬威的牧羊犬:“昨晚阿帘把一个朋友打伤了。” 陈子轻的脚步一停。 孟一堃想到发小醉醺醺的抱住头哭着说“我不能这么暴躁,我要改,我改了”,他心头怅然:‘阿帘打人是因为那哥们贬低你。” 陈子轻眨眼:“那不是他最会的吗。” 孟一堃的神色剧变:“这话别在他面前说,戳他心。” 陈子轻说:“我知道。” 他绕一圈狗绳,垂头对牧羊犬抬抬下巴逗一逗:“贬低我什么?” “你真要听?”孟一堃按掉下属的电话,“你能猜到的吧。” 陈子轻咧嘴笑了笑:“我不猜,你说给我听听。” 孟一堃眉毛上挑,这家伙是要自虐? “那哥们暗恋老季很多年,我们也是昨晚才知道的,他发酒疯说你勾搭前任的发小,冷血无情不管前任在朋友圈的处境,说你配不上老季,说你一看就放荡,轻浮,不正经,说你是个,”孟一堃出于涵养,没直接把后两个字说出来,只说,“b开头的字,最后一个字是子。” “……” 陈子轻唉声叹气:“他们刚好是发小,我能怎么办呢,我没办法的呀。” 孟一堃觉得这家伙的茶艺已经接近炉火纯青:“你可以在跟阿帘分开后就离开他的圈子,不和他的两个邻居发小谈,男人多的是,帅哥也多的是。” 陈子轻惊讶地说:“像他们三个那么帅的,多的是吗?” 孟一堃面部一黑。 “没有的吧。”陈子轻自问自答。 孟一堃上下打量他,几家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只有老季找到了,这也正常,毕竟综合来看,季家的势力是最大的。 “季太太,你前一段感情真的处理干净了,不会带到这一段感情里来?”孟一堃很无奈,顾知之跟他哪个发小缠上,他就要操心哪个发小,这回开始操心老季了,怕老季受伤。 陈子轻的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你不是什么都懒得问了吗,怎么又问起来了啊?” 孟一堃再次吃瘪。 真不知道三个发小到底看上这人哪里了,动不动就能把他气到肝疼,还找不到还击的点,只能吃闷亏。 “我遛狗去了,孟总再见。”陈子轻牵着牧羊犬从孟一堃身边经过。 孟一堃闻到了季易燃常用的洗发水味道,他观察季太太走路的姿势,新婚之夜没做。 阿帘叫他别透露那场车祸,别说老谢在疗养院。 “昨天给你敬酒的人少了一个,你当时看起来丝毫不意外。”孟一堃提出压在内心发酵了一晚上的疑虑。 陈子轻转过头。 孟一堃不知道是不是看花眼了,他竟然在这人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茫然,之后才恢复清明。 “少了的……”陈子轻张了张嘴,“你说谢浮啊。” 孟一堃忽然后悔提了。他站在三个发小中间,一碗水端不平,哪个都想助一把力。 陈子轻问道:“他怎么没来呢。” 孟一堃面不改色:“老谢的工作跟生活都放在了国外,国内的人和事没接触了。” “挺好的。”陈子轻弯腰摸了摸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牧羊犬,“有些人跟有些事接触了,会让自己生虫。” 孟一堃好一会才从这人的话里回过神来。 如果他知道了车祸,知道了前未婚夫在疗养院疯疯癫癫,他会怎么做? 只怕是,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吧。 别的什么都不可能做了,对的时间已经走过去了,他谈一段投入一段,他如今是季太太。 阿帘没在婚礼上失控,只在家里,在顾知之看不到的地方大醉,第二天照常去公司上班了。 那分公司被他托了起来,年前他都会忙得没工夫监视顾知之。 但阿帘接下来还是会跟顾知之碰面。 在一些重大场合,季易燃带他太太出席的场合。 孟一堃娶停车的地方,至于谢浮的母亲,她已经被连夜送进了国内的一所疗养院,两家怕她不顾大局,害了家族。 顾知之没什么阻碍了,他只要安心做他的季太太。 . 陈子轻上午出了趟门,他好像是要买什么东西,到了街上又忘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最后就买了杯奶茶,漫无目的地逛到中午才回去。 季常林竟然在家。 陈子轻连忙紧绷起了皮肉,他换上拖鞋,放轻脚步过去:“爸。” 季易燃放下报纸:“吃饭吧。” 陈子轻没敢说“是在等我啊”,少说少错。 季易燃在家的时候,餐桌上虽然也闷,却让陈子轻有安全感。 现在只有他跟季常林两个人,他吃个米饭都难以下咽。 季常林忽然开口:“儿媳,你会下棋吗?” 陈子轻呆呆地摇头。 季常林道:“你应该要趁年轻多学些东西。” 陈子轻捧着碗筷,敬畏又瑟缩地垂着眼睛:“好的。” 季常林起身走了。 陈子轻偷偷长吐一口气,老东西不可能把他跟周巷想到一起去的,他右手吃饭,荤素都吃,尤其喜欢吃肉,周巷是左撇子,吃素。 周巷在老东西面前不会畏惧胆怯,只有淡然从容,而他整个人很拘谨。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点是背上的枪伤疤痕。 这没关系。 公公不可能扒儿媳的衣服。 一番梳理下来,陈子轻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不过,老东西为什么问他会不会下棋啊?难道他有什么自己注意不到的小习惯?他咽下一口饭菜,又一次祈祷季易燃和他搬出去住的计划能尽早实施。 季家的厨娘手艺很绝,陈子轻即便心不在焉,也还是不知不觉地吃了两大碗饭。 陈子轻饭后在湖边消食刷新闻,发现当初拿纸活女鬼调戏过他的那个老董企业黄了,涉嫌经济犯罪被抓了。 商场还真是瞬息万变。 陈子轻去陪了会牧羊犬就上楼午觉,没多久他从一个噩梦中挣了出来,满头大汗地大口大口喘气。 心悸的感觉挥之不去,陈子轻摸到手机打给季易燃。 代理董事长的办公室里,季易燃在和几个部门经理谈事,指间的私人手机一响,他就立刻接通,手朝几个部门经理挥了下。 几个部门经理往办公室门口走,他们听见年轻有为的领导说话,声音低低的,比对着他们的时候有温度多了。 “做噩梦了?” “要我现在回去?” 说话时伴随拉开椅子声响,接着是去休息室的脚步。 几人出了办公室,眼神一交流。 是那位季太太打的电话。 季家的家主可不像是出于某些不为人所知的原因才娶一个同性。 . 季易燃中午接了通家里的电话,晚上就被季常林叫进书房谈话。 “我们季家没有同性恋的基因。”季常林聊天气一般,“别不是要在你这冒出来吧,易燃。” 季易燃说:“我追到他,他才愿意和我结婚。” 言下之意是,我总要做表面功夫。 “那你的能耐不输你两个发小,他也有能耐,你,迟家,谢家,你们三个,”季常林意味不明地感慨,“年轻人啊。” 季常林睨了眼几乎在他控制下长大成材的独子,眉眼轮廓像极了他这个父亲,难以看出母亲的容貌痕迹。 母亲各方面实在一般,只是八字合他。 季家的家训里没有情绪化,玩物丧志,儿女情长这类东西,只有绝对的理智,凌驾于所有感情以上的利弊。 感情只是人生这条银河中微不足道的边角料。 季常林娶第一任妻子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多岁,他为了能省去不必要的事端就把她放在阁楼,安排了许多人尽心伺候。 外面有什么好,一切结识她的人,都是冲他和他的利益来的,危险又麻烦。 他为妻子剪掉没必要的交际,物质上精挑细选,在她生育期间更是做到每个月十次以上的陪伴。 妻子却认为阁楼是鸟笼,他是冷血动物,她不懂感恩,想要的太多。 适者生存,她不适应,所以郁郁而终。 季常林敲几下桌面:“他的身份和对季家的价值体现在哪,你要有数,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醒你,我没那个闲情雅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季易燃应声:“嗯,我有数。” “他是季家儿媳,是我的太太,这是圈内圈外人尽皆知的事情,有些场合我必须带他参加,需要他配合。”季易燃说。 季常林摆手:“凡事记得分寸和尺度,其他不用汇报给我。” 季易燃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父亲手中那枚白棋,薄唇轻轻扯动,那点耐人寻味的弧度转瞬即逝:“那我去忙了。” …… 陈子轻不知道季家父子是怎么讨论他的,他在网上投简历没两天就找到了工作。 实习三个月,工资七千,转正后一万二。 作为一个应届毕业生,陈子轻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二话不说就签了合同,把流程一走,当起了程序员。 在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是个名人,是同事们四年里吃的两拨豪门大瓜的瓜主。 但同事们不在他面前窃窃私语,不用异样的眼神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指指点点,他性格好,人真诚勤快,“哥哥”“姐姐”的叫着,上班第一天还给大家带了小点心,很难让人挑出毛病。 甚至有他跟着他磕CP的粉丝扬言,他能和两个作为发小的天之骄子谈婚论嫁,那是他的本事。 这有什么的,又不是一脚踩两只船。 所以大家都对他很友善。 . 陈子轻上班的第一周万事顺利,礼拜五的下午,他的遗愿清单上出现了第七个遗愿。 方辛,鬼脸也露出来了,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遗愿没显示。 陈子轻跟小女孩黑洞洞的眼睛对视一两秒,他听着办公室的嘈杂站起身,迅速环顾每个同事。 按照他熟悉的套路,这个小妹妹大概率跟某个同事有关系。 同事们的精气神都很好,身上也没有鬼气。 陈子轻搜寻无果,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去上厕所,顺便给季易燃发个信息。 外面在下雨。 季家发生了一件大事,风水眼那棵树长出了新芽。 管家给季常林撑伞,他在看半截手指长的新芽,一看就是半天。 “少夫人是大福之人。”管家说。 季常林抬手去抠树干,抠到一手腐烂的树皮,他将手上脏污拍进雨里:“确实巧。” 管家问道:“我们是不是要注意少夫人的心情?他关系到风水运势。” 季常林踩着湿淋淋的地面进屋:“那就注意着吧。” . 雨下到晚上,不大也不小。 斜飞的雨中川流不息,下班高峰期从六点持续到九点才渐渐进入尾声。 一辆优雅的橙色迈凯伦从中央大道拐进昌西街,车里弥漫着酒气。 迟帘瘫在后座,衬衫下摆被他扯了出来,领带丢在地上,他捏着鼻根,面容清瘦布满疲倦,今晚的酒局上他全程冷脸,一是总有人提起季总和季太太,二是莺莺燕燕硬是往他怀里凑,他西装都丢了,晦气。 西裤上还沾了一块酒液,他妈的像是进了窑子。有些老家伙为了送手下人或者亲闺女到他床上,无所不用其极。 “停车。” 迟帘倏然出声。 迈凯伦停在一片写字楼附近的十字路口。 迟帘打电话:“季易燃,你的司机呢,你让他在路边淋雨?你从我跟谢浮身上学了什么?心疼人这点都写不会?” 季易燃道:“我在去的路上。” 迟帘挂掉。他坐在车里点了一根烟,娴熟地吸了一口,隔着蜿蜒水痕的玻璃窗和烟雾盯着那道身影。 这个周末的一场晚宴,季易燃会带太太出席。 他也会出席。 迟帘微眯着眼吐了个烟圈,他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捋了捋打过蜡没怎么乱的碎发,撑伞下车。 一辆阿斯顿马丁缓缓驶来,刚好就停在他跟那道身影中间,溅他一身水。 季易燃撑伞从驾驶座下来:“阿帘,抱歉。” 迟帘的脸上跟烟上也有点水迹,他还没发火,季易燃就后退点,平铺直叙地对他说, “我太太不喜欢烟味,我就不和你站一起了。” 茶艺速成班 陈子在车那边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管他们,自己跑到车前,打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带上, ,他只顾着炫耀,忽略了他的太太。 “我先走,他去后座拿路上买的花。 迟帘僵在原地。 阿斯顿马丁扬长而去, 消失在车流里,他都没有缓过神来。 他以为季易燃那个面瘫不懂浪漫,没有情趣,顾知之早晚会觉得无聊没劲。 谁知那家伙会买花。 下个班来接人, 竟然会带上花。 迟帘深受打击地坐回车里,季易燃比他还会。 “迟总?”司机谨慎地询问。 “开车。”迟帘恹恹地把烟送到唇边,想到顾知之不喜欢烟味, 他下意识把烟掐了。 随后才想起来, 他就是一天三餐都吃烟,顾知之也闻不到。 迟帘从车上的药箱里拿出药瓶, 就着唾液吞下两粒药片, 没多久,他的心脏就安稳了,不闹了。 . 前面的阿斯顿马丁里, 陈子轻抱着花吃巧克力, 耳边是季易燃郑重的歉声。 “我没有一下车就去接你。”季易燃自我反省, “是我幼稚,是我失职。” 陈子轻含着巧克力,嘴里都是又苦又甜的味道:“你俩住一块儿,有什么不能到家聊的, 非要在路上聊。” 季易燃坦言:“其实没聊,我开车把水溅到他身上,为这事向他道歉,再就是,他在吸烟,我表明你不喜欢烟味,” 陈子轻忽然打断:“我喜欢。” 季易燃一愣。 陈子轻咽下化掉的巧克力:“我没有不喜欢烟味。” 季易燃绷住面部,握着方向盘的手掌泛起一层不可言说的潮意。 两个发小都以为这个人不喜欢烟味。 原来他喜欢。 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小秘密的人。 陈子轻捕捉到季易燃的气息变化,他瞟向方向盘上那双隐忍扣紧的大手:“你要笑就笑,憋什么。” 季易燃耳根微红:“望太太体谅,我有时不太能自然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陈子轻愕然,他很快明白过来,季易燃在季常林的管控下自我压缩,像框在框架里的作品。 这可怜孩子。 陈子轻多说了一句:“我不但不讨厌烟味,我还会抽烟。” 季易燃偏头看他。 “看哪呢,好好开车!”陈子轻板着脸训了一声,随意询问道,“你抽烟吗?” 季易燃目视前方:“抽。” 陈子轻斜眼:“那我怎么没在你的嘴里,身上,和你房间的生活用品里面闻到过烟味?” 季易燃道:“明天开始抽。” “……”陈子轻提醒一心想和他有个共同爱好的人,“你冷静点,你突然抽烟了,你爸那边怎么想?” 季易燃一派从容:“我工作压力大。” 陈子轻抽抽嘴。 他吃掉最后一块巧克力,把鲜花底下一片绿叶折进去的地方拨开:“我抽不抽都可以,没烟瘾了已经,你尽量别抽,真要是为了配合我,那就我想抽的时候,我俩找个地方,我教你。” 季易燃眉目冷峻,话语低柔:“嗯,我听你的。” 车里静谧片刻,陈子轻犹豫着扭头朝向季易燃:“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此时刚好在等红灯,季易燃侧身凝视他的太太:“你说。” 陈子轻迎上季易燃深沉内敛的目光,他短暂晕眩过后,眼神往车前方的车屁股上一飘:“我想知道我的同事们有没有谁跟方芯有关系,方正的方,芯片的芯,是个小女孩。” 季易燃照常不问:“好,我会查。” . 陈子轻当晚就从季易燃这里拿到了调查结果,他的所有同事里面,没有谁的人际关系网牵扯到方芯。 怎么会没有呢。 难不成不是常规的套路模式,遗愿的小主人跟他工作的周边人员没关系?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盘腿坐在椅子上面。 季易燃身体前倾,双臂衬衫勒出严谨又慵懒的褶皱,十指交握在腿间的虚空处:“抱歉,没查出你想要的答案。” “这又不是你的能力不行。”陈子轻说,“涉及到鬼魂,阴间事情,不好查的,我自己想办法。” 季易燃定定看他。 陈子轻被看得脸上有点烧:“你的工作都在公司忙完啦?” 季易燃摇头:“还有很多。” “那你不去忙你的工作,你在我这杵着干什么?”陈子轻指指他的腕表,“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不抓紧时间,今晚可能要熬大夜。” 季易燃沉默半晌:“没有夜生活,无所谓熬夜。” 陈子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幽幽地说:“行吧,那你熬吧,你多几次不在我睡觉的时候躺我旁边,后面我就习惯了,有你没你都一个样。” 季易燃“腾”地起身:“我去工作。” 陈子轻一手点开电脑,一手对季易燃挥挥,那手被他握住,轻轻地摩挲。 头顶是他不自信的低低问声:“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陈子轻说:“不会烦啊。”但你黏人是真的。 季易燃一本正经地求欢:“我们吻一下,吻完我就去书房。” 陈子轻两眼一闭,是吻一下,还是吻个几十分钟? 比他的脸还大的手掌捏住他下巴,将他扳过去,干净清爽的气息拥向了他。 季易燃含住他的上唇。 他怔了怔,任由季易燃索取。 季易燃吻他时半阖着眼眸,面上没有表情,冷冰冰毫无欲|望的样子,口腔温度却是炙热的,缠绵的,喉结吞咽的声音又响又|色|||情。 陈子轻觉得季易燃的吻法像香水,分前调,中调,后调。 前调是柔软且长的舌慢条斯理地攻城掠地,中调是肆意妄为嗜血疯狂的抢杀搜刮,后调是凯旋的懒散与放松。 陈子轻被抱离椅子放在桌上,手抓着季易燃的领带,仰头被吻得头晕眼花浑身颤栗。 大半个小时以后,季易燃克制地将脑袋埋在他脖子里,粗重地喘了一会,带着一股强烈的紧绷感离开。 陈子轻愤愤地摔了下鼠标,他爬起来去够桌上的纸巾,够到就放怀里,腿翘起来架在桌前。 不多时,陈子轻把麦皮小腿上的一滴牛奶擦掉。 哎。 荤菜吃多了,很臊。还是要饮食清淡点。 . 陈子轻接下来几天有点时间就在公司群里窥屏,他还不时去茶水间转悠,分开走的两条路都是零收获,思路成了一团毛线,只能等线头自己出来。 周末晚上,陈子轻陪季易燃去社交。 季常林没露面,季氏是季易燃全权代表,他走到哪里都带着陈子轻,不厌其烦地向人介绍:“这是我太太。” 不远处,孟一堃揽着迟帘和人说笑,一大半注意力都用来防止他去季易燃那边找不痛快,上学的时候他们是一个圈子,工作了,还是一个圈子。 世家之间,抽不开的。 迟帘听力好,他屏蔽其他杂音,清楚地听见季易燃张口闭口“我太太”。 而谢浮则是张口闭口“我老婆”。 他自己那时候也是那副不值钱的德行,把“我对象”挂在嘴边。 迟帘拿开孟一堃的手臂,散漫带笑地俯视攀交的年轻女人:“我跟季总,你选谁?” 孟一堃瞬间就把余光从季太太的方向撤回来,肃穆地查看迟帘问的人,不知道是哪个地产商的千金,他眼神警告她谨言慎行。 那千金大大方方地点评:“你们无论是家世样貌,还是才学品行,都是一等一的。” 转而就说:“我可以都选吗?” 刚才还风度翩翩地打趣的迟总,此时脸孔冷寒,眼神阴沉难掩讥诮:“你也配。” “迟总说笑了,选选又不犯法。”千金丝毫不尴尬。 孟一堃短时间内记住了她的长相:“你是哪家的,挺不错。” 千金优雅地递上一张带着香气的名片:“希望我以后能有这个荣幸跟孟总合作。” 孟一堃接过名片,等人走了就问发小:“要不先撤?” “不撤。”迟帘把喝空了的酒杯递给侍应,“我有两笔生意要谈。” 孟一堃有种老父亲的欣慰,发小竟然还知道公事。 迟帘重新拿了一杯酒去与人应酬,他跟季易燃放在一起分不出胜负,加上谢浮,是不是也是一样的结果。 顾知之呢,他能不能分出排名? 他能。 他跟谁谈的时候,谁就能得到他的专宠,从头到脚都会被他打上“我最喜欢你”的记号。 什么我只喜欢我男朋友的手。 那话他当时听不出其中奥秘,听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局中人了。 男朋友不是定的固,只是个形容词。 迟帘弃妇一般,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挽着季易燃手臂的人,他咽下一口酒,转脸就虚伪地假笑寒暄。 对于他如今的生活状态跟工作状态,爸妈做梦都会笑醒。 但他们笑得太早了,这才到哪。 . 陈子轻在一声声的“季太太”中结束了这场私人晚宴。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怕他跟季易燃在公开场合的亲近传到季常林耳中,引发什么事端,忧心道:“不会出问题吧?” 季易燃安抚道:“你做自己,我这边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循序渐进。” 陈子轻松口气,有个让人放心的伴侣,挺轻松的。 关键季易燃的情绪还很稳。 陈子轻感慨:“你们有钱人的私人活动都是用来拉关系,交关系,维系关系的。” “觉得闷?”季易燃升起后座挡板,“下次再有这类场合,你不想去就不去。” “那你不就没伴儿了嘛。”陈子轻刷着季易燃的手机,“况且我不去,外界就要传我被你抛弃了,到时有心人趁机通过借位P图给你整点花边新闻,同事们吃瓜吃到我脸上。” 季易燃不言语,任由他的太太编造。 陈子轻撑着季易燃的大腿,凑到他眼前:“季先生,你爸以为你是假弯,在他眼里,你为了让我老实待在你家,坐在儿媳的位置上面,不得已的对我虚情假意,我活在你制造的泡沫婚姻里,就算他看到我们抱在一起亲在一起,都会当成是你为这个家做出了重大牺牲……” 季易燃掐住太太的脸,虎口钳住他下颚:“不要总是提季常林。” 陈子轻捕捉到了季易燃眼底的不悦,他目瞪口呆:“你连你爸的醋都吃啊?” 季易燃把他搂在怀里,手掌拢着他的耳朵跟脸颊:“很多男孩女孩都想做我小妈。” 陈子轻说:“你爸是挺有魅力的,位高权重立于神坛的老男人容易激起征服欲和崇拜欲。” 季易燃周身气压极低,但他不发火,不开口表达不满,他只是兀自沉寂。 陈子轻有了点负罪感:“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把玩季易燃的冰冷袖扣,小声说,“我不喜欢吃老黄瓜。” 季易燃握住太太一只脚放在自己腿上,隔着裤子布料摸捻他小腿,心道,嫩黄瓜你也不吃。 . 这场晚宴让圈内亲眼目睹季总跟他太太新婚燕尔,二人情比金坚,般不般配都是名正言顺的一对。 迟帘得了红眼病,晚期。他不想回家,打算去别的房产,或者酒店住一两个礼拜,最后还是回家了。 当迟帘去季家,站在新婚夫夫房里的那一刻,他躁动不安的心平定下来。 这趟他必须跑。 迟帘没有具体的目的,他只是待在充斥着顾知之味道的地方,待了一阵就离开了。 像个在季易燃上桌吃饭的时候,眼巴巴地闻点香味解馋的可怜虫。 迟帘进电梯的时候想,幸好季易燃没让顾知之住在他的朋友圈,不然所有图文都是“我太太”开头。 谢浮那套秀恩爱方式,季易燃想必分析总结过,不可取的部分都剔掉了。 迟帘摸了摸左边额角撞车留下的疤痕,不知道顾知之清不清楚谢浮当年挖他墙脚,设计挑拨离间的事。 现阶段不是他挑出任何话题的时机。 现阶段顾知之一切都以季易燃为主,就像当初,他发现自己被身边人欺骗背叛,崩溃地跑到顾知之面前说想要回到过去,顾知之平静的求他成全。 这次他不重蹈覆辙了,他手上捏着几张牌,一张都没打出去,他在等机会。 胡搅难缠的前任碍事又碍眼。 谢浮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有精神病,他借助这个病暂时退场了。 心脏病没法做到那一步,分离焦虑症可以用药物压制,所以迟帘注定要无法控制的站在后面,看着顾知之如何进入新的感情。 电梯到一楼,迟帘抬脚走了出去,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忙,没太多时间多愁伤感。 处男身是男人的嫁妆,事业是男人的衣服。 他不再是学生,他要有翻作为。季易燃那家伙托季常林的福,没有直系亲属暗中搞鬼使坏企图夺权分权,已经走在他前面了。 好在谢浮还没上来。 妈的,他现在已经自娱自乐到在谢浮那个疯子身上找安慰了。 等他哪天不舒服了,他就把顾知之跟季易燃的婚礼录像寄一份去疗养院。 季家大厅空荡冷清。迟帘的个人情绪在看见季常林的瞬间就藏掩了个彻底,他打招呼:“季叔。” 季常林问道:“和易燃说事?” “也没什么事。”迟帘懒洋洋道,“串个门随便聊了一会。” 季常林语气温和:“你对我儿媳,还有旧情?” 迟帘笑而不语,季常林这人哪可能把心思放在小辈的爱情纠||缠上面。 果不其然,季常林随口一提,没半点深入的迹象,他朝年轻人颔首:“过来陪叔叔下棋。” 迟帘会下棋,但他没那兴趣精益求精,他的棋艺在普通人眼里算不错,到季常林跟前就显得生涩。 季常林只和他下了一局就没再继续了。 迟帘除了季家大门,面上就被一层古怪笼住,在他的印象里,孟一堃提起过道士跟季常林下棋的一幕,他深吸一口秋夜的凉意,边进家门边打给孟一堃提起那件事:“道士拿的是白子还是黑子?” 孟一堃一头雾水:“这我哪记得。” 迟帘越过喷泉进花园:“几个月前的事就不记得了,你老年痴呆?” 孟一堃:“……” “仔细想,想出来了告诉我。”迟帘切断通话,他在花园的一个路灯上面坐下来,眼前浮现出姑姑发现他和顾知之的感情,把他叫出来,他们姑侄俩在这里谈心的画面。 迟帘单手支着头沉入回忆里,过了会,手机上来了信息。 孟一堃:白子。 迟帘的唇角冷冷扯了起来,季常林娶过两个太太有个儿子,他中年换道喜欢同性的几率不大,可是,人类的情感向来复杂。 死了的人自带滤镜。 更何况是为自己挡了一枪的人。 毋庸置疑的是,季常林捏什么隐晦东西一样捏白棋的期间,是在想道士周巷。 一旦季常林通过某些蛛丝马迹怀疑顾知之是那个道士,那他暴露是迟早的事,他会驱鬼画符通灵,还有借尸还魂的本领,即便季常林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也不会将他杀掉,只会把他留在身边。 留不住就捆绑。 季常林重度迷信,他怎么可能放过简单又神秘的顾知之。 “妈的。”迟帘有些心悸地揉了揉心口,不管季易燃能不能保护好顾知之,他都要留个心眼。 . 迟帘没想到他想起姑姑没几天,姑姑就从庐市来了京市。 还没和他说,悄悄过来的。姑姑更是直接去了顾知之上班的科技园。 陈子轻下楼拿外卖见到姑姑,人都傻了。 姑姑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小顾,你这都能认出来我?” “你包上的挂件是两个漫画男亲嘴,”陈子轻一言难尽,“以前就是这个,没换过。” 姑姑懊恼地拍拍脑门:“哎呀,失策,真是失策。” “那么,小顾啊。”姑姑摘下墨镜露出笑弯的眼睛,“有时间吗,请姑姑喝杯咖啡?” …… 片刻后,他们坐在附近的咖啡厅里,陈子轻把叫外卖的那杯饮料放一边。 姑姑双手理着新做的卷发,她来见这孩子,是她哥的意思。 大概是嫂子看小顾婚后过得很安稳,她想不出他究竟是如何摆平季常林的,再结合他三家全收的离奇事件和至今全虚全尾的本事,胡思乱想上了。 她哥就哄她嫂子说,我让阿芬试探试探那孩子的底细。 哪有什么底细,不过是可爱真挚的人得到了宠爱。 姑姑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地抖着肩膀笑起来,三家并排,小顾从中间跳到右边,再从右边跳到最左边,他这实绩全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顾,你怎么把三个都谈了。”姑姑感慨万千,“一个都没漏掉。” 陈子轻抿嘴。 姑姑给咖啡加糖:“阿帘要不是我侄子,我肯定对你竖大拇指,你怎么这么牛啊,我的乖乖。” 陈子轻双手捂脸搓了搓,不是他牛,是为他准备好的感情线。 只不过一条开叉分成了三条…… 姑姑观察对面的年轻人,脑中想的是她那苦命的侄子,最初她说他跟小顾是黑白配,他嫌弃得不行。谁知黑白配都不是他一个人的。 小顾的三段感情,全是黑白配。 姑姑拿着勺子搅了搅烫热的咖啡:“你的订婚宴跟婚礼,一场比一场壮观,姑姑我都下载在电脑里了,我没事的时候就挨个磕,啧,真的好磕,哪个都好磕。” 陈子轻:“……” 他放松不下来:“姑姑,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姑姑挤眉弄眼:“按照顺序,你该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上班。” 陈子轻没有要问的意思,刚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姑姑说笑:“你这孩子吧,乍一看一眼看到底,越相处越觉得那个底后面还有底,底后面还有底,跟你一块儿生活不会无聊。” 下一刻就给出答复:“没大事,阿帘他爸让我来探你的底细,他们夫妻两口子以为你是外星人,来地球的目的是先搞垮京市的商业命脉,再向外扩散,最终统一整个地球。” 陈子轻眼角抽搐,姑姑这番话有真有假,真的是前半部分,假的是后半部分。 迟帘爸妈那样的大忙人,怎么还要留意他呢。 好吧,因为迟帘没松嘴。 陈子轻转动无名指上的婚戒,一开始见到原主遗愿内容的时候,他是想直接放弃的,他两眼一抹黑的走直线,一路走到今天,局势已经比他想象的好太多。 “我只是个从乡下来的普通人。”陈子轻说。 姑姑看着他:“从乡下来的没错,至于普通,那姑姑就不赞成了,你在豪门CP界已经是传奇了。” 陈子轻呆若木鸡,他怎么就成传奇了,他还想低调呢。 算了,反正这是他最后一段了。再说,他想低调也不可能,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 姑姑突兀地问道:“小顾,你的奶奶身体还好吗?” 陈子轻一个激灵:“还好。” 姑姑关心地说:“那你奶奶对于你谈情说爱的事,不反对的吧?” 陈子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她不知道,因为谢浮不让她知道。他要做任务,要和三个同性谈三段感情,所以他就装作不清楚谢浮的心思,顺势而为了。 许多事,他不说出来,不去想,不代表就一无所知。 他有他个人的应对方式。 姑姑见他长久地静默,体贴道:“不想说就不说了,姑姑不乱问了。” 陈子轻垂眼,姑姑猜到他奶奶消息被封闭的可能了,他要找个时间去看奶奶。 姑姑换了个话题:“你上班的氛围怎么样,公司里的同事友不友好?” 陈子轻说:“氛围蛮好的,同事们都很热情。” 姑姑狐疑:“不拿你当冤大头?” 陈子轻不解。 姑姑说:“找你借钱,让你请客,认为你的钱多到擦屁|股都擦不完,给他们花点能有什么等等。” 陈子轻摇摇头:“没有的。” 姑姑放心地笑道:“那你运气好。” 陈子轻也笑了一下:“我的运气大多时候都很好。” 姑姑豪爽地拿咖啡当酒,端起来说:“姑姑祝你永远都有好运气,干杯。” 陈子轻和她碰杯:“谢谢。” . 送走姑姑,陈子轻拎着饮料回公司,他在等电梯的途中碰到了个同事,两人一道进了电梯。 “知之,你的衣服都是订制的吧。”同事问道。 陈子轻点头:“是呢。” “我猜对了。”同事嘿嘿,“你每天的穿搭都被大家高度关注,有几身广受热评,大家在网上找仿冒品,怎么都找不到。” 陈子轻仰脸看不断上升的数字:“我不懂穿搭,平时都是拿挂在最外面的那套穿,我家那位会给我搭配好……” 话声戛然而止。 这栋大楼总共三十二层,公司在二十一楼,陈子轻上下班坐电梯没怎么留意过上面跟下面的按键。 此时猝不及防的发现,6后面是 8。 7呢? 陈子轻问出了声:“7的按键怎么没有?” 同事咂嘴:“我们刚来的时候就好奇打听过,你反应够慢的,两周了才发现。” 陈子轻把饮料从右手换到左手,略显急切地等着同事的下文。 “科技园在几十年前重建过。”同事不吝啬地分享八卦,“听说当时的承包商找人算了一卦,得出7这个数字不吉祥,所以就去掉了。” 陈子轻喃喃:“这样啊。” 同事偷偷打量他,办公室有几人说他不幸福,说他过得无聊。 一个个的想太多,顾知之怎么无聊,他是坐在豪车里无聊,住在别墅里的无聊,还是早上醒来就被顶级大帅哥睡颜击中的无聊? 陈子轻嘀咕:“我还以为是电影里的那样,7楼整层楼有什么灵异的事情,只有撞邪的人坐电梯的时候,电梯才会停在那一层,然后电梯门开着,没人进来,脖子后面一阵阴风……” 同事反应很大地炸毛跳脚:“我操,别在电梯里说这个,瘆得慌,我胆子小,怕阿飘怕得要死!” 陈子轻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同事看他这态度,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红着脸摆几下手说:“没事儿。” . 陈子轻上网搜了科技园的重建原因,就是科技园这一片的城市形象升了档次,上面要求完善设施。 一整天下来,陈子轻都在心里琢磨缺少的7楼,他下班最后一个走,一遍遍地在6楼跟8楼这两层刷楼层,出去走一圈,回电梯。 期间没有一丝异常,他不仅没能去脑补的7楼,也没触发方辛的遗愿,没见她露面。 看来7这个层数的缺失仅仅是不利于大楼风水,跟鬼魂方辛无关。 陈子轻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又刷了两边6楼八楼,保安八成是坐在监控器前面看半天了,忍不住地透过监控问他干什么。 他随便找了个猎奇的理由唬弄了过去。 …… 第七个遗愿迟迟没反应,陈子轻只能先放一边,等它动。 陈子轻一天早上起来,终于想起来自己要买,却一直没买的东西是什么——手机挂件。他中午坐地铁去了一趟市中心。 “知之——”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喊声。 陈子轻回头望。 阿蒙捋着长发向他走来:“最近怎么都没去‘揽金’玩。” 陈子轻很开心在街上碰到他,不由得快步过去:“一直都有事。你一个人啊?” 阿蒙带他上了停在不远处的房车。 鼓手几人不参与这场叙旧,他们下车闲逛去了。 陈子轻接过阿蒙递的汽水,拉下口罩说:“你们是要去哪演出吗?” “演什么出,接私活违反合同。”阿蒙随意地坐在过道上面,“我们请了假,准备把周边城市玩个遍找找灵感,快写不出来歌了。” 陈子轻说:“写歌看重感觉,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 “可不,只能靠体会了。”阿蒙的脖子上挂条银链子,外套里是松垮的背心,他形象不羁潇洒,眼中有散不去的伤感,是一只飞不起来的雄鹰,“在这儿看到你也好,省得我还要去季家找你,待会你跟我回去,把你放在我那的东西拿走,你超约定时间一个多月了,宝贝。” 陈子轻呆了呆:“好的。” . 下午陈子轻请了假,他抱着大纸箱站在公寓门口,很久都没有其他动作。 “真沉啊。” 陈子轻把纸箱放在地上,不抱着了,他揉了揉发疼的手指,看了会门上的指纹锁。 “进去吧。”他说。 于是他把手放上去,进行指纹验证。 “叮” 门开了。 陈子轻站在门口,没有抬脚迈进去,他被门里的气味扑了个满怀。 是轻淡的灰尘味,和一缕更淡的雪松沉香。 陈子轻的眉心蹙起来,松开,又蹙起来,他取下手上的戒指,拿在眼前细细地打量,细细地抚摸。 最后戴了回去。 陈子轻弯腰抱起纸箱走进公寓,他没匆匆放下纸箱就走。 既然他进来了,那就说明已经走完了心路历程。 陈子轻去厨房拿剪刀划开纸箱上的胶布,他把纸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一样样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几个柴犬挂件,脚链,手机,还有大量渗透墨香的字画。 陈子轻忙了一阵,手上有副字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他在记忆库里翻不到对应的片段。 那药的药效一个月后慢慢稀释减退,怎么个稀释频率和减退速度都没透露。 可能是因人而异,也可能是有副作用。 陈子轻从吃下药到现在,几个月了,还是没能完全脱离药效残留,但整体上没什么影响。 他几乎都恢复了。 原来的手机陈子轻不用了,他也没有充电开机翻一翻微信里的聊天记录,他只是锁好抽屉,倒退着走出书房,客厅,带上公寓的门,走了。 虽然他们还年轻,虽然人生漫长,却不一定就会再见。 再见了,也只能是好久不见。 当然,最好是不再见。 因为——时间向前走,人事已非。 . 季易燃今晚推掉了应酬,他的人跟他汇报过了,他的太太去过那间装着上一段感情的公寓。 那些记忆已经全部归位。 季易燃说不上害怕,迟帘的结局就是谢浮的结局,他们都是过去,只有他是现在。 根据他三五天的观察,太太下班回来没有分心晃神,或者睡在他身边时说梦话叫前未婚夫的名字。 太太走出来了,放下了。 但是,锁骨下面的纹身为什么不是洗掉,而是用特殊方法隐藏。 季易燃于一次晚安吻后,一不留神放出了心底的阴暗面,他当场问出了这个让太太难堪的问题。 原本湿||腻的气氛骤然就变了样。 “我用的办法跟洗了没区别,痕迹都没有了,摸起来光溜溜,不是更好吗。”陈子轻气喘吁吁地推开季易燃,爬到墙角坐下来,背靠墙壁说,“正常的洗纹身要洗好几次,疼不说,大概率会留疤,难道要我每次洗澡洗到那里都看到疤痕?” 不等季易燃开口,陈子轻就又说:“还有,你亲我锁骨的时候亲也会看见疤,你看了肯定会咬我,把我咬出血了,你不心疼啊?” 季易燃低声:“心疼。” 陈子轻用手背蹭掉嘴上湿意,他不用另一半药水,那就是洗掉了。 瞥了眼一言不发的青年,他要是用另一半药水把纹身露出来,在他刚去过公寓的阶段,他对着那行纹身,这好吗? 陈子轻拔高音量:“季易燃,你不会是想要我纹一个‘季易燃的太太’覆盖上去吧?” 本来他是想开个玩笑把这事翻篇,没想到季易燃的眸光一闪,颇为心虚的样子。 陈子轻顿时气得拍床:“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跟前一个比较?不能过自己的吗?” 季易燃起身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别生气。” 陈子轻大力拉扯被他压着的被子:“我没生气,你出去。” 季易燃默默把被子从他身下捞出来,放进太太的怀里:“你说你没生气。” 陈子轻说:“我让你出去不是因为我生气,我只是的单纯的不想在这时候看到你的脸。” 季易燃皱眉:“我不帅吗。” 陈子轻:“……” 他瞟了瞟近在咫尺的轮廓眉眼,很帅。 不气了。 季易燃察觉到了爱人的心情变化,这才握住他的肩,把他抱住:“不会让你纹身,我不想你疼。” 陈子轻哼了一声:“你对我深喉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让我疼这件事?” 季易燃困惑:“那么对你,你会疼?” 陈子轻比他还困惑:“我不疼我满脸泪?” 季易燃默了片刻:“抱歉,我以为你是,爽的。” 陈子轻:“……” 也,也算是。他把脸一扳:“出去。” 季易燃还真的松开他,背身站起来往床边走。 陈子轻看着季易燃莫名可怜的高大背影,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心一横:“做吧。” 季易燃一顿,他缓慢地转过身来:“做,做什么?” 陈子轻把怀里的被子丢到一边,垂头拉睡袍的带子,做了,季易燃就安心了。 前面立着个人形柱子,丁点动静都没有。 陈子轻把一身的壳都剥掉了,他望着像没见过自己的青年,善意地提醒道:“我屁|股蛋也是黑的。” 季易燃艰涩地吞咽唾沫:“嗯。”我知道,我亲过,偷偷亲的。 陈子轻老手看新手,看了一两分钟,哭笑不得地招招手:“你罚站啊?这个时候你不来亲我抱我,你站那?” 季易燃去亲他抱他。 在他催促的时候,抵着他的额头说:“没有东西。” 陈子轻说:“不用。” 季易燃瞳孔一缩:“不用?” 他机械地喃喃:“不行,不能不用,你会受伤,我会让你伤得很严重,我不愿意让家庭医生给你处理伤处,你不能受伤。” 陈子轻咬住季易燃的领带:“我自身的情况我还不清楚吗,我说不用就不用。” 季易燃感觉他不是在咬领带,是在咬自己。 青筋暴涨,突突乱跳。 陈子轻掀起圆溜溜的眼,口齿不清地说:“我数到三,你不做,那今年都别想了。” “一,” 季易燃吃掉他嘴角津液,扯出被他濡湿的领带,换上自己的唇舌。 . 陈子轻一晚上没睡,他再次请假了,这次是一天。 季易燃穿上黑色的衬衫西裤,扣上腕表,凌乱了一晚的额发一根根地梳到脑后,满身禁欲地前去公司上班,他在公司不苟言笑,气场冷漠强大。 下班回来了,他洗掉生意场上沾染的脏味,干干净净地伺候他的太太。 没流血,没受伤,触及之处一片温||软。 季易燃流连忘返,又是一整夜的睡在太太的小花园里。 连续一周都是如此。 季易燃还要睡,陈子轻受不了地叫他滚出去。 “你的身体里好暖,”季易燃低低地恳求,“我想让你一直|咬||我。” 陈子轻不吃这套:“被窝比我更暖,再不行还有暖气。” 季易燃那么大只,硬是别扭地蜷缩在他身边,温顺地把面颊贴着他的锁骨下面。 陈子轻一看他靠的位置就想到了那个纹身。 “最后一次!” 尾音还在陈子轻的嘴巴边飘着,季易燃就轻车熟路地从后面托起他的腿,吻他脚踝。 蹭蹭他,一放。 满了。 . 陈子轻缓过季易燃那股子缠劲,穿着高领毛衣去医院看望奶奶。 老人家当年是癌症晚期,转移了,她能一年一年地活下来,纯粹是花钱买时间。 穷人看命,富人看病。 陈子轻给老人剥了个橘子,细心地撕掉橘肉上面的白丝。 老人家问他怎么这段时间都没过来。 不能说实话,陈子轻就编啊,他编了个理由在老人这里过关,并答应明天晚上还来。 顾奶奶得知孙子进大公司当程序员,她的气色瞬间就好起来:“你是应届毕业生,试用期有那个工资已经非常好了。” “我知道的。”陈子轻点头。 姑奶奶一口气叮嘱了不少职场社交注意事项,吃掉孙子喂的橘肉说:“谢小子呢,他进的家里的公司?” 陈子轻把掉在腿上的白丝捡起来,放进脚边的垃圾篓里:“他出国了。” 顾奶奶料到了,那种家庭出身的子嗣肯定是要去国外的。 孙子身边的金贵小少爷,来一个离开一个。 顾奶奶干脆道:“那奶奶出院。” “可以住的。”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他跟我还是朋友。” 姑奶奶有些意外:“没像迟家小子那样不再往来吗?那不错,没断关系。” 陈子轻不想在谢浮这事上面多聊,全是漏洞和破绽:“奶奶,你在这里好好治疗。” “这里什么都好,给有钱人续命的地方,每天都有专业的人员给我按摩,按那个抗癌总穴。”顾奶奶叹息,“会不会欠谢小子?” 陈子轻说:“没事的。” 顾奶奶浑浊的目光落在气质大变样的孙子身上,她盼着他出人头地,一直盼着。 知之,奶奶已经努力撑到你大学毕业,进入社会了,后面奶奶要是撑不下去了,你不要怪奶奶。 . 顾奶奶躺着起不来,护士来给她输液,她对站旁边想帮忙又不知道能做什么的孙子说:“明天我晚上别来了。” “你找到一份那么好的工作不容易,下了班不要急着走,懂奶奶的意思吧。” 陈子轻看着没什么亲情血缘关系的老人:“那我礼拜天过来。” “反正你少来,医院这地方来多了影响精气神。”顾奶奶严厉地训斥了一句,语气缓下来,“奶奶就在这,又跑不了。” 陈子轻眼皮一跳,他弯腰理了理老人的白发,轻声哄着:“我不是怕奶奶想我嘛。” 见一面少一面的。 “大学里没遇到一个合眼缘的女同学,这都工作了,该留意了。”顾奶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陈子轻含糊:“办公室里男同事多女同事少,女同事都有对象。” 顾奶奶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眼里的浑意仿佛褪去,犀利而尖锐:“奶奶说的话,你听进去了?” 陈子轻的心跳快了点:“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就行。”顾奶奶松开他,“回去吧,奶奶睡会。” “那我周末再来看奶奶。” …… 陈子轻去跟医生聊了一会才走,季易燃陪他来的,等他上车就问他要不要给老人换个医院。 季易燃说:“如果换,我可以安排,我会让老人享受更好的医疗环境。”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系上安全带:“不换了吧。” “好。”季易燃不再言语。 车里太静了。陈子轻慢慢从纷乱的思绪里出来,他转过脸去看季易燃:“就要过年了,暂时不换了,后面要是有需要,你再帮我。” 季易燃若有似无地弯唇:“都好。” . 没两天,陈子轻起早溜牧羊犬的时候,撞见迟帘晨跑。 他们的方向是相反的,一个往回跑,一个从家那边过来,他们在林间路上相碰。 擦肩而过的瞬间,陈子轻不假思索地喊了声:“迟帘。” 迟帘猛然滞住:“你叫我?” 陈子轻动了动嘴角,我记起了那通电话里的全部内容,当初谢浮背地里对你爸妈,你奶奶,以及对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迟帘的胸口起伏不定,冷白的皮肉因为晨跑泛红滚落汗珠,他没擦,一双眼一眼不眨地盯着几步之外的人。 一滴汗掉进他眼里,他克服生理上的不适,依旧直勾勾地盯紧如今的季太太。 陈子轻手中狗绳扯动,牧羊犬在催他走,他回过神来,要是他说了,迟帘心里一定会有波澜,有期待。 不说了吧。 他给不了迟帘想要的东西。 谢浮做的事,还是让谢浮自己处理吧。 现阶段的他不合适。 于是陈子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掉头就要牵着牧羊犬离开。 背后传来迟帘带着喘意的声音:“季太太,你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叫我名字?” 非要喊那个呕血的称呼,喊得咬牙切齿,还要佯装平静,佯装冷淡。 陈子轻的表情变了变,只是叫了一声名字就调动迟帘的情绪了,他选择不说起那件事是对的。 哎,刚才怎么就没管住嘴呢,应该再深思熟虑一番的,这个错完全可以避免。 陈子轻懊恼地扇了下自己的嘴巴。 耳朵抓捕到靠近的脚步声,陈子轻飞快地出声:“我不能叫你?” 迟帘身形一顿:“能。” 陈子轻没事人一样,牵着牧羊犬走人。 迟帘一上午都面带微笑,偶尔还诡异地笑出声。 助理递文件的手抖了抖,这位自从接管分公司以来整天摆着一张冷脸,今天真是见鬼了。 . 迟总思春思到了季总面前。 季总在酒会上没露出半分异样,他回家把太太抱去书房。 又抱去客厅,洗浴室,卧室,会议室,影厅,全程抱着,没放下来过。 季易燃在这件事上不说浑话,不爆粗口,他将沉默进行到底,只打木桩,一下不歪,直直地钉钉打打。 永远都是一个姿势。 陈子轻每次不到十分钟就全身抽搐,神志不清,季易燃比他预料的还要可怕,他年纪轻轻就在监护系统那买了补肾的药片。 这治标不治本,陈子轻决定和季易燃谈谈。 桌上放着水果甜点,花瓶里的鲜花娇艳欲滴,陈子轻穿着睡衣,季易燃穿着西装,他们隔着宽大的桌面而坐。 季易燃正襟危坐,他准备了钢笔跟本子做笔记。 陈子轻捧着杯子喝口水润润嗓子:“我主要是想说,呃……” 季易燃拧开笔帽,耐心地等着他的太太交代工作事项。 太太的眼里写满诚恳:“就是那个……|性||生活啊,我们一周一次,一次不超过三小时,好不好?” 季易燃放下了钢笔。 茶艺速成班 “一周一次, 一次不淡,眼中无波。 势和压迫感给惊得一抖,抬着下巴虚张声势:“你不同意就说不同意, 意。” 陈子轻点头表下你的想法。” 季易燃双手交叉着撑住下颚,他沉默着,目光深深地凝视过去。 陈子轻捧着水杯的指尖颤栗:“我让你说你的想法,你对我放电, 我们还能不能谈了?” “能谈。”季易燃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我想维持原样,频率是每天。” 陈子轻重重地把水杯磕在桌上:“我们都要上班,你的工作强度比我大多了, 你晚上睡不够,白天哪有精力?万一你看文件的时候跑神亏损多少个亿,你……” 季易燃有条不紊地开口:“那种情况不会发生, 所有文件都会相关团队审几次, 之后才会到我手上。” 陈子轻立马从另一条线上反击:“精气神呢?纵欲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季易燃拿过桌上的甜点,舀一点送过去。 陈子轻凑近张嘴吃掉:“而且纵欲的人会变丑。” 他的呼吸里多了冰淇淋的甜香, 眉心蹙在一起十分严肃:“你知道的, 我是个颜控,超级颜狗,我只喜欢长得帅的, 你变丑了我可就不喜欢了。” 季易燃认为太太杞人忧天:“每天一次, 不算纵欲。” 陈子轻瞪着床上发疯床下沉稳的青年:“你的一次跟别人的一次是一回事吗?” 季易燃淡声:“别人的一次, 别人指谁?” 陈子轻语塞。 季易燃的面上不见一丝愤怒,却能让人感觉到了滔天的怒意和醋味:“你拿我和谁比较?” 陈子轻没躲躲闪闪,他指了指甜点。 季易燃舀一勺喂给他时,他咬住勺子, 口齿不清地说:“你以前寡言少语。” 客厅很静。 陈子轻飞快地看了季易燃一眼。 季易燃察觉到太太的不安,他温声:“那样太闷,我不想你闷。”所以我看医生,学习恋爱的技巧,吸取前人的经验,研究如何经营婚姻,做一个高分值的伴侣,我把配得上你的自己送给了你,希望他不会带给你一丝伤害,只给你幸福。 陈子轻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季易燃身边,拉开他的手臂坐到他腿上:“我吃不消了。” 季易燃缄默。 “真的吃不消。”陈子轻可怜兮兮。 季易燃提出自己的亲身体会:“你嘴上说不要,却很紧的咬着我,我稍微离开一寸,你就挽留我,紧紧的依附着我。” 陈子轻抓起季易燃的大手捂脸,就那个仙品啊,那个花啊,超强吸力啊。 一言难尽,真的一言难尽。 陈子轻没法跟季易燃解释,他只能支支吾吾:“反正我吃不消。” 季易燃勾他的下巴。 他垂着眼玩季易燃的领带夹。 季易燃摩挲他下巴上的软肉:“工作日每天一次,我正常下班的时候,一次不超过五小时,如果我有应酬晚点回来,那就一次不超过三小时,我会让你在零点前睡觉。” 陈子轻听出季易燃的退让妥协,他张嘴想说什么。 季易燃吻上来,把他吻得全身放松,在他耳边落下低喘:“太太,我们这个年纪,零点前睡觉已经算早睡。” 陈子轻趴在季易燃怀里撇嘴,那倒也是,多的是第二天七八点要上班,三四点还在刷手机的,活的就是一个生死边缘。 “为什么非要每天都……”陈子轻不假思索的话声猛然止住。 都是每天。 除了第一个不占据天时地利,没有得到每天的机会。 后面都是那个频率。 不过读书时期一周不是每天都早八,每天都满课,可以放纵。 像现在工作了,年纪也大了,虽然也就二十出头,但是长了一岁都感觉不一样。 陈子轻偷瞄季易燃,见他一副不吵不闹只等待宣判的忠犬样子,心一软:“好吧好吧,按你的来。” 季易燃眸光闪定,冷薄的唇上扬,竟生出一股与气质不同的意气风流:“太太爱我。” 陈子轻脱口而出:“是,我爱你。” 寂静。 陈子轻眼前一花,他反应过来时,上半身已经躺在了桌上。 “砰” 陈子轻抓住埋在他身前的脑袋:“钢笔,钢笔掉地上了!!” 季易燃搂住他的腰,唇隔着睡衣摸索着,找到活泼激动的小颗,面红耳赤地咬住,无形的尾巴缠在他悬在桌边的脚踝上面:“嗯。” 陈子轻又疼又痒地在桌面上扭动,一条腿抬起来,踩着季易燃的肩膀:“你不记笔记了啊?” “记了,在脑子里。”季易燃的吻一路往上,沿着他清晰的锁骨,细长脖颈,有点肉的下巴到他半张的嘴上,炙热又剧烈地缠了片刻,吻移向他脸颊,停在他耳朵上,“西装碍事,帮我脱掉。” . 陈子轻马失前蹄,谈判没谈成,家里的小花园又被季易燃灌了个透。 湿哒哒的蜿蜒出了一大片泥泞。 为这事,他气得后半夜都拿后背对着季易燃。 可背对着的时候,屁|股也对着。 刚好方便了季总。 陈子轻把他的手背抠破了都没发觉,他次日坐在会议室的时候,那指甲抠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季氏一众高层眼皮底下。 到了饭局上,合作人也看了个一清二楚。 圈内刮小风,季氏那位年轻的代理董事与同性伴侣感情甜蜜。 又有不同的声音打趣,谁确定一定就是同性伴侣,万一是哪位露水情缘,或者金屋藏娇的红颜知己呢。 没可能,目前他的私生活十分单一,身边没其他人。 那他的同性伴侣本事真大。 风吹到孟一堃耳朵里,他第一反应是,阿帘出差了,个把月回不来。 孟一堃带酒去季家做客,蹭了顿晚饭就叫上季易燃去湖边:“老季,你怎么也患上了炫耀的毛病?” 季易燃言简意赅:“通病。” 孟一堃的面部抽搐了几下:“你别什么都学他们两个。” 季易燃不置可否,他已经再三收敛。 孟一堃从发小身上看到了胜利者的松弛,曾经那句“我也喜欢他”何其卑微,他哪能想到发小会有今天。 “当年我对你的劝导,你还记得吧?”孟一堃自顾自地感慨,他把自己的爱情观分享给季易燃,喜欢的人过得幸福就默默祝福,不幸福了,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其脱困。他祈祷顾知之跟谢浮永远幸福,不要让季易燃有插一脚的机会,谁知道后面会全面崩塌天翻地覆,最终偷天换日。 季易燃道:“我能蛰伏下去,多亏你的及时提醒。” “我可不敢邀功,主要还是你实力运气兼备,你爸那边的最大阻碍没了。”孟一堃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们三个的三段,我都尽力了。 这几年旁观你们的接力赛,导致我对爱情有了心理阴影,那玩意儿看别人谈惊心动魄,到自己头上就是眼泪配酒,一无所有。 “人到你手上了,你就抓紧了。”孟一堃意味深长。 你两个前辈都因为各自的因素没抓住,你千万不要步他们的后尘,就让顾知之在你这里终结吧。 季易燃望着月下湖面,轮廓模糊不清,一时有些人鬼难辨的诡谲感:“他是自由的。” “都结婚了,还自由?”孟一堃揣摩不出季易燃的心思,他半开玩笑,“怎么,你有绿帽癖?” 季易燃淡漠道:“我不是谢浮。” 孟一堃满面呆滞,谢浮绿帽癖?季易燃这么个端稳的人,怎么也能面不改色的瞎说八道?接连几个信息一个比一个炸裂。 突有轻小的狗叫声传来,牧羊犬站在小楼屋檐下,朝着他们这边叫唤。 季易燃转身道:“他要写代码,没时间下楼陪你,周六我跟他带你出去玩。” 牧羊犬嗷呜了声,摇着尾巴回屋了。 “你们一家挺有意思。”孟一堃随意道,“老的小的都喜欢顾知之。” 话音半落,孟一堃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鬼话,他绷着面皮去看发小,入眼是发小隐于暗中的侧脸。 “我说的老的,指的是你,不是你爸。”孟一堃生硬地找补。 季易燃低头,虚弹袖口不存在的浮尘:“嗯。” . 孟一堃没有多待就离开了,晚饭那会儿,季常林会注意顾知之吃什么。 不明显,细微到近似错觉。 但孟一堃碰巧抓捕到了季常林某一瞬间停在顾知之脸上的目光。 那不是公公看儿媳的目光。 当然,那也不是|暧||昧|情||愫的目光。 孟一堃形容不出来,他只得出一个骇人的结论,季常林不讨厌不无视顾知之,并非是顾虑儿子才给出的态度。 季常林的不讨厌不无视背后,可以滋生出无数的可能,每个可能都透露着不寻常。 孟一堃心神不宁地回家,说起来,他下半年前后几次出入季家,这次明显没有了那种莫名的不舒服感,季家的风水磁场恢复了,季常林的气色也好了不少,甚至连季氏前些日子的麻烦都不攻自破。 季家整体运势好转的分界线好像是——那场婚礼。 顾知之不会是冲喜的吧? 对了,顾知之会画符会驱鬼,季常林把他看进眼里,也算是情有可原。 季常林知道他那一手吗? 要是不知道,那季常林在顾知之身上看什么? 孟一堃的眼前浮现出道士周巷,顾知之,季常林,季易燃,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濒临死机,他爸把他叫去书房,和他说起什么项目。 家里想给季常林送礼,老问题,礼品送不到点上去。 无论是死的活的。 孟父发愁地唠叨自己有两个儿子,要是一儿一女,女儿八字不错的话,还能挤到联姻的路上去。 季常林没有七情六欲,权力至上,独子都不是他的弱点,他没有弱点。 孟一堃说了什么。 孟父没听清,让他再说一遍,他不敢重复。 他刚才无意间说的是,可以让人拿顾知之试一试季常林。 那话他能让自己以外的人听见吗。 孟一堃冷汗涔涔,利益是把毒,就算不攥着,只是站在毒圈里就会被侵蚀,他差点吆喝他老子一起,算计上发小的后院。 转而又想,他都能觉察到的现象,发小会一无所知吗? 孟一堃感觉自己一不留神就触碰到了什么隐晦的东西,冷汗出得更多了,他干脆去洗澡,换身衣服去消遣放松放松。 . 周六是个大晴天,季易燃驾车,陈子轻带上牧羊犬,三人去了郊外。 牧羊犬威风凛凛地蹲在后座,车窗外的自然风吹动它的长毛,它像是帝王在睥睨打下的江山。 陈子轻抱着牧羊犬的脖子,脑袋凑在它旁边,和它一起吹风看沿途景色。 菊花灵不能用了,得让季易燃买必备用品。 有的钱该花还是花,不能省。 陈子轻寻思换成普通橡胶,应该就能降低季易燃的疯劲。 车在陈子轻天真的幻想中停了下来,到目的地了,是个废弃的老水坝。 陈子轻打开车门放出牧羊犬:“小花,你先玩去。” 牧羊犬没有撒野欢脱跑没影,而是屈腿趴在车门边等他。 “我跟你哥聊会。”陈子轻捏了捏牧羊犬的耳朵。 牧羊犬这才迈着成熟稳重的步伐离开。 陈子轻瘫在后座,季易燃从驾驶座到后面:“聊什么?” “我这儿疼。”陈子轻拉着季易燃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面。 季易燃拢起眉峰:“现在就回去。” “那多扫兴啊。”陈子轻靠着他,“你给我揉揉。” 季易燃捞起他的衣摆,手探进去,干燥温暖的掌心贴着他肚皮,顺时针的一圈圈按||揉。 “我从没弄进去过。”季易燃低声。 “跟你没有关系。”陈子轻觑他一眼,“你也是厉害,次次都能准时出来。” 季易燃道:“不想你发烧。” “谁说的,我不会发烧。”陈子轻没管住嘴。 车内气氛一变,陈子轻装死。 季易燃揉着他的肚子,气息吐在他发顶:“我知道了。” 陈子轻继续装死。 季易燃不含逗弄意味地开口:“你多教我,我会得更多,就能让你更舒服。” 陈子轻一怔,他以为季易燃会介意他前任们的内S。 季易燃对上爱人投来的目光,他挑眉询问。 陈子轻摸了摸季易燃冷冽的面庞,拉他躺在自己腿上,怪不得老话说懂事的孩子让人心疼。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陈子轻爱意泛滥地淌了他一身,“只要你说,我就给你。” 季易燃微微阖着眼,似是有些许害羞:“我想要太太折的玫瑰。” 陈子轻:“……” 他就知道,这一段感情里同样少不了纸玫瑰的身影。 虽迟但到。 陈子轻掏出新手机,哈士奇挂件随着他的举动晃来晃去,他上网搜玫瑰的花语和对应颜色,心里有底了。 “回去给你折。” . 水坝那边有别的狗,是条阿拉斯加,很爱玩,它龇着大牙在水里扑腾了会,顺着水流滑到下坡,自己上不来,在那叫。 狗主人下去,抱起它往岸上推,它慢慢吞吞,很欠抽的样子。 陈子轻让季易燃过去帮忙把狗拖上来,顺便把男主人也一起拖上来。 狗主人道了谢,他摸自家狗的脑袋。 那狗转头就又跳进水里,顺着水流下坡,刚才的情形再次上演。 陈子轻看得哈哈大笑:“它以为你摸它头是在表扬它,所以就想再给你表演一次。” 狗主人:“……” 他把狗推上去,给了个大比兜,这下终于老实了。 “看看那牧羊犬,”狗主人拎着自家狗离牧羊犬近点,“学学人家的气质。” 阿拉斯加不服气地汪汪大叫。 牧羊犬不玩水,也不被阿拉斯加挑衅,它稳稳的蹲坐在岸边。 陈子轻小声跟季易燃说:“小花这么老成,一点都没有小朋友的样子。” 季易燃:“十三岁。” “那是大朋友了。”陈子轻把小花抱进水里,它没逆流而下,脑袋搭在一丛垂在水面的灌木上面,眯着眼老神在在。 陈子轻被小花萌到了,他激动地催促季易燃:“快拍照!” 季易燃照做。 陈子轻凑近:“我瞅瞅你拍的。” 季易燃展露自己的作品。 都是一个人。 秋日阳光下的水边,镜头里的人在看牧羊犬。 镜头外的人在看他。 陈子轻傻眼了:“季易燃,我让你拍小花,你拍的什么啊?” 季易燃坦然:“我太太。”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季易燃新建一个相册——秋,和太太一日游。 他摸了摸鼻尖,季易燃这都当着他的面建相册了,只有几张照片多寒碜。 于是他拉着季易燃在附近找个地方拍了些照片,充盈相册。 狗主人默默地打量,身形挺高的青年一身休闲装,短发没打理,随意地垂散下来,有几分少年感。 旁边那位个头在他耳朵下面点,外形条件比他差一些,却有股子格外吸引人的气质。 他们都年轻,顶多二十出头。 狗主人迟疑地喊了一声:“你们有点像我先前在网上刷到的那对……” 陈子轻见他半天都对不上号,友好地提示:“季家那两位?” 狗主人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他们!” “很多人都说像。”陈子轻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们打算靠相似度当主播买东西。” 狗主人说:“不失为一个生财之道。” “是吧,我们也是那么想的。”陈子轻指季易燃,“这是我……” “姐夫。”季易燃道,“我是他姐夫。” 本想说“这是我哥”的陈子轻张大嘴巴,秋风跑了进来,他呛得咳嗽。 季易燃把手上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他。 “你怎么乱说?”他喝几口水缓了缓,偷摸瞪季易燃,“姐夫都出来了,你哪像了啊。” 季易燃眉目俊而冷:“不想你叫我哥哥。” 陈子轻不知想到了什么过往,顿了顿,悄声:“姐夫。” 季易燃心头躁动,他面上正经:“嗯。” . 狗主人真信了,他不光信了,还跟陈子轻打听姐姐怎么没一起出来玩。 陈子轻只能撒谎说姐姐不在了。 狗主人当即就要把自己的姐姐介绍给他姐夫,并热情地希望能先加个微信。 陈子轻抱着胳膊看季易燃:“姐夫,加微信啊。” 季易燃拿着手机处理临时挤进来的公务:“姐夫不想加。” 陈子轻歉意地对狗主人说:“我姐夫不想加,那就不加了,好不好。” 狗主人跟他对视,莫名磕巴:“好,好,好的。” 下一刻就不由得冒出了一句:“那我可以加你的吗?” 陈子轻眨眨眼:“啊?加我的吗,那我要问一下我姐夫。” 他双手托腮,笑着问周身气压很低的青年:“姐夫,我可以跟别人加微信吗?” 季易燃早已收起手机,多重要的公务都被他拨开,他面色漠然,嗓音低沉,像个古板的家长:“不可以。”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看向满眼期待的狗主人:“我姐夫说不可以啦。” 狗主人就算是个傻子,这个时候也该嗅出来个信息,小舅子跟姐夫是一对儿,他尴尬地起身,朝自家狗吼了一嗓子。 阿拉斯加冲牧羊犬嗷嗷叫,一脸不值钱的死样。 牧羊犬高冷不可侵犯。 狗主人老脸都要挂不住了,他强行给自家狗扣上绳子,费劲巴拉地拖走了。 阿拉斯加的叫声从山路那边传过来,一股子幽怨的味道。 陈子轻蹲在水边,捧了一把水泼到牧羊犬的背上:“小花,那阿拉斯加想跟你做朋友诶。” 牧羊犬忽然一头栽进水里,很快就出来,它矫健地游到他面前,嘴里叼着一条鱼。 陈子轻兴奋地大喊大叫:“季易燃!你快来看!小花捉到鱼了!” 季易燃:“我也会。” 陈子轻:“……”真服了。 他撸了撸牧羊犬湿漉漉的毛发,压低声音说:“别管你哥,小花,你是要把鱼送给我啊?” 牧羊犬温柔地注视着他,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陈子轻伸出手,牧羊犬骑士一般,郑重庄严地对着他垂下脑袋,慢慢松口。 小鱼掉进他手心里面,挺了一下。 “季易燃,这鱼我们带回去养起来吧。”陈子轻雀跃万分地捧着鱼跑到季易燃身边。 “好。”季易燃挥臂,一小块红色从他掌中脱落,飘在水上。 是个飞盘。 牧羊犬灵活地游过去咬住飞盘,送到岸边。 “我来陪小花玩。”陈子轻把鱼给季易燃,他腾出手拿起飞盘,大力一扔。 就这么一个扔,一个咬回来的玩到太阳下山。 . 两人一狗没立即回去,车开到山顶,狗披着夜幕在远处站岗。 车子的防震效果很强,没大幅度震动,只是轻抖,一抖就抖了个前半夜。 陈子轻趴在车窗边吸烟。 季易燃买的烟,打火机也是临时买的,轻巧好用,一打就出火,拿在手上的质感也好,一看就是贵货。 陈子轻夹烟的手颤个不停,他从指尖到露在车窗外的小臂都是湿的,覆着一层水淋淋的光。 小麦皮上有几块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奶油,半凝固。 陈子轻用手指刮了一块送到嘴里,嫌弃得一张脸皱起来:“苦死了。” 车里有皮革不堪重负的声响,季易燃伏上来,从他肩膀摸向他手臂,握住他手肘,将他被夜风吹得发冷的手拿回来,关窗。 陈子轻吸了一口烟,单手抓着湿发说:“手机给我。” 季易燃递过去。 陈子轻把细直紧瘦的一条腿塞进他怀里,让他给自己按酸痛的小腿肌肉。 手机屏幕的光亮打在陈子轻滴汗的脸上,他擦掉屏幕上的汗珠,把搜到的内容念了出来。 大致是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会带来哪些危害。 陈子轻念完了,双手捧过季易燃那张酷帅的脸:“姐夫,下次至少三个,好吗?” 季易燃被他那声禁忌的称呼刺激得一跳,嘶哑道:“我想换的时候,你已经晕了。”其实他更想说他只想面对面,他不愿意错过太太的每个表情。 陈子轻把嘴边的烟拿出来,塞给他:“那你能不能一小时内就换?” 季易燃含着沾透太太唾液的烟蒂,为难道:“一小时,前戏都没结束。” 陈子轻两眼一闭,差点忘了,这家伙前戏长得要命。 “反正你看着办。”陈子轻捶自己僵麻的腿,“三个打底,我不能再受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的罪了。” 季易燃默默吸烟,反省了片刻:“我们一起研究。” “谁跟你一起,我不跟你一起。”陈子轻假装生气,他动了动鼻子,“车里全是味儿。” 季易燃蹭掉他脚踝上的脏污:“几乎都是你的。” 陈子轻无法反驳,确实是,他十次以上,季易燃才一次。没人能比得上季易燃的忍劲和自我控制。 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变态的行为。 . 陈子轻想折五十二朵蓝玫瑰,做成一个捧花送给了季易燃。他不光是下班在家折,上班也在公司折。 旁边的同事第一时间吃瓜:“知之,你这是给家属折的吗?” “是呢。”陈子轻说。 一个两个同事都围过来,征求他的意见给他打码拍视频,他们惊叹于他折花的熟练程度。 陈子轻在同事们的夸赞中长长地叹气,能不熟练吗,折三回了。 这种泼天的福气……够够的。 有显眼的同事高声朗读蓝玫瑰的花语和寓意,大家没有恶意地起哄,陈子轻腼腆地回以微笑,三回三个颜色,三种代表不同含义的数字,他边折纸边在心里摇头。 分什么叉呢,什么都要三份,真的是,对他来说多难啊。 陈子轻的思绪被手机上的信息打断,大学群里在艾特他出来亮个相。 老同学们都在瓜田里活蹦乱跳,他们的瓜主八月初说是要断联旅行散心,却是结了个婚。 可算是联系他们了。 陈子轻放下手上的纸花,对录视频旁观的同事们投了个“我先不折了”的眼神,他拿着手机去茶水间和老同学聊聊天,泡个奶茶喝。 肖凡:顾哥,你是个干大事的,我们都想跟着你混。 陈子轻:我敲代码,你们也敲吗? 肖凡:敲的没几个,一部分读研,一部分去了各个行业。 陈子轻:都挺好。 他进群满足大家的提问时刻,回了能回的问题,在他们的鼓动下发朋友圈秀恩爱,正式向自己这个小圈子里的朋友同学公开季易燃这个家属。 季易燃第一个点赞。 陈子轻确定没看错,他给季易燃发信息:你不忙啊? 季易燃坐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回:不忙。 陈子轻把手机放一边,泡好奶茶喝几口才打语音:“高兴吗?” 季易燃也回语音:“高兴。” . 季易燃的这份心情促使他提前十分钟下班,开车去把太太接回家。 不知道怎么回事,季常林这几天都在老宅,家里只有他们。今天家里比平时还要清冷。 陈子轻后知后觉老管家不在,佣人也少了一拨。 “我给厨娘放假了。”季易燃脱下西装外套,弯腰看着他的太太,“我想吃你煮的面。” “……”陈子轻走进厨房,张罗葱油面需要的食材,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个有的,后面的全都要有。 季易燃全程陪在一旁,衣物上沾了油烟,心里的那点褶皱被熨帖。 “就今晚吃,”陈子轻拌好葱油面,筷子捞了点喂季易燃,“还是以后每晚都要吃?” 季易燃吃下面条,太太的两个前任,一个偶尔吃,一个每天吃,他折中道:“一三五六吃,可以吗。” 陈子轻夹了粒花生米吃掉:“行,那几天给你做。” 兜里的手机发出提示音,他把盘子给季易燃,空出手看信息:“季易燃,我同学约我聚餐,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季易燃推荐了一个饭店。 陈子轻喜欢逗他,这会儿也逗了句:“总裁的vip黑卡呢?” 季易燃无奈:“那是家里的饭店。” 陈子轻:“……噢。” 季易燃倚着长台,姿态优雅闲适地吃面:“你上网搜一下,能对家里的产业有个七成的了解。” 陈子轻转身去收拾锅碗:“我不想搜。” 季易燃的眼底沉下去,你不想跟季家牵扯太多,你只想和我谈恋爱。可我们已婚,我是你先生。 . 晚上,陈子轻忙完自己的工作上床等了会,季易燃迟迟没进房间,这很不对劲,他想睡了,身体不听使唤,不放心地下床去找人。 季易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眼皮底下的茶几上放着两个本子,分别是结婚证跟残疾证。 它们映在小鱼缸里,映在小鱼身上。 陈子轻不明所以:“季易燃,你把它们拿出来干什么?” 季易燃寡言:“看看。” 陈子轻偷瞄,明明季易燃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瘫,语气里也是惯常的没有起伏,他却觉得季易燃在生闷气。 季易燃的真实面目一点点浮出水面,他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心慌忐忑还是平静包容。 其实他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想搜家里的产业,你可以对我说。”陈子轻趴在沙发背上,捉住季易燃的发丝,轻轻地扯了一下,“好不好呀。” 季易燃带他去书房,花时间为他揭开季氏过于庞大的商业帝国。 陈子轻头疼:“你还是别给我说了,太多了。” 季易燃掐着他的脸,设置加入季家机密文件墙柜的虹膜验证:“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陈子轻说:“大多人还没有呢。” “家里一顿饭的钱是很多人一年的工资,更多的人要五年十年才能攒到那个数目,很贵的菜我们吃不完就倒了,多奢侈啊。” “太太说的是。”季易燃惭愧,“我是幸运的,我该知足。” 陈子轻不在这上面和季易燃说太多,他们的成长背景悬殊,他提一嘴就好了。 “那你把两个小本收起来,和我回房睡觉。”陈子轻摸他腹肌。 季易燃被他摸得有些心猿意马,理智一时脱离掌控:“我先去吃药。” 陈子轻听清了:“吃药?” 他眼睛刷亮:“季易燃,你已经开始需要吃药了?” “看吧,我就说要克制,细水长流才是硬道理,你现在还不晚……” 季易燃僵硬的神色在太太的开心表情中逐渐缓和:“你先生吃药,你的|性|生活就无法得到保障,季太太,你怎么不担心?” 陈子轻打哈哈:“啊呀,我担心啊,我担心的觉都睡不好,把怕你|吸||干|吸|瘦了,”他的话锋冷不丁地一转,“你吃的是什么药?” 季易燃抚||摸爱人纤细的脖颈,调理情绪的药,我大概是基因遗传了,抱歉。 “肠胃方面的药。”季易燃说。 陈子轻非要看到药瓶,季易燃就拿了放到他手里,让他打消疑虑。 这事才因此翻篇。 . 周五晚上,陈子轻和老同学们去季家旗下的饭店聚餐。 钢琴曲悠悠扬扬,大厨在他们面前大秀特秀,经理贴心服务。 这顿饭让老同学们今年一年的朋友圈装逼素材都有了,大家吃完转去“揽金”玩乐。 肖凡不爱那五光十色的迷离场地,他想去陈子轻的公司瞧瞧,陈子轻带他去了。 陈子轻顺便给加班的同事买了喝的,他给肖凡一杯,自己拿了剩下的一杯,两人在外面的大办公区走了走。 肖凡满脸的羡慕:“你这的环境比我那边吊多了。” 陈子轻说:“那你过来啊。” 肖凡咳嗽。 陈子轻恍然大悟:“你喜欢上了你的某个同事。” 肖凡跟他大学四年,对他时不时异于常人的敏锐见怪不顾:“只是好感。” “好感跟喜欢是一起出现的。”陈子轻说。 肖凡抱拳:“你是能开情感课程的教授,我信你。” 陈子轻摆手,不敢当,他都是摸石头过河。 . 在公司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陈子轻和肖凡一块儿下楼,他在肖凡后面进电梯,伸手按“1”楼的时候,后面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只手。 很小,脏兮兮的。 手指缝里有橡皮屑跟碎纸片,黏液好像是化了的糖果,把那两样东西黏在手上。 那只手按的数字是…… 7。 凭空出现的按键。 陈子轻屏息回头,身后没人,他快速去看电梯按键,“7”也不见了。 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幻觉。 陈子轻摸了摸冒凉气的脖子:“肖凡,你有没有看到……” 肖凡打着手机:“什么?” 陈子轻说:“没什么。” 刚才那一幕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 陈子轻站在电梯里思索,小手的主人是方辛吧,那个小女孩。 现在几点? 陈子轻赶紧拿手机查看,九点二十。 小手出现的时间大概是,九点十八或者十九? 陈子轻不确定这个时间有没有用,他先在备忘录上面记了下来。 看来是数字不好才去掉7这个层数,是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原来的第七层。 所以遗愿还是跟这栋楼的这一层有关。 陈子轻看着电梯上红色数字从“8”到“6”,那个小妹妹按了七楼,是想找什么吗? 遗愿清单突然展开在虚空。 第七个遗愿:方辛,鬼脸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看着他——我想找到我的妈妈。 陈子轻默念:“遗愿是找妈妈啊。” 妈妈就在那一层。 陈子轻在电梯里东张西望,无声地说:“我帮你找妈妈,我帮你找。” 你不要吓哥哥啊,哥哥帮你找妈妈。 . 陈子轻第一步是去了物业公司,他季家儿媳的身份是万||能||钥||匙。 物业的值班人员请他去办公室,倒了杯水放点茶叶端给他:“顾先生,您喝茶。” “谢谢。”陈子轻说明了来意。 值班人员的脸色一变,他出去咨询领导,得到批准才进来透露相关信息。 这也是他从老同事口中了解到的八卦。 当年那层楼是一个公司包下的,员工一个月之内全部辞职,公司倒闭。 有个同楼不同层的人跟那公司一员工以前做过同事,两人是朋友,她去员工家里发现他卧床不起,辞职的其他同事都陆续去世了。 那员工不久也死了。 他们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方死的。 又是车祸,溺水,猝死,病逝这类平常死法,所以就没有引起风波。 陈子轻听到这,不解地问:“那为什么还要重建?” “闹鬼。”值班人员搓着手。 那层被几个公司租下来,每个公司都有人生病,性情大变,找过道士做法,说是有脏东西。 还很多。 陈子轻:“很多?” 值班人员搓手的频率跟力道更重更乱了些,他抖了抖身上倒立的汗毛:“据说是那公司死了的员工,都回到来上班了。” 陈子轻没有说话。 “邪乎加上加上政策优化城市面貌,就重建了。” 陈子轻端起茶杯:“死亡名单有吗?”他换了个说法,“就是登记表,我知道一般你们是没有的,那不是出事故了嘛,你们总要做个记录。” “我不确定,我才来上班没几年,我找找。” 值班人员迫于他背后的豪门势力,一口气改了几次态度,起身去拿档案室的钥匙。 期间都没问他为什么要打听,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陈子轻感激地说:“麻烦你了啊。” 值班人员的心情顿时好了点:“没事没事,不麻烦。” 陈子轻跟他一起去档案室:“没有电子版吗?” “应该有吧,这么多年前了,物业这边的员工换了不知道几批,有也没了。” 值班人员按照档案柜标签的年份逐一找寻:“公司叫什么果冻,果冻技术,我有印象还是因为我闺女喜欢吃果冻。” “果冻是蛮好吃的。”陈子轻让值班人员放松,延续这个日常的话题,“小孩大人都喜欢。” “就是防腐剂多,我闺女还一次吃很多,管不住,一管就哭闹。” “其实防腐剂还好,就是果冻里主要是果胶,那个不容易消化,吃多了对肠胃造成负担……不过小孩子嘛,不让吃肯定是要闹的,那也可爱……”陈子轻和值班人员唠家常。 档案室里的氛围始终不紧绷。 “找到了!”值班人员举起灰扑扑的登记表,“顾先生,我找到了!还有一份入职档案!” 陈子轻立马夸道:“好厉害啊。” 下一句就是:“我可以拍下来吗?” 值班人员给他一个眼神,你说呢。按照正常程序,你都不能进来。 不对,是我都不会跟你说这些。 陈子轻心领神会地打开拍照模式,咔咔就是一通拍,他拍完就道谢。 值班人员能分得清他是真客气,不是假模假样。 都没法抱怨一句了,只是恭恭敬敬地送他下楼,并提醒他注意台阶。 . 陈子轻坐在一楼的台阶上放大登记表的照片,登记表上只有员工姓名,他划过去看入职档案。 公司出事了,物业要来走流程,大概就是那种顺手拿走的档案,上面有详细的记录,姓名,年龄,性别,电话和备用电话,父母基础信息,以及住址。 陈子轻先筛选性别。 既然是找妈妈,那男员工就不在范围里了。 女员工有十四个。 陈子轻通过她们的年龄跟婚姻家庭情况排除,符合有个不到十岁的女儿条件的,一共五个。 这五个里面,有个住址就在科技园附近,陈子轻没耽误,他扫了个电动单车把导航调出来,插上手机,骑上电动单车找了过去。 …… 庆幸的是,女员工没搬家。 但她女儿活得好好的,已经成家了,带着上门女婿住在家里,小日子过得不错。 陈子轻划掉这个员工,剩下四个人选的住址都挺远的,他试着拨她们的备用电话,看能不能跟她们的家人通话。 都是空号。 陈子轻走出小区,沿着比马路高一截的台阶往前走,路边一辆车里突然冲下来几个人,在他猝不及防之际把他往车里一塞。 意识消失前,陈子轻只来得及哀嚎,枪战之后是绑架,豪门背景就是免不了这种配置。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车犹如离弦的箭划出街角。 暗中保护的两辆车同时现身,朝着那辆车追去。 其中一辆车里,副驾上的人面容凝重地调查车牌,并把突发情况汇报给老板的秘书。 秘书第一时间走进乌烟瘴气的包间,跟老板耳语。 季易燃没和季氏关系较深的合作商们打招呼,他径自起身离开包间,转过长廊进洗手间,让冷水冲在自己暴起的手背青筋上面。 “哪路人?” 秘书透露新鲜出炉的信息:“谢家主母,她从疗养院跑出来了,疯了。” 季易燃不断冲着没被太太嫌弃的十指:“疯了还能谋划这出,精准的找到目标?” 秘书知道老板在盛怒的边沿,他没出声。 谢家主母要是不疯,又怎么会瞒着娘家跟谢家,对季家儿媳下手。 秘书接了个电话,说车往一处私人机场开了。 谢家,世交,利益,无论拿点都让追击的人马不敢轻易动手。 这也是另一辆车里的迟总手下需要等待他指令的原因。 洗手间里的水声停了。 季易燃伸手,秘书将药瓶递过去。 他倒出两粒药片,牙关发出令人不适的咀嚼声响,他说:“不用顾忌,动手。” . 这晚,谢家主母安排的人被送去谢家,血淋淋的,看不出人样。 谢家主母在私人机场被找到,一并送了过去,她披头散发又哭又叫,毫无主母的形象。 没了儿子撑腰的母亲,神经病儿子,神经病母亲。 谢家老一辈紧急开会,商量怎么处置她的私行,怎么给季家交差。 谢父作为家主,脸面被妻子丢光了。他在几个老家伙的催促中,沉着神色拿过离婚协议,落笔签字。 最终妻子成了前妻,儿子还是儿子,谢家继承人和未来家主不会变更。 同一时间 季易燃在陪季常林下棋。 香炉里飘着一线一线的青烟,安神的。那气味渗透进了季常林的皮肉里,他慵懒地摆下一枚白棋:“我打算让小顾进季氏,做我的特助。” “他不会。”季易燃放黑棋,“他只喜欢写代码。” 季常林的字里行间透着失望:“你名义上的同性婚姻比你父亲重要,我向你要个人,你还不给。” 季易燃说:“爸要是缺特助,我可以亲自为你挑选出,精英人才。” 季常林突兀地笑着摇摇头:“你演个戏,分不清戏里戏外了。” 父子对话期间,棋子没停下过。 短短几句的功夫,原本平静的棋局已经暗流涌动。 季常林吃掉儿子的黑棋:“今晚的事,没什么要说的?” “谢姨想带季家儿媳,去见谢浮,这不合理。”季易燃同理吃掉父亲的白棋,“为了惹出,更大的笑话,我出面制止。” 季常林温和道:“做的好。” 下一瞬,黑白棋全部跳到地上,劈里啪啦地乱蹦。 季常林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季家的基因,到你头上变异了。” . 陈子轻意识恢复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他摸着发痛的后颈爬起来,头晕眼花地踉跄着走到阳台推开窗户。 深秋的夜风吹掉他的昏沉,他看见了一栋亮着的阁楼。 这里不是季家。 陈子轻不经意间往下看,视野里冷不防地撞进来一张老脸。 差点吓死了。 管家站在楼下,对他说:“少夫人,风凉,别吹久了,容易感冒。” 陈子轻关上了窗户,这儿十有八|九是季家老宅。 他推测是季易燃的人把他从车上救下来了,这事惊动了季常林,所以他才会在这里,季易燃也在这里。 陈子轻在口袋里找到手机,他先把涉及到遗愿的档案照片放进云网盘备份,之后就打给季易燃,铃声在房间外面传来,他快步跑出去。 没见到季易燃,只有躺在桌上震动的手机。 陈子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打开门,刚才还在楼下的管家出现在走廊上面,像是在等他。 管家说,少爷在祠堂罚跪。 陈子轻眼皮直跳,他想去祠堂,管家带他去一个房间的外面,对他说:“少夫人,你要问过老爷才行。” 谁要见季常林啊,还是一对一,陈子轻的直觉告诉他赶紧走,脚却扎根在门口。 房里传出季常林的声音:“想替你男人求情就进来。” 茶艺速成班 人交战了不到一分钟, 敲门走进了季常林的房间。 。 老管家体贴地替他关上了门。他擦擦脑门生出的虚汗,垂头一通检查衣服裤子和脚上的拖鞋,试图用这点日香味。 房顶的大灯没有开, 只有两 而书桌离门口很远。 差不多有大半个篮球场的距离。 从陈子轻所站的位置望去,前面一片昏暗,书桌那边有幽光,他像是来到了奈何桥, 坐在书桌前的季常林是鬼大人,要给他算算生平功德,看他轮回入哪个道。 陈子轻半天都没迈开脚步,他抬不起来腿。 狮子老了也还是狮子, 季常林的威严和权威性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能让他喘不过来气。 季常林一定是通过他今晚被绑架后发生的什么事,确定自己的儿子是真同性恋了。 这不得了。 陈子轻尽力让昏钝的脑子转起来, 季常林会怎么做, 把账算在他这个罪魁祸首身上吗? 然后呢? 让他彻底沦为绑在季家风水上的吉祥物,用他的性命威胁季易燃在外面养人, 强制性的规定子嗣数量? 那可是婚内出轨, 季易燃不会那么做的。 季易燃心里清楚,他这个人不但喜欢长得高长得帅的,还喜欢不乱搞的。 不管季易燃出于什么原因, 在他们谈情说爱期间不得已的碰了其他人, 他们就完了。 他们完了, 爱情就没了。 甜的不甜的爱情,全都会死得透透的。 陈子轻想到这,紊乱的心绪逐渐走向平息,他早就跟季易燃提过这种局面, 季易燃让他做自己,不要担忧其他的事情。 那就说明季易燃有准备,他只要相信季易燃,别自乱阵脚,拖后腿。 “过来。” 一道饱含磁性的嗓音打破黏稠的寂静。 陈子轻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淡定地朝着幽光方位走去,他停在一个不算近的距离:“爸。” 季常林一双眼半睁半合,看不太清眼底是个什么情绪,他放在桌上的食指抬起来,落下,一声一声,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桌面。 节奏缓慢到甚至轻柔,却给人一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陈子轻硬着头皮再走近一点:“爸。” 季常林终于回应:“嗯。” 他扫向儿媳前面的椅子:“坐吧。” 陈子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的视线角度一变换才惊觉季常林瘦了,而且鬓角有了一点白色。 虽然季常林到年纪了,早就该长了。但是季家风水眼遭破坏的那些天,季常林又是体虚又是吐血的,他都没长白发。 现在是怎么回事?季常林回老宅才几天啊。 陈子轻凝神观察季常林,瞳孔微微缩了缩:“爸?” 季常林一动不动。 刚刚还出声了的人,此时以一种诡异的现象僵坐着。 仿佛是想动,却动不了。 嗜血残暴的煞气与柔情似水的阴气碰撞成一个漩涡,被整个缠住,覆盖了起来。 陈子轻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季常林遇到了类似鬼压床的情况。 太过突然,陈子轻凭着本能,下意识地咬破指尖,在血珠流出来的瞬间爬到书桌上面,跪趴在季常林眼前。 指尖血画成符,落在季常林的眉心。 符文形成的那一瞬间,季常林就动了,他一把钳制儿媳的手腕,僵灰的面孔一点点恢复成人色。 陈子轻对上季常林的目光,大脑轰响一级警报,震得他耳鸣,原来季常林叫他进房间,不是冲的儿子弯了的事。 是他做过道士周巷的马甲掉了?! 他感到不可思议,季常林到底是怎么搜集的蛛丝马迹和确凿的证据? 陈子轻又想,季常林刚才是真的动不了,还是装的啊? 不是装的。 陈子轻很快就自我断定,季常林让邪气侵害了,老宅里面有鬼,不知怎么,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栋……亮着的阁楼。 手腕的冰冷触感丝丝缕缕地啃噬陈子轻的思维,让他没办法继续专心的分析下去,他做出吃惊又错愕的表情:“爸?” 季常林并未松开钳制:“我竟不知道,我的儿媳会画符。” “哦,那个啊,”陈子轻的膝盖抵着桌面挪蹭,从跪趴变成蹲着,“我在网上学的。” 季常林周身松懒:“网上学的。” 陈子轻的脸部肌肉轻颤,做儿子的重复人说话,做老子的也重复,还是相似的腔调,遗传的吗。 做老子的重复时,带起的压迫感是儿子的数倍以上。 陈子轻艰难地吞咽唾沫。 “你查你工作大楼消失的第七层,也是在网上学的?” 陈子轻刷地抬头。 季常林眉心那块血符散发着腥气,衬得他犹如地狱阎罗,他神色却是温和的,有股子令人极度不适的反差。 陈子轻嘴唇嗫嚅:“爸您日理万机,怎么连我这个事都……” 季常林似是在笑:“那不是儿媳兜里装的小玩意太多了,掉我脚边了。” 陈子轻:“……” “不要让我扯一小节,你倒出来一点,”季常林松开他的钳制,起身去剪雪茄,“快消时代,时间不经用,爸希望你一次性的倒出来,节省点你我的时间。” 陈子轻撑着桌面从书桌上滑下来,他腿有点软地绕出去,坐回自己先前坐的椅子上面,往椅背上一瘫。 “我不知道从哪开始说。”陈子轻试图耍小心思。 “是吗。”季常林夹着雪茄回到书桌前。 陈子轻第一次看到雪茄,这东西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味道,它没有烟味。 细细的闻,能闻到一缕有点淡的香味,再闻久一点,那香味就变得顺滑而醇厚,余味都是舒适的。 季常林轻抽雪茄,将烟雾含在口中,缓缓地吐出,他儒雅的眉宇间陇上一层享受的色调。 烟雾飘到陈子轻这边,他被包围住了。 这时季常林才开口:“那就省去铺垫进入主题。” 他抬起眼皮看书桌对面的年轻人,一个处事不惊不显山不露水,一个藏心思藏不严实,总能跑进眼睛里跑到嘴角。 差异如此大。 他把儿媳看得无所适从:“你是怎么从这副身体换到另一幅身体的?” 陈子轻舔了舔发干的嘴巴,口水吧翘起来的一点皮濡湿,他不由得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爸,我不知道您说的……” 季常林颇为亲和地笑了一声。 陈子轻的后背瞬间窜上凉意,这位权利顶端大人物的俯视,他毫无招架之力。 不愧是季家家主,在季氏掌舵多年的人。 陈子轻,他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会被季常林压得死死的,脚下小蚂蚁一般。 可他要是脱离原主身份,那位置就转换了,该是他这个宿主俯视架构出来的人物背景下的npc季常林了。 陈子轻啃嘴角,季常林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早就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他又深入的接触风水这行很多年,个人的认知已经破了自然常规。 想要过关且展露价值,只能让季常林看到他未知的部分。 可是,那个度不好把握,他要说自己是天外来客,那一个没留神就会让季常林失去理性,连夜成立非自然现象的实验基地,用他的灵魂搞研究,企图去其他世界。 至于骗过所有人的障眼法,太离奇了,只能骗骗他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对的季易燃,在季常林这用的话,安全指数不高。 相对来说,还是借尸还魂这种老电影里存在的情节,容易被常人接纳。 于是陈子轻选了最后一个方案:“那是一种法术。” 季常林道:“一种法术。” 陈子轻的眼角抽搐,别重复我的话了行吗,真的是,他把手放桌底下,偷摸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开展法术,让自己的魂魄离开身体,去道士周巷的身体里面。” 季常林指间长而宽的雪茄上积了条烟灰,他没弹掉:“目的。” “这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我小时候很怕鬼,有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能通灵了,还掌握了看个普通道术就能学会的本领。”陈子轻边说边试探会不会被系统屏蔽,“但我不能和每个鬼魂沟通,和我有缘分的,我才能帮忙完成生前的遗憾。” “去年易燃订婚前几天,张家大女儿张淑仪的鬼魂找上我了。”陈子轻看着季常林的雪茄,感觉没烟气了,“我查到她跟梅姨同名,还是您原本要娶的妻子。” 顿了下,说:“我就把她的死联系到您身上了。” 陈子轻偷看季易燃一眼,见他没有怪罪动怒的迹象,就老老实实地往下交代:“我当时以为您因为八字风水等原因杀了她,把她的尸体藏在季家。” 季常林简明扼要地总结:“找尸体。” 陈子轻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怎么进季家调查就一拖再拖,她时不时的出现在我身边,很吓人,我要毕业的时候,她出现的频率更多了,我只能求她给我点时间,等我完成答辩就马上帮她忙,我保证了的。” “答辩后,我不得不进季家了,只能冒死试一试那个法术。我算卦算到合适的目标在哪个方向就去找了,我找到周道士的时候,他刚死,猝死的。” 陈子轻呼口气:“我成功启用法术接近凌家千金,后面的事爸您都了解了。” 季常林没给个只言片语。 陈子轻隔着裤子布料抓抓腿:“帮了鬼魂张淑仪的忙送她离开以后,我就快要从道士的身体里出来了,可爸留我在季家长住,我发愁不知道怎么跟您说。” 季常林轻抬下颚:“刚好有了一场意外。” 陈子轻干笑。 季常林含||咬|雪茄,漫不经心地吸一口:“挡枪是计划里的?”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的。” 季常林古怪的沉默了下来。 “我挡了一枪暂时陷入昏迷,后来有意识了是在车上,没多久车爆炸了,我就借着死亡这个外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陈子轻一脸真诚的表情,“就是这样了。” 季常林不温不火地吐出一句:“那枪伤留下的疤痕怎么说?” 陈子轻瞪大了眼睛,尊称都不说了:“你趁我昏迷扒我衣服了?”他跟季易燃天天做,他身上新的旧的印子都有。 季常林啼笑皆非,他让佣人看的,但他破天荒的幼稚了一次:“在你背上,掀个衣摆不就能看到了,何至于扒。” 陈子轻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我用法术途中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在相同的位置出现了个枪伤。” 季常林语调平平:“儿媳,你在对着谁翻白眼?” 陈子轻立刻站起来,小学生地并拢双腿,手指贴着裤缝,九十度弯腰:“爸,对不起,我眼周肌肉发育不好,翻白眼只是反射性的行为,没有其他意思,真的!” 季常林:“……” 他像是嫌弃地偏头,不想多看一眼:“坐回去。” “好的。”陈子轻照做。 季常林打开手机拍下眉心的血符:“都是符,两个人的落笔习惯大不相同。” 陈子轻会意地解释,实则是胡编乱造:“我能接管道士自身的个别生理和技能,因此我做他的时候,我是左撇子,画符的笔触也有差别。” 季常林挑眉:“吞噬?” 陈子轻说:“不算吧,肌肉反应情感反应之类。” 季常林将雪茄搁在手边,朝一处扫了眼:“去把那边的棋盘端过来。” 陈子轻去端了。 . 公公持黑子,儿媳持白子,他们心照不宣地下起了棋。 仿佛回到了雇主与府上贵客的时候。 季常林低咳几声,这手普通又出色的棋艺是年轻人的,不是道士的。 道士的所有,都是年轻人自有。 是这个年轻人赋予道士闪光点和存在于季家的意义。 季常林落下一子:“说另一件事。” 陈子轻正在思索怎么接季常林给他放的饵,闻言一抖,手中白子掉在棋盘上,砸中黑子弹起来,他慌忙伸出双手捉住,惊魂未定地捧着白子喘口气,心里同情季常林的下属,这老东西不怒自威。 季常林单手支在耳边:“你跟我儿子在我眼皮底下谈你们的真爱。” 陈子轻的思路全乱了,这棋下不成了。 敢情季常林是两条路齐上,既剥了他的马甲,又知道了自家儿子在背后玩的伎俩。 “他拿为了家族,为了我这个父亲的身体,不得已献出第一段婚姻娶你这套应付我。”季常林的鼻息里带出点意味不明的笑音,“我提出让你来我身边做特助,随便一试就试出来了。” 陈子轻:“……” 你儿子哪有那么蠢。他是顺势而为,顺着你这步棋走他想走的那步棋吧。 陈子轻忽然一个激灵,季常林也知道这一点。 季常林不是动怒。 因为他能心平气和的当着另一个当事人的面,说起这件事。 陈子轻瞬息间就笃定了这个可能,他偷偷打量季常林,成功又英俊的男人像酒,越老越醇,以季常林的气场,过往经历,搭配功成名就调和出的独有魅力,周围肯定有一批接一批的人想攀附,甚至有大把异想天开的期待季常林沾上烟火气,失个控发个疯,为爱低头在雨里痛哭,再求而不得狼狈成狗。 那不可能了,季常林死也死在神坛上面。 季常林似是没察觉儿媳的审判与评估:“我儿子早就中意你,他为了和你结婚,连同风水师一起做局。” 陈子轻垂头放棋子:“我进你们家了,风水问题确实解决了。” 季常林看他落子的位置,到这一刻,他竟然没方寸大乱,放的是他能为自身争取到最多退路的地方。 陈子轻等了会,没等到季易燃的反应,忍不住地说:“有做局的成分,也有真材实料的成分,不然风水眼怎么会新生,我想易燃只是拿到机会就用了。” 季常林说:“做的局不够完美,不该粗糙的地方粗糙化了,太心急。” 陈子轻心知肚明:“是我的原因。” 季常林好像赏脸地拿出了些许兴致:“哦?” 陈子轻心下郁闷,季易燃怎么连这个也要知道?不是不多管闲事,无所谓儿女情长相关吗? “我那时刚结束跟谢浮的感情,间接性失忆忘了他。”陈子轻说,“易燃发现了,他想在我忘记谢浮期间确定关系,尽快和我结婚,他怕有变数,怕我记起来谢浮了,就不舍得了放不下了。” 季常林捻走被吃的白子:“他比他的两个发小稍逊。” 陈子轻下意识地维护:“哪有啊,他并不比哪个差,我觉得他最好。” 季常林:“最好。” 他摇摇头:“真该让我那个没自信的儿子听听。” “我那儿子唯一的低分就是他处理感情的态度和方式,太看重,那本该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季常林毫不顾忌儿媳的感受,将儿子的投入贬低得一文不值,随后就说,“别的没有缺点,他已经能独立掌舵。” 季常林被儿子设计,他有批评,也有赞赏,那不是纯粹的父与子,更多的是掌权人和亲手打磨出的作品。 “现在说我身上的事。” 陈子轻听到季常林这话,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坦白道:“爸,您身体里的邪气太重,我没看到是哪个鬼魂,就算我把鬼魂送走了,你也不会好。” 季常林的磁场大,戾煞之气又重,按理说阴魂是不敢近身的。 因为人怕恶人,鬼也怕恶人,尤其是年轻时争权多杀孽,中年老谋深算的季常林。 陈子轻一时摸不准季常林是什么状况,反正他这辈子是甩不掉了。 估摸着是他的命数,命盘。 凡事都讲因果,连做任务的宿主都逃不掉。 季常林听闻儿媳所说,好似事不关己:“我借了阴运,季家所有八字符合的旁系和我儿子都在阵里面,我不终老,季家,季氏,我儿子的身体都会被波及,该我承担的会瘫到他们头上,无一幸免。” 陈子轻“哦”了一声,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完成十个遗愿就只剩下等着被动登出这件事,在那之后,这个任务世界的人和事就随便了。 过了三五秒,陈子轻听见自己说:“我愿意以我的血为引子,给你画续命符。” 季常林并没有因此动容:“续命符?” “每月初五在你的心口画一张。”陈子轻撇了撇嘴,“连续三年,保你寿终正寝。” 三年不长不短,他应该不会登出的吧? 真要是登出了,那只能说是天注定,一切都走到头了。 “续命符不急。”季常林说,“会画五行阵法吗。” 陈子轻说:“我想想。” 季常林把他走错的一部棋拿起来,放在正确的位置。 “我会画,只是没画过。”陈子轻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混乱,“我应该是会的。” “那明天我带你去老宅一处,你在我指定的地方画上。”季常林说。他有法器找不到会画阵的人。儿媳会画阵没有法器。 也算是契合上了。 “要多做善事多积德。”陈子轻嘀嘀咕咕。 季常林说:“季家有慈善基金,每年投在慈善上面的数目达到几亿。” 陈子轻喃喃:“那就好,那挺好。” 季常林突然问道:“借尸还魂这个术法必备的条件,和成功的因素分别是什么?” 陈子轻望着棋盘的双眼里布满惊悚,季常林不会是想要找一具年轻的身体用吧? 应该不会,季常林只会做季常林。 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季常林将儿媳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才进季家多久,竟然能看透他的脾性。 儿子运气比他好,有这样的人在身边。 这样大智若愚的人,儿子和两个发小都被吸引了,两个发小留不住,他也不例外。 “条件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目的而异,”陈子轻心有余悸地说,“非常复杂,我再来一次都没有把握,当时我不觉得自己能成功。” “而且后期我也出乱子挨了一枪,这法术太凶险了。”他唉声叹气。 季常林睨了眼脸快贴到棋盘上的儿媳:“把棋子收了。” 陈子轻速度收好:“爸,我说的这些事,有些是我的秘密,易燃不清楚,我只给您一个人说了,您别找他核对了啊。” 季常林拿帕子擦掉眉心血符:“回去休息吧。” 陈子轻磨磨蹭蹭:“那易燃……” 季常林说:“他愧对列祖列宗,要跪至少三个晚上。” 陈子轻吸气,三个晚上太多了,膝盖受不了,他祈求:“可不可以少一点啊? 季常林给他两字:“可以。” 陈子轻的欣喜前一秒浮到脸上,下一秒就听见季常林来一句:“你亲自为他挑个女人,送到他床上。” “不可能!”陈子轻毫不迟疑地大声表态。 季常林说:“孩子放在你名下。” 陈子轻一口回绝:“那也不可能。” 季常林看不出动没动怒:“身为季家未来的主母,度量跟眼界不能这么小。” 陈子轻撇嘴:“我可以不当季家未来的主母,我只喜欢季易燃这个人,他身上附带的一切都不是我选他的条件。” 季常林不以为然:“年轻人的爱情,感人肺腑。” 陈子轻对他笑了一下:“不止是年轻人的爱情,所有爱情本身都是这样的。” 季常林扶额:“出去。” 陈子轻一步三回头:“是爸你说我想给他求情就进来……” 季常林骨子里的煞气渗出了一点,足以令人畏惧。 “那爸晚安!”陈子轻脚底抹油,他吃了个哑巴亏,带着完好的胳膊腿离开了季常林的攻击范围。 . 陈子轻走原路回到醒来的那间房里,季常林不会拿他这个季家的贵人和能人义士怎么着的。 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心情抑郁,得供着他。 要怪就怪季常林自己,谁让他靠风水起家夺权操控运势,余生有这么大的破洞要补。 陈子轻揣着后怕去卫生间洗把脸,身后的门忽然关上了。 像是有双手在后面慢慢推了上去。 伴随着小孩的哭声。 陈子轻应付季常林身心俱疲,神经都衰弱了,这会儿他差点没瘫痪到地上。 遗愿上的鬼魂怎么越往后越急躁呢,他都推动进度条了还不走,bug了吧这是,早前系统跟他说的规则可不是这样子。 “妹妹啊,我在帮你找妈妈了啊。”陈子轻哭笑不得,“我今晚排查了一家,我明天中午下班走访一家,晚上下班再走访一家,好不好嘛?” 卫生间里的阴风消失了。 陈子轻拍了拍胸口,他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等季易燃,坐累了就躺着。 账户里的积分所剩无几,只能等帮小女孩找到妈妈才能进账。 所以季易燃跪祠堂造成的膝盖损伤,他帮不上忙了。 陈子轻睁着眼躺了片刻,爬起来拿季易燃的手机打游戏分散注意力。 这是季易燃的私人手机,不是处理公务用的,他的微信信息堆积到35+,也许是发小,也许是圈内朋友,陈子轻没点进去查看,他只打游戏。 陈子轻用季易燃的号打,一口气让他掉了一个半等级,被骂惨了。 有好友发来了组队邀请,名字叫“这条狗爱吃葱油面”。 陈子轻:“……” 他拒绝了。 总裁半夜打什么游戏。 . 陈子轻熬到后半夜,眼睛都熬夜红了,终于把季易燃的等级复原,他站起来活动酸痛的胳膊,房门从外面打开了。 季易燃出现在门口,他一身正装略显狼狈,跨步进来时的腿脚不太自然。 陈子轻赶忙迎上去:“你爸说你要跪一晚,他改主意了吗,太好了,我去给你拿衣服,你洗个澡,我们……” 后面的话被一股血腥味打断,陈子轻顺着味道扒上季易燃的肩膀,往他背后看去。 “你被打了吗?”陈子轻小心去碰季易燃的背部。 季易燃捏住他的脸:“季常林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只是聊了会天。”陈子轻挣脱出他的手掌,“你把西装脱了,我看看你的背。” 见季易燃不配合,陈子轻急了:“快啊。” 季易燃把西装脱下来,拿在手中,他不再有动作。 陈子轻又让他脱黑色衬衫,他一颗颗地解开扣子,随意地将衬衫脱掉。 后背黏着血肉的布料因为他的动作,发出让人牙酸的轻微声响。 陈子轻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被扑进鼻子里的腥味和眼前所见的皮开肉绽冲击得脑子一白,只知道问:“疼不疼啊?” 季易燃想说不疼,但是不疼没有糖吃。 他闷声:“疼。” 说出这个字的霎那间,季易燃仿佛是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小朋友,眼眶红了起来。 陈子轻说:“那我给你吹吹。” 季易燃愣怔半晌,魂不附体般开口:“吹吹?好,吹吹。” 陈子轻一点一点地吹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 “季常林那个老东西下起手来真狠。”陈子轻咬牙。 季易燃对于他父亲被称作老东西没半分意见:“打断了两根棍子。” “你还手啊。”陈子轻板起脸,“你比他年轻,比他身板好,你又不是打不过他。” 想到季易燃的膝盖,他忙说:“别站着了,去沙发上坐着吧。” 季易燃被爱人扶到沙发上坐下来,他凝视蹲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卷起他西裤腿的爱人,神情恍惚,像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房门突被敲响,管家送来了药物。 陈子轻把药物拿进来,生着气却还是出于礼貌地道了谢,他把门关上,洗了手,准备为季易燃上药。 季易燃心头滚烫,这顿打很值,他走过了必走的一步,还有太太给他吹伤口。 陈子轻蹲下来:“季易燃,你膝盖上的伤好处理点,我先给你把两边膝盖……” 季易燃倏然俯身:“我想做。” 陈子轻推开他蹭上来的脑袋:“你背上都烂了。” 季易燃又蹭他:“用不到后背。” 陈子轻被蹭得耳廓跟脸颊都热起来:“膝盖呢,腿呢?” 季易燃啄吻他的耳垂:“我坐着,你坐我腿上。” 陈子轻严守阵线:“这么晚了,而且你明晚后晚都要跪祠堂,你的身体哪扛得住啊。” 季易燃缓慢地直起身,眉间落下难言的漠然。 陈子轻脑阔疼,他挪了挪阵线:“做了,我就没力气给你的伤口喷药了。” “我自己处理。”季易燃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托起来放在旁边的沙发上,眼神迷人,盛满情愫和可怖欲望,却还是风度翩翩地问,“所以,让我做吗,太太。” 陈子轻把手上的喷雾剂丢在了茶几上面。 季易燃一展臂膀,将他紧紧锁入怀中,炙热的气息抵着他的耳,再是深情的吻。 . 阳台外的天色翻出一片白的时候,陈子轻两条腿和肚子上也白了。 季易燃先收拾太太,之后才收拾自己,膝盖跟后背早已一塌糊涂,他不徐不急地处理伤处。 陈子轻很困很累了,但这里是老宅,他没法安心沉睡,就强撑着揪了揪眼皮,无意间瞥了眼清理茶几脏污的季易燃。 静寂,深沉,不可亲近,不可捉摸。 二十出头的季易燃跟四十多岁的季常林眉目轮廓想象,光线不明朗的情况下似能重叠。 初入商场的青年仿佛已经被尔虞我诈,被利益权斗的大染缸浸透,目光俯视之处尽是高高在上的冷血无情。 陈子轻莫名怵了一下,那种感觉来得突然,去得也很突然,他趴在床边,脑门蹭蹭被子:“你爸被很要命的邪气缠上了。” 季易燃微顿:“是我母亲。” 陈子轻一脸呆滞。 季易燃淡白的唇张合:“她活着的时候在阁楼里,死了也在阁楼里,躲着藏着,现在她,出来了。” 陈子轻若有所思:“怎么会出来了呢。” 季易燃道:“不清楚。” 陈子轻看了他两眼:“噢……” “眯会儿吧。”陈子轻不想思考了,他掀开被子,“快上来。” 季易燃裸睡,他也这样了。 因为刚结婚那阵子,他每天晚上睡前有条遮挡物,早上醒来就没了。 房里黑漆漆的,季易燃睡觉不能见光。 四周很压抑,像棺材。 陈子轻习惯了,他摸到季易燃的面庞,手放上面,打起了盹。 腿被一下一下按捏,陈子轻舒服得渐渐松弛下来,被睡意拖入深渊。 . 陈子轻这一睡就是半个上午,他火急火燎地给组长请假。 组长回他:这周你可以松着点,下周要出差。 陈子轻:收到。 他放下手机抓抓头发,季易燃没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班去了,都不叫他。 实习期隔三岔五的请假,影响多不好。 陈子轻正气恼着,衣帽间里出来了一串脚步声,他扭脸一看:“你没上班去啊?” “等会去。” 季易燃手上拿着一套衣裤,“起来吧。” 陈子轻晕乎乎地爬起来,接过季易燃递的衣裤往身上套,期间无视实质化黏着他的目光。 季易燃是喂不饱的。 陈子轻任由他握住自己的脚踝,摩挲半天,低头凑上去咬几下,为他穿上袜子。 季易燃带他下楼吃早饭,他在青天白日将老宅的面貌看了个遍,是个四进的四合院,几千平的样子,一进院像展馆入口,二进院东西两排厢房中间是一片嫌仙气萦绕的温泉,三进院是片竹林和接待区,会客室,茶室,客房,厨房,餐厅,休闲娱乐之类,四进院带两栋小阁楼,是主人生活起居的私密地方…… 陈子轻摇身一变成了游客,他管不住手地拍了不少照片。 季易燃说:“你喜欢这样的房子。” “别墅我也喜欢,我都喜欢。”陈子轻摸别致的盆景,“四合院我第一次见,真住一段时间也就不新鲜了。” 老宅白天看丝毫不阴森,很美,不光是钱打造的,还要有品味。 陈子轻被美景冲昏头脑,没注意就让季易燃带去了他昨晚见的那栋阁楼里面,他一进去就明显地感觉四周温度比外面低很多。 四合院的另一栋阁楼他们昨晚住过,跟这里不一样,这里让人不舒服。 “上来吧。”二楼忽然响起季常林的声音。 陈子轻飞快往上看,季常林立在红木雕花扶拦边,他穿休闲装,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一身的温润优雅。 五行阵法在阁楼的二楼画。 楼梯上去是一块不小的空地,陈子轻按照季常林的要求,割破手心把血地在阵法位置,半蹲着手持长毛笔,默念咒语画符,转动不知季常林怎么得来的法器,一气呵成。 地上那圈符阵的血迹骤然变得深红,又快速暗下去,隐入地板中。 与此同时,季常林体内的顽固邪气一松,他周身的磁场和气色都好转了不少。 陈子轻松开法器。 始终静立在旁边的季易燃见他做完事情,立刻拿出帕子包住他隔上的手。 陈子轻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儿,吃点猪肝就补回来了。” 季易燃带他下楼。 他听见季常林说:“今晚明晚下班自觉来领罚,之后每个月初五过来。” 季常林要一直住在老宅了吗。 季易燃:“嗯。” 季常林看向该回应后半句的儿媳。 陈子轻瞥他周围,没瞥到鬼影:“知道了。” 下了楼,陈子轻有感应地往后仰头。 季常林站在阁楼的阳台,一双惨白的手从后面伸出来,为他整理袖口,怯生生的样子。 那就是季易燃的母亲吧。 她没上他的遗愿清单,单是五行阵法送不走她,只会让她跟季常林人鬼两种处境保持平衡。 陈子轻跟季常林对上视线,一只宽大的手掌扳过他的脑袋,带他走了。 . 京市商圈发生重大变动,季氏老董事长宣布退位,独子季易燃正式成为董事长。 他是几个发小里,第一个上主道的。 几天后,季易燃首次以掌权人的身份出席公开场合,随同的是他爱人。 陈子轻这会儿陪季易燃应酬,过会儿季易燃要开车陪他去果冻公司剩下的两个女员工住址,另外两个他已经查过了,都不对,目标肯定在最后两个里面,他帮方辛找到妈妈,第七个遗愿就算是完成了。 遗愿清单毫无预兆地弹了出来,方辛底下多了个人名。 陈子轻傻眼了,一般时候一个遗愿做完了,下个遗愿要过很久才会出现,这次怎么…… 上一个还没完呢,下一个就有了。 “郑、怡、景”陈子轻无意识地念出名字,“谁啊?” 季易燃接了个电话,眉头轻动后挂掉,他低头,眼眸半垂着,默然地看着在巧妙时机说出那串名字的爱人。 “她是谢浮的母亲。”季易燃为爱人解惑。 陈子轻一怔。 季易燃在他耳边落下很低的嗓音:“她遇害了。” 第八个遗愿发生了变化。 郑怡景,中年女人那张显年轻的脸上挂着陈子轻熟悉的笑容。 ——我想我儿子醒来,回国,查到杀害我的凶手,替我报仇,接管家族产业,原谅我曾经的迂腐和控制,从小岛上的三年多时光里走出来,得偿所愿。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世界, 他在那片熟悉的白茫之地。 原因是,他有 又是灵魂体状态,又是没有时间概念,不, 或者几年, 几十年, 官方小助手向他发来通知—— 一过审核, 质量达标。 二:第一个遗愿的酬劳核算完毕, 共计十二万三千酬劳。 没有出什么岔子,顺利审批计算。 账户上的积分从零涨到十几万固然高兴,但陈子轻更激动他终于成功了一回。 谁能想到小助手说, 他这次的任务, 失败了。 陈子轻呆滞许久,喃喃自语:“为什么失败?我全部完成了啊……” “能告诉我失败的原因吗?我想不出来。” 【陈宿主,您的第九个遗愿未完成, 您登出时与您的前任们有情感瓜葛。】 陈子轻:“……” 他很茫然:“明明没有了啊,我哪个都没要, 怎么可能有情感瓜葛?” 【机器检测到的,关于您的情感数据是这个答案】 陈子轻哑口无言。 传送倒计时那会儿, 电子音汇报他情感波动的时候中途停止了,后面是一串杂音,敢情是涉及到了任务进度。 当时他恐怕是不能正常传送。 为了不打乱工作程序, 就先强行把他传送出那个世界丢在这里, 之后才开始清算。 没人告诉他, 不止是根据情感瓜葛来判断,还要检测情感波动。 “机器比我本人还可信?”陈子轻无力挣扎,“我真的是, ” 早知道注定失败,还不如…… 不行,没可能,三个摆在他面前,他又不是皇帝,开不了后宫。只能一个都不选。 就那一条路可走,没别的路了。 陈子轻保持蹲着的状态,无精打采地说:“444,我的第四个任务又失败了。” 系统没有回应。 哦,他想起来了,系统要等他去下一个任务登录了才会出现,现在接待他的,只能是官方小助手。 他记得小助手只发通知,不和他聊天。 唉,难受,要是有个同行在身边就好了,他连一个可以吐槽诉苦的对象都没有。 这种感觉被坑了实际真的被坑了的苦闷,只有宿主能理解? 陈子轻这状态腿也不麻,腰也不酸,他蹲了很长时间,脑子空空的,心里又空荡又拥挤,说不出来的难受。 想起来个事,陈子轻试探着问小助手:“请问我提交过的感情线申请下来了吗?” 【稍等。】 陈子轻沉到谷底的心情,往上飘起来了一点,小助手是可以答复他的。 【陈宿主,您的申请已被批准。】 陈子轻抿了抿嘴,犹犹豫豫地问了一个问题:“我刚结束的那个任务世界,感情线上的人物是什么结局?” 【正常老去。】 陈子轻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那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转而又想,这个空间跟任务世界的时间流逝差太多,他在这里待了待,任务世界的人一辈子都过完了。 “是可以把分叉的三段都储存吧?” 【可以。】 【陈宿主,这次一同批下来的,还有您《春江花月夜》那个世界的感情线储存申请。】 陈子轻张了张嘴,现在才下来,审核流程怎么走得那么慢,是缺人,还是哪个流程有问题啊。 【陈宿主,是否储存?】 陈子轻抓了抓脸:“也储存吧,都储存了。” 反正有数据残留跟着他。 陈子轻望着空无的虚空,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个左撇子,残疾,会瘦金体,精神有问题。 打听不了,问也问不出更多的信息,他不用想都明白这个方面涉及到了规则。 那个感情线上的搭档,是随机的,或者固定的,谁知道呢。 等回到现实世界,还不是各回各家。 每次他开局重来,都会有那个人的数据残留。他只是个往前走的宿主。 至于搭档……不想了。 陈子轻的脑子里徒然发出一声漫长的“滴”响,刺耳到让他心悸,他在短暂的意识消失后,听见冰冷无机质的声音说—— 【陈宿主,检测到您的数据异常,现已维护并修复】 陈子轻眨眨眼,什么异常啊?他问了出来,小助手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那就不问了吧。 对了,他刚才在想什么来着,好像是在发呆,没有想事情。 陈子轻调整调整状态,魔咒没打破,任务又失败了,他又要接中央网仓库的滞销品。 【请陈宿主为上个任务的架构师评分。】 “满分。” 【陈宿主是否需要使用下个任务背景道具,如果不需要,那就直接进入传送带,在途中领任务进行传送登录。】 陈子轻陷入思索,上次小助手跟他说,上头考虑到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临时决定给他点鼓励,让他自己挑个任务背景。 他当时喜极而泣。 事实上呢,说是让他挑背景,给的却不是图片视频音频相关,只有干巴巴的数字。那跟随机分配没区别。 这次他想用一用架构师对他的精神损失赔偿道具,他调出了个人财产。 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有三张,库存算的长充足,可封面并不能准确的对应内容。 像有的是小清新封面,故事却很暗黑风,反之,暗黑封面走的是纯情路线,说不准的。 干脆用任务背景梗概钥匙吧。 梗概应该会透露大致的设定走向,跟大纲差不多,比简介文案要详细些,会包括主角,背景,冲突点,重要剧情高||潮大节点,以及结局。 怎么都得是1000字以上吧。 行,就用这把钥匙! 陈子轻拿定主意,迅速和小助手表明了自己的抉择。 【请陈宿主耐心等待,中央网正在为您随机安排的任务背景。】 陈子轻是个老宿主了,这个时候依旧紧张,他咬了咬手指甲,口是心非地说:“好的好的,我等着,我不急。” 不知过去多久,小助手才有动静。 【陈宿主,您被安排的任务背景已选定。】 【请确认,是否使用任务背景梗概钥匙?】 “确认。” 陈子轻前一秒给出应答,下一秒就接收到了钥匙打开的信息域。 《那年山风吹明月》是架构师jiao首次跳出舒适区的一次尝试,一部不同于以往风格的短篇作品。 故事背景是在架空虚构的羌国,全国已推行同性婚姻合法制度,1996年二月初,上庙村的李南星嫁到下庙村,给梁家的老大梁伯川。 到了新婚当晚才发现,那梁伯川是个不行的,他干不了正常男人能在床上干的事。 偏偏李南星又是个重||欲的,早早就对自己研究开发过了,他只等着和梁伯川日日操练。结果却迎来当头一棒,新婚夜闹着要上吊,让梁伯川跪在地上给求着从凳子上下来了。 梁伯川的隐疾配不上他那身健壮的小麦色肌肉,李南星看走眼,心里全是欲求不满的苦水。 李男星恨婆家跟梁伯川的隐瞒,他不敢拿公婆怎么样,就把怨气撒在理亏的丈夫头上。 夫妻俩的生活过得很不和谐。 婚后没多久,4月13号下大雨,李南星故意使唤梁伯川下山去给他买糖炒栗子,导致梁伯川在回来的路上被雷劈死。 梁家虽然有两个儿子,但主要是老大顶着整个家,他是支柱。 他不在了,梁家就完了。 同年5月底,梁家二老陆续因病离世,剩下寡嫂李南星,和双腿残疾年满十六岁的小叔子梁津川。 李南星没有收拾行囊离开,他在梁家照顾小叔子的衣食住行,村里看他善良贤惠,生活上又有难处,就在6月中下旬给他安排了个在卫生站抓药的工作,不但轻松,福利还好。 这都是李南星应得的,他的品德,他的大仁大义,被村长拿来当表率,是整个下庙村的骄傲和脸面。 村子里的人每天都能看到寡嫂李南星推小叔子出来晒太阳,每个月的月初赶集,李南星还会带小叔子下山去集市,不让人搭把手,他自己一个人扛下来的。 实际是李南星拎着轮椅走一段路坐那磕瓜子,逼迫小叔子在地上爬过来,如此重复着到达山下集市。 要是有人问小叔子得衣服是怎么弄脏的,李南星就说是自己背他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夏天结束,李南星跟卫生站的英俊大夫好上了。 二人在诊所玩了一阵子,李南星嫌不刺激,就叫大夫来梁家找他。 李南星一开始会提前给梁津川下药让他们昏睡,后来有次忘了下药,发觉他听见了也装听不见,是个孬货,就肆无忌惮了。 玩疯了的时候,李南星直接在小叔子面前和大夫做。 李南星一边让大夫被他吃得死死的,一边勾引村长那个放寒假回村的帅气大学生儿子。 成功勾引到手了。 小年轻对他的身体十分沉迷。 李南星想和村长的儿子去大城市,但他不能抛弃小叔子,不然的话,他的工作丢就丢了,反正要去大城市了,诊所的工作他不稀罕,麻烦的是,他抛弃小叔子,一路经营的好名声会臭掉。 到时候,人人指指点点,村长的儿子只怕是不会要他这个受人唾弃的寡妇。 既然抛弃不了,那就让梁津川死。 在李南星眼里,梁津川是内向懦弱,认他欺凌打骂羞辱,在他的威胁警告下,一个字都不敢对外说的残废,太好制造意外弄死了。 于是李南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拉上正好要被他踹了的大夫,他们合谋,于那年除夕夜下手。 出人意料的是,那二人在除夕夜双双惨死。 皮被剥下来挂在树上,血糊糊的身体也挂在旁边。 第二年夏至,村子里的人全部死了,包括梁津川,整个村子无一生还。 山风吹过,明月皎洁,村里满地尸体。 陈子轻从头看到尾,最后一个字映入他眼帘的那一瞬,故事梗概就消失了。 不止封面容易跟内容不符,名字也是一样。 看看这任务背景的名字,那年山风吹明月,文艺气息扑面而来,内容是个什么啊。 陈子轻有种既在意外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觉,当时他一听小助手说是架构师跳出舒适区的首次尝试,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创作者跳出舒适区,总要瘸腿摔一个狗吃屎。 据他连续几次接触,那个架构师比较擅长狗血,老老实实洒吧,别尝试其他的了,怪吓人的。 陈子轻想到那个背景死的就只剩下山风跟明月了,他问道:“是不是有下部啊?” 【没有下部。】 陈子轻不解:“最后都没交代李南星和他姘头为什么会被剥||皮,被谁剥的,村子是怎么被灭的,梁津川又是怎么死的。” 【架构师在分享的创作心得里透露,每个看读者猜想的都是凶手。】 看来就这样,短篇的剧情不多,故事戛然而止,令人唏嘘。 陈子轻蹙眉心,他不喜欢这个结局,全程压抑。 还有就是, 陈子轻一时搞不清谁是主角? 虽然故事设定是以李南星视角展开的,讲的基本可以说是他在村里如何满足私欲,如何把优秀男人耍得团团转,可他死了。 主角不伟光正已经很不符常规,他还自食其果,惨死在自己的恶欲之下。 【架构师并未标出主角,不明。】 陈子轻似懂非懂,不明是什么意思,谁都是,或者,谁都可以是? 而且,这个世界没有感情线啊。 不对,如果李南星是主角,那就有感情线。还不如没有的爱情线。 陈子轻又想到了一个奇怪的点:“等等,不是灵异120区吗,鬼呢?” 【那是你登录进去后激发的任务内容,和故事本身无关。】 陈子轻:“……ok。”架构师没写出来的凶手估计就是厉鬼。 当然,也不排除是别的可能,虽然有鬼,但下手的却是比鬼还可怕的人心。 【即将前往下一个登录点,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陈子轻的做好准备就是,从蹲着到站起来。 按照他在现实世界听过的跟他做宿主以后深入的设定套路,他肯定会穿进恶毒寡|嫂的身体里。 不知道是哪个时间点。 希望是刚嫁进梁家没几天,梁家顶梁柱梁伯川还在世的时候。 那样一来,他去了,就能不那么费力的扭转局势。 陈子轻眼前的景象一变,预想的乡村风土没有出现。他的视角是……躺着的。 躺在哪里?身体动不了。 一缕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飘进他的嗅觉,这地方像是个病房。 现实世界?是现实世界吗? 陈子轻睁开眼睛,正前方是一面惨白的墙壁,余光不太清晰地捕捉到点深色调,不知是家具还是装饰物,他的眼珠正要向四周转动—— 【传送错误。】 【现重新传送。】 陈子轻变成坐着,两只手放在什么扶手上面。 【传送正确】 【账号已登录】 陈子轻吹着充满花草树木香气的山风,脑子里想的是,刚才是不是把他传送回去了啊,是这样的吧?! 尽管只让他停留了一个瞬间,他依旧激动不已。 医院果真没有因为他无亲属支付医药费就对他不管不顾,他不仅得到了基础治疗,竟然还被收入了病房。 不过……怎么感觉病房好大,只有他一个人。 是不是那群肇事的富二代良心发现,回头找上已经是植物人状态的他,把他送进了哪家私人医院的vip病房? 可能性挺大的。 陈子轻忽地在心里犯嘀咕,不对啊。 最初做宿主的时候,监护系统陆哥告诉过他,他结束所有任务回去的时候,现实世界过了几分钟还是多少秒来着,总之只有一小会。 那么点时间能把他转院,安排在单人病房? 况且他还没做完任务回去呢。 这么一分析,那他就不是回了一趟现实世界。 不是现实世界,还能是哪里? 大概只是别的宿主要去的某个任务世界吧。他没有再去推测纠结了。 陈子轻发现自己坐在轮椅上面,不远处的山路上趴着一个男孩。 那路纵横交错细长弯曲,衬得地上男孩宛如被脐带绕颈的胎儿,随时都要死于窒息。 胎儿浸泡在混浊发臭的羊水里,他发不出呐喊,也无人能救。 陈子轻放在轮椅扶手上的两只手像被烫到了,猛一下拿开环抱在身前,指尖揣进胳肢窝里埋着,双肩紧紧收缩成了鹌鹑。 理想跟现实有壁。 陈子轻希望自己进来的时间点是梁伯川活着的时候,结果呢…… 结果他进的是,最不想进的时间点之一。 他在下山的途中,坐在梁津川的轮椅上面,还要叫对方往他这边爬过来。 他还猜对了,自己要用的身体是谁的。 从目前这个情形来看,真就是梁津川的寡嫂,李南星。 陈子轻头昏脑胀眼前发黑,他这么抱着手臂都不知道感觉不到温暖,硬是在大夏天狠狠地打了个抖。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5】 陈子轻咬了下舌尖稍稍平复,他从轮椅上站起来,酝酿着朝吃力地拖着身体的男孩喊:“津……” 是这么称呼的吗? 要不先不称呼了,先省掉。 陈子轻踉跄着向男孩走去,他该怎么做?一个人的性情不可能一下子就发生大转变,可让他欺负一个残疾小孩,他做不到。 怎么办才好呢……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1996年-7月19日-06点13分21秒】 不如就说他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了佛祖,它老人家给他上了堂课。 他为自己做过的是忏悔,想尽力弥补。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吕阳镇,下庙村的四明山上】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春江花月夜》感情线储存包*1,《茶艺速成班》感情线储存包*1,加油烟花礼包*2,狗血反弹技能卡*3,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3,渣贱骨灰盒*1,积分12万3千,菊花灵99998100。】 大夏天的,这个点已经很亮了。 陈子轻越走越近,他看清了男孩扣着草皮塞满土灰的指甲,发现了男孩□□的深色痕迹,他两腿发虚的坐在地上,草硬邦邦的扎他屁||股。 【您的监护系统正在进入界面】 陈子轻停下脚步,跟继续代班的444打了个招呼。 系统:“新任务新气象,你怎么一开始就萎靡不振?” 陈子轻唉声叹气,一时半会不知道从哪说起。 系统:“不是都使用道具了吗?” “别提了,一言难尽。”陈子轻拔草,“对了,为什么那个储存感情线的申请要那么久?” 系统:“感情用事的弱智宿主增多了呗。” 陈子轻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开了个不太妙的话头,作为系统,想也知道多烦那一类宿主。 系统:“我看了你在你的个人休息站对储存感情线的回应,过了足足两分钟才做决定,你在犹豫什么?改嫁还带着拖油瓶?” 陈子轻听着他的后半句,抽了抽嘴角:“……我没犹豫啊。” 系统没搭理,显然是不信他的说辞。 但他是真的没犹豫,上一段旅程的包袱,不能背去下一段旅程,否则就是负重前行,很难走。 陈子轻拍掉手上的草爬起来:“444,我现在想申请储存这个世界的感情线。” 以后每进到一个任务世界,第一步就是提交这个申请。 吃过的亏不能再吃了。 系统说已经给他提交了申请,并抛出一句口头禅,让他祷告吧。 陈子轻给自己加油打气:“我这个任务一定不会再失败了。” 系统泼他冷水:“我翻了你的任务数据,你每次失败了都要说这么上一句,内容大同小异。” 陈子轻顿时就不敢吭声了。 系统还不放过他:“你能成为奇观不是你次次失败,是你次次认真努力还失败。” 陈子轻默默地听着,他没有去分析这里面的褒义贬义各占多少? 系统:“对于你这次的任务,你有什么规划? 陈子轻心虚:“暂时没有。” 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掏,掏出一点卫生纸和一把瓜子,就又塞了回去:“444,你在这个世界会关爱智障吗?” 系统:“关爱的次数多了,影响我的奖金。” 陈子轻忙说:“那还是别关爱我了,你以保护个人利益为主吧。” 系统那边传来略显短的嗞嗞声。陈子轻怀疑事444笑喷了。 444可能有逗比的一面,陈子轻猜的。 “我见过官方小助手,他是个黑头发,冷脸的帅哥,你认识吗?” 系统:“部门大的很,不清楚那号人。” 陈子轻不问了,他走到男孩面前,淡淡的骚味扑进他的呼吸里,他一个激灵,赶紧掉头去拿孤零零放在原地的轮椅。 不知道开场白要说什么,陈子清就干脆把地上的男孩扶起来,放在轮椅上面。 就是这么巧,男孩刚坐上去,东边树丛里传来了一道嗓门挺大的女声。 “南星,你们不是去赶集吗,都这会了怎么还在这?” 那一霎那间,一团信息灌进了陈子轻的脑海。 原主李南星,二十三岁,土生土长的上庙村人,他在家里排行老六,上面五个全是姐姐。 李南星的有些信息和梗概里的重叠了,有些是新的。他的婚事是他自己挑选的,家里怎么反对都没用。 十里八村长得最高大,最能干,看着也最可靠的梁伯川是很多人心中的理想丈夫和性||幻||想对象,李南星嫁给他能满足虚荣心,是炫耀的资本。 自从李南星发觉自己看走眼失算了以后,梁伯川就变成连村里牙齿没几颗的老光棍都不如了。 李南星喜欢梁伯川的身形肉||体,大夫宁侗的脸和长度,村长儿子蒋桥的学识眼界。 他还享受别人对他的瞎想和窥视,除了恶劣天气以外,他每天早上都去塘边挑水,裤腿卷上去,袖子也卷上去,露出连小姑娘都比不上的白嫩皮肤,让自己被贪婪的视线包围,那会让他沾沾自喜。 作为一个没出过大山的人,李南星不认命,他的人生目标从来都不是要在村子过得最好,他要去外面,住楼房,开汽车,嫁给有钱人。 一切都是跳板,随时可以抛掉。 标注1:除了恶劣天气,每天早上都去塘边挑水 标注2:住楼房,开汽车 标注3:嫁给有钱人 要是换个背景,这标注任务2跟3的难度系数还不算高,但在这个背景下…… 陈子轻收了收心绪循声望去,他透过绿葱葱的繁茂枝叶缝隙看到一个脸上两坨红的妇人扛着锄头,不知道是干完了活,还是正要去干活。 “哎呀,津川尿裤子了?!”妇人扛着锄头一路滑跑下来。 陈子轻下意识去看轮椅上的梁津川。 男孩麻木地坐着,妇人的出现,会让他以为嫂子刚才扶他起来的举动,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丑恶行为。 陈子轻不打算在这个时期解释。 妇人絮絮叨叨,尽是指责的声音:“津川,你怎么能直接尿在裤子里面,你让你嫂子怎么弄啊,又不是水,干了也有味道,你这样跟你嫂子去集市,多不好。” 陈子轻俯视面黄肌瘦体格异常单薄,看不出是十六岁年纪的男孩,他面颊凹陷,眼下发黑泛青,气色很差,按理说,只要是没瞎的人,都能看出他严重营养不良。 怎么村里人还觉得他嫂子有在好好照顾他啊? 陈子轻在一片蛙叫声里百思不得其解,大家伙全瞎了? 妇人转头对他唠叨,语态完全不同:“南星,你也是的,早上出门就不该让他喝水,少喝点又不会有事,你看看这搞的,给自己添麻烦了不是。” 陈子轻挠了挠淌汗的脖子,每次去集市做表面功夫,原主会提前一天不给梁津川喝水,为的就是不想他在路上撒尿。 所以他哪来的尿? 就算有,也是在可以憋的程度,到不了失禁的地步。 那他是……故意的?故意恶心原主? 陈子轻若有所思地瞅了瞅男孩被山风吹干了一小圈的深色水痕。 “你也太不容易了。”妇人看一眼天色,回到树丛那边干活去了。 陈子轻全程什么话都没说,就落了个宁愿麻烦自己的也不想让小叔子渴到,艰难照料小叔子的寡嫂名头。 路上只有刚登入进来的连败宿主,跟尿裤子的残疾男孩。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男孩的裤||裆就快干了。 宿主还是没想出对策。 陈子轻从轮椅旁边绕到前面,蹲了下来。 梁津川没有波澜。 陈子轻仔细看他的裤管,里面是空的,他两条腿的膝盖以下都没了。 轮椅看起来是通过什么改造而成的。假肢是买不了了,没钱。 陈子轻蹲着发愣,李南星不是要被剥||皮挂树下吗,怎么会在轮椅上死了? 难道是他进来改变了李南星的生命轨迹线? 话说,李南星的死因是什么? 系统:“毒发身亡。” 陈子轻只是随便想想,压根就不指望小助手跟系统能理他,没想到系统直接给了他答案。 竟然是中毒了。 谁下的毒?原剧情变了啊。 任务投放板没弹出来,说明任务不是找到对原主下毒的人。 至于原剧情改变的源头,陈子轻暂时没有头绪,他只能边融入这个任务背景,边根据收集到的线索和解锁的信息进行调查。 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同行在这里…… 陈子轻摸了摸脸,咳嗽几声,他没半点毒发又复活的不适。 从刚才那个妇人的反应来看,他的外表也没有一点中过毒的痕迹。 陈子轻不清楚自己这副身体长什么样,目前只看出很白,手背有一个个小窝坑,属于丰满的那种白,像白花花的猪皮,不高级,让人有食欲。 轮椅上的男孩半天都没有一点声响,分不清是真的被打傻了,还是怎么。 陈子轻瞥了瞥轮椅上挂着的布袋子,里面是空的,原主要去集市买生活用品。 他将视线转移到男孩肮脏的手上,脱口而出一句:“我们不去集市了,回家吧~” 男孩的眼底浮出被恶心到了的情绪,转瞬即逝,随后便又是一潭死水。 陈子轻有点窒息,他在上个任务做日常做久了,不自觉地丢了个夹子音。 说都说出来了,只能往下走了。 . 这个时候村里人几乎都去赶集了,小孩也跟着大人去集市玩闹,腿脚不便去不成的老人在地里田里忙活。 村头村尾都空荡荡的很安静,偶尔有一声鸡叫。陈子轻这个时候顾不上打量环境,他推着梁津川到屋门口,脱下套在手腕上的钥匙打开木门。 几间土房子带个小院,西边院角有两棵桃树,一颗石榴树,一棵枣树,都结了很多果子,可以吃了。 院子里支着用竹子做的晾衣架,上面挂着几件灰色蓝色的褂子裤子,在那随风飘动,放眼望去很有田园风格的生活气息。 陈子轻推了推轮椅,没推动。 梁津川随着他的动作,往前栽到地上。 陈子轻没深思熟虑就快速丢下轮椅去看他:“津川,你没事吧,我不是成心的,我没看到门槛。” 这话就假了,尤其是配着他这副身体的恶毒人设。 梁津川的额头破皮,嘴巴被牙齿磕出血丝,脸上蹭了灰,他没说一句话,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陈子轻古怪地想,是个哑巴吗? 【父母死后,梁津川就没再说过话了。】 【原主巴不得他变成哑巴,有时候也会嫌他是个哑巴,打骂的时候越不出声,就越来气。】 陈子轻了然,那就不是哑巴,只是不想说。 在梗概里,梁津川的个人喜好,性情跟习惯都没讲明,一切都是未知。 未知就充满了变数和不定性。 陈子轻已知的是原主对梁津川的看法,他这才刚接触就感觉不是完全准确。 “你进屋把裤子换了吧。”陈子轻把轮椅搬进院子,将梁津川拉上去坐着,气喘吁吁地说。 梁津川偏头躲开耳边的肮脏呼吸,转着轮椅去小屋,他没脱脏了的裤子,脱的是褂子。 一片伤痕累累的瘦弱背脊暴露在外,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他低着头,安静地等着踹,打引起的剧痛到来。 本该来的剧痛迟迟没来,梁津川回头,嘴脸丑陋的人站在屋门口,呆呆地望着他。 陈子轻被他后背的那些伤惊到了,嘴唇动了动:“……我不打你。” 不合理。 他改成:“我现在不打你,等我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再打。” 不等梁津川做出什么反应,陈子轻说完就走了。 . 陈子轻在土房子里溜达溜达,院子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他喊问。 “是我。”门外是温润的男音。 陈子轻去开院门,一个英俊斯文的男人站在门口,背着一个能代表身份的药箱。 是那个大夫。 夏天结束就会和原主好上。 现在正值夏天,原主在撩|拨阶段,男人投来的眼神怪深热的,多半是上钩了。 【叮,检测到关键词‘上钩’,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宁向致】 【他比你年长四岁,年二十七,是这片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有学历有能力,极受村民们尊敬。】 【想去他家说媒,想嫁他的人有很多,他眼光高,长得再好的村姑村夫他也要有瞧不上,他的计划是找个城里的姑娘处对象,最起码是大专文凭。】 【他嫌你是个要养小叔子的寡夫,又控制不住的被你勾引,这几天上班都在偷看你的胸脯和屁股。】 陈子轻偷偷翻白眼,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嘴上问道:“有什么事吗?” 宁向致的嗓音非常温和:“听说你没去赶集,我过来看看。” 陈子轻说:“宁大夫,你未娶,我是个寡夫,寡夫门前是非多,下次你还是别来了吧。” 宁向致没丝毫不快,当他是在欲擒故纵。 “就算家里有事走不开,工作也不能懈怠,上午记得去卫生所。”宁向致说,“我先走了。” 陈子轻目送宁向致离开,身高腿长外形出色,年轻还有份稳定的工作,这都被原主钓到了。 原主的相貌什么样阿。 陈子轻快步去原主的屋里,拿下挂在蜂窝土墙上的红色塑料小镜子。 看了一会,陈子轻信了老人说的话,一白确实遮百丑。 只要是白皮,五官稍微端正点就能吸引人了。 更别说原主还有对酒窝。 陈子轻走到木床边坐下来,抬起脚,瞧瞧没见过的老布鞋,本以为这次不用解锁主线人物跟支线人物,以及原主记忆的信息了。 哪知还是要解锁。 陈子轻起身去梁津川的小屋,他站在窗外往里看。 那小孩没有把自己从轮椅上挪到了床上,他还在轮椅上坐着,这会他脱掉了脏裤子,没穿上干净的,只是低头看双腿丑恶的伤口,和腿间那片失禁留下的臭味。 陈子轻都没回过神来,就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个想法,要不要进去帮他清理清理? 【叮,检测到关键词‘清理’,开启支线任务一。】 【请宿主在十分钟内打水端去梁津川的小屋,为他清理脏污。】 陈子轻毫无心理准备的迎来了第一个支线任务,他焦躁地在院里走来走去:“444,我好慌啊。” 系统:“我也好慌啊。” 陈子轻纳闷:“支线任务是我做不是你做,你慌什么?” 系统:“我怕你犯蠢。” 陈子轻:“……你别这样。” 系统:“我就这样。” 好吧好吧。 陈子轻没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他拿了一个盆去厨房,揭开水缸上面的木板,用水瓢舀了两瓢水放进盆里,端去梁津川的小屋。 茶艺速成班 季易上, 他愣了一瞬就快步过去。 视野里进入了什么,青年身形僵硬,。 “没事, 安抚季易燃,眼里是因为疼痛流出的生理性泪水,睫毛都是湿的。 这样的季易燃让他惊慌,那程子。 季易燃看出爱人的恐惧, 他闭了闭眼,转身阔步去书房拿药吃,而后带着满嘴的苦味,和一个情绪平稳的季易燃回来。 陈子轻从季易燃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悬着的心才落回了原来的位置。 季易燃把他抱到沙发上面,小心托着他的后脑勺让他靠着沙发,半蹲着检查他的脖颈。 一圈黑色掐痕深深嵌进了皮肉里。 陈子轻仰望满目担忧心疼的青年, 沙哑地说:“易燃, 我要去一趟国外。” 他的喉咙疼得厉害:“见谢浮。” 季易燃嗅到了血腥气,有爱人呼吸里的, 也有他前不久被撞到下颚咬破舌头的残留, 他几乎是藏起了酸涩与不安,只温柔地应允:“好。”怎么都好,只要你平安。 “你和我一起去。” 季易燃极其缓慢地发出声音:“我要我和你, 一起去?” “当然啊。”陈子轻咽个口水像被刀子割, 他痛的脸都拧了起来, 嘴上还不忘逗季易燃,“我哪能背着你去见前任,我又不是渣男。” 季易燃让他先别说话。 陈子轻就不说了,嘴闭着撇着, 萎靡又难受。 季易燃叫佣人送来冰袋,他用毛巾包着去敷爱人的脖颈,二三十分钟一次。 冷敷之后就换热敷,涂软膏,喂口服的药,有消肿止痛的,活血化瘀的。 季易燃联系按摩师跟理疗师上门。 陈子轻赶紧拉住他的衣服,对他摆了摆手。 季易燃皱皱眉,他让两波人先别来:“你和我去医院,做颈椎CT,喉部CT,磁共振,佩戴颈托之类。” 陈子轻指了指茶几上的手机。 季易燃拿给他,看他在手机上打字:你别这么大动作,我这个一看就不是人能掐出来的。 陈子轻删掉,再次打字:我能转动脖子能低头,骨头跟关节都没损伤,手脚也没麻木,睡一觉起来明天就好了。 实际低个头都痛。 陈子轻没精气神打字跟季易燃交流了,他让季易燃抱他去床上躺着。 这是他第一次被遗愿清单上的鬼魂攻击。对方还是首个挂在清单上的熟人。 陈子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说不上气愤,因为有别的事,许多事覆盖住了那种情绪。 . 身体累,心灵累,精神也累。 陈子轻持续了一阵半昏半醒的状态,他被季易燃叫起来喝药。 小瓶盖装的,三分之一的剂量,先甜后苦,后劲大到直逼他的天灵盖。 陈子轻后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季易燃不在床上,他闻到了一股烟味,顺着气味走去阳台一看—— 季易燃背身立在那里,指间猩红明明灭灭。 陈子轻敲几下玻璃门。 视线昏暗中,季易燃挺拔的身影隐约一滞,他碾烟头的动作透着那么几分心绪的慌意。 犹如偷偷抽烟被家长发现的小朋友。 季易燃把烟头放进垃圾篓里,他摩挲着指腹转身回到客厅,带着一身浓重的辛涩烟味。 陈子轻没问季易燃为什么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在阳台抽烟,他去洗手间,身后的脚步声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撒尿的时候,夹过烟的大手从后面伸到前面。 扶着他。 稀里哗啦声响了一小会。 那手轻颠他,拇指揩掉他要滴不滴,颤颤巍巍挂着的一点水迹。 陈子轻手脚有点软地靠着肩宽胸阔的青年。 在马桶抽水声里,季易燃问他准备几号去国外,他模糊不清地说:“你看你那边什么时候有时间。” 季易燃的行程排到下个月底,都满了,他去洗手:“我随时都可以。” “那明天就去吧。”陈子轻回到床上,季易燃躺在他身边,脑袋埋在他肩窝,不敢碰他受伤的脖子。 “谢浮在哪个国家,哪个地方的疗养院,我一概不知。”陈子轻说。 季易燃微潮的掌心箍在他腰侧:“我带你去。” 陈子轻听着耳朵边的气息声想,你还有多少瞒着我的啊? 瞒吧瞒吧,一个两个三个的,都是这副德行。 . 季易燃没有睡意,脑中像有根针在挑他的某根神经,恶意的,乐此不疲的,一下一下地挑着。 他把爱人的手拿到自己的唇边,张口,牙齿细细密密地咬||着手心皮肉,咬了一会,改成轻柔的舔。 爱人发出呓语,季易燃屏息去听。 “阿姨……你错了啊……你错了……要看心理医生……” “我要看心理医生了……” 季易燃的眉间拧出刻满阴霾的深痕,他吻了吻爱人的指尖。 死人他对付不了,他就对付活人。 郑家。 季易燃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他去书房打了两个电话。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分异动。 季易燃拿着笔记本,手持钢笔在本子上写治疗中的领悟,克制与挣扎,他写好以后就将笔记本放进保险柜。 那里面有爱人相关的所有,从高中时期横跨到了结婚以后。 季易燃关上保险柜:“阿姨,郑家会退出商界前排,你要是生气,就冲着我来。” 书房依然没出现一丝鬼魂存在的痕迹。 “欺软怕硬,只敢对心善的人下手。”季易燃面容冷峻不含讽刺,他漠然地陈述,“拜你所赐,我即将陪我的太太去疗养院,你的儿子马上就要从梦境里醒过来,面对残酷的现实,和滑稽的自己。” 书房徒然刮起一阵鬼森森的阴风,风中裹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气。 季易燃的面上没有恐惧,也没有不屑,什么都没有。 爱人说遗愿里不包括要离开他这项,他就信。 他不会胡思乱想。 . 周日就是初五,陈子轻去老宅给季常林续命,他闭气默咒语,一下不停地画完了一张符。 季常林深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他肤色苍白,心口血符衬得触目惊心中透着诡异。 陈子轻拿纸巾裹住出血的手指:“爸,符我画好了,我就先……” “你的脖子是怎么受伤的?” 陈子轻瞅了瞅没睁眼的季常林,他把高领毛巾折起来的部分往上拨了拨,连下巴都遮进去了:“鬼掐的。” 季常林摇头:“一个捉鬼的,让鬼伤成这样。” 陈子轻说:“是厉鬼。” 季常林敞着衣襟等血符干涸,他的语调温文尔雅:“厉鬼生前也有身份姓名,是谁?” 陈子轻把沾着血污的纸巾丢掉。 季常林屈指在椅子扶手上面敲击几下:“谢长治的前妻?” 陈子轻不假思索:“成前妻了吗?!” 这就等于承认脖子是被她掐的。 陈子轻踌躇着想说点什么,季常林已经派了个工作给他。 “把我儿子叫进来。” 陈子轻去跟季易燃说:“爸叫你进去,他知道我脖子是被谁掐的了。”可能想给我报仇。 季易燃低头,鼻尖蹭在他颈侧的细软发丝里:“你先去吃点东西,等我。” . 陈子轻吃了一小碗粥,他没去琢磨季家父子关起门来聊了什么,而是找组长请下周的事假。 这回没发信息,直接打的电话。 组长在那头说:“马上就要出差了,你自身能行吗,要是不行我就换人。” 陈子轻非常过意不去:“能行的,月中我不会请假。” 组长没为难他,提点道:“家里的事处理好,才能专心工作。” 陈子轻说:“我明白的。” “组长,我这个月会扣多少钱啊?”他糊里糊涂地问。 组长无奈:“月初发工资的时候就知道了。” 整个科技园都是你男人家的产业,你的工资怕是都请不起家里的一个佣人。 这话组长不会说。 实习生除去几次请假,上班期间不摸鱼,勤勤恳恳。 …… 陈子轻走在东西厢房的长廊上面,背后突然传来一股推力,他摔进了温泉水里面。 想起来却被摁着头。 陈子轻的鼻子耳朵嘴巴都被灌进来水,呼吸道开始作痛,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艰难吃力。他在求生的本能下不断挥动手臂,什么也抓不住。 那摁着他的力量骤然撤走。 哗啦—— 陈子轻狼狈地从水里爬起来,他用双手固定疼痛难忍的脖子,眼睛通红有水也有泪。 谢母站在长廊下的水边,脸又青又白,五官显得美,嘴巴划开弧度,始终如一的笑容。 好似是焊上去的一层皮。 “我不是说了会去吗?”陈子轻视线模糊地瞪着她,脸色很差地压低声音,“你别欺人太甚,把我逼急了,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我又不是没有任务失败过,我都失败三次了,多一次又怎么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那句话的尾音尚未飘落,陈子轻就看见谢母的身前多了一块鲜红,他不确定地揉了揉眼睛,视野渐渐清晰。 没看错。 那血迹在他眼中快速扩大,再是凭空出现了一把刀。 谢母死前一幕就这么重现了。她还在笑,只是眼中生出被刺中的痛苦,既想求救,又不知道怎么求救的茫然。 嘴张合了一下,好像念了什么,看口型念的是——儿子。 死前最挂念的是孩子。 陈子轻紊乱地喘着气,水珠从他头上往下掉,他撇开眼不去看谢母死的样子,委屈又郁闷地自言自语:“怎么这么讨人厌。” 有几道急慌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佣人们大惊失色。 “少夫人!” “您还好吗,我们拉您上来。” “少夫人,您慢点过来,您能走吗?” “能走。”陈子轻走到旁边的长瘦青瓷古玩大花瓶那里,倚着缓了缓,他对焦急慌张的佣人们摆手,“我没事。” 刚才被推进温泉池里,他呛得喝了不少水,季常林养的鱼都被他吓得到处窜逃。 这会儿有条胆大的鱼过来探路,陈子轻没有吓它,任由它游到自己身边,确定危险解除了就把梦幻的尾巴一甩,去通知同伴们了。 陈子轻短时间内经历了两次死里逃生,他萎靡地慢慢走到温泉边,让佣人把他拉了上去。 ‘ 谢母是真的恨他。 他甚至怀疑谢母死后成为厉鬼,有部分是他的原因。 特地来报复他的。 生前一直想那么做却找不到机会,死了就肆无忌惮了,前仇旧恨一并发泄了出来。 那四年的和谐温馨相处都是假的,就像谢家玻璃罩子里的幸福一样。 陈子轻苦中作乐地想,怪不得婆媳问题是世纪难题。 幸好他在季家不用面对婆婆。 陈子轻哆哆嗦嗦地裹上佣人拿的外套,浑身湿漉漉地被扶去离得最近的浴室洗澡,他站在淋喷头下面让热水冲刷毛孔。 见到谢浮,遗愿的进度就算是开始了吧,陈子轻现在恨不得自己长翅膀飞到疗养院。 内心那点浮动都让谢母给冲没了,他很少有气得抓狂的时候。 谢浮有个那样的母亲,真是倒霉。 当初他以为谢母多爱儿子,现在就有多荒谬。 谢母对他的爱屋及乌,是在精神正常的前提下。精神不正常了,连儿子都不爱了。 她还想儿子原谅自己的迂腐和控制呢。 陈子轻的脑中浮现出遗愿靠后的内容,小岛,三年多的时光,迂腐,控制,谢家对谢浮同性感情上的态度,谢浮的自由…… 这一连串信息点不受控地吸在一起,飞快地组合拼接,有什么即将成型。 他强行忍着断开思路,不去往某个方向猜测。 不合适。 他正处在第三段爱情里,不该为第二段爱情牵动过多的心神。 这是他对季易燃的尊重。 . 陈子轻换上干净的衣物出去的时候,季易燃还没过来,他就知道是佣人没通知。 他在二进院出事,季易燃在四进院,隔了红墙青瓦隔了距离。 季易燃的听力再好也不会捕捉到半点响动。 佣人不通知的原因,他猜得出来。 一,老爷跟少爷在书房谈重要的公务,他们不敢前去打扰。 二,温泉池的水不深,少夫人不会有大事。 陈子轻拖着一条腿走到椅子上坐下来,他屈腿踩在椅子底下的横条上面,捞起裤腿看肿了的脚踝。 膝盖也破皮了,火辣辣的疼。这都是小事,严重的是脖子。 陈子轻花积分买了三个疗程的针灸,他结束第一次治疗靠着椅背休息,感觉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等陈子轻出去查看一番,顺着直觉走到一处的时候,就见几个佣人在被管家训斥。 管家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竟然临时上班了。 而那几个挨训的佣人,正是前不久看见他摔进温泉池的人。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管家让人把几个佣人带走,估摸着是去哪领罚了,他要上前阻拦,一道身影进入他眼帘。 “易燃,你快去说一下,别让他们受罚了。”陈子轻拉住季易燃。 “他们知情不报。” “那不是有顾虑嘛,”陈子轻不在意,“当时他们都挺紧张我的。” 季易燃垂眸,目光落在他腿上:“是我爸的意思。” 陈子轻心下嘀咕,是吗,季常林会管这个?他偷偷打量看起来毫无撒谎痕迹的青年。 “杀鸡儆猴。”季易燃抱他离开,“不要再为他们说话。” 陈子轻趴在季易燃肩头:“……好吧。” . 季易燃的心绪浸泡在寒冰里。 爱人昨晚受了次伤,今天上午又受伤,两次他都在附近,都很废物。 谢浮曾经骂他是废物的场景,历历在目。 季易燃手上涂药酒,把握着力道按揉腿上的那截脚踝。 “别皱眉了,”陈子轻煞有其事,“时间久了,小心变成阴德眉。” 季易燃不为所动。 陈子轻幽幽地说:“那就丑了,不好看了。” 季易燃眉间的纹路瞬间展开。 陈子轻望着脚背上的手,黑白两色交叠,他余光一瞟,谢母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盯着他。 又催上了。 催促的频率愈发快了。 谢母这么急着要儿子回国揪出杀害她的凶手,为她报仇,似是怕晚了就查不出来了。 谢浮的精神状态不定,他清醒了不代表就能着手调查这件事,更别说接管家业。到时他没恢复好就上位,真的不会被谢家其他手足内外结合搞垮掉? 陈子轻叹口气。 青年掌心的茧子没年少时多了,却还是有的,薄薄的一层,摩擦时带起痒意。 他手掌宽大,指骨长,只手能把脚踝包上一圈。 脚踝传递的触感丝丝缕缕地缠上陈子轻的神经末梢,他身上有点热,抿着嘴不发出声音。 兜里的手机有了提示音,陈子轻掏出来一瞅。 公司群里的同事艾特他,约他参加今晚的饭局。他这样子是去不成了。 陈子轻回他们。 【顾知之】:不好意思,我今晚有事,下次再约。 同事们回消息回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是几十条。公司只有陈子轻是九键,他们都是二十六键。 陈子轻对着手机屏幕哈口气,擦擦,往上翻聊天记录。 群里的饭局话题歪了,有个女同事发了张包的照片,说是在某个大众二手平台上买的,问大家怎么样。 包是大牌货,正品。 新的她买得起,但不舍得,就买了个二手的背着玩玩。 陈子轻想了想,郑重地发了个泼冷水的信息。 【顾知之】:最好还是别买二手的东西,你不知道上一个用的是什么人, 同事们热情回应,几乎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只要是九成新以上,干净,没磨损,没褪色,那就是赚的,管它上一个主人是谁。 陈子轻接着自己刚才那句往后发信息。 【顾知之】:是活人,还是死人。 群里顿时没了动静。 那女同事在抱着包埋脸狂吸,她看到这消息,反射性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再看怀里的包,心头涌出几分隔应,挥之不去。 “顾知之说过,要远离让你不舒服的地方和东西。”女同事碎碎念,她把包扔进垃圾篓里,不要了。 . 当季家的私人飞机起飞的时候,迟帘人在“揽金”,他收到手下汇报的消息,猛地就把手上的酒杯掷在桌上。 酒杯没落稳的倒在一边,掺着碎冰的酒水洒了出来。 滴滴答答的狼藉中,迟帘霍然起身,他抓住挡路的狐朋狗友掀开,身形仓促地穿过一片迷乱走到门口,两手打开门。 包房里的嬉闹玩笑全部停止。 “你们玩。”孟一堃镇定地打了个招呼,他拿上迟帘的大衣,边给对方拨号码,边追出去。 没接。 孟一堃都不用揣测分析,发小的反常只和一个人有关。 顾知之,顾知之,只有顾知之。 孟一堃大步流星地坐电梯到停车场,他及时拦住欲要驾车离去的发小。 “这么急着干什么去,大衣都没拿。”孟一堃把大衣递过去。 迟帘随意拿走穿上:“他去见谢浮了。” 孟一堃有种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却听不懂意思的感觉。 迟帘一颗扣子都没扣,就这么敞着,衣摆垂落在被西裤包裹的腿侧,衬衫下的胸膛起伏偏快:“他带着季易燃去的。” 孟一堃这回听懂了,表情也崩裂了:“顾知之是不是要他前未婚夫死?” 迟帘不能听别人说顾知之的不是,闻言不悦道:“你以为他想去?” 孟一堃反问:“那他为什么要去?” 迟帘眯了眯眼睛:“为什么,” 他前言不搭后语:“你又不是不知道,郑姨死了。” 孟一堃一头雾水:“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迟帘意味不明:“有关系。” 谢浮那个鬼母亲缠上顾知之了,有遗憾。 顾知之迫于鬼魂的纠缠,不得不违背情感上的个人原则,飞往国外接触前任。 这是迟帘一想到,就能在短时间内自我断定的事情走向。 迟帘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孟一堃使劲搓了把脸,他匆匆打给助理推掉周一跟周二的公务,回来的时间不确定,所有行程都暂时往后排。 顾知之在孟一堃心里一直是个拎得清的人,一段感情结束了,划清界线了,才会开始下一段。 而进行下一段感情期间,顾知之不会理睬上一段感情的种种,他狠心又干脆,哪怕这里面有误会,有遗憾,他都不再停留一步。 现在是什么情况,顾知之婚都结了,竟然一声不响的要管前任,一个精神方面生了病的前任。 是能给关怀,还是能给温暖,给爱? 顾知之那家伙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吗? 季易燃不但不拦着,还跟过去,等到顾知之和前任说话的时候,他去门外把风站岗? 还有迟帘说的话,谢浮母亲的死,跟顾知之去国外见他,关联点在哪? 难不成是谢浮的母亲托梦给顾知之,求他跑这一趟? 孟一堃急忙开车去追迟帘。 真要疯了。 . 疗养院层层看守,进出个人都要严审并上报。 陈子轻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在大门外面的台阶上站了有一会,外套脱了只着单衣。 京市天寒地冻,这里春光明媚。 陈子轻摸了摸脖子,没法穿高领了,他就裹了一层不起眼的布,跟单衣的颜色相配,像穿搭装饰物。 季易燃打完电话返回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腰:“累不累?” 长途飞机坐下来,酸痛蔓延四肢百骸,怎么会不累,更何况是身体不适的陈子轻。 “累呀。”他实话实说。 季易燃看他的眼神是温柔的:“见完人,我们去酒店休息。” 陈子轻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不多时,疗养院的门从里面打开,保镖样的人退开。 陈子轻抬脚上台阶,后面突有车子的引擎声由远逼近,卷起一阵劲风急停。 “嘭” 车门被大力甩上,迟帘满面风尘地出现在这里,他的眼中有疲惫又焦躁的血丝,但他的一头碎发打蜡梳理过,身着体面的高定正装,每处细节都经得起考究。 哪像是千里迢迢地跑来疗养院探望发小。 像是来参加选美大赛。 季易燃又何尝不是这样,他商务三件套,严谨而禁欲,周身尽是男性魅力。 陈子轻本来没觉得季易燃的穿着有什么问题,这会儿他把迟帘跟季易燃一比较找相同,登时就福至心灵,默默地挠了挠鼻尖。 迟帘一步步走来,他衣袖平整,皮鞋锃亮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光芒。 陈子轻有段时间没见迟帘了,上次见还是溜牧羊犬的早晨。 迟帘锋芒半收半露,倨傲嚣张与成熟稳重并存,上位者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子轻看了迟帘一眼,视线从他额角的一块疤痕上扫了过去。 迟帘全身血液冻住。 夏天撞车的事暴露了。 不用怀疑,这一定是季易燃说的,他在顾知之面前表忠心,献出的投名状。 迟帘停在台阶下面,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垂手而立。 陈子轻问道:“你怎么也来了?”都没问怎么知道他们要来的,富二代们转变成独当一面的总裁,权力资源更多了。 迟帘听到他的声音,面色剧变,下一刻就冲上去,一拳砸向季易燃的颧骨。 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迟帘硬生生收住,拳头捏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怒不可遏地把季易燃拖到一边:“你让他给你咬了?” 季易燃跟迟帘一般高,体型要厚实健壮些许,他却没半分挣扎。 仿佛陪爱人来疗养院见前任的,只是个轻飘飘的躯壳。 迟帘见季易燃不反驳,就当是默认了,他愤怒心疼得双眼发红:“你他妈,季易燃,你怎么舍得的?” “我不舍得。”季易燃出声,“我跟他做,下了床都不让他沾地,全程抱着。” 迟帘心底烧起妒火,那股火焰把他的心脏烧疼,喉咙烧冒烟:“我问你姿势了吗,你在我面前炫耀。” 接着就阴沉地审视:“那他说话的声音怎么……” “脖子受伤了?”迟帘几个瞬息就理出一个可能,“郑姨,那女鬼掐的?” 季易燃神色沉了沉:“嗯。” 迟帘冷冷地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妈的。” 瞥见心上人过来了,迟帘立即松开季易燃的衣领,他想解释,却在发现心上人走路的姿势时,又去抓季易燃。 “他的脚怎么了,也是,” 迟帘从季易燃的反应中得到答案,他表情骇人地一脚踹在墙上,皮鞋前头沾灰,一身从容淡然的面||具掉得稀里哗啦。 这一刻的他仿佛回到少年时期。 其实也不过是从十八岁走到了二十二岁。二十三岁的生日还没到。 陈子轻一瘸一拐地走近点,那两人没打起来,似乎也没聊起来。他担心迟帘添乱,正愁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又来了一辆车,是见证他谈三段感情的孟一堃。 有孟一堃在,陈子轻松了口气。 孟一堃的面部抽搐,靠,那家伙把他当什么了?拴狗的绳子吗? 姓顾的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条狗,三条。 他就一根绳子,栓了这条,跑了那条,栓了那条,跑了这条,剩下一条全场发疯。 . 就这样,二人变四人,他们一起进了疗养院。 陈子轻没来过疗养院,他只在电视上见过,而他一路走,一路所见都跟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疗养院,不如说是私人庄园,景色宜人鸟语花香,环境幽静安宁,适合度假,修生养性。 陈子轻在偌大的花园见到了谢浮。 枝叶繁茂的桃树上面许多挂着果子,青的,小的。 谢浮在捉虫,那只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玉一般,精美的不含一丝瑕疵。 树影和光影打在他侧脸的优越鼻梁和深邃眼窝上面,他给人的感觉像温润的水,也像疏冷的冰。 陈子轻的印象里,毕业季那阵子,谢浮清瘦了一点。 如今的谢浮跟那时候差不多,面颊没有更加凹陷干瘦,也没在精神类药物的喂食下浮肿,流着口水眼神呆滞。 还是那个发光的天之骄子。 这让陈子轻稍微好受了一点,无论如何,他都不太想看到谢浮轮廓如发酵的面粉,痴痴傻傻,被捆绑在床上嘴歪眼斜,或者浑身是伤,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样子。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点微表情都被人捕捉。 迟帘冷眼旁观。 他从台上的主角变成台下看戏的,骨子里往外渗着死了八百天才有的怨气和寒意。 不管谢浮那个鬼母亲的遗愿是什么,顾知之都要帮忙实现,他应该处在被动的一方,不能拒绝。 顾知之跟季易燃谈的爱情甜吗,甜,可以分了吗,可以了。 郑姨的死,她的遗愿,谢浮的清醒就是个契机,连环招打得季易燃措手不及,任他再能隐忍再能蛰伏都没用,季家的势力斗不过天理命运。 季易燃只拥有顾知之不到半年,比他这个第一任男朋友还短。 迟帘恶劣地幸灾乐祸。 也许遗愿不是让顾知之和谢浮在一起,也许刚好相反,鬼母亲想要儿子改邪归正,娶妻生子。 迟帘想,那更好。 “我们过去吧。”陈子轻沙了的声音打破静谧。 季易燃将他后脑勺的头发理了理,气音低柔,浸着无限纵容:“不用在意我的感受,你跟着自己的心走。” 陈子轻瞥季易燃,他这话说的,我要是多看他以外的人一眼,都是罪过。 “我手上戴着婚戒呢,”陈子轻哭笑不得,“你说这个干什么。” 季易燃道:“那就把戒指取下来,我先给你收着。” 陈子轻瞪大眼睛:“季易燃,你当我是什么人啊?戒指我洗澡都没取下来过,你在这个时间点说这话,你昏头啦?” “我希望你这次能一切顺利。”季易燃低叹。 “尽人事听天命。”陈子轻向他伸手,“牵着我。” 季易燃牵了。 他们牵着手朝桃树那里走去。 迟帘落后两步,孟一堃低声说:“兄弟,我带了速效救心丸,要含几粒吗?” 他冷笑:“不需要。” 转而就报数量:“八粒。” . 桃树下多了四个人,谢浮却没感觉,他在自己的世界。 陈子轻很犹豫,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季易燃陪着他,像是给他依靠和力量,实际上把他的手捏得生疼都浑然不觉,全无之前的大度。 迟帘寒声:“季易燃,你捏疼他了。” 季易燃理智的弦猝然颤了下,他倏地松开对爱人的禁锢,眉间落满愧疚自责和无措:“抱歉。” 陈子轻噙着点生理性的泪,小声嚷了一句:“太难了。” 季易燃下颚收紧到极致,显得俊冷异常,又在瞬息间恢复如常:“你去和他说话,我在这里等你。” 陈子轻考虑到距离很近就没说什么了。他苦于怎么让谢浮看到自己。 就在这时,谢浮摘下了一颗小桃子。 陈子轻下意识说:“别吃了,肯定是苦的。” 谢浮听不见一般,他对着一点大的桃子咬了一口,白得能清晰看见血管的一张脸扭曲:“怎么这么苦。” “难吃。” 他这么说,却是把桃肉吃掉,牙关咬合着咀嚼,明明是优雅的好看的,却有些神经质。 “老婆,这桃现在不能吃。”谢浮朝身旁说话,“过两月再给你摘一颗,好吗。” 他抬手做出摸头发的动作,半搭着眼俯视,笑容深情:“我怎么会骗你。” 身旁空无一人。 陈子轻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这是陈子轻第一次目睹谢浮的幻觉和幻听,他有个虚构的世界,是他主宰的,美好的,完整的。 陈子轻的后背渐渐潮湿,他来国外,来疗养院,站在这里见谢浮,遗愿的进度条就动了,后面的事情可以再说的吧…… 后面一点,季易燃跟迟帘的目光同时追随他的背影。 “你心胸真开阔。”迟帘阴阳怪气,“要是停车场,全世界的车都能停得下。” 孟一堃拽迟帘,让他别在这时刺激季易燃。 迟帘嗤笑着偏头。 季易燃掀了掀眼皮,他的眼底早已被丑恶的真实占据,捆着它的铁链发出挣响,随时都会冲出来。 迟帘讥诮地扯动了一下唇角,原来也是个有病的。 顾知之造的什么孽,碰到三个偏执狂。 他要负责任,谁让他招人。 . 谢浮坐下来读英文原版书籍。他发音纯正悦耳,一侧肩膀松弛下去点,仿佛靠着一个脑袋。 陈子轻心说,我不把谢浮拉出来了,我不…… 谢母的鬼影冷不丁地出现在屋檐下。 陈子轻大骇,进度明明都已经动了,谢母为什么还没消失? Bug没修好吗? 她不看她的儿子,只死死瞪着陈子轻。 在场的只有陈子轻一个人能见到这个画面,他被瞪得想大喊大叫。 可他忍住了,他焦虑得脑门冒汗。 他的犹豫不决被后面三人看在眼里,各有所想。 季易燃作为他的伴侣,并未开口。季易燃在和自我做斗争,来国外忘了带药,稍不注意就会在他面前暴露真面目。 孟一堃大脑急速转动,他千防万防,还是让迟帘撩下了一连串酸溜溜的质问。 “顾知之,你心疼他,你不舍得让他离开幻境回到现实世界,受苦受罪受折磨,当小丑?” “你不是向来一对一,跨过去了就不会再回头看一眼的吗?” “他醒来不就是我现在的生活?” “我不比他惨?他起码避开了你的婚礼,不用给你敬酒。” “他有病,我没病?” “怎么也没见你心疼我?” 陈子轻啃着食指关节眉心紧蹙,下垂的眼角铺满烦躁与怪罪:“你别说话了行不行啊?” 迟帘下腹一热:“行。” “我告诉你,”迟帘压下邪念,“他必须回来。” “他母亲的葬礼在即,藏在背后的凶手要等他找,他不光是你的前未婚夫,还是个儿子,独生子,家族继承人,很多事,很多责任。” “你问问季易燃,谢浮再不回去,继承人是不是就要易主。” “谢长治的婚姻出现感情危机儿子生病期间,他的理性和判断力都会有所下降,身边的亲信里谁知道有没有反水的。” “谢长治离婚失去郑家的支持,这里面有谢家某些人的推力,他自身难保,怎么给他儿子保留掌权人的位置?” 迟帘跳出情爱,他以迟家未来家主和如今的分公司管理者身份,站在利益场摊开局势。 陈子轻不懂豪门内斗,但他听迟帘说的这些也能知道谢家危机四伏,不是表面那么太平。 “你替谢浮着想,你们已经……” 迟帘打断:“谁替他着想,我是为我自己,我需要找个安慰,比我更惨的才能给我提供。” 陈子轻:“……” 他走到季易燃身边,把季易燃抠动的手掌拨开,一点点擦掉掌心的血:“你再把手抠破,今晚别上床睡。” 季易燃哑声:“我不抠了。” 陈子轻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颗巧克力,拨开塞进他口中。 孟一堃听见迟帘咬牙的声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你的对手是谢浮,人季易燃是大房,唯一的正宫。 孟一堃也是要疯了,他为了放松点自我调侃。 “你们别看着,试着叫叫他啊。”陈子轻指着读书的谢浮,向他的三个发小求助。 “我来。”迟帘率先出动。 他不打温情牌,不拿出一起长大的多年交情和过往抖抖看有什么能用的,他趁几人都没准备,一把扯掉陈子轻脖子上缠着的布。 入眼的黑色手印让迟帘瞳孔震缩,他舌下的救心丸已经化了,满嘴苦味地怒吼:“谢浮,看看你妈是怎么伤他的!” 孟一堃发现季易燃古怪地没阻止迟帘,而陈子轻想阻止却掰不掉迟帘的手。 陈子轻一挣扎就发出痛叫,声音并不大,闷在了嗓子里。 霎那之间,整个花园的气流都好似凝住了。 一大片乌云飘来,阳光被遮挡的同时,春风拂过花枝树梢,拂过飘洋过海来的四人肩头,拂向树下桌前的人。 谢浮的声音没了,他静静拿着书坐在椅子上面,额发散落被风吹着撩过他乌黑的眉眼,如风雨里的山峦。 陈子轻把还被迟帘抓着的布都拿下来,他靠近谢浮,忍着脖子的疼痛咽了口唾沫,小声问:“你能认出来我吗?我是顾知之,真的……顾知之。” “你妈妈去世了,不知道凶手是谁。” 陈子轻说着,他的精力心思都被分成了好几份,要让谢浮“看见”他,要注意作为前任的分寸感,要提防一直瞪着他的鬼影突然对他出手,要照顾沉默地吃着巧克力等他的季易燃,还要担心孟一堃看不住迟帘。 实际上孟一堃发挥失常,信用值直线下降。 陈子轻半蹲下来,雪松沉香冲进他呼吸里,他说:“你妈妈缠上我了,谢浮。” 短短一句话,宛如震耳欲聋的求救。 谢浮亲手建造的虚幻城墙,若有似无的裂出一条缝隙,有微弱的光点泄进来,将城内的世界灼燃出了一个小窟窿。 几个瞬息之后,他缓慢地抬了抬眼帘,眸光就从书上移向眼前人。 陌生的,甚至是冷淡的。 陈子轻带着一圈黑印的脖子上汗毛倒立,他本就向下走的眼尾垂下去,眨眼间,睫毛的轻颤像蝴蝶的翅膀。 谢浮温热的指尖一点点变冷,僵硬,成尸骨残骸,又一点点生白骨长白皮,发热,发烫。 蝴蝶,飞回来了。 谢浮白得泛青的脸孔一寸寸地颤抖,手也跟着抖,很快就拿不住书,他像长久活在黑暗中的人首次见光,被刺激得微微眯起眼眸,眼珠不正常地转着,视线从眼前人到后面,逐一扫动。 这现象让人既惊骇又不敢大声出气。 谢浮蓦然伸出抖得厉害的手,掐住眼前人的脸颊,将他拖到自己眼皮底下。 茶艺速成班 春风把, 大片乌云飘走,被遮挡的阳光露了出来。 上,脸上, 身上,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气息相融。 ,四目相视, 世界停止。 。 迟帘要冲过去,两股阻力同时制住了他。 一股是孟一堃,一股是季易燃。 迟帘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季易燃,冷嘲热讽道:“你的太太在被前未婚夫掐脸, 他们的距离近到下一秒就要亲在一起,你不去阻止,你还要拦我, ” 另一边的抽气声打断了迟帘后面的话。 迟帘顺着孟一堃的视线扫去。 谢浮被推开了。 迟帘骤然冷静了下来。 陈子轻退出桃树底下, 脸颊被掐的地方残留抖颤和滚烫的触感。 谢浮支着桌面站起身,他像瘫痪多年的人下床活动, 骨节咔嚓响, 脚步踉跄着,朝推开他的人一步步走近,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 迟帘见谢浮还要让他的心上人难做, 太阳穴狂跳着怒吼:“谢浮, 他结婚了——” 下一瞬, 孟一堃大喊着跑近:“老谢!”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 那手掌有些潮泛着铁锈味,带着领乱的干涸抠痕,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在黑暗中被另一只手按住肩膀,向后捞进宽厚的胸膛里。 熟悉的冷冽味道将他包围。 而后他被扳过去,背对桃树,脑袋抵着结实的肩膀,季易燃捂住了他的耳朵。 “老谢,你这是做什么!” “松口啊老谢!”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老谢!” 孟一堃的劝说和叫吼,把这场现实与虚幻的交接拉进一个崩坏空间。 谢浮紧抿的唇角溢出更多的血液,下巴和脖子血迹斑斑,他眼前的扭曲变形,他被命运击中要害,难以承受地屈膝,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血染红他的白衬衫领口,一张脸白得像个死人。 孟一堃想掰开谢浮的下颚,他却死活不松嘴。 谢浮闭着眼眸,浑身止不住地痉挛着,不断有血水从唇间流出来。 舌头只怕是要咬断。 花园外围的医护人员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操。” 还是迟帘这个情敌兼前任小丑同盟快步过去,一掌劈在谢浮后颈,把人拍晕了过去。 . 那是个混乱的一天。 总之,谢家继承人于这年寒冬,回国了。 陈子轻再见谢浮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面,雪花纷飞,送行的人群一身黑衣和黑发都沾了层白。 谢浮的父母离婚了,这个讯息在他回国当天由“启荣”公关对外宣布了,按理说,葬礼该是他母亲的娘家,也就是郑家来办理。 但是, 葬礼却由谢浮以谢家的名义主持。 而谢家的元老们不但没干预破坏,甚至满面哀伤的出席了葬礼。 这说明谢浮在疗养院与世隔绝将近半年,回到谢家以后,他的话语权和决定权并未受到影响。 起码呈现出的现象上是这样。 谢浮正常说话,舌头上的咬伤好了。就像他正常交际,不多看乖乖站在别的男人身边的前未婚妻一眼,精神上的病也好了一样。 …… 葬礼低调结束,雪下个不停。 谢家老宅吃着家宴,直系连同家眷到场,这是个枝叶繁茂的家族,不是季家那种人丁凋零的家族能相比的。 老宅是个山庄,雪这么大,亲人今晚都会留下来过夜。 一伙正在读高中的小少爷小公主吃好了,他们拿着设备,嘻嘻哈哈地往后面的滑雪场那边走。 有人发现了斜对面观景塔上的身影,连忙提醒其他人:“快看!” 那塔上的人跟他们的称呼关系不一致,是部分人的表哥,部分人的堂哥。 他们互相推搡着过去,派个代表进搭,踩着木质楼梯到最上面,拘谨小心地询问趴在护栏边的青年。 “堂哥,我们准备去滑雪,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谢浮笑了笑:“不了,我看雪。” 青春年少的一群人站在塔下向他打招呼,他居高临下,心头冷血厌恶,面上是温煦的笑容。 风雪卷着细碎声音送到塔里,送进谢浮的耳中。 “六表哥夏天去了国外就没消息了,不知道他对前未婚妻成为发小的妻子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两人取消婚约是性格不合,没感情了。” “我担心圈子里的人跑到他面前,拿他老婆睡到他发小床上开玩笑。” “谁会那么傻逼。” “迟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会。”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家迟少怎么你了,你这么侮辱他的人品!” …… “诶,他这次回来肯定是要进总公司的,我爸让我多跟他接触,想办法拉近关系,我哪敢。” “我也不敢。” “还有我,我做梦都不敢。” “你们认真的吗,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堂哥性格那么亲和,一点继承人的谱都不摆,很好相处的。” 无人附和,打哈哈地岔开了话题。 . 谢浮在观景塔上站了许久,站到四肢僵硬冰冻才下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雪地回到山庄。 不多时,谢浮在他居住的院子里点了个火盆,脚边是母亲的遗物,他一样样地丢进火里。 死人生前的物品在焚烧,灰烬随风消散。 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从远到近,谢长治拎着一个食盒停在旁边:“我看你没怎么吃,就让后厨给你煮了碗汤圆。” 谢浮单手撑头:“放屋里吧。” 谢长治去放了,他回到院里和儿子一起处理遗物。 父子俩没有交流。 漫长的沉闷之后,谢长治不顾家主形象的坐到雪里:“儿子,生老病死是常态,你妈去另一个世界已经是事实,别太难过了。” 谢浮疑惑:“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谢长治一肚子的安慰话都被堵死了,儿子回来后要应对的事情有很多,他们父子一直没机会好好聊一聊。 这次是个机会,他以前妻的去世开场,不曾想是这个局面。 儿子在疗养院期间根本没治疗,他脱离幻象重回现实以后,还是老样子。 不对,老样子只是表象。 谢长治自我约束地不再深想儿子的病情:“你妈被人杀害在半山腰的别墅里,警方那边到现在都没查出关键的线索,怕是要成为悬案。” 谢浮轻飘飘道:“不用查了,我知道凶手是谁。” 谢长治震惊住了:“谁?” 谢浮的面孔上很干,雪花落上来就被遗物烧出来的温度蒸发了。 谢长治见儿子迟迟没回答,他眉头紧锁:“你都没开始调查,怎么锁定的凶手?” 谢浮忽然侧头。 背对灯火的儿子双眼幽黑,谢长治被他看着,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你以为是我指使的?” 谢浮不急不慢地开口:“虽然当时你们刚离婚,但你还是第一嫌疑人,警方要你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谢长治面含怒气。 谢浮依旧是那副吊人心弦的声调:“从近十年的类似案件结果来看,夫妻和前夫妻关系里的一方意外身亡,另一方的嫌疑最大,九成九都是真凶。” 谢长治大发雷霆:“荒唐!” 他那气得脸部肌肉抖动的样子,随时都要召集家族的几位老人开会,要他们当着他儿子的面为他主持公道,他甚至愿意以死明志,力证清白。 风大了点,雪小了点,凉意似刀尖刮在皮肉上面,儿子慢悠悠的话声响起。 “剩下的一成是他人所为。”谢浮说,“你就在那一成里面。” 谢长治硬是被儿子逼出一身冷汗,他腿软地跌坐回雪地里。这场话术结合心理战术的交锋,在商场伫立多年的谢长治完败。 “你诈你爸,你这孩子真是,”谢长治又是欣慰又是发怵,他咳了几声,“那你说凶手是谁?” 谢浮把剩下的遗物全部丢进火里:“还能是谁。” 谢长治刚要叫他别卖关子,心头冷不防地狠跳了一下。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谢长治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变成骇然,再是可笑悲哀,他整个人在短短几秒里苍老了几十岁的样子,眼神里作为高位者的锐利都没了,定格的是对红尘俗世利益纷争的疲惫:“快点把状态调整好来启荣,等你适应了,爸就退位。” 不待儿子做出应答,谢长治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脚边的雪一片狼藉,他往院子外面走,自己的住处不在这里。 谢长治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儿子的声音: “现在的启荣不是上半年的启荣,你给我的,确定不是一个破洞烂摊子?” 谢长治板着脸回头:“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他强自胜券在握:“他们撬动不了,不然这次你母亲的葬礼就不会让你,” 谢浮不咸不淡地打断为了尊严声誉,不肯面对因为个人处事不当带来过失的父亲:“从八月开始,堂兄跟小叔那两波人马就在私下收购股权,你跟我妈出现婚姻危机后不久,他们密谋达成合作,你被和他们串通的老友欺骗导致投资亏空,炒期货也亏了十多个亿,金额对你而言九牛一毛,却打乱了你身为掌舵人的阵脚,你身边人鬼不分,我妈死的第二晚,你甚至遭人下药差点把一个小姑娘睡了,所有都是连锁效应。” 谢长治脸上无光:“你才回来,怎么就知道这些,” 那两波人里,有儿子的眼线? 谢长治的心思百转千回,他是季谢迟三家里,年纪最大的家主,五十多岁了,老了。 一路走来的经验就不给儿子用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处理方式。 谢长治吃力地弯腰,拍打拍打大衣上的碎雪:“只要你想,启荣的大多元老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末了又说:“你要拿着启荣去和季氏斗,就去斗吧。” 谢浮的语气里透着奇怪:“我斗什么?” 谢长治琢磨不出儿子的想法:“你不是对小顾……他跟季家小子结婚了,你要得到他,必定会……” 谢浮蹙眉:“爸,你觉得你的儿子会插足别人的婚姻,和别人的太太偷情?” 谢长治:“……” 我不知道,别问我,问你自己。 谢长治想到儿子在录像中的叮嘱,他沉声叹息:“也不知道小顾那孩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期去找你。” “我明明和他说了你要在国外平复,你做你的事,他做他的事,人生还长,总有再见的时候,你们变得更好了就是再见的时候,他这不是胡闹吗,他坏了你的计划……我这还留意着他的婚姻情况,只要他离了,不管过了多久,我都按照你说的撇下老脸去找他,带他到疗养院把你叫醒,好促成你们两个回到从前……你没休息够,他又不能陪着你……时机怎么都不对,儿子,你的处境……” 谢浮把火盆掀了。 滚烫的灰烬扑进白雪里,发出滋滋声响。 犹如活生生的人被推进火堆里,痛不欲生的哭喊。 谢长治呆愣地看着。 谢浮微笑着说:“可以闭嘴了吗,爸,你真的吵到我了。” 谢长治讷讷无言,他挫败地打开院门离去。 . 院里没了聒噪的声音,谢浮心中激撞的戾气失去目标,渐渐有了减弱的趋势,他盯着从盆里洒出来的灰烬,看它们被一片一片雪花覆盖。 不一会,谢长治去而复返,他在院门口说:“底下人跟我汇报,郑家来人了,他们说不见到你就不回去。” 谢浮坐着没动,落在灰烬上的目光也没偏移半分。 “我把人安排在偏厅了,你看你要不要去见一见,免得引来其他人的议论。”谢长治说。 儿子还是不给丝毫反应,谢长治只好掩门去偏厅。 郑家本就因为跟谢家商业联姻的决裂造成了难以估算的损失,这个节骨眼上,出纳跟会计卷巨款逃跑不知所踪,偏巧投入最多的项目又出了问题,资金链就断了。 商场如战场,人情世故都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面。 没有永远的朋友。 郑家这一遭难,昔日的故交都以各种理由回避,郑家求助无门之际,长女的独子回国了,有救了。 哪知连见他一面都难。 在葬礼上也没能单独的说上话。 这个冬夜,郑家人在偏厅和谢家家主僵持。 谢长治打通儿子的号码,开外音,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径自背手出了偏厅。 给足了前妻一家人面子。 不然待会儿郑家人被以为的救命稻草拒绝的时候,他在场目睹了这一切,那他们就会更加难堪。 …… 谢长治走后,桌上的手机那头没传来响声,郑家人按捺不住地七嘴八舌。 “小浮,你是有什么事走不开吗?” “还是谢家没人把我们的到来,通知给你啊?” “一定是这样的,他们耍花样拿我们当猴耍,要不是你舅舅坚持,你爸那老家伙都不会拨这通电话。” “小浮,这次你一定要帮舅舅。” 手机里响起笑声。 郑家人不知怎么,全都没了声音。 那笑声持续了三五秒,随后便是一声:“我心情不好,有些烦,给你们五分钟,能说重点吗?” 郑家人眼神交流,心情不好是源于母亲的离世吧。他们没沉浸在生死离别的伤感里。 身为郑家长女和谢家主母,背负的责任不用说,她倒好,享受着家族的物质条件,人到中年连个婚姻都保不住。 要不是她,郑家怎么会失去谢家的支援,轮到这个地步。 通话没中断,时间在流逝,郑家人尽快调整情绪,讲明了重点。 谢浮闻言,说了一句:“能卷款潜逃是财务制度有问题,流程上的漏洞。” “现在不是完善制度补漏洞的时候,现在公司……” 谢浮问:“报警了吗。” 郑家人一下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出不了丁点气。 “不敢报警。”谢浮笑,“出纳会计摸透了公司的底细,捏住了你们的把柄,料定你们不会走法律途径,因为你们涉嫌偷税漏税。” 他一语道破,不留情面地说:“但凡你们报警,抓到人,追回巨款就是时间问题。” 言下之意,你们咎由自取,活该打碎牙和血吞,别对外声张了,捂着吧,知道的人越多,你们的底裤被扒得越快。 郑家这边有人跳脚:“启荣就干净吗,做生意哪有所谓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几个冷静的把人劝住,试图和手机另一头的青年打感情牌。 谁知青年说:“我无能为力。” 郑家人急了。 “小浮,你说的什么话,你怎么无能为力了,你是谢家的未来家主。” 谢浮说:“现在谢家是我父亲做主,不是我。” “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子嗣,除此之外,凭你自身的能力,你的意见在谢家也是会被采用的,你不能不管你母亲的家族,我们是你的依靠啊!” “是啊小浮,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舅舅相信你能明白,谢家不像季家只有一根直系,继承人的位置没人争抢,你需要我们和你站在一起……” 谢浮不在意,母亲的娘家势力对他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可有可无。 母亲伤害顾知之,季家出手,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不会救下郑家,也不会认为袖手旁观就是愧对母亲。 谢浮一晚上没睡,次日就住进了京市的一座寺庙,他在庙里抄了些经书,站在母亲的牌位前诵读。 最后一段诵完,谢浮面无表情地看着牌位。 “妈,你把我的录像当空气。” “你绑架他,伤他,提前逼他去见我,唤醒我。” “托福,你的儿子接下来每天,每时,每刻都体会凌迟之痛。” “别再缠着他了,否则,”谢浮的眼球动了动,“我会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围似有阴风,伴着哀怨的哭泣。 . 陈子轻在湖边晒着太阳钓鱼,牧羊犬趴在他旁边睡觉,他打了个抖:“啊呀,有点冷啊。” 牧羊犬换位置躺到他面前,他会意地把脚揣进牧羊犬暖和的肚子下面。 葬礼之后就没再见过谢浮了,谢家的别墅无人居住,他虽然可以随意进出,却没有进去过一次,不合适。 谢母的遗愿里面,儿子醒来,回国这两个已经完成了。 第三个是查凶手。 不知道谢浮查得怎么样了。 陈子轻最近每天都在刷新闻,没发现警方通报这起案件的真相,他想再等等看,要是还没动静,那就让季易燃帮他问问谢浮。 说起来,谢母的鬼魂没再窜出来吓他,害他了。 bug修好了吗。 陈子轻跟监护系统求证。 系统:“已修补。” 陈子轻顿时就轻快起来,那第八个遗愿就可以像第一个那样,慢慢做了。 至于谢母后面的一溜遗愿,他也不跳了,就按照顺序来吧。 陈子轻把九块九包邮的鱼竿一揭,鱼竿前头被坠得弯了起来:“小花,大鱼,是大鱼!” 牧羊犬去叼抄网。 陈子轻把鱼竿给牧羊犬,让它咬着往后跑,他拿着抄网去把鱼捞到岸上。 两斤左右的鲤鱼躺在抄网里,颜色很漂亮。 陈子轻二话不说就拍下来发给季易燃:我在湖里钓的。 季易燃:很会钓。 陈子轻雀跃起来,他搓了搓盘子里的饵料,挂了一撮把鱼钩甩到湖里:“小花,你把鲤鱼放进桶里。” 牧羊犬摇着尾巴去叼鲤鱼。 “小花最棒了。”陈子轻不忘夸上一句。 牧羊犬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哪里还有平时的沉稳霸气模样。 …… 陈子轻又钓了几条几斤的鲫鱼,他这次超常发挥,开开心心地交代厨娘怎么处理鱼。 “我都记着了,少夫人放心。”厨娘笑容和蔼。 “那辛苦你了。”陈子轻拿了大衣跟围巾,裹严实了换上鞋子走出客厅,季易燃给他发了定位,意思明了,想要他接,他这会儿没什么事,索性就去一趟。 陈子轻穿过小树林往大铁门那边走,他感觉自己的嗅觉出问题了,不然为什么会在风里闻到雪松沉香。 “我的鼻子怎么回事,”陈子轻揉着鼻子踏出大铁门,他一下停住。 谢家门前停着一辆车。 陈子轻的脚步踯躅不前,对待前任应该一视同仁,他怎么对迟帘的,就怎么对谢浮。 非恋人,非朋友,非邻居,什么都不沾,却又不能完全断绝来往。 陈子轻把下巴埋进围巾里,他让司机等他一会,自己朝着谢家的车那边走去。 雪松沉香的味道越发清晰。 后座的一侧车门是开着的,一双长腿搁在车外,皮鞋踩着铺了石子的地面,裤腿笔挺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陈子轻没有走到车门边,他只停在车头位置:“谢浮,你回家了啊。” 后座的人下了车。 一缕烟雾从他没什么血色的唇间缓出,他淡声道:“是啊,回家了,你呢,要出门?” 陈子轻点了点头。 谢浮的目光从上到下:“去接你男人?” 陈子轻还是点头。 谢浮忽而就笑了,你没处理好你的感情,就把我叫醒了。 我醒了。 醒的这么狼狈。 你不是去牵我的,你的手牵着别人。 还没到日出,还在黎明前。 我只能蒙住我的眼睛捂住我的耳朵,装瞎子,装聋子。 谢浮轻浅地吸了一口烟,风向起了变化,烟雾被吹起来飘在他眼前,他透过烟雾凝视车前的人,眸色充斥着偏执的炙热与渴求。 当初我为你铺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自作主张,没有问过你的意见。 其实我回国后想过,我这又何尝不是遗传了我的母亲。 谢浮从轻笑变成大笑,他笑得前俯后仰,夹着烟的手挡在额前,肩背抽动,烟灰砸落在身前的大衣上面。 正当陈子轻想说什么的时候,谢浮敛了笑声,灭了烟,平平淡淡地看过来:“这么冷的天,你出门不把外衣的扣子扣上?” 陈子轻默默垂头扣起了扣子:“我想问你……关于你母亲被害的事……” 谢浮轻描淡写:“她是自杀。” 陈子轻刷地抬起头,他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陈子轻才磕巴着发出疑问:“怎么,怎么会是自,自杀的呢?” 谢浮没波澜地耸肩:“自己策划的凶杀案,为的是让她儿子尽快恢复,有个目标。” 陈子轻看谢浮对于母亲自杀是这个态度,他没不满责怪或者语重心长地讲点贴心话,更不会评论谢母的做法,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那怎么报仇啊?” 谢浮眉梢轻动,还要报仇? 他微颔首:“我会把她雇佣的凶犯送去警局。” 陈子轻“噢”了一声。 谢浮突兀地问道:“没了吗。” 陈子轻抿嘴,谢浮能猜到母亲有遗愿要他帮忙这事,他一点都不奇怪。 “你会不会接管家业?”陈子轻问。 谢浮直白道:“会。” 陈子轻的心里有了底:“好的。” 谢浮深深看他一眼,又一次问:“没了吗。” 陈子轻怔了怔,谢母遗愿里的最后一小块是得偿所愿,没指定是哪个愿望,也没说是她的,还是儿子的,这是个漏洞,陈子轻不可能不利用。 他会先试探看是不是谢母的“得偿所愿”。 只要她前面七个遗愿实现以后,遗愿清单上只剩下她的名字,账户积分到账,那就是成功了。 反之,最后一个遗愿就是她儿子的。 那到时再另想办法完成。 现在不急,谢母的第三第四第五个遗愿结束了,还有第六第七,之后才是第八。 陈子轻搬出三四五对应的部分:“你还没找到凶犯,给你妈报仇,接管家业呢。” 不等谢浮开口,他就说:“我先走了,你忙吧。” 谢浮坐回后座,他目送他的老婆走向季家的车,和季易燃同款的大衣衣摆在冷风中翻动,那弧度让人索然无味,也能让人浮想联翩。 季家的车从旁边开了过去,谢浮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哧笑:“小丑。” 下一刻,笑意就没了。 谢浮恹恹地闭上眼睛,打电话让被支走的下属回来开车。 . 冬天的白昼很短,陈子轻去接季易燃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他把出家门碰见谢浮的事说了,包括谈话内容。 秘书拿着季易燃的大衣外套站在不远处,不听八卦,不当电灯泡。 季易燃领带微松,他的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陈子轻瞅他:“你生气了啊?” 季易燃道:“没生气。” “没生气你不抱我?”陈子轻说,“平时你一见我就会抱我。”他像模像样地报出分秒,“今天都过去两分钟18秒了,你还没抱。” 季易燃周身无形的漩涡一下就不见了,他喉间震动带出低笑:“我身上有香水味,怕你嫌弃。” 陈子轻动了动鼻子,确实有,甜的,像花香。他叉着腰摆出算账的姿态:“男孩子用的,还是女孩子用的呀?” 季易燃配合爱人的审问:“没注意男女。” 陈子轻眼一眯:“男女都没注意?” 季易燃弯下腰背,泛红的颧骨蹭着他的脸颊:“我没让人碰我。” 陈子轻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他起伏的胸膛:“你喝酒了。” 潜台词是,我对你的清醒程度产生怀疑,你别不是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季易燃握住他的两条手臂,放在自己的腰侧,让他环着自己:“我不准人近身。” 吐出的酒气落在他无辜的眼上:“有殷勤的客户要送我,关系不错的友人想捎我,我都拒绝了,我告诉他们,我的太太会来接我。” 陈子轻拍了拍快把他压倒在地的大狗:“那你乖。” “我乖,”季易燃的神智不太清楚,他捏住爱人的下巴,粗粝的拇指来回摩挲,“乖有奖励?” “有有有。”陈子轻扶着他说,“回去啦。” . 陈子轻把52朵蓝玫瑰全部折完,扎成捧花送给了季易燃,他出差前去医院看奶奶。 老人家一声不响地说谢浮来过。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套话,得知谢浮没说什么才松口气。 之后就是出差了。 陈子轻住的是那一层的尾房,大床房,他看了看床上的两个枕头,拿一个丢在椅子上。 睡觉的时候,陈子轻把拖鞋放的东一只,西一只,没有并排摆。 这是陈子轻的第一次出差,很顺利。组长带他跟几个同事在江市逛了逛,打卡了热门景点。 陈子轻用第一笔工资给季易燃买了个小礼物,他一回酒店就洗澡上床瘫着。 旅游真的是,不去后悔,去了更后悔,脚底板都走疼了。 陈子轻瘫在床上养回了点精力,他正要点一份当地的美食吃,门铃就响了。 不是同事,同事来找他都是敲门。 陈子轻匆匆踩上拖鞋去开门,季氏年轻的掌权人出现在门口。他在投下的阴影里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啊。” 季易燃西装革履,一身稳重深沉高不可攀的冷峻深色,可他眼底有团火,将他禁欲的气质焚了个干净,他说:“太想你。” 陈子轻往后退开点:“我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今天就想见到你。”季易燃抬脚迈进房间,他弓腰抱起眼前人,压在墙边吻了起来。 陈子轻在他强势侵略的吻里晕头转向:“门……门……” 季易燃踢上了门。 边吻爱人,边叫他抽开自己的皮带。 . 江市是个南方城市,冬天没一片雪,湿漉漉的冷犹如过夜的套||子。 高档会所里,一伙从京市来的生意人在消遣,做局的是当地富商,他把江市的美景都召集在此地。 二线城市的美景,对一线城市的生意人来说不够看。 但重在新鲜。 那富商看他亲自把关的美景很受这群生意人欢迎,只有三个年轻人没挑人伺候,他谨慎的没有去问原因。 直到三个年轻人起身离开包间,他才问京市的其他生意人。 “看不上呗。” 富商闻言就此作罢,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了,那三位只怕是唯有天仙才能入眼。 …… 孟一堃坐到走廊休息区的沙发上面,他今儿来江市没公务,纯粹是为了发小们。 顾知之在江市出差,他的正房和前未婚夫,前男友,三人全来了。 孟一堃扯开领带,他安排人手留意顾知之的动向是明智之举,很有必要。 对面沙发上坐下来个人,是谢浮,他漫不经心第扣着打火机。 不是那只廉价的爱心打火机,是定制款。 爱心打火机要么是在他出国后被顾知之扔了,要么是放在了哪儿,他还没去取。 孟一堃说:“老谢,你在疗养院的几个月,我没去看你,见谅。” 不是他不去,他去了,只是看不成,被拦在门外。这话他没说,老谢会明白的。 谢浮自语:“疗养院啊,恍如隔世。” 孟一堃感慨,他看不出谢浮有精神疾病,无论是过去,还是此时此刻。 那么多年孟一堃都一无所知,还是迟帘误伤了顾知之,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谢浮才暴露了出来。 当时他观察过迟帘跟季易燃,他们也很意外,说明在那之前同样不清楚。 谢浮藏得很深。 一家人都藏着,他可能有母亲的基因。 母亲那晚的状态就不正常。 孟一堃的思绪被肩上按下来的手打断,迟帘对他说: “我要跟谢浮换个地方喝酒,你回酒店,别杵着当你的包青天了,没有冤案让你审。” 孟一堃;“……” 他瞥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迟帘:“老谢是不会和你单独去喝酒的,还是加上我吧,三人一块儿。” 迟帘斜睨谢浮一眼:“去不去?” 那不屑一顾的神态像是在说,不敢去就是孬种。 . 晚上九点多 两个前任进酒吧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他们像孤魂野鬼,也像被主人丢了的丧家犬,乏味地换了几个场所,最后不约而同地开车来到一家酒店。 酒店后面就是江,风冷水也冷。 迟帘冷眼看谢浮,治个病没因为激素药变形,看来是有控制,知道脸重要。 没了脸,顾知之就不稀罕了。 “那场车祸,”迟帘提到这个,气息就粗了起来,他这辈子才刚开始就经历了被家人朋友欺骗背叛算计,老了,临终回忆起来都要心梗的程度。 “季易燃早就和他说了,他问你了吗?”迟帘笃定道,“没有吧。” 完了就自爆:“也没问我。” “一件事再惊心动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不会问的,他不给前任留幻想,不搞暧昧。” 真要是给幻想,搞暧昧了,那就不是他爱着的人。 “他不知道是你挑衅我刺激我,故意引我撞车达成目的,以为是我在得知你以前算计过我之后,失控发疯报复你,他以为你我没有两清。”迟帘摸额角旧疤,“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你没牌打了。” 迟帘冷冷道:“先有天时地利再是人和,时机决定一切,你当初的成全,他是不会感激的,要怪就怪你那个妈,做了鬼都不放过他。” 谢浮两手撑着江边护栏,他对发小的攻击无动于衷。 因为这是他早已走过的流程。 麻木了。 迟帘低头看孟一堃那老妈子的信息,圈内不知道他跟如今的季太太好过。 谢浮不同,圈内人尽皆知他是季太太的前未婚夫,现如今他回来了,借着启荣进商场了,应酬一多,难免有活腻了的管不住嘴说点什么,戳他心窝。 迟帘前一秒还是等着看笑话的心态,下一秒就满目阴沉。 起码在外界,谢浮是能顾知之绑一起的。 他绑都绑不上。 他是个见不了光的前男友。 迟帘放手机放进口袋,他靠药物,工作,和顾知之留的回忆,以及破烂玩意儿度过每一天。 谢浮靠什么?跟他一样。 迟帘猝然一顿,谢浮依靠的东西是不是比他多? 会多什么? 难道谢浮还有牌?不可能,顾知之最近的精神好多了,很明显是谢浮那个鬼母亲走了,不缠着他了。 那就没有遗愿了吧。 迟帘怀着猜疑跟谢浮在江边站了一夜,而他们的心上人在酒店房间里,和他们的发小做了一夜。 这个时间说不定也没结束。 日出很美,昏了以后本能地挽留绞附,止不住颤栗的人更美。 迟帘自己承受挖心之痛还不够,迟帘还要拉上谢浮。 他好兄弟似的,拍了拍谢浮的肩膀:“你机关算尽,还不是和我一样是个前任。” “一样吗。”谢浮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沙哑难辨,“我拥有他四年,你呢,几年?” 迟帘如被万箭穿心,瞬间失去知觉。 谢浮忽然划开手机看了眼什么,他浑身气息似乎变得可怕,又似乎没变。 迟帘见谢浮转身离开江边,他心生古怪,一边跟上去,一边给手下打电话问顾知之人在哪。 手下汇报说人没出酒店。 迟帘挂断,那谢浮这是去哪?他捋了捋发丝,拿了根烟要抽,想想又放回烟盒里。 . 片刻后,迟帘跟着谢浮进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谢浮走到一处角落停下来。 迟帘刚想问他发什么神经,视线就捕捉到了一辆车的车牌号。 车身不明显地颠了一下。 那是季易燃的车,车里的人不用说。 迟帘要在被嫉妒的利刃划烂骄傲,满身狰狞血口前离开,却见谢浮慢条斯理地吃了几粒药,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唇边挂着笑意。 “疯狗。” 自己也没走。 他上一次沾荤还是高三,上一次听墙脚是大一那年寒假。 吃斋念佛做和尚很久了。 看看也是好的。 迟帘找了个最佳观景位,他面若冷霜地咀嚼药片,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一样,瞪着不远处轻微抖动的车身。 不知过了多久,迟帘眼球干涩难耐,他自嘲地想,是不是要让助理送瓶眼药水过来。 突有微弱的声响,车窗降下来一条缝隙,迟帘像被一根绳子勒住脖颈,那绳子的另一头在车里。 缝隙变大,一只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 每根指骨都湿湿的,散发着热气,指尖蜷缩,手心凝了一滴白液,晃晃悠悠要掉不掉。 腕骨遍布红印。 被人抓着放在唇边,一下一下吻出来的。 那只手拿回了车里,再伸出来时,指间夹着一支烟。 烟蒂被唾液濡湿嵌进去一个牙印,烟身有几处面积被别的液体浸透。 迟帘的喉头火烧,全身冰凉,他脖颈上的绳子在收紧,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一道身影挡在他眼前。 迟帘瞬间就从卑劣的小人跃上道德制高点:“谢浮,他们在做,你想干什么?” 谢浮散步一般,迈着脚步朝车边走去:“我问问他,怎么不讨厌烟味了,学会抽烟了。” 迟帘呵笑:“那我也要去问问。” 茶艺速成班 外冬, 车里是蝉鸣流水的炎夏。 名一凉,他要往外看。 季去。 陈子轻易燃,外面好像有人。” 季易燃整理他的衣领, 指腹膜上他恢复好了不见黑印的脖颈:“你吸烟就在车里吸,别把手伸出去。”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却因为里外被浸泡了个遍,眼角眉梢都是风情:“那还不是你一在车里就喜欢从我后面……我正好伸伸手臂。” 他靠着车窗跟车门吞云吐雾, 光溜的腿屈放在季易燃的腿上,脚丫子踩着因为长时间运动泛红,随着呼吸一下下起伏的八块漂亮腹肌。 “扣扣” 车窗突然被敲响了。 陈子轻吓得从后座蹦起来,季易燃及时把他捞住, 才没让他得头顶心撞到车顶。 车窗上出现了一张帅脸,两只眼睛很红。 陈子轻又吓一跳,迟帘怎么在江市, 不是, 他怎么在这家酒店的停车场? “易燃,你看车窗外, ”陈子轻双手捧着身前的脑袋, 手指埋进他的短发里,扯住他的发丝让他抬头。 季易燃不紧不慢:“起来点。” 陈子轻下意识照做,他挺胸伏在季易燃怀里, 不敢看隔着层玻璃的迟帘:“不会有事吧?” “不会。”季易燃为他穿上了裤子。 随后便收拾好自己, 穿戴整齐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关上前一刻被一条腿顶开。 迟帘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腿受伤甚至断折, 他透过空隙往里看,一股浓郁的气味让他嫉妒得全身发抖。 陈子轻听到迟帘牙齿磨咬的可怕声音,他赶紧从自己这边下车,嘴边的烟都忘了拿下来。 然后就……看见了谢浮。 陈子轻嘴一张, 烟掉在了地上,怎么,怎么两个都在啊。 谢浮并未像迟帘那样上下巡视自己的猎物,想看看被其他兽类啃了多少处,他眼眸半阖,目光落在掉地的半根烟上面:“不喜欢烟味?” 陈子轻迟缓地眨眨眼:“那个,我……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喜欢烟味。” 谢浮一愣。 迟帘皱眉思索烂熟的过往细节:“确实没说过。” 接着就陷入自我怀疑:“我为什么会以为他不喜欢烟味?” 迟帘猛然看向谢浮:“我他妈被你坑了。” 谢浮没回应迟帘的愤怒,他缓慢抬起眼帘,无声地看了满脸红潮春色的人许久:“当年在‘揽金’,你看我手里的烟,不是讨厌?” 陈子轻腰酸腿颤,他让季易燃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 关于那件事,他要说不记得了,那不可能,年纪轻轻的又没得健忘症,他又不想认真地接手这个话题,干脆摇了摇头。 谢浮揉了揉眉心:“那是我误会了,不怪你。” 转瞬就问:“一直都会抽烟?” 陈子轻得鞋底蹭了蹭地面:“一直都会。” 谢浮语态堪称温和:“那四年,我多次在你面前吸烟,和你谈及戒烟,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 陈子轻抓抓潮湿的头发,他当初是顺了谢浮的意,没去反驳。这时他带着一身季易燃的味道,回了一句:“懒得说。” 谢浮失笑出声:“好一个懒得说。” 陈子轻蜷着带了婚戒的手指,不自觉地往季易燃的身边挪了挪。 季易燃几乎是立刻就搂住他的腰。 气氛是真的僵硬。 谢浮面色平淡,放在口袋里的手上一片湿热。 “跟我们懒得说,跟季易燃就愿意说了。”迟帘走到被发小搂着的人面前,“这个小秘密,你只让季易燃知道,顾知之,你拿我,” 他聪明地拉上谢浮:“你拿我们当什么?” 陈子轻没吱声。 迟帘浑身都是老陈醋打翻了的气味:“你偏心都偏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就是你说好的谈一段的时候就全心全意?” 陈子轻在他的控诉中脱口而出:“我的秘密多着呢。”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寂。 不止是迟帘跟谢浮,就连季易燃都看了过来,三道视线全部集中在他脸上。 陈子轻无语了:“我非要什么都说啊?你们就没小秘密啊?” 三人默默收回视线。 陈子轻做多了脚底都是软的,他有点站不住:“易燃,我们走吧。” 已经在酒店做一晚上了,上车还要做。 季易燃把他放在后座,吻了吻他,这一吻就一发不可收拾。 要是直接走,现在都上高速了。 季易燃稳稳的托着他,手掌若有似无地给他按摩:“好,我们走。” 迟帘冷声道:“季易燃,江市到京市开车要六个多小时,他那个腰能受的了?” 陈子轻见季易燃抿唇十分内疚的样子,他不满地回头,朝着迟帘瞪过去,就你话多。 迟帘拧紧眉头偏开脸,倔强又委屈,妈的。 陈子轻拍了拍腰上的大手,小声对季易燃说:“别管他们了,快走。” 车子扬长而去。 迟帘半晌回神:“谢浮,你听他说什么了吗,他叫季易燃别管我们。” 年轻的迟总面色难看:“我们是咬着他不放的狗吗?” 谢浮阴鸷地扫了他一眼。 迟帘后知后觉地嘲弄,还就是。 两个前任在陌生城市无家可归地换了几个场子,去江边吹一晚上江风,跑来停车场,肠胃难受的咽了药片,看车身颠了好一阵,知道了个不大不小的秘密,目送偏心的爱人和另一半离去。 这个经历令人作呕,他们各自开车走人。 . 陈子轻一路睡到家,车停在车库都没醒,季易燃解开他的安全带,抱他进去。 佣人轻声问需不需要准备饭食,季易燃摇头,他抱着爱人上楼,脱了外衣陪着睡了一觉。 陈子轻这一睡就睡了半天,起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自己,他拿了床头的手机给季易燃打电话:“你在集团啊?” 季易燃在开会。 高层熟练地敛声,听他跟太太打电话,声线依旧是冷的,却远远不同于对着他们的时候。 挂了电话,季易燃让大家继续。 高层通过他转钢笔这个暴露愉悦心情的动作得知,他的太太待会要来集团找他。 …… 陈子轻去季氏找季易燃,带上了出差买的小礼物。 是个蓝皮小怪兽。 季易燃跟它大眼看小眼,一阵缄默。 陈子轻喝着秘书送的奶茶说:“这是解压玩具。” 季易燃启唇:“看得出来。” “你像我这样,拔它头发,它会叫。”陈子轻边说边做,小怪兽被他拔了根头发,响起怪异的叫声。 季易燃单手搭在额前:“会叫。” 陈子轻雀跃地给他介绍:“不同的头发会发出不同的叫声,很好玩的。” 季易燃隔着毛衣摸了摸爱人的背脊:“嗯,好玩。” 陈子轻期待地问他:“喜欢吗?” 季易燃道:“喜欢。” 陈子轻把没喝完的奶茶放在他面前:“你上班累了就拔根它的头发放松一下。” 季易燃端起来喝掉:“好。” 陈子轻揉着他的脖子说:“下回我看到好玩的玩具,再给你买。” 季易燃欣然接受太太的承诺。 小怪兽跟办公室,跟他格格不入,他把小怪兽捧在手心,觉得它无处存放。 打造个收藏室吧,往后会越来越多的。 . 陈子轻在网上买的制作船帆的材料到了,他只是研究一番就做出了两套船帆。 那帆船被他换上自己做的船帆,摆在客厅。 迟帘去季家串门看到那艘帆船,整个人愣在了门口。 陈子轻坐在桌前打电脑,没有注意到迟帘来了,直到笔记本的键盘被一只手按住,他才抬头。 迟帘指着帆船,问他是哪来的。 陈子轻端走笔记本,换个地方继续敲代码:“易燃买的。” 不多时,佣人把做好的甜点拿给陈子轻,舀了一勺甜点吃下去,余光瞟了瞟拿着帆船的季易燃跟迟帘。 那股子甜从他嘴里滑进喉管,他喊来小花,问它吃不吃。 牧羊犬往他的拖鞋上面一趴,表示不吃。 “好吧好吧。”陈子轻吃自己的,早前季易燃说结了婚就找个机会搬到外面去住。 后来季常林去老宅住了,他们就没搬了。 大几十个房间组成的酒店式别墅,住着是真的空荡,没季常林,陈子轻不管家规,他在家里会跑会叫喊。 起初佣人很不适应,提心吊胆一惊一乍,慢慢的,他们就见怪不怪了。 陈子轻的思绪跑了一圈回来,那两人怎么还围着帆船。 尤其是迟帘,不但看,还上手。 陈子轻双手托腮:“不要把帆船摸脏了。” 迟帘脸一扭,失落地离开了这个跟他没关系的幸福之家。 . 隔天,迟帘不知发什么神经,他叫助理去买木帆船需要的工具和材料,要尽快。 为什么要自己做,他会吗?二十多岁了还装逼。 迟帘没想到的是,他会。 上手就做了。 迟帘熬了几个通宵,他看着完工的木帆船,赤红的眼微妙地眯在一起,这是前世的记忆,除了这个可能,没其他的了。 是只有他有前世的烙印,还是他们都有? 虽然迟帘极度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那不是他独一份的。 迟总心情恶劣,周身都是酸味,下属来汇报工作被他批得狗血淋头,好几天都没哪个不挨批。 . 情人节那天,陈子轻刷到了三个新闻,一个是郑家偷税漏税,相关人员被带走接受调查,一个是谢家前主母的案子通报了最新进展。 凶犯被抓,案情水落石出。 剩下一个是“启荣”内乱风波过去,谢家老七,也就是准继承人顺利继位。 陈子轻没点开谢浮的采访视频,他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文字采访,瞧了瞧谢母的八个小遗愿—— 儿子醒来 √ 回国 √ 查到杀害我的凶手√ 替我报仇√ 接管家业√ 原谅我曾经的迂腐和控制 从小岛的三年多时光里走出来 得偿所愿 陈子轻叉掉页面给季易燃发信息:你家的财务没问题吧?税一定要好好缴。 季易燃:嗯。 这天晚上季易燃没有应酬要堆,下属自觉地提前给他腾出了时间。 季易燃去科技园接爱人,大衣口袋里装着药瓶,手上拿着一捧玫瑰:“能不能荣幸的和你约个会?” 陈子轻接过花,在他弯下腰来的时候,凑上去亲他两下:“那肯定是能的。” 他们去山顶的餐厅吃烛光晚餐,坐在阳台的摇椅里聊天,耳鬓厮磨。 陈子轻晃着摇椅玩。 季易燃在看爱人送他的情人节礼物,是个手工雕刻的印章,刻的是“何其有幸,遇见你”。 怪不得迟帘跟谢浮难以忘记,这么被人爱着,谁能走得出来。 “易燃,有流星!”陈子轻腾地拉着季易燃站起来,“快许愿!” 季易燃没有许,愿望是不会灵验的。但太太问他许了没有,他说许了。 . 情人节向来是各种人生各种故事大杂烩。 恋人有恋人的过法,单身有单身的过法,困在死去的爱情里的人,也有自身的过法。 谢浮去了公寓。 门上的验证还是原来的设置,两个人的。他开门进去,入眼是一片蓝色世界。 当初濒临高考,他精心挑选装修这套房子,期待大学四年的同居生活。 一晃眼,家具上面都落了灰。 谢浮捻掉指尖的灰,兀自笑了笑:“没回来过吗。” 他调出监控,颇有耐心地坐在铺满灰尘的椅子上翻找起来。好似那个拥有强迫症跟洁癖症的人,不是他。 找了会,找到了想要的结果。 “回来过啊。” 从监控的实践来看,他的老婆已经是季太太了。 季太太做了什么,他抱着纸箱进门,把里面的物品逐个放回原来的地方,最后剩下一副字没复原。 谢浮蹙了蹙眉,为什么没复原?忘了?那副字是挂在墙上的,怎么会忘?他盯着画面上的人,试图捕捉搜集原因,却是无果。 公寓像一座坟,谢浮往前看监控,从他实施计划离开公寓以后开始。 一幕幕都在他眼前呈现,他目睹他爱的人如何面对他的“累了”,他的离开。 谢浮静静地看着,察觉不到自己眼眶渐红,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出来。 到底还是伤了他,伤得这么深。 几乎整个七月都让他伤心难受,遭了罪,自己精心喂养出来的那点肉全掉光了。 谢浮单手盖在眼帘上面,长久地没有其他动作。 直到液体把手掌打湿流进袖管里,他才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监控。 七月底跟八月初有几天的监控出了问题,没有画面,谢浮没有心思找专业人员看能不能恢复,他去书房,在抽屉里找到所有柴犬挂件,手机,订婚戒指,还有那串脚链。 谢浮找到了农大电子信息24届的毕业照。 就算清晰度一般,依然能发现爱人的眼睛是红的。 谢浮把这次拎来的袋子放在书桌上面,他将里面的小破烂放回抽屉里,上锁,指尖勾着脚链去打开窗户,冷风犹如鬼哭狼嚎。 这个城市又繁华又无趣。 . 迟帘不像谢浮跑到充满回忆的地方自残,他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在会所,特地避开了留下初吻的“揽金”。 都这样了,迟帘还是没有逃过命运之剑的追杀。 有个朋友带女友去一个网红餐厅吃饭,提前一周订的,晚两天就别想了,平时客流量都很大,一年到头就没见冷清的时候。 餐厅之所以能那么火爆,并且年年火爆,是因为那地儿有个魔咒。 很多情侣在那个餐厅成了,也有很多情侣在那个餐厅分了。网上有帖子分析,后来分了的,基本都是把合照挂在照片上的。 朋友在落地的照片墙里看到了迟帘跟季太太的合照,下巴都要惊掉了,他没对外声张,偷摸发给了迟帘,没多问一个字。 迟帘听到这么个完全没想到的事情,他很冷静,只是让朋友把照片撕下来,抽空送给他,都没让朋友马上送过来。 朋友心思通透做事稳妥,他当即带着女友去了会所,亲自将照片递给了迟帘。 “餐厅的照片墙上被一个失恋的哥们砸了,所有照片都掉地上,我刚好看见你这张……迟少,我没给人说,我女友都不清楚。” 见当事人没回应,朋友压下吃瓜的心情走了。 …… 迟帘捏着照片的手用力,合照上,少年时期的他蹲在桌底下,样子很傻逼。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被顾知之刺激得往桌下一躲,顾知之也躲进来,和他说话,趁他不注意拍下了照片。 迟帘身上一阵热一阵冷,餐厅是顾知之带他去的,排了很长的队。 现在回想起来,顾知之刻意带他去的餐厅,偏要在那里吃。顾知之八成了解过餐厅红火的原因。 所以,顾知之那时候就想着以后要和他分手? 他们还没开始谈。 顾知之一边馋他身体追他,一边盘算着把他追到手了,要怎么甩掉他,最好是借住该死的“魔咒”。 迟帘心脏抽痛,被他捏住折痕的照片从他指间飘落。 前来找他的孟一堃把照片捡起来:“阿帘,这是,” 见发小脸孔惨白地抓着心口蹲了下来,上半身弓着要往地上栽,孟一堃惊道:“阿帘!” 孟一堃把他送去了医院。 迟帘一通检查坐下来,萎靡地抱着照片蜷缩在病床上面。 孟一堃给季易燃发微信:你们在哪? 季易燃:约会。 孟一堃摸了把脸,他这既是闻新人笑,又闻旧人哭。 . 年后的时间过得很快,陈子轻接下来就等着做第八个遗愿的后半部分和第九第十遗愿,前者在找合适的时机,后者只能干等。 这一等就是两年。 很平常的一个秋日午后,陈子轻在公司上班,他接到了医院那边的电话。 医生告诉他,老人去世了。 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不可多见的奇迹。 陈子轻谈不上多么悲痛不已,他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稀里糊涂就处理了老人的后事,做梦一样。 季易燃陪陈子轻带老人的骨灰回了趟老家。 山里处处都弥漫着秋的寂寥,陈子轻在坟前烧纸。最后一捆纸钱烧完了,季易燃蹲下来拥着他,吻他难过红了的眼角。 陈子轻忽然感觉到什么,他透过季易燃的肩头朝一个方位转动眼珠。 他看见了老人的鬼魂。 顾奶奶想着,走之前去见见孙子,结果就撞见了这个画面。 陈子轻刷地去看自动弹出来的遗愿清单。 郑怡景下面出现了一个新的鬼魂,秀芳,一张苍老的鬼脸旁边写着她的遗愿。 ——我想我的孙子跟季家那位年轻家主离婚,今生都不要再和他,以及谢家小子,迟家小子有情感上的瓜葛。 . 进度不动,鬼魂就跟着陈子轻,他不想让老人盯着他,不想面对老人的失望眼神,那会让他没办法生活。 陈子轻必须开始遗愿的进度条,送走老人的鬼魂。他把自己见到奶奶的事说给季易燃听,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任何有关老人遗愿的细节都没透露。 就在陈子轻苦于不知道怎么跟季易燃开这个口的时候,一张离婚协议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陈子轻呆呆地坐在床边:“易燃,你要和我离婚吗?” 季易燃单膝跪在爱人面前,他肩背挺拔不含半分颓废,低着头,看不清眼底是什么情绪。 陈子轻手指颤动不止,你也成全我。 “理由呢。”陈子轻故意为难恨不得把命给他的男人。 季易燃嘶哑道:“你想要,我就给。” 陈子轻把协议抖得哗啦作响:“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要这个东西了啊?” 季易燃一言不发地将脑袋放在他腿上,眼还是垂着的。 陈子轻嘴角轻颤,下个世界能不能给他分配一个刷什么数值的任务,只要刷刷数字就好了,不要来这种了。 感情线一分为三,每次都从开始,相爱,到分开,同样的流程走了三次。 陈子轻把手放在季易燃的发顶,拍两下,就像当初季易燃问他愿不愿意要自己,他说“只要你摆平你爸,我就要你”时做的举动那样。 这次他说的是, “你先把你的名字签了……” 季易燃如他所愿。 陈子轻趁季易燃签字的时候,歪头看清他的眼睛,红的,湿的,那里面装着平静的支离破碎。 钢笔被季易燃按在协议上面,他赴死似的闭起眼眸。 一滴泪悄声滑落,被轻轻吻去。 那一瞬间,严整平稳的季氏控权人不见了,露出来的是个脆弱的丈夫。 他的妻子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和他说谢谢,和他说爱,和他说对不起,和他说了很多。 他只想知道协议上什么时候出现另一个名字。 几分钟后,还是十几分钟后,又或者几天后,不会再久了吧。 “不要哭了,我暂时都不签。” 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 季易燃恍惚片刻,大梦初醒,他猛地把人捞到腿上,摁在胸膛,锁在臂弯里,颤抖着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咸涩的,充满腥甜的吻。 …… 那份只有季易燃一个名字的协议被他放进了保险柜里面。 老人的鬼魂离开后,陈子轻照常生活,照常跟季易燃在一起,无人知道他们之间躺着一份离婚协议,迟帘跟谢浮都不清楚。 直到又过一年,直到陈子轻给季常林续了三年命的时候,协议都还在抽屉里躺着没有动。 . 陈子轻犹豫不决哪天把自己的名字签在协议上面,他打算夏天结束前签好,为他和季易燃三年出头的婚姻画上一个句号。 夏天的尾巴真的到来的时候,他赶上了公司团建。 于是他就想着团建回来签字。 他的心思总会在他没发觉的时候,跑进眼睛里让人看见。 …… 团建当天,那个城市突降暴雨,大家在山里游玩途中碰上了泥石流,被困在居住的农家小院。 谢浮也在。 陈子轻翻了翻没信号的手机,他站在风雨中飘摇的小屋往外看,山林里云雾缭绕,视野受到的影响非常大。 瘫倒的树木阻挡了下山的多个路段。 无论是拿着梯子绳子去找路的同事,还是想开车下山的同事,哪个都没成功。 停电了,大家为了不被消极焦躁的负面情绪控制,就提议睡觉。 陈子轻在床上干躺了很久,腰酸背痛地爬起来,穿上鞋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点火光吸引陈子轻靠近,他看清火光是一根蜡烛。 谢浮坐在旁边。 陈子轻挠了挠脸,他的茶语日常可以对着同事完成,那同事一米八五,是个大帅哥,符合要求。 谢浮给了陈子轻一瓶饮料,刚好是他喜欢喝的果汁,他没扭捏,大方地道了谢。 他们隔着小桌而坐,仅仅只是碰巧打了个照面,没什么话可说,没什么回忆可追的样子。 忽有一阵猛烈的山风裹着泥腥肆虐而来,烛火瞬间就灭了,蜡烛更是被吹飞了出去,不知掉在哪里。 陈子轻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他要去找蜡烛。 谢浮出声制止:“坐着,别乱动。” 陈子轻把抬起来的屁股放回小椅子上面,他省电地关掉手电筒,在黑暗中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浮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么半天了,还以为你不关心我的出现。” 陈子轻来不及尴尬,就听见了谢浮的回答: “你跟你的同事们来这里是什么目的,我就是什么目的。” 陈子轻说:“那真是巧了。” “巧吗。”谢浮说,“这里是大学生打卡地,我来感受大学生勇往直前的一腔热血。” 陈子轻:“……” 他喝了几口饮料,忍不住地说出自己的忧虑。 谢浮不置可否:“你男人正在从京市赶来的路上。他的人,我的人,迟帘的人,三波都在配合抢险救援队,慌什么。” 陈子轻喃喃:“在大自然带来的天灾面前,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哪怕是权势滔天的富人也能跳出那个法则规律,我们要敬畏,不能掉以轻心。” 谢浮沉吟:“季太太说的在理,受教了。” 陈子轻抽了抽嘴。 他想,这应该是个完成第八个遗愿后半段的机会。 用了吧。 于是陈子轻跨过短暂的酝酿,直奔主题:“谢浮,你小时候是不是在一个小岛上生活过啊?” 不知道是不是陈子轻的错觉,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四周温度都下降了。 “关于我母亲死后缠着你的事因,我在家外的车边和你谈过,我两次问你还有没有的时候,”谢浮耐人寻味地顿了一秒,“是两年前。” 陈子轻感应到了谢浮投来的目光,他解释自己为什么时隔两年才走后续:“我想着你先找凶犯给你母亲报仇,你还要接管家业,别的不着急,我先放一边。” “你这一放还真够久的,不怕我出个意外?”谢浮的声音夹在金属敲点木头的声响里,“我是个疯子,随时都有可能结束生命,我不在了,你找谁完成一个阴魂的遗愿?” 陈子轻还没说话,谢浮就已经从他手中接走了话头。 “逗你的,我不会结束生命,我怎么会结束生命。”谢浮扣开打火机的盖帽,一簇火苗把黑暗啃破了个洞。 火苗从他眼皮底下移向对面人,所过之处都是黑暗焚烧的痕迹。 陈子轻望着火苗。 谢浮凝视看火苗的他:“怎么不问我在小岛上的三年多,发生了什么,” 变相地承认了他在岛上生活过。 陈子轻问了。 谢浮不想说小岛,那是他能打出去的博取同情怜悯的一张牌,现在不是让它露面的时机。 他把牌打出来了,这个人什么都不能给他。 但这个人问了。 老婆拖了两年时间才问的。他已经知足了。 谢浮唇角弯起来:“同性恋的厌恶疗法。” 陈子轻的嘴唇动了动,果然。 根本不存在什么豪门的例外,谢家也是常规思维,不准儿子做同性恋。 谢浮的自由,父母的尊重支持背后,必定是残忍血腥的触目惊心过往。 有大人自以为的丑陋自私,小孩惊恐痛苦的求饶与崩溃。 最终走向疯癫。 陈子轻把饮料瓶捏得咔咔响,那怎么让谢浮走出那段时光? 说不出口。 没有经受他人之痛,怎么好意思劝他人善良?慷他人之慨? 陈子轻犯愁地耷拉着脑袋。 他忘了打火机带来的火光还被两指捏着,举在他面前,他的表情虽然不是一览无遗,却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谢浮在笑:“说你想说的。” 这是明晰的鼓励。 陈子轻咽了咽唾沫:“你可不可以……放下在岛上经历的一切?” 谢浮没怎么思考:“早就放下了。” 陈子轻接着又问:“那你走出来了吗?” 谢浮耸肩:“走出来了。” 陈子轻再次询问:“你能原谅你母亲那时候的迂腐和控制吗?” 谢浮这次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反问:“你想要我原谅?” 陈子轻诚实地点头。 谢浮吸了口烟:“那我就原谅。” 陈子轻愕然,这么容易的吗? 眼前的火光被撤走,他看着谢浮点根烟衔在唇边:“是要发自内心的原谅,不是嘴上说说。” “还要发自内心,”谢浮笑了声。 陈子轻把饮料瓶放进怀里,他腾出双手按住膝盖,往后滑蹭到腿根,再滑蹭到膝盖,边重复这个动作边在心里唉声叹气,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风声雨声占据着陈子轻的所有感官,他想先回房去,给谢浮考虑的时间。 然而谢浮在这时开了口。 “我发自内心的,原谅我母亲曾经对我的控制,”谢浮说,“以及试图纠正我性取向的迂腐。” 陈子轻从谢浮的话语里品出了所谓的云淡风轻,他没生起多少感想。 时间不能倒退。 即便真的倒退到那段时光,把他拖进去,亲眼目睹谢浮的经历,他也不能做什么,更不可能改变什么。 过去已经定格,它被框起来了。所有人的过去都在框架里。 陈子轻看虚空的遗愿清单,第八个遗愿有八个小遗愿,到这一刻已经完成了七个。 积分没到账,谢母的遗愿内容没消失。 这个现象表露——最后一个小遗愿不是她的,是她儿子谢浮的。 谢母想要儿子得偿所愿。 指向似乎很明确,陈子轻的脑门渗出一层细汗。 “谢浮。”陈子轻尽量从容地问,“你有什么想实现,还没实现的愿望吗?” 谢浮唇边的烟一抖,烟灰掉在他身上,他没去理会。 他那个母亲,竟然还为他准备了这么个礼物,赔偿也好,死后迟来的母爱也罢,终究是给她埋在深渊的儿子甩下来了根绳子。 只可惜…… 又是时机问题。 谢浮心底的阴腻恶念猛然疯涨,他在漫长的死寂中体会到了皮肉灼烧的痛楚。 原来是齿间的烟蒂被他咬断,烟头掉在他手臂上面,烫掉了一块皮。 谢浮就此清醒,做回了人。 对面的人看似安静地等待着答案,谢浮不用看都知道,他的眼里一定铺着层层哀求。 ——别是我,你的得偿所愿,不要是和我重新在一起。 谢浮的舌尖扫过口腔黏膜,那上面沾有前不久才吃的药片残留和尼古丁的苦涩,那就换一个,我的得偿所愿,是你能够得偿所愿。 这也不行,显得暧昧。 对感情道德标准极高的季太太来说,是个麻烦,是个困扰。 “我的愿望是——”谢浮拉长了声调。 陈子轻屏住呼吸:“是什么?” 谢浮不舍得让他遭受多久的煎熬:“是吃到糖。” 陈子轻怔然:“吃到糖?” 谢浮笑着说:“水果糖,我现在想吃。” 陈子轻摸索着站起来,他打开手机,屏幕的幽光照在他晕乎乎的脸上:“我去问我同事有没有谁带了糖。” 谢浮拨开黏在手臂伤口上面的烟头,无所谓带起来的细碎皮肉。 …… 陈子轻挨个去敲同事的房门,有个同事带了糖,还就是水果味的。 同事给了他好几个,他全部拿给谢浮:“给你水果糖。” “这才是巧合,我想吃糖,你就能找到。”谢浮慢条斯理地撕开一个水果糖的糖纸,将糖果放进口中。 陈子轻看一眼遗愿清单,谢母的遗愿内容已经没了,只剩下郑怡景这个名字,他的账户到账将近七万。 比上一个遗愿的酬劳还要多。 陈子轻拿着手机的手放下来,那束光打在脚边,他在微弱的光晕里说:“恭喜你得偿所愿。” 谢浮在微弱的光晕里回应:“也恭喜你得偿所愿,季太太。” 陈子轻说了声谢谢:“那你在这吃糖,我回房了。” 谢浮看着爱人带走光亮,他在一片漆黑中咬碎那颗糖,生咽了下去。 . 救援队把被困的一群人接去县里,受伤的处理伤口,没受伤的休息好了就动身返程。 陈子轻在山里没怎么合眼,救援队一来,他就放松地陷入了沉睡。 一直没醒。 陈子轻不知道他的深度睡眠在外人眼里是个什么状况。 等陈子轻被本能的求生欲唤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的床上,谢浮趴在床边。 再就是,满面憔悴狼狈的季易燃和迟帘,他们站在病房门口。 陈子轻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季易燃一把抱起来,抱下楼,放进车里系上安全带。 后视镜里头,追出来的迟帘跟谢浮打起来了。 陈子轻搓了搓疲惫不堪的脸,他欲要跟比他还疲惫的季易燃说自己让他担心了,冷不丁的发现车速有点快。 这很不符合季易燃的作风。 车里充斥着浑浊的气味,有烟味,湿闷的味道,血腥味,还有什么别的味道。 陈子轻望向青年。 这个时候是晚上,光线不明,陈子轻辨不清楚他的神色,只看出他侧脸线条不稳,隐隐像在抖颤。 对面驶来一辆车,光束打在青年令人记忆深刻的眉眼之间。 照亮某种蠕|动的晦暗,转瞬就再次隐入暗中。 陈子轻吸了一口气,出口的询问就结巴上了:“易,易燃?” 季易燃低低“嗯”了一声。 陈子轻得到他的回应,心头那股慌张总算是减轻了几分:“手机没信号,我联系不上你,下了山我就陷入了昏睡……” 柔柔的解释好似暖风,能让吹到的人心神荡漾。 然而不算逼仄的车内空间依旧紧绷。 车还在快速行驶,两旁夜景构成一片虚幻。 陈子轻正要再说点他被困的不安,和对季易燃的想念,以及谢浮母亲后面的遗愿,耳边就响起涩哑的嗓音: “离婚协议没签字,你还是我的太太,我的妻子,我的爱人。” 陈子轻靠着椅背的身子坐起来些:“我知道。” “你不要多想,我没跟谢浮做什么。”陈子轻飞快透露了他在小院的种种,事无巨细。 季易燃却像是处在另一个空间,那个空间是扭曲的,压缩的,畸形的,他所听所想都是混着电流的杂音。 “将近两天一夜。”他说。 陈子轻既内疚又心疼:“对不起,让你紧张了。” “不止紧张,”季易燃开着车,“我找不到你,见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很痛苦。” “可我的人告诉我,谢浮和你困在一个地方。” 陈子轻把上半身歪向季易燃,够到他扣在方向盘上的手,安抚地捏了捏:“这是意外,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只是参加了一次公司团建。” 季易燃的面上没有波动:“意外。” 陈子轻撇了撇嘴:“天气预报不准的,我要是知道天气能突然恶劣成那样子,我就不去了,我还不如在家陪小花玩。” 手被反握,包着他的掌心又潮又烫,他被激得指尖发麻。 季易燃将他的手带到唇边,咬他指尖,吻他指骨:“我们离婚了,你要去找他,对吗。” “不会的。”陈子轻说。到那时,清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遗愿,一旦出现了,他肯定会尽可能的想办法快点完成,之后就等着系统通知他即将登出的电子音。 等多久他无法判断…… 陈子轻的思绪被季易燃的话声击垮。 季易燃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都是前任,你对谢浮,比对迟帘要宽容。” 陈子轻哭笑不得,你是哪里得到的数据啊,你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季易燃舔||掉他手心的汗液:“季太太,你和你的前未婚夫,你们又经历了一次生死。” 陈子轻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季易燃,他想把手拿回来。 预想的阻力没出现,他轻松就从季易燃的掌中抽离了手。 陈子轻垂眼摸着手心的余感:“不到生死的程度,易燃,你别胡乱猜疑了,开着车呢,这里不是京市,路段你不熟悉,又是大晚上的,而且你看起来很久没睡了,你专心点。” 他刚想说要不在下一个休息站把车停下来,叫下属来接他们。 季易燃就开口:“一定要离婚吗。” 陈子轻张了张嘴。 季易燃不是在问爱人,他在问自己,所以他自我回答:“一定要离婚。” 陈子轻扭头面向车窗,那次他说看到了奶奶的鬼魂,季易燃就猜到老人有遗愿未了。 跟他们的婚姻有关。 所以季易燃主动把一份离婚协议放在他手上。 协议内容以他的利益为主,远超过奉献这个形容词,犹如献祭。他想跟季易燃谈一谈,可他每次一开口就被阻止了。 季易燃不愿意谈他们的婚姻,谈或许早就预料到的结局走向。 原因他明白,季易燃的逃避是种保护,双向保护。 陈子轻想着,过段时间再签那份协议,再过段时间……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悬在季易燃头顶的刀早点落下来,会不会对他反而是个痛快。 “回去后,我就把协议签了。”陈子轻听见自己说。 季易燃似是十分平静:“好。” 车内再无声音。 陈子轻的眼中,路边延伸出去的模糊树影像鬼影,他莫名心慌意乱:“易燃,下一个休息站还有多远,我想……” 后半句话在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时,没了踪迹。 季易燃目视前方,爱人熟悉的沉默冷寂,与爱人不曾见过的某种剧烈阴暗,将他切割成了两个。 两部分在不断撕扯。 他拼尽全力压制会伤害到爱人的那部分,年轻俊朗的面目有些狰狞。 陈子轻呆滞地看着这一幕。 季易燃声线淡漠,听着还和平时一样:“你说控制欲太强的感情,会让你窒息。” 陈子轻一时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一直在吃药,这些年,我一刻都不敢大意,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意志力异于常人的强大,可是很遗憾。”季易燃说的时候,本就快的车速更快了。 很遗憾,还是遗传了。 在确定这个信息以后,他就更换了治疗方案,更残酷的,更没有人道的,那是一场毁灭性的扼杀。 结果就是如今这样,到头来全部白费。 陈子轻抓紧安全带,浑身皮肉发紧,心跳蹦到了嗓子眼,他难受地说:“别开这么快,我害怕,易燃你别开这么快。” 季易燃一如既往的宠溺:“好,不开这么快。” 实际却是,换挡加速。 他控制不住,停不下来,神经末梢在不正常地扭动。 被长时间压制的本我早已挣开锁链,它趁看守它的主人分心之际找到了出口,一朝脱离,再难抓进笼子里。 车不知开到了哪里,陈子轻终于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了。 那是大学时期,他处理遗愿清单上的京大怪谈,接触了孙亚军和黄敏的过往篇章。他对当时为竹马操心的青梅分享过想法。 季易燃怎么会知道。 对了,季易燃跟那个青梅,那个范芳是认识的,她转告过他的感受。 陈子轻的心脏砰砰乱跳,此时此刻,他竟从季易燃身上看到了孙亚军的影子,不可能的。 季易燃猛踩油门。 “快停下来,季易燃,你快停下来——”陈子轻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他攥住安全带头皮颤栗,“你冷静点,我是爱你的,易燃,我和你离婚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因为感情没了,协议我可以先不签,我们还和之前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想让我什么时候签协议,我就什么时候签好不好……” 季易燃落在方向盘上的手一再收力,骨节突起森白,不管是爱人的惊惶,妥协,还是哀求,他都想听,他竭力穿过那层噪音去听仔细。 “药瓶在我右边口袋。” 陈子轻慌忙去拿,他的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手终于伸进季易燃的口袋,摸到小药瓶。 车子快得要飞起来,陈子轻倒药片的时候手很不稳,药片掉下来了一点也顾不上,他把两粒药递给季易燃:“快,快吃了。” 季易燃瞳孔深黑无光:“不够。” 陈子轻茫然,一般不都是一日两三次,一次一两粒吗,他想看药瓶上的服用说明却看不清楚,眼前都是花的。 “那你吃几粒?”陈子轻强自镇定,“吃几粒啊易燃。” 季易燃说:“一把。” 陈子轻舌头打结:“一,一把?” 下一刻,手中药瓶被夺走,力道狠烈且大,擦得他手指火辣辣的疼。 季易燃把瓶口对着嘴,倒下了不知多少药片,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尽数吞咽了下去。 陈子轻胡乱盖上药瓶的盖子,将药握在汗涔涔地手里。 旁边的季易燃粗喘着,气息一声一声地从喉咙深处闯出来,丛林里的野兽肆意快活。 青筋从脖子鼓到额角,兴奋,激动到眼睛猩红。 陈子轻一颗心脏被抓紧。 不对。 季易燃吃了药,两种情绪的挣扎非但没缓解,反而更激烈更汹涌了。 另一种情绪几乎随时都要压倒性的吞没。 他的冷静自控只剩下一丝残留。 这画面仿佛是一座冰冷的石雕正在被敲碎,即将露出藏在里面的真容。 陈子轻有些晕眩。 药吃得又多又急,季易燃发出极度不适的干呕,脸白得像纸。 陈子轻倏然一个激灵,他飞快地询问监护系统,花积分获得药片的药效,拿到的结果让他惊骇万分。 这不是调理情绪的药,相反,是让情绪释放的药。 季易燃吃多久了? 这几天找不到他,季易燃的情绪状态肯定不好,为了克制自己就加大药量。 意识不到不对劲,心思都在找他这件事上了。 药效爆发的导||火|索是——得知他被困期间都跟谢浮在一起。 而火苗是,看见谢浮趴在床边守着他。 或者说是火上浇油。 陈子轻的后背浸透了冷汗:“易燃,你的药被人做了手脚,瓶子是对的,里面的药片被人掉包了。” 季易燃闭了闭布满血丝的眼:“季常林做的。”他的父亲斩断他的束缚带,要他将耽误工作的私事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做一个完美的基因复刻品。 陈子轻心神不宁,没注意到季易燃的声音变化:“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声响。 陈子轻慢慢转头,赫然发现,季易燃面部的微弱挣扎没有了。 “易燃,我们这是要去哪啊?不是回京市吗?” “你想带我去哪?易燃。” 余光抓捕到什么,陈子轻惊慌地大喊:“车!前面有车!季易燃——” 茶艺速成班 车里, 急停的霎那间,季易燃扑向陈子轻,护住了他。 陈子轻被季易燃带去国外,在来。 那是个很偏远, 也很小的镇子, 房子是他喜欢的蓝色调, 躺在。 他在京市的生活, 社交, 工作全都没了,整个世界只有季易燃。 不对,还有小花。 牧羊犬也在这边, 它比他们来得还早。 陈子轻猜是季易燃跟他失联期间计划了一切, 那个时候,季易燃长时间无法确定他的动向,再加上药物的啃噬, 不正常了。 来镇上两三个月,陈子轻一直陪着季易燃, 他已经可以从下不了床,到下床, 走出房间,走出大门到小院里坐一会。 进步说快不快,说慢也不算慢, 治病哪能急啊。 到这里的第一晚, 季易燃的情绪处在最错乱的阶段, 陈子轻打算去外面透个气,他一条颤巍巍的腿还没踩到地面就被拖回了床上,摁在柔软的被子里。 季易燃眼神可怕满是戾气, 不准他出去。 倒是没伤他。 季易燃的拳头砸在墙上,用血流不止的手给他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把他的脸擦得血迹斑斑。 陈子轻只是眼睛红了,没掉泪。 是给他擦眼泪的人在哭,紧绷着脸冷冰冰的,问他想去哪,要去哪。 陈子轻不是第一次见季易燃哭,签离婚协议的时候他就哭了,但那次他只是掉一滴泪,不像这次,整张脸都是湿的。 那些眼泪是季易燃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却控制不住不去这么做的痛苦。 陈子轻似乎对精神病人已经了如指掌,远远超出这个世界所接触到的认知程度。 他没有慌多久,很快就镇定下来,放松一身皮肉筋骨让季易燃钉死。 晕了醒来,又晕过去,陈子轻反反复复,稍微清醒点就把茶语日常做了,他总是在不太清晰的时候跟季易燃说,会好的,易燃,你会好的。 陈子轻在床上当块板,也当螺丝钻出的小孔,季易燃日夜钉着他。 季易燃让他摆什么姿势,他就摆什么姿势。 如果不摆,季易燃会发疯。 那股子疯劲猖狂地侵占季易燃的理智,他一想控制陈子轻就扇自己,当着陈子轻的面扇。 面颊高肿掌印青红,唇破裂。 他直勾勾地盯着陈子轻,边扇自己的脸,边放,边塞。 已经到头了,塞不了了也不停,像是要把整个躯壳跟灵魂都塞进去。 这个狼藉窒息的现象持续了好几天,季易燃错乱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好转,他准陈子轻离开床,在房里活动。 但陈子轻在房里做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等等,所有都要在季易燃的掌控之中,他不同意的,就不行。 陈子轻想到窗边看看外面,季易燃把窗帘拉上,要他陪着自己。 季易燃想睡觉,陈子轻就必须也要睡觉。 陈子轻有时会生气,他气的是,早知道就不给季常林那个老东西续命了。 可这只是气话。 季家那阴损的风水是让整个家族前半生飞黄腾达,后半生遭反噬,借了什么是要还的。季常林起到的是偿还的作用,他不能死,他要当个容器终老,不然季家无辜参与进风水局的晚辈们,季氏,季易燃的身体寿命都会有影响。 前两个陈子轻不在乎,最后一个不可能不在乎。 外面什么样陈子轻没有想过,他只烦恼怎么让季易燃做回正常人。 还希望他走任务离婚后,季易燃也能正常。 陈子轻在房里待了半个多月,季易燃抱他出房间,他得以看见房门外面是什么摆设面貌。 季易燃处理公务,陈子轻除了在他旁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别的地方都不能去。 陈子轻还不能到处乱看,他开个电视都要得到季易燃的批准。 电视打开了,调到什么台也是季易燃的指令。 包括看多长时间。 . 这恐怖至极的控制欲没把陈子轻逼疯,他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强而不自知。 往往反应过来的时候,惊涛骇浪天地动荡已经过去,只剩余温。 就好比这回,陈子轻搬了把椅子坐在小院晒太阳的时候,他才稀里糊涂的发觉自己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分离焦虑症,自残,控制狂。 都偏执。 陈子轻咂摸着所谓的共性,没什么想说的,他瞧了瞧这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个大晴天:“小花。” 趴在屋檐下的牧羊犬站起来,抖了抖一身滑顺发亮的长毛,迈着矫健又稳重的步伐走到他的椅子后面。 “到我前面来。”陈子轻往后扭头。 牧羊犬一双眼睿智漆黑。 陈子轻乐了:“你跟你哥的神态越来越像了。” “过来过来。”他对牧羊犬招手。 牧羊犬照着他的意思,从椅子后面绕到他脚边。 椅子发出吱呀声响,陈子轻瘫在里面的背脊挺起来,他前倾着弯腰,一把抱着牧羊犬的脑袋使劲蹭:“小花呀!” 随着他这个动作,露在日光下的那截后颈纤细柔韧,突起的第七颈椎四周遍布新旧痕迹,其他裸露的皮肤也是如此。 “来这么久了,今天才抱上你。” 陈子轻蹭着牧羊犬嘀嘀咕咕,背后忽有一道实质化的目光直直地刺了过来。 他把埋在牧羊犬脖子那圈长白毛里的脸仰起来,小声吐槽:“小花,你哥又管我。” 尾音刚落,季易燃不容置疑的命令传来:“别抱它。” 牧羊犬挣住陈子轻的怀抱,他坐起身。 后面再次响起季易燃自我熨烫的声音:“你可以抱,我不该不让你抱,只是一条狗,我不能这么大反应。” 陈子轻的视线追着牧羊犬,一路追到屋檐下面,他抬头,视线从下到上。 棉质深灰色拖鞋,平整的黑西裤,垂落而有力量的手掌,青筋突显的小臂上有一些愈合跟未愈合的指甲抓痕,精雕彰显矜贵的皮带扣住一把爆发力惊人的窄腰,宽实的肩膀和胸膛撑起黑衬衫,最上面那粒领扣没扣,带着牙印的喉结随着吞咽攒动。 男人刚洗过澡,潮湿的额发撩到后面,面庞轮廓线条锋利,他的眉骨清晰深刻,长睫挺鼻,抿唇低头的样子,疏远成熟又犬系。 陈子轻嘴一撇,真帅。 他扶着摇椅站起来,伸着懒腰说:“不抱小花了,我吃点东西去。” 季易燃几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眼不眨地盯着,眼里尽是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审视与掌控。 陈子轻剥了一碗石榴端去客厅,他才坐到沙发上面,季易燃就叫他去餐厅。 “我想在这里吃,可不可以啊?”陈子轻没任何攻击性地说。 季易燃的面部肌肉紧抽几下,他深呼吸:“可以。” 那两个字明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却还要做出自然轻松的姿态,透着一种毛骨悚然的违和。 陈子轻吃石榴的时候,季易燃始终立在原地,他本是暖白皮,来了镇上就白了一个度,肤色泛着不健康的色泽。 一粒石榴掉在陈子轻的衣服上,他找了找,没找到。 季易燃再难忍耐,他凌冽暴躁地质问陈子轻为什么要吃石榴,为什么不听自己的,吃苹果。 客厅的氛围压抑得很。 厅外屋檐下的牧羊犬换了个位置,离得远远的。 季易燃的气息像野兽的嘶鸣,每一声都混合着长期进食留下的血腥。 陈子轻不慌不忙地吃掉剩下的石榴,并成功找到了那粒掉了的,捻了放进垃圾篓,他抽纸巾擦擦手:“过来。” 季易燃没有动。 陈子轻把纸巾扔掉,驾轻就熟地夹着声音:“过来啦~” 季易燃的喉管里溢出犬类被摸毛的低喘,他面无表情地迈步走近。 陈子轻拍拍旁边的位置。 季易燃并未照做。 陈子轻两手往沙发背上展开一搭,笑眯眯地问:“不想坐在沙发上啊,那你想坐哪里?” 季易燃牙关几次张合,突兀道:“很烦。” 陈子轻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安排?”季易燃咬字很重,“我不是不想让你吃石榴,你可以吃,可我想你吃苹果,你不听我的,你又不听我的话。” 男人语无伦次,气息愈发粗重,他的额间渗出冷汗,眼底因为理性与病情上的挣扎发红。 “明天好不好。”陈子轻凑向他,无辜可爱的眼专注地仰望过去,“明天我去你想要我去的餐厅,吃你想要我吃的苹果。” 陈子轻拉住他的手,晃了晃:“不说了不说了,我想亲你。” 季易燃看起来无动于衷。 陈子轻一脸的惊讶:“你不想亲我啊?”他认真地算了算,“我们已经有差不多十五分钟没有亲了。” 季易燃依旧沉浸在与病情的交锋当中。 “我数到三。”陈子轻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强迫或者尖锐紧绷的意味,“你要是还不亲我,那我就……” 连“一”都没数出来,眼前就被裹着侵略性的阴影覆盖。 季易燃倏地将他按在沙发里,两指捏住他下巴,力道有点失控地留下红痕:“少了。” 陈子轻茫然地眨眼:“啊,什么少了?” “两分钟。”季易燃偏头靠在他耳边,“你少算了两分钟。” 他咬上肉肉的耳垂,牙齿撕扯,含糊又肃冷地提醒:“太太,我们上次亲吻是在十七分钟前。” 陈子轻瞟了瞟成功被他牵走情绪的季易燃:“噢,那我没有算对,对不起嘛。” “要受罚。”季易燃单膝跪在沙发边,撩上去的发丝散落下来,将他周身躁戾尽数打乱,他捉住眼前人的腰胯,冷硬地捞起来,“我的太太要受罚。” …… 太阳下山,院里铺满晚霞,陈子轻趴在沙发背上,发梢的汗珠一滴滴地砸落,把沙发后那一小块地都砸出了领乱的湿印子。 季易燃衣裤完好,只拉了个拉链。 他从后面掐住爱人水淋淋的脸颊:“沙发脏了,太太。” 陈子轻抽颤不止:“不擦……我不擦……” “嗯,你不用擦,我擦。”季易燃托起他的腿,给小孩把尿的姿势托着他去房间。 . 镇上雨多,一连好些天都下雨,空气里像能拧出水来。 陈子轻坐在季易燃腿上昏昏入睡,老人总归是传统的概念,成家立业才是大道。 奶奶生前叫他大学接触女同学,后来他工作了,老人紧紧抓着他的手要他留意女同事,叫他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当时他真以为自己暴露了什么,或者奶奶起了什么疑心。 所以对于奶奶的遗愿,他并没有始料未及的感觉。 好在遗愿上的前半段跟后半段他都在他能力范围之内,老人家没有要他结婚生子。 不然他的任务真就失败了,他一个gay,哪能跟女孩子结婚生小孩啊。 而且他还是个一拖三的gay。 陈子轻撑了撑沉重的眼皮,奶奶两年前就在进度条的启动下走了,她的遗愿,他肯定是会帮她实现的,但还要再等等。 因为陈子轻下定决定要趁季易燃被病情折磨,自己又奈何不了的时机,把他的病治好。 陈子轻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的决心告诉了季易燃。 季易燃抱着他坐在书桌边看书:“好不了。” 陈子轻两条手臂挂在季易燃的脖子上,和他心口贴着心口:“怎么会好不了,好的了。” 季易燃直白又简略:“是基因遗传。” 陈子轻骤然没了昏睡的感觉,他从季易燃的怀里起来:“基因?” 季易燃没解释。 陈子轻根据老宅阁楼那只缠着季常林的女鬼,以及季家的家规琢磨了一番,手指插||进季易燃脑后的发尾里:“没事没事,你是你,你爸是你爸。” 季易燃的面上不见动容的神色。 陈子轻把玩季易燃的衬衫扣子:“我对你有信心。” 季易燃握住他翘在半空的腿,拇指摩挲他脚踝,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 陈子轻看呆了。 季易燃含住爱人的上唇:“他们都在找你。” 陈子轻眉心一蹙,季易燃怎么忽然替他那两个前任,是不是又要进入猜疑情境。 季易燃阖眼,不容抗拒地尝他软舌:“你说回去就签离婚协议。” 陈子轻气喘吁吁,口齿不清地应付:“后来我不是说先不签了,你让我什么时候签我就什么时候签吗。” 季易燃吻着他,眼帘上掀,眸光深冷阴暗:“那只是你为了稳住一再提速的我,安慰我的话。” “你也知道你那会儿开得很快啊。”陈子轻给他一个白眼,“太危险了,幸好不是市中心,一路只遇到了两辆车。” 季易燃盯他:“所以,那仅仅是你的权宜之计。” “别这么想。”陈子轻满眼真诚,“协议就按照我那时说的来,我答应你的,怎么会反悔。” 季易燃后背热麻,他难以自控地咬破了爱人的嘴唇。 陈子轻吃痛地“嘶”了一声,耳边是季易燃吞咽他口中血水混着唾液的声响,十分的色||情,渗透了凶性的占有,他往后挪了挪:“你爸为什么要把你的药换了啊?” 这个问题,他等到现在才问。 季易燃没有回答。 陈子轻就不再追问了,他换了个事问:“药在吃吗?” 季易燃点头。 “量不能那么大,器官会坏的。”陈子轻说,“器官坏了就要用激素类药物,人会变形的。” 说后半句的时候,手摸上他的脸,意思明了。 季易燃只手按在他背上,将挪开的他摁回去:“我有心理医生。” “那可以,”陈子轻的脸撞进季易燃的怀里,他被抬起来点,坐上去,忍不住轻哼一声,“你听心理医生的。” 季易燃闭着眼,漫不经心地抚||摸他的肩背。 陈子轻捉摸不透这个样子的季易燃:“我去看看小花。” 身子刚要往一边滑移,一股绝对掌控的力道箍住他的腰,由不得他挣脱反抗。 “很晚了。”季易燃的语调和动作上的强势不同,堪称温柔。 陈子轻趴回他肩头:“那不看了,我睡了。” 原来是基因遗传吗。 算了,不想了,有没有基因遗传,季易燃的情绪都要生病。 一个是心理生虫,一个精神生虫,一个情绪生虫。 全了。 陈子轻歪着脑袋,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蹭在了季易燃的颈侧。 他不知道的是,他睡着以后,季易燃解开他的上衣扣子,拇指在他锁骨下面来回磨蹭,比划纹五个字是什么长度。 季易燃面部扭曲,仿佛下一刻就要用刀将那块皮割下来,剁碎了,扔去喂狗。 但他做出的措施是,抖着手吃药片,满口苦涩地按压病态疯狂的独占欲。 . 在镇上生活了大半年,陈子轻感觉季易燃的病情稳定下来了,不限制管控他的生活了,他试探地表达自己想出去的念头。 季易燃在榨果汁:“好。” 陈子轻从盘子里拿了块苹果吃掉:“那我出去了啊。” 季易燃适时给出应答:“嗯。” 陈子轻一步三回头:“你和我一起吗?” 季易燃的声音混在榨汁机的轻微响动里:“我待会要午睡,你去吧。” 陈子轻跑去客厅拿了渔夫帽戴上,回厨房搂着季易燃亲了亲:“小花我就不带了,让它在家里陪你,我不会在外面逛很久的。” 季易燃颔首:“觉得风景不错,可以多逛。” 陈子轻不放心地偷看他几眼,确定他没有一点异常就出门了。 这是陈子轻初次离开小院,所见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像是进了童话世界。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梦幻的地方。 陈子轻走到哪逛到哪,背后没有眼睛跟随着自己。 季易燃真的好了。 . 陈子轻的身上没带电子产品,他遇到第一个镇民问了时间,回去时也找了个镇民问时间。 估摸着大概逛了不到一个小时。 陈子轻兜里没钱,买不了什么东西,他寻思下次带上季易燃一块儿出来,有家小店的面包看起来很好吃。 等陈子轻一路轻快地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院门还是他走时带上的样子,他推门进去,边往里走边喊:“易燃,我回来了!” 接着又喊:“小花,我回来了!” 男人跟狗都没出来迎接他。 “睡这么死的嘛。”陈子轻囔了句,他进客厅,呼吸里冷不丁地钻进来一缕烟味。 季易燃睡前抽烟了?平时烟盒跟打火机放哪了,他怎么都没见到过。 陈子轻顺着烟味去房间,然后就,怔在了房门口。 以为午睡的男人坐在椅子上面,脚边掉着几个烟头,他唇边叼烟,后脑勺抵着椅背,浑身孤冷。 陈子轻的注意力落在季易燃的左腿上面。 那腿无力地垂着。 腿旁边有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 陈子轻想到了什么,他快步冲过去,身子晃动着蹲下来,小心去碰季易燃的左腿,鼻子一下就酸了:“易燃,你的左腿,你拿椅子把左腿打断了?” 季易燃从眼皮耷拉的缝隙里俯视他:“我没有阻止你出门。” 陈子轻瞪大眼睛仰头。 季易燃冷酷地勾唇:“我没有出去把你抓回来。” 陈子轻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问你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季易燃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乖。” 陈子轻心尖密密麻麻的疼:“我知道你乖。” “我们现在……镇上有你的人吧,你叫人过来,你的左腿要接上。”陈子轻拿掉季易燃唇边的烟,深吸了一口,他捧住季易燃的脑袋,“别让我担心。” 季易燃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漠然地吩咐下属前来带他去医院。 陈子轻咳嗽着喷涂出烟雾,弯腰抵上季易燃湿冷的额头,是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这也有季易燃不对他袒露病情真正进展的因素在里面。 还好他只是待了那么点时间,要是他逛一个上午才回来,那真不知道季易燃会伤成什么样。 陈子轻在一阵强烈的后怕中抽完了小半根烟,和季易燃接了个尼古丁味的吻。 . 陈子轻的这次试探让局面回到了起点,季易燃又不准他出房间了。 一切从头来过。 季易燃养腿期间,病情一会好,一会坏。 坏的时候像极了季常林,陈子轻走个路发出的声响都有要求。 好的时候会让陈子轻出门,去他指定的门店买他指定的东西,在他规定的时间内返回。 几次下来,季易燃就让陈子轻自己决定去哪,买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陈子轻哪里敢再尝试,他怕季易燃把右腿也打断。 季易燃坚持让他出门,他只好小心谨慎,一次次把悬着的心放回去。 然而还是发生了陈子轻不想看到的事。 季易燃不砸完好的右腿,他砸没痊愈的左腿,利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那条腿断了两次,他又没有好好卧床休养,因此落下了残疾,走路的时候,细看是能看出来的。 基因遗传太难根治。 季易燃不愿意做第二个季常林。 他给太太的,一直都是健康的爱,结局也要是健康的。所以他自己套住自己,一想控制,就勒紧脖颈的绳子。 相关案例显示,他这种人天生就是控制狂,先有冷暴力,以后会家暴,最后把爱人逼疯。 季易燃不敢想自己哪天忍不住伤了爱人,他要跟天命作斗争。 虽然季易燃是基因作祟,可他的情况又和季常林不一样。 季常林只是控制一个放在妻子位置上的人,没有情感的成分。季易燃不同,他爱他的妻子,爱得卑微,虔诚,炽热,至高无上。 季易燃的控制欲并非独||裁和权势的象征,全是爱||欲|搅拌的占有。 因为他这些年的压制,早就濒临喷发。 那份横跨了两年的协议,随时都会终结的婚姻,爱人失联,情敌和他联系不上的爱人在一起,长久没休息,以及药被换,几种叠加彻底导致他被囚住,滋生出了他的偏执型人格障碍。 起因很明确,所以他不是生来就这样。 他无数次的遏制基因,不是证明给季常林看,而是证明给爱人看。他能摆脱骨子里的天性。 季易燃常常在半夜把爱人搂在怀里,收紧手臂,无声地自言自语。 “自私不是占有欲,控制不是爱。” “不能把他绑起来,不能管着他。” “不要立规矩,不要以自我为中心,不要多疑。” “要控制情绪,要让他有自己的社交圈,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陈子轻有次醒来听到季易燃发出的气声,他装睡,没去惊扰自我克服的人。 他不会觉得轻易就让一个人精神崩溃是自豪的,了不起的事。 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一瞬间都没有。 . 没多久,陈子轻发现了季易燃注射针剂的事,他靠积分得到针剂里的药物成分。 确定是调整情绪的才放下心来。 陈子轻在网上搜过,大多控制欲变态的偏执狂都不认为自己有病,季易燃不同,他是承认的,也在积极面对,积极配合治疗。 窗外洒进来的晨光里,季易燃趴在床上睡觉,肩背线条青山流水般坚阔,背肌隐入被子,生猛明烈的性感。 陈子轻蹲到床边,摸男人利落的棱线。 季易燃蓦地睁眼。 关于他遗传的季常林的那些部分,他唯一愿意的是,五官皮相。 如果没有这副皮相,眼前人怎么会驻足。 季易燃把人拉到床上,修长的四肢缠住,胸腔带出共振:“你很久没有,送过我小礼物了。” 陈子轻:“……” 在家里找材料手工做个吧,反正季易燃什么都不缺,送什么要什么。 于是陈子轻掰了些合适的枯树枝,用胶水黏合,搭了个机器人。 季易燃把机器人拿去书房,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陈子轻进去找他,发现他躺在地上。 还不肯起来。 陈子轻人都傻了,这不是正常的季易燃能干出来的。 “你乱吃什么药了吗!”陈子轻拍季易燃的脸。 季易燃睡着了。 陈子轻的心跳都差点骤停,他要把季易燃叫醒,忽地听见季易燃发出梦呓。 顿了顿,陈子轻郑重地将耳朵凑上去,想听听季易燃说的什么梦话。 季易燃模糊不清地说着“我乖”。 陈子轻心软地抿抿嘴:“好啦好啦,乖啦,我们易燃最乖了。” 季易燃像是醒了:“最乖的?” “是呢,”陈子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是最乖的。” 当初季易燃本来被他安排在第二段,没办法才放在最后一段,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五年多了。 . 陈子轻坚持不懈的在岛上陪季易燃治个病,他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拉着季易燃走出大门,走到街上,在季易燃面前和人说话,对人微笑,跟男人女人握手。 一次次让季易燃脱敏,让他做情绪的主人,而非奴||隶。 这一过就是三年。 如今他在这个世界停留了快十年,季易燃二十七岁,他二十八岁。 陈子轻只顾着感慨这么多年匆匆而过,他不清楚京市的情况,也没找季易燃打听。 京市商界头部没变化,圈内圈外都知道季氏董事长暂时放下工作陪太太,补蜜月期。季氏的公务全权交给规模早已成熟完善的团队,再加上季常林在背后把关,一切都在正常运行,地位无人撼动。 季易燃不出岛,谢浮跟迟帘找不到人。他们还被季易燃设的障碍阻拦脚步,不能分出多少心思满世界寻人。 将近三十而立的年纪,身上背负得更多,顾虑得也更多。 在生意场上,季易燃掌舵的季氏是可以压着谢迟两家打的,他的手腕甚至比这个年纪的季常林高很多。 但季易燃没有对两个发小过多出手,只要他们无暇打扰他跟他太太的剩余时光就好。 …… 入夏以后,陈子轻去逛镇上那家颇有情调的书店,老板问他想买什么,他说想给自己的先生买两本书。 老板热情推荐,陈子轻最终买的是语言魅力跟语言训练。 出了书店,陈子轻又去别的店给季易燃买喝水的杯子,他问牧羊犬买哪个。 牧羊犬老了,懒洋洋地摇着尾巴,没对任何一个杯子汪一声。 “我知道他杯子多的是,喝不同的东西配不同的杯子,”陈子轻说,“那我不是想不到别的了嘛,小镇不是大城市,能买的不多呢。” 牧羊犬突然朝店外吠叫。 “你哥来了啊?”陈子轻匆匆拿着杯子去付账,他用的现金,出门前从抽屉里拿的生活费。 陈子轻拎着袋子出去,他瞧见季易燃的方位,小跑着迎上去。 这一幕被背包客拍了下来。 背包客当场洗出照片递给季易燃。照片里,他的爱人看着他,眼里都是爱意。 季易燃道了谢,他会珍藏照片。 晚上,季易燃看着热腾腾的葱油面,他没立刻动筷子,破天荒地问:“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你不是早就问过了吗,结婚之前。”陈子轻托腮,“那时我对你有好感,我想和你谈恋爱,你说先结婚再谈恋爱,我同意了。” “婚后我们朝夕相处,你有时间就接我下班,我也会在你应酬完去接你回家,你会送我浪漫……我跟你在一起的阶段非常轻松,我不用过多的接触你父亲,很多我预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很多时候都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们是先婚后爱。” 季易燃听着爱人的话,眼前是一条清晰的脉络,他爱自己的路程。 陈子轻说:“自信点,你在gay圈那么受欢迎,我接触起来,哪能抵抗得了。” 除非不接触,那还能忍。 就像从今年开始,他们还是会做。 但区别于以往的是,季易燃每次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陈子轻寻思,这不还谈着,人那么帅,身材又那么好,赤着上半身的样子太有冲击性…… 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小o。 季易燃定定看他:“这三年,你怪不怪我?” 陈子轻摇头:“不会啊。”因为是你,恨不起来啊。 季易燃的目光一瞬不瞬:“我把你绑在我身边,绑在这座岛上,我让你浪费了三年时光。” 陈子轻不觉得是纯浪费,季易燃能脱离基因遗传这个牢笼,他是很欣慰的,也很佩服,换成他是做不到的,他只会说服自己随遇而安,他坦荡荡地迎接季易燃的探究:“你在治病嘛。” 季易燃深情地看了他一阵:“我从没听你抱怨过。” 陈子轻心说,我只是没当着你的面抱怨而已,我偷偷抱怨过可多次了。 我累啊,谁不累呢。 那不是因为我有所图,有所获,有所得,累就累了嘛。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宿主身份这张礼券吹到我脸上了,我不得珍惜啊。至于这一路的风景,拥有过的,能拥有多久,决定权不在我手上。 陈子轻实话实说:“我有负面情绪,不过我能出来,我也相信自己能出来,所以就还好,没什么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季易燃闻言就抿了下唇,低头吃起了葱油面,他一言不发地吃完了,放下筷子起身离桌。 陈子轻莫名有种预感,他放下了托腮的手,安静地坐着。 不多时,季易燃回到餐厅,将手上的协议和钢笔放在他面前:“你把它签了。” 陈子轻的睫毛微颤。 真的是他预想的那样,季易燃为这一刻准备多久了? 季易燃准备得悄无声息,并没有拉着他开始末日来临前的抵死缠绵,不分昼夜的做,让他有所感。 所以陈子轻发觉得如此仓促。 季易燃怀着莫大的愧疚打破寂静:“对不起,因为我的个人问题,耽误了你的人生三年。” 陈子轻想说没关系。 季易燃先他一步:“我想再叫你一声,太太。” 陈子轻耳朵边一热,季易燃低哑道: “太太,我爱你。” 陈子轻张嘴只发出一个“我”的口型,季易燃就抬手拢住他的口鼻。 “不用说,我知道。”季易燃低声,“我都知道。” 陈子轻就不说了。 季易燃拿起钢笔,转开笔帽,将钢笔放进他的手中:“签吧。” 陈子轻攥了攥钢笔,他在“季易燃”的名字旁边,签下了“顾知之”。 钢笔被季易燃拿走,扣回笔帽,陈子轻看着他那只特意消磨过打篮球带来的搓伤的大手,忽然说出一句:“易燃,我有个小名。” 季易燃整个身子一震,他喉头急促地滚动,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开口:“小名?” “轻轻。”陈子轻抓了抓后脖子,“很轻的轻。” 季易燃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他的太太陪他最久,又给了他一个别人没有的秘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该满足。 轻轻,真好听,叫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把声音放温柔。 那是轻盈的轻。 他的太太犹如一阵风吹进他按部就班的人生,为他带来绝唱。 他的回忆都比其他人多。 “你想几号回国?”季易燃收起协议,“你回国当天,季氏会对外宣布我们的婚姻状况。” 陈子轻说了个日期。 季易燃点头:“到时我送你。” 陈子轻扭过脸望着墙角的小花,在电视剧里,相爱的人也有分散的。因为人生不只有爱情,一段感情不止要考虑两个人的心意,更多的是现实因素。 相爱容易,相守难。这个道理他又不是第一次领悟,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只是个宿主,一个过客。 . 那日期是十天之后,陈子轻签了协议就不和季易燃睡一个房间了。 倒计时最后一天,他们没有伤感的拉拉扯扯,他们只是一起做饭,出门时一个给另一个穿鞋,一个给另一个系领带,然后牵着牧羊犬去镇上走了一圈。 一回去,陈子轻就指着院子里的枣树说:“易燃,我想摘枣子。” 季易燃愣了一瞬:“好。” “我够不到。”陈子轻说,“我想骑你脖子上摘,可以吗。” 季易燃莞尔:“可以。” 陈子轻骑到季易燃的脖子上,摘了一兜大红枣,他当晚没睡,把枣子全吃完了。 天亮的时候,季易燃敲门:“轻轻,出来吃早饭。” 陈子轻摸了摸肚子:“噢。” 早饭是季易燃做的,中餐西餐都有,陈子轻两样都吃了。 季易燃见他擦嘴,问道:“要走了吗。” 陈子轻拎过旁边椅子上的背包:“是呢。” “我送你。”季易燃起身。 陈子轻不去想这场姗姗来迟的告别,他想奶奶的遗愿后半段内容,还有他的最后一个遗愿。 大早上的,风里不燥不热,陈子轻亲亲摸摸牧羊犬,背上背包跟着季易燃走出小院。 季易燃接电话,不知那头的人汇报了什么,他的眉间拢了拢,挂掉后说:“他们找到这里了。” 陈子轻“啊”了声。 季易燃凝视不在状态的人:“谢浮跟迟帘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陈子轻脱口而出:“易燃,你帮我,” 话声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向季易燃要安全感的习惯,得改。 从明天开始改吧,今天就不改了。今天他需要季易燃。 季易燃道:“他们来接你回京市。” 陈子轻的脸色变了变。 季易燃观察他的反应:“没了婚姻,你可以自由选择了,他们两个,你选谁?” 陈子轻的表情暴露了他的答案。 季易燃想掐他的脸,指尖捻了捻,忍住了:“你不是放不下谢浮吗。” 陈子轻说:“我放下了第一段,放下了第二段,你带给我的第三段,我也会慢慢放下的,我都会放下。” 季易燃探出藏在心底角落的嫉妒:“你放下他,是你选择性失忆,后来你断断续续想起来,冲淡了他带给你的情感。” 陈子轻垂头踢了踢石板路,那不是失忆,那是道具药。 因为要开始第三段,不得已才用的,季易燃后面没有第四段了,他就不着急了。 季易燃微弯腰,离他稍微近一点,还是礼貌克制的距离:“你放下我,不需要经过失忆。” 陈子轻无语,我人还在小院门口,你怎么就比上了? 他望了望飞过的小鸟:“放下不代表遗忘,我记得的。” 季易燃道:“你记得的,是三份。” 陈子轻瞪季易燃:“干脆我们回屋慢慢掰扯,等他们来了,我们四个一起掰扯?” 季易燃面容严厉。 陈子轻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见证过季氏董事长的狼狈不堪,脆弱痛苦和癫狂偏执的人,他不是季氏员工,丝毫不在怕的。 季易燃的眼底浮现柔色:“你不想选任何人,不想回京市。” “那你想去哪里。” 季易燃自顾自道:“去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陈子轻点了点头,他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等最后一个遗愿,茶语日常到时候雇个人做。就算没有奶奶死后的强制,他也不和他们来往了。 漫长的沉闷过后,季易燃隐忍着不抠破掌心,他竭力冷静:“好,我帮你。” 陈子轻飞快看他一眼。 季易燃率先迈出脚步,他在身后人的注视下把左腿使唤得自然些,不卑劣地用这条腿做文章。 “轻轻,我送你一程,后面的路你自己走,我不会去查。”季易燃没回头,“走吧。” 陈子轻跟上了季易燃。 他放下了就不会再回头去要了。 他谁都不要,不要了。 茶语速成班 陈子轻的账户上有十万出头的积分, 主要是他帮第七跟 六万被他拿出来,份用。 假身份叫望北遥,的脸,给人的感觉只是长得像。 供的。 小助手称那是架构师jiao手里未成形的某个世界的主人公名字。 后面他有可能会随机抽到那个世界, 先用着熟悉熟悉。 陈子轻没多想以后的事, 他揣着证件到处溜达。 没有目的地, 想走就走, 想停就停, 期间不忘找目标做茶语日常。 陈子轻去一个悬崖上的小村庄住了一些日子,他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村庄有个辞职回家照顾至亲的天然系帅哥, 可以供他完成日常。 帅哥笑点低, 一听他说茶语就笑,笑得见牙不见眼,还能笑出眼泪。 像被戳了笑穴。 好在那帅哥的身高长相是符合要求的, 每天的五句茶语都能达标。 陈子轻去的时候是农忙丰收时节前后,他在热心村民跟帅哥的帮助下学会了怎么赶黄牛犁田, 怎么挖泥巴洞掏泥鳅,怎么割稻打稻, 怎么做凉皮怎么做豆腐,他也不是刻意学的,有兴趣有机会就学了。 回到现实世界能不能用得上另说。 陈子轻在村庄体会被时代落下的文明和生活, 日子过得朴素又简单, 他偶尔翻出遗愿清单瞧瞧, 第九个遗愿的后半段内容没有消失。 老人要求的是他今生都不要再和那三人有情感瓜葛,这恐怕是要等他登出账号的时候,才能判断他是否完成任务。 第十个遗愿没出来。 陈子轻寻思不能一直在村庄过桃花源记, 他得换个地方试试看能不能激发关键信息。 于是他告别接纳照顾过他的村民们,对作为日常对象的帅哥表达了感谢,偷摸丢下万把块现金,背着一背包的特产下山,从南到北的转悠,挑了个水乡停下来。 水乡没被开发成商业旅游地点,风景好还清净,小屋跟小屋之间隔得不近,减少了邻里的摩擦。 陈子轻在水乡待了快两个月,进唯一的理发店给老伯当学徒,学会了一手不花里胡哨的理发技术,还是没等来第十个遗愿。 是不是要去闹市,去人多的地方? 陈子轻把理发店的小门锁上,走几步回头摸几下拽几下锁头,其实对于第十个遗愿,他没必要这么着急。 根据他的经验,他做完了十个遗愿,不一定就能立刻被送出这个世界。 架构师有私设,宿主必须走到已定的剧情线跟感情线结局点上,才算是结束。 陈子轻走在乡间小路上,闻了闻手上拽锁留下的铁锈味,他想,下个月往北走吧,去北方逛逛。 于是他北上,选了一个生活气息爆满的小城。 此时距离他切断最后一段感情已经过了半年,他改掉了转戒指的习惯,没改掉裸||睡的习惯。 . 陈子轻在小城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当天他就找到了日常目标。他上街熟悉周边碰到个男生。 帅,一九零左右。 蹲在网吧前面的下水道井盖上,棒球帽戴得外斜,脸上有块破皮的地方,两眼无神,十分怀疑人生的样子。 陈子轻停下脚步,友好地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男生顿时就把一条手臂横在腿上,脑袋埋进去,戾气乖张地让他滚蛋。 陈子轻喝了口奶茶,今天的日常没完成,是个麻烦事,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找找,余光瞥见男生运动裤的口袋里有一点黄色露在外面。 这不是符吗。 陈子轻心下一喜:“弟弟,你撞鬼啦?” 男生反应巨大地站起来。 陈子轻忙说,别怕,这事我能解决,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画一张符。 男生竟然真的跟他回家了,看起来很好骗。 陈子轻让男生在出租屋的客厅等着,他进房间画符,不一会就画了两张拿出来。 男生的身高在一九零往上,有一张雌雄难辨的浓丽脸庞。 陈子轻把两张符递过去,说这是驱鬼符,男生伸手要扯,他没松手。 男生终于从神志不清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他看陈子轻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玩小男孩的老变态。 “跟陌生人回家是很危险的,”陈子轻说,“但我这没有危险,我只是想请你也帮我个忙。” 陈子轻说了目的。 “有报酬的,日结。”陈子轻补充,他打量过男生的穿着,家境应该不太好。 男生权衡利弊,忍辱负重道:“成交。” 陈子轻一副“我信你”的架势,当场就把两张符给他:“那我们加个微信,方便转账。” 微信加了。 陈子轻很有诚意,第一次的合作,他先转费用,之后才故作惊讶地说:“啊呀,我到现在都没给弟弟拿喝的,弟弟不会怪我吧。” 男生满脸石化的表情。 陈子轻去厨房的冰箱拿了瓶果汁,男生不喝,不要。 这茶语要结合语境,陈子轻环顾出租屋,就地利用素材,他指着头顶的灯,眼里写着拜托二字:“弟弟能帮我把灯泡擦一擦吗?” 男生抖了抖手上的黄符,掏出口袋里没用的符丢掉,腾出位置把黄符塞进去,他看都不看陈子轻:“抹布。” 陈子轻给他抹布,在他擦灯泡的时候,鼓励地说:“弟弟一看就很厉害,肯定没问题的。” “啪” 抹布掉在了男生的脸上。 陈子轻:“……”服了。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换人了。 要不他找个年纪大的?可他也找过这个年纪的,都挺顺利的啊。 所以不是年纪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陈子轻利用男生擦灯泡这个小事,从头茶到底。 【每日茶语*5,完成度5 /5】 陈子轻对脸色很差的男生说:“好了好了,弟弟你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男生跑得飞快,一阵风似的没了身影。 “日常标注真是够够的了。”陈子轻存了个心眼,他画的是低级驱鬼符,缠上男生的鬼要是厉害,一次可是驱不掉的。 男生不想来找他都不行。 鬼不厉害的话,男生肯定能摆脱,不会再理他这个怪叔叔。那他就只好另外找人选了。 . 陈子轻起早去集市上转了转,他喜欢这个地方的物价,十块钱能让两只手都提不下。 哪像京市,一条毛巾就是大多人一个月的工资。 陈子轻吃吃喝喝,拎着几个袋子回去,他打算找个事做。 积分买的身份主望北遥就读的是他的专业,一切个人信息都能跟他对得上,这可不是普通的□□能做到的。 这是基础数据拷贝加修改。 陈子轻这个专业走低路线可以修电脑,给主机清理灰尘,装系统,修手机,风扇收音机等等,走高端路线就是考研,搞互联网,软件工程,电路芯片,新能源,研究卫星之类。 高三那时候填志愿,陈子轻冲的就业方向广阔才选的电子信息,他在京市做的程序员是中等路线。 陈子轻只是个本科生,高端路线是走不了的,他在摆个摊修手机跟进公司找个班上之间徘徊,选了后者。 当天就投了简历。 陈子轻一周内被几家人事联系,其中有个电子厂招技术,月八千,英语好就一万。 工资方面他不是很在意,他在这个世界一没房贷二没家庭要养,三消费欲望低,只要工作环境不错跟上下班时间合理就行。 陈子轻加了电子厂人事的联系方式,那边承诺不加班,早九晚六。他去应聘发现电子厂的氛围蛮好,就签了合同。 . 工作定下来了,陈子轻在小城的生活算是正式开始了。 男生天天在他下班后来他出租屋,最初脸红不适,钱难挣屎难吃,逃走,慢慢就主动上门报到,都不用陈子轻在微信上提醒。 这天又结束了一次交易。 陈子轻转了账,眼神示意男生可以走了。 大概是他茶言茶语的次数很固定,男生产生了疑惑,问他说:“你为什么每天都要茶一次,一次五句?” 陈子轻不躲不闪,大大方方地笑着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男生皱眉:“怪人。” 陈子轻坦然接受这个评语:“弟弟,今天的费用已经转给你了,回家去吧。” 男生走到门口,停在那儿。 陈子轻以为男生走了,他去收拾客厅,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纸巾盒。 裤衩下的小腿绷出柔弱又坚韧的弧度,脚踝带着些许色||情意味只手可圈,浑身各处比例勾勒出的线条不干巴,有股子恰到好处的肉感。 冷不防地察觉背后有道视线,陈子轻维持着弯腰捡纸巾盒的姿势扭头,这才发现男生站在门口。 以往男生不帮忙关门,所以他离开是没多大响动的。 “你怎么没走啊?”陈子轻一脸迷茫,他站起身,“还有事吗?” 男生迅速掉头,他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诶,弟弟,你慢点——”陈子轻关心的声音被关门声吞没了个大半,只留残影在夏夜的空气里盘旋,不知飘向了哪里。 后面两天都很正常,直到第三天,男生被陈子轻茶了一通,说他不要费用,他想用几个问题抵掉。 陈子轻同意了,他是望北遥。 小城人顶多跑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在京市豪门圈,做过季家儿媳,还做过谢家准儿媳。 也就这样了,不会有人把他跟顾知之重叠在一起。所以他不认为男生能问出什么让他下不来台的问题。 哪知男生不声不响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同性恋?” 陈子轻:“……” 他挠了挠头发:“我是。” “同性恋是怎么,”男生顿了顿,“怎么做的?” 陈子轻说:“这我就不好回答你了,你要是好奇,可以自己上网查。”他仰视祖国的花朵,善意地劝告,“当然,这种事最好别好奇,好奇害死猫。” 男生不领他的劝告,固执地问:“你是下面的那个,还是上面的那个?” 陈子轻蹙了蹙眉心:“弟弟,你踩到我的个人隐私了。” 男生了然:“你是下面的那个。” 陈子轻咳了声:“好了,弟弟,你该回家了。” 男生还有问题:“你有几个弟弟?” 陈子轻如实回答:“目前只有你一个。” 言下之意是,你只是暂时的,不固定,早晚会有人替代你。 男生一双眼睛瞬间红得像兔子,神情委屈,一副要哭的模样。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坏事了。 果不其然,他早上出门上班看见男生蹲在他家门口。 男生一晚上没回去,他顶着黑眼圈表白。 陈子轻呆若木鸡。 说个茶语,怎么还给自己说了个事。 . 陈子轻昏头昏脑地拒绝并打发走了不知念高几的小屁孩,他白天在厂里办公的时候,趁着休息时间到各个车间走了走,试图找出一个帅哥换掉男生。 帅哥有不少,遗憾的是身高不达标,甚至都没他高,那哪行啊。 陈子轻失望地往回走,谁跟他打招呼,他就挥挥手。 “茶语日常真是个麻烦,非得一八五以上,非得是帅哥。”陈子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下来,依旧没削掉吐槽的念头,他路过几辆车,停在其中一辆比亚迪旁边把车窗玻璃当镜子照了照,突然想起来个惊悚的事情,脸色一下就变了。 标注的不止是每天五句茶语,还有——励志成为一杯人人赞不绝口的好茶。 天啦,差点忘了。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回到办公室坐下来,他上次顾虑“人人”的范围没设置是多年前,之后再也没去想过。 幸好记起来了。 陈子轻擦了擦脑门的冷汗,他担心自己这个任务的关键就在那上面。 怎么办,找谁评啊? 陈子轻捧起水杯给脸当撑架,他在心里问监护系统,是不是那个标注的设定有问题。 系统没回应。 陈子轻又问了几次,还是没点反应,他有种被丢在荒岛自生自灭的两眼一黑感。 今天是工作日,系统怎么不在线呢。 陈子轻打开水杯喝口水,他又想到了第十个遗愿,如果他没算过,第九个遗愿是六年前出来的,这都过去多久了啊,第十个还没动静。 不正常,很不正常…… 陈子轻心底刷地窜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最后一个,不会是我的吧?” “还是别乱开脑洞了。”陈子轻心有余悸。 . 陈子轻一整天都精神不佳,他下班回去的路上得到系统的答复。 系统:“我司跟此背景的架构师沟通过,设定确实有错误,现已更正。” 陈子轻心脏怦跳:“改成什么样了?” 标注1:励志成为一杯好茶。 标注2:每天至少使用五句茶话。 陈子轻的喜悦要落不落吊在半空,就好比改过的标注1,爽了,又没爽。 还是难,什么叫好茶,谁评呢。陈子轻对着监护系统问了出来。 系统:“你做标注2的时候,会检测你的表现。” 陈子轻“噢”了声:“好吧。” 系统:“关于你因为标注内容设定出错带来的精神损失费,” 陈子轻激动地等着后半句,等了会都没等到,他迟疑地提醒:“哥,后面的呢?” 系统:“架构师个人承担费用,已到你的苍蝇柜。” 陈子轻赶紧查看财产。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加油烟花礼包*4,狗血反弹技能卡*3,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3,任务背景梗概钥匙*1,渣贱骨灰盒*1,积分43716,菊花灵99998100。】 陈子轻没想到损失费这么丰厚,有的他能看出使用方法,有的完全看不透,很高深的样子,他忙让系统帮他对那位架构师表达感谢,真是个大方又善良的人。 就是比较爱狗血设定。 这有什么错呢,个人喜好而已。 . 陈子轻没在厂里找到茶语对象,他下班在小城里找了会,就去填饱肚子。 那男生出现在面馆。 陈子轻差点被一筷子面噎到:“你不上学啊?” “不上,听不懂。”男生坐在他旁边,点了份跟他一样的面条。 陈子轻自顾自地吃着面条,男生没话找话,说他邻居死了,死在家里。 起先陈子轻没当回事,直到男生说邻居是一个霸总的情人,霸总常开几个小时的车过来,车一停就是一整晚。 后来从某一天开始,霸总不来了。 两人分了。 过了不到一个月,霸总又来了,还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他念念不忘,大概是爱上了,但性与爱之间隔着太平洋。 霸总是个渣男,男女通吃,他除了邻居,还有别的情人,挺多的,男生说娱乐圈的一线男女明星都和霸总传过绯闻,有一腿。 上个月霸总刚订完婚。邻居死了,霸总的哭吼声震耳欲聋。 这狗血戏码瞬间让陈子轻爆响雷达,男生的邻居不会是……宿主吧? 陈子轻当即叫男生带他去看看,他们到那儿的时候,霸总把尸体带走了。 邻居的房子开着门,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空气里没有一丝猝然离世的沉闷。 陈子轻想到了自己每次登出的倒计时通知,那相当于是个死亡预报,给了宿主告别任务世界的时间,他打量这个房子明显被整理过的摆设,邻居到底是不是宿主? 是的吧? 那一瞬间,遗愿清单骤然在陈子轻面前弹开,第十个遗愿,出来了! 王素,清秀的脸上满是忧愁。 ——我的任务是去莲花苑三期17栋,找到是谁在晚上九点扔了烟头,我没有填对答案。我想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 陈子轻:“……” 男生的邻居真是宿主,以及,他的第十个遗愿竟然是同行的。 同一个任务背景下,不止投放一个宿主。 陈子轻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他没留意男生说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回去,吃了根冰棍才稍微平静点:“哥,有宿主跟我一样任务失败了诶。” 系统:“那位宿主上一个任务,也就是第一个任务,满分。” 陈子轻:“……哦。” 他听系统这么说,有股子比自己任务失败还难受的感觉,从最高处跌到低谷,大起大落,一般人哪受的了。 陈子轻感叹又同情:“看来我的同行这次发挥失常了。” 系统:“不像你,发挥稳定,次次失败。” 明明是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却能让人品出嘲笑的意味。 陈子轻嘴一张,咬住往嘴里卷的那块冰棍掉在了地上,他试探地问:“你不是666?” 系统用沉默做了回答。 陈子轻有些吃惊,监护系统是120区的管辖者,宿主的监护人,这个一听就很重要的位置也能换人? 地上的冰棍化了,手上的也在融化,陈子轻快速吃掉,冰得打哆嗦:“你是他同事吗?” 系统:“显而易见。” 陈子轻叼着木棍咬了咬:“那怎么称呼你呢?” 系统:“444。” 陈子轻心说,12啊。他把木棍吐进垃圾篓:“444,我陆哥呢?他是请假了吗?” 系统:“病假。” 陈子轻紧张地打听:“生的什么病啊,严不严重?他白天不是好好的吗。” 转而抿嘴,好不好的,他听不出来,系统是通过机械音发声的,不是真实的声音,大多时候都难以透露本人的情感。 系统:“你们只是监护人跟宿主的关系,他请病假,要你操心?” 陈子轻说:“四个任务了,有感情的。” 系统:“假情假意。” 陈子轻想着,替班的系统是陆哥同事,他就不辩解了。 系统:“你为他好,就该,他请病假,管辖区的宿主被分给其他系统,别的宿主多的是系统抢,只有你没人要。” 陈子轻难为情:“那谢谢你要我。” 系统:“我想要你?要不是上司加码,谁带你就给双倍奖金,我也不要。” 陈子轻撇嘴,原来是为了奖金。 这个系统怪毒舌的,感觉是个会挖坑埋宿主的作风。 陈子轻去床上躺着:“我下个任务也是你带吗?” 系统:“不然?” “我就问问。”陈子轻歪着脑袋,脸靠在凉枕上面,“我那同行第一个任务拿满分,第二个任务却失败了,找扔烟头的人是有多难啊。” 系统:“祷告吧。” 陈子轻惊奇道:“这有用吗?我试试。” 他真就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十字。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老陆走的什么大运,手底下能有你。” 陈子轻:“……遇到我不是走大运吧,我连续失败,影响他业绩了。” 系统:“心里有b数啊。” 陈子轻抽抽嘴,说不过说不过,他灰溜溜地不吭声了。 . 莲花苑三期17栋 八点五十,陈子轻蹲守在楼下。 夜风不凉快,闷闷的,陈子轻不敢掉以轻心,他绷着神经末梢保持仰头姿势,眼睛能不眨就不眨。 九点整,一个烟头从空中飘落,暗淡的火星忽明忽暗。 陈子轻快速看了一下飘出的楼层,似乎是十楼的某个窗户。他一刻不停地赶到十楼,敲了敲门却没人开门,里面好像没人。 “怎么会没人?难道是我刚才数错了?” 陈子轻不由疑惑起来,想着也许是自己太急数错了,也有可能是十一楼。 于是陈子轻去十一楼敲门,这回门里有了响动。 开门是一个老太太,她说她一个人住,不抽烟,陈子轻确实没从老太太的口气跟身上闻到烟味,他不得其解。 第二天晚上,陈子轻又提前蹲守,他揉了揉一直仰着的脖子,有些酸痛。 整点,漆黑的夜色里,一个明亮的红点飘飘荡荡地往下掉落。 “来了!” 陈子轻顿时一阵欣喜,他再次看向飘出的楼层,这次他看得十分仔细,连哪个窗口都看清了。 “就是十楼。” 陈子轻很确定,窗户里还有灯光,显然是有人的。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来到十楼门口,用力地敲门,以确信里面的人能听到。 在用力敲了几次后,门终于缓缓地开了。 “你找谁啊?”开门的是个黑眼圈很重的年轻人。 “额……” 透过缝隙往里瞟的陈子轻愣住了,房子里没有任何装修,只是简单刷了层白石灰,但摆设还算整洁。 “我们这是合租房。”年轻人说道。 陈子轻回神:“我找最里面那一间住户,请问他在家吗?”他根据窗户的位置,一眼就能断出那窗户属于最里面那间屋子。 “不知道。” 说着年轻人也不再管陈子轻,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猛地关上了门。 陈子轻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鞋子踩在合租房铺的塑料地板上面,发出有点黏的咯吱声响。 没多看,陈子轻停在最里面的房门前,抬手敲起来。 “咚咚咚。” 不一会,里面传出门锁金属转动声。 陈子轻看着门锁。 “咔嚓!”门忽然开了,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 “找谁?”中年人盯着陈子轻。 “您好,我是物业的,有居民举报说,最近总能看到你这个房间向窗外抛烟头。”陈子轻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您要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很容易导致火灾。” 陈子轻客气地说道,同时他把目光看向屋内,只见地面上乱糟糟的有很多烟头,由其是靠近窗帘的墙角位置,有些烟头已经堆在一起。 对于陈子轻的话,男人一阵沉默,脸上也没有任何被人戳破的羞愧或是愤怒。 许久以后,他才开口:“哪个窗户?” 陈子轻捏不准中年人的心思,他指向紧拉着的窗帘:“那边的窗户。” 男人转身走向窗户,一把抓住窗帘,“唰”的拉开,露出窗帘后的景象。 只见在窗帘的后面,原本窗户的位置,竟严严实实的被砖头砌死了,变成了一堵墙。 只是为了美观,才把原本的窗帘依旧挂着,也就是说…… 这间屋子根本就没有窗户。 “是这个窗户吗?”中年人目光漠然。 陈子轻有种从中年人眼里看到嘲弄的错觉,他陷入了沉思,上个宿主没找到扔烟头的人,那事情必定不简单,可不简单的方向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首先他确信楼层没有看错,房间的位置也是对的,问题是这个房间没有窗户。 之所以没有窗户,是因为窗户在很久以前被砌死了,好好的窗户为什么要砌上呢? “抱歉,一定是我弄错了,不介意的话我想看一下这面墙……” 陈子轻在看似诚恳的道歉之后,试探了一下中年人的意思。 而中年人只是沉默着,似乎对陈子轻的要求并不介意。 陈子轻走进房间,站在原本是窗户的墙壁面前,用手摸了摸墙砖的缝隙。这些砖头砌得很粗糙,也有些年头了,应该是当年房东自己匆忙堵上的。 随后陈子轻又在屋里随意走了走,检查其他的墙面。 自从陈子轻进屋后,中年人就在一边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当陈子轻看了一会准备离开的时候,中年人的烟也快抽完了。 “啪!” 中年人低着头,下意识地随手一弹,烟头撞在了窗户位置的墙壁上,然后又弹了回来,滚落到了墙角的烟头堆里。 陈子轻的视线在墙壁跟烟头堆两点间游走了几圈。 “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么长时间。” 陈子轻准备离开,临走前他特意跟中年人打了声招呼,同时留意中年人的神情变化。 中年人始终是开门时的那副神态。 陈子轻下了楼,他站在楼下往上看,原本十楼的窗户位置,果然是堵上的,没有窗户。 撞邪了啊。 . 陈子轻第三天早上去了莲花苑,天没怎么凉。 合租房的租户都在睡觉,还没出门,陈子轻敲了好一会,给他开门的正是那个中年人。 粗声粗气的骂爹叫娘,不是他晚上接触的性子,也像是第一次见他。 晚上那个时间点,中年人被附身了。 陈子轻给中年人递了包烟,他说自己是来找房东的。 中年人以为他想看房,就给了他号码。 陈子轻给房东打电话说要看房,约了个地点碰面,他坦明来意。 “你那儿的房子不干净,我可以免费给你把脏东西送走。”陈子轻说,“只要你把我想要的信息提供给我。” 房东当他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神棍。 陈子轻干脆到点把房东叫到楼下,让他亲眼目睹烟头。 房东要昏厥过去,陈子轻及时把他扶住放在地上,掐着他的人中问:“最里面那间房死过人?” “死过。”房东这回老实了,不把他当神棍了,当神仙。 “是上一个租户,两三年前的事,死了人,我爸叫我帮忙把窗户砌起来,我拦着我爸说先不租出去,放一放再说,那房子今年才重新出租。” 陈子轻推了推紧贴着他的房东,这天气,全是汗:“怎么死的?” “跳楼死的。” 陈子轻思虑:“原因清楚吗?” 房东摇头,他抓住陈子轻的胳膊:“哥,只要你把脏东西送走,钱方面不是问题。” 陈子轻被他抓得身上不停冒汗:“我二十八岁,怎么就是你哥了啊?” 房东说:“我二十三,毕业就在家里收租。” 陈子轻看了眼他这张三十二岁的脸,默了默,扒掉他的手站起来:“那租户死之前,有没有人反应他扔烟头?” “有这事。”房东想了想。 陈子轻垂头,脑后有点长的发尾贴着后颈,泛着层潮意,那就是缚地灵死后困在房里,附身在租户身上抽烟,往外丢烟头。 “我现在问你的这些个问题,有人问过?”陈子轻忽然问房东。 房东说:“没有。” 陈子轻因此意识到,上一个宿主做任务的痕迹,没了。 “我要除掉脏东西,就必须了解到更多的信息。”陈子轻居高临下地看了房东几秒,对他伸手,“看你的了。” . 房东有个喜好,他会在租户搬进来的时候拍张合照留作纪念。 陈子轻在房东的相册里见到了上个租户的长相,一张没表情的脸,气质上就是被附身的中年人那样。 “这是他的租房合同。”房东把一份皱巴巴的,带着樟脑丸气味的合同递过去。 陈子轻翻了翻合同,租户名叫程鹏,目前的进度没什么阻碍,同行肯定也走到这一步了吧。 答案不就有了吗,那失败的点在哪呢? 陈子轻忍不住找暂管他的监护系统:“444,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反转啊?” 系统:“忙碌中,请在‘叮’一声后留言。” 陈子轻不可思议,原来还有自动回复。 “哥,我能提供的都在这了。”房东说,“你看你都没露一手,我就这么有诚意这么配合,我那房子,你是不是可以……” “我会送走亡魂的。”陈子轻看合同上的身份证号,“要是能去租户的老家就好了。” “可以去啊。” 房东跟那租户打过交道,租户刚搬过去的那段时间,他们关系还不错,房东知道他是哪里人,只是没探访过。 . 陈子轻按照房东的地址找了过去。 不远,就在这个小城的一个县里,坐高铁两小时不到。 当陈子轻看见那户人家的门里走出来的人影,他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相册照片上的人,跟他这会儿见的,一个样子。 敢情是双胞胎啊。 他知道同行任务失败的点在哪了。 二选一,没押对。 陈子轻填答案的任务没一个对的,最怕这种答题模式了。他找了个树墩坐下来缓缓:“444,我能知道上一个宿主填的是哥哥还是弟弟吗?” 系统:“你不如就地躺下。” 陈子轻跟不上思路:“啊?我躺下能干什么?” 系统:“做白日梦。” 陈子轻:“……” 他唉声叹气:“其实我明白,我不可能拿到上一个宿主的答案,不然我直接选剩下那个就能完成了,哪那么容易。” 系统:“那你问?” 陈子轻笑笑:“人都有侥幸的心理嘛。” 屋主骑着电动车走了,陈子轻搓搓脸,他在附近找了个八卦散发地待了片刻。 大爷大妈们说死了的是哥哥程鹏,生前在城里做生意,弟弟程项则是一直在县里开店,父母早就不在了,兄弟俩相依为命。 至于哥哥怎么死的,他们不清楚,有的猜是得罪人被害了,有的猜是让一个姑娘给骗了钱财想不开,也有的猜是生意失败借了高利贷还不上给打死的。 什么讲法都有。 陈子轻又打听了兄弟俩的生活习惯,抽烟喝酒,以及各种细节相关。 大爷大妈们不是他们家人,了解的不多,其中还包括真真假假有待考证的部分。 陈子轻打算先回城里,周末再过来。 . 最后一班高铁到城里是晚上十点多,陈子轻出车站就打车回出租屋,他回去又出门吃夜宵,碰见一伙混小子打架。 那男生推开打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跑过来:“你去哪了?我等你茶我,等到,” 想起自己手上拿着棍子,男生猛地把棍子丢掉,往后退到阴影里。 不一会,几个男孩走到陈子轻这边说:“大嫂,我们大哥没干架,他只是出来散步的。” 陈子轻:“……” 这是叫的什么啊,我是你们大叔,不是你们大嫂。 陈子轻把男生叫走:“我再再再说一遍,我真的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男生死活不信:“没理由,我十八岁,长得帅……” 陈子轻打断他说:“十八岁的帅哥我见多了,这对我并不会有多大的吸引力。” 男生更不信了:“扯。” 陈子轻说:“你就当我扯吧,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我家了。” 男生愣愣的:“你的怪癖好了? 陈子轻残忍地打破小男孩最后一丝幻想:“我找其他人满足我的怪癖。” 男生哭了。 陈子轻有种欺负小朋友的感觉:“我长得不白不靓,还大你十岁,你喜欢我什么啊。” 男生哭着说:“不知道,就是喜欢。” 陈子轻无话可说,只强调他不要再来找自己就离开了。 真够倒霉的,这么晚了还要临时找人做日常,夜宵不吃了,没心情了。 . 男生的初恋还没开始就散黄了,他是个校霸,学习成绩很烂,老师都不管的,课不上跑去庐市找朋友喝酒。 喝多了,又是吐又是哭,还说酒话,说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他每天都要听茶话,说自己想永远听下去,说黄符多牛逼…… 迟帘来庐市看姑姑。 姑姑吆喝姐妹们来ktv玩,迟帘也在,他无聊出来抽烟,无意间听男生发酒疯,有了这么个意外之喜。 迟帘把男生拖去洗手间。 男生的脑袋被他按进水池,淋了冷水,清醒了一点。 迟帘冷笑道:“知道他为什么没看上你吗,因为你这种只有一腔热血的喜欢,早就有人给他了。” …… 临近周末,陈子轻的眼皮莫名狂跳,他的直觉告诉他,赶紧走。 陈子轻一向都听直觉的话,东西都没怎么收拾,只背了个包就出门了。他准备直接去县里,找个地方住下来接近那个程项。 刚到楼下,陈子轻就瞧见了一辆不该出现在小城的豪车,他都没看车牌,掉头就跑。 身后有一道来势汹汹的脚步声追上来,夹杂着他熟悉的粗口。 他跑得更快了。 “顾知之!”迟帘吼。 堂堂一个受人尊敬的矜贵总裁,疯狗一样追肉骨头几条街,把人堵在巷子里,梳理上去的额发散下来,淡化了比几年前要锐利些的眉眼,粗喘着一步步逼近。 “跑啊,怎么不跑了?”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缩在巷子角落, 背靠墙壁气喘吁吁,他想行踪的。 他以一个生活,社交圈干净到几乎没有,迟帘到底是靠什么蛛丝马迹找过来的? 该不会是…… 那什么吧?失恋在朋友圈发疯, 被截图发短视频之类。 陈子轻散了。 迟帘抓住他身前的T恤, 指骨触到的是被汗液浸湿的布料。 换个人, 迟帘就该嫌脏了。 但对着眼前这个人, 迟帘只把指间布料攥得更紧, 仿佛这块布料就是眼前人的皮肉。他拧着眉发怒:“老子在问你话!” 十七八岁的少年好似和事业有成的男人重叠了。 陈子轻迎上迟帘漆黑幽深的瞳孔,他恍惚地说:“在我的印象里,你很多年不这么横了啊。” 迟帘因为激烈运动, 脸, 耳朵,脖子都从冷白中泛出一片粉,他俯视过去, 凉凉地自嘲:“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你跟别人谈的时候装孙子,我还不是为了不破坏你甜甜的爱情?” 说到后面牙齿都咬紧了。 陈子轻干巴巴地撇撇嘴, 现在他手上没甜甜的爱情需要经营。 所以迟帘不顾忌了,随心所欲了。 陈子轻用手背蹭掉快流到眼睛里的汗珠, 迟帘也有在收着性子,成全他走他要走的路。 “我跑是因为……不想见你。”陈子轻慢吞吞地说。 这块空间骤然遭到挤压,空气都稀薄了。 “不想见我, ”迟帘弯腰凑近他, 混着烟草味的气息喷吐在他脸上, “你连车牌都没看就跑,怎么就确定车里坐着的是我,就没想过是其他两个里面的谁?” 陈子轻舔了舔干燥的嘴巴:“那我也跑, 不管是谁来了,我都会跑。” 迟帘的目光恶狼似的,盯着他探出来的那一点红软舌尖,喉头狼狈地攒动,声音都哑了:“原来不是针对我啊。” 陈子轻感受到了把他裹住的荷尔蒙气息,他往后仰了仰头,拉开点距离:“你别扯着我了,我身上都是汗,热得要不行了。” 迟帘眼神火热翻腾地瞪了他一会,像是要把他吞入腹中,却在他警惕不安中哧一声,松开手中布料,捋起散落在额前的几缕发丝,冷眉躁眼地叉着腰踱步。 陈子轻把肩上的背包拿下来放在地上,他一屁股坐上去,累死了,站都站不住,头发里都在滴水。 大夏天的,狂跑几条街,狗都吃不消。 他想到这,抬头看了眼全身上下毫无一丝疲惫的男人,默默收回后半句。 巷子里没人经过,只有坐在背包上的小市民,和一颗真心满腹欲望送不出去的总裁。 这是什么氛围,老情人的重逢略微不对味,也不是寻仇,就这么微妙的蔓延着。 陈子轻看着眼皮底下那双手工定制的皮鞋,心想我穿的是运动鞋,怎么还被追上了呢,不应该啊。 迟帘又是皮鞋又是西裤的,一身正装,怎么一点都不受影响? 似是从陈子轻的视线里推测出他的想法,迟帘冷道:“我要是换上休闲装,你还能跑几条街?半条街都跑不了就被我扣住了。” 陈子轻瞟了眼他的大长腿,没反驳。 迟帘继续踱步,心底积攒太久的情感无处宣泄,他想一股脑的拿出来,却因为长时间没有表达过,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局促急迫又害羞,也没底。 能在杀人不见血的生意场上游刃有余的人,这会儿成了个不自信的愣头青。 他的自尊骄傲和信心,都被同一个人给搅碎了。 迟帘踱步的速度提高了些,灰尘沾上皮鞋跟西裤的裤腿,构成一层烦躁的痕迹。 陈子轻忍不住地说:“你别转了,我头都晕了。” 皮鞋一转,鞋尖抵着他。 像利刃,要把他从腿间劈开,他有点不自在地把叉开的腿并拢。 头顶响起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这儿钓十八岁的男高生,这么快活。” 陈子轻嘴角动了动,他的暴露,竟然真的跟那个男孩子有关。 迟帘看着眼皮底下的人,看他被巷子上空投进来的晨曦笼罩,整个人柔软没有棱角。 实际上他感情线冷硬分明到近似残酷,一段一段的切割开来,不掺和在一起,不念旧情。 迟帘早就忘了这个人全心全意哄着自己,爱着自己的模样了。 那是气话。 迟帘不曾忘记分毫,美好的甜蜜时刻是拿不走的,他记得,它们就不会被时光浸泡抹去,永远存在,永远鲜亮。 为什么就一定要放下,开始新的生活?他自己的人生,他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迟帘抬起一只手,指尖若有似无地触摸眼前人的发丝:“我们都不是十八岁了,你不稀罕了。” 陈子轻不自觉地嘀咕:“十八岁的我也不稀罕。” “是,你不稀罕,你把京市三大高门的年轻家主全招了个遍,你是他们的白月光心头血,还有什么能入你眼的。”迟帘隐忍着不发出哽咽,“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的有多苦。” 陈子轻欲言又止:“你现在习惯带上同伴了。” 迟帘嘲弄,是习惯了。 因为他发现只要他带上了,他求而不得的酸楚就不至于把他活埋,能让他有点空隙喘个气。 迟帘受伤又无奈:“我火急火燎赶到小岛上,季易燃说你走了,去了我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我们三个,你一个都不选。” 陈子轻在心里说,是啊,我不选啊。 不然能怎么办。 没奶奶的遗愿,我也不选,谁让你们开叉了呢,我哪能一对三。 脸被掐住抬起来,他要挣扎。 “别动,”迟帘危险地警告,“你再动我就在这里把你办了。” 陈子轻捕捉到迟帘眼底厚重浓郁的渴望,一下就没了动静。 迟帘捏肉丸子一样捏他的脸:“没瘦。”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他这半年学技能走走逛逛,是他在这个世界过得最轻松的时候。 迟帘的手指黏在他脸上,迟迟不撤离,他的脸都被捏疼了。 陈子轻试图扭了扭脸。 迟帘突然把他从背包上拉起来,伸手摸进他裤子口袋,两指捏着证件,一字一顿地念上面的名字:“望、北、遥。” 陈子轻眼神一飘。 迟帘意味不明:“你这假||证||件比真的还真,怎么做到的?” 陈子轻犹豫要不要说是自己在网上找人买的,感觉这个说法的可信度不高,算了吧,装作没听见好了。 反正迟帘不会为难他的。 迟帘果真没撬开他的嘴索要答案,兀自一笑:“你什么做不到,你在这个世界都快无所不能了。” 陈子轻飞快看了迟帘一眼。 迟帘的心头犹如被青春年少时的那阵风吹吹拂,这么多年了,这家伙的小习惯还是没有变过。他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顾知之,你要说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我都信。”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那真不是。 迟帘把证件塞进他口袋里:“大清早的,准备去哪?” 陈子轻弯腰去拿地上的背包:“你别管。” 迟帘有些好笑,他们的爱情早八百年前就结束了,可真的说起话来,接触模式却好像没怎么改变。 生疏都是泡沫,一戳就破。 尤其是现在,没了感情的顾知之,对他更是自然。 陈子轻觉察到迟帘心情很好,他正想说点什么,背包就被夺走了。 “诶,我的包——”陈子轻追上大步朝巷口走去的人,“迟帘,你把我的包还给我!” 迟帘还了。 他是在踏进陈子轻的出租屋以后还的。 陈子轻先不管迟帘了,他拿了衣服去洗澡,浑身上下都被汗打湿了,黏腻还难受。 迟帘把老破小的出租屋打量了个遍,他个高,把这地方衬得越发逼仄。 “当了那么多年的季家儿媳,班也上了几年,手上没积蓄?”迟帘把撞歪的茶几扶正,“这种屋子也能住得下。” 浴室那边传来水声,迟帘过去,站在门口听。 里面的人是被男人的精元灌大的,从内往外渗着不浑浊不刻意的诱味,看不出有二十八岁,大概是心思简单。 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摊在脚下,往前走,不后退,不走岔路。 迟帘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上半身前倾,额头抵着门。 这门没有隔音效果,不堪一击,他抬个腿就能踹开,门不是阻碍,是勒住他体内邪念的绳索。 迟帘心猿意马地打了个电话,让助理给他送换洗的衣物跟烟。 . 陈子轻洗好澡出来的时候,迟帘把他客厅的电视打开了,在那看抗战片。 突突突的背景音响个不停。 陈子轻擦着头发说:“迟帘,你要在这我……” 迟帘拎起手边的袋子,打断他说:“借你的浴室用一下。”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迟帘进浴室,他把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擦掉下巴上的水珠。 直觉是对的,左右眼一起跳是王炸。 陈子轻叹着气在沙发上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起了电视。迟帘这一出现,他就知道他的悠闲生活结束了。 六万积分买的身份用不了了,不划算,真的不划算。 陈子轻想象了一下三个前任都出现在他这个出租屋,他在厨房煮一大锅葱油面的场景,头马上就疼了起来。 “444,你可以帮帮我吗。”陈子轻病急乱投医,把渺茫的希望寄托给新的监护系统身上。 系统:“怎么帮?照着你的数据复制三个你,分给你感情线上的挂坠们?” 陈子轻想了想:“可行诶。” 系统:“……” 陈子轻说:“我讲玩笑话呢,你们可别真的复制啊。” 系统:“怎么,怕你的挂坠们爱上你的替身,把你给忘了?” “444,你别那么形容他们,”陈子轻没在意系统的戏谑,“他们不是挂坠,他们是人。” 系统:“我就那么形容。” 陈子轻无语,新系统不光毒蛇,还任性。 “那你帮不帮我啊?”陈子轻不放弃地再次恳求。 系统:“他们关系到你的任务,我帮不了,送你一首歌,你自己坚强吧。” 陈子轻的脑中响起了歌声,是《明天会更好》,他感动地说:“444,谢谢你安慰我。” 系统:“…………” 浴室里氤氲着热气。 这个天气,上一个用过的人洗的是热水澡,水温偏高。 迟帘扫了眼水池边换下来的衣物,一脸的冷静自持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变态。” 他点了一根烟,倚着台子边沿,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烟燃烧过半,浴室里的热气混着沐浴露的香味冲进迟帘下腹,他拿过布料最少的那件,鼻尖蹭进去。 牙齿深陷进烟蒂里,双眼阖在一起, 手背绷起青筋,圈动,拇指按住,重碾,俊美的脸孔因为某种激烈感受而扭曲。 . 陈子轻把两集看完了,迟帘才从浴室出来,周身布满慵懒的味道。 电视被陈子轻关掉,他挠挠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的蚊子包,问道:“迟帘,你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们吗?” 迟帘坐在他身边。 头发上打的蜡洗掉了,脱离精心梳理的痕迹,发丝柔软随意地垂落下来,再配着清爽的白T恤跟运动裤,扑面而来一股子少年感。 陈子轻一扭头见到他这样子,整个人呆住了。 迟帘勾唇,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年少时想着快点滋生出成熟的魅力,成熟了却又利用年少。 陈子轻好半天才回神:“平时你这个时候已经在上班了吧,你推行程这种反常的事,他们会有警觉的。” 迟帘道:“我来庐市看望姑姑。” 陈子轻说:“这里又不是庐市。” 迟帘懒洋洋地睨他一眼:“我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在附近城镇转转?”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你找什么借口都没用。 迟帘戴腕表:“跟我去庐市。” 陈子轻高度警觉:“我上班呢。” “你上班?”迟帘言辞锐厉,“要是我没抓到你,这会你都出省了,你跟我说你要上班?” 陈子轻心虚,明天是周末,他要去县里走第十个遗愿的进度条。 今天就…… 跑的时候确实没想过上班的事,只想着赶紧撤。 现在他被找到了,电子厂能不能继续干下去都是个问题。 陈子轻双手捂住脸,抹了抹放下来:“去庐市见姑姑吗?” “不是。”迟帘在他的茫然与疑惑中,用心找回曾经的孩子气吓他,“去庐市结婚。” . 结婚是不可能的。 车停在姑姑的小楼前,陈子轻隔着车窗看见姑姑站在门口等。他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 姑姑抱了抱他,喜极而泣十分激动。 陈子轻感慨,姑姑老了,那种老态遍布在她眼角,刻在她眼里,爬在她头发上。 姑姑有所感,笑呵呵地说:“我老了是吧,我这还是没结婚没男人没小孩的情况下呢。要是那三全占,啧啧啧。” “都会老的。”陈子轻安慰。 “姑姑还以为你要说岁月不败美人呢。”姑姑佯装怪罪,她拍了拍陈子轻的手背,余光一瞥侄子。 迟帘走近。 陈子轻看姑姑把迟帘的手拿过来,跟自己的手放一起,笑道:“还是黑白配。” 迟帘扯了扯唇,有种被老天爷狠抽耳光七窍流血的感觉。 . 午饭是在姑姑家里吃的,两辈人都有下厨露一手。 陈子轻意外的是,当年那个煎鸡蛋都要他夸的人,现在能炒菜烧汤了,味道还很不错。 迟帘一直用左手吃饭。 本来他是左右手都可以用,后来他只用左手,至于右手,早就被他屏蔽了。 有姑姑在,桌上的气愤始终是轻快的。 陈子轻吃了两碗饭。 姑姑见他放下碗筷,就问他奶奶的身体怎么样了。 得知老人的死讯后,姑姑感慨万千,当年她从小顾嘴里套问出他的奶奶在一个被封锁消息的医院,她没把这事告诉她哥,以防她哥拿老人家做文章。 没想到老人家竟然已经不在了。 姑姑暗自观察侄子,看样子对于这件事,他是知情的,可他不能陪在顾知之身边。 那个时候,顾知之身边有季家那位。 姑姑拉着侄子念念不忘的人问生活问工作,也问感情。 陈子轻小声:“不想有了。” 姑姑母爱泛滥地揉揉他的手:“是不是累了啊。” 陈子轻为难道:“姑姑,我不方便说。” “那就不说了。”姑姑笑,“明天正好是周末,你在我这多待几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陈子轻粗了蹙眉心,他想说自己周末有事,可对上姑姑挽留的眼神…… 那就下个周末再去县里吧,不差一周的时间。 . 迟帘下午没回京市。 陈子轻跟他在姑姑家待着,没发生过不愉快。 阳光很刺眼,陈子轻把门口的竹帘子放下来挡阳光挡蚊虫,他回到客厅,犹豫着问迟帘:“你爸妈还好吗?” 迟帘迟帘长腿交叠,只手撑着下巴:“事业上蒸蒸日上,婚姻上多年如一日,育儿上一塌糊涂。” 陈子轻说:“……他们肯定恨死我了。” 迟帘眼皮一掀,深深地看他许久:“少给自己加戏,他们早把你这么个小人物忘了。” 陈子轻接下迟帘的假话:“那就好。” 蝉在鸣叫,蝈蝈跟青蛙也在叫,外面很热闹,屋里很安静。 陈子轻有点困顿:“你的心脏病呢?” 忽有侵迫感十足的气息逼近,他瞬间打起精神,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面庞。 迟帘目光灼热:“只有我的对象才能关心我的病。” “当我什么都没问,我去睡一会。”陈子轻立马竖起盾牌,他冲一楼的里间喊,“姑姑,楼上的房间还在的吧?” “在的。”姑姑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都是老样子,你跟阿帘上楼去吧。” . 二楼是以前的装修摆设,陈子轻踩上最后一层楼梯站在小客厅,左边是他曾经住过的房间,右边是迟帘的房间,中间是个小客厅。 一切仿佛从头开始。 但那也只能是仿佛,他在做第十个遗愿,做完就等着走到感情线的终点,被抽离这个世界。 陈子轻刚稳定心神,身边的倏然躲到他身后。 那么个高挺的体格,硬是委屈别扭地藏在后面,低吼道:“蟑螂,操,有蟑螂。” 陈子轻:“……” 他哭笑不得地说:“你都快三十了,怎么还怕蟑螂?” 迟帘刚才是下意识的行为,这会儿他脸色青红交加:“我就是八十了,我也怕蟑螂,不行吗。” “行行行。”陈子轻一如当年地徒手去捉蟑螂。 迟帘直起身理了理衣裤,这样挺好的,这样就好了,这个人身边没有碍眼的存在,他们心平气和,老朋友一样。 去他妈的老朋友。 陈子轻见迟帘气压极低,他投过去询问的眼神,又怎么了?还有别的蟑螂? 迟帘道:“我去阳台抽烟。” 陈子轻随口说了一句:“你在我那边抽过了,现在又抽?” 迟帘一顿,不抽了。 . 陈子轻是真的想睡觉,迟帘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盯着他,让他睡不着,他就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瘫着,哈欠连天。 迟帘看他眼角沁出生理性水光:“你那时候第一次茶我就是在这。” 陈子轻刷地一个激灵,今天的日常还没做。 迟帘眯了眯眼,闪过一丝算计。 从小到大,他都很讨厌绿茶,最开始的态度就是他对绿茶的真实反应,之后就不说了。 这家伙的茶艺这么低级,谁听不出来是故意的。 迟帘想着,他只是在讨好我,有什么不对吗,除了我,还有谁配让他这么下功夫。 还真有,一个,两个。 迟帘把玩手中打火机,像这么坐在一起,他等了很多年。 陈子轻又开始昏昏入睡。 迟帘趁他糊里糊涂之际,试图达成自己的目的:“顾知之,很多事一旦失去了时效性,说出来就没了意义,也记不起来当时的感受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陈子轻无意识地把头转向迟帘,生理性的水光有所残留,他的眼睛水蒙蒙的。 迟帘试探地离他近了一点:“当年我没有故意开车撞谢浮。” 陈子轻的眼睛微微睁大。 迟帘见他听入神,就不动声色地又离他近点。 年少时轰轰烈烈的爱过,恨过,再也不会有人能给他那种青涩又炙热的感觉了。 迟帘说:“谢浮为了从我手上把你抢走,他挑拨离间,算计我,害我有生命危险,他就还我一次,那场车祸是他引导的,从始至终都是,我只是他计划里的一枚棋子。” 陈子轻缓慢眨眼。 迟帘心酸:“我心脏病发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病危通知都下了两次。” 陈子轻久久没有响动。 迟帘的嗓音里透满了哀伤:“你想想,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在国外被开胸,鲜血淋漓的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随着他往后说,那一幕像是能够从旧时光里跳出来,在他们中间敞开。 陈子轻不知不觉有些晃神。 直到上唇被含||住|吮了两下,他才骤然清醒,一把将迟帘推开,恼怒地瞪过去:“迟帘,你干什么?” 迟帘斯文败类地笑:“很明显,我在偷亲。” 陈子轻赶紧离他远点。 迟帘怀念他唇上的味道,总算是又一次尝到了。 “我听你说话听得认真,你趁那个机会乱来,你这样,我对你那次的凶险经历就……”陈子轻没说话就被迟帘打断了。 “无所谓,你又不会因为我差点被你前未婚夫害死就同情我,可怜我,想要补偿我,和我在一起,或者给我睡。”迟帘调笑,“还是说,你会那么做?” 陈子轻没说话。 迟帘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蹲着开口:“这些年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我的眉眼变化?” 陈子轻没有,后面两段感情都要忠诚,他哪能去看一个前任。更何况还是一直放不下他的前任,给点火星子就能燎原。 “十年了。”迟帘叹息,“顾知之,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 陈子轻垂眼:“你试着找别人吧。” 迟帘不怒反笑;“顾知之,你说的是人话?” 陈子轻说:“不是。” 迟帘见这家伙肯承受,他心里好受了点,忽然低咳一声:“我还是你喜欢的,粉的。” 陈子轻目瞪口呆:“不可能。” 迟帘不爽自己被质疑:“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个人,我十年没有做过,怎么不可能。” 陈子轻说:“那不还有色素沉淀吗。” 迟帘正经得好似入党:“你要是不信,可以亲自验证。” 陈子轻坚决不上当,色字头上一把刀。 迟帘握住他的肩头;“现在你单身,我也单身,我们,” 陈子轻肩骨被握得发烫发疼:“迟帘,你没想过我当初为什么跟季易燃离婚吗?” 迟帘哑然。 陈子轻严肃地说:“不是感情破裂,是不得已。” 迟帘不想听。 陈子轻却是要把话说完:“我不能跟你们任何一个在一起。” 用的是不能,强制性的。 迟帘一派冷静:“那就不在一起。双箭头不可以有,单箭头总可以吧,我守着你。” 陈子轻有气无力:“你别守了,你守十年下来不都有答案了吗。” 迟帘偏执地冷下脸:“这是我的事,你没有权利替我做决定,就像我没权利干涉你。” 陈子轻看着近在眼前的大帅哥,态度坚定地强调:“反正我不能对你们有情感瓜葛。” 迟帘沉吟片刻:“知道金主和小情人吗,他们之间没有情感瓜葛。” 陈子轻瞪眼:“你疯了啊,你让我当你小情人?” 迟帘说:“我是。” 陈子轻没反应过来:“啊?” 迟帘毫无心理障碍:“我说,我是你情人,你是我金主。” 陈子轻:“……” 别了,我不想给三个情人当金主。 “妈的,我的妙计肯定要被照抄。”迟帘低骂,“后面两个全跟在我后面比较,我得到的,他们就要成倍得到。” 陈子轻一言难尽,你这算什么妙计,真不知道是你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 迟帘执拗地说:“顾知之,我们签个走肾不走心的协议,你跟我走。” 陈子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做大梦。我签了,剩下两个呢? 感情线非要开叉,非要开叉,陈子轻又一次烦死了。 “我不签,也不跟你走。”陈子轻说,“我在这里是有正事的。” 迟帘听他说正事,眉头就皱了皱。 又是哪个鬼?迟帘想起来了,下属拿给他关于望北遥的行迹报告上有显示,那个莲花怨的合租房。 . 陈子轻一天都没出姑姑家,迟帘守宝藏一样守着他。 到了晚上,他们又在二楼小客厅熬鹰。 陈子轻有股子尿急的急迫感,日常到这会都没做,怎么办,他要去够茶几上的手机,被一份文件拨开。 “想知道现在几点?”迟帘体贴温柔地告诉他,“距离零点还有一小时。” 陈子轻两眼一抹黑。 迟帘翻了翻文件,签字丢一边,拿起另一份翻看。 “你非要我茶你啊。”陈子轻说。 “顾知之,你这么误会我,想没想过我的感受?”迟帘气愤又伤心,“我什么时候说你必须要茶我了?你大可以去街上找人茶去。” 陈子轻欲哭无泪:“大半夜的,我上哪找去啊。” “这就是你的事了。”迟帘说。 陈子轻做心理建设,他只是被警告过一次,还剩三次,大不了就拿次警告。 小客厅响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响。 冷不丁的,迟帘出声:“十一点十五。” 陈子轻有点心悸,他搓搓出了点汗的手,用力捏了捏:“迟帘,我……” 迟帘的视线在文件上,看似随意地开口:“顾知之,我们再来一次。” 陈子轻一愣:“再来一次什么啊?” 迟帘放下文件去房里,他出来时手上多了一瓶水。 陈子轻的眼皮颤了颤。 迟帘把水放在茶几上面,颔首示意他开始。 陈子轻迟迟没有回应。 迟帘眼底一点一滴地生出阴霾,慢慢被酸苦取代,这都不愿意,顾知之这都不愿意。 下一刻,那瓶水被递到他面前,伴随他好多年没听过的,扭扭捏捏的声音:“哥哥,我拧不开水,你能帮我拧一下吗?” 迟帘猛然偏头,他笑出声,眼泪对着虚空静静落下。 值了。 这辈子都值了。 . 迟帘深夜回了京市,他安排人手盯着另外两位,他们也同样如此。 彼此之间互相监视,只要谁找到人,其他的都会知道。 迟帘调整好自己接下来的行程,他把那两个沉得住气的发小约出来,三人坐在包间里喝酒。 无论是在圈内还是在商界,他们都是另类,没男女关系,没艳遇,没花边新闻,没结婚,没再婚。 周围的诱惑层出不穷,他们却过着和尚生活。 好似上了贞||操||锁。 “都别去了。”迟帘猛灌一口烈酒,“他可以和别人谈恋爱,只有我们不行。” 迟帘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念头,从自己指向两个发小,挨个指了几遍:“只有我们,不行。” 包间寂静无声。 迟帘拿起酒瓶:“虽然他没透露,但很明显,那是他奶奶的遗愿。” “老人的遗愿,不止是要他和我离婚。”季易燃垂眸,“怪不得他一个都不要。” 谢浮的反应平淡,显然在这之前就推断出来了。 多年前防止落下来的那把刀,多年后还是没避免,砍在了他的脖子上面,也砍在了他的生路上面。 让他做过的一切都是徒劳。 那时候他为了老人这个隐患,想出了两种措施,如果他当时采用的是另一种,会怎样? 谢浮转瞬就掐掉这个毫无价值的念头。 “我要是排在老季的后面就好了。”迟帘也走起了悔不当初的路子,“我他妈第一个,只有半年。” 迟帘长时间在意这个点,午夜梦回都嫉妒得发狂:“你们一个四年,一个五年多,还都给他戴了戒指,都公开了。” 谢浮微笑:“要比?” 迟帘眉间笼着怒意:“不能比?” 谢浮的眼底窜出藏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气:“你是第一个得到他的人,只有你被他认真追求过,他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你,这还不够?” 迟帘捏着酒杯转了转,呵,他是顾知之的初恋。 顾知之是他们三人的初恋。 迟帘把酒杯丢到桌上,并不是谢浮说的那样,顾知之给了他所有的宠爱,但一定是最多的。 “那又怎样,不还是成了前任。”迟帘挖苦道,“你谋划这个谋划那个,照样变成前任。” 他指着季易燃嘲笑:“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学着我们的经验装乖的,也成了前任。” 季易燃一语不发地喝酒,离婚后他瘦削了许多,面颊线条愈发冷硬,只有他西装革履,满身禁|欲严整一丝不乱,另外两人只穿衬衫西裤,要松弛不少。 三个前任各自借酒消愁。 喝高了的谢浮撑头吸烟,脸上带笑,神情却是瘆人:“老季,我跟我老婆订婚那年年初,你利用迟帘插足破坏我们的感情,后来我跟他分了,你在他为了给鬼魂做事,不得已去你家需要你帮忙期间满足私欲,你们的那场婚姻,是你趁虚而入。” 季易燃至今没透露他的前妻有过选择性失忆,后来不是一下记起第二段感情才让他有机可趁,他面不改色:“我们谁也别说谁,你算计阿帘的事,我查到过。” 末了说:“我不会像你那么没下限。” “你了不起,你用你母亲的魂设阵,害你父亲。”谢浮唇边弧度更大,“你手段光明正大,亲生父母都这么对待。” 季易燃被当场扯开遮羞布,他没半分尴尬。 迟帘冷眼旁观两个挖墙脚的互相揭短:“你们的手段真够下三滥的。” 谢浮内心的阴郁化作无差别攻击的穿肠毒药:“你高风亮节,我们三个里面,只有你把他的头打破了。” 迟帘徒然暴起。 谢浮躲开他的拳头,欺身扯住他衣领,和他打了起来。 . 季易燃沉默着喝酒,一杯接一杯,他酒量好,没体会过神智被酒精啃噬的感觉。 这个时候却是有点不清醒了。 不然他也不会摘下脖子上的项链,将挂在上面的婚戒取下来,戴在无名指上面,假装他还是有主,还是有人要的。 打累了的迟帘跟谢浮一个躺在地上,一个靠在沙发边,全无坐在会议室把控项目方向的架势。 都是个失败者。 “他找的初恋是左撇子,前未婚夫会写瘦金体,前夫语言障碍,三样合在一起,大概就是他透过我们三个替身看到的正主。”迟帘自说自话,“语言障碍算什么残疾。”要把季易燃踢出去。 完了就捂着跳动失常有些疼的心口说:“我的心脏病才是残疾。” 谢浮舔掉唇上的血,笑了笑:“我精神病不是?” 一直没动静的季易燃咽下一口酒,他站起身,卸下平时的伪装在包间里走了几步。 两个发小这才知道他左腿瘸了。 是残疾了。 季易燃要么不出牌,一出牌就出个大的,他坐回去:“这些年下来,我得到的小礼物最少。” 迟帘很想谩骂一句,你怎么不想想你拥有他几年?我们三,就你没脸摆出怨夫脸。 “嫌少就自己给自己买,”迟帘假惺惺地说,“你要是求我帮忙,我可以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照着我得到的小礼物在网上给你买一份。” 话音刚落,就听季易燃说:“不过我有52朵玫瑰。” 包间的气流霎时间冻结成冰。 谢浮轻心口抽痛,幽幽地叹息:“我才19朵。” 只有一朵的迟帘面部肌肉抽颤,淤青的唇角紧紧抿在一起。 妈的。 一个个的,觉得他比来比去幼稚,实际上比较起来都下死手。 迟帘撑着沙发坐上去,手骨带着血点给自己倒酒:“他会遇到比我们更好的人,陪着他,听他说茶话,他不愁没人喜欢,十八岁小男生都能被他迷得找不着北。” “而我们,”迟帘顿了顿,“见了不如不见,不能在一起,见了面等于自虐。” 谢浮颇为认同:“可不就是自虐。” “所以我准备放下,开始新生活了。”迟帘把两个发小的酒杯倒满,“你们要是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那就干了这杯酒跟过去告别,谁都别去找他,谁去谁是狗。” 三人碰杯了,喝了,喝得不省人事,各自在秘书的搀扶下分头回家。 车在半道掉头,去往同一个方向。 茶艺速成班 , 姑姑怎么留他都没留下来。 不系方式,也承诺事情忙完了,有时间会过来玩。 陈子轻天擦亮便去集市上感受烟火气,他不知道出租的私家车。 方, 陷入漫长又诡异的死寂。 谁也没坑掉谁。 于是他们像是没做过表面功夫, 均都披上一副无事发生的姿态上楼, 又一起站在紧闭的屋门口。 拿出烟盒跟打火机, 点烟, 一时间狭小的过道上烟雾缭绕。 他们倚着墙抽烟,哪里有喝得不省人事的样子。 一个个的,全都有心机。 陈子轻拎着十块钱两个的西瓜回去, 他看见那三辆车, 往兜里掏钥匙的动作戛然而止。 迟帘昨晚回去做什么了,怎么把大部队召集过来了? 陈子轻无力望天,他知道迟帘的动向瞒不住, 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只是过了个周末就全到齐了。 陈子轻无精打采地往楼道那边走,他上台阶。 季易燃的秘书迎上来:“少夫人, 东西沉吗,需不需要我帮您拎。” 陈子轻怀疑人生:“你叫我什么?” 秘书低眉垂眼, 和他老板如出一辙的作风:“抱歉,一时没改过来。” “算了算了。”陈子轻看他态度这么好,就没为难他这个打工人了, “不要你拎, 我自己可以。” 走了两步, 瞥见了迟帘的助理,剩下那个精英应该是谢浮的下属。 陈子轻看看手里的两个西瓜:“你们要上来吃西瓜吗?” 三个下属集体表示他们不吃,这西瓜吃了, 工作就该黄了。 陈子轻理解地点点头,自个儿提着西瓜走进楼道里,他住的是四楼,这会站在一楼就感觉闻到了烟味。 要不…… 直接去厂里吧。 陈子轻在一楼的楼梯上蹭鞋底,他把鞋底的那点泥灰蹭得扑簌簌掉落。 “哎,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被找到了就不好藏了。”陈子轻梳理脉络,“况且迟帘回了趟京市,八成跟另外两个发小碰过面,透露了他的情况,以及他不会和哪个有情感瓜葛这事。” 陈子轻定了定神,抬脚上楼梯,他离四楼越近,烟味越浓,到了四楼,扑面而来的不止烟味,还有酒气。 这烟雾缭绕的,他像是进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会。 小神仙偷酒喝,打翻了酒壶。 陈子轻挥了挥飘到自己跟前的青烟,他去把楼道那边的窗户开大点,转身看着三个纷纷熄灭烟头的前任。 迟帘跟谢浮的脸上都有伤,不用问都知道他们互殴过。 季易燃没参与。 陈子轻看了季易燃一眼,还是他稳重。 把这一幕收进眼底的迟帘面部漆黑,谢浮阴恻恻地笑了笑。 陈子轻手上一轻,两个西瓜全被迟帘拎走了,他空出了手,没掏兜里的药匙。 “你们怎么都到我这来了?”陈子轻都不问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的了,省掉了。 谢浮轻声:“来看看你。” 陈子轻搓了搓指尖:“那看过了啊。” 过道里响起一道散漫悦耳的笑声,接着陈子轻就听见谢浮说:“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没给陈子轻想答案的机会,谢浮便示意他看低着头的季易燃:“迟帘已经进去过了,我跟他还没进去过,厚此薄彼可不好。” 陈子轻偷偷瞪迟帘,你连你进过我出租屋的事都说了? 迟帘拧眉用眼神回应安抚,用你的脑子想想,我会说吗,我又不是从前那个傻逼,吃点好的就往外招呼。 陈子轻想想也是,迟帘早就是大公司老板,不是没进社会的高三生了,哪那么没城府。 那就是谢浮揣摩出来的,他可以不承认。 陈子轻立刻就用这招:“迟帘没有进去过……” 对上谢浮那双含着笑意情意绵绵的桃花眼,他止住话声:“行吧,你们进来吧。” “你们”里面的季易燃全程不发声,他不但摆出陈子轻喜欢的那种乖,还能拿到目的。 何乐而不为。 聪明人,用最简单的方法,拿到最大的利益。 迟帘无声地讥笑了一声,季易燃能把人留在身边那么多年,是有本事的。 . 出租屋里还算整洁,晨光从阳台洒进来,采光不好不坏。 陈子轻这座小庙挤进来三座大佛,他连喝水的杯子都拿不齐,就干脆一个都不拿了。 出租屋这边挤得很,陈子轻觉得自己没地儿下脚了,这三座大佛,有座他上周五跟周末已经接触过了,有座跟他半年前才分开,至于剩下一座,他们话聊还是三年半前因为山洪困在农家小院的时候。 都清瘦了。 都风尘仆仆浑身烟酒味,眼里都有血丝。 他们不开口打破难以形容的静谧,只是注视着他,目光或激烈,或深沉,或轻轻幽幽。 陈子轻去阳台站了会,头顶是他昨晚回来洗的衣服,都干了,随着燥热的自然风飘动,他回头说:“我九点上班,你们呢?” 三个总裁坐在小沙发上,西装裤下的长腿伸不开,场面憋屈又滑稽。 陈子轻想拿扫帚把他们都哄走,他嘴上说的是:“我去切西瓜,你们吃不吃?” 迟帘凭着提前重逢过的优势卖弄:“我胃疼。” 陈子轻说:“夜里来回跑长途,喝酒抽烟,你不胃疼谁胃疼。” 迟帘盯着他的T恤下摆,那眼神吓人,像是随时都要发疯地撩起来,埋进去,贴着他的肚子。 陈子轻默默把下摆塞进裤腰里,去厨房切西瓜了。 客厅里没什么可观赏的,牵扯三个年轻总裁心思的人在厨房切西瓜。 迟帘摸了摸颧骨上的搓伤,一夜过去看起来要严重许多,不过他条件太好,挂了彩也不难看,还是帅的,他吐口气。 “那望北遥像是突然多出来的,照着他这个模板做出来的人,就连证件上的照片都跟他本人至少八分像,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谢浮闭目养神,季易燃在发愣,无人在意迟帘所说。 迟帘也不在意,顾知之的秘密比牛身上的虱子还多,他纯粹是为了不摇着尾巴去厨房,硬找的话题。 “他连借尸还魂换个壳子都不用,直接顶个假身份瞒天过海,我们三个半年都查不到他的生活轨迹,真够能耐的。”迟帘说,“要不是我刚好去我姑姑那里,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言下之意,你们能顺着我过来,是沾了我的光。 谢浮弯了弯破皮的唇:“你一向运气好。” 好像除了运气,其他一样没有似的。 迟帘脸色铁青,转而一想,谢浮这家伙羡慕他,嫉妒他是顾知之的第一个男人,他顿时就爽了。 幸运感果然是比较出来的。 迟帘接到了孟一堃的电话,他掐掉,现在就是公司破产了,他都不会管。 下一秒,谢浮的手机响了起来。 也是孟一堃打的。 谢浮采取的动作跟迟帘一样,挂掉。 然后季易燃的手机发出震动,还是孟一堃打的。 季易燃关机。 京市,孟一堃把三个发小的电话都打了个遍,没一个接的,他坐在餐厅吃早饭,吃得心律不齐,让佣人去给他拿救心丸。 昨个晚上他做梦梦到了顾知之,那家伙在某个犄角旮旯过小日子被三个发小找到了,四人齐聚一堂,画面十分刺激。 他作为唯一一个旁观者,被刺激得惊醒过来,后半夜都没敢睡。 孟一堃打个电话试出发小们的反常,噩梦成真,他没叫人查到消息找过去。 先看发小们怎么个打法,他再决定要不要出面。 孟一堃抹把脸,难怪阿帘爸妈都渐渐死心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打死结,阎王爷怕是都解不开。 . 一个西瓜切成八片。 陈子轻吃了两片,迟帘吃了两片,谢浮吃了一片,季易燃吃了一片。 “谢浮,季易燃,你们就吃一片啊?”陈子轻问道。 “我吃一片两片都行。”谢浮拿起剩下的两片西瓜里的其中一片,优雅地对着垃圾篓吃了起来。 陈子轻看向季易燃:“你呢?” “我可以吃。”季易燃拿走最后一片西瓜。 迟帘后知后觉这是一计,真他妈狗,这两人故意的,为的是引起顾知之的注意,让他主动跟自己说话。 陈子轻有股子风雨欲来的感觉,他不能再和三个前任待一块儿了。 不然的话,要么是看着他们在他这儿打架,要么是看着他们发病互相放冷箭,他谁也管不了,只能站着看着,一不留神就会成为一碗水端不平的家长。 陈子轻说:“我真的要去上班了,你们打算怎么着啊。” 他的不安慌张浮于表面,让人不忍。 谢浮起身:“我也准备回去了。” 陈子轻看迟帘跟季易燃:“你们一道回去的吧。” 季易燃沉默着站了起来。 迟帘靠在沙发里不想动,更不想依葫芦画瓢假模假样,他胃难受,本就白的脸更白了,惨烈又凄楚,被他漆黑精致的眉眼一衬托,好似索命的鬼魅。 大老远的过来,抽了几根烟,吃了两片西瓜。 这就要回去了。 连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陈子轻顾不上他们的想法,三个让他头大,他只想快点送他们出门。 谢浮快到门口的时候,似是想起来个不大不小的事情,徐徐地问他老婆:“你每天都和谁说茶语?” 迟帘的后背猝然离开沙发,谢浮除了装模做样,竟然还有第二手,他胃不疼了,迅速加入前任战队,和另外两位一起等不言而喻的答案。 陈子轻支支吾吾:“就,就找人说啊。” 谢浮思虑片刻:“互联网时代,你每天这样,难免不会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引起舆论。” 陈子轻抿嘴:“我就说我只是跟顾知之长得像,我不是他,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谢浮笑:“我们倒是没关系,是你的生活会受到影响。” 陈子轻垂下来的睫毛眨动。 “当然,你可以雇用一个人满足你的需求。”谢浮说,“这不失为一个可取的方法,但是——” 年轻的上位者只是顿了一秒,带来的压迫感已然让人心惊胆颤。 然而他笑得十分文雅松散,毫无危险性的样子:“你才因此遇到麻烦事不是吗,十八岁的男高生。” 陈子轻难为情,他这个岁数还跟高中生扯上关系。 谢浮的眸光像痴情人的吻,寸寸地在他脸上游移:“你也知道,你有招人的特质。” 陈子轻心说,我不知道。 谢浮用云淡风轻的口吻道:“我提议,我们三个轮流。” 陈子轻倒抽一口气:“什,什,什么?” 迟帘盯着他,按耐不住地插了一嘴:“我,谢浮,季易燃,我们三个前任,轮流上||门||服||务。” 陈子轻往后一踉跄。 季易燃伸出一条手臂,以防他摔倒的时候能及时托住。 陈子轻没摔倒,他扶住门框:“不用了。” “我只是提个想法。”谢浮没半点强人所难的意味,“决定权在你。” 陈子轻不太敢跟谢浮对视,一对视他就有种肠子都被看穿的感觉:“我不能离开这里,我有事没做完,你们的事业都在京市,两个地方离得远,你们……” 谢浮笑着抬了下手,在他停住的时候说:“我个人没有行程上的困扰。” 迟帘懒声:“我也没有。” 季易燃虽没回答,答案写在面上。 陈子轻被他们身上强大的气场被包围住了,他头昏脑胀:“现在不行,过段时间吧,等我处理好我的事,你们也别来找我了,会影响我。” “可以。”季易燃低声,“你看着来,我们配合你。” 迟帘和谢浮没发表不同的意见。 这事就这么定了……??? 陈子轻目送他们下楼,感觉自己被他们办得明明白白。 果然跟聪明人打交道,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子轻三魂六魄都在飘:“444啊,我怎么有种他们抱团的错觉?” 系统:“蠢。” 陈子轻没因为这个单字的评价而不满:“真的抱团了啊?为什么?没必要的啊,我又不能和谁产生情感牵扯。” 系统:“除了有情感牵扯的爱,还有没情感牵扯的性。” 陈子轻屁股凉凉的:“不会的,他们不是那种人,他们都把性建立在爱的基础上面。” 系统:“哦。” 陈子轻仿佛已经看见了架构师设置的感情线终点,他们一聚齐到他面前,终点就快了进了,他愁云惨淡地说:“这么下去,我走的时候,他们一个都不会少,都要看着我走。” 系统:“哦。” 陈子轻:“……”怎么还阴阳怪气呢。 他把客厅收拾收拾就去上班,那三人从进门到离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展现,他们统一战线了。 前任不是情敌的关系吗? 别纠结了,别想了,只要他们别发病就好。 等他走了,希望他们可以像今天一起出现在他这里一样,每年清明结伴去给他烧纸。 . 上午陈子轻在忙碌中度过,他被女同事约去下馆子,吃小龙虾吃得嘴巴都肿了。 女同事羞涩地对他表达心意。 陈子轻呛咳,下垂眼红了,鼻尖也红了。 女同事母爱泛滥,又是给他递纸巾,又是给他递水杯。 虽然他五官略微土气了点,不是时髦有冲击性的长相,但他有一八零,瘦瘦高高的少年体格,一点都不油腻,小麦色皮肤,有一双可爱的狗狗眼,耐看,工作认真,为人朴质正直,情绪稳耐心足,在厂里很受欢迎。 车间小姑娘们都在蠢蠢欲动,所以她才赶紧出手,怕再晚点就错过了。 陈子轻缓了缓,很不好意思地拒绝女同事。 “没事儿。”女同事故作轻松,“我也没抱多大希望,哈哈,我就是寻思不快点说,后面就没机会说了。” 陈子轻抽几张纸巾给她。 女同事擦眼泪:“你跟京市豪门圈那位顾什么的,长得还真是像,越看越像。” 陈子轻说:“就是我。” 女同事震惊得手一抖:“你不是望北遥吗?” 她难以平复,鼻涕出来了都忘了擦:“这么大的秘密,你就这么跟我说了?” 陈子轻又给她纸巾:“我相信你的为人。” 女同事擤着鼻涕,瓮声瓮气地说:“你不怕我因为没看出你是个gay,还被你拒绝恼羞成怒到处发疯?” “不会的。”陈子轻说。 女同事确实不会,她又不是那种烂人:“我还是叫你北遥吧。” “北遥,不要随便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女同事善意地提醒,“人心隔肚皮。” “谢谢你的提醒。”陈子轻道谢。 季易燃看样子不会再一次送他脱离他们的小圈子,他们绝对派了眼线在他身边,他插翅难飞,秘密马上就不是秘密了。 三人那外形身份家世,根本低调不起来。他要赶紧完成同行的遗愿换个地方,做回顾知之。 . 陈子轻暂时依旧找路人说茶话,他这个周末去了县里。 “444,那个同行会驱鬼做法吗?” 系统:“不会。” 陈子轻边往程项开的店方向走边想,同行经历得少了,像他经历得多了,会的就多了。 “我每次任务失败都只是被分配中央网仓库积压的滞销品,同行怎么会死呢。” 系统:“所谓的遗愿,只是登出状态的遗愿。” 陈子轻松口气,那就好。 第一个任务就能拿到满分的人多了不起啊,他希望对方能走远些。 陈子轻迟钝地回过味来,难怪他没有见到同行的鬼魂。 “444,我一共要做多少个任务啊?” 系统:“你猜。” 陈子轻:“……” 那就是不告诉他了,陆哥也不透露,看来是规章制度不允许。 “等我最后一个任务做完,你们就要核算我这一路的表现,看我能拿到多少积分。”陈子轻忧心忡忡,“积分关系到我的生命值,我真担心自己换不到一具健康的身体。” 系统:“祷告吧。” 陈子轻换了个问题,他问同样有没有跟程项建交。 系统这回竟然给他开了个小门:“程项喜欢上了那位宿主。” 陈子轻有些吃惊,一方面是同行的魅力,一方面是事情的走向:“那他直接问程项是哥哥还是弟弟,不就可以了吗。” 系统:“问了。” 陈子轻好奇:“没说实话?” 系统:“说了实话。” 陈子轻呆若木鸡:“那怎么……” 系统:“他填了相反的答案。” 陈子轻不懂:“为什么?” 系统:“在他的认知里,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也是他第一个任务拿满分的关键。” 陈子轻呢喃:“那换我,我是信的。” 系统:“一个宿主,玩玩npc得了,动什么真情。” “很多事控制不住的。”陈子轻忽然想起他在这个世界的感情储存申请还没下来,他跟新系统催了催就进了小店。 “欢迎光临。”程项在整理货架。 陈子轻熟练地拿出阴阳眼通灵者的马甲穿上,很快就跟程项聊起来了:“你哥死后被困在那间合租房里,没有去投胎,我需要了解一点事,才能把他送走。” 程项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多时,陈子轻坐在小桌上吃程项泡的方便面:“我想知道总往窗外扔烟头的是谁。” 程项一脸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的表情:“我不住在那里,不清楚这件事,我只知道我哥会那么做。他去世前一周,我去看他,他把烟头往外扔,我和他说不能那样。” 陈子轻喝口泡面汤:“你去那边待了多久?” “就几天。” 陈子轻的余光瞟过程项的手,是长期做体力搬货物的痕迹,他问道:“你哥跳楼的原因是什么?” 程项叹气:“做生意失败,破产了,跳楼了。” 陈子轻恍然,破产了啊。 按照电影里的套路就是,生意失败欠了钱的哥哥把弟弟杀了伪装跳楼,用弟弟的身份生活。 可他要找的是扔烟头的人,不是找跳楼死的是谁。 陈子轻拿着叉子在泡面桶里找胡萝卜丁吃:“合租房是你哥破产以后才去租的吗。” 程项点头:“他生意失败,瞒着我不说,要不是我坚持去看他……我还什么都不清楚。” “压力太大了,不想你跟着操心吧。”陈子轻吃掉泡面说,“你哥埋在哪?” 程项带他去了。 陈子轻到那儿发现墓前有花。 “是我哥生意上的朋友来祭拜他了。”程项说,“他朋友每个月都来。” 陈子轻揩掉鼻子上的小汗珠:“每个月都来啊,什么交情这么好,你把人介绍给我,我去处一处,看能不能找到有利于送走你哥的信息。” 程项听到后半句就同意了,他很想他哥能投胎的样子。 …… 陈子轻按照地址找上门,那朋友是个光头,他在城里开了个烤肉店,生意挺好的。 光头客气地请陈子轻吃烤肉喝啤酒。 聊开了,光头拉着陈子轻唏嘘:“鹏哥羡慕他弟,在家开个小店挣小钱,安稳,每天没那么累,不像他,在外面劳心劳费,一无所有。” 陈子轻把这个线索放一边:“你们两个一起做生意啊。” “三个人。”光头把三根烤串竹签摆在一起。 陈子轻随意地问出第三个生意伙伴的名字:“另一个不来看他啊?” 光头打了个酒嗝:“早就不联系了。” “他们兄弟俩长得真像。”陈子轻吃烤串。 “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光头说出双胞胎哪哪不同。 陈子轻听了,他把房东相册照片上的中年租户跟小店老板放一块对比对比,比不出什么结果:“程鹏往租房的窗外扔烟头这事,你知道吗?” 光头豪爽地砸了口啤酒:“这我不晓得,我找他都在外面,没去过他合租房,不过他生意失败后才有那么大烟瘾的,扔就扔呗,多大点事,那还不是烦。” 陈子轻没趁机引导高空抛物的危害,不合时宜,他有正事要做。 告别光头,陈子轻马不停蹄地坐车去县里见程项:“我听说你哥羡慕你。” 程项惊愕:“羡慕我?” “是呀。”陈子轻说,“他羡慕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有什么好的。”程项摇摇头,“我很羡慕我哥才对,我也想像他那样在外面闯,回来那么风光。” “那你为什么不去闯呢?” 程项直白地说:“我没那个本事,也没出息。” 陈子轻若有所思,这对兄弟内心的愿望是想交换人生,但是现实中没换? . 过几天就是程鹏死后三周年,陈子轻提出做法祭祀,程项答应给他操办,乡下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过来了,甚至很远的亲戚长辈也有露面。 程鹏是混得最好的,他好面子,谁找他帮忙都会帮,亲戚们不好不来。 陈子轻听他们说自己遇到的邪乎事,给他们指点迷津,告诉他们,身体虚了才会被脏东西缠上。 不想被缠,那就多注意身体。 有个长辈在一旁听了半天,挺赏识陈子轻。 等到大伙儿走了,长辈跟陈子轻唠嗑,说自己很赞同他的看法,身体不好磁场就不对。 那长辈以前是赤脚医生,他说程鹏小时候生病,家里人以为是中邪了就去道观求黄符烧掉冲水喝,没用,他推断是过敏,跟程鹏说不要吃花生。 陈子轻问道:“弟弟也花生过敏吗?” “双胞胎不能是这么个复制法,弟弟不过敏。”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藏起这个收获。他找机会让程项吃了花生,程项没出现过敏的反应。 程项是弟弟,身份没问题。 那死的就是哥哥。 双胞胎只是长得像,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不太可能有相同的习惯。 附身在中年租户身上的鬼魂生前那么扔烟头,死了还是下意识的那么扔烟头,抽烟往窗户一弹,一直都是他。所以答案是程鹏。 答案就是哥哥程鹏,就是他扔的烟头,没反转。 “444,程项跟我那同行说是他哥扔的烟头,同行反着填他了啊。” 系统:“聪明反被聪明误。” 陈子轻分析,同行发现程鹏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就在固定思维的影响下判定任务有陷阱,可能还会生出“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的想法。 同行找啊查啊,最终在各种因素的促使下,填了弟弟程项。 把事情想复杂了。 这任务挺毒的,换他估计也错。 毕竟双胞胎的这个设定,一看就觉得肯定有用处,哪知道是烟||雾||弹。 陈子轻:“444,扔烟头的是程鹏。” 系统:“确定了?” 陈子轻:“确定。” 系统:“我再问你一遍,确定了?” 陈子轻不敢说了,他犹犹豫豫:“不,不确定。” 系统:“那就想好了再说。” 陈子轻瞅了眼没变化的遗愿清单,不是程鹏吗?不可能啊。 不对。 不对不对! 同行不管是填了兄弟里的哪个导致任务失败,那他没填的那个不就是正确答案吗,他有什么好疑惑的呢。 陈子轻的眼皮猛跳,除非是……不止一个人。 兄弟俩都有在晚上九点整,把烟头扔到过那间合租房的窗户外面? 陈子轻自我否定,他试探过程项,对方不会抽烟,那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不会。 况且扔烟头的时间是死的,出现那种可能的几率很低,除非是长期住在一起,还一起站在窗边抽烟。 怎么回事? 陈子轻决定招鬼。 . 这事需要房东的帮忙,他给中年租户打电话,找了个修东西的理由开门进去。 陈子轻拿出带来的东西做法招鬼。 当那面被砌起来窗户墙上一点一点浮出人影轮廓时,房东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陈子轻没管他,只卖力招魂,符纸在盆里的清水上扫过,弹出水珠,掠向点燃并排拿在指间的三根香上。 那人影渐渐清晰,和程项的体格相似。 是程鹏。 陈子轻试图和程鹏说话,没成功,他提起程项,提起光头,程鹏都一动不动。 直到他提那个早就没联系了的朋友,墙上的鬼影徒然扭曲了起来。 陈子轻大气不敢出,手上的香还是灭了,他赶紧退到房门口,手上不停地叠元宝,叠一个就丢一个,元宝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图案。 程鹏的鬼影扭曲着,仿佛发出了无声的嘶吼尖叫。 不一会,竟然又出现了一个鬼影。 从程鹏体内撕裂出来的,比他矮一些,瘦一些。 陈子轻人都傻了,这怎么,套娃啊?他小心地询问:“请问你是谁?” 鬼影周身怨气太大,房内阴风阵阵,陈子轻不敢大意,他火速叠好元宝,扣打火机点燃黄符扔进元宝堆里。 元宝烧起来,陈子轻看着那鬼影,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可能:“你是不是程鹏那个生意上的朋友?”紧接着就再次抛出一个猜测,“你被他害了吗?” 刚说完,陈子轻眼前的场景就变了。 郊外桥边停着辆车,程鹏跟一个矮个子男的发生口角,陈子轻在一旁听他们争吵。 做的什么钢铁生意,矮个子跟人合伙骗程鹏把老本都投进去。程鹏血本无归,失手拿砖头把他砸死了。 程鹏被欺骗的恨意促使他把人砸死后也没收手,不停地,一下一下砸动,砸得血肉模糊,血混着碎肉溅到自己脸上,十分可怖血腥。 陈子轻目睹程鹏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埋尸。 矮个子化身怨鬼缠上了程鹏,跟着他住进了合租房。 陈子轻回到房里,此时正是九点整,被砌起来的窗户露出来了。程鹏跟矮个子的鬼魂重叠,他们抽烟,朝窗外扔烟头。 地上的最后一个元宝烧没了,周遭恢复如常,陈子轻清理清理灰烬就叫醒房东:“没事了。” 房东又晕了过去,这回是高兴的。 陈子轻把房东拖出来放在墙边,他带上房门出去,之前他感觉到中年人被附身,潜意识里就认定是上一个租户程鹏。 没想到会有两个鬼魂。 程鹏生前扔烟头的时候,他那朋友的鬼魂和他一起,也算是鬼魂扔的。 而程鹏那晚跳楼是被附身了,他死后,鬼魂还和他一起,死了也不罢休的程度。 等等,遗愿只说找到晚上九点扔烟头的人,没说是当年还是现在,那如今的租户是不是也在答案里面啊? 到晚上九点的时候,堵住的窗户再现,租户刚好在家,程鹏附身在他身上抽烟…… 岂不是,三个人? 不考虑被附身的人没有主观意识这个问题的话。 陈子轻再三斟酌以后,郑重地提交了三个答案,同行的遗愿内容逐渐消失只剩下了名字,他提起来的那颗心落了回去,整个后背都是湿的:“444,谢谢你给我的暗示。” 系统:“我只是在关爱智障。” “总之很感谢。”陈子轻说,“那你下次能不能还关爱一下子?” 系统:“……” . 陈子轻完成了第十个遗愿,只剩下迎接感情线终点,以及确保那一刻到来的时候,第九个遗愿的后半段没出岔子。 小城被暴雨冲刷,出租屋里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陈子轻不让他们进来,这个天气,他们一旦进来,那就不是只待一会的事了。 电影里都这样,雨很大,留下来借住一晚,总要好的坏的状况。 陈子轻叫他们想办法在小城找个宾馆住下来,别说五星的,四星的都没有,凑合着过吧。 三个男人没强行闯进来,他们转身下楼。 明明是坐车来的,不知道怎么身上都湿了,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湿鞋印,头上身上都在滴水。 陈子轻正要关门,无意间捕捉到季易燃拖地的左腿:“易燃,你……” 季易燃停步回头,他的眼底有隐忍又明晰的期待。 陈子轻后面的话已经滚到了嘴边,谢浮笑着,猩红的眼眯在一起,慢慢悠悠地看过来。 迟帘没笑,一张脸冷得掉冰渣子。 陈子轻想到他们一个心脏病,一个精神病,再去看瘸腿的季易燃,含糊地摆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走吧,你们都走吧。” …… 三个前任还是都进来了。 他们挨个进出陈子轻那个小浴室,用他的洗发水沐浴露,穿上他的衣服裤子,紧巴巴地绷着撑着也无所谓。 大晚上的不知道抽什么风,都要吃葱油面。 陈子轻翻白眼,能不能滚球。他剥桔子吃,迟帘捂着心口蜷缩在沙发里奄奄一息,谢浮当场吃药,季易燃低头按左腿。 这是干什么,葱油面治百病吗?陈子轻把一小块桔子皮扔进垃圾篓,趿拉着拖鞋去厨房准备葱油面的食材,面条不够,只煮了一碗,三位平分。 他们还不是自己分,是要陈子轻分。 真服了。 陈子轻一边吐槽,一边分面条,他不能随便估摸着捞起来放在三个小碗里,必须一根一根的数着分。 多出来的那根面条静静躺在盘子里。 三道视线全部集中在陈子轻身上,分别以肆无忌惮,隐晦,隐忍三种情绪化作长钉,把他死死钉在原地。 像是他把最后一根分给谁,那就是对谁偏心。 陈子轻捞起那根面条,吸溜着吃下去。 这下可以了吧。 茶艺速成班 雨是真的大, 出租屋里的人是真的多,碗。 么点,塞牙都不够。” 吃了,分给他们吃。一样的数量, 就你有意见。” 谢浮优雅地挑着面条, 季易燃一言不发地细嚼慢咽。 迟帘:“……” 因为顾知之, 他才知道他这两个相识相知多年的发小, 全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行了, 没别的事了吧。”陈子轻装作困得打哈欠,“你们吃完面把碗筷洗了,是自己洗自己的, 还是怎么安排我不管, 我去睡了。” 根本睡不着。 三个前任都要留下来过夜,他心多大啊,敢呼呼大睡。 陈子轻看一眼阳台, 那边噼啦啪啦直响,雨像是要把窗户敲碎掉, 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指尖碰到一处, 悄悄嘶了一声。 热水下面的时候被烫了,那块皮现在还疼。 陈子轻把客厅的空调遥控器放桌上,转身朝房间走去, 背后忽然响起谢浮温和带笑的声音: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个城市?” 陈子轻的脚步一停, 他感觉自己什么都可以瞒不过谢浮, 要不是系统会屏蔽宿主相关,谢浮肯定也能推断出来。 “还没想好,过完夏天吧。”陈子轻捏了捏光滑的后脖子。 “那茶语?”又是谢浮问。 陈子轻撇撇嘴, 上次谢浮提议三人轮流,他用“现在不行,过段时间吧,等我处理好我的事,你们也别来找我了”做借口打发了,他们真就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直到今晚。 看来这三位是通过底下人知道他做完正事了,迫不及待的聚齐在他这里。 还要他遵守承诺,实施每日一茶方案。 陈子轻仰头看天花板围着灯火飞转的蚊虫,他已经做回顾知之了,在大街上找人茶跟花钱雇一个,确实存在不定的隐患。 但对他们茶,也会有问题。 陈子轻权衡利弊,茶一茶,算情感瓜葛吗? 不算吧,他那是纯走白茶绿茶话术模式,早就娴熟到张口就来。 “你实在不愿意,” 陈子轻冒声儿打断:“就那么来吧。” 说着就进房间,把外面的空间留给前任们。 .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世界都好似黯然失色,桌前的三个男人放下碗筷,索然无趣地给下属打电话。 不多时,他们站在门外楼道里处理公务,翻阅文件声和签字的沙沙声成了主场。 三家的下属眼观鼻鼻观心,对老板的奇装异服视若无睹。他们心知肚明,老板是商场得意,情场失意。 迟帘没接管家族企业,也没去守母亲半生打下的江山,他在把分公司经营稳固后就出来单干了,事业规模目前不如根基粗壮的“启荣”跟季氏集团,这会儿他第一个结束工作状态进门,坐回桌边,随后是谢浮跟季易燃。 他们脱去位高权重的掌权人那层外衣,又回到前任军队情境。 迟帘拿起筷子划了划碗里的薄薄一层面油,送到唇边尝尝。 谢浮是时隔五年多再吃那个人做的葱油面。 季易燃半年前还吃着。 只有他上次吃是十年前,十年,既是弹指一挥,也是日日月月堆积起来的漫长时光。 他们三个发小接触情爱前是兄弟和世交,接触情爱后经历过怀疑,妒恨,反目决裂,到了生意场上就是虚伪疏离以及经年不衰的妒恨,参加同一场酒局都不坐一起。 现在能围着一张小饭桌分吃面条,这是下属们都要惊掉下巴的程度。 现实让他们粉饰太平。 迟帘懒懒地用筷子敲碗边:“碗怎么办?你们怎么说?” “我洗不了,”谢浮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这辈子没洗过碗。” “你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迟帘冷下眉眼,“就算有阿姨,但总有心血来潮两个人做饭的时候,碗是他洗?谢浮,你就是那么对他的?” “他不让我做,”谢浮摇头笑,“在他眼里,我的手是上帝打造的艺术品,他总捧着摸,爱不释手,不舍得让我的十根手指沾阳春水。” 迟帘面部铁青,他一双手修长冷白,比谢浮那种非人类的级别差一点,但赢季易燃绰绰有余。 “你们国内国外的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也不让你洗碗?”迟帘把对谢浮的羡慕嫉妒转化成讥诮,一股脑地甩向季易燃,“就你那手,一看就是搬砖干活的手。” 季易燃双手交扣于桌面,淡声道:“他说我的手比一般人的手长一截,只是以前打篮球导致轻微变形,骨节分明有力,显得很有安全感跟男人味。” 指骨匀称纤细,温润文弱的谢浮扣下手机。 “在国外,我行动方便的时候,饭是我做,碗他洗,他希望我们是分工合作,他告诉我,那是他喜欢的婚姻模式。”季易燃平平稳稳的嗓音响着,字里行间都是旁边两位不曾拥有的岁月静好和柴米油盐。 迟帘呵笑:“我去把他喊出来,让他看你们这两个被他宠的连碗都洗不了的废物前任,叫他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谢浮说:“你会洗就洗,这是个表现的机会。” 迟帘没有表情:“我需要表现的机会,自然会争取,用不着你们施舍。” 谢浮疑惑:“施舍吗。” “这怎么能是施舍,这是不可多得的证明自己已经成长起来的机遇,你难得有个我跟季易燃掌握不了的技能。”他叹息,“我是真的不会洗,不然我就拿走这个机会了。” 迟帘死死地盯着谢浮,“证明成长”四个字戳到他心肺了,他当年就是死在这上头。 气氛正剑拔弩张之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前头,目光投向一处。 进房间的人不知何时站在拐角,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 谢浮跟季易燃端碗筷去厨房。 真正没洗过碗的迟帘走到拐角:“我的等会洗。”他贪婪又克制地凝视眼前人:“不是睡了吗?” 陈子轻说:“我出来看看阳台的窗户,感觉没关。” “如果没关,阳台的地板就要被雨水打湿。”迟帘没让他动动脑子,没骂他蠢,只是耐心地讲着常识,“到时我们三个发现了,会去关上的。” 陈子轻心说,这可没准儿。你们忙着显摆跟互捅,连我出来了都没及时察觉。 厨房传出水声,陈子轻不担心那两人打起来,也想象不出他们并排站在水池边洗碗筷的场景。他把出租屋的门窗检查了个遍。 迟帘跟着他,见他摸什么拽什么,就说关好了,锁上了。他这强迫症,除了对自己产生质疑,其他人说的他都信。 “你出个门要返回来多少次?是不是还要检查厨房煤气灶?”迟帘无奈。从前他不清楚这个人有这毛病。 陈子轻不想说次数。 迟帘趁他不注意凑到他耳边,说:“你可以拍照录像,不确定的时候就打开手机看。” 陈子轻眼睛刷亮:“我怎么没想到!” 迟帘的唇角轻抽:“那我是不是还比较聪明,” “他们快洗好了,你去洗吧。”陈子轻打断他瞬,“别跟着我了,我回房了。” 迟帘睨了眼把他利用完就丢的人:“当初你的那句‘我男朋友的手最好看’,男朋友不是我的专属,它只是个框架。” 陈子轻蹙眉:“不要翻旧账,迟帘。” 迟帘冷冷比撇开脸,口中吐出的却是委屈郁闷:“谢浮的手最好看,季易燃的手最有男人味,只有我,两样都沾点,都达不到‘最’那个水平。” 陈子轻:“……” “迟总,你用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 迟帘勾唇:“你在安慰我。” 陈子轻推开拦路的他,抬脚就要走,却被他重新落在胸膛跟墙壁之间。 “迟帘,你别乱来。”陈子轻警惕地说。 嘴被捂住,他瞪大圆溜的眼睛,迟帘低下头,唇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面。 隔着手背和他接吻。 他愣愣地站着,湿热的呼吸从重到轻,再到没有。 “我们这样,”迟帘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像在偷情。” 嘴上的手毫无预兆地撤开,陈子轻踹过去,迟帘立在原地挨了他一脚。 脑袋还埋在他脖子里。 ——仿佛那个地方是自己来处,是归处,也是坟墓。 陈子轻用尽全力去拨迟帘的脑袋,扯他的头发,听到他闷哼也不减轻力道。 “不让我埋,那要让谁埋,谢浮还是季易燃?或者是别的哪个十八岁的高中生?”迟帘贪恋地深嗅他的味道。 陈子轻态度狠决:“我谁都不让埋!” 迟帘的气息滞了一瞬:“好。” 他直起身,脑袋和面颊离开挚爱的脖颈,带着残留的温度。 陈子轻飞快进房间。 “你给我画几张符。”迟帘一条腿伸进来,阻止他关门,“我常出差,有时候到了陌生地方会觉得背后发凉。” 陈子轻一个头两个大,三个人里,就迟帘的处事风格跳跃,不直接找他要爱,却拐着弯变着花样的搞小动作,防不胜防。 算了,符而已。 陈子轻前脚答应了迟帘,后脚视野里就多道挺拔的身影,季易燃面容凌冽地停在不远处。 “你也想要符?”陈子轻试探。 季易燃没说不要,那就是要。 正因为他给的信息少,陈子轻才胡思乱想到季家风水,季常林身上。 陈子轻将内心的疑虑问了出来:“你爸怎么样?” 季易燃眉梢微动,季常林能吃能睡,比他还有精气神的样子,他道:“时好时坏。” 陈子轻再次自我揣测了一番,他抿抿嘴,正色道:“那给你画点。” 然后谢浮就过来了。 陈子轻在他开口前说:“你阳气不弱。” 这话一出,谢浮还没言语,迟帘就气急败坏了:“谁规定感应到脏东西,就代表阳气弱?” 陈子轻瞪迟帘一眼。迟帘不得不压下不快。 谢浮拿着纸巾,有条不紊地,一根根地擦拭手上的水:“我的阳气确实重,天生如此。” 迟帘的脸色很难看。 季易燃心道,争什么,到了明年,精元就要走下坡了。 窄小的走道上挤着三个身高腿长的京市商界风云人物。 其中一个的腿还塞在房门里。 陈子轻的视线从那条腿移向后面点的谢浮:“你用不到符的。” “我不那么认为,虽然我阳气重,但我是个精神病,我想要个附身符。”谢浮笑着说,“可以有吗。” 陈子轻望着谢浮白玉般的手点了点头,行行行,都给你们画,你们留着当饭吃吧。 一个个的找他要符留作纪念,怎么有种临终遗言既视感,陈子轻摇摇头,当着他们的面把房门关严实。 . 陈子轻躺回床上烙饼,怎么都睡不着,他索性爬起来,坐在书桌边给他们画符,驱鬼辟邪的都画点。 雨没有要停的迹象,不知道是不是想把这座小城淹了。 三个前任或站或坐在阳台,他们身上的T恤短裤都短了小了,但他们的身材,气质跟气场太过出挑,不会不伦不类,更不显难看。 “既然都搞不死对方,那就都守着吧。”迟帘抱着胳膊,“反正谁也不会再得到,再吃到,再拥有了。” 有老人的遗愿在,疯子也只敢在合适的尺度,合适的范围发疯。然而他们谁不疯,没一个正常人。 谢浮吸了一口烟,漫不经心地吐出,烟雾落在玻璃上,靠外的那一面蜿蜒而下的扭曲水痕。 “我看淡了。”上次说放下了的迟帘捋了捋额发,“这回是真话。” 谢浮轻笑:“是吗。” “你看淡了就看淡了,没人在意你的想法。”他说。 迟帘冷笑:“我也没要你们在意。” “那你说什么?”谢浮恹恹地弹掉烟灰,“聒噪。” 迟帘眼底生出几分暴戾:“扎你心窝了,让你第无数次的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成全和等待是个笑话?我,季易燃,我们谁没成全,谁不是笑话?” “不过是人算不如天算。”迟帘发泄完,眼角眉梢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尽显颓态。 季易燃坐在小板凳上听雨,长腿抵着阳台玻璃墙伸展不开:“都别说了。” 迟帘嘲讽:“你装什么成熟稳重的和事佬,当自己是大房?” 季易燃皱眉:“谢浮,别录像。” 迟帘这才发现谢浮把他们的嘴脸录下来了,他低骂一声:“有病。” 谢浮耸肩:“是啊,有病。” 三人在这争来争去,吵来吵去,明枪暗箭的,妒火只横冲直撞了片刻就化作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迟帘蹲下来看了会手机屏保上的彩虹,指间是做成挂件的超人玩具,他多次想打探季易燃跟谢浮收到过哪些小玩意,每次都生硬地将那个问题嚼碎吞咽。 像他们这种背景出身,逢年过节收到的礼物都是几大类,各种有意挑选的,定制的他们见多了,根本无法挑起他们的神经。 他们的生活繁忙又单调,放松是去会所消费,和朋友聚在一起一掷千金,吃喝玩乐寻求刺激。 哪有童趣。 顾知之送的,是天之骄子的世界没存在过的小玩意,他必定是用心良苦,而非价值观低下不舍得花钱。 在迟帘的理解里,顾知之给三段感情里的另一方准备小礼物,前提是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好玩的,他想着,多尝试多买,也许有哪个就能让自家男人也觉得有意思呢。 顾知之是个不套路化的人,他的内核与众不用,难以估算出厚度。 迟帘盘算过,当年他还是顾知之男朋友的时候,他有四样东西没发进小群里,一是他跟顾知之戳破关系的小纸条,二是做错事要写检讨信。 三是生日投影玩具,投在墙上的“生日快乐,健健康康”,四是当年一中男生宿舍阳台视角的雨后彩虹照片。 他有他的独一无二。 血的教训告诉他,有好东西要捂着,别往外宣扬。 谢浮在朋友圈炫耀那么多,怕是什么都不剩了,全抖露出来了。 迟帘想到了谢浮带顾知之跳伞,纹身的事,不知道季易燃有没有在哪里覆盖。 季易燃是最后一个,他上桌晚,吃得最久,吃得最好,只有他获取了顾知之抽烟的小秘密。 指不定还有别的小秘密。 季易燃吸取他们的经验,把什么都藏着捂着。 迟帘徒然朝季易燃坐着的小板凳踢了一脚,发出的巨大摩擦声十分刺耳。 季易燃站起身。 迟帘并没有跟他大打出手,而是不甘心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他像面团,也像雪糕,谁碰了,就是谁的形状。” 阳台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空气都是湿的,黏的,热的,像极了那条进入仙境的,又细窄又滑溜,吸附力很强,容纳力可观的过道。 有爱才有性,他们因为爱,才回味无穷。 迟帘嫉妒的眼睛发红:“我只是你们的零头。”又陷进时间的长短上了。永远的意难平。 “谢浮,你用我用剩下的东西,我剩那么多,有些玩具我都没来得及体验。”迟帘对着在他后面接盘的人点名道姓。 谢浮在翻看庞大的相册,这算什么,他离开前被顾知之挽留参加某种不为人知的考核,他自认发挥良好,以他们的契合度结合他的表现,怎么都该进前十的名次。 既然是那类事,奖品也会和那类事有关。 想必都给季易燃用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套,他也不能幸免。但他不会找季易燃求证,不会自虐地打听使用感受。 那是他跟陪顾知之度过的醉生梦死。 谢浮轻描淡写:“你最幸福,我跟季易燃谈的时候都知道他要离开,开始就进入分开倒计时。” “我不知道?”迟帘自嘲,“他的抽离我没感觉到?” 那段时间的患得患失让他记忆深刻,终生难忘,他得了分离焦虑症,乱吃药引起父母注意。 所有崩盘的源头,就是他某一瞬间抓捕到顾知之想和他分手却又不提不说。 谢浮说笑:“起码他抽离前,你不清楚你们会结束,不清楚他要和你的发小谈。” 迟帘这次没出声。 季易燃的情况和他们不太一样,他后面没人接棒,一切都只是遗愿作祟。 因此他就没参与这场讨伐。 . 阳台一时只有雨点密集的敲打声。 蚊子有很多,肆无忌惮地寻找存在感,生怕三个丧家犬发现不到他们的身影。 迟帘拍死腿上喝到飞不动的两只,溅出来的血迹令他恶心,他正要去用下属送来的驱蚊用品,忽地改变了主意。 “这里的蚊子叮过顾知之,还是不驱了。” 迟帘随意说完,两道视线向他扫来,他从容不迫地展示自己的恋爱脑:“看什么,五十步笑百步。” “比不上你,我甘拜下风。”谢浮含着烟戴上耳机看录像,他不在意旁边两人有所察觉。 他们忍得下,可以一起看他怎么和顾知之亲热。 谢浮忽略了自身的状况,所有录像他都看过很多遍,依旧热烈新鲜。 画面里的人仅仅只是趴在床上被他叼住后颈,又疼又痒地喊他“老公”,他就将烟头摁灭在掌中,借着那点灼痛让自己稍作冷静过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去了卫生间。 迟帘怀疑谢浮看什么起反应了,他眯了眯眼,谢浮以前做的时候录视频了? 操。 迟帘浑身气血冲到头顶,他眼前晕眩,心脏刺痛,侧头盯着季易燃问:“你录没录过?” 季易燃不在状态外一般,淡漠地反问:“录什么?” 迟帘按着心口靠在墙边深吸气,这家伙的城府太深,录了也不会告诉他。 可能只有他什么都没录,他的次数本来就最少,连个无限播放的画面都没有。 迟帘酸涩地咽下不断翻涌上来的腿后悔:“地铺怎么打?” 季易燃道:“我有个躺的地方就行。” 迟帘嗤笑:“谁不是。” 三人只能躺在客厅沙发前的那块空地,顾知之给他们丢了个席子,不够分。 剩下一个只能躺席子外面。那么谁在外面是个问题。 实在做不出石头剪刀布这种行为。 “轮流吧。”迟帘因为身体不适,脸色惨白渗出汗液,他疲倦地说,“下次再打地铺,换人躺地上。” 说不清以后要打多少次地铺。 微信小群来了信息。 迟帘听到提示点进去看了眼,是他们这群发小里唯一的看客在明知故问。 孟一堃:又集体失踪?忙着我干什么大项目? 没人理会。 孟一堃私聊迟帘:哥们,你们三没打架吧? 迟帘:那两人一死一伤。 孟一堃火急火燎的电话没打过来。 迟帘神色古怪,孟一堃凭的什么不信他的说辞? 聊天框里有了孟一堃的信息,给他解惑来了。 孟一堃:顾知之是你们之间的平衡点,有他在,不会出那种事。 迟帘哂笑:一直忘了问你,作为一路看过来的人,什么感想? 孟一堃:信命中注定,戒爱情,警惕真命天女的出现。 . 这个雨夜很漫长。 谢浮在卫生间待了一阵出去没多久,陈子轻进去上厕所,看见了谢浮落在台子上的手机。 陈子轻没多想,脸不经意间晃过,屏锁就开了,他怔了怔,拿起手机点进微信,直奔发小的群里。 不多时,孟一堃收到一条好友申请,他在见到来人上报的姓名后就立刻同意。 顾知之加他了。 为什么?孟一堃在书房踱步,无论是高三时期,还是大学时期,工作时期,那家伙都没加过他,现在竟然来了这一出。 顾知之是通过哪个的微信加的? 老谢吗? 孟一堃等了会没等到顾知之的动静,他揉了揉额角,主动询问:什么事? 顾知之:没什么事,就是加一下你。 孟一堃丝毫不放松:没事加我? 顾知之:以防有事的时候联系不上。 孟一堃:但凡你有个事,你那三个前任会抢着上,轮得到你找他们以外的人帮忙? 没有回了。 孟一堃握拳捶书桌,顾知之那家伙大晚上的搞突击,没按好心。 他是不是想对哪个旧情复燃? 孟一堃不好问,三个都是他的发小,他做得多错得多,很有可能会被他们扣上偏心的头衔。 三足鼎立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和谐,一旦平衡被打破,一团乱。 可三足都蠢蠢欲动,不满足于现状。 这是个死局。 顾知之不在了,局可能就破了。 孟一堃抽自己,上次他这么想是在老季跟顾知之的婚宴上,怎么时隔多年,他又往这方面想了。 顾知之不在了,天塌地陷。 . 夜深人静,陈子轻收了收画好的黄符,分成三份折成四方块,装进三个小袋子里面,他用记号笔在袋子上做记号。 不是写名字或者姓,而是写的数字,1,2,3。 对应的是谈恋爱的顺序。 陈子轻把三个袋子挂在椅子角上,他踢掉拖鞋爬上床,心血来潮地查看自己的账户。 最后一个遗愿的积分到账了,他的进度只差第九个遗愿涉及到的今生今世部分。 各种坎坷都跨过去了,这个任务他肯定能成功。 陈子轻闭上双眼酝酿睡意,下一刻就猛地睁开眼睛:“444,我第一个遗愿的酬劳,是不是没进账?” 系统:“心真大,自己的利益都不重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富有,实际就大几万的积分,宿主界垫底的。” 陈子轻讪讪:“我重视的,我非常重视,就是之前没想起来。” 他又说:“同行们的积分比我多是正常的,谁会像我一样,次次都失败呢。” “444,我们不说这伤心事了。” 系统:“我说话了?” 陈子轻习惯了给真狗跟假狗顺毛,对着暂时监护他的系统说:“别生气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是我用词不当,444,你能不能告诉我,第一个遗愿的酬劳为什么没有啊。” 系统:“那是三段爱情,需要根据恋爱质量核算酬劳,还在算。” 陈子轻惊讶地说:“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系统:“你问我,我问谁?” 陈子轻嘀嘀咕咕:“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系统:“少拍马屁。” 陈子轻说:“实话啦~” 系统:“别对我用夹子音,我是直男,谢谢。” 陈子轻:“……噢。” 陈子轻:“444,我这次登出,可以早一点提醒我吗?提前一天两天这样。” 系统:“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会在什时候登出?” “可以吗。”陈子轻不敢置信能有这么好的事。 系统:“你猜。” 陈子轻没有太失望:“是我让你为难了。” 系统:“走你的感情线吧,奇奇。” 陈子轻不解:“444,你为什么这么叫我啊?” 系统:“奇观的奇,奇葩的奇。” “……”陈子轻闭眼,手放在小毯子上自我催眠:“我睡了,我睡了。” .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轻脑子里哐当哐当的开火车,停不下来,静不下来,他把灯打开,爬起来四处捉蚊子,打蚊子。 房门外立着一道身影,是季易燃,他背后一片漆黑,眼下是从门缝里泄出的微光。 季易燃轻敲门。 那声响让陈子轻一惊,第一反应是性情最浮躁的迟帘。他如临大敌地靠近门边,手心里的蚊子尸体都忘了捻掉。 陈子轻后知后觉可以发微信打电话劝退迟帘,他就要去拿手机—— 门外响起低唤:“知之。” 陈子轻没料到是沉稳的季易燃,他以为有要紧事,赶紧把房门开了个缝隙。 季易燃身着他的衣服站在暗处,轮廓身形只露出细长一条,和缝隙重叠。 陈子轻眼神迷茫:“你怎么不睡觉?”说着就下意识看他瘸了的左腿。 季易燃道:“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就我们两个。” 陈子轻还没答应,季易燃就踏步往里迈,他被那股强大的威压震得后退。 季易燃带上房门,收去威压,换了称呼:“轻轻。” 陈子轻看了看他,没应声。 季易燃不当着第三人的面叫出这个名字,不愿意和人分享。 房里很小,季易燃两秒就将他前妻的私密空间收尽眼底。 陈子轻频频看房门,即便关着,他依然不踏实,那门一脚就能踢开?能防谁啊。 “什么话你赶紧说。”陈子轻催促。 季易燃的脖颈一处露着项链,戒指藏在领口底下,他摩挲指腹:“我来这里,在这里,都让你难做。” 陈子轻给了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季易燃低叹:“是他们都来,都在,我跟着他们。” 像是抄答案的学生。 陈子轻的埋怨有所弱化,他说:“没结果的,何必呢,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季易燃忽而笑了。 很少笑的人,唇边有个浅淡的弧度都引人注目。 尤其是常年面瘫冷脸。 季易燃俯视单纯看帅哥看呆的人:“我不求什么,只想见见你。” 顿了半晌,他微抿薄唇:“总感觉见一面少一面。” 陈子轻手心冒汗,季易燃感应出什么了吗,不应该啊,他自己都不知道终点停在哪,只能过一天是一天,走一步是一步。 “这世上得每个人都这样,都是减法,这是自然规律。”陈子轻说。 季易燃目光复杂,神色难辨:“你看的透。” 陈子轻没否认没澄清。 . 季易燃进来没做什么,他只是唤了那声谨慎隐藏的称呼,解释自己的行为,表达了他的内心所想救离开了。 陈子轻拧了拧门锁,坏的,季易燃没直接进来是他足够隐忍克制,不代表其他两位也能这么做。 要不……今晚还是别睡了,刷手机吧。 哪只刷课没半小时就睡着了。 陈子轻要是知道他睡着以后,房里多了个人,他说死都不刷手机看人修驴蹄子。 他放在身前小毯子上的一条手臂被握住,有药膏涂抹在他的烫伤处。 冰冰凉凉的触感刚一碰到他皮肉,就被轻柔的风吹散了。 “煮个面怎么还烫到了。”谢浮坐在床边的地上,下巴垫在床上人的手中,他借着手机手电筒打在墙上散开的幽光,端详那张睡颜。 陈子轻睡得很沉。 昏暗中响起一声错觉似的叹息。 下一瞬,坐在床上地上的谢浮就蓦然起身,与此同时,打在墙上的那束光也被移向床上人。 他的T恤领子被下拉,露出清晰的锁骨。 光亮尽数集中过来。 再是谢浮的指尖,目光,和快要贴上去的面孔。 他细细地巡视,寸寸地抚摸,一丝洗过纹身的脉络纹理都没找到。 “没有洗掉。” 谢浮轻轻地笑起来:“没有洗掉啊。” 是藏起来了。 谢浮笑得眼眶充血湿润,他知足了。 这么想的,谢浮就吻上被藏起来的“谢浮的老婆”, 哪怕过了五年多没吻没看,他照样记得每个字的位置和大小。 谢浮阖起眼眸,伸舌,一个字,一个字地,缠||绵地湿吻到头。 他张开唇齿—— “嘭” 房门被踹开的响动惊醒了陈子轻,他迷迷瞪瞪不太清醒。 锁骨下面突然一痛。 陈子轻骤然发觉谢浮在他边上,咬住了他的一块皮,刚好就是曾经留下纹身的地方。 紧接着,他的思绪被迟帘的怒吼打断。 “大家约好都别犯规,我跟季易燃在外面打地铺,你他妈进来吃独食!” 迟帘把谢浮扯出去,谢浮不反抗,甚至还笑了笑。 季易燃关上了房门。 陈子轻捂住破皮的地方跑下床,他拉门锁却拉不动,是季易燃在门外握着,不准他出去劝架。 “别打脸!都别打脸!”陈子轻大喊大叫,“我不想看到你们鼻青脸肿成为猪头!” 茶艺速成班 雨下了一整夜, 两个大。 他们还知道 出租屋易燃,他利用冰箱里的食材,准备了两人份的早餐。 陈子轻拿着筷吃。 季易燃抿了口牛奶:“轻轻,你的伤口处理了吗?” 陈子轻口齿不清地说:“早上就结痂了, 不用处理。” 季易燃沉声:“谢浮太激动。” 陈子轻垂头咬盘子里的煎蛋, 关于那个纹身, 该说的能说的, 当年季易燃问的时候, 他就已经说了,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季易燃只提了一句,没有深入地展开这个话题, 他问倒:“他们有时换下来的衣物, 还要吗?” 陈子轻理所应当地说:“要啊,都好好的,总不能因为他们穿过一晚上就扔了吧, 多浪费!” 季易燃:“嗯。” 他优雅贵气地坐在塑料凳上,腕表折射的光泽冰冷华美:“那我一会放进洗衣机里, 和我的那身一起。” 陈子轻喝一大口牛奶:“我自己放就行,你吃完回京市吧, 最快也要中午才到。” 季易燃道:“路上一样可以工作,不耽误。” 陈子轻随他去了。 少了两个人,季易燃感觉出租房不那么逼仄压抑, 他通过这顿简陋的早餐体会到了久违的岁月安宁。 他和这个人的爱情, 不是情窦初开青涩躁动, 也不是如履薄冰不断拉扯无限接近悬崖边,他们的情感顺序不合常规,逆着走的。 先结婚, 先成为彼此的另一半,之后才渐渐开始拥抱,亲吻,缠绵,厮磨,再是融为一体。 他们之间没有家庭上的阻拦,没有长辈的干扰,也没有彼此之间的猜疑和碰撞,以及争吵歇斯底里,相对来说比较平淡,一切都水到渠成,刚刚好。 俗话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他们的这段感情仿佛是跟前两段感情连着的,从高中到大学,再到进入社会走进婚姻殿堂,三个阶段三份情,勾勒出了一场人生大戏,是圆满的。 如果不考虑每段的另一个主角都不是同一个人,不考虑时长的话。 季易燃凝视着眼前的人,目光从他柔软的发丝到缱绻温柔的鬓角,一颗心浸泡在春水里:“轻轻,你想不想小花?” 陈子轻实话实话:“想。” 季易燃眼底浮出柔和的光:“它在别墅,你可以去找它。” 陈子轻犹犹豫豫没有回答,对面响起季易燃的声音: “我明后两天出差。” 听到季易燃这么说,陈子轻才给出答案:“那我去看看小花。” 季易燃征求他的意见:“跟我一辆车回去?” 陈子轻摇头:“你先回吧,我晚点回去,我坐火车很方便的。” “好。”季易燃尊重他的决定。 陈子轻吃掉剩下的煎蛋,脸颊鼓起来说:“对了,那个符啊,我昨晚就用三个袋子装好了,挂在我房间的椅子角上,你的是标着3的那个袋子,剩下的两份你带回去,捎给他们,1是迟帘的,2是谢浮的。” 季易燃看了看盘子里的食物:“我早饭还没有吃完。” 陈子轻莫名其妙:“我没说不让你吃,你吃你的啊。” 季易燃低眉垂眼:“我以为你赶我走。” 陈子轻有点无语,他要是能赶走,昨晚就不会出现三前任在他出租屋打地铺的荒唐事了。 444说他是奇观,奇葩,他觉得三个前任比他更适合那个说法,都是“奇奇。” 过了会儿,陈子轻问道:“你的左腿有没有定期检查?” 季易燃:“嗯。” 陈子轻蹙起眉心:“那怎么走路的时候都要拖腿啊?” 季易燃低头擦拭唇角:“会受天气的影响。” 他哪里敢说是苦肉计。 季易燃道:“日常活动的时候,不会有阻碍。” 陈子轻的眼前浮现出,季易燃那条腿无力的垂落在地上画面,那时的一切历历在目。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谈不上,但也确实往前走出去一截了。 . 傍晚十分,陈子轻时隔三年多再回新市,他趁这个机会去把肖凡在内的几个老同学,以前的同事们都约去.“捞金”聚会,在那儿见了见阿蒙,之后就去季家看阿小花。 牧羊犬没什么变化,还是陈子轻离开小镇时的样子。 陈子轻陪它玩扔飞镖丢小黄球,不知不觉的,夜幕降临,周边暗淡了下去。 “小花,我得走了。”陈子轻看时间,夏天七点多天才黑。他把手机放兜里,迎上牧羊犬温顺忠诚又可怜的眼神,狠心说,“我跟你哥已经离婚了,离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分家了的意思,所以我不好留下来的。” 牧羊犬蹭他的腿,尾巴缠了他的脚,动作间流露出来的尽是依依不舍。 陈子轻摸它的脑袋:“我去宾馆住一晚,明天一大早就来看你,好不好?” 牧羊犬低低地嗷呜了两声。 “你乖呀,”陈子轻说,“小花乖。” 牧羊犬趴到他鞋子上面,沉默地耍赖皮。 陈子轻好笑地抬了抬脚,牧羊犬很大一只,没有随着他的举动颠动,稳稳地趴着,像一块毛毯。 冬天能取暖,夏天热死人。 陈子轻弯了弯腰,悄悄地说:“你哥就很乖,他的这招几乎百试百灵。”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牧羊犬趴着不动。 陈子轻瞅了瞅它的反常行为:“你哥给你下达任务啦?” 牧羊犬挺长的睫毛一抬,颇有那么几分委屈。 陈子轻啊呀一声:“是我不对,我不该乱说笑,你是真的喜欢我。” 想到自己正在奔向终点,陈子轻唉声叹气:“好吧好吧,我明天天不亮就过来。” . 陈子轻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牧羊犬,季家的厨娘又来劝他留下来吃晚饭,说是饭菜都准备好了。 厨娘没换人,还是以前的那个,憨厚慈祥,厨艺又干,陈子轻挺喜欢的,他只好把饭吃了再走。 陈子轻饭吃到一半,外面隐约传来了车子的引擎声,季易燃出差了,不是他。 难道是季常林? 陈子轻不想见那个带给他可怕压迫感的老东西,他匆匆忙忙就要走,到门外发现车停在旁边的迟家门口。 来人是章女士,她没进门,就在车边打电话,用的是一口流利老练的德语。 陈子轻顿时生出一种还不如是季常林那老东西的错觉,他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章女士结束了通话。 陈子轻生疏礼貌的打了个招呼:“阿姨。” 章女士比从前更加犀利,周身的商业气息也更重了些,她冷脸相待。 陈子轻一刻不停留地走人,背后一直有双眼睛盯着他,随时都要扑上来把他剥皮抽筋的样子,他没有加快脚步,不慌不忙地走自己的。 章女士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她也不会歇斯底里地拽着他质问,她不是谢浮那个精神有问题的母亲。 陈子轻走到路口叫车,他回京市,去季家,陪牧羊犬玩,留下吃完饭之类,派人监守他的迟帘跟谢浮肯定都知道,但他们没出现。 三人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虚假的,浮于表面的和谐,也是一种和谐。 陈子轻吹着夜风等来车,他坐上去,隔着车窗往外看,很长一段路的夜景都很熟悉,毕竟他在这里生活过多年。 司机是个机灵的,他说有几辆车在后面跟着,陈子轻让他不要管。 见司机频频通过后视镜打量过来,陈子轻说自己不是坏人,还让司机好好开车。 陈子轻拉了拉脸上的口罩,闭着眼睛打盹。那栋公寓突然在他脑海里闪现,他的眼皮抽了几下。 要去看看吗? 别去了吧,公寓里按了不知几个监控,他在里面做什么?谢浮都会一清二楚。 隔着一层T恤布料,陈子轻蹭了蹭锁骨下面的咬||痕,他不能去公寓了。 就让它待在那吧。 至于它存在的意义,那要看谢浮怎么赋予怎么定义。 . 凌晨三点多,天已经透出点朦胧光亮来。 陈子轻遵守承诺地前去季家,牧羊犬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整天都黏着他贴着他,还不肯让他走,拖拖拉拉到了季易燃出差回来。 季易燃这个主人的话都不管用了。 牧羊犬抱着陈子轻的小腿不松爪子,这哪里是它平时的性情。 陈子轻哭笑不得:“小花,你这是干嘛啊?” 牧羊犬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陈子轻想和它说什么,耳边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响,是季易燃举起手机在拍照片? 拍的是陈子轻,季易燃,和小花。 也有他们两个人。 陈子轻没细看,他撇撇嘴:“以前拍了那么多,还不够啊?” 季易燃眺望月下的湖面:“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腿上的抓力打乱了陈子轻的思绪,他若有所思,狗是很有灵性的,是不是它感应到了什么啊。 季易燃要强行把牧羊犬拖走,陈子轻阻止道:“别硬扯,会伤到小花的。” 陈子轻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让季易燃把黄球拿给他。 到了别墅外面,四周的路灯全部打开,视野明亮。 “小花,把球捡回来。”陈子轻把黄球往远处一扔。 牧羊犬跑去捡球。 陈子轻趁那个功夫迅速跑上车,催促季易燃:“快开车! 季易燃启动车子。 陈子轻望了眼后视镜,牧羊犬叼着黄球,呆呆地站在那里。 车快到拐弯处的时候,牧羊犬飞快地向着这边奔跑,嘴里还叼着陈子轻叫它去捡的黄球。 陈子轻不忍再看。 一只手拿着帕子递过来,陈子轻后知后觉自己脸上湿了,他接过帕子擦了擦眼睛,被一条狗感动哭了。 陈子轻吸了吸鼻子:“我第一次见小花,就觉得亲切。” “你们有缘。”季易燃开着车。 “是吧。”陈子轻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大路,“我喜欢狗。” 季易燃冷不丁地开口:“我是,属狗的。” 陈子轻:“……” 谁管你属相了,真的是,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属狗啊? . 车在路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季易燃停靠在郊外的路边,他问身边人抽不抽烟。 “抽一根吧。”陈子轻说。 季易燃给他烟,自己也衔了一根。 不多时,他们下车,坐在车前盖上面,对着迷离的夏夜吞云吐雾。 寡言少语的季易燃先说话:“轻轻,今晚的月亮,好看。” 陈子轻望了望:“月亮不就这样吗。” 话音未落,他迟钝地瞟了眼突然浪漫起来的季易燃:“中秋快到了。” 季易燃依旧在自己的情调里,他指向一处:“那边有萤火虫。” 陈子轻下意识把视线挪过去。 幽深的丛林里有零零散散的火点,它们在半空中飘动,很美。 陈子轻不解风情地说:“萤火虫是屁股上挂了个灯泡的蟑螂。” 季易燃无奈地凝视他许久,低笑着轻摇头。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他会拉着自己去追萤火虫,捉两只捧在手里,制造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 不在一起了,真是一点幻想都不给。 陈子轻从车前盖上下来:“蚊子好多,我回车里了。” “等我一下。”季易燃去后备箱,他拿着一捧花走到陈子轻面前。 陈子轻正要拒绝,季易燃就告诉他,花不是买的,是在家里摘的。 “从前为你洒的种子成活率很高,年年开,这是今年的第一批。”季易燃灭掉烟头。 陈子轻想到季家铁栅栏边的那些花,吃惊地说:“是你洒的种子啊?” “当年你在迟家住着的时候,有天小花跑进了迟家,我进去找它,发现你趴在阳台,看谢家盛开的鲜花,我再看自己家里的花园,一朵花都没有,我就想着要种上花。”季易燃少有地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 陈子轻目瞪口呆,季易燃那么早就喜欢他了? 季易燃看出他的想法:“不止是我。” 陈子轻不由得记起那天,季易燃进来找小花前一刻,谢浮来给他送甜点的事。 这么说,那个时候,迟帘的两个发小就已经在动锄头了啊。 陈子轻深吸一口烟,掐掉烟屁||股想,迟帘永远都不知道,他只是出门给对象买个糖水,墙脚的土就被松了松…… 季易燃忽然展臂抱住陈子轻,黑色衬衫下的腰背弓起来,脑袋埋在他脖子里。 然后,在他反应过来,想要挣脱前撤掉双手,退后。 陈子轻看季易燃垂手站立,一副做错事等着挨批的样子,他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发脾气。 “你帮我跟小花告个别吧,以后我有时间再来看它。”陈子轻打开车门坐回车里。 “好。”季易燃为他关上车门。 . 季易燃送陈子轻去了车站,他掉头开车在京市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个多小时,去了老宅。 不多时,阁楼里传出钢琴声,把老宅的寂静搅得粉碎, 管家说:“少爷弹的曲子很伤。” 季常林坐在长廊下面,悠闲地喝着茶:“太太没了,能不伤吗。” 管家的嘴角轻微一抽:“少爷是个痴情人。” 季常林冷哼:“还是个同性恋,季家的基因变异体。” 管家说:“少爷其他方面无可挑剔。” 季常林又哼了声:“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儿子。” 阁楼那边的钢琴不弹了,改拉二胡了。 那乐器自带愁凉悲苦氛围,这一拉奏,整个老宅都凄凄惨惨戚戚。 季常林喝了半壶茶,二胡还没停,他摆摆手,没让管家跟着,自己一个人去了儿子所住的阁楼。 离得越近,二胡流传出来的悲哀越发浓郁,苍白的不甘,对命运的不可抗力,无能为力。 季常林背着手听了一会,推门进去:“你但凡把用在你爸身上的招数用来对付他,那他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都是你的人。” 院内灯火通明,季易燃满身孤寂,他抬眸看父亲,眼神深黑冷厉。 “怎么,这话你不爱听?”季常林说,“偏要跟基因做对,咎由自取。” 季易燃的声调跟态度都很冷:“能出去吗?” 季常林见儿子这装都不装了的德行,幸灾乐祸地笑着摇摇头。 当初季常林就料定,儿子的两个发小留不住的人,他也不例外。 这不,半年前灵验了。 儿子从岛上回来以后,每天弹钢琴拉二胡。 季常林回忆儿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捻了捻手指,像捏着什么把玩摩挲:“去看看你母亲。” 季易燃道:“不去。” 季常林语出惊人:“你招出来的,你不去?” 父子二人对视,儿子清楚父亲知情,父亲明白儿子看出了他的了如指掌。 二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夏风刚好吹过竹林和屋顶,季易燃坐在椅子上拉二胡,将落寞发挥到了极致。 季常林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院门没关,门口的花瓣被吹进来,飘洒在池水上面,自成一景。 这个阁楼无处不高雅,无处不荒凉。 季易燃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将二胡放在一边的圆桌上面,拿出手机接听。 迟帘打过来,开门见山道:“没犯规?” 季易燃淡淡地:“嗯。” 迟帘冷笑:“你最好是。” 季易燃平平的语调里似乎有几分兄弟的关心:“你们脸上的伤没事吧?” 迟帘顿时就没了声音。 要不是他跟谢浮的脸肿了,怕顾知之那家伙嫌弃产生阴影,能有季易燃领走所有戏份的机会? 这是季易燃第二次捡漏了。 他们成了青紫交加的猪头,把季易燃衬托得多么英武不凡。 这种给情敌送东风的傻逼行为,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不劳你费心。”迟帘呕血。 “我不是费心,我只是随口一问。”季易燃把电话挂断,继续拉他的二胡。 . 夏天的尾巴翘起来时,陈子轻把出租屋收拾了一下,他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没购置多少东西,连个盆栽都没买,更别说是养个什么小动物。 陈子轻整理出了一个皮相和一个背包,他要离开小城去宁市。 出发当天晴空万里,陈子轻背着背包,拎着皮箱子下楼,他在二楼撞见了上楼的身影。 是那个早前对他表白被拒,在他面前哭的男生。 碍于男生萎靡不振,跟一朵蔫了吧唧的小草似的,陈子轻没好意思趁机把今天的日常做了,他就要越过男生下楼。 手上一轻,皮箱被拿走了。 陈子轻只是蹙了蹙眉心,一个字都还没发出来,男生就开始哽咽。 “……” “我最近都没来烦你,”男生十分难过且悲伤,“你还要为了躲我离开这里。” 陈子轻抹着脸下楼:“跟你没关系,你别自作多情。” 话是真的狠。 少年人的心稀巴烂,他笨拙地给自己粘合:“那是为什么?” 到了楼下就有答案了。 四辆私家车以竖排停在树边,每辆都是市面上没见过的。 这样的排场,有什么不言而喻。 后三辆私家车分别下来一个精英范儿的司机,他们的主子都在后座。 青春年少这个年岁本该胜过所有成就荣耀,可男生只体会到了悬殊的差距,他紧紧握拳,通红的眼中迸射就快点长大的激烈光芒。 仿佛长大了,如今面对的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青春期独有的天真,虽然不是纯粹的贬义,但的确是不成熟的表现。 陈子轻没什么深意地瞥了第二辆车的后座。 迟帘一直在盯着他,自然没错过他那一眼,面上顿时火烧般燥热。 怎么那小屁孩身上只有我的影子,没谢浮跟季易燃的? 迟帘不承认是相同的幼稚热血和纯情,只得出都具备少年赤城这个共同点。 …… 陈子轻去了第一辆车,剩下三辆在后面跟随。 这出嫁或者迎接回宫的架势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他头疼的是,启动新模式的茶语日常。 三人轮流被陈子轻茶,使用这模式的第一轮就出了乱子。 陈子轻第一天对着迟帘喊哥哥。 第二天,茶语目标换撑谢浮了,他一下子没改过来。 气氛很僵硬。 陈子轻尴尬得脚趾头都扣起来了,他打起了退堂鼓,想出尔反尔的改变主意,回到随意在大街上找帅哥说茶话的方案。 头顶忽然响起谢浮的笑声。陈子轻反射性的抬头, 他们四目相视。 谢浮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抚过他锁骨下面,桃花眼弯起来,颇为迷人地微微一笑道:“哥哥就哥哥吧,反正你也不能叫我老公。” 陈子轻眨了眨眼:“……是呢。” 谢浮这边过关了,迟帘却不干了,凭什么都是哥哥。 “没人想要那个称呼。”谢浮阴沉沉地喝酒。 迟帘把茶几踹开,上面的酒瓶酒杯果盘都发出震动。 谢浮一派友好样的出谋划策:“在我们这闹什么,你去他那闹。” 迟帘面色铁青,他要是能去闹,早去了。正因为不能闹,才在这发酒疯。 “你以为那是你的专属?”谢浮放下酒杯,眼眸耷拉着,长密的睫毛覆盖下来,眼底不见一丝光亮,“无论是从前还是近期,他对着雇的人和随便选中的人,叫的不是弟弟就是哥哥,那不是你的专属。” 谢浮笑着说:“你没有专属。” 迟帘听出谢浮的潜台词,毫不留情地还了一刀:“你们是有专属,可是那又怎样?他根本不可能再说。”一个老公,一个先生,都太有关系性质。 “所以你生什么气?”谢浮任由被他刺伤的心口鲜血淋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心闹到他面前去,他直接取消我们三个轮流的做法,让我们全都滚蛋。” 迟帘的气息粗快了起来,他瞪向一言不发的季易燃:“谢浮是你的代言人吗?你他妈每次都想用最小的劳动,过得最大的利益。” 季易燃捏了捏鼻根:“我不在意称呼是不是共用,我只想多见他,多和他说话,多听他说话。” 迟帘独自喝酒。 谢浮戴耳机看那四年在公寓里的日常录像碎片,这是他摸索到的,最快让他平静下来的方法。 哪怕是在工作中,他被蠢人厌恶到了,为了不当场见血,他会打开录像,完成一场自我救赎。 …… 陈子轻对着他们都叫哥哥,旧的问题没有了,却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他有次说溜嘴,无意识地来了一句:“哥哥,能帮我把阳台的鞋子拿给我吗~” 三人同时朝他侧头,目光锁住他的脸跟身体。 你叫的是哪个哥哥? 陈子轻心惊肉跳,哪个都不能指,不然这事过不去,他转了下眼珠,心生一计。 于是他一副茫然的表情:“啊,我没叫你们啊,我在练茶语呢。” 这才勉强翻篇。 …… 十月里的时候,陈子轻去国外找了片没开发的海玩,三个前任跟过去了,他们的发小孟一堃晚点到场。 陈子轻在海里游泳,前任们不放心地在他周围看着他游。 孟一堃把这一幕拍了下来,视频照片都有,他前一刻还在感慨,下一刻就发现了什么,神情古怪。 那个道士挨了一枪,顾知之的背上有……枪击留下的疤痕。 孟一堃两眼发黑,不会吧? 他快速游到季易燃那里,抹了吧脸上的水迹,话到嘴边却又止住,转头去找迟帘:“道士就是顾知之?” 迟帘留意往前游的人:“借尸还魂。” “枪口也能复制?”孟一堃从他的表情里拿到了答案,完了,要认爹了。 迟帘早忘了孟一堃信誓当当地拿认爹当赌注的事?他只记得顾知之为季常林挡枪的惊险一瞬,季易燃为达目的的瞒天过海。 “旧事别再提了。”迟帘沿着心上人的行迹游动,他的肤色最白,乌黑发尾被抓到脑后,顺着精致眉眼掉落的水珠闪着金光,整个人如同一条浪里白龙。 孟一堃心绪难明地游到岸上,瘫坐在遮阳伞下面的椅子里。 …… 陈子轻游累了上来,在孟一堃旁边落座。 孟一堃趁他三个前任还在海里,飞快道:“你加我的时候聊了几句,后面一次都没找过我了。” 陈子轻拿起果汁,咬着吸管喝了起来:“没什么事,我找你干什么?” 孟一堃为此心长时间的神不宁:“要不我还是先把你拉黑吧,他等你有事了再加我。” 陈子轻诧异地说:“孟总,你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啊。” 孟一堃无话可说。这要是跟生意有关,他怎么会这么没底,他长长地吐口气。但愿是他想多了。 毕竟他一直想多。 孟一堃顺着旁边这位的视线往海里看去,不确定他具体在看谁。 初恋在仰泳,前未婚夫在蝶泳,前夫在蛙泳。 三人三种姿势,都非常的专业而流畅,像是在进行一场游泳比赛,能让很多同性异性尖叫移不开眼。 孟一堃试探:“三个前任围着你,感觉怎么样?” 陈子轻的脸上写着抵触:“没感觉,别问。” 孟一堃的眼里有探究:“你真的一个都不喜欢了。” “我真的真的一个都不喜欢了。”陈子轻摸了摸肚子上湿淋淋的水,把泳裤拉扯两下弹回去,“你别录音了,我这个答案他们都知道,都有数。” 孟一堃被抓包了也不尴尬,他把手机丢桌上:“反正你们四个这辈子掰扯不开了是吧?” 陈子轻一口气把果汁喝光,他想,会掰扯开的,那天就是他登出这个世界的时候。 . 三个前任每天出现在陈子轻面前,按照顺序听他茶上五句,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左右,一切好像都是进入了某种微妙的安宁状态,他们好似成了四个脱离风花雪月老朋友。 陈子轻有天偷摸去看电影,整个影院只有他一个人,他正体验包场的感觉,楼梯那里就出现了人影,三个。 光线很暗,但他们的身形轮廓都深刻鲜明,陈子轻想认不出都难。 陈子轻木木地看着他们往他这边走来,不知道他们在路上怎么商量的。 迟帘跟季易燃坐在他两边,谢浮在他后面落座。 陈子轻有理由怀疑是谢浮输了。 很快的,陈子轻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这三人顺时针换位置,季易燃从他左边换到他的右边,迟帘从他右边换到他后面,谢浮从他后面换到他左边,就是这么来,间隔是…… 十分钟换一次。 这是陈子轻拿手机计算过的时间,他无力吐槽,看个电影整这么花里胡哨。 他们不累,他都嫌累。 电影后半段把陈子轻看困了,他浑然不觉地倒在季易燃身上。 迟帘捞走他的脑袋,轻轻地放在自己肩膀上面。 然后到了换座位时间,迟帘去后面,谢浮坐上季易燃的位置,他把再次倒在换到右边的季易燃肩头的脑袋扶住,指尖伸进一片细软发丝里揉了揉,就要放在自己肩窝—— 后面的迟帘低骂着发火,他怪谢浮得寸进尺。 谢浮的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很是不解:“季易燃还没说什么,轮得到你说?” “那我就说一下。”季易燃脱下西装外套,“你们轮番从我手上抢人,当我不存在。” …… 陈子轻醒来发现他的前任们又又又打起来了,这次连季易燃都参与了进去。 三人打得很凶,拳拳到肉,全避开了脸。 陈子轻抓了把爆米花吃,打架都打出来经验跟默契了,不愧是三条分叉线。 . 回国上了一阵班,陈子轻去爬山。 三个前任又现身了,他们那么忙,又是一大堆员工又是整个家族要管理,哪来的这种闲工夫啊。 真验证了一句话,时间是海绵里的水痕,挤挤总会有的。 陈子轻全程不怎么说话,他戴着口罩跟渔夫帽,眼睛要么垂着看脚下的路,要么抬起来看沿途的风景,跟哪个都不对上视线。 天气还行,没有下雨,只是越靠近山顶,雾气越大,头发是湿的,冲锋衣也是湿的。 离山顶只差两段台阶的地方,陈子轻拄着拐杖坐在石头上休息,他手边的木头护栏挂满了锁,旁边树上成片的红绸子随风飘动。 陈子轻没有去想那些前人的心愿有没有实现,他在看缭绕的云雾,看入神了。 谢浮过来问:“还去山顶吗。” “都到这了,不去多可惜。”陈子轻拿下背着的水杯,拉掉口罩喝水,他察觉到谢浮得目光,仰起湿漉漉又滑腻的脸,“你的水没了?” “没了。”谢浮说。 陈子轻抿抿沾到水光的嘴:“那你想办法买,我不能给你喝。” 谢浮发出让人耳朵发红心跳加速的轻笑:“我怎么会叫你为难。” “……”陈子轻盖上水杯,双手握着拐杖撅起屁股,哆哆嗦嗦地起身爬台阶。 迟帘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跟上去,他买了把锁挂在木栏杆上,买了个红绸子写上祝福,系在树底下。 他的举动,谢浮跟季易燃都知道,但他们没那么做。 他们不信。 …… 山顶的风景并没有比途中美多少。幸好陈子轻没错过一路上的景色。 陈子轻找了个地方用眼睛当相机,有几个小姑娘鼓起勇气过来和他说悄悄话。 她们被他的三个同伴惊艳到了。尽管那三人都没露脸。 陈子轻本来不想说实话的,但小姑娘们一脸磕到了的表情让他想起姑姑,他才说:“都是前任。” 小姑娘们震惊地捂住嘴巴。 “三个都是吗?” “天啦。” “哥,你谈三个极品的秘诀是什么?” 陈子轻叹口气:“都是前任了,还要秘诀啊?” 小姑娘们眼神交流,也是,成前任了,说明谈了却谈不久。 直到天际线挑出一丝泛红的白线,小姑娘们在嘈杂声钟醒来,睡眼惺忪地拿起设备记录日出,她们想到带前任爬山的男人,纷纷看去。 男人的三个前任站在他身后,目光追着他,明显还爱着,深爱着,是他放下了。 他迎接日出的画面,出现在三个镜头里,就此定格。 . 四人下山后,在农家乐吃的中饭,他们去附近的江边散步。 陈子轻趴在护栏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毫无预兆的,他感觉喉咙里有什么堵住了。 下意识的张开嘴,做出干呕的动作,想往外吐。 那东西湿湿的流在他的下巴上,他伸手摸了摸,是血。 陈子轻突然就开始大口大口地涌出鲜血,怎么都擦不完,吐不完似的,他茫然无措地东张西望。 然后就看见三个天之骄子神情空白,像是正在死去。 他慢慢地眨动眼睛。 耳边传来吼叫,犹如野兽濒死的哀鸣。 陈子轻的世界以势不可的速度蔓延出一片血红,他失去了意识。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意识清醒的时候, 人已经,他没多久就又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陈子“444,我的日常茶语是不是拿满警告次数, 任务失败了?” 系统:“你的两个标注任务, 都只检测到你吐血那 陈子轻绷着的那根弦一松:“噢噢……这样啊……这么人性化了吗…… 不用做日常了, 结束了。 吐血前他只收过一次警告, 表现挺好的。标注2能否成功, 取决于标注1长久以来的质量评估,他没问题的,肯定没问题。 身体的状态每况愈下, 陈子轻想找个角落慢慢死去, 谁也不给看。 他不愿意让那三人守着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失去呼吸和心跳,他也不愿意死前一刻见到的是他们那一张张痛苦不堪的脸。 要不……自杀吧。 陈子轻想到这就恨不得赶紧付诸行动, 他打算选一个不破坏公物,不妨碍别人的方式。 割腕太疼了, 跳楼的话,医院的窗户是封着的, 陈子轻想了又想,最终决定找系统买药。 有种药能让他达成目的,售价五万。 原来死这么贵啊。 陈子轻咬牙买了药, 吃了, 可事情的发展不在他预料中。他竟然没死成, 他只是睡了一觉,人还在被前任们势力包围的医院,生死都在他们的监控中。 这个结果让他意识到, 他必须要走架构师的设定,不能自己安排自己的结局。 而架构师的设定,估计就是他不想看到的那个局面,一个不少的送他离开。 药白买了,积分白花了,陈子轻只能卧床等待死亡,等待感情线的终点到来。 “444,你是知道这个结果的吧,药没用。”陈子轻闻着消毒水混合的其他气味,“我的积分本来就不多。” 系统:“让你花积分买教训,长个记性。” 陈子轻:“……” 长记性了,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什么也不做了。 . 陈子轻下不来床了,他的虚弱是从骨子里往外渗透的,那是无论多先进的医学科技都束手无策的虚弱。 死神降临,阎王敲门,活着的人牺牲一切都只是徒劳 陈子轻在这病房呆了不知几天,三个前任一个都不在他的床边看守,甚至都不在他清醒的时候现身露面,全避着躲着。 恐怕是他一昏睡,他们就过来,一起或者轮流。 有哭的,也有静静坐着,站着的。 陈子轻精神萎靡,他们想跟他告别就要快点了,不然来不及。 虽然官方小助手没向他发来登出传送通知,但他的直觉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提醒他,那个时间将近了。 病房里总有一医护人员和道士大师进进出出,医学搅和着法术,勾勒出了命运交响曲,色调大悲。 陈子轻一边做着各种检查,一边体会着生命的逝去。他问监护系统要歌听。 放的是《好日子》。 陈子轻听得整个脑袋都嗡嗡的,那股子伤感有所转移,他说:“我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架构师给我安排的病吗?” 系统:“这个区人各有命,不能改动他人的必死之局,否则就要承接对应的命盘。” 陈子轻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前尘往事,心跳漏了一拍,随后是失去平衡的紊乱跳动,他用力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系统:“祷告吧。” “我祷告了,我第九个遗愿的后半段到关键阶段了呢。” 陈子轻记得他的苍蝇柜里有四个加油烟花礼包,他使用了一个。 那烟花在他脑中绽放,拼凑成了“加油”二字。 很俗,很美,很短暂,也很绚烂。 他以此鼓励快要前往下一段旅途的自己,鼓励这段旅途中未完的他们。 . 一天晚上,陈子轻被抬上私人飞机,漂洋过海来到国外,进入庞大的医疗基地。 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什么奇迹出现。 陈志轻在病床上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他见到了三个前任里的其中一。 季易燃还是那张脸,那副眉眼,那个体格身形,一身严冷笔挺的深色西装三件套,领带束紧,皮鞋锃亮,唇色冷峻地抿着。 他像是刚从一场重要的会议上下来,指间残留翻阅过文件的气味。 但他靠近病床的那一瞬间,身体里就没有征兆地蔓延出了一股强烈汹涌,又难以形容的窒息。 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形的溺水,他不挣扎,他沉在水底,随时都会溺亡。 陈子轻由着季易燃坐在病床边,伸手抚摸他的眼角眉梢,和他消瘦的脸颊,尖尖的下巴。 季易燃喉头渗着积压的腥甜,他吃力地牵动肺腑:“是不是,” 停顿半晌,他才无比艰涩地开口:“你给季常林画续命符,” “不是。”陈子轻断断续续地呼吸着,“是我修改了别人的命盘,别人本该承受的,我来承受了。” 季易燃没问改的是谁的命盘,他握住挚爱的手放在唇边,很长时间都没有下一个动作。 泛白的手指关节,打破了他的伪装。 陈子轻控制着自己的心绪:“你们一天天的都在谋划什么,现在才跟我打照面。” “别给我扎针喝药,请道长做法了,我自身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你们也不会不……” 忽然就有微弱的哽声传入他耳中,他不往后说了。 男人的哽声渐渐清晰,渐渐变大,他哭了出来,哭得整个宽厚肩背大幅度的起伏,眼泪打湿了爱人的手。 陈子轻不知所措:“易燃……” 季易燃痛苦又绝望的低低哭着,他全然没了大家族家主和集团操控者该有的魄力与从容。 他失去方向,失去目标,前方的平坦大路断了,天也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陈子轻的指骨潮湿,季易燃的泪水从他指尖滑落,滴在床被上印出水花,他蜷了蜷手指,所以是他要死了,三人挨个进来和他告别吗? 三人这次不抢了,都不愿意做第一个,逃避害怕。 不知道最后是用什么法子排出了顺序。 陈子轻心说,不是一起进来就好,三双悲痛的眼睛同时落在他脸上的份量让他吃不消。 这么想着,季易燃就放下他的手,弯腰把冰凉咸涩的唇贴在他眉心,停了一会就直起身离开了病房。 总是挺拔的背脊被天意压弯了,脚步踉跄,背影落魄颓然,瘸了的左腿随着走动,一下一下拖在地面上,腿的主人毫无掩盖它缺陷的心思。 因为心疼它的人,快要不在了。 季易燃离开后,谢浮双手插||在口袋里走了进来。他穿的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介于少年感和成熟之间的清爽干净,没打领带,没特意梳理发丝,浑身上下都是随意而松弛的味道。 如果忽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眼底激烈叫嚣的痛楚,倒确实像是来探病的普通朋友。 谢浮没坐下来,他俯身,停在一个略显礼貌的距离,声调如常,只是气息里裹着浓重的苦味和腥味,不知进来前咀嚼过多少药片,嘴里是不是都破烂了。 “突然就吐血了,突然就病倒了,突然就无药可医了。” 陈子轻望着他。 眼睛被捂住,有指腹摩挲他垂下来的眼角,头顶响起谢浮的自言自语。 “赚再多钱,权势再大,有什么用。” 谢浮若有似无地短促一笑:“没有用。” 陈子轻的睫毛在他没有温度的掌心里煽动,犹如一对就要失去生命力的蝴蝶翅膀。 有温热的吐息落在他耳旁,伴随一声:“我料到了。” 他睁了睁双眼。 谢浮叹息:“料到了和发生在眼前,是有差的,两者隔着一条沟壑。” 那是多大的沟壑,能把整个世界都吞没进去。 谢浮一直捂着床上人的眼睛,他不看,也不让对方看他。 他们四目相视,并不能让他在这个情况下产生一丝一毫的涟漪波动,只有毁天灭地的自我厌弃,和死气沉沉。 “你不属于这里,你早晚都要走。” “现在,你真的要走了。” “要去哪?” “或者说,要回哪。” “不能说。” “还会不会再见?” “也不能说。” 陈子轻听着谢浮的自语,他几次艰难地吞咽唾沫,手心里渗出虚汗,背上也有,他的病服湿了。 谢浮的衣服上没有混乱的烟酒味,只有他熟悉的雪松沉香,一缕一缕地钻进他的呼吸,融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感觉到捂着他眼睛的那只手开始发抖,从轻微到剧烈只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 那抖动的弧度传染给了他,他也抖了起来。 “那你能说什么?” “不是要为难你,你知道的,我不舍得为难你。” 谢浮忽而笑出了声音:“算了。” 眼睛上的手拿开了,陈子轻的眼前是一片阴影,有颤抖的触感落在他眼皮上面。 陈子轻勉强回过神来的时候,谢浮已经离去,病房门口出院了迟帘的身影。 迟帘还是那次爬山的休闲服,他就没换过,衣服裤子都皱巴巴的,和他的人一样,变成被咸味浸泡过的白菜叶。 他每往病床方向走一步,给人的感觉都像是在被削肉剔骨。 “我最后一个来和你告别,要是你有什么忘了和他们说的,可以和我说。” 迟帘停在距离病房几步远的位置,他下巴上有青渣,眼框充血,碎发凌乱,全身都是浓到呛人的烟草味和烈酒味。 陈子轻的精气神接近尾声,他轻轻摇头,靠毅力强撑着给迟帘争取时间。 “没有要说的了吗。”迟帘败将一般耷拉着脑袋,无形的战马死在他脚边,他再也拿不起长枪,身上那套破烂的盔甲被他剥下来,露出伤残流血的皮肉筋骨。 “不去爬山就好了,不去江边吹风就好了。” 那是太过幼稚又天真的想法,不愿意面对现实。 迟帘蹲下来,双手抱住脑袋,憔悴的面颊深深埋进僵硬的臂弯里:“到底是怎么了?查又查,查不出来,做法,做法也找不出你撞邪的迹象。” 陈子轻费力找到语言能力:“我不是病了,也不是撞邪。”说完这句,他就没了力气。 “那是什么?” 迟帘猛然从臂弯里抬起头,抬起一张淌着水痕的脸:“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他摇晃着站起身,脚步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前:“你不能和我们中的哪个有情感瓜葛,我们三个就互相监督互相约束,我们甚至在防着你,生怕你什么时候一时大意受了谁的迷惑,踏出了那一步。” 迟帘崩溃无助:“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不通。”他喃喃,“我想不通。” “我这几天每天都在想,白天想,晚上想,我不明白。” 陈子轻的眼皮快要合上了。 迟帘颤着手理了理他的头发,腰背弯出脆弱的弧度,脑袋埋进他被撩起来的病服里,潮湿冷凉的脸蹭了蹭他柔软温暖的肚子,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他肚皮上面,嗓音沙哑带着哽咽。 “我没办法接受,我没想过这一天,我们认识12年,我们才认识12年……” 迟帘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趴在床边痛哭了起来。 陈子轻在陷入沉睡前问系统,医生透露他还剩多少时间? 系统:“你问你前任们不就好了。” “舍不得问?怕挖他们的心?我说你也真是,心软又愚蠢。” “祷告吧,奇奇。” . 陈子轻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几乎都是意识不清的状态,清醒的次数和时长越来越少,越来越短。 一个深夜,他不想面对的情形还是出现了,三个人都守在他的床边。 那个时候,他冷不丁地听到了传送的通知,即将进入倒计时。 他对他们说,不要太难过,他只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不得不离开了。 迟帘腿一软,单膝跪在病床边,他哭着吼叫,哭着哀求,像个为了让家长满足自己撒泼打滚的小孩子。 “那你带我走,我们有前世今生的关系,你必须带上我——” 陈子轻算不出他什么时候暴露的蛛丝马迹,但迟帘只能想到前世今生,更大的可能想不到了。 包括谢浮跟季易燃,他们再聪明,再能揣摩,都无法探知到宿主任务相关。 那是规则不允许的,即便他们触碰到了,也会被无意识的屏蔽抹去。 “你有你的家人,朋友,事业……”陈子轻话是对迟帘说的,又不止是对他一个人说的,还有另外两个无言地想跟他一起走的人。 迟帘冷静地打断:“家人,朋友,事业,我都不在乎。” “阿帘!” 迟父跟章女士帮帮忙忙地现身在病房门口,他们听到儿子这句话,心里头又愤怒又伤心。 儿子竟然连父母都不在乎了。 他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孟一堃通知他们的。 至于孟一堃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他们看向病床上的人。 陈子轻悄悄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很细微,然而始终凝视着他的迟帘,谢浮,季易燃都捕捉到了,三人有的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的眼眸半睁,有的微微阖着眼。 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睛都红得要滴血。 迟帘的父母进来拉他劝他,紧接着,季家跟谢家也都来了人。 季家是季常林亲自来了,谢家是两个出色的直系晚辈和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他们受突发疾病不能来的前家主嘱托,领了命,必定把现任家主带回国。 病房里上演着世界末日来临的崩塌。 【传送进入倒计时,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原来感情线的终点在这里。 陈子轻费力地转动眼珠,挨个看了看被亲人陪着拉着的迟帘,谢浮,季易燃。 他看到了迟帘的泪,谢浮唇角的血丝,季易燃指间的鲜红。 你们其实是一个人。 这话陈子轻就算能出声,也发不出来,会被屏蔽。 他们睿智不凡,会不会猜到呢…… 陈子轻最后望向分叉了的三个男人。 关于从表情,眼神,到神态举止间的悲痛惊惶,迟帘毫不掩饰,谢浮用微笑伪装,季易燃则是隐忍的。 三个人,三种性情。 山水一程。 陈子轻有些红的眼皮缓缓地下垂,会再见的。 会再见的。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 一阵古怪的乱码后,恢复了机械声。 【传送完毕。】 陈子轻闭上了眼睛。 匆匆赶来的孟一堃大喊了一声,病房里的所有混乱骤然停滞。 病床上的人走了。 . 孟一堃不能缓冲,他没时间,因为三个发小全都陷入了昏迷。 他们没有求生的欲望。 迟帘心脏病发作,专家们告知他的父母,从他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他不能立刻做手术。 章女士眼前发黑,她踉跄着找地方坐下来,身上忽冷忽热头痛欲裂,迟父跟专家们交涉。 迟帘命悬一线之际,孟一堃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一年说了十多遍,不放心的又加了几遍。 孟一堃隐约感应到了迟帘微弱的生命气息,他胳膊支着床沿站起身:“叔叔,阿姨,让医生来看看。” 二老定定神,忙通知医生过来,他们见孟一堃要走,便让他留下来等结果。 孟一堃哪敢留啊,他马不停蹄地去找谢浮。 谢家的晚辈跟长辈都在打电话,焦急万分手足无措。 布局相似的病房里,谢浮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腹部,苍白的唇弯起来一些。 他看起来毫发无损,实际正在从里到外的溃烂,仿佛凑上去闻,都能闻到腐肉发臭的味道。 孟一堃胡乱地搓了搓脸,他对着谢浮,说出刚才对着在迟帘耳边说了很多遍的话。 “老谢,他不要你跟着。” “他不想你跟着。” “他叫我告诉你,你要是跟过来,来生就不见你了。” “老谢,你别跟着了,你听他的吧。” 谢浮的唇边明明还弯着,面上的笑意却像是没了,整个五官都显得阴郁骇人。 孟一堃说了顾知之在微信上交代的内容,就开始打出他自己准备的牌。 谢浮不像迟帘那么好应付,必须走两个路数。 “老谢,你走了,他的尸体谁管,还有他的葬礼,你要缺席吗?他肯定想你送他最后一程。” 谢浮的眼角划过一条水迹,打湿了鬓发。 孟一堃按了按他的肩膀,一刻不能停地赶去见最后一个发小。 季易燃出现了心室颤动,医护人员在对他使用除颤仪,他们朝他的心尖跟胸口,不断的进行高压电击,他的身体一次次地震起来,落回去。 家境多富贵,事业多成功,也只是血肉之躯,凡夫俗子,逃脱不出生命脆弱的框架。 孟一堃上次恋爱是高中那场初恋分手的时候他没哭,这回他的眼睛从顾知之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开始湿润,就没干过。 鼻头都是红的。 不管是迟帘,谢浮,还是季易燃,他们都无法承受生离死别,想一起走。 这么多年下来,孟一堃的角色身份立场几度变化,如今他成了给死人传话的,给活人带话的。 孟一堃让医护人员给他一分钟时间,或者30秒。 医护人员说不行,不能停下来抢救,他只能当着他们的面,凑近季易燃说话。 “老季,他让你别跟着。”孟一堃再次将这番话搬了出来。 “他说你最乖,最听他的话。” “还说,” “他还说,他想你带小花去看他。” “你别跟过去,他不准。” “他希望你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 孟一堃嗓子干苦,他一边说,一边留意旁边的监护仪。 滴的一声。 孟一堃整个人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 三个发小都没再赴死,却不能立即苏醒。 孟一堃见证了一场顾知之的骨灰跟牌位之战。 季,谢,迟三家在争夺那两样的拥有权。 顾知之活着的时候,章女士不肯要他,等到他死了,她却要了,抢了。 最终谈判是,三家合资建一个寺庙放他的牌位,请高僧坐镇。 至于墓地,是在京市某寸土黄金的墓园,挑了个风水宝地。 三家这么重视一个死人的归宿,为的是做给活着的人看。 …… 这个深秋的兵荒马乱,在葬礼上画上了一个符号,不是句号,是逗号。 葬礼举办得十分低调,只有寥寥几个人参加,风很大,墓园周围的树木被吹得哗哗作响,像是要连根拔起。 孟一堃的眉间拧着“川”字,最近他都在想,多年前的噩梦成了真。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他甚至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他念过想过,才让老天爷安排了这一出,他要负主要责任。 孟一堃的目光里,三个发小满头白发,瘦脱相,眉眼间是浓到化不开的悲寂。他看一次,内心就被震动一次。 那是他们痛失挚爱,悲伤过度的证明。 维系发小们生命力的人走了,他们余生都生不如死。 孟一堃走到墓前,看着墓碑上的人,前些天他收到了一个包裹,是这家伙寄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竟然能避开前任们的视线。 包裹里是一张纸条,和三瓶药。 保质期十年,这是孟一堃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时限。 孟一堃隐秘地咨询了权威人士,得出那三瓶分别是治疗心脏,精神,和情绪方面的药物。 权威人士透露,市面上没有,他想分别拿一粒药物做研究,也许能为医学界带来伟大的突破。 孟一堃拒绝了。他不清楚顾知之从哪弄来的药物,只知道纸条上的内容是让他三年后,把药分给他的发小们。 顾知之不自己给,还设置了时间,大概是怕当事人把药倒掉,或者不吃。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三年过去,再大再深的伤口,也会有愈合的迹象。 到那时候再给他们药,他们是会接受的。 心态情感上的变化,决定了他们的态度和做法是否极端。 孟一堃对权威人士封了口,他不会再打探顾知之的来历,弄药物的渠道,因为他有种感觉,那是他查不到的层面。 毕竟顾知之会离奇的道术。 孟一堃怎么都不可能会想到,那不是道术相关,那是某个宿主花掉所有积分买的药。 他买完三瓶药,带着0积分前往下一站了。 思绪回笼,孟一堃在心里跟墓碑上的人说,顾知之,你在天有灵,多去他们的梦里看看他们,算我求你了。 你别不去。 你要是不去,他们就只能靠折磨跟煎熬撑下去,没一点甜头。 一阵风吹动墓前的鲜花,仿佛是在回应。 …… 孟一堃从这年开始,每年的生日愿望都给了三个发小,原本是希望他们下辈子不要再遇见顾知之,不要再喜欢上同一个人。 想想还是换了。 换成下辈子还能遇见顾知之,和他在一起。 那是发小们的心愿,孟一堃等于是给他们加力,以求老天爷赏个脸。 . 三年过去,孟一堃顺利把那三瓶药送到了发小们手上。 那天他做好了舍命陪君子的准备,不曾想,三个发小滴酒未沾,平平静静地对他道谢。 京市商圈依旧明争暗斗,尔虞我诈。 他们都沾上了商人标配的淡漠,无情,理智冷血。 没对象的还是没对象,订过婚的没再订婚,结过婚的没再结婚。 在京市权贵眼里,他们是另类,在跻身上流的群体心里,他们是攀附不上的钻石单身汉。 一场酒会上,三人相遇,各自游刃有余,风头无限。 谢浮慵懒地靠着椅背,颇具观赏性的手上有一个廉价粗糙的爱心打火机。 有归国的新贵打趣:“谢董,这是什么大牌的新款?” 谢浮笑:“不值一提。” 那人好奇的想借用一 下,被知情的老董阻止,告诉他说,谢董所谓的不值一提是对于他们而言。 在他个人那里,打火机是无价之宝。 心上人送的。 新贵恍然大悟,那这是谢董的弱点,必要时候可以利用。 老董把他的算计看在眼里,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心上人是亡人。 新贵的脸上浮现诧异之色,死了啊。他又打听为什么那三家的家主都在年轻力壮时白了头发。 老董有些忌惮地含糊其辞,叫他少八卦。他去洗手间,碰到了季家家主跟迟家家主,那两人好像发生过争执,面部神情充斥着卸下过身份的残留。 新贵和他们打招呼,他们若无其事地颔首回应,洗洗手,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包房里乌烟瘴气,谢浮吸着烟,太阳穴胀痛难忍,忌日快到了。 当天的二十四小时被分成三份,三人占据不同的三个时间段,一人八小时。 今年谢浮排在第三个时间段,从傍晚8点到12点。他决定一如既往的,提前一周推掉所有工作去庙里抄经书。 . 迟帘是0点到早上八点,他先去那里,照常读检讨信。 每一封都是一千三百一十四个字。 “以后我犯错就给你写检讨,你保证永远都能原谅我。” “那我犯错……” “你犯错必然会引起我犯错,最终还是我写检讨,就像今天这样。” 曾经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好似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天亮的时候,姑姑过来了。 姑姑让侄子到一边去,她撑开手上拿着的小板凳,坐在墓前说悄悄话。 岁数大了,腰不行了,站着难受,坐又坐不久,不到半小时就要起来活动。 “小顾,你在地下过得怎么样啊?” 墓碑上的照片没一点灰尘,眉眼清晰明净,随时都要从照片里走下来的感觉。 姑姑叹口气,可怜的孩子,那么年轻就不在了。 可怜的侄子跟他两个发小,那么年轻就生白发,一颗心疮痍沧桑。 “姑姑年年多给你烧纸,让你在地底下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一直烧到姑姑烧不动了为止。” “到那时候你就在下面接姑姑,我跟你好好说说,我侄子,不说他也行,我们说我们的。” “小姑,我跟你说,阿帘这段时间长了点肉,是我跟他说他再瘦下去,颜值就掉光了,他知道你喜欢什么,他重视着呢,就是要提醒,有时候会忘。” 风把姑姑掺白的头发吹乱,她也不往耳后别,任由发丝糊眼睛打脸。 “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有妻子,不会有孩子,只有你们的回忆,没什么不好的,怎么都是过,没人规定必须要走常规的模板,就想姑姑我不结婚,不生孩子……” 又是一声叹息。 “小顾,阿帘那孩子没吃过几颗糖,你多保佑保佑他。” “记得去他梦里啊。” 姑姑说了一通就走到侄子那边,装作没看见他在哭。 “阿帘,你跟小顾注定只有能陪伴一程的缘分,释怀吧,三年了,该释怀了。” “一程可以用整个后半生去回忆,去怀念。” 迟帘哑声:“我知道。” 姑姑拍了拍侄子的后背:“小顾在看着呢,你别被你两个情敌比下去。” 要下雨了,真冷啊。 . 到了八点,墓前那块地方就是季易燃的了,天阴了下来,没有雨点掉落。 季易燃屈膝放花,西裤皱起痕迹的同时,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标签被他放下丢在一边,他狼狈,脆弱不堪。 “轻轻,我来看你了。” 季易燃摩挲碑上的照片,戴在无名指的戒指散发着冷光,他说起工作上的烦恼,其他就没了。 就连烦恼也是他修饰过夸大了的。 他的生活轨迹太顺,唯一的缺陷就在这里,在墓碑下面。 上一个来祭拜的是迟帘,他肯定吻过照片。 季易燃熟练地从西装外套里侧口袋拿出一块帕子,抖开,沉默专注地擦了擦照片。 确定把迟帘的印记擦干净了,季易燃虔诚而深情地凑上去,吻了吻里的人。 季易燃在墓前久久伫立,时间的流逝没了概念,他沉浸在人生仅有的一段彩色岁月里。 直到手机响了。 季易燃接到了家里佣人的电话,他的面色微变。 不多时,牧羊犬被佣人松来墓园,放在地上,它老了,快不行了,吊着一口气来的这里。 季易燃沉默片刻:“轻轻,小花要去找你了。” 牧羊犬油尽灯枯,它趴着,尾巴很小幅度的摇了摇,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季易燃摸了摸它的脑袋:“去找他吧。” 牧羊犬在季易燃眼皮底下,在墓碑上的人眼前没了生息。 …… 晚上六点,谢浮来了。 谢浮不怎么说话,他坐到天色逐渐昏黄暗淡,再到夜幕降临,打开带过来的灯,拿出笔墨纸砚写瘦金体。 写一摞烧成灰,再写一摞,烧成灰。 既了然无趣,又专心投入。 墓园阴森森的。 阴风不敢把纸吹跑,写字的人浑身戾气,连鬼都怕。 晚上十点多,谢浮把最后一摞纸烧了,他就着燃烧的火焰点烟,不抽,只是用两指夹着。 “今年我又要在他们后面亲你,”谢浮阴鸷地勾了勾唇,转而一笑,“明年我第一个来看你,第一个亲你。” “我不知道还能撑几年,你想我撑几年,就连我的梦里告诉我,好嘛,老婆。” “你喜欢的这副身体,我是一点都没伤害,你该夸我。” “你夸不了。” “我知道你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了。” “来这里看你,是我的一个寄托。” “就像我期盼你来我的梦里。” 烟燃尽了,谢浮吻冰冷的墓碑,也吻冰冷的照片。 晚安,我的爱人。 . 墓园被三股势力守着,互相提防互相监视,不允许哪个破例犯规。 有一年,季易燃喝多了来墓园,他手下的人跟另外两家拔||枪对峙。 季易燃孤身一人走到墓前,他不太清醒地拿出遍布粘贴印子的黄符,小半截经过特殊封存得芋头干,跟长眠于此的人生诉说他的一桩桩委屈。 黄符是怎么被毁的,芋头干是在什么心情下收藏保留的。 他喊轻轻,一改常态,难过又痛苦地一遍遍喊着。 这称呼被接到底下人通知前来的迟帘跟谢浮听见了,三人当场大打出手。 打累了,躺在墓前的石板上面。 脸破相惨不忍睹,没人在意了,不用避开了,无所谓了。 “他的小秘密都给你了。”迟帘说话时,口中吐出血水溅在脸上,“他偏心。” 迟帘的拳头砸在地上,骨节瞬间渗出血点:“顾……”他歪着脑袋,脸上得眼泪和血迹纵横交错。生涩却又没那么生涩地唤处那个名字,“轻轻,你偏心。” 迟帘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放生大哭,喉咙里涌出无以复加的妒恨,怒不可遏地再次揪着季易燃打架:“你他妈的瞒这么久,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季易燃的酒劲下去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把失心疯的迟帘扯离墓前,到照片上的人看不到的地方拳脚相加。 谢浮爬起来靠着墓碑,他粗喘着,用细长苍白的手梳里散下来的额发:“原来你叫轻轻。” “轻轻,”谢浮默念了几遍,温柔缱绻地笑着叫了出来,“你的名字让我熟悉。” 就像是, 前世也是今生这么相遇,你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所以我们会有来生,对吗,轻轻。” 谢浮擦掉额头流下来的血迹,眼里含笑:“会的。” 这个世界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是为了你承诺的来生再见,才坚持到今天的。 为了能不残害谢浮,为了不让你留下的药物白费,我试着给自己找点事做。 于是我就只爱你走过的路,待过的地方,吃过的食物,看过的风景。 我爱你。 没有一刻停止过。 . 一年年过去,迟谢季三家在掌舵者的带领下屹立不倒,他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自己也老了,退位了。 每到清明跟忌日,他们雷打不动的跑去墓园,其他月份大多时间都在寺庙守着牌位。 孟一堃去禅院看他们,听他们闲聊,听他们比较谁以前得到的爱更多。 到气头上就摊出那些个珍贵的小玩意,你几个,我几个,他几个。 纸玫瑰是一定会登场的,它是老演员。 不同的花色代表不同的寓意和花语,能让三人掰扯半天,抖着手吃药,才不至于被活活气死。 年轻时候比来比去,老了也比来比去,一辈子都要争第一。 很平常的一天夜里,迟帘,谢浮,季易燃三人在家里睡觉,不知怎么,他们同时睁开眼睛。 他在叫我。 诡异的念头来的突然,他们根本不去理智对待,他们只知道,爱人在叫自己。 那还等什么,去找他,现在就去。 不能让他等久了。 他们马上就要见面了,说点什么好,说什么都好。 迟帘喝下早就准备的药躺在床上。 谢浮坐在铺着宣纸的书桌前,咬着烟将枪口抵着太阳穴。 季易燃开车去江边,闭上眼睛走进春江水里。 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去找他们的来生了。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世界, 他在那片熟悉的白茫之地。 原因是,他有 又是灵魂体状态,又是没有时间概念,不, 或者几年, 几十年, 官方小助手向他发来通知—— 一过审核, 质量达标。 二:第一个遗愿的酬劳核算完毕, 共计十二万三千酬劳。 没有出什么岔子,顺利审批计算。 账户上的积分从零涨到十几万固然高兴,但陈子轻更激动他终于成功了一回。 谁能想到小助手说, 他这次的任务, 失败了。 陈子轻呆滞许久,喃喃自语:“为什么失败?我全部完成了啊……” “能告诉我失败的原因吗?我想不出来。” 【陈宿主,您的第九个遗愿未完成, 您登出时与您的前任们有情感瓜葛。】 陈子轻:“……” 他很茫然:“明明没有了啊,我哪个都没要, 怎么可能有情感瓜葛?” 【机器检测到的,关于您的情感数据是这个答案】 陈子轻哑口无言。 传送倒计时那会儿, 电子音汇报他情感波动的时候中途停止了,后面是一串杂音,敢情是涉及到了任务进度。 当时他恐怕是不能正常传送。 为了不打乱工作程序, 就先强行把他传送出那个世界丢在这里, 之后才开始清算。 没人告诉他, 不止是根据情感瓜葛来判断,还要检测情感波动。 “机器比我本人还可信?”陈子轻无力挣扎,“我真的是, ” 早知道注定失败,还不如…… 不行,没可能,三个摆在他面前,他又不是皇帝,开不了后宫。只能一个都不选。 就那一条路可走,没别的路了。 陈子轻保持蹲着的状态,无精打采地说:“444,我的第四个任务又失败了。” 系统没有回应。 哦,他想起来了,系统要等他去下一个任务登录了才会出现,现在接待他的,只能是官方小助手。 他记得小助手只发通知,不和他聊天。 唉,难受,要是有个同行在身边就好了,他连一个可以吐槽诉苦的对象都没有。 这种感觉被坑了实际真的被坑了的苦闷,只有宿主能理解? 陈子轻这状态腿也不麻,腰也不酸,他蹲了很长时间,脑子空空的,心里又空荡又拥挤,说不出来的难受。 想起来个事,陈子轻试探着问小助手:“请问我提交过的感情线申请下来了吗?” 【稍等。】 陈子轻沉到谷底的心情,往上飘起来了一点,小助手是可以答复他的。 【陈宿主,您的申请已被批准。】 陈子轻抿了抿嘴,犹犹豫豫地问了一个问题:“我刚结束的那个任务世界,感情线上的人物是什么结局?” 【正常老去。】 陈子轻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那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转而又想,这个空间跟任务世界的时间流逝差太多,他在这里待了待,任务世界的人一辈子都过完了。 “是可以把分叉的三段都储存吧?” 【可以。】 【陈宿主,这次一同批下来的,还有您《春江花月夜》那个世界的感情线储存申请。】 陈子轻张了张嘴,现在才下来,审核流程怎么走得那么慢,是缺人,还是哪个流程有问题啊。 【陈宿主,是否储存?】 陈子轻抓了抓脸:“也储存吧,都储存了。” 反正有数据残留跟着他。 陈子轻望着空无的虚空,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个左撇子,残疾,会瘦金体,精神有问题。 打听不了,问也问不出更多的信息,他不用想都明白这个方面涉及到了规则。 那个感情线上的搭档,是随机的,或者固定的,谁知道呢。 等回到现实世界,还不是各回各家。 每次他开局重来,都会有那个人的数据残留。他只是个往前走的宿主。 至于搭档……不想了。 陈子轻的脑子里徒然发出一声漫长的“滴”响,刺耳到让他心悸,他在短暂的意识消失后,听见冰冷无机质的声音说—— 【陈宿主,检测到您的数据异常,现已维护并修复】 陈子轻眨眨眼,什么异常啊?他问了出来,小助手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那就不问了吧。 对了,他刚才在想什么来着,好像是在发呆,没有想事情。 陈子轻调整调整状态,魔咒没打破,任务又失败了,他又要接中央网仓库的滞销品。 【请陈宿主为上个任务的架构师评分。】 “满分。” 【陈宿主是否需要使用下个任务背景道具,如果不需要,那就直接进入传送带,在途中领任务进行传送登录。】 陈子轻陷入思索,上次小助手跟他说,上头考虑到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临时决定给他点鼓励,让他自己挑个任务背景。 他当时喜极而泣。 事实上呢,说是让他挑背景,给的却不是图片视频音频相关,只有干巴巴的数字。那跟随机分配没区别。 这次他想用一用架构师对他的精神损失赔偿道具,他调出了个人财产。 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有三张,库存算的长充足,可封面并不能准确的对应内容。 像有的是小清新封面,故事却很暗黑风,反之,暗黑封面走的是纯情路线,说不准的。 干脆用任务背景梗概钥匙吧。 梗概应该会透露大致的设定走向,跟大纲差不多,比简介文案要详细些,会包括主角,背景,冲突点,重要剧情高||潮大节点,以及结局。 怎么都得是1000字以上吧。 行,就用这把钥匙! 陈子轻拿定主意,迅速和小助手表明了自己的抉择。 【请陈宿主耐心等待,中央网正在为您随机安排的任务背景。】 陈子轻是个老宿主了,这个时候依旧紧张,他咬了咬手指甲,口是心非地说:“好的好的,我等着,我不急。” 不知过去多久,小助手才有动静。 【陈宿主,您被安排的任务背景已选定。】 【请确认,是否使用任务背景梗概钥匙?】 “确认。” 陈子轻前一秒给出应答,下一秒就接收到了钥匙打开的信息域。 《那年山风吹明月》是架构师jiao首次跳出舒适区的一次尝试,一部不同于以往风格的短篇作品。 故事背景是在架空虚构的羌国,全国已推行同性婚姻合法制度,1996年二月初,上庙村的李南星嫁到下庙村,给梁家的老大梁伯川。 到了新婚当晚才发现,那梁伯川是个不行的,他干不了正常男人能在床上干的事。 偏偏李南星又是个重||欲的,早早就对自己研究开发过了,他只等着和梁伯川日日操练。结果却迎来当头一棒,新婚夜闹着要上吊,让梁伯川跪在地上给求着从凳子上下来了。 梁伯川的隐疾配不上他那身健壮的小麦色肌肉,李南星看走眼,心里全是欲求不满的苦水。 李男星恨婆家跟梁伯川的隐瞒,他不敢拿公婆怎么样,就把怨气撒在理亏的丈夫头上。 夫妻俩的生活过得很不和谐。 婚后没多久,4月13号下大雨,李南星故意使唤梁伯川下山去给他买糖炒栗子,导致梁伯川在回来的路上被雷劈死。 梁家虽然有两个儿子,但主要是老大顶着整个家,他是支柱。 他不在了,梁家就完了。 同年5月底,梁家二老陆续因病离世,剩下寡嫂李南星,和双腿残疾年满十六岁的小叔子梁津川。 李南星没有收拾行囊离开,他在梁家照顾小叔子的衣食住行,村里看他善良贤惠,生活上又有难处,就在6月中下旬给他安排了个在卫生站抓药的工作,不但轻松,福利还好。 这都是李南星应得的,他的品德,他的大仁大义,被村长拿来当表率,是整个下庙村的骄傲和脸面。 村子里的人每天都能看到寡嫂李南星推小叔子出来晒太阳,每个月的月初赶集,李南星还会带小叔子下山去集市,不让人搭把手,他自己一个人扛下来的。 实际是李南星拎着轮椅走一段路坐那磕瓜子,逼迫小叔子在地上爬过来,如此重复着到达山下集市。 要是有人问小叔子得衣服是怎么弄脏的,李南星就说是自己背他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夏天结束,李南星跟卫生站的英俊大夫好上了。 二人在诊所玩了一阵子,李南星嫌不刺激,就叫大夫来梁家找他。 李南星一开始会提前给梁津川下药让他们昏睡,后来有次忘了下药,发觉他听见了也装听不见,是个孬货,就肆无忌惮了。 玩疯了的时候,李南星直接在小叔子面前和大夫做。 李南星一边让大夫被他吃得死死的,一边勾引村长那个放寒假回村的帅气大学生儿子。 成功勾引到手了。 小年轻对他的身体十分沉迷。 李南星想和村长的儿子去大城市,但他不能抛弃小叔子,不然的话,他的工作丢就丢了,反正要去大城市了,诊所的工作他不稀罕,麻烦的是,他抛弃小叔子,一路经营的好名声会臭掉。 到时候,人人指指点点,村长的儿子只怕是不会要他这个受人唾弃的寡妇。 既然抛弃不了,那就让梁津川死。 在李南星眼里,梁津川是内向懦弱,认他欺凌打骂羞辱,在他的威胁警告下,一个字都不敢对外说的残废,太好制造意外弄死了。 于是李南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拉上正好要被他踹了的大夫,他们合谋,于那年除夕夜下手。 出人意料的是,那二人在除夕夜双双惨死。 皮被剥下来挂在树上,血糊糊的身体也挂在旁边。 第二年夏至,村子里的人全部死了,包括梁津川,整个村子无一生还。 山风吹过,明月皎洁,村里满地尸体。 陈子轻从头看到尾,最后一个字映入他眼帘的那一瞬,故事梗概就消失了。 不止封面容易跟内容不符,名字也是一样。 看看这任务背景的名字,那年山风吹明月,文艺气息扑面而来,内容是个什么啊。 陈子轻有种既在意外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觉,当时他一听小助手说是架构师跳出舒适区的首次尝试,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创作者跳出舒适区,总要瘸腿摔一个狗吃屎。 据他连续几次接触,那个架构师比较擅长狗血,老老实实洒吧,别尝试其他的了,怪吓人的。 陈子轻想到那个背景死的就只剩下山风跟明月了,他问道:“是不是有下部啊?” 【没有下部。】 陈子轻不解:“最后都没交代李南星和他姘头为什么会被剥||皮,被谁剥的,村子是怎么被灭的,梁津川又是怎么死的。” 【架构师在分享的创作心得里透露,每个看读者猜想的都是凶手。】 看来就这样,短篇的剧情不多,故事戛然而止,令人唏嘘。 陈子轻蹙眉心,他不喜欢这个结局,全程压抑。 还有就是, 陈子轻一时搞不清谁是主角? 虽然故事设定是以李南星视角展开的,讲的基本可以说是他在村里如何满足私欲,如何把优秀男人耍得团团转,可他死了。 主角不伟光正已经很不符常规,他还自食其果,惨死在自己的恶欲之下。 【架构师并未标出主角,不明。】 陈子轻似懂非懂,不明是什么意思,谁都是,或者,谁都可以是? 而且,这个世界没有感情线啊。 不对,如果李南星是主角,那就有感情线。还不如没有的爱情线。 陈子轻又想到了一个奇怪的点:“等等,不是灵异120区吗,鬼呢?” 【那是你登录进去后激发的任务内容,和故事本身无关。】 陈子轻:“……ok。”架构师没写出来的凶手估计就是厉鬼。 当然,也不排除是别的可能,虽然有鬼,但下手的却是比鬼还可怕的人心。 【即将前往下一个登录点,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陈子轻的做好准备就是,从蹲着到站起来。 按照他在现实世界听过的跟他做宿主以后深入的设定套路,他肯定会穿进恶毒寡|嫂的身体里。 不知道是哪个时间点。 希望是刚嫁进梁家没几天,梁家顶梁柱梁伯川还在世的时候。 那样一来,他去了,就能不那么费力的扭转局势。 陈子轻眼前的景象一变,预想的乡村风土没有出现。他的视角是……躺着的。 躺在哪里?身体动不了。 一缕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飘进他的嗅觉,这地方像是个病房。 现实世界?是现实世界吗? 陈子轻睁开眼睛,正前方是一面惨白的墙壁,余光不太清晰地捕捉到点深色调,不知是家具还是装饰物,他的眼珠正要向四周转动—— 【传送错误。】 【现重新传送。】 陈子轻变成坐着,两只手放在什么扶手上面。 【传送正确】 【账号已登录】 陈子轻吹着充满花草树木香气的山风,脑子里想的是,刚才是不是把他传送回去了啊,是这样的吧?! 尽管只让他停留了一个瞬间,他依旧激动不已。 医院果真没有因为他无亲属支付医药费就对他不管不顾,他不仅得到了基础治疗,竟然还被收入了病房。 不过……怎么感觉病房好大,只有他一个人。 是不是那群肇事的富二代良心发现,回头找上已经是植物人状态的他,把他送进了哪家私人医院的vip病房? 可能性挺大的。 陈子轻忽地在心里犯嘀咕,不对啊。 最初做宿主的时候,监护系统陆哥告诉过他,他结束所有任务回去的时候,现实世界过了几分钟还是多少秒来着,总之只有一小会。 那么点时间能把他转院,安排在单人病房? 况且他还没做完任务回去呢。 这么一分析,那他就不是回了一趟现实世界。 不是现实世界,还能是哪里? 大概只是别的宿主要去的某个任务世界吧。他没有再去推测纠结了。 陈子轻发现自己坐在轮椅上面,不远处的山路上趴着一个男孩。 那路纵横交错细长弯曲,衬得地上男孩宛如被脐带绕颈的胎儿,随时都要死于窒息。 胎儿浸泡在混浊发臭的羊水里,他发不出呐喊,也无人能救。 陈子轻放在轮椅扶手上的两只手像被烫到了,猛一下拿开环抱在身前,指尖揣进胳肢窝里埋着,双肩紧紧收缩成了鹌鹑。 理想跟现实有壁。 陈子轻希望自己进来的时间点是梁伯川活着的时候,结果呢…… 结果他进的是,最不想进的时间点之一。 他在下山的途中,坐在梁津川的轮椅上面,还要叫对方往他这边爬过来。 他还猜对了,自己要用的身体是谁的。 从目前这个情形来看,真就是梁津川的寡嫂,李南星。 陈子轻头昏脑胀眼前发黑,他这么抱着手臂都不知道感觉不到温暖,硬是在大夏天狠狠地打了个抖。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5】 陈子轻咬了下舌尖稍稍平复,他从轮椅上站起来,酝酿着朝吃力地拖着身体的男孩喊:“津……” 是这么称呼的吗? 要不先不称呼了,先省掉。 陈子轻踉跄着向男孩走去,他该怎么做?一个人的性情不可能一下子就发生大转变,可让他欺负一个残疾小孩,他做不到。 怎么办才好呢……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1996年-7月19日-06点13分21秒】 不如就说他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了佛祖,它老人家给他上了堂课。 他为自己做过的是忏悔,想尽力弥补。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吕阳镇,下庙村的四明山上】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春江花月夜》感情线储存包*1,《茶艺速成班》感情线储存包*1,加油烟花礼包*2,狗血反弹技能卡*3,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3,渣贱骨灰盒*1,积分12万3千,菊花灵99998100。】 大夏天的,这个点已经很亮了。 陈子轻越走越近,他看清了男孩扣着草皮塞满土灰的指甲,发现了男孩□□的深色痕迹,他两腿发虚的坐在地上,草硬邦邦的扎他屁||股。 【您的监护系统正在进入界面】 陈子轻停下脚步,跟继续代班的444打了个招呼。 系统:“新任务新气象,你怎么一开始就萎靡不振?” 陈子轻唉声叹气,一时半会不知道从哪说起。 系统:“不是都使用道具了吗?” “别提了,一言难尽。”陈子轻拔草,“对了,为什么那个储存感情线的申请要那么久?” 系统:“感情用事的弱智宿主增多了呗。” 陈子轻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开了个不太妙的话头,作为系统,想也知道多烦那一类宿主。 系统:“我看了你在你的个人休息站对储存感情线的回应,过了足足两分钟才做决定,你在犹豫什么?改嫁还带着拖油瓶?” 陈子轻听着他的后半句,抽了抽嘴角:“……我没犹豫啊。” 系统没搭理,显然是不信他的说辞。 但他是真的没犹豫,上一段旅程的包袱,不能背去下一段旅程,否则就是负重前行,很难走。 陈子轻拍掉手上的草爬起来:“444,我现在想申请储存这个世界的感情线。” 以后每进到一个任务世界,第一步就是提交这个申请。 吃过的亏不能再吃了。 系统说已经给他提交了申请,并抛出一句口头禅,让他祷告吧。 陈子轻给自己加油打气:“我这个任务一定不会再失败了。” 系统泼他冷水:“我翻了你的任务数据,你每次失败了都要说这么上一句,内容大同小异。” 陈子轻顿时就不敢吭声了。 系统还不放过他:“你能成为奇观不是你次次失败,是你次次认真努力还失败。” 陈子轻默默地听着,他没有去分析这里面的褒义贬义各占多少? 系统:“对于你这次的任务,你有什么规划? 陈子轻心虚:“暂时没有。” 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掏,掏出一点卫生纸和一把瓜子,就又塞了回去:“444,你在这个世界会关爱智障吗?” 系统:“关爱的次数多了,影响我的奖金。” 陈子轻忙说:“那还是别关爱我了,你以保护个人利益为主吧。” 系统那边传来略显短的嗞嗞声。陈子轻怀疑事444笑喷了。 444可能有逗比的一面,陈子轻猜的。 “我见过官方小助手,他是个黑头发,冷脸的帅哥,你认识吗?” 系统:“部门大的很,不清楚那号人。” 陈子轻不问了,他走到男孩面前,淡淡的骚味扑进他的呼吸里,他一个激灵,赶紧掉头去拿孤零零放在原地的轮椅。 不知道开场白要说什么,陈子清就干脆把地上的男孩扶起来,放在轮椅上面。 就是这么巧,男孩刚坐上去,东边树丛里传来了一道嗓门挺大的女声。 “南星,你们不是去赶集吗,都这会了怎么还在这?” 那一霎那间,一团信息灌进了陈子轻的脑海。 原主李南星,二十三岁,土生土长的上庙村人,他在家里排行老六,上面五个全是姐姐。 李南星的有些信息和梗概里的重叠了,有些是新的。他的婚事是他自己挑选的,家里怎么反对都没用。 十里八村长得最高大,最能干,看着也最可靠的梁伯川是很多人心中的理想丈夫和性||幻||想对象,李南星嫁给他能满足虚荣心,是炫耀的资本。 自从李南星发觉自己看走眼失算了以后,梁伯川就变成连村里牙齿没几颗的老光棍都不如了。 李南星喜欢梁伯川的身形肉||体,大夫宁侗的脸和长度,村长儿子蒋桥的学识眼界。 他还享受别人对他的瞎想和窥视,除了恶劣天气以外,他每天早上都去塘边挑水,裤腿卷上去,袖子也卷上去,露出连小姑娘都比不上的白嫩皮肤,让自己被贪婪的视线包围,那会让他沾沾自喜。 作为一个没出过大山的人,李南星不认命,他的人生目标从来都不是要在村子过得最好,他要去外面,住楼房,开汽车,嫁给有钱人。 一切都是跳板,随时可以抛掉。 标注1:除了恶劣天气,每天早上都去塘边挑水 标注2:住楼房,开汽车 标注3:嫁给有钱人 要是换个背景,这标注任务2跟3的难度系数还不算高,但在这个背景下…… 陈子轻收了收心绪循声望去,他透过绿葱葱的繁茂枝叶缝隙看到一个脸上两坨红的妇人扛着锄头,不知道是干完了活,还是正要去干活。 “哎呀,津川尿裤子了?!”妇人扛着锄头一路滑跑下来。 陈子轻下意识去看轮椅上的梁津川。 男孩麻木地坐着,妇人的出现,会让他以为嫂子刚才扶他起来的举动,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丑恶行为。 陈子轻不打算在这个时期解释。 妇人絮絮叨叨,尽是指责的声音:“津川,你怎么能直接尿在裤子里面,你让你嫂子怎么弄啊,又不是水,干了也有味道,你这样跟你嫂子去集市,多不好。” 陈子轻俯视面黄肌瘦体格异常单薄,看不出是十六岁年纪的男孩,他面颊凹陷,眼下发黑泛青,气色很差,按理说,只要是没瞎的人,都能看出他严重营养不良。 怎么村里人还觉得他嫂子有在好好照顾他啊? 陈子轻在一片蛙叫声里百思不得其解,大家伙全瞎了? 妇人转头对他唠叨,语态完全不同:“南星,你也是的,早上出门就不该让他喝水,少喝点又不会有事,你看看这搞的,给自己添麻烦了不是。” 陈子轻挠了挠淌汗的脖子,每次去集市做表面功夫,原主会提前一天不给梁津川喝水,为的就是不想他在路上撒尿。 所以他哪来的尿? 就算有,也是在可以憋的程度,到不了失禁的地步。 那他是……故意的?故意恶心原主? 陈子轻若有所思地瞅了瞅男孩被山风吹干了一小圈的深色水痕。 “你也太不容易了。”妇人看一眼天色,回到树丛那边干活去了。 陈子轻全程什么话都没说,就落了个宁愿麻烦自己的也不想让小叔子渴到,艰难照料小叔子的寡嫂名头。 路上只有刚登入进来的连败宿主,跟尿裤子的残疾男孩。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男孩的裤||裆就快干了。 宿主还是没想出对策。 陈子轻从轮椅旁边绕到前面,蹲了下来。 梁津川没有波澜。 陈子轻仔细看他的裤管,里面是空的,他两条腿的膝盖以下都没了。 轮椅看起来是通过什么改造而成的。假肢是买不了了,没钱。 陈子轻蹲着发愣,李南星不是要被剥||皮挂树下吗,怎么会在轮椅上死了? 难道是他进来改变了李南星的生命轨迹线? 话说,李南星的死因是什么? 系统:“毒发身亡。” 陈子轻只是随便想想,压根就不指望小助手跟系统能理他,没想到系统直接给了他答案。 竟然是中毒了。 谁下的毒?原剧情变了啊。 任务投放板没弹出来,说明任务不是找到对原主下毒的人。 至于原剧情改变的源头,陈子轻暂时没有头绪,他只能边融入这个任务背景,边根据收集到的线索和解锁的信息进行调查。 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同行在这里…… 陈子轻摸了摸脸,咳嗽几声,他没半点毒发又复活的不适。 从刚才那个妇人的反应来看,他的外表也没有一点中过毒的痕迹。 陈子轻不清楚自己这副身体长什么样,目前只看出很白,手背有一个个小窝坑,属于丰满的那种白,像白花花的猪皮,不高级,让人有食欲。 轮椅上的男孩半天都没有一点声响,分不清是真的被打傻了,还是怎么。 陈子轻瞥了瞥轮椅上挂着的布袋子,里面是空的,原主要去集市买生活用品。 他将视线转移到男孩肮脏的手上,脱口而出一句:“我们不去集市了,回家吧~” 男孩的眼底浮出被恶心到了的情绪,转瞬即逝,随后便又是一潭死水。 陈子轻有点窒息,他在上个任务做日常做久了,不自觉地丢了个夹子音。 说都说出来了,只能往下走了。 . 这个时候村里人几乎都去赶集了,小孩也跟着大人去集市玩闹,腿脚不便去不成的老人在地里田里忙活。 村头村尾都空荡荡的很安静,偶尔有一声鸡叫。陈子轻这个时候顾不上打量环境,他推着梁津川到屋门口,脱下套在手腕上的钥匙打开木门。 几间土房子带个小院,西边院角有两棵桃树,一颗石榴树,一棵枣树,都结了很多果子,可以吃了。 院子里支着用竹子做的晾衣架,上面挂着几件灰色蓝色的褂子裤子,在那随风飘动,放眼望去很有田园风格的生活气息。 陈子轻推了推轮椅,没推动。 梁津川随着他的动作,往前栽到地上。 陈子轻没深思熟虑就快速丢下轮椅去看他:“津川,你没事吧,我不是成心的,我没看到门槛。” 这话就假了,尤其是配着他这副身体的恶毒人设。 梁津川的额头破皮,嘴巴被牙齿磕出血丝,脸上蹭了灰,他没说一句话,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陈子轻古怪地想,是个哑巴吗? 【父母死后,梁津川就没再说过话了。】 【原主巴不得他变成哑巴,有时候也会嫌他是个哑巴,打骂的时候越不出声,就越来气。】 陈子轻了然,那就不是哑巴,只是不想说。 在梗概里,梁津川的个人喜好,性情跟习惯都没讲明,一切都是未知。 未知就充满了变数和不定性。 陈子轻已知的是原主对梁津川的看法,他这才刚接触就感觉不是完全准确。 “你进屋把裤子换了吧。”陈子轻把轮椅搬进院子,将梁津川拉上去坐着,气喘吁吁地说。 梁津川偏头躲开耳边的肮脏呼吸,转着轮椅去小屋,他没脱脏了的裤子,脱的是褂子。 一片伤痕累累的瘦弱背脊暴露在外,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他低着头,安静地等着踹,打引起的剧痛到来。 本该来的剧痛迟迟没来,梁津川回头,嘴脸丑陋的人站在屋门口,呆呆地望着他。 陈子轻被他后背的那些伤惊到了,嘴唇动了动:“……我不打你。” 不合理。 他改成:“我现在不打你,等我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再打。” 不等梁津川做出什么反应,陈子轻说完就走了。 . 陈子轻在土房子里溜达溜达,院子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他喊问。 “是我。”门外是温润的男音。 陈子轻去开院门,一个英俊斯文的男人站在门口,背着一个能代表身份的药箱。 是那个大夫。 夏天结束就会和原主好上。 现在正值夏天,原主在撩|拨阶段,男人投来的眼神怪深热的,多半是上钩了。 【叮,检测到关键词‘上钩’,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宁向致】 【他比你年长四岁,年二十七,是这片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有学历有能力,极受村民们尊敬。】 【想去他家说媒,想嫁他的人有很多,他眼光高,长得再好的村姑村夫他也要有瞧不上,他的计划是找个城里的姑娘处对象,最起码是大专文凭。】 【他嫌你是个要养小叔子的寡夫,又控制不住的被你勾引,这几天上班都在偷看你的胸脯和屁股。】 陈子轻偷偷翻白眼,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嘴上问道:“有什么事吗?” 宁向致的嗓音非常温和:“听说你没去赶集,我过来看看。” 陈子轻说:“宁大夫,你未娶,我是个寡夫,寡夫门前是非多,下次你还是别来了吧。” 宁向致没丝毫不快,当他是在欲擒故纵。 “就算家里有事走不开,工作也不能懈怠,上午记得去卫生所。”宁向致说,“我先走了。” 陈子轻目送宁向致离开,身高腿长外形出色,年轻还有份稳定的工作,这都被原主钓到了。 原主的相貌什么样阿。 陈子轻快步去原主的屋里,拿下挂在蜂窝土墙上的红色塑料小镜子。 看了一会,陈子轻信了老人说的话,一白确实遮百丑。 只要是白皮,五官稍微端正点就能吸引人了。 更别说原主还有对酒窝。 陈子轻走到木床边坐下来,抬起脚,瞧瞧没见过的老布鞋,本以为这次不用解锁主线人物跟支线人物,以及原主记忆的信息了。 哪知还是要解锁。 陈子轻起身去梁津川的小屋,他站在窗外往里看。 那小孩没有把自己从轮椅上挪到了床上,他还在轮椅上坐着,这会他脱掉了脏裤子,没穿上干净的,只是低头看双腿丑恶的伤口,和腿间那片失禁留下的臭味。 陈子轻都没回过神来,就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个想法,要不要进去帮他清理清理? 【叮,检测到关键词‘清理’,开启支线任务一。】 【请宿主在十分钟内打水端去梁津川的小屋,为他清理脏污。】 陈子轻毫无心理准备的迎来了第一个支线任务,他焦躁地在院里走来走去:“444,我好慌啊。” 系统:“我也好慌啊。” 陈子轻纳闷:“支线任务是我做不是你做,你慌什么?” 系统:“我怕你犯蠢。” 陈子轻:“……你别这样。” 系统:“我就这样。” 好吧好吧。 陈子轻没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他拿了一个盆去厨房,揭开水缸上面的木板,用水瓢舀了两瓢水放进盆里,端去梁津川的小屋。 寡夫门前是非多(吃饭期间加了一点) 陈子轻停在屋门口:“以原主的性子直接就进去了, 我敲门会不会奇怪?” “我待会要做的事更奇怪。” 陈子轻迟疑了几秒,把用作提醒的敲门改成喊话:“津川,我进来了啊!” 然后不管里面有没有反应就把木门推开, 走了进去。 男孩迅速用脏裤子遮住腿, 新旧伤痕遍布的肩背紧紧绷着, 根根骨头凸出来, 要把那层暗淡没有青春光泽的皮戳破。 这会儿不麻木了。 陈子轻装作没发现男孩的抵触, 他环顾小屋。 不通风,唯一的木窗不是靠院里,二是靠屋后, 谁路过都能往里瞟一眼。 但是, 木窗被钉死了。 小屋很脏很乱,空气难闻,没有收拾过。 收拾了会被原主砸乱,他将梁家没把老大隐疾告诉他的恨意, 发泄在小叔子身上。 哪怕那三人都死了, 原主也咽不下那口气。他都能对着遗像牌位辱骂,到坟头撒尿。 疯得很。 陈子轻通过小助手的信息补充得知,村里人串门来看小屋成猪窝了,会责怪小叔子帮不了什么忙还添乱,太不懂事了,不体谅嫂子的苦。 原主就为小叔子说话, 说那是小孩子的天性, 没关系的。 男孩是个残疾, 他的残缺都被脏裤子盖住了。 大腿的肌肉长时间萎缩,八成是畸形的。膝盖要用来做支撑,少不了经常磨损。 残疾啊。 是个残疾…… 陈子轻把端在手里的搪瓷脸盆放地上, 水里映着盆底的红色双喜,这是原主年初结婚买的。 现在盆边沿的瓷快掉光了,正常使用不会掉这么快,怕是没少拿它出气。 陈子轻捞起盆里的毛巾。稀稀拉拉地拧成半干,抬头瞧见原主小叔子的前胸也都是伤,没一块完好的皮肤。 原主下手太狠了。 亲眼所见比梗概里的文字要震撼很多倍。 陈子是死活都不会动手的,至于他的改变引起怀疑要怎么解释,他解释了,别人信不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他尽量用淡定的语气说:“嫂子给你擦擦吧。” 梁津川的瞳孔隐隐缩了一下。 “要是你不愿意,就说自己不愿意。”陈子轻利用他不说话耍小招,“你不出声,那你就是愿意。” 话音一落,就伸手去把他的裤子拿开。 没成功。 瘦得皮包骨的十根手指,紧紧扣着脏了的裤子布料。 陈子轻见状有点于心不忍,可为了完成支线任务,只能对不住了。 他加大力气,一把扯掉男孩抓着的裤子放地上。 紧接着就上毛巾。 梁津川闭着双眼,手攥在一起,屈辱的青筋出现在他脸上,脖子上和手背上面。 因为憎恶的情绪难忍,皮肤全都红了起来。 陈子轻手中毛巾擦在他大腿内侧,两边都干瘪没弹性,太瘦了,长起来点肉说不定能好点。 膝盖反复挫伤长出的硬皮有点红肿,大腿除了淤青,还有烫伤。一看就是没怎么治疗,皮肉凹凸不平。 陈子轻咽唾沫,这是被原主拿什么东西烫的啊? 【火钳。】 陈子轻眼皮一跳,那不是变态吗。他不自觉地把擦拭的力道放轻柔。 忽略了这在长期受辱的人眼里是什么意味。 坐在轮椅上的梁津川徒然抽搐抖动,产生了应激性的呕吐。 但他昨天开始就没吃到东西,吐不出什么。 他只是不断干呕。 陈子轻怔了怔,这孩子无所谓原主的打骂欺辱,却不能忍受他对自己的好。 能理解,无事献勤勤,非奸即盗,没安好心。 陈子轻拨开合一起的膝盖继续擦拭,这要是原主在,已经一大嘴巴子抽过去了。 【李南星不会给小叔子清理脏污,他会怪小叔子半路失禁害自己没去赶集,回去打一顿,饿他两天。】 陈子轻利索地给毛巾换了次水做好清理工作,他端着盆,一刻不停留的走出了小屋。 真怕他走慢点,梁津川要活活吐死。 站在院里,陈子轻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看看盆里的水和毛巾,这水倒哪儿啊?门外有条沟,就泼到那里面吧。 【叮,恭喜陈宿主完成支线任务一,奖励两万积分,一头猪,现已存入苍蝇柜】 陈子轻愕然,猪?他问系统:“444,苍蝇柜怎么养猪啊?” 系统:“杀好的,拿肉出来吃。” 陈子轻呆若木鸡:“支线任务的奖励,对应任务背景了?” 系统:“政策有变动,让宿主更便利。” 陈子轻真挚万分:“你们公司越来越人性化了,我真开心能被你们选中,你们是宇宙派来的救世主。” 系统:“行了,别拍马屁了。” “都是肺腑之言。” 陈子轻去门外倒水,他回屋收拾收拾,佩戴上原主那死了的丈夫买的手表,准备去卫生所上班。 有人经过门口,喉了一嗓子:“南星,沟里倒什么了,骚味那么大!” 陈子清无语,不会吧?都在水里稀释掉了,也让太阳蒸发了,能有多大味道?,鼻子那么灵。 他出去看看是谁? 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二流子一样,嘴里叼着根草,光着大汗淋漓的上半身,脚边是两篮筐沉甸甸的稻子,他的一边肩头垫着一块毛巾,另一边没垫,皮发红有点脱落,看样子是挑稻子挑的。 没解锁关键词,不清楚叫什么?大概率是路人甲,不会在人物线里面。 陈子轻撒谎说是拎尿桶去倒尿的时候不小心翻了,把擦地的水倒在了沟里。 男人笑他连尿桶都拎不稳:“下回哥给你拎。” 陈子轻扶着门框:“谢谢啊。” “你怎么不笑?”男人耍流氓,“笑一个让哥看看你的酒窝。” 陈子轻:“……” 他还没说什么,就有几个壮汉挑着稻子往这边来,他们都在他这门口停步,对他打招呼,撂下篮筐跟扁担歇息。 说说笑笑间装个逼吹个牛,偷摸看寡夫一眼,两眼。 寡夫一身豆腐皮,笑起来酒窝很甜,大眼睛翘鼻尖樱桃嘴,长得很清纯,好摸好抱好亲还好骗。 可惜嫁给了个短命鬼,心肠又软,竟然让小叔子拖住了。 歇脚的人里面,有的没对象,有的早就成家了,他们都垂涎寡夫。 陈子轻头一转就回了院子,这里一年种两季稻子,七月割的是早稻,割完就速度犁田栽秧。 田是按人口分的,梁家田里的稻子在稻床晒着,晚稻的秧苗也早就栽好了。 原主没有三头六臂,是村里人忙完自家的农活都来帮他这个苦命人,他也会来事,请人吃饭上舍得花钱。 陈子轻摘了个大红桃子在褂子上蹭蹭,张嘴咬一口,稻床稻床,晒稻子的地方,不是公用的,一家一块地。 原主牵了一根绳子,一头在稻床的其中一根木头围栏上拴着,一路牵到家屋门口,只要坐在屋檐下扯一扯,就能防止鸡跑进去吃稻子。 家家都这么干,现在还好,到了大中午头皮都能晒得起火,谁愿意去稻床站着看鸡。 陈子轻咔嚓咔嚓啃脆甜的桃子,原主要去卫生所上班,扯绳子的活就交给了小叔子。 梁津川扯得勤不勤快,都会下班回来的原主被打被骂。 别人要是看见鸡吃他的稻子,会帮忙驱赶的,因为他不容易。 门外的谈话声没了,陈子轻把桃核丢掉,拎上布袋去卫生所,临走前给梁津川倒了满满一瓷杯的水晾着。 “津川,我去上班了,门口的拉绳你记得扯,喝的水在堂屋桌上——” 陈子轻朝着村口走去,赶集的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上个任务在悬崖上的农村生活过一段时间。 可那不是一个年代,共同点远远比不上差异。 陈子轻在树荫下走,谁喊他,他就应谁,不喊就不理,村里家家都养鸡鸭鹅,背,头,屁股,翅膀,爪子等各个地方的毛上涂了不同颜色,用来做记号的。 他路过一片绿油油的菜地,发现被划成了一块块,一家一块,这家的挨着那家的。 这么个有活力的村子,人怎么就在一年后全没了。 陈子轻带着疑虑到达卫生所,上庙村一人抱着孩子来看病,宁向致正在给孩子量体温。 孩子不配合,宁向致没丝毫不耐烦,他温柔地哄着。 大人看他看得脸红娇羞,尽显爱慕。 陈子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他无所事事的待了会,倒了杯水放桌上。 “南星,你来了啊。”那孩子的大人主动找他说话。 陈子轻点点头。 “真佩服你,丈夫公婆都走了,你一个人也能带个快成年的残疾小叔子生活,不像我,只是没了丈夫,公婆都有帮衬,我还是连两岁的小娃都照顾不好。” 陈子轻:“……”哦,这是个寡妇,喜欢宁向致,茶茶的。 忽然有道目光扫了过来。 陈子轻视若无睹,他将“欲擒故纵”进行到底。 宁向致的脸色一闪而过难看之色,虽然他对寡夫的身体有欲望,却要顾着脸面尊严。 寡夫太自以为是了,他不可能主动。 宁向致的眼皮底下,孩子的家属在用手背擦粉颈,他正人君子般偏开头。 寡夫的诱惑之术,多的是人对他用,他并不觉得新鲜。 宁向致有条不紊的为孩子量好体温,让家属把他按着别让他乱动,手法老练的给他挂水。 陈子晴望着宁向致操作,从他这个角度来看,宁向致体面内敛又文静,完全看不出是可以沉迷于色|欲,失去理智上门和寡夫睡觉,当着小孩的面乱搞,更是愿意为了寡夫参与一场谋杀的样子。 他这个宿主进来了,原来的故事梗概就变成了个参考。 原主在被剥||皮前死于毒发,宁向致的结局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有可能最终还是走向老路,也有可能因为原主的人生轨迹变化,跟着被变动。 宁向致感应到了寡夫的视线,他的唇角勾了勾,没有给出回应。 似乎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谁先踏出那一步,谁就被俘虏了。 于是就在暗中较量。 然而,原本的李南星的确是这么个攻略路数,这个李南星就…… “阿嚏——阿嚏——”陈子轻突然打死了喷嚏。 卫生所外面吹进来一阵大风,把孩子家属身上的香粉吹到他的呼吸里,他被刺激得直打喷嚏,鼻尖和眼睛都红了。 宁向致看向孩子家属:“珍嫂子,你擦的香粉让南星过敏了,要不你先回去吧,等你孩子水挂完了,我把他送到你家去。” 少妇臊死了,她攥着手帕站起来:“那,那就,麻烦宁大夫了。” 宁向致亲和地送她出了卫生所,转身就要将揉着鼻子的寡夫叫去后院。 “去后院干什么,我不去。”陈子轻好了些,喝口水清清嗓子。 宁向致说:“你最好是洗把脸。” 陈子轻油盐不进的模样:“我不洗。” 宁向致蹙了蹙眉心,他还不是寡夫的男人,寡夫就按耐不住的在他面前恃宠而骄了。 有大妈來给大爷买药,脖子后面挂着个草帽,她是直接从地里过来的,褂子上湿答答的都是汗,裤子上有泥巴,手脚套着打了很多补丁的套袖。 陈子轻没管宁向致怎么想,他去问大妈:“你要买什么药?” “我老伴把腰给磨了,我来给他买个膏药,你看着给我拿吧,别拿太贵的。”大妈抹掉脸上的汗水擤了把鼻涕,一起甩掉,“让他好慢一点,让他长点记性,地里的稻子没割完就去钓鱼,该!” 陈子轻去货架找膏药,没贴价位,他哪知道什么膏药便宜,什么膏药贵。 小助手没给他发来相关信息,他只能快步走到宁向致身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肚子疼,你帮大妈拿膏药,我去上个茅房。” 匆匆溜去了后院。 · 陈子轻撒个谎撒出了感觉,肚子真不舒服了。 上这个年代的常见茅房,陈子轻没心理障碍,他非常适应,更差的他都用过了。 “南星。”外面响起宁向致的声音,“你还在茅房?” 陈子轻两手合并拍蚊子:“对呀,你干嘛,要进来吃呀?” 啊呀,声音又夹上了。 陈子轻不蹲着了,他在墙上的小竹篓里掏了掏,掏出几张报纸和一点草纸,选了后者。 上好出去一看,宁向致在后院整理用过的盐水瓶。 “宁大夫,我们把药的价位都贴上标签吧。”陈子轻, 【你叫他向致哥】 陈子轻默默换称呼:“向致哥,我听说城里的大药房都是这样的,咱也学好不好。” 宁向致挑眉,好不好?新语法。刚才带上“呀”的打情骂俏也是,娇滴滴的。 “多此一举。”宁向致不赞成。 陈子轻撇嘴:“这叫与时俱进,下午要是不忙,我们分工合作,你报价我写,我帖。” 宁向致嗓音低柔令人沉醉:“不记得哪些药的价位了?” 他善解人意道:“你是不是日夜照顾小叔子心有余力不足,精力上不够用了,影响了记忆?” “是啦是啦。”陈子轻感受着宁向致的魅力,忘不掉他是个色令智昏的脑瘫人设。 外头传来喊声,又有人来买药了。 是常用药一类,陈子轻找半天才找到,他仰头瞅,药怎么放那么高? 【你故意的。】 陈子轻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画面,原主每天时不时的踮起脚去拿,褂子的下摆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跑上去一点,会隐隐约约露出一截腰线,白得发光。 有一股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比脱下整件褂子露出全部的腰线要更吸引人。 宁向致一个成年男人,一个眼高于顶因此没沾荤腥的处男,哪里吃得消。 陈子轻使劲去够药的时候,八点档偶像剧老掉牙的剧情出现了。 一只手从他后面送过来,越过他头顶去拿最上面的药,胳膊虚虚地覆盖着他的胳膊,手掌若有似无地碰到他的手背。 镜头放慢,一切都暧昧到飘出粉色泡泡。 陈子轻没转过身。 站在他后面的宁向致比他高一些,心跳在他耳边响着。 买药的被人叫出去唠嗑,卫生所就他们两个。 陈子轻猛一下将正面对着宁向致。 这个举动像是在发出邀请。 宁向致拿下药放在他的手上,弯着腰,慢慢地凑近。 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到陈子轻脑门,鼻尖,再到腿上,他抬起头,撞进宁向致那双腾升欲念的眼里。 宁向致生涩又动情地吻上来的前一刻,陈子轻盯着他一般长的眼睫,认真地说了一句。 “哥,你鼻毛露出来了。” 胡说八道完了就蹭着货架离开,没看宁向致是什么表情。 · 九点多的时候,宁向致背着药箱下乡看病,陈子轻在卫生所度过了一个还算清闲的上午。他到点就回村,脚底板都要走冒烟,又晒又渴又累。 有个年轻女人坐在门槛上捧着大蓝边碗吃饭,朝他喊道:“南星,从卫生所那边忙完回来啊。” 陈子轻一样不清楚是谁,只是应声:“是呢。” “你小叔子肯定没烧饭,要不你上我家来吃得了,我家中午撕了点芋头苗,我跟你说,嫩得很。” “下回吧下回吧。”陈子轻客气地婉拒了,他捂着晒得发烫的头顶加快脚步,树上的知了跟草丛里的,蝈蝈叫个不停。 前面有个老人牵着一头牛回来,那牛从陈子轻旁边过去的时候,“哞”了一声,眼珠转向他,直勾勾地盯着。 啪嗒—— 一坨粪便掷地有声地掉在路上,十分的嚣张。 陈子轻目瞪口呆,虽然他在之前的农村学的是赶黄牛犁田,可那黄牛很温顺,刚刚的大黄牛不一样,有点凶。 任务不会跟黄牛有关吧? 陈子轻异想天开,他等了会,没等到触发关键词的通知,失望地踩着斑驳树影回去。 这个村里既没阴气也没鬼气,很正常很美好。 · 陈子轻的心情好不起来,尤其是在发现米缸里已经见底的时候。 按照这边的习俗,哪家娶儿媳,亲朋好友喝了喜酒走的时候不能空着手,要揣个红手绢包的喜糖,和一袋新米。 梁家大儿子年初办喜事,去年的晚稻新米基本上都在那次用光了,结完亲后吃的是前年的陈米。 原主不想吃,觉得有一股霉味。梁家死的只剩小叔子了,原主就开始从娘家拿米吃,这不,吃完了。 陈子轻去堆放米粮油跟杂物的仓库,找陈米。 他边翻找边想,不知道原主对于现在的情况,会怎么处理? 【原主会去村里借。】 那还吗? 【还的时候多给点。】 陈子轻品了品这个做法甘拜下风,人情世故,一套一套的。 他发现了半袋陈米,有模有样地抓了把闻闻,搓搓,行了,能吃。 米有了,菜呢。 陈子轻犯懒不想去菜地,他干脆从苍蝇柜拿了一条五花肉跟一一小块猪油,试探地问系统,能不能用积分买菜? 系统让他滚蛋。 “好的。”陈子轻随口问问,他也舍不得买,积分越多越有安全感,不敢浪费。 傍晚不晒了再去菜地走走。 …… 厨房没油烟机,陈子轻把肉一炒,味儿全往他头发里毛孔里钻,他拿着大铁铲在大铁锅里哐当哐当地一通翻炒,找了个瓷缸子装猪油。 铲子把猪油渣压在锅边上,确定压不出来多少了才罢休。 厨房有个小橱柜,上下两层,放不了几个碗,陈子轻把猪油放在上面,猪油渣放在下面。 陈子轻就着油锅炒切成块的五花肉,没什么调料,就用糖调个色,加水闷着烧一会,晚点时候放盐。 旁边窗户上冷不丁地贴上来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陈子轻吓一跳。 是早上刚来那时候见到的妇人。她趴在窗边问:“南星,你在烧饭啊,什么味这么香。” 陈子轻拿抹布擦擦锅台,肉味这么明显,怎么还明知故问,是不是想蹭饭。 这妇人两只眼睛直溜溜的往他大锅盖上扫,到底是谁啊。 【她是你二婶。】 【她丈夫是你已逝丈夫的二叔,你公公的二哥。】 陈子轻感到惊讶,原来是亲戚啊。那怎么都不帮着梁津川说话。 估计是把自己代入同为儿媳的原主,站在原主的位置立场想问题了。 至于侄子,全是嫌弃埋怨。 二婶叹气:“看我这一上午忙的,到现在都没烧上火,锅还是冷的。” 陈子轻一脸真诚的建议:“那就吃晚点好了。” 二婶:“……” 陈子轻去锅洞后面添柴火,抓两根柴抵着腿,咔嚓掰断丢进锅洞,他的肉是支线任务的奖励,不想拿来粘合邻里感情。 “南星,你前两天不是说葫芦瓢破了吗,婶有,婶给你拿个,昂!”二婶笑呵呵地说。 陈子轻来不及拒绝,二婶就回家拿葫芦瓢去了。 像葫芦瓢那东西,要是自己家里没有,可以问别人家拿,但不能白要,得是一个瓢还一葫芦瓢的米。 这个时期,大多东西都能用米换。 · 二婶送来了葫芦瓢,陈子轻夹几块肉放进小碗里,递给她,让她拿回家去。 见二婶没走,陈子轻斜眼。 “南星,你给婶舀点肉汤,舀点,我拿回去给你妹妹泡饭。”二婶挺会拿自己当回事。 陈子轻怕她问肉是什么时候买的,问得越多,肉的来历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他索性如了她的意。 这回终于打发走了。 不是逢年过节,不是家里来亲戚,吃个肉在村里是不小的的事,待会肯定还要有人来凑热闹。 陈子轻赶紧烧肉,锅台有两个大锅,中间是上下两个瓦井罐,装水进去,饭好了,水开了。烧饭的时候还可以热菜。 他将筷子篓里的竹筒拿下来,捉着上面的把,小心地舀瓦井罐里的开水,装了一碗放着喝。 “津川,吃饭了——”陈子轻到厨房门口,冲小屋喊。 没丁点动静。 陈子轻把红烧肉跟两碗米饭端去堂屋,到底吃不吃啊,不吃他就自己吃了啊,他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只是累了的气话,他不可能不管小屋里那个严重营养不良的男孩子。 陈子轻进屋去叫,见男孩躺在脏乱的小床上,背对着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吃了饭再睡吧。” 梁津川坐起来,他熟练的拿过床边的轮椅,将自己从小床上移到轮椅上面,没有表情的转着轮椅出去。 太阳火辣辣的,那条脏裤子挂在树枝上,早就干了。 陈子轻看了眼,这里没洗手池,洗东西都要去塘边,他不知道梁津川是怎么洗的裤子。 这一走神的功夫,梁津川已经径自去了堂屋。 陈子轻小跑进去,米饭跟五花肉都在桌上,摆的好好的,他松口气,抽出一条宽板凳坐下来:“快吃吧。” 刚说完,烦人的苍蝇和它是的好朋友蚊子就凑上来了。 陈子轻赶忙拿手挥掉,他瞧了瞧坐着不动的梁津川:“吃啊。” 梁津川的两只手放在腿上,指甲里的土有不少残留,他显然没有专门认真仔细的去洗手,只是在洗裤子的时候随意的洗了洗。 陈子轻偷偷打量他,瘦脱形了,肤色蜡黄发青都不丑。 “我没放老鼠药。”陈子轻左胳膊压着右胳膊,下巴放上去,歪着脑袋看他。 梁津川无动于衷。 “不信?那我吃给你看。”陈子轻夹一块肉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我要是放老鼠药,可以在水里,在稀饭里,在萝卜青菜里面放,这可是肉诶,我怎么舍得放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拎出原主的皮穿上:“况且我也不会那么做,你活着才对我有好处。” 梁津川缓缓地抬起眼眸。 陈子轻从那双眼睛里尝到了被野兽盯住的不适,他再去看,却只有一口可以随意丢瓦片石头等垃圾进去的枯井。 等他在经过一分钟以上的观察以后。他能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嘲讽。 “津川,你在想什么,你不会是在想我怎么到现在都没打你……”陈子轻咽下肉块,“我不是说看我心情嘛,我想打你的时候,自然会打你。” 陈子轻给梁津川夹肉,筷子夹起来的时候,他顿了顿。 梁津川嫌他恶心,他夹了放进对方的碗里,五花肉就成了比屎还不如的东西。 “你自己夹吧。”陈子轻把那块肉吃掉,垂头自顾自地吃起了饭。 如果梁津川有假肢,那他的生活状态估计能强不少。 现在科技是有了,关键是钱,是渠道。 梁津川年轻,十年后也才26岁。只要他不放弃,假肢总会有的。 有了假肢,就能站起来了。 陈子轻大口吃饭大口吃肉,不知道他的积分能不能买假肢,不过买了也拿不出来。 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合适的时候再说。 外面闹哄哄的,陈子轻出入宿主的职责,放下碗筷出去查看,走前叮嘱梁津川好好吃饭。 · 是二婶在炒嘴,她发现一只鸡掉粪坑里了,认定是别人害的,就拿稻草扎成人样,拎着菜刀砍,边砍边骂:“扎你个小水泡,扎你个死孩子——” 村里人见怪不怪,都没什么人探出头搭了一两句话,大家清楚她就是那个泼妇德行。 菜园的菜少了也那么骂,到处跑,上庙下庙村的跑着骂。 陈子轻头一回见,二婶真不是任务发布者?他跟过去安慰:“二婶,你那鸡可能是自己掉进去。” 二婶一口咬定:“不可能!就是被人害的!” 她手中菜刀把草人砍得东倒西歪,碎草扑簌簌地掉? 陈子轻感觉她在咬牙切齿,恨极了那个把她的鸡丢进粪坑的人,她的脸部肌肉都颤起来了,嘴里的话骂得很难听,什么操比的…… 二婶拎着菜刀跟草人去了村口,她要去上庙村骂了。 而她女儿蹲在屋檐下吃饭,丝毫没有要劝她拉她的迹象。 这是陈子轻第一次见二婶的女儿,没多看,对方就端着碗进屋了。 长得一点都不像二婶,大概是像二叔吧。 · 陈子轻回去吃饭,他来这个世界半天了,村里没有谁见到他,露出他怎么没死的表情。 其实按理说,单就给原主下毒的人,长期被他虐待的小叔子嫌疑最大。 但他活着,小叔子也没露出半分异常。 陈子轻浑然不觉地望着当事人,直到耳边冷不丁地响起陌生的男声。 梁津川竟然开口说话了。 太久没发声,他的嗓音涩哑得厉害,近似刺耳到让人头皮发麻。 他说:“嫂子,我是未成年。” 陈子轻吐出在嘴里咬半天的筷子头:“我知道啊。” 梁津川似笑非笑。 陈子轻腾地站了起来,他动作幅度大,桌子跟板凳都被他顶开了。 “你以为我,我对你,我怎么可能!” 然而坏事做尽的人语无伦次,在受害者眼里是虚伪拙劣的演技,随时都要捧腹笑场。 梁津川漠然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陈子轻啃了啃嘴角,不会是原主在他面前乱玩过了吧? 梗概里有交代,那是原主拉着宁向致寻求刺激的时候。 时间线还早。 难道是……梁津川看见原主勾搭宁向致了,或者享受被男人围着打转? 陈子轻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坐回去,一个没留神,板凳往后倒去,他躺倒在地,双手双脚都翘起来,成了个乌龟。 梁津川微愣。 陈子轻跟他你看我,我看你。 梁津川厌恶地侧开了脸,多看一眼都反胃。 陈子轻揉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他平复梁津川会说话了,表情也能很生动的震惊。 “我刚才看着你走神是在想事情,我在想,”陈子轻说,“我每次打你,你怎么都不反抗?” “反抗?”梁津川摸了摸残缺的双下肢切口,“怎么反抗?” “那你现在能说话了,你可以找村长告发我对你做过的所有事。”陈子轻给他出谋划策,“你向村里人揭穿我的真面目,我就会被扔菜叶子扔土块,灰溜溜的被赶出村子。” 梁津川听完这番话,他的态度是转着轮椅出了堂屋。 陈子轻托腮叹气,原主这个小叔子不是懦弱,是自暴自弃,现在有反应了。 虽然是坏的反应。 目前来看,梁津川也不太像是任务发布者,那他只要不再顺着原主的路线走就好了,也没指望梁津川能原谅施暴者。 · 午睡的时候,陈子轻一点预兆都没有,突然就有感觉有反应想要了。 他从没想过原主重|欲是怎么个重法。 真是造孽。 怎么办,原主的这个可怕属性,他继承了。 陈子轻天真的打算硬抗过去,很快的,他的意识和理性就开始节节败退。 胸口起伏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出现了两个句号点。 陈子轻举起自己的手,他一咬牙,下了个决定,悉悉索索地躲进被子里忙了起来。 然后浑身是汗地丢开被子,不行。 手不行。 到不了那个点,总是差一点,怎么都差一点,手都酸了。 原主平时是怎么做的? 【工具在箱子里。】 陈子轻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子角落,那里有个红皮箱子,是原主的嫁妆。 他把手放在箱子上面,按出了湿印子,有汗液,也有粘液。 真的要打开吗? 感觉只要打开了,就回不了头了。 “嘭——” 箱盖被陈子轻掀起来,里面有床毛毯,他把手伸到毛毯底下,摸了摸,摸出四个工艺品,并排摆在地上。 第一个是肉|苁|蓉,晒干的。 陈子轻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因为什么,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认识。 第二个是小球体,空心的,鸡蛋大小,他拿起来晃了晃,能发出震动,也能自己滚。 【这是你机缘巧合之下捡到的珍宝,你十分爱惜,每晚都要它陪你入睡】 陈子轻:“……” 杀了我吧。 第三个跟第四个工艺品在形状上略有差别,一个笔直,一个是弯的,材质也有不同,一个是青铜,一个是石头。 但都打磨得光滑,又不是非常光滑,细细地摩挲一会能发觉一点粗糙的纹理。 原主是个能人。 陈子轻很难受,真的难受,全身上下每寸皮肤都像有蚂蚁在咬羽毛在撩。 “嗒” 水液嘀嗒声让陈子轻想喊救命,他紊乱地喘着,视线仓促地在四个工艺品上走了一圈。 选哪个?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院外不知哪家的鸭子嘎嘎叫了十多次的时候, 一个小圆球划过飘满浮尘的虚空,沿着舒畅惬意的弧度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几下, 停住。 滚动的痕迹是湿的, 黏的。 屋里的窗户是关着的, 下面的那块玻璃被书纸封了起来, 刺眼日光打在上面没封的玻璃上, 折射进来的光晕拢住小圆球。 水淋淋的,似乎凑近些都能感受到一丝丝热气。 陈子轻在床上呈大字型,他进入了贤者时间, 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圣洁的光。 这会儿就算是魅惑众生的大妖物来撩他, 他都不会有感觉,因为他没了。一点都没了。 土房子冬暖夏凉,没空调也不会让人热到恨不得上墙壁,静下心来甚至会觉得凉快, 陈子轻身下是垫着稻草的席子, 棉花被在他旁边领乱堆着,他热胀的毛孔正在往里钻凉意。 后背全是湿的。 一个人操劳原来这么累,从没自力更生过的陈子轻发出感慨。 陈子轻翻了个身,席子黏着背部拉起来点发出湿腻声响,他屈起一条腿打开腾出空隙晾着。 没擦,自然风干吧。 陈子轻疲软地打了个哈欠,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 大概是没穿裤子, 风一次次跑过去的痕迹很清晰, 这会让人没安全感,陈子轻猛然惊醒过来,他摸了摸屁股, 掉头躺着,腿在席子上一蹬,整个身子朝着床尾滑过去一截。 陈子轻就这么一下接一下地蹬到床尾,拿了条搭在护栏上的四角裤穿上,又找到条灰中泛蓝的长裤翻到正面,鼻息里是阳光晒过的味道。 大的小的都是棉布料,原主尤其讲究小件的样式,他拆开裤头穿了根红绳子缝进去,从前往后穿的,两头拖在腰后,能系个蝴蝶结。 还有一条在床底下塞着,那条陈子轻穿不了,屁股后面剪了个洞。 96年的人,想出来的情||趣|内|裤。 原主改良过的新款洗了没法在白天晾出去,只能深夜偷偷挂院里吹干。 陈子轻踩着布鞋下床,鬼鬼祟祟的打了盆水,蹲在屋里把两条裤子搓了搓。 打过肥皂要脱水,小盆换水脱不干净,陈子轻最后还是去了塘边,他想着,就当是为了明早的日常挑水任务熟悉一下场地。 大中午的没人出来溜达,田里也不见人影,都在家午睡。 陈子轻速去速回,路上没碰到哪个,不然铁定要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洗衣服。一户人家屋后的老梨树映入他眼帘,他脚一转走近,发现地上除了腐烂的梨肉残骸,还有个整的黄梨。 把儿是绿的,说明掉下来没多久。 陈子轻把梨子捡起来擦擦,确定是好的就揣回家了。 . 原主没养家禽,没人说他懒,因为他要工作要照顾小叔子,没时间没精力养那些,操不上别的心。 村里人会觉得,他的小叔子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只会长个嘴问他要吃的要喝的,但凡懂点事,最起码都能养点鸡养点鸭,在他上班期间切点菜喂一喂,在他下班前顾着鸡鸭回窝,不回的就去找回来。 就这么点事,小叔子都做不了。 陈子轻把裤子铺在晒滚烫的长竹竿上面,他去两棵桃树地下转了转,挑了个最饱满最漂亮的摘下来,和捡的梨一起拿去厨房,洗干净放在半桶水里冰着。 “我好虚啊。”陈子轻坐在小板凳上叹气,原主一天不知道手Y多少次,看他这感受,至少三次。 【次数不定,你有感觉了,不分场合不分时间,无论是家里家外,去卫生所的路上,还是在卫生所,哪怕是在地里干活,你也会找个没人的树丛。】 陈子轻满脸凝重之色,这影响到生活了啊。他跟444讲了自己的困难处境:“有道具药压制吗?” 系统:“没有。” 陈子轻嘴一撇:“我不信。” 系统:“你爱信不信,就跟你玩自己的时候,监护系统能嗑瓜子看直播评个颜色探个深浅计个时,拿去同行手下的宿主比赛一样。” 陈子轻:“……是直接马赛克吗?” 系统:“屏蔽。” 陈子轻感人肺腑:“我就说你们公司人性化吧。” 系统:“……” 陈子轻在小板凳上愁了会身体的重欲情况,起身去捞桶里冰得差不多了的桃子跟梨子,切成小块,洒上白糖,再倒进去一点水,他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哗啦吃光一碗,把剩下一碗端去梁津川的小屋。 梁津川没有躺在小床上面,他和他的轮椅都在被钉死的窗边。 大白天的,屋内光线昏暗,陈子轻在炎夏体会到了寒冬的刺骨阴冷,他想把碗放在桌上,找了一圈才记起来梁津川这儿没桌子。 “津川,我给你端了水果。”陈子轻走过去,“冰冰凉凉的,还甜,很好吃的。” 他试着把碗送到男孩手边。 梁津川浑而黑的眼珠向下一转,端着碗的那只手发红,多处冒小血点,明显是用力抓擦出来的。 给他清理脏污是想让他难堪绝望,出了屋门不知道洗了多少遍手。 陈子轻这是让黄豆上的虫子给爬了,痒的,他不清楚梁津川所想,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你拿着碗好不好,我去找锤子跟起子,给你把窗户上的木板取下来。” 梁津川嘲讽,惺惺作态。 今天这半天的反常不过是在找新乐子,晚上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明天就又回到原来的丑陋嘴脸。 卸下木板? 又不知道要怎么捉弄。 . 一缕阳光从窗外探进来,跳在梁津川手上,他的手一抖,吻在他眼皮上,他闭上了双眼。 “我没骗你吧。”耳边有累够呛的喘声,“木板全都拿掉了。” 发现了什么,甜腻恶心的声调上扬了几分:“诶,玻璃是好的,不用换,我打水过来擦擦。” 梁津川闭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覆盖下来,在青黑的眼下投了片扇影。 陈子轻满意地拍了拍拧螺丝帽拧疼的手:“屋里亮堂多了,我中午没时间了,等我晚上回来帮你打扫一下。” “水果你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陈子轻边吃边说,“这个不好放,吃的就是冰爽感,现在吃着都不冰了。” 字里行间是亲昵的埋怨感。 梁津川很瘦,修长的脖颈好似能轻易拧断,他那颗比同龄人大一圈的喉结上下滚颤,想吐。 陈子轻喝掉碗里的甜水:“明天我还做,到时候你想吃,我就给你装一碗。” 没应声。 陈子轻舔舔嘴,坏了几个月的人突然毫无征兆的对自己好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不怀好意。 像是精心准备了个大陷阱诱人进去,再站在上面边扔石头边嘲笑。 梁津川怎么看他这个所谓的嫂子? 吃午饭那会儿梁津川好像有表达过,把他当作连未成年都不放过的畜牲。 陈子轻望了望从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的梁津川。 “能别盯着我看吗,嫂子。”梁津川用那把生锈没恢复的嗓子说,“我快吐了。” “……”陈子轻很快就猜出他的意图,“你别激我,不管你怎么激我,我都不打你,不会露出你以为的狗改不了吃屎的一面。” 梁津川没什么情绪起伏。 陈子轻趁机表态:“津川,我突然做了个决定,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打你了,就算我以后因为心情的原因想打你,我也不会动手。” 梁津川发出很轻微的鼻音,似是哧声。 陈子轻咽了咽口水,他竟然从一个双腿截肢的人身上感受到了危险。 不是他做的丧心病狂缺德事,他心虚什么。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不会再打你。”陈子轻认真地说,“时间会证明一切,就这样。” 说着就大步出去。 到屋门口的时候,陈子轻悄悄回头看了眼坐在轮椅上面对敞亮的窗户,一动不动没变过姿势的男孩。 梁津川这个人物很悲剧,失去亲人加上残疾孤苦无依,原剧情里只活到十七岁,死在明年夏至。 【叮,检测到关键词‘悲剧’,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梁津川,梁家小儿子。】 【梁津川几年前救人受伤导致残疾,那被救的人和家属非但不感激,还怪他是自己要救,不是他们求着他救,他们不承担治疗费,不上门探望,并要求他别往外说,那会有损他们家的名声。】 【一个多月前父母相继离世以后,他就没了生的念想】 【但你用他家人的遗像威胁他,他延残喘的留口气被你拿来利用】 【梁津川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他厌恶别人的靠近和触碰】 【无论你怎么加害他羞辱他,他都不曾开口说话,不曾向你求饶,不曾给过回应】 【你想看他在你面前哭,要他张口求你这个嫂子放过他】 【他见过你坐在他哥身上,穿了件不知哪来的肚兜扭成肉虫的恶心样子,他因此对性产生生理性反感】 【他对你憎恶至极,你在他眼里不是人,只是一滩叮着苍蝇的腐臭烂肉,一旦他找到家人的遗像,他就会杀了你,再自杀】 标注4:你想看他在你面前哭,要他张口求你这个嫂子放过他。 陈子轻在门槛上绊了一脚,整个人直挺挺地摔趴在地上,震起一层灰土。 怎么还有被标注的地方啊? 陈子轻把抓得死死的没有磕碎的碗放边上,他两手捂脸地趴着哀嚎:“444,是每个宿主的任务都坑坑的,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 系统:“你是哪个帝国王子下到基层锻炼,国王亲自指令我们给你加大难度,从而尽快提升你的能力让你回去继承王位?” 陈子轻无力吐槽:“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自以为是。” 系统:“不想干就别干,公司会定期投放搜捕盒检测宿主,这行业从来都不缺人,只有多了要二次审核的份儿。” 陈子轻弱弱的:“你怎么啦,感情出问题了吗?” 系统:“感情?没爹没妈的男人影响寿命跟财运,滚他妈的,狗逼玩意儿。” 陈子轻有点懵:“啊……你不是直男吗?” 没声了。 陈子轻无意间得到了个信息,代班的444不是直男,和他是一个圈子。 他爬起来揉了揉摔破的膝盖,这第四个标注,没指明是欺辱背景,那就可以是别的时候。 只要让梁津川哭,求他放过自己就行。 听着很容易,实际很难。 原主那么折磨梁津川,他都不求饶不哭,我凭什么就能成功啊,我又没有什么特异功能。 . 不多时,陈子轻昏头昏脑的坐在院门口发呆,原主被下毒,到底是不是梁津川干的? 他目前没查出第二个仇视原主的对象,暂时就只注意梁津川吧。 虽然任务没出来,看样子不是找给原主下毒的人,但他总要防着,以免被二次下毒。 陈子轻嘶了一声,坐身上扭成肉虫是怎么回事,梁津川的大哥不是不行吗? 还穿肚兜,这是干什么啊,吓人。 【你那死了的丈夫无法起立,你起初对自己有信心,你认为只要你每天早中晚三次坚持按摩,大棒早晚都会对你吐泡,于是你使劲浑身解数撩拨】 陈子轻无声地念着:“大棒。” 这形容词真够有画面感。原主对亡夫的态度大概是恨铁不成钢居多,明明配件那么好,却是个坏的。 陈子轻费力转动脑子解锁信息,原主怎么能拿遗像威胁梁家独苗,这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吗。他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在梁家这几间土房子里看到过遗像。 原主既然要将遗像用作威胁,是不是放在梁津川拿不到地地方,藏起来了啊? 【被你丢到猪圈埋在粪便里了。】 陈子轻抽凉气,这会遭天谴的吧,架构师是在什么情况下架构出这么个人设的啊? 哦,想起来了,是为了跳出舒适区。 不知道架构师有没有后悔,觉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黑历史。 陈子轻去梁家不用了的猪圈收拾原主搞出来的烂摊子,他拿着锄头,在干燥的粪便推里一通挖。 冷不防地,一张慈祥带笑眼角堆满细纹的脸撞进他眼里,他挥锄头地动作一停。 “阿姨,我没带抹布,就先把你放一边,等挖到你丈夫跟你大儿子,我再把你们一起拿去屋里擦洗。” 没一会,陈子轻就把另外两个遗像都挖出来了。 梁家二老,一个慈眉善目,一个板着脸眼里尽是善意。 而他们的大儿子梁柏川剑眉长眼,谈不上多俊美,眉眼间的那股子健康澎湃却能让人挪不动腿,他有资本让原主和一众对手抢人,抢到他就可以获得巨大的虚荣心,走哪都能挺直腰杆受人羡慕。 陈子轻把三个遗像上的肮脏部分擦掉,他用积分买的黄纸折了几十个元宝,从锅洞旁的小凹槽里摸出火柴盒,呲地蹭燃火苗烧元宝。 火光映着遗像上的一家三口面带笑意的眼睛,那抹橘红的余晕在陈子轻汗湿的脖子上面跳跃,梁津川把瘪下去的脸跟身体都吃起来是什么样,就算没他大哥帅,也不会差到哪去吧。 毕竟就他如今那鬼样子,五官都不难看。 陈子轻把堂屋靠墙的长桌整理整理,腾出位置摆遗像,他点三根香拜了拜。 三位,冤有头债有主,害你们小儿子的人在地府,你们可以找找看,我是新来的,只借住一段时间。 在我离开前,我都会尽兴照顾好你们的小儿子。 . 一到没有电子产品的任务背景,时间的流逝就会变得很慢,一天像是有四十八个小时,午休都拖长了很多倍。陈子轻睡又睡不着,他牵着门口的麻绳去稻床,轻手轻脚地靠近一群偷吃稻子的鸡。 “你们是哪家的!”陈子轻突然大喊。 鸡群受到惊吓,翅膀扑动着要飞,陈子轻把它们追得四处乱窜,鸡爪子都要踩劈掉,他玩够了换了心绪,背着手去卫生所。 陈子轻没走早上的路,他换了另一条路走,熟悉熟悉环境。 这会儿是暑假,小孩大孩都不用上学,晒死人的时候,几个小孩不搁家躺着,在屋外头拍纸板。 陈子轻去旁观片刻,被邀请一起玩,他受邀加入战局,充当输得最惨的小孩的战友。 其他小孩都不把他当回事,嚷嚷着叫那小孩给他加油打气,别把最后一个纸板也输没了。 陈子轻捏捏手中的纸板,干脆利落地一丢。 纸板斜飞落地带出一阵土风,地上躺着的纸板被掀起来,翻了个边。 赢了。 陈子轻把翻边的纸板拿起来,给紧张得挡住眼睛不敢看的小孩战友。 输了纸板的孩子跟其他几个褂子裤子脏兮兮,脸红扑扑,一个个的仰头看着他,傻了。 “南星哥哥,你,你不是不会打纸板吗?” 陈子轻:“……”我不会吗? 【你不会】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运气好。” 孩子们一对眼,好运气肯定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二次,他们都跟他玩,要把他刚才赢走的,跟他手里那个本全赢回来。 结果全输了个精光,连本都没了。 他们就地撒泼打滚,哭出鼻涕泡,不止哭,还说脏话,多半是跟家里大人学的。 陈子轻把战利品塞给目瞪口呆的战友,话是对输不起的小孩子们说的:“输赢乃兵家常事。” 战友怯弱地说:“哥哥,不,不如都还给他们吧。” 陈子轻蹙了下眉心,没给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灌输什么思想,他笑着说:“随你啦。” “南星!” 是早上让陈子轻笑出酒窝的二流子男人,他拎着扁担,又要去田里挑稻子。 打滚哭闹的小孩子们都赶紧爬起来,有些拘谨地喊他铮叔。 梁琤摆摆手,他朝小寡夫说:“上卫生所?” 陈子轻点头。 “那一道吧,我也要去那个方向。”梁琤随意地抹了把光着的小麦色胸膛,他说话时,块垒分明的腹肌起伏如绵山。 陈子轻离雄性气息强烈的人远一点,他欲重,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们结伴走了一段,路过一个祠堂。 严格来说,下庙村其实是梁家村,除去少数外来人的他姓,剩下的都姓梁。 祠堂前面有大树好乘凉,陈子轻过去歇一会。 梁琤把扁担丢地上,他坐上去,拍拍旁边位置:“南星,你也坐。” “我不坐,扁担坐着屁股疼。”陈子轻拒绝了。 梁琤不勉强:“你就这么待在你亡夫家里,一天天的照顾你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拉个屎都要你擦屁股的小叔子,没想过改嫁?” 陈子轻嘴一抽,那不需要他擦屁股。原主夫家的茅房是坐厕,结实的厚板子当坐的地方,底下是个大缸。 卫生所是蹲的,估摸着其他人家也是那样,可双腿残疾的人,只能坐着解决。 所以梁津川一个人就可以。 那茅房的空间不小,门对着河边很通风,不会很难闻刺鼻,陈子轻猜是梁津川他爸在世的时候修的。 【你的公公很疼爱小儿子,花钱为他改建茅房,搭澡棚,做轮椅】 陈子轻在心里咕哝,怪不得洗澡的地儿不是随便拎捅水在哪往身上倒,而是搭了个小棚,上面蒙着红蓝两色的防水布,用土块压着边角。 棚子里有个石槽,高位差不多跟梁津川的轮椅持平,方便他洗澡。 还有梁津川那轮椅,乍一看是用简陋的铁器改造的,焊接的部位粗糙不精良,但却很坚固。 迎上梁铮没个正经的目光,陈子轻说:“没想过。” 梁琤古怪地笑了一下。 陈子轻敏锐地心头一咯噔,完了,这家伙知道他勾引宁向致的事。 原设定里没有这部分内容,他措手不及。这事成他的把柄了,肯定要被别有用心的知情者拿来做文章。 然而他等了等,没等到梁铮甩出来的牌,他没觉得放心,对方八成是要憋个大的。 不想了不想了,不能为了没发生的事自我消耗。 知了趴在很低的地方叫,周围有几个褪下的壳,透黄色的十分漂亮,陈子轻拿了个把玩一会,放回去,他抬头看祠堂。 这个时间点祠堂的大门是关上的,陈子轻的视线往上停在大牌匾上面,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很浓的怨气。 【叮】 脑中倏地响起电子音,陈子轻的心跳瞬间就漏了一拍。 来了,任务来了! 【疑似触发任务关键词‘怨气’,关键词已标注,审核通过,宿主陈子轻,恭喜您成功解锁任务,加油,冲冲冲】 系统:“不错啊,来的第一天就触发了任务,我看看是什么,哦豁。” 陈子轻眨眨眼,666发送任务的模板是“现在发送任务,请陈宿主留意,30秒后收回”,十分的公式化。 “444,哦豁是什么意思啊?”陈子轻有点不安。 系统:“语气词。” 陈子轻:“……”他仰望虚空,乖巧地等着任务投放板出现。 系统:“发了,集中点注意力,别开小差。” 陈子轻屏住呼吸,他被系统整得像个新手,颇为紧张忐忑,手心都出汗了。 投放板在他眼前展开。 《寡夫门前是非多》,jiao。 板块第一行不是文字,是一段音频,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头响了起来。 【下庙村村民集体的怨气太重了,求陈天师救救这个村子,千万不要让怨气冲开鬼门,求陈天师让村子繁衍下去。】 陈子轻呆滞住了,这任务…… 发声的是谁,叫他陈天师,是清楚他会捉鬼吗。 有什么用呢,他在这个背景下似乎发挥不出道术。因为他并没有在哪个村民身上感受到怨气。 可音频里的人却说,村子里的人集体怨气太重,会把鬼门冲开。 鬼门在哪? 门冲开会怎样?他又要怎么阻止这件事发生? 陈子轻四处张望,任务没出来前,他听着知了的叫声,只觉得是夏天的声音,这会儿听着就烦了,连不出声的梁铮都让他烦。 从任务后半句来看,鬼门开了,村子就死绝了的样子。 陈子轻忽地想起原剧情梗概,夏至村里满地尸体的结局,那是不是说…… 投放板的音频下面开始出现文字。 陈子轻赶紧凝神望去。 【这个村子历代被怨气缠绕,在这里生活的每个人身上都有怨气,都很重,一直积累,每一百年的某个时辰,集体怨气到达一个总数值,鬼门关就会打开。 明年又是一个百年,还请陈天师化解村民们的怨气,否则一旦鬼门大开,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被拖进去。】 陈子轻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每个看读者猜想的都是梗概里那场灭村事件的凶手。 “南星,你发什么愣,我叫你几回了你都没反应。”梁铮起身,“真累成这样还过什么日子,干脆让你小叔子自生自灭算了。”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迈开脚步。 胳膊被拉住了,那手掌干燥烫人,他甩了下,回头说:“寡夫门前是非多,梁铮,你别跟我走太近,会被人说闲话。” 梁铮眉眼肆意飞扬:“我不在乎。” “我在乎。”陈子轻抿嘴。 梁铮扫了眼他抿出来的酒窝,抄起地上的扁担走了。 . 陈子轻下午上班频频晃神,宁向致又要下乡给人打针,他这次带陈子轻去了。 过河的时候,宁向致眼睁睁看着他没走木桥,而是往河里走。 水冲进他的布鞋里,他才骤然清明,脱掉湿哒哒的布鞋,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岸上。 陈子轻抬头发现宁向致就在岸边,脱口而出一句:“向致哥,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子?” 宁向致斯斯文文地反问:“我是你什么人,你要我提醒你?”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 宁向致若有所思,这个寡夫之前不会对他翻白眼,是把他当自己男人了。 陈子轻把湿裤腿卷起来,露出白到发腻的小腿。 宁向致扫视四周,这边没人,寡夫迫不及待的诱|惑他了。他背着药箱走近:“南星,差不多可以了,我对你,” 陈子轻搓搓脚丫子,把手拿到鼻子前面闻了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让你快点,我们要赶路。”宁向致顿时没了其他心思。 他们二人这趟出诊顺道参加了个庙会,周边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放下农活拖家带口的过来了,每个村长凑一起操办祭祀事宜。 每个大人轮流祭拜上香,所求各有不同,但下庙村有村规,大家求的是一样的内容。 他们求的是——多子多福,子孙繁衍。 陈子轻也被叫去祭拜了。 二婶偷了不少贡品,还给他一块白色带小芝麻的糕,他摇头说不吃。 庙会结束后,下庙村每家的家主去祠堂烧香。梁津川不露面,陈子轻代他前去。 余光瞥到某个排位的时候,陈子轻心里一动,然后就感觉那个排位老是吸引他的注意,他就想可能带音频和文字发布任务的,应该就是那个排位的主人。 估计是哪一代的村长。 陈子轻怀疑他触发任务到庙会,再到进祠堂,这一波波是连着的。 只要他触到一个节点,剩下的都会自动解开。 他眯眼瞅瞅排位,瞅瞅现任村长,同是村长,现在这个多少都该知道点什么吧。 …… 烧完香,陈子轻没跟大部队离开,他留下来找村长套话。 村长让陈子轻把祠堂的地扫一下,自个儿拿着抹布去挨个擦排位,他说梁家村曾经发生过可怕的灾难,从上千户那样的大家族变成不到十户。 “我们都是那几户的后代,不容易啊。”村长边擦边长叹,“我们要感谢祖先啊。” 陈子轻扫着地,村长口中的灾难印证了他的任务。 灾难,鬼门开。 这两件事,一般人想不到一起去,只会猜是自然灾害。 陈子轻发出惊讶的声音:“灾难?我嫁来下庙村半年了,都没听说过呢。” “你没听说过是正常的。”村长重重地哼了声,“要不是你问为什么大家求的都是子孙繁衍,我怎么话赶话赶到这上头。” 陈子轻立马正色:“村长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你的为人我是信的,说了也没事,村里不是没人知道,只是没什么唠嗑的点,所以就不往外唠了。”村长到祠堂外面啐口痰,拿鞋底蹭掉进来。 “那是什么样的灾难呀?”陈子轻好奇地问。 “什么样的灾难,”村长陷入回忆,“传说一百年前啊……” “那时候我肯定是不在的,”村长很快抽离出来,“我是通过上一任村长留下的书跟图画上面的记载知道的,没说具体是哪种灾难,就是人口大减少。” 陈子轻说他想看书和图画。 村长黑了脸:“平时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这孩子的好奇心这么大!” 陈子轻求村长给他瞧瞧,他长得讨喜,跟一招财猫似的,又是村里儿媳的表率,有相当重的分量。 村长只被他恳求了一小会就领他回家,找出了压箱底的东西。 陈子轻小心翻看泛黄陈旧的纸本,里面都是些抽象的东西,他别说参透,看都看不懂。 不过阿飘的常见形态他是能看得出来的,图上有很多阿飘,它们有的胖有的瘦,有的高有的矮。 “封建迷信了是不,这个无所谓,关键是什么你晓得吧,关键是告诉我们要忆苦思甜,就是大家好好的,什么修养生息,好好的发展嘛。” 村长说着说着就拿出了开会的架势和腔调,陈子轻没打断,安静地听着。 然后就被村长轰走了。 . 陈子轻踩着夕阳在村子外围晃动,碰到哪个村民,无论男女老少,他都会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番。 还是没在谁身上搜查到怨气。 任务上说的是,每百年,在一个特定的时辰,下庙村人的集体怨气到达总数值,鬼门关就会开。 总数值是多少? 陈子轻的念头走到这的霎那间,村子上方就凭空出现了两组数字。 800:6900。 两组数字并排,中间隔的是冒号。 陈子轻第一想法是,前一组数字是下庙村的怨气总数值,后一组数字是打开鬼门关需要的怨气值。 仔细一想,就反过来了。 因为任务要他降低村民的怨气值,说明那数字已经很高了。 下一刻,对应的数字下面出现了图标,800下面是一扇门,6900是村子轮廓。 还真是他后来猜的那个答案。 陈子轻盯着两组数字,也就是说,只要在每百年的某个时期某个时辰,下庙村的集体怨气值到了800或者以上,鬼门关就会被冲开。 门里的鬼就会把所有村民带走。 陈子轻揉了揉盯数字盯了有点酸痛的眼睛,这个阳光明媚民风简单的村子,竟有如此大的怨气。 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心里头有多少怨念啊…… 陈子轻随手摘了一把枣吃,他不可能挨家挨户挨个管,只能找怨气重的做任务,那样才减得快。 可他根本感觉不出村民们的怨气,哪知道谁怨气重,谁怨气轻啊。 左后方有脚步声走近,伴随一股稻子的清香,一个中年人挑着稻子过来,汗流浃背地喊:“南星,梁老三家的枣子不甜,你到我家摘去,我家的是大肚枣,圆滚滚胖乎乎,又甜又脆——” “不用……”陈子轻扭头,后面的话瞬间就没了。他瞪着中年人的头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中年人一头雾水:“咋了?虫子掉上面了?”他粗声,“没事儿,自己会爬走的。”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摇头,他目送中年人离去,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中年人的头顶有一块颜色,介于深灰和黑色之间,那颜色不属于哪个背景,很突兀的待着。 陈子轻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跑起来。 都有颜色,他见到的每个村民头顶都多了颜色,没有红橙黄绿青蓝紫这样的花色,只有黑色调不断稀释。 黑的时候就完全看不清楚,光线都能挡住了。 淡的时候有点像是透明的,有些小孩子的头顶就是接近透明色。 而且色块也有大小的区分,大部分是一点点大,个别则仿佛是头上盖着一团大乌云。 陈子轻明白了,颜色跟大小代表怨气高低。 他一转脸就看见二婶挑着粪桶从菜地回来,头顶的颜色像黑墨水一样深。 陈子轻站在原地,看着二婶离他越来越近,一阵突如其来的鬼气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就要咬破舌尖在手上画符。 “南星,你不趁这个点把菜地的菜浇了,在这干什么?”二婶带着一身臭味过来。 陈子轻的注意力不在二婶粪桶跟衣服上沾的粪臭味上面,他的注意力在她身后的——吊死鬼上。 是个男鬼,青黑脸,舌头伸出来吊在外面,脑袋低垂,脖子上勒着一根布带,一只长着黑色长指甲的手抓着布带提起来拉直,做出上吊的动作。 陈子轻的的视线在挑着粪桶站在上风头的二婶,跟她身后的吊死鬼身上来回游走了几趟,艰涩地吞了口唾沫。 “二婶,你……” 陈子轻刚出声就戛然而止,他的视野里,梁铮和几个男的挑着稻子有说有笑地走上小土坡。 几人的头顶色块深浅不一,梁铮的颜色是最深的,而且面积还大。 他们的身后各有一只水鬼。 长毛长手长脚,绿眼睛,蛇皮样的全身湿透,不停的滴着水。 陈子轻后退几步,眼角瞥见一户人家对着他的方位大开院门,那家人晚饭吃得早,这会儿已经在院子里吃上了。 稀饭配腌萝卜,大人吃得很满足,小孩不好好坐着,东倒西歪的拿着一个咸鸭蛋,在用筷子挑着吃,蛋黄流到了黑乎乎的手上,被他舔掉。 是温馨的一家人。 然而那一家六口,三代人背后都有一只无头鬼,脖子上有个齐整的切口,头在手上拎着。 陈子轻走神的功夫,梁铮几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那几个水鬼没有看他一眼,都在盯着身前人。 他往前看,往周围看,只要是进到他视线范围内的村民,他都能在对方身后发现一个鬼。 头顶颜色不那么重的,身后的鬼就不那么清晰,只有个鬼影。 太阳都落山了,陈子轻的鬓角却被汗浸湿,发丝上沾着亮晶晶的水光,下庙村有这么鬼,他竟然毫无察觉,捉鬼驱鬼的法术成了摆设,在这里无效。 所以是, 村里人早就已经被各个鬼盯上了,没下手是时间没到。 这需要他们的集体怨气冲开鬼门关,不然鬼就算杀了人,也没办法把鬼魂拖走。 鬼挑中村民,等鬼门开。 陈子轻掉头就往家跑,他要去看看梁津川头顶的颜色是什么色块,什么大小,身后站着什么鬼。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一路都在狂奔, 慢悠悠不肯回家的鸡鸭被他冲得乱飞,他呸地吐掉飘在嘴巴上的鸡毛还是鸭毛,加快脚步回去。 院门前坐着几个大汉, 在那歇脚唠家常。 褂子不是搭在肩头, 就是丢在地上, 湿哒哒浸透汗液, 热烘烘的。 陈子轻的实现飞快掠过他们头顶和身后, 不动声色地对他们点头,问他们稻子割没割完,明天是不是还要忙, 天真热之类, 就绕过他们进了小院。 村里人日夜几乎都不闭户,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原主不随大流,他推小叔子出门是要锁上的, 因为他有自创的内裤和珍藏的工具。 陈子轻都给锁皮箱里了, 这要是还被人发现,那只能说是天注定。 这会儿几间土房的门是开着的,陈子轻直奔梁津川的小屋,余光瞥向堂屋时,他匆忙的身形一停。 梁津川在堂屋。 陈子轻想起遗像的事,想起解锁的信息里透露, 梁津川找到遗像就会杀了嫂子, 再自杀。 三个遗像干干净净的放在长桌上供着, 瞧不出半分被侮辱过的痕迹,那梁津川的杀意应该会有所滞缓吧? 起码不是今晚就开杀? 陈子轻喘着气调整呼吸,迈着迟疑的脚步靠近堂屋门口, 男孩背对他坐在轮椅上,面朝遗像。 他第一时间望向男孩的头顶,没有。随后注意男孩身后,也没有。 都没有。 陈子轻错愕万分,不可能。 以梁津川的至亲去世情况跟他的个人经历,陈子轻怀疑6900的怨气里,至少有一半是他的。 所以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不是没有,是他看不见? 隐藏起来了? 陈子轻掐指尖让自己冷静,任务没出来前,他想的是不像原主那样伤害梁津川,也不指望对方原谅他这个换了芯子的施暴者。 四个标注,只有一个涉及到了梁津川,所以陈子轻没打算在他身上花太多的精力。 可是现在的情况太反常了,很不合理。 这种不合理背后预示着毁灭性的可能,陈子轻的直觉告诉他,必须把梁津川当重点目标。 陈子轻用的是原主的身体,原主所过所为都在他肩上背着,他将梁津川视作重点,势必要照顾梁津川的情绪,触碰其内心。他还得想办法认错忏悔,不要脸的劝梁津川放下过往恩怨,从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做个积极向上,阳光明媚的人。 陈子轻光是用脑子想这难于登天的一步步,后心就已经汗涔涔地往股沟上淌水,梁津川的怨气要是重到引发什么机制藏起来了,那他只怕是死路一条。 梁津川的怨气,九成九都是他嫂子给的。 他嫂子,我,陈子轻,一个苦逼的,连连失败的宿主,此时眼圈发黑头晕目眩。 鞋底踩到了什么有点硌脚,陈子轻把鞋子拿开一看,是个口琴。他呆了一两秒,弯腰捡起来,把灰蹭在褂子上面。 陈子轻的关注点不在梁津川会吹口琴这件事上,他在意的是,口琴怎么会在堂屋的地上。 小助手没给他解惑。 陈子轻把扣紧放在大桌上面:“津川,你爸妈……”他改口,“咱爸妈跟柏川的遗像,我都放上去了。” 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激,那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陈子轻偷瞄无动于衷的梁津川。 侧脸过分消瘦显得阴郁,轮廓没有完全展开,是个很不幸的小少年。 陈子轻不敢把视线多停留在梁津川脸上,中午那会儿,他已经被误以为有肮脏龌龊的心思。 “我明儿在村里问问哪家有小香炉跟香,有就借过来用上。”陈子轻说,“我再上小店买些纸给他们烧过去……咱爸咱妈喜欢吃……” 【油炸的糯米圆子】 “咱爸咱妈喜欢吃油炸的糯米圆子,我炸一碗带去坟头,还有……” 没听小助手补充,陈子轻就自行往后接:“总之别家过世的亲人有的,咱爸妈和柏川都会有,我都弄上。” 尾音挂在他嘴边还没落下来,侧对他的梁津川就慢慢偏头。 他看见了一双使用过度,眼白布满血丝泛浑的眼睛。 ——眼球比旁人要黑很多,像个深渊巨口,能把人吸进去尸骨无存。 陈子轻和那双眼睛对视,遗像是他中午放的,他之后就去卫生所了,梁津川不会是那时候发现了遗像,在堂屋一看就是一个下午吧? 他伸出手:“津川,你……” 还没碰到男孩的肩膀,就被用力挥开。 夹杂一声:“别碰我。” 陈子轻忙举起双手后退,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性和危险性:“好好好,我不碰你。” 梁津川厌倦地垂下眼眸,转着轮椅出了堂屋。 陈子轻揩掉下巴上的汗舒口气,坏的反应也是反应,总比一潭死水强。他去院里把竹竿上的衣服收了,瞥见一黑虫,随手捏死。 然后那手就没法要了,臭死了,洗几遍都不管用。 陈子轻干脆不洗了,他就用臭手叠衣服,从门窗飘进来的风里有一股子粪水味。 夕阳正红,笼罩着村子的燥热褪去,凉意一点点的冒头,菜地那边有不少人在给菜施肥。 陈子轻把叠好的衣服丢在床尾,他去收拾梁津川的小屋,仔仔细细地擦洗了几遍,磕破皮的膝盖被汗渍刺得发疼。 “津川,我去菜地摘点菜,很快就回来。”陈子轻手中抹布掉在脏水桶里,砸出的脏水花落在他脸上,他擦掉,挠了挠手指头两侧的小泡,嘴里嘀嘀咕咕,“好痒,怎么搞的,我这皮不该这么娇弱的,疱疹感染吗,我就拧了十几次抹布……不能抓,我得买药膏涂一涂……田埂那黄豆叶子上的黑虫身上都是毛,我可怜的手……” 梁津川在看小屋门前那堆,从他屋里清扫出去的垃圾。 陈子轻拎着捅,一瘸一拐地扶着门出去。 没人听清他的嘀咕,就像没人能看明白他的意图。 . 夏天白昼漫长,夜幕彻底降临没那么快,陈子轻踩着昏黄线去菜地,手上拎了个菜篮子。 “南星”“小李”“柏川他媳妇”“津川他嫂子” 陈子轻在一声声热情的招呼声里推开菜地的木栅栏门,穿过小土路找到梁津川家里的那块地,他蹲下来,使劲抓抓裤腿,把钻进去的一小群大蚊子抓死。 下次还是中午来菜地吧。 虽然晒,但蚊子少啊,天黑前不晒,蚊子上把抓。 陈子轻拿出菜篮子里的镰刀,学着一大妈那样在布鞋的鞋面上蹭几下,朝地里啐一口,拎起一把韭菜,咔地割断。 周围投来一道道视线,陈子轻不明所以地发觉其他菜地的人都在看他——手里的韭菜。 怎么了这是,有什么问题吗,他照抄的割韭菜招式。 旁边一白发苍苍的老人从西瓜藤后探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头顶色块浅淡,身后鬼影若有似无,她满面慈祥,佝偻着背说:“津川,那韭菜是你三婶家的。” 陈子轻纳闷,这不是梁津川家的菜地吗? 【你三婶说她没地方种韭菜,你就把你左边的这一条地分她三分之二】 【那块韭菜被她埋了肥料,她的精神时好时坏,种韭菜当天她精神出了问题,现场拉的肥料】 陈子轻:“……” 他快速把韭菜丢到菜地前面的水塘里,蹲在塘边洗洗手:“我还分出去了什么地方?” 【豆角跟方瓜都不是你的。】 陈子轻望了望菜品丰富绿绿葱葱的小菜地,那别的菜都是他的,他去摘两条歪歪丑丑的黄瓜,揪掉上面的小花。 黄瓜蛮长的,前直后弯带个钩,瓜身长满了小刺,有不轻不重的刺挠感。 陈子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黄瓜就变得无比烫手,他难为情地把黄瓜塞进菜篮子里。 真疯了。 大庭广众之下发癫。 陈子轻匆匆拔了一小把青菜秧子放在黄瓜上面,铺着盖着。 黄瓜而已,也不知道是在心虚什么。 . 陈子轻为了避免遇到多个村民被叫住聊天,他耷拉着脑袋抄小路回去,把中午的五花肉跟剩饭热了一遍,用那一小把嫩油油的青菜秧子烧了个汤,没放别的配菜,就丢点盐和一小块猪油。 再拍个黄瓜凉拌,完事了。 两个人吃个晚饭,一荤一素一汤,已经是非常奢侈,要关起门来偷偷吃的程度。 陈子轻没什么胃口,梁津川又叫不出来,他索性就用菜罩子罩住饭菜,去稻床看了看。 天边传来闷雷声,可能要下雨。 稻子都没打,带着绿中泛黄的茎和草叶在稻床上铺着呢,起码要晒个三天,晒掉大量水分才能打。 有几家在拉塑料薄膜。 陈子轻见状就回小屋找到一块薄膜,叫人给他搭把手,帮着盖上稻子。 狗吠声从村子东边传来,三五只黑的黄的狗在玩耍。 没有牧羊犬,杂交都没,全是土生土长的长腿田园犬。 陈子轻在其中一条长得有些潦草的狗头顶瞧见了怨气色块,背后飘着一只四肢趴地,脑袋向后拧的鬼怪,看不太仔细。 狗都有怨气,都被鬼选上了。 这个村子的风水有大问题。陈子轻放眼望去,好多鬼,他到顶的心态已经下来了不少。 下庙村的总怨气值一直在向上浮动,不知是一个,还是一伙人的怨气在涨。 隔壁稻床,二婶拿着扬叉把稻子叉到一起,堆成小山:“南星,你怎么老是看村子上面?那儿有什么吗?” “没什么,我看天呢。”陈子轻瞥了眼二叔,是个竹竿身形,他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堂妹既不像二婶,也不像二叔。 陈子轻闻着烧秸秆的气味走向西边水塘,他在月下的田埂上梳理思绪。 怨气重的,鬼直接显露出来了,怨气轻的,只有个鬼影,极少数怨气轻到近似没有,连鬼影都见不着,但那极少数还是要死。 因为, 只要条件达标,整个村子里的人就会被鬼带走,无一幸免,全部带走。 陈子轻馊了的褂子被晚风吹得鼓起来,背上凉丝丝,原剧情里,原主跟宁向致被剥皮鬼挂在树下是另一个时间线,他们是在大部队前面死的。 那时鬼门没开,鬼不会下手。 人为的?人剥皮? 或者就是鬼下的手,只是当初出了什么意外,促使鬼那么做。 陈子轻唉声叹气,村子死光光是明年夏至,鬼门大开的日子,梗概里没写明具体的时辰,总归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让他把总怨气值缩小到800以下,不会很紧迫。 眼下距离他最近的事情是,夏天结束跟宁向致好上。 剧情变动了,不知道会产生多少蝴蝶效应。 “咚” 一只青蛙蹦到田沟里,陈子轻的神经颤了颤,他四下张望,乌漆抹黑的田野池塘,瘆人。 乡村背景下的夜晚,自带灵异氛围。 陈子轻没多待,他对付鬼的那些招儿不起作用了,心理反应就跃跃欲试地想要占据他的神智和理性。 村里怨气稍重的村民无论是吃饭喝水,上厕所睡觉,做床下事床上事,后面都有鬼盯着。 别人不知道,看不见,他知道,看得见。 这一个个的画面不能细想,细想会觉得非常的惊悚诡异。 譬如现在。 西边水塘旁的路上,梁铮端着碗筷迎面堵着他,懒散无赖地笑着和他说话,背后那只水鬼的存在感极强。 仿佛是个倾听者,旁观者,甚至是参与者之一。 陈子轻忍着不多看,免得被梁铮察觉,以为他装神弄鬼。 “你逛你的吧,我先回……”陈子轻话说一半,见到梁铮拿筷子搅碗里的稀饭,夹了块裹着米汤的咸鱼吃掉。 看他那吃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变种的鲫鱼,没一根刺。 陈子轻不关心梁铮吃鱼的技巧:“你是左撇子?” 梁铮讶然:“你第一天认识我?” 陈子轻怔怔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乎这个跟任务不相干的事情,嘴上不自觉地再次询问:“所以你是左撇子?” 梁铮看着没话找话的人,张口就要挑逗。 陈子轻在他前面一步问话:“你真是左撇子?” 梁铮被这三连击给整得人都毛了:“是,我是左撇子,不光我,村里还有别的左撇子,怎样,左撇子是妖怪,要被绑起来用火烧死?” 一番气话说完,眼前人直愣愣地仰望他,两只眼睛比月亮要亮,比星星要美。 梁铮的后背蹭地窜上一股麻痒,他正要就地放下碗筷,把人压草丛里。 耳边响起声音:“都有谁呀?” 尾音俏皮又带着软绵意味,听着不是刻意的,十分的自然。 梁铮无声地说了个字:“操。” 他把人带到一个坐在屋外乘凉的老大爷面前:“左撇子2号。” 接着又带去一家,朝喂猪的跛子努嘴:“左撇子3号。” 陈子轻拦住不知还要带他去哪的梁铮:“行了行了,你带我去就带我去,步子迈那么大干什么,我都走累了。” 梁铮:“……” “我回家了,你别跟着我了。”陈子轻头也不回,完全不管被他用完了的梁铮是什么臭脸。 梁铮跟梁津川是什么关系,堂兄弟吗? 【他是你大伯的长子,是你亡夫的堂弟,梁津川的堂哥】 陈子轻干巴巴地在心里“哦”了声,那梁铮也该叫我声嫂子,但对方一次都没叫过,都是叫他名字。 大概是嫌他比自己小,不按照辈分来了。 . 村里没夜生活,七八点就已经万籁俱寂。陈子轻失眠了,他把用积分买的药膏收进皮箱里,吹吹涂了药膏的两只手。 关于梁津川要杀他的事,他得试探试探。 虽然他的宿主身份是个护盾,不会在登出前死掉,可他受伤流血了,也是会疼的啊。 陈子轻拿着蒲扇去小屋,他把脸贴在木门上面,一只眼睛眯起来,一只眼睛对着门缝往里瞅。 里面要是伸出来一根针,能把他的眼睛戳爆。 陈子轻既没瞅出名堂,也没被针戳,他清了清嗓子:“津川,你睡了吗?” 屋里没响动。 睡了?梁津川不像是能早睡的作息啊。 陈子轻敲敲门,喊了几声,还是一样没得到半点回应。 “真睡了啊,是我给的安全感吗。”陈子轻苦中作乐地自语了句,挠着头转过身,下一秒,他见到什么,差点发出惊呼。 那么个大活人坐在院里的石榴树底下,他刚才竟然没注意到。 对方也不吱一声。 行吧,他是一滩腐臭的烂肉,不对他吱一声是正常的。 陈子轻手上蒲扇在两腿拍打拍打,赶走成群的蚊子,他走到石榴树那边:“津川,你在这乘凉啊,蚊子好多呢,怎么不喷点花露水。” “啊,你没有是吧,我有。”陈子轻去屋里拿了花露水返回,他倒拎着瓶子,左右晃动。 一滴滴的花露水从瓶口小孔里流出来,划破夏夜的虚空砸落在地,空气里顿时就弥漫起了清新宜人的桂花香。 “现在好点了吧。”陈子轻倒一些花露水,抹在自己的脖子上跟脸上,“你乘凉,我也乘凉,我们说会话。” 他沉静地组织语言:“嫂子从前是对不起你,很对不起你,这方面你可以报复回来,我没有怨言,当然,我也不配有怨言,但,但是,” 梁津川的身影在暗处,月亮找不到的角落。 “但是请你给我留口气,”陈子轻语速飞快地说,“你别一找到遗像就把我杀了,再自杀去找你的亲人们团聚。” 周遭气流似是凝滞了一瞬。 陈子轻心想,梁津川一定很震惊面前这滩烂肉能猜中他的心思。 “那遗像不是你找的,是我主动拿出来的不是吗。”陈子轻小心谨慎地说出事实,“我的态度我的转变,你都看到了的。” 梁津川的鼻息里都是桂花味,草木泥土的香味都被覆盖了,他胃部翻搅。 “我不是三分钟热度,我还是中午说过的那句话,时间会证明一切。”陈子轻厚颜无耻地说,“在这之间,请你给嫂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梁津川笑了起来。 陈子轻第一次听他笑,哪怕看不见他的笑脸,只是听笑声就有些发毛。 对着个十六岁,坐轮椅,长时间受欺辱,皮肉骨骼布满虐伤的男孩子,产生了惧意。 陈子轻当场踮脚摘了个石榴,指甲抠皮,抠不破就用嘴咬,他把咬下来的皮吐掉,沿着破口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晚饭没动筷子,这哪行。” 梁津川,饿他几天,看一个人的极限在哪。 陈子轻把剥掉一半皮的石榴递过去,手举酸了就把石榴拿回来,忍住自己吃的反射性思维:“我混帐,我中邪了,我伤害小叔子,伤害一个失去双腿的未成年,我虚荣又虚伪,内心扭曲阴暗,我猪狗不如,我死后要去十八层地狱被拔舌头被抽筋,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进畜牲道轮回,” 他狠狠心,抬手扇自己一耳光,没去看梁津川讥讽的目光:“其实我,我是,我……” 屏蔽屏蔽屏蔽。 陈子轻仰头数了数枝叶里的石榴,数到幸运数字7,他捂着被自己扇疼的脸,偷偷揉了揉,出了声:“你要怎么泄恨,你说。” 梁津川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没恢复正常,还是沙的涩的:“你死了,我就泄恨了。” 字里行间充斥着粘稠而冰冷的恶意。 陈子轻是有心理准备的,可他亲耳听到梁津川这么说,依然吸了口凉气:“没有我不死的法子吗?” “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呀。”他不假思索,“我可以做你的腿。” 梁津川隐隐愣了一秒,他低声咳起来。 咳声渐大,往不受控的频率跟音量发展,他咳得在轮椅上不断抖颤,吐出的气息里有血腥味。 陈子轻蹙眉,怎么还被折磨得伤到内脏了吗?这不行,梁津川不能死。 …… 第二晚,陈子轻找机会给梁津川下了安眠药。 他推开没有门栓的小屋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津川?” 小床上的男孩平躺着,没有反应。 陈子轻又试探了几次,确定他是被药效拖昏睡了,就快速拿出用积分买的另一种药。 掐住男孩没什么肉的面颊,让他张口。 将那粒药放进他舌根下面。 做完这个动作,陈子轻虚惊一场,他叹着气带上门离开。 却不知当小屋门带上的那一瞬间,床上的男孩就已然睁开眼睛,眼中不见一丝浑沌。 舌根泛苦。 那粒不知的药化掉了。 口中被碰过的地方太多清晰,他趴在床边呕吐片刻,粗喘着倒回床上,眼眶赤红充血。 . 第二晚又来了,又是一粒药,又是被送进舌根底下。 梁津川始终装睡,他要看看那个变了玩法的跳梁小丑在密谋什么,还想用他这副破烂身子获得什么利益。 连续三个晚上以后, 身体里的郁重之气一扫而空,整个人轻松了起来。 …… 院外持续响着打稻声,稻香在村里四处飘荡。陈子轻拿着洗一半的碗穿过小院,站在门口朝稻床方向伸头。 有个柴油机下乡了,要用的都在排队,他也打算花钱用。 人工打要打到什么时候,不得累死啊。 二婶家就不舍得花钱,在稻床搁了个章桌子,桌上放块扳,她跟二叔并排站,两人各捉一把稻子往板上摔。一天下来,手臂都抬不起来。 陈子轻回厨房继续洗碗:“444,梁津川吃饭的时候看了我两次,我给他塞药的事,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系统:“我哪知道,别问我。” 陈子轻把碗筷放锅台上,拿葫芦瓢一瓢一瓢地舀掉锅里的脏水,倒进去干净的水清碗筷:“和我说说话嘛,每个任务要是一把牌,那我就从来没有拿到过大小王,好惨的。” 系统:“好牌打好有什么意思,烂牌打精彩才了不起。” 陈子轻:“可我不想做个了不起的人。” 系统:“……” 陈子轻跟系统说他是个普通人,小老百姓,一心只想求稳。 系统:“挑上了是吧?” 陈子轻再次把锅里的水舀掉,用抹布擦擦:“没有没有,我不挑,就算全是小牌,一手顺子都没有,我都接受。” 系统:“说的就跟你能拒绝一样。” 陈子轻撇嘴,不聊了。 就在今早,村子上空的总数值破7千了,他已经记录了怨气较重的村民名单,准备一波波的来,第一波是二婶跟梁铮。 只要他让谁头顶的色块变浅了,再对比总数值的下降数值,大概就能猜得出,这个人原本的色块代表多少怨气值。 之后他就能根据别人的色块深浅,估算出有多少怨气。 . 陈子轻计划得挺好,然而他还没展开行动,村里就死了个人。 是他那个只打过招呼的二叔。 当时天麻麻亮,陈子轻在塘边挑水,他抓着捅拨动波动清澈的水面,按进水里,装了大半桶水提上来。 又装一桶,用扁担下面的钩子钩住捅的扶手,摇摇晃晃地挑着走上田埂。 这条田埂走到头是个小树林,再是成片的稻床。 陈子轻走了没一会,一个小伙从另一条田埂过来,说什么也要帮他挑水,他说什么都不同意。 开玩笑,这是他的日常任务,他能让人帮忙吗?要是能,他不早就找帮手了。 陈子轻的脸毫无杀伤力,凶巴巴的样子也因为说话时露出的酒窝显得娇嗔可爱,小伙全程嬉皮笑脸。 就在陈子轻没辙的时候,小树林那边站了个人影,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南星!快回来!你二叔喝农药了——” 陈子轻脚下一趔趄,桶里的水晃出去不少。 这就开始死人了,原剧情废了。 …… 村长叫腿脚利索的人去卫生所,宁向致就住在卫生所的后院,他从床上被催命一样叫来下庙村,浅灰色衬衫的扣子扣反了,皮带没系,短发领乱,满身仓促,眉眼间却没有一丝怨气。 在场焦急等待的一伙人里面,只有陈子轻知道,宁向致的怨气是他目前见过的人里最大的,头顶有一片黑云,身后的鬼影清晰可见。 一只手持细长利刃,身上没有皮,猩红流血的肉块暴露在外。 是个剥皮鬼。 宁向致的结局就是被剥皮。 陈子轻忽地一个激灵,不对啊,宁向致又不是下庙村的人。 【他在下庙村出生,两三岁时才和父母搬去县里定居】 陈子轻的双眼睁大,小助手这添加的信息让他头皮颤栗,在这村子出生,就被打上标记了吗? 宁向致耐心温和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他望过去。宁向致对二婶摇头,人没了。 二婶一下就跌坐在地,周围人连忙蹲下来劝她,安慰她。 陈子轻发现二叔头顶的颜色凝固住了。 停止变动了,没消失。 看来人死了,或者离开村子去了外地生活,怨气都在村里,锁上了。 怨气重的人死了,有利有弊。 利在于,对方不死,怨气就会一直涨,他试图降低的工作不一定能完成。 弊在于,对方死了,浓重的怨气消不掉了一直在那,要是他能通过朝夕相处了解出怨气的根源进行根除,那就错失了一个把总数值大幅度缩小的机会。 陈子轻腾出位置让屋外的人进来,加入安慰的对付。 这个哪个死不死的,他拿管的了,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很突然的,陈子轻想到了一个被自己遗漏的部分,他刷地回头,身子也跟着扭到后面。 然后他就深深吸气。 他身后也有个剥皮鬼,原主死了,怨气在他身上。 陈子轻走出二叔家的屋子,原主的怨气来源是什么…… 【梁家对不起你在先,他们隐瞒儿子的性||功||能,毁了你期待已久的|性||生活。】 陈子轻拧了下眉心,他回头去二叔家堂屋,拿起支在茶几上的小镜子看头顶。 极深。 直接让目前排第一的宁向致跌到第二。 最深的了。 原主人都死了,怎么挑中他的鬼还没换人?他的魂难道留在村里了,没消失? 这不合任务背景里的常规套路,铁定是架构师为了设定合理化做的修改。 陈子轻抖了抖嘴唇,真服了,想消除原主的怨气,就要对症下药。 怎么做,让原主没满足的,得到满足。 脑阔疼,先放着吧。 . 这个时代都是土葬,要摆酒席请亲朋好友吃饭,村里人也会来。 没有空手的,那不吉利,至少要带一条糕。 手头宽裕的就是肉,红包,豆奶桂圆红糖白糖之类,当然还有糕,这是基础,必须要放。 陈子轻帮忙端菜,他上了十碗水芹炒香干回厨房,听人说媒婆要给宁向致说亲,姑娘也来了,跟他一桌,处得蛮好,大概率能成。 炒菜的大妈问道:“南星,你小叔子怎么不过来?” 陈子轻倚着锅台闻菜香,肚子咕噜叫:“他在家呢,过会我给送一碗饭给他。” “那么不合群,多大的人了,吃饭还要你送,自己不会过来吗,轮椅又不是转不了。”大妈揭开旁边的大锅盖,露出锅里的板栗烧鸡,“你拿一块吃,拿啊,就那鸡腿。”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找了双筷子,夹走鸡腿吹吹,放进嘴里。 大妈和其他人笑他讲究,善意的笑。 他们在他端着下一份菜出去后,肆无忌惮地谈他的未成年小叔子。 说那是个煞星,克身边人。 现在的性情怪得很,不说话不抬头不笑不哭,没残疾以前也差不到哪儿去,跟他哥完全不一样,不讨喜,阴阴的。 真是难为柏川他媳妇了,摊上那么个来讨债的小叔子,完全就是个害种。 有人说,蛇你们知道吗,他就像蛇。 “我最怕那种滑腻腻的东西了,看到的时候就想扔石头,砸得稀烂,内脏掏出来,树枝挑着放把火烧……” 厨房外的陈子轻听了个正着,他偷看了眼说话那人的头顶,颜色不浅,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深了一个度。 …… 梁津川的父亲是老小,他兄弟四个,本来就他不在了,三个哥哥都活着。 现在二哥去找他了。 陈子轻端菜上到院里的一桌时,身子骨健朗的三叔跟四叔都邀他坐下来一起吃,他摇摇头。 要喝酒的男人一桌桌,不喝酒的女人一桌桌。 嫁为儿媳的男人跟女人坐。 四婶是个很瘦小的男人,他略显畏缩地和女人们坐在一起,身上有股子腥臭的味道,不重,若有似无的。 从哪飘出来的? 陈子轻的视线下意识瞟向四婶的裤子,顿觉不礼貌就及时撤走。 四婶头顶的颜色是透明的。 大多小孩是是这个色块,成人里很少见,整个村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还是加上什么都看不见的梁津川在内的结果。 四婶旁边是三婶,她正常的给坐在怀里的老幺喂肉,看不出精神不稳定,但她这个时候穿大红色。 不过她身后的鬼影很浅,怨气很小。 感应到了陈子轻的注视,三婶笑呵呵地说:“南星,来,三婶喂你吃块大肉。” 刚喂过老幺的筷子对着他,筷子头上有肉渣残留,她很响亮地嘬掉,下一秒就要给陈子轻夹大肉。 陈子轻赶紧溜了。 死个人大鱼大肉吃吃喝喝,尸体在堂屋的木板上放着,棺材在屋外。饭吃完了,就是进棺下葬的时候。 这习俗跟陈子轻了解的很不同,他一趟趟上菜,抽空就盛饭去前屋,给梁津川送了饭就赶紧回到屋后的二叔家里。 二叔的女儿不怎么出来,出来了也不叫人。 二婶拧她胳膊,用劈了的嗓子骂她什么话,看嘴型大约是“死丫头,你是脸上张麻子了还是□□套头了这么没脸见人吗,你大舅来了都不喊,要你有什么用,成天让你妈我被人看笑话,就会给我丢人现眼”之类,她没反应,习惯了。 陈子轻看不下去地上前:“二婶,我搀你去屋里歇会儿吧。” “我不歇。”二婶拢了拢白了不少的头发,拍着大腿哭嚎了一嗓子,“我这命咋就这么苦啊——” 男人们的吃喝声不停,女人们同情二婶,放下碗筷去开导她,人死不能复生啊,还有女儿要养呢,想想女儿。 . 这边人死了,家人会请道士算。 死者掉了多少魂就过多久回来,也就是回门的日子。 当天所有亲人都睡在停尸堂屋的地上,簸箕里堆着去世的人的衣服鞋子。 还要准备一个罐子,里面放上熟鸡腿,和一根草。 鸡腿是给送去世的人回来的小鬼吃的,算是贿赂小鬼。 一根草是为了让小鬼吃的慢,那去世的人就能在家里待久点。 陈子轻不管这套回门相关有没有用都记上,他在堂屋的角落躺着,始终留意灯火。 回门夜要点香油灯。 灯火变弱了,就是魂回来了。 陈子轻眼睛都看酸了也没发现灯火有变弱,他起身出了堂屋。 二婶家的稻床上在吹吹打打,一整晚都不停的,这钱乐队赚得不容易。 陈子轻在稻床坐着听到后半夜,回去了。 等二婶不那么悲痛了,他再开始自己的攻略大业。 …… 没过几天,陈子轻晚上睡着好好的,倏然被一阵空虚给叫醒了,睡眼惺忪地拿了小珍宝,坐在土墙边张开腿。 没注意到窗外有一双眼睛,正在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结束一回,换上肉||苁||蓉。 想想还是有点退缩地放回去,继续用小珍宝。 宁向致出现在梁家门口,他神色不对,气息也不对,意料之外地看着屋檐下的男孩子。 “津川,我现在要进去跟你嫂子做大人的事。” 宁向致顾不上礼数脸面,他的裤子很紧,浑身肌肉绷到了极致,汗从他英俊的下颚滑落:“你在外面看会门。” 顿了顿,隐忍着,像个君子一样丢下一句承诺还是施舍:“以后我会和他一起照顾你。” 梁津川无动于衷。 屋门在他身后关上,声响十分的匆促且大,把自己当屋主人了,毫无情夫上门的偷偷摸摸。 这是另一半给的自信和底气。 梁津川转着轮椅从屋檐下出来,他不想听到什么恶心的声音。 不多时,梁铮从别村回来,手里拎着个篓子,里面装了两个罐头,他吹着口哨慢悠悠地走来:“津川,你嫂子在屋里吗。” “最近他频频去你二婶家,现在不会也在吧?” 梁铮搓长着层青渣的下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二婶的私生子,那么上心。” “忘了,你成哑巴了。” 梁铮前一刻还在不留情面的逗趣,下一刻就听见了一道沙哑难辨的声音。 “我的嫂子也是你的嫂子。” “会说话了?”梁铮诧异地挑挑眉,他弯腰按着堂弟的轮椅,嘴里有酒气,“那我们嫂子在不在屋里?” 梁津川厌恶地后仰头:“他在和宁向致睡觉。” 寡夫门前是非多 梁铮从体内烧到大脑的那股子酒劲瞬间消失:“梁津川, 你少他妈胡说八道!” 梁津川眉眼冷淡:“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不会进去看?” 说着,向身后院门一指:“就在屋里, 看去吧。” 梁铮全身僵硬。 梁津川的耳边有蚊虫在飞, 像要钻进他耳孔, 啃噬他的血肉, 他厌烦地抬手挥赶:“要是他们太着急, 顾不上把窗户关严实,你就可以站在窗外看他们睡觉。” 梁铮粗喘几声,面色变了又变:“那你坐在这干什么?” 梁津川说:“看门, 不明显吗。” 梁铮按着轮椅扶手的力道收紧, 随时都要连轮椅带人一起扔到沟里:“宁向致许你好处了?” 梁津川不咸不淡:“他说他会跟我嫂子一起照顾我。” 梁铮啐了口:“妈的。” 他瞪着从前不亲近,如今显得陌生,毫无原来俊俏模样的堂弟:“梁津川,你真不怕你哥从地底下爬上来掐死你, 他捧手上的媳妇在他屋里, 在他们的婚床上跟别的男人睡觉,他弟弟把风看门,真够变态的。” 梁津川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你不变态,你这么晚了拎着罐头来找嫂子,没想过我哥会不会爬上来掐你。” 梁铮恼羞成怒,抬脚踹在轮椅上面。 轮椅向后倒在地上, 梁津川后脑勺着地, 仰躺着。 梁铮快速将他跟轮椅捞起来:“津川, 别跟嫂子说我把你踹到地上过。” 梁津川的后脑勺一阵阵钝痛,他瘦削的脸上看不出忍痛的痕迹。 面对堂弟捉摸不透的沉默,梁铮站在四肢健全的健康人高度, 吊儿郎当地咧嘴一笑,不屑地俯视过去:“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老子不承认,你照样没辙。” 堂弟还是沉默。 梁铮上个月过了二十五岁生日,堂弟十六岁,小他快十岁,按理说他不该动手,可堂弟这种阴沉沉的性子撞他雷区了,他拧紧拳头就要发难。 风里忽地响起一声沉吟:“宁大夫进去有一会了,不知道我们嫂子的肚子有没有被灌大。” 梁铮瞳孔紧缩,堂弟言语直白粗劣到恶毒森冷,他却没挥拳头,他的心思全飞到院门里的某个屋子,大步流星地破门而入,手中始终拎着的篓子被他攥得深深勒进掌心。 李南星喜欢宁向致这事,他是知道的。 他以为宁向致的学历和单位,根本看不上一个嫁过人的寡夫。 直到今晚他才知道,那两人是两情相悦,干柴烈火。 不对。 宁向致和李南星睡觉,不代表是私定终身,宁向致只是玩玩,他不可能对一个跟过男人,不是处的寡夫来真的。 而且那寡夫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拖油瓶。 梁铮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那天他带两个小侄子去卫生所买打蛔虫的药。 宁向致支着头坐在柜台午休,寡夫偷偷靠近他,被他当场抓包,脸红耳朵红地解释说是看见他脸上有个虫子,想帮忙挥走。 是个人都能听出的谎言,是个人都能看出的暧昧。 宁向致玩玩又怎样,寡夫愿意给宁向致玩。 梁铮停在屋门口,他进去是坏人好事,寡夫现在正爽着呢。 . 爽什么啊。 陈子轻魂都让宁向致吓跑了,到现在都没找到回家的路,当时他自己跟自己玩得起劲,屋门就被强行踢开了。 那破门一点都不结实,一个斯文白净的大夫都能轻松踢开他的门栓。 宁向致不请自来,带着长刀。 幸好他觉得坐在地上背靠土墙壁不舒服就换了个姿势,改成跪在地上脑门抵着土墙壁。 裤子也穿着,只是裤腰有点靠下,露着小半个水煮蛋。 这才没有门户大开撞进宁向致的眼里。 真是万幸……个屁。 那会儿他听到巨大的响动,无意识地回头,脸潮红,双眼迷离,嘴张着,嘴角有津液淌在脖子里打湿褂子领口。 腿跟身子止不住地颤动,腰线小幅度地抽搐。 然后在宁向致的目光里,抽搐幅度变大,十几秒后整个人脱力乏软地瘫倒在一边,蜷缩的脚丫子舒展开。 裤子前面湿了一大块,后面湿了一小块,前面的水迹还和后面的水迹相会了。 他尿了。 不像样,真的不像样。 太窒息了,简直能载入三大窒息瞬间的记忆库。 然后呢。 然后宁向致就平静地关上屋门,平静地向他走来。 如果不是长刀的刀尖快刺穿阻碍物,喘||息||粗||重,喉结攒动,眼泛酣畅淋漓大做一场的红光,衬衫下的腹部技能如热山石的话。 陈子轻刚结束一场创业生涯脑子很糊,人也没什么力气,宁向致停在他面前,弯腰欺身上来,手臂撑在他脸两侧,凑近想吻他嘴。 夏天还没结束,怎么就强吻他了,这个大夫可怕得很。 他强行打起精神手脚并用地挣扎,还把宁向致的头发给扯下来了好几根。 宁向致跟他说什么自己主动了,如他所愿了。 很损尊严,很没面子似的。 陈子轻使出不多的劲阻止宁向致,要是有碗的碎片,他都能用上。 当然是抵着宁向致的脖子。 陈子轻才不会把自己的脖子放在利器面前,多危险。他喘着气在地上当泥鳅,身上的气味很浓还新鲜,宁向致离得近闻得一清二楚,整个人像吸了|大||麻,眼睛都红了。 这个年代含蓄的含蓄,生猛的生猛,比较极端化。 陈子轻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他被宁向致一步步给逼退到墙角,余光冷不防地惊觉窗户没关好,有个空隙,当即就要晕倒。 宁向致是不是在窗外看见了,才会闯进来,捅破窗户纸,找他睡觉? 陈子轻汗涔涔地打抖,想昏过去跨过现在的时间线。 宁向致的气息落在他不断渗冷汗的脸上:“李南星,你前段时间所做的我看在眼里,这段时间做的我也看在眼里,我进你陷阱里了,你不下来,你站在上面看我,你什么意思?” 仿佛是在说,你围着我转,你喜欢我,又不给我玩。 陈子轻捂住嘴,以防长了一副文静书卷知青皮的狗男人偷袭。 宁向致被他的动作给整笑了:“你早就不是完整的了,别学纯情小花草。” 陈子轻被自己捂着的嘴角一抽:“没人碰过我。” 宁向致眯眼:“南星,你不必把我当孬子忽悠,我要是嫌弃你,就不会站在这里,对你这样。” 说后半句的时候,很不斯文地挺了挺精瘦的腰,示意他垂头看一眼。 陈子轻不看:“爱信不信。” 宁向致盯他半晌,在他耳旁说:“我信,你把自己玩失禁的样子跟我给人打针一样熟练。” 陈子轻心说,那不是熟能生巧吗。 夏天衣物布料很薄,他才失禁没一会,液体都从裤腿里流出来,随着他退到墙角,地上有一串尿迹,这两天他火气不小,味道不淡,真不知道宁向致是怎么压着他怎么贴着他的。 宁向致的裤子脏了,此时他没心思去在意卫生问题。 “南星,你看起来欲||望很大,也很爱玩,很会追求刺激,我不介意做你的情||夫,我们瞒着其他人偷偷好上,诊所不忙的时候我们能在里面睡觉,你要我怎么配合你都可以。” 箭在弦上,一心只想发射,别的都先放一边了。 陈子轻一手捂嘴,一手堆着宁向致的肩膀跟他拉开距离,声音从手缝里出来:“我之前是喜欢你,最近已经不喜欢了。” 宁向致当是情||趣和小把戏:“最近不是在欲擒故纵,收网前的一松一拉?” 陈子轻:“……” 宁向致捋了捋黑发,深暗的眼居高临下:“我在你网里了,李南星,我是你的了。” 男人深情款款地宣示自我的沉迷与|情||欲,他头顶怨气极大,背后站着剥皮鬼,整个画面勾勒出了一股子荒谬的恐怖感。 陈子轻下一瞬就麻了,他后面的剥皮鬼全程盯着他,看他玩? “444,救命!”陈子轻不自觉地找系统求助。 系统:“叫爸爸干什么。” “爸爸,不是,444,我出大糗了。”陈子轻简短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系统一开始没打理,直到他在脑海里抽抽嗒嗒,才嫌烦地说:“看不到,都是静止状态,好比游戏登录界面上的角色。” 陈子轻劫后余生,腿一软,后背重重靠在墙上,这是他近期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突然哼了一声,声量小小的,近似|呻||吟。 宁向致即将被欲海吞没的神色一震,再是愕然,他的三观就这么被击碎,重组:“你——” “知道了就行,别说!”陈子轻羞耻地压着声音打断。 宁向致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压下被挑到临界点的:“你先,”他的视线在眼前人身上扫动,忍着不把人转过去禁锢在墙边做检查,亲自找出症状所在,“拿出来。” 陈子轻很焦躁地瞪宁向致,我不想拿吗,还不是你在我屋里。 宁向致跟他对视,僵持,看他渐渐颤抖。 不知是心疼了,还是怕自己霸王硬上弓落个强||j||犯的名头,宁向致背过身去:“拿吧。” 很快的,宁向致的耳朵捕捉到一丝粘腻银色,极其轻微。 好似一个湿淋淋热烘烘的巢穴,被撕拉开来。 宁向致咬破舌尖拉住所剩无几的理智,李南星那么淫||荡,他结过婚,有过丈夫,他说他没被人碰过。 他费尽心思勾引我,让我对他动了欲念,却不给我亲,不和我睡觉。 “扣扣” 屋门猝不及防地被人敲响。 陈子轻想晕过去的念头再一次窜了出来,他匆匆把小圆球塞进被子里,匆匆脱下脏裤子,胡乱地干燥的布料擦擦大腿小腿,匆匆换上干净的裤子,调整呼吸问:“谁啊?” “我,梁铮。” 陈子轻短暂分神的功夫,屋里只剩他自己了,人呢,宁向致呢?他惊魂未定地看一眼窗户,空隙还是原来样子,屋门也是关着的。 “向致哥?”陈子轻东张西望,“宁向致?” 床底下有声音传出来:“我在这。” 陈子轻呆滞几秒,他踩着布鞋去床前蹲下来,探头看躲在床下的男人。 对方朝他投过去一个叫他安心的眼神。 陈子轻瞪大眼睛,不是,我们有什么吗,你就往床底下躲,一副欲盖弥彰的鬼样子干什么。 宁向致敲两下床板,表示自己藏好了。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他站起来,踩着布鞋将屋里的尿迹全给蹭掉。土地的好处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了,渗水性极强,还遮味道。 屋门又被敲响了。 陈子轻藏好脏裤子,萎靡地叹口气,通常他刚结束是要进入贤者时间的,他这次没进入,先被宁向致|骚||扰,后被梁铮惊吓。 . 梁铮在门外天人交战了一阵,最终一脚踏进歪门邪道上,他把代入梁柏川的角色,背着捉奸的丈夫头衔,进来捉拿奸||夫||淫||妇。 屋里不是他想象的画面,他满面的怒气滞住了,凌锐的视线四处巡视。 犹如出门溜达了一圈回来的兽类,在搜查窝里的配偶有没有趁他不在期间,被哪个狗杂种的味道染指。 陈子轻从梁铮身上闻到了酒气,为了自保离他远点:“你找什么?” 梁铮看出了他的紧张,吊儿郎当地咧嘴:“没找什么。” 话落就将手上的罐头一举:“给你的。” “我不要。”陈子轻说,“寡夫门前是非多,你别来我这了,被人看见了会指指点点。” 梁铮一本正经:“指指点点什么,我来嫂子家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陈子轻脸一抽,上次在祠堂外,他也这么说,梁铮回的是不在乎,这会儿他又是嫂子了,他想赶快把人打发走:“那行,罐头我收下了,你回吧,我要睡了。” 哪知梁铮来了句:“我渴了,嫂子有水吗,给我喝点。”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抿嘴,你想喝水,你盯着我的嘴巴干什么,神经病。 . 屋里的空气不太纯净。梁铮看人倒水,单从他走路的姿势来判断,他没开过,可他身上的气味很明显。 那还是开了。 只不过宁向致是个火柴,开了跟没开一样,不影响李南星活动。 陈子轻端着一缸子的水给梁铮:“喝吧。” 梁铮早已收起嘲笑的表情,他拿起缸子喝口水:“我过来的时候看到津川在外面乘凉。” 陈子轻一惊,梁津川平时不都在院里的十六属下乘凉吗,今晚怎么到院外了? 梁铮来时见到梁津川了,宁向致八成也见到了。 今晚月亮又大又圆,宁向致那跟长相气质不相符的狼牙棒,梁津川应该不难发现吧? 宁向致带狼牙棒上门,意图明显。 梁津川却没动静。 陈子轻垮下肩膀,他这些日子的补救屁用没有,梁津川依旧把他当块腐肉,不把他当个人。 更别说是嫂子,相依为命的一家人了。 陈子轻的沮丧落在梁铮眼里,就成了郁闷不满。 梁铮喝水喝成了二锅头的架势,他的嫂子嫌他坏了好事,不高兴了,心里头指不定怎么骂他,怎么着急的想要催他走呢。 成人之美是君子的事,梁铮一个山野里的农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偏不走,他慢吞吞地喝水。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喊声:“南星啊。” 二婶来了。 陈子轻一转眼,梁铮已经丢下缸子去床底下。 “……”他把还在桌上震的缸子扶好,这一个个的,都上赶着拿的什么剧本呢? 床底下,梁铮跟宁向致各自趴着,没有进行任何交流。 屋里响着妇人的絮絮叨叨,说她刚刚梦到死去的丈夫了,在她床头站着,不说话,问是不是在地下缺什么了也不说,就那么站着。 然后是寡夫的安慰,轻轻柔柔的,像山那边吹过来的春风,再烈的汉子被那风吹到,心也会荡起来。 床底下的两人心猿意马,桌前的陈子轻留意二婶的怨气颜色变化。 二婶奇怪地问道:“南星,你这罐头是哪来的? 陈子轻随口说:“梁铮给的。”末了不动声色地补充,“让我给津川吃。” 二婶的刻薄张口就来:“你自己吃,别给你小叔子,那小孩是个外冷心冷的,捂不热。” 陈子轻在心底长叹,他捂不热梁津川是有缘由的,是因果。 察觉二婶多看了罐头几眼,陈子轻会意道:“要不我撬一罐,我们一块儿尝尝?” 二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全身上下都在拒绝。 然而还是撬开罐头,尝了。 在屋里尝的。 二婶把最后一小口梨子罐头的甜汁喝掉,起身走了。 不早了,村里的狗都不叫了的时间,陈子轻送二婶出门,他没在外面瞧见梁津川。 陈子轻状似随意地询问:“二婶,你来的时候见没见到津川?” 二婶拍着捶着胳膊:“没见着,这会儿了,他不是在屋里睡觉吗,瞎跑什么。” “没瞎跑,他乘凉呢,现在不在外面,那肯定是睡了的。”陈子轻拿蒲扇给妇人扇扇风,“二婶,走吧。” . 屋里寂静无声,床底下的两个男人先后出来。 梁铮率先发声,站的是娘家人的角度有话好说:“宁大夫,请你不要耍我嫂子。” 宁向致皱眉:“我没耍他。” “没耍?”梁铮嗤笑,“没耍你大晚上的来我哥家里,和我嫂子一个屋,你们玩过家家?” 宁向致哑然。 梁铮敛去剑拔弩张,懒洋洋地说:“你又不会娶他。” 宁向致说:“我会娶。” 梁铮掏耳朵:“你家里能让你娶一个二婚?” “我的婚姻是我自己做主。”宁向致神态温和,“不然那么多说亲的,我怎么一个都没要。” 梁铮的面色沉下去,那他岂不是只等着喝喜酒就行了。 眼尖地抓捕到宁向投到被子上的视线,梁铮狐疑:“你干什么?” 宁向致淡定道:“不干什么。” “既然不干什么,那你还不走?”梁铮脱下汗衫擦了把淌汗的前胸后背,小麦色的肌肉纹理相当漂亮野性,是个白斩鸡同性都要羡慕的身材,“等着他回来,你们再来一发?” “你一根火柴,插多少次不都,”梁铮的讥讽戛然而止,宁向致他妈的哪是火柴,他妈的是个至少两年的树苗。 以宁向致的实力,比对李南星走路的姿势,显然没开成。 原因不清楚,反正没开。 梁铮哥俩好地揽着宁向致的肩膀,和他一道出去。 宁向致没机会看被子下面是个什么东西,他心下遗憾,但总有机会。 下次他要亲眼目睹李南星怎么使用。 …… 梁铮回到家里,他去厨房的水缸舀水喝,一口气喝下一瓢,那股子邪火还是压不下去。 不懂自己输在哪了。 他长得比宁向致爷们,人高马大能挑能扛,虽然只上过小学一年级就跑水塘里逃课没上了,但他后来跟着老师傅学了瓦匠活,养家糊口没难处。 李南星怎么就看上宁向致了,那家伙和梁柏川没什么相像的地方。 梁铮把葫芦瓢丢掉,他去院里,被特意等他回来的老两口拉着唠叨,唐僧念经似的。 梁父愁啊,三个儿子,就老三还没成亲,他跟老伴提起做媒的介绍过的哪几家姑娘,谁长得白,谁眼睛大,谁爱笑,谁做事麻利…… 梁铮说:“随便吧。” 二老对视,他俩都觉出了老三的不对劲,喝到假酒了? “这谈婚论嫁的,哪能随便。”梁母作为代表发言,像是长时间逼婚的并非她本人。 梁铮:“不是你们说跟哪个都能过?” “话是那么讲,”梁母温温吞吞,“还是要找个面相有福气的。” 梁铮撇下爹妈去了自己的屋子。 梁母紧跟其后:“阿铮,你喜欢哪个跟妈说,妈砸锅卖铁也给你把人娶到家里来。” 梁铮发神经地说:“我喜欢李南星。” 梁母倒也没一惊一乍,李南星模样好会来事,丈夫死了是个寡夫,喜欢他的人不知有多少。 “他是你嫂子。”梁母说。 梁铮踢开没挡他路的板凳:“我好几个嫂子,他算不上。” 梁母说:“算不算得上都是你嫂子,你别犯浑。” 梁铮一脸抑郁地划了根火柴,弹出去。 梁母忧心忡忡:“真喜欢?” 梁铮:“嗯,真喜欢。” 梁母思虑了好一会:“明儿妈探探他的口风。” 梁铮面上的喜悦尚未成型就死透了,他反对道:“算了,别探了。” 强扭的瓜不甜,况且那瓜都是宁向致啃过的形状了。 梁母让老三赶紧洗澡睡觉,她去把院门关上,李南星是不会再嫁人的,否则他那村长给安排的好工作就没了。除非他高嫁,婆家能为他提供比卫生所更好的单位。 柏川他媳妇啊,是个不简单的人。 . 陈子轻紧着一颗心过了两天,关于那晚宁向致上门做客,梁铮送罐头的事,梁津川没提一个字。 不知道梁津川会不会认为他不正经,跟两个男的纠缠不清。 十有八||九是会的。 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类的俗话多着呢。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蹲在塘边洗衣服,没在意附近打量的视线。 几个男的打着帮家里干活的名义,起大早来这儿看俏寡夫,这段时间他挑水的时候不卷裤腿不撸袖子了,也总把坐在家门口歇息的男人赶走。 好像寡夫门前坐不得了一样。 原先他明明很热情好客,谁坐他门前,他都会送点吃的喝的,唠上两句。 寡夫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不知是什么风向,总之是把不少人的心给钩起来了。 偏又是个贞洁烈妇,终身不会再嫁,一心只想着把小叔子带大成人,照顾他到老。 大概要等到小叔子不在了,才会嫁人。 那个小残废好对付,可寡夫是个嫁过人的,不划算。 更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个一通忙活进劳改,俏寡夫便宜了别人。 于是有这心思的都在观望,都想做黄雀。 . 陈子轻砰砰敲棒槌砸衣服,他把衣服抓起来,在滑溜的石板上搓了搓,丢水里洗洗,拧干放进盆里,端着上岸。 真是够了,几个装模做样洗衣服的老爷们一件褂子干搓半天,都要给搓破烂了。他们头顶的怨气齐刷刷地上涨,看得陈子轻心烦气躁,索性加快脚步走人。 陈子轻回去的路上想着事情,梁津川身上那么疤,他脱个衣服就能看见,一看见就要加深过去受到的残害和羞辱。 这怎么行。 陈子轻打算买祛疤的药膏。 可是,他手上哪来的稀奇古怪的药膏啊。 要是他偷摸给梁津川涂,那也要脱衣服吧,穿着衣服怎么涂。况且就算他涂药期间没出错一切顺利,梁津川发现自己的疤没了,不可能不引起怀疑。 陈子轻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他晒衣服的时候,听见小棚子里有响声。 梁津川早上洗澡,摔了。 陈子轻连忙小跑过去:“津川,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 棚子里很静。 陈子轻怕人摔晕了,提着气靠近。 里头徒然传出压抑至极,带着些许轻颤的吼声:“滚出去。” 陈子轻把迈进去的半只脚拿走:“那我接着去晒衣服,你有什么困难就喊我。” 外面那串脚步声很快就走远了,梁津川趴在地上。 一个至亲都不在了的残废,活着干什么。 梁津川吃力地撑着轮椅爬上去,他舔掉唇上混着泥土的铁锈味道,脖子上青筋鼓动,面颊跟唇色都是苍白一片。 平息了一阵,梁津川转着轮椅出了棚子。 日头升上来了一点,院子里的死物活物都笼罩在晨光里。 陈子轻牵着竹竿下的衣服抖动,水珠乱蹦,他偷偷看向轮椅上的男孩子。 用双手当腿,袖筒里那两条手臂一定是使用过度,酸胀得厉害,肌肉痉挛不止。 没有双下肢的人得想办法保持平衡,否则就会很容易跌倒。 陈子轻瞧见梁津川额头的淤青,磕肿渗血的唇,他飞快撤回视线,继续手上的活。 直到小屋的门掩上,陈子轻才进小棚子。 地上有明显的挪动爬行痕迹。 陈子轻能想象到男孩子借住两只手的力量,慢慢地爬出石槽,挪到轮椅上,途中不小心摔倒在地。 狼狈不堪,无人可以呼救,无人可靠的痛苦绝望。 陈子轻在石槽上发现了一点血迹,梁津川的大腿磕破了吗? 哎,石槽还是不够。 梁津川又不准他在一旁帮忙,可别在哪回磕到头了。 …… 陈子轻半夜偷溜进小屋。 床上的男孩翻了个身,从平躺变成向里面侧卧。 陈子轻心惊肉跳呼吸都停了,他从来不知道对个人好这么难。 这破背景,坑死他了。 陈子轻小心翼翼地靠近,鼻子抽动着闻了闻,血腥味在梁津川的膝盖部位。 梁津川膝盖的切口被硬皮厚茧子覆盖,触感很粗糙,这都能破皮流血,说明当时磕得很大力。他不太会处理伤口,大约是半结痂状态。 陈子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屋。 . 梁津川一夜没睡,他天快亮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醒来天已大亮,屋后别家的鸡在放声叫唤。 院里静悄悄的。 梁津川以为只有他自己在家,他浑身皮肉略显松弛地出去,见到了什么,转轮椅的动作微微一顿。 原本家里每个屋子都有门槛,爹为了他好进出就给去掉了,只有院门口有个门槛。 爹说那是大门,要给逢年过节回来看看的祖宗,给亲戚街坊走的,没门槛不像话,只能让他委屈点,有人陪着的时候再走大门,自己一个人想出去转转就走后门。 现在那个门槛也被敲掉了。 陈子轻满头大汗地朝梁津川招招手:“津川,你过来试试!” 梁津川转轮椅的动作接上了,却不是去的门口,而是去石榴树那边。 陈子轻笑着说:“以后你出门可以直接从院里到大门口,不用走后门了,还有那个洗澡的棚子啊,我在里面放了两块板,上门铺着不要了的衣服……” 梁津川掀起眼皮,没什么波澜地看他一眼,他默默地闭上了嘴巴,收起了笑容。 陈子轻捡起地上的锤子去杂物间,宁向致叫他注意点,千万不要让他的小叔子把他当做性启蒙的对象。 说什么十六岁正是对性有着本能好奇,产生幻想,会在身边人里选个对象|意||淫|的年纪。 陈子轻把宁向致凶了一顿,无视他头顶变大的黑云。 两人在卫生所冷战了。 陈子轻第一波要管的是相对好搞定的二婶跟梁铮,第二波才考虑要不要把怨气比他们还大的宁向致放进去,到那时候再说。 二婶好强,丈夫死了还没多久,她就照常去地里田里忙活,不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心里压着事,怨气更深了。 陈子轻都不太敢瞅村子上空的总数值。 这天下班,陈子轻在路上碰到个拄着拐杖的老太,他把人背到坡上放下来,一老一小坐在石头上歇脚。 老太一大把年纪了腿脚还不错,她走十多里路去看妹妹,拎回来了一篮子青葡萄。 看着酸得滴尿。 吃着倒还好,只是被酸得打冷颤。 陈子轻捂着半边脸把葡萄咽下去,他陪老太聊了会天,语气忧愁地说:“我二叔走了,不知道我二婶要怎么才能好起来。” “你二婶啊,自己想开,少钻牛角尖,就能好起来了。”老太话锋一转,“但你二婶不钻牛角尖就跟少块肉一样,那都是命。” 老太摇摇头:“一人一个性格,一个性格就是一种人生。” 陈子轻眼睛一亮,大智慧啊。 老人大多都愿意追忆往事,那是年轻一些的自己。 这话匣子一打开,老太就说个不停。 “你二婶得理不饶人,不占理也有理,那嘴可不是一般的能说,刀子似的。” “你奶奶也是那德行,明明有四个儿媳,偏偏光逮着老二家的,也就是你二婶,光逮着她说不是。” “你二婶在给你奶奶分稻子上没紧巴,可你奶奶照顾条件差点的老四,她把稻子给换了,拿着老四给的瘪的小的稻子,非说是你二婶给的。你奶奶满村的叫,让大家出来给她评评理,说她老二家媳妇良心让狗吃了。” 陈子轻听得目瞪口呆,梁津川的奶奶跟爷爷都不在了,省得他接触。 “就这样,你奶奶病倒以后,给她端屎盆子端得最多的,还是你二婶。”老太“哎”了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陈子轻点点头。他试探地说二婶看起来不怎么喜欢自家闺女。 老太语出惊人:“闺女长得像你爷爷,性格像你二叔,没一样像你二婶的,她能喜欢才怪。” 陈子轻:“……” “其实说不喜欢,那也不至于,好歹是自己生的。”老太给陈子轻递青葡萄,“前两个儿子都没生下来,就女儿活了,还想生,生不出来了身体不行了。” “怎么不行这事还要搬出你奶奶。” “那一年你二婶生下闺女坐月子,你奶奶在屋外嚷嚷哪个生了孩子不下地干活的,当自己是小姐命啊在床上躺着。” “你二婶哪受的了,拎着锄头就取地里了。” “后来你二婶结扎,村里补贴两斤肉,她没舍得吃,给你二叔跟闺女吃了,你二叔偷偷拿去给你奶奶吃,被你二婶知道了,好一通闹,锅都砸了个动。” “你奶奶要去跳水不活了,你爷爷抽你二婶大耳光,几个儿子儿媳都说你二婶的不是,她结扎就没养好身体,下田干活的时候子宫掉□□里了,每天垫卫生纸。” 陈子轻没想到是这个走向,他放下送到嘴边的青葡萄,表情严肃:“那要看医生吧,去县里看。” 老太笑他天真:“看医生不要钱啊?” “你二婶一年攒的积蓄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了,她给闺女攒大学学费呢。” “她闺女马上就是高中生了,中考成绩说是那什么前茅,真假谁知道呢,你二婶嘴里的话,十句有九句不真,剩下一句可能是真的。” 陈子轻嘀咕:“我二婶的脸总耷拉着,没见她开心过。” “你二婶过得来气啊,闺女跟丈夫一个孬样,老实巴交没什么话,亲戚过来了她都不叫,亲戚不就在她妈面前说她。她妈把火气往她身上洒,她又不吭声,像个死瘪,那她妈火气就洒不顺了,攒心里头了。” 陈子轻听着听着,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老太叹气:“闺女不理解,丈夫不心疼,婆婆不待见,她又是个不愿意接受现状的人,不就跟自己过不去了吗。” “你看你二婶回回吵嘴,你二叔跟闺女别说帮着她了,头都不伸的,嫌丢人呐。” “这你二婶能不知道吗,她能不怨吗。” 老太找到个爱听自己说话的人,那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得气都上不来了。 “她为家操劳,没一个站在她身后的。” “老话说,周围人都不喜欢你,都觉得你有毛病,那就是你的问题。” “真这样?” “我寻思不一定。” 陈子轻给活得很通透的老人家顺顺气:“老太,你会长命百岁的。” 老太笑得合不拢那口没牙的豁嘴:“活那岁数干什么,讨人嫌,狗都嫌。” “能活就活嘛,多看看大山小河也是挺好的。”陈子轻吃掉快被他搓破的青葡萄,酸得一张脸皱起来,上一个百年有几户死里逃生,这个百年无人生还。 递进的啊。 不过,他来了,下庙村肯定是会像庙会求的那样,子孙繁衍。 如果他任务顺利,不失败的话。 . 陈子轻把老太搀到村口就去地里找二婶,他帮着二婶锄草。 村里人的怨气背后没血海深仇,都是小事情。 可是小东西买穷人,小事情压死人。 那些鸡毛蒜皮柴米油盐日积月累,会变成一座大山。 陈子轻撑着锄头呼口气,他望了望从他过来到现在都没停,一直弯腰拔草的妇人:“二婶,你也不容易。” 尾音还在他嘴边含着,他就看见二婶倏地背过身去,手做出擦眼睛的动作。 哭了吗? 陈子轻没绕到前面看妇人脸上的泪,他的视野里,妇人头顶的怨气色块变浅了,背后的吊死鬼身影也随之模糊起来。 他怔怔地站在地里,这个妇人只是想有人真心的觉得她不容易…… 田埂上来了个人,陈子轻见是堂妹,他提醒还在抹泪的妇人:“二婶,小云来了。” 二婶忙擦干泪水弯腰拔草:“她来干什么,锄头都拿不住,有那个时间不如多看点书。” “劳逸结合嘛,眼睛对着书久了会疲劳,容易近视。”陈子轻见二婶听不懂就不往下说了。 . 二婶不让闺女下地锄草,叫她到山里挖野菜去,还叫陈子轻陪着,帮忙挖一些。 挖的野菜不是人吃的,是为了喂猪喂鸡。 陈子轻来这里第一次见到所谓的野菜,一颗颗的呈花朵形状摊在地上,开小黄花。 一只手捻起摊开的菜叶,拢在手里,向上拔动。 土结实了就拔不动,那要上小铲子。 陈子轻感觉挖这个野菜很解压,他挖上瘾了,哼哧哼哧地挖了一颗又一颗,酒窝都浑然不觉地露了出来。 梁云疑惑不解,挖野菜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吗?她破天荒地暗中观察自己的小嫂子。 观察不出一丝假装虚伪的证据。 梁云把铲子跟篮子都给他:“嫂子,你挖吧,我回去看书。” 陈子轻头也不抬:“噢噢,你回吧。” 梁云走几步回头,小嫂子当真放她回去,自己在那挖野菜。 她幽默地看了眼往下掉的太阳,是在西边。 …… 梁云选了条没什么人走的路绕回去,她很不愿对谁打招呼,被谁叫住问学习,问有没有早恋,问她爹不在了,她跟他娘母女俩怎么过,问她将来要把她妈带到哪个城市生活之类。 比起村里人,梁云更不想看到那些亲戚来家里,她听他们说话烦,听他们笑也烦。 因此她妈要去大姑家走亲戚,让她一块儿去的时候,她当场拒绝。 她妈把筷子砸了,叫她去死,她回屋里,屋门被她摔得很响,这是她唯一能表达她心情的行为,所谓的任性。 第二天她妈就去了大姑家,她没跟着,是她小嫂子代替了她。 梁云去前屋送饭,她不会煮饭炒菜,碗里的饭菜是她妈起早烧的,叫她中午热了吃。她把饭菜端去堂屋,喊堂哥吃饭。 梁津川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不合胃口啊?”梁云说,“我妈炒菜就喜欢放很多香油。” 她还想说,小嫂子现在的厨艺是不是很好,因为堂哥的面颊没那么凹陷了。 堂屋靠墙的长桌上那三个遗像,六双眼睛都直视屋门口,梁云正好面对他们坐,一抬头就能跟他们对上眼,她胆小怕鬼,就没敢抬头。 梁云下半年上高一,她中考没考好,离她妈想要她上的高中差了三十多分,花钱买了。 九月去报道,这会儿是七月下旬。 梁云赶走要往菜上飞的苍蝇,犹豫着拎出一个不温馨的话头:“哥,嫂子就像是变了个人。” 梁津川在看小香炉里的三根香。 梁云这次要说话的更犹豫了:“他还打你吗?”这是梁云无意间撞见的秘密,她没告诉爹妈,一直瞒着藏着。 梁津川没开口。 梁云慎重地问:“你是不是……原谅他了?” 梁津川言辞冷硬:“不是。” 梁云怅然:“书上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要是真的改过自新了,不会再伤害你了,那你有他照顾着,你们一家人……” 察觉堂哥面色难看气息可怕,她迅速噤声,不敢再延续这个话题。 . 下午梁云在家里睡觉,等到天渐渐暗下来,家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害怕地跑去前屋找堂哥。 自己家黑漆漆的,堂哥家也黑漆漆的。 而且遗像还比她家多了两个,她按捺着恐慌点煤油灯。有了光亮以后,梁云才放松不少,她看一眼坐在暗处的堂哥,心里动了去找大堂哥的念头,大堂哥不会那么阴冷。 可是她不喜欢大伯大妈。 大伯跟她父亲以及她三个叔叔都不是同一个爹所生,他们是同母异父。 奶奶||头婚生的大伯,二婚生的后来四个儿子。 大伯一家住在村口,不怎么在邻里间活跃,大妈又很小气,她小时候看大妈打门口的枣子,看了半天都没吃到一个。 为此她妈嫌她丢人现眼,不吃枣是不是就要死,非要跑去别人家找吃的,气得她妈拿竹条把她狠狠抽了一顿。 梁云收了收思绪:“哥,我妈说天黑前就回来,都这会了,不知道怎么还没见回。” 梁津川看似睡着了。 梁云提议道:“要不我先去把中午的剩菜热了,我们边吃晚饭边等。” 外面徒然有叫喊声:“小云,你快出来,你娘回来了!” 梁云不明所以,回来就回来,这么大动静干什么,她早就过了迫不及待地跑出门,看她妈有没有给她带小零嘴和夹子头花的年纪。 心里这样想,梁云还是快步出去。 “出事了,出事了——” 梁云叫住喊话的人问情况,她脸色微妙,掉头就跑去堂哥家,站在院门口喘着气说:“哥,嫂子不见了!” 不等堂哥做出反应,梁云就去找她妈。 她妈摊在地上,浑身都是土跟草叶,鞋子掉了一只,整个人浑浑噩噩,嘴上说是去县里买东西,一扭头人就没了。 大家七嘴八舌,他们都说不好了,南星让杀千刀的人贩子抓走了。 梁云六神无主,她又去找堂哥分享村里人的猜测:“嫂子会被卖到穷乡僻壤的大山里给人当媳妇……” 暗中响起笑声。 梁云有些发毛:“哥,你笑什么?” 梁津川说:“我们这不就是穷乡僻壤的大山。” 梁云讷讷:“那也是。” “我去帮忙找嫂子。”她转身出去。大堂哥去县里了,比任何人都急,希望他能有好消息。 …… 喇叭里响着村长焦急的通知声,村里都在找人,他们还去上庙村找,惊动了南星的娘家人,这事就跟滚雪球一般,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十里八村漫山遍野地喊人。 成片成片的人出动了,依旧没消息,这天去了县里的他村人有不少,没一个遇见过下庙村的柏川媳妇。 这要是被卖到其他地方,那可真就找不回来了。 梁津川坐在堂屋,面向亲人的遗像,耳边是从外面刮进来的嘈杂声,他低头看不知何时抠破的掌心,喉咙里泛上来自我厌弃产生的酸水。 我在干什么。 我竟然担心他的死活。 我是不是……疯了。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真遇到人贩子了。 牛车随着坑坑洼洼的黄土路, 上上下下地颠簸。 稻草往陈子轻的鼻子里扎,他被扎得醒过来,赫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牛车上面, 头枕着一袋鹅毛还是鸭毛, 旁边跟身上脸上都是稻草。 拉牛车的老农跟赶牛车的儿子不知道人醒了, 他们边走边唠嗑。 父子俩来县里收鸭毛片子, 儿子在街头看漂亮姑娘, 就那么相中了个男媳妇,喜欢得紧。 当爹的就帮着把人掳走了。 能这么顺利是当爹的有经验,自己老伴就是那么掳来的。 儿子也清楚, 他并觉得有什么不对, 还想让他妈多劝他媳妇把心收了,别往外跑,就跟他老老实实过日子。 陈子轻听得三观震动,拐卖良家妇女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了, 还是强行敲晕带走的。 不管他经历的事在这个年代多不多算不算普遍, 他现在知道了,摊上了,怎么都得上派出所一趟。 陈子轻盘算着,那他先不能溜,他得打去敌人内部,搞清楚这对父子是哪个村的, 不然派出所那边找人相当于大海捞针。 察觉到了视线, 陈子轻马上装昏睡。 脸上的稻草被拨开, 一只粗硬散发着鸭毛臭味的大手摸上来,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摸。 往前拉动的牛车停了停,老汉喝道:“忍一忍!” 陈子轻的脸上方有臭烘烘的口气, 他强忍着不干呕,严重怀疑当儿子的常年不刷牙,全是牙垢。 那不知什么年纪的儿子喘成公狗:“我,我忍不住了。” “忍不住了也给我忍着!”老汉怒斥,“赶路要紧,我们得快点走,在外头要小心点。” “爹你也太没种了吧,怕什么,都这会了,路上连个死||人||屌||都没有。” “别给老子放狗屁!快赶车!” 老汉警惕心高,硬是破口大骂地阻止了精虫上脑的儿子,叫他自己想办法,别耽误赶路。 陈子轻差点吓死,他真怕自己不合时宜的来感觉,好在没有发生那种惨剧。 就说这副身体不至于那么不挑。 陈子轻仔细想想,原主虽然重||欲,但他在那方面的要求挺高的,他亲自挑选的丈夫又帅又阳刚有男子气概很威猛,看走眼以后,原主没有和谁偷情,就为难丈夫发泄怨气。 丈夫成了亡夫,原主成了寡夫,他没在村里随便对谁张腿,只用皮箱里的小珍宝们自给自足。 后来原主进了卫生所,利用不到一个夏天的时间勾搭上宁向致,前提是估算衡量过宁向致的相貌,家境,长度,和学识。 有前车之鉴,原主绝对再三确认过宁向致是不是跟他亡夫一样中看不中用。 宁向致能通过审核,必定是真材实料。 都这样了,原主也没打算和人长久,年底就换目标盯上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村长那儿子。 就这故事背景,原主要真是主角,他拉上要被他踹的宁向致谋杀小叔子梁津川,去掉鬼门大开带走全村这部分,接上他成功踹掉宁向致,跟着村长儿子走进大城市,再踹开换男人,用身体和手段一步步往上爬。 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三观不正,没下限没底线,背着刑法,一路跻身上流。 现实点就是得病死了,不现实则是找到了真爱,一个或者几个,全是大佬。 陈子轻开小差的功夫,那当儿子的终于恶心巴拉的撸完了,不吼了。 月明风低,陈子轻脸上的稻草被吹得沙沙响,他悄悄拿开一些,认真地留意路线,以防自己回不来。 陈子轻在心里唉声叹气,县里的集场是真的大,人也是真的多,他陪二婶逛了没多久就撞上了这个祸事。 也不知道二婶发现他不见了,找也找不到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 陈子轻必须在天亮前赶回下庙村,因为他一大早就要挑水,那是他的日常任务。 . 牛车一路颠到后半夜,速度渐渐慢下来。 陈子轻知道这是要到村里了,父子俩的对话中也让他得以证实这个信息,他赶紧坐起来点查看四周。 确定好前面不远的村子所在方位以后,陈子轻不敢再多待,他的账户里没技能卡了,靠自己硬碰硬是对付不了父子俩的。 真被抓住用链子栓在床头,他就完了。 登出时间没到,他是离不开这个世界的,他会被栓成傻子。 陈子轻趁牛车过河的时机,一个翻身滚进河里。 突如其来的巨大水声惊动了父子俩,他们叫骂着下河逮人,却没逮到。 两人站在河的浅水区,傻了眼。 年轻力壮的儿子抹着脸东张西望:“爹,人呢,我看着他下去,就立刻跟着下去了,怎么没找到他。” 老汉说不出话来。 当儿子的战战兢兢:“是不是贴画书里的美人鱼?” “是吧,长那么白,笑起来那么甜那么好看,不是美人鱼是什么。” “美人鱼进水里就会长出尾巴,变成一条鱼游走,我们人类哪可能逮得到……” 老汉一板栗敲在儿子头上:“你孬不孬!” “我孬?我看是爹你孬,我说要和他睡觉,你不让,非要等回家睡,现在好了,人没没。” 媳妇跑了,当儿子的不干了,瘫坐在河边嚎啕大哭。 …… 陈子轻靠一流的水性和专业的技术潜了一阵,安全了才出水面换气,他游到河对岸,躺在草丛里喘气。 有滑溜的触感爬上他小腿,他不敢动。 陈子轻不清楚那蛇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按理说,水里的蛇基本都是没毒的,可万一有个例外呢。 蛇从他小腿爬上来,小小的蛇头对着她,没张开嘴,嘶嘶吐着蛇信子。 好像是水蛇。 一人一蛇四目相视,都没动作。 电光石火之间,陈子轻一把掐住蛇的七寸将其扔开,手脚并用地顺着草丛上去,他干咽着唾沫舔舔嘴,一路走一路滴水。 夏夜到处都是萤火虫,风很大,凉爽却不冰人,陈子轻找到牛车经过的路时,湿淋淋的一身已经干了。 快要到县里的时候,陈子轻碰见了一支自行车小队,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人脸,为首的把脚踏板瞪得飞快。 陈子轻赶紧避开。 自行车小队骑远了,为首的那辆不知怎么徒然回头。 陈子轻发觉自行车直直地朝着他这边骑过来,他睁大眼睛,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不会这么惨的吧?陈子轻快速往旁边的村子里跑。 自行车仓促地摩擦土面带出刺耳声,尘土飞扬间,车上的男人一个脚刹,吼了一嗓子:“李南星!” 陈子轻跑走的身形停住,梁铮? 梁铮丢掉自行车冲向他,气势汹汹好似是来寻仇的,喷火的眼睛却在他胳膊腿上扫动:“你上哪去了?” 陈子轻蔫哒哒的:“我让人贩子抓了。” 梁铮找一晚上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他一肚子火脾气大死了,想着找到不知跑去哪玩的李南星就把人吊起来,拿竹条抽个三五十下。 这会儿,梁铮的想法变了,他该把人贩子吊起来,竹条蘸辣椒油,抽个三五百下歇会再抽。 梁铮叉腰走动:“你二十多的人了,怎么还能遭人贩子?” 陈子轻走路走得脚底板疼,他把身体的重量从左边换到右边:“想掳我回去当媳妇。” 梁铮深喘了两口气,他擦了根火柴,借着火光仔细查看眼前人的全身上下和脸。 没看出什么皮外伤,一双眼亮晶晶的,像装着天上的星星。 星星眨眼了。 陈子轻呼一下把火柴吹灭。 梁铮面部漆黑,他将火柴丢掉,又划拉一根,拿下别在耳朵上的香烟点燃。 自行车小队的几个朋友都是县里的,他们骑着车过来说:“阿铮,这就是你嫂子啊。” 梁铮吸着烟,心不在焉地跟他们道谢,让他们先回去,过个天把请他们喝酒吃饭。 . 路上,陈子轻向梁铮说了事情经过。 梁铮二话不说就要带陈子轻去县里的派出所报案。 “明儿白天好不好。”陈子轻商量着说。他现在要是去派出所,那他登记录口供走流程都要时间。 可是天就快亮了。 梁铮还要逼逼什么,陈子轻急躁地打断:“快别说了,我得赶快回去。” “你赶着投胎?”梁铮被他火烧眉毛的样子给整懵了,送到嘴边的香烟都忘了抽。 陈子轻搬出小叔子这个借口:“我不放心津川一个人在家。” 梁铮要气吐血:“全村都在找你,就那小子没有,他好吃好睡拿你当个屁,你倒好,死里逃生就惦记着他那个白眼狼。” 陈子轻替小叔子说话:“津川行动不方便,怎么找啊。” 末了又嘀嘀咕咕:“他跟你是一家人,你们堂兄弟,同一个奶奶,你不站他那边,也不该那么说他。” 梁铮捞起自行车。 陈子轻“诶”了声:“带上我呗。” 梁铮吐掉烟头:“自个走回去吧,慧智兰心可歌可泣的,伟大的嫂子。” 陈子轻:“……” . 梁铮还是骑自行车带他嫂子回了下庙村。 然后就发现嫂子脑壳有包。 “你这个时候还挑水?”梁铮目睹他一进门就直奔厨房,拎了两个捅跟扁担往外跑,整个人都傻了,“贤惠跟夸赞名声能当饭吃?” 陈子轻有苦说不出。 梁铮搓搓疲惫的脸:“桶给我,扁担也给我,躺着去吧,我给你把水缸填满。” 陈子轻坚决地摇头。 梁铮骂他有病,他不还嘴,在外人眼里,他这个行为就是有病。 陈子轻挑着桶出门的时候,梁铮把他的挂钩拉住:“你这鬼样挑什么水,一头栽塘里死了都没人知道。” 两人在院门口拉扯。 陈子轻情急之下大叫:“梁铮,你别拦着我,我这水必须挑!” 梁铮铁青着脸走了,不管他这个神经病了。 . 陈子轻跑去塘边挑了趟水回来才敢休息,他瘫了起不来了,又疲又困,直接就在厨房的地上睡了过去。 耳边有又哭又叫的声音,陈子轻勉强睁眼。 二婶哎哟哎哟地拍着腿,两个妇人安抚着她,跟她说侄媳妇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别的都不要问了。 陈子轻打着哈欠爬起来。 哭叫声一停,二婶挣脱开两个妇人蹲到他面前:“南星,你咋样?” 陈子轻擦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挺好的啊。” 尾音刚落,二婶就一把将他抱住了。 陈子轻愕然。 二婶别扭不自在,她松开侄媳妇:“死小孩,你这回把你二婶吓得不轻。” 擤了擤鼻涕说:“早饭我给你拿来了,早上现做的大白馒头和腌干豆子,都在锅台上放着,你吃去吧,吃完了说说是咋回事。” 陈子轻挠挠头,三言两句讲了自己的遭遇,二婶跟那两个妇人当场骂骂咧咧。 “缺德的人贩子。” “心都黑透了烂透了,抢人当媳妇,也不怕遭天谴。” “生儿子没屁||眼的狗东西,早晚要下地狱!” …… 陈子轻好一通说才把三位为他抱不平的姨姨婶婶送走,他洗脸漱口的功夫,人贩子把他掳走的事在村里传了个遍,风声往周围村子飘。 原主娘家来人了,来的是他妈跟他大姐,她们拎了个篮子,里头有一只让绳子捆起来的公鸡,还有十多个鸡蛋。 陈子轻又是一通说。 两拨人走后,他嗓子冒烟,脑子太活跃,困得厉害却睡不着。 陈子轻站在太阳下吃大白馒头,很硬实的面,噎得慌,他拍心口剁几下脚让馒头咽下去,走到始终关着的小屋门前,敲敲门喊:“津川,二婶做了馒头,你吃不吃呀。” 没回应。 陈子轻陷入不定时的丧气中:“我一晚上没回来,他一点都不在意的,虽然之前我对他最坏,可是现在我对他最好……” 系统:“你进门那一刻,他才睡着。” 陈子轻:? 他结结巴巴:“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444,是吗是吗!” 系统不理他。 陈子轻感激涕零:“444,谢谢你对我的关爱。” 系统:“……” 陈子轻坐到地上托腮傻笑,既然系统在如此巧妙的时间透露了这件事,那就一定是个提示,是他想要的答案。 无论在梁津川失眠的因素里,他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沾了百分之零点几,他都激动不已。 只要沾到点关系就行。 只要他登入这个世界以来,放在梁津川身上的心血和精力没有白费。 陈子轻回想梁津川近期的种种,看不出来一丝一毫对他改观的蛛丝马迹。 不过这也正常,梁津川是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 . 陈子轻开开心心的去把公鸡杀了,抄个水放进瓷盆里等着中午红烧,他擦擦手上的油腥,第二次去小屋。 不堪一击的小门从里面打开,梁津川转着轮椅出现在他视野里。 身上穿着衣裤,半长的头发顺着耳廓垂下来盖在脖颈上面,面颊长了点肉,脸孔肤色不再那么暗淡泛黄发青,隐隐露出原来的白皙,唇偏薄没有什么血色,他的睫毛很长,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十指也很长。 ——两条小腿都是风的形状。 陈子轻过去推轮椅:“津川,我在县里碰到人贩子了,是一对父子,当老子的是个惯犯,他们用牛车拉着我……” 梁津川的双手依旧掌控着轮椅方向,他拿过屋檐下木桌上的缸子和牙膏牙刷:“我并不想知道这些。” 陈子轻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他一直说。 当他说完了,刷好牙的梁津川开口,格外的厌烦:“你去跟想知道这些的人说。” 长时间不说话带来的副作用已经减轻淡去,声线恢复了也还是嘶哑的,而且粗,低沉。 男孩处在变声期。 陈子轻一头雾水:“啊?谁啊?” 院门口多了道颀长的身影,想知道的人来了。 陈子轻瞟了眼宁向致,眼神示意他在屋门前的柴堆那里等自己。 “津川,馒头在堂屋,我还给你拿了一点白糖,你蘸着吃。”陈子轻就要去管宁向致,余光忽地瞥到什么,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住了男孩的手。 他眼睛瞪大:“你的手掌心怎么破了啊?” 梁津川甩开他的手:“滚。” 陈子轻失落地耷拉下了脑袋:“行吧,嫂子滚了。” 他往院门方向走,褂子背面破了两三处,裤腿一高一低的卷着,卷高的那条露出深浅交错的血痕,脚上穿的是昨天的布鞋,外沿跟鞋面浸过水皱巴巴的,也脏,都是干了的泥巴。 背影凄惨可怜,从头到脚尽是遇险逃生的狼狈。 梁津川低下眼眸,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只手上,被碰过的地方没有起疹子,他也没反胃呕吐,但他却像是正在遭受更大的抵触。 那是波涛汹涌的杀念。 杀了现在这个意识行为有违常理的梁津川,他不配活下去,他有变成疯子的征兆。 梁津川去了堂屋,他看见小碗里的白糖,伸手就给掀翻了。 碗倒在桌上,白糖洒进桌面的木纹沟痕里。 梁津川撕下馒头上的一层皮放进口中,牙关张合,麻木地咀嚼着,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白糖粒。 . 这个点,村里大多人都在自家的稻床上忙活。 宁向致宁大夫没有背药箱就来村里,来找柏川他媳妇这事,没人觉得不寻常。 柏川他媳妇在卫生所上班,宁大夫是他同事,听说他遭难来看他而已,同志感情好。 无人知晓,宁大夫这趟是热脸贴冷屁股,还是匆忙赶过来贴的。 不冷战了。 宁向致凝视从院门里走出来的人:“我早上才了解到你昨天在县里失踪的事,”他微妙地顿了一两秒,声量压低,“有没有被碰?” 陈子轻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他:“就你问我这个。” 宁向致说:“都好奇,都不好张这个嘴,只有我把你当自己人,没有顾忌的关心你。” “算了吧。”陈子轻油盐不进的样子,“我好得很。” 宁向致眼底有怒气:“看出来了。” 他控制情绪,手在长裤口袋里放着,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姿态:“你走了狗屎运,通常像你这样的被抓去,很快就会被|侵||犯,被虐打到神志不清,只会流着口水被当作发泄的工具,肚子每天都是鼓的,你像只青蛙,” 陈子轻有点不适地阻止宁向致:“别说这个了。” 宁向致不吓他了:“我去看看你小叔子。” 陈子轻瞧瞧宁向致身后那更加清晰了的剥皮鬼:“你看他干什么?” 宁向致说:“看他膝盖的切口和大腿肌肉情况。” “那是旧疾,能有什么变化,而且这雨说要下要下,根本就没下来。”陈子轻望了望头顶火辣辣的阳光,“要是变天了,他的腿不舒服还有可能,现在天天都是大晴天。” 宁向致看手表:“我也不是很想看,我忙的很。” “你去吧。”陈子轻替飞一个土块。 那土块刚巧打在宁向致的腿上,留下土灰印记,把他的裤子弄脏了。 宁向致脸色很不好。 陈子轻视若无睹:“你不是要去看我小叔子吗,怎么还在这站着啊。” 宁向致深呼吸,他弯腰拍拍裤子上的脏灰,直起身去看小叔子。 …… 梁津川在堂屋坐着,黄瓷盆里的馒头光秃秃的没了皮,丑陋又难看。 宁向致语气温和:“津川,你喜欢吃馒头皮,不喜欢吃里面吗,怎么撕成这样,粮食可不能浪费。” 梁津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宁向致皱了下眉头,一个十几岁的小残废,怎么会让人发怵,他笑起来:“馒头中午放在饭头上蒸着吃也行。你嫂子让我过来给你检查一下腿。” 不是大夫的口吻,是自家人的口吻。 一副对相好的言听计从,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 宁向致满面亲善地弯下腰背,手就要伸过来,按上小残废的膝盖。 梁津川转着轮椅后退:“不用。” 宁向致抬头看他,颇为严肃地说:“津川,你别任性,这是你嫂子的意思。” 梁津川冷眼相对。 宁向致压下不快:“那就不用吧,回头你和你嫂子解释清楚,不是我不给你检查,是你不认为有那个需要。”他坐到桌边的宽板凳上,健康的长腿随意叠在一起,“我上次答应了要和你嫂子一起照顾你,这是算数的。” 言下之意是,那晚已经做了大人的事。 耳朵若有似无地捕捉到一声轻哧,宁向致转头去查证的时候,男孩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面。 宁向致揉额角,听觉出岔子了。他说:“以后我会常来你家,你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你嫂子叫我哥,你也可以那么叫我。” 半点回应都没得到,宁向致很不满地起身走了。 要不是他被寡夫撩拨得不上不下很受折磨,他何至于上门讨好这个很没家教的小叔子。 等他把人睡了,吃到嘴了,他应该就不会这么来劲。 . 陈子轻在稻床翻稻子,好几个人叫他回去躺着,他们说待会给帮他翻,他嘴甜地表达了谢意,挑着阴凉的地方回去。 宁向致在蛐蛐成堆的拐角等他,要他跟自己去卫生所。 “我今天有事,不去了。” 陈子轻说完也不看宁向致是个什么脸色,小跑着回了家。 梁津川在堂屋擦遗像。 陈子轻见此情形就想到他在猪圈粪便里挖出遗像的画面,他都不敢想梁津川知道真相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和他同归于尽。 遗像的事天知地知他知,只要他做梦不说出来,梁津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陈子轻平复呼吸,谨慎地小声说:“我每天都有擦遗像,干净着呢,没有一点灰。” 梁津川专注地擦拭着遗像的边边角角。 陈子轻发现装白糖的小碗里是空的,白糖一点都不剩。 梁津川喜欢吃甜的吗? 陈子轻不动声色地收起这个新发现:“津川,我今天不去卫生所上班了,明天才去。”他拿起没了皮的馒头,掰下一块啃掉,“院里的石榴已经全红了,你吃吗,吃的话,我去给你摘一个大的。” “桃子跟枣子也熟了,尤其是枣子,风一吹就掉下来几个,我刚才从下面走的时候,枣子都砸我头上了呢。” 梁津川将母亲的遗像放回长桌上,拿下父亲的。 陈子轻想起来个事:“那回我答应给你做冰水果,后来事太多就给忘了,我现在去摘桃……” 梁津川倏然出声:“别和你的情夫在我家睡觉。” 陈子轻呆若木鸡。 梁津川指着长桌上的三个遗像:“他们都在看着。” “你要是还要脸就去外面,草垛,玉米地,山坳,地沟,田埂,棉花地,哪里都能让你们睡觉。” 陈子轻心说,别的地方就算了,棉花地多戳人啊,虫子还多。 他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弟弟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说人家听不懂的话~” 空气突然安静。 梁津川擦遗像的动作顿住,手疑似抖了一下。 陈子轻装作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发生过,默默地飘走了。 飘到屋外,他两手捂脸背靠土墙壁:“444,能把我上个任务留下的茶语后遗症去掉吗?” 系统:“你是我上司的私生子?公司是给你开的?” 陈子轻无语,不能就不能,干嘛还刺他。 “怎么办呀,我这不自觉的茶一下,还夹着嗓子……” 系统:“旅途中的所有阅历都是命运赠与你的,你要做的不是去掉,是融合,那是你人生组成的一部分。” 陈子轻感到诧异:“444,原来你这么有学问。” 系统:“照着模板念的。” 陈子轻:“……那也有学问,认知那么多的字呢。” 系统:“夸不下去就别硬夸,谢谢。” 陈子轻从善如流:“好的。” . 上午陈子轻洗了个澡,他的腿上有很多被树刺刮出来的血痕,不怎么疼,看着触目惊心,后腰让石头硌青了一块,稍微碰到都疼。 陈子轻草草上了药就去县里的派出所,他忙了大半天回来,马不停蹄地给小叔子烧饭。 几个任务走下来,这个任务里接触到的油烟是最多的。 家务活能把人累死。 陈子轻往锅洞里塞松树毛点火,烧起来了就放干柴,他趴在洞后用嘴把颤颤巍巍随时都要仙逝的火苗吹大。 院里来了人,风把花露水味推给陈子轻,他离开要热死人的锅洞走到厨房门口探头:“小云,你来了啊,吃饭了吗?” 梁云不太想跟他聊天。 陈子轻感受到了她的排斥就不热情招待了,他随她去,爱干什么干什么。 梁云带了书来找堂哥,她有不会做的题想问。 梁津川给她写了解题思路,叫她回去别说是自己解的。 梁云合上书:“哥,你下半年会复学吗?” 梁津川神色寡淡:“不会。” 门外的陈子轻偷听到了,他不认同地拧起眉心,梁津川的年纪该读高中了,不读书哪行。 【他下半年本该读高二,你把他的书撕了擦屁股,对外说是他不愿意上学。】 陈子轻:“……” 午饭陈子轻都没怎么吃,他顶着大太阳去各个村子借高一上下两个学期的课本将功赎罪。 除了课本还有历史书籍,人文自传,中国通史之类。 陈子轻随意拿了本很厚的历史书籍翻了翻:“这里是古人的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有起有落,你读一读,读完没准能有很大的感悟。” 梁津川无动于衷。 陈子轻把“你以后要是有理解不了的题,我可以教你,尤其是英语”这句吞回了肚子里,他放下历史书籍说:“你先看着,我有时间再去多借一些书回来。” 屋门关上了,梁津川依旧是那个坐姿,他没有施舍一眼给那些书。 没多久,所有书籍都被丢在门外。 陈子轻唉声叹气:“书有什么错呢,没有啊,错的是你嫂子,你干嘛对书撒气。” 他冲半掩着的门里说:“我给你把书都搬回去,你不要再扔啦。” 梁津川满目阴鸷地看着他来回搬书,嘴里咕哝着多看书内心会平静什么的:“你想装多久?” 陈子轻抹掉下巴上的汗,苦哈哈地说:“哪个能装成我这样。” 梁津川皮笑肉不笑:“是吗。” 陈子轻一脸的真诚坦然:“是啊。” 梁津川合眼,不再说话。 . 书留在梁津川的小屋里了。陈子轻记挂上了别的事,梁铮那晚接他回村,他还没正式地道谢。 陈子轻原本不想去大伯家里,他觉得自己只要找个机会拦住梁铮说个谢谢就行。 但他思虑再三,还是上门打了招呼。他没空手,带上了自制的冰水果。 大伯大妈不像二婶那么鲜活咋呼,他们都是话很少性子不外放的人,陈子轻得知梁铮去外地做活,下个礼拜才回来。 大妈说瓦匠赚得不少。 陈子轻点头附和,是的是的。他干巴巴地跟他们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天村里又有人死了,跟他二叔一样,也是喝的农药。 一个月死了两个人。 陈子轻注意过,这两人的怨气色块进不去前二十。 …… 死的大叔瘫痪在床多年,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还爱吃,屎盆子一天都不知道要倒多少趟,擦洗的次数就不说了,要把人活活逼死的程度。 现在他死了反而是个解脱,村里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他的家属并没有认为他的死是少了个累赘,他们为了搞清楚他为什么要喝农药,特地请了光仙。 陈子轻好奇去凑热闹。 光仙一共两人,做一次收二十块钱,不便宜。 要做的亲属里派出来个八字合适的,刚好是大叔的儿子。 看起来功德无量修为高深的白胡子老头负责念咒,小童在大叔儿子的头上盖一块布。 过了一会,老头念咒的速度放慢。 小童觑着眼告诉大叔儿子:“底下有小差问了,说吧,你爹地坟头在哪。” 被盖住头的大叔儿子立刻说出坟头的位置。 老头念咒地声音变大。 陈子轻听不懂,只觉叽里呱啦的很牛逼的样子,二婶在旁边悄悄说:“这会儿小差带路领他儿子过去说,大叔你回去吧,你家人来接你了。” 真的假的,二婶,你怎么知道的? 陈子轻偷瞄周围,好像除了他,其他人都知道……这样会显得他很笨很呆诶。 就在这时,小童把大叔儿子头上的布一把揭开。 年轻人鼻涕眼泪通通往下流淌。他发出不是他本人的声音,对着他妈妈的时候不是儿子该有的神态,像是被他爹附身了。 “你是喝农药死的?”小童问。 年轻人点头。 小童问:“为什么要喝农药?” 年轻人哭着说:“我不是自己要吞,是有人叫我喝,说你喝啊你喝啊。” “叫你喝农药的那个人是谁?” “隔壁,隔壁的人。” 在场的都一脸疑惑,隔壁哪有人啊,他们住在村子最西边,隔壁是田地。 …… 直到地下的小差把大叔的阴魂带走了,光仙结束了,大家才回过味来,有点怕地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去外面晒太阳。 他们关起门的闲言碎语也没了,农药不是大叔的家人嫌他一个瘫子活太长了,逼他喝的。 陈子轻跟二婶一块儿去稻床,二婶说这光仙她也做过,挺多人做的。 要是家里不顺,就问问地下的老人是怎么回事。 钱够不够花。 光仙里面的名头大着呢,不是谁都能做成的,有的下不去。 有的下去了,亲人拉着不让上去,就死了,脸跟嘴巴都是黑青的。 有的下去好几天,一直哭。 陈子轻踩着晒裂开地黄土地,这不就是通灵招鬼吗,法子挺新奇的,他没见过。 老头念的不知道什么咒,问也不可能问得出来,那是吃饭的家伙。 各家的稻床都在翻稻子,今天傍晚就要扬。 雨怕是真的要来了。 陈子轻不会扬稻子,他决定找人帮忙,他的苍蝇柜里有一头只吃了一条五花肉的猪,可以请帮他扬稻的人吃肉。 . 到了傍晚,大家忙着扬稻子,外头哪都是灰蒙蒙的。 陈子轻找的是村里的两个光棍,他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分的田少,那点稻子早就收起来了,有这时间四处溜达。 扬稻子没有风车之类的农具,只靠簸箕。 装一簸箕稻子,在风口颠簸,颠出来的稻壳皮随风乱飘。 陈子轻看着都觉得累人,他瞟了眼隔壁稻床,二婶跟梁云一人一个簸箕,在那颠。 二叔死了,他身后模糊的鬼影也没了,没有留在他家。那大叔的鬼影也没了。 看来村民死了,鬼就不盯着了。 跟着原主的剥皮鬼是例外,可能是怨气太大。 陈子轻回去把饭煮了,他返回稻床说:“二婶,你们晚上别烧饭了,在我家吃吧。” 二婶不和他客气:“那二婶可就真的不烧饭了啊。” 陈子轻“昂”了声,他把两家稻床吹到一起的稻壳跟瘪稻扫成小山,犹豫着去跟二婶说:“二叔喝农药的事,我们要不要也问问,二十块钱我出。” “问什么问,你要是嫌二十块钱装着沉就给我。”二婶把簸箕中的好稻子抖进大箩筐里,“他是嫌我老吵嘴,不想活了。” “我跟他说种地一年到头的主要收入是卖稻子卖棉花,那哪够小云上大学用啊,大城市吃个饭都贵得很,我让他买点东西去找老尹庄一个木匠,说些人爱听的话,看能不能在县里找份工作,一次不行就多跑几次,多买些东西,他不肯。” “说我逼他去死,乱发神经。” 那天的一切二婶至今都忘不掉,丈夫去别人家吃饭喝了酒回来,躺在床上吐得乱七八糟,嘴里嚎着“我什么时候死啊?我怎么还不死,我死了就好了,我死了,你就开心了,就指望着我死,行行,死给你你看,我死给你看!” 折腾到大半夜才消停。 二婶没睡好,她起早赶在天不热的时间段去通田沟,回来边喂鸡边骂丈夫为什么还在睡觉,稀饭不煮,门口不扫,鸡也不喂。 丈夫没应答,二婶进屋一看,地上躺着个装农药的瓶子。 二婶不再去回忆丈夫的死了,她蹲下来,两手把稻子往簸箕里推。 陈子轻弯腰帮着推稻子:“二婶,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我看小云脑子挺灵活的,到了大学没准不但能把学业搞好,还能给你减轻负担帮衬到你。” 二婶嘴皮子一张:“她脑子灵活?她死脑筋,一根筋,半天出不来一个响屁,木头都比她会!” 话这么说,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自家闺女,自己贬个什么都不是,但乐意听别人夸。 …… 陈子轻挠了挠鼻尖,二婶子宫脱落的情况卫生所看不了,得去县里的医院。他不好和二婶提,就找了梁云,说是自己听哪个老太讲的,具体也不太清楚。 梁云清楚。奶奶在世的时候总是站在窗外骂她妈,她基本都有听到,也很怕奶奶。 老人家的遗像都不在她家里放着,在四叔家。 谁让老人家最疼老四,有什么好东西就偷摸塞给老四,她的其他几个儿子都看在眼里,根本不会让她的尸体停放在自家堂屋。 梁云问她妈去县里拍片子做检查的事。 得到的是一声谩骂:“做什么检查做什么片子,死不了。你从哪听来的,子宫掉下来了我不会塞回去吗?长没长脑子?” 边骂边戳她头。 梁云去前屋,瞪着害她被骂的嫂子:“我妈说死不了。” 陈子轻坐在小板凳上捻韭菜:“她心里肯定高兴你关心她,只是嘴上不说。” 梁云不置可否。 陈子轻严肃地讲述了子宫脱落带来的危害,这都是他花积分买的,要是有电子产品,他上个网一搜就有,那需要花他的宝贝积分。 讲完了,陈子轻看一眼不说话的少女:“你爹不在了,就剩你妈了,你是想要她多陪着你的吧。” 梁云突兀地问道:“嫂子,你想从我妈手上得到什么,你图什么?” 陈子轻停下捻韭菜的动作:“我不懂你说的……” “你懂。”梁云打断,“少装蒜了,我不是我妈,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以前和我妈的相处方式不是现在这种,你一副真心对她好的样子,肯定有所图。” 陈子轻垂下眼睛接着捻韭菜,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随你怎么想吧,我不介意被你误解,只要津川明白我的改变就好了。” 小屋门后隐约一闪而过阴影。 …… 一个人的身体健康影响情绪关系到心情,陈子轻怀疑二婶的怨气不止是常年付出不被理解,还牵扯到了她的病。 所以他才希望二婶能得到正规的治疗,该吃药吃药,该做手术就做手术。 这事只能闺女来办,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 可梁云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陈子轻以为让二婶治病这步没戏了。第二天他发现二婶不在家,一问才知道她跟闺女去了县里。 母女俩怎么沟通的陈子轻不清楚,他看到村子上空的总数值掉下去一截。 陈子轻在村里走了走,发现其他人头顶的色块都没多大的变化,那掉的怨气数就是二婶的。 900多,小一千。 直接就让第一个数字从7掉回了6。 现在是6005。 . 就在陈子轻以为光景越来越好的时候,梁津川跳河了。 当时陈子轻在棉花地打药,下个月就要摘了,到处都是小红虫,他把一桶药打完,蹲在旁边的水坑加再泡一桶,老远就听见有人喊话。 “南星,不好了,你小叔子掉进大水塘里了!” 陈子轻刷地站起来:“他一个坐轮椅的,怎么会去塘边?” “这我那知道啊,你先别打药了,赶紧去看看吧!” 陈子轻仓促地剥下袖套就跑,梁津川是不小心掉进去的,还是…… 【在他看来,父母的死是他没照顾好,辜负了大哥对他的信任和嘱托,他那段时间被你欺负的行尸走肉生活,是对自己的惩罚。】 【够了,可以了,就要去找家人了。】 陈子轻迎着燥热的风奔跑,他跑到大水塘边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每根头发丝都在滴汗。 塘边一圈人,没一个下去救人的。 陈子轻拨开挡在小路边的几人冲下去,在众人的惊呼中跳进了塘里,他沉到水下去找梁津川。 梁津川安安静静地飘在水里,他在等死。 他看了过来。 他为什么这么看我? 【你不会水】 陈子轻恍惚,原来我不会水啊。 我不会水。 陈子轻意识到这个信息能发挥出什么作用,他立刻就开始假装溺水。 小叔子,你的嫂子我不会水都跳下来救你,不顾自身的安危。 我救你的念头,超过了我的生命,超过了一切。 我希望你活着,我不想你死。 陈子轻怕自己装的不像。 系统再次出手关爱智障,暂时抽掉了他游泳相关的意识数据。 他瞬间回到最初不会水的样子。 呛水,挣扎,恐慌。 身体不受控制,双手扑腾着浮到水面,死命呼吸,声带痉挛出不来声音,下沉。 水从嘴巴进肺腑,所有器官都被灌水,脑子里充斥着撕心裂肺的绝望痛苦。 陈子轻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本能地抓住梁津川,手指的指甲抠进碰到的皮肉里,水草一般挂上去缠紧。 他在梁津川的眼中窒息,脸青白,眼充血。 濒临死亡。 “哗——” 一股力道将他拽出水面,他意识模糊,湿漉漉的脑袋磕搭在男孩冰冷的脖子里。 那一霎那间,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刺进他发疼的脑海。 【叮,请陈宿主注意剧情提示】 【此背景的原梗概已作废,新梗概于此时此刻开始】 【原名《那年山风吹明月》,现改名为——】 【九零年代之我那风花雪月的嫂子】 【主角:梁津川】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头昏脑胀, 思绪难以集中,更别提冷静下来分析突如其来的剧情提示,他如藤蔓攀附着小他七岁的男孩。 小腿无力地垂落在泛冷的水中, 抽搐的大腿紧贴着男孩肌肉萎缩的大腿, 柔软的肚子挨上一块绷着的腹部。 浑身毛孔里挂着沉到寒凉水底滋生出来的鸡皮疙瘩。 有什么硌着他。 是男孩瘦而冷硬突出的胯骨。 被阳光晒得有点烫的水面裹着他的脖颈和肩膀, 他浸泡在水上水下流动的冷与热两种水温中。 梁津川双臂被他抓着, 冰凉的脸上布满难看至极的表情:“嫂子, 请自重。” 陈子轻昏昏沉沉地靠着他。 水面一阵激烈晃动,梁津川在水下用膝盖顶了顶他,顶不开。 妈的。 梁津川费力从他的禁锢中抽出一只手, 想把他甩开, 没成功。 此时梁津川被紧扒着他,将他视作浮木的人侵占感官,厌世到奔赴黄泉的念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好似不曾来过。 梁津川后背湿透, 衣物下渗出的密密麻麻热汗融进水里, 他第二次发力,改成了推。 陈子轻的脑袋原本深埋在梁津川脖子里,这一推就让他脑袋后仰,拉出了脆弱到令人心惊胆颤的弧度。 他们所有相贴的部位都因此分开,仿佛能听到黏线断连的声响。 陈子轻胸脯起伏的弧度微小,湿淋淋的睫毛虚弱地颤动,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白到露出青色血管, 紧闭的眼尾一片红。 指尖依旧本能地抠抓着一块皮肉, 从水下抓到现在。 “扑通”“扑通” 接连有人下水,到这边来了。 . 陈子轻的溺水现象比较重,他是被人抬上岸的。 “南星!” “柏川他媳妇!” “……” “叫不醒, 怎么搞,津川他嫂子,你醒醒啊,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要是走了,你拿命从阎王爷手上求回来的小叔子就没人照顾了啊!” “南星——南星——” “他二婶,你别使劲摇他!” “我的个天娘诶,这这咋办……” “叫宁大夫了吗,赶快去!” “宁大夫去老尹庄看病了,他不在卫生所啊!” “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快把南星掐醒——” “掐哪,掐哪里啊?” “鼻子下面嘴巴上面,对,就那个地方!” 很多声音在大声呼喊,很吵。 陈子轻难受地动了动眼皮,他发出细微的咳嗽。 周围嘈杂声顿时就没了。 大水塘边有一颗老树,知了多死了,它们还在叫,不停的叫。 陈子轻的咳嗽声渐渐大起来,有力起来,一双手捞着他的肩背,将他从平躺变成侧身,他开始吐水,手脚随着呕吐一下一下痉挛。 “好了好了,吐水就好了。” 众人都松口气,都这么说,吐了水就没事了。 陈子轻的眼珠向两边转动,梁津川呢? 水边有哗啦声,梁津川双臂撑在村民洗衣的石板上,他慢慢挪移上来,膝盖蹭着潮湿粗糙的土面。 眉眼发梢衣裤都湿的,都在滴水,他以膝盖代替脚,不显一丝窘迫难堪。 梁津川躺倒在岸边,膝盖的切口是条悬崖,往下尽是空瘪,湿漉漉的裤子贴着地。 塘埂上的人都看着他,从上自下地看着,他们没人下去搭把手,包括堂兄妹里跟他接触最多的梁云。 因为他没有散发出需要求救的信号。 不知哪个小孩顽皮地往塘里扔石头子,溅起的水花打破了怪异的寂静。有道身影闯入那片不容靠近的禁区。 “南星,你下去干啥,津川不都靠自己上来了吗。”二婶喊。 陈子轻头也不回,他咳喘着从塘埂上踉跄着跑下来,哭坟一般跪趴在梁津川身边。 梁津川看了他一眼,把眼睛阖上了。 陈子轻的喉咙还因为浸水发疼,说话声抽紧带着些许呜咽:“津川?津川你没事吧?津川?” 梁津川没反应。 陈子轻一遍遍地叫他名字,呜咽声愈发清晰,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梁津川的脑袋偏到一边:“闭嘴好吗,嫂子。” 陈子轻默默闭上了嘴巴。 . 十里八村传遍了。 就那个下庙村啊,就那个梁柏川的媳妇啊,他跳大水塘了。 不是不想活,是去救小叔子的。 那可真是,村里好多人都在塘边见了个仔仔细细,他一下都不犹豫的跳下去。 旱鸭子一个。 为了小叔子,连命都不要。 梁柏川命好,讨到那么贤惠持家的媳妇,命也不好,年纪轻轻就让雷劈死了。 小叔子命好,有个那么心地善良仁义双全的嫂子,命也不好,十几岁的年纪没了双小腿。 所以说啊。 好事不可能都让一个人占了。 …… 陈子轻当晚就被村长叫过去批了一顿,说他不该不顾自身安危,救人这个行为本身是崇高无上的值得歌颂,但生命只有一次,要对自己负责。 然后就给了他一袋过年走亲戚留到现在的豆粉,让他带回去喝。 他推着说不要,村长推着说不要不行,两人从堂屋你来我往地互推到院里,再到大门外。 最终以村长没站稳摔了一屁股敦,陈子轻带着豆粉回去结束。 豆粉的包装真结实,推了八百个回合都没有扯破。 陈子轻路过二婶家被叫进去听她唠叨,片刻后出来,他手里那袋豆粉的包装拆开了,里头还剩五袋。 剩下五袋留在了二婶家里。 陈子轻继续走,他从三婶家门前经过,三叔把他喊进屋聊了会天,豆粉从五袋变成三袋,留下的两袋分给了她的一对儿女。 然后他去四婶家门口,三袋还是三袋。 那个瘦小畏缩的四婶给了他一袋红糖,说是补血的,让他补一补,别因为落水伤了身体,他怕把人推倒就没上演互推的流程,可他不喝红糖水。 而且他跟四婶在这之前没有交集,没有接触。 四婶家邻居正在送亲戚出门,亲戚送了什么看起来挺高档的礼盒,邻居不肯要,亲戚趁人不注意把礼盒往门里一丢,撒腿就跑。 连跑带踉跄,像是逃命。 陈子轻现场学习,把红糖轻丢在四婶家门前。 四婶捡起红糖就追了上来,他追到陈子轻跟前的时候,裤子里那股腥臭在剧烈奔跑的情况下发酵,几乎让陈子轻有一瞬的窒息。 大概是陈子轻的表情暴露了什么,四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自在,他递红糖的手垂下去,身子也往后退了退。 陈子轻被这一出搞出了一股子负罪感:“四婶,你……” 四婶打断他:“红糖你不要吗?” “虽然好几年了,但还是好的,能喝的。”瘦弱的男人自言自语,“里面没长虫子就能喝。” 陈子轻能接受跟村长的互推大战,却没想对着四婶这样的人,他动动腿赶走围上来的蚊虫:“我家里有呢,别人送我的,好几包,津川平时不喝,就我一个人喝,今年都喝不完。” 四婶木木讷讷地说:“家里有啊,那就不给你了。” “嗯嗯,四婶你自己留着喝吧。”陈子轻说完就要走,四婶突然朝着村口方向跑去。 他循声望了望,村口小山上有个人影,是四叔,不知从哪回来的。 四婶一路跑到四叔跟前。 四叔揽着他的肩,低头和他说了什么,他绞着手指认真倾听。 这画面应该是温馨的,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子轻觉得哪里怪怪的。 “南星,你四婶给你红糖是好意,夏天落水也不好受。”四叔走近些说,“要是留下病根子,你以后再嫁人,可就不好伺候你丈夫了。” 陈子轻:“……我给四婶说了我有红糖。” 四叔笑着说:“你有是你有,你四婶给的,是你四婶给的。” 陈子轻瞟了眼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四婶,他抿抿嘴,还是要了那袋红糖。 四婶的肩颈线条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从村长哪边回来的啊。”四叔叹气,“你这是福大命大,该去庙里烧个香才是。”接着又说,“幸亏我白天没出门,不然都没个人知道让你侧着躺的。” 陈子轻想起来当时有双手捞住了他的肩背,原来是这个四叔啊。 他回忆起了什么片段,心下犯嘀咕。 捞他肩背的那双手,离开前摩挲了他至少三五下。 四叔不至于对个侄媳…… 大概是无心的。毕竟那个时候情况那么混乱。 陈子轻抛掉站不住脚不合逻辑的想法,他冲四叔道谢。 “跟四叔客气什么,不都是一家人。”四叔终于问起他的小侄子,“津川怎么样?” 陈子轻说:“他也没大事。” “那就好。”四叔用自责懊悔的语气说,“怪我,那会儿我看到津川转着轮椅出现在田埂上的,我以为他是在家待闷了,出来逛一逛,看看水塘看看田里忙成什么样了,哪知道我只是扎个秧把子的功夫就出事了。” “好在有惊无险。”四叔说,“下回可要当心了,他的情况最好不要一个人外出,不安全,更不能往塘边去。” 陈子轻点点头:“是呢。” 四叔高高大大,四婶缩在他身后,被他完全遮挡了。 陈子轻不动声色地变换走位,他用余光观察四婶是个什么情绪。 四婶的视线落在四叔的影子上面。 陈子轻看四婶的头顶,色块还是透明的。 四婶是个没怨气的人,按理说,他的生活应该是顺遂的美满的。 可是…… 风从四婶的□□下面穿过去,往陈子轻的脸上扑,他闭了闭气,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 陈子轻暂时赶走那股微妙,脚步飞快地回了家,他去厨房拎起水瓶晃晃,里面有点水。 不一会,陈子轻用开水冲泡一碗豆粉,拿一根筷子搅拌搅拌,放凉了喝两口。 一股子浓郁的豆香。 陈子轻不敢置信:“好喝诶。” 以前的吃穿用估计也掺假,比例要小太多了。 这豆粉多纯正啊。 陈子轻端着碗去锅洞后的小板凳上坐下来,他在柴火焚烧的残留气味里,一口一口地喝着豆粉。 距离梁津川落水已经过去半天多时间,陈子轻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去大水塘。 是不是像有人看见的那样,轮椅打滑,不小心栽进去的。 梁津川也没拎出“你不会水,却当着一堆人的面跳下去救我,拿命演戏,还真是用心良苦”之类得话头嘲笑他几句。 他们之间有了第一件隐晦的事。 陈子轻把最后一口豆粉喝下去,咂咂嘴,原来的背景梗概里没有标出主角,那一项不明。 如今标了。 ——梁津川。 故事风格大转变,原来是山村灵异诡异惊悚风,现在是什么? 形容不出来,总觉得混入了奇奇怪怪的元素。 而且新名字好乡土啊,叫什么九零年代的嫂子。 好像字数不对,少了哪个字。 哦,想起来了,全名是九零年代之风情万种的嫂子。 还有形容词,风情万种。 他抹了抹略显沧桑疲倦的脸,这说的是他吗? 不是吧? 嫂子没指名道姓,没准说的是梁津川哪个堂哥的媳妇呢,那也是他嫂子不是吗。 或者梁津川将来认了什么大哥。大哥结婚了,对象不就是他嫂子。 陈子轻起身把空碗放在锅台上,撅着屁股坐回去,途中及时踩死几只小跳蚤,他憨批一个,跟风情万种不沾边。 梗概作废的事他有预料,也早就接受了,但他没想过名字会改变,主角会突然从不明变明确。 他是触发了什么东西进了隐藏板块吗? 小助手发来通知的时候,他溺水濒死被梁津川拎出水面。 就这样了,没做出其他的举动。 陈子轻想不明白,新梗概为什么会在那一瞬开始谱写。他拎起火钳在锅洞里掏了掏,把柴灰都掏出来落在地上。 梁津川是主角,那故事就是他的主视角展开的吧。 所以是, 小叔子视角下的嫂子。 在他眼里,他的嫂子是风花雪月,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新奇文学吗? 陈子轻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匆匆跑去小屋,气喘吁吁地喊:“津,津川。” 没下文了,完全不清楚自己的目的。 陈子轻忽地回头看屋门口,刚才他直接就进来了,这小屋的门竟然没关,是开着的。 多罕见啊。 陈子轻清清嗓子:“咳,咳咳……” 他挠脸的时候发现火钳还在自己手上拎着,无语地掉头把火钳放在屋外墙边靠着。 没靠住,掉脚背上了。 陈子轻疼得惊叫一声,他抬起那只脚,金鸡独立地隔着鞋面揉揉脚背,单脚蹦到屋里。 哗啦—— 梁津川手上的书翻开一页。 陈子轻看着刚开始走的新梗概里的主角,视线不由自主地瞄向他捏着纸张的修长手指上面,几番欲言又止。 肯定是这样的,新名里的嫂子不是他。 嗯,不是他。 陈子轻很快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这建造能让他顺利度过一阵子,他放下蜷的那只脚说:“津川,你在看书啊。” 明知故问,没话找话。 煤油灯上面竖着一条棉花绞的灯芯子,火光摇曳。 男孩安静地坐在灯火旁,侧脸已有健康色泽与轮廓,他的气质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既在冰湖底部,也在潮洞深处。 陈子轻悄悄离开,不多时,他返回来,没进到屋里,只站在门口说:“我泡了豆粉,有你的一份。” 梁津川低头,手持自动圆珠笔在书页上写着什么:“不喝。” 陈子轻掐死飞到他鼻子上的大蚊:“我已经泡了。” 梁津川道:“那就倒掉。” 陈子轻眨眨眼,梁津川回应他的次数变多了,梗概框架重新建造,梁津川的人设是不是也会有改动。 不愧是推翻走新路数。 拿梁津川对他的态度这一点来说,落水前跟落水后的分界线就挺明显的。 陈子轻按捺着欣喜:“倒掉多浪费啊,豆粉是村长给的,一袋十包,二婶留了五包,三婶留了两包,我拿回来三包,自己冲了一包,剩下两包都给你冲了,很大一碗……” 梁津川转过头。 陈子轻跟他四目相视,不慌不忙地把最后一个字补上:“呢。” 梁津川说:“能不能别烦我?” 陈子轻嘴角一耷拉。 梁津川嗤笑:“豆粉给我这个一无是处的残废喝,你也不怕午夜梦回后悔得肠子发青。” 陈子轻:“……” 他走了。 . 梁津川继续看书,他看了两行,手中圆珠笔灵活流畅地转上几圈,按出笔芯。 有一串脚步声从屋外进来,自以为放得很轻神不知鬼不觉。 那脚步声停在椅子后面,长时间的不动。 梁津川没有理会。 直到若有似无的呼吸落到他耳后,还要越来越近,他面色一沉,戾气瞬间爬满眉梢眼底。 梁津川慕然偏身,椅子腿在土面上蹭划出刺耳又沉闷的声响,他面向鬼鬼祟祟的人。 陈子轻冷不防地被抓包,他吓一跳,手中大碗一下没端平稳,抖动间把豆粉晃溢了出来。 豆粉洒到梁津川的瓜子上了,裤子上也有。 梁津川神色难看,他就要站起身,头顶响起了可惜的声音。 “啊呀,怎么洒了啊,这么好喝的豆粉,哎……” 全然只心疼豆粉,别的毫不在意。 小屋静得吓人。 陈子轻把碗放到小桌上:“津川,你写的字是……” 梁津川口吻恶劣:“出去。” 陈子轻的视线频频飘到他书业的字迹上面:“那你把剩下的豆粉喝了啊。” 还只记得豆粉,完全没看见小叔子被豆粉打湿的衣裤。 脚步声出去了,门也带上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梁津川没去管身前的狼藉,他不断地按着圆珠笔,尚且青涩的眉眼隐在阴霾里模糊不清,显得扭曲。 桌上那碗豆粉平平无奇,任何一个小店都能买得到,几块钱一袋。 刚泡的豆粉散发着温暖的热气,可口的香气,它像沼泽。 闻见味道的人,双腿已经踩进去了。 梁津川扇自己。 一连扇了三下,他的舌尖扫刮过扇肿的口腔内壁,面无表情地端起碗喝豆粉。 敌人的糖||衣||炮||弹。 呵。 . 陈子轻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他总是莫名其妙地醒来,怅然若失心口空得慌。 就这么迎来鱼肚白,陈子轻起床去挑水,他煮了稀饭,炒了个西红柿炒鸡蛋就去卫生所。 宁向致住在卫生所,他平时老早就把门打开了。 这次陈子轻吃了闭门羹。 不寻常代表着宁向致心情差劲,也代表着陈子轻今天上班不好过。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不是陈子轻能掌控的,他在门口蹲了会,几个哈欠下去,人都困了。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陈子轻失去倚靠往后一倒,他四肢在半空划拉着撑住地面,仰头去看居高临下的男人。 宁向致眼里血丝深重,昨晚睡眠质量差到爆,他没有剔眼皮底下的人,做不出这种粗鲁的行为。 所以他再欲求不满,也还是弯腰将人拉了起来。 而后张口就夹枪带棒:“昨天我去老尹庄给一孩子吊水,下庙村的风刮到那里,你舍命救小叔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殉情。” 陈子轻拨开宁向致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从没有过的严肃:“宁向致,你注意点,津川还是个小孩。” 宁向致对于寡夫叫自己全名这件事十分不悦,语气更差了:“他小腿要是在,站起来比我都高。” “那也是小孩,一个没成年的孩子。”陈子轻顿了顿,“况且他小腿没了。” 宁向致冷哼:“小孩?在父母眼里,三十岁,五十岁,七老八十都是小孩。但那是小孩吗?” 陈子轻觉得宁向致毫无逻辑,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他说:“不是一码事,津川就是小孩。” “我看只有你把他当小孩。”宁向致转身进卫生所,“等你给他洗内||裤的时候,发现他内||裤上有一滩|粘||稠|的白,你还当他是小孩。” 陈子轻:“……”那不是很正常的|遗||精|嘛,到年纪就有了,生长发育中的迹象而已。 宁向致扭头,目光如炬:“已经有了?” “我哪知道啊,”陈子轻翻白眼,完全搞不懂宁向致为什么要放着跳那么高又那么有威胁的梁铮不管,老是把他那个不相干的小叔子当假想敌,“津川不让我给他洗内||裤。” 宁向致注意到这番话里的信息,是小的不让洗,不是大的不愿意洗。 还真是个溺爱小叔的嫂子。 宁向致做了个深呼吸:“我上次就告诉过你,他这个年纪正是情爱萌芽期,他的亲人都不在了,每天都和你生活在一起,你事事围着他转,会让他慢慢把所有情感都投射在你身上,像从你手里索取,你要有分寸要有距离。” 他盯着根本不当回事的呆瓜寡夫:“南星,你想过没有,嫂子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了这件事,会对青春期的少年内心带来多大的冲击。” 陈子轻有点烦宁向致一次次提这个:“你想多了。” 他们这对叔嫂区别于大众叔嫂,他跟梁津川之间隔着很多伤害,后面再怎么补救,也无法抹去已经存在的痕迹。 他们能成普通的叔嫂就已经是奇迹了。 陈子轻走神的时间,宁向致把他拉进了后院,拉进一间屋里。 床上的条纹被子叠成豆腐块放在角落,上面是枕头和枕巾,床单牵得平整,墙边鞋子放得整齐,四面八方都是宁向致的味道。 陈子轻被宁向致按在床上坐下来,带着薄荷味的气息从他眉心移下来,停在他嘴上,他认真地说:“向致哥,我是真的不喜欢你了。” 宁向致不温不火:“喜欢上了你的另一个小叔子?” 陈子轻没反驳,如果这样能让宁向致死心,那他可以顺势而为。 虽然只差一个多月夏天就结束了,到那时就是原主跟宁向致好上的时间段,但梗概已经新建了不是吗。 “嘭” 斯斯文文的宁大夫抄起一把椅子,扔在墙上。 土灰扑簌簌落下。 陈子轻瞥宁向致,托任务设定的福,在他眼中,除梁津川以外的下庙村每个人的怨气都实质化。 这会儿宁向致的怨气变成深黑,剥皮鬼身上的鬼气卷着腐臭钻进陈子轻的鼻子里,他两眼一黑,嘴上说:“你是不是要去村长那说我私生活不好?” “我是那种小人?”宁向致不敢置信,他眼一红,整个人看起来伤心至极,“李南星,你对我始乱终弃就算了,现在你还质疑我的人品,污蔑我的作风,你真够可以的。” 说着就出去了。 陈子轻坐在床边傻眼,他才是该出去的人吧,这又不是他的屋子。 …… 又冷战了。 宁向致又一个人背着药箱下乡问诊了。 陈子轻在卫生所扫地,他抓着笤把狠狠地在地上摩擦,这破工作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门外传来喊声:“我买药!” “来啦——” . 买药的是上庙村的人,原主的表舅。 陈子轻硬是收了该收的药钱,表舅骂他不是东西,他让表舅慢点走,路上注意安全。 卫生所的门被摔得很响,陈子轻拿着鸡毛掸子在货架上扫动,今天他不收表舅的药钱,明天七大姑八大姨的过来,他怎么办? 【亲戚来买药看病,你从不收钱,都是你贴医药费。】 陈子轻咋舌,原主不是大夫,他只是个抓药收银的,工资远远比不上宁向致,哪来的钱让他那么装逼? 【你亡夫在世时,他把自己的积蓄都上交给了你。】 陈子轻诧异,那他怎么没见着? 【都让你经营人情世故,散光了。】 陈子轻抽抽嘴,原主是大方了,到他头上就不得不紧巴巴地过日子。 “南星啊,活药止痛膏有吗?给我来两贴。” 陈子轻的思绪被卫生所外的声音打散,他找了止痛膏送到外面,瞧见来的是三叔,就把人扶进去。 三叔光着膀子,指挥他把止痛膏贴在自己后腰哪个位置,嘶嘶地抽着气。 陈子轻啪地将药膏拍严实,三叔发出杀猪的嚎叫。 吓得陈子轻还以为他要不行了,又是给他倒水,又是给他按腰。 过了好一会,三叔才缓下了那股子钻心的酸痛,他没说重话,只是叫侄媳离他远点,剩下一贴药膏他自己能贴。 陈子轻过意不去,他给三叔省了个零头。 三叔笑他之前做散财童子赚一大把好名声好话,现在知道要过日子了。 陈子轻讪讪地笑了笑,他随意地唠了几句,问道:“三叔,我四婶跟四叔是怎么认识的啊?”四婶不会是被骗来下庙村的吧? “媒婆说的亲,你四叔第一眼就看直了,走不动道了。”三叔乐呵呵的,“别不信,你四婶年轻时是这个,” 他竖大拇指。 陈子轻说:“我没不信,四婶现在也挺清秀的。” “你四婶是明媒正娶,大花轿抬过来的。”三叔拍拍裤腿上的灰尘,回忆着往事,“你四叔是真的喜欢,打心眼里的喜欢。” 陈子轻犹犹豫豫:“四婶像是很怕四叔。” 三叔把眼一横,满面这有什么问题的表情:“烧锅的怕自己老板怎么了,就该怕,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才会老实待在家里,不生二心。” 陈子轻一听三叔这话就知道又是个大男子主义。他敷衍几句,送走了三叔。 男的跟男的做,事前事后的清洁工作都很重要。 四叔看起来并不像是会顾虑到那方面的人。 陈子轻坐在门槛上,两手托腮望着路上的来往村民,四婶没有怨气,不是他的目标,四叔的怨气不深不浅,也不在他的头部名单里面。 也许他们之间没什么大问题。 两口子过日子,许多事都是外人不知道的,不了解的,也插入不进去。 . 月底,村里家家户户都把冬天要盖的棉被跟袄子拿出来晒,三伏天驱驱霉味。 一场大雨轰隆而来。 地面冒烟,灰尘浸湿的味道散进风里,陈子轻深吸一口,莫名地想,要是有只狗就好了。 外面铺满叫喊声,抢稻子的抢稻子,收棉被的收棉被,抱袄子的抱袄子,一时间到处都是仓里仓慌的身影。 陈子轻晒的东西少,他没怎么手忙脚乱,自己这边收好了就去帮二婶。 “行呐行呐,可以呐。”二婶浑身被雨打湿,她把还在外头的闺女叫回来,对陈子轻说,“你的稻子没湿吧?” 陈子轻摇头。 二婶眉间泛起忧愁:“我这湿了不少。” “没有啊,我刚才看过了,就一点。”陈子轻说。 “那叫一点?够吃上半个月了,我让小云快点,快点,她倒好,就搁那磨蹭,死孩子要是听我的话,稻子不就抖抢回来了……”二婶碎碎叨叨。 陈子轻听得耳朵疼,干脆说她湿的那点稻子,他会给她补上。 二婶以往是会假假地推脱一番就收下,现在却不肯要,叫他护着自家的东西,别总往外散。 …… 陈子轻还是给二婶送了半袋稻。 先前绞稻机下乡搅稻,绞一旦稻才三块钱,村里只有二婶舍不得掏钱,她家那么多的稻子,硬是靠她跟丈夫用双手抓着稻子在木板上摔打出来的。 湿的稻子要是不补上,她十年后想起来,都能在半夜气醒,跑到闺女的房间一通叫骂。 陈子轻脱掉胶靴放在屋檐下,他坐在干燥的地上院里的果树在风雨里飘摇。 这场雨总算是下来了。 不知道梁津川在小屋里做什么,下雨了,他腿上的切口疼不疼。 陈子轻这个念头一起就忍不住去偷看,小屋的门是掩着的,梁津川躺在床上睡着了。 桌上有摊开的课本和习题册,是英语。 陈子轻走到桌边检查梁津川的课业,没有错的地方,都是对的。梁津川的字很好看,无论是中文,英文,还是算式数字。 这么一手瘦金体,怎么会不好看呢。 陈子轻很想问梁津川的瘦金体是在哪学的,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他写出这么老练如艺术品的瘦金体。 算了,别想字体了,也别在村里打听了。 陈子轻努力收回没来由地非要关注的地方。他转过脸去看床上的男孩。如果不出意外落下残疾,男孩将来是能走出大山去外面闯荡的。 残疾了也有可能,活着就有可能。 梁津川是主角了,他的未来会是敞亮的,新梗概的后续走向可能是,穷小子发家史。 九零年代发家致富的机遇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陈子轻想到了苍蝇柜里的那头猪,可惜找不到正当的时机拿出来卖,不然就能卖不少钱。他叹着气走出小屋。 手头很紧。 没有赚钱的地方,只能拿死工资。 好在梁津川的腿没有医药开支,否则他这个嫂子真的要愁死。 陈子轻坐回屋檐下看雨,他要先搞定村里的几大重怨气户,平安度过明年夏至的某个时辰完成主线任务,再做标注任务,等支线任务二。 标注任务不好做,他得住楼房,开汽车,以及,嫁给有钱人。 小腿残缺的梁津川在他脑中浮现出来,他抿了抿嘴,鞋底蹭着一点土颗粒。 给梁津川一双假肢,他的人生一定会天翻地覆。 陈子轻撑着下巴想,梁津川你等着,我会送你假肢的。 . 村里好多八卦,从早听到晚不带重复的。一般都是以“我跟你说”“听说了吗”“那谁啊”开头。 陈子轻有意无意地搜罗到了一些,后面能不能用上再说。 二婶的怨气消下去了,第一波完成一半,剩下一半是梁铮,他还在外地做活。 陈子轻打算先做个怨气中等的,他刚选好目标,梁津川就发烧了。 不清楚是不是那场雨引发的。 梁津川不是发的高烧,是低烧,持续了好几天都不退,陈子轻想给他物理降温,却无计可施。 “你不让我碰,梁铮又没回来。”陈子轻在床边来回走动,跟接生的丈夫似的,“我找三叔四叔给你擦身子可以不。” 他忧心忡忡:“或者我去叫宁大夫,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这么硬撑着,会出毛病的。” 梁津川闭着眼,让他滚。 “你别总是让我滚啊。”陈子轻嘀咕,“我哪回真的滚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可能按你说的做……” 他对上男孩因为不舒服发红的眼睛,咽下后面的话走了。 . 梁津川烧退了,陈子轻烧起来了。 陈子轻是高烧,身子一阵阵的发冷,他大夏天的盖着厚棉被还觉得冷,一个劲地打哆嗦。 这不行,他每天大早上都要去塘边挑水完成日常任务,去一趟得穿过三条田埂,来回就是六条。 烧不退,他挑不动水。 陈子轻想用积分买最高效的退烧药。 系统:“没有。” 陈子轻充满质疑:“退烧药又不是多稀有的药,怎么可能没有。” 系统:“正因为不稀有,我司才不对宿主出售。” 似乎有点道理。 陈子轻打开窗户趴在窗边,他见到个小孩,赶紧捂嘴躲到墙边,让小孩走开点,别被他传染了。 小孩好奇地垫着脚扒窗户。 没有糖吃,也没有人陪他玩,他无聊地滚着弹珠玩去了。 陈子轻等来从院里出来扫门口的梁云,让她帮自己去卫生所叫宁向致。 冷战中的宁向致带药箱上门,他公式化地给陈子轻量体温。 量到近40度。 宁向致让陈子轻趴着,他从药箱里拿出专用棉布擦擦手:“我现在要在你屁||股上打退烧针。” 陈子轻拽着裤腰带:“我不打,我不要在屁||股上打针,你趁机占我便宜。” 宁向致的心思被戳破也不尴尬:“退烧针都在屁||股上打。” 陈子轻说:“胳膊上不也行吗?” “屁|股上的肌肉多,一针下去,药吸收得快。”宁向致不快不慢地提醒他把裤子扒下来点,自己要给他擦酒精。 陈子轻烧起皮的嘴唇抖动,他这身体的屁||股是个白馒头,还是发酵得非常到位,刚出锅的那种白馒头,稍微掐一下就会深陷进去。 既有弹性,又很饱满绵软。 宁向致在卫生所就常常偷看他的屁||股,最近冷战不但没减少次数,偷看的频率更高了。 显然已经到了欲||火|焚|身的临界点。 他脱了裤子,宁向致还能找到打针的地方?真的不会把针打他自己的大腿上? 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不对,两根干柴,宁向致见了没阻碍物的馒头|屁||股,连人都不做了,还会做医德高尚的大夫?做梦吧就。 陈子轻的脑细胞一活跃,人就更迷糊了,我这副身体怕打针吗? 【你怕打针】 陈子轻吃力地坐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小屋,抱着胳膊一副瑟瑟发抖的死样:“津川,我不想打针,我害怕。” 梁津川尚未开口,宁向致就带着药箱走了进来。 …… 陈子轻烧得太厉害,退烧针还是要打。 在屁||股上打。 不过在场的人多了一个,就在旁边坐着,宁向致不敢乱来,他只能竭力压下躁动走流程。 陈子轻趴在床上,屁||股要被注射的地方擦了酒精凉丝丝的,他的脸歪在外沿,颧骨跟眼周烧得通红,鼻子嘴巴里都往外喷着火烧的呼吸。 “南星,以防你乱动,我必须锢着你。”宁向致握住陈子轻的腰,他肤色是白的,却比不上被他握着的那一小片皮肉。 梁津川眯了下眼睛。 袖子上忽然多了一股扯力,他垂眸,趴着的人拉着他的袖子,挡在自己的眼睛上面。 宁向致正要进针,嫂子信任依赖小叔子的画面冲进他眼里,他这个健全英俊的暧|昧对象成了个摆设,气得他后槽牙咬紧,面上挤出温和的笑容:“津川,你嫂子这是在干什么,打个针而已,怎么比抱在怀里不会走路的小娃娃还怕。” 梁津川一般是不回应的,此刻,他破天荒地出声:“谁知道,大概是发,” 舌尖抵着牙齿,将后面那个有违理智的,“S”开头的字换掉。 他淡语:“矫情吧。” 用他袖子挡眼睛的人怕打针怕得直抖,瓮声瓮气地说:“我不矫情……” 梁津川冷笑,是,你不矫情,你发骚。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发着高烧, 浑身哪儿都是滚烫的,像要冒烟。 可针头是冰凉的。 当针头戳进去屁||股肉的那一刻,陈子轻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药水被一点点注入血液里。 大概是原主自身的影响残留, 陈子轻真有种紧张恐慌到发抖的感觉。 怕打针嘛, 只抖哪够啊。 陈子轻就哭啊, 嚎啊, 挣扎啊,救命啊,杀猪啦。 宁向致失去了情||欲上的涟漪, 他摁一头白花花的猪一样摁着床上人, 利索地打完了一针。 并趁热打铁挂上盐水。 陈子轻萎靡不振地趴在床边,他昏睡了过去,露在外的半边脸烧出粉色,咬白了的嘴半张着往外呼着热气, 鼻尖哭得发红, 眼角可怜兮兮地窝着一小摊泪水,睫毛湿漉漉的。 没挂水的那只手还攥着小叔子的衣袖。 死劲攥着,拨都拨不下来,要一根根地掰掉手指头。 宁向致见男孩坐在轮椅上没有动作,温声说:“津川,把你嫂子的手拿开吧, 时间久了, 就该抽筋了。” 梁津川捏住攥着他袖子的细白指骨, 他体温偏低,触及的温度对他而言过烫引起不适,下意识就想甩开。 仿佛是常年生长在阴暗中的植物徒然碰到光, 枝叶有灼烧发焦的迹象。 并不是所有植物都喜光。 梁津川眼下冷戾,被他捏在指间的皮肉骨骼逐渐变形。 趴在床上的人大概是痛到了,无意识地想要把手缩回去。 现在知道怕了,不敢攥了。 梁津川在心底哧了一声,他掰掉了袖子上的第一根手指,开始掰第二根。 旁边的宁向致提醒了一句:“别伤到你嫂子的手,轻点掰。” “轻点,掰?”梁津川语气很淡,“怎么轻点掰,宁大夫示范一下。” 宁向致面部一抽,要掰就轻不了。 他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逻辑不通被个高中生揪了出来,脸上没光,尴尬地咳了两声就岔开话题:“怎么不和你嫂子一样叫我,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生分,这事我老早就跟你说了,记得的吧?” 梁津川的眼皮没上抬,他掰着攥他袖子手,已经掰到了无名指。 那节指尖被他掰得翘起来,指甲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黑,他徐徐地反问:“我答应你了吗。” 宁向致皱皱眉,这个小残废真够尖锐的,也只有他的嫂子能受得了他,愿意要他。 . 梁津川掰开袖子上的最后一根手指,转着轮椅出了屋子。 这下屋里只有心怀不轨的宁大夫和睡着了的病人了,他可以任意妄为。 但他没有。 原因有三个,一,宁向致对自身的控制力没有自信,他担心自己压上去就一发不可收拾,彻底丢掉医者的素养变成一条发||情的公狗,索性不开闸口。 二:在亲密事上,宁向致要能带给他羞涩迎合等各种反应的另一半,而不是一具瘫软没知觉烧烫红的虾皮。 三:小残废没回小屋没出门,听动静,轮椅应该就停在外面的屋檐下。 理智没丢的宁向致不想被听墙角。 青春期本就容易躁动,再让这个年纪的小叔子亲耳听到嫂子和人睡觉,那他的性启蒙就具象化了,有指定的承受方了。 宁向致不会蠢到给自己制造这么个麻烦。他收了收药箱,转头就在屋里扫视搜寻,上次寡夫吃进去的小玩意放哪了。 想必是藏在什么地方。 这屋子能藏东西的位置不多,宁向致一番查探就将木板锁定墙角,那里钉着一块布帘子,他走过去撩开一看, 帘子后面放了个尿桶,桶旁是个红皮箱。 宁向致的目光落在箱子的锁上面,小玩意八成就在里面。 寡夫的欲||望|怕是比他在内的普通人要重很多,却是三番两次拒绝他的心意。 小玩意能比他好用? 宁大夫一个处男自我怀疑上了,他有辱斯文地踹了一脚红皮箱,放下帘子回到床前,检查输液管有没有被压到哪,或者扭到哪。 确定都没有以后,宁向致屈指弹了下盐水瓶,瓶中的药水轻轻晃颤,一滴一滴地向下滴落,再顺着透明输液管流进床上人的血管,和血液融在一起。 宁向致在原地站立片刻,注意力从病人的挂水情况转移到他的屁股蛋子。 看着圆||翘||饱||满|有弹性,剥了障碍物后每个感受都放大数倍,梁柏川能不啃? 寡夫说他没有被碰过,怎么可能。 除非梁柏川是个孬子。 况且,就算他是孬子,也有身为男人的本能和原始需求。 寡夫骗我。 不过寡夫愿意骗我,说明我是不同的,不然他也不会费那心思。 宁向致瞪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两瓣包圆,喉头吞咽的速度和力道都在加快,加重。 别摸,摸了就停不下来。 那不摸,揉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宁向致自欺欺人,他的手伸到半空的时候,趴着的人发出不舒服的轻哼,随时都要醒来的样子。 然后就真的,醒了。 宁向致莫名心虚:“南星,你感觉怎么样?” 陈子轻没什么劲:“热……” 宁向致接触得最多的不是大人,而是小娃娃。 因为在村里,大人有个头疼脑热几乎都是忍忍就过去了,小娃娃哪疼哪不舒服,家人会请他来看。 他擅长哄小娃娃。 此时他用比对着小娃娃还温柔的声音说:“那我打盆水进来,给你擦擦胸口,后背和手脚?” 陈子轻迷迷糊糊:“咯吱窝也要擦。” 宁向致一愣,现在的寡夫很乖,率真的乖,他心头一片柔软:“对,咯吱窝也要擦。” 陈子轻搭在椅子上树叶的手动了动:“不给你擦,你占我便宜。” 宁向致:“……” “那你想要谁给你擦?”他笑得很假,言语中透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梁铮,还是哪个我不知道的相好?” 陈子轻的意识清醒了点,他瞪宁向致:“针打了,水挂了,你怎么还在这?” 宁向致气得甩手而出。 . 外面很晒,源源不断的热浪从地面窜上来,不穿鞋能烫得尖叫。 屋檐下不会被阳光直射,梁津川听着蝉鸣看石榴树下飞动的蜻蜓,他被攥过的袖子湿了一块,是汗液留下的痕迹。 不属于他的汗液。 他有些神经质地抠住那块深色印子,撕扯几下。 屋里有脚步声出来,梁津川松手,他向后靠着轮椅,面容沉静地闭目养神。 宁向致去厨房打水洗手洗脸,他轻车熟路,好似是在自己家里。 不多时,宁向致带着快被热风吹散的水汽过来:“津川,你嫂子那么怕打针,以后还是要尽量少让他生病。” 梁津川没搭理。 宁向致也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嫂子生不生病这个事,小叔子能干预得了什么。 “他这次为什么会发烧?”宁向致思索,“晚上睡觉没盖肚子,着凉了?” 梁津川削薄的唇微抿。 “我没问,问了估计也不会说真话。”宁向致一副无奈的架势,“你现在的这个嫂子有时候挺任性的,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梁津川没有露出感同身受的蛛丝马迹,更不会有感而发。 宁向致抹掉身前白衬衫上的水珠:“想必你也看得出来,你嫂子这段时间变了不少,有些变化我觉得蛮可爱的,有些变化会让我头大。” 譬如不喜欢他了这一点。 六月中下旬,寡夫一进卫生所就对他嘘寒问暖,处处事事温柔体贴,既是清新的解语花,也是白腻的肥肉。 突然有天两者全不占了,无法定义了。 七月19号之前,宁向致以为寡夫很快就要假装走不好的扑进他怀里,或者不小心的坐到他腿上,他可以不用负责的解决低俗的生理需求。 七月19号以后,寡夫对他竖起了盾牌,他当成是一场欲擒故纵,是最后的拉扯,后来他低头了,主动了,表白了,屁用没起。 宁向致压下郁闷的情绪:“津川,有些话你嫂子不好说,我想我有必要说一下,我给你嫂子打屁||股针的时候,你不适合在旁边看着。” “虽然你是他小叔子,但你已经十六岁了,而不是六岁或者六个月。”宁向致一派正色,“希望你下次能注意点。” 他态度亲和:“当然,我没有指责的意思,我只是想把你忽略的部分告诉你,毕竟我年长你快十岁,这是我作为长辈该做的。” 梁津川抬起被攥过的衣袖:“是我要看的吗。” 宁向致的面色发沉,这袖子让他复习打针前的一幕,他按按抽动的太阳穴:“你嫂子把你当作一个小孩子。” 梁津川机不可察地顿了一拍,他放下手臂,唇边没什么意义地扯带了一下。 宁向致看了眼烈日:“你回屋歇着吧,我留下来照顾他。” 梁津川转着轮椅掉头。 宁向致目送小残废支配轮椅进屋,最近让嫂子照顾好了,脸上身上凹陷的皮肉都在逐渐长起来,不那么死气沉沉面无人色。 几年前没残废的时候,他的模样是出了名的好,性格也是出了名的差。 现如今,长开了的模样正在恢复,性格更差了。 从里到外的渗着不定因子。 似乎村里人有体会,就他的嫂子看不出来,感觉不到,把他当个可怜无助离不开人照料的孩子。 宁向致同情却不怜惜小残废的遭遇,根据他的了解,小残废不是话多的性子,不和他的嫂子家长里短,更不会过问他嫂子的情感问题。 因此宁向致根本就不担心自己的假话和假身份被识破。 哪知梁津川竟然提了。 还是第二天提的,如此得快速。 …… 陈子轻气冲冲地找宁向致争吵理论:“没有的被你说成有的,你这么能说,撒谎都不打草稿的吗!” “你胡说八道的本事排第二,没几个敢排第一。”陈子轻围着宁向致转圈,嘴里不客气地批判,“我什么时候跟你睡觉了啊,你什么时候是我情夫了啊?” 宁向致被他转得头晕,叫他别转了。 陈子轻自己也晕,可他偏要转,他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你还要和我一起照顾津川,我们三是相亲相爱相互扶持的一家人,这事你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宁向致面部臊红,他难堪气愤,随手就把一盒药丢了出去。 陈子轻抖了抖。 宁向致绕过柜台把药捡回来。 陈子轻两手按着台面:“就因为你乱说,害得我要跟津川解释,我都不知道从哪……” 宁向致不快不慢地打断:“可以是真的。” 他深深地看了寡夫好一会:“只要是真的,你就不用解释了。” 陈子轻觉得宁向致是大尾巴狼:“那我还是解释吧。” 宁向致一口老血冲到了嗓子眼。 陈子轻刚才情绪起伏过大,这会儿发泄了一通,人就疲了,他扶着台面去卫生所门边的长板凳上坐下来。 眼前投下阴影,陈子轻没抬头,宁向致弯腰凑近,判断他喷洒过来的呼吸:“你没退烧,我再给你打一针。” 陈子轻十分嘴硬地说:“我退烧了。” 宁向致哭笑不得:“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陈子轻死不承认:“我体温上去是因为被你气的。” 现在的他是低烧,物理降温就可以了,打什么退烧针,不打。他坐着缓了缓:“你技术不行,戳我那一针害得我坐板凳都疼。” 宁向致先是被怀疑人品和作风,这会儿又被怀疑行医技术。他怒从心起,碍于长期以来的形象说不出脏话:“这片村子,上到百岁高龄,下到刚出生的婴儿,都是我看的病我打的针,我技术不行?” 陈子轻很坚持自己的看法:“反正你把我屁||股打疼了。”被戳的地方是青的。 宁向致的怒气一凝,这是恃宠而骄?还说不喜欢他了。他的唇角难压下去,干脆背身:“你回去休息天把,卫生所这边我替你担着,不会扣你工资。” 陈子轻难以置信:“真的吗?” 宁向致“嗯”了一声。 陈子轻站起来走几步,不确定地回头问:“那我真走啦?” 宁向致摆手。 何止是恃宠而骄,还…… 人跑没了。 宁向致大步走到门外,他发现寡夫头也不回,烧没退就撒腿就跑,生怕自己后悔。 一个带着拖油瓶,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寡夫,不值得他投入太多精力,他不捕风,他很现实。 起初只有生理|反应,无关感情,那就别牵扯不该牵扯进来的。 宁向致转身回卫生所,他应该不忘初心。 . 陈子轻回去的半路遇上村里人,搭了趟顺风车。 木头打的板车被壮汉拉着,丝毫不吃力,他身强体壮还会小把戏,采了一把沿途盛开的野花给车上的俏寡夫。 陈子轻稀里糊涂地抱着野花进门。 梁津川在石榴树下,手上一根长竹竿,竹竿另一头用铁丝做了个钩子,他在钩树顶的石榴,地上躺着好几个被他钩下来的石榴,都很大个。 陈子轻来了点精神:“津川,你在钩石榴啊,我来帮你……” 梁津川厌恶地朝他扫了一眼:“什么野花都往家里拿,我家是垃圾场?” 陈子轻默默地掉头出去,他再进来时,手里已经空了。 “我把野花丢门前的沟里了。”陈子轻走到树下,他望着梁津川钩石榴,“不要我帮忙吗?” 没回应,那就是不要。 陈子轻屁股上打过针的位置本来就疼,板车又颠,尽管他特地侧卧了一路没去碰那半个屁股,还是加剧了疼痛,他隔着裤子摸了摸屁||股|肉:“我之前喜欢宁向致,现在不喜欢了。” 梁津川钩住了石榴,他往下扯,力道漫不经心,却能让破碎的没破碎的叶子都掉下来。 陈子轻把落在脸上的叶子拿掉:“我也没和他睡过觉。” “咚” 石榴被钩下来,咕噜噜滚到轮椅脚前。 陈子轻两手撑着腿半蹲下来,他凑到梁津川的眼前,认真地说:“津川,我长时间内都是以照顾你为主。” 梁津川似是不屑一顾。 下一秒就听到他说:“将来我要是有了想要结婚的人,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人介绍给你。” 将来会再婚。 会把人介绍给他这个小叔子。 梁津川弯腰去捡石榴,他重心不稳,上半身要往地上栽去。 陈子轻离得近,完全可以及时伸手拉住,可他一慌,整个人跪趴在轮椅前面,跪趴在残缺的两条腿之间,用身子撑住了前倾的男孩。 有一抹微凉埋进他汗津津的脖子里,他怔在了当场。 下一刻,那微凉就立刻撤离。 陈子轻用手蹭蹭脖子,他回过神来,冲转着轮椅离开树下的人喊:“诶,津川,树上还有石榴没钩下来,你不钩了啊?” 梁津川一语不发地回屋,他拽住挂在墙边的毛巾扯下来,冷漠地擦着嘴唇,擦了十多下。 似乎擦掉了沾到的咸湿。 他伸舌掠过被他擦得生疼的唇,依然吃到了那股味道。 不等他做出排斥反应,那味道就融进他唾液,被他吞咽了下去,他已经不稚嫩的喉结上下攒动。 这算初吻吗。 不算。 男孩弯下腰背,双手扶住额头移下来拢住整个面庞,他深深地喘息,缓慢地吐出来。 梁津川,你把初吻和那个人联系到一起,真够疯的。 . 院里那棵石榴树上的果子都让陈子轻给你钩下来了,他送了街坊四邻一些,没小气到留大的送小的,也没为了面子名声留小的送大的,就随便抓,随便送。 陈子轻感冒一好就对那个有着中等怨气的目标展开行动。 目标是梁津川的二堂叔,他爷爷那辈的兄弟的后代。 二堂叔头顶的色块属于深灰偏黑,背后站了个与他怨气指数不怎么相等的罗刹鬼。 那是个厉鬼。 全身发黑红色长发,一双铜铃大小的绿眼睛,面向凶残至极。 陈子轻帮坐在门前的二堂叔摘花生,这个月是一年最忙的时候,除了割稻插秧,还要收清明种的花生。 原主今年没有种,陈子轻省了这个活。 “南星,不用你帮我摘了,我一个人可以摘完。”二堂叔温吞地说,“你忙你的去吧。” “我把这一摞给你摘了。”陈子轻踩死一条土蚕,鞋底碾了碾滋出来的液体,他琢磨不出二堂叔的怨气的来源。堂叔堂婶夫妻俩外出干活都在一起,感情挺好的样子。 他们没孩子。 难道跟这个有关系? 陈子轻暗中观察了几天,撞见二堂叔他媳妇去了他大哥的屋子。 一待就是半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头发有点乱。 有一腿? 不会吧,陈子轻不太敢信二堂叔被戴绿帽,半个多小时能做什么啊,都不够热身的。 再者说,要真是这回事,那二堂叔的怨气就不该只在中层区域,他必定杀进头部,至少前五。 陈子轻谨慎地从竹林的另一边撤了。 八月初,又让他逮到了那一出,场地依旧是大堂叔的屋子。 二堂叔他媳妇衣衫不整地走出屋子,她抚着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大堂叔从后面抱住她。 两人小心又大胆地腻||歪了一会,睡了个回笼觉。 陈子轻这下确定了。 二堂叔戴绿帽了,怨气颜色竟然只是偏黑。 也是个能忍的,神龟吧可能是。 陈子轻不该笑话的,二堂叔都这么惨了,他还笑,他是人吗? “真惨呐。”陈子轻摇摇头,走了。 . 查到了二堂叔的怨气源头,陈子轻就针对性地下药,他说自己无意间撞破了一个秘密。 二堂叔听了他所说的秘密,脸上的震惊跟他预想的震惊不是一回事。 “被人发现了,纸包不住火,早晚的事,” 二堂叔喃喃,“早晚都会被人发现。” 陈子轻:“……” 他问道:“二堂叔,你担心二堂婶跟大堂叔吗?” 二堂叔只是一遍遍地重复那句话。 陈子轻摸不清他的想法,试探地说:“你能接受啊?” 二堂叔黝黑的面部肌肉抽了抽,他苦笑:“谁能接受,哪个能接受得了。” 陈子轻说:“那你怎么不离呢。” 二堂叔语出惊人:“我想离,我媳妇不肯。” 陈子轻言辞直白:“那你告发啊。” 二堂叔摇头:“不能告发。”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嘴上理解地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二堂叔没澄清,他不告发是要面子。 陈子轻不解:“二堂婶不是喜欢上大堂叔了吗,怎么还不肯离?大堂叔没成家,她离了不就正好能跟大堂叔在一起吗?” 二堂叔把晒过的花生叶杆捞一些捆起来:“怕丑。” 陈子轻了然地点点头,身为弟弟的媳妇,却跟大哥好上了,离了婚嫁过去,在村里抬不起脸。 晒干脆的花生杆发出劈里啪啦响,陈子轻看过去,二叔憨厚的侧脸上滚着汗珠。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不露齿。 老实巴交的人被欺负狠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可二堂叔遭遇媳妇跟大哥的双重背叛都没发疯,他只是忍着,受着,当个缩头乌龟,还担心他们的事暴露出去。 陈子轻帮二堂叔捆花生杆,全捆成一捆一捆的,堆起来当柴火:“二堂叔,你想离婚的话,我帮你。” “别,不要。”二堂叔有点慌,“不能说真正原因,要捂着,见不得人。” “放心吧,对外就是你们感情不和,过不下去了。” . 陈子轻找了二婶。 出了门是别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关起门都不睡一头的多得是。 所以二婶不奇怪那两人要散伙,她在的人生里没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的条款,兴冲冲地拉着村里几个能说会道的妇人找过去。 女人之间媳妇之间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陈子轻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聊的,总之是让二堂叔如愿以偿地把婚离了。 但是, 二堂叔的怨气没有消降。 陈子轻匪夷所思,敢情他的怨气不是媳妇给自己戴绿帽啊。 那是怎么回事? 陈子轻一揣测,决定把关注点集中在大堂叔跟二堂叔那对兄弟之间,他花时间在村里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一番。 哪家有兄弟姐妹,村里人就要把他们放一起比较,非要比出个长短胖瘦。 大堂叔二堂叔也没能逃出那些碎嘴。 老大比老二长得高,比他长得好,长得壮实,比他会做事。 老大什么都比老二强。 陈子轻有理由怀疑,二堂叔的怨气是被大哥压着。 再加上他媳妇又跟他大哥好上,相当于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对二堂叔来说,比起他媳妇给他戴绿帽,他更气的是,自己什么都比不上大哥。 让他赢大哥一次,怨气说不定就能消了? . 陈子轻缺一个机会。 直到八月十二,三年一次的鱼丰节来了,他的机会也来了。 每到这个季节,环抱着几个村子的那条河的水位就会变低,村长们会叫人把河的头跟尾围起来,所有人下河抓鱼。 抓到鱼神的人会出现在各个村子的喇叭里,还会戴上红花到处走动。 而鱼神是一条金色的大鲤鱼,村民们很多年没抓到了,这次大家也没抱多大希望。 陈子轻想让二堂叔抓到鱼神,他找系统打听位置。 系统:“我哪知道。” 陈子轻问道:“那我可以用积分买吗?” 系统:“你现在像什么样,有个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花积分,十几万的积分被你用成了十几个亿的阔绰感,你对积分的依赖到了瞎子离不开拐杖的地步,积分是万能的?” 陈子轻挨了顿批不敢还嘴:“4哥,我真的想知道大鲤鱼藏在哪,你帮帮我,求你了,拜托拜托。” 系统:“……” “你的骨气值几斤几两?” 陈子轻毫不犹豫地说:“一文不值。” 系统:“…………” 放眼望去,河里都是捞鱼捉鱼的人。 大概只有不在村里的,走不动的,不会走的,和走不了的没有参与进来。 陈子轻想到了坐轮椅的梁津川,他叹口气,残疾是要比四肢健全的人多一些遗憾的。 脑中响起机械声,陈子轻瞬间放下胡思乱想,他对系统表达了赤诚的谢意以及祝福,通过提示锁定大鲤鱼的方位,带二堂叔去抓。 二堂叔抓到了鱼神,他激动得晕了过去。 鱼神压在他胸口。 要不是陈子轻眼疾手快地把鱼神拖开,二堂叔能被活活压死。 陈子轻掐二堂叔的人中,他悠悠醒来,看一眼鱼神,又晕了,然后就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叫醒,被几双手捞起来,往上抬。 村长用大喇叭炫耀,十里八村都过来围观二堂叔,他的风头一下子就盖过了大哥,终于扬眉吐气。 二堂叔头顶的色块骤降,陈子轻走到坡上,眯起眼睛看下庙村上空的两组数字。 800:5217 …… 鱼神是不能吃的,露了个面就放回河里了。 等待下一个三年看有没有厉害的人,能抓住它。 但下庙村抓到了鱼神,这是非常值得庆祝的大喜事,村长招集全村开大会,他把要养到过年的猪宰了,摆流水席。 全村海吃海喝了一天。 陈子轻趁着这股子顺风又搞定了两个中层怨气。 下庙村的总怨气值停在4000左右的时候,梁铮做完活回来了,短发换成寸头,配着小麦色的皮和那身腱子肉,整个就一硬汉。 陈子轻没有立刻处理梁铮的怨气。 因为有个老师样的人找到了他,对方自称是梁津川的高一班主任。他就把心思放在了梁津川的复学上面。 . 九月份,梁津川返校,他是个残疾,上的却不是特殊教育学校,所以他上学期间会有很多不便。 亲人在世的时候,父亲会陪着他读书。 直到他高一下学期,家里接连出变故。现在他的父亲陪不了了。 学校考虑到他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商量着给他特权,他可以不用每天都坐在教室里,只要考试的时候出现在考场就好。 梁津川的高二上学期比陈子轻想象得要顺利。 他的期末成绩是班主任亲自送上门的,按班主任的原话是——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班主任还说了一句:“津川他嫂子,感谢你为国家栋梁做出的牺牲和付出,我替国家感谢你。” 陈子轻受宠若惊,倒也不必这么说。 班主任是个性情中人,当场哽咽出来:“津川那孩子的亲人接连离世,留下他一个人在世上,幸好有你这个嫂子,你对他的不放弃,照亮他今后的路,你是他人生路上的灯塔,他将来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陈子轻听得人都有点麻,不愧是教语文的。 班主任说:“你就当他是你儿子,” 陈子轻连忙阻止这位班主任往下说:“使不得使不得,乱辈份了。” “对对对,是我昏了头。”班主任薅了几下头顶可怜兮兮的一点毛,“津川他嫂子,我恳求你再婚了有孩子了也不要丢下津川不管,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了。” “好的,我会的。” 陈子轻恭恭敬敬地把班主任送出村子,他捧着梁津川的成绩单瞅了瞅,年级第一啊,那难怪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哦,对了,有个金灿灿的奖状,贴起来吧。 陈子轻搬了个板凳放在墙边,他在墙上刷米糊,啪地把奖状拍上去,边边角角地按了按。 天很冷,陈子轻手都冻得发紫了,他把手放在嘴边哈哈气,搓搓,放在咯吱窝底下塞着去上茅房。 四面透风的茅房没有难闻的异味,冷飕飕的。 陈子轻很快上完,他出去前把墙边的一副拐杖摆好,这是梁津川自己做的。 拐杖预示着梁津川对生活有了期待,不再自暴自弃。 陈子轻心血来潮地拄着拐杖走了走,他不自觉地走出茅房,跟院里的梁津川打了个照面。 梁津川冷着脸看他。 “呃,这个,我,”陈子轻结巴,他一不留神冒出夹子音,茶茶地说,“我只是用拐杖走了一小段路,没有把它弄坏,你不会怪我的吧。” 梁津川的眼尾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我为什么不会怪你?不知道自己多讨人嫌?” 陈子轻失落地垂下眼睛:“对不起嘛。” 梁津川的眼尾又跳,他转着轮椅去大门口,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外面好冷的,你没有围围巾,也没带手套,一会就要冻僵了,要不还是在家待着吧,我给你烧个火盆……” 很烦。 想把他的嘴捂住,想把他的脖子掐住。 梁津川听见自己开口,嗓音略微有些失真:“闭嘴。” 吵人的声音没了。 世界静得沉闷,天寒地冻实在没什么逛头。 . 再就是年底了。 陈子轻到这会都没能解决梁铮的怨气,他太难杀了。 梁铮的怨气组成部分陈子轻调查过,主要占个区域,一部分是父母常年催婚累积起来的,一部分是雄性与生俱来的胜负欲作祟,他想在他嫂子那里争过宁向致宁大夫。 陈子轻都不太想管梁铮了,他多搞定几个处在中层的怨气值,加一块就等于一个梁铮。 路不是只有一条。 就像他不管原主的怨气一样。 原主的怨气是欲求不满,要想减掉怨气只能得到满足,他只能舍去,不应对。 跟原主比起来,梁铮还是有搞定的几率,很小就是了。 . 梁铮年底不接长活远活了,附近哪家要补个屋顶修个灶台的,他就去赚点小钱,或者拿个人情。 这天晚上飘小雪,梁铮在别村某家干完活回来,他管不住脚的走到嫂子家门前。 嫂子在门口吃烤山芋。 梁铮没走近,他用手挡风点了一支香烟,问他嫂子是不是真的不会再嫁。 陈子轻吃着山芋,他从梁铮身上感受到了被逼到极限的焦躁,估计是大伯大妈眼瞅着今年就要过去了,逼婚的脚步更大更紧凑了。 过年走亲戚的时候,逼婚会上另一个高度。 雪花往陈子轻的脸上飞,他咽下一块甜丝丝的山芋,斟酌着给出一个答案:“有合适的会考虑。” 话音未落,烟草味就扑进他鼻子里。 梁铮站在门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眼神格外犀利:“什么叫合适的?” 陈子轻边吃边说话,声音模糊不清:“我只嫁有钱人。” 梁铮被他提出来的要求给整笑了,懒洋洋地说:“只要有钱?” 陈子轻非常的坚定:“那不是,还要长得帅。” 梁铮不给面子地嘲他异想天开:“你不如做梦,那还实际点。” 陈子轻撕下沾着锅洞柴火灰的山芋皮,撇撇嘴:“做不做梦的,我都要住楼房开汽车,嫁给长得帅的有钱人。” 嫂子再婚的要求更详细了,也更高了,喜马拉雅山那么高。 梁铮痞气地咧咧嘴:“行,我明白了。” 瓦匠工梁帅哥死心了。 梁铮弹掉烟灰:“嫂子目标明确令我佩服,年三十我来你这跟你喝一杯,祝你梦想成真。” 似乎不巴望着这碗饭了,吃不起。 陈子轻咬着山芋瞅转身走进风雪里的梁铮,那家伙的怨气……更重了。 . 临近过年,外出搞副业的人都回村了,他们带回来的不光是在大城市打拼的收获,还有牛皮。 一时间,村里人总能看到牛皮在天上飞,太多人吹了。 有个村民拎回来了一麻袋香蕉,这可把村里的小孩馋哭了,那水果不但小孩没见过,很多大人也没见过。 好像说是什么进口货,死贵死贵的。 那村民阔气得很,他直接拎着麻袋,挨家挨户发香蕉。 陈子轻分到了三根,有一根挤烂了,他吃掉能吃的地方,把剩下的扔了。 还是偷摸扔的。 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十里八村都能知道。 烂了就烂了,有什么不能吃的,不干不净吃着没病。 …… 陈子轻把两根好香蕉放在堂屋,一天过去,一根没少,两天过去,一根没少。他终于忍不住问梁津川:“你不吃啊?” 梁津川在做寒假作业,没有理他。 “香蕉很糯很软,也很甜。”陈子轻分享口感,“而且还通便,真的,这个我有经验,我有一回……” 梁津川不耐烦了,冷冷地开口:“你爱吃你吃,别烦我。” “噢,那我都吃了。”陈子轻说了句,犹豫着说,“那你便秘吗?你长时间坐着,会不会……” “不会。” “明白,明白明白。”陈子轻说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回头去把小屋的窗户关紧,他嘴里嘀咕,“我就说怎么突然这么冷,原来是窗户没关好。” . 小年前一天,陈子轻从米缸里掏出个软了的柿子,边吃边进小屋:“津川,春联你写好不好,我就不买了,我们明天到集市上挑点年货……” 手里的半个柿子掉了下来糊在脚边地上,后面的话也没了声音。 梁津川靠坐在床头,后脑勺抵着土墙,眼眸半阖半睁,泄出的那似暗光盯着身前偏下。 傻站在屋门口的人直愣愣地看过来,像不小心闯入豺狼虎豹栖息地的羚羊。 梁津川脖颈后仰,眉间微拢。 仅有这个细微的神态变化暴露出情绪,别的就没了。 在旁观者呆滞的注视下,他气息如常,动作不变,脸孔没有表情,丝毫不见受到突发情况带来的影响从而终止的征兆。 他坦然,直白,从容,散漫,一刻不停。 陈子轻的脑中被一个信息疯狂刷屏,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梁津川没了两条小腿,可他大啊。 陈子轻偷瞄一眼情绪激动青筋暴跳的长粉条,又偷瞄一眼,他不假思索:“我在这里看着,你还继续啊,不会不好意思吗?” 梁津川说:“你一个不打招呼就进来的人都不难为情,我在自己的小屋,自己的床上,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陈子轻木木地点点头:“……好,好像也是。” 冬夜,空气里却离奇地窜着火星子,它们蹦跳四溅,它们无恶不作。 梁津川半阖的眼完全阖上,艺术品般的手扼住丑陋扭曲的青涩欲||望,他低喘,气息里带出厌冷的轻哧。 “还不走,是要留下来帮我吗,嫂子。”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骤然清醒, 他瞪大眼睛:“帮,帮,帮不了, 嫂子帮不了你。” 磕巴了句, 头一转, 撒腿就跑。 仿佛背后有劣狗在撵。 梁津川冷冷注视这一幕, 哪来的狗, 只有一个残废。 他眼眶泛起情绪激动的红,能穿件肚兜坐在他哥腿上扭成肉虫,能勾三搭四|诱||人来他家里, 能直直地望着他的青||嫩|丑陋。 却又跟他露出纯情慌张的样子。 他徒然低哼, 大腿肌肉抽搐着,腹部一阵阵地发抖。 闯进来的人走时没顾得上关门,冷风肆无忌惮,桌上书本被吹得哗啦作响, 却不能让少年高高昂起的头颅冻得蜷缩。 那人离开途中不够细心, 脚忘了避开地上的半个柿子,直接踩过去了。 柿子被他踩得更加稀烂,一部分黏在脚底带出去,一部分瘫在土面上,柿子的汁液正在往土里渗。 就像逐渐透进棉布料的少年稠白。 梁津川的额角青筋不停地抽动着,该厌恶的, 该羞耻的, 该遮掩的, 可一想到会被看见就恶意地展露。 于是,终于被看见,被看着, 果然更起劲,更兴奋,程度远超所料,恨不得跳出死命的狠掐和掌箍,去那个人手上,去他全身上下每个温暖的地方。 控制不住,不由自主,龌龊,罪恶,肮脏,堕落,低贱,荒唐又无药可救。 梁津川嘲弄几瞬,随意地拿几张草纸擦拭擦拭,力道大得似是在自残,他丢掉脏了的草纸,闭眼喘息。 “嘭——” 风把屋门砸上了,冷气吹进他微湿的脖颈里,他慢慢平复体温与心跳,慢慢抽离出自我厌恶的疯魔生理状态。 然后, 又莫名地跳动了一下,站起来了。 梁津川神情麻木动作粗暴,皮下血脉偾张,他抿紧唇,痛苦又憎恶地盯着浮现在脑海的人脸,低不可闻地吐出一个意味难明的字节。 操…… . 今晚没月亮,小院的几个果树光||溜||溜地在黑暗中随风摇摆,南边屋里,陈子轻开箱拿珍宝。 自从进入冬天以后,陈子轻创业的频率大幅度下降。 冷啊。 就像是蛇冬眠。 春天才是万物交||配,啊,不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而夏天热情似火衣料单薄穿脱方便,秋天多伤感,冬天就是一根冰棍。 要不是刚才视觉受到可怕的暴击,满屏都是粉色,陈子轻哪里会…… 陈子轻踢掉棉鞋,上身不动,他脱掉外面的厚棉裤,想了想又把毛线裤也扒了,穿着秋裤哆哆嗦嗦地爬进被窝里。 吭哧吭哧地忙活了一通,脑门出汗了,脚还是冷的。 这副身体大概是寒性体质,冬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小腿底下冷邦硬,跟死人脚似的,根本捂不热。 陈子轻把毛线裤塞进被子里,摸索着套进去一条腿,再套进去一条腿,他抬了抬湿乎乎的屁股,手拽住裤头向上一拉。 “好冷好冷好冷。” 陈子轻牙齿打颤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冬天真的不适合做。 或者说,不适合一个人做,两个人睡觉就很暖和。 陈子轻两眼一闭:“哎……” 梁津川要是只有六岁,陈子轻可以厚着脸皮想些法子和他挤一张床,把他当小火炉抱着睡。 可梁津川过完年就十七岁了。 小孩子个屁啊,哪有那样的小孩子。 那么大的个头,肆意随性,嚣张跋扈又凶戾,大剌剌地对着他这个嫂子,没有一丝尊重顾忌回避可言。 都敢冲他吐水。 陈子轻眼看自己又要生出空荡的痒意,他经验丰富地一把掀开被子,很快就被冻得什么都僵了。 “我让你不老实,我让你发骚,冻死你。” 陈子轻嘀嘀咕咕,他硬着头皮爬出被窝,飞快地穿上棉裤下床,呼吸紊乱地发誓:“年前都不做了,绝对不做了,气温不回暖就不做。” “谁再让我想做,谁就是我的仇人。” 陈子轻一边吐槽,一边去桌前,桌上有个被他拿来当笔筒的盐水瓶。他倒出盐水瓶里的半根铅笔和一支圆珠笔芯,拎起水瓶对着瓶口倒开水。 眼看水位渐渐上升,他心下嘀咕,不会爆炸吧? 【你每年冬天都会这样捂脚】 陈子轻松口气,妥了。他给盐水瓶倒满水,在抽屉找到随便丢进去没有扔的瓶塞,掰着塞子边沿裹住热气腾腾的瓶口,摁紧。 盐水瓶里的烫热钻进他手心,一两秒间就能在他四肢百骸流窜,他浑身皮肉毛孔全部放松地张开。 整个人不缩着了。 陈子轻感觉自己的身高都长了至少两厘米。他把盐水瓶放进毛衣里面,再将毛衣下摆扎进裤腰,以防瓶子掉出来。 家里好像不止一个盐水瓶,还有剩的,陈子轻去杂物间找出来个脏的,洗干净,装了开水送去小屋。 这次他肯定会敲门。 不敢直接进去了,青春期体力充沛躁动旺盛,偶尔冲个浪很正常,没什么的。 如果不是他撞见直播现场的话。 “津川,我进来了啊。”陈子轻提醒地喊了一声,等了会才推门进去。 屋里空气浑浊腥中泛苦,地上这一团那一团的草纸,陈子轻乍一看有十几个团子。 这不像是一次清理的量。 陈子轻没有多打量,他走到床边,臂弯一松,被他夹着的盐水瓶掉在了棉被上面。 “盐水瓶可暖和了,我放了个在怀里一下就不冷了,这个是给你捂脚的。”陈子轻眼下垂,不太想看男孩是什么坐姿,褂子裤子脏不脏,“你快睡吧,明早要去集市呢。” 梁津川盯着他隆起的肚子,冷淡的唇开启,无声也无息地吐出三个字:“小妈妈。” 陈子轻感应到梁津川说了什么,他迷茫地抬头:“你说什么?” 梁津川猝然剥掉魔障状态,他剥得快又狠,周身血淋淋地冒着腥热的气息:“麻烦嫂子把地上的草纸扫一下,还有你弄掉的柿子。” 陈子轻“啊”了声:“现在吗?” 他好不容易摆脱身体上的困扰,这会扫脏兮兮的纸团子,对他可不是好事。 所以陈子轻试图拒绝:“明天可不可以啊,我都困了。” 梁津川没说可不可以,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用双臂撑着身子朝床边挪动,缓慢吃力十分艰难的模样,令人动容不忍。 陈子轻:“……” “你坐着别下来,我现在就扫!”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他去屋檐下拿了笤把进来,利落地打扫。 陈子轻做出弯腰扫地的动作时,肚子隆起的弧度下坠。 梁津川冷漠地想,这人要是个女的,他哥会S大他的肚子,让他怀上吧。 那他现在的肚子会是多大? 他们二月初结婚,他哥是四月13号死的。假设这个人三四月怀上,现在肚子会大成球,差不多快生了。 生下来了,叫他叔叔。 男的生不了孩子,他哥没有后代,他不会是叔叔,在他眼前隆着肚子扫地的人,不会哺育。 梁津川某根隐晦的神经末梢倏地一颤。 那他为什么想把人按在地上,掏出肚子里的盐水瓶,取而代之。 将自己深埋进去。 梁津川的眉眼覆上阴鸷,掌心一片温热,他什么时候有的抠手的毛病,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疯了的征兆,又是什么时候…… “津川,你抠手干什么啊!”陈子轻拿着笤把跑到床边,发现他指缝里渗出一点红。 梁津川偏过头,森冷的面孔朝向窗户:“谁知道。” 陈子轻愣愣望着他捏成拳头的手,欲言又止:“抠破了多疼啊。” “以后还是别抠了吧。”小声囔了句,继续打扫去了。 梁津川摊开手掌看掌中血迹斑斑,疼吗。 疼点好,犯贱。 . 第二天既是小年也是赶大集的日子。 冬天不像夏天,六点左右天还是黑的,村里不能再等,陆陆续续地嘈杂了起来。 陈子轻睡眼惺忪地打开院门,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他打了个抖,日常任务一有说恶劣天气不用挑水。 天这么冷,算不算恶劣? 范围没有标出来,他确定不了啊。 【恶劣天气通常是指,泥石流,山洪,地震,大雨,暴雪等】 陈子轻抹把脸,行了,知道了,不算恶劣。 有两个人打着手电筒从门前经过,他看清来人,惊讶地问道:“四叔四婶,你们这就去集市啦?” 一束光向他脸上扫来,他条件反射地闭眼躲开,干嘛照他的脸啊。 光从他脸上移开,他听见四叔说:“早去早回。” 四叔没穿千篇一律的臃肿的棉袄,他穿的是不知哪年买的旧皮夹克,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耍着帅,一只手拿着手电,一只手牵着四婶。 而四婶背着一个大大的篓子,小鸟依人地挨着四叔,画面显得恩爱温馨。 陈子轻的视线追了他们一段,他不能抹黑去挑水,摔到腿就完了。 要么带上手电去塘边,要么等天微微亮起来。 陈子轻选了前者,他提着心去挑水,双手要扶扁担跟钩绳,手电没手拿就用嘴叼着,一来一回嘴都合不拢了。 梁津川出来看到他叼着手电进院门,津液淌在下巴上弄得水淋淋的。 嘴小,很能吞。 梁津川转着轮椅越过他,往外走。 陈子轻赶快把水挑去厨房,他揉揉僵掉的嘴,拎袖子擦湿冷的下巴,冲外头大喊:“津川,我们现在不出发,等我会!” . 早前四婶给的那包红糖没坏,陈子轻偶尔会拿来做馒头。最后一点红糖让他昨晚用掉了,他热好红糖饼带在路上吃。 从下庙村去赶集只有一条路。 陈子轻上次经过是他登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在那之后他一次没走过,也没去过集市,更没带梁津川去。 所以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去赶集。 从前原主带的不算。 梁津川坐在轮椅上,身后人小心地推着他,嘴里咕哝着“幸好路面没结冰,不然就去不成了”。 不再是拎着轮椅坐在前面嗑瓜子,看他在地上爬。 时间能不能证明一切,他不确定。 他确定的是,时间是个擅长恶心人的喜剧导演,在导一曲庸俗戏剧。 “速度可以吗,你让我快,我就快点,你让我慢,我就慢点。”陈子轻趴在轮椅后面,呼出的白气喷在男孩的耳边。 梁津川没开口。 这个季节山里光秃秃的,铺满绝望的灰色调,不像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生机勃勃的映山红。 …… 陈子轻在路上找到大队伍,和他们一道去集市。 所谓集市是在一个村里,那村子和别的村子不同的是,路很宽,也四通八达。 集市上十分热闹喜庆,大的小的摊位摆在路两旁,挑年货的,摆摊的,买卖一条龙。 陈子轻碎碎念着走到轮椅前面:“春联要用的红纸买了,笔墨纸砚买了,还缺什么呢,对了,还要毛毡,垫在纸下面的,不然会把桌子弄脏,不过弄脏了擦掉也行,那你说毛毡到底要不要买啊,要不我们回那个店问问价,顺便再买些白纸给你平时写毛笔字用……” 梁津川扯动唇角,他从没写过春联,这人竟然给他买文房四宝。 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以为是。 陈子轻光顾着查缺补漏,没注意到有一伙人往这边挤撞,他被撞得向后退。 下一刻就要坐到梁津川的腿上。 一只手从他背后撑住了他,同时也阻止了那件事发生。 他反应迟钝,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梁津川冷厉的嗓音穿过喧闹刺入他耳膜:“你瞎了吗,别人过来,你不知道躲?” 陈子轻无力反驳。 梁津川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哪来的脸带我这个残废来赶集。”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以前不都……” 完了,完了完了,我没事吧,我提“自己”造过的孽干什么? 梁津川慢声:“以前?” 他呵笑:“你要学以前是吗,嫂子。” 陈子轻推他去找人少的地方说话,找了又找,停在一家屋后小竹林边,麻利儿地蹲下来,仰着脸道歉:“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嫂子知道错了。” 梁津川眼底的讽刺一滞。 比起眼前这个人,他更愿意面对曾经的畜牲。起码他不会感受到什么叫情绪脱离控制。 陈子轻表达了歉意,迟迟都没得到回应,他有点急躁,脑子乱哄哄的,嘴一撇,沮丧地说:“我好笨哦,我连路都走不好,害得哥哥操心了。” 梁津川身子僵硬。 陈子轻眼前一黑,救命,不但茶了夹了,称呼还错了。 怎么办? 陈子轻在寒风中濒临石化。 梁津川微微前倾上半身:“你在跟谁说话?” 陈子轻弱弱地说:“跟你。” 梁津川慢条斯理:“你叫我什么?” 陈子轻眼神飘忽地回答:“对不起,我刚刚脑子……” “我问你,”梁津川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相关的波动,“你叫我什么?” 陈子轻很小声:“哥哥。” 梁津川冷笑:“嫂子,我现在,此时,这一刻还是未成年,别对我用你撩拨人的那一套。” 陈子轻谨慎地替自己澄清:“我没有。” 梁津川眼含阴沉沉的讥意。 陈子轻把手里的布袋子往地上一丢,他一屁股坐上去:“我真没有。” 梁津川面无表情。 陈子轻严肃地说:“真的,我可以发毒誓,我要是……” “闭嘴。” 梁津川快结束变声期的嗓音比平时更哑,他猛扣轮椅扶手:“我叫你闭嘴。” 陈子轻茫然:“我没说话了啊。” 梁津川扣着轮椅扶手的十指轻抖几下,松开,他若无其事地阖起眼眸不再言语,一张脸冷得吓人。 . 陈子轻后面没有再大意,他带了个双腿残疾的人出来,是要比别人更小心点的。 买瓜子的时候,陈子轻在西瓜子,南瓜子,葵花籽之间拿不定主意。一波接一波买瓜子的人走了,他才说:“一样来一斤。” 摊贩说:“一斤能干啥,塞牙缝都不够。” 陈子轻露出糯米似的牙齿:“我的牙缝没有那么宽。” 摊贩:“……” 陈子轻把大袋小袋挂在轮椅推手上面,他去买了一点印着“新年快乐”字体的小红包,想着可能走亲戚要给小孩压岁钱。至于年货,别人普遍买什么,他就买什么。 瓜子,花生糖之类,品种比较多,量比较少。他还买了几袋辣条,口水都不争气的流出来了。 忽然察觉一双眼睛看过来,陈子轻瞟了眼。 是个少年,瘦瘦的,黑黑的。他和几个同伴在一起,手上拿着个木头制作的果盘。 他看的是轮椅上的梁津川。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那男孩就是梁津川以前救过的人。 果不其然,少年撇开同伴们过来,自来熟地向梁津川打招呼,他说他那时候太小了,太害怕了,只知道听爹妈的话,爹妈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是很感激的。 还说他这几年想去下庙村,可爹妈不准,他就没有去。 少年边说,边直勾勾地望着梁津川。 半年下来,梁津川的眉眼之间已经没有了灰败的死气,他衣着整洁,气色健康,黑发长到肩头,脸白眼深邃。 残疾那年梁津川十岁出头,如今他就要成年了,他的五官越发俊俏好看,在人群里属于一眼就能看见的出挑程度。 他的长相气质会让人忽略他坐的轮椅,直到走近发现他两条空荡荡的小腿,心头落下强烈的惋惜。 而后想尽方法和他接触,最终只想远离,不敢再有一点亲近的心思。 少年刚试图接触,还没了解他优秀皮囊下的真正脾性,阴郁乖张,又暴戾的脾性。 “你怎么不说话?”少年说得嘴巴干了,他伸手去拉梁津川的棉衣。 梁津川按着轮椅向后一滑。他厌恶别人的靠近和触碰,这点不曾变动过半分。 “还不走?”梁津川扫向身旁的人,他的热闹他的笑话很好看吗。 陈子轻凑到他耳边:“我以为你们要聊天。” “聊什么。”梁津川冷若冰霜,“不相干的人。” “好吧好吧。”陈子轻把梁津川脑后的毛线帽拉了拉,“我们去买鞭炮。” 他推着梁津川离开。 那少年追了上来,同伴不解地叫住少年。 陈子轻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告诉轮椅上的小叔子:“你长得太帅了,把人迷住了,他想赎罪。” 梁津川哧笑:“赎罪的人有你一个,就够我厌烦的。” 陈子轻立马就不吭声了。 . 二婶在一个摊位前挑鞭炮,她的头跟脸包着块格子围巾,手拎着一串鞭炮,唾沫星子横飞地讨价还价。 摊贩不肯,二婶跟他掰扯起来了。 周围有一少人,梁云站得很靠后,她垂着头假装吵嘴的那个不是她妈,旁边冷不防地响起熟悉的声音。 “哇,小云,你妈好厉害啊。” “好厉害什么,”梁云以为李南星是说的反话,扭头却瞧见他眼里的认真,她不敢置信地说,“你不觉得丢人?” “不会啊。”陈子轻说两手搭在轮椅推手上面,“太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和评价,过得会不开心。” 梁云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整个村里,就你最在意他人的看法。 陈子轻眼瞅着二婶一时半会吵不完,他东张西望:“小云,鞭炮你让你妈妈帮我买一下,和你家一样的就可以,我带津川去那边买衣服,待会儿回来。” 梁云蹙眉,李南星自己做了那么多衣服,小叔子穿的都是旧的,他现在还要买衣服?穿得过来吗。 . 等到那对叔嫂回来,梁云故意问当嫂子的人:“不是去看衣服了吗,没买?” 陈子轻说:“津川不要。” 梁云不假思索:“你不是给自己买?” 陈子轻搓搓冻到了的手:“我买什么嘛,我挺多衣服了。” “那店里有一身很适合津川,他非不要。”陈子轻唉声叹气,他带的钱是够的。 梁云压低声音跟轮椅上的人说:“哥,你过年穿身新衣服不好吗。” “又不是小孩子,过年穿什么新衣服。”二婶端着两盘鞭炮过来,给陈子轻一盘,“鞭炮拿着。” 陈子轻问多少钱,当场就要给二婶。 二婶不要,两人拉扯。 陈子轻来这个任务背景到今天,他对这项活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 这个时候,不是每个村子家家户户都去赶集了,梁铮就没去,他在卫生所里。 宁向致过两天就要回县城,他挺清闲的。 梁铮是他这两天接到的第一个病人,无病呻吟的病。 宁向致没理会。 梁铮来找情敌谈心:“寡夫说他会再嫁。” 宁向致开保温杯的动作一顿。 梁铮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听到这个消息,内心是不是激动上了?” 宁向致不置可否。 “先别高兴。”梁铮故弄玄虚,“他再找男人的条件是长得帅,还要有钱。” 宁向致的眉骨抽了两下。 梁铮幽幽地说:“他将来要住楼房开汽车,所以他要嫁给有钱人。” 宁向致笑着摇摇头:“有钱人谁会要个寡夫。” “玩玩倒是会。”他自顾自地说,“娶回家就不可能了。” 梁铮点烟:“乡里的大夫一辈子到头了。” “乡里的瓦匠一辈子更能看到头。”宁向致不温不火地还击。 梁铮的面色一阵青一阵黑,小地方赚小钱,大城市赚大钱,可大城市的钱是那么好赚的吗? 想去大城市赚大钱,不如找算命的算算,用哪个姿势做梦来钱快。 或者站到风口,看大风能不能把钱刮过来。 梁铮抛火柴盒玩。 宁向致喝了口温开水:“那么财迷虚荣的人,你稀罕去吧。” 梁铮挑着眉毛说:“怎么,宁大夫找到相好的了?” 宁向致一派轻松:“以我的条件,不存在找不到的到相好的,只有我想不想要。” 梁铮鄙夷,装逼谁不会。 “话我带到了,就看宁大夫有没有发财的机会了。”他吐口烟圈,“我嫂子可是非有钱人不嫁的。” 梁铮走了,卫生所静了下来。宁向致把保温杯重重扣在柜台上面。 什么样算有钱?他积蓄小几万,家在县城有套房,算吗? 宁向致揉眉心,不是决定不忘初心,只把寡夫当个阶段性的消遣吗,怎么还估算上家产了。他气自己不争气,趁着四下无人发了通火,挥手把保温杯给砸了。 . 过了小年,陈子轻趁着年底还有六天就在村里找目标下手,争取在年前把总怨气值减到3000到3500之间。 本来陈子轻只想对付怨气重的一小撮人,可第一波就卡在梁铮那了,他只能改变路数,替上了积少成多的方案。 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必要时候只能随机应变。 陈子轻把目标从人换到了动物身上。选狗,还是选牛呢,狗里面怨气最重的,比牛里面怨气最重的要浅一点。 那还是选牛吧。 怨气重的牛是头水牛,大爷爷家养的。陈子轻作为人是没法跟牛沟通的,可牛有监护人。 而且街坊四邻的对那头水牛也有所了解。 根据陈子轻的打听,大爷爷在世的时候,水牛就老了。 大爷爷没少和人说,再耕三年就让水牛养老。 可大爷爷去世以后,大堂叔继续用水牛干活,稍有个不顺心就把火撒在它身上。 村里都知道他常打骂水牛,他就是牛脾气,改不掉的死德性。 为这事,有人劝过大堂叔,水牛在他们家待了一辈子,帮村里好多家犁过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大堂叔照打不误。 老水牛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陈子轻站在牛棚外面看老水牛,它头顶的色块是深灰色,身后鬼影半明半暗。 是想安享晚年吗? 怎么可能有哪家人养着一头牛不让它干活,牛在村民眼里是劳作用的工具,又不是爹妈。 大堂叔不会同意的,很难有人同意。 陈子轻心想,买下来吧。 只能这么干了。 买牛的第一步是谈价格。陈子轻试探着跟大堂叔打听了一下,大堂叔透露老水牛值一百多块钱。 陈子轻掉头去找万能的二婶,他说一百多太贵了,自己买不起。 二婶不懂了:“你买牛干什么?” 陈子轻说:“它冲我哭,我想把它买下来,好好照顾它。” 二婶:“……” 陈子轻抱住二婶的胳膊:“婶婶,你帮帮我嘛。” 这把二婶都给整不会了。 陈子轻再接再厉:“你是我见过的,嘴皮子最利索,脑子转得最快的人。” 二婶头脑发热就给答应了下来:“你出多少钱?” 陈子轻笑着把皮球踢回去:“二婶觉得牛值多少钱,就多少钱,我都听二婶的。” 二婶戳他脑袋:“死小孩,从哪学的这套。” 陈子轻说他没学,都是真心话。 . 二婶去买牛,她不惯着老大,当场就吵起来了。 “一百三十六?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搁那吃人呢,老牛不中用了,干不了几年活了,南星心善看它可怜才买它,你倒好,对个侄媳趁火打劫,都过来看看啊,都来看看,有这样的大堂叔吗,有吗有吗,这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年头没多少不好面子的,大堂叔让她这么一叫唤都要下不来台了。 还是大堂婶站出来打的圆场。 双方都退让一步,成交价是二十九块八毛,有零有整。 二婶把老水牛牵回来,陈子轻看她的眼神像看威武的大将军。 “行了行了,别拍你二婶马屁了。”二婶在他张口前说,“牛你牵回去。” 末了表情复杂:“南星,你脑子没问题的吧?” “没有啊。”陈子轻摸了摸老黄牛,“二婶你看,它对我笑呢,它现在心情可好了,一点怨气都没了。” “……”二婶不想看。 . 陈子轻把家里的猪圈改成了牛棚。 梁津川听他介绍新成员:“买回来养老送终?” 陈子轻含糊:“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它对我哭是在向我发出求救。” 梁津川似笑非笑:“救世主。” 陈子轻语塞:“津川,你别这样。” 梁津川叫他滚。 陈子轻灰溜溜地去厨房烧水,他给煤炉子加进去两块煤,点起来了就放上瓦壶,里头有大半壶的水。 厨房哪都冷冰冰的,只有煤炉子是热的,陈子轻坐在炉子边上取暖。 前几天有人拉着煤来下乡卖,陈子轻错过了,这煤是找三个婶婶借的。他双手托腮,心不在焉地等着水烧开。 梁津川没对他施展报复,没要他死。 尽管梁津川亲口说过,只有他死了,自己才会泄恨。 陈子轻跟梁津川相处最困难的时期,对方就像刚才那样让他滚,当然了,他没滚。 唯一的伤害是那一巴掌,还是他自己扇的自己。 陈子轻一路回想整理下来,梁津川连报复他都没足够的精力和想法。 不知道梁津川的心路历程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最终没有杀死他,再自杀。 到目前为止,梁津川的头顶依然没有色块,身后不见鬼影。 陈子轻最初猜是梁津川的怨气重到可怕,需要激发某类关键词。 半年过去了,一点变故都没发生。 再有半年,就到鬼门开的时候了,要不要试着激发一下看看。 假设下庙村的总怨气里,真的有至少一半是梁津川滋生的,那我求求他,进度条不就能直接走到底了吗?陈子轻胡思乱想了一会,打开米缸,手伸进大米里挖出个红彤彤的柿子带去小屋。 梁津川在写日记。 小屋进了人,他手上的笔没有停。这是学校布置的作业,内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子轻把柿子放在桌上,明知故问:“写日记啊。” 然后就发现梁津川写的内容是老水牛事件。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咳两声,他抓了抓手上有些痒的冻疮,犹犹豫豫。 梁津川:“说。” 陈子轻顺势进入正题:“津川,你心里有怨吗?” 梁津川不答反问:“什么怨?” “怨我啊。”陈子轻说,“我那么对你,我指的是之前。” 他换站位,尽可能地观察到梁津川的神色变化:“所以你有怨吗?” “有期待才有怨,有得到再失去才有怨。”梁津川翻一页继续写,“我对你,没有。” 陈子轻点点头:“那你会不会怨老天爷没长眼?” 梁津川:“没那闲工夫。” 陈子轻把越抓越痒的手背送到嘴边,用牙咬住,伸舌舔了舔。 梁津川不是隐藏了滔天的怨气,是真的没有? 那怎么不像村里一只手能数的过来的那几个人一样,色块透明呢。 陈子轻若有所思,难道说,一开始是他推测的走向,只是后来换了梗概标明了主角,就抽掉了对应的设定? 不是没可能啊。 陈子轻无意识地吮起了手背皮肉,发出湿腻的水渍响。 “说完了吗。”梁津川突然出声。 陈子轻回神:“说完了。” 梁津川的话语冷血无情:“说完了就出去,别在这碍我的眼。” 陈子轻嘀咕:“你都没看过我一眼,我怎么碍你……” 后半句还在嘴里没蹦出来,梁津川就按了下圆珠笔,转身看他,眼里尽是不耐:“是要我再说一遍吗。” “不要。”陈子轻把被他咬着的手放下来,指了指梁津川的本子一处,“那有错别字。” 梁津川的目光里,伸过来的那只手上沾了点煤灰,手背冻伤的地方有深浅牙||印,湿||漉||漉||的。 他反应过来时,手中圆珠笔已经抵上那片糜红的濡湿。不知何时按出来的蓝色笔芯,画下了一道短而深的线条。 陈子轻疼得缩回手:“你干嘛在我手上乱画?” 见梁津川一言不发,陈子轻捂着被他画道线的手走了。 . 年三十,大雪。 梁铮如他所说的上门跟嫂子碰杯,祝嫂子新的一年愿望成真。 梁津川就坐在桌边吃饭。 陈子轻对梁铮挤眉弄眼:别说了。 梁铮好似没捕捉到他的祈求和警告:“我每年都祝你,直到你嫁给有钱人,住楼房,开上汽车为止。” 陈子轻气恼地放下杯子:“都让你别说了,你怎么还在说啊。” 梁铮装聋作哑,笑得颇有流氓意味。 陈子轻让他走。 “大过年的,”梁铮对小寡夫弯腰低头,“你看我头发里的雪都还没化,这就赶我走是不是太狠心了?” 陈子轻一脸无语地瞪着他。 “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了。”梁铮从黑色外套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个红包,递到梁津川的眼皮底下。 村里只有小孩才能拿到红包。 梁铮拍拍梁津川的肩膀:“这是堂哥给你的压岁钱,祝你学习更上一层楼。” 按照习俗,小孩应该伸出双手去接压岁钱,并对长辈说谢谢。 梁津川没有动。 梁铮也不在意,他摸了摸下巴,朝紧盯着他的嫂子帅气地一笑。 瞧瞧这警惕的样子,生怕自己的小叔子被欺负了。 陈子轻强行把梁铮推出堂屋,推进雪花飘飞的院子里,再推出院门。 梁铮忽然发力,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在他惊愕忐忑中,恶作剧地在他耳边吹口气:“嫂子,新年快乐。” 说完就吹着口哨回家去了。 陈子轻搓搓手腕,他把院门拴上又打开。 村里过年是要挨家挨户串门的,不能关门,那会被说死。 陈子轻回到堂屋,他从烧酒精的小炉子锅里夹了个糯米圆子吃下去,紧张地等着梁津川问他再婚的事情。 . 然而年夜饭吃完了,梁津川都只字不提。 陈子轻心里七上八下,他去拜了一圈年,揣着两大兜吃的回来,再应付了逐一来家里拜年的老少村民。 村里你来我往地送完祝福没多久,鞭炮声就响了,此起彼伏,互相比较时长和音量大小。 仿佛只要放的鞭炮时间是全村最长的,来年就能发大财,全家兴旺。 陈子轻喊梁津川放鞭炮。 这鞭炮是二婶挑的,陈子轻拆开包装把鞭炮拎出来才发现很长一条,他只能找了根棍子把鞭炮缠上去。 陈子轻把棍子塞给梁津川:“你拿着,我去厨房拿火柴。” 梁津川握住棍子挑起来,缠在场面的鞭炮很快就被刮进屋檐下的风雪打湿。 “我来了!”陈子轻擦火柴去点鞭炮。 风大雪大,几次都点不着。 陈子轻把手送到左边哈气,他正要再一次尝试,梁津川骂他蠢。 “过年不能骂人。”陈子轻认真地说。 梁津川破天荒地幼稚了一回:“我就骂,怎么了。” 陈子轻说:“过年骂人会变丑。” 梁津川:“……” “呲” 陈子轻手中火柴碰上鞭炮的引线。 劈里啪啦声在院子里炸响,陈子轻两根手指堵住耳朵,梁津川还没对他说新年快乐呢。 等鞭炮放完,他必须要暗示一下子。不能因为注定失败就不努力。 鞭炮放完了,新的一年了,陈子轻背对风雪蹲在轮椅前,仰望十七岁的少年:“津川,你没祝我新年快乐,是不是要到初一才祝我啊。” 梁津川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好像他年三十不说,初一就一定会说一样。 “初一也没有吗?”陈子轻想了想,“那十五之前可以有不,再晚了新年就过完了。” 梁津川俯视过去,蹲着的人眉眼轮廓模糊近似扭曲不真实,他散漫道:“你另一个小叔子已经给你了,还不够?” “你说梁铮啊。”陈子轻哼了声,“我不要他的祝福,我要你的。” 他满是真挚:“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嫂子,其他的都不算。” 梁津川心口有一瞬的震动。 “所以你可以给我吗?”陈子轻声音柔柔的,“截止日期是正月十五,你有充足的时间。” “砰——” 搞副业回来的某家人放起了烟花,这么晚了才放,照样引起了全村的注意。 睡着的小娃娃跟没睡意的大人都出来看烟花。 陈子轻没看。 梁津川也没看。 “除了新年祝福,我还想跟你说我的新年愿望。”陈子轻的发丝渐白,他往里蹲了蹲,还把轮椅推到墙边给自己腾出位置。 陈子轻说:“我的新年愿望是,你明年能多笑一笑。” 梁津川不为所动。他转着轮椅去院子里,轮子碾着要被雪覆盖的炮衣,冰凉的雪花飘到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背后传来黏得令人发腻的声音:“你会让嫂子愿望成真吗?” 不会。 他说,梁津川,别再犯贱了。 非亲非故的,没人受得了一个残废,新鲜劲总有过去的时候。 梁津川让自己从轮椅上摔了出去。 急慌的脚步声向他奔来,他甩开扶他的手,一路爬到院门口,起伏不定的肩背靠着门框,疯子一般抓住再次伸过来扶他的手,带着塞进自己的空裤腿里。 “我这样子,怎么笑?” 梁津川阴沉地盯着眼前人,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膝盖的丑恶切口上面:“你告诉我,新的一年,有什么值得我多笑的?” 寡夫门前是非多 半夜三更, 天地冰冻,空气里若有似无地含着火药味。 鞭炮的余声从十里八村卷来,它们没吞掉下庙村上空的烟花砰响。 但烟花的朵数太少, 不一会就放完了。 附近村子跟下庙村的人意犹未尽, 他们的脖子伸得老长, 以为还有。 没看烟花的叔嫂在院门口僵持。这一小块地方在不避风, 也不怎么挡雪, 只隔绝了别家的团员喜气和新年新气象。 陈子轻原本是蹲着的,梁津川那拽力让他猝不及防,身子蹲不住地向前一栽, 膝盖跪在冰冷的土面上。 不等他做出反应, 一只手就被强行抓住,塞进又干又潮的裤管里。 然后就一路往上。 梁津川钳着他腕部,将他的手大力地摁在粗糙皮肉上面,他冻得有点僵的指尖缠上了触及到的热度。 他嘴唇嗫嚅,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卷。 “说不出来了是吗。”梁津川笑, “你也知道根本就没有,” 陈子轻突然给出答复:“我新的一年对你,会比去年对你更好,这算吗?” 梁津川气息微窒,他的言语里有着刺骨的恶意:“不算,你对我的好一文不值。” 陈子轻吸了吸冻红的鼻子, 响起疑似抽咽的声音。 梁津川莫名心悸, 他冷嘲:“过年哭, 这么晦气,我看你是想我死。” 陈子轻马上停止抽咽:“我没有哭,我的眼睛是干的, 这样不晦气的吧。”他垂着脑袋,说话声很轻也很小,“新的一年我想你好好的,我好好的,我们都能越过越好。” 梁津川漠然。 这是在向谁许愿,向老天爷? 老天爷最爱玩弄人。 越过越好?怎么个好法,怎么算好? 梁津川的指腹无意识地做出摩挲的动作,眼前人忽然抬头看他一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扣着这个人的手。 膝盖的难看疤痕生出些许刺麻,梁津川将那只手抽出来,甩开。 陈子轻的手只是进去这么一会就不冷了,他依依不舍,还想进去,梁津川的裤管里比火盆暖和多了。 真是纳闷,他穿得比梁津川多至少一件,怎么就没那个体温和热量呢。 这就是十七岁跟二十四岁的区别吗。 陈子轻把热乎乎的手跟另一只没能进去的冷手放一起撮动,有福就该同享。 . 按这边的习俗,三十晚上每家每屋都要有亮光。 哪个屋子灭了,财就没了。 陈子轻入乡随俗,他在天黑前从放杂物的屋子找到几个灯盏,加煤油,在床下的垫被边揪了点棉花,撮成几个条,全都点上挂起来。 门头墙边的钉子上也挂了个煤油灯,光晕昏弱,勉强只能照出叔嫂的身形,表情与眼神都不清晰。 梁津川在偏头看关闭的院门。 “津川。”陈子轻喊他,“那你会让我的新年愿望成真吗?” 还要说,还没翻篇。 梁津川眉梢眼角生恹,他收回目光阖上双眼。 风把煤油灯吹得不时荡起来磕在墙上。 陈子轻打了个喷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会的啊。” “好冷喔。”他咕哝,“下雪天就这么冷,化雪上冻的时候怎么办呀,我感觉今年比去年冷多了,你觉得呢。” 没有回应。 陈子轻去把院子里的轮椅搬过来,用棉袄袖子擦擦上面的雪:“你坐上去,我们进屋吧,屋里的火盆该添炭了。” 梁津川不坐,他靠在院门口,身前的衣裤上都被碎雪浸湿了不少。 陈子轻急躁发愁,他撑着腿站起来,跺跺冰块似的脚活动活动,眼睛往院里瞧,梁津川爬行过的拖痕已经模糊不清。 雪越来越大了。 陈子轻手背的冻伤又开始发痒,积分买不到冻疮膏,小店也没有。 村里人的手脚冻红了会涂口水,不止痒就抓,抓破了,烂了,流水了,手上的不管,至于脚上的…… 陈子轻去小店买冻疮膏的时候,碰上打酱油的梁云,听她说自己两只脚都冻到了。 位置在脚背靠近小脚趾的地方,皮肉泥泞一般黏着袜子,每天一脱就是一层黄水混着碎皮烂肉,她一派淡定,叫他不用擦药膏,天暖和起来了自然会结痂。 主打一个随便。 陈子轻把灼烧的手背伸进风雪里,舒爽地叹口气,他想起来什么,赶紧掏袄子的口袋:“我这有个小炮。” 半截手指头长,看起来没什么威力。 陈子轻擦火柴点着了小炮的引线,快速地朝着地上摔砸。 “咻——” 小炮落地就窜起来,它在半空的风雪中呈弧形乱窜几下,冲到了陈子轻的跟前,他站在原地忘了躲。 那小炮钻进他咯吱窝里,他惊叫着跑向梁津川,直喊救命:“津川,我衣服烧坏了,完了要炸了,津川——” 梁津川闻着他身上的糊味,太阳穴突突跳动。 “……没炸啊。”陈子轻呆滞地举起胳膊,咯吱窝烫了个洞,里面的棉花露出来焦了一圈。 他惊魂未定地抠了抠洞,没关系,我还有别的袄子。 小炮怎么不看路呢,它应该去天上。 真的是。 陈子轻吐槽,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脑中响起机械音:“刚才那画面被选进年度十大脑残里了,恭喜你,奇奇。” 陈子轻申请查看账户:“那我都光荣入选了,怎么没有奖品?” 系统:“……” “看来是没有。”陈子轻又问,“过年不给宿主发礼物吗,游戏里逢年过节都会有呢。” 系统:“各个任务世界的时间线不同,任务世界跟现实世界的时间线也不同,只有你在过年而已。” 陈子轻了然,平静地接受现状:“好吧。” 下一句就是:“那你单独给我个礼物好不好。” 系统:“……” “你在666面前也这么要?” 陈子轻不吭声了。 系统:“就敢在我这扯皮,怎么,觉得我是个二百五?” 陈子轻很认真:“我想象的你身高至少一八五,帅得全方位没有死角,心地善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最佳监护人。” 系统:“这条数据已经发给了666。” 陈子轻忙说:“别啊,我都没那么夸过他呢。” 系统:“你怕他给你穿小鞋?” 陈子轻:“他不是那种人……他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啊,我到新世界了,他那边是不是才过了几天的样子?” 系统:“三十七分钟。” 陈子轻不是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差异有多大,他的账号唯一一次登录失败是进错了任务世界,在那里滞留了十五年,仪器上是十五分钟。 那都是架构的人事,是虚拟的。 即便相关数据全部清除,陈子轻也不好奇自己误入某个世界的十五年留下了多少痕迹,没什么探知欲。 可陆哥不一样,他是真实的,他像陈子轻的搭档,朋友,上司,引路人。 他们身处各自世界的时间流逝带给陈子轻的感觉,大不一样。 陈子轻很震撼,也很匪夷所思。 陆哥请病假,444代班,他结束一个世界进入下个世界,竟然只过了半小时。 “希望他早点恢复健康,回到工作岗位上来。”陈子轻真情实意地说。 系统:“我会向666表达你对他的关心和思念。” “谢谢。”陈子轻以为这就聊完了。 【叮】 【陈宿主,您的代理监护人向您送来‘女装体验卡’一张,已存入苍蝇柜,友情提示,使用此卡前请详读使用说明。】 陈子轻眼角抽搐,女装体验卡?444不会是在清库存吧?他可以不要吗,这怎么还自动存入了呢。 现在他就只能感谢了。 他在心里说:“444,你的新年礼物我都收下了,我十五去庙会的时候分你个祝福,祝你拿最多的奖金,和你的爱人天长地久。” 系统:“……”前一个受用,后一个滚他妈的,离婚官司进行时。 . 院门的门缝不大不小,院里的风跟院外的风狭路相逢,木门被它们搞得哐哐响。 陈子轻放下举酸了的胳膊,他望了望旁边的轮椅,梁津川不坐,他可以坐吗,放着也是放着。 “牛没事吧,”陈子轻突然惊呼,“我去看它有没有被炮声吓到。” 院子里已经铺上了一层雪,他跑得急,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仰面摔倒在地。 周遭冷气都好似静止了。 梁津川单手扶住额头,掌心盖在眼前。 陈子轻期期艾艾地叫了声:“津川,你过来扶我一把啊。” 梁津川还是那个姿势。 陈子轻在雪地里趴着,没人扶就起不来,他裸露在外的白皮发青透紫,冻麻了。 两三分钟后,轮椅碾着地面的焖声从院门口那边靠近。 再是积雪被压到的咯吱声响。 不肯坐轮椅的梁津川终是坐上轮椅,用它当腿走到趴着不起来的人面前。 陈子轻伸出一条手臂,瑟缩的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面:“拉我嘛。” 梁津川没有动作。 雪掉在梁津川浓长而翘的睫毛上,他就这么事不关己地俯视向他求救的人。 时间分秒逝去,地上的陈子轻开始发抖,很快就抖得越来越厉害,搭在轮椅上的手也缩回去,放在乌青的嘴边哈气。 梁津川要他体会到,他对一个残废抱有期望是什么后果。 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梁津川的瞳孔蓦地一缩,他盯着再次搭上他轮椅的手,冷白的唇抿了起来。 “摔一跤把腿摔断了是吗,我不拉你,你就要在院子里躺到死。” 陈子轻垂了垂眼:“不是啦,我只是想你拉我一下。” 毫无征兆地说起了实话。 梁津川不咸不淡:“哦,原来嫂子在跟我撒娇。”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算撒娇。” 梁津川低淡的嗓音要被风雪吞没:“那算什么。” 陈子轻支支吾吾:“就是想你拉我。” 梁津川发出哧声。 仿佛在笑他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陈子轻默默地想要把手拿回来,突有一股力道箍住他手肘。他被半掀半拎了起来。 梁津川转着轮椅朝小屋方向去,陈子轻跟上来,推着他说:“你手劲好大呀。” 说手劲,听的人却面色发冷,下腹一绷。 不知想成是什么好大了。 . 陈子轻把梁津川推回了小屋就去堂屋瘫坐在火盆前,脸上的雪化成水,犹如他哭出来的眼泪。他的头发软趴趴地贴着头皮,衣裤潮湿,四肢身躯缩成了一团。 托原主的体质,他过了个印象里最冷的年。 陈子轻拿火钳拨了波火盆里的炭火,端去小屋给梁津川用。 以梁津川的热性体质,他不需要炭火,但他腿残了,万一受天气的影响发疼呢。 陈子轻敲敲小屋门,端着火盆进去:“津川,火盆我给你放床边了,窗户不能全关上,得留个小缝,你睡吧,我去厨房把鸡炖上。” 大年初一的第一顿要吃鸡汤面,鸡除夕夜炖,到早上肉跟骨头都分离了,又是习俗。 除了鸡,还有蛋,放一块儿煮。 陈子轻打算再煮点茶叶蛋,没别的原因,纯粹是他嘴馋,他好多蛋呢,都是原主妈妈叫五个闺女凑了一百个送给他的,嫁人的头一年除夕,娘家姐妹都要给这么多蛋。 “你把湿衣服放在床尾,明早能干的。”陈子轻打着哈欠,“灯就不吹了,点到天亮,煤油也差不多烧光了。” 一个红包朝他丢来,他捧住:“梁铮给你的压岁钱,你不要啊?” 梁津川低着头脱上衣外套。 陈子轻说:“那我替你收着。” 他解开袄子的一颗纽扣把手伸进去,顺着温热摸到左边侧口袋,从里面捞出一个红包放在枕巾上面:“这是嫂子给你的,不能不要,你放枕头底下压到十五,图吉利的。” 说完就跑了,到门口不忘把屋门带上。 梁津川在叠脱下来的外套,他手上动作停住,眸光掠向枕巾。 手伸过去,两指捏着那一小块红,拿到眼皮底下。 红包上有淡淡的余温。 梁津川扇自己,扇了七八下,面颊烧痛,唇角轻微破皮,他惩罚完了自己,就该给自己奖励了。 于是他将红包盖住口鼻,深深地呼吸。 高挺的鼻尖抵上去,满腔都是陌生又熟悉,厌恶又吸引他的味道。 …… 厨房靠外的大锅热起来,木板钉的锅盖缝里冒出白烟,陈子轻坐在火红的锅洞口暖了暖,他把梁铮包的红包拆开看了,里面是两块八毛钱。 不少了。 这个时候,压岁钱普遍都是五毛,两毛。 肉一块多一斤,梁铮这包的钱,能买两斤肉还找零。 陈子轻将红包封口摁严实,梁铮要是有小孩,他就要还一份,不低于两块八毛的压岁钱。 对他来说,人情世故什么的,比考大学还要累。 . 初一不出门,初二拜新灵。 新灵就是前一年死了的人,新的灵魂。这天家人摆酒席,亲朋好友跟乡里乡亲都会过来。 去年梁津川的父母和大哥都死了。陈子轻作为梁津川的嫂子,必须由他主持大局,可他不会,他求助二婶,问新灵能不能不办。 二婶叫他办,傻子才不办,以前送出去的礼钱都要收回来。 而且二婶自家也要办,二叔是去年走的。 除了他们,还有一家要办,那家瘫痪多年的人,和二叔一样喝农药走的。 三家都要办新灵。 那不能同一个时间段办,三家商量着,你家早上,我家中午,她家晚上,彻底分散开了。 陈子轻是第一个,办的第一餐。 村里对烧大锅饭有经验的一批人,都带着自家的厨房用具过来帮忙。 稀饭搭汤圆,粉是原主娘家带的,一大桶,用它现做汤圆,包的是加了白糖的芝麻,大圆还糯,陈子轻偷偷在厨房吃了三个。 炒菜是十盘,荤菜四盘,两汤是银耳桂圆汤和红枣莲子汤。 陈子轻一早上忙得脚底都要冒烟,他的屋门是开着的,一伙小孩在里头玩耍,床上躺了几个吃饱喝足睡得憨香的奶娃娃。 昨晚他为了今早办新灵顺利,费心确保不忽略掉哪个环节,他怕自己那皮箱里面的四大珍宝丢了,屋门上锁会被人说有什么东西怕偷啊?连亲戚们都防着,那很有可能把事情搞大,闲言碎语传成鬼样子。 他干脆将箱子搬到了小叔子的屋里。 小叔子的性情不活跃不暖和,他不出去招待亲朋,也不会问皮箱里面是什么? 今儿一看,幸亏他提前把皮箱搬出了屋子,简直是明智之举。 陈子轻数了数梁家亲戚带来的小孩子们,发现自己买的红包||皮不够用,他赶紧找机会去找二婶。 “我那有。”二婶在家里准备中午的饭菜,她把猪耳朵切成条,用菜刀拨到一边,在围裙上擦擦手,带他去屋里拿红包||皮。 都是用过的,旧了点,别的没问题。 陈子轻全都塞袄子里了。 “每个孩子都给一样的,这你晓得的吧。”二婶说,“两毛一个就行。” 陈子轻想了想:“会不会太少啊?” 二婶恨铁不成钢地拍他手臂:“少什么少,大人拜新灵包的也就五毛八毛,你给小孩两毛还少?又不会过日子了是吧?” “会会会,我会过日子,就按二婶你说的,一个红包放两毛。”陈子轻挠挠头,“二十六个小孩。” 二婶开始计算。 侄媳走了,她还没算出来,不耐地朝躲在屋里见不得人的闺女喊问:“丫头片子,二十六乘以2是多少?” 梁云的答案传出来:“五十二。” 二婶说:“那不就是五块二毛钱。”她拧门进去,坐在闺女的床头咂嘴,“南星有那么多钱吗?” 梁云拿着有点粗的铅笔头在桌角磨动:“怎么没有,他在卫生所上班。” 二婶想得比闺女多也比闺女要远:“他送人情送得多,开销大,还有个小叔子要养,下学期的学费不知道留没留。” 梁云一不留神就没管住嘴,冒出了一句:“学校给我哥发了捐款。” 说完才知道自己犯了蠢,她咬嘴皮。 二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捐款?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就说明南星不知道,他什么事都往我这说。”二婶自有一套逻辑思维,她狠狠拍床被,“好你个津川,拿了钱自己藏着,连嫂子都不告诉。” 梁云说:“那是给他捐的,使用权拥有权都是他本人。” “什么本人,他吃的穿的用的不都是他嫂子给的!”二婶谩骂,“个没良心的,我早说是个白眼狼了,南星偏要对他好,照顾个残疾光是想想就够够的。他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事都要他嫂子做,你看他感恩戴德吗,成天冷着个脸冷着个眼,腿又不是他嫂子给打断的,我们大家伙也没对不起他吧,他看到谁喊了吗,不但不喊,头都不抬一下,他就是个捂不热的小怪物……” 梁云握着铅笔头站起来:“妈,我哥是你侄子。” 二婶脸皮一板:“他只和你爸有关系,和我可没关系,我跟你们梁家都没关系。” 梁云摔门走了。 二婶冲出去喊:“死哪去——” 子宫要掉肚子也疼,二婶按着肚子找药吃,她气得呼吸困难。 “作业写完了吗就往外跑,家里一堆的事不让你做,你作业总要写吧,马上就要来人了,肯定又不叫,嘴巴皮子焊一块儿了。” 二婶抱怨完了,叹口气,任命地回到厨房忙碌。她把腌过的猪尾巴拿起来,又放下去,匆匆去前屋跟侄媳说捐款的事。 . “南星,这事你不知道吧,我就说他根本就……” “我知道。”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二婶狐疑:“那钱?” 陈子轻站在屋角,鞋底蹭着脏兮兮的雪:“让他拿来当学费,买学习用品。” “你给他一小部分就行了,大头还得你收着。”二婶说。 “好啦好啦,我有数的啦。”陈子轻拍拍二婶的后背,“婶婶你忙去吧,等我这边人散了,我就去帮你。” 二婶嗔怪:“我哪用得上你忙我,炒个菜慢慢吞吞,能把人急死。” 陈子轻笑了笑:“那我摘菜总可以吧。”他把二婶送出屋角,余光撇到去山里的梁云,估计是又跟她妈吵过嘴了。 一会梁云家里的亲戚大部队就要来了,她避开也好,省得闹心。 …… 陈子轻不在意梁津川隐瞒学校捐款一事。 只要梁津川收下同学们的善心好意就行。陈子轻就怕他自卑,自我消耗,不肯接受外界的援助。 “南星?津川他嫂子上哪去了,津川他嫂子!” 有喝大了的嚷嚷声传来,陈子轻回神应答:“诶,来了。” 酒席从堂屋摆到院里院外,闹哄哄的。陈子轻注意到梁铮身边有个姑娘,那是他的相亲对象。 赶巧了,带到这边来吃饭了。 听说姑娘在城里的银行工作,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回来待个天把,她面容恬静带着笑意,对梁铮是满意的。 梁铮能和她坐一起吃饭,标明起码不讨厌。 否则就算是大伯大妈逼的,那梁铮也完全可以途中丢下人离开。 陈子轻这么想的,哪知第二天,梁铮身边就出现了个青年,体格比他小一圈多,被他衬得小巧可爱。 又是一个相亲对象。 过年果然是催婚高发期,说媒的一茬接一茬。 陈子轻亲眼目睹梁铮一天一个相亲对象,就连没娃的寡夫,带娃的寡妇都有。 大伯大妈是真的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梁铮七老八十了,实际上他才二十几岁。 陈子轻目送梁铮骑着自行车,不知第几个相亲对象坐在他后座,矜持地抓着他的衣角不搂他的要。 自行车带着一串清脆的铃铛声从陈子轻旁边骑过去,梁铮身上的怨气把他熏得头晕眼花。 梁铮的浓重怨气让他眼红,可收益越大就意味着风险越大,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火中取栗,他背着手在村里走动,寻找合适的怨气人选。 孩童稚气的笑闹声夹杂着摔炮声从前面飘来。 小娃们新年一套衣服穿一个春天,起硬壳了能抠掉就抠掉,不能抠掉就一层盖一层。 衣袖黑得油光发亮,脸上是满足的,天真又淳朴的笑容。 陈子轻看了会小朋友摔炮,视线扫过墙根下晒太阳闲聊的老人妇人,你们都不会被鬼带走的,我还有六个月时间呢。 下庙村的总怨气停在3000,只比顶开鬼门关的数值多2200。 为了保险起见,为了不在关键时候出现突然有谁暴涨怨气,他会尽可能地把总怨气缩减到最小。 . 陈子轻在外头溜了一阵子就往家走。他在一处拐角听见两个老人对话。 他们在说棺材打多少钱的,摆多少桌,一桌多少个菜,酒是什么牌子的,散不散烟之类。 原来是大爷觉得自己要死了,提前把丧事定好。 陈子轻撇撇大妈头顶的怨气色块,大概在200到300左右,他问大爷生了什么病。 大爷说他晚上睡觉总喘不过来气。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大爷啪嗒啪嗒抽着旱烟,“我这是让小鬼差压上了,就快带我走了。” 他瞪老伴:“到时小鬼差拿铁链子往我脖子上一套,把我给拖进地府,你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没我这个讨了一辈子嫌的在,你就称心了。” 老伴让他一天到晚的“死死死”给烦得有了怨气。 陈子轻打量大爷的精气神:“你睡觉是不是喜欢把手放在胸口啊?” 大爷这会儿突然耳背了:“啊,你说什么!” 陈子轻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大爷说他没放。 他老伴这时发了话:“南星,你别信他的,他放了的。” 大爷非说自己没放,老伴非说他放了,两人像幼儿园小朋友吵架。 陈子轻看他们吵,感叹相守到老是很深的缘分。 等大爷大妈吵累了,陈子轻在大妈耳边说:“你今晚留意着点大爷,不叫他把手放胸口试试。” “这是我婆婆在世的时候和我说的方子,没准有用。”陈子轻拎出死无对证的婆婆。 大妈将信将疑:“要是管用,我就去给你婆婆烧点纸。” . 陈子轻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柴堆上的薄膜被风起来了一块,他怕柴湿了,赶紧给压好。 “南星,你从哪回来啊,刚好我要把这个给你。”二婶来给他送半个咸鸡。 他还没说话,三婶靠在墙边磕着瓜子插了一嘴:“那不能吃,死鸡腌的。” 二婶当即就不干了:“哪个是死了的,说话怎么跟放屁蹦出屎一样。” 她丝毫不顾及妯娌间邻居间的情分:“你左边眼睛看见我给南星的是死鸡,还是右边眼睛看见我给他的是死鸡?” “左眼右眼都看见了。”三婶吐掉瓜子皮。 二婶把咸鸡给侄媳拿着,手叉腰就扯了一嗓子:“那你两只眼睛全瞎了!” 街坊四邻和来拜年的亲戚闻声出来探头。 三婶要脸,再加上说不过二婶,她装作从容地拍拍手上的瓜子屑,脚一转进了屋子。 …… 陈子轻把还要追过去骂的二婶拉进门。 二婶这才把战火停下来:“南星,死鸡我留着自己吃,给你的是好鸡腌的。” 陈子轻说:“死鸡不能吃的吧。” “那是冻死的,又不是病死的,有什么不能吃,我已经吃过了,香的很。” 陈子轻弱弱地说:“你怎么知道是冻死的?” 二婶横眉竖眼理直气壮:“我说是冻死的,就是冻死的。” 陈子轻抽抽嘴,行,明白了。 半个咸鸡给他放在厨房的墙上挂着,他拿了把剪刀去院里,按在从塘边抱回来的石头上磨了磨,手指揩掉刀刃的锈迹。 “杀鸡啊?”二婶问。 “不是,”陈子轻摇头,“我要给津川剪头发。” 二婶很是激动:“正月里哪能剪头发,这是要死舅舅的啊!” 陈子轻说:“没事,津川的舅舅已经死了。” 二婶:“……”也是。 她瞧一眼开着门的小屋,故意把高音量喊:“非得这个月剪吗,过了正月剪会怎么着,头皮就要长蛆烂掉?” 小屋里没动静。 陈子轻护犊子地说:“是我要给津川剪的啦。” 二婶戳他脑袋:“你也是闲得慌。” 陈子轻可不仅仅是闲得慌,梁津川的头发长到肩膀下面点,洗一次很麻烦。 梁津川不像腿脚健全的人,随时都可以去小店旁的理发店剪。陈子轻提过多花点钱把理发的师傅请到家里来,梁津川的态度很恶劣很排斥。 那没办法,只能陈子轻这个嫂子自己上了。 昨晚他在床上数拜新灵收到的礼钱,一毛两毛的抚平整数了一大摞,他把一半拿去给梁津川,说自己会剪头发。 梁津川冷冷看他,没冷嘲热讽语言攻击。 于是剪头发这事就定下来了。 . 陈子轻去小屋把梁津川推出来,放在太阳光最好的地方。 梁津川眼眸低垂,食指的指腹有一点圆珠笔油。 一块破布从后面甩到他身前,伴随轻柔的许诺:“你别怕,我不会剪到你耳朵的。” 他面无表情。 感觉自己是个傻逼,竟然坐在这里,让身后人给他剪头发。 梁津川看手上的暖阳。 陈子轻拿着剪刀:“剪到多短呢?”他用手比划,“这么短,还是这么短?” 二婶看不下去:“剪刀给我。” 陈子轻正要把剪刀递过去,梁津川就已然抬眸,盯着二婶。 那目光瘆得慌,二婶心里发怵,她骂了几句不出声的难听话:“我还不稀得给你剪呢。” 之后就将独门手艺传给侄媳。 就是拿个蓝边碗倒扣在头上,沿边剪。 陈子轻一脸涨知识了的表情。 可他实在不想让朝夕相处的帅哥留锅盖头,那对他的视觉很不友好。 二婶去他家厨房,在小柜子里挑了个蓝边碗给他:“就照着我说的剪,妥妥的。” “你在这剪,我上县里一趟。” 二婶去年年底把养了一年的猪宰了,她只留了一点自家吃,其他全称给了没养猪的人,有一百多块钱。 再加上卖稻子棉花的钱,红票子一共三张,零碎的没算。 二婶今天要去县里存钱,她问陈子轻存不存。 陈子轻说:“我没有可以存的。” 二婶示意他看轮椅上的少年,你不能存的原因就是那位。 陈子轻笑着送二婶回家,他趁二婶换衣服的时间敲响梁云的屋门:“你妈有复查的吧。” 梁云说:“这次就是顺便去复查的。” 陈子轻蹙眉:“复查可不能顺便,这才是正事。” 梁云把头发扎起来:“你有那时间就多关心关心小叔子,我妈这边有我。” 陈子轻点头:“我会的。” 梁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真是个怪人,怎么都不动气不抱怨的样子。 以前他可不这样,他发疯砸东西打堂哥的画面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是她看过的最可怕的恐怖片。 梁云晃了晃头,变了是好事,但愿不要好起来。 谁想要个丧心病狂的嫂子呢。 . 陈子轻踩着光影回了小院,他上个任务在老头那里学过不花哨的理发技术,有点忘了。 剪刀再次被陈子轻拿在指间,他弯腰凑在梁津川的脑袋上方,呼吸喷洒上去:“津川,你对发型有没有要求啊?” 梁津川不作答。 “噢,没有是吧。”陈子轻自问自答,“那我看着剪了啊。” 他再次确认:“我真的看着剪了啊。” 梁津川被发顶的痒意弄得有些烦:“随你的便。” “你急啦?”陈子轻按着轮椅推手伸头,歪着脸看他。 梁津川没侧头。 距离太近了,他稍微侧一点,可能会擦到这个人的嘴。 即便擦不到,他们也会呼吸相融。 “不急啊,你一急我就慌了,我一慌,把你的头发剪成了狗啃,那我……” 耳边有碎碎念,头发里有指尖穿行,偶尔蹭过他的头皮。 他无声:傻逼。 说的是自己,没事剪什么头发,自作孽。 . 陈子轻给梁津川剪了个短碎发。 这个发型让他看起来干净清爽,轮廓线条十分优越明晰。 梁津川有一张惊魂一瞥,一眼万年的脸。 陈子轻后退点欣赏,好帅啊。他满意地点点头,要是他开理发店就用梁津川给他当招牌,一个梁津川抵千万大军。 太阳移了点位置,梁津川的眉眼笼在灰色调里,目光隐约擦过他冻通红的耳朵:“你看什么?” 陈子轻直白地说:“看你啊。” 梁津川不易察觉地出现过短促的愣怔,他眯眼:“我脸上有字?” 陈子轻心说,有,五个字——顶级大帅哥。 . 初四下午,有个女同学来看梁津川。 女同学的穿着打扮让她一出现在村里,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质量上等的毛呢大衣,简单的黑色线裤,脚上一双小皮鞋,一头披肩长发柔顺乌黑不毛躁,衣服上香香的,指甲泛粉肤色光滑细腻,她的气质很好,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大城市的孩子。 不知怎么会在县里上学,还跟南星小叔子处成了朋友。 南星小叔子现在是长得体面没错,剪了头发更是漂亮,可他没有小腿,性情也差,很不讨喜。 村里都在议论。 陈子轻把堂屋桌上的果盘填满:“你是第一个来看津川的同学。” 女生大方地笑:“那是我的荣幸。” 陈子轻刚觉得这女同学心思敞亮通透,就听她询问:“我可以叫你南星哥吗?” “可以啊。”陈子轻爽快地说。 女生做自我介绍,她叫占雨,她说:“南星哥,我在县里读书是因为父亲工作变动,明年下半年,也就是高三的时候,我会回首城。” 陈子轻听着,让她吃花生糖。 . 占雨在堂屋坐了片刻就去小屋,她嘴上带着花生糖的碎屑,手上也有,显然很给面子的吃了不少。 梁津川并不欢迎他的同桌:“你来干什么。” “我来有一会了,你不出来问,忍到现在才问。”占雨有分寸地环顾他的住处,观赏他的新发型,“我跟你说,我们可能要做亲家了。” 梁津川猛地按下自动笔。 占雨故作神秘:“我哥年前在你这边的卫生所买过药,差不多是十二月那会儿。” 梁津川再次按自动笔,一下,又一下,频率渐渐快起来,这是他失控走向神经质的前兆。 “我果然不喜欢铺垫。”占雨没找到第二把椅子,床她又不适合坐,她就站着把话挑明,“我哥看上你嫂子了,是一见钟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这趟是被我哥收买过来说媒的,选在初四是他找人算的日子,图个好彩头。” “还别说,算过的日子就是好,你嫂子不排斥,他说他会考虑。”占雨简明扼要,“这事要是成了,你嫂子就成了我的嫂子。” 小屋太静了。 占雨看向坐在桌前的少年:“梁津川?” 少年在按自动笔,速度极快制造出的声响令人不适。 占雨心下古怪,她抬脚走近一步。 梁津川徒然出声,音节冰寒至极:“滚。” 占雨羞怒道:“我来给你们叔嫂送改变命运的机会,你怎么不识好歹。” “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只要你嫂子决定了同意了,我这差事就算是完成了。”她明确孰轻孰重,双手抄进大衣口袋里,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小屋。 自动笔坏了,弹簧飞出来砸在窗户上面,笔壳被扔出去。 梁津川双手覆盖着摁在眼帘上面:“李南星。” 他声音很低,近似自语。 院里却传来声音:“津川,你是不是叫我啦?” 仿佛他们有心灵感应。 . 陈子轻本想把占雨送出村子,他停下来说:“津川好像叫我了,我去看看,你在这等我一下。” “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占雨说,“我朋友在村外的路上等我。” 陈子轻闻言:“那好吧,注意安全。” 占雨上下大量他几秒:“初七我来找你要答案。” 陈子轻挥挥手,掉头就去小屋:“津川,你叫我……” 梁津川背对他:“准备再婚了是吗。” 陈子轻一怔,关于占雨会跟梁津川说这个事,他有预料。主线任务的时限是今年夏至,他算计着,在那之后就剩下四个标注任务,以及没触发的支线任务二。 占雨家境好,她说她哥是开连锁酒店的,这是个可以用的机会。 备用。 陈子轻走到桌边。 “不是说将来有了想要结婚的人,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人介绍给我?”梁津川将手放在桌下,“什么时候走流程。” 陈子轻撅着屁股趴在桌上,扭着脖子瞅他:“津川,你是不是怕我再婚了就不照顾你了啊?” 梁津川冷笑:“我做梦都想的事,我怕什么。” 陈子轻抿抿嘴:“真的吗?” 他一眼不眨:“真的吗,津川,你做梦都想我再婚,离你远远的啊?” 梁津川桌下的手麻木地扣动,他冷漠到了极点:“我哥死了,你们的婚姻关系自动失效,你没义务照顾我这个残废,走吧,过了十五就走。” 陈子轻发现自动笔被分||尸了,他欲要去够弹簧,听到这句,一下呆住:“你赶我走啊?” 他眉毛揪起来,用气声说:“你别赶我走。”我还有个任务跟你有关,我要你在我面前哭,求我放过你呢。 “我是你的褪,我走了,你就没腿了。” 梁津川牙关咬紧,敌人的糖衣|炮||弹多猛,不把他炸个血肉模糊死无全尸不罢休。 “少拿这套来麻痹我。”少年近似低吼,神态一闪而过狰狞,“我让你做我的腿了吗,你能做我的腿吗。” 他扯住趴在桌上的人棉衣领子:“你怎么做我的腿?” 陈子轻被三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梁津川松开指间的布料:“去吧,嫁给有钱人,住楼房,开汽车。” 陈子轻的眼皮跳了跳,年三十晚上梁铮开的枪,子||弹头这会才掉下来。 他垂头把被扯乱的领口理好:“还有长得帅这个条件呢。”这不是任务点,是他本人的审美要求。 “不帅的,我是不会嫁的,卫生所每天都有人来买药,我对占同学的哥哥没有印象,说明那人长得不帅。”陈子轻说,“反正一定是不能让我惊艳,留下深刻记忆的帅。” 梁津川若有似无地扯唇,雾一样,情绪这么快就稳下来了。 “不是要考虑?”他呵笑。 陈子轻叹气:“啊呀,我是想着初七再见的时候就是二次见面了,到时留个联系方式,多个朋友多条路。” 梁津川一言不发,不知听没听进去,听没听懂。 “自动笔怎么分|尸了。”陈子轻找到笔的几个零件组装起来,他在梁津川的草稿纸上画了画,开心地说,“还能用。” 梁津川夺走自动笔,不留情地下达逐客令:“我要写作业了,你出去。” 陈子轻瞟他无暇的侧脸:“过年还写作业啊,这么努力。” 梁津川转转笔,低头解数学题,不努力怎么行。 . 陈子轻要走亲戚,他没带行动不方便的梁津川,他自己走,一天跑一片,离不远的都跑了。 跑完梁家这边的亲戚,就是原主家那边的亲戚。 原主的五个姐姐都嫁人了,陈子轻早上在大姐家吃,中午在二姐家吃,晚上在三姐家吃,四姐五姐家就吃不上了。 陈子轻懒得为了两顿饭再跑一趟,他也烦走亲戚,只是征兆没梁云那么重。 到了初九,陈子轻走完最后一波要走的亲戚,带着一具被世俗礼节掏空的身体回村。 大伯家在村口,是全村的第一家。陈子轻老远就看见他家大火冲天。 好多人去塘边拎水浇火。 陈子轻快步跑过去,逮着一个提水的大汉问:“人呢,在里面吗?” 那大汉喘着气说:“梁铮在上庙村做活,他爹妈都在里面,一个没出来,幸好他两个哥哥去丈母娘家了,不然就还有小孩……” 陈子轻看着被火舌吞噬的土房,如果我把梁铮的爹妈救出来,他会不会感激我,消一点怨气? 大火无情,陈子轻没有时间多想,他拿过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只身闯进了火海。 “南星,你跑进去干什么!南星!你个死小孩,你孬了啊——” 二婶的叫喊冲破天际,整个村子都能听得见。 梁津川在按捏自己的大腿肌肉,他听到叫声,手上动作滞住。 下一刻就转着轮椅出去。 “哥,嫂子进大伯家了。”梁云跑过来说。 梁津川面上没有波澜,心脏却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拧了一下。他转轮椅,没转动。 梁云抓着推手:“火太大了,我们离远点。” “大家都在救火,等火小了我们再……”梁云话没说完,冰冷的轮椅推手就从她手中脱离。 “哥,你现在不能去啊,那边都是烟,哥!”梁云追上去。 都在救火,没人关注一个残废。 梁津川转着轮椅靠近,滔天的火焰在他瞳孔里肆虐燃烧,他没表情地看着火,两只手放在扶手上面,指骨僵硬森白。 不知过了多久,几分钟还是几个世纪, “是南星……” “出来了出来了,活着的,都没事,快往这边浇水——” 陈子轻花掉不少积分全须全尾地走出大火,他背着大伯,拎着大妈,脸乌漆抹黑。 冷不防地看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陈子轻双眼瞪大,他把大伯大妈丢给别人,咳嗽着跑过去冲梁津川发小脾气:“你离火这么近干什么!” 梁津川忽然抬手捂住眼睛。 陈子轻紧张地说:“津川,你的眼睛被烟熏疼了……” 梁津川毫无预兆地拿开手,一双赤红的眼暴露了出来。 他就这么冷冷地盯着说好要照顾他,要做他的腿,要让他多笑,让他越来越好,却又一声招呼不打就乱来的人, 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盛满阴戾和怨恨的眼眶里掉落。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背后是一座在大火中毫无招架之力的土房, 身前是个眉目如画的轮椅少年。 少年盯着他, 静默又喧闹地哭着。 陈子轻脸很脏,脑子很乱, 他对上少年腥红潮湿不断流泪的眼, 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 他屈膝就要弯腰, 冷不丁地滞住了。 主线任务刚出来时, 陈子轻以为下庙村的总怨气值里,梁津川占大头,他跑回去查看却发现, 事情发展不是自己预料的那样。 陈子轻推断梁津川的怨气被隐藏了, 需要激发关键词。 半年都没能触发激活。 去年年底,陈子轻直截了当地问梁津川心里有没有怨气,怨不怨他这个嫂子曾经带来的伤害。 梁津川说,有期待才有怨, 有得到再失去才有怨。 他对我, 没有。 此时此刻,迷雾散去。 真相浮出水面,来得猝不及防。 陈子轻维持着准备半蹲的姿势,睁大的眼里,梁津川头顶的色块犹如一个电视屏幕大小。 黑色像有实体一样,就是光都照不进去的色度。 怨气有实感, 太阴冷了。 以陈子轻接触主线任务以来得到的经验判断, 梁津川滋生的怨气有几千。 陈子轻腿一软, 整个人蹲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他仰望俯视过来的少年, 撞进那道裹挟着清晰浓郁怨意的目光。 梁津川大概是生来就有情感缺失,少了“怨”这一情绪。 这一刻,他有了怨,是因为他有了期待。 是我给他期待,让他以为我要死在这场大火里从而兑现不了之前的多个承诺,他因此怨我恨我。 我给他“怨”,补全他的缺陷,让他得以完整。 就像是——我在他荒芜贫瘠一片死气的星球种下了一棵小草。 我给他的星球带来生机,带来生命的力量。 他因为我而活。 陈子轻被自己的这种想法给震到了,他伸手去碰梁津川的裤腿,碰了个空,手指抓住那块布料。 “南星,你坐那干啥啊,快走啊,快推你小叔子走,烟那么大,你们不要命了啊——” “小云,你也去推轮椅!” 陈子轻纷乱跳动的思绪在二婶的喊话中有所平息,他松开手中布料爬起来,手足无措地望着还在哭的梁津川。 “你别哭了好不好,小云过来了,还有别的人也看过来了。” 梁津川的后脑勺对着救火的人群,眼前是一张乌黑脸孔,他死死地盯紧。 一直在哭。 眼泪流不完似的,如冬霜凝成的雨,打湿了不见表情的面颊,初见分明棱角的下巴,已不再稚嫩的喉结,干净的棉毛衣领口。 仿佛感觉不到,没有意识,也控制不住。 陈子轻急得举起脏兮兮的手,胡乱又不失轻柔地给他擦眼泪。 把他擦成了花猫。 梁云跑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她惊道:“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陈子轻胡诌:“是我弄的,我看到津川的脸上有灰就给他擦啦,我擦完才发现自己的手是湿的。” 梁云看着这个衣裤有多处被火撩过的人,去年跳水塘救堂哥,今年闯进大火里救出大伯大妈,两次不顾自身安危舍己救人。 能写进作文里的高尚品德。 抛开他嫁给大哥后的种种使坏做作,以及打骂侮辱二哥的事,他后来的所作所为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证实。 梁云知道一个人具有多面性,却是想象不出,不同的面会走向两个极端,像两个人。 这离奇的现象真实发生在她身边,真人真事。 “嫂子,”梁云发自内心地叫了一声,“你没事吧?” 陈子轻摆手:“没事没事。” 梁云垂头去看她哥,他坐在轮椅上面,垂着眼,周身气息一如既往的孤僻生冷拒人千里,整张脸有一道道交错的黑灰。 她哥竟然愿意让李南星给自己擦脸。 这么亲密的行为。 . 陈子轻没让梁云帮忙,他一个人推着梁津川,在多个问声和视线下离开火源。 他们回家了。 院门大开,老水牛在牛棚里喷气,难得有点焦躁。 陈子轻喊了声,老水牛就下塌前腿趴地上,尾巴甩动的节奏变悠闲。 “大妈家的火太大了,咱们家的牛都惊到了。”陈子轻推梁津川去厨房,打水给他跟自己洗手洗脸。 水刺到骨头的时候,陈子轻才想起忘了加开水,他冻得打哆嗦:“我没倒开水进去,幸亏没让你洗,水好冰啊。” 梁津川盖下来的眼睫微动。 陈子轻端着盆送到梁津川面前:“你洗脸吧,洗完我给你拿毛巾。” 梁津川低头捏手指,他在火场抓轮椅扶手抓得太用力,痉挛不止小幅度地颤抖。 陈子轻见他迟迟不洗脸,就把盆放地上,快速去他屋里拿了毛巾回来,在盆里打湿拧成半干。 笨拙地给他擦脸。 梁津川没有配合地抬头仰脸,也没阻止躲避,他安静地坐着。 陈子轻手拿温热的毛巾,一点点地擦拭他脸上的印子,擦得很仔细也很认真。 梁津川蓦然掀起眼眸。 陈子轻看他还红着的眼圈,看他漆黑瞳孔里的自己,心跳有短暂的失衡。 “要不你,你自己擦?”陈子轻结巴着问。 梁津川不开口,不转移视线。 他们好似是在玩谁眨眼,谁就输的小游戏。 陈子轻很快输了,他眼皮眨动着避开梁津川的盯视,蹲下来把脏了的毛巾在水里搓搓:“其实我进去救人,是在保证自己不会受伤的前提下。” 梁津川终于发声,他哧笑。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清咳,他那话确实听起来没有可信度,像吹牛皮。 哗啦水声响了会,陈子轻拿毛巾擦脖子耳朵,擦完了才意识到这是梁津川的洗脸毛巾,他不由得一阵心虚。 等了等,没等来梁津川的反应,陈子轻赶紧销毁证据。他把毛巾搭在轮椅推手上面,端着一盆脏水泼在院子里。 带着点温度的水碰到冰冻的土面,没把上面的那层细碎薄冰冲化掉。 陈子轻感觉年初比年前更冷,他把厨房的小门关上,起炉子烧水,斟酌着问起来:“津川,你为什么哭啊?” 梁津川的脸不自然地扭了扭,头偏到一边:“烟火熏的。” 陈子轻恍然大悟的样子:“噢……” 拖长了声调,逗别扭的小朋友。 陈子轻把瓦壶拎到炉子上面:“那你当时怎么离大火那么近。” 梁津川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水汽未消的面庞,那些双腿健全的人在跑动着救火,救人。 他是个残废,他做不了那些。 但他能转着轮椅靠近火焰,也能转着轮椅进去,让大火淹没身体。 这是他能做的事。 梁津川闭眼:“不要你管我。” 耳边有唉声叹气,似乎听到他的态度,多不开心多失落。 他没睁眼。 “你不要我管你,那你要谁管嘛。”陈子轻嘀咕,“我是你嫂子,我总要管着你的。” 梁津川半晌开口:“我上次就说过,你跟我哥已经没有了夫妻关系,” “于理是可以不管了,于情还是要管的。”陈子轻检查自己的棉袄棉裤烧破了多少地方,能凑合着穿就继续穿,不能穿就扔,“而且我以后不论再不再婚,什么时候再婚,我都是你嫂子。” 再婚,再婚…… 梁津川咀嚼着这个词,他是置身事外的神情,牙关每次张合都像在撕扯什么血肉残骸,泛着躁戾的嗜血腥气。 “自作多情。”少年一派冷漠。 轮椅被按着转过来,他低下眼眸,无声地坐着。 陈子轻查看他全身,发现他的一边裤腿靠下有个被火星烫破的小洞,眉心蹙了蹙。 那会儿梁津川离得太近了,真的太近了,只要轮椅再往前转一点,就被四处延伸的火舌刮到,卷进去。 陈子轻想,要是他出来得晚一点,或者出不来了,梁津川会做什么? 去找他吗? 陈子轻只是简单地猜了一下,后背就已经湿湿麻麻,他叹了一声:“好吧好吧,你就当我是自作多情吧。” . 外面的嘈杂渐渐减轻,火大约是灭了。 房子也什么都不剩了。 陈子轻没出去看,他在烧晚饭,不想炒新菜了,就把过年滚来滚去没吃完的剩菜热一热。 今晚再吃不完,就拎到二婶家喂猪。 锅里的一瓷缸米浸着水煮开冒泡,热气从锅盖里向上窜跑,陈子轻站在灶台前,两只手虚放在锅盖上面,让热气熏皮肤毛孔。 来这个世界至今,第一次看见梁津川哭。 梁津川那样的性子竟然会哭,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掉。 仿佛势必要让见证者心软,心疼,忍不住地给他糖吃,给他拥抱,哄他别哭,将所有温柔都摊开在他面前。 陈子轻坐回锅洞边,掰断干柴塞进洞里,他答应梁津川的大事小事,梁津川都记着。 如果他没有说到做到,梁津川是不会放过他的。 做鬼都不放过的架势。 陈子轻念出不知谱写了多少进度的新梗概:“九零年代之风花雪月的嫂子,主角,梁津川。” 似乎触到了什么区域的入口,他托腮望着洞里的火光,没去深入钻研,也没有为了有个心理准备就赶紧窥探一番。 不到时候,不是时候。 陈子轻的脸被锅洞的温度撩得热烫,不自觉地想起标注4——你想看他在你面前哭,要他张口求你这个嫂子放过他。 前半段算完成了吗?按理说是算的。 可是没有官方提示。 那只有一个可能,标注4是一个任务,前后两部分同步完成。 陈子轻想象不出那个画面,以及情境。他把饭煮好了打灭锅洞里的火闷上一会,期间到门外瞅了瞅村子上空的数字。 800:5917。 陈子轻有心理准备都被刺激得差点得心脏病,好家伙,梁津川要么没怨气,要么就是怨气比鬼大。 直接从队伍外跳到第一位,3000左右。 陈子轻自我安慰,不慌不慌,梁津川的怨气来源不是要他死,而是怕他死。 能消减的。 陈子轻那会没注意梁津川背后是什么鬼,他偷摸去小屋门外往里瞧。 是个焦黑的鬼身,耳朵里不停地向外流着黑血,样子吓人恐怖。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这怎么看着像是个炭人……不会是那个被雷劈死的梁柏川吧? 那鬼的脸是焦黑的骨头都变形了,辨不出生前的模样。 陈子轻去堂屋看原主亡夫梁柏川的遗像:“是不是你呀?” 原梗概里,梁津川的怨气是怎么出来的呢? 还是说,梁津川到最后都没有产生怨气,却依然被一波带走了,就跟那几个没怨气的村民一样。 陈子轻在抽屉里拿出香,擦火柴点燃,插进香炉里,他对着遗像上的一家三口拜了拜。 不管那鬼是不是梁柏川这个大哥,梁津川都会好好的。他可是主角。 陈子轻决定在梁津川开学前就减掉他的怨气,淡化模糊鬼身。 . 梁铮听到家里着火,匆匆赶回来了。 陈子轻火速买道具药让自己生病。他怕间接激化梁津川的怨气就没下狠手,只是头晕,有点咳。 梁铮在大哥家里吃了几筷子面,拎着两个嫂子准备的礼品去见他们家的救命恩人。 陈子轻想起来,他支着双臂一阵抖动,又瘫回了床上。 梁铮扑通跪在床边。 陈子轻翻白眼:“没死,我没死。” 梁铮扶着床沿站起来,他狠狠搓脸让自己冷静,村里人七嘴八舌地和他讲当时的情形,讲大家是如何紧急打水救火,讲他嫂子是如何舍身救他爹妈。 他和大哥二哥都惊魂未定,后怕得要死。 爹妈只觉是个梦,根本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溜了一圈。 现在他看着全家的贵人,眼神复杂:“都说你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牛逼,有那劲背起我爹,拎着我妈走出大火,这会儿是怎样,瘫到起不来了。” 陈子轻解释:“那时候是肾上腺素。” 梁铮听不懂:“什么上什么素?” 陈子轻换了个说法:“就是一时激动忘了疼。” 梁铮低哼:“这都能忘。” 陈子轻问了大伯大妈的状况,紧跟着就是一句:“你家失火的原因找到了吗?” 梁铮拎着板凳坐在床边:“问我爹,他不知道,问我妈,还是不知道。” 他说:“屋里烧着炭盆,点着炉子,老两口寻思孩子都不在家就想着到时随便做点吃的,他们上床打个盹,睡着了醒不过来。” 梁铮沉沉叹息:“年没过完,家没了。” 陈子轻说:“人在,家就在。” 这句安慰话像是贴着梁铮的心脏长出来的,他内心激烈荡动:“南星,那么凶险的情况,你跑进去救我爹妈,操,我真是,” 硬汉擦眼睛抹泪,喉头哽咽:“要不是你,我就是上没老,下没小了。” 他收起平日的吊儿郎当和懒洋洋,严肃正经地道谢,无比感激。 陈子轻留意他头顶的色块变化,浅了一个度,还在稀释:“换成谁遇上这事被我碰见,我都会救的。” 梁铮一僵,他痞气地笑:“还以为是为我。” 陈子轻心说,那确实是呢,为了对付你的怨气值嘛。 “咳……咳咳……”陈子轻虚弱地咳嗽。 梁铮眉头打结,面色凝重:“你让烟伤到肺了,卫生所看不了这种病,得去县里的医院给肺拍片子。” 陈子轻摇头:“我不用去县里拍片子,过几天就好了。” 梁铮头一回发觉他固执的一面:“我的话没用,我叫你小叔子跟你说。” “谁说都没用。”陈子轻把棉花被拉了拉。 梁铮瞪了他片刻:“医药费是我出,要不到你花一分钱。” “我知道,我有个好歹当然是你们家负责。”陈子轻说,“可我真的不用拍片子。” “成,老子劝你劝出了一身火,不劝了。”梁铮绷着脸恼怒地骂了声,眼底一闪,试探地说,“宁向致肯定知道了,他没过来?” 陈子轻不在意地说:“没过来就没过来,我只是他的普通同事,他没必要大晚上的赶山路来看我。” 他偷偷吞掉一个犯困引起的哈欠:“不说了啊,我累得慌,你回去吧,我睡了,睡了啊。” 梁铮坐在板凳上看他睡着。 “南星?”梁铮沉着嗓子叫,“李南星?嫂子?” 昏睡过去了,怎么叫都不会给出应答。 梁铮压着捂着的情感终于在眼里流露出来,他凝望床上人的睡脸,余光瞧见床尾搭着的衣裤,去拿了一看,不少处被火烧过的痕迹,足以证明当时的危险。 把衣裤放回去,梁铮走到床边,手撑着床被,后背大幅度地起伏了几下,慢慢俯身。 就在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干点什么的时候, 屋门徒然被推开了。 梁津川坐着轮椅出现在门口,他后面是一片漆黑的小院,冷风刮擦着他的背脊冲进屋里,饱含刀子般的尖锐感。 梁铮眼皮一抽,妈的,魂都差点让小屁孩吓掉。 稳稳心神,梁铮欲盖弥彰地说:“看什么看,我在给他压被角。” 梁津川说:“你在偷亲他。” 梁铮没想到会被当场戳破伪装,他破罐子破摔地把肩一耸:“正要而已。” 梁津川转动轮椅进屋:“任何没有建立在互通心意基础上的亲密接触,都是耍流氓。” 梁铮的面色青红交加,他调笑:“哟,津川同学搁这儿上课呢,将来是要考什么大学?不如我现在就叫你大学生?” 梁津川不快不慢地说:“不知道我的嫂子醒来了,发现他拿命救的大伯大妈生的小儿子趁他睡觉占他便宜——” 梁铮害臊地打断:“老子占了吗?老子没占!” 这对堂兄弟年龄相差了快十岁,他们有着不同的脾性,不同的为人处世方式,一冷一热,一恣意洒脱,一收敛压抑,实在没一丝能相处融洽的可能。 “说吧,只要你不把撞见的事告诉他,条件你开。”梁铮认清自己的处境。 梁津川道:“如他所愿。” 梁铮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梁津川说:“说到底,你们是叔嫂关系,他不想你吊在他这棵树上,不想你为了胜负欲跟宁向致比较。” 梁铮扯扯嘴皮子,李南星冒死救下他爹妈,他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之前逗弄李南星的事过意不去,也打算不和宁向致争个高低了。 这会儿,他爽快道:“行。” 梁津川说:“你们都不具备他再婚的条件,。” 梁铮的脊梁骨连同自尊被戳刺,他气急败坏:“老子不知道自己达不到他的要求吗,要你在这跟我提醒?” 梁津川将后半句说全:“扒着不放就是跳梁小丑。” 梁铮抬脚就要踹轮椅。 “上次你踹翻了,你叫我别跟我嫂子说你踹过我。”梁津川冷冷地说,“这次你打算原话照搬?” 梁铮硬生生地止住,他放下腿,又气不过,脚往墙上猛踹了几下,郁闷地走出屋子。 寒冬,夜很凉。 梁铮独自走在回大哥家的路上,他决定了,如果他做不成有钱人,那他就给李南星找个长得帅的有钱人。 不光有钱,还能对李南星好,把他放在心窝里疼。 梁铮快到大哥家门口的时候,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迎了上来,他大步走近:“妈。” 梁母赶快把揣在袖筒里的手拿出来,握住小儿子的胳膊:“拎过去的东西都收了吧,怎么这么晚。” “多聊了会。”梁铮简短地说。 梁母不放心地打听:“你南星嫂子,他还好吧。” 梁铮呵着白气:“没精神,咳。” 梁母说:“我找你大嫂拿点那个什么叶子加红糖炒炒,煮个小半碗水,你给他端去。” 梁铮踢开路边的瓦片:“不是感冒吹风着凉才咳的,没用。” 梁母:“那咋整?” 梁铮沉吟:“明儿再看。” “他救了我跟你爹的命,对我们一家都有恩,你又喜欢他,”梁母心思活跃着,“我跟你爹找个吉日去给你说亲。” 梁铮斜眼:“想什么呢,你儿子没出息,屁都不是,凭什么娶他。” “阿铮,你咋这么说自己。”当妈的听不了这话,“年初三开始,说亲的一茬接一茬,家里的门槛都要踏破了,你看你,大高个,长得俊,有门手艺,怎么就没出息了。” 梁铮挺现实:“买得起楼房吗?” “结婚要楼房?他说的?”梁母不悦地拧了下眉,转瞬就说,“那也不是不行,上庙村有家做了房子,总共用了一两万块钱,我们明年也给你做,我找你小姨借一点就够了,赶明儿我让你爹带你去县里问一车沙子什么价。” 梁铮从一个屋后绕过去:“成不了,别剃头担子一头热了。” 梁母有些惆怅:“真的没戏啊?” 梁铮咧嘴:“现在没有,十年后再说。” “十年后?”梁母说,“十年后你娃儿都上学了。” 梁铮说:“也有可能十年后我坟头草人高。” 梁母很大劲地拍打小儿子的后背,一连拍了四五下才停:“你这孩子,大年初九说这混账话!” 梁铮忙给老母亲顺气:“我的意思是,十年能发生很多事,没准儿咱们村会铺石子路。” 梁母被转移注意力:“这我也听说了,要真的铺了石子,那下雨天就好走了。” “一下个雨,外头哪都是稀烂的,你们三个还就爱在雨天往外跑,光着脚到处踩,有一回你在你二婶家后面的竹林里让竹片扎破了脚,怕我跟你爹说就瞒着,自己学电视里那样用嘴咬着毛巾,把竹片拔了。你大哥二哥也替你瞒着,给你找来你爹喝的酒,往你脚上的口子上倒,看把你们三给能的……”碎叨起了不知翻出来过多少遍的往事。 年轻力壮的小儿子搀扶着老母亲,走在漆黑的路上,土生土长的村子,闭着眼都能走,没有亮光也不会摔倒,更不会迷路。 . 村口被火烧毁的房子面目全非,等着被新建。 村里大多人都睡下了,屋里也黑了,极个别家里有亲戚过夜,在唠家常,打小牌,聊傍晚那场火,聊救人的寡夫。 当事人睡得很香,他的手有冻疮,放在被子外面止痒。 梁津川拿过他靠外的那只手,按住他手背的冻疮,下一秒就要加力深抠进去,让他鲜血淋漓。 这个施暴前兆的举动停滞了许久,久到手的主人又痒了,无意识地挣扎着把手抽回去,放在冰凉的床沿上蹭蹭。 一股力道钳住他的手腕,他难受地发出轻喘。 不多时就呼吸平稳,沉沉睡去。 因为有唇舌掠过他冻红肿的手背,留下的水迹在冷空气里发酵,滋生出强大的冰感。 他被舔睡着了。 梁津川撑着床从轮椅上离开,他坐到床边,拿过床上人里面的手,低头舔舐。 都湿润了,才拿出家人在世时留下的土方药,一寸寸地抹上,揉进皮肉里吸收掉。 梁津川坐回轮椅上面:“真是贱。” “上个冻疮药,还要先给他|舔||湿了,舔舒服了。” 梁津川盯着床上人,抽了自己一耳光:“你把什么都给我哥了,你们睡个觉,那么热烈。” “你们一次会做多久,你舒服吗,你舒服,你穿肚兜,扭那么快。” “他亲你的时候,你会不会伸出舌头让他咬。” “你会,他是你亲自挑选的丈夫,你不知多满意,你恨不得走哪都说你是梁柏川的媳妇,可他死了,死在给你买糖炒栗子的路上。” “梁铮想耍流氓没耍成。” 前言不搭后语,心头又痛苦又挣扎,他的青春来得太晚,太迟,也太荒唐,太凶猛,一发不可收拾。 “是因为我及时出现,阻止了他。”梁津川说笑,“我收点奖励,是应该的。” 话落,床边陷入死寂。 过了不知多久,梁津川接在梁铮后面,做完了他想做,却没能做成的事情。 凉而薄的唇,贴在了柔软的唇上。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他的。 梁津川撤开,他抚着有点抖的唇,重重摩挲,然后又抽自己一耳光。 半边脸高肿,唇角微弯,眼里是对未来的期许和憧憬。 总归是有期待的。 床上人发出梦呓,梁津川眯起眼眸,他克制着不去听,他怕听到哪个男人的名字,忍不住把人掐死。 梁津川撑起身子,面无表情地听着。 “津川……”床上人边喊,边挥动手臂,“津川……你抓着我……” 梁津川愣了愣,握住他的手臂:“抓着了。” “别松手……你别松手……” 梁津川嘲讽:“你想要我别松手,我就别松手,你是我的谁?” “你只是我的嫂子。” 梁津川紧紧抓着床上人的手臂,牙齿咬上去,却在触及到皮肉的前一刻闭上唇齿,改成磨蹭。 能把人折磨疯了的声音又有了:“津川……津川……” “不是抓着你了吗,还想要什么?” 床上人一遍遍地喊,梁津川始终箍着他纤细的手腕。 . 陈子轻第二天就发觉下庙村的总怨气值下滑了一大截,有他预想的梁铮带来的,也有他没预想的梁津川带来的。 不过一晚的时间,直接就从地狱回到天堂,玩的就是一个心跳。 有人见他乐呵呵地笑出了酒窝,好奇地说:“南星,天上有啥呢,也没见红票子飞下来啊。” 陈子轻在心里说,天上有我的命。 呼吸里多了一缕烟草味,陈子轻扭头,梁铮咬着烟站在他几步之外。 陈子轻再接再厉地给梁铮出主意,试图应对他爹妈催婚产生的怨气:“今年年初我看你相了那么多次亲。” 梁铮脸一黑,吐出烟说:“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你听我把话说完。”陈子轻用手挡在嘴边,透露情报一般,“我觉得你不想被催婚。” 梁铮给他一个眼神,谁想,谁他妈想。 “没人想,谁都烦。”陈子轻心领神会,“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梁铮抬下巴。 陈子轻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他只觉得耳朵痒,心也痒。 但仅限于此,在他没摆脱瓦匠工跻身大老板的行列之前,他都是个屁。 . 于是没过两天,梁铮不举的消息就传遍了十里八村。 大伯大妈不催婚了,改给他熬中药了。 陈子轻一瞧梁铮的怨气色块,很好,又浅了,他夸了夸自己的想法,也对梁铮的行动能力和听人劝的心态感到佩服。 过了十五,陈子轻去卫生所上班,宁向致没问他进火场救人的事,他们忙的时候配合彼此,不忙的时候各自待着。 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就是这个相处模式。宁向致彻底从原主情夫的名单里滚落出来了。 就连宁向致的怨气都轻淡了许多。 陈子轻不敢轻举妄动,他尽力保持这副美好的现状。就算宁向致这边有变故,那也要等夏至以后,拜托了。 宁向致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眼皮耷拉着,视线从上往下,瞧不清眼里是个什么样的情绪。 县里的房子跟存折上的积蓄这两样加一起,用来娶一个带残废拖油瓶的寡夫,不值当。 宁向致清瘦些许,他深深吐息:“准备一下,跟我下乡。” 陈子轻把手上的药盒放进货架上摆好:“不用准备,现在就可以走。” “我说的准备,是让你上个茅房。”宁向致顶着张白净英俊的脸,斯斯文文地说,“免得一上路,不是屎就是尿。” 陈子轻:“……” . 梁津川的班主任来村里的时候,陈子轻正在菜地施肥,他放下粪瓢,拍着有味儿的褂子裤子去班主任那边。 菜地旁边是个小水塘,对面是一大片田地,中间是一条虽然弯曲却不狭窄的路,一路往上通向各家的棉花地,拐个弯下去就是去集市的山路。 班主任这是第二次露面,上次他有多欢快,这次就有多发愁。 陈子轻心下疑惑,梁津川都没去学校,能惹什么事。 哦,想起来了,上周去过一回。 陈子轻摆出优秀学生家长的姿态:“老师,我家津川他学习下滑了吗?” “没下滑,很稳定。”班主任说,“领先年级第二好几十分。” 陈子轻不问了,他等班主任的下文。 班主任说出来意,他的宝贝疙瘩不肯参加全国数学竞赛,怎么劝怎么说都没用。 以他的成绩,只要他参赛,二等奖保底,那他就会被报送。 “津川嫂子,你做做说服工作,”班主任郑重地握住他的手,“你做成了,我替国家感谢你。” 陈子轻没想到是这么回事,这个时期高考实行3+2政策,理科是语数英加物化,没有生物,考三天,考上大学包分配。 年初七那会儿,他已经拒绝了上门要他答案的占雨,并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当时占雨说,等他们明年去了首城,会请他们吃饭,她还说梁津川会去首大,他会保送。 …… 陈子轻安抚沧桑了不少的班主任,他不敢打包票。 梁津川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他这个嫂子也不行,他有这个自知之明。 陈子轻心事重重地站在梁津川面前:“你怎么不参加数学竞赛?” 梁津川在写毛笔字:“不想参加。” 陈子轻望着纸上的瘦金体,恍惚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我可以陪你去,你不用担心到时面临的各种不便,” 梁津川落笔写下一个“安”字:“我说了,不想参加。” “你参加竞赛,肯定会拿奖的。”陈子轻挠挠手,他的冻疮都好了,“拿了奖,对你保送很有利。” 梁津川语气生硬:“我不需要保送。” 陈子轻的喘气声快了几分,像有点不高兴:“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主,我说什么都……” 梁津川将毛笔搁在廉价的砚台边:“我会考上首大。” “噢噢,”陈子轻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那我是不是要提早做准备啊?” 梁津川侧头看他:“做什么准备,我去上学,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子轻想也不想地说:“当然有关系,我是要跟着你去的。”到时候还要找个离水塘不远的住处,每天挑水。 “跟着我去?”梁津川说,“你去首城做什么,你能在首城做什么?找占雨她哥?” 陈子轻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干嘛找她哥,我都拒绝了。”他入神地望着纸上的字体,声音仿佛在多个时空飘了个来回,“我去首城找份工作,赚钱养你。” 梁津川心口像被人捧着放在嘴边,轻轻地含吻,他喉头干痒难耐:“然后等我大学毕业进入社会,报答你供我读书之情?” 接着,不停顿地说:“我谈女朋友,给她介绍你这个闻名十里八村的好嫂子?” “扯那么远干嘛呀。”陈子轻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子,小幅度地晃动,“我们不扯那么远好不好?” 梁津川差点就要说“好”,他抬了抬被拉着的袖子:“嫂子,麻烦自重。” “别仗着家里只有我和你,就发,” “骚”字落在舌尖,却在对上坦诚率真的眼神之后,强行嚼烂了,吞咽下去。 “发什么?”陈子轻茫然。 梁津川冷着脸将面前的纸拨开:“发神经。” 陈子轻眨眨眼:“后面接的只是神经两个字吗,我还以为你要我说我发骚呢。” “想也不可能,你哪会说那种字。”他小声嘀咕着。 梁津川无声嘲弄,他能说的,远比“发骚”这种词语要粗俗十倍,百倍不止。 不但会说,他还想做。 他肮脏龌龊,自甘堕落,无药可救。 他站在道德伦理和廉耻自尊之外,夜夜在他嫂子的身体里进入梦乡,在他嫂子的身体里迎来新的一天。 他的性启蒙,性幻想,性冲动都是那个人。 . 天气回暖,村里人的棉袄脱了换上毛衣,毛衣脱了只剩单衣。 青蛙一叫,短褂子就穿上了。 到了夏至前一个礼拜,陈子轻就开始吃不香睡不好了,他从早到晚的走路心不在焉,终于在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磕破了大脚趾,抱着腿发出一阵惨叫。 陈子轻被人扶回去,惨兮兮地脱掉鞋子,露出血流不止的脚趾。 那人离开后四处说他小叔子越长大越冷漠,他脚趾磕出血了,小叔子都没伸个头。 嚼舌头的人多了,就有跑到他跟前说的。 不是他大妈,也不是他三个婶婶里的其中一个,是个住在村子后面的老婶,她带娃娃来卫生所买打虫药,碎嘴地说了句:“南星,你小叔子的性情有问题。” 陈子轻心里急着任务,敷衍地说:“他挺好的啊。” “那叫挺好?”老婶压低声音,“冷血动物你知道不,有的人天生冷血,反社会,我儿子在大城市听来的,很要命的病。”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看着老婶。 “县里有治心理疾病的,你要不要带他去看看。”老婶看起来很热心肠。 陈子轻护犊子:“不需要,他心理健康得很。” 老婶很不认同地摇摇头:“心理健康怎么不帮着你干活?” 陈子轻给老婶流哈喇子的娃娃擦嘴:“他干什么活,他一个学生,读书就好了啊。” 老婶随手一抹娃娃的嘴跟脸:“你就惯着吧,十七岁不是七岁,有什么不能干的,再说,村里又不是就他读书,只有勤快懂事的一大把。而且他还不用去学校,成天在家,这你都不让他做事。” “他没小腿,做什么我都不放心,还是让他在家里待着吧,我工薪可以,娘家也会偶尔给我拿点东西,我养他是没问题的。”陈子轻糊弄地说。 老婶心疼上他了:“你这孩子真是命苦。” 陈子轻完全不当回事。 原主母亲不知听了什么传闻,抱着个方瓜跑到他家,拧着他的胳膊肉恨铁不成钢:“南星,你不是为了卫生所的工作做做样子吗,咋还越来越当真了!” 陈子轻一心只想管任务,别的事他都烦,都没多少耐心。 “妈你拧我肉干嘛,疼死我了。”陈子轻把自己的胳膊肉解脱出来,搓着说,“他的学习很好,班主任说他能上首大。” 原主母亲一点就通:“那万一他将来发达了,不认你这个嫂子了呢。” “不会的,”陈子轻哼道,“他要是敢不认我这个嫂子,我就去他工作的单位闹,我看他要不要那个脸。” …… 原主母亲走之前去上了个茅房。 陈子轻怎么都没想到,老人家竟然去梁津川的小屋,把他说过的话撩了下来。 猪队友啊,简直是猪队友。 陈子轻赶紧把原主母亲送走,他忐忑地看着梁津川,看着决定他任务成败的关键。 这半年,陈子轻已经把村里大部分人的怨气都消降了,包括为了对付原主那一团和欲||望捆绑的怨气,大大提高了使用小珍宝的频率,他努力到这程度,不成功天理难容。 “津川,你不要生气。”陈子轻主动表态,“我说那话只是不想听我妈唠叨,很烦的。” 梁津川不咸不淡:“是吗。” 陈子轻非常的诚恳:“绝对是真的。” “我发达了,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梁津川拿起桌上放蔫了的西红柿,吃了一口,“在那之前你就找到有钱人嫁了,住楼房开汽车了,香的辣的都有你男人提供给你。” 陈子轻撇嘴:“说不定我自己就能让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呢。” 梁津川咽下那块酸甜的西红柿:“所以哪怕我将来有了钱,不认你这个嫂子,你也无所谓。” 陈子轻忙说:“不是不是,我独立,跟我是你嫂子,这不是一码事。”他笑着说,“我还是要你认我的。” 梁津川的唇边牵起弧度,他也笑:“认你做什么,养你吗。” 陈子轻捉住飞到少年眼前的蚊子,掐出一小滩血迹:“是呢,我想你给我养老送终。” 梁津川的面部隐约抽动。 “你比我大几岁,就想我给你养老送终。”梁津川冷声,“我是个残废,大概率走在你前面,你的算盘要打空了。” 陈子轻瞅瞅他:“不会的啦,我肯定是要走在你前……” 梁津川徒然将咬掉一块的西红柿扔在桌上。 陈子轻吓一跳:“怎么好好的就来气了嘛。”他拿起溅出汁的西红柿,擦擦,送到梁津川的唇边,“这是菜园里长得最漂亮的西红柿,你不吃完我会伤心的。” 梁津川的额角青筋绷了一下,他抬起手,两指捏住西红柿没被碰的地方,避免肢体接触。 “我脚趾好疼啊,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擦药了还疼,你帮我看看好不好。”陈子轻二话不说就脱鞋,亮出给药水涂得又红又黄的脚趾,“你看。” 梁津川没给眼神。 “真的疼,呜呜……”陈子轻迅速揪住自己的嘴巴才没有继续呜下去。真服了,呜个头呜。 梁津川见他要把脚塞回鞋子里,睨他一眼:“不是要我给你看?” “不看了不看了,我脚出了汗有味道,影响你吃西红柿,”陈子轻脸都要丢光了,“我走了,你吃你的。” 他穿好鞋,确定梁津川的怨气没上升,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 陈子轻开裂的大脚趾好了,事发的日子也来了。 当天烈日高照,陈子轻没去卫生所,他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陈子轻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按照原剧情,村长儿子去年寒假要回来过年,人却没回来,按照原剧情,他跟宁向致已经在去年除夕被剥||皮挂在树下了,都没有发生。 这是全新的背景设定,他在新名字里面,他是主角的嫂子,他的主线任务一定会顺利的。 陈子轻为了缓解焦虑带来的尿频,他让444给他放歌听,双截棍打了一整天。 白天无事发生。 晚上七点过半,陈子轻在石槽里搓澡,毫无征兆地听见了一声电子音。 【叮】 陈子轻手中毛巾斜斜地挂在背上,正要上下来回撮动,一听这声就停了下来,屏息等着下文。 【恭喜陈宿主,您在此世界的主线任务已完成。】 【支线任务也要加油哦,比心。】 陈子轻懵懵的,啊?完成啦?他算的是,鬼门打开的时间是零点左右。 “我没算对啊……” 陈子轻坐在石槽里,坐到水冷了,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匆匆洗完澡跑出去。 村子上空的两组数字都没了。 他进屋照镜子,原主头顶的色块不见了,身后的剥皮鬼也消失了。 “你在干什么?” 背后冷不防地响起声音。 陈子轻丢掉镜子飞扑到梁津川跟前,欣喜地握住他的肩膀,晃着他说:“津川,我……”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陈子轻卡住了嗓子,没有往下说。 梁津川皱眉:“你怎么?你失心疯了?” “是啦是啦,我失心疯啦。”陈子轻笑得合不拢嘴,“你嫂子失心疯啦。” 梁津川似是嫌弃:“松开。” 陈子轻没有松,他摸摸梁津川的发顶,摸完背着手哼着小曲去外头散步。 全然不管被他摸过脑袋的少年人,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 主线任务走完,时间就像是装了加速器。 大伯家里重新砌了土房,梁津川结束高二的学习进入高三,备考,高考,班主任带着录取通知书上门报喜,所有都一一道来,没出现变故。 此时是98年,炎夏。 村长在县里买了份报纸给陈子轻看,跟他说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先不公开。 到时要在大会上正式宣布,并给梁津川戴红花。 陈子轻发现报纸上面是当地招生部的信息,省高考前二十名的名单,有学生的名字,高考成绩,毕业中学,录取学校。 梁津川在第一位,他是省理科状元,录取学校是首大,计算机专业。 这专业是陈子轻提的,他想梁津川抓住时代的红利。 当时梁津川表情寡淡一言不发,陈子轻就料定他会报计算机以外的专业,没想到他还是选用了自己的建议。 陈子轻这头比自己考上大学还高兴。 然而梁津川本人并没有喜极而泣,甚至都找不出情绪波动。 直到陈子轻送梁津川假肢。 花了将近八万的积分,比他预想的要便宜一点,他选的是,符合这个年代背景的假肢。 技术落后于他在现实世界见到过的那种。 长筒脚套一样,不怎么透气,很沉重,一点都不轻便灵巧。 陈子轻把一对假肢捧给梁津川,嘴上说着他提前准备的一套假话:“这是我托人打的,跟拐杖差不多,你装上去看看能不能走路。” 梁津川只是扫了一眼,不见其他表示。 陈子轻有点懵,他都做好面对眼睛发红的梁津川了。 现在是怎么回事。 梁津川的反应很奇怪,很不合常理。 这是假肢诶。 对常年坐轮椅的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啊。 陈子轻想了想,想不出梁津川的心绪走向,他拿起一个假肢闻闻,只有皮革材质本身的气味,不刺鼻。 闻完了就捏捏,摸摸,研究了会,陈子轻按捺不住地说:“你不知道怎么装腿上吗,我可以帮着你一起摸索……” 梁津川冷不丁地开口:“托人打的?” 陈子轻点点头。 梁津川从他手中拿过只在书上了解过的假肢,指腹散漫地抚||摸:“多少钱?” 陈子轻找444问过这个假肢如今的行情价位,一对要大几万块,他不能说,于是他就说这是仿冒的,是这个牌子的假货。 梁津川依然在抚||摸假肢,像是在克制着内心的激动。 陈子轻替他开心:“这不是市面上买的,粗糙了些,你先用着,等以后我们有钱了,你就可以用舒服的,材料好的假肢了。” 尾音要落不落之际,呼吸就被扼住住了。 梁津川前一刻还在打量假肢,下一刻就掐住他脖子,将他拖到眼前,毫无人气的冷白面孔凑近,鼻尖抵上他的,泛着森冷血腥的气息喷在他脸上。 “你把自己卖给谁了?”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怔然:“啊, 我没……” 一股扯力阻止了他的解释,他本来就只有小半个屁|股悬在板凳上面,这一扯直接就让他整个屁|股腾空。 他被拖离板凳, 上半身前倾着压住空裤管。 膝盖着地, 皮肉骨头隔着布料摩擦土面, 有点硌。 梁津川将萎缩难看的大腿分开点, 俯视趴在他腿间被他拎着脖子, 四肢健全生命蓬勃的人,压制的扭曲怒意冲破封口就此爆发。 “没什么,你他妈没把自己卖给谁?”梁津川五官近乎狰狞地吼了出来。 陈子轻惊到了, 梁津川会说脏话啊。 梁津川从他眼中读懂他的情绪, 免不了涌起不合时宜的嘲讽。 说个粗鄙的日常话都能让这人吓到,他只是长了张三好学生君子脸而已,他内里腐烂发臭卑劣至极,他不是君子, 他什么不堪入耳的逼话都能说。 梁津川的委屈和自我厌弃在内心深处疯长, 他的眼底很快就生出一层猩红,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他的这个好嫂子,把不知用什么换来的假肢捧到他面前,叫他装上。 只会让他更加意识到自己是个废物。 梁津川的手忍不住地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抖, 他嗓音嘶哑, 眼神可怕:“你没卖|身, 你哪来的这个?” 话音未落,怀里的假肢就被他拿起来,重重地砸回怀里。 陈子轻刚要说话, 脖颈一侧毫无征兆地传来摩挲,他张着嘴,忘了发声。 梁津川没忍住,摩挲了两下指骨触及的热|腻|皮肉,他面上没表情,死不认账。 不该在这个时候做流氓事,理性都散了。 “我问你多少钱,你跟我说是照着这个牌子的真品打的假货,”梁津川的目光锁住身前人若隐若现的一点口腔软肉和舌尖,心猿意马地嗤笑,“怎么,假货几块几毛几分就能买到手?” 陈子轻哑口无言。 果然是假肢的珍稀昂贵引起了梁津川的猜疑,哪怕做工再粗糙,也不是他这个乡村的寡夫能买得起的,以他这副身体的身份和见解,甚至都没听过没见过假肢。 晚点再把假肢拿出来就好了。 陈子轻转而又想,比起他被怀疑做了皮||肉|买卖,他还是想梁津川能早点站起来。 “跟拐杖差不多?拐杖我自己就能做,这个我能?”梁津川将手上的假肢扔在草席上,和另一个假肢放在一起,“我做梦都做不出来的东西,这种技术和工艺,要经过专业的团队公司量身定制。” 他的手掌箍着那截细软脖颈上移,钳住小下巴:“你拿我当傻子哄。” 陈子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津川,你干嘛在乎这些细节呢,你只要知道我是在哄你不就好了嘛。” 梁津川气息一滞,五脏六腑激烈撕扯的憎恨和对未来的迷惘,也跟着滞住了。 挨着他膝盖的胸脯,平坦的,柔软的,温暖的。 他一不留神就想溺毙进去。 陈子轻望着少年通红的眼睛:“我哄你,肯定是因为我在乎你啊,我要是不在乎你,我怎么会费心思哄你。” 他拍拍下巴上的手,带着安抚的意味:“更别说这么急着给你弄来假肢。” 梁津川闭了闭眼,看起来冷静些许,说出的话却是阴沉到了极点:“你急着让我装上假肢走路,是嫌我这个一无是处的残废丢人。” “梁津川!”陈子轻一下就拨开他的手站起来,指着他说,“我什么时候……” 觉得拿手指人不礼貌,也有挑衅侮辱的可能,陈子轻就把手指缩回来,叉着腰在轮椅前来来回回地走着:“我什么时候嫌你丢人了啊,你又不是昨天前天才残的,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我以是你嫂子为那个,为荣,我超骄傲的,我从来不觉得你坐轮椅就输人一头。” 陈子轻看梁津川一眼:“你别故意说那种话挖我心,我会难受的。” 梁津川眼底闪动,他被这个人为了得到假肢躺在某个不知名的有钱人身下,卖力讨好的画面刺穿心脏,鲜血淋漓之际,有人捂住他稀烂的伤口,吹了吹。 他好像就不疼了。 那股无能带来的憎恶与恐慌被转移了,全身心都被浸泡在温热的,干净的糖水里。 陈子轻留意着梁津川的气息变化,他趁机袒露真心:“在我心里,你是最坚强最勇敢的孩子,我都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 梁津川冷冷掀唇,他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岁的高中应届毕业生,准大学生,还是个孩子。 呵。 梁津川摁一下眼,擦掉那点湿意,他冷淡的声音里裹着几分神经质:“我最后问你一次,卖没卖身?” 陈子轻翻白眼:“没有!” 一听就有赌气的成分,他就换了个毫无尖锐棱角的语气:“没有啦。” 梁津川不为所动,目光冷戾。 轮椅被转了个方向,对着床,他的视野里,坐到他床上的人对他说:“你不要为了不存在的事纠结生气了,你这样会让我心疼的。” 小屋里的空气静了静。 陈子轻已经对自己偶尔冒出茶语习以为常了,不能改变就接受,他拍拍梁津川的轮椅扶手,摸几下。 “明明是这么高兴的事……”陈子轻唉声叹气,梁津川怎么就发起疯来了,“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往那方面想,你嫂子我又不是唐僧肉,哪还能挂卖,谁想买啊,没人想买的。” 梁津川一言不发,没人想买?穷的富的都有。 有意勾搭的,无意勾搭的,都往寡夫门前凑热闹,在小叔子面前显摆。 . 陈子轻想到个事,忽地凑到梁津川眼跟前,确定地嗅了嗅他的气息:“你的舌头是不是破了啊?” 梁津川不答反问:“假肢是你托谁打的?” 陈子轻蹙了蹙眉心:“你怎么还问呢,不问了好不好。” 梁津川看他的眼里透满让人不寒而栗的审视,或许是个秘密,不想说。 那他只能不问了。暂时不问。 梁津川偏过脸,目中是小窗外的绿意蝉鸣,谁能想到那块地方曾经被一条条木板钉死,他说:“你敢卖身,我就掐死我自己。” 陈子轻反应迟钝:“啊?” 梁津川的言语极淡:“我让你卖身得来的假肢成了白费。” 陈子轻喃喃:“……不掐死我啊。” 梁津川冷笑出声:“掐死你有什么用。” 陈子轻瞟他长卷的睫毛,忍住想放根火柴上去的莫名冲动,委婉地提醒:“你刚刚都掐我了。” 梁津川说:“去照你屋里的镜子,看你脖子上有手印吗。” 陈子轻嘀咕:“轻点掐也是掐。” 梁津川猛然转回头:“那你想怎么做,掐回来?” “好啊。”陈子轻不假思索地半站起来,一只手伸向梁津川,出了一点汗的手落在他修长脖颈上面,“你就是这么掐我……” 话声戛然而止。 他发现自己的腿跪在轮椅上。 而梁津川的两条大腿敞到最大,腾出的位置,刚好让他嵌进去一个膝盖。 梁津川背靠轮椅,眼依旧发红,神情姿态散漫松弛。 被掐着的脖颈后仰,突起的喉结卡在光滑虎口处,有力地上下滚动。 一双眼看着掐他的人。 陈子轻感觉这个姿势跟这个氛围都不太好,他默默收回手,把跪着的那条腿从轮椅上放下来。 梁津川坐姿不变,还是一副像是能任人为所欲为的样子:“你有占雨的联系方式,她家在首城,她哥对你一见钟情,” 他排除过,找不到嫌疑人,只能锁定占雨她哥。 陈子轻恼怒地瞪过去:“没完了是吧,梁津川,我去年就拒绝了,你今年怎么还翻旧账?” 梁津川盯着他:“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 顿了几个瞬息再开口,隐隐含有一丝自嘲:“我愚笨,想不出你是怎么得到的这副假肢。” 陈子轻抖抖嘴皮子,这个年代的省理科状元愚笨……天大的笑话。 梁津川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大概是我的嫂子会变戏法。” 陈子轻意味深长:“你就当是这样。” 梁津川眯了眯眼。 陈子轻主动结束这个话题,他让梁津川把假肢装上。 梁津川没有如他所愿。 “装嘛装嘛。”陈子轻说,“我想看,我做梦都想看你站起来走路是什么样子。” 梁津川还是那副态度,但他藏在碎发下的耳根染了层薄红。 陈子轻瞅瞅梁津川,我让你装个假肢,你耳朵怎么还红上了…… . 夏日浓长,仅仅是一个中午时间就像一辈子。 梁津川卷起空裤脚折在膝盖部位,陈子轻把假肢递给他。 假肢是按照梁津川的身高数据买的,不会出现不合适的情况。 陈子轻看梁津川装假肢,他的手法是生疏的,却没有犹豫迟疑的痕迹。 想必他的人生计划里有买假肢这一环。 只是贵。 未来五年内都轮不到它登场。 陈子轻心想,首城那边的大学也许会为了方便梁津川这样的残疾人上课,在去教学楼的台阶旁边做个滑道。 除此以外,学校一定还有别的,照顾他的措施。 但都比不上假肢。 梁津川也不喜欢麻烦学校,麻烦别的同学。有了假肢,他就能好好的享受大学生活了。 陈子轻走了一小会神,眼前投下一片陌生的阴影,梁津川已经装上假肢,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很高。 陈子轻呆呆仰头,太高了。 怪不得大高个宁向致说梁津川要是有小腿,会比他还高。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仰望,原主才一米七多点,梁津川按上假肢一米九了。 他低头看的是我的头顶,我跟他说话脖子都酸。 陈子轻刚起身,站着不动的梁津川就徒然不稳地往前摔倒。 大脑来不及思考,陈子轻就扑上去,面对面去扶撑梁津川。 假肢很重。 有了假肢的梁津川体重就不像之前那么轻了。 陈子轻一下没准备好,他扶不住地踉跄着向后倒在床上。 梁津川严严实实地压在他身上,突显的骨骼隔着薄薄的褂子布料撞上来,他被撞得发出吃痛的哼声。 “扑通”“扑通” 他们的心脏跳动频率是相贴着的,仿佛一起多跳几下就能相连。 陈子轻屏住呼吸。 梁津川看出他的紧张,有意破解所谓的亲热戏开场:“我有口臭吗,你这么闭气。” 陈子轻:“……” 他一呼吸就喘:“多煞风景啊你说这个。” 梁津川垂眸,被他压着的胸脯每次起伏都像是在投怀送抱,他声线浑浊起来:“那不煞风景的话是什么?嫂子,不如你教我。” 陈子轻眼神飘忽到一边,我不敢教。 距离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脸上的绒毛,皮肤的纹理,呼吸颤动的频率都一览无遗。 梁津川不动声色地吞咽,不能再这么压着了,他腹部绷得很硬,他正在抬头。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抬起头,剑拔弩张地暴涨,他的嫂子可能会震惊,会瓮声瓮气地喊疼,也有可能会不知所措,佯装镇定下来,告诉他那是正常的生理变化,功能健康的特征,然后建议他多喝水。 唯独不会变成肉虫。 因为他不是他哥,嫂子没穿肚兜,没坐在他腿上,他不能掐住嫂子的腰把人往上抛,很多因素都没具备。 梁津川遏止想法,他吃力地撑着草席起身,继续迎接假肢带给他的全新视界。 先迈出左腿,再打直膝盖,右腿重复这一动作步骤。 膝盖在假肢接受腔里蹭出轻微的灼烧,梁津川等着假肢全部受力,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落地的感觉。 接下来,他要找回有小腿跟脚的感觉。 . 对每一个下肢残缺的人来说,装上假肢的第一个感觉是痛,根本不可能出现一装上就轻松跑动的现象,只是站起来就很受折磨。 梁津川需要和假肢配合,接触面也要磨合。他的训练步骤是抬腿,踢腿,弯腿,把腿放下,蹲下来等等,这些都过关了,才是走路。 到了走路那一层,就是逐一尝试迈开脚步,慢走,快走,跑动。 这是很漫长的煎熬,很漫长的身心遭罪,再多的痛苦也压不住,对做回正常人的激烈渴望。 陈子轻要上班,基本都是梁津川关闭院门,一个人在静谧的小院里练习,他犹如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孩。 没有母亲在旁边守着,随时准备扶住他,也没有父亲在前面对他张开手臂,鼓励他向前走。 无论是摔倒了,还是爬起来,他都是靠自己。 他踉跄着,笨重地,借助假肢补全身体的缺陷,拼尽全力在暑假结束前适应假肢,站着背上他仅有的行囊,前往人生的下一个起点。 …… 陈子轻每晚都趁梁津川睡着进他小屋,给他磨出血的膝盖擦药。 承受部的皮肤受损严重组织液渗透,还有可能出现皮肤病,陈子轻没有别的办法,腿残缺的人站起来都要经历这个过程,只能熬。 陈子轻望着梁津川瘦削了点的脸,叹了口气。 系统:“哟,看把我们奇奇心疼的。” 陈子轻说:“那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嘛,你看看他膝盖的伤多严重。” 系统:“我干嘛要看,关我屁事。” 陈子轻弱弱地说:“别这么大火气,看一下又不要钱。” 系统:“少来,我看了,你指不定就让我行行好,给个三瓜两子。” 被戳中心思的陈子轻:“……” 他摇着蒲扇给自己跟梁津川扇风:“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残疾人有着远超我想象的包容和好感。” 系统谜之安静。 陈子轻自言自语:“大概是因为我上辈子是个残疾,所以我能感同身受。” 系统:“哦。” “我指的是现实世界的上辈子。”陈子轻见不知何时侧身面朝里面的梁津川突然抖动,给人的感觉是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忙凑近,手中蒲扇一下一下拍在梁津川的背上,“是不是想爹妈了啊,可怜的孩……” 最后一个字挂在嘴边掉不下来了。 少年哪是想家人,他是……陈子轻支着个脑袋,视线越过他肩膀,两只眼睛瞪着他裤子上那块从里面渗出来的深色。 做个春||梦怎么这么苦大仇深,挣扎悲伤。 高||潮来临也皱紧眉头,面孔眉眼扭起来,鼻息紊乱粗重,眼皮泛红,要哭出来的样子。 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啊。 要说舒服,却是那副表情,要说不舒服吧, 陈子轻偷瞄他的裤子,都湿成那样了,好多啊,一大泡呢。 青春旺盛期,一天七八次都不会稀薄,不会虚。 陈子轻闻到了很冲很臊的味道,血气方刚的少年又抡起了长枪,不知要在梦里戳死谁,那么鲜活而激烈。 就在陈子轻准备走的时候,侧身弓着背脊的梁津川忽然翻过身来,他手脚随意舒展。 整个人平躺着,瘫在草席上面。 少年威猛无处遁形。 陈子轻大概是脑抽,他伸出蒲扇,轻轻地点了点潮湿阻碍物下的粉头大将军。 下一秒,大将军就毫无预兆地缴械投降,向他俯首称臣。 仿佛能听见强而有力的喷击声响。 “滋——” 陈子轻呆了呆,这么快就……也正常,短时间里的第二次发力……他没有多待,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小屋静下来,被他玩得一片狼藉的少年睁开眼睛,眼里哪有半分睡意。 梁津川把脏裤子扔掉,他躺到出去的人坐过的地方,蜷缩着身子将口鼻抵上去。 “我被你的低贱程度刷新下限了,梁津川。” 梁津川嗅着余温,阖起眼,粗暴地掐住再次兴奋起来的自己。 越痛,就越疯。 越疯,就越想要,越想要,就越疯。 他被困在死循环里,出不来了。 . 这天傍晚,陈子轻下班回来坐在院里摘干豆角,他看梁津川练习走路,看了会就于心不忍地递上拐杖:“津川,你先适应拄着拐走好不好。” 梁津川没听取他的建议。 陈子轻只好把拐杖放在地上,继续分一大半心思在梁津川身上。 梁津川要保持身体的平衡,他艰难挪动,额角渗出冷汗,唇抿紧到泛白。 走路的姿势很难堪奇怪,却不停下来。 这副假肢的意义和价值,都要靠梁津川来赋予,他要克服所有困难来证明,他能像正常人一样走动,不会再是废物,不会再是拖油瓶。 陈子轻把手里的一小把豆角放进菜篮子里,就算梁津川适应了假肢,但他以后走得稍微长一点还是会难受,会磨出水泡。 水泡破了,里面的肉直接跟假肢接触,那是能想象得出来的钻心之痛。 等到伤口结痂愈合,穿假肢,再磨破。 陈子轻揪掉豆角一头,沿着那根青丝往下拉扯,假肢使用期间会带来磨损只能用个几年,而且梁津川的身高体重在变,假肢要调换。 目前他的积分还有十万左右,能再买一副。支线任务二来了,说不定就能买两副。 再后面,梁津川就能自己买技术越发先进的假肢了。陈子轻对梁津川的未来是很有信心的。 陈子轻的视线追着梁津川高瘦的身形,每换一副假肢,就是一次新的磨合,新的痛苦,新的渴求。 拥有健康健全的手脚,多好啊。 陈子轻想到自己那副身体,他咔咔掰着豆角,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已经做完了,只剩标注和等待激发的支线二。 剧情线的进度条过半了,这回总不会失败了吧。 陈子轻掰完豆角的时候,梁津川还在走,他的后心完全湿透,褂子贴着背部薄肌,乌黑发梢滴落汗水。 “津川,树上的石榴红得差不多了。”陈子轻起身推轮椅到他面前,“你去摘。” 梁津川坐到轮椅上面,他卸下仿真的小腿跟脚:“竹竿在树下放着,又不是不会钩。” 陈子轻直白地笑着说:“我是会,可我就想要你钩。” 梁津川一顿,他抬起滴汗的脑袋,半搭着眼,一语不发地看着能把人逼疯的笑脸:“你想,我就要做。” “啊呀,你快去钩石榴,我要烧晚饭呢。”陈子轻推着他去石榴树那里,“天黑之前我要把厨房的几个桃子冰上,晚上我们吃冰水果。” 突有广播声传来。 “津川他嫂子,请到村西边集合,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广播里出现了一串杂音,之后是村长喷唾沫的呐喊:“带上津川,你们叔嫂一块儿过来!” . 村里开大会。 电视台来采访,县里的校领导们也来了,十里八村都拖家带口的跑来下庙村凑热闹。 下庙村前所未有的喜庆。梁老五的儿子考了个状元,祖坟烧高香了,他跟老伴地下有知,在地府都倍儿有面子。 天边卷着火烧红,稻床烧着草杆驱蚊虫,烟气卷着忙碌一天姗姗来迟的闲暇四处飘散。 村长冲着喇叭呸呸两声,他昂首挺胸,热情高涨地喊话:“热烈欢迎我们状元郎,津川同学,鼓掌!” 大人小孩都拍手。 大人锅烧一半打灭了火出来,他们牵着抱着身上脏兮兮的孩子,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状元郎。 捂这么紧,现在才知道。 “津川,你讲两句,讲两句。”村长鼓动轮椅上的少年,“就讲你如何克服身体上的困难,还有你学业上怎么做到没有落下,暑假怎么安排。” 梁津川没反应,他不在这场欢呼的气氛里,冷漠的将自己置身事外。 冷场了。 村里村外人都在窃窃私语,老话说三岁看老,一点都没错,看看南星他小叔子,做了状元还是那副六亲不认的死德性。 就他那性子,不会与人结交,没朋友,工作了铁定要得罪领导。 死读书的人又不是没有,状元不代表就能出人头地。 不过,他都不去学校上课,怎么就能是状元,真不是改卷老师把分数写错了吧。 县一中的领导们听闻电视台来采访,他们特地赶来给状元撑腰镇场子,这会儿他们听到这种谣言,当场与一些村民理论了起来。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领导们向村长申请场外支援,希望他能出面压制,不要在大喜的日子闹笑话,关键是让学生听见了寒心。 “嚼嚼嚼,嚼什么呢,口水多就咽咽,舌头痒就伸出来拿手抽两下,一个个的嚼舌头根子!”村长生气地示意村里人看电视台,叫他们别忘了这是什么阵仗,下庙村的精神能不能发扬光大,就看今天了。 陈子轻站出来说:“津川嗓子不舒服,我讲吧。” 村长知道他在给自己给下庙村解围,走流程地把脸一板说:“你又不是状元。” 陈子轻笑:“状元他嫂子嘛。” 村长一脸不赞成的表情,二婶喊了声:“就让南星讲。” 很多人起哄:“南星讲!” 于是陈子轻从村长手里接过喇叭,应付了这场大会。 . 会开完了,天还没黑。夕阳要掉不掉,慢慢悠悠。 电视台的人想采访状元。 梁津川不接受采访,他胸前的红花是陈子轻给他戴的,村长没法戴。 电视台来一趟不容易,陈子轻代梁津川采访。 陈子轻寻思,电视台八成会问梁津川平时是怎么学习的,他必须刻苦。因为这个年代尤为崇尚艰苦奋斗的品质。 电视台果然问了。 陈子轻摆出乡村寡夫努力装作见过世面的姿态,全程都露出一对儿酒窝。 “其实我没有管过他的学习,他很自律。” “我经常半夜起来上茅房,看见他屋里点着煤油灯,在那做题。” “会帮我做家务。” 村里人听到这不约而同地想,扯呢,南星为了小叔子的名声,搁那儿睁眼说瞎话。 他们就没见过他小叔子干什么活。 “当然替他高兴,他考得那么好,他爹妈跟他哥都会感到骄傲,是呢,都不在了,是我在照顾他,谈不上多辛苦,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是他嫂子,我肯定盼着他好。对他的期待?我想想啊,我希望他将来能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开心。” …… “会庆祝,亲戚会过来吃饭,摆多少桌?能摆多少桌就摆多少桌,在这上面我不会省。” …… “大学礼物啊?有准备,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 “他没早恋,他一心只想搞学习,大年三十都在写作业。” “是的,我也觉得他太拼了,可那是他的人生,他做主,我尊重他的决定。” “再嫁?这是我的私事,我可以不说吗,好的,那我就不说了,谢谢。” …… 采访结束后,陈子轻善意地告诉收拾东西的记者:“你答应不把我的脸放报纸上的,别忘了啊。” 记者说:“放上去了也只有这么点大,看不清楚,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陈子轻明显被摆了一道,他没怎么计较:“行吧行吧。” 记者目送他走向状元。 而那个皮相有多令人惊艳,性情就有多令人的状元,始终在原地等他来推自己。 记者不知怎么想的,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个画面。 还刊登了出来。 . 陈子轻捧着村长从县里拿的报纸瞅:“这么快就上报纸了,怪不好意思的。” 二婶坐在稻床边的树下,手里拿着草帽扇热风:“这是你应得的,他能回学校继续上学,能一心读书,都是沾了你的光。” 陈子轻严肃摇头:“不能这么说,他学习上我没帮什么忙。” “你个死小孩,孬不孬啊你,别人没功劳都说自己有功劳,你倒好,把自己的功劳往外推。”二婶把草帽对着他淌汗的脸大力扇动,眼朝报纸上瞧,“咋是这样的照片,你推他回家有什么好拍的,拍就拍了,哪里值得让全国人民看。” 照片嵌在一篇文章里面。 二婶费劲巴拉地念着文章内容,从最大最粗的字开始念:“小叔知什么报,长嫂如母,歌什么亲情……今年我省的状元名叫梁津川,他出生于长崎县吕阳镇的一个叫下庙村的地方……他坚什么伟刃,阳光,积极向上,勇于和命运作斗争……朴素的嫂子吃尽苦头,守得云开……一堆不认识的,不知道是什么鬼,字忒小了,看得我眼睛疼。” 陈子轻也觉得字小:“那不看了,我收起来了。” 报纸被他折成方块当扇子。 二婶扯了扯两家稻床的绳子赶走三五只鸡:“听说首大不要他交学费,还有伙食补贴,还给他奖金,发财了。” 陈子轻说:“各种津贴加一起是有不少钱。” 二婶不眼红不羡慕:“那些钱你都给存起来,存你自己的折子上面,精明点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陈子轻随口说。 二婶欲言又止。 陈子轻会意地说:“是让津川给小云辅导作业吗?” 二婶难得不那么强势:“你看成不?” 陈子轻实话实说:“我看没用吧,得让津川看才行。” “那小王八哪会看,我就是给他磕上一百八十个头,他都不带看一眼的。”二婶心里跟明镜似的,“我瞅着他现在跟你关系不错,你拿主意应该管点用。” 陈子轻捏着报纸挡熏人的日光:“那我回去问问。” . 当晚,陈子轻去后屋:“二婶,我问了津川,他说他教不了。” 二婶在扫门口,听了这话,手中大笤把被她摔在地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陈子轻忙说:“不是他不想教,是他教不了。” 二婶气得坐在屋檐下拍腿:“南星,你别为他说话,状元要是教不了,那天底下就没人能教得了。” 陈子轻也坐过去,他瞧见三婶抱着儿子出来看戏,赶紧拉二婶起来。 二婶不肯。 直到她也发现了三婶,这下不用陈子轻拉了,她自个就麻利儿地进了屋子,“砰”地把门一关。 屋里乌漆抹黑,陈子轻没乱走:“二婶,是这样的,有的人自己会学,却教不了别人。” 二婶把煤油灯点上,她挎着脸坐在桌边,不说话。 陈子轻束手无策,虽然这个村子的人喜怒哀乐都涉及不到他的任务了,但他毕竟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有感情的。 二婶抹了抹粗糙的脸:“我家小云下半年就上高三了,她要是也能考个状元,不说是省的,就是县的,我做梦都能笑醒。” “想得真美。”二婶叹息,“我不要她考多好的大学,只要她有书读,有大学上,我就这么个指望。” 陈子轻扒掉趴在胳膊上吸血的蚊子:“还有一年的时间呢,有的人厚积薄发,到了高三下学期才开始发力。婶婶你给小云攒好了大学的学费,老天爷都看在眼里,肯定会让你那钱花在你想花的地儿。” 二婶在昏暗中流了几滴泪,她擤鼻涕:“小云要有你一半懂事,不上大学我也放心。” “每个人都不一样的,不放一起比较了吧。”陈子轻从兜里拿出草纸,揪一块给二婶,“没有哪个喜欢被比来比去的。” 二婶底气不足:“我也不常比。” “你别往你三婶那跑,她脑子有病,每个月总要发作个一两次。”二婶换了个事,“还有你四婶,也少凑一块儿,都不是什么好鸟。” 陈子轻点点头:“我听二婶的。” 他做完主线任务一年了,除了做标注日常1,其他时候都在体验乡村生活,不主动接触别人家难念的经。 . 考上专科都要摆酒席,更别说是省状元,陈子轻要是不摆,村长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跟拜新灵那年一样,村里烧大锅饭的都来了,这回还加上了二婶。 酒桌摆了几十桌,院子里都摆不开,直接上院外摆去了,一溜摆到了别人家门口。 陈子轻收了厚厚一摞礼钱。 村里头,街坊四邻笑你穷怕你富,兄弟妯娌之间也是这样。 陈子轻这头还没把礼钱攥热乎,就有人上门找他借钱,做生意没本钱的,看病没药费的,孩子上学没学费的,什么说法都有。 不借,一个都不借。 陈子轻说钱是小叔子的,他去首城读书,多的是花钱的地方。 别的会被这个借口打发走,三叔没有,他拍桌子,扬言不借不行,必须借他两千块,他要做房。 真是狮子大开口,脸掉□□里了,没了,不要了。 陈子轻冲小屋喊:“津川!” 三叔两眼一瞪:“你喊他做什么?” 陈子轻说:“你借的是他的钱,我不喊他我喊谁啊。” “他娘的,南星你!”三叔站起来,板凳掉在地上发出嘭响,他那样子凶得很,像要打人。 “三叔,你想干什么。” 堂屋外传来声音,梁津川转着轮椅出现在那里。 三叔打心眼里怵他这个侄子,他鼻子喷气:“我不就在跟你嫂子说话,我还能做什么!” “那说完了吗?”梁津川面色极冷,“说完了就可以走了,别在我家大呼小叫,把我家的老水牛都吓到了。” 陈子轻:“……”他偷瞄要气死的三叔,没说话。 三叔是真的气,他在牌桌上跟人吹牛说状元是他侄子,他借个钱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他奶奶的,要被看笑话了。 虎背熊腰的三叔走到唐屋门口,瞪着轮椅上的残疾小鬼,他一脚就能踹翻,有什么好怵的。 对上那道不像正常人该有的眼神,三叔起了层鸡皮疙瘩,冷哼着走了。 . 村里人关起门来说小叔子是铁公鸡,他爹的亲兄弟找他借一点钱都不肯借,也不怕他爹从地底下爬上来敲他脑壳。 他嫂子劝了都没用,他一分都不肯借出去。这样一来,坏人小叔子当,好人嫂子当。 陈子轻没受人指指点点,今年割早稻,照常有不少人想给他搭把手。他都拒绝了,他种的少,可以自己割,图个新鲜。 骄阳火辣,要把田里人的后背晒掉皮。 陈子轻隔壁是梁铮家里的田,梁铮在外地搞副业没回来,家里的活有两对哥嫂。 这会儿大伯大妈也在田里割稻子。 陈子轻跟他们打招呼,他们挥了下手里的镰刀,没有别的回应。 大伯大妈本来就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自那之后更是连门都很少出了,他们在村里抬不起头。 陈子轻过意不去,他为了做任务给梁铮出的这个策略,现在是可以说明缘由,可梁铮至今没有透露那是个谎话。 那陈子轻就不好自作主张的给梁铮添麻烦,只能对不起大伯大妈了。 …… 陈子轻忙了一上午回去,饭好了。 梁津川烧的。 丝瓜汤,咸鱼,白菜切成丝炒肉,清炒冬瓜片。 三个菜一个汤呢,很丰盛了。 前年鱼丰节,陈子轻抓了很多鱼,他把大多都腌了做咸鱼,早就吃完了,今年没哪个水塘被抽干。 瓷缸里的鱼是二婶给他的,筷子长的鲫鱼切成一块一块,放在饭头蒸熟。 香是香,就是刺多。 陈子轻专心吃鱼,一点都不敢分心,他不一会就吐了一小摊鱼刺。 “津川,你也太厉害了吧。”陈子轻夹一片冬瓜咬了口,“你炒的菜比我炒的要好吃多了。” 梁津川吃着饭,没搭理。 陈子轻夹一筷子白菜炒肉丝放进碗里,他偷偷用苍蝇柜里的肉还没吃完,这么久了,时间流逝不一样就是好啊。 肉丝用山粉揉捏过,吃起来又嫩又有弹性,他快速在饭头的白菜挑出肉丝吃光:“我好喜欢吃这种肉丝啊,好吃得舌头都要掉了。” 梁津川终于开口:“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什么能堵住?” “饭能堵住。”陈子轻说着还示意给梁津川看,他扒拉一大口饭到嘴里,鼓着脸颊表示自己张不开嘴了。 梁津川深呼吸,端着碗筷起身去院里吃去。 . 陈子轻没问梁津川为什么不装上假肢去村里走动,只在院子里练习。 七月下旬,梁津川练习的一幕被趴墙头摘枣子的小孩看见,就这么传出去了。 村里人都惊了,南星他小叔子这咋能走了? 裤子里有假肢。 那是个什么东西? 假腿。 他们都要看,看了都要摸,摸不到就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那得多少钱啊,有装懂的伸出手,至少这个数? 五千? 什么五千,五万! 大家伙倒抽凉气,状元郎的津贴跟吃酒收到的礼钱加一起,也没那么多吧。 兴许是梁老五生前藏了什么宝贝,让他儿子卖了。 是这样没错。 不知道是个什么宝贝,还有没有。 …… 二婶听到这类闲话和人吵嘴,吵完了就让陈子轻晚上睡觉把门关好,有个什么事可以喊她,她觉不深,一喊准醒。 陈子轻让二婶别担心,他睡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检查门窗,摸个十几二十遍。 连着一个礼拜都没什么事。 宁向致憋不住地上门,亲眼见过寡夫小叔子的假肢以后,他把寡夫叫到后门:“那个假肢是你买的?” “我哪有那个钱啊。”陈子轻扣着门上的木屑,“津川自己不知道在哪弄来的。” 宁向致眼神犀利异常:“他离不开轮椅,上下山都不可能一个人,他靠什么弄来假肢?长翅膀飞?” 陈子轻无语地说:“你干嘛跟审犯人一样审我。” 宁向致温声:“对不起。” “别道了歉,还要问这问那。”陈子轻说,“我白天上班不在村里,他的事,他不说,我就不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 宁向致依旧觉得疑点重重各种不合理:“那村里怎么也没谁说看见哪个外地人进村找你小叔子?” 陈子轻撇嘴:“这个时候不是正好农忙嘛,都在田里干活呢。” 宁向致探究的视线凝在寡夫脸上:“我在医学期刊上看到过那样的假肢,很贵,一副就能在首城的好地段买套房子,你小叔子的假肢来路不明,别连累你了。”他不信是贩卖什么传家宝得来的钱财买的假肢,有钱没渠道都不好买。 “怎么可能连累到我身上,你想多了。”陈子轻开后门放宁向致走。 宁向致突然阴阳怪气:“我要走前门,后门是给你情夫走的,我哪有那个资格。” 陈子轻:“……” . 宁向致从前门离开,他走之前摘走了一个桃子。 陈子轻站在树下数还剩几个,背后冷不防地响起梁津川的声音。 “你在我面前一套,”梁津川站在乌云投盖的阴影里,“在宁向致面前一套。” 陈子轻一下就忘记自己数到数字几了,他没问梁津川怎么偷听,只说:“我只有两套,一套对着自己人,一套对着外人,你是自己人,宁向致是外人。” 梁津川愣住。 陈子轻拉下一根树枝,拧掉上面的桃子:“我把假肢的事情放到你头上,为的是不想被宁向致扒着不放。” 梁津川活动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到桃树底下:“你们成天在一起工作,还怕被他扒着?” 陈子轻在褂子上擦桃子,想到自己的褂子不干净,就在梁津川的褂子上擦擦:“我跟他没关系了,我明确表示不喜欢他了以后,他就也对我没那种心思了。” 梁津川心底发笑,没那种心思?十秒内看你屁股三五次。 陈子轻啃一口脆梆梆的桃肉,模糊不清地说:“津川,你现在走路比一开始好多了。” 梁津川垂眸看自己的两条小腿:“还不能跑。” “距离你开学有一个月的时间出头呢,”陈子轻说,“不要着急。” 梁津川的目光里,他们脚边的影子拉长。 我能不急吗,我不快一点,到时坐火车去首城,你就会带个瘸子。 . 陈子轻挑了个阴天带梁津川去县里存钱。 没走路,陈子轻去大伯家借了个自行车,就是梁铮以前的那辆。 梁津川的假肢骑不了车,一路上都是陈子轻骑车带他。 到下坡的路段,陈子轻把脚从脚踏板上拿起来,张开,他跟自行车一起随着坡度的惯性往下冲。 山里的风吹过树梢,吹动陈子轻汗湿的发丝,也吹起了坐在他后面的少年衣角。 下了坡没骑多久,陈子轻就大感不妙,他在路边停车说:“津川,你在这儿等我,我撒个尿。” 不等梁津川做出回应,陈子轻就急匆匆地跑进了林子里。 压根就不是撒尿,纯纯的野外求生。 陈子轻两手抓着裤腰带,视线在附近移动,这里会不会有蛇啊。 盘成饼不容易看出来。 要是他蹲下来忙活的途中,突然伸个脑袋把他屁||股咬住,那他不得疼死。 陈子轻一番检查,确定了安全指数就把手伸到裤子口袋,掏掏,扣扣。 ? 小珍宝呢? 他一到夏天就每天随身携带的小珍宝呢? 陈子轻把裤子的两边口袋都抓出来,看着那两边布料呆若木鸡。 早上出门落屋里了? 可他明明记得他骑上自行车的时候,隔着裤子摸了下,还在的。 路上丢了。 完了,完了完了,这比落在家里还要命。 小缅||铃,啊不是,小珍宝丢了,他上哪找替代品啊。 陈子轻咬牙忍耐忍耐,原路返回寻找,他一路找到路口,很不平稳的脚步停了下来。 梁津川站在自行车旁边,指间把玩着什么。 陈子轻发现他要找的小圆球,正在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蹭玩,色||情又雅致。 他心跳加快,呼吸乱套,不敢过去了。 不过去不行。 陈子轻抽了抽凉气,他硬着头皮迈开步子,鞋底踩着杂草走到少年身旁:“津川,你手上这个是我的东西。” 梁津川语态随意:“你的吗?” “是的是的。”陈子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叫少年听出异常,“我还以为丢了呢,没想到被你捡到了,你是在自行车边捡的吧,肯定是我下车的时候掉地上的,没有丢就好,”他伸出手,眼里包着一弯生理性的水,“你还我吧。” 梁津川似是疑惑:“做什么用的?” 陈子轻不知道是不是让源源不断地热痒给刺激成脑瘫了,张嘴就来一句神奇八怪的话:“测方向的,指南针一样的效果。” 梁津川把玩的动作停住,他弯弯腰,凑在眼前人耳边说:“测你屁|股里的方向吗,嫂子。”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整个惊呆了。 面前这个弯着腰和他说话的漂亮少年是谁啊, 不认识。 他泛湿的睫毛抖动着垂下眼睛,视线落在少年裤腿下的那一小截仿真皮革上面。 哦,这是梁津川, 他小叔子。 可小叔子怎么这样。 这种耍流氓的话都能直接说出来。 他看错了, 梁津川不但会说脏话, 还会说黄话, 不流里流气, 面无表情的说。 黄得流水。 陈子轻的思绪没一会就乱了散了稀巴烂了,他眼泪包着的那一弯生理性泪水掉出眼眶,打湿脸颊埋进脖子里, 所过之处留下盈盈水光。 梁津川口干舌草, 想舔。 别犯贱。 他咬破舌尖咽下混着腥甜,仿佛那不是他舌尖的血丝,是别的东西。 隐晦的,幽深的, 需要他扒开, 凑上去汲取的东西。 “怎么,没听清,要我再问一次?”梁津川好整以暇,“那我就再问一次,这个,”他捏着指间的小玩意, 举起来点, “是不是测你, ” 陈子轻呼吸急乱地大声喊:“是!” 他脸上火辣,下一刻又说话,声音比蚊子嗡嗡还要小:“其实我这没什么的。” 梁津川天生听力就好, 他一字不漏:“没什么是吗。” “是啦,寡夫都这样……”陈子轻擦擦有汗也有泪的脸,他临场发挥,煞有其事地瞎扯一通,“男人离了死了,没有再嫁,总要自己想办法解决需求,我就用,用小球让自己舒服,这不是多奇怪的事情,更不是一种病,我没病的。” 末尾那几个字的音量一再降低,颇有几分遮遮掩掩的难为情。 梁津川发出轻哧,鼻息落在近在咫尺的通红耳朵上面:“那你跟我说是指南针?” 陈子轻支支吾吾:“我不想在你面前说出它的真实用途,你是小孩子,大人的事……” 梁津川摩挲桃核大小的圆球。 里面空心,塞有流动的能滚动的东西,被他用两指的指腹夹着,若有似无的振动,只是这样就已经让他指尖被振得发麻。 如果在更热,夹劲更大的地方,会振得更明显,更厉害。 甚至都能有响声。 圆球外面一层铜,四周没有缝隙,壳很薄,稍微一捏就能破的样子。 他指尖慢慢用力,做出要捏碎的架势。 陈子轻慌忙蹦跳起来,边伸手去够,边哀求着说:“别别别。” 梁津川居高临下:“我是小孩?” 陈子轻扒住梁津川的袖子,不敢用太大力气攀上去,怕让梁津川摔倒,连带着自己也一起倒地上。 山路崎岖,很不安全。 陈子轻刚才哭是生理上的,这会儿他又要哭了,被梁津川搞的。 “你不是,你是成年人了。”陈子轻拉了拉梁津川的衣袖,识时务地说,“你是个成年男性,你和我一样,我不该总是把你当没长大的小孩,你已经长大了。”很大了,不要再长了的那种大。 梁津川听着他越发混乱忍不住轻喘的呼吸,看着他无意识咬住下嘴唇,腿并一起全身小幅度的哆嗦。 不徐不急,伤敌一千自损一万地问:“怎么用?” 陈子轻真要完蛋了,他偷偷掐手心不让自己呻||吟出来:“这你就别问了吧,你又用不着。” 梁津川轻描淡写:“没准我用得着。” 陈子轻脑子成了浆糊,不清醒地仰头瞪向梁津川,你是0……你是gay啊? 转而一想,是他片面了,狭隘了。他很小声地自言自语:“给媳妇用也行,湿得快。” 梁津川猝然捏紧铜球,后背密密麻麻地爬上一层燎原的烫热。 这个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个人知不知道,正值十八岁,处在青春躁动期的少年人听了是怎样的刺激。 他无所畏惧,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妈的。 梁津川勾着被他捏热振个不止的圆球转动,他去小书摊看过和这个相关的书籍,淫|||秽|||色|||情的书籍。 都能用,只是前后用法不同。 用在前面的,不是这个尺寸。大概豆子大小,拿三两个,放在头跟皮之间。 梁津川始终维持着弯腰的动作,脑袋凑在眼前人耳边,他重复问:“怎么用。” 陈子轻站不稳地靠住自行车,被太阳晒烫的车身灼烧到他皮肉,他没忍住地轻吟一声,两手捂住脸:“就放进去,它自己会动。” 梁津川不快不慢,似是在做什么科研,十分的具有求知若渴精神:“放哪里?” 陈子轻捂脸的双手张开指缝,半露的眼恼羞成怒地瞪过去,你不都猜到了吗,别太过分了。 梁津川说:“看来嫂子不急,那我也不急,你慢慢想,我慢慢等。” 陈子轻呼哧呼哧喘气,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他扑倒,咬死他这个性格恶劣的小叔子,实际上却只是动了动嘴唇,说了什么。 “说的哑语?”梁津川腰背弯下来的弧度变大变深,唇瓣虚虚碰到他的耳廓,张合间仿佛能含住他的小绒毛。 陈子轻乱七八糟地抹了抹脸,他放下手,破罐子破摔地说:“放屁||股里。” 梁津川暗沉的目光里,他把下唇咬出很深的牙印,湿漉漉的发丝黏着额头,鼻尖上渗着细小汗珠,日光一照,闪闪发光。 不问了,再问下去,那就真是两败俱伤。 他直起身,让自己远离不断引||诱他下地狱的味道。 陈子轻勉强攥着支离破碎的意识:“你还我吧,我都告诉你这是放哪的了,你还一直拿在手上,一直捏着玩着,不嫌脏啊。” 梁津川说:“是脏。” 字里行间充斥着强烈的厌恶与排斥。 陈子轻听他这么嫌弃,不自觉地囔了一句:“我有定期清洗的。”又是打肥皂,又是拿小刷子刷,维护得很仔细也很干净。 梁津川心头痒得很,他恶意地策划并欣赏了一番眼前人如何遭受折磨。 报复完了,梁津川摊开手心。 陈子轻立刻伸手抓走失而复得的小珍宝,紧紧攥在手里,让它的振动缓解自己的煎熬。 “你等我,我很快,”陈子轻不保证,他改了口,“我尽快回来。” 他往上朝林子里踉跄着跑几步,即便已经迫在眉睫泛滥不堪,却还是不放心地扭头叮嘱:“别乱跑,就在原地等我,要是遇到哪个路过,你不要理,你等我就好了,布袋你看好了,钱在里头呢。” 梁津川背身,手指扣动车铃铛:“不是去撒尿?” “尿,尿好了。”陈子轻差点被草藤绊倒,他把脚从草藤里拿出来,语无伦次地说,“我弄一下,我不弄不行,你是大人了,你懂的,那次你当着我的面都没停下来,这事要是不弄完,做什么事都会想着,很难受很要命。” 梁津川嘲讽:“嫂子这么饥||渴,不管是不是在外面,是不是在去县里的路上,不怕被人看见?” 陈子轻侥幸地说:“不会有人看见的。” 梁津川呵笑,那我不是人,我看了那么多遍。 . 林间的蝉鸣声非常聒噪,吵得人心烦意乱,想挥杆子把蝉都打下来。 本该是阴天,一点招呼不打就放晴了。阳光透过枝杈叶缝洒落,树影光影都斑驳零碎,一片杂乱野蛮生长的绿意中有抹白。 晃眼,发光,白得发腻。 梁津川站在高耸茂密的树丛一处,没有表情地看着。 茅草有人高,随着热风飘动,毛絮在冒火星的空气里飞舞。 夏天的气味浓而滚烫。 梁津川闭眼感受夏溺,他喜欢吃馒头外面那层皮,不喜欢吃馒头肉,从小就是如此。 馒头肉干巴巴的噎嗓子,没有馒头皮软香入口含一会就化。 所以他不吃。 他从没想过,未来有天他会对馒头产生偏执,疯魔病态,神仙难救。 那白犹如刚出锅的馒头,带着烫手的水蒸气。 面发得恰到好处,蒸的时间跟火候都刚刚好,馒头白又圆,按下去就能弹回来,揉一把,触感黏在指尖。 看着软,吃着会更软。 他吃过了。 梁津川背靠树干,牙关咬合着发出回味的咀嚼声响,口中的分泌物增多,他干渴无望。 蹲在杂草里的人爱玩又弱逼,十分钟到顶。 那个时间,他还没真正开始。他们不能一起抵达人间快乐之巅。 除非他人为干涉。 但他现在没办法那么做,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别的途径大幅度压缩自己的长欲。 梁津川在树丛里走动,草枝土渣被他碾过带出响动都被蝉鸣覆盖,包括杂草里的人仗着四下无人的大喘。 草太深了,梁津川无声无息地站在后面,从晃动的草间盯着伏抖的白,他衣裤色调寡淡朴素,猛一看会被忽略。 . 陈子轻感觉背后老有草戳他屁||股,他一次次地腾出手拨开。 风吹的。 不凉快就算了,还这么大,一阵阵的,草跟树都被吹得沙沙作响。 草又戳上来了。 这次很不巧地戳到他屁||股缝里了。他挪着换了个位置。 蝉叫个不停,风吹个不停,草戳个没完。 陈子轻身上的汗滴滴答答,身体里的水滴滴答答。 太热了,不直晒都能被热气卷进蒸笼里。 不多时,陈子轻完事了,他擦擦屁||股拉着裤子站起来,转身往回走,嘴里嘀嘀咕咕:“还好没有蛇。” 陈子轻环顾四周,荒山野岭的,有种藏着什么野兽的错觉,他没有多待。 …… 梁津川目睹满面春景的人,找他去了。 他不急着回去,也不在意暴露,他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瘦高身影从深草里走出,缓慢地调动着假肢蹲下来。 “津川?” 回去的人没在车边看到他,在叫他了。 梁津川忍到发红的眼在地上扫动,他捡起一根根,一片片脏了的草,拢在干燥修长的指间,握住自己。 “津川?津川?津川?” 少年单膝跪地,冷傲卑微的脊骨深深地弓了下去。 “津川!” 日光将他的发顶笼成淡金,他紧闭眼,抿直唇,面孔呈现出脆弱又狠戾的情绪,两者交错着割裂着,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津川——津川——” 梁津川在一声声的呼唤中迎来赛场高||潮,他漫不经心地捋起微潮的额发,沿着那人走过的路向路口走去。 被抓住重擦过的那些草叶,皱巴巴地躺在杂草里。 稀薄且少的星星点点浑浊被大量浓稠覆盖。 . 路上没其他人经过。 一人一车都在路边瘫着,陈子轻见到梁津川拎着装钱的布袋子从一个方向出来,他没问干什么去了。 人有三急,梁津川早上喝了两碗稀饭,出门前好像没上茅房,该尿了。 陈子轻腿软,一时半会骑不了自行车,他想缓会儿。 偏偏梁津川催他赶路,他欲哭无泪地爬上自行车,两条软绵绵的腿往脚踏板上放,放了好几次才放上去。 大腿根都是酥麻的,怎么赶路。 陈子轻可怜兮兮地踩脚踏板:“我们没必要这么赶,去晚了又不是不让存钱。” 身后没有响动。 陈子轻看看屈起来搁在车杆两侧的长腿:“你要不要把假肢拿下来晾会儿透透气?” 梁津川眼半阖,嗓音低懒:“我很困,别吵我好吗,嫂子。” 陈子轻说:“你困就找个地方睡会啊,要不是你催催催,现在我歇着,你睡着,我们双方都好。” 梁津川不冷不热地拎出更完善的态度:“不如掉头,你回去歇着,我回去睡?” 陈子轻:“……” “我还不是怕你坐在后面打盹不安全。”陈子轻在山路上吹着风骑车,“你又不抱着我。” 话音刚落,腰上就多了一双手。 明明是夏天,明明隔着布料,陈子轻却仿佛光着身子被巨大的蛇尾缠上,滑腻阴冷的触感裹挟着无处可逃的禁锢让他汗毛倒竖。 自行车在路上歪歪扭扭成了蛇的形状,车头扎进矮树丛里。 陈子轻惊魂未定,他拨开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你别抱着我啦。” 梁津川扫了眼手上被触碰的皮肉,嗤嗤地笑起来:“一会要,一会又不要。” 他倾身,气息擦过身前人的后颈:“矫情。” 陈子轻耳朵痒,他扳过车头骑到路上,喊出的全名里透出他的不满:“梁津川,你不是第一次这么说过我了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多说几次,我一个不矫情的人都要矫情给你看了……” 梁津川双手撑在后面,他不听风不看云,只听碎碎念,看骑车的人被风勾勒出的一把细腰。 . 陈子轻卖力骑车,他热昏头,汗如雨下,裸露在外的每寸皮肤都红彤彤的,到河边过桥的时候没有停,吊着一口气往县里骑。 波光粼粼的河水被陈子轻甩在身后,他一下一下瞪着脚踏板,裤子贴着湿乎乎的大腿起褶,兜里的小珍宝往外掉。 在掉出裤兜的那一瞬,被一只手接住。 梁津川将小圆球举到眼前,它好像在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粘液未干。 深嗅片刻,他伸出先前咬出伤口的舌尖。 梁津川对着面颊狠掼下去。 陈子轻猝不及防地听见一声清脆响,他两脚撑地回头,满眼的震惊:“津川,你怎么打自己啊?” 梁津川眉头皱在一起,眼眸低下去,他不说话,让人难以揣摩。 陈子轻关心地说:“是有蚊子吗?” 打这么狠,半边脸都红了。 陈子轻看那手掌印,看梁津川放在腿上的手,后知后觉他的手指很长。 认识这么久了,陈子轻此时此刻才真正地关注到这个小细节。 原先干巴巴的皮包着骨头,现在是精雕过的仙品。 陈子轻不敢再看,他继续骑车,犹豫着说:“脸被蚊子叮了,赶走就好了,别那么扇,多疼啊。” . 梁津川嘲弄,疼点好,不疼怎么减轻负罪感。 爹妈跟大哥在地下看着他一步错步步错,也不好指责他的不是。 梁津川带着灼痛|红||肿的面部,叼住小圆球下的红色细绳,唇齿磨||咬着,阴沉沉的目光锁住触手可及的那片背。 当初这个人在县里失踪,他内心深处一闪而过担忧的心绪掀起惊涛骇浪,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后来,他的心境一路变化。 可能真的疯了。 是疯了。 彻底疯了。 再后来,他不止疯,还魔障了。 现如今,他快死了。 再这么下去,再不能得偿所愿,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从蚀骨的挣扎和背叛至亲的痛苦,以及对自身的厌恶唾弃里苟延残喘至今,理所应当拿到足够大的奖赏。 . 到了县里,陈子轻整个人都要累瘫了。 梁铮个高腿长,车也大,陈子轻骑得很费劲,只要他一骑快,屁||股就要从坐垫上离开,站起来骑。 里,主角穿不合身的衣服,像偷穿大人的衣服。 他是偷骑大人的车。 陈子轻怀疑原主这副身体没有170出头,可能顶天170。他腿肚子发酸,屁股潮湿,上半身趴在车头上,趴了有一会了。 后座的梁津川早就下来了,他神色不耐:“你要坐上面生蛋?” 陈子轻瞟梁津川脚上的鞋子,这是他送的升学礼物,刚好能把假肢的仿真脚放进去。 跟高也是跟假肢配套的,尽量减轻梁津川的不适。 “我又不是母鸡,我怎么生蛋。”陈子轻转过脸枕着自己的手臂,脸湿的,手臂也是湿的,挨上去再分开都有声儿。 梁津川偏身看向小卖铺。 陈子轻之所以不下车,是因为他的屁||股湿了,他发现梁津川屁||股后面的裤子没湿。 梁津川不用蹬车,出的汗没他多,也不像他踩脚踏板期间在坐垫上摩擦。 反正陈子轻死活不下来,他要等四周的人少点再说。 自行车被推动,他赶紧抓住车龙头。 梁津川去小卖铺买了两根冰棍丢给黏在坐垫上的人,他把车推到一处拐角。 陈子轻这才慢慢吞吞地磨蹭着下来,他拨开冰棍的纸咬一口,屁||股对着风口吹吹。 汗渍浸湿布料,夹进去细细窄窄一条。 被他拉开。 “啵”地声响。 梁津川按着眼尾摁到眼角,他捏几下鼻根,抬脚将那片湿|屁||股挡在身后。 手上冰棍化了,水流到掌心里,梁津川的某根神经扯动了一下,他沉沉吐息,冷着脸吃起了冰棍。 . 县里就一个银行,人不多不少,要开条子拿号排队。 陈子轻第一次进这个时代的银行,他进去不乱看,怀里抱着布袋子对梁津川说:“你的身份证我给你带了,你办个折子把钱存上。” 梁津川却是说:“不用。” 陈子轻眨眼:“那都存我的折子上吗?我丢下你跑了,你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啊。” 梁津川置若罔闻。 陈子轻故意说:“以后你要用钱就得找我要,那我不高兴了,不给你了,你就后悔了。” 然后你是不是就能对我哭,求我放过你? 陈子轻想到这,不由得傻乐,白皙脸颊两边的酒窝都露出来了。 梁津川不明白他在开心什么,智力很低,给个果子就能被骗走的样子。 业务员过来问:“办不办业务?” “办的办的。”陈子轻回过神来,“我办折子存钱,麻烦姐姐。” 业务员去服务台给他写条子:“你先坐。” 陈子轻找空位。 梁津川突然给他一个信封:“这里面是学校当年的捐款。” 陈子轻惊愕不已:“你没花掉啊。” 梁津川将信封塞进他怀里。 . 轮到陈子轻的时候,他去窗口走流程,不时回头。 梁津川站在他后面,没有去其他地方。他忍不住地用口型说:“你去空位上坐着去,别站久了。” 见梁津川没有那么做的意思,陈子轻只好随他去。 陈子轻依然时不时地回头。 梁津川始终站在原地,站在他身后。 …… 存完了钱,陈子轻跟梁津川在县里逛逛。 陈子轻上次来县里还是二婶带的那次,他在集场被人掳走的画面历历在目,虽然他报警了,却不知道上没上报纸,有没有被一锅端。 路过报刊亭,陈子轻去翻了翻报纸,没有买一份,不想花这个钱。 县里的路不宽,大部分是步行的人,少部分骑车,没有什么斑马线,没有分车道,一起走。 陈子轻全程提着心,他怕梁津川被人撞到被车撩到。 直到进了集场,陈子轻才稍稍放松下来,他随便从一个口进去:“我们九月要去首城,你缺什么到那儿再买,省得在路上难带。我们就买家里用的吃的好不好。” 梁津川的脚步忽然滞了半拍,斜对面一个铺子里挂着一大溜肚兜,多为红色,绣了各种图案。 陈子轻奇怪地探头:“你在看什么?” 梁津川越过他往前走。 “诶,津川,你等等我呀。”陈子轻跟上去。 陈子轻考虑到梁津川没带轮椅,走不了多少路,他要买哪些东西,就让梁津川在附近的一个地方等自己。 当陈子轻买了两条枕巾回来,发现梁津川不在原地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全是不好的可能。 一声大叫冲到嗓子眼,有个摊贩给他指了个方向:“你弟弟在那边。” “谢谢。”陈子轻赶忙跑过去。 梁津川没站着,他坐在不知谁给的板凳上,被几个身影挡住了。 都是花季少女,她们在想方设法的找他搭话,羞涩的躲在大方的后面,悄悄偷看他。 这一幕十分青春美好。 招生部刊登的照片是黑白的,很小,还不是省状元的头像,而是叔嫂合照。 省状元的五官轮廓就更模糊了。 少女们不知道坐在板凳上的少年是省状元,只知道是个从画报上走下来的大帅哥。 陈子轻撇嘴,梁津川会是多少人的白月光啊。他走神的功夫,手上一空,拎着的布袋被拿走了。 少女们问他是谁,他说他是大帅哥的嫂子。 然后就引起一阵骚动。 嫂子有酒窝,好好看,嫂子你好白啊,哇,嫂子你的眼睛笑起来是月牙。 陈子轻抽着嘴一一回应,妹妹们啊,你们怎么夸我也没用,我是不可能被你们收买的。 . 出了集场,陈子轻给梁津川一包梅子粉:“津川,你去了大学会很受欢迎。” 梁津川没要梅子粉:“谁会在意一个残废。” 陈子轻看他不吃,就用牙咬开梅子粉包装袋的一个口,对着嘴倒进去点,满嘴都是酸酸甜甜的梅子味,他含着说:“你能站起来,能走了,以后也会跑,正常人能做的很多事,你都可以做。” 梁津川拉起宽松的裤腿,露出底下的假肢:“不还是残废。” “这有什么关系,要不咱们打赌,你上大学肯定多的是人追。”陈子轻说,“哪怕你不按假肢去大学,也会得到很多青睐,你长得多帅啊。” 梁津川气息一顿,抛开他残疾后阴郁寡欢的那几年和亲人相继离世后不人不鬼的几个月,他其他年月都是别人家的小孩。 不是性格,是爱干净跟长相。 他这张脸被夸,实在不值得生起半点波澜,可他此时却是心潮激越,就连假肢都隐隐发烫,他口上不屑:“我要那种肤浅的情感?” 陈子轻舔掉嘴边残留的梅子粉:“不能这么说,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事物包括帅哥美女,养眼长寿下饭。” 梁津川突然一笑:“你当初嫁给我哥,就是冲的他那张脸。” 陈子轻不假思索地说:“那倒不是,我是看上他的身材了。” 他们在集场出口,周遭的嘈杂像被屏蔽。 梁津川垂了垂眼眸,他哥的身材吗?他哥常年做活,力气很大,体格是出了名的健朗。 那是他没有的。 这辈子都不会有的。 梁津川的自卑不受控地将他吞没,他窒息着,露出了然的表情:“哦,我哥身强体壮,在床上能满足你。” 陈子轻眼皮一抖:“不说了不说了。”你哥空有其表啊,八块腹肌不代表就很厉害。 梁津川的双腿膝盖窜上疼痛:“梁铮跟我哥一个类型。” 陈子轻:“……” “看我,差点忘了关键信息,我的嫂子要嫁有钱人,梁铮不合格。”梁津川遗憾地摇头,转瞬又开口,“不过他在外地做生意,你等个三五年,兴许他碰上大运就发财了,让你住楼房,给你买汽车开。” 陈子轻望着他。 “超过三秒了,嫂子。”梁津川冷冷地笑。 陈子轻有点发毛,他一个激灵,迅速收回仰望梁津川的视线,加快脚步去停车的地儿。 . 集场不远有个修车摊子,没生意,大爷翘着二郎腿坐那抽旱烟。 大爷后面有个蓝色铁皮壳,上面写着三行字。 第一行是最大的字迹——修车。 第二行是工具不借,第三行是打气收费。 讲究上排版了。 陈子轻推着车过去,咨询打气怎么收费的。 大爷并不特情地招待客人,他悠悠闲闲地说:“一个胎六分,两个胎一毛。” “那我前后胎都打。”陈子轻说。 车轮胎压着长短直弯的土路到的县里,导致车身都灰扑扑的。 大爷丢给陈子轻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脏抹布,叫他自己把车子擦擦。 陈子轻说:“我不擦了,回去还要脏。” 等回了村里,他就去塘边把车洗了,晾干再还给大伯。 陈子轻看大爷给车打气,突有一辆汽车出现在他的余光里,他迅速扑到梁津川身前。 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 汽车没撞上来,在距离几步之外停住,打方向盘掉头扬长而去。 在这个小县城,四个轮子的凤毛麟角。车消失在街角,路上的行人都没怎么回过来神。 陈子轻回想在他视线里一晃而过的车牌号,他挨个报出来问大爷。 大爷装逼地一番分析下来,来一句:“不确定是什么地方的车,总之是好车,有钱人开的车。” 陈子轻在心里找444打听。 系统:“首城的车牌。” 陈子轻有些诧异,首城的车啊,那应该就只是个意外。 开车的人想事情了,没集中注意力。 陈子轻一阵后怕,还好没直直地撞过来,他稳了稳心神,发觉少年还被他抓着护在身前,脑袋埋在他脖子里。 “津川,你没事吧?”陈子轻不自在地拍了拍少年的背部。 梁津川的嗓音里透着不知名的哑意,他站直了,后退一步侧开头,目光落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也落在虚空,眼角微红,发抖的双手插||进口袋里。 “没事。”他说。 这个人第二次舍身救他了,是喜欢吗。 是喜欢。 . 没两天,三婶家要挖压水井。 陈子轻下班被三婶过去帮忙,在她家吃的晚饭。 在三婶和村里人看来,三叔是找梁津川借钱没借到,不干他这个侄媳的事,他坐在桌上吃吃喝喝。 正当陈子轻要打个招呼放下筷子,回去看梁津川吃没吃的时候,三婶发神经了。。 三婶不是鬼叫发疯,她蹲在家门口尿尿。 陈子轻傻了。 村里没人讨论,显然都习惯了,这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都不稀得炒冷饭了,没意思。 梁老三的媳妇啊,不发病的时候挺正常的。 那她为什么发病,她脑子坏掉了,让梁老三给打的,就用锄头的把儿敲的,血差点流光。 梁老三年轻的时候是个混的。 媳妇怀孕了还要带着大肚子下地。他呢,他去帮别人家干活,自己家的不干。 为什么? 干自家的活哪有人说好话,哪有人夸赞感谢。 陈子轻一通打听下来,得出了三叔脾气上头会动手打人的过往历史。他心情复杂地回到家里:“津川,咱三叔会家||暴啊。” 梁津川在煤油灯下看书:“怎么,你要管?” 陈子轻喃喃:“大家都知道。” 梁津川云淡风轻地抛下一枚重||磅|炸||弹:“你以前打我骂我,全村也都知道。” 陈子轻呆住了:“那怎么……” 梁津川讥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愿意在你面前装不知道,愿意哄着你,只要有便宜占,而村长是根据假象顺势而为,下庙村需要个表面功夫做到位的表率。” 陈子轻有种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觉。 怪不得呢,他就觉得他刚进这个世界的时候,梁津川皮肤暗黄眼窝凹陷,整个人都瘦脱相了,哪像是被嫂子照料的模样。 有家人照顾的人,即便心事重重不快乐,身上也该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脏臭的异味。 而且梁津川的小屋窗户都封上了,人住在阴暗不见光的地方,哪能不生病。 猪圈都有光。 陈子轻又想到他当初让梁津川去告发他,梁津川没反应。 怎么告发啊,那又不是秘密。 陈子轻吞了口唾沫,村民们一张张友善淳朴的脸在他眼前浮现,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心态变化。 算了,马上就要离开了。 以后就算回来,也只是过年,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了。 . 三婶以往发个病一下就好了,这次也是一样,她第二天就去山里耙柴,回来逢人就说自己不知道去了哪,看到了一条大马路,很多人走来走去,周围金光闪闪的。 没多久,三婶就病了,没了。 陈子轻稀里糊涂地吃了顿酒席,送出礼钱,走在起水的队伍里,随着敲敲打打看棺材入土。 坟包一立,阴阳相隔,那个在二叔的丧事吃席上穿大红色,笑呵呵地夹着一块大肉要喂他,怨气很小的三婶,就这么丢下了一双年纪不大的儿女。 村里的老人确定地说:“她看到的大马路,很多人,金光这些,都是阴曹地府的东西,她都去了,还能活吗。” 陈子轻吃着老人煮的花生:“撞邪啊。” “对,邪得很。” 老人说村里哪个走路走得好好的,路过水塘直接下水走。 哪个在屋后喂鸡,突然不停的转圈。 还有哪个在村里两家之间来回走,只要有个人叫一声就好了,不叫就一直走。 这叫鬼下仗。 像瓦匠最容易碰上脏东西,出门带个提刀就没事了。 陈子轻摆出似懂非懂的表情,又学到了新东西。 . 三婶走了,可怜的孩子没了妈,三叔把两孩子抱去他们外婆家里,自个儿四处打牌。 井没挖完就那么放着。 陈子轻去棉花地,二婶也在那边,他们忙了一会,坐在小树林前的埂上喝水擦汗。 二婶问起月底动身去首城的事,陈子轻能说的都说了。 突然想起来个门路,二婶趁热告诉陈子轻:“你去找你四婶,她弟弟在首城一餐馆当厨子,你看你去了首城找过去,能不能有个洗盘子的活做。” 陈子轻点点头,洗盘子就洗盘子,这活他在现实世界做过,是熟的,虽然感觉是几辈子以前的事了。 “那我过天把去问问。” “不要抱太大希望,人去年过年没回来。”二婶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脸,“发达了,家不要了,哥哥也不要了,穷亲戚就是那吸血的蚂蝗,有多远就踹多远。” 陈子轻把缸子里的虫子拿出来,大口喝水:“慢慢来吧,我多找找,总能找到事做的。” “是这样,过日子就像这萝卜一样,剥一截吃一截。”二婶感慨。 她又说一句:“回头望望,不如还有不如的。” 陈子轻心想,这比长篇大论的哲学有深意多了,也好理解多了,老年人传下来的俗话。 二婶拍着屁||股灰站起来:“不歇了,再歇下去,一天干不成什么活。” 陈子轻说:“二婶,你那棉花种得也太多了,你少种点不好吗。” 二婶笑了:“种少了,哪来的钱。” 陈子轻撇撇嘴:“你刚还跟我说萝卜……” 二婶抽下一股子汗味的毛巾搭在头上:“那不是知道归知道,做到归做到。” 陈子轻:“……” “婶婶,什么都没健康重要,还是要对自己好点,”陈子轻说,“你看三婶,前些天还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二婶对于妯娌的死没太多伤感,人都会死,早晚的事:“她让鬼摸了,那能一样吗。” 陈子轻挠眉心,这又成被鬼摸了啊。 他扶着松树站起来,犹豫着提起一件事:“二婶,你知道我早前打津川……” 二婶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起这个,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讶:“南星你这是,咳,人不都有个脾气,他那性子太不讨喜,又是个什么活都干不了的残疾,你为了照顾他都没再嫁,你累的时候烦的时候,打他几下骂他几句有什么大不了的。” 陈子轻哑然。 乍一听是有道理的,一琢磨就会遍体生寒。 那是个人,不是发泄情绪的沙包。 陈子轻没想对二婶表达个人看法,她的思想理念已经根深蒂固,自己生病遭罪都不好好治疗,哪还指望她在别的事上有所改变。 不可能的。 二婶完全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再说了,你后来把他养那么好,什么罪什么难都自己扛自己背,你辛辛苦苦的供他读书考大学,该是你享福的时候了,去了首城别把钱花他身上,他可以那什么勤学。南星,他将来有出息了如果对你不好,二婶我爬都要爬到首城找他算账。” 陈子轻抿着的嘴笑了下:“好啊。” . 八月初的一个晚上,月亮圆得像大饼,村里发生了地震。 家家户户都搀上老人,抱着孩子跑去村口的稻床,村长在那拿着大喇叭安抚人心,叫大家不要吵不要叫。 陈子轻在睡梦中被喇叭声扯醒,他顾不上拿小珍宝和存折证件,第一时间跑去小屋。 梁津川睡觉卸了假肢,他按上要时间。 陈子轻担心地震危险,他慌慌张张地背着梁津川就往外跑。 梁津川没小腿,要是有,以他们的身高差距,他被陈子轻背着,腿就在地上拖着走。 屋外比屋里热,闷得人喘不过来气。 陈子轻背着梁津川去稻床:“大家都在那边,我们也去,我们和他们待在一起有个照应。” “不去那边。”梁津川的厌烦毫不遮掩。 “好吧好吧,我们绕路去稻床后面的小山坡。”陈子轻把梁津川往上托了托,他艰难地行走,装作轻松地说,“嫂子没有骗你吧。” 梁津川有一瞬间跟不上他的思路。 陈子轻喘着气:“我以前不是说要做你的腿吗,现在就做了。” 梁津川一愣。 陈子轻穿过一个个稻草堆,迈过一条小沟走进乱葬岗:“我的腿是你的腿,我的脚也是你的脚,你想去哪,轮椅跟假肢不能去的地方,我可以像现在这样背你。” 背上的少年很安静。 陈子轻喊他两声都没反应:“睡着了啊?” 梁津川克制着心跳与气息想,我是死人,听到你说那样的话都能睡着。 . 小山坡挨着稻床和乱葬岗,站在坡上能把村口的稻床收进眼底。 陈子轻把梁津川放在草地上面,他瘫坐在一旁,大汗淋漓地扯着褂子扇风。 月光皎洁,星星不多不少。 陈子轻碎碎叨叨地说震感不大,他出来时只发现桌上的瓷缸被震下来了,就是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来二次地震。 “我没看到二婶,她是不是没出来啊。”陈子轻站起来往稻床看,二婶要是在,就她那嗓门,张个嘴藏都藏不住,她也一定会出声。 陈子轻坐回去:“二婶家有个砖头砌的小屋,估计是躲那里面了。” 梁津川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陈子轻看他躺,自己就也躺了。背上的草有点扎肉,影响不大。 喇叭声持续不断,村长叫小孩别去塘边玩耍,叫大人不要紧张,大家在稻床上待一阵子,不震了就回去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风里的闷热减弱,有了丝丝凉意。 陈子轻昏昏入睡。 一只萤火虫落在他脸上,他刚有感觉要去打,萤火虫就不见了。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萤火虫在他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飞向远处,带着那点光亮。 耳边传来声音:“嫂子,别睡了,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陈子轻瞬间就没了睡意,他一骨碌爬起来:“津川你说,我听着。” 梁津川这么正式,是要说什么事呢。 是不是关于他到了首城怎么找工作,住哪儿之类,还有梁津川住不住校,不住校的话,能不能在学校附近找到住处,这其实都是挺麻烦的事,光是在村里纠结着急没用,要站在首城,到那一步才能想出对策…… “我有了第二人格。” 陈子轻的神智被重创,顿时就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呆呆地看着梁津川:“啊……”忽然瞎说八道干什么。 “第二人格背德庸俗低贱,想和他的嫂子睡觉,想让他的嫂子肚皮突起他的形状。” 梁津川对他笑:“我要杀死第二人格吗。”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瞪大了眼睛, 说不出话来。 夜空高挂的月色饱满,小山坡有花香草木香,风徐徐地吹着, 少年眉眼似画作。 此情此景, 实在是个宁静美好的夜晚, 令人陶醉。 可一切都让一句话搅了个粉碎。 所有粉末都被丢进烈火中焚烧, 热浪肆无忌惮地席卷周遭万物。 陈子轻被烫得脸皮通红。 当初宁向致叫他注意点, 千万不要让他的小叔子把他当做性启蒙的对象。 宁向致说十六岁正是对性有着本能好奇,产生幻想,会在身边人里选个对象|意||淫|的年纪。 他把宁向致凶了一通。 现在这是……让宁向致说中了。 值得庆幸的是, 不是十六岁的小叔子想和他睡觉, 而是十八岁已成年的小叔子。 不然他就要摊上个诱|导|未成年的大罪。 陈子轻的耳边有点嗡鸣,大自然的几重奏都听不真切,他以为梁津川不同于普通的青春期男孩子。 没想到是一样的。 独属于年少时期的特色,梁津川也会沾染, 他不能免俗。 陈子轻试图整理来这个世界至今的种种, 他衣着不暴露,行为不放||荡。上次小圆球事件是个意外,别的时候还好吧。 梁津川是怎么把他当成自己的性具象化的? 是性吧。只有性。 因为梁津川没有加上“喜欢”。 对,对对!陈子轻拔草,难怪他感觉这场匪夷所思的,很难忘记的表白少了什么。 原来少的就是那两个字。 这是看似围绕性的表白, 陈子轻从来没听过这样儿的内容方式。 幼稚中二, 尴尬别扭拧巴, 隐晦阴冷,赤诚炙热,露骨放肆, 粗俗恶劣……清晰的不清晰的情绪混杂其中,自相矛盾,太过复杂难辨。 这一碗少年心思,一份青涩情感,一片欲望之海, 要不要,你说,不要我就扔了。 看起来很是潇洒轻狂肆意妄为,却又要用第二人格做掩护。 脆弱的人格壳挡不了什么风雨,甚至都不能挡得住自己从壳里往外伸的触角。 纯粹只是个摆设。 梁津川不走寻常路,不打常规牌路,普遍的温情,深情,纯情,他是一个都不占。 怕被拒绝,留了个第二人格的退路。 但这真的是退路吗,不是,梁津川在自娱自乐。 也有可能是,梁津川无所谓他这个嫂子的答案,只是让他图个一乐。 毕竟嫂子再婚的几个条件,小叔子一个达不到。 而嫂子又只要以结婚为目的的感情,不恋爱。小叔子只能是,想爬床的男人之一。 陈子轻随便分析了一下梁津川的思绪轨迹,准不准确的,他就不清楚了。 少年还在笑,还在看他。 稻床那边的嘈杂有所减轻,小孩玩累了要睡了,大人在闲聊。 陈子轻回到现实中来:“津川,你拿我当傻子啊,第二人格都出来了。” 书上教的吗?这么骗人。 梁津川心平气和:“那你是傻子吗。” 陈子轻丢掉手里的草。 “你不是傻子,谁是傻子。”梁津川自问自答,“我是傻子。” 陈子轻的心跳不听话地快了一点。 梁津川看他朦胧的眉眼:“现在傻子问你,要杀死他的第二人格吗。” 陈子轻舔了舔有点干的嘴皮,梁津川在性教育这块比较欠缺,不能准确的表达出来内心,于是就剑走偏锋。 下一刻又自我否定,这不是偏锋,这是梁津川想要达成目的的一种捷径。 等太久了,不想再等了,不能再等了。 在梁津川的个人统治区域,嫂子不杀死他所谓的第二人格,那对方就会不定时的跑出来,他没办法保证任何事。 嫂子自己要有准备。 别怪他。 这个时期是小叔子的性摸索的时期,他渴望在性的好奇上得到解惑。 性教育,性教育,很正经的关系到三观的一项教育课程。 可他又不是老师,要言传身教。 陈子轻听到自己不答反问:“那你的第一人格呢?讨厌我,不想和我睡觉,不想要我肚皮变成你的形状?” 梁津川似笑非笑。 “……”陈子轻又开始拔草。 萤火虫从四面八方飞来,它们停在草上停在树梢,吸取这对叔嫂情感变化滋生出的糖分。 陈子轻咕哝:“你不喜欢我,你只是对性产生冲动,想在我身上探索出答案,获得满足,跨出这个让你烦躁的阶段。” 梁津川深沉的眼盯住他许久,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吧。” 陈子轻蹙眉,这明摆着是“你高兴就好”的态度。 “九零年代之风花雪月的嫂子”这行字在陈子轻的脑海中蹦跳出来,行吧,这个名字里面的嫂子就是我,果然是我,只能是我。 梁金川是主角,我是另一个主角。 ——新梗概写的是他眼里的我,他成长路上的我,他人生路上的我。 陈子轻欲言又止:“津川,你……” 梁津川不紧不慢地开口打断:“要杀死吗。” 陈子轻语塞。 不杀死是给机会,杀死即是拒绝。 陈子轻话到嘴边,视野里多了一只手,他望着梁津川抬手捉萤火虫。 那手被萤火虫的光晕笼出柔色,如梦如幻。 陈子轻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他这会儿说的是:“你自己分裂出的人格,你自己做决定。” 梁津川放走萤火虫,他的嗓音低到近似耳鬓厮磨间的喃喃:“那我就自己作决定了。” “好,好的。” 这几个字都让陈子轻感觉烫嘴,他哆哆嗦嗦。 梁津川忽然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捞近:“我的第二人格想舔你,给舔吗,嫂子。” 陈子轻脱口而出:“不给。” 耳廓上传来湿热的触感,像被大型犬类用舌头搜刮过,他捂住那只耳朵往后坐:“我都说不给了。” 梁津川不咸不淡:“第二人格没有廉耻心道德感。” 陈子轻说不出话来,真够可以的,套路算是让你玩明白了。 梁津川好似是个正人君子,不强人所难,也不趁虚而入:“我再问你一遍,抹杀,还是留下。” 陈子轻听在耳朵里,有种要么接受我,要么杀了我的感觉,只有两个极端,没有中间段可选,他在心里叹口气,犹犹豫豫地说:“那你尽量关着你的第二人格,别经常放出来好不好。” 梁津川说:“好。” 妈的。 答案给得太快了,都没经过大脑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陈子轻刷地仰起脸,想也不想就冒出一句:“你说的啊,你说的话要算数。” 梁津川微愣,他再次出现不过脑的行为:“嗯,算数。” 陈子轻放松了点。 “很怕吗,”梁津川捡起被拔了又丢掉的小草,“怕我的想法付诸行动,怕你的肚子突起长长一条。” 陈子轻站起来:“你调戏我干什么?” 话音一落,陈子轻就想起自己先前听到梁津川说有第二人格的时候,生出的“你忽然胡说八道干什么”这个想法。 不管是调戏,还是胡说八道,都是一个原因,想睡嫂子。 陈子轻抓抓头发,他去稻床那边走了走,返回来坐在梁津川的对面。 托梁津川的福,他的表白过于离奇,导致他们这对叔嫂之间的气氛没那么|湿||黏|不自然。 第二人格的存在,就这么定下来了。 像是确定关系了一样。 陈子轻想想还是挪屁股离梁津川远点,真怕他突然把“想”变成进行时。 梁津川按着膝盖,喉间发出不适的低喘。 陈子轻立刻坐过去:“怎么啦?” 梁津川不开口。 “疼你就说啊。”陈子轻把手伸到他空裤腿里,摸他膝盖。 这是太过自然的动作,归功于陈子轻每晚偷摸去给他上药,养成了个习惯。 梁津川的气息不动声色地乱了几分,他没惊扰送上门的关心。 陈子轻察觉自己在梁津川清醒的时候做出了不合适的事,他只能硬着头皮做到底,指尖轻轻地碰着凹凸不平的膝盖肉:“好点没?” 梁津川把他的手拿出来,放在另一处。 “你做我的腿,做我的脚,你说你想背我去任何轮椅跟假肢到不了的地方,我忍得很痛苦才没有在你背上硬起来。” 陈子轻的手心跟手指下有青筋鼓跳,他后背发麻。 梁津川握住他的手拢起来:“现在你知道我有第二人格了,以后说话做事麻烦三思,否则后果自负。” 陈子轻的手抽不出来,一只骨节匀称的手掌按在他脑后,将他往下按,他的鼻尖虚抵着布料,感受到了热腾腾的气息。 “梁,梁津川!”陈子轻结巴地大喊,他一张嘴,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冲进来,堵满。 梁津川散漫地问:“我说的话,你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 陈子轻脑后的力道一撤,他赶紧坐起来。 梁津川任由自己叫嚣着渴求进入身边人,他不给丝毫甜头:“那我拭目以待。” 陈子轻小心脏都不好了,听梁津川这意思,他要是再给颗枣吃,梁津川就有借口睡他了。 就像梁津川今晚发疯甩出荒谬的第二人格,是因为他兑现了当对方腿脚的承诺。 可他第四个标注关系到梁津川,他们朝夕相处,他总会在不经意间丢出颗枣。 所以睡觉是早晚的事。 陈子轻木木地薅了把浓密的头发:“你的第二人格是怎么出现的,什么时候出现的啊。”你什么时候对我动了那个心思的。 梁津川不给半分回应。 陈子轻撇了下嘴角,梁津川对他第二人格的描述是,背德,庸俗,低贱。 梁津川把对他产生欲念的自己,形容得这么不堪。 陈子轻拍掉手背上的蚊子,到目前为止,梁津川没有问我喜不喜欢他。 允许第二人格的存在玩过家家,就代表我也喜欢?恐怕梁津川就是这么理解的。 陈子轻回想梁津川今晚的表白,怀疑他除了各种因素那么说,还有个故意的成分在里面。 故意让听众永生难忘。 察觉到梁津川看过来,那目光很不对劲,陈子轻警惕地东张西望一圈:“你现在就要跟我睡觉啊?” 既怕又不怕,骨子里刻着随遇而安四个字,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心态与言行举止。 梁津川想到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露出恶心的表情,他手抖动,腹部绷起来布料渗出黏印,眼底有点红:“你不认为我肮脏龌龊?” 陈子轻活动活动两条腿,梁津川把他最卑劣藏得最深的一面,用一句话袒露了出来。 不杀死第二人格,那今后他阴暗面的所作所为都是第二人格干的。 而第二人格有机会,是他嫂子的默许。 陈子轻很容易就能捋出脉络,他认真地问:“我认为你肮脏龌龊,你就不那么想了吗?” 梁津川面无表情:“由不得我掌控,那是第二人格,不归我管。” 陈子轻给他一个“那你问什么”的眼神。 梁津川闭了闭眼,第二人格不过是个借口,骗他的三位亲人。 骗道德,骗伦理,骗世俗,骗这个骗那个,就是骗不了他自己,也骗不了面前这个人。 他心里的那道坎始终过不去,于是他选择用借口搭个桥。 纸糊的桥。 一边折磨,一边爽。 有多疼,就必须有多爽。 只是想睡,想全部放入,放到不能再放的地步,只是提前给个通知,没有立即要做。 不想便宜自己。 他还没资格在这时得到那么大的奖励。 “你又不给我睡,问什么。”梁津川躺在草地上看月亮,看星星。 陈子轻瞥他那一大条。 电子音炸响,系统说:“奇奇,你明知自己重欲还看,要做一朵在晚上盛开的向日葵?” 陈子轻连忙收回视线。 系统:“自创的第二人格,发疯想||草||你就欺骗那不是自己,那是第二人格。一直发疯,就说是第二人格杀死了第一人格,没见过那么能秀的。” 陈子轻没有吭声。 系统:“自我厌恶,自我沉沦,等他放弃挣扎的时候,就是两个人格融合的时候。” 陈子轻不由得冒声儿:“行啦,别说啦。” 系统:“……”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宿主里,排第一。 “你不是长期受原身的设定困扰吗,瞌睡有人递枕头,枕着睡了呗。” 陈子轻长叹,那要这么说,枕头早就有了,他不也没接,枕头肯定要跟他后面嫁的是同一只。 嫁有钱人。 陈子轻数前面草丛里的萤火虫,他也想整个第二人格。 这是逃避现实的一种办法。 假性逃避。 不过,梁津川有了第二人格,那后面还会不会有第三人格,第四人格,第五人格…… 有没有的,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是个有病的。 陈子轻偷偷隔着衣服摸了摸肚子,捏几下,他心想,这能突出形状吗,那得到什么程度啊,往嗓子眼捅了吧。 系统:“吓到了?” 陈子轻实话实说:“那不至于。” 系统:“……不至于你捂什么肚子。” “我条件反射嘛。”陈子轻双手托腮,“他是能办到的,他好长的,你看到了吧。” 系统:“屏蔽。” 陈子轻说:“那也屏蔽啊,我每次开工也被屏蔽吧。” 系统没回声。 稍微涉点敏感的数据都屏蔽了,上个班没一点电影可看,只能逗好玩的宿主。 系统:“期待肚子有小叔子的形状?” 陈子轻一言难尽:“别这么说,怪不好意思的,我做任务呢。” 系统:“哟,还知道自己是宿主。” “当然知道,我每天早起挑水。”陈子轻难受了,“我肚子疼。” 系统:“还没干就疼了,提前疼找感觉。” 陈子轻无语,他让梁津川在小山坡上等着,自己回去拉肚子。 系统:“就在这里拉呗。” 陈子轻:“我不。” 系统:“怕被他闻味道?我们奇奇有偶像包袱了。” 陈子轻吐糟,我又不是小朋友,我在外面拉。 下了山坡,陈子轻走一段路碰见梁云,他问过二婶的情况就让梁云帮忙去山坡看着梁津川。 陈子轻走远了才想起来,梁津川的裤子是长条形状。 他想返回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希望梁津川能藏好,别在第三人面前露出来。 …… 梁津川根本不需要藏。长在深渊困住他的丰腴恶果一离开,他的反应就没了,体温下降,死人一样躺着。 “哥,你们怎么不去稻床?”梁云问。 梁津川淡声:“不想去。” “我跟我妈也没去。”梁云坐下来,“我妈叫我躲砖房里,我说那不安全,她不听,就觉得砖房是铜墙铁壁,幸好没大震。” 梁津川没有要聊天的迹象。 梁云闭上了嘴巴。 过了会,她忍不住打听:“嫂子去陪读是他自个儿瞎起劲吗?” “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里,到首城找工作万一被骗了,”梁云稍作停顿,“我就怕他自己被骗了,还要连累你,到时耽误你学习。” 见草地上的人没有动静,梁云说出想法:“要不我让我妈劝劝他,不让他跟着你去首城了,他在卫生所的工作做得挺好的,这里又都是他的熟人,知根知底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梁云莫名地打了个抖,她搓搓褂子下面长出来的鸡皮疙瘩:“哥,你看呢。” 小山坡明明有风声蛙声蛐蛐声,却呈现出了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梁津川说:“他不去,谁照顾我这个残废?” 梁云哑口无言。 “你有假肢了,可以生活的,学校还有同学老师,”梁云根本不相信堂哥离开嫂子就不能自理,她真的觉得嫂子跟去了,弊大于利。 梁津川把手枕在脑后,拒人千里的冷漠疏离:“梁云,少管闲事。” 梁云脸一白:“是我哪里说错了?” “都错了。”梁津川冷冷地说完就微眯眼眸,盯着和屁股一样圆的明月。 . 村里没有再震。 小孩无知无畏,他们觉得好玩,困了就躺在爹妈的腿上呼呼大睡。 大人不敢睡,在稻床坐到了天亮。 只有几天周围几个又发生了地震,大家还往外跑,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好在都是虚惊一场,老天爷跟他们开玩笑呢。 …… 一场雨后的晚上,陈子轻惊觉家里进了小偷。 钱都让陈子轻存起来了,几个屋子没值钱东西,他屋里的皮箱锁有被撬过的痕迹,没撬开。 陈子轻打开皮箱看四个大小不一长短不一的珍宝,他把这四样带去首城,在车站能不能过安检啊。 这个时代有安检吗? 有的话,也不会那么严吧。 陈子轻想得多,想得杂,他动了寄到首城的念头,邮局是有的,在县里。 邮寄的时候,工作人员会检查是不是违|禁品,想想都觉得羞耻。 走火车站的零担最少也要一个月,那太久了,他哪等得起。 思来想去,还是让四个小玩意跟着他一起上火车吧,裹在一床毛毯里面,或者缝在冬天的袄子夹层里。 陈子轻想好了怎么带去首城,接下来要思虑的是,出发前的这段时间该怎么存放。他瞅了瞅锁上的撬划痕,得换个地方,换哪儿呢。 公婆的屋子在隔壁,陈子轻开门进去找了找,没找到安全隐秘的藏宝地。他返回自己的屋子。 这是原主的婚房,亡夫的个人物品没有全部烧毁掉,还有一部分。 干脆就放亡夫的衣物里吧。 死人的东西自动打上了晦气的标签,不会有哪个想碰。 陈子轻把珍宝们放好,他将皮箱搬到院子里,拿出里面的几身衣物搭在竹竿上暴晒。 皮箱就空了,装进来满满的阳光。 地上铺着一小片花生混了点泥土,还有几个尝鲜的山芋。 陈子轻感觉到梁津川落在空皮箱上的视线,他扭头望去,梁津川站在厨房门口,叫他进来盛饭。 菜有小虾米炒鸡蛋,蒸熟的蚕豆,猪油渣炒白菜。 陈子轻很喜欢吃小虾米,鲜香可口,他不停地吃,不停吃地。 然后盘子就被一双筷子拨到了他跟前,撞上他的蓝边碗,他会意地端起盘子,拨一些虾米到他碗里。 陈子轻把虾米跟饭搅拌在一起,扒拉一口到嘴里,边吃边说:“津川,你没丢什么东西吧。” 梁津川吃蚕豆:“没有。” 陈子轻有感而发:“富不还乡,以后你发达了,就别回来了。” 梁津川扯唇:“发达不了。” 陈子轻放下碗筷:“真的吗?” 他伸着脖子瞅少年:“真的发达不了吗?” 梁津川顿了下,撩起眼皮看去。 坐在他对面的嫂子再三确认,像是只要他点头,他就失去了竞争二婚丈夫的资格。 你发达不了,可就不能娶我了呢。 梁津川喉头一动,饭菜被他咽了下去,他说:“将来的事,谁知道。” 陈子轻“噢”了声,不再问了。 . 家里进小偷让陈子轻意识到,财不能外露。 陈子轻一寻思,得哭穷。 于是他有意无意地跟人说自己这个嫂子多不容易,去了首城讨饭。 那别人就问了,不是有津贴吗,小叔子不给用啊? 陈子轻趁机抖露难以启齿的事情,他说他们去县里存钱的时候遇上了扒手。 这下村里人就都同情上了,怎么不把钱放好点,这可怎么办,苦命的,享不了福。 二婶把陈子轻拉进门,问是不是真的让扒手扒走了钱。 陈子轻说是假的。 二婶没怪他骗自己,反而夸他长进了。 “都怕你过得不好又怕你过得太好。”二婶给他个辣椒,“一肚子的坏水。” 陈子轻接过翠绿的辣椒咬一口:“我知道的。” …… 离开二婶家,陈子轻把辣椒吃完扔了小把儿,他回去牵老水牛到塘边喝水。 老水牛趴在塘里洗澡,不肯上来。 陈子轻拖鞋下水舒爽了会,他也想下去洗澡。 “南星……” 身后忽地传来喊声,陈子轻回头。 四婶从前面地里过来的,他从裤兜里拿出个手绢:“南星,这个给你。” 手绢被四婶打开,里面包着一叠钱,都是一分一分的小票子。 陈子轻惊讶住了。 “你四叔不知道,这是我自己攒的。”四婶悄悄说,“当是借你的,你混好了再还我,反正我在村里也不用买什么东西。” 陈子轻把脚从塘里拿下来,随便在布鞋的鞋面上蹭蹭水就穿回去,他站起来:“四婶,我不用的。” “怎么不用啊。”四婶有点急了,“我已经听说了你的难处。”他叹气,“不多,就几块钱,你收着吧。” 陈子轻看了看递到他眼前的手绢,四婶只怕是一直揣在裤兜里,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给他,都踹出汗印子了。 风把四婶身上的味道吹进陈子轻的呼吸里。 臭臭的,泛着长时间捂住的腥气。 陈子轻积压在心里的疑惑翻涌了上来,村里人没长鼻子吗,怎么没听哪个说四婶身上的气味。 转而一想,估计是早多少年前就嚼过八百回了,现在都不新鲜了。 就像三婶脑子被三叔打坏,偶尔发病这事一样。 陈子轻想的没错,四婶如此畏缩,就是以前被人议论指点留下的后遗症,现在村里都不说了。 四婶的裤||裆被风吹凉快了点,他下意识想张开腿好让风进来得更多些。 后知后觉面前还有个人,四婶一慌,他把手绢塞进对方怀里:“南星,这你拿着,我继续去摘棉花了。” 陈子轻喊他:“四婶。” 下一瞬就问出了他身上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四婶眼神躲闪双手握紧:“没,没,没有味道。” 陈子轻带四婶去了附近的一个屋后:“四婶,你跟我说实话。” 四婶咬唇,他说丈夫需求很大,要太多,不怎么在意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时他急着做饭就没打水洗屁||股,有时他在外面挖地,丈夫叫上他去树林里,让他抱着树。 周围没有可以洗的地方,他到家又忙别的事,很晚了才洗,甚至不洗。 时间长了,味道洗不掉了。 “可能是感染了什么病吧。”四婶是这么说的。 陈子轻听得目瞪口呆:“那四叔呢,他知道你有时候不方便清洗,还要弄进去啊?” 四婶不怎么浓黑的眉毛愁苦地轻轻蹙起:“控制不住的,你四叔也没办法。” 陈子轻撇嘴,什么没办法,不就是只顾着自己爽:“你得病了,他不怕自己被传染?” 四婶温吞地抿了抿嘴角:“他是男的。” 陈子轻傻眼,不是,四叔是男的,你不也是吗? 不能说0就不是男的吧。 这我就不同意了。 陈子轻想教育一番,但他四婶一副瘦小软弱样就忍住了:“你跟四叔说说,还是不要弄进去比较好,弄到里面没及时清洗,很容易让你发烧,也有可能引发肠胃问题。” 四婶憨憨地笑:“我没有发过烧,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陈子轻看他的眼神像是在说,我什么地方让你觉得我是个弱智? 四婶垂下眼睛:“南星,柏川都不弄到你里面的吗。” 陈子轻瞟这家屋后种的葡萄,总共就结了一串,还是歪瓜裂枣。他发现地上散落了一些草纸,肥倒是多。 估摸就是肥多,补过头了。 四婶问完没得到答案,他就不追问了,静默片刻,他说:“可我也喜欢被弄到里面。” 陈子轻:……ok。 “反正我是觉得,你都病这么久了,四叔该替你的身体着想。”陈子轻语重心长。 四婶说:“他是爱我的,对我也很好,他就是大糊刷性子,想不到小事情上面去,他,”瘦弱的男人脸红,“他都不嫌弃我,不觉得我的味道难闻。” 陈子轻:“……” 恋爱脑是不分时代背景的。 怪不得当初主线任务没结束的时候,他看见四婶头顶的怨气是透明色。 . 陈子轻回去把四婶的事讲给梁津川听,他随口说的,没有多想。 梁津川知道,但他不在意别人的家长里短是非恩怨。然而此时,他却搭话:“我哥给你清理吗。” “噗”陈子轻嘴里的水喷吐了出来。 梁津川擦拭横放在腿上的假肢:“怎么清理的,用手,还是用嘴?”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地震那晚之前,他会被梁津川惊世骇俗的语言给震惊到,这会儿不会了。 梁津川慢条斯理地重复:“用手,还是用嘴?” 陈子轻端起手里的缸子喝一大口水:“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津川淡笑:“跟我没关系吗。” 陈子轻一看梁津川这样,第一反应是,他要放第二人格出来了。 这还得了啊。 陈子轻赶忙回答:“都是我自己清理的。” 梁津川唇边的弧度僵硬,收去,他的第二人格还是出来了,源于嫉妒。 “很多吧。”他说。 陈子轻眼皮颤动,要不要趁现在告诉梁津川,他哥是个萎的? “嫂子是在回味吗,两年了,还记得味道也是难得,今晚嫂子打算怎么过,抱着我哥的遗像入睡?”梁津川好整以暇地思虑,“或者对着他的遗像玩自己。” 陈子轻端着缸子的手抖了抖,他瞪眼:“梁津川,你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你不怕你哥跑上来找你啊?” 梁津川冷笑,我要是怕,那我早就杀了你,带着自身这条命去地下和亲人团聚了。 我没什么好怕的。 想睡嫂子的是我的第二人格,跟我的第一人格有什么关系。 梁津川的神态里渗出恹冷和自嘲,他把假肢放床边:“我哥不是人,竟然让嫂子自己清理。” 陈子轻表情严肃:“津川,死者为大,你别说你哥。” “这么护着,我说都不能说了?”梁津川笑,“那你还留着想草你的那个小叔子做什么。” 陈子轻:“……” “我以后有个事都不跟你说了。”他有点脾气地嘀咕。 梁津川眯眼:“不跟我说,跟谁说?” 他撑着身子坐到轮椅上面,转着轮椅到门口,仰头看他的嫂子,他的罪恶,他的糜烂欲||望。 而后,甩了自己一耳光。 紧接着就拉住嫂子的手,低下脑袋,用脸蹭上去。 陈子轻像被烫到,一下就甩开了。 梁津川维持着蹭手的动作一动不动,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和眼底的情绪。 那样子既可怜,卑微,又充斥着疯癫的前兆。 “……”陈子轻翻了翻白眼,他把手伸过去,“你打个招呼呀,吓我一跳。” 梁津川却不蹭递过来的手了。 一耳光,蹭一下。 . 这天过后,四婶来找陈子轻的次数多了一点点。他说想买药洗屁||股,不敢让四叔知道。 陈子轻就去卫生所问宁向致。 “你染病了?”宁向致大发雷霆,“谁干的?” 他抓住陈子轻的衣服,将人压在摆满药品的货架上面:“是不是你用的小玩意没有洗过?” 陈子轻不喜欢这个被强迫受限的姿势:“你松开,别抓着我。” 宁向致松开他的衣服:“李南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摊上了什么问题?” 陈子轻说:“啊呀,不是我,是我四婶。” 宁向致满腔的焦躁一滞,他顿时就没了担忧和气愤,拿出医生的态度问了几句就去开药。 “治标不治本,关键是要有正确的性生活。”宁向致盖上笔帽。 陈子轻唉声叹气:“那我说了,人也不听啊,他觉得他男人没问题。” 宁向致挑眉:“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干嘛多管闲事。” “他求我了。”陈子轻说,“我把药给他拿去,后面他怎样我也管不了了,我要去首城了呢。” 宁向致不想接这个话题,最近始终有意的回避,这时却是避不掉了。 “你这份工作是村长给你安排的。”宁向致忍不住地挖苦,“去了首城,你能做什么,怎么供你小叔子读书,卖血还是卖身,或者两样一起?” 陈子轻抽抽嘴,怎么都把他往卖身的路上想。 “你别管了,我到了那边会有活法的。”陈子轻含糊,首城就是首都吧,羌国的首都,1998年的首都也会有郊区跟乡下,准确来说,大范围都是那样的。 只有小范围发展了起来,有了繁荣的雏形而已。 陈子轻对首城的生活并不是很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要想的是四个标注任务跟支线二。 卫生所里静了下来。 陈子轻照着宁向致开的单子拿药。 背后冷不丁地响起脚步声,宁向致跟着他,站在他身后说:“南星,我做梦,梦到我们96年夏天结束的时候好上了。”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他佯装吃惊:“啊,是吗,不会吧。” 宁向致,“我们在卫生所各个地方睡觉,做了个遍以后,你嫌不过瘾就叫我去你家找你,我们在你亡夫的家里到处睡,你还把从我这拿走的药下在你小叔子的水里,好让他一觉到天亮,不打扰到我们。有次你忘了放药,被他看见了我们有一腿,你拉我去他小屋,当着他的面做,你很快活,我也很快活……” 陈子轻脑门出汗。 我的妈啊,旧梗概里的关键人物竟然获得了原剧情,是以做梦的形式。 整得跟记起前世似的。 那原主死前涉及到的另一个人物,村长儿子呢? 名字陈子轻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大学生。按照原主的尿性,那大学生肯定具备身材好长得帅很能做这几个要求。 陈子轻说:“就是个梦嘛。” 宁向致心绪难言,梦像真的,而现在的生活才是梦。 “南星,我总感觉我们阴差阳错。”宁向致叹息,他一遍遍地做那个梦,醒来怅然若失,涨得难受,“你说这算什么。” 陈子轻很平静:“你成天见我,又没能跟我睡上觉,所以你就产生郁结,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了,没事的,你见不到我了,就能好了。” 宁向致笑笑,笑容里有浑然不觉的苦涩:“或许吧。” 陈子轻心说,你走大运了好不好,不然你早就死了,皮还被剥了。 关于宁向致这条线,陈子轻没什么好顾虑的,等他去了首城,他们接触就少了。 他下次回来,说不定宁向致都当爹了。 . 陈子轻拿着药去找四婶,叫他先洗着看看效果。 四婶不识字。 陈子轻就把使用说明说给他听,一口气说了两三遍。 四婶心存感激,红着眼眶留他吃饭。 陈子轻说饭就不吃了:“津川在家等我呢。” 四婶将一把菱角放在桌上:“我做好饭,给他送去一碗。” 陈子轻想了想:“那行吧。” 四婶去做饭了。 陈子轻要去帮他,四叔从外头回来,把不知在哪弄到的一条混子丢在地上,喊来四婶拿走。 “你四婶最会做鱼丸子了。”四叔拎了拎水瓶,“他池鱼的活儿做得也麻利,一个人就能行。” 陈子轻剥菱角吃,他对四肢发达的下半身动物没什么好感。 四叔在堂屋的长桌兜里找出一个干净的茶杯,倒点水晃晃,泼到门外:“我听你二婶说你想联系你四婶的弟弟,看能不能找份活做。” 陈子轻这头还没提呢,没想到二婶操心的先找了四叔。 四叔给他倒了杯水,讲究的放进去几片茶叶:“你四婶的弟弟,也就是我那小舅子,他现在不是厨子了,他在首城开了个吃饭的店。” 陈子轻随口说:“那混得不错啊。” “何止是不错,发大财了,汽车都买上了。”四叔人高马大,站着有压迫感,他坐下来,端方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我可以帮你找份工作,还能给你个介绍信。” 陈子轻没欣喜若狂,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 果不其然,四叔在说完那句话之后,紧跟着就抛下了条件。 “你陪四叔睡一次。” 陈子轻倒抽一口凉气,这条件是真常人能开的吗? 天还没黑呢,就开始做梦了。 四叔彻底暴露:“柏川他媳妇,别扭捏了,你早就嫁过人了的,不是什么黄花大姑娘。” 陈子轻的表情不太好。 “贞洁烈妇轮不到你来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老大家三儿子阿铮,还有卫生所的宁大夫眉来眼去,村里不少人也被你给勾上了,一个个的有点闲工夫就总往你门前跑,寡夫门前的屎都是香的。”四叔冠冕堂皇至极,“就让四叔帮你通通堵起来的地儿,给你止止痒,省得你管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事败坏梁家的门风,再去了首城闹出更大的笑话和乱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子轻撒腿就跑,可他还没跑到门口,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抓住了他,嘴也被一只汗臭的大手捂住了。 四叔常年在田里地里操劳,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力大如牛。他对付个一身白肉的小寡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陈子轻被绑在了里屋的床上,嘴巴里塞着褂子,他瞪检查麻绳绑没绑严实的四婶。 这个懦弱的男人检查麻绳的手没有抖。 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 也有可能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他平时畏缩胆怯,越遇到大事,越淡定。 陈子轻的视线从四婶移向势在必得四叔。 那个时候在大水塘边,四叔捞着他肩背摩挲,他还让自己不要多想。 敢情就是图谋不轨,馋他这个侄媳的身子。 帮凶四婶全都检查好了,他对丈夫说:“绑得很紧,挣不开。” 陈子轻心里失望,眼神哀求。 四婶唯唯诺诺地小声说:“南星,你忍一下,你长时间没有过了,一开始会有点疼,很快就舒服了,他很厉害的。” 陈子轻:“……” 四婶池过鱼了,身上手上都有鱼腥气,陈子轻有点想吐。 “真的,你信四婶,你会很喜欢的。”四婶说。 四叔气喘吁吁已是到了时候,他一巴掌扇在自家媳妇瘦巴巴没几两肉的屁||股上面:“你还在这干什么,到外面把风去。” 四婶走出屋子,带上了屋门。 陈子轻面如死灰,他的账户上有能用的技能卡吗,没有。 四叔扯掉裤腰带,爬了上来。 陈子轻挺挣着,嘴里不断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喊声,这更激发了四叔作为男性的征服欲。 “嘭” 屋门被撞开了。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光,轮廓晦暗不明,瘦瘦高高,背部微微驼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戾气。 四叔正在兴头上,他抹把脸上滚落的汗,勉强定神认出来人,有一瞬的尴尬。 “津川,你怎么……” “你嫂子勾|引我跟他睡觉,这事儿你四婶也知道,同意了的,我们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没什么关系的。”四叔说,“你先出去,等我睡完,我再给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我这绑他堵他嘴,都是他自己要求的,说是情||趣,不知道是在哪学来的东西,你嫂子淫||荡得很,你别看他平时正经,你哥死两年了,他那块地两年没被犁,这不就找上四叔我帮着犁一犁。” 四叔笑着,为了家和万事兴不得不这么做的样子。 梁津川假肢没有装好,膝盖的接受腔有些错位,他每站立一秒,皮肉就磨破一层。 更别说走动。 此时他阔步迈进来,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猛砸过去。 是块板砖。 四叔躲闪不及,被一板砖开瓢,当场就倒在了地上。 梁津川跨过他走到床边,沉默着解开床上人的束缚,随后他捡起四叔解下来丢在地上的裤腰带,抛在房梁上面,打了个结。 陈子轻看出梁津川的意图,大惊失色:“别,津川,你不要……” 梁津川拖着四叔,将他拎上板凳。 四叔的脑袋被放进裤腰带打的结环里。 陈子轻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津川,你不能这么干,你要上大学的,津川——” 梁津川踢掉板凳。 四叔的脖子被勒住扯紧,求生的本能让他清醒,他的腿脚在半空乱扑腾。 陈子轻要去把板凳放回四叔脚下。 梁津川箍住他手臂不准他去阻止,他眼睁睁看着四叔濒临死亡。 慌忙之下掉头抱紧梁津川,语无伦次地说:“津川,快把四叔放下来,差不多可以了,嫂子求你了,我不想看你去蹲大牢,你的人生,我还要看着你毕业进社会……我想你当有钱人,我们……津川,四叔要不行了,你快啊!” 梁津川冰冷的面孔抽搐:“他压着你拱,像一头猪,丑陋的X器官都露在外面。” “没有,我没有被碰,一点都没有。”陈子轻情急地抓住梁津川的手,“你摸摸,真的没有的。” 寡夫门前是非多 梁津川被带进去, 他触到一块干涩,周围区域有点潮,是汗液。 指尖颤抖, 食指弯曲做出挖的弧度。 陈子轻哆嗦了下, 他握住梁津川的手, 拿出来抱在怀里:“我没有骗你吧, 津川, 你快把四叔放下来,别的后面再说好不好,先弄四叔……” 四叔的头上的血流到脸上, 他的脸发紫, 脖子上手背上的血管骇人地鼓动,他眼皮上翻,眼球暴突,扑腾的力道跟弧度都在缩小。 突有浠沥沥声响, 一股尿||骚|味散发出来, 他失||禁了。 没了裤腰带的裤子松垮下来,挂在脚踝上要掉不掉,尿||液|打湿布料跟脚下身前的土面。 陈子轻心惊肉跳,指甲掐进梁津川的胳膊里,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 梁津川将板凳甩到四叔脚下。 陈子轻腿软地向后仰着倒在梁津川怀里,只要四叔不悬着就行了, 别的他就不管了。 “走吧, 我们快走。”陈子轻拉着梁津川往屋门口走, 他回头望了眼四叔脖子上的裤腰带。 这个时期的衣料真扎实。 . 夕阳染红半边天,八月里的村子一如既往的繁忙又清闲。 陈子轻走出屋子的时候闻到一股饭菜香,四婶在烧饭?他让梁津川在这等, 自个儿去厨房看了看。 厨房没人,锅里闷着菜,饭也煮好了。 火气没地儿发,陈子轻只能返回到梁津川身边,和他一道离开。 四叔家在他们家屋后,他们一路没引起村里人的注意。 回了家,陈子轻没发现梁津川走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到他的呼吸里扑进了丝丝血腥气,他才把破散的注意力凝起来,投给梁津川。 这一投才惊觉,梁津川额发潮湿,唇紧抿到发白,面上不见一丝血色。 陈子轻顾不上让自身的情绪心境缓一缓,他把梁津川按在床头坐下来:“我看看你的腿。” 梁津川垂着眼眸。 陈子轻蹲在床前,小心地一点点捞起他的裤腿。 血腥味更浓了,从接受腔里溢出来的。 陈子轻的眼皮跳动几下,他慎重地卸下梁津川的假肢,入目的两块膝盖皮肉血迹斑斑。 接受腔像器皿,起初接的是梁津川冒出的血珠,再是血水,之后就会是碎肉。 假肢没按好,光是站起来就是剔骨的剧痛,至于抬腿,挪动,快走,那都是生不如死只想求个痛快的折磨……梁津川是怎么忍下来的,他就这么一来一回。 还拖拎过壮年的男子,大力地踢过板凳。 陈子轻张张嘴:“津川,你装假肢的时候怎么装歪了啊。” 梁津川的神情乏力厌冷,他抿成冷诮直线的唇微启,不是要说话,是干呕。 陈子轻见状,赶忙跑去屋檐下拿盆。 梁津川弯着腰,双手压在受痛痉挛不止的大腿上面,他对着盆呕吐。 嫂子全身上下只穿红肚兜坐在他哥身上的一幕让他反胃,他对性产生了生理性的排斥。 后来好了,现在又复发了。 性本身是丑陋的,肮脏的,令人作呕的。 梁津川吐不出来东西了,他窝倒在床沿,紧闭着眼,面庞笼着阴郁的死气,喉咙里还在发出要呕吐的抽紧声。 陈子轻倒掉呕吐物回来看他这样子,心里头慌死了,也怕死了:“你等我……我去找宁向致来给你挂水……” 没能走掉,衣角被拉住了。 陈子轻扭头,少年只手拉着他,双眼没睁开,浓长的睫毛打下脆弱的阴影。 “不想挂水啊?”陈子轻说,“那我给你把膝盖的伤处理一下子。” 衣角仍然被拉着。 小叔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要,像个幼稚的小孩。 陈子轻的视线从一对假肢接受腔里的鲜红转移到凉席的血迹上面,他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残疾人活着有多不容易。 衣角的拉扯力度忽然加重,他被拉得离床边更近点,脚踢到了假肢,赶紧扶好。 梁津川忽然开口:“我这里疼。” 陈子轻看过去,梁津川拉着他的衣角放在自己身上一处。他直不起腰,小声说:“那是胃。” “吐了以后,胃是会有火烧的感觉。”陈子轻声音柔柔的,“我屋里有治胃的药,你把我的衣角松开,我拿过来给你吃好不好。” 梁津川换地方:“这里也疼。” 喊疼的人,脸上没有对应的表情,只有麻木和冰冷。 陈子轻的呼吸紧了紧:“那是心脏。” 梁津川的声量很低,困惑地喃喃自语:“心脏为什么会疼?” 陈子轻的衣角被梁津川拉得掀起来,白皙的腰和肚子都露在外面,他撑着床稳住身形:“你看见我被四叔压在床上,你吓到了。” 梁津川的眉头皱起来,他嗓音却是没有起伏:“是吗?” 陈子轻发现草席上的血迹面积更大了些,往垫在底下的稻草里渗了,他弯下腰背,凑在梁津川耳边说话。 “我没想和他睡觉,是他强迫我的。” 陈子轻明知梁津川清楚这里面的名堂,还是认真地解释,这是他的态度。 梁津川没有反应。 陈子轻郁闷地囔了句:“四婶和他一起骗我。” 末了,实在是忍不住了,陈子轻吐槽起来:“我还给四婶买洗屁||股的药,建议他让四叔别老是往里面弄呢,真是,良心让狗吃掉了!” 生气地哼一声,懊悔地说:“宁向致叫我不要多管闲事,我听他的就好了。” 梁津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他的肚子上面。 陈子轻的肚子反射性地咕噜叫,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 梁津川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陈子轻不知怎么感觉自己见到了嗷嗷待哺的食肉动物,他默默地把手拿开,小而干净的肚脐眼对着梁津川,距离近到能感受他的气息,他稍微挪一点,就能亲上肚脐眼,埋进柔软肚皮。 “津川,你怎么会突然想去四叔家找我的啊?”陈子轻分散注意力,“幸好你找过去了。” 梁津川看着朝他一下一下起伏的肚子,当时他在屋里整理高中的书籍,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悸,接着就是强烈的不安,他手里的书掉在地上,拿过假肢就往膝盖上套。 人一定在四婶家。 因为他最近只操心四婶的事。 梁津川的眼前浮现出他进屋见到的画面,额角暴戾地突跳了一下。 他攥紧掌中衣角,让那块肚子压到自己脸上。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梁津川推开,伴随一道莫名克制隐忍的冷硬声音:“去洗澡。” “啊,洗澡啊,”陈子轻摸着肚子上的湿润,舌头|舔||过的触感让他起鸡皮疙瘩,“我晚饭还没做呢,等我做了饭再洗。” 梁津川放过他衣角:“晚饭我做,你去洗澡。” 陈子轻把褂子上带着汗渍的褶皱拍了拍:“可是你膝盖的伤没好之前都不能再按假肢了,你坐轮椅怎么烧饭……” 话声戛然而止。 陈子轻终于观察到梁津川的不对劲,他蹙起眉心:“你嫌我脏啊。” 梁津川牙关磨紧打颤,仿佛要撕烂什么东西。 陈子轻正心惊胆战之际,少年侧仰头盯着他,左眼眶里的泪水滑过优越的鼻根,落进右眼眶里,再和右眼眶里的一起埋进鬓角打湿草席。 他一下变得茫然无措:“你别哭啊,你不嫌我脏就说不嫌我脏,你哭什么啊。” 梁津川安静又无声地流出眼泪,如果他多看着些,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差一点, 就差一点。 梁津川挥开伸过来给他擦眼泪的手,他在自我厌恨中哽咽,整张脸扭曲起来。 陈子轻叹气,这哭的,小白菜地里黄,他把少年的脑袋按过来埋肚子,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好啦好啦,不哭啦。” 梁津川咬牙切齿,全身不正常地发抖:“有鱼腥。” 陈子轻后知后觉梁津川指的是他的肚子上有那味道,是那会被压着拱的时候蹭上去的吧。 “我去洗澡。”陈子轻自己嫌弃上了,“我现在就去。” “不行,我还是先把你的膝盖……好好好,我去洗澡。”他快速去自己屋里拿衣服。 小屋静得掉针可闻。 梁津川撑着草席坐起来,他扣住破烂的膝盖。 如果不是他双下肢残缺,他就能省去按假肢的时间,来得及阻止刚才出去的人被拱。 血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上。 “啪——” 梁津川带血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他的脸被扇偏,眼泪又下来了。 . 家里有个水瓶是满的,有个水瓶剩一半水,夏天够用了。 陈子轻洗了个澡。 棚子里弥漫着不怎么浓的热气,不一会就从帘子的缝隙里跑出去。 陈子轻穿上干净的衣物,他哪需要翻地通个洞,他有四个小珍宝,滋润得很。 不知道四叔自个儿有没有从板凳上下来,四婶回没回去,屋后没听到什么撕心裂肺的哭喊。 陈子轻没出门打探,他疲倦地爬到床上,想着躺一小下就起来,哪知就这么睡着了。 天黑了,饭烧得早的快放下碗了,烧得晚的烟囱里飘炊烟。 梁津川烧一瓦壶水装进水瓶里,他煮稀饭搭山芋,把菜架在灶台的瓦罐里热着。 之后就转着轮椅进了最大的那间屋子。 他哥的婚房。 床上人睡得很安稳,本来铺在枕头上的枕巾在他肚子上放着,他的手脚都在挣扎途中受了伤,洗澡沾了水,伤口连同周围的皮发白起皱。 梁津川没有表情地,一一搜寻他的伤痕。 床上人一条腿伸到床边,光||裸的脚垂在半空,脚踝上一圈被麻绳捆绑留下的挫伤。 梁津川托住那条细白的腿,指腹摩|挲光||滑的触感,手掌圈着向下小腿,他低头凑上去,伸舌|轻||吻。 一寸寸地||舔。 “想让我当有钱人,是不是要我娶你?” “做有钱人。” 梁津川轻描淡写地嘲弄:“我要是能给你变出来钱,就给你变几麻袋。” 变不出来,只能多读书。 . 陈子轻半夜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站在院里问是哪个。 “我。”门外的人应声。 陈子轻打开门:“你这个时候……” 宁向致拎着药箱:“你四婶跑去叫我来给你四叔缝脑袋,我说缝不了,那是要上县里做的。” 陈子轻把后面的疑惑咽进了肚子里。 宁向致打量他,这个季节穿长袖长裤也不嫌热:“你四叔的头怎么破了?” 陈子轻摇头:“不知道啊。” 宁向致怀疑寡夫有隐瞒,但他没有证据,他也不认为这是什么要紧事。 陈子轻扣了扣院门上的粗糙纹路:“那你说你缝不了,我四婶怎么回的?” 宁向致说:“跪在地上磕头求我救她老板,头磕得全是血。” 陈子轻顿生恶寒,他在心里问系统,四叔四婶有没有把对付他的法子,用在别的人身上。 系统:“哼哼。” 陈子轻抿嘴,那就是有了。 可为什么没人揭发啊。这个时期吃了亏,上了当,受了伤害都藏着吗? 系统:“名声大过天呗。” 陈子轻叹气:“哎,这是不对的啊。” 系统:“谁管你对不对,大环境就这样,适者生存。” “你冲我干嘛,我没随波逐流没被同化,不也生存下来了吗。”陈子轻走了会神,发觉宁向致没走,他不解,“你不回家的吗?” 宁向致听出他的驱赶,黑了脸:“我以为你还有话要说。” 陈子轻莫名其妙:“我已经说完了啊。” 宁向致揣着一肚子气走了。 …… 陈子轻睡不着了,他打手电敲响了二婶家里的门。 二婶被吵醒没生多大气,她摇着蒲扇打哈欠:“啥事儿,这么晚了。” 陈子轻挑挑拣拣一番,说了自己傍晚的遭遇。 蒲扇被二婶砸在床头,一分为二,她屈着一条腿抵在咯吱窝下面,嘴里骂骂咧咧。 话是真的难听,五句里有三句带“逼”字,气也是真的气。 陈子轻缩着脑袋坐在一边,不敢有动静。 二婶嗓子劈了,人也累了,她靠在床头喘气,嘴巴都骂白了。 “袖子撸起来,我看看。”二婶说。 陈子轻照做。 二婶看了他手腕上的勒痕,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叫你别和你四婶走太近,你当耳边风。” 陈子轻讪讪地把袖子放下来,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抬头去看二婶,犹豫着问:“四婶帮着四叔乱来的事,你知道啊?” 二婶的口气硬邦邦的:“不知道。” 陈子轻拉长了声调:“噢……”他没在这上面废多少心神,挠了挠脸颊上的蚊子包说,“婶婶,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二婶一时没给他出主意。 陈子轻耐心地等着,四婶不觉得他的做法是错的,他的三观是丈夫塑造的,没有自己了,可悲可怜可恨。 “要不我上派出所一趟?”陈子轻询问。究竟有多少人受过四叔四婶欺骗伤害这事,就让警方调查走访吧,他不想操心了。 二婶斜他一眼:“你当派出所的是观世音,什么都管?” 陈子轻:“……” “这还不管啊?”他指了指手上脚上的红痕。 下一刻他就泄气,他这不叫证据。当时周围没监控,只有个人证,他的小叔子。 人们惯常同情弱者,同情眼泪掉得多的人,四婶柔柔弱弱地跪在地上把头一磕,梁津川的冷漠疏冷会被他衬托成杀人凶手。 他们有理说不清。 “让村长出面可以吗?”陈子轻说,“有四叔那号人,咱们整个下庙村都跟着被其他村戳脊梁骨。” 二婶挥动断掉的蒲扇:“小心被倒打一耙。” 陈子轻垮下肩膀:“确实有可能。”还是很大的可能。 “没听过吗,狗急了跳墙,到时他说你不检点,说你勾搭他。”二婶板着脸,“你就是长一百个嘴都不顶用。” 陈子轻撇嘴:“他就是那么跟津川说的我。” 二婶戳他脑门:“孬死你算了!” 陈子轻被戳得向后仰了仰:“四婶听说我去县里存钱遇到了扒手,他借我钱……” 二婶气道:“那你就把心眼丢掉?” 陈子轻捡起地上的另外半截蒲扇:“别提了,婶婶,我后悔着呢。” “后悔有啥用,你该长记性!为什么老一辈都说寡夫门前是非多,寡夫这个名字就不好听。”二婶说,“虽然你是状元郎的嫂子,大家伙也都蛮待见你,但是架不住有背地里一直想啃你两口的人在里面搅混水,想趁这个机会尝你是咸是辣。” 陈子轻听出了二婶的意思,他倒是不担心哪个和他睡上觉,快走了嘛。 “你是个寡夫,你小叔子年纪小还是个残疾,家里没个顶梁柱。”二婶说,“但凡你男人还在,你那个杀千刀的四叔哪敢对你做混账事。” 说到这,二婶又来气了,她把手里的破蒲扇扔出去:“你四婶也是个孬的,屁||股长头上了的孬货,裤||裆都兜不住他那往下掉的屁||眼|子,让你四叔给祸害成了个尿壶。” 陈子轻嘴角抽搐,二婶这嘴真能说,怎么就能想出他想不到的词。 “你看我平时搭理他们吗,我看一眼都怕长针眼。”二婶回忆起了往事,“你二叔死那年,他们不是给了礼钱吗,一块六毛,那都是臭的。” 二婶锤心口:“他们还住在我这的上风头,我倒了八辈子血霉,在家里都能闻到他那股子烂味。” 陈子轻把床头的缸子递给二婶:“喝点水缓缓,犯不着这么气,气坏了身体多不值。” 二婶瞪眼:“那我能不知道?我又不是气他们不当人,我气的是你孬。” 陈子轻顺着说:“是是是,我孬。” “好在你运气不错,不然你染病了,有你苦的时候。”二婶接过缸子把凉开水喝光,“你四叔他现在八成没醒,等他醒了,出门了,就要到你屋前屋后溜达。” 陈子轻想了想:“那怪恶心的。” “要的就是恶心你。”二婶重重地把空缸子摔在床头,本就不多的瓷又摔掉了一大块,“你炒个嘴都不会,不恶心你恶心哪个。” 陈子轻哑然。 二婶说:“你四叔怕丑,正常情况下他就吃闷亏,别人要问起来,他会说头破了是走路不小心磕的,至于脖子,那是他喝多了,脑子不清自己勒的。” 陈子轻蹙眉:“他不往外说,事儿就算过去啦?” “那还能怎么办。”二婶说,“刚才我们不是聊过一轮了吗,就倒打一耙的事。你找来派出所的人说你四叔怎么怎么对你,叫村长给你做主,那你四叔就会说是你这个侄媳想和他睡觉,他不肯,你就叫他的侄子打他,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陈子轻忧心忡忡:“我下半年不在村里,他要是乱说……” 二婶横眉竖眼:“有我在,你怕什么,你都不找派出所不喊村长了,他还要到处说你的不是,我就往他门口泼粪。” 陈子轻欲言又止:“那他也泼你门口呢。” 二婶一听就炸了:“反了天了,我让他没锅烧饭,我吵不死他。” 陈子轻说:“二叔不在了,你们孤儿寡母的别跟人硬碰硬,会吃亏。” 二婶想到去世的孩她爹,没伤感,就觉得死得早,到地底下逍遥快活去了,她拢了拢掺白的短头发:“没事,我找你大哥二哥。” 陈子轻知道二婶说的是大伯家的老大老二,就是梁铮的两个哥哥。 “他们不出去搞副业啊?”陈子轻问道。 “不出去,就在家里种地。”二婶说,“老三在外头,只要他发财了,全家不就都能跟着吃上大鱼大肉。” 陈子轻若有所思,那就让他们帮着照看点吧。 走之前给他们送几包烟,一瓶酒。 陈子轻主要怕梁津川三个亲人的坟,别给怀恨在心的四叔挖了。还有那土房子,别被四叔砸了烧了。 . 即便打算让梁铮的两个哥哥帮忙,陈子轻还是谋划了第二个方案。 主线任务没做成的时候,陈子轻那套驱鬼镇邪的招儿都没用。现如今,他的主线任务早就做成了,那套是不是就能用了呢。 干脆拿四叔一试。 陈子轻画符招个邪灵吓吓四叔,让他没精力干坏事,最好是得了跟梁柏川一样的隐疾。 那符埋在四叔家的墙脚没一天,陈子轻就听见他在家里鬼哭狼嚎。 有用! 陈子轻开心地想,不如画个阵吧。 阵比符耐用,就算四叔搬走了,他照样会受到影响,不大不小的影响,不会致命,只会让他成天疑神疑鬼。 . 让陈子轻没想到的是,四婶跳大水塘了,他被捞起来的时候人都硬了。 二婶坐在院里扯着棉花,白色的一团棉花被她扯出来丢在稻箩筐里,壳丢地上:“我就说他怎么怎么不是,他屁都不放一个,把我给气的发头晕,差点倒地上。” “我哪知道他会想不开。” “这么多年都不要脸,现在要脸了,知道自己没脸活了。” 二婶说话的功夫,棉花壳丢了一小把,她看一眼蹲在对面给她扯棉花的侄媳:“行了行了,你自家的棉花都没摘,你来我这扯个什么劲。” 陈子轻被二婶赶走了。 …… 四婶死后,四叔头上缠着白布到处说有鬼,大家都说他是想烧锅的,把自己的把脑子想坏了。 只有陈子轻知道,四叔没说胡话,是真的有鬼。四婶的鬼魂如影随形地跟着四叔。 四叔去哪,四婶就去哪。 没过几天,四叔孬了,他被发现躺在后山,没穿裤子。 别人看到的时候,撞见一个疯子跟他睡觉。 陈子轻要去棉花地,他背着箩筐站在人群里,目睹疯子趴在四叔身上|蠕||动。 疯子不知道丑,孬子也不知道丑,他们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睡觉。 而做了鬼的四婶在一旁站着。 “那疯子是你四婶乡里的。”二婶压低声音,“多半是以前睡过,惦记着他,看他孬了,凑上去了。” 陈子轻瞠目结舌,下个任务他还是捉鬼抓鬼吧,有些人比鬼乱多了吓人多了。 说得就跟他有得选一样,也是蛮搞笑的。 . 太阳很大,一大片棉花地就剩几家没摘了。 棉花枝会拉扯着衣服,刮在上面很不好走,哪都是小红虫。 陈子轻拖着箩筐在棉花地里吃力地穿行,他带着草帽,汗水不停地从他的头发里掉下来,淌在脸上流进脖子里,没多大会他就汗流浃背。 反观梁津川,几乎没怎么出汗。 梁津川没按假肢,他坐在轮椅上面,摘外围那一条地的棉花,轮椅旁挂着个尿素袋子,一点点地被填起来。 不多时,陈子轻摘掉草帽去找梁津川:“歇会儿,我不行了。” 梁津川牵开尿素袋瘪下去的口,将腿上的棉花都放进去:“你自己歇。” “你不歇啊,你看你都晒黑啦。”陈子轻睁眼说瞎话。 梁津川皮肉晒得发红,他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转着轮椅摘棉花。 背后传来喊声:“晒黑了就不体面了。” 梁津川拉下棉花枝的动作一顿,他回头,站在棉花地里的人对他笑出酒窝。 像个傻子。 …… 没有凉快的地方,只能勉强找到不直晒的地方。 陈子轻坐在树荫下喝绿豆汤,眼睛望着一天摘不完的棉花地。 缺这个钱吗? 缺。 棉花的收价不低。 陈子轻舔掉嘴上的绿豆,他们没带壳摘,只摘棉花,今天能把箩筐跟尿素袋装满就是大收获了。 “津川,你怎么不喝?”陈子轻催促,“快喝,我放了糖的。” 梁津川喝了一点就不喝了。 旁边人毫不犹豫地拿走他喝过的绿豆汤,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他愣愣地看了几个瞬息,偏头将目光移向远处山巅和烈日。 陈子轻刚喝完,耳边就传来梁津川不冷不热的声音。 “你把我的口水吃下去了。” 陈子轻呛到了,他大声咳嗽,咳得脸红脖子粗。 “喝的时候不嫌弃,现在嫌弃上了。”梁津川哧笑,“要不要我扣你嗓子眼,让你吐出来?” 陈子轻忙摆手:“不,咳,不用。” 他缓了点,平复下来说:“我没嫌弃,我就是让你吓到了。” 梁津川似笑非笑。 陈子轻眼皮一抽:“你第二人格要出来啦?” 梁津川眯了眯眼,不答反问:“怎么,你很希望他出来?” 陈子轻摸摸汗涔涔的鼻尖,怎么说呢,大概是与其让一把刀悬在头顶,不如掉下来,该干嘛就干嘛。 但梁津川不,他有自己的轨迹。 陈子轻听见梁津川冷声:“你希望也没用,他最近不配出来。” “……”陈子轻抿抿嘴,忍着笑陪梁津川玩过家家,“怎么不配了嘛,他做错什么了啊?” 梁津川呵笑:“你还真信我的鬼话。”什么第二人格,那是他在占雨从首城带来县里的故事会上看到的,编造的,假的,也就骗骗三岁小孩。 陈子轻很小声地嘀嘀咕咕:“因为是你说的,我才信的。” 梁津川唇边的笑意没了,他黑沉沉的眼盯住他的嫂子,盯住这个说话不打草稿的人,什么都往外说,是想干什么,要和他在棉花地睡觉吗。 棉花地都躺不开,怎么睡。 梁津川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回到他的腿上,他捻掉腿间的棉花碎叶:“我提醒过你,说话做事三思而行,否则后果自负,现在我再加一句,祸从口出。” 陈子轻意识到自己的嘀咕被梁津川听见了,他飞快地抬头瞅了梁津川一眼,垂眼找小蚂蚁玩。 怎么回事,梁津川的听力好成这样子。 . “南星,你们摘棉花啊——”路那边有人才出门摘棉花,朝他们这边打招呼。 “是呢。”陈子轻回。 “很晒吧!” “很晒,晒死了。”陈子轻去附近摘了两边大叶子,把一片给梁津川,他自己拿着一片当扇子。 叶子杆冒白汁,沾了陈子轻一手,他不管,比起热,手黏就黏吧。 梁津川的指尖有一小块墨印,陈子轻昨晚让他写了一副字挂在堂屋,写的是——随遇而安。 “送给我的,也送给你。”陈子轻当时是这么说的。 梁津川说随遇而安是逆来顺受。 陈子轻一百个不赞成,他扇着大叶子:“津川,你的笔墨纸砚我们不带了啊,回来还要用呢,等到了首城再买新的。” 梁津川毫不在意地开口:“我没想去了首城继续写毛笔字。” 陈子轻不假思索:“不行,不能不写!” 一向平稳安定的人,难得的强硬有股子耐人寻味的感觉。 梁津川晦暗不明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掠而过:“我哥不会写毛笔字,你不是在我身上找我哥的影子,那你找谁的,你在嫁进我家之前,还有别的相好是不是?” “不是啊,我只跟过你哥。”陈子轻一脸的真诚,“我就是喜欢你的毛笔字。” 梁津川的唇角冷冷地弯了弯,这一番话被他剥出个七七八八,只留下“喜欢”两个字。 剩下的就是填空。 陈子轻不知道梁津川给自己出了道填空题,他把蔫了的大叶子丢掉,在地上抓一把土擦掉手心的白汁。 大概是话题聊到了毛笔字,陈子轻的脑中闪过梁津川的残疾,瘦金体…… 他的左手能吃饭吗? 陈子轻骤然一个激灵:“444,你说我为什么想到这上面去呢。” 系统没声响。 “我就觉得,梁津川的左手应该是会用的。”陈子轻自言自语,“村里好几个左撇子呢。” 系统还是没丁点声响。 正当陈子轻要问梁津川是不是左右手都能用的时候,一道陌生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那个以前在赶集途中见过的,长得黑黑的少年。 当年少年没能接触上梁津川,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这是时隔两年的再次现身。 少年这回介绍了自己的姓名,他说他叫周彬,过来是想问梁津川买的几号的车票。 “我也要去首城上大学,我可以买跟你同天的。”周彬自来熟地对梁津川说,“到时在火车上能有个照应。” 梁津川没给眼神。 周彬打量救命恩人,他的脸部线条十分流畅,头脸小,显精致。哪怕坐在轮椅上,依然能看出头身比好。 救命恩人对他的打量感到厌恶。他就把视线转到另一人身上:“嫂子好。” 陈子轻说:“我不是你嫂子。” 周彬并没有露出年少气盛的恼羞成怒,他改了称呼:“李大哥,你小叔子的腿是因为我没了的,我应该报答他补偿他。” “我的学校也在大学城,以后我们可以多联系。”周彬不卑不亢,“真诚是必杀技,我相信只要我坚持,我会跟你的小叔子处成好朋友。” 陈子轻心下狐疑,这个小伙给他的感觉,跟第一次遇到的不像同一个人。 他的心跳突然快起来,周彬不会是跟他一样,换芯子了吧? 周彬笑出一排牙齿。 陈子轻的雷达瞬间飞速转动,难道他真的碰到同行了?他激动地在心里呼喊:“444,这人是不是宿主?” 系统:“祷告吧。” 陈子轻怔怔地望着周彬,竟然真是宿主,那他的主线任务是什么,跟梁津川有关? 系统:“你根据哪点确定他是你同行?” 陈子轻说:“你叫我祷告吧,就是要我自求多福。” 系统:“……” “不是吗?”陈子轻从系统的反应中揣摩答案,“没换芯子,那怎么变了个人。” 这时,周彬弯身,用只有梁津川听见的音量说:“我去首城能发大财,我会把发财的门路分享给你,就当是我报答你救我一命。” 梁津川无动于衷。 周彬不满省状元的无视,脑子一抽交出了自己的底牌:“我告诉个我的秘密,我是重新来过。” 顿了顿,他神秘兮兮:“就是重活了一世。” 梁津川还是那副姿态。 “你不信?”周彬索性往下说,“上一世,96年的年三十,你的嫂子跟卫生所的宁大夫被人挂在树下,身上的皮都没了,活生生剥下来的,十里八村都传他们有一腿。” “还有你们村长的大学生儿子,他抱着你嫂子血糊糊的尸体跪在地上哭,他们也有一腿。”周彬又说。 梁津川放在腿上的双手轻轻动了下。 “想不想知道你的结局?”周彬没得到想要的回应,这人越没劲,他就越想看到对方情绪失控。 “你和整个下庙村,你们所有人都死在97年夏至的晚上,尸体躺了一地。”周彬一字一顿,大夏天的,浑身有点发毛。 该死的人没死,该灭掉的村子没灭掉,这样的大改变让周彬好奇其中缘由,他扭头去看梁津川的嫂子。 陈子轻有种他要说什么的预感。 周彬嘴唇微动,他跟梁津川说:“你嫂子肯定也是。” 梁津川终于出声:“是什么?” “他和我一样,”周彬惊喜于梁津川给出了回应,离得更近点说,“也是重活一世的人。” . 周彬丢下一枚重磅炸||弹,就再次拎出这趟的目的:“你几号的票?” 梁津川不理会。 周彬以为自己把秘密说了,这个人就会和他拉近关系了,怎么还是这个死德性,他稳住气:“会读书不代表就会赚钱,我能带你发财,我知道未来十年二十年的经济情况,你不和我交好,将来只有后悔的份。” “就算你又会读书又会赚钱,那你有我的指点,会少走很多弯路。” 梁津川阴沉沉的:“滚。” 周彬稳不住了,他难堪地握紧拳头,自从他重生回来,周围都是好人,只有这个梁津川是个例外。 “梁津川,我真心想回报你的救命之恩。”周彬最后一次给他踏上自己这条航海大船的机会,一起发财,一起做富一代。 梁津川冷漠得很:“不需要。” 周彬暗骂这人不识好歹,到时看他毕业后能不能在首城站稳脚跟。 走了几步,周彬又回头,透露了两年内的重大事件,等梁津川在报纸上看到了,就会相信他是真的重生,真的有生财之道。 谁不想做有钱人。 . 陈子轻见周彬气冲冲地离开了,他心里七上八下还要表现得很淡定。 周彬没换芯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了前世的记忆。 这也能说通,为什么周彬身上有股子“这次我要把失去的都拿回来”的自信满满。 陈子轻坐到轮椅前的地上:“津川,那个周彬说什么了啊?” 梁津川长久地俯视过去。 就在陈子轻快要不适地想问自己脸上是不是长花了的时候,梁津川给了他答案。 “反复问我车票买的几号。”梁津川说。 陈子轻抓住轮椅扶手,屁股离地变成半蹲:“你告诉他了吗?” 梁津川沉默地看着凑近的人,看他生动的眉眼,白腻发光的脸颊,看他红润有肉感的唇,目光最后停在他的眼里。 陈子轻有种灵魂被窥探的悚然:“津川,你告没告诉他啊?” 梁津川的视线越过他肩头,飘向望不到边的蓝天:“告诉了。” 陈子轻一下就坐回了地上。 梁津川透过他的动作获取到某种信息,眼底闪烁。 陈子轻脑袋耷拉着,闷闷地说:“津川,我们不和他一起好不好。” 梁津川挺漠然的:“多个人照顾我,对你不是很轻松?” 陈子轻立刻就说:“我一个人可以的。” 梁津川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快三十个小时的火车,我的脾气会很差。” 陈子轻目瞪口呆,多少,快三十个小时?他两眼一黑,这不得把屁||股坐出痔疮啊。 这个时候的车票是纸壳做的,长长一条,字也是竖着的,只有从哪到哪,他打票的时候没计算时长,满脑子烦的是只有一班车,到首城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多,耽误他挑水,要被警告一次。 现在才知道时长。 陈子轻的屁股提前酸麻上了:“要坐那么长时间,那我的脾气也好不起来。” 梁津川的面部一抽。 “这样吧,”陈子轻表情认真,“你脾气好点的时候安慰我,我脾气好点的时候安慰你,我们互相安慰着熬过车上的时间。” 梁津川拨开轮椅扶手上的两只手,他转着轮椅后退点,侧转到夹在两旁枯萎玉米地里的小路上。 “不歇了吗,那我也不歇了。”陈子轻爬起来,“我们今明两天摘完棉花卖给村里人,便宜点就便宜点吧,等不到大车下乡收了。” 他追上梁津川,在后面推着轮椅:“那就说定了啊,我们不和周彬一起,就我们两个人。” 梁津川抿唇,他压制住犯贱的,快要上扬的唇角:“谁和你说定了。” 话音未落,轮椅就转不动了。 陈子轻拽住推手,上半身探到前面,脸凑在梁津川旁边:“你别逗我了,我们第一次坐火车去大城市,多有意义啊,你怎么会让别人插在我们中间。” 梁津川很不解风情的样子:“没有你以为的二人世界,首大那边考虑到我的情况,会派个学长来接我。” 陈子轻:“……” 他干巴巴地说:“我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梁津川忽然偏头,神色有些许意味不明:“我说的二人世界,你没否认。” 陈子轻眨眼,是吗? 没否认就没否认,怎样啊? “我可以让村长联系学校,叫学长别来接我,也不会有周什么的挤进来,就我们两个人。”梁津川将本就近的距离缩短,鼻尖有意无意地蹭过他脸颊,带走一点咸涩的汗液。 男孩子热烘烘的气息扑向陈子轻,他像被拖进火里。 “但我要抽自己五个耳光。”梁津川的舌尖扫过口腔粘膜,森冷冷地说,“五个不够,最少七个。” 陈子轻很想说,不抽可以吗,为什么要自虐呢。 只是一起前往下一站就抽那么多个耳光,那睡觉的时候岂不是要成猪头。 . 离开前一天,梁津川去山里祭拜亲人。 陈子轻没有脸面顶着他这副身体靠近坟包,他蹲在树后找系统聊天。 系统:“你间接害死他哥,活生生气死他爹妈,你后来对他的好只能抹掉对他的伤害,他爹妈跟他哥的那部分改变不了。” “他当初浮出来的怨气,是我给他期待又要食言,不是别的。”陈子轻说,“他应该早就猜到我不是原来的李南星了,他那么聪明。” 系统:“一个人换芯子是鬼故事,惊世骇俗。而且你还是李南星,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李南星,他嫂子。” 陈子轻无法反驳。 系统:“他恨自己不争气,背着负罪感看你。” “啧啧,他不舍得恨被他喜欢上的你,他只恨喜欢上你的他自己。” “骨灰级恋爱脑,对着差不多是灭门之仇的嫂子都能动感情,我要是他,我直接找根绳子上吊。” 陈子轻有点难受地护犊子:“你别这么说他。” 系统:“哦哟,心疼上了。你心疼也没用,那是他的心病,举头三尺有神明,他的亲人都在看着,他永远都过不了自身那一关。” 陈子轻忽然没来由地蹦出一句:“仇不仇恨不恨的,他注定要喜欢上我这个嫂子,注定了的。” 系统谜之安静。 陈子轻抱着腿:“你看那新名字,我在里头呢,我是风花雪月。我也让他知道我希望他成为有钱人了,我的态度跟意思他已经清楚了。” “梁津川肯定能成为有钱人,这是早晚的事,我等着就好。”陈子轻啃嘴皮子,“至于他内心承受的痛苦和折磨……我说一次没用就说两次三次,我陪他放下帮他解脱,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不是吗,总会有办法的。” 陈子轻偷偷从树后偷看,少年在坟包前长跪不起。 他怀疑梁津川哭了。 . 梁津川没哭,他拆开一叠纸钱放进火堆里,山风把火光扇得忽明忽灭。 “爸,妈,哥,嫂子要陪我去首城读大学了。” “来回太远了,所以从明年开始,我一年就只回来一次,是清明还是过年,你们托梦告诉我。” “我会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梁津川对着坟包用力磕头,一下接一下。 陈子轻在树后蹲不下去了,他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津川,你……” “别过来!”梁津川吼。 陈子轻止住身形。 梁津川继续磕头,他把额头磕破,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滑落到了脸上。 满脸都是血,却没一滴泪。 他不配在坟前哭。 他还是哭了,他的的脸上交错着血液和泪痕,不知羞耻的大不孝的,求亲人祝福他和嫂子的下一段旅程。 如果不祝福,那就不祝福吧。 如果要带他走,能不能至少给他十年时间,他要做有钱人,娶再婚条件苛刻的嫂子。 寡夫门前是非多 梁津川在坟前哭着磕破头的事, 让村里其他人见着了,传了个遍。 那小子性格内向孤僻,整日阴沉沉的, 倒是个孝子, 出远门之前还知道烧纸磕头, 流一把泪。 就是怪吓人的。 据亲眼所见的人描述, 满脸都是血, 像疯子。 . 梁津川下山回去就躺着了,他的额头贴着纱布,面容憔悴虚弱。 陈子轻给梁津川贴的, 他将在卫生所拿的常用药都装起来带去首城, 省一笔钱。 梁津川睡得很沉,鼻梁上有咸涩的泪痕残留。 陈子轻带上门去村里溜达。 有摊贩下乡卖苹果。一篓子一篓子的卖,基本都是用米去换,很少有拿钱买的。 拉苹果的板车前围了很多小孩。 陈子轻回家打了一瓷盆米过去, 跟摊贩说:“有沙的吗?” “不都稀罕吃脆的, 你怎么要沙的。”摊贩在车后面的苹果里挑拨,“我找找。” 陈子轻客气地说:“麻烦大哥了。” 摊贩瞧他一眼,那点子牢骚没了:“不麻烦,等着!” …… 陈子轻换了一篓子沙苹果,他留下几个,其他的都给了二婶。 “我拿两个给小云解个馋就行了, 我要这么多干什么, ”二婶推着不肯收下, “你们带在路上吃。” 陈子轻说:“多的带不下了。 二婶颠了颠大半篓子苹果:“有什么带不下的,这么点重量。” 陈子轻透露自己的顾虑:“火车上人多,我要看着津川, 东西能少带就少带。” 二婶听他这么说就没再推了。 陈子轻提起个事,字里行间带着些许嘱托:“婶婶,我那老水牛还放牛棚里,你有时间可以割点草喂喂它不?” 二婶忍着没笑话他真拿一头牛当爹妈:“行行行,养着。” 陈子轻高兴地给了二婶一把大门钥匙。 “你们半年不回来,院里的草都能把牛吃撑。”二婶接过钥匙,“别出去了就忘了家门朝哪开。” 陈子轻笑:“不会的。” 二婶见他胳膊细成麻秆,没好气地数落他平时没好好吃饭:“下次回来的时候,胖点儿。” 陈子轻还是笑:“好好好。” . 下午村里有家嫁女儿,二婶拉着陈子轻去沾喜气。 上庙村都有人来看热闹。 人群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恭喜恭喜,有个稚气的声音夹在里面:“妈妈,新娘子为什么要哭呀~” “沙子迷了眼。”孩子的妈妈说。 “喔——” 起哄的吆喝声响起:“上花轿喽——” 新娘子红着眼睛背弟弟背上花轿,她穿好看的衣服,梳好看的发髻,戴好看的绢花,在震天的鞭炮响和亲人的相送中,奔赴一场结局难料的余生。 花轿刚抬起来就掀起震耳欲聋的喊叫,女方家里扔喜糖了。 周围人都去抢。 陈子轻也去抢喜糖,吃不吃的无所谓,就是想染上这个氛围。他蹦跳着在半空抓接了一点,剩下都是在地上捡的。 老远瞧见本该在家里睡觉的少年站在一家屋前,陈子轻跑过去,掏出两个兜里的喜糖说:“津川,你看,这都是我抢的,厉害吧。” 梁津川看了,全是齁甜的水果糖。 陈子轻正要问他想吃哪个,背后就响起一个理所应当的声音。 老太抱着乖孙说:“津川他嫂子,你那喜糖给我家妞妞吃呗,津川大了,吃什么糖啊。” 陈子轻望了望流口水的小婴儿,还不到满月就给抱出来了,他明知故问:“长牙齿了吗?” “长不长牙跟吃糖有什么关系。”老太说,“妞妞可劲的要从我怀里下来,我差点抱不住。” 陈子轻点点头:“你们一个都没抢到?” 老太的脸上有点不自然:“太多人了,我这哪有那脸皮往里挤。” 陈子轻撇嘴,不好意思抢,好意思要。他数喜糖:“我看看我手里有多少个。” “我说他嫂子,你就别数了,都给我就是了,几个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太说,“我们大人哪好这口,就小娃喜欢。” 陈子轻在心里哼了声,那么小的宝宝吃什么糖,我看是大人想吃,怕丑不好直说吧。 “小孩子都喜欢吃糖。”陈子轻嘴上说。 梁津川的唇边浮起讥诮的弧度,他欲要转身,一捧五颜六色的喜糖送到他眼皮底下。 还是原来的那一捧,数量没有减少。 梁津川垂眸。 陈子轻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都是你的,我一个都不给其他小孩。” 老太气得脸成猪肝色:“南星,你怎么!你咋这么惯你小叔子?” 陈子轻说:“我就惯着他。” 梁津川一愣。 心脏像被春风拂过,也像被夏雨淋透。他听见身边人跟老太讲道理。 “我是他嫂子,我不惯他,我惯谁。” 屋角的梁云听到这句话,她握了握她妈叫她送给嫂子的喜糖。 嫂子现如今确实可以说是惯着堂哥,这一点让人不想承认都难。 像堂哥吃馒头只吃皮,撕得很难看,嫂子会吃。 嫂子看起来丝毫不嫌弃,他甚至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梁云把喜糖放进兜里,她也喜欢吃馒头皮,不喜欢吃里面,但她妈就会说她。 嫂子从来不说堂哥。 梁云看去,老太被嫂子气走了。 那对叔嫂没往家走,看样子是要去水塘边的小树林转转。 梁云犹豫片刻,没跟上去。他们明天就要去首城了,她妈想她明年也考到那个城市,总要比,什么都想和人比。 比自己,比丈夫,比闺女,比一辈子。 . 小树林绿葱葱的,梁津川没多待,他穿过去,停在山坡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山坡是定情的地点。 仅对于梁津川而言。 陈子轻显摆地揣着两兜喜糖晃响:“津川,糖有橘子味的,荔枝味的,苹果味的,还有两个泡泡糖……” 梁津川神情恹恹,没有半点动容。 “你一个都不想吃吗?”陈子轻站在他面前,“吃甜的,心情会好很多呢。” 梁津川睨着比自己矮很多的人:“我的心情好得很。” 陈子轻心说,你前不久才在坟前发过疯。 “真不吃吗,真不吃的话,那我都拿给老太太。”陈子轻正儿八经地说。 梁津川掐他的脸,让他抬起头:“都是我的,一个也不给其他小孩?” 陈子轻口齿不清:“你不是不吃嘛。” 梁津川半搭着眼,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我不要的,也只能是我的。” 陈子轻:“……” 悉悉索索的糖纸剥开声持续了一小会,陈子轻把一颗橘子味的硬糖送到梁津川唇边。 陈子轻在卫生所工作了两年,应对过十里八村集体来打预防针的小朋友,这时他看梁津川抿着唇没反应,他下意识地张嘴:“啊——” 梁津川眉头一皱。 陈子轻硬着头皮继续把他当小朋友:“乖嘛。” 梁津川的眉骨隐隐抽了下,理智上嫌弃,生理性发热要硬,他做出勉强的姿态,低头含住那颗糖。 陈子轻食指的指尖有柔软触感一掠而过,留下一层湿意。他有点麻,梁津川吃糖就吃糖,怎么还舔我手。 舔得那么随意自然,经常舔的样子。 陈子轻不敢想,他强迫自己收起想象力:“甜吧。” 梁津川说:“一般。” 陈子轻看他做吞咽动作的喉结:“甜就是甜,干嘛要说一般。” 梁津川冷眼:“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 陈子轻说:“也是呢。我不该想着让你改变,你做自己就好了。” 梁津川侧低头看山坡上的青草和野花。 陈子轻还想说什么,冷不丁地捕捉到梁津川不知何时泛红的眼尾,他忍不住捂眼。 梁津川越来越爱哭了。 嘴有多硬,眼睛就能有多红。 陈子轻想到标注任务4,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 吃过晚饭,陈子轻去梁津川的小屋给他收拾行李。 “这是什么?” 陈子轻在梁津川的书包下面看见了一本英文原版书籍,手掌大小,用报纸包了书皮。 看不懂英语的人只当是学习资料。 实际是本黄||书。 黄|透了。 讲的是同□□情故事,陈子轻粗略翻了几页,他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感想——时代在退步。 看看这个年代,文学创作上多开放。 不过,淫|||秽|过头了倒是真的,只要认真看一页就能把身体掏空。 满页都是性。 陈子轻想象不出梁津川捧着这本书,正经研学,用直线跟波浪线划重点的画面。 “我就说他的性教育怎么不走寻常路,敢情是给自己下猛药了。” 陈子轻把英文书籍放回去,他瞧见桌上还有两本书,一本封皮破烂老旧像是传了几代人的武侠,一本乡村纪实文学。 这都是吧。 梁津川总算有同龄男孩的样子了。 陈子轻很快就翻起了白眼,是没错,但也是黄|书,一本正经的污,里面有很多大段大段性方面的描写,直接大胆又澎拜,画面从文字上跳出来。 最底下一本也是英文书,翻译过来的名字是《如何在青春期正确的射||||精》。 陈子轻:“…………” 梁津川处在对着字典里的词条都能产生性幻想的年纪,竟然这么爱学习,爱摸索,爱钻研,怪不得他是主角,怪不得他高考英语满分。 陈子轻把几本书还原,尽量清理掉翻动过的痕迹,他不小心碰掉了书包,弯腰去捡的时候,发觉书包里掉出来本图画书。 画的是古人。 “好多姿势啊。”陈子轻仿佛是刘姥姥进大庄园,眼睛都不知道先看哪个,他一边羞耻,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系统:“奇奇想尝试哪些?” 陈子轻一惊:“不是对你屏蔽了吗?” 系统:“蠢蛋,你的意识数据抖成波浪线了,全是S形,我能猜不到你在看什么?” 陈子轻心虚地咳了声:“那我控制控制。” 他控制了会,忍不住地抱着碎裂的世界观和系统分享:“有两条一起的。” 系统:“后面给你抽个动物世界,长一对的。” 陈子轻慌了神:“别别别!” 他不敢再看了,匆匆把图画书塞进梁津川的书包里。 书包刚被他放回桌上,梁津川就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 陈子轻眼神飘忽:“津川,我都给你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睡前再检查一下。” 梁津川把拎在手里的旅行包丢在地上,溅起一点灰土。 那是个老旅行包,上头灰扑扑的黏着蛛网。 陈子轻问道:“从哪找出来的包啊?” 梁津川拿过搭在椅子上的抹布擦旅行包:“你亡夫在世的时候用的,不认得了?”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噢噢,我想起来了,他是有这个包。” “是吗?”梁津川冷言嘲笑,“这包是我爹年轻时搞副业买的包,你亡夫没用过。” 陈子轻的后背爬上冷汗,梁津川诈他。 “津川,我……” 梁津川说:“记性差。” 陈子轻灰溜溜地闭上了嘴巴。 “嘭嘭” 梁津川拿开书包,将压在下面的书堆一起,抵着桌面敲敲,理对齐。 陈子轻寻思这事儿能翻篇了,却不曾想,梁津川冷不丁地开口。 “偷看过了我的书,没什么要问的?” 陈子轻有种以为老师放过了自己,毫无防备地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既视感,他无语地望着房梁:“你那些书都是从哪弄来的啊?” 梁津川答非所问:“我都不知道,我的嫂子能看得懂英文。” 陈子轻余光一瞟,那本同行爱情故事的英文原版书被梁津川翻开一页,上面有他那会没注意留下的褶皱,手上的汗渍留上去渗出了印子。 那页的内容活色生香,紫||红||发||黑这组单词被梁津川划线,在旁边自我提问:粉色是不是缺少什么物质? 答:缺少使用经验。 如果看不懂,那就不太可能捏住褶皱。 陈子轻哈哈:“津川你开玩笑呢,我哪懂那种鸡爪子爪的字,我随便瞅了几眼,好奇你写的什么。”他指了指旅行包上的武侠书,又指乡村文学,“我是看这两个才,咳,才知道是什么书。” 梁津川眼底情绪不明,他忽然出声:“什么书?” 陈子轻支吾。 梁津川说:“你嫁过人,有过性生活,谈性却扭扭捏捏,矫情。” 陈子轻不满:“你又说我矫情。” 梁津川好整以暇:“不是矫情是什么?” “是……是……”陈子轻说不出来,他把旅行包一踢。 尽管没用什么力道,依然是个罕见的行为。 梁津川只觉“恃宠而骄”这个词语的含义扑面而来,他哧笑。 陈子轻张口就茶:“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的,你不要生气了,我会担心你的身体。” 梁津川不易察觉地吐息,似是在忍着什么。 陈子轻默默地把被他踢歪的旅行包捞回来,扶好。 梁津川将所有书全部放进旅行包里。 陈子轻傻眼:“你都带着啊?” 梁津川的嗓音低沉:“不带着,怎么温故而知新。” 陈子轻不是第一次看他面无表情的耍流氓了,见一次震惊一次。 “津川,你以后可以少看这种书吗,看多了会变丑。”陈子轻欲言又止。 梁津川冷冰冰的:“不看会死。” 陈子轻无力吐槽。 梁津川说:“就像你爱在你屁||股里测方向一样。” 陈子轻红着脸快步出去。 真服了,小叔子带几本黄||书,嫂子带几个小珍宝。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要是在车站被抓获,脸都别想要了。 . 晚上,原主家人带着不少东西上门。 有原主爹妈,几个姐姐带姐夫孩子,一大家子人把堂屋都挤得挪不开身。 原主他妈心疼儿子,她把人叫去里屋,偷摸塞了个带着体温的手绢,里头包着钱,厚厚一叠。 陈子轻说:“妈,这钱……” “小点声,别让你大姐她们几个听着了!”原主妈压着嗓子,“钱你拿着,对说都别说,这是妈给你留着当家底的,你把放内||裤里。” 陈子轻云里雾里:“啊?内裤里怎么放?” 原主妈说:“裤腰一拉,钱一塞,这不就完事了。” 陈子轻:“……要这样吗?” “你个孬瓜子,知道火车站多乱吗,你三姨奶奶她表侄女坐火车被人抢金耳环,她两只手死死的捂着耳朵不给抢,结果你猜怎么着,让人把耳朵给割掉了,就当着老多人的面割的。” 原主妈老脸严肃:“还有你二姐一朋友,她走狗屎运嫁给大老板日子润得很,过年回家又是带钱又是带金子,被票犯子拿着刀架在脖子上,全给抢光了。” “就那等车的地方,候什么室,拿刀片的流氓们围过来挨着人一个个的要钱,要十块的二十块的都有,当差的看着了跟没看着似的,别人都老老实实交钱,你能咋办,那都是明着抢,明着要,不给不让上火车。” “包也要拎住,能不放地上就不放地上,不然突然有个人拿了就跑,你追都追不上。” “抢火车票的更是多了去了,你把腿拍肿了眼泪哭干了,抢了车票上车的人也不会管你一下子。” “出了车站也要担心,小心别被人拉到一边,全身搜个遍,没吃完的大饼都能给你摸走。” 陈子轻听得瞠目结舌,真的假的啊?现实世界的98年,他还是个路都走不好的小豆丁,不清楚车站的情况。 这个世界,他明天才是第一次坐火车。 不管原主妈有没有夸张,反正他都把钱存起来了,随身携带的没有贵重东西。 陈子轻看着手上的手绢,忘了这个了。 以防万一,就按原主妈说的那么做,放内裤里吧。他穷,不能拿钱冒险。 原主妈不放心地交代:“也不要乱问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问了就要买,不买不给走。” 陈子轻咂嘴,强买强卖啊。 “总之你在车站少看少问少说,不光是车站,到了乡里以外的地方都要这样,”原主妈说,“在外面要狠,别总是对谁都笑对谁都客客气气,人还以为你好拿捏。” “学着点你小叔子,就他那死人脸,没哪个敢往跟前凑的。” 外头传来原主爹的喝声:“暂住证!” 原主妈差点忘了这个要命的大事:“儿子,就那个暂住证,你大姐夫托人打听了,首城那边办要386块钱。” 陈子轻没听哪个讲过暂住证:“我不办会怎样?” “天天查,半夜敲门查,那就跟犯法了一样,你晚上别出去玩,我听你大姐夫说了,到了晚上,哪都是那种四轮子的小货车,把一条路的两个口堵上,挨个查。” 原主妈甩出全家商量过的方法:“暂住证要那么多钱,你别办,你晚上就在住的地方待着,你把窗户的钢筋弄断两三根,精明着点,一听到有查暂住证的就爬窗户跑,往山上跑,那就抓不到了。” 陈子轻问道:“抓到了呢?” 原主妈说:“抓到了会被关进那什么所。” 陈子轻一想:“收容所?” “对对对,收容所,”原主妈叹气,“关进去了,家里头的人不交钱就不给放出来。 ” 陈子轻眉毛拧一起,那不办不行,小四百块钱不能不花。很大的一笔开支让他发愁,账户里的积分要是能拿出来点换成钱就好了。 原主妈拍拍儿子的褂子:“你去首城陪读,遇到合适的就抓牢了。” 陈子轻敷衍:“知道的。” “首城哪怕是个挑大粪的,都比咱乡里挑大粪的香。”原主妈说,“你要在首城留下来。” “你小叔子以后要是混好了还认你,那你是会从他手里得到点三瓜两枣,但你的日子还是要自己过,听妈的,必须留在首城。” “只要你能在首城按上户口,往后你的小外甥们上学工作都能沾光。” 陈子轻被原主妈推着去外头,听她说:“你白天抢喜糖了吧。” 那是要留在路上给梁津川吃的,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都吃光了。” “你个贪嘴的!”原主妈不是真的怪罪,就一个宝贝儿子,哪舍得。她听着堂屋小孩们的哭闹,头大地说,“还有别的吃的没?” 陈子轻把两个泡泡糖给了原主妈。 原主妈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分给外孙跟外孙女们。 陈子轻见状就想把喜糖拿出来点,冷不防地察觉到小院投来的目光,坐在石榴树下的梁津川像是看穿他的心思,讥诮他说话就是放屁,他只好打消自己的念头。 原主家人带来一大袋咸菜饼跟糖饼,煮好的鸡蛋,梨子,还有十多条菜瓜。 陈子轻带不了水果,他只留了一条小菜瓜,其他的都放缸里泡一会,做成冰水果给原主家人吃进了肚子里。 小孩们很喜欢吃,吃完还要。 陈子轻告诉原主五个姐姐怎么做,还把冰糖倒给小孩们,看他们你一个我一个的分着,他挠鼻尖,早知道多换一篓子苹果了。 啊,对了,让原主妈把米回去吧,他跟梁津川以后回来也待不了几天,米放久了就陈了。 还有面粉,山粉,小麦粉。 “成,我都拿走,等你们回来了,直接上我那拿新的。”原主妈说。 …… 陈子轻把一伙老少送走,他搓搓手,磨磨蹭蹭地走到石榴树那边:“津川,我们睡觉吧。” 梁津川把拐杖扔了。 陈子轻条件反射地跑开。 然而那拐杖并不是朝着他的站位扔的,他这一跑,颇有骨子做作的成分。 “哥哥,你怎么了嘛?”陈子轻脱口而出。 梁津川看出这人叫完以后的懊悔表情,他气息发沉,你想叫谁哥哥,叫到我头上了? 一次,两次,三次,次次都叫错。 梁津川不清楚他哥知不知道,自己的媳妇心里头藏着个会写毛笔字的“哥哥”。 陈子轻察觉梁津川周身气压降低,他试探地喊:“津川?” “下次再让我发现你有骗我的苗头,”梁津川森寒着脸,“我就放出第二人格,把你的肚子捅破。” 陈子轻知道梁津川指的欺骗的苗头,是刚刚要把喜糖散出去这事。 喜糖是他答应了送给梁津川的,一个都不准分给别的人。 可肚子捅破…… 陈子轻的肚子抽抽,第二人格整的像放狗咬人一样,梁津川到底在哪个私人教学的书上学来的人格借口。 “又不是铁棍子那么长,哪能捅成那样子。”陈子轻咕哝。 梁津川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嫌他短?他眼下布满阴霾,他拿他哥留下的卷尺量过自己的尺寸,远超过东方人的平均水平。 而且他还在发育,还会长。 . 半夜 陈子轻被敲门声吵醒,来人是出乎他意料的村长。 “南星,你家这春联还跟新的一样。”村长站在门口,摸着门上的春联。 “不一样的,都掉色了。”陈子轻说。 “别家破破烂烂,你这掉点色算什么。”村长感叹,“买得真好。” 陈子轻含糊:“是呢。” 别人都以为他这春联是买的,说明梁津川会写瘦金体的事,周围人并不是很了解。 陈子轻看村长来了半天,除了夸他春联就被说过别的,他主动问道:“村长,你这么晚了来找我是啥事啊?” 村长有难言之隐。 陈子轻会意地承诺:“我不会乱说的。”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村长从裤兜里掏出个小金布袋,“这里头是我老伴求的平安福,你帮我捎给我家小王八蛋。” 陈子轻满脸惊讶,就这啊。 说起来,他在下庙村登录两年至今,村长的儿子一次没回来过。 但在他来的前一年,村长儿子还回来过年了呢。这时间上挺巧妙的,好似是在错开和他碰面。 “好的。”陈子轻收下小金布袋,“那我上哪找他啊?” 村长给了个纸条:“上头有地址。” 陈子轻心下奇怪,不过他没多问,他只点头说行。 “你还带句话,叫他好好学文化,好好做人。”村长摆摆手叫陈子轻别送,他自个儿背着手走进了黑夜里。 哪个问他儿子咋没回来,他就说是小孩寒暑假都在给自己赚学费生活费。 别人说,那也不能不回来。 他就回,男孩子多锻炼好,就该吃苦。 实际情况是,儿子不是亲生的。 老伴当时在地里生的娃娃,没能活,她捡了个不知哪家的娃娃抱回了家。 儿子不知怎么找到了亲生父母,一声招呼不打就相认了。 这事让村长没脸,他就没往外说,能瞒一天是一天,瞒不住了再说。 儿子的亲生父母是首城有钱人家,他成了个小少爷,今年下半年还要去首大读研究生,出息老大了。 村长哼着小曲,儿子改名了,从梁桥改成了蒋桥。 儿子想必是觉得他们这对乡下养父母给他丢人,才不让他们去首城探望,在电话里反复强调阻止,还连续两年不回家。 不认就不认吧,只要儿子过得好就行了。 . 陈子轻打开小纸条,入目是名字加首城某个街多少号,他嘀咕:“蒋桥这名字……” “蒋”字有被改动过的痕迹,最开始写的好像是“梁”。 也应该是梁。 村长是梁家村的村长,而且他老伴也不姓蒋。那他们儿子是跟谁姓的啊? 陈子轻记得原主的个人信息刚出来的时候,提到过村长的大学生儿子,就是蒋桥。 这就说明不论是旧梗概,还是新梗概,他都是这个名字,都不和爹妈姓。 陈子轻没有多想,他把纸条跟平安福都收了起来。 . 天麻麻亮,陈子轻去挑水把今天的日常做了,他回来的时候,家门前站着不少人。 二婶说:“南星,你这都都要出门了,怎么还挑水?” 陈子轻胡扯:“习惯了。” “挑的水放水缸里,等你们回来的时候,那还能喝啊。”二婶握住他的挑绳,帮他卸下一桶水,“就放着吧,回头我拎回去。” 陈子轻想想,标注1只要求他除了恶劣天气,每天早上都要去塘边挑水,没说挑的人用来做什么,放哪儿,他就顺了二婶的意。 要先到县里做大巴去市里,再去火车站坐火车。 得早点走,不然赶不上。 陈子轻跟梁津川擦着朦胧天色坐上车,是马拉的,车夫跟村长有老交情,收了根烟帮跑这趟。 行李有两个背包,一个手拎的旅行包,一个手拎的大网兜。 轮椅不带去首城,一是回来还要用,带来带去的麻烦,二是怕在路上遭损坏。 那是梁津川他爹做的,有特殊的意义,要留着。 陈子轻想着,轮椅是肯定要买的,梁津川不可能每天一直装假肢,膝盖受不了,磨破了就要把假肢卸下来改做轮椅。 黎明还没来,从山那边刮过来的风凉丝丝的,早晚都凉快的季节将近。 梁津川闭眼靠着旅行包。 发顶一沉,他的眼帘微动,听见身边人小声说话。 “这是我在家里找到的解放帽,你戴上挡一挡你额头的伤。” 梁津川凉凉地扯唇:“帽子是我哥的。” “啊呀,你哥的就是你哥的嘛。”陈子轻打哈欠,他很困,脑子犯迷糊,嘴里有点不走心地说,“你们兄弟两个,又不需要见外。” 梁津川要把帽子摘掉。 陈子轻忙阻止:“你戴着比你哥戴好看,真的。” “少拿我当小孩哄。”梁津川侧身背对他。 少年穿白色短袖衬衫跟灰色长裤,军绿色帽子压着额发,让他整个人多了一丝平时没见过的朝气。 干干净净,青春向上。 陈子轻的思绪被嘈杂声拉向车后方。 村里老多人爬起来送他们。陈子轻坐在车上喊:“你们回吧,别送啦。” “天凉快,再送一送。” “南星啊,在车站一定要把东西看紧了。” …… “要我说,东西不重要,别人要就给,别抓着不给,命最重要。” “到了首城,有啥困难就打电话。” 上庙村一个人家按的电话机。周围哪家要接打电话就得给钱,接一毛,打五毛。 村长抽着旱烟扯高嗓门:“南星,年底我屋里会按电话机,到时候我把电话号码说给你!” “好的好的!”陈子轻用力地挥动手臂,“回吧,都回吧!” 二婶背身擦眼睛,梁云揽着她的肩,嫌丢人又给她递手绢。 随着马车的加速,陈子轻视野里送行的队伍逐渐模糊,下庙村死了几个人,大多都是活着的。 当他主线任务做完的那一刻,村民们的命运就不归他管了。 除非他们又涉及他的其他任务。 目前是没有的,所以他们再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 . 上午十点多,陈子轻和梁津川抵达市里的火车站,没有安检,直接进去的。这会儿正是开学季和民工返程,大包小包连扛带拎,挑扁担的也多,一个不注意就要被扁担头撞到哪里青上一块。 车站里外都是人山人海,乌泱泱一大片乌黑浓密的人头。 陈子轻记忆里没有哪次春运是这个阵仗,他转而想起来,自己没经历过春运,没地方去。 有人丢孩子了,瘫坐在地上无助崩溃地哭喊,还不止一个人丢了孩子。 那一声声的哭喊落在陈子轻的耳朵里,刮刺着他的耳膜,击打着他的心脏,原主妈的句句提醒历历在目,这时的车站多的是坑蒙拐骗。 陈子轻怕被冲散,他下意识去牵梁津川的手,没牵着,他迷茫地扭头。 梁津川隐忍着某种情绪,在混杂的背景音里,低头跟他说:“我是成年人,一个男人,我们什么关系,你牵我的手?” 陈子轻一怔,这不都同性恋开放了,有什么不可以的,梁津川想要身份吗。他蜷缩手指:“别人又不知道你是我小叔子。”接着,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那我装傻子。” 梁津川:“……” 陈子轻说装就装,他眼神秒变迷离呆滞,手紧巴巴地攥着梁津川的衬衫。 梁津川的喉头滑动。 他为了这天拼命练习假肢是正确的,否则他一个瘸子,怎么带一个傻子。 …… 绿皮车,窗户开一半。 一开始乘客还在人贴人的排队上车,很快就不排了,没票的往车顶爬,有票的往车里挤。 人潮如浪潮,一层堆一层,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陈子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火车,他只记得梁津川从始至终都扣着他的手,扣得很紧,紧到他的指骨生疼。 等到坐下来的时候,陈子轻感觉肺都要被挤炸了,他浑身湿透,鞋子有一只被踩掉大半,有一只掉没了,不知道去哪了,找不着了,彻底走散了。 梁津川两只鞋都在脚上就行,他是定制的鞋子,丢了就麻烦了。 陈子轻坐的是靠窗的位置,他想起身让梁津川坐进去,外头的嚷声骂声吵成一片,不知哪个把一个大麻袋使劲兑进车窗,他晕乎乎地接进来,再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七八岁的男孩,然后那麻袋的主人也往里爬。 这人爬进来以后,紧跟着又有人伸脖子窜进车窗。 太混乱了。 陈子轻坐回去,还是等车开了再跟梁津川换位置吧,这会儿不能换。 要是梁津川让哪个爬窗的人踩到假肢,那就完了。 . 车渐渐开动,陈子轻向外看,有一些人还在站台上跟送行的家属恋人依依不舍,又是拉手又是拥抱,话说不完。 陈子轻度过提心吊胆的环节才后知后觉,没人抢他们的车票,抢他们的行李找他们的麻烦,是因为梁津川看不出是个残疾,他气质阴戾不好惹,浑身都笼罩着疯狗的气息。 人普遍都是欺软怕硬。 陈子轻偷偷看向梁津川的膝盖,凑到他耳边问:“你怎么样,疼不疼?” 梁津川靠在照着蓝布的椅背上面:“没感觉。” “你别是疼过头了。”陈子轻在心里叹口气,他把两只脚踩在一只鞋上,内裤里的钱湿了,得拿出来,不然会烂成一坨。 怎么拿,周围都是人,站着的坐着的,还有没票趴在座位底下的。 陈子轻站起来东张西望,全是人,人挤人,他本来寻思上车看能不能补卧铺,看这样子是补不到了,他们能买到坐票已经是走了大运。 就这清醒,即便周彬跟他们在同一个车厢,也很难碰上。 …… “香烟瓜子矿泉水,啤酒饮料八宝粥,腿收一收。” 车厢里看起来已经没地儿下脚了,列车员依旧能把车从这头推到那头。 陈子轻从座椅下的网兜里拿出布鞋穿上,一股尿意袭上心头。他憋了憋,憋到列车员第二次推车叫卖,跟在开路的列车员后头去厕所。 梁津川和他一道。他们到了厕所那儿,发现有个收费的。 上厕所还要交钱,一人一个价。 队伍不短,陈子轻在快排到他们的时候,算计着看能不能省一份钱,他抱着梁津川的胳膊喊:“哥哥,哥哥,我要尿尿。” 他个子矮,骨架小,皮肉光嫩,跟梁津川站一起不像嫂子。 梁津川摸着他的脑袋,叫他别吵:“乖一点,哥哥知道你要尿裤了,你再忍一会。” 陈子轻对梁津川挤眼睛,你的演技好好啊。 梁津川掐他的脸:“你乖。” 收费员看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梁津川沉默了一会:“我弟弟小时候放牛,脑袋让牛踢了,他生活上不太能自己做。” 少年模样俊俏无比,嗓音悦耳动听,能让人在视觉跟听觉上得到享受。 收费员说:“那你们一起进去吧。” 只收了一份钱。 陈子轻关上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掏||裤||裆,他拿出湿哒哒的钱检查了一番,松口气:“都没烂。” 厕所空间很狭小,两人站不开,梁津川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 他每次一喘气,就会擦到梁津川。 同样的,梁津川也是如此,他们互相摩擦。 陈子轻出于自身的可怕特质考虑,不敢在这小地方多待,他把一摞湿钱塞兜里,对着旱厕松开裤腰带,语速有点快地说:“我先上,我上好了你上。” 脖子后面有温热的吐息,一声接一声,打在他突起的小骨节上面,他汗毛竖起来了。 头顶朝下的目光盯着他,像|唇|舌追上来,有股子阴腻的疯癫痴汉味。 但不影响他尿尿。 陈子轻尿完就跟梁津川换位置,他到边上等。 梁津川垂着眼眸,单手托住长把儿,鼻息里是浑浊刺鼻的腥臊,他却能从中剥离出令他兴奋的那一缕。 他腰发麻,腹部紧绷,他开始有了尿意。 一滴。 两滴。 没有了。 陈子轻眼睁睁看他饱满滚圆的头部快速充血,一根根的青筋暴起,青涩至极,也凶残至极。 梁津川的面部因为不适有些扭曲。 陈子轻看出他难受了,后退着说:“津川,你一时半会搞不完,我先出去等你吧。” 梁津川忽然收紧下颚线,舌尖被他咬破,满口都是铁锈味。 “嫂子,你给我把着。”他红着眼,在疼痛中为自己索要奖励,“不然我尿不出来。” 字里行间不是强迫,是卑微的祈求。 陈子轻瞟了瞟已经完全蓄势待发的粉条子,腿有点抖:“你嫂子我的手脏着呢,不能给你把。” 梁津川阖起眼:“伸过来,我给你|舔|干净。”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哪好意思让梁津川给他|舔||手。 而且他的手是真的脏死了, 从上车到现在碰过很多东西,上头都是细菌。 陈子轻紊乱地呼气吸气,逼仄的空间气味难闻, 他身上因为出汗发黏,外面的收费员在催,想也知道排队上厕所的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梁津川一双眼赤红,哪都青筋涨跳。 几个现象交叠在一起冲向陈子轻的神经末梢, 他把心一横,给梁津川把着。 不行。 这也也不顶用。 陈子轻捉住梁津川, 他手心皮肉似被对方袭来的灼热烫伤,连带着手背跟指尖都泛粉变红。 耳边有气声,得寸进尺的带着血腥气:“嫂子, 你动动就好了。” 放屁。 根本好不了。 陈子轻动了,他这一动就不止是梁津川的要求范围。 梁津川犹如被电击, 他全身僵住一瞬,微侧身, 脑袋磕进嫂子的脖颈里, 脆弱又信赖地贴着,挨着, 磨蹭着。 像被人残忍地敲开了保护壳, 捏住藏在最深处的触角, 瑟瑟发抖脆弱不堪。 喉间隐约发出可怜的求饶, 却又不像。 少年好看的眉峰痛苦地皱了起来, 他从脸红到脖子。 陈子轻眼观鼻鼻观心,竭力做到贤者状态,做不到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时间的流逝模糊化了,陈子轻整个世界只有少年人隐约裹着几分痉挛的喘息。 过了不知多久, 稀里哗啦的水声炸响,犹如仙乐。 陈子轻如同死里逃生。 梁津川嗅嫂子脖颈的汗味:“它可真听你的话。” 陈子轻:“……” “我下车前都不会再跟你一起上厕所了。”他严肃地发誓。 梁津川面上舒爽解脱的慵懒骤然消失无踪,他阴森森地站立着。 陈子轻哭笑不得:“你先收起来啊,这么晾着算怎么回事,外面好多人在等着上厕所呢。” 梁津川没反应。陈子轻只好帮他收起来。 陈子轻不清楚他平时喜欢把东西发哪边,左右调整几下。 然后他就,站起来了。 “津川,你不能这样,这是公共场合。”陈子轻严肃地说,“成年人最基本的自控力必须要有。” “这话我原封不动的送给你。”梁津川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拿开,径自整理衣裤。 几个瞬息后,梁津川说:“开门。” 陈子轻惊呆了。 这么能控制自如的吗! 梁津川转身面向他,弯着腰:“还不走?” “走走走。” 陈子轻确定梁津川可以了就把门打开。 . 厕所对面的水龙头能用,水流比豆芽菜还细,勉强打湿手心。 陈子轻跟梁津川洗了手回去。 车厢一股煤烟子味,混杂着汗味,脚丫子味,各种口气的味道,以及刺鼻的烟味。 过道上都是人,陈子轻担心裤兜里那些被汗浸湿了的钱会被扒走,他回座位期间一直把手揣兜里攥着钱,不敢把手拿出来。 陈子轻数着一排排的座位号找到他们的位置,他发现有两个中年人坐在那里。 那两人说说笑笑,就跟看不见他跟梁津川似的。 陈子轻蹙了蹙眉心,长途车的车票跟短途车不一样,他们的车票上订着一个半根手指长的小红条子,上面是座位号,明晃晃地标着这是他们的座位。 可他们把票拿出来了,这两人不认账也没办法。 车厢嘈杂又拥挤,乘务员过不来,四周没有雷锋,只有普通人。 陈子轻正要习惯性地搬出“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作为开头,一只手按住他肩膀,他信任地保持安静。 梁津川看着霸占座位的中年人:“起来。” 靠过道坐的中年人凶神恶煞:“你让起来就起来,你谁啊,这是你座位吗,你问问有哪个说是?” 没人站出来。 对于这个现实性的景象,陈子轻有准备,梁津川不在乎。 “空位不都是谁坐了就是谁的!”靠窗的中年人呵斥,“看什么看,小傻吊!” 两个中年人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他们说话做事都稳稳地拿捏着看客的心理,贼喊捉贼地叫嚷。 这是要明抢座位。 他们仗着年纪大,混社会的经验丰富,身板壮硕,就这么欺负初次出远门的小年轻。 “小伙子,你妈没跟你说出门在外让着叔叔伯……” 靠过道的中年人哈哈大笑,他后面的话没说完,脖子上就是一凉。 中年人的脸色变了变:“你!” 少年没有丝毫将刀片抵着别人脖子的慌张,他气息平稳,面上不见表情,眼瞳深黑阴冷,藏在指间的刀片下拉。 一股刺痛传来,以为小伙不敢下手的中年人这下差点吓尿,他不敢再坐下去,捂着脖子仓皇离开。 “让让,都他妈的让让!”中年人像被鬼追。 靠窗的同伴知道中年人是个什么样的德行,他这么逃跑,铁定是碰到了硬茬子。 尽管同伴难以置信屁大点的小孩能有威胁,但他也没多待,一怕一万就怕万一的起身走了。 周围人目睹了这一幕,他们不指指点点,也没去叫乘务员。 哪一方赢,对他们都没影响。 陈子轻坐回位子上面,他用解放帽遮挡视线,躲在后面悄悄地问梁津川:“他们怎么突然走了啊?” 梁津川背靠座椅:“不知道。” 陈子轻狐疑地瞅了瞅梁津川,脑中猝不及防地蹦出电子音。 系统:“抢位子的再不走,脖子就要被放血。” 陈子轻吸口气:“难怪坐外面的那个起来的时候,手捂着脖子。” 紧跟着就问:“用什么伤的啊?” 系统:“刀片。” 陈子轻震惊不已:“他哪来的刀片?” 系统:“问你小叔子,别问我。” 陈子轻望着小叔子的神级侧颜,话到嘴边发现他有点累,就没有问了。 前面暴起混乱的声音,有人因为座位打了起来。 陈子轻没起身,这个时期不实名制,不安检,出门在外真的要狠一点。 正当陈子轻要把解放帽放下来的时候,梁津川睁眼偏头。 他们四目相视,鼻尖几乎相抵。 陈子轻屏住呼吸。 痒痒肉被掐,他一下就破功,气喘吁吁。 梁津川吃着他嘴里的湿热味道:“你在厕所那边装傻子的时候,排队的有坐在你对面的人。” 陈子轻听出了梁津川的意思,为了少生事端,他最好是继续当傻子。 下一刻,陈子轻无意识地比出了“ok”的手势。 原主是不懂的。 陈子轻临场发挥,他把拇指跟食指凑一块的那个圆放在自己的眼前,透过圆圈看梁津川。 傻里傻气的。 这就开始做傻子了。 梁津川一言不发地看了他许久,把他看得浑身发毛要往车窗边挪动,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坐正,双眼阖在了一起。 . 陈子轻抱着解放帽长舒一口气,突有劈里啪啦声响,吓他一跳。 原来是行李架上的锅碗瓢盆掉下来了。 被砸到头的人都在骂,没有空地儿给他们躲,他们前脚挨了一遭,后脚又挨一遭。 这回是工地上做活的用具,连水泥都扛火车上了。 还有一只公鸡,它被网兜挤得变形,在那咯咯咯地打着鸣。 之所以掉这掉那的,是行李架上躺了个人,他脱了鞋光着脚丫子在那睡觉,做梦乱蹬腿。 刚好来这边的列车员怎么骂都没用,那男的就是不下来。 车厢像罐头,比公鸡住的网兜条件差多了,能躺的地方都有人,比如三人座的下面,基本都睡着两三个人。 陈子轻对面的三人座下面也不例外,他注意过,是一个家长带两个孩子,就是先前爬窗进来由他接应的一家三口。 三人在一块儿,不用站着,也不会分开。 在没票的时候,座椅底下倒是个好去处。抢慢点就抢不到了。 陈子轻看向他对面,那是三个和他在一个站上车的年轻女人,靠窗的那个大概是晕车,上来没多久就趴在小木板上睡觉。 另外两个相对活跃些,她们小声说话,手上套着个袋子,不时抓一把花生捏开壳,吃里面的花生米。 一旦有花生掉地上,就会被座椅底下的小手抓走。 陈子轻见到这一幕没多少想法,这是时代经过的印迹,会越来越好的。 耳边很吵,没有一刻静下来过。 陈子轻身上的汗干了又有,他一个不晕车的都有点昏沉感,只要他抬个头,必定会收获一堆视线。 不光他这样,谁都这样。 这已经到了社交恐惧症不敢上车的地步。 稍微有个动静,四周站着的人全都齐刷刷地看过来。 陈子轻想睡却睡不着,脑子跑火车乱糟糟的,到现在好像都没人发现梁津川是残疾人。 假肢是他买过的,最正确的东西。 时机也好。 如果陈子轻晚点把假肢送给梁津川,那他不够时间练习磨合,坐火车会被看出来。 陈子轻感到庆幸,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在梁津川的膝盖上面,握着。 梁津川的眼睫动了动,没做什么。 免得吓坏他这个既像风,像花,像雪,也像月,看似明晰,其实捉摸不清的嫂子。 . 车速很慢,沿途经过村子,一路都是风景。 陈子轻趴在车窗边吹风看景。 阳光灿烂的天气,云朵是软的,心情是明媚敞亮的。 陈子轻有些心旷神怡,忍不住地把头伸到外面,胳膊压住车窗,脸枕在手背上面歪倒着,他的眼里是慢慢悠悠向后退的瓦房,田野和乡间小路。 前面有咒骂声传入他耳中,是和他一样把头伸到外面的人脸上沾到了痰。 不知道是哪个吐的,被风推送到了后面。 那人在骂十八代祖宗。 陈子轻默默把头缩回车厢里,他可不想也接一脸痰。 …… 对面两个年轻女人在腿间的行李上铺着报纸,和她们那边站着的人一块儿打牌。 陈子轻无聊地看了一会,屁股挪了好几次。 座位不是软的,是模板钉起来的,椅面跟靠背铺着蓝布,坐久点屁股就疼。 陈子轻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望了望车壁上的宣传图画,年代风格扑面而来。 讲的怎么看好自己的私人物品,如何正确的保护自身的权益。 就在这时,广播提醒即将到站,下车的记得拿上行李,牵好小孩。 陈子轻见那两个年轻女人停下打牌,她们把一直睡觉的同伴叫醒,三人快速拿出茶杯。 干嘛呢,急急慌慌的。 陈子轻说:“姐姐,有水的,有水。” 三人也不知道他叫的是哪个姐姐,异口同声地回答:“烧锅炉不行,没水。” 陈子轻眨眼,没水啊,他赶紧把梁津川拍醒:“哥哥,哥哥,要水。” 梁津川从他座位下捞出网兜,在里面找出缸子。 三个女人都看着梁津川的一举一动,其中一个笑着说:“帅哥,你弟弟接水容易烫着,你把缸子给我吧,我给你们接。” 梁津川没理睬,他一只手撑着陈子轻脑后的椅背,一只手拿着缸子,上半身探到他身前。 发丝若有似无地拂过他脸颊。 陈子轻向后紧靠椅背,余光瞟到站台外面有人拎着水壶,给把缸子伸到窗外的乘客添水,他很小声地问梁津川:“要钱吗?” “要。”梁津川说。 陈子轻感受到他的胸腔震鸣,和年少清冽的荷尔蒙。 窗外的倒水声由远及近。 梁津川向他伸手:“给哥哥钱。” 陈子轻拿出兜里那叠皱巴巴还湿着的钱:“多少呀?” “一毛。”梁津川说。 陈子轻把最上面的一张小纸票给他。 …… 一杯温开水一毛钱,一杯茶水两毛钱。 站台外支着烟摊,零食摊,饮料摊之类,要什么就从窗外送进去,一手交钱一手交东西。 陈子轻挨个看摊子上的东西,没什么想要的,他问梁津川。 “不买。”梁津川将装满温开水的缸子放在木板上面,推进去些。 于是陈子轻就看别人买。 他看到了人心险恶的一个画面。 有个乘客买苹果,摊贩故意找钱找很慢。等到车开了,找的钱也没拿到手。 估计那乘客只能一边吃闷亏,一边自我安慰,起码苹果到手了。 . 快到中午了,陈子轻拉了拉梁津川的衣服:“哥哥,我饿了。” 梁津川轻飘飘地问:“哪里饿了?” 陈子轻嘴一抽,还能是哪里饿了,不就是肚子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里,这里饿了。” 梁津川笑了笑:“哦,弟弟的小肚子饿了。” 陈子轻起了曾鸡皮疙瘩。 然而梁津川这一笑,三个年轻女人和周围老多人都看呆了神。 少年个高背挺拔,肤白,四肢都长,生得比画报上的人还好看,只是冷冰冰的,脾气很古怪的样子。 笑起来却是像变了个人,那双深黑压抑的眼里一下就有了神采,有了温度。 梁津川收起唇边弧度,满脸厌恶地扫视一圈。 大家都纷纷移开眼睛,没有再多看。 梁津川内心早就暴躁到被戾气侵占,他面上闲散:“弟弟想吃什么?” 陈子轻记得他带了几个苹果,一把喜糖,十来个水煮蛋,一摞咸菜饼跟糖饼,还有个菜瓜。 就最后一个吧,别的暂时不想吃,嘴巴干。 “菜瓜。”陈子轻说。 梁津川把网兜放在腿上,重量压着假肢,他没把身边人整理的物品翻得乱七八糟。 修长如玉的手指拨弄片刻,将藏得很深的菜瓜勾出来,递给眼巴巴瞅着的人。 陈子轻摇头:“我一半,哥哥一半。” 梁津川的心跳漏半拍,眼色瞬间就深下去,他掰一半菜瓜,递过去说:“吃吧。” 陈子轻接过菜瓜啃一大口,嘴巴塞满鼓起来。 梁津川的额角一跳,他自嘲地扯动唇角,看嫂子吃个菜瓜都能浮想联翩。 嘴确实小,也确实能塞。 陈子轻不知道梁津川脑子里的黄料在燃烧,他觉得菜瓜脆脆的,蛮好吃。 对面那三个年轻女人的眼里写着同一行字: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陈子轻边吃菜瓜边用力点头,他拿出糖饼分她们吃,她们给了他一根火腿肠,并趁机表示那会儿不是她们不想出面给他们作证明,是害怕。 那两个壮汉是流氓,她们怕惹祸上身。 再加上别的人都没个吱声的,她们就更不敢了。 陈子轻表示理解,在外头自保是第一。他吃掉菜瓜就把火腿肠的封口咬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个时期的火腿肠好像比他印象里的好吃多了。 含肉量很高。 陈子轻细细品了品,的确特别好吃,特别香。火腿肠比常规的要粗一点,皮是全红的,里面的肉不是他熟悉的那种鲜红,价格八成不便宜。 系统:“两块四一根。” 陈子轻目瞪口呆,火腿肠竟然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越卖越便宜啊。 也越卖越不好吃。 陈子轻小口小口吃火腿肠,吃掉一半就停了,他把剩下的给梁津川:“哥哥,给你火……” “腿肠”两个字卡在了嗓子里。 哥哥将腿上的网兜向里面放了放,大概是想把他的火腿肠给我吃。 陈子轻无语。 梁津川拿过他手里的半根火腿肠:“被你啃的,全是你的牙印。” 字里行间似乎透着嫌弃。 周围人群里冒出起哄声,是性格开放的人在带气氛。 “快吃吧,你弟弟特地留给你的。”“吃弟弟的口水有什么关系。” 在一连串的笑声里,梁津川剥下火腿肠皮,沿着齿痕咬一口,他牙关张合,慢慢地咀嚼着。 陈子轻用眼神询问:好不好吃? 梁津川低声在他耳边说:“你把外面的皮都啃一遍,我就会觉得好吃。” 陈子轻:“……”那多脏啊。 梁津川被国内外的小黄书重塑了性观点,看起来是会要他把两只脚踩上去,夹着搓的样子。 陈子轻惊悚住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而且想法一出来,他布鞋里的脚丫子蜷了蜷,脚心仿佛都黏上了,就和当时在厕所里操累过的双手一个样。 梁津川的粘液有很多,滑溜溜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什么病。 啊呀。 陈子轻捂脸抹几下,扭头看窗外风景。 . 下午有个站停的时间比较长,很多人下车走动。 站台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陈子轻站在不那么闹哄哄的地方,看旁边铁轨一路延伸出去。 日光迷人眼。 陈子轻掐着腰扭扭:“津川,时间过得好慢啊。” 梁津川双手抄进口袋,他的发顶被解放帽压着,眉眼拢在帽檐阴影里。 陈子轻叹气:“我感觉坐了很久了,结果才只有四个小时,连零头都没坐到,解下来的二十多个小时咋办呢,我腿不长都酸……” 梁津川听着他的碎碎叨叨:“不如你长翅膀飞。” 陈子轻傻掉。 梁津川凝望一处:“像它一样。” 陈子轻顺着梁津川的目光望去:“我又不是蝴蝶。” 梁津川斜他一眼:“那你啰嗦?” 陈子轻嘴角往下一耷拉:“你嫌我啰嗦了。” 梁津川冷声:“别发骚。” 陈子轻瞪大眼睛。 梁津川忽地抬手,略显温柔地拨了拨他软趴趴的刘海:“回车上去。” “你先回,我再透透气。”陈子轻说。 梁津川走后没一会,那三个年轻女人里的其中一个买了红烧鸡腿来找他,给他一个鸡腿。 “弟弟,你要跟你哥哥去哪?” 陈子轻乖乖的样子:“首城。” 年轻女人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不是一个地方下,没机会再见了。 “你哥哥有相好的不?”她不死心地问。 陈子轻说:“有的。” 年轻女人笑了:“没有才不正常,你哥哥那么帅。” 那就不遗憾了,释然了,本来就无缘无份,在不在一个地方下都一个样。 . 三个年轻女人在傍晚下车,换了几个男的坐,他们都不认识,却跟老熟人似的,全程嗑瓜子吹牛逼开黄腔。 上半夜的尾巴上,对面又换了人,一个西装男上来就开始讲鬼故事。 西装男捋了捋油亮的中分头,眉飞色舞地道:“说起来已经是八几年的事了,我跟几个朋友搭伙去南宁做生意,一起上了一辆火车。” 他感叹:“你们也知道的,那年头人是真的多啊。”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比现在还多吗?” “多!”西装男咂嘴,“我也不记得当时是到了哪一站,列车员让我们把窗户打开,火车一进站,就有很多跳着担子的农民从窗户外面往车里爬,啧啧……那叫一个乱啊,车厢里的人挤得最后站都站不下。” 还是那年轻声音:“不就跟我们这个时候一样吗。” 西装男很不满:“再插嘴我就不说了。” 那年轻人他爹听得正起劲,当即给他一个板栗子,老好人地笑着催西装男:“说说说,别管我家这死孩子。” 西装男清清嗓子:“等到了夜里头,大家都困了,那些站着的人就在地上铺个麻袋,直接躺地上就睡了,可走道就那么点地方,没地方睡的人就只能睡到别人的座位下面。” “不还是和我们现在……”年轻人他爹捂住他嘴巴,不让他继续插嘴。 “等到了夜里,车上就出怪事了,”西装男得意扫了一眼众人,“你们猜发生了什么怪事?” “我们哪知道啊!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讲吧!”有人迫不及待地喊。 “呵呵……”西装男故作神秘地说道,“那天夜里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然后就隐隐约约的看见我对面位置的窗户慢慢的开了,有个老太婆正从外面往里面爬。” “我开始还以为火车又是到站了,可再一看却发现火车是开着的,那个老太婆为什么会在车窗外面?” “最诡异的是,那个座位上的乘客并没有睡觉,可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就算老太婆爬到了他面前的餐桌上,他竟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他根本就看不见那个老太婆。” “当时也是危机情况,我根本不带怕的,立刻就站了起来,那老太婆明显不是人啊,我当时毫不犹豫的走向对面的位置,对着爬在餐桌上的老太婆就是一声大吼——” “喂!你哪个单位的!” “在我吼完以后,你们猜怎么着?”西装男得意的捋了捋自己的分头。 “怎么样了?”大家很是好奇。 “那老太婆竟然在我一吼之下,消失了……” “消失了?”大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同时又有些失望,就好像戏正要到最精彩的时候,却突然结束了。 “你这故事也太假了吧?谁看见鬼,还敢问鬼是哪个单位的?我不信。” 西装男见有人质疑自己,扬声道:“这有什么的,我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 众人连忙连忙笑着摇头,都不信他,只有陈子轻郑重对西装男道:“我信你。” 接着陈子轻就心里暗暗接着道:“因为从你上车开始,我就看见有一个老婆婆趴在你的背上,现在看来,就是当年那个时候惹上身的吧。” “还是这位小兄弟懂啊。”西装男冲陈子轻竖大拇指。 离他近的人偷偷跟他说:“那是个傻的,老哥你看不出来啊?” 西装男脸一黑。 陈子轻说:“你这个故事很不错。” 西装男知道他是个傻的,再被他夸,脸就能难看了,更是当场骂了句脏话。 全程闭着眼假寐的梁津川冷不丁地开口:“你吓到我弟弟了。” 完全没吓到的陈子轻只能往他身边靠。 然后就被他搂住,听他说:“弟弟,不怕。” 西装男看少年带个傻子弟弟坐火车不容易,他就道了歉。 这个插曲就此翻篇。 . 后半夜,陈子轻趁梁津川熟睡,他轻手轻脚地走去厕所。 西装男在两节车厢中间的地方抽烟,陈子轻上好厕所出来,他本想洗了手就回去。 意料之外的是,西装男喊住他,丢给他一个东西,他反射性地接住。 是块巧克力。 西装男说:“小傻子,我那故事只有你信,巧克力是表扬你的。” 陈子轻把瞧着很好吃的巧克力装进裤兜里:“我想知道,在你吼了那个老婆婆之后,这几年你有再遇到什么怪事吗?” 西装男吞云吐雾:“没有啊,都挺正常的,就是运气有点背,做生意亏了不少钱。” 陈子轻点头道:“行,那我告诉你,那个老婆婆并没有因为你的一吼就消失,而是从此就缠上了你……” “她一直就趴在你的背后。” “你……”西装男脸色苍白,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两眼瞪着陈子轻,心里把这几年的遭遇全都回忆了一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夹着香烟的手然一颤,拉着陈子轻说道,“你……你能看见?” “能啊。” “等等,你不是个傻的,”西装男仓促地改口,“那你有……有办法……帮我驱走吗?” “可以试试。” 陈子轻进了厕所,他花积分买纸笔跟朱砂,现场画符。 . 不多时,陈子轻从里头出来,西装男立刻焦躁恐慌地迎上去。 陈子轻把黄符给西装男,让他拿着。 西装男不知道怎么个拿法,他六神无主,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 陈子轻问他要打火机:“双手合十夹在中间。” 西装男照做。 陈子轻点燃黄符一角,等焚烧的痕迹蔓延到符文一处,他说:“手摊开!” 西装男速度将双手摊平。 “嘭!” 蓝绿色的火焰迅速窜了起来,西装直觉自己的掌心滚烫传来炙热的疼痛,于此同时,陈子轻当着他的面把手摸到背后,从腰上|拔||出一把纸折的金剑。 陈子轻两指夹着纸剑,目光一凝,嘴里念了几句咒语,对着西装男的脑门一斩而过。 “叮!” 西装男的脑海中倏有一声清脆的断裂响,就像是有根束缚住他的绳子被人斩断了,他直觉脑海中一阵轻松,有种说不出的清爽感。 这种感觉非常舒服,以至于他都忘记了手上的黄符还在燃烧着。 陈子轻给他把黄符吹落,在半空燃烧殆尽。 西装男长长地吐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是驱成功了吧?” “对的。” “大师!”西装男感激地抓住陈子轻的手:“我……我……” 西装男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陈子轻安抚地说:“我不是什么大师,你身上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我就只懂点这方面的皮毛。” 陈子轻咳两声:“说实话,你身上的这个东西只要稍微厉害一点,我就帮不上忙了。” 西装男嘴上附和,心里头清楚,小伙腰后藏金剑,兜里揣黄符,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鬼魂,这不就是道长吗。 “大师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西装男正色。 陈子轻摆摆手:“你先回去。” 西装男走几步回头,撞见小伙把金剑顶开垃圾箱,他呆滞几秒,大步窜上前:“大师,你要扔你的法器啊?! 陈子轻在想事情,让他吓得心脏差点骤停。 “这金剑是一次性的,用过了就不灵了。”陈子轻说。 西装男似懂非懂:“那可以送给我吗?” 陈子轻丢给他:“拿去拿去。” …… 西装男走后,陈子轻在原地站了会,看着被他砍断线掉下来的老婆婆,他使劲挠挠头。 跟任务没关系,可以不管的。 但都管一半了。 陈子轻温声询问:“老婆婆,你要去哪啊?” 老婆婆青白松垮的脸对着他。 “不记得了吗?你等我一下。”陈子轻去车厢那边瞅瞅,确定暂时没人过来就返回,他在老太太漂浮的那块地上画符。 那是个血符。 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老婆婆的鬼影扭曲起来,两片瘪嘴小幅度地蠕动:“象城……象城……象城……” 陈子轻想了想,这趟车就路过象城。他抹掉血符站起来说:“你跟着我,到象城了,我叫你。” . 凌晨四点多,播报下一站是象城。 老婆婆不知是第几次从车窗外爬进来,她一次次地重复生前的动作,没有其他反应,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陈子轻不得不出声:“象城到了,可以回家了。” 老婆婆的鬼魂出现在下车的队伍里。 陈子轻趴在车窗边,象城的夜风吹到他脸上,他目送老婆婆佝偻着背消失在回家的路上。 这一路有人下车,有人上车,旅程中总有分散,也总有相逢。 陈子轻跟梁津川一直是一起的,因为他们是同路人。 忽地感应到背后的视线,陈子轻回头。 梁津川不知何时醒来的,他看着陈子轻,神情轮廓昏暗不明。 陈子轻不觉得梁津川会发现他坐火车对付了个鬼,他把手肘从车窗上拿下来:“哥哥,你怎么醒啦?” 梁津川不说话。 头顶的小风扇呼啦啦地吹着。 陈子轻剥了个喜糖给梁津川:“要不要吃糖?” 梁津川周身气息不太正常,可他还是吃下了那颗水果糖,他把糖咬得碎烂。 …… 西装男在后面一站下车,他起身前屈指点几下木板上的报纸。 陈子轻会意地打开一看,里面是张名片,他不知道有没有用,先收着。 . 睡一觉,刷个牙洗个脸,发个呆,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三点多,车到终点站。 陈子轻腰酸背痛,两条腿的螺丝骨咯吱响,他没法跟残疾的梁津川感同身受,只能猜出梁津川的难受程度至少是自己的双倍。 梁津川却带上解放帽,行动如常地拿下行李架上的东西。 陈子轻用旅行包挡着,偷摸把兜里的钱塞回裤||裆,谁知道首城车站的治安什么样,他得稳妥点。 下了火车要走一段路,乘客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前往出站口,坐一趟长途绿皮车身上都腌入味了,大家的体力严重透支,脸皮皱巴巴,头皮出油,眼神涣散无光,整个人憔悴苍老了至少十岁。 陈子轻发觉梁津川还是帅的,好看的,干净的。 一片臭烘烘的人里面,就他一个人看着就觉得是香的。 陈子轻凑近点闻闻,真的是香的。 梁津川的领口和脖颈没有油脂分泌的油腻,头发都是干爽的,像是没和他坐同一班车。 陈子轻羡慕,青春期自带油污洗涤剂。 梁津川的脚后跟被他踩到了,他赶紧蹲下来就要检查。 一股力道将他扯起来,他的眼睛还在担忧地看着梁津川的假肢。 梁津川将他带到人流边缘:“你走个路想什么心思?” 陈子轻没精打采:“我臭了,你没臭……” 梁津川的面部轻抽:“谁说你臭了?” 陈子轻说:“我自己闻的。” “确实臭。”梁津川低头,鼻尖蹭上他发丝,“还馊。” 一笑缕头发丝被拉扯,陈子轻吃痛地抱住脑袋:“那你咬我头发干什么?” 梁津川冷笑:“告诉你,就算你臭了,馊了,甚至是烂了,我照样能下得去嘴。” 陈子轻:“……” . 出站要检票。 陈子轻背着包,拎着网兜在队伍里哈欠连天。 在火车上睡的觉就跟不算数一样,他又困又累,只想快点有个地方躺下来。 排到陈子轻的时候,他把长条形的车票递给工作人员,生理性的泪水濡湿睫毛打湿脸颊。 工作人员拿把小钳子,给车票剪个豁口。 陈子轻先出来,他转身等梁津川,两人一块儿出去。 一大群举着小牌牌的中年男女扑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住不住店,就在附近,能洗热水澡,坐不坐车,上去就走。 陈子轻被梁津川攥着手,穿过拉扯挤撞的长流,一道激昂的喊声从外围飞传过来。 “学弟!” 一个四眼帅哥逆流而上,他挤到梁津川面前,上下打量着确认:“是梁学弟吧。” 梁津川眼皮沉搭着:“嗯。” “你的腿,”四眼帅哥很快就了然,“哇靠,你装了假肢啊。” 眼里充满了难掩的好奇,嘴上却忍着不多问,他朝陈子轻伸手:“这位是学弟的嫂子吧,嫂子好。” 陈子轻要跟四眼帅哥握手。 梁津川扣住他手腕,不准他握上去。 四眼帅哥:??? 陈子轻解释说:“是这样的,我小叔子坐火车坐久了,脑子昏了。” “那先不说了,我先带你们去学校。”四眼帅哥在前面开路。 各校都有安排学长学姐来接新生。 首大的队伍在另一边,四眼帅哥是一对一的,负责双腿残缺的新生。 . 面包车驶离车站,陈子轻透过车窗往外看。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首城的道路很宽阔,人穿的都讲究,穷人富人各有各的讲究。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烫头发戴耳环的女性,衣着衬衫西裤的男性,时髦又洋气。 交通以山地车和汽车为主,前者的占比要多一些。 陈子轻一路都在找水塘,没找着,但他相信肯定有,面包车经过的地方都在市中心,首城的郊区多半是乡下那种环境。 …… 面包车开进大学城,行驶了十多分钟就到学校了。 学校很照顾困难学生,梁津川被安排在老教师楼的一楼。 一室一厅,放置的床是上下铺,床脚有挪动的痕迹,是新搬进来的,标配八成是单人床。 梁津川的日常生活要家属照料,才给他换的新床。 陈子轻发现学校连新生礼包都给梁津川拿过来了,免得他跑动。 宿舍的整体面积不大,简陋而整洁,家具设施都比较齐全。 四眼帅哥把他们送到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陈子轻身上脏臭就没往床上躺,他瘫在瓷砖地上,被冰得嘶了声:“报道是不是要填什么交什么啊?” 梁津川坐在小桌边,双手撑着头,眉间是深刻的疲乏:“明天再办。” “你快把假肢卸下来吧。”陈子轻说,“闷这么久了。” 梁津川没有卸。 陈子轻心领神会:“我出去转转。” 膝盖切口在接受腔里闷几十个小时,不可能好看到哪去。 梁津川不想被他看到。 . 陈子轻在一楼走动,一层六户,左右各三户,洗衣服的水房跟厕所是公用的,没有厨房,不能烧饭。 宿舍带独立阳台,可以晾晒衣服。 陈子轻站在水房,捧一把水洗脸洗手,他抓起油哒哒的刘海,水珠从他脑门跟发梢往下滚落。 “水房没洗澡的地儿,看来只有公共的澡堂。”陈子轻嘀咕,“吃饭要在食堂打,热水要去热水房装。” 他还要找工作呢,不能像梁津川爹妈那样时刻陪读。 陈子轻晃晃头:“傻啊,梁津川那时候还在坐轮椅,上学没人陪不行,现在不都站起来了吗,他自己可以的。” 水房有个小窗,光照不太明亮,墙角长着些许青苔,四周只有陈子轻一个人的呼吸声,静得有点让人感觉毛毛的。 陈子轻东张西望,最里面的水龙头在滴水。 “滴答——滴答——” 陈子轻下意识地走过去拧紧水龙头,抬脚出了水房。 等陈子轻溜达一圈回去,假肢已经被梁津川卸下来,他趴在桌上陷入沉睡,额发贴着头前的纱布垂下来,面庞显得脆弱。 “津川,我背你到床上睡吧。”陈子轻说。 梁津川懒困:“没洗澡。” “你躺我那个下铺,回头我擦擦席子就好了。”陈子轻拉过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脖子上面,“你身上又不脏。” 梁津川被他背起来,眼帘撩起来点,透过那条狭窄阴暗的缝隙看他后颈。 陈子轻莫名打了个抖,他加快脚步把梁津川背去房间。 “躺着吧。”陈子轻将梁津川放在下铺,“东西我晚点收拾,我到学校里走走。” 梁津川神色淡淡的:“你倒是来劲了。” “那不是想先帮你熟悉一下你接下来四年要待的环境嘛。”陈子轻说,“你睡吧,睡一会,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 离开教师楼朝南走上一段路,陈子轻看见了学生活动中心,那里聚集着很多新生。 他没去了解报道流程,而是随机抓一个老生问附近有没有水塘。 没想到的是,学校就有水塘,在后山。 陈子轻喜极而泣:“444,我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系统:“……”真是没见过什么叫好运气。 陈子轻去后山确定水塘的方位,他估算这里距离教师楼多远,下一步就是置办扁担跟水桶挂钩。 “积分能买不?”陈子轻问道。 系统:“买屁。” “屁我不用买,我自己就能放。” 系统让他滚蛋。 陈子轻记着暂住证的事,他还没办,晚上不能出去。 于是他麻利儿地上街买东西。 陈子轻知道那三样在市区买不到,他就去公交站台看哪路车去郊区。 不好确定,陈子轻在路上抓大爷打听。 大爷是本地人,说话操着一口本地方言,给他指了个地儿,他上公交买票坐过去。 . 首城的郊区就有下庙村的味儿了。广阔的农田,菜地,水塘,平房瓦房遍布四处,少数土路,大多是石子路。 陈子轻闻着浇菜的粪水味,有股子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前天才浇过。 陈子轻没多感慨,他去小店买所需品,店老板给他找了个大蛇皮袋。 “我这准上公交吗?”陈子轻问道。 “准啊,怎么不准。”店老板给他打包票,“市里人哪会歧视咱们农民。” 陈子轻放下心来,他就怕自己扛这么大件影响公交车上的其他人,司机不让他上,那他就要打出租车,花冤枉钱。 原路返回的时候,陈子轻有留心郊区的乡村,下庙村不会被改建,这里会。 都是钱啊。 陈子轻心里算计着什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路口,他向左继续走,包里的夹层有平安福跟小纸条,干脆趁天黑前把村长的嘱托给办了吧。 前提是顺路,不顺路就算了。 . 陈子轻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过去,才发现就在学校的东门后面。 明斗街,167号。 蒋桥把相好的压在门前墙边打啵,身后有双眼看过来,他停下亲热,眼神犀利凶狠地向后扫去。 却见一个衣裤发皱的人站在台阶下面,拖着个鼓囊囊的大蛇皮袋,呆滞地喊他:“……蒋桥?” 蒋桥皱了皱眉,对怀里人说:“你先回去。” 相好的多敏感,一下就嗅出不寻常,脑袋从他怀里探头,手指着台阶下的人:“他是谁?” 蒋桥的面上闪过不自然。 陈子轻惊愕,蒋桥跟换了芯子的李南星没有打过交道,他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 相好的推开蒋桥站出来,陈子轻注意到他的穿着,是个清贫学霸的气质。 氛围怪死了。 蒋桥那相好的佯装平静:“蒋桥,你告诉我,他是谁?” “我是他老乡。”陈子轻礼貌地打招呼。 蒋桥口气生硬:“不认识。” 两人同时说话。 陈子轻:“……” “你们一个说是老乡,一个说不认识。”相好的歪了歪头,“骗鬼呢。”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蒋桥相好的就冲下台阶,直奔他而来。他本能地拎起蛇皮袋作掩护。 蒋桥相好的没碰到他。 是蒋桥下意识把相好的抓住,推开了。他手劲大,直接把人推倒在地。 这下场面就更乱了。 陈子轻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他把平安福丢给高大俊逸的青年,并把话带到。 接下来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陈子轻走到拐角处,背后响起声音,他回头看去。 “李南星。”蒋桥没哄相好的,他跟过来警告,“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话里透着没来由的,刺骨的憎恨。 陈子轻只茫然了几秒就意识到了一个可能,蒋桥重生了。 而且还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上一世原主勾|引他的时候,背着他跟宁向致有一腿,脚踏两只船,骗他来着。 前有周彬,后有蒋桥,这个任务里到底有几个重生的啊,梁津川没有重生吧? 陈子轻的后背忽然窜起一阵寒意,他转过身。 梁津川站在前面不远处的电线杆旁。 陈子轻头昏脑胀,梁津川不是在宿舍睡觉吗,怎么到这来了啊? 恐怕是小纸条没藏好,把他给暴露了。 陈子轻顾不上蒋桥了,他赶紧拖着蛇皮袋去找梁津川,脑子里飞速运转想着说辞。 梁津川眼底爬上血丝,才刚来首城,就找上了。 这么急切,一天都不能等。 陈子轻离梁津川近了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捉||奸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他心不在焉,没看到一辆桑塔纳从岔路一头开出来。 后面刮过来燥烈的风,蒋桥本能的奔跑过来,把他抱住护在怀里。 偶像剧的转了个圈。 神经病啊,贱骨头啊,对着个上一世玩弄自己欺骗自己的人,还搞这出。 哦,想起来了,蒋桥对原主的身体十分沉迷。 接近吸了的程度? 但这不都重生了吗,不都没主动出现了吗。 陈子轻烦得很,他拽了拽被蒋桥踩着的蛇皮袋:“你能不能把脚抬起来啊?” 蒋桥愣了下,铁青着脸抬脚。 陈子轻跑到梁津川身边,他喘着气,嘴巴刚做出“津”的口型就被打断。 梁津川后退半步:“别说话,我现在听到你的声音就犯恶心。” 陈子轻放下蛇皮袋,他刚刚跑太快累到了,一屁|股坐在蛇皮袋上搓搓脸,仰头去看不知领了什么剧本的少年,三言两语就交代了自己这趟出门的种种。 梁津川哧笑:“这是你说的,我睡醒了,你就回来了?” 陈子轻哑然。 那边的蒋桥不知何时走了,惹出的麻烦要陈子轻承担,他感叹出门没看黄历。 陈子轻瞟梁津川垂落下来的手,真好看。 他伸手去拉。 没拉着。 梁津川抬起手臂:“拉个手就想蒙混过关,你打发路边讨饭的吗。” “……” 陈子轻心里一动,试探地说:“那我抱你呢?” 梁津川居高临下,眼中尽是不屑:“你凭什么认为你和一个有对象的人搂搂抱抱被我撞见,只抱我一下,我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陈子轻头疼,怎么比起宁向致跟梁铮,梁津川对蒋桥的反应更大?那家伙刚出来就让梁津川有破防崩裂的感觉,他薅薅风尘仆仆的头发丝,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拖着蛇皮袋就要走。 梁津川冷冷地开口:“不是要抱我,又想反悔了是吗?” 陈子轻撇嘴:“你说不要的。” 梁津川冷若冰霜:“我现在想要了。” 陈子轻丢掉手中的大蛇皮袋,张开手臂就准备抱住梁津川,却在抱上去的前一刻收回手,他小声说:“其实我们还没确定关系呢,我也没必要对你负责任。” 梁津川的面色瞬间就变了,他气息粗重犹如破漏的风箱,十指握成成拳头手背血管鼓起,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人掐住,拖到马路对面的桥边扔下去,自己再一跃而下。 眼眶却是在那之前红了起来,越来越红,色调近似要滴出血来。 陈子轻狠狠心:“你哭有什么用啊。” 他一口气往下说:“谁让你总是挣扎,你再挣扎,万一我找到非常合眼缘的有钱人嫁了,我看你还怎么……” 话没说完。 梁津川捂住他口鼻,在他耳边怨恨地吐息:“没确定关系?当初在小山坡上面,我两次问你抹不抹掉想||草||你的那个我,你给出的承诺算什么,算你逗我玩?” “那次我想搞死四叔,你拉着我的手让我摸你,说你想我当有钱人算什么,算你对我这个残疾人的激励?” “你丢下爹妈,陪我来首城读书照顾我的生活算什么,算你可怜我?” “上火车下火车你都让我牵着你的手算什么,算过家家?” “你在火车上那么帮我算什么,算嫂子的温柔体贴贤良淑德?” 说到后面,嗓音里带着既委屈又愤怒的哽咽,夹杂着常年下雨散发出的阴霾。 陈子轻湿热紊乱的喘息闷在梁津川的掌心里,他感到窒息,使劲扒开捂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喘气:“你,你没,没说喜欢。” 梁津川一僵,他心跳停了,浑身体温骤降,手指开始发抖:“非要?” 陈子轻用尽全力抓住他抖动的手抱在怀里,阻止他扇耳光惩罚自己:“非要。” 梁津川面部扭曲,牙齿打颤,半晌说:“好。” “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梁津川喜欢你,你的小叔子喜欢你,我喜欢你。”他神经质地笑起来,“三个了,够不够?” 寡夫门前是非多 街头人来人往, 车来车往,人声,自行车铃铛声, 车喇叭声交织在一起。 就是这个城市的这样一个普通的傍晚,陈子轻听见了梁津川的表白。 梁津川没有再为了减轻痛苦挣扎拎出第几人格当护盾打掩护,他首次尝试着穿过所有,直面将他扎得鲜血淋漓的情感。 尽管他手脚冰凉, 整个后心都是虚汗。 “够吗?”他的牙齿已经不在打颤,面部不再抽搐, “不够我再给你加几个。” 陈子轻怔怔地看着他:“……够了。”都三个了,那么多了,哪还会不够。 梁津川眼眶湿红, 笑着问:“那嫂子告诉我,现在算什么?” 陈子轻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态面貌, 很怕他咬舌头:“算确定关系了。” 梁津川笑容不变:“所以现在,能对我负责了吗。” 陈子轻顿了顿, 抱着他的双手把他拉过来, 松开手臂环上他的腰背。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拥抱。 真正意义上的。 在熙攘的街头,在大蛇皮袋旁边, 在电线杆前面, 年轻的嫂子踮起脚抱着更年轻的小叔子。 行人会侧目, 只因为个高驼背的少年太亮眼。 而少年连余光都没分出去, 他整个生命都在感受这个拥抱。 陈子轻今天下午三点多下火车, 之后就跑郊区乡下买东西,遭遇蒋桥跟相好的双重攻击,又被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梁津川吓到,汗多着呢, 他的身上不好闻。 梁津川却将脑袋埋进他脖子里,深深地呼吸着,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每个细节都刻入骨髓。 有对年老的夫妻路过,伸着脑袋看。 陈子轻不好意思了,他拍拍梁津川的后背:“回去吧。” 梁津川没有回应。 陈子轻的下巴蹭在他肩头:“哥哥,我的脚踮得好酸,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脖子一痛。 汗津津的,梁津川都能咬下去。 陈子轻感觉自己被咬出血了,他挣不开梁津川的禁锢。 咬|伤被湿||软||触感|抚||弄,他停下挣扎。 梁津川|舔||他的汗和血丝,阴戾地开口:“别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哥哥。” 陈子轻:“……” “情话嘛。”陈子轻含糊。 梁津川心头泛起冷意,这句情话对多少人说过?他排第几,他后面还会不会有。 陈子轻察觉禁锢在他腰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没有要停的迹象,他忍了忍,忍不住地哀求:“津川,你别掐我啊,好疼的。” 梁津川背脊窜起一阵阵的酥麻。 陈子轻发现梁津川的头身都要挺起来,连忙说:“我们先回去。” 梁津川闭了闭眼缓下来,他将双手从怀里中的腰部撤开,摩挲几下指腹回味触感和细度。 更近距离的各种事他都做过了,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他都做了个遍,他将书里的文字在这人身上还原,却是在这人熟睡时。 清醒着是不一样的感觉。 梁津川抬手擦掉终是晃下来的一滴眼泪,弯腰拿起地上的蛇皮袋。 陈子轻反应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其实还不算完全确定关系,我还没回你呢。” 只是行走的话,梁津川的假肢已经在他膝下支配得很好,他提着蛇皮袋,步子迈得很大:“我知道。” 三个字从口中脱落得十分利落,没有半分生涩,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像是既从容又平淡。 好似刚才利用泪水索要名分的。不是他本人。 陈子轻心说,我看你并不知道,你这么没自信,患得患失疑神疑鬼。 对着快要把他甩开的少年,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喊:“我也是喜欢你的。” 少年的身影猛然滞住。 陈子轻唉声叹气,他说了,梁津川也不会全信。 “诶,津川,你上哪去啊,你走错路啦!”陈子轻赶紧追上去。 . 回到宿舍以后,这对叔嫂没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走一路脱一路,甚至都没有亲嘴,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没有眼神对视。 梁津川躺在下铺,面朝里面,他说他要睡觉。 陈子轻有点懵的坐在客厅,捧着缸子喝水,等他喝下去几口才想起来自己走时缸子里是空的。他的眼睛瞟向窗台上的两个新水瓶,一一红一绿。 水瓶底下有水迹。 梁津川在他出门后买了水瓶,打了热水,还倒了一缸子晾着。 陈子轻喝剩一半水就放下缸子,正常人确定恋爱关系都会很激动到想和另一半贴贴,梁津川在这方面就还好。 梁津川抱他的时候,虽然抱得很紧,但手就在他的腰上放着,没有四处乱动。 对他脖子下嘴期间,也仅限于咬||伤那一块。 并不会亢奋到沿着他的脖颈游走。 陈子轻回想了一下,好像只有他腰被掐疼了求饶那会儿,梁津川才隐隐露出不顾场合的青春悸动迹象,想要当场起立。 回去的路上,梁津川基本都在他前面走,进门没等他,进房间没叫他,全程没看他一眼。 更是一声不吭的躺下了。 不会是早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早就单方面的进入老夫老妻状态了吧? 陈子轻摸了摸屁||股,不至于,他又不是傻子。 那要是除了放进去,其他的都…… 陈子轻双手托腮看阳台的斜阳,算了,不重要了,梁津川想走个什么步骤都行。他又不是急着要让梁津川代替小珍宝。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小珍宝不差的。 陈子轻起身去房间,他现在就确定了一点,在梁津川的认知里,蒋桥的威胁性最大。 要么是梁津川也重生了,要么是摘棉花那回,周彬对梁津川透露了什么,关于蒋桥跟他的过往。 梁津川担心他对蒋桥有意思。 . 陈子轻进了房间,下铺的梁津川姿势没变过,依旧背对着门口。 从老家带过来的大包小包都空了,里面的东西被梁津川归纳整理在衣柜,抽屉跟架子上面。 他的四个小珍宝放在……梁津川的几本中英黄书上面。 从大到小排开。 陈子轻不敢想象梁津川排放它们的画面,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津川?” 梁津川气息平稳,睡得很沉。 陈子轻小心地撑着席子,探头瞅了瞅他,没瞅出什么信息。 犹豫了一小会,陈子轻小心地扳过梁津川,让他平躺。 透过窗户那边投进来的霞光发现,梁津川的眼周染着层被揉搓过的薄红,眼尾有些许湿痕。 哎哟,真是个小可怜。 陈子轻坐在地上,手伸过去,指尖按梁津川的眼尾,玩他的睫毛:“好长。” 瞄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这个也好长。” 视线不自觉地向下一斜。 那个也好长。 男的睡着了都会有生理现象,十八岁的男孩子就更明显且强烈。 帐篷之大,能走穿堂风,很凉爽。 陈子轻用手挡眼睛,他今天好累,没有什么劲,不想启动小珍宝,可身体不听他的。 早知道不进来了,梁津川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陈子轻又丧又难受地扶着床沿站起来。 床上的梁津川发出痛苦的喘息,他梦呓:“我不能跑。” 陈子轻愕然,是不是他要被那辆桑塔纳撞的时候,梁津川目睹蒋桥奔过去护着他,把他抱起来转圈,心里头酸楚上了啊? 梁津川目前还不能跑,他再跟假肢磨合磨合,就能跑了。 但他跑不快,也远远达不到“健步如飞”的水平,更不要说飞奔去哪里。 “以后我都当心点。” 陈子轻卷起梁津川的空裤腿,检查他的膝盖,手伸进去摸索他的大腿肌肉。 早就不像以前那么萎缩干瘪,慢慢饱满了起来。 陈子轻熟练地给他按捏肌肉,眼睛留意他眉间的纹路:“舒服吧,我这可是按照积分买的视频学的技法。” 再这么下去,陈子轻觉得他可以考虑当技师了。 陈子轻瞥到梁津川的手指用力地拢在一起,指骨发白颤抖,他惊了下,赶忙拨开梁津川的手指。 触目是一片血迹斑斑。 这么一会功夫,梁津川就把手抠破了。 陈子轻悄声:“梁津川,你怎么睡个觉都在惩罚自己啊。” 睡着的少年不会给他答案。 醒着也不会。 陈子轻去把柜子上的一包草纸拆开,拿几张回到床边,轻轻地擦掉梁津川掌心的血迹:“444,我要怎么才能让他不惩罚自己了呢?” 系统:“他上坟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陈子轻在444的提醒下想起来了,当时他有信心,他想着时间是疗伤药,想着自己总有法子能帮梁津川解开脖子上的绳套。 “好啦好啦,是我忘啦。”陈子轻把占着血污的草纸放地上,“我买药啦。” 系统:“你的积分都用在NPC身上了。” 陈子轻说:“那也是为了任务嘛,他关系到我的标注任务。” 系统:“呵呵。” “你不要阴阳怪气。”陈子轻望着虚空屏幕上的各类药品,页面随着他的念头翻动。他带来首城的日常药里有梁津川能用的,只是效果慢,还会留疤。 那哪行。 梁津川的手是艺术品,能让他每天有个好心情,可不能留疤。 . 陈子轻给梁津川的双手清理伤口涂完药,整个人差不多到了极限,他软着腿走到书桌那里,拉开椅子坐下来。 小珍宝忘拿了。 陈子轻不得不撅着屁||股去拿。 房间的窗帘没拉好。 陈子轻又要去拉窗帘,他一番折腾下来,浑身都要热化了。 “马上了……马上了……”陈子轻靠着椅背,一条腿抬起来踩着椅面,脚丫子蜷缩着抠起来。 下铺的梁津川忽然翻身,脸朝着外面。 陈子轻吓麻了。 好在梁津川只是换了个睡姿,没有醒来。 陈子轻心惊胆战地继续。 怎么回事,他的胆子为什么这么肥这么大,是确定关系给的底气吗,要是梁津川在这时醒了,睁开眼睛看着他,那他怎么搞? 陈子轻没法想了,他要到了。 . 七八点钟,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梁津川醒了。 陈子轻喊他吃饭。 蛇皮袋里的水桶,扁担跟挂钩都拿出来了放在客厅,梁津川没问,省得陈子轻编造借口。 “食堂的饭菜挺便宜,味道也不错。”陈子轻口齿不清地说,“青椒肉丝分量多,炒得鲜,最划算了,明天我们还吃这个。” 梁津川没什么胃口,他吃着白米饭。 碗里多了一筷子肉丝,梁津川掀起眼皮,一语不发地看过去。 陈子轻被看得脸有点烧:“你吃呀。” 梁津川要笑不笑的样子:“确定关系了,待遇就是不一样。”他垂眸,筷子在饭上的肉丝里拨动,“在这之前,你没有给我夹过菜。” 陈子轻满脸的诧异:“没有吗?我没有给你夹过菜吗?” 梁津川眼里血丝未退,他本该是充满戾气的躁动的,却因为这个疑问生出几分愣怔。 “扣扣”外面突有敲门声。 陈子轻放下筷子去开门,来的是梁津川的辅导员,拿着资料过来给他走报道流程,顺便问他缺什么。 梁津川一根根地吃着肉丝,说他都不缺。 辅导员看出新生难相处,索性把目标转向他的嫂子:“李先生,麻烦你跟我出来一下。” 教师楼外面有个车棚,停着零散的自行车。 车棚旁边是个花坛,里头长着一簇簇的小花小草。 教师楼对面是研究生宿舍楼,隔着一条马路,不宽也不窄,路通向学校的四个门,两旁树木很高也很老,路灯昏黄。 “我们事先不清楚梁同学按了假肢。”辅导员说,“学校给他定了个轮椅,明后天到。” 陈子轻很吃惊,他没想到学校会考虑得这么周到,原本预备的买轮椅的钱可以留下来了。 “我小叔子不能一直装着假肢,他的膝盖每天都会有磨损,破了就要坐轮椅。”陈子轻认真地表明情况。 辅导员理解地说:“那等轮椅到了,我就给你们送过来。” 陈子轻感激地弯了弯腰:“谢谢,真的谢谢。” “应该的。”辅导员手忙脚乱地捉住他手臂,“李先生你不必这样。” 陈子轻依旧很感恩:“学校帮了我们大忙。” “学校能提供的有限,更多的都要你这个嫂子操心。”辅导员问道,“你们还有别的困难吗?” 陈子轻想了想,学校不点煤油灯,通电了,而且不是拉绳,是墙上扒着开关。他询问:“我可以买个电水壶在宿舍烧水吗?” 辅导员诧异:“电水壶?” 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人竟然会知道这个先进的东西。 他说:“那很贵。” 委婉的表示,你们买不起,大多学生家庭都买不起。 “你们买个热得快。”辅导员提议,“学校几个商店都有卖的,就把它放进水瓶里面,插|头对着插座的孔|插||进|去,一瓶水很快就能烧开。” 陈子轻笑着接受建议:“好的好的。” 辅导员借着路灯看到他的酒窝,愣了愣,温声叮嘱:“不过你们别经常烧,一来是学校供电不足,二来是用那个容易跳闸烧保险丝。” 陈子轻立刻就说:“你放心,我只是在没时间打水的时候用一下子。” 辅导员问他饭票水票买没买。 “都买了,我小叔子买的。”陈子轻说。饭票是红色的,水票是黄色的,两摞票就在房间的架子上放着,他拿了几张去打饭,兜里还剩个两元的没用。 辅导员在本子上做记录,又问道:“你小叔子洗澡方便吗?” 陈子轻眨眼:“方便的。” . 实际上并不方便。 今晚陈子轻就得到了证实。 学校有四个公共澡堂,男女各两个。 可以在外头站一溜洗,也可以去里面的隔间,都是一个票价。 陈子轻很快就洗好了,他扭过头看去。 梁津川的身高比隔板高一截,他站着,眼神深暗又滚烫地跟他的嫂子对视。 陈子轻上下一通乱捂,哪儿都捂不住,干脆都不捂着了,他走到隔板前,踮起脚把下巴挂上去:“津川,我怕你摔倒,我看着你洗。” 梁津川没有洗,他在最里面,隔间里的水管没出水:“这么不放心,怎么不直接进来?” 陈子轻摇晃脑袋:“我不能进去,我进去了,你会扣我。” 梁津川深呼吸,冷沉沉地看着他:“什么话都说。” 陈子轻脸被温热的水汽熏得水润润的:“跟你学的啊,你不也什么话都说。” 梁津川:“……” “洗吧,没事儿的,回去擦擦假肢就好了。”陈子轻说。 梁津川开始脱衣服。 陈子轻在他把脏衣服搭在隔板上的时候,及时捞住。 “下次带个椅子。”梁津川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我坐在椅子上洗。” 陈子轻抿抿嘴:“好呀。” 梁津川是怕假肢里的海绵吸水泡涨,脚掌的塑料会烂,模拟骨骼的钢棍生锈之类。他想在洗澡之前卸掉假肢,洗好澡再按上。 陈子轻想着,等学校的轮椅到了,梁津川就可以直接坐轮椅来洗澡。 几年后换第二幅假肢,他可以当时的科技,换个防水的。 . 他们洗了澡就回宿舍了。 陈子轻要拿衣服去水房,梁津川问他车票在哪。 “火车票吗?”陈子轻迷茫地说,“你要它干什么?” “留下来做个纪念。” 梁津川坐在椅子上擦着头发,“等到老了,无聊的时候拿出来翻翻。” 陈子轻怔了怔,梁津川有时候直白,有时候拧巴死了。 车票被陈子轻找出来,放在梁津川面前。他出门前看了眼架子最上面那层的遗像。 当初陈子轻问梁津川带不带,梁津川说不带了。 他说:“行,那就放家里。” 几秒后,梁津川又说:“带着。” “好,那就带着。” 于是遗像跟着他们来到了首城,看他们每天怎么过日子。再等等,遗像上的三位就要看着他们怎么睡觉。 陈子轻不知道梁津川的想法,揣摩不出来。 以毒攻毒还是要怎样。 . 陈子轻端着盆去水房,他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了水龙头的哗啦声。 里头有人。 陈子轻站在出入口往里瞧,是个男人,他在那洗衣服,鼻梁上驾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衣裤看似简单,实则十分考究,做工更是精良。 男人有所察觉,关掉水龙头看过来。 陈子轻看清他的眉眼,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是占雨! 陈子轻的心跳有点快,这男的难道是……占雨她哥? 男人从他的眼中读出他所想,风度翩翩地回应:“南星你好,我是占雨的哥哥,占尧生。” 陈子轻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你怎么……” “我在这所学校任职。”占尧生解释,“住在102。” 陈子轻一想,那不就是隔壁吗,他迈着迟疑的脚步走进水房,把怀里的一盆衣服放进池子里,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不必紧张,我那时对你一见钟情,叫我妹妹去说明我想娶你的心意是真的,后来我就放下了。”占尧生笑,“现在我有正在接触的人。” 陈子轻听到这话才松口气:“这样啊。” 占尧生接着洗衣服。 陈子轻打开水龙头:“占老师,你妹妹考到哪了啊?” 占尧生说:“就在这里。” 陈子轻不意外,占雨也进了首大。 水房弥漫着湿气混杂香皂味,陈子轻偷瞄占雨她哥。 怪不得占尧生去卫生所买药的时候,他没印象了。因为比起气质跟气场,他更看重颜值。 占尧生只能说长得比较有男人魅力。 . 不多时,占尧生洗好衣服,颇有涵养地打了招呼就离去。 陈子轻一个人用水房。 不晓得怎么回事,占尧生一走,水房的温度都下降了,冷飕飕的感觉。 陈子轻察觉不出阴气,他快速洗完就回宿舍。 晾衣服的时候,陈子轻思虑着老实交代:“津川,占雨的哥哥住在我们隔壁,他是学校的老师。” 梁津川语出惊人:“我知道。” 陈子轻立马就从阳台跑进房间:“你见过啦?” 梁津川不答反问:“在水房碰到他了?” 陈子轻说:“是呢。” 梁津川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再开口。 …… 陈子轻到了个新地方,他有点失眠,半夜在上铺烙饼。 床咯吱咯吱响。 陈子轻趴在床沿往下看:“津川,你睡了吗?” 梁津川没动静。 陈子轻说:“我想办个暂住证,要三百八十多块,这笔钱我跟你申请一下。” 梁津川还是没有什么响动。 陈子轻不相信他睡了:“津川啊?” 黑暗中突然传来梁津川清冽的声音:“叫个没完,是要下来,骑我身上摇吗?” 陈子轻顿时就闭上嘴巴,脑袋缩回了回去。 片刻后,上铺的人睡了,不翻来翻去了,下铺的人毫无睡意。 梁津川将学校发的蓝格子薄被拨到床里面,他起身坐在床头,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 陈子轻天擦亮就去后山的水塘挑水,浇给楼下花坛的花花草草。那个时间学校只有他自个儿,没人看见他鬼鬼祟祟的干这事。 等有人看见了,学校找他问情况了再说。 梁津川免军训,他提前拿到教材在学校预习,陈子轻每天有时间就在学校里逛逛。 陈子轻只在那晚见过占尧生一面,之后就没碰上了,他们的活动时间显然是错开的。他也没再去找过蒋桥。出乎意料的是,陈子轻在这个月底就见到了蒋桥。 那天陈子轻拉着梁津川去三仙桥,让他帮忙分析自己摆摊卖什么,积货的可能最低。他们逛街的途中碰见了梁铮。 瓦匠工摇身一变成了生意人,他开着一辆富康,穿黑衬衫跟西裤,身前挂着一个墨镜。 梁铮要请老乡吃饭。 陈子轻上车就被梁铮塞了个手机。 对于大多从大山里面走到首城的人来说,无论是手机,还是出个门就有各种店的发达,无疑是新奇的,震撼的。 陈子轻也新奇震撼,但点不同,他震惊的是,98年的一线大城市这样的啊,老手机是这样的啊。 手机是黑白屏的,没有拍照跟录视频的功能,只能接打电话。 陈子轻摆出该有的反应:“津川,你看梁铮的这个手机,好神奇。” 梁津川没看一眼。 陈子轻戳戳手机,察觉后视镜有目光投来,他迎了上去。 梁铮不躲不闪地跟他对视,唇边挂着点笑意,眉眼间尽是花花公子的痞气。 事业养人,梁铮比在村里更帅。 趁着车停在路口的功夫,陈子轻起身扒着驾驶座的座椅,将手机还给梁铮:“你做什么生意啊?” 梁铮说:“化工方面。” 利润大。但他暂时还是行业里的小喽啰。 陈子轻坐回去,随口说了句:“有钱就买房吧。” 梁铮挑眉:“买房?” 陈子轻抓抓头:“嗯,买这个城市的房子,周边的郊区的乡下的都可以。” 梁铮不以为然:“买了给谁住。” 陈子轻没往下说,现实世界的98年发洪水,这个年代没有发。 没有香港,也没有澳门,今明两年的回国也就不会出现。 不知道有没有茅台这只股票,陈子轻斟酌着想找进入商场的梁铮打听,最终还是没有透露。 陈子轻打算自己确认,如果有茅台,那就买,茅台的利润比买房大。 没钱就办信||用||卡|买,等资金够了就炒房地产。 即便这是架构师创造的虚拟时空背景,但毕竟是首都,是一线城市,房价肯定会飞升,像首城郊区的村子,将来都是遥不可及的房价。 两年后互联网就要起来了,必须抓住机遇。 陈子轻记得到了99年,会有个大互联网公司成立,希望这里也有相似的。 到时就让大二的梁津川去应聘,获得一个实习的机会。 . 陈子轻的思绪被刺耳的喇叭声击垮。 下班的时间段,梁铮的车开到一个街道的时候,路上有很多推三轮车的摊贩,以及没法骑只能下来推的自行车。 没轮子的,几个轮子的都在一起混合着走,很乱很拥堵。 梁铮的性格本就比较躁,出来搞副业的这两年下来,他的情绪更不稳了,堵了一会车就频频按喇叭。 嘴边的烟抖落烟灰,粗口不重样。 梁铮夹着烟伸到车窗外,他弹烟灰,扫了眼后座那对叔嫂。 嫂子在小声跟小叔子说什么,两人靠得很近。 梁铮拧拧眉头,搞他妈什么,怎么感觉怪怪的,他一分神,被后面的车撞了屁||股。 陈子轻就是这么再遇蒋桥的。 蒋桥坐在占尧生的车后座,旁边是个陈子轻更意想不到的人,周彬。 三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坐在一辆车里。 . 占尧生为了表示歉意就做东,一行人去他附近的一栋房产吃饭。 房产在古镇景区里面,是个四合院,极其的幽静。 占尧生领他们四处转了转,陈子轻和梁津川并肩,尽力表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陈子轻去上厕所的时候,蒋桥逮着机会堵他,脸色很不好。 “这可不是我要出现在你面前的,”陈子轻说,“所以你不能揍我。” 蒋桥一声不吭。 陈子轻洗了手就准备出去,蒋桥徒然拦住他:“不问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虽然上庙村跟下庙村只隔几条田埂,但他们小时候没在一块儿玩过。因为蒋桥小时候是个胖子,而这个李南星从小就只跟长得体面的人玩耍,不会和他玩。 直到他上大学,变瘦,变帅。 蒋桥等着答案。 陈子轻说:“不想问。” 这三个字的意思明了,我无所谓你怎么对我。我只是答应你爹给你捎带东西,带话,没别的了。 蒋桥有种一拳砸在空气里的感觉,他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李南星,别让我发现你勾||引我,不然我让你小叔子在大学上不下去。” 又威胁。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我怎么可能会勾引你。” 紧接着就正儿八经地说了一句:“你这样的,我又不稀罕。” 蒋桥差点没忍住地问“那你稀罕什么样的”。 上一世是宁向致和他那样的。这一世不稀罕宁向致了,也不稀罕他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今生会稀罕谁。 梁铮?占尧生? 蒋桥狠狠咬住一根烟,两只眼睛瞪着背对他往外走的人,视线移到对方的一把细腰下面。 那地方像一团棉花里藏着吸铁石,手指抓住就会被吸进去,像豆腐,滑嫩可口。 也像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的肉。 他不喜欢吃瘦的,就喜欢吃肥的,越肥腻越好,咬上去,满嘴肉香。 蒋桥控制不住地跟了上去。 李南星的|欲||望很重,他没有相好的,平时怎么解决? 蒋桥的脚步越走越快,烟蒂被他咬断,大半根烟掉下来落在地上被他踩过,小半截在他嘴里,他嚼烂了吐掉。 陈子轻意识到不对劲,他回头:“蒋桥,你跟着我干什么?” 下一刻就冲梁津川所在的位置喊:“津川!” 沙发上的梁津川起身过来。 陈子轻小跑到他跟前:“我上好厕所了,我们走吧。” 梁津川若有似无地朝着蒋桥的方位偏头。 蒋桥浑然不觉,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正在用一种饿狼的眼神,看着那具他这辈子不愿再碰的淫||烂身体,黑心的恶果,害他成为笑话的噩梦。 . 晚饭很丰盛,可以说是奢侈,都是些市面上不常见的食物。 这一桌除了占尧生,剩下的全是乡下人出身。 几人各有心思。 梁铮想的是,他没有爹妈支撑,只能靠他自己。就他现在混的德行,连给占尧生提鞋都不配。 周彬同样在想占尧生的庞大家世,占家的辉煌终止在2008年,老的跳楼,小的逃去国外,就那么败落了。 知道未来的他相当于占尧生的免死金牌,前提是占尧生有值得他救的地方。 目前他们互有好感,准确来说,是他利用重生附带的预知能力给自己涂上神秘色彩,成功吸引了占尧生的注意。 周彬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蒋桥,下庙村村长的儿子。 现如今的蒋家大少爷。 蒋家跟占家是世交,蒋桥不听家里的安排和占雨发展成对象,自己找了个相好的。 听占尧生说是蒋桥小时候被人抱走了,两年前才找回来,蒋家人很是重视,几乎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他不想要什么,就不要什么。 周彬没打电话跟家里说这件事,他们只会种田种地,能给个什么意见,听都听不懂。梁铮肯定也没告诉他爹。 外头的事,就在外头应对。 蒋桥在看不会切牛排的人,他跟自己的小叔子坐得太近,桌底下的腿一定是挨着的。 转而一想,小叔子没腿,是假肢。 假肢…… 蒋桥气血翻涌,李南星会用假肢磨自己吗? “嘭” 蒋桥抬腿翘起来,他的动作幅度过大,膝盖撞上桌子。 桌上的餐具都跟着颠动。 “不好意思。”蒋桥青着脸地道歉。 屋主占尧生不在意,其他人自然就没什么好不满的。 陈子轻装作不会切牛排,他拿着刀叉捣鼓半天,气馁地垮下肩膀。 梁津川将切好的牛排推到他面前,拿走他的盘子,吃被他切戳得乱七八糟的那份。 陈子轻顶着几道视线垂头吃牛排。 “占先生,你看他们叔嫂感情多好。”周彬说。 占尧生认同地说:“确实好。” …… 占尧生留他们过夜,他说景区夜里没什么人,别有一番景象。 周彬第一个表态:“那待会你陪我走走。” “好。”占尧生温柔地应答。 周彬脸红。 陈子轻把占尧生跟周彬的相处收进眼底,看来占尧生之前在水房说的正在接触的人就是周彬了。 人生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交上了。 多半跟周彬重生这件事有关。 陈子轻以为梁津川不可能留在占尧生这儿,惊讶的是,他留下来了。 他们没走,蒋桥跟梁铮也没走。 . 也就是这晚,周彬死了。 周彬死在自己住的房间,他穿着睡袍倒在床边,头上套着一个塑料袋。 看样子是死于窒息。 陈子轻站在房门口探查周彬的尸体,脑子里乱糟糟的,周彬那么个大活人,怎么就死了啊? 【叮】 陈子轻一惊。 【恭喜陈宿主激发支线任务二,请查明杀害周彬的凶手】 陈子轻快速捂脸遮掩脸上的表情。 支线任务二这就来了,竟然是涉及到了周彬的死。重生是个王炸牌,他还没到大杀四方的时候。 跟不跟鬼有牵扯啊? 四合院的配置一股子厚重庄严的古味,谁知道有没有沾着哪个时期的冤魂。 …… 占尧生通知警方过来,大家都没走,都要接受调查。 陈子轻坐在凉亭里,半个身子趴在护栏上面:“周彬怎么能死了呢。” 梁津川沉默半晌,开口说:“怎么就不能死。” 陈子轻看他。 梁津川轻描淡写:“谁都能死,谁都会死。” 陈子轻嘀咕:“话是这么说的,可是周彬死得也太……要不是他把自己玩没了,那凶手就在我们这几个人中间。” 梁津川:“不是我和你,别的不管我们的事。” 陈子轻在心里叹气,不管不行,他要做任务啊。反正他首先去掉了梁津川的嫌疑。 梁津川忽然亲他脸颊。 陈子轻一呆,害羞地东张西望:“你怎么不说声就亲我啊?” 梁津川蜻蜓点水地亲了下就离开了,他说:“阳光在你脸上,我想亲你。” 陈子轻不懂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他清两声嗓子:“那我们亲嘴吗?” 梁津川捏他的脸,眼底不见动情的痕迹,言辞十分的冷漠:“现在不亲。” 陈子轻:“……”还真能忍。 梁津川松开手,凝视着他脸上的浅淡红印:“闲着也是闲着,你去问占尧生要点鱼饵,我们喂鱼。” 陈子轻“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你不会趁我走了就打自己吧?” 梁津川说:“不会。”回去打。 陈子轻将信将疑:“那你在这里等我。” 梁津川朝他颔首。 . 陈子轻消失在长廊,躲在暗中的梁铮就冲到了亭子里。 梁铮怎么也想不到他辛辛苦苦的在外面打拼,梁津川跟他想要的人好上了。 他妈的。 昨儿在车里没发现,昨晚吃饭也没发现,这会儿让他撞到了,眼睁睁看着梁津川亲自己的嫂子。 梁铮扯住梁津川的衣领:“你怎么把他骗到手的?” 梁津川说:“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梁铮被这个四个字刺激得脑子充血,“少跟老子拽文,读了点书很了不起吗?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接活了,你算个屁!” 梁津川拨开扯着梁铮的手。 “你有什么脸跟他在一起,他摔倒了你扶不住,他遇到危险你不能跑过去挡护,你只会拖累他。”梁铮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衬得自己像个大老粗,忍不住地恶语相向,“残疾人就该跟残疾人一起相互扶持,你害健康的人干什么。” 梁津川没有表情。 梁铮踢他的假肢:“你家别说宝贝,连个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这是他给你弄来的吧。” “他怎么弄的?”梁铮自问自答,“他能有什么可以换来假肢的东西,不就是他自己。” “你把他卖身得来的假肢装在身上。” 梁铮扒着短寸弯腰:“梁津川,你他妈还能再自私点吗?” 梁津川的面颊隐约抽了一下。 “当年你给宁向致把风,他跟你嫂子在屋里睡觉,”梁铮叉着腰在凉亭走动,“还有你哥,” “你哥在世的时候说没说过你嫂子的滋味?说过吧,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和他亲哥睡同一个人,你这叫精神病,我可以出钱让你治病。” 梁津川懒散地靠着柱子:“我清醒得很。” “你清醒?别把人笑掉大牙。”梁铮拎出隐晦的过往,“他一有个不顺就打你,把你虐待得不人不鬼,你还能喜欢他,你真是个贱|骨头。” 梁津川轻哧:“不被他喜欢的那个,才是贱|骨头。” 梁铮犹如被人抽大嘴巴子。 死寂了片刻,梁铮提着西裤蹲下来,食指敲敲堂弟昂贵的假肢:“你以为他喜欢你?谁会喜欢一个残废。” 梁津川的眼神冷下去,残疾是他永久的缺陷,他的自尊一文不值。 “他从前把你当畜||牲,后来转性了,不打你了,对你好了,那都是同情跟可怜。”梁铮多嫉妒就有多狠,专门踩堂弟的脊梁骨,“你小他七岁,是他小叔子,是个两条小腿都没有的废物,他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才照顾你。” 梁铮染了生意场上的恶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会儿他对着的是一只吸血的恶鬼,他恨不得回到儿时,把站在水塘里不肯上来死也不要上学的那个自己捞在岸边,狠狠抽几百下|屁||股|蛋,拎着去学校。 那他现在就不至于挖空脑子想恶毒的词句。 梁铮费劲巴拉地想到了一句,轻蔑地啐道:“四肢都在的拖油瓶都遭人烦,更别说是个四肢不全的,你等着吧,顶多再有个两年他就受够了,把你当个垃圾扔掉。” 梁津川很平静:“就算再有两年,那也总好过一天都没有。” 梁铮健朗的身子僵硬。 梁津川倏地笑起来:“我现在是他对象,我每天都可以牵他的手,亲他的嘴,抚||摸他全身,进||到他身体里,你只有在这像条狗乱叫的份。” 梁铮瞳孔一缩:“我||操|你|妈!” 尾音未落,拳头就冲着梁津川的颧骨砸了上去。 梁津川整个脑袋钝痛,随之而来的是耳鸣,周遭的所有杂音都离他而去,他靠在他的嫂子靠过的护栏上面,身子无所谓地往后仰去。 下一刻就要掉进鱼池里。 一股仓皇的力道将他拉回凉亭,他血流不止的唇角被捂住,再是听觉渐渐恢复。 “津川,津川,你怎么样?” 梁津川靠在他的嫂子怀里,嘴里吐出一大口血水。 陈子轻又慌又怕,他抖着手,胡乱地擦着梁津川下巴上的血。 梁铮已经平复不少,他怪异地敛眉,刚刚自己就只是挥了一拳,梁津川哪来的这么多血? “梁铮!”陈子轻气道,“你疯了啊,你这么打你堂弟!” 梁铮心虚:“我,我就……靠。” 他学电视里那样,生涩又坚定地单膝下跪:“南星,你要嫁有钱人,住楼房,开汽车这三样,我现在都能给你,嫁不嫁我?” 陈子轻给梁津川擦血的动作一停,他要跟梁铮说什么,身前冷不丁的渗进来一点液体。 梁津川埋在嫂子平坦而温暖的胸||脯||里,安静地流着泪。 而后, 唇找到位置,牙关张开,隔着被泪水濡||湿的布料, 死死地咬||住。 眼闭在一起,面颊收缩喉咙滚动,吸||吮|吞|咽。 像婴儿|喝|奶一样。 寡夫门前是非多 “警方已经过来……你们在干什么?”蒋桥的身影出现在左侧拱门边, 他大步往凉亭走。 陈子轻脑子空白,哪还顾得上回答梁铮的问题,他的身心都让梁津川卷走了。 “梁津川你他妈!”梁铮的膝盖拉离地面, 单手暴力地扯住梁津川的头发,要把他从嫂子的怀里扯出来。 梁津川整张脸都埋进去,没人能看得见他的表情,眼神, 以及他在做什么。 他的嘴里有血水,眼里有泪, 喉咙里有痛苦难受的哽声。 “梁铮,你要把他的头发扯光吗?”陈子轻用力拨梁铮的手臂,拨不动就用指甲抠, “你快松开。” 梁铮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溺爱孩子的爹妈。 没法对嫂子动粗, 梁铮一脚揣在堂弟的假肢上:“老子就打了你一拳,你要装模做样到什么时候?” “梁铮, 你揣他的假肢干什么!把他的假肢揣坏了, 你赔啊?!” 陈子轻要起来,却被梁津川扯得含胸驼背, 他连连抽气, 手上没忍住, 偷偷拧了下梁津川的耳根。 梁津川挨过罚了, 这会在要奖励。 边哭边要。 陈子轻瞪罪魁祸首。 梁铮被他瞪得头毛皮发涨:“蒋桥过来了, 你小叔子不要脸,你也不要脸? ” 陈子轻护犊子:“他被你打伤了,躺在我这个嫂子怀里有什么不可以嘛。” 梁铮:“……” 他扫一眼已经走近的蒋桥,心里头涌上几分古怪。 怎么他妈的一脸丈夫捉||奸的架势? 蒋桥也? 操, 什么情况? 蒋桥这两年富贵了,野鸭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下庙村的一伙人鸟都不鸟了,他没回去过。 那就是李南星来首城以后的事。 李南星这个月的月初来的首城,现在是月底,这才多久,他到底是怎么跟蒋桥碰上的? 梁铮想起来了,蒋桥在首大读研。李南星八成是陪读期间遇到他,搭上的线。 这不就是在小叔子的眼皮底下干事。 梁铮对摸着小叔子头发的嫂子竖起大拇指:“你牛逼。” 说着就凑到梁津川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敢情咱们嫂子身边还有个样样连我都比不上的蒋桥,看来两年都要不了你就会被丢掉,两情相悦?笑死人。” 梁津川满心酸苦的阴霾,牙齿磨碾着。 陈子轻泪眼模糊的视野里,蒋桥来势汹汹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就那种肉骨头被人啃上的龇牙咧嘴狗样,神经病发作了。 不等蒋桥发神经,陈子轻就飞快地说:“警方来了啊?那我们马上就去。” 蒋桥到嘴边的质问被打断,理智终于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他为了掩藏自己的失常,欲盖弥彰地逐一扫过凉亭里的三人:“搞什么玩意儿?” 没人回答。 蒋桥捋几下头发,吐口气,他尽量冷静沉着事不关己:“李南星,你小叔子怎么靠在你怀里?” “还有你。”蒋桥指同乡人梁铮,“你怎么对李南星单膝下跪?” 这才是蒋桥失控的因素,他当时在拱门那里,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梁铮学电视里求婚? 对着李南星,他的嫂子求婚? 同一时间,他的嫂子怀里还有个小叔子,也就是他的堂弟。 蒋桥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李南星的小叔子给拖过去,为什么到现在还埋着不出来? 那位置,是他的。 蒋桥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疯跳,他伸手去扯梁津川的头发。 陈子轻怕被蒋桥看见他眼里的生理性水光,头都没敢来,他见梁津川又被扯头发,想也不想就再次阻止。 这景象前不久才上演过。 梁铮的面部抽动,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根烟走出凉亭,蹲到鹅卵石铺的路上抽起来。 蒋桥还不知道那对叔嫂好上了。 梁铮不打算说。他被耍过,就想看别人跟他一样被耍,当傻子的时间比他久。 . 凉亭这边,蒋桥终于把李南星怀里的小叔子给扯了出来。 实际上是梁津川自己撤离的。 他靠着旁边的护栏闭上眼睛,长睫微颤,沾血的脖颈后仰,下颚绷着,唇间覆盖莫名的水迹,一张潮湿的脸露在日光里,有股子令人心惊的脆弱美感。 “李南星,你褂子上哪来的血?”蒋桥的吼声响彻云霄,惊得池子里金鱼乱窜。 “不是我。”陈子轻捂着身前湿漉漉的地方,“是我小叔子吐的,他让梁铮给打了。” 蒋桥这才瞥到梁津川受伤的颧骨和唇角,以及血迹斑斑的下巴脖颈领口,他顿时就甩出了嫌恶鄙夷之色。 又不是小孩子,被人揍了还找嫂子哭。 蒋桥没往别的地方想,他压根不觉得有人会选失去双小腿的残疾大学生,而不是一个四肢健全兜里有钱的健壮男性。 所以他的重点在梁铮身上。 蒋桥去瞧了,他发现梁铮通红着眼满身消极地抽着烟,求婚没成功。 上一世李南星勾||引十里八村唯一的大夫宁向致,目的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顺便在卫生所稳定下来,以及解决生理需求。 后来吊着宁向致勾||引他,为的是能利用他来大城市。 李南星要往上爬,要去有钱人的社会。 梁铮做生意才刚出头,达不到李南星的要求。 家世很好能力出色的占尧生可以,但李南星高攀不上,他蒋桥也可以,但他不可能重蹈覆辙,前世吃过的屎,今世他会离得远远的。 蒋桥对着梁铮幸灾乐祸:“老乡,你一个大老爷们,眼睛怎么红成兔子,怪恶心的。” 梁铮简直要气笑了,老子恶心?恶心的你没看着,他妈的十八岁了还|喝||奶。 虽然他看不到梁津川的动作,但他能看见另一位的反应。 就是喝上了。 老子求婚,他喝得起劲。 想到这,梁铮既唾弃梁津川的龌龊肮脏,又忍不住想,喝的那个怎么就不是自己。 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嫂子哪都白白的,骨架小,丰腴娇柔,腿直,手腕子细,肉待在该待的地方,一抓就是一把。 梁铮不敢想梁津川每天吃得有多好。 . 警方走流程的勘察案发现场,拉线搜集线索,把尸体撞进裹|尸|袋,并对四合院的主人和四个客人一对一的录口供。 比如昨晚最后一次见死者是几点,在四合院哪个位置,身边是否有其他人在场,有没有发现死者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几点睡的,夜里听没听到什么异动,早上几点起的之类。 分开问完,又把他们凑在一起,集体问了几个问题。 五人都很配合。 只不过…… 其中个子最矮,长得最白的那个说话的时候会出来点酒窝,一抿嘴,酒窝深得能装酒,他想事情的时候蹙着眉心有些忧愁,尾音却软软的往上翘。 其他四个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整个就是一说亲现场,哪有一丝关联凶杀案的氛围。 警方走完该走的流程离开,陈子轻五人各回各处,案子一天不破,他们五个嫌疑人就一天不能离开首城,必要时候会被叫去警局问话。 这天气已经完全进入早晚凉的阶段,上午温度高,陈子轻起早给花草浇水,太阳出来没一会,花坛就干了。 陈子轻蹲在花坛边想周彬的死,有脚步声过来,他没发现。 直到头顶不晒了,陈子轻才迟钝地仰起头。 辅导员打着伞站在他身后,问他挑水的事,说是别的老师无意间撞见了,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就找学校反应了一下。 “我在村里挑习惯了。”陈子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每天什么活都不干我会很难受。” 辅导员没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子轻撑着腿站起来,无措地眨眼睛:“不可以吗,我给花草浇水,不做别的。” “可以,这是勤劳朴素的好品质,学校会支持的。”辅导员看着到他下巴位置的人,“这么晒,你怎么不去宿舍。” 陈子轻笑出一对很漂亮的酒窝:“我种地的,还怕晒啊。” 辅导员想问眼前人有没有相好的,没有的话,能不能考虑跟他试试,他不嫌种地的没文化。 陈子轻在伞下觉得闷,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他就从伞下走出来:“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辅导员摇头:“没有了。” “那拜拜。”陈子轻挥手,继续蹲着。 辅导员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丧气地转身离开。 . 陈子轻下午去首大附近转,他把周边环境了解透彻就扩大范围,等他把大学城都熟悉了,再去外围,慢慢来。 老梧桐树搭成拱桥投下一片阴凉,陈子轻正走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拦住了他的去路。 梁铮感觉首城这么大,他们最近的两次撞见是老天爷的指示,忍不住地把他拖进副驾,问他那天怎么不给答案。 陈子轻听他提起这事就恼火:“你脑子坏掉了啊,你把我小叔子打了问我嫁不嫁你,我嫁你个头。” 这会儿没碍眼的,再加上又做了一笔生意,梁铮意气风发:“那我现在问。” 陈子轻说:“你别问了,我不嫁你。” “梁津川一没钱,二不能让你住楼房,三不能让你开汽车,你跟他好?”梁铮轻佻地勾起副驾上的人下巴,“还是说,你长了什么喜好,对小叔子特别有感觉?” 下一秒就掐住晃眼的白下巴:“那我不是你小叔子?” 陈子轻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跟他……” 梁铮冷哼:“我看到他亲你脸了。” 陈子轻生出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外的心境。那天回去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他先是背着梁津川检查身前。 轻微破皮。 衣料每摩擦一下就带起一阵刺疼。 陈子轻只好涂了点卫生所带来的绿药膏,清清凉凉的,他周围皮肤会起鸡皮疙瘩,隔一会就要忍不住把手伸进去抓抓。 之后他就问梁津川要不要去学校的医院看个伤。 梁津川的颧骨有淤青,唇角破裂,他说不用去医院,吐字正常。 似乎舌头没破。 陈子轻不放心,当晚就趁梁津川睡着,偷偷掐住他的面颊,让他打开牙关。 怎么都看不清梁津川嘴里的情况,陈子轻索性把手指伸进去,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的舌头。 破了。 梁津川没少这么咬自己,他擅于掩藏疼痛,也能忍,说话的时候根本听不出来他舌头受伤。 陈子轻一边处理梁津川舌头上的伤,一边揣测梁铮怎么把他刺激成了这样。 很快就想到了他的腿,他的残疾。 这是他的痛楚。 可能还有假肢这个事。 梁铮不太可能相信是梁津川用家里的宝贝换钱买假肢,他大概会怀疑是嫂子卖身弄来的。 那可想而知,梁铮会怎么笑话梁津川,怎么伤他自尊。 梁津川大概是始终顶着张阴沉沉的脸不回应,从而惹怒了梁铮,他不反击,他只会委屈的掉眼泪。 陈子轻猜过梁铮跳出来对梁津川发难的起因,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他回过神来:“我是在和津川谈对象,没有到结婚的时候。” 梁铮啧啧:“不以结婚为目的都是耍流氓。” “我没说不结婚,”陈子轻费力掰着下巴上的大手,“我的意思是,他有钱之前,我只是他对象,等他有钱了,我是他媳妇。” 梁铮从前做瓦匠活,皮糙得很,跟人混着做生意了,手皮还是厚的,掰上来的力道对他来说如同调情。 让他受打击的是,落在他耳朵里的这番话。 “李南星,你多大了,天真成这德行。”梁铮哈哈大笑,“一个残疾在社会上怎么赚钱?他大学毕业就是他出洋相的时候。” 陈子轻眉心一蹙。 “就算他走狗屎运有钱了,你就能保证他还乐意娶你?”梁铮用词狠毒,“你天天的伺候他各种操劳,年纪又比他大那么多岁,过几年你们一块儿出去,别人以为你是他爹。” 陈子轻撇了撇嘴角:“那你别管,你过你的好日子,我这边不要你操心。” 梁铮掏出手机点点按按:“我过的确实是好日子。” 陈子轻望着前面地上的梧桐树叶。 车里压抑,梁铮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面:“下去。” 陈子轻没照做,他有事儿要问。 “梁铮,你觉得杀死周彬的人,是不是在我们这伙人中间?” “不知道。”梁铮徒然转过脸,“你什么意思,你怀疑周彬头上那塑料袋是我套的?” 陈子轻呆愣:“我没啊。” 梁铮把人揪到自己眼皮底下:“李南星,你不要我的钱跟房子车,不要我这个小叔子就算了,你还看低我的人品!” 陈子轻认真地解释:“我真的没有怀疑你,我只是随便问问。” 梁铮杀气腾腾:“那你还随便问谁了?” 陈子轻答不上来。 “只有老子是吧?”梁铮的怒气忽地一顿,这么说,他还是特殊的,小寡夫只想他了。 结果就听见小寡夫说:“我会问其他人的。” 梁铮那脸色没法看,他打开车门把人往外一丢,开车扬长而去。 . 陈子轻坐在马路上,哎哟地揉了揉|屁||股,他为了不妨碍交通,忍痛爬起来,走到路旁的院墙边靠坐在地。 关于支线任务二,陈子轻分析过,有四种可能。 一,这是个陷阱题,凶手其实就是周彬本人,他是自己杀自己。 可周彬是重生的,相当于开挂了,他刚考上大学,精彩的人生拉开帷幕,没有想不开的理由,即便有不为人知的|性|癖|好,那也不会作死到让自身有危险。 所以还是他杀。 那就概括了剩下的三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鬼杀人。 这是灵异120区,鬼比人多,鬼杀人是常规现象。 不合理的点在于,鬼杀人的方法有很多,塑料袋套头引发窒息比较接近人为。 人为就是剩下的两个可能。 一个是:当晚有盗窃者闯进来偷东西,刚巧让周彬发现了,于是杀人灭口。 但这离奇的手法,盗窃者能想到的几率很小。 即便现场没有找到趁手手的工具,那也可以用枕头捂,用手掐,再不济在浴缸放水把人溺死也行,怎么都不太可能想到塑料袋这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日用品。 人为的最后一个可能是,四合院里的人干的。 那晚占尧生请的厨师早早就走了,四合院没佣人,只有陈子轻自己,梁津川,占尧生,梁铮,蒋桥。 前两个直接去除,凶手就在后三个里面。 蒋桥:流落在外的富家少爷,已经认祖归宗,重生,名校研一生,周彬的半个老乡。 梁铮:白手起家的生意人,买了车,用得起手机,有楼房,有钱,周彬的半个老乡。 占尧生:出生富裕,首大老师,有个四合院,周彬的暧|昧对象。 周彬死了以后,这三人是什么反应? 梁铮跟没事人一样在凉亭发泄情绪,又是打堂弟又是求婚,再加上刚才的二次求婚二次求而不得,他根本不像是杀过人的样子。 至于蒋桥,他在周彬死的那天早上,照常对着原主这副身体发狗颠,流哈喇子。 占尧生第一个发现周彬的尸体,他叫来其他客人,并主动报警,以他跟周彬的社交关系和屋主身份,肯定会被警方重点审问。 那他的行动不受限制,说明警方没发觉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况且他要真想杀害周彬,多的是下手地点,他不会蠢到在他的房产动手,那完全是给自己添麻烦,生怕警方怀疑不到他头上似的。四合院死过人,他以后住着也隔应。 说起来,他们三人,哪个都不像是杀人犯。 陈子轻左右张望,偶尔有几辆私家车从自行车队里穿过去,他沿着一个方向走。 周彬有前世的记忆,有所谓的预知能力,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遇,也能了解一些大人物的未来动向。 重生这个秘密周彬没捂着,他暴露出来了,那是他炫耀的资本,不光想要村里人围着他转,还想要上流权贵把他当神明供起来。 陈子轻猜他被杀的原因就在这里面。 这跟财不外露是一个道理。 而周彬知道的东西,蒋桥多少也知道,他们都是重生队的,蒋桥没必要从他口中撬出什么东西再把他杀害。 梁铮跟占尧生是另一队。 梁铮很想快点发大财,周彬刚好有发财之道。 占尧生是世家出身,企业规模越大,风险就越大,没准将来他家里有什么麻烦,周彬上一世在新闻上见到过,为了接近他就透露了点皮毛,顺利得到他的关注,二人开始接触。 会不会是那晚他们探什么,周彬提出条件,占尧生没答应,下了毒手? 陈子轻暂时把梁铮跟占尧生放在嫌疑人的第一阶梯。 比起只打过两次交道的占尧生,陈子轻对梁铮的了解稍微多点,但仅限于在下庙村的时候。 梁铮在外面打拼的这两年,他不清楚。 人是会变的,也会伪装。装着装着,都能骗过自己。 陈子轻去小卖铺买了袋唐僧肉吃,这个支线任务没有时间限制,一个个来吧。 先从住在他隔壁的占尧生开始调查。 . 傍晚时分,陈子轻在学校的公用电话室给村长打电话,说小金袋子已经给了蒋桥,话也带到了,让他放心。 村长见他没多问,就说村里一切都好。 村长挂了电话付五毛钱,他去接梁津川下课,见到梁津川跟占雨一起出来。 校花校草不是同一个专业,上大课碰上了。 占雨热情地请叔嫂吃饭。 陈子轻坐在餐厅的二楼包间,他打量对面的女生。 柔顺的长发剪短到肩膀部位,染成栗色烫成了小卷,细碎刘海不长不短,耳朵上戴着一对星星耳钉,很洋气。 占雨穿着简单的白色印花短袖和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帆布鞋,她察觉到陈子轻的视线,俏皮地眨眼。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 占雨心叹,这人的性格她是真的喜欢,怎么就没成她嫂子呢,她起身倒茶水:“南星哥,你怎么都不说话?” 陈子轻说起她哥。 占雨有点无奈:“我在这上大学,我哥就放下酒店的生意来教书,主要是看着我。” 梁津川撑头看包间窗外正对着的摩天轮,没有要加入这个话题的意思。 陈子轻负责暖场子:“你哥这么关心你啊。” 占雨吐槽:“关心什么关心,他是防止我谈对象,严格把控我的私生活。” 陈子轻说:“看不出来占老师是那样的性子。” “是吧。”占雨喝口茶水,“他原先不知道,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找我谈话,不准我在大学期间谈对象,整得就跟我一定会谈一样,我真是无语,我都没看上的,班里全是呆瓜。” 陈子轻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占尧生是重生的吗? 占家后面要出事,跟占雨谈的对象有关,所以占尧生这一世竭力阻止? 如果占尧生也是重生的,那他就被拨到重生小队。 另一个队伍只剩梁铮一个人了。 当然,占尧生不让占雨谈对象,也有可能是周彬给出了什么信息。 陈子轻胡思乱想。 占雨喊他:“南星哥,我当初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了,你怎么都不找我。” 陈子轻坦诚地说:“我忘了。” 占雨:“……”她噗哈哈地笑起来,“你不说你把记号码的本子给丢了,或者没带过来,直说你忘了,你真好玩。” 陈子轻的腿上一沉,旁边的梁津川把假肢搭了上来。 他以为梁津川膝盖疼,就在桌底下给按按,捏捏,揉揉。 然后梁津川就站起来了。 梁津川皱眉偏头,陈子轻默默举起手放在脸颊两边。 叔嫂之间的小动作,占雨并不清楚。 . 占尧生是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才到场,他吃过了来的,任务是充当司机,送他们三个回学校。 陈子轻上了车,用随意的语气问占雨:“你们怎么不在学校附近住啊?学校的条件怎么都比不上自己住来得舒坦。” 占雨说:“家里希望我们低调。”她含糊,“我爸工作的关系。” 陈子轻不打听了。 车停在教师楼底下,占雨不让她哥送,她自己回宿舍。 占尧生拿着车钥匙走在叔嫂身后,他们屏蔽旁人的对话传入他耳中。 “你晚上有晚自习不?” “有。” “那你好辛苦呀。” …… 占尧生路过他们的宿舍,走到他自己的那间,他开门进去,一手松开衬衫上面的领扣,一手将车钥匙放在鞋柜上面,脱掉皮鞋换上拖鞋。 没关上的门边探进来个脑袋:“占老师,警方那边有消息了吗?” 占尧生眉间的烦躁瞬间掩去,他扣回散开显得不太正经的领扣,理好松掉的领带转身道:“是个人意外产生的自杀。”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案子这就结了啊?” “结了。”占尧生道。 陈子轻摆出好奇的表情:“可以和我说说吗?” “可以。”占尧生让他进来,“我不太喜欢开着门和人说话。” 陈子轻走了进去。 “根据周彬的同学反映,那个塑料袋是他自己的,警方也只在袋子上查出了他一个人的指纹跟挣扎的抓痕。”占尧生往里走,“四合院没有攀爬外入的痕迹,我们五个人跟他没有过节,不具备作案的动机。几点一结合,就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可是怎么会呢,作为一个成年人,高智商的大学生,怎么会玩塑料袋把自己玩死。”陈子轻喃喃,“小孩子都不会这样。” 占尧生说:“国外有一部电影,那种的。” 陈子轻没几秒就想到了,他脸上尽是茫然:“哪种啊?” 占尧生看着这个从乡下来的寡嫂:“|性|||爱|有关的电影,讲的是通过窒息产生|高|||潮。” 陈子轻一动不动,像是听不明白:“占老师你,你还看那种……” 占尧生推了下金丝边眼镜:“我没看过。” 陈子轻说:“那你怎么知道啊?” “这是警方那边查的。”占尧生给他倒水,“警方怕案件的死因会引起负面影响就不登报公布,只通知家属领走尸体。” “你别倒了,我不喝,我就来你这说几句话。”陈子轻快速环顾眼前所见,占尧生这宿舍的客厅跟他那边的布局差不离,就是没什么生活气息。房间他没进去,大概也差不多。 占尧生听他不喝水,便停下了倒水的动作:“南星,你小叔子晚上要学习,你们住一起,他开着灯,你的睡眠质量会受到印象,不如你到我这边来,我不常住在学校。” 陈子轻忙说:“不用不用,我睡得挺好的。”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占老师,你不常住在学校啊。” 占尧生摘掉手表放在桌上:“也可以常住,我在哪都是一个人。” 陈子轻顺势送出安慰:“周彬已经不在了,占老师得让自己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占尧生揉眉心:“我跟他只是接触阶段,没定关系,对于他的死,我会遗憾可惜懊悔,但不会因此打乱节奏。” “我遗憾的是,我和他没来得及拥有一段美好记忆,可惜的是,他的人生轨迹才刚开始就断了,懊悔的是,那晚他提出来我房间,我考虑到进展不该那么快就回绝了,事后每每想起来都会想,如果我同意了,他是不是就不会玩出事故。” 陈子轻心说,不愧是酒店老板兼老师,这么能说会道。 “那占老师知道周彬懂那种事吗?”陈子轻问。 占尧生苦笑着摘掉眼镜,捏着鼻根说:“我怎会知道,我都不清楚周彬去四合院的时候包里放有塑料袋,这是很隐私的事情,我还不是他男人,我甚至连他的手都没牵过。” 陈子轻点点头:“也是呢。” 他发现几次见占尧生,对方的衬衫袖子都没有卷上去过,袖口也总扣着,包括领扣和领带都很整洁。 是个严谨的人。 他还发现占尧生的眼睛狭长。 占尧生的所有五官里面,只有一双眼睛长得稍微突出,看着精于算计,充满逼人的侵略性。 只有戴上眼镜,在镜片的遮挡下才能生出点柔意。 陈子轻不多看了,他打了招呼就离开占尧生的宿舍,反手带上门回隔壁,这个年代的侦破技术有限,没指纹记录,也没监控,破不了的案子有很多。 DNA的验证仪器非常昂贵稀有,很多城市都没有相应的配置,首城倒是有一台,只不过DNA技术不完善不成熟。 陈子轻叹气,警方那边提供不了进展了,只能他自己查了。 . 周五的时候,陈子轻打听到了首城最大的二手市场,他转几趟公交过去,在那里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为了长远打算,有辆自行车能省钱。 陈子轻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街边有卖报纸的,比报刊亭便宜一毛五分钱。他把自行车骑过去,买了份报纸查看当地的新闻。 该花的钱还是要花。 只有了解时事,才能关注经济发展。 陈子轻坐在自行车上翻看报纸,这个时候正是报纸的辉煌年代,后面就普及电视了,再是互联网,报纸就淘汰了,没了。他闻了闻报纸,这味道就是好闻。 报纸被他折起来放进车篓子里面,他骑上车继续闲逛。 到处都很热闹,服装批发市场,步行街,卖饮食日用品的万青宫,狗市,花鸟鱼市,哪哪都是人。 第二天陈子轻又来二手市场,这回他主要看摆摊的,没有城管,随便摆。 这是个只要有点时间就要出来逛的时代,生意很好做。 陈子轻上次拉着梁津川去三仙桥逛摊位,后来他们撞上小插曲又涉嫌命案,让梁津川帮他分析卖什么不容易积货的事就这么搁置了。 就陈子轻这段时间的走访,小商品卖得蛮多。 还有卖集邮,卖刮玻璃的小工具,这两样的声音都不错。 陈子轻打算一边接触占尧生做支线任务,一边进点邮票摆个摊试试。 邮票卖不掉还能自己用,往下庙村寄信什么的。 …… 陈子轻逛了又逛,买了个二手的随身听,他回学校,献宝地拿到梁津川面前。 “这个能听歌。”陈子轻笑眯眯地说,“我给你示范一下怎么用。” 陈子轻打开随身听,把磁带放进去。 按上。 没动静。 他打开检查,尴尬地说:“啊呀,磁带反了,我重新放。” 这次放对了,随声听里传出滋滋电流声,持续了三五秒。 音乐声响起。 陈子轻掏出买随声听送的纯白色耳塞,他分给梁津川,他们一人一只。 音乐飘忽又空灵,节奏拍打在耳膜上,余温拂过心跳,过电的感觉。 陈子轻没听过随声听,不确定是不是听每首歌都会全身酥麻。他转过头,发现梁津川在看他,看了不知多久。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他们正式为关系按上名义都一个月了,梁津川几乎不找他讨要亲热戏份。 梁津川绝对偷摸满足过了。 陈子轻不敢想梁津川在他睡着以后怎么摆弄他,想想就好变态,他听见自己说话:“要不要接|吻啊?” 梁津川拨掉耳塞:“什么?” “接,”陈子轻换了个说法,“打啵。” 梁津川没耳塞了,还是一副没听清的姿态:“你说你要,打啵?” “对啊。”陈子轻想试试梁津川有没有偷偷亲他练习|吻|技,亲一下就能得到答案,“你不要啊?不要就算……” 梁津川蓦然起身。 陈子轻及时抓住他的袖子:“津川,你是要去房里抽耳光吗?” 梁津川没否认。 “不准抽。”陈子轻望着他漂亮纤长的手指,“你抽了,我就不和你打啵了。” 梁津川周身拢上了阴郁的气息。 陈子轻继续说他要说的话:“我只想跟长得好看的人打啵,不想对着猪头……” 梁津川挥开袖子上的手:“你小叔子把整张脸都扇肿了,也不会是猪头。” 陈子轻说:“反正我不要看到和我亲嘴的人脸上有掌印。” 梁津川面色冷沉,那就先要奖励,事后再受惩罚。 他把阳台的窗帘拉上,转身回客厅,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说:“过来。” 陈子轻明知故问:“你要干嘛呀。” 梁津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跟嫂子打啵。” . 随声听关了,和耳塞一起静静躺在小餐桌上。小客厅里光线昏暗,视觉受到阻碍,听觉触觉就会被放大。 比如口腔的温度,舌头的软度,吞咽的声响。 亲着亲着, 陈子轻坐到了梁津川的腿上,他一下就从迷钝的状态里抽离。 梁津川握住他的腰,阻止他起来。 陈子轻紧张地挣扎着想要抬屁||股:“我压到你的膝盖了。” 梁津川半阖着眼低喘:“压着吧,总要压。” “就从现在开始锻炼。”梁津川|舔||他嘴边|津||液,“先压半小时。” 陈子轻张嘴和他亲在一起:“锻,锻炼什么?” 梁津川吃着他的唇舌|深||吻了一会,将他下按:“睡一次至少两小时起步,我的大腿跟膝盖都要适应你的屁|股重量。” 陈子轻:“……” 所以这是梁津川到目前都按兵不动的主要原因? 梁津川不担心他嫂子我的体力吗,两个小时打底的话,我哪撑得下来啊。 等等,好像是有希望的。 毕竟他每天早起挑水,足足两大桶呢,不是白挑的。 可他怕把梁津川坐疼。他的身体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疯起来连他自己都怕。 要是梁津川完全任他摆布,那他很有可能在神志不清的时候站起来骑脸。 陈子轻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他不假思索地说:“你不是有假肢嘛,你装上假肢弄啊。” “啊,不行,动作幅度大又快,你的膝盖会受伤。”陈子轻自顾自地否定,“看来只能我坐你身上了。” 梁津川神色不明,经验多丰富,才能这么冷静的讨论。 妒火不断地焚烧着梁津川的五脏六腑,他笑笑:“正好让你找回从前的感觉。” 陈子轻不解:“找回什么感觉?” 梁津川托起他的腰,放下来,又托起,放下,漫不经心地重复着:“坐在我哥身上的感觉。” 陈子轻呼吸散乱湿热:“你干嘛跟你哥比较?” “我是在跟他比较?”梁津川的背脊离开椅子,他做起来,额头抵着嫂子的肩窝,“我也配?” 陈子轻浑身软软的,腰向后仰,一双手将他捞进,让他坐在巍峨高山之巅,他听见少年轻轻地笑。 “你坐我哥身上的时候穿着肚兜,坐我身上穿了吗?” 陈子轻抽气,这是梁津川不小心撞见的一幕,原主不清楚,现在梁津川抖出来是要干嘛。 “津川你,你,你怎么知道我……” 陈子轻装出呆滞的表情,他难以置信,“你看到了啊?” 梁津川说:“是,我看到了。” 顿了一两个瞬息,他隔着褂子布料蹭怀里人的锁骨:“当时你那副样子让我反胃。” 陈子轻记得当时补充的信息是这样子,他心疼地摸了摸梁津川脑后的发尾。 梁津川压抑地哽咽。 陈子轻叹气:“怎么了嘛,你这样我很担心的,有什么事你不要藏心里,你说出来让我听听好不好?” 梁津川掀了掀眼皮,幽幽地说:“在嫂子心里,我连我哥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陈子轻瞬间警惕地放下了手,梁津川不会是要来个原景重现吧?不可能,想也别想。 梁津川被他推开脑袋,阴恻恻地看着他:“不亲了?” 陈子轻说:“不亲了。” “要亲的是你,不要亲的也是你。”梁津川毫不遮掩地表达被他挑起来的抑郁,“你拿我当什么?打发时间用的?” 陈子轻的耳朵纯情地红了,尾巴骨很不纯情地麻痒上了,他头也不回地小跑进房间。 小珍宝呢? 四个小珍宝,一个都没了。 陈子轻气恼地跑出去,朝坐在椅子上看膝盖处浅淡湿痕的梁津川问:“你把我的小珍宝藏起来啦?” 梁津川答非所问:“嫂子,。” 陈子轻咬着手背来回走动,他走到梁津川面前,可怜兮兮地蹙着眉心:“津川,你藏哪了啊,嫂子不能没有它们。” 梁津川不咸不淡:“我是死人吗?” 陈子轻一怔,他嘀嘀咕咕:“不是还没适应,没法睡吗……” 梁津川轻飘飘地抚了抚|腿||间|裤子上的|褶||皱:“我的手可以扣,我的嘴可以咬。” 陈子轻眼睛瞪大。 “它们都是你的,你随时可以支配。”梁津川的神色冷冷的,“你一直无视它们,我提醒你一下。” 陈子轻把手背的水迹抹掉:“那……那……” “那我去准备一下子,我准备好了喊你进来,你先咬我,再……”他的声音轻小得几乎不可闻,“再扣我。” 梁津川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拉着嫂子去房间,径自拿出第一个抽屉里的日记本,在笔筒里挑了支笔。 日记本翻开到一页,转两下笔:“开始做准备吧,嫂子。” 水汪汪的陈子轻瞪着滚烫烫的梁津川。 两人谁都不好受。 可年长的更难忍,他苦求着说:“你能别在一边看吗?这没什么好看的,也没什么好记的。” 梁津川不置可否:“学无止境。”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撇嘴:“嫂子没读过书,听不懂。” “听不懂?”梁津川指间的笔灵活转动,他不徐不疾,“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让我给你慢慢讲,讲到你懂为止?” 陈子轻两手捂脸搓搓,他要去上铺。 “就在下铺。”梁津川支着头,“方便我观察。” 陈子轻:”……“你观察个鬼,你看的书里什么没有,你就是要我。 . 有双眼盯着,陈子轻全程紧绷,一身皮肉根本放松不下来。他偷摸使用方便省事的道具清洁球,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扎疼了,惨兮兮地叫出了声。 “啊——” 梁津川丢笔过去,他坐到床边,将人拉到腿上趴着,冷着脸抽自己几耳光,转瞬就揉上一片白:“别动,我看一下有没有受伤。” 陈子轻又是一声惊惶的大叫:“我都没准备好,你别动手,你的手指比我的长多了,我害怕。” “我还什么都没做。”梁津川说着,缓慢地沿着他自己留下的痕迹,一点点地探进他小幅度地呼吸着的嘴里。 外面倏然传来了敲门声。 陈子轻一紧张,咬||到了梁津川那根修长分明的指骨,咬得死死的。 梁津川的气息滞了滞,叫他慢点咬,不要这么急。 敲门声停了一小会,再次响了起来。 梁津川眉头一皱,他做几个深呼吸,额角绷着青筋,慢慢地将手指关节抽离心上人的温暖小嘴:”我去开门,很快就回来。“ 陈子轻趴在床上,嘴张着,嘴角挂出一丝湿润,意识有点模糊。 梁津川用颤抖的手握住他绵软的小腿,指尖掐出印子。 接着就闭眼平复几瞬,抬脚出去开门。 占尧生站在门口,关切地询问:“梁同学,我听见你的嫂子叫了,他没事吧?” 梁津川眯了眯眼:“他在发|骚。” 占尧生镜片后的一双眼里极快地掠过什么,他站定没动,没开口。 梁津川扬眉笑:“怎么,占老师也有兴趣?” 他略微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要不你进来看看?” 寡夫门前是非多 占尧生立在门口, 视野里是笑着问他要不要进来看看的少年,和只能窥探出一个角的宿舍。 短短几秒时间里,少年的眼神, 表情,气息,动态这四种能反映情绪的区域,所呈现出的东西自相矛盾。 这样的矛盾显得迷幻, 扭曲,阴森, 诡谲。 少年没采用复杂冗长的话术,仅仅只用简短的“发||骚”二字,就将自己和嫂子之间的隐||秘|粘||稠|部分, 摊开在了他这个不合时宜地找上门的邻居面前。 他被少年放在敌对那一方,他是个成功的男人。 残疾的大学生还没入社会, 跟他不是同一个层面的人,相差太远。抛开家世资本, 他的事业, 阅历,生活经验, 品味, 谈吐, 学识等, 任何一样都不是一个大一新生能拿出来的。 少年在试探, 在挑衅。 也在炫耀。 这种幼稚的行为,怕被抢,又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所有权的心理,是青春年少的限定品。 他这个年纪做不出来。 占尧生不难怀疑, 他要是迈步进去,只怕是要见血。 四肢健全的人对付一个残疾有很大的胜算,但架不住残疾的那位精神不正常。 占尧生没说什么,他转身回宿舍,门在他身后“嘭”地甩上。 厌恶的干扰者已经离去,梁津川唇边和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房里传来甜||腻||腻||湿||淋||淋|的唤声,想要他。 梁津川把匿在指间的小刀片丢在桌上,回房里伺|候嫂子。 . 陈子轻舒服了之后,才想起来问:“津川,那会儿是谁敲的门啊?” 梁津川抬起手,食指擦过挺越的鼻梁,擦下来稀||薄|的水||液,他说:“占尧生。” 陈子轻歪着脸趴在草席上面,听到人名,虚软无力的上半身抬起来点:“……他干嘛呢?” 梁津川淡声:“他说是听到你叫了,问你有没有事。” 身为一个成年人,听到那种猫|叫||春一般的声音,能不清楚是在做什么?故意过来问。 梁津川在床边坐下来:“很关心你。” 陈子轻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小半张侧脸,视觉被他好看的下颚线占据。 梁津川忽而一笑:“我每天从早到晚的上课,都不知道我的嫂子跟邻居处得这么好。” 陈子轻有点毛毛的,下意识地说:“没有啊,我跟占老师不熟啊,我跟他还没有你的的辅导员熟呢。” 梁津川眼底沉下去,辅导员? 还有个辅导员啊。 他捻着指腹上的腥||甜||湿||润,心底幽幽地叹息,他的嫂子惹了多少人? 干脆带着上课好了。 嫂子会说不想,扬言还要赚钱。 赚钱。 梁津川的喉咙里像堵进来一团棉花,不足以让他快速窒息,只会让他慢慢煎熬,他是从县里考上来的,师资有限,条件有限,大城市的同学掌握的一些知识,他别说会,甚至都没接触过。 为了不被落下,为了尽快补上差距,为了站在前列,他必须要严格要求自己。 学校的课业加上自身规划的学业挤进他的课上课下生活里,他想在现阶段勤工俭学……也不是不可以。 那做什么?家教? 先不说他的性格做不了老师,教不了学生,光是找到这份家教工作就很难,没有门路。 剩下的选择就是摆摊卖书,发传单,去商店餐馆等消费场所当服务员,或者向学校申请贫困生的工作,给老师打扫办公室。 可那样的勤工俭学需要扣走他仅剩的一点精力,却提供不了丝毫专业上的价值,只会带给他极少的酬劳,磨损他的假肢,让他疲惫不堪从而降低课堂上的效率,以及失去和嫂子打情骂俏谈情说爱的时间。 他的嫂子|欲||望|重,喜欢玩,羞耻心很有弹性,能很高也能很低,有时想让自己舒服都能不顾场合地点,没他陪玩,谁知道哪天就让有心人趁虚而入,肚皮有了别人的形状。 利弊一计算,得不偿失。 还不如争取拿到校级,院级,和社会性质的各种助学金和奖学金,一样都不落下。 梁津川权沉沉地吐息,有些奖学金大一不允许参加,大二才有资格申请。 这个礼拜会公布入学奖学金的名单,这是根据入学考试的成绩来评定的,他能拿到。 有500。 梁津川扯了扯唇角,不知道这笔钱能不能为他的嫂子分担经济压力。 “津川,你没跟占老师说什么吧?” 耳边的声音湿得能拧出水来,梁津川整理好了纷杂的思绪丢在角落:“我说你在发骚。” 陈子轻吃惊地张了张嘴:“那我们好上这事……” 梁津川偏头看着他,语气十分稀松平常:“你不想让占尧生知道?” “我没关系啊,我怕老师知道了找你谈话。”陈子轻的声音越来越小,“毕竟我是你嫂子。” 梁津川说:“我无所谓。 ” 陈子轻抿了抿到现在还有点肿的嘴巴,其实最好不能传开,因为梁津川是优秀学生榜样。 优秀的学生哪能和自己的嫂子好呢。 嫂子也是,那么不懂事,陪读陪到床上去了。 陈子轻软趴趴地瘫着:“既然占老师已经都知道了,那他找你谈话了没有啊?” 梁津川耸肩:“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陈子轻不是很意外,占尧生给他的感觉是有善意却不热心肠。 据他观察,占尧生不管别人的闲事,也没见和教师楼里的哪个老师来往。 占尧生一个大少爷,经营着酒店,还要教学,想想就知道他很忙…… 那么忙还自己洗衣服。 就周彬对应的感情来说,占尧生是个非常传统的人,也有道德心。 当然,周彬出事那晚到底有没有向占尧生提出去他房间,这事就只有占尧生一个人知道。 死无对证。 陈子轻暂时形容不出来占尧生身上的违和指向,他犯懒地停下揣摩:“那就先不管了。” 房里一时陷入静谧而安宁当中,窗帘是拉着的,隔绝了外面的路灯光亮,夜幕,可能路过的行人投来的视线。 贴墙的灯管四周有一两只飞蛾。 陈子轻昏昏入睡之际,不经意间捕捉到梁津川的举动,他一下就没了睡意:“你怎么还在擦啊,我哪有多少水。” 梁津川呵笑:“哪有多少水?” 他不快不慢地陈述:“我的右手指尖,指骨,手掌,手腕,小臂,” 最后抬起右手臂,指着卷在接近手肘位置的袖口:“还有这个地方,” “都是你的水。” 陈子轻瞧见少年白衬衫袖口的一点湿痕,他两眼一闭,头摇成拨浪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梁津川看着死不承认的人。 陈子轻被看得蜷了蜷单薄纤细的白花花身子,他默默把手伸到床里面,摸到格子被盖在腰上。 可他的腿脚跟肩颈都还露在外面,好似半遮半露,欲盖弥彰。 梁津川盯着他,摊开右手掌心举到唇边,伸舌舔过。 而后弯下腰背,左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扳过来面朝上,凑近去亲他。 陈子轻飞快捂住嘴巴,声音从手缝里跑出来:“我不要亲。” 虽然梁津川不嫌弃他,但他嫌弃自己。 他才不想尝自己的味道。 梁津川眉间的纹路加深,笼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霾。 正当陈子轻要硬着头皮把手放下来,挑战一下自我的时候,有湿||热的触||感落在他手背上面。 梁津川亲|着他捂住嘴巴的手背,唇||舌|一寸寸地游|走。 连他的手缝都没遗漏。 直到将他整个手背|亲|了个遍,那很|灵||活||柔||软的唇||舌往下亲他的脖子,他的喉结发|颤。 然后就被|叼||住。 牙齿不轻不重地||磨||上来。 陈子轻吞口水的弧度和声响都被梁津川|含||在|嘴里。 有股子纯粹而充满艺术性的|色|||欲|。 陈子轻仿佛又在被梁津川||咬|,腿肚子不自觉地抖动着绷了绷。 梁津川好学,爱钻研,会坚持不懈的摸索,十八岁的他就已经能够一览众山小。 一两分钟就能让自己的嫂子哭出来,哭着朝他|吐||水。 他会及时撤离,在一个既能观赏,又能承接的距离,让水洒他一脸。 再顺着他过于俊俏的眉眼和口鼻滑落。 过不了一会,嫂子又要哭。 梁津川知道他的嫂子玩||性大,不喜欢在短时间内体会到同一种感觉。 所以他不撤离了,他会吞||咽,让那一小股稀||淡的微||凉||苦||甜顺着他的喉管下去。 “不能再来了。” 陈子轻求饶:“我不行了。”他感觉自己被狐狸|精|吸||走了|精|气,“津川,嫂子真的不行了。” 梁津川亲|他胡乱起|伏的|胸||脯:“不是你催着要我?” 陈子轻欲哭无泪,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梁津川怎么还拎出来说。 “要完了啊。”陈子轻抓住身前的发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饲鬼,用血液,口水,精||元和爱喂养。 他被这种念头整得汗毛倒竖:“我早就要完了。” 梁津川带着|腥||气的右手挑起他衣角,掌心放在他覆盖着汗液残留的肚子上面。 “你要完了,不管我死活了是吗。” 陈子轻屈腿踩在他肩头,推了推他说:“我管你了,我又要了,我再管你,我再要,没完没了,天亮啦!” 梁津川不认为这是个事:“那你就不要在管我的时候发大水。” 陈子轻捞起褂子蒙在脸上:“怎么可能不发嘛,你又粉又漂亮。” 四周静得吓人。 陈子轻偷偷拿开点褂子,同一时间,他得脚被抓住,扣紧。 梁津川叫他:“踩我。” . 这一折腾,上半夜就快过完了。 下铺一片狼藉,陈子轻去上铺躺着,他猝不及防地瞟到三张人脸,吓了一跳。 架子上的三张遗像没有放正,是斜着放的,刚好对着床的方位。 陈子轻默默对着他们双手合十,拜了拜。 “不是我想让你们看着的,跟我没关系。”陈子轻用口型说,“你们也别怪他,他只是心里有愧不敢拥有单纯的快乐开心。” 等梁津川彻底放下了,就会把遗像拿出房间了。 陈子轻说给自己听,也说给三个遗像上的人听:“他会好的。” 电子音突然响起:“好个锤子。” 系统没有波动的无机质声音,给人一种火山爆发愤怒至极的咆哮感。 “疯批是基因,永远都好不了,逼玩意儿。” 陈子轻恍然,444的另一半是个疯批。 444的的工作岗位见多识广,能被他称为疯批的人,肯定是真的疯批。 梁津川的段位都够不上的程度。 陈子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444啊,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约朋友出来逛街吃东西……” 系统:“行了行了,我的日子逍遥快活得很,想想你自己吧,战无不败的奇奇。” 陈子轻灰溜溜的夹住了尾巴。 系统:“你那位监护人明天就提前销假上班了。” 陈子轻忙问:“明天?” 系统:“差不多是你下一个任务的登录时间点。” “噢噢。”陈子轻后知后觉,“那我们只有这个任务的相处时间了啊。” 系统:“别太爱了。” 陈子轻试探地询问:“444,你以后你还会带我吗?” 系统:“我吃饱了撑的?” 陈子轻难为情:“……好吧。” 没声儿了,系统不回应他了,他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口气。 系统:“看情况!” 挺抓狂的样子。 接着又说:“你继续失败,你的监护人业绩继续稀烂让你气出病,到时你又没人选,我说不定还会为了奖金要你。” 陈子轻惊愕不已:“陆哥是被我气病的吗?” 系统在忙,丢了个“系统维护中”的自动回复,过了会才回他的问题:“多少都有关系。” 陈子轻自责上了:“我这个任务的主线跟支线一都完成了,不会失败的。” 系统:“……”呵呵。 . 陈子轻趴在床沿看梁津川擦下铺的草席。 梁津川把毛巾放进盆里洗洗,重复擦几次,他忽然抬头:“草席干不了,今晚我跟你睡。” 陈子轻跟少年四目相视,一脸的郑重表情:“你不好上来的吧。” “上铺躺两个人也不安全。” 他清晰地看见少年面色一点点阴冷下去,抽着嘴说:“干脆我把草席拿下去铺在地上,我们打地铺。” 说完,少年就雨过天晴。 陈子轻摇摇头,他爬起来卷铺盖丢到下面:“接着。” 梁津川不在乎是躺在床板上,还是躺在瓷砖上面,只要他身边有个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梁津川结束预习,他把课本跟文具放进书包里,简单的整理了一下书桌。 陈子轻困得眼皮撑不开,他感觉到旁边有人就无意识地从趴着变成平躺,一条手臂伸展开来,等着被人枕上来。 梁津川的后背僵冷。 今晚是他在征得同意的情况下,第一次跟草席上的人睡在一起,某种意义上的首次同床共枕。 草席上的人这个习惯到刻入灵魂的姿势,是给谁的? 梁津川开灯,架子上的其中一个遗像落入他眼中,他无声地冷言冷语:“大哥,是你的吗?” 遗像上的年轻人五官坚毅阳刚,即便是黑白的,依旧给人一种生命气息蓬勃旺盛的感觉,毫无早死的迹象。 梁津川短促地笑了笑:“不管是不是你的,以后都是我的了。” 他躺到嫂子旁边。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摸到梁津川,搂着他的肩背说:“作业写完啦?” “嗯。”梁津川嗅嫂子的味道。 陈子轻把脸往一边歪,露出一截莹白的脖子。 梁津川一顿,他正要埋进去。 这个人预想到了他的心思,提前准备好了。 梁津川的心头泛起一阵怪异,这也是别人留下的痕迹? 陈子轻挥动手臂:“津川……?” 梁津川压下令他厌恶的猜疑,将脑袋埋进目前只属于他的港湾,蹭了许久才爬起来关灯,在黑暗中卸掉假肢放在一边。 陈子轻呼吸悠长。 梁金川没什么睡意,他在想,当时他的嫂子叫得那么骚,隔壁在做什么? 呵。 梁津川的鼻尖碰上身边人的脖颈脉络,病态地深深抵着,他近似委屈不满,也近似撒娇难受:“嫂子,这宿舍的隔音不好,你被人听见了。” 陈子轻模糊不清地说:“啊……啊,隔音不好啊。” “那我们睡觉的时候要去外面,去外面睡觉,找旅馆……不干净啊,很多人睡过,被子可能不换的,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陈子轻把脚搭上梁津川的腿,搭了个空,腿压着他的裤管,眼皮抖了抖,把脖子里的脑袋抱得更紧。 “还是在宿舍吧,我不出声,我咬||住|被子,保证不出声。” 梁津川啼笑皆非,做梦都能出声要被他捂住口鼻的人,怎么可能不出声? 只能再想办法。 不过,咬||住|被子是个不错的方案。 梁津川的胳膊在嫂子身前横放了不到几分钟,就本能的在他褂子里从下往上,放在一处。 仿佛魂归故里,心归安所。 . 陈子轻的生物钟准时响了,他在草席上瘫着,腰酸腿颤整个人没有什么劲。 还没真正睡上呢,就这么吃不消。 梁津川的一双手和|两|片|唇,一根|舌||头,轻轻松松就把他的小珍宝们比了下去。 小珍宝们光荣下岗。 陈子轻偶尔还是会想念它们带给他的美妙回忆,以后也还有用一用的时候。 因为梁津川弄一次抵得上小珍宝的十次,他会肾虚的。 梁津川玩他玩的,就跟玩被绑起来的小青蛙一样,就差开膛破肚了。 陈子轻在心里哎了一声,也怪他自己的身体那么不争气。 往好处想,他在晚上支配梁津川的手跟嘴达到满足,白天不太可能有那方面的感觉。 吃饱了,一次管够。 陈子轻小心的把脖子里的脑袋拨到一边。 下一秒就发出“嘶”声。 “你别揪我。”陈子轻说,“还早呢,你再睡会,我去挑水。” 梁津川意味不明:“你不挑会怎样?” 陈子轻拿开身前的手,会被警告,只剩三次了。 “我锻炼身体呢。”陈子轻打着哈欠,“咱们睡觉不都要我扛体力劳动,那我不得让自己强壮起来啊。” 梁津川面部轻抽,他不咸不淡道:“嫂子这么辛苦。” “啊呀,为了□□生活嘛。”陈子轻把被子放在他身上,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我挑完水就去食堂买早饭,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梁津川阖眼:“没有。” “那我看着买了啊。”陈子轻爬起来,摸索着就要穿鞋,他想起什么,回头蹲了下来。 陈子轻抱着梁津川的脑袋,在他面颊上叭地亲一口。 梁津川愣住了。 外面的宿舍门关上,房里陷入寂静。 梁津川的耳根慢慢红起来,他顶着满脸压不住的幸福把被子拉过头顶。 被窝里传出大几声响亮清脆的声音。 好受了。 疼上了,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享受幸福。 . 十月了,四点多钟的学校里没什么人影,一栋栋的宿舍楼屹立在夜色中,早上要点到的学生们都还在睡。 他们都是国家栋梁。 这个年代考大学,天赋跟勤奋必须两手都要具备,缺一个,或者哪一个稍微掉队都不行。 对没办法从父母那获得便捷途径的穷孩子来说,读书是人生走上大道的唯一出路,要一直努力始终坚持,才有那么点可能实现梦想。 在富家孩子看来,读书能够修养身心,这一步该走。 不管怎么说,能读书都是好的。 陈子轻从成片的宿舍楼后面绕过一食堂去后山,四下无人,风吹树影晃动带出一股子阴森的感觉。他走到水塘边,脚把不知哪个学生嚼的甘蔗渣踢进了塘里,引发出细微的水声。 “汗毛怎么都竖起来了,我一个懂驱鬼的,干嘛这么缩缩巴巴,我知道了,是衣服穿少了。” 陈子轻自言自语,他把水桶丢进水塘,舀起一点水晃了晃捅倒掉:“我回去得让津川穿个外套去上课。” 嘴上说着,手上就把桶按进水里,装得快满了才提上来放一边。 换另一个桶。 不多时,陈子轻挑着两桶水往回走,凉飕飕的风钻到他衣领里,他打了个抖。 昨儿这个点没这么冷,今儿怎么回事,温度下降这么多。 陈子轻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 后面有人。 陈子轻弯腰把水桶放在地上,他拎着扁担回头,不远处的树下有个黑影。 “谁啊?”陈子轻不动声色地喊问。 那黑影从树下走出来,伴随不确定的问声:“南星?” 陈子轻绷着的神经一松,是占尧生啊。 等占尧生走近些,陈子轻就问道:“占老师,你怎么在后山?” 占尧生给出答案:“睡不着,出来走走。” 陈子轻有一点不敢置信:“这天多好睡啊。” 占尧生笑:“你不也起这么早。” 陈子轻把扁担一头撑在地上:“我是习惯了,村里干活都早起,赶在太阳出来前忙。” 占尧生推了推眼镜,理解地说:“那倒是,农忙很幸苦。” 陈子轻说:“你们教书也辛苦,各有各的不容易。” 闲聊了几句,陈子轻想起来占尧生昨晚敲门的事,他等着看对付提不提。 占尧生没提。 陈子轻就不在这上面费心思了。 占尧生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去那边。” “好的啊,那我回宿舍。”陈子轻挑起水桶,他走了几步,忽地停住,扭头说,“占老师,你的身上好像有股子香味。” 水果香,比较接近小姑娘用的香水。 占尧生还在原地,他闻言就抬起左手:“南星你说的香味,是这个吗?” 陈子轻凑过去闻了了闻:“是这个。” “我妹妹送我的手链。”占尧生无奈,“她非要我戴在手腕上面,说是能让我有桃花运。” 陈子轻看不太清也不好上手去摸,原来是个手链啊。 “蛮香的,你妹妹是好心,她希望你尽快有新的人接触,这样就能撇下周彬给你带来的影响。”陈子轻说。 占尧生把手放进西裤的口袋里:“她不知道有周彬这个人。” 陈子轻诧异:“不知道啊。” 又聊了几句,陈子轻挑着水往回走,隐隐感觉背后有道视线,他借着朦胧的光线向后看。 占尧生走自己的,背对着他。 错觉? 陈子轻的鞋底硌着一块石头迈上大路,他还在调查占尧生这个人。 俗话说顺藤摸瓜,可是他连藤都没有,怎么摸啊。 . 六点出头,陈子轻去了食堂。 学生们端着搪瓷缸在那打饭,人不算多,大部队还在梦里。 有煎饺。 一些人在排队打煎饺,分煎饺,一人一块。 陈子轻也去排队。 食堂没有窗口,一张长桌从食堂这头摆到那头,每样早饭都用大铁盘子装着,打菜员站在铁盘后面。 一手交票,一手领早饭。 陈子轻打了两份早饭回去,他走在朝气蓬勃充斥理想的大学生们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444说话。 “我这个任务背景为什么会出现重生的现象呢,契机是什么?” 系统:“你问我我问谁。” 陈子轻边走边说:“444,你性格这么好,朋友多路子广,一定认识架构师jiao吧。” 系统:“别拍马屁,我跟他没打过交道。” 陈子轻不太相信。 系统:“你做任务就是了,管架构师的设定干什么。” “好吧好吧。”陈子轻远离喧闹朝着教师楼那边走,他要经过一片施工地,听说是在建超市,明年大概能完工。 这会儿民工们还没开工,一个个的都坐在马路边抽烟喝水吃早饭。 谁经过都要迎接他们的注目礼。 陈子轻全程很淡定,他感觉大学生从这儿走是会有点发怵的,被这么多社会上的人打量的话。 “444,你说周彬的死,是不是鬼干的啊?” 系统:“不说。” 陈子轻:“……” . 吃早饭的时候,陈子轻跟梁津川说起周彬。 “津川,你以前为了救他失去两条小腿。”陈子轻喝了口稀饭,啃一口油条,“他那次在棉花地说要报答你补偿你,全没了。” 梁津川撕下一块馒头皮放进口中:“我就没当回事。” 陈子轻拿着油条在稀饭里蘸了蘸,捏着软了的部分塞进嘴里:“那是他欠你的。” 梁津川无动于衷。 陈子轻吃下一根油条,他把油乎乎的手擦在抹布上面,不由得冒出一句真心话:“要是你的腿还在,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梁津川一顿。 “会很好的吧。”陈子轻说。 梁津川没有说话,直到他撕掉最后一点馒头皮吃进去,看着被他撕得丑陋遭乱的馒头落入眼前人手中,他才散漫地开口:“如果我当初没救周彬,我的两条小腿都在,那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吃早饭了。” 陈子轻起先没有听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当他对上梁津川暗沉又深邃的眼神,他悚然一惊,后脑勺有些发麻。 梁津川要是四肢健全,他就不会阴郁孤僻,在亲人相继离世后自暴自弃过上行尸走肉的生活,更不可能容忍原主在他家里发疯,对他进行羞辱折磨,他会杀了间接直接害死他家人的原主,就像他最初找到遗像杀死原主再去找亲人那样。 或许他早早看穿原主的把戏,阻止他大哥跟爹妈的死,他们一家四口一个都不会少。 而原主,要么被离婚,要么受够了主动离婚。他总归都不可能在小叔子的生活里占有一点位置。 命运是错综复杂的,牵一发动全身。 陈子轻一走神就被嘴里的馒头噎到了,上不去下不来卡得他脑门冒汗,他难受地锤着心口。 缸子送到他嘴边,他就着梁津川的手喝下去一些水,萎靡地躺在椅背上面。 梁津川擦掉他嘴上的水迹:“馒头下去了?” 陈子轻点点头,他眼里有生理性的泪水,却发现梁津川的眼睛也是湿的红的。 “津川,你吓哭了啊?”陈子轻呆呆地问。 梁津川说:“风吹的。” 陈子轻瞅关起来的窗户:“宿舍里哪来的风。” 梁津川闭了闭发红的眼睛:“那你还问什么?”他冷冷的,“你吃个馒头噎到都能把我吓哭,我这么卑微低贱的爱着你,” 后面的话声被亲没了。 “干嘛贬低自己的感情,明明不卑微也不低贱,”陈子轻捧着他的面颊,嘬嘬他浅淡柔软的小唇珠,“你的爱是能拿得出手的,我也很珍惜,我当宝呢。” 梁津川冷着脸起身:“我去上课了。” 陈子轻吃了点馒头看他在门口换鞋,口齿不清地说:“可是你没带书包,你上课不用书的啊?” 梁津川打开门正要走出去,他的背影滞了滞,面无表情地回头拿书包。 . 入学奖学金一下来,梁津川就拿到他的嫂子面前。 陈子轻在阳台给洗好的鞋子穿鞋带,瞧瞧他递的信封:“是什么呀?” “自己看。”梁津川去房里写作业。 陈子轻把穿一半鞋带的鞋子丢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拆开怀里的信封。 里面是钱,五张百元绿票子。 陈子轻激动地朝着房间喊:“津川,你这么早就有奖金了吗?” 房间里没响声。 陈子轻把崭新的纸票子放回信封里:“那我存起来啊。” 这次房里有了回应。 梁津川说:“给你拿去进货。” 陈子轻笑弯眼睛:“我就摆个摊,不是开大店,要不了这么多钱进货。” “随便你怎么用。”少年似是不耐烦。 “知道啦。” 陈子轻把信封放一边,接着穿鞋带,梁津川考个省状元,国家有津贴,学校给奖金。 再加上高中那会儿学校组织的捐款,上大学摆酒席的礼钱,卖棉花跟稻子的钱,所有加一起有大几千块钱呢。 他们目前没有大开销,主要在生活日用上面,没困难。 原主做的那些衣服够陈子轻穿很久,而梁津川不添新衣服,他穿他哥的旧衣服。 梁津川穿着他哥的衣服,跟嫂子处对象。 陈子轻把鞋带穿好,拍拍屁|股爬起来,他在客厅的柜子上打开小本子记账。 …… 那笔奖学金,陈子轻只拿出五分之一用,剩下的存起来了。 陈子轻摆摊生意越来越红火,票子哗哗的往兜里进,他身体上的小毛病在梁津川的抚||慰下格外乖顺。 每晚都水花四溅。 陈子轻打算在元旦带梁津川去坐摩天轮。 因为每次他们路过摩天轮附近,梁津川总会若有似无地扫上一眼。 陈子轻还打算做完摩天轮就睡觉。 不能超过那个时候了,梁津川都要戳他嗓子眼了,谁敢再等啊。 陈子轻的生活总体上是蒸蒸日上的,除了支线二。 占尧生这边屁点进展都没有,他们在占雨的拉扯下成了朋友,仅此而已。 陈子轻边过日子边等线索掉落。 直到进入冬天,他不卖邮票,改卖手套的时候,梁铮出现在他的摊子前面。 有车有房有钱的梁铮面容有些憔悴,精气神近乎萎靡,他用手挡在唇边点烟,大老板范儿的指着摊子上的手套:“装起来,我都要了。” 陈子轻有钱不赚是傻子,他麻利儿的把所有手套都装起来,报上价格。 梁铮直接给他整的:“不用找,多的是给你小叔子买奶粉的。” 陈子轻不明所以。 梁铮阴阳怪气:“你小叔子没断奶,这事儿你不知道?” 陈子轻:“……” 梁铮发现他脸红了,气得爆粗口:“你天天的让他|喝||奶,睡觉都|含||着|奶||嘴?” 周围摊贩跟闲逛买东西的都看过来。 陈子轻偷偷瞪梁铮:“吼什么吼,你就不能小点声!” 梁铮就不小点声,他粗着嗓音:“你摆摊那小子来没来过?” 陈子轻收拾摊位:“来过。”只要是周末,梁津川都会和他一起出摊。 “那常跟你一块儿的摊贩都知道他是你小叔子吧。” 梁铮拿掉唇边的烟,作势要扯开嗓子谩骂,陈子轻飞快抓起一双袜子塞到他嘴里。 “呸!”梁铮吐掉袜子,脸铁青。 “谁让你瞎嚷嚷的,津川还是个学生,你别乱来。”陈子轻把铺在地上的塑料布拿起来卷巴卷巴,塞进三轮车里,他转过身看蹲在那里的梁铮,“说吧,你怎么了。” 梁铮把一大袋袜子捞起来夹在臂弯里,对着热热闹闹的人流吐了一口青烟:“没什么。” 陈子轻翻白眼,还没什么呢,你的两个黑眼圈都要掉皮鞋上了。你的反常最好是和我的支线人物有关系,毕竟你不在重生小队里,属于相对来说嫌疑较大的那一波。 梁铮见他推着三轮车走,脚步不听劝地跟上去。 陈子轻把三轮车停在没多少人的地方:“到底怎么了你说。” 梁铮盯着他干燥起皮的嘴巴,脑子一抽:“我说了,你让我喝……” “奶”字冲到喉咙里的瞬间,梁铮清醒了。 “喝什么?”陈子轻搓搓手,放在被风吹僵了的脸上捧着,“我今天才出来摆摊,贵的我请不起。” 梁铮瞪眼:“我给你的大票子不在你兜里?” “你的不算。”陈子轻催促,“你快说事,我等着去买烤鸭给津川补身体呢。” 梁铮:“……” 妈的,用他的钱给小叔子买烤鸭,还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个事。 对上嫂子真心期盼能给他帮上忙的眼神,梁铮胸腔里的不快有所减轻,他闷声抽了会烟,从齿间蹦出六个字:“我遇上邪事了。” 陈子轻按捺住惊喜:“那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啊!” 梁铮听得怪异:“早点来找你有什么用,你还能用你的屁||股帮我驱邪?” “你能不能正经点?”陈子轻不高兴。 梁铮没骨气地驼了驼背,他沉声说出一件两三个月前发生的事。 就是那次在占尧生的四合院过夜,他碰到邪门的事了。 当时以为是看花眼。 梁铮告诉陈子轻,他那晚酒喝多了头疼没法睡,就在阳台抽烟。 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影从占尧生的房里出来。 “我托人在警方那边打听过,周彬是那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死的。”梁铮低头弹掉烟灰,“你猜我几点看到的他?” 陈子轻问道:“几点?” 梁铮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凌晨两点出头。” 陈子轻睁大眼睛,这是见到周彬的鬼魂了?他不动声色地观察梁铮。 万一这只是梁铮胡说八道呢? 在没锁定目标确认答案之前,除他跟梁津川以外的三人,谁都有嫌疑。 陈子轻撑着三轮车的车头:“会不会是记错时间了啊?” “你看不起我这个人,还看不起我这表。”梁铮刷地拨开皮夹克的袖子,亮出他的手表,“就这么个小东西,都能在村里做一套房了。” “老子当时戴着手表,特地看了眼。”梁铮没好气。 陈子轻说:“行吧,我相信你没记错时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看见了周彬的鬼魂。”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梁铮露出一脸吃到屎的表情,不像是演出来的。 “他妈的,这段时间我开车出了几次车祸,不是我磕到别人,就是别人撞到我,生意也出了问题。”梁铮把烟头丢地上踩踩,“我找大师算了,大师说我遇邪了,我就想到了周彬。” “等我在警方那一打听,真见鬼了。”梁铮说着就骂骂咧咧。 陈子轻同情地看着他:“那周彬怎么会害你呢?你们又没有什么仇什么怨。” “鬼知道。”梁铮踹三轮,“他找占尧生才对,找老子干什么。” 陈子轻没从梁铮身上感受到阴邪之气:“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周彬要不是自己把自己弄没的,而是被杀,那他缠上你说不定是在指引你找到凶手。” 梁铮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指引谁不行,指引我这个小学一年级都没上完的文盲?” 陈子轻说:“谁让你正好看到他的鬼魂了呢。” 梁铮像是信了。 “如果周彬是被杀的,凶手不就是跟他搞|暧||昧的占尧生。”梁铮整了整皮夹克的领子,“不然他怎么死后还去对方的房间。” 陈子轻挠挠下巴:“你看你这说的,要是占尧生下的手,那周彬还要指引你啊?” 梁铮犀利的眼里全是狐疑:“不是,我怎么越听你说的越觉得,你要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周彬缠上我是在跟我索命?” 陈子轻刚要解释,冷不丁地在人群里搜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津川不是有课吗,怎么到这儿来了啊,他赶快对梁铮说:“你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探探其他人的嘴,看还有没有哪个也见到过周彬的鬼魂,有情况就打给你。” 梁铮也发现了梁津川,似是挺随意地甩出一句:“那晚他没和你睡在一个房间,你为什么不怀疑他?” 陈子轻一怔,他忽略掉了,他潜意识里就以为梁津川是和他在一起的。 想什么呢。 陈子轻看着已经走近的梁津川,他正要问周彬鬼魂的事。 梁津川就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给他围上。 再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个热乎的包子,塞到他手里,他瞬间就没了别的思绪。 “你不上课啊?”陈子轻隔着袋子捧住包子捂手,也捂脸,捂得差不多了才拨开袋子,吃起大肉包。 梁津川说:“学校有个女生死了,放半天假。” 陈子轻一惊,他快速吃完包子:“怎么死的啊?” “不清楚。”梁津川坐上三轮,恹恹地垂搭着眼帘,“回家吧。” 陈子轻走到前面骑上三轮。 后面突然一沉,不要脸的另一个小叔子也坐了上来。 陈子轻严肃着脸让梁铮下去。 连着说了几遍都不顶用,梁津川又不出声不清楚是个什么心思,陈子轻只好先把三轮骑回学校。 半路上碰见了被前相好|纠||缠|的蒋桥。 三轮上又多了个不要脸的。 陈子轻看着三个风格不同的帅哥。 梁津川的脸最好看,手最好看,睫毛最长。 陈子轻在兜里摸了摸,摸出别的摊贩给他的金丝猴奶糖递给梁津川。 少年没接。 陈子轻剥开糖纸,把奶白色的糖果喂到他唇边,他这才张嘴吃下去。 三轮车上的气氛剑拔弩张。 屁大点地方整成了硝烟四起的战场。 蒋桥事不关己地嘲笑梁铮:“你也是他小叔子,你怎么没糖?” 梁铮瞥了眼至今都没瞧出那对叔嫂有一腿的蒋桥,还首大的研究生呢,就这狗|屎脑子。 “因为吃奶糖的那位,晚上能|吃||奶。” 蒋桥已经有了答案,那答案能让他这段时间的欲|求|不满直接冲到顶峰,所以他下意识的想要逃避:“谁|的|奶?” “我|嫂子||的||奶。” 寡夫门前是非多 蒋桥听了梁铮不怀好意的透露, 他想笑叔嫂苟|合下流,可他笑不出来,他神色不明地跳下三轮, 崴了脚,一瘸一拐的走了。 那背影搭配乱糟糟的车水马龙和秋日灰蒙的天空,整出了一股子萧条的文艺气息。 梁铮抖着腿嗤之以鼻:“我们蒋研究生搁这儿演春晚小品呢。” 旁边儿的胜利者吃着奶糖,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梁铮猛一下抽走他当垫子的一袋手套, 在他阴着脸看过来时说:“这我买了,付了钱的。” 梁津川闻言就阖上双眼。 梁铮挑衅:“你要是有骨气就把钱一分不少的砸我脸上, 拿回这袋手套让我从三轮车上滚下去。” 梁津川冷冷的:“你买了这袋手套,他接下来几天都能陪我,这对我是稳赚的, 我为什么要为了不值钱的面子让自己吃大亏。” 梁铮:“……” 到底还是吃了没文化的苦,一时半会想不出反击的话, 他黑着个脸大吼:“停车!” 嘎吱嘎吱的声响停了下来。 梁铮站起身,棕红色带短毛领的皮夹克一甩, 裤腰上的钥匙串抖动, 他叉着腰,掷地有声道:“嫂子, 你听好了。” 陈子轻呆逼地回头仰视。 梁铮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念出了他的号码:“记住了吗?” 陈子轻看梁铮的眼神像看村里的孬子。 “你找我要我的号码, 我现在已经给你了, 随便你什么时候打。”梁铮故意当着梁津川的面给他电话号码, 走之前还要恶心一下人。 那一大袋手套被梁铮扛在肩上, 跟一二百五似的。 陈子轻松口气,该走的终于都走了,他把三轮骑过人流密集的鸟市,停在三仙桥附近的公园。 三轮车是他卖掉自行车后置办的二手交通工具, 能放货,也能放小叔子。 反正都是两腿踩,三轮车的作用大一些。 陈子轻坐到后面,盘腿跟小叔子解释:“我要梁铮的号码,是为了要紧的事。” 梁津川的奶糖吃完了,气息里有淡淡的奶香:“是吗。” “是呢。”陈子轻交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梁铮出现在他摊子前面开始,几乎没有隐瞒。 梁津川没什么反应。 陈子轻啃了啃干得翘起来的嘴皮,一不留神就啃破了流出腥咸血丝,他抿起嘴用舌尖掠扫嘴皮,关于有人见鬼,胆子大的不信,胆子小的害怕。 梁津川好像都不占。 陈子轻摸他露在外面的仿真脚踝,把他的裤腿往下拽拽:“津川,你见到了吗?” 梁津川淡淡道:“那个时间我在睡觉,夜里没有起来过。” 言下之意就是没见到。 陈子轻得到他的答案,心里头偷偷卸下了一块石头,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我也没,我一觉到天亮。”陈子轻撑着膝盖托腮,“不知道蒋桥跟占老师遇没遇见周彬的鬼魂。” 他“哎”了一声:“梁铮要不说我都不知道,他藏那么紧,到这会儿才说。” 梁津川忽然拉住他手腕,将他拉到怀里,拇指按上他冒血珠的嘴唇:“梁铮为什么要和你说?” 陈子轻嘴上的小血口刺刺的疼,反射性地仰着头离梁津川更近:“那我不是他嫂子嘛,他摊上大事儿了,除了我也没……” 话声戛然而止。 梁津川拿开拇指,咬上他的嘴。 刺疼变成剧痛。 他按住梁津川的肩膀,细碎光影透过火红枫叶洒在他们相依的唇齿上面。 一吻过后,梁津川的嘴里多了嫂子的血腥。 陈子轻的嘴里多了奶糖味。 “我其实没操什么心,我就是觉得……”陈子轻安慰气压很低的梁津川,“周彬的鬼魂要是送不走,梁铮这事儿就没完,搞不好会要命。” 梁津川讥讽:“你那年冒着大火救他爹妈,他给过你好脸色?” 陈子轻讪讪地挠了挠头发,那时候是给了的。 那场大火在主线任务期间,梁铮的怨气因此下去了,他就当是报酬。 别的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反正梁铮后来又不涉及他的其他任务。 但现在就…… 现在梁铮可能涉及支线任务,那他就有必要联系了。 “啊呀,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陈子轻说,“我们不想以前,我们想今天,想明天。” “我跟你说啊,我管梁铮见鬼这事,主要是怕鬼的怨气影响到我们两个的运气和身体健康,毕竟当晚我们也在那里,尤其是你,房间就在周彬的另一边,挨着的呢。”陈子轻忧心忡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情搞过去了对我们也好。” 梁津川不置可否:“你想多了。” 陈子轻飞快看他一眼,小声说:“我担心嘛,我们的日子眼瞅着越过越好,肯定是想都好好的。” 梁津川的唇角抿起来。 陈子轻捧住他的手当暖手的:“津川,你那晚为什么要同意留下来啊?我以为占老师提出我们过夜的时候,你会叫上我走呢。” 梁津川微眯着眼看向他,那不知是什么眼神,难以形容。 陈子轻咽了咽口水:“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梁津川目睹一只从树上垂落的小蜘蛛悬挂在眼前人头顶,在那荡秋千,他忽而一笑。 陈子轻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把热乎起来的手指挤进少年白皙纤长的指间:“津川,你……” 梁津川有条不紊地开口:“那晚我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回去没事做,不如趁机在景区逛逛,省了门票钱。” 陈子轻迟钝地眨眨眼:“只有这个原因啊?” 梁津川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沉默半晌:“我看出你想留在四合院睡一晚。” 陈子轻惊疑不定,是吗?有吗?他没印象了。 “先回学校吧。”陈子轻爬下三轮车,他自己是个卖手套的,还把手冻伤。 手套戴着没用。 一整天下来,陈子轻除了吃饭的时候能感到点汗意,就是睡觉的时候了。 梁津川体温高,像个火炉,身上暖烘烘的。他要是有小腿,陈子轻就能把冻成冰块的脚放在他小腿中间夹着。 没有就没有吧。 陈子轻的脚也会暖起来的,梁津川有的是法子。 . 一回学校,陈子轻就趁梁津川倒水的功夫,速度把梁铮的号码记在账本最后一页。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说靠吼的年代,传播范围跟力度都很有限。 学校死了个女生,不了了之了。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自杀还是他杀,自杀是学业压力或者感情受挫,他杀是同学矛盾或校外人无差别杀害……这些个问题仅仅只在学生们的嘴里翻炒了一两天就销声匿迹,没能发酵得起来,大家都以搞好自身的学习和多学技能本事为主。 冬季运动会照常进行。 校歌高昂,比赛项目比较多,要办三天。 梁津川坐在轮椅上看比赛,陈子轻趴在轮椅后面的推手上面,时不时地和他讲赛况。 运动会陈子轻没参加过,他没那个细胞。 既跑不快,也跳不高,跳不远,只能当个气氛选手。 加油呐喊声震耳欲聋,陈子轻也喊,不管是哪个系哪个班比赛,他都喊。 梁津川不为所动,他神情冷漠,眼瞳里是在赛场拼搏挥洒汗水的矫健身影,青春而澎湃。 陈子轻把挂在推手上的杯子拿起来送到前面:“要不要喝水?” 梁津川摇头。 “没关系的,你喝了,我推你去上厕所就是,我又不会嫌你烦。”陈子轻打开水杯,自顾自地咕噜噜喝下去几口,他对周围打量的学生们笑笑。 学生们不好意思再多看,就继续看比赛。 陈子轻把水杯的盖子转上去,他摆摊是对的,时间上能自由支配,灵活性高。 梁津川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至于没时间,走不开。 就像现在。 陈子轻在心里叹气,梁津川的膝盖不知道怎么破了,伤口没结痂掉壳好起来之前都按不了假肢。 没一会,有人跑第一,用力抱住站在终点等候的对象,起哄声此起彼伏,喊着笑着“亲一个,亲一个”。 他们亲了。 全班冲上去,将跑第一的学生抛起来。他还在努力找对象的手跟视线,他们爱得那么盛大炽烈。 梁津川说:“我不想看了。” “那不看了。”陈子轻推着轮椅离开。 激动叫喊的学生们在同伴的提醒下给他们让道,生怕碰撞到轮椅。 有时候,获得的特殊也是一种伤害。 但那不是恶意的。 陈子轻推梁津川出了操场:“津川,我们去后山晒太阳吧。” 梁津川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 后山那边没有修滑道,遇到台阶的时候不好上去。 陈子轻推着梁津川到一处台阶下面,有几个学生啃甘蔗啃一半跑过来帮忙。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就可以。”陈子轻婉拒了。 几个学生回他们的地盘,他们坐在水塘边的空地上面,嚼甘蔗看谁吐得更远。 桥对面有一个宿舍的学生拎着甘蔗往这边来。 这一片地儿都是甘蔗渣。 在后山嚼甘蔗仿佛是赶时髦,不来嚼几口就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陈子轻对梁津川说:“我们冬天还没吃过甘蔗呢,待会儿在9栋楼下的水果店买一根好不好。” 梁津川对甘蔗不感兴趣:“你想买就买。” 说着,他拿起腿上的拐杖,放下来,撑着身体离开轮椅。 “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陈子轻把轮椅搬上台阶,下去扶梁津川。 梁津川避开了他的手。 这个小动作让他怔住,他没有再伸手,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梁津川拄拐杖,缓慢地撑着自己上台阶。 一层,两层,三层……到第七层。 梁津川没有摔倒,他就那么撑上去,调动拐杖转过身,膝盖以下的裤腿在冬风里肆意飘动。 身体的残缺配上他太过出挑的长相,会让人生出“上天是公平的”这一感慨。 上天给他好相貌,不给他健全的四肢。 但上天也没给他健康的心理,完好的家庭,以及社交,他情感寡淡,厌恶与人交往被人触碰,没有交心的朋友,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嫂子。 上天从他身上拿走的,比给他的要多很多。 不对等。 陈子轻的心头酸酸的,他快步跑上来,听见梁津川跟他说话。 “你每天照顾我这个残废小叔子,会不会累?” 陈子轻想也不想:“不会啊。” 梁津川笑:“日子久了,就会了。” 陈子轻很是严肃:“胡说什么呢,日子再久都不会,你不光是我小叔子,还是我对象。” 梁津川没什么表情:“那你也真是倒霉,被我拖累上了。” 陈子轻看他坐回轮椅上面,忍不住地打听:“津川,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啊?是梁铮找你了吗?还是蒋桥……” “梁铮想娶你,” 梁津川打断:“他输给一个连小腿都没有的残废,心里很不服气,他拿我当情敌,你怀疑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来学校刺激我,这我很理解。”他微前倾身体,“可是嫂子,你为什么要把蒋桥拎进我们中间?是怎么让你想到他的?” 陈子轻支支吾吾。 “哦,想起来了。”梁津川恍然,“你来首城的当天就去找他,被他追上来抱怀里转圈。” 陈子轻无语:“那我不都跟你讲清楚了嘛。” 梁津川冷笑出声:“我当时以为清楚了,现在怎么又看不懂了。” 陈子轻冤枉死了:“你怎么又看不懂了,就还是我那次跟你讲的那样啊。我上次见他是骑三轮那次,当时你也在场,我都没怎么和他讲过话,之后我就没见他了。” “我跟他真没啥,他就是脑子长泡,我去给他送他爹托我送的平安福,他倒好,羊癫疯发作一样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仇人呢。”陈子轻吐槽。 梁津川一言不发。 陈子轻握住他撑拐杖撑得发红,这会儿还在颤抖的手,捏几下:“津川,不管谁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别人的话不重要,你只要看着我,听我说就好了。” 梁津川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那你说。”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爱你。” 梁津川一下就掐住他的脸,将他甩到一边,径自转着轮椅离去。 陈子轻没立刻追上去。 “我怎么说了那三个字啊?”他捡了根树枝画圈圈,脸红红的,“这不得把我的小叔子吓坏啊。” 梁津川信吗?此时此刻是信的吧,都不让我看他的表情。 估计在哭。 系统:“哭成狗。” 陈子轻咕哝:“我就知道。” 系统:“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啧啧。” 陈子轻说:“他很少笑,很少发大脾气,再不哭,那他就真的没有什么能发泄情绪的方式了。” “哎,444,你说他不定时不定期的患得患失,咋个回事啊。” 系统:“自卑呗。” 陈子轻哑然。 系统:“没安全感呗。” “你身边都是腿脚好的,有钱有房有车的,他屁都没有,年纪还最小,幸福就是个肥皂泡,美梦早晚会醒,那不就发神经了。” 陈子轻静静地蹲了片刻,撇断树枝丢掉:“我能起到的作用不大,关键要靠他自己,内心强大了才是真的强大。” 系统:“你怎么不把这话说给他听。” “我哪敢。”陈子轻不假思索,“你的家属也是个疯批,你就别明知故问了。” 脑海里出现了杂音,像是服务器罢工了。 陈子轻提心吊胆地道歉,生怕444生气了撂挑子不干了,那他就是个没人管的孤儿了。 系统:“你慌个什么劲,我又不是不要你,故障了而已,个垃圾服务器!” 陈子轻放下心来:“那怎么不换一个新的?” 系统:“谁敢跟上司提意见,奖金全给扣光。” 陈子轻惊讶地说:“不会吧,我感觉你的主系统是个好人啊。” 系统:“……”回头就跟那家伙说他被发了好人卡。 “不知道津川哭没哭完,我还是等会儿再去找他吧。”陈子轻善解人意地想。 . 陈子轻前两年一到冬天就没那么想要了,但今年的冬天不同以往。 因为他睡觉不冷。 不然怎么会说温饱|思||淫||欲||呢。 暖和了,吃饱了,就想上了。 陈子轻深秋之后就没再上去睡过,上铺用来堆放他的货跟杂物,他在下铺和梁津川挤在一块儿。 梁津川伺候完他就背身睡觉。 这是……扮演上了第五个大珍宝的角色。 平时可不这样子。 陈子轻戳戳少年的后背,见他没反应,就沿着他从秋衣里突出来的脊骨,一寸寸地往下戳。 这是干嘛,白天的那句“我爱你”带来的余温还没消散吗? 陈子轻戳到最底下那节脊骨,趴在少年背上,脑袋靠在他肩头:“津川,嫂子给你咬吧。” 贴着他胸口的后背骤然一震。 少年转身对着他,昏暗中辨不清是什么神情,只觉目光既滚烫又阴腻。 陈子轻的腿|跟屁||股都被热毛巾擦过,很舒服,他整个人懒洋洋的:“我知道你很想我咬你,你好多次都戳到我嘴边了。” 梁津川抚上他温暖光|滑的脖子:“戳到你嘴边,跟进你嘴里可不是一码事。” 陈子轻在黑暗中点点头,说得也是。 “那你要不要嘛?”陈子轻鼓起勇气送出糖果。 梁津川的身体想要,灵魂却是截然相反的答案,他不舍得。 “算了。”少年像在跟谁置气,嗓音冷沉。 “是你自己不要的啊。”陈子轻说,“你天天的咬我,我想让你也感受一下我平时感受的……” 睡在里面的梁津川压住他,将他的手钳制着扣住,举过头顶。 陈子轻眼睛扑闪扑闪,呼吸都没有乱,他很淡定:“你改变主意了?” 梁津川吻他的嘴,咬他的舌头,吃他的口水。 …… 陈子轻费了很多的心思都没能给梁津川弄出来。 梁津川情绪低迷,欲||望难以集中。 怎么都到不了那个点。 他明天满课,后半夜还在被嫂子的手脚捧着玩。 “不用管了。”梁津川狠狠掐住自己,“等你睡着了,我就,” 左边膝盖的粗糙切口上一软。 梁津川徒然闷哼。 右边膝盖传来相同的触感。 那么丑恶不堪的疤痕,凭什么被人亲。 梁津川将被窝里的人捞出来,颤动着将脑袋深埋进他的脖子里,大力将他摁在怀中,一再往里摁,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嵌进去。 陈子轻凹进去一个窝坑的肚子上湿湿的,那是梁津川抵着他肚子开枪流出的血,白||稠的血。 他的脖子也湿||湿的,那是梁津川的眼泪。 一边耍流|氓,一边纯情。 . 梁津川的情绪终于恢复如常的时候,占家兄妹请他们吃饭。 不是去饭店,是在占尧生的宿舍。 四人点酒精炉子吃火锅。 配菜都是从学校外面送进来的,不用他们准备,甚至都不用洗。 陈子轻观察过,占雨不清楚他跟梁津川好上了。 显然是占尧生没说。 陈子轻瞥了眼占尧生夹菜时往小臂上滑下来一截的手链,又是星星又是月亮,下面挂了个小漂流瓶,瓶底有一层天蓝色凝固状的液体,香味估计就是从瓶子里散发出来的。 手链的少女气息爆表,跟占尧生的气质很不相配,他能天天戴着,说明他很在乎妹妹。 吃饱喝足以后,四人里头少了两个。 梁津川回宿舍看书,占尧生被楼上女同事叫过去修电脑。 陈子轻没走,他在占尧生的宿舍帮占雨收拾,有意无意地提起她哥的手链。 占雨笑嘻嘻的:“好看吧?” 陈子轻说:“好看。” 占雨问他:“手链是我在步行街买的,你猜多少钱?” 陈子轻没在步行街买过东西,他觉得那里的价位比其他地方贵多了。 “四五百块?” 占雨挤眉弄眼:“你再猜。” 陈子轻想要个方向:“高了还是低了?” 占雨把刘海上的发夹拿下来,理了理刘海,再把发夹别上去:“高了。” 陈子轻惊讶:“高了啊?那……两百多块?” 占雨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二。” 陈子轻不敢置信:“这么便宜?”普通家庭不太可能花几十块钱买个手链,在有钱人家就显得跟消费水平不配套。 “看不出来吧,手链的做工跟设计都让人眼前一亮。”占雨得意洋洋,“我都佩服我自己找到那么好的手链。” 陈子轻收拾着收拾着就坐下来,吃还没冷掉的年糕:“哪家店啊,回头我也带小叔子去逛逛。” 占雨爽快地说了店名。 陈子轻记了下来:“你哥说戴那手链能有桃花运,他戴了这么久,桃花运来了吗?” “别提了。”占雨一言难尽,“都是烂桃花,没一个定下来的。” 陈子轻没发现占尧生的任何一朵烂桃花,不过想想也正常,他只有早晚在学校,白天都出摊,跟占尧生见面的次数不算频繁。 “是你哥不要吧。”陈子轻吃着年糕。 占雨摊手。 “南星哥,我看你跟我哥相处得挺好的,怎么样,改不改想法?”占雨期待地看着他。 陈子轻放下筷子:“我还是不改了吧,你哥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占雨愣了愣:“那你喜欢什么类型,我给你介绍。” 陈子轻掰着手指头:“我喜欢帅的,高的,手好看的,睫毛长的,会写瘦金体的。”还要是个残疾。 占雨:“……”这么详细,是有人选了吧。 隔壁忽然传来椅子挪动声响。 陈子轻瞠目结舌,我的妈,他知道隔音不好,不知道这么不好。 那他每晚咬着枕头跟手背在梁津川的手上嘴里要死要活,占尧生岂不是都能听个七七八八。 陈子轻一阵恶寒,他站起来说:“占雨,东西我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回去看看我小叔子。” 出了宿舍,陈子轻撞见了下楼的占尧生。 一股水果香扑面而来,陈子轻跟占尧生打了招呼,他冷不丁地想起来,那天早上在后山没有看清手链的样式。 有没有一种可能…… 占雨确实送了她哥哥一条寓意带来桃花运的手链,就是她哥哥手上带的的那条。 但跟他那天早上看到的不是同一条呢? 只是香味一样。 等等,香味真的一样吗? 不确定。 他对香水这种东西不熟悉,就觉得都是水果香,是同一个类型。 陈子轻揣着莫名其妙的猜想朝着走廊深处走,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来了水房。 “滴答”“滴答”“滴答” 最里面的水龙头在滴水,那声响被寂静放大数倍,令人感到发毛。 这不是第一次了。 陈子轻站在水龙头前面,他没马上把水龙头拧紧,而是在等什么。 好一会都没一丝异常。 在这个设定背景里面,只要是跟任务有关的鬼魂,他的道术都用不上。 现在更是看不到,感觉不到了。 陈子轻沮丧地伸手握住水龙头,触上去的那一瞬间,他猛地把手缩回去。 刚刚怎么…… 像是摸到了皮肤啊。 陈子轻再次把手放上去,这回就只是冷硬布满些许锈迹的水龙头。 跟支线任务没关系的吧。 陈子轻突然把水龙头打开,水声哗啦流下来打在池子里,没什么情况。 “我来水房干什么?”陈子轻自言自语,“把我引过来,不是害我,就是求我办事,那二选一也该有个吧,怎么没动静。” 陈子轻等了片刻就出去了。 比起不相干的冤魂,他更重视周彬。 不清楚周彬死后去占尧生房里是什么出发点,想人鬼情未了还是有别的目的。 在假设梁铮没撒谎的这个前提下,陈子轻目前只知道梁铮见过周彬的鬼魂。 梁津川跟他自己没见过。 他得尽快试探出来占尧生那边的状况。 . 过了几天,学校里又有人死了。 食堂里都在讨论,陈子轻端着饭缸站在谈得最热火的一桌旁边听。 “这回也是音乐系的?” “不是,这回是施工地上的民工。” 陈子轻听到这,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一句:“是死在后山吗?” 桌上的男生们冷不防地被他询问,吓得又是拍心口又是“卧槽”连串爆。 陈子轻眼巴巴地等着答案。 一个男生看着他说:“不在后山,在施工地,埋下面了。” 陈子轻心下疑惑,按照这个时代的破案速度,找个活人死人都没法子快起来,被埋土里是怎么发现的? 那男生猜到了他的想法:“埋得不深,施工的时候挖到了尸体。” “听我一哥们说不是刚死的,都长那啥尸斑了,至少死了十天半月。” “十天半月?那不就是跟音乐系的妹子死的时间差不多吗。” “得亏是冬天埋的,要是夏天,挖出来全是蛆。” “靠,饭还吃不吃了!” …… 陈子轻去打饭,尸体既然埋得不深,那就不是要藏尸。 凶手随便埋了埋,挺藐视法律的,也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抓到。 工地上都是施工的痕迹,不利于警方搜集证据。 这案子怕是又不会有下文。 陈子轻的肩头多了一只手,他扭头看去。 是刚才分享八卦的男生,问他哪个系的住在哪个宿舍,他拨开肩头的手说自己不是学生。 不能随手一拍的时期,消息传播这么滞缓。 梁津川这个学期都要上完了,他有个男嫂子陪读,长什么样相关的信息,依旧没有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 陈子轻下午没出摊,他找学生打听到占尧生授课的教室,找了过去。 刚在最后一排坐下来,就被旁边人问话:“同学,你没带书?” 陈子轻说:“我不是学生。” 然后就被塞过来书,同桌还分给了他一支笔和一张纸,他稀里糊涂的拿着笔做笔记。 同桌大概是把他当成了好学的励志分子。 陈子轻抬头看讲台上的占尧生,这是他第一次听对方上课。 不枯燥,会带动课堂气氛。 因为占尧生会抽人回答问题,一堂课抽个十几次,谁敢开小差。 陈子轻战战兢兢地听完,他把笔记送给同桌,从后门跟上已经发现他的占尧生。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教学楼。 “南星,你找我有事?”占尧生主动问。 陈子轻说没事:“我好奇你上课是什么样子。” 占尧生镜片后的眼睛染上点笑意:“那你现在看到了,我上课是什么样子。” “敬业负责的好老师样子。”陈子轻说。 占尧生并没有露出职业生涯得到任何的表情:“我后面没课了。” “那我们走走。”陈子轻胡乱指了指,“去湖边,去后山都行。” “湖边吧。”占尧生做决定。 . 湖边没有什么风景可看,树光秃秃的,湖水泛灰色。 陈子轻试探占尧生,他没把梁铮透露出来,而是换成了他自己。 改换的原因有几个,如果引蛇出洞这个法子能成功的话,比起做生意四处跑动,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痞子梁铮,他这个住在隔壁的陪读乡下人更好拿捏。 占尧生皱眉:“南星,说实话,我从来都不信鬼神。” 陈子轻一副无措样子:“可可是我真的……” 占尧生一派的和煦:“我不认为你把看花眼当成事实是愚蠢,没脑子,迷信。” 陈子轻望着他说:“占老师,我没有看花眼。” 占尧生揉眉心:“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每天要照顾小叔子要出摊赚生活费,你很疲劳。” 陈子轻:“我……” 占尧生的眼神从俯视的角度落下来:“看花眼不算多大的错误,这是很平常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纠结于这点,人死如灯灭,不存在鬼魂留在阳间害人一说。” 陈子轻一脸的茫然:“我没说周彬的鬼魂害我啊。” 占尧生尴尬地挑挑眉:“抱歉,是我理解错了。” 陈子轻说:“我就是见他从你的房里出来,想着他是不是不舍得你。” 占尧生正色:“这种无稽之谈,你不用再重复一遍。” 陈子轻:“……” 他发现了什么,眼睛睁大几分:“占老师,你头上有个虫。” 占尧生要抬手。 “别动,我帮你拍掉。”陈子轻踮脚把手放上去,手中黄符拍在他头顶,“好了。” 占尧生捋动被拍扁趴的发丝。 陈子轻忙说:“不好意思,把你的发型弄乱了。” 占尧生摆手:“没关系。” 聊了会,他们从湖边上去,陈子轻脚下一滑,上面的占尧生及时拉住他。 手很冷。 占尧生确定他站好了就松开他:“慢点。” 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走。 陈子轻发现黄符没有焚烧成黑色的痕迹,他把符塞进袖子里,穿过小半个校园去公用电话室。 这会儿好多电话机都没人用,陈子轻去隔间,他在凳子上坐下来,拨打梁铮的号码。 “我探过津川跟占尧生,他们都没见到过周彬的鬼魂。”陈子轻压低声音说。 听筒里是梁铮焦躁的喘息。 陈子轻的两条腿踩着凳子底下的横杠,鞋底来回磨蹭,土灰扑簌簌地掉落:“还剩个蒋桥,我今儿就给探了。” 梁铮痞笑:“你对我这么上心,拿我当备胎?” 陈子轻没心思听他扯皮:“我挂了。” 就在陈子轻要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的前一刻,倏然想起一个被他遗漏的问题:“梁铮,那晚我们六个人一起吃了晚饭以后,你还有没有见到周彬?我指的是他死之前。” 梁铮说:“没有。” . 陈子轻不知道蒋桥是什么系的研究生,他就去学校后门,在明斗街167号对面蹲守。 梁津川这个时候在教室上课,上午下午都是满的,陈子轻看天色,他要在梁津川放学前把事办完。 公寓楼里下来个高大的身影。 陈子轻刷地站起来,蒋桥没课啊?他赶快吃掉最后一根辣条,快步穿过马路。 蒋桥家里有钱,他一个人住两室一厅,还不是租的。 等他读完研究生,房子随他处置。他不会脱手,这个地段的房价会疯涨。 有课但翘了的蒋桥双手插兜在街边闲逛,他透过橱窗玻璃发现了跟在身后的小尾巴,积压的抑郁瞬间飙升。 蒋桥加快脚步。 陈子轻反应过来就追上去,他在拐角被蒋桥抓住,强行拖进了附近的舞厅。 里面的蓝光掺杂红光晃过来晃过去,晃得陈子轻头晕想吐。 这种舞厅他不喜欢,不好玩。 陈子轻打量四周,墙上拉着一闪一闪的彩灯,他的头顶吊挂了一些舞厅当红歌手的海报。 舞池有几个人在跳舞,周围靠墙摆放一圈椅子。 十分简陋。 蒋桥把陈子轻扯进来就没再管,他去了舞池。 舞厅来了个年轻个高的帅哥,男的女的都凑了上去,很快他就和一个人跳上了交际舞。 又是十指交扣,又是搂腰搭腰的,跟着音乐慢慢摇动。 陈子轻旁观了会,让人给盯上了。 几个二流子围着他,要摸他全身,摸走他身上值钱不值钱的东西,他站起来:“你们不要动手动脚,有话好好说。” 蒋桥看见了,他无视。 直到舞伴受惊地钻进他怀里:“那几个好凶的,他们会在手上带那种铁的东西打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戒指一样扣上去的,能把人牙齿打掉。” 蒋桥的身体跟大脑顿时就不听自己支配了,他把舞伴推开,阔步走向墙边。 走了几步就改成跑。 蒋桥一脚揣在一个二流子膝盖内侧,拳头砸向旁边的另一个二流子,他把几人打得鼻青脸肿,牙齿混着血掉在地上惨叫连连。 “别打了别打了。”陈子轻拉住蒋桥,“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蒋桥挨个对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几人狠踢了十几下,畸形的欲||火终于通过狂暴的武力得以缓解。 . 陈子轻被蒋桥掼在角落。 蒋桥很不正常:“你不给你小叔子喂奶,跟着我干什么?” 陈子轻掰扯外套上的手:“有事。” “能有什么事,我们之间什么事都不会有。”蒋桥狞笑,“我说过吧,你跑到我面前,我就揍你。” 陈子轻马上闭眼,等着挨揍。 蒋桥愣怔住了,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打眼前人的脸颊:“你在我眼皮底下搞出这可爱样,你以为我会对你手软?我是傻逼吗?” 陈子轻睁开眼睛:“既然你不揍,那你就别拽着我。” “李南星,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我为什么装不认识你,为什么讨厌你,警告你。”蒋桥凑近他,“别装了。”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蒋桥怀疑他也是重生?他脸上露出迷茫:“我装什么了啊?” “非要我直说?”蒋桥咬牙切齿,“行,那我直说,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重活了一世,有了从头来过的机会。” 幽蓝的光投在陈子轻呆滞的脸上:“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听不懂?”蒋桥没想到他到这时候还不承认,脑子被气昏头,失控的甩出一个秘密,“你重生那天,就是我叫我妈给你下农药那天。” 陈子轻:“……” 哦,给原主下毒的是你妈,不对,是你啊。 蒋桥丝毫没有谋害过人的姿态:“我妈亲眼看你喝了加农药的水,你这都不死,你敢说自己不是重生?” 陈子轻嘴唇嗫嚅,喝了农药没死成还性情大变,那确实只能是恶人重生以后幡然醒悟改过自新,不然就真说不过去了。 别的他又不能说,会被屏蔽。 试试借尸还魂? 陈子轻立马就试了一下,不行,这个在眼下的多人重生背景设定里也会被屏蔽。他不能主动说,只能由别人推测确定。 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他都无所谓,他希望梁津川能推断到这上面来。 “现在不装了,承认了?”蒋桥啐一口,“是你逼我的,逼我说出这件事。” 陈子轻翻白眼,受害者到底是谁啊。 “我一重生就对你下手的原因不用我说了吧。”蒋桥拽着他衣领的手都在抖,恨的。 上一世,这个人被剥|皮惨死,他没办法接受,抱着血肉模糊的身体不吃不喝,快死了的时候爹妈把他敲晕,绑着他给他灌米汤,救下了他的命。 那年夏至前一个月,这个人的小叔子像蒋桥透露,他的嫂子怎么跟宁向致在屋里,在他面前,在遗像面前睡觉,散尽天良。 阎王爷都看不过去,派小鬼把他们的皮|剥了,挂在树下。 蒋桥不愿意信,可他回想寒假被勾搭的种种,自己找出了和人共用一具身体,被当成去大城市的跳板证据,他一怒之下挖坟,把尸骨喂狗。 一个月后,全村都死了,爹妈都没了,蒋桥夜夜做梦梦到一具没有皮的身体爬到他床上和他睡觉,不论他怎么打怎么骂最后都会睡成,他浑浑噩噩的过了些年被蒋家找到认回去,身子骨垮了精气神也没了,苟延残喘不到四十岁就死了。 再睁眼就是回到很多年前。 蒋桥去寺庙算卦,大师算出他的秘密,说上一世影响他的人,这一世还是会影响到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命运不会变,他很害怕,冲动到想把人弄死。 哪知喝了农|药的人不但没死,还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之后蒋桥说不清自己有多少庆幸的成分。他没有再采取相似的动作,也不跟他妈打听这个人的变化。 知道得越少越好,能不再见就不再见。 他是真的怕。 然而还是再见了,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一世的人生轨迹在自行扭|动,随时都要和上一世的某个点重合。 蒋桥恨得眼睛都红了:“你配吗,你这种畜牲不如的东西,人生凭什么能重来?” 陈子轻说:“那你害我了呢。” “怎么,要去报警?”蒋桥不屑,“你没证据,我死不承认,你能拿我怎么办,你一个带着拖油瓶的乡下寡夫能撬得动蒋家?真闹大了,我们全被关起来当小老鼠做研究。重生这种离奇的大新闻,那不得登个十年八年的报。” 陈子轻擦着墙壁从他胳膊下面钻出来:“别这么激动,我没说要报警。” 蒋桥顿了顿,他看不穿这个人了。 上一世起码有所图,现在这个好像没什么可图的,切个牛排喝点自己不认识的红酒可以,一碗饭淘个汤也可以,怎么都是过,怎么都能过,不挑。 而且身体也不淫||荡了。 他们刚刚挨着那么近,这个人都没对他露出丝毫反应。 蒋桥后退一步,转身坐到椅子上面,他双手撑住额头,手指埋进短发里。 陈子轻搓搓脸,他们这会儿算是摊完牌了?那走走流程吧。待会儿还要聊周彬呢。 于是陈子轻说:“蒋桥,我骗过你,你叫人给我下过药,就当是扯平了,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扯平?过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蒋桥瞪着仿佛真的有在重新做人的前相好,“你跟我睡上的时候,你被我按在草垛里,两条腿挂在我胳膊上说你只有我一个人,你他妈的都让宁向致睡|烂了。” 陈子轻有半年没听到宁向致这个名字了,他有点恍惚。 蒋桥当成是旧情难忘:“李南星,你看你前世今生惹了多少个人,你就上下两张嘴,你能吃几个?” 陈子轻:“……” “我这一世没有招惹宁向致了。”陈子轻不等蒋桥骂脏话就抢先一步,“上辈子的事,别拿到这辈子说了行不行。” 蒋桥被堵住话头,俊逸的五官有点扭曲。 陈子轻不跟他废话了,直接就进入正题:“我,你,周彬,我们三个都重生了。” “现在周彬死了。”陈子轻用出疑神疑鬼的语气,“你说这会不会是……重生了的人还是会死,活不久啊?” 蒋桥屈指,跟着音乐的节拍敲点腿部:“周彬是把自己玩死的。” “不好说。”陈子轻讲起周彬鬼魂的事。 蒋桥上辈子见过没皮的尸体,也见过一村子的尸体,他不怕那些,只怕身边这个把他当傻子玩的人。 陈子轻又问道:“我们吃了晚饭以后到周彬死之前的这段时间,你有见过他,和他说过话吗?” “没有。” 蒋桥的答案跟梁铮一模一样。 陈子轻若有所思。 蒋桥被折磨得很没耐心很烦躁:“你闲得没事干就去问梁铮,周彬死之前他们吵成那个鬼样子。” 陈子轻一惊,梁铮不是说那个时间段没见过周彬吗?他撒谎? 反正梁铮跟蒋桥之间,有个人撒谎。 陈子轻在红蓝相交的灯光里审视蒋桥:“你和警方说了他们吵嘴的事?” “为什么要说。”蒋桥呵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才没那么闲。” 转而就冷冰冰地威胁:“我警告你别去警方那边提供线索,我不想为这破事配合调查,再说了,案子都结了,扯这后炮干什么。” 陈子轻看着舞池里成双成对的人。 蒋桥看他:“你不问我上辈子是怎么知道你耍我的?” 陈子轻摇头:“我只在乎这辈子。” 他从蒋桥面前走过。 蒋桥突然很平静地提出要求:“你陪我睡一次,上辈子你欠我的都一笔勾销,从此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陈子轻说:“不一笔勾销会怎样?” 蒋桥没回答。 但他给了答案,他把彻底剥|掉|他和残废小叔子好上的人掐晕带走,丢在公寓的床上。 他必须睡一次。 睡过了,解除了诅咒,肯定就不魔障了,就能正常的生活了。 蒋桥暴躁地扯开床头抽屉,将和前任没用完的所有盒装物都拿出来,随便拆开一个套在两根手指上面。 “这是他欠我的。” “我不想睡别人睡过的,他嫁过人,现在又有相好的,衣服下面肯定全是印子。” “哪还需要我带这东西做准备,肯定都|松|了。” 蒋桥一边高高在上的憎恶,一边像条饿惨了留着哈喇子的狗,他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床。 寡夫门前是非多 梁铮只知道他那个寡夫嫂子要探蒋桥, 时间地点通通不清楚,他在工厂待了一会,不放心的开车去嫂子每天出摊的十里门。 人不在。 梁铮调头就去学校, 他直奔教师宿舍101,门是锁着的。 “去哪了?”梁铮把铜锁拽得哐哐响,占一手铁锈味,他抬脚就要踹上门发泄的时候, 后面走廊传来声响,是个老师, 以为他是不法分子,张嘴就要喊。 “我不是小偷,我找人!”梁铮绷着脸制止, “我是101的老乡,计算机系学生梁津川的堂哥!” 老师将信将疑。 “哪有我这么风流倜谠的小偷。”梁铮撸袖子, 敞开的皮衣下摆擦到裤腰上的车钥匙,带起一串脆响。 老师抱着书袋子, 眼袋大眼圈深, 精神萎靡,跟一孤魂野鬼似的从他身边经过:“还没放学, 你要找学生就去教室, 别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让人误会。” “他嫂子, ”梁铮伸腿把人拦住, 改口问, “我嫂子呢?” 老师莫名其妙,我哪里知道你嫂子在哪里。 梁铮意识到自己孬了,他的面色黑了黑:“计算机系的教学楼在哪。” 老师给他指了方向,他一路找一路逮人问, 没什么耐心凶巴巴的,把学生吓得够呛。 冬天夜幕长,五点不到天就暗了。 梁铮找过去得知梁津川不在教室里。 “他突然就站起来往外走,东西都没带,你看,书跟文具还在他桌上放着呢。” 后排的学生这么跟梁铮说。 梁铮眼皮直跳,梁津川的反常把他的慌乱拉扯到了一个新高,他无头苍蝇一样在比十里八村还要大的学校里乱走。 路灯成串的亮了,有两个女生从东门那边过来,她们手里拎着零嘴,同情可惜的谈着残疾才俊。 梁铮赶紧去东门,他跑得一向比人快,腿还长,很快就在街上找到了梁津川。 “梁津川——”梁铮吼一嗓子。 少年没停。 梁铮拨开顺流逆流的行人,穿过杂乱的自行车队追上去,他把梁津川扯住:“是不是在找你嫂子?” 梁津川的脸孔接近苍白,他挥掉梁铮的钳制,继续走。 步子迈得急又快,腿脚已经能看出不正常,假肢接受腔把膝盖皮肉摩擦得火烧生疼。 梁铮的眼皮跳得更厉害:“妈的。” 大事为主,找到嫂子为主。 “按照平时这个时间,他应该收摊回来,在教学楼来接你放学了吧。”梁铮跑着跟上梁津川,“我怀疑他被蒋桥扣下了。” “你现在是去蒋桥住的地方?那我跟你一道,你一个离了假肢就站不起来的残废,真打起来屁用没有。” “他为周,为我查周彬的事,都是为了我,要是他有个什么好歹,我就过不了了。” “妈逼得,要真是蒋桥干的,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就不信梁。” 梁铮一路骂骂咧咧。 梁津川停在一个公寓楼底下。 “蒋桥住在这里?” 梁铮见梁津川进去,他紧跟其后,越过对方率先抵达门口。 红木门,门前地上铺着“万事如意”的毯子,门边有一串风铃,墙上趴着个门铃。 梁津川按门铃。 “咱又不是上门走亲戚,你跟这儿走步骤来个一二三。”梁铮脾气火爆,“还按什么门铃,你让开。“ 他拉开梁津川,对着门就是一脚,门里没响应。 梁铮又踢,还是没什么情况。 “蒋桥不会是在学校吧?”梁铮,“不对,他要是有课,在学校,那嫂子没个影儿这事就跟他没关系。” 过道上的气流要结冰。 当年那人在县里遇上人贩子,差点儿就回不来了。首城可是小县城的很多倍,找个人比登天还要难。 梁铮搞不清梁津川的想法,反正他想的是,比起人丢了,他宁愿是在蒋桥手上。 梁津川忽地开口:“暂住证。” 梁铮明白他的意思,粗着嗓子吼:“查暂住证!” 又是按门铃又是嘭嘭拍门。 梁铮嗓子冒烟手拍肿的时候,门里总算是有了蒋桥那逼的声音。 “什么暂住证,我是首城户口。” 梁铮按捺住激动,甭管人在不在蒋桥屋里,他都要进去看一看。 “我们要做登记,麻烦配合一下。”梁铮刚出来搞副业没少赶上搜查暂住证,什么样的结果都经历过,他学那伙人的口气和架势,学得就跟真的一样,“如果不配合,我们只能撬锁硬闯了——” 不多时,蒋桥把门打开,梁津川跟梁铮这对堂兄弟站在门口。 蒋桥要关门已经来不及了。 . 梁铮在鞋柜边的地上看到了一双鞋,他认出是嫂子的,二话不说就掀开蒋桥冲进去。 公寓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酒气,梁铮跑进房间,入眼是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的人,他往里走,脚踩到滑溜的地方踉跄了一下。 低头一看。 是个橡|胶玩意儿。 梁铮搞副业没搞成就消极的鬼混过一段日子,兄弟们会带他去按||摩|店,他点人按||摩|不干别的,但兄弟们干。 有个店的老板娘就发这个,说是时代在进步,她赔钱求平安,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蒋桥我|草|你大爷!” 梁铮怒吼一声就和蒋桥打了起来。 蒋桥在下庙村没做过什么农活,家里只要他把书读好,别的不用他做,他出来上学以后就更没有从事体力活的机会。 而梁铮不一样,他一年级上了几天就没上了,别人上学他插秧,别人放假他割稻,浑身都是扎实的腱子肉,有使不完的劲。 蒋桥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梁铮把蒋桥当麻袋踢,他被踢到床那里,斜躺在梁津川的脚前。 一直没参与的梁津川此时有了动作,他将带着体温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够到蒋桥放在床上的裤腰带。 裤腰带套住蒋桥的脖子,梁津川把他拖到墙边。 大城市的房子没有木头横梁,天花板装了个莲花式的吊灯,承重无法估算。 窗边有一条挂窗帘的长杆。 梁津川抽出蒋桥脖子上的裤腰带,甩到长杆上面,扣成一个圆圈。 蒋桥跑也跑不了,他被梁津川拎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的梁铮停下粗喘,忍不住地抽凉气:“……操。” 梁津川这四平八稳的吊人手法,不是第一次了吧? 梁铮不阻止。 蒋桥被吊起来,他在半空挣扎,脖子到太阳穴鼓起青色血管。 梁津川看着他挣扎。 床前响起重物掉地声,梁津川漆黑瘆人的眼珠轻微一转,他迈步走近。 掉在地上的陈子轻抓着一截假肢爬起来,慌里慌张地喊:“津川,你快别吊着蒋桥了,快把他放下来。”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哀求,再是熟悉的禁锢。 陈子轻被梁津川掐着腰挣脱不开,他焦急地说:“蒋桥没有睡我。” 又让梁津川摸自己。 梁津川这次没有抠,他近似温柔蜷缩的用指腹摩挲:“我知道。” 陈子轻见少年的戾气不像上次那么大,呼吸就稍稍缓了点:“那你吊他干什么?” “吊他干什么?”梁津川阴恻恻的笑,“他把你关在这里,放在他的床上,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脱|掉你的衣服,做了除最后一步以外的所有事,只能我舔的地方被他,” 陈子轻亲掉梁津川后面的话,贴着他冰凉的唇说:“没有没有,我是有意识的,蒋桥就蹲在床边说话。”神神叨叨一阵,哭一阵,神神叨叨一阵,如此反复。 梁津川|咬||住唇边的红|软|舌|尖:“床上有四个小盒子,地上有个拆开的,” “他本来是要套手指上面……”陈子轻欲言又止,“你知道的啊,你看的书里有写过,那么做能起到防||裂的作用。” 梁津川点点头:“所以他本来是要睡的。” 陈子轻脑子乱套,只好试图把梁津川亲到冷静下来。 梁津川的手不那么颤抖了,却没有要管蒋桥的打算,他把眼前人抱进怀中,脑袋埋进能令他感到心安的脖子里。 陈子轻搂住委屈难受的梁津川,一双眼睛直往被吊起来的蒋桥那瞟。 放在梁津川后颈的手被捉住一根小手指,他惊了下。 梁铮不知何时站在梁津川身后,捉着他小手指,用口型对他说:“你们又是亲又是抱,我是死的吗?” 陈子轻发出气声:“我也想问呢,你就光看着,刚才不阻拦津川,现在不把蒋桥放下来。” “是不是想要津川杀人蹲大牢?”陈子轻抽回被梁铮捉着的小手指。 梁铮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 陈子轻用眼神祈求:“你看在我救过你爹妈的份上……” 梁铮的面色瞬间就变了,他吐了口浑浊的气息,走到窗边把就剩一口气的蒋桥放了下来。 蒋桥倒在地上,手捂住剧痛的脖子,止不住地大喘,他模糊的视野里,那对叔嫂旁若无人的朝着房门外走去。 上一世在他面前揭穿嫂子恶行的人,这一世跟嫂子在一起了。 讽刺又荒唐。 梁津川知道自己嫂子是重生的吗? 一个人突然有天变了性子,要弥补从前做过的伤害,那太离奇。 梁津川不会不知道。 但不像是他嫂子本人坦白,大概率周彬透露给他的。 蒋桥的喉咙里咳出血丝,眼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上一世关于梁老五院子里的两具尸体,村里村外都在说。 人办不到,是让鬼剥的。 他请光仙去地底下问,没问出结果。 蒋桥在不知哪一年的哪个晚上,午夜梦回的想起过往,他怀疑过是梁津川当年用什么邪术招鬼,杀了黑心的嫂子跟嫂子的情夫。 包括后来全村遇害。 梁津川猜测是梁津川用那种法术遭到反噬,给自己跟村里那些人带来了祸事。 因为梁津川恨所有人,因为没人向他伸手。 大家都在旁观,都在装聋作哑。 蒋桥瞪着叔嫂两个牵在一起的手,梁津川这一世有假肢,他站起来了,上了大学,跟嫂子相依为命。 梁津川前世外表懦弱内里阴暗扭曲,这一世不一样。 他不是重生。 如果他重生了,怎么会跟曾经那么对他和他过世家人的畜牲嫂子好上。 他单纯只是让重生后的嫂子迷了心智。 狗改不了吃屎,蒋桥不信前科累累的李南星会老老实实的陪一个残废长大。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这一世是梁津川被当狗耍。 . 陈子轻今晚有点失眠,原主能勾搭上两个文化水平不低的帅哥,还让他们对自己死心塌地,足以证明他有一身的好本领。 很会。 屁股直通心脏。 性跟爱搅合在一起,分解不出来。 陈子轻拉了拉棉花被子,他来首城跟蒋桥接触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一点也不影响蒋桥的发疯。 幸好宁向致没重生。 不然他就前后夹击,完蛋了。 陈子轻摸摸枕着他胳膊的少年,其实从他被蒋桥掐晕带走到两个小叔子找上门,他都是清醒着的,只是睁不开眼睛,也不能动。 蒋桥压着他亲上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就惊恐的叫了一声。 之后就是自顾自的喝酒,吸烟,又颓又丧。 陈子轻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就跟444聊天。当时他求444给他开个后门,444让他祷告吧。 于是他诚心的,一遍一遍的祷告。 444叫他别祷告了,说他跟念经似的烦人,还说已经通知了NPC。 陈子轻马上就问:“都是NPC,你通知哪个了,是我相好的吗,怎么通知的啊?” 系统:“丢个心里突然不安的数据呗。” 陈子轻紧跟着机械的尾音夸赞:“444,你好厉害啊,这都能想得出来。” 系统:“……” “做你的宿主肯定很开心。”陈子轻说,“有你在,我都有安全感了,一想到你要走,我现在就开始舍不得你了。” 系统:“以上两句的数据都已经复制,发到了你的监护人监视器上。” 陈子轻的思绪被锁骨部位的痛感打断,他揪住蹭到他脸颊的发丝:“津川,你怎么醒了,要上厕所吗,我陪你去。” 梁津川没说话,唇齿不轻不重地咬||着,吮||着他的锁骨。 陈子轻把被子拢住他们,听觉被|暧||昧||色||情的吞咽声占据,他脸有点红,心跳有点快。 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不好意思。 梁津川的嗓音低浑难辨,听着不太清晰:“我以为你想要我坚持写毛笔字,是因为蒋桥,你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 陈子轻费劲巴拉地听出了替身文学的味道:“啊……蒋桥会写毛笔字啊。” 是瘦金体吗? 梁津川察觉身旁人的心不在焉,浑身气息更冷了。 陈子轻赶紧回神:“想什么呢,我都不知道蒋桥会写毛笔字,怎么在你身上找他的影子,而且我不都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想你写毛笔字,只是因为我喜欢,觉得你写得好。” 梁津川冷哧一声,翻身背对他。 “蒋桥也会写毛笔字又怎样,这个世上会写毛笔字的多了去了,那我还能都喜欢啊。”陈子轻安抚没安全感又爱吃醋的小叔子,“我不喜欢蒋桥,他长得没你帅,手也没你的长,睫毛没你的翘。” 梁津川的长睫微动。 “这回你看到了,我是被他强行掳走的,没有背着你偷|情。”陈子轻握住少年好看的手塞进肚子里,“我就喜欢你。” 梁津川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黏上柔软肚皮,捏住一块。 耳边有悄声说:“我只喜欢你。” 梁津川的脊背窜上一股股的烫热,前头小腹抽搐着绷紧,他的耳根跟眼尾都红起来,口中吐出冷声:“玩我玩上瘾了是吧。” “哪有玩你。”陈子轻贴着他后背,嘴里嘀嘀咕咕,“我不是怕你不知道嘛,我多说几遍……诶,别往床里面睡了,再睡就要到墙上去了,你膝盖伤着呢……” . 身后人呼吸均匀,梁津川翻身抱上去,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大哥娶媳妇那天。 新人拜堂。 梁柏川喝高了,他蹲下来擦媳妇鞋子上的泥。 周围人都在起哄他娶了媳妇就不正经了,他吹掉媳妇的盖头,一把将人扛进了婚房。 画面一转 梁柏川给弟弟打洗脸水,端到轮椅边的椅子上看他洗脸,跟他说:“津川,你大哥我是真的稀罕你嫂子,稀罕得紧。” “能给的我都给了,不能给的我在想着法子给。”梁柏川叹气,“真有神仙就好了。” “要是真有神仙,大哥也求个心想事成。” 梁津川把毛巾拧干擦脸:“你成了亲以后,大小事都围着媳妇转,你把你的媳妇疼上了天,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胡说什么,你嫂子没有不满足,他很好,对你大哥我也好。”梁柏川坚硬富有男子气概的脸上浮出幸福的笑来,他清清嗓子,严肃地叮嘱,“津川,往后如果我有犯浑对不起你嫂子的地方,你可一定要提醒我。” “能娶到你嫂子,是大哥的福气。” 画面又变了。 梁津川半夜转着轮椅出了屋子,他看见了院里蹲了个人影,奇怪地问道:“大哥,你这么晚了怎么刷牙?” “你嫂子嫌脏。” 梁柏川把牙刷兑进缸子里洗洗:“咳,我跟他睡呢,我亲他那儿,不刷牙不让亲。” 梁津川醒了。 他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神经质地坐起来。 陈子轻迷迷瞪瞪地握住他膝盖:“你干嘛去?” “刷牙。”梁津川说。 陈子轻的困意退去了些许:“这才几点啊,你刷什么牙?” 梁津川阴沉沉的:“刷完牙回来|舔||你。” 陈子轻的声音模糊不清:“你直接舔啊。” 黑暗中,梁津川的眼神十分可怕:“我不刷牙,你嫌我脏,不让我|舔。” 陈子轻的困意全退了个干净,这不睡觉睡得好好的嘛,梁津川怎么给自己拿到剧本戏份演上了? 不等陈子轻做出应对措施,梁津川已经下了床。 陈子轻打着哈欠喊了声:“别去水房,就在阳台上刷牙,对着桶里刷,我明早去塘边挑水洗了就行!” 片刻后,梁津川回到床上,他带着寒意托起嫂子的两条腿,手掌虎口卡在腿打弯处。 陈子轻被冰得打了个哆嗦,夹|住了他的脑袋。 没几下就不冰了。 梁津川的唇是凉的,口腔里是热的,烫的。就像他神情冷淡,唇||舌却是充满侵略。 他的嫂子会在他口中化作一滩冰棍水,再被他一点点搜|刮|进肚。 . 距离蒋桥被打过了几天,蒋桥的家人都没来学校找梁津川麻烦,陈子轻才把心放回去。 临近期末,梁津川课业繁重。 这天陈子轻送他去上晚自习,自个儿上街溜达。 陈子轻买了一根烤香肠边走边吃,他路过一家理发店,脚步一转就到门边观望理发的技术。 刘海必须碎,必须斜,必须长过眉毛把眼睛挡起来,别的就没什么要求了,他完全可以胜任。 陈子轻咬一口外脆里嫩的香肠,前面不知哪个咆哮。 “查暂住证的来了——” 陈子轻摸兜,没摸着,坏了,出门忘带暂住证了。 “我真服了。”陈子轻把剩下的香肠咬掉,他丢了竹签撒腿就跑。 被抓了。 箱式微型车里黑漆漆的,塞不下人了,还要往里塞。 人不是人,是鸡,鸭,猪。 陈子轻见到了所谓的收容所,和他一样被抓进来的倒霉蛋有几十个。 有骂的,有哭的,有跪地求的,全都没人理睬。 这个时期每天的几个特殊时间段出门,不是本地的光揣着暂住证还不够,得把身份证也带上。 陈子轻蹲在角落舔嘴上的香肠油,他瞅着相关部门挨个叫人出去盘问。 落脚的地方是哪里,原居住地是哪里,来首城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要在首城待多久。 一番问下来就报价,想出去要交300块。 可以借电话叫家人来保,打个电话收费10块钱。 陈子轻听见一个大汉说自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叫他们随便整。 “没人保会怎样啊?”陈子轻小声问身边瑟瑟发抖的人。 那人怕死了,鼻涕眼泪一把的说:“要被拉走干活,修铁路,砍甘蔗……搞上几个月再让回家。” 陈子轻烦上了,他有证,让梁津川给他把证送过来就行了。 可是梁津川没手机也没BB机,联系不上。 只能打给梁铮了。 而此时,梁铮在赌桌上,他玩的是“三张牌”,以前没碰过的玩法,这是他第一次玩。 几个大老板把他带上桌的,他不玩就是不给面子。 不管是为了谈生意发财,还是为了长见识接触到有钱人的世界,梁铮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桌四人,每人三张牌,一次发完。 玩法很简单,就是从投骰子投出来的庄家开始跟旁边人比牌大小,赢得那个就按照顺序和下一个比。 也不简单,比大小期间双方看不到牌,要会诈对方,比的是心理能力和表演能力。 如果别人的牌不如你,但你被对方的演法给糊弄进去了,不跟了,主动举白旗,那翻牌的时候,就是你肠子悔青的时候。 但要是别人的牌比你强却装出不如你的样子,你一路跟着下注,最后翻牌发现对方比你大,你□□都要输掉。 每局玩的时候,在比牌的,等着比牌的都要下注,越下越大,几倍的翻涨,百元的绿票子一大把一大把的扔在桌上。 钱像是不值钱了,没有概念了。 梁铮连赢两个牌好过他的人,他带着赢来的钱,和最后一个比。 今晚他一直输,这把感觉能连本带利全部赢回来。 旁边看牌的也都在说他赢定了。 梁铮颧骨发红情绪亢奋,桌底下的腿抖得厉害,到他下注的时候,他鬼迷心窍的准备甩出所有家当。 “叮铃铃——”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根棍子猛敲在梁铮头上,他一下痛醒,这才发觉自己冷汗涔涔,腿脚发软。 梁铮拿出手机看一眼,是陌生号码,他接起来:“喂。” “是我。”陈子轻在那头说,“你这会儿有时间吗,我被关进收容所了,你能不能去首大一趟,津川在上晚自习,你找他拿我的暂住证……” 梁铮粗鲁地抹了把汗如雨下的脸,他对催他快点下注的牌友摆摆手,不跟了。 牌友翻牌。 竟是豹子。 而他只是小对子。 梁铮嗓子发干,他拿根烟塞嘴里又吐出来,揉在手上。 给他打电话这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当年救过他爹妈,如今又救了他,能给他带来好运,可惜不是他的。 . 梁铮没去给他拿暂住证,直接交钱把他保了出来。 陈子轻跟他走出收容所:“不用花的钱非要花。” “我乐意。”梁铮两手插兜跳下几层台阶,摇摇晃晃地走着。 陈子轻闻到他身上的刺鼻烟味:“你从哪来的?” 梁铮想撒谎说是工厂,却不听使唤的说了实话:“牌桌上。”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陈子轻不走心地说了一句,“打点小牌就行了。” 梁铮目光灼灼:“你小叔子要是知道你管我,那不得一边哭一边弄你,让你下不来床。” 陈子轻:“……” 街上冷飕飕的,陈子轻打喷嚏,他把外套后面的帽子拉上来兜住头:“周彬的鬼魂还影响着你吗?” 梁铮眉骨一抽,这几天没出啥事,他就给忘了。 那他在牌桌上失心疯,是不是周彬的鬼魂在迷惑他?不是没可能。 “还影响着吧。”陈子轻观察梁铮的表情,“为什么要撒谎?” 梁铮皱眉:“我撒什么谎?” “你说那天在四合院吃了晚饭到周彬死这段时间,你都没有见过他。”陈子轻说,“可是蒋桥有看到你和周彬吵嘴。” 梁铮手上摸搓着的打火机掉了下去。 陈子轻本来不确定梁铮跟蒋桥两人里面谁撒了谎,这会儿确定了。 “梁铮,你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帮不了你。” 梁铮弯腰捡起打火机,他冲到口口声声说要帮他的人面前,将人压在不知哪家的洋楼院墙边:“你怎么帮我?现在周彬要带走我,你跟替我还是跟我一起,陪我去地府?” “墙硌到我了。”陈子轻吃痛。 梁铮马上就松了手。 陈子轻趁机劝说:“你都告诉我吧,梁铮,我不会害你的。” 梁铮想到今晚被他一通电话从地狱拉回来,薅了薅板寸说:“成,都告诉你。” 那晚吃了晚饭,梁铮抽着烟离开四合院去古镇闲逛,他尿急就走到一个什么道观后头放水,周彬从拐角杀出来,把他吓得尿都没了。 两人没一道回四合院,各走各的。 梁铮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他在四合院感受有钱人家的少爷过的什么日子,他跟占尧生的贫富差距有多大的时候,周彬又出现在他视野里。 这回还和他说了话。 周彬张口就找茬:“梁老板,你那桑塔纳是借的吧。” 梁铮充场面的事情就这么被揭穿了,他恼羞成怒:“你放什么狗屁!” 周彬说:“车主我刚好认识,要我打电话把人叫过来吗?” 梁铮一张脸青红交加。 周彬笑嘻嘻的:“还有你兜里的手机,就是个翻新机。” 梁铮的气息粗重起来。 周彬一副好心传授文化知识的样子:“梁老板知道什么叫翻新机吗,就是把旧手机翻新。” 说着就摇摇头:“我看你在你嫂子面前那么装阔,何必呢,做人还是要低调点……” 梁铮忍不了的挥着拳头举在他脸边:“你算老几,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轮得到你跟这儿逼逼赖赖!” “你想打我?”周彬仰着头,“你打啊,有种你就打。” 梁铮的回忆终止:“就是这样。” 陈子轻不能理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梁铮粗喘着,半天憋出一句:“老子要脸!” “脸值几个钱啊?!”陈子轻在路灯下转身,面对着梁铮说,“车跟手机带来的虚荣只是暂时的,你关键是要在外头提升自己,不是说没读过书就一定没大本事,只要你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总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还有就是不要沾上黄,赌,和毒||品,只要你不占这三样,你就能堂堂正正的在我面前挺直腰杆。” 梁铮被训得跟孙子一样。 陈子轻看出梁铮在对着他的时候有变化,不像今晚之前那么硬气见外,他趁热打铁,柔柔地问:“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啊?” 没了吧。 梁铮搓搓脸:“我说一下我的看法,就是我感觉当时的周彬不太正常,我指的是精神上的,像三婶那样子,吃晚饭的时候好好的,在道观那里也好好的,回四合院就发疯了,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陈子轻思虑了会:“没别的了吗?” 梁铮踢了踢马路牙子:“快到九点的时候,蒋桥去过周彬的房间。” 陈子轻:“……” 怎么一个个的都瞒着东西啊。 陈子轻问道:“你去医院给蒋桥道过歉没?” “道什么歉,没打死他已经是我憋着气了。”梁铮咒骂,“我都不敢的事让他给做了,他妈的。” 手机上来电话了,他当着陈子轻的面接听,没再藏着拍人马屁给人当孙子的窝囊时候。 陈子轻听出是哪个老板,他等梁铮挂完才问:“你还回去打牌啊?” “不回去了。”梁铮收好手机,“我送你回学校。” . 陈子轻第二天就出现在蒋桥的病房里。 蒋桥一条腿打着石膏,脖子固定着,脸上多处青紫伤疤,他见到来人十分震惊:“李南星,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陈子轻含糊说是猜的,实际上是他花小一千积分买的地址,他把果篮放在桌上就替相好的跟梁铮道歉,并真诚地送出关心:“你的伤怎么样啊?” 蒋桥答非所问:“看不出来吗,快死了。” 陈子轻抽抽嘴。 蒋桥的眉宇间爬满嚣张的憎恨:“蒋家会弄死你两个小叔子,你跪地磕头都没用。” 陈子轻搬着椅子到病床前:“这个先放一边,我问你啊,你不是说你那晚吃了晚饭到周彬死,在这中间你没见过他吗?” 停了停,陈子轻说:“梁铮见到你去了周彬的房间呢。” 蒋桥:“……” 他看着离他很近的人,眼前是公寓房间的画面。 那个时候他是要睡的,谁知他爬上床就发现躺在他身下的人变成了一具没有皮的血肉,死去的记忆瞬间袭击他的大脑,意志和欲|望,什么都不剩了。 他是自己叫的救护车。 家里要给他报仇,他说是放学回公寓的路上遇到了摩托党,他们人多,自己干不过。 他不让家里调查,不想传出去丢人。 这才让家里人打消翻遍首城也要把摩托党挖出来,十倍百倍奉还的心思。 蒋桥说渴。 陈子轻给他递水,他顿了几秒,低头喝几口水:“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事,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陈子轻大概猜到了是什么问题,他让蒋桥问。 蒋桥难以启齿,酝酿许久才问出来:“上辈子,你对我有没有过真心?” 陈子轻说:“有啊。” 蒋桥听见自己长长的,慢慢的呼出一口气。 心魔终于消除了,释然了。 蒋桥说起四合院那晚,周彬一声不响就跟他亮出重生的底牌,他按照约定去了周彬的房间。 进去的时候,蒋桥看见周彬坐在床边,头上套了个塑料袋。 当时蒋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两只手把周彬头上的塑料袋勒紧了。 周彬濒临窒息之际,塑料袋的勒口一松,氧气钻了进来。 “卧槽,我差点被你勒死。”周彬全身紫红的痉挛着躺倒在床上,他大脑缺氧眼前发黑,干呕了几声,“你……你也玩|性……性||窒|息?” 蒋桥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玩。” “当我是傻逼啊,你不玩你勒我。”周彬缓了点,“你要玩就玩到底,玩一半撒手真的是,”他不满,“就差一点了,这不上不下的难受死了。” 蒋桥见他高高站着,头都湿了,不免有些恶心:“不是你约的时间,你没锁房门?” “这跟你参与进来是一码事?”周彬懒得在这上面较劲,“你等我一下。” 周彬去洗手间纾解好了出来,心有余悸地感叹:“通过窒息达到|高||潮|真够刺激的。” 蒋桥十分抵触:“我没兴趣看你描述性||窒|息的细节感受。” “我也没想给你描述。”周彬说他无聊没事干就把塑料袋套头上试试看是什么感觉,发现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难接受。 蒋桥无心周彬的私生活。 周彬却突然拿起床上的塑料袋,跟他开玩笑说占有生有这个嗜好。 “我上辈子看新闻知道的。”周彬玩着塑料袋,“占尧生在国外玩死过人,被死者的朋友发到网上,最后好像说是造谣的假的,你刷到过吗?” 蒋桥没有刷到过,他上辈子跟社会脱轨了,短视频软件都没下载过。 “知道占尧生玩死过人,你还事先练习,练好了陪他玩?”蒋桥无法理解周彬的行为。 “我又不是那种蠢货,我有分寸。”周彬很有自信,“我练会了就在占尧生面前提一嘴,再找个机会做出来看他是什么反应,我跟他的关系需要有突破性进展。” 蒋桥说:“你重生了,完全可以靠自己做富一代,没必要依附占家。” 周彬不认同:“谁会嫌钱多。” 他忽地冲蒋桥投过去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你果然不知道占家十年后……” 蒋桥眯了眯眼,听周彬这话说一半拖长音调的意味深长,十年后占家什么都不是了? 上辈子他过得不明不白,不清楚国内外的重大事件,也不了解豪门权贵的起起落落,只知道两件事能发财,一,买房,二,买黄金。 周彬提出合作,他当军师助蒋桥接管家业,蒋桥给他利益。 蒋桥说要考虑。 以上差不多就是他们在房里谈及的内容。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和警方说了吗?”陈子轻自问自答,“没有吧。” 要是说了,警方总该怀疑到占尧生头上,而不是查不出什么东西,以自杀结案。 “我怎么敢说。”蒋桥看向窗外,“我碰过那个塑料袋,上面有我的指纹。” 陈子轻一怔:“不是没有吗?” 他回想着:“我记得占尧生告诉我,塑料袋上只检测出了周彬一个人的指纹。” “我当时又不知道我的指纹没了。”蒋桥没精打采。 陈子轻自语:“谁把你的指纹擦了呢。” 蒋桥没出声。 陈子轻分析:“擦了你的指纹制造自杀的现象,为的是案子尽快了结不节外生枝。” 蒋桥很不耐烦:“案子早就结了,你搁这儿说个屁说,也没有什么鬼不鬼的,少管别人的闲事,你一个陪读的就好好陪读。” 陈子轻从蒋桥的警告中品出一个结论,蒋家的势力比不过占家,蒋桥明哲保身。 “你们在房里聊的时候,周彬的精神状态怎么样?”他询问道。 蒋桥说:“没什么问题。” 陈子轻心想,那就是周彬在对着梁铮的时候受刺激了,跟蒋桥说话的时候没那样子。 受的什么刺激? 陈子轻第一想到的是,占尧生那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 磁场不咋地,在那里面的人体质偏阴会受影响。 周彬大概就是那么回事,还有勒他塑料袋的蒋桥也是如此。 陈子轻让蒋桥好好养伤:“我走了。” 蒋桥没回应。 陈子轻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见蒋桥说:“你的人打了我,我没讨回来,算是抵我对你下农药的事,两清了,李南星,以后我当富少,你当小老百姓。” “好啊,那就祝你前程似锦。” 陈子轻回了句就走出病房,他朝着楼梯口走去,脑子里梳理着思路。 三个嫌疑人已经踢掉了两个,只剩下一个占尧生,杀害周彬的,就是有特殊性||癖的他了吧。 陈子轻真没想到,占尧生说警方查出来的国外电影里的片段,是他自己。 占尧生的性||癖引发失误,导致了周彬的死亡。 就这么简单。 陈子轻总感觉哪里被他漏掉了,他想不起来。 站在楼梯口,陈子轻想起被他漏掉的部分了,占尧生有这个性||癖,不代表就是他给周彬套塑料袋,杀的人。 而且, 万一1998年的占尧生还没这癖好,将来接触到大量资源才有的呢? 会不会是…… 四合院里的磁场迷惑了周彬的心智,他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把自己勒死了? 毕竟从梁铮的透露来看,周彬会突然发神经,有这个可能。 那不就是,周彬杀死了周彬。 陈子轻走下楼梯,可总不能是周彬死后变成鬼把塑料袋上的指纹清理了一次吧,所以还是有第二个活人的参与。 一排除,又回到了稳坐第一嫌疑人宝座的占尧生身上。 难道是……周彬跟占尧生这两个答案? 不对,是三个,要真是鬼气影响了周彬,那他还得查出是哪个鬼。 规则很喜欢搞花样。 当然这回也有可能是反其道而行,破天荒的不搞花样,为的是误导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的他这类宿主,让他们把问题复杂化。 坑啊。 陈子轻找系统试探:“444,答案是几个数啊?” 系统:“别问我,我说了会被扣奖金。” 陈子轻叹气:“好吧。” 系统:“提交答案?” 陈子轻说:“再等等,时间上没限制,我不急着填,我吃过亏。” 系统:“哟,长记性了。” 陈子轻挠鼻尖。 系统给他指点迷津:“不如把最新信息提供给警方,让警方查。” “查什么啊,案子都了了。”陈子轻走在充斥着消毒水的生与死空间里,“再说了,蒋桥他家那么有钱,他都不敢得罪占尧生,我哪敢啊,我小叔子还要上大学呢。” 系统:“匿名举报呗。” “我上次拿自己看到周彬的鬼魂引蛇出洞,这时候匿名就等于明牌,占尧生不会不知道是我干的。”陈子轻说,“所以我接下来不调查了,我就摆摊陪读,看占尧生会不会自爆装备。” 系统:“……”这个小奇观真的聪明了。 但不影响任务的失败率。 . 梁津川考完期末以后还留在首城,他们不回去过年。 明年清明再回去。 陈子轻和梁津川一块儿自制贺年卡片。 梁津川提字作画,成果不输商店里售卖的档次。 陈子轻不知道梁津川还会画国画,他问是什么时候学的。 “天生的。”梁津川说,“没学过。” 陈子轻企鹅鼓掌:“哇,哥哥好棒啊~” 梁津川手一抖,一张卡片作废了。他皱着眉头睨了眼撅着屁|股趴在桌上的人。 陈子轻眼神询问,接着画啊,看我干什么。 梁津川深呼吸:“你走开。” 陈子轻撇嘴:“干嘛让我走,我不走,我在这陪你。” 梁津川重新拿一张卡片:“你再发||骚,剩下的卡片就会全部画废。” 陈子轻站起来:“那这是你的问题啊,你自己的定力不够,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梁津川轻描淡写:“你再多话,我就把你摁在桌底下,让你把我昨晚看的那本书第72页的文字兑现。” 陈子轻好奇心作祟,他找了个借口去房里翻书。 72页是一段办公室恋情,老板在签文件,办公桌下面趴着个人,屁||股对着他。 书里写老板一下午都泡在水里,下班的时候皮都皱了。 陈子轻把书一丢。 . 到了下午,陈子轻骑着三轮带上梁津川去十里门摆摊卖,他们的新年卡片很快就卖完了。 他们揣着热乎的钱去坐摩天轮。 首城的江,桥,大厦被陈子轻尽收眼底,这是市区的繁荣。 坐在票价昂贵的摩天轮上,看不见郊区的破落。 陈子轻有点遗憾,这会儿没有拍照的条件,他跟梁津川在摩天轮里的记忆只能存在脑中和心里。 梁津川坐个摩天轮坐恹了,他蹲在路边,像一只被主人牵着的狗。 陈子轻拨他毛线帽上的小毛球:“津川,我们今晚不回去了,我们去开|房好不好。” 梁津川缓慢地掀起眼皮:“开|房?” “就是在旅馆开个房间。”陈子轻换了个说法,“我打听了个安全又干净的旅馆,我们坐公交过去。” 梁津川看起来并不是很兴奋。 直到他们去了旅馆,开了个房间进去。 梁津川一颗颗地解开外套的扣子,从里面贴身的口袋摸出一物,被他两指捏着。 是个肚兜,大红色的。 陈子轻呆若木鸡:“你怎么知道我要跟你说开|房……你提前准备……不是,你随身携带啊?” 下一刻他就说:“我是不会穿肚兜的。” 梁津川似笑非笑:“在你心里,我果然比不上我哥。” 话落就要走。 陈子轻看着他走,没拦着。 他在房门口站定,肩背起伏几下,阴着一张脸转身,没有表情地盯过来。 眼眶发红,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陈子轻吸气,本来他不变态,现在他一看梁津川哭就激动,想把人欺负得埋在他怀里哽咽颤抖。 “好好好,我穿。”陈子轻来回走动着,把心一横,“我穿肚兜。” 房内气氛立即就浮起涟漪。 刚才还在哭的少年笑起来:“我想想我哥是怎么躺的。” 他去床边,用令人发毛的表情回想片刻,躺到床上调整了会姿势:“我哥这么躺。” 陈子轻有点怕这样的梁津川。 他们对视,梁津川对他笑:“坐上来。” “我还没换衣服呢。”陈子轻想起个要紧事,“我们没有小套子。” 梁津川再次把手伸进外套里面口袋,给他拿出来至少五个。 陈子轻:“……” 时刻准备着啊。 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看看现在,缺一个小细节都搞不成。 陈子轻把他们的围巾跟外套帽子都放在椅子上面,还有钱包和没吃完的零食:“津川,你的假肢不拿掉吗?水流上去了怎么办?” 最后一个字落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陈子轻故作镇定。 “怎么办?”梁津川研究空调遥控器,往上调温度,语气颇为平淡,“不就一股子你的骚||味。” 陈子轻下意识看他微抿着的两片薄唇,脑子里都是各种片刻,脸红成猴|屁||股。 …… 等房里的空调暖气足了,陈子轻才开始脱衣服。 梁津川盯着嫂子穿上肚兜,那条腐烂作呕的肉虫被一点点剔掉,取而代之的是要把他从男孩带进男人世界的一片光白,他心口酸涩阴郁:“我哥能让你感受很多个姿势,你们每晚都能不重样。他能把你抛起来,也能从后面抱着你的膝盖,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陈子轻从床尾爬到他脚前,虚虚地坐在他假肢上面:“你哥不行。” 梁津川一愣。 他失去语言,没了表情,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整个人像被命运之手点中。 命运带着一小片红坐在他腿上,迷乱了他的眼,拨开箍着他的枷锁,吻上他心跳,在他耳边说:“你哥起不来。” 梁津川用力扣住他的腰,哑了声音:“我哥起不来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嫂子跟我好好说说。”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给梁津川说了什么叫他哥起不来。 用嘴说, 用脚说,用舌头说,用全身上下所有部位每一寸皮肤说。 梁津川问他为什么要藏着这么大的奖励不给自己。 问完却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抖个不停的手捂住他的口鼻,红着眼,一遍遍地质问。 眼泪掉得有多凶,活干得就有多狠。 梁津川怨他没有早点说, 委屈又阴冷的和他讨要补偿,一笔笔的要。 他们的吻总是饱含铁锈味, 因为梁津川把舌头咬||破了,把脸扇肿了自嘲太愚蠢,观察不够细致。 这又不怪嫂子了, 怪自己了。 梁津川的状态近似疯癫,死死|咬||着他身前的肚兜不松开牙关, 那一小块棉布料被撕扯得开线破裂。 凌晨四点多,陈子轻拿积分买了个不伤身时效短的药把梁津川放倒了, 他带着一身的手表印偷偷摸摸打出租车回去挑水。 完事再偷偷摸摸打出租车返回旅馆, 躺在梁津川身边。 系统:“只评价宿主的职业素养,你能进前五。” 陈子轻哈欠连天:“444, 早上好, 谢谢你对我的认可。” 系统:“你不怕旅馆老板明儿跟你相好的说你半夜出去过?” 陈子轻:“不会的, 我来去都没引起老板的注意, 他趴在前台打瞌睡呢。” 他把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蹭在手背上面:“况且就算老板说了, 我也可以解释是自己睡不着,出来走走,这有什么关系。” 系统:“奇奇,你有没有想过, 你不笨,不偷懒,出来开个房都记得做日常任务,你敬业勤恳,为什么次次都失败?” 陈子轻斟酌着说:“我不好意思想。” 系统:“……” 陈子轻突然问出一个长时间被他忽略的问题:“444,别的宿主也有强制性的日常标注任务吗?我感觉要是没标注123等等,任务难度会下降很多。” 系统:“这是架构师的私设。” 陈子轻叹气:“所以标注任务是架构师jiao的独家啊。” 系统:“你的监护人没和你说吗,他架构的背景世界全是滞销品,目前差不多已经成了你的特供,他一对一服务你,别的宿主可没这待遇,不知道还要做标注日常,你就偷着乐吧。” 陈子轻无力吐槽。 也怪他自己,他第一个任务要是不失败,就不会受到处罚去接中央网仓库的滞销品,从此在这条路上头也不回,一步错步步错,恶性循环真要命。 察觉梁津川要醒了,陈子轻赶紧装作才醒:“唔……津川……” 屁||股被揉几下,往后一抬。 陈子轻咬|住被角。 想到是旅馆的被子,他赶紧吐出来,换上自己的手指。 梁津川没醒,他只是本能地睡进嫂子的春江水里,恨不得就此长眠。 . 上午,梁津川下楼买吃的,在旅馆老板那续一天房。 一连三天都是这个流程。 陈子轻实在是受不了,他趴在椅子前面,两只手抓着椅子扶手:“你怎么不干脆一次交个几天的?” 梁津川在后头慢条斯理地捞着他的腰,不让他钻进椅子里:“一,正好要买吃的,顺便续房,二,我需要试探你的极限。” 陈子轻抓住他手臂:“前台怎么看你啊?” 梁津川说:“用眼睛看。” 陈子轻抱着侥幸的心理:“……发现不了的吧。” 梁津川笑:“嗯,发现不了,前台是瞎子。” 少年已经过了变声期,嗓音很好听,此时他得到了极大的抚慰,吐字都是慵懒的,听得人脸红酥麻,心跳加速。 陈子轻腿软得往地上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饥||渴,这么缠|着小男生。” “你不饥||渴吗。” 梁津川的气息没怎么乱,像是兴致不高,也像是游刃有余,距离失控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忽略掉他太阳穴蹦跳的青筋,和被他抄起来的白沫的话。 陈子轻的意识濒临模糊之际,头顶想起声音。 “嫂子,我一直想问你。”梁津川将一只手从后面伸到前面,“这是什么?” 陈子轻看了眼那只手,指骨因为长时间运动泛红覆着水液,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 指腹一层油光。 陈子轻在心里回答梁津川的问题,是|菊||花|灵。 账户上拿的,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量,像是一库存的货都在他那了。 444说是牵扯到他上一个任务的感情线,警告他别乱猜,否则触发数据监测仪器,会对他进行清除。 陈子轻胡说八道:“是我自己流出来的。” 梁津川的吐息擦着他通红潮湿的耳廓:“你自己流出来的?你还会流油,流出的油一股香味。” 陈子轻没有慌,他亲亲梁津川的掌心,认真地说:“世界大着呢,总有奇奇怪怪的人。” 梁津川看起来是信了他的话,沉默地压着他转了三五圈:“我哥知道吗?” 陈子轻:“……” 这肯定不是真的问他,梁津川有答案。 果不其然,梁津川就自问自答。 “他只是不行,不代表他是个死人。”梁津川的胸膛贴着他后背,严丝合缝地,无比眷恋地靠上来,幽幽地笑,“你会坐在他身上扭,会要他刷牙亲你这里。” 手随着话声放在对应之处:“他知道。” 梁津川发出短促的喘息,压抑着某种阴鸷的酸楚:“我不是第一个。” “你出生的时候我没有出生,你想谈对象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你用那四个小玩意玩自己的时候我连欲||望是什么都不懂,你嫁人的时候我未成年,我做不成你的首选。” 陈子轻听到最后的小半句,一下怔住。 身体里如同蚂蚁啃||咬的痒意拍碎陈子轻的莫名心绪,他把手往后挥动,摸索着抓到湿淋淋的仿真假肢:“不要比较了好不好,快点啦。” 一滴汗从梁津川上下起伏的喉结上滑落:“好,我让你如愿。” . 陈子轻在旅馆有点空闲就检查梁津川的伤口,很怕他背地里自残自虐。 梁津川不阻拦,任由他检查。 陈子轻数梁津川大腿上的深浅疤痕,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留下的。 梁津川不会让疼痛浮于表面,他满嘴血都跟没事人一样,每次流的泪也不是疼,是委屈,怨,不安之类。 陈子轻记得444说梁津川有两面,一面沉沦一面厌恶,当他放弃挣扎的时候,他用来做掩护的那个人格就回和自己融合。 差不多就是他承认现实,面对现实,接受现实。 梁津川早就把两面合起来了。 现在他和嫂子真真正正的在一起了,除了掐自己扇自己,没有其他惩罚行为,是不是说明他快能度过自己那一关了啊? 只要他过了,那他的心病就会有个大突破。 陈子轻下床去洗手间,腿一阵抖动,得亏他长年累月的早起挑水,不然真的扛不住。 梁津川当初说要他坐腿上配合练习,分批次不断加大时间练。他信以为真,想着自己主担劳力,能把控方向盘。 哪知他握方向盘,梁津川握着他握方向盘的手。 这要是小腿没有缺少,不需要考虑假肢的灵活度和膝盖跟接受腔的磨损情况,那就不挑花样不挑姿势,可怕程度十倍打底。 少年人的疯狂凶||猛如野兽。 陈子轻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歪着身子跟脑袋向后打量。 哎哟,白色成花色了。 陈子轻拍两下,手感确实很好。怪不得梁津川能捧着吃个半天。 不光吃,还掐皮,不轻不重地扇。 陈子轻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满眼迷离的水色,他洗把脸,拿小塑料梳子梳了梳头发,撒了尿回到床上。 梁津川平躺,破烂脏了的肚兜盖在他脸上,他的两条假肢露在外面,泛着让人浮想联翩的水光,这画面十分具有视觉冲击性。 陈子轻又想尿了。 不等他回洗手间尝试着看看能不能抖几滴,梁津川的唤声就传了过来。 “嫂子。” 陈子轻下意识应声:“诶。” 梁津川的语气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为什么你平时不出油?” 陈子轻眼皮一抽,这个问题还没翻篇吗?他正在想借口。 梁津川就拿掉脸上的肚兜,慢条斯理地开口:“因为在这之前我们没睡过。” “我哥睡不了你。” 他往下说,唇角勾起来,眼底迸发出炙热的深意:“那就是,我哥不知道。” 话落,他将肚兜盖回脸上,胸膛震动着发出一声低笑。 接着就笑起来。 渐渐变成痛快得意的大笑。 陈子轻目瞪口呆,梁津川这是把自己哄好了? 虽然老话说活人比不过死人,但在他这不管用,他是往前走往前看的,他想让梁津川知道他的观点。 陈子轻跪到床沿:“津川,我不会忘不掉你哥的,他走了以后,我就不想着他了。” 梁津川肚兜下的薄唇轻启:“我信。” 陈子轻松口气,下一刻就听他笑着说:“我哥不行,满足不了你的需求,那就是个废物,你怎会对他念念不忘。” 梁津川深嗅着肚兜上被大面积浸透的香甜味道:“哪天我也不行了,我哥的结局就是我的结局。” 陈子轻:“……”他想让梁津川更高兴一点,这怎么还适得其反了啊? 阴郁疯批就是这样的吗? 陈子轻抖了抖,他躺到梁津川身边,没一会就昏昏入睡。 不在宿舍里睡觉,没有被三个遗像上的人看着。 体验感不是一般的好。 陈子轻快被睡意啃完的时候挣扎了一下,到底要怎么才能让梁津川哭着求他放过自己呢? 试过睡觉期间把人扣住不给动,没用。 也试过用堵在出口不让出来,没用。 还有别的法子吗? 陈子轻想不出来了,他真的猜不出标注4能配上什么情境,总不能是……两人散伙吧? 他们会散伙?不可能的。 以梁津川的性情,丧偶都不可能,只有双双赴死。 那他的标注任务4完成不了了? 陈子轻的忧虑暂时击退了睡意,他把脚放在梁津川的假肢上面:“津川,我有个事,你能照着我说的做吗?” 梁津川问:“什么事?” 陈子轻小声:“就是,嗯,你边哭边说,嫂子,求你放过我。” 梁津川:“……” 陈子轻忙说:“这是一种角色扮,就是演戏,你看的一本书里有这个东西,我当老师,你当学生,或者我们是情敌不小心睡在了一起这样,我们各自有各自的戏。” 梁津川掩在肚兜下的面色颇为诡异。 确实。 他带来首城的其中一本少|儿|不|宜书籍里有角色扮演。 可那是,英文原版书籍。 他的嫂子不是看不懂鸡爪子抓的英文吗? 梁津川不动声色地想,他的嫂子一时大意忘了藏好小尾巴,露出来了都不知道,光顾着解释自己为什么想做那种事。 当他照着做了,会怎样?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梁津川结束晦暗不明的深思之后,身旁人已经架不住身体的疲惫沉睡了过去。 “你要开汽车住楼房,嫁有钱人。”梁津川撑着胳膊起来点,撩开他的刘海说,“我们的日子还很长不是吗。” 那就等你的小叔子有钱了,再陪你玩你想要的角色扮演吧。 . 年前梁津川参加了一个残疾人的活动。 这不是陈子轻让参见的,他都不知道有这种活动。 残疾人交流会。 陈子轻作为家属陪在梁津川身边,他见到了许多残疾人,每个人身体上的残缺都是一个故事。 就在陈子轻去帮梁津川领补贴的时候,梁建川被表白了。 那是个瘸腿女孩,同样在读大一,上的其他学校,模样长得很可爱,她在交流会上很受欢迎,也获得了最多的关爱和照顾。 女孩告诉梁津川,他们残疾人就应该跟残疾人在一起。 正常人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在一起生活,彼此都累。 就算有愿意接受的,也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残疾人怎么生活,很快就会嫌弃他们是个麻烦。 梁津川把玩手上的宣传小册子:“那是你的想法。” 女孩没有就此放弃,她口才不错,逻辑清晰又没落下感性:“不止是我的想法,现场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不信你去问问比我们年纪大一些或者大很多的人,他们是过来人,经验很有分量。” 梁津川冷笑:“他们的经验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说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孩露出尴尬的表情:“我,我只是……”她的鞋子蹭了蹭地面,矜持又大胆地表明心意,“我只是喜欢你。” 梁津川无动于衷。 女孩轻轻咬|唇:“我知道喜欢你的人有很多,可他们都是冲的你的脸,” 生得太好看了,真的太好看了。 正因为他的五官没有瑕疵,才让人惋惜遗憾他唯一的缺陷是没有小腿,老天爷太残忍,创造了艺术品却不让他完美,强行敲出了缺口。 “我不一样,”女孩信誓旦旦,“我是能够和你有共鸣的。” 梁津川眯眼,共鸣?他的牙关磨动,慢慢地咀嚼这个本该陌生却熟悉的词汇。 咀嚼碎了,吞咽下去。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所谓的同类:“你不能和我产生共鸣,对着你,我想的是待会要去街上吃什么,喝什么。” 女孩敏感地发现他并不像气质性情表现得那么排斥这个世界,他是期待的,积极的,向上的,只是他对生活的热爱背后充满特定性。 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是他的腿,是他的生活,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世界。 女孩善良地想着,但愿他心里的那个人能陪他久一些,打破世俗常规永远守护残缺的他,不要在将来的柴米油盐中憎恨怪罪,让他得到又失去,成一个可怜人。 “津川!” 女孩先是听到喊声,再是看见面前的高个少年抬脚走向一处。 她沿着他的方向望去。 少年弯腰听喊他的人说话,接过活动方送的补贴,放进对方的衣服兜里。 那个动作自然且亲密,仿佛他们已经走了大半辈子。 好像听别人说他们是叔嫂。 女孩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她没觉得配不配,只觉得少年的眼里都是他的嫂子,而他的嫂子让他走在里面,以防他被自行车跟人碰到。 ——他们很相爱,他们正相爱。 . 这年不止陈子轻跟梁津川没回去过年,靠符水摆脱周彬鬼气又是一条好汉的梁铮也没回去。 他们三人在一块儿吃的年夜饭。 纯属是梁铮单方面蹲点蹲到他们,硬凑上来的。 饭店的包间有黑白电视,他们吃的时候,春晚刚开始。 梁铮经历得多了,世面见多了,眼界宽了,面子有厚度了,看到肉不会两眼泛光到大口往嘴里塞,而是装模做样很是优雅的吃着一块羊肉,他订这个饭店,为的就是这台电视机。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 “过年好!” 几个主持人站在观众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代表那一片观众向坐在电视机前的朋友们拜年,他们字正腔圆的贺新和整齐的掌声飘满整个包间。 陈子轻看春晚看得太认真,一不留神就把给梁津川夹的红烧肉,放进了梁铮的碗里。 梁铮措手不及,他瞥向放下筷子的梁津川,懒洋洋地挑眉:“到我碗里了,你还想要回去?” 梁津川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梁铮被盯得发怵:“妈的。”他把碗往梁津川面前一放:“给你给你!” 梁津川拿起筷子,夹走那块属于他的红烧肉。 陈子轻全然没发觉他把菜放错了,他在看木偶戏,看得聚精会神,年夜饭都不吃了。 梁铮示意梁津川看他们的嫂子:“瞧见没,还是要有钱。” 他往后一坐,胳膊搭在椅背上面:“没钱都进不来这样的豪华大饭店,就这一桌菜的价位,我说出来能吓死你。” 梁津川吃桂花糖藕:“那你还是别说出来了,把我吓死了,嫂子会哭。” 梁铮面部黑成锅底。 这他妈的,仗着自己受宠就这么显摆。 梁铮从挂在椅背后面的皮外套口袋里掏出个红包,扔到梁津川的腿上。 梁津川把红包放进嫂子朝他这边的兜里。 梁铮瞧着桌子思考:“那话怎么说来着,津川,你是读书人,你帮我辨一辨,是不是叫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 梁津川耸耸肩:“我不是君子。” 梁铮嘲讽,你是没断奶的十八岁大小伙,不对,已经十九岁了,他们那边过年就算长了一岁,不按生日算,因为他们从来都不过生日。 “嫂子,我的压岁钱呢?”梁铮粗声粗气。 陈子轻的注意力从春晚转移到年夜饭上,他偷偷瞟了眼梁铮,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压岁钱?没准备。 陈子轻默默地离开包间,出去找服务生,先说过年好,再问有没有红包。 服务员送给了他两个带饭店宣传语的红包,他用兜里的零钱包了两份,没动梁铮给梁津川的压岁钱,那是图吉利的,大年三十就拆了用掉不好。 梁铮拿了压岁钱,时隔两年给他敬酒:“还是老样子,我上一回祝你的事,这回还祝你。” 陈子轻端着一杯果粒橙站起来。 “嫂子站起来干什么,不用站,坐着吧。”梁铮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就你那再嫁的心愿,等你得牙齿掉光,你的小相好都实现不了。” 陈子轻说:“你少吓唬我,津川毕业了就会好好上班。” 梁铮嗤之以鼻:“上班拿死工资,一年到头吃喝拉撒下来还能剩个几毛钱?我吓唬你个屁,我告儿你,他想把一分一毛攒下来的钱买房的时候,买不起了。” 陈子轻抿嘴:“还有我呢。” 梁铮好笑:“你摆摊能摆出个鸟来,一边卖货一边进货,到头来一核算,钱呢,没了,去哪了,不知道。” “……”陈子轻一想去年摆摊的总体收入就充满信心,“时代发展多快,我指不定就抓住一根绳子飞起来了。” 梁铮懒得再打击他:“那行吧,我盼着你飞起来,到时我跟你混,我给你当小弟。” 陈子轻喝口果粒橙,才想起来说:“干杯。” “津川,我们一起干杯。”他喊坐在桌前的梁津川,“干杯干杯。” 梁津川慢悠悠地站起身,手拎着半杯茶水。 梁铮主动举杯和他们碰在一起,他杯子里的白酒熏人得很。 陈子轻在春晚的欢声笑语里说:“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恭喜发财!” .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以后,梁津川会去操场练习跑步,练习骑自行车。 陈子轻用积蓄在首大西门附近的街上租了个店,他还找梁铮梁老板借了点儿,很快就还上了。 正值实体经济繁荣期,卖什么都赚钱,只要你肯干。 陈子轻卖的是衣服,这是他自个儿做的决定,他穿梭在一个个任务世界,各个行业接触多了,越发感觉活得好好。 男装他熟,他跑过一些店了解市场行情,随大流的主打“我随便开价,你随便还”的宗旨。 陈子轻让梁津川给他设计了个logo,挂在店的门头上面,一看就很贵。 和首城常见的服装店相比,陈子轻的店里有个不同的地方,他不单卖,都是搭配好成套出售。 在上个任务里,他跟穿搭博主学过怎么穿衣,也浏览过体会过别的穿搭风格,当初没想过还能在后面的任务中用到。 所以说,有学习的机会就先学着,指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陈子轻的小店生意很火爆,名气都传到了梁津川的耳边。 梁津川放学去他的店里,被挤得进不去,只能在外面找个地方待着。 “津川?”陈子轻探头。 梁津川拎着两份饭和一份豆腐脑站在路边。 “快进来,店里现在没人了,我把门关一下,我们吃午饭。”陈子轻跑过去接过饭盒。 店不大,过道很窄,两边跟头顶挂满了成套的衣裤,最底下是放在包装袋里的各个尺码的衣物,空气里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陈子轻从角落搬出折叠小桌打开,他饿得肚子都扁了,埋头就吃起来。 梁津川把卤蛋放进他饭盒里:“有家里也卖服装的找我打听,你是怎么搭配出来的衣服。” “凭感觉啦。”陈子轻口齿不清。 梁津川看他吃:“有些风格很前卫,不是大众能接受的。” “那不正好嘛,别人配不出来的我配出来了。陈子轻咬一口卤蛋,“我是第一个,其他卖衣服的只能学我。” 他催促还在看着自己的小叔子:“快吃快吃。” 梁津川半晌开口:“你中午不能关门休息?” 陈子轻眨眨眼:“能啊……”他咕哝,“不过中午人多。” 梁津川捏住他的脸,凑近他:“我礼拜一到礼拜五上午下午放学的时候人都多,礼拜六礼拜天不上学的时候人更多,你不管我了是吗?” 陈子轻:“……” “我哪有不管你。”他舔||掉嘴上的油光,“钱是赚不完的,你算是提醒了我一下子,我是该走慢点了。” 梁津川微愣。 陈子轻对他笑出酒窝:“我等你呢,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跑的。” 梁津川沉默了许久,松开捏着他脸的手,低头吃起了饭菜。 . 陈子轻说到做到,他中午关门跟梁津川过二人世界,晚上梁津川带饭过来,他们吃完开会儿店,到了八点就回学校。 尽管那个时候夜生活很丰富,别家店门都大开着。 陈子轻找个时间带梁津川去了趟照相馆。 梁津川的脸色很差,因为照相馆的摄影师靠他太近,一个劲的找他聊天,打听他的假肢是在哪买的,多少钱,穿着走路是什么感觉。 摄影师还趁着指导他摆姿势期间,有意无意的对着他发||骚,他下颚紧绷,周身满是戾气。 旁边的陈子轻忽然出声:“我们不拍了。” 摄影师诧异:“不拍了?”他拿下举在身前的相机说,“老板没忘吧,事先就说好了,定金不退。” “我们不差那个钱。”陈子轻拉起被占了便宜的小男朋友,“津川,我们走。” 梁津川被他牵着离开照相馆。 阳光明媚的季节,街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陈子轻把梁津川拉到照相馆后面的拐角处:“你不舒服了就和我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第一位。” 梁津川半垂着的眼皮上撩,暴露出不知何时翻涌起来的浓重侵|占|欲。 陈子轻快速用双手捂住他站起来的身子,东张西望地说:“津川,你已经十九岁了,也该学着压制压制了。” 梁津川感到荒谬:“我为什么要对你压制自己的欲||望?” 陈子轻脑子一白:“也是啊。” “但这会儿在外头……”他红着脸支支吾吾。 梁津川说:“不是你给我糖吃,让我齁甜到得意忘形?” 他弯腰靠在眼前人的身上,呵笑着:“怎么,现在又要怪我是吗。” “没怪你,我什么时候怪你了嘛。”陈子轻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天天的睡觉,你怎么还能这么激动。” 梁津川难受地深深喘息,讨要地蹭着他:“别问我。” 不多时,一辆面包车开离市区。 这是陈子轻买的二手车,拿货要用。 来首城半年多时间,他的交通工具从两个轮子到三个轮子,再到四个轮子,一派好景象。 陈子轻喜欢这种看得见的成长。 无论是他的小事业,还是梁津川对生活的态度,对情感的态度。 面包车停在无人的河边,一颠就是几小时。 看热闹的小瓢虫困得从树叶上滚下去,压趴了睡过几觉的蚂蚁。 . 陈子轻还是让梁津川当了他的服装模特。 换了个照相馆拍的,老板娘摄影技术一流,那些照片被陈子轻挂在店门口宣传。 梁津川多帅,批发市场进的货到他身上也能成为大牌。 占雨在店前面欣赏那一排照片:“南星哥,你小叔子这眼睛鼻子嘴巴哪都长得顶呱呱,照片拍得这样好也比不上真人的十分之一,他不当明星可惜了。” “咱不是吃那碗饭的。”陈子轻送走一个客人,招呼占雨进店。 占雨在他店里逛了逛:“你送我两身衣服,我拿去给我哥穿,让他给你宣传宣传。” 陈子轻说:“我这儿的衣服风格跟你哥不配套。” 占雨一拨耳边头发:“他永远都是衬衫加西裤,老气死了,你这的衣服好,穿着显年轻。” 陈子轻想了想:“那我看看。”他拿下一身衣服,“这套,”接着又拿一身,“还有这套。” 占尧生个高,但他的比例一般,上身长。 陈子轻挑的两身能修饰他的缺点,放大他的优点。 占雨拿着衣服回家,风风火火地跑进二楼的书房:“哥,这我给你带回来的衣服,你穿上试试。” 占尧生将保险柜的门关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来要敲门。” “下次一定注意。”占雨吐舌头,“快看看衣服。” 占尧生将扣在办公桌上的金丝边眼镜戴回去,他扫了眼妹妹举起来的两套衣服。 “怎么样?”占雨从衣服里挤出个脑袋,她扬着一张笑脸,暧||昧地挤眼睛,“这是南星哥给你挑的。” 占尧生答非所问:“衣服先放一边,我跟你讨论一下你大二出国的事。” 占雨错愕:“不是不让我出国吗?” “可以了。” 占雨没注意到她哥用词奇怪,她把衣服放在桌上,蹙起眉心表达意见:“能不出国吗,我喜欢祖国的好山好水。” 见她哥不回应,占雨就撒娇地抱住他的手臂,从左到右的晃动:“哥,你放心我一个人到国外去啊?人生地不熟的,我出个啥事,你不得后悔死。” 占尧生说:“我也会去。” 占雨:“……” “你还看着我啊?”占雨甩开他的手臂,一改刚才的可怜样子,“爸妈都没你这么能操心的。” 占尧生揉了揉她的头发:“小雨,我知道你不舍得国内的朋友,但你到了国外,自然就会交到新朋友。” “少来,有的朋友是不可替代的。”占雨叉着腰在书房踱步,“哥,你有那时间给我找个嫂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占尧生狭长的眼微眯:“当年你争点气,今年就是你哥跟你嫂子三周年。” 占雨明白她哥指的是南星,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你自己不出面,躲在我后头当缩头乌龟才让南星哥觉得你没诚意,你活该。” 接着就凑到她哥面前:“你现在不还有机会吗,要我说,我们就别出国了,我们在首城待着,我帮你追南星哥,烈女怕缠郎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南星哥肯定能清楚你的心意,对你有好感。” “晚了,不需要了。”占尧生低不可闻。 . 清明的时候,陈子轻跟请了假的梁津川回老家祭拜亲人,他没买直达的那班车。 中途要找地方起早跳水。 日常任务的警告只剩三次,就算他的举动引起梁津川的怀疑,他也顾不上了。 重生干不出这种走火入魔的事,更别说是坚持锻炼身体。 陈子轻随梁津川揣测。 风徐徐地吹过山峦,他们这对叔嫂前脚到下庙村,梁铮后脚就出现在村口。 梁铮开了个汽车,车轮子跟车身都是泥点子,他这算是衣锦还乡,村长用鞭炮迎接。 炮衣蹦到陈子轻的头上,被梁津川拿掉。 “南星——” 一道久违的大喊声从屋后传了过来。 陈子轻看到扛着锄头朝他跑近的二婶,终于有了回老家的感觉。 一番叙旧之后,陈子轻把屋里的窗户打开通风,他陪梁津川去山里上坟。 好多人家都上过了,白的黄的长吊子插||在坟头,随着风哗哗地飘着,有的吊子断了被踩在泥里,乱糟糟的。 这一片的吊子都是自家买纸剪的,一个样。 陈子轻来不及剪,袋子里装的是二婶上坟剩下的吊子。距离坟包还有二十多步远的时候,他就把手上的袋子递给梁津川,自觉地说:“我到那边等你。” 梁津川轻描淡写:“你和我一起。” 陈子轻懵了:“……啊?” “我,我跟你一起?”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 梁津川没回答,直接牵起他的手,他猛烈一抖,另一只手偷偷掐脸,疼得嘶了一声。 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梁津川竟然叫他来坟前烧纸。 这是接受自己对嫂子的感情了,从背德的痛苦中走出来了吗? 陈子轻略微恍惚地望着面前的三个小坟包,他是1996年的7月来的这里,现在是1999年的四月。 快三年了。 终于出现在坟前。 陈子轻一时半会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早知道就折一些元宝带来烧了。 算了,明年再折吧,反正今天开了个头,往后都会这样。 一阵悉悉索索声后,梁津川将袋子里拿出来的吊子抚平整,对站在他旁边发呆的人说:“过来。” 陈子轻连忙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怎么啦,是吊子坏了吗?” 梁津川把吊子挂在树枝一头,将他的手放上去,带他将吊子|插||进第一个坟包里。 再是第二个坟包,第三个坟包。 陈子轻大气不敢出,他像是怕惊醒了沉浸在某种失常情绪里的梁津川。 插||好吊子就该点香烛了。 风大,一次点不着。陈子轻用身体挡风,见不起作用,他就跟梁津川蹲在一起,双手捧在香烛周围。 火光亮起来的那一秒,梁津川抬眸看他,一双眼黑沉沉的,叫人看不透。 他下意识就要看过去,梁津川已经垂下了眼眸。 正当他有点失落没有对上视线的时候,耳边有声音:“嫂子,我爹,我妈,我哥都在看着我们。” 梁津川轻声:“你要我在他们的坟前亲你?” 他咽了口唾沫:“我没要。” 然后, 梁津川就亲了他, 在他这副身体间接害死跟直接害死的三个家人坟前。 他惊得瞪大眼睛,腿肚子发软,手心冒汗,嘴里语无伦次地说:“津川你,我,我嘴巴,你嘴巴,我们……” 比起陈子轻的反应过大,梁津川却是十分的平静坦然:“舌头别打结了,烧纸吧。” 陈子轻惊魂未定地闭上了嘴巴。 纸钱一扎一扎地堆放在在一块儿,成片地燃烧成灰烬。 梁津川拿着树枝拨动火堆。 才下过雨,坟前的土是湿的,有点泥泞,陈子轻的鞋子边脏兮兮的,他腿蹲酸了,反射性地站起来活动活动,余光瞧见梁津川蹲着,接受腔从两侧突出来把膝盖撑了个包。 陈子轻蹲下来说:“你扶着我。” “给家人烧纸还要扶着人,”梁津川神色散漫,“你上辈子犯了什么罪,这辈子才会找这么没用的男人。” 陈子轻在他身旁,看他侧脸的高鼻梁,也看他垂翘的长睫毛。 “嫂子,别对着我看入迷了。”梁津川把装纸钱的袋子铺在地上,“磕头吧。” 陈子轻拍拍裤腿摸摸头发:“噢噢,磕头,我磕头。” 他对着梁津川跪了下来。 方向跪错了。 晕乎乎的,眼看就要磕。 梁津川屈膝跪地,和他面对面。 在他磕头的那一瞬,自己也对着他磕。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梁津川就拎着他后领,将他转向坟包。 梁津川跟他说话,字里行间有那么些许揶揄无奈的笑意:“朝这个方向磕。” 陈子轻后知后觉:“那我刚刚磕的……我们对着磕的算什么啊?” 梁津川拿掉他头上的落叶,勾勾唇:“算拜堂。” 寡夫门前是非多 二婶在厨房忙活, 活了三五个年头的老母鸡被抹了脖子塞在盆里,身上的毛拔得差不多了,半斤猪肉瘫在布满刀痕的砧板上面, 瘦的切成丝,肥的切成丁,旁边几个盘子里是准备好的芹菜,豆皮, 白萝卜丝。 篮子搭在碗上沥水,里面是洗干净的韭菜和小青菜秧子。 大铁锅里漫出饭香。 二婶拿着抹布擦擦外边的锅, 舀一葫芦瓢水进去清一下,她热锅放几滴香油。 锅油光发亮就下肥肉丁。 “妈。”梁云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进来,“妈!” “妈!” “妈——” 新鲜上了, 闺女从来没这么咋呼。 二婶利索地炒好肥肉丁,扁掉猪肉就把油渣跟猪油盛起来:“叫魂呢叫, 我在厨房!” 梁云快步进来,浓郁的猪肉香扑了她一身, 她像是从哪一路跑回来的, 气喘得厉害,脸上两坨红, 脚上都是泥巴, 厨房的地都让她给糟蹋了。 “你个死丫头, 腿波子上面那么一大块泥巴, 多大的人了走路还摔, 让狗追了啊?”二婶看闺女,嘴里数落个不停,“头发还跟稻草似的,姑娘家家的没个正样。” 梁云去水缸那里, 拿瓢舀点水喝掉,她做几个深呼吸,语气飘忽地说出一句:“妈,他们好上了。” 二婶用铲子压着油渣把猪油倒进蓝边碗里:“话都说不清楚了是吧,哪个他们?” 梁云平复了会,说得明明白白:“我嫂子,李南星,跟我二堂哥,梁津川,他们好上了。” “哐” 二婶手上的铁铲子掉进了锅里。 转而就一个健步冲到闺女跟前,揪住她耳朵说:“你别给我胡说八道!” 梁云耳朵要被揪掉了,她痛得很,却不喊出来求饶,也不掉泪花子,忍着痛装没事人:“你不是让我去山里找他们吗,我找去了。” 随着话音落下,梁云就陷入回忆。 山里到处都是吊子和焚烧的气味,梁云不记得五叔五婶跟大堂哥的坟在哪了,但她也不想问人,她自己漫山遍野地寻找。 当她找到目的地的时候,三个坟包前已经插上了吊子,摆好了香烛,纸钱也快要烧完了。 嫂子在坟前磕头,他磕完了,二堂哥才磕。 二堂哥跪在坟前不起来。 嫂子凑在他耳边说话,不知说了什么,他就起来了。 然后呢, 然后就见一块没烧光的纸钱飞到了树林里,起了不大不小的火。 嫂子赶紧拿着树枝去打火。 在那过程中,有火苗子被风撩到了他的裤子上。 二堂哥好像是记起什么很不好的事情,整张脸都痛苦难受的扭曲了起来,他奔跑过去。 跑太快了,动作跟身形都不是很自然,风把他的裤管吹得贴上假肢,露出仿真骨骼的形状。 嫂子急急慌慌地迎上二堂哥,问他干嘛跑这么快。 二堂哥大概是哭了。 梁云不确定,因为那个时候她在他的后面,看不清他对着嫂子的表情。 只见到嫂子做出给他擦眼泪的举动。 他们抱在一起,二堂哥弓着腰,脑袋埋在嫂子的脖子里。 他们身高差很多,二堂哥那个姿势看着就别扭不舒服,可他硬是维持了很久。 再就是亲嘴。 梁云从回忆中出来,她不敢置信地喃喃:“两人怎么就好上了。” 二婶松开闺女的耳朵去灶台前,用手拿了个不烫了的油渣塞到她嘴里:“找去了以后看到什么了?是他们烧纸的时候靠得很近,还是柴纸钱的时候手指头碰到了一起?你嫂子跟你堂哥在首城人生地不熟的,互相加油互相打气,感情那不就紧起来了,你倒好,看成是在处对象,你知道什么叫处对象吗,你书都没读完,能懂个屁。” 梁云吃着油渣:“我再不懂也能知道什么叫亲嘴。” 二婶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盖了层惊诧之色:“还亲嘴了?” 梁云说:“亲了。” 二婶表情严肃:“谁亲的谁?” 梁云咽下嚼没味了的油渣:“嫂子亲二堂哥脸,二堂哥亲他嘴。” 二婶嘴皮子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 梁云去锅洞后面的小板凳上坐下来,她回想那对叔嫂没去首城的时候,也就是高考那年暑假,村里发生地震,大家伙都去稻床上待着。 她出来看外头是什么情况,半路上被嫂子发派去山坡照看二堂哥。 当时她跟二堂哥说,要不就别让嫂子跟去首城陪读了。 二堂哥叫她少管闲事。 她察觉二堂哥的抵触反感,谨慎小心地探问自己错哪了,他说,都错了。 可不就是都错了,她的建议对他来说,就是戳他心窝子。 梁云不能肯定他们那个时候就好上了,她差不多能肯定的是,嫂子大转变后天天的细心照顾二堂哥,而二堂哥被他惯着宠着,对他动了心思。 二堂哥稀罕上了曾经害过他的人,那人还是他嫂子。 现在看来,他们相依为命,成天的待在一起,一个皮肤白眼睛亮有酒窝前后变化大吸引人研究,一个长得体面好看,孤小叔子寡嫂子的,确实容易产生其他的感情。 梁云用手指甲掐掐太阳穴,她感觉自己是丫鬟命得了小姐病,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季节,只要她被稍微大点的风吹到,头就疼,要睡到第二天才能好。 “那就是个小孩子,假腿比不了真腿,一点重活都干不了,能有什么好的,你嫂子糊涂了。”二婶油乎乎的手拧了把褂子,“我找他去!” 梁云无语:“你找嫂子干什么,你又不是他妈。” 二婶横眉竖眼:“那我还能不管?” 梁云说:“轮不到妈你管吧,他们要是结婚,嫂子爹妈那边就会管。” 二婶板着脸:“反正他俩不合适。” 梁云头疼死了,像戴上了紧箍咒,她举起两只手抱住头:“这也不是你说了算。” 二婶不稀得跟闺女拌嘴皮:“行了,你看着锅,菜等我回来炒。” 梁云不耐烦:“饭都闷上了,锅有什么好看的。” 二婶匆匆往厨房门口走:“那你写你的作业去。” 梁云想起来个事,连忙朝她的背影叮嘱:“妈,你别说给其他人听。” 二婶没好气:“你妈我孬啊,我说给其他人听。” 梁云说:“你嘴上没把门。” 二婶头一回听闺女这么说自己,她不怒反笑:“我要是嘴上没把门,你初中考那个鬼样子十里八村早就传遍了,你看过去几年了,外头有人知道吗?” 梁云被这话噎得一张脸通红,不吭声了。 . 二婶过来时,陈子轻正在门前地沟边擦鞋子,他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她。 村里走个路都能生风的,也就二婶了。 “南星,你手上这是什么运动鞋吧,你看给穿的脏成这样。”二婶走到他边上,看他拿个抹布擦鞋面跟鞋边的泥巴,“上山烧纸咋不换旧鞋子?” 陈子轻叹气:“没想起来。” 二婶蹲下来,利落地给他把鞋子周围擦干净,抄起鞋底一看,一个个小格子里都是泥:“你这得去塘边洗。” “不用不用。”陈子轻说,“鞋底的泥干了一敲就掉了。” 二婶碎碎叨叨:“运动鞋老贵了吧,这能敲吗,鞋底板敲裂了咋整?” “不贵,敲不裂的。”陈子轻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脑子里全是上坟亲嘴拜堂三步走,到这会儿都觉得不真实。 有人经过,喊了一嗓子,陈子轻回过神来,他敷衍地打了招呼发觉二婶还蹲在他旁边,也不说话,就拿两只眼睛看着他。 陈子轻一个激灵,他跟梁津川在上山的亲密行为让人看到了。 二婶从他的表情里判定他所想:“是小云。” 陈子轻神经末梢一松。 二婶拍他后背蹭的土灰:“得亏是小云,你们在外头也不知道担心着点。” 陈子轻泼掉脏水,他把运动鞋放在地沟边晒着,起身端着盆回院里。 “你这鞋能放外头晒?转个头就给你顺了去!”二婶给他把鞋拿进小院,靠在屋檐下的墙边,前言不搭后语地问,“是哪个招的哪个?” 陈子轻瞅着院里的几棵果树:“互相的。” 二婶搓着手走动,她用手指比出一个数字:“南星,你跟你小叔子差这么多年头。” 陈子轻笑着说:“年龄不是问题。” “还笑呢。”二婶戳他脑门,“那什么是问题?” 陈子轻回应:“什么都不是问题。” 二婶摸他胳膊,捏捏看瘦没瘦:“你这去了大城市,是城里人的思想了。” 陈子轻表情认真:“二婶,我跟津川一块儿挺好的。” 二婶收回捏他胳膊的手,挺伤心失落的样子:“嫌我多嘴了。” 陈子轻忙说:“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想你操心。” 二婶不再逗他,恢复成了平日的犀利姿态:“南星,二婶寻思着,你找你还在上学的小叔子当对象,太受罪了。” 陈子轻说:“我不受罪,津川会心疼人。” 二婶一百个不信,那死孩子会心疼人?别把人大牙笑掉。 可南星说他会心疼人,护着他。 “日子是你过的,你说甜,那不就是甜。”二婶瞧了眼天色,“走吧,上我那儿去,饭烧好了,就差两个小菜了。” 下一刻就猛拍手:“看我这昏头的,鸡还在盆里,肠子都没掏出来!” “我得赶紧回去把鸡池了烧上。” 二婶走几步掉头:“对了南星,你有山粉吗,我搞个山粉圆子跟鸡一起红烧。” “我看看啊。”陈子轻去厨房的柜子底下一通扒拉,扒出了了一罐子陈山粉。 陈子轻喊着:“二婶,山粉不能吃了,生虫了。” “这有啥不能吃的,虫子挑掉就是。”二婶拿过罐子,匆匆忙忙地回家烧饭去了。 . 陈子轻去小屋:“津川,你的鞋子擦不擦?” “不擦。”梁津川在摸轮椅。 陈子轻走到他后面,整个人趴在他背上,抱着他的脖子,脸蹭上他的耳朵。 梁津川一顿:“别发|骚。” “这不叫发|骚。”陈子轻纠正|性|教育歪七八钮的爱人,“这叫黏人。” 梁津川直接听笑了:“你黏人?要不是我离了你就活不了,你能在外头跑个十天半月都不知道回来。” 陈子轻被梁津川的一番话给惊得目瞪口呆:“你离了我活不了?”他撇嘴,“多假啊这话,你哄我高兴的吧。” 梁津川不摸轮椅了,改摸抱着他脖子的手,从指尖摸到手腕:“那你高兴吗。” 陈子轻把嘴凑在他耳边:“高兴。” “高兴不就行了。”梁津川气息重了几分,扣住他细白的腕骨说,“手松开点,你男人要被你勒死了。” “……哪有那么夸张。”陈子轻没松手,下巴时轻时重的戳着梁津川的发顶,清明三天假加上礼拜六礼拜天,一共五天,时间上是充足的,他们不用赶来赶去。 “我们午饭在二婶家吃。”陈子轻搂着梁津川说,“晚上在大伯大妈家吃。” 他的指尖刮着梁津川突起的喉结:“明儿也不用烧饭,明儿上我妈那边。” 末了说:“你跟我一道去。” 梁津川的语调不快不慢:“我去做什么,我见不得人。” 陈子轻探头,歪着脸观察他的神情:“你想让人知道我们是一对儿啊?” 梁津川没开口。 “小云看见我们在山上……刚才二婶就是来说这个事的。”陈子轻捉摸不定梁津川的心思,“你要是想,我就让二婶往外说,今天周围村子都会传个遍。” 他咕哝着表态:“我是无所谓的,你哥死了很久,我才和你好上,我又不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找你偷||情,我们堂堂正正明明白白。” “算了。”梁津川半晌说。 陈子轻狐疑,梁津川似乎就是要他的态度,并不在意老家的公开大戏。 其实吧,在这个地方,一旦他们叔嫂好上的事传出去,那会被别人天天的嚼舌头根子,从早到晚的嚼得稀巴烂,等他们明年回来,别人还在嚼,年年嚼。 好像对这里的人来说,哪家的老大死了,他媳妇跟老二就还是叔嫂,一辈子的叔嫂。 在一起也不是不行,反正会被人说。 陈子轻忽然问道:“津川,我们拜过堂了,是结婚了吗?” 梁津川精致的面容不见波澜,看着十分的漠然:“不是。” 陈子轻从他背上起来,抓抓头发,挠几下肚子:“啊……不是啊……” “我哪敢算。”梁津川轻笑,“我的嫂子要嫁有钱人,我给不了他房子车子,有什么脸跟他结婚。” 陈子轻自言自语:“对啊,我差点忘了我要嫁有钱人。” 梁津川面部轻抽。 陈子轻绕到他前面,拨开轮椅坐到他腿上,安静地窝到他怀里。 梁津川皱皱眉:“要测方向了?” 陈子轻捉他:“要。” “自己测。”梁津川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贤者姿态,嗓音都是懒的散的,“我上坟上累了,没劲测。” “那你还这么跳。” 陈子轻鼻尖淌细汗,他|舔||嘴,一小截红||软的舌扫在嘴角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梁津川亲了上来。 这就是所谓的累了,没劲测。 . 中饭很丰盛,二婶拿出了过年招待亲戚的最高档次,有鱼有肉。 陈子轻吃得饱饱的,他陪梁津川回家,径自返回二婶家里,把一个袋子给她,里头是她喝的中药包,她闺女写字的钢笔。 二婶拧着个眉头:“干嘛乱花钱,你是去首城陪读的,又不是捡钱去了。” 陈子轻说要不了几个钱,他告诉二婶中药包怎么煮。 二婶叫他在本子上记下来:“不会写的字你就写拼音,我看不懂拼音没事,小云看得懂。” 陈子轻写好了放下笔,斟酌着说:“二婶,我在首城开了个小店。” 二婶有些惊讶:“开店需要很多钱,你哪来的?” 陈子轻抓了把二婶炒的南瓜子:“有津川考大学的津贴,他学校发的奖金,我摆摊卖小玩意攒了点,还跟人借了一些。” “那不就是欠债了。”二婶啧了一声,“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这里面的水深得很。” 陈子轻磕不开南瓜子,他舌头掠瓜子皮掠疼了,干脆一通乱嚼,嚼烂了吐出来:“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尤其是这个遍地是钱的时期。 二婶晓得这个理:“门脸是租的吧,每个月都要钱,进货也要钱,你别全给砸进去套里面了,最后落了个兜比脸干净。” 陈子轻嚼着南瓜子,声音模糊不清:“我不会一次进很多货压着的。” 二婶不懂开店的事,她就摊出自己听说过的东西:“进货要量的,少了进价就贵了。” 陈子轻说他去年摆摊认识了个老头,那老头的儿子在批发市场搞服装买卖,他一件也是批发价。 二婶听着觉得是个坑:“你别让人给骗了!” “我能被骗走什么。”陈子轻说,“而且津川还看着我呢,他能让我被人骗走啊,不会的啦。” 二婶斜他一眼,这孩子咋能指望上残腿的小叔子。夫妻都是同林鸟,更何况只是处对象。 陈子轻给二婶打包票,二婶才放下心来。 “你开店的事别往外说,省得有人找你借钱,跟你要衣服。” 陈子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转身就回去。背后一直都有视线,二婶在看着他。 当他穿过院子,一只脚跨过院门口的高门槛时,二婶毫无预兆地把他叫住:“南星!你等一下!” 陈子轻大概猜到二婶让他等着什么,他背靠门框仰望天空。 不一会,二婶就拿着一个报纸包着的薄方形出来,她几个月前听人说银行骗人钱,怎么都不放心就去县里把钱都给取了出来。 放哪儿是个问题。 二婶照着闺女的法子把屋里的一面墙凿个洞,用报纸包着钱塞进去,再给洞口糊上泥巴,她刚把那层泥巴打破,包钱的报纸上还有土渣子。 陈子轻跟二婶互相推了一会,就收下钱说:“我按照银行的利息算给你。” 二婶瞪他:“跟婶婶这么见外干什么。” “这不是见外,婶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让你吃亏。”陈子轻抿嘴,有二婶这笔钱,他就能换个大点的门脸了。现在那个太小了,放不了多少衣服。 二婶拉着他又唠嗑了一阵,他问起四叔。 “不知道上哪去了,各个村子的乱跑。”二婶懒得提,“孬子都那样,死哪儿臭了都没人知道。” 接着就说:“小云上个礼拜考进了前二十。” 陈子轻“哇”了声:“那很不错啊。” 二婶的眼里有藏不住的骄傲,嘴上却说:“不错什么不错,就班上的前二十,又不是学校里的,你小叔子那可是学校里的第一。” 陈子轻说:“进步了就值得鼓励,很不容易的,压力大着呢。” “读个书写个字能有什么压力,既不用插秧割稻,也不用挖地种菜。”二婶话锋一转的同时,脸上浮出笑容,“不过她班主任跟我说她进步很大,很努力。” 陈子轻一连夸了几句:“我就说她可以的。” 二婶多长了不少皱纹的眼角充满期盼:“下半年能去首城上大学了。” 陈子轻问道:“二婶你也跟着去吗?” “我跟着去干什么,讨人嫌。”二婶嘴快得很,“她又不像你小叔子,胳膊腿都好好的,一个人能活。” 陈子轻挠挠眉毛。 二婶叹口气:“到时你帮着照看点。” 陈子轻说:“我会的。” 村口那边传来热闹声,二婶伸脖子瞧了瞧:“南星,梁铮那个车真的是他自己的吗?” 陈子轻也瞧过去,一群人围着车在那又是摸又是哈气的:“是的吧。” 二婶问:“他从首城开回来的?” 陈子轻摇头,那么远开死啊。 二婶的声音立马就尖锐起来:“不是他从首城中开回来的,那怎么就能证明是他的呢?” 陈子轻挽住二婶的胳膊:“啊呀,肯定是他的啦,以他现在的本事不止能买一辆车,他完全可以在市里托人买一辆。” 二婶拉着个脸:“这是真的发达了,我在你大伯大妈面前抬不起头来。” 陈子轻哭笑不得:“少争点儿才能过得舒坦。” “我听小云讲道理就够烦了,你别跟着讲。”二婶忽地感觉前屋的窗户里有双眼睛看过来,阴森森的,她有点发毛,“南星,你小叔子是不是要报复你?以前你那么对他……” 陈子轻眨眼:“不会的,虽然我以前对他不好,可是我后来都对他很好啊,他知道的。” 二婶冷哼:“不好说,有的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一根筋,说不好听点是白眼狼,你做了一件坏事,你做了100个好事,他就盯着你那件坏事。” 见侄媳丝毫不当回事,她叮嘱道:“你留个心眼。” 陈子轻无奈:“好吧好吧。” . 梁铮家里是这一片第一个做屋的,已经做起来了,是个两层楼房,红砖一层层砌上去的,在土墙瓦片房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像个庞然大物。 这是村里跟上时代发展的第一个脚印。 梁铮发达了。 说亲的又有了,他那方面不行就不行,没关系,过日子关键是两口子手牵手依靠着走,能一起吃香的,也能一起吃苦的,凡事都有商有量,又不是睡觉睡出来的。 况且那不还能吃药吗。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大城市的药比县里管用多了,梁铮又年轻,总有好起来的时候。 于是陈子轻跟梁津川晚上去吃饭的时候,媒婆也在桌上,饭都堵不住嘴。 梁铮冷不丁地甩出一句:“我在外头包了个人。” 桌上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陈子轻默默给梁津川夹鸡胗,跟他说悄悄话:“这个辣辣的,好吃。” 梁津川叫他别吃辣的,吃了就该疼了。 陈子轻:“……我吃一点没事。” “随你。”梁津川说,“你疼了,别叫我给你涂绿药膏,涂了还要吹。” 陈子轻想到那个画面,脸上一红,老老实实地吃起了不辣的菜。其实他真不需要考虑这个,菊||花||灵可是仙品。 除他们以外的其他人都放下碗筷,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饭桌上的主角。 梁铮他大哥严肃道:“老三,你包的人是干啥的?” “舞厅上班的。”梁铮痞子样的喝了口酒。 堂屋的气氛很差。 这会儿梁老板的形象一落千丈,他成了个有钱学坏了,学人包||养舞女,不正经,不会有大出息的流氓。 媒婆待不下去,尴尬离场。 大妈发头昏,大伯把她扶进了房里,大儿媳跟二儿媳紧跟其后,再是老大跟老二。 桌上就剩下陈子轻,梁津川,梁铮三人。 陈子轻看一眼事不关己的梁铮,忍不住说:“你怎么瞎扯呢,你爹妈要被你气死。” 梁铮点根烟,糙了句:“好意思提这茬,当初不是你给我出的招?” 陈子轻内疚地缩了缩脑袋:“那你说你在外头包了个人这话,可不是我教你的。” 梁铮吸烟:“我这叫一条道上走到黑,回不了头了。” 陈子轻对他夸大了的说辞感到无语:“你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真够狠心的。”梁铮斜睨坐在他对面的叔嫂,“你们几号走?” 陈子轻警惕地说:“干嘛,你别想和我们一起回首城,你当电灯泡多碍眼啊。” 梁铮一口老血哽在了嗓子眼。 . 晚上的时候,几个人来陈子轻家里串门,他们带着板凳来的,就在他院里和打听首城。 大家唠磕着,感慨他在大城市过好了,也感概他跟小叔子不在的这些个日子,村里吃了几场白席。 陈子轻随口问死了哪几个,怎么死的? “有你三爷爷的孙子,他打柜子没留神,让一个钉子扎了脚,家里叫他把钉子拔出来,□□桶里泡着。” 陈子轻脱口而出:“这不能泡的吧,有细菌,得打针。” 小屋里的梁津川眉骨微动,他合上书向椅背上一靠,微眯着眼,一圈圈地转笔。 院里的说话声持续不断。 “打针?不需要的吧,咱让钉子扎了都泡尿。” “要是泡尿能泡好,那我三爷爷的孙子是怎么回事?” “他是人背才没的。” 陈子轻无力吐槽,这没了一点都不奇怪,破伤风哪是尿能给泡好的。 “还有呢,别的死了的。”他问着。 “还有就是屋后那打光棍的老赵,前不久他赶集捡了不知道多少钱,没过天把去田边挖田沟,脚一滑栽了个跟头,没爬起来。” 陈子轻唏嘘了两声就往后听。 这半年多时间村里一共死了四个人,都是因为小事把命丢了的。 陈子轻没多想。 . 串门的几人带着凳子各回各家没一会,梁云出现在院门口。 陈子轻借着圆盘样的月亮打量她,学习催人老啊,梁云上个高三备个考,不但老了,还丑了。 准确来说不是丑,就是眼神呆滞没有光彩,青春气息死光光了。 陈子轻问梁云清明放几天假,得到答案就由着她去小屋找梁津川。 …… 梁云去了小屋也没多少话,生疏了。 酝酿了半天,梁云才主动打破寂静:“哥,你们下次回来还是明年清明吗?” 梁津川一手支着头,一手捏着书页翻过来:“看情况。” “你们过年怎么不回来?”梁云说,“要是你们回来了,也能热闹点。” 梁津川不置可否:“村里不都是人。” 梁云暗自查看的视线投在他身上,发现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戾气不像以前那么重。 “哥,你……”梁云本想问他幸不幸福,话到嘴边却不问了,“首大的课是不是很难?” 梁津川淡声:“会的不难。” “哦。”梁云有点开心,跟嫂子好上的二堂哥有问必答了,他一定会越来越像个同龄人,正常人,她藏起情绪,思虑着说,“我是去不了首大的了。” 梁津川一目十行地扫过一页内容:“那就去你能去的学校。” “嫂子有读书吗?”梁云问,“光是你一个人学习不行的吧,你们一起学习,你拉着他,带着他……” 梁津川偏头,目光冷沉。 梁云忍着惧意:“共同话题是很重要的。” 梁津川不以为意:“是吗。” “嗯,”梁云言辞郑重,“如果没有共同话题,坐一块儿都不知道聊什么。” 梁津川唇边轻扯,他从一些课外书上学到的自以为时髦先进的东西,他的嫂子都知道,他们怎么会没有共同话题。 . 陈子轻这边去了上庙村。 几条田埂都是泥巴,他穿的是胶靴,随便走。 原主妈见到他,又是笑又是哭的:“你到首城陪小叔子读书,咋个就没信儿了,也不知道给村里打个电话。” 陈子轻垂着脑袋:“忙忘了。” 原主妈不舍得说重话,她赶走老伴,关上门打开屋里的皮箱,从里头拿出过年亲戚送的荔枝跟豆奶,让他等会走的时候带上。 陈子轻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妈,这是我给你买的金戒子。” 原主妈激动得拍着大腿从凳子上站起来,她伸出两只粗糙的手去接:“啊哟这得多少钱啊,你孬了啊,你妈我一大把年纪了,戴啥金戒子。” 陈子轻剥了个干荔枝,皮薄肉多核小,很甜,他吃了好几个。当初原主妈用手绢包的钱有不少,他不好还,就买了这个。 “不贵的。”陈子轻说,“你看合不合适。” 原主妈往手上一套,嘴合不拢:“还别说,正合适。” 陈子轻看出她是真的喜欢:“戴着吧。” “那行,那妈戴,不是,妈先给你留着,”原主妈吹吹金戒子,仔细地用衣角擦拭擦拭,“等你嫁人了,我再拿出来给你做嫁妆。” 陈子轻把吐掉荔枝核:“我不能娶老婆啊?” 原主妈没好气:“你要是能娶,妈能在你结婚当天上吊不给你媳妇添乱,问题是你不能啊,你打小就说你不喜欢姑娘。” 陈子轻又说:“那我娶个男老婆呢?” 原主妈很不可思议:“你现在能娶了?你不是跟妈说你只能躺着吗?” 陈子轻:“……”原主该说的全说了啊。 “是呢,我只能躺着。” “那你问这问那。”原主妈做到他边上,给他剥荔枝,“你在首城有看对眼的没?”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 原主妈语重心长:“你也别太挑,柏川那个身板的,大城市不常见。” 陈子轻吃她喂过来的荔枝肉,含糊地“嗯嗯”两声。 原主妈感慨:“你几个姐姐全稀罕他,你们姐弟六个为他没少打架,让你给逮着了,可惜是个短命鬼。” 陈子轻差点被荔枝肉噎到,敢情原主不光压过其他村子的男女抢到梁津川他哥,还在姐姐们面前打了个胜战。 战力品中看不中用这个秘密,原主带到坟墓里去了。 . 陈子轻没想过这趟回来会跟宁向致见上面,谁知大妈让梁铮给气病了,宁向致来下庙村给她挂水。 当时陈子轻挎着个篮子站在大妈家门前的稻床边,就这么和骑着自行车现身的宁向致打了个照面。 宁向致撑好自行车,身穿一尘不变的白衬衫和长裤,背着药箱朝他走近:“回来了啊。” 挺自然的,老朋友一般。 陈子轻点点头,他还没想好要说点什么,就见宁向致看向他身后。 少年立在柿子树下面,长久地凝视着他的嫂子,眼中是清晰可见的深冷占有欲。 犹如层层密密的蛛网缠住蝴蝶。 宁向致不动声色地嗅出一个结论,这对叔嫂好上了。他不意外,当初他给出的警告都一一灵验了。 陈子轻回头:“津川,你不是要陪我去大妈的菜地拔萝卜吗,走呀。” 梁津川抬脚走出树下。 宁向致低声:“南星,花季雨季再长也有过去的时候,你的小叔子马上就要度过青春期,你可以是他的|性||启|蒙老师,他的性||幻|想对象,他的|性||主导,不会是他结婚证上的另一半。” 陈子轻心惊肉跳,宁向致这就看出他跟梁津川的关系了?真够敏锐的。 “反正我现在过得挺好。”陈子轻说。 宁向致蹙眉。 陈子轻不想被他说教:“听说你去年年底结婚了,新婚快乐。” 宁向致英俊的面庞一闪而过晦暗不明的色调,他是结了婚,但只领了证,没有办酒席。 他的媳妇是大家闺秀,在县里教语文,是个很受学生喜爱的老师。 他的媳妇,有一对酒窝。 “我去给你大妈挂水。”宁向致多幸福多释然的样子,“你明天走是吧,我还和去年一样,不送你了。” …… 几乎是宁向致的尾音落下,梁津川就走到了他的嫂子面前。 陈子轻把篮子给梁津川,他们悠悠闲闲地前去菜地。 . 回首城以后,生活照旧。很快就到夏天了。 楼上有个老师要调走了,她不想把自己的旧电脑带上,陈子轻就给买下来,放在房间里让梁津川用。 这天陈子轻帮老师大包小包的搬东西上小货车,他送老师离开,返回楼道里的时候发现隔壁宿舍开着门,就冲里面了一眼。 “占雨,你哥呢?” 占尧生并不在,只有他的妹妹占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哼,谁知道他又死哪去了?”占雨生气道。 “怎么了?”陈子轻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走进去,这学期所剩无几,占家兄妹要去国外,他的支线任务二还被他丢在角落里没有拎出来。 他关心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你还笑?”占雨瞪了陈子轻一眼,“你知道吗?我昨天差点……差点就被人杀死啦!” “什么?”陈子轻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接着就是占雨声情并茂地一番讲述,原来是前几天占雨跟占尧生因为出国将近的事情,兄妹俩大吵了一架。 于是占雨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就离开出走了,她想躲到一个她哥找不到的地方。 “哼哼,我哥他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一直派人跟踪我,本姑娘只是略施小计,就把他们全都甩开了。”说到这,占雨一脸得意。 在甩开她哥的这些人后,她就在城外找了一家旅馆住了进去,考虑到安全问题,她一直待在房间里,连吃饭都是让人送的。 可没想到的是,只是入住的第三天就出事了。 夜里,正当占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一阵呼救声和一片嘈杂的脚步给吵醒了,她被吓得浑身哆嗦,扒着门缝往外看。 只见外面的走廊灯忽明忽闪,一群穿着破烂的人正手拿长刀,也不知他们哪来的钥匙,把旅馆的房间挨个打开,然后闯进去把旅客洗劫干净。 如果遇到一些反抗的,他们就毫不犹豫的乱砍,顿时惨叫声传出,在幽暗的走廊里回荡。 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睡死了一般。 “你,你这是遇到抢|劫团伙了啊。”陈子轻吃惊地看着占雨,“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占雨脸色发白,显然当时也被吓得不轻,但脸上却露出掩饰不住的自得。 “嘿,想害我?”占雨道,“这世上能害我的人,他还没出生呢!” “你看见那衣柜了吗?占雨指着房间里的衣柜,自夸道,“我当时啊!灵机一动!” “旅馆那个衣柜有上下两层,我最近瘦了,正好可以缩进最下面那小格子里,谅他们也发现不了我。” “哼!” 见陈子轻不信的样子,占雨有些不满,当场就要演示一变,她速度地打开衣柜门,猫着腰蜷缩进柜子的角落里。 占雨在里面伸手反关上柜门,在衣柜里自信满满满地喊道:“南星哥,怎么样!我藏得是不是很完美?” “哦,确实……” 连陈子轻也得承认,占雨藏得确实很好,因为她的体型本就娇小,加上柔韧也不错,她这样缩在衣柜角落里,再有衣物遮挡,确实很难被发现。 既然是挨户抢劫,那么多房间,那些劫匪也不可能翻找得很仔细。 “是吧,连你也要承认我的理智吧?”柜子里传来占雨自信得不得了的声音。 “可是……” 陈子轻认真地上下打量着衣柜,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有什么问题吗?”占雨询问。 “你没发现……”陈子轻看着一截被夹在门外的长发,“你有头发被夹在外面了吗?” 占雨听他这么说,一下就没了声音。 房间里陷入沉默,空气有种莫名的压抑和冰冷,明明有两人存在的房间,瞬间没了一点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陈子轻忽然如坠冰窟,心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感觉他太熟悉了…… 陈子轻盯着柜门,瞪着夹在外面的那截长发,只见那垂落的漆黑发丝,忽然像有了生命一般,一根根的疯狂扭动起来,然后钻进了柜子里,消失不见。 “占雨?”陈子轻小声试探。 “吱嘎……” 没人回答,只有木制的柜门缓缓的打开,开门的声音在沉寂的房间内回荡。 柜子里一片漆黑,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占雨……”陈子轻对着幽暗的衣柜,又呼唤了一声。 “原—来—是—头—发—” 低哑的声音从柜子里幽幽地传出来,说话的人嗓子仿佛被撕裂了一般,根本不像是人发出的。 一只苍白手臂沿着柜门,从幽暗的柜子里伸出,惨白的手指在柜门的边缘胡乱抓绕,发出刺耳的指甲与木头刮擦的声响。 “咯咯……” 随着手臂的伸出,这人的肩膀终于露了出来,可陈子轻却清晰的看见,连接手臂的不是肩膀,而是脖子。 而原本脖子上的头——却不见了。 没有头,也就无法辨认对方的身份,陈子轻希望这个“人”不是占雨,可如果不是的话,那柜子里的占雨又去哪了? “人”从柜子里缓缓爬出,双腿被诡异的连接在了原本手臂的位置——肩膀的两边。 “原来是头发啊……”又是一声叹息传来,透着一丝后悔和坦然。 “占雨,是你吗?”陈子轻还是无法确定。 接着,他就在这“人”原本腰的位置,看见一颗耷拉着的头颅,漆黑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另半张清秀而熟悉的容颜。 “占雨!”陈子轻无比的心痛。 占雨眼珠小幅度地转动,随后而来的是神经质的崩溃哭叫。 “我明明藏好了的……呜呜我藏得那么好……我躲在衣柜里面,一点声都没出……怎么会有头发夹在外面……” “咚” 她的头掉在地上。 歪倒着,一双眼睛看着陈子轻。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一眨眼的功夫, 地上的头没了,占雨七拼八凑的身体也没了。 衣柜的门是关着的,柜门的边沿没有指甲抓挠过的痕迹。 刚才的一切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陈子轻提着气走到衣柜前面, 小心翼翼地把柜门打开, 里头只有三两件衣服挂在角落。 衣服静静地垂挂着, 衣角不见丝毫晃动的弧度。 宿舍里徒留一丝阴气。 陈子轻后心湿冷汗毛倒竖,占雨死了, 是凶杀, 她身上的各个部位都有错开。 分|尸。 占雨被分|尸了! 陈子轻晃着腿后退了一小段路, 腿撞到椅子发出刺耳声响,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 一坐就是很长时间。 “扣扣” 敲门声突如其来。 陈子轻的神经末梢猛烈一抖。 宿舍门不是开着的吗?他记得自己进来的时候没把门带上。 陈子轻恍惚地走出房间一看, 大门紧闭。他的神经末梢抖得更厉害了。 门外隐约有说话声。 “看吧,我就说占老师不在里头吧。” “那动员的表格怎么办?今天就是截至日期。” “干着急也没用, 找其他老师问问看有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诶, 你听说了吗, 占老师下个月就要出国深造了, 真好,我也想出国。” “听说了, 好像是他妹妹留学, 他过去照顾,哥哥当到他那个份上也是没谁了,妹妹十九岁,又不是九岁, 什么都要管着陪着,我要是他妹妹,我真要烦死, 一点自由都没有。” “比我哥强多了,我哥就知道找我借钱害我丢脸,我要有个什么都为我着想,业务能力出色长得还有个人魅力的哥哥,做梦都能笑醒。” …… 说话声没了,脚步声渐渐走远,门外陷入寂静。 陈子轻抠着手指上的小突起,刺刺的疼,他垂头看是一根木刺,这是给楼上老师搬东西的时候戳进皮肉里的,现在才发觉。 占尧生知道他妹妹被害了吗? 陈子轻用牙咬木刺,怎么都咬不住,口水把手指打湿被他蹭在裤子上,就一个礼拜天的时间,一条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 他跟占雨认识的时间不算短,相处得也很不错。 尽管她哥大概率涉及到支线任务二,涉及周彬的死,但她本身没有什么阴暗面。 陈子轻通过她的鬼魂得到她的死讯和死因,心里堵得慌。 太可惜了。 悲剧本该可以避免的。 转而一想,可能这世上超过九成的悲剧,都是惋惜。 陈子轻一下一下地抠拨手上肉里的木刺,把那块皮肤抠得发红,梁津川这会儿在上课,梁铮上外地跑生意,占尧生几天没回宿舍了,那他能找谁说呢? 他张个嘴就说自己见鬼了,是占老师的妹妹,她惨死了,这谁信啊? 会把他当疯子控制住的。 陈子轻抹了把汗涔涔的脸,他不在占尧生的宿舍坐着了,他打开门出去,顶着大太阳走在校园里。 施工地的操作声响被炎热天气衬托得越发让人烦躁。 陈子轻气色不太好地望了望盖到一半的商店,不知怎么的,他想起去年有个工人被浅埋在那里,又想到了那个差不多时间死的音乐系女生。 两起命案都没结果。 报纸上没刊登,学校里没人关注后续,就那么画上了个句号。 . 陈子轻穿过大半个学校站在一栋教学楼底下,浑身湿透了,他像是从水里爬上来的,又渴又热。 还没下课。 陈子轻索性坐在台阶上等着。 “叮铃铃——” 下课铃响,教学楼里瞬间活了过来,跑步声走路声说笑打闹声连成一片。 陈子轻头晕眼花手脚没有力气,他感觉自己有点中暑,想从台阶上爬起来,几次都没成功。 “梁津川!你快下来!你嫂子来接你了!” 有阳光张扬的男声在喊。 很快的,陈子轻的头顶就投下来阴影,伴随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坐在太阳底下,不知道进楼道里吗。” “是不是傻子。”梁津川一手拿着书,一手去拉眼皮底下的人。 陈子轻被他拉起来,脑袋往他肩窝里一磕。 这是公众场合,楼里出来了很多学生,一双双眼睛看过来,梁津川却不遮遮掩掩,他自然地摸上嫂子的脸颊,触手都是冷汗,眉头紧皱着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子轻嘴皮子干巴巴的,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梁津川把他带到教学楼后面,拉他进小竹林里:“到底怎么了?” 陈子轻的头脑里钝钝的痛。 梁津川随手就将书丢在草地上,双手抱住他,摩挲着他潮湿的肩背,吻他脸颊上的咸涩汗液,一路吻到他嘴上,探进去勾他呆呆的舌头:“说话,别吓我。” 陈子轻在梁津川的吻下找回正常人的反应,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气,语无伦次地说:“出事了,出大事了,津川,不是我,是占雨……” 梁津川绷着的面部线条松懈下来:“是吗,占雨出什么事了?” 陈子轻突然就没了声音。 “一惊一乍的。”梁津川又去吻他,吻了好一会才压下灼热的渴望,牵着他走出小竹林,带他回宿舍。 落地扇喀喀喀地转了起来,不怎么凉快的风吹在陈子轻身上,他垂着头,两手捂住脸。 “你在宿舍里待着,我去食堂打饭。”梁津川箍住他湿淋淋的后脖子,指腹捻了几下,脚步还没迈开就被拉住了衣服。 陈子轻拉着他衣服,被亲红润了的嘴唇抿着,不说话。 梁津川微微挑眉:“不让我去食堂打饭?中午不吃了是吗?” 陈子轻的眼珠往墙上瞟,一墙之隔就是占尧生的宿舍。 梁津川握住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就发现了他手上的木刺,红肿了。 “怎么搞的。”梁津川的面色沉了下去,他到房里找出一个小针线篓,在一管黑线上拔掉细针,擦火柴撩几下消毒。 陈子轻发着呆。 梁津川冷声:“手给我。” 陈子轻还在看墙壁,梁津川直接握住他的手,捏住他那根扎到木刺的手指,用针挑了进去。 被火撩过发烫的针头挑进皮肉,带起尖锐的疼意。 梁津川速度快又稳,他把那根小木刺挑出来丢掉,含||住嫂子的手指,吮||掉渗出来的血珠。 陈子轻的耳朵边嗡嗡响,他该怎么跟梁津川说自己见到占雨的鬼魂了呢。 后面可能还要用到对付鬼魂的那一套东西。 都要编借口。 也不能说是在网上乱学的,这个时代还没有普及网络。 陈子轻脑中灵光一闪,干脆就说是他小时候在书摊上看过一本书,跟书里学的。就像有的大小孩会照着武侠秘籍修炼武功一样。 之所以从前不说,是没机会用,不知道管不管用。 陈子轻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反正梁津川察觉到他的不合理地方,只会在背地里分析揣测一番,最终做定论把自己哄好,不会问他要答案。 . 于是陈子轻就那么说了。 梁津川也如他所想的那般没多问,只是告诉他:“关于占雨的事,占家会查的。” 陈子轻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感想:“占雨死了,尸体十有八||九都是碎的,那么惨,你不伤心吗?” 梁津川的神态平淡到近乎冷血:“是人都会死,顺序不同而已。” 陈子轻讷讷:“那要是我死……嘶,你别掐我啊……” 梁津川大力掐住他脖颈,森然可怕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还乱不乱说话?” 陈子轻一个劲地摇头。 梁津川松开掐他脖颈的手,摩挲留下的红痕,既懊悔又疲乏。 懊悔的是,自己竟然失控没有掌握到力道伤了他的嫂子,疲乏是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起伏过大,太阳穴发涨,精神萎靡。 梁津川转过身,他将抑制不住发抖的手放到唇边,用力咬出血迹|舔|干净:“我去食堂打饭。” “我不想吃了,你打你自己的吧,我没有胃口。”陈子轻望着他的背影,“津川,我说我大白天的看到鬼了,你不会觉得我有病吗?” 梁津川回头。 陈子轻仰视死亡视角下依然帅得无可挑剔的少年人:“我感觉你是不信鬼神的。” 梁津川轻描淡写:“我是不信超自然现象,好比村里人说的吓死人的鬼火,实际是磷火,一种自燃反应。” “那怎么我一说,你就信了?”陈子轻后知后觉,“你信我。” 梁津川似乎是笑了一下。 陈子轻抱着他的胳膊攀上去,树懒似的依着靠着。 梁津川深呼吸:“我中午也不吃了。” 陈子轻的脑袋在他怀里拱着:“别啊,你不吃哪行,你有一下午的课呢。” 梁津川说:“上课前随便去食堂买个饼。” “那不好,你在长身体。”陈子轻不抱着他了,后退点挥挥手,“你快去打饭。” 梁津川冷冰冰的:“你吃,我就吃。” 陈子轻没办法了,他唉声叹气:“……好吧好吧,我也吃。” . 梁津川离开宿舍的时候,把门锁上了。 陈子轻听到锁门声,喝水的动作都停了,梁津川这是干嘛,怕他发神经乱跑吗? 这还是对他见鬼一事有疑虑。 陈子轻环顾四周,试探着喊:“占雨,你在吗?” 只有风扇的声音。 陈子轻抱着缸子自言自语:“是不是回家去了啊?” 占雨对他描述惊心动魄的旅馆经历和钻进衣柜期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直到他提出她的头发夹在外面…… 鬼魂一旦知道自己死了,就会有变化,各个方面都有。 陈子轻找系统说话:“444,占雨死了。” 系统:“只是NPC。” 陈子轻不自觉地提出不同的观点:“不能这么说,对外来做任务的宿主而言,他们是NPC,可他们在这个世界是活生生的人。” 系统:“少多愁伤感,这只是架构师理念下构建出来的世界。” 陈子轻“哎”了一声。 他用这个世界的,系统,他们不是同一个角度,有不同的想法也正常。 陈子轻拎出内心深处的疑惑:“我一直都搞不懂一个事,为什么人死了变成鬼以后,不去找杀害自己的人报仇呢。” 系统:“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陈子轻把缸子放在桌上,闭着眼睛将脸塞上去:“那我想占雨去。她是被虐杀的,我希望她能把杀害她的人都带走。” 其实他做任务积攒的经验告诉他,人怕恶人,鬼也怕。 那种手上沾血杀|人如杀鸡的法外之徒,一般的鬼气是镇不住的,他们也不会被侵蚀。但他心里存着一丝期望,哪怕是占雨给出线索也行啊。 系统:“祷告吧。” 陈子轻有些难受:“她的鬼魂形态说明她被分尸了,尸体不知道分成了多少块……一定很疼吧。” 系统:“人各有命。” 陈子轻不是头一回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分量了,每一次的体会都像是第一次那么震动。 . 梁津川打了一份饭菜,一份面条。 陈子轻一样都吃了点,他靠着梁津川的肩膀,感受风扇吹不散的闷热。 梁津川把剩下的都吃了。 “别瘫着,起来活动一下就到床上去。”梁津川说,“我去水房洗饭盒,回来陪你午睡。” 陈子轻蔫蔫的:“我跟你一起去。” 他站起来的时候,架子上的遗像在他的余光里一晃而过。 陈子轻垂下眼睛看正在收拾桌面的一双手:“津川,我没有见到过爹妈跟你哥的鬼魂。” 梁津川没嘲讽他一句,神情很平静:“投胎去了吧。” 陈子轻说:“应该是的呢。他们投胎到别人家,都能下地走路了。” 梁津川没接这个话题,他把两个饭盒套上,拿着去水房。 “等等我啊。”陈子轻跟上梁津川,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知道占尧生在哪,在做什么。 …… 占家一团乱。 老的晕倒了在医院躺着,他们只知道女儿下落不明恐遭不测,不知道其他。 知道实情的儿子在房里酗酒抽烟。 他找的人查到了那家遭过抢劫的旅馆,是团伙作案,警方先一步介入了进去。 警方通过走访附近门脸跟居民锁定一辆形迹可疑的白色面包车,他们根据零散残缺的交通监控推测面包车路线,沿途追查的过程中接到一起报案,有目击者发现了碎尸。 就在警方推测的面包车逃亡路线范围里。 抢劫事件发生当晚,住在旅馆的客人里头只有一个失踪了。于是警方拿碎尸一检测,对上了。 就是占家小女儿。 这是大新闻,警方那边在占家大儿子的协助下成功防住记者,没有泄露半分跟碎尸有关的信息。 警方花费大量警力沿着第一件碎尸的所在地点展开地毯式搜查,现在所有碎尸都找齐了,就差一个头。 头还没有找到。 “嘭”“嘭”“嘭” 占尧生把酒柜里的所有酒都拎出来,一瓶瓶地砸了出去,他站在淌着酒液和玻璃碎片的地上痛哭流涕,这几年的种种在他眼前逐一闪过,犹如一场梦,一场空。 2017年的夏天,占尧生在国外病死,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施工地做勘察流程。 不等他有反应就突发意外事故,要不是包工头及时把他推开,掉下来的石板能把他砸死。 当时是96年的夏天,他回到了二十一年前,太荒唐了,太离奇了。 占尧生认为老天爷让他回来,就是要他在今生通过自身的努力去改变命运。 于是他开始密谋。 第一步是让父亲主动申请调去县里,他做到了。 父亲那段时间退下位置,顺利避开了十年后引发动荡的祸根。 第二步是,占尧生在高人的指点下去一个卫生所附近找八字有益于占家的贵人,据他调查,那卫生所里负责拿药的寡夫近期变化很大。 占尧生怀疑寡夫就是自己的目标。很快他就拿到相关信息在高人那里得到了确认。 于是占尧生就想着,等到合适的时机把人娶进占家。 占尧生让妹妹先去走个过场,出乎意料的是,寡夫拒绝了他的亲事。他原以为妹妹的打扮谈吐就能显露家境,寡夫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开车撞人是占尧生一时失去理智。 当占尧生看到寡夫把小叔子护在怀里,义无反顾的用身体挡车的那一幕,他一阵后怕。 幸好自己及时急打方向盘调转方向,这才没让寡夫有个好歹。 占尧生的计划卡壳之际,周彬带着愚蠢的自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彬,一个重活一世的人。 和他一样。 他们都获得了老天爷的眷顾,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周彬为了展现自身的价值,对他打出友谊牌,他与之交好。 再就是妹妹进首大读书。 占尧生开始他的第三步,他要妹妹跳过命里的灾难。 重生的周彬不清楚他妹妹的真正结局,因为家里瞒下来了,外界以为她当时出国留学,后来直接留在国外的某个地方定居。 为什么瞒着…… 妹妹惨死在国外,正是她就读大一上学期的98年冬天,她的尸体下葬时没有齐整,凶手逍遥法外。 出事那天她和对象约会,两人吵架了,她给占尧生打电话发牢骚扬言一定要跟对象分手,在那之后,她一个人回住处的路上被人掳走。 幕后之人是父亲的敌对,他们拿到了想要的利益,仍然丧心病狂的撕票了。 父亲跟那一方势力斗了几年谁都不能拿谁怎么样,是他□□才了了心头恨,可当初对妹妹下手的绑匪逃之夭夭。 这一世占尧生早早扼杀后患,没有敌对作乱了,他还是不放心。 占尧生没再让妹妹高中毕业就出国,他把她送进首大,接近气运好的寡夫。 不仅如此,占尧生甚至做了两手准备。 他通过不正当不人道的邪术,让一个跟他妹妹生辰八字一模一样的音乐系学生以命换命。 在相同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方位替代他的妹妹死去。 那天清晨,占尧生按照方法将手链里的符水洒在尸体旁边,他做这件事的时候让一个工人撞见了。 工人以此要挟他,张口就是十万。 占尧生说他需要时间筹钱,趁其不备杀人灭口。 但是, 占尧生给妹妹换了读书的国家学校,让她平安的度过了上辈子出事的那个时间,从98年来到了99年,结局却没有变。 妹妹的悲剧起因从权利上的谋杀变成单纯的意外,行凶方变了,死状没有变…… 还是被分|尸了。 占尧生满脸泪的哈哈大笑,老天爷让他以为他这一世能成功,一步步诱他进入陷阱。 等到时机成熟,给他当头一棒,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防不住,也改变不了,人斗不过命运,他精心策划几年,落了这么个结局。 妹妹的死预示着他的结局,他父母的结局,每个人生命里的轨迹不论发生多少变化,终点都在原来的地方。 上一世妹妹的尸体拼起来以后,少了一个头。 这一世也少了。 上一世,占尧生逃去国外的那些年,他一直在利用仅有的人脉和资源找妹妹缺失的头,期望能在茫茫人海中揪出杀害她的绑匪,可惜他到死都没能如愿,那是他的一块心病。 这一世,他接触到了上一世怎么都不信,认为有辱智商的道术和法术。 既然正常的途径找不到,那就走其他的小道途径。他就是死,也要知道妹妹的头在哪,杀害她的抢劫犯在哪。 “轰——” 占尧生把空荡荡的酒柜踹倒在地,他镜片模糊,眼前的世界颠倒旋转,难以忍受地呕吐了起来。 然后就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沙发上的手机震了起来,占尧生抹掉下巴上的呕吐物,踉跄着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让占尧生干呕的声音停了下来,他接通。 电话里,中气十足的男声说:“占先生,人我这边给你联系到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现在。”占尧生哑声。 . 圆形的祭台上插着很多的蜡烛,火光摇曳,通灵师捧着占雨的发卡,神情郑重的放在祭台的中间的台子上。 通灵仪式开始了,通灵师跪坐在祭台上,双目紧闭,两手合十,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什么许愿。 占尧生按照通灵师的吩咐站在祭台的一角,他脸色惨白,布满血丝的狭长眼睛盯着通灵师。 十几分钟过去,仪式进行的似乎并不是很顺利,通灵师低声念着咒语,从开始的从容缓慢转变成了焦急急促,一缕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 占尧生一颗心顿时变得更紧了。 “唔唔……” 通灵师的身体忽地一仰,他两眼翻白,嘴里发出一阵低沉的□□,躯体也随之剧烈抽搐起来。 “大师?”占尧生连忙紧张询问。 “嘘,大师这是通灵成功了。”一旁的助手连忙示意他不要说话。 “哥哥……” 通灵师猝不及防地开口,嗓音尖细,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占尧生惶然:“小雨,小雨是你吗?” “哥哥,我好难受啊……” “小雨,告诉哥哥!”占尧生急切道,“是谁?是谁害了你?” “不知道,我看不清……有好多人。”通灵师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迷茫。 通灵师身体的抽搐更加厉害了,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旁的助手连忙提醒占尧生,通灵仪式就要结束了,让他有问题要赶紧问。 “对不起,是哥哥没用。”占尧生痛苦地说道,“你的头和左臂到现在都没找到,你……你知道它们在哪吗?” “东边,往东边找……”通灵师尖细着声音道,“头、左臂……在那里……” 占尧生听了眉头皱起,嘴角挂起冷笑:“呵!还真是有点门道,差点还真让你骗了!” 说着他就走上前去,站到通灵师的面前,占尧生俯视着跪着的通灵师,带着怒气的脸上夹杂淡淡的愁苦和失落。 “这位先生……”助手一看势头不对,赶紧冲过来阻止。 “大师你知道吗?没有左臂。”占尧生说道,“失踪的只有我妹妹的头。” 通灵师闻言也不再抽搐,他的双眼也恢复了正常,怔怔的看着占尧生,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我……”他刚想说些什么。 “砰,砰” 占尧生徒然对着通灵师连开两枪,一枪打在他左腿,一枪打在他右腿。 眼看第三枪就要打进他眉心—— 房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跑进来的西装男就是给占尧生打电话,带他过来的那位。 “占少爷!”西装男大喊,“使不得啊!想找到你妹妹的残尸就不能做损阴德的事!” 占尧生扭曲着脸放下枪,他拿回妹妹的发夹,对惨叫不止的通灵师说:“钱我会照付。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看着占尧生离去的背影,西装男松口气,他气得踢通灵师中枪的腿:“占先生为他妹妹的事伤心死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到了极限,随时都能发疯,你在这时候骗他,不想活了是吧。” 通灵师叫苦连连:“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要骗他,而是我也找不到那个新魂。” 他摆手阻止犯蠢的助理报警:“按理说我是能找到的,我在这一行干了一辈子,什么样的……” “还他妈吹牛逼!” 西装男吼骂了句,两手把梳得油光发亮的中分头捋乱,“拿了钱就带上助理找个地方避风头去吧,等占家事了再回来。” “诶!这都是什么破事!” 西装男跑出去追上雇主。 “占先生,通灵师是有真功夫的,只是你妹妹那边不知道怎么,” 西装男斟酌用词,“我们再想办法,我再给你找其他会通灵的。” 占尧生身形摇晃着坐到花坛边的台阶上,他摘掉金丝边眼镜丢在一边,酒精熏得他太阳穴突突乱跳。 一向讲究的人这回狼狈不堪,衬衫袖扣解开了,袖子皱巴巴的卷在手肘部位,领口敞着,发丝凌乱,一身都是不修边幅的痕迹。 西装男递给他一根烟,给他把火点上。 没话找话地讲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分散他注意力,以防他再对谁开枪。 讲着讲着,西装男就讲起了去年九月在火车上的奇遇。 “那个小伙能看见趴我背上害我倒霉了很多年的鬼魂,是绝对的大师,很会,可惜我不知道人叫什么在哪落的脚,我当时偷偷留了张名片,他一直没有联系我。” “其实我知道他当初帮我驱鬼,是因为我给了他一块进口的巧克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小伙在火车上装傻子可能是有什么要紧的目的,他叫和他坐一起的少年哥哥,那少年是个残疾,腿按了假肢,还是一对,别人看不出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没让那鬼魂灰飞烟灭,而是给送回家了,都能问出鬼魂的家在哪,既是道士也能通灵,就他用纸折的那个法器,那把说是只能用一次的金剑,我走哪带到哪,睡哪个房间就供在哪个房间,不为别的,就是有安全感……占尧生?” 西装男发觉占尧生不知何时停下吸烟,用一种堪称怪异的眼神看过来,他有点头皮发麻。 毕竟对方口袋里有手||枪,他没有。 占尧生问是哪班车,始发站跟终点站分别是哪里,得到答案以后,他突兀地自语:“假肢不是谁都能用的。” 兄弟俩吗? 占尧生想到了那对叔嫂,哪怕只有零点一的可能,他也要确定一下。 “你跟我去学校。” . 人不在学校,占尧生掉头就去他的服装店。 距离陈子轻见到占雨的鬼魂已经过去两天多时间,他的小店今天才营业。 陈子轻拆开透明包装袋,打开折叠的T恤抖了抖,挂在衣架上面,接着就拆裤子,他刚卖掉一套。 买主不会还价,他喊天价,对方就付天价,搞得他都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送了条腰带跟一双袜子,以及一个挂件。 陈子轻把地上的包装袋捡起来揉成一团塞进垃圾篓,他想着占雨的事。占雨进首大读书,占尧生就进首大教书,她要留学,她哥就业出国。 而且占尧生不准占雨在学校谈对象。 占尧生那么跟着提防着,像是知道占雨将来会出事。 要真是他猜测的这样,那占尧生必定在背后准备了很多,可占雨还是死了。 不可抗力,无能为力。 在绝对的规律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陈子轻莫名感到一阵悚然,他的脑中浮现出这个背景旧梗概里描述的文字,下庙村遍地尸体,死得只剩下山风和明月。 不过他当年完成了主线任务,成功把下庙村的总怨气值下降到800以下,阻止了鬼门关的打开,没让那些提前蹲守的鬼魂带走所有人。 而且背景下的梗概换了,换成年代风,梁津川是主角了。 通常来说,主角是不会死的。 陈子轻的眉心一蹙:“我干嘛往这上面想,晦气。” 他对着虚空呸呸几下,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就在这时,店外一前一后进来两道人影。 “大师!道长!恩人!”后面那道人影瞬间越到前面,撒开了腿冲向陈子轻。 那热情的阵仗让陈子轻招架不住,他往后退到墙角,眼瞅着西装男还要冲,情急之下大喊:“就站那!” 西装男刹住车:“大师你竟然也在首城。” 他很是激动,眼睛飞快扫了眼小店,非常的看不上:“以你的才能,怎么会在这里卖衣服?”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为了混口饭吃。” “你摆摊算命驱鬼,早发财了。”西装男说,“是不是没门路?那你放心,有我在,我保准给你找门路,我让你生意多到做不完,数钱数到手软——” “南星。”一直被忽略的占尧生打断西装男,他看着自己的邻居,像是第一次见,“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竟然不知道你会一手能跟鬼魂交流的法子。” 陈子轻装傻:“啊?什么啊?” 占尧生没戴眼镜,他的眼睛暴露在外,眼型和血丝衬得他十分凶戾。 “关于你在火车上送一个老婆婆鬼魂回家的善事,我想这不需要我重复一遍吧。” 陈子轻瞪西装男:“你不是答应我不往外说吗?” 西装男总算是记起来自己的承诺,他忙赔不是。 “算了算了。”陈子轻去把店门关上,背对着店里的占尧生说,“你妹妹的事,我知道了。” 占尧生身形巨震:“你……你见到她了?” “嗯。”陈子轻点点头。 占尧生茫然地东张西望:“在哪?” “在你的宿舍里。”陈子轻说出事情经过。 店里的气流都凝固住了。 占尧生就这么清楚了妹妹的死因。她没藏好,头发被夹在柜门外面让那群抢劫犯发现了。 她被扯出来的时候,肯定吓坏了。 西装男再次给占尧生递烟,这次他没接,他痛不欲生,眼里和脸上身上都有强烈的悲痛,可更重的是挫败感。 陈子轻没错过占尧生的表情,先前的猜测被验证了。 占尧提前了解为了妹妹的生命安全机关算尽,遭到了难以想象的灭顶打击。 陈子轻偷偷问系统:“444,占尧生也是重生的吗?” 系统:“不是。” 陈子轻再问:“那他是做梦梦到了前世?” 系统:“不是。” 陈子轻又问:“是周彬告诉他,未来他的妹妹会死?” 系统:“不是。” 陈子轻吐槽:“444,你说了三个不是了。” 系统:“数学不错。” 陈子轻:“……” 答案多半就在这三个可能中间,系统有次是在忽悠他。 . 陈子轻料到占尧生要他帮忙招魂。 占雨的死不关系到任务,他的法术能用出来的吧? 不管用不用的出来,他都要装作能搞定。 陈子轻搓了搓脸:“占老师,我可以帮你,但我想请你也帮我一个忙。” 占尧生似乎有预想,他让西装男出去。于是店里只剩下陈子轻跟占尧生。 陈子轻要占尧生说出周彬窒息身亡的真相。 是时候确定支线任务二的答案是一个两个,还是三个了。? 占尧生低头擦掉身前的脏污:“什么真相,案子早就破了,他是自己,” 陈子轻阻止占尧生往下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那晚看到周彬的鬼魂从你房里出来吗?我实话告诉你,周彬的鬼魂有事求我,求的就是查他的死,他说不了也给不出指示,不然我早送他走了。” 话落,陈子轻指着占尧生旁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他就在这。” 占尧生的面部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一双锐利的眼眯了起来。 陈子轻叹气:“不管你帮不帮我送走周彬,我都会招出你妹妹占雨的鬼魂,对于她出事,我是很难过的……” 占尧生忽然开口:“你问吧。” 陈子轻马上就问了出来:“是不是你四合院里的脏东西迷惑周彬,让他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杀了自己?” 占尧生没有否认。他借阴债,用阴损的法子改变家人的命盘。 所有见不得人的东西都在四合院里。 周彬的死不怪他,怪周彬自己,偏偏是那个八字,因此才被祭给了四合院的聚阴运阵法。 至于周彬在被阴鬼之气影响之后要怎么死,那跟他无关,他不插手。 占尧生也没想到周彬会死于塑料袋套头引发的窒息。 只在塑料袋上留下周彬本人的指纹,是为了速度收尾不节外生枝。 占尧生回想这些只觉得可笑,都是虚幻,都是虚无,他为了所谓的运势命盘让自己心智疯癫。 陈子轻问道:“你四合院的阵法是谁给你摆的,用的什么恶鬼?” 占尧生没说摆阵的人,在他妹妹出事后,他就把摆阵利用他赚利益搞什么长寿的老头给杀了,他说他不知道是什么鬼,都是招来的:“我可以带你去四合院,你自己查。” “你当我做这种事没损伤啊?我的寿命健康都不管了是吗?”陈子轻没暴露他在四合院屁都感应不出来的事实,“你不给我准确的答案,我就不招出占雨的魂。” 占尧生怒喝:“李南星!” 陈子轻跟他僵持。 两人不欢而散,占尧生当晚就将一份名单拿到他面前。 恶鬼是一群厉鬼组成的。 每个厉鬼都有名有性,他们能被占尧生利用,靠的是他们的八字。 陈子轻想,杀害周彬的凶手是这份厉鬼名单加上占尧生,因为他也有参与,他是主谋。 名单被陈子轻收起来,没有马上填答案。 眼下要紧的是招魂,找到杀害占雨的人,给她报仇。 晚了,魂说不定就不在了。 . 丑时一刻,陈子轻和陪着他的梁津川出现在占家,占雨的卧室里,他开始招魂仪式。 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子轻再三确定步骤没错,他纳闷地小声嘀咕:“真是奇了怪了,我见到过占雨的鬼魂,这次怎么又招不出来了啊?” 梁津川扫了眼失心疯地捏着手||枪的占尧生,招不出妹妹的魂就要开枪杀人。 接着又扫向把手指甲啃得乱七八糟的嫂子。 梁津川烦戾地阖了阖眼,抬脚走到他身旁,弯着腰背凑近,冷不丁地开口:“她就在占尧生的背后。” 陈子轻下意识地扭头看去,没有啊,占尧生的背后哪有占雨的鬼魂。 梁津川和他耳语:“她在吃着头发哭。” 陈子轻确定梁津川没在胡编乱造,他呆滞地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用气声说:“你看得见鬼……?” “对。”梁津川说,“看得见。” “我看得见水房里的鬼,看得见站在占尧生身后的一群鬼魂,看得见占雨。” “我一直都能看见鬼。”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面朝攥紧手|枪的占尧生, 耳边是梁津川的气息和低语,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真服了。 梁津川竟然有个这么大的秘密! 好吧,他也有, 他的更大, 三哥不说二哥。 陈子轻定定神就让自己集中在眼下的事上面不开叉, 他伸手挡在嘴边遮开占尧生的视线,跟梁津川说:“那你快问问占雨。” 梁津川无动于衷:“我只能看见, 不能交流。” 陈子轻还想说什么, 房里倏然就响起了占尧生失常的声音。 “我说, ”占尧生的表情令人胆寒, “你们叔嫂在我妹的房间聊上了是吗?” 陈子轻心虚:“谁聊了, 谁聊了啊!” 他不等占尧生发疯就飞快地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别说话, 你妹妹已经来了。” 占尧生狰狞的脸色骤然僵住:“在哪?”他红着眼四处找寻,崩溃又痛苦地轻轻唤着, “小雨?小雨你让哥哥看一下你好吗?” 妹妹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他神色灰败惨淡:“你应该怪哥哥, 如果哥哥不那么自信, 以为叫人看着你守着你就不会出岔子……如果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兴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都怪我。” 占尧生拿枪|口|抵|着自己的下颚。 “别发疯了, 你死了,谁替你妹妹报仇啊!”陈子轻大叫。 占尧生脸上浮出杀意,他放下了手||枪。陈子轻走到他身后,点香, 引魂。 “占雨。”陈子轻点一根香,喊一声,“占雨。” 他一连在鬼魂所站的方位点三根香, 喊了三声鬼魂的名字。 视线里多了一团模糊浅淡的鬼影。 陈子轻立即打听:“占雨,你知道自己的头在哪吗?” 鬼影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不知道。 陈子轻没多耽误就换了个问题:“杀你的那伙抢劫犯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鬼影依然是那个状态。 陈子轻嘴皮子动了动念出什么,同时掐掉三根香的香头,大喝:“占雨——” 鬼影猛然一颤,在短暂的扭曲过后,出现了瞬间的清晰。 也就在那个时候,占雨青白的脸映入陈子轻的瞳孔,她塞着头发的嘴中反复地念着。 “东山路……东山路……东山路……” . 香灭了,鬼影隐去,陈子轻的身子有点虚,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靠着梁津川的假肢说:“去东山路找。” 占尧生呼吸停止:“哪个东山路?” “我不知道,你妹就说的东山路,你派人找去。”陈子轻催促胡子拉碴浑身潦草,再无平时考究范儿的占尧生,“快去啊。” 占尧生打电话叫人,他头痛欲裂,字里行间都是赤|裸|裸的高高在上的意味:“我已经安排人去了,如果没有线索……” 一旁的梁津川冷声打断:“你有时间在这威胁人,没时间亲自去收拾凶手?” 占尧生的瞳孔缩了缩,带着手|枪走了。 房里静了下来,陈子轻拿手蹭掉地上的香灰:“津川,占雨跟着占尧生走了没?” 梁津川:“嗯。” 陈子轻没看他:“好了,咱俩说说话。” 梁津川十分的从容:“我没有在别人家里谈心的爱好,回宿舍。” 陈子轻摆出比他更从容的样子:“那行,回宿舍说。” …… 回了宿舍,陈子轻刚张嘴,梁津川就叫他把蚊香点上,于是他去点蚊香。 点好蚊香,该谈了吧。 陈子轻再次试着打开话头,又被拦腰切断了。 梁津川坐在下铺卸掉假肢放在床边,他抄起床上叠好的两身衣物,抬了抬白皙的下巴:“洗澡去。” 陈子轻下意识去阳台拿洗澡要用的桶,毛巾,板凳以及轮椅,他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新澡堂“2”号室最里面的隔间关着门,隐秘性好,叔嫂两人没有障碍的站在一块儿。 这回终于能谈上了。 心境也彻底平复了,落下来了。 陈子轻蹲在梁津川身前,仰望坐在板凳上的他,望了好一会才冒声儿:“你能看见鬼……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怎么说?”梁津川不答反问,“平白无故就说我能见鬼?” 陈子轻一截截地卷着他的空裤腿:“那我前几天跟你说我见到了占雨鬼魂的时候,我问你怎么不觉得我脑子有病,怎么我一说你就信,那会儿你完全可以顺着我的话说出来的吧?” 梁津川直白道:“不想说。” 陈子轻卷裤腿的动作停住,嘴角耷拉了下去。 梁津川俯视他彰显着失落情绪的眉眼,唇抿几下,深深吐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世界鬼比人多。” 陈子轻心头哗啦刮过一阵微妙的大风,这熟悉的话,这正是灵异120区的核心。 真是神奇。 陈子轻继续给梁津川卷裤腿:“这次你为什么说了?” 梁津川凉凉地笑:“你没看占尧生那个精神失常的疯样?我不说,我不告诉你占雨的位置,我们就不能活着走出去。” 陈子轻的眉毛揪了揪,不会的。你是这个新梗概故事背景里的陈子轻,我是你嫂子,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而你一定会好好的。 陈子轻瞅他两眼,挺意味深长的:“我头一回从你嘴里听到你说别人疯。” 梁津川眯眼。 陈子轻很想说,只要你照镜子看看自己,就能对“疯”这个字有更好的诠释。 梁津川从他眼中读出他的心思,唇角微抽,偏开了头。 陈子轻他把的两条裤腿都卷到膝盖处,方便他把裤子脱下来。 夏天了,梁津川可以穿短裤出行,但露出一双仿真小腿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容易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所以他一年四季都是长裤。 有学生进了旁边隔间,水声稀里哗啦地响起,很快就有一股股的热气伴随茉莉花香在四周弥漫开来。 2号室里掀起了轰动。 “靠,哥们,你用的什么东西,香成这样子。” “我对象给买的洗头膏。” “借点儿借点儿。” “也让我这个光棍感受一下幸福的味道。” 外头的起哄小闹流进陈子轻耳中,他小声告诉梁津川:“确实蛮香的,我们下回也去商店买洗头膏。” 梁津川不在意:“随你。” 陈子轻记下来了,他们就用两块肥皂从头洗到脚,粗糙了点。 梁津川前倾些靠在他身上,两条修长的手臂穿过他咯吱窝底下,漂亮而白净的手指顺着他背脊,滑到他馒头尖上,他抖了抖:“去年在火车上,坐我们对面那大叔的背上趴着个老婆婆……” 梁津川漫不经心地亲着他的耳朵跟脸颊:“你不说我都忘了。” 陈子轻被他亲得有点痒:“屁哦,你怎么可能忘记。” “我确实不可能忘记。”梁津川不冷不热地笑起来,“我的嫂子喊了声到站了,鬼老人就下车了,当时可把我这个刚进城的傻子给吓坏了。” 陈子轻弱弱地反击:“那我也不知道,我的小叔子能看见鬼啊。” 梁津川唇边弧度敛去,他垂下眼眸,一副在反省的模样。 然而嫂子的那片白已经在他掌中变换了多个形状。 陈子轻腿软蹲不住,又不能坐到梁津川腿上,板凳太小了,他坐上去,他们会一起摔地上。 于是他就捉住梁津川的手,拿到前面抱在怀里:“我今晚又是摆招魂仪式,又是点香引魂,我搞得比咱村里请过的光仙还装神弄鬼,你都不问的啊?” 梁津川喉头微哽,眼眶发红,他嘲弄地哧一声,受了多大委屈的姿态:“问什么?问了有用?关于我那副假肢的来历,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 陈子轻顿时不吭声了。 洗澡吧洗澡吧,得亏是夏天,要是冬天,他们聊这么一会,人都冻麻了。 陈子轻打开水管拿下来:“津川,你低头,我给你洗头发。” 梁津川没有什么动静。 陈子轻抱住他,让他埋着自己的肚子,亲亲他的发顶:“好啦好啦。” 梁津川沿着他肚皮吻了片刻,才照做。 陈子轻给梁津川洗头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个被他遗漏的疑惑,原梗概里梁津川能看到鬼吗? 原主跟宁向致在鬼门关打开前,就让他们身后的剥|皮鬼弄死了。 剥|皮鬼明知时辰没到带不走他们,却还是提前下手,这跟梁津川有没有关系呢。 陈子轻晃了晃脑袋,别想了,不重要,他要做减法,不然脑子里会被塞满。 然而他却听见自己问:“两三年前,村里大多人的背后都有……” 梁津川闭着眼,任由温水浸上头皮:“有什么?” 陈子轻拿开水管,半蹲着捞起他的脸跟发丝,抹掉不断从他眉骨往下滑落的水珠:“你看不到吗?” 梁津川半睁开眼凝视他,反问:“我该看到什么? 陈子轻嗫嚅,梁津川这问的,让他搞不懂了,他一时呆呆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梁津川皱眉:“你在犯什么癔症?” 陈子轻干脆直接问了出来,挑着能透露的,不会被屏蔽的问。 梁津川闻言,潮湿俊俏的面庞不见诧异,也不见兴致,他冷淡到事不关己:“没见到过。” 陈子轻点点头:“噢……没见到过啊……噢噢……” 应该是真的没见过。 因为当初梁津川的怨气一出来,背后站的鬼也就现身了,是一具焦尸,陈子轻猜是梁柏川。 梁津川要是能见到,那不会一点异常都没有。 “肥皂呢。”陈子轻把地上的盆拖过来,“我给你打肥皂。” 梁津川的头发短又碎,不脏,清两边水就干净了,陈子轻换一块肥皂打在他身上。 氤氲的水汽里,小叔子在嫂子面前坦露双膝不堪入眼的疤痕,他早已不再厌恶抵触,也没了别扭,正如他当初揭开丑恶欲||望试探,在发觉没被拒绝以后就得寸进尺。 被惯出来的。 陈子轻蹲在他腿前打肥皂,顶着他深邃炙热的目光说:“虽然你前面能自己洗,但是你洗得不仔细。” 梁津川好笑:“是,我洗不仔细,还要多亏嫂子帮我,没了嫂子就不行。” 陈子轻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褶子里都要洗。” 梁津川看他红了的脸:“嫂子懂得真多。” 陈子轻认真地给他清洗:“那肯定是要比你多点的,毕竟大你七岁呢。” 梁津川伸手,食指勾上他下巴:“嫂子要吃鸡蛋吗。”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吃。” “你不吃,你盯着看。”梁津川摩挲他下巴上的白肉,要他亲自己。 陈子轻两手捧着他热乎乎红起来的头,凑近亲几下,听着他压制的喘息说:“我一想到我们洗澡的时候,周围可能有鬼看着,我就不自在。” 梁津川隐忍地扣住他依旧比正常人要瘪一些的腿根肌肉:“有什么不自在的,你又看不到。” 陈子轻撇嘴:“你看得到啊。” “我不说你知道?”梁津川眉间落下阴霾,“看你现在这么较劲,我后悔告诉你了,不如当时我们就在占家被占尧生开枪打死,去地底下做一对鬼夫妻。” “别啊,你不能后悔。”陈子轻忙安抚被他惹毛的梁津川,“他们会不会吓你?” 梁津川的嗓音沉在潮湿的空气里:“鬼有什么好怕的。” 陈子轻边托着他搓肥皂泡,边问道:“那他们有没有求你完成什么遗憾心愿?” 梁津川被他搓得背上窜火:“你觉得我像是能让鬼魂张口求的人吗。” 陈子轻摇摇头,不像。 鬼和人一样,也只欺负善茬。 不过梁津川从前那个身体情况,是比较容易被鬼影响甚至附身的。 毕竟人的身体一差,磁场就乱了。 “这么介意我能见鬼,”梁津川捋几下湿漉漉的头发,已脱青涩稚气的五官让人怦然心动,他将嫂子喜欢的一张脸送到嫂子眼前,“你不是会仙法吗,仙子,你给我画个符念个咒让我没了阴阳眼不就行了。” 陈子轻被叫仙子,脸都冒烟了:“我只会皮毛。” 梁津川用一种耐人寻味的腔调重复并强调:“嗯,我的嫂子只会皮毛。” 陈子轻眼神飘忽,转瞬间就镇定了下来。 “别管我了,你洗你自己的。”梁津川抹掉腹部的肥皂泡,擦在嫂子的嘴上,“站我前面洗。” 陈子轻嘀咕:“最好是在你的手能碰到的地方洗。” “你别掐我。”陈子轻压低声量,“不然我会叫的,澡堂里有其他人呢。” 梁津川举起双手:“这样好吗?” “好。”陈子轻匆匆洗头洗脸洗身子,还是被小叔子捂着嘴掐了。 两人借着水流弄了一阵子才离开。 . 回去的时候,宿舍里的蚊香差不多烧完了,地上零零散散的躺着蚊子尸体。 陈子轻把它们扫进簸箕里,他轻手轻脚瞧了眼坐在书桌前写题的少年:“444,为什么梁津川见到的鬼,我都见不到?” 系统:“你确定?” 陈子轻:“什么意思呀?” 系统:“也许你见到了,你当是人。” 陈子轻似懂非懂片刻,恍然大悟,他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但有几个重生的,还有一个能见鬼,这个背景整得跟豪华套餐似的。 梁津川能见到任务以外的鬼魂。 而他则是能见到任务有关的鬼魂,没关系的就……有的能见到,有的见不到,比较随机。 感应方面也是。 今晚他要不是在梁津川的提示下找到正确位置引魂,他别说见到占雨的鬼魂,甚至都感应不到她的鬼气。 是他的意识数据不稳了吗? 陈子轻将笤把跟簸箕靠墙放:“444,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啊?” 系统:“没有。” 陈子轻不放心:“你再检查一下,或者跟相关的部门反应一下,我总感觉有。” 系统:“没有!” 陈子轻有点懵逼,好好的怎么还撒气了啊。 他无奈地说:“没有就没有吧,我对你的敬业能力是认可的,我只是不太相信你们公司的服务器。” 系统:“那你给买个新的?” 陈子轻哈哈:“我哪买得起,我又不是你公司老板的私生子。” 系统:“……” . 陈子轻接下来几天都没见到占尧生,他趁一个午休时间把梁津川拉去水房,问起鬼的事。 哪知梁津川说,鬼在地上躺着。 陈子轻傻眼,他指着最后一个水龙头问:“不是站在那?” 梁津川眉目困倦:“不是。” 陈子轻昏头昏脑地,那水龙头偶尔滴水,还有他摸过的手是怎么回事? 系统毫无预兆地跳出来:“是别的任务世界跟这个世界重叠了一个小数据碎片。” 陈子轻:“……”他很无语,“你怎么不早说?我以为那里站了个鬼。” 系统:“那是我司的技术员失职。” 陈子轻懂了,444没脸说。他一言难尽:“两个世界的数据碎片重叠对我会有影响吗?修没修好啊?” 系统:“没影响,修好了。” 陈子轻松口气,不干他事就不操心了,他犯嘀咕,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竟然还能产生数据重叠…… 怪吓人的其实。 万一哪天重叠部分不是碎片,而是一大块,那不是崩了啊? “回吧。”陈子轻拉着梁津川,脚忽然像是被一只手拽了一把,他下意识做出踢的动作。 猜是那只鬼干的。陈子轻没有管。 这次的小插曲像是打开了什么墨盒,一楼的老师用水房都会被拉脚。 有鬼。 多半是以前在水房突发疾病死的老师,死后留在那里了。 老师们有些害怕,要学校请道士超度送走。 学校只能那么做,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进行,怕被学生们看见。 教他们相信科学,打击封建迷信的校领导老师们搞这出,那脸面不就被打得啪啪响,以后还怎么教书育人。 虽然一码事归一码事。 . 水房里安生了,陈子轻还在等占尧生那边的进展。 首城有几个东山路,占尧生动用了很多人逐一搜查,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一支势力在一个赌|博的地方逮到了个嫌疑人,是抢劫犯团伙里的其中一个。 起先那个抢劫犯很不配合。 直到他被夹掉十根手指甲,拔掉所有的牙齿。 据抢劫犯透露,那晚他们闯进去发现了很多钱财,得知房客是个有钱人,这才翻箱倒柜的把人找出来带走,绑|架她干一票大的。 路上她要逃跑,有个弟兄失手杀人,他们只能分尸灭迹。 老家传说,只要不把头跟身体的其他部位埋在同一片地方,死人的怨灵就找不到他们。 占尧生把抢劫犯打得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叫他带路。 找到占雨那颗头的时候,被占尧生的人叫来的陈子轻跟梁津川也在现场。 占尧生相比招魂那次要平稳许多,他问陈子轻:“我妹妹有没有跟我说什么?” 陈子轻重复梁津川的耳语:“她对你挥了挥手。” 占尧生愣愣的:“投胎去了吗?” “是吧。”陈子轻说,“她这辈子已经结束了,要开始她的下辈子了。” . 占雨全尸下葬。 葬礼过后,占尧生就去警局自首,交代他的杀人事件。 陈子轻是从西装男口中得知的这个事。 西装男名叫王建华,不是拉皮条的,他开公司,手底下几十个人。 陈子轻很诧异:“看不出来。” “我这是接地气。”西装男坐在他的小店里,习惯性地递烟。 递过去才想起来大师肯定不抽烟,就要把烟拿回去。 陈子轻在他前一步有了动作。 “你怎么在占尧生身边做事?”陈子轻夹着烟送到嘴边。 王建华见他挺娴熟,心想,大师更接地气。 “有个地皮在争,”王建华给大师点烟,“想拍占大少爷的马屁看能不能被批下来。” 陈子轻了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王建华深有体会:“可不是,有时当大爷有时当孙子,身份自由切换,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二人吞云吐雾期间,迎来送往了几波客人。 王建华目睹大师做成买卖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大师,你这店……” 陈子轻摆手:“别一口一个大师了,你叫我南星就好,天南地北的南,星星的星。” “那行,我就不见外了。”王建华笑道,“南星,你生活上有困难吗?上回我和你说的我有门路,你没忘吧?” “倒是没忘。”陈子轻吸着烟,“就是暂时没那个打算,我主要是照顾小叔子,次要是赚生活开支,小店在学校附近,他有个事我也能及时赶过去。” 王建华顺了顺他的中分头,小叔子就是大师的哥哥,叔嫂才是他们的真正关系。 “南星,你对你小叔子也太上心了。”王建华惊叹,“我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没见哪个嫂子比你更有良心的。” 陈子轻刚要开口,就听见他来一句:“长嫂如母。” 想到梁津川那么大个人还爱叼||着|奶||嘴玩,陈子轻老脸通红,让一口烟给呛到了。 王建华夸张地站起来,满脸的自责:“我这烟不行,辣口,下回我带好烟给你抽。” 陈子轻让他坐下。 . 过了没多久,又有客人上门,挥着手嫌弃烟味难闻。 陈子轻赶紧掐了烟头。 “我不打扰你发财了。”王建华也掐了,给他一张新名片:“有需要就打给我。” 陈子轻把新名片塞进兜里,他送走客人,数了数票子就提交了答案。 支线任务二完成了,积分奖励进账户,还有一张“读心”技能卡,不限时,限制范围,一米之内有效,超过一米就没用。 支线任务好,每次的奖励都不止有积分。 陈子轻一边收拾店里的杂物,一边盘算他在这个任务世界的进度,这回真的只差日常了。 一串脚步声行至店门口,陈子轻喊了声:“欢迎光临。” 脚步声没进来。 这不对劲,陈子轻转头一看,来人是蒋桥。 “你怎么,”陈子轻快速把手上的纸板塞角落的麻袋里,“有什么事吗?” 蒋桥没说话。 去年冬天在医院,他扬言往后他走他的阳光大道,不再有交集。 今年夏天就出尔反尔了。 原因在于圈子里有人聊到这家店,尽管裁剪跟布料都一般,但老板会搭配,眼光独到十分有个性,配的衣服穿出来会让人眼前一亮。 蒋桥起了疑心,因为寡夫死在1996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根本不知道将来流行的是什么。 可他眼前的这个店里,每套衣服都很时尚,得是20年以后了。 寡夫不是重生的。 只是为了不露出破绽,才顺着他当时的,“你和我一样”的定论往下走。 那么,住在寡夫身体里的人是谁? 寡夫人呢? 寡夫死了,死在农药之下。 蒋桥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色彩,他握了握拳头,转身离去。 陈子轻莫名其妙地,蒋桥搞什么,突然过来,一声不吭的站了会就走。 当陈子轻环顾店里衣服的时候,他一个激灵,哦,他在蒋桥面前暴露出自己不是重生的事了。 暴露就暴露了吧。 “随遇而安。”陈子轻虔诚地默念十遍。 . 很快的,陈子轻就遇到了不能让他静心的事。 这天陈子轻照常送梁津川上早八,他寻思不进货就没开面包车,骑着自行车来的店里。 老远就瞧见街上有一辆警车,街边围着很多人,他好奇地找一个人询问:“前面怎么啦?” 那人啃着油条张望:“有个店夜里被烧了,火才扑灭。” 陈子轻唏嘘:“啊,怎么烧起来的啊,是老板自己不小心还是让人给点的?” “现在还不清楚,一个店全烧没了,太惨了。” 陈子轻认同地叹气:“确实太惨了。” 前面有人往这边来,见到他的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李老板!” “李老板!烧的就是你的店啊!” 陈子轻:“……” . 惨炸了。 店里刮的衣物跟底下放的库存通通烧了个精光,损失惨重,一朝回到解放前。 陈子轻看着乌漆抹黑的墙壁,这是他租的店面,肯定要给房东把墙装修成原来面貌,这鬼样子没法交差。 梁津川揽着他的肩,心疼他的事业受到重击。 陈子轻伏在小叔子的怀里:“就我的店起火,这么有针对性,你帮我问问附近的孤魂野鬼。” 梁津川叹息:“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只能见鬼,不能和鬼沟通?” 陈子轻不死心:“指路呢?指给你看是哪家?” “没有。” 陈子轻唉声叹气:“好吧。” 店里都是烟火焚烧留下的气味和狼藉,梁津川的声线近乎低柔:“店没了就没了吧,想开点。” 陈子轻感到新奇,性情古怪阴沉的人竟然有天反过来劝他放下。 梁津川见他从自己怀里抬头,弯腰就亲上去。 “派出所那边叫我别抱太大希望。”陈子轻在亲嘴的间隙里说,“既然你劝我想开,那我就想开了啊。” 梁津川偏着头一下一下地亲他:“好。” 陈子轻有些欣慰,梁津川的情绪逐渐朝着稳定的方向发展了。 …… 当天夜里,一个老板喝了大酒回住处,他在楼下被人从后面套上麻袋敲晕,醒来不知道在哪。 老板又是吼又是骂,周围只有他的声音,他这才清楚自己身处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犄角旮旯。 喊破嗓子都没人相救。 老板吓得在麻袋里扭动着,语无伦次地求饶。 “嘭——嘭——嘭——” 铁管砸击皮||肉的声响持续不止,节奏不快不慢,挥管的人极有耐心,仿佛是个很少见的理性凌驾一切的人。 可他下手狠戾嗜血,没有人性,犹如一个疯子。 麻袋里的老板吐出食物残渣,流了血,尿出了尿,整个一塌糊涂,比牲口还凄惨。 他奄奄一息之际,说他上有老下有小。 铁棍砸在他的腿上,他抽搐着惨叫:“菩萨观世音救救我,我不想死——” “求求你放过我,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我借我抢,我一定给你弄来……我媳妇盼着住大房子……我还没给买上……” 挥击声一停。 麻袋里的老板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或是几年几十年那么漫长,他听见了铁棍一点一点划过地面,渐渐模糊不清的声响。 这会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 深夜,陈子轻翻了身滚到梁津川怀里,挤了挤。 梁津川摸他脸颊:“嫂子,你再挤,就要把我挤到你身体里了。”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抬起一条腿挂在他胳膊上。 梁津川低笑,人没醒就摆好了姿势,这么可爱,是不是想被弄死。 他拍了拍嫂子的屁||股,抓住一块,揉两下:“坐上来。” 陈子轻眼皮沉重:“我困……” 梁津川把他放到自己身上,让他趴在胸口,慢慢悠悠地弄着他。 陈子轻打了个哈欠,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想的是,给店重新粉刷的事情。 …… 想得容易,实施起来就难了。 请工人要钱。 陈子轻决定自己买材料干,让梁津川给他打下手,叔嫂搭配干活不累,他还没正式动工,梁铮就收了消息来宿舍替他打抱不平。 梁铮气得拍桌子:“他妈的,肯定是同行嫉妒眼红,老子挨家挨户的砸玻璃,总有知道情况的跳出来。” 陈子轻制止道:“别这么做,我先算账看亏了多少。” 梁铮丢给他草纸,让他待会儿哭了,鼻涕拖下来的时候记得擦掉,别舔到嘴里。 “哭有什么用,我不哭。”陈子轻抽了张草纸擦脖子里的汗,他不是一有点积蓄就进货,他有留。但他把二婶借他的那笔钱都砸进去了。 二婶这个坑要填上。 最好是在九月之前,因为那时候梁云大学报道要交学费。 陈子轻在账本上做总结。 梁铮对他说:“行了,苦着个脸跟要上吊似的,我借你钱度过难关。” 陈子轻若有所思:“不用你借。” 梁铮送上门被拒绝,这好比挖他的心割他的肉:“那你怎么养你那个没断奶的小叔子?站|街去吗?” 他用十分鄙夷的眼神从上到下的评估:“有男的站|街,没你这样干巴的,人都前凸后翘。” 陈子轻让梁铮的后半句吸引走了注意力:“男的怎么……” 梁铮握拳放在嘴边咳嗽:“只有一个,据说是打那什么,咳,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进口药长的,具体谁知道,反正我是个老实人家的孩子,没|嫖||过。” 陈子轻吸气,这虚构的90年代背景真牛逼。 希望他家津川不要学坏。 他打发走梁铮,转头就去学校的公用电话室,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打给王建华:“王老板,恭喜发财,你给我介绍数钱数到手软的门路吧。” . 这是一座豪华的两层小洋楼,后面自带一个小花园,从所处的地段和房屋的装饰来看,这家的主人显然也是有些家产的。 “他叫陈家豪,是我的一个朋友,做建材生意的。”王建华把车停在了小洋楼的门口,向陈子轻介绍道。 “这栋楼是他半年前买的,当时看房子装修不错就直接付了钱。”王建华给他好烟,让他尝尝贵是不是有贵的道理,见他没要就没强求,“可等他全家搬住进来后,渐渐的才发觉不对劲。” 陈子轻解开安全带:“有什么问题吗?” “嗯,很怪。”王建华开窗点了支烟,“事情是他们家的保姆先发现的,有天夜里保姆起来上厕所,发现厨房里的自来水不知道被谁打开了。” “起初保姆以为是我朋友开的,忘记关了?”王建华抽了口烟,“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水龙头自己开的。” 陈子轻心下古怪,怎么又是水龙头引发的不明事件?这回不会是两个世界数据重叠导致的吧? 系统:“已、经、修、好、了。” 陈子轻:“okok。” “是水龙头坏了吗?”陈子轻走流程地问。 “不是。是水龙头自己开的。”王建华说,“第二天夜里,保姆发现水龙头又开了,而就她准备伸手去关水龙头的时候……” “她看见,水龙头自己慢慢转动,拧上了。” “就像是有人在拧一样,吓得他们家保姆第二天就辞职不干了。” “这……”陈子轻一脸深思的表情,“有找人来修吗?” “找了!”王建华叹息,“先是找人把水龙头给换了,结果还是没用。” “你说刚住进新房子就碰上这种事,谁弄不着急啊?我朋友最后没办法,连施工队都请来了,把整个地下管道挖开重接,可是还是没用。” 王建华无奈道:“到了半夜,自来水还是会自动打开,大概过个半小时,它又会自己关上。” 陈子轻一边听,一边思索,一时间他也不能百分百断定,这到底是一种灵异现象,还是一种物理现象。 或者说,灵异现象其实是一种未知的物理现象。 “最后你朋友怎么办了?”陈子轻询问。 “唉,还能怎么办。”王建华说,“只能让人把那个水管堵上,彻底封死了。” “后来呢?” “后来啊,”王建华把烟灰弹在窗外,“后来那个自来水龙头也总算是消停了。” 陈子轻一阵沉默,他没有说话,他在等待下文。 他知道,王建华之所以把自己叫来,说明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的。 “谁知,千算万算……” 果然,王建华打开车门下来,准备继续往下说。 而就在这时,洋楼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体型微胖,商人模样的男人热情的迎了出来,这人应该是就是陈家豪,王建华的朋友。 “老王你来了啊,怎么到了也不进门?” 陈家豪向王建华招呼道,然后他就看向从副驾下来的陈子轻,道:“这位就是你说的大师吧,鄙人姓陈,陈家豪,劳烦大师你亲自来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啊!” 其实从陈家豪一出来,陈子轻就一直在观察他,只从长相和言谈举止来看,这个陈家豪给人感觉还算不错。 只是从他洋溢着笑容下面掩藏着明显的忧虑,最重要的是,陈子轻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阴气。 啊呀,早知道挑个梁津川不上课的时间,让他陪着了。 关键时候说不定能用到他的阴阳眼。 陈子轻收了收杂念,跟着王建华进小洋楼。 楼里的装潢都很新,显然是今年刚竣工的,陈子轻和王建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陈家豪家的保姆离职走了,所有的家务基本只能是他的老婆来做。 陈太太是一个很简朴的人,从外表看并不像是个富家太太,这是陈家豪当年下乡插队的时候,自由恋爱所结识的,陈太太也一直保持着年轻时的精干作风。 只是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让这精干的女人倍感憔悴,连给陈子轻它们递茶的时候,神情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简单的喝了一小口茶,陈子轻就开始追问陈家后面的事情。 “后面的事,就让老陈自己跟你说吧。”王建华看向陈家豪道,“老陈啊,这位大师是真是有本事的,你就把自来水后面的事情都详细讲讲吧!” “当然,当然。”陈家豪连忙点头。 他敬重地看着陈子轻道:“自从把厨房的自来水管道封死之后,我本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谁知……” “唉!”陈家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更是挂上了一丝难掩的恐惧,“谁知这一封,简直像捅了马蜂窝了一样,从此家里的怪事便接踵而来,一件比一件瘆人!” 陈子轻想听听有多瘆人,怎么个瘆人法,这第一单他必须做成。 而一旁的王建华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老陈说这些事情,但他依旧像第一次听说一样,浑身毛了起来。 “首先是我的太太。”陈家豪说,“那天女儿放学还没回来,我太太在厨房里做晚饭,就听到二楼的楼梯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 说着陈家豪就把目光投向客厅的木制楼梯,接着道:“她以为是我从楼上下来了,便喊了一声,却没人回答她。” “然后才想起来,那天我跟她说过,我要跟人谈生意,很晚才能回来。” “就在我的太太感到有些疑惑的时候,楼上竟然再次传来了有人下楼的脚步声,可一楼却没有出现任何人。” 陈家豪抹了把脸:“要知道,当时家里明明只有我太太一个人,当时她很害怕,就立刻打电话把我紧急叫了回来。” “有下楼的脚步声,却没有人对吗?”陈子轻总结了一下。 “对!”陈家豪叹了口气,“可笑我当时说她是幻听,还因为耽误我谈生意把她骂了一顿。” “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而且紧跟着就发生在了我女儿的身上。”陈家豪的神情充满了悔恨,“那天早上,一向都会自己早起的女儿,却一直都没起床。” “我太太就去她的房间叫她,却发现她直着腰,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 “不管我的太太怎么叫她都不理睬,她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墙壁,然后说了一句让我太太心惊肉跳的话。” “她说了什么?”陈子轻连忙询问。 “妈,你看见了吗?墙里有人……”陈家豪突然学他女儿的声音,一字一顿,“它在叫我进去。” 寡夫门前是非多 “有人……让她进去……”陈家豪重复了一次。 此刻的客厅安静得可怕, 空气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陈子轻没说话,因为他知道,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接着, 我太太就大叫着让我过去, 当我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副至今都永生难忘的画面……”陈家豪难消恐慌地闭上了双眼。 “我看见……我女儿扑向面前的墙壁, 用指甲疯狂抓绕, 墙纸还有石灰全都被她刮落, 她的指甲也因为这么做而翻上去, 都是血, 十指连心, 她不知道疼一样。” “墙壁被她抓出了一个浅坑,就好像……” “她真要把自己装进墙里去。” 而陈家豪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很直接, 他在惶怒之下, 当天就叫人来把房间那堵墙给砸了, 而这一砸之下更是惹出更大的乱子。 就在墙壁倒塌的一刻, 他的女儿忽然就陷入了昏迷,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没法醒来。 “唉。”陈家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满腔的无奈和悲愤, 他陈家豪做生意多年,虽然缺德事也做过一些,但毕竟商场如战场,那些出格的事情他是一件都没干过的, 他始终坚信一点“人在做,天在看”,在同样是商人群体里, 他算是口碑极好的。 可现在家里竟突然有遇上这种事,女儿昏迷,太太伤心过度身体不佳神经衰弱,原本一个幸福美满的富裕家庭瞬间崩塌,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都想不通。 陈家豪眼瞅着大师迟迟没动静,就急得想要催促。 王建华摇头阻止。 陈子轻抓了抓头:“可以让我看看那堵墙吗?” “啊,当然可以,请跟我来。”陈家豪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挤出一点微笑道。 墙壁在二楼女儿的房间,当然现在那堵墙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骇人的大洞,显示是被陈家豪硬生生砸掉的。 陈子轻围着这堵破墙看了很久,心中的疑惑也更强了,他确实从墙砖上感受到了一点怨气,但是很微弱,按理是不可能搞出那么大的名堂才对。 “陈先生,除了你刚才你说的两件事情以外,还有其他什么不寻常的怪事吗?”陈子轻转头问道。 “有,就在前两天!” . 一行人重新回到一楼客厅,陈太太全程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过。 “大师,你看见那张照片了吗?”陈家豪指着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全家福。 陈子轻顺着陈家豪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张三口之家的合照,陈家豪和他的妻女,照片上三人的脸上全都洋溢幸福的笑容。 全家福从表面看并没有问题,就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倏地,陈子轻心里一动,刷地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了全家福的面前,嘴里无声地嘀咕:“这全家福确实有问题,上面的怨气好重啊。” 又看了一会,他最终得出结论,并不是这张全家福有怨气,而是这幅照片它曾经被怨气很重的东西沾染过,因为“那个东西”的怨气太重,以至于两天都过去了,照片上的怨气还没有散去。 陈子轻先不声张,他问屋主:“陈先生,请你说说这个全家福照片的事情。” “两天前,我太太在医院陪女儿。”陈家豪说,“我问她有没有什么缺的,她叫我回去给她拿点衣服。” “那天我一回到家就感觉自己很不舒服,有种被很多人盯着的感觉,开始我也没在意,可当我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的时候……” “我,”陈家豪说到这一脸的肉都狠狠颤了几下,“我就抬头看见,原本的全家福照片上多了两个人!” 陈子轻蹙眉:“多了两个人?” “对……对!”陈家豪指着照片后面的空白位置,“就在我家三人的身后,那两个人站在那里。” 一旁的王建华整得跟第一次听一样,胆战心惊吓得要命。 陈子轻推开挤过来的王老板,问陈家豪说:“你看到那两人长什么样了吗?” “看不清。”陈家豪摇头,“那两人有点模糊,就像是两个黑影。” “大师,你说我们家的这些怪事,是不是就是两个黑影个干的?把他们驱除掉,我女儿是不是就会醒来了?”一直沉默的陈太太冷不防地开口。 “这个嘛,暂时还不太好说……”陈子轻沉吟了一下才慎重答道。 陈家的事情不但离奇,而且还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陈子轻一时间觉得有点儿棘手,没有打包票。 “陈先生,你可以具体指一下,那两个人影的准确位置吗?”陈子轻想了一下问道。 陈家豪连忙起来,在全家福上指出了两个具体的位置,看着他指的位置,陈子轻陷入了沉思。 在他们的谈话中,天色渐渐变晚,随着夜幕降临,陈子轻和王建华都留在了这里。 陈子轻用王建华的手机打到梁津川的辅导员那里。 辅导员去教室找刚下课的梁津川,把手机给他说:“梁同学,你嫂子找你有事,你打过去问问吧。” 梁津川停下收拾书包的动作,他拿过手机,走到教室的角落拨打号码。 陈子轻把准备好的说辞一骨碌拿出来,他拉扯着窗帘说:“晚饭不能陪你吃了,今晚也不能跟你一块儿躺下了,你乖乖的,嫂子明天给你买烤鸭吃。” 梁津川想笑,谁要吃烤鸭,当他是嘴馋流口水的三岁小孩吗,他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天亮前就回来?” 陈子轻说:“是呢。” 梁津川还是那副寡淡的口吻:“没有回不来的几率,哪怕是零点零一?” “没有。”陈子轻笃定,“绝对没有。” 梁津川慢悠悠的:“你不像我,可以说话不算数,谁知道究竟有没有那个几率。” 陈子轻听到前半句,心跳没来由地加快,整个人烫起来,他脸都红了:“真的,我发誓。” “谁要你的发誓。”梁津川骤然冷了腔调,“你人在哪?” 陈子轻像在开家庭会议,紧张得手心冒汗,他郑重地说了地址。 梁津川阴沉沉的:“详细到门牌号。” 陈子轻就给他详细的。 手机那头很静,梁津川没开口,也没挂掉。 陈子轻犹豫着跟他打商量:“你别来找我好不好,你来了,我会分心的。” 梁津川冷笑:“我又帮不了你了是吗。” “本来我是有点后悔没带你来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自己可以。”陈子轻有自身的顾虑,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没那么好对付,所以他不想让梁津川涉险,“我天亮前一定出现在你枕头边。” 电话里再次出现了让人心慌的寂静。 陈子轻认真地给出承诺:“津川,我不会有事的,你在宿舍等我。” 梁津川半晌开口:“好,我不去找你,我让你做你要做的事,我在你给我划好的范围待着。” 陈子轻抿着的嘴角一松。 接着就听见梁津川笑着说:“等你回来,我会扒||掉你全身衣服,只要我在你身上看到一个伤口,我就在自己身上搞出两个,你看着办。” 陈子轻知道他不是在说假的,心惊肉跳道:“……好嘛好嘛。” 挂了电话,陈子轻梳理着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同时他也想看看,等到了半夜会不会有些新的发现。 离半夜还有几个小时,陈子轻利用这段时间,把这栋房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边,尤其是那个厨房的自来水管道。 其实当把自来水管道堵上后,怪事会变得严重这件事并不难解释,这个管道出于这栋房子的死门位置,也就是释放房屋死气的地方。 陈家豪却把这个死门给堵住了,这样一来,死气便在房子里积聚,能不出事吗。 只是一般来说,人就算是住在这种死气重的地方,最多也就是体虚多病,并不会闹出像陈家这么大的事情。 这只能说明,在陈家的房子里本就有怨魂存在,而且很可能是两个,因为死气积聚,怨魂的怨气也迅速加重,终于导致了恶鬼伤人事件。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陈家豪的女儿为什么会陷入昏迷,但有一点陈子轻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把屋子里的怨魂找出来,并且驱除掉,这栋小洋楼就能恢复正常了。 “问题是,要怎么找出怨魂呢?” 想到这,陈子轻只觉一阵头大,他在阳台往下看,脑中灵光一闪。 陈子轻想起了《春江花月夜》那个任务世界的大师姐,她教给过他一个阵法,叫“狗急跳墙阵”。 这个阵法的原理是通过布阵,改变周围的地气,让怨魂误以为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便狗急跳墙,提前跳出来闹事,好让做法的人将这些恶鬼一网打尽。 陈子轻先是点燃了一把香,然后围着房子在不同的位置,将这些香一根根地插了下去,又掏出一把铜钱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布置起了阵法。 中间王建华一直都好奇的看着他做这一切,问陈子轻要不要帮忙,却都被陈子轻拒绝了。 帮啥忙吗,不插手就是帮了最大的忙。 布置好阵法后,陈子轻为了安全起见就用纸叠了几只纸鹤,分别挂在各个房间的门口,这些纸鹤是预警用的,一旦怨魂出现,这些纸鹤就会发出预警。 . 夜色凄冷,万籁俱寂,楼外惨白的夜雾,好似没有一丝人间的气息。 陈子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抬头看着墙上的全家福,他给自己倒了被热茶,王建华坐在他的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陈子轻瞟王建华一眼。 “南星,你这么有把握今晚要出事吗?”王建华斟酌着试探道。 “十有八九吧。”陈子轻捧着热茶吹吹,“对了,我让你跟陈家豪夫妻俩说的话,你说没说啊?” “那我能不说吗,我原封不动的转告了。”王建华点头,“他们夫妻已经按照你说的,早早就睡下了。” 知道陈家豪跟他太太按照自己说的做了,陈子轻安下心来,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就等请君入瓮了。 “我说大师,南星,南星……”王建华一开口变换了三个称呼,他探头探脑地小心翼翼道,“你确定那东西会出现吗?” “对。”陈子轻回答。 得到了陈子轻的肯定答复,王建华一时间既紧张又兴奋,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东西”,他后脑勺都出汗了。 就在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的时候,挂在楼梯的纸鹤猝然“噗”的自燃了起来,接着楼梯那边就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什么人正在上楼,只是在陈子轻跟王建华两人的眼中, 此刻的楼梯上根本什么人都没有。 陈子轻与王建华对视了一眼,陈子轻严肃道:“这不是怨魂,只是一些怨气,它们真在向楼上流动。” “走!去二楼!” 说着,陈子轻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跟着这股怨气向楼上冲去。 王建华看着陈子轻的身影,他把手伸到衣领里攥着昂贵的大玉佛,咬了咬牙,也跟着上了楼。 …… 陈家豪夫妇按照大师的吩咐,早早就躺下睡觉了,当然说睡觉其实也不准确,因为这种关键时候没有人可以睡得着的,他们也隐约感觉到今晚可能要出大事。 于是两口子就大眼瞪小眼的在床上躺着,紧张的心情导致他们没有半点睡意。 本来他们都以为自己会一直失眠到天亮,可奇怪的是,到了夜里,陈家豪莫名地感到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而他旁边的太太竟已经先他一步睡着了。 陈家豪眼皮打架,意识很快就开始下沉。 就在陈家豪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一空,他的手在睁眼之前摸过去, 摸了个空。 原本躺在他身边的太太不见了。 这个发现顿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脑子也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的双眼猛然睁开,接着他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只见太太飘在卧室的上空,向着门口飘去,陈家豪想要起身阻拦,却发现四肢根本不听使唤,怎么都起不来。 “嘭!”而就在这时,卧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是陈子轻到了,他一看漂浮着陈太太,同样也被吓了一跳,因为在他的眼里,面前根本不是两个怨魂,而是四个! 这四个怨魂此时正抬着陈太太,也不知道要去哪…… “好家伙!这是‘鬼抬人’啊!”陈子轻不由惊叫出声,“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南星!什么是鬼抬人啊?”王建华看不见怨魂,赶忙紧张地问道。 “也没什么!”陈子轻麻利儿的点香,随口解释道,“就是鬼选中了一个人,想把那个人抬到阴间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啊?”王建华又惊又呆,哪里有一丝经营一家公司的大老板气势。 在处理不了的灵异现象面前,谁都是个瓜。 陈子轻把手里点燃的香迅速甩到地上,那四个抬着陈太太的怨魂一碰到这些香,就好像撞在了墙上随即退后,换个没有香的地方想继续前进。 可它们显然没有陈子轻投香的速度快,陈子轻很快就用香把它们围了起来,这四个怨魂霎时间就如同被困在了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它们抬着陈太太怎么都走不由香围成的圈子。 而当这些怨魂被围住的时候,床上的陈家豪就恢复了知觉,拿到了身体的支配权,他飞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漂浮不动的太太,惶恐不安地向陈子轻问道:“大师!这是什么情况?” “老陈啊!这叫‘鬼抬人’!”王建华吼一嗓子,他倒是挺会现学现卖。 “鬼抬人?”陈家豪一脸惊愕。 “没错,你还记得全家福上那两个人影吗?”反正离做法还有些时间,陈子轻就跟他讲,“那两个人影是站在你太太和你女儿身后的。” “你知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陈子轻问道。 “是什么意思?”陈家豪不解。 “那两个黑影不是鬼,而是鬼留给你们家的信息。”陈子轻说,“怨魂的意思是,它们现在缺两个人,现在它们看上你的太太和女儿了,想把她们抬走。” “什么?”陈家豪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那现在怎……怎么办啊?”陈家豪一阵恍惚,半天才回过神来,求助地看着陈子轻。 “没事,既然这四个正主都已经出现了,方法也还是有的。”陈子轻思索着,“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有四个,我原来想的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镇的住?” 越往后,音量越小,大师底气不足。 然而在场的两个老板都当他是神,没瞧出他的心绪。 “啊?四个……”陈家豪怔住了。 陈子轻“嗯”了一声。 “南星,这四个怨魂不是都被你困住了吗?”王建华凑到陈子轻耳边,“难道处理起来还有什么困难?” 陈子轻翻白眼:“你也太小看这些怨魂了,我这点小把戏最多也就只能困住它们十几分钟而已。” “对了!”陈子轻冲陈家豪说,“你赶紧给医院那边打电话,让他们派人看好你女儿,最好能把她绑在病床上。” 他忧心忡忡:“防止我这边一处理不好,这些怨魂就把你女儿给抬走了。” “哦!哦!好的!”陈家豪听了慌忙点头,他一刻也不敢耽误,手忙脚乱地找出自己的手机给医院那边打电话。 没过多久,只听“噗嗤”一声,地上香全部都燃烧了起来,眨眼间就化为了飞灰,而漂浮着的陈太太又动了起来,向着外面飘去。 鬼抬人又开始了! “干嘛啊,当着我的面,就这么简单的想把人抬走吗!”陈子轻气恼地搓搓脸,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花积分买的铜钱,这是这些并不是零散的铜钱,而是由一根红绳串联了起来,像是一根铜钱组成的链子。 他一甩手中的铜钱链子,顿时便捆住了怨魂的双脚,让他们无法动弹,而被捆住的地方更是冒出缕缕难闻的青烟。 显然这些铜钱要比刚才的香要厉害多了,只可惜这样的铜钱链子他只准备了两条,因为他根本没想到会有四个怨魂。 真是服了。 见有两个怨魂被困,剩下的两个怨魂被激怒了,一股凌冽的阴风瞬时就在屋内刮了起来,房间里的窗帘还有毛毯被席卷向了房顶。 “呜呜……” 两个怨魂丢下了陈太太,满是怨恨地向着陈子轻扑了过来,刺骨的阴风冻得人发颤,他的脸色很快就苍白起来。 边上的王建华,还有刚打完电话的陈家豪,他们已经被眼睛的画面给骇住了,一时间竟忘记了要逃走。 “拼了!”陈子轻狠狠一咬舌尖,一股鲜血流出。 他稳住心神掏出一把折好的纸剑,用舌尖的鲜血迅速在剑上画了个符,然后手指一抖,就将带血的纸剑向其中一个怨魂|射|了过去。 “嗤!” 一股被洞穿的气流声响起,被纸剑刺中的怨魂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尖叫着,怨气迅速消散。 这这带血纸剑的威力确实很大,也是他的保命杀招之一,只可惜…… 剑只有一把,而鬼却有两个。 宿主通常不能买现成的驱鬼道具,只有材料。纸剑不像元宝几下就能搞定,折的过程中念个咒还要在静心的环境下进行,根本不能被打断,他眼下折不了了。 “哇!” 一大口鲜血吐出,一个怨魂轰击在了陈子轻的身上,他顿时只觉内脏一阵剧颤,受了不轻的内伤。 好在是内伤,小叔子检查不出来。 “呜……”又是一阵阴风响起,怨魂再次扑了过来。 来不及反应的陈子轻只能就地一滚,趴在了饮水机的后面。 “嘭!” 在怨魂的一轰之下,塑料的饮水机霎时崩裂开来,里面的水化作水幕将陈子轻湿透。 凌冽的怨气透过水幕,在陈子轻的胸口留下两道骇人的伤口,鲜血直流。 这回是外伤。 而陈子轻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伤势,顾不上回去怎么跟小叔子交差了,因为怨魂再次咆哮着向他袭来。 濒临绝境的陈子轻双眼一眯,再不想办法的话,他作为宿主自带buff不会交代在登出前的任何时间地点,但第一笔单子铁定会黄。 那可不行。 他往怀里一摸,发现还有几根剩下没用的香,他赶紧点燃这些香,向着怨魂飞快地甩了过去。 一个简单的“香阵”布成了,怨魂被香围住,速度立刻就缓慢了下来。 陈子轻利用这个时间在自己的左手心处,用血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随后艰难地扶墙站了起来。他凶巴巴地瞪着扑过来的怨魂,咬牙道:“我是没有纸剑了,可是我今天一样斩你!” “掌!” 陈子轻的左手迎着扑来的怨魂,一掌拍出,气浪吹得他发丝倒飞,而他掌心的符文也正好印在怨魂的额头位置。 风停了! 原本被卷到空中乱飞的凌乱杂物如失去力量一般,纷纷坠落。 被陈子轻按住额头的冤魂身形一动不动,渐渐的,怨魂就像是融化的冰雪,一点点的消散了。 而陈子轻还站在那里维持着按冤魂额头的姿势,此刻躲在远处的王建华跟陈家豪两人已经被吓得半死,当看见卧室里的恐惧现象消失了,两人都手脚并用地爬跑了过来。 “南星?你没事吧?” 王建华关心地上去查看,他发现大师身前的衣物被血染红一大块,整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登时就慌了:“你……你不会死了吧?” 陈子轻只是因为虚弱,被自己一口气给堵住了,他听了王建华的话,情绪一激动:“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吐出了一口淤血,感觉呼吸顺畅多了。 “南星!你刚才也太猛了吧!”王建华对大师的崇拜和敬重更上一层楼,“四个冤魂都让你给打跑了!” 陈子轻没好气地白了王建华一眼,他刚才差点就让单子黄了,狼狈的都想叫怨魂爷爷了,哪里猛了? “咳咳……其实我也怕啊,我头一回遇到那种场面。” 王建华只当是谦虚的成分居多:“我帮你看看你胸口的伤。” 陈子轻摆手:“没事,让怨气伤的,冤魂散了就成普通皮外伤了,血也不流了,过天把就能好。” . 鬼魂的一家就在陈家原来的位置,他们是一家六口,太太跟女儿在战乱中不见了,所以一直不肯走,非要把家人补齐才肯散去。 陈子轻化去他们的怨气,烧了两个纸人给他们,帮他们补上了,一家人能整整齐齐了。 这第一个单子是王建华介绍的,他结识的人非富即贵,出手阔绰。 再加上是真的救了命,化解了全家的不幸。 酬劳不可能浅薄。 陈子轻回去的时候手上提着个小木箱子,里头装着一块金砖跟一笔现金,他有种在演民国戏的既视感,随时都要迎来枪战,王建华给他打掩护,他会匆忙坐上一辆黄包车离开战火之地。 “这会儿老陈跟太太去医院接女儿了,他们家里要安顿一阵子。”王建华开着车,“等他们安顿了,我就跟他提你服装店被烧了的事,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帮你施工,材料工人都他出。” 陈子轻靠着副驾的椅背,胸口阵阵的疼:“这怎么好意思。” “你是他全家的救命恩人。”王建华不开玩笑,“他带妻女给你磕三个头都是应该的。” 陈子轻忙说:“要不了那份上。” 他望着车窗外的首城富人区夜景,精气神有些虚弱:“回头我换新门面了,找他安排人帮我建。” 王建华转头:“你要换新门面?” 车差点撞进路旁的花圃里。 陈子轻坐起来:“开车的时候别乱看,我是要全须全尾到家的。” 王建华干咳:“我提议我们在老陈家或者在酒店过夜,你坚持回去,开夜车本就不安全。” 陈子轻抽了抽嘴。 王建华将一片洋楼甩在后头,再问他换门面的事。 “有那想法。”陈子轻打哈欠,“现在的都让烧没了,我不想接着开了,就装成原来样子退租。” 王建华四十多岁,又是个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生意人,他站在年长者的角度说:“你会捉鬼,一晚上就赚这么多,干嘛还做小买卖。” 末了就主动给自己解惑:“我想起来了,你早前跟我讲过,是为了你的小叔子。” 陈子轻一想到小叔子,胸口的伤就更疼了,他不和王建华搭话了,扭过脸朝向车窗,偷摸找系统咨询一键去除伤口的业务。 系统:“没有。” 陈子轻:“求求你了,444,你帮帮我。” 系统让他滚蛋,他不滚蛋:“拜托拜托,我真的需要办这个业务,多少积分都可以。” 系统:“奇奇,你怎么就不能居安思危,不能为自己做长远打算?积分是宿主的命,你随便就用。” 陈子轻怔怔的:“长远打算?多远啊?下个世界吗?” 系统没出声。 “我不想那么远,下个世界有下个世界的任务。”陈子轻说。他上个世界留了十几万的积分,这个世界做完了主线任务跟两个支线任务,在这期间虽然时不时的花费积分,但除了前年给梁津川买假肢,其他时候都没有大开支,积分还算充足。 系统:“你那两条血痕要用大量积分抹掉,但你去医院,从缝合到长肉一共也花不了一张绿票子。” 陈子轻发愁:“不行啊,我回去前就要藏好尾巴,不然我小叔子把我衣服一扒,看到我的伤了,他会一边盯着我,一边在自己胸口划四道。” 系统:“划呗,你管疯批做什么,疼得又不是你。” 陈子轻抿嘴,他也疼啊。 . 凌晨三点过半,陈子轻回到学校,他把木箱子暂放在王建华那里保管。 王建华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任感动坏了。 木箱子里的钱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像大师这么拿他当朋友的,可不多。 王建华正色:“南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给你锁在保险柜里,你要用,随时跟我说。” “好啊。”陈子轻叫王建华别把车开进去了,还叮嘱他隐瞒自己受伤的事,也叮嘱陈老板不要说出去。 王建华答应下来。 “这回不能像之前那样说话当放屁,答应了就要做到。”陈子轻不轻不重地警告他,“否则啊,你以后有个什么邪事,我就不帮你了。” 王建华白了脸,忙再三保证。 陈子轻目送他把车掉头,径自东张西望,梁津川没在校门口蹲守。 也没在宿舍门口。 他就躺在下铺床上,在嫂子划好的范围。 陈子轻进宿舍的那一刻,不止胸口跟舌尖的伤没了,衣服上的血迹也没了,他没事人一样迈着轻快的脚步去阳台舀一瓢水,对着下水道口洗洗手,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 窗帘留了个小缝没拉上,月光和路灯从缝隙里跑进来,将窗前照成朦胧色。 陈子轻主动去掉褂子裤子上床,拉着小叔子的手,一寸寸地带着他在自己身上检查。 看吧,没受伤吧,说话算数了吧。 梁津川根本没睡,他掐开嫂子的牙关,手伸进去探查口腔跟舌头。 嫂子的津||液来不及咽下去,顺着他的指骨蜿蜒到他掌心,滴滴答答地掉落,他拿掉手,换成自己的唇|舌。 …… 上下铺的床板不快不慢地摇着。 梁津川背靠里面的墙壁,陈子轻坐在他腿上,闭着眼趴在他肩头。 迷糊间,陈子轻搂着梁津川脖子的手被拿下来一只,塞进来一个薄而冷的纸制品。 是信封。 梁津川说,这是他跟教授借的钱。 陈子轻呼吸急促浑身肌肉猛地绷|缩,他在梁津川的闷哼声中,自己失去节奏的心跳声中瞪大了眼睛。 太惊愕了。 陈子轻怎么都没想到,梁津川竟然能有一天向别人借钱。 他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 陈子轻把梁津川抱在怀里,摸他后脑勺的一截短发。 是自己喜欢的,整洁的又软发尾。 再把脸埋进他敞开的衣领里,是好闻的味道。 陈子轻起起落落,头顶响起沙哑的声音,他下意识屏息去听。 梁津川说的是:“还有一个信封在床底下,是我这个学期给人写材料的钱,收到一笔钱就放进去,不记得有多少,你自己看。” 陈子轻柔柔地包着他:“最近一定很累吧,辛苦啦。” 梁津川自嘲,最累的人反过来安慰他。 “帮不到你。” 陈子轻不认同地蹙了蹙眉心:“怎么帮不到了?” “帮得到。”他扶着少年的肩膀,起来点,坐下去,“帮得到的。” 少年在他的棉花地里迷失了方向,在他的水塘里得到了洗礼,喉咙深处滚出要哭了的哽声。 他不自觉地溢出茶气:“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呀,你不要太辛苦了,不然我会心疼的。” 梁津川蓦然一抖。 就那么…… 这是第一次,完全控制不住措手不及。 周遭陷入死寂,整个世界都微妙地定格了下来。 仿佛那一滩迸||溅在陈子轻身体里的,浓稠的血液也凝固住了。 梁津川气息粗重不稳。 为了防止怀里人生病,他从不放进去,每次都及时放在外面,不管有多忘情多动情,始终给自己套一个绳子勒着。 现在,破例了。 梁津川抬起一只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手臂挡在微湿的额前。 陈子轻来不及阻止,只能哄自责得哭出来的小对象:“你平时都挺有原则的,这次你出意外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都怪我,我不该恶心你……” 口鼻被拢住,掌心压上他半张的嘴。 伴随一声浑浊的低语,像隐忍得咬牙:“我说是被恶心的吗?” 陈子轻愣怔了会,摇头。 “既然我没说,你给我按什么罪名?”梁津川摸着他的肚子,摁了摁,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让人悚然的话,“嫂子,你要给我生孩子了。” 陈子轻:“……”那怕是真的生不了呢,小宝贝。 . 关于小店的重新粉刷装修,陈子轻没有亲自动工的机会,有一伙工人出现在店外,称是老板让来的。 老板是陈家豪。 工人们不用他管饭,他们到点下班就去一个馆子领盒饭,干完活会把建材工具带走。 陈子轻站在超市门口,拿着公用电话的话筒打给王建华:“陈老板太速度了吧。” “应该的。”王建华在公司开会,板着个脸要吃人,哪有在驱鬼现场濒临吓尿的怂样子,“老陈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收着就是。” 陈子轻望着超市货架上的火腿肠,去年尝过的味道让他深刻,他问道:“那陈老板住的小洋楼,房价多少啊?” 王建华说了个数。 令他意外的是,他以为大师会吃惊,没想到只等来了一个“噢”字。 王建华哪知大师在现实世界了解到的一线城市房价要离谱多了,首城能排进前十的地段房价6000一平,比他想象得要低。 “老陈好早就把洋楼挂在中介了,他家出怪事让邻居察觉,洋楼卖不出去,”王建华感慨,“幸好有你出手。” 陈子轻说:“怎么会卖不出去啊,那么好的地方,那么好的房子。” “越有钱越迷信,讲风水讲运势。”王建华有感而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不是穿鞋的不怕光脚的,那房子穷人敢住但是买不起,买得起的不敢住。” 陈子轻绕着电话线:“陈老板挂中介的时候降价了吗?” “降得那叫一个狠,照样没人要。”王建华随口说,“各种各样的凶宅多着呢,差不多到白菜价了都卖不出去。” 陈子轻眼睛一亮,心里头活跃起来,他挂断就拨梁铮的号码。 “你让我找最便宜的凶宅买?”梁铮不做化工生意了,他搞工程,这会儿就在灰尘漫天的工地上晒成黑炭,“有厉鬼的宅子我买回来干什么,拿香烛供起来当祖宗吗?” 陈子轻留意周围人,声音放小:“能驱掉。” 梁铮吼着:“找谁驱?这一行里面真假不分,我请个大师就有可能把家底砸进去。” 这事他有经验,有血的教训,就周彬的鬼魂缠上那次,但凡是个穿黄袍的讲两句他都信,感觉自己成傻逼了,脑子不清醒了,钱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我啊。”陈子轻惊天地泣鬼神地蹦出一句,“我驱。” 没声儿了。 陈子轻瞅瞅话筒:“喂?哈喽?” “哈喽个鬼!”梁铮嗓子要冒烟,“嫂子,我这忙得头皮都要炸了,没事就挂了吧,别耽误我赚钱了行吗,你又不跟老子谈对象,我搁这儿被你忽悠。” 陈子轻说他小时候从集市买的一本书上学的,还说自己已经帮一个老板的朋友家里驱走了冤魂:“你先买,买了我当着你的面驱。” 梁铮脑阔疼,李南星不会是脑子坏了吧?梁津川都他妈不管的吗?老天爷也是昏了头,让那么没用的一个残废手里攥了个宝。 “可我买了,万一哪天手头紧了要把宅子转出去,”梁铮耐着性子,“我说厉鬼被我的嫂子李南星驱掉了,谁信。” 陈子轻舔|舔|嘴,这倒也是啊,看来他得打出名声才行。 这需要商圈的王建华跟陈家豪帮忙,他要在抓鬼驱邪行业名声大噪,到什么程度呢,到只要他出手,鬼就一定被驱掉了的程度。 急不来。 陈子轻让梁铮忙去,有时间就物色物色房价最低的凶宅,他把话筒放回去,给超市老板一块钱。 首城打个公用电话都比县里贵一倍。 陈子轻走在喧闹繁华的街头,比起让周围人富起来,他主要还是助梁津川飞黄腾达。 . 临近暑假,一场雨轰然而下,首城日渐加快的生活节奏没有就此慢下来丝毫。 礼拜六,学校没课。 陈子轻穿着梁津川的褂子在房里找针线篓,褂子很大,下摆到他屁|股下面,他找到跟褂子对应的线,坐在椅子上穿针。 第一下没穿进去。 陈子轻一手捏针,一手捏线头,举起来对着光亮的地方,眯起眼睛穿。 还是不行。 陈子轻把线头送到嘴里,嘬|嘬,搓成细细一条,这次穿过了针孔。他从另一边捉住线头,拖出来一截。 线穿好了,陈子轻垂头捞起褂子的下摆放在桌前,捻着就要缝把破洞的地方缝起来。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这一捞下摆,胸||脯以下一览无遗。 旁边传来一声轻响。 梁津川把圆珠笔弄掉地上了,他没捡笔,侧身靠过去,搂住嫂子的腰把面颊贴上去,无比眷恋地阖着眼:“别穿着缝。” 陈子轻闻言就放下褂子:“那我先给你把裤子边炸线的地方缝上。” 梁津川在衣食住行上都很随意,衣物能穿就不扔。 打补丁的都有。 长了张太过体面的脸,不用靠衣装。 陈子轻缝裤子边的时候,组织着语言说:“津川,咱们商量个事,你把衣柜里那几身你哥生前穿的衣服都收到最上面,别穿了好不好?” 梁津川在他的褂子里吹气,他的褂子被吹起来的同时,气流也擦得他一阵颤栗,他隔着布料抓了抓。 褂子落回去盖在梁津川侧脸上跟脑袋上,他深嗅着爱人的味道,话里十分的神经质:“嫂子,那是我的苦心,我在让你睹物思人。” 陈子轻差点被针扎到手指头。 “我跟你说,穿死人穿过的衣服影响气运。”他想到个可以攻打的突破口,煞有其事地说,“你不想发大财娶我啊?” 梁津川周身气压骤降:“不穿了。” 陈子轻得意地坐在椅子上扭动扭动,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 雨敲打窗户下个不停。 陈子轻跟复习完了的梁津川坐在阳台看雨,他们分一根青萝卜吃。 此时梁津川已经办理好了残疾证,开始享受国家的帮扶政策,一年领一笔补助金。 能在这个年纪做的,都尽力去做了。 不能在这个年纪做的,只能等长大,等成长。 时间走得不慢,暑假快来了,当暑假走了,他就大二了。 陈子轻啃掉青萝卜,趴在窗边往外瞧,两个男生不知从哪来的,要到哪去,他们打着一把伞,你拱我一下,我拱你一下,拱着拱着,伞翻了,他们亲上了。 看客陈子轻有一点走神,他浑然不觉地流露出羡慕之色,激动道:“津川你看,外面有青春偶像剧。” 梁津川的眉间生出不知名的凉意:“不看。” 陈子轻见他起身回屋,纳闷地喊:“你不都复习完了吗?睡觉去啊?” “不是。”梁津川很快就回阳台,手里多了一把口琴。 陈子轻这下就不看窗外还在上演的偶像剧了,梁津川这口琴是大学报道的时候带过来的,就收在抽屉里,一次没拿出来过。 更别说吹了。 陈子轻双手捧着脸,专注地望着他令人心动的眉眼轮廓。 梁津川会很多曲子,此时此刻却忘了所有,什么都不会了,他冷着脸轻啧,皱皱眉道:“看雨,别看我。” “我看着你,你就不会吹啦?”陈子轻转向窗户,假装没发现他耳根上的薄红和颤动的喉结,“那你的心态有待提高。” 梁津川把下巴抵在他发顶,徐徐地吹起了口琴。 很好听,一股子跌宕起伏后的沧海桑田,和安宁平静。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陈子轻意犹未尽地打听:“津川,你吹的是什么歌啊?” 坐在他身后的少年告诉他:“我们会牵着手走到白头。” “……我问的是歌的名字。” “我说的也是歌的名字。” 陈子轻:“真的是叫这个名字吗?” 梁津川深深地弓腰,面庞蹭过他的肩头朝他靠近,气息拂在他的脸颊边,再是嘴唇。 陈子轻听见梁津川说话,声音温柔,他说:“假的,我编的,讨我自己开心的。” 我想每天早上都和你一起醒来,晚上和你一起睡下,你来我的梦里撩起衣服喂我,就像我们醒来的时候那样,我喝你的血吃你的水,让你的身上遍布白花。 我想和你到老。 . 梁同学私下里给嫂子写诗歌,写了两首还没在他睡前读给他听,两人就吵了个嘴。 原因是辅导员给陈子轻送了一箱不便宜的汽水。 这还不止,箱子里放了一封肉|麻的情书,一首更肉|麻的诗歌,梁津川的心意被人捷足先登,他醋意大发,扔了汽水,毁了情书跟诗歌。 陈子轻决定趁这个机会引导一下梁津川在感情上的小问题。 于是两人冷战,谁都不找谁不说话。 这情况仅仅只持续了半天,一夜过去,陈子轻照常早起去后山挑水,他回来发现梁津川已经起来了。 早饭各吃各的。 陈子轻上厕所撒了个尿,梁津川还没走,就在门口站着。 他去房里,发现书桌上有一张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是他无论见过多少次,都会被惊艳的瘦金体。 【梁津川的嫂子,梁津川希望你说到做到,完成每天早上出门前把他亲死这件事,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拿着纸条去门口:“你的诉求我看了, 可是……津川,你不是说……我可以说话不算数的吗?” 梁津川的面色瞬间就变了,他拎着书包,额角鼓动青筋, 眼眶渐渐发红。 陈子轻不忍心往下说了, 他把纸条折起来放进兜里:“低头啊。” 梁津川一愣。 “我现在要完成每天早上送你出门前的事。”陈子轻说, “你不低头,我怎么把你亲死?” 梁津川的目光从上方投下来,落在他发顶的翘毛上:“只是低头就够了?” “那不够。”陈子轻一脸严肃, “你还得弯腰。” 梁津川低头弯腰,手掌按住他的翘毛,闭起更红的眼睛, 等着他的亲吻。 “砰” 梁津川勾着书包的手一松,书包掉落在他脚边, 他将不好好亲他的人摁在门口墙边。 走廊一头传来脚步声,有老师准备去上课。 陈子轻掐了一下少年饱有青春干净荷尔蒙气息的起伏背肌。 半开着的宿舍门被假肢踢了上去。 . 亲完了, 两人似乎结束了一项工作, 继续冷战。 到了中午放学,下课铃响着,梁津川坐在教室里,他没收拾课本和文具。 陆续有同学来送关心,不管是冲他出类拔萃的学业成绩和极强的自律能力,还是冲他赫赫有名的脸, 或者同情他的出身怜悯他的身体残缺, 均都被他拒人千里的冷气给冻得够呛。 人都走光了,他还在座位上面没有动弹。 没过一会,教室后门那里传来咳嗽声:“同学, 你不回去啊?” 梁津川的眼瞳微动。 “是在等你的嫂子来接你吗?”那声音善意体贴地问,“平时我看他都会来接你,这次怎么没来呢?” 梁津川色泽冷淡的唇抿直,他嘲弄:“我把我的嫂子惹生气了。” “那你道个歉嘛。” 梁津川面容冷峻:“我没做错。” 后门口的人气冲冲地走进来,走着走着就变成小跑,他跑到梁津川的座位旁边,带着一股青椒肉丝香。 是从食堂那边过来的,饭菜不知被他藏在哪了。 梁津川没抬眼皮,他在看桌上的钢笔,看了几秒,拿起来放在指间转动。 这个动作似是显得他游刃有余不被影响,实际上他早已臣服,他的心跳,体温,精神,心理,性,爱,甚至是口腔分泌都被身边人调配。 “你没做错?”陈子轻语速急了,舌尖挂着牙齿有点疼,这是早上让梁津川给咬的,他瞪过去。 梁津川站起身,想叫他别气坏了身子。 却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封信,“啪”地拍在课桌上面。 梁津川的眉骨不易察觉地跳了跳,他伸出手,指腹刚碰到信纸就被制止。 “先收着,别拆,下午看。”陈子轻说,“这是我对你乱扔东西的看法,我想说的都在信里了。” 梁津川露出疑惑的神色:“嫂子,你没读过书,怎么会写字的?” 陈子轻:“……”失策。 “我自学的不行啊?”他虚张声势。 “行。”梁津川有那么些许宠溺地勾唇,“嫂子说什么都行。” 陈子轻听出他的意味深长,板着脸道:“我们还在冷战期间,请你注意一下自己。” 梁津川将信收进文具盒里:“多谢嫂子提醒。” . 信是梁津川在下午的第一节课上打开的,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页,字实在算不上端正,跟赏心悦目差了一个珠穆拉玛峰。 内容十分朴素直白,指出几个要点—— 两个人谈对象,一方可以因为另一方被人追求而吃醋。 吃醋的出发点是在意,是喜欢,是怕失去。 但不能损坏利益。 你看你扔掉汽水被捡垃圾的捡走,我就要照着原来的牌子赔辅导员一箱。本来我可以直接退还,一分钱不用出。 更要命的是,你毁了他给我写的情书和诗歌,我没法子还原,只能道歉,于情于理都要解释一两句。你看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划掉),你看你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一道歉,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就长了。 这是其一。 其二是,吃醋不能破坏自身的健康。 昨晚你睡前没有弄我,导致你做噩梦,梦到我给你戴了不知几顶绿帽子,你说梦话要把我的情夫们绑起来,让他们看着我们睡觉,再把他们一块块的剁|了喂狗,然后拉着我看日出,看完了就带我跳海,你连怎么死都想好了,我不得不怀疑你平时没少胡思乱想。 还有,你昨晚憋了一晚上的另一个结果是,你弄脏了裤子跟被子,让你那么漂亮的脸上长了黑眼圈。 我有多喜欢你的脸你是知道的,你这次自我伤害,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假如以后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只是假如,我希望你心里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一起讨论,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的呢,没有吧。 …… 梁津川下午放学以后回他一封信,是检讨信。 陈子轻看了。 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他把检讨信夹进梁津川的一本小黄书里。 想想还是拿出来,放在了铁盒子里。 老一辈的人是这么对待珍贵的东西的,老一辈的人有经验。 陈子轻去了客厅,他在梁津川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拿起勺子在饭盒里搅拌饭菜跟菜汤:“我看你检讨的态度很端正,这件事就过去了。” 梁津川一如既往的,把瘦肉挑给他吃。 陈子轻张嘴去接,一块瘦肉送到他嘴里,他边吃边笑,酒窝深深晃人眼:“我们去西街逛逛吧,听说那里开了个面包店,新开业会有优惠,搞不好还能买一送一,我们去看看要不要买点。” 梁津川说好。 至此,他们的首次冷战得以结束。 . 没几天,陈子轻睡前被梁津川搂着,听他读诗歌。 那诗歌不咬文嚼字,比较浅显易懂,说的是情,裹的是色,组合在一起是“你给我爱,也给我性”。 陈子轻听完久久没有回神。 直到梁津川说:“他的是抄的,花里胡哨假大空,不落地,不像我是根据事实写的。” 陈子轻想到辅导员的诗歌被梁津川撕得很碎,当时怕是咬着后槽牙撕的,他唉声叹气:“你是我小叔子,是我对象,干嘛跟辅导员比。” 梁津川摩挲他肉肉的耳垂:“谁知道。” “我很早就准备了,却让人抢先一步。”他的气息一下就沉到了谷底,幽幽道,“我不想和任何人比,又控制不住。” 陈子轻抱着阴郁的少年,拿出颇具占有欲的力度抱住他,紧了紧手臂。 缺乏安全感,渴望被套牢被勒住的人喜欢这样。 梁津川周身松弛下来,他捉住抱着他的人半个屁|股,说要从今天开始,往后每天都会在睡前读一首诗歌。 陈子轻惊讶:“每天读啊,你写得过来吗?” 梁津川以为他的嫂子不爱听,嫌肉麻不实际,却见嫂子把环抱他背部的一只手松开,往上移动着,摸上他的头发,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写诗歌是创作,很费脑子的,你还是不要太用功了,万一秃顶了怎么办。” “秃顶?”梁津川皱眉。 “就是头顶没毛啊。”陈子轻一本正经,“发量是一个帅哥的第二张脸。” 梁津川漫不经心地,用他喜欢的手揉||着他的屁||股:“手是第几张?” 陈子轻想也不想:“也是第二张。” 他认真地举着例子:“像牙齿,皮肤,身高,体态,气质,声音,头身比例,手脚长度,肩膀宽度,腰力时长等等等等,都是帅哥的第二张脸。” 梁津川轻笑:“帅哥只有两张脸。” 陈子轻发自内心地夸赞:“哇,你好会总结呀~” 梁津川习惯了他偶尔的翘音和带着浪劲的语气词,叹息道:“我会老的,嫂子。” 陈子轻下意识说:“你老了,我都不,” 话声戛然而止。 梁津川慢条斯理地开口:“不什么?” 宿舍在一楼,考虑到隐私性,窗帘每晚都拉得严实,黑暗遮盖了陈子轻的心虚紧张,他还没走呢,不该生出要走了的思想,这是他做任务以来的小毛病,他得试着改掉。 哪有人正在路上走着,就盘算路口的离别。 陈子轻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出异样:“不喜欢小年轻了,喜欢帅老头了。” 梁津川不冷不热地笑道:“是吗,那我老了要励志做个帅老头,一辈子都让嫂子喜欢。” 陈子轻按||摩他粗糙不平的膝盖皮肉:“这个不用励志也能做到,你多帅啊。” 梁津川的语调慢慢悠悠:“下次清明回去,我多给爹妈烧些纸,谢谢他们给我这副皮相。” 陈子轻听他提起家人,顿时就安静了。 一股力道将陈子轻掀起来,他被放在少年人炙热的,怀揣着偏执而浓稠情感的胸膛里。 梁津川两指挑开他后领,捏着他一截后脖子,安抚地捻了几下:“睡吧。” 陈子轻趴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那津川晚安。” . 暑假里的时候,梁津川接了个兼职,是老师给他介绍的,做智能手机应用软件开发,是一款当下最流行的手机品牌。 梁津川还是学生,主要是以学习拓展新知识为主。 陈子轻看到梁津川带回来的资料,他翻了翻,寻思智能手机在他那个世界出来的时间挺晚的,07年还是08年。 在那之后过了几年才得到普及。 这个世界要提前吗? 陈子轻犹豫片刻,慎重地在梁津川的一个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他对智能手机这方面的建议,以及希望手机能有哪些应用功能,以及触摸屏的想法。 字没消失没扭曲,说明不被限制,他尽量写详细。 那张纸被陈子轻夹在资料里了。 梁津川没问他什么,只是进入了繁忙期,有时会坐在书桌前开着小灯忙到深夜。 陈子轻这边有自己的事,小店粉刷并装修好了还给房东,他成功拿回了押金。房东拉着他吃了顿饭,说他以后要是想租,就还租给他。 七月中下旬,陈子轻动用放在王建华那儿的钱财,他在市里选了个门面。 王建华跟陈家豪说了这事儿,陈老板隔天就派了个团队过来,陈子轻拦都拦不住。 团队打包票,一定帮他建一个好看气派的店。 这年头,只要华丽富贵,那就是好,不谈设计创意。 “李先生,你准备卖什么?”团队负责人问。 陈子轻站在施工现场吃冰棍:“不卖什么,我不自己开。” 负责人道:“出租?” “是呢。”陈子轻点点头,招呼负责人给大家发他买来的一箱冰棍,他打算把门面租出去,开始他的收租人生。 陈子轻兜里的小灵通嗡嗡响,他拿出来接听:“梁铮,啥事儿?” 梁铮在电话里说他就在刚刚,拿下了一个凶宅。 那架势,像是拥有了万里河山的帝王,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十分的豪情万丈。 . 老房子里很空旷,只剩下一些简单的家具也满是尘埃,陈子轻吹了一下,被呛得打了几个喷嚏。 “这房子一直没人打扫,大白天的都阴森诡异,我怵得慌。”梁铮疑神疑鬼,“要不是你非要来,给我钱我都不……阿嚏——” 梁铮也打喷嚏。 陈子轻找了一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从背包拿出一些零食和水。 “我跟津川说了,我晚点回去。”他拆开一袋零食,“先填饱肚子,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大师嫂子,你来帮我驱鬼,我怎么能让你吃这些?”梁铮神秘兮兮地打开了身后的那个巨大背包,在陈子轻惊愕的目光中拿出一组折叠烧烤架来。 “你瞧瞧,一应俱全。”梁铮指着旁边的调料和几大包食材,神情十分满意,“没见过吧,特地带过来让你尝个鲜。” 说着他就忙碌了起来,架炉子、装炭火……一副准备大干通宵的样子。 陈子轻一阵无语,夜里在凶宅吃烧烤,这梁铮也真是个人才。 而且大师嫂子是什么鬼。 “我不查凶宅都不知道,这方面有人忌讳害怕,有人就喜欢买。”梁铮咂嘴,“看八字,要是八字太硬,住凶宅反而顺风顺水,财源滚滚,那叫一个旺。” 接着便说:“像那种职业,医生,法医,殡仪馆上班的,他们就不怕凶宅。” “有的买了凶宅也不是为了住,套什么贷款,名堂花样多得很,反正凶宅没咱以为的那么没人要,我这房子是地段偏乡下才是超低价,让我用几万块钱拿到手的。” 陈子轻似懂非懂:“这样啊。” 他闻着烧烤的香味,揉了揉鼻尖:“在首城,以后好地段的房子卖光了,不好的地段就会变成好地段。” “说的什么梦话。”梁铮把烤好的肉串递给他,“吃吧。” 陈子轻问道:“你不吃吗?” “老子哪有胃口。”梁铮警惕地扫了扫四周,“吃了都不敢拉。” 陈子轻:“……”他看一眼手上的肉串,“我还没吃呢,你就说拉的事,我都吃不下了。” 嘴上这么说,吃得却是一点也不迟疑。 . 夜幕降临,月光照在落满灰尘的屋内,有种莫名的破败与荒凉。 “对了,关于这一层的住户为什么会搬走,你问清楚了吗?”陈子轻喝了点水,然后问道。 “都问清楚了,他们搬走不只是因为害怕,而是确实遇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梁铮确定身上的黄符贴严实了,“他们在夜里经常会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陈子轻问:“是什么样的声音啊?” “就类似于有人喝水呛着的声音,像这样……”梁铮拿起瓷杯喝了一大口水,仰头夹着嗓子发出一种怪声。 “嗬嗬嗬……” 陈子轻见梁铮的脸都快涨红了,连忙摆手:“行了行了,别学了,只有这些事吗?” “当然不止这些!”梁铮粗喘了口气,他抹掉淌到下巴跟脖子里的水,歇了一会才说,“影响最大的就要数那件事了……” “那天有个住户加班回家,到了这一层走廊的时候,发现我这间房子的门开着。” “他当时第一反应是警察在里面查案,可回过味来一想,案子早就结了,而且也没听说警察有半夜查案的,你说怪不怪,是个人都觉得怪。” 陈子轻推了推凑过来的梁铮:“所以他走进这间房子看了?” “看了。”梁铮神情凝重,“当他走进这间房子,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 “咚咚” 这时,外面的房门响了,像是有人在敲门。 两人对视了一眼,梁铮刚准备去开门,陈子轻伸手拦住了。 “等等!” 陈子轻盯着房门眯眼看了一会,确定没有感到怨气后,他才走过去开门。 门开了,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目露警惕,身材微胖的老大爷,这个大爷陈子轻来的时候见过,是这个小区的管理。 “你们是干什么的?”大爷满脸的怒意,“不知道这间房子不能进人吗?” 大爷晚上在小区里巡逻,发现这间房子里竟然有灯光,整个人吓了一大跳,挣扎了一番,决定过来查看一下。 陈子轻解释着说:“不是大爷,您误会了,我们最近刚买下了这间房子,是这间房子的屋主。” 大爷不由一愣,他想起最近确实听说这个房子卖出去了,只是他没想到,买家会这么快就住了进来。 “唉,你们年轻人真是胆子比天大啊,什么房子都敢买啊!”大爷同情地看着陈子轻。 “没事的大爷,我们从不相信什么封建迷信的。”陈子轻和和气气地说着,也不在乎打自己脸。 就在陈子轻还在寻思要怎么把管理大爷劝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梁铮的声音。 “嗬嗬嗬……” 这时一种很古怪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喉咙被水堵住,然后很艰难的发出的声响。 陈子轻顿时有点生气,向身后道:“好了梁铮!这时候你就别再学了!” 说完陈子轻就感觉不太对劲,因为现在这个声音似乎跟梁铮的不太像。 “不……不是我,我她妈的,操,我……我没学啊!” 果然,梁铮慌张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此刻门口的大爷,他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瞠目结舌的抬手指着房顶。 “那……那……”他颤抖得已经说不出话了。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他慌忙转身向上看去,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副惊悚的景象。 只见斑驳的天花板上,垂落着一根破败发黑的绳子,绳子来来回回地晃荡,上面缠绕着一个人的脖子。 这个人头发污秽而干结,全都贴在脸上,看不清长相,但她干瘪的嘴巴却张得很大,露出黑洞洞的嗓子,同时发出“嗬嗬”的怪响。 梁铮也看到了房顶的“东西”,他眼珠子都要瞪得掉下来,结结巴巴道:“就……就是这个,那个加班回来的……那些居民……看……看……看见的就……就是这个!” “这么吓人的场面,难怪那些居民要搬走。”陈子轻也毛毛的。 “唰!唰!” 他二话不说,火速从怀里甩出两张黄符,黄符贴在怨魂身上,顿时冒出浓烈的青烟,但陈子轻为了更保险一下,又掏出了一根铜钱链子,把怨魂牢牢的捆住了。 做完这一切,陈子轻略微松了点气,他拍了怕手,现在大功告成,就等怨魂的怨气自行散去了。 而就在这时,空中冷不防地传来一个熟悉的破口大骂声:“我他妈……南星……嫂子!你捆我干嘛?快……快救老子下来啊!” 这是梁铮的声音,陈子轻被这声音给整懵了,他再次看向房顶,这一看之下陈子轻大惊失色。 绳子上吊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怨魂,而是梁铮,此刻他正顶着张要死了的惨白脸,拼命挣扎求救呢! 身上贴的黄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成灰烟消云散了。 “啊……梁铮啊,你怎么把自己吊上去了?”陈子轻一脸惊愕。 “我……我也不知道啊!”梁铮一个人高马大的老爷们,身子都抖上了,“我就感觉自己头一晕,再醒来就被挂在绳子上了。” “再然后……我就看见你又是对我贴符,又是用绳子捆我的……我说嫂子,你……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我要尿□□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上当了!”陈子轻大叫不好。 再回头,陈子轻就发现门口的那个老大爷已经不见了…… 哪去了? 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人呢? “你在找我吗?”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陈子轻闻言顿时汗毛直立,下意识的想后退,可还没等他退两步,一股阴风就猛地袭来。 “嗖!” 他毫不犹豫的就地一趴,一股阴风从他的头顶刮过,几缕发丝瞬间飘落,再抬头,他就看见那个管理大爷正飘在空中,阴森森地盯着自己。 房里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冷得让人发颤。 陈子轻立马一个翻身,两道黄符迅速飞出,被打中的怨魂随即发出惨叫,满腔怨恨地向陈子轻抓来。 怨魂的速度快得出乎了陈子轻的意料,还没等他掏出其他道具,怨魂的阴风已经到他脸上了。 “轰!” 陈子轻被这股怨气给震飞,身体砸在后面的烧烤架上,里面的木炭四散崩飞。 这个怨魂的怨气比陈子轻想象得要强得多,他不敢再犹豫,直接用出杀招。 “噗!”一口鲜血吐出。 电光石火之间,陈子轻掏出一把纸剑,在上面用血画了一个符文,然后一抖手腕,纸剑便被他射了出去。 “破——”陈子轻冷喝。 “嘭!” 被刺中的怨魂登时如泄气的皮球一般,怨气不甘地散去。 随着怨气的消散,被附身的管理大爷从空中跌落,也不知道他的老腰能不能禁得起这一摔。 . 大爷福运不错,他没死,只是晕了。 陈子轻把人搬到墙边靠着,期间喊了梁铮好几遍都没个反应,他气喘吁吁地抬头,发现梁铮盯着自己,眼神说不出的怪。 “你看什么呢?”陈子轻蹙眉。 梁铮抖着手从裤兜里拿出半包烟,烟盒掉地上也忘了捡:“你那跳大绳似的几下子搞完,这一层给我的感觉都明亮了。” “鬼驱掉了嘛。”陈子轻说。 梁铮的表情没法形容,那吊着的女鬼是房子的租户,据他买房前打探的案件情况,她跟她朋友合租的,朋友来这里找工作,一直找不到,吃的喝的都是她承担。 朋友还找她借钱,她借了几次,不想借了。 那朋友就不干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不借我钱,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女鬼为了不让朋友误会,就又借朋友钱。 直到朋友拿着她的钱出去玩,被人骗了回来找她,问她能不能借自己两万块。 女鬼真的拿不出来,她叫朋友走,以后也别来了。 两人起争执,朋友就趁她睡觉的时候用枕头把她捂死,伪装成上吊死的。她那个朋友很快就被警方抓住,案子没什么难点,就是她阴魂不散,一直吓这一层的住户。 梁铮脚踩着地上的烟,重新拿一根叼在嘴边,他能知道得这么仔细,是房子的隔音不好,旁边住户能听见。 这也是旁边住户搬走的一个原因。 女鬼被害那晚,他们都有听到异动,只是抱着“别人不出去查看,我也就别出去查看了”的心思,闭门睡觉,没上门问问。 一缕烟雾被梁铮吐出来,他问他的嫂子,接下来怎么着。 “你先把房子打扫干净,搬进来简单的日用品住上几天,周围人能看得出来你的精气神和气色,他们发现你没事,好好的,到时候这一层的其他住户就会回来看是什么情况,找你问明白。”陈子轻给梁铮支招儿,你就说脏东西去掉了没有了,等住户们都回来了,太平了,慢慢的你这个房价就会涨的。” 梁铮抹了把脸,上面有刚才受惊吓掉出的窝囊泪花子:“别人问我是谁把脏东西去掉的,我怎么说?” 他自问自答:“我就说是□□去的?” 陈子轻没意见:“嗯嗯,就说是□□好啦。” 梁铮环顾不再让他发怵的房子,视线回到真的会驱鬼的人身上:“南星,我有点看不懂你了。” “你要看懂我干什么,这又不能当饭吃,行了,就这样了,我走了。”陈子轻想起个事,“对了,我驱鬼的报酬你还没给我。” 梁铮:“……” “多少?”他掏出皮质的钱包。 陈子轻说:“五十。” “五十?”梁铮挑高了凌厉显凶相的眉毛,“你乱喊的吧?” 陈子轻瞥他:“不管是不是我乱喊的,你都得出这个钱,我可是给你把事儿办成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梁铮哪会不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多想。 “五十,拿去吧。”梁铮给出两张二十的,一张十块的。 陈子轻把五十块钱收起来:“蒋桥买房了吗?” 梁铮心不在焉:“谁管他。” 陈子轻说:“你查查。” . 梁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嫂子的话言听计从,像领了玉皇大帝的圣旨。 让他一个被周彬的鬼魂害惨了的人买凶宅,他就买。 让他查早就不来往了的蒋桥,他就查,又是买酒又是买烟,又是给人当孙子的搜集信息张罗人脉,接触到蒋桥的圈子外围。 “挺古怪的,那小子在首城的好几个区买了十几套房,”梁铮带着几份卤菜去首大教室公寓101,“还有破破烂烂的大杂院,当邮票,搞他妈收集。” 陈子轻喝小酒:“他又不是傻子,他买那么多房子说明什么?” 梁铮顺势往下问:“什么?” 陈子轻夹猪耳朵吃:“说明是发财之道啊。” 梁铮眉头拧出“川”字:“买房发什么财,钱都套死进去了,好买不好卖。” 话音一落,他就发现坐在他对面的人看过来,欲言又止。 “靠!” 梁铮不满:“你什么眼神,看我更看孬子一样。” “说什么呢,你不孬,你只是脑子不好使。”陈子轻无视梁铮喷火的眼神,“你想错了, 房子好买更好卖。” 陈子轻叹口气:“我要是有足够多的钱,我就买房,全款买。”不能有房贷,那会让他有压力,梁津川还没上完大学呢。 梁铮把酒杯丢桌上:“不早说,你要是早跟我说你想买房,那我就不买凶宅了,给你买。我的存款加上借的那些,你再那点儿,肯定能让你买一个市区外的房子。” 陈子轻啃了个鸡翅膀,吐出小骨头,他另起话头:“你不是说有人会买凶宅套贷款吗,你搞搞看。” 梁铮在嫂子面前不怕丑,没脸就没脸,他直说:“老子不懂。” 陈子轻托腮,望向阳台玻璃上金灿灿的阳光:“我其实也不是很懂,你找个懂的人咨询咨询。” …… 梁铮又领了圣旨,没多久,他说他找人问了房子抵贷的事,了解得差不多了。 完了就问陈子轻要不要买房,要就给他做抵押。 陈子轻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接受梁铮的好意。他让梁铮抵了自己用在刀尖上。 另外就是,多留意蒋桥在哪买,跟着买,或者在他的周边买绝对不会错。 蒋桥是从这个世界的未来重生回来的,他掌握的才是正确的经济走向。 . 九月份那会儿,梁云来首城上大学,二婶没有陪着。 陈子轻拉着梁津川去车站接梁云,她一个人带了很多行李,前胸后背各背着一个大包,左手拖着塞满四季衣服的蛇皮袋,右手拎着桶,里面装的是衣架水瓶盆之类。 梁云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子,嫂子来接她不是她的意思,是她那个妈要的。 她妈没有问她想不想,自己定的主意,没有变动的可能。 至于二堂哥,他是跟着嫂子来的。 梁云插不上手,腿好像有点受伤的二堂哥也插不上手,他们全程看嫂子忙活。 嫂子给她把东西往车后备箱里放,没地方了就塞到后座。 陈子轻忙得满头大汗,他叫梁云先上车,再把一个大包放在她腿上,让她抱着。 “嫂子,我剩下一个包呢?”梁云热红的脸从大包旁边挤出来。 “剩下一个包我放前头。”陈子轻让她坐好,他关上后座的车门去前头,拎着包塞在梁津川的怀里。 陈子轻趁梁云检查兜里证件车票的功夫,在梁津川的额头亲一下:“好啦,出发!” . 车开离车站,朝着首城师范大学的方向驶去。 陈子轻目视前方,他的面包车借给梁铮了,自己开的是对方买的大众捷达。 出入平安的小牌子轻轻地晃动着。 陈子轻跟梁云聊了一会,感慨地说:“你妈这辈子都没坐过火车,来过大城市,她肯定是想来的。” 梁云看着车窗外:“她不想给我丢脸。” 陈子轻透过后视镜瞧她一眼。 梁云扎着马尾,用的是普通的黑色皮筋,刘海被一对黑色夹子别在两边,她穿得多,一身灰色带黄条的运动服,这是她妈给她买的新衣服。 “我妈觉得自己比其他学生的妈妈要老,要丑,跟着我进学校报道会让我被人笑话。”梁云说,“我无所谓,只要她那个嘴能少说点就行。” 但不可能。 让她妈少说点,就跟要死了似的。 所以不来就不来吧,省得还要在报道的时候吵起来。 梁云嘴上说的是另一套言论:“我没有对她失望,我还是抱着期待的,希望她到老了,能改一改。” 陈子轻心道,那怕是改不了,一辈子的为人处事风格,根深蒂固了。他停车等红灯:“等到了学校,我陪你去报道吧,流程蛮多的呢。” “不用,我自己可以。”梁云拒绝了。 陈子轻不勉强:“那你这么多东西,总要我们帮你忙去宿舍吧。” “有学长。”梁云理了理耳边碎发,她往后视镜看,示意嫂子看副驾。 陈子轻会意道:“你说你的,津川没睡,能听着。” 梁云斟酌着:“可以先去首大吗,我想参观一下全国最好的大学。” 陈子轻见梁津川没动静,他就把手伸过去,放在梁津川的腿上,指甲挠两下。 梁津川握住作乱的手:“找个别的时间吧。” 梁云茫然:“你们有事?” 陈子轻比梁云更茫然,今儿是礼拜天,哪有事啊,可梁津川表现的是“有事”的样子,他也不好拆台。 “那好吧。”梁云不破坏他们约会,“我下回再去首大参观。” . 车停在师范大学的南门口,陈子轻帮着把东西搬下车,几个学长热情地上前分担掉,梁云和他们一道进学校。 没打招呼。 陈子轻并未感到一丝不快,他就要上车,却听后头传来喊声。 “嫂子,回见——哥,会见——” 陈子轻马上回头。 梁云竟然停在学校里面的宽马路上,站在被爹妈陪着报道的新生中间,对着他这边挥手,他踮着脚挥了挥:“等你办了手机就给我们发信息!” “别煽情了。”副驾的车门打开,梁津川不耐烦,“我都困了。” “那是你的堂妹。”陈子轻探身进去,“对你们来说,我是个外人。” 梁津川不置可否。 陈子轻就问梁津川接下来去哪。 “回学校睡觉。”梁津川说。 陈子轻:“……就这事啊?那你干嘛不让我先带梁云参观你的学校?” “就这事?”梁津川嗓音危险。 “是我说的不对,睡觉是大事。”陈子轻去驾驶座那边上车,他拉上安全带,嘴里嘀嘀咕咕,“雨伞没了,买了再回去睡觉。” 梁津川对他的新奇形容词见怪不怪:“嗯。” “差点忘了。”陈子轻没立即发车,他在小灵通上戳戳按按的打到村长家里,让村长喊二婶接电话。 “二婶,小云到了,嗯,见过了,已经报道去了,没事,都挺好,没哭,她坚强着呢。”陈子轻把梁云的动向说给二婶听。 二婶的嗓门很大:“我就怕她身上的钱让人给扒了去!” 陈子轻说:“没有被扒走,她平平安安的到了首城,你放心吧。” 那头传来擤鼻涕的声响。 再是二婶的说话声,比刚才多了几分浓重的鼻音:“南星,下庙村虽然跟首城都在地球上,但是两个地方差大了,你二婶我就算站在村子后面最高的山上也看不着,小云就指着你了。” 陈子轻望着一茬茬从车上下来的新生们:“婶婶,你多相信她一点,她很厉害的。” 二婶哼道:“算了吧,怎么说都是个小姑娘。” 陈子轻一头雾水:“小姑娘怎么了啊。” “怎么了?”二婶没好气,“容易让男孩子骗了去!吃大亏!” 陈子轻恍然大悟:“你说谈对象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到了适合谈的年纪,她肯定会谈的,婶婶你先别激动,我觉得你闺女不是那种会为了对象要死要活吃不下饭的人。” 二婶琢磨琢磨:“也是,她连她妈都不亲,是个小没良心的,没人比她自己更重要。” “踏实了,这我就踏实了。” 不等陈子轻说什么,二婶就说:“你忙你的去,你跟你小叔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回来,我们两个过。” 然后就挂了。 陈子轻把小灵通揣兜里,他偷瞄梁津川。 小灵通接打电话声音都大,二婶最后那句,梁津川肯定听得一字不落。 “津川……”陈子轻望着梁津川的侧颜,滚到嘴边的话扭了下,跑不见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梁津川优越的鼻梁上玩滑滑梯。 梁津川没阻止。 直到鼻梁上的那根手指从上到下划了十来次,他才不快不慢地开口:“嫂子玩得高兴吗?” 陈子轻回神,他老实地点点头。 “高兴了就开车。”梁津川将他的手指抓到唇边,牙齿磨上去,“回去让我也高兴高兴。” . 十月里的时候,陈子轻从门面那边看了建工进度回去,一个中年人找上门,他认出对方是梁津川的某个教授。 说的是交换生的事。 陈子轻当晚就和梁津川开小会:“有个公费的项目很难得,你为什么不申请?” 梁津川面色一沉:“教授找你了?” 陈子轻拿出家长的姿态:“对呀,怎么啦,我是你嫂子,是你的家属,他找我有什么问题吗?” 梁津川缓慢地吐息:“我没说不行。” “哼。”陈子轻用这个字给自己打气,“那项目对你未来在行业内的人脉资源和机遇都会有帮助,你尽快申请,你的教授说只要你申请了就能成,他很希望你去。” 梁津川垂下眼眸:“要一年。” 陈子轻吃葡萄不吐皮:“才一年,也就四个季节,十二个月,很快的。” 梁津川抬手撑在额前,手掌阴影拢住年轻精致的眉眼:“成年人不能申请陪读。” 陈子轻知道他有查资料,并不是随便就放弃这个机会。 想到这,陈子轻欣慰了不少。 梁津川平静地摊开从未褪色的阴鸷脆弱一面:“我不能一个人去,我离了你会活不成。” 陈子轻的语气缓下来,柔柔地说:“不让你一个人去,我可以走旅游签,流程方面我问问王老板。” 梁津川阴影下的眉头拢了拢:“真要去?” “去啊!”陈子轻坚定无比。 梁津川考虑现实问题:“生活费开销大。” “不会有多大的。”陈子轻没见过这个年代的国外,挺好奇的,“我们大三去,到时候我那门面已经出租了,租金够我们在国外吃喝,而且我们有其他积蓄,我能找兼职,你说不定也能找到跟专业有关又有钱拿的事做。” 梁津川掌心泛起潮热:“你这么为我,将来我没办法达成你的目标,你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子轻拿下他撑在额前的手臂,凑到他眼皮底下看他哭没哭。 梁津川阖眼。 陈子轻说:“男孩子闭眼睛代表想被亲。” 然后他就亲上男孩子红起来的眼皮,更红的眼尾:“那你就争气点好不好。” 梁津川很想说好,但他这个年纪,一个“好”字显得苍白单薄,甚至天真不实际。 陈子轻去到他的角度,为他着想:“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你现在主要是读书。” “不怕我有钱了以后,负你?”梁津川薄唇扯动,“戏文电影书里都有,千篇一律的故事,穷小子飞黄腾达一脚踹开糟糠妻。瘸子腿好了,第一时间扔掉陪自己走过无数场风花雪月的拐杖。” 陈子轻怔怔的。 梁津川拉过他的手,将酸涩的眼泪流在他手心里。 你不是糟糠妻,你也不是拐杖。 你是我所有的意义。 . 2000年的开学季,陈子轻跟梁津川踏上飞机。 梁津川第一次坐火车,他陪着,第一次坐飞机,他也陪着。 不管是去大城市还是去国外,不管是开启人生的哪一个起点,他都在,都有参与。 飞机起飞。 陈子轻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看了眼握着他的人。 你就要开启新旅程了,希望你接下来一切顺利。 我也要在你交换生期间有新的社交圈,希望我接下来也能一切顺利。 希望我们回国的时候,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 五年后 首城,一处四合院里,偌大的客厅打开着一台彩屏电视。 上面是财经频道,正在重播一场采访。 被采访人是现今互联网行业的一支新秀,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势不可挡之势,他有一张能让人记忆深刻的轮廓,比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们更有星光。 而他穿着一身没有牌子的旧款西装,接受这场他事业攀上新高的采访。这是他进入商业帝国的第一次被采访,意义是他这身西装赋予的。 一开始采访的气氛不怎么好,是主持人对他佩戴的领带,袖扣和西装都进行点评称赞了一番,有理有据经得起考究,流程才渐渐走上正轨。 “梁先生,您抓住时代命脉的秘诀是什么?” “听话。” “听谁的话?” 主持人问完就意识到不妥,这涉及到个人隐私,他犯了职业上的低级错误,正要找补之际,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企业家淡笑。 “我可以说,但我没报备,没得到批准,抱歉,等下次吧。” …… 陈子轻听着电视台的采访记账,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养成的好习惯。 此时是2005年的寒冬。 就说时间过得很快吧,一转眼,他都登入进来九年了。 陈子轻按计算器输入数字,当初梁津川不想读研,他急着工作,陈子轻不同意,坚持让他读研,必须读,不读不行。 于是梁津川读研。 研二赶上最大的互联网公司招聘,陈子轻叫他投简历,他面试成功。 梁津川在那家互联网公司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不顾上级挽留,决然地离职。 因为不能再等了,陈子轻有种直觉,再等下去,互联网重要转折的时期就要过去,一旦这个时期没加入进去,后来的辉煌暴利时期就吃能喝汤不能吃肉。 陈子轻还没和梁津川说,他就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创业方案。 梁津川靠的是敏锐的判断力和果断,以及爱人义无反顾的支持。 他加入创业大军,也做互联网。 启动资金主要是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靠优秀的企划书拉到的投资,一部分是他从买的股票疯涨的盈利里抽出来的大几成。 那个时候陈子轻买了第二个门面,他问梁津川,要不要他把两个门面都转手。 梁津川说不用。 陈子轻就没自作主张的卖掉门面,他等着租金节节高升,那是他跟梁津川的退路。 万一哪天梁津川创业失败了呢。 陈子轻是那么想的。 然而梁津川一路高歌,他的团队核心成员,都是交换生期间结识的好友。 曾经那个村里人以为不会有朋友不能进入社会的少年,他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有始终陪着他的爱人。 陈子轻拿过杯子喝两口水,继续记账。 这个时候的车不限购,私家车多,陈子轻买了好几辆便宜的放在车库。房也不限购,他也买了几个不被人看好离热卖地段差很远的房产,他还买黄金,能多买就多买。 毕竟梁津川的事业还在上升期,跟巨鳄大佬们没法比,他刚在商业的深海起航,一个不慎就会迎来惊涛骇浪被拍击得翻船沉海。 陈子轻得为他留经济上的保障。 现在梁津川的假肢换了。原先的那个被他放在储藏室,隔三岔五的擦拭几遍,不知道多宝贝。 还有那红肚|兜,在保险柜里。 陈子轻翻一页记录花销,电视里是梁津川冷淡悦耳的声线,他清楚地记得梁津川第一次登上财经报的画面,当时他激动万分,说要庆祝一番。 然后梁津川就拉着他做了一天。 第一次上财经报以后,很快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成为常客,成为头条…… 陈子轻彻底意识到,梁津川成了社会杰出青年,做了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 第四个标注任务是住楼房,开汽车,嫁有钱人。 前两个他做到了,最后一个就…… 没标明非要多少个亿,不知道梁津川如今被报道出来的身价够不够,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陈子轻分心听采访,几个月前王建华的公司倒闭了,他的人生大起大落,看淡了利益,给梁津川开车当起了司机。 写错了数字,陈子轻划掉,扭头看电视。 那里头的年轻男人帅得要命,骨子里的戾气乖张都内敛了不少,只是距离感更甚从前。 从学生时代到职场,都是风云人物。 . 采访结束了,陈子轻也记好账了,他那个世界,过几年就是金融危机,不清楚这个世界会不会有。 不好说啊。 虽然至今没发过全国性的灾难级别特大洪水,没有香港澳门这两个地方。 但有茅台。 所以他不敢保证,他得提醒梁津川做个准备,别真的出现了的时候被杀个措手不及。 陈子轻有请私家侦探跟着蒋桥,一旦他的事业轨迹有大变动,那就是个前兆。 一阵酥痒突如其来,长着牙齿一般啃上陈子轻的尾椎,一路往上啃,他抖了抖,手上的笔握不住地掉在了账本上面。 早前陈子轻空闲了,经济条件也有了,他就想着看医生治疗这副身体的重||欲症状。 转而一想,梁津川比他更重||欲,每天都要做,每天都要做。 他治什么啊,他健康得不得了。重不重的,那都是比较出来的。 可是,这两年他出现了新的病症。 尤其是这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做多了,他身体的阈值高了,普通的姿势跟场地都不行了,非要追求新鲜刺激。 陈子轻迟钝至今,终于明白,原主在卫生所睡够了,叫宁向致来家里找刺激,甚至在小叔子面前乱来的那股子劲是怎么回事。 难受啊。 陈子轻在桌上趴了一会,他神智有点不清的满屋子找小珍宝。 这些年都没用过,怎么看了能找得到。 梁津川肯定不会偷偷扔掉,就是不知道他放哪了。 陈子轻忍不住地给他打电话,张嘴就是一串|呻|||吟,然后就说要小珍宝。 . 梁津川原本要结束采访去公司,车半路转道,他冷着张脸回来,后座的车门被他甩上去,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声响。 王建华没慌,这对叔嫂打断了筋连着骨头,压根儿就掰扯不开,顶多拌个嘴,但他还是走流程地劝说:“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 梁津川高大的身形微顿,他偏头。 王建华老气横秋:“我是说,你别对自己动手。” 梁津川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 家里没养宠物,只养了花,花不会说话,梁津川所过之处皆是静谧。 主卧的门是开着的,床上的黑色被子鼓了个包。 梁津川关门,睡嫂子。 期间连西装都没脱,只抽下领带,解开皮带跟腕表。 …… 天色暗下来,梁津川把水做的人翻了个边,他欺身亲上去。 陈子轻攀着他肌肉紧绷汗湿一片的胳膊,钻到他怀里,一边和他亲嘴,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要玩角色扮演。 梁津川满腔郁结不散的妒火瞬间一滞,心头的情绪难以言明。 陈子轻掀起湿漉漉的眼睫:“玩不玩嘛。” 梁津川捋了捋微乱的额发:“玩。” 陈子轻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吃起来:“那我们去坐公交,你站我背后,骚|扰我?” 梁津川的指尖勾他舌|头,好整以暇道:“我是什么角色?” 陈子轻含糊地说:“尾随白领的痴汉跟踪狂?” 梁津川揉眉心,很为难的样子:“我被正义人士抓到上新闻,你要怎么在媒体面前给我澄清?” 陈子轻口齿不清,发出的鼻音湿湿的:“就说那是我们两口子之间的小情趣。” 梁津川面露诧异:“我们不是叔嫂吗,什么时候是两口子了?” 陈子轻:“……” 他吐出梁津川的手指,想要爬开点,再接这个话题。 哪知他还没爬走,就被摁在床上。 梁津川打开他身后的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绒面小盒子:“这里面有一枚戒指,是在我拿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给你买的。” “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对我伸出手,让我把戒指带上去,我就满足你,在公交上骚||扰你,跟你下公交,把你堵在狭窄阴暗的巷子里侵||犯|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嗓子发干, 身上发冷,前者是喊多了,后者是汗出多了。 “求求求……求婚啊?”他磕巴着,声线抖成一曲幸福像花儿一样的曲谱。 梁津川没否认。 陈子轻看一眼他手上的小绒盒, 看一眼他发皱浸着一块水迹的衬衫领子, 睫毛颤动:“哪有人在说这事的时候求婚。” 梁津川轻笑一声, 笑意不达眼底,他的话里带着些许嘲讽:“不说这事的时候,我稍微有个求婚的征兆就被你掐掉。” 陈子轻心虚, 他扒着摁他的胳膊想爬起来,没成功,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你身价多少啊?” 梁津川低着头看他, 捋上去的额发再次散落下来,将疏离冷漠的眉眼衬得柔和:“报纸上的数字只是个概念。” 陈子轻想到了:“实际上呢?” 梁津川挑眉:“我现在就叫专业团队来家里, 当着你的面核算我的股份价值,房产, 现金, 肖像,名声荣誉,评估公司里的市值和所有项目。” “别别别,夸张了。”陈子轻期期艾艾地望着他,全身上下哪都是湿的,“我难受。” 梁津川诱导对他袒露柔软肚皮的羊羔, 也是所有作孽的根源:“难受就戴上戒指。” 陈子轻伸出手。 “你要住楼房, 开汽车,嫁有钱人。”梁津川一边说,一边将戒指往里推, 尾音落下的那一瞬,戒指也推到了嫂子的无名指最里面,“我努力了,还会继续努力。” 陈子轻看着戒指,尺寸刚好,朴素的一圈银色不紧不松地拢着他那层白皮,他眼里的那一包泪终于颤巍巍地掉了出来,很快就从眼尾滑进鬓角,藏进了发丝里。 以为藏得很好。 却不知,只要有指腹摸上去,就能把它抓个现行。 梁津川摸他鬓发,指骨蹭到他眼泪,力度更温柔了些:“结婚的时候再换掉。” 陈子轻艰难维持了会的神智,他翘起两条腿放在梁津川的腰上搭着:“先不说了,我们去坐公交,快点去坐,你抱我去换衣服。” 梁津川吐出两字:“下次。” 陈子轻潮湿泛滥的眼一瞪,两手推他肩膀:“梁津川,你骗我。” 这是真的让欲|望骑在了头上,点名道姓十分刺挠人。 梁津川扇他屁|股:“你这样子去坐公交,上去就会被以为是吃了什么药跑出来的,我能不骗你?” 陈子轻滚烫的身子擦着被子挪下去一截,两只手捧着他,胡乱地蹭脸:“可是我难受。” “知道你难受,今晚我哪都不去。”梁津川脱掉西装扔在床尾,解了衬衫扣子敞开,将他拎起来,让他趴在怀里,和自己皮|肉|相贴骨骼相碰。 陈子轻咬着手上的素圈戒指,视线模糊晃得厉害:“你……你永远说话……说话算话……永远都……我的小珍宝……” 梁津川听嫂子提小珍宝,又醋上了,他沉着脸弓下腰背,脑袋朝着他的温软港湾凑上去,叼住:“明天就带你去坐公交,让你一次坐个够。” . 天蒙蒙亮,梁津川拍拍奄奄一息终于解渴了的人:“我去煮点吃的。” 陈子轻快死了,他趴在换过床单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很快就惊醒了。 不行,不能睡,他要跳水! 陈子轻强撑着坐起来,这么个动作就让他喘得厉害,他找系统,说他要买药,补气的,补肾的,什么都来点。 系统:“菊||花||灵的依附性无敌强,达到一定时间还会诱|发|性||药作用,一个传染一个,像你这情况用它就是火上浇油。” 陈子轻苦哈哈:“不能不用啊,我在他眼里是个会出油的,那我要是突然不出油了,他会以为我得了什么病,要带我去医院。” 系统:“……你也是作,一堆的借口可以用,非要说自己能自动出油。” 陈子轻虚心请教:“一堆的借口是指哪些啊?444,你告诉我一两个,我下回照抄你的答案。” 系统没动静了。 屁的一堆借口,根本没有,瞎几把扯。 现今的豪华畅享版|菊|花灵是改良过的膏|状,会随着体温和情愫这两点融化,很油润,到什么程度呢,只要用一管的三分之一就能溢出来,拿碗接的程度。 陈子轻哆哆嗦嗦:“我挑不动水了,算了,不挑了,就用掉一次警告吧。” 假的。 陈子轻咬着牙坚持挑水,他在四合院挖了个池塘。 幸好离主卧不算远。 陈子轻身残志坚地完成了这个日常任务,他瘫在客厅的沙发里,屋里恒温让他感觉不到冬天的温度,再加上脑子糊钝不清楚,出去挑水的时候脸皮让刀子似的风给刮疼了,差点没冻死过去。 “过来吃米糊。”厨房那边传来梁津川的声音。 陈子轻萎靡不振:“我过不去,你来背我。” 不一会,有脚步声靠近,他被一股力道捞离沙发,就要往一块背上带。 “还真背啊?”陈子轻及时阻止,“你搀着我就好了。” 梁津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子轻拍了拍他宽阔的背部:“我不是怕你假肢……好好好,你背你背。” 不等梁津川做出举动,陈子轻就爬到他背上,腿一勾,挂好了,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打起哈欠。 梁津川背他去餐厅,脚步平稳,不见一丝虚晃。 . 陈子轻被放在餐桌前的椅子上,他揉眼睛的动作一顿,花瓶里有一捧玫瑰。 昨天是粉的,现在是橘色的。 “你昨晚买的啊?”陈子轻明知故问。 “嗯。”梁津川用手指梳理嫂子乱糟糟的发尾,他煮米糊期间去了趟车库,把被遗落在车里过夜的花拿了出来。 哪怕梁津川带着对小珍宝的陈年醋味跟嫉妒赶回来干,还不忘买花。 陈子轻的头皮被梁津川的指腹蹭得很舒服,他瞧着玫瑰,心里头暖暖的。 自从梁津川开始上班以后,他每天下班回来都带东西,从不空手。 陈子轻问过梁津川,天天准备小惊喜,会不会很麻烦。 梁津川说不麻烦,从前没条件,给不了他喜欢看的偶像剧情节,有条件了,就给了。 只是这样,心思简单,纯粹,又执着。 陈子轻拿起勺子,吃面前的米糊,入口甜而不齁,裹着浓郁的玉米香。 “那你吃什么?”陈子轻嘴里有米糊,说话不是很清晰。 梁津川按了按额角:“不想吃。” “不想吃?”陈子轻把勺子一丢,扭头仰起脸,“一天三顿不规律,胃就会生病。” 说完就眼神闪烁,梁津川的胃早就有毛病了,是让原主害的。 陈子轻撑着桌面站起来:“我去给你下面条。” “我要吃面条,自己不会下?”梁津川皱眉,“你吃你的,别管我。” 陈子轻点点头:“好呀,我不管你啦。” 梁津川喉头一紧,他沉默着去厨房下面条。 . 陈子轻等他端着面条过来了,才继续吃米糊,他们吃着吃着,就吃在了一起。 面条分了,米糊也分了。 陈子轻看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六点半:“津川,你去睡个回笼觉吧。” 梁津川起身收拾碗筷:“不睡了。” “那怎么行。”陈子轻心疼地捏捏梁津川的膝盖,“你又不像我白天可以睡,你白天有高强度工作……” “哎。” 陈子轻不由得叹口气:“早知道就不做一整晚了。” 梁津川神色平和:“不做一整晚就止不了你的渴,那你后面想找谁伺候你?” 陈子轻正要义正言辞地表态,头顶就响起一声, “常桥区那边开了一家休闲会所,里面都是个高长得帅的鸭子。” 陈子轻下意识问:“真的啊?” 梁津川眯眼。 “……”陈子轻默默闭嘴。 梁津川盯着他嘴上的咬伤:“那是我开的,你前脚去,我后脚就会知道。” 陈子轻满脸的冤枉:“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去看鸭子,全世界最帅的人就在我眼前,别的我都看不上。” 梁津川给他的回应是,从鼻息里带出点耐人寻味的气音。 陈子轻红了脸,对象大了,随便出个声做个动作都性感有魅力,他转身,叉着腿趴坐在椅子上面,眼睛瞅着进厨房洗碗刷锅的对象:“津川,你开那种会所做什么啊?” 梁津川的嗓音夹在水声里,听着没有描述事业规划的激昂与锋芒:“温饱思|淫||欲,经济好了,就想着消遣了,首城一直都有相关场所,只是没有把那个行业坐起来,我要做规模最大的一家,不低俗的卖||淫,会员制,赚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富二代们的钱。” 陈子轻拿手臂当枕头垫着下巴:“那我能提想法吗,我超多想法。” 梁津川道:“我下班回来看你的方案。” 陈子轻做出小学生领任务的样子,高高地举起一只手:“收到!” 梁津川把洗好的两个碗放在架子上沥水:“晚上带你坐公交。” 陈子轻晃了晃头,眼睛里有生理性的泪水:“我昨晚让你弄好了,今天不想坐公交,你等我想了再去好不好。” 梁津川似是笑了下,他走到厨房门边:“我是你的什么,全天二十四小时为你服务的按|摩|器?” 陈子轻小声纠正:“……是金|箍|棒。” “金|箍|棒,”梁津川咀嚼这个形容,“确实,你说大,就大。” 陈子轻捂住脸。 “你一个电话,我就能抛下一切出现在你面前。”梁津川回厨房洗筷子和锅,“和你睡觉才是我的终生事业。” 一双手从后面抱上来,扣在他的腹部,他微扬眉:“现在是做什么,哄我?” “是啦是啦。”陈子轻把脸蹭在年轻人的衬衫上面,闻着他的淡淡冷调熏香,“其实我也不想的,我有时候控制不住,就像以前那次,我带你去县里存钱,半道上我有了感觉,你捡到了我的小珍宝不还我……” 梁津川手上冲洗筷子的工作放慢,他似乎沉浸在回忆里不|可|自|拔,又似乎游离在外,分得清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顺序分量。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五年前?不对,是七年前,我记得那时候你刚考上大学,时间过得好快,明年就是我嫁到你家的第十个年头了。”陈子轻感慨着,腿肚子打抖,他虚软地说,“我站不住了,我去椅子上坐着了,你洗完就和我一起去睡会。” 陈子轻回头问道:“对了,津川,会所不搞低||俗的服务,那鸭|子做什么啊?” 梁津川淡声:“不是鸭子,是清一色的男服务生,外形条件到八十分以上,工作是卖酒,调酒,倒酒之类。” 陈子轻望着他白皙小臂上的新旧牙印抓痕,恍然道:“要严格禁止服务生在会所里接|皮||肉活,规矩可不能破。” 梁津川:“嗯。” . 一个礼拜后,首城的冬夜充斥着喧嚣的冷。 相对比较落后的万宁区,208路老公交吭哧吭哧的在路上行驶着,随时都要散架零件掉一地的样子。 某广场站上来一个黑衣男子,他戴着棒球帽,脸上有口罩,眼皮垂着,眉眼收在帽檐的阴影中,瞧不清长相。 他的双手抄在黑色长大衣的口袋里,裸露在外的一点皮肤冷得泛白,给人的感觉看着年纪不大。 四肢修长,骨骼均匀,背挺拔,头小肩宽,身材体型非常的吸人眼球,走一步都像是在T台上,但他那身气息很是令人不喜。 像常年累月生长在阴暗地带的一朵菌菇,色彩艳丽,却是有毒,还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 拒人千里的冰冷在他骨子里散开,引得原本被他吸引过去的乘客都纷纷收回视线,或者转开视线。 黑子男子往里走,站在过道上的乘客都不自觉地给他腾出位置,他停在一处,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搭着上方的吊环。 大抵是搭得不得劲,他把手向上抬,握住了扶手栏杆。 他太高了,在公交车里显得鹤立鸡群。 尤其是在他身前的乘客衬托下。 那乘客比他矮一大截,身形也瘦小很多,完全被他遮挡住了,仿佛在他挺阔长大衣的笼罩下。 乘客是个男的,穿了一套廉价西服,尺码宽大撑不起来,空荡荡的很不合身,他的胳膊底下夹着一个老旧的公文包,鼻梁上架着一副要掉不掉的黑框眼镜,镜片很厚有点脏,整个人看着既呆又不利落。 头发不知道几天没洗了,油哒哒的。 又是加班到九点多才下班,他耷拉着脑袋,肩膀窝囊地瑟缩着,浑身上下浸满了社畜的疲惫和茫然。 从月头忙到月尾,捏着到手的那点儿工资,什么也不敢买。 他可怜地叹了一口气。 察觉有人站在他身后,他主动地往前挪了挪,那具身体若有似无地贴着他。 他被逼到角落,手心沁出薄薄的汗液,不好意思让人往后站一站。 公交一个拐弯,他分神没站稳,身子随着惯性摇晃。 后背撞进一片坚硬的胸膛里,他吓得就要离开,西服的下摆里忽然探进来一根手指,他瞬间僵住。 接着就要挣扎喊叫。 有吐息落在他耳边,阴恻恻的不怀好意:“敢叫就杀了你。” 他紧紧闭着干燥起皮的嘴巴,吓得瑟瑟发抖。 在他晕眩颤栗的眼皮底下,身前的西服身前的西服开始扭曲变形,像挤进来一头怪兽,正在撕咬他的血肉。 疼痛让他弓起身子,夹在胳膊里的公文包被他拿出来,哆哆嗦嗦地挡在身前,指甲深深抠着公文包的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全身又冷,又抑制不住地烫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骚|货。” 伴随富有磁性的沙哑男声,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伸到他面前。 他怔住了。 怎么有人的手照着艺术品长的。 手那么漂亮的人,为什么是个变态…… 那手翻转,掌心朝上,指间缠着水光。 “都是你的骚|水。” “车里这么多人,把你给兴奋坏了。” 他羞耻得要命,牙齿打颤很是仓皇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不正常的声响。 公交到了下一站,他惊惶而狼狈地拽住西裤,跌跌撞撞地跑下了车。 不是自己住的地方的站台,周边环境都让她很不熟悉,他彷徨无措之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恐慌地回头,没有人,空荡荡的街上只有风声。 原来只是错觉。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口哨声和脚步声同时响起,节奏慢慢悠悠令人不寒而栗。 他瞳孔放大,真的有,不是错觉。 他发了疯的跑起来,他想喊救命,可嘴一张开,嘴巴里就让寒风灌满了。 “啊——” 窝囊的男人,惊叫都是弱小的,听得人气血上涌,激发出恶劣肆意的|欺|凌|欲。 他被追上了,他被拖进无人的小巷,面朝湿冷坚硬的斑驳石墙,带着陌生雄性气息的棒球帽扣在他头上,有五根手指箍住他脖颈,体格上的悬殊令他动弹不了。 “啪” 他的黑框眼镜随意丢出去。 紧接着,他的公文包躺到脏兮兮的石板上面。 散发着汗味的西服外套掉在公文包上,被一只运动鞋碾压。 皱巴巴的领带塞在他嘴里,阻止他牙关合上。 大量的津液|濡||湿领带,他的下巴,脖子,锁骨胸口都是湿||淋||淋||的。 一如他颤抖不止,白得发||腻的腿。 . 角色扮演第一回合圆满落幕,陈子轻暂时满足了,他琢磨下回演个什么剧情。 陈子轻满首城的跑了几天,在一个犄角旮瘩的小书店淘到了几套珍品,他高高兴兴地带回家学习,看能不能有参考资料。 书房里不时有纸张翻阅声跟敲击键盘声交错。 陈子轻趴在地毯上看书,咬笔头画重点,他看得眼睛干涩,匍匐着朝书桌边爬行:“津川,你看这个可以不?” 梁津川在办公,粗略地扫了眼摊在他背上的书:“可以。” 陈子轻质疑:“你就只扫了眼。” 梁津川云淡风轻:“我的扫了眼,就是看了,并且是一字不漏的看了。” 陈子轻化身严厉的考官:“那你说个大概内容。” 梁津川全段落口述。 陈子轻目瞪口呆,他翻身靠在梁津川的假肢上面,来回蹭几下:“我的妈呀,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个天赋,我的男朋友也太太太厉害了吧。” 梁津川闻言就没了办公的心思,他像昏君,随意收起文件放在一边,推开电脑和水杯,弯腰把蹭他假肢的人抱起来,放在腾出位置的书桌上面。 脑袋隔着家居服埋进软乎的肚子里。 吸猫似的。 陈子轻捧住他聪明的脑袋瓜子,亲一口:“你说可以,我就折上那一页了啊。” “好。”梁津川没意见。 那次他推了应酬,陪嫂子玩角色扮演,新鲜的户外体验历历在目。 肾上腺素,感官,欲||望都攀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峰。 但也就只能在冬天进行,有宽长的大衣遮挡。夏天他的嫂子很有可能会暴露。他可不想嫂子在他指|间|发||骚的样子被人看见。 梁津川既要考虑到安全性,又要防止嫂子脸上的春色落入别人眼里,他一心几用,睡个觉比搞新项目累多倍,可是没办法,家里不够嫂子发挥了,偏要往外跑。 “你接着忙,我接着看我的书。”陈子轻要下来。 男人漂亮的手捉着他柔韧的腰,不准他那么做,他挣了挣,没挣开:“你不忙啦?” “不急。”梁津川将一份文件打开,“看看。” 陈子轻挠挠脸,他接过文件。按理说他一个没上过学的人,根本看不懂这种涉及到专业性质的文件,但他漏洞百出,马甲稀烂,所以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梁津川握上嫂子垂在书桌边的小腿:“你很看好的交易网站‘宏瑞’想跟我们合作,后面对我们的上市是个助力。” 陈子轻“噢”了声:“那好啊,合作谈成了,对咱们的加成更大。” 他大学那会儿念的电子信息,也写过代码搞过开发,进过厂坐过办公室,但是隔了好久,不怎么记得了。 老了老了。 一个任务算一辈子,他都好几辈子了,能不老吗。 陈子轻能帮上梁津川,出谋划策谈不上,纯粹是占了先机。 聪明人多得很,往近点说,梁津川就是,他差在没有家世背景,他的宿主嫂子为他补上了那个缺口。 陈子轻这回也想过去每次一样,在纸上写自己的意见,引着梁津川走直线。 . 公司跟“宏瑞”的合作走上了日程,最快年底,最迟明年三四月份就能盖章。 一月份的时候,“宏瑞”邀请参加一场酒会。 陈子轻答应陪梁津川一起去,酒会前两天,他在家听天气预报,还是不下雪,等一场雪都等累了。 酒会前一天出太阳了,陈子轻在书房上网,右下角的嘀嘀嘀响个不停,偶尔夹杂个咳嗽声,也不知道陌生网友是怎么搜到他的。 “噔噔噔” 有好友上线了。 陈子轻的好友不超过两只手,他没看是哪个,只在自己的空间发狗屁不通的日志。 纯属是入乡随俗,到这个时代了,不跟上脚步就显得不入流。 好友栏里有个男孩头像的好友在一下一下跳动,和陈子轻的心跳同频,他点开聊天框。 【世界的一半:我挂着的,你可以找我聊。】 【世界的另一半:你上班跟我聊天,不合适吧。】 【世界的一半:那嫂子想和谁聊?还是加了什么聊天室?】 陈子轻抽抽嘴,梁津川整天的胡思乱想,他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过了会又有“噔噔噔”声,这回是也开了个公司搞装修的梁铮,上线就给他发一个问号,回回这样。 陈子轻没搭理。 梁铮就发来了个窗口振动。 【陈子轻:我在玩连连看,别烦我,自己一边玩去。】 【梁铮:玩屁,忙得跟屎一样,你明个晚上干什么?】 【陈子轻:在家啊。】 【梁铮:梁津川呢?】 【陈子轻:当然也是在家陪我啊。】 梁铮没声儿了。 陈子轻把窗口叉掉,一边和梁津川聊天,一边装扮空间。 到中午的时候,饭店送来饭菜,陈子轻吃饱喝足,闲来无事就给梁云打了个电话。 梁云大学毕业没进梁津川的公司,她自己找的工作,她妈气得病倒了,扬言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 这事还是陈子轻回老家,给二婶做的思想工作。 梁云有主见,有计划,她不让堂哥为她的生活和工作费心思。 不像陈子轻这边,原主家里扒着他的小叔子,不是让帮忙介绍个单位,就是开店想借点钱。 那是借吗?就是给。 电话接通了,陈子轻的思绪也收了回来,他问梁云晚上下班有没有安排,没有就过来吃晚饭。 梁云那头是在外面,电流声有些嘈杂,她说:“我出差了。” “又出差啊,”陈子轻惊讶,“怎么这么忙。” 梁云去买喝的:“这阵子忙完就轻松了。” 陈子轻不信,这阵子忙完还有下阵子:“你上次不是说换个公司吗?” 现在梁云工作的地方,是她实习期待的那个,至今都不涨工资,只涨劳力。 梁云含糊:“跳槽没那么容易,再说吧。” 陈子轻怀疑她是不好意思在公司学了东西走人,才一拖再拖。 院里的柿子树枝叶光秃,挂满了红柿子,陈子轻迎着阳光瞅了瞅,换了个话题:“你跟你对象怎么样?” 梁云轻飘飘:“分了。” “噗” 陈子轻刚送到嘴里的一口水喷了出来:“上个月大家一块儿吃饭那回,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吗?” 梁云直白道:“他出轨。” “渣男!”陈子轻从坐垫上站起来,“那个人渣!” 他愤愤不平:“分了好,让你前对象滚得远远的,你们没再联系了吧?” 梁云稍作停顿,前对象对她纠缠不放,闹到她的单位了,明明是自己错在先,搞得像是她对不起他。 这是私事,也是烂事,说起来不但没完没了,而且全是垃圾废品毫无营养价值。 于是梁云扯谎:“没再联系了。” . 酒会当晚,陈子轻跟梁津川抵达酒会现场,他没缩着拘谨着,放松自如地拿了一杯酒,眼神示意梁津川自己社交,不用顾虑他。 梁津川哪能不管不顾。 在商圈有个经典的老话,讲的是,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会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 梁津川的身后没有女人,身前有个嫂子。 嫂子是他的灯塔,是他的启明灯,指引着他往前走。 没有嫂子,他会迷路,会停下来,随便找个在一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梁津川将一杯红酒递给他的嫂子,低声道:“做做样子,做多抿几口,别全喝了。” 陈子轻嘀咕:“我酒量不错的。” 见梁津川眉头紧锁,陈子轻安抚道:“好好好,我听你的。” 梁津川眉间的皱痕这才有所减轻,他与人寒暄期间,第一步是介绍自己的嫂子。 陈子轻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对儿酒窝,酒会上有几个之前捉鬼结识的大老板客户,他们想过来跟他打招呼,都被他偷偷制止了。 其中一个老板硬是凑过来,和蔼地问他有没有出山的打算,他表示没有,并说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了,手也得了炎症,拿笔就抖,画不了符了。 实际上是小叔子不知道在哪看了什么书,还是做了什么噩梦,不让他再捉鬼,怕影响到他的寿命。 “真的很不好意思。”陈子轻惭愧。 老板信以为真,惋惜地摇摇头:“□□的一手本领,没人有运气继承了。” “都是天意。”陈子轻故弄玄虚,他指着和人交谈的梁津川,小声说,“这是我小叔子。” 老板笑:“做互联网的,我知道,是个后起之秀,你待会和他说,有机会一起吃饭。” “好的好的。”陈子轻客气地目送老板回到自己的圈子。 酒会很大,放眼望去都是权贵,地板光可鉴人,呼吸里充斥着金钱权利的味道,上流圈外围的人挤进来找上流圈里面的人谈生意,而上流圈中心的人俯瞰轻视。 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任务。 陈子轻适应这样的场合,他抿了点红酒。 【叮】 陈子轻吓一跳。 原来不是触发了从来没现过身的支线任务三,而是小助手发来通知,他申请这个世界感情线储存的通知下来了,会在他登出前一分钟,自动储存。 “谢谢。”陈子轻道了个谢,他以后都这样,进新任务就申请,离开前存上。 陈子轻看梁津川在商场上的卓越风华,心里头想着不相干的事,第四个标注任务他早就在家用角色扮演来过了,代表进度条的积分袋一个没见掉下来,说明没有用,演出来的情景不符合要求。 必须是真实的情况才行。 这个任务怕是要失败了,陈子轻不敢跟444说。 察觉两道实质化的视线投过来,陈子轻瞟了瞟,一道是很久没见只活在私家侦探镜头里的蒋桥,一道是被富家小少爷看上的梁铮。 蒋桥只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梁铮瞪他这个扯谎精,说好的在家,结果来这儿了。 陈子轻用眼角提醒梁铮照顾男伴,说不定爱情事业双丰收。 梁铮面部漆黑。 . 陈子轻上厕所的时候,发生了个变故。 当时厕所里没有其他人,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进来时,陈子轻刚放完水。 那人是陈子轻的老乡,他不记得对方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是梁津川的某个堂哥,他们一桌吃过饭,年三十互相穿过门。 “南星,我看到津川上电视了,”堂哥说,“你们还能来今晚这样的地方,你们现在过得真好。” 陈子轻捕捉到了这人眼里的羡慕嫉妒和算计,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事的话,下回再唠吧,津川还在外面等我。” “谈不上是多大的事,我就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堂哥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陈子轻听得冷汗涔涔。 谁曾想,原主当年把三个遗像埋在猪圈的一幕,被小孩子看见了。 当时一群小孩叠罗汉,趴在院墙上的那个看了个正着,他回家把事情告诉了哥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哥哥让他不要说出去。 现在说出来,是为了用作把柄,要挟跟着发达的小叔子吃香喝辣的嫂子。 如果不想被梁津川知道,不想被他扫地出门,就给钱。 “你怎么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把遗像埋猪圈。”陈子轻不承认,他露出震惊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时村里没人有相机,看到了又怎样,没有证据不是吗。 “成,我这就去跟津川说。”堂哥见过世面,懂点搅混水的皮毛,“听说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上去了,缝就有了。我看看你们叔嫂之间是不是铜墙铁壁,一点儿缝隙都不会有。” “而且我弟弟亲眼见过,我可以叫他来首城,让他在津川面前讲一遍,仔仔细细的讲一遍,我想以津川省状元的脑子,他能在首城这个遍地黄金遍地人才的地方出人头地的能耐,不难看出我弟弟讲的是真是假吧。” 陈子轻捏住手上的戒指:“你想要多少钱?” 堂哥咧嘴:“不多,五万块,我只差这么点就能买个车了。” 陈子轻去水池边洗手,五万是不多,他可以给,但这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 这把悬在头顶的刀,还是让它落下来吧。 与其让别人砍断吊着刀的绳子,不如他自己来,他亲自动手。 . 酒会结束一回家,陈子轻就跟梁津川坦白了。 周遭陷入可怕的死寂中。 陈子轻根本不敢看梁津川的表情。 梁津川会怎么说,他会不会哭着说,嫂子,你为什么要在我深爱你的时候,刺我一刀。 陈子轻提着心等。 然而梁津川一个字都没吐出来,他起身去书房,关上了门。 陈子轻忐忑不安,他去书房门口坐下来,腿屈在身前,两手抱住膝盖,脸埋进去。 天亮了。 陈子轻浑身酸痛发麻,他一直睁着眼睛没敢睡,眼球刺疼,眼白发红有血丝。 靠着的书房门从里面打开,他后仰着倒在地毯上面,四脚朝天十分滑稽。 梁津川居高临下,一身刺鼻的烟味。 陈子轻不知道梁津川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他怀疑梁津川把他藏在书房的烟抽光了。 梁津川的眼下有深重的青影,眼里看不清是什么色彩什么情绪,他的眼帘半搭着,嗓音是被烟严重熏过的嘶哑。 只说了两个字:“起来。” 陈子轻手脚并用,使用着僵了一晚上的胳膊腿爬起来,他头晕目眩,下意识就抓住梁津川有点皱的西装。 同一时间,他被掐住脖子,承接一个略显疯癫的吻。 梁津川满口血腥,抵着他的额头说:“去拿证件,我们结婚。” “今天就结婚。” 你伤害我最深,你对我最好,我恨你到死,我爱你到死。 寡夫门前是非多 车开得很快, 路旁建筑和绿植都退成了虚影。 驾驶座上的陈子轻目不斜视,车速是梁津川要求的,他上车到现在提了三次加速。 提得让人心慌。 陈子轻不敢说话,也没有偷瞄坐在副驾的梁津川, 他们这对叔嫂载着压抑的氛围前往婚姻登记处, 见证者是一路攀附在车身上面的寒冷。 到了民政局,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陈子轻没下车,梁津川也没下车, 他们坐在车里,没有交流。 陈子轻的嘴上有被激|烈|深|吻过的痕迹残留,嘴里的痕迹要重一些, 口腔跟舌尖疼痛未消。他握紧方向盘,安静地看着外面。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栀子香, 陈子轻挑的,梁津川说好闻, 喜欢。 陈子轻在书房门外守了一晚, 这会儿他身子骨的僵麻酸痛已经消散了很多,眼睛的不适也有多减轻,唯独心里的兵荒马乱挥之不去。 登记需要的证件在梁津川手里拿着。 梁津川闭着眼,没有一点反应,像是睡着了。 “叮铃铃——” 一阵铃声炸响,陈子轻眼皮一跳, 不是他的手机, 是梁津川的。 并非是谁打的电话,而是闹铃。 定的是民政局上班时间。 陈子轻还在驾驶座上坐着,旁边的梁津川已然关掉闹铃, 打开车门下车,一言不发地立在车边。 约莫过了三五秒,甚至更短,陈子轻这边的车窗就被敲击,他堪堪回神,手忙脚乱地走下车。 梁津川将他拽进民政局,他们是今天的第一对。 签字的时候,陈子轻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梁津川藏在眼底的色彩。 ——红得要滴血,渗着深猩的偏执。 陈子轻手一抖,笔尖把纸戳了个洞,他惶恐地望向工作人员:“这还,还有效吗?” 工作人员正在打量两个新人,一个憔悴,肉眼可见的紧张,白得透光,不胖但有肉感,蛮秀气,嘴上有一看就知道是怎么造成的伤口,另一个也憔悴,也白,肉眼很难发现的紧张,长得高大且俊,冷漠阴晦的气息里有烟草味。 即便他们以这样的状态站在一起,依旧不会让人怀疑是一方强迫一方,因为他们之间的气场很奇妙,是羁绊。 陈子轻喊魂:“大姐?!” “什么事,名字写错了?”工作人员伸头瞧瞧,确定道,“这没事,能用。” 陈子轻长松一口气,他后面的笔画写得小心谨慎,没有再出错。 拍照的时候,陈子轻站着,梁津川坐着,他们身上不是昨晚参加酒会的衣服,出门前换掉了,换了身干净的,都是正装配领带。 摄像机指挥道:“你们得笑。” 陈子轻在走神。 摄像机第二次提醒,他才露出牙齿笑出酒窝,像是强颜欢笑,酒窝里的那弯春水都不暖了。 见摄像机没再让他们笑,陈子轻就知道梁津川应该也笑了,他偷偷看去。 梁津川竟然没笑,他面无表情,一滴泪突然就下来了。 陈子轻的大脑还没转,手便伸过去,他给梁津川擦泪,梁津川拿下他的手,扣在掌中。 梁津川指尖发抖。 摄像师喊道:“二位不用紧张,面向镜头,脑袋要像对方那边歪一点,对,就这样,好,笑!” 就这么领证了。 . 领证算结婚吗?算。 所以陈子轻跟梁津川结婚了,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没有司仪走流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见证彼此眼里的自己身份变换。 陈子轻手上的素圈戴了一个月出头就换了一枚,要宽一点,内侧有梁津川的名字,而梁津川的婚戒刻的是他的名字。 不知道是梁津川哪一天哪一年准备的婚戒。 梁津川出了民政局就将对戒拿出来,给他戴上,并让他给自己戴上。 两个小红本跟陈子轻原先戴的那枚素圈都被梁津川放起来了,他照常去公司上班,临走前照常报备,今晚有应酬,会晚点回来。 陈子轻仿佛在做梦,他坐在花房门前的吊椅里转了转婚戒,冷不丁地一个激灵,等等,他都嫁给有钱人了,积分袋为什么迟迟没有出现? “444,是不是出故障了,数据有延迟?”陈子轻预感不妙。 系统:“不达标。” 陈子轻的预感就这么被证实,他懵了:“怎么就不达标了啊?” 系统:“审核不通过。” 陈子轻没法接受:“那你们没给详细的数目,我……能不能给我个标准?” 梁津川已经很有钱了,还要怎么有钱呢? 原主是有多大的金钱欲望,想要嫁给什么程度的有钱人啊? 陈子轻心里堵得慌,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心脏才没那么突突:“444,你给我开个后门好不好?” 系统:“不好。” 陈子轻可怜兮兮地恳求。 系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进过豪门圈?” 陈子轻一怔:“所以是……” 梁津川起码要进入金融圈的中心,上流圈的中心,可他现在只能说是才刚入门。 陈子轻满嘴苦味:“那个中心基本上是根基稳固的各大家族聚集地,没有家世背景单打独斗是进不去的。” 系统:“对你挑的npc老公那么没信心?” 陈子轻一脸的愁容:“我不是对他没信心,我是考虑到了残酷的现实。” 就因为他进过豪门圈,他才知道,家境多重要。 天之骄子,生来富贵,物质富裕,在众星捧月中长大。 而贫苦出身白手起家的那一类,跟他们不是一个圈子,互相进不去。 会被世家子弟排斥,被富二代鄙视。 如果硬要在上流社会的中心地带抢走一片位置,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想留下来,站稳了,就此破坏几方鼎立的局面,很难很难,会挨很多想象不到的打击。 陈子轻跟一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推门进花房,叉着腰在里面走动:“那我现在结婚了,后面怎么办呀?” 系统:“离呗,离了再结,反正这次你们结婚没大办特办,下次正好补上。” 陈子轻呢喃:“只能这样了……” 只能等梁津川凭借互联网这块的发展进入上流圈的中心,到时他就找个法子离婚。 梁津川有年轻的资本。 对了,梁津川是主角,他有光环,有气运。 陈子轻差点忘了,他的心情顿时就轻松起来,梁津川一定会站到金字塔上层。 早晚的事。 陈子轻按着腾沙发的扶手坐下来,小声地自言自语:“444,他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李南星了,还那么难过。” 系统:“多年前我不就说了吗,你用的是李南星的身份,他看的是把他亲人遗像埋在猪圈的那具身体,那张脸,那副皮,难不成他知道了这个事,还能心平气和的分得一清二楚,那只有机器能做到。” 陈子轻表情复杂:“是呢。” “我得再多给他点时间缓冲。”陈子轻搓搓脸,“我要是能换身体就好了。” 系统:“干脆直接把你的数据调到所有任务通关,送你回家?” 陈子轻笑笑:“那美梦我不敢做。” 下一秒就耷下了嘴角:“他肯定是喜欢我的灵魂,不是喜欢我这个身体,他恨死了。” 系统:“是是是,恨死了恨死了。” 陈子轻奇怪道:“444,你怎么说叠音了啊?” 系统:“跟你学的。” 陈子轻:“……”怪不得像学人说话的鹦鹉。 花园房里渐渐洒下日光,花草生机勃勃,陈子轻给它们浇浇水,捉捉虫,掏出手机调到拍照模式,镜头对着自己查看脖子,没有留下掐痕。 陈子轻想,要不我给梁津川打个电话吧? 号码刚拨出去就被他按掉了,他莫名局促,改成了发短信。 套餐是每个月10块钱,能免费打几百分钟电话,发一百六十条短信,根本用不完,浪费。 【陈子轻:到公司了吗?】 废话,都这么久了,又不是爬着去。 梁津川没回。 陈子轻坐回藤椅里,他的拇指推着手机盖子打开,“啪”地合上去,再打开,反复地做着这个枯燥无味的动作。 太阳升了起来,花园房温暖如春,他昏昏入睡。 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同时也震了一下,小屏幕亮起来。 【梁津川:在开会。】 就三个字,没有别的了,陈子轻心里七上八下,他不再发了,就让梁津川自我调整情绪。 . 以往梁津川有应酬,回来都是清醒着的,他不会让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因为他要保留精力,陪在家等他的嫂子,不论是感情上的谈心聊天,还是性上的欲||望,他都不能被酒精侵蚀。 这天晚上,梁津川喝醉了。 王建华把车开到四合院门口,他给陈子轻打电话:“南星,人喝多了,睡着了,你出来接一下。” 陈子轻忙去接人。 梁津川被他跟王建华搬到卧室,期间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陈子轻脱掉梁津川的皮鞋跟大衣,给他盖上被子,转头对王建华说:“辛苦了。” 王建华摆手:“没事儿吧?” 陈子轻摇头,他察觉王建华的视线落在他手上,顺势说:“我跟津川今早登记了。” “我就说梁总怎么戴了个戒指,”王建华不意外,他调笑,“南星,你一声招呼都没打,心疼我钱包?” 陈子轻搬梁津川搬得身上出了汗,他抓抓头:“婚礼还不知道办不办呢。” 王建华也不意外是这个答复。 毕竟梁津川今晚很反常,据别家老板说他在酒桌上灌自己。 陈子轻见王建华要走,“诶”了一声道:“王哥,这么晚了,你别回去了,就在我这睡吧,房间多得很,刷牙洗脸的东西也都有。” “这一天一个价的四合院我睡着不踏实,我还是回我的小狗窝吧。”王建华没留。 他走到卧室门口,一拍脑门:“有个东西在车里,是梁总给你买的,南星,你跟我去拿。” . 陈子轻送王建华出门,他把梁津川买的小蛋糕放进冰箱里,脚步匆匆地返回卧室。 梁津川在床上躺着,没有掉下来。 陈子轻弯腰看他,看了好一会,伸手摸他,像摸十六岁的男孩子,也像摸十八岁的少年,实际摸的是,二十五岁的青年。 爬过梁津川五官眉眼的岁月,都在陈子轻的指尖。 陈子轻的手移下来,放在梁津川的衣领上面:“喝这么多酒,心里头不舒坦是吧。” “我跟你说,喝酒没用,借酒消愁愁更愁。” 陈子轻把梁津川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让他舒服点,又把他的领带抽下来放在床边,费力地脱掉他的西装外套。 再是卸下他的两个假肢,按摩他的膝盖和大腿肌肉。 梁津川犹如一个高级定制的大型玩偶,任人摆布毫无反应。 直到陈子轻碰到他的皮带金属扣。 他骤然睁眼。 陈子轻哭笑不得:“现在才知道保护自己啊,我都把你的外套脱了,扣子解了。” 梁津川眼神浑浊,神情是罕见的傻愣。 陈子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要解你的皮带了哦。” 梁津川还是那副样子。 “先生,你结婚了吗,我看你无名指上有戒指,这么巧,我也结婚了,我也戴了戒指,而且更巧的是,我们的戒指是同一个款式……”陈子轻抽下年轻男人的皮带,卷着拿在手里,用皮带尖头抵着他心口,“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天注定的缘分啊?” 年轻男人的心口起伏不平稳,浑身笼罩着难闻的酒气。 “算了,跟你个酒鬼说什么。”陈子轻丢掉皮带,“我才不要跟个酒鬼有一|夜|情呢,我老……咳,我老公……” 梁津川倏地坐了起来。 陈子轻看他眉头紧锁,面上露出难受的表情,立刻凑过去把他扶住:“津川,你是不是想吐?” 梁津川干呕了几声,没有吐出来,他把马甲扯开,扯起收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喉咙里尽是辛辣的酒味混着粗喘。 陈子轻怕梁津川把都挺贵的衣服扯坏了,赶紧帮他脱掉。 还没脱完就被按在床上。 梁津川钳制他双手,一言不发地俯视着他,那眼神让人发毛。 陈子轻试探:“津……津川?” “是你。”梁津川面部扭曲,沙哑的嗓音里透着暴戾与杀意,他抽自己一耳光,舔|着唇边的血丝阖了阖眼,“不是,不是你。” “不是你。” 他压下来,脆弱地躺在旁边,蜷缩起了身子,口中神经质地重复着那三个字:“不是你。” 陈子轻听不太清梁津川的低语,只看出他很痛苦:“你到我怀里来。” 梁津川还在重复。 陈子轻掀起自己身前的衣服:“津川。” 梁津川不是很清醒,可他的灵魂在鸣叫,迫切渴望地想要去哪里,他被带着,贴到了温暖的肚|皮上面。 很快就有液体落在陈子轻的肚|子上,一滴两滴……连成一片水幕,一场雨。 梁津川哭累了,睡着了。 陈子轻明白,梁津川是被一股无处发泄的滔天怨恨给撞伤的。 如果原主还在的话,梁津川就有地方发泄了,偏偏他不在了,偏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又还在…… . 陈子轻担心梁津川呕吐,他把盆放在床边地上,提心吊胆地守着。 可他昨晚没睡,白天也因为各种烦心事没有怎么补觉,这个时候他就到极限了,身体机能压过了情感。 后半夜,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感觉一道目光把他禁在床上,宛如毒蛇|滑||腻巨大的蛇尾捆住他的身子,缠住他的脖颈,坚硬的鳞片刮蹭他的皮肤,他猛的就从睡梦中抽离出来。 窗边有清冷的月光,梁津川坐在他身边,盯着他。 不知道酒醒没醒。 陈子轻支着胳膊起来一点:“……津川?” 梁津川忽然开口:“脖子疼不疼?” 陈子轻眼睛睁大了几分,这是酒醒了啊。他清了清嗓子,温声说:“不疼的。” 梁津川前倾上半身,单手抚上他脸颊,一寸寸地描摹着,他用着这具又给梁津川带来悲痛酸苦的身体,大气不敢出。 “在民政局拍照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笑?”梁津川说,“是不是不愿意?” 陈子轻愣了下,这怎么又像是没醒啊?他舔|舔嘴皮:“我……” 梁津川只是提出一个疑问,不是要他的答案。 因此他仅仅是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你愿意,你为我付出这么多,你陪我从下庙村走到首城,陪我走过一季又一季,不是爱是什么,你怎么会不愿意和我在同一个本子上。”梁津川摩挲他微颤的眼睛,“你只是一晚上没睡,困了,也被我吓到了。” 陈子轻握住他的手,放在怀里抱着:“不是吓到了,我是担心你。” 梁津川眉目称得上温柔深情:“嗯,担心我。” 陈子轻感受到梁津川情绪的稳定,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搬开了,他囔了句:“我怕你在书房里伤害自己。” 梁津川似是笑了笑,笑意充斥着莫大的讽刺,无论是挣扎得最血腥阴暗的年少时,还是近几年,他对自己的伤害从来是过家家,小打小闹。 扇耳光,手掌心破烂,咬||得满嘴血能算得了什么,再严重的惩罚他没做过,他不想让残缺的身体承受更大的伤势连累眼前人,他想有个还不错的身体跟眼前人过小日子,经营他们的未来。 亲人会看不出来吗? 梁津川用空着的那只手捋起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五指深深埋进头发里,近乎暴虐地抓扯几下,当年他在坟前求亲人祝福,给他十年。 如今十年已经过去七年,只剩三年了。 现在又让他知道亲人死后遭过的大罪,他的不安冲破临界点。 很怕三年都没了。 抽一晚上的烟也驱不散内心的恐惧,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去民政局扯证是他的决心,他不会回头,他也不能回头。 这是他做给亲人看,也是他做给命运看的。 他的罪,只能去下面再还了,他在上面的时间是要给他老婆的。 . 卧室里静得像座坟。 梁津川许久都没说话,陈子轻仰望他模糊不清的轮廓,眼睛都不敢眨。 就在陈子轻忍不住地想要打破死寂时,头顶响起梁津川极不舒服的声音,他说的是, “老婆,我想吐。” 陈子轻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新称呼,他刷地爬起来:“那我带你去卫生间,你等我先下床,我给你把轮椅推过来!” 脚踩到地上的盆,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出去。 陈子轻拿开脚,把盆端起来说:“这有盆,你吐盆里吧。” 梁津川吐不出来。 陈子轻丢下盆,力道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吐不出来就躺着吧,等你再想吐的时候还喊我,我给你拿盆。” 梁津川恹恹地躺在他腿上。 陈子轻把他凌乱的衬衫拢了拢,斟酌着问:“津川,你不怪我了吗?” 梁津川沉默半晌,答非所问:“我想做。” 陈子轻被口水呛得咳嗽两声:“你都这样了,做不了的吧。我们还是好好睡觉,细水长流……” 眼看梁津川非要做,陈子轻就只好拿出杀手锏:“你嘴里都是很重的酒气,会熏到我的,我不喜欢。” 梁津川说:“那就只做,不亲。” 陈子轻一个字都不信:“怎么可能啊,你哪回不是边做边亲的,就算在我后面,也要把我的脸扳过去亲,我不要跟有酒味的舌头融化在一起。” 梁津川绷着脸吐口气,叫他把轮椅推过来,径自坐上轮椅去洗漱。 陈子轻大字型躺在床上碎碎念:“头顶悬着的刀下来了,翻篇了,好了好了。” . 夜深人静,梁津川的唇|舌在他老婆耳廓跟脖颈里游走,问他想在哪办婚礼,是去国外,首城,还是老家。 陈子轻清明了点:“不办了,好不好?” 下次再办。 充满病态痴恋的吻停了。 “为什么不办?”梁津川寒声,“我见不得人?” “没有啊。”陈子轻从他身上坐起来,撑着他,“你下次再接受采访,主持人肯定要问你无名指的戒指,你就说你已经结婚了,你的西装是你老婆给你置办的。主持人问你老婆,你直接说你老婆是你的嫂子,你们这么多年共患难,相依为命到了今天,要是主持人有顾忌不直问,你自己说。” 梁津川怪异:“要我说这么多?” 像是平时都是一颗一颗拿到糖,一下子拿了一桶,觉得虚幻不真实。 “是啦是啦。”陈子轻不动了,累了,趴会梁津川的胸口。 梁津川一手捉住他的腰,一手拉他的腿—— 陈子轻又昏上了,他眼冒金星,有什么要野蛮凶狠的从嗓子眼捅出来,导致他条件反射地把嘴闭上。 只闭了一小会就控制不住地张开,呼吸,喊名字,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轻躺在梁津川怀里,被他揉着肚子,眼皮抖了抖,糊里糊涂地说:“你不能给我打激||素|针,我不要长|胸。” 梁津川面色一沉:“在哪听来的这种东西?是不是梁铮?” 陈子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装死。 “那种针是有钱人为了寻求猎奇的刺激给玩|物打的,几个疗程走完就会催|熟|发育,变成男妈妈。”梁津川在他耳边说,“过不了多久,有钱人腻了,男妈妈会被拿来放在生意场上估价,或者送去站街,客人都是冲的好奇新鲜。” “客人什么样的都有,他们埋在男妈妈的怀里,肥头大脑满口黄牙,猪进食一样。” 陈子轻一阵恶寒。 梁津川轻笑:“我要是真的想要喝奶,为什么找个男的,我脑子傻缺?” 陈子轻咽口水:“那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梁津川漫不经心地摸着他的肚子:“人对未知的领域有探索心。” 陈子轻狐疑:“只是探索心?” 梁津川笑他想太多:“我不会让人横插在我们中间。” 顿了下,说:“狗也不行。” 陈子轻疑惑不解:“怎么突然说狗。” 梁津川的口吻冷冷的:“不知道。”他转瞬就虚弱而阴郁起来,“老婆,我们只能是我们。” 陈子轻把他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放在自己酸酸涨涨的肚子上面:“好好好。” . 婚后的生活没变化,梁津川照常到点下班,有应酬就报备。 不管是什么时间点回来,都会带个小礼物。 结了婚一样忙碌,没有婚假。 院子里的柿子熟了,不能用钩子钩,只能摘。 找一个周末,陈子轻搬了个梯子靠在树上,他背着篓子爬上去摘柿子。 梁津川在下面给他扶着。 陈子轻摘一个数一个,有只鸟停在树顶叫。 “你别通知你亲朋好友来啄我,会给你们留的。”陈子轻安抚焦躁的鸟雀。 正说着,鸟就冲着陈子轻飞来,他眼前一花,人在梯子上晃动,双手挥舞着抓住附近的树枝。 梁津川一身冷汗,到他从梯子上下来,那股子心悸都没过去。 陈子轻和他分享一篓的大红柿子。 梁津川无动于衷,冷冷地扬言:“摘个柿子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我要把柿子树砍了。” “树有什么错,”陈子轻不高兴,“砍了我明年上哪儿吃柿子。” 梁津川 陈子轻从篓子里拿出一个柿子,他发现柿子顶的壳上有小白虫,随便吹掉。 “干嘛乱撒气。”陈子轻揪掉柿子顶的壳,沿着一处撕下来一块柿子皮,他吃掉上面的肉就把皮丢掉,将露在外面的一块鲜红果肉送到他唇边,“啊。” 梁津川下意识张口。 陈子轻见他吃了点,笑问道:“甜不甜?” 梁津川口是心非:“不甜。” “明明就甜死了。”陈子轻吃剩下的,“明年早点摘,拿钩子钩下来放米缸里捂着。” 这儿没米缸,只有米袋子,也能塞进去捂。 陈子轻吃了几口,再次喂梁津川。 梁津川一副挑剔喂来喂去太过肉麻的样子:“篓子里多的是。” 陈子轻言之凿凿:“那些都比不上我手里的这个,我吃的,一定是最甜的。” 梁津川唇一弯,淡笑:“老婆,放过我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子轻瞪过去。 转而一惊,刚刚梁津川让他放过自己,算不算标注任务4啊? 少个哭。 陈子轻气馁地在心里叹口气,恶狠狠地吃了一大口柿子,弄得手上都是。 “咔嚓” 梁津川拍下了这一幕。 陈子轻害羞:“怎么突然拍我啊,我都没准备好。” 梁津川收起手机,不咸不淡道:“准备什么,你又不能变张脸。” 陈子轻:“……”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梁津川恨死我这张脸了! “在想什么?”梁津川凑近他,偏过头,吃掉他嘴边的一点果肉,“少胡思乱想,我爱你的所有。” 陈子轻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讷讷地:“噢……噢。” . 年前没有别的事了,这个年平平淡淡地过去,年后陈子轻继续他的收租大业,偶尔帮梁津川打两下航海船只的方向舵。 三月份的时候,梁铮出现在陈子轻面前。 上次见面是在酒会上,后来他们就没见过了,连过年都没一块儿聚会,只发过几个短信。梁铮搞装修忙起来不要命,也会全国各地的接生意,陈子轻就没多想。 这次见到梁铮,陈子轻才发现他可能出了事,因为他整个人没了意气风发的潇洒与豪迈。 面对陈子轻的询问,梁铮直截了当道:“我破产了。” 陈子轻惊疑不定,手上的杯子放回了桌上:“怎么回事啊?” “说来话长。”梁铮搔了搔头皮,习惯性地叉开腿,抖了抖,“我长话短说。” 接着就把剥好的一把瓜子丢进嘴里:“我跟你吐槽过的那富家小少爷,就是酒会上黏着我的那小子,他十八九岁,还是个孩子,叫我叔。” 陈子轻恍惚地想,他也三十多了,他都三十多了。 “当时你眼神示意我搭理那孩子,我知道你指着我事业爱情双飞,可是,”梁铮说到这,铁青着脸咒骂了句,“她妈的,老子让他坑惨了。” “要不是他,老子的公司也不会倒闭!”梁铮字里行间都是咬牙切齿的愤恨。 陈子轻很诧异,他没想到梁铮破产的源头跟富家小少爷有关。 那小少爷有个旧情人,是个有背景的人物,捏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公司老板,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那些讨好巴结他的人上赶着效力。 旧情人看不惯小少爷热脸贴冷屁股的追求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男人,还是个农村出身的大叔,有损身价。 梁铮就这么被搞了。 陈子轻蹙眉:“那你现在……” 梁铮简短地讲述现状:“房子卖了,车子也卖了,口子堵上了。” 陈子轻听得表情严肃起来:“我都不知道。” 梁铮大剌剌地坐着,英俊的小麦色面庞上浮起笑来:“一没上报纸,二没上电视,你能知道才怪。” 陈子轻点点头,梁津川呢,有风声吗? 梁铮瞧出嫂子的心思:“他也不会有消息,我跟他不在一个跑道上,他搞我不懂的互联网,我搞他不懂的装修,平时也不联系,我们唯一的交集是你。” 陈子轻拿起杯子喝口水,润了润有点干的嗓子:“用不用我拉你一把?” “不用。”梁铮一摆手,“首城待不了,我就去其他地儿,世界大得很,我就不信那伙人胳膊腿能伸到全世界所有角落。” 陈子轻看他眼角眉梢难掩的,和言语不相符的沧桑:“小少爷没出面吗?” “别提那小屁孩。”梁铮厌烦至极,“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被他相中。还有他前对象,妈的,都散伙了,还要管他想跟哪个睡觉。” 陈子轻没阻止梁铮,听他泄愤地谩骂了片刻,说:“我认识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叫陈家豪,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我对陈老板一家有救命之恩,一直都有来往,关系也很不错,年前我听陈老板说要把生意发展到北方。” 边说着,边给陈家豪发短信问事情,问好了,抬起头告诉梁铮:“陈老板在北方开了个分公司,正在装修,你过去吧,干好了就能自己带队做了。” 梁铮没有收下这个门路跟建议:“我有自己的打算,不就是从头开始,我又不是没有过,当初做化工栽了,我搞装修,现在装修栽了,我就做别的行当。” 陈子轻见他很坚持,就没勉强:“好吧。” “总之再有什么事,你和我早点讲。”陈子轻说,“咱们都是很不容易才从山里出来的,在大城市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况且我们还是叔嫂。” “你少管我的事,让梁津川知道了,不得跟你离婚分家。”梁铮扫了眼他手上那枚精巧的婚戒,结婚这么大的事,只在短信上说了声,都没喝酒。 不过,这杯喜酒早晚都是要喝的。 就看什么时候办婚事了。 梁铮呵呵:“那家伙的心眼子还没芝麻粒大,这些年我没再露出对你的心思,他才准咱们联系。” 陈子轻挠了挠鼻尖:“这没什么,他那边我能说。” “梁铮,你是怕你接了我拿自己这边的关系给你安排的路子,津川知道了生气?”陈子轻认真道,“不会的,只要你去北方,我……” 梁铮再次拒绝:“真不用,我有办法,等着瞧好吧。” …… 陈子轻再次知道梁铮的消息,是那个小少爷带来的。 小少爷冒着大雨来四合院,一双红肿的眼看着陈子轻,语无伦次地说:“我查过你,嫂子,你,他嫂子,你是梁铮放在心里的人。” 梁津川有饭局,陈子轻一个人在家,他后悔放小少爷进来,这人一看就精神不对。 陈子轻还没下逐客令,小少爷就扑通瘫坐在地,他喊着哭着,让陈子轻救救梁铮。 “什么意思?”陈子轻表情一变。 小少爷说梁铮在帮人要债,要十万拿三万回扣的那种分成,这次他的前任派人搞鬼,他们很有可能跟欠债不还的那波人联手了。 距离梁铮去要债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他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都怪我,我不该缠着他,他对我没意思。我不该利用他让……吃醋……我以为自己只是玩玩他……我喜欢他的……” “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嫂子,你救救他,救救我……求求你了……我找不到他了……” 陈子轻倒抽一口凉气,他顾不上哭哭啼啼的小少爷,焦急地打给梁津川,完了就在手机上翻通讯录看有什么人能用上。 手机上找完了,陈子轻跑去书房翻本子。 …… 陈子轻跟赶回家的梁津川聊了,他们各找关系,联系人脉,最终锁定梁铮所在的位置。 不是首城某个区某个地方,是象城。 他们连夜开车过去,在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段找到了梁铮。 是尸体。 寡夫门前是非多 梁铮死了。 陈子轻通知大伯大妈一家来首城。 二老当场就晕了。梁铮的两个哥哥风尘仆仆地赶来首城领尸, 他们问陈子轻,人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被人乱棍打死的。 随便丢在一个拐角,身上身下全是血, 他向来骨头硬身板挺, 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棍子, 才能在他身上制造那么多伤,让他断了那口气。 陈子轻听梁铮的两个哥哥说要找人算账,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不放过, 必须血债血偿! 心想,别天真了,斗不过的。 私下带家伙要债这个活是本身就偏向于灰色地带, 不受法律保护,必定是双方硬碰硬。 别人狠, 你得更狠,别人不怕受伤, 你得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那样才能要到钱,达成目的。 梁铮这次是给一个超市老板要债,他独身一人,要拿回老板多年前借出去的三十万。 事成以后,梁铮能拿到九万的分成,是很丰厚的酬劳。 可利益与风险通常都是成正比的。 那群欠债的有钱不还, 他们都是坐过牢手上沾血无视人命的刺头, 混黑的不良分子,打死人了还能照常喝酒吃烤串打牌,是陈子轻跟梁津川报警找过去, 那伙人才慢慢悠悠的转移阵地。 警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能抓到几个,会不会不了了之。 而小少爷的旧情人是个实打实的富二代,他有厉害的爹给他兜底,小老百姓根本斗不过。 更何况他都没有亲自动手,他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有人给把他事儿办妥了。 对那些人来说,一条人命算不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水很深,那不是普通老百姓的玩法。 所以陈子轻只能跟梁铮的大哥二哥撒谎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查不到什么线索,趴在老幺身前涕泪横流。 老幺是村里第一个买车的,他让家里第一个做房,全家都靠他过上好日,家里每次问他在外头难不难,他就说好得很,没啥事。 他吃的苦头,受的罪,熬过的憋屈,点头哈腰给人当孙子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老幺没了。 那么一个大活人,不明不白的就没了。 陈子轻安慰他们,他想给梁铮买个棺材,再找个专门负责这一行的大货车。 现在是春天,尸体在路上待个十几二十小时,不会有多臭的。 回家吧。 回家。 . 梁铮埋在老家的山上。 那位置还不错,他坐在坟前就能看见家里的小楼房,闻到烟囱里飘出来的炊烟。 陈子轻拿着铁锹通门前有点堵上的水沟,里面有不少塑料袋,挂在别的垃圾上面,沉甸甸的一滩。 二婶端着一碗炸圆子过来,压低声音跟陈子轻唠话:“听说是认识了乱七八糟的人……” 陈子轻严肃道:“没有的事。” 二婶刚要把一个圆子给他,见他这个表情,差点把圆子弄掉:“村里都在猜。” 陈子轻把铁锹插在沟里,胳膊撑着歇息:“有什么好猜的啊。” “可不是我猜的,是别的人猜个没完。”二婶给他圆子,“诶,南星,我就寻思……梁铮不会是进|□□了吧?” 陈子轻接过圆子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怎么可能,他是做正当生意的,我跟他一直都有联系,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二婶说:“那他怎么就死在外头了?” 陈子轻咽掉嚼烂了的圆子,嘴里无声地喃喃自语:“是啊,怎么就死在外头了呢……” 二婶碎碎叨叨,老大家两儿子讲的是,他们老幺没日没夜的干活太累,没吃好睡好,心脏有了毛病,不小心就从很高的楼梯上摔下去了,摔死的。 大家伙不信,一个身体倍棒的壮年人,哪能一摔就死,又不是两条腿进棺材的老头子。 “梁铮脸上的那些个伤,真的是,怪多的,都快认不出来他了。”二婶感慨。衣服里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伤,挡着了,也没哪个乱翻死人的身体。 陈子轻继续通水沟,拿过圆子的手占到油,把铁锹也弄得油乎乎的:“他是劳累过当猝死的,心梗,就咱村里也有那样的,前一秒还在挖地,下一秒人就倒下了,叫不起来了,说过去就过去了。” “南星,你说的心什么的二婶不懂,就是突然生病了是吧。”二婶薅了把几乎全白了的头发,“行,我有数了。” . 距离清明还有些天,陈子轻跟梁津川说,要不他们顺便把坟上了。 于是他们临走前去山里烧纸。 陈子轻站在一处坡上,视线穿过山风和阳光,随意晃过藏在茅草里的大坟小坟,他问梁津川,见没见到梁铮的鬼魂。 梁津川拍打西裤上的灰烬:“没有。” “我也没见到。”陈子轻从坡上跳了下来。 梁铮的鬼魂没有出现,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走了。 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 陈子轻跟梁津川回首城没几天,二婶的电话于一个深夜打到了他的手机上面。 大妈走了。 最有出息的儿子不在了,她就跟着去了。 大妈是趁大伯睡觉的时候,自己吊死在了门头下面。 陈子轻有点低烧,他深陷在阳台的白色沙发椅里,脑子嗡嗡的。 有人死了,又有人死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让他有股子发慌的感觉。 按理说,他是灵异120区的宿主,从第一个任务走到了第五个任务,早就习惯了生离死别。 手机那头的背景音并不静,村里不知醒来了多少人,在那叫着喊着,期间夹杂着二婶的回应,她好像是把鞋跑丢了。 “南星,你们才回来过,这次就别回来了,钱我帮你们拿。”二婶喘着气说,“老样子,大家肯定还都是一百,你们就也那个数。” 陈子轻掐眉心那块肉,用刺疼提神:“噢,好的。” 又有人喊二婶,她忙得很:“那先这样,我赶着去老大家。” 陈子轻在她挂电话前说:“婶婶,注意身体。” 二婶应道:“诶!” 陈子轻和以前一样叮嘱:“有什么不舒服就及时去县医院,别硬撑,现在条件好了,不差那个钱。” “你这孩子说啥呢,条件好了也不能瞎花,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看梁铮,为了赚个钱,命都没了。”二婶唠叨,“还是要省,我知道你要说啥,该省的省,不该省的就不省,我懂,我耳朵根子都让你说出茧子了,挂了挂了!” 陈子轻放下手机,他瘫在沙发椅里不想起来。 不一会,卧室里传出一串脚步声,行至他的椅背后面。 一只手盖在他脑门上面,凉凉的,他发出舒服的叹气声:“你就这么摸着我,能降温。” 梁津川皱着眉头带他回卧室,甩了甩温度计,将他一边的衣领扒到肩膀下面,露出胳肢窝。 温度计放进去的那一瞬,陈子轻被冰得抖了抖。 梁津川沉声:“夹着,我去给你泡药。” 陈子轻望着他那副肃冷样子,咳几声,缓了缓说:“没事儿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梁津川面色冷冽:“你让二婶不舒服别撑着,自己怎么做的?” 陈子轻:“……”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 陈子轻只是发个烧,就跟生活不能自理一样,梁津川让他靠在自己的肩窝里,一勺一勺地喝他喂的药。 舀一勺,吹吹,喂进去。 陈子轻想起来个往事:“有一年你发烧,我被你传染了,你还记得吧。” 梁津川全身心都在抗拒进入这场忆往事的情境里:“老了才回忆过去,我还年轻,我不和你一起回忆,别拉上我。” 陈子轻抽抽嘴:“宁向致给我打屁||股针,我害怕不敢看,闭着眼拉你的袖子,手上的汗都到你袖子上了……后来我醒了发现你不在屋里,我怎么松开你袖子的啊,我攥那么紧……” 梁津川喂他喝药:“我一根根掰开的。” 陈子轻仰头瞅他,有点红的眼睛里写着不满:“你掰我手啊。” 梁津川哧笑:“那时候我们什么关系,我不掰你的手,难不成我还能|舔?” 陈子轻哑然。 梁津川把碗里的最后一点药让他喝下去,手拿着碗放到床头,低头凑近他,要亲他的嘴。 陈子轻捂住嘴巴,含糊不清地说:“我不能传染给你。” “避免不了。”梁津川云淡风轻,“除非我是一具长满尸斑和蛆虫的尸体,你躺在我身边,我才能不碰你。” 陈子轻愣怔之际,捂着嘴的手被拿掉,梁津川亲了上来。 梁津川捏着他下巴,在一个缱绻深情的角度,漫不经心地尝着他嘴里的温苦。 陈子轻被亲得头脑发晕,他伏在梁津川怀里,断断续续地喘息:“大妈,大妈走了。” 梁津川的态度平淡到漠然:“我早说过,都会走。” 陈子轻抱着他的脖子:“大妈还不到七十岁。” “人各有命。”梁津川的手掌沿着老婆出汗的单薄背脊一路往下摸,捉住他的细软腰肢,不快不慢地捻|着|揉|着,另一只手在他衣服里,拢|着他的小圆肚|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在来到世上的同时就写好了。” 陈子轻紧了紧手臂,和梁津川贴得更紧,他在心里感叹:你对待别人的生死看得透彻淡然,却不能听我说。 梁津川很双标,他既坦然面对现实,又不敢面对现实。 . 这个月底,有家小媒体跌破外界眼镜地刊登了一条新闻,搭配的标题是——豪门圈大爆炸。 陈子轻照常买日报,那新闻他没错过,是那个小少爷跟旧情人,他们一起死了。 发生的车祸。 车子在深夜撞破围栏开进海里,打捞上来的时候人早就没了气息。 传言那晚小少爷失魂落魄的跑去会所找旧情人,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人打死,旧情人笑他应该披麻戴孝。 小少爷把包间能砸的都砸了,碎片绷破他的脸,他像个讨债鬼。 旧情人把他拖走了,之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看样子是在车里闹得很不愉快,又是真吵又是发疯。 陈子轻不关心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他只知道,这场狗血爱情剧里,梁铮最惨,最无辜。 无妄之灾。 陈子轻找个好时辰,在四合院的三进院东边给梁铮烧纸。 风穿过翠绿的竹林,把火堆里的纸钱跟元宝刮得要飞起来,被陈子轻及时用棍子抽了回去。 陈子轻是前几天才知道梁铮破产以后,不止卖了房车,他为了堵上口子,为了给员工们付清工资,还借了|高||利||贷。 帮人要难啃的债拿分成,就是为了还上欠的那部分。 梁铮死了,放高||利||贷的没死,那伙人找上了陈子轻,他给还了。 陈子轻边折元宝丢进火里,边说:“你不找我借钱,不跟我说你借过高||利|贷,可你看看,我还是帮你拿了钱,还是知道了你借高||利||贷,而且我拿出来的钱加上了高|利||贷的吓人利息,知道这叫什么吗,天意弄人。” “当初我有困难,你想借我钱,我没要,你就记上了,等你有困难了,你也不找我借,现在我们有金钱上的瓜葛了,估计你心里头很不爽,这样,我给你个偿还的门道,你找津川的爹妈和他大哥,帮我们说说话,说说好话。” “让他们原谅我,原谅津川,你爸妈和你大哥他们这边,我能帮的就帮一点,好不好,我们互帮互助。” “你在地底下发财啊。” “那个小少爷也下去了,还有他的旧情人,我给你烧个宝剑,你看到他们,有什么新仇旧恨就一起算。” . 陈子轻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像一把风中大火,失控了。 小少爷的旧情人是独生子,还是老来得子,他这一出事,家里的浓重悲愤无处可发,干脆就迁怒每个涉及进来的人。 包括比梁铮还冤枉的梁津川。 最大的影响是,“宏瑞”单方面取消了合作。 “宏瑞”的举动是个风向标,一时间,多方都有动作,互联网界炙手可热的新秀被孤立,遭打压,有眼红的同行早就在拉帮结派密谋搞垮他了,这次是个好机会,他们一拥而上。 新秀背后没势力,孤军奋战,他跟他带领的团队双拳难敌四手,结果可想而知。 “商场瞬息万变,大起大落的现象多到上把抓,有些世家都能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这不算什么的。”陈子轻拍着埋在他胸前的男人,“不怕不怕,我把我那几个房子,门面,还有车库里的车都卖了,陪你东山再起。” 梁津川喉头发哽,他还不到让老婆变卖那些东西的地步:“我们去锦州吧。” 陈子轻没有意见:“好啊,去锦州。” “你千万不要像梁铮那样,背地里瞒着我做什么,你和梁铮不同,你是我的另一半,我们是两口子,能同甘苦共患难,如果你的资金上出了问题,一定要跟我说,我有办法的……不光是资金这块,你要是有转行的心思也可以和我聊,我能帮到你……总之你不要让自己太累了,身体是最主要的,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嗯。”梁津川,我在事业上没有多大的抱负,我走到今天,只是为了让你得偿所愿。 如果我哪天走不下去了,你别怪我。 那一定是我了最大的努力,真的走不下去了。 . 锦州在北方,属于新二线城市,发展得很不错。梁津川研发手机,团队的核心成员没有被高薪挖走,他们都跟随他来锦州,继续和他造梦,造时代的奇迹。 一晃两年过去。 2007年,梁津川在锦州稳定了下来,他在那么好的时机换道走,依旧能走好。 才到初秋,这座城市就冷飕飕的,陈子轻收到首城那边的租金打款,他去银行买了几块大金砖回去,半道上望见有个门脸在装修,工人蹲在路边捣鼓泥桶,他不知怎么生出一个想法,几个瞬息后就付诸行动。 陈子轻给梁铮的大哥打电话,把他当年的真正死因说了出来。 时间是降压药,这个时他们知道了情况,不会再冲动乱来,万千情绪只剩下两个字:算了。 大哥犹豫着问道:“南星,那个超市老板……能给钱吗?阿铮是替他要钱的。” 陈子轻顿了顿:“出于人道主义会给点,你要找超市老板啊?” “不找了不找了,”大哥说,“大城市就不适合咱们。你跟你小叔子,你们都小心着点,累了就回来,村里啥都好。” 陈子轻“嗯”了一声:“我们会的。”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意外的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锦州的人。 蒋桥。 陈子轻把车停下来,他没下车,就坐在车里,眼神询问。 蒋桥并没有让蒋家成为国内商圈里面的龙头老大,他也没规划出来什么事业上的蓝图,也不搞别的投资,就买房,只买房。 这几年这个房价飙升了,他赚的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可能他上一次过的不好,不太了解整个经济局势,也有可能他活这么久,来不及看到国家的繁荣昌盛。 以上都是陈子轻的个人猜测。 车窗被敲,他降下来一截,问道:“好久不见。” 蒋桥一身光鲜,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车边,一双眼藏在墨镜后面,看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当年梁津川一脚跨进上流社会,那是他意想不到的事,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蒋桥在家把自己灌醉,两只眼睛瞪着电视上的采访,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他以为的风水轮流转,梁津川会和他一样凄惨。 反正那段时间梁津川出尽风头。蒋桥他爹都在他耳边提梁津川,说人如何如何出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后来,将津川就出事了。 他想的是,车里的这个人一定会为了疼到心坎里的小叔子来找自己。毕竟他怎么也算是有权有势。 然而他的算盘落空了。 蒋桥长时间的站在车边,不说话,也不走。 陈子轻不耐烦了:“你别跟我说,你在这儿是因为你也住这个小区。” 蒋桥东张西望,像是怕被人看见自己来这里,跟个见不得人的情夫一样:“梁津川现在很拼,他的应酬非常多吧。” 陈子轻很淡定:“你想说什么?” 蒋桥把抄在口袋里的一只手拿出来,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大墨镜:“酒桌上会塞人,合作商甚至会开个房间在床上备好人,要是他哪天在外面洗了个澡回去,那就说明有人了。” 陈子轻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你从首城跑到锦州来,就是为了特地提醒我?” 蒋桥隔着镜片凝视车里人的眉眼,久违的不听使唤的感觉不受控制地窜出来,促使他说:“你们离婚了,你可以来找我。” 陈子轻忍不住吐槽:“神经病。” 蒋桥的脸色变了变,吃了屎一样的难看,随后是从鬼迷心窍状态出来的羞怒。 这个人骂得没错,他的确是神经病。 不见面的时候,他很正常,一见面就容易中邪。 蒋桥后心潮湿,浑浑噩噩地瞥了眼车里人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那戒指怪耀眼,罢了,不再见了,往后余生都不要再见了。 . 陈子轻没把见到蒋桥的事放在心上。 周五傍晚,陈子轻去逛商场,蒋桥再次出现,这回他没戴墨镜,明亮的眼里是疏远,他在旁边看了半天,吐出几个字:“我要出国了。” 陈子轻在给梁津川买领带夹,没搭理。 蒋桥这次十分的心平气和,看破红尘俗世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要出国,是要出家。 “李南星,”蒋桥唤他的名字,第二次是一字一顿,“李、南、星。” 接着就俊朗一笑:“以后我们真的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陈子轻指着一款领带夹:“这个帮我包起来。” 店员道:“好的,稍等。” 陈子轻转头看蒋桥:“什么时候的飞机?” 蒋桥愣了愣,说:“今晚。” 陈子轻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一路顺风吧。” 蒋桥面色一僵,神经兮兮道:“我坐飞机,你让我一路顺风,别人不知道这是不吉利的话,你也不知道?” 陈子轻斜眼:“那我收回,平安顺遂。” 蒋桥抬着下巴,倨傲万分:“我不是来找你要祝福的,我这辈子过得特别好。” 后三个字特意加重字音。 陈子轻敷衍地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 这把蒋桥气得想吐血,自己非要上赶着来遭罪,明明都忍了几年了,出国之前却又犯病。 . 蒋桥当晚没走,他出现在一场酒局上面。 蒋少爷来了,奉承话用箩筐装,重样了都是不用心,自罚一杯。 梁津川去洗手间,蒋桥跟在他后面进去,找着机会展现自己前来这里的目的。 他们并肩站在小便池前撒尿。 蒋桥在男人的劣根下扫了眼,他面部漆黑,操,比不上,横着差了一圈,竖着差了一截。 输了的蒋少爷很没品地讽刺:“梁总,你是驴吧?” 梁津川礼尚往来地瞥他,并送上评价:“我算不上是驴,是蒋少爷半残。” 蒋桥:“……” 梁津川整理好衣物去水池那边,他站在一尘不染的台子前面洗手,背后响起蒋桥的声音:“知道人不是李南星了吧。” 这句话非常突兀。 却让梁津川洗手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蒋桥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看来他猜得没有错,这也正常,梁津川跟那个人朝夕相处了很多年,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又不是个傻逼。 梁津川要是个傻逼就好了,他就有机会了。 妈的,他怎么还犯病,明儿他就出国,再也不回来了。 “我前两天去你们那小区找他,和他聊了一会,我们像老朋友,完全没了从前的恩恩怨怨。”蒋桥故弄玄虚,“你不知道的恩恩怨怨。” 梁津川冷笑:“不就是李南星被剥|皮|吊在树下,你抱着他血肉模糊的尸体哭。”那跟他的老婆有什么关系。 蒋桥吸口气:“你也……不对,我想过,你不可能是那样,你怎么知道?是……周斌告诉你的?” 梁津川没否认。 “靠,周斌那家伙真够多管闲事的。”蒋桥能想象得出来,周边说这件事的时候是个什么口气什么姿态,看笑话,分享瓜。 “不说前世了,现在的李南星不是你嫂子,只是用了他的皮而已。”蒋桥在梁津川旁边打开水龙头,“怎么想都觉得离奇,芯子换了人。” “借尸还魂吗?” “我找道士咨询过,说是有这个可能。” 洗手间里有两道水声,以及蒋桥不大不小的声音:“那么,躯壳里的人是谁,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哪里的人,为什么会住进来,是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为了完成什么目的,实现什么目标?” 梁津川全程一言不发,他洗了手,抬脚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蒋桥饱含同情:“梁总,你身边的人不知道会不会突然离开,什么时候走,每天都是最后一天,每天都是世界末日来临前,很痛苦吧。” 他故意的,这趟主要就是甩出这番话,搅乱梁津川的心,在对方的软肋禁|区上跺跺脚,啐上一口。 凭什么梁津川能这么幸福。 梁津川把蒋桥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见了,他脚步不停,痛苦吗?并不会,他习惯了,接受了,适应了。 无论是9几年还是0几年,这个世界也就那样,他的老婆在,他就在,他的老婆不在了,他也就不在了。 很简单,没有必要自寻烦恼。 . 十月里,去年辞职来锦州工作的梁云出事了。 梁云加班离开公司的时候,该死的阴魂不散的初恋前任坚持送她,说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身边有个男的有安全感。 滑稽的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疯子伤人,前任丢下梁云跑了,她上去救人受伤,遇到路过的学生挺身相助,这才制服了疯子,没让她死在刀下。 这事儿上新闻了。 陈子轻给在邻市出差的梁津川打了个电话,他没等,自己率先动身去医院看望梁云。 梁云没伤到要害,她缝缝补补了几大处地方,做好手术就被推出了手术室,陈子轻忙迎上去,感激地对医护人员道谢。 陈子轻一直在病房。 梁云的麻药过了,陈子轻就通知医护人员过来给她做检查。 一番忙下来,病房里恢复了寂静。 陈子轻征求梁云的意见:“我跟不跟你妈说?” “别说了。”梁云苍白着脸,精气神不佳,“她知道了,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干着急,嘴里骂一些难听的话,不管是不是在医院,会不会影响到别人。” 陈子轻干巴巴地回应:“那也是替你担心,紧张你,心疼你。” 梁云幽幽道:“你看过西游记吗,肯定看过吧,那你应该知道,唐僧的紧箍咒能把孙悟空念死。” 陈子轻:“……” 他看着梁云:“你不是孙悟空,你妈也不是唐僧,弄到观世音给的紧箍咒给你戴头上。” 梁云静默了片刻,生平第一次用上了请求的口吻:“嫂子,真别告诉我妈,算我求你了。” 陈子轻抿嘴:“那好吧,我不说。” 梁云扭过脸,面朝窗外的蓝天白云:“都是报喜不报忧的,都这样,被她知道了,死活都要过来一趟,那么远,来了又要没完没了的心疼车费,犯不着。” “而且她以前没来过这里,她头一回出远门,字不认识几个,路标都看不懂,要是让人骗了,或者有个别的事……她那性子,不吃软不服软的,真以为外头的人跟村里人一样,能让她用稻草扎个人拿菜刀砍给唬住。”梁云自顾自道,“外头人不会听她吵嘴的,只会拿她当笑料,她也没长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她是较劲刻薄样,过马路摔了都没人扶。” “所以我这头伤好了,出院了,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梁云闭上了眼睛。 “你躺着吧,我待会再进来看你。” 陈子轻出了病房,他拿着手机看短信,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道身影,有点眼熟。 定睛看去,一个名字从陈子轻的嘴里蹦了出来:“宁向致?” 已经走到拐角的白大褂转身。 陈子轻吃惊道:“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问完才意识到是废话,都穿那衣服了,还能是什么原因啊。 然而宁向致没有忽略,他抬眉:“我在这家医院工作。” 陈子轻没什么想和他叙旧的必要,就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便想走。 电梯在宁向致那头。 陈子轻挠挠脸,淡定地往那边去,他这又不是遇到散伙散得不和谐的前任,该干嘛干嘛。 宁向致立在原地,他等人靠近的时候,说道:“南星,我离婚了。” 陈子轻越过他。 手臂被握住,陈子轻反射性地挣扎。 第一次见宁向致是他刚登入这个世界,他二十三岁,宁向致二十七岁。 如今他三十四岁,宁向致三十八岁。 两个人的年纪加在一起都七十多了,干什么啊。还要搁这儿演大龄偶像剧?破镜重圆?余情未了?他们哪个都不属于。 宁向致人到中年,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感性易燥,他没和不期而遇的人在工作单位拉拉扯扯,只握了下就主动松开。 陈子轻被一道从上到下的目光锁着,头顶是宁向致的重复:“我离婚了。” “我还没到耳背的年纪。”陈子轻翻白眼。 宁向致:“……”他关注老熟人手上的那圈银色,“你结婚了?” 陈子轻说:“对呀。” 宁向致的情绪起伏不是很大,笃定道:“你男人是你那个小叔子。” 陈子轻还是那两个字:“对呀。” 宁向致很想笑,但他没有笑:“早几年我就听说那个残废有出息了,又是被采访又是上报纸,” 陈子轻护犊子地蹙眉眉心:“宁向致,你没事攻击人干什么,嘴巴放干净点。” 宁向致这回笑出来了,眼角的细纹都是斯文儒雅的:“我攻击什么了,他两条小腿都没有,不是残废是什么,我又没抹去他的成功。” 陈子轻板着脸:“反正我不爱听。” 宁向致深呼吸压下情绪,温和道:“那我不说了,你在锦州,我也在锦州,都在一个城市,乡里乡亲的,有空一起吃饭。” “我没空。”陈子轻不给他丁点期待,转头就给爱人打电话,“津川,你到医院了吗,我在病房外面呢,小云醒了,你记得买个果篮啊……路上慢点,要我去接你吗,我现在过去。” 宁向致回到诊室,他喝了大半杯凉茶才降低那股陈年郁结。 谈不上念念不忘,只是怅然若失。 在那份情绪底下,埋藏着的是,遗憾。大概是求而不得,所以才遗憾。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的感觉,是能记一辈子,记到两腿一蹬,合眼离开人世的那一刻。 宁向致靠着椅背,难以自制地追忆起了往事,他在通过寡夫曾经对他的勾搭与拒绝,拼凑年轻时的自己,岁月不饶人。 不一会,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老家的电话,宁向致接起来,随口道:“在忙。” “在医院碰到了个老乡,就是当年那省状元的小叔子,他能有什么事,是他二婶的女儿出了个状况,走夜路遇到神经病杀人,上去阻拦挨了刀子,器官都保住了,没什么要命的问题……” 下庙村 二婶在地里割草,手上镰刀正快速挥动着,老远听见有人站在自家稻床上,很大声地吼了一嗓子。 “小云她妈,快别割草了!你闺女让人捅了,快不行了——” 二婶听着了个大概,镰刀一歪,一下就在小腿上割了个大口子,她没管自己的伤,急匆匆地跑到地那头翻褂子。 手机没在褂子的两个兜里。 二婶头晕眼花,有些站不住,她冲旁边地里的人喊:“他姥爷,带手机了吗,让我给我闺女打个电话!” 姥爷摆手。 附近地里的几个人都没带手机出来,他们让她快回去。 二婶把掉落在|裤||裆里的子宫塞回去,她捂着下坠抽痛的小腹往家里跑,小腿上的血流个不停。 锈迹斑斑的镰刀在地里躺着。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在医院楼下接到梁津川, 拎着他买的果篮,和他边上楼边说梁云的情况。 二婶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 接通就是她喘不过来气的呼吸声,像跑了很久才打的这通电话,也像是扛着沉重的石头, 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陈子轻脚步一停:“二婶?你哪不舒服啊二婶?” “嗬……嗬……嗬……咳!” 二婶猛捶一下心口, 这才能发得出声, 说得上话:“南,南星,我闺女, 小云,小云她是不是……要没……要没了……” “我家小云读完大学出来没过什么好日子,她都不到三十岁, 还那么年轻,怎么就遭人给捅了, 哪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全家都让小鬼割了去!我苦命的小云啊——” 陈子轻抽口气, 二婶怎么知道的这个事?他把果篮给梁津川, 抹着脸飞快道:“二婶你先别哭,你别激动,小云好好的啊,她好好的。” “还骗我!”二婶崩溃地哭嚎,嘴巴里语无伦次,“要不是王志他爹喊我, 我都不知道, 我大清早的就出门割草,地里那草长得密,我正割着, 突然就听见他叫我……” 中年女人歇斯底里地凄叫:“南星!这么大的事你不给我说!是不是想我连闺女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没有啊,真的没有,小云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有个不知道从哪家跑出来的疯子拿刀在街上乱捅人,她上去帮被捅的姑娘,这中间让刀子伤了一些地方,就是昨个晚上的事。现在她身上的口子都缝完了,在普通病房躺着呢。”陈子轻的语速从来没这么快过,“我正要去坐电梯,我让她跟你说话,你听了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有没有劲。 “我手机不挂,一直通着,我都在的。” 陈子轻把举着的手机拿下来点,他凑在弯腰的梁津川耳边,小声说:“小云受伤住院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老家了,还传歪了,二婶以为她伤得很重。” 梁津川见怪不怪:“谣言不就这样。” 陈子轻呼口气,也是。 到了病房,陈子轻用口型告诉梁云:“你妈已经知道了,不是我说的。”我只是把歪的部分扶正了,填进去了正确的信息。 梁云蹙蹙眉心,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接过他的手机:“妈。” “你个死丫头!”听筒里是一连串的埋怨混着叫骂,“你伤着了不告诉你妈,无法无天了是吧!我就知道你嫌我没用了,你翅膀硬了,在大城市当那什么白领,打电脑喝咖啡,忘了自家大门朝哪开了,狗都知道不嫌家贫,你连狗都不如……” 梁云把手机拿开点,等那头骂累了,才沉静地出声:“我不让嫂子跟你说,就是不想听你骂这些。” 二婶狠狠擦眼睛:“你妈多大岁数了,还能骂你几年,我那,那是骂你啊?别人家的闺女是贴心的小棉袄,什么都和妈妈说,你呢,你嘴都撬不开,咱母女俩离心。” 梁云不爱听这套酸苦煽情的说辞:“别人家的妈没你这么能骂的,更没你能唠叨。” 二婶重哼了一声:“我信你嫂子了,你是没啥大事。” “……”梁云身上疼,人也没精神,她的话声里听不出异常,“妈,你听谁说的我进医院了?” 二婶说:“王志他爹。” 梁云疑惑不解:“那王志他爹又是听谁说的?” 二婶气着呢,王志他爹乱扯,差点把她的命都吓没了:“鬼知道!” 梁云不说话了。 “浪费我割草的时间!”二婶喝道,“你把手机给你嫂子,我和他说。” 梁云一刻不耽误地把手机放在床边,让嫂子来拿,她的眉眼间尽是解脱。 陈子轻去窗边接听:“二婶,你就放心吧,我跟津川都在这边,会替你照顾好小云的。” 二婶在那头叹了一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小云这一伤总要躺一阵子,津川是个大忙人,时间就是那金钱,分秒进账的,你也不清闲,哪能天天的让你们往医院跑。” 陈子轻会意道:“你要来锦州吗?” 二婶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地里的草没割完,稻床上的晚稻没收,下个月还有小麦要种,我抽不开身,外头也都是人,挤得慌,哪有家里敞亮,那我不去又不成,我是她妈,所以我就寻思,我去照顾她几天,给她带两只老母鸡,放你那炖上,你和你小叔子也一块儿喝点。” 不等陈子轻表态,二婶就抢急抢慌地来上一句:“你别说老母鸡能买到,那跟咱养的不是一个味道,差老远了,我再带一袋红糖过去,泡了水给小云补血,我这的红糖是正宗的老红糖。” 陈子轻回头望了眼在聊天的那对堂兄妹:“可以的,我开车回去接你。” 二婶不想他这么做:“折腾那个劲干什么,开长途车也不安全,我坐火车去。” 陈子轻迟疑:“你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了,想当年我一个人摸黑走二十几公里路收鸭毛片子,还不是有去有回。”二婶心气急躁,“就这样,我去问问王志他爹是不是嘴巴烂了搁那儿瞎说,还有啊,我今儿打票,明儿过去,你先别给小云说,不然她肯定在我坐火车的时候烦我。” 陈子轻应了声就挂掉,他给村里发短信,问能不能找个人陪二婶来锦州,给钱的。 村长很快就回他:你老表有功夫,钱他不要。 梁老五的大儿媳跟小儿子如今有大出息,多的是人上赶着凑上去。 . 下庙村这头,二婶把手机还给蹲在塘埂边刷鞋子的人,气冲冲的去找王志他爹算账,她进门就骂:“王志他爹,我家怎么招你了,你大白天的咒我闺女干什么?!” “谁咒了啊?”王志他爹莫名其妙被喷唾沫,脸拉得老长。 二婶随手就把他晒在屋檐下的一簸箕黄豆掀了:“我闺女是让人捅了,但她胳膊腿都在,手术也做好了,躺个天把就能好,你说她要不行了,这还不是咒?” 王志他爹被这泼辣劲给整得脸红脖子粗,一大老爷们手抖想打人。 最终却是拉着她出门。 二婶使劲地给了一拐子:“别拉拉扯扯的,有屁就放。” 王志他爹气得发头昏:“我带你去找老肖,他跟我说的你闺女的事!” 找了老肖,再找老肖的消息来源。 人一个个增多,他们一路找过去,找到给宁大夫打电话的那位。 一伙人当场对峙,人宁大夫在电话里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是夜里救人挨了刀子,器官都是好的,没什么要命问题。 到底怎么传的,传到王志他爹耳朵里,就成了人快不行了。 大家瞧着小云她妈被吓白了的脸和吓红了的眼睛,他们都挺难为情,却互相推来推去,不认是自己的问题。 “碎嘴子比屁||眼|还臭!”二婶没指名道姓骂的是哪个,她很大声地吐了一口唾沫,“呸!” 完了就回家烧艾叶,驱晦气。 二婶正要再放一捆艾叶到火盆里,她的小腿突然传来一股疼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让镰刀给割了一下。 撩起裤腿一瞧,血淋淋的,袜子跟鞋子里也都是血。 二婶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到个红花油,味道太大,涂了去锦州,铁定要被闺女问这问那。 红花油不能用。 二婶去厨房,在锅洞里抓了一把草灰出来,抹在伤口上面,她再去屋里找件不穿了的旧褂子,用压咬开一块。 “嘶拉——” 一个布条被二婶撕下来,有模有样的绑在小腿上的伤处,打了个结。 做完这个动作,二婶继续烧艾叶,等艾叶烧光了,她就换上干净的袜子跟鞋子,回地里割草。 . 医院病房是静谧的。 梁云虚弱得昏睡了过去,陈子轻昨晚守夜没怎么睡,现在放松了下来,他靠着梁津川的肩膀打哈欠。 梁津川揽着他,听他轻浅的呼吸声。 陈子轻把玩他的领带夹:“等小云精神好一些,我和她说说,救人还是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嗯。”梁津川眉目倦懒,本来他的计划是明天傍晚回来,事发突然,他明天的工作行程取消了,连夜回的锦州,下巴上有一层青渣,衣裤不那么平整。 “小云受伤的事能传到村里,估计是宁向致那边放出去的风。”陈子轻嘀咕,“他在这家医院上班,我先前在走廊上碰到了。” 没得到梁津川的回应,陈子轻仰脸看他,冷不丁地对上他深沉的眼:“想什么呢,你不会觉得我跟他能有啥吧?” 梁津川慢慢悠悠道:“你们没约好就碰上了,符合你喜欢的偶像剧情节。” 陈子轻撇了撇嘴:“宁向致是老头子了。” 梁津川揶揄:“不到四十岁。” 陈子轻一眼不眨,说得跟真的一样:“那不就是老头子。” 梁津川的手掌圈着他腕骨,从他小臂抚|摸上来:“我也会到宁向致那个年纪。” “他能跟你比?”陈子轻坐起来,“你多帅啊,他的脸有死角,你没有,你哪个角度都是帅的。” 梁津川听这套肤浅的夸赞听了这么多年,依旧很受用。 陈子轻靠回梁津川肩头,他不打算去找宁向致质问了,对方八成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能在村里传成那个样子。 对于宁向致,他能不见就不见吧,梁津川疑神疑鬼的小毛病好像是天生的,改不掉。 陈子轻闭上眼睛,同时也伸手捂住梁津川的双眼:“睡会儿,都睡会儿。” 梁津川在他的手心里获得安宁。 没多久,外面有嘈杂声把他们吵醒了。 被梁云救下的女生伤到了要害,还没脱离危险,她的家人来病房感谢梁云,医药费他们承担,后面的开销都他们出,需要什么尽管说。 女生的爹妈要给梁云下跪。 梁云眼皮跳动着让陈子轻阻止,陈子轻没有那么做。 老两口一看就是重情重义的老好人,他们要是不跪,这辈子心里都不安,跪了,反而好。 梁云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受得起这一跪,还有路过的学生…… 不是谁看到那副危险的景象,都能什么也不想的跑过去。 也不是谁都会知恩图报,有黑心的。 陈子轻偷瞄了一眼梁津川,视线滑到他膝盖以下的假肢上面,停留了两三秒就移开了。 .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二婶来了锦州,说的带两只老母鸡和一袋红糖,实际上却是大包小包,那阵仗像是把家搬过来了。 可苦了老表,又是背又是扛的,搞得满头大汗浑身脏兮兮。 陈子轻请他们吃饭,二婶不去,她在病房陪闺女,老表去了,乐呵呵地吃喝一顿。 老表剔牙:“南星,你小叔子呢,咋没一块儿?” 陈子轻倒茶,刮刮肚子里的油:“加班呢。” 老表长叹一声感慨道:“趁年轻是该拼搏,像咱年纪大了,就不行了。” 陈子轻斜他一眼:“我年纪不大,我才三十出头。” 老表:“……” “津川没讨媳妇,你没再嫁,你们叔嫂两个要当和尚?” 陈子轻奇怪,他手上的戒指这么亮,老表看不到吗。 老表看他忽然站起来,一盘盘的摆弄桌上的空菜盘子,起先当成是在玩耍,看着看着,就被他的戒指闪瞎了眼,刺明了神智。 “我以为你是跟城里人一样,戴戒指是为了个性,”老表说,“你有对象了啊?” 陈子轻语出惊人:“我结婚了。” 老表差点把牙签戳到鼻子里:“南星,你这不声不响的,老板是哪个?” 莫名的想到个人,脱口而出:“你小叔子?” 陈子轻点点头。 老表一脸正色:“你放心,我保证不往外说,死也不说。” 陈子轻喝了口茶,其实他跟梁津川每年清明回家都没故意瞒着,他们结婚已经两年了,村里还没几个人知道。 或许是,只要没人说,大家就不把他们这对叔嫂想成一对儿。 . 陈子轻带老表在附近逛,同一时刻,二婶拎着水瓶去水房。 宁向致今晚值班,他特地上住院部的三楼溜达,想见的人没见着。 二婶瞧见他,客气地打招呼:“宁大夫,你来锦州这大医院看病救人啊,吃了没?”传错话这事跟宁大夫没关系,二婶心里头明清得很,不糊涂,毕竟她闺女还躺在这,她也不敢得罪大夫。 “吃过了。”宁向致没有要唠家常的意思,二婶却拉着他问自家闺女的伤势,以后过日子会不会有影响,能不能提重东西,能不能跑起来,还有那些个缝出来的蜈蚣疤,会消掉吗?拆线的时候疼不疼。 宁向致虽然心烦气躁,却还是压着个人情绪一一回答,他出于职业敏感,发现了什么,手指着妇人的左小腿道,“二婶,你这条腿是不是受伤了?” 二婶不想在这时候给闺女添麻烦,就否认:“没受伤,我能有什么伤,宁大夫你可别瞎说!” 宁向致颔首,没有多管别人家的闲事。 …… 陈子轻把老表送去宾馆,给他开了个房间,自己就给二婶打电话,问炖鸡汤的事。 “你炖不好,还是我炖吧,你现在来医院带我去你那儿,我把鸡杀了放锅里炖上,明早你就热一下,找个东西装上拿去医院。” 于是,陈子轻带二婶去自己住的小区。 很晚了,二婶白天坐了火车,这会儿看着也不像是多疲惫,她抬头瞧基本都亮着的一层层房子,高死人了,看得她心慌,感觉头顶心被压着:“南星,这小区老贵了吧。” 陈子轻搓搓后脖子:“也还好,属于中等的。” 二婶不信。 进门的时候,二婶踩到了门口的毯子,看不太清楚是什么个图案,就觉得比山里的映山红还鲜艳,她蹲下来,用手捏住一个角捻两下:“乖乖,这毯子,没个大票子买不到。” 陈子轻摸鼻尖,毯子小两千。 房子是三室两厅,陈子轻各个房间的打开门,让二婶进去看了看。 二婶这碰碰那摸摸,她活了大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房子:“卫生哪个弄?” 陈子轻倚着门框:“不是谁的活,谁有时间就谁弄。” 二婶点点头:“津川不会忙晚了就不回来,在公司或者哪儿过夜吗?” 陈子轻说:“不会。” 二婶欲言又止:“他二十多岁,你三十多岁,不一样的,你得防着些玩花招的妖精。” 陈子轻抿嘴憋笑:“好的好的,我听二婶的。” 二婶不轻不重地拍他胳膊:“精明着点,苦是你吃的,甜头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陈子轻认真点头。 . 每到周末,只要没特殊情况,陈子轻都跟梁津川在家吃,他们一起买食材烧饭,所以厨房的面积很大,两个人活动起来不会感到逼仄。 这就方便了二婶杀鸡,陈子轻给她拿了个凳子让她坐,她把鸡抹了脖子,放血,塞进带过来的塑料桶里泡着去毛。 陈子轻帮忙拔鸡毛:“二婶,你出车站那会儿我就想问你了,怎么你身上一股子风油精的味道?” 二婶烦心道:“别提了,出门前洒了,好好一瓶风油精。” 陈子轻说:“头发里都是。” “窜的。”二婶把手在裤子上擦擦,起身去厨房一处台子前面,“是用这个烧水?” 陈子轻伸头:“对对,插头在后面。” 二婶摸着深紫色的电水壶说:“这壶好,拎着轻。” 陈子轻笑:“我买个给你带回去用啊?” “我屋里有。”二婶去给壶接水,放在壶座上,摸索着调了调位置,插上插头。 很快就有水烧起来的声响。 …… 那壶水被用来烫老母鸡了,二婶把它开膛破肚,里面都是蛋。 二婶忙自己的,挥手让侄媳走,别在厨房里待着。 陈子轻目睹二婶把带过来的,还活着的几只鸡养在他阳台,挠挠头发说:“要放出来吗?” “放出来到处窝屎拉尿。”二婶对着纸箱里的鸡踢一脚,“先这么放着,我这两天就全杀了,一只分成两份塞你冰箱的冷冻里面。” 陈子轻跟着二婶回厨房,看她切姜片:“二婶,你缺什么就找,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我进房间躺一会。” 二婶咂咂嘴,当自己家?她可不敢随便用,这厨房里头的锅碗瓢盆,哪个都金贵。 . 房里亮着壁灯,一圈光晕打在床头。 陈子轻衣服裤子是脏的,现在又不好洗澡,因为晚点肯定还要出门,他就没往床上躺,去在床头的木榻上窝着了。 没法打盹,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在飘雪花点,静不下来。 陈子轻给梁津川发短信。 【津川,二婶在炖鸡汤,你要回来喝不?】 梁津川在应酬,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他冷了一晚上的轮廓终于有了温度。 周围充斥着奢||靡|浮|华的烟酒味,梁津川于一出上层人士编造的荒唐曲中,回他老婆的信息。 【别等我,我晚些时候回去。】 这个时间点才刚进入高||潮,一群陪|酒的被叫进来,在坐的老总们一人点一个。 不管是在首城,还是在锦州,梁津川从来都不点,他不在乎会不会黄了别人的面子。 陪|酒这种不成文的酒桌文化,锦州的商圈要比首城的商圈更普遍,也更浓重,包间里的气氛浑浊而庸俗。 一些事不言而喻,都默契的进入流程。 而梁津川的回绝显得格格不入。 桌上众人眼神对碰,没在明面上表达不满,有两个跟着家里出来谈生意的公子哥一前一后去洗手间,他们抽烟聊锦州新贵。 做手机研发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国内有更成熟的企业,用得着把他当回事? 两个公子哥骂骂咧咧,他们的女神都青睐那新贵,这让他们咬牙切齿充满敌意,可他们不但没把人搞死,还眼睁睁看着他跻身上流,发展起来了,到现在跟他们同桌而坐。 大山里走出来的,贫苦人家的孩子,一个残疾,跟嫂子相依为命。 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谁知道嫂子晚上会不会给他暖被窝,喂他喂奶。 你不会不知道他嫂子就是他老婆吧,他结婚了有主了这事不是什么秘密,身边除了嫂子也没有旁人,锦州名媛们还为此伤心了一段时间。 全他妈只看脸,跟那种劣质的基因搭上,也不怕影响下一代。 “扣扣”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他们噤声,没事人一样开门出去,见到他们不屑轻蔑的当事人,笑嘻嘻地喊:“梁总”。 梁津川的面孔冷白,没有喜,也没有怒,什么都没有。 两个公子哥不约而同地像旁边退了半步。 梁津川迈步走进洗手间,他朝跟进来的助理要根烟,径自走进最里面的隔间,放下马桶盖,一条假肢跨上去踩着,眯起眼,徐徐地吸烟。 不一会,隔间里烟雾弥漫。 梁津川将烟头对着掌心碾上去,慢条斯理地碾灭火星,碎断烟头,他打开门出去,把轻微灼痛的手掌伸到水龙头底下。 镜子里的男人一身黑色正装,冷沉,寡淡,满面阴霾。 “是不是希望没人敢议论你的私生活?” “那还要些时间。” “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身后有爹妈,有几代人攒出来的权势。” “你有什么?你只有你老婆。” “你有你老婆,就够了。” 水声停止,梁津川随意甩了甩手,捋着散下来的些许发丝离开洗手间。 . 这晚让人不安生。 梁铮结束应酬回去,在停车场被一个人拦住。 那人还是老乡,他的其中一个堂哥,也是试图威胁他老婆的人。 两年前的一幕幕不曾褪色。 堂哥冲动之下拦的梁津川,他当初辞职在出租房里等李南星的信,没等着就被一个富二代相中,以为也能从此当上有钱人,哪知富二代只是玩玩,不是真心的。 而且富二代不止自己玩,还喜欢带上朋友一块儿玩,甚至要不认识的人玩他。 堂哥被他们害得染了病,偷偷把他们都传个遍就找机会逃跑出来了,他不敢回老家,就四处流浪。 有天堂哥在街上东躲西藏,踩到一份报纸才知道梁津川在锦州,他找过来了。 这次他是用身体换来的消息,特地在停车场等。 堂哥把梁津川当救命稻草,他舔||着干掉的嘴皮,眼里没了昔日的算计,只有小心:“遗像的事,你嫂子和你说了?” 话音一落,堂哥就从梁津川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真的说了,李南星真够狠的。 宁愿冒这么大的险,也不给他钱。 “你这都不把他赶出门,”堂哥难以置信,“津川,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 梁津川的太阳穴被究竟刺激得隐隐作痛。 “我说出去了,别人怎么看你嫂子,怎么看你,我就不信你的名声不受影响。”堂哥有备而来,“谁想跟一个不孝顺,被亲嫂子勾搭到床上,明明知道嫂子怎么对自己全家,还要让爱情冲昏头的人做生意。” 梁津川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喜欢那么个黑心的,你没救了。”堂哥义愤填膺,“我真为你感到不齿,做你堂哥,跟你一个姓,我都嫌丢人。” “说完了?”梁津川唇边噙着冰冷的笑意,“说完了就让开。” 堂哥跌坐在道德制高点上,窝囊地驼着背:“你借我钱买药,我可以不说。” 梁津川哧道:“不是买车吗。” 堂哥愕然,李南星竟然连这都说了!他支支吾吾:“我,我那时候是想买车,现在不,” 梁津川笑了笑:“我会把钱给路边讨饭的,你是讨饭的吗?” 堂哥的脸成了猪肝色。 “我听说你是在首城混不下去了才来的锦州,你真不怕我到处说?我请人写成文章,发到那什么论坛还是客上面去,到那时候多的是人在底下发言,还会转载,闹大了就要上报纸!” 梁津川抬下巴:“去吧,随便发,随便说。” 堂哥面无人色。 …… 车子扬长而去,王建华透过后视镜看后座的老板:“别人不清楚,你肯定是清楚的,你嫂子对你多好。” 梁津川将领带松开一些,手抚下来,停在蝴蝶翅膀样式的领带夹上。 前头的王建华接着道:“书上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嫂子以前做过什么错事,后来都该补上了。” 梁津川没有言语。 王建华频频观察他的表情:“你不要中了敌人的离间计,你嫂子一直有人惦记,你可千万别干傻事,把他往什么人被窝里推。” 梁津川缓慢地吐息:“安排两个人看着他。” 王建华知道老板口中的“他”是指刚才那位:“如果发现他要搞名堂,是把人关起来,还是……” 梁津川突兀道:“他弟弟快高考了。” 王建华的脑子赚得过快,他马上就心领神会:“懂了,放心。” . 梁云出院回家养着。 二婶第一次进她租的房子,跟她在电话里说的差远了,一天一地。 “成天就知道扯谎,嘴里没一点真话。”二婶边扫地边骂,“你也就骗骗你妈了。” “在外头是个孬子,别人都动刀子了还冲上去,当自己的皮是铁做的,捅不破……还有你爸也是,就在天上看着,也不知道护着你,活着的时候不中用,死了也不中用……” 房门外的叨叨声响个不停,梁云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二婶把外面的卫生搞完了,进房间来搞,她喘着气,前胸后背都让汗浸湿了。 “我叫你在医院多待些天,你非得出院,在病房躺着的时候也不消停,又是让南星给你送电脑敲敲打打,又是和人发短信打电话,皇帝都没你忙。”二婶站在桌前收拾闺女的瓶瓶罐罐,“单位离了你就开不下去了是吧?要你那么拼命?” 梁云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不努力赚钱,过年怎么让你拎出来长脸。” 被子一把被强行掀开。 一根手指戳上她脑袋,收了力道,连戳两下。 “是,都是我的错,我逼你的,我死了好了!”二婶嘴上说着,手上没停,把她床头拆开没吃完放绵了的饼干拿起来,吃两口,“不吃就别买,瞎浪费钱。” 梁云看她把绵了的饼干吃完就接着打扫,拧着眉心说:“歇歇吧。” “这才到哪,有什么好歇的。”二婶把笤帚兑进床底下,“你扫地只扫中间,边边角角都不扫,你看你这床下面,全都是灰,住久了,灰就到身体里去了,那不得生病。” 梁云又用被子捂住了脑袋,不想听她妈念经。 . 二婶急着家里的活,她确定闺女的身体状况在一天天的好起来,就嚷嚷着要回去。 陈子轻给老表买了两条烟,叮嘱他在路上多费心看着点。 这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没多久就出了意外。 很平常的午后,陈子轻在家给梁津川的核心团队讲他的思路,手机响了,梁云打来的,她那么个性格独立偏冷的人,竟然在电话里不知所措地求助,像没了主心骨:“嫂子,我妈在田埂上晕倒了。” 陈子轻给了梁津川一个眼神,他自己拿着手机走出书房:“怎么回事啊,摔了还是让蛇咬了?” 梁云才出院没个天把,还没回公司上班,她在住处,满抽屉的找证件:“我也不知道,我正在买回去的票,最快的一趟是四点多的,” 陈子轻说:“你先别急,谁在你妈身边,我打过去问问。” 他打到二婶的手机上,接电话的是村里一个大妈,也是慌得不行,不知道要怎么办。 陈子轻让她描述二婶的状况,看见什么就说什么,直接说。 “脸僵了,脖子也僵了,像钢板一样硬邦邦的,动不了,哪都动不了,我们不敢搬她,怕给她把哪儿掰断了,嘴巴张不开,一直在抽,” 那头有其他声音,是村长,他在旁边:“南星,你二婶喘不上来气,身上很烫。” 陈子轻听得手心潮湿:“你检查一下,看看我二婶有没有什么伤。” “没有发现什么伤,不对,有!有伤!” 陈子轻嗓子发干:“在哪里?” 村长说:“小腿有块口子,老大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的。” 另一边,村民们围着像是得了癫病的二婶,七嘴八舌起来。 “奇了怪了,我都没听她说过。” “小云她妈也真是的,这么大口子愣是一声不吭。” “她不就这样,什么都要强。” “口子到底咋搞的啊?” “我想起来了,她闺女不行了那天,她在地里割草,我看她的镰刀没带上,就想拿去用用,我看到镰刀的时候,发现上头有血,旁边土里也有,跟着她脚印走的,就是那时候让镰刀割的吧。” “算算得有二十来天前了。” 一个答案在陈子轻的脑中呈现,他的心跳瞬间冲到了嗓子眼,咚咚咚得撞在他耳膜上,让他陷入短暂的耳鸣。 村长的喊声把他拖回到现实中来。 “南星,你二婶的病诊所怕是看不了,得去县里,你四堂叔家的开出去接新娘子给人当喜车了,村里没有别的车了,我只能让人去上庙村找,你二婶这头有我们大家伙,别担心。” . 陈子轻没办法不担心,他打给梁云:“可能是……破伤风。” 梁云没了声音。 陈子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是一定会出事的,及时治疗就会好,现在村长他们正在把你妈送去县医院的路上。” 梁云挂了。 陈子轻掉头回书房:“津川,你出来。” 梁津川闻言就把手上的文件放一边,起身出去。 陈子轻简短地说了二婶的事,他用力握住梁津川的小臂,像是汲取力量:“我必须回一趟老家。” 梁津川欲要叫团队回去。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陈子轻拉起梁津川的手,把脸上的冷汗蹭在他掌心里,“我有别的事要你做,你帮我请专家。” 梁津川对老家的人没什么感情,他老婆在乎,他就在乎,所以他立刻花高价请外地的专家往老家赶。 . 二婶从县医院转到市医院,在ICU住着。 陈子轻跟医生说,医药费不是问题,只要能让病人康复。 在这期间,梁云连续熬夜加上悲痛焦虑过度,扛不住的倒下了,陈子轻照顾那对母女,没注意到自己忘了个事,直到脑中响起无机质的电子音。 【检测到宿主改动标注1,第二次警告。】 陈子轻才后知后觉自己今天早上没挑水,他靠着墙壁蹲下来,两手捂住疲倦沧桑的脸。 系统:“奇奇,你投入得太深了,这不对。 陈子轻哭笑不得:“小助手叫我融入,你要我切割。” 系统没动静了。 “其实不管我怎么做,都是跟着心走的,我没有想太多。”陈子轻呢喃,“444,有能救我二婶的道具药吗?” 系统:“没有。” 陈子轻不死心:“那能像抹去我心口被怨气伤的两道血痕一样,把她的数据调成健康的吗?” 系统:“……你醒醒。” 陈子轻扶着墙站起来:“我去洗把脸,洗了脸就清醒了。” . 梁云醒来就守在ICU外面,憔悴得要命:“我那时候让你跟她说,是不是她就不会被误传的以为我不行了给吓到,让镰刀割了腿?” 陈子轻安抚神经衰弱的梁云:“她应该没带手机出门,我联系不上,只能等她干完活回去碰到手机,才能看到我的电话。” “那还是没办法避开。”梁云的眼睛肿成核桃,“宁大夫不说一嘴就好了,他说了,那个人又告诉别人,传到我妈那里就是我要死了。” 陈子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讲这个有什么用。”梁云喃喃自语,眼泪静静地往下流淌。 陈子轻递给她一包纸巾:“我到网上查过,发作了也是看情况,有的人在ICU住个大几天,或者十来天,慢慢就恢复了。” 梁云接过纸巾,抽一张攥在手里:“那么低概率的事情,看命的,真的看命。”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被恐慌压倒,声音发着抖:“村里以前有挺多人让生锈的东西拉破口子的,他们都没事,不是泡尿,就是撒一把土抹一把灰上去,或者倒点白酒,就这样了,怎么偏偏我妈就……” 气氛太沉重了。 陈子轻要怎么说呢,要顺着梁云的话说,看命,都是命吗?他这一刻说不出来。 梁云终究是没有哭出声。 陈子轻按了按梁云抽动的肩膀:“我去给你买粥。” . 走廊寂静无声,梁云垂头呆坐着,眼泪把脸跟下巴打湿,她胡乱地用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双脚,下意识抬头。 本该在ICU躺着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维持着擦眼泪的动作,愣住了:“妈,你怎么出来……”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梁云手中的纸巾掉在了腿上,她大脑空白,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唤叫:“妈……妈……” 二婶摸上闺女的头发:“妈要走了。” 梁云泪眼婆娑:“你不能走,妈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二婶没好气:“你个死丫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要不要脸!” 梁云从小就怕鬼,可她却死死地抱住眼前的鬼魂,因为这是她的亲人。 “妈,你还没看我结婚生孩子,你不是要我生孩子吗,我生,只要你好了,我今年就生,妈,你好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叫哪个亲戚,我就叫哪个亲戚,我再也不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二婶脸青白泛着死气:“生孩子又不是你自己就能行的,那对象也不好找,人模狗样的一大把,慢慢来吧,至于叫亲戚这事,下辈子你再做我闺女的时候,我揪着你的耳朵让你叫,你不叫,看我打不死你!” 梁云又是哭又是喊的:“妈,咱别说下辈子,咱说这辈子行不行……妈,我求你了妈!妈!妈——” 二婶的身影渐渐消散:“这辈子不行了,我去找你爸,我跟他一起保佑你。” “昂,妈保佑你。” 寡夫门前是非多 今年锦州的第一场雪是十一月份来的, 就是二婶去世的时候。 那雪下了停,停了下,就这么到了一月初,陈子轻坐在阳台看大雪纷飞, 看雪花前仆后继地撞在玻璃窗上, 他捧着个杯子捂手。 尽管家里暖气开的很足, 他却觉得冷,手脚都是冰的,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寒意从骨头里往外渗, 让他整个人舒展不开。 “津川,你忙完了没啊。”陈子轻没回头,无精打采地喊, “忙完了就来给我当火炉,我需要你。” 梁津川在家办公, 自从二婶破伤风去了地下,他就是这个状态, 尽可能的陪着老婆。 “忙完了。”梁津川毫不犹豫地放下繁重的公务。 .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更密。 梁津川从小圆桌上拿了本歌颂爱情的名著, 他拉着拖下来点的流苏书签打开,顺着上次读过的地方往下读。 陈子轻坐在梁津川怀里,两条腿挂在两边,翘起来晃几下,拖鞋“啪”地掉在地上,露出他的白袜。 脚踝上一条细细的红绳子, 上头有个小玉吊坠。 梁津川给他买的, 赶时髦了。 现在流行戴链子,脚链,腰链, 手链之类,要不是陈子轻懒得做生意了,他都想开个小店卖链子。 陈子轻搂着梁津川的脖子,伏在他肩头听书。 片刻后,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停了下来,陈子轻听到精彩处,他催促梁津川快点,别卡在这儿,不上不下的,难受。 梁津川颇有原则:“早就说好了,一次只给你读两页,别像山猪吃不来细糠。” 陈子轻:“……” 行吧行吧,那他品一会两页的内容。 品得昏昏入睡。 他是山猪。 陈子轻让梁津川把杯子拿给他,说他渴了,想喝水。 梁津川打开杯子,往里扫了眼,几个红枣飘在水上,他把杯口送到老婆嘴边:“梁云照常上班了。” 陈子轻喝了口混着红枣香的水,眼眶发酸:“早些年爹没了,现在妈也没了,家里就剩她自己了,她表现出来的难过大概只有全部的百分之一,大多都在心里头压着,她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她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梁津川面色平淡,语调也平淡,“生老病死是常态,总要经历,都会经历。” 陈子轻在他身前抬起头,欲言又止:“有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梁津川低眸:“什么?” 陈子轻说:“你上辈子是和尚吧。” 梁津川却是毫不迟疑,并不见揶揄捉弄的意味,他的姿态仿佛是在宣誓:“不是。” 陈子轻被梁津川的反应给整懵了,他抿着嘴收住情绪,正经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你有上辈子的记忆?” “没有。”梁津川挑眉,“但我就是知道,我上辈子不会是和尚,因为我上辈子也爱你。” 陈子轻忽然定定看他,好半天蹦出两个字,轻小得像是几世情人间的呢喃:“……歪理。” 梁津川笑而不语,凝视他的目光温柔深邃,令人着迷。 搭配随着年龄增长赋予的阅历,那双眼里的灵魂都有了内敛的厚度。 陈子轻不好意思,他推了推还举在他嘴边的杯子:“我不喝了,你喝吧,你也喝点,红枣茶是醒脑的。” . 雪一时半会是不会收场的,陈子轻跟梁津川在家待了半日,开车去了敬老院。 在首城的那些年,陈子轻收养资助了几个孤儿,梁津川在人力物力财力上全方位支持他。 到了锦州,他们还那样。哪怕是刚来这座城市的那阵子困难时期,他们也没有终止过。 陈子轻不觉得自己是有多大的格局,或是想靠慈善带来的福报帮梁津川守住财富,他就是想着,如果不做点善事,心里头总是晃荡不宁静,像揣着半桶水。 至于梁津川怎么看待积善行德这件事,陈子轻没正儿八经的和他谈论,他们就在有生之年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人好事,不想别的。 锦州有不少家敬老院,陈子轻和梁津川常去的那家在郊外,临近乡镇,面积很大显得荒凉,尤其是这个季节。 院长和蔼地把他们迎进办公室,又是给他们倒水,又是问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忙不忙。 几乎都是陈子轻负责寒暄,梁津川犹如他的哑巴新郎。 院长说今儿下大雪,老人们都想吃饺子,这会儿正在饭厅里包着呢。 陈子轻一听就去帮忙,他喜欢包饺子,也包得快,一会就捏出一个元宝形状的饺子。 梁津川没参与这场集体活动,他在给老人捶背。 陈子轻把一簸箕摆满就前去查看,梁津川在敬老院挺受欢迎的,老人们不会被他表露在外的冷漠气场所影响,他们把他当平常人家的孩子,做好了夸,做错了便指出来,能教导教导,不能教导就批评纠正。 不管过程是如何的崎岖坎坷,最后都是表扬,鼓励,喜爱,外加一句,这孩子真体面。 见梁津川跟老人相处融洽,陈子轻回饭厅,继续包饺子。 等陈子轻第二轮溜达过去,房里就剩老人自己了,梁津川不见踪影。 老人坐在床头,布满皱纹跟老年斑的松垮脸皮耷拉着,像是在跟自家孩子怄气。 陈子轻进去关心道:“大爷,怎么啦,我爱人惹你生气啦?” “没,他惹我生什么气。”老人板着脸,“是我给他看手相,说他是孤儿,他甩脸子,一声不吭的走了。” 陈子轻惊讶地“啊”了一声:“他爹妈都有的,只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 老人表情瞬间就变得不自然:“那我看错了?” “可他的手相就是那么显示的,真是邪了。”老人百思不得其解,他瞪着陈子轻,“小李,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看看。” 陈子轻积极道:“好呀。” 哪知老人对着他的手掌纹研究半天,得出一个结论:“小李,你也是孤儿。” 陈子轻嘀咕:“我爹妈都在老家,好好的呢……” 老人吹胡子瞪眼,他是敬老院里全员认可的老神仙,看手相一看一个准,从没错过。 此时就有些下不来台了。 老人脸拉得更长:“怎么回事,连续看走眼!” 陈子轻抓耳挠腮,他思考了一会,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肯定是大爷你的老花镜有问题。” 老人脸皮抖了抖,正色道:“还是小李聪明,就是老花镜的问题,镜片脏了。” 陈子轻附和:“是的是的,你摘下来,我给你擦擦。” “不擦了,不要了。” 大爷直接摘下老花镜,孩子气地扔掉,他不肯戴。 . 陈子轻哄了老半天才让老人把老花镜戴回去,他去哄小的。 梁津川在扫走廊,唇边衔着一支没有点的香烟,身后的脚步声刮进他耳中,他听出是老婆,这才放慢扫地的速度。 “扫地呢。”陈子轻没话找话,他给梁津川看自己的一双手,“你看,我包饺子包的,都是面粉。” 梁津川牙齿咬着烟蒂,他开口,香烟上下抖动:“老婆,我心情不好。” 陈子轻手脏,怕把他的衣服弄脏了,就用肩膀撞撞他,用脑袋在他胸膛里顶了顶,蹭几下:“你别往心里去,大爷是老眼昏花了,看错了。” 梁津川道:“不是为的这种小事。” 陈子轻茫然:“那是什么事啊?”还发生了他不知道的小插曲吗? 梁津川沉默了。 陈子轻从他手中拿走笤帚:“剩下的我来扫,你去给方奶奶读报纸,她念你几回了。” “不想去。”梁津川恹恹的,“老奶奶回回都讲年轻时候的故事。” 陈子轻咳两声:“也是呢。” 讲很多遍了。老奶奶一生被很多人爱过,她一个都没要。 陈子轻每次都露出第一次听的认真态度,他发表看法,给出反馈。 “到了一定的年纪,记性就不好了。”陈子轻说,“以后我老了,也会把一件事炒一遍又一遍,你提前适应适应。” 梁津川俯视他没怎么被岁月切割划伤的眉眼:“你老了,我不也老了。” 话落,他拔||下齿间的香烟,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漫不经心地弹一下:“到那时,你不记得自己说过,我不记得自己听过。” 陈子轻脱口而出:“那不是两个傻子。” 梁津川面部一黑。 “不是傻子,是神仙眷侣,天造地设的一对。”陈子轻改口,他把笤帚扫到梁津川的皮鞋前面,“脚抬一下。” 说着就碎碎叨叨:“这雪下久了,你膝盖稍微磨点伤就要疼个天把,咱还是要去南方。” 梁津川思绪散懒,去哪都行,只要他不是一个人,不孤单。 . 陈子轻把走廊后半段扫完了,梁津川已经熟练地把自己哄好了,他们去了方奶奶的房间。 方奶奶是个得体很有气质的老人,一头白发全部梳起来盘成发髻,发丝紧贴头皮,显露出饱满优越的头型和出色的面部骨骼皮相。她的房里是香的,人也是香的,年轻时一看就是个美人。 听众来了,她就讲故事。 陈子轻照常给回应,方奶奶坐在摇椅里面向窗外的冰天雪地,怅然若失。 “奶奶,你是后悔了吗?”陈子轻问出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就想问的疑虑,“你想你应该从那些爱过你的人里,挑一个爱。” 方奶奶摇头。 究竟是不后悔,还是不想挑一个爱,她没说。 …… 不一会,方奶奶雀跃地站起来,她眼睛明亮,有着小女生般的举止神态:“小李,小梁,我最近了解了一个很不错的游戏。” 游戏很简单,两个透明碗,一个里面是五颜六色不知价值多少的真品玉石泡在水里,需要用筷子把玉石全部夹到另一个透明碗里。 比对两方都夹完的时间。 要是她输了,所有玉石都给他们。 她赢了,他们要听她讲故事,还是那个故事。 前不久才讲过,她又忘了。 “奶奶,我让我家那口子玩吧,我小脑发育不好,玩不了这个,夹不起来。”陈子轻用手肘碰了碰蛇冬眠似的梁津川。 “那小李你计时。”方奶奶饱含期待,“小梁,你先来。” 梁津川按了按眉心:“好。” 方奶奶正色:“你不要因为我年长就让我,希望你尊重我这个老人家,比赛只有对手,没有尊老爱幼一说。” 梁津川:“嗯。” 陈子轻坐在一旁的桌边,托着腮看梁津川把手伸进毛衣袖子里,解衬衫袖扣。 梁津川忽然侧头,把他眼里耀眼纯粹的迷恋收进眼底,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陈子轻不解地眨眼,怎么不卷袖子,赶紧卷啊,发什么愣呢。 梁津川:“……” . 玉石打磨过,全是圆球状,没那么好夹。 梁津川左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右手拿筷子,他半天都没夹起来一个玉石。 比赛陷入某种意义上的胶着中。 陈子轻够到旁边的巧克力,他垂眼撕开包装,再一抬头,冷不防地发现梁津川的筷子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然后, 他开始夹玉石,一个接一个地被他夹起来,放进隔壁透明碗里。 速度不快不慢,很稳。 梁津川的左手用着丝毫不生疏,玉石在筷子头上纹丝不动。 陈子轻嘴边的半块巧克力掉在了腿上。 梁津川刚把最后一个玉石夹起来,就有一股力道朝他冲来,直直地冲进他怀里,他没在意落地的玉石,放下筷子拥住莫名激动的人。 陈子轻嘴张大,声线有点儿绷:“你左手……会用啊?” 梁津川说他小时候是左撇子,家人算命说他命盘特殊用左手不吉利,就让他换成了右手,所以他两只手都可以。 “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陈子轻感慨了声,想也不想地说,“那你以后都用左手吧。” 梁津川给他擦嘴角巧克力的动作骤然滞住,面色可怕:“又找谁的影子?” 陈子轻冤枉:“没有啊。” “老天爷给我作证,真没有。”陈子轻竖起四根手指。 梁津川眯眼,不记得从什么时候,他老婆不发毒誓了,改用不张嘴的老天爷做担保了。 陈子轻按捺不住地捧着梁津川的左手,放在脸上蹭蹭,拿到嘴边,叭叭亲几下。 梁津川太阳穴一跳:“别在敬老院腻歪。” 陈子轻夸张地委屈起来,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们不都过了七年之痒了吗,你怎么还嫌我。” 梁津川似乎不爱吃这套,沉声道:“奶奶在看着。” 陈子轻抱着他的左手说:“奶奶才不羡慕我们,谈对象结婚都累死。” 说着就对方奶奶挤眉弄眼:“是吧,奶奶。” 方奶奶乐得合不拢嘴。 .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一有个机会就扭头看副驾上的梁津川。 好帅啊。 不论是未成年,还是将近三十,梁津川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魅力,但都能让他感叹,这脸这身材完全就是照着他喜欢的人的样子长的。 左撇子,残疾,高个,五官立体偏混血,手好看,鼻梁挺,睫毛长还翘能放火柴,会写一手大师级别的瘦金体。 以及,偏执。 对绿色情有独钟,精神上有点问题。 他的意中人具备这一溜的条件,缺一个都不行。 陈子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不知是第几次扭脸看的时候,梁津川倏地睁眼偏头,问他:“老婆,这辆车是要开去地狱吗。” “不是啊。” 梁津川好笑:“不是开去地狱,那你过一会就看我?” 陈子轻眼神躲闪,他害羞地说:“我爱你嘛。” 梁津川心头一烫:“老公也爱你。” 陈子轻打开他伸过来的手:“你现在用嘴爱我就行了,手不用。” 梁津川扬了扬眉梢:“只用嘴?” 他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好吧,那我用嘴。” 陈子轻握着方向盘的手冒汗:“你别逗我了,我开车呢,交通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梁津川捻他耳垂:“原来你知道。” 陈子轻抽抽嘴,他留意着路况:“你睡一觉,睡醒了就到家了。” 梁津川阖上眼:“领导,晚上能做吗。” 陈子轻一顿。 二婶走了以后,他们就没正儿八经的做过了。 陈子轻老是提不起劲,重||欲的反应都浅了,每次只要梁津川|舔||一||舔||就能压下去。 车子拐了两个弯,陈子轻才想好了:“做吧。” 梁津川弯唇:“那老公马上睡觉,为了今晚久违了的伙食补充体力。” 陈子轻:“……”倒也不必。他在路口等红灯,望着斑马线上穿插的行人:“444,放点歌给我听吧。” 系统:“这又不是你刚来的时代,你想听歌自己放。” 陈子轻:“你给我放嘛,你放的歌都好听,我都喜欢听,你歌单超好的。” 系统:“算你有品位。” 放了。 陈子轻听了会哼哼哈嘿,说:“444,我想听寂寞烟火DJ版。” 系统:“还点上了。” 陈子轻解释:“我需要一些积极向上的正能量磁场,这歌能给我。” 系统:“屁事多。” 寂寞烟火DJ版在陈子轻的脑中响起,他跟着节奏摇头晃脑拍手打腿。 舒坦了,浑身堵上的地方都通了。 音乐是有力量的。 …… 也就是这个礼拜的末尾,陈子轻夜里接到院长的电话,方奶奶去世了。 陈子轻问院长,放奶奶是怎么走的? 院长说是在睡梦中走的,没有受罪挨折磨,是个福运,一般人还享不到。 陈子轻把手机放在柜子上,他抱住梁津川,手臂收拢,抱得紧紧的。 梁津川忽然道:“梁太太,你男人要窒息了。” “你醒了啊。”陈子轻把腿横过去,和他的空裤腿贴在一起,“那你忍着点。” 梁津川摸爱人的脸,指腹在他眼角处停留几个瞬息:“睡吧。” . 年底,陈子轻常给梁云发短信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聚一聚。 梁云总是说忙。 陈子轻顾虑梁云的内心世界,他让梁津川有空就联系一下梁云。 “她和你更亲,你找她聊聊。” “我只能做你哥哥,不能做别人的知心大哥哥。”梁津川说,“我出面容易适得其反,我没办法完成你交代的工作。” 陈子轻一思索,梁津川说得对,那只能由他上了。 于是陈子轻去梁云的工作单位,蹲到她下班,两人找了家餐厅吃饭。 梁云化淡妆,一身干练的打扮,栗色高领打底衫束着她的天鹅颈,衣摆收在白色高腰西裤里,和西裤同色的大衣放在旁边沙发上面,挨着她的小皮包,她的身上找不出几个月前遇险的痕迹,伤疤都在衣物下面遮着。 几乎都是陈子轻说,梁云不怎么开口。 直到饭后,梁云突兀道:“嫂子,我见到我妈了。” 陈子轻一怔,二婶的鬼魂还在阳间? “有个晚上我在睡觉,感觉床边有人,我就睁开眼睛,发现我妈站在我床边,她不说话,就那么站着。”梁云说,“我没台灯。” 陈子轻望着梁云那张跟二婶不像的脸,村里那老太说她是隔代遗传,像爷爷。望了几秒,他问:“吓到你了吗。” 梁云露出这顿饭上的第一个笑容:“怎么会吓到,那是我妈。” 陈子轻也笑:“是啊,那是你妈,不会害怕的。” 梁云喃喃:“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话要说。” 陈子轻郑重道:“那我招个魂看看?” 梁云惊诧:“招魂?” “书上学的。”陈子轻含糊地回应了句,征求她的意见,“要我招不?” 梁云一时没说话,她转过头,隔着玻璃看街上人来人往。 陈子轻耐心地等着。 过了很长时间,周围食客有部分换了一拨,梁云终于给出答案:“算了,别招了,她想看我就让她看。如果她真的有话要说,那我等等就好,我不急。” 陈子轻见梁云起身,他帮她拿小皮包跟大衣:“活着的人,还是要以自己的生活为主。” 梁云说:“我明白。”她拿过大衣穿上,看嫂子的眼神透着感激,“嫂子你放心,我妈看着我,我不敢不过好。” . 陈子轻把梁云送回住处,他开着车在锦州闲逛,心血来潮的买了一份烤山芋,蹲在路边吃得烫嘴跺脚捶心口。 不吃这个,仿佛就没过冬天。 不烫一下,就像是不得劲,少了什么。 陈子轻看见一个小朋友甩开家长的手,穿成个球,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这边,学大人样子抱住树晃。 树上的雪花没什么松散,仅仅只有几片落在陈子轻的头上。 大人可能是怕陈子轻生气,赶忙过来拉小朋友。 却不曾想,他起身,单手拢着硬邦邦的老树皮,使劲儿一摇。 雪花扑簌簌掉落,小朋友欢呼喜悦地在雪中奔跑转圈,大人也跟着高兴,不忘拍照片。 等大人想感激配合小孩的人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 陈子轻是接到了王建华的电话,王师傅问他人在哪,要接他去锦州一会所,说是除了老板,其他都有伴儿,老板孤家寡人势单力薄。 他开着车呢,就自己过去了。 原先梁津川想打造国内最大的会所,陈子轻还给他出主意提供思路。 哪知后来梁铮没了,害他的小少爷没了,旧情人也没了,那把火烧到了梁津川身上。 梁津川把会所卖了。 现如今那会所还在经营,只是半死不活,一旦没有更新创意,就显得普通。 富二代们消遣是为了寻求刺激,装逼要高逼格的,会所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他们肯定就会选择其他的地方。 他们只是钱多到没处花,不代表他们是散财童子。 陈子轻把车停在会所的停车场,他不是第一次来,一路轻车熟路地直达梁津川的包间。 里头的人在抽烟,喝酒,谈笑风生,没有什么|淫||秽|画面。 像普通的朋友聚会。 梁津川坐在阴影里,身形轮廓都模糊不清,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陈子轻旁若无人地走到梁津川那里,被他拉着手,揉了揉,听他向众人介绍:“我太太。” “梁太太。” “梁太太好。” “原来是梁太太,我还以为是哪个学校跑来这里兼职走错包间的大学生。” “梁太太看着确实小。” 陈子轻挨个回应,都是些大人物,他在梁津川身边落座,小声说:“还有多久啊?” “快了。”梁津川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老婆,我的胃有些难受。” 陈子轻借着昏暗的光线解开梁津川的马甲,隔着衬衫摸他胃部,顺时针地按揉:“让你少喝点,少喝点,说多少回了都。” “有些场合是避不了的。”梁津川鼻息浑浊,显出了一股子撒娇委屈的感觉,“我要下楼接你,你不准。” 陈子轻说:“接什么嘛,我又不是不认识,找不到。” 梁津川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夹着放进陈子轻的嘴里,他自顾自地吸烟,听梁津川和大佬们闲聊。 没有商业机密,这是一场娱乐性质的聚会。 陈子轻注意到一个长发女,她的肚子突起来像个西瓜,一只手总是托在肚子底下。 长发女边上的大佬应该就是她丈夫,那人怎么还把怀孕的老婆带过来了啊。 肚子那么大,是不是快生了…… 陈子轻把手上的烟掐掉,孕妇不能吸二手烟的吧。 大抵是陈子轻的视线过于明显了些,长发女挪坐到他那里,一张口,是个男低音。 陈子轻惊呆了。 一两秒之后,陈子轻的脑中闪过什么,他再看长发女,不是,是长发男的肚子,就只有毛骨悚然。 这是注|射了多少激|素药,还是做了什么别的实验,一个男的竟然怀孕了,有了母性的光环。 真够炸裂的。 长发男的脸色有点不好,他刚才从梁太太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关心,谁知他们坐近了,梁太太发现他是男的,态度就变了质,看他像看怪物。 这就导致长发男心里不快,嘴上也就怪里怪气了起来:“梁太太,你要摸一摸吗,我怀的是双胞胎,年三十的预产期。” 陈子轻摇头摆手,他才不要摸呢。 手偷偷拉住梁津川的袖子,陈子轻随口道:“预产期这么准?” 长发男说:“我先生会带我去剖,我们算过日子,那天有个时辰出生的孩子是福星。” 陈子轻无话可说。 长发男的先生姓于,是做投资的,很有钱,他手上戒指璀璨夺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先生跟我先生是朋友,我先生希望我做妈妈,意思不用我说了吧?” 陈子轻干巴巴地抿嘴,是不用你说了。 忽地感应到了一丝鬼气,陈子轻蹙眉,他不动声色地搜寻了一圈,怀疑包间里有人养小|||鬼了,这里头必然牵扯到利益,财运之类。 幸好梁津川两年前在首城大起大落,事业受挫打压严重期间都没动过那种邪念,而且他还能看见鬼,比别人有先天的优势呢。 养阴间东西是会被反噬的,而且反噬的会很严重。 陈子轻走着神。 于太太没被这么忽略过,他的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还要吸引梁太太的注意力满足虚荣心:“我先生会把我们床上的事说给朋友听我,一起分享的,你先生也会说吧。” 放屁! 陈子轻现在对这个于太太没了悚然,一言难尽得很:“你知道你先生把私密往外说,你自己怎么想的?” “他很爱我,只是有点小毛病而已,”于太太改口,“也不算是毛病吧,顶多就是个人喜好,无关痛痒,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子轻心里震惊,这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太太穿的是宝蓝色的绒面长裙,脖子上戴了串珠宝,耳朵上两只珍珠耳环,长发微卷的垂在身前,他不开口是个贵妇。 陈子轻无意间捕捉到他不时拽一下袖子,好像是在怕什么露出来。 一个念头窜了出来,陈子轻试探道:“你先生会打……”换了个说辞,“会动粗吗?” 于太太倒也没隐瞒,他可能是觉得这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事情:“喝了酒会,但是会避开我的肚子,酒醒了之后就后悔,跪在地上跟我说他错了。” 陈子轻跟听奇幻故事似的:“你就原谅他了?” 于太太的脸上浮起“不然呢”的表情:“他也不是故意的,喝了酒的他很不清醒,他不清醒的时候还知道顾忌我的要害,只用皮带抽我的屁||股和后背。” 说到后面,字里行间都是幸福和感动。 陈子轻受不了了,他大力拉了下梁津川的衣袖。 梁津川停下交谈回头。 陈子轻在他耳边说:“下次再有带家属的活动,我不来了。” 梁津川眉间一寒:“谁让你受气了?” “没有没有。”陈子轻说,“我就是觉得无聊。” 梁津川抚上他背脊,带着安抚。 陈子轻唉声叹气,我知道你也无聊,我不来,你更无聊。可我不想听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扭曲的三观,我怕我哪天忍不住的当场吐槽,搞砸场面影响你的生意。 . 一回去,陈子轻就问梁津川,那个于先生是不是会在圈子里说房里事。 梁津川去浴室放水:“嗯。” 陈子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你还和那种人做朋友?” 梁津川直白道:“是纯利益。” “哦,那行吧,接着做朋友吧,维持现状吧。”陈子轻坐到浴缸边沿,仰起头说,“你看他老婆的肚子了吗,那么大。” 梁津川疑惑:“我为什么要看别人老婆的肚子。” 陈子轻撇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会发现,存在感多强啊。” 水声一停,梁津川居高临下:“你在包间不对劲,路上也反常,是不是吓到了,乱想了?” 陈子轻嘴唇嗫嚅。 梁津川盯着他的脸:“我那次就告诉你,我不会让我们之间有第三人,我也不会偷偷给你打那些针,你左耳进右耳出,当成了一股风?” 陈子轻底气不足:“没,我记着了。” “记着了?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梁津川捋几下额发,“这样,”他撑着膝盖,屈起假肢,缓慢地蹲下来,牵起老婆的手,扇在自己脸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禁锢他手指,遏制他的挣扎,继续扇下去,一次性的扇了十下。 梁津川笑着说:“老公害你被乱七八糟的人吓到了,害你误以为自己哪天睡醒发现肚子鼓了起来,胸||脯涨了起来一捏|就有|水,现在让你罚了,可以过去了吗。” 陈子轻心惊胆战:“你都成猪头了。” 梁津川不在意:“等你睡着了,我拿冰块敷一敷,明天你起来,你老公还是你喜欢的样子。” 陈子轻前倾身体,抱着他的脸吹吹:“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觉得恐怖。” “别人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梁津川拿高肿的面颊蹭他手心,理所应当道,“我把自己扇疼了,你待会多亲亲我。” 陈子轻:“……” . 腊月初六,梁津川带陈子轻去参加葬礼。 陈子轻到了那儿才知道,是那个于太太的葬礼,他那次参加完聚会回去,洗澡摔了一跤。 于太太死在了手术台上,只有一对双胞胎活了下来。 可那对双胞胎没活到妈妈的葬礼这天。 大人跟两个婴儿都死了。 陈子轻对这个结果没有感到一点惊讶,人体的结构都符合自然规律,干嘛要做那么大的破坏呢?试着去改造,就得承担该有的风险。 …… 锦州又下雪了。 陈子轻买了个店面就去梁津川的公司。 助理恭恭敬敬地迎上来,先后搬出两个称呼:“李先生,老板娘。” 陈子轻想到电视里常有总裁在办公室砸文件发火,吓得公司上下战战兢兢,只有唯一特定的人能让他降火的老土剧情。 然而办公室里没有盛怒中的总裁,只有一个睡着了的打工人。 梁津川睡得很沉。 陈子轻小心地给他把指间的钢笔拿出来:“太累了,这么拼。” 系统:“谁让他没爹。” 陈子轻有感而发:“架构师怎么不给他安排个好一点的家世呢。” 系统:“我会把你的意见反馈给架构师。” 陈子轻奇怪:“可你不是说你跟那个jiao没打过交道吗?444,你骗我的啊?” 系统沉默了,疑似心虚。 陈子轻伤心道:“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仿佛在对着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系统继续沉默。 陈子轻一派的真挚:“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关爱我一下子,给我开个后门什么的。” 系统:“滚蛋。” 陈子轻没得逞,但他不失望,有就是赚的,没有也不亏。 看一眼还睡着的男人,陈子轻把脑袋和他的靠在一起,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合照。 第一张合照。 手机早就能拍照录像了,却总是想不起来做这件事。 陈子轻的心绪一时有些激动,他又多拍了几张合照。今年第一批智能手机上市了,陈子轻手上拿的就是,梁津川公司出的,他也在用,他们是同款。 能发照片了,以彩信的方式。 陈子轻把自以为拍得最好的一张合照发给了梁津川。 当晚陈子轻就被梁津川带去照相馆,洗出了所有的合照,包括发给他的那张压缩过的,模糊不清的彩信里的照片。 . 到二十边上,村长给陈子轻打电话,说今年是什么什么年,二十九中午十二点要在祠堂祭祖,能回来过年就回来过年,在外地的都通知了。 陈子轻拉着梁津川,叫上梁云,他们一道回去过年,这是梁津川上大学以后,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段回老家,往年都是清明返回来上坟。 他们回去才知道,光回老家还不算,还要拍大集体合照。 就在祭祖完了以后。 村长不知从哪弄来个摄像机,支撑在雪地里。 陈子轻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积雪,边走边叫梁津川慢点,别摔着,雪下面是泥巴。 有人见到他们,又是笑又是打招呼。 可算是在过大年的时候盼到你们回来了,真不容易。 过年一块儿打牌啊。 好啊。 村里现在都知道了他们这对叔嫂成了两口子,没在他们面前说过什么话,关起门来的事就随他们去了。 …… 很快的,各家各户都要全家到齐,死了的人就以遗像形式出席,被亲人拿在身前。 梁云举着遗像站在陈子轻左边。 遗像上的照片不知是二婶哪年在县里拍的,她穿了件蓝褂子,到肩膀位置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脸上挂着笑意。 而梁津川家里有三张遗像。 村长让陈子轻拿着他亡夫的遗像,梁津川拿着爹妈的遗像。 摄像机前,年轻人搀着老人,中年抱着孩子,大点的孩子牵着爹妈的手,大家伙热热闹闹的。 村长拿着喇叭呵斥:“基本上每家都带着遗像,你们怎么能笑,都别笑!” “村长,你说啥呢,这咋不能笑啊,笑了才说明我们被祖宗被家里人保佑着,过得好。” “就是,大过年的,哪能垮着个脸,来年多不吉利。” “是啊是啊,我们要笑着拍。” 村长一寻思:“那成,笑吧。”他喊,“都笑!” “茄子——” 咔嚓 2007年即将过去,2008年就要到来,下庙村的集体大合照,拍好了。 . 就为了捧着亡夫遗像拍照这事,梁家小儿媳和小儿子吵架了。 陈子轻在屋里跟444碎碎念了一会,眼皮一个劲地打架,他扛不住地陷入了沉睡。 一觉睡醒天都黑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冬天真的很好睡。”陈子轻打着哈欠开门出去,他跟梁津川晚上要去大哥家里吃,梁云也一起,时间快到了吧。 冷风里夹着碎雪,院里黑漆漆的,没亮灯,只有小屋有灯光。 陈子轻走到小屋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瞅,梁津川背身坐在书桌前面,小灯泡在头顶摇晃,他低着头,抬手做出擦眼泪的动作,在哭。 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啊? 不会是进小屋以后就开始哭了吧? 陈子轻内疚死了,他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沾了口水,从眼睛下面一路抹到下巴上面,下一刻就推门跑进来:“津川……” 梁津川后背明显僵了僵,他往书桌上一趴。 好像一夜之间回到十六岁,最别扭最脆弱的年纪。 陈子轻在梁津川的旁边蹲下来,伸长脖子凑着脑袋,认真看他朝下的面庞。 有水光。 “津川,你……” 梁津川倏然直起身,赤红的眼微微眯起来:“你哭了?” 陈子轻扁嘴:“我是看你哭,我太难过太心疼了,所以才……” 梁津川不声不响地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对着他。 是个视频,画面里的他在给自己抹口水。 “…………” 寡夫门前是非多 去大伯家吃饭的路上, 陈子轻把他下午惹哭梁津川,以及前不久偷偷抹口水假哭被梁津川当场抓包的事说给梁云听。 梁云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暂时抽离出家里只剩自己的伤感里:“后来呢?” 陈子轻不好意思:“后来就少儿不宜了。” 梁云说:“没事,我是成年人, 可以听, 也听得懂。” 陈子轻:“……” 他搓搓冻红的手, 放在冻得更红的耳朵上面捂着:“这真的不能说,不然你哥会生气的。” 村里还都是土路,积雪和泥巴搅合在一起到处是黑鞋印, 梁云不找地方下脚,她随便走,不在乎鞋子会不会脏掉, 嘴上揶揄:“又要气哭?” 陈子轻飞快回头,假装不经意间瞧了眼落后几步的当事人, 呼出一团白气:“你小点声,可别让他听见了, 他听力非常好。” 梁云觉得好笑, 她从来都不知道二堂哥能被气哭。他那样的性子,竟然也会那么情绪化的流眼泪。 这个离奇的现象背后,反映的是,嫂子对二堂哥的重要程度远超她想象,关于爱恋,关于依赖, 关于爱情。 梁云加快脚步:“嫂子, 我先去大伯家,你去哄我哥吧,免得待会吃饭的时候, 他坐你旁边红着个眼,那我吃不下,没法看。” 陈子轻想说不至于,但他底气不足,他就只好听从梁云的建议,在原地等后面的男人。 两秒后,陈子轻不等了,他掉头去找:“津川。” 梁津川理都没理。 陈子轻拉他温暖干燥的大手,把自己冰冷的手塞进去:“哥哥,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梁津川还是那副姿态,他不用掌心拢住那五根冰棍似的手指,却也没甩开,任那股寒意缠上来,往他毛孔血管里钻。 陈子轻走在他旁边:“对不起嘛,人家不是故意装装哭的,人家是因为太在乎你了。” 这个时代还没茶言茶语一说,梁津川估计只觉得他说话奇怪。 不过都这么多年了,早该听习惯了。 陈子轻“人家”了半天,梁津川无动于衷。 这都不吃? 陈子轻东张西望,见四下只有他们,他小声喊:“老公啊。” 梁津川脚下一个踉跄。 陈子轻正要高兴终于收到了反响,梁津川就把他拽到一棵老树后面:“在床上要你叫一声都费劲,现在怎么主动叫了。” “当然是为了哄你啊。”陈子轻挺直接的。 梁津川的面部轻抽一下,微热的气息落在他眼皮上,似是动怒,似是埋怨:“你把我和你吵架,被你气哭的糗事告诉梁云。” 陈子轻不是很认同他的说法,满眼真诚道:“那怎么能算是糗事,那是你爱我的证明。” 梁津川愣然。 陈子轻欲要说话,嘴巴被揪住了。 梁津川揪着他的嘴:“你是不是老天爷派来骗我的?” 陈子轻心下一紧,他扪心自问,这些年的种种谈不上骗,于是他就坦然道:“骗你什么啦?” 梁津川神情晦涩不明,你把我骗光了,我还屁颠的跟在你后面,生怕你丢下我。 嘴上的手撤开了,陈子轻夸张地说:“我嘴都被你揪疼了。” 梁津川牵着他从树后走出来。 陈子轻没得到梁津川的回应就不停:“肯定红了。” 尾音刚融进冷风里,炙热的吻就落了下来。 梁津川含着他冻得发青的嘴唇,吮了会,给他吮暖和: “好了?” 陈子轻小鸡啄米地点点头。 梁津川把他的手放在掌中,另一只手捉着,一根根的摩挲他的手指,从最下面的指节摸到指尖:“你快四十了,不适合夹着声音说话了,老婆。” 陈子轻心说,我知道,我也不想,那不是习惯成自然,自然成习惯嘛,总之就是一言难尽,相连着的世界,来不及过滤,后遗症相当大,但愿隔开一个任务能好点。他面上蹙眉表达不满:“简直胡说八道,我才三十四岁,也就是三十出头,我跟快四十有什么关系,完全没有。” 梁津川漫不经心:“明儿过了年,你就三十五了。” “知道知道,我要你提醒啊,大聪明。”陈子轻一脚踩进烂泥里,“反正我长一岁,你也长一岁,我们永远相差七岁。” 梁津川扯唇,明年是他在坟前求的十年的,最后一年。 他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 “津川,我们得走快点。”陈子轻喊道,“大哥大嫂跟二哥二嫂都出来接我们了。” 梁津川任由爱人拉着他走,身前身后都有人家,都有灯火,但那些和他没关系,他只有身边这个人。 . 大伯本来话就少,如今更是没什么话了。 可他还是在那对叔嫂进门的时候,拿掉捧着夹|在|腿|间的玻璃茶杯,从椅子上站起来:“南星,津川,你们来了啊。” “大伯。”陈子轻回应,“是不是等久了啊,肚子饿了吧,怪我们路上走慢了。” “没啥事。”大伯头发全白,眼窝凹陷尽是老态,“路不好走。” “明年我打算跟村长说说,我出钱请人把大路铺层石子。”陈子轻边说,边按照大嫂的示意,把鞋底的泥蹭在门边的拖把上面,他叫梁津川也蹭蹭。 梁津川穿的是搭配假肢尺寸的定制鞋子,他蹭拖把的时候,老大老二家的孩子们都在看他的鞋,看他随着动作隐隐露出来的仿真脚面和脚踝。 没有恶意,只有好奇。 梁津川不是会拽起裤腿,叫他们过来,给他们讲解假肢的性情,他的无视已经是亲和的意思。 . 吃饭的时候,大伯还在提铺路的事情,他说:“南星,你真要给大路铺石子?那得花不少钱。” 陈子轻啃着一个鸡脚,口齿不清地应答:“我有数的,到时我让村长找门路。” 大伯叹口气,似乎是不赞成他一个人承担铺路的费用,却又没有说,他吃了两口就自顾自地抽起烟来,不离桌是因为家里来了客人。 饭桌是拼的大圆桌,人挨着坐,满满的一大桌人,这功亏于老大老二都有两三个孩子,大的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成家了。 曾经那个热场子的老幺不在了,他妈又跟着去了,家里再多人都热闹不起来。 陈子轻为了活跃气氛,就问上学的小辈学习怎么样,工作的小辈压力大不大,他感觉自己成了蛮讨厌的那类长辈,话都堵不住嘴,多管闲事。 而梁津川跟梁云在他左右,像两大护法,没丁点话。 好在老大搭上了陈子轻的话茬。 老大提议大家伙喝一杯,于是一伙人稀稀拉拉的举起大小杯子,碰了个过场。 陈子轻一口饮料下去,牙齿冻得嘶了声。 老大的眉眼跟老幺有几分相似,性情也是,他尽力充当大家庭的顶梁柱,一年到头操的心数不清,这会儿他热络地关心侄子侄女,得到简明扼要的“嗯”“是”之后,就把目标转向侄媳,唠了会家常,提了嘴他养着的老水牛:“就这么说好了,明个晚上你们也过来,大家一块儿过年。” 陈子轻点点头:“好的好的。” 老大手上拿着筷子在桌上比划:“吃菜,你们都吃菜,别只顾着吃米饭!” 大嫂拽他胳膊,提醒他筷子头上有菜叶,他把菜叶吃掉,喝酒上脸颧骨发红:“菜也要吃,这个天菜一从锅里盛起来就凉了,要快点吃。” “是呢。”陈子轻接老大的话,“尤其是荤菜,肉油一会就白了。” 老大笑呵呵的:“还是炉子好,吃完都是热的,明晚我们烧炉子锅。” 陈子轻夹糯米丸子吃:“好呀。” 糯米丸子外面用油炸过,酥脆,里面是香糯的米饭,他嘴里的没吃完,就夹了一个给梁津川。 “柏川他媳妇……” 二嫂下意识喊的,她喊出来就知道自己错了。 果然,桌上氛围微妙。 最小的孩子都意识到不寻常,停下了凳子上有钉子的磨蹭举动。 梁津川面无表情,周身压抑的气息向四周蔓延。 一时之间整个客厅静得掉针可闻。 二嫂尴尬又无措地放下筷子,把两只手在裤子上擦擦:“看我这嘴,还没怎么吃就黏巴上了话都说不清楚了,是津川他媳妇,津川他媳妇。” 陈子轻眼神安抚:“二嫂要说什么?” 二嫂是真的吓得不轻,她不吭声了,只摇头。 陈子轻桌子下的手偷偷拍了拍梁津川的腿,握住他僵硬的膝盖,慢慢捏动。 “吃饭就好好吃饭。”大伯发话了。 “爸说的是。”老二站起来,对着现今的生意人梁津川说,“津川,我敬你一杯。” 梁津川掀了下眼皮:“坐着吧。” 老二受宠若惊,他忙坐下来,和梁津川碰了杯酒。 气氛恢复如常。 “南星,你们晚上在我家睡吧,床跟被子都是现成的。”大嫂积极道,“还有小云,你也是,回去要铺床,最近都没好天,你的被子也没晒过太阳,盖着那能好受吗,你们都在这睡。” 老二有意无意地踢媳妇一脚。 二嫂后知后觉地表态:“老大家睡不下就来我家。” 梁云拒绝道:“我回家睡。” “我跟津川也是。”陈子轻顺势说,“不麻烦大嫂跟二嫂了,明儿我们再来吃饭。” 大嫂二嫂:“诶!” . 以往陈子轻是清明的时候回老家,那是春天,晚上睡觉不冷不热,很舒服。 不像现在,冻死人的寒冬里,陈子轻抱着梁津川挤在小屋的床上,不远处烧着火盆。 陈子轻把手揣在梁津川的怀里:“我有你都这么冷,小云一个人睡,那得多冷啊,要不我给她装个盐水瓶送过去吧。” 梁津川叫他别折腾。 “这怎么叫折腾。”陈子轻嘀咕,“我作为她嫂子,我……” 腰被掐住,他后半句跑没了影。 梁津川在他耳边说:“到今天,还有人把你叫成我哥的媳妇。” 陈子轻安静了下来,梁津川搁这儿倒醋呢。 “梁柏川,梁津川,这两个名字,只有中间的那个字不同。”梁津川说,“前一个是比后一个好叫还是好记?” 陈子轻清楚梁津川不是要他回答,而是在神经兮兮的自言自语。 果不其然,陈子轻听他来一句:“不如我改名?我不叫梁津川了,改叫梁柏川?” “别了。”陈子轻哭笑不得,“我喜欢梁津川。” “但是梁津川排在梁柏川后面。”梁津川嗓音冷冷的,好似含着莫大的委屈与浓到化不开的阴郁,“我排在后面。” 陈子轻再次变得安静。 梁津川淡声:“这辈子是定了的,就这样了,下辈子我能排第一个吗?” 陈子轻立刻点头:“能,你第一个,只有你。” 梁津川似笑非笑:“你说了算?” 陈子轻有种没法形容的感觉,他说了不算,架构师说了算。 “睡吧睡吧。”陈子轻把梁津川的脑袋放在自己脖子里,“晚安啊,哥哥。” 梁津川的鼻尖抵上他脖颈脉络,鼻息里都是他一如从前的干净味道。 被窝里的健全身体紧||缠||着残缺身体。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梁津川却是没有睡意,他捏怀里人的鼻子:“谁是你哥哥。” 末了,吻||上他因为缺氧张开的嘴,深入地缠||绵许久,吃|掉他嘴边的津||液:“下辈子做你哥哥。” 后半夜,风吹树枝的声音很清晰,渗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味道,仿佛厉鬼在耳边哭。 . 三十早上要烧纸,各家都拎着纸钱去山里,睡眼惺忪的孩子也跟着,很不情愿,嘴巴翘得都能挂油瓶了,这习俗跟清明节差不多。 日头升起来,雾气散去许多,山里全是人,空气里面弥漫着焚烧的气味,沾得每个人身上头上都是。 陈子轻去看了看梁铮。 大伯家已经给他烧过纸了,坟前有一小滩灰烬没被风吹跑。 陈子轻趁梁津川没跟来,他赶快把手搓热,折一把元宝烧给梁铮,完了就去看二叔二婶。 梁云不知多早来烧的纸,坟前的灰烬被吹得所剩无几,只有磕头留下的痕迹。 陈子轻也给他们烧了点元宝,让他们在地底下花。 元宝比冥币的面额大多了呢。 陈子轻拄着树枝,一脚深一脚浅的都在山里,灌木把他的裤子拉扯出了一条条划痕,他山顶往下看。 村里家家都开着门,还没贴春联,那是下午的事。 这个村子…… 这个村子啊…… 陈子轻的思绪被梁津川的身影打断,他表情如常地挥了挥手,迎了上去。 . 老屋有个地儿的屋顶破了,陈子轻趁着上午没事干,兴冲冲的又是搬梯子,又是找瓦片,他想破瓦片换掉。 正当陈子轻在门前抬瓦片的时候,就有个男的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说自己修屋顶修得快。 陈子轻笑着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修。” 那男的没走,在他门口晒太阳,不一会又有人来,一个两个的,互相递烟。 然后就扎堆了。 陈子轻被他们围着,听他们吹牛,偶尔客气地迎合一句。 院里冷不防地传来唤声:“老婆。” 陈子轻后背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抱起瓦片,冲开壮汉们的包围进了院子。 门口那伙人陆续就散了。 院里的竹竿上铺着棉被,表面已经有点热了。 陈子轻听梁津川说要修屋顶,脸色一变:“你修?不行,你不能修,你爬上去多危险啊,要是摔下来了,我怎么办?” 梁津川明显忍着某种情绪:“我是要去珠穆拉玛峰吗,这么点高度,我也能摔?” “万一呢,人一倒霉,平地都能摔死。”陈子轻不放心,“还是我来修吧。” 梁津川说:“你上去修,撅着个屁股,多少双眼睛看。” 陈子轻傻眼,不至于吧。 电子音插了一嘴。 系统:“还真至于,你的屁|股不大,但是圆,还白。” 陈子轻震惊:“不是屏蔽了吗!” 系统:“你npc小叔子,哦,不对,你npc男人这些年一直都拿看馒头的眼神像看你屁|股,我不就能分析出你屁股的形状颜色。” 陈子轻:“……” “那要这么说,他就不会喜欢吃我的屁|股了,因为他吃馒头只吃皮。” 系统:“呵呵。” 陈子轻听444这么笑,浑身发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 系统没回。 陈子轻有一点不乐意:“还有啊,444,你干嘛每次提起他,都要在前面加上npc。” 系统:“你猜。” 陈子轻闷闷的:“是为了提醒我不要太投入。” 系统:“喔唷。” 陈子轻挠挠脸,他觉得自己有愧于444这个代班监护人的期盼,也很对不起因为业绩不好被他气病了的监护人,他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可他尽力了。 怀里的瓦片被拿走,陈子轻看梁津川拎着瓦片,一层层地爬上梯子,他赶紧去扶。 . 梁津川把屋顶修好了。 陈子轻将破瓦片敲碎当板砖铺在院里,铺成一条。 门外伸进来个小脑袋,陈子轻乍一看感觉是外甥,仔细一瞧,还真是,没看错。他叫外省进来。 外甥怯怯地瞅了眼他身后的人,扯开嗓门给自己壮胆:“舅,外婆让我来叫你上家里吃饭!” …… 陈子轻想让梁津川也一起去,梁津川不想。他就去跟梁云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兄妹俩个中午自行解决午饭,煮点面吃就行。 村里年三十中午几乎都吃面条,晚上才是年夜饭。 暖阳高照,陈子轻跟着外甥走上田埂。 外甥小大人一个,嘴巴里一下都不停,叫他跟着自己的脚印走,别摔到田里去了,别踩到泥里去了。 陈子轻全程照做。 在原主家这顿饭没吃好,陈子轻消化不良,胃难受,吃进去的食物要往嗓子眼顶。 原主妈把一杯水端到他面前:“南星,你跟你小叔子离了吧。” 陈子轻知道老人有话说,却不知道是这个,他心下惊诧:“你让我留在首城,我做到了,你叫我让外甥们跟着我沾光,我也做到了,” 原主妈打断道:“那我也没让你跟你小叔子吃一锅饭。” 陈子轻捧着杯子,热气扑到他脸上,跑进他眼里:“我不是才结婚的,我都结几年了,而且我跟他好好的。” “好什么啊。”原主妈犹豫着讲出自己的忧虑,“下庙村不吉利,你看着这都死了多少人了。” 陈子轻差点被烫到嘴:“又不是一下子死的。” 原主妈说:“那你看上庙村,这些年才死了几个,一只手都没超过,还全是老掉牙走不动路的老东西。” 陈子轻心里头突突的。 “儿子?”原主妈喊他,“听我的,过完年就离了,等你离了婚分了家,我给你请大仙驱驱霉气。” 陈子轻说他不离,原主妈好一顿劝都没用,气得拧他胳膊:“你把你妈气死算了!” 原主妈倒在床上,背对他。 “妈,我在外头过,一年到头就回来一次,照顾不上你。”陈子轻把一张卡塞进她枕头底下,“密码是我出生年月跟生日,你把卡里的钱取出来买衣衫穿,买补品吃。” 原主妈说话很冲:“买什么衣衫,吃什么补品,我一个要被儿子气死的人了,还浪费那钱,你拿走,我不稀罕!” 陈子轻没再说什么,垂着手走了,他心情也不好,没有多大的精力安慰老人家。 . 晚上十里八村都在过年,山风吹,明月高挂。 陈子轻从大伯家吃了年夜饭回来就坐在院里吹风看月亮,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梁津川问他:“怎么了?” 陈子轻把下巴缩进羽绒服的领子里:“我……”他叹气,“我胡思乱想了。” 梁津川凝视他片刻:“胡思乱想了什么?” 陈子轻讷讷地说:“不知道。” 梁津川无奈:“是不是傻。” 陈子轻突然握住他的手:“津川,我们把爹妈跟大哥的坟迁走,不回来了好不好?” 梁津川皱眉。 陈子轻摇摇头:“他们在这里出生到死,没离开过村子,去了大城市会不习惯,比起拥挤压抑的高楼大厦,他们更喜欢宁静开阔的山村。” 接着又说:“况且二婶跟梁铮他们都在这里,我们还是要回来。” 梁津川反手扣进他手缝:“到底怎么了?” 陈子轻前言不搭后语:“我们离婚吧。” 梁津川一愣,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了下去:“离婚?” “对,离婚。”陈子轻肯定道。任务没指定是哪个城市的上流圈中心,在现在的锦州商界,梁津川的地位已经很符合了。 虽然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第四个任务没半点希望,前三个标注任务做完了又能怎么样呢,结局也不会变。 “离吧。”陈子轻抿了抿嘴,“离了再结。” 梁津川那副死人样的冷白面孔总算是恢复了点气色:“理由。” 陈子轻认真地说:“因为你现在更有钱了,我就想再跟你结一次婚。” 梁津川看着他的眼睛。 陈子轻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这次我们办婚礼,就在村里办,挑个节假日,我们请全村的人喝喜酒,好不好啊?” 梁津川开了口,嗓音已然低哑:“好。” 陈子轻并没有多欢快,他拿出手机翻了翻之前拍过的照片,觉得还是太少了,有空得多拍点。 “老婆,风大了,回屋吧。”梁津川把下巴抵在他发顶,懒懒道。 陈子轻起身搬椅子,他忍不住抬头瞧那轮冷月,突发奇想地用肩膀撞一下梁津川:“你信不信我能把月亮摘下来。” 梁津川笑说:“不信。” 陈子轻举起手,用拇指跟食指调整位置对准月亮,让它嵌进去。 “看,月亮。” . 陈子轻搞出个老土浪漫的代价是,让虫子咬了。 大冬天的,竟然还有虫子。 陈子轻在抽屉里找到个清凉油,小小的,不好抠,他用力过猛,瓶子“嗖”地弹飞到了墙上。 梁津川看傻子一样看他:“拿过来给我。” 陈子轻去捡了清凉油递给他,期待他的好办法。 梁津川直接竖着摔地上:“这不就行了。” 瓶子开是开了,盖子却蹦不见了,陈子轻涂了被虫子咬过的地方,还要拉着梁津川,满屋的找盖子。 两人找累了就躺在床上歇息,他们脚都放在地上,后背挨着床被。 陈子轻先扭头看梁津川。 一瞬后,梁津川和他四目相视,他们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缠绵地亲嘴。 “哎哟,好辣啊。”陈子轻一不留神就用碰过清凉油的手揉了眼睛。 “别动,”梁津川捏着他的脸,“我给你吹吹。” 陈子轻眼泪汪汪,视野里是他模糊的轮廓:“津川,你答应我,你会长命百岁。” 这根本是强人所难,谁知道老天爷是个什么安排。 梁津川却说:“我答应你,我会让你的梁津川长命百岁。” 煽情的高||潮即将来临,陈子轻忽地眼皮子一抽:“家里进蛇了,别动。” 梁津川不紧不慢:“到哪了?” 陈子轻紧张地汇报局势:“到你手边了。” “到我手边了,你叫我别动?”梁津川顺着他的视线扫了眼,“是不是想你男人被蛇咬||死了,做回人人都可以看两眼的寡夫?” “胡说什么呢。”陈子轻严肃,“进家里的蛇好像不能打。” 梁津川说:“是吗。” 陈子轻提着心:“家蛇,看家的。” 梁津川指着左手边的红黑长蛇:“你看清楚了,这蛇有剧毒,你确定是看家的,而不是灭门的?” 陈子轻面露迟疑:“你这么一说,我就不确定了。” 梁津川:“……”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问问。” 梁津川眯眼:“问谁?” 陈子轻后心冒冷汗,我的妈,我怎么差点把要跟444商讨这事说出来了。 “啊……我问……问小云啊,还能是问谁。” 梁津川轻描淡写:“我以为你是要问你口中的,家蛇。” 陈子轻跑去打开屋子后面的窗户,冲斜对着梁云家门方向大喊大叫:“小云——小云——” 梁云出现在大门口:“什么事?” 陈子轻喊:“就是我这来了条蛇,你哥说是有毒的,要不要打死啊?” 梁云吐掉瓜子皮:“不打死留着过元宵吗?” 陈子轻:“……那我打死了弄哪啊?挑出去吗?” 梁云说:“放被窝里,搂着睡觉。” 陈子轻:“……” 他缩回头关上窗户,撇着嘴跟梁津川告状:“津川,你听到了吧,小云她现在是不是变了,会怼人了。” 梁津川靠着椅背:“只怼你。” 陈子轻疑惑:“为什么?” 梁津川说:“你傻,你是她嫂子,二选一,你自己挑一个答案。” 陈子轻自动跳过这个送分题,他往梁津川左手边的桌面那里看,眼睛一瞪:“蛇呢?” “完了完了,蛇躲起来了,”陈子轻急得团团转,“我喊小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啊,你不打蛇你……” 梁津川老神在在:“你是一家之主,没你的明确指令,我敢?” 陈子轻对他的胡扯翻了个白眼:“快找蛇吧,找不到我今晚就没法睡了。” 梁津川抬了下脚:“在床底下。” 陈子轻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往里打量:“真在。”他站起来说,“你在这看着,我去厨房拿火钳子。” 说着就匆匆跑了。 梁津川揉眉心:“打个蛇,需要什么火钳。” 他拿了放在墙角的拐杖,伸到床底下,随意横扫两下,蛇就遛出来了。 . 陈子轻火急火燎的带着火钳赶回屋里,那条毒蛇已经死在梁津川的拐杖下面了。 他心想,这拐杖不能要了。 说出来的话是:“哥哥,你太厉害了吧,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厉害的人呢,越来越爱你了怎么办。” 梁津川阖上眼眸。 陈子轻把火钳一丢:“是要我亲你啊?” 梁津川说:“是要你闭嘴。” 陈子轻无声地吐槽:“不解风情。” 梁津川用拐杖挑起蛇的尸体,陈子轻立马避让,呼吸都屏起来了。 “等等,津川,别扔。”陈子轻忙说。村里人吃东西不讲究,尤其是苦惯了随便惯了的老人,他担心有人把死蛇捡回去炖汤。 陈子轻想了想:“埋了吧。” 梁津川:“麻烦。” “我挖坑。”陈子轻去找铁锹,在院子里的一个地方, 梁津川看他站在小土包前:“要烧香拜一拜?” 这时正好有烟花声,不知道是哪家放的,反正今年少不了,毕竟条件越来越好了,烟花不再是暴|发|户的私有物。 陈子轻仰头瞧夜空展开的花朵:“明年我们也买烟花吧,去郊外找个空地放。” 现阶段的大城市也能放烟花炮竹,还没禁。 梁津川说好。 …… 烟花放到凌晨,炮竹声震耳欲聋。 2008年了。 陈子轻醒了,他不是被炮竹吵醒的,是被梁津川掐醒的。 这一刻陈子轻迟钝地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担心梁清川会偷摸给他打激|素|药了,因为梁金川睡觉的时候喜欢抓着他,抓着那一小块|软||肉,一抓就是一晚上,清醒着的时候喜欢||咬,喜欢叼|在嘴里,喊他小|妈|妈。 所以他害怕,质疑完全都是有依据的。 那个于太太死了,陈子轻就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梁津川如何都不可能让他有生命危险。 陈子轻小心地让梁津川把手指松开点,别抓那么紧。 梁津川眉间不悦的拢起阴影。 陈子轻看不见,他只听出梁津川的气息从平稳变得微沉,随时都要醒来。 真服了,掐|着吧。 . 照理说,初二要拜新灵,陈子轻还以为梁云不办,毕竟她不喜欢亲戚之间的来往拉扯。 没想到她办了。 她甚至主动找村里面会做大锅饭的人来帮忙,客客气气的跟人打招呼。 梁云主动让自己成为了从前最不想成为的样子,她终于还是按照妈妈喜欢的样子长大了。 陈子轻目睹梁云应付亲戚们,他望了望遗像上的二婶,心情复杂。 有个亲戚夸梁云懂事了。 “你妈要是在,做梦都能笑醒。”亲戚拉着梁云的手,有说不完的话,“你妈就想着你有天能这样。” 梁云笑笑。 “哎,你这孩子啊,怎么等你妈走了才听话呢,晚了都,她也看不……”亲戚的话没说完就被其他人阻止了。 大家都怕梁云翻脸摔门,可她没有那么做,她让他们吃好喝好。 陈子轻有点喘不过来气,他去外头找梁津川了。 …… 今年不走亲戚了,陈子轻想着待到初四就回锦州,他跟梁津川每次回来就住个几天,家里的设备没有更新,还都是以前的样子,连个黑白的小电视都没,别家都有彩电了。 初三的时候,彩电尺寸最大的那家聚集着一群大孩子小孩子,在那看电影,看的鬼片。 这大过年的,什么碟片不能放,偏放这个。 陈子轻背着手溜进来,他在剧情放到鬼脸出现的瞬间,咳了一声。 青少年们被惊得跳起来,他们惊叫着吓死了吓死了。 “我靠,我魂没了!” “我死了!” 陈子轻拍少年脑袋:“死什么死,乌鸦嘴。” 少年叫苦连天:“嫂子,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陈子轻正儿八经:“我没走,我飘着呢。” 窒息了。 青少年们把他请出去,塞给他橘子跟糖果,不准他进来了。 陈子轻把糖果装进口袋,他剥着橘子在村里溜达,有家二楼在开着电视放唱片,音响声音调到最大,轰的什么“七个隆咚锵咚锵,炮竹响连天”。 喜气洋洋恭喜发财。 陈子轻踩着炮竹衣,泥巴和看不出颜色的雪慢慢悠悠地走着,逢人就说过年好,再得到一句过年好,老家的过年氛围比外头要浓一些,别的感觉就没了。 这是他的任务世界,归属感比较有指向性,没那么扩散。 陈子轻一抬头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等他的梁津川,他拿着剩一半的橘子飞奔了过去。 . 这年出现了跟陈子轻现实世界大同小异的金融危机,梁津川有准备,受到的波及不大。 国内权贵圈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动荡变化,以首城为首,其次是锦州,都是第一阶梯有人下去了,第二阶梯有人上去了。 梁津川当属后者。他在这么个混乱不堪的形势下回到首城,拿回当年被迫贱卖,和被抢走的那些。 在那之后,梁津川的身价涨到一个可怕的地步,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老婆离婚,再结婚,回老家举办了一场俗不可耐,却又珍贵无比的小婚礼。 梁津川在商业领地大展拳脚,可以称得上是所向披靡。 陈子轻也没闲着,他在等货币黄金时代的到来,一收到消息就立马大量购入。 尽管他早就财富自由了。 但他除了赚钱,也没别的可做的。 陈子轻不止自己买,他还让身边人买,一个都没落下。 . 下半年的一天,陈子轻去接梁津川下班,他在大楼外面碰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堂哥。 就是曾经威胁过他的那位。 裹着个长风衣咳嗽,瘦脱相了。 陈子轻垂着头快步走路,堂哥把他叫住了:“李南星,你装不认识我,装得还真像。” 片刻后,他们出现在大楼天台,陈子轻被堂哥挟持着,脖子上抵着小刀。 接到电话赶过来的梁津川面容冷峻,西装没扣上,额发微散,这点小细节暴露了他对情势并非十拿九稳,他乱了分寸。 堂哥瞬间自信得意:“梁老板,梁总,不对,梁董事长,慌了吧,你现在还能签你那多少个万的合同吗,笔都拿不稳吧。” 梁津川一语不发,只有一双眼布满阴鸷。 堂哥强忍着惧意:“我就要死了,我拉一个赚一个,你们都别想跑。” 陈子轻用关系的语气问:“你怎么了?” “你男人知道。” 陈子轻忙对梁津川眼神询问。 梁津川盯着堂哥手中小刀:“他得了病,是艾|滋。” 陈子轻感觉架在他脖子上的小刀在抖,他善意道:“哥,这不是必死的,只要你接受正规的治疗……” “钱啊。”堂哥激动地打断,“谁给我钱?” 陈子轻说:“我给你。” “哟,现在又愿意给我了?”堂哥阴阳怪气,“三年前我问你要五万,你怎么对我的?” 陈子轻说出一个数字:“我给你五十万。” 堂哥呼吸急促:“五,五十万?” “我就知道你们发达了!”他情绪激动,“都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都是下庙村的人,都受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保佑,凭什么你们就能富贵,我连个病都看不起,连个药都吃不起?!” 他瞪着老家那边的榜样大名人梁津川:“梁大慈善家,大企业家,你很了不起是吗,你跟我下跪,我就放了你嫂子,别气,我一时改不了口,不是你嫂子,是你老婆了。你宁愿没脸见你爹妈跟大哥,也要稀罕他,你为他失心疯,连人都不做了,下个跪不算什么吧,那就再磕十个头。” 陈子轻试图阻止,堂哥在他脸上划了个口子,接着就在自己手上划了个口子,要碰到一起去。 “咚” 梁津川跪了下来。 堂哥看着处处把他衬得屁都不是的人跪在自己面前,他忍不住猖狂扭曲地大笑:“哈哈哈,有钱人也是个软蛋!有钱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为了狗屁的情情爱爱低头!” “咳——” 堂哥弯着腰咳嗽,嘴里涌出一股腥甜,眼前的那对叔嫂没了。 天台上只有他自己。 他浑身发抖,手里没有拿着小刀,拿的是他的病历本。 刚才的一幕幕都是他的幻觉,他当时在楼下没有把李南星叫住,也没有挟持对方上天台,他们只是擦肩而过了,就那样。 堂哥把病历本一页页的撕下来,撕碎了抛向空中,他有弟弟,有家人,所以他报复不了那群害了他的有钱人,也报复不了那对不在关键时候拉他一把的叔嫂。 比起那群有钱人,他更恨那对叔嫂。 他们是一个村子的,是屋前屋后的关系,是堂亲戚,这都不帮他,不救他的命。他们在大城市赚的钱多到几辈子擦|屁||股都擦不完,给他点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能给点? 这写字楼是梁津川的,他要死在楼下,化成鬼影响梁津川的财运。 堂哥一步步的跨上台阶。 就在这时,他握在手里的手机上面进来了一条短信。 【楼下那个是你吧,我回头想确认的时候发现你已经不在那了,这是我从村长那要到的你的联系方式,听说你生病了,还是很严重的病,我可以借你钱买药,带你看病。】 【但这不是我被你威胁了的原因,我是看在我们是老乡,看在爷爷是亲兄弟的份上,我不想村里再有人死了,能帮就帮点。】 堂哥呆滞地呢喃:“晚了,看不好了。” 他站在台阶上俯视下面,什么也看不清,一片虚幻。几秒后,他后退着下了台阶,换个别的地方结束自己这条烂命。 . 过了一段时间,陈子轻从村长那里知道了堂哥死讯。 村里又多了一个坟包。 梁津川不在意别人的事,他只紧紧攥着他老婆的手,走一步是一步,活一天是一天。 2008年一切平安顺遂。 十年的最后一个年就这么过去了。 亲人没带梁津川走。 直到2011年,生活的脚步正幸福的走着,命运之刀毫无征兆的砍了下来。 准确来说不是毫无征兆,是有蛛丝马迹。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梁津川放下公务腾出时间坐在诊室,医生拿着他的体检报告,告知他的身体情况,他的病情,他还能活多久。 按医生的意思是,尽快住院,进行放疗前的准备。 梁津川面色平静到没有波澜,他的胃不好,是16岁那年的那几个月垮掉的,他以为他会得胃癌。 然而他得的是淋巴癌,侵袭性的。 医生说,要是术后情况好,能有个三五年,情况不好,几个月。 梁津川问:“几个月?” “现在还不好确定。” 医生见多了生死,他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病人,是炙手可热的首城新贵,商界的传奇人物之一,未来必将是一片繁华,可惜了。 梁津川屈指在腿上敲点,是去国外治疗,在一个没有爱人的地方死去,还是离开人世前一秒都能看见爱人的脸。 不多时,梁津川走出诊室,他打电话:“老婆,你在哪?” 陈子轻那头有气流声混着人声,他在街上,头顶火辣的烈日:“我刚收完租。” 梁津川笑:“这么棒。” 陈子轻也跟着笑起来:“你呢,在公司吗?” 梁津川倚着墙壁,语调轻闲而缓慢:“嗯,我在公司,今天我给自己放一天假,你来接我吧。” 他偏头看走廊尽头的窗户,另一头是碧蓝的天和洁白的云。 他说:“我想你接我回家。”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去集团接梁津川。 到那儿的时候, 助理已经在等着了。 陈子轻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他有问必答,毕恭毕敬的,却不刻板。 “董事长在里面, 您喝水还是果汁?”助理停在办公室门口, 微微弯腰, 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都不喝了。”陈子轻拿出手机,“你忙你的去吧。” “那您有事就吩咐。”助理应声离开。 陈子轻通过验证进办公室,多功能感应门在他身后合上, 他的视野里,梁津川坐在办公椅里,面朝大片落地窗。 没站着, 依然有不可小觑的气压。 陈子轻以为梁津川在看首城的标志性建筑,他走近说:“这写字楼跟观景台一样。” 梁津川不见反应。 陈子轻探头:“睡着了啊?” 梁津川双眼闭一起, 十指交握在身前,落地窗外的阳光洒在玻璃上, 拢住他立体深刻的眉骨和面庞。 陈子轻看他睫毛打下的扇影, 一时看入了神,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直到他醒来。 “怎么不叫我。”梁津川吐息。 陈子轻按他肩膀:“叫你干嘛,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梁津川起身,他随意将办公椅一推,办公椅滑回办公桌那里,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陈子轻抱住他精窄的腰, 晃了晃他。 梁津川轻笑:“发|骚了?” 不等爱人气恼, 梁津川就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吻了会,抱他坐上办公桌, 一手托住他背脊不让他向后仰倒,一手伸进他身前的短袖里。 他们唇齿相依,呼吸相融,缠绵缱绻又火热。 陈子轻情动之际,两只手抵上梁津川的胸膛,喘着气说:“不行不行,不能继续了。” 梁津川蹭他鼻尖:“怎么不能继续,我们又不是在别人的办公室。” “那也不行。”陈子轻十分坚定,他指着一面墙说,“上回我不小心碰到那个墙的开关,我们在上面投屏,大屏幕上,什么都放大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办公室弄了多少先进科技。” 梁津川放在他短袖里的手没拿出来,细细地摩挲着他轻微出汗的白||腻|皮|肉:“投屏不是对外的,不就我们两个看客。” 陈子轻一言难尽,屏幕上的进出口贸易太频繁,都出现残影了。他拿出身前的手抱在怀里,蹭着桌面滑下来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们走吧,我请你吃冰淇淋。” 梁津川回了三个字:“不想吃。” 陈子轻有种他在跟自己撒娇的感觉,古怪地瞅他两眼:“是新口味,好吃的。” 梁津川任由爱人牵着自己,他懒懒地垂搭着眼帘:“有多好吃?” “好吃到舌头都要掉了。”陈子轻说。 梁津川挑眉:“那我不能吃。我吃了,没舌头了,怎么把你|舔|得流|出,” 一只手飞快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吐出后面的话。 他的目光居高临下,深深凝视手的主人,笑了一下。 陈子轻手指发麻犹如被电流扫过,怎么回事,梁津川浑身的荷尔蒙比平时更浓,这是要勾引死谁啊。 . 这年夏天的首城出奇得热,地面能煎鸡蛋。 陈子轻开着他的路虎在路上行驶,车里放着舒缓的纯音乐,弥漫着安神的熏香,他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梁津川拿手机的手。 前段时间梁云在电脑上发给他一个链接,那个贴吧是梁津川的粉丝会。 首页有梁津川露出假肢的照片,那是他去年参加残疾人运动会期间被拍下来的,还有他的五官贴,身高贴,体态贴,手贴等等。 其中还包括从他身上得到激励的帖子,有不少。 贴主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农村出身家境贫寒的大学生群体,一类是没有背景创业失败的职场人群,他们把梁津川的成功当作一块糖,苦狠了的时候就看一看他的事迹,找点希望。 那贴吧是个神奇又合理的小世界。 上个月贴吧里混进来一个大师,时不时算他们的婚姻情况,几时离婚,把粉丝们耍得一愣一愣的。 “工作狂给自己放一天假,多新鲜啊。”陈子轻停车等红灯,扭过头看梁津川,眨眨眼,“是要跟我约会吗?” 梁津川没开口。 “不是啊?”陈子轻有点惊讶,这很不符合梁津川的作风,“那是……回家就只是回家?” 梁津川依旧是那个姿态。 这时红灯亮了,陈子轻启动车子:“王哥请假啦?” 梁津川终于出声:“他是司机,你是我老婆,两回事。” “你说的也没错,可是……你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说你想我接你回家。”陈子轻开玩笑,“就像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的小朋友。” 陈子轻嘀嘀咕咕:“谁欺负你啦?” 梁津川若有似无地短促一笑,命运。 “收租顺利?”他的视线始终在手机上面,不知在看什么,过一会才点一下屏幕翻一页。 陈子轻的注意力被转移:“顺利,都是老租户,好说话处得来。” 锦州那边也有房源在出租,他收租收出了经验,越发顺心应手。现在交易买卖还给现金,每个月都要他上门,等到了可以转账的时期,他就不用跑了,闲下来不知道干点啥,找个班上上? 陈子轻的思路出走了一圈回到副驾,发觉梁津川在沉睡。 “怎么又睡了,这么累啊。”陈子轻喃喃。 梁津川研究生没毕业就进了职场,他走的路后人无法复制,步子迈得太大,太急,太快,从被群攻打压踢出局到,历经千帆也才三十一岁。 三十一岁正值一个男人的黄金年纪,既沉淀内敛了下来,又没失去厮杀的血性,可以放开手脚在事业中描绘浓墨重彩。 但梁津川有着难言的疲惫。 陈子轻的脑中想出“退休”“转行”这两条路,梁津川哪个都不可能走上去的。 还是要劳逸结合才行。陈子轻一路杂念纷飞的把车开回家。 . 还是当年住的那个四合院,那时他们没有挂卖,现今价值暴涨了多倍。 陈子轻把车停在后院,他和梁津川手拉手的穿过一道道拱门,一条条长廊,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不冷清。 梁云来的时候少,也就周末住个一晚,在会客厅那边的客房休息,跟他们的主厅卧房有一定的距离。 家很大,鱼塘也大,鱼游一圈累够呛。 从后院到三进院的主厅,陈子轻汗都走出来了,他把车钥匙放在小熊肚子里:“津川,你去房里躺着吧。” “不睡了。”梁津川说,“我去书房写毛笔字。” 陈子轻一怔:“你平时不都在网上写吗?” “想写。”梁津川解着黑色衬衫的袖扣,“你进来给我磨墨。” “噢,好呀。” 陈子轻磨墨的时候,梁津川支着头,沉默地看着他,视线在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之间游走。 当陈子轻把,梁津川已然收回视线,拿起了毛笔。 用的是左手。 陈子轻再次生出了诧异的感觉。当年在敬老院,陈子轻无意间得知梁津川小时是左撇子,两只手都能用,他就让梁津川以后都用左手,梁津川没顺他的意,只有把他惹生气了,才会为了哄他高兴的满足他。 这会儿梁津川怎么主动用左手了啊。 陈子轻很快就被宣纸上的瘦金体吸引走了心思。 梁津川写了一首诗歌。 陈子轻没听过,不清楚是不是梁津川自创的,他揣摩诗歌里讲的是人生和遗憾,每个选择背后都对应着一个遗憾,怎么选都会遗憾。 ——人生没有圆满这个选项。 应该不是梁津川自创的吧,无缘无故的写这种诗歌做什么。那就是他最近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一时兴起的写在了纸上。 陈子轻趴在书桌边望着这首诗歌,逐字逐句地朗读了出来。 连接着他尾音的是,梁津川突兀的问声:“你叫什么?” 陈子轻说:“李南星啊。” 梁津川再问:“你叫什么?” 陈子轻脑子里有根弦颤了一下:“……你老婆。” 梁津川微笑:“老婆,你叫什么?” 陈子轻脑子里的那根弦又开始颤动,越颤越厉害,梁津川怎么忽然问他这个问题,一口气问三次,是他猜测的那个意思吗?是不是?他对上梁津川充斥着引导与鼓励的目光。 是。 于是他口干舌燥地回答,声音有点哑:“轻轻。” “我叫轻轻。” 心跳得很快,真的太快了。 梁津川看似颇为平静:“哪两个字?河水清清的清?” 陈子轻咽口水:“很轻的轻。” 梁津川笑出声:“那你应该叫重重,很重的重。” 陈子轻跟不上他的思维:“你说体重啊。” 梁津川唇角挂着宠溺的弧度:“说的是分量。” 陈子轻脸一红。 眨个眼的功夫,那首诗歌的下面就多了两个字——轻轻。 陈子轻回不过来神,他把自己的小名告诉梁津川了……梁津川怀疑他的身份……这还用说吗,多少年了…… 对啊,多少年了,梁津川早不问,晚不问,为什么是今天问呢? 装聋作哑了这么多年的人,为什么忽然在这一刻戳破窗户纸,坦诚相见呢? “轻轻。” 陈子轻的思绪被一声低唤打散,他垂头,梁津川搁笔,再次唤他:“轻轻。” 梁津川侧身而坐,长腿屈着朝向他:“坐上来。” 陈子轻照做。 梁津川把他圈在怀里,面颊蹭着他的发丝和耳朵,喉咙里发出深长的叹息:“我的老婆轻轻。” 陈子轻吃不消:“津川,你好黏人啊。” 梁津川低笑几声:“轻轻爱我。” 陈子轻怔了怔:“是啊,轻轻爱你。” . 从这天开始,梁津川叫他老婆“轻轻”,一天叫很多遍。 梁津川还吹口琴,天天吹。 陈子轻听他吹了会口琴,托着腮说:“你这段时间都没应酬,一下班就回来了。” 梁津川修长的手转了转口琴:“回来陪你不好?” “好啊。”陈子轻谨慎地打听,“你事业上不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吧?” 梁津川莞尔:“事业很红火。” 陈子轻将信将疑。 “大侦探,别偷偷摸摸的分析了,你男人的事业如日中天。”梁津川屈指轻弹他依然光滑紧致跟年龄不相符的脸颊,“明晚有个采访,你和我一起去。” 陈子轻惊讶地说:“我也要上电视吗?” 梁津川:“嗯。” “我会紧张的。”陈子轻吃一块苹果,也喂他一块,“你不知道,我从来没上过电视。” 梁津川吃掉口中的苹果:“那不是很好吗,我带给你的第一次。” 陈子轻斜他一眼:“你带给我的第一次可多了,不差这个。” “我不嫌多。”梁津川继续吹口琴。 . 采访很顺利。 要问的问题跟答案都在纸上,问题是电视台出的,经过了梁津川团队的筛选,而答案是陈子轻写的,也提前给团队过关,确定没有什么引起负面舆论的地方。 这场采访登报了。陈子轻看完手拿剪刀,沿着板块一点点剪下来,拍拍,抚平整,放进一个文件收藏夹里。 收藏夹装着所有跟梁津川有关的报纸,第一份报纸的日期是2005年寒冬。 最新一份报纸是他刚才放进去的那份,2011年夏天。 一晃又是六年过去了。 陈子轻数了数收藏夹后面的章页,看够不够用,不够就再买一个备着。 等纸媒时代过去了,这些都是珍贵的回忆。 陈子轻想,说不定他能在这个世界待到牙齿掉光头发花白呢,到那时他就戴老花镜,捧着报纸读给梁津川听。 还有梁津川读书时期的奖学金,只有大一上学期的入学金让陈子轻用了,后面的他都留下来,存在了一个折子上面。 老了也可以拿出来留念,或者以梁津川的名义,把那些奖学金捐给哪个孩子。 他感觉他能在这个世界正常老去,死去。 他希望他能看着梁津川寿终正寝。 如果不能…… 那就不能吧。 . 没过多久,陈子轻去接梁津川下班,听他说:“轻轻,我风头太盛,有势力要搞我。 陈子轻大惊失色:“谁啊?现在还有谁能搞倒你?” 梁津川松扯领带:“很多。” 陈子轻狐疑道:“真的假的,你别骗我。” 梁津川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我怎么会骗你,我没家世。” 陈子轻说:“可你已经有权有势了。” 梁津川没言语,只是沉声叹息。 陈子轻心疼地说:“那你低调点,树大招风,你不做最大的那棵树就好了。” 梁津川吻他的指尖:“嗯,我打算急流勇退。” “我把集团卖了,去一个大公司当CEO,借用对方的势力给我们做保障,条件是带公司上市。” “我觉得可以。”陈子轻认真地思考着说。 梁津川唇角疑似上扬一分。 陈子轻捕捉到了,他满脸无语:“你还说不骗我!” “我错了,老公错了。”梁津川哄他说,“不那么拼了是真的,我会做甩手掌柜。” 梁津川透露,他即将聘用一支优秀的团队管理集团,在那之后,他就在幕后操控,只在重大事情上做决策,其他事不过问。 陈子轻心里头不知划过什么:“那你整天就陪我吗?” 梁津川面色不悦,嗓音冷冷的,发着神经:“怎么,每天看我的时间多了,嫌碍眼?” 陈子轻把手抽回来:“说什么呢,我巴不得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我。” 梁津川重新握回他的手,接着一寸寸的亲|吻。 陈子轻的手被亲得都是梁津川的味道:“我们钓鱼吧,钓鱼能修身养性。” 梁津川皱眉:“不想钓鱼,我想去旅行。” 陈子轻说:“我们不是每年都旅行吗,国内外基本都去过了。” 梁津川漫不经心:“那就再去一遍。” “好吧好吧,听你的。” . 于是这年夏天,陈子轻跟梁津川开始他们的环球旅行,他们满世界的走走停停,最后一站不是在国外,是国内的一个城市,看山也看水。 那城市的七月份气温比较怡人,晚上很好睡。 陈子轻却在半夜醒了,他无意识地摸着旁边,没摸到男人的身体。 “津川?” 陈子轻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人呢,出去看夜景了吗,怎么不叫上我。” “看夜景还要出去啊,酒店就在水边,在阳台就能看。” “我去找找。” 陈子轻一个人自言自语,他忘了穿拖鞋,光着脚出了房间。 客厅有猩红火光明明灭灭。 梁津川在吸烟。 陈子轻闻着烟味,一步步地走了过去:“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坐在客厅里吸什么烟呀。” 梁津川深吸一口烟,对着昏暗的虚空吐出来。 太疼了。 不吸根烟压一压,扛不过去。 梁津川把烟屁|股掐了,丢进垃圾篓里,他往后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靠个沙发竟然能把身子陷进里面,像要被吸进去。 陈子轻抹了把脸:“我去倒水,你喝吗,我多倒点。” 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他没有回头,自顾自地找水壶,却是怎么都找不到水杯。 一只手拿着水杯递到他眼皮底下,他伸手去接。 到这时,他们都没开灯。 水壶里的温开水被倒进水杯里,水声不大不小。 就在那背景音里,梁津川开了口:“轻轻,书上说,这个世上有三样东西是瞒不住的。” 水漫出来了。 陈子轻把水壶放一边,他拿到纸巾盒,抽张纸擦桌上的水迹。 “贫穷,喜欢,以及,” 陈子轻攥住纸巾,浸透纸张的水从他手缝里流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 梁津川掰开他手指,拿掉那团遭罪的湿纸巾,带着他的手,摸在自己明显清瘦了的面颊上面。 疾病。 以及……疾病。 . 旅行回去,梁津川把病理报告和他目前服用的所有药物都拿了出来。 陈子轻从来不知道,他这么能藏。 病理报告上显示是淋巴瘤,侵袭性的,没长在常规淋巴瘤的生长部位,在颅内。 陈子轻一动不动,每晚躺在他身边的人是瘦了,还是胖了,气色好不好,他能不知道吗,即便是哪儿长了个痘,他都一清二楚。 他其实有猜想的,只是他逃避了。 现在他后悔了,他不该逃避的,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逼问梁津川。 淋巴瘤是癌吗,不是吧,就是恶性肿瘤。 不对,是癌,淋巴癌。 陈子轻脑子混乱地想着,这要化疗啊。 “怎么就生了这么严重的病呢。”陈子轻把报告塞进怀里,空出双手捂住脸,那一瞬间,他的眼泪就下来了。 “哭什么。” 头顶响起声音。 陈子轻的眼泪掉得更多:“你叫我接你回家那次就已经……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在想要怎么说。”梁津川摸上爱人的发顶,“还没想好就说了,因为瞒不住了,抱歉。” 陈子轻呢喃:“瞒不住了?你怎么可能瞒得住,你身上会痒,尤其是腹部,你还会咳嗽,发低烧,睡着了出虚汗,你也会喘不好气,没有劲,精气神不好,吃不下,你体重下降……你说你怎么瞒……” 放在他头上的手克制着发抖。 陈子轻刷地抬头,攥住梁津川的手仰望他:“你是不是哪里疼了啊?” 梁津川的面部隐忍着有点扭曲:“头疼,骨头疼,全身都疼。” “是会疼的,会很疼。”陈子轻嘴上咸咸的,都是他的泪水,“可以打那种针对吧,叫c……” car-t。 打不了,在现实世界的2011年还没上市。 这个世界不知道有没有。 陈子轻眼前发黑,他艰难地站起来:“你要做穿刺吧,可有的时候刺激了会疯长,怎么办,穿刺做不做……肯定是要好好治疗的,我们没有经济上的压力,你放松心态,我也放松,我陪你化疗,结合靶向治疗,吃中医,提高免疫力杀菌消炎的草药……” 梁津川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哭,听他的语无伦次。 “你不会不想住院化疗吧?”陈子轻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沙哑的声音变大,带着些许严厉,“梁津川!” “这么凶。”梁津川无奈,“你让我去,我就去。” 陈子轻把手放在他唇上,使劲揉了揉,将他苍白的唇揉出点血色:“那你明天就住院。” 梁津川做出轻松的神态:“好。” 陈子轻摸他的脸,摸他的心口:“你这一辈子太苦了。” 梁津川笑了笑:“我不苦。” “你还不苦,”陈子轻一件件地数着他的苦难,“你看你,很小的时候救人没了两条小腿,十六岁的时候亲人全没了,还要被嫂子打骂羞辱,不给吃的不给喝的,住在又脏又臭的小屋子里,连个人样都没有……现在呢,你才过三十岁就得了……” 梁津川擦他掉个不停的眼泪:“你不是来了吗。” 陈子轻张了张嘴。 梁津川眼眶发红:“好了,老婆,别掉珍珠了,你来了,我就不苦了。” 陈子轻湿淋淋的脸上一闪而过混着迷茫的伤痛,那你错了,正因为我来了,你才苦。 . 第二天,梁津川开始做入院准备。 陈子轻在旁边看梁津川抽血,垂着头问444:“我能买药给他吃吗?” 系统:“不能。” 陈子轻:“为什么不能?” 系统:“为什么能?你当你的积分是万能的?” 陈子轻:“积分不是万能的,那我这么努力的意义在哪呢。” 系统:“你不是为了拿到一具健康的身体吗?” 陈子轻:“对啊,都能让我一个植物人恢复健康,这还不算万能?” 系统:“……” “你别给我绕。” 陈子轻从没有过的强势:“是你站不住脚了,444。” 系统:“反正就是没有能治他血液系统疾病的药,还有那个你惦记的car-t。” 陈子轻:“我知道了。” 系统:“奇奇,走你的感情线,祷告吧。” 这是个隐晦又直白的提示,算得上是给他开了个小后门,叫他老老实实的等着就行。 陈子轻眼神空洞无神望着梁津川血管里得血被抽进针筒里,说得容易,他能一边眼睁睁看着梁津川被病魔侵蚀,一边冷静地告诉自己,这只是感情线的设定和必走的过程,已定的结局,走完了就能登出了吗? 但这也怨不到444头上,跟他没关系。 . 梁津川第一次化疗得效果不好,回去路都没法走了。 到了第二次化疗,医院里下了病危通知,陈子轻不敢签字,是梁云在他旁边扶着他,帮他握住他握不紧的笔,是助理跟王建华守在他身后,他才能签下那份比厉鬼还要恐怖很多倍的病危通知。 陈子轻在病房废寝忘食的照顾梁津川,他忘了早起挑水这个日常,仅剩的两次警告满了,小助手通知他任务失败。 冰冷冷的电子音在他脑中响着,他没有多大的波动。 剧情线的主线成功了,两条支线也成功了,只在日常上面功亏一篑,而感情线的结局已经在眼前了。 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梁津川生病了。 梁津川怎么会生病呢。 他是主角啊。 陈子轻像是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对啊,他是主角,生了病也会好起来的吧,不然的话,主角不在了,这个世界就塌了,没有意义了。” 在一般的套路里,主角受过的再多再大的磨难挫折都是经历和体验,结局必然是主角心之所向。 陈子轻打开手机上网,一堆打开的网页都是淋巴瘤相关,他全看过了…… 系统:“你的任务又失败了。” 陈子轻:“我知道,对不起,害你代班有个这样的业绩。” 系统:“祷告吧,奇奇。” 陈子轻听着他的前三个字:“我真想信佛了,我以后每隔两天就去庙里烧香。” 系统:“你怎么不干脆在四合院建个佛堂?” 陈子轻眼里有了点神采:“建佛堂?” 那就建吧。 陈子轻还决定吃素,抄经书,诚心求佛。 在他没出车祸被系统相中的时候,他在网上看到过有人三步磕一个头,他那时理解不了,觉得很迷信。 现在知道了,理解了,懂了。 万一呢。 万一佛祖能保佑呢。 . 陈子轻求佛的结果是,专家们委婉地让他准备后事。 大概是求的过程中分心了,不够专一吧。 陈子轻不放弃,也不准梁津川放弃。 第三次化疗,第四次化疗……一次次下来,经过了几次疗程,梁津川渐渐的好起来了,越来越好了,医院给他做评估,是cr了,缓解了。 按专家们的一致研讨,只要再巩固两个疗程就好。 . 梁云闻讯从单位赶过来,病房里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她发自真心地感谢老天爷。 梁津川前不久才打过针,抽过血,他在输液,面色苍白,神情恹恹的。 陈子轻在给他揉腹部。 梁云放下水果,待了会就离开了。 隔天她再来,病床上的人已经有了点精神,一张脸依旧白得跟墙上的石灰粉一样。 梁津川破天荒的问起她的工作和感情生活。 “工作就那样子。”梁云说,“感情方面……有个人在追我,”顿了顿,才补充,“就是曾经救过我的男生。” 陈子轻剥桔子的动作一停:“你说的救过你的男生,是你那时候救人挡刀子……” “对。”梁云点头。 陈子轻不敢置信:“那好多年了诶。” “这不重要。”梁云拨长发,“重要的是,他小我快十岁。” 陈子轻说:“年龄不是问题,你看我跟你哥,他不也小我快十岁,他一点都不幼稚。” 完了还找另一个当事人求认同:“是吧,津川。” 梁津川微微颔首。 梁云不敢质疑,尽管她认为,吵架被气哭实在谈不上有多成熟。 “想试就试。”梁津川道。 梁云点点头:“我会看情况的,暂时我不考虑。” 她瞧着笼罩着病态的亲人,眼有点红:“哥,暂时我就盼着你好起来。” 梁津川当时没说什么,等梁云回单位了,他才有反应:“轻轻。” 陈子轻拍腿上的桔肉|白丝:“啊?” 梁津川叫了他一声就没有下文了,他迷茫地抬起头。 男人似忧郁,似哀伤,似沉重,似森冷地盯着他,盯了许久,慢慢的,轻轻的笑了:“我要快点好起来,不然你渴了,我怎么给你止渴,你痒了,我怎么给你止|痒,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会往别的男人那跑,你被折磨狠了的时候脑子不清醒,管不住手脚。” 陈子轻知道他乱说,自己也乱说:“是是是,所以你看着办。” 梁津川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子轻拿了根吸管,喂他一点水:“要不要听书,我读给你听。” “困了。”梁津川说着就把头歪在了一边。 陈子轻去床里面坐,拉着他没输液的那只手,一根根的看他指腹上的螺纹,在心里说:“你走了,我呢?我走了,你呢?” 系统的机械音炸响:“奇奇,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陈子轻反问:“我猜到什么了?” 系统:“你没猜到?” 陈子轻又一次反问:“我应该猜到吗?” 系统没答复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我不敢猜,我就是个灵魂意识。” 系统还是没给出响应。 “444,我不是在玩游戏,我在经历不同的人生。”陈子轻唉声叹气,“我还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是对应的状态,我不能说梁津川得病了,我还在想着没事,他就是个npc,负责我的感情线,他死了,我就能走了。” “那我就成神了。” “可是我成不了神,我也不想做神。” 系统:“管不了你了,这个任务结束,我就不带你了,后面你有什么心事找你陆哥说去。” 陈子轻怔然:“现在告别啊?” 系统:“等你登出。” 陈子轻把自己的手跟梁津川的手叠在一起比大小,他身边的人和事,好像都在开始奔向离别的终点。 系统:“我司研发的宿主感情线储存设备,是为你量身订制的。” 陈子轻无法揣测明白系统的意思:“其实不储存也可以,只要你们别一检测到什么异常,什么波动就删我数据。” 系统没声了。 陈子轻察觉被他压在下面的手指动了动,他知道梁津川还没完全睡着,就凑过去,凑在梁津川耳边呼吸:“快点好起来,我想你。” 什么想,有多想,哪地方想不言而喻。 梁津川瞬间睁开了眼睛。 陈子轻:“……” 梁津川眯眼:“我就知道,你的小珍宝们根本满足不了你,没有我你不行。” 陈子轻做出完全被他说中并拿捏的样子:“所以你会带我走。” 梁津川没说会,也没说不会。 陈子轻捏男人没有血色的掌心:“你说你不会死,你会活很久。” 梁津川如他所愿:“我不会死,我会活很久,我答应了你,要长命百岁。” 陈子轻哼了一声:“记得就好。” 梁津川喉头动了下。 陈子轻亲他的左边面颊,又亲他的右边面颊,再是他的鼻尖,薄唇,下巴,左眼皮,右眼皮,最后捧住他剃掉头发戴着帽子的脑袋,把嘴唇贴在他额头。 自此,漫长的夏天终于过去了。 . 两个疗程巩固完了,陈子轻就跟梁津川回了老家。 梁津川在村里穿短裤,他把假肢露在外面,如今的孩子们跟上时代的信息发展,觉得假肢很酷,不再感到害怕。 宁向致过来的时候,陈子轻在被大鹅追。 老远就听见他大喊:“津川!津川!快救我——” 还跟年轻时一样。 宁向致看他躲在梁津川后面,狗仗人势似的冲着大鹅叫嚣:“咬我啊,来啊来啊。” 这是越过越小了。 宁向致把车停在村口的稻床边,村里有人叫他再往里面去一去,别挡着路,否则别的车不好过。 这穷乡僻壤的,一天到晚能有几辆车。 宁向致下了车,他推了推眼镜,离那两人越近,就越有种“天注定,命不由人”的感觉。 梁津川得了淋巴瘤,不过他运气好,控制住了。 这残废向来好运。 宁向致一一回应向他打招呼的村民,他被一户人家请进门喝茶,肚子快喝撑了才让他找到机会跟梁津川一对一的聊上。 先是浮于表面的关心了一下他的病情,之后就是摊开残酷的现实:“等你走了,我跟他过,我会帮你照顾好。” 梁津川坐在轮椅上面,手上握着一根麻绳,他不时扯一扯,赶走稻床边企图吃稻子的鸡群:“你没那机会。” “你要带他走?”宁向致面色骤变,“梁津川,你太自私。” 梁津川似笑非笑:“换你,你怎么做?” 宁向致正色:“当然是希望我爱的人能够走出我带来的负面影响,替我看这个世界,将来遇到和我一样爱他的人,就在一起幸福的过下去。” “真伟大。”梁津川说,“宁医生的崇高品德,我这种俗人学不来。” 宁向致看着稻床的金黄晚稻:“生死有命,梁董,相比你没接触过的人,你该相信我能让他余生都好。” “你三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就说你是老头子。”梁津川讥讽,“今年你四十几,对他来说半截身子入土了,他会要你?” 宁向致面色难看。 梁津川弯腰捡起轮椅边的蒲扇,慢慢悠悠地摇着。 宁向致不信梁津川走的时候会带他心肝一起:“控制了不代表就好了,你复发的几率很大,为他铺路了吗,他后半生要怎么过。” 梁津川冷艳一扫:“关你屁事。” 宁向致眼角抽搐,他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残废的病鬼计较。他猜梁津川八成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庞大资产都转移了,遗嘱也写了,所有都准备好了。 地上的长虫被斑驳树影切割成了几块,梁津川一脚碾烂。 宁向致不合时宜地想,首城上流想不想得到梁董事长会有这样一面,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拿出帕子擦拭镜片:“我再老也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梁津川说:“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的。” 宁向致一噎。 从他跟梁津川交谈的这么一会来看,梁津川给他的感觉是,放平心态,顺其自然,生死看淡。 但真真假假的,谁又能分得清。 一串脚步声匆匆跑来,残废的心肝来护犊子,张口就是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宁向致戴回眼镜,当着残废的面问:“要我回来吗?” 在偏僻的乡里,要是有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坐镇,会带来很大的安全感。 陈子轻没有冲动地点头:“你又不是肿瘤这块的。” 宁向致不快不慢:“总比诊所的小大夫强。” “算了,你没必要因为我们改变你的人生计划。”陈子轻说,“我跟津川在这挺好的。” 宁向致轻叹:“南星,我不是要你回报。” “我明白,”陈子轻理着梁津川碎短的乌黑发丝,“我们都不是小年轻了,不弄那一套了。” 宁向致只好告辞。 但他坐进车里就给院长打电话,提出辞职的决定。 “不去哪深造,回老家。” “说不上浪费,我只是从哪出去的,回到哪去,我们乡下人讲究一个落叶归根。” . 宁向致回来后,隔三岔五的上门做客。 梁津川冷眼相待,无视。 有天梁津川发烧,宁向致刚好提着药箱过来,及时给他挂上水。 宁向致就这么留下来了,他住在梁津川爹妈生前睡过的屋子,帮着照看点。 然后陈子轻发现村里人对着他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欲言又止,问又不说。 还是个老婶在他浇菜的时候,忍不住地拉着他说:“南星,你屋里咋能放两个男人。” 陈子轻:“……” 老婶悄悄问:“你是不是因为津川做生意失败了,亏了很多钱,就不待见他了啊? 陈子轻无语,这又是什么跟什么。 “听说你们把外面的房子都卖了也还不上,逃回来躲债的。” 陈子轻头疼,怎么传成这样了,他感到好笑,下一刻就听见老婶说:“津川比去年瘦了很多,尤其是你们刚回来的那阵子,好像是瘦到十几年前的样子,就是他爹妈跟大哥走的哪一年,心里头愁死了吧。” 他笑不出来了。 “最近津川长了点肉,是不是因为要债的没有找过来,你们踏实了?”老婶安慰他,“咱们这在大山里,不好找,你们住着吧,只要你们不出去,应该都不会被抓。” 陈子轻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总之是应付了老婶,没有让她再操心的碎碎叨叨。 …… 从菜地回去,陈子轻就找宁向致谈话。 宁向致能理解,也给出了能给的包容,他当晚就拎着药箱走了,不过他没回锦州,他在卫生所住了下来。 陈子轻关上院门,他要和梁津川过他们的二人世界,能过多久就过多久。 . 山上建了个寺庙。 陈子轻让村长帮他找人建的,他一天上山三次,每次都烧香祈福。 村里人也跟着沾光,不用跑多远的路就能拜到佛像。 这天,陈子轻照常去庙里点香烛,他在那碰见了个晚辈,是村里除梁津川以外的第二个研究生,专业是搞什么研究,据说很厉害,年纪不大头就秃了,发量比两根筷子还宽。 研究生坐在小庙的门槛上:“嫂子,人真奇怪,小时候总想着去大城市,在大城市生活了,又想着赶快过年,过年了就能回来了。” “赚了钱想回家,累了想回家,高兴了也想回家。”他老气横秋,“尤其是这几年,越来越想了。” “年纪到了吧。”陈子轻瞅他的发量,觉得他心事重,“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想着回来了。” 研究生没开口。 陈子轻回头看金色的大佛像:“其实在哪都是过,各有各的过法,各有各的路数,就像咱们想去大城市看看高楼洋房一样,在大城市长大的普通人也会好奇农村的生活,想知道开门就能看到山啊水啊,没有汽车的气味是什么感觉。” “那你说出去了想回来,这也正常。”陈子轻蹭蹭手上的香灰,“只在一个地方待着不走就是一个点,去了别的地方再回来,就是形成了一个圈,是个圈的话,就是来回走的,都这样子。” 研究生像是领悟了,不再纠结。 . 谁曾想,研究生跳水塘了。 陈子轻听到这个事,嘴里的饭难以下咽,山里有多少个坟包了啊…… “嫂子。” 陈子轻恍惚地抬眼,梁云拎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小路上,他眨眨眼:“小云,你半个月前不是才回来过吗,这怎么又跑回来了?” 梁云进门放下东西,喝了几口水才说:“我肚子饿了,锅里还有饭吗?” “有有有。”陈子轻去给她盛。 “我哥呢?”梁云跟着进厨房,“他睡了?” “没睡,在屋里躺着。”陈子轻把自己的碗筷放在锅台上,腾出手揭开锅盖,拿铲子铲了铲锅里的米饭和锅巴,“饭量还行,我看着他吃的,没有吐。” “那就好。” . 梁云回来这个小插曲,冲淡了研究生的死带给陈子轻的不适跟悚然。 陈子轻勉强把碗里的饭菜吃完。 梁云不声不响地来一句:“嫂子,我想把工作辞了回来。” 陈子轻惊讶地看着她,蹙眉道:“别这样,不然你哥心里会不好受。” 梁云扒了一口饭混着菜到嘴里,没什么职场精英范儿,她嚼着咽下去说:“你一个人照顾我哥会很辛苦,有我在,能帮你分担点。” “没事儿。”陈子轻说,“很多时候他只要我,别人在也没用。” 梁云找不到反驳点。 的确如此,她哥痛狠了,这种现象会更严重,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嫂子的身体里,就此长眠。 梁云用筷子拌了拌饭菜:“那我这次待几天,下个月再回来。” “你请一天假扣四百,到月底工资还能剩多少。”陈子轻突发奇想,“干脆我给你发工资吧,我跟你哥没儿没女,等我们走了,除去安排好的每年捐给慈善机构的钱,剩下的都是你的。” 梁云:“……” “嫂子,你怎么说这么晦气的话。”梁云板起脸,“你快呸三下。” 陈子轻看她板着脸的样子,有点愣,像二婶了。 到底是亲生的,再怎么隔代遗传,不还是母女吗,哪能一点都不像呢。 . 梁云走后,王建华来了下庙村,他也是待天把走,过段时间再来。 还有跟着梁津川打江山的那群核心成员。陈子轻都不用买水果,吃完了就有新的。 外来的喜欢乡村生活,觉得哪都好。 村里的大路铺上石子,小路没有,有的家里就把自家门前那块地方洒了层沙子,别家还是土路,下个雨稀巴烂,天晴晒几天还坑坑洼洼。 陈子轻为了梁津川能好走点,就去跟村长提议修水泥路。 村长说经费是个问题。 陈子轻见村长佝偻着的背上有条蜈蚣,他随手捏住,丢地上:“我负责就好了。” “怎么还能你出钱。”村长不认同,“这回得让大家伙都拿点,我看哪个有那脸一分钱不拿。” 村长下了狠功夫,家家户户全掏了腰包。 梁云的那份直接打到了村长的卡上,多的是就放着,以后集体再有个什么事用。 …… 路更好了,梁津川的身体也好像更好了。 陈子轻在石榴树底下,指挥他钩石榴:“左边那个可大了,对对对,就是它,快钩下来,我待会第一个吃它。” 梁津川把那颗石榴钩下来:“有个虫洞,不能吃。” 陈子轻夸张地说:“喔唷,梁先生富贵了啊,石榴让虫子造了个小窝就不吃了啊。” 梁津川面部轻抽。 “大哥今儿试探我了。”陈子轻顺着石榴上的虫洞抠进去,“他怀疑你生了病。” 见梁津川没有表态,陈子轻就问他:“要说吗,让大家伙知道。” 梁津川钩下第二颗石榴,这次是好的,没有虫洞,他丢进爱人的怀里:“怎么让你少点人情世故,就怎么来。” 陈子轻“噢”了一声:“我先不吃石榴了。” 他放下石榴,抓着轮椅扶手凑近梁津川:“我先亲亲你。” 梁津川把他捞到腿上,拍了拍他的屁||股,用他喜欢的手抓||揉|起一块,缓慢而投入地和他亲在了一起。 吻都是苦涩的药味。 . 几年后,一天深夜,梁津川突然心口发堵气息困难,他撑在床沿咳血。 大概是复发了。 梁津川擦掉唇边的血迹,等待他的就是扩散到全身,器官衰竭,阴阳相隔。 屋里寂静没有响动,梁津川摩挲无名指上的婚戒,身后睡着他的爱人,被窝里还是暖的。 早上雾蒙蒙的,梁津川从衣柜里翻出爱人给他买的第一身西装,他穿上衬衫跟马甲,打上领带,扣袖扣,别上领带夹,再是穿上西裤,系皮带。 弯腰亲了亲爱人熟睡的眉眼。 随后穿上西装外套,拿上大衣,他打开门,用手挡着寒风点了一根烟,喉头充斥血腥,孤身走进大雾里。 像狗一样,快死了的时候离开家,离开守了一辈子的主人,找个角落等待死亡。 大片浓雾把梁津川卷进去,将他吞没,他痛苦地咳嗽着,寻思是放一把火把自己烧掉,还是绑块石头沉河底。 梁津川疯癫地想着。 最后还是停住了往前走的脚步,他满脸泪的回头。 回家。 爬也要爬回家,死在爱人怀里。 寡夫门前是非多 梁津川死在四十一岁那年春节。 也就是2021年。 梁津川死的时候蜷缩在陈子轻怀里, 他像生命轮回到起点,安详地阖着双眼。 陈子轻紧紧拉着他的手,轻轻柔柔地吻在他微启动想喊一声“轻轻”的唇上,让他最后一刻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吻。 当梁津川停住呼吸的那一秒, 这个世上就没有他了。 梁津川三十一岁确诊, 活了十年, 那是他能和命运,和天斗的极限,他尽力了。 迄今为止, 陈子轻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五年,他跟梁津川相识二十五年,相伴二十五年, 相爱……二十三年。 如果人生是一场旅行,二十多个年头代表的路段, 足够漫长了。 陈子轻以为,这个任务背景感情线的结局是梁建川带他一起走, 然而却没有, 梁津川是自己走的,没有拉上他。 那么个偏执发疯,疑心病又重,还神经质的癖好绿色的人,竟然把他一个人留在世上。 陈子轻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梁津川放得下心吗,不怕他在身体原因的影响下和哪个男人睡觉, 甚至再嫁啊? 无论是活着的梁津川, 还是死了的梁津川,陈子轻都猜不透看不穿他的内心,只知道他的爱。 陈子轻忍不住地想, 牵扯着他感情的梁津川走了,这条线的另一头已经空了,线在半空中飘飞没有了主人,那他呢,他的结局是什么? 终点在哪,为什么还没到啊…… . 陈子轻亲自给梁津川挖坟,一铁锹一铁锹挖的,他把手心磨出淤血和水泡,破掉流出血水黏在手上跟铁锹把手上面。 但他没有哭。 从梁津川快死了到在他怀里停止心跳,慢慢冷掉,慢慢僵硬,他都没有流泪。 山里到处都冰冷冷的,送行的人们在坟四周站着。 棺材板斜斜的横在棺材口上,这其实不符合村里的习俗,按理说抬出门前就该用大钉子钉死,可没人阻拦。 梁老五家里,一个不剩了。 男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他面容死白僵冷,还是好看的。 陈子轻没有把他的假肢卸下来,而是给他按着,藏在裤管里,脚上套着定制的鞋子,他身体两侧都放着一副假肢,是让他换着用的。 “走吧。”陈子轻趴在棺材边沿,他把手伸进棺材里,摸了摸梁津川的脸,指尖细细描摹了两遍,“走啦。” 再见。 梁津川,再见。 . 棺材入土,坟填上去,只留一个小土包。 不管是男女老少,什么年纪,什么骨骼什么皮相,一生或长或短,或平庸或精彩,或悲苦或幸福,死后就这样子。 村民们陆续安慰坐在坟前的人,安慰这个在梁老五家做了两回寡夫的可怜人。 先是嫁给老大,后又嫁给老二,都没了。 要说可怜,村里好像没有哪家不可怜的,如今这些个家家户户,没有哪家不缺人,土房子换成楼房,堂屋变成客厅,土路修成石子路跟水泥路,日子一天天好日子,人越来越少。 送葬的村民们下山了,只剩集团的一众高层,男女都是职业装,一身黑,他们挨个上前,告别死去的人,安慰活着的人。 一番惨白伤感的流程走完,陈子轻还坐在坟前没有动弹。 这一捧那一堆的积雪在树下石头边,梁云把一个麻袋放在陈子轻面前,这是他叫自己买的纸。 梁云望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嫂子,我哥一定想要你尽快好起来。” 陈子轻垂头抠手心里凝固的血迹:“你也下山吧,我想一个人陪陪他。” 梁云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好。” . 村里哪家死了人埋在哪是有规定的,不能想埋什么地方就埋什么地方,都是挨家挨户划分好的区域。 这一块是我家的,那一块是你家的,线在这,别想占多位置。 梁津川的坟在他家人旁边,是靠着的。 一家四口,四个坟,都在这了。 陈子轻解开麻袋口上的尼龙绳子,他从麻袋里面拿出纸和剪刀之类的用品,坐在坟前扎起了假肢。 山里的风太冷,陈子轻的身子直打抖,手也抖,指关节灵活不起来,扎纸的速度就慢了。 陈子轻一天才扎好。 几幅纸扎的假肢被放在一起,他逐一拿起来检查:“粗糙了点,用也能用,就这样啦。” 陈子轻点火,把假肢都烧给梁津川,火光在他眼里跳跃,他一双眼亮得吓人。 系统在他脑中说:“奇奇,往好处点,你快要离开了。” 陈子轻抱住膝盖:“是呢。” 系统:“我给你放歌吧。” “不想听。”陈子轻看着摇曳的火苗,眼睛干涩发酸。 系统:“寂寞烟火DJ版也不听?” “没有用。”陈子轻说,“现在我听什么正能量的歌都没有用的。” 系统:“哎。” 陈子轻头一次听444叹气,他没有心思震惊或是调侃。 . 山脚下,梁云被王建华叫住,和她聊了几句。 王建华前段时间把头发染黑了,显年轻了不少,现在头发还是黑的,没怎么掉色,人更老了。他手插兜,皮鞋在石头上蹭着:“你嫂子有什么打算?” 梁云说:“我没问。” 王建华看她一眼:“那你找个时间问问。” 梁云的视线落在远处,视野里是大片大片荒凉的田地,这个季节还没怎么犁田翻地,今天是正月十二,三天后今年的春节就过完了。 王建华沉吟:“我的想法是,让他离开村子,去哪都行,只要别待在这伤心的地方,不然久了会生病。” 梁云静默片刻:“王叔,我嫂子是不会走的。” 王建华哑然,他搓搓脸:“你先问问看,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你有我号码的,就原来那个,我一直在用,没变过。” 梁云点了下头,她和王建华前后朝着村子方向走,路两边是土混着积雪。 其实梁云心里头有个秘密,这秘密涉及到她哥跟她嫂子。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只记得是几年前的农忙,她请假回来帮嫂子割稻,她哥背对他们站在塘边,她有种感觉,她哥想跳下去结束生命。 可能是不愿意拖累嫂子吧。 当时她那么想着,很恐慌地攥着镰刀,头顶是晒死人的太阳,耳边是嫂子手中镰刀收割绿黄稻杆的清脆声响,她觉得晕。 不过,她哥没有那么做,他没跳下去,他转身去篮子里拿了个菜瓜,去塘边洗了,掰开给嫂子吃。 后来还有一次,也就是去年,她哥难得能从床上起来,嫂子就把他扶到轮椅上面,推到院里让他看着自己忙活。 嫂子拿着菜刀给鸡抹脖子,她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嫂子。 某一瞬间,她怀疑她哥想用那把刀抹断嫂子的脖颈,再抹自己的。 最终,她哥一个人走了。 梁云心口发堵,她艰难地深吸一口气,现在她就只有嫂子了。 . 春节过后,回家过年的那批人返程上班,读书上学的进入新学期,村里人也渐渐忙了起来,地里田里有干不完的活,从早到晚满身疲惫。 陈子轻是个大闲人,他不种地不开田了,有的吃就吃,没得吃就把自己饿死。 当然,饿死是不可能的,村里这家那家隔三岔五的喊他过去吃饭,有的直接把饭菜给他端上门,他的生活节奏往吃百家饭上面走了。 天气刚回暖,梁云就请假回村,她进门前满面忧伤,进门的那一刻就扬起在外地总耷拉着的嘴角,脸上露出笑脸:“嫂子。” 陈子轻在摇椅上躺着,睁眼瞅瞅她,又把眼睛闭上了,似乎很嫌弃她老来回跑。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喜欢人情世故的小姑娘,多年后会这么念家。 陈子轻不爱唠叨,但梁云爱,她会问他吃喝拉撒,什么都要过问,烦得很。 “嫂子,你看我给你买的这件褂子。”梁云拿着褂子举在他眼前,“怎么样,颜色款式都还不错吧,你试一下。” 陈子轻犯懒:“不想试。” 梁云笑盈盈的:“嫂子,你就试一试吧。” 陈子轻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行行行,我试。” 不多时,那件新衣服就穿在了陈子轻的身上,他本来长得不显年纪,是梁津川走后突然老下来的,现在他瘦多了,头发也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的,是一夜之间,还是一天天白的。 梁云拍着他背上褶皱,抚了抚他袖口跟衣角:“蛮合身。” 陈子轻说:“我衣服多得穿不过来。” “那就慢慢穿。”梁云热络着,“还有双鞋,你也穿上看看。” 陈子轻懒洋洋的:“我脚又没缩水,不还是那个鞋码,你都知道的,你常买,不用试了,肯定能穿。” 梁云非要他试,他头疼,全程撇着嘴角配合。 到吃饭的时候,梁云状似随意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陈子轻吃掉碗里的莴笋叶子,口齿不清地说,“我这不是吗。” 言下之意是,现状就是他想要的,他也会维持。 这答案在梁云的意料之中,她没有再问,只是偷摸给王建华发了个信息。 “小云,你马上就四十了,这辈子真不结婚了啊?”陈子轻忽然说,“那你生了病,床前没个人伺候……去养老院也可以,不过养老院这一行不靠谱的多,你得提早做调查,趁自己精力不错的时候选好老了以后要待的地方,你在村里养老是不太行的,村里到时候怕是没几个人了,医疗方面也跟不上……” 梁云心里敏感地想,嫂子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像是临终遗言。 “嫂子,你——” 梁云话没说完整,眼睛就红了:“你别做傻事,我哥守着你呢。” 陈子轻笑笑,守个屁哦,他走啦。 “别多想,我不做傻事。”陈子轻安抚担惊受怕的梁云,“但是呢,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的嫂子我也会老,也会死的,你老了,我肯定就不在了。” 梁云像怕被丢下的小孩:“不可能,我们差不了多少岁,你没病没痛的。” 陈子轻又笑:“差不了多少岁?差了整整八岁呢。” “才八岁。”梁云垂眼吃饭,“嫂子你看王叔,头发染黑了显年轻,回头我也给你染。” 陈子轻嘀咕:“我不染,头发黑了脸还是老的,怪得很,你看他那样,没眼看。” 梁云:“……” “嫂子,虽然人是群体动物,但人也是孤独的。”她学她哥,夹了点肉丝到嫂子碗里,“我可以确定,我不需要深交的朋友,也不需要伴侣和孩子,至于疗养院,将来有需要我会留意,到时我们一起去住。” 陈子轻“噢”了一声,算了,顺其自然了。 . 王建华收到梁云的短信就挂心上了,他来下庙村看望陈子轻,犹豫着说出在心里放了一些日子的话:“南星,你要是实在太想梁董,那你就招魂,你把他招出来。” 陈子轻啃着梨子的硬皮,嚼里面的甜水:“我招不出来。” “怎么会。”王建华诧异,“你画不好符做不了道法这事,不都是你瞎编的吗。” 陈子轻吐出没味道的梨子皮渣:“以前是瞎编的,现在是真的了。” 王建华不是很信。 陈子轻缓慢地叹了一口气:“我招不出他的鬼魂,他也没留在这里,他走了。” 王建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惆怅与失落。 “而且人是人,鬼是鬼,阴是阴,阳是阳,”陈子轻吃梨子肉,情绪平稳而冷静,“不能乱了规律。” 王建华说:“那你想他的时候……” 陈子轻轻松地打断道:“啊呀,王叔,人死不能复生,我不会想他想很久的。” 王建华还想说什么,陈子轻给他一个梨。 “吃梨吧。” 王建华就不说了,吃梨了。 . 陈子轻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不会想梁津川想很久,他很清楚,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他就会一直想着梁津川。 一有个好天气,陈子轻就背着手去山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上下山多少次。 所以他就趁这副身体还能走得动,就多走走,也不干别的,只把梁津川那个小坟前的草拔掉,擦擦墓碑上的灰,摸两下小照片上的人。 时间不会因为少了哪个人,就走慢了。 到陈子轻过生日这天,他把梁津川的遗像摆在椅子上,认真望了望。 给梁津川换个位置。 “我过生日了,你陪我吃长寿面。”陈子轻拿起架在碗上的筷子,捞起一筷子面吹吹,“不是李南星的生日,是轻轻的生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所以就你陪我过。” 陈子轻把一筷子面送到嘴边,余光瞟给遗像,他把筷子一放,又去给遗像换位置, 换了好几次。 怎么都不对,哪可能对啊,这只是个遗像,不是活人。 陈子轻把椅子上的遗像拿起来,捧在身前,一眼不眨地看着:“津川,等你生日了,你怎么吃长寿面啊?” “我可以代你吃。”陈子轻为自己的聪明笑了下,然后就收起了笑容,蹙着眉心对遗像上的人抱怨地说出两个字,“骗子。” “答应我要长命百岁,根本没做到。” “不是说话永远算数吗。” 陈子轻把遗像放在他旁边,让遗像上的人看着他吃长寿面 ,他一筷子一筷子的捞着吃。 一碗长寿面吃完,遗像上沾了层面香,好似也跟着一起吃了。 “梁津川,关于你说到做不到这件事,你一直都没跟我道歉。”陈子轻双手托腮,“你欠我一声对不起,以后要还我。” “必须还。” 陈子轻咬牙:“不然不行。” . 有天夜里,陈子轻做了个梦,他梦到梁津川跪在他腿||间,双手掐着他的脖子,神经病地问他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 窒息让陈子轻脸涨红渗紫,他张着嘴想喘气,带来的却是更强烈的晕眩。 梁津川手上力道不减,是真的要把他的脖子掐断,他在本能的求生欲之下,指甲用力抓抠上梁津川的手背。 或许是疼到了,梁津川的禁锢有一霎那间的凝滞,陈子轻在那点缝隙里扒着他的胳膊爬起来,骑|在他身上,发泄很久以来的痛苦。 “我不想吗?” “我也想啊,我走不了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走。” 梁津川委屈怨恨地瞪着他,眼眶开始变红,眼泪一颗颗地顺着眼尾掉出来,长睫泛潮。 陈子轻心疼地哄着:“好了好了,我快走了。” 他弯下腰背,用力把梁津川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你再等等,再等一下子好不好。” 梁津川把脸埋在他胸脯里,喉咙深处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哽咽。 陈子轻醒了,他躺在床上,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原来是一场梦。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他都走了。” 陈子轻支着手臂坐起来,他脱下睡衣就要放一边,手上动作忽地一顿。 下一秒就抓住睡衣前面一块布料,攥在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捻着这布料,怎么觉得,真的有点潮。 陈子轻的指尖有点抖,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昨晚到底是不是梦…… “咯咯咯——” 屋后不知道哪家的公鸡打鸣了。 陈子轻被那鸣叫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把睡衣叠好放在枕头边,不洗了,晚上接着穿。 . 从那以后,梁津川就没来过陈子轻的梦里了。 大概是信了他说的,就快走了的话。 陈子轻没有很快离开,他在村里过完春天,进到夏天,跨进秋天,迎来了寒冬,又一春。 集团高层带律师来处理公务,陈子轻该签字的签字,是他让他们来的。 因为陈子轻的直觉告诉他,快到登出时间了。 梁津川留下了数不清的财富,那么大个集团,没有子嗣继承,即便陈子轻有意收养一个当继承人,也来不及培养了。 况且陈子轻个人也有一笔相当厚的积蓄,房产更是好多。 都卖了,能卖的全卖了。 钱大部分给慈善,小部分给老员工们,王建华跟梁云也有分成。 陈子轻很努力地想了想,试图发现自己还有什么事漏掉了,他想不起来,就这样吧。 人不是机器,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圆满。 . 陈子轻把这大事解决了,只剩下等待了。 宁向致就是这个阶段出现在陈子轻小院门前的,他之所以这么晚了才来,是因为他生了场病,最近才稍微好起来点。 也是癌症,结肠癌。 陈子轻上下打量宁向致:“你都这样了,不在医院躺着,跑来干什么。” 宁向致老了,鬓角发白,眼角长皱纹,五十多岁,气质上是清爽的中老年人,身体上油尽灯枯。 “医院不收我了。”宁向致简明扼要。 短短几个字透露了许多信息,有关他的病情,他心态不错。 陈子轻把桶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拿起来,拧着水。 那衣服后,水不好拧。 宁向致来帮他,两人各拧一头。 水声稀里哗啦,打湿了土面,灰化作泥点子溅在他们的鞋面上,裤腿上。 陈子轻把衣服搭在竹竿上,宁向致细细看他,总担心他想不开,这一看发现他比自己想象得要好。 宁向致问道:“你要养着送终的那头老水牛呢?” “死啦。”陈子轻拍打衣服。 宁向致忍俊不禁:“你还真给一头牛送终了?” “笑什么,做人最重要的是言而有信。”陈子轻白他一眼。 宁向致推推老花镜:“是,是。” 他到这岁数还穿白衬衫跟黑西裤,斯斯文文的,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陈子轻把桶里的水倒掉。 那水开叉,一小条流到宁向致的脚边,他没站开,无所谓的被弄脏鞋底:“世事无常,当初我想着,你男人走了,你有我照顾,哪知道他走了,我照顾不上你了。” 陈子轻心说,要不了你照顾,我也要走了。 . 宁向致一待就是一天,到了傍晚,太阳下山了,他问陈子轻要杯水,拿出带过来的一些药,分批吞咽了下去,气色还是差,跟死人一样。 陈子轻在院里劈柴火。 宁向致就这么看着他劈,看得眼睛酸涩,心头空荡:“南星,我下回不一定就能来了。” 陈子轻顿了顿,明白道:“你保重。” 宁向致直截了当地问:“我死了,你会去看我吗?” 陈子轻说:“不会。” 宁向致深深看他:“看都不看?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共过事,我教过你药品上的东西,我们还从年轻时候到现在都没断过联系。” 陈子轻一斧头下去,干柴一分为二,他用不解的眼神迎上宁向致的目光:“缘分就那么浅,干嘛非得搞这些呢。” 宁向致沉默了一会,释然了:“也是。” 末了又起波澜:“那下辈子,” 陈子轻摆手:“下辈子更浅,下辈子你遇不上我。”我要去新的任务世界。 “谁说得准。”宁向致把眼镜推上去,随意摁了摁湿润的眼睛,“要是遇上了,我给你当哥,你有什么事我都给你当着。” 陈子轻不给面子地说:“别了,我有哥,津川说要做我哥。” 宁向致面部漆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秀恩爱。 他呢,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吃味。 “下辈子都约好了啊。”宁向致阴阳怪气,“你男人当你哥,那你们不就不能处对象了,他怎么不接着当你小叔子,接着和你在一起,睡够了吗?” 陈子轻瞪过去:“谁说的,你不懂。” 宁向致心道,我是不懂,他都不在了,你守着他的小破房子干什么。 哪天风大点,都能把屋顶和你给掀了。 宁向致捏着眼镜深呼吸,他这辈子娶过一个妻子,喜欢过一个人。 妻子多年前就成了前妻,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没变过。 最初瞧不起看不上的乡下寡夫,只以为是他粗俗的欲||望,谁曾想就这么个放心里去了。 宁向致临走前非要煽情:“南星,能抱一下吗。” 陈子轻毫不犹豫:“不能。” 宁向致差点没当场气昏:“你给他守寡?” 陈子轻给了宁向致一个“要你管”的眼神,他继续劈柴。 宁向致哀怨地叹息:“明明是你先喜欢我,勾搭我的,怎么就让他得到了。” 陈子轻不耐烦:“多久以前的事了,提这个干嘛,走吧走吧。” 宁向致落寞地转身。 背后传来声音:“路上看着点,别死哪个土坑里了。” 宁向致潸然泪下,他苦撑着身体来这么一趟,有这句话,值了。 . 陈子轻没有再见过宁向致,也没去送他最后一程。 只在村里人的嘴里听说他死了,葬在县里的什么墓园。 没过多久,宁家人把宁向致的坟迁到了下庙村的山上,据说是他托梦,要回到老家。 老家不就是下庙村吗。 宁向致这一回来,山里就又多了一个坟包。 陈子轻去看梁津川的时候,顺便看的人越来越多了。他在村里过一天是一天,岁数大了还要被原主妈催婚。 原主妈让他找个好人,找个老来伴。 陈子轻不吭声。 “儿子,你忘不掉津川?”原主妈满目苍老,“你能忘掉柏川,照样也能忘掉津川。” 陈子轻说:“不一样。” 原主妈不懂儿子的意思:“怎么不一样,他们不都是你老板。” 陈子轻我剥着干荔枝吃:“我不喜欢梁柏川,我只喜欢梁津川。” 老人家让她的宝贝儿子给整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第一个老板是你自己选的,你抢的,你跟我说你不喜欢。” “你要气死我,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把我气死。”原主妈在床上捶心口,嘴里哎哟哎哟地喊着,“我怎么还不死,我这老不死的。” 陈子轻在床边蹲下来:“妈,你别管我了好吗,你让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求你了。” 原主妈不喊不叫了,她虚弱地说:“我还不是担心我走了,你一个人……” 陈子轻给老人顺着心口:“我不有五个姐姐吗。” 老人忧心忡忡:“她们都有家,哪能管的了你多少,再说了,她们岁数也大了,你三姐还有病。” 陈子轻说:“那就看命吧。” 原主妈拉着他的手:“儿子,你真的要自己过到老?” 陈子轻垂了垂眼:“津川看着我呢。” “什,什么?”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他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 原主妈大惊失色:“鬼……有鬼?!” “妈,不是鬼,是津川。”陈子轻边说还边看向身边虚空。 原主妈一直就怀疑下庙村邪门,这回很轻易就信了儿子的话,她吓到了,终于不提儿子的亲事了,再也不提了。 . 到这时,也就是梁津川死后的第二年,下庙村还是有不少人的。 陈子轻以为他预想的某种可能不会发生。 谁知命运在后面做了安排。 十里八村祭祀的大日子,下庙村自然也不缺席,村里人要孩子们回来,不管多忙都必须回来,少一个就不吉利,于是在外打工,在外工作定居的都回来了。 村里路修好了,不用像从前那么走着去庙会了,好几十个座位的大巴车停在村里,一家一家的上去。 早上七点出头,两辆大巴车迎着晨风出发了。 到路上的时候,后面的大巴车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撞上了前面的大巴车,两辆一起被撞到了山下。 很高很陡的山,两车的人都没了。 梁云没在车上,因为她妈不在了,没人逼她融入大集体,她也不在乎什么吉不吉利的。 陈子轻也没去,他当天发烧生病了。 所以整个下庙村只有他们,和行动不便的几个老人活了下来。 梁云和那些村民的亲戚一起去收尸,她看到一具具尸|体被放在路边,当时没多大感觉,回去就病倒了。 当梁云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看到她妈站在床边,她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她妈这些年站在床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了。 是在等她。 梁云走了,跟着妈妈走了。 . 陈子轻把梁云埋了,坟在她家这边,跟她爹妈一块儿。 “二婶,二叔,小云去找你们了。” “你们接到她了吧。” 陈子轻折元宝:“二婶,你别说她,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元宝尽数烧成灰烬,随风飘得到处都是。 陈子轻吸了吸鼻子,有些怅然地环顾四处,这下庙村的人,基本都在地底下聚上了。 地底下仿佛才是活着的下庙村,而地上的下庙村是个死村子。 陈子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怎么还没走啊。 直觉也不灵了是吗? 陈子轻往山下走:“444,你忙不?” 系统:“说。” 陈子轻可怜兮兮:“不忙就陪我说说话吧。” 系统:“带的一堆宿主,就你事最多。” 陈子轻苦哈哈:“我多惨啊。” 系统:“哪个宿主不惨,刚进任务就嗝屁被大卸八块喂狗的都有。” 陈子轻听得缩了缩脖子:“那么惨吗,还有凶杀案。” 系统:“怎么,要找安慰?” 陈子轻想了想:“算啦,我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同行们的痛苦之上。” 系统:“……”傻冒。 陈子轻撇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扫着灌木往前走:“444,还好有你陪我。” 系统:“知道就好。” . 又过了几个年头,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下庙村。 是蒋桥。 他是客人,也是家人。 村里荒凉,蒋桥走在陌生又熟悉的乡间小路上,这是他认祖归宗后第一次踏进这片土地,放眼望去都是孤寂。 蒋桥不是空手来的,他带着一袋子纸钱去山里,一个坟一个坟的找。 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养父母的坟。 蒋桥给他们烧了一把纸钱,他继续找,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寡夫。 找不到。 不清楚埋哪儿了。 蒋桥索性走到哪,就把纸钱洒到哪。 一阵山风吹过,明月皎洁,漫山遍野都是坟包。 …… 蒋桥回到村里,他打算去家里走一走,去小时候睡过的床上躺一躺,让他意外的是,村里竟然还有个活口。 陈子轻吐掉嘴里的茅草,眯着眼睛看呆掉的蒋桥:“稀客。” 蒋桥堪堪回神,他难以置信地快步过去,情绪激动视野模糊,口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你没死啊,李南星,你没死,你还活着,你没死。” 陈子轻一言难尽,对啊,我没死啊。 蒋桥调整情绪:“整个村子是不是,就剩你了?” 陈子轻点头:“现在就剩我了。” 蒋桥说:“你成守村人了。” 陈子轻没接这话,他不想的,谁想啊。 除了村里人,原主妈走了,三姐也走了,他送走一个又一个。 一年就清明的时候热闹点,村民们的各家亲戚来给他们上坟,吊子被风吹得哗啦响。 陈子轻当天忙得都烧不过来,得从早烧到晚,沾一身焚烧的味道。 蒋桥的声音打断了陈子轻的思绪,他说自己没有娶妻,一个人在国外生活。 陈子轻边走边说:“我瞅着你过得蛮好。”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蒋桥前言不搭后语,“你是谁?” 陈子轻没跟他打太极,直接来一句:“你管我是谁。” 蒋桥:“……” 这家伙怎么比年轻时候还横。 . 蒋桥的原计划是回来看看养父母就走,他碰到了故人就留下来过夜。 陈子轻平时自己随便吃点,这会儿多了个人,还挑三拣四,他让对方滚蛋。 蒋桥死皮赖脸,不肯滚蛋,他不敢提要求了,有什么吃什么。 陈子轻炒了两个菜,自顾自地吃着。 蒋桥没什么胃口:“山里那些坟,是你挖的吗?” 陈子轻摇头:“不是,他们有亲戚,用不到我挖。” 蒋桥看着他:“那我爹妈……” 陈子轻说:“不也有亲戚。” 蒋桥默了默:“他们肯定怪我吧,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么多年一次没回来过。” 陈子轻随口问道:“你为什么不回来给他们收尸?” 蒋桥把茶水当烈酒,一口闷了,其实他没有接到他们的死讯,是后来无意间知道的,但他没解释,只说:“我怕诅咒。” 陈子轻一愣:“诅咒?” 蒋桥说出从来不对别人说过的信息:“是啊,我一直怀疑这个村子有诅咒。” 陈子轻没否认,他表情复杂:“那你不跟你爹妈说?” 说了,村长会带大家伙迁移的吧。 蒋桥啼笑皆非:“有什么用,他们又不信,信了也不会走,老人有老人的思想,死都要死在家里。” 陈子轻无法反驳。 蒋桥扫一眼他背后长桌上的四个遗像:“是诅咒吧,我去山里看到那些坟,” “砰” 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蒋桥没往下后了。 堂屋静谧了片刻,蒋桥另起一个话头,他说他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也没活出个花来。” 陈子轻一碗饭见底,没有要搭理的迹象。 蒋桥就主动摊开他上一世的所有,他没被亲生父母找到时的疯疯癫癫,浑浑噩噩,苟延残喘,回到蒋家后没了健康的身体和精气神,很快就病死了。 陈子轻诧异,原来蒋桥上一世那么惨,怪不得他今生离下庙村远远的,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你这一世大改变,跟上一世比起来,不就是活出了花。” 蒋桥不以为然:“只是有钱了而已。” 陈子轻夹盘子里的菜叶吃:“钱能解决很多烦恼。” 蒋桥耸肩:“钱也不是万能的。” 陈子轻懒得跟他掰扯了。 蒋桥似乎是在国外憋久了,一股脑地讲了一大堆,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他也不管陈子轻给不给反应,就说。 说得饭冷了,菜凉了,院墙上的鸟飞走了。 蒋桥感慨:“我在亲生父母身边陪着他们,亏欠了养父母。”哪怕他这些年都有跟他们通电话,也在村子以外的地方见过面。 陈子轻端着碗筷去厨房:“有得必有失。” 蒋桥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我早点回来,早点和你聊,心里头说不定能轻松很多。” 陈子轻说:“你早点出现,我不一定就乐意陪你闲扯。” 蒋桥凝视他白色的后脑勺:“那你现在怎么?” “看不出来吗?”陈子轻没好气,“我闲得发慌。” 蒋桥唇角抽搐,看出来了。 接下来两个月,蒋桥都在村里待着,他接到国外的电话有什么事,不得不返程。 蒋桥坐在驾驶座,透过车窗对陈子轻挥手:“南星,我过段时间再来。” 陈子轻目送车子消失在村口,他挠挠一头白发,冲凑热闹的野猫“喵”了一声,野猫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过段时间下庙村八成就一个不剩了。 . 陈子轻的这副身体生日这天,他跟梁津川资助过的那些孩子私下里约好了,一起带家眷来看他。 家里人多得站不下,小孩们乖巧地喊他:“爷爷好。” “诶。” 陈子轻坐在屋檐下,手上拿着厚厚一摞红包。 现如今的小孩条件好,他们从小就有的吃有的喝,没穷苦过,但他们都在大人们的教导下,开开心心的排队磕头,领红包,祝爷爷身体健康,爷爷长命百岁,爷爷快快乐乐。 陈子轻收了一箩筐的祝福。 大人们在厨房忙活,也给陈子轻打扫门前,收拾家里家外,孩子们围着他转,有个孩子指着堂屋的其中一个遗像问:“爷爷,这是谁呀?” 陈子轻望了眼问话的孩子,他最小,第一次来,屁颠颠的,三四岁,正是好奇的年纪。 “这也是你的爷爷。”陈子轻说。 大点的孩子知道遗像上的人跟爷爷的关系,就起哄说还以为是明星。 陈子轻下意识反驳:“明星哪比得上他帅。” “爷爷说的是,确实比不上。” 单看遗像是个富家公子,谁能想到他是在乡村里长大的,气质上很不相配。 遗像被一只长了些细纹依旧很白的手拿下来,一寸寸地擦拭。 “爷爷,你别哭啊。” “妈!你快过来!爷爷哭了!妈!” “爷爷真的哭了,爸——我爷爷哭了,爸你快来啊——” “爷爷……” 陈子轻心烦,吵什么吵,不就是哭,有什么大不了的。 遗像上的水迹越来越多,擦不完。 陈子轻难受。 梁津川,我把眼泪掉在你脸上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山里的映山红都开了。 我想你了。 . 送走那群知恩图报的孩子们,陈子轻终于等来了小助手的提示音。 【叮,传送进入倒计时,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陈子轻马上说:“我准备好了。” 【检测到数据异常。】 陈子轻不明所以,什么异常? 【陈宿主,请将遗物烧给主npc,到时即可登出。】 陈子轻匪夷所思,这次登出竟然还有个前提条件。 梁津川的遗物吗。 陈子轻不用费劲找,所有遗物都在他的屋里,他去拿出来,放在院子里堆着。 有梁津川生前穿过的衣物,用过的物品,还有口琴,随声听,他写的那一幅幅字,奖状,代表事业脚印的报纸。 陈子轻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下什么。 等等, 梁津川留下了很多遗物,我也是其中一件吧? 是的,我也是他的遗物。 陈子轻心底震颤不已,他拿出手机给王建华发信息,让老人家给他收个尸。 把他跟梁津川埋一个坟里。 发完信息,陈子轻跑去屋里,他夹着一根烟回到小院,坐在了那堆遗物里面,拨开打火机的盖帽。 他点燃香烟,眯着眼睛吸一口,也点燃梁津川的遗物。 烟在烧,他也在烧。 ——梁津川,我把自己烧给你了。 我拿到反派剧本的第一天 院子里的遗物全部烧完, 陈子轻的意识才开始进入传送带。 陈子轻在白茫茫的中转站暂停。 系统:“你怎么不在点火烧遗物的时候,找个法子自我了断了,让尸体焚烧,你这么活着被烧死, 不疼?” 陈子轻的精神还有些涣散颤抖:“疼啊。” 系统:“疼你还烧自己?” 陈子轻瘫坐在地上, 撇了撇嘴角:“我等不及了, 就一起了。” 系统:“……只怕是没人能想到你会这么干,连我都以为你烧的是尸体。” “无所谓啦。”陈子轻笑着说。 过了一会,陈子轻的精神稍微集中了起来, 他才想起一个要紧的事:“不对呀,444,我登出前忘了储存感情线, 那我的情感数据怎么没出现异常?” 系统:“你突然烧自己,引发故障了。” 陈子轻拉长了声调:“噢……这样啊……” 系统:“你不会下次还要学吧?” “不会不会, ”陈子轻自言自语,“谁没事烧自己。” 系统:“关于你最后登出世界的要求,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子轻:“没什么想说的。” 系统:“你之前登出, 只要那感情数据在那个安全范围内就可以了,这次却有个要求,你不好奇?” 陈子轻毫不迟疑:“不好奇。” “那可不是我的意思,”系统主动说,“是那个主NPC的意识执念,他是那个世界框架的主角。” 陈子轻吐槽:“啊呀, 444, 你干嘛啊,我都说不好奇了。” 系统:“看来你对疯批早就了如指掌,习以为常了。” 陈子轻恳求:“我们不讨论这个话题了好不好, 不然我的数据一个不慎就要被清除掉一部分,我很害怕的。” 系统:“行,不讨论了。” 过了没几秒,系统又说:“刚才是逗你的,真实情况是,要你把遗物烧主NPC是架构师的设定,是感情线的结局落点,不是主NPC意念强加的。” 陈子轻感到奇怪:“444,你给你口中的NPC解释啊?” 系统这回是真的不讨论了。 陈子轻没深究444的举动,他摸着意识形态凝聚成的胳膊腿跟胸口,有种火还在身上烧的错觉。 烧死竟然那么疼。 他把自己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焦黑的……尸体…… 陈子轻乌黑如墨的眼珠颤动,睫毛簌簌抖个不停,难道最初梁津川背后站着的……不是梁柏川,是我? 是不是兜兜转转,轮回一样,春夏秋冬又一春,绕了回去。 太过毛骨悚然了。 陈子轻发起了呆。 【叮】 陈子轻的意识短暂又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陈宿主,现在是否储存《寡夫门前是非多》这一世界的感情线?】 【如果不储存,将会导致无法从中转站传送去新任务。】 陈子轻张了张嘴:“储存吧,我储存。” 【储存完毕。】 陈子轻像是感觉自己被拿掉了什么厚重的东西,忽然就轻松了起来,他呆呆坐着,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系统:“奇奇,按照正常程序,宿主在中转站,监护系统是不能和宿主进行交流的,一般只能是官方助手来做这个引导工作,我这次算是特例。” 陈子轻回了神。 系统:“我马上就要卸掉你的账号,不再监管你。” 陈子轻怔怔地:“这就走了吗?” 系统:“你的监护人已经上班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监管你。” 陈子轻理解道:“……那好吧。” “444,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知道我们两边的时间流逝不一样,对你来说可能只有几个小时,对我却是两辈子,几十年,很长了。”陈子轻无比的感激,“真的很谢谢你,祝你工作顺利,奖金多多,感情美满,还有就是身体健康。” 系统:“我在给你点评。” 陈子轻疑惑:“什么?” 系统直接透露自己的点评:“虽然失败但是认真努力做任务的傻冒。” 陈子轻:“……” “每次宿主做完一个任务,监护系统都要点评吗?” 系统:“对。” 陈子轻吞吞吐吐:“那我陆哥对我……” 系统:“他接管你的账号以后,你问他。” 陈子轻愁眉苦脸:“我不敢问,我是想说,你能不能看到他对我的点评。” 系统:“不能。” 陈子轻遗憾地叹了口气。 系统:“想也知道,全是省略号。” 陈子轻惊讶:“省略号?”他犹豫着说,“是不是代表他对我这个宿主失望死了,要被我气死了?” 系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下个任务就是你陆哥带你了,我走之前送你个礼物。”系统说,“虽然你这次还是要去中央网仓库领滞销品接受惩罚,但我动用了点人脉,让你在比较简单的区域接任务,我已经跟助手打了招呼,他会直接走流程。仓库分区的,依照难度级别分,别的我就不方便透露了。” 陈子轻热泪盈眶:“谢谢你,444,你的宿主们肯定都很喜欢你吧。” 系统:“我也不是对哪个宿主都这么照顾。” 陈子轻正感动着,就听见电子音来一句:“毕竟没有哪个宿主次次任务失败,自成一大景点。” “……” “再见,奇奇小傻冒。” 系统走后,小助手就把陈子轻分散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请陈宿主为上个任务的架构师评分。】 陈子轻说:“满分。” 除了满分,他还能打什么分嘛,架构师也不容易,他总不能把自己任务失败的锅甩到架构师背上。 谁让他第一个任务失败,从此进入无限循环的惩罚期。 【陈宿主是否需要使用下个任务背景道具,如果不需要,那就直接进入传送带,在途中领任务进行传送登录。】 陈子轻理了理思绪,他上个任务用了背景梗概钥匙。 那就是个坑啊。 不过他留着奖励得来的道具,也不能孵小鸡。 还是用吧。 陈子轻记得自己有三张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他申请调出账户财产确定一下。 是有。 陈子轻说:“我用一张背景封面解锁卡。” 【请陈宿主耐心等待,中央网正在为您随机分配任务背景。】 【陈宿主,您被随机分配的任务背景已选定。】 【请确认,是否使用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 “确认。” 陈子轻前一秒给出应答,下一秒就在虚空看见了一副副模糊的画面重叠,像是无数的空间在互相折叠,在这空间的深处一幅画若隐若现。 这似乎是一个封面,一本书的封面。 封面的表面光线被扭曲,一片幽暗,犹如漆黑如墨的深渊,当人的目光凝视它时,幽暗的封面就仿佛噬人的漩涡一般,想把人的精神卷入其中。 而在深渊的底部,黑暗的空无一物。 “咚咚……” 忽然一阵有节律的响动传来,响彻黑暗压抑的深渊,似是有什么要挣脱出来。 “嘀嗒!” 一抹腥红刺目的血液,悄然划过书的封面,血痕如刀,刺入幽暗,封面隐约出现一个狭小的缺口。 “咚咚……” 有节律的振动声,清晰的从缺口背后传来,如果透过一个缺口,向着里面凝视而去,人们就会看见—— 那里有一颗心脏,人类的心脏。 是谁的心脏?为什么遗落在这里? …… “咚咚” 心脏还在跳动,只是逐渐虚弱,遁入幽暗的封面里。 陈子轻好半天才打了个颤。 封面的缺口底下竟然藏着一颗心脏。 那心跳好像还在他耳边回响,他下意识地抓了抓耳朵,赶走令他不适的感觉。 按照惯常套路,封面越清新,内容越重口味。 反之,越重口,内容越清新。 以架构师jiao的风格,重口味等于重狗血。 那他这次的任务封面这么暗黑诡异惊悚,内容就是不狗血。 陈子轻不敢信自己这么好运。 这就是传说中的物极必反触底反弹,他要转大运了吗! 【即将前往下一个登录点,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陈子轻去下一个任务世界,脑子里循环播放“转大运”三个字。 . 【传送成功】 陈子轻发现他的视角是躺着的,他躺在一张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的床上,身体动不了。 一缕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飘进他的嗅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就是他上一个任务传送出错进入的地方吗?! 怎么又进来了啊? 陈子轻像上次一样睁开眼睛,正前方依然是一面惨白的墙壁,这回他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片深色调,有家具也有装饰物,整体都是那个色调。 那次他的眼珠正要转动就登出了。 这回不同,他的眼珠成功地向四周转动—— 一个男人背对他坐在窗边,窗帘厚重拉得严实,男人静坐着,宽肩撑开黑色衬衫毛衣,看不清长相和神情,后脑勺的发尾剃得较短,衣领平整,气场十分强大。 陈子轻缓慢又艰难地抬起来一点左手,眼角余光瞥过去,左手虎口处再熟悉不过的小朱砂痣映入他瞳孔。 【传送错误。】 陈子轻的意识瞬间就被动抽离出了那个世界。 【现重新传送。】 【传送正确】 陈子轻先是体会到了心跳冲到嗓子眼的急迫,再是扑鼻的酸臭味,他好像是在垃圾桶里。 【账号已登录】 陈子轻边摸索,边撑开眼帘,他摸到了塑料袋菜叶子之类,眼前一片漆黑。 真的在垃圾桶里。 陈子轻在心跳失衡带来的本能反应中揪住心口,大口喘息着,他暂时没面对新世界的处境,率先梳理刚才的错误登录点相关。 两次了,第一次只让他停留了一个瞬间,第二次停留的时间要长一点点。 这次他能确定的是,病房很大,只有他一个病人。 可能是他出车祸被哪位打抱不平的市民报道传到了网上,从而引发了舆论效应,那群肇事的富二代家里迫于声誉带来的压力,把他放在某家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治疗。 而那个坐在窗前的男人,是富二代们的朋友,或者哪个家属。 对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来看望他这个植物人,还坐在那里,刚好被送回现实世界的他撞见。 是的,他回到现实世界了。 第一次的怀疑,在这次得到了证实。 根本不是别的宿主要去的某个任务世界,他就是回去了。 他目前仍然是植物人状态。 陈子轻竭力平复自己:“小助手,你们传送带还是服务器啥的,该维护的维护,看看,又出错了。“ “但是呢。“他耐人寻味,”怎么把我误送去了跟上次一样的登录点啊?“ 【数据残留。】 陈子轻不追问:“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助手不直接透露是他的现实世界,却编造说是数据的问题,有可能就是遵从员工的原则走个流程,宿主做的任务达到一个数量,就会跟现实世界穿插,为了后面的回去做准备,以防宿主不适应,就像国内国外时间差。 那他已经回去两次了,是不是说明他的任务快做完了啊? 回去了就好了。 回去之前的任务真的不能再失败了,不然的话,到到时候系统公司评估他的所有任务表现,统计核算出来的积分不够他花,那他躺在医院的植物人身体怎么办。 至于他做任务期间,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为什么和陆哥讲过的不同,可能是改了吧,毕竟整个服务器系统不会一成不变,就好比是游戏,总要定期或者不定期的修复,更新版本,只是陆哥没对他说。 陈子轻小心提防着某种检测宿主波动的仪器,他怕被清除数据,不敢再琢磨了。 就随遇而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6】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2087年-5月24日-03点26分59秒】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华国,孝培市,九方路,花莲村东面小巷,靠近巷口的垃圾桶里】 陈子轻开始面对这副身体所处的环境,他往上摸到垃圾桶的盖子,正要一把推开,动作停了停。 谁没事躲垃圾桶里啊。 原主铁定是干了什么事,躲什么人,他不能贸然出来,等一会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异动,小助手有没有什么信息补充。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春江花月夜》感情线储存包*1,《茶艺速成班》感情线储存包*1,《寡夫门前是非多》感情线储存包*1,加油烟花礼包*2,狗血反弹技能卡*3,女装体验卡*1,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2,渣贱骨灰盒*1,读心技能卡*1,积分21万5千三百一十六,菊花灵99993721。】 陈子轻对于越来越充实的仓库,心里头是很满意的。 【你的监护系统正在进入界面】 陈子轻莫名有种刚做宿主的忐忑紧张。 【监护人已进入】 陈子轻几乎是跟在小助手的提示后面打招呼:“陆哥,你回来了啊。” 系统没回应他的寒暄,只道:“记住,120区鬼比人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盘,人各有命。” 陈子轻怔了一瞬:“我记着呢。” 接着就关心道:“听444说你请的是病假,你的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是不是被我气的啊,对不起。” 系统还是没理他跟工作不相干的闲话。 陈子轻唉声叹气,666怎么生个病销假回来,又冷回去了。 444代班前的那阵子,好不容易有点人情味了呢。 陈子轻不管系统理不理会自己,他都认真道:“陆哥,我这次真的不会再失败了!” 隐有一丝气流声,转瞬即逝。 像是服务器出了故障。 . 垃圾桶里的味道熏人刺鼻,陈子轻感觉自己要中毒了,他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 “不行了,我待不下来了。” 陈子轻小心翼翼地推开头上的盖子,手脚并用地从垃圾桶里向外爬。 凌晨,小巷,垃圾桶,这几个信息组合在一块儿,怎么看都跟小清新不搭边…… 先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陈子轻双脚落地,他走了几步,垂头看传来疼痛的左腿,怎么还瘸了? 在垃圾桶里躲着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全身好多地方都疼。 陈子轻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走出小巷。他在心里想,我这副身体是怎么死的? 【猝死】 立夏了,早晚有凉意,这个时间街上没什么人跟车,陈子轻边走边留意四周。 “就是他吗?” 身后冷不丁地响起大吼,陈子轻反射性地回头。 不远处有几个西装男,路边还有辆车缓慢行驶,和他们一伙的。 “是他!” “把他给我抓住!” 陈子轻懵逼住了,什么情况,原主躲的人怎么还在这一片?他管不了别的了,只能先跑。 …… 跑不过,被抓了。 陈子轻带着一身臭味站在陌生的办公室里,他借着明亮的灯光垂头打量自己,算了,没必要打量了,臭烘烘的。 一个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怀里的男孩像被抽筋拔了骨头,软绵绵地贴着他,皮肉白似牛奶。 陈子轻没见过不但白,还白得泛出香甜的人,免不了多看了两眼。 那男人捂住鼻子挥手:“远点。” 陈子轻后退。 男人龟毛道:“再站远点!” 陈子轻再次后退,他这回一路往后退,退到了门上。 然后在陈子轻的视线里,男人明明什么都没做,怀里的人却像是受到了压迫瑟瑟发抖。 陈子轻一头雾水之际,听见男人质问:“这个月第几次了?” 他眼神清澈迷茫,不知道啊。 “第四次!”男人长得谈不上多英俊,但他剑眉星目,有股子浓重的男人味,“我这酒吧是你进货的超市吗,你喝酒不自己买,来我这偷,偷不到就硬抢,你当我的安保是摆设?” 陈子轻:“……” 敢情是这么回事,那原主用得到躲垃圾桶吗,还因为跑太快猝死了。 不止是跑太快。 肚子还很饿,胃里冒酸水。 陈子轻捏了把干瘪的肚子,多久没吃饭了啊。 “嘭” 男人将一张纸拍在办公桌上,笔一丢,咕噜噜滚出去一截:“小杂毛,过来签字。” 陈子轻垂着眼睛看脏兮兮的鞋子,谁小杂毛? “臭小子。”男人把烟灰缸抓起来,磕在桌上震动不止,他刁根烟,怀里男孩立刻识趣地给他点上。 男人吸了口烟:“给老子过来签字!” 陈子轻没过去。 “啊——”一声惊叫响起。 男人怀里的男孩又吓到了,他这次吓得更严重,眼角分泌出惊惶的泪水,似乎是在承受强大的冲击。 陈子轻看了眼,那个弟弟怎么那么不经吓,他男朋友还是金主没欺负他啊。 男人不屑:“你一个一等残废,还知道看美人?看了有什么用,你连个Beta都不如。” 陈子轻嘀咕:“贝塔是什么东西?” “哦,想起来了,是动画片里的一个开飞机的。” “不对,开飞机的是舒克。” “你到底在嘀嘀咕咕什么。”男人的威严被挑衅,他把烟灰缸砸了出去。 男孩直接跌坐在地,两只手颤巍巍地抱着他的腿,带着哭腔求他收一收信息素,自己要受不了了。 陈子轻茫然:“信息素?……什么啊……” 【此背景没有男女性别之分,由Alpha、Beta、Omega三类组成。】 陈子轻呆住了。 444动了点人脉,让他在中央网仓库的简单区域接随机任务,就这……简单区域?世界观都重塑了! 【Alpha跟Omega是主角,Beta是边缘角色。】 【Beta自由,Alpha的信息素能控制征服Omega,攻击同类。而Omega的信息素能影响诱|惑Alpha。】 【三个种类占比是,Beta大于Alpha加Omega。】 【只要是Omega,无论男女,都有一套完善的生殖系统,能怀孕,还能母乳喂养。】 陈子轻嘴巴张大能塞鸭蛋,他来到男的能正常生子的世界了…… 那我,我这副身体? 【所有人都会在十八岁分化,你四个月前已满十八岁,但你迟迟没分化,因此你属于一级残废,闻不到任何信息素,不受干扰】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是永远不分化,还是有什么因素导致的?如果是后者,那他就是没拆彩蛋,他这副身体千万别分化成Omega。 转而一想,就算他是Omega,那也不代表就要生啊,生不生的,还不是他做决定。 前提是,跟任务没关系,不强制。 陈子轻望着吸烟的男人,看来他是Alpha,地上抱他腿的男孩是Omega。 信息素是一种分泌物,代表一个人的情绪,心理,精神,攻击性跟气压等等,从毛孔里跑出来…… 【腺体。】 ? 【Omega的腺体在颈后,是一块突起】 哦,就是富贵包嘛,叫什么腺体。 那Alpha的腺体呢? 【犬牙里。】 “Beta没有腺体,也没信息素是吧。”陈子轻受益匪浅,“我懂了,A咬O腺体,就是把信息素放进去了,然后O中招了,随便A怎么弄了。” 【Alpha咬|破Omega的腺体注入信息素,是标记】 小狗撒尿画圈是吧。 那两人的信息素碰撞到一起,会引发什么吗? 【Omega每个月都有发||情期,通常是七天,有自己的Alpha就陪伴着度过,在那期间十分依赖Alpha,需求量大。】 没Alpha呢? 【及时注|射抑制剂】 陈子轻想,抑制剂是国家发的吗? 【药店买,劣质的便宜,时效短,药水刺激性大,效果差。高等的贵,时效长,药水温和,效果好】 晓得了。 那Alpha有发||情期那? 【没有。】 这是一个出乎陈子轻意料的答案,为什么没啊? 【Alpha是社会中的高级种类,要是有发|情期,那会引起秩序崩坏。】 所以没有。 【Alpha会被发|情中的Omega信息素诱|惑|吸|引,和其做出一系列的交||配行为,七天内活成连体婴儿。】 【不会主动发|情。】 发|情期做,也容易怀上吧。 【容易,尤其是体内|成||结,要避孕】 体内|成|结是什么,内S吗? 【可以说是,生|殖|器的宫|口内部】 “……”可怕得很。 陈子轻在心里咂摸,稀有种类真够麻烦的,还是Beta好。 【Alpha 同样能让Beta怀孕。】 陈子轻三观震碎,Beta也能生?Beta咋能啊,脖子后面又没那什么性||药,不是不是,是信息素。 【男Beta体内有男女两套配置,女性的那套萎缩不完善,受孕率极低。男Beta各方面能力平庸,包括精子质量,因此也不易让人受孕。】 陈子轻叹为观止,Beta竟然也能生。 Alpha 要不要这么牛逼,除了不会生孩子,别的什么都会。 三个种类的能力怎么排的啊? 【Beta的能力小于Alpha,大于Omega。】 噢。 是只有男Beta体内有男女两套配置吗? 【女Alpha跟男Omega体内同样有两套配置。】 陈子轻无精打采,他记不住,这新奇的世界观影响他抓鬼吗?不影响他就不记了,等他后面看看自己会不会分化,分化出什么再说。 【好。】 陈子轻一愣,小助手通常都在他触及关键词后补充信息,这是第一次回应他的个人情绪。 察觉男人的眼光要吃人,陈子轻收了收心神:“我不想干嘛,我只是看看。” “看个屁。”男人凶神恶煞,非要他签字。 陈子轻走近瞅了瞅纸上的协议:“我只偷了你的酒,你就让我用自己抵债?” “你除了自己还有什么?”男人的眼里全是嫌弃跟轻蔑,“就你这张黑不溜秋瘦不拉几的脸,进来也只能扫厕所。” 陈子轻脸颊抽搐,我还有什么? 【你还有哥哥】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还有哥哥。” 男人把两条腿抬起来,架在办公桌上,叫地上的男孩给他按捏:“那叫你哥哥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陈子轻默了,我哥哥在哪? 【你哥哥在长陵市】 陈子轻:“……”他的登陆地点是孝培市,远水救不了近火。 我哥哥有钱吗? 【他是长陵世家之首的虞家之子。】 陈子轻纳闷,为什么哥哥那么有钱,弟弟是小偷。 “我哥哥来不了,他很忙。”陈子轻撒了个谎,说,“你能不能给我三天时间,我三天后一定把酒钱还给你。” 男人玩味:“我凭什么给你时间,你又凭什么让我信你不是要跑?” 陈子轻蹙眉,那你要这么问,我就没办法了。 到现在为止,他跟这个不知名字的Alpha交流得不多却也不算少,没激发一个关键词,说明Alpha不在原主的人物列表里,不重要。 一串呻||吟突兀地响起。 是那Omega,他突然进入了发||情期。 陈子轻目瞪口呆。 男人把他浪如水的Omega往桌下一塞,咬着烟说:“行,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见到你带过来的五百七十万。” 陈子轻两手按着桌面前倾身体:“多少?我,我偷了你一酒库的酒吗?” “三瓶半,全是贵货。”男人嫌他臭,叫他赶紧后退,“少一分我就把你卖去黑||市,那里多的是稀奇玩意儿能让一级残废二次开发,不人不鬼的当牲口。” 陈子轻捏着手指头发愁,真服了。 男人低喘,眉间飞快爬满|欲||火:“还不他妈滚蛋?” 陈子轻垂头丧气地转身出去,他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挥挥手:“再见啊。” Alpha愕然。 . 陈子轻毫发无损地离开了酒吧,他身上臭死了,当务之急是洗个澡,吃点东西。 可他两眼茫茫,他家在哪? 【星普路,1106号】 “得坐车吧,这么晚了。”陈子轻上下一摸口袋,摸出一个黑色小方块,他戳戳点点研究了一会确定是手机。 又捣鼓了一阵,找到一个类似收付的软件。 账户上显示,一百零二块。 有零有整。 陈子轻沿街走,他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打到车,司机是个好人,不嫌他一身垃圾桶里的味道,还和他聊天,问他是不是考试没考好,挨批评了,离家出走了。还是不上学到处混,大半夜参加斗殴让人打进了垃圾堆。 司机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代入进父亲的角色,唠叨上了。 到了目的地,陈子轻丢下钱跟谢谢就跑。 原主住的是个老小区,楼底下有个门,敲半天都敲不开。 陈子轻找地方爬上屋顶——月亮看他鬼鬼祟祟,他看月亮温柔可人。 . 在小助手的引导下,陈子轻顺利穿过平台进到二楼走廊,一排四个房间,最里面那间就是原主的住处。 陈子轻拽了拽门上的小锁,钥匙呢? 【花盆底下。】 陈子轻搬开花盆摸出钥匙开门,一股浑浊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很脏很乱,无处下脚。 陈子轻咳了声,视线里的黑暗尖叫着逃开,屋内亮了起来,是声控灯。 先映入陈子轻眼帘的是女人的化妆品跟衣物鞋子,有的在小桌上,有的在地上床上,乱七八糟的,他瞪大眼睛,从女士的用品款式来看,女人有点年纪了,不会是原主的对象吧,这副身体看着还小啊,那Alpha叫他臭小子来着。 【你和你母亲住】 陈子轻把心放回肚子里,他弯腰捡起离他最近的发梳,那我母亲呢? 【上周死了】 陈子轻一顿:“死了啊。” 【你母亲死后,你就没回来住过,屋里的一切都是她生前的样子】 陈子轻把发梳放在小桌的杂物里,他去房间里侧,将一张布帘拉开,里面还有个床,比外面那张大一点,枕头上有几根黄色长发丝,床四周堆着更多的女士用品。 外面的床才是原主睡的,只是也放了他母亲的东西。 “那我父亲呢?在长陵市是吧。” 陈子轻想的是,父母离婚了,老大跟着父亲,老小跟着母亲,兄弟俩的人生从此天差地别。 【你父亲也死了,死在你五岁那年。】 【在那以后,你母亲带着你生活,她是个风情万种的Omega,经人介绍结识了一个离异的出色Alpha,他们信息素匹配率高,很快就结婚了,你母亲带你住进Alpha家里,你有了个哥哥。】 陈子轻恍然,是这么回事啊,既不是同父同母,也不是同父异母同母异父,压根没血缘关系。 那谁认啊,原主一厢情愿的吧。 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了? 【后来你母亲和Alpha被瞧不上她的婆婆拆散,感情破裂离婚了,你母亲拿到一笔丰厚的财产,送你去贵族学校上学】 【只是好景不长,你母亲被人带着坐上了赌桌。】 陈子轻环顾出租屋,都输光了吧。 【不但输光了,还欠了高额债务。】 陈子轻头疼,这意思……我是不是要还债? 【是。】 那我为什么去酒吧偷酒? 【你母亲要喝。】 陈子轻无语,她要喝,原主就去偷啊,不给她弄到酒又能怎么样? 腿跟身上的痛感打断了陈子轻的心绪,他在屋里走了走,发现墙边有个镜子。 镜面有点花,陈子轻擦擦镜面,想想又去找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少年清晰起来。 苍白,清瘦,秾丽的一张脸。 眉眼多情,郁气横生。 陈子轻把身上的脏臭衣服脱了,他透过镜子,把自己这副身体的上下前后都瞧了瞧,有不少淤青和陈年旧疤,还有烟烫烧过的圆圈。 是我母亲烫的吗? 【你的母亲是个老烟枪,她没客人就拿你撒气】 陈子轻有种不好的预感,客人? 【你母亲平时在出租屋接|客还债,她死后,放贷的就找你要,一个月五十万】 陈子轻两眼一抹黑,他才来这个世界,就背上了酒吧的五百多万,和每月五十万的债务,干嘛呀,怎么玩吗,这破开局。 “扣扣” 陈子轻一惊:“谁啊?” “析木,我听到楼上有动静,猜是你回来了。”门外的中年人说,“既然你回来了,那就把这个月的房租交了吧,我知道你有难处,所以从月初延到了月底……这马上就是下个月了,别只是我体谅你,你也体谅体谅我……这年头贫民区谁都难……” 陈子轻没回应房东,他在接受汹涌而来的记忆。 宋析木,今年十八岁。他六岁跟随母亲搬进富人区,在那里拥有了五年的富裕生活,十一岁时,母亲婚姻失败,她带着惊人的财产和儿子离开富人区,母子二人前往另一个城市。 有那笔财产,宋析木继续过他的少爷生活。 十三岁时,他的母亲染上赌|瘾。 到他十五岁,母亲开始酗酒,喝多了会发酒疯殴打他,酒疯发完了,披头散发的痛哭流涕。 母亲把期望寄托在他身上,却不曾想,他连基本的分化能力都不具备。 无法分化带来的负面影响延伸进宋析木的学习,他高三上学期辍学,开始打工。 宋析木去小诊所看过分化的疑难杂症,老大夫说他先天发育不良,这辈子都不可能分化了,他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信息素级别高的Omega,如母亲所愿。 标注1: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信息素级别高的Omega。 陈子轻头晕眼花,完了。 “析木?你要是交不出来,那我只能让你搬走了——” 陈子轻浑浑噩噩地打发走了房东。 . 这晚陈子轻没睡觉,他洗了澡,找了饼干吃掉,闷头收拾出租屋。 天快亮时,出租屋来了几个长得挺不错的西装男,自称是虞氏的人,他们把陈子轻带出门,他慌慌张张地回头拿行李,并不忘让他们帮忙垫一下自己的房租。 上午十点多,陈子轻稀里糊涂的出现在虞家一处住宅里面,他不清楚眼下的情况,记忆又不全,只能尽可能的多想多猜多动脑子,试图触及关键字得到信息补充。 奇了怪了,虞家怎么知道我妈死了,我成孤儿了? 【你母亲常给前夫写信诉苦】 【你几天前就已经被你母亲的前夫安排的人带回去了,他把你收养在虞家,并告诉你,他已经答应你母亲照顾你,直到你成家立业,可你在虞家被忽略无视,于是你设计偷跑回来搞小动作,想引起注意得到关注。】 陈子轻:“……”他走出房间,入目是幽深寂静的长廊。 外面好像传来了引擎声,陈子轻没在意。 直到楼下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陈子轻才偷摸去二楼的楼梯拐角,躲在那里向下看。 有个身着浅色衣裤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佣人恭敬地给他端茶倒水。 陈子轻这个视角只能看到男人的发顶,发量很浓密,他想,是我哥哥吗? 【不是,他是你哥哥的未婚妻,长陵最优秀的Omega,信息素S级,只要释放一点就能让九成以上的Alpha为之着迷,他们是家族联姻】 陈子轻“噢”了一声,那不就是未来的嫂子吗。 【你发誓要抢走他的事业,婚姻,爱情,友情,气运,追求者和爱慕者,以及S级信息素,你要抢走他的一切。】 这个最新的信息全部被标注了,全部,一字不漏。 陈子轻倒抽一口凉气:“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啊?我又不是强盗。” 【你是反派。】 陈子轻弱弱地说:“这跟我后面还没有被激发的主线任务有关是吧?所以我才抢。” 【你是反派。】 ……… 陈子轻让自己冷静点:“不可能只是这个原因,肯定跟我的某个任务有关联,我是老宿主了,我懂这个套路。” 【你是反派。】 ………… 【友情提醒。】 【请你穿好你的马甲。】 我拿到反派剧本的第二天 披什么马甲?反派的马甲吗? 这还要友情提醒啊, 他随时随地都能把马甲掉光光,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陈子轻蹲在拐角碎碎念:“怎么让我做反派,我哪能做反派,根本不会。” 那不就是把我的良心跟道德放在火上烤吗? 我不要做反派。 这个任务直接失败了吧。 陈子轻心里这么想着, 却是扶墙站起来, 他给自己加油打气, 下楼会一会标注2的任务目标。 走下两个台阶,陈子轻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等等, 我平时为人处世是什么样的风格? 【老鼠风格】 陈子轻揣摩,那就是背地里偷偷摸摸的观察人,不跳出来, 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 这适合我……才怪。 陈子轻把原主想象成一只小老鼠,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为了拿到自己想要的食物小心谨慎,有点风吹草动就跑。 吃东西也只是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小声响。 老鼠是窥探视角, 不敢明目张胆的和人对上目光。 陈子轻表情渐渐凝重, 他在酒吧对着那个Alpha的时候,是不是不符合老鼠人设? 幸好那Alpha人在另一个城市,应该跟这个城市的豪门圈没关系。 不过,小老鼠敢去酒吧偷酒吗…… 真的是他母亲强迫他,逼他去偷酒给自己喝,不偷到酒回来就要挨打这个原因? “我的性格呢?” 【阴郁, 虚伪, 歹毒,神经,喜怒无常, 自卑】 陈子轻慢慢坐到楼梯上面,这跟他脑补的老鼠画面稍微有点出入。 【以及美丽。】 后面的就不用补充了吧,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陈子轻摸了摸脸,我长这样,在鱼龙混杂的贫民区会不会被人盯上纠缠啊? 【此任务背景崇拜信息素级别,信息素至高无上,凌驾于一切之上。】 陈子轻松口气。 【但也存在例外,迄今为止,有大几十个Alpha单纯为你的容颜迷惑,他们企图咬|烂你的后颈,强行把信息素钉进去,玩|弄你,看你会不会分化。】 陈子轻头皮有点麻,那我都是怎么应付的啊? 【你和人谈价钱,谈不妥,你就找机会逃走,谈妥了,你会把人带去出租屋,交给你母亲。】 陈子轻:“……”儿子怎么还给母亲拉皮|条介绍生意。 带过去了,就能成吗? 【你母亲生下你时还小,你十几岁,她三十几岁,再加上她具备中高级Omega延缓衰老寿命漫长的生理机能,你们外表上的年龄差并不是很明显。】 【相比你的青涩和没分化的寡淡,你的Omega母亲有风情,有经验,有连虞家老家主都欲罢不能的迷人信息素,在信息素被挑逗的Alpha眼里,她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你的外貌遗传你母亲,她比你更有韵味,你是苹果,你母亲是水蜜桃。苹果涩口,水蜜桃果肉鲜软汁水泛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别形容得太详细了。” 陈子轻揉着受伤没好的左腿,他分神留意着楼下的动静,比较流通的反派模板都是表面一套,内里一套,譬如对外是白雪公主,实际是老巫婆。 不知道他这个反派走的什么路线,智商怎么样,智商高的话,他不行的。 【你的脸上写着‘反派’两个字,你表里如一,你自作聪明。】 陈子轻:“……” 反派都写脸上了啊,这还怎么抢东西? 哪有小贼行动期间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 陈子轻蔫了吧唧,原主已经死了,抢东西的活,是他这个附身进身体里的宿主来做。 傻逼小贼是他。 陈子轻揪着脑门的碎发自我安慰,换个角度想,原主留下的马甲智商不高,不需要他这个接棒人玩多复杂的阴谋,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除了抓鬼驱邪这块有点信心,别的都不敢打包票。 哎,从小助手带来的信息补充来看,原主是只小老鼠,却又不藏着掖着,他把反派的皮衣穿在最外面。 这不是很矛盾吗。 可能人本身就矛盾复杂多样性。 依照原主手上握的牌和他打出来的牌路,搁电视里,妥妥就是一个恶毒愚蠢又怂逼的美人,很快就会下线的炮灰,绝对不超过两集。 陈子轻拿捏不准这件反派马甲的厚度和款式,总觉得花里胡哨,四面漏风。 “我没有为了我卑鄙无耻的抢劫大业,做出什么规划吧?” 【你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练习你的哭戏,计时两分钟,最少五滴眼泪。你争取能够做到在一分钟以内掉眼泪,想要哪只眼睛掉眼泪就哪只眼睛掉,说到哪个字的时候想要眼泪掉下来就掉下来。】 陈子轻:“……”乖乖,琼瑶戏看多了,走火入魔了吗。 下一刻他就无力吐槽了。 因为出现了标注3——你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练习你的哭戏,计时两分钟,最少五滴眼泪。 陈子轻最烦日常任务,最怕日常任务,看起来没多大难度,实际上很要命。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陈子轻掰手指,三个标注了,不会再加了吧。 这就是444开后门,用人脉给他安排的简单区域的随机任务。 简单。 哇,真的简单死啦。 哈哈哈。 没疯,我没疯。 陈子轻撑着腿起身,一步步地走下楼梯,原主不可能莫名其妙就练哭戏,难道是要进军娱乐圈? 【你母亲说过,你这张脸,哭比笑更能让你达到目的,你笑得再卑微再谄媚或是再明艳,都不如你掉一滴泪来得强。】 【起初你哭不出来,你母亲打你,把你打疼了,你就哭出来了。】 【久而久之,你被灌输了回富人区不能缺少眼泪的不正常思想,于是你开始磨练哭戏。】 陈子轻身形微顿,这样啊。 他叹气,这反派马甲各方面一统计,跟他本人差太大了,一点都不合身,他怎么穿啊,完全就是边走边掉的程度。 前几个任务,原主跟他性格也不贴,小助手都没提醒他穿好马甲。 这回怎么特地提醒了…… 陈子轻琢磨,可能因为他用的身体是个反派吧。 前五个都不算反派。 不对,上一个任务,他不就是坏到家的反派吗! 怪了。 上一个那样的人设,都没叫他别掉马甲。 陈子轻拐弯走向剩下一半楼梯,他记得这个任务的封面是暗黑血腥风,里面有一颗咚咚咚跳动着的心脏。 看样子不可能小清新得起来了,他失策了,封面跟内容压根就没按常规套路走。 会有狗血吧。 陈子轻愁眉苦脸,肯定会有啊。 既要他抢别人的东西,也要他抢别人的人…… . 随着陈子轻下楼,沙发上的Omega闻声,朝他看了过来。 他看清了Omega的脸。 第一反应是,Omega评级是不是很注重颜值,长陵最优秀的Omega,生了张符合“最优秀Omega“水平的脸。 【叮,检测到关键词‘优秀’,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沈文君。】 【他是沈家老四的私生子,母亲做陪酒出身,使用黑市上购买的某类药剂刺激沈老四发|情,顺利生下他以后进沈家不成,只好为了保命带他去贫民区躲躲藏藏,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黝黑,瘦小,胆怯,畏缩,穷苦懦弱,直到他成年分化成S级Omega后引起轩然大波,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沈老太关注,最终同意他进沈家认祖归宗,从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摇身一变成为长子。】 【成年后的沈文君以学渣资质复读一年,不负众望的考进世界名校,他日渐精致,无论是肤色,轮廓,体态气质都天翻地覆。】 【沈家认可他,看重他,他的地位盖过父亲的其他子嗣,更是优秀到让沈家老大,也就是沈家家主赏识,放弃自己的几个儿子选他当沈氏继承人,可他毕业后没有进沈氏,他有自己的计划,如今他在长陵排名第一的大学教书育人,是声望最高的教授。】 【沈文君三十有二,他会在五年后进沈氏,他的决定无人阻拦。】 【你第一次见他是小时候,你还在富人区生活,他跟随家人来虞家做客,他是你哥哥的大学同学,他们关系要好。】 【第二次见他是在你哥哥的卧室门口,他手上拿着你哥哥的棒球外套,他们要去打棒球,关系更加亲密。】 【你第三次见他是在沈家,他二十二岁的生日宴上,他穿着一身白色燕尾服从楼梯上下来,像是白马王子,长陵出众的年轻Alpha们都投以目光。】 …… 【每一次见沈文君,你都会发现他的幸福比上一次多一层,他像是在滚雪球,滚到的都是好东西,而且越滚越多。】 【你羡慕他,嫉妒他,讨厌他,你想把他滚到的雪球打碎,再滚到自己身上。】 陈子轻嘴角抽搐,怎么把抢夺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不过,沈文君的命运有个十分明显的转折期,就是成年分化前后,那是两个极端。 突然就转运了,一路高歌繁花似锦。 沈文君是S级Omega,那他母亲也是S级Omega吗? 【沈文君的母亲是Beta。】 那他父亲呢? 【他的父亲是中级Alpha。】 【沈文君是沈家唯一一个S级信息素拥有者。】 陈子轻不动声色地咂摸,中级Alpha父亲跟普通Beta母亲生出S级Omega儿子的可能性就算不大,但也不至于是零吧。 沈家认子肯定会做严格的鉴定,所以沈文君的身世没有造假,他这个S就是A加B的结合。 小概率事件总会有,有的是大不幸,有的则是大幸运。 沈文君属于后者。 陈子轻通常看人先看眼睛,他注视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Omega,他们四目相对。 Omega的双眼清澈透亮。 陈子轻的心情非常复杂,如果是抢别人抢来的,负罪感起码没那么重。 都是强盗,谁也别说谁。 可这个沈文君,一看就是善良纯真的人啊。 陈子轻暗暗地定睛探究,试图找出他佩戴面|具的蛛丝马迹。 “吴叔,你不是说析木不在家吗?” 是沈文君开了口,他嗓音润柔极了,含带几分疑惑,那里头掺杂和年龄阅历不符的率真。 陈子轻的探究遭到了破坏。 沈文君对他眨眼:“析木,我是来看你的。” 陈子轻把略微干破的嘴一抿,我们很熟吗,我左边脸上写着“反”,右边脸上写着“派”,脑门横批是“你让我恶心”,你看不见? 【他不与人交恶,即便看出你不喜欢他,也愿意和你相处,他认为你还小,而他作为大你一轮还多的长辈,理应让着你,关照你,包容你。】 陈子轻抠了抠手指头,这个Omega心好软啊。 面对沈文君的示好,陈子轻甩都不甩,他去沙发另一头坐下来,手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鸦羽般的睫毛垂盖,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耷拉着,浑身上下散发着阴暗发霉的气息。 虞家的管家吴叔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析木少爷,沈先生在和你说话,出于基本的礼貌教养,你该答复。” 陈子轻现场歪嘴,来了个似笑非笑:“我没出门,你为什么要说我不在家?” 吴叔被他当场质问,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说明原主就是这样子,咄咄逼人跟阴阳怪气双打。 陈子轻偷偷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妥了,他找准自己这个反派的主路线了,直走就行。 “我以为析木少爷外出了。”吴叔说,“毕竟你回来这几天,经常不见人影,下人们忙得事情做不完,还要抽出时间找你,昨晚更是要老爷派人去孝培接你,那么大动干戈,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虞家亏待了你,让你这么不情愿。” 末了又来一句:“析木少爷,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不姓虞,老爷收养你是情分,而非本分,望你清楚自己的定位,不要寒了老爷的心。” 陈子轻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 他凌晨才登入这个世界,在出租屋没睡觉,从孝培到长陵的路上也没怎么睡,这个时候眼睛一圈红,像画了全包的红色眼线,配着较浓的五官线条,显得邪恶诡异,充满攻击性。 ——仿佛已经嗅到了他同样艳丽妖娆,魅而不俗的信息素。 会客厅的气流莫名凝住。 客人,管家,佣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同一个方位。 陈子轻趁机别过脸,放在口袋里的手清晰可见的握成拳头状,像是倔强难堪。 “吴叔,你不要说析木了,他只是想家。”沈文君出声,“他刚回来,不适应也是正常的,等过些时间就会好。” 吴叔朝沈文君和蔼地点点头,转瞬就对前夫人的孩子说道:“析木少爷,你看沈先生如何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他的。” 陈子轻脑中飞快闪过几个零碎模糊的学习对象脸孔,他不知学的谁,阴恻恻地看了吴叔一眼。 吴叔的眉头皱了一下,他直起身冲沈文君道:“沈先生,你不介意就好。” “我怎么会介意。”沈文君笑着说,“析木还是个孩子。” 陈子轻差点没忍住地发出叹气声,原主为什么要抢走这个Omega的人生呢。 根据他身为宿主的直觉,不可能只是出于嫉妒羡慕。 可是,到目前为止,沈文君给陈子轻的感觉很完美,他情绪稳,性格好,眼神干净,看着没有城府。而且他还长得好,家世好,个人能力出众,信息素级别高,未婚夫的长相不知,家境绝对是顶级。 确实什么都让他拿到了,这么圆满。 陈子轻胡思乱想一通,以为能触发主线任务。 没有触发,白想了。 陈子轻往沙发背上一靠,标注1是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信息素级别高的O。 标注2里面有一条是抢走沈文君的S级信息素。 这算不算任务重复了,标注1可以不管了,只管2。 不行,要想办法解决不能分化的病症。 陈子轻大脑使用过度,再加上长时间缺觉,他这会儿疲惫得不行,脑子钝钝的,就连沈文君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的,他都不知道。 第一天当反派就不够警惕。 陈子轻绷着神经,搞不清这个沈文君要干嘛。 “析木,你刚才下楼的时候,我注意到你左腿走路不自然,是不是伤到了?”沈文君体贴地关心道,“我帮你看看。” 陈子轻用余光瞟他一眼,捕捉到了他的真诚,是真的想检查他的腿伤。 沈文君:“析木……” 陈子轻忽然把左腿往他腿上一放,在他的错愕中把嘴皮一掀:“不是说要看吗,看吧,麻烦沈文君哥哥了。” 后面一句刻意加重语气。 沈文君难以置信:“析木你……叫我哥哥?”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哥哥。”沈文君难掩激动,抬手比划道,“你小时候只到我这里,小小一只,你母亲让你叫我哥哥,你死活都不肯叫。” Omega白净纤长有力量的一双手握住他左腿:“后来我们又见过几次,你始终闭着嘴巴,就连我前天听说你回虞家了,放下工作跑来看你,你还是小时候那副样子,没有变过。” 陈子轻啃着嘴皮心想,这人话真多。 忽地察觉沈文君的视线,他不耐烦地瞪过去,看我干什么。 沈文君提醒道:“你嘴上的皮让你啃的,流血了。” 陈子轻搜寻着那点刺痛舔|掉液体,又有血珠渗了出来。 一张帕子被递过来,他斜着眼睛扫去。 沈文君温和道:“你用帕子按着。” 陈子轻的反应十分尖锐:“谁知道你的帕子有没有被你拿来擤鼻子。” 沈文君大笑起来,笑声是明朗的,有着清爽的魅力。 陈子轻人都麻了,这沈文君是能跟他成为朋友的节奏,怎么动手抢嘛。 一串大提琴的乐声响起,沈文君敛了敛笑容,他接起电话:“平舟。” “我在你家,你弟弟已经找到了,他没休息好,左腿……我吗?我今天不忙,你几时回来?好,别太劳累……” 陈子轻若有所思,这通电话让他意识到,他那个还没见面的哥哥跟沈文君不是单纯的商业联姻。 虽然他无法确定两人是不是早就知根知底了,但他们相处融洽。 大学同学发展成了未婚夫妇,豪门跟豪门,强强联手。 陈子轻在心里叹息,他要抢走的东西里面,包括沈文君的爱情跟婚姻,也就是他那位哥哥。 好缺德。 会天打雷劈的。 况且他也没戏,他除了比沈文君年轻,还有什么吗?没了。 这么一想,又回到了任务必定失败,不如直接放弃的原点上面。 腿上的触感让陈子轻回神。 “析木,你把脚扭到了,有点肿,你是不是没有及时处理?”沈文君已经结束通话,他在按捏腿上的左腿,“现在好得慢,你要忍一忍,三五天内尽量要活动。” Omega眉眼间尽是认真,能让人感受到莫大的真诚。 陈子轻拿回左脚,站了起来,他动作幅度大,头晕眼花没站稳。 一股力道捉住他手臂,他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伴随一声:“小心。” 陈子轻下意识说:“谢谢啊。” 沈文君一愣。 陈子轻浑身汗毛倒竖,我的妈,我的马甲呀。死了死了,我说什么谢谢,我可是反派! “松开。”陈子轻冷着脸。 沈文君撤回手,轻声道:“析木可以不用对我道谢,我是你哥哥,很快还会是你嫂子,我们是一家人。” 陈子轻瘸着腿上楼,头也不回。 标注任务2最好是有主线任务相关的理由,不然他真的没法做这个反派。 . 沈文君留在虞家吃午饭,陈子轻没下楼,他明摆着就是不想和沈文君一桌。 陈子轻吃了佣人端上来的饭菜填饱肚子。 不多时,门外传来沈文君的声音:“析木,你下午有安排吗,要不要文君哥哥留下来陪你?” 陈子轻不回一个字。 “那你补补觉,等你睡够了,如果无聊就给我打电话。“沈文君说,“析木,我们下次见。“ 陈子轻躺在地毯上面,揉着吃撑的肚皮发愣。 楼下的车子引擎声渐渐模糊,消失,陈子轻眼皮下坠,他就这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手捂在肚子上面防着凉,四周静悄悄。 陈子轻的精气神饱满了不少,他伸着懒腰爬起来,赤脚在房里转悠。 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吗? 【是。】 【一切都是原样。】 陈子轻抓抓头,他去房间外的客厅溜一圈,找到哪个门就打开瞧瞧,设备多到超过他预料,竟然还有个单独的小图书馆,里头摆满了书籍,按照年龄段贴的标签。 看样子,原主母亲的前夫爱屋及乌,很疼爱她带进门的小拖油瓶。 可惜他们的婚姻让婆婆掰开了。 陈子轻去书房玩书桌上的电脑,薄如纸,他拍拍摸摸捣鼓一番,确定是声控识别使用。 于是陈子轻忍下羞耻,对着蔚蓝的电脑屏幕说:“电脑电脑,我想知道,如何演好一个反派。” 屏幕上自动打开网页。 陈子轻凑近点,他趴在桌前,把当前页面的所有链接全部浏览了个遍:“往后翻。” 一连看了几页,陈子轻又让电脑帮他搜“反派指南”“反派要素大全”“演员的基本素养”。 陈子轻在电脑上建了个文档,用心记笔记。 直到房门被敲响。 来人是原主母亲的前夫,虞家上一任家主,虞华章。 “在找电影看?”虞华章扫了眼他的电脑页面,“怎么不下楼走走。” 陈子轻把桌上的小兵玩偶推倒:“懒得下去。“ “你这孩子,怎么不诚实,左腿疼就说做腿疼。“虞华章叹息,”文君告诉我了,叫我留意。“ 陈子轻怪里怪气:“他还真够多管闲事的。“ “为什么要对你嫂子有敌意。”虞华章说,“多个人爱你,不是很好。” 陈子轻考虑到自己神经,索性毫无预兆地大叫:“谁稀罕!” 虞华章的面色有一瞬的严厉,却又恢复如常,没训出口:“不说这件事了。” 陈子轻抱着胳膊,不要看他次次都及时出招了,其实他心里头紧张得要命。 这个虞华章的体格高大威猛,像常年带兵打战的大将军,老了也是老将军,震慑力惊人。 虞华章走到书桌边:“木木,你一声招呼不打就到处乱跑,还跑回孝培,是不是怪我叫人把你接回家,自己却一直没露面,只和你通电话?“ “我不是要晾着你,更不是忽视你,疏远你。”虞华章跟个小辈解释,他说他要处理一些私事,不得已才回来得晚了些。 陈子轻心下触动,面上没表现出来。 虞华章摸了摸他的头发:“七年了,你十一岁离家,十八岁回家,长这么大了。” 陈子轻抬头。 “这样看,”虞华章俯视他,半晌笑道,“你越发像你母亲了。” 陈子轻扯了扯嘴角:“是吗。” “是啊。”虞华章长叹,“你母亲是中级Omega,你生父是个Beta,按理说,你是Omega的几率要大一些。” 他为小辈理着乱翘的刘海:“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是无法分化。” 陈子轻做出不适应这份父子亲昵的姿态,他躲开头上的那只手,向后坐去。 虞华章看出他的抗拒,没有责怪:“我安排你明天做个全身检查,主要项目是你的腺体能否长出来。” 陈子轻硬邦邦道:“我不做。” 虞华章反手,指骨重敲一下桌面:“木木,你在小事上可以胡闹,大事上不能任性。” “你是我的谁啊,你凭什么教育我!”陈子轻情绪偏激,全身剧烈发抖,“我做过很多次了,结果不就是那个样,说来说去不就是那些话,什么我发育畸形,我这辈子都分化不了,每次我都被人用怪物另类的眼光看,我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被耻笑——” 虞华章大手轻抚他后背:“我知道你成年后的这几个月很害怕,你母亲离开了,你更慌了,这些我都清楚,冷静点,木木,孝培那边的医疗哪里比得上长陵。” 陈子轻没说话,身子还在小幅度的颤抖,刚才演累了。 虞华章耐心地哄着。 陈子轻被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担心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尴尬脸红,于是快刀斩乱麻道:“那就让叔叔费心了。” 虞华章不悦:“叫什么叔叔,和从前一样叫吧。” 陈子轻把嘴抿直,嘴唇轻轻颤了颤,别扭生疏地蹦出两个字:“爸爸。” “乖。”虞华章再次摸他头发,“我家木木真乖。” 陈子轻头都要被摸秃了,烦得很:“爸爸,我哥哥呢?” 虞华章说:“出差了,下周回来。” 陈子轻:“哦。” . 第二天,检查过程中,陈子轻全程拉着个脸,他昨晚练哭戏把眼睛练肿了,萎靡又恶劣,很不配合,一众医生敢怒不敢言。 有虞家前家主在场,结果当天就出来了。 确诊是罕见的激素紊乱症,无法分化出第二特征,这是先天性的缺陷,即便后期投入大量的资金成立基地做实验,试图人为干预,也没有再生的可能。 除非植入想要的人工腺体假性分化,但那要终生承担副作用,这一块还没有完善的临床经验数据,风险极大。 而提交结果的,是全国最大的权威机构,不会有质疑。 陈子轻吃着医生给的棒棒糖,破罐子破摔样:“爸爸,我早就说了,检查出来只有那个结果,你不信,你非说长陵的医疗多牛逼,看吧,白白浪费时间。” 虞华章站在家长的角度说出内心的忧虑:“你不能分化,怎么成家立业,完成你母亲的遗愿。” 陈子轻望着车窗外:“我可以装Beta。” “Beta有第二套生殖系统,虽然萎缩但有,你没有。Beta能让Omega有一定的怀孕几率,你没有,Beta能闻信息素,你闻不到。”虞华章看着他说,“木木,你漏洞百出。” 陈子轻嘴巴里的棒棒糖磕到了牙齿,他后背冒冷汗,有种虞华章指的是他在装反派这件事的错觉。 “你无法伪装。”虞华章说,“Beta具备的特征,要经历分化。” 陈子轻咽下混着棒棒糖水的唾液,那他不愧是一等残废。 车在街上慢行,车里弥漫着甘甜的果香。 虞华章提出要他下半年复学。 陈子轻看似随口一说:“文君哥哥也是高中辍学,复学一年上了世界名校。” “他是百年难遇的奇迹。”虞华章的眼里拂过赏识,“爸爸不要求你达到他的高度,你上国内的普通院校就行,到那时你顺利读完大学,我送你进虞氏领份工作,让你哥哥带你。” “之后给你敲定一门亲。” 陈子轻笑起来:“谁愿意跟我这个残废。” 虞华章有一瞬的晃神,对他的慈爱更浓了几分:“等你自身不错,背后又有虞家,别说Beta,连级别不错的Omega都愿意。” 陈子轻收起笑容,冷着张脸吃棒棒糖,吃得啧啧响,他怎么还没触发虞华章的关键词,解锁个人信息。 “下周你哥哥回来,我们给你举办一个宴会。”虞华章不奇怪他的喜怒无常,“庆祝你回家。” 陈子轻很不尊重人的斜着眼看虞华章,既不是自己的亲生子,又时隔了七年没见,还这么重视的吗。 可要是重视…… 这么多年了,虞华章没有管过,任由母子俩在贫民区受苦遭罪。 他管了,前妻不至于沦落到接|客的份上。 难道是离婚后的七年里发生了一些事,虞华章的大权交给了儿子,他的心态上发生了变化,念旧情接下了前夫死前的嘱托? 对了,原主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小助手没反应。 陈子轻换了个说法。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发||情期使用了信息素阻隔喷雾,半小时内大量饮酒,产生过敏中毒引发死亡。】 听起来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陈子轻拨开杂念:“算了吧,奶奶不喜欢我母亲,也不喜欢我。” 虞华章安抚道:“虞家是你哥哥做主。” 末了,自嘲一笑:“他比我有本事,不会被家族挟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陈子轻眼睛亮亮的:“那为我办宴会是我哥哥的意思?” 虞华章说:“他没反对。” 陈子轻吐出棒棒糖,看一眼橘黄的圆球,又放进嘴里,嘎嘣咬碎,他抽出小棍子,随手扔进车内垃圾桶。 那位不知名不知相貌的哥哥,想必是太忙了,无所谓吧。 . 宴会当天,虞家的家主姗姗来迟,他迈步踏进大厅,未婚妻和他并肩。 陈子轻终于见到了原主哥哥,他被男人的眼睛所吸引,怔怔看着。 悲悯众生的一双眼,游离于世俗,疏离而孤独。 “平舟。”虞华章招手。 虞平舟带着沈文君,穿过一众奉承和敬畏,朝着父亲的方位走去。 陈子轻发现了,即便有沈文君在场作伴,周围依旧有觊觎爱恋虞平舟的视线,还不少。 那些人大概也就止步于用眼睛看,用眼睛表达渴望,他们不敢真的搭讪虞平舟,制造机遇采取勾引的行动。 没有自信。 沈文君是S级Omega,能让人自惭形愧。 陈子轻喝了口杯子里的红酒,眼睛垂下来,视线沿着男人那两条平稳自如的长腿,慢慢往上,入眼是他松弛垂落的左臂,右臂被沈文君挽着。 手指关节长过平均长度,富有玉如般的光泽,十分夺人眼球。 陈子轻从下向上地看,他看到虞平舟平整的领带一端收进西装外套里,领带上方靠近衬衫领口的位置别着一条冷色领带夹。 衬衫领子不见一丝折痕纹路,领扣到顶,扣得严实,露出一截脖颈和一枚喉结。 最后是虞平舟的脸。 陈子轻这一看就忘了收回视线。 “平舟,析木是不是都不认识你了啊。”沈文君疑惑的声音响起。 陈子轻一副闹别扭的样子:“为什么会不认识,不就是老了一点,我刚才只是在走神。” “老了?”沈文君哈哈,“平舟,析木说你老了。” 虞平舟没有动怒,他好脾气地笑笑:“析木上次见我是七年前,我二十多岁,现在我三十多岁,老了也正常。” 陈子轻其实是胡说八道的,他们都很年轻,就连虞华章都看不出是五十几岁,这里的人分化后都长寿,平均年龄估计有一百岁。 【一百五十岁】 陈子轻很吃惊,那他不能分化,岂不是就老得快还短寿,真惨。 . 虞平舟谦和有礼,气质干净,嗓音温暖,有张难敛华美的皮相,他是家境优越的模板,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渗透了贵气。 就目前来看,陈子轻感觉虞平舟内心没有一丝阴影,佛子一般圣洁。 人跟名字不太相符。 名字是山河大气蓬勃,人是瀑布下的水流,是森林深处的薄雾,也是冬日里的阳光。 穿衣风格和人也不相符。 穿衣是厚重正统的商务风,束缚严苛到有强迫症的压抑程度,人却自由如风。 陈子轻在虞华章的引导下,完成了跟哥哥的相聚流程。 【你在虞家生活的五年,你哥哥大多时候都住在老宅,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少数时候才回来,你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他比你年长十四岁。】 那就是跟沈文君同岁。 陈子轻目睹一波波的人前来找虞平舟社交,他是Alpha吗? 【是,S级Alpha。】 那怪不得,两个S级,怪不得一进来就成为了焦点。 陈子轻后退,他不是虞家人,不是什么名副其实的小少爷,这场以他为名义举办的宴会,实际上却是权贵名流的交际聚会。 说白了,就是这些人过来喝点酒,聊几句。 陈子轻把手中的酒杯放在侍应的托盘里,他暂时不打算接近虞平舟这个哥哥。 反正虞平舟只牵扯到标注任务2,他和沈文君是一条藤子上的,不单独分类,没关联到其他任务。 【在你很小的时候,也就是你跟着母亲进虞家的第二年,你七岁,你哥哥二十一岁,你趁下人不注意,躲进你哥哥的房间,你在他床底下睡着了,你被他发现,你看见了什么。】 【那天你生了一场病,丢失了一小部分记忆,再没找回来。你怀疑你的哥哥有一个秘密,你想知道是什么。】 【你想找回丢失的记忆。】 标注4:你怀疑你的哥哥有一个秘密,你想知道是什么。 标注5:找回丢失的记忆。 陈子轻脚步一晃,怎么还有标注4跟标注5啊?真服了。他心情不好,忍不住去饮品区找东西吃:“陆哥,我一定要穿紧反派的马甲吗?” 系统没动静。 陈子轻背身对着宴会厅,边吃小蛋糕边说:“我的马甲掉了会怎样?这个世界的架构框架就要开始崩盘?不至于吧,别的后果我可以自负。” 他快速把最后一块蛋糕吃完:“只要我好好做任务,有没有马甲都可以的吧?”但这又是伪命题,他既然要抢东西,就必定是反派。 系统:“这件事不需要问我意见,随你。” 陈子轻终于得到了监护系统的回应,他生出了一股子安全感:“我就是觉得,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办到的。” 系统:“你不是遵从随遇而安?” 陈子轻恍然:“也是啦。” 那就随遇而安吧。 . 没人发现宴会上少了一个人,更是所谓的主角。 陈子轻蹲在花园调理情绪。 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戏谑的声音:“你哥哥竟然是虞平舟。” 陈子轻刷地抬头,他差点把这个Alpha给忘了,在宴会厅的时候,好像有听人说是周家大少爷,周什么明。 【周衍明。】 小助手补了名字,依旧没解锁人物表,那看来就是不在原主的社交圈里,或者说是还没来得及进去。 原主不是随便挑了个酒吧偷酒,他肯定查过周衍明的底细。 有他的小算盘要打,可惜没打成就死了。 周衍明把少年的长久沉默当成是没想到他也在宴会上:“臭小子,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到?” 陈子轻呵呵:“你长得又不帅,我怎么看得到。” 周衍明哪受过这待遇,怒极反笑道:“这才是真正的你。” “当初我逼你还钱,让你滚,你为什么跟我挥手说再见,乖得跟个宝宝一样?” 他眼神锐利带着审判,“你是装的。我今晚为了解惑丢下朋友出来找你,就是你的目的,你在吸引我的注意,你清楚我的身份,你想接近我,就这小把戏。” 陈子轻:“……”你都把自己捋顺了,省得我费心瞎编乱造了。 “你有虞平舟这个哥哥,五百多万算个屁。”周衍明,“现在就给老子还钱,快点。” 堂堂一天大少爷,像土匪。 陈子轻飞快瞅他一眼:“再给我点时间好……” 把习惯性的在末尾挂上的“好不好”三字咬碎,咽下后半部分,他语气不耐烦地强调:“再给我点时间。” 周衍明把他提溜起来:“说的三天,这都超过多少天了,你还敢拖?” 陈子轻跟一挂件似的垂手垂脚,他不挣扎,眼尾上翘饱含笑意:“我在虞家,我真的一分不还你,非要赖账,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以为我怕虞家?”周衍明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没打听,我跟你哥哥是死对头。” 陈子轻说:“那你还来参加虞家的宴会?” 周衍明的面色不知怎么浮出可疑的不自然。 下一刻,陈子轻被周衍明丢下来,他站稳了,发现周衍明看向一处,就也看过去。 隔着长灯和花草,虞平舟跟沈文君面对面站立,他们在说什么,都在笑。 陈子轻从周衍明不平稳的气息里嗅出名堂,周衍明喜欢沈文君。 那他是爱慕者,还是追求者? 后一个的可能性较大,周衍明钉在沈文君背上的眼神火辣炙热,他肆无忌惮,不遮掩。 而爱慕是默默的,内敛的。 标注2里有一条是,抢走沈文君的追求者。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望向周衍明,这个也要抢吗,没必要的吧…… 周衍明敏锐地扫过去一眼,怎么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操,他干嘛关注小破孩。 那头,虞平舟要走,沈文君拉住了他的西装袖口,他挺拔的身形明显顿住,转过身。 沈文君抱住了虞平舟。 虞平舟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一手环上他肩背,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 两人很般配。 顶级的Alpha和顶级的Omega,天生就注定在一起。 虞平舟忽地朝这个方向侧目。 陈子轻飞快拉着周衍明蹲下来,躲在灌木里。 周衍明一个高大强壮的Alpha,竟然被脆弱不堪的少年给拉着蹲了下来,他自我怀疑,一时忘了梦中情人当着他的面投入别的Alpha怀抱的刺眼一幕。 陈子轻偷偷观察虞平舟,见他没发现自己才松口气,周衍明来死对头家里的宴会,为的是沈文君,这就合理了。 “上回见你,你的脸黑不溜秋的,今晚怎么白成了鬼。” 耳边有充斥着雄性侵略性的呼吸声,陈子轻离远点,又被拽回去,周衍明问他:“涂什么了?” 说着就强行上手擦。 Alpha的力气太大,陈子轻挣脱不掉,脸被擦得火烧火燎,皮泛疼。 “没乱涂东西,原来你比鬼还白。”周衍明摸搓下巴,“那你这脸,卖到我酒吧就不用扫厕所了。” 那边虞平舟已经跟沈文君回去了,陈子轻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但他没立即跟在他们后面回宴会厅,他还有事。 周衍明懒洋洋地点根烟:“你怎么跟他一样?” 陈子轻没听懂:“什么?” 周衍明叼着烟起身:“他也喜欢喝果汁,喜欢吃甜品。” 陈子轻后知后觉,“他”指的是沈文君。 “又不是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陈子轻说,“喜欢这两样东西的人多得是。” 周衍明弯着腰,轻蔑地盯过来:“你是不是学你未来嫂子,想引起你哥哥注意?” 陈子轻心说,神经病啊,我需要学吗?这不就是我自己。 周衍明不知道陷入了什么回忆,一糙爷们儿女情长起来,坚硬的轮廓都柔和了不少:“你们性格差太远,他是圆的,没有棱角,你全是棱角,整个就是一菱形。” 陈子轻后仰一点,以免烟头上的星火碰到他的眼睛:“我才18岁,别把我跟三十多岁的人放一起比较,等我到那个年龄段,也许我也是圆的。” 周衍明不屑:“牙尖嘴利,他在你这个年纪就是圆的,天生圆润,他性格很好,没人不喜欢。” 陈子轻翻白眼,是是是,你喜欢的人放屁都是香的。 有几个人来花园透气闲聊,陈子轻从另一边回宴会厅后门:“你喜欢沈文君。” 周衍明挑眉:“是,我喜欢他,正在追求中。” 整个圈子里,多的是Alpha想尝一尝S级Omega的味道。 他不同,他喜欢那个Omega的性格和内在美。 他的喜欢并不轻浮。 陈子轻的话里表露出鄙夷:“你都有自己的Omega了,还看别的Omega。” 周衍明“靠”了一声:“那就是个员工。” 陈子轻说:“可他发|情,你……” “纾解而已。”周衍明舔|过犬牙,“一个员工还不配让我标记,哪怕是临时的。” 陈子轻点点头,噢,没对象,这个好。 于是他停下脚步,挡在周衍明的面前:“周叔叔,沈文君已经跟我哥哥订婚了,你上赶着当第三者有什么意思,你别追求沈文君了,你比不上我哥哥。” 周衍明面部僵硬漆黑,叫他什么?他比虞平舟还小三岁,他才二十九! 凭什么虞平舟是哥哥,他是叔叔? 周衍明正窝火,冷不丁地听到少年来一句:“你追求我吧。” “……” 周衍明唇边的烟掉了下来,他以为虞平舟的便宜弟弟偷酒设局接近他,是为自己提高价值好在虞家得到重视,敢情不是为的周家,是为他这个人? 小屁孩真敢做春秋大梦。 连他都敢要。 “不想追求我啊?”陈子轻耸耸肩,“行,我回宴会厅了,再见。” 周衍明看成是在故作坚强,转过身就要咬嘴唇,难堪到红眼睛。 少年纤美的身影在夜幕下若隐若现,周衍明抬脚把地上的烟台踩灭,如果他追求虞平舟的弟弟,就能顺势出入虞家,跟沈文君接触的机会多。 “我要是追求一个不能分化的小鬼——” 陈子轻回头,周衍明看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一般看他:“会被圈内人笑掉大牙。” “你还怕被他们笑?”陈子轻毫不留情,“你名声本来就臭,我听到的关于你的评价是,不学无术的人开不入流的酒吧。” 周衍明听腻了那番评价,对他造不成半点伤害:“我大你十一岁,你个小毛孩,没大没小。” 陈子轻索性将没大没小进行到底:“周衍明,这是你叫我的第几个外号了?又是小杂毛,臭小子,一级残废,小鬼,现在是小毛孩。” 他恶狠狠地瞪着高他很多的Alpha:“我不要你追求我了。” 周衍明一身反骨,老子偏要追。 . 次日,陈子轻又在做他的反派笔记,周衍明来找他了。 Alpha不知道用的什么正当理由,竟然上了二楼,出现在他房门口,他想关门已经来不及。 周衍明的头发打理了梳成背头,他衣冠楚楚,十分有仪式感的从西装里变出一朵玫瑰:“拿着。” 陈子轻丢地上,踩烂。 周衍明来的路上看过少年的资料,对他这一出有准备,却还是差点没忍住的当场发火:“不是你要你衍明哥哥追求你?” 陈子轻冷笑:“我昨晚就说不要你追我了,怎么,你耳背啊?” 周衍明像吞了苍蝇。 陈子轻在被他踩烂的玫瑰上碾了碾:“你怎么还不滚?” 周衍明没被这么对待过,太阳穴突突乱跳。 陈子轻看Alpha这副要被气死了狂犬病发作的样子,怀疑他放信息素了,没事,我闻不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突兀的敲门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询问声:“析木,你在里面做什么?” 是虞平舟。 看来周衍明真的放信息素了,被同类虞平舟发觉到了。 陈子轻这一分神,就让周衍明钳制住手腕,压在门后墙角。 周衍明掐他的脸,两分戏演成了八分像:“让不让你衍明哥哥追?” 陈子轻咬||住他虎口。 周衍明被咬疼了,下意识松手,陈子轻趁机开门跑出去。 今天是周末,虞平舟不用去虞氏,这个点也没外出应酬,他穿一身家居服,发丝自然垂落,比在宴会上还要清爽。 陈子轻跟男人那双饱含慈悲的深邃眼睛对上,心里在想,是躲他身后,还是扑他怀里。 一个愚蠢到自以为是的反派会怎么做呢。 陈子轻在极短的时间内做了选择,他在虞平舟面前站定,垂着眼睛喘气:“我没有做什么。” 明显是在撒谎。 虞平舟的目光上抬,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人影身上:“周少,请你解释一下,我弟弟脸上的掐痕是怎么回事。” 周衍明带着攻击性的信息素没收回去,毫无公德心的乱溢,不在乎虞家的下人们是否遭到影响,他尚未开口,一个带着轻喘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好解释的。”陈子轻说,“不就是情|趣。” 周衍明眼珠都要掉出来,他一个仅次于S级的Alpha,会跟一个长不出腺体没信息素的小孩子玩情|趣?传出去脸还要不要了。 虞平舟温声:“析木,别乱说。” “没乱说。”陈子轻摸了摸脸,“我跟衍明哥哥玩呢。” 虞平舟看向周衍明,他信息素全部收敛在腺体内,情绪十分平和:“周少,我弟弟还是个孩子。” 周衍明:“老子……” “我十八了。”陈子轻阻止周衍明不准他瞎逼逼,“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虞平舟揉眉心:“爸知道吗?” 陈子轻笑了一下,整齐漂亮的牙齿刚露出来就藏进他艳红的唇间:“我只是交朋友,又不是像你一样订婚,用不到爸爸出场。” 虞平舟无奈地摇摇头,朝周衍明道:“周少,你跟我出来。” 周衍明一句“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已经滚到了唇边,却被打断了。 “你单独把衍明哥哥叫走做什么。”陈子轻拉住周衍明的胳膊,脸不红心不跳地对虞平舟胡扯,“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但我挺喜欢他的,希望你不要阻拦我们。” 周衍明压根就没插话的机会,他心底涌出几份说不出的古怪,怎么感觉自己被主导,被编排了。 陈子轻不知怎么想起宴会那晚小花园里的登对画面,眉心无意识地蹙了一下,他直勾勾地看着虞平舟,像沈文君抱虞平舟那样,踮起脚抱住周衍明,在他耳边说:“我答应让你追求我了,衍明哥哥。” 我拿到反派剧本的第三天 关于周衍明在虞家闹出的动静, 虞平舟当天下午和沈文君碰面时,提起了这件事。 沈文君听得眉心紧蹙,他周一下午没课,一个人飞去孝培。 周衍明早在沈文君现身孝培机场的时候就收到了风声, 他让人把办公室来了个大清理, 一丝Omega信息素的残留都不能有。 Alpha自己也打扮一番, 嘴里甚至喷了清新剂。 沈文君被请进周衍明的办公室,他神态从容,目光沉静。 “稀客。”周衍明拍手鼓掌, “应该这么说,欢迎沈教授衣锦还乡。” 沈文君对于他的强调,没做什么表示。 “怎么样, 孝培的变化是不是很大。”周衍明不在意被他冷落,自顾自道, “大到沈教授都感觉自己没在这里生活过。” 沈文君揉了揉额角:“周少,我来找你, 是为了析木。” 周衍明轻顿, 他懒洋洋地吹了几声口哨,犀利的眼扫向小弟们:“都出去,耳朵捂紧了,嘴巴闭紧了,哪个要是敢松点儿,我亲自剪掉。” 小弟们速度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一个有不轨之心的Alpha, 和一个香饽饽般的Omega。 口哨声的节奏慢慢悠悠。 周衍明边吹口哨, 边放肆地盯着Omega,暧昧的眼神对着那具身体上下打量,他走的棋是对的。 ——追虞平舟的弟弟。 这步棋才刚开始, 就让沈文君主动找了过来。 以后不愁没接触的机会。 周衍明按捺住激动,他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我手下全是Alpha,你一个Omega,身边连个保镖都没带,胆子真够大的。” Alpha绕过办公桌,站在沈文君面前,他弯腰凑近,没闻到信息素。 下一刻,Alpha就要检查他腺体是不是贴了阻隔贴。 沈文君后退一步。 这么个小动作伤到了周衍明,他体内信息素有瞬间的暴||乱迹象,被他生硬地压了下去:“要是虞平舟闻你后颈,你就迫不及待的垂头露出整个腺体。” 沈文君直入主题:“周少,你对析木是认真的吗?” 周衍明置若罔闻。 一缕若有似无的信息素飘到他鼻息里,他瞳孔缩了缩,凝眉看去。 Omega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裹着紧张的信息素外露,他的信息素很好闻,让人难以抵抗。 谁会抵抗,求之不得。 周衍明心猿意马,他在陪虞平舟的弟弟玩过家家。 那孩子连个Beta都不是,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会做。 他分化后就只喜欢Omega,这是他唯一的喜好,不可能改变。 然而周衍明剑眉上挑,吐出的话却是:“你说呢。” 沈文君表情严肃。 “小析木当着他哥的面说他喜欢我,抱着我脖子叫我追求他,他叫我衍明哥哥,要他哥别阻拦我们。”周衍明的笑声从胸膛里震出来,肆意中带着几份男人气息浓郁的性感,“我怎么舍得不对他认真。” 沈文君深呼吸:“他不懂事,以为好玩。” 周衍明听笑了:“不懂事?我送他玫瑰,他撒娇的丢地上,故意刺激我掐他脸,他说那是情趣,这叫不懂事?” 沈文君说:“就是在玩。” 周衍明浑身散发出凶狠的信息素:“你当我是白痴?” Omega没不适,他显然做足了准备。 级别低于他的Alpha,并不能轻易掌控他征服他,或是让他被动发|情。 即便是S-的周衍明。 “周少,我请你别利用析木,”沈文君语气诚恳,“他是个小孩子,不该卷进大人肮脏的世界。” “肮脏?”周衍明大发雷霆,他青筋暴跳着低吼,“我对你的喜欢就配这个词?” 沈文君说:“你的喜欢是你一厢情愿,你无法接受自己输给虞平舟的胜负欲,所以你想从他手上把我抢走,满足你的虚荣。” 这番话有些伤人了。 周衍明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的灵动眼睛:“当初是你主动走向我的,沈文君,你用完我就丢?” 沈文君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我乱说,我混蛋。”周衍明甩了自己一巴掌。 沈文君喃喃自语:“我从来没有利用过你,没有利用过任何一个人。” 周衍明心下翻起巨大的内疚,他近乎是低声下气:“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对不起。” 沈文君摇头:“没关系。” 周衍明喜欢他的善解人意,仿佛他的世界有个港湾,能容纳这事上的所有风霜雪雨,也愿意给无恶不作的狂徒一个停靠的机会。 “喝什么?”周衍明缓了语气。 沈文君抿唇:“不用了,我什么都不喝,我就是来说几句话。” “行,那我就不倒了。”周衍明退到办公桌边倚着,他摩挲虎口的牙印,当时破了,流血了。Alpha一滴血里含有大量的信息素,级别越高,信息素的浓度跟强度就越高,普通Omega尝到他的血会当场腿软湿透。 那小屁孩吃了不止一滴,却没一点任何方面的反应。 小可怜。 一辈子都没希望了。 周衍明的分神来得莫名其妙,持续了几秒,他抬头:“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沈文君表明态度:“我想你离开析木。” 周衍明同样直截了当道:“除非你和你在一起。” 沈文君丝毫不迟疑:“不可能。” 周衍明长腿惬意地交叠:“那我这边也是同样的三个字。” 沈文君耐着性子:“周少,我跟平舟已经订婚了,你跟析木的情况不同,你们连关系都没确定。” “你倒是提醒我了。”周衍明说,“我尽快做他男人。” “先不说你大他太多,你的信息素对析木不起作用,你也不能标记他,你们之间没有连接的纽带,”沈文君微欠身,“周少,我拜托你放过那个孩子。” 周衍明知道沈文君烂好人,却不知道他能为了未婚夫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做到这个地步,只身来见垂涎自己的Alpha,还摆出这么可怜的样子。 “沈教授,不受信息素引导蛊惑的爱情,才更难能可贵不是吗。”周衍明心肠冷硬,绝不点这个头,他是铁了心要利用宋析木得到这个Omega,一点甜头都没拿到,怎么可能松口。 沈文君闻言,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他垂下眼帘,牙齿把下唇咬出浅浅的痕迹,转瞬即逝。 Omega这趟目的没达到,离开前依然礼貌地打了招呼。 过几天,沈文君在虞家碰见了周衍明,他再次尝试着挑起那个话题。 周衍明被他堵在洗手间,两人一个是虞家未来的主母,一个是虞家小少爷的追求者,互相又有瓜葛,混乱的关系有些荒诞。 这次他们起了冲突。 “我是比不上你!”周衍明直呼其名,“沈文君,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爱虞平舟爱到非他不可?” 沈文君愣住了:“你为什么会有这个疑问?” 周衍明意味不明:“哼。” 他转身就走。 手被拉住了,周衍明的心跳有瞬间的失衡。 沈文君的语速又快又急:“你把话说清楚,如果有什么误会我希望现在就解除,我不希望传到平舟耳朵里去,让他心里头有一点不快。” 周衍明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睨着茫然无措的沈教授。 “踏踏——” 沈文君立刻松开周衍明的手:“是析木在外面,他要进来了,周少,你先出去。” Alpha感官敏锐,周衍明也听出是那小屁孩了,走路不干脆,声响拖拖拉拉软趴趴的。他兴味地看着沈文君:“我凭什么听你的?” 沈文君眼含恳求。 周衍明不忍心,顺了他的意。 . 陈子轻看到周衍明从洗手间里面出来,他还没说话,男人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副没看见他的样子。 陈子轻再掉头,沈文君就出现在了洗手间门口。 “哟。”陈子轻怪笑,“我看见衍明哥哥先出来,文君哥哥后出来,你们这一前一后的,约好了?” 沈文君欲言又止:“析木……” 陈子轻好心地为他擦掉身前溅到的一滴水珠:“文君哥哥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跟衍明哥哥在洗手间偷偷摸摸的事告诉我哥。” 沈文君认真道:“没有偷偷摸摸。我刚巧碰到了他,只是这样。” 陈子轻笑:“那我告诉我哥好了。” “别。”沈文君眉眼清润,“我自己和你哥说。” “ok。”陈子轻越过他进洗手间。 沈文君跟了进来:“析木,那个周少,他私生活不单纯。” “我知道啊。”陈子轻轻飘飘道,“我亲眼见他把一个发情的Omega塞在桌底下,给|他||口。” 头顶响起抽气声。 身形修长的Omega教授惊到了,他家教森严修养很好,没听过这么粗俗的用词。 陈子轻眯起眼睛笑:“文君哥哥,你真可爱。” 沈文君脸微红:“析木,你……” “我要撒尿了。”陈子轻举止充斥着少年人的恶作剧,他把手放在裤子拉链上面,“文君哥哥在我旁边,是不是想帮我扶?” 说罢,少年真就朝向沈文君,漂亮到惊人的眼示意他扶。 沈文君脸更红了。 外面传来一道低唤:“文君。” 沈文君眼尾轻颤。 陈子轻捕捉到了这个小细节,他怎么感觉沈文君怕虞平舟? 虞平舟都慈悲成什么样了,又不是疯批。 “析木,你哥在叫我,”沈文君说,“我先出去,我们晚点再聊。” 陈子轻把视线从沈文君略微仓促的背影上收回来,周衍明那家伙死哪去了,在虞家一有点机会就接近沈文君。 完全不把虞平舟这个未婚夫放在眼里。 陈子轻摸摸自己粉粉的小豆丁,不行,他得去找周衍明,想办法让对方在虞家收着点,可别因为嫉妒发病做出什么,牵连到他。 . 虞家很大,随处可见陈子轻不熟悉的高科技产品,他目前还属于偷摸研究阶段,不太敢乱碰乱用,怕露馅。 陈子轻一路走,一路喊:“衍明哥哥?衍明哥哥?衍明哥哥?” 周衍明在后花园吸烟,他听到喊声了,懒得回应。 少年终于发现他的踪迹,怒气冲冲地跟他算账:“你没听到我喊你?” 周衍明不答反问:“你当自己是在遛狗?” 太阳很晒,蝉鸣很吵。Alpha把不爽的心情摆在脸上,完全不把少年放在眼里。 陈子轻脚上的拖鞋踢了踢他的皮鞋:“那衍明哥哥,你是我的狗吗?” 周衍明横眉竖眼:“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陈子轻说:“你啊。” 周衍明一愣,转而扶额偏头谩骂,操,让个小屁孩给撩了。 陈子轻拿走他唇边的烟,想抱着演员的崇高职业素养放进嘴里,吸上一口。 实在是做不来。 烟蒂上都是周衍明的唾液,他才不想吃。 陈子轻把烟掐断,塞进周衍明的西裤口袋里:“烟味真难闻,我不喜欢跟抽烟的人接吻。” 周衍明:“……” “你小子还懂接吻?”他仗着年长的经验耻笑,“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 陈子轻在周衍明旁边坐下来:“接吻不就是四片嘴唇贴在一起,两根舌头咬在一起。”他天真无邪样的扭头,“衍明哥哥知道深|喉|吻吗,那是会窒息的哦。” 周衍明眉头直跳,他的视线落在少年的红唇白齿上面。 陈子轻照搬在网上学的一幅图,咬着手指关节笑:“怎么,衍明哥哥想对我深|喉|吻?” 周衍明喉头滚动,他被挑起单纯的欲望,却没脸承认:“你衍明哥哥宁愿吻一块地沟里的泥巴。” “我连泥巴都不如?周衍明,你以为我想和你接吻?”少年突然发脾气,嫌恶地皱起鼻子,“谁愿意吃一个老男人的口水,脏死了!” 周衍明有一瞬间对自己的策略产生了动摇,他怀疑这么下去,时间久了,要面临短寿的风险。 一大一小面朝六月的骄阳,一时无话。 周衍明把口袋里的两截烟头掏出来丢地上,他扫一眼身旁位置,容貌绮丽的少年安静地坐着,不出声,眼角眉梢和嘴角都垂下来,侧着脸,乖乖的。 肯定是错觉。 陈子轻没管周衍明的打量,他捋着头绪,目前只出现了标注任务,一共有五个,跟沈文君有关的内容占比最大。 无论是保守起见,还是按照常理,都要从沈文君下手。 不过,陈子轻估摸着,他想从沈文君手上抢走的东西,得按照难易度分批进行。 陈子轻算计的是,先阻止周衍明追求沈文君,把他抢走,让他真正的成为自己的追求者,到那时候看看会不会出现什么连锁效应。 因此,他眼下主要是努力让周衍明对沈文君断了心思,其他人和事都是附带的,随机应变。 沈文君的婚姻和爱情得放最后,因为涉及到虞沈两个家族纵横交错的利益,很困难。 万一到时候那两人取消婚约了呢。 说起来,沈文君的婚姻爱情是同一个人吧。 有没有可能是两个? 陈子轻晃脑袋,不可能吧,沈文君看起来不像是心里装着真爱,还能和人联姻的性子。 “小析木,我那五百多万,什么时候还?”周老板又开始要债了。 陈子轻回神,随口道:“你不是在利用我接近沈文君吗,五百多万不能抵消?” 周衍明诧异,资料显示这小孩又坏又蠢还神经兮兮,竟然聪明了一回,看出他的计划了,他索性不装了。 Alpha 冠冕堂皇道:“这叫各取所需,你想我追求你,我想拿你当桥梁。” 陈子轻眼发红:“衍明哥哥,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刚才不是才说自己不喜欢吃我这个老男人的口水吗,现在又喜欢了?”周衍明冷哼,“我看你就是在玩游戏。” 陈子轻阴郁地呢喃:“是,我在玩游戏。” 他凑到周衍明眼前,距离很近,呼出的气息落在Alpha唇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想抢走沈文君的东西。” 周衍明当笑话听:“那你不该抢我,我还不是他的东西,你要先让我成为他的东西,然后才动手抢,顺序不能颠倒。” 陈子轻“嘁”了一声。 周衍明捏住停在他腿上的飞虫,拨弄它青色的翅膀:“我这有个买卖,你听听看。你帮我拆散沈文君跟你哥,给我创造机会拿下他,五百多万一笔勾销,我还另外给你五个亿。” 陈子轻缓慢扭头:“多少?” 周衍明将飞虫放掉,他伸出一只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五个亿。” 陈子轻的眼珠随着周衍明的手左右转动,这……这……他使劲掐手心不让自己笑出声,我的妈,五个亿,这么多钱。 醒醒,跟你没关系,你有任务。 陈子轻说:“他们做过了,我哥把沈文君标记了,你拆了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要带他去洗标记?” 周衍明语出惊人:“没有。” 陈子轻一下子没听懂,反派的马甲松掉,露出他的呆傻:“什么没有?” 周衍明看过去时,陈子轻已经穿好了马甲,冷着脸,训狗一样训他:“问你话呢。” “我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用,我早拔了你的裤子抽你屁股了。”周衍明压了压火气,给他答案,“没有做过。” 陈子轻站起来:“不可能,你在自欺欺人,他们去年年底就订婚了,这都半年了。” 周衍明白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闻不到信息素?” 末了说:“沈文君身上没有你哥的信息素。”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放手的原因,沈文君还不是虞平舟的人,他无主。 一个宝贝无主,哪能不被人惦记。 陈子轻不坐回去,他把周衍明推开点,占了对方的一半位置:“你可真逗,什么叫没我哥的信息素,他们在一块儿,多少都会沾到。” 周衍明再次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你哥的信息素常年收着,没放出来过。” 陈子轻不动声色:“为什么不放出来?” 周衍明正儿八经道:“圈内猜是味道太刺鼻影响市容,也会拉低虞氏的股价跟虞家的声誉,粪便吧可能是。” 陈子轻无视他后半句对情敌的恶意诋毁,满脑子想的是,原来信息素还有味道啊? 【有,很多,很杂,同一种味道会按照纯度,强度和浓度来区分等级。】 【越稀有,越纯,越高级。】 陈子轻感觉自己味觉失灵,无色无味寡淡被世界抛弃,他好惨。 虞平舟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呢? 陈子轻忍不住想,虞平舟温柔内敛不染一点灰暗色调,信息素肯定没侵略性。 等等, 既然虞平舟的信息素没放出来过,那他是怎么测的等级啊? 【专业的仪器】 噢。 陈子轻有点儿晃神。 “别看你哥常挂着笑容,实际是个伪君子。”周衍明口吻笃定,“他要是真开心,怎么连一点信息素都没露。” 虞平舟的衣物上只有一种死的熏香,没出现过活的信息素,代表他任一情绪的信息素。 陈子轻把新信息收一边:“开心为什么就要释放信息素,S级的信息素影响力太大,放一点都能引起大波动,多不道德。沈文君出门在外不也没放。” 后半句是他猜的。 陈子轻嘲笑周衍明:“他们又不像你,自控力那么差,Omega一发|情,你就要上,连给Omega打一针的定力都没有。” 周衍明耍流氓:“我那不是在打针?” 陈子轻:“……恶俗。” 周衍明调笑:“你渴望我这个恶俗的老男人给你打针,你不恶俗。” 陈子轻想翻白眼,想吐槽,他忍住了。 阳光跑到陈子轻的一条腿上,他又推阴影里的周衍明:“你坐过去点,没看我晒到了吗!” 周衍明肝疼。 陈子轻硬是把周衍明挤到角落,他让自己被阴影拢住,安安静静地吹着混杂草木鲜花香的热风。 过了会,陈子轻叫了声:“周衍明。” Alpha一边骂他没大没小,一边回应:“干嘛。” 陈子轻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沈文君?” 抢周衍明这个活没他想象得那么简单,他要搞清楚沈文君吸引周衍明的点,总不能就是性格圆润,喜欢喝果汁,吃甜品吧? 要真是这样,那他把马甲一脱,不就是成功了至少一半。 周衍明逼近,陈子轻下意识就要后仰,他生硬地止住,任由Alpha几乎和他鼻尖相抵。 Alpha的信息素是苦烟,辛辣又充满刺激性,能瞬间穿透百分之九十九无主Omega的预防,而无法分化的少年是绝缘体。 “打的是知己知彼的战术?”周衍明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你果然在学他。” 陈子轻直直地看过去:“谁让我喜欢你呢。” 周衍明心头一跳。 幸好这孩子分化不了,不然铁定是个祸害。 要让人护着。 如果没人护,他必然会被自己的顽劣低级智商作死。 陈子轻见周衍明半天没反应,干脆来一句:“我学沈文君,我做他的替身,好不好?” 周衍明口干舌燥。 “说说嘛。”陈子轻笑盈盈的,“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哥哥的未婚妻?” 周衍明终于有了动作,他狠狠掐住少年脸颊,粗热的气息喷洒在那两片樱桃状的唇上:“别学沈教授说话。” 陈子轻口齿不清:“我就学!” 睫毛抖动间满是执拗偏执,以及试图掩盖的自卑,几乎是他尾音刚落,一滴泪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那泪珠顺着他苍白娇小的脸流淌,水迹碰到坚硬的指骨,将它裹住。 周衍明不是没见过人哭,Omega哭起来要多动人就有多动人,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边哭还边颤,小嘴儿水淋淋的,咬着他直哆嗦。 此时,Alpha面色铁青,他眉头紧锁,粗声粗气地评价:“东施效颦。” 陈子轻掰开周衍明的手指,擦掉脸上的泪,阴沉着脸笑:“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去问沈文君,我相信他也能给我答案,只要你愿意让他难堪!” 周衍明被拿捏住了软肋,气得后槽牙发痒:“我早晚要把你屁|股抽烂。” 听周衍明这意思,是肯说了,陈子轻在心里松口气。 . 周衍明没跟人提过这桩子事,他第一次提,第一次探出内心的一块幸福。 那是十四年前。 周衍明还在周家当他的大少爷,他有天去孝培见一个朋友—— “当时有个怀孕的Omega在一家药店买药,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搞大了他的肚子却没标记他,导致他得不到安抚,他排队途中突然就发情了,我跟我朋友在附近,孕期的Omega信息素太甜了,还是我朋友最喜欢的一种味道,不用测试都知道我朋友跟他契合度高过百分之八十,一闻到他的信息素,我朋友直接暴走失去理智。” 周衍明回忆着:“就在半小时前,我出了车祸,在车里下不去。要不是沈教授及时出现,我朋友就会像条公狗在街上抓Omega咬腺体,脱||裤子上去|耸,是他冒着危险的人给我朋友注射的抑制剂,进行了信息素的抚慰。” “不是可以让Beta去吗?”陈子轻说,“Beta又没多大事。” 周衍明搓了搓面部:“事后我问过沈教授,他说他当时没有考虑那些,只想着上前帮忙。他还说他刚分化不久,那个阶段连自身的信息素都控制不好就敢救人,真是个傻子。” 陈子轻若有所思,那时候沈文君十八岁,周衍明才十五岁,还没成年呢。 “当时我就要报答他,他连名字都没留,我对他念念不忘。”周衍明臊着脸,一副纯情德行,“我开始往孝培跑,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我再次遇到他,我跟踪他回家,查他的身世,发现他可能是沈家私生子。” 周衍明说到这,想来根烟,他摸口袋,摸了个空,烟早抽完了,烟盒在虞家客厅的垃圾篓里躺着。 “确定了之后,我就把消息送给了沈老太。”周衍明简明扼要,省去了这中间的繁琐过程。 “这么说他回沈家,还是你在背后当的推手。”陈子轻顿了顿,“蛮巧的。”一环接一环,巧的啊。 周衍明起身活动手脚:“这叫缘分。” 陈子轻不信周衍明这么纯情:“只是这么一个事,你就相中了?” “相中?什么古老的词,你从哪个落后文明出来的。”周衍明说,“像沈教授那样的人,只要和他接触,想不喜欢上都难。” 陈子轻冷嘲热讽:“不影响你睡别的Omega。” 周衍明理所当然道:“我是正常的Alpha。” 陈子轻说:“我哥哥也是Alpha,怎么不像你这样。” 周衍明嗤之以鼻:“会咬人的狗不叫,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听说过吗。” 陈子轻声线尖锐:“你放屁!” 周衍明耳膜都让他刺疼了:“我跟你哥比,谁重要?” 陈子轻说:“你。” 现在是。 周衍明若有似无的瞥了眼阳台,那道身影已经没了,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赢了一把,心情愉悦道:“小鬼,我先前的提议怎么样,五个亿要不要?” 陈子轻说:“我只想你追求我。” 周衍明面色冷峻:“你宁愿要我追求你,也不要五个亿?” 陈子轻垂头,鞋子一下一下踩在周衍明的皮鞋上面,恶意地留下杂乱的灰色脚印。 “什么时候开始的?”周衍明冷静分析,“你对我一见钟情?” 他好意地警告:“小子,Alpha信息素越强,欲|望就越强,你在我手里连第一轮都承受不住,会死。” 陈子轻嘴角抽搐,有病,我只让你追求我,又没说要跟你在一起,更没打算和你上|床。 而且我不受信息素影响。 你发|情发疯,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子轻跳过这个问题,说:“我要上楼学习了,下半年我会复学。” 周衍明忍俊不禁:“你连这都要照搬沈教授,你当你是他,复学就也能考上世界名校?” 陈子轻回头瞪他。 周衍明不可能怕个小鬼,却是换了个话题:“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问过我信息素的问道,你不好奇?” “好奇,但是我不想问。”陈子轻说,“我想未来有天能自己闻出来。” 周衍明愕然。 陈子轻走到他面前,为他理了理被风撩乱的衬衫领口:“明天过来我家找我,别给我带玫瑰花了,我要满天星。” 说着,少年径自回到房子里,挥挥手:“再见,衍明哥哥。” 周衍明被逗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回事,他还能玩不过一个小屁孩? . 周衍明哪里知道,他是实验对象。 小屁孩晚上钻研反派攻略,拿他第一个开刀,选他的原因是,他单身,麻烦比较少。 陈子轻喝了口水,他把没味道了的茶包拎出来,啪地丢进垃圾篓里。 除去感情相关,他还要抢沈文君的事业和S级信息素,这两样难度是深渊级别。 事业的话,沈文君目前是大学教授,五年后回家接管家业。 至于信息素,这是要抢人腺体啊。 陈子轻不敢想。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陈子轻摇头晃脑地念了一句,拔高声音重复两次,他热血沸腾,上床睡觉。 夜里刮风下雨雷声滚滚,陈子轻醒了,他在床上干躺了片刻,爬起来,打着赤脚开门走出房间。 同样被雷雨吵醒的吴叔出来检查门窗,他到二楼撞见少年,惊讶道:“析木少爷,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在房里睡觉?” 陈子轻懒得搭理。 吴叔思虑:“梦游?” 陈子轻心里一动,他眼皮垂搭下去,呆呆木木地站上楼梯,一层层往上走。 吴叔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子轻已经消失在了二楼到三楼的楼道里。 “三楼没有准许是不能上去的,析木少爷!” 吴叔不敢违背家主的意思,他停在二楼楼梯口,焦急地打电话,通知三楼的家主。 虞平舟说:“我知道了,没事。” 这个时间点,虞平舟还没睡,他在书房办公。 电话里的讯息并没有打乱他的节奏,他继续处理手上的公务。 陈子轻在三楼晃动,虽然周围没人,可他还是继续装梦游,谁知道哪里有个监控。 三楼的装修风格不同于二楼,全是隐藏的门,乍一看两边都是惨白的墙体,没有一点鲜活的色彩。 陈子轻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 当他兜了三圈,快把头兜晕了的时候,左边墙体一处发出轻响,那里出现了一扇门。 从里面打开的,带出淡淡的熏香。 虞平舟出现在门口,他是白天的那身穿着,显然没洗漱。 陈子轻眼神空洞。 虞平舟的嗓音里透着熬夜工作带来的疲意,他问道:“析木,你要去哪?” 梦游的人是不能回答的。 少年一动不动。 虞平舟把书房的门带上,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有脚步声跟在他后面,他没回头,也没开口,就这么走到尽头,白色右墙在他面前现出一个房间。 “析木,我要睡了。”虞平舟眉目温和,神情也是如此,“你自己下楼,好吗。” 不好。 陈子轻忍住不蹦跳不伸直双臂,他没有表情地走进了房间。 虞平舟没阻止,由着他穿过空荡的房间,停在床前。 十几秒后,少年钻到床底下,没有出来了。 虞平舟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他去床边坐下来,无奈道:“有床不睡,跑来睡床底下。” 寂静的虚空中,响起一道低低的叹息,拿弟弟没办法的哥哥,兀自笑了笑。 . 陈子轻本来想顺着吴叔的那声“梦游”将计就计,看看虞平舟对他梦游,进自己房间,钻床底下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露出某种异常。 毕竟这件事牵扯到标注4跟标注5。关于七岁的弟弟,21岁的哥哥。 哪知道虞平舟全程没制止。 更想不到的是,由于地板凉凉的但不冰,陈子轻装睡成了真睡,他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床底下。 身上盖着薄被,鼻子里充斥着陌生的味道。 陈子轻头疼:“我怎么睡着了啊,真不争气,下回再进这个房间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梦游这招,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二次使用的。 “析木,醒了吗?” 冷不防地听见虞平舟的声音,陈子轻吓一跳,他装作刚醒,迟钝地从床底下爬出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房子太大了。虞平舟人不在房间,他在衣帽间,说话声听起来不太清晰:“你昨晚梦游来到我房里,趴在床下睡了,我怕你着凉,给你放了被子。” 陈子轻一言难尽,正常哥哥会这样吗? 好像除了这样,也没别的可能。 陈子轻飞快地环顾虞平舟的房间,肉眼发现不了他的隐私:“你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离魂症不能叫醒。”虞平舟说,“不然会给你带来伤害。” 陈子轻怔了怔,真是好哥哥。 不知道原主小时候跟他哥哥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 【你想被他允许,叫他哥哥。】 陈子轻惊愕万分,这还要得到允许吗? 说起来,他是没当面叫过虞平舟哥哥,都是在别人面前提的。 陈子轻往衣帽间方向走近一点:“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衣帽间里没回应。 陈子轻免不了要多想的时候,听见虞平舟给了两个字:“随你。” “哥哥。”陈子轻顺势练习。 虞平舟从衣帽间出来:“嗯?” “我们不是亲兄弟,没有血缘关系。”陈子轻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巴,“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虞平舟眉间拢起细微的纹路:“告诉哥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非要跟衍明哥哥一起玩,最近还总是把他叫到家里来陪我。”陈子轻抿嘴,“听说他是你死对头,你看自己的弟弟站在他那边,你心里肯定不高兴。” 虞平舟耐心地解释:“一,谈不上是死对头,只是性格不合,二,没有不高兴,你成年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哥哥迂腐跟不上时代。” 陈子轻仰视他:“所以你不反对我和衍明哥哥玩了吗?” “我有什么理由反对。”虞平舟笑,“只要你快乐,你想和谁玩,就和谁玩。” “不过,前提是你不能让自己受伤,不然我跟爸爸都会担心。” 虞平舟问:“你能做到吗,析木。” 陈子轻想说,这谁说得准,我又没有预知能力。 “尽量吧。”陈子轻精神萎靡。 虞平舟却是露出几分不让人反感的强势:“我不是要尽量,我要你的一定,如果你做不到,我就给你安排保镖。” 陈子轻:“……” 他咬牙:“我能做到,我保证!” “好。”虞平舟回了衣帽间。 陈子轻过去,看他站在穿衣镜前打领带。 三十出头事业成功的男人,顶级的Alpha,一举一动都令人入迷。 虞平舟不会用信息素去压制别人,尽管他是s级的稀有种类,有压倒性的优势,能够让Omega臣服,压制同类。 他绅士温柔,强大包容,在生意上面也很谦逊,手段不狠戾极端,不然他的信息素就不会收得那么彻底。 陈子轻打了个哈欠:“哥哥,下次你再碰到我梦游,可以试着把我叫醒吗,我不想像个傻逼一样到处乱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虞平舟将领带束在衬衫领口底下:“家里大门关着,你出不去,也就在家里走走。” 陈子轻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很丢人。” “不会。”虞平舟说,“析木,我记得你小时候没有梦游的习惯,昨晚是怎么回事,睡前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陈子轻抠手指,怎么还问他吃喝啊?他脑子转得快:“可能是激素紊乱的原因吧,我四个月前没分化成功,睡眠就不好了,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有次我发现自己睡在出租屋的床下面。昨晚是第二次,我好像一梦游就去床底下,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虞平舟道:“可能是你缺乏安全感,床底下空间小,幽闭。” 陈子轻耸耸肩:“也许吧。” “析木受苦了。” 男人字里行间都是心疼,听起来让人动容,恨不得对他掏心窝子,什么都和他说,无所不用其极的求他的拥抱。 陈子轻打探道:“哥哥,你什么时候跟文君哥哥结婚?” 虞平舟的面上不见半分私事被过问的冒犯与不耐,他道:“这是两家需要商议的事。” 陈子轻得寸进尺地追问:“那你们商议了吗?” 虞平舟穿上商务马甲:“未来三年内我跟他都忙,计划中没有结婚这件事。” “哦。”陈子轻似乎觉得没意思,他不问了,走了。 脚步一停,又返回到衣帽间门口。 虞平舟低头扣着马甲的扣子,他的腕部有块手表。 那次在宴会上,陈子轻就见虞平舟戴过这块表,印象里好像他没戴过别的表,只戴一块,不更换。 虞平舟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西装外套,随着他动作,手表贴着他精瘦的腕骨向下滑落半寸,表盘泛黑折出冷淡的光芒。 第一眼看过去,那手表有种奇怪的微妙感,再看又没了,就是一块昂贵的手表。 陈子轻没有再多待了。 . 虞平舟这边陈子轻还是决定放着,他要专心对付周衍明。 好在周衍明为了走好棋局,暂时放下了孝培的酒吧业务,在长陵当他的纨绔大少爷。 酒吧里吵得要死,陈子轻被周衍明带过来,果汁喝了两杯,厕所去了三趟,他怀疑自己是尿频的前兆。 陈子轻在吧台等第三杯现榨的果汁。 不正常,他登进这个世界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主线任务竟然还没有被他激发出来,这很不合理,不会是没有吧? 是不是只有标注任务啊? 那鬼呢? 肩膀被拍,陈子轻转头,一Alpha在震耳欲聋的背景音里冲他大吼:“析木少爷!我老大叫你上去!” 陈子轻跟着那Alpha去了个包间,里头乌烟瘴气,混乱得很。 乍一看是要打电话通知警|察叔|叔|扫|黄的地步。 周衍明喝多了,他对少年招手:“过来。” 陈子轻顶着各种打量和笑意,走到周衍明那里。 周衍明颧骨发红,衣襟大开显露结实的胸肌,含有情|欲的信息素引得包间里的Omega们爬到了Alpha们的腿上,眼睛还在渴求他的占有。他没看哪个Omega,只对看起来干净得要命的少年发难:“宝贝,你衍明哥哥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要找个人吃土掉渣的巧克力棒,便宜你了。” 陈子轻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并不想,谢谢。 周衍明叫一个手下拿来一根巧克力棒,他叼住一头。 另一头在半空中翘着。 等陈子轻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