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我的皇帝堂妹》 我的皇后堂妹 永徽六年,腊月二十五。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屋内温暖如春。武婧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人打麻将。 但她的牌运似乎不太好,都输了一匣子的钱。武婧儿对其他三人道:“这个位置运气不好,你们谁和我换换位置?” 左右两侧的丫鬟纷纷摇头,护住手中的牌,朝旁边努嘴。 “我来换吧。”武婧儿对面的俊美男子笑着站起来道。 这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健硕,肌肤呈小麦色。他叫云川,是武婧儿的面首。 丈夫在儿子两岁时得了风寒去了,武婧儿靠着娘家的势力,操持家业,养育儿子。 突然两年前,十一岁的儿子秦梦年送了母亲一个大礼,一位家世清白、人品忠厚的面首。 武婧儿收到大礼后,人都惊呆了。她是穿越来的,思想再开放,但也没想到儿子竟然送她面首。 难道儿子教得好,堪比小棉袄? 不对,这个儿子当时才十一岁呀! 武婧儿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儿子,她要给儿子做好榜样。 这云川绝对有188,男主的标准身高,宽肩窄腰,肌肉分明,麦色肌肤,容貌俊朗。 秦梦年不以为意,他安排云川在秦家花园当园丁。 去年夏末的晚上,天气异常燥热,武婧儿心烦意乱,披了衣服在花园散步,就看见云川脱了上衣在洗澡。 银月当空,玉宇无尘。 云川看见武婧儿后没有躲闪,反而大大方方展示了身材,羞得武婧儿满脸通红,口干舌燥。 一来二去,二人成了事。事成之后,武婧儿见秦梦年颇为尴尬,秦梦年坦然处之。没过多久,武婧儿也放下尴尬,平常相处。 全府上下都知道云川是当家娘子的面首,武婧儿如今也大大方方,丝毫没有掩饰。 “若是我赢了,分你一半。”武婧儿坐在云川的座位上,一边摸牌,一边道:“我早上起来听见麻雀叽叽喳喳叫,说不定咱们家有喜事。” 大丫鬟春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娘子院里游廊上挂着的空鸟笼里有小米。” 另一个大丫鬟夏柳接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报喜的是喜鹊而不是麻雀。” 武婧儿:“再拆我台,小心我扣你们月钱。” 春兰笑道:“娘子说了大过年不打小孩,童言无忌。” 云川噗嗤笑出声,见武婧儿看过来,忙将手中的牌放下,举起手道:“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武婧儿这才满意,视线落下云川刚打下的那张牌——红中,眼睛一亮,得意地看向春兰和夏柳。 春兰和夏柳一脸惊讶,不可置信道:“今天真的有喜事?”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满脸喜气地进来。 “娘子大喜啊!” “娘子娘家堂妹封了皇后。” 武婧儿猛然站起来,激动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管家重重地点头道:“这是从官府得来的消息。谁曾想咱们并州竟然出了一位皇后,还是娘子的娘家妹子。” 武婧儿双手合十,喜道:“上天保佑。”鬼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封后是武则天辉煌灿烂人生的开始,自此武则天就如虎生双翼,鱼跃龙门,冲天而去。 武婧儿对历史不了解,她不知道那个小她四岁和她说得来的小堂妹竟然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武则天,直到小堂妹十四岁时被唐太宗纳入宫中。 姓武,又是太宗才人,这不是武则天还能是谁? 然而武婧儿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在小堂妹进宫前,已经出嫁的武婧儿回了趟娘家,送给小堂妹些易于携带的金银珠宝,嘱咐她道:“在皇宫里该花的钱就要花,不能省着。”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唐太宗李世民病逝,武媚娘在后宫沉寂十二年后,和其他没有子女的妃嫔入感业寺为尼。 武婧儿听说了,又托心腹给在感业寺内的武则天送了银钱和一个锦囊。 如今,武媚娘苦尽甘来,晋为皇后,即将一展雄图,翱翔九天。 武婧儿岂能不喜? “恭喜娘子,贺喜娘子!”屋内的人也喜气洋洋道。 武婧儿高兴道:“家里每人多发三个月的月钱。”闻言,众人更加高兴了。 “恭喜阿娘!”门外又进来一位身披大红羽缎鹤氅的少年,这少年正是秦梦年。 武婧儿笑着道:“你也知道啦,你堂姨当了皇后!” 秦梦年将鹤氅递给春兰,又朝云川微微点头,坐到榻上,道:“堂姨是皇后,一国之母,后宫之中最大,这下阿娘可放心了。” 武婧儿笑起来道:“皇后哪用得着我操心。你是赶上时候了。” 秦梦年的老爹当过小官,又死的早,没给他留下什么政治遗产。 而现在的科举制度才处于初级阶段,每年平均下来的录取名额只有十几个,才学之外还要看家世和主考官的喜好。 秦梦年这样的寒门子弟去考科举,那真不知道要考到猴年马月。 要走科举一途当官,考中进士只是第一步,第二歩是参加吏部主持的释褐试。 何为释褐? 平民穿本色的麻布衣裳,风吹日晒退成褐色,久而久之,褐色衣服成为平民的代称。 释褐,即脱下平民衣裳,担任官职,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唐公务员。 释褐试,有四个标准,身言书判,即长得要仪表端正、言辞要清晰善辩、书法文笔要好、处理公务的能力要强。 武婧儿一想到唐朝的科举流程就头疼。 即使侥幸在朝廷任职,说不好就是怀才不遇。门荫入仕的官员在唐朝占了很大的比例,这些人往往与科举入仕的官员不对付。 唐朝后期延续几十年的牛李党争,就有史学家认为是科举出身的官僚(牛僧孺、李宗闵)和士族出身的官僚(李德裕出自五姓七家的赵郡李氏)之间的斗争。 寒门出身的秦梦年拿什么去走仕途? 现在情况变了,武婧儿堂妹是皇后,未来是皇帝。 秦梦年的身份从庶族地主转变为外戚,而外戚自古以来是晋升最快的身份卡。 当然了,这个身份卡是有限定时效的,时效一到,持有此身份卡牌者几乎全部非正常死亡,例外者少之又少。 不过这是五十后的事情。这五十年间即使在武则天执政最恐怖的时期,武家人也甚少受牵连。 当然武家也有死于斗争的,但这些人几乎都是站在武则天的对立面。 只要自己母子跟着武则天的步子走,富贵权势招手就来。 而且武则天当政时期,是女性参与政治最活跃的时期,也是对女性最宽容的时期。 不仅是秦梦年赶上了好时候,她也赶上了好时候。 武婧儿一脸喜意道:“咱们过完年就去长安,到时年年你就可以靠着恩荫当官啦。” 秦梦年倒没有非要靠自己考上科举的执拗。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他可不想五十岁考个进士,然后止步五六品官。 秦梦年想了想,道:“过完年路上太冷,等过了二月天气暖和我们再出发。不过,让管家先去长安去买房置地。咱们的田亩铺子处置要费些时间。” 秦梦年的意思是要在长安定居了。 武婧儿赞同道:“你说的是。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事务繁忙,等过完年我们再商议。” 秦梦年笑道:“也好,大过年的大家事多,等过完年再说。阿娘,我先回去看书了。” 武婧儿上前为儿子系上鹤氅,道:“路上慢些。这几天天冷,你别过来了,就在你院子里吃饭。” 秦梦年今年十三岁,长得风神秀逸,裁明霞为骨,撷冰玉为肌,斫修竹为神。 武婧儿觉得她穿越以来最大的功绩就是生了秦梦年这个恍若从二次元走出的小仙男。 秦梦年回到竹园并没有去看书,而是在整理手里的东西。 其实阿娘有句话说错了,即使没有皇后堂姨,他们家也能获得荣华富贵,青史留名。 秦梦年早慧,很小就记事了。他知道他的母亲来历非凡,一直渴望男女平等。 秦梦年不懂什么是男女平等,但他会比葫芦画瓢,将母亲看作这世间的男子,男子能拥有什么享受什么,只要他能办到,母亲也能拥有,也能享受什么。 比如,给她阿娘买一房男妾。 秦家这个年过得分外喜庆和热闹。 年后,武婧儿带着武家,一大家子纷纷畅想飞黄腾达的日子,颇有几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味。 当然有人得意,自然有人愁。武则天的母亲是继室,又只生了三个闺女,当年受了不少来自异母兄长和其他族人的欺负。 武则天又不是大肚量的主儿,这些人哪能不害怕?他们悄悄盼着皇后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把他们当个屁放了。 武则天:呵呵。 武婧儿看着众人各怀心思,团圆饭吃得十分胃疼,吃完就带着儿子回家去了。 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亲。身为当今皇后的堂姐,武婧儿今年接待了不少亲戚,直到过了正月才闲下来。 秦家有良田五百亩,庄子两个,山头两个,铺子几十家,算得上颇有有资产。 武婧儿和秦梦年商议了下,虽然两人都没打算回来,但这些财产还是留下来。 好歹有个家,万一将来出了意外,这就是他们娘俩的退路。 我的皇后堂妹 显庆元年,二月二十八,宜出行。 武婧儿和秦梦年带着二十多车的财物,往长安的方向而去。他们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但也不免风餐露宿之苦。 晚上,武婧儿和秦梦年借宿在一户农家。 村长一家拿着钱,开心将这座全村子最好的宅子让给了武婧儿母子。村长娘子挽着袖子和媳妇们给秦家的厨师打下手。 村子里留着下蛋的鸡都被秦家高价买了回来,退毛切块焯水,热锅到油,放些蒜末花椒香叶,煸出香味来,把晾好的肉块往锅里一放,炒至金黄…… 若是在平时,武婧儿和秦梦年都不爱吃这等又柴又瘦的鸡。 但村长娘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眼神不自觉地落在锅盖上。紧接着她又闻到一股霸道的米香,甘甜可口,简直香死人了。好在贵人大方,分给他们一碗盖着鸡块鸡蛋的米饭。 武婧儿等人吃完饭,便早早睡下,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就这样,武婧儿一行花了一个多月来到长安城。 长安城城墙高大巍峨,气势非凡。 不睹皇城壮,安知天子尊。 唐太宗从高祖手中接过了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经过君臣二十多年的共同努力,奇迹般地创造了贞观之治。 如今大唐的皇位传给了太宗九子李治,但皇帝的权柄并不全在李治手中。 当年太宗薨逝之前,留下了三位托孤重臣,长孙无忌、褚遂良和李勣,尤其是长孙无忌,这人曾是李治登上地位的最大功臣,但现在变成了李治乾纲独断的最大障碍。 长孙无忌不仅是李治的亲舅舅,还是开国功臣以及托孤重臣。这些身份叠加起来,让李治对长孙无忌无比忌惮。 废除王皇后,立武媚娘为皇后,是李治这位逐渐成熟的帝王打的一次非常成功的战役。 李管家天天派人在城门口盯,今日终于接到了人。早在正月里,李管家带人出发前往长安城买房置地。 借助武则天母亲杨夫人的势,李管家在武家所居住的平康坊南面的宜阳坊里买了一座带小花园的宅子,又郊区买了一处庄园。 武婧儿一边指挥仆人收拾宅子,一边写了拜帖,预备明天拜访杨夫人。秦梦年给母亲打下手帮忙。 拜帖送去没多久,对方就回了帖子,说明天要设宴为武婧儿母子接风洗尘。 当年杨夫人母女受族人欺凌时,武婧儿帮衬她们不少,因此两家关系不错。 次日一早,武婧儿收拾妥当,带着如珠如玉的儿子前往杨夫人处。 武则天登上皇后之位后,母亲杨夫人被封为代国夫人,姐姐武顺封为韩国夫人。代国夫人府是皇后赐下来的宅子,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奇花争艳,池沼逶迤,美轮美奂。 武婧儿携着儿子转了几个弯,进了一处正房大院,院上的牌匾写着乐寿堂。 武婧儿进了屋子,就看见正中央坐着一位浑身富贵头发乌黑的老太太。老太太身边坐着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玉雪可人,隐隐可见未来的风华。 “婧儿给代国夫人请安。”武婧儿满脸笑容行礼。 杨夫人忙扶着丫鬟下来,赶忙道:“婧儿快起来,一家人可不许这么客气,像以前那样叫我婶娘就行。” 武婧儿起身,扶着杨夫人另一侧手臂,笑道:“婶娘疼我。几年不见,婶娘是越来越年轻,我竟然有些不敢认了。可见婶娘就是那天生的享福享寿之人。” 杨夫人闻言笑道:“我竟然忘了婧儿你的利嘴。哎呀,这是梦年吧,好俊俏的郎君。” 秦梦年行礼道:“四姥姥。” 这时一位气度风采不输秦梦年的少年领着那位女童过来,向武婧儿见礼。 杨夫人笑道:“咱们娘们说话,竟然把他们忘了。婧儿,这是顺儿的儿子敏之和敏月。” “三姨。”这对兄妹说道。 武婧儿不动神色打量起这对兄妹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未来疯狂骄肆的周国公还是和秦梦年一样大的青葱美少年。 像母亲一样成为高宗嬖宠,又像母亲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的魏国夫人还是一个小女孩。 众人见完礼坐下,说起这些年的见闻,说的最多的当然是武媚娘封后的盛况。 武婧儿奉承道:“婶娘你这是苦尽甘来,有了皇后娘娘和韩国夫人,你老就等着享福了。” 杨夫人被武婧儿的奉承话捧得轻飘飘的,又有意显摆,便道:“皇后娘娘给了我随意出入宫廷的腰牌,你们从老家而来,和娘娘十多年没见面,明儿我带你们进宫见娘娘。” 武婧儿闻言,大喜道:“皇后娘娘孝顺,我们明日就要沾婶娘的光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杨夫人闻言,给他们说起了皇宫如何富贵,如何堂皇,宫中的佳肴如何美味……林林种种,令人心向往之。 第二日,武婧儿装扮一新领着秦梦年,跟随杨夫人一起进了皇宫,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 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面而来,武婧儿抬眼看去,只见上首坐着一位神仙妃子似的女子,顾盼生姿,神采飞扬,眉眼间有几分熟悉的模样。 武婧儿心情激动,行礼道:“民妇拜见皇后娘娘。” 武媚娘从宝座快步下来,石榴红裙翻飞。她搀起武婧儿,握住她的手,激动道:“三姐姐,自家人不必多礼。” 武婧儿顺着武媚娘的力道起身,笑道:“尊卑有别,不敢逾越。” 武媚娘掩唇笑起来,笑声清脆,道:“什么逾越不逾越的,自家骨肉,讲究这些没得让别人笑话。你们这一路行走的可顺利?这是郎君吧。” 武婧儿笑道:“皇后娘娘没见过他,这孩子生性腼腆,不爱说话。” 武媚娘打量一番秦梦年,喜不自胜道:“好一个钟灵毓秀的小郎君,都快把敏之比下去了。” 秦梦年没有说话,只是抿嘴笑。武婧儿忙道:“娘娘可别夸他,他本来主意大淘得很,今日你这么一夸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我看敏之这孩子天资聪慧,谈吐不凡,满腹才华,心中羡慕地很。” 武媚娘笑道:“两个都是好孩子,快坐下。” 几人坐定,武媚娘询问了家乡的情形,又问了一路的见闻。武婧儿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有几分当年未嫁时姐妹闲聊的情形。 说着说着,武媚娘提起了武婧儿送来的礼物。武婧儿这次来,光礼物就带了四车,一车送给杨夫人,一车送给韩国夫人,两车送给武媚娘。 但单就礼物的价值来说,武媚娘的两车礼物居然最不值钱的,里面竟然还有两匹白布。 奇怪的是那白布既不是麻,又不是丝,摸着比麻软,比丝绸厚实。武媚娘先是不解,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抹灵光,心中十分期待与武婧儿的见面。 武媚娘好奇地问道:“三姐姐,你送我的素布是什么材料织成的?” 武婧儿听了,眉眼弯弯,开心地笑起来道:“娘娘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最珍贵的东西。” 杨夫人一听到最珍贵的东西,下意识地看向武婧儿。武媚娘见状笑出来,招手让宫女取来布匹,呈给杨夫人。 杨夫人见这布其貌不扬,纹理粗造,白中泛黄,不如丝绸顺滑,不解道:“这很珍贵吗?” 武婧儿笑道:“婶娘,这布对咱们不珍贵,但对皇后娘娘来说比一屋子黄金都珍贵。” 武媚娘听闻武婧儿如此说,又喜又急道:“三姐姐,快别卖关子了。” 武婧儿道:“娘娘可听说过百叠花?百叠花谢后,结出棉铃,棉铃成熟炸开露出里面像云朵洁白的棉絮,这布便是用棉絮捻纱纺线织就。” 武媚娘问道:“这个叫棉花,亩产多少?比之蚕桑麻布如何?” 武婧儿道:“最高的产量约莫一石。棉花只要像庄稼那样种在地里就好,待七八月份结了棉花,晒干去籽,就可以纺纱,而且那棉籽可以榨油吃,只是不能多吃。棉花比之蚕桑麻要少许多辛劳。” 武媚娘听了喜不自胜,走下来握住武婧儿的手,赞道:“这是好东西,若能在天下推广,可以使不少人免受寒冷。三姐姐,你可愿……” 未等武媚娘说完,武婧儿道:“我这次将家中的棉花、棉种和农人都带来了。那些纺织工具不便携带,我只带了图纸、木匠和织娘。这些都送给娘娘。” 武媚娘道:“妹妹就厚颜收下,必不让三姐姐吃亏。” 武婧儿笑道:“娘娘哪里的话。俗话说宝刀赠英雄,娘娘身为一国之母,这棉花在娘娘手里才是正道,在其他人手里那是明珠暗投,宝剑蒙尘。”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武媚娘心中豪情万丈。只要棉花这事做好了,她就能成为名垂千古的贤后,而非狐媚惑主的妖妃。 吃完饭,武婧儿想了想,低声问道:“我前些年送给娘娘一个锦囊,娘娘可曾收到?” 武媚娘闻言低声道:“我已经派人去研究了。若此事能成,我给三姐姐记一大功。” 武婧儿没推辞,笑道:“那我得日夜祈祷,争取早日把这个功劳领了。” 武媚娘一听这话,真切道:“我亦希望如此。” 我的皇后堂妹 武媚娘没有让三姐姐吃亏。 次日,宫中传旨封武婧儿为吴国夫人,秦梦年以恩荫入仕补右千牛备身,并赏了银两和布匹。 武婧儿走后,武媚娘派人请来了李治,说有要事相商。 过了许久,李治才过来,武媚娘在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那是她亲爱的姐姐惯常用的香料。 一想到姐姐,武媚娘就心烦意乱。 武媚娘不理解姐姐究竟在想什么,她也没做对不起姐姐的事情。在宫廷站稳脚跟后,她就接来了姐姐一家享受荣华富贵。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谁能想到大姨子竟然和妹夫搞到一起? 若这人是旁人,武媚娘早送她一杯鸩酒或者一条白绫,但这女的是她亲姐姐,男的是她的丈夫。 武媚娘曾委婉劝说武顺回家,但武顺充耳不闻,嘴上说着要替妹妹分忧,照顾外甥。 武媚娘投鼠忌器,活像吞了一只苍蝇。只得做那睁眼的瞎子,全当不知道这件事,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巩固自己的地位,不要步入王皇后的后尘。 李治通过废皇后,终于打破朝堂之上长孙无忌一言堂的局面,心中的憋闷散了不少。 媚娘聪慧能干,顺娘温柔小意,五六分相似的面容,却有南辕北辙的性子,而且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李治乐此不疲地和韩国夫人偷情。 事业感情均得意,二十七岁的李治春光满面,意气风发。 武媚娘笑着迎上来,道:“媚娘要恭喜皇上了。” 李治偷了大姨子,又对上武媚娘满眼的爱慕,心中愈发愧疚,不由得生出补偿媚娘的心思来。 “媚娘,喜从何来?”李治笑道。 武媚娘嫣然一笑,亲自捧棉布,道:“皇上,你看。” 李治看着粗糙的布匹,心中不解,上手摸了下,猜测道:“这是媚娘亲自织的布吗?” 这布制成的衣服他真的要穿吗?噫,会把皮肤磨破的。 武媚娘笑着摇摇头,提示道:“皇上可看出来这是什么材料织的布?” 李治一愣,又摸了下,道:“不像麻,又不像丝。” 说完,李治眼睛一亮,惊喜看着武媚娘,道:“这……这……” 武媚娘笑着点头,一一道来。 李治抚掌叹道:“极好,媚娘真是朕的福星。我让司农卿处理这件事。” 武媚娘哪里愿意到手的功劳飞了,道:“自古以来男耕女织,我身为皇后,自当做出表率,臣妾愿为陛下分忧。” 李治听了,回过神来,同意道:“媚娘说的极是,此事就有你来做。” 他与媚娘一体,媚娘的功劳自然有他一份,此事若成,说不定在后人看来,他们就是媲美于太宗皇帝和娘亲的圣君贤后。 再说了,这是武家人送上来的功劳,若不给媚娘,怕是寒了人家的心。 武媚娘行礼道:“媚娘必不负皇上的期望。” 说完,武媚娘又道:“三姐姐千里迢迢从并州而来为陛下献上良种,我可给三姐姐夸了海口,说陛下不会亏待她们。” 李治道:“这事此时不宜声张,我先封你三姐姐为吴国夫人,她的夫君官居几品?” 武媚娘叹了一声道:“三姐夫十多年前就过世了,留下一个独子秦梦年。这孩子今年十三岁,是个俊秀聪慧的小郎君。” 李治一愣,道:“那就给这孩子一个出身,让他去弘文馆上学。” 武媚娘道:“我也是这么想,但三姐姐母子相依为命,秦梦年这孩子早支撑了门户。现在送他去读书,不如让他补千牛备身。” 李治道:“媚娘说的有道理,朕让人去传旨。” 武媚娘想了想,又道:“吴国夫人是我堂姐,韩国夫人是我亲姐,两位姐姐都有一个独子,两个孩子又同龄。梦年因为献种得出身,但外人不知,若只封了梦年,不封敏之,怕有人妄生猜测。皇上不如封敏之个尚衣奉御。” 李治一听,大手一挥允了。看在韩国夫人伺候自己的份上,这个尚衣奉御,李治封得心甘情愿。 武媚娘当日就派内侍去武婧儿家中取了棉种、农人、织娘和木匠,安置到皇庄上,日日询问进度。 晚上,李治陪武媚娘吃完饭,就回了自己的寝殿。 武媚娘怀有身孕,不能侍寝。 但李治并不孤单,他一回到寝殿就看到韩国夫人坐在灯下绣花。 武顺看见李治回来,忙上来赔笑接衣奉茶,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武顺比武媚娘大一岁,今年三十二岁,肌肤如雪,花容玉貌。只见她低眉敛目,柔声细语,善解人意,是另一种风情。 李治今日十分高兴,看见风情万种的武顺,心痒得难受,将人面对着墙一按,衣服一扯,征战起来。 武顺是一个尤物,肌肤像丝绸一样滑腻,声音如黄莺般婉转,身材丰满,馨香扑鼻,温柔乖巧,予取予夺。 往日里李治不敢使的轻浮手段,尽数在韩国夫人身上使了。 韩国夫人恭顺乖巧,不敢拒绝。李治看到她半推半拒哭泣哀求,再加上偷情的刺激,早已魂飞魄散。 如今的李治已经不是从前遇事哭哭啼啼的晋王或太子,他如今是一位帝王,一位在和老臣斗争中占得上风的帝王。前朝和后宫已经很少有人能限制他。 武媚娘此时对李治是屈身奉承,不敢拂逆李治的意愿。因此即使武媚娘知道皇上宠幸了姐姐,也不敢强行劝谏,只得旁敲侧击,更不敢扯破脸,直接驱逐姐姐出宫。 秦梦年补了千牛备身,正六品下阶,执掌御刀侍卫左右。 千牛卫靠近皇帝,因此这儿成为许多高官贵胄子弟的优选。除了家世外,千牛备身候选人还要姿容美丽,武艺可称。 千牛备身里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子弟,秦梦年的家世在里面算得上微寒,但谁让他有一个当皇后姨娘和被立为太子的表弟。 众人虽然看不上他,但武媚娘和太子李弘炙手可热,再加上李治逐渐大权在握,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秦梦年,但孤立冷眼是少不了。 “秦兄!”一个圆脸的十五六岁穿着绿色绣服的少年骑着马追上来叫道。 秦梦年回头,嘴角一弯,拱手道:“李兄。” 这名少年叫李洋,是李义府的三子。李义府是武后铁杆,秦梦年刚进千牛卫,李洋便过来与之交好。 两人并骑而行,李洋道:“秦兄,休沐日平康坊南曲有刘大家的表演,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秦梦年想了下,道:“我母亲管得严,只看表演可以,但其他不行。” 李洋听了大笑,差点跌下马:“嗯,咱们只看表演。你还懂这些?” 秦梦年没理会李洋的挤眉弄眼,道:“不能乱来。” 李洋连连道:“好好好,你是正人君子,我是阴险小人。” 秦梦年道:“别乱说话,这和什么君子小人没关系。你回去问你府中的医者便知晓,年少纵欲有害无益,而且不利子嗣。” 李洋:“真的假的?我回去问问府里的大夫。” 秦梦年转头看见李洋的黑眼圈,问道:“你昨晚是没睡好,还是……” 李洋忙道:“你可别误会,我虽然有屋里人,但昨晚我可没干事,尽听家里吵闹了。说起来,你可能也听说了,我父亲纳了一个女囚,这女囚性格乖张,挑金要银,家里又因她惹了不少闲言蜚语,我娘气不过打了她几板子。她哭着喊着要父亲为他做主,闹得全家不安生。” 秦梦年闻言,眉头一蹙道:“令尊是皇上重臣,深受器重,若因罪妇,损了令名,反而不美。” 李洋叹一声:“谁说不是呢?但我父亲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保这女囚,我娘都没办法。” 李义府纳女囚这事是长安城的热点。女囚淳于氏长得貌美,李义府听说后,便让大理丞私下放了人,然后将其纳为妾室。 这件事被大理寺卿如实上报,李府担心事情泄露,逼杀大理丞灭口,这件事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 秦梦年当值回来,和武婧儿提到了此事,一脸不赞同。 “李义府身为朝廷重臣,怎能做出如此目无法纪之事?”秦梦年不解中又有些愤愤。 武婧儿道:“李义府此人睚眦必报,他现在是娘娘和皇上的得力助手当红宠臣,你不可因为言辞得罪他。” 秦梦年听了,郁闷道:“朝堂之上难道没有忠义之士襄助皇上和娘娘?” 武婧儿抬头望天,没有说话。 早些年长孙无忌借助吴王恪一事翦除异己,打压政敌,把持朝政。现在能站出来与长孙无忌为敌的多是趋炎附势之徒,比如李义府。 昨天刚提到李义府,今日吴国夫人府就收到一封拜帖,来自李义府的拜帖。 武婧儿听了几乎吓住了,她自从来到长安一直谨言慎行,低调行事,从没想到竟然有朝臣给她递帖子。 你不要过来呀! 武婧儿拿起帖子惊慌失措。她下意识不想见李义府,但一想到李义府小心眼,忍不住头疼起来。 他可是笑里藏刀的典型啊,嘴甜心苦,脸上笑嘻嘻,心里NMP,稍不顺意,就加以陷害。 我的皇后堂妹 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江湖人称李猫。 笑里藏刀李义府,口蜜腹剑李林甫,这一对可是唐朝并称卧龙凤雏的奸邪之臣。 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哪一个是好惹的?这李义府笑里藏刀之名可谓是“名留青史”啊! 不怕,你还有个史书之上独占一篇“本纪”的堂妹! 武婧儿给自己打气,思考起对策。她得弄明白李义府为什么来吴国夫人府。 论亲近,代国夫人是武媚娘的亲娘,韩国夫人是武媚娘的亲姐…… 想到这里,武婧儿派人叫来管家,让他找代国夫人询问李义府是否去了府里。 李义府借着立后一事,爬上了武媚娘的船。他和武媚娘目前是相互依赖,武媚娘还靠着他在朝野之中扩大自己的势力。 武婧儿已经来长安一段时间了,李义府之前不来,现在来,那恐怕不是单纯地要奉承自己。 一会儿管家回来禀告,代国夫人并未收到李义府的拜帖,李义府也未去过代国夫人府上。 武婧儿这才确定李义府一定是有求于自己。 结合这段时日的长安热点,武婧儿怀疑李义府很大可能是为女囚淳于氏而来。 次日,李义府上门,果如其然就是为女囚请武婧儿向武后求情。 李义府微笑中带着虚弱,道:“淳于氏是遭奸人陷害,沦陷囹圄。她是一位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的女子。女子在这世道总是艰难的,我见她可怜便纳为妾室。现如今朝中鄙陋之臣却苦苦相逼,要处死这位可怜的女子,还请吴国夫人代为向皇后娘娘陈情,义府没齿难忘。” 武婧儿听了,连忙道:“我儿秦梦年与令郎是好友,令郎又对他帮助很多,李大人不必客气。听李大人这么说,这淳于氏着实可怜。” 李义府愧疚道:“我因为立后一事得罪了不少朝臣,这些朝臣在朝堂之上奈何不了我,便要置淳于氏这个无辜女子于死地呀!” 武婧儿闻言,为之动容:“李大人为了淳于氏遭受了不少非议,实乃可叹啊!” 李义府道:“天理昭昭,我不救这女子于心不安。” 武婧儿沉吟半响,道:“李大人是国家栋梁,股肱之臣。我们娘们常说,李大人对皇上娘娘赤胆忠心,不惧强权。武氏无人,全赖李大人为皇上和娘娘分忧解难。” 李义府闻言笑道:“吴国夫人过奖了。” 武婧儿笑道:“李大人你过谦了。只是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义府道:“吴国夫人你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武婧儿看着李义府道:“李大人从哪里知道这位女囚的?你好好想一想,自从你救了她,是不是诸事不顺?” 李义府闻言一愣,道:“这……淳于氏柔弱……这……” 武婧儿道:“我一乡野村妇,不懂朝堂之事。只是我初来时听到的是李大人忠心为国,一心为君上办事,现在竟然有不少流俗之言中伤大人。” “李大人是皇上的潜邸旧臣,又得娘娘敬重。这些流言蜚语一时对李大人无用,但天长日久,三人成虎。李大人之贤和曾参相比如何?连曾参之母都相信了曾参这样的大贤杀了人,更何况李大人?” 李义府听了,脸色微变,良久道:“吴国夫人所言有理。” 武婧儿见他听进去了,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不多,让李大人你见笑了。” 李义府摇摇头道:“吴国夫人聪慧,有皇后之风。在下先行告退,多谢娘娘提点。” 武婧儿笑道:“你客气了。我实在是不想看见李大人这样的忠臣义士蒙受不白之冤。” 李义府笑道:“吴国夫人不必送,在下告辞。” 武婧儿仍起身相送,道:“李大人慢走。” 待李义府走后,云川从内室走出,眉头紧锁道:“这人真是鬼话连篇,嘴里连一句实话都没有。” 武婧儿瘫倒在椅子上,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他出咱家了吗?” 云川噗嗤笑出声,道:“现在都出宜阳坊了。至于么,你这么怕他?” 武婧儿嘴硬道:“我不是怕她,我是怕给娘娘惹麻烦。” 云川上前给她捏肩道:“对对对,你说的对。这朝堂之上真是人均八百个心眼子,咱们玩不转的。” “不对,是我玩不转,夫人还可以的。”云川又道。 武婧儿冷笑一声:“呵,你高估我了,这是我想了一天一夜想出来的。” 男人只有人割到他们自己身上的肉才知道疼。李义府为了淳于氏闹得家宅不宁,谁也劝不了。 因此只能另辟蹊径,说淳于氏对他心怀不轨,他才会动淳于氏。 “哈哈哈哈,怪不得你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云川忍不住笑出来。 武婧儿道:“别闹,我腿酸了,替我捶腿。” 云川忍笑,跪坐为武婧儿一边捏腿,一边道:“夫人现在舒服了没?” 武婧儿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嗯,困了,我去补个觉。” 云川眸光一闪,抄起武婧儿抱起来,往内室里走,道:“夫人辛苦了,我为夫人按摩全身。” 武婧儿用小腿踢了下云川,低声嗔道:“青天白日的没个正形。” 中午,武婧儿面色红润,容光焕发,起来吃饭。 这时李管家过来请示:“李大人送来的礼物价值不菲,夫人咱们该怎么办?” 武婧儿看着单子,道:“留下几匹绢,其他都送去代国夫人府。” “是。”李管家应命,拉着财帛送去了代国夫人府,代国夫人见了大喜。 没两天,武婧儿听说淳于氏被明正典刑,听从李义府暗示放了淳于氏的大理寺丞毕正义在狱中自缢身亡。 李义府纳女囚一案不了了之。 武婧儿虽然有出入宫廷的腰牌,但她除了第一次拜见武媚娘,再也没去过皇宫。 宫里来了太监说是皇后娘娘请吴国夫人入宫。武婧儿赶紧换了衣裳,骑马随太监来到皇宫。 武婧儿进了大殿,只见武媚娘和一位青年男子说话,神色亲昵,料定必是皇上。 “臣妇参见皇上皇后。”武婧儿行礼道。 武媚娘已经显怀,道:“三姐姐,快起来。来人,给吴国夫人奉茶。” 武婧儿起身,看见武媚娘一脸喜色,笑道:“我观娘娘神清气爽,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武媚娘闻言,走下来,握着武婧儿的手,激动道:“当然有大喜事啊!之前你说的防治天花的牛痘,大医院已经验证了,说是可行。” 武婧儿跟着高兴起来,道:“天佑皇上和娘娘。” 武媚娘笑道:“你当是首功,三姐姐你要什么赏赐?” 武婧儿口称不敢,道:“这全赖陛下和娘娘慧眼如炬、仁慈宽厚,心存百姓。” 武媚娘不赞同道:“有功当赏。” 武婧儿想了下,笑道:“娘娘若是想赏我,不如让我和年年先出痘。” 武媚娘听了眉头一拧,摇头道:“不行,虽说成功了,但有风险,我不放心。” 武婧儿反手握住武媚娘,微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一来这事是我提的,我若不接种,谁还想接种?二来,这牛痘的毒性并不高,经过太医的努力,想必安全性更上一层,而且我身体康健。三来,我自从来到长安城,蒙受娘娘和皇上恩典,这事是我应该做而且是必须做的。” 武婧儿朝武媚娘眨巴眼睛道:“所以娘娘你就答应了吧。” 武媚娘闻言,沉吟半响,道:“好。” 李治在上面看见吴国夫人眉清目朗、丰姿冶艳,面无惧色,第一感觉就是这女子和媚娘很像。 李治回过神,笑道:“吴国夫人敢为人先,是女中豪杰。” 武婧儿道:“臣妇不敢当陛下夸赞。” 武媚娘又和武婧儿说了棉花的生长情况,武婧儿面带微笑地聆听,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意见,有些建议给武媚娘耳目一新的感觉。 武媚娘心中遗憾三姐姐不是男人,她是男人,何愁武家在朝堂之上无人? 武家兄弟气量狭小,才德低下,入了朝廷那是给她拖后腿。小一辈又太小,没有长成,唯一一位有肚量眼界的,可惜是个女人。 武媚娘和李治留了饭。武婧儿想着接种牛痘宜早不宜晚,带了两个太医回去,准备第二天就接种。 秦梦年请了假和武婧儿一同接种牛痘。 武婧儿挪到了府中一处僻静的小院子,而秦梦年就在隔壁的小院子。 武婧儿接种牛痘后,出现轻微的发热症状,但不到一天就恢复了。 她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看书。谁能想到她武婧儿有一天看《史记》能看得津津有味? 司马迁的《史记》写得确实好,但唐代的《史记》它不仅是文言文,还是繁体字啊? 武婧儿的饮食十分清淡,她一边吃饭一边念叨着烧烤。 一想到吃的,武婧儿的口水忍不住流下来,她着手将之前看到的食谱写下来。 糖醋排骨、酸菜鱼、东坡肉、东坡肘子、烤鸭、三杯鸡…… 呲溜…… 我的皇后堂妹 半个月后,太医确认两人身体无恙,将人放了出来。 武婧儿刚出来,就看见秦梦年朝自己跑来。 “娘!” “哎,年年,这半个月是不是闷坏了?”武婧儿拍拍秦梦年的肩膀道。 秦梦年做矜持状,道:“还行,我在里面看书。娘,你的症状明显吗?” 武婧儿扬起胳膊道:“你娘我身体好得很,只发了半天的热,你呢?” 秦梦年笑道:“我发了两天的低热,吃完药就退了。” 武婧儿笑道:“你这身体不行呀。” 秦梦年嘴角弯起道:“我以后听娘的话,多锻炼。” 武婧儿道:“走,娘让人给咱们做大餐吃,好好补补。” 秦梦年重重地点头道:“嗯。” 秦梦年得知自己要和母亲一起接种牛痘时,心中畏惧,他担忧自己和母亲会出意外。 但看到母亲一脸跃跃欲试和满怀信心的表情,突然平静下来。他相信母亲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如今两人全须全尾地出来,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天花了,可喜可贺。 云川了解武婧儿,也知道她这些天饮食清谈,故而让厨房做了一大桌这对母子爱吃的菜。 武婧儿梳洗装扮一新,她的头发浓密乌黑柔顺,梳成高髻,簪着一朵姚黄牡丹绒花,身上穿着大红撒花襦裙和金色纱质半臂,摇曳身姿,风情万种。 云川看见武婧儿欢喜不已,心中涌起莫名的感情,恨不得将人揉入骨子里,脸上带着笑意道:“夫人快坐。” 武婧儿扫了眼饭桌,道:“阿川知我。” 云川笑了笑,道:“夫人今日真美。”武婧儿听了,横了云川一眼,坐到主位上。 秦梦年穿着一身墨绿色圆领窄袖袍衫走过来。云川忙替秦梦年拉凳子放筷子。 秦梦年点头,对云川说道:“云叔坐下一起吃。”云川应了声,坐到武婧儿身边。 秦梦年将云川看作母亲的妾室,给了几分体面,以叔称之。云川性格忠厚,投桃报李,更是将秦梦年当做少主人尊敬。 吃完饭,秦梦年回到院子,准备下午去演武场活动活动手脚。闷了半个月,手脚都生锈了。 武婧儿拿眼瞟了下云川,腰肢款摆,打着团扇进了卧室。 云川紧跟其后,关上卧室的门,回头就看见,武婧儿支着头,横躺在床上向自己招手。 云川心神酥醉,一面走,一面宽衣。帷帐落下,两人颠鸾倒凤,百般恩爱。 又过了半个月,武婧儿确认府内没有其他意外感染的人,这才去皇宫。 不是她小心,而是牛痘毒性再弱,也有危险。万一她携带病毒进宫,害了怀孕的武媚娘,那真是百死莫赎。 进了宫,武婧儿先告了罪将缘由说了出来,武媚娘直说她太谨慎。 李治也在这里,看见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吴国夫人,对接种牛痘的畏惧降低了大半。 他心中高兴,道:“吴国夫人献上良方,又身先士卒接种牛痘,于国于民有功,改封吴国夫人为楚国夫人,赐白银一千两,绢一百匹。” 武婧儿起身谢恩,武媚娘叹道:“可惜我怀有身孕,太医说要等诞下这个小家伙身体恢复后才能接种。” 武婧儿闻言下了一跳,心有余悸道:“祖宗哎,我来见你都是又等了半个月,你可千万别仗着身体好乱来。你现在还有身孕,可不能乱来。” 武媚娘见武婧儿一脸焦急,笑道:“我又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陛下赏了你,我也要赏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武婧儿想了下道:“娘娘能给我几个工匠吗?我自幼爱看杂书,经常胡乱设计些东西,但家中的工匠笨手笨脚,常不得我意。” 武媚娘一听是这事大手一挥,准了,区区几个工匠而已。 李治勉励称赞武婧儿几句,便去前朝处理公务。 他看得出来,这个大姨子和另外一个不一样,对他恭敬有余但无一丝亲昵之意。 与其在这里让人不自在,不如留给这两姐妹空间说些私房话。 李治摸摸鼻子,自己年轻俊美,温文尔雅,意气风发,又是大唐皇帝,而且她的姐妹都对自己有意,但楚国夫人却无动于衷。 难道自己的魅力下降了? 李治拒绝接受这个猜测,他认为这个大姨子应该是心里有人。 楚国夫人不像韩国夫人以色侍人,不可狎昵,李治心道。 宫殿内,武媚娘神采飞扬地说着自己的安排道:“我已经给宫里的人排了班,按次序接种牛痘。” 武婧儿赞道:“娘娘想得周全,但你身边的人要多观察一段时间再上值。你现在怀有身孕,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武媚娘道:“哎呀,咱们姐妹说话,别叫我娘娘,太生分。” 武婧儿突然露出惊讶夹杂着羞涩的表情,道:“娘娘,难道你想让我叫你主公,怪不好意思哩。” 武媚娘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你呀……主公……嗯,我听着也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是开玩笑,但武媚娘明白武婧儿的意思,三姐姐是向她投诚。 武婧儿笑道:“所以嘛,还是叫娘娘好。” 武媚娘道:“随你,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武婧儿道:“我这人脑子不聪明,也不懂人情往来,唯一一点拿得出手的就是看过的杂书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琢磨着能不能改良一些工具,比如农具、纺纱车、织布机之类的。” 武媚娘一边听,一边点头道:“这倒是好主意。若新工具能让百姓花同样的力气但能耕更多的地,织更多的布,是利在千秋的好事。” 武婧儿闻言,心中暖洋洋的,道:“娘娘知我。我要是和别人说,别人一定说我沉溺于奇技淫巧,还不如嫁人呢。” 武媚娘:“酸儒之言何须在意?对了,三姐姐你要嫁人吗?” 武婧儿连忙摇头,敬谢不敏:“我才不要嫁人!我现在是国夫人,外命妇的最高品阶,皇后是我堂妹,太子是我表外甥,儿子聪明伶俐,面首俊美温顺。府里的门一关,我最大,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钱不缺势,我干嘛想不通去扶贫,照顾一大家子。” 武媚娘闻言认为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面首?! 武婧儿和武媚娘四目相对,武婧儿歪头问道:“这个不可以说吗?” 武媚娘心里给武婧儿竖了个大拇指,姐妹念头通达了啊。 平阳昭公主率领娘子军,南征北战,威名远扬,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 女子哪一点不如男子呢? 秦梦年刚上值就被一群少年围住。 “秦梦年,我听说你得了天花?是真的吗?” “你脸上咋没有麻子呀?” …… 原来全长安城的权贵们都知道牛痘的事情,据说皇后的姐姐献上预防天花的良方。 皇后命太医院研究后发现效果不错,皇后的姐姐和儿子第一批接种了这什么牛痘。 现在皇宫里面的宫女太监都排着队要接种呢。 众人对天花讳莫如深,如今听到能有预防天花的法子,又激动又好奇,还带着一丝恐惧。 秦梦年第一次感到同僚们的热情,就是叽叽喳喳有点烦。 “干什么呢?”左千牛卫中郎将崔知温走过来。那些少年见了人一哄而散,只留下秦梦年一人独自面对崔知温。 秦梦年行礼道:“千牛备身秦梦年拜见崔大人。” 崔知温咳一声道:“哦对,就是你过来下。”崔知温领着秦梦年进了千牛卫将领平日休息的地方。 秦梦年余光扫了眼,发现千牛卫中除了正当值的将领,其他人都在。 崔知温道:“我听说你种了什么牛痘,你给我们说说这是怎么能预防天花的。” 秦梦年将如何发现牛痘,太医院的研究成果以及自己的切身经历一一道来。 众人了然,崔知温道:“有太医看着应该没啥事,宫里的人都接种了,咱们是陛下的宿卫,自愿报名,排班接种。”其他几人均是赞同。 能进千牛卫都是高官贵胄子弟,但再尊贵能尊贵过皇帝去。宫中的人接种了,他们这些皇帝宿卫更要跟上脚步。 此消息一处,少年们心中好奇踊跃报名,但年长些的想要再观望观望。 夏日苦长。 听说杨夫人没有胃口,武婧儿带着做的酥酪、酥山、凉皮、泡菜、果饮子等过来探望。 前些日子武婧儿改封后,在武则天的枕头风下,杨夫人也由原来的代国夫人改封为荣国夫人,但武顺的封号没有变。 虽然都是国夫人,但楚国夫人和荣国夫人要高于各自之前的称号。 韩国夫人的女儿敏月见状心中不平,冷着脸朝武婧儿行了礼。 武婧儿不以为意,敏月还是一团孩子气不知道什么。 想到敏月的命运,武婧儿心中不胜唏嘘,但又无能为力。 贺兰敏月命运很大部分是她自己的选择,若非她贪婪权势,妄图凭借年轻美貌取代年老色衰的武媚娘,也不会死于非命。 她也不想想,李治已经不年轻了,而且身有疾病,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折腾了。 而且贺兰敏月不是武媚娘,顶多算个萧淑妃。 我的皇后堂妹 在权力漩涡中,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即便是知道历史大致走向的武婧儿。 所以武婧儿选择了跟随武则天,一心一意地追随武则天。 荣国夫人是不瞎不聋,不做家翁。她只当做没看见,乐呵呵和武婧儿说话。 武婧儿送来的小菜确实让荣国夫人吃下了饭。武婧儿便把厨娘留下几天,让她教会荣国夫人府里的厨子再回去。 这几日的长安实在太热了,武婧儿决定和云川一起去郊外的庄子避暑。 知道此事后,秦梦年不可置信指着自己道:“我呢?” 武婧儿不厚道地笑道:“好好上班,我每日让管家给你送酥山。“ 秦梦年无可奈何看着母亲的车架而去,每日在同事们的羡慕中“含泪”挖酥山吃。 少年们也让家里送来酥山,但楚国夫人府的酥山细腻如脂,上面点缀着葡萄干、梅子干、碎胡桃、白胡麻、山楂碎,冒着凉气,看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这还是基本款,有抹茶口味的,磨得细腻的茶粉和奶油混在一起,茶叶的清苦和奶油的香甜完美融合在一起,回味无穷。 除了抹茶口味的,还有海盐风味的,咸味和甜味对撞,带来不一般的感觉。 好在秦梦年有良心,只要和他玩得好,他都会让仆人多带一份过来。 李洋吃着抹茶口味的酥山,道:“秦兄家的酥山比别家都有滋味,吃秦兄家的我都吃不下其他家的了。” 李平叹息道:“我给我娘说我吃了很好吃的咸味酥山,我娘就是不信,说我骗人。”李平是李唐宗室,与秦梦年关系不错。 秦梦年道:“我回家把方子给你们带一份。” 李洋和李平连忙推辞,现在的世家谁家有个好方子,哪个不藏着掖着,这可是家族底蕴的证明。 他们若是接了这些东西,显得眼皮子浅人轻狂。 秦梦年道:“行吧。” 李洋道:“上次咱们说要去平康坊玩,你种痘没去成,这次休沐了要不要去看看?” 秦梦年看了眼火辣辣的太阳道:“太热,不想去。” 李洋一挑眉道:“咱们住在平康坊里,天黑就凉快了。”天黑之后宵禁,坊内大门紧锁,任何人不得外出。 秦梦年看了眼李洋,摊手道:“我家有宵禁,不准夜不归宿。” 李平在一旁笑出声来,李洋鄙视地看了眼秦梦年道:“怂。” 秦梦年呸了一声,有理有据道:“我这叫从心。” 李平:哈哈哈。 李洋道:“你这么大了,竟然还这么听妈妈的话,真怂。女人年纪大了爱啰嗦,你就左耳进右耳出,随便听听就好了。” 秦梦年面无表情说道:“我记住了。” 李洋闻言,正为劝返了一个迷途的少年而得意,就听见秦梦年继续道:“我和我娘说下,等下一次外命妇集会,让我娘和李夫人交流交流。” 李洋:“……不带告状的啊。” 秦梦年冷哼一声,李平一手揽一个道:“别贫了,我听说洛阳重建了乾元殿,陛下这两年应该会过去,你们要不要去呀?” 李洋给了李平一个白眼:“去不去不是我们决定的。” 李平嘿笑一声道:“你说这话骗谁呢。你阿耶是陛下的心腹爱臣,他必定要跟着陛下。还有梦年,他阿娘是楚国夫人,皇后的姐姐。” 秦梦年瞥了他一眼,道:“咱们千牛卫掌管仪仗,陛下出巡,我们必定跟着。即使家中长辈不去,我们也要宿卫左右。” 李平道:“要不是有家中长辈,我们也进不了千牛卫。” 宗室之子如是说道。 外戚之子和宠臣之子闻言,都沉默了,这话他们竟然无法反驳。 秦梦年道:“你们闲得尽说废话。” 时光流逝,武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武媚娘封后后,她的两个异母兄长武元庆和武元爽都升官了。 荣国夫人母女早年受这两人薄待欺辱,现如今武家靠着她闺女发达了。 荣国夫人见到两人炫耀道:“如今不一样了吧。” 言下之意,这两人现在要向她母女低头,卖乖讨好,殷勤侍奉。 武元爽和武元庆头铁,反而言辞里埋怨起来,说道:“如今大家都说我们靠妹妹升了官,又有谁知道我们之前的努力?” 荣国夫人:合着升你们官升错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荣国夫人进了宫把这事说给了武媚娘。 武媚娘本来就对这两人颇有微词,念着这两人能成为自己的臂膀,便大度不和他们计较。 如今一听这话,武媚娘想起少年时被这两人欺凌,怒火中烧,反手给了这两人一个大义灭亲。 武元庆被放到中越边境的龙州当刺史,到任上就病死了。武元爽先放安徽凤阳,后放到海南三亚,在任上病死。 武媚娘对武家男子的德行知道得一清二楚,个个本领不大,脾气却很大。 走你吧,她武媚娘从来不是靠别人的施舍才有今天的地位。 不过,武媚娘想道,上一辈废了,得把小一辈培养起来。武家门第微寒,只有攀附在自己身上才能邀得高官厚禄,这些有着相同血脉的人是自己天然的盟友。 武媚娘扒拉了下一辈,眉头一蹙,人不仅少而且小,最大的才十四岁。不过,武媚娘一向不缺少耐心。 杀鸡儆猴、恩威并施。武媚娘流放两位同父的兄长后,又在逢年过节时赐给武家众人财帛。 皇庄之内,棉株绽放出洁白的棉花,软绵绵,轻飘飘,就像天上的云朵。 众人一脸喜色,武媚娘邀请了武婧儿一起过来,采摘棉花。 只见武媚娘大着肚子,一身胡服,挎个竹篓,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弯腰采摘棉花。武婧儿看得心惊胆战,既觉得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武婧儿赶忙走到武媚娘身边,道:“娘娘,你歇着吧。” 武媚娘反而笑起来道:“不过弯腰而已,这有什么。之前我挑水舂米样样做过,贤儿还是在去昭陵的路上生的。” 武婧儿闻言又气又笑又敬佩,道:“娘娘非常人难及。但娘娘你把棉花采了,让他们做什么。” 武婧儿见武媚娘的竹篓满了,道:“咱们去看看纺纱织布的工具。” 武媚娘直起身,扶着武婧儿的手道:“我哪有那么娇气,你忒多心了。” 武婧儿笑着连声应下,二人来到一处宽阔的房间内,屋内放着去棉籽的搅车,纺纱车和织布机。 武婧儿上前试了几把,笑着道:“工匠心思巧妙,节省了许多力气。” 武媚娘拍着武婧儿的手,道:“多亏了你的图纸。” 武婧儿笑笑,又道:“棉花据说来自天竺,天竺在大唐之南,大唐境内并州以南,想必都能种植棉花,这棉花若流传天下,百姓多少能免受天寒之苦。” 提起了这个武媚娘就心疼那些被榨油的棉籽,于是嘱咐武婧儿道:“以后千万别想着吃,留些种子是正道。” 武婧儿“哎”了声,嘀咕道:“我不是向你推荐这棉花浑身是宝吗?” 武媚娘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好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 武婧儿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武媚娘闻言大笑起来道:“三姐姐的嘴给抹了蜜似的。” 武婧儿道:“我是实话实说,你可别取笑我。” 武媚娘闻言更加高兴了,道:“你要不入宫陪我得了。” 武婧儿连忙摇头道:“娘娘宫中手巧的、会说话的、能伺候人的,车载斗量数不胜数。我粗手笨脚,小时候不知摔了多少碗,你让我进宫陪你,我不知道是我照顾你,还是你照顾我。” 武媚娘听了,想起武婧儿小时候大过年摔碎碗被大家念叨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道:“我说错话了,要不要我给你送几个宫女伺候你?” 武婧儿笑道:“宫女都是好人家的女儿,跟着我做什么。” 两姐妹又说笑了几句,武媚娘叮嘱织娘用心琢磨,若在年前用棉花织出精美的布匹来重重有赏。 武媚娘走的时候,带走一些棉花,她要亲手用棉花为未出世的孩儿做一个小被子。 李治贴在武媚娘的肚子上,听小孩子的动静,结果这孩子安静地很。 “这个孩子比贤儿乖,疼娘亲。” 李治直起身,看见一边的针线篓,道:“晚上动针线伤眼睛,你要做什么让宫女去做。” 武媚娘将棉花被芯递给李治,笑道:“你摸摸。” 李治捏了下,道:“柔软轻便,冬天当被子盖很暖和。” 武媚娘点头笑道:“嗯,这棉絮不仅能当被芯,还能做棉袄。” 李治点头道:“边疆苦寒,若将士都能穿上棉袄,那该多好。” 武媚娘笑道:“等棉花在大江南北种植后,大唐的子民都能穿上暖和的衣服。” 李治满怀期待道:“等小宝宝长大就能看到了。” 显庆元年十一月,李治的第七子诞生,大宴群臣。 武媚娘自从立为皇后后,心中颇为不安,生怕哪一天像王皇后一样被废掉。 所以她就像一位战士,努力抓住每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李治也同样如此,开了春,将顾命大臣褚遂良再迁到离京师极远的桂州任都督。 司空李勣倒向李治和武媚娘,右仆射褚遂良远离京师,三位顾命大臣只剩下李治的亲舅舅太尉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是开国功臣,又是外戚,势力盘根错节,他所能发动的力量李治不敢想象。 李治通过几年的努力终于把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集团撬开了一角,他乘胜追击,移架洛阳,离开了长孙无忌根深蒂固的长安。 我的皇后堂妹 武婧儿念最近无事,便跟着去了。马车晃晃悠悠,武婧儿枕在云川的腿上,闭目小憩。 云川为武婧儿按揉肩膀的手逐渐轻下来,给她盖了一床薄被。 武婧儿醒来,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打开车帘,只见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 武婧儿伸懒腰,道:“骨头都躺酥了,要不要出去骑马?” 云川笑道:“好,夫人先等一下。” 说着云川拿出梳子给武婧儿将头发梳好,又给簪上一朵金边蓝牡丹绒花。 “夫人真美。”云川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子赞道。 武婧儿扶了扶头上的绒花,道:“那是自然。”云川闻言笑而不语。 两人下了车,武婧儿骑着一匹白色高头大马,它的名字叫白云。 白云是李治拿到精美柔软厚实的棉布后赏给武婧儿的,除了白云外,还赏赐了一座大宅院。 倒不是武婧儿献种的功劳只值这么多,而是李治在朝堂之上尚未能独掌朝政。 他本来想要赏赐武婧儿之子秦梦年一个爵位,但必定会遭到长孙无忌等人的反对。 与其让其子秦梦年给朝官留下不好的印象,还不如先攒着,待以后封赏。 至于楚国夫人武婧儿,她的封号已经到外命妇的极致,比楚国夫人更尊贵的只剩下秦国夫人和晋国夫人两个称号。 太宗皇帝曾任秦王,李治未继承皇位前是晋王,秦晋封号不能轻易给出。 武婧儿不在意这些,等李治死了,媚娘登基,她亲侄子封王,十二位从侄封了郡王。年年到时最差也落个国公当当,说不定还能当郡王。 李治:你礼貌吗? 云川护卫在武婧儿身侧,两骑并行。 路过一辆豪华的马车时,武婧儿余光瞥见车帘刷的落下。车里传来说话声,但声音湮没在马蹄和车轮声中,听不清楚。 武婧儿问道:“这是谁家的马车。” 云川道:“看纹饰应当是太尉家的马车。” 武婧儿颇有自知之明,低声对云川道:“里面一定在骂我。” “呸,狐狸精,不知廉耻,姐妹三个都离不了男人。”长孙夫人放下帘子骂道。 侍女在一边附和道:“武家是商户人家,自然不懂诗书礼仪。” 长孙夫人道:“姐妹三个都是骚货,姐姐一个爬龙床,一个养面首,妹妹是聚麀的小老婆,我说着就嫌脏,也不知皇上怎么就看上这窝狐狸精。” 侍女听了脸色一白,喏喏不敢再附和。长孙夫人是皇帝的舅母,她敢说这话,但自己却不能说。 武婧儿骑马往前走,路过熟悉的马车纹饰前,敲敲车壁。 车帘掀开,露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本来笑意盈盈的脸看见武婧儿瞬间拉下来,不情不愿地叫道:“三姨。” 武婧儿点头道:“敏月,婶娘可醒着?” “是婧儿呀。”小姑娘没有兴趣地让出位置,露出荣国夫人虽经岁月但能看出年轻时风华的脸。 武婧儿取下荷包,递给荣国夫人道:“婶娘,这盐渍梅干,能消解疲劳,缓解晕车,生津解渴。婶娘你尝尝好吃不好吃。” 荣国夫人接过来,笑道:“难为你想起我这个老婆子。” 武婧儿笑道:“婶娘瞧着才不老呢,我若到婶娘的年纪还是这般模样,我从今天就开始烧香拜佛。” 荣国夫人笑起来道:“小皮猴子。你骑马玩去,小心些别让人冲撞了。 武婧儿走后,敏月冷哼一声,拍掉荣国夫人手中的荷包,道:“她吃剩的东西,姥姥你也要。” 荣国夫人把荷包捡起放到一边,不赞同道:“敏月,那是你三姨。她从未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情,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赶紧送上门,对我们哪里不好。” 敏月冷笑道:“她惯会巴结人,不但姨娘喜欢她,连皇上都喜欢。楚国夫人……呵,比姥姥的荣国夫人和娘亲的韩国夫人还厉害呢。” 荣国夫人拍了敏月的头,斥道:“婧儿能封楚国夫人,那还是她献方有功。你年纪小,不晓得天花的厉害,要是得了天花,那可是一死死一家。” 敏月道:“我就是看不惯她封了楚国夫人那个轻狂的样子,天天显摆,就她家东西好,就她厨子厉害。” 荣国夫人点了敏月的额头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为你娘鸣不平。” 敏月扯着荣国夫人的袖子道:“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娘和姨娘一母同胞,比她可亲近多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投奔过来打秋风,顶了天封个吴国夫人。你看她现在都爬到姥姥你的头上了。” 荣国夫人连忙喝住她道:“敏月,你怎么会这么想。婧儿对我们一直很恭敬,性格豪爽大方,从不吝啬东西,当年你娘没出嫁时就帮过我们。你那两个舅舅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姨娘在京城的帮手就只剩下你们一家和婧儿母子。你们不和,那就是惹人笑话。” 敏月不服道:“我只说了三姨一句不是,姥姥就拿一车话堵我。我娘是你亲女儿,还是三姨是你亲女儿?” 荣国夫人叹息道:“姥姥给你保证,我将来求皇上娘娘,让他们给你娘一个好封号,好不好?” 敏月嘟着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荣国夫人笑起来,往敏月嘴里喂了一颗盐渍梅干,道:“你娘是从我肚子爬出来的,我哪能不疼她?你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等你长大,让你姨娘说个世家公子。” 敏月不好意思道:“姥姥……我要嫁一个有权有势的,以后再没有人敢嘲笑我,他们都得奉承我巴结我……” 荣国夫人笑道:“行,有你姨娘在呢。” 说完荣国夫人心里叹息一声,太子和敏月年龄相差太大,若相差不多,说不定家里还能再出一任皇后呢。 这是武婧儿来到长安后第二次见到韩国夫人武顺,第一次那是在除夕宫廷宴会上。 武媚娘设下家宴,邀请荣国夫人、楚国夫人、韩国夫人和贺兰敏月团聚。 韩国夫人见到武婧儿,柔柔地行礼道:“三姐。” 武婧儿连忙扶起韩国夫人道:“顺妹妹你还是像以前那么漂亮。” 武顺很安静温顺,就像潺潺的山泉,悄无声息地滋润花草林木,她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韩国夫人笑着摇头道:“我老了,不比年轻时候了。” 武婧儿笑道:“顺妹妹若是老了,那我岂不是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荣国夫人乐呵呵道:“你们不老,我才老了,你们个个都像花儿一样。” 贺兰敏月插嘴道:“敏月最年轻。” 武媚娘点了贺兰敏月的额头,笑道:“你不叫年轻,叫年幼,还是个孩子呢。” 韩国夫人道:“敏月,你姨娘说的对。”说完,韩国夫人抬头正好对上武媚娘亮若星辰的眼睛。 武媚娘朝她微微点头,韩国夫人因着受宠于李治,心中对妹妹怀有愧疚之情。 她如今见妹妹搭理自己,不禁欣喜若狂,连忙道:“我听说妹妹最近胃口不好,现在可吃得下饭?” 武媚娘顺势扶住武顺的人,两人并肩而坐。 “最近好了些,多亏了三姐姐送的开胃小菜。” 武婧儿道:“我将方子留给娘娘身边的侍女,以后若是想吃就让她们给娘娘做。” 武媚娘感激道:“三姐姐有心了。” 武婧儿笑起来:“能为娘娘分忧是我的荣幸,娘娘好,我们才好。” “你就是礼数多。”说完,武媚娘转向武顺问道:“姐姐,你觉得洛阳如何?” 武顺笑道:“好,处处都好,宫殿是新盖的,花木是新栽的,连空气都比长安湿润几分。” 武媚娘道:“那姐姐以后就定居洛阳如何?” 武顺一愣,良久,才支支吾吾道:“宫里需要我照顾皇子。” 贺兰敏月出声道:“姨娘,我不想和娘分开,娘要回长安。”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道:“洛阳人杰地灵,交通南北,物产富饶,是个宜居好地方。” 武婧儿笑道:“娘娘说的对,洛阳有山有水,沃野千里,物产丰饶,我想这里买几亩地,做个富家翁。” 武媚娘听了,笑道:“你在长安没地?” 长安是权贵集中之地,好点的土地早被权贵们瓜分殆尽,而且价格比其他地方都要贵,她只买到几十亩地。 武婧儿笑道:“那些地不够我发挥的,这里多好,说不得陛下以后常驻洛阳。我回去把长安的土地卖了,来买洛阳的土地。” 洛阳以后改名神都,是武周的首都呢。 现在不买,等以后房价涨了就多花冤枉钱。 贺兰敏月眼珠一转道:“姨娘,娘不愿意留在洛阳,就让三姨留在洛阳好了。” 武顺道:“敏月别乱说话。” 贺兰敏月目光灼灼盯着武婧儿,道:“我哪有乱说话,姨娘和三姨都说洛阳好,那三姨留在洛阳好了。” 武婧儿笑道:“我正有此意。” 武媚娘面色不变道:“也好,只是年年……” 武婧儿道:“我会时常回去,但年年的事情还请娘娘多加照看。” 武媚娘点头道:“三姐姐放心。” 荣国夫人道:“大家吃菜吃菜,媚娘、顺儿、婧儿、敏月,大家别忘了吃饭。媚娘吃啊,婧儿不要拘谨,顺儿多吃些,敏月你长身体不要挑食……” 我的皇后堂妹 饭后,荣国夫人上了年纪要去午休,韩国夫人和敏月母女好久未见要亲近亲近,屋里只剩下武婧儿和武媚娘。 武媚娘对武婧儿说道:“三姐姐,你在洛阳呆几天就回长安,不用在意敏月那个小丫头的话。” 武婧儿笑起来道:“我看现在长安城波谲云诡,上次李大人来府里吓我了一跳,思来想去我还是留在洛阳为好,免得说话得罪人,给娘娘惹麻烦。” 武媚娘闻言,笑起来道:“李义府那事你做的不错。” 虽然不知武婧儿和李义府说了什么,但李义府回去之后第二天就处理了女囚。这事很难说和武婧儿没关系。 武婧儿连连摇头告饶:“大家都知道娘娘对姐妹们好。我可不想让自己为难,更不想让娘娘为难。” 武媚娘:“你呀你……” 武婧儿道:“我留在洛阳不单单是躲避麻烦,而是有事要做呢。” 武媚娘下巴一抬道:“你有什么事要做。” 武婧儿:“我阿耶精通农事,我得了他的手札书籍,试试能不能使土地增产。” 武媚娘闻言,笑道:“行。我给洛阳留守的官员说一声,你以后有事就找他们。年年我帮你看着。” 武婧儿高兴地行了礼道:“多谢娘娘。” 武媚娘心情舒畅了不少,扶起她嗔道:“这么多礼。” 武婧儿道:“娘娘为我照看孩子,而我却没有什么拿来可感谢娘娘的。” 武媚娘:“你呀,就是太老实了。对了,年年定了哪家的娘子没有?” 武婧儿摇头,道:“敏之和年年同年,敏之定了吗?” 武媚娘点头:“定了弘农杨氏的姑娘。你对未来的儿媳有什么要求?” 武婧儿道:“不拘身家,只要家世清白,五官端正,品性正直即可。对了,年年想当一名武将,若是岳家是武将世家,那再好不过了。” 武媚娘点头道:“交给我了。” 武婧儿道:“对了,娘娘找到合适的小娘子,能不能让两人见一面。夫妻要合眼缘才行。” 武媚娘没好气道:“要求忒多。” 武婧儿笑嘻嘻道:“娘娘媒做得好的话,我送娘娘一份大礼。” 武媚娘眼睛一亮,矜持道:“那要多上些心。”武婧儿送她两份大礼,牛痘和棉花,无论那份都是名流千古的存在。 武婧儿突然一拍脑壳道:“娘娘不要宗室女,我怕他们欺负年年。” 武媚娘挥手道:“行,知道啦,赶紧走。” “别走,你买地要钱,我给你支援些。”武媚娘招手道。 武婧儿立马停住脚步道:“我正愁没钱呢,娘娘借我些,将来我将连本带利一起还回去。” 武媚娘吩咐人取了五千贯钱送到了武婧儿府上。武婧儿兴高采烈地回了府。 秦梦年下值回来,突然得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随后道:“离开也好,皇上和太尉的较量到了关键的阶段,免得殃及了咱们。” 武婧儿心中嘤嘤嘤了两声,这儿子太贴心了。 “那个年年啊……咳咳……”武婧儿支吾道:“我托娘娘给你找对象,不过我和娘娘说了一定要合眼缘才行,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拒绝。” 秦梦年精神紧绷还以为阿娘要说什么大事情呢,结果竟然是这…… “秦家没有根基,娘娘出面定能为儿子聘得佳妇,阿娘你做得很好。”秦梦年夸赞道。 武婧儿道:“你不怪阿娘擅自做主就谢天谢地了。” 秦梦年突然道:“只要阿娘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怪阿娘。” “什么事?”武婧儿道。 秦梦年下巴一抬,道:“阿娘,以后你不许叫我年年,我已经长大了。” 武婧儿笑着一口答应:“好的,年年。” 秦梦年:“……” 车马辚辚,李治带着几万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武婧儿此时正在田庄里准备收小麦,她在洛阳郊外买了五百亩地。 云川对收小麦的活计很熟练,但他看着武婧儿一身棉布胡服,忙前忙后十分不解。 “夫人,你身上这一件衣服就抵上几亩地的收成。”云川一边割麦,一边道。 武婧儿带着幕离,弯腰割麦,回道:“哦,我忘了棉布现在价格贵着呢。” 自从李治将棉布、棉被赏赐给大臣后,这棉花成为贵族争相购买的稀罕物,价格居高不下。 武婧儿库里还剩下几匹棉布,正好裁一身衣服下地干活穿。 云川看了看太阳,道:“夫人,已经到了巳正,越来越晒,咱们回去吧。” 武婧儿直起腰,擦了汗叹道:“民生多艰。”两人把收割的麦子挟到田头。 云川倒了一碗绿豆汤,递给武婧儿道:“绿豆汤里面放了糖。” 武婧儿接过来一饮而尽,将碗还给云川。云川接过来,直接用了这只碗喝绿豆汤。 云川道:“夫人若是担心麦子不能及时收割,不如让家里的那些人也过来帮把手。” 武婧儿笑着摇摇头道:“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府里的人是伺候人的奴婢,不会也不屑于做农活。何必强迫他们去做不愿意的事情?” 云川听了,道:“我去东市买些健壮的奴婢。” 武婧儿想了下道:“行。现在正在农忙季节,一时半刻也招不来人。人手不够,若是变天了,这些收成就白费了。”云川点头应下。 忙了近一个月终于将小麦收入粮仓中,天公作美,夏收完没多久,下了一场雨,村民们赶紧种下大豆、黍之类的作物。 除了大豆之外,武婧儿特意种了胡麻,也是芝麻。大豆、芝麻这可是油料作物呢。 这次种庄稼用上了曲辕犁耕地。 武婧儿在洛阳买田地时,想起了这个耕地利器。曲辕犁小巧轻便,可以调节耕地的深浅,便于掉头,一人一牛即可耕地。 武婧儿试验完曲辕犁后,便在洛阳城有名有姓口碑好的木匠都下了订单,订购曲辕犁。 武婧儿又买了三十头牛和几十架耧车,除了自家所用之外,其他的全部出租出去。农人可以粮食和劳力支付租金。 穷人家的力气最不值钱,尤其是农闲季节的劳力。村民初开始不信,但见有人租,且播种不等人,便也抢着去租了。 武婧儿将在郊外农庄的事情写下来,寄给皇宫之内的武媚娘。武婧儿只希望武媚娘将来心中的一份空间留给天下的百姓。 他们一年四季忙忙碌碌,却紧够糊口,遇到荒年说不定就要卖儿鬻女。这里的百姓生活太苦了! 武婧儿将目光转移到大豆身上。大豆是五谷之一,直接煮成豆饭食用,不易消化,容易胀肚子。 淮南王刘安发明的豆腐,此后大豆吃法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但在现代,大豆最重要的作用是榨油。武婧儿决定在附近在建一个榨油的作坊。 现在的油脂多来源于动物,植物油脂少之又少。 说到植物油脂,武婧儿在村民家的房前屋后竟然能发现了油菜。 不过这些油菜是作为蔬菜食用,武婧儿让人留种子,她高价回收。 武婧儿一直忙碌到冬天才闲下来,不过收获满满。 她说要还武媚娘的钱,但今年开支太大,入不敷出,没还上。 武婧儿送过了武媚娘几罐大豆油和芝麻油并食谱作为利息。 武媚娘收到后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姐姐怪得很,好好的楚国夫人不当,竟然下地种田。 武媚娘收到后命御厨按着食谱去做菜。没想到刚端上来就闻到扑鼻的香味,令人垂涎不已。 武媚娘见如此新奇的美味,连忙叫内侍去请李治前来用膳。 李治听到武媚娘来请,十分高兴地过来了。这几天两人闹别扭,武媚娘想要让韩国夫人回府,并询问了李治的意见。 李治没有同意,武媚娘这几天一直冷着李治。今日武媚娘派人一请,他立马就过来了。 自从萧淑妃和王皇后去后,后宫一直在武媚娘的掌控之中。宫内没进什么新人,妃嫔只有小猫三两只。 位分最高的郑贵妃是李治立为太子那年进府的正三品良娣,出身五姓七家的荥阳郑氏,根基深厚。 但此人最擅长明哲保身,性格温恭柔顺,行事滴水不漏。李治很不喜欢这样不愠不火并且和他不一条心的人。 他喜欢媚娘那样明艳似火、行事利落大方的女子,而且媚娘和他一条心,愿意为他冲锋陷阵。所以他给武媚娘皇后之位,并且和她生下了三子一女。 但这并不是他要守着武媚娘一人的原因,他是一国之主,即使没有后宫佳丽三千,但起码要有几个可心的人吧。 除了郑贵妃外,高位份还有个徐婕妤。这个徐婕妤在他看来就是沽名钓誉之徒,一到她宫殿就是开始劝谏,生怕堕了徐家的令名,惹得李治心中生厌。 除了这两人,其他宫人摄于皇后的威仪不敢献媚。偶然有一两个美丽的蠢货冒出来,受他宠幸后,立马被喂了绝育汤。若他再宠幸那人,那么之后后宫将查无此人。 李治又不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滥杀之辈,见状找宫人侍寝的心思歇了八九分。 你若问李治,武媚娘这么善妒跋扈,为什么不废了她? 废话,几个宫人哪有媚娘重要? 废了媚娘,谁为他冲锋陷阵? 废了媚娘,他那三个儿子怎么办? 还有谁能比媚娘做得更好? 我的皇后堂妹 可巧,宫里来了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花为肠肚,雪为肌肤,温柔小意,又有心伺候,可不正合李治心意? 韩国夫人不愿意离开皇宫,李治自然不主动将人赶走。 李治还未走进宫殿,就闻到一股香味,回过神来,心中纳罕,御厨什么时候有这等好手艺了? “拜见陛下。”武媚娘看见李治满脸笑意道。 李治立马上前扶住武媚娘,问道:“媚娘快快请起。” 说着朝桌子上一看,只见各色饭食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均是从未见过的式样。 “媚娘从哪里请来的御厨?”李治笑吟吟问道。 武媚娘哼了他一眼,两人才一起坐下。 武媚娘挽起袖子给李治夹菜,道:“这是御厨根据三姐姐送来的食谱做的,里面用的是大豆油。这菜一端上来,就有一股霸道的香味。我赶忙请了陛下一起来品鉴。” 李治听到楚国夫人的消息,笑着问道:“楚国夫人还你钱了吗?” 武媚娘指了指这一桌的饭菜道:“这是利息。” 李治一听乐了,夹起碗内的菜往嘴里一放,羊肉滑嫩多汁、鲜香不膻、葱香扑鼻,十分美味。 李治连连点头道:“这个好吃,有点像炙烤。” 武媚娘道:“这叫炒,往平底的铁锅里倒上豆油,油热后倒入羊肉片滑炒,待肉断生,放入炒出香味的葱,翻炒几下立刻出锅。” 李治道:“之前只听过炒茶叶,没想到这肉也能炒。” 武媚娘又夹了一筷子,道:“这个叫赛螃蟹,是鸡蛋和鸭蛋做的,口感软嫩,味似螃蟹,陛下尝尝。” 李治吃了,点头不已道:“有几分巧思在里面。媚娘,光这几道菜谱,完全值五千贯。你清减了许多,不要光顾着我,你也多吃些。” 两人你为我夹菜,我为你夹菜,说说笑笑,和好如初。 饭后,李治喝着助消化的茶水,问道:“楚国夫人可说了大豆出油率如何?” 武媚娘道:“一百斤大豆榨出九斤到十斤油,豆粕可以喂家禽和猪马牛。” 李治又问:“和其他饲料相比如何?” 武媚娘摊手道:“三姐姐才开始试验,估计要等几个月了。” “也对,炒豆子能喂马,这去了油的豆粕自然也能。以后御膳房要备上豆油。”李治道。 武媚娘点头道:“嗯,这豆价要往上涨了,百姓也能多点收入。” 李治突然想起一事,好奇道:“楚国夫人那三十头牛怎么办的?” 武媚娘闻言,笑了:“她雇了附近的小孩子替她放牛。又建了个磨坊,用牛拉磨,给附近的村民磨面榨油用。” 李治哈哈笑起来:“怪不得楚国夫人还不起钱呢?这一桩桩哪一样不要钱。” 武媚娘道:“三姐姐赤子之心,村民租牛只需要农闲时帮她干三五天活即可。” 李治道:“可惜楚国夫人不是男的,她若为官一定是个爱民如子的官员。” 武媚娘摇摇头,想起了李义府的事情,笑道:“三姐姐不适合当官,应付不了那些老狐狸。” 李治仔细想了下道:“确实如此。哦,对了,她缺钱吗?” 武媚娘笑道:“不缺钱,缺个儿媳妇。” 李治笑道:“梦年那孩子啊,楚国夫人看上谁家的小娘子?” “苏定方将军的小女苏月莲,她与年年年龄相当。年年想从军,只不过无人教导,年龄又小,三姐姐才压着不让去。”武媚娘解释道。 李治听了,沉吟半响,最后道:“苏将军是元老宿将,德高望重。他现在率军攻打西突厥,正在紧要关头,不可分心。此事等苏将军回来再说,这嫁娶须得他允许方可。” 武媚娘笑道:“这是自然。” 当初武婧儿提出要找一个武将的岳家,武媚娘一直放到心上。 隋唐之际名将辈出,大唐建国不到四十年,此时那些经验丰富的将领还有些活着,比如尉迟敬德、程知节、李勣、程名振、苏定方、梁建方等人。 除此之后,贞观年间也涌出一批优异的将领,比如薛仁贵、契苾何力、高侃。 武媚娘剔除那些没有适龄女孩的、年迈多病的、新朝不得志的,最后将目光放到了苏定方身上。 此人曾是刘黑闼的部下,十五岁从军,骁勇善战,历经沙场数十年,曾随卫国公李靖灭东突厥,率二百骑破颉利可汗牙帐。 之后不知何原因沉寂二十年,一直停留在中郎将的位置,直到李治即位才得重用。 苏定方英勇善战,经验丰富,为人正直,家庭简单,而且善于培养人才,早年曾经用兵奇术交给裴行俭。 当然还有一人比苏定方的家世地位更高更好,那就是英国公李勣。 可惜李勣老奸巨猾,不一定会接武后的橄榄枝。 但对于苏定方,武媚娘的把握大了很多。明眼人都看出来,武媚娘和娘家兄弟互为仇敌,她看重两位姐姐。 两个姐姐的独生子是她以后的重点培养对象。 李治虽然默认了,但此事还需要苏定方点头才能行。 时光荏苒,显庆三年十一月,苏定方灭西突厥,凯旋归来,献俘昭陵。苏定方升左骁卫大将军,封邢国公。 武婧儿在去年知道武媚娘有了意向对象后,先是一喜,随后大惊。 她前十多年攒的家底差不多花完了,欠武媚娘的五千贯还没还呢。 本来秦家根基薄弱,不能再在钱财短了人家。于是武婧儿开动脑筋,开始思考赚钱的活计。 还真让她想到了,那就是制香皂、花露、香粉、精油。 武婧儿之前用草木灰制过肥皂,但制出的肥皂很软,只在自己家中使用。 这次她准备用烧碱做香皂,增加香皂的硬度,但烧碱是人工合成的。 她一方面派人去寻找天然碱,一方面去药铺里买芒硝。 芒硝和石灰石和煤在高温下还原碳酸化得到以碳酸钠为主要成分的黑灰。碳酸钠易溶于水,将黑灰浸取、蒸发、结晶、烘干得到重质纯碱。[1] 正在武婧儿用芒硝和石灰石做试验的时候,派出去的人传来消息已经买来天然碱。天然碱里面杂质很多,需要提取出碱液。 武婧儿先用重质纯碱和石灰水得到了烧碱,再用烧碱和油脂进行皂化反应,晾了半个月后终于得到了成块的肥皂。 可喜可贺! 肥皂洗手洗衣服可以,但洗脸洗澡却不太行。 武婧儿在长安的西市买到了橄榄油。在腊月底,武婧儿终于以橄榄油为基底制成了羊奶蚕丝皂和玫瑰牛奶皂。 武婧儿虽然远在洛阳,但她经常和武媚娘通信。在羊奶蚕丝皂、玫瑰牛奶皂、肥皂晾好之后,仅留下几块自用,其他全部快马加鞭送给武媚娘。 武婧儿这一年十分忙活,甚至没时间回长安过年。秦梦年只要请了假,来洛阳这边过年。 武媚娘接到礼物后,十分好奇。她让人端上来,仔细查看,淡黄色的肥皂、细腻如玉的羊奶蚕丝皂和红色的玫瑰牛奶皂。 武媚娘的手在砚台里一点,小宫女捧着铜盆上前。武媚娘依次用肥皂香皂试验一番。 末了,她看着润泽的肌肤,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味,笑着点点头,吩咐道:“把羊奶蚕丝皂送到陛下宫中。” “是。”宫女应下。 武媚娘说完,坐下,提笔给武婧儿写回信,并着人送去五千贯钱。 翻了年,武婧儿开垦荒地荒山,种起了各色花,有玫瑰花、茉莉花、月季花、菊花、桂花、梅花等花。 六七月份的时候,长安城东市的一家脂粉铺子开张了,里面卖的东西,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在用。 香皂、花露、精油、脂粉、沐浴露和洗发水,应有尽用,琳琅满目。仅仅三个月,铺子就卖几万贯钱。 腰包里有钱,心中不慌。秦家现在的家底虽然比不上一些高门世家,但也远超一般富贵人家。 武媚娘设宴招待命妇庆贺大唐灭了西突厥,苏定方的夫人王夫人被邀到上座。 王夫人是苏定方的继室,比他小了二十多岁,嫁给苏定方之后生了个闺女,名叫月莲,今年十四岁。 武婧儿出席这场宴会,看着明艳大方说话利落的小姑娘,心中欢喜之余有几分忐忑。 人家苏家是朝廷重臣,而秦家呢,一无宗族扶持,二无高官亲属,唯一拿出手的只有外戚的身份,但这外戚的身份又和皇后隔着一层。 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 武媚娘和颜悦色地几位将领的夫人说话,说着便将招手让武婧儿过去,介绍他们认识。 “刑国夫人,你认得她不?”武媚娘笑道。 王夫人笑着见礼道:“认识,这是提出牛痘防治天花的楚国夫人。楚国夫人万安。” 武婧儿还礼笑着道:“刑国夫人万安。邢国公打破突厥,扬大唐国威,实乃不出世的名将。” 王夫人道:“全赖天子圣明,皇恩浩荡,国公只是尽本分而已。” 武婧儿道:“邢国公忠心为国,令人钦佩。这位是国公府的小姐?” 苏月莲上前行礼道:“月莲见过楚国夫人。” 武婧儿道:“快请起。苏小姐温和端重,夫人有福了。” 王夫人笑道:“她天天在家舞刀弄棒,没有一刻是端庄的?” 苏月莲反驳道:“娘,我哪有天天舞刀弄棒。” 王夫人笑着对武婧儿说道:“让你见笑了。” 武婧儿道:“令爱活泼可爱,令人羡慕。”两人又说了几句,有人过来叙话,两人只好分开。 我的皇后堂妹 御花园中,李治指着守卫两侧的千牛卫,对苏定方说道:“苏将军看这几人如何?” 苏定方听了,拱手道:“诸子器宇轩昂,丰采高雅,实乃国之栋梁。” 千牛卫是高官贵胄子弟的自留地,这里面随意拉出一人,要么父母权势炙手可热,要么与皇室有血缘关系,要么兼而有之。 苏定方年老成精,自然不会说出“全是一群花拳绣腿”的实在话。 李治道:“那苏将军不妨考校一下他们。你们过来一下见过苏将军。” 苏定方:…… 几人:大可不必。 连着秦梦年在内的几人上前,拜见苏定方。 说起来,男儿心中都有一个征战沙场的梦想。 苏定方灭西突厥,战功赫赫,全长安城的少年无不畅想着跟随苏定方讨伐西突厥,征战疆场。但他们也知道打仗这事要靠天分。 高官贵胄的子弟中能进千牛卫的大多都是长得英俊的人,这几人中一人长得尤其好。 肩宽腿长,眉眼沉静,静如处子,若非容貌有些稚嫩,苏定方还以为这是哪个朝臣呢。 苏定方稍一思索,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兵者,国之大事,经之以五事,五事何解?”[1] 这是《孙子兵法》的开头,若有心从军的人想必都看过或听过。 李平站在左手第一人,他出列回道:“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2] 苏定方闻言,点头道:“小郎君知识广博。” 苏定方在外征战,不认得这些年轻的孩子们,不过既然能入千牛卫,那必定父母祖辈受皇帝器重,苏定方夸就可以了。 苏定方又提出几个简单的背诵和理解的送分题,这几个子弟都答了出来,均得到了苏定方的“好评”。 李治见苏定方的问题简单,考不出什么水平,心生一计,提出让千牛卫的人比武,并让苏定方点评。 苏定方只好陪着皇帝看“表演”。高门弟子向来娇弱,他像这个年纪,早就跟着阿耶杀贼去了。 看“表演”的过程中,苏定方倒是发现一个可造之材,就是那个长得俊的孩子,身姿灵活,力气大,射箭准头好。 李治暗暗点点头。当初媚娘提出要和苏定方结亲,他以为武媚娘要染指军权,心中不悦。 但他思考下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苏定方在太宗皇帝一朝沉寂二十多年,是他提拔的苏定方。 他对苏定方是知遇之恩,且苏定方已经年近花甲,而他自己才三十岁。只要自己活着,苏定方肯定不会被媚娘拉拢。 显然,苏定方活不过他。 李治算是看着秦梦年长大的。小孩子长得好,不骄不躁,性格安静,谦卑退让,还能以外戚之身不声不响地融入千牛卫。 要知道李治废王立武大部分阻力就是来源于千牛卫中那群子弟的爹妈。 作为废王立武的受益者,秦梦年悄无声息地能融进去,确实是他的本领。 媚娘这两个外甥,他更喜欢秦梦年。小孩子知道分寸进退,不像贺兰敏之一脸张狂就差没把皇后是我姨娘写在脸上了。 小孩子要长进,大人不能拦着。李治最后同意了,但考虑到苏定方为国征战,叮嘱媚娘不要强求。 李治回过神来,和苏定方一起回到殿中。他问道:“苏将军觉得秦梦年如何?” 苏定方一愣,想起来比试第一的少年就叫秦梦年,道:“他是胡国公家的郎君?小小年纪一身本领,果然家学渊源。” 胡国公是唐朝的开国功臣秦琼。 李治听了,笑着摇头道:“不是,这是皇后姐姐楚国夫人家的独子。” 苏定方惊讶了下,道:“皇后出身名门,先周国公忠心为国治境安民,得高祖和太宗称赞。老臣知道先周国公家出治才,没想到竟然还出了一个懂兵法的子弟。” 李治闻言,笑道:“苏将军言过了。” 苏定方回到家中,就看见王夫人一脸焦急的模样。 “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苏定方不疾不徐道。 王夫人挥退仆妇,对苏定方说道:“娘娘要给莲儿做媒。” “谁家的孩子?”苏定方坐下,问道。 王夫人低声道:“说是楚国夫人的儿子。老爷,你看这……怎么办?我就莲儿一个孩子……” 苏定方这才明白过来皇帝让自己考校那千牛卫少年的意图,想了下,道:“不用慌,万事有我。”“ “楚国夫人的孩子我见过,长得俊,有些功夫在身上。你可知楚国夫人为人如何?” 王夫人定了定神,道:“前几日见过,瞧着和我年纪差不多,倒是温和有礼。她这两年都呆在洛阳,但和皇上皇后的关系不错。” “现在长安城里的榨油坊都是学的她家。哦,还有据说东市那家买香皂花露的脂粉铺子也是她家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日进斗金。” 苏定方沉吟,道:“我听人说韩国夫人是皇上的嬖宠,这楚国夫人……” 王夫人连忙摇头道:“她平日极少进宫,这两年又在洛阳定居。只是……” 王夫人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苏定方说道:“只是什么?” 王夫人道:“楚国夫人有一面首,据说是从并州老家带来的,很得楚国夫人的宠。” 苏定方眉毛都没抬一下,道:“这事你先拖着,我找人打探一下。” 王夫人支支吾吾道:“老爷,她养面首……” 苏定方叹了一声,他从隋末战乱走到了今天的太平治世,经历得多见得多,倒不在意这些,他还见过女土匪、女将领呢。 “这事你和莲儿说一下,若是她不同意,即便舍了这张老脸,我也要给莲儿推了。”苏定方道。 正说着,苏月莲从门外进来,道:“阿耶,皇后娘娘说媒,要不我就嫁了吧。” 苏定方坚定道:“我戎马半生,只有你兄长和你两个骨血。爵位、门荫这些都落不到你头上,若再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我这个阿耶岂不是白当了?” 苏月莲一跺脚,满脸羞红,转身就跑了。 王夫人心中的忧愁散了干净,笑骂道:“这孩子!” 说完,王夫人想了想又道:“要是不错,老爷就应了。长安城里皇后娘娘的家人只有韩国夫人和楚国夫人,这楚国夫人献过牛痘,还有那棉花,瞧着是个心有成算的人。” “我再看看。” 苏定方心中思索,皇后有三个儿子现在又受宠,陛下如今已是而立之年,想必陛下不会再废后。以后的皇帝就是出自皇后一脉,有皇后太子在,这秦梦年的前程不会差了。 苏定方打仗是一把好手,打探消息也是一把好手。没几天,打探消息的人就回了。 苏定方一看,这家人倒是安分守己,宽厚仁善,勤恳做事,心中允了几分。 待秦梦年不当值的时候,两个小孩见了一面,都没什么意见。苏定方又专门考较一般,知晓了秦梦年上战场的心思。 他回到家中将事情说给女儿,道:“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孩子好,家庭简单,母亲为人仁厚,只是这孩子决心要上战场。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归期不定,你也知道。现在看你的心意了。” 苏月莲想起了那张比春花还柔美的脸,红着脸道:“全凭阿耶做主。” 苏定方人老成精,见状,知道自家姑娘看上人家男孩的脸,笑着站起来道:“也罢,应了他们。只是莲儿年纪还小,多留几年。” 王夫人附和道:“嗯,莲儿才十四岁,我要留到十七八呢。” 苏定方想了想,道:“秦梦年翻了年就十七岁了,他想从军,不如跟着我做个亲兵,我也好随身教导。” 王夫人一惊,此时早已把秦梦年看作女婿,一腔慈母之心发作,道:“他姨娘是皇后,日后的前程少不了,让孩子去受苦,何苦来哉?” 苏定方冷哼一声道:“妇人之见。正因为他姨娘是皇后,才更要历练。” 一将无能,连累三军。让这小子跟他多学些,说不定是兵士的造化。 苏月莲道:“阿耶十五岁就跟着爷爷征战南北,智勇无双。” 苏定方道:“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人家母亲还在呢。”说完,他又对着王夫人说了句:“慈母多败儿。” 王夫人:“……哼!” 苏月莲捂嘴偷笑。 苏定方是做事麻利的人,将想法托人说给秦梦年。秦梦年说一日后答复,便打发人回去。 武婧儿听到,看了眼秦梦年的神色,心中明白,道:“你可要想好了,上战场不是儿戏,西北苦寒。” 秦梦年坚定道:“冠军侯十七岁就出征匈奴,他能我也能。” 武婧儿道:“我不愿你做霍去病。”霍去病封狼居胥,功勋卓越,但却英年早逝。 秦梦年笑道:“嗯,我知道,娘你就放心。苏将军说了,我先跟着他做亲卫,在身边学东西。” 武婧儿深呼一口气,道:“行,我儿有志气,想要保家卫国,当娘不会托你后腿。” 我的皇后堂妹 武婧儿嘴上说得深明大义,晚上却在云川面前哭了一场,把人吓了一跳。 云川劝道:“你若担心,不如让郎君呆在长安城,有娘娘在,左右郎君的前程少不了。” 武婧儿眼睛泛红,带着哭音道:“他怎么能和贺兰敏之相比。我爹有四个兄弟,娘娘堂姊妹有十多个,我是其中之一,不过和娘娘关系比旁人好些。但娘娘的亲姐妹只有一个,就凭这一条,一众姊妹谁也赶不上顺妹妹。” 云川道:“夫人看得明白。” 武婧儿道:“明儿我进宫一趟将这事给娘娘说说。” 云川道:“苏将军这么说,那肯定是对郎君有意,亲事想必也没多大的波折。” 武婧儿道:“哎……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是管不了了。” 次日一早,武婧儿进宫,将此事说给武媚娘。 武媚娘听了,沉吟半响,叹一声道:“你怎么想?” 武婧儿道:“还能怎么想?儿子都是债,随他去吧。” 武媚娘道:“近年来大唐边境颇为不平,群敌环视,以后怕有仗要打。梦年跟着苏将军学习一下也好,将来为国效力。只是梦年也太小了……” 武婧儿反而安慰起武媚娘来,道:“让他去吧,左右是当苏将军的亲兵。玉不琢不成器,哪有人天生会打仗?” 武媚娘道:“也罢,只是难为你了。” 武婧儿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芒,道:“梦年生在这个年代是他的幸运。” 武媚娘摇摇头道:“苏将军过了年正月要走,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武婧儿突然灵光一闪,对武媚娘匆匆一拜道:“娘娘,我想起了一件事,先回去了。” 武媚娘一愣,只见武婧儿提着裙子跑出了殿门。 还没能媚娘回过神,武婧儿又登登登跑回来,扶着门框喘气道:“娘娘有没有无色透明的水晶之类的大块宝石,给我几块。事成之后,我给娘娘送份厚礼。” 武媚娘知道武婧儿的脑子全是奇思妙想,十分好奇她这次能做出什么东西来,道:“我让人送你府上。” “还有懂切割、抛光、磨洗、镶嵌的好工匠,借我用几天。要紧!要紧!”武婧儿又道。 武媚娘点头道:“行,我这就吩咐下去。” 得了允诺的武婧儿,朝武媚娘双十合适拜了下,又提着裙子跑了。 “慢点,小心别摔着了。”武媚娘快步追出去叮嘱道。 武婧儿匆匆回到楚国夫人府中,吩咐大丫鬟春兰去库房寻找整块的无色透明宝石,自己则拿起纸笔绘制起图纸来。 武婧儿一直忙到了正月,连宫中的宴会都告了假没参加。 武媚娘十分惊讶,问秦梦年道:“年年,你阿娘在家里做什么呢?” 秦梦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见阿娘和匠人们一起磨镜片。” 武媚娘道:“你让下面的人好生照顾,别累着了,缺什么少什么和我说就是。” 秦梦年点点头,突然对武媚娘说道:“娘娘,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年年呀,我已经长大了。”说完秦梦年挺起胸膛,做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 武媚娘见状噗嗤笑出声,道:“好的,小年糕。” 秦梦年闻言,顿时脸色通红,道:“娘娘,微臣梦年告退。”秦梦年在“梦年”两个字上落下重音,说完落荒而逃。 寝殿的宫女们捂嘴笑,武媚娘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媚娘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这时李治进来,一脸狐疑看着武媚娘。 武媚娘扶着桌子站稳,满脸笑意:“陛下来了,快坐。” 武媚娘让人奉茶,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李治口中的茶喷了出来,道:“媚娘你太促狭了,欺负起小孩子来。” 武媚娘悠悠道:“你可以理解为彩衣娱亲。” 李治:“哈哈哈哈,梦年碰到你这个长辈真是不幸。你怎么叫梦年小年糕?很可爱的名字。” 李治的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武媚娘解释道:“他小时候特别粘人,名字又有个年字,所以小名就叫小年糕。” 李治:“……好名字。” 武媚娘抬眼横了下李治道:“陛下,以后可不许拿这个小名取笑年年。” 李治一脸正经道:“我又不是你。” 武媚娘伸手往李治腰上的软肉一拧,道:“陛下自己有时就很恶趣味。” “哎哟,疼疼疼!”李治连声喊疼,告饶道:“媚娘,我错了,好媚娘疼疼我,别拧了。” 武媚娘冷哼一声,松开手,道:“陛下老是这样,每次都认错,但绝不悔改。” 李治左顾右盼,一口否决道:“有吗?朕是皇上,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武媚娘低眉敛目道:“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治一手揽住武媚娘道:“媚娘,朕错了,这几天朕都过来陪你。” “哼。”武媚娘靠在李治身上。 皇天不负有心人。武婧儿拿着一支单眼望远镜都快哭了,她终于把望远镜给磨出来了。 武婧儿匆匆梳洗一番,就带着两支望远镜进宫面见皇后。 皇后看着武婧儿脸色苍白憔悴,满眼血丝,挂着两大黑眼圈,赶忙上前扶住武婧儿,惊讶道:“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武婧儿将两支望远镜呈给武媚娘,眼睛亮晶晶,道:“娘娘你看!” 武媚娘懵逼地接过不起眼的黑管,左右端详后,看向武婧儿。 武婧儿鼓励道:“从孔里看过去……哎呀……反了……” 武媚娘转过头,放到右眼睛上,道:“什么都看不见呀,红彤彤的一片。” 武婧儿默默地将望远镜的镜头从红色的屏风移到远处的风景。 “啊!”武媚娘惊呼一声,道:“这……这是千里眼!” 武婧儿道:“这个叫望远镜,能看到远处的情况。” 武媚娘吩咐人道:“快去叫皇上。” “是。”侍女应下,快步退了出去。 武媚娘试完这一支又拿着另一支看,啧啧叹道:“这几乎是神仙手段了。” 武婧儿道:“不过是一点小把戏,娘娘过誉了。” 武媚娘爱不释手,道:“这个叫望远镜的东西对行军、侦查、探测极为有用。哎呀,三姐姐你脑子是怎么长得,怎么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武婧儿道:“娘娘轻点,你送我的水晶都用完了。” 武媚娘道:“我已经让海州刺史快马加鞭将白水晶送到长安,算日子应该差不多到了。” 武婧儿喜道:“太好了。” 武媚娘道:“这是好东西,让咱们大军每支配上几个。咱们去外面看看。” 武媚娘如新得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手拿了一个,放在眼睛上,就往外走。 “娘娘,小心脚下。”武婧儿连忙扶着武媚娘提醒道:“抬脚,过门槛了。” 李治进来的时候,见武媚娘拿着管状的东西放到眼上,转来转去,问道:“媚娘得了什么好东西?” 武媚娘忙将望远镜往李治眼睛上放,道:“皇上,你往里看。” 武媚娘特意将镜头转向空阔的地方。 李治猛地倒退一步,揉了揉眼睛,惊道:“这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让远处的东西纤毫毕现,莫不是千里眼?” 武媚娘听了笑起来道:“这叫望远镜,专门用来看远的,是三姐姐做的。” 李治转头,冷不丁看见武婧儿苍白的脸,惊道:“楚国夫人怎么如此憔悴?” 武婧儿:连续好多天没睡好能不憔悴吗? 武婧儿笑笑道:“见过陛下,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罢了。” 李治了然,道:“梦年不必跟着苏将军去西北了。母子天性,岂能随意分割?” 武婧儿如遭晴天霹雳,呆愣愣地看向武媚娘,求救道:“阿武……” 武媚娘又好气又好笑道:“陛下,你别乱出主意,都吓到三姐姐了。” 李治茫然:“……楚国夫人你难道不是因为担忧儿子出去行军打仗而彻夜难眠的吗?” 苍天可鉴,他完全一片好心。 武婧儿抬头望天。 武媚娘将望远镜放到李治手中,道:“这是三姐姐没日没夜研究出来的好东西。” 李治闻言,尴尬地摸摸鼻子,道:“哦,原来是我误会了。这千里眼真是巧夺天工,对行军打仗极为有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楚国夫人当赏。” 说完,他转头看向武媚娘道:“媚娘,你说要赏赐夫人些什么?” 武媚娘想了下,道:“三姐姐,你的功劳我和皇上想给你攒着,保证不会亏待你。陛下,你说是吧。” 李治点点头:“夫人有功于国,必不会忘了。” 武婧儿听了,笑道:“我相信陛下和娘娘。” 李治闻言笑起来道:“你们姐妹这点挺像的。对了,这个千里眼你做了多少个?” 武婧儿尴尬道:“做成功的只有三个,另外一个……咳咳……梦年拿跑了。” 武媚娘道:“我已经让海州刺史将白水晶送来,又有工匠,倒时候要多少有多少。” 李治无奈地摇头道:“梦年这个时候倒有些小孩子的样子。这千里眼在我们手里就是个稀罕玩意,还是送给其他需要的人。等海州的白水晶来了,给媚娘做一个黄金镶嵌宝石的千里眼。” 武媚娘道:“陛下做主便是。” 武婧儿吃了一嘴狗粮,道:“陛下,娘娘,我先告退。” 武媚娘:“你先等下,我前几日做了一套红宝石头面,你拿回去戴着玩。” 我的皇后堂妹 武婧儿回到家中,将秦梦年叫来一起吃饭。 “阿娘,你回来了。”秦梦年拿着千里眼爱不释手。 “放下,赶紧吃饭。”武婧儿道。 “阿娘,你这是怎么做出来的?”秦梦年好奇问道。 武婧儿冷哼一声道:“整块的水晶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废了好多料。” 秦梦年歪头道:“那个镜子像是凸透镜。” 武婧儿笑道:“算你没白学。再过几天你就走了,自此之后风餐露宿就是家常便饭。打仗,我不懂,但有几件事你要记得。” 秦梦年郑重点头道:“阿娘你说,我都记着呢。” 武婧儿点头道:“第一,在外面不要妄自尊大,须知三人行必有我师。第二,要注意卫生,有条件的情况下,吃喝都要熟沸。第三,我想起来再说。” 秦梦年听到第三条,顿了下,抬头看见武婧儿不善的眼神,立马道:“阿娘,你说什么我都听。” 武婧儿冷哼一声道:“你别不放在心上。多少名将没有倒在战场,反而倒在疾病上。那冠军侯说不定就是倒在疫病上。” 秦梦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武婧儿道:“如果三天没吃饭的你在草原之上发现一只巨大的骆驼尸体,你会怎么样?” 秦梦年抢答道:“我知道,赶紧跑得远远的,骆驼身上有好多叫细菌的毒,可毒啦,还有那死骆驼一碰就爆炸。” 细菌的毒?噗嗤,也行吧。 武婧儿又道:“沙漠之中如何寻找水?如何取暖?如何辨识方向?” 秦梦年突然眼前一亮,道:“我在阿娘小时给我讲的《贝爷流浪记》和《德爷求生记》里听说过。” 武婧儿突然想捂脸,但想起正事,问道:“你给我说说看。” 秦梦年记忆极好,口齿又伶俐。武婧儿听得连连点头,道:“不错,你要学以致用,遇事不可慌乱,只有平静下来才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秦梦年点点头道:“嗯,阿娘说的对。” 武婧儿又问了急救方法,秦梦年也一一道来。武婧儿补充道:“你要考虑到材料短缺的各种情况。” 秦梦年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武婧儿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外面诸事小心,多听老人的意见。走吧,你去准备要带的东西。” 秦梦年道:“好,阿娘你这几天一直忙,要早点休息。” 时间过得飞快,正月十六大军出征。 武婧儿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心情怅惘,一连几天都吃不下饭。 云川连日劝解,但武婧儿知道是这个理,心中却止不住地担忧。 突然一天,武婧儿振作起来,她问:“阿川,我想去南方,你愿意随我一起去吗?” 云川笑道:“夫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只要夫人不嫌弃,我会一直跟着夫人的。” 武婧儿歪头,此时正值清晨,晨光洒落,仿佛给武婧儿镀上了一层光晕。 “阿川,这么说,我可是当真了。” 云川闻言,喜道:“求之不得,侍奉在夫人身边我很开心。” 武婧儿走上前靠在云川的怀里,道:“和阿川在一起,我也很开心呢。” 云川揽着人,闻着鼻侧散发着茉莉花香的发丝,低声道:“夫人若不离不弃,阿川必生死相依。” 武婧儿听着云川砰砰的心跳,道:“若如此,必不负君。” 两人耳鬓厮磨之后,武婧儿坐在院中思考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唐朝最出名的是什么? 或许每个人的看法不同,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则天女帝、开元盛世和安史之乱。 安史之乱。 武婧儿将目光放到这上面,唐玄宗固然要为安史之乱负很大的责任,但是安史之乱的根本原因是藩镇势力强大。 为什么藩镇势力如此强大,难道朝廷不管呢?那是因为朝廷要这些藩镇抵御外族。 唐朝周边的外族之多在历朝也是罕见的,像突厥、回鹘、契丹、南诏、吐蕃、吐谷浑、靺鞨、鉄勒等等。唐朝几乎和这些部族都打过,有些甚至一直打到唐朝灭亡。 唐朝对周边民族多采取羁縻的政策,一旦唐朝国力衰退,便无法控制这些地区。那些羁縻府要么撤销、要么内迁、要么被外族占据。 武婧儿想做的就是尽可能加强大唐与这些部族的联系,让大唐早点消化吸收这些羁縻府。 经济联系便是其中最重要的联系,而茶便是这联系中最重要的一环。 茶在唐朝初兴,这时大家在茶水里加的东西千奇百怪,不像是喝茶,倒像是喝粥。 大名鼎鼎的茶圣陆羽出生在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 无奈,武婧儿只能挽着袖子自己上了。 为了说服武媚娘和李治,武婧儿做了一番准备,甚至像模像样地写了一篇可行性报告,套上写着红艳艳“绝密”两字的信封。 武媚娘接到后,嘴角一抽,然后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看完报告,武媚娘长吸一口气,吩咐宫女道:“去炙烤些羊肉,除了少许盐,不用其他任何调料。炙烤要用草原的炙烤手法,不好吃不要紧,手法不能错,调料除了盐不能多加其他的。” 武媚娘吩咐完,转头对武婧儿道:“这有几成把握?” 武婧儿道:“七八成。” 武媚娘道:“值得一试。你要自己去翕州,那里穷山恶水,民风彪悍,怕不安全。” 武婧儿道:“娘娘多给我派几个人,我去一两年就回来了。” 武媚娘眉头紧皱,道:“你要去的地方处在两州交界,势力复杂,如果真去,那就要做好前期准备。” 武婧儿的政治经验和武媚娘相比是云泥之别,闻言道:“我听娘娘的,要是翕州不行,我去武夷或潮州。” 武媚娘听了摇头道:“不行,潮州和武夷都是流放犯人之地,你不许去。” 说完,她语气缓和道:“我和陛下商量一下,这事急不来。” 武婧儿道:“那娘娘要快些,采茶一般要在清明前,至少在谷雨前。” 武媚娘点头,对武婧儿说道:“你先回去,我过两天给你答复。” 武婧儿告退后,武媚娘揉揉额头。李治体弱,时常头晕目眩,现在越来越多的政事需要武媚娘参谋。 “来人请陛下过来。”武媚娘道。 因着韩国夫人受宠于皇上的缘故,武婧儿时刻注意避嫌,生怕捅了武媚娘的肺管子,来之前都给武媚娘递帖子等待召见。 武媚娘要见娘家姐妹,李治自然不会跟上来。 “媚娘,我来了!你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人未到声音先至。 武媚娘盈盈起身,携着李治的胳膊坐下,问道:“陛下怎么老是想着吃的玩的?臣妾这里有什么陛下还不知道?” 李治笑道:“非也非也,楚国夫人不是来了吗?” 武媚娘哼一声道:“我那姐姐可惜不是男儿身,要是男儿身宰相也做的。” 李治惊讶了下道:“你前些天不是说楚国夫人不适合做官吗?今儿怎么改了主意?” 武媚娘拿出报告,给李治道:“陛下请看。” 李治看了眼信封上的“绝密”两个字大笑,道:“弘儿写的?” “陛下看就是了。”武媚娘笑着道。 良久,李治放下报告,语气平静道:“媚娘何时有了这样的大才?” 武媚娘仿佛没发现李治的语气与平时不同,依旧笑着道:“那陛下觉得好不好?” 李治道:“若是真的,自然是极好。媚娘还没说哪位大才投到你门下?” 武媚娘扶着桌案笑起来道:“陛下你猜?” 李治突然一顿,又翻了下报告,道:“楚国夫人?” 武媚娘点点头道:“是三姐姐哩,她一向擅长园囿之事,之前弄出了榨油和花露,没想到她也懂得茶叶。只是她要去翕州炒茶,翕州不比洛阳,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李治听了,心中一松,觉得媚娘说的在理,道:“楚国夫人是铁了心要去,咱们不好拦着,不如多派些人手跟着。” 武媚娘道:“陛下的主意好,只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就怕有人不长眼。这事若成了,祁门县就成了重中之重,需要派个周全的人去。陛下可有人选?” 李治闻言点头道:“媚娘考虑深远。嗯,我记得汴州判佐狄仁杰是个可造之材,不如派他去担任祁门县令,也好验验他的成色。” 武媚娘想了想道:“咱们对三姐姐再小心也不能为过。三姐姐自从来长安后,献了牛痘、棉花、千里眼、花露,哪一样不是利国利民的利器?以后不知道三姐姐还要给我们多少惊喜?” 李治的眼睛一亮,道:“媚娘说的极是。这事要是做成了,我封梦年当县公,若梦年自己争气,封国公也使得。” 李治又道:“翕州刺史换成苏定方的儿子苏庆节。对了,苏将军已经同意了婚事,两家怎么没动静了。朕这是第一次做媒,都不知道他们想些什么。” 武媚娘笑起来道:“苏家想留几年,三姐姐的意思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等回来再走礼,再者怕梦年是赵括,委屈了人家小娘子。” 李治叹道:“楚国夫人是个实诚人,不骄不躁,难得难得。” 我的皇后堂妹 两人正说着,宫女上来禀告,炙羊肉好了,是否现在要用膳。 武媚娘让她们上菜,又让人泡了两杯清茶,特意说了什么都不要加。 李治和武媚娘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御膳房端上来半扇烤羊羔,李治取出腰间的匕首道:“媚娘最近辛苦了,我来伺候你。” 李治给武媚娘用匕首割了几块肉放在盘中。武媚娘接过来道:“陛下也辛苦了。咱们先尝这个,我让人做了陛下爱吃的蜜烤羊排。” 李治手一顿,讪讪一笑道:“媚娘若是吃不下,就放着,咱们等一会吃羊排。” 武媚娘斜了李治一眼,将羊羔肉放在嘴里,吞咽干净,喝了一口清茶,道:“陛下的心意,媚娘舍不得扔掉。” 武媚娘说完,又抿了一口茶水,道:“这茶水倒是解腻。” 李治跟着吃了一口,喝了茶,点头道:“确实。”李治说完又吃了几块,就着茶水,丝毫不腻。 这事确实可为。 显庆四年正月,武邑县公苏庆节担任翕州刺史,汴州判佐狄仁杰迁祁门县令。 武婧儿将洛阳的产业安排妥当,带上李治武媚娘送来的茶农茶匠和二十多人的护卫队,以及家仆侍女几十人浩浩荡荡出了长安城。 武婧儿先来到洛阳,从洛阳乘船沿大运河南下。二十多天后,武婧儿一行来到了翕州。 翕州可能很少人知道,但翕州的另外一个名字徽州却广为人知。 徽州位于皖南,群山连绵,环山抱水,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称。祁门位于最西侧,阊江穿城而过,向西流向景德镇。 祁门从唐朝就开始产茶,通过阊江徽饶水道,可达江西重镇浮梁。 浮梁就是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的浮梁。 武婧儿前世去过皖南,山明水秀,茶园井然有序,茶农在茶园中穿梭采茶。 但是初唐的皖南群山连绵不绝,山上杂树遍布,乱石丛生,人烟不丰。 武婧儿打消了自己带人去开垦茶园的主意,转而与祁门县令合作。 武婧儿在来祁门县的路上,先拜访了翕州刺史苏庆节。因着苏秦两家心照不宣的婚事以及任职之前皇上的敲打和嘱托,苏庆节对武婧儿十分热情。 为了保护武婧儿的安全,苏庆节派了一支护卫驻扎在祁门县,暗地里听从武婧儿的调遣。 武婧儿对苏庆节感激不尽,允诺等茶做好,请他喝茶。苏庆节笑着应下,让她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帮忙,不必客气。 相比于苏庆节的心知肚明,祁门县令狄仁杰就完全不知情了。 狄仁杰现在刚过了三十岁,还没历练成武婧儿印象中那个算无遗策的狄胖胖。 狄仁杰接到楚国夫人的帖子惊讶了下。他和楚国夫人素无来往,楚国夫人为什么要见他?楚国夫人怎么会在祁门县? 狄仁杰从封号就看出,楚国夫人绝对受帝后二人宠信。他是聪明人,自然做不出挟出身傲视外戚的事来。 次日,武婧儿来到县衙拜访狄仁杰。国夫人是一品,狄仁杰这个正七品的县令要向武婧儿行礼。 狄仁杰只见一位美貌的夫人走进来,她的双眼很明亮,也很清澈。 “祁门县令狄仁杰见过楚国夫人。”狄仁杰行礼道。 武婧儿点头道:“狄大人快请起。” 出于对狄仁杰这位能臣的信任,武婧儿取出两封书信,一封是武媚娘主笔李治署名的信,是让翕州官员全力配合武婧儿制茶。另外一封是武婧儿自己写的关于如何制茶的规划。 狄仁杰看到第一封信时,吓了一跳,这可是皇帝手谕。他连忙朝皇城的方向行礼,行完礼这才看下去。 看完皇帝的手谕,狄仁杰又看武婧儿的计划书,边看边点头。 “楚国夫人需要下官做什么?”狄仁杰问道。 武婧儿没有谦虚直接说道:“我长于乡野不懂民情,狄大人乃是朝廷栋梁,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观这里民风剽悍,怕随从之人会和当地居民发生冲突,因此需要你时刻提点,以免酿成大祸。” 狄仁杰听了,爽快应道:“这点交给下官。” 武婧儿继续道:“我需要一个茶园。” 狄仁杰道:“官园还是私园?” 武婧儿道:“私人的,我出钱买一千亩荒山。对了,狄大人,茶叶的未来可期,你卖茶园的时候注意限购。” 狄仁杰问道:“何为限购?” 武婧儿道:“每户购买的茶园亩数要有上限,比如一户最高只能买几百亩。要不然茶园集于大户之手,采茶者喝不起茶,如同养蚕人穿不起绮罗。” 狄仁杰脸上露出受教的神情,心中将荒山和户数一琢磨,道:“祁门县现在每户购买茶园的上限是八百亩。” 武婧儿:…… 武婧儿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哭笑不得,出主意道:“狄大人你可以再来个阶梯售价。” 狄仁杰眼睛亮晶晶,道:“何为阶梯售价?” 武婧儿道:“举个例子,一百亩以内是一个价格,超过一百亩未到两百亩的是另外一个价格,超过两百亩未到三百亩的又是一个价格,以此类推,这价格是越往上越贵。” 狄仁杰一边听一边想道:“这个售价策略不错。楚国夫人,等下官算好价格再给你报价。你可先选地方,选完我给你置办田契。” 武婧儿让随从取出五百两黄金来,对狄仁杰说道:“我先把钱付了,多退少补,我等狄大人的消息。” 狄仁杰眉开眼笑道:“楚国夫人太客气了。”他正愁没钱开展建设呢。 这楚国夫人看样子不是仗势欺人之辈,狄仁杰对楚国夫人的印象好了几分。 狄仁杰收了钱,给武婧儿介绍了一个当地向导。他比楚国夫人早来半个月,县里的底子摸得差不多,已经收服县丞。这个向导就是县丞的乡下堂侄儿。 为了避免麻烦,武婧儿隐藏了身份,只说是自己是京城高官的家眷。 向导名叫陈二壮,是个机灵的黑脸汉子,约莫二十多岁。他带着武婧儿等人去查探茶园。 祁门的土壤是透水而又肥沃的黄土和红黄土,它们是由千枚岩和紫色页岩风化而来,十分适合茶叶种植。[1] 武婧儿到祁门是为两种茶而来,祁红功夫和安茶。祁红是世界三大高香茶之一,自不必说。 安茶,是介于红茶和绿茶间的轻微发酵茶。茶叶被粽叶包裹,通体乌黑,形如普洱。 武婧儿为什么要做祁红和安茶?那是因为红茶和安茶的保质期都比绿茶长,特别是安茶。 绿茶的保质期最长一年半,但红茶的保质期是两到三年,安茶的保质期甚至是五十年。 古代交通不便,光是在路途上就要花费不少时间,若是往草原上运送,保质期长的红茶和安茶是最佳选择,特别是安茶。 当然还有一个地方的茶也适合运往草原,而且离草原更近,那就是陕西咸阳泾阳的黑茶茯砖。 但是黑茶和安茶这些要陈化,越陈越好喝,陈化后才能产生醇厚顺滑的感觉。 总不能四五年之后,武婧儿端着一杯茯砖茶,对李治说,皇上你看这个茶不错,咱们就制这种茶往草原卖。 这一来一去不得十多年?黑茶安茶要卖,但见效最快的是红茶呀,而且红茶也很不错嘛。 祁门这时已经有茶叶种植,但都以绿茶为主。武婧儿等人披荆斩棘,多方查探,终于选定两处茶园,一处做红茶,一处做安茶,两处相离不远。 选定地方之后,武婧儿开始招人开垦荒山,除去杂树,铲掉乱石,修剪茶树,种植茶竹松杉以及各色果树。开垦荒山之外,武婧儿又招人建房修炕。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有采茶。最好的茶是清明前和谷雨前采的。清明已经迫在眉睫,武婧儿带着招来的妇女和侍女,去采茶。采的茶青,当地又叫茶草。 用来制茶的房屋尚未建好,时间紧迫,武婧儿只好租赁附近一家富户的院子,稍加改造。 采好的茶草被一担担送来,上面标了采茶的地点、时间以及天气。 做红茶的茶草先萎凋、揉捻,然后放在竹篓中发酵,再炒或晒到半干,之后放进焙笼用木炭烘干成毛茶。然后静置一个多月后,退去火气,才能进行下一道工序。[2] 安茶和祁红的制造工艺不同,茶草送来后上烧着松木的生铁炒青大锅里杀青。杀完青,重度揉捻,摊晾,让茶发酵到橘红色。然后将茶上焙笼,用木炭烘干,直至茶泛黑有光泽。焙好之后,将茶放置半年多左右,再进行下一道工序。[3] 武婧儿这一段时间几乎忙疯了,她派云川去盯着另外一座茶园。好在带了茶农和茶匠,这些人上手后,在武婧儿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制茶。 一个多月后,祁红的毛茶经过筛选风选拣剔拼配复火等工艺终于制成。 红艳透亮的茶汤,带着花果蜜香,喝下去滋味醇厚。 武婧儿简直都要哭了,这就是红茶的味道。 被邀请过来试茶的狄仁杰和苏庆节喝完眼睛都亮了。 “琼浆玉液,齿颊生香。”狄仁杰叹道。 “夫人这多少钱一担,我买!”苏庆节道。 25 我的皇后堂妹 辽东×风疾(入v)…… 任雅相是苏定方的好搭档, 当年他们一起合作灭了西突厥,而今又在一起征高丽。 秦梦年出了屋子,仍然放心不下。 他的父亲就是死于风寒。 秦梦年找到任雅相的亲兵, 嘱咐他每天晚上要用热水给任将军泡脚,任将军身体有什么情况及时禀告苏将军或者他。 秦梦年又悄悄和苏定方说了下任雅相的病情。苏定方探望之后, 强行让任雅相休养, 把军务分到几个小将手里。 任雅相为人公正,认为人员选拔迁黜都是朝廷的职能,他从不推荐自己的亲朋故旧。 然而秦梦年的任职就恰恰和他的人生准则相反,两人初见面,他虽嘴上没说, 但心中有些轻视。 但相处下来, 任雅相发现这孩子聪明谨慎,作战勇猛,知识渊博, 目光长远,敏锐机智, 能文能武, 他有时忍不住将人带在身边教导一二。 若他没有猜错, 秦梦年将来不夭折, 有皇后和太子在, 他定会为成为年轻一代将领之首。 任雅相与苏定方闲聊时,历数当朝的将领,从隋末走来的他们这一代已经老了, 比他们年轻的一点要数薛仁贵、程名振的儿子程务挺、梁建方、高侃以及尚未显露锋芒的裴行俭。 薛仁贵这一代之后,往下数就是秦梦年了。 岁月催人老,任雅相感叹, 好在看到后继有人,不然他不会甘心。 任雅相和苏定方都明白,这次出征高丽要无功而返了。 粮道不通,冰雪霜冻,平壤城久攻不下,士气低落。 即使朝廷派援军来,最快也要等到四五月。将士们饥寒交迫,已经到了险境,而且作为配合的熊津都护府陷入百济残部的骚扰,盟友新罗妄想渔翁得利踌躇雁行。 恐怕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这次作战失利,他们二人怕是没有机会再次出征高丽。 就差那么一点,北路和南路军就要完成合围,就快要拿下平壤! 就差那么一点啊! 进军容易退军难,尤其是作战失利的军队。苏定方一面布阵扎营,表现出誓死攻克平壤城的架势,一面暗地里寻找时机退军。 任雅相的风寒拖拖拉拉一个多月终于好了,但他的身体现在很虚弱,需要多休息。 二月十九日,军中传来噩耗。 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与高丽战于蛇水之上,大败,父子十三人都战死了。 苏定方大怒,骂道:“这个混……” 任雅相连忙打断他道:“死者为大,又是父子皆战死。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怎么办?” 庞孝泰大败,死伤惨重,高丽的气焰嚣张起来,对唐军极为不利。 苏定方拍了下桌子,冷哼一声道:“老子征战沙场时,泉盖苏文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看我怎么收拾他。” 泉盖苏文是高丽的莫离支,实际掌权者。他其实并不如苏定方所言的那般无能,人家相貌雄伟,意气豪逸,威势压得高丽左右莫敢仰视。 莫离支是高丽内权臣篡位之前的一个特殊官职,这和中国南北朝的“宇宙大将军”类似。 苏定方挑选军中精锐,攻克苇岛,大败高丽军。 随后,他趁士气高涨,猛攻平壤城。苏定方等一众将领身先士卒,勇猛无匹,高丽守军捉襟见肘,慌乱无比。 苏定方平百济,来平壤之前攻城克地无数,他在高丽威名赫赫。 高丽军很快从蛇水的胜利中醒过神来,重新陷入苦战。 苏定方率军在前面进攻,任雅相等人在军营收拾粮草,待苏定方等人回来,众人就一起回大唐。 秦梦年带人将粮草最上面一层抬下来装车。 有士兵舍不得下面的粮草,问道:“小将军,这下面的咱们也一起带走吧。扔了怪可惜的。” 秦梦年道:“下面的粮草,苏将军自有用处,咱们不用管。” “好嘞。”士兵应了声。 他们对苏定方极为信服,信了这句话。 但其实剩下的麻袋里装的根本不是粮草,而是沙子和泥土。正是这些沙子和泥土营造出粮草尚可支撑的假象。 正当高丽慌乱地调兵谴将抵挡唐军后续攻击之时,苏定方带着大军悄悄离开了平壤。 唐军身后,平壤城飘起了鹅毛大雪。 五月,苏定方率军回到长安,向李治请罪。 李治没有怪罪苏定方等将领,反而多加抚宥,对伤亡士兵亦有抚恤。 李治回到皇宫抱着武媚娘,委屈道:“媚娘,朕的钱都花没了,朕的士兵也没了许多……” 武媚娘安慰道:“粮草补给跟不上,苏将军能将军队带回来,已经算是很好了。陛下,熊津都督府的人你怎么安置?是回来还是留下?” 苏定方平百济后,大唐分其境为九都督府,熊津都督府就是其中之一。这里地理位置重要,是唐军登陆辽东最重要的渡口。 李治直起身子,思索道:“朕不懂行军打仗,朕给熊津都督刘仁愿和带方州刺史刘仁轨一份敕书,让他们能守就守,不能守就回来。“ 武媚娘:“刘仁愿和刘仁轨都是朝中宿臣,他们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李治想起这一次出征高丽的损失,心又痛了起来。 武媚娘安慰道:“陛下,这次出征虽然无功,但极大地削弱了高丽。再等几年,我大唐就可再率百万雄师征伐高丽。反观高丽人少地狭,元气大伤,想必几十年都未必恢复过来。” 李治叹息一声,道:“非我好战,实乃高丽是我朝心腹大患。 从隋文帝到李治,隋唐两代政权,一直都在试图解决这个心腹之患。 秦梦年平安归来,武婧儿欣喜若狂,张罗着为秦梦年看病补身体。 秦梦年今年二十一,该成亲了。 武婧儿遣媒人去了趟邢国公府,得到应允后,继续走剩下的三礼。秦梦年和苏月莲的婚礼定在了八月初十。 武婧儿在听到秦梦年说到战场的伤亡后,突然想起了大蒜素。大蒜素可是目前这个时代,她能制造出来的唯一抗生素。 感谢张骞带回了大蒜。 除了大蒜,还是高浓度的酒精,都是消炎杀菌的良药。 武婧儿在长安郊外有一个庄园,里面也有一套蒸馏设备,她让人到乡下大肆收购大蒜,制造大蒜素以及蒸馏酒。 弄出大蒜素后,武婧儿去找苏怀帮忙试验。 苏怀初开始不怎么重视,大蒜么,谁家不吃。但将使用过大蒜素后,一位患者的伤口没有发炎,苏怀对大蒜素起了浓厚的兴趣。 试验下去,他发现大蒜素对多种病症都有效果,比如伤寒、痢疾、肺炎、百日咳等等。 苏怀如获至宝,将此事告知老师孙思邈。孙思邈加入试验后,发现果真如此。 两人将资料整理,上报朝廷,李治大悦,赏赐了苏怀、孙思邈和武婧儿三人,并命令大医院制造大蒜素。 孙思邈私下得到了一个任务,那就是研究大蒜素是否对风疾有效。 不过,这大蒜素确实对心脑血管疾病有良好的疗效。 武媚娘得知后,又厚赏了三人,直呼武婧儿是她的福星。李治亦是十分赞同。 武婧儿进宫谢恩,只见武媚娘挺着大肚子正在处理公务。 “娘娘。”武婧儿赶紧上前正要起身的武媚娘,心中大为佩服。 武媚娘这精力真是众人难敌,怪不得人家能够当女皇。 武媚娘看着武婧儿一脸焦急担忧的样子,安抚道:“我的身子我知道,哪有那么娇贵。你扶我走走。” 现在已经到了五月底,天气炎热。 武媚娘住的含凉殿,北临太液池,绿树成荫,古木交柯,比着其他宫殿十分凉快。 武婧儿心惊胆战地看着武媚娘的肚子,道:“这快生了吧,看样子是个皇子。” 武媚娘在历史上育有四子,这胎想必是睿宗李旦。 武媚娘抚摸着肚子笑道:“太医说还有半个月。皇子调皮捣蛋,我想要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武婧儿摇摇头,客串了一个神棍,摇头晃脑道:“我瞧着是个皇子,娘娘要不要打个赌?” 武媚娘起了兴趣道:“那我猜是个公主,彩头是一套头面。” 武婧儿:“娘娘和陛下的儿子一定天资聪颖,满腹才华。嗯……我出一盒极好的印泥。” 武媚娘:“多好的印泥?” 武婧儿:“冬日不凝,夏日不油,遇水不化。” 武婧儿之前随口和云川提过一句龙泉印泥,云川竟然找人做出来了。 武婧儿、云川和秦梦年三人都不善诗画,而且武婧儿又严格禁止家人在名家字画上盖章,所以三人各留了一盒,将剩下的几盒送人。 武媚娘:“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让我试试。” 武婧儿:…… “娘娘你能怎么耍赖呀?”武婧儿道。 嘴上抱怨武媚娘耍赖,武婧儿回来之后,还是老实送上了一盒印泥,并附上配方。 因着里面有麝香朱砂,武婧儿将印泥交给武媚娘身边的女史,嘱咐道:“娘娘生产完再给娘娘使,里面的麝香有活血化瘀的效果。” 女史笑着将印泥收起来,道:“奴婢晓得了,公主请放心。” 即使武婧儿不知道武媚娘这一胎是男是女,她也由衷地希望这胎是皇子。 无他,在皇宫这个残酷的地方,儿子就是保证。 当年武媚娘能封后,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她已经生了皇子。 与武媚娘并称的吕后,若她有两个儿子,也不至于身死族灭,吕氏血脉几乎断绝。 六月,武媚娘在含凉殿产下第四子,取名旭轮,这也是李治的第八子。 武婧儿隔天就得了一套蓝宝石头面。 武婧儿疑惑:媚娘精力怎么这么好? 秦梦年忙过之后,就去千牛卫当值了。 他身上千牛卫的官职还没有去掉,理所当然地去当值了。 李治初见到他坚毅的脸庞,惊讶了下,这小子经过历练成熟起来了啊。 李治将他招进殿内,询问辽东的战况。去年,他本想像太宗皇帝那样御驾亲征,但被武媚娘上表劝谏住了。 秦梦年没有隐瞒,他将在辽东的经历如实道来。 李治听完,对当时的险境更加了解。粮草不济、士气低落、又逢大败,难为苏定方能将军队带回来。 “邢国公真良将也。”李治叹道。 次日,李治赐绢帛给邢国公等人,慰其远征辛劳。虽然出征失利,但苏定方当机立断及时止损,保存了唐军主力。 这份决断,这份担当,常人难及。 如遇到庸碌的将领,他会一直等待朝廷援军,这份不作为会将军队带进绞肉机里。 当时,高丽和大唐攻守之势已经开始发生转变,并非唐军围困平壤,而是唐军这只粮草不济的远征军被围困在了高丽。 一旦高丽反应过来,这支唐军恐怕要重蹈隋军“萨水之战”军队溃逃的覆辙。 苏定方见识卓越,目光敏锐,见情况不对,不等高丽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带着军队趁敌人没有反应过来离开平壤,顺利回到大唐。 七月,八皇子旭轮满月,李治大赦天下,连开三日宴席,与百官同乐。 皇子旭轮是李治的最后一个儿子。李治八子中,武媚娘所出占一半,其余四子,一人被废,三人母亲为宫人。 八月初十,秦梦年大婚。 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前往邢国公府。身边簇拥着他的好友们和贺兰敏之。 黄昏,秦梦年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将新娘接了回来。 李洋揉了下胳膊,对旁边的小伙伴,道:“你们没看见那群小娘子可凶了,打人贼疼。” 小伙伴一挽袖子,露出泛红的手臂,同病相怜道:“明天应该泛青了。贺兰,你呢?” 贺兰敏之神情高傲,道:“我没挨打。” 李洋酸溜溜道:“小娘子看见他的脸只顾着脸红羞涩,哪舍得打他。梦年也没被打……” 除了娘家小娘子拿着棒子打人,秦梦年还遇到障车。 女方亲朋挡在路上,不让迎娶新妇的车过,除非男方给予酒食或者让他们高兴。 苏定方的亲朋故旧都是武人,人家文人障车可能需要赋诗几首意思意思就过去了,但武人嘛…… 秦梦年仗着身手敏捷,又和障车的一些人是同事,侥幸才逃了出来。 但秦梦年带来的小伙伴就不是那么好运了,多多少少都和来人过了几招,身上挨了几拳。 贺兰敏之被娘子们簇拥起来要他赋诗。因而与那些粗人隔绝,才免受“皮肉之苦”。 李治和武媚娘没有来,但他们派来了十一岁的太子李弘。 李弘容貌俊朗清秀,彬彬有礼。他向武婧儿传达了父母的旨意,送来贺礼,恭贺表兄新婚。 府中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直到深夜才渐渐安静下来。 武婧儿又是高兴又是怅惘,当年那个猫大的孩子已经成家立业,再非躲在她庇护之下的小人儿了。 晚上,武婧儿靠在云川的怀里,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呀。” 云川的下巴搁在武婧儿的肩膀,带着困意道:“嗯,早点睡觉,明天要一早起来。” 武婧儿转过身,担忧道:“你说那两人会不会相看生厌?” 云川这一天脚不沾地,又喝了几杯酒,意识模糊,就要睡着,敷衍了一声,将人抱在怀中,安抚地拍了几下。 武婧儿见状,泄气,低声道:“睡得真快。”然后自己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新婚夫妇携手而来敬茶。 武婧儿看着新娘容颜娇媚,眉眼间透着一股羞涩,温和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话音一落,就见新娘的头垂得更低,更加羞涩了。 武婧儿:咳咳…… “请郎君和娘子敬茶。”一边的春兰见状道。 小夫妻跪下捧着茶,武婧儿先接过苏月莲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放到丫鬟手中的托盘,道:“月莲,邢国公和夫人将你许嫁秦家,是我们的荣幸。若是家中什么不合意的尽管说。” 苏月莲道:“儿媳能遇到像公主这样开明仁善的舅姑,也是儿媳的荣幸。” 武婧儿笑了笑,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说完,她接过秦梦年的茶盏,喝了一口,让两人起来,并给儿媳送上了一套首饰作为见面礼。 苏月莲送给武婧儿一尊羊脂玉药师像,末了又取出一套文房四宝送给站在武婧儿身侧的云川。 云川惊讶了下,随后高兴地收下,真诚地道谢:“多谢小娘子。” 武婧儿亦笑着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苏月莲松了一口气,知道这礼物是准备对了。 成亲之前,苏月莲曾旁敲侧击问过秦梦年该如何对待云川。 秦梦年答道:“以父妾之礼待之。” 苏月莲心中琢磨半天,突然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兄长对待阿娘的方式吗? 阿娘是父亲的继室,苏庆节对年龄和他差不了多少的王夫人概括起来就是敬而远之,以礼相待。 所以今天苏月莲给云川送上一套文房四宝,贵重但又没有别的含义。 下次可以送上一把宝剑或者匕首什么的,苏月莲心中道。 三天后,苏月莲和秦梦年回门。苏月莲被王夫人和嫂子拉去说话,秦梦年跟着苏定方来到书房。 虎父犬子,苏庆节天生没有打仗的能耐,苏定方就没让他继续上战场。 苏定方一生本领除了早年教导过的裴行俭,也就只有秦梦年一人学过。 “朝廷有意让我节度诸军抵御吐蕃,过不了多久旨意就会颁下。你是愿意跟着我去西边,还是继续留在东边?如今朝廷风调雨顺,想必过不了几年,再次会出征高丽。” 苏定方说完,吹了吹手中的安茶。 苏定方出征高丽失利,李治不会再次派他统军出征高丽,除非陛下手下无人。 但纵观李治一朝,猛将如云,除了苏定方,还有其他能在资历、军功以及威望压住诸将的统帅。 比如李勣。 秦梦年没有用“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安慰苏定方,毕竟苏定方这样的大将根本不需要安慰。 秦梦年听完,想了下,道:“我跟将……岳父一起去西边。” 苏定方闻言笑起来道:“我知道你关心辽东,等将来朝廷再征高丽,我推荐你去。” 秦梦年听了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和月莲说过,要是在当地驻军,就带着她一起去。”秦梦年道。 苏定方颔首:“你们商量好就行。” 说完,苏定方又借此事提点秦梦年:“武将出征都会将家眷留在京师为质,以表忠诚。皇后是你姨母,陛下宽仁,你现在不用如此。但陛下百年之后,你要小心谨慎,不可骄傲狂悖。” 秦梦年道:“是,岳父。” 苏定方又和秦梦年复盘战役来,一人有心教,一人有心学,各得其乐,不知时间流逝。 最后是王夫人派人将两人请出书房,一起吃饭。 翁婿二人忧心的辽东只剩下一支大唐军队,孤零零地驻扎在朝鲜半岛的西南。 李治发了敕文言明,如今苏定方带军队回来了,只剩下驻扎在熊津的军队,孤城难守。若新罗愿意收留就移军驻扎新罗,若新罗不愿意,那就回来。 将士们都想回去,但是熊津都督刘仁轨力排众议,坚持驻扎在熊津。 刘仁轨认为朝廷一旦撤军,百济必将死灰复燃,朝廷制其心腹南北两路夹击高丽的计划必将彻底落空。 再者移住新罗,寄人篱下,受制于人,且新罗一些官员对唐军不怀好意,一旦发生意外,后果无法预测。 还有一个老问题,那就是进军容易撤军难,百济残部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刘仁轨建议不如继续待在熊津,等待时机。 百济残部见唐军孤军独守熊津,派使者过来得意洋洋道:“你们什么时候走?走之前送送你们。” 刘仁轨和搭档刘仁愿趁其不备,发兵攻下数城,打通了新罗粮道。② 熊津的形势变得好转起来,两人上奏朝廷又召来几千士兵驻守。 此时,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地方在一年后会发生一场影响一千多年的战争。 白江口战役。 唐朝和新罗联军vs百济残部和日本。 这场战争对于当时的唐朝来说,或许只是唐王朝满载胜利王冠上一颗普普通通的宝石。 这场战争对于日本而言,有位日本学者曾这样评论:“白江战败后产生的这种冲击波,如同明治维新和二战以后的情形一样,完全可以说是一个举国上下、全力引进‘敌国’的国家体制和文化的时期”。③ 日本从“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的傲慢到举国上下、全力学习大唐的内敛和隐忍。 武婧儿在府邸住了几日,将府中庶务交给苏月莲后,便搬到了公主府住,给小夫妻留下相处的空间。 九月,苏定方任安集大使,节度诸军,前往鄯州。秦梦年夫妇从之。 “我李义府又回来了!” 龙朔二年九月,李义府复为担任了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二品。 不过现在官名改了。 吏部改为司列,尚书改为太常伯,中书省改为东台,门下省改为西台。 所以李义府现在的官名叫司列太常伯,同东西台二品,重新负责铨选。 百官人人自危。 无他,李义府这人睚眦必报,就说上次李崇德事件。 大唐初年,门阀士族社会上拥有极高的威望,一些出身寒微的人发达之后就要认个老祖宗,假托自己是名门之后。 比如李义府。 李义府就自称出身赵郡李氏。但不是你说是就是的,南北朝以来谱牒学十分发达,很少有人能假装成功的。 这时候就需要“内鬼”出现了。真出身赵郡李氏的给事中李崇德或许迫于李义府的压力或许为了巴结李义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将人李义府写进了族谱。 但是显庆二年,李义府被贬出朝廷。 李崇德一想,我家世代清名,岂能容这等无耻之徒玷污,于是把他除名了。 天不绝李义府,他又被召回朝廷。对李崇德的无耻行径,李义府怀恨在心,罗织罪名,迫使李崇德狱中自尽。 朝廷之上,大臣对李义府畏畏缩缩,不敢有意见,生怕这位深受帝后宠爱的官吏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 李义府老爹改葬,上书李治,请求征调壮丁。百官为了交好巴结李义府,送上丰厚的奠仪。吊丧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七十里。④ 李义府权势炙手可热,气焰冲天,收受贿赂,买卖官爵,欺上瞒下,朝官敢怒不敢言。 相比之下,另一位和李义府同为废王立武功臣的许敬宗就油滑很多。他向朝廷提了辞呈,想要隐退,结果却被李治和武媚娘升了官。 许敬宗和李义府一样喜好奢华,爱好美色。 当年李义府为了女囚淳于氏闹得家宅不宁。 许敬宗不遑多让,更是为了原配的婢女,和长子反目成仇。 这对父子是标准的渣爹和带孝子。 渣爹以妾为妻,立原配婢女为继室。带孝子和这婢女一直私通。渣爹发现后,怒告儿子不孝,把儿子流放到岭南。 除了这个,许敬宗还妄改史书,只要给钱,懦弱无能之人都能给你吹成猛将在世。 你许敬宗吹就吹吧,还搞蹭热度这一套。 苏定方就深受其害。那个在蛇水一战打了败仗差点把唐军带入绝望之境的庞孝泰,本来人就很平庸,但他给了许敬宗好多钱财。 于是许敬宗写道,汉人将领中,就只有苏定方和庞孝泰最勇猛。 大家都知道庞孝泰无能,连带着苏定方也被认为庸碌之辈。 苏定方此时的心情,恐怕也就只有乔峰能理解。 许敬宗毫无节操到这种地步,令人叹为观止。不过他在做官上,比李义府低调很多,也聪明很多。 许敬宗及其派系始终是武媚娘的铁杆支持者,但李治对他的印象要比李义府好很多。 李义府小人得志,十分张狂。他许是亏心事做多了,请术士来家里望气。这下子就犯了大忌,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天子之气? 术士掐指一算,说道你这宅子里怨气重啊,需要用钱来压制。李义府卖官鬻爵更加肆无忌惮。 李治听到后,心中不乐,对武媚娘说道:“李义府善于守成综核,是能干之臣。我听闻有人说他卖官,不知是真是假。媚娘,你与李义府说下,让他注意自身操守。” 武媚娘正伏案批改折子,闻言,抬起头,下意识反驳道:“陛下从哪里听到的无稽之谈?李义府忠心为国,想必是小人中伤。” 李治听了一顿,将茶盏放到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道:“媚娘还没有了解,怎么就断定是小人中伤。” 武媚娘见李治心中不悦,笑道:“知道了,我去告诫他,有之改之,无则加勉。” 李治这才满意,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武媚娘起身,行了个大礼,道:“媚娘受教了。” 李治上前,挽过武媚娘的手臂坐下,笑道:“媚娘聪颖,比许多男子都能干。若天下的臣子都像媚娘这样,那该多好。” 武媚娘为李治奉上一杯茶,道:“陛下,谬赞了。若非陛下,何来今日之媚娘?” 李治接过茶,呷了一口茶,微笑道:“媚娘,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武媚娘道:“臣妾记在心里。臣妾有不当之处,陛下只管指出。” 李治笑道:“我相信媚娘。”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于李义府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武媚娘也听人说过,但她没放在心上。相比于这点风言风语,她更在意李义府对她的忠心。 自从她参预政事后,武媚娘始终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禁锢着自己。但凡朝中进了一个新人,总会以异样甚至反对的眼光看待她。 仿佛,她参政是比边疆告急百姓疾苦更需要处理的事情。 武媚娘感觉自己就像这些忠直正义的公卿大臣和文人墨客证道路上的一块拦路石,几乎每个人都要踢几脚。武媚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武媚娘听了李治的告诫,将此事转达,提醒李义府注意影响。李义府面上应得好好的,回去就去找是谁向帝后二人告密。 他左瞧右瞧,觉得有几个人有嫌疑,就指示手下将人罗织罪名,将人下贬到荒凉之地。 一时间,李义府的气焰更加嚣张了,甚至连武婧儿这位远离朝堂的人都有所耳闻。 云川叹道:“我听说在外面花个几万贯就能买个官当当。” 武婧儿眉头紧锁,但无可奈何,叹气。对这个世道,她时常感到无能为力。 武婧儿作为皇亲国戚,是大唐八议中的“议亲”,她若触犯唐律,因着尊卑亲疏有别,故而同罪异罚。 也就是说,武婧儿收到的惩罚比一般人要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很多时候,这只存在理想的情况罢了。 武婧儿作为既得利益者,她胆子小得很,不敢去和整个制度叫板。 也正式因为她的身份,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将知道的一些东西直接呈上。 武婧儿能做的就是多做一些实事,让百姓生活更好一些。 武媚娘正在含凉殿处理公务,就听见内侍过来禀告,说皇上风疾犯了。 武媚娘立马起身,一边快步走,一边道:“太医不是说陛下已经好转了吗?怎么又犯了。” 内侍嘴张了张,随后告罪道:“奴婢知罪。” 武媚娘一脸焦急,没有理会这人,进了宫殿,只听见里面吵吵嚷嚷。 “媚娘,我要找媚娘!”李治躺在床上,双手乱舞着。 武媚娘上前,握住李治的手,道:“陛下,我在这儿。” 李治慌乱的神情中透着惶恐,道:“媚娘,朕看不见了,朕看不见了……” 武媚娘:“陛下不要慌,太医这就来了,别怕,别怕。” 李治紧紧攥住武媚娘的手,道:“媚娘,朕是不是以后都看不见了?” 武媚娘安慰道:“不会的,陛下,太医院圣手如云,一定会治好陛下的。” 李治流露出一丝脆弱:“媚娘,朕头晕,感觉床榻要倒了……” 武媚娘坐到床榻一侧,将李治的上半身抱到膝上,语气平缓而又坚定道:“陛下,不用怕,有我抱着你,摔不了。” “嗯……”李治渐渐平复下来。 太医过来,给李治搭脉问诊。武媚娘急切问道:“怎么样?” 太医看了眼周围,没有立即回话。 武媚娘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雉奴会不会从此眼睛瞎了。 又或者雉奴得了绝症,留下他们孤儿寡母。 “所有人到偏殿去,不可交谈,不可外出。若让我发现定斩不赦。”武媚娘的眼睛犹如利剑出鞘,扫过每一个人。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悄无声息地出了宫殿。 李治也被吓了一跳,紧紧抓住武媚娘的胳膊,静静地等待御医的审判。 众人出去后,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恭敬道:“陛下龙体虚耗,阳气不足,又肝火旺盛,夜不成眠,故而风疾加重,目眩不能视。” 武媚娘:老娘心急火燎地过来,结果你竟然是因为沉迷美色而导致重病?!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道:“如何治疗?陛下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太医道:“待微臣给陛下开上几副药。只是陛下最近要修身养性,饮食清淡,勿要操劳。” 武媚娘一摆手道:“你去吧,让侍女过来伺候。” 待太医退下,武媚娘扬起手,看着要狠狠揍人一顿,但实际上巴掌轻轻落下李治的肩膀上,只见她咬牙道:“陛下,以后你不爱惜身体,臣妾就再也不管你了。” 李治听完太医的诊断,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身上出了汗,又听见武媚娘委屈的话语,连忙道:“是朕的错误,朕以后改还不成吗?” 武媚娘冷哼一声,随后又无奈道:“陛下睡会儿,药熬好了,我再叫你。” 待李治吃了药睡下后,武媚娘小心翼翼将李治放到枕头上,下了床榻,给了李治的大太监王福来一个眼色。 王福来苦着脸跟武媚娘后面来到偏殿。 武媚娘不怒自威,道:“是谁?” 武媚娘自从怀孕后,就没有和李治同榻,只在白天和李治商讨些政事。 王福来扭扭捏捏哼唧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 武媚娘“嗯”了一声,王福来立马跪在地上,然后悄悄抬起头,看了眼武媚娘,指了指西边。 武媚娘握紧拳头,对王福林说:“起来吧,以后陛下胡闹,你要多盯着点。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仔细你的皮。” 王福林赶忙起来,保证道:“老奴一定好好照顾陛下。” 武媚娘这才摆手道:“去吧。” 王福林走后,武媚娘叫来自己身边的李女史,让她查下最近陛下宠幸了谁。 过来一会儿,侍女回来耳语了几句。 武媚娘抓起茶盏就要投掷出去,又怕吵醒李治,忍下来,放到桌子上。 “请她们出宫!”武媚娘道。 “是。”李女史退下后,领着一群人来到西边的宫殿。 “韩国夫人请吧。”李女史一脸严肃,手一挥,小宫女们翻箱倒柜把韩国夫人和贺兰敏月的衣服首饰塞到箱子中。 贺兰敏月俏脸一寒,道:“你们谁敢?我让陛下砍了你们的头!” 李女史皮笑肉不笑:“奴婢奉命而来,还请贺兰娘子和韩国夫人行个方便。” 贺兰敏月上前,伸手打了李女史一巴掌,道:“你是什么东西,掖庭女奴也敢配和我说话。我要见姨娘!” 李女史的脸瞬间留了个巴掌印,她却依然道:“请韩国夫人和贺兰娘子离宫。” “敏月,算了,算了……”韩国夫人拉住贺兰敏月哀求道。 贺兰敏月道:“阿娘,她是在欺负我们!我要让他们看看,这后宫谁才说了算。走,阿娘我们去见皇上,求他为我们作主。” 李女史道:“皇上龙体有恙,皇后娘娘正在照看。韩国夫人,贺兰娘子,请吧。” 贺兰敏月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她恨恨道:“有本事就一辈子别让我进宫,否则我见了皇上,让他砍你们的脑袋。” 贺兰敏月甩开拉住她的宫女,整理下衣裳,神情高傲地拉着母亲出了宫。 在踏出宫门的一瞬,贺兰敏月回首看见巍峨高大的宫墙和展翅欲飞的屋脊,眼中闪耀着愤怒和不甘,以及野心。 她不想再体验一次被人赶出皇宫的窝囊。 26 我的皇后堂妹 玻璃×李显×帝王之爱…… 武媚娘搬到李治寝宫居住, 就近照顾他。他们同桌而食,同榻而眠,两人之间的关系恢复到之前的蜜里调油。 天后, 李治的眼睛重新看见东西,心中的惶恐一扫而空。他的身体在御医的调养下慢慢恢复,风疾几乎很少犯了。 年底,武媚娘查出身孕, 再叮嘱李治要修身养性,才搬回自己的宫殿。 虽然他和媚娘的感情非比寻常, 但老在一起被武媚娘管着,九五之尊的李治不免感到透不过气来 媚娘一走, 李治吃饭都觉得轻松了几分。 王福林苦着脸道:“陛下, 你不能再吃烤羊排了。娘娘说了,你的饮食要清淡。” 李治瞪了王福林一眼,道:“朕是你主子,还是皇后是你主子?” 王福林赔笑道:“当然是陛下, 但是皇后娘娘是为了陛下好, 陛下的身子要紧。” 李治哼了一声,让王福林把烤羊排端下去,筷子一转, 在一众绿色菜蔬上徘徊,最后只夹了块胡瓜。 这些菜蔬都是在温泉边上栽种的,价值可比什么羊肉贵, 但李治就是不爱吃。 李治吃完饭, 见外面太阳暖洋洋的,便出去走走。 他走着总觉得差了些什么,问王福林道:“我怎么觉得这么安静。” 王福林思索道:“许是冬天来了, 树叶掉落,百鸟南飞,虫蛙冬眠。” 李治摇摇头:“不对。” 他疑惑,究竟是少了什么?想不起了,就没有为难自己继续往下想。 他晒了会太阳,回到殿内看折子。媚娘已经把折子看完,并给出了处理意见,他只要决定行不行即可。 李治又被迫吃了一桌全素宴,唯一的荤菜还是一条清蒸鱼。 晚上,李治躺在床酝酿睡意,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缺啥了。 贺兰敏月那丫头不在呀。 “王福林。”李治掀起帘子叫道。 王福林忙从外间滚了进来,道:“陛下,你要喝水吗?” 李治小声道:“你去请贺兰小娘子来。” 李治吩咐完,见王福林一动不动,又叮嘱道:“不要让皇后知道。” 王福林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直言:“陛下,贺兰小娘子和韩国夫人几个月前就被皇后送出了皇宫。” 李治一愣,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太医对自己的诊断,脸上露出讪讪之色,挥手让王福林离开。 韩国夫人回到府中后,武婧儿去探望过一次。她又委婉地劝说韩国夫人,如今贺兰敏之成家立业,她在家中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岂不美哉? 韩国夫人只是唯唯诺诺,黏黏糊糊,说不出个决断。 见状,武婧儿心中叹息一声,寒暄了几句就回到家中。 第二日,武婧儿就和云川一起去了东都,再也不想搅合到武顺的事情中。 她给宫中送了信,说去了东都,归期不定,过年不一定回来。 穿越者大利器,肥皂、水泥和玻璃。 武婧儿已经弄出了肥皂,她现在要研究研究这水泥和玻璃怎么造出来。 武婧儿忙活了许多日子,始终无法降下粉碎研磨的成本。制造水泥的想法只得折戟沉沙。 玻璃反而烧制成功了。 武婧儿将烧制好的玻璃器皿、配方并一封信派人送到皇宫之中。 武媚娘接到后,心思一转,派了几十个工匠过来学习。 一个月后,皇宫之中帝后寝殿的窗户都换上了明亮的玻璃,屋内一下子亮堂不少。 大唐各地陆续出现了几座烧制玻璃的官窑。 龙朔年二月,秦梦年被封为临汾县公。 县公之上依次是郡公、国公、郡王和亲王。不要小看县公这个爵位,安史之乱前唐朝的爵位还没有开始滥封,县公还是很值钱的。 任雅相劳苦功高,南征北战,出将入相,被封为安乐县公。薛仁贵败鉄勒、降高丽、破突厥,被封为平阳郡公。 由此可见,李治对封爵很克制,但在看到武婧儿拿出烧制玻璃的配方,爽快地封了秦梦年一个县公。 无他,武婧儿给的实在太多了。这可是琉璃,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有了钱,他就可以再发兵去打高丽了。 正当李治春风得意,周围都大赞皇帝英明之际,一人当众驳了李治的面子。 原来李义府在上次被武媚娘告诫后,气焰不改。 李治当面警告了他几句,李义府当场直接问是谁告的密,李治又不是项羽,当然没有说告密者的名字。 李义府听完,也没有谢罪,人直接这么就走了。 李治大为不满,这什么意思? 当年的托孤重臣老臣尚对他保持礼仪上的尊重,这个小小的李义府是什么意思? 不处分他,还要留着过年吗? 即使是武媚娘求情,李治坚决将李义府长期流放巂(音西)州,子婿也都跟着一起流放了。 秦梦年的好友,刚入官场的李洋也在其中。 朝廷上下无不拍手称快,但仍有谨慎的人闭口无言,生怕李义府再起复。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陛下讨厌他,但娘娘喜欢他呀。 武婧儿将玻璃窑的事情安置妥当,带着十几车玻璃回去装窗户。 除了自家的两所宅子,荣国夫人府、韩国夫人府以及邢国公府,这家主院落的玻璃,武婧儿表示她包了。 武婧儿这时庆幸自己不爱交际,交好的人不多。不然人情往来,就得让她头疼。 武婧儿这个公主与长安洛阳的权贵们格格不入,人家权贵今儿开个赏花宴,明儿去谁家吃席,一年四季忙忙碌碌,彰显富贵气象。 武婧儿呢,要么沿着大运河海岸线天南地北地跑,要么呆在长安和洛阳的农庄。 人家送了帖子,她也没时间去,也不想去。 李治薨逝后,武媚娘就会开启嘎嘎杀戮模式,李唐宗室及其支持力量几乎被屠戮殆尽。 朋友多了,以后变成敌人,只会徒惹烦恼。 不过武婧儿还是被交上了一个好朋友千金公主。千金公主是唐高宗李渊的第十八女,母亲身份低微,年龄和李治相仿,比武婧儿和武媚娘都小上几岁。 千金公主说话好听,善于逢迎,她和武媚娘的关系不错。 因此她对武媚娘看重的姐姐武婧儿十分友好,热情地提点武婧儿如何使用公主的权利。 她的异母妹常乐公主十分看不上千金公主巴结武媚娘的谄媚样。常乐公主倒和外甥李治的关系不错。 武婧儿回到长安后,将携带的玻璃送到家,自己进宫去见武媚娘。 武媚娘又双叒叕怀孕了。 武媚娘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做什么。怎么?羡慕了。” 武婧儿连忙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 武媚娘笑问:“哪里不一样?” 武婧儿:“皇家多子多福。”若武媚娘像儿媳韦皇后那样,只有一子,在唯一的儿子去世后,恐怕历史上就不会出现则天女皇了。 “多子多福。”武媚娘重复了下,随后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 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殿内变得明媚起来。 武媚娘见武婧儿的目光落在窗户上,笑道:“你这是又立了一功。” 武婧儿道:“能帮上娘娘就好。” 武媚娘突然道:“姐姐,你能帮我照看一段时间显儿吗?” 武婧儿闻言,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可置信指着自己道:“我?” 武媚娘点点头,道:“显儿性格淳厚,我怕他在后宫之中受人挑唆,你帮我带一段时间。” 武婧儿想了想,道:“照看没问题。但娘娘你知道我这人,既无才华又无德行,怕把周王教坏了。” 武媚娘笑起来:“姐姐你不要妄自菲薄,等我生产完就把显儿接过来,就当出去玩一趟。” 武婧儿反应过来,武媚娘是要自己把周王显带出宫,稍一思索,道:“我要去郊外的农庄,娘娘要是放心,就把他交给我。” 武媚娘道:“好。显儿长于深宫之中,正好让他知道稼穑艰难。你明日过来接显儿。” 武婧儿道:“那娘娘我回去准备一下。周王是以亲王仪仗还是……” 武媚娘道:“带着亲王仪仗像什么样子,弄得人仰马翻,你就当他是小辈。” 武婧儿闻言,笑起来道:“好。” 武媚娘让武婧儿带李显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今年刚过完年,李治又把韩国夫人和贺兰敏月召进宫中伴驾。不过他这次长了记性,知道惜福养生。 贺兰敏月陪伴李治,韩国夫人最近对则对贤儿嘘寒问暖,一副慈母心肠,贤儿对韩国夫人也是心怀感恩。 武媚娘知道后气坏了,但她知道轻重,暂将此事放到一边,把腹中的皇儿生下要紧。 太子自有东宫属臣教养,旭轮年幼,唯有显儿天天傻哈哈。武媚娘怕他像贤儿一样被韩国夫人笼络,左思右想将人托付了武婧儿。 在武媚娘看来,姐姐心软仁慈,为人通透,性情淡泊。李家皇位斗争残酷,她不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们会一直亲厚下去。 所以她希望显儿能学学武婧儿,做一位仁弱淡泊的亲王。这样,未来的帝王才不会忌惮。 至于贤儿,肯定是功课少了,才让他如此悠哉。武媚娘立马给沛王李贤安排了几个大儒,轮流授课。 次日,武婧儿从宫中接回一个小胖子。李显和李旭轮差了六岁,李显出生后宫中很长一段时间没添小孩,他在这段时间是被当做幼子宠爱的。 李显现在八岁,上有两个兄长,完全没有继承皇位的压力,学业马马虎虎。 这次听说不用上学,可以出去玩,李显乐颠颠地收拾东西出了宫。 李显虽很少见这位姨娘,但收到过她送来的好多玩具,像什么小木马、小布偶、小木雕和小马车,至今仍是他的心头好。 “姨娘。”李显一本正经地行礼道。 武婧儿弯下腰道:“显儿和姨娘一起去郊外玩好不好?” 李显乖巧道:“好。姨娘,郊外有什么好玩的?” 武婧儿牵着李显的手,笑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你去了看看就知道有什么了。姨娘给你保证,你一定会满意的。” 李显点点头,跟着武婧儿上了马车。 武婧儿见李显既不认生,又很配合,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不就是农家乐版小学生夏令营吗?亦或者是大唐版的姨娘去哪儿。 武婧儿用一晚上就写了策划书,然后让云川提前出发,去郊外的农庄安排行程。 李显坐在马车上,腰背挺得直直的。武婧儿笑着从马车的暗屉中取出几碟糕点、果干和坚果放到桌上。 “显儿,吃点。”武婧儿道。 李显道了谢,拿着一块桂花糕秀气地啃着吃。武婧儿则给李显剥松子。 马车晃晃悠悠,李显吃完东西,掀起车帘往外看。武婧儿问道:“显儿想出去走走?” 李显眼睛亮晶晶道:“姨娘,可以吗?” 武婧儿笑着点头,叫停了马车,和李显一起下来。 “你和姨娘共骑一匹马好不好?” 李显心中觉得和姨娘共骑一匹有些不威风,但看到姨娘一脸期待,也就同意了。 由于经常外出的关系,武婧儿的骑术越来越好。她带着李显,在护卫的簇拥下,沿着官道往前走。 天空澄澈,几朵云随意地飘着,小麦青青,路旁开着几朵粉紫粉白的小花。 两人在外面骑了一回马,就回到了马车里。武婧儿笑问:“显儿,你困不困,离农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困了,就睡会儿觉。” 这马车内部空间颇大,收拾一下,足够他一个小孩躺下。 但李显现在不困,只是无聊,也不想在姨娘面前失礼,道:“姨娘,我不困,我陪你说话。” 武婧儿闻言,心中熨帖,道:“咱们玩纸牌吧。”李显神色颇为好奇,他点点头。 武婧儿叫来李显的大宫女玻璃和已成管事娘子的春兰一起斗地主。 为了避免麻烦,武婧儿把斗地主改成了“欢乐豆”,将地主改为庄家。 武婧儿将规则说了一遍,又道:“咱们试着打一遍,打完就会了。” 李显点头,兴奋之中带着一两分紧张,抿着嘴,小手里拿着一把牌。 武婧儿教李显,春兰教玻璃,打完一局,两人跃跃欲试。 果然没有人能拒绝斗地主的魅力! 众人一路欢声笑语到了武婧儿的农庄。武婧儿将李显抱下来,道:“咱们到了。” 李显抬眼望去,只见是一处园林宅院,四周种满了桑柳枫银杏桃李之类的树木,树下的各色鲜花开得绚烂。 李显被安排住进了石榴园。石榴园顾名思义,不仅连院中种了石榴,就连外面也是一片石榴林。 此时正值石榴开花,一朵朵朱砂色柔软的花瓣就像火焰落在枝丫之间,热闹非凡。 “这地方真好看。”李显一边换衣服,一边对玻璃说道。 玻璃为李显整理衣服挂上玉佩香囊,道:“奴婢也觉得这个院子不错,红红火火,生机勃勃。” 安置妥当,主仆二人来到武婧儿居住的海棠园用饭。 饭后,武婧儿将接下来近四个月的行程和李显说了下。概括起来,就是七天两休,上午上课,下午上实践课。 “姨娘,什么是实践课啊?”李显好奇道。 武婧儿道:“就是做实验、摘果子、捡麦子,喂小鸡之类的活。” 李显听了,十分好奇,道:“好玩吗?” 武婧儿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你试试就知道了。咱们从明天开始。” 李显点头,道:“姨娘,我们下午可以打牌吗?” 武婧儿道:“当然可以。” “玻璃,你去把我的钱拿来。”李显豪气道,他这回一定能大杀四方。 武婧儿止住李显道:“赌钱不好,赢了的奖励换一种。每赢一场换一朵小红花,看谁赢的最多。” “小红花是咱们庄园的货币。两个月后,庄园开市,你可以用小红花给皇上皇后哥哥弟弟买礼物。” 李显连声道:“好,我要多赚点小红花。除了打牌,还有其他的地方能赚小红花吗?” 武婧儿取出一张次日的行程表,道:“每一项任务中,你如果完成好的话,就可以获得一朵小红花。” 李显挺起胸膛,斗志昂扬道:“我一定好好完成。” 武婧儿又从庄子附近挑选了几个家世清白,人品忠厚,善于照顾人的小孩来,与李显一同学习。 李显身边倒是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内侍和小宫女,但是武婧儿带有现代人人人平等的教学思想显然不适合他们。 所以武婧儿宁愿从外面找人,也不愿意让这群孩子们跟着李显一起玩游戏。 若他们在庄子内和李显没大没小玩惯了,回到皇宫一不留神被抓了把柄,就可能是性命之忧。 李显这些天如掉了米缸的小老鼠,在先生赞赏和玩伴羡慕的眼神中差点迷失自我。 他本来以为这上课的老师还是和宫里的先生一样无趣枯燥,没想到教的内容除了四书五经,还有音律、绘画、外族风俗、算术、律法和历史小故事,每一门课都十分有意思。 下午的实践课更是五花八门,比如晒花茶、学习急救小知识、观星、种庄稼、孵小鸡、摘桃子、做小实验、学习小魔术…… 在这儿的每一天都在刷新李显的认知,他觉得他现在回宫就可以cs得道仙人,给哥哥弟弟们表演抓鬼除妖、手入油锅、点水成冰、胸口碎大石…… 对了,他还学会了钻木取火、观星认方向、设小陷阱抓猎物。 李治拿着李显寄回来的信,上面童言稚语,令人捧腹大笑,为之绝倒。 “显儿学会了这些技能,就可以当小野人了。”李治揶揄道。 武媚娘笑着将信折起来,放到一个锦盒里,道:“姐姐曾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现在的读书人都知道燧人氏钻木取火,可若让他们取火,恐怕连显儿都不如。” 李治点头,道:“显儿玩得乐不思蜀,恐怕早把阿耶阿娘忘在脑后了。” 武媚娘斜了他一眼:“那陛下手中的信是谁寄来的?显儿说了,等他回来,要彩衣娱亲。” 李治连忙道:“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表演胸口碎大石。”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你就记住了这个。” 说完叹了一声,她又道:“怪不得姐姐能放心年年出去,这些都是行军打仗长途奔袭要用的东西。若飞将军李广懂得观星识方向,也不会因为殆误战机羞愧自杀。” 李治闻言,道:“媚娘所言极是。显儿对这些感兴趣,说不得以后当个大将军,为我分忧。” 武媚娘笑着附和了几句,心中不以为然。 太宗皇帝杀兄屠弟,李治上位后杀兄杀姐一点没手软,难道他们两人从小和兄弟姐妹的感情都不好?也不尽然。 显儿和旭轮是幼子,武媚娘虽然自认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她也为这两子打算过。她希望这两个孩子无出众才华,也无出色品行,平平淡淡,做个富贵王爷。 至于贤儿……只要他想学,她会培养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李显和武婧儿熟悉了许多。 有一天,李显偷偷摸摸对武婧儿低声说道:“六哥说姨娘比阿娘对他好。我也有个姨娘,你对我也比阿娘对我好。” 武婧儿听了,眼睛瞪大了,沉默一会儿,用手揉了揉李显的头,道:“首先,姨娘很感激你的认可。但是,姨娘批评你,你这话说得不对。” 李显一脸疑惑,眼睛里充满了清澈的愚蠢。 武婧儿心中叹息一声,拿出李显最爱的迷你玩具宫殿。这个玩具的房顶和基座是分开的,家具和饰品也都是可拆卸的。 武婧儿将房顶取下,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小木人。 “显儿,你觉得这个小木人在宫殿里过得安逸不安逸?”武婧儿问道。 这套玩具宫殿是李显花了五十朵小红花兑换的,他命身边女工最出色的宫女绣了被子、床帐等饰品。 “嗯。”李显点点头。现在这个小宫殿是他的最爱。 武婧儿指着外面的宫殿,道:“显儿,你父皇对你的爱就像这个宫殿。正因为有了这个宫殿,小木人才免受风吹雨打,才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李显突然想起大壮的身世,道:“大壮说他爹死后,他家以前还能吃饱穿暖,每天跑出来玩。现在他要上地拉犁干活,可累了,也吃不饱。” 武婧儿点头,道:“你说的对,你阿耶就像这座宫殿,为你挡住了风风雨雨。” “你再看下宫殿里面的装饰,窗户是明亮的,被子是煊软的,衣服是合身的,器玩是你喜欢的,饭菜是可口的。你为小木人做的这些,也正是你阿娘在现实中为你做的。” “你呢,就像这个小人,每天住在小宫殿里,过着幸福的生活。外面的狂风暴雨被你阿耶挡去了,生活上的磕磕绊绊是你阿娘帮你处理了。” “而姨娘之于你,就像宫殿花瓶里的一束花,漂亮亮眼,但不是必需品。没有这花,你一样能够活得幸福快乐。” 李显听得十分认真,道:“我明白了。” 武婧儿点头,笑道:“显儿心思敏锐。所以说,以后不要随便说谁比你阿娘对你好,你阿娘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这样说,她该多伤心啊。” 李显面露羞愧之色:“我知道了。” 武婧儿道:“显儿聪颖,人啊,不能无视父母的付出,也不能将父母的付出认为理所当然,要心怀感激,对父母孝顺。” 李显:“我错了,我要向阿娘道歉。” 武婧儿:“显儿的同理心很强呢,以后会是一位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 李显不好意思摸摸头,朝武婧儿行了一礼,道:“多谢姨娘提点。” 武婧儿笑道:“这世上确实有不配为父母的人。但我肯定,现在你阿耶和阿娘对你,还有对太子、贤儿和旭轮而言,都是合格的父母。” 这对皇帝夫妇,尤其是武则天,在现代人看来那就是不为人母。 但相比于一日杀子的唐玄宗和逮着太子两废两立的康熙帝,真算得上是合格的父母。 天家之事,不能以寻常人家揣度。 两个月后,武媚娘平安诞下一女,小名令月。 又一个月后,武婧儿带着精神奕奕的李显进宫参加小公主的满月宴。 李显进了宫,看见武媚娘,这几个月的思念一下子涌上心头,小炮仗似的跑过去,抱着武媚娘的腿,道:“阿娘,显儿想你了。” 武媚娘自带威仪,别人家是严父慈母,她家颠倒了个,成了慈父严母,往日这几个孩子更和李治亲近些。 这显儿出去几个月,竟然不怕自己,一回来就抱着自己诉说思念。 “慌里慌张成什么样子,一点皇子的气度都没有。”武媚娘说完,才发觉语气有些生硬严厉。 武媚娘怕吓没了这孩子的胆气,于是俯身揉了揉李显的头,刻意放柔了声音:“嗯,以后注意些仪态,去见见你妹妹。” 李显将头在阿娘手心蹭了蹭,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道:“好,我给阿娘带了礼物。玻璃,你快送上来。阿娘,我去看妹妹啦。” 李显说完,就一溜烟跑到后殿。 武媚娘对武婧儿的教导十分满意,两人跟在李显身后,去了后殿。 对于这位太平公主,史书记载:“主方额广颐,多阴谋,天后常谓‘类我’。”② 小公主被红色的小襁褓包着,握着拳头,躺在婴儿床上,睡得正香。 李显趴在一边,用手虚虚地戳了下,抬头看向武媚娘,皱着眉头,一脸忧心,道:“母后,妹妹好丑哦。妹妹要是嫁不出去,我就把我的俸禄给妹妹,用钱给妹妹买个俊俏的如意郎君。”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小公主的奶娘兰娘笑着对李显道:“小公主才出生,没长开,等张开了,就会变成玉雪可爱的小娘子。” 武婧儿笑道:“她说的是真的,你小时候也是红通通的一团,现在不也长成了俊秀的小郎君?” 正说着,外面过来禀告,说是吉时到了,请娘娘和小公主移步。 武媚娘抱起小公主,左右跟着武婧儿和李显。一行人来到含元殿。 武婧儿到了大殿后,悄然回到自己的位上,她的上首是荣国夫人。 当年杨母册封荣国夫人时,李治下诏,荣国夫人位在王公母妻之上,品第一。 荣国夫人的头发比初见之时,白了一些。她见到武婧儿,乐呵呵问道:“婧儿,你回来了。” 武婧儿笑道:“嗯,婶娘,你最近身体如何?” 荣国夫人道:“还是老样子。我听说,你在最近在照顾显儿,辛苦你了。” 武婧儿笑道:“周王聪颖稳重,谈不上辛苦。我听闻杨娘子怀孕了,我一直在外面不得消息,等回去,我去探望下她。这可是咱们家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荣国夫人一听武婧儿提到怀孕的外孙媳妇,顿时来了精神,说起养育小孩子的事情来。 武婧儿仔细聆听,时不时附和,末了道:“婶娘四代同堂,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武媚娘先前有过一个女儿,夭折了,死因成谜,众人讳莫如深。许是为了补偿,媚娘这一胎虽是位小公主,但依然按皇子来办,赐酺日。 宴会结束后,荣国夫人要在宫中留几日,武婧儿则回到公主府。 李治发觉显儿回来后,变得更加贴心了,一双狗狗眼湿漉漉的,满眼都是濡慕,让人忍不住多疼几分。 显儿这次回来还给自己带了礼物,据说他好好上课努力表现换来的。 李治摩挲着一套十二生肖的沉香木雕,让王福林放到博古架上。 王福林换下李治最喜欢的瓷器,将木雕放到最显眼的地方,满脸堆笑道:“周王殿下长大了,知道孝顺陛下了。” 李治面色带着几分得意,道:“显儿赤子之心。你去将王献之的字帖取来一本,送到周王处。” “是。”王福林应道。 武媚娘出了月子,有精力开始整顿后宫了。 她的那位好姐姐和外甥女终于聪明了一回,开始抓住了重点。 子嗣。 宠爱、家世和子嗣是后宫女子的立足点。 君王之爱,虚无缥缈,瞧着花团锦簇,实则犹如水中月镜中花。 家世是敲门砖,决定了起点,但决定不了终点。 子嗣是实实在在的地基,有了子嗣才有可能问鼎后位,才会有后福。 好姐姐有意地接近贤儿,一展慈母之心。 外甥女则叫了太医,调养身体,要为陛下诞下子嗣。 武媚娘可以对李治宠爱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十分在意这两人诞下陛下的孩子。 她当年也是生下儿子后,才被李治立为皇后。 哪怕有一丝可能,她也要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25. 我的皇后堂妹 辽东×风疾(入v)…… 任雅相是苏定方的好搭档,当年他们一起合作灭了西突厥,而今又在一起征高丽。 秦梦年出了屋子,仍然放心不下。 他的父亲就是死于风寒。 秦梦年找到任雅相的亲兵,嘱咐他每天晚上要用热水给任将军泡脚,任将军身体有什么情况及时禀告苏将军或者他。 秦梦年又悄悄和苏定方说了下任雅相的病情。苏定方探望之后,强行让任雅相休养,把军务分到几个小将手里。 任雅相为人公正,认为人员选拔迁黜都是朝廷的职能,他从不推荐自己的亲朋故旧。 然而秦梦年的任职就恰恰和他的人生准则相反,两人初见面,他虽嘴上没说,但心中有些轻视。 但相处下来,任雅相发现这孩子聪明谨慎,作战勇猛,知识渊博,目光长远,敏锐机智,能文能武,他有时忍不住将人带在身边教导一二。 若他没有猜错,秦梦年将来不夭折,有皇后和太子在,他定会为成为年轻一代将领之首。 任雅相与苏定方闲聊时,历数当朝的将领,从隋末走来的他们这一代已经老了,比他们年轻的一点要数薛仁贵、程名振的儿子程务挺、梁建方、高侃以及尚未显露锋芒的裴行俭。 薛仁贵这一代之后,往下数就是秦梦年了。 岁月催人老,任雅相感叹,好在看到后继有人,不然他不会甘心。 任雅相和苏定方都明白,这次出征高丽要无功而返了。 粮道不通,冰雪霜冻,平壤城久攻不下,士气低落。 即使朝廷派援军来,最快也要等到四五月。将士们饥寒交迫,已经到了险境,而且作为配合的熊津都护府陷入百济残部的骚扰,盟友新罗妄想渔翁得利踌躇雁行。 恐怕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这次作战失利,他们二人怕是没有机会再次出征高丽。 就差那么一点,北路和南路军就要完成合围,就快要拿下平壤! 就差那么一点啊! 进军容易退军难,尤其是作战失利的军队。苏定方一面布阵扎营,表现出誓死攻克平壤城的架势,一面暗地里寻找时机退军。 任雅相的风寒拖拖拉拉一个多月终于好了,但他的身体现在很虚弱,需要多休息。 二月十九日,军中传来噩耗。 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与高丽战于蛇水之上,大败,父子十三人都战死了。 苏定方大怒,骂道:“这个混……” 任雅相连忙打断他道:“死者为大,又是父子皆战死。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怎么办?” 庞孝泰大败,死伤惨重,高丽的气焰嚣张起来,对唐军极为不利。 苏定方拍了下桌子,冷哼一声道:“老子征战沙场时,泉盖苏文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看我怎么收拾他。” 泉盖苏文是高丽的莫离支,实际掌权者。他其实并不如苏定方所言的那般无能,人家相貌雄伟,意气豪逸,威势压得高丽左右莫敢仰视。 莫离支是高丽内权臣篡位之前的一个特殊官职,这和中国南北朝的“宇宙大将军”类似。 苏定方挑选军中精锐,攻克苇岛,大败高丽军。 随后,他趁士气高涨,猛攻平壤城。苏定方等一众将领身先士卒,勇猛无匹,高丽守军捉襟见肘,慌乱无比。 苏定方平百济,来平壤之前攻城克地无数,他在高丽威名赫赫。 高丽军很快从蛇水的胜利中醒过神来,重新陷入苦战。 苏定方率军在前面进攻,任雅相等人在军营收拾粮草,待苏定方等人回来,众人就一起回大唐。 秦梦年带人将粮草最上面一层抬下来装车。 有士兵舍不得下面的粮草,问道:“小将军,这下面的咱们也一起带走吧。扔了怪可惜的。” 秦梦年道:“下面的粮草,苏将军自有用处,咱们不用管。” “好嘞。”士兵应了声。 他们对苏定方极为信服,信了这句话。 但其实剩下的麻袋里装的根本不是粮草,而是沙子和泥土。正是这些沙子和泥土营造出粮草尚可支撑的假象。 正当高丽慌乱地调兵谴将抵挡唐军后续攻击之时,苏定方带着大军悄悄离开了平壤。 唐军身后,平壤城飘起了鹅毛大雪。 五月,苏定方率军回到长安,向李治请罪。 李治没有怪罪苏定方等将领,反而多加抚宥,对伤亡士兵亦有抚恤。 李治回到皇宫抱着武媚娘,委屈道:“媚娘,朕的钱都花没了,朕的士兵也没了许多……” 武媚娘安慰道:“粮草补给跟不上,苏将军能将军队带回来,已经算是很好了。陛下,熊津都督府的人你怎么安置?是回来还是留下?” 苏定方平百济后,大唐分其境为九都督府,熊津都督府就是其中之一。这里地理位置重要,是唐军登陆辽东最重要的渡口。 李治直起身子,思索道:“朕不懂行军打仗,朕给熊津都督刘仁愿和带方州刺史刘仁轨一份敕书,让他们能守就守,不能守就回来。“ 武媚娘:“刘仁愿和刘仁轨都是朝中宿臣,他们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李治想起这一次出征高丽的损失,心又痛了起来。 武媚娘安慰道:“陛下,这次出征虽然无功,但极大地削弱了高丽。再等几年,我大唐就可再率百万雄师征伐高丽。反观高丽人少地狭,元气大伤,想必几十年都未必恢复过来。” 李治叹息一声,道:“非我好战,实乃高丽是我朝心腹大患。 从隋文帝到李治,隋唐两代政权,一直都在试图解决这个心腹之患。 秦梦年平安归来,武婧儿欣喜若狂,张罗着为秦梦年看病补身体。 秦梦年今年二十一,该成亲了。 武婧儿遣媒人去了趟邢国公府,得到应允后,继续走剩下的三礼。秦梦年和苏月莲的婚礼定在了八月初十。 武婧儿在听到秦梦年说到战场的伤亡后,突然想起了大蒜素。大蒜素可是目前这个时代,她能制造出来的唯一抗生素。 感谢张骞带回了大蒜。 除了大蒜,还是高浓度的酒精,都是消炎杀菌的良药。 武婧儿在长安郊外有一个庄园,里面也有一套蒸馏设备,她让人到乡下大肆收购大蒜,制造大蒜素以及蒸馏酒。 弄出大蒜素后,武婧儿去找苏怀帮忙试验。 苏怀初开始不怎么重视,大蒜么,谁家不吃。但将使用过大蒜素后,一位患者的伤口没有发炎,苏怀对大蒜素起了浓厚的兴趣。 试验下去,他发现大蒜素对多种病症都有效果,比如伤寒、痢疾、肺炎、百日咳等等。 苏怀如获至宝,将此事告知老师孙思邈。孙思邈加入试验后,发现果真如此。 两人将资料整理,上报朝廷,李治大悦,赏赐了苏怀、孙思邈和武婧儿三人,并命令大医院制造大蒜素。 孙思邈私下得到了一个任务,那就是研究大蒜素是否对风疾有效。 不过,这大蒜素确实对心脑血管疾病有良好的疗效。 武媚娘得知后,又厚赏了三人,直呼武婧儿是她的福星。李治亦是十分赞同。 武婧儿进宫谢恩,只见武媚娘挺着大肚子正在处理公务。 “娘娘。”武婧儿赶紧上前正要起身的武媚娘,心中大为佩服。 武媚娘这精力真是众人难敌,怪不得人家能够当女皇。 武媚娘看着武婧儿一脸焦急担忧的样子,安抚道:“我的身子我知道,哪有那么娇贵。你扶我走走。” 现在已经到了五月底,天气炎热。 武媚娘住的含凉殿,北临太液池,绿树成荫,古木交柯,比着其他宫殿十分凉快。 武婧儿心惊胆战地看着武媚娘的肚子,道:“这快生了吧,看样子是个皇子。” 武媚娘在历史上育有四子,这胎想必是睿宗李旦。 武媚娘抚摸着肚子笑道:“太医说还有半个月。皇子调皮捣蛋,我想要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武婧儿摇摇头,客串了一个神棍,摇头晃脑道:“我瞧着是个皇子,娘娘要不要打个赌?” 武媚娘起了兴趣道:“那我猜是个公主,彩头是一套头面。” 武婧儿:“娘娘和陛下的儿子一定天资聪颖,满腹才华。嗯……我出一盒极好的印泥。” 武媚娘:“多好的印泥?” 武婧儿:“冬日不凝,夏日不油,遇水不化。” 武婧儿之前随口和云川提过一句龙泉印泥,云川竟然找人做出来了。 武婧儿、云川和秦梦年三人都不善诗画,而且武婧儿又严格禁止家人在名家字画上盖章,所以三人各留了一盒,将剩下的几盒送人。 武媚娘:“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让我试试。” 武婧儿:…… “娘娘你能怎么耍赖呀?”武婧儿道。 嘴上抱怨武媚娘耍赖,武婧儿回来之后,还是老实送上了一盒印泥,并附上配方。 因着里面有麝香朱砂,武婧儿将印泥交给武媚娘身边的女史,嘱咐道:“娘娘生产完再给娘娘使,里面的麝香有活血化瘀的效果。” 女史笑着将印泥收起来,道:“奴婢晓得了,公主请放心。” 即使武婧儿不知道武媚娘这一胎是男是女,她也由衷地希望这胎是皇子。 无他,在皇宫这个残酷的地方,儿子就是保证。 当年武媚娘能封后,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她已经生了皇子。 与武媚娘并称的吕后,若她有两个儿子,也不至于身死族灭,吕氏血脉几乎断绝。 六月,武媚娘在含凉殿产下第四子,取名旭轮,这也是李治的第八子。 武婧儿隔天就得了一套蓝宝石头面。 武婧儿疑惑:媚娘精力怎么这么好? 秦梦年忙过之后,就去千牛卫当值了。 他身上千牛卫的官职还没有去掉,理所当然地去当值了。 李治初见到他坚毅的脸庞,惊讶了下,这小子经过历练成熟起来了啊。 李治将他招进殿内,询问辽东的战况。去年,他本想像太宗皇帝那样御驾亲征,但被武媚娘上表劝谏住了。 秦梦年没有隐瞒,他将在辽东的经历如实道来。 李治听完,对当时的险境更加了解。粮草不济、士气低落、又逢大败,难为苏定方能将军队带回来。 “邢国公真良将也。”李治叹道。 次日,李治赐绢帛给邢国公等人,慰其远征辛劳。虽然出征失利,但苏定方当机立断及时止损,保存了唐军主力。 这份决断,这份担当,常人难及。 如遇到庸碌的将领,他会一直等待朝廷援军,这份不作为会将军队带进绞肉机里。 当时,高丽和大唐攻守之势已经开始发生转变,并非唐军围困平壤,而是唐军这只粮草不济的远征军被围困在了高丽。 一旦高丽反应过来,这支唐军恐怕要重蹈隋军“萨水之战”军队溃逃的覆辙。 苏定方见识卓越,目光敏锐,见情况不对,不等高丽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带着军队趁敌人没有反应过来离开平壤,顺利回到大唐。 七月,八皇子旭轮满月,李治大赦天下,连开三日宴席,与百官同乐。 皇子旭轮是李治的最后一个儿子。李治八子中,武媚娘所出占一半,其余四子,一人被废,三人母亲为宫人。 八月初十,秦梦年大婚。 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前往邢国公府。身边簇拥着他的好友们和贺兰敏之。 黄昏,秦梦年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将新娘接了回来。 李洋揉了下胳膊,对旁边的小伙伴,道:“你们没看见那群小娘子可凶了,打人贼疼。” 小伙伴一挽袖子,露出泛红的手臂,同病相怜道:“明天应该泛青了。贺兰,你呢?” 贺兰敏之神情高傲,道:“我没挨打。” 李洋酸溜溜道:“小娘子看见他的脸只顾着脸红羞涩,哪舍得打他。梦年也没被打……” 除了娘家小娘子拿着棒子打人,秦梦年还遇到障车。 女方亲朋挡在路上,不让迎娶新妇的车过,除非男方给予酒食或者让他们高兴。 苏定方的亲朋故旧都是武人,人家文人障车可能需要赋诗几首意思意思就过去了,但武人嘛…… 秦梦年仗着身手敏捷,又和障车的一些人是同事,侥幸才逃了出来。 但秦梦年带来的小伙伴就不是那么好运了,多多少少都和来人过了几招,身上挨了几拳。 贺兰敏之被娘子们簇拥起来要他赋诗。因而与那些粗人隔绝,才免受“皮肉之苦”。 李治和武媚娘没有来,但他们派来了十一岁的太子李弘。 李弘容貌俊朗清秀,彬彬有礼。他向武婧儿传达了父母的旨意,送来贺礼,恭贺表兄新婚。 府中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直到深夜才渐渐安静下来。 武婧儿又是高兴又是怅惘,当年那个猫大的孩子已经成家立业,再非躲在她庇护之下的小人儿了。 晚上,武婧儿靠在云川的怀里,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呀。” 云川的下巴搁在武婧儿的肩膀,带着困意道:“嗯,早点睡觉,明天要一早起来。” 武婧儿转过身,担忧道:“你说那两人会不会相看生厌?” 云川这一天脚不沾地,又喝了几杯酒,意识模糊,就要睡着,敷衍了一声,将人抱在怀中,安抚地拍了几下。 武婧儿见状,泄气,低声道:“睡得真快。”然后自己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新婚夫妇携手而来敬茶。 武婧儿看着新娘容颜娇媚,眉眼间透着一股羞涩,温和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话音一落,就见新娘的头垂得更低,更加羞涩了。 武婧儿:咳咳…… “请郎君和娘子敬茶。”一边的春兰见状道。 小夫妻跪下捧着茶,武婧儿先接过苏月莲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放到丫鬟手中的托盘,道:“月莲,邢国公和夫人将你许嫁秦家,是我们的荣幸。若是家中什么不合意的尽管说。” 苏月莲道:“儿媳能遇到像公主这样开明仁善的舅姑,也是儿媳的荣幸。” 武婧儿笑了笑,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说完,她接过秦梦年的茶盏,喝了一口,让两人起来,并给儿媳送上了一套首饰作为见面礼。 苏月莲送给武婧儿一尊羊脂玉药师像,末了又取出一套文房四宝送给站在武婧儿身侧的云川。 云川惊讶了下,随后高兴地收下,真诚地道谢:“多谢小娘子。” 武婧儿亦笑着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苏月莲松了一口气,知道这礼物是准备对了。 成亲之前,苏月莲曾旁敲侧击问过秦梦年该如何对待云川。 秦梦年答道:“以父妾之礼待之。” 苏月莲心中琢磨半天,突然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兄长对待阿娘的方式吗? 阿娘是父亲的继室,苏庆节对年龄和他差不了多少的王夫人概括起来就是敬而远之,以礼相待。 所以今天苏月莲给云川送上一套文房四宝,贵重但又没有别的含义。 下次可以送上一把宝剑或者匕首什么的,苏月莲心中道。 三天后,苏月莲和秦梦年回门。苏月莲被王夫人和嫂子拉去说话,秦梦年跟着苏定方来到书房。 虎父犬子,苏庆节天生没有打仗的能耐,苏定方就没让他继续上战场。 苏定方一生本领除了早年教导过的裴行俭,也就只有秦梦年一人学过。 “朝廷有意让我节度诸军抵御吐蕃,过不了多久旨意就会颁下。你是愿意跟着我去西边,还是继续留在东边?如今朝廷风调雨顺,想必过不了几年,再次会出征高丽。” 苏定方说完,吹了吹手中的安茶。 苏定方出征高丽失利,李治不会再次派他统军出征高丽,除非陛下手下无人。 但纵观李治一朝,猛将如云,除了苏定方,还有其他能在资历、军功以及威望压住诸将的统帅。 比如李勣。 秦梦年没有用“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安慰苏定方,毕竟苏定方这样的大将根本不需要安慰。 秦梦年听完,想了下,道:“我跟将……岳父一起去西边。” 苏定方闻言笑起来道:“我知道你关心辽东,等将来朝廷再征高丽,我推荐你去。” 秦梦年听了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和月莲说过,要是在当地驻军,就带着她一起去。”秦梦年道。 苏定方颔首:“你们商量好就行。” 说完,苏定方又借此事提点秦梦年:“武将出征都会将家眷留在京师为质,以表忠诚。皇后是你姨母,陛下宽仁,你现在不用如此。但陛下百年之后,你要小心谨慎,不可骄傲狂悖。” 秦梦年道:“是,岳父。” 苏定方又和秦梦年复盘战役来,一人有心教,一人有心学,各得其乐,不知时间流逝。 最后是王夫人派人将两人请出书房,一起吃饭。 翁婿二人忧心的辽东只剩下一支大唐军队,孤零零地驻扎在朝鲜半岛的西南。 李治发了敕文言明,如今苏定方带军队回来了,只剩下驻扎在熊津的军队,孤城难守。若新罗愿意收留就移军驻扎新罗,若新罗不愿意,那就回来。 将士们都想回去,但是熊津都督刘仁轨力排众议,坚持驻扎在熊津。 刘仁轨认为朝廷一旦撤军,百济必将死灰复燃,朝廷制其心腹南北两路夹击高丽的计划必将彻底落空。 再者移住新罗,寄人篱下,受制于人,且新罗一些官员对唐军不怀好意,一旦发生意外,后果无法预测。 还有一个老问题,那就是进军容易撤军难,百济残部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刘仁轨建议不如继续待在熊津,等待时机。 百济残部见唐军孤军独守熊津,派使者过来得意洋洋道:“你们什么时候走?走之前送送你们。” 刘仁轨和搭档刘仁愿趁其不备,发兵攻下数城,打通了新罗粮道。② 熊津的形势变得好转起来,两人上奏朝廷又召来几千士兵驻守。 此时,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地方在一年后会发生一场影响一千多年的战争。 白江口战役。 唐朝和新罗联军vs百济残部和日本。 这场战争对于当时的唐朝来说,或许只是唐王朝满载胜利王冠上一颗普普通通的宝石。 这场战争对于日本而言,有位日本学者曾这样评论:“白江战败后产生的这种冲击波,如同明治维新和二战以后的情形一样,完全可以说是一个举国上下、全力引进‘敌国’的国家体制和文化的时期”。③ 日本从“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的傲慢到举国上下、全力学习大唐的内敛和隐忍。 武婧儿在府邸住了几日,将府中庶务交给苏月莲后,便搬到了公主府住,给小夫妻留下相处的空间。 九月,苏定方任安集大使,节度诸军,前往鄯州。秦梦年夫妇从之。 “我李义府又回来了!” 龙朔二年九月,李义府复为担任了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二品。 不过现在官名改了。 吏部改为司列,尚书改为太常伯,中书省改为东台,门下省改为西台。 所以李义府现在的官名叫司列太常伯,同东西台二品,重新负责铨选。 百官人人自危。 无他,李义府这人睚眦必报,就说上次李崇德事件。 大唐初年,门阀士族社会上拥有极高的威望,一些出身寒微的人发达之后就要认个老祖宗,假托自己是名门之后。 比如李义府。 李义府就自称出身赵郡李氏。但不是你说是就是的,南北朝以来谱牒学十分发达,很少有人能假装成功的。 这时候就需要“内鬼”出现了。真出身赵郡李氏的给事中李崇德或许迫于李义府的压力或许为了巴结李义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将人李义府写进了族谱。 但是显庆二年,李义府被贬出朝廷。 李崇德一想,我家世代清名,岂能容这等无耻之徒玷污,于是把他除名了。 天不绝李义府,他又被召回朝廷。对李崇德的无耻行径,李义府怀恨在心,罗织罪名,迫使李崇德狱中自尽。 朝廷之上,大臣对李义府畏畏缩缩,不敢有意见,生怕这位深受帝后宠爱的官吏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 李义府老爹改葬,上书李治,请求征调壮丁。百官为了交好巴结李义府,送上丰厚的奠仪。吊丧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七十里。④ 李义府权势炙手可热,气焰冲天,收受贿赂,买卖官爵,欺上瞒下,朝官敢怒不敢言。 相比之下,另一位和李义府同为废王立武功臣的许敬宗就油滑很多。他向朝廷提了辞呈,想要隐退,结果却被李治和武媚娘升了官。 许敬宗和李义府一样喜好奢华,爱好美色。 当年李义府为了女囚淳于氏闹得家宅不宁。 许敬宗不遑多让,更是为了原配的婢女,和长子反目成仇。 这对父子是标准的渣爹和带孝子。 渣爹以妾为妻,立原配婢女为继室。带孝子和这婢女一直私通。渣爹发现后,怒告儿子不孝,把儿子流放到岭南。 除了这个,许敬宗还妄改史书,只要给钱,懦弱无能之人都能给你吹成猛将在世。 你许敬宗吹就吹吧,还搞蹭热度这一套。 苏定方就深受其害。那个在蛇水一战打了败仗差点把唐军带入绝望之境的庞孝泰,本来人就很平庸,但他给了许敬宗好多钱财。 于是许敬宗写道,汉人将领中,就只有苏定方和庞孝泰最勇猛。 大家都知道庞孝泰无能,连带着苏定方也被认为庸碌之辈。 苏定方此时的心情,恐怕也就只有乔峰能理解。 许敬宗毫无节操到这种地步,令人叹为观止。不过他在做官上,比李义府低调很多,也聪明很多。 许敬宗及其派系始终是武媚娘的铁杆支持者,但李治对他的印象要比李义府好很多。 李义府小人得志,十分张狂。他许是亏心事做多了,请术士来家里望气。这下子就犯了大忌,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天子之气? 术士掐指一算,说道你这宅子里怨气重啊,需要用钱来压制。李义府卖官鬻爵更加肆无忌惮。 李治听到后,心中不乐,对武媚娘说道:“李义府善于守成综核,是能干之臣。我听闻有人说他卖官,不知是真是假。媚娘,你与李义府说下,让他注意自身操守。” 武媚娘正伏案批改折子,闻言,抬起头,下意识反驳道:“陛下从哪里听到的无稽之谈?李义府忠心为国,想必是小人中伤。” 李治听了一顿,将茶盏放到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道:“媚娘还没有了解,怎么就断定是小人中伤。” 武媚娘见李治心中不悦,笑道:“知道了,我去告诫他,有之改之,无则加勉。” 李治这才满意,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武媚娘起身,行了个大礼,道:“媚娘受教了。” 李治上前,挽过武媚娘的手臂坐下,笑道:“媚娘聪颖,比许多男子都能干。若天下的臣子都像媚娘这样,那该多好。” 武媚娘为李治奉上一杯茶,道:“陛下,谬赞了。若非陛下,何来今日之媚娘?” 李治接过茶,呷了一口茶,微笑道:“媚娘,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武媚娘道:“臣妾记在心里。臣妾有不当之处,陛下只管指出。” 李治笑道:“我相信媚娘。”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于李义府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武媚娘也听人说过,但她没放在心上。相比于这点风言风语,她更在意李义府对她的忠心。 自从她参预政事后,武媚娘始终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禁锢着自己。但凡朝中进了一个新人,总会以异样甚至反对的眼光看待她。 仿佛,她参政是比边疆告急百姓疾苦更需要处理的事情。 武媚娘感觉自己就像这些忠直正义的公卿大臣和文人墨客证道路上的一块拦路石,几乎每个人都要踢几脚。武媚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武媚娘听了李治的告诫,将此事转达,提醒李义府注意影响。李义府面上应得好好的,回去就去找是谁向帝后二人告密。 他左瞧右瞧,觉得有几个人有嫌疑,就指示手下将人罗织罪名,将人下贬到荒凉之地。 一时间,李义府的气焰更加嚣张了,甚至连武婧儿这位远离朝堂的人都有所耳闻。 云川叹道:“我听说在外面花个几万贯就能买个官当当。” 武婧儿眉头紧锁,但无可奈何,叹气。对这个世道,她时常感到无能为力。 武婧儿作为皇亲国戚,是大唐八议中的“议亲”,她若触犯唐律,因着尊卑亲疏有别,故而同罪异罚。 也就是说,武婧儿收到的惩罚比一般人要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很多时候,这只存在理想的情况罢了。 武婧儿作为既得利益者,她胆子小得很,不敢去和整个制度叫板。 也正式因为她的身份,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将知道的一些东西直接呈上。 武婧儿能做的就是多做一些实事,让百姓生活更好一些。 武媚娘正在含凉殿处理公务,就听见内侍过来禀告,说皇上风疾犯了。 武媚娘立马起身,一边快步走,一边道:“太医不是说陛下已经好转了吗?怎么又犯了。” 内侍嘴张了张,随后告罪道:“奴婢知罪。” 武媚娘一脸焦急,没有理会这人,进了宫殿,只听见里面吵吵嚷嚷。 “媚娘,我要找媚娘!”李治躺在床上,双手乱舞着。 武媚娘上前,握住李治的手,道:“陛下,我在这儿。” 李治慌乱的神情中透着惶恐,道:“媚娘,朕看不见了,朕看不见了……” 武媚娘:“陛下不要慌,太医这就来了,别怕,别怕。” 李治紧紧攥住武媚娘的手,道:“媚娘,朕是不是以后都看不见了?” 武媚娘安慰道:“不会的,陛下,太医院圣手如云,一定会治好陛下的。” 李治流露出一丝脆弱:“媚娘,朕头晕,感觉床榻要倒了……” 武媚娘坐到床榻一侧,将李治的上半身抱到膝上,语气平缓而又坚定道:“陛下,不用怕,有我抱着你,摔不了。” “嗯……”李治渐渐平复下来。 太医过来,给李治搭脉问诊。武媚娘急切问道:“怎么样?” 太医看了眼周围,没有立即回话。 武媚娘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雉奴会不会从此眼睛瞎了。 又或者雉奴得了绝症,留下他们孤儿寡母。 “所有人到偏殿去,不可交谈,不可外出。若让我发现定斩不赦。”武媚娘的眼睛犹如利剑出鞘,扫过每一个人。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悄无声息地出了宫殿。 李治也被吓了一跳,紧紧抓住武媚娘的胳膊,静静地等待御医的审判。 众人出去后,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恭敬道:“陛下龙体虚耗,阳气不足,又肝火旺盛,夜不成眠,故而风疾加重,目眩不能视。” 武媚娘:老娘心急火燎地过来,结果你竟然是因为沉迷美色而导致重病?!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道:“如何治疗?陛下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太医道:“待微臣给陛下开上几副药。只是陛下最近要修身养性,饮食清淡,勿要操劳。” 武媚娘一摆手道:“你去吧,让侍女过来伺候。” 待太医退下,武媚娘扬起手,看着要狠狠揍人一顿,但实际上巴掌轻轻落下李治的肩膀上,只见她咬牙道:“陛下,以后你不爱惜身体,臣妾就再也不管你了。” 李治听完太医的诊断,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身上出了汗,又听见武媚娘委屈的话语,连忙道:“是朕的错误,朕以后改还不成吗?” 武媚娘冷哼一声,随后又无奈道:“陛下睡会儿,药熬好了,我再叫你。” 待李治吃了药睡下后,武媚娘小心翼翼将李治放到枕头上,下了床榻,给了李治的大太监王福来一个眼色。 王福来苦着脸跟武媚娘后面来到偏殿。 武媚娘不怒自威,道:“是谁?” 武媚娘自从怀孕后,就没有和李治同榻,只在白天和李治商讨些政事。 王福来扭扭捏捏哼唧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 武媚娘“嗯”了一声,王福来立马跪在地上,然后悄悄抬起头,看了眼武媚娘,指了指西边。 武媚娘握紧拳头,对王福林说:“起来吧,以后陛下胡闹,你要多盯着点。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仔细你的皮。” 王福林赶忙起来,保证道:“老奴一定好好照顾陛下。” 武媚娘这才摆手道:“去吧。” 王福林走后,武媚娘叫来自己身边的李女史,让她查下最近陛下宠幸了谁。 过来一会儿,侍女回来耳语了几句。 武媚娘抓起茶盏就要投掷出去,又怕吵醒李治,忍下来,放到桌子上。 “请她们出宫!”武媚娘道。 “是。”李女史退下后,领着一群人来到西边的宫殿。 “韩国夫人请吧。”李女史一脸严肃,手一挥,小宫女们翻箱倒柜把韩国夫人和贺兰敏月的衣服首饰塞到箱子中。 贺兰敏月俏脸一寒,道:“你们谁敢?我让陛下砍了你们的头!” 李女史皮笑肉不笑:“奴婢奉命而来,还请贺兰娘子和韩国夫人行个方便。” 贺兰敏月上前,伸手打了李女史一巴掌,道:“你是什么东西,掖庭女奴也敢配和我说话。我要见姨娘!” 李女史的脸瞬间留了个巴掌印,她却依然道:“请韩国夫人和贺兰娘子离宫。” “敏月,算了,算了……”韩国夫人拉住贺兰敏月哀求道。 贺兰敏月道:“阿娘,她是在欺负我们!我要让他们看看,这后宫谁才说了算。走,阿娘我们去见皇上,求他为我们作主。” 李女史道:“皇上龙体有恙,皇后娘娘正在照看。韩国夫人,贺兰娘子,请吧。” 贺兰敏月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她恨恨道:“有本事就一辈子别让我进宫,否则我见了皇上,让他砍你们的脑袋。” 贺兰敏月甩开拉住她的宫女,整理下衣裳,神情高傲地拉着母亲出了宫。 在踏出宫门的一瞬,贺兰敏月回首看见巍峨高大的宫墙和展翅欲飞的屋脊,眼中闪耀着愤怒和不甘,以及野心。 她不想再体验一次被人赶出皇宫的窝囊。:,,. 26. 我的皇后堂妹 玻璃×李显×帝王之爱…… 武媚娘搬到李治寝宫居住,就近照顾他。他们同桌而食,同榻而眠,两人之间的关系恢复到之前的蜜里调油。 天后,李治的眼睛重新看见东西,心中的惶恐一扫而空。他的身体在御医的调养下慢慢恢复,风疾几乎很少犯了。 年底,武媚娘查出身孕,再叮嘱李治要修身养性,才搬回自己的宫殿。 虽然他和媚娘的感情非比寻常,但老在一起被武媚娘管着,九五之尊的李治不免感到透不过气来 媚娘一走,李治吃饭都觉得轻松了几分。 王福林苦着脸道:“陛下,你不能再吃烤羊排了。娘娘说了,你的饮食要清淡。” 李治瞪了王福林一眼,道:“朕是你主子,还是皇后是你主子?” 王福林赔笑道:“当然是陛下,但是皇后娘娘是为了陛下好,陛下的身子要紧。” 李治哼了一声,让王福林把烤羊排端下去,筷子一转,在一众绿色菜蔬上徘徊,最后只夹了块胡瓜。 这些菜蔬都是在温泉边上栽种的,价值可比什么羊肉贵,但李治就是不爱吃。 李治吃完饭,见外面太阳暖洋洋的,便出去走走。 他走着总觉得差了些什么,问王福林道:“我怎么觉得这么安静。” 王福林思索道:“许是冬天来了,树叶掉落,百鸟南飞,虫蛙冬眠。” 李治摇摇头:“不对。” 他疑惑,究竟是少了什么?想不起了,就没有为难自己继续往下想。 他晒了会太阳,回到殿内看折子。媚娘已经把折子看完,并给出了处理意见,他只要决定行不行即可。 李治又被迫吃了一桌全素宴,唯一的荤菜还是一条清蒸鱼。 晚上,李治躺在床酝酿睡意,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缺啥了。 贺兰敏月那丫头不在呀。 “王福林。”李治掀起帘子叫道。 王福林忙从外间滚了进来,道:“陛下,你要喝水吗?” 李治小声道:“你去请贺兰小娘子来。” 李治吩咐完,见王福林一动不动,又叮嘱道:“不要让皇后知道。” 王福林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直言:“陛下,贺兰小娘子和韩国夫人几个月前就被皇后送出了皇宫。” 李治一愣,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太医对自己的诊断,脸上露出讪讪之色,挥手让王福林离开。 韩国夫人回到府中后,武婧儿去探望过一次。她又委婉地劝说韩国夫人,如今贺兰敏之成家立业,她在家中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岂不美哉? 韩国夫人只是唯唯诺诺,黏黏糊糊,说不出个决断。 见状,武婧儿心中叹息一声,寒暄了几句就回到家中。 第二日,武婧儿就和云川一起去了东都,再也不想搅合到武顺的事情中。 她给宫中送了信,说去了东都,归期不定,过年不一定回来。 穿越者大利器,肥皂、水泥和玻璃。 武婧儿已经弄出了肥皂,她现在要研究研究这水泥和玻璃怎么造出来。 武婧儿忙活了许多日子,始终无法降下粉碎研磨的成本。制造水泥的想法只得折戟沉沙。 玻璃反而烧制成功了。 武婧儿将烧制好的玻璃器皿、配方并一封信派人送到皇宫之中。 武媚娘接到后,心思一转,派了几十个工匠过来学习。 一个月后,皇宫之中帝后寝殿的窗户都换上了明亮的玻璃,屋内一下子亮堂不少。 大唐各地陆续出现了几座烧制玻璃的官窑。 龙朔年二月,秦梦年被封为临汾县公。 县公之上依次是郡公、国公、郡王和亲王。不要小看县公这个爵位,安史之乱前唐朝的爵位还没有开始滥封,县公还是很值钱的。 任雅相劳苦功高,南征北战,出将入相,被封为安乐县公。薛仁贵败鉄勒、降高丽、破突厥,被封为平阳郡公。 由此可见,李治对封爵很克制,但在看到武婧儿拿出烧制玻璃的配方,爽快地封了秦梦年一个县公。 无他,武婧儿给的实在太多了。这可是琉璃,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有了钱,他就可以再发兵去打高丽了。 正当李治春风得意,周围都大赞皇帝英明之际,一人当众驳了李治的面子。 原来李义府在上次被武媚娘告诫后,气焰不改。 李治当面警告了他几句,李义府当场直接问是谁告的密,李治又不是项羽,当然没有说告密者的名字。 李义府听完,也没有谢罪,人直接这么就走了。 李治大为不满,这什么意思? 当年的托孤重臣老臣尚对他保持礼仪上的尊重,这个小小的李义府是什么意思? 不处分他,还要留着过年吗? 即使是武媚娘求情,李治坚决将李义府长期流放巂(音西)州,子婿也都跟着一起流放了。 秦梦年的好友,刚入官场的李洋也在其中。 朝廷上下无不拍手称快,但仍有谨慎的人闭口无言,生怕李义府再起复。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陛下讨厌他,但娘娘喜欢他呀。 武婧儿将玻璃窑的事情安置妥当,带着十几车玻璃回去装窗户。 除了自家的两所宅子,荣国夫人府、韩国夫人府以及邢国公府,这家主院落的玻璃,武婧儿表示她包了。 武婧儿这时庆幸自己不爱交际,交好的人不多。不然人情往来,就得让她头疼。 武婧儿这个公主与长安洛阳的权贵们格格不入,人家权贵今儿开个赏花宴,明儿去谁家吃席,一年四季忙忙碌碌,彰显富贵气象。 武婧儿呢,要么沿着大运河海岸线天南地北地跑,要么呆在长安和洛阳的农庄。 人家送了帖子,她也没时间去,也不想去。 李治薨逝后,武媚娘就会开启嘎嘎杀戮模式,李唐宗室及其支持力量几乎被屠戮殆尽。 朋友多了,以后变成敌人,只会徒惹烦恼。 不过武婧儿还是被交上了一个好朋友千金公主。千金公主是唐高宗李渊的第十八女,母亲身份低微,年龄和李治相仿,比武婧儿和武媚娘都小上几岁。 千金公主说话好听,善于逢迎,她和武媚娘的关系不错。 因此她对武媚娘看重的姐姐武婧儿十分友好,热情地提点武婧儿如何使用公主的权利。 她的异母妹常乐公主十分看不上千金公主巴结武媚娘的谄媚样。常乐公主倒和外甥李治的关系不错。 武婧儿回到长安后,将携带的玻璃送到家,自己进宫去见武媚娘。 武媚娘又双叒叕怀孕了。 武媚娘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做什么。怎么?羡慕了。” 武婧儿连忙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 武媚娘笑问:“哪里不一样?” 武婧儿:“皇家多子多福。”若武媚娘像儿媳韦皇后那样,只有一子,在唯一的儿子去世后,恐怕历史上就不会出现则天女皇了。 “多子多福。”武媚娘重复了下,随后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 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殿内变得明媚起来。 武媚娘见武婧儿的目光落在窗户上,笑道:“你这是又立了一功。” 武婧儿道:“能帮上娘娘就好。” 武媚娘突然道:“姐姐,你能帮我照看一段时间显儿吗?” 武婧儿闻言,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可置信指着自己道:“我?” 武媚娘点点头,道:“显儿性格淳厚,我怕他在后宫之中受人挑唆,你帮我带一段时间。” 武婧儿想了想,道:“照看没问题。但娘娘你知道我这人,既无才华又无德行,怕把周王教坏了。” 武媚娘笑起来:“姐姐你不要妄自菲薄,等我生产完就把显儿接过来,就当出去玩一趟。” 武婧儿反应过来,武媚娘是要自己把周王显带出宫,稍一思索,道:“我要去郊外的农庄,娘娘要是放心,就把他交给我。” 武媚娘道:“好。显儿长于深宫之中,正好让他知道稼穑艰难。你明日过来接显儿。” 武婧儿道:“那娘娘我回去准备一下。周王是以亲王仪仗还是……” 武媚娘道:“带着亲王仪仗像什么样子,弄得人仰马翻,你就当他是小辈。” 武婧儿闻言,笑起来道:“好。” 武媚娘让武婧儿带李显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今年刚过完年,李治又把韩国夫人和贺兰敏月召进宫中伴驾。不过他这次长了记性,知道惜福养生。 贺兰敏月陪伴李治,韩国夫人最近对则对贤儿嘘寒问暖,一副慈母心肠,贤儿对韩国夫人也是心怀感恩。 武媚娘知道后气坏了,但她知道轻重,暂将此事放到一边,把腹中的皇儿生下要紧。 太子自有东宫属臣教养,旭轮年幼,唯有显儿天天傻哈哈。武媚娘怕他像贤儿一样被韩国夫人笼络,左思右想将人托付了武婧儿。 在武媚娘看来,姐姐心软仁慈,为人通透,性情淡泊。李家皇位斗争残酷,她不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们会一直亲厚下去。 所以她希望显儿能学学武婧儿,做一位仁弱淡泊的亲王。这样,未来的帝王才不会忌惮。 至于贤儿,肯定是功课少了,才让他如此悠哉。武媚娘立马给沛王李贤安排了几个大儒,轮流授课。 次日,武婧儿从宫中接回一个小胖子。李显和李旭轮差了六岁,李显出生后宫中很长一段时间没添小孩,他在这段时间是被当做幼子宠爱的。 李显现在八岁,上有两个兄长,完全没有继承皇位的压力,学业马马虎虎。 这次听说不用上学,可以出去玩,李显乐颠颠地收拾东西出了宫。 李显虽很少见这位姨娘,但收到过她送来的好多玩具,像什么小木马、小布偶、小木雕和小马车,至今仍是他的心头好。 “姨娘。”李显一本正经地行礼道。 武婧儿弯下腰道:“显儿和姨娘一起去郊外玩好不好?” 李显乖巧道:“好。姨娘,郊外有什么好玩的?” 武婧儿牵着李显的手,笑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你去了看看就知道有什么了。姨娘给你保证,你一定会满意的。” 李显点点头,跟着武婧儿上了马车。 武婧儿见李显既不认生,又很配合,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不就是农家乐版小学生夏令营吗?亦或者是大唐版的姨娘去哪儿。 武婧儿用一晚上就写了策划书,然后让云川提前出发,去郊外的农庄安排行程。 李显坐在马车上,腰背挺得直直的。武婧儿笑着从马车的暗屉中取出几碟糕点、果干和坚果放到桌上。 “显儿,吃点。”武婧儿道。 李显道了谢,拿着一块桂花糕秀气地啃着吃。武婧儿则给李显剥松子。 马车晃晃悠悠,李显吃完东西,掀起车帘往外看。武婧儿问道:“显儿想出去走走?” 李显眼睛亮晶晶道:“姨娘,可以吗?” 武婧儿笑着点头,叫停了马车,和李显一起下来。 “你和姨娘共骑一匹马好不好?” 李显心中觉得和姨娘共骑一匹有些不威风,但看到姨娘一脸期待,也就同意了。 由于经常外出的关系,武婧儿的骑术越来越好。她带着李显,在护卫的簇拥下,沿着官道往前走。 天空澄澈,几朵云随意地飘着,小麦青青,路旁开着几朵粉紫粉白的小花。 两人在外面骑了一回马,就回到了马车里。武婧儿笑问:“显儿,你困不困,离农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困了,就睡会儿觉。” 这马车内部空间颇大,收拾一下,足够他一个小孩躺下。 但李显现在不困,只是无聊,也不想在姨娘面前失礼,道:“姨娘,我不困,我陪你说话。” 武婧儿闻言,心中熨帖,道:“咱们玩纸牌吧。”李显神色颇为好奇,他点点头。 武婧儿叫来李显的大宫女玻璃和已成管事娘子的春兰一起斗地主。 为了避免麻烦,武婧儿把斗地主改成了“欢乐豆”,将地主改为庄家。 武婧儿将规则说了一遍,又道:“咱们试着打一遍,打完就会了。” 李显点头,兴奋之中带着一两分紧张,抿着嘴,小手里拿着一把牌。 武婧儿教李显,春兰教玻璃,打完一局,两人跃跃欲试。 果然没有人能拒绝斗地主的魅力! 众人一路欢声笑语到了武婧儿的农庄。武婧儿将李显抱下来,道:“咱们到了。” 李显抬眼望去,只见是一处园林宅院,四周种满了桑柳枫银杏桃李之类的树木,树下的各色鲜花开得绚烂。 李显被安排住进了石榴园。石榴园顾名思义,不仅连院中种了石榴,就连外面也是一片石榴林。 此时正值石榴开花,一朵朵朱砂色柔软的花瓣就像火焰落在枝丫之间,热闹非凡。 “这地方真好看。”李显一边换衣服,一边对玻璃说道。 玻璃为李显整理衣服挂上玉佩香囊,道:“奴婢也觉得这个院子不错,红红火火,生机勃勃。” 安置妥当,主仆二人来到武婧儿居住的海棠园用饭。 饭后,武婧儿将接下来近四个月的行程和李显说了下。概括起来,就是七天两休,上午上课,下午上实践课。 “姨娘,什么是实践课啊?”李显好奇道。 武婧儿道:“就是做实验、摘果子、捡麦子,喂小鸡之类的活。” 李显听了,十分好奇,道:“好玩吗?” 武婧儿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你试试就知道了。咱们从明天开始。” 李显点头,道:“姨娘,我们下午可以打牌吗?” 武婧儿道:“当然可以。” “玻璃,你去把我的钱拿来。”李显豪气道,他这回一定能大杀四方。 武婧儿止住李显道:“赌钱不好,赢了的奖励换一种。每赢一场换一朵小红花,看谁赢的最多。” “小红花是咱们庄园的货币。两个月后,庄园开市,你可以用小红花给皇上皇后哥哥弟弟买礼物。” 李显连声道:“好,我要多赚点小红花。除了打牌,还有其他的地方能赚小红花吗?” 武婧儿取出一张次日的行程表,道:“每一项任务中,你如果完成好的话,就可以获得一朵小红花。” 李显挺起胸膛,斗志昂扬道:“我一定好好完成。” 武婧儿又从庄子附近挑选了几个家世清白,人品忠厚,善于照顾人的小孩来,与李显一同学习。 李显身边倒是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内侍和小宫女,但是武婧儿带有现代人人人平等的教学思想显然不适合他们。 所以武婧儿宁愿从外面找人,也不愿意让这群孩子们跟着李显一起玩游戏。 若他们在庄子内和李显没大没小玩惯了,回到皇宫一不留神被抓了把柄,就可能是性命之忧。 李显这些天如掉了米缸的小老鼠,在先生赞赏和玩伴羡慕的眼神中差点迷失自我。 他本来以为这上课的老师还是和宫里的先生一样无趣枯燥,没想到教的内容除了四书五经,还有音律、绘画、外族风俗、算术、律法和历史小故事,每一门课都十分有意思。 下午的实践课更是五花八门,比如晒花茶、学习急救小知识、观星、种庄稼、孵小鸡、摘桃子、做小实验、学习小魔术…… 在这儿的每一天都在刷新李显的认知,他觉得他现在回宫就可以cs得道仙人,给哥哥弟弟们表演抓鬼除妖、手入油锅、点水成冰、胸口碎大石…… 对了,他还学会了钻木取火、观星认方向、设小陷阱抓猎物。 李治拿着李显寄回来的信,上面童言稚语,令人捧腹大笑,为之绝倒。 “显儿学会了这些技能,就可以当小野人了。”李治揶揄道。 武媚娘笑着将信折起来,放到一个锦盒里,道:“姐姐曾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现在的读书人都知道燧人氏钻木取火,可若让他们取火,恐怕连显儿都不如。” 李治点头,道:“显儿玩得乐不思蜀,恐怕早把阿耶阿娘忘在脑后了。” 武媚娘斜了他一眼:“那陛下手中的信是谁寄来的?显儿说了,等他回来,要彩衣娱亲。” 李治连忙道:“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表演胸口碎大石。”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你就记住了这个。” 说完叹了一声,她又道:“怪不得姐姐能放心年年出去,这些都是行军打仗长途奔袭要用的东西。若飞将军李广懂得观星识方向,也不会因为殆误战机羞愧自杀。” 李治闻言,道:“媚娘所言极是。显儿对这些感兴趣,说不得以后当个大将军,为我分忧。” 武媚娘笑着附和了几句,心中不以为然。 太宗皇帝杀兄屠弟,李治上位后杀兄杀姐一点没手软,难道他们两人从小和兄弟姐妹的感情都不好?也不尽然。 显儿和旭轮是幼子,武媚娘虽然自认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她也为这两子打算过。她希望这两个孩子无出众才华,也无出色品行,平平淡淡,做个富贵王爷。 至于贤儿……只要他想学,她会培养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李显和武婧儿熟悉了许多。 有一天,李显偷偷摸摸对武婧儿低声说道:“六哥说姨娘比阿娘对他好。我也有个姨娘,你对我也比阿娘对我好。” 武婧儿听了,眼睛瞪大了,沉默一会儿,用手揉了揉李显的头,道:“首先,姨娘很感激你的认可。但是,姨娘批评你,你这话说得不对。” 李显一脸疑惑,眼睛里充满了清澈的愚蠢。 武婧儿心中叹息一声,拿出李显最爱的迷你玩具宫殿。这个玩具的房顶和基座是分开的,家具和饰品也都是可拆卸的。 武婧儿将房顶取下,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小木人。 “显儿,你觉得这个小木人在宫殿里过得安逸不安逸?”武婧儿问道。 这套玩具宫殿是李显花了五十朵小红花兑换的,他命身边女工最出色的宫女绣了被子、床帐等饰品。 “嗯。”李显点点头。现在这个小宫殿是他的最爱。 武婧儿指着外面的宫殿,道:“显儿,你父皇对你的爱就像这个宫殿。正因为有了这个宫殿,小木人才免受风吹雨打,才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李显突然想起大壮的身世,道:“大壮说他爹死后,他家以前还能吃饱穿暖,每天跑出来玩。现在他要上地拉犁干活,可累了,也吃不饱。” 武婧儿点头,道:“你说的对,你阿耶就像这座宫殿,为你挡住了风风雨雨。” “你再看下宫殿里面的装饰,窗户是明亮的,被子是煊软的,衣服是合身的,器玩是你喜欢的,饭菜是可口的。你为小木人做的这些,也正是你阿娘在现实中为你做的。” “你呢,就像这个小人,每天住在小宫殿里,过着幸福的生活。外面的狂风暴雨被你阿耶挡去了,生活上的磕磕绊绊是你阿娘帮你处理了。” “而姨娘之于你,就像宫殿花瓶里的一束花,漂亮亮眼,但不是必需品。没有这花,你一样能够活得幸福快乐。” 李显听得十分认真,道:“我明白了。” 武婧儿点头,笑道:“显儿心思敏锐。所以说,以后不要随便说谁比你阿娘对你好,你阿娘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这样说,她该多伤心啊。” 李显面露羞愧之色:“我知道了。” 武婧儿道:“显儿聪颖,人啊,不能无视父母的付出,也不能将父母的付出认为理所当然,要心怀感激,对父母孝顺。” 李显:“我错了,我要向阿娘道歉。” 武婧儿:“显儿的同理心很强呢,以后会是一位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 李显不好意思摸摸头,朝武婧儿行了一礼,道:“多谢姨娘提点。” 武婧儿笑道:“这世上确实有不配为父母的人。但我肯定,现在你阿耶和阿娘对你,还有对太子、贤儿和旭轮而言,都是合格的父母。” 这对皇帝夫妇,尤其是武则天,在现代人看来那就是不为人母。 但相比于一日杀子的唐玄宗和逮着太子两废两立的康熙帝,真算得上是合格的父母。 天家之事,不能以寻常人家揣度。 两个月后,武媚娘平安诞下一女,小名令月。 又一个月后,武婧儿带着精神奕奕的李显进宫参加小公主的满月宴。 李显进了宫,看见武媚娘,这几个月的思念一下子涌上心头,小炮仗似的跑过去,抱着武媚娘的腿,道:“阿娘,显儿想你了。” 武媚娘自带威仪,别人家是严父慈母,她家颠倒了个,成了慈父严母,往日这几个孩子更和李治亲近些。 这显儿出去几个月,竟然不怕自己,一回来就抱着自己诉说思念。 “慌里慌张成什么样子,一点皇子的气度都没有。”武媚娘说完,才发觉语气有些生硬严厉。 武媚娘怕吓没了这孩子的胆气,于是俯身揉了揉李显的头,刻意放柔了声音:“嗯,以后注意些仪态,去见见你妹妹。” 李显将头在阿娘手心蹭了蹭,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道:“好,我给阿娘带了礼物。玻璃,你快送上来。阿娘,我去看妹妹啦。” 李显说完,就一溜烟跑到后殿。 武媚娘对武婧儿的教导十分满意,两人跟在李显身后,去了后殿。 对于这位太平公主,史书记载:“主方额广颐,多阴谋,天后常谓‘类我’。”② 小公主被红色的小襁褓包着,握着拳头,躺在婴儿床上,睡得正香。 李显趴在一边,用手虚虚地戳了下,抬头看向武媚娘,皱着眉头,一脸忧心,道:“母后,妹妹好丑哦。妹妹要是嫁不出去,我就把我的俸禄给妹妹,用钱给妹妹买个俊俏的如意郎君。”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小公主的奶娘兰娘笑着对李显道:“小公主才出生,没长开,等张开了,就会变成玉雪可爱的小娘子。” 武婧儿笑道:“她说的是真的,你小时候也是红通通的一团,现在不也长成了俊秀的小郎君?” 正说着,外面过来禀告,说是吉时到了,请娘娘和小公主移步。 武媚娘抱起小公主,左右跟着武婧儿和李显。一行人来到含元殿。 武婧儿到了大殿后,悄然回到自己的位上,她的上首是荣国夫人。 当年杨母册封荣国夫人时,李治下诏,荣国夫人位在王公母妻之上,品第一。 荣国夫人的头发比初见之时,白了一些。她见到武婧儿,乐呵呵问道:“婧儿,你回来了。” 武婧儿笑道:“嗯,婶娘,你最近身体如何?” 荣国夫人道:“还是老样子。我听说,你在最近在照顾显儿,辛苦你了。” 武婧儿笑道:“周王聪颖稳重,谈不上辛苦。我听闻杨娘子怀孕了,我一直在外面不得消息,等回去,我去探望下她。这可是咱们家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荣国夫人一听武婧儿提到怀孕的外孙媳妇,顿时来了精神,说起养育小孩子的事情来。 武婧儿仔细聆听,时不时附和,末了道:“婶娘四代同堂,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武媚娘先前有过一个女儿,夭折了,死因成谜,众人讳莫如深。许是为了补偿,媚娘这一胎虽是位小公主,但依然按皇子来办,赐酺日。 宴会结束后,荣国夫人要在宫中留几日,武婧儿则回到公主府。 李治发觉显儿回来后,变得更加贴心了,一双狗狗眼湿漉漉的,满眼都是濡慕,让人忍不住多疼几分。 显儿这次回来还给自己带了礼物,据说他好好上课努力表现换来的。 李治摩挲着一套十二生肖的沉香木雕,让王福林放到博古架上。 王福林换下李治最喜欢的瓷器,将木雕放到最显眼的地方,满脸堆笑道:“周王殿下长大了,知道孝顺陛下了。” 李治面色带着几分得意,道:“显儿赤子之心。你去将王献之的字帖取来一本,送到周王处。” “是。”王福林应道。 武媚娘出了月子,有精力开始整顿后宫了。 她的那位好姐姐和外甥女终于聪明了一回,开始抓住了重点。 子嗣。 宠爱、家世和子嗣是后宫女子的立足点。 君王之爱,虚无缥缈,瞧着花团锦簇,实则犹如水中月镜中花。 家世是敲门砖,决定了起点,但决定不了终点。 子嗣是实实在在的地基,有了子嗣才有可能问鼎后位,才会有后福。 好姐姐有意地接近贤儿,一展慈母之心。 外甥女则叫了太医,调养身体,要为陛下诞下子嗣。 武媚娘可以对李治宠爱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十分在意这两人诞下陛下的孩子。 她当年也是生下儿子后,才被李治立为皇后。 哪怕有一丝可能,她也要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27. 我的皇后堂妹 封嫔×废后 李治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啜泣,睁开眼睛,就看见贺兰敏月坐在床头垂泪。 贺兰敏月眼中泛着点点泪光,眼尾酿出一抹流霞般的红晕,香姿玉艳中透出七八分楚楚可怜。 李治突然觉得一觉醒来,看见这样一幅美人心碎垂泪图竟然是如此赏心悦目。 罪过,罪过。 李治心中有些鄙弃自己。 贺兰敏月见李治怔怔地盯着自己,以为他为自己的容颜所惑,心中得意,对所求之事更添信心。 珍珠似的眼泪从贺兰敏月小鹿般的眼睛泣出,顺着光洁细腻的脸蛋滚落,最终在小巧的下巴处汇合成一滴。 “嘀嗒”一声,泪珠儿落在李治的肩膀,带着尚未散去的余温。 贺兰敏月自恃美貌,嫌弃脂粉俗气,经常淡扫蛾眉前来伴驾。 因而她哭泣时,无一丝妆痕阑干的污迹,反而像玉人垂泪,鲛人泣珠。 “敏月,怎么哭了?”李治终于回过神来。 贺兰敏月哽咽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后。” “以后?”李治重复了一遍,心中有了猜测。 贺兰敏月:“敏月仰慕陛下,侍奉陛下的这几年没有不用心的。陛下待我之心,敏月心中清楚,只是流言伤人。敏月不求为妃为嫔,但求陛下给个名分,也好堵上那些好事之徒的嘴。” 李治听罢,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贺兰敏月不是想离开自己,而是求一名分。 李治张嘴刚要答应,脑海中就浮现了媚娘紧皱的眉头,话头一转道:“后宫之事由皇后掌管,我与皇后商议此事。” “封妃之事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当年姨娘的昭仪,陛下也不是张嘴就封了?”贺兰敏月的声音急促起来,就像夏日骤雨。 姨娘一直不赞同她们母女进宫,陛下找姨娘商议,姨娘怎会答应? 李治听了,心中不悦,但念及贺兰敏月年纪小,解释道:“皇后是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后宫之事不能越过皇后。” 当年媚娘进宫也是经过王皇后同意的。他阿耶虽然女人如云,宠妃如过江之鲫,但对他阿娘长孙皇后一直敬重信任有加。 宠妃再受宠,也没有人能越过他阿娘。 贺兰敏月咬着唇,哭道:“我难道就无名无分一直跟着陛下吗?” 李治起身,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为他更衣洗漱。走之前,李治回头道:“我把这事和皇后商量一下,皇后允了,我封你做婕妤。” 李治走后,贺兰敏月气冲冲地回去找韩国夫人商议。 李治下朝,来到武媚娘宫中去探望小公主。小公主长开之后玉雪可爱,举着粉嫩嫩的小拳头,捧在两腮边,睡得正香。 “媚娘,敏月进宫这么久,是不是可以给她个名分?” 李治此话一出,沉默就吞噬了殿内所有的声音。 “哦。” 良久,武媚娘轻不可闻地说了声。她手一挥,兰娘赶紧过来抱起小公主带人去了后殿。 图穷匕见。 武媚娘的心被这把终于亮出来的匕首割成一条条,扔到地上任人践踏。 李治透过武媚娘平静的眼神,仿佛看见了底下翻天的巨浪。 “其实没什么,媚娘你当我没说。”李治不愿意因为贺兰敏月坏了夫妻情分。 武媚娘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臣妾想起了徐贤妃,她曾经说过以色侍人难得长久。” “臣妾是皇后,臣妾不会拦着陛下去宠幸谁。敏月和徐贤妃相比如何,陛下心中自明。可臣妾也是敏月的亲人,臣妾希望敏月一生能够平安快乐。陛下,你能保证能宠爱敏月一辈子吗?” “如果陛下能保证,臣妾立马给敏月封贤妃。” 李治被武媚娘炽热的目光烫了下,气势削减了几分。 “事事难得双全。臣妾阻止不了陛下宠幸敏月,但臣妾也不希望敏月一辈子寂寞老死宫廷。” 武媚娘上前握住李治的手,哀求道:“敏月伴驾这么久,陛下你就给她一个幸福地度过后半生的机会。” 李治被武媚娘的话牵着走,闻言,迟疑道:“可是敏月她被流言所伤……” 武媚娘缓缓摇摇头:“不过是些流俗之言罢了。你我百年之后,就凭敏月这丫头的表兄弟们,谁还能欺负她不成?” “若陛下念着敏月的好,你现在给她封个国夫人,看谁能小看她?” 李治觉得十分有道理,道:“就封……魏国夫人。” 武媚娘心中一滞,面色如常道:“臣妾代敏月谢陛下。” “还是皇后你考虑周全。”李治满意道。 李治走后,武媚娘跌坐在榻上,将身体的重量放在凭几之上,眼神不知飘向了什么地方。 绝对不能给贺兰敏月名分! 给了名分,她会想要孩子。有了孩子,她会觊觎后位和太子之位。 人总是这样得陇望蜀。 她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走上后位的。 将贺兰敏月死死地挡在后宫之外,才能杜绝一切危险 想罢,武媚娘叫来心腹宫女,叮嘱她要看牢贺兰敏月以及……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和贺兰敏月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身边的宫女进进出出,长久留下地没几个,养成的心腹还都是卧底。 就像《红楼梦》中晴雯说袭人,“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 贺兰敏月和韩国夫人连个后宫名分都没有,就这样指望宫里的那群人精卖命,得了吧。 危险高,收益小,又有皇后娘娘这尊怒目金刚在,谁敢捋虎须? 贺兰敏月名分之事最后以封魏国夫人而告一段落。 就在长安一片祥和中,西北发生了一战大规模的战争。 苏定方率领凉州和鄯州的军队,打退了吐蕃,护住了吐谷浑。 吐谷浑是鲜卑族西迁建立的政权,先从吐蕃,后又归唐。现首领慕容诺曷(音何)钵娶了李唐宗室弘化公主,与唐朝关系亲密,但经常受到吐蕃的攻伐。 这次吐蕃权臣率军来打,吐谷浑见状不对,忙派人向安集大使苏定方求援。 苏定方得知后,当机立断,率军支援,在半路上遇到北逃的慕容诺曷钵和弘化公主等人。 弘化公主性格刚毅,胆略过人,她说服被打破胆的吐谷浑众人,重整旗鼓,两军合称一处,受苏定方指挥,收复失地。 唐军和吐蕃发生了大规模的战斗,双方互有损失。 吐蕃损兵折将,唐军粮草告急,双方约和。吐蕃退出吐谷浑,唐军受慕容诺曷钵和弘化公主之邀暂驻吐谷浑北部。 这场战场结束得很快,李治接到战报没过一个月,就收到了捷报。 苏定方在征高丽一战中无功而返,虽未受到惩罚,但受到了高宗冷落闲置。 若非秦梦年据实以告,他不会这么快又领兵起用。高宗念其功劳和谋略,就将其派到西北抵御吐蕃。 没想到竟然起了这么大的作用! 吐谷浑处在吐蕃和大唐之间,是吐蕃和大唐的缓冲区。若吐谷浑被吐蕃占领,后果不堪设想。 李治对苏定方等人加官进爵。秦梦年在此处战斗中独领一军,出色地完成任务,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被李治封为正四品的中郎将。 东北也传来捷报,唐和新罗联军大败日本和百济残部。 李治在龙朔三年过得春风得意,新添一女,又得捷报。 然而李治的身体却没有像唐王朝一样蒸蒸日上,风疾时好时坏,精力不足支撑独立处理朝政。 麟德元年,朝堂之上,一道珠帘遮住朝臣窥探的目光。 李治下旨,武后上朝听政。 皇后垂帘听政在后世看来是女主当权,祸乱之兆。但从李治这个时代往前推,会发现皇后参与朝政很普遍。 而且李唐皇室本身就带有胡人风气,胡人之中妇人支撑门户是很普遍的事情。 独孤皇后参与朝政,与隋文帝一起治国理政,时人并称二圣。 还有,太宗朝的长孙皇后和徐贤妃都曾讽谏皇帝议论朝政,这要放在清朝,那就是“后宫干政”的大罪名,想活都难。 再说了,相比于朝臣辅政,李治更愿意让武则天临朝听政。 李治初开始感觉轻松了许多,但随着武后越来越深入朝政,李治明显感到武媚娘在朝政上的强势。 为了平衡,李治提拔了清廉恭谨的窦德玄和资历颇深的刘祥道为相,这两人与宰相上官仪一起来抵御许敬宗为首的皇后势力。 武媚娘有心掌权,她对属于自己势力的人很照顾,弄得上官仪等人心生不满,矛盾不断积累。 贺兰敏月自从得到魏国夫人的称号后,心中不乐,但又无可奈何。 有魏国夫人的称号又如何,还不是别人想赶出宫,就赶出宫。 她和李治又提了几次,惹得李治不悦,不欢而散。最后还是她向李治道歉,才和好如初。 贺兰敏月心中憋了一股气,时不时地在李治面前给姨娘上眼药。 没过不久,贺兰敏月就从李治嘴里得到了自己不能封妃的原因——自己无才。 贺兰敏月小脸红了白,白了青,回到住处就砸了一套茶具。她哭着将这个原因告诉了随太子进宫的兄长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眼睛眯起来,沉吟一会儿,道:“你回去拿一本《史记》看,记得要在陛下面前看。” 贺兰敏月不明所以,但她对兄长的话很信服,果然随身带了一本《史记》,在李治面前翻过几次。 李治见状,以为她听进自己的话,十分高兴,各种珠宝首饰毫不吝啬地赐给贺兰敏月。 天气渐凉,李治的风疾又犯了,太医还是老一套,说让不要太忧虑。 李治喝了几天的药,缓和了一些,但朝政上的各种事情交织错乱让他心生烦躁。 他靠着床榻坐下,左手搁在一本打开的书上,原来贺兰敏月把《史记》忘记带了。 这丫头看着聪明,其实笨笨的,不爱学习,一本《史记》看了一个多月连一章本纪都没看完。 李治将书合上,正要递给王福林,不知为何突然一顿,他将书翻到了《吕太后本纪》看起来。 神色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王福林过来催促李治就寝,才将书放下。 李治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明黄色的床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几天阴沉沉的,但就是一片雪花都没下。 李治烦闷,也没去找媚娘。武媚娘问了太监,得知贺兰敏月这几天没来伴驾,以为李治在修养身体,就没有在意。 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她近日梦到了大女儿朝她诉苦,说被天黑有鬼要吃她。 武媚娘怜惜早夭的大女儿,就找了术士在宫中做法驱鬼除邪。② 下午,李治正在听上官仪禀告事情,抬眼看见一个太监行色匆匆而来。 李治抬手让上官仪停下,问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忙?” 太监神色慌张,跪下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正在后宫行厌(音压)胜之术!” 李治听了,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要炸开。 后宫之中历来禁止行厌胜之术,当年王皇后的母亲正是行厌胜之术被才被赶出皇宫。 媚娘,她要做什么?! 为什么行厌胜之术? 她要诅咒谁? 是诅咒太子,还是诅咒他? 是了,只要他死了,弘儿年幼,这朝堂就成了她的一言堂。她就能像吕后一样掌握朝纲,大权独握,把弘儿当做傀儡,将李氏江山换成武氏。 愤怒和失望冲昏了李治的头脑,他的手指不断地颤抖,嘴唇蠕动:“朕要废后。” 上官仪和武后一派矛盾重重,更是对武后临朝听政心生不满。 他认为武后窃取权柄,牝鸡司晨,魅惑皇帝,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女祸。 听了这话,上官仪浑身激动,想也未想其他的,也不劝谏,直接拿起李治桌上的纸笔,运笔如神,挥笔立就,写了一篇废后诏书。 “娘娘,皇上要废后!”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扑倒在武媚娘面前。 “皇上要废后!” 武媚娘正在批改折子,闻言,脸色大变,踹开桌案就往外面跑。 “去宫门口堵传令的人!抓住人和诏书,赏赐黄金万两!” 武媚娘的声音远远传来,殿内静了一瞬,立马慌乱起来。太监宫女飞快地往外跑。 武媚娘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催促自己快点,快点,再快点。 若慢上半分,说不定她就要赴王皇后的后尘。 上官仪写完,将诏书递给李治。李治此时的神情有些怔然,他呆呆地看着诏书。 “请陛下盖章。”上官仪催促道。 迟则生变。 “陛下!”殿外传来一声包含愤怒委屈的大喝。 李治抬头看向闯进来的武媚娘。 武媚娘此时十分狼狈,往日雍容华贵的发髻散落下来,头上的发钗簪子绢花不知道掉到哪里,仅余下一支小凤钗摇摇欲坠。 鞋子也掉了,赤着脚。 她一脸满脸泪痕,捶着胸口,哭诉道:“我为陛下生儿育女,日夜操劳,究竟是那里做得不好,竟然让陛下废后!” 李治猛地回神来,手上的废后诏书仿佛如烧得通红的剑胚。 李治这时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背冲上他的大脑,他这是怎么了? 理智回笼。 李治几乎要将废后诏书扔出去。 他不能废武媚娘,废了武媚娘,这李唐天下以后要交给谁? 他有八子,一子今年死了,只剩下七个儿子。 废了武媚娘,太子之位不稳,连着贤儿、显儿和旭轮三个儿子都被排除在皇位继承之外。 这世上没有一个废后的儿子能坐稳太子之位。 那就只剩下长子忠、三子上金、四子素节。媚娘于素节有杀母之仇,素节登上皇位,媚娘连同四子一女恐怕都难以保全。 那就只剩下废太子忠和三子上金。 对了,上官仪和王伏胜都曾经在废太子忠府里担任属臣,三人关系必然亲厚。 即使他不愿意立废太子忠,还有剩下的上金。 上金生母卑微又如何,找个高贵的养母就行,比如出身五姓七家的郑贵妃,或者才学过人的徐婕妤。 将这二人其中之一立为皇后,那上金就可以成为太子,就像曾经的废太子忠那样。 他体弱多病,太子年幼,媚娘被废,权柄自然落入朝臣之手。 他焚膏继晷,夙兴夜寐,拖着病躯,努力十几年,结果只是转了个圈,朝廷的局面又回到了即位之初,权柄从关陇世家换到了中原世家。 好一个上官仪! 乱国之本! 毁朕李唐江山! 李治的脑海思绪纷繁,一动未动,在众人看来就像被武媚娘的声色俱厉吓到了。 武媚娘气坏了,一把夺过废后诏书,迫近李治,道:“陛下,媚娘究竟是哪点对不起你,竟然这样对我?” 李治回过神来,指着上官仪,道:“都是上官仪教我的。” 武媚娘调转矛头,恶狠狠地盯着上官仪道:“好啊,你竟然蛊惑皇上,假传圣旨。” “来人,将上官仪打入大牢!” 几名卫士进来押着上官仪。上官仪一脸愤怒和不可置信:“岂有皇帝言而无信?” “还不赶紧把上官仪压下去!”武媚娘厉声道。 这时小太监端上一个火盆,武媚娘看了眼诏书,确认是上官仪所写且内容是废后,才将诏书扔到火盆中,亲眼看着诏书烧为灰烬。 武媚娘转身看向李治,李治似乎颤抖了下。 他从未见过武媚娘发这么大的火。 我命休矣。:,,. 28. 我的皇后堂妹 解释×余波×母女 李治看着一步步迫进的武媚娘,讨好地一笑,乖乖让出半边宝座。 “媚娘,我……” 武媚娘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余光扫过桌案上的《史记》,随手拿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治。 李治忍不住瑟缩后退。 书册微微张开,露出明显翻看过的痕迹。武媚娘顺着痕迹打开,发现果然是《吕太后本纪》。 武媚娘脸色铁青,将书掷在李治身前,冷笑道:“我倒是想做吕后,可惜没有一个汉惠帝那样糊涂的儿子,也没有像吕泽、吕释之那样亲厚的兄弟!” 众所周知,太子弘聪颖多智,颇有才华,深受帝后二人喜爱和朝臣赞赏。 武媚娘倒是有两个兄弟,结果被她大义灭亲,一个病死,一个远在雷州。兄妹三人结下血仇,绝无和好可能。 李治听了,心虚地将《史记》踢到桌子底下,仿佛看不见这册书,这书就不存在似的。 “媚娘,我没有看,这是别人的书。”李治用绣着龙纹的衣袖擦过宝座,殷勤地邀请武媚娘坐下。 “哦?谁的书。”武媚娘挑眉问道。 “敏月带来的书,她忘记带走了,我这就叫人给她送去。”李治忙道。 武媚娘冷笑道:“敏月那丫头不学无术,她能看懂《史记》?陛下莫不是替某人隐瞒?” 李治坚定道:“确实是敏月的书,媚娘若不信尽管查去,朕敢对天发誓。” 武媚娘哼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道:“姑且信你。那厌胜之术是怎么回事?” 李治眼睛充满了疑惑,仿佛他也一头雾水似的,摇摇头,看向王福林。 王福林忙满脸堆笑,后背却冷汗直下。 武媚娘随着李治的目光,看向王福林,柳眉一竖,喝道:“谁和你嬉皮笑脸!还不赶快道来,不然仔细你的皮!” 王福林扑通一声跪下,颤抖道:“是王伏胜那狗崽子说娘娘和术士在宫中做法,行厌胜之术。” 武媚娘闻言,愤怒的神情稍减,流露出哀戚之色,水汽在眼睛汇聚成滴滴泪珠。 “媚娘,你怎么哭了?”李治忙掏出手绢,手忙脚乱地安慰道。 武媚娘放声大哭,捶着胸口,道:“陛下就为这事恼了我?我们夫妻多年情分,陛下竟然连臣妾的解释都没听,就这么认定臣妾行厌胜之术?” “媚娘,不是我,我根本没相信。我当时头疼,对,头疼得厉害。王伏胜过来禀告,上官仪听见了,问我什么,我光顾着头疼没听清,然后他就写了废后诏书。我自己都蒙着呢,幸好媚娘你来了,没酿成大错。” 武媚娘哭道:“上官仪狼子野心,操控陛下,假传圣旨,欺我们至此,当诛!” “对对对,媚娘说的对,上官仪该死。”李治劝解道:“媚娘别哭了,好了。我从没想过废后,咱们有五个孩子,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媚娘不信我,总得信我们的父子之情吧。” 武媚娘这才慢慢止住哭泣,将请术士做法的原因道来。 “我生了六个孩子,唯有安定早夭,不能像她的兄弟妹妹那样享受荣华富贵。我这个做母亲的心中怎能不愧疚?做梦梦见这孩子向我求援,我又怎能放任不管?” 李治闻言,心中隐蔽角落的黑暗被拂去,叹道:“媚娘一片慈母之心,只是宫中禁止行厌胜之术,媚娘也……算了,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朕去请僧侣尼姑为安定祈福,媚娘也可安心。” 说开之后,李治和武媚娘和好如初。 李治看着武媚娘凌乱的发髻和满脸泪痕,转头朝王福林骂道:“没眼力的东西,还不叫人送水过来,请皇后洗漱。” “老奴遵命。”王福林手脚并用从冰冷坚硬的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叫人。 李治殷勤地侍奉武媚娘洗脸化妆梳头,武媚娘也任由李治服侍。两人之间大有画眉之闺房之乐。 此事不密,到晚上的时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武婧儿听完消息,身子发软,幸好云川扶了一把,才免于跌倒地上。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无量天尊,满天神佛保佑……” 武婧儿这个唯物主义者此刻把脑海中的神仙佛陀拜了一遍。李治废后之事又急又突然,若非媚娘及时阻止,那么媚娘一系恐怕在劫难逃。 不是武婧儿危言耸听,看一下王皇后那群流放岭南改姓“蟒”的族人境遇就知道了。 “明日递帖子我要进宫。”武婧儿心里乱糟糟的,她想为武媚娘做些什么。 这次废后事件彻底打碎了武婧儿心中的自以为是和傲慢。她以为武媚娘无所不摧,封后之后,天下之人为之让路低头,拱手将李唐江山送上。 但不是这样的。 她发现武媚娘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手中的权力是李治施舍的,若李治不乐意,这份权力随时都能拿走。 就比如这次废后,若媚娘脚步慢一点,李治果断一点,上官仪就能得逞。 武婧儿听说过上官仪的美名,喜欢过他为红茶写的诗,但这次她对上官仪咬牙切齿,恨毒了他。 上官仪必须死。 唯有以他的死,才能断了那些投资之徒酸儒小人的算计。 唯有以他的鲜血,才能将媚娘松动的后位浇灌得更加稳固。 这时武婧儿才真真切切明白权力斗争是如何的残酷。 她和秦梦年已经入局,退无可退,唯有一条路走下去。 得到宫里的回复后,武婧儿匆匆进了宫,见了武媚娘,心中的恐惧一下子涌了出来。 武婧儿抱着武媚娘放声大哭。 武媚娘愣了一下,心中一暖,但又觉得好笑,拿出手绢为武婧儿擦拭眼泪,揶揄道:“不知道的人看见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我被废了呢。” 武婧儿此刻十分迷信,道:“娘娘赶紧把这话收回去,呸呸呸,老天爷你就当没听见。” 武媚娘拿过一盅茶,递给武婧儿,笑道:“我现在很好,你不必担心。” 武婧儿的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小兔子似的看着武媚娘,郑重道:“我能为娘娘做些什么?” 武媚娘听了,心中熨帖,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道:“不用,我自有打算。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在。” “真的?”武婧儿怀疑道。 武媚娘嘴角弯起,道:“真的,只要我活着,谁都奈何不了你们。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有我在。” 武媚娘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烟花般在武婧儿眼前炸开,她的心蓦地平静下来。 她相信武媚娘。 武婧儿重重地点头,道:“我不会让娘娘失望。我先回去,不耽误娘娘处理公务。” 说完,武婧儿朝武媚娘行了一礼,郑重道:“望娘娘保重自身。” 武媚娘亦坚定道:“我晓得。” 她的身后有儿女,亲人、心腹大臣、亲信宫女太监等等。 她要站在前面为这些人遮风挡雨。她若倒了,这些人也会烟消云散。 武婧儿来去匆匆,如同一阵风。 她待在公主府,闭门谢客,静待这件事的处决结果。 上官仪、上官庭芝、王伏胜被杀,上官一家家产抄没,儿媳和襁褓中的孙女没入掖庭为奴。废太子李忠受上官仪牵连,被赐死。与上官仪交好的官员或贬或免,无一幸免。 李治出于愧疚,将这件事完全交给武媚娘处理。 但他发现,此事给他带来的冲击才刚刚开始。 废后事发后,他将错误全部推给上官仪,这使他丧失了朝臣对他的信任。 一个将黑锅全推给下属的领导,必然不能得到下属们的敬重和忠心。 这只是其一。此外,宫内太监宫女对他的敬畏之心也大为削减。 堂堂天子被皇后指着脸拍着桌子奚落,天子威严何在? 王伏胜告密不知出何居心,但媚娘请术士做法却是事实。王伏胜被处死,这宫中又有何人敢为自己耳目? 李治一想起来就怄得要死,刀子落在了他的身上,才发觉真的要疼死人了! 但他又能怎么样? 拖着一副病躯,与媚娘再斗五百年? 得了吧,那群世家大族见了,还不得高兴死? 来日方长,只要有他在,媚娘再厉害也翻不出天。但愿他能多活几年,为弘儿安排好一切。 苍天啊,既然让他做了皇帝,为什么不给他一副好身体? 这场废后的闹剧没有赢家,所有人都是输家。 李治失了人心,赔上了一个儿子的命。 上官仪一家男丁被杀,女眷为官奴。 王伏胜惨死。 武媚娘差点被废,后位动摇。 政变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血雨腥风。 武媚娘处理完“上官仪勾结李忠谋反”一案,然后将目光落在“恰好”给李治带来《史记》的贺兰敏月身上。 早有宫人将事情打听清楚,武媚娘听了,冷哼一声:“真是我的好外甥女和好外甥!” 武媚娘伸手招来宫女,耳语了几句,宫女领命退下。 这次废后风波,那个报信的小太监居功至伟,武媚娘赏赐他一万贯钱并调到宫中重要岗位当总管。 其他人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均有不菲的赏赐。 韩国夫人听到废后的事情忧心忡忡,想要去探望武媚娘,但又胆怯。 上次武媚娘将她们母子赶出宫,三人之间到底是生了嫌隙。武媚娘不会低头,贺兰敏月也不会低头,韩国夫人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她自己又不是果决干练的人,心里想着要去给媚娘个台阶,但脚在踏出宫殿后,又缩了回来。 韩国夫人心焦地看着日暖月寒煎熬人寿,始终迈不动脚步。 她听到废后一事时,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媚娘现在更得李治信任敬重,自然更加得意了。 韩国夫人见状又犹豫了,媚娘可能并不需要她的安慰。但因着姐妹之情,韩国夫人不由自主地往武媚娘宫殿的方向而去。 走到一处花园时,韩国夫人听到假山后面有人说话,本想离开,但耳朵捕捉到皇后和魏国夫人几个字眼,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皇后娘娘对魏国夫人也太好了吧。” “是啊,前朝隋文帝的独孤皇后和皇娘娘娘恩爱。但独孤皇后善妒凶悍,隋文帝有一次宠幸了宫女。” “隋文帝前脚刚出门,后脚独孤皇后就把宫女仗杀了,脊骨都打断了,红通通地一片,吓死个人。” “哎,谁让魏国夫人有一位好阿娘呢。魏国夫人可和那宫女不一样。” “嘿,瞎说,外甥女不念亲戚之情,当姨娘就会念亲戚之情?得了吧。” …… 韩国夫人听了,只觉得精神恍惚,天旋地转。媚娘一向恩怨分明,哥哥们得罪了她,她毫不留情地将人赶到不毛之地。 敏月夺了媚娘的宠爱,媚娘能放过敏月吗? 韩国夫人犹豫了。 宫女们的话就像锋利的匕首划开韩国夫人虚张声势的心房,将那个掩耳盗铃的自己扯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媚娘向来是睚眦必报之人,一位兄长已经死于媚娘之手。 想到此处,韩国夫人突然打了寒战,对这样的妹妹心生恐惧。 自己和敏月枉顾妹妹的意愿,强行留在宫中,妹妹会恨她们吗? 陛下,陛下……陛下不说也罢。 韩国夫人突然陷入可怕的画面,仿佛那个被打血肉模糊的小宫女就是自己的敏月。 说话的宫女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韩国夫人抬脚换了方向,朝女儿的宫殿走去。 脚下的鹅卵石扭曲成一座座陡峭的山峰,韩国夫人在其中艰难跋涉。 冬日的寒风把人吹得透心凉,韩国夫人此时却觉察不到,反而浑身出了汗。 贺兰敏月见阿娘孤身一人跌跌撞撞而来,忙上前扶住,道:“阿娘,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韩国夫人抓住贺兰敏月的手,面露祈求之色,道:“敏月,咱们回家去。” 贺兰敏月不明所以,召人给韩国夫人端上热茶,眉头微皱道:“阿娘,你的手好冷,外面风大,仔细得了风寒。” 贺兰敏月不待韩国夫人说话,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 “敏月,咱们回家去吧,这里会死人的。” 贺兰敏月不以为意地笑起来,她眼波流转,神情得意,露出一副像是打了胜仗的表情。 “宫里哪天不死人。” 突然听到这话,韩国夫人一愣,喃喃道:“死人不好啊……” 茶盏上的热气在韩国夫人眼前飘荡扭曲起来,她陷入遥远的回忆。 那时贺兰敏月才五岁,抱着爱宠小兔子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要小兔子醒来。 哭泣的贺兰敏月眨眼间变大,小花猫似的脸变得明艳起来,只听她说道:“阿娘,这次是我们的好机会。姨娘后位不稳,她需要有人替她固宠。” 韩国夫人精神恍惚,分不清现实和过去,脑子嗡嗡作响,耳边贺兰敏月银铃般的声音继续说着。 “姨娘需要我,这次我一定能当上陛下的妃子。”贺兰敏月信心百倍道。 “妃子”二字如同一把利剑,逼近韩国夫人的眼球。她不得不集中精神,道:“不是这样的,敏月。敏月,咱们住手吧。皇上赏赐的财物已经够我们几辈子花了。” 贺兰敏月狐疑地看着韩国夫人,道:“阿娘,你怎么了?往日你不是这样的。姨娘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而已,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和我们无关。我们是她的至亲骨肉,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韩国夫人抬头看向贺兰敏月,道:“可是你看你那两个舅舅……一个死了,一个生死不知。” 贺兰敏月摆摆手道:“那是他们没和姨娘还有阿娘从一个肚子爬出来。阿娘,你就放心吧。” 韩国夫人面露犹疑之色,道:“可是……我……我怕……” “咱们还有皇上撑腰呢。”贺兰敏月道:“阿娘在宫里呆了将近十年,我在宫里呆了三四年,咱们的青春都花在了这上面,不能没有个说法。” 韩国夫人想要再说什么,就被贺兰敏月打断,转移到其他话题上面。 韩国夫人无奈地回来,回头看向天空,厚厚的阴云裹着天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呼啸的寒风不断地带走人身上的热气,韩国夫人回到殿中之时已经手脚冰凉。 她病倒了。 太医过来诊治,说是风邪入体,思虑过重,心思郁结。武媚娘和李治都过来探望她,要她好生保养身体。 许是病重之人格外执拗,韩国夫人带贺兰敏月离开皇宫的念头愈发坚定,但贺兰敏月不乐意。她付出那么多,不甘心什么也没得到。 韩国夫人顾忌贺兰敏月,也没再提回家的事情,只得在宫中熬着。 这病从年底一直拖到开春,时好时坏。韩国夫人清减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笼着一层病气,精气神去了六七分。 武婧儿听闻韩国夫人生病,过来探望。她一见韩国夫人,吓了一跳,眼前这位瘦骨嶙峋的憔悴女子哪里还是从前那位柔美妩媚的美妇。 “顺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武婧儿恻然动容。 韩国夫人强撑着身体,笑道:“没什么,得了风寒,每日名贵药材吃着一直不见好,习惯了。” 武婧儿强笑:“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好将养着,天暖和了,就好了。” 武婧儿看着韩国夫人带着病气的脸,想起了那位早逝的丈夫。 他的面容早已模糊,只记得他身子文文弱弱。寒冬的一场风寒摧毁了他,即使武婧儿做出大蒜素,也无济于事。 他在临终之际,撑着一口气,将家业和幼子交付给自己,然后带着对人世间的不甘和担忧而去。 “大夫说你思虑过深,这皇宫虽大但不及外面山高水阔,呆久了难免郁闷。要我说,顺妹妹,不如回家试试。” 阳光从窗外挤进来,照在韩国夫人身前的屏风上,驱散了几缕残夜的阴寒。 韩国夫人靠在床榻上,道:“我也曾这样想,但阿娘说了,宫中名医云集,妹妹又不吝啬好药,等好了再回去。” 武婧儿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嘱咐了几句要韩国夫人注意身体的话。 说了这些后,武婧儿又和韩国夫人道别:“我过几天就要去苏州了,估计要等过年才回来。” “你去那里做什么?”韩国夫人急问道:“那里虽然繁华,但不及长安洛阳。” 武婧儿粲然一笑,道:“去开厂子织布。顺妹妹你好好养身体,等我弄好了,给你每年送上几十匹。” 韩国夫人闻言,嘴唇扬起一抹笑意:“我人老珠黄哪里用得那么多。” 武婧儿笑道:“我比顺妹妹还年长三岁,你人老珠黄,我岂不是半截身子埋土?” 武婧儿见韩国夫人脸上挂起笑容,劝道:“顺妹妹,咱们是亲人,你心里藏着什么事,我也知道。此路崎岖难行,不辨前路,不如换个方向,又是另一番天地。” 韩国夫人欲言又止,武婧儿握住她枯瘦的双手,摇摇头对她道:“顺妹妹,换个路走吧。我不是谁的说客,这是我的心里话。” 说完,武婧儿起身给韩国夫人掖了掖被子,轻轻按住韩国夫人的肩膀,道:“你不必起身,我走了。药要按时喝,不要想那么多。” 武婧儿出了门,又和武媚娘道别。武媚娘没说其他的,只问她需要些什么。 武婧儿笑道:“媚娘给我几个女官宫女吧,我带着培养一下,将来说不定能用到。” 武媚娘招手让李女史招来几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让她们跟着武婧儿前去苏州。 武婧儿回到公主府,叫来李管家,让他派人回老家,给那个早死鬼烧香修墓,禀告梦年有出息一事。 云川知道后,不觉生了酸意。他这些年和武婧儿同寝同卧,双宿双飞,未尝一日分离,早把元配老爷忘了一干二净,没想到这人在武婧儿心中竟然还有地位。 武婧儿见云川闷闷不乐,问出缘由,不觉笑起来,解释道:“我见顺妹妹得了风寒憔悴的样子,想起了那人。我们多年未回,就让管家派人回去修墓烧香。他去得早,我现在都记不起他的容貌了。” 云川听了,郁闷之情一扫而尽,嘴上却道:“公主和我解释这个做什么,我自然相信公主。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支持公主。” 武婧儿:男人的嘴,骂人的鬼! 云川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仿佛自言自语道:“公主以后肯定要和驸马合葬,我嘛,孤家寡人,一条贱命,随便一埋就成了。” 武婧儿:“人死如灯灭,我从不在意死后事。” “哦。” 武婧儿不忍见云川怏怏不乐,道:“你若在意,百年之后,我会在你的坟墓旁修一座衣冠冢。” 云川闻言,立马精神起来,道:“那一言为定。我找人给阿耶迁个风水好的地方,到时候咱们一起住。” 武婧儿:不是随便一埋吗?:,,. 29. 我的皇后堂妹 松江布×纺织局 武婧儿和云川等人一起乘船沿着大运河去了苏州。 苏州是淮南道的十二州之一,治下六县。苏州西部太湖流域以蚕桑和丝织业为主,周围凡是空地都种上了桑树。经过历代的开发,此地经济发达,百姓丰足。 种桑三年,可供一世。西部地区拥有成熟的种桑养蚕体系,百姓习惯且精于此道。即便棉花所用人工要少于蚕桑,但此地依然以蚕桑为主。 苏州东部的开发,却不如西部,但这里却开辟了许多棉田。说苏州东部大家或许不熟悉,元朝时此地设府,名为松江府。 “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完魏塘纱”的松江。明清一代,松江府的棉纺织业极为发达,棉布畅销海内外。 武婧儿可能说不清楚为什么松江府会成为全国棉纺织业的中心,但她认为既然这里能成为棉纺织业的中心,那必然是天时地利人和。 与其在其他地方冒险,不如追寻“后人”踪迹,在这里选址建造棉纺织局。 武婧儿来苏州建棉纺织局主要有三个目的,一是推广棉纺织品,二是赚钱并监督地方,三是以棉纺织品为支点去撬动其他的事情,比如海外贸易、水师、币制和税收等等。 武婧儿建立棉纺织局的灵感来源于千年后的苏州织造局。 苏州织造局不仅是供应宫廷纺织品的皇商,更是皇帝在江南的耳目。比如康熙朝的李煦,他将苏州一带的晴雨、物价、民情和官员履职等情况坚持不懈地上奏给皇帝,可谓是清帝在江南的眼睛。② 大唐的都城定在长安,除了沿袭隋朝,也有镇抚西北,防备西北诸部落之意。关中一带驻扎全国约莫百分之四十的军队,达到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的局面。 然而这种军事策略却给关中带来了严重的后勤负担。大唐天子很多时候要去洛阳,不是因为洛阳风景好,而是因为洛阳有粮,有通过大运河从南北运来的粮食。 安史之乱后,北方藩镇割据截留赋税,是东南支撑起了唐朝的财政。 唐朝如今实行的府兵制,兵农合一,士兵自备粮草马匹武器,无须国家出钱养兵。但现在府兵制的弊端初现端倪。 随着时间门流逝,土地日益集中在权势之家,这些人可以通过各种手段逃避或免除租税徭役,然而穷者无立锥之地,自然要逃亡。 国家没有多余的土地授田,折冲府点不来兵,但众所周知大唐的边疆并不安宁。这时,募兵制就开始登上历史的舞台。 但是募兵需要钱啊! 钱从哪来? 武婧儿这次来苏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想通过棉纺织品去撬动改善大唐的财政状况。 建造纺织局也是目前在武媚娘的羽翼范围内,武婧儿能做的。 从棉纺织品到发展水师,改革税制和币制,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武媚娘和武婧儿同时也需要时间门来积蓄力量,蜕茧成蝶。 旭日东升,远山的轮廓逐渐清晰,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 武婧儿收回跑远的思绪,站在纺织局的选址前,干劲十足。 这次建纺织局的规模要远远大于之前在歙州建的茶厂。武婧儿准备起数百间门房屋,打造数千张织机,将纺织局建成一个容纳数千人的手工工场。 然而,此地人力和物资有限,一切都得慢慢来。 万丈高楼平地起,武婧儿开始招人建屋子。除了屋子,去籽弹花纺纱织布的机子也都没有。 武婧儿搓搓脸,对于这个时代,要吃猪肉从养猪开始这样的事情,她已经习惯了。 幸好,她从皇宫之中带来了几个熟练的木匠。这些工匠带着招来的人,统一尺寸和标准,将机子拆分成数十条生产线,最后将这些零件组装成型。 除了建造纺织局,武婧儿也开始了纺织业务。她一边从百姓手里以市价收购棉花和棉纱,而后又将这些棉花棉纱让百姓以来料加工的方式最终织成棉布。 最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这些地区的纺织水平并不高,织出的布既粗糙又慢。武婧儿一时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导致收上来不少瑕疵棉纱和棉布。 武婧儿连忙派了宫女红药和百合组织培训织工。红药和百合是武媚娘送来的宫女,来自尚衣局,擅长纺纱织布,对棉花纺织的流程很是熟悉,由她们去培训再合适不过。 除了红药和百合外,还有七人,分别叫房如雪、青梅、紫菀、海棠、芙蓉、茉莉和丁香。 其中房如雪是正八品司衣,今年约莫二十岁,看姓氏就知道是因房遗爱谋反案没入掖庭为奴的房家后人。 武婧儿初开始听到房如雪的名字时,心中犹豫了下,但想到媚娘既然将人送来,那就说明这人可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房如雪被武婧儿安排去主持房屋建设,并带着海棠和芙蓉两人作为助手。 青梅和紫菀性子活泛伶俐,做事爽利大方,被武婧儿放到了前端收货。 茉莉和丁香去协助制造纺织器械。 武婧儿睁开眼睛,隔着帐子看见外面天色大亮,身侧的人早已出去。 武婧儿从床上下来,只见窗户开着,阵阵清爽的晨风从外面吹过来,花瓶里插着一束露水未干的野花。 盆架上放着一盆清水,架子上面的格子里摆着香皂布巾牙刷牙粉。武婧儿嘴角弯起,洗漱更衣,吃完饭,就出了门。 虽然现在刚寅末,但工地上的工人已经干了半个多时辰,房屋的地基已经扎好。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庄的村民,天蒙蒙亮就结伴从家里出发来到这里上工。 公主府的护卫三人一队,来回巡视,以防有人打架闹事。 武婧儿远远看见身着胡服的房如雪正被几个管事围住。 见工地一切正常,武婧儿继续往前走,听见大棚里传来吵闹的声音。进去一看,发现一个老妇人拉着青梅撒泼,嘴里说着青梅欺负老人家之类的话。 青梅脸色涨红,急得说不出话来。 武婧儿眉头微皱,拨开人群,问道:“怎么回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青梅如遇救星,道:“殿下,这阿婆以次充好,我不收,她硬说我们给她的就是这样的棉纱。” 老妇人看见武婧儿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殿下,老婆子我今年六十多岁了,怎么会撒谎?这小娼……娘子竟然说我们昧了好棉纱,用坏的来顶,天地良心,我们都是老实人怎么会做这样没良心的事来?” 武婧儿神色平静,叫人拿来棉纱棉布样品、老妇人送来的棉布以及收据,一一翻看。 收据上写着王刘氏拿走二十斤上等棉纱,双方均签字画押。 加工之后送回来的棉布却是次品,上面布满了灰褐色斑点,难怪青梅认为老妇人以次充好。 武婧儿叫人找来红药,她是纺织行家,对这些东西熟悉,叫她来以备咨询。 “这位阿婆的里长可在?”武婧儿问道。 一个黑瘦干枯的老头从人群挤出来,跪下磕头道:“草民是大树乡的里长王进财,王刘氏是我们乡的。” 武婧儿点头,道:“李大牛可在?” 李大牛是武婧儿这回带来的奴仆,听到公主叫,立马走了出来。 武婧儿颔首,道:“人基本齐了,我就开始问了。” “青梅、李大牛,收据上写你们二人经办此事。王刘氏拿走二十斤的棉纱可是上等棉纱?” “是。”二人齐声道。 “王进财以里长名义作保,王刘氏免押金拿走二十斤上等棉纱。王进财,王刘氏,你们二人可确认?” 王进财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道:“草民……草民……不确定。草民没有亲眼看见王刘氏拿了多少棉纱和棉纱的成色。” 武婧儿颔首,转头看向王刘氏。王刘氏低着头,眼睛咕噜噜转着,咬牙道:“老婆子织布就是用的拿来的棉纱。” 此时红药已经过来检查完棉布,向武婧儿点头示意。 武婧儿道:“大家想必都认识红药娘子,她擅长纺织。红药,你给大家说一下,发现了什么。” 红药朝武婧儿福了福身,一手抱着一匹布,向众人展览,道:“乡亲们,你们看下这两匹布。这匹是大同乡贺娘子送来的用上等棉纱织的棉布,这匹是王刘氏送来的布。贺娘子送来的布洁白柔软,王刘氏送来的有不少斑点,闻着隐隐有股霉味。我们把两匹布展开再对比一下。” 两匹棉布完全展开,对比更加鲜明,一匹就像轻盈柔美的少女,一匹犹如锈迹斑斑的香蕉皮。 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对跪在地上的王刘氏指指点点,有消息灵通的人悄悄和旁边人八卦这王刘氏爱占便宜,难缠得很。 武婧儿又问王刘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刘氏心中一动,惧怕贵人找她麻烦,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窜进人群,扯着一个年轻妇人的头发,到了武婧儿面前,将人揣在地上,骂道:“就是这遭瘟的妇人把棉纱掉到水缸里,弄生霉了,好好的棉纱都让她糟蹋了。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样一个又懒又馋手又笨的媳妇进门。贵人,你要打要杀只管找她,这布都是她织的,和我家没关系。” 年轻妇人脸色蜡黄,身形单薄,只捂着脸哭。 红药冷笑一声:“上面霉点的味可不像是最近才生的。即使棉纱湿了水,晾晒干就好,而且这几天都是晴天。” 武婧儿看着王刘氏道:“事情已经明了,纺织局出的棉纱没问题,责任在你们。” 王刘氏听了反应过来,骑在年轻妇人的身上就要打,嘴里骂骂咧咧。她这样做是有缘由的,往日她自己做了坏事,都推到媳妇身上,自己再出面做红脸,狠揍媳妇一顿,别人就不好意思追究了。 青梅几人见状,立刻上前拉开王刘氏,斥责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敢在殿下面前撒野?殿下是当年皇后的姐姐,陛下亲封的公主,岂容你在跟前打打闹闹?” 红药冷哼道:“王刘氏你再胡搅蛮缠,是对公主不敬,这可是要进大牢的罪名。” 王刘氏收手,咧嘴就要哭嚎自己的不幸。 “还敢哭!来人,把王刘氏拉出去。”红药喝道。一个护卫拎小鸡仔似的把王刘氏扔了出去。 众人一片寂静,想要占便宜的人息了心思。永丰公主仁慈,但并不可欺。 武婧儿这才说话,看着王进财,淡淡道:“咱们都签了契约,白纸黑字,一目了然。王刘氏以次充好,王里长有失察之责。大树乡以后不能以里长的名义免押金,此次损失由大树乡承担,至于你们如何追偿就是你们的事情了。王刘氏以后不得在纺织局接单子或者上工。王里长,你可服气?” 王进财脸上火辣辣的,磕头道:“贵人,服气,这是我的错,我明天就把损失补上。”王进财恨不得把王刘氏的脑袋敲碎,又恨自己大意。 武婧儿点头道:“都散了吧。” 这时大树乡的人急道:“我们没带钱啊。王刘氏这个老虔婆,她咋不去上天呢,竟然在贵人眼前耍把戏!” 青梅上前大声道:“大家别急,我们会根据每家完成的数量和质量评分,评分高也能免押金。大树乡的人到这边来,我给大家看一下,按照评分,大家能免押金拿多少棉纱。” 武婧儿见事情已经解决,离开这里。一面走,一面对身边的护卫道:“这里要派人加强巡逻。” “是。”护卫犹豫了下,又道:“殿下,这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但护卫队的人手有限,怕会横生枝节。” “缺口多少?” “大约六十人,若是有像苏大那样上过战场的老人,少一半也无妨。”护卫小心翼翼道。这护卫之前跟着武婧儿去过驩州,对苏大佩服得五体投地。 武婧儿轻笑了下,道:“这事交给我处理。最近这些日子大家辛苦些,每人多发半个月月钱,若干得好,另有赏赐。” 护卫听了,立马斗志昂扬道:“是,殿下。”其他人听了,也都是精神一震。 武婧儿继续往前走,到了一处大棚前,只见里面的人围在一起,这些人见武婧儿过来,脚底抹油般散开,忙忙碌碌,敲敲打打,只剩下云川与两三人站着。 圆木堆成几堆,地上散落着刨花和锯末,空气里都是木头的味道。 云川看见武婧儿,转头对几人不知说了什么,就快步走过来,笑道:“公主。” 武婧儿道:“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云川一听,脸上露出气愤的神色,愤愤道:“有一个工匠不乐意来到这里,干活大意,弄错了尺寸,致使几十个部件不能用。” 武婧儿眉头一拧,道:“处理了吗?” 云川道:“罚了月例,给了一次机会,若再做不好就把人退回长安。” 武婧儿和云川肩并肩一起走着,护卫压住步子和两人拉开距离。 “要不是缺人手,我直接将人退回长安。” 皇宫是最跟红顶白的地方,这人要是退回了长安,那就说明他得罪了永丰公主。得罪了永丰公主,就是得罪了皇后。 试看今日之前朝后宫,谁敢得罪皇后娘娘? “公主,这附近的男工大部分在盖厂房,纺织器具这边人手不足,估计要落下进度。”云川担忧道。 武婧儿想了想,道:“歙州多木,我写信给胡大器陈孝宽他们,看他们能不能接下这笔单子。” 云川道:“给苏刺史和狄县令也去一封,若有他们帮忙,可能会快些。” 说罢,武婧儿和云川回去写信求援,在给苏庆节的信中又请其帮忙推荐上过战场懂兵法打战的老人。 至于护卫的缺口,武婧儿写信给公主府的家令,让其调派人手过来。 武婧儿这些日子不是在解决问题,就是在解决问题的路上。一两个月后纺织局终于进入了正轨,武婧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歙州胡大器和陈孝宽已经答应承做五百套纺织器械,大约两三个月后完工。 苏大带着苏庆节的亲笔信,并将武婧儿的茶园收益押送过来。没想到陈孝宽竟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陈孝宽满脸堆笑,寒暄了两句,就说明来意。他们这群一起去驩州的人都清楚永丰公主做事向来直接爽快。 原来陈孝宽听说武婧儿要组建纺织局,脑子一转,一拍大腿,这可是商机啊。布匹倒个手卖到外地甚至海外,钱不就来了吗? 武婧儿恰好要寻找市场,闻言立马让人将各色布匹拿来,一一陈列,任陈孝宽察看。 陈孝宽看完,眼睛发亮,这些布料柔软洁白,吸汗耐磨,啧啧叹道:“好好好,上等布、二等布和三等布,各要三百匹,我们先带回去试试水。” 武婧儿笑着摇摇头道:“纺织局没有那么多棉布。” 陈孝宽手一挥,显然对这批布十分看好:“有多少,我们要多少。”武婧儿颔首,笑着让房如雪去和陈孝宽商谈契约。 正当武婧儿干得风生水起时,长安传来消息,韩国夫人病重让她尽快回长安。 武婧儿接到消息后,晃了下神。 韩国夫人怕是不好了。:,,. 30. 我的皇后堂妹 武顺病逝×泰山封禅(加…… 韩国夫人的病乃是心病,一直未曾好透。 一场寒流将本就血气亏损的韩国夫人拖入了重病的深渊。太医们竭尽全力医治她,也不见好转。 武媚娘这几日都过去探望,看着姐姐憔悴的病容。武媚娘心软起来,她端着药喂韩国夫人。 “姐姐,你会好起来的。”武媚娘道。 韩国夫人闻着药物苦涩的味道,恍恍惚惚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父亲去世后,她们三姐妹被继兄扫地出门,而母亲又病了,屋内始终萦绕着一股药味。 韩国夫人是老大,但她性子素来温顺,还是武媚娘一家家找来族亲,才从继兄那里抠出来钱财,勉强够生活。 妹妹自幼聪明机智,会来事,能当事,是家中的顶梁柱。当年武媚娘传出美姿仪的名声,就是为了嫁入好人家,为家中姊妹母亲遮风挡雨。 谁知阴差阳错,妹妹被太宗皇帝召入宫中为才人。太宗皇帝的年龄能当武媚娘的父亲,母女听到这一消息抱头痛哭,唯有武媚娘坦然接受,还主动安慰母亲。 韩国夫人在病中期间,这些早已模糊的往事在她的脑海中被拂去尘埃,清晰地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韩国夫人躺在病床上,一遍遍回忆过去的事情。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她和妹妹是完全不同的人。 妹妹走的每一步都是逆天改命,而她自己则如自己的名字一样,顺,顺天认命,随波逐流。 母亲让她嫁贺兰氏,她嫁了。 妹妹受宠宫廷,接她来长安享福,她来了。 皇上看上她的美色要宠幸她,她接受了。 皇上又看上她的女儿,她默认了。 武顺回顾自己这一生,每一次都屈服在权威之下。现在回头看妹妹,武顺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她想任性一次。 “妹妹,我想回家。”武顺看着武媚娘,鼓足勇气重重道。 她以为自己说的很大声,但实际上由于连日病弱,这话在武媚娘听来就是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武媚娘看着武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和泛着青白之色的脸庞,心中生出不忍之情。 她早先一直盼望姐姐能够知情识趣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离开宫廷,但现在她希望姐姐在宫中治好病再走。 “你病在宫中治好之后再回去。” 按照武顺的性子,武媚娘如此说,她是要答应的。只是今天她想做出一个不一样的选择。 “妹妹,我想回去。”武顺盯着武媚娘的眼睛坚定道。 武媚娘一顿,问道:“姐姐,你确定如此?” 武顺再次点头。 武媚娘沉吟了一下,叹道:“如姐姐所愿。” 武顺听了,一股热流冲上大脑,沉重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恍若薄酒微醺。 突然,一个念头莽撞地冲向武顺。 武顺握紧拳头,鼓起勇气,问出一个她一直逃避的问题。 “妹妹,你会给敏月一个名分吗?”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被沉默吞噬,武顺就像惴惴不安的嫌疑犯焦急地等待武媚娘的裁决。 “不会。”武媚娘斩钉截铁道。 武顺闻言,泪珠从眼睛里滚落,喉咙仿佛被一把利刃刺穿,几乎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该早知道的。” 韩国夫人将泪水抹去,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凄婉和悲哀。 武媚娘见状叹了一口气,直言不讳道:“即使我同意了,陛下也不会。我当年侍奉过太宗,又当了陛下的皇后,此事朝臣看来已是出格。若陛下再纳了敏月,姨甥共事一夫,百年之后,陛下想必在青史之上会留下荒淫好色的污名。” 武顺语无伦次地辩解道:“可是……可是……以前大家不在意这些的。” 武顺嫁的贺兰氏出身胡族,她曾听说贺兰先人有同时纳了姐妹姑侄的,根本不讲究这些辈分。 武媚娘摇摇头道:“姐姐,时代不一样了。陛下是明君。”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武媚娘不会让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夺得盛宠,即使这人是她的亲人,也不可以。 她从不敢小瞧任何人,哪怕是她认为愚蠢的贺兰敏月。 上次的废后事件,李治难道心里不明白他现在不能废自己?但冲动之下他还是让人草拟了废后的诏书。 男人靠不住,唯有自己才能靠得住。 武顺闻言颓然,她张了张嘴,半响没有发出声音,最后道:“我们回家。” 武媚娘见武顺听进了自己的话,心中一缓,道:“敏月要是听话,我保她这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她……” 武媚娘看着姐姐病骨支离的身体,狠了狠心道:“她若在宫中听话……我……等她出了宫,过一两年事情平息了,我会封她为郡主。” 韩国夫人闻言,眼睛一亮,道:“此话当真?” 武媚娘道:“只要她听话。” 韩国夫人得了武媚娘的保证,连连点头,道:“敏月这孩子小时候最听话了,她一定会听话的。” 武媚娘却不看好,敏月那丫头已经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她今日或许想要个名分,明日就要觊觎自己的皇后之位。 姐妹二人谈完话的第二天,韩国夫人就拖着贺兰敏月一起回了韩国夫人府中。 贺兰敏月十分不愿回家,在她看来,阿娘病重正要待在宫中医治。宫里的太医是全天下医术最好的,药材也是全天下最好的。 她们这么一回家,这些东西就要靠着姨娘的施舍才能得到。而在宫中,她阿娘需要用什么药材,只要太医一说出来,就有人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立马送过来。 韩国夫人劝不通贺兰敏月,无奈对女儿又哭又骂,才将人带回家中。 贺兰敏之是外男,不能随意进入宫廷。他见到母亲骨瘦如柴的样子,大惊失色,他之前探望过母亲,瞧着还好,现在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贺兰敏之信不过太医,托人找了长安城有名的大夫过来给韩国夫人诊脉。 大夫先在韩国夫人面前说了一通宽慰的话,出了门就拉住贺兰敏之,一脸郑重对他道:“夫人颇有油尽灯枯之相,怕是不太好。” 贺兰敏之如遭晴天霹雳,脸上惯常的笑容凝固下来,不可置信道:“怎么会如此?” 大夫摇摇头道:“恕老朽无能无力,还请贺兰大人另请高明。” 说完,他又道:“这病要是早日诊治,开几副猛药,再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怕早就好了,可惜啊……”大夫告辞离去。 贺兰敏之脑子一片混乱,差点没跌在地上。 阿娘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贺兰敏之不明白,他坐在榻上,头埋在双手中,浑身颤抖。 贺兰敏月见兄长一去不复回,气得跺脚,心中骂道,兄长也真是的,阿娘回来了还不赶快过来陪阿娘说会儿话。 贺兰敏月找来时,就看见贺兰敏之这幅样子,被唬住了,忙问:“阿兄,你怎么啦?” 贺兰敏之回过神来,看着妹妹担忧的眼睛,下意识隐瞒:“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阿娘以前的样子。” 贺兰敏月闻言,叹息一声,懊恼道:“我就说不该听阿娘的话回来,家里能比上宫中?也不知道姨娘给阿娘灌了什么**汤,让阿娘拖着病体吵着闹着要回家。我说不回来,阿娘还骂我不孝顺。” 说到这里,贺兰敏月的胸脯起起伏伏,显然十分生气。 贺兰敏之听了,半响,嘴角才扯起一抹笑意,对妹妹说道:“阿娘最疼爱你,你这些日子哪也不要去,好好陪着阿娘。” 贺兰敏月“嗯”了声,踢了踢脚下的地板,没有反驳,显然对韩国夫人的病十分担忧。 韩国夫人油尽灯枯,药石无医,终究还是去了。 宫中只来了武媚娘、太子、沛王和周王几人,以及带了追封韩国夫人为郑国夫人的旨意。 听到这道旨意时,贺兰敏之面容紫胀,一张俊秀的脸面变得扭曲起来,低头扶着棺材痛哭。 娘啊,这就是你喜欢的皇上,你死了,他都不愿意来看你一眼,连个宫妃的名分都不愿意给你! 还有姨娘,好狠的心啊! 阿娘病重之时,被逼着挪出皇宫! 在沛王李贤的记忆中,这位躺在棺材中的姨娘占据了他童年大部分时光。 温柔婉约的姨娘,是他理想中母亲的样子。 兄弟三人当中,就数李贤哭得最伤心。太子李弘虽然感伤,但他大了,对父皇和这位姨娘之间的事情略有耳闻。如今姨娘离去,李弘心中百感交集,最后汇成一声叹息。 周王李显被悲伤的气氛感染,落了几滴眼泪。 当他看见了武婧儿,立马眼睛一亮,拉了拉武媚娘的衣裳,朝武婧儿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武媚娘微微点头,脸上一喜,随后立马敛起,悄悄走到武婧儿身边。 韩国夫人病入膏肓之际,公主府派人快马加鞭通知武婧儿回来。饶是武婧儿日夜兼程,还是没赶上韩国夫人最后一面。 武婧儿正在烧纸,突然身边凑过一个小胖子,抬头一看,正是脸上带笑的周王李显。 武婧儿下意识想露出一个笑容,但终究不太适合,只冲李显点点头,然后回头示意让随行的云川把李显带出灵堂。 这孩子没心眼,过来吊丧还敢笑,还是带出去好,省得遭人怨恨。 武婧儿这个没多少心眼的人都看出贺兰敏之兄妹心怀不满,更何况阅人无数的武媚娘。 站在姐姐的灵堂里,武媚娘看着阿娘哭得伤心欲绝,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的母亲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心性淡泊,随遇而安,若非太宗皇帝做媒,恐怕会青灯古佛到老。 姐姐英年早逝,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武媚娘感到心内一阵愧疚,但她没有后悔。 路是自己走的,结局是自己选的。 武媚娘从不将别人的错误背负在自己身上。 姐姐,一路走好。 我们下辈子还是不要做姐妹了。 武媚娘追悼完,带着孩子们回到皇宫。她回到宫殿,就看见李治正在逗弄小公主玩。 “回来了。”李治不知道该和武媚娘说些什么。 他宁愿在史书之上留下一个冷酷无情的名声,也不愿意去送韩国夫人最后一程。 武媚娘点头,走过来抱起小公主,对李治说道:“小公主已经过了周岁,陛下准备给小公主什么封号?” 李治本以为武媚娘要给自己说些韩国夫人的事情,没想到却是关于小公主,心中一松,看向咿咿呀呀要抓武媚娘流苏玩的小女儿,沉思一会儿,道:“小公主的封号就叫太平。” “太平,太平盛世,好!”武媚娘把太平二字在心中转了一圈,赞道:“娘的小太平快来谢谢阿耶。” “耶耶……耶耶……”小太平张着胳膊要李治抱。 李治笑着将小人儿接过来,抱小孩的姿势很标准,对武媚娘说道:“小太平的容貌像媚娘,我瞧着性格有些像晋阳,一些双眼水灵灵的,一看是阿耶的开心果。” 武媚娘端详了一番小女儿,笑道:“原先不觉得,陛下这么一说,越看越觉得像。俗话说侄女像姑,可不就是说的是太平吗?” 李治听了,心中高兴,道:“这话有道理。晋阳在一众姐妹中最聪明最善解人意,阿耶最喜欢她。” 小太平肉乎乎的小手,抓着武媚娘的手就要往嘴里吃。 武媚娘忙轻轻挣开,笑着道:“小太平馋嘴的很,这点可不像晋阳公主。” 帝后夫妻二人围着幼女言笑晏晏,甚至说到了未来要给公主找什么样的驸马。 武媚娘始终觉得她看不透李治,这人是怎么做到一边深情一边又无情的呢? 李治与两位同母幼妹的感情极好,晋阳公主早夭,只剩下新城公主。新城公主嫁入长孙家,与驸马情投意合恩爱甚笃。然而长孙无忌被贬,驸马坐罪流放被杀,新城公主日渐沉默,无心梳洗。 李治见状,赶忙为日渐消瘦的妹妹选了一位良婿。龙朔三年,新城公主病亡,李治以皇后之礼葬了妹妹,迁怒之下,又把驸马杀了,并流放了驸马一家。 而姐姐跟了陛下十多年,最后只得了郑国夫人的封号。 武媚娘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这才是帝王吧。 送走李治后,武媚娘坐在廊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也许在长孙无忌被贬谪被杀之时,她早该明白帝王的无情。 韩国夫人的死就像投入池塘里的一颗小石头,荡起了一阵阵涟漪,然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武婧儿在韩国夫人五七结束后没几天,又回到了苏州。那里一摊子事,等着她去处理。 在韩国夫人病榻前发誓离开李治的贺兰敏月又进了皇宫。 贺兰敏月的性子愈发执拗了,她现在除了在李治面前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在其他人面前敏感易怒,对宫女太监动辄打骂。 贺兰敏月黏了上去,李治如往常一样宠爱她。 武婧儿听说此事后,十分不能理解。 姑娘,醒醒啊!韩国夫人抑郁而终,李治要占很大的原因。 也许是众人大多欺软怕硬,而又有恃无恐。 贺兰敏月兄妹将不满怨恨放到了武媚娘身上,对李治则是小意奉承。 姐姐病亡之后,贺兰敏月又宠幸于陛下。对此,武媚娘的心情很平静。 姐姐的离去,带走了某些能够让她情感波动的东西。 武媚娘将更多的精力放到巩固自己的后位和权势上。 上一次的废后事件,至今让她心有余悸。她甚至多次在梦中梦到了自己被废,救助无门,孤独地死去。 武媚娘翻阅史书,突然想出一绝妙的主意。 亚献。 她自己做泰山封禅祭祀地祇的亚献。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对泰山封禅念念不忘,就是太宗皇帝也是如此,更何况一直仰慕太宗皇帝的李治? 当皇帝的人不知凡几,但去泰山封禅的只有三位,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各个都彪炳千秋。 太宗皇帝曾两度欲行,或因为旱涝蝗灾或心中踌躇,始终没有去成。 李治掌权后,一直对泰山封禅心动不已,两人也曾私底下商量过这事。 天公作美,最近几年连年丰收,米价达到了每斗五钱。在外,将士们开疆拓土,破突厥、灭百济、平葱岭、定鉄勒,大唐对东、西、南、北的疆域控制更上一层。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封禅,更待何时?于是群臣上表,武媚娘更是其中的中坚力量。 没有哪一位帝王能够拒绝泰山封禅。 李治也不能。 泰山封禅主要有两部分组成,在泰山之巅祭天和在泰山脚下的梁父山或社首山祭地。② 大臣已经呈上封禅的《仪注》,武媚娘的目光落在了“禅社首以太穆皇后、文德皇后同配”一行字上。③ 前代的泰山封禅都是以公卿大臣做亚献,武媚娘想要打破这个局面,自己做亚献。 乾为天,坤为地,而且又是太后们为配,你们这些公卿大臣凑什么热闹? 于是,武媚娘挥笔写下一篇理直气壮、酣畅淋漓的上表来,要求把公卿大臣踢了,自己充当禅社首山的亚献,诸王大妃为终献。 李治看到后,觉得既有道理,又有意思,于是批准了武媚娘的上表。 大臣知道后,好多人都惊呆了。 女子充当亚献,闻所未闻,真是几十年目睹之怪状也。 朝廷的大臣既瞧不上武媚娘,又畏惧她。 今年,李治将《氏族志》改为《姓氏录》,以品位定门第高下,皇后的武氏扶摇直上被列为一等,而没有在朝廷任官的旧族被踢出“士族”。 在众人看来,皇后武氏如此处心积虑,往上爬的姿态委实吃相难看,果然商贾人家出身,没有一点世家风度。 但他们又对武后十分畏惧,上官仪一家的下场还在眼前呢。 惹不起,还躲不起不成? 再过几年,你且看她。朝臣世家纷纷自我催眠。 有文化的世家子可能还会掉个书袋子,心中暗道武后是城狐社鼠之流,依托于皇上,作威作福,令众人敢怒不敢言。 可古往今来这些城狐社鼠之辈,可有好下场?还不是一个个遗臭万年。 就是煊赫一朝的吕后不也如此?:,,. 31. 我的皇后堂妹 千金公主×库狄云珠 右相兼司礼太常伯刘祥道简直忙疯了,他是泰山封禅的负责人,上有两个直属领导。 领导之一李治既要、又要、还要,领导之二武后要创新。 除了领导要求忒多外,还有一众不省心的同僚。距离上一次的泰山封禅已有六百多年,仪礼丢失,时代变迁,各个流程同僚都有自己的看法,连座褥颜色都要拿出来争论几天。 刘祥道的头发成把地掉,一睁眼就开始吵吵吵,好在终于出了结果。 麟德二年十月,李治和武媚娘率领公卿大臣、皇亲国戚、诸国使节、内外命妇等浩浩荡荡从东都出发,前往泰山。 武婧儿收到武媚娘的信催促回东都参加泰山封禅。 武婧儿对于这等礼仪性的活动不太感兴趣,认为泰山封禅不过是皇帝夸耀文治武功的手段,劳民伤财。 托某些营销号的宣传,武婧儿可是知道泰山封禅的皇帝从李治之后出现断崖式降级,以至于宋真宗之后的皇帝来泰山只祭祀不封禅。 历数封禅的皇帝,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前两位自不必说,光武帝光复汉室虽功绩不如前两位,但在历史上可圈可点。 至于唐高宗,拨开后人在其身上涂抹的色彩,就会发现他在位期间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打压门阀,拓展疆域,大唐政治、经济、文化和外交都得到了快速发展,可算是有为之君。 唐玄宗是在开元年间封禅的,至此他也可算是一代明君,但偏偏后面他又活了二十多年,酿下安史之乱。 宋真宗这位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一看庙号是就知道这人好玄虚。 武婧儿心中觉得泰山封禅根本就是多余的,但还是去了。 据说媚娘要开天辟地做封禅的亚献,率领六宫内外命妇祭祀地祇,她还要一起参加呢。 这次参加封禅的人员极为庞大,车马逶迤于道,绵延不绝,走走停停,这让武婧儿想起前世早晚高峰堵车的情形。 武婧儿正在马车内百无聊赖地看书,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车帘被掀开,进来一位风韵犹存的华美妇人。 “看样子我没来错时间,你正好有空。”千金公主眉头一挑,对武婧儿笑着道。 武婧儿直起身子,给她倒了杯茶,道:“什么没来错时间,这话怎么说,我一直闲着呢。” 千金公主用手一点外面,意味深长笑道:“那可不一定。”云川正在外面骑马护在马车一侧。 呃…… 武婧儿将茶递给千金公主,笑道:“你从外面而来,赶紧喝口热茶,堵上嘴省得胡说八道。” 待千金公主喝完茶,武婧儿问道:“你怎么不在前面,跑我这儿来了?” 这次武媚娘率领六宫内外命妇一起前来封禅,千金公主的亲人能来的都来了。 千金公主挥着帕子扇风,道:“人多又杂,好多我都不认识,吵得脑袋疼,所以来你这里清静清静。” 武婧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果盘,往千金公主手边推了推,道:“吃点零嘴。” 千金公主拈起一块桂圆干,放到嘴里,吃完,朝武婧儿眨眼睛,道:“你看见韦贵妃,呸,现在应该叫纪国太妃,她的脸色了吗?” 武婧儿做聆听状,问道:“纪国太妃,她和越国太妃都是……” 不待武婧儿说完,千金公主忙点头接上:“她们都是太宗皇帝的妃子,纪国太妃当年是贵妃,越国太妃是德妃。这次祭社首山,终献是越国太妃,而非纪国太妃。” “为什么呀?” 千金公主笑道:“你样样都好,就差这些。这越国太妃的外祖父是观德王杨雄,皇后的外祖父是观德王的弟弟遂宁县子杨达。越国太妃和皇后算起来是表亲呢。” 武婧儿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千金公主边吃果干边道:“你叫我声师傅,包教包会。学费嘛,你那什么好茶送我些就成。这果干吃着不错,你从哪儿买的,赶明我也买些。” “不是买的,南边园子送来的,我送你些。”武婧儿看千金公主吃得正香,也拿起一块吃放在嘴里。 “我学这些干嘛?” 千金公主缓缓摇摇头道:“这是必须要学的哦,朝堂之上大部分都是这些人的姻亲。再说了,我是高祖皇帝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小姑姑,做你的师傅,也不算差了辈分。” 武婧儿顺着千金公主的话往下想,点点头,道:“那好,赶明回去我给你补上束脩。” 千金公主笑起来道:“叫声师傅听听。” “师傅。” “哎~” 千金公主和武婧儿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良久,才止住笑。 “你也真叫。”千金公主指着武婧儿笑道:“这点咱俩很像。” 说句好话让对方高兴,自己也得了便利,何乐不为? 两人玩笑完,千金公主尽职尽责地给武婧儿说起是世家大族的关系,顺便夹杂着各种八卦,引人入胜,让人欲罢不能。 千金公主说得口干舌燥,连灌了几杯茶。 武婧儿惊讶道:“你说这次没来几个公主?” 千金公主点头,叹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大唐公主长寿的不多。就说我们姊妹,最受宠最有名的是三姐平阳昭公主,她活了三十多岁。太宗皇帝的公主现在活着的只有三四个,东阳、普安不受宠,城阳公主牵扯巫蛊被贬。” 武婧儿应和道:“是啊。城阳公主应该不用担心以后,当今皇上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 千金公主深以为然。皇家的公主不值钱,需要拉拢朝臣时,不管对方年纪多大,有无儿女在,直接嫁过去就是了。 若在位的皇帝是父亲或同胞兄长还好些,异母的兄长就差了一层,若侄子在位那就不知道差了多少层。 所以千金公主才殷勤逢迎武媚娘,只有在帝后二人这儿得脸,她才是尊贵的公主。若不得脸,就略强些的贵妇人罢了。 两人说到公主,下意识地把李治的女儿忽略过去。萧淑妃生的两个女儿如今最小的恐怕已经十六七了。这两人如今还被关在掖庭,众人慑于武后的威严,根本没有人敢提。 至于李治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强行忽视。 嫁出去的皇家公主为帮兄弟谋反的事情屡见不鲜,也许李治有别的考量。 两人一起用了饭,千金公主对武婧儿家的路菜赞不绝口。 饭后,两人在外面活动一下,又回到马车当中。千金公主呵手道:“外面真是太冷了,要是下雪,这路就不好走了。” 马车里温暖如春,弥漫着柑橘的清香。 武婧儿道:“正月初一祭祀泰山,现在才十月,这一路上总会遇到雪天。” 千金公主道:“咱们不用管这些,横竖有前朝那帮公卿安排行程,保管不耽误封禅。你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武婧儿取出一副纸牌,将斗地主的规则道来。千金公主一听,立马同意,只不过两人打没意思。武婧儿又派人去叫亲家邢国夫人过来一起玩。 不会儿,王夫人带着一位深目高鼻,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带有异域风情的年轻美人过来。 王夫人介绍道:“这是裴都护的妻子库狄云珠。云珠,这是千金公主和永丰公主。“ 三人见礼,王夫人解释她正在和云珠说话,听永丰公主叫人来玩,便两人一起过来了。 武婧儿笑着道:“我们刚才还说三个人差了些,但不知找谁。恰好你带来了云珠,打牌四个人正好。” 说完武婧儿将规则又详细说了一遍。众人在武婧儿的指导下打了第一局后,都道学会了。 千金公主一心二用,巧言妙语打听出这云珠的家世。 原来库狄云珠是安西都护府某个大部落酋长的女儿。裴行俭丧妻后,就聘她为妻,在当地完婚。 这次朝廷封禅,安西都护府派人过来。于是裴行俭将小妻子安排在卫队里一起回来,拜见父母亲长。 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家族显赫,门第颇高,嫁女娶妇大多是士族高门。云珠这些姑嫂妯娌嘴上不说,但眼睛掩藏不住的高高在上的打量,让云珠十分不快。 明眼人一看裴行俭的官职和库狄云珠的家世就明白他们成亲的原因所在。 历来,中央派去的官吏最快地融入边地的手段之一就是联姻。 比如高凉郡太守冯宝和俚人首领冼夫人。 再如裴行俭和库狄云珠。 库狄云珠在部落中算是个小公主,心生不快之后,但为了家庭和睦,避免给夫君带来麻烦,就躲了出去,找王夫人说话。 裴行俭和苏定方有师徒之谊,当年裴行俭反对立后被贬外任,苏定方又和武后的姐姐结了亲家。 苏定方有心缓和裴行俭和武后的关系,便写信给裴行俭试探一番,询问他对武后的态度可否改变。 裴行俭回信说,大意是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皇后是一国之母,为人臣子要尊重皇后,维护皇后的威严。 苏定方收到信后,心中笑了下。现在的皇后是当年的武昭仪,裴行俭说要尊重皇后,那岂不是等同于说尊重武昭仪? 苏定方就托夫人趁时机从后院夫人处先说和一下。于是,王夫人收到武婧儿的邀请后,立马带来库狄云珠,隐晦地向武婧儿身后的皇后示好。 武婧儿还没看出来时,千金公主这位长安通就看出了端倪。她引着库狄云珠说了一些裴行俭的事情,武婧儿这才明白。 不过她心中对于这件事倒是乐见其成,武媚娘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敌人,即使是中间派又何妨。 武婧儿通过牌桌看人,发现不仅千金公主和王夫人心思玲珑,就连新来的库狄云珠也不可小觑。 库狄云珠今年二十岁,人水灵灵的,就像高山之上融化的雪水,性格外向,擅长骑马射箭,天资聪颖,记忆尤好。 武婧儿一边出牌,一边道:“对三。云珠,官话说得好,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长安城长大的小娘子呢。” 库狄云珠瞧了眼自己的牌:“不要。我嫁给郎君之前官话说得磕磕绊绊,是郎君教我呢。郎君还教我读书习字,我正在读《周易》。” 千金公主:“对六。哦,你竟然读了《周易》厉害,了不起。” 王夫人道:“对九。公主,你没读过?” 千金公主嘿一声,先催促武婧儿出牌,然后回道:“我读了和没读差不多,启蒙读物倒是学得不差。后来,文德皇后去世,女官教得不上心,就略看看。” “别急啊,对勾。我和千金差不多,我对《诗经》比较熟悉。王夫人呢?” 武婧儿当年也是受到良好的教育,不过他们家请来的夫子擅长《诗经》。 王夫人道:“不要,我这牌一张都没下去。《周易》《诗经》《礼仪》《春秋》跟着兄弟们读过一些。年轻时多读书好,现在老了,我就看不下去了。” 千金公主附和道:“对极,都自己当家做主,谁还耐烦看那些劳什子。” 武婧儿笑道:“你们别教坏人家小娘子。云珠,活到老学到老。不要,我就要出牌了。” 库狄云珠道:“对二,顺子。我家郎君也这么说呢,学无止境。” 千金公主:“云珠快跑了!快压住她。” 王夫人道:“一手烂牌,连不起来。裴都护说的对。” 武婧儿惋惜道:“哎,我刚才破开了,要不起。” 直到下午,四人才散去,又约着明天一起打牌解闷。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车队仪仗绵延数百里,众人终于在腊月底到了泰山脚下。:,,. 32. 我的皇后堂妹 松柏×封禅×谋夺后位 天色阴沉,六宫命妇在武媚娘的带领下举行了祭祀地祇的彩排。 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众人无不拱肩缩背,冻得瑟瑟发抖。 武婧儿站在命妇们中间,耳尖的她听到不时有人抱怨天气寒冷,想念高枕软卧。 武婧儿小幅度地跺了跺脚,她们这些命妇跟着行礼,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动不动。山顶的冷气仿佛能把众人的血液冻住。 回首这两三月来,封禅队伍所经之地,入冬庄稼被踩踏,树木被砍或当柴火或搭帐篷,百姓穿上最好的衣裳被拉来歌功颂德,武婧儿的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泰山封禅就是一场帝王和公卿大臣的狂欢,但这给沿途的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武婧儿顺着指引,犹如提线木偶般跪、起、拜。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最前方的武媚娘身上。 李治是首献,但他身体不好,就只有武媚娘顶着寒风过来,一丝不苟地走完全部的流程。 结束的那一刻,六宫命妇们忙捶肩敲腿,活动手脚。一旁待命的丫鬟仆妇纷纷送上汤婆子,并为主人披上披风,带上风帽,百般呵护。 唯有武媚娘与众不同,皇后的品服繁杂但并不保暖,她仿佛不怕冷般,笔直地站着,就像一棵独面暴风雪的青松。 鹤立鸡群。 武婧儿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这个词语,她突然笑了。 这哪是鹤,分明是凤凰嘛。 由于随行之中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命妇,武媚娘得知这次彩排没出什么问题后,就立马解散队伍,让众人回去。 彩色的肩舆如同一只只飘然的蝴蝶,贴着石阶蜿蜒而下,给黄褐色的社首山勾勒出几笔生气。 武婧儿带着侍女,避让一边,让年纪大的命妇们先过。命妇们走得七七八八,山顶又恢复了肃穆。 武婧儿就要带人离开,就看见一个小宫女跑来,说皇后有请。武婧儿回头,瞧见武媚娘朝自己微笑。 武婧儿走过去,关心道:“娘娘,你冷不冷?” 武媚娘伸手出,握住武婧儿的手,然后松开,朝她得意地粲然一笑。 温热柔软的手带着微微的潮意。 “我自幼不怕冷,这天气算什么。” 武媚娘说这话时,只见一缕阳光破开云层,照在祭坛之上。 “好兆头。” 武媚娘见状喜不自胜。这次的泰山封禅对她而言极为重要,容不得一丝差池。今早见天气阴沉,她心中担忧,现在终于能放心了。 武婧儿笑道:“是啊,金光破云照在祭坛之上,皇天后土有灵,保佑我大唐风调雨顺,百姓安泰。” “皇天后土保佑。”武媚娘重复,又道:“三姐姐,你陪我一起走走。” 武婧儿略落后武媚娘半步,两人下阶梯,前导后从的宫女内侍离两人有一段距离。 寒风似乎被阳光暖化了几分,枯黄的杂草即将萌发,两侧的松柏苍翠巍峨。 “我刚才见你闷闷不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五感敏锐,自然听到彩排时命妇们的牢骚。她虽然意志坚定,但也想从别人身上寻找认同。 她觉得所接触的女性当中,唯有武婧儿能懂她。但武媚娘回头看人时,却发现了武婧儿神色颓靡,丝毫没有她以为的激动。 随着武媚娘威仪加重,武婧儿也在调整对武媚娘时的心态。 俗话说,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两人目标一致,利益一致,是姐妹,更是盟友。 武婧儿认为在权利的漩涡中,二人应该开诚布公,至少她要对武媚娘开诚布公。 “我只是觉得封禅有些华而不实,劳民伤财。”武婧儿对武媚娘耳语道。 我不是针对你一人,而是针对你们夫妇二人。 “娘娘为泰山封禅,震古烁今,开天辟地。”武婧儿顿了顿,又描补了下。 武媚娘听了,突然大笑起来,只笑得武婧儿满脸疑惑。 武媚娘直摇头,拍拍武婧儿的肩膀道:“夏虫不可语冰。” 啊? “娘娘你什么意思?”武婧儿一脸懵逼,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就成了夏虫了呢,她觉得自己至少得是个青鸟。 武媚娘给了武婧儿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武媚娘所忧是武婧儿对自己做亚献的态度,怕她也觉得亚献由公卿大臣做是天理。 如今听她言语,分明就是一个只知干活心怀百姓的能吏,一点都不懂争权夺利。 武媚娘觉得自己自寻烦恼,故而大笑。 山顶寒风强劲,环境恶劣,山崖之上的松柏均是生得一侧茂密青翠,一侧稀疏干瘪,两侧硬凑在一起,显得别扭又滑稽。 “你在看什么?”武媚娘顺着武婧儿的目光看去,只见松柏扎根在山崖之间,迎风而立。 武婧儿指着一棵松树,对武媚娘说道:“娘娘,你看那两侧的树冠像不像这世间的男人和女人。” 武媚娘闻言,沉吟半响。她俯视山脚下的松柏林,错落有致,树冠平整如华盖。 “山顶和山脚不一样。”武媚娘言辞之间有些疑惑。 武婧儿闻言,嘴角弯起,像刚才武媚娘对待自己那样,拍拍武媚娘的肩膀,叹道:“夏虫……你懂的。” 武婧儿挟千年后的知识扳回一局,但她终究不敢直言嘲笑武媚娘。 武媚娘拂开武婧儿的手,哼了一声,面上露出不在意的神色:“故弄玄虚。” “大后日你给我高高兴兴地行祭祀礼,不然你就等着瞧。” “啊……遵命。” 武婧儿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封禅已定,那就要好好地去完成,对武媚娘的命令倒没有抵触。 正月初一,李治在山下祭祀昊天上帝,然后带领公卿大臣登上泰山。次日,李治封玉册于登封坛,礼毕返回斋宫。 正月初三,李治率领文武大臣降禅坛祭地。初献礼完成后,武后率领六宫内外命妇一步步登上台阶,走到禅坛前。 天地肃清。 内侍们执着彩绣辉煌的帷幄,在寒风中飘扬,发出唰唰的声音。 六宫命妇按品服装扮,一看望去,仿佛是为天帝祝寿列队而进的仙娥。 众人皆屏息凝神,武婧儿郑重起来,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激动来。 房屋瓦舍匍匐在脚下,苍天仿佛触手可及,北风冷冽似欲吹去人身这具残蜕,灵魂飘飘乎似与神灵共舞。 武媚娘雍容肃穆,威仪天成,六宫命妇被其感染,仪态变得更加端庄,脊梁变得更加挺直,就像一群整装待发的武士。 社首山一片肃穆,但山脚却窃窃私语,犹如闹市。 公卿大臣聚在山脚下,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低声议论,挤眉弄眼,脸上表情不一,有鄙视、有疑惑、有嘲笑、有惭愧、有叹息…… 议论的内容就是那队在社首山行祭祀礼的女子,哪怕里面有他们的母亲妻女姊妹。 在百僚看来,治理天下自古以来是男人们的活计,女人沾染一点就是牝鸡司晨。 这封禅更是女人碰不得,可惜武后强悍,迫使皇上同意让女子与他们同列。 好好的泰山封禅,就让这群女子祸害了,此事注定要被后世嘲笑。 武媚娘自然知道百官心里想了什么,但她不在意。祭祀地祇,自然需要她来。 一个个自称学富五车,天天说着阴阳调和。实际上,这群人把这这世间的权利把得死死的,容不得女人碰触。 武媚娘算是看透了,这世间的天下就是男人的天下,哪怕天下之中有一半是女人。 但凡有女人想出头获得权利,就被所有的人从道德、礼仪、律法、精神、身体等方方面面进行打压。 她武媚娘现在做的事情和之前公卿大臣做的一样,但只有她招致了众人的非议。 武媚娘在权势这条路上,每往前探出一步,就对这世道的不公感受深一分。 困顿之时,她有时觉得像贺兰敏月那样也不错,天天傻乎乎不用想东想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珠玉,朝政自有那群男人担忧。这样哪一点不好? 但想到此处,武媚娘就会猛地回过神来,史书上历历在目,墨迹未干,那群男人犯了错,这苦果多是女人承担。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与其做华美笼子的金丝雀,武媚娘宁愿清醒而烦恼地活着。 脚步探出,她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或许是刀山火海,或许是万丈深渊,但这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祭祀完地祇,武媚娘的眉眼更加刚毅,内心更加坚定,仿佛是地祇聆听她的祈祷,赐予她无上的力量。 李治素来体弱,但在封禅一事上,他的身体没有拖后腿,寒冬腊月从泰山上来来回回,仍没有病倒,真乃奇迹。 顺利完成封禅,李治心满意足,宣布大赦天下,改麟德三年为乾封元年,蠲免了封禅队伍所经地区及泰山附近的赋税,大宴群臣,与天下同乐。 李治在前面与官僚欢庆,武媚娘在后院举杯与六宫命妇同饮。即使是一路上因封禅终献人选一事,对武媚娘心存芥蒂的纪国太妃,曾经太宗韦贵妃,也由衷地敬了武媚娘一杯酒。 纪国太妃年纪大了,喝了几杯酒,就有些晕乎乎,看着武媚娘一身气势,内心嗤笑一声,怪不得太宗皇帝不喜欢武媚娘。这气势都把李治压下去,直追太宗皇帝。 歌舞笙箫,觥筹交错,泰山封禅洗去六宫命妇身上铅华,欢乐的气氛又重新感染诸人。即使是政见不合的家族主母也乐呵呵地与对方吃上一杯酒,只除了魏国夫人贺兰敏月。 武媚娘越是众星捧月,光耀灼人,贺兰敏月心里就越憋屈。 贺兰敏月从母亲死后,就怨恨上了武媚娘。若非武媚娘赶她娘出宫,她娘也不会病入膏肓而亡。 贺兰敏月在李治面前说了几句武媚娘的谗言,就被李治岔过去。有一次,她多说了几句,李治罕见地给了她冷脸,晾了贺兰敏月几天。 贺兰敏月心惊胆战生怕失去帝王宠爱,小意逢迎,送汤送水,主动给帝王台阶下,才把这件事圆过去。自此,贺兰敏月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武媚娘坏话。 谗言之路行不通,贺兰敏月开始思考其他报复武媚娘的方式。 最畅快的报复方式,那就是夺了武媚娘后位,自己登上皇后之位,让武媚娘靠自己的施舍过活。 上一次上官仪废后事件,让贺兰敏月察觉到武媚娘的后位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稳固。 既然能废第一次,那就能废第二次。 第一次若武媚娘走得慢点,说不定就成功了。 现在皇宫之中遍布武媚娘的耳目,武媚娘已经有了准备,现在再走上官仪废后的路子,恐怕就不行了。 贺兰敏月有几分小聪明,日思夜想终于让她想出一个好主意。 她要照抄武媚娘永徽六年封后的作业。她可是当年废王立武事件的旁观者,一应流程都清楚得很。 在贺兰敏月看来,武媚娘当年能成功封后,无非是两个条件:第一,皇帝宠爱;第二,朝中要有人。 她贺兰敏月正值妙龄,容貌比当年的武媚娘还盛,这帝王宠爱她是不差的。 至于朝臣,她有兄长,兄长结交了一些朋友,均是文采斐然之辈。 贺兰敏月信心满满,畅想当上皇后光耀门庭为母报仇的快意生活。 众所周知,学渣即使拿到学神的答案也不一定能抄对,比如把B炒成13,把雪峰山抄成雷锋山,把π抄成70……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简单的抄写都能出错,更何况还是实践? 学渣和学神差的不是一双眼睛,而是眼睛后面的脑子呀。 贺兰敏月一脸得意地将自己日夜想出的方案私下里给兄长贺兰敏之说了。 贺兰敏之听了呆若木鸡,随后一脸关爱傻子似的摸摸妹妹的头,有气无力道:“想得很好,以后不要想了。” “这事交给我去办,你只管听我的。”贺兰敏之最后道。 贺兰敏月愤愤道:“我这计策分明很好嘛。” 贺兰敏之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咱们还差关键的一环。” “什么?”贺兰敏月追问。 “皇子。你若是有了皇子,这个计策的成功率能有七八成。”贺兰敏之惋惜道。 贺兰敏月脸色一红,讪讪道:“生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陛下现在召幸我的日子比之前少了一半。” 笙箫之声拉回了贺兰敏月跑远的思绪,她端起一杯酒,面上若无其事,喝了下去。 登高必跌重。 这是贺兰敏之告诉她的话。 贺兰敏月告诫自己一定忍耐,静待时机,她一定会为阿娘讨回公道。 这个时机伴随着两个人的出现而出现了。:,,. 33. 我的皇后堂妹 魏国中毒×帝后盟誓 文武百官和华戎岳牧都跟着李治一起去泰山封禅,始州刺史武惟良和龙州刺史武怀运也在其中。 当年这两人和武元庆兄弟蛇鼠一窝,欺负孤儿寡母。 如今武媚娘直上青云,再加上看到武元庆武元爽的结局,这两兄弟这才知道害怕。二人在封禅路上四处钻营,奉承荣国夫人,祈祷武媚娘过往不究,甚至异想天开让武媚娘重用他们俩。 武媚娘忙于泰山封禅,就把这两人晾在一边,任他们上蹿下跳,如同猫儿追的老鼠一样。 回到长安后,武惟良二人求荣国夫人出面,才请来武媚娘参加家宴,武婧儿也在受邀之列。 只是武婧儿没想到,贺兰敏月会在这场家宴上突然暴毙。 贺兰敏月嘴里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面容扭曲,痛得说不出话来,没一会儿就气息全无,倒在荣国夫人怀中。 武婧儿还记得家宴开始前,阳光明媚动人,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洁白的云。 家宴设在池边的水榭上,岸边的垂柳翠意正浓,倒映在碧水中的姿影,衬托得一朵朵红色的荷花愈发娇艳动人。 水榭四周垂下葱绿色的薄纱,从内往外看,透着一股生机和活力。 武惟良和武怀运兄弟像穿花蝴蝶一样一会儿给武媚娘倒酒,一会儿给荣国夫人布菜,一会儿给贺兰敏月递杯盏,甚至武婧儿这个族姐妹都得了他们一声赞。 武婧儿坐在位上,心中轻哼了一声。 这武家兄弟当年的嘴脸着实难看,落井下石,说话刻薄,与武元庆武元爽兄弟狼狈为奸,甚至还想着将武家姐妹高价聘出去。 不过,荣国夫人的母家可不是吃素的,武家兄弟只好作罢。 武家品行端正的男子大多都死得早,比如武婧儿的长兄和侄子,剩下的几乎都是些品行有瑕之辈。 武媚娘笑意盈盈道:“你们快坐下,咱们一家子吃饭不必如此多礼。” 武惟良和武怀运得了武媚娘笑脸,精神振奋起来,道:“我们准备了一些特产要献给娘娘,请娘娘品尝。” 武媚娘颔首,让他们呈上来。 一名侍女端着盘子进来,武惟良布菜,武怀运介绍,依次将炖肉放到武媚娘等四人面前。 武媚娘似乎对他们的殷勤很受用,让他们不必麻烦坐下一起用饭。 武媚娘没有立刻吃这碟据说能滋阴补阳的山珍,反而转头和武婧儿叙起家常来。 “梦年成亲年,怎么现在还没有动静?” 武婧儿自己就不喜欢催生催婚,自然不会催别人生小孩,闻言道:“或许缘分还没到呢。” “你做阿娘的要上心,他们两个孩子知道什么,若是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做打算。”武媚娘说道。 武婧儿放下筷子,微微一沉吟,想起自家儿子十七岁就出去打仗,西北的苦寒,东北的冰冻,他都经历过,现在又“借驻”在吐谷浑之地,身处高原…… 啊这……他爹的身子就不甚强壮…… 正当武婧儿顺着武媚娘的话,想着梦年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的时候,就听见贺兰敏月大声称赞这碟山珍美味。 武婧儿和武媚娘的谈话被打断,两人转头看向贺兰敏月。 只见贺兰敏月下巴微抬,道:“姨娘和姨看我做什么,舅舅送来的这碟炖肉滋味甚好。你们光说话不吃,岂不是浪费了舅舅们的一片苦心?” 似乎为了证明炖肉可口,贺兰敏月又夹了两筷子放到口中,她眼睛的余光一直偷瞄着武媚娘。 武媚娘笑道:“敏月往日老是说宫中的饭菜没有可下筷子的地方,今日却对两位兄长送来的炖肉格外青睐,想来是兄长们花了一番功夫。姐姐,我们一起尝尝是什么美味佳肴。” 贺兰敏月见武媚娘将炖肉吞咽干净,脸上的笑容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浓烈、扭曲、灼人而又带着诡异。 武婧儿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疑惑地看着贺兰敏月,这丫头今天又发什么疯? 突然贺兰敏月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柔美的脸蛋痛得扭曲起来,她捂着肚子哀嚎,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 “啪嗒”一声,武婧儿的筷子掉在地上。 前世的记忆袭来,据说魏国夫人是吃了武媚娘族兄送来的食物中毒而死。 武婧儿的目光先落在炖肉上,又机械地看向武惟良和武怀运。 “来人!叫太医!有人投毒!” 武婧儿大声喊道。 “娘娘快催吐!快给娘娘,婶娘催吐!” 这炖肉是从一个锅里盛出来的,武婧儿不知道武媚娘知不知道里面有毒。 但惜命的她跑向栏杆,拼命地催吐。 水榭之内乱糟糟的,直到一个大夫过来给武婧儿搭脉诊治,确认没有中毒,她这才一脸苍白回到水榭之中。 武惟良和武怀运两人被压着跪在地上,大声喊着冤枉。 “大胆武惟良武怀运,竟然敢谋害魏国夫人!”武媚娘怒喝一声道:“来人,把他们带下去。” “娘娘,不是我们呀,冤枉啊!娘娘,我们冤枉啊!婶娘救救我们!”武惟良和武怀运挣扎着要去抓荣国夫人的衣服,企图让她求情。 荣国夫人抱着贺兰敏月的尸体,悲恸难忍,哭道:“我可怜的敏月啊!我苦命的儿啊!我怎么给你娘交代啊……” 武婧儿呆呆愣愣,仿佛她处在这个画面当中,又仿佛她被抽离在这个画面之外。 现场一片混乱,还是镇定自若的武媚娘指挥人收拾了残局,派人叫来贺兰敏月的嫂子杨玉妍给贺兰敏月净身换衣装裹入殓。 武媚娘劝解荣国夫人,道:“阿娘,我会给敏月一个交代的。” 荣国夫人哭道:“怎么给交代?从哪里给交代?我对不起顺娘啊,顺娘临终前把敏月托付给我,是我害了敏月啊……” 武媚娘顿了下,道:“有交代。” 武媚娘确实给了交代,武惟良武怀运二人没有经过有司审判就被处死,妻女没入掖庭为奴。 棺材缓缓盖上,灵堂里弥漫着哭泣的声音。 武婧儿想起了第一次见贺兰敏月的情形,她当时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不怕生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瞧,带着些许好奇,待自己看过去,她又连忙移开,假装一本正经。 武婧儿心中难受,出了灵堂,朝花园的方向走去。 荣国夫人府里上下忙着举丧,花园里一片寂静。 夏风带着深夜的凉意袭来,花丛里传来虫鸣声。 脚底下是鹅卵石小路,武婧儿的软缎绣鞋能清晰地勾勒出每一颗石子的形状。小路蜿蜒,延伸到阴影之中。 武婧儿一直朝前走,瞧见几步外矗立着一座黑魆魆的假山,挡住了去路。 借着暗淡的星光一瞧,只见这小路曼妙一扭,绕过假山,朝不知道是什么的方向而去。 天色已晚,武婧儿只身一人,心中毛毛的,正要往回走,但见回去的路已被花木的阴影中吞掉。花木丛中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里面不会有什么蛇、蝎子、毒虫吧。 武婧儿后悔没换鞋,一咬牙,转过假山,视野豁然开朗,水面如镜,倒映着满天星河。 池边的水榭上,出现了几点惨白色的光和模糊的人影。 武婧儿的汗毛竖起来了,这……这……贺兰敏月就是死在这个水榭里。 武婧儿双腿发抖,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这世间没有鬼,但是她又解释不清楚穿越是怎么回事儿。 武婧儿抬脚想跑,但又不敢惊动水榭里的“东西”。 一阵风吹来,柔软的轻纱外衣挤挤挨挨地触碰到裸露的手臂和脖颈,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朝她呵气。 武婧儿出来的时候,荣国夫人悲伤难以自抑被武媚娘劝去睡觉,杨玉妍正在守灵,贺兰敏之被管事围着商议丧事。 根本没有人会来这个水榭,武婧儿欲哭无泪,后悔没带侍女。她悄悄动了身子,管它什么蛇蝎毒虫,抬脚就要往回走。 突然两点白色的光朝自己飘来,武婧儿屏住呼吸。 “你来了。”消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暗哑。 武婧儿只在韩国夫人病重之时听到这样的声音,想到此处,她冷汗直冒。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武婧儿定睛一看,来人是武媚娘和一个眼熟的女史,瞬间放松下来,拍着胸口,直呼:“吓死我了。” 武媚娘冷哼了一声,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就你谷粒大的胆子,怎么敢一个人出来?” “嘿嘿……”武婧儿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婶娘睡了?” “喝了安神的药才睡着的。” 两人并肩而行,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处凉亭。武媚娘摆手让女史退下,与武婧儿一起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 女史在石桌上点了一根蜡烛,烛光映在武媚娘的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良久,武媚娘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全部。” 武媚娘哼了个气音:“那碟肉原本属于我。” “疯了!”武婧儿大惊。 “人家可没疯。” 这个计策虽然粗糙,但着实有用,替罪羊也有了。 她死了,贺兰敏月就能顺利入宫成为皇妃。 只可惜这府里的要处都有武媚娘的人。 她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武婧儿直摇头,说不出话来。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起身,道:“我要回宫了。” 武婧儿站起相送:“娘娘,路上慢点。” 武媚娘回头对她道:“你会和我一路吗?” “长安有宵禁……啊……会!” 武婧儿嘴角弯起,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会。” 武媚娘笑了,转身往前走,挥了挥手。武婧儿目送武媚娘回去,就听见云川的声音传来。 “公主,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这里刚死了人,晦气得很,咱们快回去。”云川牵住武婧儿的手。 “嗯,咱们回去。” 武婧儿和云川回到了客院,躺到床上。云川凑到武婧儿耳边,用气声道:“那个是不是那个呀?” 相伴这么多年,两人早已有了默契。武婧儿自然明白,云川想问的是贺兰敏月是不是被武媚娘所杀。 武婧儿翻身,两人脸对脸,面贴面。 “以后不要和任何人讨论关于她的事情。”声音轻软但带着坚定的力道。 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云川保证:“我听你的。” 武婧儿的食指树在云川唇前,她用气声说道:“要记在心里。”食指往下滑停留在云川的心脏处。 “谨言慎行。” 武婧儿点了点云川的心脏,又点了点自己的心脏。 “嗯。”云川将人紧紧抱住,低声道:“要不我们回老家吧。” 武婧儿笑了下,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小声解释道:“我与娘娘好,我是怕别人动不了我,动你。” 武婧儿明显听到云川长舒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武婧儿闻言开心地笑了,道:“参加完丧礼咱们就回苏州。” 云川的头搁在武婧儿的颈窝里,嗅着发丝上熟悉的香味,想起贺兰敏月一事,心有余悸道:“以后咱们吃饭都换成银制的餐具,我回去再把咱家厨房上下梳理一遍。” “嗯。”武婧儿应下,催促道:“快睡吧。你明儿一早要去……你别去了,直接回去叫李管家过来帮忙。你自己找个急事去处理就别来这府里。” 武媚娘和贺兰敏之表面上维持着和谐,但其实背地里已经撕破脸。武婧儿身为武媚娘的铁杆,她害怕贺兰敏之迁怒到云川身上。 “多带上几个人,注意安全。”武婧儿叮嘱道。 云川眉头拧着,道:“我听你的。我回去把春兰她们叫来,你不要让她们离了你的身。” 一朵花似的生命在争夺权力的路上,被骤雨打下,碾落成泥。 武媚娘回到皇宫,就看见面露哀戚,眼神难辨的李治。 “媚娘,你连敏月都没有放过吗?”李治似乎在为他的嬖宠讨公道。 武媚娘闻言,凤眼瞬间红了,泪珠滚滚而下。 “陛下,你可知那碟肉本来是为我准备的?我一口一口吃着肉,看到的不是担忧和不忍,而是仇恨和快意。” “她脸上连一丝悲伤都看不到啊!陛下,我的心好痛,我能拍着良心说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但她回报了什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抢走我的丈夫,又不能做什么,只能忍气吞声。” “即便如此,我也给她筹划好了未来,但她想杀了我啊!我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恨我?” 武媚娘委屈极了,泪如雨下,她用手背揩了揩泪水。 李治看着武媚娘脆弱的样子,又听到她话里的内容,信了大半。 他叹了一声道:“她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你何必和她计较呢。” 武媚娘闻言,猛地转头,看向李治,凤眼射出一束慑人的光芒,仿佛要刺穿李治的心脏。 武媚娘双眼仍带着泪,只见她冷哼一声,道:“孩子!陛下,你要是知道她天天给送的什么汤水就不会这样说了。” 武媚娘咬牙道:“她明知道陛下的身体要以温补为主,但却天天给你送大补的药汤。若不是我命人换了,呵呵……这是孩子能做得出来的事吗?” 李治闻言目瞪口呆,心中一紧,道:“真的?” 真实情况是贺兰敏月派人去御膳房点了大补的药膳,但李治身体病弱,御膳房的首领不敢担责,就糊弄过去,反正这药膳是给男人吃的,贺兰敏月没有吃过。武媚娘知道这事后,厚赏了那人。 “不信你去御膳房查。”武媚娘理直气壮,恨铁不成钢,点着李治的胸膛道:“你身体不好,太医说要你保持轻松的心情。千金难买你高兴,什么事我都忍下了。结果呢,现在我里外不是人。” “若不是我心里有你,这破皇后谁爱当谁当?”武媚娘似乎气得口不择言。 “媚娘,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你不当皇后还有谁能担起皇后的重任?”李治拉着武媚娘的衣袖认错道。 武媚娘气呼呼地甩开李治的手,冷笑道:“某人说不定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李治举手发誓:“我对天发誓,媚娘是我一辈子的皇后。百年之后,咱们要埋到一个墓室。” 武媚娘这才转阴为晴,又无可奈何又气愤道:“这辈子我算是栽到你身上了。” 李治亦笑道:“我对媚娘的倾慕从未改变。” 两人说完,四目相对,嘴角弯起相似的弧度。 贺兰敏月的丧礼办得中规中矩,她没有等来像母亲那样的追封,身亡之后依然是魏国夫人。 贺兰敏之握着拳头,双眼泛红,胸腔仿佛被人撕开,伤口一直蔓延到喉咙。他浑身颤抖,喉咙里一片剧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悔? 是恨? 贺兰敏之也说不出来。 他心中明白,皇后肯定发现了他们的计谋,将计就计,害了妹妹。 他想要仗杀厨房里那群吃里扒外的人,却被告知这群人已被皇后罚去做苦役了。 举目四顾,贺兰敏之心中茫然,手中空拿复仇之剑,却伤害不了敌人分毫,反而致使亲人横死。 这难道是阿娘和妹妹抢走皇上,皇后对他的报复吗?! 其实,武顺和贺兰敏月的死对荣国夫人的打击最大。武顺是荣国夫人的第一个女儿,贺兰敏之是荣国夫人亲自带大的。 她心里明白,武顺的死怪不到媚娘身上,但敏月的死却很可能是媚娘一手造成的。子女相残,荣国夫人不明白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贺兰敏月去世,她的精气神散去了大半,整日呆在佛堂为女儿和外孙女祈福。 亲眼目睹了贺兰敏月的死亡,武婧儿心中不知为何一直怏怏不乐,直到一抹艳丽的身影穿透阴影,降落在武婧儿面前。:,,. 34. 我的皇后堂妹 冼夫人×库狄云珠×迦陵 “我听说公主要去江南,我也要回西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次相见。” 公主府中,库狄云珠将一只刚满月没多久的拂秣狗塞到武婧儿的怀里。 “这只小狗送给公主,她的父母可是从大秦国来的。裴家的那些人都想要,我没答应。” 小狗浑身雪白,毛发微卷,肉嘟嘟的,乖乖地躺在武婧儿的怀中,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 武婧儿差点被这只小狗萌哭,高兴道:“好可爱的小狗,叫什么名字?” 库狄云珠一边晃着披帛逗小狗,一边道:“没名字,公主你给它起一个。” 武婧儿rua着小狗狗,想了下,道:“,它就叫。” 库狄云珠听了,眼睛一亮,问道:“这个什么糖好吃吗?” 库狄云珠此时就像小孩子一样,当一个小孩子问你这个好不好吃的时候,她其实问的不是味道,而是好想吃一口呀。 “不知道。像棉花一样又软又白的糖,我想一定很好吃。”武婧儿露出怀念之色。 武婧儿的回复浇灭了库狄云珠的期待,原来这个是不存在的啊。 库狄云珠虽然没吃到,但她在公主府吃到好吃得能把舌头吞下去的饭菜。 饭后,库狄云珠揉着肚子,道:“怪不得人人都想来长安,有这么多好吃的,我也想呆在长安不回去。” 库狄云珠身上有一股自由的气息,这股气息感染力很强,让人情不自禁地接近她。 两人各捧着一碗酥山,一面吃一面天南地北地聊天。 库狄云珠自幼生活在西北,武婧儿在南方多年,二人说着南北方的差异,时而惊讶,时而佩服,时而恍然大悟,相谈甚欢。 “你别看我现在官话说得好,其实都是后来学的。郎君在我们那儿威信很高,机智多谋,算无遗策。他很乐意教我,说我比前头的孩子都聪明。” “能教你这样一位既聪明又可爱的女子,是裴都护的幸运。” 武婧儿支着下巴,笑着看她,突然想起一事,道:“你和裴都护的情况有点像冼夫人和冯宝。” 库狄云珠歪头,疑惑道:“他们是谁?” 武婧儿直起腰,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道:“冼夫人是岭南俚人大首领,足智多谋,会行军打仗。冯宝是高凉郡太守,他求娶冼夫人为妻。冯宝死后,其子才九岁,岭南大乱,是冼夫人稳定了局面。她一生行军用师,压服诸越,和其子孙维护了岭南百年稳定,被岭南尊为圣母。” 库狄云珠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激动道:“南方竟然有这样的巾帼!公主,你给我仔细讲讲。” 两人的身份和处境相似,库狄云珠难免将自己带进去。武婧儿三言两语简单概述,就令她听得热血沸腾。她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更多。 裴行俭今年四十七,她自己今年二十,将来两人有了孩子,估计她和冼夫人的境遇相似。 寡母带着孤儿。 她在脑海中模糊地勾勒出一个巾帼女英雄的形象。库狄云珠感觉她看冼夫人,就像看镜中的自己。 武婧儿使劲想,但更详细的就想不起来了,突然她灵光一闪道:“魏公写过《谯国夫人传》,我去给你抄一份。” 库狄云珠千恩万谢:“公主你一定要快点啊。” “快?我家中没有,咱们去皇宫看,你乐意吗?”武婧儿提议。 库狄云珠踌躇了一下,对冼夫人的好奇压过了对皇宫的恐惧,咬牙道:“走。” 两人临时起意,直接去了皇宫,先拜见武媚娘。 武媚娘听了来意,笑道:“好。我记得还有一些平阳昭公主的事迹记录,库狄娘子想必也会感兴趣。” “平阳昭公主?”库狄云珠又疑惑了道:“她是哪朝的公主?” “平阳昭公主是高祖皇帝的第三女,太宗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当今陛下的亲姑妈,她临机果断,见识过人,威震关中,与太宗皇帝合兵共同攻破长安,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用军礼下葬的女子。”武媚娘耐心解释。 “好好好,我要看。娘娘,我可以抄一份带回去吗?”库狄云珠连声道。 武媚娘颔首道:“我让女史带你去藏书楼。三姐姐,你也要去吗?” “我和库狄娘子一起。看完,我们就不打扰娘娘,直接回去。” 两人辞别武媚娘,跟着女史去了皇宫内的藏书楼。库狄云珠沉溺在两位巾帼英雄的事迹中,武婧儿则逛起来藏书楼来。 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册卷轴,分门别类,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中书墨的香味,令人怀念不已。 武婧儿拿起一本随意翻了翻,书页的沙沙声,格外赏心悦目。她放了回去,又找了一卷《昭明文选》坐在窗户边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武婧儿揉揉额头,将书放回去,去找库狄云珠,只见她低着头,正一丝不苟地抄书。 “我快抄完了。”库狄云珠头也不抬道。 武婧儿道:“无碍。我帮你抄几页。” 库狄云珠这才抬头,分给武婧儿一半资料,武婧儿摊开白纸,提笔抄写。 她前世练过董其昌的字,今世在书法上又下过一番功夫。董其昌的字圆润秀致,出入晋唐,风华独绝,武婧儿的字得了董体的五六分神韵。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才将所有的资料抄完。库狄云珠如获至宝,特别是武婧儿抄的那一份,既爱内容,又爱其字。 “回去再看。咱们快走,要不然就犯宵禁了。”武婧儿催促道。 两人出了皇宫,只见夕阳的薄暮染红了半天的天空。 “公主,谢谢你。”马车中,库狄云珠再次向武婧儿道谢。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咱们志趣相投,朋友之间相互帮忙,不用客气。” 库狄云珠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道:“我不是因为你带我去抄资料而谢你,而是因为你让我认识了两位新友。” “若能与冼夫人、平阳昭公主交游,我死而无憾。”库狄云珠彻底被冼夫人和平阳昭公主的魅力所俘虏。 武婧儿下意识开玩笑道:“那你就努力成为她们呗,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与冼夫人、平阳昭公主并列,也算是一同交游了。” 库狄云珠猛地直起身子,热血一下子冲到头顶,脸色发烫:“你说得对!”激动之下,库狄云珠竟然带上了几分胡语的调子。 武婧儿闻言掩唇而笑,笑完认真道:“只要你有能力以及敢担重任,你会实现这个梦想的。” 李治去后,这天下再无能压制武媚娘的人。到了那时,武婧儿相信武媚娘很乐意朝中多一位女将军。 武婧儿不知道的是,她眼前的这位库狄夫人在裴行俭死后进宫成为武媚娘的御正,封华阳夫人,走上事业的巅峰。 不过,看库狄云珠现在这样子,相比于起草诏令参谋决策,她对行军打仗、保境安民更感兴趣哩。 “公主,我住你家吧,咱们晚上秉烛夜谈。” 库狄云珠兴致勃勃,她可不想回裴府那座满是规矩的牢笼。 “好。”武婧儿欣然答应。 晚上,客院主卧点着蜡烛,柔和的烛光淌入淡紫色的纱帐。 武婧儿和库狄云珠沐浴在烛光内,并排躺在床上说着话。 突然纱帐里传来一声惊呼。 “啊,你竟然……竟然……”库狄云珠听到武婧儿说起自己的情人,既惊讶又兴奋。 这一天给库狄云珠的惊喜太多了。 库狄云珠转身,对武婧儿耳语道:“老裴年纪比我大,肯定死得比我早。我嫁给他的时候,还以为等他……咳咳……再嫁给他儿子。但等我了解多了,才知道在中原这根本不可能。”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对了,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说收继婚的事情。”武婧儿同样耳语。 “为什么?” “问你家老裴去。” “哦。对了,虽然老裴对我很好,教我读书习字,但他比我大是事实,肯定比我死得早,我原先想着再嫁一家。但再嫁哪有找情人轻松愉悦?嘿嘿……” 库狄云珠不知想到了什么美事,她对武婧儿神秘兮兮道:“我只给你说,你别给别人说。” “我嘴十分严。”武婧儿保证。 库狄云珠激动道:“老裴在西域深得胡汉敬服,他前面两个儿子是庸碌之才。等他死了,我就接手他的一切,成为安西都护,像冼夫人一样威震西域。” 武婧儿闻言想了想,道:“你要走这条路很难,但不是没有办法。” “你说。”库狄云珠催促。 “首先,你在裴都护生前要有威望,得胡汉一起拥护。这样他死了,你就能凭借他的余威和你自己的威望主持大局。其次,主持大局后,你得考个好成绩,比如发生动乱,你能冼夫人那样平乱。最后,需要朝廷认证。” “你要是能做到前两点,最后一点我和娘娘都会帮你,不用担心这一点。拥护……拥护……” 武婧儿沉思良久,突然她猛地坐起来,道:“我想起了。”说着就起身下床,取出纸笔规划。 库狄云珠乖乖地坐在一边,看着武婧儿敛眉肃目伏案画写,心中满怀期待。 大约一刻钟后,武婧儿将墨迹未干的纸推到库狄云珠面前,说道:“裴都护是苏将军的高徒,若西域发生战乱,他肯定能平定。武功上,你在他生前插不上手,但你可以向他学些行军打仗的本领。若他教得不尽心,你写信去请教月莲。月莲是苏将军的女儿,也是我的儿媳,我儿也拜在苏将军门下,月莲会转请我儿或苏将军。” 库狄云珠点点头道:“那要做什么才能获得西域胡汉的拥护呢?” 武婧儿闻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你要给他们带来利益。这事你要是没我,估计办起来很难。” “你快说吧,我求求你啦。” “西域的气候适合种植棉花,你把纺织技术带回去,汉民肯定会感激你。再者,我也有羊毛纺织的技术,棉毛混合纺织的技术。” 库狄云珠是聪明之人,闻言脑海中浮现七八种获得威望的办法。 “这么珍贵的方子你竟然愿意使我知晓,我不知如何感谢你。”库狄云珠思绪回笼,感慨道。 “你若如冼夫人一样,惟用一好心,千年万代,我绝不后悔。” 库狄云珠一震,随后举手发誓:“我库狄云珠会追寻冼夫人之迹,安内攘外,守卫大唐,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这誓言把武婧儿吓了一跳,她回过神,郑重看着库狄云珠,道:“我等着看库狄将军威震西域,威名远播。” 库狄云珠爽利一笑,灿若朝霞,丽若夏花,明艳不可方物,道:“你就等着看好了。” 两人继续讨论完善这个计策。末了,库狄云珠感慨道:“我若是个男的,就不必依靠老裴,自己就能干,还能像契苾将军那样直接入朝为官。” 武婧儿拍拍库狄云珠的手,烛光之下,她的目光十分坚定:“会有后人像你追随冼夫人那样追随你,只要我们顶着压力往前迈一步,就会有后人沿着我们开辟的道路继续往前走。” 库狄云珠反握住武婧儿的手,一双星灿月朗的眼睛里充满了遗憾,道:“可惜我不是男儿,我要是男儿定娶你为妻。” 武婧儿连忙挣开库狄云珠的手,笑道:“我家那位知道今晚咱们秉烛夜谈正吃醋呢。” “嘿,老裴虽然年纪大,但温文儒雅,学识渊博,魅力无穷,我现在还不打算换郎君。”库狄云珠下巴一抬道:“谁还没有个喜欢的人?” “睡觉睡觉,年纪大了,不能熬夜。明天我带你参观如何纺织羊毛和棉布。” “好。明天的事明天说。熬夜损伤容貌,我这样的美人可不能熬夜。” 次日,武婧儿果然带着库狄云珠分别去了长安郊外的庄子和纺织棉花的皇庄。库狄云珠对三种成品十分满意,并带回一些样品,仔细品鉴。 “云珠,你回去写一个计划折子,递给娘娘,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娘娘若是同意了,你就能带走种子、农户、工艺和工匠。”回来后,武婧儿提点道。 “我今天还可以住你家吗?对了,晚上我要吃红绕肉。”两人自从定下计策,关系一日千里,库狄云珠直接敢在公主府点菜了。 “油腻腻的容易不消化,这个明天吃,晚上吃点清淡的。我要回主院睡了,你不要睡太晚。”武婧儿叮嘱道。 库狄云珠鄙弃地看了武婧儿一眼,道:“我听汉人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是男人的话,咱们是女人,翻译过来就是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 武婧儿翻了个白眼道:“大街上断手断脚的常见,但裸奔的没几个。写你的折子去,早写完早睡觉。” “哼,歪理邪说,无稽之谈。” 两人分开后,武婧儿还未走到主院,就远远看见院门口,云川抱着,一人一狗脸上露出同款惹人心疼的表情。 “外面多蚊虫,怎么不进去等?”武婧儿rua了下。 云川将放到地上,随手将的小玩具藤球抛了出去,噌的一下追着藤球跑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公主,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语气带着一丝哀怨, 武婧儿闻言噗嗤笑出声,用脚踢他,嗔道:“乱说什么。我和云珠性格投契,又有正事。” “原来这样。”两人相携回到了主院。 库狄云珠对这份折子十分上心,查阅资料,询问武婧儿,弄了几天才觉得满意,方雄赳赳地去了皇宫。 武婧儿没去。库狄云珠说,她要用自己的才华打动皇后,而非武婧儿和皇后的情谊。 武婧儿对此,只有祝福她一切顺利。武婧儿觉得,武媚娘不仅会被这份计划打动,还会被库狄云珠这个人打动。 库狄云珠一连几天没有回家,这事让王夫人知道了。她心中好奇,就来到公主府一探究竟。 现在邢国公府只剩下她一位主子。苏定方镇守吐谷浑,女儿嫁人,儿媳随继子外任。苏庆节夫妇原先想留下长子承欢王夫人膝下,但王夫人不忍儿媳母子分离就拒绝了。 王夫人交好的人不多,时间一长,精神难免有些恹恹。最近有库狄云珠说话,本好了些。但没想到库狄云珠竟然呆在亲家家里不回去了。 库狄云珠去了皇宫,王夫人没见到人,就和武婧儿叙话。 “呆在家中既然没有意思,你和我一起去苏州啊。”武婧儿热情建议道。 她,缺人,钱多,速来! “我?我……我不行,我都没做过,怎么能行?”王夫人连忙推辞。 武婧儿劝道:“谁是一生下来就会的?你能写会算,思维逻辑清晰,你这样的人才不行,谁还能行?” 王夫人犹豫了下,问道:“我真的可以吗?” 武婧儿坚定地点点,竖起大拇指,肯定道:“完全可以。” “那我先做试试,要不是不行,我就回来,不给你添麻烦。”王夫人心中蠢蠢欲动。 “我叫武婧儿,一直不知道你的闺名叫什么。”武婧儿指着自己说道,又面露期待地看向未来的小伙伴王夫人。 “王迦陵。” “迦陵频伽的迦陵。” 迦陵频伽,佛国妙音鸟,音声清婉,众莫能及,唯有佛音能与之媲美。②:,,. 35. 我的皇后堂妹 安西织造劝农使 武媚娘留下库狄云珠的奏章,只说让她回去,没说此事可行还是不可行。 武媚娘身上威仪比裴行俭的要重多了,库狄云珠不敢说什么,只得乖巧退下。 库狄云珠没有回裴府,而是到了永丰公主府,准备和武婧儿商议,正巧碰见还未离开的王迦陵。 库狄云珠将觐见皇后的情况一一道来,让两人参谋。 武婧儿也不大明白这奏章为什么留中不发,尽管心中疑惑,但面色平静地安慰库狄云珠这很正常。王迦陵在一旁附和。 但库狄云珠仍然十分焦急,她在武婧儿和王迦陵面前转来转去,快把两人的眼睛转晕了。 “既然娘娘没当场说行不行,那说明还是有希望的,你放宽心即可。” 武婧儿捂住眼睛摆手让她别转,虽然美人行走之间尽显风华,但她的眼睛受不了快速移动啊。 库狄云珠焦虑地扯着头发,整齐端庄的发髻被扯得乱蓬蓬的,发钗歪歪斜斜,簪花直接扔到了桌子上。 “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想要迫切做的事情。” 库狄云珠在那份奏章上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和心血,甚至心中已经接受了做此事要付出的各种代价。 比如,殉道而死。 库狄云珠本以为皇后会一口应下,但没想到却是留中。 在她看来,计划胎死腹中比殉道而死更让她难以接受。 库狄云珠走到涂着红漆的房柱前,雪白光洁的额头不住地撞着柱子,状若疯癫,嚷道:“啊……啊……,娘娘什么时候给准话啊?” 王迦陵不疾不徐:“云珠,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 库狄云珠转过头,秋水明润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语无伦次道:“如果奏章被驳回,我整个人都会变得灰暗的,绝对会变得灰暗的,啊……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武婧儿起身,强行将库狄云珠按着坐下,道:“有我在,若明天不出结果,我后天就去找娘娘。是生是死,给你个定论。” 库狄云珠抱着武婧儿呜咽,可怜的表情和如出一辙。 “公主,你太好了。” 武婧儿被库狄云珠紧紧箍住,手脚一动不能动,脸正好对着王迦陵。 武婧儿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王迦陵掩唇而笑。 小年轻,就是不顶事儿。 就在库狄云珠焦急等待的时候,武媚娘正和李治讨论这份奏章的可行性。 自从魏国夫人去世后,李治消停了许多,经常宿在武媚娘的寝殿。 朝中政务几乎全部先由武媚娘代阅,总结归纳并给出处理意见。李治只是将媚娘处理好的奏章朱批可否,工作量大为减轻,而且又能时刻把控朝政。 在上完早朝或早朝不开又没有大臣求见的上午,李治通常去几个孩子处转转,或勉励指点太子,或考较沛王李贤,或逗弄显儿、旭轮和太平三个幼子。 下午,他回来和媚娘一起用膳。午休后,李治开始批示武媚娘已经处理完的奏章,意见不同之处,两人讨论解决。 若有命妇过来拜见武媚娘,李治在场,他多会避开去后殿和一双小儿女玩。 库狄云珠走后,武媚娘让宫女叫来李治,一同商议。李治放下一双小儿女来到前殿,就问媚娘有什么事。 武媚娘将库狄云珠的奏章递给他。李治打开,随意垂着腿坐在榻上翻看,眉头微微拧起。 “有些志气,在安西都护府种植棉花,推广棉毛纺织技术,教化胡人。这是谁上的奏章?” 奏章简单明快,行文之间透着一股赤诚,看起来是个好苗子。 “安西都护裴行俭的妻子库狄云珠。”武媚娘揉了揉额头,呷了一口茶,道:“前几日,她来宫中求看魏公编纂的《谯国夫人传》,并抄录了这份传记和平阳昭公主的事迹。她对二人极为崇拜,说要追寻冼夫人之迹,为大唐保境安民,镇守一方呢。” 李治听见平阳昭公主几个字时一顿,他出生时这位传奇的亲姑姑已经去世,只在阿耶和阿娘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过她的事迹。 李治想起幼时偎依在阿耶阿娘身边无忧无虑的日子,嘴角下意识地露出一抹微笑。自从阿娘去世后,他再没有像小时那样松快了。 轻暖的笑容慢慢变成绵长的思念,李治叹了口气。 他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棉花上,指着奏章笑问武媚娘:“三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三姨?”武媚娘一顿,反应过来笑道:“她呀,上次陪着库狄云珠一起过来看书。” 李治闻言,笑着摇摇头,对于武婧儿不把技术当回事早就见识过,如今她将纺织技术交给库狄云珠也不足为奇。 “库狄?她是胡女?”李治问道。 “安西四镇胡人部落酋长之女。陛下,你认为奏章所言如何?”武媚娘看到奏章后,颇为心动。 但此事关系甚大,她需要和李治商量一下。 在古代,国与国之间也存在着技术壁垒哩。 别看武媚娘和李治放手并提供各种便利让武婧儿在江南推广纺织技术,但若这地方换成安西,两人就得考虑一番。 安西都护府不比内地,里面住了很多胡人部落。这些部落叛服无常,突厥强大了跟着突厥当小弟,大唐灭了突厥就跟着大唐当小弟。 唐朝对此地实行宽松的羁縻政策,若大唐国力下降,只怕…… “媚娘,你怎么看?”李治问道。 武媚娘微一沉吟,道:“中原若将安西都护府彻底归入版图,总要有人去努力,那就从大唐开始。” 李治亦笑道:“库狄愿做冼夫人,我难道就不能做隋文帝吗?”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三姐姐老是说要通过贸易和文教加强边地与中原的联系,仔细一想是有道理的。牧民富足便会寻求安逸定居下来,读书习字,久而久之就成了汉民。” “什么是华夷?是姓氏,是血脉?不尽然,臣妾觉得只要知礼仪,愿为大唐子民,那就与中原人无异。”武媚娘顿了顿,接着道:“这些人原先风俗与中原有别,这就需要朝廷去教化。” 李治忍不住鼓掌道:“媚娘此言于我心有戚戚焉。” 武媚娘听到李治赞美,脸上露出笑容,道:“陛下心胸开阔,远迈前人。” 两人达成一致后,正在兴致头上,就以库狄云珠所奏为蓝本,继续商议起细则来。 “库狄氏多大了?”商议完,李治咨询起了发起人库狄云珠的情况,观其能否担当重任。 “二十岁。” 李治闻言,眉头一皱,道:“有些年轻了。” 武媚娘朝他笑道:“你以为人家是一个人做?库狄云珠后面是胡人部落和裴都护。再说,以库狄云珠的身份去做这事再合适不过,让其他人或者裴都护去做就差了一点。不若将库狄云珠推到前台,她若能干就继续干,若不能干裴都护会出手转圜。” “冼夫人二十三岁就成为俚人大首领。陛下,不要小瞧人。话说回来了,库狄云珠一腔热血,若抛开她去找别人,岂不是让忠义之士寒心?” “就依媚娘之言。”李治听完,觉得库狄云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 她还年轻,若能像冼夫人一样,怀柔西域,对大唐忠心,维护中原一统,亦无不可。 定下此事后,武媚娘还为库狄云珠要了个官职,也不算是官职,就是差遣。 安西织造劝农使。 没有工资,但要干活。主管安西都护府纺织劝农事宜,有上奏皇帝的权利。 库狄云珠接旨后,开心地几乎要飞起来。 她也是身负重任的人啦! 说到教化,库狄云珠准备带回安西的书籍除了儒家经典道佛典籍外,还带了武婧儿推荐的三种蒙学类书籍。 《千字文》《兔园册》《声律启蒙》。 后世广为人知的蒙学书籍“三百千”,在唐朝仅能看到《千字文》,《百家姓》和《三字经》都是唐之后才出现的。 《三字经》里面有许多历史剧透,《百家姓》涉及姓氏名录,此时士族势力强盛对姓氏排名很重视,拿出来怕是有麻烦。 《兔园册》是太宗第六子蒋王李恽(音运)僚佐杜嗣先编纂,浅显易懂适合启蒙。 《声律启蒙》是武婧儿早年默写出来教秦梦年识字用的,里面删除了剧透历史的内容。 库狄云珠带着棉种、农人、木匠、织工、儒生、高僧、道士和各种典籍,辞别京师诸人,浩浩荡荡地回到安西。 来和回去的感觉完全不同。 库狄云珠从安西来长安的路上,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来到长安之后,她一开始有些乐不思蜀,甚至嫌弃西域的荒凉粗野。 但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库狄云珠内心被绮罗锦绣蒙上的思乡之情赫然冲出胸口。 风沙、草原、山峦、雪水共同孕育了她,她对那块土地的爱深沉而绵长。 长安信美,终非吾乡。 娘子去长安一趟,回来面相都变了,这可把裴行俭吓了一大跳。 裴行俭精通阴阳历法,懂点看相。他的小妻子是贵人之相,福荫子孙,寿终正寝。 但她这次回来,裴行俭就发现妻子的面相显示遇到贵人,扶摇直上,更甚往昔,有泽被西北之兆。 库狄云珠小心翼翼地将圣旨取出,脸上万分得意,道:“你看这是什么?” 裴行俭是朝廷命官,自然认得圣旨。 他朝圣旨拜了拜,随后接来展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来如此。”裴行俭恍然大悟。 随后,裴行俭盯着库狄云珠瞧,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看得库狄云珠莫名其妙。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库狄云珠摸着脸问道。 裴行俭摇头,他现在心中万分纠结。 既怀疑自己的相面之术,觉得一女子福泽西北有些无稽之谈,但作为经营西域多年的他内心自然希望西域安定。 库狄云珠能做到吗?裴行俭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裴行俭觉得这天下他有些看不懂了。 “你和我说说在长安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或者人?”裴行俭为小妻子端上一杯茶水。 库狄云珠的眼睛瞬间多了几分光彩,她将在长安的事情一一道来,提到最多的是永丰公主、其次是王夫人和皇后娘娘。 裴行俭在心中给这三人画了圈,她们之中必然有库狄云珠的贵人。 库狄云珠着重介绍完她差遣的来历后,裴行俭又将嫌疑范围缩小到永丰公主和武皇后二人之间。 想起了武后,裴行俭内心非常复杂。 当年他发对武媚娘成为皇后,不是因为武媚娘不是世家女,而是因为他偶然见过武媚娘的面相。 这是他见过最为复杂的面相,他道行浅薄,看不清楚,但隐约看出这个女人会给大唐江山带来动荡和不安,因此他竭力反对武媚娘为后。 反对无效,他从锦绣繁盛的长安被贬谪到荒凉粗犷的西域。 有才能的人在哪儿都能干得好,裴行俭一路升到了安西都护。 裴行俭的脑袋都快燃爆了。 永丰公主是武后的姐姐,据说姐妹关系亲密,两者可以视为一体。 假设他自己看相没出错,已知库狄云珠会给西北带来福泽,贵人是武后一系,但武后会给大唐江山带来动荡,那么请问他的小妻子如何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又能造福西域? 武后性格凶悍,睚眦必报,连亲兄弟都没有放过。 难道他的小妻子大发神勇,将来会平定武后带来的动荡,然后急流勇退,子女绕膝,无疾而终? “我将来要成为像冼夫人那样的英雄!”耳畔响起库狄云珠郑重之中而又充满憧憬的声音。 裴行俭决定他要为大唐培养好这位未来的戡乱女巾帼。 武媚娘若是知道,一定会非常感谢裴行俭培养的人才。 她用人向来不拘一格,他荐自荐,只要能为她所用且有才能,家族出身几乎不会考虑在内,哪怕是政敌之后。 她用人旋升旋黜,有才能者进,无才能者黜,避免出现泥沙俱下政治败坏的情况。 “求才贵广,考课贵精”②,进退皆速,让人不得不佩服武后驭下才能的高超和玄妙。:,,. 36. 我的皇后堂妹 江南道织造使 库狄云珠领着安西织造劝农使的差遣,欢快地回到西域。 武婧儿也要离开长安。在离开长安之前,她给武媚娘递了一封奏章。 奏章中,武婧儿自请将走上正轨的苏州织造局收归内廷,并请在织造局内设立官职。 因为泰山封禅和魏国夫人去世等各种事情,武婧儿已经离开苏州有大半年,但苏州织造局每月都会送来经营报告。 苏州织造局现在有织机三千五百多张,织工五千多人,每月的产值都在稳步上升,而且销路完全不愁,甚至有海商慕名前来提货。 任谁看都知道,这个织造局完全就是只下金蛋的老母鸡嘛。 但谁也想到,武婧儿竟然要把织造局献出去。 武媚娘不能理解,这个姐姐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人家当皇后,娘家人都是从皇家往自家腰包里扒拉东西。 她当皇后,娘家人却从自家向皇家献东西。她可以负责任地说,李唐皇室用三姐姐的方子赚了不少名声和钱财。 三姐姐家虽然富有,但他们这点家财,哪里比得上人家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更别提富有四海的李唐皇室。 他们老李家,根本就不缺钱! 自家穷得有一比,还想着给皇家献钱,这是什么脑子! 武媚娘气得叫来武婧儿,先是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武婧儿只得讪讪地领受,不敢反驳一句话。 武媚娘出完气,喝了一大口茶,道:“你怎么想的,给我仔细说说。李唐皇室的地缝扫扫就够你花几辈子,不差你这三瓜两枣。” 武婧儿尴尬地笑了笑,武媚娘所言确实有理,但是她有自己的考量。 于是,武婧儿就将自己建立织造局的初衷说出来。 武媚娘听着听着,脸色缓缓恢复,道:“你的意思是让织造局作为朝廷在江南的耳目?” 武婧儿点点头道:“江南经过历朝开发,人口增加,经济发展,再加上水热充足,资源丰富,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国家的财赋重地。” “田赋是固定的。”武媚娘道。 “国家财赋收入不仅有田赋,还有商税啊。江南交通便利,山多水多,生长着各种经济作物。经济作物就是主要用来卖钱的,比如大豆、甘蔗、油菜、果蔬、茶树、桑树、木材、竹子等。这些货物交易,肯定是要收商税的啊。” “有了钱,陛下和娘娘就可以兴修水利、修桥铺路、赈济灾荒以及以备不测。” 武婧儿不甚熟练地给武媚娘画饼:“南方资源充足,地域广阔,所提供的赋税必然要超过北方,对于这些地方难道不应该加强监察吗?” 武婧儿说的这些是她基于后世的资料得出的结论。其实在武婧儿说话时,武媚娘就想到了这几年国家财政收入情况。 南方的财赋收入确实逐年提升,隐隐有超过北方之势。 武婧儿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武媚娘。武媚娘没好气道:“你这么一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娘娘为我着想,我记在心里。在力所能及之下,只想回报一二。”武婧儿能够肆无忌惮地行事,主要是托庇于武媚娘。 她庆幸自己生活在风气开放的大唐初期,更庆幸自己是武媚娘的堂姐。权势地位唾手可得,更难得的是武周时期可以女子参预朝政。 这么好的姐妹,这么有魅力的老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太阳升到半空中,天气变得热起来。 含凉殿中却清爽宜人,四面窗户内侧糊上了藕荷色的蝉翼纱,玻璃窗户朝外打开。 夏风被太液池洗去炎热燥意,才被送进殿内。 太液池岸边,柳枝低低垂下翠意正浓,倒映在水里摇曳生姿,如同柔情似水的佳人临镜梳妆,透过藕荷色的窗纱看去,添了几分仙子的超逸出尘。 武媚娘沉吟半响,回过神来道:“后面你想怎么做?别和我打马虎眼。” 武婧儿听到声音,将目光从窗户移了过来,心情莫名地畅快了许多。 “我想继续做织造局的负责人。”武婧儿朝武媚娘讨好一笑。 武媚娘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织造局是你一点一滴建起来的,不让你做让谁做?” 武婧儿听了,眉眼弯弯:“嘿嘿,娘娘对我最好。” “傻子。”武媚娘嘴里吐出两个冷酷无情的字眼。 武婧儿:…… “娘娘,你骂人就不对了。”武婧儿反驳道。 武媚娘面色平静道:“你听错了。织造局先归内廷尚服局管,官职一如其他四司设立。你为正六品司织,全权负责苏州织造局。另外,命你为江南道织造使,每月往京师汇报情况。” 武婧儿听了,脸上露出不作伪的高兴之情。武媚娘见状,有些头疼,不想见这个大傻子,摆手让她回去别在跟前碍眼。 武婧儿只当没看见,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送到武媚娘跟前,道:“娘娘,这是关于苏州织造局未来的规划,请你过目。” 武媚娘大致扫了一眼,从库狄云珠那事上,她心里就有了准备,对奏章上说要依托织造局开办蒙学,建造藏书楼,资助寒门子弟,没有多大的惊讶。 武媚娘云淡风轻地答应下来,道:“织造局从现在开始五年内,所有收益除了支出外,剩余部分归还你的本金。” “哇呜,娘娘你太好了。”武婧儿惊呼道。 武媚娘听了冷哼一声,摆手道:“赶紧滚!”武婧儿兴高采烈地出了宫殿。 武婧儿不知道的是,她刚出了宫门没多久,内室就传出一阵笑声。 最近,李治的风疾又犯了,他喝完药在内室睡觉,却被媚娘吵醒了。 他十分好奇是谁把媚娘气成这个样子,仔细一听,原来是媚娘的姐姐要将织造局献给内廷。 李治十分惊讶,只要媚娘的家人不危害朝政,他完全不在意媚娘家人借助媚娘权势去获取利益。 民间尚有外嫁女提拔娘家的习俗,他们李唐皇室自然不能免俗,多数时候对外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火就行。 听着听着,李治和武媚娘共情了,真是个傻子。不过,武婧儿支持寒门庶族的态度让李治十分满意。 武婧儿走后,李治想起了媚娘的恨铁不成以及武婧儿的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武媚娘起身,转过屏风,看见李治正靠在床上笑得前俯后仰,倒了一杯茶,给他道:“吵醒你了。” 李治摆摆手,接过茶,止笑:“三姨是个妙人。” 武媚娘哼了一声,低声骂道:“败家子。” 李治喝完茶,将茶盏放到一边,眼睛里带着揶揄道:“媚娘家中还有这样的败家子吗?我大唐江山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武媚娘嗔道:“想得美。” “我和三姐姐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可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便是不成,朕也领了三姨的好意。”李治笑道。 武媚娘又叹了一口气,不解道:“她产业没多少,也不知道攒着留给子孙后代。奇了怪了,家里怎么会出这样的人来。” 武媚娘表示,如果她是武婧儿,谁要不付出代价,休想从她手里拿走任何东西。 武婧儿回到家中没多久,下午皇宫就派人送官印文书并几匹纱罗。 送来的是几匹蝉翼纱,一匹藕荷、一匹月白、一匹雪青、一匹松绿。 原来是武媚娘见武婧儿盯着窗纱瞧,以为她喜欢,就送她几匹糊窗户用。 武婧儿看到蝉翼纱,想到了《红楼梦》中的软烟罗。摸着轻柔的纱罗,她立刻叫人做了两床薄纱夏被。 武婧儿此时刘姥姥附体,这么好的纱罗她一点也舍不得糊窗户。 两天后,武婧儿拉上王迦陵一行离开长安,前往苏州。 出发时天色尚早,天气不是太热。 王迦陵回头看了眼巍峨壮阔的城墙,激动之中又夹杂着几分不安。 自从嫁到苏家,王迦陵离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离家,也都是有其他的事情驱使。 她转过头看向前方,笔直宽阔的道路向远方延伸,道路两侧种着杨树,树梢交错,树叶青翠欲滴。 树下生了一层密密的青草,高低错落,零星地开着花,有粉白、淡紫、嫩黄…… 几只鸟儿鸣叫着从车顶掠过,向远方飞去。 夏日天气炎热,未到中午,众人就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歇脚。 武婧儿向王迦陵道歉:“我真该死,竟然把这天气忘了。” 王迦陵不在意道:“天也不算太热,等到了东都,咱们登舟弃岸,呆在船上会凉爽许多。” 说完,王迦陵又不好意思道:“是我拖累了你们的进度。”公主府的这些仆从护卫都是跑惯路的,这样的天气赶路完全是小菜一碟。 “哪有这回事儿。大家有了精神,才能赶路。”武婧儿说完,招呼王迦陵用午饭。 午饭后,武婧儿和王迦陵两人回到马车午睡。外面的仆从护卫分成两队,轮流小憩和巡逻戒备。直到天气不是那么炎热,众人才再次上路。:,,. 37. 我的皇后堂妹 房如雪×王迦陵×蒙学 一个多月后,武婧儿一行回到了苏州织造局。 去年她走之前,织造局大致建成。黑瓦白墙的厂房分成两列排成几排,被高大的院墙围住。厂房建得比一般房屋高且深,窗户开得大,且都安装了玻璃。 只是厂房有一大半是空荡荡的,只有织机没有织工。 回来之后,每间厂房之内机杼之声不绝于耳,异常忙碌。 院内种着海棠梧桐等树木,一弯活水从院中穿过,进了后面的园林式宅院。 武婧儿先安排王迦陵在宅院住下,修整熟悉这里的环境。然后,她带着房如雪去厂房视察。 武婧儿去年走之前,根据那九位宫女的表现,任命房如雪为临时负责人,红药和青梅协助。苏大管理安保人员,公主府出来的一位赵录事和武婧儿从并州带来的王管事两人共同负责账务。 在这几位的共同努力下,织造局蒸蒸日上。 参观的过程中,武婧儿不住地点头。回去后,让房如雪送来账册。她和云川花了几天的功夫才将账册查完。 手下的人兢兢业业,武婧儿自然各有赏赐。 房如雪晋升为织造局正七品典织,红药和青梅晋为正八品掌织,其余宫女晋为女史,每人奖励三个月月钱。 苏大、赵录事和王管事每人奖励半年月钱。其余无犯过错的诸人皆赏赐两个月月钱。 红药青梅两人升了职领了赏,脸上的笑容浓烈,就像春日盛开的芍药,又像腊月绽满枝头的红梅。 武婧儿给她们放了一天的假,两人商量着要出去买东西。 “房姐姐,你要一起去吗?”二人转头问房如雪。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房如雪的神情平静,几乎看不出升职加薪的激动。 红药青梅得到回答,打打闹闹地出了门。 房如雪目送两人背影远去,回到住处。织造局里除了厂房,还建了几排宿舍。房如雪就住在宿舍里面。 此时织工尚未回来,宿舍区一片安静,唯有机杼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 房如雪的屋子不大,屋内布置简陋,仅有一床、一桌、一榻、一柜、一架而已。 铺盖是直接用织造局的棉布和棉花做的,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摞账册,架子上磊着几部书。 墙上挂着一副她自己画的竹林图,翠绿的竹子给屋内添了一抹清冷的亮色。 房如雪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海棠树出神。 海棠花早就谢了,树上挂着青涩的果实。果实隐藏在绿叶从中,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过去了。 这株海棠树与她在房家院落内的海棠树十分相似,一样枝繁叶茂。 不知道太宗皇帝是喜欢房玄龄,还是讨厌房玄龄,他将骄横的高阳公主嫁给了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 长子袭爵,次子尚主。 这或许是太宗皇帝对功臣的优待,长子有爵,次子有宠,他那些爱卿的后代不至于在爱卿去后泯然众人。 皇家的驸马又岂是那么容易当的? 房遗爱谋反案对房家是灭顶之灾,煊赫的房家因此烟消云散。 她这位名义上的房家大房娘子没有跟随阿耶回到祖籍,而是像烫手山芋那样被送到掖庭宫为奴。 那年,她才八岁。 她那时才知道,她并不是阿耶的亲女儿,而是房家罪人房遗爱的婢生女。因房遗爱惧怕公主,便求了长兄房遗直,将怀孕的女婢充作长兄的屋里人。 女婢生了房如雪之后,下落不明,不知道是被卖了,还是不在了。 房如雪出生无母,父亲待她冷淡,又当众将她从一众姊妹中叫出来,亲手送到宫中的侍卫手上,将其身份言明,任皇帝发落。她只记得当时自己的血仿佛凝固了,房家诸人的目光几乎将她凌迟。 皇上念她年幼,受血脉所累,将她没入掖庭为奴。 武媚娘参政以来,政务繁多,提拔了一批才学不错的女官宫女伴在身边辅助处理事务。读书识字的房如雪也入了上面人的眼,重点培养。 复杂的身世、难言的出身、巨变的家族、孤单的童年,这些都让房如雪的身上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忧郁和哀愁。 “海棠花谢了。”房如雪回过神来,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该早几个月说的话。 宫内压抑,在听到有离开皇宫的机会,房如雪抓住了。她来到了织造局。 风起了,今早上刚下了一场雨,吹来的风凉爽醒脑。 房如雪起身,抹了把脸,换上做工的衣服,去厂房里巡察。 厂房的织机有两种,一种是普通织机,一人即可操控;另一种是提花织机,需要两人才能操控。 厂房之内的织工均低着头,踩着踏板,两手交替打纬投梭。即使有人抬起头对上房如雪的眼睛,也只是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干活。 虽然织造局允许织工可以回家纺织,但是家中的织机多笨重老旧,不如织造局的织机轻便快捷,不少人选择来织造局织布。 离家近的每日回家,离家远的就住在织造局的宿舍,每月回家几趟。 房如雪巡察完出来,就看见一位贵妇人模样的娘子带着侍女正和苏大说话。 她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邢国夫人王氏。 难怪苏大看起来对这位贵妇人这么尊敬。 房如雪不爱和人说话,趁两人没发现,主动避开,去了别处。 王迦陵在苏州见到苏大是意外之喜,这也怪武婧儿没有和她说邀请了苏大担任织造局的护卫长。 “夫人万安。”苏大见到主母也是一脸欣喜。 两人寒暄之后,苏大得知主母在熟悉环境,就叫来两个伶俐的护卫,让他们二人为主母指路讲解。 王迦陵在来的路上,听武婧儿说过织造局未来的规划。 她本人对当孩童启蒙老师十分感兴趣,武婧儿就让她主管这一堆事。最近这几天,她都走访纺织局的织工。 今日,她要到纺织局外的城市或庄子上走一走,了解情况。 两天后,王迦陵带着一份策划书来找武婧儿。武婧儿翻开一看,忍不住露出赞叹之色。 王迦陵的策划书比她想象中的要更为详细周备,里面涵盖了入学的标准、场所选择、教学时间、教学内容以及老师等等。 这几项事务中,唯有寻找老师最为难办。 在魏晋南北朝,知识几乎被世家垄断,两汉时期的师传变为家传。 隋唐也受其影响,但国家安定之后,出现了些许曙光。 一些寒门学子通过科举走上了政治的舞台。但这里的寒门并不是贫寒的意思,而是相对于士族而言,他们多是富裕之家出身。 世家子不屑做这什么蒙学老师,寒门学子不缺钱估计不乐意做。 这些人即使做了,也是冲着武婧儿背后的皇后而来,王迦陵可不敢收这样的人。 所以她从织造局中的人扒拉出几个识字且乐意教人的老师来。 武婧儿看到名单后笑了,织造局内识字的人基本都在上面。武婧儿提笔正要添上自己的名字,转头问云川:“你要去授课吗?” 云川一向以武婧儿之命是从,自然答应,道:“我不通诗文,但认字看账本尚可,又会些拳脚功夫。” 武婧儿颔首,添上云川和自己的名字。 王迦陵见状,心中涌起难以言状的感情。她说不清是什么,但心中极为熨帖。 “我明天就让人收拾屋子做学堂。”王迦陵收起策划书。 武婧儿点头道:“这是由你全权负责,预算之内的钱财随你支用。你管家理事那么多年,将偌大的国公府打理地井井有条,我自然相信你的能力。” 王迦陵闻言,心中如吃了蜜一样,嘴上谦虚道:“过奖了,若是我处理不好,还需要你来解决。” “没问题。”武婧儿一口答应。 夕阳西下,余晖将云层浸染成充满活力的橘红色,也渗入了王迦陵的心田。 待王迦陵出去后,武婧儿露出开心的表情。 “终于又抓到一个能干活会干活的人啦。” 云川曲腿坐下,为武婧儿卸去钗环,闻言笑道:“恭喜公主啊。” 浓密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散落,云川的手在瀑布中穿梭,赞道:“公主的头发真美。” 武婧儿这时煞风景地说道:“别摸了,再摸就油了啊。” 云川闻言大笑,摇着头用丝带把乌发绑上,道:“人家是‘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再看看公主你,你那么一说,什么旖旎的气息都没了。” “公主有时又可爱,又可恶。” 云川伸手将武婧儿揽在怀中,下巴搁在武婧儿的头顶。 武婧儿仰头看向云川,嗔道:“什么是可爱,什么是可恶?” 云川低头,四目对视,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传。 这些年来,武婧儿的容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但眼睛更加明亮水润,仿佛盛满了星光。 岁月是给她留下些微的痕迹,但又在她的眉角眼梢增添了许多风韵,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云川情不自禁地吻上武婧儿红润的唇…… 次日,武婧儿起身神情舒畅志得意满,带着侍女去了织造局的食堂视察。 刚进去,武婧儿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人来,略一回忆,就想起了这人是谁。 “你最近怎么样?”武婧儿走过去问道。 这是一位年轻的女子,身边带着一位六七岁的小女孩。女子趴在高案上吃粥,小女孩偎依她腿边,双手抱着个包子啃。 “公……” 未等女子说完,武婧儿就抬手打断她,笑着道:“不必叫我的名字,我就想了解一下。” 原来这女子就是之前撒泼打滚王刘氏的媳妇施兰。在王刘氏当着众人面打施兰时,武婧儿没有说什么。 等事情结束,武婧儿嘱咐青梅让王里长多照顾下施兰。施兰的日子因此比过去好了一些。 织造局招全职工时,施兰在里长的帮助下,离开王家,带着女儿住进了织造局。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很好,很好,我过得很好。”施兰激动道,若不是武婧儿不让,她都想跪地磕头以表感谢。 武婧儿颔首微笑,道:“好好干,手里有钱了,腰杆就硬。” 武婧儿勉励她几句正要走,就见施兰将藏在身后的女儿推出来,道:“娘子,这是我的闺女施剑秋,和我姓,以后我让她继续给贵人做工干活。” 武婧儿闻言笑起来,伸手摸摸施剑秋枯黄的头发,道:“小孩子家家能干什么活。等过几天织造局要开启蒙学堂,你把小剑秋送进去,学有所成再出来干活。” “你们继续吃吧。”武婧儿说完,告别两人离开。 “剑秋,你要好好学,等你学好了,就能报答咱们母女的恩人。”施兰弯腰叮嘱女儿道。 施剑秋重重地点点头。 生活的苦难磨去了小姑娘的天真烂漫,留下了坚韧的心性和不屈的性格。:,,. 38. 我的皇后堂妹 蒙学×藏书楼×邢国公府…… 王迦陵的蒙学办起来啦。 前期招生四百多名,年龄从五岁到十五岁不等,有男有女,女多男少。 免费蒙学初开始报名时,来的学生并没有王迦陵想象的那么多。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七八岁以上的孩子能帮家里干活了,五六岁的孩子可以带弟弟妹妹玩减轻父母的负担。 很多织工也知道上学好,但是与其学一点字不上不下没什么大用,还不如给家里干活赚钱。 王迦陵被门可罗雀的蒙学打击到了,但她没有气馁,和武婧儿商量之后公布了一些奖励方案,来蒙学报名的学生这才多了起来。 这些孩童分成两班,上午和下午分别上两个时辰的课,学制两年。成绩优异者,织造局资助其继续深造。 蒙学书籍有两种《千字文》和《声律启蒙》,而《兔园册》是学习完上面两本之后才开始教授。 除了这些,还有算术课、纺织课、武术和突厥语课。 武术课是苏大为了支持主母报名开办的课程。大唐尚武,无论男女多学点护身本领准没有错。 突厥语课则是公主府一位名叫鱼菩的护卫提供。武婧儿知道后,十分惊讶,自己护卫竟然有人会说突厥语。 鱼菩摸头,憨厚一笑,向武婧儿解释其出身,原来他是个“蕃二代”。阿耶出身突厥别部,随部落归附大唐。 鱼菩不同于蕃户的阿耶,他在大唐一出生,就拿到大唐“绿卡”,成为大唐的百姓。 “你今年多大了?” 鱼菩胡须连鬓而卷曲,脸色黝黑,看起来得有四十多岁。 “我今年二十五岁。”。 啥?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年龄,鱼菩的父辈可能是太宗皇帝时归附大唐的。 “我和家里学了突厥语,虽然在南方没啥用,但公主不是问了大家所长嘛,护卫队里我的突厥语说得最好。这些娃子要学,我就教。”鱼菩道。 于是,织造局蒙学多了一门外语课。 房如雪和王迦陵一人带了一班,教授学生《千字文》。紫菀在织造局的职务比房如雪轻松一些,她领了两个班教《声律启蒙》。 紫菀本是尚仪宫司乐司的宫女,能歌善舞,看到《声律启蒙》后,如获至宝,将其谱成曲子。 她教课很有意思,先教这些孩子唱熟一段,然后再教这些孩子描里面的字。孩子们通过这个方法,认字还挺快。 红药和百合教授学生打络子、描花样、绣花以及织锦。云川教授基础数学课。 武婧儿每月去一趟学堂,给这些孩子讲些专题,比如大唐律法、风土人情、经商趣闻等等,期望能开阔这些孩子的眼界。 武婧儿有时还会邀请进货的商人过来“开讲座”。 这些孩子来之前已经被家中千叮万嘱,务必要好好学习,不能被赶出学堂。因此课堂之上这些孩子十分乖巧,而且学习努力。 看着织造局欣欣向荣,武婧儿心中欢喜,这些都是她和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呀! 武婧儿喜欢在织造局内散步,札扎的机杼声,轻快的读书声,两种声音汇成美妙的乐曲,让人心生澎湃。 夏去秋来,海棠树的果子染了红意,又快要到收获的季节了。 武婧儿抬头眺望远方,一座两层的楼阁映入眼帘。 那是座藏书楼,武婧儿所建,藏着她从皇宫带出来的典籍。 藏书楼中想必有人正在抄写书籍吧,武婧儿猜测。 藏书楼中的场景确实如武婧儿所言,书生们低头伏案抄写典籍。楼中规定,使用藏书楼提供的笔墨纸砚,书生每抄两份书籍,可以带走一份。 若书生自带笔墨纸砚,楼中书籍尽可抄写,抄写的副本自行处置。 此规定在藏书楼没建成前,就出台了。周围的学子们无不翘首以待,期待这位永丰公主殿下会从长安带回什么书籍。 现实没有让他们失望,各种听过的,没听过的书籍,整整齐齐,排列在架子上。 大唐现在的书籍大多都是手抄,武婧儿之前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等她注意到这种情况后,立马将雕版印刷术和活字印刷术报告给武媚娘。 武婧儿带来的这批书籍有雕版的,也有活字印刷的。雕版刻出来的多是大家注释的儒家经典,活字印刷的是些不那么常见的书籍。 李治和武媚娘现在手中屯了一大批书籍,正在思考如何使用。库狄云珠带走一部分在边地推广教化是一种用法,武婧儿在江南建藏书楼又是一种用法。 这对夫妻希望能将书籍推广到那些寒门庶族手中,期待寒门庶族能够出更多的人才,打破世家大族垄断朝廷职位的局面。 武婧儿知道后,给他们出主意,这些书籍看起多,但分到全国就如一杯水进了大海,不如每州分一套,并公开印刷术,让他们依此为蓝本印刷。 李治和武媚娘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先这样吩咐下去。同时嘱咐宫中的印刷工不要停,印出来的书籍放到长安和洛阳的市内寄卖。 武婧儿每月都会给李治武媚娘寄送一封奏章,里面写着苏州地区的物价、天气、民情、收成、吏治以及织造局经营状况。 武婧儿现在既是内廷女官,又可以算是朝廷官员。因此她奏章的抬头写了二人,但多半是武媚娘最先看到,李治也是每封必看。 武婧儿奏章简洁,废话极少,寒暄完立马进入正题,还弄了什么表格、线条、柱状图之类的,神奇之中又一目了然。 全是干货,没有感情。 李治看完戏称:“她这样的奏章,要是碰到爱听好话的昏君,估计早被扔掉了。” 武媚娘在一旁附和:“是啊,三姐姐这样的人才碰到陛下这样心胸宽广的君王才能一展所学。三姐姐办的藏书楼不错。” 李治对这个藏书楼印象很深,心中有了主意,道:“不如咱们在长安和东都也建个藏书楼,就让弘儿去督办。” “这个主意好。” 这对夫妻对太子李弘抱有很大的期望,在他还是少年时,就以李弘的名义组织了一批大臣学者编纂了《瑶山玉彩》,为太子扬名。 这次建藏书楼,既清贵又是收揽文人的好机会,李治自然想到了太子李弘。 李治身体不好,不知寿数几何。他现在满心思要培养儿子,万一将来发生不测,太子也能独挡一面。 李治派人叫来李弘,先将武婧儿的奏章递给李弘,让他看完说想法。 李弘今年十五岁,容貌俊秀,气质温雅,与李治有六七分像。 他看完奏章,欲言又止,李治抬手让他直接说。 “阿耶,阿娘,这是三姨呈上的奏章。我听说阿耶封三姨做江南道织造使,女子做官,这在大唐闻所未闻。我觉得这是……” 李弘刚要说牝鸡司晨,但想到阿娘,咽了下去,接着道:“会不会有些不合适?而且奏章中其他的内容还罢,怎么还有监视当地官员的报告?大唐有御史台,为天子耳目,监察百官,三姨所做非君子所为。” 李治嗤笑一声道:“这又是那些东宫臣僚和你说的?” 李弘沉默不语,武媚娘冷笑了一声:“弘儿,你是太子,他们和你说的每一句都自发或不自发地带有私心,你要有自己的判断。” “阿娘……”李弘正要反驳。 李治抬手压了压,先对武媚娘说道:“弘儿还小,你慢点说。” 说完,他转头对李弘说道:“你阿娘的意思,你要明白这些人说话的目的,有些确实是为你好,有些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谋求私利。在你想不明白的情况下,就先观察,再做决策。” 李弘闻言,点点头:“阿耶阿娘教训的是。” “你认为你三姨上的这道奏章有用吗?”李治引导。 “有用。” “你认为里面的内容是真的吗?”李治又问。 李弘想了想,他这位三姨心胸开阔,古道热肠,于农事上颇有见解。而且据他所知,三姨甚少结交朝臣,也不推荐人。 以三姨的性格和她的势力范围,李弘认为这份奏章的内容是真的。 李治见李弘认真思考起来,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孩子仁德,李治一直怕他继承皇位后被朝中大臣架空。 “我觉得三姨没有必要,也没有目的骗我们。”李弘答道。 李治带着笑意说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武媚娘补充:“人主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 “儿谨遵阿耶阿娘教诲。”李弘拱手道。 “大臣就是大臣,他们会的只是为臣之道,教不会你帝王心术,以后多像阿耶学习。”武媚娘说道。 李治看着挺拔俊秀的儿子,想起了自己当太子的时光。 他的阿耶可比自己强势多了,而且大哥和四哥都在,那时的自己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阿耶不满意,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让四哥上位。 时光流逝,他也成了太子的阿耶,不过他才不会像阿耶对待自己那样对待弘儿。 “弘儿愿意在长安和东都主持建造藏书楼吗?”李治温和地问道。 李弘闻言,想起武婧儿在奏章中介绍苏州藏书楼的情况,点头道:“我愿意。” 武媚娘点头,道:“东宫属臣有许多是世家出身,家中藏书不少,若他们能贡献一二,最好不过。” 武媚娘给李弘布置了作业。 李弘应下,正要回去。武媚娘叮嘱他道:“你三姨奏章中的内容不要对其他人说。” “是,阿娘。” 李弘离开后,李治问道:“媚娘,为什么叮嘱弘儿这个?外面有人盯着,这些官员更警醒些。” 武媚娘横了李治一眼,道:“全大唐只有三姐姐一人这样做,保不准那些大臣想出什么歪主意。” 王迦陵在苏州办起蒙学后,苏定方才接到妻子的信,看完,茶水一下子从嘴里喷出来。 啊这…… 苏定方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出去做事也好。家中只有她一人,着实寂寞了些。 想完,他又叹了一声,如今邢国公府和公主府紧密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苏定方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当初结亲之时,他觉得最多秦梦年会接收他的一小部分势力,但是现在苏家所有的人都和公主府联系在一起,利益共享,风险同担。 他的儿子借助公主府的势力出任刺史,在永丰公主的帮助下做出了一些政绩,据说很快就要调任上州当刺史。 他的妻子现在也被“拐走”做事了。哦,对了,说不定他的妻子还能像库狄云珠那样有个差遣的名头。 而他呢,现在正心甘情愿地将手中的人脉势力全部移交给秦梦年这位女婿兼弟子。他年纪大了,多年的征战在他身上留下许多暗伤,每逢阴天下雨就疼痛不已。 前些日子苏定方又病了一次,身体大不如以前。 美人白发,将军迟暮。苏定方无可奈何,但又不得不接受现实,恐怕过不了两年,他就要和老搭档任雅相一样只能辞官修养。 但他放心不下大唐的边境。 苏定方灭突厥,平葱岭,和很多部族打过交道,了解他们多是惧怕大唐的国威才臣服。若大唐一旦显出疲态,这些外蕃会立马调转矛头。 降则抚之,叛之讨之。 这是大唐对待边州各族的一贯措施,恩威并施,逐渐吸收这些胡人,但这需要时间,至少一百年打底。 除了边地部族外,还有吐蕃。 吐蕃野心勃勃,国力强盛,不得不防。苏定方率领三万军队驻守在吐谷浑一直没有离开,防的就是吐蕃。 若吐蕃攻破吐谷浑,占领吐谷浑的土地,吸收吐谷浑的部落,那么大唐在军事上将会陷入被动,陇右道也将会面临巨大的威胁。 每每想起这些,苏定方就心中焦虑不安,但他又知道这些都是急不来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他们这一代人的使命或者寿命即将终结,大唐的未来要靠年轻人。 上天厚待,他后继有人。:,,. 39. 我的皇后堂妹 玩得是心跳×太子婚事 天空飘起了雪。 房如雪宣布下课转身走出教室,屋内就传来一片跺脚说话的声音。 “房典织。” 房如雪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叫自己,回头发现原来是施剑秋。施剑秋穿着蓝布棉袄,收拾得干净又整齐。 “剑秋,你有什么问题不明白的吗?”房如雪的目光落在施剑秋手中的书册上。她教授的这个学堂中就数施剑秋最为求知若渴。 施剑秋将书册恭恭敬敬双手奉给房如雪,道:“房典织,这本我已经抄完了。我……我能不能看看下册啊?” 房如雪接过书册,笑道:“你随我回宿舍去拿下册。” “是,房典织。”施剑秋声音中的羞怯变成轻快,跟在房如雪的身后。 黑瓦上落了薄薄一层的雪,院内的树木唯有松柏竹依然挂着绿叶,但松柏的针叶是历经风霜的苍翠,就像一名坚守沙场的宿将。 竹叶则是看似鲜嫩实则略显干涩的黄绿,仿佛犹如身处绝境仍然倔强不屈的年轻人。 一股冷香袭来,施剑秋轻嗅着鼻子,抬头看见远处一株枝干虬曲的老树,嫩黄色的梅花绽满了枝头。 “好香啊!”施剑秋情不自禁地说道。 两人转过厂房,施剑秋眼尖地看见一朵朵红色的花朵顶着薄雪悄然怒放,红花娇艳,叶片肥厚青翠。 “这是什么花开得这么漂亮。”施剑秋好奇地赞道。 “山茶花。”房如雪看了眼花坛内一株株盛开的花朵,解释道。 房如雪开了宿舍门,将手中的书册放到架子上,换出一册书,又从架子上的木盒里抓了一把糖,将书和糖一起塞到施剑秋的怀里。 施剑秋推辞不得,直接接下,连声道谢。 房如雪让施剑秋坐在身边,侧过头问她:“你有什么不懂的吗?” 房如雪生得白皙明净,水蛇腰,削肩膀,眼睛里似乎总是沉淀着一粒哀愁,人温温柔柔不太爱笑,即使笑起来也是淡淡的,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但施剑秋不怕她,她从小就对情感感知敏锐,知道房典织心性好,也乐意帮助人。施剑秋闻言,就说出自己看书时的疑惑。 房如雪侧耳聆听,一一解答。 施剑秋取出腰间挂的炭笔,又出口袋里掏出巴掌大的白纸册子,认真记下房如雪的讲解。 房如雪说完,看见白纸上整齐的笔记,赞道:“你在读书上用了心思。” 施剑秋闻言,挺了挺腰背,脸上热热的,没想到能得到房典织的夸赞,心中美得不知如何是好。 “房典织将织造局中几千人管理得井井有条,又有才能又长得标致,阿娘她们说你是天上仙女托生的。” 听到小女孩的童言稚语,房如雪哑然失笑。 “前几天公主给我们讲了贞观名臣,提到房谋杜断。房典织和房相都姓房,又都有才华,房典织是房相的族人吗?” 房如雪的笑意凝固在嘴边,整个人犹如被冰封的梅花。 “午饭时间快过了,你赶紧回去吃饭吧。”房如雪没有回答,看了眼窗外道。 施剑秋起身,给房如雪行礼,不好意思道:“叨扰房典织了。” 刚才请教房典织时,施剑秋不知不觉忘了时间,自己不吃饭没关系,竟然打扰到了房典织,实在惭愧。 “先别走。”房如雪想起了什么,从木架的下层取出一摞边角泛黄卷曲的白纸。 “这是歙州商人送的,货仓进水污了白纸,这些纸张卖不上价,他们就送给织造局。你拿些回去用。” 施剑秋欣喜若狂,再三朝房如雪行礼,喜道:“多谢房典织。” 房如雪送施剑秋出门,外面依然飘着薄雪。雪花落在房如雪的额发上,立刻消融了。机杼声若有若无地传来。 房如雪怔怔地看着外面,久久不能回神。 下午,红药过来找房如雪,说是公主有请,一路上挤眉弄眼。 房如雪沉着这性子没问,最后还是红药忍不住说了出来。 “公主有意在苏州西部再建一个织造局,主要经营丝绸。”红药低声道:“公主让我叫你,想必是让你负责新建的织造局。” 红药说着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碰了碰房如雪的手臂:“你怕是要升职哩。” 房如雪回道:“不可能,公主担任司织,我是不可能升职了。典织缺了一人,怕要在你和青梅中产生呢。” 红药叹了一口气道:“青梅的账算得比我清楚,我俩谁往上走,还未可知呢。” 两人进了宅院中,停住交谈。石子路上的落叶被雪半盖,路有些湿滑。 石子路尽头是一处连接活水的大水池,池上架着一座桥。 池水不如春日碧得那么通透,一群颜色艳丽的锦鲤在里面游来游去。 两人禀告后进了屋子,室内温暖如春,一股柑橘的暖香扑鼻而来,几案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支红梅,花绚如火,枝条遒劲。 武婧儿正伏案处理公文,听见人来抬头,让两人先坐下。 青梅也来了。房如雪和红药坐在青梅身边。 武婧儿见人到齐了,说道:“我欲在苏州西部建立以纺织丝绸为主营业务的织造分局,娘娘已经答应。你们有谁愿意去分局的?”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房如雪的官职最高,她站出来道:“我们听娘娘和公主的吩咐。” 武婧儿笑起来,道:“我这人你们也知道。你们有什么话就直接问,我不会怪你们。但藏着掖着,事后又委屈,那时我就不管了。” 红药的眼睛咕噜一转,脆声道:“织造分局也归公主管吗?分局里有护卫吗?” 武婧儿闻言,颔首:“归我管,我带着江南道织造使的差遣。分局的护卫就近从折冲府里调,首领先由这里的护卫充当。” 红药点头,房如雪问道:“公主是江南道织造使,除了苏州,以后会不会在其他地方建织造局?” 武婧儿闻言,心中赞道房如雪果然敏锐,她点点头。 “苏州是我们经营惯的,离得也近,相当于提前练手。你们有谁愿意去?” “我愿意。”三人齐声道。 武婧儿露出笑容,道:“正好你们三人相辅相成,房如雪曾经负责建造织造局、红药培训员工,青梅管理财务。你们要互相学习,我希望将来你们都能独当一面。” “如雪性格稳重,心思敏锐,我是放心的。红药和青梅年龄小些,你要好带带她们。” “是。”房如雪应下。 武婧儿又道:“此事不急,等过完年开春再开始动工。你们三人这段时间要把手里的工作交接好。” 房如雪问道:“公主,我手中的活要交给谁?” 武婧儿今年回到织造局,见织造局一切运营良好,就继续让房如雪管着织造局的事务。 “你推选一个人给我。”武婧儿直接道。 房如雪闻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立马敛起:“是,公主。” 房如雪突然感到一种被需要,被尊重的感觉,内心暖洋洋的。 建造织造局分局的事情就此定下。房如雪最后推荐了爽利外向的百合作为继承人。 房如雪等三人走后,武婧儿用手敲着腰起身,舒展身体。 云川端了一碗奶茶过来,道:“久住肩背僵直,公主要多出去走走。” 武婧儿接过茶,喝了一口,奶味浓郁,茶香扑鼻,又喝了几口。 “喝完就出去走。外面下雪了,今天咱们在亭子里吃锅子。人还是太少,我写信和娘娘再要几个人过来。”武婧儿道。 云川:“外面冷,亭子里多放几个火炉。确实应该要人,织造局不缺织工,就缺读书识字的管理人才。” 武婧儿要人的申请报告打到长安时,已经是第二年了。武媚娘爽快地又给武婧儿送来八个小宫女。 这年初,武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武元爽死了。 武元爽和武元庆兄弟待武媚娘母女刻薄,死就死了,荣国夫人和武媚娘都没有放在心上。 她们放到心上的是周国公爵位的传承。 武家如今是靠着媚娘飞黄腾达更进一步的,武士彟追封周国公。他死了,这个爵位要传给儿子,但是武媚娘没提,朝中大臣也不愿意主动提。 荣国夫人和武媚娘从来没打算将这个爵位给那俩兄弟,她们理想中的继承人是武顺的儿子贺兰敏之。 如今武元爽一死,贺兰敏之继承周国公爵位的最大障碍就不存在了。 武媚娘让贺兰敏之改姓武,过继为武士彟的嗣孙,然后继承周国公的爵位。 贺兰敏之从应山县男一跃成为周国公,达到了人臣爵位的巅峰。 贺兰敏之稍感安慰,自是颇高,以为武媚娘在外朝不可缺少自己时,却听到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武媚娘招来了武家诸侄,包括武元庆的儿子武三思,武元爽的儿子武承嗣、武元忠的儿子武懿宗等几人。 武懿宗今年二十六岁,武承嗣十八岁,武三思十七岁。 贺兰敏之知道这个消息都惊呆了,武媚娘难道不怕武承嗣和武三思报复她吗? 武媚娘对此表示玩得就是心跳,你们这些小辈的心跳。 武媚娘用人不拘出身,这个不拘出身也包括不拘和她有仇。 她用人的手段高超灵活,对于臣服她的,她既大方又信任,比如武婧儿母子;对于那些对她心怀不满但又不得不依附她的人,她又拉拢又敲打,比如贺兰敏之、武家诸侄;对于支持她的朝臣,即使有了过错也会替对方多方回圆,比如李义府和许敬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贺兰敏之因为母亲和妹妹的死对武媚娘心怀恨意,但武媚娘不在意。贺兰敏之的心思浅得她一眼就能看透,只要贺兰敏之能帮她做事就行。 但武媚娘又不能由着他来,转手招来武家诸侄,借此告诫贺兰敏之收起小心思,要是惹怒她小心周国公的爵位不保。 毕竟武承嗣和武三思才是武士彟的亲孙子,他们在法理上比贺兰敏之更适合继承周国公的爵位,特别是作为长子长孙的武承嗣。 至于武承嗣和武三思两人,武媚娘没当回事儿,要是臣服她,武媚娘不介意用他们,要是对她心怀怨恨,那么武元庆武元爽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武媚娘现在的开局可比历史上好很多,有了一些靠谱的队友。 这里面分量最重的是山东豪杰集团的李勣和苏定方两系势力,尤其是苏定方一系,他的势力正在转交给秦梦年。 弘农杨氏是武媚娘的外家,只要武媚娘在皇后位上一日,他们就会支持武媚娘。 广州、潮州、泉州、杭州、明州、歙州等地的刺史经过种植占城稻一事和武媚娘搭上线,大多成为武媚娘一系。 除此之外,还有武媚娘寄予厚望的安西都护府的库狄云珠,库狄云珠已经成了她的人,离裴行俭投靠她还会远吗? 虽然这些势力要么在军队,要么在地方,目前对于垂帘听政的武媚娘看起来帮助不大,但是这些地方的人总有一天会调回中央的。 武媚娘的野心在垂帘听政中一点一滴地逐渐变大。 正当她以为这天下是她和雉奴一起共享的时候,李治有一天对她说,弘儿已经十六岁,该娶太子妃了。他像弘儿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已经娶了王妃。 武媚娘这时蓦地明白,自己生的太子才是李治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自己不过是李治退而求其次的“管家”和“助手”。 武媚娘心思百转,以至于让李治看出端倪。 “媚娘如此沮丧是何故,难道不想弘儿娶太子妃?”李治笑眯眯问道。 武媚娘听了,嘴角泛起一丝涩意,嗔了李治一眼:“我们阴差阳错,最后能在一起,实乃天意,又有了弘儿这孩子。一眨眼,弘儿都要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我想着要给弘儿找个喜欢的娘子,陛下以为如何?” 李治闻言,笑道:“媚娘说的是。媚娘你先挑几个,最后让弘儿决定。” 武媚娘点头,将这事放在心里。她自然希望,这位太子妃出在自家派系,最好和她一条心。 挑了许久,武媚娘选中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杨妙音。杨思俭是观德王杨雄的孙子,荣国夫人是杨雄弟弟杨达的女儿,算起来杨妙音要喊武媚娘姑母呢。 武媚娘将人选给李治说了,李治看到小娘子的家世心道,倒也配得上太子。 弘农杨氏世家大族,显赫非常,与李唐皇室多次互相通婚。 至于武媚娘选人的小心思,李治没有在意,甚至是刻意为之。 媚娘性子刚强,为将来儿子后院的安宁打算,李治将选人权利交给媚娘,希望能选一个媚娘满意的人来。 当然,家世不能太差。李治对准太子妃杨妙音的家世非常满意。 杨家女儿多妍丽,杨妙音自然不例外。她容貌殊丽,有倾国之色,更兼体态袅娜,性格温柔。太子偶然见过杨妙音后,悄然动了一颗少男心,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准太子妃杨妙音和贺兰敏之的妻子杨玉妍还是堂姐妹呢。肉眼可见,武家、杨家和李家三家将通过这次的联姻,关系更进一步。 杨家得到旨意后欣喜若狂,这可是太子妃啊,未来的皇后。等太子李弘继位,他们杨家要青云直上。再等太子妃诞下小太孙,他们杨家至少还能再兴盛几十年哩。 杨家、李治、太子李弘、杨妙音都对这场婚事充满了期待。 武媚娘除开初开始的不自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从心里接受了。 当初怀弘儿时武媚娘正处在困境,正是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的筹谋一举成功,挣脱感业寺进入皇宫,人生境遇天翻地转。因此,她对长子弘儿的感情比其余的几个孩子更为深沉。 接受之后,武媚娘开始期待弘儿成家立业为自己添几个孙子孙女来。她开心地张罗起儿子的婚事。 李治见她兴致高涨,无奈地摇头,任由她把主办婚事的大臣折腾地死去活来。:,,. 40. 我的皇后堂妹 弘化公主×倒贴上班×太…… 吐谷浑的冬季比中原更加酷烈寒冷。 “是我拖累你了。”苏定方边喝药边道。他一脸病容,双颊凹陷,身材消瘦,唯有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就像狮群中的王。 秦梦年坐在榻边,盯着苏定方喝药,闻言摇头笑道:“征伐高丽的将军们作战经验丰富,又有英国公在,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去了,不过是蹭军功罢了。再说有皇后在,这些军功对我作用不大,还不如跟在岳父身边听你教诲。” 一个多月前,李治任命李勣为辽东道总管主持讨伐高丽事宜。 高丽权臣泉盖苏文已死,诸子争权,长子泉男生斗争失利,依附大唐。此时正是讨伐高丽的时机,李治请出老将李勣再次征讨高丽。 武媚娘没有忘记这个外甥,加上吐蕃无战事。于是她征调秦梦年前往辽东效力。 秦梦年之前也有此意。他上次跟随苏定方一起征高丽无功而返,一直将此事记挂在心中。 但是苏定方病倒了。他年事已高,拖着病体怕是无法带领将士与吐蕃作战。 加上苏定方之前的精力主要放在培养秦梦年身上,很少有时间培养其他的将领。若秦梦年走了,怕苏定方手下无人可用。 于是秦梦年拒绝了调令,上书李治和武媚娘说明缘由。 若其他人这样做,恐怕就是一个抗旨不遵,前途渺茫。 但秦梦年嘛,他是武媚娘外甥,又在李治跟前几年,两人素知他的脾性,只替他惋惜了一声。 这次朝廷粮草充足,领军将领都是善战之人,加之高丽内乱和泉男生投奔大唐,这次征伐高丽是天时地利人和。 武媚娘遗憾了下,但只得作罢。 突然她眉头微皱,重新打开奏表,又看了一遍,抬起头对李治说道:“梦年像三姐姐一心为国不计个人得失,是个实诚的好孩子。他在奏章上既然这么说,那苏定方病得怕是不轻。” 李治听了,也跟着担忧起来。上次征伐高丽失利的一大原因是鉄勒叛乱,李治只好将契苾何力萧嗣业的军队调走平叛。 吐蕃一直侵扰吐谷浑,蠢蠢欲动。但由于苏定方这座大山压着,这两年才收敛了些。 若苏定方病重乃至死亡,怕是吐蕃会趁虚而入,大唐这次征伐说不定会重蹈覆辙。 李治沉吟一会儿道:“就依梦年所言,让他留在吐谷浑故地,并赐良医良药给邢国公。” 苏定方现在喝的药就是宫中的太医所开。 苏定方听了,心中熨帖,笑道:“那高丽不去也罢,你还年轻,大唐要打的仗还多着呢。” 那么多胡族部落,不见得各个忠心臣服大唐。再说沙场无眼,秦梦年跟着李勣,苏定方也不大放心,他可不想自己培养的小幼苗意外夭折。 秦梦年接过药碗,放到桌子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苏定方让他清口。 苏定方收拾完毕,看了眼四周,奇道:“月莲那丫头呢?” 秦梦年笑了下,回道:“她一早去找弘化公主了,说和公主商量通商的事情。走之前,让我好好照顾你。” “这丫头……”苏定方嘟囔了一句,躺到床上继续休养身体。苏定方觉得苏秦两家的婚事结得好,他说是嫁女儿,实际上是招赘了个儿子。 秦梦年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刚出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就吹进肺腑,秦梦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举目眺望远方,只见雪山连绵,湛蓝的天空仿佛被冰水洗过似的,又清透又冷冽,天空之下一片枯黄。 周围是一座座木石建造的房子,当地人叫宗卡尔,深深浅浅的土黄色外墙,暗红色小窗棂,有一种粗粝而又厚重的美。 将士们训练的声音顺着寒风传来,挥洒的热汗让这方天地多了几分暖意。 秦梦年收回目光,回到屋内处理军务。 一开始是吐谷浑邀请唐军驻扎其地帮忙抵御吐蕃,他们承诺提供粮草。 但随着吐蕃退去,三万人的粮草消耗让吐谷浑部族渐生不满。但出于战略和练兵考虑,唐军是不会离开吐谷浑的。 这次吐谷浑粮草给得不及时,又少了一些。虽然仍能支撑唐军,但这个事情要去解决,不然唐军最后可能会被吐谷浑“逼走”。 苏月莲这次就是去找弘化公主化解这个难题。弘化公主出生大唐宗室,身负和亲之责,自然心向大唐。 但她又是吐谷浑可汗的王后,因此她要掌握中间的平衡点。她若彻底偏向任何一方,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出乎弘化公主的意料,苏月莲一开始并没有提粮草的事情,而是和她谈起了通商的事情。 弘化公主的年龄和王迦陵相差不多,掌权多年身上自有一股威势。她容貌端庄,隐约可窥见年轻时的秀丽无双。 弘化公主闻言疑惑道:“大唐和吐谷浑不是一直在通商吗?” 苏月莲听了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捧起桌上的茶水敬弘化公主。 弘化公主不明所以,茫然地抿了一口茶水。 苏月莲笑道:“公主,月莲说的通商流通的货物就是这杯中之物。” “茶?” 茶叶自从流入吐谷浑后,就颇受吐谷浑上下喜爱。只是产茶的地方以南方居多,天高路远,茶叶运不到吐谷浑就卖没了。仅有一小部分茶叶以堪比黄金的价格流入了吐谷浑上层。 苏月莲解释道:“舅姑永丰公主与茶叶渊源颇深,若能得她帮忙,茶商来吐谷浑一事就不在话下。我听郎君说,茶叶于中原人而言只是附庸风雅的饮品,但对于草原部族来说确是救命的良药。公主喝茶之后,可感觉身体好些?” 弘化公主思考了一会儿,道:“确实比之前好些。只是商人逐利,即便有永丰公主说项,恐怕也不会长久啊。” 苏月莲笑道:“郎君曾言,茶叶最好的是春茶,其次是夏茶和秋茶。夏茶和秋茶的口感远不如春茶,但药效是一样的,而且产量又高。我们的目光不如放到这夏茶和秋茶上面。再说,吐谷浑引入茶叶也是为了部落百姓的身体健康着想。” 弘化公主听了,坚毅的眼睛里露出璀璨的光芒,道:“苏娘子言之有理,只是这茶商之事还要劳烦你了。” 苏月莲笑道:“公主交给我便是。只是茶叶到了吐谷浑,我只认你,其他人来我是不认的。” “那我就等苏娘子的好消息。”弘化公主闻言,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两人寒暄了几句,交流些吐蕃的消息。苏月莲告辞离去,弘化公主送她出门,耳语道:“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但现在部落中经常有反对的声音,我也不好说什么。茶叶一事办成,这事就能解决。” 苏月莲表示理解,小声道:“我们都知公主的难处,不会让你为难。” 弘化公主听了,心中一暖,伸手给苏月莲拢了拢头发,笑道:“好孩子回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苏月莲回去后,将此事说与阿耶和郎君。三人商议完,秦梦年派了一队人去江南道押送货物。 两个月后。 “郎君准备要多少茶叶?”武婧儿问领队道。 这些押送货物的人全是秦苏两家的部曲,为首的一人从小就跟着秦梦年,叫秦荣。往日较为白皙的脸晒成黑黝黝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武婧儿看到他不禁想起了儿子,年年是不是也像秦荣这样晒成一团黑炭,他自幼对容貌看重,要是晒黑了,不知道他如何伤心呢。 “一百担。郎君说先运一百担,后面可能还需要五六百担。郎君还说了,公主这里有什么适合吐谷浑的货物可以捎带一些过去。” 秦荣一张口说话,憨厚的气息立马冲淡了肃杀之气,又变成了那个跟在秦梦年身后忠心护卫他的青年,只不过比之前多了几分稳重。 秦梦年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秦梦年自从十七岁就离家了,前两年武婧儿对他担忧不已。但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就习惯了这份担忧。 然而,这份早已熟悉的担忧一旦被触碰,就会变成深切的记挂。 说完正事,武婧儿突然一扶额,连忙派人去请王迦陵。王迦陵想必也想知道丈夫和女儿的音信。 武婧儿向秦荣询问起秦梦年夫妇的近况,得知一切都好,她才将心放下。至于秦梦年所言他拒绝去辽东,武婧儿一点都不在意。 梦年大了,自有自己的判断,自己这个外行就不要瞎指挥,一切相信儿子就行。 王迦陵匆匆而来,见着一个眼熟的部曲,就问他苏月莲如何,国公如何? 那部曲来之前得了二人的叮嘱,没有提苏定方的病,只说一切都好,小夫妻和睦孝顺。他又取出苏定方和苏月莲写的信,送到王迦陵手中。 众人说完事,武婧儿和王迦陵让人先去休息,剩下的事情她们来安排。 一百担,一担一百斤,总共一万斤。武婧儿自个儿的茶园倒是能承担得起。 武婧儿原本想让其他的茶商加入进来,但看到秦梦年信中所言要将所有茶叶卖给弘化公主,只得暂时作罢。 至于其他的货物? 武婧儿想了想,看了眼织造局的方向,笑了。这棉布棉花可不正是现成的? 苏州和歙州来往频繁,有成熟的商道。武婧儿让部曲在苏州休整,她写信快马加鞭送去歙州,让茶园派人送来一百担茶叶,并叮嘱茶园管事多收些夏茶和秋茶。 茶叶送来后,武婧儿又将不同等级棉布三百匹,棉花三百斤和白糖五百斤一起装上了车。 秦荣等人满载而归,脸上乐开了花。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 武婧儿这次是将茶、糖、布、花等物品以赊销的方式与秦梦年交易。当然啦,价格是成本价,权当是支撑大唐国家建设了。 但秦梦年的办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好的办法是开办榷场,鼓励茶商前往吐谷浑。不过这才刚开始,一切慢慢来。 秦梦年在信透露大唐要再次征讨高丽的消息,让武婧儿精神一震。她为此准备了许久,得到准信后,赶忙去信到长安,为征讨高丽贡献一份力量,捐钱献物。 长安城。 武媚娘接到武婧儿的信,脸上露出极为疑惑的表情,她抬头看了眼外面,夏日将近,树木葱茏,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 一切正常,但商人起家的武氏究竟是发生了怎么样的突变竟出了这样一个慷慨无私的人? 论我那倒贴上班的姐姐…… 若别人倒贴上班,武媚娘会大加褒扬,但这个别人换成自家人,武媚娘就气笑了。 李治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几乎绝倒。 “媚娘家出了一位高士。”李治强行止笑郑重道,但他说完又笑了。 不是他对此事不庄重,而是媚娘的表情太可笑。 武媚娘冷哼一声,道:“她敢捐,我就敢收。薄薄的一层家底就天天充大款,能传家的东西没几个,就只有一点子钱。若是那些世家知道了,必定笑掉大牙。” “媚娘息怒,先周国公当年也不是散尽家财支援高祖皇帝吗?” 武媚娘瞪了李治一眼。 那能一样吗?她爹那是政治投机,是奇货可居。 事实证明,这场豪赌她爹赢麻了,从低贱的商人一跃成为朝廷新贵,改换门庭,封妻荫子,又娶了她阿娘那样出身高贵的女子。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有她武媚娘在,武婧儿富贵权势唾手可得,秦梦年亦可以平流进取坐至公卿。 见李治还在笑,武媚娘一甩袖子,嗔道:“陛下再笑,我就恼了。” 难得见武媚娘这样无语又无奈又气愤的小表情,李治心中大为畅快。 “不笑了,不笑了,媚娘不是说三姨家没有传家的东西,我赐几件给公主府。三姨母子一心为国,我必不会寒了他们的心。” 李治见武媚娘将要变脸,立马敛起笑容开始描补。 武媚娘这才消了怒气,叹了一声:“算了,白糖和棉花棉布这时有钱不一定能买到这么多。” 武媚娘收了这些物资,拨给了征伐高丽的军队。 “我给她说织造局五年内的收益归还她的成本,她一定没听。”武媚娘嘴里念叨。 李治听了,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后殿找小太平玩。他可要好好教导女儿,不要像她姨娘那样当败家子。 不过,武婧儿能败家,但也确实会赚钱。 武媚娘想了又想,决定将武婧儿召回长安好好说她。 据武婧儿的来信说,织造局早已步入正轨,分局的开设也很顺利,培养的接班人基本都能独挡一面。 而且三姐姐快一年没有回长安了,若她再不将人叫回来,说不定会三姐姐会把当苏州是自己的老家呢。 还有就是李弘的婚事定到了来年正月,武婧儿总要回来参加外甥的婚礼。 武婧儿接到武媚娘的信,目光落到了李弘的婚事上。一段被时间尘封的记忆突然惊醒。 太子李弘的第一段婚事并不顺利,确定婚期后将要娶亲之时,准太子妃杨家娘子被贺兰敏之强迫,被逼自杀。 这件婚事告吹,而李弘直到二十二岁时才成亲,娶了裴居道的女儿。 武婧儿一想到此事,血压就飙升。且不谈这件事对皇室、杨家、李弘等人带来的伤害,就单单一个无辜的花季少女自杀就令人揪心。 若杨家娘子嫁的是一般人还好,大唐风气开放,一家不行换另外一家,绝不会让女儿被逼自杀。 但小姑娘嫁的是太子,她活着一日就提醒众人,太子头上绿油油,事关皇家颜面,小姑娘非死不可。 这世上断没有害人者逍遥法外,受害者反而身赴黄泉的道理。 武婧儿表示这事她管定了,她希望自己能赶得上。:,,. 41. 我的皇后堂妹 武皇威仪×有了动作 武婧儿归心似箭,但她手里的事情光交接花了两天时间。 走之前,房如雪拜托了武婧儿一件事,请求将施剑秋带到宫里做小宫女。 “蒙学里已经教不了她,我又忙于织造分局分身乏术。小秋求知若渴,人又有天赋。我想请公主将施剑秋送入宫中学习。”房如雪恳求。 皇宫之内有掖庭和内文学馆等处教授宫人。施剑秋进不了学堂,她要想学识更进一步就只能去皇宫了。 武婧儿对这个成绩优异勤奋好学的小女孩有些印象,闻言道:“我记得宫女的身份是奴婢,况且宫廷复杂,她了解这些吗?确定要去吗?” “我要愿意去。”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紫铜肤色,唯有一双眼睛极为出彩,既亮又长。 房如雪忙向武婧儿福礼道歉:“小秋无礼,请公主恕罪。” 武婧儿不在意地笑笑,弯下腰,和施剑秋对视,认真地问道:“你知道宫中是什么情况吗?那是天下最势利的地方,跟红顶白,落井下石,可能因为一句话就没命。你确定要去吗?” 施剑秋迟疑了一下,但随后坚定地点点头:“要去。房典织说那里有学贯古今的夫子,浩如烟海的典籍。” 武婧儿摇摇头道:“你入宫只能是宫婢,奴婢的地位底下,而且良贱不婚。” 施剑秋咬着唇,张了张嘴,大声道:“我不怕,我以后也要当织造局的典织,收很多像阿娘那样的人。” 施剑秋说罢,脸上火辣辣的,烧得通红,吼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武婧儿摸摸她的头,没有立刻答应她,蹲下来对她道:“这是一次影响你前途命运的抉择,我希望你能郑重,并且得到你阿娘的允许。我不能擅自替你做决定。” 施剑秋小脸红了白,白了青,双手攥着衣角,眼睛里萦绕着水光,几乎要哭出来。她求助似的看向房如雪。 武婧儿叹了一口气,道:“如雪,你把宫中情况告知施剑秋母女,若她们母女依然坚持,明日一早同我一起回长安。” 施剑秋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水光汇聚成滴,从眼角滚落。房如雪应下,带着施剑秋走了。 武婧儿看向窗外,几本翠绿的芭蕉卷着叶子,如同美人紧蹙的峨眉。 大唐读书习字的女子多是出生在簪缨之族或者豪富之家,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几乎都不识字。 为了学到更多的知识,平民出身的施剑秋想要深造,唯一的出路就是进皇宫做奴婢。然后凭借奴婢的身份,在宫中教习宫人的地方学习。 若施剑秋在宫中出不了头,怕是要老死宫中。 即使像出了头的房如雪几人,也不是自由身,她们是宫人,是皇帝的女人,不允许在外面嫁人。 如果将来有女学该多好啊? 武婧儿敲敲自己的额头,决定先将自己的蒙学办好,一步步来,若能找到几个学问高深的夫子来教学就更好了。 次日一早,武婧儿起身,洗漱完和云川一起出门。 这次王迦陵忙于开办分局蒙学,就没有和武婧儿一起回去。 初夏的早上还带着寒意,武婧儿被晨风一吹,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宅院干净,小路一尘不染,姿态各异的树木显得愈发清冷超逸。 水池里的锦鲤早早醒了,游来荡去,摇出一串串涟漪。 云川将手中的绣兰花软缎披风给武婧儿系上,嘴里念叨道:“现在早上冷,等太阳出来了再解开。” 武婧儿抬头看他,道:“这次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云川失笑:“公主想回来,还有人拦着不成?” 两人说着话,出了宅院门。武婧儿突然停住,眼睛盯着门口。 只见一对母女挎着包袱眼巴巴看着进进出出的仆妇,她们正是施兰和施剑秋。 早上露重,施兰和施剑秋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仿佛哭过似的。 施兰和施剑秋一见武婧儿出来,连忙上前跪下磕头。 施兰抬头道:“公主万福。昨日,房典织将宫中情况又给我娘俩强调一遍。秋儿愿意去,我也同意。若非公主和几位娘子的援助,我们母女早就被饿死、打死、卖掉了……秋儿能读书识字已经是上天之幸,若秋儿出了意外,也是我们母女命苦。我们认了,绝不后悔。” 武婧儿听了,默然无语,良久道:“你们都起来吧,剑秋坐在后面车上。” “宫中我不知什么光景,但我会将剑秋平安送到皇宫。我们就要走了,你们母女再说几句话吧。”武婧儿转头对施兰道。 施兰千恩万谢,别过武婧儿,走到女儿面前,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满脸依依不舍之情。 武婧儿和云川一起坐到马车中。车帘挑起,武婧儿瞥见施兰正向施剑秋挥手告别,她的脸上挂着比哭更伤感的笑容。 “可怜天下父母心。”武婧儿叹了声。 云川也跟着叹气。他想起了他的阿耶,当年阿耶病重,家中欠下外债,若不是他看得严,阿耶说不定早就自我了断。 路上,武婧儿闲暇时叫来施剑秋,带在身边教导一二。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回来,颇为诧异,她的信估计才到苏州,这人就已经回到了长安。于是派人召她明日进宫。 武婧儿回来之后,特意打听了关于准太子妃的消息,得知婚事一切正常,才松了一口气。 武婧儿每次从外地回来,都会带些当地的伴手礼送给武媚娘的诸子,虽不如宫中精巧,但胜在别致新奇。 时隔近一年,这皇宫之中风景依旧,只不过迎客传达的户婢又换人了。 武婧儿进了宫,就看见武媚娘一脸不愉,心中猜测,究竟是哪个倒霉鬼敢惹皇后生气。 “你还敢回来?”武媚娘柳眉一竖,凤眼含威,吓了武婧儿一跳。 “啊?”武婧儿呆呆看着武媚娘,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原来这个倒霉鬼是我啊! 武媚娘见人这么不经吓,缓和了语气,冷哼一声道:“我听说你把家资都捐了,有这回事吗?” 武婧儿回过神来,拍拍胸口:“绝对没有,我家里有钱着呢。” 武媚娘听到这话更气了,叫人拿来一份奏章,扔给武婧儿,语气生硬道:“傻子!你看看这才富贵人家的家底。” 武婧儿展开一看,原来是一份抄没家财的名录,金银珠玉、田产铺子、宅院园林、奴婢部曲……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是武婧儿家资的十几倍。 “这是谁家的?这么多钱?”武婧儿奇怪道。 武媚娘见她抓不住重点,气得没回她,道:“这下知道你家多穷了吗?武家兴旺才两代,更别提秦家。我百年之后,秦家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秦家的几个产业十分赚钱,不说朝中权贵,就是宗室国戚都极为眼热,也就是因为武媚娘在,才没人敢打秦家产业的主意。 “为子孙后代计,你不要花钱如流水。”武媚娘劝诫道。 武婧儿见武媚娘如此为自己打算,心中大为感动,果然媚娘最好了。 “子孙如我要钱何用?子孙不如我要钱何用?”武婧儿语气中透露中豪迈。 “砰”一份奏章朝武婧儿扔来。 武婧儿连忙躲开,摸着被蹭到的发髻,不解道:“娘娘,你为什么打我啊?” 武媚娘缓缓吐了一口气,这要是自家的孩子非要拿鸡毛掸子打断她的腿。 这败家姐姐,还败家出自豪来! 武婧儿是真认为钱够花就好,要那么多钱干嘛。将来失势了,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还不如自己花到有用的地方去呢。 再说她又不是没有给梦年留下产业,那个日进斗金,产品远销海内外的脂粉铺子不是留给梦年了吗? 武媚娘见她毫无悔意,放弃从她入手,想着在合适时给秦梦年弄个国公的爵位,帮衬一二。 “我听说太子要娶太子妃了,恭喜娘娘。” “儿大当婚。明年正月娶亲,不参加完婚礼,你就别想走。”武媚娘道。 武婧儿本想迂回着解决贺兰敏之的事情,但见武媚娘对自己如此上心,一上头心里就藏不住事,不管不顾和武媚娘说了。 “去年敏月去世时,我看敏之的神色有异,怕是疑了你。如今太子成亲,我怕他憋坏主意,对准太子妃……嗯……不利,破坏婚事……”武婧儿耳语。 武媚娘自然明白武婧儿含糊话语的意思,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不在意道:“疑我是有的,但你想多了。他不敢。” 武婧儿竭力劝说:“他怎么不敢?他们兄妹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娘娘若是不信,我自己回去派人时刻盯着敏之。” 武媚娘听了心中一动,左手抚腮,这对兄妹确实胆大包天。但她却对贺兰敏之会做出那等荒谬的事情却不相信。 他做这事有什么好处?恶了皇上太子,恶了杨家,损人不利己,非常人所为。 武婧儿补充道:“正常人都懂得趋利避害,但我听闻他最近行事狂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我就怕到时,娘娘投鼠忌器,左右为难,母子隔阂。” 武媚娘抬头,盯着武婧儿瞧,只看得武婧儿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罢了,我派两个健硕的宫婢去杨家娘子身边。”武媚娘天籁般的声音响起。 武媚娘觉得姐姐有些言灵的天赋在身上。 当年她进宫时,姐姐断言她会宠冠后宫无人能及,虽没有应在太宗皇帝身上,但应在雉奴身上。她在感业寺时,姐姐说她有潜龙之相,现在她身居后位,权柄在握。 武婧儿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 “我就那么可怕吗?”武媚娘清越的声音响起。 武婧儿摇摇头,又点点头,组织着语言道:“嗯……不是可怕……是……我心……心虚。” 武婧儿一咬牙将内心的真心感受说出来。 武媚娘冷哼一声,抬头看她,道:“你这是第一次打小报告背后说人坏话吧。正常。说多了,就习惯了。” 武媚娘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武婧儿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哼!” 当年她初进宫和萧淑妃争宠,那可是往死了给对方上眼药。 武婧儿悄悄瞅了武媚娘一眼,小声道:“我也要派人盯着。” 武媚娘拿起一本奏章,边看边和武婧儿说话:“随你。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武婧儿顿了顿,凑近武媚娘低声道:“他若是冲着娘娘,我绝对不管。但若迁怒到无辜身上,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武媚娘现在对贺兰敏之的亲情,早已被他挥霍干净,她所忧者是阿娘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现在将贺兰敏之视为眼珠子,武媚娘对贺兰敏之做什么事情都不免投鼠忌器。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去忙你的。”武媚娘开始撵人。 武婧儿连忙道:“还有一事,苏州织造局有个小姑娘天赋好学习努力,想要成为宫女进什么掖庭内文学馆学习。” “你直接送人过来。有才能我提拔她,没才能就熬着,我不会优待她。”武媚娘直接了当说道。 “懂,来之前我都和她们母女说清楚了。” “娘娘,我走了。”武婧儿告辞。 武媚娘抬头又提了句:“既然回到长安,就别老待在家中。你不是和千金公主说得上话,让她带你玩,这世间哪有比长安和东更繁华的地方?” “是,娘娘。”武婧儿乖乖应道。 武婧儿出去后,一阵凉风吹来,她情不自禁打了个颤,后背已经汗湿了。 武皇的威仪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在武媚娘面前通过气后,武婧儿的心稍稍放下。她快步往宫门外走,想着早一点吩咐此事。 “姨!”背后传来了叫声。 武婧儿回头看去,只见十一二岁的李显领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朝自己打招呼。 武婧儿的脸上露出微笑,向两人走去。 “显儿。这是旭轮?” 李旭轮像模像样地向武婧儿行礼:“旭轮见过姨。” 武婧儿看了眼远远缀在两人后面的宫女,知道这两人有人看着,放下心来。 她弯下腰,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姨给我们送了礼物,我和旭轮过来向姨道谢。”说完,李显小声道:“姨,你在长安留多久?旭轮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你的庄子上玩呢。” 武婧儿闻言明白了李显的意思,原来这小子想去庄子上玩,抹不开面子,故意拉上幼弟。 李旭轮生得白白嫩嫩,闻言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 武婧儿笑道:“你大兄成亲之前,我一直都在长安。最近事忙,没有时间去庄子上。” 李显闻言,蔫了下。他阿耶阿娘肯定不同意他独自去庄子上玩。 “但是你俩若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府上玩。”武婧儿补充道。 “好呀好呀。”李显连忙答应。 李旭轮点头,墨如点漆的眸子露出高兴的神采来。 武婧儿笑道:“等过几天我把家里收拾好,就接你们过来玩。” “姨一定要记得接我们呀。”李显再叮嘱。 李显和李旭轮年纪小,而且李治和武媚娘也把这二人当做孩子,拘着他们不让出去。 这宫中方寸天地,李显早就逛腻了,不由得思念起在武婧儿庄园快乐逍遥的日子。 武婧儿举起手,道:“我保证记得。” 李显咧嘴笑了起来,拉着李旭轮说起他之前在庄园里学到的“本领”。 武婧儿:胸口碎大石就不用说了吧……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显儿,要把弟弟安全送回去呀。”武婧儿叮嘱道。 李显一拍胸脯,道:“姨,你放心,我有经验呢。” “周王殿下,你又逃学了!”远处一个儒生模样的人气喘吁吁跑来。 李显和武婧儿四目相对,周围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七兄,快跑!”李旭轮扯了下李显的衣角,又向武婧儿告别。 “对,咱们跑。他们还要抓你回去读书呢。” 李旭轮:…… 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尴尬的人。 武婧儿一手抓住一个小孩,笑眯眯道:“好啊,你俩都学会了逃学。显儿,你是怎么给弟弟做榜样的?” 李显讪讪一笑,求道:“姨,快放开我,我被抓住肯定要罚抄书,阿娘知道就更不好了。” “你以为这宫中有阿娘阿耶不知道的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倆都给我老老实实认罚。” 武婧儿将两兄弟交到夫子手中才离开。 “姨,你一定要来接我们呀!旭轮一直想去你府里呢!” 武婧儿无奈地笑笑,出了宫门,就看见倚在马车边等自己的云川。 云川扶武婧儿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进来。 “可以让人去盯着他了。”武婧儿进来第一句话说道。 云川点头:“今儿坊里有人看见他去上朝了,下午才能回来。我让人时时留神。” 武婧儿在回长安的路上一直思考如何着手化解这件事。 杨家娘子出身世家,自幼呼奴唤婢,前呼后拥。她选为太子妃后,伺候的人更多也更上心。 那贺兰敏之怎么得手的呢? 武婧儿猜测杨家娘子要么因事离开杨家外出,要么杨家有内应支开了杨家娘子的侍婢。 至于杨娘子和贺兰敏之有私情的猜测纯属无稽之谈? 杨家娘子可不是恋爱脑,人家那是世家女,家族观念刻入心房。 这可是太子妃的位置,未来的一国之母,太宗皇帝杨氏群妃们梦寐以求的位置。 这次监视贺兰敏之的人是秦梦年送给武婧儿上过战场的亲卫。 这些亲卫是秦家的婢生子,秦梦年训练出来后,送回家几人随侍武婧儿左右,保护她的安全。 “我上次瞧着贺兰小郎君就不像是正常的人,他的眼睛怪渗人的。”云川道。 武婧儿道:“把他盯死了。” 武婧儿回到府中,因着要接李显和李旭轮兄弟过来玩,先将府里诸人重新理了一遍,又设计了一个小型的游乐园,里面有滑梯、秋千、沙坑、儿童摇摇马、小型器具之类的。 半个月后,这个小游乐园才弄好。武婧儿进宫接来这对兄弟,李显面上满是雀跃的表情,李旭轮也是一脸跃跃欲试。 他们趴在马车上的窗户朝外看。李显对武婧儿吐槽道:“我只比六哥小一岁,但阿耶阿娘把六哥当做大人,把我当做小孩,六哥可以出去玩,但我不能。” “十二岁是个分水岭,等显儿过了十二岁就成了男子汉。”武婧儿笑着安慰他。 李显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声道:“我想永远当小孩,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武婧儿奇怪:“你有什么烦恼?” “哎……”李显又叹了一声,对武婧儿说道:“你不懂。” 武婧儿将目光转向李旭轮,李旭轮解释道:“阿娘知道了七哥逃学后,给七哥加重了课业。” 李显想起这事心中仍然不平:“旭轮和我一起逃学,但他就没受什么惩罚。”说完,李显愤愤地揉了下旭轮的头发。 李旭轮连忙避开,但五六岁的男孩在马车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怎能躲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别闹。” 李显和李旭轮一路打闹,到了公主府,等下马车时,两人的头发和衣服都乱了。 二人对公主府上的小游乐园十分喜欢,玩得不亦乐乎。可惜阿娘只允了他们一天假,在宵禁前要回到宫中。 李显和李旭轮依依不舍,最后还是带着小玩具离开公主府回到宫中。 已经过了四个月,贺兰敏之那里风平浪静。武婧儿疑惑不解,正当她以为准太子妃事件是无稽之谈时,监视的人报告说贺兰敏之有动作了。 杨玉妍约了杨妙音一起去大慈恩寺上香,贺兰敏之护送杨玉妍也跟着去了。 自从武媚娘派了两个宫人过来,杨妙音虽然心中不解,但越发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 在杨玉妍约杨妙音时,杨妙音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荣国夫人是虔诚的佛教徒,皇后对佛教也有好感,为了给皇后留下好印象,杨妙音对这次上香很用心。:,,. 第24章 我的皇后堂妹 武婧儿接了广州的农人,马不停蹄地往北走,顺路接走滞留泉州的农人,在杭州暂留。 越州、明州和翕州都报了喜信。 武婧儿拿到全部的数据后,整个人高兴得要跳起来。 云川亦哈哈大笑:“公主,你做得好。一亩地至少能添三四成收益,我想象不出整个大唐能增产多少粮食。” “青史之上会刻有你的名字。”云川双眼亮晶晶看向武婧儿。 武婧儿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矜持道:“青史留不留名,我不在乎。只要后子孙后代在清明时给我上第一炷香,我就心满意足啦。” 云川听了,乐不可支,笑道:“这就是头香的诱惑啊。” 武婧儿高兴完,将资料整理成报告,破天荒地第一次用了驿站,将报告送到皇宫。 这几十名农人已经近一年未回到家中,武婧儿指了随从的一名管事,让他带着这些人回家,并给他们办理脱籍的事情。 不过愿意脱籍的人不多,权贵府上的奴仆比普通农户要好上很多。 虽然主家爱折腾,但主家宽厚,赏赐多啊。 武婧儿和云川带了五十多随从去了祁门自家的茶园。春茶已经制好,如今茶园里在采夏茶。 清晨,群山吞吐薄雾,空气中飘着鲜爽的茶香,武婧儿和云川在茶园的小路上漫步,偶尔看见有人挑着茶草担子从山上下来。 武婧儿眺望远方,只见群山连绵,一片苍翠,云环雾绕,令人神清气爽。 “难得有如此闲暇。”武婧儿提起裙角,山中早上露重,脚踝以上都湿了,上面沾着草屑、泥土和碎花瓣。 云川扶着她道:“最近两三年都在忙碌,咱们不妨在茶园修整一段时日。” 武婧儿握住云川的手,仰头看他,笑道:“这两三年,你和我一起东奔西走,也辛苦了。” 两人散步归来,回到住处吃早饭。 难得有时间,武婧儿和云川一起整理制茶的资料。现在世面上的茶有绿茶、红茶、白茶和黄茶,但青茶(乌龙茶)和黑茶还没有出现。 青茶亦称乌龙茶,武夷山岩茶、潮州 凤凰单枞、泉州安溪铁观音都属于乌龙茶。 武婧儿整理着,突然想喝鸭屎香的奶茶了。想罢,她和云川商量一下,带着十多个茶匠并护卫,往潮州去了。 茶匠和护卫:论我那折腾的主家。 武婧儿一行走的是陆路,现在春茶已过,唯有夏茶和秋茶,那就不用那么赶了。几人顺着官道南下。 武婧儿将沿途经过的山川风俗民情记下,准备回去呈给武媚娘。 有时上位者的出台政策是好的,但和民情不适合,本来便民的政策就变成了伤民、害民。 古往今来,那些曾经生活离百姓最近的皇帝,出明君的概率最高,因为他们更容易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 武婧儿将一路见闻尽可能地客观记下,向处在宫墙之内的武媚娘勾勒出最真实最基础的大唐。 武婧儿来到潮州,先去拜访了潮州刺史,说这里山水毓秀,要在这里寻访茶树。 潮州刺史一听,顿时热情了几分,派了几个当地人给武婧儿跑腿。 潮州西北伫立着凤凰山,山中高处一年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被雾气笼罩,而这里正是产茶的好地方。 凤凰单枞,单株采集,单株制作,故名单枞。其香气高远,被誉为茶中香水。武婧儿念念不忘的鸭屎香就是凤凰单枞的一种。 不过凤凰单枞只采摘春茶,但武婧儿此行是为了让茶匠练习,便没有在意季节。 护卫在前面砍树开路,一行人簇拥着武婧儿去寻找茶树。 武婧儿笑道:“东晋的谢灵运喜好山水,经常去险峻秀美的地方探险,写下了许多山水名篇,还发明了登山的木屐,叫谢公屐。” 云川好奇道:“这鞋爬山好用吗?” 武婧儿摇摇头,道:“不知。不过他爬山和我们现在差不多,都有众人在前伐木开路。” 另外一位因喜好山水青史留名的是一千多年后的徐霞客。 这位和他们不一样,他以布衣之身,孤筇双屦,踏遍山川,数度遇险,终不改其志,直到双脚俱废不能成行。② “公主,你看那是不是茶树?”云川指着树干上满是青苔地衣的树木道。 武婧儿回过神来,顺着云川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约两三丈高,树干碗口粗细。 武婧儿走上前,仔细观察,叶片上带有香味。 “是茶树。”武婧儿道。 茶农听了不待吩咐,就上前采摘茶青。众人继续前行,又发现了两三株,皆采了茶青。 武婧儿在山下的镇子就地住下,指导茶匠制茶。武婧儿将茶匠留下,让他们继续练手艺,并指导村民如何种茶制茶。 她则带着新做好的毛茶北上,从陆路去了泉州。 她在拜访泉州刺史后,在安溪留下几个茶匠试做铁观音,继续往北,渡过闽江,来到了武夷山。 武夷山奇秀甲东南,产的岩茶则有独特的岩骨花香,是乌龙茶中的极品。剩下的茶匠留在了武夷山。 武婧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北上,前往杭州,从杭州沿着大运河西行。 回到长安时,已经到了冬天。 但是出征高丽的军队还没有回来,而且战场发生了意外。 契苾何力率军攻打高丽,斩首三万,大军昂扬奋发正要与南路的苏定方合围平壤时,漠北的鉄勒发生叛乱,朝廷颁布诏令让契苾何力和萧嗣业率领的军队回国,平定鉄勒叛乱。③ 南北夹击的计划落空,苏定方率领的军队陷入了持久战。 远军深入,而辽东到了冬天。 此时的辽东冰雪寒冻,粮运艰难。李治命令新罗为大军筹运粮草,但此时恰逢风雪,道路艰难,新罗又生出别的心思,这一年始终未能打通粮道。 在隆冬时节去攻城,比平常要难上许多倍。 秦梦年端着饭走进屋内,见苏定方眉头紧锁,正盯着地图看。虽然秦梦年已有军功成为一名小将,但他有时间仍然照顾苏定方日常。 苏定方把地图一收,将菜往碗里一倒,埋头扒饭。吃完,将碗放到一边,道:“梦年,你怎么看现在的局势?” 秦梦年默然,显然认为现在的局势不乐观。 苏定方豪爽一笑,拍着秦梦年的肩膀,道:“我十五岁从军,征战多年,一定把你们安全带回去的。” 秦梦年摇摇头道:“我不担心这个,只是可惜 ……”功亏一篑。 苏定方将地图打开,道:“新罗那帮怂货估计不敢来,也不想来。他们巴不得我们和高丽两败俱伤,他们好渔翁得利。咱们得自己想办法弄粮食。” 秦梦年点头道:“我带人去征粮。” 苏定方摇摇头道:“不行,此时天寒地冻,百姓家里没粮,富户官僚手中有,但现在不是动他们的时机。” 秦梦年听了,随即反应过来道:“将军是怕后院生变?” 苏定方点头道:“咱们现在的处境不太好,尽量不要和这些人起冲突。咱们去高丽找几个软柿子捏,弄些粮食过来。” 秦梦年:“是。” 长安城下起了雪。 武婧儿终日忧心,她明白战争陷入了僵局,祈祷她的孩子能够平安归来。 武婧儿坚信,苏定方这位沙场宿将一定会将梦年平安带回来的。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大唐富起来。 现在饮茶之风已经风靡全国,各地茶叶的产量飞速上升。草原部族也渐渐认识了茶叶的好处。 李治和武媚娘已经颁布了推广占城稻的命令。占城稻和棉花推广的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黄泥水淋脱色法已经试验得差不多了,翻了年就能去南方开糖厂。 武婧儿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都不是一年两年都能做成的。 新年临近,武婧儿强撑着打起精神展露笑容,置办年货。 公主府人际关系简单,武婧儿也不结交朝臣,只和苏定方一家的关系近些。 去年,武婧儿远在岭南,没有参加皇宫宴会。今年,她作为皇室封的公主是要出席的。 武媚娘又怀孕了,已经四个月了。她一向精力好,漂漂亮亮地主持完整场宴会。 远在平壤的远征军里,新年夜吃上了一顿带着荤腥的饭菜。 “咳咳”屋内传来撕心裂肺地咳嗽声。 秦梦年端着饭菜进来,浿(音佩)江道行军总管任雅相双颊潮红,捂着嘴咳嗽。他的面前是一大摞公务。 “梦……年……你来了。”任雅相说完又咳嗽起来。 秦梦年忙放 下饭菜,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任雅相接过来,喝了一口,才缓过来。 秦梦年眉头一锁,问道:“任将军,你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可曾吃药?发热吗?” 任雅相道:“我没事。苏将军呢?” 秦梦年:“苏将军正在跟士兵们说话,见你没来,让我给你送饭。” 任雅相刚想说话,又咳嗽起来。 秦梦年告了声罪,直接上手测试任雅相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热了。 “我去给你请大夫!”秦梦年说完,就要走。 任雅相拉住他,摇头,快速说道:“我正在吃药。天气寒冷,士兵们有许多都得了风寒,不要麻烦大夫了。” 秦梦年顿了下,而又摇摇头,道:“我带的还有些药材,我找大夫,看看能不能用得上。”说完,秦梦年就跑去去找大夫。 任雅相在后面,无奈地摇摇头,拿起筷子吃饭。 饭还未吃完,就见秦梦年拿着小瓷瓶跑过来,道:“任将军,这是川贝枇杷膏能止咳,你吃完饭或者咳嗽得难受就喝上一勺子。我问了大夫,这个和你吃的药不相冲。” 任雅相接过来,道了谢。秦梦年依然忧心忡忡,任雅相笑道:“我只是得了风寒,又不是什么大病,休息两天就好了。” 秦梦年动了动嘴唇,嘴张开,又闭上了。半响,他对任雅相道:“任将军你要多休息。” 第25章 我的皇后堂妹 任雅相是苏定方的好搭档,当年他们一起合作灭了西突厥,而今又在一起征高丽。秦梦年出了屋子,仍然放心不下。 他的父亲就是死于风寒。 秦梦年找到任雅相的亲兵,嘱咐他每天晚上要用热水给任将军泡脚,任将军身体有什么情况及时禀告苏将军或者他。 秦梦年又悄悄和苏定方说了下任雅相的病情。苏定方探望之后,强行让任雅相休养,把军务分到几个小将手里。 任雅相为人公正,认为人员选拔迁黜都是朝廷的职能,他从不推荐自己的亲朋故旧。然而秦梦年的任职就恰恰和他的人生准则相反,两人初见面,他虽嘴上没说,但心中有些轻视。 但相处下来,任雅相发现这孩子聪明谨慎,作战勇猛,知识渊博,目光长远,敏锐机智,能文能武,他有时忍不住将人带在身边教导一二。 若他没有猜错,秦梦年将来不夭折,有皇后和太子在,他定会为成为年轻一代将领之首。 任雅相与苏定方闲聊时,历数当朝的将领,从隋末走来的他们这一代已经老了,比他们年轻的一点要数薛仁贵、程名振的儿子程务挺、梁建方、高侃以及尚未显露锋芒的裴行俭。 薛仁贵这一代之后,往下数就是秦梦年了。 岁月催人老,任雅相感叹,好在看到后继有人,不然他不会甘心。 任雅相和苏定方都明白,这次出征高丽要无功而返了。 粮道不通,冰雪霜冻,平壤城久攻不下,士气低落。 即使朝廷派援军来,最快也要等到四五月。将士们饥寒交迫,已经到了险境,而且作为配合的熊津都护府陷入百济残部的骚扰,盟友新罗妄想渔翁得利踌躇雁行。 恐怕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这次作战失利,他们二人怕是没有机会再次出征高丽。 就差那么一点,北路和南路军就要完成合围,就快要拿下平壤!就差那么一点啊! 进军容易退军难,尤其是作战失利的军队。苏定方一面布阵扎营,表现出誓死攻克平壤城的架势,一面暗地里寻找时机退军。 任雅相的风寒拖拖拉拉一个多月终于好了,但他的身体现在很虚弱,需要多休息。二月十九日,军中传来噩耗。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与高丽战于蛇水之上,大败,父子十三人都战 死了。 苏定方大怒,骂道:“这个混……” 任雅相连忙打断他道:“死者为大,又是父子皆战死。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怎么办?”庞孝泰大败,死伤惨重,高丽的气焰嚣张起来,对唐军极为不利。 苏定方拍了下桌子,冷哼一声道:“老子征战沙场时,泉盖苏文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看我怎么收拾他。" 泉盖苏文是高丽的莫离支,实际掌权者。他其实并不如苏定方所言的那般无能,人家相貌雄伟,意气豪逸,威势压得高丽左右莫敢仰视。 莫离支是高丽内权臣篡位之前的一个特殊官职,这和中国南北朝的“宇宙大将军”类似。苏定方挑选军中精锐,攻克苇岛,大败高丽军。 随后,他趁士气高涨,猛攻平壤城。苏定方等一众将领身先士卒,勇猛无匹,高丽守军捉襟见肘,慌乱无比。 苏定方平百济,来平壤之前攻城克地无数,他在高丽威名赫赫。 高丽军很快从蛇水的胜利中醒过神来,重新陷入苦战。 苏定方率军在前面进攻,任雅相等人在军营收拾粮草,待苏定方等人回来,众人就一起回大唐。秦梦年带人将粮草最上面一层抬下来装车。 有士兵舍不得下面的粮草,问道:"小将军,这下面的咱们也一起带走吧。扔了怪可惜的。" 秦梦年道:“下面的粮草,苏将军自有用处,咱们不用管。” "好嘞。"士兵应了声。 他们对苏定方极为信服,信了这句话。 但其实剩下的麻袋里装的根本不是粮草,而是沙子和泥土。正是这些沙子和泥土营造出粮草尚可支撑的假象。 正当高丽慌乱地调兵谴将抵挡唐军后续攻击之时,苏定方带着大军悄悄离开了平壤。 唐军身后,平壤城飘起了鹅毛大雪。 五月,苏定方率军回到长安,向李治请罪。李治没有怪罪苏定方等将领,反而多加抚宥,对伤亡士兵亦有抚恤。 李治回到皇宫抱着武媚娘,委屈道:"媚娘,朕的钱都花没了,朕的士兵也没了许多……" 武媚娘安慰道:“粮草补给跟不上,苏将军能将军队带回来,已经算是很好 了。陛下,熊津都督府的人你怎么安置?是回来还是留下?" 苏定方平百济后,大唐分其境为九都督府,熊津都督府就是其中之一。这里地理位置重要,是唐军登陆辽东最重要的渡口。 李治直起身子,思索道:"朕不懂行军打仗,朕给熊津都督刘仁愿和带方州刺史刘仁轨一份敕书,让他们能守就守,不能守就回来。 武媚娘:"刘仁愿和刘仁轨都是朝中宿臣,他们会做出正确的判断。"李治想起这一次出征高丽的损失,心又痛了起来。 武媚娘安慰道:“陛下,这次出征虽然无功,但极大地削弱了高丽。再等几年,我大唐就可再率百万雄师征伐高丽。反观高丽人少地狭,元气大伤,想必几十年都未必恢复过来。" 李治叹息一声,道:“非我好战,实乃高丽是我朝心腹大患。从隋文帝到李治,隋唐两代政权,一直都在试图解决这个心腹之患。秦梦年平安归来,武婧儿欣喜若狂,张罗着为秦梦年看病补身体。 秦梦年今年二十一,该成亲了。 武婧儿遣媒人去了趟邢国公府,得到应允后,继续走剩下的三礼。秦梦年和苏月莲的婚礼定在了八月初十。 武婧儿在听到秦梦年说到战场的伤亡后,突然想起了大蒜素。大蒜素可是目前这个时代,她能制造出来的唯一抗生素。 感谢张骞带回了大蒜。 除了大蒜,还是高浓度的酒精,都是消炎杀菌的良药。 武婧儿在长安郊外有一个庄园,里面也有一套蒸馏设备,她让人到乡下大肆收购大蒜,制造大蒜素以及蒸馏酒。 弄出大蒜素后,武婧儿去找苏怀帮忙试验。 苏怀初开始不怎么重视,大蒜么,谁家不吃。但将使用过大蒜素后,一位患者的伤口没有发炎,苏怀对大蒜素起了浓厚的兴趣。 试验下去,他发现大蒜素对多种病症都有效果,比如伤寒、痢疾、肺炎、百日咳等等。 苏怀如获至宝,将此事告知老师孙思邈。孙思邈加入试验后,发现果真如此。 两人将资料整理,上报朝廷,李治大悦,赏赐了苏怀、孙思邈和武婧儿三人,并命令大医院制造大蒜素。 孙思邈私下得到了一个任务,那就是研究大蒜素是否对风疾 有效。 不过,这大蒜素确实对心脑血管疾病有良好的疗效。 武媚娘得知后,又厚赏了三人,直呼武婧儿是她的福星。李治亦是十分赞同。 武婧儿进宫谢恩,只见武媚娘挺着大肚子正在处理公务。 "娘娘。"武婧儿赶紧上前正要起身的武媚娘,心中大为佩服。 武媚娘这精力真是众人难敌,怪不得人家能够当女皇。 武媚娘看着武婧儿一脸焦急担忧的样子,安抚道:“我的身子我知道,哪有那么娇贵。你扶我走走。" 现在已经到了五月底,天气炎热。 武媚娘住的含凉殿,北临太液池,绿树成荫,古木交柯,比着其他宫殿十分凉快。武婧儿心惊胆战地看着武媚娘的肚子,道:“这快生了吧,看样子是个皇子。”武媚娘在历史上育有四子,这胎想必是睿宗李旦。 武媚娘抚摸着肚子笑道:“太医说还有半个月。皇子调皮捣蛋,我想要个乖巧可爱的女儿。”武婧儿摇摇头,客串了一个神棍,摇头晃脑道:“我瞧着是个皇子,娘娘要不要打个赌?”武媚娘起了兴趣道:“那我猜是个公主,彩头是一套头面。” 武婧儿:“娘娘和陛下的儿子一定天资聪颖,满腹才华。嗯……我出一盒极好的印泥。”武媚娘:"多好的印泥?"武婧儿:"冬日不凝,夏日不油,遇水不化。" 武婧儿之前随口和云川提过一句龙泉印泥,云川竟然找人做出来了。 武婧儿、云川和秦梦年三人都不善诗画,而且武婧儿又严格禁止家人在名家字画上盖章,所以三人各留了一盒,将剩下的几盒送人。 武媚娘:"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让我试试。" 武婧儿:... “娘娘你能怎么耍赖呀?”武婧儿道。 嘴上抱怨武媚娘耍赖,武婧儿回来之后,还是老实送上了一盒印泥,并附上配方。 因着里面有麝香朱砂,武婧儿将印泥交给武媚娘身边的女史,嘱咐道:"娘娘生产完再给娘娘使,里面的麝香有活血化瘀的效果。" 女史笑着将印泥收起来,道:"奴婢晓得了,公主请放心。& #34; 即使武婧儿不知道武媚娘这一胎是男是女,她也由衷地希望这胎是皇子。无他,在皇宫这个残酷的地方,儿子就是保证。 当年武媚娘能封后,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她已经生了皇子。 与武媚娘并称的吕后,若她有两个儿子,也不至于身死族灭,吕氏血脉几乎断绝。六月,武媚娘在含凉殿产下第四子,取名旭轮,这也是李治的第八子。 武婧儿隔天就得了一套蓝宝石头面。 武婧儿疑惑:媚娘精力怎么这么好? 秦梦年忙过之后,就去千牛卫当值了。 他身上千牛卫的官职还没有去掉,理所当然地去当值了。李治初见到他坚毅的脸庞,惊讶了下,这小子经过历练成熟起来了啊。 李治将他招进殿内,询问辽东的战况。去年,他本想像太宗皇帝那样御驾亲征,但被武媚娘上表劝谏住了。 秦梦年没有隐瞒,他将在辽东的经历如实道来。 李治听完,对当时的险境更加了解。粮草不济、士气低落、又逢大败,难为苏定方能将军队带回来。 “邢国公真良将也。”李治叹道。 次日,李治赐绢帛给邢国公等人,慰其远征辛劳。虽然出征失利,但苏定方当机立断及时止损,保存了唐军主力。 这份决断,这份担当,常人难及。 如遇到庸碌的将领,他会一直等待朝廷援军,这份不作为会将军队带进绞肉机里。 当时,高丽和大唐攻守之势已经开始发生转变,并非唐军围困平壤,而是唐军这只粮草不济的远征军被围困在了高丽。 一旦高丽反应过来,这支唐军恐怕要重蹈隋军“萨水之战”军队溃逃的覆辙。 苏定方见识卓越,目光敏锐,见情况不对,不等高丽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带着军队趁敌人没有反应过来离开平壤,顺利回到大唐。 七月,八皇子旭轮满月,李治大赦天下,连开三日宴席,与百官同乐。 皇子旭轮是李治的最后一个儿子。李治八子中,武媚娘所出占一半,其余四子,一人被废,三人母亲为宫人。 八月初十,秦梦年大婚。 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前往邢国公府。身边簇拥着他的好友们和 贺兰敏之。黄昏,秦梦年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将新娘接了回来。 李洋揉了下胳膊,对旁边的小伙伴,道:“你们没看见那群小娘子可凶了,打人贼疼。”小伙伴一挽袖子,露出泛红的手臂,同病相怜道:“明天应该泛青了。贺兰,你呢?”贺兰敏之神情高傲,道:“我没挨打。” 李洋酸溜溜道:“小娘子看见他的脸只顾着脸红羞涩,哪舍得打他。梦年也没被打……”除了娘家小娘子拿着棒子打人,秦梦年还遇到障车。 女方亲朋挡在路上,不让迎娶新妇的车过,除非男方给予酒食或者让他们高兴。 苏定方的亲朋故旧都是武人,人家文人障车可能需要赋诗几首意思意思就过去了,但武人嘛……秦梦年仗着身手敏捷,又和障车的一些人是同事,侥幸才逃了出来。 但秦梦年带来的小伙伴就不是那么好运了,多多少少都和来人过了几招,身上挨了几拳。贺兰敏之被娘子们簇拥起来要他赋诗。因而与那些粗人隔绝,才免受“皮肉之苦”。 李治和武媚娘没有来,但他们派来了十一岁的太子李弘。 李弘容貌俊朗清秀,彬彬有礼。他向武婧儿传达了父母的旨意,送来贺礼,恭贺表兄新婚。府中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直到深夜才渐渐安静下来。 武婧儿又是高兴又是怅惘,当年那个猫大的孩子已经成家立业,再非躲在她庇护之下的小人儿了。 晚上,武婧儿靠在云川的怀里,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呀。” 云川的下巴搁在武婧儿的肩膀,带着困意道:“嗯,早点睡觉,明天要一早起来。” 武婧儿转过身,担忧道:“你说那两人会不会相看生厌?” 云川这一天脚不沾地,又喝了几杯酒,意识模糊,就要睡着,敷衍了一声,将人抱在怀中,安抚地拍了几下。 武婧儿见状,泄气,低声道:“睡得真快。”然后自己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新婚夫妇携手而来敬茶。武婧儿看着新娘容颜娇媚,眉眼间透着一股羞涩,温和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话音一落,就见新娘的头垂得更低,更加羞涩了。武婧儿:咳咳…… "请郎君和娘子敬茶。"一边的春兰见状道。 />小夫妻跪下捧着茶,武婧儿先接过苏月莲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放到丫鬟手中的托盘,道:“月莲,邢国公和夫人将你许嫁秦家,是我们的荣幸。若是家中什么不合意的尽管说。" 苏月莲道:"儿媳能遇到像公主这样开明仁善的舅姑,也是儿媳的荣幸。" 武婧儿笑了笑,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说完,她接过秦梦年的茶盏,喝了一口,让两人起来,并给儿媳送上了一套首饰作为见面礼。苏月莲送给武婧儿一尊羊脂玉药师像,末了又取出一套文房四宝送给站在武婧儿身侧的云川。云川惊讶了下,随后高兴地收下,真诚地道谢:"多谢小娘子。"武婧儿亦笑着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苏月莲松了一口气,知道这礼物是准备对了。 成亲之前,苏月莲曾旁敲侧击问过秦梦年该如何对待云川。 秦梦年答道:“以父妾之礼待之。” 苏月莲心中琢磨半天,突然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兄长对待阿娘的方式吗? 阿娘是父亲的继室,苏庆节对年龄和他差不了多少的王夫人概括起来就是敬而远之,以礼相待。所以今天苏月莲给云川送上一套文房四宝,贵重但又没有别的含义。 下次可以送上一把宝剑或者匕首什么的,苏月莲心中道。 三天后,苏月莲和秦梦年回门。苏月莲被王夫人和嫂子拉去说话,秦梦年跟着苏定方来到书房。虎父犬子,苏庆节天生没有打仗的能耐,苏定方就没让他继续上战场。 苏定方一生本领除了早年教导过的裴行俭,也就只有秦梦年一人学过。 “朝廷有意让我节度诸军抵御吐蕃,过不了多久旨意就会颁下。你是愿意跟着我去西边,还是继续留在东边?如今朝廷风调雨顺,想必过不了几年,再次会出征高丽。" 苏定方说完,吹了吹手中的安茶。 苏定方出征高丽失利,李治不会再次派他统军出征高丽,除非陛下手下无人。 但纵观李治一朝,猛将如云,除了苏定方,还有其他能在资历、军功以及威望压住诸将的统帅。比如李動。 秦梦年没有用“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安慰苏定方,毕竟苏定方这样的大将根本不需要安慰。 秦梦 年听完,想了下,道:“我跟将……岳父一起去西边。” 苏定方闻言笑起来道:“我知道你关心辽东,等将来朝廷再征高丽,我推荐你去。”秦梦年听了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和月莲说过,要是在当地驻军,就带着她一起去。”秦梦年道。苏定方颔首:"你们商量好就行。" 说完,苏定方又借此事提点秦梦年:“武将出征都会将家眷留在京师为质,以表忠诚。皇后是你姨母,陛下宽仁,你现在不用如此。但陛下百年之后,你要小心谨慎,不可骄傲狂悖。" 秦梦年道:“是,岳父。” 苏定方又和秦梦年复盘战役来,一人有心教,一人有心学,各得其乐,不知时间流逝。最后是王夫人派人将两人请出书房,一起吃饭。 翁婿二人忧心的辽东只剩下一支大唐军队,孤零零地驻扎在朝鲜半岛的西南。 李治发了敕文言明,如今苏定方带军队回来了,只剩下驻扎在熊津的军队,孤城难守。若新罗愿意收留就移军驻扎新罗,若新罗不愿意,那就回来。 将士们都想回去,但是熊津都督刘仁轨力排众议,坚持驻扎在熊津。 刘仁轨认为朝廷一旦撤军,百济必将死灰复燃,朝廷制其心腹南北两路夹击高丽的计划必将彻底落空。 再者移住新罗,寄人篱下,受制于人,且新罗一些官员对唐军不怀好意,一旦发生意外,后果无法预测。 还有一个老问题,那就是进军容易撤军难,百济残部虎视眈眈,不可不防。刘仁轨建议不如继续待在熊津,等待时机。 百济残部见唐军孤军独守熊津,派使者过来得意洋洋道:“你们什么时候走?走之前送送你们。" 刘仁轨和搭档刘仁愿趁其不备,发兵攻下数城,打通了新罗粮道。②熊津的形势变得好转起来,两人上奏朝廷又召来几千士兵驻守。 此时,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地方在一年后会发生一场影响一千多年的战争。白江口战役。 唐朝和新罗联军vs百济残部和日本。 这场战争对于当时的唐朝来说,或许只是唐王朝满载胜利王冠上一颗普普通通的宝石。 这场战争对于日本而言,有位日本学者曾这样评论:“白江战败 后产生的这种冲击波,如同明治维新和二战以后的情形一样,完全可以说是一个举国上下、全力引进‘敌国''''的国家体制和文化的时 期”。③ 日本从“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的傲慢到举国上下、全力学习大唐的内敛和隐忍。 武婧儿在府邸住了几日,将府中庶务交给苏月莲后,便搬到了公主府住,给小夫妻留下相处的空间。 九月,苏定方任安集大使,节度诸军,前往鄯州。秦梦年夫妇从之。 “我李义府又回来了!” 龙朔二年九月,李义府复为担任了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二品。不过现在官名改了。 吏部改为司列,尚书改为太常伯,中书省改为东台,门下省改为西台。所以李义府现在的官名叫司列太常伯,同东西台二品,重新负责铨选。百官人人自危。 无他,李义府这人睚眦必报,就说上次李崇德事件。 大唐初年,门阀士族社会上拥有极高的威望,一些出身寒微的人发达之后就要认个老祖宗,假托自己是名门之后。 比如李义府。 李义府就自称出身赵郡李氏。但不是你说是就是的,南北朝以来谱牒学十分发达,很少有人能假装成功的。 这时候就需要“内鬼”出现了。真出身赵郡李氏的给事中李崇德或许迫于李义府的压力或许为了巴结李义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将人李义府写进了族谱。 但是显庆二年,李义府被贬出朝廷。 李崇德一想,我家世代清名,岂能容这等无耻之徒玷污,于是把他除名了。 天不绝李义府,他又被召回朝廷。对李崇德的无耻行径,李义府怀恨在心,罗织罪名,迫使李崇德狱中自尽。 朝廷之上,大臣对李义府畏畏缩缩,不敢有意见,生怕这位深受帝后宠爱的官吏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 李义府老爹改葬,上书李治,请求征调壮丁。百官为了交好巴结李义府,送上丰厚的奠仪。吊丧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七十里。④ 李义府权势炙手可热,气焰冲天,收受贿赂,买卖官爵,欺上瞒下,朝官敢怒不敢言。 相比之下,另一位和李义府同为废王立武功臣的许敬宗就油滑很多。他向朝廷提了辞呈,想要隐退, 结果却被李治和武媚娘升了官。 许敬宗和李义府一样喜好奢华,爱好美色。 当年李义府为了女囚淳于氏闹得家宅不宁。 许敬宗不遑多让,更是为了原配的婢女,和长子反目成仇。这对父子是标准的渣爹和带孝子。 渣爹以妾为妻,立原配婢女为继室。带孝子和这婢女一直私通。渣爹发现后,怒告儿子不孝,把儿子流放到岭南。 除了这个,许敬宗还妄改史书,只要给钱,懦弱无能之人都能给你吹成猛将在世。你许敬宗吹就吹吧,还搞蹭热度这一套。 苏定方就深受其害。那个在蛇水一战打了败仗差点把唐军带入绝望之境的庞孝泰,本来人就很平庸,但他给了许敬宗好多钱财。 于是许敬宗写道,汉人将领中,就只有苏定方和庞孝泰最勇猛。大家都知道庞孝泰无能,连带着苏定方也被认为庸碌之辈。 苏定方此时的心情,恐怕也就只有乔峰能理解。 许敬宗毫无节操到这种地步,令人叹为观止。不过他在做官上,比李义府低调很多,也聪明很多。 许敬宗及其派系始终是武媚娘的铁杆支持者,但李治对他的印象要比李义府好很多。 李义府小人得志,十分张狂。他许是亏心事做多了,请术士来家里望气。这下子就犯了大忌,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天子之气? 术士掐指一算,说道你这宅子里怨气重啊,需要用钱来压制。李义府卖官鬻爵更加肆无忌惮。 李治听到后,心中不乐,对武媚娘说道:“李义府善于守成综核,是能干之臣。我听闻有人说他卖官,不知是真是假。媚娘,你与李义府说下,让他注意自身操守。" 武媚娘正伏案批改折子,闻言,抬起头,下意识反驳道:“陛下从哪里听到的无稽之谈?李义府忠心为国,想必是小人中伤。" 李治听了一顿,将茶盏放到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道:“媚娘还没有了解,怎么就断定是小人中伤。” 武媚娘见李治心中不悦,笑道:“知道了,我去告诫他,有之改之,无则加勉。” 李治这才满意,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武媚娘起身,行了个大礼,道:“媚娘受教了。” 李治上前,挽过武媚娘的手臂坐下,笑道:“媚娘聪颖,比许多男子都能干。若天下的臣子都像媚娘这样,那该多好。" 武媚娘为李治奉上一杯茶,道:“陛下,谬赞了。若非陛下,何来今日之媚娘?” 李治接过茶,呷了一口茶,微笑道:"媚娘,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武媚娘道:"臣妾记在心里。臣妾有不当之处,陛下只管指出。" 李治笑道:“我相信媚娘。”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于李义府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武媚娘也听人说过,但她没放在心上。相比于这点风言风语,她更在意李义府对她的忠心。 自从她参预政事后,武媚娘始终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禁锢着自己。但凡朝中进了一个新人,总会以异样甚至反对的眼光看待她。 仿佛,她参政是比边疆告急百姓疾苦更需要处理的事情。 武媚娘感觉自己就像这些忠直正义的公卿大臣和文人墨客证道路上的一块拦路石,几乎每个人都要踢几脚。武媚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武媚娘听了李治的告诫,将此事转达,提醒李义府注意影响。李义府面上应得好好的,回去就去找是谁向帝后二人告密。 他左瞧右瞧,觉得有几个人有嫌疑,就指示手下将人罗织罪名,将人下贬到荒凉之地。一时间,李义府的气焰更加嚣张了,甚至连武婧儿这位远离朝堂的人都有所耳闻。云川叹道:"我听说在外面花个几万贯就能买个官当当。"武婧儿眉头紧锁,但无可奈何,叹气。对这个世道,她时常感到无能为力。 武婧儿作为皇亲国戚,是大唐八议中的“议亲”,她若触犯唐律,因着尊卑亲疏有别,故而同罪异罚。 也就是说,武婧儿收到的惩罚比一般人要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很多时候,这只存在理想的情况罢了。 武婧儿作为既得利益者,她胆子小得很,不敢去和整个制度叫板。也正式因为她的身份,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将知道的一些东西直接呈上。武婧儿能做的就是多做一些实事,让百姓生活更好一些。 武媚娘正在含凉殿处理公务,就听见内侍过来禀告,说皇上风疾犯了。 武媚娘立马起身,一边 快步走,一边道:“太医不是说陛下已经好转了吗?怎么又犯了。”内侍嘴张了张,随后告罪道:“奴婢知罪。”武媚娘一脸焦急,没有理会这人,进了宫殿,只听见里面吵吵嚷嚷。"媚娘,我要找媚娘!"李治躺在床上,双手乱舞着。武媚娘上前,握住李治的手,道:“陛下,我在这儿。”李治慌乱的神情中透着惶恐,道:"媚娘,朕看不见了,朕看不见了……" 武媚娘:“陛下不要慌,太医这就来了,别怕,别怕。” 李治紧紧攥住武媚娘的手,道:"媚娘,朕是不是以后都看不见了?" 武媚娘安慰道:"不会的,陛下,太医院圣手如云,一定会治好陛下的。" 李治流露出一丝脆弱:"媚娘,朕头晕,感觉床榻要倒了……" 武媚娘坐到床榻一侧,将李治的上半身抱到膝上,语气平缓而又坚定道:“陛下,不用怕,有我抱着你,摔不了。" “嗯……”李治渐渐平复下来。 太医过来,给李治搭脉问诊。武媚娘急切问道:"怎么样?"太医看了眼周围,没有立即回话。 武媚娘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雉奴会不会从此眼睛瞎了。又或者雉奴得了绝症,留下他们孤儿寡母。 “所有人到偏殿去,不可交谈,不可外出。若让我发现定斩不赦。”武媚娘的眼睛犹如利剑出鞘,扫过每一个人。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悄无声息地出了宫殿。李治也被吓了一跳,紧紧抓住武媚娘的胳膊,静静地等待御医的审判。 众人出去后,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恭敬道:“陛下龙体虚耗,阳气不足,又肝火旺盛,夜不成眠,故而风疾加重,目眩不能视。” 武媚娘:老娘心急火燎地过来,结果你竟然是因为沉迷美色而导致重病?!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道:“如何治疗?陛下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太医道:"待微臣给陛下开上几副药。只是陛下最近要修身养性,饮食清淡,勿要操劳。" 武媚娘一摆手道:“你去吧,让侍女过来伺候。” 待太医退下,武媚娘扬起手,看着要狠 狠揍人一顿,但实际上巴掌轻轻落下李治的肩膀上,只见她咬牙道:"陛下,以后你不爱惜身体,臣妾就再也不管你了。" 李治听完太医的诊断,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身上出了汗,又听见武媚娘委屈的话语,连忙道:"是朕的错误,朕以后改还不成吗?" 武媚娘冷哼一声,随后又无奈道:“陛下睡会儿,药熬好了,我再叫你。” 待李治吃了药睡下后,武媚娘小心翼翼将李治放到枕头上,下了床榻,给了李治的大太监王福来一个眼色。 王福来苦着脸跟武媚娘后面来到偏殿。 武媚娘不怒自威,道:“是谁?” 武媚娘自从怀孕后,就没有和李治同榻,只在白天和李治商讨些政事。 王福来扭扭捏捏哼唧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 武媚娘“嗯”了一声,王福来立马跪在地上,然后悄悄抬起头,看了眼武媚娘,指了指西边。 武媚娘握紧拳头,对王福林说:“起来吧,以后陛下胡闹,你要多盯着点。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仔细你的皮。" 王福林赶忙起来,保证道:“老奴一定好好照顾陛下。” 武媚娘这才摆手道:“去吧。” 王福林走后,武媚娘叫来自己身边的李女史,让她查下最近陛下宠幸了谁。过来一会儿,侍女回来耳语了几句。 武媚娘抓起茶盏就要投掷出去,又怕吵醒李治,忍下来,放到桌子上。“请她们出宫!”武媚娘道。 “是。”李女史退下后,领着一群人来到西边的宫殿。 “韩国夫人请吧。”李女史一脸严肃,手一挥,小宫女们翻箱倒柜把韩国夫人和贺兰敏月的衣服首饰塞到箱子中。 贺兰敏月俏脸一寒,道:“你们谁敢?我让陛下砍了你们的头!” 李女史皮笑肉不笑:"奴婢奉命而来,还请贺兰娘子和韩国夫人行个方便。" 贺兰敏月上前,伸手打了李女史一巴掌,道:“你是什么东西,掖庭女奴也敢配和我说话。我要见姨娘!" 李女史的脸瞬间留了个巴掌印,她却依然道:“请韩国夫人和贺兰娘子离宫。” & #34;敏月,算了,算了……"韩国夫人拉住贺兰敏月哀求道。 贺兰敏月道:“阿娘,她是在欺负我们!我要让他们看看,这后宫谁才说了算。走,阿娘我们去见皇上,求他为我们作主。 李女史道:“皇上龙体有恙,皇后娘娘正在照看。韩国夫人,贺兰娘子,请吧。” 贺兰敏月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她恨恨道:“有本事就一辈子别让我进宫,否则我见了皇上,让他砍你们的脑袋。" 贺兰敏月甩开拉住她的宫女,整理下衣裳,神情高傲地拉着母亲出了宫。 在踏出宫门的一瞬,贺兰敏月回首看见巍峨高大的宫墙和展翅欲飞的屋脊,眼中闪耀着愤怒和不甘,以及野心。 她不想再体验一次被人赶出皇宫的窝囊。 作者有话要说: 李治:朕要效法先皇,御驾亲征高丽! 武媚娘:就你那林黛玉似的身子,还亲征……啧啧……《资治通鉴》载:癸已,皇后抗表谏亲征高丽;诏从之。--资料参考《通竖纪事本末》 ②--资料参考《通鉴纪事本末》之“唐平辽东”。 ③--《近代日本亚太政策的演变》一书中作者引用日本学者上垣外宪一的著作。④--资料参考百度百科。 第26章 我的皇后堂妹 武媚娘搬到李治寝宫居住,就近照顾他。他们同桌而食,同榻而眠,两人之间的关系恢复到之前的蜜里调油。 三天后,李治的眼睛重新看见东西,心中的惶恐一扫而空。他的身体在御医的调养下慢慢恢复,风疾几乎很少犯了。 年底,武媚娘查出身孕,再三叮嘱李治要修身养性,才搬回自己的宫殿。 虽然他和媚娘的感情非比寻常,但老在一起被武媚娘管着,九五之尊的李治不免感到透不过气来媚娘一走,李治吃饭都觉得轻松了几分。 王福林苦着脸道:"陛下,你不能再吃烤羊排了。娘娘说了,你的饮食要清淡。"李治瞪了王福林一眼,道:"朕是你主子,还是皇后是你主子?"王福林赔笑道:“当然是陛下,但是皇后娘娘是为了陛下好,陛下的身子要紧。” 李治哼了一声,让王福林把烤羊排端下去,筷子一转,在一众绿色菜蔬上徘徊,最后只夹了块胡瓜。 这些菜蔬都是在温泉边上栽种的,价值可比什么羊肉贵,但李治就是不爱吃。李治吃完饭,见外面太阳暖洋洋的,便出去走走。 他走着总觉得差了些什么,问王福林道:“我怎么觉得这么安静。”王福林思索道:“许是冬天来了,树叶掉落,百鸟南飞,虫蛙冬眠。”李治摇摇头:“不对。” 他疑惑,究竟是少了什么?想不起了,就没有为难自己继续往下想。 他晒了会太阳,回到殿内看折子。媚娘已经把折子看完,并给出了处理意见,他只要决定行不行即可。 李治又被迫吃了一桌全素宴,唯一的荤菜还是一条清蒸鱼。晚上,李治躺在床酝酿睡意,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缺啥了。贺兰敏月那丫头不在呀。 “王福林。”李治掀起帘子叫道。 王福林忙从外间滚了进来,道:"陛下,你要喝水吗?"李治小声道:"你去请贺兰小娘子来。"李治吩咐完,见王福林一动不动,又叮嘱道:"不要让皇后知道。" 王福林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直言:“陛下,贺兰小娘子和韩国夫人几个月前就被皇后送出了皇宫。" 李治一愣,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太医对自己的诊断,脸上露出讪 讪之色,挥手让王福林离开。 韩国夫人回到府中后,武婧儿去探望过一次。她又委婉地劝说韩国夫人,如今贺兰敏之成家立业,她在家中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岂不美哉? 韩国夫人只是唯唯诺诺,黏黏糊糊,说不出个决断。见状,武婧儿心中叹息一声,寒暄了几句就回到家中。 第二日,武婧儿就和云川一起去了东都,再也不想搅合到武顺的事情中。她给宫中送了信,说去了东都,归期不定,过年不一定回来。穿越者三大利器,肥皂、水泥和玻璃。 武婧儿已经弄出了肥皂,她现在要研究研究这水泥和玻璃怎么造出来。 武婧儿忙活了许多日子,始终无法降下粉碎研磨的成本。制造水泥的想法只得折戟沉沙。玻璃反而烧制成功了。 武婧儿将烧制好的玻璃器皿、配方并一封信派人送到皇宫之中。武媚娘接到后,心思一转,派了几十个工匠过来学习。 一个月后,皇宫之中帝后寝殿的窗户都换上了明亮的玻璃,屋内一下子亮堂不少。大唐各地陆续出现了几座烧制玻璃的官窑。 龙朔三年二月,秦梦年被封为临汾县公。 县公之上依次是郡公、国公、郡王和亲王。不要小看县公这个爵位,安史之乱前唐朝的爵位还没有开始滥封,县公还是很值钱的。 任雅相劳苦功高,南征北战,出将入相,被封为安乐县公。薛仁贵败鉄勒、降高丽、破突厥,被封为平阳郡公。 由此可见,李治对封爵很克制,但在看到武婧儿拿出烧制玻璃的配方,爽快地封了秦梦年一个县公。 无他,武婧儿给的实在太多了。这可是琉璃,不知道能卖多少钱。有了钱,他就可以再发兵去打高丽了。 正当李治春风得意,周围都大赞皇帝英明之际,一人当众驳了李治的面子。原来李义府在上次被武媚娘告诫后,气焰不改。 李治当面警告了他几句,李义府当场直接问是谁告的密,李治又不是项羽,当然没有说告密者的名字。 李义府听完,也没有谢罪,人直接这么就走了。 李治大为不满,这什么意思? 当年的托孤重臣老臣尚对他保持礼仪上的尊重,这个小小的李义府是什么意思?不处分他,还要留着过年吗? 即使是武 媚娘求情,李治坚决将李义府长期流放儒(音西)州,子婿也都跟着一起流放了。秦梦年的好友,刚入官场的李洋也在其中。 朝廷上下无不拍手称快,但仍有谨慎的人闭口无言,生怕李义府再起复。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陛下讨厌他,但娘娘喜欢他呀。 武婧儿将玻璃窑的事情安置妥当,带着十几车玻璃回去装窗户。 除了自家的两所宅子,荣国夫人府、韩国夫人府以及邢国公府,这三家主院落的玻璃,武婧儿表示她包了。 武婧儿这时庆幸自己不爱交际,交好的人不多。不然人情往来,就得让她头疼。 武婧儿这个公主与长安洛阳的权贵们格格不入,人家权贵今儿开个赏花宴,明儿去谁家吃席,一年四季忙忙碌碌,彰显富贵气象。 武婧儿呢,要么沿着大运河海岸线天南地北地跑,要么呆在长安和洛阳的农庄。 人家送了帖子,她也没时间去,也不想去。 李治薨逝后,武媚娘就会开启嘎嘎杀戮模式,李唐宗室及其支持力量几乎被屠戮殆尽。 朋友多了,以后变成敌人,只会徒惹烦恼。 不过武婧儿还是被交上了一个好朋友千金公主。千金公主是唐高宗李渊的第十八女,母亲身份低微,年龄和李治相仿,比武婧儿和武媚娘都小上几岁。 千金公主说话好听,善于逢迎,她和武媚娘的关系不错。因此她对武媚娘看重的姐姐武婧儿十分友好,热情地提点武婧儿如何使用公主的权利。 她的异母妹常乐公主十分看不上千金公主巴结武媚娘的谄媚样。常乐公主倒和外甥李治的关系不错。 武婧儿回到长安后,将携带的玻璃送到三家,自己进宫去见武媚娘。武媚娘又双最聚怀孕了。 武媚娘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做什么。怎么?羡慕了。”武婧儿连忙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武媚娘笑问:"哪里不一样?" 武婧儿:“皇家多子多福。”若武媚娘像儿媳韦皇后那样,只有一子,在唯一的儿子去世后,恐 怕历史上就不会出现则天女皇了。 "多子多福。”武媚娘重复了下,随后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 来,殿内变得明媚起来。 武媚娘见武婧儿的目光落在窗户上,笑道:“你这是又立了一功。” 武婧儿道:“能帮上娘娘就好。” 武媚娘突然道:“三姐姐,你能帮我照看一段时间显儿吗?”武婧儿闻言,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可置信指着自己道:“我?” 武媚娘点点头,道:“显儿性格淳厚,我怕他在后宫之中受人挑唆,你帮我带一段时间。”武婧儿想了想,道:“照看没问题。但娘娘你知道我这人,既无才华又无德行,怕把周王教坏了。'''' 武媚娘笑起来:“三姐姐你不要妄自菲薄,等我生产完就把显儿接过来,就当出去玩一趟。” 武婧儿反应过来,武媚娘是要自己把周王显带出宫,稍一思索,道:“我要去郊外的农庄,娘娘要是放心,就把他交给我。" 武媚娘道:"好。显儿长于深宫之中,正好让他知道稼穑艰难。你明日过来接显儿。" 武婧儿道:“那娘娘我回去准备一下。周王是以亲王仪仗还是……” 武媚娘道:"带着亲王仪仗像什么样子,弄得人仰马翻,你就当他是小辈。" 武婧儿闻言,笑起来道:“好。” 武媚娘让武婧儿带李显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今年刚过完年,李治又把韩国夫人和贺兰敏月召进宫中伴驾。不过他这次长了记性,知道惜福养生。 贺兰敏月陪伴李治,韩国夫人最近对则对贤儿嘘寒问暖,一副慈母心肠,贤儿对韩国夫人也是心怀感恩。 武媚娘知道后气坏了,但她知道轻重,暂将此事放到一边,把腹中的皇儿生下要紧。 太子自有东官属臣教养,旭轮年幼,唯有显儿天天傻哈哈。武媚娘怕他像贤儿一样被韩国夫人笼络,左思右想将人托付了武婧儿。 在武媚娘看来,三姐姐心软仁慈,为人通透,性情淡泊。李家皇位斗争残酷,她不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们会一直亲厚下去。 所以她希望显儿能学学武婧儿,做一位仁弱淡泊的亲王。这样,未来的帝王才不会忌惮。 至于贤儿,肯定是功课少了,才让他如此悠哉。武媚娘立马给沛王李贤安排了几个大 儒,轮流授课。 次日,武婧儿从宫中接回一个小胖子。李显和李旭轮差了六岁,李显出生后宫中很长一段时间没添小孩,他在这段时间是被当做幼子宠爱的。 李显现在八岁,上有两个兄长,完全没有继承皇位的压力,学业马马虎虎。 这次听说不用上学,可以出去玩,李显乐颠颠地收拾东西出了宫。 李显虽很少见这位姨娘,但收到过她送来的好多玩具,像什么小木马、小布偶、小木雕和小马车,至今仍是他的心头好。 “姨娘。”李显一本正经地行礼道。 武婧儿弯下腰道:“显儿和姨娘一起去郊外玩好不好?” 李显乖巧道:"好。姨娘,郊外有什么好玩的?" 武婧儿牵着李显的手,笑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你去了看看就知道有什么了。姨娘给你保证,你一定会满意的。" 李显点点头,跟着武婧儿上了马车。 武婧儿见李显既不认生,又很配合,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不就是农家乐版小学生夏令营吗?亦或者是大唐版的姨娘去哪儿。武婧儿用一晚上就写了策划书,然后让云川提前出发,去郊外的农庄安排行程。 李显坐在马车上,腰背挺得直直的。武婧儿笑着从马车的暗屉中取出几碟糕点、果干和坚果放到桌上。 “显儿,吃点。”武婧儿道。 李显道了谢,拿着一块桂花糕秀气地啃着吃。武婧儿则给李显剥松子。 马车晃晃悠悠,李显吃完东西,掀起车帘往外看。武婧儿问道:“显儿想出去走走?”李显眼睛亮晶晶道:"姨娘,可以吗?" 武婧儿笑着点头,叫停了马车,和李显一起下来。 "你和姨娘共骑一匹马好不好?" 李显心中觉得和姨娘共骑一匹有些不威风,但看到姨娘一脸期待,也就同意了。 由于经常外出的关系,武婧儿的骑术越来越好。她带着李显,在护卫的簇拥下,沿着官道往前走。 天空澄澈,几朵云随意地飘着,小麦青青,路旁开着几朵粉紫粉白的小花。 两人在外面 骑了一回马,就回到了马车里。武婧儿笑问:“显儿,你困不困,离农庄还有一段距离,要是困了,就睡会儿觉。" 这马车内部空间颇大,收拾一下,足够他一个小孩躺下。 但李显现在不困,只是无聊,也不想在姨娘面前失礼,道:“姨娘,我不困,我陪你说话。” 武婧儿闻言,心中熨帖,道:“咱们玩纸牌吧。”李显神色颇为好奇,他点点头。武婧儿叫来李显的大宫女玻璃和已成管事娘子的春兰一起斗地主。为了避免麻烦,武婧儿把斗地主改成了“欢乐豆”,将地主改为庄家。武婧儿将规则说了一遍,又道:"咱们试着打一遍,打完就会了。"李显点头,兴奋之中带着一两分紧张,抿着嘴,小手里拿着一把牌。武婧儿教李显,春兰教玻璃,打完一局,两人跃跃欲试。果然没有人能拒绝斗地主的魅力! 众人一路欢声笑语到了武婧儿的农庄。武婧儿将李显抱下来,道:“咱们到了。” 李显抬眼望去,只见是一处园林宅院,四周种满了桑柳枫银杏桃李之类的树木,树下的各色鲜花开得绚烂。 李显被安排住进了石榴园。石榴园顾名思义,不仅连院中种了石榴,就连外面也是一片石榴林。此时正值石榴开花,一朵朵朱砂色柔软的花瓣就像火焰落在枝丫之间,热闹非凡。 "这地方真好看。"李显一边换衣服,一边对玻璃说道。 玻璃为李显整理衣服挂上玉佩香囊,道:“奴婢也觉得这个院子不错,红红火火,生机勃勃。”安置妥当,主仆二人来到武婧儿居住的海棠园用饭。 饭后,武婧儿将接下来近四个月的行程和李显说了下。概括起来,就是七天两休,上午上课,下午上实践课。 "姨娘,什么是实践课啊?"李显好奇道。 武婧儿道:"就是做实验、摘果子、捡麦子,喂小鸡之类的活。" 李显听了,十分好奇,道:"好玩吗?" 武婧儿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你试试就知道了。咱们从明天开始。" 李显点头,道:“姨娘,我们下午可以打牌吗?” 武婧儿道:“当然可以。” “ 玻璃,你去把我的钱拿来。”李显豪气道,他这回一定能大杀四方。 武婧儿止住李显道:“赌钱不好,赢了的奖励换一种。每嬴一场换一朵小红花,看谁赢的最多。" “小红花是咱们庄园的货币。两个月后,庄园开市,你可以用小红花给皇上皇后哥哥弟弟买礼物。" 李显连声道:“好,我要多赚点小红花。除了打牌,还有其他的地方能赚小红花吗?” 武婧儿取出一张次日的行程表,道:“每一项任务中,你如果完成好的话,就可以获得一朵小红花。" 李显挺起胸膛,斗志昂扬道:“我一定好好完成。” 武婧儿又从庄子附近挑选了几个家世清白,人品忠厚,善于照顾人的小孩来,与李显一同学习。 李显身边倒是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内侍和小宫女,但是武婧儿带有现代人人人平等的教学思想显然不适合他们。 所以武婧儿宁愿从外面找人,也不愿意让这群孩子们跟着李显一起玩游戏。 若他们在庄子内和李显没大没小玩惯了,回到皇宫一不留神被抓了把柄,就可能是性命之忧。李显这些天如掉了米缸的小老鼠,在先生赞赏和玩伴羡慕的眼神中差点迷失自我。 他本来以为这上课的老师还是和宫里的先生一样无趣枯燥,没想到教的内容除了四书五经,还有音律、绘画、外族风俗、算术、律法和历史小故事,每一门课都十分有意思。 下午的实践课更是五花八门,比如晒花茶、学习急救小知识、观星、种庄稼、孵小鸡、摘桃子、做小实验、学习小魔术.. 在这儿的每一天都在刷新李显的认知,他觉得他现在回宫就可以cs得道仙人,给哥哥弟弟们表演抓鬼除妖、手入油锅、点水成冰、胸口碎大石…… 对了,他还学会了钻木取火、观星认方向、设小陷阱抓猎物。 李治拿着李显寄回来的信,上面童言稚语,令人捧腹大笑,为之绝倒。“显儿学会了这些技能,就可以当小野人了。”李治揶揄道。 武媚娘笑着将信折起来,放到一个锦盒里,道:“三姐姐曾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现在的读书人都知道燧人氏钻木取火,可若让他们取火,恐怕连显儿都不如。” 李治点头,道 :“显儿玩得乐不思蜀,恐怕早把阿耶阿娘忘在脑后了。” 武媚娘斜了他一眼:“那陛下手中的信是谁寄来的?显儿说了,等他回来,要彩衣娱亲。” 李治连忙道:“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表演胸口碎大石。”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你就记住了这个。” 说完叹了一声,她又道:“怪不得三姐姐能放心年年出去,这些都是行军打仗长途奔袭要用的东西。若飞将军李广懂得观星识方向,也不会因为殆误战机羞愧自杀。" 李治闻言,道:“媚娘所言极是。显儿对这些感兴趣,说不得以后当个大将军,为我分忧。”武媚娘笑着附和了几句,心中不以为然。 太宗皇帝杀兄屠弟,李治上位后杀兄杀姐一点没手软,难道他们两人从小和兄弟姐妹的感情都不好?也不尽然。 显儿和旭轮是幼子,武媚娘虽然自认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她也为这两子打算过。她希望这两个孩子无出众才华,也无出色品行,平平淡淡,做个富贵王爷。 至于贤儿……只要他想学,她会培养他。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李显和武婧儿熟悉了许多。 有一天,李显偷偷摸摸对武婧儿低声说道:“六哥说姨娘比阿娘对他好。我也有个姨娘,你对我也比阿娘对我好。" 武婧儿听了,眼睛瞪大了,沉默一会儿,用手揉了揉李显的头,道:“首先,姨娘很感激你的认可。但是,姨娘批评你,你这话说得不对。" 李显一脸疑惑,眼睛里充满了清澈的愚蠢。 武婧儿心中叹息一声,拿出李显最爱的迷你玩具宫殿。这个玩具的房顶和基座是分开的,家具和饰品也都是可拆卸的。 武婧儿将房顶取下,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小木人。“显儿,你觉得这个小木人在宫殿里过得安逸不安逸?”武婧儿问道。 这套玩具宫殿是李显花了五十朵小红花兑换的,他命身边女工最出色的宫女绣了被子、床帐等饰品。 “嗯。”李显点点头。现在这个小宫殿是他的最爱。 武婧儿指着外面的宫殿,道:“显儿,你父皇对你的爱就像这个官殿。正因为有了这个官殿,小木人才免受风吹雨打,才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李显突然想起大壮的身世,道:“大壮说他爹死后,他家以前还能吃饱穿暖,每天跑出来玩。现在他要上地拉犁干活,可累了,也吃不饱。" 武婧儿点头,道:“你说的对,你阿耶就像这座宫殿,为你挡住了风风雨雨。” “你再看下宫殿里面的装饰,窗户是明亮的,被子是煊软的,衣服是合身的,器玩是你喜欢的,饭菜是可口的。你为小木人做的这些,也正是你阿娘在现实中为你做的。" “你呢,就像这个小人,每天住在小宫殿里,过着幸福的生活。外面的狂风暴雨被你阿耶挡去了,生活上的磕磕绊绊是你阿娘帮你处理了。" “而姨娘之于你,就像宫殿花瓶里的一束花,漂亮亮眼,但不是必需品。没有这花,你一样能够活得幸福快乐。" 李显听得十分认真,道:“我明白了。” 武婧儿点头,笑道:“显儿心思敏锐。所以说,以后不要随便说谁比你阿娘对你好,你阿娘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这样说,她该多伤心啊。" 李显面露羞愧之色:“我知道了。” 武婧儿道:"显儿聪颖,人啊,不能无视父母的付出,也不能将父母的付出认为理所当然,要心怀感激,对父母孝顺。" 李显:“我错了,我要向阿娘道歉。” 武婧儿:“显儿的同理心很强呢,以后会是一位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李显不好意思摸摸头,朝武婧儿行了一礼,道:"多谢姨娘提点。" 武婧儿笑道:“这世上确实有不配为父母的人。但我肯定,现在你阿耶和阿娘对你,还有对太子、贤儿和旭轮而言,都是合格的父母。" 这对皇帝夫妇,尤其是武则天,在现代人看来那就是不为人母。 但相比于一日杀三子的唐玄宗和逮着太子两废两立的康熙帝,真算得上是合格的父母。天家之事,不能以寻常人家揣度。 两个月后,武媚娘平安诞下一女,小名令月。又一个月后,武婧儿带着精神奕奕的李显进宫参加小公主的满月宴。 /> 武媚娘自带威仪,别人家是严父慈母,她家颠倒了个,成了慈父严母,往日这几个孩子更和李治亲近些。 这显儿出去几个月,竟然不怕自己,一回来就抱着自己诉说思念。 “慌里慌张成什么样子,一点皇子的气度都没有。”武媚娘说完,才发觉语气有些生硬严厉。 武媚娘怕吓没了这孩子的胆气,于是俯身揉了揉李显的头,刻意放柔了声音:“嗯,以后注意些仪态,去见见你妹妹。" 李显将头在阿娘手心蹭了蹭,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道:“好,我给阿娘带了礼物。玻璃,你快送上来。阿娘,我去看妹妹啦。" 李显说完,就一溜烟跑到后殿。 武媚娘对武婧儿的教导十分满意,两人跟在李显身后,去了后殿。 对于这位太平公主,史书记载:“主方额广颐,多阴谋,天后常谓‘类我’。”② 小公主被红色的小襁褓包着,握着拳头,躺在婴儿床上,睡得正香。 李显趴在一边,用手虚虚地戳了下,抬头看向武媚娘,皱着眉头,一脸忧心,道:“母后,妹妹好丑哦。妹妹要是嫁不出去,我就把我的俸禄给妹妹,用钱给妹妹买个俊俏的如意郎君。"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小公主的奶娘兰娘笑着对李显道:“小公主才出生,没长开,等张开了,就会变成玉雪可爱的小娘子。" 武婧儿笑道:“她说的是真的,你小时候也是红通通的一团,现在不也长成了俊秀的小郎君?”正说着,外面过来禀告,说是吉时到了,请娘娘和小公主移步。武媚娘抱起小公主,左右跟着武婧儿和李显。一行人来到含元殿。武婧儿到了大殿后,悄然回到自己的位上,她的上首是荣国夫人。当年杨母册封荣国夫人时,李治下诏,荣国夫人位在王公母妻之上,品第一。 荣国夫人的头发比初见之时,白了一些。她见到武婧儿,乐呵呵问道:“婧儿,你回来了。” 武婧儿笑道:“嗯,婶娘,你最近身体如何?” 荣国夫人道:“还是老样子。我听说,你在最近在照顾显儿,辛苦你了。” 武婧儿笑道:“周王聪颖稳重,谈不上辛苦。我听闻杨娘子怀孕了,我一直在外面不得消息,等回 去,我去探望下她。这可是咱们家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荣国夫人一听武婧儿提到怀孕的外孙媳妇,顿时来了精神,说起养育小孩子的事情来。武婧儿仔细聆听,时不时附和,末了道:"婶娘四代同堂,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武媚娘先前有过一个女儿,夭折了,死因成谜,众人讳莫如深。许是为了补偿,媚娘这一胎虽是位小公主,但依然按皇子来办,赐三日。 宴会结束后,荣国夫人要在宫中留几日,武婧儿则回到公主府。 李治发觉显儿回来后,变得更加贴心了,一双狗狗眼湿漉漉的,满眼都是濡慕,让人忍不住多疼几分。 显儿这次回来还给自己带了礼物,据说他好好上课努力表现换来的。李治摩挲着一套十二生肖的沉香木雕,让王福林放到博古架上。 王福林换下李治最喜欢的瓷器,将木雕放到最显眼的地方,满脸堆笑道:“周王殿下长大了,知道孝顺陛下了。" 李治面色带着几分得意,道:“显儿赤子之心。你去将王献之的字帖取来一本,送到周王处。”“是。”王福林应道。 武媚娘出了月子,有精力开始整顿后宫了。 她的那位好姐姐和外甥女终于聪明了一回,开始抓住了重点。子嗣。 宠爱、家世和子嗣是后宫女子的立足点。 君王之爱,虚无缥缈,瞧着花团锦簇,实则犹如水中月镜中花。家世是敲门砖,决定了起点,但决定不了终点。 子嗣是实实在在的地基,有了子嗣才有可能问鼎后位,才会有后福。好姐姐有意地接近贤儿,一展慈母之心。 外甥女则叫了太医,调养身体,要为陛下诞下子嗣。 武媚娘可以对李治宠爱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十分在意这两人诞下陛下的孩子。 她当年也是生下儿子后,才被李治立为皇后。 哪怕有一丝可能,她也要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第27章 我的皇后堂妹 李治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啜泣,睁开眼睛,就看见贺兰敏月坐在床头垂泪。贺兰敏月眼中泛着点点泪光,眼尾酿出一抹流霞般的红晕,香姿玉艳中透出七八分楚楚可怜。 李治突然觉得一觉醒来,看见这样一幅美人心碎垂泪图竟然是如此赏心悦目。 罪过,罪过。 李治心中有些鄙弃自己。 贺兰敏月见李治怔怔地盯着自己,以为他为自己的容颜所惑,心中得意,对所求之事更添信心。 珍珠似的眼泪从贺兰敏月小鹿般的眼睛泣出,顺着光洁细腻的脸蛋滚落,最终在小巧的下巴处汇合成一滴。 “嘀嗒”一声,泪珠儿落在李治的肩膀,带着尚未散去的余温。 贺兰敏月自恃美貌,嫌弃脂粉俗气,经常淡扫蛾眉前来伴驾。 因而她哭泣时,无一丝妆痕阑干的污迹,反而像玉人垂泪,鲛人泣珠。 "敏月,怎么哭了?"李治终于回过神来。 贺兰敏月哽咽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后。""以后?"李治重复了一遍,心中有了猜测。 贺兰敏月:“敏月仰慕陛下,侍奉陛下的这几年没有不用心的。陛下待我之心,敏月心中清楚,只是流言伤人。敏月不求为妃为嫔,但求陛下给个名分,也好堵上那些好事之徒的嘴。" 李治听罢,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贺兰敏月不是想离开自己,而是求一名分。 李治张嘴刚要答应,脑海中就浮现了媚娘紧皱的眉头,话头一转道:“后宫之事由皇后掌管,我与皇后商议此事。" “封妃之事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当年姨娘的昭仪,陛下也不是张嘴就封了?”贺兰敏月的声音急促起来,就像夏日骤雨。 姨娘一直不赞同她们母女进宫,陛下找姨娘商议,姨娘怎会答应? 李治听了,心中不悦,但念及贺兰敏月年纪小,解释道:“皇后是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后宫之事不能越过皇后。” 当年媚娘进宫也是经过王皇后同意的。他阿耶虽然女人如云,宠妃如过江之鲫,但对他阿娘长孙皇后一直敬重信任有加。 宠妃再受宠,也没有人能越过他阿娘。贺兰敏月咬着唇,哭道: “我难道就无名无分一直跟着陛下吗?” 李治起身,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为他更衣洗漱。走之前,李治回头道:“我把这事和皇后商量一下,皇后允了,我封你做婕妤。" 李治走后,贺兰敏月气冲冲地回去找韩国夫人商议。 李治下朝,来到武媚娘宫中去探望小公主。小公主长开之后玉雪可爱,举着粉嫩嫩的小拳头,捧在两腮边,睡得正香。 "媚娘,敏月进宫这么久,是不是可以给她个名分?"李治此话一出,沉默就吞噬了殿内所有的声音。 "哦。" 良久,武媚娘轻不可闻地说了声。她手一挥,兰娘赶紧过来抱起小公主带人去了后殿。图穷匕见。 武媚娘的心被这把终于亮出来的匕首割成一条条,扔到地上任人践踏。李治透过武媚娘平静的眼神,仿佛看见了底下翻天的巨浪。 “其实没什么,媚娘你当我没说。”李治不愿意因为贺兰敏月坏了夫妻情分。武媚娘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臣妾想起了徐贤妃,她曾经说过以色侍人难得长久。” “臣妾是皇后,臣妾不会拦着陛下去宠幸谁。敏月和徐贤妃相比如何,陛下心中自明。可臣妾也是敏月的亲人,臣妾希望敏月一生能够平安快乐。陛下,你能保证能宠爱敏月一辈子吗?" "如果陛下能保证,臣妾立马给敏月封贤妃。" 李治被武媚娘炽热的目光烫了下,气势削减了几分。 "事事难得双全。臣妾阻止不了陛下宠幸敏月,但臣妾也不希望敏月一辈子寂寞老死宫廷。" 武媚娘上前握住李治的手,哀求道:“敏月伴驾这么久,陛下你就给她一个幸福地度过后半生的机会。 李治被武媚娘的话牵着走,闻言,迟疑道:“可是敏月她被流言所伤……” 武媚娘缓缓摇摇头:“不过是些流俗之言罢了。你我百年之后,就凭敏月这丫头的表兄弟们,谁还能欺负她不成?" “若陛下念着敏月的好,你现在给她封个国夫人,看谁能小看她?” 李治觉得十分有道理,道:“就封……魏国夫人。” 武媚娘心中一滞,面色如常道: “臣妾代敏月谢陛下。” "还是皇后你考虑周全。"李治满意道。 李治走后,武媚娘跌坐在榻上,将身体的重量放在凭几之上,眼神不知飘向了什么地方。绝对不能给贺兰敏月名分! 给了名分,她会想要孩子。有了孩子,她会觊觎后位和太子之位。 人总是这样得陇望蜀。 她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走上后位的。 将贺兰敏月死死地挡在后宫之外,才能杜绝一切危险想罢,武媚娘叫来心腹宫女,叮嘱她要看牢贺兰敏月以及……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和贺兰敏月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身边的宫女进进出出,长久留下地没几个,养成的心腹还都是卧底。 就像《红楼梦》中晴雯说袭人,“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贺兰敏月和韩国夫人连个后宫名分都没有,就这样指望宫里的那群人精卖命,得了吧。危险高,收益小,又有皇后娘娘这尊怒目金刚在,谁敢捋虎须?贺兰敏月名分之事最后以封魏国夫人而告一段落。就在长安一片祥和中,西北发生了一战大规模的战争。 苏定方率领凉州和鄯州的军队,打退了吐蕃,护住了吐谷浑。 吐谷浑是鲜卑族西迁建立的政权,先从吐蕃,后又归唐。现首领慕容诺曷(音何)钵娶了李唐宗室弘化公主,与唐朝关系亲密,但经常受到吐蕃的攻伐。 这次吐蕃权臣率军来打,吐谷浑见状不对,忙派人向安集大使苏定方求援。 苏定方得知后,当机立断,率军支援,在半路上遇到北逃的慕容诺曷钵和弘化公主等人。 弘化公主性格刚毅,胆略过人,她说服被打破胆的吐谷浑众人,重整旗鼓,两军合称一处,受苏定方指挥,收复失地。 唐军和吐蕃发生了大规模的战斗,双方互有损失。 吐蕃损兵折将,唐军粮草告急,双方约和。吐蕃退出吐谷浑,唐军受慕容诺曷钵和弘化公主之邀暂驻吐谷浑北部。 这场战场结束得很快,李治接到战报没过一个月,就收到了捷报。苏定方在征高丽一战中无功而返,虽未受到惩罚,但受到了高宗冷落闲置。 /> 没想到竟然起了这么大的作用! 吐谷浑处在吐蕃和大唐之间,是吐蕃和大唐的缓冲区。若吐谷浑被吐蕃占领,后果不堪设想。 李治对苏定方等人加官进爵。秦梦年在此处战斗中独领一军,出色地完成任务,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被李治封为正四品的中郎将。 东北也传来捷报,唐和新罗联军大败日本和百济残部。李治在龙朔三年过得春风得意,新添一女,又得捷报。 然而李治的身体却没有像唐王朝一样蒸蒸日上,风疾时好时坏,精力不足支撑独立处理朝政。麟德元年,朝堂之上,一道珠帘遮住朝臣窥探的目光。李治下旨,武后上朝听政。 皇后垂帘听政在后世看来是女主当权,祸乱之兆。但从李治这个时代往前推,会发现皇后参与朝政很普遍。 而且李唐皇室本身就带有胡人风气,胡人之中妇人支撑门户是很普遍的事情。独孤皇后参与朝政,与隋文帝一起治国理政,时人并称二圣。 还有,太宗朝的长孙皇后和徐贤妃都曾讽谏皇帝议论朝政,这要放在清朝,那就是“后宫干政”的大罪名,想活都难。 再说了,相比于朝臣辅政,李治更愿意让武则天临朝听政。 李治初开始感觉轻松了许多,但随着武后越来越深入朝政,李治明显感到武媚娘在朝政上的强势。 为了平衡,李治提拔了清廉恭谨的窦德玄和资历颇深的刘祥道为相,这两人与宰相上官仪一起来抵御许敬宗为首的皇后势力。 武媚娘有心掌权,她对属于自己势力的人很照顾,弄得上官仪等人心生不满,矛盾不断积累。 贺兰敏月自从得到魏国夫人的称号后,心中不乐,但又无可奈何。有魏国夫人的称号又如何,还不是别人想赶出宫,就赶出宫。 她和李治又提了几次,惹得李治不悦,不欢而散。最后还是她向李治道歉,才和好如初。贺兰敏月心中憋了一股气,时不时地在李治面前给姨娘上眼药。 没过不久,贺兰敏月就从李治嘴里得到了自己不能封妃的原因——自己无才。 贺兰敏月小脸红了白,白了青,回到住处就砸了一套茶具。她哭着将这个原因告诉了随太子进宫的兄长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眼睛眯起来,沉吟一会儿,道:“你回去拿一本《史记》看 ,记得要在陛下面前看。” 贺兰敏月不明所以,但她对兄长的话很信服,果然随身带了一本《史记》,在李治面前翻过几次。 李治见状,以为她听进自己的话,十分高兴,各种珠宝首饰毫不吝啬地赐给贺兰敏月。天气渐凉,李治的风疾又犯了,太医还是老一套,说让不要太忧虑。 李治喝了几天的药,缓和了一些,但朝政上的各种事情交织错乱让他心生烦躁。他靠着床榻坐下,左手搁在一本打开的书上,原来贺兰敏月把《史记》忘记带了。 这丫头看着聪明,其实笨笨的,不爱学习,一本《史记》看了一个多月连一章本纪都没看完。李治将书合上,正要递给王福林,不知为何突然一顿,他将书翻到了《吕太后本纪》看起来。神色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王福林过来催促李治就寝,才将书放下。李治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明黄色的床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几天阴沉沉的,但就是一片雪花都没下。 李治烦闷,也没去找媚娘。武媚娘问了太监,得知贺兰敏月这几天没来伴驾,以为李治在修养身体,就没有在意。 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她近日梦到了大女儿朝她诉苦,说被天黑有鬼要吃她。 武媚娘怜惜早夭的大女儿,就找了术士在宫中做法驱鬼除邪。②下午,李治正在听上官仪禀告事情,抬眼看见一个太监行色匆匆而来。李治抬手让上官仪停下,问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忙?” 太监神色慌张,跪下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正在后宫行厌(音压)胜之术!”李治听了,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要炸开。 后宫之中历来禁止行厌胜之术,当年王皇后的母亲正是行厌胜之术被才被赶出皇宫。 媚娘,她要做什么?! 为什么行厌胜之术? 她要诅咒谁? 是诅咒太子,还是诅咒他? 是了,只要他死了,弘儿年幼,这朝堂就成了她的一言堂。她就能像吕后一样掌握朝纲,大权独握,把弘儿当做傀儡,将李氏江山换成武氏。 愤怒和失望冲昏了李治的头脑,他的手指不断地颤抖,嘴唇蠕动:“朕要废后。”上官仪和武后一派矛盾重重,更是对武后临朝听政心生不满。他认为武后窃取权柄,牝鸡司晨,魅惑皇帝,乃是古往今来第 一女祸。 听了这话,上官仪浑身激动,想也未想其他的,也不劝谏,直接拿起李治桌上的纸笔,运笔如神,挥笔立就,写了一篇废后诏书。 "娘娘,皇上要废后!"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扑倒在武媚娘面前。 "皇上要废后!" 武媚娘正在批改折子,闻言,脸色大变,踹开桌案就往外面跑。 "去宫门口堵传令的人!抓住人和诏书,赏赐黄金万两!" 武媚娘的声音远远传来,殿内静了一瞬,立马慌乱起来。太监宫女飞快地往外跑。武媚娘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催促自己快点,快点,再快点。若慢上半分,说不定她就要赴王皇后的后尘。 上官仪写完,将诏书递给李治。李治此时的神情有些怔然,他呆呆地看着诏书。“请陛下盖章。”上官仪催促道。 迟则生变。 “陛下!”殿外传来一声包含愤怒委屈的大喝。李治抬头看向闯进来的武媚娘。 武媚娘此时十分狼狈,往日雍容华贵的发髻散落下来,头上的发钗簪子绢花不知道掉到哪里,仅余下一支小凤钗摇摇欲坠。 鞋子也掉了,赤着脚。 她一脸满脸泪痕,捶着胸口,哭诉道:“我为陛下生儿育女,日夜操劳,究竟是那里做得不好,竟然让陛下废后!" 李治猛地回神来,手上的废后诏书仿佛如烧得通红的剑胚。李治这时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背冲上他的大脑,他这是怎么了?理智回笼。 李治几乎要将废后诏书扔出去。 他不能废武媚娘,废了武媚娘,这李唐天下以后要交给谁? 他有八子,一子今年死了,只剩下七个儿子。 废了武媚娘,太子之位不稳,连着贤儿、显儿和旭轮三个儿子都被排除在皇位继承之外。这世上没有一个废后的儿子能坐稳太子之位。 那就只剩下长子忠、三子上金、四子素节。媚娘于素节有杀母之仇,素节登上皇位,媚娘连同四子一女恐怕都难以保全。 那就只剩下废太子忠和三子上金。 对了,上官仪和王伏胜都曾经在废太子忠府里担任属臣,三人关系必然亲厚。即 使他不愿意立废太子忠,还有剩下的上金。 上金生母卑微又如何,找个高贵的养母就行,比如出身五姓七家的郑贵妃,或者才学过人的徐婕妤。 将这二人其中之一立为皇后,那上金就可以成为太子,就像曾经的废太子忠那样。 他体弱多病,太子年幼,媚娘被废,权柄自然落入朝臣之手。 他焚膏继晷,夙兴夜寐,拖着病躯,努力十几年,结果只是转了个圈,朝廷的局面又回到了即位之初,权柄从关陇世家换到了中原世家。 好一个上官仪! 乱国之本! 毁朕李唐江山! 李治的脑海思绪纷繁,一动未动,在众人看来就像被武媚娘的声色俱厉吓到了。 武媚娘气坏了,一把夺过废后诏书,迫近李治,道:“陛下,媚娘究竟是哪点对不起你,竟然这样对我? 李治回过神来,指着上官仪,道:“都是上官仪教我的。” 武媚娘调转矛头,恶狠狠地盯着上官仪道:"好啊,你竟然蛊惑皇上,假传圣旨。" “来人,将上官仪打入大牢!” 几名卫士进来押着上官仪。上官仪一脸愤怒和不可置信:“岂有皇帝言而无信?” “还不赶紧把上官仪压下去!”武媚娘厉声道。 这时小太监端上一个火盆,武媚娘看了眼诏书,确认是上官仪所写且内容是废后,才将诏书扔到火盆中,亲眼看着诏书烧为灰烬。 武媚娘转身看向李治,李治似乎颤抖了下。他从未见过武媚娘发这么大的火。我命休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荔枝:媚娘,不是我要废后的,都是上官仪挑唆的,我被骗了,嘤嘤嘤。媚娘:乖,我知道,我相信你。 观众:皇帝夫妇绝美爱情yyds,天啦噜,杀了上官仪一家给这对CP助兴!太平:刀下留人,把婉儿留下! 当事人上官仪表示灰常后悔,他就是手贱,参合进人家小夫妻的事。结果小夫妻调转矛头给他来了个混合双打,以后……哦,没有以后了,连唯一活着的孙女都成了人家的拥趸(音盹)。 第28章 我的皇后堂妹 李治看着一步步迫进的武媚娘,讨好地一笑,乖乖让出半边宝座。 "媚娘,我……" 武媚娘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余光扫过桌案上的《史记》,随手拿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治。李治忍不住瑟缩后退。 书册微微张开,露出明显翻看过的痕迹。武媚娘顺着痕迹打开,发现果然是《吕太后本纪》。 武媚娘脸色铁青,将书掷在李治身前,冷笑道:“我倒是想做吕后,可惜没有一个汉惠帝那样糊涂的儿子,也没有像吕泽、吕释之那样亲厚的兄弟!" 众所周知,太子弘聪颖多智,颇有才华,深受帝后二人喜爱和朝臣赞赏。 武媚娘倒是有两个兄弟,结果被她大义灭亲,一个病死,一个远在雷州。兄妹三人结下血仇,绝无和好可能。 李治听了,心虚地将《史记》踢到桌子底下,仿佛看不见这册书,这书就不存在似的。 "媚娘,我没有看,这是别人的书。"李治用绣着龙纹的衣袖擦过宝座,殷勤地邀请武媚娘坐下。"哦?谁的书。"武媚娘挑眉问道。 “敏月带来的书,她忘记带走了,我这就叫人给她送去。”李治忙道。 武媚娘冷笑道:“敏月那丫头不学无术,她能看懂《史记》?陛下莫不是替某人隐瞒?”李治坚定道:“确实是敏月的书,媚娘若不信尽管查去,朕敢对天发誓。”武媚娘哼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道:“姑且信你。那厌胜之术是怎么回事?”李治眼睛充满了疑惑,仿佛他也一头雾水似的,摇摇头,看向王福林。 王福林忙满脸堆笑,后背却冷汗直下。 武媚娘随着李治的目光,看向王福林,柳眉一竖,喝道:“谁和你嬉皮笑脸!还不赶快道来,不然仔细你的皮!" 王福林扑通一声跪下,颤抖道:“是王伏胜那狗崽子说娘娘和术士在宫中做法,行厌胜之术。”武媚娘闻言,愤怒的神情稍减,流露出哀戚之色,水汽在眼睛汇聚成滴滴泪珠。"媚娘,你怎么哭了?"李治忙掏出手绢,手忙脚乱地安慰道。 武媚娘放声大哭,捶着胸口,道:“陛下就为这事恼了我?我们夫妻多年情分,陛下竟然连臣妾的解释都没听,就这么认定臣妾行厌胜之术?&# 34; "媚娘,不是我,我根本没相信。我当时头疼,对,头疼得厉害。王伏胜过来禀告,上官仪听见了,问我什么,我光顾着头疼没听清,然后他就写了废后诏书。我自己都蒙着呢,幸好媚娘你来了,没酿成大错。" 武媚娘哭道:"上官仪狼子野心,操控陛下,假传圣旨,欺我们至此,当诛!" "对对对,媚娘说的对,上官仪该死。”李治劝解道:“媚娘别哭了,好了。我从没想过废后,咱们有五个孩子,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媚娘不信我,总得信我们的父子之情吧。" 武媚娘这才慢慢止住哭泣,将请术士做法的原因道来。 “我生了六个孩子,唯有安定早夭,不能像她的兄弟妹妹那样享受荣华富贵。我这个做母亲的心中怎能不愧疚?做梦梦见这孩子向我求援,我又怎能放任不管?" 李治闻言,心中隐蔽角落的黑暗被拂去,叹道:“媚娘一片慈母之心,只是宫中禁止行厌胜之术,媚娘也……算了,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朕去请僧侣尼姑为安定祈福,媚娘也可安心。" 说开之后,李治和武媚娘和好如初。 李治看着武媚娘凌乱的发髻和满脸泪痕,转头朝王福林骂道:“没眼力的东西,还不叫人送水过来,请皇后洗漱。" “老奴遵命。”王福林手脚并用从冰冷坚硬的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叫人。 李治殷勤地侍奉武媚娘洗脸化妆梳头,武媚娘也任由李治服侍。两人之间大有画眉之闺房之乐。 此事不密,到晚上的时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武婧儿听完消息,身子发软,幸好云川扶了一把,才免于跌倒地上。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无量天尊,满天神佛保佑……” 武婧儿这个唯物主义者此刻把脑海中的神仙佛陀拜了一遍。李治废后之事又急又突然,若非媚娘及时阻止,那么媚娘一系恐怕在劫难逃。 不是武婧儿危言耸听,看一下王皇后那群流放岭南改姓“蟒”的族人境遇就知道了。“明日递帖子我要进宫。”武婧儿心里乱糟糟的,她想为武媚娘做些什么。 这次废后事件彻底打碎了武婧儿心中的自以为是和傲 慢。她以为武媚娘无所不摧,封后之后,天下之人为之让路低头,拱手将李唐江山送上。 但不是这样的。 她发现武媚娘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手中的权力是李治施舍的,若李治不乐意,这份权力随时都能拿走。 就比如这次废后,若媚娘脚步慢一点,李治果断一点,上官仪就能得逞。 武婧儿听说过上官仪的美名,喜欢过他为红茶写的诗,但这次她对上官仪咬牙切齿,恨毒了他。上官仪必须死。 唯有以他的死,才能断了那些投资之徒酸儒小人的算计。唯有以他的鲜血,才能将媚娘松动的后位浇灌得更加稳固。这时武婧儿才真真切切明白权力斗争是如何的残酷。 她和秦梦年已经入局,退无可退,唯有一条路走下去。 得到宫里的回复后,武婧儿匆匆进了宫,见了武媚娘,心中的恐惧一下子涌了出来。武婧儿抱着武媚娘放声大哭。 武媚娘愣了一下,心中一暖,但又觉得好笑,拿出手绢为武婧儿擦拭眼泪,揶揄道:“不知道的人看见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我被废了呢。" 武婧儿此刻十分迷信,道:“娘娘赶紧把这话收回去,呸呸呸,老天爷你就当没听见。” 武媚娘拿过一盅茶,递给武婧儿,笑道:“我现在很好,你不必担心。” 武婧儿的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小兔子似的看着武媚娘,郑重道:“我能为娘娘做些什么?” 武媚娘听了,心中熨帖,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道:“不用,我自有打算。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在。" “真的?”武婧儿怀疑道。 武媚娘嘴角弯起,道:“真的,只要我活着,谁都奈何不了你们。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有我在。" 武媚娘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烟花般在武婧儿眼前炸开,她的心蓦地平静下来。她相信武媚娘。 武婧儿重重地点头,道:“我不会让娘娘失望。我先回去,不耽误娘娘处理公务。” 说完,武婧儿朝武媚娘行了一礼,郑重道:“望娘娘保重自身。” 武媚娘亦坚定道:“我晓得。” 她的身后有儿女,亲人、心腹大臣、亲信宫女太监等等。 她要站在前面为这些人遮风挡雨。她若倒了,这些人也会烟消云散。武婧儿来去匆匆,如同一阵风。她待在公主府,闭门谢客,静待这件事的处决结果。 上官仪、上官庭芝、王伏胜被杀,上官一家家产抄没,儿媳和襁褓中的孙女没入掖庭为奴。废太子李忠受上官仪牵连,被赐死。与上官仪交好的官员或贬或免,无一幸免。 李治出于愧疚,将这件事完全交给武媚娘处理。但他发现,此事给他带来的冲击才刚刚开始。 废后事发后,他将错误全部推给上官仪,这使他丧失了朝臣对他的信任。一个将黑锅全推给下属的领导,必然不能得到下属们的敬重和忠心。 这只是其一。此外,宫内太监宫女对他的敬畏之心也大为削减。 堂堂天子被皇后指着脸拍着桌子奚落,天子威严何在? 王伏胜告密不知出何居心,但媚娘请术士做法却是事实。王伏胜被处死,这宫中又有何人敢为自己耳目? 李治一想起来就枢得要死,刀子落在了他的身上,才发觉真的要疼死人了! 但他又能怎么样? 拖着一副病躯,与媚娘再斗五百年? 得了吧,那群世家大族见了,还不得高兴死? 来日方长,只要有他在,媚娘再厉害也翻不出天。但愿他能多活几年,为弘儿安排好一切。苍天啊,既然让他做了皇帝,为什么不给他一副好身体? 这场废后的闹剧没有赢家,所有人都是输家。 李治失了人心,赔上了一个儿子的命。上官仪一家男丁被杀,女眷为官奴。王伏胜惨死。 武媚娘差点被废,后位动摇。政变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血雨腥风。 武媚娘处理完“上官仪勾结李忠谋反”一案,然后将目光落在“恰好”给李治带来《史记》的贺兰敏月身上。 早有宫人将事情打听清楚,武媚娘听了,冷哼一声:"真是我的好外甥女和好外甥!"武媚娘伸手招来宫女,耳语了几句,宫女领命退下。 这次废后风波,那个报信的小太监居功至伟,武媚娘赏赐他一万贯钱并调到宫中重要岗位当总管。 其他人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均有不菲的赏赐。韩国夫人听到废后的事情忧心忡忡, 想要去探望武媚娘,但又胆怯。 上次武媚娘将她们母子赶出宫,三人之间到底是生了嫌隙。武媚娘不会低头,贺兰敏月也不会低头,韩国夫人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她自己又不是果决干练的人,心里想着要去给媚娘个台阶,但脚在踏出宫殿后,又缩了回来。韩国夫人心焦地看着日暖月寒煎熬人寿,始终迈不动脚步。她听到废后一事时,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媚娘现在更得李治信任敬重,自然更加得意了。 韩国夫人见状又犹豫了,媚娘可能并不需要她的安慰。但因着姐妹之情,韩国夫人不由自主地往武媚娘宫殿的方向而去。 走到一处花园时,韩国夫人听到假山后面有人说话,本想离开,但耳朵捕捉到皇后和魏国夫人几个字眼,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皇后娘娘对魏国夫人也太好了吧。” “是啊,前朝隋文帝的独孤皇后和皇娘娘娘恩爱。但独孤皇后善妒凶悍,隋文帝有一次宠幸了宫女。 “隋文帝前脚刚出门,后脚独孤皇后就把宫女仗杀了,脊骨都打断了,红通通地一片,吓死个 “哎,谁让魏国夫人有一位好阿娘呢。魏国夫人可和那宫女不一样。”“嘿,瞎说,外甥女不念亲戚之情,当姨娘就会念亲戚之情?得了吧。” 韩国夫人听了,只觉得精神恍惚,天旋地转。媚娘一向恩怨分明,哥哥们得罪了她,她毫不留情地将人赶到不毛之地。 敏月夺了媚娘的宠爱,媚娘能放过敏月吗? 韩国夫人犹豫了。 宫女们的话就像锋利的匕首划开韩国夫人虚张声势的心房,将那个掩耳盗铃的自己扯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媚娘向来是睚眦必报之人,一位兄长已经死于媚娘之手。想到此处,韩国夫人突然打了寒战,对这样的妹妹心生恐惧。 自己和敏月枉顾妹妹的意愿,强行留在宫中,妹妹会恨她们吗? 陛下,陛下……陛下不说也罢。 韩国夫人突然陷入可怕的画面,仿佛那个被打血肉模糊的小宫女就是自己的敏月。说话的宫女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韩国夫人抬脚换了方向,朝女儿的宫殿走去。 脚下的鹅卵石扭曲成一座座陡峭的山峰,韩国夫人在其 中艰难跋涉。冬日的寒风把人吹得透心凉,韩国夫人此时却觉察不到,反而浑身出了汗。 贺兰敏月见阿娘孤身一人跌跌撞撞而来,忙上前扶住,道:“阿娘,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韩国夫人抓住贺兰敏月的手,面露祈求之色,道:“敏月,咱们回家去。” 贺兰敏月不明所以,召人给韩国夫人端上热茶,眉头微皱道:“阿娘,你的手好冷,外面风大,仔细得了风寒。" 贺兰敏月不待韩国夫人说话,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 “敏月,咱们回家去吧,这里会死人的。” 贺兰敏月不以为意地笑起来,她眼波流转,神情得意,露出一副像是打了胜仗的表情。“宫里哪天不死人。” 突然听到这话,韩国夫人一愣,喃喃道:"死人不好啊……" 茶盏上的热气在韩国夫人眼前飘荡扭曲起来,她陷入遥远的回忆。 那时贺兰敏月才五岁,抱着爱宠小兔子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要小兔子醒来。 哭泣的贺兰敏月眨眼间变大,小花猫似的脸变得明艳起来,只听她说道:“阿娘,这次是我们的好机会。姨娘后位不稳,她需要有人替她固宠。" 韩国夫人精神恍惚,分不清现实和过去,脑子喻喻作响,耳边贺兰敏月银铃般的声音继续说着。"姨娘需要我,这次我一定能当上陛下的妃子。"贺兰敏月信心百倍道。 “妃子"二字如同一把利剑,逼近韩国夫人的眼球。她不得不集中精神,道:“不是这样的,敏月。敏月,咱们住手吧。皇上赏赐的财物已经够我们几辈子花了。" 贺兰敏月狐疑地看着韩国夫人,道:“阿娘,你怎么了?往日你不是这样的。姨娘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而已,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和我们无关。我们是她的至亲骨肉,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韩国夫人抬头看向贺兰敏月,道:“可是你看你那两个舅舅……一个死了,一个生死不知。” 贺兰敏月摆摆手道:“那是他们没和姨娘还有阿娘从一个肚子爬出来。阿娘,你就放心吧。” 韩国夫人面露犹疑之色,道:"可是………我……我怕……" “ 咱们还有皇上撑腰呢。”贺兰敏月道:“阿娘在宫里呆了将近十年,我在宫里呆了三四年,咱们的青春都花在了这上面,不能没有个说法。" 韩国夫人想要再说什么,就被贺兰敏月打断,转移到其他话题上面。 韩国夫人无奈地回来,回头看向天空,厚厚的阴云裹着天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呼啸的寒风不断地带走人身上的热气,韩国夫人回到殿中之时已经手脚冰凉。她病倒了。 太医过来诊治,说是风邪入体,思虑过重,心思郁结。武媚娘和李治都过来探望她,要她好生保养身体。 许是病重之人格外执拗,韩国夫人带贺兰敏月离开皇宫的念头愈发坚定,但贺兰敏月不乐意。她付出那么多,不甘心什么也没得到。 韩国夫人顾忌贺兰敏月,也没再提回家的事情,只得在宫中熬着。 这病从年底一直拖到开春,时好时坏。韩国夫人清减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笼着一层病气,精气神去了六七分。 武婧儿听闻韩国夫人生病,过来探望。她一见韩国夫人,吓了一跳,眼前这位瘦骨嶙峋的憔悴女子哪里还是从前那位柔美妩媚的美妇。 "顺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武婧儿恻然动容。 韩国夫人强撑着身体,笑道:"没什么,得了风寒,每日名贵药材吃着一直不见好,习惯了。"武婧儿强笑:“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好将养着,天暖和了,就好了。”武婧儿看着韩国夫人带着病气的脸,想起了那位早逝的丈夫。 他的面容早已模糊,只记得他身子文文弱弱。寒冬的一场风寒摧毁了他,即使武婧儿做出大蒜素,也无济于事。 他在临终之际,撑着一口气,将家业和幼子交付给自己,然后带着对人世间的不甘和担忧而去。 "大夫说你思虑过深,这皇宫虽大但不及外面山高水阔,呆久了难免郁闷。要我说,顺妹妹,不如回家试试。" 阳光从窗外挤进来,照在韩国夫人身前的屏风上,驱散了几缕残夜的阴寒。 韩国夫人靠在床榻上,道:“我也曾这样想,但阿娘说了,宫中名医云集,妹妹又不吝啬好药,等好了再回去。" 武婧儿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嘱咐了几句要韩国夫人注意身体的话。说了这些后,武婧儿又和韩国夫人道别:“我过几天就要去苏州了,估计要等过年才回来。” “你去那里做什么?”韩国夫人急问道:“那里虽然繁华,但不及长安洛阳。” 武婧儿粲然一笑,道:“去开厂子织布。顺妹妹你好好养身体,等我弄好了,给你每年送上几十匹。" 韩国夫人闻言,嘴唇扬起一抹笑意:“我人老珠黄哪里用得那么多。” 武婧儿笑道:“我比顺妹妹还年长三岁,你人老珠黄,我岂不是半截身子埋土?” 武婧儿见韩国夫人脸上挂起笑容,劝道:“顺妹妹,咱们是亲人,你心里藏着什么事,我也知道。此路崎岖难行,不辨前路,不如换个方向,又是另一番天地。" 韩国夫人欲言又止,武婧儿握住她枯瘦的双手,摇摇头对她道:“顺妹妹,换个路走吧。我不是谁的说客,这是我的心里话。" 说完,武婧儿起身给韩国夫人掖了掖被子,轻轻按住韩国夫人的肩膀,道:“你不必起身,我走了。药要按时喝,不要想那么多。" 武婧儿出了门,又和武媚娘道别。武媚娘没说其他的,只问她需要些什么。 武婧儿笑道:"媚娘给我几个女官宫女吧,我带着培养一下,将来说不定能用到。"武媚娘招手让李女史招来几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让她们跟着武婧儿前去苏州。 武婧儿回到公主府,叫来李管家,让他派人回老家,给那个早死鬼烧香修墓,禀告梦年有出息一事。 云川知道后,不觉生了酸意。他这些年和武婧儿同寝同卧,双宿双飞,未尝一日分离,早把元配老爷忘了一干二净,没想到这人在武婧儿心中竟然还有地位。 武婧儿见云川闷闷不乐,问出缘由,不觉笑起来,解释道:“我见顺妹妹得了风寒憔悴的样子,想起了那人。我们多年未回,就让管家派人回去修墓烧香。他去得早,我现在都记不起他的容貌了。" 云川听了,郁闷之情一扫而尽,嘴上却道:"公主和我解释这个做什么,我自然相信公主。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支持公主。" 武婧儿:男人的嘴,骂人的鬼! 云川说完,又 想起什么似的,仿佛自言自语道:"公主以后肯定要和驸马合葬,我嘛,孤家寡人,一条贱命,随便一埋就成了。" 武婧儿:"人死如灯灭,我从不在意死后事。" “哦。” 武婧儿不忍见云川怏怏不乐,道:“你若在意,百年之后,我会在你的坟墓旁修一座衣冠冢。” 云川闻言,立马精神起来,道:“那一言为定。我找人给阿耶迁个风水好的地方,到时候咱们一起住。" 武婧儿:不是随便一埋吗? 第29章 我的皇后堂妹 武婧儿和云川等人一起乘船沿着大运河去了苏州。 苏州是淮南道的十二州之一,治下六县。苏州西部太湖流域以蚕桑和丝织业为主,周围凡是空地都种上了桑树。经过历代的开发,此地经济发达,百姓丰足。 种桑三年,可供一世。西部地区拥有成熟的种桑养蚕体系,百姓习惯且精于此道。即便棉花所用人工要少于蚕桑,但此地依然以蚕桑为主。 苏州东部的开发,却不如西部,但这里却开辟了许多棉田。说苏州东部大家或许不熟悉,元朝时此地设府,名为松江府。 “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完魏塘纱”的松江。明清一代,松江府的棉纺织业极为发达,棉布畅销海内外。 武婧儿可能说不清楚为什么松江府会成为全国棉纺织业的中心,但她认为既然这里能成为棉纺织业的中心,那必然是天时地利人和。 与其在其他地方冒险,不如追寻“后人”踪迹,在这里选址建造棉纺织局。 武婧儿来苏州建棉纺织局主要有三个目的,一是推广棉纺织品,二是赚钱并监督地方,三是以棉纺织品为支点去撬动其他的事情,比如海外贸易、水师、币制和税收等等。 武婧儿建立棉纺织局的灵感来源于千年后的苏州织造局。 苏州织造局不仅是供应宫廷纺织品的皇商,更是皇帝在江南的耳目。比如康熙朝的李煦,他将苏州一带的晴雨、物价、民情和官员履职等情况坚持不懈地上奏给皇帝,可谓是清帝在江南的眼睛。② 大唐的都城定在长安,除了沿袭隋朝,也有镇抚西北,防备西北诸部落之意。关中一带驻扎全国约莫百分之四十的军队,达到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的局面。 然而这种军事策略却给关中带来了严重的后勤负担。大唐天子很多时候要去洛阳,不是因为洛阳风景好,而是因为洛阳有粮,有通过大运河从南北运来的粮食。 安史之乱后,北方藩镇割据截留赋税,是东南支撑起了唐朝的财政。 唐朝如今实行的府兵制,兵农合一,士兵自备粮草马匹武器,无须国家出钱养兵。但现在府兵制的弊端初现端倪。 随着时间流逝,土地日益集中在权势之家,这些人可以通过各种手段逃避或免除租税徭役,然而穷者无立锥之地,自然要逃亡。 国家没有多余的土地授田,折冲府点不来兵,但众所周知大唐的边疆并不安宁。这时,募兵制就开始登上历史的舞台。 但是募兵需要钱啊! 钱从哪来? 武婧儿这次来苏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想通过棉纺织品去撬动改善大唐的财政状况。建造纺织局也是目前在武媚娘的羽翼范围内,武婧儿能做的。 从棉纺织品到发展水师,改革税制和币制,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武媚娘和武婧儿同时也需要时间来积蓄力量,蜕茧成蝶。 旭日东升,远山的轮廓逐渐清晰,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 武婧儿收回跑远的思绪,站在纺织局的选址前,干劲十足。 这次建纺织局的规模要远远大于之前在歙州建的茶厂。武婧儿准备起数百间房屋,打造数千张织机,将纺织局建成一个容纳数千人的手工工场。 然而,此地人力和物资有限,—切都得慢慢来。 万丈高楼平地起,武婧儿开始招人建屋子。除了屋子,去籽弹花纺纱织布的机子也都没有。武婧儿搓搓脸,对于这个时代,要吃猪肉从养猪开始这样的事情,她已经习惯了。 幸好,她从皇宫之中带来了几个熟练的木匠。这些工匠带着招来的人,统一尺寸和标准,将机子拆分成数十条生产线,最后将这些零件组装成型。 除了建造纺织局,武婧儿也开始了纺织业务。她一边从百姓手里以市价收购棉花和棉纱,而后又将这些棉花棉纱让百姓以来料加工的方式最终织成棉布。 最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这些地区的纺织水平并不高,织出的布既粗糙又慢。武婧儿一时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导致收上来不少瑕疵棉纱和棉布。 武婧儿连忙派了宫女红药和百合组织培训织工。红药和百合是武媚娘送来的宫女,来自尚衣局,擅长纺纱织布,对棉花纺织的流程很是熟悉,由她们去培训再合适不过。 除了红药和百合外,还有七人,分别叫房如雪、青梅、紫菀、海棠、芙蓉、茉莉和丁香。 其中房如雪是正八品司衣,今年约莫二十岁,看姓氏就知道是因房遗爱谋反案没入掖庭为奴的房家后人。 r/>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房如雪被武婧儿安排去主持房屋建设,并带着海棠和芙蓉两人作为助手。青梅和紫苑性子活泛伶俐,做事爽利大方,被武婧儿放到了前端收货。茉莉和丁香去协助制造纺织器械。 武婧儿睁开眼睛,隔着帐子看见外面天色大亮,身侧的人早已出去。 武婧儿从床上下来,只见窗户开着,阵阵清爽的晨风从外面吹过来,花瓶里插着一束露水未干的野花。 盆架上放着一盆清水,架子上面的格子里摆着香皂布巾牙刷牙粉。武婧儿嘴角弯起,洗漱更衣,吃完饭,就出了门。 虽然现在刚寅末,但工地上的工人已经干了半个多时辰,房屋的地基已经扎好。这些人都是附近 村庄的村民,天蒙蒙亮就结伴从家里出发来到这里上工。 公主府的护卫三人一队,来回巡视,以防有人打架闹事。 武婧儿远远看见身着胡服的房如雪正被几个管事围住。 见工地一切正常,武婧儿继续往前走,听见大棚里传来吵闹的声音。进去一看,发现一个老妇人拉着青梅撒泼,嘴里说着青梅欺负老人家之类的话。 青梅脸色涨红,急得说不出话来。 武婧儿眉头微皱,拨开人群,问道:"怎么回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青梅如遇救星,道:“殿下,这阿婆以次充好,我不收,她硬说我们给她的就是这样的棉纱。” 老妇人看见武婧儿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殿下,老婆子我今年六十多岁了,怎么会撒谎?这小娼……娘子竟然说我们昧了好棉纱,用坏的来顶,天地良心,我们都是老实人怎么会做这样没良心的事来?" 武婧儿神色平静,叫人拿来棉纱棉布样品、老妇人送来的棉布以及收据,——翻看。收据上写着王刘氏拿走二十斤上等棉纱,双方均签字画押。 加工之后送回来的棉布却是次品,上面布满了灰褐色斑点,难怪青梅认为老妇人以次充好。武婧儿叫人找来红药,她是纺织行家,对这些东西熟悉,叫她来以备咨询。 “这位阿婆的里长可在?”武婧儿问道。 一个黑瘦干枯的老头从人群挤出来,跪下磕头道:“草民是大树乡的里长王进财,王刘 氏是我们乡的。" 武婧儿点头,道:“李大牛可在?” 李大牛是武婧儿这回带来的奴仆,听到公主叫,立马走了出来。武婧儿颔首,道:"人基本齐了,我就开始问了。" "青梅、李大牛,收据上写你们二人经办此事。王刘氏拿走二十斤的棉纱可是上等棉纱?"“是。”二人齐声道。 “王进财以里长名义作保,王刘氏免押金掌走二十斤上等棉纱。王进财,王刘氏,你们二人可确认?" 王进财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道:“草民……草民……不确定。草民没有亲眼看见王刘氏拿了多少棉纱和棉纱的成色。" 武婧儿颔首,转头看向王刘氏。王刘氏低着头,眼睛咕噜噜转着,咬牙道:“老婆子织布就是用的掌来的棉纱。" 此时红药已经过来检查完棉布,向武婧儿点头示意。 武婧儿道:“大家想必都认识红药娘子,她擅长纺织。红药,你给大家说一下,发现了什么。” 红药朝武婧儿福了福身,一手抱着一匹布,向众人展览,道:“乡亲们,你们看下这两匹布。这匹是大同乡贺娘子送来的用上等棉纱织的棉布,这匹是王刘氏送来的布。贺娘子送来的布洁白柔软,王刘氏送来的有不少斑点,闻着隐隐有股霉味。我们把两匹布展开再对比一下。" 两匹棉布完全展开,对比更加鲜明,一匹就像轻盈柔美的少女,一匹犹如锈迹斑斑的香蕉皮。 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对跪在地上的王刘氏指指点点,有消息灵通的人悄悄和旁边人八卦这王刘氏爱占便宜,难缠得很。 武婧儿又问王刘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刘氏心中一动,惧怕贵人找她麻烦,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窜进人群,扯着一个年轻妇人的头发,到了武婧儿面前,将人揣在地上,骂道:“就是这遭瘟的妇人把棉纱掉到水缸里,弄生霉了,好好的棉纱都让她糟蹋了。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样一个又懒又馋手又笨的媳妇进门。贵人,你要打要杀只管找她,这布都是她织的,和我家没关系。" 年轻妇人脸色蜡黄,身形单薄,只捂着脸哭。 红药冷笑一声:“上面霉点的味可不像是最近才 生的。即使棉纱湿了水,晾晒干就好,而且这几天都是晴天。" 武婧儿看着王刘氏道:“事情已经明了,纺织局出的棉纱没问题,责任在你们。” 王刘氏听了反应过来,骑在年轻妇人的身上就要打,嘴里骂骂咧咧。她这样做是有缘由的,往日她自己做了坏事,都推到媳妇身上,自己再出面做红脸,狠揍媳妇一顿,别人就不好意思追究了。 青梅几人见状,立刻上前拉开王刘氏,斥责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敢在殿下面前撒野?殿下是当年皇后的姐姐,陛下亲封的公主,岂容你在跟前打打闹闹?” 红药冷哼道:“王刘氏你再胡搅蛮缠,是对公主不敬,这可是要进大牢的罪名。” 王刘氏收手,咧嘴就要哭嚎自己的不幸。 “还敢哭!来人,把王刘氏拉出去。”红药喝道。一个护卫拎小鸡仔似的把王刘氏扔了出去。众人一片寂静,想要占便宜的人息了心思。永丰公主仁慈,但并不可欺。 武婧儿这才说话,看着王进财,淡淡道:“咱们都签了契约,白纸黑字,一目了然。王刘氏以次充好,王里长有失察之责。大树乡以后不能以里长的名义免押金,此次损失由大树乡承担,至于你们如何追偿就是你们的事情了。王刘氏以后不得在纺织局接单子或者上工。王里长,你可服气?" 王进财脸上火辣辣的,磕头道:“贵人,服气,这是我的错,我明天就把损失补上。”王进财恨不得把王刘氏的脑袋敲碎,又恨自己大意。 武婧儿点头道:“都散了吧。” 这时大树乡的人急道:“我们没带钱啊。王刘氏这个老虔婆,她咋不去上天呢,竟然在贵人眼前耍把戏!" 青梅上前大声道:“大家别急,我们会根据每家完成的数量和质量评分,评分高也能免押金。大树乡的人到这边来,我给大家看一下,按照评分,大家能免押金拿多少棉纱。" 武婧儿见事情已经解决,离开这里。一面走,一面对身边的护卫道:“这里要派人加强巡逻。” "是。”护卫犹豫了下,又道:“殿下,这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但护卫队的人手有限,怕会横生枝节。" “缺口多少?” “大约六十人,若是有像苏大那样 上过战场的老人,少一半也无妨。”护卫小心翼翼道。这护卫之前跟着武婧儿去过驩州,对苏大佩服得五体投地。 武婧儿轻笑了下,道:"这事交给我处理。最近这些日子大家辛苦些,每人多发半个月月钱,若干得好,另有赏赐。" 护卫听了,立马斗志昂扬道:“是,殿下。”其他人听了,也都是精神一震。 武婧儿继续往前走,到了一处大棚前,只见里面的人围在一起,这些人见武婧儿过来,脚底抹油般散开,忙忙碌碌,敲敲打打,只剩下云川与两三人站着。 圆木堆成几堆,地上散落着刨花和锯末,空气里都是木头的味道。 云川看见武婧儿,转头对几人不知说了什么,就快步走过来,笑道:“公主。”武婧儿道:“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云川一听,脸上露出气愤的神色,愤愤道:“有一个工匠不乐意来到这里,干活大意,弄错了尺寸,致使几十个部件不能用。" 武婧儿眉头一拧,道:“处理了吗?” 云川道:“罚了月例,给了一次机会,若再做不好就把人退回长安。”武婧儿和云川肩并肩一起走着,护卫压住步子和两人拉开距离。"要不是缺人手,我直接将人退回长安。" 皇宫是最跟红顶白的地方,这人要是退回了长安,那就说明他得罪了永丰公主。得罪了永丰公主,就是得罪了皇后。 试看今日之前朝后宫,谁敢得罪皇后娘娘? "公主,这附近的男工大部分在盖厂房,纺织器具这边人手不足,估计要落下进度。"云川担忧道。 武婧儿想了想,道:"歙州多木,我写信给胡大器陈孝宽他们,看他们能不能接下这笔单子。" 云川道:"给苏刺史和狄县令也去一封,若有他们帮忙,可能会快些。" 说罢,武婧儿和云川回去写信求援,在给苏庆节的信中又请其帮忙推荐上过战场懂兵法打战的老人。 至于护卫的缺口,武婧儿写信给公主府的家令,让其调派人手过来。 > 歙州胡大器和陈孝宽已经答应承做五百套纺织器械,大约两三个月后完工。 苏大带着苏庆节的亲笔信,并将武婧儿的茶园收益押送过来。没想到陈孝宽竟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陈孝宽满脸堆笑,寒暄了两句,就说明来意。他们这群一起去驩州的人都清楚永丰公主做事向来直接爽快。 原来陈孝宽听说武婧儿要组建纺织局,脑子一转,一拍大腿,这可是商机啊。布匹倒个手卖到外地甚至海外,钱不就来了吗? 武婧儿恰好要寻找市场,闻言立马让人将各色布匹拿来,——陈列,任陈孝宽察看。 陈孝宽看完,眼睛发亮,这些布料柔软洁白,吸汗耐磨,啧啧叹道:“好好好,上等布、二等布和三等布,各要三百匹,我们先带回去试试水。" 武婧儿笑着摇摇头道:“纺织局没有那么多棉布。” 陈孝宽手一挥,显然对这批布十分看好:“有多少,我们要多少。”武婧儿颔首,笑着让房如雪去和陈孝宽商谈契约。 正当武婧儿干得风生水起时,长安传来消息,韩国夫人病重让她尽快回长安。武婧儿接到消息后,晃了下神。 韩国夫人怕是不好了。 第30章 我的皇后堂妹 韩国夫人的病乃是心病,一直未曾好透。 一场寒流将本就血气亏损的韩国夫人拖入了重病的深渊。太医们竭尽全力医治她,也不见好转。武媚娘这几日都过去探望,看着姐姐憔悴的病容。武媚娘心软起来,她端着药喂韩国夫人。 "姐姐,你会好起来的。"武媚娘道。 韩国夫人闻着药物苦涩的味道,恍恍惚惚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父亲去世后,她们三姐妹被继兄扫地出门,而母亲又病了,屋内始终萦绕着一股药味。 韩国夫人是老大,但她性子素来温顺,还是武媚娘一家家找来族亲,才从继兄那里抠出来钱财,勉强够生活。 妹妹自幼聪明机智,会来事,能当事,是家中的顶梁柱。当年武媚娘传出美姿仪的名声,就是为了嫁入好人家,为家中姊妹母亲遮风挡雨。 谁知阴差阳错,妹妹被太宗皇帝召入宫中为才人。太宗皇帝的年龄能当武媚娘的父亲,母女听到这一消息抱头痛哭,唯有武媚娘坦然接受,还主动安慰母亲。 韩国夫人在病中期间,这些早已模糊的往事在她的脑海中被拂去尘埃,清晰地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韩国夫人躺在病床上,一遍遍回忆过去的事情。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她和妹妹是完全不同的人。 妹妹走的每一步都是逆天改命,而她自己则如自己的名字一样,顺,顺天认命,随波逐流。母亲让她嫁贺兰氏,她嫁了。 妹妹受宠宫廷,接她来长安享福,她来了。皇上看上她的美色要宠幸她,她接受了。皇上又看上她的女儿,她默认了。 武顺回顾自己这一生,每一次都屈服在权威之下。现在回头看妹妹,武顺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她想任性一次。 "妹妹,我想回家。"武顺看着武媚娘,鼓足勇气重重道。 她以为自己说的很大声,但实际上由于连日病弱,这话在武媚娘听来就是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武媚娘看着武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和泛着青白之色的脸庞,心中生出不忍之情。 她早先一直盼望姐姐能够知情识趣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离开宫廷,但现在她希望姐姐在宫中治好病再走。 "你病在宫中治好之后再回 去。" 按照武顺的性子,武媚娘如此说,她是要答应的。只是今天她想做出一个不一样的选择。"妹妹,我想回去。"武顺盯着武媚娘的眼睛坚定道。 武媚娘一顿,问道:"姐姐,你确定如此?" 武顺再次点头。 武媚娘沉吟了一下,叹道:"如姐姐所愿。" 武顺听了,一股热流冲上大脑,沉重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恍若薄酒微醺。突然,一个念头莽撞地冲向武顺。 武顺握紧拳头,鼓起勇气,问出一个她一直逃避的问题。"妹妹,你会给敏月一个名分吗?"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被沉默吞噬,武顺就像惴惴不安的嫌疑犯焦急地等待武媚娘的裁决。“不会。”武媚娘斩钉截铁道。 武顺闻言,泪珠从眼睛里滚落,喉咙仿佛被一把利刃刺穿,几乎痛得说不出话来。“我该早知道的。” 韩国夫人将泪水抹去,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凄婉和悲哀。 武媚娘见状叹了一口气,直言不讳道:“即使我同意了,陛下也不会。我当年侍奉过太宗,又当了陛下的皇后,此事朝臣看来已是出格。若陛下再纳了敏月,姨甥共事一夫,百年之后,陛下想必在青史之上会留下荒淫好色的污名。” 武顺语无伦次地辩解道:“可是……可是……以前大家不在意这些的。” 武顺嫁的贺兰氏出身胡族,她曾听说贺兰先人有同时纳了姐妹姑侄的,根本不讲究这些辈分。武媚娘摇摇头道:"姐姐,时代不一样了。陛下是明君。"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武媚娘不会让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夺得盛宠,即使这人是她的亲人,也不可以。 她从不敢小瞧任何人,哪怕是她认为愚蠢的贺兰敏月。 上次的废后事件,李治难道心里不明白他现在不能废自己?但冲动之下他还是让人草拟了废后的诏书。 男人靠不住,唯有自己才能靠得住。武顺闻言颓然,她张了张嘴,半响没有发出声音,最后道:“我们回家。” 武媚娘见武顺听进了自己的话,心中一缓,道:“敏月要是听话,我保她这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她…… 4; 武媚娘看着姐姐病骨支离的身体,狠了狠心道:“她若在宫中听话……我……等她出了宫,过—两年事情平息了,我会封她为郡主。" 韩国夫人闻言,眼睛一亮,道:"此话当真?" 武媚娘道:"只要她听话。" 韩国夫人得了武媚娘的保证,连连点头,道:“敏月这孩子小时候最听话了,她一定会听话的。" 武媚娘却不看好,敏月那丫头已经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她今日或许想要个名分,明日就要觊觎自己的皇后之位。 姐妹二人谈完话的第二天,韩国夫人就拖着贺兰敏月一起回了韩国夫人府中。 贺兰敏月十分不愿回家,在她看来,阿娘病重正要待在宫中医治。宫里的太医是全天下医术最好的,药材也是全天下最好的。 她们这么一回家,这些东西就要靠着姨娘的施舍才能得到。而在宫中,她阿娘需要用什么药材,只要太医一说出来,就有人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立马送过来。 韩国夫人劝不通贺兰敏月,无奈对女儿又哭又骂,才将人带回家中。 贺兰敏之是外男,不能随意进入官廷。他见到母亲骨瘦如柴的样子,大惊失色,他之前探望过母亲,瞧着还好,现在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贺兰敏之信不过太医,托人找了长安城有名的大夫过来给韩国夫人诊脉。 大夫先在韩国夫人面前说了一通宽慰的话,出了门就拉住贺兰敏之,一脸郑重对他道:“夫人颇有油尽灯枯之相,怕是不太好。" 贺兰敏之如遭晴天霹雳,脸上惯常的笑容凝固下来,不可置信道:“怎么会如此?” 大夫摇摇头道:“恕老朽无能无力,还请贺兰大人另请高明。” 说完,他又道:“这病要是早日诊治,开几副猛药,再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怕早就好了,可惜啊……"大夫告辞离去。 贺兰敏之脑子一片混乱,差点没跌在地上。 阿娘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贺兰敏之不明白,他坐在榻上,头埋在双手中,浑身颤抖。 贺兰敏月见兄长一去不复回,气得跺脚,心中骂道,兄长也真是的,阿娘回来了还不赶快过来陪阿娘说 会儿话。 贺兰敏月找来时,就看见贺兰敏之这幅样子,被唬住了,忙问:“阿兄,你怎么啦?” 贺兰敏之回过神来,看着妹妹担忧的眼睛,下意识隐瞒:“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阿娘以前的样子。” 贺兰敏月闻言,叹息一声,懊恼道:“我就说不该听阿娘的话回来,家里能比上宫中?也不知道姨娘给阿娘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阿娘拖着病体吵着闹着要回家。我说不回来,阿娘还骂我不孝顺。" 说到这里,贺兰敏月的胸脯起起伏伏,显然十分生气。 贺兰敏之听了,半响,嘴角才扯起一抹笑意,对妹妹说道:“阿娘最疼爱你,你这些日子哪也不要去,好好陪着阿娘。" 贺兰敏月“嗯”了声,踢了踢脚下的地板,没有反驳,显然对韩国夫人的病十分担忧。韩国夫人油尽灯枯,药石无医,终究还是去了。 宫中只来了武媚娘、太子、沛王和周王几人,以及带了追封韩国夫人为郑国夫人的旨意。听到这道旨意时,贺兰敏之面容紫胀,一张俊秀的脸面变得扭曲起来,低头扶着棺材痛哭。娘啊,这就是你喜欢的皇上,你死了,他都不愿意来看你一眼,连个宫妃的名分都不愿意给你!还有姨娘,好狠的心啊! 阿娘病重之时,被逼着挪出皇宫! 在沛王李贤的记忆中,这位躺在棺材中的姨娘占据了他童年大部分时光。温柔婉约的姨娘,是他理想中母亲的样子。 兄弟三人当中,就数李贤哭得最伤心。太子李弘虽然感伤,但他大了,对父皇和这位姨娘之间的事情略有耳闻。如今姨娘离去,李弘心中百感交集,最后汇成一声叹息。 周王李显被悲伤的气氛感染,落了几滴眼泪。 当他看见了武婧儿,立马眼睛一亮,拉了拉武媚娘的衣裳,朝武婧儿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武媚娘微微点头,脸上一喜,随后立马敛起,悄悄走到武婧儿身边。 韩国夫人病入膏育之际,公主府派人快马加鞭通知武婧儿回来。饶是武婧儿日夜兼程,还是没赶上韩国夫人最后一面。 武婧儿正在烧纸,突然身边凑过一个小胖子,抬头一看,正是脸上带笑的周王李显。 武婧儿下意识想露出一个笑容,但终究不太适合,只冲李显点点头,然后回头示意让随行的云川把李显带出灵堂 。 这孩子没心眼,过来吊丧还敢笑,还是带出去好,省得遭人怨恨。 武婧儿这个没多少心眼的人都看出贺兰敏之兄妹心怀不满,更何况阅人无数的武媚娘。站在姐姐的灵堂里,武媚娘看着阿娘哭得伤心欲绝,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的母亲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心性淡泊,随遇而安,若非太宗皇帝做媒,恐怕会青灯古佛到老。姐姐英年早逝,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武媚娘感到心内一阵愧疚,但她没有后悔。路是自己走的,结局是自己选的。武媚娘从不将别人的错误背负在自己身上。 姐姐,一路走好。 我们下辈子还是不要做姐妹了。 武媚娘追悼完,带着孩子们回到皇宫。她回到宫殿,就看见李治正在逗弄小公主玩。“回来了。”李治不知道该和武媚娘说些什么。 他宁愿在史书之上留下一个冷酷无情的名声,也不愿意去送韩国夫人最后一程。 武媚娘点头,走过来抱起小公主,对李治说道:“小公主已经过了周岁,陛下准备给小公主什么封号?" 李治本以为武媚娘要给自己说些韩国夫人的事情,没想到却是关于小公主,心中一松,看向咿咿呀呀要抓武媚娘流苏玩的小女儿,沉思一会儿,道:“小公主的封号就叫太平。” "太平,太平盛世,好!"武媚娘把太平二字在心中转了一圈,赞道:“娘的小太平快来谢谢阿耶。" "耶耶……耶耶……"小太平张着胳膊要李治抱。 李治笑着将小人儿接过来,抱小孩的姿势很标准,对武媚娘说道:“小太平的容貌像媚娘,我瞧着性格有些像晋阳,一些双眼水灵灵的,一看是阿耶的开心果。" 武媚娘端详了一番小女儿,笑道:“原先不觉得,陛下这么一说,越看越觉得像。俗话说侄女像姑,可不就是说的是太平吗?" 李治听了,心中高兴,道:“这话有道理。晋阳在一众姐妹中最聪明最善解人意,阿耶最喜欢她。" 小太平肉乎乎的小手,抓着武媚娘的手就要往嘴里吃。 武媚娘忙轻轻挣开,笑着道:“小太平馋嘴的很,这点可不像晋阳公主。”帝后夫妻二人围着幼女言笑晏晏,甚至 说到了未来要给公主找什么样的驸马。武媚娘始终觉得她看不透李治,这人是怎么做到一边深情一边又无情的呢? 李治与两位同母幼妹的感情极好,晋阳公主早夭,只剩下新城公主。新城公主嫁入长孙家,与驸马情投意合恩爱甚笃。然而长孙无忌被贬,驸马坐罪流放被杀,新城公主日渐沉默,无心梳洗。 李治见状,赶忙为日渐消瘦的妹妹选了一位良婿。龙朔三年,新城公主病亡,李治以皇后之礼葬了妹妹,迁怒之下,又把驸马杀了,并流放了驸马一家。 而姐姐跟了陛下十多年,最后只得了郑国夫人的封号。武媚娘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这才是帝王吧。 送走李治后,武媚娘坐在廊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也许在长孙无忌被贬谪被杀之时,她早该明白帝王的无情。 韩国夫人的死就像投入池塘里的一颗小石头,荡起了一阵阵涟漪,然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武婧儿在韩国夫人五七结束后没几天,又回到了苏州。那里一摊子事,等着她去处理。在韩国夫人病榻前发誓离开李治的贺兰敏月又进了皇宫。 贺兰敏月的性子愈发执拗了,她现在除了在李治面前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在其他人面前敏感易怒,对宫女太监动辄打骂。 贺兰敏月黏了上去,李治如往常一样宠爱她。 武婧儿听说此事后,十分不能理解。 姑娘,醒醒啊!韩国夫人抑郁而终,李治要占很大的原因。 也许是众人大多欺软怕硬,而又有恃无恐。 贺兰敏月兄妹将不满怨恨放到了武媚娘身上,对李治则是小意奉承。姐姐病亡之后,贺兰敏月又宠幸于陛下。对此,武媚娘的心情很平静。姐姐的离去,带走了某些能够让她情感波动的东西。 武媚娘将更多的精力放到巩固自己的后位和权势上。 上一次的废后事件,至今让她心有余悸。她甚至多次在梦中梦到了自己被废,救助无门,孤独地死去。 武媚娘翻阅史书,突然想出一绝妙的主意。 亚献。她自己做泰山封禅祭祀地祇的亚献。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对泰山封禅念念不忘,就是太宗皇帝也是如此,更何况一直仰慕太宗皇帝的李治? 当皇帝的人不知凡几,但去泰山封禅的只有三位 ,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各个都彪炳千秋。 太宗皇帝曾两度欲行,或因为旱涝蝗灾或心中踌躇,始终没有去成。 李治掌权后,一直对泰山封禅心动不已,两人也曾私底下商量过这事。 天公作美,最近几年连年丰收,米价达到了每斗五钱。在外,将士们开疆拓土,破突厥、灭百济、平葱岭、定鉄勒,大唐对东、西、南、北的疆域控制更上一层。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封禅,更待何时?于是群臣上表,武媚娘更是其中的中坚力量。没有哪一位帝王能够拒绝泰山封禅。 李治也不能。 泰山封禅主要有两部分组成,在泰山之巅祭天和在泰山脚下的梁父山或社首山祭地。② 大臣已经呈上封禅的《仪注》,武媚娘的目光落在了“禅社首以太穆皇后、文德皇后同配”一行字上。③ 前代的泰山封禅都是以公卿大臣做亚献,武媚娘想要打破这个局面,自己做亚献。 乾为天,坤为地,而且又是太后们为配,你们这些公卿大臣凑什么热闹? 于是,武媚娘挥笔写下一篇理直气壮、酣畅淋漓的上表来,要求把公卿大臣踢了,自己充当禅社首山的亚献,诸王大妃为终献。 李治看到后,觉得既有道理,又有意思,于是批准了武媚娘的上表。 大臣知道后,好多人都惊杲了。 女子充当亚献,闻所未闻,真是几十年目睹之怪状也。 朝廷的大臣既瞧不上武媚娘,又畏惧她。 今年,李治将《氏族志》改为《姓氏录》,以品位定门第高下,皇后的武氏扶摇直上被列为一等,而没有在朝廷任官的旧族被踢出“士族”。 在众人看来,皇后武氏如此处心积虑,往上爬的姿态委实吃相难看,果然商贾人家出身,没有一点世家风,度。 但他们又对武后十分畏惧,上官仪一家的下场还在眼前呢。 惹不起,还躲不起不成? 再过几年,你且看她。朝臣世家纷纷自我催眠。 有文化的世家子可能还会掉个书袋子,心中暗道武后是城狐社鼠之流,依托于皇上,作威作福,令众人敢怒不敢言。 可古往今来这些城狐社鼠之辈,可有好下场?还 不是一个个遗臭万年。 就是煊赫—朝的昌后不也如此? 第31章 我的皇后堂妹 右相兼司礼太常伯刘祥道简直忙疯了,他是泰山封禅的负责人,上有两个直属领导。领导之一李治既要、又要、还要,领导之二武后要创新。 除了领导要求忒多外,还有一众不省心的同僚。距离上一次的泰山封禅已有六百多年,仪礼丢失,时代变迁,各个流程同僚都有自己的看法,连座褥颜色都要拿出来争论几天。 刘祥道的头发成把地掉,一睁眼就开始吵吵吵,好在终于出了结果。 麟德二年十月,李治和武媚娘率领公卿大臣、皇亲国戚、诸国使节、内外命妇等浩浩荡荡从东都出发,前往泰山。 武婧儿收到武媚娘的信催促回东都参加泰山封禅。 武婧儿对于这等礼仪性的活动不太感兴趣,认为泰山封禅不过是皇帝夸耀文治武功的手段,劳民伤财。 托某些营销号的宣传,武婧儿可是知道泰山封禅的皇帝从李治之后出现断崖式降级,以至于宋真宗之后的皇帝来泰山只祭祀不封禅。 历数封禅的皇帝,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前两位自不必说,光武帝光复汉室虽功绩不如前两位,但在历史上可圈可点。 至于唐高宗,拨开后人在其身上涂抹的色彩,就会发现他在位期间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打压门阀,拓展疆域,大唐政治、经济、文化和外交都得到了快速发展,可算是有为之君。 唐玄宗是在开元年间封禅的,至此他也可算是一代明君,但偏偏后面他又活了二十多年,酿下安史之乱。 宋真宗这位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一看庙号是就知道这人好玄虚。武婧儿心中觉得泰山封禅根本就是多余的,但还是去了。 据说媚娘要开天辟地做封禅的亚献,率领六官内外命妇祭祀地祇,她还要一起参加呢。 这次参加封禅的人员极为庞大,车马逶迤于道,绵延不绝,走走停停,这让武婧儿想起前世早晚高峰堵车的情形。 武婧儿正在马车内百无聊赖地看书,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车帘被掀开,进来一位风韵犹存的华美妇人。 “看样子我没来错时间,你正好有空。”千金公主眉头—挑,对武婧儿笑着道。 武婧儿直起身子,给她倒了杯茶,道:“什么没来错时间,这话怎么说,我一直闲着呢。”千金公主用手一点外面 ,意味深长笑道:“那可不一定。”云川正在外面骑马护在马车一侧。呃…… 武婧儿将茶递给千金公主,笑道:“你从外面而来,赶紧喝口热茶,堵上嘴省得胡说八道。” 待千金公主喝完茶,武婧儿问道:“你怎么不在前面,跑我这儿来了?” 这次武媚娘率领六宫内外命妇一起前来封禅,千金公主的亲人能来的都来了。 千金公主挥着帕子扇风,道:“人多又杂,好多我都不认识,吵得脑袋疼,所以来你这里清静清静。" 武婧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果盘,往千金公主手边推了推,道:“吃点零嘴。” 千金公主拈起一块桂圆干,放到嘴里,吃完,朝武婧儿眨眼睛,道:“你看见韦贵妃,呸,现在应该叫纪国太妃,她的脸色了吗?" 武婧儿做聆听状,问道:"纪国太妃,她和越国太妃都是……" 不待武婧儿说完,千金公主忙点头接上:“她们都是太宗皇帝的妃子,纪国太妃当年是贵妃,越国太妃是德妃。这次祭社首山,终献是越国太妃,而非纪国太妃。" "为什么呀?" 千金公主笑道:“你样样都好,就差这些。这越国太妃的外祖父是观德王杨雄,皇后的外祖父是观德王的弟弟遂宁县子杨达。越国太妃和皇后算起来是表亲呢。" 武婧儿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千金公主边吃果干边道:“你叫我声师傅,包教包会。学费嘛,你那什么好茶送我些就成。这果干吃着不错,你从哪儿买的,赶明我也买些。" “不是买的,南边园子送来的,我送你些。”武婧儿看千金公主吃得正香,也拿起一块吃放在嘴里。 “我学这些干嘛?” 千金公主缓缓摇摇头道:"这是必须要学的哦,朝堂之上大部分都是这些人的姻亲。再说了,我是高祖皇帝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小姑姑,做你的师傅,也不算差了辈分。" 武婧儿顺着千金公主的话往下想,点点头,道:“那好,赶明回去我给你补上束修。” 千金公主笑起来道:"叫声师傅听听。" />“师傅。” “哎~” 千金公主和武婧儿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良久,才止住笑。“你也真叫。”千金公主指着武婧儿笑道:"这点咱俩很像。"说句好话让对方高兴,自己也得了便利,何乐不为? 两人玩笑完,千金公主尽职尽责地给武婧儿说起是世家大族的关系,顺便夹杂着各种八卦,引人入胜,让人欲罢不能。 千金公主说得口干舌燥,连灌了几杯茶。武婧儿惊讶道:“你说这次没来几个公主?” 千金公主点头,叹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大唐公主长寿的不多。就说我们姊妹,最受宠最有名的是三姐平阳昭公主,她活了三十多岁。太宗皇帝的公主现在活着的只有三四个,东阳、普安不受宠,城阳公主牵扯巫蛊被贬。" 武婧儿应和道:“是啊。城阳公主应该不用担心以后,当今皇上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 千金公主深以为然。皇家的公主不值钱,需要拉拢朝臣时,不管对方年纪多大,有无儿女在,直接嫁过去就是了。 若在位的皇帝是父亲或同胞兄长还好些,异母的兄长就差了一层,若侄子在位那就不知道差了多少层。 所以千金公主才殷勤逢迎武媚娘,只有在帝后二人这儿得脸,她才是尊贵的公主。若不得脸,就略强些的贵妇人罢了。 两人说到公主,下意识地把李治的女儿忽略过去。萧淑妃生的两个女儿如今最小的恐怕已经十六七了。这两人如今还被关在掖庭,众人慑于武后的威严,根本没有人敢提。 至于李治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强行忽视。 嫁出去的皇家公主为帮兄弟谋反的事情屡见不鲜,也许李治有别的考量。 两人一起用了饭,千金公主对武婧儿家的路菜赞不绝口。 饭后,两人在外面活动一下,又回到马车当中。千金公主呵手道:“外面真是太冷了,要是下雪,这路就不好走了。" 马车里温暖如春,弥漫着柑橘的清香。 武婧儿道:“正月初一祭祀泰山,现在才十月,这一路上总会遇到雪天。” /> 武婧儿取出一副纸牌,将斗地主的规则道来。千金公主一听,立马同意,只不过两人打没意思。武婧儿又派人去叫亲家邢国夫人过来一起玩。 不会儿,王夫人带着一位深目高鼻,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带有异域风情的年轻美人过来。王夫人介绍道:“这是裴都护的妻子库狄云珠。云珠,这是千金公主和永丰公主。三人见礼,王夫人解释她正在和云珠说话,听永丰公主叫人来玩,便两人一起过来了。 武婧儿笑着道:“我们刚才还说三个人差了些,但不知找谁。恰好你带来了云珠,打牌四个人正好。" 说完武婧儿将规则又详细说了一遍。众人在武婧儿的指导下打了第一局后,都道学会了。 千金公主—心二用,巧言妙语打听出这云珠的家世。 原来库狄云珠是安西都护府某个大部落酋长的女儿。裴行俭丧妻后,就聘她为妻,在当地完婚。 这次朝廷封禅,安西都护府派人过来。于是裴行俭将小妻子安排在卫队里一起回来,拜见父母亲长。 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家族显赫,门第颇高,嫁女娶妇大多是士族高门。云珠这些姑嫂妯娌嘴上不说,但眼睛掩藏不住的高高在上的打量,让云珠十分不快。 明眼人一看裴行俭的官职和库狄云珠的家世就明白他们成亲的原因所在。 历来,中央派去的官吏最快地融入边地的手段之一就是联姻。 比如高凉郡太守冯宝和俚人首领洗夫人。 再如裴行俭和库狄云珠。 库狄云珠在部落中算是个小公主,心生不快之后,但为了家庭和睦,避免给夫君带来麻烦,就躲了出去,找王夫人说话。 裴行俭和苏定方有师徒之谊,当年裴行俭反对立后被贬外任,苏定方又和武后的姐姐结了亲家。 苏定方有心缓和裴行俭和武后的关系,便写信给裴行俭试探一番,询问他对武后的态度可否改变。 裴行俭回信说,大意是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皇后是一国之母,为人臣子要尊重皇后,维护皇后的威严。 苏定方收到信后,心中笑了下。现在的皇后是当年的武昭仪,裴行俭说要尊重皇后,那岂不是等同于说尊重武昭仪? 苏定方就托夫人趁时机从后院夫人处先说和一下 。于是,王夫人收到武婧儿的邀请后,立马带来库狄云珠,隐晦地向武婧儿身后的皇后示好。 武婧儿还没看出来时,千金公主这位长安通就看出了端倪。她引着库狄云珠说了一些裴行俭的事情,武婧儿这才明白。 不过她心中对于这件事倒是乐见其成,武媚娘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敌人,即使是中间派又何妨。 武婧儿通过牌桌看人,发现不仅千金公主和王夫人心思玲珑,就连新来的库狄云珠也不可小觑。 库狄云珠今年二十岁,人水灵灵的,就像高山之上融化的雪水,性格外向,擅长骑马射箭,天资聪颖,记忆尤好。 武婧儿一边出牌,一边道:“对三。云珠,官话说得好,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长安城长大的小娘子呢。" 库狄云珠瞧了眼自己的牌:"不要。我嫁给郎君之前官话说得磕磕绊绊,是郎君教我呢。郎君还教我读书习字,我正在读《周易》。" 千金公主:“对六。哦,你竟然读了《周易》厉害,了不起。” 王夫人道:"对九。公主,你没读过?" 千金公主嘿一声,先催促武婧儿出牌,然后回道:“我读了和没读差不多,启蒙读物倒是学得不差。后来,文德皇后去世,女官教得不上心,就略看看。" "别急啊,对勾。我和千金差不多,我对《诗经》比较熟悉。王夫人呢?"武婧儿当年也是受到良好的教育,不过他们家请来的夫子擅长《诗经》。 王夫人道:“不要,我这牌一张都没下去。《周易》《诗经》《礼仪》《春秋》跟着兄弟们读过一些。年轻时多读书好,现在老了,我就看不下去了。" 千金公主附和道:"对极,都自己当家做主,谁还耐烦看那些劳什子。" 武婧儿笑道:“你们别教坏人家小娘子。云珠,活到老学到老。不要,我就要出牌了。”库狄云珠道:"对二,顺子。我家郎君也这么说呢,学无止境。"千金公主:"云珠快跑了!快压住她。" 王夫人道:"一手烂牌,连不起来。裴都护说的对。"武婧儿惋惜道:“哎,我刚才破开了,要不起。”直到下午,四人才 散去,又约着明天一起打牌解闷。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车队仪仗绵延数百里,众人终于在腊月底到了泰山脚下。 第32章 我的皇后堂妹 天色阴沉,六宫命妇在武媚娘的带领下举行了祭祀地祇的彩排。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众人无不拱肩缩背,冻得瑟瑟发抖。武婧儿站在命妇们中间,耳尖的她听到不时有人抱怨天气寒冷,想念高枕软卧。 武婧儿小幅度地跺了跺脚,她们这些命妇跟着行礼,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动不动。山顶的冷气仿佛能把众人的血液冻住。 回首这两三月来,封禅队伍所经之地,入冬庄稼被踩踏,树木被砍或当柴火或搭帐篷,百姓穿上最好的衣裳被拉来歌功颂德,武婧儿的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泰山封禅就是一场帝王和公卿大臣的狂欢,但这给沿途的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武婧儿顺着指引,犹如提线木偶般跪、起、拜。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最前方的武媚娘身上。 李治是首献,但他身体不好,就只有武媚娘顶着寒风过来,一丝不苟地走完全部的流程。 结束的那一刻,六宫命妇们忙捶肩敲腿,活动手脚。—旁待命的丫鬟仆妇纷纷送上汤婆子,并为主人披上披风,带上风帽,百般呵护。 唯有武媚娘与众不同,皇后的品服繁杂但并不保暖,她仿佛不怕冷般,笔直地站着,就像一棵独面暴风雪的青松。 鹤立鸡群。 武婧儿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这个词语,她突然笑了。 这哪是鹤,分明是凤凰嘛。 由于随行之中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命妇,武媚娘得知这次彩排没出什么问题后,就立马解散队伍,让众人回去。 彩色的肩舆如同一只只飘然的蝴蝶,贴着石阶蜿蜒而下,给黄褐色的社首山勾勒出几笔生气。 武婧儿带着侍女,避让一边,让年纪大的命妇们先过。命妇们走得七七八八,山顶又恢复了肃穆。 武婧儿就要带人离开,就看见一个小宫女跑来,说皇后有请。武婧儿回头,瞧见武媚娘朝自己微笑。 武婧儿走过去,关心道:"娘娘,你冷不冷?" 武媚娘伸手出,握住武婧儿的手,然后松开,朝她得意地粲然—笑。温热柔软的手带着微微的潮意。 “我自幼不怕冷,这天气算什么。”武媚娘说这话时,只见一缕阳光破开云层,照在祭坛之上。 " 好兆头。" 武媚娘见状喜不自胜。这次的泰山封禅对她而言极为重要,容不得一丝差池。今早见天气阴沉,她心中担忧,现在终于能放心了。 武婧儿笑道:“是啊,金光破云照在祭坛之上,皇天后土有灵,保佑我大唐风调雨顺,百姓安泰。" “皇天后土保佑。”武媚娘重复,又道:“三姐姐,你陪我一起走走。” 武婧儿略落后武媚娘半步,两人下阶梯,前导后从的宫女内侍离两人有一段距离。 寒风似乎被阳光暖化了几分,枯黄的杂草即将萌发,两侧的松柏苍翠巍峨。 “我刚才见你闷闷不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五感敏锐,自然听到彩排时命妇们的牢骚。她虽然意志坚定,但也想从别人身上寻找认同。 她觉得所接触的女性当中,唯有武婧儿能懂她。但武媚娘回头看人时,却发现了武婧儿神色颓靡,丝毫没有她以为的激动。 随着武媚娘威仪加重,武婧儿也在调整对武媚娘时的心态。 俗话说,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两人目标一致,利益一致,是姐妹,更是盟友。 武婧儿认为在权利的漩涡中,二人应该开诚布公,至少她要对武媚娘开诚布公。“我只是觉得封禅有些华而不实,劳民伤财。”武婧儿对武媚娘耳语道。我不是针对你一人,而是针对你们夫妇二人。"娘娘为泰山封禅,震古烁今,开天辟地。"武婧儿顿了顿,又描补了下。武媚娘听了,突然大笑起来,只笑得武婧儿满脸疑惑。武媚娘直摇头,拍拍武婧儿的肩膀道:"夏虫不可语冰。" 啊? “娘娘你什么意思?”武婧儿一脸懵逼,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就成了夏虫了呢,她觉得自己至少得是个青鸟。 武媚娘给了武婧儿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武媚娘所忧是武婧儿对自己做亚献的态度,怕她也觉得亚献由公卿大臣做是天理。如今听她言语,分明就是一个只知干活心怀百姓的能吏,一点都不懂争权夺利。武媚娘觉得自己自寻烦恼,故而大笑。 山顶寒风强劲,环境恶劣,山崖之上的松柏均是生得一侧茂密青翠,一侧稀疏干瘪,两侧硬凑在一起,显得别扭 又滑稽。 "你在看什么?"武媚娘顺着武婧儿的目光看去,只见松柏扎根在山崖之间,迎风而立。 武婧儿指着一棵松树,对武媚娘说道:“娘娘,你看那两侧的树冠像不像这世间的男人和女人。 武媚娘闻言,沉吟半响。她俯视山脚下的松柏林,错落有致,树冠平整如华盖。 “山顶和山脚不一样。”武媚娘言辞之间有些疑惑。 武婧儿闻言,嘴角弯起,像刚才武媚娘对待自己那样,拍拍武媚娘的肩膀,叹道:“夏虫……你懂的。" 武婧儿挟千年后的知识扳回一局,但她终究不敢直言嘲笑武媚娘。武媚娘拂开武婧儿的手,哼了一声,面上露出不在意的神色:"故弄玄虚。" "大后日你给我高高兴兴地行祭祀礼,不然你就等着瞧。" "啊……遵命。" 武婧儿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封禅已定,那就要好好地去完成,对武媚娘的命令倒没有抵触。 正月初一,李治在山下祭祀昊天上帝,然后带领公卿大臣登上泰山。次日,李治封玉册于登封坛,礼毕返回斋宫。 正月初三,李治率领文武大臣降禅坛祭地。初献礼完成后,武后率领六宫内外命妇一步步登上台阶,走到禅坛前。 天地肃清。 内侍们执着彩绣辉煌的帷幄,在寒风中飘扬,发出唰唰的声音。六宫命妇按品服装扮,一看望去,仿佛是为天帝祝寿列队而进的仙娥。众人皆屏息凝神,武婧儿郑重起来,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激动来。 房屋瓦舍匍匐在脚下,苍天仿佛触手可及,北风冷冽似欲吹去人身这具残蜕,灵魂飘飘乎似与神灵共舞。 武媚娘雍容肃穆,威仪天成,六宫命妇被其感染,仪态变得更加端庄,脊梁变得更加挺直,就像一群整装待发的武士。 社首山一片肃穆,但山脚却窃窃私语,犹如闹市。 公卿大臣聚在山脚下,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低声议论,挤眉弄眼,脸上表情不一,有鄙视、有疑惑、有嘲笑、有惭愧、有叹息…. 议论的内容就是那队在社首山行祭祀礼的女子,哪怕里面有他们的母亲妻女姊妹。 在百僚看来,治理天下自古以来是男人们的活计,女人沾染一点就是牝鸡司晨。 这封禅更是女人碰不得,可惜武后强悍,迫使皇上同意让女子与他们同列。 好好的泰山封禅,就让这群女子祸害了,此事注定要被后世嘲笑。 武媚娘自然知道百官心里想了什么,但她不在意。祭祀地祇,自然需要她来。 一个个自称学富五车,天天说着阴阳调和。实际上,这群人把这这世间的权利把得死死的,容不得女人碰触。 武媚娘算是看透了,这世间的天下就是男人的天下,哪怕天下之中有一半是女人。 但凡有女人想出头获得权利,就被所有的人从道德、礼仪、律法、精神、身体等方方面面进行打压。 她武媚娘现在做的事情和之前公卿大臣做的一样,但只有她招致了众人的非议。武媚娘在权势这条路上,每往前探出一步,就对这世道的不公感受深一分。 困顿之时,她有时觉得像贺兰敏月那样也不错,天天傻乎乎不用想东想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珠玉,朝政自有那群男人担忧。这样哪一点不好? 但想到此处,武媚娘就会猛地回过神来,史书上历历在目,墨迹未干,那群男人犯了错,这苦果多是女人承担。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与其做华美笼子的金丝雀,武媚娘宁愿清醒而烦恼地活着。 脚步探出,她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或许是刀山火海,或许是万丈深渊,但这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祭祀完地祇,武媚娘的眉眼更加刚毅,内心更加坚定,仿佛是地祇聆听她的祈祷,赐予她无上的力量。 李治素来体弱,但在封禅一事上,他的身体没有拖后腿,寒冬腊月从泰山上来来回回,仍没有病倒,真乃奇迹。 顺利完成封禅,李治心满意足,宣布大赦天下,改麟德三年为乾封元年,蠲免了封禅队伍所经地区及泰山附近的赋税,大宴群臣,与天下同乐。 李治在前面与官僚欢庆,武媚娘在后院举杯与六宫命妇同饮。即使是一路上因封禅终献人选一事,对武媚娘心存芥蒂的纪国太妃,曾经太宗韦贵妃,也由衷地敬了武媚娘一杯酒。 纪国太妃年纪大了,喝了几杯酒,就 有些晕乎乎,看着武媚娘一身气势,内心嗤笑一声,怪不得太宗皇帝不喜欢武媚娘。这气势都把李治压下去,直追太宗皇帝。 歌舞笙箫,觥筹交错,泰山封禅洗去六宫命妇身上铅华,欢乐的气氛又重新感染诸人。即使是政见不合的家族主母也乐呵呵地与对方吃上一杯酒,只除了魏国夫人贺兰敏月。 武媚娘越是众星捧月,光耀灼人,贺兰敏月心里就越憋屈。 贺兰敏月从母亲死后,就怨恨上了武媚娘。若非武媚娘赶她娘出宫,她娘也不会病入膏肓而亡。 贺兰敏月在李治面前说了几句武媚娘的谗言,就被李治岔过去。有一次,她多说了几句,李治罕见地给了她冷脸,晾了贺兰敏月几天。 贺兰敏月心惊胆战生怕失去帝王宠爱,小意逢迎,送汤送水,主动给帝王台阶下,才把这件事圆过去。自此,贺兰敏月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武媚娘坏话。 谗言之路行不通,贺兰敏月开始思考其他报复武媚娘的方式。 最畅快的报复方式,那就是夺了武媚娘后位,自己登上皇后之位,让武媚娘靠自己的施舍过活。上一次上官仪废后事件,让贺兰敏月察觉到武媚娘的后位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稳固。 既然能废第一次,那就能废第二次。 第一次若武媚娘走得慢点,说不定就成功了。 现在皇宫之中遍布武媚娘的耳目,武媚娘已经有了准备,现在再走上官仪废后的路子,恐怕就不行了。 贺兰敏月有几分小聪明,日思夜想终于让她想出一个好主意。 她要照抄武媚娘永徽六年封后的作业。她可是当年废王立武事件的旁观者,一应流程都清楚得很。 在贺兰敏月看来,武媚娘当年能成功封后,无非是两个条件:第一,皇帝宠爱;第二,朝中要有人。 她贺兰敏月正值妙龄,容貌比当年的武媚娘还盛,这帝王宠爱她是不差的。至于朝臣,她有兄长,兄长结交了一些朋友,均是文采斐然之辈。 贺兰敏月信心满满,畅想当上皇后光耀门庭为母报仇的快意生活。 众所周知,学渣即使掌到学神的答案也不一定能抄对,比如把B炒成13,把雪峰山抄成雷锋山,把π抄成70……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简单的抄写都能出错,更何况还是实践 ? 学渣和学神差的不是一双眼睛,而是眼睛后面的脑子呀。贺兰敏月一脸得意地将自己日夜想出的方案私下里给兄长贺兰敏之说了。 贺兰敏之听了呆若木鸡,随后一脸关爱傻子似的摸摸妹妹的头,有气无力道:“想得很好,以后不要想了。" “这事交给我去办,你只管听我的。”贺兰敏之最后道。贺兰敏月愤愤道:“我这计策分明很好嘛。” 贺兰敏之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咱们还差关键的一环。”"什么?"贺兰敏月追问。 “皇子。你若是有了皇子,这个计策的成功率能有七八成。”贺兰敏之惋惜道。 贺兰敏月脸色一红,讪讪道:“生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陛下现在召幸我的日子比之前少了一半。" 笙箫之声拉回了贺兰敏月跑远的思绪,她端起一杯酒,面上若无其事,喝了下去。登高必跌重。 这是贺兰敏之告诉她的话。 贺兰敏月告诫自己一定忍耐,静待时机,她一定会为阿娘讨回公道。这个时机伴随着两个人的出现而出现了。 第33章 我的皇后堂妹 文武百官和华戎岳牧都跟着李治一起去泰山封禅,始州刺史武惟良和龙州刺史武怀运也在其中。当年这两人和武元庆兄弟蛇鼠一窝,欺负孤儿寡母。 如今武媚娘直上青云,再加上看到武元庆武元爽的结局,这两兄弟这才知道害怕。二人在封禅路上四处钻营,奉承荣国夫人,祈祷武媚娘过往不究,甚至异想天开让武媚娘重用他们俩。 武媚娘忙于泰山封禅,就把这两人晾在一边,任他们上蹿下跳,如同猫儿追的老鼠一样。 回到长安后,武惟良二人求荣国夫人出面,才请来武媚娘参加家宴,武婧儿也在受邀之列。 只是武婧儿没想到,贺兰敏月会在这场家宴上突然暴毙。 贺兰敏月嘴里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面容扭曲,痛得说不出话来,没一会儿就气息全无,倒在荣国夫人怀中。 武婧儿还记得家宴开始前,阳光明媚动人,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洁白的云。 家宴设在池边的水榭上,岸边的垂柳翠意正浓,倒映在碧水中的姿影,衬托得一朵朵红色的荷花愈发娇艳动人。 水榭四周垂下葱绿色的薄纱,从内往外看,透着一股生机和活力。 武惟良和武怀运兄弟像穿花蝴蝶一样一会儿给武媚娘倒酒,一会儿给荣国夫人布菜,一会儿给贺兰敏月递杯盏,甚至武婧儿这个族姐妹都得了他们一声赞。 武婧儿坐在位上,心中轻哼了一声。 这武家兄弟当年的嘴脸着实难看,落井下石,说话刻薄,与武元庆武元爽兄弟狼狈为奸,甚至还想着将武家姐妹高价聘出去。 不过,荣国夫人的母家可不是吃素的,武家兄弟只好作罢。 武家品行端正的男子大多都死得早,比如武婧儿的长兄和侄子,剩下的几乎都是些品行有瑕之辈。 武媚娘笑意盈盈道:“你们快坐下,咱们一家子吃饭不必如此多礼。” 武惟良和武怀运得了武媚娘笑脸,精神振奋起来,道:“我们准备了一些特产要献给娘娘,请娘娘品尝。" 武媚娘颔首,让他们呈上来。 一名侍女端着盘子进来,武惟良布菜,武怀运介绍,依次将炖肉放到武媚娘等四人面前。武媚娘似乎对他们的殷勤很受用,让他们不必麻烦坐下一起用饭。武媚娘没有立刻吃 这碟据说能滋阴补阳的山珍,反而转头和武婧儿叙起家常来。 "梦年成亲三年,怎么现在还没有动静?" 武婧儿自己就不喜欢催生催婚,自然不会催别人生小孩,闻言道:“或许缘分还没到呢。” “你做阿娘的要上心,他们两个孩子知道什么,若是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做打算。”武媚娘说道。 武婧儿放下筷子,微微一沉吟,想起自家儿子十七岁就出去打仗,西北的苦寒,东北的冰冻,他都经历过,现在又“借驻”在吐谷浑之地,身处高原… 啊这……他爹的身子就不甚强壮.… 正当武婧儿顺着武媚娘的话,想着梦年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的时候,就听见贺兰敏月大声称赞这碟山珍美味。 武婧儿和武媚娘的谈话被打断,两人转头看向贺兰敏月。 只见贺兰敏月下巴微抬,道:“姨娘和三姨看我做什么,舅舅送来的这碟炖肉滋味甚好。你们光说话不吃,岂不是浪费了舅舅们的一片苦心?" 似乎为了证明炖肉可口,贺兰敏月又夹了两筷子放到口中,她眼睛的余光一直偷瞄着武媚娘。 武媚娘笑道:“敏月往日老是说宫中的饭菜没有可下筷子的地方,今日却对两位兄长送来的炖肉格外青睐,想来是兄长们花了一番功夫。三姐姐,我们一起尝尝是什么美味佳肴。" 贺兰敏月见武媚娘将炖肉吞咽干净,脸上的笑容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浓烈、扭曲、灼人而又带着诡异。 武婧儿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疑惑地看着贺兰敏月,这丫头今天又发什么疯? 突然贺兰敏月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柔美的脸蛋痛得扭曲起来,她捂着肚子哀嚎,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 “啪嗒”一声,武婧儿的筷子掉在地上。 前世的记忆袭来,据说魏国夫人是吃了武媚娘族兄送来的食物中毒而死。武婧儿的目光先落在炖肉上,又机械地看向武惟良和武怀运。“来人!叫太医!有人投毒!” 武婧儿大声喊道。 "娘娘快催吐!快给娘娘,婶娘催吐!" br/> 水榭之内乱糟糟的,直到一个大夫过来给武婧儿搭脉诊治,确认没有中毒,她这才一脸苍白回到水榭之中。 武惟良和武怀运两人被压着跪在地上,大声喊着冤枉。 “大胆武惟良武怀运,竟然敢谋害魏国夫人!”武媚娘怒喝一声道:“来人,把他们带下去。” “娘娘,不是我们呀,冤枉啊!娘娘,我们冤枉啊!婶娘救救我们!”武惟良和武怀运挣扎着要去抓荣国夫人的衣服,企图让她求情。 荣国夫人抱着贺兰敏月的尸体,悲恸难忍,哭道:“我可怜的敏月啊!我苦命的儿啊!我怎么给你娘交代啊……" 武婧儿呆呆愣愣,仿佛她处在这个画面当中,又仿佛她被抽离在这个画面之外。 现场一片混乱,还是镇定自若的武媚娘指挥人收拾了残局,派人叫来贺兰敏月的嫂子杨玉妍给贺兰敏月净身换衣装裹入殓。 武媚娘劝解荣国夫人,道:“阿娘,我会给敏月一个交代的。” 荣国夫人哭道:"怎么给交代?从哪里给交代?我对不起顺娘啊,顺娘临终前把敏月托付给我,是我害了敏月啊……" 武媚娘顿了下,道:“有交代。” 武媚娘确实给了交代,武惟良武怀运二人没有经过有司审判就被处死,妻女没入掖庭为奴。棺材缓缓盖上,灵堂里弥漫着哭泣的声音。 武婧儿想起了第一次见贺兰敏月的情形,她当时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不怕生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瞧,带着些许好奇,待自己看过去,她又连忙移开,假装一本正经。 武婧儿心中难受,出了灵堂,朝花园的方向走去。荣国夫人府里上下忙着举丧,花园里一片寂静。夏风带着深夜的凉意袭来,花丛里传来虫鸣声。 脚底下是鹅卵石小路,武婧儿的软缎绣鞋能清晰地勾勒出每一颗石子的形状。小路蜿蜒,延伸到阴影之中。 武婧儿一直朝前走,瞧见几步外嘉立着一座黑贼贼的假山,挡住了去路。借着暗淡的星光一瞧,只见这小路曼妙一扭,绕过假山,朝不知道是什么的方向而去。 天色已晚,武婧儿只身一人,心中毛毛的,正要往回走,但见回去的路已被花木的阴影中吞掉。花木丛中还传来寇寒窣窣的声音。 这里面不 会有什么蛇、蝎子、毒虫吧。 武婧儿后悔没换鞋,一咬牙,转过假山,视野豁然开朗,水面如镜,倒映着满天星河。池边的水榭上,出现了几点惨白色的光和模糊的人影。 武婧儿的汗毛竖起来了,这……这……贺兰敏月就是死在这个水榭里。 武婧儿双腿发抖,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这世间没有鬼,但是她又解释不清楚穿越是怎么回事儿。武婧儿抬脚想跑,但又不敢惊动水榭里的“东西”。 一阵风吹来,柔软的轻纱外衣挤挤挨挨地触碰到裸露的手臂和脖颈,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朝她呵气。 武婧儿出来的时候,荣国夫人悲伤难以自抑被武媚娘劝去睡觉,杨玉妍正在守灵,贺兰敏之被管事围着商议丧事。 根本没有人会来这个水榭,武婧儿欲哭无泪,后悔没带侍女。她悄悄动了身子,管它什么蛇蝎毒虫,抬脚就要往回走。 突然两点白色的光朝自己飘来,武婧儿屏住呼吸。 "你来了。"消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暗哑。 武婧儿只在韩国夫人病重之时听到这样的声音,想到此处,她冷汗直冒。“三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武婧儿定睛一看,来人是武媚娘和一个眼熟的女史,瞬间放松下来,拍着胸口,直呼:“吓死我了。" 武媚娘冷哼了一声,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就你谷粒大的胆子,怎么敢一个人出来?”“嘿嘿……”武婧儿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婶娘睡了?""喝了安神的药才睡着的。" 两人并肩而行,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处凉亭。武媚娘摆手让女史退下,与武婧儿一起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 女史在石桌上点了一根蜡烛,烛光映在武媚娘的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良久,武媚娘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全部。" 武媚娘哼了个气音:“那碟肉原本属于我。”“疯了!”武婧儿大惊。"人家可没疯。" 这个计策虽然粗糙,但着实有用,替罪羊也有了。她死了,贺兰敏月就能顺利入宫成为皇妃。只可惜这府 里的要处都有武媚娘的人。她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武婧儿直摇头,说不出话来。武媚娘叹了一口气,起身,道:“我要回宫了。” 武婧儿站起相送:“娘娘,路上慢点。”武媚娘回头对她道:"你会和我一路吗?""长安有宵禁……啊……会!" 武婧儿嘴角弯起,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会。” 武媚娘笑了,转身往前走,挥了挥手。武婧儿目送武媚娘回去,就听见云川的声音传来。 “公主,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这里刚死了人,晦气得很,咱们快回去。”云川牵住武婧儿的手。 “嗯,咱们回去。” 武婧儿和云川回到了客院,躺到床上。云川凑到武婧儿耳边,用气声道:“那个是不是那个呀?" 相伴这么多年,两人早已有了默契。武婧儿自然明白,云川想问的是贺兰敏月是不是被武媚娘所杀。 武婧儿翻身,两人脸对脸,面贴面。 “以后不要和任何人讨论关于她的事情。”声音轻软但带着坚定的力道。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云川保证:“我听你的。” 武婧儿的食指树在云川唇前,她用气声说道:“要记在心里。”食指往下滑停留在云川的心脏处。 "谨言慎行。" 武婧儿点了点云川的心脏,又点了点自己的心脏。“嗯。"云川将人紧紧抱住,低声道:“要不我们回老家吧。” 武婧儿笑了下,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小声解释道:“我与娘娘好,我是怕别人动不了我,动你。" 武婧儿明显听到云川长舒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武婧儿闻言开心地笑了,道:“参加完丧礼咱们就回苏州。” 云川的头搁在武婧儿的颈窝里,嗅着发丝上熟悉的香味,想起贺兰敏月一事,心有余悸道:“以后咱们吃饭都换成银制的餐具,我回去再把咱家厨房上下梳理一遍。" "嗯。"武婧儿应下,催促道:“快睡吧。你明儿一早要去……你别去了,直接回去叫李管家过来帮忙。你自己找个急事去处理就别来这府里。" />武媚娘和贺兰敏之表面上维持着和谐,但其实背地里已经撕破脸。武婧儿身为武媚娘的铁杆,她害怕贺兰敏之迁怒到云川身上。 “多带上几个人,注意安全。”武婧儿叮嘱道。 云川眉头拧着,道:“我听你的。我回去把春兰她们叫来,你不要让她们离了你的身。”一朵花似的生命在争夺权力的路上,被骤雨打下,碾落成泥。 武媚娘回到皇宫,就看见面露哀戚,眼神难辨的李治。 "媚娘,你连敏月都没有放过吗?"李治似乎在为他的嬖宠讨公道。武媚娘闻言,凤眼瞬间红了,泪珠滚滚而下。 “陛下,你可知那碟肉本来是为我准备的?我一口一口吃着肉,看到的不是担忧和不忍,而是仇恨和快意。" "她脸上连一丝悲伤都看不到啊!陛下,我的心好痛,我能拍着良心说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但她回报了什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抢走我的丈夫,又不能做什么,只能忍气吞声。” "即便如此,我也给她筹划好了未来,但她想杀了我啊!我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恨我?"武媚娘委屈极了,泪如雨下,她用手背揩了揩泪水。 李治看着武媚娘脆弱的样子,又听到她话里的内容,信了大半。 他叹了一声道:“她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你何必和她计较呢。” 武媚娘闻言,猛地转头,看向李治,凤眼射出一束慑人的光芒,仿佛要刺穿李治的心脏。 武媚娘双眼仍带着泪,只见她冷哼一声,道:“孩子!陛下,你要是知道她天天给送的什么汤水就不会这样说了。" 武媚娘咬牙道:“她明知道陛下的身体要以温补为主,但却天天给你送大补的药汤。若不是我命人换了,呵呵……这是孩子能做得出来的事吗?" 李治闻言目瞪口呆,心中一紧,道:“真的?” 真实情况是贺兰敏月派人去御膳房点了大补的药膳,但李治身体病弱,御膳房的首领不敢担责,就糊弄过去,反正这药膳是给男人吃的,贺兰敏月没有吃过。武媚娘知道这事后,厚赏了那人。 "不信你去御膳房查。”武媚娘理直气壮,恨铁不成钢,点着李治的胸 膛道:“你身体不好,太医说要你保持轻松的心情。千金难买你高兴,什么事我都忍下了。结果呢,现在我里外不是人。" "若不是我心里有你,这破皇后谁爱当谁当?"武媚娘似乎气得口不择言。 “媚娘,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你不当皇后还有谁能担起皇后的重任?”李治拉着武媚娘的衣袖认错道。 武媚娘气呼呼地甩开李治的手,冷笑道:“某人说不定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李治举手发誓:“我对天发誓,媚娘是我一辈子的皇后。百年之后,咱们要埋到一个墓室。” 武媚娘这才转阴为晴,又无可奈何又气愤道:“这辈子我算是栽到你身上了。” 李治亦笑道:“我对媚娘的倾慕从未改变。” 两人说完,四目相对,嘴角弯起相似的弧度。 贺兰敏月的丧礼办得中规中矩,她没有等来像母亲那样的追封,身亡之后依然是魏国夫人。 贺兰敏之握着拳头,双眼泛红,胸腔仿佛被人撕开,伤口一直蔓延到喉咙。他浑身颤抖,喉咙里一片剧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悔? 是恨? 贺兰敏之也说不出来。 他心中明白,皇后肯定发现了他们的计谋,将计就计,害了妹妹。 他想要仗杀厨房里那群吃里扒外的人,却被告知这群人已被皇后罚去做苦役了。 举目四顾,贺兰敏之心中茫然,手中空拿复仇之剑,却伤害不了敌人分毫,反而致使亲人横死。 这难道是阿娘和妹妹抢走皇上,皇后对他的报复吗?! 其实,武顺和贺兰敏月的死对荣国夫人的打击最大。武顺是荣国夫人的第一个女儿,贺兰敏之是荣国夫人亲自带大的。 她心里明白,武顺的死怪不到媚娘身上,但敏月的死却很可能是媚娘—手造成的。子女相残,荣国夫人不明白为什么走到了这—步。 贺兰敏月去世,她的精气神散去了大半,整日呆在佛堂为女儿和外孙女祈福。 亲眼目睹了贺兰敏月的死亡,武婧儿心中不知为何一直怏怏不乐,直到一抹艳丽的身影穿透阴影,降落在武婧儿面前。 第34章 我的皇后堂妹 “我听说公主要去江南,我也要回西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次相见。” 公主府中,库狄云珠将一只刚满月没多久的拂秣狗塞到武婧儿的怀里。 "这只小狗送给公主,她的父母可是从大秦国来的。裴家的那些人都想要,我没答应。" 小狗浑身雪白,毛发微卷,肉嘟嘟的,乖乖地躺在武婧儿的怀中,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 武婧儿差点被这只小狗萌哭,高兴道:"好可爱的小狗,叫什么名字?" 库狄云珠一边晃着披帛逗小狗,一边道:“没名字,公主你给它起一个。” 武婧儿rua着小狗狗,想了下,道:",它就叫。" 库狄云珠听了,眼睛一亮,问道:"这个什么糖好吃吗?" 库狄云珠此时就像小孩子一样,当一个小孩子问你这个好不好吃的时候,她其实问的不是味道,而是好想吃一口呀。 "不知道。像棉花一样又软又白的糖,我想一定很好吃。"武婧儿露出怀念之色。 武婧儿的回复浇灭了库狄云珠的期待,原来这个是不存在的啊。 库狄云珠虽然没吃到,但她在公主府吃到好吃得能把舌头吞下去的饭菜。 饭后,库狄云珠揉着肚子,道:“怪不得人人都想来长安,有这么多好吃的,我也想呆在长安不回去。" 库狄云珠身上有一股自由的气息,这股气息感染力很强,让人情不自禁地接近她。两人各捧着一碗酥山,一面吃一面天南地北地聊天。 库狄云珠自幼生活在西北,武婧儿在南方多年,二人说着南北方的差异,时而惊讶,时而佩服,时而恍然大悟,相谈甚欢。 "你别看我现在官话说得好,其实都是后来学的。郎君在我们那儿威信很高,机智多谋,算无遗策。他很乐意教我,说我比前头的孩子都聪明。" "能教你这样一位既聪明又可爱的女子,是裴都护的幸运。" 武婧儿支着下巴,笑着看她,突然想起一事,道:“你和裴都护的情况有点像洗夫人和冯宝。”库狄 云珠歪头,疑惑道:“他们是谁?” 武婧儿直起腰,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道:“洗夫人是岭南俚人大首领,足智多谋,会行军打仗。冯宝是高凉郡太守,他求娶洗夫人为妻。冯宝死后,其子才九岁,岭南大乱,是洗夫人稳定了局面。她一生行军用师,压服诸越,和其子孙维护了岭南百年稳定,被岭南尊为圣母。" 库狄云珠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激动道:“南方竟然有这样的巾帼!公主,你给我仔细讲讲。” 两人的身份和处境相似,库狄云珠难免将自己带进去。武婧儿三言两语简单概述,就令她听得热血沸腾。她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更多。 裴行俭今年四十七,她自己今年二十,将来两人有了孩子,估计她和洗夫人的境遇相似。寡母带着孤儿。 她在脑海中模糊地勾勒出一个巾帼女英雄的形象。库狄云珠感觉她看洗夫人,就像看镜中的自己。 武婧儿使劲想,但更详细的就想不起来了,突然她灵光一闪道:“魏公写过《谯国夫人传》,我去给你抄一份。" 库狄云珠千恩万谢:"公主你一定要快点啊。" “快?我家中没有,咱们去皇宫看,你乐意吗?”武婧儿提议。 库狄云珠踌躇了一下,对洗夫人的好奇压过了对皇宫的恐惧,咬牙道:“走。”两人临时起意,直接去了皇宫,先拜见武媚娘。 武媚娘听了来意,笑道:“好。我记得还有一些平阳昭公主的事迹记录,库狄娘子想必也会感兴趣。" “平阳昭公主?"库狄云珠又疑惑了道:“她是哪朝的公主?” “平阳昭公主是高祖皇帝的第三女,太宗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当今陛下的亲姑妈,她临机果断,见识过人,威震关中,与太宗皇帝合兵共同攻破长安,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用军礼下葬的女子。"武媚娘耐心解释。 "好好好,我要看。娘娘,我可以抄一份带回去吗?"库狄云珠连声道。武媚娘颔首道:“我让女史带你去藏书楼。三姐姐,你也要去吗?”“我和库狄娘子一起。看完,我们就不打扰娘娘,直接回去。” 两人辞别武媚娘,跟着女史去了皇宫内的藏书楼。库狄云珠沉溺在两位 巾帼英雄的事迹中,武婧儿则逛起来藏书楼来。 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册卷轴,分门别类,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中书墨的香味,令人怀念不已。 武婧儿拿起一本随意翻了翻,书页的沙沙声,格外赏心悦目。她放了回去,又找了一卷《昭明文选》坐在窗户边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武婧儿揉揉额头,将书放回去,去找库狄云珠,只见她低着头,正一丝不苟地抄书。 “我快抄完了。”库狄云珠头也不抬道。 武婧儿道:“无碍。我帮你抄几页。” 库狄云珠这才抬头,分给武婧儿一半资料,武婧儿摊开白纸,提笔抄写。 她前世练过董其昌的字,今世在书法上又下过一番功夫。董其昌的字圆润秀致,出入晋唐,风华独绝,武婧儿的字得了董体的五六分神韵。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才将所有的资料抄完。库狄云珠如获至宝,特别是武婧儿抄的那一份,既爱内容,又爱其字。 “回去再看。咱们快走,要不然就犯宵禁了。”武婧儿催促道。 两人出了皇宫,只见夕阳的薄暮染红了半天的天空。 "公主,谢谢你。"马车中,库狄云珠再次向武婧儿道谢。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咱们志趣相投,朋友之间相互帮忙,不用客气。" 库狄云珠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道:“我不是因为你带我去抄资料而谢你,而是因为你让我认识了两位新友。" “若能与洗夫人、平阳昭公主交游,我死而无憾。”库狄云珠彻底被洗夫人和平阳昭公主的魅力所俘虏。 武婧儿下意识开玩笑道:“那你就努力成为她们呗,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与洗夫人、平阳昭公主并列,也算是一同交游了。" 库狄云珠猛地直起身子,热血一下子冲到头顶,脸色发烫:“你说得对!”激动之下,库狄云珠竟然带上了几分胡语的调子。 武婧儿闻言掩唇而笑,笑完认真道:“只要你有能力以及敢担重任,你会实现这个梦想的。” /> 武婧儿不知道的是,她眼前的这位库狄夫人在裴行俭死后进宫成为武媚娘的御正,封华阳夫人,走上事业的巅峰。 不过,看库狄云珠现在这样子,相比于起草诏令参谋决策,她对行军打仗、保境安民更感兴趣哩。 "公主,我住你家吧,咱们晚上秉烛夜谈。" 库狄云珠兴致勃勃,她可不想回裴府那座满是规矩的牢笼。"好。"武婧儿欣然答应。 晚上,客院主卧点着蜡烛,柔和的烛光淌入淡紫色的纱帐。武婧儿和库狄云珠沐浴在烛光内,并排躺在床上说着话。突然纱帐里传来一声惊呼。 “啊,你竟然……竟然……”库狄云珠听到武婧儿说起自己的情人,既惊讶又兴奋。 这一天给库狄云珠的惊喜太多了。 库狄云珠转身,对武婧儿耳语道:“老裴年纪比我大,肯定死得比我早。我嫁给他的时候,还以为等他……咳咳……再嫁给他儿子。但等我了解多了,才知道在中原这根本不可能。"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对了,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说收继婚的事情。"武婧儿同样耳语。 "为什么?" "问你家老裴去。" "哦。对了,虽然老裴对我很好,教我读书习字,但他比我大是事实,肯定比我死得早,我原先想着再嫁一家。但再嫁哪有找情人轻松愉悦?嘿嘿………" 库狄云珠不知想到了什么美事,她对武婧儿神秘兮兮道:“我只给你说,你别给别人说。”“我嘴十分严。”武婧儿保证。 库狄云珠激动道:“老裴在西域深得胡汉敬服,他前面两个儿子是庸碌之才。等他死了,我就接手他的一切,成为安西都护,像洗夫人一样威震西域。" 武婧儿闻言想了想,道:“你要走这条路很难,但不是没有办法。”“你说。”库狄云珠催促。 "首先,你在裴都护生前要有威望,得胡汉一起拥护。这样他死了,你就能凭借他的余威和你自己的威望主持大局。其次,主持大局后,你得考个好成绩,比如发生动乱,你能洗夫人那样平乱。最后,需要朝廷认证。” "你要 是能做到前两点,最后一点我和娘娘都会帮你,不用担心这一点。拥护………拥护……"武婧儿沉思良久,突然她猛地坐起来,道:“我想起了。”说着就起身下床,取出纸笔规划。库狄云珠乖乖地坐在一边,看着武婧儿敛眉肃目伏案画写,心中满怀期待。 大约一刻钟后,武婧儿将墨迹未干的纸推到库狄云珠面前,说道:“裴都护是苏将军的高徒,若西域发生战乱,他肯定能平定。武功上,你在他生前插不上手,但你可以向他学些行军打仗的本领。若他教得不尽心,你写信去请教月莲。月莲是苏将军的女儿,也是我的儿媳,我儿也拜在苏将军门下,月莲会转请我儿或苏将军。" 库狄云珠点点头道:“那要做什么才能获得西域胡汉的拥护呢?” 武婧儿闻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你要给他们带来利益。这事你要是没我,估计办起来很难。" "你快说吧,我求求你啦。" “西域的气候适合种植棉花,你把纺织技术带回去,汉民肯定会感激你。再者,我也有羊毛纺织的技术,棉毛混合纺织的技术。" 库狄云珠是聪明之人,闻言脑海中浮现七八种获得威望的办法。 "这么珍贵的方子你竟然愿意使我知晓,我不知如何感谢你。"库狄云珠思绪回笼,感慨道。 “你若如洗夫人一样,惟用一好心,千年万代,我绝不后悔。” 库狄云珠一震,随后举手发誓:“我库狄云珠会追寻洗夫人之迹,安内攘外,守卫大唐,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这誓言把武婧儿吓了一跳,她回过神,郑重看着库狄云珠,道:“我等着看库狄将军威震西域,威名远播。" 库狄云珠爽利一笑,灿若朝霞,丽若夏花,明艳不可方物,道:“你就等着看好了。” 两人继续讨论完善这个计策。末了,库狄云珠感慨道:“我若是个男的,就不必依靠老裴,自己就能干,还能像契芯将军那样直接入朝为官。" 武婧儿拍拍库狄云珠的手,烛光之下,她的目光十分坚定:“会有后人像你追随洗夫人那样追随你,只要我们顶着压力往前迈一步,就会有后人沿着我们开辟的道路继续往前走。” >库狄云珠反握住武婧儿的手,一双星灿月朗的眼睛里充满了遗憾,道:“可惜我不是男儿,我要是男儿定娶你为妻。" 武婧儿连忙挣开库狄云珠的手,笑道:“我家那位知道今晚咱们秉烛夜谈正吃醋呢。” “嘿,老裴虽然年纪大,但温文儒雅,学识渊博,魅力无穷,我现在还不打算换郎君。”库狄云珠下巴一抬道:“谁还没有个喜欢的人?” “睡觉睡觉,年纪大了,不能熬夜。明天我带你参观如何纺织羊毛和棉布。”“好。明天的事明天说。熬夜损伤容貌,我这样的美人可不能熬夜。” 次日,武婧儿果然带着库狄云珠分别去了长安郊外的庄子和纺织棉花的皇庄。库狄云珠对三种成品十分满意,并带回一些样品,仔细品鉴。 “云珠,你回去写一个计划折子,递给娘娘,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娘娘若是同意了,你就能带走种子、农户、工艺和工匠。"回来后,武婧儿提点道。 “我今天还可以住你家吗?对了,晚上我要吃红绕肉。”两人自从定下计策,关系一日千里,库狄云珠直接敢在公主府点菜了。 “油腻腻的容易不消化,这个明天吃,晚上吃点清淡的。我要回主院睡了,你不要睡太晚。”武婧儿叮嘱道。 库狄云珠鄙弃地看了武婧儿一眼,道:“我听汉人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是男人的话,咱们是女人,翻译过来就是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 武婧儿翻了个白眼道:“大街上断手断脚的常见,但裸奔的没几个。写你的折子去,早写完早睡觉。” "哼,歪理邪说,无稽之谈。" 两人分开后,武婧儿还未走到主院,就远远看见院门口,云川抱着,一人一狗脸上露出同款惹人心疼的表情。 "外面多蚊虫,怎么不进去等?"武婧儿rua了下。 云川将放到地上,随手将的小玩具藤球抛了出去,噌的一下追着藤球跑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公主,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语气带着一丝哀怨, /> “原来这样。”两人相携回到了主院。 库狄云珠对这份折子十分上心,查阅资料,询问武婧儿,弄了几天才觉得满意,方雄赳赳地去了皇宫。 武婧儿没去。库狄云珠说,她要用自己的才华打动皇后,而非武婧儿和皇后的情谊。 武婧儿对此,只有祝福她一切顺利。武婧儿觉得,武媚娘不仅会被这份计划打动,还会被库狄云珠这个人打动。 库狄云珠一连几天没有回家,这事让王夫人知道了。她心中好奇,就来到公主府一探究竟。 现在邢国公府只剩下她一位主子。苏定方镇守吐谷浑,女儿嫁人,儿媳随继子外任。苏庆节夫妇原先想留下长子承欢王夫人膝下,但王夫人不忍儿媳母子分离就拒绝了。 王夫人交好的人不多,时间一长,精神难免有些恹恹。最近有库狄云珠说话,本好了些。但没想到库狄云珠竟然呆在亲家家里不回去了。 库狄云珠去了皇宫,王夫人没见到人,就和武婧儿叙话。“呆在家中既然没有意思,你和我一起去苏州啊。”武婧儿热情建议道。 她,缺人,钱多,速来! “我?我……我不行,我都没做过,怎么能行?”王夫人连忙推辞。 武婧儿劝道:“谁是一生下来就会的?你能写会算,思维逻辑清晰,你这样的人才不行,谁还能行?" 王夫人犹豫了下,问道:“我真的可以吗?” 武婧儿坚定地点点,竖起大拇指,肯定道:“完全可以。” “那我先做试试,要不是不行,我就回来,不给你添麻烦。”王夫人心中蠢蠢欲动。 “我叫武婧儿,一直不知道你的闺名叫什么。”武婧儿指着自己说道,又面露期待地看向未来的小伙伴王夫人。 “王迦陵。” "迦陵频伽的迦陵。" 迦陵频伽,佛国妙音鸟,音声清婉,众莫能及,唯有佛音能与之媲美。② 第35章 我的皇后堂妹 武媚娘留下库狄云珠的奏章,只说让她回去,没说此事可行还是不可行。武媚娘身上威仪比裴行俭的要重多了,库狄云珠不敢说什么,只得乖巧退下。 库狄云珠没有回裴府,而是到了永丰公主府,准备和武婧儿商议,正巧碰见还未离开的王迦陵。库狄云珠将觐见皇后的情况——道来,让两人参谋。 武婧儿也不大明白这奏章为什么留中不发,尽管心中疑惑,但面色平静地安慰库狄云珠这很正常。王迦陵在一旁附和。 但库狄云珠仍然十分焦急,她在武婧儿和王迦陵面前转来转去,快把两人的眼睛转晕了。 “既然娘娘没当场说行不行,那说明还是有希望的,你放宽心即可。” 武婧儿捂住眼睛摆手让她别转,虽然美人行走之间尽显风华,但她的眼睛受不了快速移动啊。 库狄云珠焦虑地扯着头发,整齐端庄的发髻被扯得乱蓬蓬的,发钗歪歪斜斜,簪花直接扔到了桌子上, "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想要迫切做的事情。" 库狄云珠在那份奏章上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和心血,甚至心中已经接受了做此事要付出的各种代价。 比如,殉道而死。 库狄云珠本以为皇后会一口应下,但没想到却是留中。在她看来,计划胎死腹中比殉道而死更让她难以接受。 库狄云珠走到涂着红漆的房柱前,雪白光洁的额头不住地撞着柱子,状若疯癫,嚷道:“啊…….啊……,娘娘什么时候给准话啊?" 王迦陵不疾不徐:“云珠,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 库狄云珠转过头,秋水明润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语无伦次道:“如果奏章被驳回,我整个人都会变得灰暗的,绝对会变得灰暗的,啊……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武婧儿起身,强行将库狄云珠按着坐下,道:“有我在,若明天不出结果,我后天就去找娘娘。是生是死,给你个定论。" 库狄云珠抱着武婧儿呜咽,可怜的表情和如出一辙。 "公主,你太好了。" 武婧儿被库狄云珠紧紧箍住,手脚一动不能动,脸正好对着王迦陵。武婧儿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王 迦陵掩唇而笑。小年轻,就是不顶事儿。 就在库狄云珠焦急等待的时候,武媚娘正和李治讨论这份奏章的可行性。 自从魏国夫人去世后,李治消停了许多,经常宿在武媚娘的寝殿。 朝中政务几乎全部先由武媚娘代阅,总结归纳并给出处理意见。李治只是将媚娘处理好的奏章朱批可否,工作量大为减轻,而且又能时刻把控朝政。 在上完早朝或早朝不开又没有大臣求见的上午,李治通常去几个孩子处转转,或勉励指点太子,或考较沛王李贤,或逗弄显儿、旭轮和太平三个幼子。 下午,他回来和媚娘一起用膳。午休后,李治开始批示武媚娘已经处理完的奏章,意见不同之处,两人讨论解决。 若有命妇过来拜见武媚娘,李治在场,他多会避开去后殿和一双小儿女玩。 库狄云珠走后,武媚娘让宫女叫来李治,一同商议。李治放下一双小儿女来到前殿,就问媚娘有什么事。 武媚娘将库狄云珠的奏章递给他。李治打开,随意垂着腿坐在榻上翻看,眉头微微拧起。 "有些志气,在安西都护府种植棉花,推广棉毛纺织技术,教化胡人。这是谁上的奏章?"奏章简单明快,行文之间透着一股赤诚,看起来是个好苗子。 “安西都护裴行俭的妻子库狄云珠。”武媚娘揉了揉额头,呷了一口茶,道:"前几日,她来宫中求看魏公编纂的《谯国夫人传》,并抄录了这份传记和平阳昭公主的事迹。她对二人极为崇拜,说要追寻洗夫人之迹,为大唐保境安民,镇守一方呢。" 李治听见平阳昭公主几个字时一顿,他出生时这位传奇的亲姑姑已经去世,只在阿耶和阿娘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过她的事迹。 李治想起幼时偎依在阿耶阿娘身边无忧无虑的日子,嘴角下意识地露出一抹微笑。自从阿娘去世后,他再没有像小时那样松快了。 轻暖的笑容慢慢变成绵长的思念,李治叹了口气。 他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棉花上,指着奏章笑问武媚娘:“三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三姨?"武媚娘一顿,反应过来笑道:“她呀,上次陪着库狄云珠一起过来看书。” 李治闻言,笑着摇摇头,对于武婧儿 不把技术当回事早就见识过,如今她将纺织技术交给库狄云珠也不足为奇。 "库狄?她是胡女?"李治问道。 “安西四镇胡人部落酋长之女。陛下,你认为奏章所言如何?”武媚娘看到奏章后,颇为心动。但此事关系甚大,她需要和李治商量一下。 在古代,国与国之间也存在着技术壁垒哩。 别看武媚娘和李治放手并提供各种便利让武婧儿在江南推广纺织技术,但若这地方换成安西,两人就得考虑一番。 安西都护府不比内地,里面住了很多胡人部落。这些部落叛服无常,突厥强大了跟着突厥当小弟,大唐灭了突厥就跟着大唐当小弟。 唐朝对此地实行宽松的羁縻政策,若大唐国力下降,只怕.."媚娘,你怎么看?"李治问道。 武媚娘微一沉吟,道:“中原若将安西都护府彻底归入版图,总要有人去努力,那就从大唐开始。" 李治亦笑道:"库狄愿做洗夫人,我难道就不能做隋文帝吗?"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三姐姐老是说要通过贸易和文教加强边地与中原的联系,仔细一想是有道理的。牧民富足便会寻求安逸定居下来,读书习字,久而久之就成了汉民。" “什么是华夷?是姓氏,是血脉?不尽然,臣妾觉得只要知礼仪,愿为大唐子民,那就与中原人无异。"武媚娘顿了顿,接着道:“这些人原先风俗与中原有别,这就需要朝廷去教化。" 李治忍不住鼓掌道:“媚娘此言于我心有戚戚焉。” 武媚娘听到李治赞美,脸上露出笑容,道:“陛下心胸开阔,远迈前人。”两人达成一致后,正在兴致头上,就以库狄云珠所奏为蓝本,继续商议起细则来。"库狄氏多大了?"商议完,李治咨询起了发起人库狄云珠的情况,观其能否担当重任。“二十岁。” 李治闻言,眉头一皱,道:“有些年轻了。” 武媚娘朝他笑道:“你以为人家是一个人做?库狄云珠后面是胡人部落和裴都护。再说,以库狄云珠的身份去做这事再合适不过,让其他人或者裴都护去做就差了一点。不若将库狄云珠推到前台,她若能干就继续干,若不能干裴都护会出手转圜。" "洗夫人二十三岁就成为俚人大首领。陛下,不要小瞧人。话说回来了,库狄云珠一腔热血,若抛开她去找别人,岂不是让忠义之士寒心?" "就依媚娘之言。"李治听完,觉得库狄云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 她还年轻,若能像洗夫人一样,怀柔西域,对大唐忠心,维护中原一统,亦无不可。定下此事后,武媚娘还为库狄云珠要了个官职,也不算是官职,就是差遣。安西织造劝农使。 没有工资,但要干活。主管安西都护府纺织劝农事宜,有上奏皇帝的权利。库狄云珠接旨后,开心地几乎要飞起来。她也是身负重任的人啦! 说到教化,库狄云珠准备带回安西的书籍除了儒家经典道佛典籍外,还带了武婧儿推荐的三种蒙学类书籍。 《千字文》《兔园册》《声律启蒙》。 后世广为人知的蒙学书籍“三百千”,在唐朝仅能看到《千字文》,《百家姓》和《三字经》都是唐之后才出现的。 《三字经》里面有许多历史剧透,《百家姓》涉及姓氏名录,此时士族势力强盛对姓氏排名很重视,拿出来怕是有麻烦。 《兔园册》是太宗第六子蒋王李恽(音运)僚佐杜嗣先编纂,浅显易懂适合启蒙。 《声律启蒙》是武婧儿早年默写出来教秦梦年识字用的,里面删除了剧透历史的内容。 库狄云珠带着棉种、农人、木匠、织工、儒生、高僧、道士和各种典籍,辞别京师诸人,浩浩荡荡地回到安西。 来和回去的感觉完全不同。 库狄云珠从安西来长安的路上,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来到长安之后,她一开始有些乐不思蜀,甚至嫌弃西域的荒凉粗野。 但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库狄云珠内心被绮罗锦绣蒙上的思乡之情赫然冲出胸口。风沙、草原、山峦、雪水共同孕育了她,她对那块土地的爱深沉而绵长。 长安信美,终非吾乡。 娘子去长安一趟,回来面相都变了,这可把裴行俭吓了一大跳。 裴行俭精通阴阳历法,懂点看相。他的小妻子是贵人之相,福荫子孙,寿终正寝。 但她这次回来,裴行俭就发现妻子的面相显示遇到贵人 ,扶摇直上,更甚往昔,有泽被西北之兆。 库狄云珠小心翼翼地将圣旨取出,脸上万分得意,道:“你看这是什么?”裴行俭是朝廷命官,自然认得圣旨。 他朝圣旨拜了拜,随后接来展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如此。”裴行俭恍然大悟。 随后,裴行俭盯着库狄云珠瞧,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看得库狄云珠莫名其妙。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库狄云珠摸着脸问道。裴行俭摇头,他现在心中万分纠结。 既怀疑自己的相面之术,觉得一女子福泽西北有些无稽之谈,但作为经营西域多年的他内心自然希望西域安定。 库狄云珠能做到吗?裴行俭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裴行俭觉得这天下他有些看不懂了。 “你和我说说在长安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或者人?”裴行俭为小妻子端上一杯茶水。 库狄云珠的眼睛瞬间多了几分光彩,她将在长安的事情一一道来,提到最多的是永丰公主、其次是王夫人和皇后娘娘。 裴行俭在心中给这三人画了圈,她们之中必然有库狄云珠的贵人。 库狄云珠着重介绍完她差遣的来历后,裴行俭又将嫌疑范围缩小到永丰公主和武皇后二人之间。想起了武后,裴行俭内心非常复杂。 当年他发对武媚娘成为皇后,不是因为武媚娘不是世家女,而是因为他偶然见过武媚娘的面相。 这是他见过最为复杂的面相,他道行浅薄,看不清楚,但隐约看出这个女人会给大唐江山带来动荡和不安,因此他竭力反对武媚娘为后。 反对无效,他从锦绣繁盛的长安被贬谪到荒凉粗犷的西域。有才能的人在哪儿都能干得好,裴行俭一路升到了安西都护。 裴行俭的脑袋都快燃爆了。 永丰公主是武后的姐姐,据说姐妹关系亲密,两者可以视为一体。 假设他自己看相没出错,已知库狄云珠会给西北带来福泽,贵人是武后一系,但武后会给大唐江山带来动荡,那么请问他的小妻子如何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又能造福西域? 武后性格凶悍,睚眦必报,连亲兄弟都没有放过。 难道他的小妻子大发神勇,将来会平定武后带来的动荡 ,然后急流勇退,子女绕膝,无疾而终? “我将来要成为像洗夫人那样的英雄!”耳畔响起库狄云珠郑重之中而又充满憧憬的声音。 裴行俭决定他要为大唐培养好这位未来的戡乱女巾帼。 武媚娘若是知道,一定会非常感谢裴行俭培养的人才。 她用人向来不拘一格,他荐自荐,只要能为她所用且有才能,家族出身几乎不会考虑在内,哪怕是政敌之后。 她用人旋升旋黜,有才能者进,无才能者黜,避免出现泥沙俱下政治败坏的情况。“求才贵广,考课贵精”②,进退皆速,让人不得不佩服武后驭下才能的高超和玄妙。 第36章 我的皇后堂妹 库狄云珠领着安西织造劝农使的差遣,欢快地回到西域。 武婧儿也要离开长安。在离开长安之前,她给武媚娘递了一封奏章。 奏章中,武婧儿自请将走上正轨的苏州织造局收归内廷,并请在织造局内设立官职。 因为泰山封禅和魏国夫人去世等各种事情,武婧儿已经离开苏州有大半年,但苏州织造局每月都会送来经营报告。 苏州织造局现在有织机三千五百多张,织工五千多人,每月的产值都在稳步上升,而且销路完全不愁,甚至有海商慕名前来提货。 任谁看都知道,这个织造局完全就是只下金蛋的老母鸡嘛。但谁也想到,武婧儿竟然要把织造局献出去。 武媚娘不能理解,这个姐姐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人家当皇后,娘家人都是从皇家往自家腰包里扒拉东西。 她当皇后,娘家人却从自家向皇家献东西。她可以负责任地说,李唐皇室用三姐姐的方子赚了不少名声和钱财。 三姐姐家虽然富有,但他们这点家财,哪里比得上人家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更别提富有四海的李唐皇室。 他们老李家,根本就不缺钱! 自家穷得有一比,还想着给皇家献钱,这是什么脑子!武媚娘气得叫来武婧儿,先是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武婧儿只得讪讪地领受,不敢反驳一句话。 武媚娘出完气,喝了一大口茶,道:“你怎么想的,给我仔细说说。李唐皇室的地缝扫扫就够你花几辈子,不差你这三瓜两枣。" 武婧儿尴尬地笑了笑,武媚娘所言确实有理,但是她有自己的考量。于是,武婧儿就将自己建立织造局的初衷说出来。 武媚娘听着听着,脸色缓缓恢复,道:“你的意思是让织造局作为朝廷在江南的耳目?” 武婧儿点点头道:"“江南经过历朝开发,人口增加,经济发展,再加上水热充足,资源丰富,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国家的财赋重地。" “田赋是固定的。”武媚娘道。 “国家财赋收入不仅有田赋,还有商税啊。江南交通便利,山多水多,生长着各种经济作物。经济作物就是主要用来卖钱的,比如大豆、甘蔗、油菜、果蔬、茶树、桑树、木材、竹子等。这些货物交易,肯定是要收商税的啊 。" “有了钱,陛下和娘娘就可以兴修水利、修桥铺路、赈济灾荒以及以备不测。” 武婧儿不甚熟练地给武媚娘画饼:“南方资源充足,地域广阔,所提供的赋税必然要超过北方,对于这些地方难道不应该加强监察吗?" 武婧儿说的这些是她基于后世的资料得出的结论。其实在武婧儿说话时,武媚娘就想到了这几年国家财政收入情况。 南方的财赋收入确实逐年提升,隐隐有超过北方之势。 武婧儿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武媚娘。武媚娘没好气道:“你这么一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娘娘为我着想,我记在心里。在力所能及之下,只想回报一二。”武婧儿能够肆无忌惮地行事,主要是托庇于武媚娘。 她庆幸自己生活在风气开放的大唐初期,更庆幸自己是武媚娘的堂姐。权势地位唾手可得,更难得的是武周时期可以女子参预朝政。 这么好的姐妹,这么有魅力的老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太阳升到半空中,天气变得热起来。 含凉殿中却清爽宜人,四面窗户内侧糊上了藕荷色的蝉翼纱,玻璃窗户朝外打开。夏风被太液池洗去炎热燥意,才被送进殿内。 太液池岸边,柳枝低低垂下翠意正浓,倒映在水里摇曳生姿,如同柔情似水的佳人临镜梳妆,透过藕荷色的窗纱看去,添了几分仙子的超逸出尘。 武媚娘沉吟半响,回过神来道:"后面你想怎么做?别和我打马虎眼。"武婧儿听到声音,将目光从窗户移了过来,心情莫名地畅快了许多。 “我想继续做织造局的负责人。”武婧儿朝武媚娘讨好一笑。 武媚娘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织造局是你一点一滴建起来的,不让你做让谁做?"武婧儿听了,眉眼弯弯:“嘿嘿,娘娘对我最好。”“傻子。”武媚娘嘴里吐出两个冷酷无情的字眼。 武婧儿:.. “娘娘,你骂人就不对了。”武婧儿反驳道。 武媚娘面色平静道:“你听错了。织造局先归内廷尚服局管,官职一如其他四司设立。你为正六品司织,全权负责苏州织造局。另外,命你为江南道织造使,每月往京师汇报情况。" 武婧儿听了,脸上露出不作伪的高兴之情。武媚娘见状,有些头疼,不想见这个大傻子,摆手让她回去别在跟前碍眼。 武婧儿只当没看见,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送到武媚娘跟前,道:“娘娘,这是关于苏州织造局未来的规划,请你过目。" 武媚娘大致扫了一眼,从库狄云珠那事上,她心里就有了准备,对奏章上说要依托织造局开办蒙学,建造藏书楼,资助寒门子弟,没有多大的惊讶。 武媚娘云淡风轻地答应下来,道:“织造局从现在开始五年内,所有收益除了支出外,剩余部分归还你的本金。" “哇呜,娘娘你太好了。”武婧儿惊呼道。 武媚娘听了冷哼一声,摆手道:"赶紧滚!"武婧儿兴高采烈地出了宫殿。武婧儿不知道的是,她刚出了宫门没多久,内室就传出一阵笑声。最近,李治的风疾又犯了,他喝完药在内室睡觉,却被媚娘吵醒了。他十分好奇是谁把媚娘气成这个样子,仔细一听,原来是媚娘的姐姐要将织造局献给内廷。 李治十分惊讶,只要媚娘的家人不危害朝政,他完全不在意媚娘家人借助媚娘权势去获取利益。 民间尚有外嫁女提拔娘家的习俗,他们李唐皇室自然不能免俗,多数时候对外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火就行。 听着听着,李治和武媚娘共情了,真是个傻子。不过,武婧儿支持寒门庶族的态度让李治十分满意。 武婧儿走后,李治想起了媚娘的恨铁不成以及武婧儿的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武媚娘起身,转过屏风,看见李治正靠在床上笑得前俯后仰,倒了一杯茶,给他道:“吵醒你了。” 李治摆摆手,接过茶,止笑:“三姨是个妙人。” 武媚娘哼了一声,低声骂道:“败家子。” 李治喝完茶,将茶盏放到一边,眼睛里带着揶揄道:“媚娘家中还有这样的败家子吗?我大唐江山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武媚娘嗔道:“想得美。” “我和三姐姐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可有什么意见?”“没意见,便是不成,朕也领了三姨的好意。”李治笑道。 武媚娘又叹了一口气,不解道: “她产业没多少,也不知道攒着留给子孙后代。奇了怪了,家里怎么会出这样的人来。" 武媚娘表示,如果她是武婧儿,谁要不付出代价,休想从她手里拿走任何东西。武婧儿回到家中没多久,下午皇宫就派人送官印文书并几匹纱罗。送来的是几匹蝉翼纱,一匹藕荷、一匹月白、一匹雪青、一匹松绿。原来是武媚娘见武婧儿盯着窗纱瞧,以为她喜欢,就送她几匹糊窗户用。 武婧儿看到蝉翼纱,想到了《红楼梦》中的软烟罗。摸着轻柔的纱罗,她立刻叫人做了两床薄纱夏被。 武婧儿此时刘姥姥附体,这么好的纱罗她一点也舍不得糊窗户。两天后,武婧儿拉上王迦陵一行离开长安,前往苏州。出发时天色尚早,天气不是太热。 王迦陵回头看了眼巍峨壮阔的城墙,激动之中又夹杂着几分不安。 自从嫁到苏家,王迦陵离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离家,也都是有其他的事情驱使。 她转过头看向前方,笔直宽阔的道路向远方延伸,道路两侧种着杨树,树梢交错,树叶青翠欲滴。 树下生了一层密密的青草,高低错落,零星地开着花,有粉白、淡紫、嫩黄…… 几只鸟儿鸣叫着从车顶掠过,向远方飞去。 夏日天气炎热,未到中午,众人就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歇脚。 武婧儿向王迦陵道歉:“我真该死,竟然把这天气忘了。” 王迦陵不在意道:“天也不算太热,等到了东都,咱们登舟弃岸,呆在船上会凉爽许多。” 说完,王迦陵又不好意思道:“是我拖累了你们的进度。”公主府的这些仆从护卫都是跑惯路的,这样的天气赶路完全是小菜一碟。 “哪有这回事儿。大家有了精神,才能赶路。”武婧儿说完,招呼王迦陵用午饭。 午饭后,武婧儿和王迦陵两人回到马车午睡。外面的仆从护卫分成两队,轮流小憩和巡逻戒备。直到天气不是那么炎热,众人才再次上路。 第37章 我的皇后堂妹 一个多月后,武婧儿一行回到了苏州织造局。 去年她走之前,织造局大致建成。黑瓦白墙的厂房分成两列排成几排,被高大的院墙围住。厂房建得比一般房屋高且深,窗户开得大,且都安装了玻璃。 只是厂房有一大半是空荡荡的,只有织机没有织工。回来之后,每间厂房之内机杼之声不绝于耳,异常忙碌。院内种着海棠梧桐等树木,一弯活水从院中穿过,进了后面的园林式宅院。 武婧儿先安排王迦陵在宅院住下,修整熟悉这里的环境。然后,她带着房如雪去厂房视察。 武婧儿去年走之前,根据那九位宫女的表现,任命房如雪为临时负责人,红药和青梅协助。苏大管理安保人员,公主府出来的一位赵录事和武婧儿从并州带来的王管事两人共同负责账务。 在这几位的共同努力下,织造局蒸蒸日上。 参观的过程中,武婧儿不住地点头。回去后,让房如雪送来账册。她和云川花了几天的功夫才将账册查完。 手下的人兢兢业业,武婧儿自然各有赏赐。 房如雪晋升为织造局正七品典织,红药和青梅晋为正八品掌织,其余宫女晋为女史,每人奖励三个月月钱。 苏大、赵录事和王管事每人奖励半年月钱。其余无犯过错的诸人皆赏赐两个月月钱。 红药青梅两人升了职领了赏,脸上的笑容浓烈,就像春日盛开的芍药,又像腊月绽满枝头的红梅。武婧儿给她们放了一天的假,两人商量着要出去买东西。 "房姐姐,你要一起去吗?"二人转头问房如雪。“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房如雪的神情平静,几乎看不出升职加薪的激动。 红药青梅得到回答,打打闹闹地出了门。 房如雪目送两人背影远去,回到住处。织造局里除了厂房,还建了几排宿舍。房如雪就住在宿舍里面。 此时织工尚未回来,宿舍区一片安静,唯有机杼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房如雪的屋子不大,屋内布置简陋,仅有一床、一桌、一榻、一柜、一架而已。 铺盖是直接用织造局的棉布和棉花做的,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摞账册,架子上磊着几部书。 墙上挂着一副她自己画的竹林图,翠绿的竹子给屋内添了一抹清冷的亮色。房如雪坐在 榻上,看着窗外的海棠树出神。 海棠花早就谢了,树上挂着青涩的果实。果实隐藏在绿叶从中,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过去了。 这株海棠树与她在房家院落内的海棠树十分相似,一样枝繁叶茂。 不知道太宗皇帝是喜欢房玄龄,还是讨厌房玄龄,他将骄横的高阳公主嫁给了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 长子袭爵,次子尚主。 这或许是太宗皇帝对功臣的优待,长子有爵,次子有宠,他那些爱卿的后代不至于在爱卿去后泯然众人。 皇家的驸马又岂是那么容易当的? 房遗爱谋反案对房家是灭顶之灾,煊赫的房家因此烟消云散。 她这位名义上的房家大房娘子没有跟随阿耶回到祖籍,而是像烫手山芋那样被送到掖庭宫为奴。那年,她才八岁。 她那时才知道,她并不是阿耶的亲女儿,而是房家罪人房遗爱的婢生女。因房遗爱惧怕公主,便求了长兄房遗直,将怀孕的女婢充作长兄的屋里人。 女婢生了房如雪之后,下落不明,不知道是被卖了,还是不在了。 房如雪出生无母,父亲待她冷淡,又当众将她从一众姊妹中叫出来,亲手送到宫中的侍卫手上,将其身份言明,任皇帝发落。她只记得当时自己的血仿佛凝固了,房家诸人的目光几乎将她凌迟。 皇上念她年幼,受血脉所累,将她没入掖庭为奴。 武媚娘参政以来,政务繁多,提拔了一批才学不错的女官宫女伴在身边辅助处理事务。读书识字的房如雪也入了上面人的眼,重点培养。 复杂的身世、难言的出身、巨变的家族、孤单的童年,这些都让房如雪的身上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忧郁和哀愁。 “海棠花谢了。”房如雪回过神来,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该早几个月说的话。宫内压抑,在听到有离开皇宫的机会,房如雪抓住了。她来到了织造局。风起了,今早上刚下了一场雨,吹来的风凉爽醒脑。房如雪起身,抹了把脸,换上做工的衣服,去厂房里巡察。 厂房的织机有两种,一种是普通织机,一人即可操控;另一种是提花织机,需要两人才能操控。 厂房之内的织工均低着头,踩着踏板,两手交替打纬投梭。即使有人抬起头对上房如雪的眼睛,也只是点头示意,然 后继续干活。 虽然织造局允许织工可以回家纺织,但是家中的织机多笨重老旧,不如织造局的织机轻便快捷,不少人选择来织造局织布。 离家近的每日回家,离家远的就住在织造局的宿舍,每月回家几趟。 房如雪巡察完出来,就看见一位贵妇人模样的娘子带着侍女正和苏大说话。她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邢国夫人王氏。 难怪苏大看起来对这位贵妇人这么尊敬。 房如雪不爱和人说话,趁两人没发现,主动避开,去了别处。 王迦陵在苏州见到苏大是意外之喜,这也怪武婧儿没有和她说邀请了苏大担任织造局的护卫长。“夫人万安。”苏大见到主母也是一脸欣喜。 两人寒暄之后,苏大得知主母在熟悉环境,就叫来两个伶俐的护卫,让他们二人为主母指路讲解。 王迦陵在来的路上,听武婧儿说过织造局未来的规划。 她本人对当孩童启蒙老师十分感兴趣,武婧儿就让她主管这一堆事。最近这几天,她都走访纺织局的织工。 今日,她要到纺织局外的城市或庄子上走一走,了解情况。两天后,王迦陵带着一份策划书来找武婧儿。武婧儿翻开一看,忍不住露出赞叹之色。 王迦陵的策划书比她想象中的要吏为详细周备,里面涵盖了入学的标准、场所选择、教学时间、教学内容以及老师等等。 这几项事务中,唯有寻找老师最为难办。 在魏晋南北朝,知识几乎被世家垄断,两汉时期的师传变为家传。隋唐也受其影响,但国家安定之后,出现了些许曙光。 一些寒门学子通过科举走上了政治的舞台。但这里的寒门并不是贫寒的意思,而是相对于士族而言,他们多是富裕之家出身。 世家子不屑做这什么蒙学老师,寒门学子不缺钱估计不乐意做。这些人即使做了,也是冲着武婧儿背后的皇后而来,王迦陵可不敢收这样的人。 所以她从织造局中的人扒拉出几个识字且乐意教人的老师来。 武婧儿看到名单后笑了,织造局内识字的人基本都在上面。武婧儿提笔正要添上自己的名字,转头问云川:"你要去授课吗?" 云川一向以武婧儿 之命是从,自然答应,道:“我不通诗文,但认字看账本尚可,又会些拳脚功夫。” 武婧儿颔首,添上云川和自己的名字。王迦陵见状,心中涌起难以言状的感情。她说不清是什么,但心中极为熨帖。 “我明天就让人收拾屋子做学堂。”王迦陵收起策划书。 武婧儿点头道:“这是由你全权负责,预算之内的钱财随你支用。你管家理事那么多年,将偌大的国公府打理地井井有条,我自然相信你的能力。" 王迦陵闻言,心中如吃了蜜一样,嘴上谦虚道:“过奖了,若是我处理不好,还需要你来解决。” “没问题。”武婧儿一口答应。 夕阳西下,余晖将云层浸染成充满活力的橘红色,也渗入了王迦陵的心田。待王迦陵出去后,武婧儿露出开心的表情。 "终于又抓到一个能干活会干活的人啦。" 云川曲腿坐下,为武婧儿卸去钗环,闻言笑道:“恭喜公主啊。” 浓密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散落,云川的手在瀑布中穿梭,赞道:"公主的头发真美。"武婧儿这时煞风景地说道:"别摸了,再摸就油了啊。" 云川闻言大笑,摇着头用丝带把乌发绑上,道:“人家是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再看看公主你,你那么一说,什么旖旎的气息都没了。" "公主有时又可爱,又可恶。" 云川伸手将武婧儿揽在怀中,下巴搁在武婧儿的头顶。武婧儿仰头看向云川,嗔道:"什么是可爱,什么是可恶?"云川低头,四目对视,暖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传。 这些年来,武婧儿的容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但眼睛更加明亮水润,仿佛盛满了星光。 岁月是给她留下些微的痕迹,但又在她的眉角眼梢增添了许多风韵,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云川情不自禁地吻上武婧儿红润的唇…… 次日,武婧儿起身神情舒畅志得意满,带着侍女去了织造局的食堂视察。刚进去,武婧儿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人来,略一回忆,就想起了这人是谁。“你最近怎么样?”武婧儿走过去问道。 这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身边带着一位六七岁的小女孩。女子趴在高案上吃粥,小女孩偎依她腿边,双手抱着个包子啃。 "公……" 未等女子说完,武婧儿就抬手打断她,笑着道:"不必叫我的名字,我就想了解一下。" 原来这女子就是之前撒泼打滚王刘氏的媳妇施兰。在王刘氏当着众人面打施兰时,武婧儿没有说什么。 等事情结束,武婧儿嘱咐青梅让王里长多照顾下施兰。施兰的日子因此比过去好了一些。 织造局招全职工时,施兰在里长的帮助下,离开王家,带着女儿住进了织造局。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很好,很好,我过得很好。"施兰激动道,若不是武婧儿不让,她都想跪地磕头以表感谢。武婧儿颔首微笑,道:“好好干,手里有钱了,腰杆就硬。” 武婧儿勉励她几句正要走,就见施兰将藏在身后的女儿推出来,道:“娘子,这是我的闺女施剑秋,和我姓,以后我让她继续给贵人做工干活。" 武婧儿闻言笑起来,伸手摸摸施剑秋枯黄的头发,道:“小孩子家家能干什么活。等过几天织造局要开启蒙学堂,你把小剑秋送进去,学有所成再出来干活。" “你们继续吃吧。”武婧儿说完,告别两人离开。 “剑秋,你要好好学,等你学好了,就能报答咱们母女的恩人。”施兰弯腰叮嘱女儿道。施剑秋重重地点点头。 生活的苦难磨去了小姑娘的天真烂漫,留下了坚韧的心性和不屈的性格。 第38章 我的皇后堂妹 王迦陵的蒙学办起来啦。 前期招生四百多名,年龄从五岁到十五岁不等,有男有女,女多男少。免费蒙学初开始报名时,来的学生并没有王迦陵想象的那么多。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七八岁以上的孩子能帮家里干活了,五六岁的孩子可以带弟弟妹妹玩减轻父母的负担。 很多织工也知道上学好,但是与其学一点字不上不下没什么大用,还不如给家里干活赚钱。 王迦陵被门可罗雀的蒙学打击到了,但她没有气馁,和武婧儿商量之后公布了一些奖励方案,来蒙学报名的学生这才多了起来。 这些孩童分成两班,上午和下午分别上两个时辰的课,学制两年。成绩优异者,织造局资助其继续深造。 蒙学书籍有两种《千字文》和《声律启蒙》,而《兔园册》是学习完上面两本之后才开始教授。除了这些,还有算术课、纺织课、武术和突厥语课。 武术课是苏大为了支持主母报名开办的课程。大唐尚武,无论男女多学点护身本领准没有错。 突厥语课则是公主府一位名叫鱼菩的护卫提供。武婧儿知道后,十分惊讶,自己护卫竟然有人会说突厥语。 鱼菩摸头,憨厚一笑,向武婧儿解释其出身,原来他是个“蕃二代”。阿耶出身突厥别部,随部落归附大唐。 鱼菩不同于蕃户的阿耶,他在大唐一出生,就拿到大唐“绿卡”,成为大唐的百姓。 "你今年多大了?" 鱼菩胡须连凳而卷曲,脸色黝黑,看起来得有四十多岁。 “我今年二十五岁。” 啥?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年龄,鱼菩的父辈可能是太宗皇帝时归附大唐的。 “我和家里学了突厥语,虽然在南方没啥用,但公主不是问了大家所长嘛,护卫队里我的突厥语说得最好。这些娃子要学,我就教。"鱼菩道。 于是,织造局蒙学多了一门外语课。 房如雪和王迦陵一人带了一班,教授学生《千字文》。紫菀在织造局的职务比房如雪轻松一些,她领了两个班教《声律启蒙》。 紫苑本是尚仪宫司乐司的宫女,能歌善舞,看到《声律启蒙》后,如获至宝,将其谱成曲子。 她教 课很有意思,先教这些孩子唱熟一段,然后再教这些孩子描里面的字。孩子们通过这个方法,认字还挺快。 红药和百合教授学生打络子、描花样、绣花以及织锦。云川教授基础数学课。 武婧儿每月去一趟学堂,给这些孩子讲些专题,比如大唐律法、风土人情、经商趣闻等等,期望能开阔这些孩子的眼界。 武婧儿有时还会邀请进货的商人过来“开讲座”。 这些孩子来之前已经被家中千叮万嘱,务必要好好学习,不能被赶出学堂。因此课堂之上这些孩子十分乖巧,而且学习努力。 看着织造局欣欣向荣,武婧儿心中欢喜,这些都是她和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呀! 武婧儿喜欢在织造局内散步,札扎的机杼声,轻快的读书声,两种声音汇成美妙的乐曲,让人心生澎湃。 夏去秋来,海棠树的果子染了红意,又快要到收获的季节了。武婧儿抬头眺望远方,一座两层的楼阁映入眼帘。 那是座藏书楼,武婧儿所建,藏着她从皇宫带出来的典籍。藏书楼中想必有人正在抄写书籍吧,武婧儿猜测。 藏书楼中的场景确实如武婧儿所言,书生们低头伏案抄写典籍。楼中规定,使用藏书楼提供的笔墨纸砚,书生每抄两份书籍,可以带走一份。 若书生自带笔墨纸砚,楼中书籍尽可抄写,抄写的副本自行处置。 此规定在藏书楼没建成前,就出台了。周围的学子们无不翘首以待,期待这位永丰公主殿下会从长安带回什么书籍。 现实没有让他们失望,各种听过的,没听过的书籍,整整齐齐,排列在架子上。 大唐现在的书籍大多都是手抄,武婧儿之前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等她注意到这种情况后,立马将雕版印刷术和活字印刷术报告给武媚娘。 武婧儿带来的这批书籍有雕版的,也有活字印刷的。雕版刻出来的多是大家注释的儒家经典,活字印刷的是些不那么常见的书籍。 李治和武媚娘现在手中屯了一大批书籍,正在思考如何使用。库狄云珠带走一部分在边地推广教化是一种用法,武婧儿在江南建藏书楼又是一种用法。 > 武婧儿知道后,给他们出主意,这些书籍看起多,但分到全国就如一杯水进了大海,不如每州分一套,并公开印刷术,让他们依此为蓝本印刷。 李治和武媚娘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先这样吩咐下去。同时嘱咐宫中的印刷工不要停,印出来的书籍放到长安和洛阳的市内寄卖。 武婧儿每月都会给李治武媚娘寄送一封奏章,里面写着苏州地区的物价、天气、民情、收成、吏治以及织造局经营状况。 武婧儿现在既是内廷女官,又可以算是朝廷官员。因此她奏章的抬头写了二人,但多半是武媚娘 最先看到,李治也是每封必看。 武婧儿奏章简洁,废话极少,寒暄完立马进入正题,还弄了什么表格、线条、柱状图之类的,神奇之中又一目了然。 全是干货,没有感情。 李治看完戏称:“她这样的奏章,要是碰到爱听好话的昏君,估计早被扔掉了。” 武媚娘在一旁附和:“是啊,三姐姐这样的人才碰到陛下这样心胸宽广的君王才能一展所学。三姐姐办的藏书楼不错。" 李治对这个藏书楼印象很深,心中有了主意,道:"不如咱们在长安和东都也建个藏书楼,就让弘儿去督办。" "这个主意好。" 这对夫妻对太子李弘抱有很大的期望,在他还是少年时,就以李弘的名义组织了一批大臣学者编纂了《瑶山玉彩》,为太子扬名。 这次建藏书楼,既清贵又是收揽文人的好机会,李治自然想到了太子李弘。 李治身体不好,不知寿数几何。他现在满心思要培养儿子,万一将来发生不测,太子也能独挡一面。 李治派人叫来李弘,先将武婧儿的奏章递给李弘,让他看完说想法。李弘今年十五岁,容貌俊秀,气质温雅,与李治有六七分像。 他看完奏章,欲言又止,李治抬手让他直接说。 “阿耶,阿娘,这是三姨呈上的奏章。我听说阿耶封三姨做江南道织造使,女子做官,这在大唐闻所未闻。我觉得这是……" 李弘刚要说牝鸡司晨,但想到阿娘,咽了下去,接着道:“会不会有些不合适?而且奏章中其他的内容还 罢,怎么还有监视当地官员的报告?大唐有御史台,为天子耳目,监察百官,三姨所做非君子所为。" 李治嗤笑一声道:"这又是那些东宫臣僚和你说的?" 李弘沉默不语,武媚娘冷笑了一声:“弘儿,你是太子,他们和你说的每一句都自发或不自发地带有私心,你要有自己的判断。" “阿娘……”李弘正要反驳。 李治抬手压了压,先对武媚娘说道:“弘儿还小,你慢点说。” 说完,他转头对李弘说道:“你阿娘的意思,你要明白这些人说话的目的,有些确实是为你好,有些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谋求私利。在你想不明白的情况下,就先观察,再做决策。" 李弘闻言,点点头:“阿耶阿娘教训的是。”"你认为你三姨上的这道奏章有用吗?"李治引导。 "有用。" “你认为里面的内容是真的吗?”李治又问。 李弘想了想,他这位三姨心胸开阔,古道热肠,于农事上颇有见解。而且据他所知,三姨甚少结交朝臣,也不推荐人。 以三姨的性格和她的势力范围,李弘认为这份奏章的内容是真的。 李治见李弘认真思考起来,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孩子仁德,李治一直怕他继承皇位后被朝中大臣架空。 “我觉得三姨没有必要,也没有目的骗我们。”李弘答道。李治带着笑意说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武媚娘补充:“人主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 "儿谨遵阿耶阿娘教诲。"李弘拱手道。 “大臣就是大臣,他们会的只是为臣之道,教不会你帝王心术,以后多像阿耶学习。”武媚娘说道。 李治看着挺拔俊秀的儿子,想起了自己当太子的时光。 他的阿耶可比自己强势多了,而且大哥和四哥都在,那时的自己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阿耶不满意,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让四哥上位。 时光流逝,他也成了太子的阿耶,不过他才不会像阿耶对待自己那样对待弘儿。 "弘儿愿意在长安和东都主持建造 藏书楼吗?"李治温和地问道。 李弘闻言,想起武婧儿在奏章中介绍苏州藏书楼的情况,点头道:“我愿意。” 武媚娘点头,道:“东官属臣有许多是世家出身,家中藏书不少,若他们能贡献一二,最好不过。" 武媚娘给李弘布置了作业。李弘应下,正要回去。武媚娘叮嘱他道:“你三姨奏章中的内容不要对其他人说。” “是,阿娘。” 李弘离开后,李治问道:“媚娘,为什么叮嘱弘儿这个?外面有人盯着,这些官员更警醒些。” 武媚娘横了李治一眼,道:“全大唐只有三姐姐一人这样做,保不准那些大臣想出什么歪主意。" 王迦陵在苏州办起蒙学后,苏定方才接到妻子的信,看完,茶水一下子从嘴里喷出来。啊这.… 苏定方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出去做事也好。家中只有她一人,着实寂寞了些。想完,他又叹了一声,如今邢国公府和公主府紧密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苏定方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当初结亲之时,他觉得最多秦梦年会接收他的一小部分势力,但是现在苏家所有的人都和公主府联系在一起,利益共享,风险同担。 他的儿子借助公主府的势力出任刺史,在永丰公主的帮助下做出了一些政绩,据说很快就要调任上州当刺史。 他的妻子现在也被“拐走”做事了。哦,对了,说不定他的妻子还能像库狄云珠那样有个差遣的名头。 而他呢,现在正心甘情愿地将手中的人脉势力全部移交给秦梦年这位女婿兼弟子。他年纪大了,多年的征战在他身上留下许多暗伤,每逢阴天下雨就疼痛不已。 前些日子苏定方又病了一次,身体大不如以前。 美人白发,将军迟暮。苏定方无可奈何,但又不得不接受现实,恐怕过不了两年,他就要和老搭档任雅相一样只能辞官修养。 但他放心不下大唐的边境。 苏定方灭突厥,平葱岭,和很多部族打过交道,了解他们多是惧怕大唐的国威才臣服。若大唐一旦显出疲态,这些外蕃会立马调转矛头。 降则抚之,叛之讨之。 这是大唐对待边州各族的一 贯措施,恩威并施,逐渐吸收这些胡人,但这需要时间,至少一百年打底。 除了边地部族外,还有吐蕃。 吐蕃野心勃勃,国力强盛,不得不防。苏定方率领三万军队驻守在吐谷浑一直没有离开,防的就是吐蕃。 若吐蕃攻破吐谷浑,占领吐谷浑的土地,吸收吐谷浑的部落,那么大唐在军事上将会陷入被动,陇右道也将会面临巨大的威胁。 每每想起这些,苏定方就心中焦虑不安,但他又知道这些都是急不来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他们这一代人的使命或者寿命即将终结,大唐的未来要靠年轻人。上天厚待,他后继有人。 第39章 我的皇后堂妹 天空飘起了雪。 房如雪宣布下课转身走出教室,屋内就传来一片跺脚说话的声音。 "房典织。" 房如雪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叫自己,回头发现原来是施剑秋。施剑秋穿着蓝布棉袄,收拾得干净又整齐。 "剑秋,你有什么问题不明白的吗?"房如雪的目光落在施剑秋手中的书册上。她教授的这个学堂中就数施剑秋最为求知若渴。 施剑秋将书册恭恭敬敬双手奉给房如雪,道:“房典织,这本我已经抄完了。我……我能不能看看下册啊?" 房如雪接过书册,笑道:“你随我回宿舍去拿下册。”"是,房典织。"施剑秋声音中的羞怯变成轻快,跟在房如雪的身后。 黑瓦上落了薄薄一层的雪,院内的树木唯有松柏竹依然挂着绿叶,但松柏的针叶是历经风霜的苍翠,就像一名坚守沙场的宿将。 竹叶则是看似鲜嫩实则略显干涩的黄绿,仿佛犹如身处绝境仍然倔强不屈的年轻人。 一股冷香袭来,施剑秋轻嗅着鼻子,抬头看见远处一株枝干虬曲的老树,嫩黄色的梅花绽满了枝头。 "好香啊!"施剑秋情不自禁地说道。 两人转过厂房,施剑秋眼尖地看见一朵朵红色的花朵顶着薄雪悄然怒放,红花娇艳,叶片肥厚青翠。 "这是什么花开得这么漂亮。"施剑秋好奇地赞道。"山茶花。"房如雪看了眼花坛内一株株盛开的花朵,解释道。 房如雪开了宿舍门,将手中的书册放到架子上,换出一册书,又从架子上的木盒里抓了一把糖,将书和糖一起塞到施剑秋的怀里。 施剑秋推辞不得,直接接下,连声道谢。 房如雪让施剑秋坐在身边,侧过头问她:“你有什么不懂的吗?” 房如雪生得白皙明净,水蛇腰,削肩膀,眼睛里似乎总是沉淀着一粒哀愁,人温温柔柔不太爱笑,即使笑起来也是淡淡的,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但施剑秋不怕她,她从小就对情感感知敏锐,知道房典织心性好,也乐意帮助人。施剑秋闻言,就说出自己看书时的疑惑。 房如雪侧耳聆听 ,——解答。 施剑秋取出腰间挂的炭笔,又出口袋里掏出巴掌大的白纸册子,认真记下房如雪的讲解。房如雪说完,看见白纸上整齐的笔记,赞道:"你在读书上用了心思。" 施剑秋闻言,挺了挺腰背,脸上热热的,没想到能得到房典织的夸赞,心中美得不知如何是好。 "房典织将织造局中几千人管理得井井有条,又有才能又长得标致,阿娘她们说你是天上仙女托生的。" 听到小女孩的童言稚语,房如雪哑然失笑。 "前几天公主给我们讲了贞观名臣,提到房谋杜断。房典织和房相都姓房,又都有才华,房典织是房相的族人吗?" 房如雪的笑意凝固在嘴边,整个人犹如被冰封的梅花。 "午饭时间快过了,你赶紧回去吃饭吧。"房如雪没有回答,看了眼窗外道。 施剑秋起身,给房如雪行礼,不好意思道:"叨扰房典织了。" 刚才请教房典织时,施剑秋不知不觉忘了时间,自己不吃饭没关系,竟然打扰到了房典织,实在惭愧, "先别走。"房如雪想起了什么,从木架的下层取出一摞边角泛黄卷曲的白纸。 "这是歙州商人送的,货仓进水污了白纸,这些纸张卖不上价,他们就送给织造局。你拿些回去用。" 施剑秋欣喜若狂,再三朝房如雪行礼,喜道:"多谢房典织。" 房如雪送施剑秋出门,外面依然飘着薄雪。雪花落在房如雪的额发上,立刻消融了。机杼声若有若无地传来。 房如雪怔怔地看着外面,久久不能回神。 下午,红药过来找房如雪,说是公主有请,一路上挤眉弄眼。 房如雪沉着这性子没问,最后还是红药忍不住说了出来。 "公主有意在苏州西部再建一个织造局,主要经营丝绸。”红药低声道:“公主让我叫你,想必是让你负责新建的织造局。" 红药说着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碰了碰房如雪的手臂:"你怕是要升职哩。" 房如雪回道: “不可能,公主担任司织,我是不可能升职了。典织缺了一人,怕要在你和青梅中产生呢。" 红药叹了一口气道:"青梅的账算得比我清楚,我俩谁往上走,还未可知呢。"两人进了宅院中,停住交谈。石子路上的落叶被雪半盖,路有些湿滑。石子路尽头是一处连接活水的大水池,池上架着一座桥。池水不如春日碧得那么通透,一群颜色艳丽的锦鲤在里面游来游去。 两人禀告后进了屋子,室内温暖如春,一股柑橘的暖香扑鼻而来,几案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支红梅,花绚如火,枝条遒劲。 武婧儿正伏案处理公文,听见人来抬头,让两人先坐下。青梅也来了。房如雪和红药坐在青梅身边。 武婧儿见人到齐了,说道:“我欲在苏州西部建立以纺织丝绸为主营业务的织造分局,娘娘已经答应。你们有谁愿意去分局的?"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房如雪的官职最高,她站出来道:“我们听娘娘和公主的吩咐。” 武婧儿笑起来,道:“我这人你们也知道。你们有什么话就直接问,我不会怪你们。但藏着掖着,事后又委屈,那时我就不管了。" 红药的眼睛咕噜一转,脆声道:"织造分局也归公主管吗?分局里有护卫吗?" 武婧儿闻言,颔首:“归我管,我带着江南道织造使的差遣。分局的护卫就近从折冲府里调,首领先由这里的护卫充当。” 红药点头,房如雪问道:"公主是江南道织造使,除了苏州,以后会不会在其他地方建织造局?" 武婧儿闻言,心中赞道房如雪果然敏锐,她点点头。 "苏州是我们经营惯的,离得也近,相当于提前练手。你们有谁愿意去?""我愿意。"三人齐声道。 武婧儿露出笑容,道:"正好你们三人相辅相成,房如雪曾经负责建造织造局、红药培训员工,青梅管理财务。你们要互相学习,我希望将来你们都能独当一面。" "如雪性格稳重,心思敏锐,我是放心的。红药和青梅年龄小些,你要好带带她们。" ”是。”房如雪应下。 武婧儿又道:“此事不急,等过完年 开春再开始动工。你们三人这段时间要把手里的工作交接好。" 房如雪问道:"公主,我手中的活要交给谁?" 武婧儿今年回到织造局,见织造局一切运营良好,就继续让房如雪管着织造局的事务。"你推选一个人给我。"武婧儿直接道。 房如雪闻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立马敛起:“是,公主。”房如雪突然感到一种被需要,被尊重的感觉,内心暖洋洋的。 建造织造局分局的事情就此定下。房如雪最后推荐了爽利外向的百合作为继承人。 房如雪等三人走后,武婧儿用手敲着腰起身,舒展身体。 云川端了一碗奶茶过来,道:"久住肩背僵直,公主要多出去走走。" 武婧儿接过茶,喝了一口,奶味浓郁,茶香扑鼻,又喝了几口。 “喝完就出去走。外面下雪了,今天咱们在亭子里吃锅子。人还是太少,我写信和娘娘再要几个人过来。”武婧儿道。 云川:"外面冷,亭子里多放几个火炉。确实应该要人,织造局不缺织工,就缺读书识字的管理人才。" 武婧儿要人的申请报告打到长安时,已经是第二年了。武媚娘爽快地又给武婧儿送来八个小宫女。 这年初,武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武元爽死了。 武元爽和武元庆兄弟待武媚娘母女刻薄,死就死了,荣国夫人和武媚娘都没有放在心上。她们放到心上的是周国公爵位的传承。 武家如今是靠着媚娘飞黄腾达更进一步的,武士護追封周国公。他死了,这个爵位要传给儿子,但是武媚娘没提,朝中大臣也不愿意主动提。 荣国夫人和武媚娘从来没打算将这个爵位给那俩兄弟,她们理想中的继承人是武顺的儿子贺兰敏之。 如今武元爽一死,贺兰敏之继承周国公爵位的最大障碍就不存在了。武媚娘让贺兰敏之改姓武,过继为武士骥的嗣孙,然后继承周国公的爵位。 贺兰敏之从应山县男一跃成为周国公,达到了人臣爵位的巅峰。 贺兰敏之稍感安慰,自是颇高,以为武媚娘在外朝不可缺少自己时,却听到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武媚娘 招来了武家诸侄,包括武元庆的儿子武三思,武元爽的儿子武承嗣、武元忠的儿子武懿宗等几人。 武懿宗今年二十六岁,武承嗣十八岁,武三思十七岁。 贺兰敏之知道这个消息都惊呆了,武媚娘难道不怕武承嗣和武三思报复她吗?武媚娘对此表示玩得就是心跳,你们这些小辈的心跳。武媚娘用人不拘出身,这个不拘出身也包括不拘和她有仇。 她用人的手段高超灵活,对于臣服她的,她既大方又信任,比如武婧儿母子;对于那些对她心怀不满但又不得不依附她的人,她又拉拢又敲打,比如贺兰敏之、武家诸侄;对于支持她的朝臣,即使有了过错也会替对方多方回圆,比如李义府和许敬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贺兰敏之因为母亲和妹妹的死对武媚娘心怀恨意,但武媚娘不在意。贺兰敏之的心思浅得她一眼就能看透,只要贺兰敏之能帮她做事就行。 但武媚娘又不能由着他来,转手招来武家诸侄,借此告诫贺兰敏之收起小心思,要是惹怒她小心周国公的爵位不保。 毕竟武承嗣和武三思才是武士骥的亲孙子,他们在法理上比贺兰敏之更适合继承周国公的爵位,特别是作为长子长孙的武承嗣。 至于武承嗣和武三思两人,武媚娘没当回事儿,要是臣服她,武媚娘不介意用他们,要是对她心怀怨恨,那么武元庆武元爽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武媚娘现在的开局可比历史上好很多,有了一些靠谱的队友。 这里面分量最重的是山东豪杰集团的李動和苏定方两系势力,尤其是苏定方一系,他的势力正在转交给秦梦年。 弘农杨氏是武媚娘的外家,只要武媚娘在皇后位上一日,他们就会支持武媚娘。 广州、潮州、泉州、杭州、明州、歙州等地的刺史经过种植占城稻一事和武媚娘搭上线,大多成为武媚娘一系。 除此之外,还有武媚娘寄予厚望的安西都护府的库狄云珠,库狄云珠已经成了她的人,离裴行俭投靠她还会远吗? 虽然这些势力要么在军队,要么在地方,目前对于垂帘听政的武媚娘看起来帮助不大,但是这些地方的人总有一天会调回中央的。 武媚娘的野心在垂帘听政中一点一滴地逐渐变大。 正当她以为这天下是她和雉奴一起 共享的时候,李治有一天对她说,弘儿已经十六岁,该娶太子妃了。他像弘儿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已经娶了王妃。 武媚娘这时蓦地明白,自己生的太子才是李治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自己不过是李治退而求其次的“管家”和“助手”。 武媚娘心思百转,以至于让李治看出端倪。 "媚娘如此沮丧是何故,难道不想弘儿娶太子妃?"李治笑眯眯问道。 武媚娘听了,嘴角泛起一丝涩意,嗔了李治一眼:“我们阴差阳错,最后能在一起,实乃天意,又有了弘儿这孩子。一眨眼,弘儿都要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我想着要给弘儿找个喜欢的娘子,陛下以为如何?" 李治闻言,笑道:"媚娘说的是。媚娘你先挑几个,最后让弘儿决定。" 武媚娘点头,将这事放在心里。她自然希望,这位太子妃出在自家派系,最好和她一条心。 挑了许久,武媚娘选中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杨妙音。杨思俭是观德王杨雄的孙子,荣国夫人是杨雄弟弟杨达的女儿,算起来杨妙音要喊武媚娘姑母呢。 武媚娘将人选给李治说了,李治看到小娘子的家世心道,倒也配得上太子。弘农杨氏世家大族,显赫非常,与李唐皇室多次互相通婚。至于武媚娘选人的小心思,李治没有在意,甚至是刻意为之。 媚娘性子刚强,为将来儿子后院的安宁打算,李治将选人权利交给媚娘,希望能选一个媚娘满意的人来。 当然,家世不能太差。李治对准太子妃杨妙音的家世非常满意。 杨家女儿多妍丽,杨妙音自然不例外。她容貌殊丽,有倾国之色,更兼体态袅娜,性格温柔。太子偶然见过杨妙音后,悄然动了一颗少男心,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准太子妃杨妙音和贺兰敏之的妻子杨玉妍还是堂姐妹呢。肉眼可见,武家、杨家和李家三家将通过这次的联姻,关系更进一步。 杨家得到旨意后欣喜若狂,这可是太子妃啊,未来的皇后。等太子李弘继位,他们杨家要青云直上。再等太子妃诞下小太孙,他们杨家至少还能再兴盛几十年哩。 杨家、李治、太子李弘、杨妙音都对这场婚事充满了期待。 武媚娘除开初开始的不自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从心里接受了 。 当初怀弘儿时武媚娘正处在困境,正是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的筹谋一举成功,挣脱感业寺进入皇宫,人生境遇天翻地转。因此,她对长子弘儿的感情比其余的几个孩子更为深沉。 接受之后,武媚娘开始期待弘儿成家立业为自己添几个孙子孙女来。她开心地张罗起儿子的婚事。 李治见她兴致高涨,无奈地摇头,任由她把主办婚事的大臣折腾地死去活来。 第40章 我的皇后堂妹 吐谷浑的冬季比中原更加酷烈寒冷。 “是我拖累你了。”苏定方边喝药边道。他一脸病容,双颊凹陷,身材消瘦,唯有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就像狮群中的王。 秦梦年坐在榻边,盯着苏定方喝药,闻言摇头笑道:“征伐高丽的将军们作战经验丰富,又有英国公在,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去了,不过是蹭军功罢了。再说有皇后在,这些军功对我作用不大,还不如跟在岳父身边听你教诲。" 一个多月前,李治任命李動为辽东道总管主持讨伐高丽事宜。 高丽权臣泉盖苏文已死,诸子争权,长子泉男生斗争失利,依附大唐。此时正是讨伐高丽的时机,李治请出老将李動再次征讨高丽。 武媚娘没有忘记这个外甥,加上吐蕃无战事。于是她征调秦梦年前往辽东效力。秦梦年之前也有此意。他上次跟随苏定方一起征高丽无功而返,一直将此事记挂在心中。 但是苏定方病倒了。他年事已高,拖着病体怕是无法带领将士与吐蕃作战。 加上苏定方之前的精力主要放在培养秦梦年身上,很少有时间培养其他的将领。若秦梦年走了,怕苏定方手下无人可用。 于是秦梦年拒绝了调令,上书李治和武媚娘说明缘由。若其他人这样做,恐怕就是一个抗旨不遵,前途渺茫。 但秦梦年嘛,他是武媚娘外甥,又在李治跟前几年,两人素知他的脾性,只替他惋惜了一声。 这次朝廷粮草充足,领军将领都是善战之人,加之高丽内乱和泉男生投奔大唐,这次征伐高丽是天时地利人和。 武媚娘遗憾了下,但只得作罢。 突然她眉头微皱,重新打开奏表,又看了一遍,抬起头对李治说道:“梦年像三姐姐一心为国不计个人得失,是个实诚的好孩子。他在奏章上既然这么说,那苏定方病得怕是不轻。" 李治听了,也跟着担忧起来。上次征伐高丽失利的一大原因是鉄勒叛乱,李治只好将契芯何力萧嗣业的军队调走平叛。 吐蕃一直侵扰吐谷浑,蠢蠢欲动。但由于苏定方这座大山压着,这两年才收敛了些。若苏定方病重乃至死亡,怕是吐蕃会趁虚而入,大唐这次征伐说不定会重蹈覆辙。李治沉吟一会儿道:"就依梦年所言,让他留在吐谷浑故地,并赐良医良药给邢国公。& #34;苏定方现在喝的药就是宫中的太医所开。 苏定方听了,心中熨帖,笑道:"那高丽不去也罢,你还年轻,大唐要打的仗还多着呢。"那么多胡族部落,不见得各个忠心臣服大唐。再说沙场无眼,秦梦年跟着李動,苏定方也不大放心,他可不想自己培养的小幼苗意外夭折。 秦梦年接过药碗,放到桌子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苏定方让他清口。苏定方收拾完毕,看了眼四周,奇道:"月莲那丫头呢?" 秦梦年笑了下,回道:“她一早去找弘化公主了,说和公主商量通商的事情。走之前,让我好好照顾你。" “这丫头……”苏定方嘟囔了一句,躺到床上继续休养身体。苏定方觉得苏秦两家的婚事结得好,他说是嫁女儿,实际上是招赘了个儿子。 秦梦年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刚出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就吹进肺腑,秦梦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举目眺望远方,只见雪山连绵,湛蓝的天空仿佛被冰水洗过似的,又清透又冷冽,天空之下一片枯黄。 周围是一座座木石建造的房子,当地人叫宗卡尔,深深浅浅的土黄色外墙,暗红色小窗棂,有一种粗粝而又厚重的美。 将士们训练的声音顺着寒风传来,挥洒的热汗让这方天地多了几分暖意。 秦梦年收回目光,回到屋内处理军务。 一开始是吐谷浑邀请唐军驻扎其地帮忙抵御吐蕃,他们承诺提供粮草。 但随着吐蕃退去,三万人的粮草消耗让吐谷浑部族渐生不满。但出于战略和练兵考虑,唐军是不会离开吐谷浑的。 这次吐谷浑粮草给得不及时,又少了一些。虽然仍能支撑唐军,但这个事情要去解决,不然唐军最后可能会被吐谷浑“逼走”。 苏月莲这次就是去找弘化公主化解这个难题。弘化公主出生大唐宗室,身负和亲之责,自然心向大唐。 但她又是吐谷浑可汗的王后,因此她要掌握中间的平衡点。她若彻底偏向任何一方,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出乎弘化公主的意料,苏月莲一开始并没有提粮草的事情,而是和她谈起了通商的事情。 弘化公主的年龄和王迦陵相差不多,掌权多年身上自有一股威势。 她容貌端庄,隐约可窥见年轻时的秀丽无双。 弘化公主闻言疑惑道:"大唐和吐谷浑不是一直在通商吗?"苏月莲听了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捧起桌上的茶水敬弘化公主。弘化公主不明所以,茫然地抿了一口茶水。 苏月莲笑道:"公主,月莲说的通商流通的货物就是这杯中之物。"“茶?” 茶叶自从流入吐谷浑后,就颇受吐谷浑上下喜爱。只是产茶的地方以南方居多,天高路远,茶叶运不到吐谷浑就卖没了。仅有一小部分茶叶以堪比黄金的价格流入了吐谷浑上层。 苏月莲解释道:"舅姑永丰公主与茶叶渊源颇深,若能得她帮忙,茶商来吐谷浑一事就不在话下。我听郎君说,茶叶于中原人而言只是附庸风雅的饮品,但对于草原部族来说确是救命的良药。公主喝茶之后,可感觉身体好些?" 弘化公主思考了一会儿,道:“确实比之前好些。只是商人逐利,即便有永丰公主说项,恐怕也不会长久啊。" 苏月莲笑道:"郎君曾言,茶叶最好的是春茶,其次是夏茶和秋茶。夏茶和秋茶的口感远不如春茶,但药效是一样的,而且产量又高。我们的目光不如放到这夏茶和秋茶上面。再说,吐谷浑引入茶叶也是为了部落百姓的身体健康着想。" 弘化公主听了,坚毅的眼睛里露出璀璨的光芒,道:“苏娘子言之有理,只是这茶商之事还要劳烦你了。" 苏月莲笑道:"公主交给我便是。只是茶叶到了吐谷浑,我只认你,其他人来我是不认的。"“那我就等苏娘子的好消息。”弘化公主闻言,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两人寒暄了几句,交流些吐蕃的消息。苏月莲告辞离去,弘化公主送她出门,耳语道:“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但现在部落中经常有反对的声音,我也不好说什么。茶叶一事办成,这事就能解决。" 苏月莲表示理解,小声道:“我们都知公主的难处,不会让你为难。” 弘化公主听了,心中一暖,伸手给苏月莲拢了拢头发,笑道:“好孩子回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苏月莲回去后,将此事说与阿耶和郎君。三人商议完,秦梦年派了一队人去江南道押送货物。两个月后。 />"郎君准备要多少茶叶?"武婧儿问领队道。 这些押送货物的人全是秦苏两家的部曲,为首的一人从小就跟着秦梦年,叫秦荣。往日较为白皙的脸晒成黑黝黝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武婧儿看到他不禁想起了儿子,年年是不是也像秦荣这样晒成一团黑炭,他自幼对容貌看重,要是晒黑了,不知道他如何伤心呢。 "一百担。郎君说先运一百担,后面可能还需要五六百担。郎君还说了,公主这里有什么适合吐谷浑的货物可以捎带一些过去。" 秦荣一张口说话,憨厚的气息立马冲淡了肃杀之气,又变成了那个跟在秦梦年身后忠心护卫他的青年,只不过比之前多了几分稳重。 秦梦年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秦梦年自从十七岁就离家了,前两年武婧儿对他担忧不已。但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就习惯了这份担忧。 然而,这份早已熟悉的担忧一旦被触碰,就会变成深切的记挂。说完正事,武婧儿突然一扶额,连忙派人去请王迦陵。王迦陵想必也想知道丈夫和女儿的音信。 武婧儿向秦荣询问起秦梦年夫妇的近况,得知一切都好,她才将心放下。至于秦梦年所言他拒绝去辽东,武婧儿一点都不在意。 梦年大了,自有自己的判断,自己这个外行就不要瞎指挥,一切相信儿子就行。王迦陵匆匆而来,见着一个眼熟的部曲,就问他苏月莲如何,国公如何? 那部曲来之前得了二人的叮嘱,没有提苏定方的病,只说一切都好,小夫妻和睦孝顺。他又取出苏定方和苏月莲写的信,送到王迦陵手中。 众人说完事,武婧儿和王迦陵让人先去休息,剩下的事情她们来安排。一百担,一担一百斤,总共一万斤。武婧儿自个儿的茶园倒是能承担得起。 武婧儿原本想让其他的茶商加入进来,但看到秦梦年信中所言要将所有茶叶卖给弘化公主,只得暂时作罢。 至于其他的货物? 武婧儿想了想,看了眼织造局的方向,笑了。这棉布棉花可不正是现成的? 苏州和歙州来往频繁,有成熟的商道。武婧儿让部曲在苏州休整,她写信快马加鞭送去歙州,让茶园派人送来一百担茶叶,并叮嘱茶园管事多收些夏茶和秋茶。 r/>茶叶送来后,武婧儿又将不同等级棉布三百匹,棉花三百斤和白糖五百斤一起装上了车。秦荣等人满载而归,脸上乐开了花。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 武婧儿这次是将茶、糖、布、花等物品以赊销的方式与秦梦年交易。当然啦,价格是成本价,权当是支撑大唐国家建设了。 但秦梦年的办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好的办法是开办榷场,鼓励茶商前往吐谷浑。不过这才刚开始,一切慢慢来。 秦梦年在信透露大唐要再次征讨高丽的消息,让武婧儿精神一震。她为此准备了许久,得到准信后,赶忙去信到长安,为征讨高丽贡献一份力量,捐钱献物。 长安城。 武媚娘接到武婧儿的信,脸上露出极为疑惑的表情,她抬头看了眼外面,夏日将近,树木葱茏,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 一切正常,但商人起家的武氏究竟是发生了怎么样的突变竟出了这样一个慷慨无私的人?论我那倒贴上班的姐姐…… 若别人倒贴上班,武媚娘会大加褒扬,但这个别人换成自家人,武媚娘就气笑了。李治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几乎绝倒。 "媚娘家出了一位高士。"李治强行止笑郑重道,但他说完又笑了。 不是他对此事不庄重,而是媚娘的表情太可笑。 武媚娘冷哼一声,道:“她敢捐,我就敢收。薄薄的一层家底就天天充大款,能传家的东西没几个,就只有一点子钱。若是那些世家知道了,必定笑掉大牙。" "媚娘息怒,先周国公当年也不是散尽家财支援高祖皇帝吗?" 武媚娘瞪了李治一眼。 那能一样吗?她爹那是政治投机,是奇货可居。 事实证明,这场豪赌她爹嬴麻了,从低贱的商人一跃成为朝廷新贵,改换门庭,封妻荫子,又娶了她阿娘那样出身高贵的女子。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有她武媚娘在,武婧儿富贵权势唾手可得,秦梦年亦可以平流进取坐至公卿。 见李治还在笑,武媚娘一甩袖子,嗔道:“陛下再笑,我就恼了。” /> "不笑了,不笑了,媚娘不是说三姨家没有传家的东西,我赐几件给公主府。三姨母子一心为国,我必不会寒了他们的心。" 李治见武媚娘将要变脸,立马敛起笑容开始描补。 武媚娘这才消了怒气,叹了一声:“算了,白糖和棉花棉布这时有钱不一定能买到这么多。”武媚娘收了这些物资,拨给了征伐高丽的军队。 “我给她说织造局五年内的收益归还她的成本,她一定没听。”武媚娘嘴里念叨。 李治听了,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后殿找小太平玩。他可要好好教导女儿,不要像她姨娘那样当败家子, 不过,武婧儿能败家,但也确实会赚钱。武媚娘想了又想,决定将武婧儿召回长安好好说她。 据武婧儿的来信说,织造局早已步入正轨,分局的开设也很顺利,培养的接班人基本都能独挡一面。 而且三姐姐快一年没有回长安了,若她再不将人叫回来,说不定会三姐姐会把当苏州是自己的老家呢。 还有就是李弘的婚事定到了来年正月,武婧儿总要回来参加外甥的婚礼。武婧儿接到武媚娘的信,目光落到了李弘的婚事上。一段被时间尘封的记忆突然惊醒。 太子李弘的第一段婚事并不顺利,确定婚期后将要娶亲之时,准太子妃杨家娘子被贺兰敏之强迫,被逼自杀。 这件婚事告吹,而李弘直到二十二岁时才成亲,娶了裴居道的女儿。 武婧儿一想到此事,血压就飙升。且不谈这件事对皇室、杨家、李弘等人带来的伤害,就单单一个无辜的花季少女自杀就令人揪心。 若杨家娘子嫁的是一般人还好,大唐风气开放,一家不行换另外一家,绝不会让女儿被逼自杀。 但小姑娘嫁的是太子,她活着一日就提醒众人,太子头上绿油油,事关皇家颜面,小姑娘非死不可。 这世上断没有害人者逍遥法外,受害者反而身赴黄泉的道理。武婧儿表示这事她管定了,她希望自己能赶得上。 第41章 我的皇后堂妹 武婧儿归心似箭,但她手里的事情光交接花了两天时间。走之前,房如雪拜托了武婧儿一件事,请求将施剑秋带到宫里做小宫女。 “蒙学里已经教不了她,我又忙于织造分局分身乏术。小秋求知若渴,人又有天赋。我想请公主将施剑秋送入宫中学习。”房如雪恳求。 皇宫之内有掖庭和内文学馆等处教授宫人。施剑秋进不了学堂,她要想学识更进一步就只能去皇宫了。 武婧儿对这个成绩优异勤奋好学的小女孩有些印象,闻言道:“我记得宫女的身份是奴婢,况且宫廷复杂,她了解这些吗?确定要去吗?" “我要愿意去。”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紫铜肤色,唯有一双眼睛极为出彩,既亮又长。 房如雪忙向武婧儿福礼道歉:"小秋无礼,请公主恕罪。" 武婧儿不在意地笑笑,弯下腰,和施剑秋对视,认真地问道:“你知道宫中是什么情况吗?那是天下最势利的地方,跟红顶白,落井下石,可能因为一句话就没命。你确定要去吗?" 施剑秋迟疑了一下,但随后坚定地点点头:“要去。房典织说那里有学贯古今的夫子,浩如烟海的典籍。" 武婧儿摇摇头道:“你入宫只能是宫婢,奴婢的地位底下,而且良贱不婚。” 施剑秋咬着唇,张了张嘴,大声道:“我不怕,我以后也要当织造局的典织,收很多像阿娘那样的人。 施剑秋说罢,脸上火辣辣的,烧得通红,吼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武婧儿摸摸她的头,没有立刻答应她,蹲下来对她道:"这是一次影响你前途命运的抉择,我希望你能郑重,并且得到你阿娘的允许。我不能擅自替你做决定。" 施剑秋小脸红了白,白了青,双手攥着衣角,眼睛里萦绕着水光,几乎要哭出来。她求助似的看向房如雪。 武婧儿叹了一口气,道:“如雪,你把宫中情况告知施剑秋母女,若她们母女依然坚持,明日一早同我一起回长安。" 施剑秋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水光汇聚成滴,从眼角滚落。房如雪应下,带着施剑秋走了。武婧儿看向窗外,几本翠绿的芭蕉卷着叶子,如同 美人紧蹙的峨眉。大唐读书习字的女子多是出生在簪缨之族或者豪富之家,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几乎都不识字。 为了学到更多的知识,平民出身的施剑秋想要深造,唯一的出路就是进皇宫做奴婢。然后凭借奴婢的身份,在宫中教习宫人的地方学习。 若施剑秋在宫中出不了头,怕是要老死宫中。 即使像出了头的房如雪几人,也不是自由身,她们是宫人,是皇帝的女人,不允许在外面嫁人。如果将来有女学该多好啊? 武婧儿敲敲自己的额头,决定先将自己的蒙学办好,一步步来,若能找到几个学问高深的夫子来教学就更好了。 次日一早,武婧儿起身,洗漱完和云川一起出门。 这次王迦陵忙于开办分局蒙学,就没有和武婧儿一起回去。 初夏的早上还带着寒意,武婧儿被晨风一吹,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宅院干净,小路一尘不染,姿态各异的树木显得愈发清冷超逸。水池里的锦鲤早早醒了,游来荡去,摇出一串串涟漪。 云川将手中的绣兰花软缎披风给武婧儿系上,嘴里念叨道:“现在早上冷,等太阳出来了再解开。" 武婧儿抬头看他,道:“这次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云川失笑:"公主想回来,还有人拦着不成?" 两人说着话,出了宅院门。武婧儿突然停住,眼睛盯着门口。 只见一对母女挎着包袱眼巴巴看着进进出出的仆妇,她们正是施兰和施剑秋。早上露重,施兰和施剑秋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仿佛哭过似的。 施兰和施剑秋一见武婧儿出来,连忙上前跪下磕头。 施兰抬头道:"公主万福。昨日,房典织将宫中情况又给我娘俩强调一遍。秋儿愿意去,我也同意。若非公主和几位娘子的援助,我们母女早就被饿死、打死、卖掉了…秋儿能读书识字已经是上天之幸,若秋儿出了意外,也是我们母女命苦。我们认了,绝不后悔。" 武婧儿听了,默然无语,良久道:“你们都起来吧,剑秋坐在后面车上。” "宫中我不知什么光景,但我会将剑秋平安送到皇宫。我们就要走了,你们母女再说几句话吧。”武婧儿转头对施兰道。 施兰千恩万谢,别过武婧 儿,走到女儿面前,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满脸依依不舍之情。 武婧儿和云川一起坐到马车中。车帘挑起,武婧儿瞥见施兰正向施剑秋挥手告别,她的脸上挂着比哭更伤感的笑容。 “可怜天下父母心。”武婧儿叹了声。 云川也跟着叹气。他想起了他的阿耶,当年阿耶病重,家中欠下外债,若不是他看得严,阿耶说不定早就自我了断。 路上,武婧儿闲暇时叫来施剑秋,带在身边教导一二。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回来,颇为诧异,她的信估计才到苏州,这人就已经回到了长安。于是派人召 她明日进宫。 武婧儿回来之后,特意打听了关于准太子妃的消息,得知婚事一切正常,才松了一口气。 武婧儿每次从外地回来,都会带些当地的伴手礼送给武媚娘的诸子,虽不如宫中精巧,但胜在别致新奇。 时隔近一年,这皇宫之中风景依旧,只不过迎客传达的户婢又换人了。 武婧儿进了宫,就看见武媚娘一脸不愉,心中猜测,究竟是哪个倒霉鬼敢惹皇后生气。"你还敢回来?"武媚娘柳眉一竖,凤眼含威,吓了武婧儿一跳。"啊?"武婧儿呆呆看着武媚娘,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原来这个倒霉鬼是我啊! 武媚娘见人这么不经吓,缓和了语气,冷哼一声道:"我听说你把家资都捐了,有这回事吗?" 武婧儿回过神来,拍拍胸口:“绝对没有,我家里有钱着呢。” 武媚娘听到这话更气了,叫人拿来一份奏章,扔给武婧儿,语气生硬道:“傻子!你看看这才富贵人家的家底。" 武婧儿展开一看,原来是一份抄没家财的名录,金银珠玉、田产铺子、宅院园林、奴婢部曲.…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是武婧儿家资的十几倍。 “这是谁家的?这么多钱?”武婧儿奇怪道。 武媚娘见她抓不住重点,气得没回她,道:“这下知道你家多穷了吗?武家兴旺才两代,更别提秦家。我百年之后,秦家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秦家的几个产业十分赚钱,不说朝中权贵,就是宗室国戚都极为眼热,也就是因为武媚娘在,才没人敢 打秦家产业的主意。 "为子孙后代计,你不要花钱如流水。"武媚娘劝诫道。 武婧儿见武媚娘如此为自己打算,心中大为感动,果然媚娘最好了。 ”子孙如我要钱何用?子孙不如我要钱何用?"武婧儿语气中透露中豪迈。 “砰”一份奏章朝武婧儿扔来。 武婧儿连忙躲开,摸着被蹭到的发髻,不解道:"娘娘,你为什么打我啊?"武媚娘缓缓吐了一口气,这要是自家的孩子非要拿鸡毛掸子打断她的腿。这败家姐姐,还败家出自豪来! 武婧儿是真认为钱够花就好,要那么多钱干嘛。将来失势了,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还不如自己花到有用的地方去呢。 再说她又不是没有给梦年留下产业,那个日进斗金,产品远销海内外的脂粉铺子不是留给梦年了吗? 武媚娘见她毫无悔意,放弃从她入手,想着在合适时给秦梦年弄个国公的爵位,帮衬一二。 "我听说太子要娶太子妃了,恭喜娘娘。" “儿大当婚。明年正月娶亲,不参加完婚礼,你就别想走。”武媚娘道。 武婧儿本想迂回着解决贺兰敏之的事情,但见武媚娘对自己如此上心,一上头心里就藏不住事,不管不顾和武媚娘说了。 "去年敏月去世时,我看敏之的神色有异,怕是疑了你。如今太子成亲,我怕他憋坏主意,对准太子妃……嗯……不利,破坏婚事……”武婧儿耳语。 武媚娘自然明白武婧儿含糊话语的意思,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不在意道:“疑我是有的,但你想多了。他不敢。" 武婧儿竭力劝说:“他怎么不敢?他们兄妹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娘娘若是不信,我自己回去派人时刻盯着敏之。" 武媚娘听了心中一动,左手抚腮,这对兄妹确实胆大包天。但她却对贺兰敏之会做出那等荒谬的事情却不相信。 他做这事有什么好处?恶了皇上太子,恶了杨家,损人不利己,非常人所为。 br/> 武媚娘抬头,盯着武婧儿瞧,只看得武婧儿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罢了,我派两个健硕的宫婢去杨家娘子身边。"武媚娘天籁般的声音响起。 武媚娘觉得三姐姐有些言灵的天赋在身上。 当年她进宫时,三姐姐断言她会宠冠后宫无人能及,虽没有应在太宗皇帝身上,但应在雉奴身上。她在感业寺时,三姐姐说她有潜龙之相,现在她身居后位,权柄在握。 武婧儿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我就那么可怕吗?"武媚娘清越的声音响起。 武婧儿摇摇头,又点点头,组织着语言道:"嗯……不是可怕……是……我心..…心虚。"武婧儿一咬牙将内心的真心感受说出来。 武媚娘冷哼一声,抬头看她,道:"你这是第一次打小报告背后说人坏话吧。正常。说多了,就习惯了。" 武媚娘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武婧儿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哼!" 当年她初进宫和萧淑妃争宠,那可是往死了给对方上眼药。 武婧儿悄悄瞅了武媚娘一眼,小声道:“我也要派人盯着。” 武媚娘拿起一本奏章,边看边和武婧儿说话:"随你。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武婧儿顿了顿,凑近武媚娘低声道:“他若是冲着娘娘,我绝对不管。但若迁怒到无辜身上,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武媚娘现在对贺兰敏之的亲情,早已被他挥霍干净,她所忧者是阿娘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现在将贺兰敏之视为眼珠子,武媚娘对贺兰敏之做什么事情都不免投鼠忌器。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去忙你的。”武媚娘开始撵人。 武婧儿连忙道:“还有一事,苏州织造局有个小姑娘天赋好学习努力,想要成为宫女进什么掖庭内文学馆学习。" "你直接送人过来。有才能我提拔她,没才能就熬着,我不会优待她。 "武媚娘直接了当说道。 "懂,来之前我都和她们母女说清楚了。" “娘娘,我走了。”武婧儿告辞。 武媚娘抬头又提了句:“既然回到长安,就别老待在家中。你不是和千金公主说得上话,让她带你玩,这世间哪有比长安和东更繁华的地方?" "是,娘娘。"武婧儿乖乖应道。 武婧儿出去后,一阵凉风吹来,她情不自禁打了个颤,后背已经汗湿了。武皇的威仪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在武媚娘面前通过气后,武婧儿的心稍稍放下。她快步往宫门外走,想着早一点吩咐此事。"三姨!"背后传来了叫声。 武婧儿回头看去,只见十一二岁的李显领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朝自己打招呼。武婧儿的脸上露出微笑,向两人走去。 "显儿。这是旭轮?" 李旭轮像模像样地向武婧儿行礼:"旭轮见过三姨。" 武婧儿看了眼远远缀在两人后面的宫女,知道这两人有人看着,放下心来。她弯下腰,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三姨给我们送了礼物,我和旭轮过来向三姨道谢。”说完,李显小声道:“三姨,你在长安留多久?旭轮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你的庄子上玩呢。" 武婧儿闻言明白了李显的意思,原来这小子想去庄子上玩,抹不开面子,故意拉上幼弟。 李旭轮生得白白嫩嫩,闻言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 武婧儿笑道:“你大兄成亲之前,我一直都在长安。最近事忙,没有时间去庄子上。” 李显闻言,蔫了下。他阿耶阿娘肯定不同意他独自去庄子上玩。 "但是你俩若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府上玩。"武婧儿补充道。 "好呀好呀。"李显连忙答应。 李旭轮点头,墨如点漆的眸子露出高兴的神采来。武婧儿笑道:“等过几天我把家里收拾好,就接你们过来玩。” ”三姨一定要记得接我们呀。”李显再三叮嘱。 李显和李旭轮年纪小,而且李 治和武媚娘也把这二人当做孩子,拘着他们不让出去。这宫中方寸天地,李显早就逛腻了,不由得思念起在武婧儿庄园快乐逍遥的日子。武婧儿举起手,道:“我保证记得。”李显咧嘴笑了起来,拉着李旭轮说起他之前在庄园里学到的“本领”。 武婧儿:胸口碎大石就不用说了吧…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显儿,要把弟弟安全送回去呀。”武婧儿叮嘱道。 李显一拍胸脯,道:“三姨,你放心,我有经验呢。”"周王殿下,你又逃学了!"远处一个儒生模样的人气喘吁吁跑来。 李显和武婧儿四目相对,周围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七兄,快跑!”李旭轮扯了下李显的衣角,又向武婧儿告别。 "对,咱们跑。他们还要抓你回去读书呢。"李旭轮:.. 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尴尬的人。 武婧儿一手抓住一个小孩,笑眯眯道:"好啊,你俩都学会了逃学。显儿,你是怎么给弟弟做榜样的?" 李显讪讪一笑,求道:“三姨,快放开我,我被抓住肯定要罚抄书,阿娘知道就更不好了。”"你以为这宫中有阿娘阿耶不知道的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俩都给我老老实实认罚。"武婧儿将两兄弟交到夫子手中才离开。 "三姨,你一定要来接我们呀!旭轮一直想去你府里呢!" 武婧儿无奈地笑笑,出了宫门,就看见倚在马车边等自己的云川。云川扶武婧儿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进来。 "可以让人去盯着他了。"武婧儿进来第一句话说道。 云川点头:"今儿坊里有人看见他去上朝了,下午才能回来。我让人时时留神。"武婧儿在回长安的路上一直思考如何着手化解这件事。 杨家娘子出身世家,自幼呼奴唤婢,前呼后拥。她选为太子妃后,伺候的人更多也更上心。那贺兰敏之怎么得手的呢? 武婧儿猜测杨家娘子要么因事离开杨家外出,要么杨家有内应支开了杨家娘子的侍婢。至于杨娘子和贺兰敏之有私情的猜测纯属无稽之谈? > 这可是太子妃的位置,未来的一国之母,太宗皇帝杨氏群妃们梦寐以求的位置。这次监视贺兰敏之的人是秦梦年送给武婧儿上过战场的亲卫。 这些亲卫是秦家的婢生子,秦梦年训练出来后,送回家几人随侍武婧儿左右,保护她的安全。“我上次瞧着贺兰小郎君就不像是正常的人,他的眼睛怪渗人的。”云川道。武婧儿道:"把他盯死了。" 武婧儿回到府中,因着要接李显和李旭轮兄弟过来玩,先将府里诸人重新理了一遍,又设计了一个小型的游乐园,里面有滑梯、秋千、沙坑、儿童摇摇马、小型器具之类的。 半个月后,这个小游乐园才弄好。武婧儿进宫接来这对兄弟,李显面上满是雀跃的表情,李旭轮也是一脸跃跃欲试。 他们趴在马车上的窗户朝外看。李显对武婧儿吐槽道:“我只比六哥小一岁,但阿耶阿娘把六哥当做大人,把我当做小孩,六哥可以出去玩,但我不能。" “十二岁是个分水岭,等显儿过了十二岁就成了男子汉。”武婧儿笑着安慰他。李显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声道:“我想永远当小孩,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武婧儿奇怪:"你有什么烦恼?" “哎……”李显又叹了一声,对武婧儿说道:“你不懂。” 武婧儿将目光转向李旭轮,李旭轮解释道:“阿娘知道了七哥逃学后,给七哥加重了课业。” 李显想起这事心中仍然不平:"旭轮和我一起逃学,但他就没受什么惩罚。"说完,李显愤愤地揉了下旭轮的头发。 李旭轮连忙避开,但五六岁的男孩在马车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怎能躲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别闹。" 李显和李旭轮一路打闹,到了公主府,等下马车时,两人的头发和衣服都乱了。 二人对公主府上的小游乐园十分喜欢,玩得不亦乐乎。可惜阿娘只允了他们一天假,在宵禁前要回到宫中。 李显和李旭轮依依不舍,最后还是带着小玩具离开公主府回到宫中。 已经过了三四个月,贺兰敏之那里风平浪静。武婧儿疑惑不解,正当她以为准太子妃事件是无稽之谈时,监视的人报告说贺兰敏之有动作了。 杨玉妍约了 杨妙音一起去大慈恩寺上香,贺兰敏之护送杨玉妍也跟着去了。 自从武媚娘派了两个宫人过来,杨妙音虽然心中不解,但越发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 在杨玉妍约杨妙音时,杨妙音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荣国夫人是虔诚的佛教徒,皇后对佛教也有好感,为了给皇后留下好印象,杨妙音对这次上香很用心。 第42章 我的皇后堂妹 时至秋日,中午的日头还带着夏日的余热,但早晚却已有了寒意。 今日一早,杨妙音梳洗打扮完带着奴婢仆妇,前往大慈恩寺,与杨玉妍汇合。杨妙音和杨玉妍虽然是堂姐妹,但年龄差了几岁,关系平平。 现如今杨妙音要嫁给太子,两姐妹的的关系更近一层,言谈之间更加亲昵。 杨玉妍以为荣国夫人请佛像佛经的名义,邀请杨妙音一起去大慈恩寺。此等讨好皇后的事情,杨妙音自然答应。 贺兰敏之知道后,告了假,说要去护送杨玉妍。杨玉妍心中虽然疑惑,但答应了。若她知道贺兰敏之要去干的事情,哪怕是被贺兰敏之厌弃也要阻止他。 杨妙音是她的堂姐妹,若她因为贺兰敏之出事,家中的叔伯不得恨死她。她恐怕也会被家族厌弃。 有一个皇后的妹妹过得多滋润,看看武婧儿就知道了。 再说,杨玉妍和贺兰敏之的关系不比从前。贺兰敏之生性风流,眠花宿柳,家中姬妾成群,外面相好的娼妓更不知有多少。 自从儿子贺兰琬出生后,两人关系更加冷淡。于是,杨玉妍专心照顾儿子,侍奉荣国夫人。杨妙音出门时,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瞧着是好天气,但走到一大半,天色突变。阴沉沉的风卷着白花花的雨,吹得马车上的配饰叮叮作响。 随行的侍女小心地掀了车帘,就被外面的风雨砸了满头满脸,狼狈不已,外面一片模糊。“娘子,这天不好,咱们要不回去吧。”侍女赶忙将帘子放下,用帕子抹了把脸。杨妙音闻言,沉思一会儿,道:“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无妨,咱们继续往前走。”请佛像佛经遇到这等恶劣天气,杨妙音心中左右为难。 若回去,怕被人说心不诚;若继续往前走,她的心咚咚咚地跳着,仿佛有什么不祥要发生似的。想到身后马车上宫中派来的两位宫婢,杨妙音决定继续去大慈恩寺。 她不能因为一点风雨,就停步不前。这事若传到皇后耳中,怕会落下她不堪大用的印象。天色昏黑,风雨如晦。 武婧儿淋了一身雨,她是骑马去的,胡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为了看清路况,帽裙掀起挂在幕离的骨架上。行动之间,帽裙粘成一溜探出骨架外,一滴滴雨水顺此滴下,正好落入武婧儿的脖中。 云川骑马并到她身边,风雨声太大,武婧儿只 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 "……回去……我……去……" 武婧儿摇摇头,左手并辔,右手的手指指着前方。云川无奈拍马上前,为武婧儿探路。 昏沉沉的雨幕被一道闪电撕裂,俄而雷声轰隆。 马儿嘶鸣一声,焦躁不安地想要往别处乱跑。武婧儿双腿夹着马腹,握紧缰绳,控住马儿,找了一处宽阔无树的地带下了马。 她带的人除了云川之外,还有几个擅骑射的仆从。 云川脱下外套,撑起衣服为武婧儿挡雨。两人靠得近了,武婧儿才听清他说话。 "公主……你去避雨,我带人去大慈恩寺。"云川脸上湿漉漉的,额发上的雨水从脸上滚落。 “这点雨不碍什么,等不打雷,我们继续走。”武婧儿见这鬼天气,更加确信那件事会发生,因此更不敢懈怠了。 天色仍然阴暗,但雷声停了,武婧儿重新上马前往大慈恩寺,争取赶在杨妙音的前面。 雨渐渐小了,仿佛无边思绪纺成的细丝,被秋风织作朦胧的帘幕,从天上垂下。 风雨摧残之后,落了一地的残枝败叶。 秋天的雨又冷又冰,武婧儿冻得嘴唇发白,看得云川心疼不已。紧赶慢赶武婧儿先杨妙音一步进了大慈恩寺。云川连忙请僧人提来热水,煮上姜汤。 武婧儿草草收拾,换上随身携带的衣服。世家大族家的娘子出行,多会带上两身衣物,以备万一。这次出来云川照旧给武婧儿准备了衣服。 只是他们这群人没带衣服,只能穿湿衣了。武婧儿看不过,让人借来僧人的旧衣先换上。直到众人收拾妥当,才有人禀告说山下有人过来,正是杨家娘子和周国公家眷。武婧儿提前叮嘱寺僧不要将她的消息外泄,她坐在客房内静静地等待。武婧儿现在仍然心存侥幸,怀疑那件事是后人抹黑污蔑武媚娘的家族诸人。所以她一开始没有直接解决源头,而是派人跟踪贺兰敏之。隔壁传来说话的声音,一个小沙弥端着姜汤进来。 "小师父,旁边住了什么人?"武婧儿喝着姜汤问道。小沙弥念佛:“是一位姓杨的女施主。”武婧儿颔首,小沙弥退下。 隔壁确实是杨妙音一行,她虽不像武婧儿那样被雨淋个透心凉,但衣角上沾了泥土草屑,因此 在礼佛之前回到客房换衣服。 雨停了,天地被风雨收拾得干干净净,寺中佛香萦绕,佛刹的气息更加浓烈。 武婧儿走进院子,一抬头,发现树上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就见到扒在叶丛中的云川。叶子被雨水洗过,亮晶晶的,微风吹过就像一双双跃出水面窥探的鱼眼睛。云川身上披了一件绿色的披风,若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喵。” 武婧儿学猫儿叫了一声,云川听见后低头往下看,见是武婧儿,朝她比了个欧克的手势,然后转头继续盯着隔壁院落。 这个手势还是云川和武婧儿学的呢。 武婧儿在院中踱步,厢房的门口站着两位精壮的汉子等候命令。 突然,一个香襄从树下掷下来。武婧儿连忙朝上看去,只见云川比了“上”的手势。武婧儿脸色极为难看,朝两位壮汉点点头。这两人就像轻盈的蝴蝶一样,翻过院墙。隔壁院子内,杨妙音的仆妇也都湿了衣裳,她就打发她们去换衣物。 院内只留两人,一人是她的随身丫鬟,一人是宫里派的奴婢。随身丫鬟在屋内服侍她,宫婢在外面预防有人误入。 "周国公,你怎么来了?"宫婢扬起声音道,屋内传来慌乱的声音。“我想来就来了。” 贺兰敏之说着就要往里面闯。 "周国公怕是醉了,你的娘子不在这里。"宫婢看着贺兰敏之的神色,心里打个寒颤。贺兰敏之的脸色苍白,浑身阴沉沉的,眼睛里透露出诡异和疯狂来,令人不寒而栗。这宫婢对贺兰敏之母亲和妹妹的事情自然耳闻目睹,对关于二人死因的流言也是听过的。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以色侍奉皇帝陛下多年,但这两人据说都是皇后所杀。 贺兰敏之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 至于怎么报仇?向谁报仇? 宫婢现在心中已然明白,皇室占了他母亲妹妹的身子,他自然要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回去。杨家娘子,这位有皇家妇之名,但尚未进皇家的无辜女子,成为贺兰敏之泄愤的对象。宫婢心中明白,若杨家娘子出了事,她怕是也难活命。 想罢,宫婢上前直接用力推攘贺兰敏之,企图将他赶到院外,嘴里大声喊着来人。贺兰敏之虽然纨绔,但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身子转到宫婢背后,一手刀砍晕了她。贺兰敏之起这样龌龊的心思,是蓄谋已久, 也是突发奇想。 蓄谋已久的是要报复帝后这对夫妇的心思,报复他们将自己母亲妹妹当成玩物,玩腻之后弃之如敝履,痛下杀手。 突发奇想是将报复的目标放到了太子妃身上。若太子妃被人污了身子,那皇上、皇后、太子都将“名留史册”。 众人提到他们,想到的永远是这件丑闻。这就是报应! 贺兰敏之砍晕宫婢后,心中大为畅快,快步就要进屋,想象将要发生的事情,浑身忍不住激动起来。 突然一手双从身后伸出捂住他的嘴,贺兰敏之只觉颈后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名壮汉托着贺兰敏之往外走,另外一名直接拍醒宫婢。 宫婢露出惶恐的表情,直到眼睛落在像死狗一样的贺兰敏之身上,才松了一口气。 "保护好杨家娘子。"那两人说完就走了,还带上院门。 杨妙音在屋内用柜子抵着门,一脸惊慌苍白,樱色的唇咬破流出鲜血。她不敢大声呼喊,生怕污了名声,毁了家族声誉,但什么不做就是等死。她手里握着一支金钗,聊以做安慰。 "娘子,娘子,他走了。"宫婢在外面拍门小声说道。 杨妙音踌躇,生怕周国公胁迫宫婢引诱她开门,于是隔着门说道:“有人回来,我再开门。”杨妙音和拿着烛台的丫鬟对视一眼,严阵以待。 “是,娘子。”宫婢给了自己一巴掌,还是小娘子考虑周全。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她的命能不能保住。上天保佑,幸好杨家娘子安然无恙。 直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杨妙音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跌坐在地上无声哭泣。 过了几息,她擦干泪,和丫鬟将挡门的柜子移开,强装无事出了门。 这边,武婧儿看见被抬着的贺兰敏之,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压低声音:“打断他的腿扔到外面,装作跌落山坡造成的伤害。不要让他死了。" 解决完这件事情,武婧儿心情又是轻松又是沉重,让人扫了痕迹,带人直接离开了大慈恩寺。杨妙音出门,目光扫过眼宫婢,宫婢朝她微微点头。 此时,她心乱如麻,对贺兰敏之恨得咬牙切齿,毒入骨髓。 别让她抓 着机会! 想毕,杨妙音挂上一副社交笑脸,如平日一样和杨玉妍一起拜佛听经请佛像,只不过她身边跟着一群婢女仆妇。 杨玉妍笑她:"妹妹,你这婢女信佛的挺多的。" 杨妙音的目光飘向慈眉善目的佛陀身上,双手合十道:“佛祖普渡众生。”杨玉妍闻言,亦是双手合十,拜了拜,求菩萨保佑儿子身体健康平安长大。杨妙音的余光时不时扫过杨玉妍,猜测那事堂姐究竟知不知道。 各种思绪在脑中转了一圈,杨妙音否认自己的想法。杨家的女儿自幼教导以家族为重,自己现在是家中腾飞的希望,杨玉妍不敢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 好一个贺兰敏之! 直到礼毕,一直没发现贺兰敏之的身影。杨玉妍脸色淡淡,吩咐仆人仔细寻找。杨妙音托言还要回去学习规矩,先行离开。 她回头望了一眼落在后面的佛寺,精神恍惚之间,觉得这寺庙仿佛就是一座藏着妖魔鬼怪的魔窟,此时方现出原形。 身上一寒,杨妙音连声催促让马车快些走。 一回到家中,杨妙音就派人叫来阿耶,将大慈恩寺发生的事情——告知。 杨思俭一脸怒意,骂道:“武敏之这是置我们家于死地。我们杨家哪里对不起她,竟然敢这样对待我儿!" 杨妙音回来的路上已经调解好了心态,开始思考起未来。 “阿耶,你说这件婚事会生变吗?”杨妙音惴惴不安道。 “不会。”杨思俭嘴上斩钉截铁,但内心却犹疑不定。 "那个宫婢呢?"杨思俭突然问道。 杨妙音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道:"她去了皇宫……" 杨思俭握紧双拳,知道这事瞒不住了,他问道:"这事还有谁知?"杨妙音:“我的贴身丫鬟阿苗,至于宫婢有没有往外说,我就不清楚了。”杨思俭叮嘱:"此事你知我知,不要往外传。" “阿耶,我们怎么办?” "等。" >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杨妙音率先走出房门,抬头看向已经转晴的天空。 阳光总在风雨后。 "杨娘子,皇后娘娘知道你冒雨为荣国夫人请佛像,感念你的孝心,娘娘赐给你九十九匹绢。"宫中的内监笑眯眯恭贺道。 "妙音谢过皇后。"杨妙音福礼,让人接过绢送去库房。 杨思俭熟练地邀请内监吃茶,寒暄之际,他小心翼翼道:“我家小女被家中宠坏了,承蒙天幸选入皇家,以后请诸位多多照顾。" 内监态度谦恭:“杨少卿客气了。皇后对令爱十分喜爱,你倒是为什么皇后娘娘赏了九十九匹绢?" “为什么?”杨思俭自己也纳闷着呢。 "百里挑一。娘娘说了,杨家娘子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她很喜欢呢。"听完,杨思俭心花怒放,忧愁一扫而空。杨妙音房中,宫婢又是请罪又是将皇后的态度说了出来,宽慰杨家娘子。 “娘娘说她知道你受委屈了。”杨妙音闻言泪水顿时涌了出来,这一关她算是过去了。劫后余生。 说完,宫婢又低声和杨妙音说道:“我听外面的人说,周国公在大慈恩寺跌到坡下,摔断了腿。" 杨妙音眨着泛泪光的眼睛,问道:“是谁?”宫婢有心向杨妙音卖好,但她确实不知那两人是谁。 "不认识。"宫婢顿了顿道:“娘娘是知道的。娘娘嘱咐我们不要外说。” 杨妙音颔首,让宫婢下去休息。自己坐在桌前,铺纸提笔,连写了十几张杀气腾腾的“杀”字,随后扔在水盆里,怔怔地看着杀字上的墨迹在水中飘散。 杨妙音将湿透的纸揉得稀烂。她知道皇后的意思,此事到此为止。 没事,杨家女最擅长的就是隐忍,终于一天贺兰敏之会死在她的手上。 第43章 我的皇后堂妹 武媚娘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蠢人不能以常人度之。 当初武婧儿过来说贺兰敏之因心怀怨恨会对杨家娘子不利的时候,武媚娘只当她是小心过了头,但没想到贺兰敏之竟真会做这样愚蠢且下作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不敢对他做什么吗? 是谁给了他勇气? 武媚娘一直觉得贺兰敏之有几分聪明,他想报复自己,自己也知道。没想到他竟然对一个无辜的女子撒气, 既蠢又毒又坏。 武媚娘扶额,若非三姐姐出手,这事恐怕会到难以挽回的地步。贺兰敏之,多半是不能用了。 这件事情隐秘,知道的人不多。但贺兰敏之作为朝臣,腿摔断了,自然不能上朝。 李治最后还是知道了,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派了太医过去诊治。伤筋断骨一百天,想必贺兰敏之在弘儿成亲之前都不能出门了。 贺兰敏之腿断得诡异,杨玉妍隐隐有猜测,怕这事和杨妙音有关,心中打了寒战。 这人作死啊! 杨玉妍又打听到回去当日,皇后赐绢给杨妙音。贺兰敏之此次病重,宫中也只是派了太医而已。 怕是贺兰敏之被宫中厌弃了,杨玉妍不得不为自己和儿子打算。因此她侍奉荣国夫人更加孝顺了。 武婧儿回到了家中,发起了热。她怏怏地躺在床上,目光幽怨地看着云川,打商量道:“我没事就不用喝药了吧。" 云川端起桌上的药碗,坚定地摇摇头,一勺勺喂她。长痛不如短痛。 武婧儿伸手要夺药碗,云川避过,脸上的笑容温和,笑得武婧儿心里发毛。 “我来喂公主吃药。”说着,一勺又是一勺,苦得武婧儿五官皱成一团。 见武婧儿吃了教训,云川才停下,将药碗递给武婧儿。武婧儿一饮而尽,躺下拉上被子蒙头,闷声闷气地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要睡了,你走吧。” 云川起身将窗户半开,散尽屋里的药味。他要出去处理大慈恩寺的后续,警告随从不要外说。云川走后,武婧儿掀开被子,露出潮红的脸,呼着外面的空气。 这事已经转交给武媚娘,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 武婧儿的风寒拖了 半个月才好。 千金公主过来探望,看见武婧儿憔悴的容颜,面上十分心疼,直呼老天不长眼,竟然让这样好的人儿得了病。 千金公主临走之前,和武婧儿相约,等她好了,一定要来自己的赏菊宴。 除了千金公主之外,武家小辈特别是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在武婧儿生病期间,晨昏定省,比伺候亲娘还用心。 武婧儿素来不耐俗礼,嘱咐他们有心即可,不必一天两次晨昏定省,武承嗣和武三思听了,每天来一次。这依旧弄得武婧儿十分尴尬,索性不接待他们,他们就隔着院门向她问安。 武承嗣兄弟见过父亲的下场,又吃遍了流放的苦,不想像父辈们那样傻,于是他们对荣国夫人极尽奉承,对武媚娘看重的武婧儿也分外殷勤。 武媚娘已经厌弃贺兰敏之,又见武承嗣几兄弟“真心悔改”,手一挥,十五岁以上的诸侄都以门荫入仕。 武承嗣起家尚书奉御,武三思起家尚衣奉御,武懿宗起家千牛卫备身。 武家诸侄开始走上政治的舞台。 武婧儿病好之后,依约出门参加千金公主举行的赏菊宴。武承嗣和武三思几兄弟正在酒楼上喝酒,突然看见永丰公主车架经过。 两兄弟对视一眼,立马放下杯盏,飞奔下楼,只留下武懿宗和几个小的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几人围着窗户探头向下望去。 “三姑母!” “三姑母!” 武婧儿听到熟悉的声音,叫车夫停车,挑起车帘,果然看见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侄儿拜见三姑母。”两兄弟恭恭敬敬行礼。 武婧儿问道:“你们兄弟这是去哪儿呀?” 武承嗣答道:“今日休沐,我们兄弟正要去探望姑母,没想到在这里先遇见了姑母。”"姑母今日面色极好,想必已是大好了,佛祖保佑。"武三思道。 武婧儿真以为这两人要去探望自己,遂道:“我今日去千金公主处,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二人当差辛苦,趁着休沐好好休息一番。" br/> 武婧儿连忙打断道:“我要去了,不能让千金公久等。你们二人有事去忙。”说罢,朝两人颔首微笑,让车夫重新赶车。 "是,姑母。"二人躬身相送,直到车架走远才起身,回到酒楼上。"二位兄长,那马车中的是谁?"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孩道。 武承嗣轻哼了一声,道:“那是咱们的三姑母永丰公主,你们这群眼拙的家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武懿宗端酒的手一顿,问道:“承嗣,你和三姑母很熟悉吗?” 武三思接道:“很熟,特别熟。三姑母为人心善,深受皇上和皇后宠爱信任,秦家表兄在吐谷浑做将军。你们自己一个个端着架子,不去联络,还指望三姑母提携你们,做梦吧。" 武懿宗心中蠢蠢欲动,道:“我想去拜访三姑母。承嗣、三思,你们下次去叫上我一起。” 武承嗣和武三思勉为其难地应下。他们可不像贺兰敏之那样是荣国夫人心头的凤凰蛋,想要得宠于皇后,还要相互扶持,在皇后面前刷新父辈们的印象。 武婧儿坐在马车里,正和云川感慨这二人的心思,突然灵光一闪,这条路好像并不是去公主府的路。 小兔崽们,真是谎话张口就来。武婧儿转喜为怒骂了几声,云川大笑。“哎呀,识时务总比脑残强。”云川劝道。 武婧儿听了这话想起贺兰敏之,又想起历史上这对兄弟为武媚娘冲锋陷阵,制造谶纬,叹道:"你说的是。" 说着,武婧儿等人来到千金公主府上。云川在府里的下人房中等候,武婧儿被迎入府内。 千金公主先嫁给温挺,温挺死后,又改嫁给荥阳郑氏的郑敬玄。 听到武婧儿前来,千金公主忙放下诸人起身去迎接。 “稀客稀客,你向来不爱出门,今日能到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千金公主笑着挽上武婧儿的胳膊。 武婧儿笑道:“荥阳郑氏可不是什么寒舍。” 千金公主笑着问她身体恢复地如何,现在是否还咳嗽等小事。武婧儿—一应了。 /> 千金公主带着武婧儿穿过石子路,路的尽头处栽着两株高大的桂花树,树下绿草如茵,穿过桂花树是一座水榭,水榭传来说话的声音。 千金公主脚步稍慢,向武婧儿介绍:“今儿来的都是世家那些娘子,说话不畅快,你不必理她们。哦,对了,常乐也来了。这丫头一向和我不对付,她若是对你无礼,我给你找回场子。" 说着两人进了水榭,诸人皆起身见礼,唯有常乐公主盯着杯中的茶水瞧。 千金公主满脸春风道:“这位是谁,我就不介绍了,大家在宫宴上都见过面。你们都坐下,大家吃吃喝喝。" 千金公主携武婧儿在右手边坐下。常乐公主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抬头道:“我道是谁让千金你亲自去迎接,原来是永丰公主,失敬失敬。" 武婧儿颔首,打招呼:“常乐公主殿下。” 宫女们捧上一盏茶和一杯酒。千金公主转头对武婧儿说道:“你是品茶的大家,你尝尝我家的茶好不好?" 武婧儿低头,只见茶汤清澈润明,茶香清透雅致,呷一口,滋味甘甜鲜爽,赞道:“是难得的上品好茶。" 千金公主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道:“我原先喝不惯这样的清茶,后来我家郎君硬要我尝尝,我推辞不过抿了一口,结果喝完惊为天人。" 武婧儿见千金公主喜茶,说道:“只要是好茶,不管接没接触过,都会喜欢上的。我还有一道奶茶的方子,老少皆宜,等回去我抄给你。" 千金公主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谁不知道连宫里的御厨都要向你家的厨师学习?” 常乐公主见两人言笑晏晏,心中鄙弃,千金公主和她那个阿谀奉承宫人出生的娘一个样子,堂堂大唐公主竟然和一个外八路的异性公主说到一起,真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永丰公主,这样的茶叶多少钱一斤?你家中若有,我也买上几斤。”常乐公主放下茶盏,含笑看向武婧儿道。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可巧了,武家正是商人起家。常乐公主这样问,就是向武婧儿发难。 “桌上那么多的果子都堵不上你的嘴。”千金公主立马出声道:“常乐你要是看不上我这个姐姐举行的赏菊宴就别来。" br/>常乐公主不乐意道:“咱们诸姊妹死的死,去的去,活着的没几个。咱们不亲近,你和谁亲近?你喜欢喝茶,我做个妹妹的从永丰那里买几斤茶叶给你,也是我的心意。" 呸! 千金公主在心中啐了一口,两人年龄相近,为了争夺阿耶宠爱,从小就开始扯头花,两人之间的姐妹亲情比水还清,比纸还薄。 千金公主正要说话,武婧儿气定神闲道:“茶园中最好的茶已经送到皇宫了,常乐公主难道没有收到陛下和娘娘的赏赐?" “是哩,前几日娘娘听说我爱茶,还赐给我一罐,让我慢慢吃。该死,我竟然不知道常乐妹妹没有好茶吃。来人,将娘娘赏赐的茶给妹妹包上带走。" 千金公主说完,又一脸怜爱地看着常乐,道:“这世上的东西哪有宫里的精贵?妹妹尽管吃,吃完我再去宫中讨。娘娘慷慨,定不会吝啬茶叶的。" 常乐公主气结道:“我才不喜欢吃什么清茶,没滋没味,有什么好茶你自己留着吧。” “常乐妹妹小时候就爱吃些口味重的东西,吃糖吃多了把乳齿吃坏了,不敢说话,只抿着嘴板着脸,看起来很可爱,阿耶兄长都爱逗她。"千金公主说罢大笑起来。 幼年黑历史被扒了出来,常乐公主气得脸色通红,猛地起身,带着宫女气冲冲地离开了水榭。 千金公主不在意,对众人说道:“她小时就是小心眼,现在当了母亲还和孩子一样,咱们不理她,大家来吃酒。" 千金公主举杯邀请,武婧儿跟着喝了两杯。喝罢酒,千金公主又邀请众人入席,府上的舞伎鱼跃而入。 常乐公主的离去没有影响到宴会的气氛,众人一边吃饭,一边观赏歌舞,觥筹交错,不亦乐乎。 宴席散去,千金公主苦留,武婧儿婉言拒绝。千金公主一路将武婧儿送到门外,路上努着嘴,小声道:"就常乐那个样子,还想和娘娘结亲,做梦比较快些。" 武婧儿听了,精神一震,转头道:“太子不是翻了年娶太子妃,她难道要送女儿当妾室?” > 武婧儿想了想,没想起武媚娘诸子中有姓赵的儿媳,便道:“诸王要娶妃,需要娘娘点头。” 千金公主:“就是这个理,即使她女儿嫁给了大王,娘娘不喜欢,有我那外甥女好日子过呢。” 千金公主是公主之尊,舅姑对她十分尊重。但嫁到皇家的女子,再尊贵能尊贵过皇后去,还不一样要遵守伦理纲常。 武婧儿对千金公主的话十分赞同:"但愿她能想明白。" 千金公主看了眼武婧儿惋惜道:“你要是有个女儿,我就和你结亲家。你性格好,眼明心明,教出的女儿一定是人中龙凤。我竟是没这个福分。" 武婧儿笑道:“千万别这么说。我是蓬门荜户,你是世家大族,门户不对,强行结亲,怕夫妻不睦。" 千金公主听了,想起家中诸般规矩,对武婧儿诉苦道:“罢了,不来这家受苦是对的。说句话就要斟酌三四遍,族中支脉众多,富的富,穷的穷,外面瞧着花团锦簇,内里就是一地鸡毛。娶亲时看上人家娘子嫁妆,又鄙弃人家娘子出身粗俗,软饭硬吃,着实令人厌恶。" “我瞧着这些世家大族已经有气尽之相。想当年王谢之家是何等气象,现在五姓七家又是什么光景,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穷讲究罢了。" 千金公主想起在平时在郑家所见所闻郁闷不已,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才放武婧儿上车。只见一个眼熟的侍卫跟在武婧儿之后也进了马车,千金公主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武婧儿掀开车帘,笑着再次和千金公主告别,千金公主挥着手帕,目送马车远去。 千金公主扶着宫女的手回到府中,一面走一面说道:“你记着那个侍卫的脸了。以后他来,务必以礼相待。" 宫女笑着告罪:“是我的错,竟然忘了这事。” 千金公主道:“永丰比常乐大气,以后注意就是。” 宫女迟疑了下,问道:“下次永丰公主过来,可要府上养着的郎君过来伺候?” 千金公主沉吟了一会儿,道:“她家的那个从并州就跟过来,现在还得用。咱们就照常接待,别不小心得罪人。" 武婧儿喝了几杯酒,脸若红霞,晕乎乎,靠在云川身上,闭目休息。“怎么今日喝了这么多酒?”云川揽着 她的肩膀问道。 武婧儿哼哼唧唧道:"千金热情,推辞不过,喝了两杯,不妨事,我靠着你歇会儿。"等回到公主府,武婧儿已经睡着了,云川不忍心叫醒她,抱着将人送进了屋内。贺兰敏之断腿躺在床上喝药,不能出来兴风作浪。 武婧儿身心轻快,跟着千金公主去了几家宴会,无非是吃吃喝喝,讨论衣裳首饰,相看儿女,最多就是为家中丈夫儿子求官。 因着有武媚娘这位掌握权势的姐妹在,武婧儿她自己就是大唐最顶尖最靠近权利核心的那一拨权贵,自然无须逢迎别人邀得功名利禄,她也无意结成自己的势力。 因此她对这些宴的兴趣减淡之后,武婧儿就去皇宫探望武媚娘,告知她自己要去长安郊外的庄子上住。 武媚娘喜欢花团锦簇前呼后拥热热闹闹,对武婧儿这种行为十分不能理解。 “显儿和旭轮一直念叨要去你府上,你把这两个也带走吧。”武媚娘说道。最近要忙太子婚事,对两个小的顾不上,偏这两个小家伙被宠坏了,逃学斗鸡样样都学。 武媚娘索性将人送到了武婧儿这里,虽然学的东西不成体系,但多少知道做人的道理以及自娱自乐。 李显和李旭轮十分高兴,当日就跟着武婧儿回到公主府,生怕武媚娘后悔似的。李显将手搭到李旭轮头上,对武婧儿说道:“姨娘你真好,还记得我们俩。” 武婧儿伸手点下李显的额头,道:“是你娘说让我带你们出去玩。不然,你们一个周王,一个殷王,我哪敢带你们出去。" 李显嘿笑一声道:“我知道。但我们兄弟去的是姨娘的庄子啊,叨扰姨娘了。” 李旭轮学舌道:“叨扰姨娘了。” 武婧儿拿果干喂李旭轮,问李显道:“我怎么听说,你最近不学好,逃学和人家斗鸡?” 李显听了,兴致勃勃对武婧儿说道:“姨娘,庄园里有鸡吗?我教你斗鸡,可好玩了。” “哎呀。” 武婧儿伸手弹了下李显的脑门,没好气道:“不学。我们去庄园吃黄焖鸡、三杯鸡、炸鸡、烧鸡、烤鸡、宫保鸡丁、白切鸡、盐熵鸡、叫花鸡、大盘鸡……你还斗不斗鸡?" 李显吞了吞口水,显然嘴馋了。 李旭轮出声 道:“我不斗鸡。” 武婧儿和颜悦色对李旭轮道:“回公主府,我就让人先给你做这几道菜。”“谢谢姨娘。”李旭轮嘴角上扬。 李显期期艾艾道:"姨娘,我也想吃。" 时至深秋,公主府中几棵枫树红了叶子,撒在一众金黄的叶丛中,极目远眺十分赏心悦目。池塘里的水清透透的,倒映着摇曳的垂柳。 早有侍卫飞奔回去,吩咐府中仆妇布置小游乐园。 李显和李旭轮一来到公主府,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小游乐园。武婧儿坐在秋千上,看着两人玩耍。 李显只比李贤小一岁,但现在还是一团孩子气,只见他正掌着木剑和一个侍卫比划来比划去。李旭轮坐在梧桐树下的摇摇马上优哉游哉。 武婧儿只觉得岁月静好,想将此刻留下来。于是,她起身叫宫女拿来画具。不知过了多久,武婧儿画完最后一笔,耳边响了一道童声。“姨娘,画得好像啊。”李显赞道。“嗯嗯。”李旭轮连连点头。 武婧儿抬起头看向太阳,懊恼道:“我怎么把时间忘了,你们饿不饿?”李显道:“刚才不饿,现在饿了。姨娘这幅画可以给我吗?”李旭轮眼巴巴看着武婧儿,显然也十分想要。 武婧儿叫人收起画具,领着两人往客厅走,说道:“这份我自己留着。你们走之前,我一人画一副给你们,好不好?" 李显闻言道:“姨娘要把我画得英武些。” “我也是。”李旭轮道。 武婧儿答应下来。厨上做了全鸡宴,显然符合这两兄弟的胃口。武婧儿嘱咐他们慢点吃,说:“明天去庄子上给你们还做全鸡宴。”务必让李显这个皇子,一见到鸡,想到的不是斗鸡,而是吃鸡。 次日一早,武婧儿就带着两位皇子来到庄园上。李显照旧住进了石榴院,石榴树上挂着红彤彤的大石榴。 李显兴奋地拉着李旭轮去找他亲手栽种的石榴树。 只见那棵石榴树上硕果累累,李显踮起脚摘了两个,一个给姨娘,一个给弟弟。自己又摘了一个,掰开一看,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整齐排列,比红宝石还漂亮。 李显吃了几颗石榴籽,酸甜可口,他一脸兴奋道:“姨娘,我要把这棵树上的石榴摘下来送给阿耶和阿娘。” />武婧儿听了,笑道:“可以。旭轮要给阿耶阿娘带什么回去吗?” 李旭轮道:“我要摘林槍给阿耶阿娘吃。” 两筐果实在宫门将要关上的时候入了宫,李治和武媚娘知道这果实的由来大为高兴。 "难为这两个臭小子出去了还不忘给我们送吃的。"李治笑道。 武媚娘亲手掰石榴削林槍,分给李治一部分:“石榴是显儿种的,林槍是旭轮从林子里一个个选的。这两个孩子平时闹腾,但心里都孝顺着呢。" 李治接过边吃边感慨道:"一眨眼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等弘儿成了亲,就轮到贤儿和显儿了。"武媚娘心中一动,道:“陛下对贤儿的婚事有看好的人家吗?” 李治沉吟下道:“我之前偶然路过房先忠的宅邸,见他家女儿进退都雅,容貌秀美,堪配贤儿。" “房先忠?哦,是他家啊,他的父亲房仁裕忠心耿耿。我相信陛下的眼光,赶明儿我见了房家夫人提点几句,陛下都说是好姑娘,可不能让别人抢先了。" 武媚娘思绪一转,对这门婚事没什么意见。房仁裕是废王立武的支持者,深得二人信任,只可惜几年前去世了。 第44章 我的皇后堂妹 李显兄弟子在庄园里乐不思蜀,每天上半天课,剩下的时间跟着武婧儿不是做实验就是干农活。 冬日的第一场雪后,武婧儿带着这两兄弟回到了皇宫。武媚娘是目送两个白嫩嫩的儿子出门,但回来的这两个是谁?又黑又壮,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阿娘,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李显扑上去抱住武媚娘的大腿。 "阿娘,我回来了。"李旭轮抱住另外一条大腿。 武媚娘的手分别搭在两个儿子头上,语气温和道:“快去见过你阿耶。你阿耶这些天一直在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嗯嗯。我和旭轮给阿娘做了柿饼,阿娘一定要记得吃啊。”说完,李显和李旭轮手拉手跑去找李治。 武媚娘见儿子这么贴心,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转头对武婧儿道:“你惯会教导孩子,显儿和旭轮被你教得很好。" 武婧儿连连摆手,告饶道:"他们两个是李唐的王爷,我就怕自己学识不深误了他们。" 武媚娘不在意道:“我不求他们有什么大出息,只要不惹事就行。” 两姐妹说了一会儿话。太子婚期将近,宫中忙碌起来。武婧儿见时不时有人来向武媚娘禀告事情,没有多留就告辞离去。 太子的婚事定在正月二十六,婚礼浩大,场面恢宏。武婧儿见了这对璧人,男的俊秀清雅,女的秀丽绝伦,佳偶天成。 不管未来如何,这对小夫妻眉眼相视之间,流转着绵绵的情意,让人感慨年轻真好。 杨妙音性格温顺,对武媚娘极为恭谨,晨昏定省,日日不落。饶是武媚娘这么高要求的人对她也时有称赞,说是有大家风范。 太子李弘体弱多病,自从杨妙音嫁进来后,细心照顾太子,又将后院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她又友爱弟妹。宫中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太子妃贤惠之名。 武婧儿私下里和云川感叹道:"太子妃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云川笑道:“世家大族娘子学得就是人际交往的功夫,你当做了不起,说不定人家习以为常。”武婧儿听了深以为然。 武媚娘当初是以太子婚事为由让武婧儿留在长安。如今太子已成婚,武婧儿就想回到苏州,她身上还带 着江南道织造使的差事呢。 “你呀就是劳碌的命。”武婧儿过来辞别,武媚娘数落她道。 武婧儿讪讪一笑,突然想起一事,转移了话题:“太子成亲之时,梦年捎来一封家书,说茶叶、棉布和白糖在吐谷浑卖得好。弘化公主和可汗想在边境建一个榷场,想必过不多久就会上折子说这 事。" 武媚娘微微沉吟,道:“我等他们上折子再说,我记得弘化公主的二子该娶亲了。织造局的棉布能供应上吗?” 武婧儿摇摇头道:“不一定,需求量太大,织造局产量太小一时半刻供应不上。不过江南家家纺纱织布,若有商人去收,我觉得倒是能供应上。" 武媚娘颔首:"你回苏州后,根据当地的情况,把织造局未来的发展计划和产能给我拟一份折子上来。写了就要给我落实,不许弄虚作假。" 武婧儿保证:“没问题,我从不说大话。” 武媚娘对武婧儿的人品还是很信任的,想了想道:“你想要什么援助?” 武婧儿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娘娘能给我一个学识高深的人吗?织造局的丫头小子每天就学些《兔园册》《千字文》,不懂诗书。娘娘若是有这样的人,就给我几个。" 武媚娘笑道:"行吧,我都怀疑你要办书院,教小孩考状元了。" 武婧儿听到“状元”二字,脑子灵光一闪,她猛拍自己的额头,叫道:“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武媚娘看她一脸怪相,问道:“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样懊悔?”“武状元!武举!”武婧儿脱口而出。“武举?”武媚娘重复道。 这武举是武媚娘首创,直到光绪末年才废除。武举为国家选拔了不少人才,其中最为著名的要数再造李唐的郭子仪。 武婧儿一脸郑重,看着武媚娘说道:“大唐边地和周围胡族聚居,这些部落民风彪悍,不易教化,慑于大唐国威方臣服,叛服无常。为边境安宁,这需要我大唐不仅有强盛的国力,还需要有杰出的将领。" 武媚娘道:“你的意思像考核学子一样去考核武人,为国家选拔将领。这个主意好,名将的儿子不一定是名将。国家太平久了,武将会越来越少。" />武媚娘一边说一边点头,脸上露出兴奋的之情:“这事需要从长计议,你提的这个主意好。大唐需要源源不断的将领,才能威震四方。" 武婧儿见武媚娘记在心里,将自己脑海中关于武举的事情都挖了出来:“咱们大唐不仅要有选拔人才的武举,还要有培养人才的武学,又要有武举子上升的路径……" 武媚娘见武婧儿掰着手指头说出要点,笑道:“你既然这么熟悉,不如你来拟一个奏章。” 武婧儿连忙拒绝,她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自己来拟折子就是外行指导内行,贻笑大方是小,危害国家是大。 “术业有专攻。娘娘让我拟织造局的折子我绝不推辞,这事我能干。但让我拟武举的章程,那还是算了。”武婧儿忙不迭地摆手推辞。 “你挺有自知之明。” "人贵有自知之明。" 武媚娘笑着摇头道:"行吧,这事记你一功。"武婧儿走后,武媚娘将举办武举的事情和李治说了,李治欣然同意。 李唐一族武德充沛,李渊、李世民、平阳昭公主、李孝恭都是文武兼备的将领,特是李世民,上马能打天下,下马能安天下。大唐是文武并重。 李治正要派人去拟折子,武媚娘阻止了他,道:“现在朝中的名将都在外面,陛下去找谁出章程?莫要找来外行人,误人误国。" 李治回过神来,笑道:“是了,英国公带着一群将领出征高丽,苏定方在吐谷浑。现在朝中无大将,也不好因此事烦扰他们,等英国公他们回来再做打算。" 武婧儿从宫中回来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前往苏州。 和武婧儿一起上路的还有一位武媚娘送来的老夫子,头发花白,不知是何来历,只晓得人叫钱年,在宫中教习宫女内监。 钱年这人一路上看武婧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冷哼了一路。 武婧儿和云川咬耳朵说这人肯定有得了风寒鼻塞,所以才哼哼,才不是因为被派到江南干活而心不平 烟花三月,绿草如茵,乱花迷人,垂柳婀娜,江南风景美不胜收。武婧儿归来发现,织造局又扩建了,现在织工达到了八千,织机有五千多张。 王迦陵设宴为武婧儿接风洗尘。 武婧儿发现王迦陵变了,语速快了许多,如珠落玉盘,往日优雅从容的贵妇变得风风火火。 “迦陵,你瞧着比之前年轻了,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武婧儿看着王迦陵光彩夺目的脸面打趣道。 王迦陵用手指着武婧儿笑骂道:“我还没说你一走了之将事情丢给我,如今还问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我现在忙得连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能者多劳,多劳多得,我明天给你包个大红包。”武婧儿起身给王迦陵斟酒。 王迦陵笑纳了武婧儿的殷勤,吃完摇头:“还是不了。我听说你倒贴钱干活,怎么会有钱给我?" 武婧儿听了一愣,随后笑道:“别听她们瞎说。那我送你一件礼物,宫里出来的,绝对能传家。” 王迦陵掩唇笑道:“我要这个做什么,留给你儿子吧。”武婧儿一拍额头,也跟着笑起来:"不留给梦年,留给月莲。" 两人是亲家,而又都只有一个孩子。两人若去后,她们的财产都是这对小夫妻的。饭后,王迦陵详细地向武婧儿汇报了蒙学的开办情况。武婧儿听完直叹王迦陵做得周全。 蒙学开办以来,中间陆续有人退出,现在仍有一千多人在蒙学接受教育。只是教授学生的老师有些捉襟见肘,上课的人数一多,就难免顾不过来。 武婧儿安慰道:“辛苦你了。” 王迦陵摇摇头,端着茶,和武婧儿聊天:“越和这些孩子们相处,我心中就越憋着一股气。明明都是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为什么男孩和女孩不一样对待,特别是那些做娘的。她自己都是女的,难道不知道作为女子的苦?" 武婧儿默然,良久道:“因为穷,因为愚昧,因为她们此时已经换了身份……很多原因呢。”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未来几乎一眼都能看到头,所谓的好出路就是嫁个好人家。很多人连自家的女儿都不会疼惜,还能奢望婆家会疼惜毫无血缘的媳妇? 王迦陵甩甩头,苦笑道:“我喝了几杯酒喝迷了,说起这些胡话来。” 武婧儿看着王迦陵迷茫的眼睛,坚定道:“这不是胡话,未来会变好的。咱们现在能做一点是一点,至于将来如何就交给下一代了。" “对呀,你说的对。”王迦陵想了想 道:“我写信回去,看看我的那些老姐妹能不能过来。” 武婧儿又说到她请来一位大学问的夫子,王迦陵大喜,准备明日一早去拜访,争取让夫子早日给学生们上课。 “一个还是太少,分局也开了学堂。”王迦陵喜完又忧。 武婧儿道:“分局里面的孩子择优录取到这里跟着夫子上课。” 王迦陵道:“也只好这样了。” 和王迦陵聊完蒙学的事情,武婧儿又巡查了织造局和分局,发现一切运行良好。分局那里也蒸蒸日上,规模达到了三千多张织机。 房如雪看着娇娇弱弱,却能干得很。武婧儿走之后,将秘折上奏的权利转交给她。如今武婧儿归来,房如雪准备将上奏的权利归还,武婧儿拒绝了,让她继续干。 “娘娘说你做事细致周全,对你赞不绝口,有什么难处只管在折子里面提出来。”武婧儿转达了武媚娘的话。 房如雪听了一愣,回过神道:“必不负娘娘期望。” 织造局的事情按着武婧儿制定的章程走,蒙学那里有王迦陵支撑着。武婧儿开始在江南道内查访其他可以开办织造局的地方,将资料整理好给武媚娘上了一封关于织造局未来规划的奏章。 正当一切如常的时候,王迦陵接了一封急信,展开一看,她几乎要晕倒。 苏定方去世了。 其实,苏定方早在三月就病重去世,但高丽战场的捷报尚未传来,为了避免辽东战场再次出现他东征时的意外,故遗言秘不发丧。 秦梦年、鄯州刺史和弘化公主遵从遗言,除了上奏章告知李治外,其他人包括王迦陵和苏庆节都 不知道邢国公已经病逝。 “我征战沙场多年,如今死在军营之中,也算是上天保佑。人终究一死,我死得其所,你们不必伤心。该说的我都已经交代了,以后防御吐蕃就交给诸位了。" 苏定方交代完遗言,又对秦梦年说道:“以后要谨言慎行,忠心为国,不得有私。” “是。”秦梦年跪在苏定方的榻前,眼圈的红晕更加明显了。 鄯州刺史和弘化公主退出来,将空间留给苏定方、秦梦年和苏月莲三人。苏定方脸色潮红,挣扎要做起来,苏月莲连忙上前扶他。 “你们 都是我的好孩子,以后的路需要你们夫妻相互扶持。”苏定方道。苏月莲小声啜泣:“是,阿耶。” 秦梦年重重地点头,对苏定方保证道:“岳父放心,我秦梦年发誓生平无二色,与月莲无异生之子。”苏月莲惊讶看着秦梦年,感动不已。 苏定方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只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满意了。” 秦梦年见苏定方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露出委屈的神色,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要是做了对不起月莲的事情,恐怕将来阿娘会把月莲当闺女,让我净身出户。" 苏定方闻言大笑起来,脸色更加潮红,心情极为畅快,道:“这倒是永丰公主会做出来的事情。" 笑完,苏定方脸色郑重道:“皇后……皇后有吕后之相,你们二人以后行事要谦恭谨慎,做人留一线,不要和李唐宗室结怨。未来福祸相依,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儿谨遵岳父教导。”秦梦年的眼睛泛着水光。 苏定方吃力地将女儿和女婿的手叠在一起,重复道:“要靠你们自己了。”说完,气息减弱,倒在苏月莲身上,陷入昏迷。 当夜苏定方就去了。 高丽捷报传来,苏定方的丧信也不用隐瞒了,苏月莲扶灵柩回到长安。王迦陵和武婧儿将江南道诸事托付给房如雪,一行快马加鞭,倍道兼程赶回长安。 苏庆节有官职在身,需要禀告朝廷才能回到家中。苏定方遗书之中请求秦梦年继续留任抵御吐蕃,不须他回来奔丧。 李治知道苏定方去世后,悲伤痛惜:“我失一栋梁矣。” 苏定方灭突厥,平葱领,灭百济,在西北威名远播。如今他去世,镇守边疆的长城陷了一角,这让李治怎能不伤心? 待苏定方报丧的消息传来,李治追赠苏定方为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谥号“庄”,死后哀荣。 苏定方和王迦陵相差二十岁,苏定方心胸开阔,多顺着王迦陵,两人感情很好。如今苏定方离 去,王迦陵焉能不伤心? “他这人心气平和,当初被朝廷闲置,也不自怨自艾。唯一想的就是找人传承自己衣钵,将兵法交给有眼缘的人。" “他嫌弃大郎愚笨,气得拿棍子打他 。后来我怀孕了,算卦的说我腹中的孩儿有大将之才,他十分高兴。后来我生下月莲,他气得要去砸算命摊子。我本以为他不喜女儿,没想到他对月莲极为疼爱。" “月莲见他时常感叹后继无人,就说让郎君教她,大兄不能继承阿耶的衣钵,她来继承。郎君听了非但没怪罪,还大赞月莲有志气,说若月莲如生在隋唐之际就能和平阳公主一起领兵打仗。" “他陪了我二十多年,可我知道前十几年他并不开心。眼看着朝中同僚都有仗打,他自认能力不缺,勇武不缺,可就是不被起用。每每听到捷报传来,他就郁郁寡欢。陛下即位以来,他被起用了,攻突厥、打百济……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王迦陵说着说着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淌了下来,武婧儿坐在她旁边,递过去一方手帕,没有说话,默默地聆听。 王迦陵用手帕擦眼泪,继续道:“我现在不是伤心,是替他高兴。死在军营,对于他而言比老死在床上更好。陛下给他赐了美谥,死后哀荣,武将之极,我为他开心……" 武婧儿尽管看着王迦陵一脸悲伤,但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苏庆节一家尚未回来,武婧儿住进了邢国公府,帮助王迦陵准备丧事。 半个月后,灵柩归家,苏庆节也回来了。武婧儿这才回到公主府。 苏定方死前一直担忧秦家有吕氏之祸,嘱咐两人以后都要低调,丧事一切从简。苏家兄妹依言照办。 苏定方功勋卓越,李治下旨命他陪葬皇陵。但帝陵未建,苏家停柩不葬,以待来日。丧礼过后,苏庆节丁忧停职。武婧儿怕王迦陵心思郁结,就让苏月莲在苏家陪伴母亲。 李動率军攻陷平壤,俘虏高丽王室和权臣,带着军队凯旋归来,在昭陵和太庙分别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 困扰隋唐两朝的辽东之患,至此终于平定,朝廷上下欢欣鼓舞。武媚娘见武婧儿因为苏定方的丧事操劳而且不乐,就接人到宫中。 “苏定方有功于国,但你和他的关系一般,你怎么这副怏怏不快的表情?”武媚娘饶有兴致地看着武婧儿。 > “娘娘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是要吓死我!”武婧儿埋怨道。 武媚娘听了反而笑起来,道:“你看你现在不是很有生气嘛。” 武婧儿道:“娘娘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霸道啊?” 武媚娘轻笑一声,道:“这话几十年前我就听你说过,你现在还没想明白,这脑子多半是不能要了。" 武婧儿:.. 武婧儿气急,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回头道:“我想在不想和你说话,看显儿去。” 武媚娘摆手,让她快去快回,回来一起吃饭。然而,这顿饭没有吃成。 武婧儿随宫女来到李显的宫殿,得知李显和沛王李贤斗鸡去了。武婧儿气呼呼,心道这孩子的全鸡宴还是没有吃够。 武婧儿远远地看见一群男男女女围成一圈,喝彩之声不断传来。武婧儿悄无声息地走进一瞥,一只黑色的大公鸡和黄色的大公鸡凶狠地啄来啄去。 “三姨。”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武婧儿身侧响起。 武婧儿回头一看,原来是太子妃杨妙音。杨妙音正要向她行礼,武婧儿连忙扶起她道:“不必多礼。我常听人说斗鸡如何好看,但没见过,今日我好好瞧瞧有趣在哪里。" 杨妙音微笑道:“我陪三姨一起看。” 李贤和李显站在一起,两人同父同母,相差一岁,容貌有四五分相似,但气质却大为不同。李贤风神秀逸,文采风流,而李显呢,容貌稚嫩,眼睛里都是清澈的愚蠢,单纯而又热情。高下立判。 “显儿一定会输。”武婧儿对杨妙音说。杨妙音温和笑道:“我鲁钝,看不出来。三姨从何看出?” "你且看着。" 武婧儿她能说宠随主人吗?李贤看着就比显儿聪明,要是赢的概率不大,他估计都不会和显儿比试。 果然,李显斗鸡败给了兄长,李显不服,又重开一局,想要一雪前耻。 李贤身边一位相貌俊美至极的年轻文士道:“大王,我心中已有一篇讨伐周王鸡的檄(音袭)文,待我写下为大王助兴。" 李贤意气风发,挥手让人取来笔墨纸砚。文士坐下,下笔如神,他写一句,周围的人念一句,不时传来喝彩的声音。 >武婧儿和杨妙音疑惑不已。 “处宗窗下,乐兴纵谈;祖逖床前,时为起舞。”② 武婧儿离得有些远,只听清了这一句。她觉得这句话用典用得极好,因问这人是谁。“王勃。”杨妙音立马答道。 黄勃?! 武婧儿听岔了,杨妙音又重复了一遍:“王勃,王子安,沛王府的修撰。”"哦……啊……是他……竟然是他?!"武婧儿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就是写下千古名篇《滕王阁序》的王勃? 写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王勃? 一字千金的王勃? "对,就是他。他写过《宸游东岳颂》《乾元殿颂》,被陛下称赞为奇才。后来又写了《上武侍极启》《再上武侍极启》受到周国公赏识,入了沛王府当修撰,很受沛王喜爱。”杨妙音轻声慢语解释道。 武婧儿为数不多的政治细胞听到杨妙音的话语立马动了起来。 周国公是贺兰敏之,他现在还是东宫僚属,怎么他赏识的人进了沛王府?听杨妙音这话味,她对贺兰敏之极为不满。也对,两人之间本来就有仇。武婧儿的脑子一抽一抽地疼,总觉得今天要发生一件大事。果然,这篇檄文被好事者献给李治观赏。 李治读完,大发雷霆。 第45章 我的皇后堂妹 王勃是刘祥道推荐,幼年成名,博学多才。李治对这个神童的印象不错,文采风流,尽显盛世气象。 但现在看到这篇檄文,李治头痛欲裂。 檄文是什么?是声讨叛逆的文章。最有名当数骆宾王写的《讨武瞾檄》,徐敬业等人以中宗复位为名讨伐武则天写下这篇檄文。 王勃怎么敢写这样的文章?是谁指使他写的?贤儿心中是怎么想的? 李治恍恍惚惚回忆起自己还是晋王的时候,太子大兄沉郁狂悖,四兄才华横溢又得阿耶宠爱,于是就和大兄争夺太子之位,自己这个小小的晋王夹在两人中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卷入其中。 李治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们好像也将要进入当年自己兄弟经历过的怪圈之中。 皇后四子,太子体弱、二子颇具才干、三子四子仁厚。 这四子哪一位都是他的爱子,他现在突然对阿耶当年的痛苦感同身受。 "大胆王勃,身为王府修撰,不劝谏诸王,反而写下檄文,离间诸王,即日逐出王府!"李治下意识道。 李治如同自己的祖父父亲一样陷入了儿子即将相残的隐忧。祖父没有处理好,太穆皇后二子被阿耶所杀。 阿耶选了自己,强行将大兄和四兄隔离,避免了同母三兄弟相残的悲剧。 李治双手抱着眩晕的脑袋,颓然地坐着,茫然地看向远方,晕晕沉沉的脑子里不断浮现幼年的场景。 随着时间推移,太子大兄感受到几位长成的弟弟带来的压迫,魏王李泰、吴王李恪,这两人对大兄的位置发起了冲击。 阿耶是如何应对的呢? 李治冷呵一声,阿耶派了嘴巴一个比一个毒的大臣去规范大兄的举止,这些人沽名钓誉,硬生生用规矩逼疯了大兄。 对四兄宠爱冠绝诸子,多加赏赐,这样的宠爱增添了四兄的底气,助长了四兄争夺储位的气焰。 李治心道,他绝不会这样做。弘儿是他和媚娘精心培养的太子,只要他在一日,任何人都不能撼动弘儿的位置,否则他的几个儿子将重蹈高祖皇帝嫡脉诸子的覆辙 “陛下,你不喜欢王勃这个狂悖小子,直接赶走即可,怎么发这么大火?仔细你的身子。”武媚娘走来,将檄文扔给内监,以目示意让人赶紧处理掉这 个糟心玩意。 李治放下手,眼前的人仿佛笼罩着一层白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人是媚娘。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让武媚娘坐下,然后挥手让伺候的人离开。 武媚娘见李治一脸颓色,心疼问:“陛下,你有什么烦恼和我说,我帮你处理。你本来身子就不好,别气着自己。" 李治欲言又止,思考一圈此事确实只能和媚娘商议,便将心中对这四兄弟的隐忧说出来。 武媚娘听完,柳眉一竖,凤眼圆瞪道:“他们敢!他们要是敢兄弟相残,我打断他们的腿。” 呃? 眼前笼罩的白纱散去,武媚娘具有压迫性的容貌气质清晰地映入李治的瞳孔。李治盯着武媚娘,目光灼灼,心中不知道想些什么。 武媚娘对李治的神色不解,但她绝不想看到诸子残杀,于是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道:“谁敢做对其他兄弟不利的事情,我就打断谁的腿,陛下拦着也不行。" "媚娘你会做对我们孩子不利的事情吗?"温和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武媚娘耳边响起。武媚娘一脸不可置信:“陛下,你什么意思?”李治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随便问问。" 武媚娘气得胸口疼,好心安慰这人,竟然被他猜忌,好心当作驴肝肺。这人简直就是藕做的,浑身都是心眼子,令人又爱又恨。此时,武媚娘对他恨得牙痒痒。 武媚娘稍稍平复心情后,用手指着李治咬牙切齿道:“男人对孩子能和女人一样吗?这几个孩子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是我怀胎十月冒着生命的危险生下来的。" “而男人呢……”武媚娘冷笑一声:“呵呵,付出过什么?”作为男人中的一员,李治脸上讪讪。 武媚娘继续道:"历史上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多的是,你见过母杀子吗?""有啊,赵姬。"李治幽幽的声音响起。 武媚娘听了,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气得脸色通红,甩袖起身就要走。 李治拽住武媚娘摔在脸上的衣袖,连连告饶:"媚娘,我错了,我说错了……赵姬怎么能和你相比呢?哎呀,我的头好疼……媚娘,我的风疾又犯了……哎哟,眼睛看不见了……" 武媚娘明知这人有 演戏的成分,但又担心他真生病,遂停下冷冰冰问道:“找我没用,难受了就去找太医。" 李治抬头,眼巴巴看着武媚娘道:"有媚娘在,我的头就不疼了。"武媚娘闻言,嘴角刚扯着一抹笑,立马收敛,抬脚就要走。 "媚娘,咱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你就陪陪我吧。"李治仍然没有松开手。哪里有好久,分明早上还在一起用膳。 声。 “好啊,让御膳房上爆炒猪肝、油煎鹅肝、炙烤羊肝,再来一道狼心狗肺汤。”武媚娘冷笑一 李治:.… 李治下意识松开手,讨好地看向武媚娘。李治许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饭桌之上格外殷勤,武媚娘这才消了气。 饭后,武媚娘才想起她好像约了三姐姐一起吃饭…… 武媚娘瞪了一眼李治,都是这人胡搅蛮缠,才让她忘了这件事,立马叫来宫人询问永丰公主去哪儿了。 宫人早有准备回禀道:“永丰公主已经回了公主府,说皇后若有事直接召她来就是。” 武媚娘听完点点头,又瞪了李治一眼。 李治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武媚娘,突然他的余光瞥见一位内监欲言又止,于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内监扑通一声跪下,道:"启禀陛下,沛王和周王在外面请罪。" 李治连忙道:“快让他们进来,这两孩子……”言辞之间带着心疼。 "陛下……" 李治对上武媚娘的眼睛,连忙挺直腰背,板着脸,不苟言笑:"让沛王和周王进来。"武媚娘颔首,坐在李治身边,不疾不徐端着一盅茶喝。 李贤和李显显然知道自己错了,蔫头蔫脑,主要是李显蔫头蔫脑,李贤则一脸诚心悔过的表情。两人一进来就向父母请罪,李治教训了几句,转头看武媚娘。武媚娘淡淡道:“你们是兄弟手足,以后要相互扶持,勿要受他人挑拨。” “是。”李贤和李显连忙应下。 br/> 李显摆摆手道:“没事儿,是我找你斗鸡的,我也有错。斗鸡……嗯,回去黄焖了,再配上一碗米饭。六兄,你要不要来吃?" 李贤嘴角直抽,拒绝:"不用了。我还要回去读书,无福消受此等美味了。" 武婧儿回到府中,回想起王勃的意气风发,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大唐皇帝几乎都是竞争上岗。见二王斗鸡,王勃挥笔写下檄文之时,难道不知道这檄文不是随便写的吗? 王勃这是在李治的雷区蹦迪啊? 本来武后诸子逐渐长大,隐隐有皇位争夺之相,王勃一篇檄文以开玩笑的方式直接掀开此事。 李治不驱逐王勃驱逐谁? 朝廷选士,先器量见识而后文采。王勃文采斐然,但政治的敏感度如此之低,被驱逐也在情理之中。 武婧儿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才子文人颇为心动,想要邀请他去教书,但也只是想想。 王勃出身名门,父祖皆以学识著称,本人少年成名,才华横溢,恃才傲物,岂会听从一女子之言? 武婧儿有自知之明,她没有王霸之气一呼百应应者云集;也没有玛丽苏光环引得才子佳人折腰。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特殊一点的是她的堂妹晚年当了皇帝。堂妹厉害,这和她有关系吗?再者,王勃是贺兰敏之引荐,沛王府修撰,又刚被李治驱逐。debuff叠满了有没有? 武婧儿是帝后一系的人,她若收留王勃,那就和“领导吃饭我转桌”有什么区别?甚至她会被李治怀疑帮助李贤夺嫡。 檄文事件雷声大雨点小,李贤和李显依旧兄友弟恭,受伤的只有王勃。后来,武婧儿听人说王勃去巴蜀游历了。 王迦陵逐渐从悲伤中恢复过来,她和武婧儿商量要一起回苏州。这时一封从西北来的捷报传入了皇宫。 原来苏定方死后,吐蕃又开始频繁侵扰吐谷浑。侦查到吐蕃军队的动向后,大唐和吐谷浑联军连夜行军大破吐蕃军队。 李治收到捷报后大喜。大唐在东北灭了高丽平定辽东之患,此时唐朝的版图大为拓展。 他兴奋之余,拿出舆图,目光盯着吐蕃的领土。 "不,你不想。"武媚娘看到李治眼底的热切,皱眉不赞同 道。"为何?如今我大唐兵强将广,挟灭高丽余威,破逻些(音拉撒)易如反掌。"李治道。 武媚娘道:“此地高山连绵、地多风雪、冰厚丈余,畜牧为业,风俗与中原不同。” 李治听了仍有念想,武媚娘索性道:“我给陛下说,陛下心存疑惑,不如我们召来一个熟悉当地的人过来,看看她的想法。" "不是我不信任媚娘,而是觉得此地地理位置重要,居高临下傲视关中。媚娘你说的召来熟悉此地的人莫不是骗我?"李治笑道。 武媚娘眉头一挑,道:“陛下莫不是忘了一个人?” "谁?" "苏月莲。" 李治恍然大悟,苏月莲是秦梦年的妻子,两人成亲之后就跟着苏定方去抵御吐蕃。这次指挥大败吐蕃军队的将领就是秦梦年。 武媚娘派人召来苏月莲,直接问是否可以率军攻打吐蕃。 苏月莲闻言,吓了一跳,顾不得帝后二人在前,连忙说道:"不可。"武媚娘:"为什么?"苏月莲将理由娓娓道来,概括起来有三点。 第一,吐蕃地势高,多冰雪,气候恶劣,若唐军无训练则难以适应当地的气候,甚至会因缺氧而死。 第二,吐蕃现在国力强盛且出于上升期,前任大相虽然去世,但继任大相文治武功不输前任,而且他把持了吐蕃的政权和兵权,威势超过赞普。② 第三,突厥和高丽被灭时间不长,若大唐此时起兵戈,怕会给安置在边地的遗族以可乘之机。那时大唐的西北、北部和东北将都会陷入战火。 李治听完,默然良久,最后叹息道:"难道就任由吐蕃侵扰我边地吗?" 苏月莲回道:"吐蕃虽强,但我大唐更强。我大唐现在对吐蕃的边境全面压制,吐蕃北面有吐谷浑和唐军,西北有安西四镇,特别是于阗(音田)。" "大唐重兵防守于阗地区,控制了桑株河谷,这条便道可直接南下吐蕃羊同。于阗南六百里置胡弩镇,东距且末镇千六百里,这些军事重镇阻断了吐蕃中道翻越昆仑山的主要路线。”③ “陛下治下舆图远迈前朝,文治武功 震古烁今,且陛下春秋正盛,且待日后看大唐军队进入逻些。”苏月莲之后道。 李治闻言笑起来,转头对武媚娘说道:"这苏娘子倒是有邢国公的胆识。" 武媚娘颔首,问了她些吐谷浑地区的民情风俗,苏月莲对答如流,颇具章法,心中满意,因问道:"你以后是留在长安还是去吐谷浑?" 苏月莲恭敬答道:“臣妇愿去吐谷浑。” 武媚娘点头,转头对李治说道:“弘化公主和梦年男女有别,交流不便,有了苏娘子在中间传达信息,便宜不少。" 李治亦点头:“皇后所言极是。苏娘子,你父是国朝名将,夫是朕之后辈,望你勤敏果毅,不要堕了父亲威名,也不要辜负了朝廷的期望。" “是。”苏月莲的眼中露出坚毅的目光。武媚娘也勉励了她几句,赏赐了绢帛让她带回去。苏月莲走后,武媚娘赞道:"小娘子临危不惧,刚强不屈,是个好孩子。我的眼光不错。"当初还是武媚娘挑了苏月莲为外甥媳妇呢。 李治闻言,想起自己制造机会让苏定方考核秦梦年,嘴角露出微笑,但随即想到苏定方已逝,心情低落。然而,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捷报上,松了一口气,后继有人,未来可期。 “秦梦年御敌有功,晋为检校左武卫大将军,安集大使兼……太子宾客,负责抵御吐蕃。媚娘,你来拟旨。”李治道。 李治将秦梦年这个他和媚娘都满意的人才划归到太子府中,为太子张翼,也向朝臣以及武氏诸人 表示太子就是他钦定的接班人。 武媚娘听了,见武氏有人终于能独挡一面,心中大喜,笑道:“臣妾代梦年谢过陛下。” 武媚娘挥笔拟定了诏书,朝中大臣倒没有怎么阻拦。秦梦年很明显是邢国公临终指定的人选,又是武媚娘外甥,再加上打了一场胜仗,他们不敢也不好反对。 武婧儿知道儿子独立打了胜仗,而且平安无恙,才将心放下。 她期待儿子成为像卫霍那样的将领,但也知道行军打仗靠的是天赋和经验。以前秦梦年一直跟着苏定方,显现不出来,现如今他以一场胜仗表明了他亦能支撑起西北一片天。 武婧儿心中大为宽慰,又得知苏月莲要回吐谷浑,写了一封家 书让苏月莲捎给儿子。 武婧儿在信中嘱咐儿子要戒骄戒躁,做事谨慎,勿要逞少年意气,爱护士卒……林林总总写了一大堆,最后叮嘱他要注意身体,努力加餐饭。 作者有话要说: 检校:临时代职。检校左武卫大将军就是代左武卫大将军,干得好可以转正。 第46章 我的皇后堂妹 苏月莲走后,武婧儿也和王迦陵一起离开长安前往苏州。 路上,河水清凌,船只如梭,两岸垂柳翠色浓郁。 王迦陵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担忧道:"不知道蒙学现在怎么样了?" 武婧儿笑着回道:"由房如雪盯着应该出不了大问题,不过要想进一步发展,还得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 王迦陵嘴角弯起,道:“你尽说好听的。”说完,她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只见江水瑟瑟,杨柳依依,远山云笼雾绕。 冬日的风攀过窗户吹了进来,吹得人清醒了许多。 "江南的冬天比长安来得更晚一些。"武婧儿跟着王迦陵的目光看去。王迦陵附和:“是呀,春天也比长安来得早。我有个姊妹说也要来苏州。”武婧儿闻言喜道:"什么时候过来?" 王迦陵道:“她不像我们人口简单。她上有公婆,下有儿孙,家中诸事繁多,安顿好一切至少要等明年开春才能过来。" 武婧儿双手托腮,看着王迦陵,道:"真好,咱们的人越来越多了。我走之前和娘娘说了,若是品行才学能力都不错的人,我可以推荐她们以良家子的身份入宫当女官。" 王迦陵闻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女官虽然位卑职小,但由于靠近帝后,若再得帝后宠信,那权势可谓是炙手可热。这也是为丈夫儿子谋官的好途径。 "你之前不是不耐烦这些吗?"王迦陵奇怪道。她这个朋友一直谨言慎行,甚少结交他人。 武婧儿放下手,道:“多一人多一份力量,人还是太少了。由于人手太少,我们有事回长安,很多事情只能缓慢推行。" 武婧儿复盘这几年的行动时,深切感受到人手的不够用。 王迦陵笑起来,赞同道:“你是大忙人。我给你数数你后面还有什么事情,沛王结亲你要回去吧,周王只比沛王小了一岁……还有荣国夫人,她老人家年事已高………" 武婧儿扶着额头,道:“所以以后的事情还要拜托你们,我给你们当后勤辅助。” "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王迦陵好奇道:“你给娘娘推荐我了吗?我也想弄个女官当 当。" 武婧儿笑起来道:"娘娘知道你哩,你觉得正六品的司织如何?" 王迦陵连忙摇头道:“我忙着蒙学的事情,怎么还有精力去管织造局的事情?” 武婧儿抬手打断她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之所以忙,是因为能用的人少。你当了司织后,全织造局都归你管,还怕挖不出人才来?" 王迦陵还是摇头道:"不行。房如雪干得好,我有国夫人诰命,她比我更需要这个正六品的司织。" “你难道忘了司织可以有多人?”武婧儿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王迦陵回过神来,喜道:"哎呀,你不早" 武婧儿:“我还没说完,你就拒绝了。等咱们的织造局做大后,很可能会独立出来,到时候会多出一个尚宫之职。" 王迦陵顺着武婧儿的话畅想未来:“那可是正五品的尚宫呢。”五品官是一个分水岭,过了这个坎,那就步入了高官的行列。 但她随即想到女官最高也只是五品,心中叹息,道:"这是女官的最高官职。"再高的才华和能力也只能做到五品官。 闻言,武婧儿想到那位巾帼宰相上官婉儿,她先是以才人的品级成为武则天的助手,后又升到正二品的昭容,辅佐中宗处理朝政,掌管制诰。 “未来是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但我相信未来是充满变化和可能的。”武婧儿想罢,充满希望地对王迦陵说道。 王迦陵和武婧儿相知相交,又结为儿女亲家,自然对武婧儿的心思了解几分。听到武婧儿这么说,王迦陵亲手给武婧儿斟茶,道:"我很庆幸月莲嫁入了你家。" 王迦陵摸着良心说,这世间再没有比武婧儿更好的舅姑了。 成亲不久,武婧儿就搬出府邸,给小夫妻留下培养感情的空间,也不要求儿媳晨昏定省服侍左右,更是同意并支持儿媳同儿子一同外出任职。 武婧儿听了,不在意道:“我喜欢这孩子。父母不能一辈子陪着孩子,有她和年年相伴,我很放心。" 两人对视而笑。闲聊完,开始说起正事。王迦陵接手司织这个官职,自然想要更了解一些,于是向武婧儿请教织造局 诸事。 江南缓缓发生着变化。 长安城中的李贤自从檄文事件后,明显感到帝后二人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 首先是召见和赏赐的频率变低了,再者他府中的僚属经常被帝后二人敲打挑刺。 李治现在能完全理解阿耶当年宠爱四兄的心情。家中最珍贵最重要的皇位许给了大兄,那对其他的儿子赏赐和宠爱多些也不为过啊。 但古往今来就是这种疼爱之情撼动了不少太子的宝座。 所以李治要克制自己对其他几个孩子的感情,不要让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哎,当皇帝真难。”李治额头上顶着一位湿巾降热。他又病倒了,随着年龄的增大,风疾犯病的次数比前些年更加频繁了。 武媚娘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嘴角一抽,眼睛没有移开奏章,手也未停,头也不抬道:"你有什么为难的?" 李治长吁短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武媚娘嗤笑一声:“你今天能起身把我批过的奏章看一遍吗?昨日的还堆积在那里没看呢。这些奏章批完要发出去,路上至少再用个十天半月。奏章晚一天,痼疾就多存在一天,良策就晚一天实施,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李治动了动身子,心中感慨,媚娘是不能理解选择皇位继承人的苦。“你念我听。”李治道。 武媚娘又看了眼尚未批完的奏章,摇头道:“我这儿还有许多没处理完。我找别人给你念。” 李治身为帝王有很强的控制欲。他让媚娘处理政务,是因为两人利益一致,又是一家人,家业最后要交给两人儿子,因此不用担心媚娘有私心。 但后宫中的其他人还是算了,人都是有私心的。奏章在念的过程中多字少字,语气缓急,断字断句,都有可能影响他的决策。 "拣几本重要的念给我听,其他你自己处理即可。"李治回答道。“行吧。”武媚娘停下笔,从昨天批阅好的奏章中将重要的拿出来,对着李治念。 帝后这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太子和太子妃那里也是温情脉脉。 李弘对最近阿耶阿娘的亲近感到疑惑,杨妙音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太子你是嫡长子,与诸 王不同,陛下和皇后自然对你另眼相待。" 李弘对杨妙音的说法有些不赞同,眉头微微皱起道:“我们兄弟四人,我只是占了长,别的与兄弟们没什么不同。" 杨妙音明白李弘不乐意听自己这套言论,转移话题道:“陛下将秦家表兄任命为太子宾客。殿下,你可要寄封书信或者赐些绢帛给他?" 李弘想了想,对着一旁绣花的太子妃说道:"你提醒的及时,我让府中僚属拟一封书信。" 杨妙音手一顿,摇头对李弘道:"府中僚属文采风流,他们拟的书信自然花团锦簇。若秦将军是旁人,这样的书信也就罢了。但秦将军是陛下的表兄,我觉得倒不必那么正式,殿下你自己写一封,不拘长短格式,只当是亲戚家往来问候。” 李弘点头,道:“也罢。我们虽然不熟悉,但他在宫中当值时,见过几面,算得上认识。当时没想到这位表兄竟然有如此才能。" 杨妙音笑道:"多赖陛下皇后慧眼。咦,听说周国公许久未来东宫了。" 自从贺兰敏之断腿好后,也不常见他来东宫。他是东宫属臣,反倒和沛王府的文士交从过密,宴饮唱和,时常有之。 李弘听了,沉默了一下,道:"不必管他,东宫僚属有戴相几人即可。" 李弘本来对这位表兄抱有期望的,但这位表兄行事张狂,不合他意,又与李贤私交甚好,甚至经常给李贤引荐人才,把他这个太子放到一边。 李弘看在阿娘的面子上,只当这个人不存在,东宫的诸事也不让他插手,只让他占个坑罢了。 想到贺兰敏之,李弘又将注意力收回到秦梦年身上,这位可比贺兰敏之更具有能量。 他手中掌握几万军队,接手了邢国公军中的人脉,又有一个深受阿耶阿娘宠信的母亲,未来不可限量。 所以在阿耶将这人授于太子宾客一职时,李弘十分感动。阿耶果然一直对他如旧,在他感到不安时,不着痕迹地为他加码,向所有人表明自己的信任。 李治病情稍好之后,就招来李動、薛仁贵等武将或有行军经验的文臣前来,商议武举一事。 李動年高,又经过高丽之战,身体大不如以前。他虽然致仕之意,但李治仍 将这件事交给李動负责。无他,在场诸位当中唯有李動对行军打仗、官场规则等最为熟悉。 李動深谙急流勇退之意,但见李治如此盛情,推辞不了,只好带着诸人一起制定章程。经过两个月的讨论,朝廷终于确定了章程,同时昭告天下,明年将会开武科。 民间豪杰之士,听到之后大为振奋。这又是一条通天之路,对于那些喜武不喜文的人更是喜从天降。 身在江南的武婧儿听说后,对着云川道:“你要不要去考个武举?” 江南春色早,武婧儿和云川并肩趴在栏杆上看锦鲤游来游去。武婧儿手里拿着一支迎春花,扯下花瓣撒到水里引得锦鲤哄抢。 云川听了,探出身子窥视武婧儿的神色,见她一脸认真,惊讶道:“你不是开玩笑的?” 云川说完,又笑了道:“你是不是对我有误解?我只会些拳脚功夫,略识几个字,怎么敢去考武科献丑?" 武婧儿将光秃秃的花枝扔到水里,吓走了蜂拥而来的锦鲤。她拍拍手笑道:“我看你是对你自己有误解。" 云川摆手,转身靠在栏杆上,只见黑瓦白墙,草木葱茏,远山青黛。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道:"公主老是说缺人,我跟在公主身边,帮衬一二不好吗?" 武婧儿闻言一震,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大惭。 云川的话如同一阵风,拨开了她心头的乌云,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在溶溶的月光之下。 武婧儿曾经说过好几次要举荐云川的话,但是云川都拒绝了。 她为什么要举荐云川呢? 因为怕云川对她心存怨怼,想着好聚好散,不至于将来伤感。 但武婧儿身边一直都是缺人做事。 虽然武婧儿分身乏术之时,会分给云川一些事情,但只要她有精力都会自己做,或者分给手下的几个女官处理。她和女官们商议事情时,也下意识地将云川排除在外。 一边将人往外推,一边缺人做事。武婧儿的行为十分矛盾。 那她为什么不将云川拉入其中呢? 被云川挑破后,武婧儿今天才明白心中的答案,因为她不相信云川。 想罢,武婧儿转过身,与云川肩挨肩,同样眺望远方,嘴张了张,最 后道歉:"对不起。" 云川闻言转过头,看见武婧儿羞愧的神色,自己吓了一跳,随后心中大喜,公主将他放到心上哩。 "也没什么嘛。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一辈子赖在你身边。" 云川的语气变得和远山上的云雾一样飘渺:“在你身边,我很开心啊。我对公主要做的事情,懂也不懂。反正你做什么,我支持就对了。不管是做你的左右手,还是做你的贤内助。" 武婧儿情绪正低落,但听到“贤内助”三个字噗嗤笑出声,忧愁被打断。 她靠着云川的胳膊支撑身体,抬头看着他,笑道:“男女有别。男女又没有区别。”云川低头,一只手将武婧儿散落的头发挽在耳后,接道:“因为男人女人首先都是人啊。”武婧儿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她有些不敢相信,云川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和自己心迹相贴合的话来。 云川见武婧儿惊喜的表情实在可爱,遂将人揽在怀中,大笑道:“你要是知道我学过什么就不会这样惊讶了。" "你学过什么?"武婧儿感受着云川胸腔的震动。云川这时只是笑而不语。 当然还是秦梦年那个神人小孩编得什么侍妾手册,学习的过程中云川的三观几乎被魔改了,最后还是跟在武婧儿身边才慢慢掰回来。 云川想起自己的心路历程,那可真是山路十八弯。 武婧儿仔细一想,就想起云川曾经在秦家学过一两年才被送到自己身边。她的嘴角一抽,年年这个倒霉孩子究竟是教了人什么?疯求一亿份,送给需要的人! 武婧儿退出云川的怀抱,伸出手握上云川的手,摇了几下,笑道:“以后请指教啦。”云川学着武婧儿的样子,握紧武婧儿的手,重复她的话语道:“以后请指教。”修长的大手将白皙柔嫩的小手包裹住,温暖而有力。 "不过,不能让我长久地调离你。"云川说完,又揶揄道:“我可是公主的面首哩,要是长时间离开,说不好要便宜那个混蛋。" 武婧儿曲肘撞云川的胸膛,嗔道:“乱说什么。”云川摊手:“实事求是嘛。” "哼。" 云川见状少不得要 哄上一二。 自此,武婧儿经常交给云川一些事务。两人从前是一人处理公务,一人整治饭菜茶水糕点。现在则是两人共案,面对面,处理公务。 织造局又在杭州开了一分局,由红药担任司织。织造局内部的女官体系同时也进行调整,织造局负责人均提为司织。现在担任司织的有四人,房如雪、红药、百合和王迦陵。 织造局的名称也进行了修改,苏州东部的织造局改为苏州棉布织造局,分局改为苏州丝绸织造局。杭州的织造局确定为杭州织造局。 三个织造局由武婧儿这个江南道织造使掌管。武婧儿居住在苏州棉布织造局,因此众人将棉布织造局视为总部。 三个织造局却有四个司织,多出的那一个当然是王迦陵了。她这个司织与旁人不一样,负责监察所有的织造局。 王迦陵:... 武婧儿理直气壮道:“你和她们不一样,这个监察之职更适合你。”“行吧。防微杜渐,未雨绸缪。”王迦陵认了。 "好一个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武媚娘得知这件事后,将王迦陵的司织一职改任为司正,并给予她上书言事之权。 司正掌戒令、纠禁、谪罚之事。② 这样才能名副其实,司织监察司织,名不正言不顺。武婧儿:"那以后迦陵你是不是也可以监察我?" 王迦陵脸上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拍拍武婧儿的肩膀道:“武织造使以后好好干活呀!”扬眉吐气。 武织造使一动不敢动,戏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王迦陵抄起手边的奏章,拍了几下武婧儿的额头,笑道:"这不是你意料之中的事情吗?" 武婧儿捂着额头告饶,跳到一边解释道:“咱们的规模越来越大,经手的钱财越来越多,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早点规范化对我们都好。" “再说咱们俩都不会长久呆在织造局里,与其靠负责人的人品保证正常运转,还不如靠制度。”“只有不断完善的制度才能让织造局长久地经营下去。”王迦陵接道。 第47章 我的皇后堂妹 人在穷途末路之时,或坦然认命,或孤掷一注,或疯疯癫癫。 贺兰敏之就是最后一种。 自从他的腿被打断,贺兰敏之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完了。之所以脖颈上的刀斧还没有落下,是因为他的外祖母还在。可是他的外祖母已经九十岁了。 贺兰敏之觉得被压迫地喘不过气来,他交好的文士贬的贬,外放的外放,就连一向与他交好的沛王,觉察到帝后二人的意图后,也逐渐疏远了他。 贺兰敏之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府中的舞姬扭着妖娆的身姿,身边围着几个姬妾殷勤地劝酒喂食。他沉溺于酒精美色之中,浪得一日是一日。 他恍恍惚惚想起了十多年前,那时母亲和妹妹都在,一家三口虽不甚富贵但其乐融融…… 如今母亲和妹妹死于非命,这天地之大却只剩下自己一人,而且自己也很快要与她们在黄泉相见。 濒临死亡的恐惧让贺兰敏之做出许多失智且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郎君,你想死,不要拉上我们娘俩。"杨玉妍抱着懵懂的幼子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满是厌恶之情。 贺兰敏之的里衣散开露出胸膛,颓然地坐在地上,屋里的摆设碎了一地,显然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挣扎。 就在刚才,太平公主的一个侍女衣衫不整地捂着脸跑出去。 贺兰敏之拿起手边的几凳朝杨玉妍砸了过去,脸上露出恨恨的表情:“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整日觌着脸巴结那个妖妇,有本事就不要回这个家,滚回你的娘家去!" 杨玉妍抱着儿子退后了几步,几凳咕噜噜在她脚边停下。杨玉妍脸上冷如冰霜,转身就走,不发一言,对贺兰敏之失望至极。 脚步声渐渐远去,贺兰敏之像孩子一样将头埋在双膝之中,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是安全的。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进来。 “我不是说过不要进来吗?”贺兰敏之吼道。那人走到贺兰敏之身前,发出了一声包含各种感情的叹息。 "外祖母……" 贺兰敏之抬起头,眼圈周围泛起了一道深深的红晕,整个人如同末路的荼薜。 "冤孽呀冤孽……”荣国夫人看了眼他,随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着经文:“善男子、善女人,发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当生如是心……” 贺兰敏之起身,佯装无事,捡起衣裳穿上,道:“我与玉妍吵架惊扰了外祖母,是我的不是。”荣国夫人欲言又止,阳光照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痴儿……”荣国夫人长叹一声,念佛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贺兰敏之将头发撩到耳后,整理完仪容,对屋外的丫头喝道:"还不快扶老夫人去休息。"荣国夫人没有再说什么,手里不断转动念珠,嘴里继续念着消灾解厄的经文。 周国公府里杨玉妍带着孩子套车回到娘家,荣国夫人在佛堂终日不出,整个府中弥漫着一股让人胆战的寂静。 无人管束,贺兰敏之偶然清醒后,又回到了酒色之中。他转着酒杯,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府里真是安静啊! 不,还有那两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小畜生日日过来向外祖母请安。武承嗣&武三思:.…你礼貌吗?外面渐渐传起一则流言:太子妃和周国公有染。 李弘听到后,脸色极为难看,正要派人去探查谁放出的流言。他就看见太子妃带着一个老宫女过来,收起怒容,佯装无事道:"你来了。" 杨妙音朝李弘行了一礼,郑重道:“想必殿下也听到了外面的流言,妾来和殿下解释这件事。你把详细的情况说给殿下听,不得有任何隐瞒。" 杨妙音最后一句是对着带来的宫婢说的。这名宫婢就是当初阻拦贺兰敏之进门的那位。闻言,宫婢将当年的事情详细地道来。 李弘听完,一向苍白的脸变得红胀起来,喉咙里仿佛有一把利刃划过,痛得几乎不能言语,咬牙一个个吐字道:"贺兰敏之欺我太甚。" 杨妙音深吸一口气,行了大礼,向李弘谢罪道:“当年妾行事不周,以至于给殿下召来如此祸事,妾愧疚难安。殿下要打要罚,妾绝无二言。" 李弘见状,赶忙起身扶起杨妙音,安慰她道:“我怎么能怪你?你也是受害者。你受委屈了。” 杨妙音眼圈泛红,泪水滚滚落下,她一边用用帕子擦泪,一边哽咽道:“妾恨毒了贺兰敏之。若非皇后派来的宫婢,只怕……只怕妾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李弘携杨妙音一起坐下,他 相信杨妙音的话。经过这么长时间相处,李弘对杨妙音的性格了解了几分,她是一位合格的太子妃。 “我去求阿耶将贺兰敏之贬谪到岭南。”李弘说道。 杨妙音听了,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道:“外祖母年龄大了,她一向对贺兰敏之溺爱。若贬谪了贺兰敏之,恐怕外祖母受不住……殿下看在荣国夫人的面上且待来日。" 良久,杨妙音才听到李弘咬牙切齿道:“便宜贺兰敏之这个混蛋了。” "殿下仁孝。"杨妙音温温柔柔地说着话。荣国夫人已经九十岁,她还能活多久呢? 这个流言就像寒夜中一枚偶然被点燃的枯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随即就熄灭了,落下半片烧糊的叶子被风卷去不知名的方向。 太子和太子妃没有等多久,荣国夫人就去世了,她带着对大女儿的愧疚永远地离去了。 荣国夫人对早年女儿封后时的得意渐渐消散了,现在心中只留下了无奈、心酸、愧疚、悔恨和恐惧。 死后哀荣。 武媚娘送走了自己的母亲,她往日无坚不摧的心此时仿佛塌陷了一角,寒风呼啸着从这个洞一拥而入,风刃在心房上划下一道道伤痕。 武媚娘的眉眼难得地柔和下来,垂眸看着面上沾染哀戚的女儿,想起了自己幼时依偎在父母身边的美好时光。 当年她阿耶去世,家中失去了顶梁柱,尤其是她们母女,她们母女几人相依为命。 那些记忆中早已灰暗的人影一瞬间变得鲜活起来,但很快又如潮水般纷纷退去,只留下武媚娘一人独自面对记忆的汪洋大泽。 "媚娘……媚娘……"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武媚娘的神智。武媚娘抬头看向李治,李治握上武媚娘的手,对她温和地说道:"人生不能复生。荣国夫人算是喜丧,媚娘放宽些心。" 武媚娘微微点点头,又拜祭一次,才和丈夫子女离开了周国公府。 夏日天气燥热,但没有阻挡百官对荣国夫人诚挚的哀悼。荣国夫人的丧事在一片热闹中落下了帷幕。武婧儿参完葬礼,没在东都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东都之中扬起的屠刀终于落下。 武媚娘以贺兰敏之在祖母丧期宴会 淫乐不孝为名,恢复贺兰本性,剥夺周国公爵位,贬谪雷州。路经韶州时,贺兰敏之被人追上用马缰缢杀。押解的人怕担事儿,谎称贺兰敏之是自缢而亡。 武婧儿收到了一封厚厚的“贺礼”。贺兰敏之死后,武家兄弟表现不错,武媚娘大手一挥让武承嗣继承了周国公的爵位。 本来是武婧儿要给武承嗣送贺礼,但武承嗣继承爵位后,先将自己的贺礼送到了苏州,并附上一封信。 武承嗣在信中对贺兰敏之的身亡表达了惋惜,随后志得意满地说起自己对杨玉妍母子的安置来。 荣国夫人临终之前将所有财物留给贺兰敏之的儿子。贺兰敏之被剥夺了周国公的爵位后,那这周国公府杨玉妍母子也不能住了。武承嗣大方了一回,将府库中的财物都送给了杨玉妍母子。 武媚娘知道后对武承嗣高看了几眼,顺手给了他实职。 武婧儿拿着武承嗣的信,问云川:“你觉得贺兰敏之是自杀还是他杀?”云川想了想,道:“不知道,但想他死的人有不少。”至少东宫的那对夫妻绝对想要贺兰敏之 死。 武婧儿叹了一口气,抖了抖手中的信,道:“你方唱罢我登场。” 云川笑了笑,道:“武家诸位郎君识时务,人都透着精明劲儿。总比某些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好。我怎么回礼?" 武婧儿靠在榻上,想了下道:“正常回。侄儿孝敬姑母,这很正常。我写上一封祝贺信,一起送回去。对了,用绢布从岭南换来的粮食到了没有?" "今早上传信说是到了,路上遇到风暴沉了一艘。现在正在卸粮换船。这两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天灾不断,不是旱就是水。"云川答道。 关中旱灾严重,听说到了人吃人的地步。武媚娘也顾不得之前说的织造局这几年收益归武婧儿的约定,诏令织造局协助筹粮。此举正合武婧儿的意,她用绢布和商人换粮食。 由于关中粮食缺口实在太大,在和武媚娘商议之后,武婧儿给这些商人开了类似于盐引的“布引”,商人拿着这些“布引”可以在未来几年内过来提取绢布。 这些商人有些是常和织造局接触的,有些是没和织造局接触过的,但他们对武婧儿的人品十分信服,也认了“布引”。因此这段时间,商人源源不断地将岭南的米 粮运往东都。 “哦,对了,胡大器和陈孝宽想过来拜见你,问你有没有时间。”云川接着道。 武婧儿道:"有,这次多亏了他们帮忙才能这么顺利。你让他们明天上午过来。" 胡大器和陈孝宽现在可是歙州有名的豪商,手里握着几条赚钱的商路,又是织造局重要的合作伙伴。 关中大旱,李治和武媚娘带着文武百官前往东都“乞食”,留太子李弘在长安监国。武媚娘离开之后,后宫一下子沉寂下来,没了往日的热闹和生机。 这日,李弘在后宫行走,突然碰到一个宫女扑过来向他哭诉,求他救救两位公主。 李弘听到后先是十分疑惑,他是有两个妹妹,大妹早夭,小妹太平跟着阿耶阿娘去洛阳了。再说太平根本用不着他去救。 突然他心中一震,猛地想起来他还有两个姐姐,萧庶人的两个女儿。 李弘立马反应过来,不等这个宫女继续哭诉,上前急切问道:"太平出了什么事情?"宫女用手帕捂着嘴,眼泪乱流,但吐字清晰:"不是太平公主,是殿下的两位姐姐,她们……"李弘听了身子一晃,看向周围的随从,喃喃道:“我还有两位姐姐……”随从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李弘有两位姐姐,但这两位可是被皇后囚禁起来的。 李弘见他们支支吾吾,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小宫女说的是真的。他弯腰伸手抓住宫女,急切道:"两位公主出了什么事情,快带我去见两位姐姐!" 李弘一套动作说辞行云流水,弄得宫女卡壳了。李弘说完,一扶额头,对随从说道:“快去把太子妃请来拜见两位姐姐。" 李弘带着随从跟随宫女去了掖庭,终于见到了两位姐姐。长姐名为李下玉,年二十八;二姐名为李玄英,年二十三。 两人寄身在一处狭窄的小院内,院墙高大,院内杂草丛生无一树木,只有三间正房,屋内如雪洞一般,仅仅摆了粗陋的器具。 两位姐姐看起来有些羞怯柔弱,容貌却是明丽大气。这两位姐姐可能长得像萧淑妃,李弘心道。 "两位姐姐,今日终于见到你们了……"李弘说着眼睛红了起来,哽咽难言。 李下玉和李玄英相互扶着出来,亦哽 咽难言:"太子殿下……" 李弘扶起二人,道:“你们是我的姐姐,叫我弘弟即可。”两位公主不听,依旧以殿下称之。三人都说不出话来,相对垂泪。 “殿下,妾来向你请罪。”杨妙音领着一群捧着绢帛的侍女浩浩荡荡快步走来,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她先到李弘面前,行礼告罪:“臣妾身为太子妃,执掌宫中诸事,竟然不知两位姐姐在此,实在该死。" 李弘擦干眼泪,扶起杨妙音道:"“逝者不可追。你以后要善待姐姐们,将功补过。" 说完,李弘拉着杨妙音,转头对李下玉和李玄英介绍:“这是太子妃杨氏妙音。妙音,这是两位姐姐。"李下玉和李玄英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杨妙音对着两位姐姐十分热情,一手挽着一个往屋里走,嘴里姐姐长姐姐短的,弄得李下玉和李玄英有些不知所措,将李弘抛在脑后。 末了,杨妙音转头对李弘说道:"殿下,陛下留你监国,朝中事务繁忙,国事臣妾帮不上忙,这家事就交给我了。虽是初见,但我与两位姐姐一见如故,由我照顾她们,你就放心处理公务去了。" 李弘看向李下玉和李玄英,一脸温和道:“我与姐姐们相见,本是喜事一桩,让我再与姐姐们说几句话。" 这时一个小内监过来禀告道:"启禀殿下,戴相在东宫有急事求见殿下。" 李弘迟疑了下,面含歉意道:“这……两位姐姐,朝中有事我先走了。妙音如今掌管宫廷,你们想要什么玩的、用的、吃的尽管吩咐她,不必客气。" 杨妙音拉着两位姐姐,脸上笑得十分真诚:“殿下放心,要是两位姐姐不满意,你尽管拿我问罪。" 李下玉和李玄英相互看了一眼,李下玉出声道:"殿下,国事要紧,咱们姐弟以后日子还长。"李弘告辞离去,路上碰见捧着各色首饰器玩前往掖庭的宫女和内监。若要问李弘现在的心情,那简直就是糟糕透了。他被人设计了。 宫中众人对两位公主一直都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因此两位公主蹉跎到至今没有嫁人。 但为什么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自己参预朝 政监国之时,这事明明白白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面前揭开,逼着他去表态。 若他视而不见,众人嘴上不说但心里会说他冷心冷肺,毫无手足之情或者惧怕皇后难成大器,他也会因此事和阿耶生出隔阂。 若他认了这两位姐姐,那么他这种行为分明就是与皇后公开作对,以阿娘霸道的性子肯定会对他心生不满。 作为太子以仁孝著称的李弘,他只能选第二种,违背皇后的意愿,善待两位公主,甚至要替这两位公主谋划未来。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借李弘之手救出两位公主,顺便离间他们母子。 会是谁呢? 是刚才见到的两位公主?还是四兄素节?亦或者是其他人? 李弘和东宫的僚属商议之后,最好的处理办法确实如李弘刚才所想。于是,李弘上书李治为两位姐姐求情。 晚膳后,杨妙音才回来。她舒展了下身体,面露疲惫之色。李弘牵着她的手坐在榻上,满怀感激道:“辛苦你了。” 杨妙音的另一只手叠在李弘的手上,抬头看他,柔柔地笑着:"能为殿下办事,我心中无限欢喜。" “我写了一封为她们求情的书信给阿耶。”李弘道。 杨妙音听了,稍微沉吟,对李弘说:“理当如此。妾忝承人乏,聘为太子妃,今日之事,妾亦有错。妾应向皇后娘娘上书请罪,只是妾今日伤了手,劳烦殿下替我捉笔。" 李弘闻言,脸上露出笑容:"敢不承命。" 说罢两人来到书房,杨妙音口述,李弘手书,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请罪家书。 “哎呀,殿下你名字写错了。”杨妙音提醒道。只见家书的末尾,李弘顺手题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弘闻言,不慌不忙在“子弘”两个字上涂抹直接改成“妙音”二字,黑乎乎的一团,勉强认得是“妙音”。 李弘放下笔,杨妙音接过来吹了吹,待字迹干透,放到信封中,让侍卫快马加鞭送到东都洛阳。 杨妙音这才松了一口气,接过宫女手中的团扇,为太子扇风道:“我查了那个小宫女,她的姑母曾经受过萧庶人的恩情。不过我觉得这事不简单,但现在不宜大张旗鼓。" “慢慢来吧,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两位姐姐早已到了出嫁的年龄,到时多陪嫁些宫女内监就是了。”李弘答道。 杨妙音点头道:"殿下说的有道理。我拨了宫女内监去照顾她们,这几日我都会过去探望,殿下无须有后顾之忧。" “劳你辛苦。”李弘道。 杨妙音笑道:“你我夫妇一体,说这些做什么。朝中事务繁忙,殿下也多注意身体。” 不说李治收到李弘的书信作何感想,单是武媚娘听到此事后就快气炸了。一气,竟然有人在她的眼皮底下装神弄鬼。 二气,弘儿竟然对那两位女囚如此亲厚。 三气,李弘竟然还敢写信向李治为两人求情。 武媚娘当年和萧淑妃可是死敌,她技高一筹,赢了萧淑妃。但倘若当年她落败,恐怕李弘就会像废太子李忠一样被萧淑妃找借口干掉。 武媚娘信奉除恶务尽,只是碍着李治,她才将人囚禁。上一辈子的仇恨会延续到小一辈身上。若有机会,她一定会出手除掉威胁到弘儿地位的异出皇子公主。 那两位女囚若无人提,她们将湮没在掖庭之中,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若有人提了,那就必须要处理了。 无论她们的娘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但她们的爹是李治,法理上依然要以公主的身份对待他们。武媚娘吃了这样一个闷亏,焉能不怒?武媚娘闷闷不乐,直到一封来自太子妃的书信到了她的手上。 她压着怒火,展开一看,眉毛上挑,上面通篇写着杨妙音身为太子妃却管理宫廷不利,有负皇后教导,言辞恳切,态度谦恭,请皇后降罪。 “哼,没白长脑子。”武媚娘将信收起来,心中好受了许多。她认得书信上的字迹,那是弘儿的笔迹。 武媚娘起身,前去找李治。自从李下玉和李玄英两位公主的事情被揭发出来后,武媚娘和李治又双条聚闹别扭了。 武媚娘主动前来,李治心中诧异。武媚娘见了他的神色,先是冷哼一声,随后说道:“臣妾这是来为两位公主求封号的。萧庶人罪无可赦,但念在两位公主已经受到了惩罚,臣妾还请陛下开恩饶恕两位公主。" 李治听完更惊讶了,不过他见武媚娘如此上道,顺水推舟道:“媚娘所言极是。弘儿信中说两位姐姐已经到了花期,媚娘身为皇后,还请你为两人择婿,操持 婚事。" 武媚娘道:“陛下之言,臣妾安敢不从?” 李治:... "两位公主就封为……义阳和宣城。"李治道。 武媚娘颔首,心中宽慰。她的两女长为安定,幼为太平,皆是采用嘉号的方式命名,与义阳和宣城不同。 武媚娘拿到这两人的择婿权后,没多久选了两人出来,桂州都督权知节之子权毅和太原王氏王勖。两人看来皆是一表人才,李治也没挑出什么不是来。 第48章 我的皇后堂妹 两位公主的婚事确定之后,很快就定了婚期,姐姐在三个月后,妹妹在四个月后。 没有人管权毅和王勖愿不愿去娶公主。 李唐皇家公主多豢养情夫,又爱操弄权柄,一不小心就是带着夫家抄家灭族除爵。甚至伺候不好公主,还会迁怒处死驸马,比如新城公主的驸马韦正矩。 那些权贵世家多不愿尚主,“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公府”。尚主之家不仅是请回来一尊佛,还会平白多了一座官府约束家族,更白添了政治风险。 但若明确拒绝尚主,可能日后会喜提九族消消乐。 当然娶公主的好处有很多,不仅能获得大批钱财,而且驸马和家族子孙的仕途都将会飞黄腾达,平流进取。 但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不在以上好处之列,虽有公主之名,却无公主之实。但即使这样,也不是权毅和王勖的家族能够拒绝的。 婚礼办得中规中矩,没有丝毫逾越,也没有丝毫短缺。从小事拿捏这两位公主,在武媚娘看来实在跌份。若将来这姐弟三人有异动,那就是一击必杀,让他们绝无翻身之地。 武媚娘在意的永远是李治的态度。小事情顺着李治,大事必须是李治顺着她来。 公主们平平常常地出嫁了,李弘博得朝野上下一片称赞,赞他友爱兄弟姐妹。 在称赞之声中,李弘又病倒了。他自幼体弱多病,不能劳累,不能情绪波动过大。杨妙音嫁过来后,对他精心照顾方好了一些,谁知最近又犯病了。 武媚娘和李治二人得到消息后,过来探望。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窗户半开,窗外翠竹的身影映了进来。李弘半躺在床上,听见帝后来了,正要起身。李治上前按住他,笑道:"不必起来。" 李弘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看得李治忧心忡忡。 杨妙音端着一碗药侍立在一边,武媚娘接过来就要喂李弘。李弘见状,脸都红了,忙后缩摆手道:“阿娘我自己来。” 武媚娘手一顿,哼了一声,将药碗递过去道:“小时候这么喂你也没见你拒绝。” "儿子长大了。"李弘接过药一饮而尽,五官皱成一团。 武媚娘转头从宫女手中接过水送到他身边。  4;咳咳……"李弘将水往嘴里灌,不知怎的引发了咳嗽。李治伸手为李弘拍背道:“慢点慢点,别呛着。” 武媚娘起身将杯子放到宫女的托盘之上,看了眼杨妙音,走了出去。 杨妙音悄悄地跟在武媚娘身后出了门,两人在院子外面的荷花池停了下来。 武媚娘坐在美人靠上,看到杨妙音恭谨地站在身前,以目示意,指着旁边的位置,说道:“坐呀,别傻站着啊。" "多谢娘娘。"杨妙音在与武媚娘隔着大约一个人的空位坐下,上身挺得笔直,不敢坐实了。反观武媚娘则一脸惬意,靠在美人靠上,高髻上簪着一朵魏紫牡丹,人与花相映,皆雍容华贵。她道:"你这孩子就是规矩大,若我这么给三姐姐说,她准会坐得比我还舒服,还没仪态。" 杨妙音发间插着一支粉色的芙蓉花,衬得人愈发清雅动人,笑道:"姨娘心胸阔达豪迈,我们这些小辈怎么能及得上。" 武媚娘听了,颔首道:“她呀是豪迈。你这些日子照顾弘儿辛苦了。” 杨妙音语气轻柔而坚定地说道:"殿下是妾之夫,照顾殿下是妾的分内之责。" 武媚娘:"东宫之中还有其他宫人吗?" 杨妙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宫人是指太子的姬妾。她如实回道:“有秦宫人和王宫 说完,她瞥了一眼武媚娘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太医嘱咐殿下要惜身养福,两位宫人并不经常伺候殿下。" 武媚娘听了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不怒自威,杨妙音更加小心翼翼了。 “你身为太子妃,要照顾好太子,以太子的身子为重,不要一味纵着太子来。”武媚娘看着杨妙音说道。 杨妙音被皇后的目光盯着,仿佛背上压了一座山,冷汗直冒。 “子嗣之事需从长计议,以弘儿的身子为重,不要操之过急。”武媚娘继续道。“是,儿谨遵皇后教导。”杨妙音郑重道。 武媚娘说完,看着杨妙音乖巧懂事的样子满意地笑起来,笑声爽朗,让人情不自禁也跟着高兴起来。 "你嫁给弘儿这几年,一直做得很好,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回。 " 杨妙音忙抬头,脸上带着笑,摇头道:“儿媳年轻,才疏学浅,又无见识,娘娘肯教我,儿媳欢喜还来不及,怎么是白嘱咐?儿媳知道,娘娘是为太子和儿媳好。" 武媚娘听了,叹了一口气,起身,胳膊微微抬起,杨妙音赶忙上前扶住她。 武媚娘抬眼望去,只见岸边垂柳拂动,小荷初立,池水青碧,游廊外面栽着几丛兰花,绿色的藤蔓爬上假山,一派生机盎然之相。 “这里清雅是清雅,就是有些素净。来人,将花房里的几盆牡丹搬过来。”武媚娘一面走一面吩咐道。 杨妙音附和道:"此时正值牡丹花开的季节,盛开的牡丹花往院中一放,这景色立马就鲜艳明媚起来。" 武媚娘道:“天气好些的时候,就和弘儿出来走走,老呆在屋内对他身子不好,出来换个心情。" “是,娘娘,儿媳记下了。”杨妙音应下。 杨妙音陪武媚娘转了一圈,回到屋内,就看见李治和李弘在说说笑笑,显然心情十分好。杨妙音情不自禁也跟着心情舒畅起来。 李治见武媚娘回来了,笑道:“弘儿,你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我和你阿娘要走了。”说着起身就要和武媚娘一起离开。 “阿耶阿娘留下一起吃饭吧。”李弘在后面叫了一声。 李治和武媚娘本来还有事务要处理,但听到李弘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李治看了眼武媚娘,转头笑道:“也是,咱们一家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武媚娘亦笑道:“来人,上膳。不必照顾我们的口味,按太子的口味来。” “阿耶……阿娘……”李弘被病痛折磨的身体此时充满了力量,满眼都是对帝后二人的濡慕。帝后二人用过膳才离去,留下了依依不舍的李弘。 杨妙音待帝后走后,放松了不少,见李弘精神好上许多,就笑他道:“没想到殿下竟然是这样的孩子脾气。" 李弘靠在床上,道:“我记忆中最久远的事情就是和阿耶阿娘一起吃饭,具体记不大清了,但一回忆起我心中就格外高兴。" 杨妙音:“陛下和娘娘待殿下极好,娘娘专门把我叫出去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呢。” 李弘闻言笑了起来:“阿耶阿娘就是爱 操心。”此时李弘的身份只是两人的爱子。 武媚娘和李治回到居住的宫殿,有宫女捧着一份厚厚的奏章过来禀告说永丰公主今日从苏州回来了,这是她呈给娘娘的奏章,明日前来觐见皇后。 武媚娘一听喜道:“三姐姐竟然舍得从苏州回来了。”说着,将奏章拿来,沉沉甸甸的,分量不轻。展开细看,确实分量不轻。 武婧儿上书请求设立市舶司,规范发展对外贸易,以及请求组建水军。 奏章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提出建议并简述原因,第二部分是大唐诸港口贸易现状,第三部分是设立市舶司的好处,第四部分是市舶司的规划和管理建议,第五部分是建议大唐组建水军维护对外贸易。 条理分明,有理有据。 武媚娘看完,将奏章递给李治,自己则在一边思索利益得失。李治看罢,眉头微微拧起:“媚娘,你怎么看?” 武媚娘对于武婧儿画的大饼,呸,描述的美好场景很心动,那都是钱啊。但若设立市舶司肯定要 建水军保护航线安全。 武媚娘心中涌现一股即将踏入陌生领域的恐慌和兴奋之情。大唐在陆地之上武德充沛,基本无败迹,没灭过国的将领几乎称不上明将。 但踏出陆地,对上烟波浩渺的大海,武媚娘踌躇了。大自然往往比那些所谓的国家更加强大,更加桀骜不驯。 “三姐姐说的税收很让人心动啊。”武媚娘叹了一声。 大唐这几年天灾不断,光赈济蠲免的赋税就是一大笔钱。李治这些年一直提倡节俭,主要原因就是国库中没有多少钱了。 “那就试试。明日召永丰前来奏对。”李治虽然病弱,但骨子里却还留着祖先开拓进取的精神。武媚娘见李治意动,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心脏砰砰作响。 次日,武婧儿来到宫殿,就看到李治和武媚娘都在,诧异了下,随后拜见两位。 李治温和地笑道:“三姨不必多礼,前些日子织造局协助赈灾,帮助灾民无数,劳苦功高……” 武婧儿第一次和李治商讨政事,有些拘谨。 武媚娘见了,直接笑道:“陛下要赏三姐姐就赏了,别绕弯子了,我还想和三姐姐说市舶司的事情呢。三姐姐,你不必拘束,就像往常咱们自己说话那样。& #34; 李治笑起来道:“媚娘和三姨都是直性子的人。三姨现在实封三百户,加封三百户。”武婧儿闻言,起身谢恩。 武媚娘扶起武婧儿拉她坐在身边,迫不及待地询问奏章中的内容。李治和武媚娘所出的疑问,武婧儿——给出二人满意的回答。三人讨论了一上午,终于得到了一份切实可行的措施。 武媚娘想了想道:"三姐姐你是提出政策的人,你想去哪个港口主持设立市舶司?"李治眉头一挑,但没有说话。 武婧儿道:“广州已有市舶司,我想去泉州。” 第49章 我的皇后堂妹 织造局开出了高达五百万匹的“布引”,未来几年内将没有多余的资金用于扩大再生产。织造局的发展基本上已经定型,且现在内部运行正常,有她没她差别不大。 武婧儿开始思索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于是,在心中搁浅的海外贸易和水军一事重新返回大海,开始自己的征程。 史载市舶司:掌蕃货、海舶、征榷、贸易之事,以徕远人,通远物。武婧儿以海商运粮一事为切入点,言明设市舶司的好处,顺便带出了水师的组建。 武婧儿在去驩(音欢)州取占城稻的路上,就起了要设市舶司的念头,之后就有意收集港口、航线、海商、货物、海外诸国特产、风情民俗等等资料。为了这份奏章,武婧儿准备了多年。 十年磨一剑。武婧儿上了一副内容详实,言之有物的《请开市舶司》奏章。对于帝后二人的疑问,武婧儿胸有成竹,应对如流,完全没有一开始的拘束。 在武婧儿回答去泉州主持建造市舶司后,武媚娘和武婧儿都看向了李治,期待他的回答。李治看着姐妹们四五分相似的容貌,一人威势凛然,一人温厚坚定。鬻篇(音越灼)与鹑鷄(音渊雏)。李治的脑海中蓦地浮现这两种凤鸟。鴦驚鸣于岐山,鹅鷄发乎南海。 "陛下,你意下如何?"武媚娘见李治没有回神,提醒道。 "哦……三姨的能力,我自不怀疑。但是这市舶司关系重大,不能像织造局一样归内廷所管,三姨为市舶使,唯恐……”李治斟酌道。 武媚娘打断道:"陛下,朝中又不是没有任命过女官,库狄云珠就担任了安西都护府织造劝农使。三姐姐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为大唐不知做了多少事情。远的不说,就数那价值五百万匹的赈济粮就是三姐姐从岭南调度过来的。" “三姐姐为人清廉,品性高洁,爱民如子。你在朝中能找出一个像三姐姐这样品性与能力皆高的出来,我就……心服口服,再不提三姐姐为市舶使的事情。" “再说了,"武媚娘双手抱起奏章,对李治道:“有谁能像三姐姐这样熟悉海贸?若找了别人,做坏了事情,可别怪我没提前提醒你。" 李治闻言,失笑道:“我又没说不让,看把你急的。” 李治说完,转头对武婧儿说道:“市舶司一职事关重大 ,若你任职可能会面临流言蜚语。三姨,你可有信心接下此事?" 武婧儿起身,行礼道:“有。虽千夫所指,我亦不惧。” 李治叫好道:“那你就回去等候任命。” “是。”武婧儿应下。 武婧儿出了宫殿,回头望去,只见宫殿巍峨,屋檐欲飞,雄浑壮丽。 这座位于大明宫的宫殿名为紫宸殿,是皇帝内朝处理公务的地方。武婧儿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不会是武婧儿最后一次来这里。 市舶司正如李治所言事关重大,不能归于内廷。武婧儿若担任了市舶使一职,则将是一场重大的变革。 之前虽有洗夫人和库狄云珠担任朝廷官职的先例,但这两人一人是俚族,一人是胡人,管理的地方都是蛮夷之地,朝官对此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武婧儿却不同了,她要任职的地方是泉州,是一座繁华的华夏城市。武婧儿坐在家中,静静等待结果。显而易见,朝堂之上必有一场激烈的争吵。 武婧儿走后,李治懊恼地揉着额头,对武媚娘感慨道:“媚娘,你……还有三姨真是很擅长给朕找事情啊。" 武媚娘嘴角弯起,笑道:“陛下不也是很心动吗?” 李治叹了一口气,道:“我都不知道该和朝臣怎么交代。” 武媚娘带着蛊惑的声音在李治耳边响起:“三姐姐担任织造局几年,一分钱没用朝廷的,就能给朝廷送来价值五百万匹的粮食。而且啊,以后织造局还将源源不断地为朝廷生钱。" “我怀疑啊,这市舶司建立起来后,收上来的赋税要比几个州加起来还要多。那时候陛下反而会庆幸今天做下的决策。" "此等惊天骇俗之事,朕还是第一次做。"李治支着下巴道。 武媚娘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道:“陛下做的惊天骇俗之事还少吗?”李治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道:“媚娘知我。”有太宗这位上马定天下,下马安天下的皇帝相比,朝中众人或许一直将李治视为守成之君。 但只要有心看下李治即位以来所做之事,就会明白这是一位开拓进取锐气无匹的君王。无论是废立皇后,还是开疆拓土,他都展露了非凡的意志和勇敢果决的心性。 br/>果然,李治在和中书侍郎郝处俊、李义琰商议时,遭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 李义琰直言道:“国朝从未有女人为官之例,况朝中人才济济,陛下选一能臣干吏前往泉州担任刺史即可,何故劳烦永丰公主?永丰公主年事已高,且德高望重,正宜在长安颐养天年,含饴弄孙。" (李治盯:永丰公主实际比你这个老头子年轻多了。) 郝处俊接着道:“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天道。永丰公主担任刺史不符合天道,义琰所言极是。" 李治喟叹道:“郝卿和李卿言之有理。但我遍观朝臣无一人如永丰公主般熟悉海贸。何况永丰公主才干卓越,去年赈灾又立下汗马功劳。那织造局本是她自己所建,没费朝廷一分一毫,现在全捐给朝廷。公主人品之高洁,怕是朝中大臣难匹。" 郝处俊道:"虽如此,但自古无此惯例,望陛下三思后行。" 李治:“从我开始,难道不可以吗?” 郝处俊道:"陛下难道不怕千秋万年史书之上的名声吗?" 李治闻言迟疑了下,仿佛被说服道:“也罢。古时山川林泽皆归少府,如今外朝不同意,那就将市舶司归到内廷,由内廷派出女官管理。永丰公主估算说市舶司收入是织造局的十多倍,划归内廷也好。" 郝处俊和李义琰:.… 等等,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这么多钱,一旦进了内廷,就很难掏出来了用于国家财政支出。 郝处俊和李义琰面面相觑,最终郝处俊上前一步,做最后的挣扎道:"市舶司事关重大,若是陛下不满意朝廷之士可以再选,何必非要永丰公主呢?" 李治道:“因为她最合适。永丰公主于钱财度支之道极为擅长,不提其他,就织造局每年所产就比一州赋税还多。" 李义琰:“永丰公主担任泉州刺史一职不可,此事闻所未闻。但………” 他顿了顿道:“陛下若任命永丰公主为使职,倒是有先例,前些年裴都护的妻子库狄氏就担任了安西都护府织造劝农使。" 郝处俊脸色有些迟疑,但他实在不愿意将市舶司这个肥肉进入皇帝私人口袋,赞同道:“义琰言之有理。&# 34; "这……若门下省驳回,该如何?此举太麻烦了,不若直接从内廷任命简单。"李治拒绝道。郝处俊道:"不麻烦,门下自然会明白陛下的用意。"李义琰跟着附和道。 李治见状道:“那你们就拟诏令吧。对了,市舶司别放在户部,就放在……殿中监,新立一部。" 郝处俊心中惋惜了一下,但殿中监总比内廷好。织造局的好处归了内廷,除了特殊情况,朝廷连一匹绢都没摸着。 尚书省的有些官员还暗戳戳地想要将织造局划归到户部呢。诏书到了门下,又经历一番争论。在郝处俊等人的支持下,这道诏令终于下达了。 朝中的大臣主要分为两大派系,李治一派,武后一派。永丰公主为武后姐姐,武后一派的人自然鼎力支持。 李治一派的几位宰臣中郝处俊等人赞同,刘仁轨看到组建水师保护商贸时保持了沉默,即使有人固持己见,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 任命武婧儿为泉州市舶使的指令有惊无险地平安落地了。 配合武婧儿组建市舶司的其他人事变动接踵而来。迁狄仁杰为泉州刺史,任房如雪为江南道织造使。 武婧儿带着将作监的官吏工匠和刘仁轨推荐的水师将领一起前往泉州。 李治、武媚娘和武婧儿等人是将泉州视作大唐市舶司的试点,若推行顺利,那么大唐沿海的诸港口都将会按定例建造。 泉州位于东海和南海的交界处,有许多优良的天然港口,是南北航线的中间点。宋元时代的泉州市舶司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② 第50章 我的皇后堂妹 武婧儿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再一次和狄仁杰一起共事。高兴之余,又感慨帝后二人的用心。 狄仁杰精明能干,处事练达,擅长处理各种的复杂关系,能力要远远强于苏庆节。而狄仁杰和苏庆节是朝廷上下唯二能以平常心和武婧儿共事的人。 “下官拜见永丰公主殿下。”狄仁杰丝毫没因多年未见就变得和武婧儿生疏起来,反而笑着继续道:"多年未见,殿下风采依旧。" 武婧儿侧身受了半礼,笑道:“狄刺史客气了,恭贺刺史高升。”十多年间,狄仁杰一路从正七品祁门县令升到了正四品下的泉州刺史,可谓是宦途通达。 由于长年伏案工作以及外出查访,狄仁杰现在变得圆润了两三圈,皮肤成了黝黑色。 历史上,狄仁杰仕途前期是沿着司法的职业路线走的,一路做到了大理寺丞。在初任职的一年内,他处理了涉及近两万人的积压案件,没有冤枉一人,因此在后世他享有神探的美名。 但这个时空,由于他在祁门担任县令期间勉励百姓开垦茶园、推广占城稻、鼓励发展商业,百姓家给人足,在行政民生一块做得漂亮。 上官们一致认为狄仁杰有治民理政之才。于是,他这几年都是沿着行政民生的职业路线晋升。 武婧儿通过聊天得知狄仁杰的履历后,她觉得……也许大概可能这个世界的狄仁杰成不了神探了。此次建造泉州港是一项大工程,需要征发上万徭役。 武婧儿虽然心中明白泉州港建好之后是造福后代的工程,但是徭役啊…… 这不同于武婧儿之前在织造局的小打小闹,那时她可以用自己的家财去支撑。然而对于泉州港这样的大工程而言,她的家产只是杯水车薪。 狄仁杰看武婧儿神色凝重面色不乐,问道:"殿下何故如此?" 武婧儿答道:"感叹徭役之重。" 狄仁杰听了,突然想起武婧儿在祁门时都是花钱雇人建房采茶,心中感慨万千。 他在想啊,会不会正因为永丰公主是女性才会如此“多愁善感”,才能与服役之人感同身受。“若将来百姓服役,朝廷给钱该多好啊。”武婧儿接着道。 r/> 武婧儿摇摇头道:"不是啊,我的意思就是百姓干活给工钱。" 狄仁杰摇头道:“赋役赋役,自古有之。若无人服徭役,那国家工程的营造怎么办。” 武婧儿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绚烂的笑容,对狄仁杰说道:“说不定后世没有田赋徭役,种田反而要国家给补贴了呢。" 狄仁杰想了又想始终没有想明白,如果百姓不缴纳赋役了,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国家是什么样子呢? 他想起了儒家所描写的大同社会。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后世子孙在家祭之时不要忘了告诉我。"武婧儿坚定道:“会有那么一天呢。” 说完,武婧儿揶揄道:“狄刺史,你可要把这句话写进族谱。不然后世那些不肖子孙真可能忘了。" 狄仁杰闻言大笑:“一定一定。”笑声中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的期盼。 狄仁杰是泉州长官负责征调徭役,将作少监薛亮是泉州港的总设计师,武婧儿则是监造者。薛亮首先提出要求道:“我需要一些对海港熟悉的人。” 武婧儿立马答道:“我已经请一些经常出海的船长海员、海商、熟悉水文地理的学者以及有建造维修海港经验的人过来,这几天应该到了。" 狄仁杰道:“我也会召集泉州懂这些的人辅助薛少监。” 薛亮见两人说话做事都极为干练,心中欢喜,道:"多谢。" 武婧儿提出要求道:"泉州港要以实用、坚固、简洁为主,不要花里胡哨。先拣重要的做,分期完工。" 薛亮:“工期如何算?” 武婧儿:“不违农时,爱惜民力。在上面两个要求的基础上做工期预算。若上面问责,我一力担着。" 狄仁杰:“半个月后,我会给薛少监提供一份可供征调的男丁册子。如果你认为晚的话,我可以提前提供,但男丁的数量可能不精确。" 薛亮:"一个月后也不晚,尽量要准确。" 听到“准确”二字,武婧儿眼睛一亮,想起了织造局扫盲班那 群学过算术的孩子,说道:“江南道织造局扫盲班培养过一批学过算术的青少年,薛少监你需不需要帮手?" “需要需要,水平如何?”薛亮忙问道:“有多少人?”武婧儿的课本是依据现代课本改编,不同于传统的算学。 她想了想答道:“我把扫盲班和晋级班的课本给你一份,你看看就知道水平如何。扫盲班毕业学生两千多人,晋级班毕业有七百多人。你可以出一份试卷,直接考他们,考核及格就让他们过来给你打下手。" "极好。"薛亮赞道。 武婧儿一拍额头,对薛亮补充道:“这么多人里有男有女,女多男少。因为织造局出钱免费扫盲,所以招生政策向女孩倾斜。" 薛亮一顿,沉吟一下道:“我先看看课本。嗯……如果女子过来做工,港口营造必然人口繁杂事端颇多,你能保证这些女子的安全吗?" 武婧儿想了想,道:“出钱从征调徭役的地方雇一些妇人过来,利用社会名声约束服役人员。此外,男女分营,加强巡逻。何中郎将会派人过来协助。" 狄仁杰看着武婧儿问道:“钱从何来?” 武婧儿叹了一口气道:“从商人身上薅,商人求名就给名声。另外,港口附近的土地交易全部冻结,在这些土地上建房盖仓库,然后或租或买。" 狄仁杰闻言点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此事交给我。”还是永丰公主搞钱的主意多,以后私下里要多请教。 三人商量完,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值得注意的是讨论的有三人,但参加会议的有六人。 三人各自带了一个僚佐,这些僚佐在三人讨论时不发一言,只将会议的内容记下来。武婧儿当然带的就是云川啦。 薛亮被派过来还担忧永丰公主不好相处,只能指望狄仁杰。 狄仁杰曾被薛亮的老上司阎立本举荐,两人有几分香火情。薛亮怀里还揣着他求阎立本写给狄仁杰套近乎的信。 这次三人开会,却给了薛亮意外之喜。狄仁杰和永丰公主都是精明干练之人,不推诿事情,都能相互帮助主动寻求解决办法。 这封信就不用送出去了,将其留给子孙传到后代。老上司阎立本擅丹青书法,闻名天下,这封信可以做传家宝 呢。 而且最让薛亮高兴的事情是永丰公主主动站出来承担这项工程的责任。 以永丰公主受帝后二人的宠信程度,那就是《红楼梦》里所说的“有人告他们谋反都不怕”。薛亮心情激荡昂扬,似欲要建一座伟大雄丽堪比大明宫的港口。大明宫的设计者就是曾担任将作大匠的阎立本。 阎家父子三人都在工程营建之上独具匠心,为隋唐两代所重视。父亲阎毗(音皮)为隋炀帝营造了行宫临朔宫,长兄阎立德修建了李渊的献陵、李世民的昭陵,弟弟阎立本设计了堪比四个紫禁城大的大明宫。② 武婧儿若知道薛亮的想法,肯定要气得吐血。大明宫那是在贞观之治的积累之上,耗费数十万的民力和无数物力财力才建造完成。 薛亮看完扫盲班的课本给了武婧儿一张试卷,让她去考核织造局的那群孩子。 “这些青少年都是良家子,如果有合适的话,我能举荐十多个在将作监担任小吏。若算学好的话,我可以提点他们去考明算科,考上了就能从从九品开始做官。当然,这些都得是男孩子才行。"薛亮补充道。 武婧儿点头道:“我会转告他们,以后劳烦了。” 薛亮笑了一声道:“是我要使唤他们,他们工钱怎么算?” 武婧儿眉头一挑,与薛亮对视一眼,装疑惑道:“钱的事情不都是找狄刺史吗?” “哈哈哈。”薛亮闻言大笑道:"对,就是找他支要。" 最终织造局有六十多人通过薛亮的考核。这些人由制造局的青梅带着护卫一路护送而来。 青梅见到武婧儿十分高兴,道:“殿下,房司织让我来泉州组建织造局,这下咱们又在一起啦。" 武婧儿闻言,赞道:“如雪心思敏锐,懂得抢占先机。不过,我现在管着泉州港的事情,不和你们在一起共事了。大家最近怎么样?" 青梅道:“都好着呢,姐姐妹妹们听说我能来这里都羡慕至极。她们还让我给殿下带了东西呢。" 武婧儿温和道:“劳烦了。也恭喜你升任司织了。”按惯例每个织造局负责人的职位都是司织。 武婧儿将青梅等织造局的人引荐给狄仁杰,请他照看。又将通过考核的算术人才交给薛亮,由他带着 做事。为了保护这些青少年的安全,武婧儿将身边的婢女派过去照顾这些人。 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薛亮设计的图纸终于确定下来,泉州港开始施工。 狄仁杰从富商大户那里获得了不少钱财。这些钱财和朝廷拨付的钱财归到一起,用于泉州港建造的支出。 武婧儿每日去港口巡视,以免官吏不恤百姓,更是想法设法提供役力的生活水平。 武婧儿作为港口建设的监造者,负责工程的各项支出。她将账目记得清晰明了,每隔一段时日就派人去刺史府让狄仁杰核验。 狄仁杰也是在和武婧儿真正一起共事之后,才明白这位永丰公主善长理财之名不是浪得虚名。她对各种财帛资源的调配恰到好处,做事干练,账务清晰,更没有贪污索贿等陋事。 泉州港口诸事繁忙,武婧儿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连李贤和李显的婚事都没有时间回去参加。 只是李显的妻子不是韦皇后吗?怎么是常乐公主的女儿?常乐公主的女儿姓赵啊? 难道是她这对翅膀扇起来了飓风?但她和长安世家几乎都没有什么联系啊。武婧儿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泉州干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京师长安发生了一件大事。李治和武媚娘改称“天皇”"天后”。 原来为了以表孝顺,李治和武媚娘为高祖李渊、太穆皇后、太宗皇帝和文德皇后都封上了尊称。 武媚娘名义上说为了避讳先帝先后,他们夫妇二人改“皇帝”"皇后”之名为“天皇”"天后"。 许多人听了目瞪口呆,表示还可以这样? 这哪是什么避讳,分明就是武媚娘加强自己权威的手段。 很多大臣表示不能理解,但李治和武媚娘二人郎心似铁,众人只得应下。 众人心中纳罕,李治为什么同意了武媚娘称天后。 天后和皇后所代表的的意义完全不同。 皇后是人间帝王之妇。自古以来,女主干政名不正言不顺。皇后垂帘听政始终都有俗世的伦理纲常压制。 然而天后却不同,它让人联想到神妃仙后,俗世的伦理纲常怎么能管到神妃仙后?男女的性别之分在“神界”变得模糊单薄。 既然是神仙,那么天后 就有权管理天下臣民,就像女娲、西王母、后土皇祇、斗姆元君、观音菩萨那样保佑苍生。 李治不是不通诗书,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李弘又病了,他需要长时间调理身体。李治的风眩也加重了。 帝国的掌管者和未来继承人都被病痛折磨得精疲力竭,以至于不能正常处理公务。改称“天皇”“天后”是李治在为大唐未来政局的稳定做筹划。李治制定了一项惊世骇俗的计划,他要将武媚娘推上摄政一位。 抛开性别,单论能力和忠诚,在李治看来武媚娘比任何一位大臣都适合当顾命摄政大臣。经过多年的历练,武媚娘已经精通权势,对朝廷政务十分娴熟。 再则,武媚娘能够继承李治自己的政治理念继续走下去,打击关陇士族,实现皇权独尊。 最后,武媚娘是自己的妻子,弘儿的母亲。在李治看来,只要弘儿身体养好了,政权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弘儿手中。 弘儿最差的结果是像秦昭襄王那样被节制。但若换了其他人辅政,弘儿就可能变成被废的海昏侯,甚至性命不保。 李治性子之中是带有叛逆和疯狂的,这一点很像他的阿耶。 当年秦王李世民围困洛阳王世充长达八个月,兵老将疲。这时,夏王窦建德率十万大军前来支援。李世民不退反进,亲率数千骑兵,抢占虎牢关,以数千人大破夏军,俘虏窦建德,逼降王世充。 第51章 我的天后堂妹 皇子与公主俱为帝皇血脉,皇子即便继承不了皇位,子孙后代依然享有血脉余泽,但公主却不同,一二代后与天家几乎没了关系。 公主们尝到过天家的权势,但因下嫁臣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权势越来越弱。血脉甚至比有些宗室还近,但权势却远比不了这些宗室。 她们未嫁人时,金尊玉贵,俯瞰群臣。但嫁人后,日易月移,公主们发现自己慢慢地与夫家同化,逐渐变成曾经被俯瞰的一员。自己所出的带有皇家血脉的子女也如夫家其他房的子女一样,从夫家论起了出身。 几乎所有的公主都会有这样的困惑,很多人将原因归咎为自己的女性身份。有些与在位皇帝血缘远的公主开始开动脑筋,与皇帝拉进距离,比如常乐公主。 常乐公主出生后,她阿耶就已经是太上皇了,平日也都是文德皇后这位嫂子负责监护教导她们。但妹妹毕竟比女儿差一层,好在与常乐公主关系亲厚的李治登上了皇位。李治对于这个年龄和自己相近的小姑姑不错,因此常乐公主在一众公主中算得上有头有脸。 对于常乐公主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家儿子一事,李治心知肚明。但太子李弘和沛王李贤的婚事,他有自己的考量。至于李显和李旭轮,那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于是,李治照顾下自己的小姑姑,同意显儿娶常乐公主的女儿赵悦儿。 太子已娶妇,常乐公主将目光盯上风姿秀逸颇具才干的李贤。但李贤定了房家的女儿,常乐公主扼腕叹息好久。 但遍观两都世家权贵,论荣耀尊贵还数天后诸子。周王就周王吧,常乐公主将女儿赵悦儿嫁给了李显。 天朗气清,太液池碧波粼粼,湖心遗落着的三座小岛,隐约可见碧瓦飞薯,岸边垂柳落下浓翠的宫绦,周围有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袭来。 赵悦儿手里拿着一个风筝,转身回头对气喘吁吁的李显,一字一顿道:“你、走、快、点、好、不、好!"面上都是不耐烦的神色。 李显一手叉腰,一手连连摆动,喘着粗气道:“我不行了,走不动了。” 赵悦儿眉头一皱,指着李显跺脚道:“你真是一点都不行。读书,读书不行;骑马,骑马不行。现在连陪我都不能,我真后……"后悔嫁给你。 李显脾气好,没有在意,继续解释道:“我真累坏了,你放不 好,老是让我捡风筝。我先歇会儿,你让宫女们陪你玩。" 李显的额头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儿,他双手为自己扇风。 赵悦儿将美人风筝掷在地上,不高兴道:“不玩了,我回去了。” 李显赶忙上前把风筝捡起来,道:“你不是嫌宫里闷出来玩,怎么要回去了?” 赵悦儿气冲冲道:“没兴致了。”说着就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正好迎头与出来散步的武媚娘和杨妙音撞上。 杨妙音扶着武媚娘正低声细语地说着什么,哄得武媚娘开怀大笑。 武媚娘抬眼瞧见冒冒失失撞过来的赵悦儿以及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李显,眉头微皱。 见赵悦儿呆住了,杨妙音柔声打破沉默,问道:“七弟妹和周王过来太液池这边玩呀。” “啊”赵悦儿回过神来,嘴角一撇,不情不愿地行礼道:“悦儿拜见天后。” “阿娘。”李显看到武媚娘露出傻呵呵的笑容。 武媚娘见眼前两人一人娇纵,一人憨直,心中不快,但面上没有露出来,微微颔首道:“嗯,你们玩。" 说着,武媚娘带着杨妙音从两人身边走过去。 “嗯,阿娘,我们玩去啦。”李显笑着道,准备上前牵住赵悦儿的袖子离开。 赵悦儿因为武媚娘的冷淡心中不乐,甩开李显的手,气冲冲地往前走。李显跟在后面,一边喘着气跑,一边伏低做小。 武媚娘转身扭头看着这对新婚夫妻的身影,脸上神色难辨。"七弟妹年纪还小,难免贪玩了些,待她长大就好了。"杨妙音劝解道。 "小?”武媚娘冷笑:“你当年嫁给弘儿的时候还没她大呢。" 武媚娘对三儿媳不甚满意,骄纵任性,不知礼数。既然李治答应了,武媚娘也没说什么。只是现在看来,这礼仪着实不成体统。 杨妙音听武媚娘这样说,就没有接话。武媚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起杨妙音关于李弘身体的情况来。 杨妙音笑着回道:“殿下的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今早上多用了半碗粥。他想要看书,我怕伤神伤眼睛,又怕他闷,只好给殿下念了一段。" 武媚娘点头道:“正要如此, 一切遵从太医叮嘱。” "儿媳记住了。" 杨妙音眉眼低垂,十分恭顺。太子病重,储位动摇。虽然天皇和天后一如既往地支持太子,但杨妙音依然心中不安,每天都过来替太子“尽孝”。 杨妙音陪武媚娘走了一段路后,武媚娘看了眼日头,道:“你回去吧,今日不必过来,以弘儿的身体为重。" 杨妙音听了笑起来:“天后和殿下想到一块儿。殿下休息之前,嘱咐我说他因身体缘故不能为天皇天后分忧,让我替他向天后尽孝。殿下说身体最重要,让我每日陪母后出来走动活动筋骨。" 武媚娘闻言,眉眼柔和起来道:"这孩子就是心思重,最爱替别人着想,你平日多劝解些。" 杨妙音行礼道:“我听殿下的,也听天后的。今日殿下交我的任务,我可是完成了。天后,儿媳要回去交任务了。”杨妙音说完,还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杨妙音通过这几年的观察发现,天后她喜欢柔顺的人,但又不能是一味的柔顺,还要有自己的个性。天后最宠信的姐姐武婧儿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 武媚娘见她这副明媚活泼的样子,笑说道:“走吧,你明天过来给我交任务。我也要回去处理政务了。" 杨妙音又行了一礼:“儿媳领命。”说罢,她在一边恭送武媚娘离开。待武媚娘走远,杨妙音才往东宫的方向走,路上隐隐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杨妙音抬头眺望,只见远处周王和周王妃你追我赶欢笑打闹,天空飘着一个红墨点大的风筝。杨妙音手搭凉棚,看着风筝怔怔地出神。 "娘子?"身边的宫女小声道。 杨妙音回过神来放下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我们也回去放风筝,把晦气病气放掉,殿下就能早日康复。" “是。”宫女应道。 杨妙音回到东宫,见太子没醒,挥退宫女,独自一人坐在梳妆镜前,用手抚摸脸颊。 这是一张年轻俏丽的容颜,但神色却是母亲辈的慈惠平和。杨妙音用力去搓脸,似乎要将神色换回来。无果后,两手又将嘴角提起,勉强露出一抹微笑。 帐内传来翻身的声音,杨妙音深吸一口气,起身前去查探太子的 身体状况。 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太子敬重,天皇看重,天后喜爱,而且太子秉性温柔,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杨妙音如是给自己说道。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使命,而她的使命就是做一位完美的太子妃,以及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赵悦儿玩得精疲力竭才回来。她坐在胡凳上晃着双脚,身后一个小宫女给她捏肩膀。而李显瘫倒在榻上,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哎呀,你说阿娘过来了?”赵悦儿懊恼道:“早知道就不出去玩了,都怪你李显。”李显强撑起来,略显委屈道:“又不是我让你出去玩的。”赵悦儿眉头一皱,骄横道:“我说怪你就怪你。” 李显“哦”了一声又瘫倒在榻上,索性不理会赵悦儿的胡搅蛮缠,闭上眼睛想要睡觉。"啊!" 一个东西砸到脸上,把李显吓得赶紧把眼睛睁开,抓住手里一看,原来是一朵金黄色的牡丹簪花。 “哈哈哈”赵悦儿看着李显一脸呆愣的样子大笑起来。李显将簪花放到一边,嘴里念叨道:"这有什么可笑的?"赵悦儿指着李显笑道:“你刚才的样子像个大笨鸡。” 李显自幼受宠,几乎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奚落他,大王的面子挂不住了。他脸色一黑,哼道:“我是大笨鸡,那你就是一只咯哒咯哒叫的小母鸡。" 李显起身,学着母鸡双手扑闪着在赵悦儿面前转,嘴里叫着咯哒咯哒。李显转着转着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砰!"一盏热茶砸来,李显慌忙躲开,但袍角上仍然沾上了迸溅的茶水茶叶。 李显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赵悦儿一脸怒意,对李显说道:“我要回家给阿娘说你欺负我。”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屋内的宫女们反应过来跪了一地,赵悦儿的贴身宫女魂都吓飞了。 她赶忙跪在赵悦儿身前,劝道:“王妃使不得呀,使不得呀……你和大王只是玩笑几句罢了。你若现在回去,岂不是让公主殿下担心?" 赵悦儿扭头不看李显,怒骂道:“他是在开玩笑吗?分明就是羞辱我。我好好一个世家之女竟然被他拿来取笑,还不如回家去呢。" 另一个机灵的宫女劝李显:“大王,你快和王 妃赔个不是?王妃若是家去,天后肯定也会知道,那时……" 这事起因不怪李显,而且李显也是无心。只是赵悦儿跟在常乐公主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一些,正要趁新婚燕尔掌捏李显,好一劳永逸,从此一家独大。 李显虽然脾气好,但他明白前因后果,辩解道:“她先骂我大笨鸡,要赔不是她先给我赔不是,我再给她赔不是。" 赵悦儿听了,用帕子捂脸,佯哭道:“你们听听,他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我不是。我哪里有不是了?我堂堂公主之女,他竟然骂我……我要家去……" 宫女两厢劝说,赵悦儿娇纵,李显温厚。显然,李显更容易劝动,于是除了几个宫女开解赵悦儿,其他人都劝起李显来。劝李显要大度、大王肚里能撑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李显不胜其烦,不情不愿地陪了不是。赵悦儿不满,说他不是真心诚意,想要步步紧逼,但被宫女劝住了。 赵悦儿想着来日方长,有时间摆布周王,就消停了一些。 晚上,李显想要上榻睡觉,却被赵悦儿一脚踹开。他想走,又被威胁出了这个门以后就不要过来。李显不欲惹事,只得在地下打地铺。 武媚娘从太液池边回来,去了紫宸殿,还未进门就听见一阵笑声传来。武媚娘停下脚步,看门的小太监机灵地凑上来小声道:“启禀天后,常乐公主在里面,已经来了一个时辰。” 武媚娘微微颔首,继续往里面走。一进殿,就看见常乐公主正和李治说笑,李治看起来很开心。 “媚娘你过来了,常乐刚才说了长安城里发生的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你也过来听听。”李治招呼道。 武媚娘笑着坐到李治身边,看向常乐,等她说下文。常乐公主则扭头看向李治,说道:“有意思的事情再说一遍就没意思了。我还听说了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情。" "延寿坊的一家胡商从西域经商回来,发现在家的妻子已经怀孕六个月,就问这妻子腹中的胎儿是谁的。那妻子说这是两人在梦中相会怀上的,这胡商竟然也信了。这妻子分明是偷人才怀孕的,陛下你说这胡商傻不傻?哈哈哈……”常乐公主说着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武媚娘见常乐公主视自己于无物,又拿这样的事情暗讽自己,不由得怒气上涌。 />“哦,对了,常乐你不是来探望周王妃吗?时间不早了,你去吧。”李治对武媚娘的情绪极为敏锐,见状赶忙道。 常乐公主的笑容僵在脸上,闻言只好起身告别。 常乐公主走后,武媚娘将手里攥着的手帕摔到李治身上,冷笑道:“你找的好亲家!我刚才在路上碰见周王妃欺负显儿,回来又听见常乐公主指桑骂槐。皇后出的嫡公主见了我也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皇嫂,她算什么?不过一宝林之女,也敢舞到我的头上!" 李治刚才听常乐公主说胡商的笑话,自己也不得劲。 “常乐有口无心,你不必和她一般计较。”李治和稀泥道。 武媚娘冷笑道:“什么有口无心?分明就是狂妄骄横。你看看那个赵悦儿,天天让显儿哄着她玩乐。且不说太子妃,就是沛王妃也比赵悦儿好一千倍。我也不是磋磨儿媳的人,从没要求她们几个晨昏定省服侍左右。太子妃每日过来督促我活动筋骨,沛王妃前日看见菊花开得好就想着给我送来几盆请我同赏,周王妃呢……呵……" 李治:“她还小,慢慢教吧。” 武媚娘道:"没有公主的命,得了公主的病。" 李治:.… 李治讪讪地摸摸鼻子,媚娘说的是。 人一生下来,心就是偏的。若赵悦儿是他的女儿,无论她做了什么,李治只会拍手称快叫好。但赵悦儿的身份是自己憨直儿子的妻子,李治对她的要求就拔高了。 听媚娘这么说,显儿明显以后要被这赵悦儿拿捏摆布。若说赵悦儿精明能干也就罢了,他家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是让骄纵没见识的人当家还是算了。 他现在有些后悔给显儿聘了这么娇蛮的媳妇。"让她多读书,少玩乐。"李治出主意道。 武媚娘:“常乐公主八成和你有仇,所以才把一个宠坏的小女孩嫁给你儿子。” 李治笑道:“哎呀,小孩子嘛,没定性。媚娘,你管教就是了,何必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次日,武媚娘派女史过去请周王妃抄三遍《女则》供奉给文德圣皇后,抄不完就不准玩乐。 女史回来复命,武媚娘见她衣摆上沾染了水迹,眉头一挑。 女史低头就将周王和周 王妃昨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地道来,甚至连周王妃说话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武媚娘越听脸色越发不善,道:“把那几个宫女赶回掖庭,选几个伶俐的过来。”女史领命退下。 直到李治武媚娘等人去东都时,赵悦儿的《女则》还没有抄完。常乐公主知道后,向李治为女儿求情。李治推辞了,只说就等着赵悦儿的《女则》供奉文德圣皇后。 最后许是常乐公主提点了赵悦儿,赵悦儿抄写的速度快了起来,终于在十一月底,她将抄写的《女则》送来。 武媚娘随意翻看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虽然一些纸张的字迹看起来与另外一部分相同,但明显不是一人所书。 武媚娘招手叫人将抄写的纸张掌下去,嫌弃道:“这些就别在文德圣皇后神位前丢人现眼了。她心不诚。你把太子妃抄的《金刚经》和沛王妃抄的《孝经》供在文德圣皇后神位前面。" 太子妃和沛王妃听说周王妃被罚抄《女则》后,心中思索了一下,想着有之改之,无则加勉。两人不约而同地决定要抄书,踩着周王妃刷帝后二人的好感。 这抄的书又不能和周王妃一样,杨妙音选择《金刚经》以期佛祖保佑太子早日康复,沛王妃房宜蕙选择《孝经》聊表对帝后二人的孝心。两人抄好后,悄悄送到了武媚娘面前。 武媚娘对于这两人的聪慧识趣很满意,至于赵悦儿嘛……她忙着朝政上的事情,给了赵悦儿这个教训后,就没有再为难她。 武媚娘给天皇李治上了“建言十二事”,李治全数采纳,并颁布实施。“建言十二事”涉及到治国理事的方方面面。 这是武媚娘针对大唐的现状和问题,第一次提出全面的建议,也是第一次以独立的身份给李治上书涵盖全局的治国建议。 武媚娘此举不仅在于卖弄自己的政治才干,更是主动担起了宰执大臣的一部分职权。她武媚娘不仅能处理朝廷经常性的政务,也能未雨绸缪制定未来的大政方针。 武媚娘之前辅政更多的是承担类似于内朝的角色以及行使部分皇权。但“建言十二事”更像宰执大臣辅佐天子治理天下提出的理政方针。武媚娘隐约又涉入了外朝的范围。 李治如此爽快答应下来,那自然是因为这事就是这对亲密无间的夫妻搭档商议后定下来的。 br/>李治要将武媚娘推到摄政的位置,暂为承担一个皇帝的职责。首先她自然要俱备皇帝高屋建瓴高瞻远瞩的能力。 第52章 我的天后堂妹 大唐是一个武德充沛的时代,李治虽然不如太宗皇帝那样善于行军打仗,但他朝中猛将如云。将领们安定四方,开拓进取,征发不臣,胜多败少,功绩赫赫。 苏定方去世后,吐蕃趁机发兵侵扰吐谷浑,被大唐和吐谷浑的联军击退,双方约和。 但没过多久,吐蕃又开始小规模地侵扰,秦梦年也派出军队抵御。双方你来我往,似欲要摸清对方的底细,都克制地没有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唐和吐谷浑的联系逐渐加强。先是大唐商队和以弘化公主为首的吐谷浑贵族通商,后来大唐和吐谷浑增建主要交易茶、棉布和糖的榷场。 秦梦年率领唐军的粮草之前一直由吐谷浑提供,后来经过友好协商,秦梦年等将领决定以后无需吐谷浑提供粮草,只让吐谷浑提供一片可耕种的土地,以屯田供应军需。吐谷浑欣然答应。 秦梦年率人开垦出五千多顷田地,实现了粮草自给。后来秦梦年又在士兵换防之时,慢慢增加了此地的军事力量,新置了防守严密的几十处烽戌。 吐蕃见在吐谷浑占不到好处,就派小股军队继续骚扰唐军干扰视线,而吐蕃军队主力竟然翻越昆仑山中线,想要袭击于阗。 安西都护裴行俭是文臣又是世家出生,看着像个软柿子。没想到两军相接,发现这竟然是个硬茬子,吐蕃大败而归。 此战后,裴行俭和秦梦年联手将边境线往吐蕃迫近,吐蕃一直处在下风,不胜其扰。 上元二年春天,吐蕃派使者过来请和,无功而返。 西南的吐蕃有安西都护府和唐与吐谷浑联军堵着门出不来。东北的安东都护府有薛仁贵镇守,虽然时有高丽余党起乱,但旋即被扑灭。 大唐隐隐展露四海升平之相。 武媚娘作为一国之母,每年春天要行亲蚕礼,采桑喂蚕,以示鼓励纺织之意。 去年十一月,武媚娘和李治来了东都没有回去,今年的亲蚕礼就在北邙山的南边举行。 亲蚕礼是国家的一项重大典礼,皇帝先农,皇后亲蚕。武媚娘行了十多年的亲蚕礼,但在她当皇 后的第二十年,这次的亲蚕礼与往年不同。 男耕女织。纺织在众人的观念中,自古以来都是属于女人的事情。因此,往年的亲蚕礼都是武媚娘率领六宫嫔 妃举行。 但是这一次,天皇李治下令让百官也参加。臣工不解,但皇命已定,只好硬着头皮参加。 百官觉得这朝廷之上的变化日新月异,竟然让人看不懂,隐隐又有些心惊胆战,仿佛要发生预料之外的事情。 亲蚕礼结束后,武媚娘回到宫殿,脱下繁重的服饰,换上便服,去探望李治。 李治自从去年底犯了风疾,一直不见好。这几天愈加严重了,眼不能视,头重不能忍。“怎么样了?” 李治躺在床上,一手紧握床上的护栏。李治病重这些天经常感到天旋地转,时常有要摔下去的错觉。武媚娘就让人在床榻的内侧装上护栏,让李治抓着。 "你陪陪我。"李治说话有气无力,脸无血色。这些天他食欲不振,清减了许多。 看着李治苍白消瘦的脸,武媚娘心疼地坐在榻上,握住李治的另一只手,骂道:“太医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病都多少天了,还没看好?" 李治闻言咧嘴笑了下,手稍稍用力反握住武媚娘的手,虚弱道:"不干他们事情。" 武媚娘道:“陛下想吃什么?” 李治没有食欲,摇摇头道:“我不饿。” “这不行,陛下起来吃饭。”武媚娘没有惯着李治,直接吩咐人上膳。"媚娘,我头晕,吃不下。”李治道:“让我躺着吧。" “不行,让人上些清淡好克化的粥,我来喂你。”武媚娘坚决让李治多吃些饭菜。 饭菜上来后,武媚娘接过宫女端来的鸡茸粥,一勺勺喂李治喝下。李治喝了一些,竟然有了胃口,喝完这碗粥,又叫了几道其他想吃的菜。 看着李治的胃口已经在恢复了,武媚娘这才放下心。有了胃口,说明病情有所好转。 李治睡了一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媚娘。" “嗯。 "媚娘……" "你干什么呀?我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了。" 武媚娘睁开眼睛,外间亮着一盏微弱的灯,仿佛就像一轮小月亮,朦胧的金色月光如流水般淌内室内。 她将被 子给李治往上拉了拉,又拍了拍下他的后背,道:“睡觉。” “我找你说正事呢。这几日我病中想明白了,我这个身体以后怕是不能承担政务了。我要退位当太上皇。" 此话一出,武媚娘顿时清醒了。 "什么你要退位?"武媚娘压低声音惊道。李治安慰地拍拍武媚娘,道:“别大惊小怪,只不过早了几年而已。” 昏暗中,武媚娘的眼睛盯着李治,用气音说道:"你傻了?你才四十多岁就想当太上皇?你难道忘了高祖皇帝是怎么当太上皇的,醉心舞乐,不理政事,终年住在太极宫。你还有那么多抱负没实现,万一……万一……弘儿将来变了,你怎么办?" 人走茶凉,最多不出几年,这个太上皇就真的会被架空权利。 李治:“不是有你吗?你摄政辅佐弘儿。” 武媚娘不同意:“我是你的天后,弘儿有自己的太子妃。到那时,弘儿不一定听我的。”孩子长大有了自己的小家后,大多与父母渐行渐远,不复幼时的亲密无间。李治叹息:“可……可是我实在没精力去上朝了。每日上朝,我都是强忍病痛。” 武媚娘闻言,沉吟半响,最后叹了一口气道:“算了,随你。即使你退位了,我也绝对不会退。没有了权利,咱们就是被供在神龛上的佛像,以后想动都不能动,只能蜗居在一处。" 李治劝解:"不至于此。弘儿仁孝,肯定不会有你所之忧之事。" 武媚娘冷笑一声道:“太宗皇帝也孝顺。”皇权该拿还是拿。 李治:.… 李治:“我退位之前把一切安排好。” 武媚娘:"你放手去做,我在后面兜着。睡觉,别瞎捉摸了。这天下都是你们老李家的,退位即位和我一个姓武的什么关系,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睡觉睡觉。”李治将武媚娘揽在怀里,道:“我过几日给弘儿说这个好消息,让他高兴高兴。说不定他登上皇位成了天子,得上天保佑,身子一下子就好了呢。" “哼。”武媚娘拆台道:“我也没见你身体好了多少。生病就要看太医吃药,平日多休息多吃饭。” "别说话,睡 觉。" 三天后,李治能下床走动。于是他坐着步辇,来到合璧宫见李弘。李弘最近生病了,躺在床上喝药。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见阿耶过来,李弘强撑着起身要行礼就被李治叫停了。 “咱们父子何必讲究这些虚礼。弘儿,你最近身体如何?”李治拄着拐杖坐到李弘身边。 李弘双颊潮红,闻言笑道:“最近好些,只是咳嗽还没好。我听说阿耶身体大好了,心中欢喜。” 李治宽慰道:“咳嗽好得慢,听医嘱乖乖喝药。我好了,你估计也快好了。咱们父子呀……不知道得罪了谁……身子都不行……" 正因为父子二人都疾病缠身,李治对李弘更能感同身受,也在诸子之中最疼惜怜爱他。李弘道:“阿耶吉人天相,上天保佑,一定会健健康康的。”李治听了,笑道:“咱们父子都得上天保佑,都能健康长寿。”说完,李治看了眼周围,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李弘面露疑惑之色,只见李治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和你娘商量了,等你身体大好,我就退位给你。" 李治是想今年把这个事情搞定之后再退位,但为了不把话说满,他就说等李弘身体好了再退位。一来呢,弘儿有了盼头就会好得快。二来万一事情处理的时间拉长了,留个余地省得将来打脸。李弘听了,大为震惊,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李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拍拍他的手,打断道:“什么都不必说了,安心养身体。这事是我们父子的秘密。" 说着,李治陷入二十多年前的回忆。那时他正年轻,身体又健康,连长孙无忌这位元老重臣他都敢斗上一斗。 在立媚娘为后一事受挫后,他回到寝殿,坐在台阶上生闷气,弘儿就依偎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媚娘成功立后也有弘儿的功劳,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李治给李弘带来这个大地震后,感慨道:“我当皇帝一晃有二十多年了,弘儿你也大了。” 李弘叫道:“阿耶……” 李治笑着抬手拍了拍李弘的肩膀道:“我回去了,你好好养身体。”李弘正要起身相送,却被李治按下,道:"不必送了。"李弘的目光透过玻璃窗户,一直看着阿耶迈着蹒跚的脚步离开了绮云殿。 br/>这一刻,李弘意识到他的阿耶已经老了。 前些年,阿耶和阿娘经常政见不合,有时会吵起来。但这两年呢,阿耶被病痛消耗了几乎所有的精力,政务都有阿娘处理。 不知为何,李弘的眼泪蓦地流下来。李治出了合璧宫,坐上步辇回到寝殿,开始琢磨从哪儿打开缺口。 两天后,李治叫来中书侍郎郝处俊和李义琰。上次封武婧儿为泉州市舶使让李治觉得这两人或许是个突破口。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郝处俊和李义琰如往常一样面见李治,路上见宫中如此美景,二人心情舒畅,丝毫没有预料到李治竟然会放出这样的大雷来。 “我想要天后摄政如何?”李治此话一出,郝处俊和李义琰都被震惊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摄政可不等于参与朝政啊? 摄政是代替天子治理国家,这个词语是源于周公。成王年幼,周公践昨而治。 郝处俊回过神来,立马道:“天子理外,后理内,天道如此。早年魏文帝曹丕临终之前下令,虽是幼主登基,但不许皇后临朝,以防外戚之祸。" "这天下是高祖和太宗皇帝打下来的,天皇怎么不将天下传给子孙反而传给天后呢?" 李义琰附和道:“处俊说得都是忠诚之言,天皇您应该听从他的话啊。” 两人苦口婆心劝说李治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李治沉默良久,最后才吐口说此事暂罢。 两人走后,李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此事难度堪比废王立武,不过现在的朝中状况比当年好很多。 当年他与关陇贵族相斗,如今他与伦理纲常相争。任何一次都不容易啊! 至于郝处俊提到魏文帝的例子,李治心中只想发笑。曹魏的江山可是被权臣司马氏篡夺的。若当年皇宫中的郭皇后是那位“女中之王”的郭女王郭皇后,恐怕是司马氏的阴谋就难以实现。 李治不信任大臣。北周皇位就是被大臣兼外戚的杨氏所夺,而隋杨江山是被大臣兼姻亲的李唐所占。 历历在目。 至于武媚娘身后的外戚,李治想到此处又笑了一声。武媚娘与亲侄儿有杀父之仇,她的诸侄都无出色才干。 武 氏外戚中最能干最得人心的是永丰公主和秦梦年,但这两人的血脉与媚娘相离甚远。而且自己与媚娘有四个皇子啊! 武媚娘知道此事的结果后,没有意外。女子摄政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些臣子又不是李义府会同意才怪呢。 这事虽然没有大肆声张,但却以光一般的速度传了出去。 常乐公主听到后,风风火火地过来面见李治,一脸“小侄子被妖后迷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陛下,这天下是我们李家的天下,是阿耶和皇兄打下来的。武……皇后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将天下给她?" “那可是摄政啊!朝中难道没有能干的大臣,宗室难道没有贤明的王爷了吗?陛下你是怎么想的要将国家大权托付给外姓之人?" 常乐公主苦口婆心地劝道,一副为李治着想的表情。 外姓之人?李治听到后心神晃了一下,暗道就是这个出身微寒的外姓之人和自己一起并肩作战多年,两人生儿育女,朝夕相伴。 若说这世上有谁是他信任的,那非媚娘莫属。 常乐公主的政治敏感度不高,一向以皇家人自居。她和李治成为姻亲后,更是将自己的位置摆高了不少。 李治不欲与她多谈,嘴上道:“我已明了,常乐无需多言。” 常乐公主许是最近飘了,没有意识到她眼前之位文弱的男子是九五之尊,嘴上继续刚才的话题,念念叨叨道:“你就是个老好人,谁说什么你都答应。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你竟然连这答应了……你呀……" 李治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常乐公主仍然在为他操心出主意。李治有些不耐烦,轻飘飘地给了内侍一个眼神。 内侍会意走上前道:“天皇,你该喝药休息了。” 李治听了,面露歉意,对常乐公主说道:“今日不巧,咱们来日再叙。”常乐公主起身,再次叮嘱道:“陛下啊,你可长点心吧。”李治含笑点头。 武媚娘知道此事后大怒,这个不知所谓的常乐公主竟然在李治面前说她的谗言,还插手他们夫妻的事情。 说她谗言的人坟头草都有两丈高了。常乐公主简直就是在武媚娘的雷区蹦迪,找死! 武媚娘正好又见赵悦儿对自己行礼漫不经 心,于是她将赵悦儿骂了几句,将人关到内侍省,给这对母女一个教训。 武媚娘讨厌赵悦儿一副被娇惯坏的模样,故令人只送给赵悦儿生食,让她自己开火做饭吃。 武媚娘她自己舂米洗衣劈柴做饭样样都做过,吃苦耐劳摸打滚爬。她一向偏好欣赏自立自强精明能干的女性。 杨妙音经常为太子下厨熬药煮粥,房宜蕙则会做些荷包衣袜过来孝敬。因此同为儿媳,她对这两人感官不错。 而赵悦儿呢,一不能辅助显儿,二不能孝敬父母,天天拿腔作势,挑金要银,喜好奢华。在加上她那位母亲,这两人着实令武媚娘厌恶。 赵悦儿被关起来后,众人都没有吭声。李显是被武媚娘的怒气吓到了,而且他自己也觉得王妃对阿娘不大尊重,受惩罚理所当然。 李治则是偶然听了一嘴,心道婆婆管儿媳天经地义,就抛在脑后了。其他人结合周王妃和常乐公主的言行,不敢触霉头,假装不知道。 即使最宅心仁厚的李弘也说不出什么求情的话。这个弟妹着实不成样子,吃一个教训也好。可谁也没想到,周王妃竟然死了。 死得匪夷所思。 内侍省每天都往院内送生食,虽有克扣,但只是想让周王妃多吃些苦头以讨天后欢心。谁知周王妃竟然死了! 看守的内监见院内连着几天不见炊烟,又隐隐有异味传来,就开了锁推门进去一看,发现周王妃的尸体都快腐烂了。 内监吓坏了,连滚带爬跑去告知天后。 “什么?周王妃死了?”武媚娘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凤目含威,盯着内监。 内监汗如雨下,求饶道:“天后,我们每天都往里面送食材,虽然粗陋,但绝对饿不死人的..那小院子我们没见升起一次炊烟,还……还以为周王妃不会做饭,吃生食呢……天后饶命……" 武媚娘起身道:"带我去看。" 武媚娘跟着内监去了囚禁周王妃的院子,抬眼扫了四周,石臼、石磨、水井都是能用的,院中角落里堆放着劈好的木材。 屋内有腐臭传来,武媚娘停住脚步,让女史和太医一起进去查探情况。 过来一会儿,两人出来禀告:"周王妃确系饿死,屋内散落着稻米、粟米、油盐, 还有一些腐烂的青菜。" 武媚娘的脸色变得不可思议,她本以为周王妃或死于疾病毒虫,或被别人暗害,没想到死的这么窝囊。 "你去井中打一桶水来。"武媚娘对女史说道。 这位女史是掖庭奴婢出身,自然会打水。"哗啦"一桶清水被打了上来。太医主动上前尝了尝,道:“井水甘冽,可食用。” 武媚娘面上的怒气一闪而过,抬脚离开,边走边道:"拉出去埋了。" 众人吓得战战兢兢,听到这话,不知道该怎么做。这可是周王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呀,她的母亲还是常乐公主呢。 最后还是内侍省的长官备下重礼,探了武媚娘身边女史的口风,才下了决定。 "拉出去埋了。" 旁边的小寺人不明所以道:“啊?” “宫女死了怎么做,她就怎么做。”长官如是说道。周王妃死了,此事非同小可。众人畏于天后威严,不敢公开讨论,路上相逢以目示意。 "你知道吗?" "你也知道了。" “就这么死了?” "谁说不是呢。" 武媚娘没打算把这事瞒着李治,这事也瞒不了李治。她直言以告,李治也是不可置信,甚至怀疑是媚娘的手笔。武媚娘一看李治的表情就知道他怀疑自己,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是我。” 李治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道:“这叫什么事啊?这竟然都能饿死!媚娘,你也是……这叫我跟常乐怎么交代?" 死的可是常乐公主的亲生女儿啊! 武媚娘道:“你跟常乐公主不需要交代。这事是我做的,我给常乐公主交代。” 李治还以为武媚娘会给常乐道歉补偿,没想到武媚娘的下一句话大出他的意料。 “贬驸马都尉赵瑰为括州刺史,常乐公主永不能进宫,并与赵瑰随行前往括州,即刻出发,不得有误。"武媚娘眉目刚毅,语气沉稳,丝毫没有愧色。 "媚娘,此举怕太过……"李治面有不忍之色。 />武媚娘怒道:“刚刚正好。显儿是未来皇帝的弟弟,陛下的同胞兄弟可都留在长安?你我百年之后,显儿很可能会外放做官。他需要的是一位能协助他的王妃,而不是一个在有井有粮有盐有柴的情况都能饿死的无用之人。" 李治听了一愣,道:“随你。但显儿那边……” 武媚娘道:"我会为显儿再聘一位聪慧美丽的王妃。" 第53章 我的天后堂妹 周王妃赵悦儿的死如同春日里惊雷作破。 周王妃被关进去之前,没有人会想到她会死,也没人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死了。 武媚娘查探完周王妃死亡的原因后,还未到李治的寝殿,消息就已经传到宫中所有人的耳中。李显得知后,茫然无措,喃喃道:"假的吧,怎么就死了呢?悦儿怎么就死了呢……"说着他跌跌撞撞就往外走。王府长史急匆匆而来,忙拉住他,道:"大王,你要去哪里?" “我……”李显拖着长史继续往前走,神情迷茫道:“我是悦儿的丈夫,我要去问问阿娘,是不是真的?我要替悦儿收尸……" 长史一边叫人抱住李显,一边道:“大王,你三思啊!王妃对天后不敬,又五谷不分才有此横祸。" 李显转头看向长史,双眼泛着泪光道:"可……可是……我是王妃的丈夫啊。"长史和众人将李显拉到屋里,将道理掰碎了讲给李显听。 "大王,王妃恶了天后,你这样去为王妃求情,不是惹天后生气吗?听我一句话,不要管,不要问,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李显挥手让众人退下,坐在榻上,头靠着墙壁,默默淌泪。 屋内地上铺着波斯织造的地毯,地毯上的桌案是金丝楠木做的,古玩架上摆满了金银玉器,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而布置它们的主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人世。 李显这两天积攒了不少勇气,准备明天就去向阿娘求情,求她放王妃出来。但现在……王妃已经不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显抹了眼泪,叫人进来,询问王妃死之前详细的情形。浑然不觉他衣服前襟已经沾满了泪迹。 一个宫女低声说道:“院里有个水井还有木材,屋里有粮食。这些好多人都看见了,做不得假……"王妃确实是被饿死的。 李显拍着桌案,眼睛有急切又有恨其不争,道:“王妃她连做饭都不会吗?她再等等,再等等,等阿娘气消我就去求情了啊。她就不能等等吗?" 至今李显都不明白王妃为何而死。是愤怒绝食而死?还是不会做饭而死? /> “把王妃的东西都收起来吧。”李显双手捧着头有气无力道。 雍王府中,李贤嘴里的茶一下子喷了出去,不可置信道:“这也能饿死?”李贤去年从沛王改封了雍王。 内监道:“是,如今宫里都传遍了。天后十分生气,让人直接把周王妃拉出去埋了,连个葬礼的 章程都没给。" 宫女有眼色地拿着帕子跪在地上给李贤擦拭衣服,李贤一动未动,继续和府中文士刘纳言说话:“老七一定很伤心,不知道他会怎么应对。” 李贤颇有一种看热闹的感觉,心中庆幸,幸好阿耶疼他,没将赵悦儿嫁给他。要不然摊上这样的王妃真是万事皆休。 房宜蕙虽然呆板无趣,但至少得过阿娘这样苛刻人的赞美。 刘纳言抚摸着胡须道:“妻贤夫祸少。这周王妃着实……”刘纳言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懂得都懂。 皇宫之中争权夺利,最是慕强。你若起身寒微,但最后爬到高处。大家嘴上说着酸言酸语,但心里谁不艳慕? 就比如当今的天后,一开始拿的是一手烂牌,然而她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路从先帝的小才人坐到了当今的皇后。谁看了不佩服?不羡慕? 现在掖庭的宫女哪一个心中不是以天后的经历自励,虽然不能做嫔妃,但多读书凭借才能当天后身边的女史也何尝不是一个出路? 赵悦儿一出生就站在别人努力一生也未能企及的起点上,她可算是王炸开局。 投胎之上取得了胜利,在所谓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上,她又嬴了。赵悦儿嫁给天后的三子周王。周王性子淳厚,府中先前也无受宠的宫人。 相比于太子的羸弱,雍王的多情,周王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好丈夫的人选。然而就是这样一把好牌,赵悦儿还是打烂了。 若赵悦儿赌气绝食,那说明赵悦儿完全不适合宫廷生活,死亡是早晚的事情,只不过这一天来的早了些。 若赵悦儿被自己饿死,那说明赵悦儿无能,死亡对她而言也是早晚的事情,只不过这一天也来的早了些。 宫女们看不上赵悦儿的这种死法,但凡赵悦儿手中的牌漏一张给她们,这些宫女们觉得就凭着这张牌,她们也能打出王炸的结局。 然而赵悦儿的死亡对一对夫妻来 说是痛彻心扉,那就是赵悦儿的父母,常乐公主和赵瑰。 常乐公主闻讯后,先是疑惑,回过神来后嚎啕大哭,跑着要去皇宫请天皇给自家女儿一个交代,结果却被皇宫来的卫队拦下。 “我是公主,高祖皇帝的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姑姑,你们凭什么拦我们?”常乐公主的喉咙几乎痛得说不出话来。 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盯着宣旨的人。宣旨的内监没有害怕,这道圣旨是天后当着天皇的面下的。什么常乐公主,已经成为了明日之花。 内监推开常乐公主,对赵瑰说道:“驸马接旨吧。” 赵瑰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他恨不得拿着剑去皇宫乱杀一通,为女儿报仇,但是他不能,他身后还有家人,还有家族啊。 "臣接旨。"赵瑰跪下来,脊背佝偻,仿佛背了座五行山。 “我不准,我要见天皇,我要见陛下……”常乐公主发疯似地想要闯出去,却被护卫推攘。“还不拉住公主。”赵瑰喝道。仆妇们拉住常乐公主,常乐公主坐在地上痛哭流泣。“请驸马即刻出发,常乐公主与驸马随行。”内监催促道。 赵瑰脸上青筋暴起,强忍悲恸,让人收拾东西。内监走后,府内仆妇皆屏息凝神,唯有常乐公主哭声哀戚。 赵瑰上前,仰头不让泪水掉下来,双眼泛红道:“常乐,咱们走。” 这一刻,赵瑰后悔将女儿送到皇官。那是天下一等一的富贵繁华之地,但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呀!如果早知道这结局,他宁愿女儿粗茶淡饭一辈子,也不会将女儿送到皇官里被人磋磨。东宫上下将周王妃之死瞒着太子,谁知戴至德前来探望和太子讨论起这个事情来。李弘知道后,惊讶地看向杨妙音,却见杨妙音点头确认。 最近几日李弘的病情越来越重,太医说他思虑过重,不利于身体恢复,于是杨妙音将周王妃之死隐瞒下来,避免李弘多想。 戴至德除了太子宾客外,还担任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朝中事务繁忙,听到外面疯传的消息后,立马过来和李弘商议。 见太子和太子妃二人的神色,戴至德好像明白自己好心做了坏事。太子妃处理地不错,太子身体不好,病中禁多思,不闻当然就不用问。 “这事太子也莫要去质问天后。天后虽然下令关押周王妃,但也是周王妃自己不中用。”戴 至德叮嘱道。 李弘强笑道:“我知道了,劳戴相费心。”戴至德见太子病骨支离,不忍打扰,于是起身告辞,杨妙音送他出门。 “戴相,这事是我自作主张瞒着太子。太子的病情不见好,太医让他多加休息,勿要思虑。”杨妙音解释道。 前几年就有人向天皇天后告状,说太子不常接见东宫大臣。杨妙音不想留下把柄,让人攻击太子。 戴至德道:“是老朽鲁荠了。”说完,他看向太子妃,担忧道:“我观太子脸色不好,太医如何说的?" 听到这里杨妙音思绪万千,她对太子的病情是万般无奈,道:“还是老样子。” 戴至德叹了一口气,他是看着李弘长大的,见他受病痛折腾心中也不是滋味,只得安慰道:“总会好的。" 然而,过了几天,太子李弘的病情急转直下,身子愈发沉重,竟然晕了过去。杨妙音赶紧派人去叫天皇天后。 二人来时见心爱的儿子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吓得惊慌失措。杨妙音在一旁低声啜泣,太医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小声讨论。 李治摸着李弘枯瘦的脸颊,心疼道:“弘儿……弘儿……” 武媚娘召来太医,询问详细情况。只见太医一脸愁苦,武媚娘就知事情不妙。果然,太医说李弘现在身体虚耗,心思郁结,若这一关过不了怕是不大好。 帝后二人守了一天,晚上李弘才缓过来,颤颤巍巍睁开眼睛,看见阿耶阿娘,费力说话:“阿耶……阿娘……”声音嘶哑。 “弘儿别说话。”武媚娘喂了他几勺水,见李弘的目光清明了些,才问道:“弘儿,还要喝吗?" 李弘缓缓摇摇头,他攥住李治的手,又闭眼缓了缓,断断续续道:“儿子体弱,又疾病缠身,幸得阿耶阿娘宠爱……" 李治忙阻止道:“说这些做什么,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不,儿子这时不说,怕以后没有时间了。"李弘见武媚娘要说话,另一只手刚扬起被武媚娘握住。 "儿子有负阿耶期望,以后也不能在你们面前尽孝,来生再报你们的恩情。"李弘喘了一会儿,又接着道。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弘儿吉人天相一 定会好的。”武媚娘强忍悲伤佯装微笑道。 “对对对,你阿娘说的对。你看阿耶病重了那么多次,每次都能熬过来了,你也一样,列宗列祖会保佑我儿的。”李治急道。 李弘撑不住,又闭上眼睛缓缓。武媚娘和李治两人见状都心生不妙,弘儿这孩子怕是不好了。两人宽慰了几句,又怕打扰李弘休息,只得先回去,嘱咐杨妙音有什么情况要赶紧过来告知。 路上,李治懊恼道:“是我害了弘儿。弘儿心思重,我怎么能告诉他那件事?以弘儿的性格一定会多想。" 武媚娘回来之后就脸色凝重,抬头望天,只见夜幕笼罩四合,星光黯淡。 李弘病重的消息传出后,众人纷纷过来探望,但武媚娘将人都挡在了外面,包括李弘的弟妹,以免谁说了不恰当的话让李弘多想加重病情。 即使是这样,李弘还是去了,李治和武媚娘心如刀割。 这是他们二人的第一个孩子,生在永徽三年,那时李治还未彻底掌握朝堂,武媚娘只是一个昭仪,就是这个小小的孩子,陪着他们度过艰难的时光。 李治更是将太子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本来告诉自己逊位是为让李弘好好养病,结果却成了李弘的催命符。李治焉能不愧疚? 李治体弱现在又心怀愧疚,武媚娘不欲他再劳累。于是自己强撑着悲恸安排李弘的葬礼。 “我既然允了弘儿当皇帝,我这阿耶一定要信守诺言。”李治突然说道。 “好。”武媚娘也道。 自从她被立为皇后,弘儿作为她的嫡长子就成了太子。这么多年来,她心中一直是将弘儿视为未来的皇帝,对他倾注了心血。 李治破天荒地将自己的儿子追封为孝敬皇帝,以寄哀思,希望儿子在另一个世界健健康康,永享皇帝的尊荣。 太子病逝不仅是皇家家事,更是国事,后续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 李弘临终之前,请求帝后二人让杨妙音归家。杨妙音自从嫁过来衣不解带地细心照料他,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东官无子,杨妙音守着清苦,阿耶在尚好,兄弟上位怕会照顾不到,不如回家另嫁。 /> 以后杨妙音,不,武妙音就是她武媚娘的嫡亲侄女,有武媚娘在一日,就没有人敢怠慢杨妙音。 李弘将东宫财物均分给了弟妹和杨妙音,又留了几件给阿耶阿娘做念想,之后带解脱和不舍离开了人世。 李弘去世后,迫在眉睫的是新立太子。 李治和武媚娘的嫡次子李贤顺理成章上位成为太子。与李弘相比,李贤精力旺盛,博学多才,聪颖过人。 李贤小时候,李治对他十分喜爱,但随着长子和次子长大,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李治克制对李贤的感情,有意无意忽视他,时不时地敲打几下。但李治对李贤的教育很重视,相比之下,他对李显和旭轮的要求就放低很多。 显然,李治或者还包括武媚娘,两人下意识地将李贤当做太子备胎培养,一面精心教导,一面刻意打压。 李贤是幸运的,在李弘去世后,他成为了皇太子,帝国未来的主人。 李治将李弘逝去带来的悲伤掩在心底,作为大唐的皇帝,他要为新太子继承皇位铺路。之前关于李弘登位的种种谋划推倒重来。 李贤不同于李弘,他身体健康,像大唐的其他贵公子一样,热衷打马球,结交文士,聪颖多才,喜好声色,性格强势。 这样的人或许就用不到媚娘来摄政了。李治心中刚浮现这个念头,它就如野草般疯长。 李贤刚当太子不久后,李治就命令太子监国,多次在与大臣的交谈中盛赞太子处事公允,有大才。 按照传统,太子要修书以扬名。太子李承乾曾令颜师古注《汉书》,太子李弘曾领人编纂《瑶山玉彩》,而新任太子李贤与文士们决定注《后汉书》。 《后汉书·本纪·皇后纪》记载:"东京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莫不定策帷帝,委事父兄,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 东汉最明显的就是女主专权,李贤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他当太子后选择了注《后汉书》,收拢文人。 也许是史书之中的《史记》有南朝裴驷的《史记集解》,《汉书》有颜师古的注,轮也轮得到了《后汉书》,总不能跳过《后汉书》直接注《三国志》吧。 李贤或许不知道,几十年后的开元年间有两位史学家注解了史记,司马贞的《史记索隐》 以及张守节的《史记正义》,它们连同裴驷的《史记集解》被称为“史记三家注”,在史学研究史上影响非常深远。 很多人看到《后汉书》,再看到朝堂之上珠帘之后的天后,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皇权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投资者。此消息传出,那些反对天后专权的人迅速聚集在太子身边。李贤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与武媚娘相互争权夺势的道路上,而且越走越远。 李治这位拥有一票否决权的裁判,默默地为新手李贤增加筹码。宰相刘仁轨、戴至德、张文璀、郝处俊并兼太子宾客。② 李治的心思自然瞒不过武媚娘。帝后的感情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和考量,两人深沉的关系因为太子李贤的缘故开始往表层浮动。 爱子去世,二子与自己打擂台,李治也站在太子一边。武媚娘最近颇为不顺,神情罕见地憔悴了不少。 “天后,你还好吗?”武婧儿担心地问道。 武婧儿收到太子病亡的消息后,立马派人快马加鞭请求返回京师。武婧儿现在已经属于朝廷官员,不能随意离开原地,只能得到召令允许后才能回来。 等她回来,连新太子的册封礼都结束了。 宫殿之内,只有武婧儿和武媚娘两人。武媚娘素喜阔朗,摆设以简洁大方为主,此刻宫女都出去了,竟然显得有些空旷起来。 “我无事。你在泉州市舶司干得不错。”武媚娘拿着一本奏章说道。 泉州市舶司建了一年多,现在已经投入使用。商人如云,货物堆积如山,来港口的有南海舶、西域舶、南蛮舶、昆仑舶、师子舶、婆罗门舶、波斯舶等等。③第一年的收入就赶上一个下州的赋税。 武婧儿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但又觉得说不出口。丧子之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的。 武婧儿听到武媚娘的称赞,回过神来道:"不是我一人的功劳,这是狄刺史何将军以及泉州上下军民同心共同努力的结果。" 武媚娘颔首,放下奏章,伸展下手臂,起身道:"好久没喝你泡的茶了。" “我现在就为天后泡,如何?”武婧儿连忙道。 "好。" 两人来到茶室,侍女送来滚烫的山泉水。 “天后喝什么?”武婧儿将茶案上 的茶叶打开,轻轻嗅了一下。“嗯,龙井吧。”武媚娘答道。 武婧儿取出茶叶为武媚娘冲泡,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第一泡。武婧儿斟满了两杯,一杯自己喝,一杯送到武媚娘手边。两人默默地品着茶,浮躁的心境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直到第四泡,武媚娘才说话:“你去拜祭弘儿吗?”武婧儿回道:“我一回来就先见你,准备等下过去。” 武媚娘点头,将杯子放下,道:"这样也好。我准备叫梦年回京述职。"思念被猝不及防地点燃。 武婧儿听了猛地抬头,然后摇摇头道:“若为我们母子相见,这事就不必了。我和梦年经常通着书信,见信如面。而且国事最为重要,岂可因为一人之私,忘记了守卫国家的职责?" 武媚娘听了,沉吟半响,最后道:“也罢,如今他在外面也好。”武媚娘一来是想让武婧儿和秦梦年母子团聚,二来是想将秦梦年调回朝廷。 听到武婧儿如此说,又想到如今朝中局势微妙,而且还没有打出秦梦年这张牌的时候,于是将念头放下。 武婧儿笑了一下,问道:“天后,还要试试其他的茶吗?” 武媚娘摇摇头道:"不必了。你觉得天后这个称呼怎么样?" 武婧儿朝武媚娘竖起大拇指,赞道:“威武霸气。起这个名字的人是天才。” 武媚娘闻言嘴角弯起,谦虚道:“一般般吧。” 武媚娘有个小爱好,那就是爱起名字以及给别人该姓。 武媚娘站起身,对武婧儿说道:“你去拜祭弘儿吧。太子妃……杨妙音如今改了武姓,以后是咱们的侄女了。" 武婧儿惊讶了下,随后道:“我知道了,以后会帮忙照顾她。” "她用你照顾什么,就凭前太子妃的身份就没人敢怠慢她。我只是想让………弘儿走得安心罢了。”武媚娘道。 武婧儿辞别武媚娘,来到李弘停灵柩的地方。杨妙音一身缟素,宛如枯木,站在一边。从天堂到地狱莫过于此。 杨妙音从炙手可热的太子妃变成了冷冷清清的前太子的未亡人。太子无子嗣,杨妙音的地位就更尴尬了。 第54章 我的天后堂妹 武婧儿拜祭完,向杨妙音走去,低声道:"节哀。" 杨妙音闻言,眼珠子转动了下,仿佛被惊回神的小鹿。她用帕子下意识地擦拭眼泪,才发现这些天,她已经将泪水流尽了。 为李弘而哭,为她自己而哭。 成亲这些年,杨妙音和李弘相敬如宾,互相扶持,一路走来,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李弘温和体贴,文采出众,对杨妙音尊重且信任,东宫之事也多和杨妙音共同商议。恐怕这世间再也难得这样的人了。 太子去后,自己这个前太子妃前途黯淡,怕是只能一辈子青灯古佛,化作枯骨方休。 李弘的离去仿佛一簇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她所有的希望、抱负和精力都烧成了灰烬,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 “姨娘也节哀,过来坐坐喝杯茶吧。”杨妙音引着武婧儿往偏殿走。新太子册立后,府里的人变得懈怠起来,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周围没有一个宫女。 殿内的金器红毯金帐等富丽堂皇的摆设早已撤下,瞧着和雪洞似的,本是炎炎夏日却给人一种阴冷之感。 杨妙音的身心仿佛被割裂,她的身子走到偏殿,但心却依然停留在灵堂。 她神思不属地为武婧儿倒了一盅茶。武婧儿接过来,抿了一口,低头发现茶水是昨日的剩茶,细看茶水上面还有一层轻薄的茶釉,不在意地又喝了几口,才放下来。 杨妙音斟完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盅,刚入口,脸色就变了。那颗心短暂地从灵堂之上瞬移回到身体里,她连忙向武婧儿道歉:"姨娘怠慢了,我让人重新泡一壶上来。" "不用,这茶正好,我之前还喝过岩石凹里和树叶一起发酵了几天的水呢,这茶水就很好了。"武婧儿阻止道:"不用叫人,咱们娘俩说说话。" 杨妙音闻言,干涸的眼睛蓦地重新涌出泪珠来。武婧儿默默地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杨妙音接过来一边擦一边哽咽道:"让姨娘见笑了。" "没事,哭出来就好些了,别憋在心里,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当年驸马去世的时候,我和你的年纪差不多,当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外有族人虎视眈眈,内无应门五尺之童。" 武婧儿拿自己 的经历柔声细语地安慰杨妙音。 "甚至还有不怀好意的族人在宅子周围装神弄鬼想把我吓走,以便分食秦家的产业。""后来呢?"杨妙音心也跟着揪起来。 武婧儿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我让家丁在外面设了陷阱,抓住人套上麻袋乱打一通,出了好大一口恶气,又报官将人锁走,托了娘家的关系,将他们从重处罚。那些人自此之后对我畏之如虎。" 杨妙音:... 杨妙音听着武婧儿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颜,衷心地赞道:“姨娘年轻时真厉害,现在也厉害。"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武婧儿安慰道:“我听天后说,她认了你当侄女。从今往后你也是我的亲侄女,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帮忙。" 杨妙音听见“从今往后”四个字,神情黯淡,长叹了一口气,她还要什么未来呢。她知道武婧儿为人温厚善良,于是将自己未来的打算说出来,让武婧儿转述给天皇天后。 "太子临终之前让我归家再嫁,我不愿意。我想着将来收一嗣子,好生教养长大,为太子继承香火。" 杨妙音语气轻柔而坚定,这显然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打算。太子妃再嫁闻所末闻,更没有敢娶她,娶了她基本等于仕途断绝。 与其这样,还不如守着前太子妃的位置,养一个孩子为自己送终养老。百年之后,与太子合葬,也许后来帝王还能给自己个皇后的追封。 武婧儿闻言一顿,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还很年轻,但已经打定主意要过槁木死灰一般的生活了。 武婧儿仿佛看见杨妙音带着黄金枷锁坐在膏粱锦绣之中,成为别人标榜令名的工具,不由得心生怜惜。 “你要不和我一起去泉州吧。”武婧儿脱口而出。 杨妙音闻言愣住,干涸龟裂的心田仿佛被春雨滋润,对未来的惶恐少了几分,笑颜出现在脸上。 出于武婧儿的意料,杨妙音坚定地摇摇头:"多谢姨娘好意。姨娘为我着想,但我不能给姨娘带来麻烦。" 武婧儿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好,杨妙音能在波诡云谲的宫廷之中如鱼得水,深受帝后二人和满宫上下赞美,为人处世必有过 人之处。 况且武婧儿听说杨妙音天资聪颖,能诗善文,还协助太子处理过政事。听到她拒绝,武婧儿极力劝说:“出去走一走换一种心情也好。你难道不想替弘儿看看这大好的河山美景吗?” 杨妙音听了心思一动,但依然摇头:"不行。" 武婧儿心中明了,她怕是担忧帝后二人阻拦,于是说道:“万事有我,你且放心,我去说情。” 杨妙音闻言,沉吟半响,说道:"姨娘多谢。" 武婧儿还以为杨妙音感谢自己刚才说的为她说情的话,遂笑道:"不必客气。" 杨妙音这时又摇头了,道:“我说的还有当年大慈恩寺内的事情。” 武婧儿惊讶地抬头看向杨妙音,只见杨妙音嘴角弯起:“当初若不是姨娘出手,我怕早已经是一杯黄土了。" 杨妙音当年回到家中,想要将此事清扫干净,就派人去了大慈恩寺,却意外得知永丰公主曾在寺内避雨,所歇脚的院子就在她的隔壁。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武婧儿闻言没有否认,但又想到杨妙音现在青年守寡,心中怅然,只好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 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武婧儿回到东都的府邸。一路上风景依旧,却换了事事。 武婧儿住在名为梧桐苑的湖心小岛上,四面临水,唯有一座九曲桥与岸边相连。岛上种着高大的梧桐树,交柯相映,绿叶成荫。 一座两层的小楼就藏在树荫后面,夏风从湖面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楼内凉爽宜人。 李弘当太子期间,朝堂之上偶有头铁的人对武媚娘唱了几声反调,但很多时候都是对事不对人。 李贤登上太子位上,武婧儿明显感到了风雨满楼的气息。朝堂之上很多人几乎都是为反对而反对。武婧儿现在心中满怀忧虑。 突然一根冰凉的手指抚上武婧儿的额头。 武婧儿抬头,只见云川端着一碗酥山,笑吟吟站在自己面前。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云川将酥山放到武婧儿手边,问道:"天后还好吗?"武婧儿用勺子挖酥山吃,冰凉的气 息一入口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还行吧,太子……孝敬皇帝去世对天后的打击不小。”武婧儿吃了一开口,放下勺子叹道。 李弘从小就适应了母后掌权的朝政局面,再加上他身子病弱,对于母后垂帘听政并没有什么异议。 然而李贤就不同了,年轻气盛的公子哥,一心要学太宗皇帝乾纲独断。 他虽然现在没有明显表现,依然谦恭谨慎,但观其行事和精神面貌就知道这不是久居人下之人。然而出现这点苗头就够了,这就足以让一群投机者蜂拥而上。 云川坐在武婧儿身边,道:“变局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 武婧儿哼了一声,颇具信心道:“我不仅是天后的堂姐,还是天皇亲封的公主。” 云川在武婧儿身边历练多年,自然也明白朝中的局势。想到不确定的未来,他叹了口气,衷心祈祷道:“希望天皇能够长命百岁。” 武婧儿闻言失笑,道:"对,我也是。" 李贤此时与武媚娘摆开架势相斗,何尝不是再和武媚娘背后的李治相斗?储君和国君自古以来都是有矛盾的,更何况李治他并不是一位短寿的帝王。若李贤的行为过了火,李治自会出手。 自始至终,武媚娘和李治都是一体。武媚娘行使的权力是李治从他的皇权之中撷取了一部分托付给武媚娘的。 李治就像一个棋手,他现在这样下棋,其目的是将大唐江山平安过渡到一个他信任且能力出众人的手中。 两人正说话,突然有人过来禀告说周王来了。 "姨娘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迎接你。"李显跟在侍女后面进了小楼,目光扫了一圈,赞道:"姨娘你这个地方好,又凉快,景致又清雅。" “哎呀,还有酥山。”李显眼尖地看见空碗里残留的奶油,转身对云川道:“劳烦帮我送一份酥山。" 李显进门这一通说话,冲散了武婧儿的愁绪,连着屋内都亮堂了几分。云川笑着应下,同时带走屋内的侍女。 武婧儿笑道:"这大热天的,你跑来跑去也不嫌热。""不热,许久未见姨娘,我想姨娘了。"李显笑着笑着,泪水就从眼睛里哗哗地流出来。 武婧儿见状慌乱地站起来,给李显递帕子,忙问道:"怎么了?谁给你受委屈了。" 李显闻言,倍觉委屈,哭出声来。武婧儿看着李显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哭得眼睛通红,满脸鼻涕泪水,不禁也跟着悲伤起来。 良久,李显才止住哭泣,抽抽鼻子满脸羞愧对武婧儿说道:"姨娘,我……我管不住我的眼泪。" 武婧儿道:"谁能管得住自己的眼泪?" 李显向人哭了一顿,好了许多,好奇问道:“姨娘也是这样吗?” "找打是不是?"武婧儿举手作势要打,李显配合地抱起头。 武婧儿的手轻轻拍了下李显的头,道:“我听说了周王妃的事情……逝者已矣,你要继续往前走。" 李显小声道:“这些天我心里琢磨明白了,也偷偷去那个院子看过,这事不怪阿娘……只怪悦儿不适合宫廷生活。" 武婧儿点头,李显自嘲似的说:"毕竟谁都不像我跟着姨娘学过种地摘果子生火做饭。" 武婧儿失笑道:“你当初很乐意干呢。为人长辈父母除了提供孩子衣食住行,还要培养他们生存下去的能力。我不指望你能做多好吃的饭,只希望你知道生火该怎么生,做饭要怎么做。" 李显叹了一口道:"姨娘教的很对,以后我也这样教我的孩子。" 武婧儿点头,问道:"天后会再给你聘一位王妃,你喜欢什么样的?" 李显想了想,道:"让阿娘给我选吧,不要太丑……" 武婧儿又笑道:"行,我知道了。" 李显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道:"这些天变化极快,我脑子都跟不上了,一眨眼醒来发现世界都不一样了。悦儿去了,五兄走了,六兄当上太子……" 武婧儿与李显并肩坐着,她转头看向李显,说道:“是呀。你以后要老老实实,不要乱折腾。” 李显的目光飘向了远方道:“我知道。” 李唐的太子位置并不稳定,如今他变成了离太子 位置最近的王爷,危险程度比之前高了很多。李显胆子小,对皇位也没什么渴望,只想着过富贵日子。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武婧儿道了声:“进。” 云川面含微笑端着一碗酥山进来,对李显明显不正常的状态视而不见,道:“周王殿下你尝尝,公主府的酥山做得如何。" 说完,云川放下酥山又退了出去。 李显捧着酥山吃,道:“和宫里的相比,这个口味很独特。” 武婧儿解释:“里面的香料是从海外来的,等你走的时候我给捎上。”李显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姨娘,我听说泉州是大港口,好玩吗?” "很有意思,商人如云,船舶如织,各国的蕃人都有。现在泉州城内建了好几处番坊,里面蕃人的种类比西市还多,热闹非凡,有时候还能坐船出海打海盗。"武婧儿道。 "打海盗?"李显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可置信道:"姨娘你能去打海盗?" 武婧儿瞥了李显一眼,道:“这有什么,还是我提供的线索。不过,我只是站在船上观战,咱们大唐的水军所向披靡。" 两人又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宵禁将临,李显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周王府。 李显回去后,云川才出现。他笑着道:"周王殿下实诚,我刚才看了下,他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看你。" 武婧儿叹息道:“他是个好孩子。他呀,最近过得挺艰难的。”与太子间没有了缓冲,李显现在经常被政治风暴扫到。 当年对李贤的打压,一部分落到了李显身上。 在与李显说完话后,武婧儿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好了很多。李显善于聆听,是个内心温柔的孩子呢。 是夜,两人躺下睡觉。外面蛙声一片,武婧儿辗转反侧睡不着。“我明日叫人把外面的青蛙捉了。"云川懊恼道:“池塘太大,总有些漏网之鱼。” “罢了,忙一天也捉不到几个。”武婧儿道:“过几天我向天后辞行。以后几年朝中风浪大,咱们及早出海。" 云川:“那艘大船一定会带着我们乘风破浪。”"一定会的。"武婧儿坚定道。 由 于昨日睡得晚,今日起得也晚。武婧儿刚吃完饭,就听见太子李贤拜访。 武婧儿愣了下,连忙去了正院的客厅。进门一看,只见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冲自己行礼。武婧儿避过,笑道:"太子殿下,几年不见愈发英武了。" 李贤笑道:“三姨,好久不见。”李贤的目光悄悄打量起这位姨娘,只见她面色红润富有光泽, 乌发如云,瞧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多岁。 这点和他的母亲一样,姐妹二人都擅长保养。 两人坐下,寒暄起来。李贤来找武婧儿其实没什么大事情,只不过听说李显在公主府呆了许久,因此自己也过来看看。 还有就是通过交好武婧儿拉拢武婧儿的儿子秦梦年。 秦梦年现在担任左武卫大将军兼安集大使,节度诸军主持抵御吐蕃一事,是大唐边境最年轻的主事一方的将领,前途光明。 秦梦年曾经遥领李弘太子府太子宾客一职,但李贤即位后,原太子府的势力大多转入他的门下,但秦梦年仿佛被天皇遗忘了。 如果阿耶见他来公主府,能想起将秦梦年划入府中,就再好不过了。 李贤和武婧儿不甚熟悉,两人只说些寒暄的话语。李贤又问了武婧儿在泉州的情况,武婧儿据实斟酌回答。 李贤走后,武婧儿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了,叹道:"“不愧是太子。”整个人犹如夏日早晨的太阳,刺眼夺目,蓄势待发。 这和武婧儿接触过的李治、李弘、李显以及李旭轮完全不一样的性格,锐气逼人。云川从内室走出来,望着李贤离去的方向,面色凝重道:"想必天皇对太子很满意吧。"武婧儿眉头一挑,绕着他笑道:“怎么,有想法?” 云川摊手道:"怎么会?"说着他凑在武婧儿的耳边低声道:“有想法也不是对这个。"天后的几个孩子中,云川更乐意李显上位。李显与公主府的关系最为亲近。武婧儿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提醒道:“别做多余的事情。” 云川点头道:“我知道。咱们现在已经是富贵至极,何苦来蹚浑水?”现在公主府的各项产业日进斗金,已经赚下够几辈子花的钱财,根本不需要去投机博得从龙之功。 天后的三个孩子两个都来公主府了,李旭轮也 随大流过来探望武婧儿。 许是武承嗣兄弟捕捉到什么错误的风声。两人在李贤走后就带着厚礼过来,武承嗣和武三思二人现在春风得意,身居高位,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但对武婧儿还算得上十分尊重。 武婧儿这几天家里都不得清静,不断有人过来拜访。甚至有人听说泉州富庶,要通过她走官呢。 对于此事,武婧儿敬谢不敏。她的泉州市舶司监察严格,处理贪污索贿力度很重,丝毫不顾忌犯罪之人的背景。 这些人找来分明是将市舶司看作一块肥肉,分几杯羹。但实际上,若犯了事儿,武婧儿丝毫不手软,到时候那就是结仇了。 武婧儿决定赶紧走,要不然自己在长安呆的时间长了,说不定就陷入泥潭,想走就难了。不过走之前,武婧儿要带走一个人。 宫殿之内一片寂静,唯有外面的蝉鸣声。 武婧儿自从说出她要带走杨妙音后,就见武媚娘变了脸色,她惴惴不安地等待武媚娘的答复。 “你带她走做什么?”武媚娘十分不解道。 武婧儿道:“就是………就是……做个帮手,她的才能不输于一般男子,留在洛阳也是浪费。况且弘儿还没去过南方,就借杨妙音的眼睛让他看看他阿耶阿娘治下的大好河山。" 武媚娘扶着额头道:"她是弘儿的太子妃……唉……看在弘儿的份上,如果她也答应,我没问题。" 武婧儿大喜道:"谢谢天后。" 武媚娘冷笑一声道:“谢什么谢,你怎么把人带去的,怎么把人带回来。算了,随她吧,留下又如何?弘儿有我们做父母的记着就行了。弘儿说过要送杨妙音归家的话,她想怎么样就随她吧。" “但是……"武媚娘柳眉一竖,对武婧儿说道:“杨妙音要为弘儿服够三年孝期。” 武婧儿点头道:"她与太子伉俪情深,想必她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武媚娘用手敲击桌子道:"等弘儿百日后,你们再走。" 武婧儿听了,道:"好。不过最近公主府有些热闹,我准备去东都郊外的庄子上。好久没回那里了。" 武媚娘摆手道:"去吧,这 繁华的东都是留不下你的。" 武婧儿笑嘻嘻道:“我素日喜静,不耐烦人情往来。不过东都有娘娘,我就像那绑了线的风筝,天后招招手,我就飞着会回来了。" 武媚娘听了嘴角一弯,下台抬起,神色颇有些得意道:“那你可不能在外面心飞野了。”武婧儿朝武媚娘抛了个媚眼,看得武媚娘一激灵,道:"眼抽筋了?" 武婧儿不可置信道:"这不是暗送秋波了吗?我家那位亲自证明,绝对有效。"武媚娘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亲自演示了千娇百媚柔情似水的媚眼。 武婧儿捂着胸口,差点倾倒到地上,喃喃道:“天皇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才娶到天后你这样的千年难得的……神女,嗯,神女。" 岁月对武媚娘的容貌格外爱怜,时间更给她增添了许多旁人难及的风韵。 “我上辈子什么时候拯救了世界?”李治从内室走出来,笑问道。他睡醒后听到外面有说话声,猛然听到这句有趣的话就忍不住出来了。 第55章 我的天后堂妹 武婧儿站起来一面行礼一面笑道:“那陛下你说说古往今来有哪个女子能及得上天后?这样的独一份不是神女是什么?" 李治听了,低头沉思,西施王昭君之流有媚娘之容却无媚娘之才,文姬谢道韫等人有媚娘之才却无媚娘之智,吕后宣太后之类有媚娘之智却无媚娘之德,模母钟无艳之属有媚娘之德却无媚娘之容。 "媚娘确实是千古未有之人。"李治总结道。 武媚娘听了,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佯装不在意道:“胡闹。”说完,她看向武婧儿,道:“事情说完了,怎么还不走?" 武婧儿诧异地用手指指着自己,道:“我?哼,走就走。”说完,武婧儿一边行礼告退,一边道:“我还会回来的。”李治看着武婧儿远去,笑道:“你怎么把三姨惹毛了。”"她说话口无遮拦,不让她走难道还要留她吃饭不成?"武媚娘道。 李治闻言笑起来,摇着头叹道:"你呀……" 武婧儿回到府邸,派人将消息告知杨妙音。自己则收拾东西,次日一早,和云川一起去了郊外的庄子。 这是一个大农庄,也是一个大手工作坊,还未靠近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花香,周围是一片玫瑰花田,花已经被采走,只剩下葱郁的枝叶。 武婧儿虽然已经将这个农庄给了秦梦年和苏月莲夫妇,不过她还是可以过来住呢。 这次过来一看,武婧儿发现村庄变了模样,原先的茅草小屋变成了青砖瓦房。来时夕阳西下,天空的云彩如同锦缎一样绚丽,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 云川扶着武婧儿下马车,一行进了院子,就看见管事一溜烟小跑过来迎接。"老奴拜见公主殿下。"管事道。 武婧儿笑着让人起来,直道她是过来避暑的。这管事是苏月莲的陪嫁,据说是上过战场,打仗不如苏大勇猛,但做事机灵。 武婧儿当年将这个庄子给苏月莲,就调走了原来的管事,于是苏月莲派了此人过来管理。“你去忙,我就住些日子,平日里不打扰你们工作。”武婧儿笑道。 管事满脸堆笑:“平日里我们求公主来还不能呢。公主若是有兴致,就指点指点我们。”武婧儿摆手道:"你们最近开发的几样产品都不错,我就不献丑了。 " “全赖公主之前的教导。”管事说着殷勤地将武婧儿迎到一处两进的院子内。这个庄子经过扩建,早年武婧儿住过的地方已经改成了作坊。 于是管事又建了一处两进的院子,修得古朴大气,供主家过来居住。 前院安排仆妇护卫住下,武婧儿和云川住进了后院。后院正房约莫五大间宽,青砖黑瓦,院落里种着两棵的梧桐树,门口摆了两盆桂花,一片质朴古雅的样子。 正房都是大玻璃窗户,悬着秋香色薄纱窗帘,看不清里面的布置。武婧儿进去之后,发现东间做了书房,放了一架花草屏风与堂屋分开,西间是卧室。 武婧儿在此歇下,果然清静了许多。 李弘百日过后两三天,武婧儿动身去了东都,拜见武媚娘以及打招呼带走杨妙音。武媚娘想必已经恢复正常了,神色一如既往,听到这话就叫来了杨妙音。 杨妙音穿着雪青色的衣裙,头上只插着一支白玉簪子,袅袅婷婷,愈发显得超逸了。 "儿媳拜见天后。"杨妙音行礼道。 “起来吧。"武媚娘的声音不辨喜怒:“永丰既然说了这事,想必你是答应的,你和永丰一起去吧。” 杨妙音毕恭毕敬道:“儿媳多谢天后。”天后做事追求效率,熟知她脾性的杨妙音没有说些虚话,直接道谢。 武媚娘转头看向武婧儿,道:"人我交给你了,照顾些她。" 武婧儿打包票道:"交给我你放心。" “哼,放心?”武媚娘嘴角一扯道:“我真是不放心,你从我手里要走了多少聪明伶俐的小娘子,说着为我培养培养,结果呢,我这儿是只出不进。" "嘿嘿。"武婧儿装傻。 武媚娘不理会武婧儿,看向杨妙音,她心中想起了去世的弘儿。也罢,离开也好,省得徒惹伤悲。 "我之前认了你为侄女,以后你就叫武徽音了,跟着你姑母给她搭把手。" 武媚娘终究对武婧儿说的让杨妙音做帮手的事情动心了。杨妙音能力才干不缺,又是自己人,不能白白浪费。 像之前的库狄云珠和王迦陵都做的不错,现在她们都成 了武媚娘的心腹。 "多谢天后赐名。"杨妙音,不,以后就是武徽音了。 武媚娘的眼睛仿佛盛满了金色的阳光,她对二人说道:“你们走吧。” “天后珍重。”武婧儿和武徽音辞别了武媚娘,前往泉州。 一行人乘船沿着大运河南下。武徽音好奇地看着窗外,见船只络绎不绝,水面波纹荡漾,岸边杨柳青青,眺望远方,只见天地交界之处是一抹浓郁的绿,那是一丛丛高高的树木。 武徽音的心情不由得舒畅起来,河面吹来凉凉的风。她就坐在窗前,盯着外面。 太子会喜欢这样的景色吗?武徽音心中暗道,想必是喜欢的。 李弘虽然嘴上不说,但武徽音看得出来他很羡慕弟弟李贤能畅快淋漓地打马球,他渴望健康的身体,渴望去更多的地方,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扣扣扣”敲门声响起。 武徽音抬头,看见武婧儿停在门口,连忙请人进来,道:“姑母,快请进。” 武婧儿进来笑道:“打扰你了。我来给你说下接下来的行程,咱们乘船坐到杭州,有两条路到泉州,一条是走陆路,一条是走海路。陆路安全但颠簸,海路平稳但有风浪,你喜欢走哪个?" 武徽音想也不想立刻道:"既然去泉州,哪能不走海路?" 武婧儿点头道:“我知道了。妙……徽音,你会说其他语言,比如突厥语、波斯语、吐蕃语或者大食语吗?" 武徽音摇摇头道:"不会。" 武婧儿解释道:“咱们泉州市舶司管事的人都要学些外语,以防被下面的人蒙蔽。我学了波斯语和突厥语,你要学什么语言?" 武徽音想了想,道:“那我先学大食语,等学会了再学其他的。” 武婧儿点头道:“跟随我来洛阳的通事中就有一个大食语说得不错的小娘子,我让她过来教你。” 武徽音道谢:"让姑母费心了。" 下午的时候就过来一个容长脸麦色皮肤的年轻妇人,她朝武徽音自我介绍:“武娘子,我叫刘珊娘,珊瑚的珊,这一路上我来教你大食语。" 武徽音点 头,心中对于这个年轻妇人会大食语十分好奇,刘珊娘见状说出自己的来历。 原来她十岁时被大食人买去当奴婢,武婧儿见她可怜就给她赎身放为良民,聘在身边当通事,顺便教导别人大食语。 刘珊娘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的来历,武徽音不用想也知道这份轻描淡写之下的沉重。异国他乡,为奴为婢,其中艰辛不为外人道也。 刘珊娘教得仔细,武徽音学得认真,两人日常间的对话都是用大食语。武徽音果然成绩斐然。 武婧儿一行等到适合的船就出了海。武徽音站在甲板上,抬眼望去,满眼都是澄澈的蓝,海水是碧蓝的,天空是湛蓝的,连阳光看着也是明蓝的,几只海鸟略过桅杆朝岸边飞去。 蓝色的波浪打在船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激起一簇簇白色的浪花。 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武徽音觉得自己飘飘忽忽,仿佛自己就像在水中行走的鱼,身体如波浪般跟着风儿摆动起来。 “现在心情是不是开阔很多?”武婧儿带着用稻草和绢纱编织的宽沿帽子,和武徽音一起趴在栏杆上朝远处看。 武徽音点点头,好奇道:“姑母以前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景色吗?” 武婧儿闻言,嘴角弯起,伸开手臂,仿佛要拥抱这方天地似的,道:“是呀。你走得越远,爬的地方越高,看的风景就越与众不同。当然了,人生也是这样。" 武徽音觉得武婧儿最后一句话有些意味深长。她心中明白,武婧儿愿意为自己说情,一来是怜惜同情自己的遭遇,二来是自己有能力。 武徽音在东宫之时就听说过,天后身边有一群以永丰公主为首的女官,最出名的有裴行俭的妻子库狄云珠、房家后人房如雪、邢国夫人王迦陵。 库狄云珠在安西都护府经营,房如雪和王迦陵管着织造局。织造局可不了得,它的收益让殿中省都眼红。 不过殿中省现在有了让尚书省都眼红的市舶司,就看不上织造局了。武徽音当时只是好奇而已,没想到现在却加入其中。人生的际遇果然妙不可言。 回过神来,武徽音学着武婧儿双臂打开,做出不淑女的动作,笑道:“那我就更期待到泉州了。 这一路上还算顺利,虽有大风浪,但有惊无险。 武徽音从船上下来,脚都打着飘。武婧儿扶着她笑道:“过两天就好了。” “嗯。”武徽音抓住武婧儿的手臂,生怕自己摔倒。武婧儿暗暗发笑,武徽音听到了,只能苦笑。 公主的管事自从武婧儿离开后,天天派仆从侯在码头张望,仆从眼尖地发现武婧儿一行,一面派人回去通告,一面上前迎接,将人接到茶楼暂为歇脚。 “这是我的侄女武家的娘子,她以后就是咱们府上的小主人。”武婧儿吩咐下去。 武徽音坐下,透过窗户往下看,只见楼下各色人摩肩接踵,挥袂成阴,热闹不逊于长安的东西市。 “那个人的皮肤比昆仑奴还黑。”武徽音指着一个肤色漆黑头发卷曲的人好奇问道。 武婧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长安的昆仑奴大多来自南洋诸岛,这种叫僧祇奴,是通过大食国辗转卖过来的。他们的家乡比大食国还远。”武徽音点点头。 不一会儿就有府上的车马过来接人,武婧儿扶着武徽音进了马车,回到府邸中。武婧儿担忧武徽音的身体,让她沐浴更衣吃完饭就休息,不必过来。一切事情都缓过来再说。 第二天,武徽音就神清气爽地过来,她的身体好得让武婧儿十分惊讶。没想到自幼生活在世家的武徽音竟然会拥有体力和精神都这么充沛的身体。 武徽音不好意思道:“我从小就喜欢蹴鞠,只是嫁人后就没怎么玩了。” 武婧儿道:"会蹴鞠好啊,咱们市舶司里头应该有很多喜欢蹴鞠的小娘子,到时你们可以一起玩。你先跟在我后面,我带你一段时间。对了,你大食语学得怎么样了?" 武徽音抿嘴笑道:“珊娘说我基本的对话没有问题。” 武婧儿颔首道:“那就好。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我有时间就给你答疑。” 武婧儿带着武徽音先听市舶副使以及各部门的管事汇报了她不在期间发生的事情,处理了一些公文。 处理完各种事情,已经半下午了。武婧儿关切地问道:“累不累?” 武徽音笑着摇头道:"不累。" "不累,那我带着你去蕃坊走一趟,借着它们把市舶司的事情给你介绍一遍,有什么不懂尽管问我。" “好。 ” 武徽音心中叹道,真不愧是姐妹啊,精力一样旺盛。 蕃坊都是最近几年新建的,规划和长安城中的坊市有些像,但建筑明显带了些异域风情,让人目不暇接。 街上的人说着各种话,可能是因为口语不通,可能是因为语言不同,很多人边说边比划,脸上的表情要夸张很多。 “蕃坊里大概住了一万多人,大部分可以通过他们的服饰和相貌辨认出来。这是真腊国的商人,他们和大唐毗邻,挨着驩州,盛产香料、木材、犀角、象牙、珍珠等特产……” 武婧儿一边走一边介绍,转头看见武徽音认真记东西的样子,笑道:“这些不必记,以后接触多了就知道了。" 武徽音看见一个香火旺盛的庙宇内供着一尊头戴冕旒雍容慈和的神像,好奇道:"海神娘娘庙?海神娘娘是什么神?" 此话一出,还不等武婧儿给她解释,周围的人就七嘴八舌地说起海神娘娘的灵验来。 “永丰公主亲口说的,这海神娘娘生前能沟通天地预知祸福,因救助渔民遇难,功德圆满成了海神娘娘。众人为她立庙,祈求她保佑世人。说来也奇怪,拜祭过海神娘娘的人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一个商人热情介绍道:“娘子出海之前,一定要拜海神娘娘啊,很灵验的。" 武徽音看向武婧儿,武婧儿只是笑笑,伸手邀她进去上香。武徽音跟在武婧儿后面也上了香。她的眼睛时不时看向武婧儿,欲言又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晚饭时,武婧儿和武徽音几人找了一家蕃人开的饭馆。因着守孝,两人只点了素菜。武徽音吃完,眉头微微皱起,斟酌道:“别有风味,但可能我现在还没习惯。” 武婧儿笑道:"尝试而已,回府里你再叫些夜宵吃。" 武徽音这一天安排地满满当当,过得分外充实。两人分别之前,武婧儿嘱咐道:“咱们明天要和泉州刺史、泉州水师将军约了一起商议事情,你明天辰正过来,不要晚了。" 武徽音应道:“是,姑母。” 次日一早,武徽音心情有些激动,这是她第一次以局内人的身份和朝廷官员一起参加会议呢。 武婧儿和云川一起出门,与武徽音汇成一处。武徽音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 的圆领胡服,也没梳什么繁复的发髻,装扮与市舶司里几个做通事的娘子很像。 武婧儿暗暗点头,提点道:"会议上有什么不懂的,记下来等结束了我为你解惑。" 武徽音点头道:“我晓得了。” 狄仁杰、何将军和武婧儿如往常一样参加讨论,只不过原本六个人的会议多了一个人。狄仁杰和何将军诧异的目光略过武徽音后,落在武婧儿身上。 武婧儿似乎是随口解释了句:“武徽音,武家的小娘子,天后让她过来见识见识。” 狄仁杰和何将军点头,既然是天后派来历练的人,那就算了。谁让人家姓武呢,想必这个小娘子一定会有个光明的未来。 武徽音见过太子李弘和东宫诸人讨论事情的情形,但她却发现这个会议与她见过的与众不同。与其说这个是讨论问题的会议,不如说这是个调配资源的会议。 狄仁杰是能吏,何将军直爽,武婧儿最讨厌又长又空洞无物的会议。 何将军先汇报了他在泉州附近水域的防御和巡查情况,引出船只不够的问题,报出了缺口的预算,询问狄刺史和武市舶使该如何解决。 狄仁杰摸着胡须道:“军队的事情不归我们管。船不够就要造船,泉州倒是能拨出一部分钱。” 武媚娘点头道:"市舶司的钱也能抽出一部分。" 何将军喜道:“那我就上书请求增加水师编制。” 狄仁杰和武媚娘都道:“人、钱、材料,我们以后会留意。” 此议题过后,狄仁杰提到了两个案件,一个是蕃人之间寻仇群殴案件,一件是蕃船和唐船相撞案件。 蕃船和唐船相撞案件,狄仁杰采用大唐律法处理了。但蕃人内部斗殴,狄仁杰拿不定主意,道:“蕃人非我大唐子民,但又在大唐的土地犯了律法。以后这样的事件会越来越多。蕃人内斗不干大唐子民的事情,管了处理不好又可能引发乱子;不管这些,他们在大唐的土地上竟然目无王法,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我想听听二位的建议。" “要管! “要管!” 武婧儿和何将军异口同声道。两人说完对视一眼,武婧儿伸手示意何将军先说。 何将军没有推辞直接道 :“这是大唐,是虎是猫都得盘着,都得听从我大唐号令。不仅泉州府的事情要管,水面上的事情咱们也要管。" 武婧儿闻言笑起来道:“何将军说得有理。既然咱们处理了蕃人和汉民之间的矛盾,为什么不能处理在大唐领土上犯事的蕃人?假如我们只处理和汉民有关的案件,不处理蕃人内斗的案件,就会出现蕃人在大唐有两种待遇的情况,这在逻辑上行不通。" "还有蕃人在大唐领土上闹冲突,很可能会毁坏周围的财物,仅仅以财物的损失去追索这些蕃人,处罚太轻,大唐律法不能震慑人心,怕会有养虎之患,酿成大祸,流毒无穷。再者,可能会有人冒名顶替蕃人,借此逃脱法网。" 狄仁杰曾担任汴州判佐,对大唐的律法很熟悉。听完两人的意见,狄仁杰笑道:“我心中的想法 和何将军相同,但听了武市舶使的话豁然开朗。" 狄仁杰说完,环视了一圈,发现这个事情只得落到自己头上,永丰公主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何将军不熟悉,便道:“我拟个章程,我们三人联名上书朝廷,将此事以法令的形式确定下来,为百代效仿。" 武婧儿赞同道:“狄刺史所言极是。只是蕃人语言不通,对大唐法令不熟,怕会因为无知犯下罪行。狄刺史精通律法,不若你选编一册针对蕃人的律法通俗册子,等你写完,我找人翻译成各国文字。" 狄仁杰叹了一口气笑道:“武市舶使真会给我找事情做啊。” 何将军笑道:"此事除了刺史你,谁还能做?我一介粗人,市舶使对律法不熟。"“也罢。”狄仁杰道:"交给我了。我写完这个册子,送给你们指正。"武婧儿和何将军笑着连说不敢当。 大约一个时辰后,会议结束。坐在武婧儿身后的武徽音眼睛瞥见一旁的云川记录了一大叠资料,此时正在小幅度地甩手。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所写的断断续续的内容,不由得沉默下来。 武徽音扫了一圈,发现另外列席会议的两人都和云川一样,案上摞着一堆记录,都在活动手腕。 会议结束后,众人散去处理公务。武婧儿的目光落在武徽音身上,武徽音立马将心中的几个疑惑说出来,武婧儿——解惑。 武徽音先这样跟在武婧儿身边处理政务,差不 多半年后,武婧儿将武徽音放到了收税的部门。 武徽音身边跟着李弘留给她的一些人手,武婧儿倒不用怎么担心。 武婧儿和武徽音在泉州市舶司大展拳脚时,后宫逐渐传出一则流言说太子非天后所生,乃是韩国夫人之子。 这则流言瞬间拉紧了李贤的弦! 第56章 我的天后堂妹 这则流言就像一粒火星落在秋日的草原之上,瞬间成了燎原之势。 李贤正踌躇满志大展拳脚之时,关于他非天后亲子的流言如天罗地网般将他擒住。李贤一开始没有当回事儿,他难道还不知道皇家对子嗣的态度? 为了避免有心人混淆皇室血脉,皇家制定了一系列严密的流程,可以交叉验证每一个皇子公主血脉的准确性。 若李贤非天后之子,早就有人爆出来了。李贤成长的二十多年没有爆,偏偏当了太子之后就爆出来了,此事蹊跷地很。 李贤处理了几个宫人,结果发现流言越传越烈,说得栩栩如生,就好像他们在旁边看着事情发生似的。 这给李贤带来了恐惧,他恐惧的不是流言本身,而是谁放出的流言。 是阿娘吗? 阿娘就是这么讨厌我这个儿子吗? 作为天后的第二个儿子,相比于被爹娘看重的大兄,深受宠爱的三个弟弟妹妹,李贤仿佛收到的关爱极少。 在他的记忆里,阿娘总是忙于政务,每日检查完他的功课就走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有温柔娴雅的姨娘给他做衣服鞋袜,熬粥煮羹。 在李贤心里,韩国夫人填补了他对母爱的渴望。 武媚娘听到这则流言后,也极为气愤。她不满李贤和自己作对,但没有不认这儿子呀! 在武媚娘看来,李贤就是被那群文人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过得太顺利了。年轻人呐,还是要多经历一些挫折才能成长。 还没等武媚娘略施手段,这则流言就蹦了出来。 武媚娘脑子飞快地运转,几息之后,眼含精光,吩咐道:"剑秋,你去查这则流言的源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应声退下。 武媚娘新近提拔了两个掖庭奴婢,一个十七八岁,一个仅有十三四岁。大的名为施剑秋,其貌不扬,精通律法,过目不忘,乃是一贫苦农户出身。 小的名为上官婉儿,容貌清丽绝伦,才思敏捷,文章华美,是罪人上官仪的孙女。 武媚娘见到二人才干远超一般人,起了爱才之心,免除二人奴婢的身份。施剑秋封正六品的司正,上官婉儿为正五品的才人。 两人均受武媚 娘喜欢,但为何职位品级不同?主要是因为武媚娘对这两人的培养方向不同。 自从织造局和市舶司建成后,女官就有了一条外放为官的出路,施剑秋就是照着这个路子走的。这两个部门都需要培养女官去继承。 上官婉儿能文善诗,文采过人,武媚娘是将她培养成辅助自己草拟制诰的内舍人。 但女官之中并无这个职位,武媚娘也不想让上官婉儿去占一个位置,影响六宫的运转。于是她从六宫嫔妃之中选了一个才人职位给她。 施剑秋处理触犯宫规的宫人已经做了很多次。这次,她本以为会轻车熟路,结果发现这则流言涉及了一大半宫人,纷繁复杂,理不清头绪。 即使用了刑罚,也查不到最终源头,得到都是似是而非的结论。 施剑秋看到这些,出了一身冷汗,立马绑了几个聚众传播的宫人,去见天后,将此事告知。武媚娘揉了下额头,她毫不意外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去年年底,李贤将注释好的《后汉书》呈给李治。李治大悦,称赞太子德才兼备,乃是社稷之福,国家之幸,并赐下三万匹绢。 这绢还是织造局织的…… 虽然书中的注释对女主干政一事没有特别的指向,但光一个书名就足以让很多人琢磨了。偏生李治又夸赞了太子。 《后汉书》中不仅有专权贪权的女主太后,还有长大后灭了太后一系的皇帝。如果李贤将武媚娘看作东汉掌权的太后,那么他将自己带入了谁? 这怎么能不让依附天后一系的人担忧,甚至恐惧?这群人中或许有体贴上意曾打压过李贤的人,更多的是将身家性命压在天后身上的人。 李贤与天后对立,也是与他们对立。现在出现了不利于李贤的事情,这些人即使不是始作俑者,也是推波助澜之人。 对于一些投机者而言,流言更是天降把柄,不搅弄一般,浑水摸鱼,简直就要遭天谴啊! 武媚娘身后的势力是因利而合,利散而去。他们簇拥在武媚娘身边,指望天后能给他们带来丰厚的收益。 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己不由身。武媚娘这次明显感到身后势力的不驯,它们推动着自己一步步朝母子反目的未来奔去。 听完施剑秋的报告,武媚娘思考片刻,冷声道:“把这些人找个借口当着满宫的面杖毙。 同时严令宫廷上下严守宫规,若有违反,按此例处理。" "是。"施剑秋眉眼之间是一片肃杀之气,领命退下。"流言止于智者。天后勿忧,这些流俗之言都是无稽之谈。"上官婉儿在一旁说道。 武媚娘嗤笑一声道:“三人成虎,曾参杀母,这些流言亦可伤人。”流言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但有时又在时间的长河中变得真假难辨。 "婉儿受教了。"上官婉儿道。 武媚娘摆手道:“你还年轻不知道人言如虎。话又说回来,若你不将流言放在心上,这流言自然很难伤到你。" 当年她初封皇后时,有不少关于她蛇蝎心肠的流言,比如亲手杀死女儿嫁祸王皇后,再比如将王皇后和萧淑妃做成人彘,萧淑妃临时诅咒来生她为猫儿自己为鼠…… 有时武媚娘觉得这些流言分外可笑,用脚指头都知道她不可能那样做,但架不住有些俗人相信。 儿女对于当时的武媚娘而言是立足宫廷的重要保证,她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孩子?而且李治已经决心废后,王皇后墙倒众人推,稍加引导王皇后就能着道,何苦赔上自己的孩子? 李治尚在,武媚娘即使不喜二人,也不会把人做成人彘。吕后将戚夫人做成人彘,那是在高祖去世后,戚夫人落败被关永巷做苦工仍不断惹怒吕后,才有如此惨烈的刑罚。 至于诅咒或许会有,但萧淑妃活着没能奈何她武媚娘,那死了更不用怕她了。 天后命施剑秋杖杀宫人一事传到东宫,李贤先是心中一松,但随后发现杖杀宫人的罪名只是偷窃口舌之类,因而心中焦虑不已。 太子宾客戴至德见状,道:"殿下,此事已了,无复忧虑。"李贤欲言欲止,年轻气盛的他迫切想要手刃定下此等恶毒计谋的人。 非天后之子,一下子就否认了他嫡长的位置,这是冲着他的太子之位而来。李贤怎么甘心忍下这条毒计? "天后她……" 李贤话未说完,就被戴至德打断:“殿下,流俗之言无需纠缠,莫要因此事坏了天后与你的母子情谊。" “母子情谊……”李贤重复了句,脸上的表情不以为然。 戴至德听了,感到 头疼,但想到太子初立尚且年轻,于是多了一分耐心道:“流言就是你认为它是,它就是真的;你认为它不是,它就是假的。应对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它,让它沉下去即可。一旦兴师动众,它就可能变成真的。" “殿下身处东宫,国之储君,更要立身持正,孝顺父母,友爱兄弟,无须理会闲人之言。”戴至德又道。 自古以来的太子被废,很多都是因为没稳住乱出昏招,授人把柄。在戴至德看来,前太子李弘就做得很好,不争即为争,只可惜太子李弘的身体不好。 "戴相说的是。"李贤深吸一口气道。 李贤将戴至德的话听进去,决定不理会这个流言了。谁知他出宫宴乐之时,又听到了这则流言的第二版本。 韩国夫人就是因为想要认回李贤,结果被天后灭口,连同知情的魏国夫人和周国公也都被杀死了。 魏国夫人死于中毒,匆匆结案,疑点重重。而贺兰敏之是在流放路上自缢,但自杀他杀众说纷纭。 还有一条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李贤出身日期对不上。李贤出生在武媚娘祭拜昭陵的路上。妇人产子,九死一生。寒冬腊月,皇上怎么会让即将临盆的妻子出门呢?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李贤忍不住动摇了。他一回到东宫,就开始暗自调查。 武媚娘知道后,揉着自己的额头,不可置信地发现瞧着精明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武媚娘忍不住想他一定是被韩国夫人教坏了。不然她和李治聪明一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叹了口气,武媚娘派人给太子李贤送了一本《孝经》,是台阶也是敲打。 只要李贤抄一份孝经,再孝顺些顺便什么东西,武媚娘就能与他给众人演一出母慈子孝,谣言不攻自破, 敲打也是真敲打。武媚娘含辛茹苦,十月怀胎,儿子竟然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这让武媚娘如何不生气? 碰上脾气暴躁的,说不定就拿棒槌直接上手打这不孝子了。 但李贤没完全理解武媚娘的意思,只看到了敲打和示威。他一动,天后就一清二楚,还送来一本《孝经》让自己读,这不是示威是什么? 李贤甚至怀疑自己真的是天后的孩子吗? r/>他回想起天后对自己兄妹们的态度来,发现处处不同,处处是疑点,愈发难以自安。武媚娘见李贤真的闭门只是读书,整个人都郁闷了。 武媚娘:有台阶不下,我不会生了个棒槌吧。 晚上,万籁俱寂。武媚娘翻来覆去,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道:“弘儿很好。” 弘儿会体谅她这个娘亲的不易,会依赖她信任她濡慕她,遇到问题会积极地主动想办法解决。李治苦于风疾,也是难以入眠,闻言,睁开眼睛,附和道:“弘儿是一个好孩子。” 武媚娘冷哼一声道:“贤儿像你,弘儿像我。还有显儿和轮儿二人的性子和当年的你如出一辙。" 李治不服:“弘儿更像我,你性子这么烈……嗷………疼疼疼……别掐了……”"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李治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下,离开自家这头母老虎。 腰上肯定青了。 "太平也像你。"李治暗戳戳内涵,这个女儿性子霸道果决,有媚娘之风。"你是不是心里在骂我?"媚娘的声音突然在李治耳边响起,听着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绝对没有。”李治打完包票,好奇问道:“媚娘,你怎么知道的?”话一出口,李治就反应过来,说错话了,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嘛。 武媚娘伸手又掐人,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啊……疼疼疼……你放手好不好,堂堂一国之君被你这样掐,我很没有面子好不好?"李治嘴硬地求饶道。 武媚娘放开手,道:“你让堂堂一国之母气得掐人,我难道就有面子了?”“呃……嗯……”李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贤儿太年轻了,他现在是一块璞玉需要好好琢磨琢磨。"武媚娘冷哼一声道:"你就是把我当成了磨刀石。"李治:好像被看出来了。 他在心里组织语言,安抚道:“怎么会呢?这大唐江山现在是我与你共掌,咱们百年之后,这份基业要交给你我的子孙后代。说什么磨刀石的外人话,媚娘你与别人不同。贤儿出息了,你我脸上都有光,别人会说我们这对帝后培养出了一位千古难得的皇帝。" 武媚娘冷笑道:" 呵……继续说呀……我听着……" "啊……"李治翻身,和武媚娘面贴面。借着外室的烛光,武媚娘能看到李治那双在岁月长河的冲刷下依然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都是武媚娘她自己。 "媚娘,帮我这一次吧。" 闻言,武媚娘的记忆突然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她还是太宗皇帝不受宠的才人,负责照顾皇帝的日常饮食起居。 李治刚当上太子,他本来是幼子,从小就没有接受过太子的培训。猛然被推上高位,除了兴奋之外,还有无所适从和恐惧。 太宗皇帝的考较让他焦头烂额,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太宗皇帝放弃,像大兄一样被废。 聪慧过人的武媚娘这时出现在他面前。武媚娘凭借自身的聪慧,对太宗皇帝的了解以及对时政的敏锐,偷偷地给太子提示,帮助他度过难关。 "媚娘,帮我这一次吧。"这是那时李治经常避开人对武媚娘说的话。武媚娘回过神来,看着李治眼角的皱纹,心中叹息,他们都老了。 “只此一次。”武媚娘心一软就答应了这人。 不等李治的笑意攀上嘴角,武媚娘又说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国之重器,有能者担之。这天下是高祖太宗皇帝打下的天下,但也是我呕心沥血经营十多年的天下。" 昏暗之中,武媚娘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眼睛闪烁着熊熊燃烧的名为野心的火焰。李治伸手捂住武媚娘的嘴,幽幽的声音响起:“媚娘,你这样说被外人听见了可是要被杀头的哟。" 武媚娘双手抱住李治的这只手将其移到心脏处,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治道:"那你现在是什么?" 李治低声笑起来:“我是媚娘的内人啊。媚娘的心砰砰作响呢,我的心现在和媚娘跳得一样快。" 武媚娘推开李治的手,呸了一声道:"谁和你一样!" 李治叹息一声,身子平躺,看着帷幔,道:“我不想辜负这李唐江山,也不想辜负媚娘你。”"世间难得双全之法。"武媚娘接道。 两人沉默良久,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那就交给时间吧。”武媚娘首先 打破沉默道。 "好,就交给时间吧。"李治赞同道。 武媚娘又说道:“至少这一刻,你没有辜负我也没有辜负李唐江山。这些我都会记在心里。”李治闻言,畅快地笑起来,这就是他喜欢媚娘的原因。 诚挚。热烈。野心。勇气。 每一样都是他从灵魂里就渴求的至宝。每一样都让他欲罢不能。 和李治开诚布公谈过之后,武媚娘对李贤的态度又变了变。 她将李贤从闭门读书中拉了出来,开始将一些涉及到朝政方针的事情交给他去做,让他通过这些更深入地了解朝政。 李贤欣喜若狂,之前的太子监国,水得很。重要紧急的公务都被送到天后天皇处处理,到他手里的只是些平常的事情,即使重要的事情又有老成持重的大臣处理,简直就是无处施展自己的才华。 然而事实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李贤拿到的第一封奏章就是泉州水师要求增加编制请朝廷拨钱造船的事情。 李贤看了一遍,这泉州水师本来就超了编制,现在又请求加编制,不合旧例。再加上,泉州现在是天后的地盘,李贤心中一动,草拟了反对的意见,第二天就交给了武媚娘。 武媚娘诧异了一下,这泉州是她的自留地,贤儿应该不了解,怎么这么快就批完了。 结果武媚娘翻开一看,都是些空洞无物的意见。 其实这也不怪李贤,主要是何将军这部分奏章是水师增编计划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武媚娘、李治、刘仁轨、狄仁杰和何将军看到海运的获利后,心照不宣地开始扩建水师,维护海运利益。 登州莱州二州的水师以要和熊津都督府的驻军调换为名进行扩建,泉州的水师以护送商船为名进行扩建。除了上面的地方,广州和交州的水师也在建设之中。 但因着对于现在的大唐而言,边防比海防更重要更急切,大唐的重心都是放在边防之上。海防都是不知道从哪里扣一点钱慢慢扩建的。 泉州自从建了市舶司,从一个满两万户的中州升到了上州,治下百姓超过四万户。狄仁杰现在官职没变,但品位却升到了从三品。由此也可见泉州的富庶,泉州府和市舶司自然能拿出钱扩建水师,这也是何将军上书的底气。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将奏章还给李贤,道: “你可向乐城刘相咨询过意见?” 负责海防筹建的是刘仁轨,他就是在白江口一战打得日本一蹶不振,自此对大唐心生膜拜的狠人,因功封了乐城郡公。 李贤听了,接过奏章,脸上火辣辣的,羞惭不已。天后失望的神情更让李贤感到无地自容。 他手足无措讷讷道:“没有。” 武媚娘这时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平淡道:"你请教过刘相再来应答。" “是……阿娘。”李贤见阿娘没有顾及自己的面子,差点连阿娘都没叫出口。 李贤在回来的路上不断回想五兄当太子时,阿耶阿娘是什么态度。回想完毕,李贤心态差点崩了。 李治和武媚娘对李弘的态度在李贤看来简直就是和风细雨,从未落过五兄的面子。但是他们对自己呢? 阿耶尚可,只是阿娘忒不讲人情了些。 不管是上一次的流言事件,还是这一次的奏章,武媚娘处理事情的结果和行事都没有让李贤感受被尊重的感觉。 其实,作为被忽略的孩子,李贤如此想也不为过。但他现在成了太子,地位不一样了,所担负的责任也不同了。 当上太子只是他向皇位冲击的第一步。他是既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获得了太子宝座,不幸的是下有候选继承人,上有精明能干的父母,注定他向皇位的道路不是一帆风顺。 太子承乾就是他的前车之鉴。他比李承乾好一点的是,他的弟弟们目前没有表现对太子的位置感兴趣。 武婧儿接到公主府家令传来的书信,看到里面隐晦地写着:市井之中传出了流俗之言,太子不自安,事涉韩国夫人。 武婧儿恍然大悟,这就是李贤是韩国夫人之子流言的出处了。 "什么鬼?这都能信?长安的人是不是脑子被狗吃了?"武婧儿诧异道。 宫中检查严密,连她去皇宫都要搜身查看是否携带凶器,更不用说偷换孩子了。 宫中谁怀孕几时怀孕等等,这些都要有记录。若李贤是韩国夫人的孩子,早被贺兰兄妹爆出了,还用得着贺兰敏月喝药调理身体以求子嗣吗? 武徽音瞥了一眼,道:“这流言都传到宫外了。” 武婧儿摊手,突然好奇问道 :“若这事发生在弘儿身上,你们该如何办?” 武徽音轻笑一声:“太子妃要为天后分忧,宫廷纷乱依照宫规处罚就是。太子与天后母慈子孝是天下母子的榜样,这等流言无需处理自会散去。" 这则流言根本不需要在乎真相如何,而在于该如何稳固储位。即便流言是真的,也要坚信不疑这流言是假的。武徽音在心里补充道。 第57章 我的天后堂妹 武婧儿听完武徽音的解决办法,心中感叹,这才是应对流言最好的办法。 然而,这样聪颖过人的女子却止步在了太子妃,令人唏嘘不已。 若这样聪慧的人当了皇后,该是什么样子。武婧儿心中想道,肯定不是武媚娘那样的外向热烈,也许她的风格更像和熹皇后吧。 时也,运也,命也。 “你最近在做什么?”武婧儿收回思绪问道。武徽音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常常不见人影。 武徽音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在建祠庙呢。我用的是下班和休沐的时间,没耽误工作。" 武婧儿听了最后一句不禁笑出声来,道:"建庙啊……钱不够的话,你就去府上账房支。你是家中的一份子,不要客气。" 大唐权贵或者豪商经常建一些庙宇,或做祈福之用,或寄托哀思。大慈恩寺就是李治为纪念母亲长孙皇后所建,荣国夫人也曾在少林寺营建弥勒佛塔。 武婧儿以为武徽音说的建庙是和荣国夫人差不多呢。 武徽音忙碌起来也好,忙碌了就无暇思考其他,就能很快走出李弘逝去的悲伤。 对于武徽音从账房上支了五千贯钱,武婧儿没有在意,反而高兴武徽音将自己当成了家里人。 过了几个月,武婧儿发现泉州府的核心地区,那座施工的建筑终于盖好了。走进一看,竟然是一座规整的祠庙。 "少君庙?"武婧儿看着牌匾念出声,问道:"这是什么神?"云川亦是不知。 这座祠庙修得高大巍峨,壮丽非凡,上香拜祭之人络绎不绝。 "进去看看。"武婧儿和云川两人走了进去。 武婧儿将帷帽上的帽裙掀开,看向大殿之内供奉的神像。 神像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右手执剑,左手臂上擎着一只金翅黄金羽的鸟儿。金鸟的仪态神情看起来十分果决好斗,少年垂眸含笑,衣着华丽,气质高贵典雅。 "迦楼罗?这个神像有点面熟。"武婧儿越看少年神像越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云川问一旁道童打扮的少年道:"敢问这是哪家的神灵?" 小少年扑 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朗声道:"这是天君之子少君,他是商旅的保护神。少君神通广大,斩妖除魔,见少君则商途坦荡,一路平安。少君还能化为金翅鸟,昼夜飞翔不息,掠过大地、海洋、沙漠,聆听世人的祈祷,回应世人的愿望。" 小少年说完,取出一张少君的彩色画像道:“郎君,你要请一张少君神像回去吗?少君能降妖除魔,保佑旅途平安。" 云川接过来一张,画像采用的是彩色套印技术,线条流畅,配色精美,神态逼真,人物栩栩如 生。 武婧儿眉头微微拧起来,不确定道:“这个神像有点像弘儿。” 云川没有见过太子李弘,就觉得这神像塑得很好看,身上有一股贵气,感叹不愧是天君之子。民间百姓拜祭的神明很多,这少君怕也是其中一位。武婧儿觉得神像像太子李弘纯属巧合。武婧儿自己经常出海,于是随众人拜了一下,求个心安。 出了祠庙,武婧儿回望一眼,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武婧儿和云川回到府邸,正碰见武徽音出门。两人打招呼说话时,武徽音的目光落在云川手中的画像上。 "姑母去了少君庙啊。" 武婧儿点头道:"这间庙宇香火旺盛,说少君能降妖除魔保平安,我们就请了一张回来。赶明咱们远行可以带上。" 武徽音闻言惊讶了下,随后掩唇笑起来道:“姑母,咱们不用这个,少君有灵,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武婧儿看看云川手中的画像,又看看武徽音,突然灵光一闪,不可置信道:“这……这是弘儿?" 武徽音点点头,温柔地笑道:“就是他,姑母觉得像吗?他对我一片赤诚,我想回报他,但我现在所拥有的都是他留给我的。我这样做,还是姑母给了我灵感呢。" 所以你就将李弘塑造成了神仙少君? 武婧儿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武婧儿晕乎乎地走了,晚上她就此事给武媚娘打了报告。 武媚娘接到后,眉头一挑,将信递给李治。李治接过低头一看,颇为心动,道:"媚娘,要不我册封一下?" 李治对李弘的感情很深,看到武 徽音这么做,想着以皇权将少君的神位固定下来,让百姓祭祀。 自魏晋以来就传言李弘是太上老君降世的化名,隋末就有李弘当天子一说。李治给儿子取名李弘,饱含他对儿子的期盼。 武媚娘横了李治一眼,拒绝道:"不行,牵扯太多,恐为所累。徽音做事有分寸,随她去,咱们不用管。" 李唐皇室虽认了老子当祖宗,但这不影响皇室之人的信仰,比如武媚娘受荣国夫人的影响,对佛教比较感兴趣。 李治叹了口气,只得作罢,然后又高兴起来道:“弘儿在天之灵,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开心的。" 武媚娘点头,赞道:"徽音是个有心的孩子。" 两人正说话,就听见有人禀告正谏大夫来了。正谏大夫明崇俨是帝后二人新晋的宠臣,通神道,擅医术,又能进谏朝政得失。 李治和武媚娘对他颇为看重,授予他出入宫廷的权利。 “臣参见天皇天后。”明崇俨的年纪比秦梦年小了三四岁,两人的容貌不相上下,秦梦年更内敛些就像秋日的明月,明崇俨朝气蓬勃就如夏日的朝阳。 李治和武媚娘天然对长得好看的人有好感,明崇俨又能为李治治病,因此二人对这位年轻的臣子十分喜爱。 "起来吧。"武媚娘说道:"你过来给天皇把下脉,看天皇的身体状况恢复得如何了。" 明崇俨闻言上前,天皇的身体这些日子都是他在调理。 修长如玉的手搭在李治的腕上,过了一会儿,明崇俨道:“天皇身体已经好转,只需再吃几服药就可以了。" 李治收回手腕,问道:“明卿,朕这病可有根治之法?” 明崇俨回道:“天皇乃上天之子,承天应命降临人间牧四方之民。盘古开天辟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天皇以清灵之体,降生在阴浊之地,清浊不融,故有此疾。臣才学浅薄,只能为天皇控住阴浊之气,不能消除,有负天皇所望。" 李治听了,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有些失望。失望之余,李治对明崇俨所说的清浊二气,颇为感兴趣,道:“朕是清灵之体,那明卿看天后如何?” 明崇俨仔细端详了武媚娘,道:“龙睛凤颈, 贵人之极。天后是臣一生中见过面相最贵的人。”武媚娘听到这话,突然一愣,"龙睛凤颈,贵人之极"唤起了她小时的记忆。 她为孩童之时,袁天罡路过武府应武士護之邀给几个孩子相面,发现她的面相最贵,称若为女子,可为天下之主。 武媚娘在困顿之时,常以此事激励自己,坚信天降大任于斯人,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至始至终从未有一刻放弃自己。 如今,袁天罡的话已经应验。李治这些年风疾加重,经常不上朝,朝中的大部分事务都是武媚娘她自己处理。国家典礼仪式,武媚娘也经常代替李治接受百官朝拜。 “天后当然是面相最贵之人。”李治的声音响起,让武媚娘回过神来。武媚娘笑问道:“明卿精通相面,我这三子面相如何?” 明崇俨手指掐算,过了一会儿,道:"相王面相最贵……天后诸子面相皆是贵人之极。"武媚娘听了,笑道:"皇子王孙可不是人间至贵?"李治闻言,敏锐地觉得明崇俨这话有些不妥,但他素来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没有多放在心上。 他还是稍加描补:"朕乃天子,天后是贵人之极的面相,朕与天后诸子当然皆是极贵之相。不独相王面相最贵,太子更是贵中之极。" 李治和武媚娘对明崇俨的话没有多在意。 明崇俨曾在相王府中任职,相王又是天后幼子,性格恬淡,喜好音律。李治和武媚娘认为明崇俨说相王面相最贵,只是给老东家说好话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李治和武媚娘没有屏退左右,所以明崇俨的这话流传了出去。他深受帝后二人宠爱,别人自然将他的一举一动都解读出了特别的含义。有人琢磨这话,“看出”了天后对太子李贤的不满。 李贤现在对朝政的处理渐渐熟悉起来,但即便如此,也经常受到天后的批评。他听闻明崇俨说相王面相最贵,心中十分烦躁。 他不断拿幼弟和自己相比,李轮醉心音律,不喜朝政,哪一点比得上自己? 思来想去,李贤终于发现了一点,那就是李轮得到的父母宠爱比得上自己。 李贤想到这点时,更加烦躁难安,连带着对两位弟弟的态度也尖锐了不少。 面对盛气凌人的太子,李显和李轮这对难兄难 弟考虑到父母百年之后,两人要在太子手里讨生活,只得忍气吞声。 第58章 我的天后堂妹 最近两年大唐天灾不断,去年春天京师地震,夏天四月河北河南大旱,冬天又无雪。今年春天少雨,四月又发生了一次旱灾。 武媚娘下旨开仓放粮,帮助百姓度过难关。唐初的官员多勤于政事,政令通达,官府办事效率也高。这两年百姓虽然生活艰难了些,但到底挨到了上天给脸赏饭的时节。 今年四月之后,连日下了几场甘雨,缓解了旱灾。夏麦丰收,收获后种下的庄稼长得葱郁茂盛,瞧着又是丰收之相。李治大喜,于是就在九成宫咸亨殿大宴群臣。 九成宫在隋名为仁寿宫,入唐改名为九成宫,一说九成是指山峦叠嶂极言周围山多,一说九成是指宫殿之多,“栋宇胶葛,台榭参差”。 九成宫群山环抱,位于杜水之南,在炎炎夏日依然清凉如秋,是避暑胜地。太宗皇帝和李治夏日时多去此处避暑。 九成宫宫殿雄浑壮丽而不失精美,被誉为离宫之冠。九成宫宫内还有一块刻着被称为“天下第一楷书”《九成宫醴泉铭》的石碑。 咸亨殿上,李治举杯对霍王李元轨感慨道:“这两年来灾害频发,但苍天保佑,过了四月就风调雨顺起来。近日五谷丰登,边境安宁,诸邦臣服,全赖祖宗神明保佑啊。" 霍王李元轨是唐高祖李渊的第十四个儿子,深受父兄宠爱,娶了魏征的女儿为妻,比李治大了五六岁,两人的关系不错。 霍王举杯道:"这是陛下德行出众,才让祖宗神明降下恩德,使大唐风调雨顺,江山永固。" 李治闻言笑了:“十四叔,你言过了。” 两人对饮。李治放下杯子,面带微笑地和霍王说起了家常,神情放松。 “我家中几个儿子终于都办完了人生大事,就只剩下太平一个女儿了。前些日子,我和天后为相王娶妃,相看多家都不满意,直到遇到了刘延景的女儿。相王妃是个孝顺的孩子,又能劝导相王上进,天后十分喜爱她。" 霍王闻言笑道:"恭喜天皇天后又得一佳媳。如今太子和几位大王都已经成家立业,再过几年天皇就子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了。" 李治听了,摇着头,叹气道:“不知为何我这几个孩儿的子孙缘分都浅些,弘儿无子,贤儿好些有光顺光仁二子,但都非太子妃所出 。显儿和轮儿也都没有孩子。" 霍王安慰道:"太子和几位王爷不是子孙缘分浅,而是子孙缘分还没到。咱们李氏一族枝繁叶茂,天后一族人丁兴旺,况且太子和诸王年纪都小,一定是缘分没到,天皇不必担忧。" 李治点头道:"十四叔言之有理。咱家男儿的未来我不担心,就是担心太平所嫁非人。" 霍王赞同道:"太平公主是天皇天后的爱女,又年纪最小,这驸马可得要好好挑选。天皇可有属意的人选?" 李治摇头道:“还未开始相看。十四叔若遇到合适的郎君,不要忘了给我推荐。” 霍王笑道:“一定一定,太平是咱们大唐的公主,我若见到好儿郎,一定绑来给太平当驸马。” “倒也不必如此。”李治笑起来。 李治与霍王正说在兴头上,两人一杯接着一杯喝酒。这时一宫女过来拿着酒壶为李治斟酒。 这酒一入口,李治就发现不对劲。这哪是什么美酒,而是沾染了酒杯壁上微末酒味的白开水。 李治的目光瞥向武媚娘,只见武媚娘目不斜视,与一旁的大臣们说着话,一丝目光都没落到他身上。但李治肯定,这一定是媚娘的主意。 如今连酒都不能畅快喝了,李治不由得烦恼起来。 为避免霍王发现酒水的秘密嘲笑自己,李治一饮而尽白水,示意宫女不要倒了,让教坊司的人奏乐起舞为宴会助兴。 李显去年改封英王,他与弟弟相王李轮的位次相挨。 李显扭头对弟弟显摆道:“八弟,我听说你府上的乐人擅长歌舞,我正好也新得了几个乐人,咱们比试一番可好?" 李轮听了跃跃欲试,不是他自夸,几位兄弟中就数他最擅长音律,府上乐人的水平自然也高。 如今七兄要和他比较,岂不是以己之短和自己所长相碰吗?即使输了,李轮也不怕,他正好向七兄讨要一两个人过来。 两位皇子有兴致,底下的人自然安排上。场上的舞蹈还没有跳完,就匆匆退下,乐队也停了下来。殿内进来两队服饰款式相同,但颜色不同的乐人。 李治见状诧异了下,内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听完,李治笑着对众人说道:“英王 和相王想要比试一下府上乐人水平高低。朕与诸位爱卿为他们做裁判,看哪个府上的乐人更胜一筹。" 有大臣立马捧场道:“臣听闻相王博学多才,在音律一道最为擅长,想必府上乐人水平不低。但英王明知如此,依然决定比试,怕是有所依仗。臣托天皇之福,能欣赏两王府上乐人表演,实乃三生有幸。" 众大臣附和道:“我等有眼福了。”众人仿佛对这场比试极为期待。 突然一位大臣出列,大声道:“天皇,此事不可!”声音之大,刚一出声,殿内仿佛按下了暂停的按钮,寂静无声。 李治好奇地望去,只见是太子少保郝处俊,心中一紧暗道,这家伙又要进谏了,但就是不知道要进谏什么。 郝处俊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继续朗声说道:“英王和相王年纪尚小,脾性未定,此时正应当教导他们推梨让枣,兄弟友悌。现在陛下却要英王和相王相互竞争比试,而且乐人鄙陋好口角之争。臣唯恐因乐人之争让两王不睦,故臣请陛下让王府乐人退下不得比试。" 李治听了,蓦地想起这段时间三兄弟略微紧张的关系,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太子李贤身上,心中浮现了一丝隐忧。。 “爱卿言之有理,见识深远非常人能及。”李治采纳了郝处俊的建议,让乐人退下,并对李显和李轮说道:“你们兄弟二人可明白郝相的苦心?” 李显和李轮当着王公大臣的面被郝处俊劝谏,脸上火辣辣的,心中紧张,双双出列,向李治行礼告罪道:“儿子知错了。” 李治展颜一笑,让两人回去,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三兄弟要记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是,儿子谨遵父皇教导。”李显和李轮又站起来恭敬道。李贤慢了一拍,反应过来,立刻站起道:“儿子谨遵父皇教导。” 李治挥手让三人坐下,继续宴乐,但此时殿中已无人欣赏舞姬曼妙的舞姿,尤其是李显和李轮。 两兄弟只想着和对方的乐人比较一番,也没把胜负放在心上。结果没想到被大臣进谏了,弄了个没脸。 李显作为挑头的人,转头向李轮道歉道:“八弟,今日是我不好,让你平白受累。早知道我就带人去你府里……"比试。 李轮连忙打断李显说道:“七兄这事也 有我的错,若我没起好胜之心,此事就不会发生。” 李显叹了一声,对弟弟说道:“那些人都给你吧,算是兄长给你的赔礼。这几人都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里面有新罗的婢女,康居国的舞女,波斯的胡女,个个能歌善舞,多才多艺。" 李轮听了,眼睛一亮,赶忙道:“那就说定了,堂堂英王可不要反悔啊。” 这些人是李显高价买来解闷的,现在赔给弟弟正心痛。听到这话,心更痛了,他闭眼挥手道:"给你了就给你了。你赶紧带走,省得我后悔。" 弟弟结婚了,李显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爹娘说着要给他找个王妃,结果呢……一家大小只剩下他和小妹妹太平还是单身。 李显觉得脸上无光,怏怏不乐,在内监的怂恿下,花钱买了几个乐人解闷,结果弄出这事心情更郁闷了。索性将这几个乐人送给弟弟,来个眼不见心为净。 宴会快结束时,有宫女过来说让李显宴会结束后去找天后。李轮听见后摊手,朝李显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李显神情怏怏,也无心吃饭菜,喃喃道:“我就知道不该买乐人,如果没买乐人,我就想不起和八弟比试。如果没和八弟约下比试,我就不会丢这么大面子,阿娘也不会秋后算账………" 这两人很显然以为天后找李显是要骂他呢。 李显仿佛像烈日之下被晒脱水的豆苗,蔫头蔫脑地来到武媚娘的寝殿。武媚娘看到李显的样子,嘴角一抽,道:"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李显被武媚娘的声音惊了下,头都快摇出了残影,嘴上语无伦次道:“没有没有,就是最近的天……太热了……天太热了……" 九成宫极为清凉,早晚都要穿上稍厚一点的衣服,中午也不热。李显的借口糟糕透了。 武媚娘:“行了。我给你选了王妃,是京兆韦氏韦玄贞之女,姿容秀美,天资聪慧,仪态万千。" 李显闻言一愣,阿娘原来叫他来不是骂他,而是告诉他已经给他定了王妃。 李显心中大为感动:“阿娘,你真好。” "噫……”武媚娘看着李显眼中仿佛泛着水光,有些不自在,摆手让人离去,叮嘱道:“成亲之前,你要注意言行,不可在沉溺于 酒色。" 李显叫冤:“我没有啊!” “那群乐人怎么来的?你可真有钱啊……”武媚娘盯着李显,拉长声音道。李显腿几乎软了,支支吾吾道:"啊……这样……就是……阿娘,儿子告退。"突然,李显灵光一闪,溜之大吉。 第59章 我的天后堂妹 新任准英王妃闺名韦滢滢,父亲韦玄贞任从七品的普州参军。父兄虽然官位不显,但家族显赫。 京兆韦氏多次与隋唐皇室联姻,太宗皇帝的韦贵妃和韦昭容就是出自这一著姓。如今英王妃又花落京兆韦氏,韦玄贞父子族人大喜,备觉门楣生光。 韦滢滢选为英王妃,这事仿佛就像一只大手猛然拉起已有没落之势的韦玄贞这一支系,他们肉眼可见就要飞黄腾达。 韦滢滢的母亲出自博陵崔氏,不同于韦家诸人的兴奋,她感到十分担忧,生怕女儿会惹怒天后,步入先周王妃的后尘。 韦滢滢反而安慰母亲说道:"嫁为英王为妃,这是我的福气。阿娘,除了先周王妃,宫廷朝野并未传出天后苛待儿媳的传闻。相反啊,孝敬皇帝元妃杨妙音还被天后收为侄女。只要我做英王的贤内助,孝顺天皇天后,天后一定不会为难我的。" 韦滢滢说完,又朝母亲眨眨眼睛,笑道:“天后日理万机,又不是困于后院的老妇,哪有时间搭理我这个闲人?阿娘,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崔母欲言又止,脸上忧虑之色稍解:"天后……你以后要小心侍奉天后,不得有半点怠慢。" 韦滢滢握住母亲的手,眉宇之间神采飞扬,自信满满道:"等我站稳脚跟,一定提拔阿耶和兄长们。两个妹妹也不必急着说亲,过了两年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崔母闻言,心中熨帖,笑道:"建功立业是男儿的事情,你不必管他们。你顾好自己,你好了,我们就跟着好了。" 帝后似乎是弥补对李显的愧疚,他的第二次婚礼办得极为盛大。晚上宾客散去,王府安静了下来。 李显和韦滢滢并肩而坐,内心惴惴不安。他的目光时不时地偷偷落在韦滢滢的身上。 韦滢滢确实如武媚娘所言是一位姿容美丽的女子,五官精致,肤色如雪,修眉联娟,眼若秋水,琼鼻樱唇,灿若云霞,丽若玫瑰。 武媚娘的四个儿媳之中,武徽音清雅、房宜蕙端静、韦滢滢纤秾,刘道涵冲淡,四人当中数韦滢滢的容貌最美。 但这样的女子能让阿娘满意吗? 李显突然有点不想成亲了,若不成亲,他的王妃就不会死了。对哦,不成亲他就没有王妃,当然 谈不到王妃会死的事情了。 “大王。”韦滢滢首先打破沉默,一双泓如秋水般的眼睛看向李显,她的嘴角带着笑容,主动说道:“妾身可有什么让大王不满意的地方吗?大王为何不与我说话?” "啊……”李显回过神来,手足无措道:“满意……啊,不对,又不对。总之,你很好……" 韦滢滢看着李显神色慌乱的样子,掩唇笑起来道:“大王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李显闻言消沉了起来,低头说道:“我知道……我没本事,才干比不上六兄,文采比不上八弟,文不成武不就,让你受委屈了。" 韦滢滢连忙摇头,道:“大王你这样的身份地位,才干和文采都是锦上添花。妾身……妾身最看重的是大王的品性。" 韦滢滢说着脸先红了起来,垂头扭着衣角说道:“我原以为大王身份尊贵,会有骄矜之气,看不上妾身微寒的家世,又嫌弃妾身蒲柳之姿。但今日一见,发现大王性格温厚,足以令妾托付终身。" 李显听了大为震撼,没想到新王妃一见面就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心田涌出一股暖流流向全身,整个人仿佛醉了酒一般,轻飘飘的。 "啊……你……我……"李显结结巴巴,最后一急,脱口而出道:“我会保护你的。” 韦滢滢闻言大喜,花一般的笑颜朝着李显绽开,道:"大王不负妾身,妾身也不会负大王。" 李显被韦滢滢的美貌晃得心酥神醉,道:“你以后叫我七郎,大王听着生疏。” "七郎。"韦滢滢含羞带怯娇声叫道:"七郎,我闺名滢滢,你以后叫我滢滢。" "滢滢……" "七郎……" 次日,武媚娘看着携手而来的小夫妻,心中暗自点头。显儿对韦氏明显很喜欢,叮嘱了几句,就打发人回去歇息。 在回去路上的马车里,韦滢滢耳语道:"天后和我想的不一样。" 李显想了想,提醒韦滢滢道:“阿娘是非分明,没有外面所言的那般……厉害。之前五嫂最得阿娘宠爱,五嫂经常会陪阿娘散步舒展身体,也会抄一些 经书为阿娘祈福。六嫂则会做一些荷包衣袜之类的东西孝敬给阿娘。" 韦滢滢听了点点头,感激道:“七郎你待我真好。我以后一定孝顺天后,不让七郎为难。” 李显偷偷牵上韦滢滢的手,道:“咱们以后夫妻同心,像五兄和五嫂那般相互扶持,休戚与共。" 韦滢滢重重地点点头。 天后的几个孩子中,只有李贤和太子妃房宜蕙的感情不如其他三对夫妻亲密。房宜蕙端庄雍容,宜室宜家,但容貌只能算中上之姿。 偏偏李贤颇好声色,府中姬妾是兄弟当中最多的,而且他还特别宠爱一个叫赵道生的养户奴。太子有男宠在某些朝代,比如汉朝,只要不影响子嗣,皇帝多会一笑而过。 但在李唐皇室却是一个不可言说的存在,不为当时的社会所认同。 废太子李承乾曾经就有一位擅长歌舞美姿仪的男宠称心。但太宗皇帝为了太子的名声就杀了这位男宠。这让李承乾颇受打击,也让太宗皇帝和废太子两人的父子关系加剧恶化。 殷鉴不远,但李贤对赵道生宠爱不减,经常厚赐财物于他,闹得朝廷上下都知道此事。李治当然也知道,但他没有像他的阿耶那样一怒之下杀了赵道生。 废太子的教训适用于儿子,也同样适用于已为人父的李治。 李治虽然心中不舒服,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李贤闹得不太出阁,就权当不知道。让李治更担忧上心的是李贤的子嗣。太子妃无子,李贤宠爱张良娣,将来恐有废后之事。 李治突然回想起李贤小时候的情形。贤儿自幼十分喜欢读书,读到《论语》中的“贤贤易色”反复了好几遍。 自己问他为什么要读这么多遍,贤儿说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天性喜欢这句话。李治当时听了大喜,在一次内朝会时,忍不住向李勃炫耀贤儿天性聪敏。 贤贤易色,尊重有德行的人,不重容貌。现在看来,李贤在内帷之中却反其道而行之。李治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他可以置之不管。 贤儿的学习能力很强,在媚娘的教导下,处理事情的手腕和智谋都周全成熟了不少。但是,贤儿和媚娘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李治忧心忡忡,努力创造机会弥补两人间的裂痕,只是这两人都是嘴硬脾气也硬之人,结果都是无济于事。 李治又一次派人请太子过来一起用饭,只是饭厅内的气氛越来越冷。刚开始李治还努力活跃气氛,但慢慢地他也不想说话了,两人根本没有心思听他说话。 对于媚娘说的每一句话,贤儿几乎都是反复斟酌之后给出的答复,中规中矩,语气冷淡就像寒冬腊月的雪花,冻得李治一颗心也跟着凉了起来。 李贤走后,殿内只剩下两人。李治捂着胃,可怜兮兮地看向武媚娘道:“媚娘,我今日没吃好。" 武媚娘“啪”一声将奏章放下,柳眉一竖,脸上闪过怒气,道:“找我干什么,怎么不找你的好儿子?" 李治佯装颓然倒在榻上,道:“可我就是想找媚娘你呀。” 武媚娘又拿起奏章,一边翻看,一边道:“我们母子的事情不用你瞎操心。” 李治流露出一脸心疼的表情,道:“我如何能不操心?贤儿不理解媚娘一片慈母之心,我看着为媚娘鸣不平。" 武媚娘听了一顿,没有说话,奏章依然摊在眼前,但思绪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想她与贤儿,终究是不能做像自己与弘儿那样的母子。 贤儿记事时,她才当上皇后。这时,她为了巩固后位对韩国夫人和李治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给了韩国夫人接近贤儿的空子。 自己忙着跟李治学习处理政务,无暇顾及其他,放在几个孩子身上的精力和时间有限。致使李贤和自己不亲,反而对韩国夫人更有好感。 想必韩国夫人的死是埋在李贤心中的一根刺吧。 武媚娘要与李贤修复关系亲密如常人,恐怕需要回到源头解决问题。但显然,李贤和武媚娘这两 个骄傲的人都不想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 而且两人的关系夹杂着利益权势,复杂至极。现在的武媚娘和李贤就像两艘巨轮,载着各自的拥趸,顺着惯性朝对方冲去。 两者相遇,必有伤亡。 李治在一旁长吁短叹,武媚娘眉头微皱,回头说道:“你叹气叹得我心烦意乱,批错了折子都怪你。" 李治立马敛声,起身殷勤地为武媚娘端茶倒水,道:“媚娘,儿子大了不好管,咱们为人父母多迁就一些。" 李治希望媚娘和贤儿和好如初,其乐融融。郑庄公和母亲武姜都发誓黄泉相见,最后还是能和好,可见媚娘和贤儿和好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武媚娘闻言道:“我已经很收敛自己的脾气了。不说这个了,断了药后,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加重的迹象?我看你刚才只吃了一点,现在要不要再上一些吃食?" 武媚娘连珠炮地发问,让李治心中一暖。他——回答道:“现在只是偶有头晕,在我忍受的范围之内,尚且没有加重的迹象。太医要我少食多餐,等过一个半时辰再上膳。" 武媚娘点头,道:“明崇俨有些本领在身上。他说的那些神神道道,你可别随便信了,敬鬼神而远之,不要为鬼神之语所惑。" 当年太宗皇帝就是因为服了天竺“高僧”上贡的丹药才骤然发病,溘然长逝。这事给武媚娘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生怕李治会因为病痛转头相信方士。 李治举手发誓道:“我没有信那些话。明崇俨虽然常说些神道之言,但也会借着神道行进谏之责,陈述朝政得失,当得起正谏大夫一职。" 说完,李治突然笑了,对武媚娘说道:“显儿倒是对明崇俨很感兴趣,一心想要破解他画桃符止乐人奏乐的秘密。" 明崇俨从小跟人学了巫术。有一次李治好奇,刻意为难他,让他叫停一楼的奏乐。明崇俨挥笔画下两枚桃木符,挂在屋上。 奏乐之声立马停了,说是在屋子上看见两条巨龙,一时惊惧不敢有动作。 武媚娘也在现场,她十分好奇原理,就私底下派人查乐人和明崇俨是否有勾连,但一无所获。她于是将这个事情详细地写在信中向武婧儿请教原因。 武婧儿说了一堆的话解释这个现象,武媚娘看完只用一个成语就概括了。杯弓蛇影。 武媚娘想到这里,嘴角弯起道:“自从显儿给明崇俨演示了点水成冰,他就很少在我们面前演这些戏法了。他现在更是把桃符止乐捂得死死地,生怕显儿把这个也破解了。" 李治闻言会心一笑:“显儿这孩子就是有些莽。现在戏法没得看了,他一点也不懂闷声发财的道理。" 武媚娘有些无语:"……你的恶趣味真是一言难尽。" 若明崇俨知道这家伙将他看作太常乐 人一类,肯定会被气坏。 偏偏这人还表现出一副信任且感兴趣的样子,多次给明崇俨出些难题怪题,内心乐呵呵地看着明崇俨慌手慌脚地找借口拒绝他。 李治摊手,反问:"媚娘,你也不是看得很开心?" 武媚娘一脸正直,郑重道:"我和你不一样。" 李治:"哪儿不一样?" 武媚娘朱唇轻启:“我不是他的病人。” 李治:"..… “媚娘,你怎能说出如此冷冰冰的话来?”李治佯怒。 武媚娘用手揉了揉眉心,告诫他道:“别太过火,小心人家不用心医治你。”李治哼了一声道:“我是皇上,他敢不用心?”九族消消乐警告。 被帝后提及的明崇俨最近有些焦头烂额。自从他上次嘴快说出“相王面向最贵”之后,言语之间和太子李贤结怨。 面相最贵,其实就是将来能当皇帝的另外一种说法。 巫术、医术、相术,这些就是小道。明崇俨以此进身,朝中不管出身世家权贵还是科举入仕的大臣们都对他不齿。 再加上他年纪轻轻,经常能面见天皇天后,不少大臣对他羡慕嫉妒恨。 明崇俨身上有容易攻击的地方,又和大臣不睦,弹劾他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飞来,里面有许多是依附东宫的官员。 虽然天皇天后都留中不发,但明崇俨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了。想到日后太子上位,他可能被贬谪偏远之地的命运,就寝食难安。 明崇俨想了又想,终于咬牙下定决心,把事情做绝,努力干翻太子这艘船,支持英王或相王上位。 因着巫术,明崇俨和英王的关系匪浅。明崇俨打算好了,要是英王能上位,他就将自己所学的道法都教给英王。以英王忠厚的性子,想必自己还能延续荣华富贵。 相王是旧主,这个就更不用说了。这两人哪一个上位都比现在的太子强。 更何况朝中上下,哪个不知道天后和太子关系平淡乃至紧张?自己这也算是为天后摇旗助威。前期有天后护着,天后不在了有新皇。明崇俨为自己做好了打算。打定主意后,明崇俨开始筹划布谋行事。 一日,明崇俨和武媚娘说完政 事,提到了诸王。明崇俨不经意间说了句:“英王容貌像太宗皇 帝。" 太宗皇帝薨逝时,明崇俨虚岁才四岁,记不记事且不说,太宗皇帝岂是他一介县令之子能见到的? 即使有画像,也是与真人相差甚大,做不得真。 明崇俨的这句话明显是有心为英王张翼。武媚娘听到后,仿佛只当这话是寻常,继续说起其他的。 明崇俨将此话说出口后,又见天后没有驳斥自己,内心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自此之后,他经常将太子李贤举止无度德行有失的言行私下里报告给武媚娘。 李贤自然不甘心被明崇俨这个妖道中伤,指使东宫一系参奏明崇俨。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势同水火。 李治需要明崇俨治病,帝后二人对他的小错多是容忍,至于大错则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帝后二人对明崇俨的态度令李贤惊惧难安。这份不安碰到解语花似的赵道生,化为深刻绵长的情爱。 太子李贤和赵道生之间的事情让经历过贞观朝废太子事件的人心惊胆战。 朝堂之上,风雨欲来。 泉州府也是一片哀戚,他们清廉正直能干的刺史大人要被调走了。 何将军面带忧虑,举杯对狄仁杰说道:"也不知道下一任泉州刺史是什么样子。"在泉州,何将军和狄仁杰、武婧儿配合默契,三人戮力同心共同发展泉州的对外贸易和水师。 武婧儿笑道:“世间没有不散的筵席。狄刺史是高升中央,担任度支郎中,而非贬谪,我们二人当敬狄刺史一杯。" 何将军听了,一拍额头,立马向狄仁杰道歉:“瞧我这张嘴,高升是好事,我自罚三杯。”狄仁杰笑道:“无事,我与二位共事多年,猛然离开也不甚习惯。”武婧儿以茶代酒敬狄仁杰道:"以后市舶司的事情要狄刺史多关照了。" 何将军闻言大笑道:"市舶使怕是记错了朝廷的官职,狄刺史去的是尚书省,而非殿中监。"狄仁杰和武婧儿相视一笑,一饮而尽杯中之物。 "啊……你们是不是背着我交流了什么信息?"何将军一看见两人这表情,就知晓他们二人得到了或者猜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狄仁杰伸手请武婧儿先说。武婧儿轻咳了一声,道:“朝廷可能将市舶司收归户部管辖。狄刺史此去任职,怕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市舶司的归属问题。" "嗷……”何将军抱着头哀嚎,道:“那我以后的粮草军饷岂不是要向户部要啊?" 何将军这些年被泉州府衙和市舶司养刁了胃口,想扩建只需先问这两处有没有足够的钱,有钱了就上书朝廷打报告。报告下来,府衙和市舶司立马将钱物给到位,速度快,效率高,财物没有被盘剥。 何将军第一次遇到这事时,差点感动地哭了。 如今其中一人离去,市舶司又归难缠的户部,这叫何将军如何不伤心?正当何将军悲伤之际,武婧儿雪上加霜说道:“我这两三年应该也会离开。” "啊!”何将军以头抢桌,直叫自己命苦,大呼道:“为什么呀?" 武婧儿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解释道:“天后念我在外奔波多年,多次催促让我回京。只是市舶司事情繁多,我就言明天后推辞了两三年。" 何将军只觉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小心翼翼问道:“那……那个,殿下你知道市舶司以后归谁管啊?" 水师和市舶司相互配合,两个部门关系亲密而又复杂。何将军因此对继任者极为关注。屋内只有三人,武婧儿没有遮遮掩掩,直接说道:“我选了武徽音作为继承者。”“她啊,可以!这个好!”何将军大赞。他和武徽音接触过,这小娘子是武婧儿一手教导,行事作风与武婧儿颇为相似。 狄仁杰听到人选,眉头微皱,道:“我没有怀疑武娘子的才干,只是疑惑她能顺利当上市舶使吗?" 市舶使是一个肥差,多少人跃跃欲试,只不过有武婧儿这尊受帝后二人宠信的大佛在,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过来摘桃子。 武婧儿神秘一笑,坚定道:“她能坐上市舶使的位置。” 何将军不解,直接发问:”为什么?天后同意,天皇未必同意。” ”天后前几年曾收了一个侄女,改为武姓,起名徽音。”武婧儿淡淡地解释道。狄仁杰脑海中一个晴天霹雳炸开,惊讶道:"是她!"“谁呀?是谁呀?”何将军一头雾水,急切问道。 “孝敬皇帝的太 ……孝敬皇帝元妃杨氏。”狄仁杰很快回过神来解释道。何将军大惊,随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孝敬皇帝元妃可是李唐皇室的儿媳,她既无亲生子女,也无养子女。 自从来到市舶司后,武徽音刻意疏远了和母家的关系,一心跟着武婧儿做事。这样的人焉能令李治和武媚娘不喜? 第60章 我的天后堂妹 狄仁杰高升了,从地方调入中央担任要职,即将离开泉州。但继任者是谁,现在仍然十分神秘。武婧儿这么消息灵通的人也没打探到消息,内心忧虑不安,不断暗自揣测,新任泉州刺史到底是 谁? 一个出乎武婧儿意料又在她意料之中的人风尘仆仆地来到泉州,走马上任泉州刺史。这人就是苏庆节。 二十多年前,苏庆节是狄仁杰的上司。 二十多年后,苏庆节过来接替狄仁杰的官职。 苏庆节出仕多年,归来仍是刺史。但曾经的小县令已经调进中央担任要职。 时光流逝,令人不胜唏嘘。 苏庆节自幼见过老爹那样上天追着喂饭的猛人后,他躺平地接受了人与人是不同的。见到狄仁杰后,苏庆节心态平和地和他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泉州能发展成今天这样繁华的大都市,耗费的不仅有武婧儿的心血,还有狄仁杰的心血。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桥一庙一坊一巷都让狄仁杰依依不舍,但他总要离开。 在朝廷有意调走狄仁杰后,他向天皇天后推荐了苏庆节担任泉州刺史。苏庆节才能平平,品性正直,仅可守成而已。 狄仁杰如此做,与其说选择了苏庆节做泉州长官,不如说把泉州的一切交给武婧儿总管。 苏秦两家现在互为一体,武婧儿母子分别是苏秦两家军队和文职的领头人,母子两人当中又以武婧儿为首。 狄仁杰离开的时候,泉州城万人空巷都来码头相送,送行的人中有大唐百姓、波斯人、大食人、新罗人、天竺人、真腊人等等。 他们舍不得让这位公正廉洁一心为民的长官离开。 狄仁杰登上海船,挥手告别众人。泉州逐渐落在他的身后,举目眺望唯有浓淡不一的蓝色。 管家狄秋对泉州恋恋不舍,期待道:"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还能回来。"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来,狄仁杰站在甲板之上神情怅惘,良久道:"将来有一天会回来的。" 狄秋念叨道:“郎君,你为什么要去长安啊?咱们泉州多好呀,好吃的、好玩、好看的数不胜数。郎君在泉州说一不二,与殿下和何将军交好。咱们去了长安,那就是两眼一抹黑,出了事都不知找谁。&# 34; “我听说啊,朝廷之上斗争得可激烈了,一天就贬一个去驩州。郎君你要是贬去驩州该怎么办啊?"想到未来,狄秋不由得担忧起来:"驩州话我好像忘得差不多了。" 狄仁杰闻言,大声笑起来道:“你再学就是了。” "郎君……咱们说正经的,你别转移话题。"狄秋道。狄仁杰望着辽阔的大海,心情顿时畅快了不少。 他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我想在大唐打造更多的泉州城。” 现在泉州城的人只要踏实能干就能过上衣食富足的生活。举个例子,一个女子光纺纱织布的收入,就能供应一家老小开支以及缴纳赋税。 狄秋似懂非懂,但他知道自己郎君抱负大着呢,遂不再念叨。 他对狄秋又解释道:“泉州市舶司收的税快到了国家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五。这么高的收入,朝廷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长干下去的。" 狄秋不解道:"殿下是市舶使,但为什么走的是你呀?" 狄仁杰一顿,伸手敲了下狄秋的额头,道:“不仅我要走,殿下也要走,只不过我早走了两三年而已。" 狄秋点点头,嘿嘿一笑道:"郎君,你到长安是不是也在干市舶司的事情啊?" 狄仁杰道:“泉州市舶司是大唐运营最好的市舶司,由泉州市舶司出来的人主导大唐市舶司改革最适合。不要再问为什么还是我,因为我也是市舶司的创建人之一。" “哦,对哦。”狄秋点点头。 “其实啊,除了我,还有殿下也合适。殿下虽然巾帼不让须眉,但朝中大臣不会让女子担任高官要职。 狄仁杰叹息一声,在泉州他接触了很多女官,发现女官的才能并不比男人差。 泉州港是国际性的贸易港口,往来的国家是有几十个,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里比长安城的开放程度还要高。 狄仁杰在泉州当了几年刺史,思想也跟着开放起来。永丰公主这些良才美玉受制于性别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这让狄仁杰心中感慨万千。 狄仁杰走后,苏庆节接手的第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带领泉州大小官员以及海商代表前去九日山主持祈风祭典。 苏庆节知道后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对此表示十分不解。泉州刺史重要的职责不是治理百姓吗?为什么不先去查看户籍账册,反而将一个祭典挪到前边? “启禀刺史,这是因为海上风高浪急,商船遇到的危险不仅多还高。众人在远航之前,都要祭拜神明,祈祷一路平安。这祈风祭典就是咱们泉州城的大事,要持续半个月。" 说话的人是武婧儿派来帮苏庆节熟悉泉州事务的通事。 苏庆节听了恍然大悟,对这通事说道:“你赶紧和我说说这祭典要怎么举行。” 九日山上有个延福寺,南朝时天竺高僧拘那罗陀曾在此翻译经文。这位高僧和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有着很深的渊源。 泉州位于南北航线的中央,向北航行可达新罗、日本,向南可到东南亚、天竺、波斯等地,一年吹什么风都可以航行。 春夏吹东南风,海船北上;秋季吹西北风,海船南下。泉州地方官员在夏、秋两季都要去九日山举行祈风祭典。 这是官方的祭典,此外还有市舶司、民间以及各国商团的祭典。这些来自各国的商人有着不同的信仰 环境恶劣,造船技术落后,这时出海的人不仅需要开拓进取的勇气,还需要坚定的信仰带领他们渡过难关。 市舶司拜祭的神明是海神娘娘。海神娘娘庙位于一座渡口之上,海船还未到岸边就能看见红瓦白墙的海神娘娘庙。海神娘娘庙屋脊朝两端翘起,作飞翔之状,屋脊上还雕满了精致的花纹,香火旺盛。 有些百姓为了祈祷出行平安,无论官民商举办的大型祭典都会参加,主打就是多拜神明,总会有一个能保佑自己。 苏庆节在武婧儿的帮助下,逐渐熟悉了泉州的事务。他自知才学不如狄仁杰,于是遇事凡是有旧例的就按照旧例来,找不到旧例的就召来武婧儿几人一同商议。 苏庆节如此做,泉州竟然运转良好,蒸蒸日上之势不减。 武婧儿这几日十分高兴,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她的好朋友王迦陵就要来泉州啦! 王迦陵担任司正一职,负责监察织造局。之前织造局的重心放在江南一带,王迦陵忙于公务,一直没有时间过来探望。武婧儿更是被泉州事务缠身,连休沐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虽然相距不远,但这些年一直 没有机会见面。 现在泉州港对外贸易繁荣,也刺激了泉州的纺织、制糖、酿酒和制瓷等产业的发展。 如今泉州的织造局已经成为不逊于苏州织造局的庞然大物。王迦陵亲自巡察完泉州织造局后,“顺便”探望好朋友武婧儿。 好友相见,两人激动不已,都快执手相看泪眼了。武婧儿攥着王迦陵的手,一边走一边感慨道:“你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 王迦陵摇头道:“我感觉自己老了,倒是你还是乌发如云,肌肤润泽,比着同龄人要小十多岁。" 武婧儿闻言笑道:“哎哟,咱们都年轻着,还能再干几年。你在泉州多待些日子,让我务必好好招待你。" 王迦陵笑道:“怕是不能,我只能在这里呆两三天。我早就听说泉州繁华,来这里我可是一分钱没带,衣食住行都要你包了。" "没问题。"武婧儿一口答应。王迦陵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晚上武婧儿设宴招待王迦陵。 次日一早,武婧儿就带着王迦陵出门。王迦陵换上了武婧儿准备的衣服,衣服是大唐的襦裙式样,但上面的纹饰却是波斯风格。 头上戴着的帽子与大唐盛行的幕离不同。那是一顶小巧的宝蓝色草编帽子,帽沿下垂着淡灰蓝的面网,面网刚到下巴处。与其说是遮挡面容,不如说是用来装饰。 泉州的服饰受外国商人的影响很大,不断革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王迦陵看向武婧儿,发现两人穿了同款不同色的衣服,王迦陵的衣裙是宝蓝色,武婧儿的是墨绿色。 两人衣服上均彩绣辉煌,腰间还勒着一条金丝绣花镶嵌宝石的腰带。 "这身衣服漂亮是漂亮,就是太过奢靡。"王迦陵抚摸着腰间的宝石说道。 武婧儿噗嗤笑出声,道:“你呀,现在有些钱都投入到学堂里面。明明是织造局的官员,但身上的衣服料子还是多年前流行的。你放心,等你回去,我给你办的学堂里捐一二万贯钱。" 王迦陵眼睛一亮,兴奋抓住武婧儿的胳膊,道:“真的?可不许反悔。有你这个大财主在,我们的学堂以后就不缺钱了。”武婧儿看王迦陵高兴,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相携出门,走在一座 石桥上,石桥约莫一丈宽,四五里长,横跨在水面上。栏杆柱头上刻着形态各异的狮子,桥上搬运货物的商人摩肩接踵。 王迦陵看得目不暇接,抬眼眺望远方,两座白色的石塔映入眼帘。“那两座石塔好高呀。”王迦陵感叹道。 武婧儿看去,笑道:"这是九层佛塔,阴天和黑夜都会在塔上燃灯,为归港的船只指引方向。"王迦陵点头,两人沿着石桥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处渡口。 泉州海岸线曲折,有许多天然的优良港口,但这些曲折也阻断了交通,于是一座座官修或民修的石桥错落交织建在水面之上,构成了泉州港密集的交通网络。 王迦陵看到渡口数不胜数的船只,惊讶道:"这里竟然有这么多这么大的船?"渡口大大小小的船只井然有序地停泊着,一片片风帆就像一只只海鸟落在海湾上小憩。 武婧儿言语之中充满着自豪,道:“远行渡洋的海船都要大些,最小的也有十多丈长,不然不利于抵御海上的风浪。" 王迦陵啧啧叹道:“我们织造局的丝绸棉布是通过这些海船运到国外的?” 武婧儿点头道:“丝绸、棉布、瓷器、玻璃器和茶叶都是我们对外贸易的大宗,广受外国人欢迎。这里看过了,我带你去尝尝泉州的特产。" 武婧儿和王迦陵来到一座两层酒楼,除了饭菜之外,武婧儿又点了两碗石花膏。晶莹剔透的石花膏上浇着糖水,点缀着山楂碎干果碎以及鲜果丁,令人垂涎欲滴。 王迦陵对这顿饭大为赞美,对石花膏更是赞不绝口。 武婧儿又带王迦陵参观了泉州城大大小小的庙宇,包括佛寺、道观、庵堂、文庙、祠庙、袄庙、景教寺院……王迦陵表示长知识了。 晚上回来后,王迦陵一脸兴奋,嘴里不住称赞泉州城的繁华。两人约定好明天还要继续逛泉州 城。 结果苏庆节来了,两人上午没走成。 王迦陵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她是苏庆节的继母,来泉州城只想着找武婧儿玩耍,竟然把苏庆节这个继子抛之脑后。 苏庆节毕恭毕敬道:“昨日家丁见到母亲,我还不信,没想到母亲真来泉州了。母亲可要回府歇息?" 王迦陵道:“你有心了,暂且 不用,我住两日就回江南了。这次是为公务而来,不便住在泉州府衙,先暂且落脚公主处。" “是。母亲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吩咐仆从到刺史府邸吩咐我就成。”苏庆节道。 王迦陵好不容易将苏庆节打发走,回头抱怨似的对武婧儿说:“我家这个老大啊,最是迂腐守礼,我和他坐一块儿都不自在。幸好我出来做事,不然呆在国公府里肯定要闷死我。" 武婧儿笑着递给王迦陵一杯茶,道:“他对你倒是尊敬。今日,我们还要去逛吗?” 王迦陵喝了一口茶后,心中好奇:“你老说市舶司忙,但竟然还能抽出时间陪我逛,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 武婧儿叫屈道:“我前几日熬了几天的夜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又把一些活托付给徽音和云川,才挤出时间陪你逛街,竟然还被你怀疑,我可冤枉死了。" “哎呀,是我错怪你了。"王迦陵能屈能伸立马道歉,话题一转问道:“你们泉州府办的有学堂吗?" 武婧儿点头道:“刺史府出资在各县办了十多所义塾,我们市舶司下面也办了专门的学堂。” "什么叫专门的学堂?"王迦陵对办学的事情十分感兴趣。 "这些学堂教授的内容主要是航行、制船和语言之类,男女都收。毕业后有人考进市舶司从小吏做起,有人去了造船厂,剩下的都出海跑商去了。"武婧儿解释道。 王迦陵叹道:"这些小孩的家庭这么富裕吗?还能拥有一只船出海跑商。" 武婧儿摇头道:"不是哩,船商会招聘一些人出海。市舶司办的学堂里出来的人很受这些船商欢迎呢。" 王迦陵点头道:“我本以为我们织造局那边很好了,没想到泉州这边更好。” 武婧儿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她见王迦陵对学堂感兴趣,就带着她去参观了市舶司办的学堂。欢娱易过,眨眼间王迦陵就要离开泉州,两人依依不舍。 狄仁杰在外面奔波为官多年,终于调回了中央。虽然他在泉州听说过太子和天后关系不睦,但到了京师才发现,两人岂止是不睦,简直是不合呀! 狄仁杰还没有开始工作,就先被人弹劾了,说他收商 人孝敬贪污索贿。 狄仁杰知道后眼睛都瞪大了,狄氏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也是官宦人家,世代积累了不少家资。 他不至于收什么商人孝敬贪污索贿呀。 好在天皇和天后相信他,让他进部干活,和殿中监对接把市舶司收回户部。 狄仁杰稍稍站稳脚跟后,才知晓原因。原来弹劾他的人和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以为他是天后一系的人就出手试探了一下。 狄仁杰知道后,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叹了一口气,他其实早在和永丰公主搭档在祁门开垦茶园的时候就已经打上了天后一脉的烙印。 明白立场后,狄仁杰再次观察朝堂的局势,整个人对未来充满了忧虑。太子和天后政见不同,将来太子登位,他担忧天后一系做的这些利国利民的事情会因为反对而反对,导致最后废除。 这些是未来的事情,狄仁杰忧虑之后就抛在一边,将所有的精力放到目前的工作上。他对市舶司的运转很清楚,本人聪明圆滑,收归一事,圆满完成。 突然,朝堂之上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正谏大夫明崇俨在家中被盗贼杀死。 百官震撼过后,不由得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太子李贤。 武媚娘得知这个消息后,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明崇俨被人杀死了?" 报信的宫女被武媚娘身上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硬着头皮道:“是,天后。” 武媚娘抓着砚台扔到地上,墨汁落在红色的地毯上,仿佛是血液干涸后留下的痕记。 "给我查!"武媚娘咬着牙狠狠道。 李治现在身体的调理都交给了明崇俨。明崇俨没有辜负帝后二人的期望,将李治的风疾控制住了,并且还减缓了发作时的病痛。 现在明崇俨死了,李治要找谁治病? 武媚娘心中对凶手隐隐有个猜测,她不希望是这个人。但如果不是这个人,谁有胆子敢杀朝廷命官? 想罢,武媚娘放下奏章去探望李治,告诉他这个消息。 李治听了,沉默许久,仿佛看透了什么事情,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武媚娘气得浑身发抖,道:“我叫人一定要查个清楚,明崇俨的宅子并 没有建在人烟僻静的地方,这哪是什么盗贼?" 李治叹了口气,一只手托腮,心中五味陈杂。他第一次对李贤生出疑问,贤儿为什么不相信他和媚娘呢? 李贤的性格有些像大兄承乾,汲取了父兄的教训后,李治对李贤可比当年太宗皇帝对承乾温和体贴多了。 他的东宫属臣都是朝廷重臣,这些人重实干,不像魏征、孔颖达等人一个比一个嘴毒。李贤宠幸男宠,李治也当没看见。 或许在李贤角度看来,武媚娘扮演了曾经太宗皇帝的角色,对自己进行打压。武媚娘气得浑身发抖,李治在一旁双目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我们想错了。”李治道。 武媚娘带着怒气道:“你就袒护他吧。我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 为了让明崇俨给李治看病方便,武媚娘允许他随意出入宫廷,自己也经常召他见面。因此宫廷里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桃色流言来,武媚娘让人整治过几次,但依然流到了宫外。 武媚娘听闻太子李贤多次表达对明崇俨出入宫廷的不满,再加上明崇俨和太子李贤势同水火的关系,武媚娘怀疑李贤就是杀死明崇俨的凶手。 这天下还没给他呢,就敢管起来爹娘的事情来? 他自己身体健康,不明白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对于病重之人而言不亚于再生父母。他以为杀死了明崇俨,还有太医院的太医为李治治病。但他也不想想,要是太医院的太医真有用,他们二人会将信任托付给一位年轻大夫吗? 怕桃色流言给李唐抹黑,就痛下杀手,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武媚娘不得不赞一声,这一招真是绝啊。 武媚娘缓过神来,召来太医让他们研究明崇俨的手稿,接手李治身体的调养,同时张榜寻找民间名医。 李治看着武媚娘忙来忙去的样子,叹息一声,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往日他还用李贤的能力劝解自己,认为他是一位合格的大唐继承人,然而现在他动摇了。闭上眼睛,往日忽视的事情不断涌来,李治最后长长叹息一声。武媚娘吩咐人去调查,但一直没有进展。武媚娘知道后,愤愤地甩了李治一袖子。 雁过留痕,一桩明晃晃的杀人案为什么查不下去,分明是有人在阻拦,能阻拦天后势力的人是谁,这就不言而喻了。 "别让我抓住把柄,有 本事你为他瞒一辈子!" 武媚娘气冲冲地对李治说道。 她明白李治为什么这样做,无非是在自己感受和江山社稷之间,选择了江山社稷而已。 她能理解,理解个锤子! 武媚娘真想双手扳着李治的肩膀摇醒他,李贤都这样做了,为什么还要原谅他? 是以为李唐江山将来没有了李贤这位天子就江河日下了吗? 绝对不会这样,这天下在夫妻二人的治理下已与前朝不同,处处透着蓬勃的生机。哪怕是一个平庸之君只要不瞎折腾,大唐的国力就能继续往上升。 武媚娘想到此处,将目光投在李显身上,心中的想法愈演愈烈。 李治以风疾为借口,和武媚娘和好了。在武媚娘提到几次李显如何孝顺之后,他再也没法打岔过去,劝武媚娘道:“储位已定,若动摇关系重大。媚娘,你不如给他一个机会,以观后效。” 武媚娘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摊手道:“他现在依然没有令我满意。” 李治叹气道:“我发现啊,现在你我的处境就像当年的隋文帝和独孤皇后那样。”独孤皇后对太子杨勇不满意,多次在隋文帝面前说杨广的好话,促使了太子杨勇被废。武媚娘张口反驳道:“显儿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治学着武媚娘的样子摊手,道:“隋文帝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第61章 我的天后堂妹 唐代亲王开府,亲事府亲事有三百三十三人,帐内府帐内有六百六十七人,是一个庞大的开府办事和具有军事警卫功能的行政机构。这还没算上王妃等王府内眷。 所以亲王一旦开府,就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力量。这股力量和亲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显被内监簇拥着连换了几套衣服,韦滢滢仍不满意。 "这件不行,颜色太嫩显得人不端重。"韦滢滢指挥人给李显重新换一套衣服。 李显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梳洗,但身上的衣服一直没选好,换了一套又一套,又累又困,道:“你嫌上一件人穿上显得老成,这一件又太嫩……滢滢,都快到时间了,赶紧选一个吧,不然就晚了。" 韦滢滢踌躇犹豫,最后咬牙道:“那就第一件吧。” “啊……”李显赶忙道:“第一件就第一件,我再不换了。” 说着李显进了内室,换上一件群青色团花圆领袍,腰间系着宝蓝色嵌白玉腰带,人显得温雅淳厚。 韦滢滢起身,她自己也是做了精心装扮,穿了一件白底撒红玫瑰的襦裙,头上簪了一朵红玫瑰绢花,薄施粉黛,额间呵着一枚宝相花花钿。 “咱们走。”韦滢滢携着李显出了英王府,登上马车前往皇宫。 李显一上马车就掀帘子往外看,韦滢滢拿着团扇敲他的手,道:“别乱看,我和你说的话,你要记得。" 李显怏怏地放下车帘,对韦滢滢苦着脸说道:"滢滢,咱们何必蹚这浑水呢?" 韦滢滢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个榆木脑袋知道什么,咱们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不蹚水,其他人推着你蹚呢。再说,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是这泼天的富贵。" 李显犹豫道:“万一……万一……咱们失败了……” 韦滢滢道:“不过是被别州安置的结局,你那个四叔不就是这样子嘛。你愿意两三代后,你我的子孙后代成为远枝疏属吗?" 自从明崇俨被杀后,英王府一脉的人仿佛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号似的,积极主动地推动李显去争夺太子位。 李显本是不愿,但他被下属妻子推着,不得不投入其中。李显叹了一口气,道:“你能受得了粗茶淡饭,欲动一步而不能 的生活吗?” 韦滢滢抬起头,洒了金箔的宝相花花钿和她明亮的眼睛交相辉映。 只听她道:“我接受。现在天后都对你有意了,咱们赢面还很大,当初隋炀帝登基不也是因为独孤皇后力捧?更何况天后才智计谋远超独孤皇后,此事大有可为。" 李显靠在车壁上,懊恼道:“要是五兄还在该多好啊。”五兄还在,太子地位稳定,自家就不会出现兄弟相争。 韦滢滢瞪了李显一眼,嗔道:"坐好。等会咱们去见天皇天后,你伶俐些,别和呆头雁似的。" 李显心不在焉道:“知道了,知道了。” 韦滢滢又瞪了他一眼,李显只好正襟危坐。韦滢滢从荷包里取出一枚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又补了些口脂。 “天后喜欢明媚的女子。七郎,你看看我补了口脂之后气色是不是好了一些?”韦滢滢问道。 李显哪能对比出什么不同。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先仔细打量一番,然后假装回想了一会儿,最后一边点头一边郑重其事道:“滢滢肤色白皙,刚才的唇色太薄,不能很好地凸显你的肌肤。补了口脂之后,唇若朱砂,衬得肌肤莹润而富有光泽。" 韦滢滢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就爱说些好听的。”李显心道,要不说些好听的,他肯定不能安生。 进了宫门,两人下车步行,身后跟着四个宫女。长长的宫巷只有三三两两的宫女内监匆匆过,弥浸着一股肃杀之气。 韦滢滢不知道为何,神使鬼差地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巍峨肃穆的城门上写着三个气势凌人的大字“玄武门”。 玄武门。 当年太宗皇帝在玄武门发动政变,杀死太子李建成和李元吉,逼迫李渊让位。 "滢滢,你怎么一进宫门就心不在焉的?"李显问道。 韦滢滢闻言,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咱们先去拜见天后。” 这个时间点,天后通常在休息,乐意和家人说些话。其他时间,天后都在忙于公务,若有人不开眼地拿小事去打扰她,那就是惹她生气。 李显和韦滢滢进来的时候,看见太子妃正在给武媚娘按摩肩膀。 韦滢滢 暗叹一声,大意了,没想到房宜蕙竟然来得这么早,还学了什么按摩的技艺。 "儿子拜见阿娘。" "儿媳拜见天后。" 夫妻两人满脸微笑地给武媚娘问安。武媚娘颔首,让二人起来。 韦滢滢和李显起身后,又朝房宜蕙打招呼:“六嫂。”房宜蕙还礼,微笑着向两人问好。“你们俩过来有什么事情。”武媚娘问道。 韦滢滢看了眼李显,李显站出来道:“阿娘,我种的石榴熟了,摘了几个让你和阿耶尝尝。” 韦滢滢在一旁道:“昨晚上宵禁前,姨娘庄子的人过来说大王种的石榴成熟了,他们将果子摘了送过来。那石榴个个又大又圆,红彤彤的分外喜人。儿媳看着嘴馋就和大王尝了一个,甘甜多汁,可好吃了。大王就想着把石榴送来孝敬天皇天后。" 武媚娘点头道:“你们有心了。” 韦滢滢本来还想让天后看看府中文士为李显润色的文章,但见房宜蕙在这里,就先歇了心思,转头问起房宜蕙侄子光顺光仁如何。 太子妃无子,太子宠爱一个养护奴,这可是东宫最容易攻击的点。 房宜蕙面不改色道:“他们两个都好,光仁前些日子把《论语》《孝经》都背下来了,太子都惊讶了下连叹光仁聪慧。" 武媚娘双眼微闭,闻言道:“这点像他阿耶,自幼好学,天资聪颖。” 韦滢滢暗道失策,重新发起攻击。她掩唇笑道:“六嫂这么喜欢孩子,为何自己不生一个?” 房宜蕙淡淡一笑:"缘分未到罢了。倒是七弟如今膝下空虚,七弟妹身为英王妃,不要贪玩,要把王府子嗣的事情放到心上。" 韦滢滢看了眼李显,随后微微低头羞涩一笑,道:“就像六嫂说的,缘分还没到。” 武媚娘不耐烦听这两个儿媳妇的机锋,摆手让房宜蕙停下,道:“你们都回去吧。” “是。”三人乖乖应下,退出宫殿。 韦滢滢给房宜蕙让路,笑意盈盈道:“六嫂为长为尊,你先请。” 房宜蕙温和地一笑,道:“七弟,七弟妹,就此别过。”说着,她就带着宫女离开了。 韦滢滢气 鼓鼓地轻哼了一声,转头对李显说道:“你去看看天皇醒了没有,若醒了就把你做的文章拿出来让他点评。我在外面等你。" 李显不好意思道:“阿耶最近犯了风疾,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再说那文章被府里的文士改得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是我写的了,阿耶一定能看出来。我还是不献丑了,咱们听阿娘的话回家去。" 韦滢滢伸手把李显往自己身边一拉,小声威胁道:“赶紧去,不然……呵……”李显刚想要叹气,就被韦滢滢白了一眼,只能拿着自己的文章硬着头皮去找老爹。李显通过内监得知李治已经醒来,正在和太子说话,下意识想要抬脚离开,但他不能这样做。 进了宫殿,李显乖巧地向李治问好。李治点头,让他坐下命人送来糕点,询问了几句,又被李贤截过话头,两人说起朝政事务来。 李显插不上话,又不能立刻走,百无聊赖地拈起桌上的糕点吃起来,似懂非懂地听着父兄之间的讨论,心思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耶,你看七弟还是和小孩子一样喜欢吃些甜腻腻的糕点。" 不知何时李贤和李治讨论完了,李贤看着心不在焉吃东西的李显笑着对李治说道。李显刚忙放下糕点,匆忙之间嘴角还沾着几点糕点碎屑。 李贤见状,亲昵地对李显指了指嘴角,示意他擦干净,笑道:“光仁吃饭都比你齐整,你呀,就像没长大的孩子。" 但实际上,李贤和李显两人之间只差了一岁。 李显闻言,嘿嘿一笑,道:“在阿耶面前,无论多大,我都觉得自己是小孩子。”言语之间都是对李治的濡慕和依恋。 李治闻言笑起来道:“你都已经娶妻,以后就要有儿女了,得自己学着独立。” 李显顺着李治的话问道:“阿耶像我这么大也是这样吗?” 听到李显的话,李治陷入久远的回忆。在李显这个年纪时,他自己刚登上皇位,外朝长孙无忌掌握着朝政。 坐上皇位的兴奋散去,他心中只留下对朝中重臣的惶恐和忧虑。 当年北周的皇位就是被外戚重臣隋文帝窃去。李治战战兢兢处心积虑地维护自己的皇位,外朝被关陇贵族掌握打不开局面,他就从后宫开始入手。 先是援引萧淑妃和王皇后争斗 ,结果萧淑妃背后的势力太弱,无法和长孙无忌等人相抗衡。他又将希望放在素多智计的武媚娘身上.. 眨眼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李治心中感慨万千。 想毕,李治回过神来,看见两个儿子,又忍不住忧虑起来。李显往日里不会来这么频繁。 他来了,想必是起了夺位的心思,或许是他背后的人起了夺位的心思推着他来。 李治的头又眩晕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就被身侧的李贤扶住。“阿耶你怎么了?”李贤急切地问道。 李显也起身围了过来,关切地询问李治的身体状况。 李治苍白着脸,勉强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老毛病罢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回去吧。 “是。”两兄弟应道。 两人出门后,李治半躺在榻上,心中不住地为储位而忧虑。但他越想头越晕,无奈只得放空大脑,眼睛透过玻璃窗户看外面青翠的叶子在初夏的风中摇摇曳曳。 不知过了多久,李治听到声音,回神转头回看,就见武媚娘站在自己的榻前,面露关切地看着自己。 李治坐起来,腾出一个位置让武媚娘坐下,笑问:“公务处理得怎么样了?累不累?坐下来休息一下。" 武媚娘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退下,殿内只剩下两人。 武媚娘坐在李治身边,冷声道:“那两个蠢……那两个小混蛋过来打扰你了?”李治闻言忍俊不禁道:“他们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武媚娘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水里的螃蟹一蟹不如一蟹。” “哈哈哈。”李治大笑起来,连忙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咱们的这几个孩子都不是鲁钝之人。 武媚娘:“你看看当年你的那些同母兄弟是什么样子,这兄弟几个是什么样子。我看着气都不打一处来。" 李治闻言想起了两个兄长,大兄承乾和四兄李泰天资不凡,深受阿耶阿娘的喜爱,他们的才干让阿耶那样标准颇高的人都很满意,只是….… 人心易变。 "论能力才干,我不如大兄和四兄。"李治坦诚地说道。武媚娘笑道:“可是太宗皇帝选了你当皇帝。” 李治叹了一口气,道:“阿耶选我只是因为我的 性格,他对我的才能不甚满意。” 武媚娘眉眼神采飞扬,道:“若太宗皇帝泉下有知,了解你的文治武功,一定会很欣慰,坚信选择你当继承人是对的。" 李治听了浑身暖洋洋的,有一种微醺的感觉。 武媚娘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渑池的桂花开得好看,清香宜人,景致秀逸。九成宫去了多次,没什么新鲜了,夏日又有暴雨泥石流之忧。如今国库丰足,我让人在渑池建一座离宫,建好之后咱们以后避暑就去那里。" “好。”李治应道。 武媚娘又道:“天气越来越热,长安城呆着燥热,咱们几日后就去九成宫。也把那两个小混蛋隔开,省得他们过来闹你。" 李治闻言,哑然失笑:“没有那么严重。不过,分开也好,省得他们起矛盾。”五日后,太子李贤在京师监国,李治、武媚娘和李显李旦诸人都去了九成宫避暑。 李显从李治宫中出来,接到韦滢滢,两人一起坐车回到英王府。韦滢滢急切问道:“天皇怎么” 李显这次在阿耶面前的表现,显然输给了六兄,被六兄明里暗里挤兑说年纪小小儿脾性。韦滢滢看着李显垂头丧气的样子,气急道:“哎,你快说呀,都快急死我了。” 李显这才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知自己的王妃。 韦滢滢听完,颤抖的手指指着李显,捂着胸口道:“你呀你呀,哎,算了,太子夫妇狡猾得很,早早地就来奉承天皇天后,实在可恶。" 韦滢滢的手放下,狠狠锤了几下褥垫,闭上眼缓了缓神。她突然灵光一闪,对李显说道:“你不是和永丰公主关系好吗?你写信给永丰公主让她替你说好话。她说一句可抵得上别人千句万句。" 李显摇头,对韦滢滢说道:“滢滢别闹了。我是姨娘的外甥,太子难道不是姨娘的外甥,姨娘一向不掺和这些。咱们做这事已是危险至极,何苦把姨娘牵扯进来?" 韦滢滢听了,生气道:“我这么谋划是为了谁?难道为了我自己?” 李显劝她道:“我知道。咱们已经入局,若将来真安置在别州,我们还能求姨娘出手帮忙。但现在姨娘要是被阿娘厌恶,等将来咱们坏了事找谁去帮忙?" 韦滢滢听了,知道李显态 度坚定,嘟囔了句:“好好好,你说的对,我听你的,谁让你是大王呢。" 李显从袖中取出写得花团锦簇的文章还给韦滢滢,道:“我不弄这个,瞧着假得很,在阿耶和六兄面前像个供人取乐的乐人。" "我以后也不能弄这个了。"李显又强调了一遍。 韦滢滢拿到手里,扬了扬,纸张响起沙沙的声音,道:“这写得哪里不好?文采是你的短处,不想着好好弥补一下,怎能让天皇天后满意?" 李显郁闷道:“再努力一百年,我也比不上六兄,何必拿着这些糊弄人的玩意儿贻笑大方。” “哼,你不要,我收着,等将来你就知道我说的是对的。”韦滢滢将文章叠起来收回袖中,以待来日再用。 过了一会儿,韦滢滢仿佛又想到什么,道:"咱们英王府是该添个孩子。" 李显闻言,瞅了眼韦滢滢,脸上不自在道:“许是缘分未到,孩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要的,需要从长计议。" 韦滢滢听了,沉思道:"要不我找个太医调理下身体?宫里是不是有什么坐胎的秘方?" 李显听了连忙摇头,道:"你千万别这样做。你的身体一向康健,别喝药把身子喝坏了。不能乱吃药。" 韦滢滢嗤笑一声,神情不以为然。 李显怕韦滢滢乱吃药,吓唬她道:“宫里喝药喝坏身子的人多了去,即使生了孩子母体也会虚弱而亡。你不想将来把这王府的家业传给妾室的儿子,或者让你亲子受新王妃磋磨,就别做多余的事情。" 韦滢滢刚兴起的念头,被李显这么一说立马消散于无形,后怕不已。她恶狠狠地对李显说道:"这王府的家业都是我将来孩子的,你不准传给那些婢生子。呸,你以后不许找宫人,不然我对你不客气!听到没有?" 李显道:“听到了,听到了。我就觉得你太急,不仅这事急,那事也急。” “行行行,我知道了。”韦滢滢得到李显的承诺,心情好上许多,对他说的话听进去几分。京师波谲云诡,远在万里之外的安西都护府硝烟刚刚散去。 库狄云珠被朝廷任命为安西织造劝农使后,就带着匠人织工绣 娘来到依丽河流域和碎叶水流域开始经营。 这两处地势平坦,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同时适合农耕和放牧。库狄云珠带人在这里开垦土地,种植五谷、棉花和瓜果之类,同时让养蚕户和织娘教导部众养蚕纺织。 库狄云珠分别在弓月城和碎叶城建立了织造局。弓月城位于依丽河流域,曾是西突厥的陪都。 碎叶城在碎叶水流域地理位置优越,是东西商路上的一座重要的城市。玄奘法师西行经碎叶还受到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的热情款待。 这里主要生活着突厥部族以及其他的部族。库狄云珠的母亲出身突厥贵族,父族是昭武九姓中的贵族。凭借着娘家、母家的关系、大唐的支持以及个人杰出的能力,库狄云珠在西域的垦荒纺织事业开展得很顺利。 弓月织造局和碎叶织造局的纺织品受到了西域风格的影响,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不同于中原地区的先织布再染色,西域采用的则是先染丝再织布,纺织出来的绢布色彩艳丽,带有异域风情,在中原地区广受欢迎。 说来也奇怪,中原地区的绢布由商人通过丝绸之路销往海外,但处在丝绸之路上的西域的纺织品却流向了中原地区。在库狄云珠的经营下,这里愈加繁荣。 然而在这片暂得安宁的土地上,蓦地出现了一道惊雷。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匍与吐蕃约盟密谋反唐。 库狄云珠得到消息后,当机立断带着亲信从碎叶城逃到弓月城,同时派人向安西都护府求援。 安西都护府现都护是王方翼,原都护裴行俭几年前被调升到中央担任吏部侍郎主持铨选。调走之前,裴行俭曾询问这个他越来越看不懂的妻子是否要和他一起回长安。 库狄云珠拒绝了,不仅自己没走,还留下了不满一岁的儿子。裴行俭一人回到了长安,走之前他推荐了王方翼担任安西都护府都护。 王方翼出身太原王氏,奶奶是高祖皇帝的亲妹妹同安大长公主,被废的王皇后是他的堂妹。王方翼早孤,同安大长公主不喜他的母亲。母子二人无奈迁居别处生活,直到同安大长公主去世,才得以返回长安。② 库狄云珠逃回弓月城立马派人通知守将加固城池日夜巡逻严阵以待。她越想越气想要做些什么,但手中没有兵也没调兵的权限。 于是她思来想去,就发动织造局的人及其家 眷,又从交好的部落借来了兵,挑选精锐,共得五千人,轻装简从直接朝阿史那都支的牙帐而去。 第62章 我的天后堂妹 天亮得早,黑得晚。 除了正午太阳最热的时候,库狄云珠带着大家休息一会儿,其他时间都在行军赶路。她准备利用时间差打阿史那都支个措手不及。给库狄云珠通风报信的是她母亲部落的人。 这些年西域地区战乱极少,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库狄云珠从中原地区带来的耕种技术、纺织技术、各色种子以及工匠等等都极大地促进了西域的开发。 西域产出的各色绢布只有四分之一来自织造局,其他都是各部族百姓所织。处在大唐与国外陆路交通的重要枢纽,西域有些城镇甚至比中原地区的府城还要繁华。 商路之上,大唐按照骆驼的脚程每隔四十多里都建了大大小小的驿站,供商旅休息。安定的环境和庞大的人流给西域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突厥十姓部落中大多数根本不想叛唐,现在衣食充足干嘛要想不开要和大唐这个庞然大物硬碰? 库狄云珠母亲氏族阿史德氏是突厥可汗阿史那氏的通婚氏族,父亲是世袭领民酋长兼萨保。库狄云珠声名鹊起之后,这层特殊的身份让她在西域更加具有威望。 于是有人听到阿史那都支可汗密谋叛乱的消息后,就悄悄透露给了库狄云珠,希望她能够阻止这场叛乱,尽可能降低叛乱给突厥各族带来的不利影响。 库狄云珠的队伍在一处峡谷面前停了下来。一条数丈宽的河流从峡谷当中奔流而出,河水沾染了两岸的绿意,湍急的水流激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你们先过去侦查,看是否有埋伏。"库狄云珠对常充作斥候的部落兵说道。这条峡谷约莫四十多里长,两侧山体陡峭,出了峡谷,就是一处水草丰美的谷地。 据消息称,阿史那都支的牙帐就设在这里。库狄云珠怕此地有守卫就先派斥候前去侦查。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这队斥候回来了,对库狄云珠说,峡谷中确实阿史那都支可汗的人在巡逻,大约十几个人。 这些人发现了斥候,询问他们从哪里来。斥候谎称自己受雇商队前来打探情况,以防遇到盗匪。 库狄云珠听了,稍一思索,选了五十人假装商队,以织造局中的管事米万年为首领,带上绢布前去阿史那都支的牙帐。其他人在峡谷设伏接应。 库狄云珠就混在这五十人的商队之中,装 扮成织娘。 “米管事,你进去之后就说从织造局里弄到了约一万匹特等绢布,价格低廉但不好出手,因此想和阿史那都支合作。你告诉他,以后你还能弄到更多的绢布……”库狄云珠对米万年说道。 米万年深目高鼻头发卷曲,挺着将军肚,脸上经常挂着和气生财的笑容。他听了库狄云珠的话,会意一笑,道:"织造使,我明白了,嘿嘿……" 库狄云珠点头,继续道:“你使他设宴邀请你们,宴会上最好多灌他们酒,待他们放松之际抓住阿史那都支就往龟兹的方向走,什么都不用管。" “至于如何抓他,你们见机行事。事情若成,我论功奖赏,参与者至少奖一千匹绢,首功者奖一万匹绢。另外,我还会为诸公向朝廷请功,封官封爵就在此举,大家共勉!"库狄云珠鼓动道。 四十匹绢能买一匹上好的突厥敦马,一万匹绢能买二百五十匹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听了这话,斗志昂扬,满脸激动之色。 米万年笑眯眯道:“兄弟们都听见了,这可是咱们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咱们进去之后,你们听我的号令,不要露出马脚,若让我发现谁坏大家伙的好事儿……呵呵……" 众人忙不迭点头应下。库狄云珠用脂粉化了妆省得有人认出她来,不起眼地混在运送绢布的人中。 这些绢布还是为了以防万一,路上带着和其他部落换物资用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众人进了峡谷,河水奔腾的声音与马蹄声夹杂在一起不能分辨。山脚长着青黄色的小草,仅仅过了人的膝盖。 低矮葱郁的灌木丛如黄褐色山体上垂下来的披帛,那里是山顶雪水融化汇成山泉流经的地方。潺潺的山泉滋养了草木和许多动物。 留下的人一部分藏在灌木丛和河岸边草丛里拉起绊马索,另一部分占据高地以便从高处冲击,剩余的人在峡谷里设下路障。众人皆严阵以待。 米万年带着“商队”来到巡逻的队伍前,笑容和蔼地与这些人打了招呼,同时请这些人帮忙带路,并付出一人半匹绢的高价。 小首领脸上一副“过年推辞压岁钱”的表情,说道:"不行,我们不能收这些。" 米万年不着痕迹地往小首领手里塞了一块婴儿巴掌大的金饼,说道: “听说可汗威仪很重,我们这些从小地方来的人心中害怕。麻烦你让兄弟们到可汗面前给我们说几句好话壮个胆。" 小首领"为难”了一会儿就说道:“行吧。" 小首领等人在前面走,米万年等人跟在后面。一行见了阿史那都支可汗,米万年说明来意。 阿史那都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米万年,心中自然明白米万年的意思。这个粟特商人想把从织造局偷来的绢布卖给他,或者借助他的权势把这批绢布出手。" 米万年任他打量,圆圆的脸上露出奸滑的表情,说道:“可汗,这可是一笔大买卖。我这里的绢布都是从织造局里拿的,没有一丝瑕疵,但价格却比织造局的要便宜一半。可汗,你若是不愿做这笔生意,我去找其他部族。" 天降很横财,谁不心动? 阿史那都支闻言大笑,拍着米万年的肩膀,道:“做,怎么不做?这可是大买卖。”米万年笑眯眯道:“可汗英明。来人,将样品拿来请可汗看看。”随从闻言捧着各色绢布,——展开任凭阿史那都支及众人观赏。色彩绚丽的绢布仿若天上的云霞,让人忍不住想象这些绢布若是裁成衣服该美啊。 见阿史那都支和众人爱不释手,米万年大手一挥说将这些样品都送给可汗,其他渠帅也都有所赠。 阿史那都支也不小气,设宴款待米万年等人。庐帐之中,众人举碗畅饮,气氛十分热烈。 喝了酒,众人打开了话匣子。阿史那都支问:“这样的绢布有多少?” 米万年笑道:“我现在手里有一万匹,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说完,米万年又地补充了句:“下个月,我要提拔为主管织造局的大管事了。” 阿史那都支心中有些疑惑,问:“这些绢布会不会有些麻烦?” 米万年笑眯眯地喝了一口酒,对阿史那都支露出得意的神色,道:“织造局的库狄织造使是从我主家嫁出的娘子,她对我很信任。" 所以你就偷窃织造局的绢布往外面倒卖? 阿史那都支不管这批绢布怎么得来的,但这批绢布他是自己用还是让这人借助自己的权势往外卖都能大赚一笔。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略过这个话题,说起合作的事情。米万年出生在以擅长经商的部族,说起 合作来头头是道,甚至还和阿史那都支讨价还价,定下双方都满意的价格。 米万年和同伴不断向阿史那都支和其他渠帅灌酒。宴会结束之时,这些人喝得醉醺醺的。 米万年见阿史那都支的神志有些不清楚了,便起身告辞道:“请可汗以后多多关照。我不能长时间离开织造局,可汗就此别过。" 说完,米万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可汗,织造局用金丝银线新织出一匹比天上云霞还美的锦缎,珍贵无比。我拿了一点装饰在坐骑上,刚才忘给大汗看了,大汗你要不要去看看?" “看看?好,看看就看看,我看看是怎么好东西。”阿史那都支可汗起身踉跄了几步。 米万年一脸惋惜的表情:“金丝银线的锦缎不好弄,估计一个月我才能弄到一两匹,但它一匹能值一百匹特等绢。" 其他人听了,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随之一起出去观看。 结果这几走到商队旁边,想一睹这所谓比云霞还美用金丝银线织成的锦缎的风采,就被几个已经骑上马的力士一把抓住提起坐到马上,趁其愣神之际将其或捂嘴或砍晕,同时驱马就往外跑。 米万年一边上马,一边大声道:"可汗,后面还跟着几大车的绢布,你别着急,都在呢,一定都给你留下,别的部落我一匹都不给他们。" 一群人迅疾如风带着阿史那都支都等俘虏往峡谷处狂奔,留下一路烟尘。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问道:“我们要去追可汗吗?” 另一人道:“我去问问护卫首领。”一人道:“护卫首领也跟去了。”"要不,我们再等等……" "别等了,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来一队人马,咱们去追可汗!"一人急匆匆说道。 其他人闻言骑马跟在这人的后面沿着商队的痕迹去追阿史那都支可汗。 出了牙帐,这些人发现了不对,哪有什么车队,那个商队的人都变成了看不见的小黑点。 "不对劲,赶紧回去禀告……禀告可贺敦,说可汗被织造司的人掳走了!"首先提议追赶的突厥战士狠狠甩了马鞭,骂道:“可恶的大唐人!” "两 人回去禀告,剩下的人和我去追!" 可贺敦是突厥可汗的妻子,如今可汗和渠帅都不在,现在唯有可贺敦能主持大局了。 库狄云珠拍马与米万年并行,叮嘱他道:“你带着人一路往龟兹跑,不要让这些人跑了,尤其是阿史那都支,我们会在后面追你们的。若王方翼要杀阿史那都支,千万要阻止他。" 米万年郑重道:“是,娘子。我等娘子和诸位兄弟一起回来。” 米万年带着人穿过峡谷,库狄云珠留在峡谷之中,指挥人用石头和灌木把路堵死。 紧追阿史那都支的几个突厥骑兵被绊马索绊倒活捉。库狄云珠抹去脸上的脂粉,叫人把他们捆住堵上嘴扔到一边,派一个人看着。 半个时辰后,库狄云珠看到远方扬尘荡起,阿史那都支的军队终于来了。带领大军的人,库狄云珠还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认识。 阿史德塔娜,阿史那都支的可贺敦。 库狄云珠站在峡谷入口处,身边护卫着几个突厥骑兵。一人在库狄云珠的授意下朝阿史德塔娜大喊:"请可贺敦大军止步!" “请可贺敦大军止步!”峡谷中的人齐声道。 声音在峡谷间回荡,仿佛如万雷奔腾。 阿史德塔娜看着被乱石树木堵住的峡谷果然让军队停了下来,派出使者前来质问为何要掳走阿史那都支可汗。 库狄云珠对使者说道:“我听闻可汗和李遮匐可汗与吐蕃密谋率部反唐。我本不信,故邀请了可汗和几位酋长前去安西都护府自辩清白。" 使者听完勒马往回跑,不一会儿又跑过来,带来阿史德塔娜的口信:“可汗反唐本是无稽之谈,还请你送回可汗。我可念在亲戚的情分上为你求情。不然,可汗要向大唐皇帝状告你挑拨部族不和之罪,请大唐皇帝降罪于你。" 库狄云珠道:“我也认为可汗反唐是无稽之谈。念在本为同族的份上,所以我才阻止唐军压境,先请可汗前去都护府自辩清白。" “可汗得知心情迫切,恐有误会。他带着几位酋长已经快马加鞭前去和唐军汇合解除误会。可贺敦稍安勿躁,过几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使者回来,传阿史德塔娜口信:“可汗和部族上下对大唐 忠心耿耿,大唐这样做难道不怕令我们心寒吗?库狄妹妹身为突厥外孙,这样做也太无情了!" 库狄云珠道:“清者自清,大唐不会冤枉每一个忠心的突厥人,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别有用心的人。" "如今西域百姓安居乐业,多年未见兵戈。若因某人一己之私就将突厥各族乃至西域诸国再次陷入战火,岂不是千古罪人?为了突厥和西域的太平,还请可贺敦抛却私心,静待佳音。" 使者回来,传阿史德塔娜口信:“我也有维护突厥和西域和平之意。但可汗突然离去,族内人心惶惶,还请库狄妹妹允许我们追回可汗以安人心从长计议,不然可能会有不虞之变。" 库狄云珠道:“可贺敦尽可放心,此事很快就会有结果。我听闻可贺敦被族人敬重,安定人心这点小事你肯定能做好,不会让可汗忧虑。" 使者传阿史德塔娜口信:“库狄妹妹不愿我们追回可汗,那还请你暂留在我族中安定人心。” 库狄云珠道:“阿娘和可贺敦同族,我平日又多受大家帮助,早已将自己当做了突厥人。如今可汗单身前去安西都护府自辩,于情于理我都要与可汗同在。" “而且啊,现在的王都护是我家郎君提拔的,我在都护府中有几分薄面,有我为可汗作证,可汗或许更能取信于大唐。" 使者传阿史德塔娜口信:“如此甚好,我会等十天。若没有消息或者可汗出了意外,我会联络各部族人一同前去都护府讨公道。还望库狄妹妹遵守诺言。" 库狄云珠道:“可贺敦放心,我不会让西域重燃战火。就此别过,请可贺敦等我的好消息。”使者离开。 库狄云珠调转马头,带领众人离开山谷,倍道兼程去追先行的人马。“可贺敦,我们就这样让他们走了?”一个侥幸没去喝酒的酋长说道。 阿史德塔娜深吸一口气道:“追不上了……来人去把峡谷先清理出来。” "库狄云珠身上有突厥血统,她应该是想和平解决。若非如此,她刚才就会将我们引入峡谷的埋伏圈中,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我们暂且相信她吧。” 三天之后,米万年等人和王方翼带领的军队汇合。又过了半天,库狄云珠带着大 军追来。 王方翼等一众将领都惊呆了。他抬头往东方看,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啊,而且他已经睡醒没有做梦。 阿史那都支悔不当初啊,这几天他受老罪了,身上还残留着呕吐物的酸臭。 他们想反唐,但是准备在马儿膘肥体壮的秋天反啊。现在不是还没反呢,怎么能这样对待他?阿史那都支和几个酋长两眼放空,靠在地上喘气,身上臭气哄哄,仿佛快死了一般。 王方翼了解清楚原委之后,让军队停下安营扎寨,并安排人烧水做饭犒劳这些英雄。他也没虐待阿史那都支几人,给了他们和“英雄”一样同等的待遇。 库狄云珠满身尘土草屑,身上也其他人一样带着股怪味。她没有在意这些,先和王方翼一起进了 营帐商议如何处理这次叛乱。 王方翼对库狄云珠带来的这个消息毫不怀疑,对她使计擒来阿史那都支既惊讶又佩服,道谢道:“王某多谢裴夫人相助。” 库狄云珠听了,眉头微皱道:“王都护,相比于裴夫人,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库狄织造使。” 王方翼从善如流:"是王某冒昧了,库狄织造使。" 库狄云珠道:“没关系。王都护,我已将阿史那都支请了过来,还有李遮匐逍遥法外,王都护有什么建议?" 王方翼道:“你在西域多年对各部族了解至深,不知道你有什么良策?” 库狄云珠直接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道:“我朝向来以德服人,前有太宗皇帝,现有当今天皇。" "如今西域才太平没多久,诸族都不愿意再起战火,所以我才能这么快得到消息。现在此事最好也是按旧例来,不然就失信于诸族。" 王方翼问:“那阿史那都支可汗该如何处置?” 库狄云珠道:“咱们返回龟兹,用阿史那都支做符契用的弓箭传令各部酋长前来会盟,同时邀请李遮匐部,再请西域诸国见证,双方约盟刻碑永保太平。" 王方翼沉吟半响,问道:“若李遮匐不来呢?” “那我们就率大军过去,由不得他不来。”库狄云珠道。 /> 王方翼性格坚毅闻言道:“好。” “那以后他们再反唐呢?”王方翼又问。 库狄云珠道:“我听说诸葛亮征南中时曾七擒孟获以德服人,从此孟获和南中归心,不复叛汉。我大唐难道还不如偏居一隅的蜀汉吗?" 王方翼闻言,突然大笑起来,胸中涌现无限豪情,道:“说得好!”两人确定方向后,开始细化方案。 王方翼这一天只好吃好喝地招待阿史那都支几人,同时拒绝见面,并且只允许他们呆在营帐之中。 一个酋长扒开帐子的缝隙往外看,忧心忡忡道:“他们不会把我们杀了祭旗吧。”阿史那都支闭目休息,闻言张嘴说道:“不会的,他们要想杀我们,早就杀了。”但其实说这话时,阿史那都支心里也没底,只不过是安定人心,嘴上强硬罢了。当今皇帝曾经饶恕过叛唐自立的阿史那贺鲁,那他会饶恕自己吗?阿史那都支不知道。 次日一早,王方翼拔营回到龟兹,这次终于接见了阿史那都支。 王方翼一上来就先声夺人问罪阿史那都支为何辜负圣恩,与吐蕃合谋反唐。 阿史那都支当然不承认,同时反问大唐为何无故将他掳掠到此地,并表示他要向天皇告状。 王方翼于是将他和李遮匐的谋划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来,同时道:“证人已经在路上了,可汗到时自可与证人当面对质。大唐不会冤枉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逍遥法外。" 阿史那都支闻言脸色陡变,换了话风道:“既然你们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了。李遮匐他勾结了吐蕃想劝我和他一同反唐,我当时答应他只是虚以委蛇,准备另找机会告知王都护以做准备。" "没成想大唐提前得知了消息,未能及时告发李遮匐是我的不对。但王都护说我反唐,这就是无稽之谈了。我心向大唐,怎么会做出叛唐的事情来?" 王方翼深深地看了眼阿史那都支,阿史那都支理直气壮地回视。 王方翼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为了突厥和西域的和平,我信可汗。可汗能否让我相信?"阿史那都支松了一口气,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问道:“王都护让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 “我果然没信错人。”王方翼道:“还请可汗用契箭传令各酋长 前来龟兹立下盟约永保西域太平。" 阿史那都支迟疑道:"这……" 王方翼道:“可汗请放心,我们会保护诸位的安全。这场盟约也会邀请李遮匐可汗的部族以及诸国参加。" 阿史那都支算了算,他的几个酋长被抓来一大半,也不是不可以……突然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我想见库狄织造使。” 王方翼闻言笑起来道:“可汗是该见她,她一手促进咱们这次盟约。可汗,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库狄织造使的丈夫受天皇信重,库狄织造使她自己更是和永丰公主、邢国夫人互称姐妹。" “邢国夫人就是邢国公苏定方将军的妻子,永丰公主是天后的亲姐姐,库狄织造使自己也深受天后喜爱。她的这个劝农织造使就是天后力封的。" “如今二圣临朝,天后处理朝廷日常政务,库狄织造使私下里给天后说一句,顶上我们说一千句一万句。" 阿史那都支心中一动,对库狄云珠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道:“如此我更该见库狄织造使,劳烦她在天后面前替我美言。" 第63章 我的天后堂妹 京师。 武媚娘对着桌案上的两份奏章,心中激动,久久不能言语。 其中一份奏章就是库狄云珠所上,她把从听闻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叛乱到逼迫两人当众盟约立碑的事情详细道来,写了一本厚厚的奏章。 原来阿史那都支同意盟约之后,王方翼和库狄云珠就传召西域诸国的首领来龟兹。 同时,王方翼派使者请李遮匐过来盟约,并告知他阿史那都支和几位酋长已经到了龟兹在安西都护府府衙之中做客。 和使者一起去的还有阿史那都支派出的一位酋长,这位酋长和阿史那都支“共患难”,一起被“请”到龟兹。阿史那都支一心将功补过,于是把他派出去“劝降”李遮匐。 李遮匐接待两人后,知晓唐军已经获得他将叛唐的消息,心中忧惧难安。阿史那都支这个老六兼废物被控制住了,若真打起来,自己这一边肯定要输,而且会输得很难看。 李遮匐,本姓阿史那,降唐后赐姓李,在阿史那步真可汗死后,代领其众。吐蕃这些年国力上升想要扩展,但一直被北方唐军压制得几乎一动不能动。 压制吐蕃的两位将领之一裴行俭被调走,于是吐蕃起了心思,劝说李遮匐和阿史那都支和他们联合反唐,自己也好浑水摸鱼。结果阿史那都支行事不密,被人抓住。 吐蕃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孤木难支且已经失去了先机。李遮匐思前想后,硬碰硬绝对讨不到好处,投降又怕被杀,但自己现在又无计可施。 阿史那都支麾下的酋长劝道: “可汗啊,那边的人给了我们保证,只要我们以后对大唐忠心,这次就不会为难我们。再说当着西域诸国的面,他们不会杀我们。" 李遮匐摇摇头,满脸忧虑道: “万一呢,万一他们要拿我们的脑袋立威震慑诸国呢?” 酋长的心一颤,也担心这个问题,但他的任务是劝李遮匐投降,李遮匐投降了他活命的希望就大了一些。 于是,他佯装自信,找理由劝李遮匐: “库狄织造使多少算是我们突厥人,她的丈夫也一向以和为贵,有她在没什么问题。" “就是这个姓库狄的女人把阿史那都支给俘虏了。”李遮匐咬牙切齿道。 酋长一顿,抹了把脸,摊手道: “可汗,我实话说了,你要是去了,你和族 人还有一线生机。你要是不去,我怕这一线生机都没有。大唐猛将如云,又提前有了准备,咱们打不过啊。" "哎……"李遮匐也知道这个道理,不断唉声叹气。“去吧。”他现在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遮匐按王方翼等人说的带着麾下几名酋长去了龟兹,参加什么所谓的约盟。得知李遮匐要来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阿史那都支。 李遮匐:你这个废物老六... 这场约盟极为盛大,突厥贵族、西域诸国、粟特首领和大唐将领共处一室,重申各方要共同维护西域来之不易的和平。 在库狄云珠和众人的见证下,阿史那都支、李遮匐和王方翼等三人各自代表自己的势力定下永保太平以及突厥永不叛唐的约定。并将约定分别用汉文、突厥文、粟特文以及波斯文书写刻成石碑。 高碑山立,垂裕无疆。 库狄云珠用自己的机智和勇敢巧妙地化解了这次危机,避免西域重燃战火。 这次约盟后,王方翼派军入驻碎叶城,并在碎叶城及其附近修筑烽戌,建立防御体系。武媚娘的手指敲着桌案,有功当赏,更何况是她一手提拔的官员。库狄云珠在西域或许有大用呢。 武媚娘的目光移到另一封折子上,这是泉州刺史、泉州市舶司和泉州水师将军联名上书请求在流求设立都督府的奏章。 泉州和流求隔海相望,船行五日而至,遇到强风三天就到了。海上风高浪急,有不少商船漂到流求。 维护水域治安兼救援船只的何力将军多次听闻这样的事情,认为此地对海外贸易非常重要。于是在寻访完流求的消息后,他就带着船队东行前去流求。 前朝时,中原朝廷就曾与流求发生过联系。隋炀帝为了寻找海外奇珍异宝,夸耀武功,曾派朱宽前往流求招抚,在史书之上留下了关于流求的记载。 隋朝大业年间,曾经有数千口流求人被安排到闽川地区生活。巧合的是何力手下的兵士当中就有不少这些人的后人。 史书上记载,流求上还生活着一群深目长鼻能通昆仑人语的族群,传言这些人来自扶南。考虑到言语不同,何力又带上了一些昆仑人。 何力带着船队东行五六日后,看见一处陆地,便停船登岸。历时三个多月,或陆或水,何力 将流求的情况弄明白了个大概。 这里与中原地区风俗迥异、语言不通,尚未“王化”。另外,流求岛屿极多,大小不一,有不少堪称优良的港口。 回来后,何力将情况和苏庆节、武婧儿等人说明,认为流求的位置很重要,有许多优良的港口可作为北上航线的补给站,而且大岛之上土壤肥沃,地广人稀,适合耕种。 武婧儿闻言,眼睛都瞪大了,对何力的提议连连赞同。于是三人联名上书朝廷,求朝廷允许在流求设立都督府。 但在都督府的选人上,众人犯了难。闽川地区,泉州最富。建设流求都督府,肯定需要泉州全力支援,而且这三人预想中的流求都督府是以港口为基点辐射周围,并且与泉州港相互配合。 若选人不通海事或与泉州官员沟通不畅,怕都督府的建设会事倍功半,浪费人力物力。这个人选,他们更希望从泉州港出,但泉州港能担起这个职责只有一人,那就是武婧儿。 武婧儿站了出来,表示她可以去,但苏庆节和何力不同意。武婧儿受帝后二人宠信,又在泉州威望极高,正需要她在泉州与流求之间以及朝堂与地方之上调配资源。 这时武徽音突然出声,说她想试试。 武徽音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笑道: "想必诸位也知道我是姑母培养的下一任市舶使,对海事的了解虽然比不上诸位,但也算得上熟悉。诸位如果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可以考虑一下我。" 武婧儿闻言,沉吟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四周,见何力和苏庆节颇为意动。转头看向武徽音,郑重道: "流求不比中原,尚未王化,所有的事情都要从无到有,它的建设比泉州港吏难更艰苦。徽音,你要想清楚。" 武徽音微笑道: “姑母,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个时机千载难逢,我想试试。说不定,我就能 成为大唐历史上第一位女都督呢。" "只是……”武徽音顿了下,歉意地看向武婧儿: “恐怕姑母要另选他人担任市舶使了。" 武婧儿不在意道: “这和流求相比是小事。苏刺史,何将军,你们意下如何?” 何力和苏庆节道:“武娘子的能力有目共睹,我们当然同意,只是朝廷那边……不知会不会同意。" />武徽音一脸轻松,满怀自信道: “这些交给我了。”说完,武徽音看向武婧儿,笑道:“还劳烦姑母往武家寄一封信为我张势。"武婧儿点头同意。 自从建立市舶司后,朝廷渐渐认识到海贸的重要,投入海洋上的精力逐渐增多。宫殿外风起了。 深秋的风带着露霜的冷意从打开的玻璃窗户吹了进来,武媚娘被冷风一激,回过神来,提笔写下两份奏章的处理意见。 任命库狄云珠为西域安抚大使,并对她举荐的人按功各有封赏。 同意建立流求都督府,任命武徽音为流求都督府都督,泉州水师将军何力节度泉州和流求都督府诸军。 李治拿到两份奏章后,露出震惊的表情,转头对武媚娘说道:"……这……" 武媚娘点头,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子。” 李治斟酌道: “库狄云珠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分一毫平定叛乱,封为西域安抚大使也说得过去。但是这……" 李治指着武徽音的名字,不确定道: “是不是弄错了。太子妃是个好孩子,但一来她没有为政一方的经验,二来流求偏远也不安全。” 武媚娘解释道: “我也正有此意,但她是三姐姐、泉州刺史和何力将军三人共同推荐的人选。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但流求和其他地方不同,它前期需要大量的资源投入建设,而且是优先发展港口。 "陛下,现在国库虽然丰盈,但要往流求调粮草,光是损耗就说不清了。但泉州能给它提供资源,各种资源。" “陛下调过去的人能像徽音一样调动泉州的资源吗?三姐姐曾我说过,她把徽音当市舶使培养了。" 李治低头沉思道: “朝臣恐怕不允。” 武媚娘嘴角弯起道: "你何时有了这等狭隘的念头?弘儿不在了,徽音就如同我们的女儿。当年平阳公主还能率领千军万马与敌人征战为大唐开疆拓土呢,更何况徽音只是当一个刚刚内附孤悬海外而且一无所有的都督府都督?" "若徽音经营成功了,也是陛下的武功。若不成功,对于大唐而言损失不了什么,都是泉州那几人折腾罢了。" 李治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道: “流求都督府暂为下都督府,朝 廷之中再派一些僚佐。”都督府根据所辖地域人口多少有大、中、下之分。 武媚娘闻言道: "陛下想得周全,就把弘儿之前府上的愿意去的人也都派过去。" 李治点头,道: “也好。” 武媚娘道: “陛下心软得很,弘儿和徽音一定会感谢陛下的。我想好了,等显儿轮儿有了孩子,我挑一个聪明伶俐的过继给弘儿。" 李治:"如此甚好。" 李治说完,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欲言又止。武媚娘瞥见他的神色,问道: “你要说什么?” 李治长叹一声,以手支在案上,抬头盯着武媚娘,道:“我想知道媚娘在想什么。” "什么?"武媚娘不明所以,坐在一边伸手给李治斟茶。 李治接过来没喝,只是低头用手把玩: “媚娘的手下有很多能干的女官。” 武媚娘听了,沉思半响,道: “她们如陛下所言很能干。相比于那些连话都说不齐全或者贪婪暴虐的官员,我从心里更喜欢她们。三姐姐、库狄云珠、徽音、房如雪、王迦陵,这些人哪一个都是才干人品俱佳之辈。" 李治抬眼,对武媚娘道: "媚娘,朝臣不会让你继续这样做的。你这样做很危险,太危险了。"武媚娘眉头一挑,意气风发道:“我岂会怕他们这些人?”良久,武媚娘听听到李治的回复。 "媚娘,你依然很年轻啊。" "而我已经老了。" 武媚娘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治道:“我比你还大四岁,要老也是我先老。” 李治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这里所剩下的勇气不多了。" 武媚娘缓缓摇了摇头,道: “我不这样觉得。刚才陛下还在说要徽音担任都督呢,陛下一直很勇敢,从始至终都很勇敢。" 李治哑然失笑,眼睛望向远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心中有一股英雄迟暮,美人白头的惆怅和哀戚。 两道任命在朝廷之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反对者和赞同者纷纷下场舌战群雄。偏偏这两人除了 女性身份外,其他的身份都不简单。 库狄云珠的丈夫裴行俭现在朝中主持铨选,提拔的官吏不计其数,而且闻喜裴氏是世家名门。库狄云珠的胡人血统和此次消弭叛乱的举动也帮她嬴来了在朝中任职蕃将的支持。 且不提武徽音的太子妃身份,她的娘家弘农杨氏史是了不得。隋唐以来屡有人担任高官,在朝堂之上根深蒂固。改姓武后,又有武家诸人为之张目助威。 帝后二人坚持,加上两人所任的地方均为边地,反对者只好应下。 调令有惊无险地下达到泉州,武徽音松了一口气,不枉她亲自写信给阿耶族长陈述利害寻求支持。 天地澄净,武徽音和何力将军带着约莫一万多人的队伍扬帆起航前去流求。 当然这些人和物资都是第一批运送过去的,流求与泉州距离很近,每隔五日,泉州港都会派船只送去补给,沟通有无。 武徽音去了流求后,武婧儿有了新烦恼。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走了,她要选谁当下一任市舶使? 第64章 我的天后堂妹 武婧儿手下并不是没有适合接任市舶使职位的人。就拿现在的市舶司副使林东阳来说,就才干和资历,他甚至比武徽音更适合当泉州市舶使。 林东阳,泉州本地人,当过小吏,后来出海经商,最远航行到大食。 武婧儿来泉州建市舶司时,将其招揽过来,他从小吏当起一路升到了市舶司副使,可见其才干不俗。作为市舶司元老级的人物,他的资历威望都令人满意。 但武徽音比他强的地方在于圣心,她受帝后二人怜惜,又有李弘的余泽。市舶司初期更需要这样的人和朝廷沟通。于是,武徽音略胜林东阳。 武徽音离开后,林东阳成为市舶使一职几乎一骑绝尘的竞争者。 深秋。 假山上攀爬的藤萝结出红玛瑙似的种子,叶子经过霜打之后愈加苍翠。 武婧儿邀请林东阳前来府邸做客喝茶。林东阳在路上不断猜测,殿下是不是要和他说由他担任市舶使的事情呢。 两人坐下,宫女为二人泡茶,优美的姿态如同行云流水。林东阳做过茶生意出过海,看到宫女手中的茶叶就知道是放了多年的六安茶。 当年出海航行的时候,林东阳买了许多便宜的六安粗茶,煮了水给船员当药喝。 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林东阳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他端起茶,抿了一口,只觉得滋味醇和,带着箬叶的清香。 “最好的六安茶果然只在殿下这里才能喝得到。”林东阳感慨。 武婧儿笑道:“等林副使回去,我给你捎上一斤。” 林东阳闻言,高兴道: “属下却之不恭了。”武婧儿点头,道: “我们继续品茶。”喝完茶,宫女下去,客厅之内只剩下两人。林东阳正襟危坐,知道武婧儿要和他谈正事了。武婧儿先苦笑一下,道: "是我挡了林副使的路,对不住你了。"林东阳听了心里一咯噔,脸色发白,知道自己可能与市舶使无缘了。他问道:"殿下,我可以知道下一位市舶使是谁吗?" 武婧儿道: "江南道织造使房如雪。" “是她?”林东阳想起这人是谁了,泉州海外贸易中丝绸占了重要的部分,自然也知道江南道织造使。 武婧儿解释道: “并非林副使的能力不够,而是女子能 当长官的职位太少了。遍观大唐上下,也只有织造司和泉州市舶司,再加上刚设立的流求都督府。" "织造司属于宫廷,其实不算在内。让房如雪担任市舶使,大部分是出于我的私心。若下一任市 舶司不是女性,那恐怕现在市舶司的所有女官都会受到排斥。" 林东阳听了原因,反而笑了起来,道: “我还以为是我能力不够,原来是这样啊。市舶使你不必愧疚,我明白你的意思。" 武婧儿露出讶然的表情。 林东阳拍着胸脯道:“我两个女儿一个在造船厂担任主事,一个继承家业出海航行。她们之所以能这样,全是因为有你这位女市舶使在。要不然我就该招赘,把偌大家业托付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说实话我是不放心,家业被吞是小,女儿被欺负是大。" "市舶使你放心,只要房织造使来了,我必竭力辅佐。"林东阳想起女儿们,爽快道。武婧儿听了心中暖洋洋,感动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多谢。"多谢你的支持和理解。 武婧儿平复好心情,继续道: “林副使你的能力有目共睹,苏刺史和何将军都对你赞不绝口。你若是对他们有意,我可举荐你,他们也很欢迎你过去任职。有才升迁,无才退黜。林副使,你不用担心未来。" 闻言,林东阳的心情如同雨过天晴,甚至还出现了彩虹。 "嘿嘿,我考虑考虑。"林东阳听到自己还能有其他的晋升渠道心里美滋滋。 武婧儿突然想起什么,开玩笑道: “林副使你若是身体允许,还有雄心壮志,不如考虑下流求都督府。现在那里到处缺人,也容易做出成绩。" 林东阳听了,眼睛一亮,道: "那流求港口的市舶司……" 武婧儿嘴角弯起道:“你要是去了,这市舶使一职非你莫属。流求港口的第一任市舶使,干得好肯定能青史留名,子孙后代祭拜时可不得第一个给这样的先人上香……" 说到最后一句时,武婧儿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林东阳听了疯狂心动。 凡事都是第一个珍贵,就是让他任泉州刺史,说不得一百年后就被后人忘记了。但 如果换成流求 港第一任市舶使就不一定了。 头香的诱惑和青史留名的刺激,让林东阳心中蠢蠢欲动。"你让我考虑考虑,考虑考虑……"林东阳重复道。 武婧儿道: “你要尽快考虑。徽音正在到处招人,只要有人适合,这市舶使一职说不定就立马给出去了。" 林东阳心中不免急切起来,想去但又顾忌环境艰难前途未卜。武婧儿幽幽地端起凉掉的茶水小口地抿着,心道好茶。是求安稳呆在泉州呢,开始努力一把在流求打拼新天地呢,林东阳心中天人交战。 武徽音决定去流求后,他就成了市舶使最有力的竞争者。没想到天降强力竞争者,他被迫改了升 迁的路。武婧儿说明原因后,他认输了,但心中难免有些不平,不平之中又夹杂着好奇。 能担任江南道织造使的人才能自然不缺,但仅仅只有才干,以女性之身担任市舶使还差些。 于是,他多嘴问了句: “市舶使,这房如雪是什么人?刚走的武都督是天后的侄女,换成房织造使,她能压住市舶司吗?" 市舶司内人员来源复杂,大部分都身怀绝技,一般人一般的家世还真压不住呢? 武婧儿脸上露出笑容,道: “正是因为这个,我才选择了房如雪。她是房相的孙女。 林东阳的眼睛瞪大,叹道:“天啊,就是那个房谋杜断的房相?原来是他的后人,嗯,可以可以。" 大唐还处在门阀士族衰落的余韵中,这些士族虽然在政治方面开始溃散,但社会上依然保持着一定的影响。 清河房氏,房玄龄之孙,这两个身份会帮助房如雪初期在泉州市舶司更好地立足,至于站稳脚跟就要靠她自己的才能了。 房如雪也同意调入市舶司,但她的身份有一点小问题。 房如雪是没入宫廷的奴婢,织造局属于内廷,奴婢的身份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今她要到市舶司任职,这个奴婢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 而且她的出身也尴尬,是因谋反而获诛的房遗爱的女儿。 武媚娘想了想,既然她赦免了同是谋反罪名的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再赦免一个房如雪又何妨? /> 不过,房如雪没有和房家联系。当她的养父大伯因惧罪将她交给宫廷侍卫时,她心里就认为自己已经和房家没有瓜葛了。 往事不可追,未来犹可期。 房如雪叹了一口气,她或许又要和房家扯上关系了。她需要借助房家,借助祖父房玄龄的威望,让自己的仕途更上一层楼。 房如雪调入市舶司后,直接统管海贸。同时关于她的身份,悄然在市舶司和泉州流传开来。 太宗皇帝曾评价房玄龄有筹谋帷幄,定社稷之功。房玄龄担任宰相二十多年,天下都知道他是一位贤相。 房玄龄的恩泽绵延到房如雪身上,让她得到一部分人的拥护和喜爱,使她迅速在市舶司打开了局面。 房如雪走后,织造司的织造使也任命了新人——红药。 红药等几个宫女的身份是自幼卖进宫廷的奴婢,出身寒微,连名字都是宫中姑姑取的。 红药、百合等无姓的名字在宫廷使用尚可,但在外面就有些不合适,于是武媚娘下令外任女官的名字前面需要加姓氏。若有本姓恢复本姓,若无令其自取。 武媚娘为红药赐名周文锦,作为其他人改名的样板。外任的宫女得到命令后,纷纷改名,没有姓氏的宫女,大多数改姓周。 跟随武徽音前去流求推广桑蚕纺织技术的茉莉也求武徽音帮她取了吉祥的名字,周瑞徵(音征)。 得知武徽音访求懂桑蚕纺织技术的人一同去流求时,很多人考虑到流求艰苦的环境就拒绝了,但茉莉也就是周瑞徵却主动报了名。 姐妹们一大半都成为了司织,而她还在典织的位置上呆着。或许再过几年,她会凭借资历成为司织。 但这些都太远了,没有姐妹们的才华横溢,没有姐妹们的八面玲珑,也没有姐妹们的智谋筹算,周瑞徵在一次次司织竞争中落败下来。 周瑞徵在和姐妹的相处中,明白了普通人的活法。她脚踏实地,勤勤恳恳,认真学习织造司的事务,静待时机降临。 时机来了,但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也许危机。危险和际遇并存。 周瑞徵毅然决然地选择去流求。笨鸟先飞。若流求能发展起来,她说不定比姐妹们发展得都好呢。 第65章 我的天后堂妹 大明宫中有一座巨大的马球场,沉寂多年之后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太宗皇帝和废太子李承乾都十分喜欢打马球。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当时皇宫中的这座马球场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李治登基后,他和太子李弘的身体都不太健康,对打马球这种激烈的运动一向敬而远之。 但李贤截然不同,他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十分喜欢打马球,经常在皇宫内的马球场打上几场。在李贤成为太子后,马球场也逐渐焕发了活力。 李显他属于人菜还爱玩的类型,每当东宫举行盛大的马球比赛,他都跑去观看,场场不落。 至于为什么不上场嘛,当然是因为被嫌弃了。所以他只好在王府的马球场与宫女、侍卫一起打,过过瘾。 对于高水平的马球比赛,李显十分爱看。这次李贤拉了一群权贵世家子弟在皇宫马球场打马球,李显自然也去了。韦滢滢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 去年,朝廷改元调露。 正月刚过,长安城春寒未散。树木的叶子历经寒冬后,连一片残也都不见了,枝桠勾勒的依然是肃杀的冬景。 李显和韦滢滢坐在前排,旁边是相王夫妇李轮和刘道涵。 兄弟打过招呼后,各自坐下,目不转睛地看向马球场上的赛况。李贤带领的这一支队伍身着红衣,另一支队伍的队长是曹王李明的儿子千金郡王李俊。 曹王李明是太宗皇帝最小的儿子,母亲是巢王李元吉的王妃。李元吉死后,太宗皇帝将巢王妃纳入宫中。 李贤和李俊皆是皇室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意气风发,即便身份有高下之分,马球场上也没有相让。 两班人马打得十分激烈,现场的分数咬得很紧。 其中一红衣青年与李贤配合默契,多次冲破李俊一队的防线,行动之灵活,眼光之敏锐,令人赞不绝口。 细看来,这青年剑眉星目,身材高挑,容貌俊美,器宇轩昂,看样子是某个世家的儿郎。 李显的全部心神都在赛场上,看得浑身激动热血沸腾。直到中场休息的时候,李显才腾出时间询问韦滢滢道: “那个穿红衣和五兄配合默契的人是哪家的郎君?我怎么没见过?” 韦滢滢让李显指人,看过去也不认得。李显回头,又问后面的人。那人也是一 位宗室子弟,闻言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说道: "他就是赵道生。" "赵道生是……"李显反应过来,立马闭上嘴,朝这人点点头,又转过身去。 赵道生,这个人在宫中就是禁语。天后不喜,天皇漠视,太子宠爱。宫中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把这人忽略,生怕因着这事惹得天皇天后太子不喜。 李显自然也是如此。 下半场,李显看得心不在焉,他不断想起废太子李承乾和太常乐人称心的事情来。称心被杀一事,让李承乾和太宗皇帝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马球场上依然热血沸腾,但李显的血就仿佛深渊下的暗流,冰冷而躁动。 韦滢滢和李显恰恰相反,上半场看得随意,下半场完全被吸引了目光。直到结束,她想和李显分享兴奋激动的时候,才发现李显神色不对。 于是,她关切问道:"七郎,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对劲。" 李显强颜欢笑,内心不断唾弃自己,道:"没什么,许是昨天没睡好,今天没精神。" 韦滢滢闻言,狐疑地看了眼李显,见在外面没有继续问下去。两人回来,韦滢滢还记着这个事情,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李显神情怏怏,道:“我刚才问你的那个红衣青年是赵道生。” 韦滢滢惊了一下,道:“竟然是他,没想到啊没想到。天皇天后没管,你操什么闲心,省得三面不是人。" 李显将韦滢滢拉过来,耳语道: “我大伯就是李承乾,他曾经也有一位男宠,后来被太宗皇帝杀了。" 韦滢滢闻言,抬头和李显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道: “明日,我妹妹来府里,我托她给家里说一声。" 李显扶着额头想了又想,最后摇头道: "不行,不能这么做。" 韦滢滢压低声音,不解道: “这可是难得的把柄……” 李显和韦滢滢头抵着头,小声说道: “阿耶是因为仁孝友悌才被太宗皇帝立为太子。” “阿耶前面还有个四伯呢。”李显更加小声地补充道。韦滢滢深吸一口气,握住李显的手,道: “我明白 了,咱们得继续忍。” 当年文德皇后的长子李承乾和次子李泰相互攻讦,但最后却让最小的儿子渔翁得利,成为太子登上皇位。 李显重重地点头,道: "咱们一定要稳住。" 这次马球比赛李贤一队能够获胜,赵道生功不可没。李贤高兴之后,赐给他十对金盏和三百匹绢。 东宫的属僚听到后,心中酸得只冒泡。以色侍人的奴婢获得的赏赐都比他们多,上天何其不公。 去年太子宾客戴至德去世。这位辅佐过两代太子的宰相在临终之前忧心忡忡地给李贤上表让他善于纳谏、赏罚分明、亲贤臣远小人。 而现在,赵道生愈发受宠,李贤有很多事情都和他商议,将东宫属臣抛到了脑后。 东宫臣子韦承庆看了眼周围同僚的表情,心中愈发担忧,当年废太子就是倒在男宠身上,他不能 让太子重蹈覆辙。 于是,韦承庆向李贤上表劝谏他要亲贤臣远小人。奏章上去之后,韦承庆坐立不安,心中惴惴,旁人见状奇道: “你怎么了。” 韦承庆对他说道:“我给太子上了一封亲贤臣远小人的谏表。” 这人听了,眼睛里露出钦佩的目光,向他行礼道: “韦兄正直敢言,在下佩服。” 韦承庆闻言,心中的激动和自豪冲散了不安。他颇有几分诸葛亮写《出师表》劝谏阿斗的气势和“担当”。 那人离开后将韦承庆的英勇事迹说给同僚,众人先是赞叹一番韦承庆的气节,然后暗戳戳地指桑骂槐内涵赵道生。 没过多久,太子派内监过来请韦承庆前往书房。以太子对赵道生的宠爱,众人不确定结果如何,纷纷起身相送以示支持。 韦承庆转身对众人说道: "各位,某先过去了。"说话间,韦承庆竟然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韦承庆和韦滢滢同为京兆韦氏,但却不是同一房的人。世家大族之中为了家族绵延,经常多头下注,各为其主。这韦承庆和英王倒是没有什么关系。 韦承庆进了太子书房,行完礼,小心地觑了眼李贤。只见太子一脸微笑,见他来,赶紧过身扶起他携手上座,道:“不必如此多礼。我读了你上的奏表,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韦 承庆的心松了一口气,笑道: "殿下谬赞了。" 李贤一脸郑重道:“去年戴相临终前,叮嘱我要亲贤臣远小人。今日我读了你的奏章,发现贤臣就在自己身边,望你以后多教我。" 韦承庆起身,连忙道: “臣不敢当。殿下圣明,故有贤臣在身边。” 李贤道: "以后多赖诸君教我。" 韦承庆心中充满了怀才得遇的满足,两人相谈甚欢。韦承庆临走时,李贤又赐给了他一套琉璃茶具并五百匹绢。 韦承庆走后,赵道生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眉头紧皱,面露不悦之色道: “这韦承庆也太不识抬举了。他是什么东西,竟然自比诸葛亮,这岂不是说殿下是扶不起的阿斗?" 李贤将面对韦承庆时温和的笑容收起,揉揉额头说道: “你先去别院住些日子再回东宫。” 赵道生听了,如遭霹雳,不可置信道:"殿下,你要赶我走?" 李贤走上前,握住赵道生的手,看着他如朗月般的面容,心中有些不舍。但为了将来以及赵道生的安全,他狠了狠心,道: “如今事情已经闹到了台面之上,我越维护你越保护不了你。我在长安城有一座宅子,你先住在那里,我一定会将你接回来的。" 以色侍人,色衰爱弛,一身荣辱皆系在别人身上。太子颇好声色,他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回来是什么光景。 赵道生犹犹豫豫不想走,乞求道: “殿下,求你不要赶我走……你把我贬去养马洒扫都可以,求 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李贤闻言,用另外一只手将赵道生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但嘴里却吐出让赵道生浑身发冷的话语: "不可以。" 赵道生听了,眼睛蓦地蕴出一层雾气,倔强地看着李贤。李贤心一软,叹气道:“我会去看你的。” 赵道生转悲为喜,道:“我会好好练习打马球等着殿下过来。” 李贤厚赐直言进谏的韦承庆,并将男宠赵道生赶出东宫一事,迅速让李贤得到朝野上下的赞赏。赵道生被李贤安置到长安城的一座宅院里,内心不乐,日夜期盼李贤能将他重新接回东宫。 然而,越来越多的传言告诉 他,他好像被太子抛弃了。太子抛弃他就像脱掉了一件沾满污渍的衣服,整个人在朝臣看来又变成了清清白白的帝国继承人。 赵道生不相信太子真的抛弃了他,就去找以前相熟的人托他带信。得来的回复永远都是“稍安勿躁” "安静等待"之类在赵道生看来就是敷衍的话。 赵道生心情不好,伺候的人也跟着遭了殃,动辄得咎,甚至有几人被打得躺在床上喝药。 春光融融,花园里牡丹开得正盛,花色娇艳,国色天香,几对白色的蝴蝶围绕着牡丹翩翩起舞。 牡丹花丛旁边是两株枝叶交通覆盖的梧桐树,树干有赵道生双手合抱那么粗,挺拔的身姿能和赵道生的仪态相比。 赵道生盯着梧桐,树木无情却能成双入对,然而人却两地分隔。 心情不爽的赵道生骑马出门散心。长安的街道宽阔笔直,赵道生一路感受风驰电掣带来的畅快。 突然,一人从坊间快步出来,赵道生勒马不及,直接撞倒这人,从他的身上踏过去。 耳边传来那人的嚎痛声,赵道生自己差点被摔下马。他下马,安抚完马儿,才回头看那倒霉的路人。 赵道生瞧见这路人捂着腿哀嚎,心中松了一口气,走上前,颐指气使地扔下一枚金戒指,道:"拿这个去看腿吧。" 赵道生说完转身上马就走,远远听见这倒霉路人似乎说了什么。 赵道生在外面跑了一天,心中的郁闷散得差不多,就回到了宅邸。结果刚到门口,就被兵士一把按住带走。 赵道生努力挣扎,心中惶恐,他们这些人绑自己要干什么。 赵道生被兵士们押着往前走,越往前走,这地方就越熟悉。赵道生看了眼府衙牌匾上面写着“大理寺”三个字,心中松了一口气。 只要太子知道了消息,一定会救他的。 此时的赵道生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神神气气地进了大理寺,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人躺在板车上。 这人一看到赵道生就急切道:“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当街纵马踩断了我的双腿!” 赵道生道:“是我怎么样?我赔了你药费,你又没死,嚷嚷什么?那些钱不够你看病的?”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 目无法纪?”大理寺少卿喝道: “你报上名来。" 赵道生依旧抱臂站立,抬着下巴看官员,说道: “我劝你赶紧把你放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大理寺少卿听了冷笑一声,道: “来人将这位威胁公堂、目无法纪的家伙重打二十大板。” 两名仆役托着赵道生就往外走。赵道生这才慌了,他大喊道:“我是太子殿下的人,你们竟敢打我?太子殿下知道了,一定不会绕过你们的。" 赵道生不知道的是,在他说了这话之后,大理寺少卿的嘴角弯起,神情颇为愉悦。 只见他挥挥手,让人把受害者请走,厅内只剩下他和大理寺主簿。 "恭喜少卿抓了一只大鱼。"主簿的声音透露着一股喜色。 大理寺少卿摇摇头,道: “是让我们抓住了把柄,不过离成功还差了一些。” 主簿笑道: "少卿请放心,牢里有一位精通刑罚的狱卒,在他手里死人都能开口,更何况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小郎君?" 大理寺少卿冷哼一声道: “就他还是小郎君?一个害人害己的奴婢罢了。” 主簿道: “是我说错了。还请少卿大人静候佳音。” “可不能只等着,这事需要我们主动引导。” 赵道生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入了东宫,李贤听到后,整个人都愣住了,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心腹刘纳言和张大安匆匆而来,李贤连忙将人带到书房中,急切问道: “现在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刘纳言道:“赵道生当街纵马理当处罚,殿下不必担忧。”张大安也在一旁附和。 李贤脸色发白地小声说了一句话,惊得刘纳言和张大安身子晃了几晃。 “那可是朝廷命官!”刘纳言几乎是低声吼出来。 李贤道: "那件事是他自作聪明,我现在该怎么办?" 刘纳言和张大安对视了一眼,同时对李贤说道: "赵道生不能留了。" 李贤闻言一震,道: "有没有别的办法?" 刘纳言缓缓摇头,道: “找机会派人进去让赵道生自杀。否则 ,殿下的处境将大为不妙,东宫恐怕会遭灭顶之灾。" 李贤沉默不语。 刘纳言急道: “赵道生自作孽不可活。殿下,你要尽早下决断啊!” 李贤双手抓着案角,在刘纳言和张大安的焦急等待中,终于出了声:“就照你们说的办。”说完,李贤一脸颓然,身心俱疲,他能想象出将要面临什么血雨腥风了。 然而,逼杀赵道生的事情进展得十分不顺利。赵道生被严密看守起来,任何人不能靠近。李贤愈发感到寝食难安,祈祷赵道生不要将买凶杀明崇俨的事情招供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太子妃房宜蕙也嗅到风雨将来的气息,她严格约束东宫诸人的言行。 赵道生被捕一事许久没有动静,李贤更加紧张了,心情十分狂躁,平日里最爱的马球都不打了,整日和刘纳言、张大安几个心腹商议事情,但始终无计可施,只能被动地见招拆招。 刘纳言长叹一口气,对李贤说道: "殿下,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这事其实也不大,殿下不认这罪,推到赵道生身上,顶多是驭下不严。这事的关键在于天皇和天后的态度,若他们不在意,殿下自然无事。若……”张大安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阿耶那里应该没事,但天后……”李贤揉了揉眉心,道:“你们各有好的办法使天后回心转意?" 刘纳言想了想,道: “若能说动永丰公主为殿下向天后求情,此事或许还有转机。”永丰公主据说和天后姐妹情深,又是天后的心腹爱将,有她出马,事半功倍。 张大安道:“不行,永丰公主身在泉州,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刘纳言道: "不管行与不行,殿下还是给永丰公主寄一封书信。" 李贤闻言,道: “我不如刘洗马文采出众,还劳烦你拟一封来,我手书,然后寄给三姨。” "是。"刘纳言挥笔写了一封辞藻华丽言辞恳切的书信。 这封信寄出去没两天,大理寺就给天皇天后上奏禀告说已经查明正谏大夫明崇俨被害一事。 朝臣听到后哗然,不是奇怪这件事的结果,而是惊讶于这件事竟然被拿到朝堂之上讨论。 李治避无可避,只得让大理寺少卿当众禀 告。 太子指使养户奴赵道生杀了正谏大夫明崇俨。 此话一出,尚书左仆射刘仁轨立马出列驳斥道: “太子乃国之储君,人品贵重,朝廷上下有目共睹。此乃无知小儿陷害太子,还请天皇天后明鉴。" 大理寺少卿当仁不让道: "刘相此言差矣,人证物证俱在,怎么能说赵道生陷害太子?" 刘仁轨双目炯炯道: "一个奴婢何谈气节?在严刑逼供下,自然是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大理寺少卿道: “刘相为何不见见证据再下结论,难道是要隐瞒什么吗?” 侍中郝处俊道: "刘相所言极是。赵道生污蔑太子,臣请天皇斩杀他以明法纪。" 众人吵吵嚷嚷,李治正要说话,却被武媚娘抢先道:“既然众位卿家有异议,着令薛元超、裴炎、高智周办理此案。" 闻言,李贤一系脸上均是一白。这三人或是天后一系,或是中立,或与英王关系匪浅。下朝之后,李治和武媚娘之间的气氛比三九天的寒冰还冷。"媚娘,你确定要这样做吗?贤儿他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呀。"李治忍不住出声道。 武媚娘面色微寒,抬头看着李治道:"是他行事不周让我抓到把柄的。" 李治叹了口气,拉起武媚娘的手,恳切看着她道: “我们已经失去了弘儿,不能再失去贤儿了。" 武媚娘闻言,抽出手对李治说道:“显儿性格仁孝与陛下类似。当年废太子和魏王都能善终。陛下,你不必为贤儿忧虑。" 李治双手抱着眩晕的头,有气无力道: “我们做父母的终究要和孩子走到这一步吗?媚娘,你再给贤儿一个机会吧。" 武媚娘坚定地摇摇头,厉声道: “陛下,你看看他的应对可有一丝帝王应具有的胸怀、谋略和敏锐吗?" "他不适合当皇帝!"武媚娘下了定论。 李治沉默良久,始终没有应允,只道: “再看吧。” > 李治听到这个消息后,长叹一声,大势已去。 不管李贤是有意还是被人陷害,这都说明李贤输了。在他偏帮太子的情况下,太子依然输了。调露二年,皇太子李贤被废为庶人,幽禁长安,其他连坐被杀被贬者十多人。 第66章 我的天后堂妹 自从李贤被废为庶人后,李治又病倒了,躺在床上头晕目眩。 病中多思,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对了。 作为父亲,他默认妻子圈禁两人的儿子,而且还是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 作为皇帝,他放弃了这个继承人。之所以放弃他并不是因为他的才能不如新任继承者,而是因为他没有斗得过自己的母亲。 李治与其说选了仁弱的李显当太子,不如说将大唐帝国交给了武媚娘。兜兜转转,一切饶了个弯,又回到了原点。 回到了李治曾经设计的儿子登基太后辅政的局面,只不过这个儿子不是病弱的弘儿,而是仁弱的显儿 李治禁不住想,要是弘儿还在,该多好啊。贤儿也不必圈禁,媚娘年老之后,政权会平稳过渡到弘儿和太子妃的手中。 弘儿的太子妃很像媚娘呢。弘儿若在,他们小夫妻一定会像自己和媚娘一样相互扶持共同治理好大唐江山。 李治就曾梦到过这样的场景,梦中的自己露出开心的笑容,但醒来之后唯有怅惘。 殿内的帷帐被人毛毛躁躁地塞到银勾上,一缕阳光透过间隙照进来,落在李治的脸上,白色的光斑映得他的脸色更加蜡黄。 “阿耶,上午的阳光正好,你怎么又躺回榻上去了?”十四五岁的太平公主脚步轻盈地走来,朝李治抱怨道。 李治看着笑容明媚,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女儿,心田仿佛被阳光掠过,坐起来笑道: “我不过略躺了一下,你就开始说我。" 太平公主凑上前道: "阿耶,你到外面来嘛,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李治被小女儿拉到梧桐树下,按坐到有靠背的大胡凳上,胡凳上还铺了软垫。李治抬眼看太平,问道:“你让阿耶看什么。” 太平公主退后几步,提着裙子转了几圈,翻飞的红裙如同天上涌动的云霞。她问道: “阿耶,你看什么来没有?" 太平公主今日穿了一件绛红色薄衫裙子,上面绣着蝶恋花的图案。裙子随着太平公主的转动,金翠交辉的蝴蝶追逐着绽放的百花,栩栩如生。 工艺之精湛,为李治生平所未见。 太平公主见李治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雀跃地走上前,笑道: “阿耶,你看我的 新裙子好不好看?" 李治连连点头道:"好看好看,这是谁家的绣娘,竟然能在薄纱上绣花?" 太平公主扯出自己的衣袖,让李治细看,道:“才不是什么绣上去的,是织出来哩。据织造司的 人说,这叫织金孔雀羽妆花纱,几个织娘一年都做不了一匹。" 李治看完,笑道: “确实漂亮,只是太奢靡了。” "什么奢靡不奢靡的,太平尚小,穿这样鲜亮的衣服正好。"武媚娘带着宫女从外面走进来。“阿娘。"太平公主笑着又在武媚娘面前转了几圈,问道: “你瞧瞧好不好看?”"好看,这样锦绣繁华的衣服正衬我儿。"武媚娘笑道。李治笑着摇头道:“这些年水旱兵灾不断,正宜节俭,开源节流。” 宫女给武媚娘搬来胡凳,她坐在李治身边,解释道: “织造局说了要在京师卖妆花纱,太平穿着去外面转几圈做个什么宣传,保证这妆花纱卖个高价,用得来的钱买粮食赈灾。" 李治听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 武媚娘笑道:"朝廷的赈灾措施已经颁下去了,赈济粮也到位了,你不必忧心。" 李治笑道:"媚娘做事,我一向放心。" 武媚娘道: "不说这些,你好好安心养病。我还想着给你惊喜,结果被太平搅合了。织造司上贡了一匹妆花纱龙袍料,预备今日裁好给你看看呢。结果太平倒好,拿到裙子后就过来向你炫耀。" 说着武媚娘让宫女将裁好的明黄色龙袍展示给李治,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织造局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李治赞完,让人把龙袍收起来,对武媚娘说道:“你有心了。你可有这妆花纱的料子做成的衣服?" 武媚娘道:“织造局今年一共上贡了三匹料子,一匹龙袍料,一匹蝶恋花,一匹百花图。蝶恋花给太平做衣服,百花图给了东宫。这料子虽说来之不易,但以后还会上贡的。" 李治点头道: "织造局卖妆花纱是什么意思。" 武媚娘道:“织造局说是用挑剩下的次等材料纺织而成,上贡恐污圣颜,于是想着卖出去换些粮 食回来赈灾,我已经准了。" 李治叹道: "这些年织造局给内廷添了不少钱财。" 父母在说话,太平公主提着衣裙在花丛里跑来跑去,就像一只莽撞的小蝴蝶,时不时地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武媚娘看着和自己容貌相似的太平公主,转头看向李治道:“太平年纪渐渐大了,也该选驸马了。" 李治顿了下,道: “我心中有一人,年龄与太平相仿,一表人才。”"是谁家的郎君?"武媚娘问道。 李治道: "城阳的次子薛绍,出身名门,家族显赫。" 城阳公主是李治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太平公主嫁给薛绍,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只是.… 武媚娘的眉头微皱道:"薛绍兄长的妻子门第太低。"什么档次还想给太平做妯娌。 李治闻言笑起来道:"这和太平没什么关系,门第低些也好,不会让太平受委屈。" 武媚娘道:“也好。” 两人说完,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花丛中奔跑玩耍的太平公主,脸上都下意识地露出微笑。 探望完李治,武媚娘去了前面的紫宸殿处理公务。太子李贤被废后,反对武媚娘的人被贬谪了一大波。 武媚娘上朝之时,朝堂上安静了许多,政令推行更加顺畅。这令武媚娘扬眉吐气,志得意满,更加坚定自己做的没错。 欲戴王冠,必受其重。 君王乾纲独断,唯我独尊,令天下多少人羡慕。但高收益,同时意味着高风险。古今多少人倒在了争夺皇位的路上。 皇帝之位本来就是有能者居之,李贤没有竞争过,被圈禁已是好结果了。秋高气爽。 武媚娘素喜阔朗,紫宸殿的窗户全部打开。凉爽的秋风吹得武媚娘浑身惬意,心胸开阔。 远处的枫树红了叶子,就像披上了红霞裁成的秋日新裳,在一众苍翠的松柏垂柳中,显得英姿飒爽。 上官婉儿见天后神情轻松,笑道: "天后的今日心情格外好呢。" 天后桌案斜下方处放了一张小一些的桌案,上官婉儿就是坐在那里辅助武媚娘处理公务。武媚娘笑了下,道: "太子过来了吗?" 上官婉儿摇摇头,道: “刚才东宫打发人过来说太子妃玉体有恙,太子放心不下就留在东宫照顾太子妃。" 武媚娘听了,脸上的笑容敛起,道: “显儿又不是太医,留在东宫能有什么用。”想当年,她怀每一个孩子时都是照常处理公务,不耽误任何事情。 上官婉儿没有被武媚娘的气势吓住,温和地笑道: “这次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太子和太子妃初为人父人母难免会手忙脚乱。" 武媚娘神色稍解,道: "让太医多盯着些东宫,务必照看好这一胎。" 上官婉儿轻柔地说道: “是。” 如今宫中诸事繁多,太子妃怀孕不能当事儿,天皇身体虚弱,武媚娘自己的精力都放在公务之上,太平又快要出嫁…… 宫中乱糟糟的,不免令武媚娘有些看不过眼。突然她灵光一闪,想到了武婧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把三姐姐接来宫中享福了。于是,武媚娘给武婧儿写了一封信,请她回长 安。 武婧儿接到信后,沉吟半响,也觉得她是时候该回长安了。 房如雪来到市舶司后,就像当初的武徽音一样被武婧儿带在身边教导。房如雪的成长极快,如今武婧儿已经日常事务交给房如雪处理,自己平日里都在府邸,尽量降低自己对市舶司的影响。 房如雪听到武婧儿叫自己,赶忙放下手中的事务,来到武婧儿的府邸。只见她身穿一件鸭蛋青的圆领胡服,头上扎着男子式样的发髻,身形纤弱。 她眼睛的坚定冲散了几分忧郁,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充满故事和矛盾气质的女子。 “殿下。”房如雪坐在武婧儿前面,问道: "你叫我有什么吩咐吗?" 武婧儿被叫回神,揶揄道: “哎呀,如雪,你如今越来越有魅力了,真是我见犹怜。”房如雪闻言,耳尖泛红。 武婧儿没有继续打趣她,接着道: “我收到天后的信,她要召我回去。” 武婧儿的话弄得房如雪猝不及防,她惊道: “不是说明年……天后有召……那殿下什么时候出发?" 武婧儿道:“一个月后。我是想问你,最近有没有 难以解决的问题,我走之前好帮你解决掉。”房如雪思考了一会儿,她手头确实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努力多日现在只找出了一点头绪。 只是求助于殿下固然简单省事,但殿下走后事情若反弹了怎么办,还不如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 自己若能立住,威望自来。 再者,泉州刺史和水师将军都是自己的后盾,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想毕,房如雪摇摇头。武婧儿颔首,叮嘱道: “我走之后,你和徽音要守望相助。” “我记下了。” 武婧儿看着沉静从容的房如雪,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和她说上几句心里话。 "如雪,你如今已是良籍,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比如事业、婚姻、子嗣方面?" 房如雪一愣,良久道: “我没想那么远,只想将手头的事情做好。殿下将市舶司交给我,我不能让殿下失望。至于婚姻、子嗣,对我而言有些虚无缥缈。" 武婧儿注视着房如雪的眼睛,诚恳地说道: “爱情、婚姻、子嗣能够给人快乐,也有可能带来痛苦。当你感受到快乐的时候,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外界的原因拒绝它。" "但我也希望沉浸在快乐中的你,一直要记得你先是人,再是其他的身份,不要被外界所定义所禁锢。" 见房如雪面露疑惑之色,武婧儿举例子道:“如果有人说当官是男人的事情,那么我请你不要认为这个说法天经地义。男人和女人同为人,女子或许在体力上略逊男子,但才智上却无高下之分。" "劳心之官,人人皆可做得。" 武婧儿说到此处,冲房如雪露出一个略带苦意的笑容,道:“只不过女子做官更艰难罢了,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一代代的人不断开拓新天地以及巩固已有的领地。" 房如雪怔住,随后她起身,朝武婧儿长揖,道: "殿下,我与你同行。" 武婧儿扶起她,道:“如果你以后有什么疑惑,你可以将自己想象成男子,再回到女人的位置,用心比较,公平公正地平衡性别之间的区别。” 房如雪重重地点头,道: “我记住了。” 武婧儿笑着勉励她道:"或许如雪将来会成为可靠 的前辈呢。" 房如雪脸色露出一抹红晕,眼睛清澈地如雨后的青山,道: “如果她们需要的话。” “当然需要啦,文锦她们几个就是沿着如雪你开拓的路往前走呢。太宗皇帝说房相运筹帷幄料敌先机,我瞧你也不差房相什么。”武婧儿看着房如雪坚定地说道。 武徽音坚定隐忍,在天下权势核心区耳濡目染,再加上李弘病弱,她自动将自己带入未来辅助李弘执政的“天后”。因而在机会到来时,她顺从本心地抓住了权势,未曾有过迷茫。 但是房如雪几个出身宫廷的宫女却不同,她们一方面被天后的事迹所激励,另一方面又不自觉地将自己放在男性的从属位置。 宫女最好的出路自古以来流传的就是受宠于帝王,生下儿子,运气好的还能母凭子贵当上太后。因而她们这些可爱的女孩们,需要引导,需要鼓励,需要支持,需要肯定。 房如雪听了武婧儿夸张的话,抿嘴笑起来,恍若丁香花开。她轻轻地摇摇头道:“我比祖父差得远呢。"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得到太宗皇帝那样的评价?又该怎么做才能成为祖父那样的人呢?房如雪在心中思索起来。 第67章 我的天后堂妹 房如雪回去后,武婧儿先坐船去了一趟流求都督府。 这里已经初具城市的规模,虽然天色已寒,但城中的百姓依然热火朝天地建城修港。 武徽音得知武婧儿来了,连忙出门迎接。看着武徽音一身干练的气质,武婧儿不禁露出微笑。 "姑母,你觉得我的城建得如何?"武徽音脸上一副“小孩子期待家长表扬”的小表情。 "好,我瞧着处处都好。这仿佛是模仿长安城的布局,但又带着些自己的风格。"武婧儿说道。 武徽音一面将武婧儿往府衙引,一面说道:“这里的地势气候与中原不同,设计过程中我们参考了本地的建筑。" 武婧儿赞道: “因地制宜,你做的不错。” 两人来到府衙之中,武徽音将担任都督后的事情——说给武婧儿,求她帮忙指点。武婧儿说了些自己的经验后,便告知她自己将要被召回长安。 武徽音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喜道: “合该如此。市舶司里有房如雪,姑母你这位大才可不是闲置了吗?回长安好呀,说不得能做更多的事情呢。" 武婧儿笑着摇头道:“且看吧。我这次来是想问你有没有需要帮助的,若有,在我能力范围内一定帮你。" 武徽音闻言心中一暖,这个姑母啊是真心把自己当做自家孩子。 “我可记着今日姑母说的这句话,若以后我遇到麻烦,还请姑母不要推辞哟。”武徽音笑着道。 闻言,武婧儿得知武徽音这里一切顺利,放心许多。 又想起只有海路与流求相通,且有风浪阻隔,不由得担心起她的安全来,便道: "这里的驻军可够?" 武徽音道: "前阵子河北河南大水,我派人带来了三千户。安东都督府往这移了二千户。淮南和江南等地的狭乡又陆陆续续移过来三四千户。我派人从这些人中抽调出来一些来,设置了流求折冲府,由原先东宫护卫长担任首领。" 说完,武徽音又朝武婧儿微微一笑,补充道:“我还模仿平阳昭公主,招了一千多名女子组成娘子军,由我亲自率领。平日里有时间就给她们说平阳昭公主、洗夫人、库狄安抚使的事迹呢,她们都羡慕地很。" 武婧儿听到后,极为惊讶,竖起大拇指赞道:“你做得很好。你呀,以后就不用我担心了。”武徽音闻言,开心地笑起来。 告别武徽音后,武婧儿回到泉州。设宴邀请泉州诸人,告知他们自己将要离开的消息。纵然万般不舍,武婧儿还是启程了。 武婧儿回到了长安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寒风烈烈,但朱雀大道上依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武婧儿掀开车帘,迎面被寒风吹了一脸,冷冽的气息浸入肺腑,顿时激得人清醒过来。 一只手臂从武婧儿的身侧伸过来放下了帘子。武婧儿转头看向云川,只见云川笑着道: “外面太冷,冷热交替容易得风寒。"车内确如云川所言,温暖如春,还有一股柑橘的暖香。 云川的眼角也生了细纹,曾经闪烁着星辉的眼睛经过岁月的冲刷,变得圆融通透,更加吸引人了。 武婧儿掩唇笑出声,云川不明所以,问道: “你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吗?” 武婧儿摇摇头,道:“只觉得归来之后,我们依然未变。”当初一家三人在乍暖还寒之时从并州出发前往长安。 如今归来,气温比当年还冷,但武婧儿的心却像当年一样热。一个破天荒的时代经过二十多年的积累即将开启。 两人面对面隔着一张桌案坐着,云川身子微微前倾,伸手将武婧儿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在耳后。“公主待我之心未变,但我却老了。”云川道。 武婧儿闻言凝视着云川,然后郑重地摇摇头,道: "你都说错了。我待你的心变了……"云川停了一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武婧儿接着道: “因为我现在无法想象你离开后的生活。”说完,武婧儿满目柔情地看着他。云川此时就像被暖阳融化的春水,人又恢复了鲜活和生机。 “呵呵。”云川冷哼一声,心中既有对武婧儿捉弄自己的嗔意又有听到武婧儿表明心迹的欢喜,甜甜蜜蜜之中又带着一丝丝的微酸。 "公主可是大忙人,常常忙得脚不沾地。即使我离开十天半月,公主也不会想起我的。"武婧儿笑道: "你和别人不一样,咱们可是要相伴到老的。"云川听了这话,脸上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公主府早已打扫干净,静静地等待它主人的归来。 武婧儿 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主院。一路上,除了松柏竹依然苍翠外,其他的树木最多在树梢颤颤巍巍挂着几片枯叶,勾勒出冬日的萧索。 假山上的藤萝只剩下干瘪的褐色藤蔓,唯有花坛中盛开的山茶花给府邸添了一抹艳丽。 虽然这些年,武婧儿回过长安几次,但都是来去匆匆,对府邸也没多放心思,只是交给仆从打理。 如今她和云川回来定居,说不得要重新布置一番。 云川听到武婧儿这样说了,自告奋勇道:“我来布置咱们的家。”公主府就他们两人居住,可不是正是两人的家吗? 武婧儿靠在软枕上,手里捧着暖炉,面前放着一盏奶茶、一小篓龙眼并几碟干果。 "好呀,我正好放松一下。"武婧儿道。 云川这些年和武婧儿一起南奔北走,尤其是在泉州市舶司期间,眼力和审美都提高了不少,武婧儿因此对他十分信任。 云川道: “你放心好喽,我一定布置得既富贵又雅致。” 武婧儿的想象贫瘠,想不出来这既富贵又雅致该是什么样子,心中满怀期待,又有一丝丝看云川翻车的促狭。 云川又问: “你明天要去见天后。天后会不会在朝中封你个大官当当,像那些京官一样隔一天就要天不亮爬起来去上朝。" 武婧儿希望是这样的,她也想见识一下四更天的长安城呢。不过,现在显然不可能。 能封女性担任边地的长官已经差点突破朝堂上官员的极限。 若朝堂再多个女官,那些官员可不得触柱而死血溅当堂,就像他们笔下的贞洁烈女为维护清白一样。 "不会的,我想这几年应该没什么大事要我做。"武婧儿一边说,一边剥龙眼。 云川叹了口气,道:"这里还不如泉州呢。还有啊,这里的幕离真不如泉州的好看。" 云川纯粹是感慨,武婧儿曾戴过的垂面网小礼帽在泉州风靡起来,很快取代了幕离,功能从遮面变成了装饰。 br /> 然而长安的幕离依然没有多少变化。 最大的变化,不过是帽裙从永徽年间的垂到膝下减短到脖颈处。从这个简简单单的小事,就可以窥探到过去到现在,泉州到长安的女性地位变化。 武婧儿听到小礼帽,眼睛一亮,饶有兴致道: “你说我要不要送天后一顶。” 云川想了想,建议道: “送天后你还不如送太平公主呢。天皇天后对太平公主十分喜爱,为了不让她去和亲,还特意修建了道观以示出家。" "小姑娘喜欢鲜亮新奇的东西,她戴什么也更容易被大家接受。"云川补充道。 武婧儿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我让府上的金匠绣娘做几顶送去。" 两人一路奔波回来,说了一会儿话,吃完饭,就提早休息了。 次日一早,武婧儿梳妆完毕,坐上了马车前去皇宫。云川则开了库房,寻找摆设家具绢帛要重新布置屋子呢。 武婧儿本以为会在公主府中休息几年,等武媚娘彻底掌权自己才能忙起来呢。 完全不知道她的好堂妹打着要让她住进皇宫管理宫务的主意呢。 第68章 我的天后堂妹 武婧儿来到皇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无风无尘,天气澄净,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紫宸殿前对放着两只巨大的花盆,花盆里种植腊梅古树,枝干虬曲,微微向着对方倾斜,一条条花枝在头顶处舒展开来,铺满了上空。 一朵朵如玉雕的腊梅花在枝头绽放,花朵小巧精致,清香扑鼻。武婧儿行走在花树下面,抬头望去,腊梅花在阳光下更加玲珑剔透,玉雪可爱。 这让武婧儿感受到了冬天的清冷,梅花的暄妍,冬阳的和煦,不禁让人赞叹在殿前摆放这两株腊梅的人的巧思。 今日天气好,紫宸殿的长窗全部打开,就像热情地邀请暖融融的阳光和清凌凌的花香长住。 武婧儿一进门就看见武媚娘面带激动之色朝自己快步走来。 "娘娘。" “三姐姐。” 武媚娘紧紧抓住武婧儿的手,不住地上下打量她,嘴里道:“瘦了,又黑了。” 说她瘦了,武婧儿可以接受。她在泉州时天天跟着云川一起锻炼身体,身上的肉紧实了不少,挽起袖子还能看到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呢。 但说她黑了,武婧儿就有话要说,这分明是健康红润的肤色嘛。 武媚娘看到武婧儿欲言又止的小表情,稍一思索,就想起了武婧儿对肤色不同的看法,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辛苦了。"武媚娘笑着对武婧儿道。 "不辛苦,为……为娘娘服务。"武婧儿仿佛咬了舌头般。 武媚娘听到后,眉眼弯弯,拉着武婧儿并肩坐下,道: "从今往后,你就留在京师享福,不用再去什么偏僻的边地了。" 武媚娘现在有自信说这些话,李治已经管不了她了。她也不需要自家姐妹到处奔波替她做事,在民间为她积累声望。 武婧儿回道: “嗯,我以后就在京师长住。但是那些边地并不偏僻,它们都是等待开发的大好河山,大唐的壮美河山。" 武媚娘听了,笑道:“你那双眼睛与旁人不同,看到的景色也与旁人不同。哦,来人上茶。” 这时一位清秀通雅的少女端着茶盘款款走来,在姐妹二人面前各放了 一盅茶。少女身着淡粉色裙袄,行走间留下一阵阵清冷凛冽的木质香。 腹有诗书气自华。 武婧儿看到少女,脑海中蓦地浮现这句话。她朝少女点头,少女回以温柔的浅笑,然后恭敬地退 出去。 "看傻了?"武媚娘端起茶,拿眼瞥她道。 武婧儿转头看向武媚娘,嘴里不住地道:“这姑娘满身都是灵气,仿佛凌波仙子下凡尘。你怎么忍心让她端茶倒水?" 武媚娘眉头一挑,喊道: "婉儿,你过来。" 一听到“婉儿”两个字,武婧儿睁圆了眼睛,惊讶道: “婉儿?她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听到天后叫她,就从殿外进来,恭敬道: “天后,你有什么吩咐?”声音柔软清透而又空灵,就像江天一色无半点纤尘的春江花月夜。 武媚娘指着武婧儿对上官婉儿说道: “她刚才说我让你端茶倒水委屈了你,你给她说说平日里我是如何让你给我端茶倒水的。" 上官婉儿闻言,低声笑起来,朝武婧儿一拜,道: “是婉儿久闻殿下大名,故抢了端茶的活计,想一睹殿下风采。没想到让殿下误会了,是婉儿的不是。" 武婧儿忙道: “快快起来。”说话间武婧儿还不忘赞叹上官婉儿钟灵毓秀,腹有诗书,令人见之忘俗。 说完,武婧儿转头对武媚娘道歉:“是我冤枉你了,以你的慧眼这样的千里马不用我提早就被你发掘出来了。" 武媚娘听了,眉宇之间露出一抹得意,哼了一声,让上官婉儿先下去。 “哎呀呀,我从没见过这么集天地文采精华于一身的女孩。”武婧儿还在感慨。 武媚娘眉头轻蹙,十分不解:“徽音和房如雪的才干不输婉儿,还有库狄云珠胆略过人。你这个样子,很让我觉得你没见过世面啊。" 武婧儿听了一顿,双手比划着激动道: “她们不会写诗啊,也不会把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啊。徽音、如雪和云珠三人当中如雪的文采最好、徽音次之、云珠又次之。 “即使最出众的如雪也比不上你的文采,上官婉儿比你的文采还好,可不得让我羡慕?”武婧儿理直气壮地解释道。 武媚 娘仿佛恍然大悟,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这是因为你文采不行,所以对文采好的人特别羡慕,就像……你之前说过的……什么学渣膜拜学神……" 武婧儿:... 武婧儿听了又羞又气,伸手乱挠武媚娘的腋下。武媚娘不禁痒大笑起来,一面躲,一面拍武婧儿作乱的手。 "你可是恼羞成怒了?"武媚娘还不忘嘴上占便宜。武婧儿不顾其他只乱挠一气,道: “你服不服?服不服?” 武媚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好了好了,我服了。”武婧儿这才收回手,冷哼一声。两人这么一闹,仿佛回到了幼时。 武媚娘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嗔了眼武婧儿:"全大唐也就你这么敢和我开玩笑了。" 武婧儿没有丝毫害怕道:“谁让你揭我老底。”"你不应该反悔一下,你为什么留了黑历史?"“哪个人没有在年幼无知的时候留下黑历史?” “我就没有。” "真的吗?我不信。" 武媚娘听了这话,道: "你现在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奇哉怪哉,莫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武婧儿:"……呵……我就是这样的汉子。" 武媚娘闻言,又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良久,她才止住笑声,乐道:“我好久没这么畅快地大笑一番了。” 武婧儿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道:"如果你不是笑我的话,我听到这话很替你开心。"武媚娘又忍不住笑起来:“三姐姐,你真是个妙人。你以后就别走了,在宫中住下吧。”武婧儿眉头一挑,惊讶了声: "啊?" 武媚娘于是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太子妃怀孕,天皇生病,太平要出嫁,我要忙于公务,这宫务乱糟糟的让人十分看不过。你就过来帮帮我吧?" 武婧儿沉吟了一下,道: "这……会不会于理不合?婉儿能干,又封了才人,她能不能帮把手?" 武媚娘: "婉儿要帮我把奏章分门别类,又要草拟召令,比我还忙。"武婧儿: “我恍惚记得宫中有个徐贤妃的妹子徐婕妤颇 有贤名?” 武媚娘霸气十足道:“她的兄长几年前被我贬了,死在钦州,而且是英年早逝哦。” 秦朝统一岭南置桂林、象郡,钦州就在象郡辖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徐婕妤兄长死于水土不服。武婧儿顿了一下,又道: "那之前是谁管的?"武媚娘道:"以前是武徽音,后来是房宜蕙。" 两任太子妃先后负责管理宫廷琐事,现在李贤被圈禁,房宜蕙也跟着一起去了。新任太子妃韦滢滢怀有身孕不能过度劳累。 涉及到废太子,武婧儿又一顿,想了想咬咬牙道: “那行,我先搭把手,等太子妃生产后再转交给她。" 武媚娘听了,笑道: "好。我让人赶紧收拾出一处宫殿来,你今日就不要走了。"武婧儿闻言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在答应的时候心里已经接受了全年无休,但怎么还要住“公司” 啊? "能不能住在家中?"武婧儿可怜巴巴地看着武媚娘,竟然让武媚娘想起太平公主养的小狗。 武媚娘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揶揄道: “哦,我明白了,你是舍不得离开你家那个叫什么川的护卫。" 武婧儿听了,没有辩解,继续问: “可以吗?” 武媚娘大手一挥准了,面露不解道: "他都跟了你好久,早就人老珠黄,亏你还不嫌弃他。" "少年夫妻老来伴。难得遇到这样一位合脾气的人,在以后的日子说说话,相互陪伴有什么不好。"武婧儿道。 武媚娘听了,眉头一挑,问道: “他就这么好?” 武婧儿闻言,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道: “子女终将会离去,唯有夫君会陪着自己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虽然他没有名分,但我心里是将他看作夫君,看作相伴一生的人。”武婧儿补充道。 武媚娘看着她,开玩笑道: "既然这样,我给你们主婚?" 武婧儿忙不迭地摆手:“我可是公主。” 武婧儿已经决定自己可是要做一辈子美美哒的小公主,结了婚的公主就仿佛差了点什么。再说,她结婚牵扯太多,要是想结婚早就结了 。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的话,则是想起了大唐多数公主都有养面首的癖好,因道: "随你。"“多谢娘娘。”武婧儿眉开眼笑。 “那你就卯正二刻……”武媚娘说着瞥见武婧儿听到时间后瞬间垮下的脸,嘴角一抽心有不忍遂改口道: “辰正过来。” “再晚就不行了,最早在宫门关闭半个时辰之前离开,处理不完宫务,晚上就住在宫里。宫殿照常给你收拾,作为你以后理事休息之所。" 武婧儿欲哭无泪,有气无力: “谢娘娘隆恩。” 谁能想象她刚才差点早上六点多就要到"公司"上班,虽然最后改成了八点,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哭.… 她的好堂妹刚才还说要让她在长安享福呢,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福报”吗? 武婧儿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有的宫妃只会宫斗,有的宫妃却一路升到了垂帘听政的皇后,甚至踹翻了龙椅上的人自己做皇帝。 这就是差别啊! 武媚娘她不仅自己卷生卷死,甚至还要拉着她一起卷。 第69章 我的天后堂妹 武婧儿兴冲冲来皇宫,然后如霜打的茄子般出了宫。 云川在宫门外接到人后,看她脸色不对,唬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武婧儿还要点面子,不想在宫门外说出来惹人嗤笑,于是摇了下头,扶着云川的手上了马车。 车帘刚放下,她一下子就投入云川的怀中,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闷声闷气道: “天后让我以后每天辰正到皇宫处理宫务,宵禁前半个时辰才能离开,处理不完就要住在宫中不能走。" 云川闻言,拍武婧儿后背的手一顿,好气又好笑道: “这有什么委屈的?旁人想管,天后还不让呢。别气着自己,以后每天我都来接送你。再说了,晚上还可以回来住呢。" 武婧儿这才抬起头,对云川道:“我还以为回来能休息几年,没想到现在比之前更忙碌了。” 云川劝道: "能者多劳。这也是天后的信任,旁人打破头都抢不到。" 武婧儿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只能好好干活。但是辰正到皇宫,我最晚要卯正起来。" 说到这里,武婧儿控诉:“娘娘还想让我卯正二刻到皇宫呢,被我苦求,才改成了辰正。” 云川听闻,忍住笑意,安慰道: "殿下聪颖。" 云川想了想,给武婧儿出主意: “殿下,你其实可以多睡一两刻。”武婧儿听了,眼睛一亮,示意他赶紧说。 云川道: “咱们公主府在安兴坊,骑马或坐车到皇宫也不算远,顶多两三刻钟,早饭可以在宫里用,锻炼身体也可以在宫里呀……" 云川一说,武婧儿立马想到了前世各种带薪干的杂事,脑海中出现了许多千奇百怪的小技巧,嘴角忍不住弯起。 云川见武婧儿恢复笑颜,又问: "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全年无休,节日最忙。”武婧儿的回答中带着一股悲愤。 云川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气得武婧儿伸手抓他。 次日一早,武婧儿被云川叫醒,迷迷糊糊被推着穿衣洁面洗漱。 "今天是第一天,殿下要给天后留下个好印象。"云川一边给武婧儿描眉上妆,一边道 。 武婧儿直到坐在马车里还在打盹。马车摇摇晃晃,她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乡。 等被云川再次叫醒,武婧儿揉揉眼睛,掀开车帘,才发现太阳还没露头,外面清清冷冷。遂问:"现在什么时间?" 云川看了外面,道: "大约辰初。" 武婧儿瞪了云川一眼,这也太早了。云川讪讪道: "失策了,来早了一刻钟。荷包里装着提神醒脑的清凉膏,困了就涂在太阳穴。现在要用吗?" 武婧儿: "滚。" 云川笑着将一枚荷包系在武婧儿的腰间,上下打量了一番道: “可以了,殿下就像天仙下凡。下午我过来接你,有什么事就派人通知我。" “你在家干什么?”武婧儿转头问道。 云川笑道: "先把家里收拾一番,然后再将你这些年的手稿誉录下,免得遗失后追悔莫及。" 武婧儿点头道: “好,你回去吧,路上慢点。” 两人分别,武婧儿刚进皇宫,就被宫女迎到一处宫殿内。宫殿名为绫绮殿,离武媚娘的寝宫蓬莱殿不远,临近太液池,一年四季风光旖旎。 进了门,院子对种着两株玉兰,树木高大,枝条舒展,一粒粒毛绒绒的花苞点缀在枝头,正为春日的绽放积蓄力量。 宫廷中的树木一般多栽种寓意吉祥的树木,比如被称为“玉堂富贵”的玉兰、海棠、牡丹和桂花。 殿分前后两进,前后殿东西两侧均有配殿。 前殿面阔五间,西暖阁做了书房,东暖阁做了见面会客之所。后殿布置得温馨舒适,以备武婧儿休息留宿。 武媚娘派了两个女史负责协助武婧儿处理宫廷事务。 简单概括起来,武婧儿主要管理的对象是宫女和寺人,涵盖宫中六尚和内侍省及其下辖的五局。武婧儿翻阅宫中账册以及咨询女史后,心里有了底,开始思索起来宫中诸事的症结。 宫中现在是按照两位太子妃管理宫务时的旧例来运行的,而两位太子妃又是因循武媚娘当初为后管理宫务时的旧例。 时移俗易,一些旧例就不能用或者不适用了。两位太子妃在时还好,禀告她们后就可因地制宜,因时而异 ,便宜行事。 但房宜蕙随李贤圈禁,韦滢滢怀孕没有接手宫务。于是,宫中没了裁决的领头人,下面的人怕担责,只能生来硬拽往旧例上贴。 二则是宫中等级森严,有权者欺凌弱小,任务苦乐不均。三则是一些事情临期推诿,找不到负责人。 武婧儿想罢,叫人召来各宫局官长,——认过,了解其执事内容。先安抚众人一切照以往行事,有不决、不公等事尽可来禀告。 武婧儿被临时托付管理宫廷事务,她也不想大刀阔斧地改革。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方针,那就是坚持一团和气,让宫廷各宫局平稳高效地运转。 武婧儿没想到她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尚食局上报的太子妃份例用超一事。 王尚宫道: "太子妃有孕,口味殊异,临时多变,用度经常超过旧例。请殿下示下该如何处理?" 武婧儿问: "何时的旧例?你且说一下。" 上一个怀孕的太子妃还是废太子李承乾的妻子苏氏女。当年国家初建,提倡节俭,苏太子妃的份例并不多。到了李治一朝,武徽音和房宜蕙也没有改,还依太宗朝的旧例。 皇子、公主、太子的份例都上去了,但太子妃的份例依然还停留在前朝。武婧儿没有自己决定多少份例,而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王尚宫。 “王尚宫,你先参考太宗皇帝一朝的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的份例制度,确定一下太子妃的份例范围。然后参照本朝的皇帝、皇后、太子份例进行修改。三天后你给我太子妃新份例的方案。太子妃的待遇按顶格来拟定。" "新份例未定期间,太子妃怀有龙裔,以玉体为重,她的一应要求都要满足,超出份例外的部分先从我这里扣。" 武婧儿进宫处理宫务是有工资的,她的工资份例依照正一品的贵妃来。 王尚宫愣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条理清晰的回复,心中收起了轻视,恭敬地应下。 第二件事情是内侍省请示废太子李贤的待遇该如何规定。 武婧儿心中咋舌,这两个事情真是一个比一个猛,前一个说的是未来皇后的待遇,后一个是废太子的待遇。 这两个要是一个处理不好,自己就可能遗患无穷。 武 婧儿道: “李贤虽被废为庶人,但父母之恩未绝,兄弟之情未断。参照承乾旧例,长安居大不易,物价比黔州要高,你们酌情增加。你们千万记住,勿要妨害天皇天后之慈惠,太子之友爱。三天后,你将方案交给我。" 内侍省长官内心犯难,面上拱手道: "是。" 宫中是跟红顶白,天下最势利的地方。有些人为了讨好新太子和天后,就对废太子落井下石,百般克扣,致使废太子的生活甚至出现了艰难度日的情况。 但武婧儿却没有这样做,一来是该死的同情心,二来是在小事上折辱废太子,反而有损天后和新太子的名声。 武婧儿提高废太子的待遇也不怕旁人的谗言。她和天后以及太子的关系很好,二人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对她有异议。 处理完这两件事后,下面诸官禀告的事情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也有准备充足的人,开口将旧例如何、现在情形如何,如此等等——道来,武婧儿闻言当场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诸位长官散去,武婧儿伸伸懒腰,活动下手脚,然后带人去了东宫。 武婧儿认为还是要将太子妃份例和废太子待遇两事给李显汇报一下,说明原委。毕竟李显和太子妃现在也算是她的半个上司。 武婧儿来到东宫时,李显和韦滢滢都在。韦滢滢的母亲崔夫人和两个妹妹韦清清、韦活活今日也来到了东宫。 "姨娘,你来了。"李显出来迎接武婧儿,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成为太子后,他身上多了几分 贵气。 武婧儿笑道:“嗯,显儿成了太子,以后不能叫你名字,要称一声太子殿下了。” 李显忙摆手道: “姨娘还是叫我显儿就好。” 武婧儿摇头道: “你现在身为储君,身份不同以往,礼不可废。太子妃身体如何了?” “她孕吐得厉害,吃不下饭。如今在岳母和两位姨妹的陪伴下方好了一些。”李显道。 “我还未见过太子妃,今日正好拜见。”武婧儿说完,又打量了李显一眼,感叹: “如今一眨眼,太子就要为人父了。" 李显闻言,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道: "姨娘,嘿嘿。姨娘,表兄有孩子了吗?" 武 婧儿笑道: “梦年寄信过来说三个月前月莲生产一女。这冷不丁地把我吓了一跳。” 秦梦年和苏月莲虽然都在吐谷浑,但两人手头各有事情,聚少离多。秦梦年要训练军队,经常带领军队在吐谷浑和吐蕃交界处练兵。 苏月莲则是主管榷场以及维护大唐和吐谷浑王室贵族的关系。在弘化公主的引荐下,苏月莲在吐谷浑的议事中,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 武婧儿都做好了两人无子的准备,没想到这两人今年竟然生了个女儿。孩子尚小,如今跟着母亲苏月莲。 李显: “表兄表嫂这是为姨娘好,才等小侄女出生了再和你说,不然就不知道姨娘要如何担忧了。我听说吐谷浑那里多风雪,表哥一家在那里多年,是不是该回来了?" 武婧儿摇头道: "不太清楚,这要看朝廷的意思。" 李显点了下头,引着武婧儿去见韦滢滢。还未到殿内,武婧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说笑的声音。 第70章 我的天后堂妹 "太子殿下来了。" “永丰公主殿下来了。” 小宫女们见两人走来,争着打帘问好,武婧儿和李显一起进入室内。 屋内温暖如春,香气扑鼻,榻上有四个容貌相似的女子听见禀告,正要起身相迎。 这四人正围着桌案打叶子牌,一个年纪略长风韵犹存,两个容貌尚且稚嫩,而坐在北面的那位少妇正值花期姿容浓丽,想必是太子妃韦滢滢。其他三人就是太子妃的母亲崔娘子和两位妹子。 细看来,这韦滢滢的容貌鲜艳妩媚,五官立体精致,肌肤如雪似玉,灿若云霞,丽若春花,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大美人。 武婧儿见韦滢滢要起身,赶忙上前轻按,笑道:“快坐下,身子要紧。我早听闻太子妃出自名门,品性出众,又姿容绝艳。今日一见发现传言还是太贫瘠,没有勾描出太子妃的容止仪态来。" 韦滢滢听了,嘴角弯起,在榻上给武婧儿行了个礼,道: "姨娘,你过誉了。" 武婧儿朝她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崔娘子,崔娘子等母子三人早已起身给武婧儿见礼。 武婧儿又忙扶起崔娘子,笑道: “都是自家人,你莫要客气。哎呀,这都是你的女儿,长得个个都好,你真是好福气。" 崔娘子笑道: "公主谬赞了。她们呀只是外面瞧着罢了,其实淘着呢。" 武婧儿从头上取下两支白玉簪,给小姑娘一人一支。她对崔娘子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今日来得匆忙,不知两位小娘子在,没准备什么东西,这白玉簪你们拿着玩吧。" 韦清清和韦活活看了眼崔娘子,见她点头才将白玉簪收下。早有宫女过来收拾牌桌,武婧儿连忙止住道: “我就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不必收了,你们接着玩。” 韦滢滢请武婧儿坐下,让宫女继续收拾,笑道:“我与姨娘是第一次见面,姨娘何不多坐会儿?我也正想和姨娘说说话呢。" 武婧儿笑道:“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何必在乎这儿一时一刻。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合该要多休息。我听说你胃口不佳,最近可好些?" "姨娘说的是。"韦滢滢道: "胃口比之前好些,劳烦 姨娘操心。" 武婧儿点头,道:“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下去。” 韦活活突然插嘴道:"前日宫女去厨房要血燕熬的粥,厨上就有人说什么超了份例的话,弄到最后大姐都没胃口了。公主,你能帮大姐解决这事吗?" "活活。"崔娘子出言喝道。 武婧儿笑着对崔娘子道:“你别怪她,这才是她们姊妹情深。太子妃面薄脸嫩,又识大体,有事都是自己担着。现在她怀有身孕,这时可不能像往常。你家这小娘子性格直率,又一心为姐姐着想,做的又有什么不对?" 崔娘子无奈地指着韦活活对武婧儿道:“我这几个女儿当中,就说她性子就调皮,让你见笑了。" "小娘子活泼可爱,谁不喜欢?”武婧儿说着转向韦滢滢说道: “你放心,这事我来之前已经处理了。我让他们重新定了太子妃的份例。" 韦滢滢道: "这等小事也要麻烦姨娘,实在惭愧。" 武婧儿: “天后托我暂管宫务,这是分内之职。你呀,不要放在心上。” 韦滢滢的目光落在母亲身上,突然心中一动,道:“宫中事务繁忙,姨娘每日来回宫廷,劳累异常。不如让阿娘过去帮你,我阿娘出身博陵崔氏,名门世家,又执掌中馈多年。" 武婧儿闻言停了一下,脸色未变,依然笑意盈盈道: “那敢情好。崔娘子,等会咱们一起面见天后,让她允了这事。我正手忙脚乱,急需人手帮助呢。" 正如云川所言,这个掌管宫廷事务的“苦差”有的是人抢,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 武媚娘直接让武婧儿管理宫务,一来她信任武婧儿,两人是姊妹;二来是武婧儿身份合适,连李治也说不出什么来。 武婧儿封了公主,历史上也有公主掌管六宫事务的掌故旧例。再者,武婧儿勤勤恳恳为大唐工作这么多年,帝后二人对她的人品和能力都十分信任。 宫务交给武婧儿,帝后二人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但崔娘子呢,身上连个高级的诰命都没有,又只是太子妃的母亲,没有威望和资历难以服众。太子妃掌管宫务,那是有名分大义上的支持。 至于只有太子 妃母亲这一个身份的崔娘子要掌管宫务,在天皇天后都还在的情况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武媚娘可能连太子妃韦滢滢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太子妃的母亲?李治更不用说了,让儿女亲家管家成什么体统,岂不是丢脸到了别人家? 武婧儿这个永丰公主在法理上,算得上是皇帝的姊妹。单从身份上,李治是认可她可以掌管宫务的。 崔娘子听到韦滢滢的话,连忙道:“别胡说。我家中诸事繁多,又要照看你,哪有时间去做旁的事情?公主,太子妃有口无心,快言快语惯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崔娘子不同于韦滢滢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对天后悚得很。太子妃这么离谱的建议说到天后面前,说不定她以后连东宫都不能进了。 崔娘子怕武婧儿在天后面前进女儿的谗言,又是陪笑又是奉承,弄得武婧儿十分不自在。 “太子妃身体最重要,宫里的万事都越不过这个,你且放心。太子妃还要劳烦你老费心。”武婧儿对崔娘子说道。 崔娘子闻言知道武婧儿没有在意,心中稍缓,笑着道: “我都记在心里呢,这是一桩天大的事呢。" 武婧儿点头,又说了几句,起身告辞,托言要去面见天后。 韦滢滢等人要送她出门,武婧儿连忙叫住: “不必客气,你们继续说话玩儿。我听人说,孕妇心情好了,胎儿更健康。" 在屋里一直看着几人说话的李显此时站起来道: “你们不必送,我去送姨娘。” 武婧儿笑着道: “也好。”然后,转头对崔娘子和韦滢滢道: “外面冷,你们继续玩。” 韦滢滢道: "姨娘慢走。" 武婧儿和李显一起出了宫殿。武婧儿问了几句李显最近做什么事情,得知了他最近没怎么出东宫。 武婧儿一顿,提点李显道: “你现在身为太子,要多去紫宸殿观察你阿娘如何处理政务。在紫宸殿里,记得要多听多看多琢磨,有不懂的私下里问你阿娘。若是有大臣问你,你不知道如何回答,就问他们有没有旧例……" 李显闻言,看了眼左右,见无人在附近,心中想起了另外一桩让他忧虑不安的事情,悄悄问武婧儿道: "姨娘,我发现我做不好太子,你说阿娘也会废了我 吗?" 武婧儿一愣,随后摇摇头,低声回道: “你以后要孝顺天皇天后,友爱兄弟,遇事不决多向你阿娘请教。这等话千万不要和别人说。" 武婧儿认为只要李显不脑抽地要和武媚娘对抗,武媚娘大概率不会废他。 李显明白最后一句,但对前一句似懂非懂。姨娘说的在他看来就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意,但此时的他不知道这就是保命箴言。 武婧儿又把她处理李贤待遇的事情给李显提了下。 李显听了没在意道:“是该这样,六兄即使不是太子了,还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呢。” 武婧儿闻言道: “你能这样认为很好。”武婧儿走之前又给李显重复了一遍,要他孝顺父母,多听天后的意见。 两人分别后,武婧儿去了紫宸殿找武媚娘汇报工作。武婧儿没想到紫宸殿中武媚娘和大臣正在商议事情。 她是从紫宸殿的后门进的,隐隐听到里面有几个男子的说话声,便退了出来。左右无事,武婧儿就去了太液池观赏景色。 太明宫的地势高,抬眼望去隐约可见群山连绵,花树凋零失了颜色,就把在春夏秋三季里半遮面的亭台楼阁请了出来,为大明宫增添光彩颜色。 太液池水青碧,今日无风,水面平静,仿佛就像一块半透明的艾草薄荷香皂。 武婧儿沿着太液池散步,不知不觉来到掖庭局。朗朗的读书声从一处宽敞明亮的屋子内传来。 武婧儿心中疑惑,这难道就是掖庭局博士教授宫人读书识字的地方吗? 于是,她抬脚走去,站在窗边朝里看,只见一个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都在捧着书背诵,坐得挨挨挤挤,上面却无一人。 武婧儿看了一会儿,发现里面的人背书背得十分认真。即使有人发现了窗口处的武婧儿,也都是仿佛没看见般,低下头移开目光继续背诵。 武婧儿转身离开,问身后跟随的宫女道: “这里教学的博士去哪儿了?” 宫女看了天色,回道: “殿下,这到了下学的时间,博士已经回去了。”掖庭局的博士由士人充任,他们每天未时末下班。 武婧儿闻言愣了一下,先是感慨这些孩子学习的认真,之后哀叹博士都回去了,她还有再等一两个时辰才能下班。 />“平日博士都教些什么?”武婧儿平复心情后,问道。这宫女显然是在掖庭局上过学,脆声回道: “回殿下,博士教习些书算众艺。” 这些对于服役宫廷的女性倒是实用。她突然想起了上官婉儿,心中好奇这样的人难道也是掖庭局培养出来的。 小宫女摇摇头道: “上官才人的母亲饱读诗书,平日里才人都是跟着她母亲学习。” 当年上官仪一家男子伏诛,女眷没入掖庭为奴,没想到这对母子没有自怨自艾,反而走出了另一番天地。 见时间差不多,武婧儿回到了紫宸殿,此时众人都已经走了,唯有武媚娘和上官婉儿伏案低头处理官务, 这两人全神贯注,均没有发现武婧儿的到来。武婧儿也没出声提醒,悄悄地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双手托腮,凝视着历史上被称为一帝一相的两人。 武媚娘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依然风韵不减,乌发如云,面色红润而富有光泽,雍容华贵,令人情不自禁地感慨岁月对她的厚待。 武媚娘她就像一株高大的榕树,在空地之地落地生根,柱根勾连,枝叶舒展,树冠如云,郁郁葱葱。 这株榕树在时间长河的浇灌下赫然独木成林,养出了一身浩然宏博吞吐山河的气势。 而上官婉儿则是另一种风姿,清新隽永,如空谷幽兰,又如夜半清钟。 "鬼鬼祟崇,你再看什么?"武媚娘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抬头发问。 武媚娘早就发现她这个姐姐目光灼灼,像个登徒子一样盯着自己和婉儿瞧,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个样子也不嫌丢人,武媚娘心道。 第71章 我的天后堂妹 武婧儿在武媚娘抬起头的那一刻,立马挺直脊背,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没看什么。”武婧儿顶着武媚娘嫌弃的小表情坚决地否定道。 武媚娘冷哼一声,起身来回走动,舒展身体。 上官婉儿也跟着起来,轻轻地把武媚娘批好的奏章抱走离开,殿内只留下两人。 好贴心的上官婉儿啊!武婧儿忍不住又赞叹。 武媚娘见状又是冷哼一声,抬起下巴对武婧儿自得道: “是不是很羡慕?” 武婧儿连连点头,她也想要一个这样清雅体贴又才能出众的小助手。 武媚娘走到武婧儿身边坐下,双腿垂下,身子斜靠在凭几上。 “那你就羡慕吧。"”武媚娘淡淡道。 武婧儿:“……你就不能安慰我说,等你遇见一个和婉儿差不多的女孩就把她调到我身边做事?" "不能。”武媚娘想也不想就否决道: “我这里还缺人呢。再说像婉儿这么有才能的人,天下能出多少个?" 说到这里,武婧儿突然想起了掖庭的学堂,对武媚娘说道: “娘娘,我可不可以从掖庭的宫女里选拔出一些自愿到织造局、市舶司或者流求都督府做事的女孩?" 武媚娘想了想,道:“可以,但不能太过火,宫里要留下人做活。” 武婧儿闻言,心中欢喜,连连保证道: “你就放心吧。”说着,她转过身为武媚娘殷勤地捏起肩膀来 “你这技术一点都不行。”武媚娘一边享受,一边吐槽道。 武婧儿闻言气得狠狠一捏,只见武媚娘面不改色身体纹丝未动,倒把武婧儿惊讶了下。"你厉害。"武婧儿情不自禁赞道。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就你这儿猫儿似的力道也敢拿出来显摆?" 武婧儿哼哼了几声,她将今天在绫绮殿处理的事情给武媚娘提了一嘴,包括李贤的待遇问题。武媚娘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小憩,仿佛没有听见般。 r /> 武婧儿听了,知道武媚娘没有什么异议,笑道: “那我更不能辜负我的天后娘娘了。” 武媚娘睁开眼睛,道:“哼,以后记得我的好。” “行行行。”武婧儿连连说道。 武媚娘直起身子,伸手示意武婧儿停下,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道:“你处理宫务用不了多少时间,你过来帮我整理奏章如何?" “你不是羡慕婉儿吗?你天分也不错,虽然文采不行,但草拟奏章有婉儿在,说不定你经我一调理,就能像婉儿一样出息了。" 武婧儿闻言一愣,随后身子像弹了出去一样,眨眼间就离武媚娘一两丈远,颤抖的手指着武媚娘说不出话来。 究竟是怎样的魔鬼才吐出这样冷冰冰的话? 溜了溜了,武婧儿转身就往外跑,远远听见殿内传来武媚娘畅快的笑声。 不是武婧儿不努力,而是现在有这么多有才能的人,有她没她照样能运行,何必要自找苦吃呢。武婧儿决定先躺平几年再说。 回到绫绮殿,武婧儿为了营造出忙碌的样子来,就把明天的任务拿来今天做,继续仔细看账本。 上官婉儿重新抱着一摞奏章回来,只见天后心情舒畅,脸上带着笑意,便问:“天后,殿下走了?" 武媚娘轻哼一声:“吓走了。” 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掩唇轻笑,将奏章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然后再放到武媚娘的桌案上。武媚娘这才坐下,低头重新批阅奏章。 她们这些在天后跟前侍奉的人,最怕天后不高兴,伴君如伴虎。天后发怒比上天发怒更令她们恐惧,上天发怒犹可活,天后发怒不可活。 早听闻永丰公主殿下和天后情谊非比寻常,如今一看何止非比寻常? 天后在她们面前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在永丰公主面前就像细雨微风乱花迷人的江南。 上官婉儿狠狠地羡慕了。 武婧儿的到来如同一阵清风,给处在高强度高压力工作下的武媚娘带来了轻松愉快的好心情。武媚娘心情好了,下面的也松快不少。 r /> 小宫女之所以尊敬喜爱武婧儿,是因为她们仰慕的房如雪周文锦等几个宫女姐姐都是被武婧儿带出来的。 武婧儿踩着点在关闭宫门前半个时辰准时出了皇宫。此时夕阳西下,金红色的阳光将天空染得绚丽多彩,一直浸染到武婧儿的心田。 一出宫门,武婧儿就看见云川立在马车边,盯着宫门口的位置,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 "今日如何?"云川一边关切地问道,一边扶她将其送上马车,然后自己长腿一跨,也跟着坐进去。 云川往武婧儿的怀中塞了暖炉,双腿盖上一张柔软的羊绒毯,又递过去玻璃水壶,里面闷了安茶,茶水温热,正宜入口。 武婧儿拧开水壶,递到云川的嘴边,笑道: “一切都好。你在这儿等得手都凉了,喝几口暖暖身子。" 云川就着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一直暖到了心田。" 武婧儿嗔道:“以后别来这么早了,也不必出来等。” 云川笑道:“我哪有那么娇贵。今日武承嗣武三思带着几位兄弟过来探望,你不在家中,他们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留下了一份厚礼。" 武婧儿小口地喝着茶水,道:“他们送,咱们就收,就当他们孝敬长辈。他们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说。"云川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 “这几个孩子别的不行,溜须拍马都不错,一口一个世伯,叫得我都不好意思赶他们走。" 武婧儿听了也笑起来,点头道: “他们是被天后吓怕了。以后他们求你什么事,能拒绝就拒绝,拒绝不了的你就先敷衍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云川点头称是。武婧儿解释道: “自古以来外戚与外戚是有区别的,有谨慎守正的外戚,有贪鄙不法的外戚。咱们家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有纵容过一个奴仆,没有欺压过一户百姓,不能因为他们就破了例。你以后也盯着他们,谁敢横行不法,就告诉我。" 云川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古往今来,有多少一朝得势就猖狂的外戚能不被新帝清算?也唯有少数几个能保位全家。"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家中。 就这样武婧儿开始全年无休的上值生涯,理顺事 情后,轻松了许多。 早上去皇宫吃一顿名为早点的“早餐”,上午处理宫务,中午睡个午觉,下午继续处理宫务,有空就打半个时辰的五禽戏,没空就回家锻炼身体。偶然去武媚娘所在的紫宸殿看看。 武婧儿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一度让武媚娘看不过眼。幸好武婧儿溜得够快。 这日午后,武婧儿带着宫女顺着太液池散步,不知不觉来到一座马球场,里面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武婧儿进去一看,发现是太平公主正领着一群宫女蹴鞠呢。 武婧儿之前见过几次太平公主,长得和小时的武媚娘有七八分像,性格活泼,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 午后的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武婧儿就坐在前排看着这一群小娘子们蹴鞠。 宫女们或着红色或着绿色的男式胡袍,脚蹬高靴,头戴幞(音福)头,在蹴鞠场上洋溢着青春活力,挥洒着汗水。 这样的场景恍恍惚惚让武婧儿想起前世学校的操场来。 但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一群人中唯有一人服饰与众不同。 她身着银色绣金团花纹样圆领胡袍,下着浅灰色裤子,裤脚被塞进羊皮高靴中,用淡紫的缎带把头发束起,干净齐整又贵气逼人。 这个女孩就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领的绿队气势如虹,红队毫不相让,左冲右突,激烈无比。过了许久,两队才分出胜负。 结束后,太平公主气喘吁吁地跑到武婧儿面前,开心道: "姨娘,你看我踢得怎么样?" 武婧儿取出帕子给太平公主擦拭额头细密的汗珠,赞道: “踢得十分好。太平你对时机的把握很准确,眼光也很敏锐。" "红队有几个姑娘水平都不差,若不是你灵机一动把鞠球传给同队,说不定你们两队又要胶着下去。" 太平公主闻言,笑道:“姨娘,你也会蹴鞠呀。你要不和我们一起来吧。”说着太平公主就热情地拉着武婧儿往蹴鞠场走。 武婧儿哭笑不得,连忙推辞道:“我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姑娘的体力。” 太平公主听了脸上露出遗憾之情,转而邀请道: “姨娘,以后我们比赛的时候,你记得要过来看呀。" 武婧儿应下: "好。你们比赛之前,记得提前通知我。我好安排好事情,过来观看。"太平公主更高兴了,连连点头,和武婧儿说起蹴鞠的趣事来。武婧儿一边听,一边接过宫女手中的披风给太平公主系上。太平公主站着不动,颇为苦恼道: “我觉得一点也不冷,但她们非觉得我冷。” 武婧儿为她系好后,退后几步,仔细端详,心中叹道果然是锦绣大唐里最出名的公主,简直就是行走的人间富贵花,眉宇间恣意飞扬,举止大方从容。 "这世间有一种冷,叫别人觉得你冷。”武婧儿笑道: “穿上吧,才出完汗,等冷风一吹小心得风寒喝苦药。" 太平公主听到“苦药”两个字,皱着眉叹了一口气: "好吧。" 太平公主对这个看起来爽利可亲而且跟得上自己想法的姨娘很喜欢。 她自己是活泼外向人来熟的性子,和武婧儿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后,太平公主迅速和武婧儿熟悉起来。 太平公主挽着武婧儿的胳膊,随意地走着,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姨娘,我五嫂真的当上流求都督府都督了吗?流求在哪里?远不远?"武婧儿听到太平公主如是问道。 武婧儿听了,笑着将关于流求的事情详细地说给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听了心驰神往,恨不得胁下生双翼,去遍观大唐山河。 心神收回,太平公主叹了一口道: "我就跟着阿耶阿娘出去过,还没自己独自一人出去呢。"武婧儿听了心中一动,对太平公主勾勾手指头,太平公主上道地凑过来。远远瞧着两人鬼鬼崇崇,仿佛密谋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似的。武婧儿耳语: "你是想单纯的外出游览呢,还是想象徽音一样?" 太平公主: “这有什么区别?” 第72章 我的天后堂妹 "你为什么要让太平跟着你处理宫务?" 太液池边的水榭里,除了武婧儿和武媚娘之外,周围并没有其他的人。武媚娘的语气与平常不同,凛冽锋锐还带着常人难以抵挡的威势。而武婧儿就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她听到武媚娘突然发问,脊背顿时攀上彻骨的寒意。 武婧儿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脸色发白,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成了被大型猛兽盯上的猎物。穷途末路,只能等待死亡。 “我……”武婧儿觉得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许多倍,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我”字。 此时的武婧儿就像水榭旁冰封的太液池,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嘴巴却被冻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算了,你想的无非就是那些人尽其用之类的。太平聪明,你就想着要培养她。"反而是武媚娘先让了步,自问自答。她坐在美人靠上,双目看向远方如同浓墨勾描的群山。 武婧儿竟然罕见的在武媚娘的脸上发现了一抹淡淡的愁绪。 "为什么?"武婧儿心中纳闷。武媚娘唯才是举,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只要能为她做事,她都来之不拒。 房如雪、上官婉儿是如此,武徽音也是如此。 为什么武媚娘对太平学习理事的反应这么大?武婧儿十分不解。 武媚娘的目光依然在看着远方,她的声音在武婧儿耳边响起:"你知道高阳公主吗?"武婧儿眉头一皱,道:"知道。但高阳和我刚才问的有什么关……你不会有那样的想法吧。"武婧儿不可置信地探出身子窥视武媚娘的神色,武媚娘转过头,两人正好对上。 “你说。”武媚娘恢复了气定神闲。 武婧儿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你不会认为不教太平权谋理事,太平就不会生出异样的心思。太平不生出异样的心思,就能安安稳稳度过荣华富贵的一生。" 武媚娘: "有何不可?" 武婧儿只想扳着武媚娘的肩膀使劲地摇她,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 武媚娘眉头微皱道: “我这样想有什么错吗?大唐多少皇家公主都倒在了谋反的罪名上。太平是我唯一活着的女儿,我希望她一生平安幸 福。" 武婧儿直言不讳道:“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正因为知道大唐公主前路波折,更应该将生存的技能交给她们。将来是富贵还是烟云,就要看她们自己选择和努力的结果了。" "为人父母已经尽力将最好的给他们,已经将生存技能交给了他们,至于未来如何就要靠他们自己走了。" 武媚娘闻言,先是惊讶,而后面露思索之色。武婧儿没有打扰她,而是静静地等待武媚娘思考的结果. "你嬴了。"良久,武媚娘才说道。 武婧儿松了一口气,对武媚娘以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只要活着,太平就会太平。所以,你要珍重身体,争取活过婶娘。" 武媚娘起身道: “倒是好办法。” 武婧儿也跟着站起来,两人并肩一起往外走,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情来。 武婧儿真是没想到她刻意培养太平公主竟然引发了武媚娘的异议。不过,好在武媚娘被说服了。她的思绪不禁回到那天太平公主蹴鞠之后两人讨论的事情上。 "你是想单纯的外出游览呢,还是想像徽音一样?" 这中间区别大着呢。 外出游览,只要太平公主出嫁,凭借天皇天后以及兄长的宠爱,她自己或与驸马一起想去什么地方就能去什么地方。 但若想像武徽音出任一方理事,那就不仅需要出色的才干,还需要不断积累的经验。 太平公主听完武婧儿的话,沉思了半响,然后郑重地请武婧儿教她。 太平公主一听就知道第二种难度最高,她现在虽然没有外出理事一方的想法,但有备无患,万一将来有呢? 于是,武婧儿就拿宫务开始教导太平公主。 武媚娘虽然没有掌管宫务,但她对宫廷的掌控仍然十分严密。所以当她听说这件事后,就向武婧儿发问了。 姊妹二人谈完话,武媚娘就为太平公主挑了几位博士,日日为太平公主上课讲些经史子集,挤得太平公主每日学习处理宫务的时间大为缩短。 这弄得武婧儿十分郁闷,对武媚娘说道:“你怎么强占我的教学时间呢?” 武媚娘嗤笑一声:“太平和其他人不一样 。” "为什么不一样?" 武媚娘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武婧儿,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你猜。"武婧儿最讨厌这两个字了,说道"娘娘,别逼我求你啊!" 武媚娘闻言大笑起来,笑完才为武婧儿答疑解惑: “太平和我们不同,她是天潢贵胄,一生下来就被天下最伶俐的人簇拥。如何用人、如何驭人以及如何平衡各方关系中,这些都刻在她的骨子里。" 说着武媚娘嘴角弯起,不知道想起什么人,微笑道:“皇子公主是天生的权谋家。” 武婧儿闻言一震,这才明白自己错的离谱。宫廷事务虽然繁多,但都是有据可依,处理宫廷事务的难度对于太平公主而言只是洒洒水,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所以你就派人教太平公主圣人之言。"武婧儿接上武媚娘的话。 武媚娘“嗯”了一声,道: “那些能流传到今天的典籍都是经过时间的洗练,留下的最精华的部分。哪怕是最不喜欢的书籍,它的存在也自有自己的道理。" 武婧儿呜咽了一声,叹道: “怪不得人家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是我狭隘了。” 武媚娘起身,拍拍武婧儿的肩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情舒畅道: “所以如何教导孩子还是我更胜一筹。你嘛,能教导出梦年那样的好孩子,纯粹是因为梦年这孩子天赋高。" "不得不说,你还是挺幸运的。" 武婧儿闻言,幽幽道: "能不能别说了,我的自信心都被你打击没了。"武媚娘闻言又大笑起来。笑完,她突然叹息了一声。 武婧儿满头雾水,不懂武媚娘又想到了怎么。此时,她在心中感慨起来,为什么武媚娘能够当上皇帝,这就是区别呀。 她的心思浅得武媚娘一眼能看出来,但武媚娘的心思你千万不要猜,猜来猜去肯定死活猜不出来。 “你为何叹息?”所以武婧儿直接发问。 武媚娘倚在麟德殿的二楼,眺望远方,似乎把武婧儿忘记了。 麟德殿是大明宫最气势恢宏的建筑,宫殿建在高台之上,分前、中、后三殿,中殿有两层,结构复杂,雄浑壮丽, 是大唐举行大规模宴饮的地方,可容纳几千人。 "虽有圣人之言,但需要个人感悟,不知道太平能悟到什么层次。"武媚娘突然说。 "悟?"武婧儿有些迷糊。 武媚娘这话说的仿佛是修仙中的秘籍,有人拿到秘籍却看不懂,有人看了一遍就能练就无上武功。 玄之又玄。 武婧儿看着武媚娘的侧影,她浑身笼罩着一层金色的阳光,给人以说不出的感觉。武媚娘转头瞥见武婧儿疑惑的表情,解释道: “历史总是重复的。” 武婧儿顺口接上: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武媚娘重复了一句,眉头一挑,奇怪地看了眼武婧儿,断定道: "这不像从你嘴里说出的话。" 武婧儿: 风起了。 "咱们回去吧。"武媚娘说道。 武婧儿看了看天,说道:“不知道会不会下雪,这几天都特别暖和。” 武媚娘不确定道: “应该会吧。若今年冬天不下雪,那恐怕明年的收成不会太好。”武婧儿道: "一定会的。" 果不其然,这天晚上就刮起了大风。早上,武婧儿一觉醒来,看见玻璃窗户上一片白光,猛地坐起来。 她看成了日光,以为自己要迟到了,急匆匆地正要从床上下来,就被云川拉住。 “别急。侍女还没过来叫人,还不到时间呢。”云川安抚道。武婧儿闻言一松,她这府中侍女仆妇众多,不能个个都起迟了。 “那外面……下雪了?”武婧儿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云川点头道: “嗯。昨晚大风呼啸,吹得窗棂咯咯作响。我起来去看,发现天空下了盐粒子,一股脑地被风吹进屋里。" 武婧儿忙道:"你可别门窗关死了,屋里烧着炭盆呢。" 云川笑道: “哪能呢。自从入冬以来,你就三令五申屋内烧炭盆,门窗一定要留些许空隙,我都记着呢。" 武婧儿郑重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不仔细。” 两人正说着,武婧儿就听见外面侍 女叫二人起床。 武婧儿换好衣服,打开窗户一看,只见外面银装素裹,院内有几个仆妇在扫雪。 大雪下了一夜,足足有半尺多深。武婧儿欣喜异常,梳妆洗漱完毕,就往外走,前往皇宫。 天空仍然飘着碎玉琼雪,武婧儿刚出门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冷冽暗香,想必是花园中的梅花开了。 雪景让武婧儿依依不舍,上了马车之后,她仍挑帘往外看。朱雀大道上,有穿兵士模样衣服的人在清扫积雪。 路上的车辙一道压着一道,白色的积雪和泥土掺和在一起,变得灰蒙蒙的。不知道在武婧儿之前,这条大道上送走了多少马车。 云川见状心中好笑,不管多少年过去了,武婧儿依然对雪景十分感兴趣。 "你回去后到花园挑一支红梅折来,插到博古架上的那个美人耸肩瓶里。"武婧儿道。 云川笑道: “好。那晚饭咱们吃锅子,就备在花园中的八角亭中,一边吃饭,一边欣赏雪中红梅。" 武婧儿道: "噫,你这样弄就不怕烟火气熏着了美景。""不过,我喜欢,多片些嫩嫩的羊羔肉。" 第73章 我的天后堂妹 皇宫之中最忙的时候除了各种婚丧祭典外,就数过年前后这近一个月,大宴接着小宴,宴请大臣和内命妇,像日升日落似的此起彼伏。 武婧儿忙得几乎喝不上一口水,过年前后都是住在绫绮殿内。最忙的时候,她还把因放假在宫里闲逛的太平公主抓了过来,一起分担宫务。 太平公主聪颖,年前跟着武婧儿学习处理宫务,成绩斐然。武婧儿在她的协助下,虽然是第一次主持,但竟然将年后的几场大宴办得妥妥帖帖,没有出什么岔子。 过年的余韵散去,武婧儿给年节里忙忙碌碌的宫女和寺人多发了两个月的月例。又见宫中诸人心神疲倦,在各处安排了轮值,让宫女和寺人们轮流休息。 她则趁机回了一趟家,休息了一天。 转眼间天气变暖,宫中的垂柳抽芽,百花盛开。武婧儿昨日已把今日紧急的事情都处理完,她今天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去做。 武婧儿要去掖庭局的学堂巡察宫女考试。去年,武婧儿和武媚娘说过要选拔宫女后,就向掖庭局言明考试的范围和考试的时间。 三月初十,正是宫女选拔考试的日子。 考试的科目一共有五门,书法、算术、律法、判例和策论。五门当中,只要三门及格就可以获得外出担任女官的资格。 武婧儿来到掖庭局,只见学堂前面竖着一块大木牍,上书“肃静”两个大字,周围诸人皆屏息凝神,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有愿意外任女官且年满十六岁的宫女都报了名。众人分坐三个学堂,每个学堂约莫有三十来人。武婧儿来时,众人已经端坐,正等考试的哨声响起。 在外面巡察的武婧儿透过学堂的玻璃窗户,竟然在一众考生中发现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衣着华丽描金绣银,在一众宫女和考官的暗自打量中,依然悠然自得,看样子对考试成竹在心。 武婧儿一时看得久了,被太平公主察觉。太平转头回看,发现了武婧儿,朝她调皮地眨眨眼。 这场考试太平公主之前并没有报名,今天她听到殿内有一位宫女要去考试。于是就跟着去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在宫女看来是改变命运的考试,但对于太平公主而言,也许只是打发时间的一个小游戏。 她大摇大摆地进了学堂,考官只好给她安排 位次,心中暗自祈祷这个公主千万不要弄出什么乱子。不然太平公主和永丰公主,她一定要得罪其中一位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一整天的考试下来,太平公主竟然和其他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答题。 宫女们都有各自的活计,因为五科考试都安排在一天之内,时间紧张,中午的饭菜,众人都是在学堂里面吃的。吃完,立马开始了下一场考试。 考完一科收了试卷,武婧儿就让人把试卷上的名字糊上。 她想将除了书法和算术外的试卷誉录下来再批改,但一时找不到人誉录。 宫中读书习字的宫女要么参加考试了,要么与考生渊源不浅,要么是评卷官,怎么想都不合适。武婧儿一时间犯了难。于是,她厚着脸皮向武媚娘求助。 武媚娘听完武婧儿的讲述,心神落在了她鼓捣出来的糊名法和誉录法,心中一动。“婉儿,你让范履冰派人将这些试卷誉录一遍。”武媚娘吩咐道。武婧儿补充道: “字体最好差不多,不要太好也不要太差,以免影响评卷。” 武媚娘除了女官之外,还有一套从儒臣中选出来的智囊班子。这些人在禁中以修撰著作之名为武媚娘出谋划策,被称为“北门学士”。 “只此一次。”武媚娘认为让这些学士誉录小丫头们作的文章大材小用。武婧儿赔笑: "这次是意外,意外啦,下一次我一定会考虑周全的。" 武媚娘挥手让武婧儿离开,突然想起什么,眉头一挑,叫住武婧儿,冷笑道: "你如今和我打起了马虎眼。哼……" 没想到自作聪明却被武媚娘发现了,武婧儿回头讪讪一笑,顾左右而言他: “啊,今天天真好。" "滚!"武媚娘闻言都气笑了。 武婧儿组织的这个考试提前给武媚娘报备了。 武媚娘是看着她折腾出一个类似于小规模科举的考试来。没想到她还折腾出来两个防止请托的好办法,糊名法和誉录法。 隋唐之前人才的选拔主要是通过察举制,需要长官举荐,要求“人门兼美”,但最后发展成了以门第取士。 隋唐的科举制则打破了门第的藩篱,允许士人自由报考,不问家世,只看文章做得好坏。 然而此时的 科举考试没有糊名,也没有誉录,主考官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份试卷的主人,评判的标准更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由大人物推荐或者在社会上享有盛名的人总能在科举考试的录取中占据优势。因此很多学子向大人物“行卷”,进献自己的文章;或者向大人物自荐,求得"公荐”。若没有大人物举荐或者无甚社会名声,在当今的科场很难出头。 曾有一则关于杜牧的趣闻。一太学博士拿着杜牧的《阿房宫赋》向主考官推荐,请求主考官给杜牧头名。 主考官说头名已经定了,太学博士退而求其次要求把杜牧安排在第五名。主考官应下,回到宴席说了这事,当场就有人反驳说杜牧行事放浪不能当第五名。主考官叹道,他已经许了太学博士,即使 是杜牧是个杀猪买酒的,也不会再改了。 武婧儿对杜牧这个不知真假的趣事记得很清楚。 与之相关的还有个李白的《与韩荆州书》。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奉承话,李白之所以这么写就是想让韩荆州推荐他啊。 武婧儿还见过许多衣衫破旧风尘仆仆的举子,骑着瘦驴,捧着文章到处“求知己”,进行“行卷"。 如今在主持宫女考试时,武婧儿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这一遭,于是就把糊名法和誉录法鼓捣到武媚娘面前了。 怎么会被识破了呢?武婧儿百思不得其解。次日下午,上官婉儿将誉录好的试卷送到绫绮殿。 上官婉儿笑问道: “殿下,你看看还可以吗?誉录的试卷经过两拨人的检查,与原卷内容一分不差。" 武婧儿翻了一下,誉录的试卷虽然字迹稍有不同,但书法功底相近,对评卷的影响应该不大。"很好,劳烦你和他们了。"武婧儿赞道。 "殿下言重了。"说罢,上官婉儿又小声道: “学士们对殿下提供的这两个法子都称赞公平,想着科举要是实行这样的法子也就好了。不知道科举什么时候能实行糊名法和誉录法。" 武婧儿瞥了一眼上官婉儿,笑道: “这可是你们这些近侍该建议的,法子我已经提供了,天后实行与否都有她自己的考量。" 上官婉儿道: "殿下说的对。婉儿觉得这等利国利 民法子的实行是早晚的事情。" 武婧儿笑道: “我也这么觉得。”上官婉儿离去后,武婧儿将试卷交给评卷官批改。 武婧儿自己也是一名评卷官,算术试卷的评卷官。在考完试的当天晚上,她就批改完了,成绩已经发到了对应考生的手上。 太平公主自信地过来考试,结果看到考题后,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算术考题。果不其然,太平公 主的算术考了倒数第十。 不过总成绩出来后,太平公主竟然过了,这让武婧儿十分惊讶,更让武婧儿惊讶的是她过的那三门科目都得了甲等。 太平公主的书法能得甲等,武婧儿毫不意外。从太宗皇帝到相王李轮,他们一家子的书法都不错,有几位甚至能称得上书法家。 太平家学渊源,自幼临摹名家字帖,又被李治和武媚娘这样的高手指点,书法自然不俗。判例和律法联系紧密,太平公主的律法得的是最次等,但判例却出乎武婧儿的意料得了甲等。她的判例非常巧妙地避开法律,援引了礼法做依据,而她这样写在唐朝是行得通的。 唐朝在制定律法上坚持“以礼入法”的原则,甚至它的法令体系可以看作推行“礼”的工具。因此太平的答案不仅过了,而且还得了甲等,颇受评卷官青睐。 太平公主自幼跟在李治武媚娘身边对政事耳濡目染,她写的策论言之有物,紧扣时事,也得了甲等。 太平公主的另外两门科目之所以没过,主要是因为她根本没学过。 太平公主跟着武婧儿处理宫务时,账目算得不错。以至于武婧儿根本没发现太平只学过基本的算术运算。 除了太平公主外,通过考试的还有十二人。武婧儿派人将这些女孩送到了织造局,再由织造局送到市舶司和流求都督府。 令武婧儿惊讶的是,这十二人中竟然有一半请求去流求都督府。流求偏远,条件艰苦,唯有海船与陆地相通,没想到竟然有一半的人要去这里。 武婧儿好奇之下,问了一个宫女。 这宫女也不怯生,直接和武婧儿摆起了事实: “织造局的最高长官是正五品的司织,市舶司的长官是从五品,但流求都督府的都督有可能达到从三品哩。我们几个认为还是流求都督府更具有发展前途。" 武婧儿:听起来很 有道理呢。 太平公主看着众人都有了着落,问道: "我呢?" 武婧儿摊手道: "那你婚结不结?"太平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六礼已经走了一大半。驸马薛绍年龄与太平相当,俊美无俦,风姿隽爽,温文尔雅,是一位难得的佳婿。 太平公主闻言,脸红了下,低声道: “我成完亲也可以去嘛。姨娘要记得给我留个位置。”武婧儿笑着对她说:“太平,成绩只有一年的有效期哦。过了今年,便是姨娘出马也没什么用了。" 太平公主听了,跺了下脚道:“大不了我以后再考。哼,我以后肯定能考上,那什么算术和律法我已经在学了。" 第74章 我的天后堂妹 太平公主没有专门学习却得了三个甲等,在一众宫女考生之中总成绩排名前五。若她的律法和算术再好上一点点,拿下头名也是有极大的可能。 博士们给众考生发了一张成绩通知单,上面盖着红通通的内侍省印,作为外任女官的资格证明。 太平公主也接到了一张,时不时地拿出来看上一眼,总也看不厌。她拿着成绩单一路不知不觉地来到蓬莱殿。李治现在在蓬莱殿居住。 春光融融,李治躺在剩下海棠树下闭目小憩。海棠树高大繁茂,枝条上缀满了沉甸甸的粉色花朵,花朵柔软似锦。 一阵风过,花瓣飘飘飘洒洒地落在李治的身上。柔嫩润泽的花瓣与他蜡黄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禁让人想起万物萌发的春与万径踪灭的冬。 李治的身体瘦弱,脸上透着一股病气,微微拧起的眉头是他身体承受病痛的烙印。 李治似睡非睡,当他听到独属于女儿像小鹿般轻快敏捷的脚步声后,就立刻睁开眼睛坐起来,脸上流露出安乐慈和的神情。 "太平,你过来看阿耶了。"李治的声音中透着开心。 太平公主恍然回神,扬了扬手中的成绩单,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红艳艳的印章衬得太平公主的手愈发粉雕玉啄。 “阿耶,我得了三个甲等。” 李治虽然不知道女儿什么考核得了甲等,但依然为太平高兴,赞道: "太平真厉害!" 李治接过成绩单,看了又看,赞不绝口。太平公主在李治腿边的胡凳坐下,假装不在意地拈起一块糕点吃着。 听到阿耶的赞美后,她眉飞色舞地补充道: “评卷的博士批改的是誉录后的试卷,他们都不知道哪张试卷是我写的。" 李治听了,惊道: "没想到太平你竟然这样厉害!" 太平公主闻言,哼了一声: “阿耶,你刚才是不是以为博士们知道我是公主才手下留情给我高分的。我可是靠自己考出这样的好成绩来的。" 李治连连摇头,展颜一笑: “怎么会呢,我一直知道我儿聪明过人。”太平公主将要出嫁,李治十分珍惜女儿出嫁之前父女相处的时光。 “我之所以没过那两门,是因为没学过 。要是我学了,肯定能得到甲等。”太平公主语气之中带着一些郁闷和小小的抱怨。 “嗯,我相信你。”李治一脸笑意: "给你阿娘看了吗?" 太平公主嘻嘻一笑道:"还没呢,我先拿过来让阿耶高兴高兴。我现在就去找阿娘。"太平公主接过成绩通知单就风风火火地跑去了紫宸殿。李治目送太平公主离开,无奈地摇摇头: "这孩子……路上慢点……" “阿……”太平公主张口就要说话,就看见刚从大殿里出来的上官婉儿朝自己打了个止音的手势。 "有人在里面?"太平公主走近小声问道。上官婉儿回道: "刚才裴相和几位大人进去和天后讨论政事。" 上官婉儿在天后跟前做事,太平公主经常过来找阿娘。太平活泼外向,婉儿温柔体贴,两人年龄相仿,性格相投,见过几次面关系就好了起来。 只不过上官婉儿事忙,两人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很少。太平只能趁着婉儿空闲时,才能与她说上几句话。 “咦,这是公主的成绩吗?我听闻永丰殿下出的题难,通过的人极少。公主,你竟然也通过了。"上官婉儿接过成绩通知单,一脸开心地恭喜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佯装不在意地挥挥手道: “没什么,没什么。” "你还要进去侍奉吗?"太平公主想到阿娘时刻离不了上官婉儿,于是问道。 上官婉儿笑了下,将太平公主引到配殿,一边走一边说: “不用,裴相说的都是车轱辘话,而且里面还有其他的女史侍奉。等天后需要我时,自然会派人过来叫我。" 太平公主道: "那就好,不耽误你做事就行。" 两人隔着一个茶案相对坐下,上官婉儿取出一对精致的白瓷茶盅,放到两人面前。"你喝什么茶?"上官婉儿掌出几个小罐子咨询太平的口味。太平公主: “随便,我不像你那么挑。” 上官婉儿轻笑,直接取了自己爱喝的茶叶。两人各端着茶盅细细地抿着,太平问道: “好久没来找你了,你最近忙不忙?" 上官婉儿道: "尚可。公主就要出嫁了,以后我见公主 的频率更少了。"太平公主连忙反驳: "怎么会?我会经常进宫探望你的。" 上官婉儿眼睛一亮: "那咱们说好了,公主可不能有了驸马就忘了我们这些宫中的人。"太平公主遗憾道:"若非阿娘舍不得,我定把你要走。不过想一想,你跟着阿娘更有前途。"上官婉儿闻言笑而不语。 太平公主看着上官婉儿那双仿佛盛满了山川灵气的眼睛,道:“你和那个市舶司的房如雪出身一样,她都能出去,你也能。等将来阿娘有了别的合意的女史,我就求阿娘把你外放,到时候我也出去,咱们又能在一起了。" 上官婉儿闻言,对太平公主的提议心驰神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我身上有才人的封号,宫嫔不能外出,这是规矩。”上官婉儿将逸逃的思绪捉回,摇头说道。"你当的这个才人,就是有才之人的意思,才不是什么宫嫔的封号。你担忧的这些都是阿娘一句 话的事。"太平公主大手一挥道。 上官婉儿见太平公主喝完杯中茶,又斟了一杯,道: “其实,我在天后身边挺好的。天后信重,各种赏赐不断。我娘也是因为我在天后面前得脸,日子才过得好起来。" 太平公主从小就明白她家是严母慈父,做错了什么事情求一下阿耶就可以蒙混过关。但若撞到了阿娘手里,抄书是最轻的惩罚。 她听到婉儿说阿娘的好, "嘶"了一声,引来上官婉儿的疑惑。 太平公主可不想在紫宸殿抱怨阿娘被阿娘抓住,到时不仅她受罚,上官婉儿估计也逃不掉。"没事,你继续说。"太平公主若无其事地将头发撩到耳后道。上官婉儿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太子妃生了个小郡主,公主你过去看了吗?" 太平公主道: “看了,小小的一团,旁人都说像七嫂,但我一点看不出来。瞧着红彤彤的,天天睡觉眼睛都没睁开,也不知道别人说小郡主眼睛大是如何夸出口的。" 上官婉儿笑了: “公主可不能当着太子和太子妃的面这样说。”上官婉儿曾替天后去东宫送过几次东西,发现太子妃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知道,知道了,我还不懂这些?"太平公主道: “ 阿耶有些遗憾不是男孩。” "先开花后结果。”上官婉儿道:“太子和太子妃以后会有小郡王的。" 太平公主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盯着上官婉儿瞧: "婉儿你是不是想女婿了?" 此话一出,上官婉儿的脸蓦地变得苍白,身子一晃,连声道: "公主,千万别开这样的玩笑,我是陛下的才人。" 太平公主见状,慌忙道歉: “婉儿对不起,我就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上官婉儿摇摇头道:“我知道公主的意思,但是人言可畏,这样的话公主以后还不要说了。” "嗯。"太平公主郑重地点点头。 她明白上官婉儿这个才人的身份和阿耶没什么关系,以前没觉得什么,现在发现只要有这个身份在,婉儿有生之年很可能都不得嫁人。 欢欢喜喜备嫁且对婚姻充满期待的太平公主此时不由得心疼起上官婉儿。 但就是这个给她带来桎梏的才人身份是上官婉儿拼尽全力抢到的。 有了才人的身份,她就不是皇宫中最底层的奴婢了,而是变成了主人,就能让自己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人与人的差别很大。但奇怪的是,上官婉儿却和太平公主成了朋友,对,就是朋友。过了一会儿,有女史过来叫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一起进了紫宸殿。武媚娘先朝太平公主点点头,然后吩咐上官婉儿拟两道诏令。上官婉儿一面听一面写,待天后说完,她已经把诏令拟好上呈给天后。 尽管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但太平公主依然每次都会感到震撼和佩服。怪不得阿娘时刻离不开婉儿。婉儿才思敏捷,非常人能及也。 武媚娘看完上官婉儿草拟的诏令,十分满意即刻命人送到了中书省。处理完这些,武媚娘这才看向太平公主,问道: “太平,你怎么过来了?” 太平公主本想向阿娘炫耀成绩通知单,但看到同龄的婉儿如此才思敏捷,就不好意思拿出手,于是道: “我过来看看阿娘还不行吗?” 上官婉儿在一旁笑道: "公主参加女官选拔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想请天后看看哩。" 武媚娘闻言伸手,太平公主红着脸将成绩通知单送上,不好意思道: “ 只过了三门。” 武媚娘看到三门皆是甲等的成绩,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她对考试的内容和女儿的情况都了解些,太平没有经过专门的学习却能利用已有的知识,得到了甲等的成绩,确实不容易。 "不错。"武媚娘赞道。 太平公主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嘴上却谦虚道: "婉儿要是去考试,肯定比我考得好。" 武媚娘眉毛一挑,没有否认: “婉儿才思敏捷,文采出众,便是三省的官员也很少有比得上她的。" 太平公主见母亲这里来往官员络绎不绝,怕耽误母亲时间,稍稍地留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上官婉儿出门相送。 太平公主问上官婉儿: "你什么休沐,咱们一起去蹴鞠?" 上官婉儿面露心动之色,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 “最近恐怕不行,北面和西面都在打仗,事情很多,怕是没有时间。" 太平公主奇道: “怎么又打仗了?” 上官婉儿道: "应该很快就结束了。说起来,公主你见过永丰殿下的儿子秦将军吗?" 太平公主闻言,从脑海中搜索这位表兄,但好像只知道他是姨娘的儿子一直在外面驻守,其他的就没印象了。 "没见过,他怎么了?"太平公主问道。 上官婉儿道: “他今早上送来一封捷报,在与吐蕃一战中斩获一万多人。天后夸他是塞上长城呢。" 太平公主感到与有荣焉,心中一动道: "姨娘知道这个消息吗?我去告诉她。" 第75章 我的天后堂妹 太平公主从紫宸殿的后门出来,往绫绮殿的方向走。 一路上,垂柳舒展嫩芽,芽叶像柳枝一样轻柔,桃花灼灼,几只白色的蝴蝶围着花枝上下飞舞。 花圃里各色的花儿都开了,白的、粉的、红的、黄的、紫的……簇簇拥拥热热闹闹,一直盛开在太平公主的心田。 太平公主随手折了一朵鹅黄色的月季花插在鬓间。她的头发像了母亲,乌黑柔顺而富有光泽。“公主,你真好看。”贴身小宫女燕儿真心赞道。 太平公主扬起下巴,明媚的脸蛋竟然与满园春色不分上下。 绫绮殿静悄悄的,太平公主疑惑地看了看太阳,心中纳闷,这个时候姨娘没有在睡午觉,怎么会如此安静。 太平公主被这满殿的寂静所浸染,轻手轻脚地穿过玉兰花的树荫,扒着前殿门框探头往里瞧,结果正好和一脸凝重的武婧儿对上视线。 太平公主余光扫见,殿内站着几个人皆敛声屏气,垂着头不发一言,故而整个绫绮殿显得格外沉默。 武婧儿见太平公主探头探脑,露出笑脸,招手道: "太平,快进来。" 太平公主对殿内出现的情形很熟悉,她在阿娘的宫中见过许多次,知道姨娘正在处理棘手的事情,此时不便打扰,于是说道: “我没什么事,就想找姨娘说说话。姨娘你先忙你的,我去配殿看书。” “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说着,武婧儿看向几人,微不可见地吸了口气,道: “就按之前说的办,若有人不服,尽管让她来找我。" 众人闻言皆松了一口气,拱手退下。路过太平公主时,纷纷见礼,口呼公主殿下。太平公主——颔首,让出位置让这几人先走。 "姨娘,你好像看起来不高兴?"太平公主走进大殿。 武婧儿揉揉额头,想了想,道: “你如今掌管一部分宫务,说给你也不打紧,只是你不要外传就是。" "姨娘你说。"太平公主坐到武婧儿身边,一双与武媚娘酷似的凤眼注视着武婧儿。武婧儿看了心中一动,叹道: “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是吗?很多人都这么说呢。"太平公主的笑容无忧无虑,澄澈中透着娇美。 武婧儿笑了下 ,说起刚才让她烦心的事情: “显儿的小郡主过几天就要举行满月酒,我本来是按小皇孙的规格举办的,只是韦家的崔娘子觉得不满意,想依照公主的份例来。" 武婧儿没说的是,崔娘子想的是按太平公主出生时的规格来。 太平公主出生时那是什么规格?武媚娘身为皇后,又是高龄产女,带着某种补偿的心思或者炫耀的心理,太平公主的满月礼规格办得极为盛大。 太平出生后,除了政治上的待遇外,各种生活上的待遇直追皇太子,连上面三个兄长都比不过她。 太平公主眉头微微一皱,道:“她家事儿真多。那姨娘是怎么安排的?” 武婧儿笑了下,道: "这是显儿的第一个孩子,自然要庆贺,但又不宜大张旗鼓,依旧按小皇孙的份例来。等会儿,我向你阿娘求个册封来。"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拍手道: "这个好。既没有让七兄为难,又能让七嫂满意。" 饶是太平公主这样无忧无虑的人也知道要低调,不能惹阿娘生气。当年六兄之所以被废,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跟阿娘犟,老是逆着阿娘来。结果呢,现在被幽禁在一方天地。 七兄要是过于高调,惹了阿娘生气,说不尽就会和六兄一起作伴了。她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八兄呢,也是阿娘的亲生儿子。 再则一时的排场不算什么,对公主郡主而言,汤沐邑更实在些。武婧儿道:“你过来找我什么事?” 太平公主闻言,想起了正事,一脸兴奋地给武婧儿报喜: "姨娘,秦表兄打了大胜仗了,据说斩获一万多人。" 武婧儿闻言一愣,脸上流露出激动和开心的神情,连道: "好好好……他可曾受伤?"太平公主摇摇头,道: “婉儿没说,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武婧儿拍着胸口,将心情平复下来。 听到太平公主这话,她的心一跳,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对太平公主说道:“你以后不要把偶然从天后处得来的消息到处说。你也告诫下婉儿。" 太平公主鼓起脸颊,郁闷道:"连姨娘也不能告诉吗?" 武婧儿笑了下,道: “不可以哦,这是为你和婉儿好。天后身边的人更需要嘴严些,不 然很容易招来灾祸。" 太平公主明白姨娘是为自己好,点头应下道: “我记住了。” 武婧儿起身,对太平公主道:“我要去一趟紫宸殿,你要不要一起过去?”太平公主忙摆手道: “我刚回来……嗯,我去找阿耶。” 武婧儿闻言,点头道: “那你去吧。你阿耶这么疼你,趁着这些日子多陪陪他。” “嗯。”太平公主又如同一阵风似的跑了,就像个勤劳的小蜜蜂。武婧儿在后面忍不住摇头。武婧儿则自己去了紫宸殿,十分顺利地从武媚娘口中要来了小郡主的封号。长宁郡主。 武婧儿告别武媚娘,来到东宫。东宫之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进进出出的宫女穿红着绿,十分喜庆。 "殿下,你来了。"指挥宫女们摆盆景的崔娘子看到武婧儿,热情招呼道。 武婧儿朝她点头道: "那个石榴盆景往左边移一下,这样窗户里一抬头就看到了。""果然如此,还是殿下眼力好。"崔娘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谁都带上几分笑意。"殿下,你要来看小郡主?快进来,外面乱糟糟的,让你见笑了。" 武婧儿跟着崔娘子进去,看见韦滢滢趴在婴儿床的上方和李显一起逗弄小郡主。"姨娘来了。"李显抬头瞧见是武婧儿,忙起身迎上来。韦滢滢也笑着让人上茶。 武婧儿瞧着小夫妻眉眼之间流露的浓情蜜意,忍不住打趣了两句。 李显脸皮薄,转移话题,将女儿抱起塞到武婧儿怀中,直说道:“姨娘,你看小郡主,你看小郡主嘛。"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都禁不住大笑起来,李显则满脸通红,僵在原地。武婧儿道: “不说你了。我刚才天后处过来,咱们的小郡主以后有了封号。”韦滢滢眼睛一亮,急问: "什么封号?""长宁郡主,这是天后亲自取的。"韦滢滢重复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李显,两人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谢谢姨娘了。" 武婧儿终于听到韦滢滢真心实意地喊她一声姨娘了。武婧儿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李显出门相送。 临出门前,韦滢滢朝李显使了眼色,努努嘴。崔娘子也一脸期待地看着李显,李显 则硬着头皮点点头。 路上,武婧儿见李显欲言又止道: “显儿,你想说什么?” 李显的脸红了下,低声道: "姨娘……那个……那个……岳父的官职低微,能不能……" "不能。”武婧儿看着李显的眼睛,认真道: “显儿,我知道你想对亲人好,但你现在是太子,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你现在要做的是孝敬父母,学习处理政事……" 李显低下头道: “我知道了。我自己也觉得这事不太行,两位嫂子的娘家都没有封赏,韦家估计也不行。" 武婧儿对李显温厚的性格有些苦恼,道:“天皇现在一直吃着药,你有时间多去天皇膝下尽孝。" 李显道: “我知道了。” 武婧儿又道: “长宁郡主的满月礼规格,我压成了皇孙的规格。幸好,崔娘子只是给我提了一下,我没让人往外说,但宫中你也知道是什么样子。话只要说出来,那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说不知道的那些人无非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韦家诸人不懂,但是你懂,你要提点着他们。不要忽略这些小事,万事都是积少成多,若将来矛盾爆发,不仅你连同韦家都要一同受罪。" “我记住了。"李显听完,温和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坚毅,郑重地向武婧儿道谢: “姨娘,多谢。" 李显的开局比李贤更难一些,李贤凭借自己的爱才之名招揽了不少学士,而且也有李治的支持。 但李显成为太子后,李治的精力大部分放在和病魔做斗争上,剩下的部分都留给了军国大事,至于培养太子的事情更是全权交给了武媚娘。 武媚娘自己更青睐主动的人,对于李显时不时请假不来听政,潜意识地没有派人去催促。 李显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做得十分尴尬,唯一属于自己的势力还是当英王时府中的僚佐。 这些人辅佐王爷尚可,但若为太子出谋划策,尤其是天后跟前的太子,就不太好说了。 因此李显的心中隐隐有提拔亲信的想法,而他最旗帜鲜明的亲信就是岳家。但如今提拔岳父的想法被武婧儿否决,李显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松了一口气。 从东宫回来之后,武婧儿匆匆将事情吩咐了一下 ,就提前离开了皇宫。 梦年寄来的信恐怕已经到了公主府了。 她的心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回公主府拆开信,确认儿子是否安全! 第76章 我的天后堂妹 “你怎么知道我要看这封信?”武婧儿惊喜地从云川手中接过信。云川笑而不语,示意让武婧儿先看信再说其他的。 武婧儿刚从皇宫出来,就看到云川立在马车旁等待自己。二人上车之后,云川就给武婧儿递上一封来自秦梦年的家书。 信封是淡黄色的,仿佛像是在邮递的过程中风吹日晒退了颜色的布帛,变得柔软而坚韧,上面写着“敬启”两个字。 武婧儿心急地撕开信封取出信纸,熟悉的字体跃入眼帘,行文流畅又整洁。见面如晤。 武婧儿想象着年年在暖黄色的烛光下,一丝不苟地按照约定将自己的近况写在纸上。他或许会苦恼要怎么写才能让母亲相信自己一切安好,不用在千里之外为自己担忧。 武婧儿焦灼的内心被字里行间的运筹帷幄和娓娓道来所抚平。 武婧儿看了几遍,才将信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信封中。看着撕开的封口,武婧儿又一次后悔刚才怎么没有小心些。 云川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武婧儿的表情,见她的神色如常,就知道家里的小郎君一切安好。又见武婧儿装信时懊恼的样子,云川笑着将信封取来道: “我回去补一下就好了。郎君如何?”武婧儿嘴角一弯,语气带着她未曾察觉的自豪: "他最近有出息了呢。" 可不是有出息了,发现了机会,直接带人去打,关键是还打胜了,现在正乘胜追击呢。云川笑道: "郎君平安就好,有了军功郎君的爵位肯定能往上走一走。" 武婧儿闻言,稍一沉吟心中就否决了这个美好的愿望,摇头对云川说道: “最近几年应该不会升。" 按照皇家收揽人心的惯例,秦梦年的官位和爵位在李治一朝应该不会再升,李治会将施恩的机会留给新皇。 大家心照不宣地演一出君臣相得来。君恩似海,臣以死报之。 就像当年的李動。太宗皇帝临终前将李動贬到外地,嘱咐太子李治,若李動听从命令前往贬所,那就等太子即位立刻召回李動以示恩德;若李動流连不前,那就杀了李動。 云川眉头微拧,似懂非懂,但既然武婧儿没说,他也就没刨根问底。 叹息了一声后,他又笑着安慰武婧儿道: “有天后在,官位和爵位总不会少我们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34; 武婧儿点头赞道: “你想的明白。” 两人一起回到公主府。猛然间这么早回来,武婧儿心中涌现不知名的雀跃,又有秦梦年的捷报,大为高兴,就和云川一起逛起府中的花园来。 姹紫嫣红,春色如许。 武婧儿心中感慨,这一天天忙来忙去,不知道要错过多少美景。 “那公主为何不多休息?事情总是忙不完的。”云川劝道。 武婧儿摇摇头,掰着手指头算道: “过几日长宁郡主满月,到七月份还有太平公主的婚事。现在宫中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起来了。" 云川感慨道: “皇家无私事啊。”若平常人家,添丁嫁女也不过是会下亲友,热闹几日就罢了,哪像皇家这样甚至还能牵扯到前朝。 长宁郡主的满月礼由韦滢滢和韦家诸人举办的。东宫确实听进了武婧儿的劝,只按皇孙的规格来办,李治和武媚娘都去为小郡主添盆。 正式册封李显长女为长宁郡主的旨意是在满月礼上宣布的,韦滢滢一时间万众瞩目,好不得意,脸上的笑容绚烂无比。 长宁郡主满月礼后,紧接着就是太平公主的婚礼。 作为天皇天后的爱女,大唐最小的嫡公主,太平公主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堪称大唐最灿烂的明珠。 太平公主婚前焦虑不安,她想找婉儿说话,但这几个月朝廷军务繁忙,婉儿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婉儿如此忙碌,她的阿娘武媚娘更不用说了。纵观皇宫之中也唯有武婧儿这位姨娘能排解她心中的焦虑。 这日,太平公主堵了正要回家的武婧儿,将人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让随身伺候的宫人站得远远的。这个样子的太平公主把武婧儿吓了一跳。 "姨娘,我突然不想成亲了。"太平公主一向明媚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哀愁。 “我不想离开皇宫,不想离开阿耶和阿娘。我不知道皇宫之外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外面的生活……" 不等武婧儿发问,太平公主就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武婧儿闻言,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婚前焦虑。 两人站楼阁之上,太平公主倚着栏杆,双目眺望远方。武婧儿转头看着太平 公主的侧影,晚霞映在她的脸上,带来了薄暮的哀愁。 "你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大多数人在婚前都会出现焦虑的情况。我曾见过驸马,一表人才,性格温和,容貌俊秀,能配得上你,不必为未来担忧。"武婧儿劝解道。 "可是我现在和他不熟悉哎,你说他会不会欺负我?"太平公主突发奇想。 武婧儿出主意道:“我要不选几个擅长武艺的侍婢给你做陪嫁如何?再多陪嫁几条鞭子和几把宝剑?你到时就把这些兵器摆在婚房内,看驸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太平公主闻言,脑海中浮现两排舞枪弄棒的侍婢站在婚房门口严阵以待,婚房内兵器寒光闪烁, 吓得驸马在门口徘徊踌躇不敢进去。 想着想着,太平公主乐不可支笑出声音,而后又觉得羞涩,娇声道: “姨娘……” "好好好,我不说了。”武婧儿朝太平公主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拉长声音道: “就这么决定了。 “哼,我才会和驸马吵架呢。”太平公主的脸上攀上了红晕,仿佛从天上的晚霞身上扯了一团拿来遮面避羞。 武婧儿摊手笑道: “我又没说你们会打架,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有备无患。当年我的陪嫁中还特意要求陪嫁了弓箭佩刀和马鞭。" 太平公主一脸八卦,凑上来兴奋地问道: “那姨娘你和驸马打过架吗?”"怎么可能?"武婧儿的手指头点着太平公主的额头将其推开。"为什么?"太平公主捂着额头,好奇地问道。武婧儿淡淡道: “他打不过我。” “哈哈哈。”太平公主大笑起来,欢快的笑容冲淡了将要成亲的焦虑。 七月十九,太平公主下嫁城阳公主次子薛绍。 送亲的队伍绵延数里,火炬照亮了天空,如同白昼一般。婚礼在万年县馆举行,富丽堂皇的婚车从新拓宽的门垣中通过。 时隔多年,这场盛大的婚礼依旧为人津津乐道。太平公主出嫁后,皇宫之内明显安静下来。 天后诸子中就数太平公主最不怕母亲,一言一行洒脱自如,丝毫不避讳任何人,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比几位兄长多了不知多少自由。 她平时就像一只不知疲倦 的小蜜蜂,把紫宸殿、蓬莱殿、东宫和绫绮殿串联起来,留下一阵阵欢声笑语。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幼女出嫁时,李治的身体还能支持他为女儿的婚事到处张罗。为了庆贺这一大喜事,李治还下令赦免了京师牢里被囚禁的犯人。 但太平公主出嫁后,李治的风疾加重了,而且这次比往常来得更猛、更急、更令人生不如死,甚至连药物都不能缓解症状。 天气炎热,李治从蓬莱殿搬进去了含凉殿。含凉殿临水而建,周围古木交柯,凉爽宜人。 武婧儿听闻李治病重,过来探望,一路上碰见宫女寺人拿着网兜粘杆到处乱跑。 "怎么回事?"武婧儿拦下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匆匆道: "天后吩咐了,要是她再听见一声蝉鸣,所有人都要打板子。殿下,奴婢告退去抓蝉了。"小宫女说罢就抱着网兜跑开。 武婧儿心中纳罕,武媚娘怎么和蝉过不去了。等她进了含凉殿门,殿内诸人皆屏气凝神,噤若寒 蝉,头深深垂下,生怕轮到不好的事情。 殿内隐隐传来说话声,隔着门窗和院子听不大清楚。 武媚娘贴身宫女朝武婧儿打了手势,示意她不要进去。武婧儿会意,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含凉殿。"媚娘,我要头痛欲死!" 李治脸色苍白,他的手紧紧攥着武媚娘的胳膊,蜡黄枯瘦的手陷入依然富有弹性和光泽的肌肤内。 一人向死,一人向生。 "不会的,陛下,你会没事的。"武媚娘的眉眼中透着一股坚毅,仿佛在给李治传递信心。但李治此时视力模糊,早已看不清楚了,只能依稀从武媚娘的话语中汲取力量。"媚娘,救我!"李治祈求地看向武媚娘,另一只手也紧紧抓住武媚娘。"媚娘,我要服饵!"李治鼓起勇气叫道。 “不行。” 武媚娘听到“服饵”两个字下意识地拒绝。 服饵,就是服用金石之药,药性猛烈。传言太宗皇帝病重之时,也服用了金石之药,但这非但没有减轻他的病情,反而使他中毒暴亡。 "朕不管,朕不管,朕就要服饵!"李治听到武媚娘的拒绝后像小儿般无理 取闹起来。 “陛下,金石之药酷烈,你身体常年不好,若服饵恐怕你的身体受不住……”武媚娘试图给李治讲道理摆事实。 “我就要服饵!朕浑身难受,头疼欲裂,彻夜难眠,每一刻我都在煎熬。” "不行。"武媚娘忍着心痛拒绝,脸扭了过去,不忍再看李治。"媚娘,帮我一次吧?" 熟悉的话语,哀求的声音让武媚娘心一软。 第77章 我的天后堂妹 "媚娘,帮我一次吧。"李治又重复地求道。 武媚娘心神晃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毅然决然地狠下心拒绝道: “不行。” 服饵,饵中包括磐(音玉)石、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石钟乳。饵有五石或三石之说,五石就是以上五种金石皆用,三石是取五石中的三种。 自古以来,服用金石之药的帝王都逃不过中毒而亡的下场,秦始皇如此,汉武帝如此,唐太宗也是如此。 武媚娘不忍眼睁睁地看着李治服饵身亡。 李治听到之后,双手抱着脑袋在床上滚来滚去,苍白的嘴唇咬出了血色,嘴里断断续续发出虚弱的呼痛声。夏日本来就燥热,李治这么折腾身上就出了一层虚汗。 “陛下……”武媚娘看着李治如此狼狈的样子心中也跟着难受起来,转头吩咐道:“传太医过来。" 太医就等候在偏殿之内,听到传呼立马过来。武媚娘问道: “天皇喝了你们开的药,仍然不见好转,你们可有良策减轻天皇的病痛?" 众太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院判站出来,小心斟酌字句,说了一通云山雾罩的话来。 武媚娘和李治都听得心烦意乱。李治是头疼难忍,集中不起精力,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心里烦躁,武媚娘则是因为院判在和她绕圈子打太极说不到重点。 "你就说有没有?能不能?"武媚娘打断院判的话,厉声喝道。 院判被武媚娘的声音吓了一跳,脊背发寒,几乎一动不动。殿内的沉寂蔓延开来,连李治急促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武媚娘狠狠地拍了拍床榻,指着太医们气骂道: “天皇对你们恩宠优渥,如今天皇病重,你们一个个竟然拿不出一个主意来,天皇要你们何用!若是天皇有个不好,你们也逃不掉!" 众人唯有跪下请罪: “臣等才疏学浅,请天皇天后降罪。” "降罪?才疏学浅?"武媚娘冷笑: “今儿你们就给我拿个章程来,不然……" 太医们感到身上背了一座大山,压得他们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汗如出浆,流入眼睛。太医们的眼睛被汗水刺得生疼,视野模糊,但都不敢伸手擦拭。 仿佛过了很 久,一个太医出了声,声音发颤,明显感到他的紧张。"启……启禀天后,臣以为可以试一试……服……服饵……" 武媚娘双目如电,蓦地刺向这出声的太医,冷笑道:“哦,服饵?原来是你。”就是这个人给李治提了服饵的治疗办法。 这太医仿佛被武媚娘的视线刺中心脏,双腿一软几乎倒在地上。 但他仍硬着头皮,顶着压力出声道: “臣的师父曾在《备急千金要方》中提到服饵,言若人忽遇 风发,或口不能言,可在无风密室内服汤药或粥,至汗出不绝为佳。”② 武媚娘的目光扫过这名太医,脑海中浮现了他的名字——刘神威。孙思邈的亲传弟子,当年孙思邈不愿任官,就举荐自己的弟子刘神威来宫廷担任医官。 "可有章程?起来回话。"武媚娘的声音稍稍缓和。刘神威说到熟悉的领域,心中的惶恐逐渐散去,变得侃侃而谈起来。 他起身拱手道: “家师在书中曾言,凡患风疾,服用汤药,不出大汗就不能驱除风疾,因而汤药中要有发汗散寒的麻黄。又言,若患者五十以上且体虚,更适合用三石。食用的粥要大熟,熟了易消化。在密室之中不能苦心劳力及大喜大怒,务必要将息节慎。”③ "天后……"李治将头转向武媚娘的方向。 武媚娘似乎不为所动,继续盘问: “可曾以此方治过病人?” 刘神威道: "臣少时曾随师父治过两例。" "治疗之后效果如何?病人年寿几何?" 刘神威顿了顿道:“两人病情均有减轻,一人六十而终,一人六十一。” 武媚娘闻言,眉头皱起来,显然她对这两人治疗之后的寿命不满意。她扫向众人,问道: "你们有何看法?" 院判出列道:"这服饵药性太烈,天皇体虚,怕……" 刘神威反驳道: “这服饵汤勿计剂数多少,亦无虑虚,只求汗出不绝为佳。”④ 院判摇头道:“不妥,天皇的病症乃是最近劳心忧虑所致,再加上暑气燥热,故病情加重,宜服药静养为主,抑或辅之以沐浴泉汤。" 武媚娘沉吟一下, 挥手道: "你们先下去吧,暂且按院判的法子来。" 太医退下后,刚才集中精力听治疗方案的李治此刻听到武媚娘的决断,头又开始疼起来。"媚娘……"李治的言语中带着哀求。 武媚娘用手帕擦去李治额头上的汗水,安慰道: “陛下的身子尚未到最严重的地步,还是以常规疗法为主。" 曾经英俊年轻的帝王变得病骨支离,眉间被病痛折磨出了深深的川字纹,清透多情的丹凤眼蒙上了一层阴翳(音亦)。 他的双手抓住武媚娘的衣角,神情之中流露出依赖和恳求。 “可是我难受啊。”李治的声音带着委屈。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嫌蝉鸣吵吗?我已经叫人去粘蝉了。我保证它们不会打扰你休息。”武媚娘不同于刚才和太医说话时的雷霆万钧,此刻变得温柔婉约起来。 几十年过去了,武媚娘的声音依然那么温婉,依旧像雨洗过的青山,雪松新抽的嫩芽,依然那么得令人安心。 李治在武媚娘的安抚下,情绪逐渐平定下来,仿佛他从武媚娘的话语中重新汲取了抵抗病魔的信心和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武媚娘见李治睡着了,才悄悄将他的手放回床榻之上,轻手轻脚地到了偏殿。 她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和四肢,上官婉儿就迎了上来,声音压得很低,但吐字清脆圆润,向武媚娘禀告急需处理的事情。 武媚娘或是颔首,或是发出几个字。上官婉儿得到指令后,就要离开,只听武媚娘说道: “你派人把奏章搬到正殿,这些日子我在正殿批改奏章。" 上官婉儿应下: "是,天后。" 两个寺人悄无声息地安置好桌案,上官婉儿将奏章放到上面,武媚娘坐下批改奏章。 最近大唐的边境颇不平静,北边裴行俭和程务挺率军平阿史那伏念和阿史德温博到了紧要的关头,西边唐和吐谷浑的联军与吐蕃大战到了收尾的阶段。 林林总总,每日都能收到前线送来的战报。武媚娘虽然不对前线战事插手,但是粮草调配,府兵征发,战后安排等等都需要武媚娘这边做出决策。 除了战事外,雍州的庄稼被狂风吹折,眼见着大为减产,紧接着京师的米价也蹭蹭地往上 涨,百姓叫苦不迭。 武媚娘先是调常平仓的粮食低价往外卖,以平衡粮价,再发诏令各港口市舶司购粮即刻往洛阳运送。 这几年天灾无常,而且南方往北方调粮需要时间,还是早做打算。 武媚娘刚批完几本奏章,就听到帐内传来呻yin的声音。敢忙起身,掀开帘子,仔细打量李治的神色. 只见无论是在睡梦之中还是睡醒之时,李治的眉头都是紧皱,眼尾的细纹一道攀着一道,脸上露出疲惫憔悴的神色。 “现在感觉怎么样?饿不饿?要不要用些饭菜?”武媚娘连忙问道。 李治的眼中一片茫然,下意识地扶着头坐起来。他感觉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也认不得眼前的人,一股孤寂蓦地涌上心头。 “陛下……”武媚娘又唤了一声。 李治这才迟钝地回过神来。他如今住在含凉殿,身边的人是陪伴他几十年的妻子。 “我……”李治苦笑一声,眼前的景色天旋地转起来,他猛地抓住武媚娘的手,就要一个溺水的人。 武媚娘立刻将另一只手覆上,双手捧住李治枯瘦修长的手,轻声道: “我在,我在,你是头晕吗?" 李治点下头,有气无力道: "媚娘,我要不好了……" 武媚娘立刻打断他道: “乱说什么话,什么好不好?你好着呢,你先在才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往后还有大好的日子呢。" 李治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这份苦一直蔓延到他心里。 他努力压抑因晕眩而产生乱抓东西的本能,叹道:“我阿耶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去世了,阿娘更是英年早逝。我家诸人寿数不长,恐怕我也天命将近。" 武媚娘闻言,心一咯噔,李治说的这话极为不详。她的心中不知为何也泛起了一抹苦涩。 年轻的时候两人吵过闹过,在武顺和贺兰敏月的事情上,武媚娘甚至在黑夜里暗戳戳骂他这么风流也不怕英年早逝。 但现在真当李治病重之时,武媚娘心中却是浓浓的不舍。 风风雨雨相伴这么多年,武媚娘仿佛觉得李治的身影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若他离去,对于自己而言不亚于剜心割肉之痛。 r /> 武媚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悲伤掩上,喝道: “胡说!太宗皇帝是早年征战留下的暗伤损害了根基,故而早亡。" "你看看高祖皇帝,他活到了八十岁,六十多岁的时候还给你添了几个小叔叔小姑姑的。" 李治闻言噗嗤笑出声,心中的悲伤稍减,笑道:“媚娘,不要对高祖皇帝无礼。” "呵……" 第78章 我的天后堂妹 李治焦躁的内心被武媚娘抚平,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理智。他自己也知道服饵的危险很大,很可能就是暴亡。 但他或许是因为当时实在太痛苦了,不知如何想的,抱着媚娘要死要活地哀求媚娘允许他服饵。现在回想起来,实在令人汗颜。 李治心道,也许在内心深处,自己是希望媚娘能够阻止他那不成熟的想法。天变了,风起了。 往常这个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明媚。现在却黑云压城,天色杳冥如暗夜,狂风卷着暴雨尖啸着扑来向含凉殿,拍打在门窗屋檐上发出“啪啪哒哒”的声音。 清爽宜人的含凉殿变得潮湿黏腻起来,殿内点了蜡烛,烛影幢幢。“来人,把圈椅挪到门口,朕要观雨。”李治呆在殿内觉得闷,于是吩咐道。 内监们两人合抬一把大圈椅,放在殿前,椅下设着脚踏。圈椅椅背与扶手相连,将人包裹在内,用料很重,给人以安全感。 圈椅构造与身体贴合。李治垂足而坐,双足放在脚踏上,双手搭着扶手,背靠着椅背,十分舒适。 大雨哗啦啦地下,模糊了视线,树木被吹得团成一团,倒向一边,就像逆风而行的旅人。 地面上的雨水汇成一股股细流,细流又汇成大股的水流朝低洼的地方涌去。水面上飘着的落花和绿叶打着旋,随着流水而去。 屋檐下雨水入注,在大风的吹折下弓起身体。落下的雨水迸溅在肌肤之上,带着些微凉意。狂风带着水汽闯入殿内,仍然黏黏的,令人感到不舒服。 狂风暴雨之下,李治感觉太液池成了一片汪洋,含凉殿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摇荡荡,不知道是否能在风暴中平安度过劫难。 武媚娘在紫宸殿和大臣商议完政事,心中记挂着李治,不顾宫女的劝阻决定冒雨回到含凉殿。 宫女撑的伞刚出紫宸殿就被狂风吹折了,暴雨顺着武媚娘的头浇了下来。狂风暴雨之下,宫女在说什么,武媚娘没有听清。她提起裙子就往含凉殿的方向跑。 等武媚娘浑身湿透地跑到含凉殿,结果却看见李治不顾自己的身体大大咧咧地坐在门口观赏雨景,而狼狈的自己则是这雨景中的一部分。 于是,武媚娘气不打一处来。 李治远远看到一人冒雨而来,还以为是宫女之流,没想到这落汤鸡 似的来人正是武媚娘。 他惊讶地眼睛都瞪圆了,慌忙站起想要去接武媚娘。谁知他起身后犯了头晕,身子一晃,若非身边的内监扶住,恐怕就要摔倒了。 武媚娘吓了一跳,快跑上前将李治按在圈椅里,喝道:“坐好,不要乱动。你身子不好,怎么还出来碰雨?是谁把圈椅挪出来的?" 李治顾不上其他,拉着武媚娘的手道: “媚娘,我知道错了。你赶紧去换身衣服吧,别得了风寒。” 武媚娘哼了一声,对内监说道: “把圈椅往里面挪,照顾好天皇。”说罢,武媚娘才去殿内沐浴换衣。 等武媚娘出来后,发现李治乖乖地坐在圈椅上,而且圈椅往里面移了三尺多,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武媚娘站在李治身前,上下打量了几遍,只发现袍角处沾染了几点轻微的水迹,暗自点点头。"为什么到外面看雨?"武媚娘居高临下地发问。 李治恍如做错事的小孩子,辩解道: “下雨了,屋里闷热潮湿,不如外面凉快。” 武媚娘想数落几句李治不爱惜身体,但又怕他听了心情不好,影响养病。 于是武媚娘只告诫他道: "热了,让宫人打扇;潮了,重新换被褥。现在外面狂风骤雨,你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 李治垂着头,沉默不语,看起来一副羞愧的样子,武媚娘见状才放过他。 李治见武媚娘气消,反省道: “我以后不这样做了。媚娘,你头发还没干,我给你擦头发。”“来人,去把殿内的月牙凳搬来,再拿几条干巾。”李治对自己的建议兴致勃勃。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李治折腾。她坐在李治身前,感受到李治的手抓起自己的湿发慢慢地用布巾擦拭,力道轻柔。 湿了的布巾立马换下,换了几十条,武媚娘的头发才变得松散开来。 李治的手在如云的乌发中穿梭,遗憾道: “今儿下雨了,头发不易干,只能擦到这种程度了。”武媚娘稍稍靠在李治的腿上,问道: “可以起身了吗?”李治笑起来,笑声爽朗: “当然可以啦。媚娘的头发真好依然乌黑发亮,我早已生了白发。” 武媚娘慢慢起身,转头对李治说道: “平日里让你多吃些保养头发的食物,你挑来挑去,嫌弃这个嫌弃那个,你 有了白发怨谁?" 武媚娘心知肚明李治头生白发,是因为他虚弱的身体和一直折磨他的风疾,但嘴上却说着是因为李治没有吃保养头发的食物。 李治闻言懊恼道:“现在吃还来得及吗?”武媚娘瞥了李治一眼,说道: "马马虎虎吧,有总比没有强。来人,上膳。" 宫女呈上来的饭菜,李治看了一眼就苦了脸,无非都是些炖煮的软烂之物,而且以清淡为主,这分明和自己之前吃的没什么区别吧。 “这是可以养发乌发的食物?”李治舀着一勺粥冲武媚娘说道。 武媚娘点点头,糊弄道: "多吃饭身体壮。身体好了,头发也会变好。" 李治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愤愤地喝一口粥,才道: “我劝小太平吃饭都不会这么糊弄。”武媚娘抬头斜了李治一眼,一本正经道: "食不言寝不语。" 吃完饭,外面的雨依然在下,风却渐渐小了起来。二人伴着雨声入眠。大雨下了一夜,次日一早才放晴。大明宫的宫殿、树木和花草被洗刷一新。 宫中巷道上昨日被风吹落的花瓣、树叶和树枝早已被打扫干净,现在路面上一尘不染。 树叶被夏风吹得翻转过来,露出仿佛镀了一层银的背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白光,令人生眩。 院判诊断李治风疾复发是因为劳心劳力和夏季暑热所致。为了让李治安心养病,武媚娘严令任何人不得以国事和家事打扰李治休息。 武媚娘批改奏章的地方由主殿改成偏殿,以免李治窥探自己的神色,进而担忧起国事来。同时,武媚娘人在偏殿,又能时时关注李治的身体状况。 至于夏季暑热,武媚娘本想去九成宫或者紫桂宫避暑,但是现在天气酷热,路途遥远,怕李治的身体不能承受,只得作罢。 一日,李治突然发起了热,出现了类似于风寒的症状,疲倦乏力、咳嗽、流涕、咽痛…… 又过了一两日,他的面部和颈部起了一层细小稀疏的红疹,一天之内红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了全身。 李治得了风疹。风疹又加剧了头疼。 /> 太医们小心用药,过了五六天,李治身上的风疹方才退去。但风疾的症状比之前更严重了,严重到武媚娘和太医院不得不考虑服饵。 李治之前还有力气在床上打滚要求服饵,但现在说话断断续续,气息微弱,再拖下去恐怕会加重病情。 武媚娘拿着手帕给李治轻轻擦拭额头。李治躺在床上,视野模糊,仿佛看见武媚娘眼中的水光。 “陛下,我和太医们商量了,他们建议服饵。你觉得怎么样?”武媚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嘶哑。 李治枯瘦的手努力地抬起,立刻被武媚娘捧住。他道: "好……若……不测……以后都交给你了……" 武媚娘柳眉一竖,厉声道: “陛下说什么胡话呢。正因为服饵有可能让陛下痊愈,我才同意的。陛下只管安心治病,其他的都不用担心,我等你病愈。" 李治笑了,断断续续道: “我……知道……封裴炎为侍中……崔知温………薛元超并……并为中书令。 武媚娘一顿,脸上流露出一丝怒色,道:"不是说让你病中别忧虑吗?怎么还想着这些!" 李治:"朕……朕是天皇……"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道: “天皇服饵事关江山社稷,我去请几位宰辅过来商议此事,你好好休息。” 武媚娘派人去请尚书左仆射刘仁轨、黄门侍郎裴炎、中书侍郎薛元超和崔知温等人来紫宸殿商议此事。 刘仁轨出将入相,德高望重,资历最深,听到天后说起服饵,眉头一皱道: “金石猛烈,恐损圣体,望天后三思。" 裴炎则问道: “太医如何” 武媚娘将候在外面的太医召来,令其将服饵的事情详细说给几位重臣。 刘仁轨几人听了,忧心忡忡,互相看了眼,最后还是刘仁轨出列禀告道: “不知臣等可否能面见天皇?" 李治由于病重,已经很久没有上朝或者召见大臣了。外臣不知情况如何,心中不免多思。 武媚娘闻言,微微颔首,叮嘱道: “诸卿,天皇病中不宜忧虑,还望诸卿不要用他事打扰天皇修养圣体。今日只论服饵,不论其他。" br /> 武媚娘又道: “天皇刚才任命裴卿为侍中,崔卿和薛卿并为中书令。” 武媚娘口中提到的裴炎等三人心中一喜,立马表忠心: “臣定当竭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 武媚娘挥手,再次道: “你们随我进去,勿要以他事打扰天皇休息。” 刘仁轨闻言,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留心打量周围,即使看见宫女寺人行动神色如常,仍然不敢放松。 天皇病重,他怕会发生政变。 第79章 我的天后堂妹 刘仁轨来到含凉殿,看见在卧榻上休息的李治这才松了一口气。天皇病弱、天后凶悍、太子懦弱,这些加在一起不免让刘仁轨心惊胆战。 他想起了前汉的吕后之祸。天后与吕后一样在朝廷主政多年,天后的母族虽然看似不起眼但实则已经根深蒂固,已有吕家之势。 京师之中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已经占据高位,京师之外天后的外甥秦梦年手握兵权镇守一方又战功赫赫,皇宫之内又有其姊武婧儿掌管宫廷事务。 天后若动,恐怕很容易达成目的。如此下来,怎能不令人心惊胆战? 武媚娘扶着李治坐起来,拿过一个引枕让李治倚着。李治看向几位股肱之臣,缓了缓,说道: “朕身体有恙,欲服饵,朝政赖诸卿了。" 刘仁轨看着李治气弱的样子,心中一紧,问道:“天皇,这服饵危险,你要三思……” 李治摆摆手,道:“服饵……未必不佳……” 刘仁轨见李治主意已定,又问:“臣从太医处听闻这服饵需要处于无风密室内服药休息,而且切勿心生忧虑。因此,臣请令太子监国以安人心。" 刘仁轨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李治,李治颔首。 刘仁轨见状,问道: “太子何在?” 李治看向武媚娘,武媚娘吩咐宫人道: “来人,去东宫请太子过来。” 武媚娘自从进殿之后就一直脸色凝重。此时听到刘仁轨请太子监国,她的心脏仿佛被人攥住,揉捏成一团。 于私,她是李治的妻子,二人相濡以沫几十年。她和李治商议服饵的事情时,根本没有想起太子,心中早已把李治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 但现在却被刘仁轨的言语敲打醒,即使她们夫妻再如何情意相投,众人仍没有将她武媚娘看作李治意志的继承者。 于公,她是天皇的天后,执掌朝政二十多年,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将一切打理得妥妥当当。但当天皇出现病弱之势时,一众臣子心中想的是为太子即位铺路。 武媚娘的心沉了下去,此刻她无比清醒地明白,她不过是众人心中一个退而其次的选项,一个可以随时放弃的选项。 宰臣、百官、甚至全大唐的百姓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太子比她武媚娘更适合在李治之后执掌大唐, 哪怕她已经用二十多年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过了一会儿,李显跟着内监进入含凉殿,先向李治和武媚娘见礼。 武媚娘此时已经收拾好心情,脸上不辨喜怒,直接吩咐道: “天皇服饵期间,由太子你来监国。 李显的嘴张了张,险之又险将询问服饵是什么的话语吞下去,艰难道: “是。” 他记住了武婧儿的话,有什么疑问不能当众问,不然会给人留下愚昧蠢钝的印象。 一旁的大臣见李显脸色难看,欲言又止,以为他是担忧天皇,想劝谏又出于孝心只得忍下,最后不得已称“是”。 太子果然仁孝啊。 其实在李显的心中,他的阿耶虽然病弱但无所不能,即使有不能的地方,还有他的阿娘顶着。他此刻还没有意识到李治服饵的危险,只当是平常的治疗。 太子监国是对李显身份的承认,有了这一项,即便是李治来不及留什么遗诏,他即位也不会遭受什么大的流言蜚语。 院判和刘神威认为李治的病情不能再拖了,于是决定次日就开始实施服饵治疗。 武媚娘对着几位宰臣说道:“如今天皇服饵,朝政无人可决,还请刘相、裴相、崔相和薛相几人从今日起暂留禁中辅助太子。" 李治听了,亦道: "如此,辛苦诸位。" 刘仁轨认为留在禁中,是天后切断他们这些宰臣与前朝的联系。但是若不留在禁中,若天皇出了意外,岂不是失了先机。 留在禁中有好处也有缺点。刘仁轨见天皇也这样说,身边的裴炎几人早已应下,只得附和了一声。 刘仁轨心想,这什么宫变恐怕是自己多虑了。怎么变?如何变?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呢。 可是如今天后的势力确实令他心惊胆战,第六感不断发出警告的信号。 但愿天皇能够平安度过此次难关,刘仁轨在心中祈祷。 武媚娘没有让这些人多打扰李治,说完事情后,就向李治告辞,带着太子和宰臣离开含凉殿,前往紫宸殿商议事情。 李治服饵,武媚娘不仅要盯着前朝,还要时刻关注李治的状况。她将事情吩咐好后,让刘仁轨诸人回到禁中处理公务,又让太子先行告退。 武媚娘的手指点了点, 她派人招来了羽林将军和军中校尉。 大唐的禁军分为南北衙兵,南衙兵是负责守卫官城和皇城的十六卫,北衙兵是驻守在宫城和禁苑的禁军。 自从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政变后,北门守军的地位逐渐上升。太宗皇帝挑选善于骑射的百人轮值北门,称为“百骑”。李治即位之后,又选从府兵当中挑选越骑、步射置左右羽林军,扩充禁中的守卫。② 武媚娘深知羽林军这支守卫禁苑军队的重要性,自从她掌管朝政后,一直对羽林军的将领兵士拉拢示好,每年赏赐不绝。虽然羽林军的将领不一定都依附自己,但几乎全部都对她抱有好感。 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左右羽林军的将领来了,武媚娘深吸一口气。 “末将参见天后。”众人行礼道。 武媚娘的脸上露出真挚的笑意,对着众人道: “快快请起。上月公主出嫁,羽林军的儿郎们恪尽职守,宫廷不生乱,全赖诸位。两位将军和诸位校尉又护持天皇左右,劳苦功高。" "有功当赏,有过则罚。传我命令,羽林儿郎每人赏绢十匹;校尉以上加勋一转,赏绢五十匹;中郎将以上加勋二转,赏绢一百匹;左右羽林将军赏绢两百匹。" 众人听了,脸上均露出喜色,谢恩道:"多谢天后赏赐。" 武媚娘亲自下阶,扶起左右羽林将军,郑重道: “禁苑关于天家安全地位重要,天皇和我对诸位十分信重,万望诸卿莫要辜负天恩。" “臣定当竭尽全力,报效天皇天后隆恩。”众人道。 武媚娘颔首,又挨个勉励了几句,才笑着让众位将领退下。令诸将惊讶的是天后竟然记得每一位将领的名字,被叫上的名字这些人心中热血澎湃,对天后更加忠心了。 众人退去后,武媚娘揉揉额头,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她将目光投向了绫绮殿的方向,那里住着一位对宫廷形势起一定作用的人物。 武婧儿。 自己的堂姐。 太子李显最亲近的女性长辈。他对武婧儿的信任或许和太子妃不相上下。 武媚娘沉吟半响,起身施施然去了绫绮殿。此刻已经过了申时,但阳光依然明亮光耀。 湛蓝色的天空上飘着几朵薄纱似的白云,树木 葱茏,新绿、浓绿、嫩绿、黄绿等各种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夏风经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武媚娘进了绫绮殿,院中的玉兰树枝繁叶茂,青翠欲滴。她伸手阻止了宫女的通报,径直进了西暖阁。 武婧儿正在伏案处理宫务,只见她神色平静,一手执笔,一手翻账册,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话儿。 等武婧儿换纸时,才发觉前面站了个人,抬头一看正是武媚娘。 武婧儿惊讶了下,连忙站起,请武媚娘入座,笑道: “娘娘你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就站在那儿一言不发,我还以为你是准备吓唬我呢。" “来人,上茶。”武婧儿不等武媚娘回复,又转头吩咐。武媚娘摇摇头道: "不了,我找三姐姐你说说话。" 武婧儿敏锐地发现武媚娘的话音中带着一股悲戚,神色一怔,摆手让随侍的宫女下去,关切地问道: “娘娘,你怎么了?” 武媚娘沉默不语,脸色蒙上了一层哀愁,这让武婧儿更加担忧了。 在武婧儿的再三追问之下,武媚娘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陛下身体不大好了。”武婧儿倒吸一口气凉气,惊道: "怎会如此?不是说已经治好风疹了吗?"武媚娘还是摇头叹气,武婧儿安慰地拍了拍武媚娘的肩膀,跟着叹息。“你陪我外出走走。”武媚娘道。 “好。”武婧儿一口答应: “我陪你走走。”武媚娘和李治夫妻多年,如今李治将要离世,恐怕武媚娘心中也不好过。 两人行走在太液池的柳荫下,武婧儿问道: “太医怎么” 武媚娘道: “太医说为今之计唯有服饵方能有一线生机。” “服饵?”武婧儿不解。 武媚娘解释道: “金石之药。” 武婧儿忙道: "不可,金石之药有毒啊!" 武媚娘抬头望天,眼睛里似乎有水光在闪烁。 ”我知道,但是太医没其他的办法了。"武媚娘的话音中明显出现了嘶哑,她仿佛是在哽咽,强忍着悲恸说话。 武婧儿默然。她不懂医术,即使懂医术,在唐朝这个时代也无济于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太医身上。 “没什么。"武媚娘取出手帕掖了掖眼角,强笑 道:“若……若天有不测……也是我的命。只是……" 武婧儿听见武媚娘竟然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又瞧着武媚娘伤心悲恸的样子,忙安慰道: “你不要太吓自己,太医是全天下医术最好的大夫,一定有办法救治天皇的!" “你要对天皇有信心嘛。”武婧儿郑重地对武媚娘说道。"你不懂,他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凶都急……" 武媚娘说完追忆起和李治的甜蜜往昔来,面对武婧儿,武媚娘对自己身为太宗才人的身份没有避讳。 武婧儿听到两人相见、相知、分离、重逢、生隙、和好……心中不胜唏嘘,心中更加难过了:"老天真是不长眼啊。" 武媚娘和李治这对帝后,绝对是历史上所罕见的,可以说是不知多少个巧合才造就了这对的情侣,仿佛是上天注定般。 每当命运偏离了航道,那双无形的大手就会将这对宿命的情侣重推相遇相知的轨道上来。 "这都是命。若陛下真……我想搬去紫桂宫,陛下曾说过,他最爱那里的桂花。他若不在了,我就替他观赏紫桂官的十里桂花。"武媚娘看着远方,目光缥缈。 武婧儿听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武媚娘转过身,注视着武婧儿,一双凤眼里满是哀戚和真诚,道: “我走之后,太子妃年幼,显儿又亲近信任你,你可以继续留在宫里掌管宫务。" “不、不、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武婧儿语无伦次地急道。 当你带着身家性命跟着老板准备一路干到底,结果发现老板因为情伤想要半路退出不问世事颐养天年,你该怎么办? 啊!啊!啊! 媚娘,你醒醒,想想你的冯小宝、想想你的五郎和六郎,想想你控鹤府里那群翩翩美少年! 第80章 我的天后堂妹 人家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现在武婧儿是跟着老板干到一半,老板因为要疗养情伤半途跑路。更惨的是,这个活除了老板谁也干不了。 武婧儿心中又酸又涩又疼,喉咙仿佛被人用刀从中间破开,几乎说不出话来。 武媚娘浑身散发着慈惠和悲凄的光芒,她握住武婧儿的手,真心道: “我自从辅助陛下处理朝政以来,勤勤勉勉,未尝休息过一日,都忘了天空是什么颜色。我是人,我也会累……" “我去紫桂宫后,显儿会对你好的。他一直将你当做母亲对待,我走之后,他一定连同我的这一份一起孝敬你。三姐姐,不要伤心,你会生活得好好的。" 武婧儿听完,又气又急,眼泪差点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她甩开武媚娘的手,质问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武婧儿的泪珠滚了下来,她就说历史上没听说过武媚娘的堂姐武婧儿这号人,也没有听说过武媚娘有个叫秦梦年的外甥。 秦梦年的能力有目共睹,若真有这个大才,武媚娘怎么会弃之不用,而任用武家的那些歪瓜裂枣呢? 她果然穿的是见鬼的恋爱脑同人文或者恋爱至上的平行位面吧? “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让迦陵、云珠、徽音、如雪她们那些女官怎么办呀?”武婧儿指着武媚娘道。 “若你不在,我和她们都将是昙花一现。你让那些见过天地之大的女官,如何心甘情愿地回到内院之中啊?”武婧儿气坏了,不管不顾地说道。 武媚娘目瞪口呆,这回轮到她手足无措了。啊这……怎么就哭了? 武婧儿没有理会武媚娘,在一旁抽抽噎噎道: “你怎么不早说啊?我真傻,竟然……我对不起迦陵她们啊……" 是武婧儿将这些人拉到外面的世界,是她带着她们走上女官之路。 若武媚娘此时离开不问政事,那这些女官最好的下场就是嫁个好人家,困于后宅之内。这对那些不让须眉的巾帼们又是何等的残忍? 武媚娘眼光闪烁,心虚地戳了戳武婧儿的胳膊,武婧儿转过身子面朝太液池,就是不看武媚娘。管她什么天后,有本事现在就嘎了她。 “三姐姐……三姐姐……”武媚娘小心翼翼地哄道: “我错了。” />“你?你怎么有错呢?天后啊,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天后,什么素多智计,什么兼涉文史,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有错呢?"武婧儿挖苦道。 “我才是天下第一的大傻子!”武婧儿指着自己的心对武媚娘说道。 她的脸上都是愧疚之情,是对迦陵等人的愧疚。 “三姐姐,你不要这样,你好好和我说说嘛。”武媚娘小声道。 武婧儿冷哼一声道: “你去你的紫桂宫,我回我的并州老家。咱们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并州老家去。" "这长安也没什么看头!"武婧儿心中百感交集,留在长安无颜以对迦陵等人,还不如回老家。她气急之下起身就要往宫外走。 武媚娘连忙拉住武婧儿,问道: “三姐姐,你别走!你只要不走,我什么都答应你。” 武婧儿的脚步一顿,回头瞧了武媚娘几眼,突然伸手覆在武媚娘的额头上,然后摇摇头道: “恋爱脑狗都不吃。算了……随你吧……" 武婧儿现在有些破罐子破摔了,武媚娘总不能因为几句话就把自己噶了吧。老板半道离开,团队马上就散了,还允许武婧儿口嗨几句? 武媚娘停了一下,凤眼一眯,浑身的气势迫人,喝道: “放肆!你给我回来。” 武婧儿被吓得身子一抖,仍然嘴硬道: “你让我回来,我就回来,我多没面子啊。” "嗯?" 武婧儿乖乖地站在武媚娘身前,一脸拒不合作摆烂的样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武媚娘。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嗯?你给我讲清楚。" 武婧儿耸耸肩道: “你要是走了,我呆在长安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回并州老家卖茶去。” 武媚娘此刻的心情极好,她心中明白武婧儿是站在自己一边,但又不放心,再次试探: “显儿待你如母,在长安怎么会没有意思?" 武婧儿哼了一声道: “当年天皇刚登基时还认为长孙无忌是他的好二舅呢。长孙无忌还不是被你们夫妻… …哼哼……" 武媚娘纠正道: “长孙无忌是天皇的四舅。” “不要注意细节。我怎么能和你这位太子的亲生母亲相比?”武婧儿明白得很,即使李显再怨再恨武媚娘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但她这位姨娘就不一样了。 “我只是和他关系亲近的姨娘。”武婧儿对自己的定位很准。古往今来,还有养子和养母反目成仇的,更何况外甥和相处时间不长的姨娘? 正因为相处时间不长,所以留给彼此的印象才是最美好的部分。李显和韦后关系亲密,韦后肯定不允许另外一个能影响李显的人存在。 韦后将来之于武婧儿,就像武媚娘之于常乐公主。 常乐公主的教训还不够吗?与其将来反目,还不如现在趁着双方印象最好的时间离开。 武媚娘听了,赞道三姐姐虽然不聪明,但看事通透,行事有几分大智如愚的味道。 明白武婧儿彻底占自己后,武媚娘心中快慰不已,于是对武婧儿温声说道: “你我姊妹共进退,你不想走,我也不走了。" 武婧儿闻言欣喜若狂,不可置信道: “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武媚娘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举手道: “我武媚娘发誓。”发誓根本就是骗骗无知小儿,要是真的会应验,她估计都被雷劈成焦炭。 “誓言呢?”武婧儿乘胜追击。 “我发誓以后与武婧儿共进退。”武媚娘说完瞥了眼武婧儿,摇了摇发誓的手,问道: “这样可以了吧。" 武婧儿虽然不甚满意,但若让武媚娘真说出不得好死,五马分尸的毒誓,她自己又不愿意。武婧儿心中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但也只得作罢。 虽然自己胜利了,但好像也太容易了吧,武婧儿的心中种下疑惑的种子。 此事告一段落后,武媚娘一脸郑重地对她说道: “天皇服饵,前朝后宫都要戒备森严,宫中就要拜托你了。" 武婧儿拍拍胸脯,道: “后宫交给我,你放心。若有人借机生乱,我绝不会手软。” 武媚娘一脸欣慰道: “我相信你。如今太子监国,太子妃性格张扬,我怕生事,你觉得该怎么办?" 武婧儿想了想,道: “天皇病重,太 子妃应当亲自抄写经书供奉在佛前祈求神佛保佑天皇,以表孝心。" 武媚娘闻言点点头,赞道: “这个办法好,我回去就让东宫、相王府及六宫嫔妃都这么做。” 武婧儿闻言笑起来,自得道: “我这个主意好吧。” 武媚娘点点头道:“嗯,特别好,你也抄写几卷过来一起供奉。” 武婧儿:突然有种引君入瓮的感觉,怎么办。 武媚娘又道: "这几日宫中戒严,你从今天起就不要回去了。" 武媚娘在试探武婧儿之前,打算若她的立场是倾向李显,那就让她今日出宫永远不能再进皇宫,也不会再让武婧儿掌管任何权力。 武婧儿点头应下,准备回去派小寺人通知云川这几日不用来接自己。 太阳落山,天边燃烧着绚丽的晚霞。连绵流畅的群山远远望去都是些浓浓浅浅的青黛,仿佛垂落人间的云霞。 太液池波光粼粼,垂柳依依,傍晚的夏风此刻也变得分外清爽宜人。 送走武媚娘后,武婧儿回到绫绮殿,召来六官和内侍省一众官员,宣布宫中戒严,外出必须是两 人一组,违者重罚。宫中若有什么异动,即刻报给她或者天后,若有功,则重重有赏。 吩咐完这些,天色已晚,绫绮殿点起了蜡烛。 和武媚娘交谈之后,武婧儿的身心一直处在疲惫而又兴奋的状态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许久才进入梦乡。 半夜,武婧儿突然睁开眼睛,她狠狠地拍着床,咬牙切齿低声道: “武媚娘误我。” 她现在反应过来了,什么因为情伤要去紫桂宫疗养,要她留在宫中继续主持宫务?这些都是骗人的!她分明就是想试探自己的立场。 人的心肠怎么会如此坏呢,演戏演得和真的一样,关键是自己还信了。武婧儿躺在床上咬着薄被心中愤愤。 气愤之后,她又感到脊梁发寒。武媚娘为什么要试探她? 她入宫之后,多次提点李显,在武媚娘看来她和李显走得太近了,以至于武媚娘怀疑起她的立场来。 若是自己的回答没有令武媚娘满意,那自己肯定就是赶出皇宫的下场。 武婧儿醒来之后,躺在床上更难睡 着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清清冷冷的,将武婧儿心中的烦躁去了几分。 武媚娘这样做,她又能怎么样?当然是原谅她啦。那什么天皇应该还能再抢救一下,不会真这样没了吧? 第81章 我的天后堂妹 昨天下午,太医已经选好天皇服饵的宫殿。宫殿的门窗紧闭,又用厚布将宫殿层层包裹,透不透风。 在天色未亮的时候,李治已经被转移到布置好的宫殿内,里面仅仅跟了随侍的内监和太医等几人。 武媚娘率领太子、宰臣和相王等人相送。武婧儿作为宫廷事务的掌管者也跟着一起去送李治了。 李治坐在步辇之上,晨曦泼洒在他憔悴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清清冷冷的灰蓝薄纱。武婧儿看着武媚娘走到李治步辇边说着让李治安心养病的话。 武媚娘的脸红润而富有光泽,与李治形成鲜明的对比。若有不认识的人看到现在的这两人,一定会认为武媚娘要比李治年轻,但实际上李治比武媚娘小了四岁。 微弱的月亮还未落下,一股寒意袭来,武婧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昨日武媚娘在她的自白中有演戏的成分,但若演得真,恐怕里面至少有六七分的真情实意。她与李治之间的感情,怕是自己也说不清楚,更何况武婧儿这个外人。 李治又吩咐了宰臣和太子几句,每说两句,都缓一会儿,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虚弱来。 李治被众人簇拥着来到殿门前,辞别众人,和随侍的内监和太医一起进了宫殿。其他人都留在外面,仿佛要透过重重帷帐和门窗一窥殿内情形。 武媚娘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待里面一个内监出来传话说天皇一切都好后,武媚娘才带着众人离开。 这时天边燃起了璀璨的云霞,浓烈的云霞给众人和宫殿沾染上绮丽的颜色。武婧儿看到这副美景,仿佛觉得刚才的凄凉清冷之景被一扫而空,蒙上阴翳的心田也跟着明媚起来。 太子、相王和宰臣去了政事堂,武媚娘则回到紫宸殿。武婧儿心中一动,料想服饵危险,想必武媚娘心中也不太好受,就跟上她想着陪陪她。 武媚娘在前面一面出神,一面走,直到进了紫宸殿坐下才发现武婧儿也跟来了。武媚娘一脸平静,也不见尴尬,仿佛昨日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我来看看。”武婧儿想说陪陪她,但她觉得武媚娘这样坚韧果毅的人不一定需要人安慰,于是胡乱敷衍了一句。 武媚娘抬头瞧见武婧儿挂着两个大黑眼圈,问道: “你昨晚没休息好?” 武婧儿一顿,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吗?“昨晚做了个梦,半夜没睡着。”武婧儿道。"什么梦?"武媚娘继续问。 武婧儿心思一转,绘声绘色描述道: “我昨天梦见一只灿烂辉煌的凤鸟,双翼一展不见天日,我想追着她一起走。凤鸟听了,转头就把我的心啄出了血。然后我就醒了,再也没有睡着。" 武媚娘听了,抬起眼睛,凝视着武婧儿。 武婧儿佯装露出疑惑的神色,继续道: "娘娘,你说这凤鸟为什么好端端地啄我的心?" 武媚娘回道: "许是这凤鸟先看看你是不是琉璃心肝。" 武婧儿停了一下,目光幽幽地看着武媚娘说道: “你说真的?” 武媚娘点头,气定神闲道: “当然是真的,毕竟我素多智计,兼涉文史。” 武婧儿额头上的冷汗直冒,刚才光顾着内涵武媚娘,结果忘了自己昨天下午确实说了不少出格的话语。 啊这.… "娘娘,言之有理,果然学富五车,才智过人,令人佩服佩服。"武婧儿的话风转得极快,满口称赞,仿佛对武媚娘十分仰慕一样。 武媚娘轻哼一声,朗声叫道: “婉儿。”“来了,天后。”上官婉儿从殿外走进来。武媚娘吩咐道: "你去取一套《金刚经》来,永丰公主说要抄写经书为天皇祈福。" “是。”上官婉儿应道。 武婧儿:.. 行吧,若抄写经书真能为李治祈福,武婧儿心甘情愿。李治算是一位有作为的皇帝,除了男女之事有点问题,但其他的真找不出什么大问题来,而且李治对武婧儿一家很宠信。 秦梦年年纪轻轻就能手握一方大军,武婧儿封公主任女官管宫务,哪一件若没有李治的默认和支持,单凭武媚娘一人根本不能办到。 武婧儿接过《金刚经》就坐在武媚娘的下手,真心诚意地抄写起来,仿佛忘却了时间的流逝。武媚娘在上首处理军国政事。殿内悄然无声,只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轻微的书写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宫人小声过来禀告,请天后和永丰公主殿下用膳。武婧儿陪着武媚娘用完膳,见武媚娘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没有什么异样,就将心稍稍放下, 告辞回去处理宫务。 第二日,武婧儿在武媚娘接见过大臣之后又过去抄写《金刚经》,像第一日一样陪武媚娘用完饭就回到绫绮殿。 如此直到李治服饵出来。 据太医所言,李治这次服饵非常成功。李治历经五天饵汤不断的折腾后,终于感到头脑一轻,竟然是十多年未有的畅快,心中大悦,厚赏诸人。 武婧儿心中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这几日跟着熬夜且提高精神戒备的六官和内侍省,大手一挥,皇宫不论主子奴婢每人多发一个月月例,庆贺天皇康复。 如此一来,皇宫上下萦绕着快乐的气息。李治出来见状,心情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好起来。 “三姨做事一向有章法,赏信罚必,诸人敬服。”李治对武媚娘赞叹道。 李治头疼减轻之后,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胃口也恢复了,身子不再像之前那样瘦骨嶙峋,平日里天气凉爽的时候还能出来走几步路。 武媚娘笑着道: “她一向如此,手头松,幸好她能挣钱,不然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钱帛。” 宫中自从建了织造局后,就没缺过钱。武婧儿掌管宫务之后,先从衣食等方面提高了宫女和寺人的待遇,又从宫女中选拔女官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更广阔的天地。宫中遇到什么喜事大事也不吝啬赏赐。 宫中上下各得其乐,出现一片祥和之相,这让武媚娘和李治省了不少心。 武媚娘见李治在跟前转来转去,抬起眼睛道: “你去其他的地方转,别在我跟前转悠,省得你又担忧国事。" 李治顿了一下,道: "朕没那么脆弱。" 武媚娘闻言,翻了个白眼,将奏章盖上,对他道: “我看你上一次就是累病的,太医说了你的身体只能服饵一次,再来一次恐怕就要出现危险。" 虽然武媚娘没有言明,但两人都知道可能就是因为太平公主出嫁一事,李治忙上忙下恨不得亲力亲为才累病了。 但李治即使在病痛之时也没什么后悔的,太平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当父亲的自然要给她最好的。 大唐公主的封邑最多不能超过三百五十户,太平公主出嫁之时,这对帝后就把她的封邑加到了顶格。 李治叹息了一声,决定听从武媚娘的意见,出去散步, 如今秋节将近,早晚的气候宜人适合出去散步。 临走之前,李治叮嘱道: “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记得和我商量。” 武媚娘连连摆手: “知道了,你赶紧走吧,有什么突发大事一定找你商量。哎呀,你可是素多智计的天皇陛下,古往今来的第一位天皇呢。" 李治闻言,眉头微微一拧,转头看向武媚娘,道: “我怎么听着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呢。” “哦,那肯定是你听错了,这是纯纯的赞美之言。”武媚娘一本正经道。 李治将信将疑,回想往昔展望未来,发现自己确实配得上素多智计的称赞,而天皇这个称呼说不定在后代能取代秦始皇取的“皇帝”呢。 李治走后,武媚娘将奏章展露出来,这里面确实出现了两件棘手的事情。 河南、河北又发了大水,百姓流离所失。武媚娘揉揉额头,提笔写下处理意见。一方面令人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另一方面允许百姓前往江淮地区就食,鼓励百姓往流求迁移。 这几年,武徽音一直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允许移民开发流求。她还呈上流求的舆图,言明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港口优良、资源充足就差人口了。 但大唐的人口也不多,而且人口多少和政绩挂钩,没有哪个官员愿意将治下的百姓移民。再说百姓安土重迁,若非实在活不下去就不会选择迁移。因此,移民的契机往往是天灾。 另外一件事,则是对被俘的阿史那伏念和阿史那德温傅的处置。朝廷为平这两人的叛乱耗费居多,且一直进展不顺,直到换了裴行俭才形势一转。裴行俭擅长计谋,没过多久和程务挺平定了叛乱,俘虏阿史那伏念和阿史那德温傅,率军凯旋归来。 按照大唐一贯的政策, “叛则讨之,降之抚之”,裴行俭承诺不杀阿史那伏念诱他抓住阿史那德温傅过来投降。 如今,大军凯旋归来,本来是喜事一桩。 但朝廷之中出现了异议,裴炎裴相上书请朝廷斩杀阿史那伏念和阿史那德温傅震慑突厥,以明朝廷纲纪。 武媚娘现在十分难以决策。 第82章 我的天后堂妹 如何处置阿史那伏念等人一事在朝廷上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连武婧儿都被波及到。一日,武婧儿从宫中回到公主府,遇见一位熟人来拜访自己。 鱼菩。 鱼菩曾是公主府护卫,护送武婧儿至苏州开织造局,并在蒙学教授突厥语,后来因为家中有事回到长安,经武婧儿举荐,在金吾卫担任校尉一职。 鱼菩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一车金银布帛。 武婧儿本为熟人见面而高兴,但见鱼菩还带着厚礼,心里一咯噔,问道: “鱼校尉,你跟随我多年,自是知道我的规矩,为何今日如此?你有什么难处,和我说就是,不必见外。" 鱼菩苦着一张脸,又朝武婧儿行礼告罪: “属下知道。我本不愿如此,但托我的人实在不能推脱,还望殿下恕罪。" 武婧儿闻言,忙敛神定息,让鱼菩将事情详细说来。 鱼菩道: “我的部落原是突厥别部,后来父祖归顺天可汗,在长安定居。现在托我之人乃是突厥将领,他与我的部落渊源极深,因此属下不得不来。" “属下这次受托前来,是想请公主殿下在天后面前替阿史那伏念等人美言几句,请天后饶恕阿史那伏念等人一命。" 武婧儿闻言,想起了最近朝中关于是否斩杀阿史那伏念一事的争吵。 裴相裴炎亲自上书言明俘虏阿史那伏念等人非裴行俭之功,而且还想要杀阿史那伏念等人明纲肃纪震慑宵小。 裴行俭则以先前许诺不杀阿史那伏念诱降其捉拿阿史那德温傅为理由,辩解若杀阿史那伏念等人恐遭突厥诸部离心。 两派在朝廷吵得不可开交,但天后只是搁置,尚未做出决策。 武婧儿闻言,眉头微微拧起,拒绝道: “此事天后自有定论,恐怕我无能为力。”武婧儿相信武媚娘会做出正确的决策。 鱼菩一听急了,忙道:"不可。天后与裴炎……裴相受天后信重,但裴将军曾……曾对天后无礼。裴相嫉妒裴将军的功劳,故要斩杀阿史那伏念等人灭口。但功劳之事是小,阿史那伏念等人被杀对北疆局势的影响为大啊。请殿下三思!" 武婧儿听了心中一震,她没有特别关注北疆的形势。 见鱼菩这样说,她心中疑惑,于是就问道: “你详细说来听听,这杀阿史那伏念和北疆有什么联系。" 鱼菩闻言,将原因——道明。 大唐在平定□□汗国和薛延陀汗国之后,在北疆实行羁縻统治,以各部落的酋长和各部落的大首领为州刺史、都督管理旧地。 同时,大唐又在州之上设立都护府,以军事和行政的手段加强对北疆的掌控。 漠北设立安北都护府,漠南设立单于都护府,两都护府以碛(音弃)为界,建立起大唐对北疆的防御经营体系。 此次叛乱的阿史那伏念是被后世誉为“长安舞王”颉利可汗从兄的儿子,阿史那德温傅是突厥首领。 大唐东征西讨取得累累战果,不断开疆拓土,但这也是建立在“一将成名万枯骨”的基础上。突厥等内附诸族骁勇善战,而且有利便往,因此常被大唐召集起来征战四方。 征战过程中,突厥部落的将士死伤不少,长久以往诸部族不免生了异心。 遥想当初,突厥势力之大,连李渊在反隋初期都要被迫向突厥称臣,贞观之初突厥更是打到渭水河畔,离长安城仅仅只有四十里。 然而,突厥历经两朝征讨,最终归顺大唐成为其藩属,并且成为大唐征战四方的锋锐军队。这中间的巨大落差不得不令今日的突厥诸部落首领唏嘘不已,时常追忆往昔荣光。 而且,他们跟随大唐征战,积累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且对大唐的了解也逐渐加深。 于是阿史那伏念和阿史那德温傅起了叛唐之心,而且二人为恢复突厥荣光叛唐的行动竟然得到了单于都护府管辖的二十四州的回应,从者数十万人。 战斗初期,单于都护府长史萧嗣业作战不利,朝廷改换裴行俭为将领。裴行俭擅长计谋,离间阿史那伏念和阿史那德温傅,没过多久大军就取得了胜利。 如今裴行俭带着俘虏阿史那伏念和阿史那德温傅等突厥高层,率军凯旋归来。 正待朝廷论功行赏之际,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裴炎上书朝廷,言明此战之功非在裴行俭。 阿史那伏念等人之所以投降,一是因为副将程务挺和张虔勖追得急,二是因为阿史那伏念惧怕碛之北的回纥部,穷途末路,黔驴技穷而已。 同时,裴炎要求斩杀叛乱的五十四人,明纲肃纪,震慑不臣。 裴炎之言与朝廷之前的政策背道而驰。太宗朝颉利可汗差点打进长安,后来□□被灭颉利被俘。他入长安之后,被授予右卫大将军,封归义郡王。 到李治即位后,苏定方平葱岭之时,思结阙俟斤都曼被大军围困城中,窘迫而降,但李治最后饶了都曼一命。 裴炎要求斩杀的五十四人大部分是单于都护府的高层,而单于都护府所辖地区是安置突厥部落之用。 当初阿史那伏念捉拿阿史那德温傅来降,这其中估计也有突厥其他部落酋长或首领参与其中。这说明一众谋反叛唐突厥部众之中,多多少少有些部落不愿与大唐为敌。 可以想象若真斩杀这五十四人,此事对整个单于都护府将会造成很大的震荡,甚至也会给其他的羁縻州带来不小的影响。 武婧儿听完之后,沉吟半响,对鱼菩说道: “你的来意我已明了,鱼校尉你先回去了吧,走的时候把你带来的礼物一起带走。" 鱼菩闻言,急得抓耳挠腮,又无计可施,扑通一声跪下,恳求道: “此事关乎北疆的安定,还请殿下三思啊!" 武婧儿见状,赶忙叫人把他扶起道: “我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不收别人的礼物,再说我也不缺这些。此事容我思考,若真有利于国家我定当在天后面前建言,若于国不利即便是搬来金山银山,我也不会答应。鱼校尉,你还是先回去。" 鱼菩见武婧儿的神色就知道她主意已定,多说无益,只好带着礼物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公主府。 鱼菩走后,云川眉头一皱,道: “这鱼菩也太不懂规矩了,竟然敢逼迫公主。” 武婧儿摆摆手,道: “无碍。你去吩咐人去打探一下情况,看鱼菩所言是否属实。” “好。”云川应下。 武婧儿这些年举荐或者资助的人中有不少在朝廷任职,而且早年苏定方在朝中的势力有一些现在由武婧儿掌管。 打探阿史那伏念一事,很快出了结果,鱼菩所言确实属实。武婧儿思索良久,决定去找武媚娘说情。 武媚娘正难以决策,之所以这样,关键在于她和裴炎“暖昧”的政治关系。 当年审理李贤谋反一案的正是裴炎。裴炎说起来能在短短的二十年从小小的五品官坐到宰相,期间若没有武媚 娘的赏识,他也无法登上高位。 而裴行俭呢,武媚娘心眼不小,但也不大,至今记着他说自己若立为皇后是国家动乱之始呢。 虽然他现在对武媚娘称天后没有什么异议,而且他的妻子还是自己麾下的女将,但武媚娘对裴行俭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甚至有些讨厌。 裴行俭和裴炎都出自河东裴氏,裴行俭是中眷房裴氏,裴炎是洗马房裴氏。裴行俭出将入相,裴炎走的文官之路。 裴炎这些年在朝廷做事没传出什么妒忌贤能的风声来,但他看同为河东裴氏的裴行俭十分不顺眼。 再者,除了妒忌之外,裴炎还看中了此次出征的副将程务挺和张虔勖,欲压制裴行俭的功劳,提拔程务挺和张虔勖,将这两人拉拢到自己一边。 恰好武媚娘也正有此意。 李治身体虽然经过服饵一事好了很多,但是观其面貌怕是寿数不长。裴炎和武媚娘都下意识地想要拉拢武将,以备不虞。 私心和公义纠结在一起,武媚娘着实犯了难。 朝堂之上关于此事吵吵嚷嚷,裴炎身为侍中掌管门下省,又在朝廷经营多年,拥趸甚多。 但裴行俭主持过铨选,素有识人之明的赞誉。他提拔的将领如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李多祚等都在战事中展露了头角,提拔的文官在朝中也不是少数。 除了裴行俭自身所带的关系外,支持宽恕阿史那伏念的还有朝中大部分将领尤其是蕃将。朝中的蕃将很多不是本人投降过来的,就是父祖投降过来的。 比如黑齿常之他是百济人,百济灭亡后投降唐朝,受到大唐的重用。秦梦年的驻军移到吐谷浑后,最近几年由他镇守秦梦年之前驻守的鄯城,成为大唐防御吐蕃的重要将领,也是秦梦年经营吐谷浑抵御吐蕃重要的支持力量。 在将领看来,斩杀降将的口子就不能开,大唐四边设了多少羁縻州县,若此次血腥镇压,那大唐就要和突厥诸部落以及其他胡人离心,日后谁还敢降? 唯有死战而已。 这无疑加大朝廷日后平叛的难度,也将会带来更多的牺牲。 br /> 苏定方死后,他接收苏定方在军中的势力,成为大唐汉将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有突厥将领揣度秦梦年的立场,想必也和邢国公苏定方差不多。苏定方曾在朝廷替叛乱的都曼求情,李治为了成全苏定方的信义饶恕了都曼。 于是这将领备上厚礼借着祖上的关系托公主府原护卫鱼菩请武婧儿向天后进言,饶恕阿史那伏念等人一命。 第83章 我的天后堂妹 “他们怎么把你请动的?” 武媚娘在武婧儿说完的瞬间,眉头一挑,一双凤眼漫不经心地扫过武婧儿说道。 上午,紫宸殿的长窗全部打开,明媚的阳光肆意地泼洒进来。殿内亮堂堂的,又有晨风不断吹进来,吹得人神清气爽。 武婧儿今早一来皇官,就去紫宸殿面见武媚娘诉说此事。"他们给了你什么报酬?"武媚娘又问。 武婧儿笑着给武媚娘斟茶,道:“出身公主府的一位护卫受突厥蕃将所托,送来一车金银布帛,走的时候我让他带了回去。" 武媚娘接过茶,抿了一口,问道: "怎么不收下来?" 武婧儿摇摇头,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自饮,道: “今儿他送一车金银我应了,明儿有人送两车金银我也应了。这应来应去的,岂不是给娘娘你找麻烦?索性谁的礼我都不收,而且我也不缺这些。" 武媚娘嘴角弯起,又问: “那你今天为什么来了?” 武婧儿道: “不为其他,只为边地安宁。咱们大唐处理中原地区的叛乱,向来只诛首恶,不波及余辜。为什么呢?不过是因为那些百姓是被裹挟的可怜之人,皇帝仁慈,故赦其无罪。" “裴相一介文臣,未通边事,他如此想原是不错。只是草原族部落与中原风俗不同,不能以中原的情况揣度。如今阿史那伏念等五十四人他们还代表着单于都护府的几十个部落,若斩杀他们,恐怕是会引发漠南局势动荡。" 武媚娘听了,抬眼道: “乱臣贼子,人人诛之。若我今日放过了他们,岂不是养虎为患?” 武婧儿闻言,叹道: "这场叛乱中大唐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若斩杀他们能震慑他人,我定当支持。只是大唐局面与历朝不同,东北有靺鞨、契丹、奚,北有突厥、鉄勒诸部,西有昭武九姓、突厥十姓部落,西南有吐谷浑、吐蕃,南方有俚人部落,如今朝廷又将流求纳入版图,算下来这大唐中的蕃人部落数也数不清。这些部落或震慑大唐的军威或仰慕大唐的文物或敬服大唐的恩德,才归顺大唐。" “他们与中原风俗不同,披发左衽,贱老贵壮,因此太宗皇帝才设立羁縻府,任命效忠大唐的部落酋长担任刺史、都督。这些酋长世代相袭,若是将阿史那伏念等五十多人杀害, 岂不是与这些部落未来的首领结下仇怨吗?这样一来,恐怕来日北疆又将引发动乱。" 武媚娘托着腮,凝视着武婧儿,笑道: “三姐姐愈发长进了,连这边疆之事也说得头头是道。” 武婧儿摇摇头道: “我说的这些不过是临时抱佛脚,一些皮毛罢了。娘娘站得比我更高,看得比我更远,你肯定知道这些利害,之所以未做决策,一定有我不知道的考量在内。" 武媚娘闻言叹了一口气,道: “三姐姐,你是第一次为他人向我进言。我本想允你,只是你也说了我有其他的考量。此事,你已经尽力,以后勿要将其放在心上了。" 武婧儿闻言一怔,脸上的表情几乎凝固住,良久,才道: “我知道了。” 武媚娘笑着安慰她道: “你能来找我说这事,已经尽力了,不要将太多的事情揽在身上。” 武婧儿垂头丧气,精心准备的理由却没有打动武媚娘。 起身正要离开,突然她灵光一闪,转头对武媚娘说道: “娘娘可听说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武媚娘闻言,抬眼看了眼武婧儿。正当武婧儿以为武媚娘会改主意之时,却见武媚娘挥挥手,让她离开。 哎! 武婧儿怏怏不快地离开了紫宸殿。 室外阳光明亮,照得武婧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连续几日没有下雨,树木的叶子卷了起来,周围也渐渐变得燥热。 武婧儿回到绫绮殿,叹了一口气,心一直揪着,不知道为何武媚娘要同意裴炎的建议,着实令人不解。 武婧儿不知道的是,武媚娘在她走后,嘴里重复念着: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武媚娘确实不想驳裴炎的奏章,也不想让裴行俭凭借军功扶摇直上,但她不得不顾忌大唐,不得不顾忌未来。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换而言之,巩固大唐对边疆的统治比攻下这些地方更难,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经营。 稍不留神,就可能失去这些地方。 武媚娘叹了口气,揉揉紧皱的眉头,她的立场已经不知不觉倾向于武婧儿。 至于裴炎么,武媚娘虽然遗憾驳斥了他,但她觉得以目前的架势,她终将会和 裴炎走向对立。 几位宰执之中,德高望重的刘仁轨年过八十,老迈不堪,待刘仁轨去世后,裴炎就成为宰执之中资历最深的人物。 以这人的资历和性格,他恐怕将来要与自己争上一争。想到此处,武媚娘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充满了跃跃欲试。 至于裴行俭么,据说精通阴阳历数,而且出将入相,武媚娘对他倒有些忌惮。但有裴炎在,他未必就能如苏定方那样获封国公,不过需要把他远远地打发了。 单于都护府离长安太近,可以稍微做个过渡,安北都护府和安西东都护府都合适,流求都督府也不错啊。 想毕,武媚娘准备将这事抛给李治处理。她起身去了含凉殿,外面杨柳沉默地垂下,三三两两的宫女在骄阳下行色匆匆,见到她之后纷纷停下垂手而立,静待其过去。 武媚娘看着熟悉的含凉殿,突然顿住脚步,想起了自己初进皇宫之时。那时陛下是不是像自己的一样,处理完公务后,抽得空闲时间去自己的寝殿探望自己。 武媚娘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觉得既好笑又有些阴阳颠倒的荒诞之感。 李治身体不好,最怕热,热了容易出风疹,整个夏季他几乎都呆在含凉殿内。进去之时,武媚娘发现李治正在室内练字,眉头一皱,道: "陛下,你怎么不好生静养?" 李治闻声抬头,笑道: “朕这几日精神好了许多,偶然一书,发现水平下降不少,刚随意写了几笔,可巧被你碰见了。" 武媚娘走进,将李治写好的纸张拿起来,一边端详一边笑道: “我瞧着陛下的书法一如既往地好。" 李治闻言,连连摇头,坐到圈椅上,叹道: “你呀,就是爱说这些话让我开心。有什么事过来找我?" 武媚娘一向为国事为重,上午一般都在处理宫务,通常是下午才过来陪李治说话。 武媚娘将纸张放下铺平整,再压上镇纸,转头看向李治道: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当然可以。"李治朗声笑起来。可见他的风疾确实好了很多,人也变得极有精神,说话中气十足。 宫女忙在李治身边放一把圈椅,武媚娘坐下,双手扶在扶手上,荡了荡双脚,叹道: “这个椅子真舒服。" “是啊。我现在都不爱坐踏上了。”李治赞叹道。 说完,李治端着一杯茶,目光炯炯地看着武媚娘静待下文。武媚娘了解李治,李治何尝不了解武媚娘? 武媚娘笑了一下,没有隐瞒,将朝中关于如何处置阿史那伏念等人的意见说了出来。 李治闻言,沉吟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武媚娘又说道: “这事牵扯甚广。你也知道三姐姐向来对朝廷的事务不太关心,今儿早上也被人请动来找我说情。陛下,你猜猜,她是站在哪一边?" 李治想了下,笑道: “定是请求宽大处理阿史那伏念那一边。怎么有人找三姨头上?她好像与突厥出身的蕃将没有什么联系。" 武媚娘解释道“她之前有个出自突厥别部的护卫,后来因事回了长安,不知是谁知道了这层瓜葛,就请托那护卫带了一车金银布帛来到公主府。不过三姐姐让他把财帛都带了回去。" 李治叹道: “你说的不错,这事确实牵连甚广。”"那陛下准备如何处理?"武媚娘问道。 李治道: “阿史那伏念和阿史那德温傅叛唐着实可恶,百死莫赎。可是北疆民族成分复杂,各部落又是世袭,若今日斩杀这两人,怕是与这些部落结怨,后患无穷。" "罢了。”李治将茶盏放下,道: “阿史那伏念等人依都曼故事处理,同时加强对漠南漠北的控制。" 武媚娘心中一动,道: “陛下觉得裴行俭如何?他文武全才,又屡战屡胜,而且在西域诸国留下仁义的名声。让他管理单于都护府,你怎么样?" 李治眼睛一亮,道: "甚好,从此漠南不复为虑。" 武媚娘听了心中有些酸,但认为尚且在掌控范围内,只要她当朝理政一天,就能掌控裴行俭的仕途一天。 这场纷吵终于落下帷幕,阿史那伏念等五十四人侥幸活命,被赐予宅邸闲职,在长安居住,荣养起来。 帝后二人对裴炎的意见没有完全采纳,饶恕了阿史那伏念,但对裴行俭功劳的核算上听取了裴炎的意见。他作为主帅,与副将程务挺一样授封郡公。 不同的是,程务挺被封为右武卫将军留在长 安,而裴行俭被授予单于都护府都护一职,将要离开长安前去任职安抚诸部。 战败失利的萧嗣业,李治念在萧家与皇室有旧,将其流放流求。其实原本打算流放岭表,但由于武徽音一直上书说缺人才,于是笔锋一改,将人流放到流求。 萧嗣业讨伐过高丽,对山林作战十分熟悉,流放到流求,或许他还能为大唐发光发热。 第84章 我的天后堂妹 武婧儿头戴幕离站在路边,隔着轻薄的帽裙盯着络绎不绝进城的马车,以期能早一点看到友人。 一个月前,王迦陵上书请辞司正一职。倒不是王迦陵不想做了,而是因为她的司正做得时间太长了,恐怕不利于监察,于是请宫廷再派女官接替她。 武徽音听说后,亲自去信邀请她来流求,但是被王迦陵拒绝了。她离长安多年,思乡之情愈加浓烈,现在想回长安,顺便在两都推广她的蒙学。 算着日子,王迦陵今日要进城。于是武婧儿罕见地请了一天假前来接王迦陵,这让武媚娘惊讶地拿眼上下扫几扫武婧儿。 武婧儿焦急地等待,突然一辆带着熟悉标识的马车进入了眼帘。那是邢国公家的马车。 武婧儿赶忙上前,马车也正好在武婧儿前面停下。车帘掀起露出一位笑意盈腮的夫人,正是王迦陵。时隔几年未见,王迦陵的容貌倒没怎么改变,眉眼温和,沉淀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婧儿。"王迦陵惊喜地叫道。 武婧儿手一撑,姿态颇为不雅地进了马车,笑道: “迦陵,你终于回来了。” 马车内只有王迦陵一人,她赶忙挪出位置让武婧儿坐下,一脸欣喜道: “我刚才瞧着身形像你,没想到真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接我?我听说你忙得很……" 说到此处,王迦陵掩唇而笑: “不仅我,连如雪、文锦和徽音她们几个都知道你被天后抓到皇宫干活,而且全年无休,辛苦至极。" 武婧儿闻言,尴尬至极,几乎要掩面而逃。宫廷之中忙的时候确实忙,但不忙的时候,整个下午都是清闲的。朋友相互寄信问好,武婧儿在信里吐槽了几句,没想到大家都知道了。 王迦陵见武婧儿羞愧的神情,直接大笑起来: “幸好你与天后是姊妹,要是旁人这么说,恐怕这份人人羡慕的辛苦早就被收走了。" 她们这些女官对于武婧儿进入皇宫执掌宫廷事务十分支持。离天皇天后这对权力核心越近,她们这些人的信息就越通达,若出了什么事情武婧儿也能及时出手相救。 这也是她们这些女官敢和一众看她们不顺眼的男性官员较量的重要原因。 因此,王迦陵回来之前,如雪几人都写信过来请她好好劝导武婧儿不要辜负天后期望,要用心在宫中 做事。 武婧儿哭笑不得,承认错误: “我只是在初接手的时候说说而已,现在我都不说了。”王迦陵含笑地看着武婧儿道: “你一早过来接我,今天恰好是你的休沐日吗?”扎心了,老铁。 今天是武婧儿请假请来的,来之前还被武媚娘酸了几句。武婧儿瞥了王迦陵道: “回家回家,你还想不想回家?” 王迦陵这才放过武婧儿道: “当然想回家,正是因为想家,我才回来,不然就应了徽音的要求去 流求了。听徽音说,流求处处都好,物产丰富,土地肥沃,各种果蔬应有尽有,就是缺人。" 说完,王迦陵还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武婧儿与王迦陵相对坐着,眼睛不时地打量着王迦陵。王迦陵一脸莫名其妙,摸着脸,问: “你看什么?" 武婧儿笑道:“我发现你之前和现在没什么变化,是吃了什么保养的灵丹妙药?” 王迦陵瞪了一眼武婧儿,嗔道: "胡说。”说完,她吩咐外面的车夫道: “不要回府上,直接去皇宫。" 王迦陵转头看向武婧儿道: “我可不像你想请假就请假,我得先去皇宫向天后述职。” 两人在马车中斗嘴,没过多久就到了皇宫。武婧儿一面派人去禀告天后,一面将人先带到绫绮殿。 王迦陵端着茶盅,打量着金碧辉煌的绫绮殿,赞道:“你住的这个地方好,在江南是不常见这样精巧富丽的宫殿。" 武婧儿笑着道:"“江南的园林雅致隽永,别有一番风情,也令人流连忘返。" 多年未见的两人就皇家建筑和江南园林讨论起来,消磨时间,直到武媚娘派人请王迦陵过去。 “我不过去了,就在殿中等你。等你述完职,我送你出宫。”武婧儿道。王迦陵含笑点头,跟着宫女去了紫宸殿。 这次述职是王迦陵在天后面前的高光时刻,武婧儿自然不会跟着过去,分散天后的注意力。 说不定天后看在王迦陵工作勤勉细致的份上,还要给王迦陵安排工作呢。 可是仔细一想,这长安确实没有好的职位,王迦陵以女流之身能做的也只能是宫中女官。可宫中已经有了武婧儿。 武婧儿在绫绮殿 中等人,没过一会儿就看见有回禀事情的宫人在殿外探头探脑。她没好气地把人叫进来,这人也不害怕,满脸陪笑将事情报了上去,请求武婧儿裁决。 眼见这人的事处理好了,其他人立马跟上。绫绮殿中几乎一瞬间就变得人来人往热闹起来。 武婧儿觉得自己这个假白请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王迦陵才一脸笑意地跟着宫女来到绫绮殿。她见到武婧儿正在处理宫务,笑眯眯地道: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你好好工作,晚上你来国公府,咱们抵足而眠秉烛夜谈。" 武婧儿起身道: “我送你出宫。” 路上,武婧儿忍了又忍,还是好奇地问出声: “天后对你可有其他的安排?” 王迦陵摇摇头,道: “没有,但我说了我想在两都办义塾。天后听了从自己的脂粉钱中拿出两万贯来资助我。" 说完,王迦陵目光灼灼地盯着武婧儿,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道: “婧儿,你这位公主要出多少钱?" 武婧儿将王迦陵的手拍开,笑道: “我不能超过天后,那就出一万……八千贯。另外,我还有个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以后孩子们的文具我包了,但这些文具的质量都是一般。" 王迦陵笑道: "这就够了,初学孩童的文具只要能用就可以,不拘质量高低。" 武婧儿颔首道: “是哩。往后你缺什么尽管来找我,不要怕麻烦。我这位公主不差钱。”“那我可记住了。”王迦陵笑道。两人在宫门口分别,王迦陵回到邢国公府,武婧儿则回宫廷继续处理宫务。 下午临近宫门关闭前半个时辰,武婧儿就迫不及待地出了宫。刚出来,她就见云川一脸期待地站在马车前紧盯着宫门。只是这期待之中,还有几分手足无措。 家里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武婧儿心中纳罕。 云川见了武婧儿忙快步上前,道: “娘子和小娘子从吐谷浑回来了。” 武婧儿听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急切问道: “可是梦年出了什么事情?” 云川道: “郎君一切安好。观娘子面色,也不像有什么事情发生。随娘子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叫慕容宣超的小郎君,据说是吐谷浑王的孙子。" 听到此处, 武婧儿才将心放下,认为月莲应该是为这个叫慕容宣超的少年郎而回。 “可派人通知了邢国夫人?今儿真是赶巧,她们母女一日回来了。”武婧儿迫不及待地上了车。 “邢国夫人已经过来陪娘子了,她对咱家的小娘子爱不释手,说要抱回去养呢。我瞧着小娘子也心里欢喜,玉雪可爱,简直就像和郎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等将来长大了不知道要惹来多少小郎君的爱慕呢?" 武婧儿眼睛一亮,道: “你给我仔细说说这小娘子如何。” 武婧儿刚踏进公主府,就听见里面传来一片笑声,与往昔的沉静肃穆大为不同。转过假山,武婧儿就看到王迦陵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在看花。 “哎呀,阿夙看看谁来了?”王迦陵抱着小女孩面朝武婧儿。 小女孩也不认生,手里攥着一朵红色的花朵,眼睛又黑又圆又亮,好奇地看着武婧儿。 直把武婧儿的心看得都快融化了,她快步上前朝小女孩伸出手,小女孩也张开手臂让武婧儿抱。"这就是阿夙,一点也不认生,乖巧又可爱。"武婧儿赞道。王迦陵一脸得意,道: “你还不看看这是谁的外孙女?阿夙,叫一声奶奶。” 小名叫阿夙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叫道: "奶奶。" “哎~”武婧儿高兴道。王迦陵搓了搓手臂,一脸嫌弃道: “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你把阿夙给我,快去见见青海王家的小皇孙慕容宣超。" 武婧儿将阿夙送到王迦陵怀中,问道: “他怎么跟着月莲一起来长安了?” 王迦陵低声对武婧儿道: “说是过来去国子监求学,我瞧着应该是求和亲。” 武婧儿了然,道:“她祖母是弘化公主,母亲是金城县主,父祖皆与李唐联姻。李氏再与慕容氏结缘,也不足为奇。估计朝廷乐意如此,只是不知道会是谁家的女儿。" 王迦陵嘴里叹气,摇头道: "不知道谁家的女儿要远嫁一方,到那苦寒之地去喽。" 武婧儿闻言噗嗤笑出声道: “你说这话把月莲放到什么地方。她自从出嫁后,几乎都呆在吐谷浑,也没听她抱怨什么,反而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要我说这吐谷浑的小世孙是一件好姻缘,他们的可 贺敦可以参与政事。而且唐军都驻扎到吐谷浑内地了,嫁过去又有什么可怕的。" 王迦陵笑道: “你说的有道理。赶紧去吧,莫让客人久等了。” 武婧儿点头,又逗了下阿夙,叮嘱道: “今晚,你不要走了。鲜卑慕容啊,我听说慕容氏出美……" 第85章 我的天后堂妹 嘴上说着要见鲜卑慕容氏,但武婧儿的脚步十分诚实。她问了苏月莲的所在后,就去了公主府给秦梦年夫妇留的院子。 刚进院子,武婧儿就看见苏月莲正在练枪,银色的枪头在阳光下寒光闪烁,那一簇簇飘荡的红缨就像洒落的鲜血。 武婧儿没有说话,就依在门口,只见苏月莲一身黑色劲装,头发挽成男子式样的发髻,并无半点钗环,动作利落而又充满了力量,整个人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武婧儿毫不怀疑苏月莲曾经上过战场,那支银枪肯定刺穿过敌人的胸膛,红艳艳的红缨一定染上过敌人的鲜血。苏月莲练得十分认真,直到正面对上武婧儿才停下来,满脸惊讶又夹杂手足无措。 苏月莲的肤色呈麦色,双颊红晕,一双眼睛光芒璀璨。 “儿媳拜见母亲。”苏月莲慌忙行礼道,只是行到一半发现银枪在手中,丢不也是,行礼也行不成。 武婧儿没有让苏月莲为难,快步上前扶起道: “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说完,武婧儿又上下打量苏月莲,发出长辈惯有的心疼之语: “你这孩子多年未见,瘦了,也黑了。" 苏月莲看见这位公主婆婆依然慈惠和蔼,多年未见的生疏之情去了几分,亲昵涌上心头。于是,她曲起手臂,薄薄的秋裳没有住掩盖手臂的劲瘦和力量。 “我经常舞刀弄剑,肌肉比别的女子多,故而看起来瘦,其实我体重不轻。” 武婧儿不着痕迹地摸摸自己这些天疏于锻炼的胳膊,手臂上的肉软乎乎的。她心生羡慕,忍不住上手捏了一下,很硬。 “不错,身体好了才是最重要的。”武婧儿说道这里不禁想起了李治,这位深受病痛折磨,要不然以他的心计谋略说不得要做多少事情了呢。 苏月莲一手挽着武婧儿进屋,一手顺势将银枪放在门边。 “母亲在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都好。” “去年听说母亲回京师,我和梦年既高兴又怕你不适应。” “哪有不适应的?我现在也是忙得很,日日不得闲。今日请了假去接你阿娘,然后陪她进宫,就没有出来。若是知道你也今日回来,我就和你娘一起回来了。" 武婧儿的话音带着遗憾。她 又问了些阿夙的事情,苏月莲——道来。 “秦舒,小名阿夙,你们的名字起得好。”在前世,经常有孩子的名字取自父母的姓氏。舒与苏同音,分明就是两家的姓氏合称嘛。 苏月莲接过宫女手中的茶递给武婧儿,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道:“是郎君起的。”这两人的感情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 武婧儿说着突然想起了那位鲜卑慕容氏的小王孙,于是问苏月莲道: “我听说你还带来一位吐谷浑的小王孙。" 苏月莲听了,神色郑重起来,道: "小王孙是吐谷浑王的嫡长孙慕容宣超,今年十三岁。弘化公主听说我回长安,就拜托我带上小王孙。" "她的意思是让小王孙先去国子学求学,待两三年后谋个宫中侍卫之职,然后再娶一名聪慧的宗室女,以便将来维系吐谷浑和朝廷的关系。" 武婧儿闻言沉思一下,道: “以小王孙的身份谋求这些不难,需要我引荐吗?” 苏月莲摇摇头,道: “小王孙身边跟有吐谷浑使者,他们已经向朝廷上书,只待诏令下来。弘化公主将小王孙托付给我,我离开后,还望母亲帮忙照看。" 说到最后一句时,苏月莲朝武婧儿眨眼睛,笑道: “我在吐谷浑就听说母亲受天皇天后宠信,你一进言比裴相还厉害呢。" 武婧儿摇头,叮嘱道: “别听人乱说。你们切不可持宠而娇,挥霍这份信任。就说那事不知多少人为它上书,不单单是我一人。" 苏月莲听了,道:“儿媳记住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武婧儿一拍额头道: “怎么忘了他?小王孙远道而来,我既然回来了,就应该去见见他。" “我也去。”苏月莲紧跟着起身道。 在武婧儿的印象中,这位雪原走来的王子鲜卑王子会是一位长相帅气,眼睛之中带着雪豹的野性和雪水的纯真,身着异域风情服饰的胡人少年。 然而她一见,几乎分不清这是长安城的世家少年,还是吐谷浑的鲜卑王孙。少年头戴玉冠,身着红色右衽圆领袍子,腰间束着白玉带,温文尔雅,清秀俊美。 弘化公主传言是位秀外慧中的大美人,慕容氏又出美男子,慕容宣超的长相确实不俗,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 身上那股书卷气息。 胡人着汉装,汉人着胡服。 “慕容宣超见过永丰公主殿下。”少年言辞清晰,神态谦恭,着实令人喜爱。 武婧儿忙道: “快快请起。” 说完,武婧儿又问了慕容宣超什么时候从家里启程、路上顺不顺利,习不习惯京师的气候等等,慕容宣超彬彬有礼地——回过。 武婧儿又问: “你小小年纪来京师,家里可说住在哪里?若是没有,你就长住公主府。” 慕容宣超回道: “早年天皇赐给阿耶一套宅子,阿娘说让我以后就住在那里。宣超怕要辜负公主的好意了。” 武婧儿眉头微微一皱,道: "不妥。你家那套宅院多年不住人,一时半刻怕收拾不好,不能住进去。你呀,不如就先住在公主府,等收拾好了再搬进去也不迟。" 不等慕容宣超说话,武婧儿又转向苏月莲,对她道: "你和阿夙也别回府了,你娘也留下。公主府地方大,你们都在这里住下,咱们府上也一起热闹热闹。" 苏月莲闻言,点点头,劝慕容宣超道: “母亲慈爱,上仙你就不要推辞了,先留在这里住几天,等青海王在京师的宅子收拾好再搬过去也不迟。" 慕容宣超来之前,弘化公主已经叮嘱他,万事要听苏月莲的,于是行礼谢道: “上仙多谢公主殿下。” 武婧儿见状笑起来,吩咐人给他们安排了院子。 一会儿宫女过来回话说已经收拾好了,武婧儿就让他们先回院子休息,等晚宴时再过来。 武婧儿之所以苦留慕容宣超住下,是为儿子儿媳做打算。两人都在弘化公主和慕容诺曷钵的辖地驻守,如今二人的孙子来长安,武婧儿自然热情招待。 慕容宣超的祖母弘化公主和母亲金城县主,二人的家人虽然都在,但都是宗室疏属,论权势还真都不比不上武婧儿。 因此留慕容宣超在公主府住几日,也是向众人表明,这孩子受永丰公主庇佑。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他,就需要掂量掂量自己。 武婧儿备好晚宴,便邀请众人前来赴宴。虽无歌舞伎乐,但饭菜丰富可口,宾主尽欢。 晚上,本来自己提议要今晚和武婧儿抵足而眠的王迦陵,则是和 自己女儿一起秉烛夜谈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武婧儿向云川吐槽,王迦陵这是有了女儿忘了朋友。云川只是笑着聆听,有时也跟着武婧儿附和几句。 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现在更多的是陪伴,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胡天胡地。 次日一早,武婧儿进皇宫当值。处理完公务,她向武媚娘汇报之时,顺道提起了慕容宣超的事情。 武媚娘脸上没有惊讶之色,气定神闲道: “我已经收到他的奏章,下午我和陛下就准备召见他和使者。他现在暂住你家也好。" 武婧儿想了想,又道: “弘化公主想要与皇室再续姻缘,不知娘娘你如何看?” 武媚娘: "择一宗女嫁他便是。几日后,我下令让宗室诸妃带适龄的女孩过来,你挑几个眉眼清正的先留在宫中以待观察。和亲的公主不能马虎。" “好。”武婧儿应下后,又道:“我下午无事,能不能提前回去?” 武媚娘的一双凤眼看向武婧儿,她就迫不及待地说起阿夙如何可爱,如何聪明。 武媚娘听了,淡淡道: “显儿家的长宁据说十分伶俐可爱,想来不逊于阿夙。太子妃又怀上一胎,未知男女。" “说起来,梦年只有一女,月莲年近四十,两人之间怕是子嗣艰难。你难道就没想过梦年的子嗣传承?" 武婧儿不在意笑道: “梦年子嗣单薄也有他自己的因素在,与月莲聚少离多,能有阿夙已经上天之幸,何必苛求?" 武媚娘奇怪道: “你真不在意?” 武婧儿笑道: “不在意,儿孙自有儿孙福。多了未必好,少了未必不好。我只希望将来把阿夙好好培养成才。" 第86章 我的天后堂妹 "姨娘,我就说阿娘的手段太粗暴了,一点都不文雅。"太平公主坐在彩棚之下,一边看蹴鞠,一边对武婧儿挑起天后的错处来。这天下也唯有太平公主能这样做了。 武婧儿听到“粗暴”二字,心道,以武媚娘现在的权势已经不需要向任何人妥协,行事之间自然少了顾忌,大多都是顺心而行,率性而为。 太平公主头上斜戴着一只小巧的宝蓝色礼帽,礼帽垂下硬质面纱,面纱上怯生生地趴着一只粉碧玺黄金螃蟹。 螃蟹精致小巧,以白玉珠为眼,粉色碧玺为身,黄金铸蟹腿,活灵活现,与太平公主白里透红的脸蛋交映生辉。 武婧儿的目光在螃蟹身上停了一下,这顶小礼帽还是武婧儿送太平公主呢。 ”我看你是自己觉得有趣,就掺和进来。”武婧儿回过神来,对太平公主说道。 前些日子,武婧儿和武媚娘说了慕容宣超要与李唐皇室结亲的消息,武媚娘就让诸妃带适龄女儿进来,请武婧儿选出几个做备选。 太平公主听说后,就揽下这件事,对武媚娘说道: “光看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还是要让她们动起来。" 于是,太平公主就在自家的一座园林中组织了这场蹴鞠比赛,邀请诸王妃太妃公主带着自家未出阁的女儿。 武婧儿说完,目光又忍不住被娇媚动人的太平公主所吸引。只见她面色红润,容颜娇嫩,眉眼之间流露出青春和活力,若非顾忌颜面,说不定她就要上场向后辈们展示高超的蹴鞠技术。 显然,她婚后的日子过得不错。 "姨娘,你看上了哪个?"太平公主低声说道,眼睛不住地在场上的小娘子之间扫描。 “霍王的女儿李月恒虽非王妃所出,但明媚妍丽,性格外向,年龄也适合。越王的孙女李兰馨也不错,有一股韧性……" 武婧儿在心中摇摇头,她早已把李渊一系的后代都排除了,决定向武媚娘推荐的人一定要来自宗室远支。 武媚娘在登基之前几乎把除了她所出的后代之外,凡是有继承权的人都屠戮一空,即使有几个漏网之鱼也不得不在岭南之地苟且活着。 秦梦年夫妇驻守在吐谷浑,这吐谷浑未来的可贺敦至少要保持中立,不能与武周有仇。所以武婧儿将人选圈定在李渊的兄弟或者堂兄弟那几 人的后代上。 马球场上,霍王女儿李月恒和越王孙女李兰馨各领一支队伍相互对抗,最后是李兰馨的队伍获得了胜利。 太平公主、王妃太妃、公主们都出了彩头。李兰馨端着这些彩头回来分给诸人,她自己则取了祖母越王太妃出的金钗彩头,让丫鬟插在发髻上,就跑去越王太妃跟前侍奉。 李青霜眼疾手快,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取了一支白玉发簪,攥在手中,往后退了几步。她的脸上本来因运动而泛红的两颊更加红了,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心砰砰在跳。 李青霜的曾祖父李道彦是李渊的堂侄,但到李青霜的父亲这一代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李”这个姓氏。 听说朝廷有意选宗女到吐谷浑和亲,李青霜的一家都狠狠地心动了,将目光投向年仅十四岁的女儿李青霜,稚嫩而又小小的肩膀承担起一家的希望。 想毕,李青霜将头上夺人注意力的芙蓉绢花取下,把白玉发簪插到显眼的位置,然后朝彩棚望去。她却看见同为宗室破落户的李红薇正在和永丰公主说话。 “假正经、笑面虎……”李青霜在心里骂了一声,随后找到自己娘亲,两人前往永丰公主面前奉承。有心都知道永丰公主在吐谷浑王孙的婚事上拥有决定性的权力。 武婧儿自己认为吐谷浑王孙是一桩好姻缘,但没有自大到认为大唐所有的人都觉得这是好姻缘。 现在社会主流是与世家结亲,那些公主郡主县主除了权贵之外,嫁的人家都是世家子。 马球比赛结束,众人散去说话。一个眼生的妇人领着一位少女走到武婧儿和太平公主面前行礼。这妇人身上穿的衣服是簇新的,但仔细一看发现这料子的花纹却是几年前时兴的。 妇人身边的少女一身蜜合色衣裙,杏眼莹润,肤色如雪,嘴角抿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拜见永丰公主殿下,太平公主殿下。”妇人和少女行礼道。 武婧儿看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也一脸茫然。 "快请起。我年纪小,见识少,不常出来,不知道你是哪家的亲戚,失礼之处望你原谅。"太平公主道。 妇人连称不敢,忙不迭地介绍起自己来。原来她是先荆王李元景嗣子沈黎侯李长沙的妻子赵娘子,身边的少女是她的女儿李红 薇。 太平公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拉着赵娘子,热情道: “原来是叔祖母,你快坐……” 赵娘子忙道: “使不得,使不得,当不起殿下一声叔祖母。殿下金尊玉贵,尊卑有别,你称呼我赵娘子就行。 太平公主不以为意,口称叔祖母,请人坐下。她们坐在一座彩棚之下,内部阔朗,三面垂纱,永丰公主和太平公主面北而坐,这对母女挨在太平公主手边坐下。 武婧儿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李红薇身上掠了几回,只见她正襟危坐,姿态秀挺,嘴角微微弯起,眼睛含笑。 “你多大了? "回殿下,我十四了。" “可曾读过什么书?” "只跟着母亲读了《孝经》《左传》和《诗经》。" 听到这里,武婧儿诧异地看向赵娘子,问道: “赵娘子也读过书?” 赵娘子看起来显得局促不安,道: “我在娘家时识过几个字,不过是照书念给小女,不能教人,只是教她玩罢了。" "能识字已经超过很多人了。"武婧儿心中将李红薇纳入候选人。 这话音刚落,武婧儿就看见彩棚前来了一群盛装打扮的贵妇人。一个妇人如风一般在武婧儿身边落座。 “我原以为你不来,没想到你竟然来了。早知道你来了,我就过来找你。”来人正是千金公主,语调之中带着一股小幽怨。 话音才落,千金公主又朝太平公主打招呼: “太平,你怎么出嫁了还经常呆在家中不出来。我给你下了五六回帖子,结果你只来一两回,家里有什么好。" "家里有驸马呀。"千金公主的姐姐馆陶公主打趣道: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样……嗯………以后你可别再打扰人家小夫妻的生活。" 千金公主招呼馆陶公主坐下,又向武婧儿说道: “你听听馆陶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带太平玩,你这个姨娘来评评理,这还有错了不成?" 武婧儿推了下凑上来的千金公主,笑道: “人家小夫妻你侬我侬,难分难舍。你呀,别带坏了太平。" 大唐公主养面首的很多,千金公主就是其中一个,据说府中有不少 美少年。武婧儿说完,对馆陶公主微笑道: "馆陶殿下。"馆陶公主忙道: “你叫我馆陶即可。” 馆陶公主嫁给了博陵崔氏崔宣庆,驸马爱饮酒,仕途不显,馆陶公主也不是极其善于逢迎的人,因此一贯是小透明。对于炙手可热的异姓公主,馆陶公主持友善的态度。 她们这些高祖皇帝年幼的女儿,生父不重视,生母地位卑微,小时候都是被十七公主、十八公主这样喊着长大的,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好几个姐妹长大之后都是以封号为名。 至于太平公主则是和她们不同,这个称呼是从天皇天后夫妇开始的,唤其名期望她能太平一生。武婧儿接过馆陶公主递过来的橄榄枝,笑道: “我排行第三,你叫我三娘或者婧儿都可以。” 馆陶公主谨慎地选择了“三娘”这个稍微比"婧儿"有些距离感和分寸感的称呼。 太平公主自从嫁人之后,就认为自己是大人了,指挥仆从宫女的气势丝毫不逊于当年多年的主母宗妇。 众人蹴鞠完毕,宴会即将开始。 太平公主和武婧儿为主人,坐在主位上,下面的公主王妃按辈分依次坐下。武婧儿抬眼望去,只觉得衣香暨影,美人如花,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宴会进行到一大半时,千金公主端着酒凑到武婧儿跟前,眼睛一眨,问道: “你来这里有事?我听说你家住了吐谷浑的王孙。" 武婧儿和千金公主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放下道: “你消息这么灵通,猜猜我来这里干什么。" 千金公主用手肘撞了下武婧儿,好奇道: “我不是已经说了一半,这么多的姑娘你看上哪了?” 武婧儿明白千金公主知道自己的来意,摇摇头道: “此事要听上面的话。” 千金公主眼睛闪亮闪亮的,一脸雀跃之情,凑在武婧儿耳边道: "宴会的小姑娘都跑出去玩了,咱们去打探一番,看哪个更合适。" 武婧儿闻言心动了。 "走!" 第87章 我的天后堂妹 千金公主拉着武婧儿如做贼般熟练地穿过假山、树林和花丛。 "你之前来过这个地方?"武婧儿一只手提着裙子,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千金公主略带自豪的话音从前面传来: “废话,这个园林我来了不知多少遍,闭上眼睛都能摸着路。" 武婧儿惊讶了下,问道: “可这是太平第一次开宴会啊。”她还记得这个园子是太平公主的。 千金公主嘴角一撇,转过头道: “以前是高阳公主的,高阳公主是太宗皇帝除了几个嫡公主外最疼爱的女儿,嫁的又是房相之子,地位水涨船高。太宗皇帝就把这座园林赐给了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喜欢热闹,经常在院中设宴。我呢,是这里的常客。”说到这里千金公主哎嘿了一声,意味深长道: “我刚才瞧了下,园子没怎么变,里面有许多能藏人说悄悄话的地方。” 武婧儿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太平知道这事吗?""嘿嘿。"千金公主没有说话,露出满脸笑意。 武婧儿此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两人走在藤萝架下,一些藤萝已经结籽儿,红通通的如同玛瑙一般,错落地点在苍翠的叶片丛中。 千金公主指着前面的假山,低声道: “假山的那边是一处大亭子,里面肯定有人。这假山看着大,其实里面有好多空隙,能清楚地听到假山外面的谈话。咱们进去后不要说话。" 武婧儿这时踌躇了,刚才答应得爽快,但现在却发现有点不妥。千金公主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道: "没出息。" 她说着又拉起武婧儿,拨开几乎匍匐在地上的花丛,又转过一处假山,前面出现一个石梯,拾级而上。两人登上一处阁楼,楼四面窗户大开。 千金公主和武婧儿走到窗户边,放眼望去,就看见凉亭中围着一群少女。少女们仿佛在吟诗作画,有人低头沉吟,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提笔写字…… "这下你满意了吧。快说,你看上哪一个了?"千金公主兴致不减。武婧儿摇头,道:“你也知道,这和亲公主不是随便选的。” 千金公主闻言点点头道: “你说的是。”这和亲公主不仅仅是新嫁娘 ,还是两国邦交的桥梁,光会打理内院可不行,还需要具有不低的政治素质。 想到这里,千金公主转过头,靠在窗台上,用手扇风,道: “这样吧,你要是想问谁,我帮你打听,保真。" 千金公主本是开玩笑,没想到武婧儿真说出两三个人名来。 "勿要外传伤了小娘子的颜面,这只是其中的几个,还没确定最终的人选。”武婧儿叮嘱道。 千金公主如得了皇令似的,十分振奋,眼睛闪闪发亮,想要大展拳脚,向武婧儿保证完成任务。 武婧儿道谢: "这长安之中幸亏有你这样的万事通,要不然我就两眼一抹黑了。" 千金公主侧过头,挥挥手,道: “不客气。哎呀,你怎么都找远支啊?我那些兄弟侄子的女儿孙女重孙女不知多少,你怎么一个都没看上?" 武婧儿笑道: “那些人怎么会舍得家中的小娘子去那等苦寒的地方?弘化公主、金城县主都是远支。" 千金公主摇头,叹道: “此一时彼一时。他们这些人离皇位之上的那人血缘是越来越远,而且生齿日繁,又爱奢侈,入不敷出,子孙不成器,也渐渐泯灭于宗室之中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选这几个也不错,麻烦比那些人少很多。"千金公主又补充了句。 武婧儿转过头,对千金公主道: "她们要上来了。"刚才千金公主说话的时候,有个小娘子看见了她们俩,可能叫了一声,其他的小娘子都抬起了头。这群人不知怎么商量的,要上来拜见两位公主。 “我不大认识这些人,等会儿你帮我支应一下。” “我前几日见你家玻璃窑出的一套茶具瞧着既雅致又新奇。”千金公主说起毫不相干的事情来。"送你整个系列。"武婧儿问弦歌知雅意。 “这怎么好意思呢。”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千金公主的神色却极为满意。 两人看向入口处,只见十来个小娘子上了楼,一齐行礼道: “见过千金公主殿下,永丰公主殿下。” “哎呀,都快起来,你们在下面好好玩着,怎么上来了。”千金公主满脸笑意道。 李月恒道: “我看见姑母在这里,怎能不来拜见姑母呢?要不 然回去后,母亲定要说我呢。” 千金公主问道: “你们刚才在下面做什么?” 李月恒的声音又响起来起: “我们在做咏桂花诗呢,姑母要不要一起来?” 千金公主笑着推辞道: “我年轻时也爱做这些,不过现在年纪大了不做了。你们做得怎么样,拿来我看看。" 李月恒身侧一位幽静如兰的少女捧着一叠纸上前,道: “姨娘,请过目。”这少女梳着简单的发髻,气质秀雅,声若玉磬,见之忘俗。 千金公主接过来,分了一半给武婧儿,又道: “她是馆陶的女儿崔瑶。” 崔瑶行礼道: “崔瑶拜见永丰公主殿下。” “快请起。”武婧儿道: "这些可都是你誉录的。" “是。”崔瑶应道。 "字写得不错。" "公主谬赞。" 武婧儿和千金公主看完,两人对诗歌都是一窍不通,怕惹笑话,都想让对方评。结果四目对视之下,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咳……你们都很好,一代更比一代强,比我们那一代强多了。”千金公主含糊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未来要看你们了。”武婧儿面带鼓励的笑容,将手中的纸张顺势还给了崔瑶。千金公主有样学样,也将纸张递给了崔瑶。 “永丰殿下,我做了诗,想请你鉴赏一下。”李青霜鼓足勇气,上前一步道。蹴鞠结束后,李青霜和母亲去拜见武婧儿却被一众贵妇隔在外面,干着急却近不了身。 武婧儿看着小姑娘泛红的双颊,问道: “你写的是哪一首?” 小姑娘走到崔瑶前面,翻出自己的诗作,恭敬地呈给武婧儿。武婧儿对这个勇敢的小姑娘高看了一眼,看着诗歌,回忆起做诗歌鉴赏的技巧,胡乱地指点几句,听得众人都眼睛一亮。 只有千金公主的神色颇有几分小伙伴背着我偷偷学习的愤愤之情。 "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霜。” "紫电青霜,好俊的名字。" "公主过奖了。" 武婧儿看了 眼千金公主,又转向众人说道: “和我俩在一起,你们估计不自在,这园中景色秀丽,你们去逛逛吧。" 众人退下后,武婧儿道: “你把这个叫李青霜的小姑娘也帮我查一下。”"怎么又要加她?"千金公主疑惑。 武婧儿道: “她头上戴着我出的彩头白玉发簪,在十几个小娘子中又上前和我说话,这份勇气值得称赞。" 千金公主闻言点头,心中对这位勇敢的小姑娘的印象好了几分。 宴会结束之后,武婧儿回到公主府中,就看见小阿夙在平坦的地上摇摇晃晃地走着,王迦陵在前面摇着一个缀着铃铛的彩色绣球。 王迦陵看到武婧儿,将彩色的绣球抛给武婧儿,笑道: “给你玩玩。”武婧儿不知道她说的是绣球,还是小阿夙。 武婧儿接过绣球,用轻轻的力道把绣球扔到阿夙的脚边。彩色的绣球在阿夙面前停了下来,阿夙伸脚要去踢,结果站不稳当,一下子倒在地上。 “哈哈哈。”两个无良的大人发出巨大的笑声。 小阿夙蒙了一下,然后双手撑地,爬了起来,抱起绣球,用力地往武婧儿身边仍。但因力气太小,绣球扔出的距离只离她自己有一丈远。 阿夙绷着小脸,锲而不舍地往武婧儿的方向扔球。 千金公主做事很快,没两天就把几个小娘子的资料整理好送到武婧儿手上,想了又想,叮嘱道: "这是我找的资料,里面有些地方我也分辨不出真假,你要确认一下。" 武婧儿应下,道: "放心,茶具已经派人送到你的府上。" 千金公主顿时喜笑颜开,道: “以后有这种事情,你还找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千金公主给的这份资料上的人比武婧儿提供的人选还多,内容很细致,有疑惑不清的地方都做了注释。 武婧儿拿着资料沉吟一下,去找王迦陵。 "迦陵,你蒙学办得如何了?" “都开始上课了,就是缺老师。”王迦陵早已选好屋舍,招来学生。武婧儿露出神秘的笑容,道:“我给你招来几个识字的。”“谁?”王迦陵道。 武婧儿给王迦陵耳语了几句,就见 王迦陵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就不怕她们不来吗?” "不怕,这只是考验而已。我现在在皇宫,不方便带人进去,你帮我带带,适合你可以往文锦、如雪和徽音那边推荐。" 没想到吧,除了面试之外,还有实习呢。 此外,武婧儿还想薅几个女官的苗子呢。 第88章 我的天后堂妹 宴会结束后没几天,几个远支的小姑娘们就接到了邢国夫请她们去蒙学教学的邀请函。 李红薇拿着蓝金色的邀请函都惊呆了,那蓝色是雍容肃穆的宝蓝色,金色耀眼,让人想到镶嵌硕大蓝宝石的华美金钗。 李红薇翻来覆去地看,却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邀请函的内容简短,只写了邀请李红薇教学的几行字,也没说什么原因。 李红薇的母亲赵娘子踌躇了下,道: “你去蒙学教一群无知小儿,怪丢人的。要不红薇你就别去了。" 李红薇咬了下唇,摇摇头道: “先不急。阿娘,你去打听打听还有谁家接到这样的帖子。”赵娘子点头应下,起身就走。 “阿娘,千万记得要问青霜。”李红薇在后面补充了句。赵娘子刚出了家门就和李青霜的娘碰上,两人脸上都带着尚未收起的惊讶和茫然之色。 "红薇也……" "青霜也……" 这两人刚吐了三个字,对视一眼,立马移开,得到消息后就赶紧各回各家告知女儿。李红薇和李青霜都收到了邀请函,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四五个人也收到了。 李青霜得知消息后,决定要去。男儿不争气,她自己去挣前途。听说邢国夫人和永丰公主关系亲密,形影不离,现在邢国夫人还没从公主府中搬走。 若是能得邢国夫人青眼,那以后…… 李青霜的心情蓦地变得激动起来,畅想自己成为像永丰公主那样一呼百应,挥斥方遒的人来。王迦陵寄出去了八份邀请函,只有四人给了回应,分别是李红薇、李青霜、李蘅香以及崔瑶。 崔瑶原本不在列,她是武婧儿见猎欣喜,特意嘱咐了王迦陵一定要给崔瑶送邀请函,没想到人竟然来了。剩下的李蘅香也是宗室远支。 武婧儿将人交给王迦陵之后,偶尔过问几句,只听说李青霜爱和李红薇别苗头,李蘅香沉默,李红薇温和,崔瑶细致。 武婧儿将候选人选好后,就告知了武媚娘。武媚娘一眼就看出武婧儿打什么主意,武婧儿忙道:“我选的都是远支,而且迦陵那边缺人的很。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武媚娘冷哼一声道: “我没问这些。行吧,既然你喜欢,远支就远支,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看。" br />武婧儿: “我让迦陵正考查培训呢,共事一段时间后,就把不合格的人去了,剩下的带给你瞧。" 武媚娘: "这事就交给你了,等你觉得培训好了,就带人过来。你自己记在心里,到时记得要提醒我。" 武婧儿: "没问题。" 禀告完事情,武婧儿就回到绫绮殿。刚坐下,尚食局的尚食就过来禀告说,最近天皇的胃口小了不少。 武婧儿揉揉额头,李治那一场服饵只轻松了一个多月,现在他的身体又慢慢变得虚弱起来,脾胃不佳,自然难以下咽。 “你们和太医院商量一下,看怎么调食谱?”武婧儿道。 尚食苦着脸,道: “那群只会开太平方的庸医只说饮食要清淡,但饮食清淡了,天皇就不爱吃了。" 尚食局和太医院都不愿担责任,互相推诿。太医院负责天皇的身体健康,尚食局负责天皇的饮食,李治身体不好又偏好高油高盐高糖的食物,把尚食局和太医院一块儿都难坏了。 武婧儿沉吟了一下,道: “尚食局也要创新,做饭时要突出食材本身的鲜美。我写几个菜谱。你咨询过太医院看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就试着做给天皇吃。" 说完,武婧儿想起了一道清甜可口的菜,椰子鸡。或许天皇胃口不佳,与吃惯尚食局做的东西也有些关关系。 于是,武婧儿写信到织造局和市舶司让周文锦和房如雪推荐一些厨师,并送上一些新奇的食材过来,还特意提到了让病人胃口大开的椰子鸡。 两三个月后,周文锦和房如雪推荐的厨师,以及新奇的食材,在腊月的时候都陆陆续续到了。 周文锦推荐的这个厨师擅长做南方菜,依照太医院的要求,他做的饭菜清淡可口。而房如雪推荐的那位厨师对各国菜都了解一些,每每能做出新奇来。再加上一些不常见的食材,李治的胃口好了许多。 "哎,我都快成宫里的总管了。"武婧儿在心中叹道。 公主府现在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苏月莲处理完事情,过了一个月就带着阿夙又回去吐谷浑。苏月莲一走,王迦陵和慕容宣超也接连告辞。 李治的饮食问题解决了,又碰到了年节祭典以及皇孙出生。韦滢滢正月里为李显新添了一 位嫡长子,帝后二人和朝野上下十分欣喜。 皇位后继有人,李显的太子地位彻底稳固。之前,大家对李显独宠太子妃一人颇有微词,长宁的出生打破了太子和太子妃不能生育的谣言。 小皇孙出生之前,韦滢滢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与他们有竞争力的相王已有嫡子李成器。韦滢滢迫切需要一个男孩巩固自己和太子的地位,小皇孙的出生让韦滢滢扬眉吐气,太子和韦家上下大为开怀。 这几日来探望韦滢滢和小皇孙的人络绎不绝,武婧儿也送去一份厚礼,庆祝小皇孙出生。 李治服饵那次,武媚娘演了一场武婧儿。虽然武媚娘没有疾言厉色,但武婧儿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和李显像之前那样亲近了,否则等待自己就可能是闲置不用。 从那之后,武婧儿不着痕迹地和李显减少了面谈的次数,在李显进宫的时候,也刻意避开他。武媚娘对此十分满意。 李治对这个皇孙极为重视,决定大赦天下庆贺皇孙出生,又决定大宴群臣三日。武婧儿:行吧,反正干活的不是你。 掌管宫务这两年,武婧儿对筹划宴会也算得心应手了。接下命令后,宫廷上下立马运转起来,简直比过年还要忙。 武媚娘这几次见李治,总觉得他欲言又止,但她没有主动追问。能让李治如此为难的事情,一定让自己更加为难。 李治在服饵之后修养了一个月,精神大好,便想着大展手脚处理公务,结果刚劳累了一天,他就被迫躺在床上七八天。 太医诊断,他自从之后不能再劳累了。 李治听到这个结果后,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又继续走上了静养之路。唯有极其重要的军国大事,李治才会过问。 李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吵得武媚娘也睡不着觉。她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治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想立重照为皇太孙。”李治给太子的这位嫡长子取名重照,希望他能像太宗皇帝那样照耀大唐,成为一代明君。 儿子仁弱平庸,李治将治理国家的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 武媚娘听了,眉头微微一皱,转头看向他问道: “你真想这么做?” 李治的双颊之上泛着病人特有的潮红,被人一瞧就看出他的病弱来。 "确定 继承位序后,对显儿,对你都是好事。"这是李治思考多日想出的一个后招。 他这些天翻看了好几遍《史记》,对吕后之事感触颇深,不知不觉联想到了今日大唐的政局。 大唐自从建立后就伴随着各种政变谋反,玄武门之变、李承乾谋反、房遗爱谋反,李贤谋反..这些政变都说明了李家皇权继承的不稳定,这点与前汉相似。 李治毫不怀疑等他去后,一定有一场或者几场谋反会张开天罗地网扑向李显。有媚娘在,李治不怕。但武媚娘比自己年龄还大,她若去了,显儿该怎么办? 在吕后去后,汉惠帝的几个儿子都被那群谋上作乱的大臣当做非惠帝之子杀死在府邸上。这些大臣内里为绝后患,表面还要冠冕堂皇地说惠帝的亲儿子是吕氏血脉。 这些孩子是吕后亲孙,当然带有吕氏血脉。汉惠帝再窝囊,也不会认不是自己的孩子。 李治要封重照为太孙,一方面是出于这点考虑,另一方面是加强李显的权威和正统。李治不仅想着要封太孙,还想要开府置僚属,为李显一系增加对抗太后的力量。 若有一天,李显政治手腕成熟,他将会凭借这些力量和媚娘一较高下。李治心中对两种结果都坦然接受。媚娘胜利,李显要再次蛰伏下来;李显胜利,媚娘回归后宫荣养。 武媚娘叹息了一声,道: “你想做的事情,谁又能阻止你?” 李治握住武媚娘的手,认真道: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去之前,一定将你安排妥当,定不会负你。" 不知为何,李治这些年有时心格外柔软,有时又格外无情。这份柔软对着的是家人,无情是对着那些威胁皇位传承的人。他甚至为了皇位永固,把另外两个庶出的儿子贬谪到外地安置。 李治立刚满月的重照为太孙并为其开府置僚佐,这个想法很好,但却遭到了大臣的反对。 第89章 我的天后堂妹 当李治和重臣商议起这件事情时。重臣们对于这种古之未有的创新下意识地拒绝,拒绝之后脑子转动才想清楚这件事情的利害。 李治担忧他去之后会出现像之前那样的谋反和政变,然而宰臣其实更担忧。 像太子谋反,比如太子承乾和太子李贤,这两人事发之后除了被圈禁安置在边远之地,但他们的性命都无忧。 然而那些跟随的大臣以及和这些人有紧密联系的官员,如同韭菜被割了一茬又一茬,轻则流放,重则抄家灭族。 若太孙开府置僚佐,那被拨去的人中肯定有他们自己或者侄子学生。天后和太子的问题还没有完美解决,这又为十几年甚至几年后埋下了争斗的伏笔。 有人反对,也有人同意。太子僚佐占不了坑,那太孙的僚佐应该可以吧。 李治的提议遇到不小的阻力,他也隐约明白重臣的意思,心中犹豫了几天,下了决定:只立太子嫡长子重照为皇太孙,不开府置僚佐。 即是如此,东宫上下依然喜气洋洋。现任皇帝亲自指认了第二位顺位继承人,以后无论朝局如何变化,这来自天皇给予的皇位合法性就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四月关中大旱,京师粮价飞涨,于是李治和武媚娘带着文武百官前往东都洛阳就食。 马车吱呀吱呀地走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武婧儿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血一样的落日西沉,整支队伍就像一只驮着笨重外壳的乌龟缓缓向前挪动。周围弥漫着压抑沉闷的气息。 李治和武媚娘等人留在长安,庞大的会加剧长安的粮荒,粮荒有可能引发民变。但离开京师前去洛阳,队伍随行带的粮食并不多,那些普通的扈从经常挨饿赶路。 武婧儿不禁想起了,她跟随帝后二人前往泰山封禅的场景。那时连年丰收,百姓家给人足,队伍经过的地方时经常有人成群结队地跑来一瞻圣驾风采。 然而现在武婧儿抬眼望去,只看见一片土褐色稀稀拉拉地残留几片绿色。庄稼半死不活地耷拉着脑袋。荒野之中,远远瞧见偶有一两个人相互扶着呆滞地在苍茫的大地上游荡。 武婧儿此刻感到了大唐的脆弱,轻轻的一场天灾就可以让人活不下去,就可以让大唐露出柔弱而脆弱的腹部。 武婧儿这些天一直心事重重,在看到一个士兵饥饿地拔起地上的野草往嘴里塞的时候,她 再也忍不住去找了武媚娘。 士兵为什么用野草充饥呢?那是因为田地里残留的庄稼没有死在旱灾之下,而是葬身士兵的腹中。 "娘娘?" "嗯?" 武媚娘坐在宽大的马车之内仍然在批阅奏章。武婧儿恍恍惚惚她发现她每次见武媚娘时,武媚娘几乎都在批阅奏章。 这份勤政在一众帝王之间也是极其少见的。 “我想着是不是派士兵先行去洛阳买粮运送回来,供应扈从食用。”武婧儿道。武媚娘抬头,闭上酸涩的眼睛,稍稍小憩,道: “陆运耗费太多,得不偿失。” “现在才走了一半的路,就有士兵开始吃野菜啃树皮了。若这样一直到洛阳,路上肯定会饿死人。”武婧儿急促道。 武媚娘睁开眼睛,往日明润的眼睛里结了血丝,道: “现在青黄不接,夏收无望,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饿死?你救得过来吗?" 武婧儿顿了一下,随后坚定道: "能救一个是一个。"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让武婧儿回去。武婧儿心中踌躇也不知道武媚娘是不是接纳了自己的意见。 到了下午,武婧儿就听说自天后以下所有贵人的份例减半,而且天后已经派出一队骑兵快马加鞭前往洛阳运粮过来。 武婧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目光扫过眼前的饭菜,只有两菜一汤,两碗白饭。武婧儿拿起碗就往云川的碗里拨了一半的米饭,道: “我吃不了这么多。” 云川阻止不及,顿了一下,拿起碗又拨了两筷子给武婧儿,叹息道: “我从未想过天子身边,竟然还会有这等事情。" 云川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年轻时的饥寒交加。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几乎磨灭了这些久远的记忆,但看到外面的旱灾,那些已经失去的记忆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天灾非人力所为。”武婧儿叹道。 云川默默地给武婧儿夹菜,两人颇为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武婧儿让云川捧着一个白瓷罐子跟在后面,两人一起去了天后的住处。白瓷罐里装的是牛轧糖,这是武婧儿嫌路上无聊准备的零嘴儿。 武媚娘的份例减半,她的工作脑力消耗又比较大,于是武婧 儿决定把这个罐糖果送给武媚娘。 武媚娘剥开绘着蓝色藤蔓纹的糖纸,里面又是一层油纸,再剥开,露出白色包裹着杏仁、核桃、松子和芝麻的糖块,散发着甜甜的牛奶和果仁香气。 武媚娘把糖嚼碎吃了,点头道: “味道不错。你不是一直劝我和陛下,饮食要保持清淡,不要吃太甜的食物?" “这个挺甜的。”武媚娘忍不住又剥了一颗放到嘴里嚼着吃。 武婧儿: "我听说你的分列减半,所以才把这些送给你充饥。这个热……很抗饿。" 武媚娘: "我收下了。" 武婧儿闻言,眉眼弯起,起身告退。她出了马车,没有骑上自己的马,而是牵着它步行回到自己的车架。如今人没有吃的,更何况马呢? 这匹马是当年天皇赐给她那匹马的后代,往日膘肥体键的身体,如今瘦了许多。 武婧儿走着,突然灵光一闪,她想起了自己在长安有个蔗糖铺子和几个糕点铺子,里面应该有不少蔗糖。她找到公主府的护卫队长让他和羽林将军说一声,带些人去洛阳取些蔗糖回来。 队伍先在渑池的紫桂宫停留修整一番。五六天后,从洛阳快马加鞭运来了十多袋蔗糖。那些扈从们每天除了一顿饭之外,又添了用蔗糖和面粉煮的稀饭。 这批人不仅带来了甜滋滋的糖,而且还带来了从洛阳运来的粮正在路上的好消息。这批粮走得慢,估计要晚几天才到。 又过两天,从洛阳运来的第一批粮终于到了。将士们欢欣鼓舞,这一路上大家都是饿着肚子赶路,双腿打飘,跌跌撞撞,很多人差点以为自己要饿死在路上呢。 众人饱餐一顿,精神振奋起来,更加坚定地往洛阳去了。 那些有粮。 有很多粮。 不怕饥荒。 修整完毕后,众人勒着裤腰带,忍着饥饿,满怀希望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进。 明明是帝后出巡,武婧儿总觉得这分明就是逃荒。 平安到达洛阳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平安了,再也不用忍受饥饿了。 千金公主不顾风度地抓起一只鸡腿啃,吃了半只鸡才停下来,道: “我从未想过去东都的路上有如此艰 难。不知道现在京师的情况如何。”李治把太子李显留在京师监国,让刘仁轨辅佐他。 千金公主为了响应武媚娘的号召,老老实实地按一半的份例吃饭,随身带的食材都送到厨上,说是给天皇天后加餐。 王者无私。 他们这些权贵嫌弃路上饭菜粗陋不合胃口,都会带些路菜和食材在路上吃。即便是份例减半,也不会饿着这些人。 但是武媚娘和李治就不行了,公与私在他们身上的界限很模糊。天下既可以说成是他们李家的天下,但如今他们吃的每一粒米都可以说成大家的。 李治病弱,武媚娘没有减他的份例,但他也跟着节俭起来,主动减了一些菜。 千金公主向来以武媚娘的话语为行事的灯塔和明灯。如今武媚娘出了这样的政策,她自然是积极拥护,把自己的私藏都供给了帝后二人。武婧儿带的食材则是被她送到了军营。 “我堂堂大唐公主现在竟然馋一只烧鸡,往日我嫌弃它们肥腻腻的,看都不看上一眼。” 千金公主吃饱了,饥饿的感觉告诉她要再多吃一些,然而再吃就要伤着胃了,千金公主只好放下,慢慢地喝着汤。 “明天,我让厨房烤好一只给你送过去。”武婧儿道。 千金公主没有推辞,人吃饱了,心情也跟着舒畅了。 她朝武婧儿眉头一挑,赞道: “如今你在军中里的名声很好,大家都说你爱护士卒。若不是你向天后进谏,又捐出十多袋子价值千金的蔗糖,说不定要饿死很多人。" "这是全赖天后英明。" 说完,武婧儿一摊手苦恼道: “那些权贵们一定恨死我了,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吃了一路的苦。" 千金公主不在意道: “管他们作甚?只要天皇天后信任你,这些都不是问题。再过几年,还不知道这些人还在不在呢。" 千金公主似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大唐现在的政斗还是很激烈的,一不留神就往岭南贬,说不定人就水土不服没了。 武婧儿闻言,则是想起了愈来愈近的风雨。她现在执掌宫务,对李治的身体状况十分清楚。李治的寿数可能就在这两三年了。 第90章 我的天后堂妹 饭后,千金公主和武婧儿闲聊,直到宵禁之前她才离开。武婧儿将人送到府门口,回来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和云川赞叹: "千金公主是一个……狠人。" 一路而来的权贵之中恐怕真正遵守减半份例的没几个,尤其是李唐宗室。他们这些人仗着辈分,对武媚娘执政一事,背地里从未停过对她的指指点点。 千金公主辈分上是李治的姑姑,却没有加入其中,反而对李治和武媚娘十分恭顺尊敬。往日,武媚娘出台个什么关于权贵的政策,她总是积极相应。 且不说这次份例的事情,就说李治有次提倡节俭,认为一些妇人的花间裙衣靡费甚广。因此,武媚娘改穿了七破间裙,千金公主也跟着穿。 但其他的贵妇人依然穿着用料更多的十二破间裙,甚至还有超过十二幅的破间裙。此外,千金公主还擅长逢迎说好话,她是除了武婧儿之外,长安城中最受宠的贵夫人,比什么王妃太妃郡主县主都有颜面。 落日西沉,天空垂下瑰丽的云霞。洛阳也受到了旱灾的影响,垂柳的枝条稀稀疏疏,温驯地沉默下来,透过斑驳的柳叶,看见了东边灰蓝色的天空。 “常乐公主的教训就在前边。”云川听到武婧儿对千金公主的评价说道: “她是一个聪明的人。 "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一个有着生存智慧的人。"云川又补充道。 这样的人也让云川十分佩服。她更让人叫绝的一点是积极拥护天皇天后下达的政策,但几乎从不参与政治,重要的大事上从不发一言。 假如武媚娘继续得势,千金公主则继续受宠。假如武媚娘失势,只要得势的人是姓李的,千金公主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顶多是被边缘化,权势不在,但富贵依在。 次日一早,武婧儿来到洛阳的宫苑,继续上班处理宫务。当她去向武媚娘汇报的时候,就看到武媚娘一会儿命令上官婉儿拟旨,一会儿吩咐上官婉儿整理奏章,一会儿又叫上官婉儿去政事堂传达诏令... 在武媚娘再一次叫上官婉儿时,没有听到回应,抬头看见空空的位置,这才发现上官婉儿在政事堂还没回来,忍不住轻轻拍了脑袋。 “我来吧。”武婧儿坐了许久,也没见武媚娘发现自己,又见上官婉儿被支得团团转,于是走到武媚娘的桌案前说道。 “你行吗?”武媚娘狐疑地看着武婧儿。 武婧儿一顿,轻拍了下桌案,抬起下巴对武媚娘说道: “我处理了多年的公务,整理奏章看奏章的能力和眼力还是有的。" "咳咳……但你千万别让我草拟诏令,我怕被三省那些官员嘲笑文笔粗陋。" 武媚娘道: “行吧,就你了。”她指着桌上的一摞奏章,让武婧儿先看了,这是上官婉儿根据武媚娘的习惯整理成的。 熟悉完这一摞奏章之后,武媚娘又吩咐武婧儿把配殿里最靠外面桌子上的奏章,按轻重缓急整理好给她。 今年大唐各地都出现了天灾,边地各部也都蠢蠢欲动,部落酋长和大唐的官员各种交锋不断。 这些事情就像涓流汇入大海一样流入皇宫,成为武媚娘桌案上的一本薄薄的奏章。 上官婉儿匆匆从外面进来,额头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双颊泛红,气息微喘。在看到武婧儿在一旁整理奏章时,上官婉儿惊讶地停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走到天后面前,觑着天后的神色小心地回禀事情。 武媚娘点点头,对上官婉儿说道: “以后整理奏章的活就交给永丰公主和你。婉儿,你以后以草拟奏章为重。" “是,婉儿遵命。”上官婉儿应下后,还朝武婧儿露出一个清雅秀气的笑容。 武婧儿:.. 行吧,不就是再来一份兼职吗? 自从之后,武婧儿处理完宫务就往武媚娘的宫殿这边跑。有时还没处理完宫务,就被上官婉儿派人叫去,说事情太多她忙不过来,请永丰公主尽快过去。 这份兼职在武婧儿看来几乎成了主业。 武媚娘宫中是有一些女史,但这些人多是出身宫女,自幼长于宫廷之中,又都不像上官婉儿一点就透。在武媚娘看来就是有些蠢笨,她自己事情很多,又不耐烦亲自调教,所以就可着上官婉儿使。 如今再加上了一个武婧儿。武婧儿的资质虽然比不上上官婉儿,但她有着丰富的执政经验,又几乎踏遍了南方。虽然她没有去过北方,但由于和北上西行的商队关系密切,对这些地方也称得上熟 悉。 /> 他如今的身体,就像落日余晖,一点一点在被漫长的黑夜吞噬。在最后尚有光亮的日子,为了他这一脉皇位继承的传续以及李唐江山的稳固,李治对朝堂上的势力开始最后了的完善。 李治为了太子继承皇位的顺利,曾经大规模安排了两次宰臣任命,一次是以戴至德为首,令其辅 佐太子李弘;第二次是以刘仁轨、裴炎为首,是为太子李显而备。 第一次以太子李弘和戴至德的去世而告终。第二次是他在服饵之前,任命了刘仁轨、裴炎、崔知温和薛元超以备他发生不测之后辅佐太子李显。 这次帝后二人来东都之前,留太子在京师监国,命令刘仁轨、裴炎和薛元超三人辅佐太子,剩下的崔知温则随帝后来了东都。 但李治闲暇下来,发现这四人到显儿时,能用的怕只有裴炎和薛元超了。刘仁轨年过八十,崔知温虽年轻但他素来体弱。这次来东都时,他又病了,仍不见好。 李治冷眼观察了几个月,提拔了几个资历稍轻的官员进入宰执大臣的行列。 黄门侍郎郭待举、兵部侍郎岑长倩、中书侍郎郭正一、吏部侍郎魏玄同并同中书门下同承受进止平章事。 任命之后,李治对崔知温说道: “郭待举这些人资历浅,经历的事情不多,我先让他们提前参预 政事。但你们和他们是不同的,所以我给他们任命了平章的使职以作区分。”② 崔知温巴不得宰臣只剩下自己一个,但天皇发话了,他能怎么办,只能答应。李治做这个决定之前,提前知会了武媚娘,武媚娘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算起来,武媚娘处理政务的时间比李治还长。现在,她对于权术的应用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在李治提这件事情时,武媚娘就明白了这事背后的含义,无非就是增强太子的力量。李治说这话时,武媚娘心中就瞬间涌现了几个如何处理不听话宰臣的法子。 抓住重点,一击必中。 在李治不知道的时候,武媚娘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太宗皇帝身边,武媚娘耳濡目染,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一切知识。在李治身边时,她利用在之前学过的知识辅佐李治处理政务,不断积累经验以及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帝王之道。 在李治的打磨和时间长河 的冲刷之下,武媚娘变成了一颗璀璨的宝石,变成了李治理想中的继承人模样。 可惜这样好的继承人却不是大唐法理上的继承人。 这一点李治至今没有想到,他就只觉得看太子李显哪哪都不满意,都不顺眼。除了李显姓李这一条。 四月大旱,五月东都又连日下起了大雨,洛水溢出河道,冲毁了不少民宅。 六月久旱的关中迎来了雨水,但淫雨连绵多日,淹了农田。雨晴之后,又是大旱,夹杂着蝗灾,百姓被变了脸的老天折腾地精疲力尽。 然而这些还都没完,疫病又在百姓之中蔓延,即使朝廷开仓赈济,派大夫诊治,但死者仍然不计其数。 武婧儿整理奏章时看到这些,心情愁闷,感叹民生多艰。然而,又出现了一件让众人措手不及的事情,裴行俭在单于都护的任上病逝。 大唐天灾不断,周围的部族蠢蠢欲动,之所以没有敢反大唐,主要是因为边地驻扎的悍将铸就了一道长城,镇住了那些人的狼子野心。 西北的王方翼和库狄云珠,西南的秦梦年和黑齿常之,北面的裴行俭,东面的薛仁贵。 武媚娘在继任单于都护的人选上陷入了犹豫之中,单于都护府在几个都护府中离长安最近,又由于其安置了东突厥降部,这个位置极其重要,需要一个文武全才的人去担任。 西南的吐蕃是劲敌,而且现在双方还在打仗。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因此西南的将领不能动。高丽新附,东面的也不能动。 合适的人选就在王方翼、库狄云珠、以及随裴行俭平叛的程务挺、张虔勖之中产生。 王方翼是王皇后的堂兄,武媚娘对他心存芥蒂。张虔勖名声不显,资历尚浅,怕担当不起都护一职。程务挺是武媚娘在京师军中的势力,她不想将这枚暗棋下到千里之外的漠南。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库狄云珠。 平定过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之乱,素有仁名,阿史德氏的外孙,昭武九姓之女,上一任都护裴行俭的妻子。 第91章 我的天后堂妹 库狄云珠她怎么行? 当武媚娘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不赞同,包括武婧儿。与其他人的关注点不同,武婧儿对库狄云珠正面作战的能力持怀疑态度,并且为她的安全担忧。 北地刚刚平定没多久,裴行俭又是刚到此地没几个月就去了。在武婧儿看来,这个地方对于库狄云珠而言十分危险。 库狄云珠闻名朝野的一战是智擒阿史那都支,借助大唐军威逼降李遮匐。但这一战中,全程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战斗。 库狄云珠能行吗? 武婧儿在心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武媚娘看着武婧儿,放下手中的毛笔,一边十指交叉活动双手,一边好奇道: “那你觉得谁比库狄云珠更合适?" 武婧儿想了想,提了一个名字: “王方翼?” 武媚娘听了,嗤笑一声: “除了率唐军逼降李遮匐之外,他至今以抚民见长。” “至于军功嘛,他不如库狄云珠。库狄云珠还曾随裴行俭一起参加过不少和吐蕃的战斗。” 武婧儿闻言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可置信道: “可我在朝廷上听说王方翼文武双全……是了,我明白了。" 武婧儿恍然大悟,抚掌骂自己道:“该死,我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那一次兵不血刃平定阿史那都支之乱,库狄云珠当首功,王方翼次之。可是朝廷之中对王方翼的评价极高,就连武婧儿也认为王方翼是一代将才。 王方翼诚然是文武兼备,又是一名能臣,他应当获得掌声和赞誉。然而在平定阿史那都支一战中,最应该被赞誉的库狄云珠却明珠蒙尘,被朝臣默契地忽略过去。 若不关注时事,很可能都不知道库狄云珠是谁,她有什么功绩。 “可恶!”武婧儿又骂了一句那群混账大臣,随后沉思起来,心中依然为库狄云珠的安全担忧。 武媚娘主意已决,不知她如何说服了李治。刘仁轨、裴炎和薛元超远在京师鞭长莫及,崔知温一人难以抵挡帝后二人的压力。 终于,从东都发来任命库狄云珠为单于都护府都护的敕令,横渡漫漫的黄沙,飞到了库狄云珠的手里。 库狄云珠先是惊讶极了,拿着敕令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 写着任命她为单于都护府都护的旨意依然没有消失或者变化,随之她心中涌现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 “阿娘。”门外传来一道稚嫩的男童声音。 库狄云珠敢忙收敛起神情,温和地叫人进来。只见这男童约莫四五岁,眼睛红通通的,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孝服。他就是库狄云珠和裴行俭的儿子裴光庭。 库狄云珠蹲下来,一手轻轻搭着男童的肩膀上,一手为男童擦去脸上的残泪,道: “光庭,咱们回家去送你阿耶最后一程好不好?" 裴光庭点点头,眼睛被泪水浸润之后闪烁着哀戚的光芒。 库狄云珠看到此处,心中叹息,当年分别之际尚年轻,以为日月漫长,本为小别,终有相见之日。没想到那一别却是永别,库狄云珠这个大人还好,能调节自己的情绪,但是裴光庭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裴光庭最后一次见阿耶还不满一岁,尚不记得阿耶的容貌。也不知裴行俭在临终之前,有没有想起远在西域的幼子……和她。 库狄云珠心中不由自主地对儿子生出愧疚之情,她将裴光庭抱在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库狄云珠开始交接公务,周围的人对她接任单于都护府都护一职十分担忧。库狄云珠之所以能在民族众多,关系错综复杂的西域立稳脚跟,那是和她的出身分不开关系。 当年突厥分裂为东突厥和西突厥,库狄云珠的母族就是西突厥的一部,她和东突厥几乎扯不上什么关系。 如今东突厥诸部叛乱初定,政局看似平稳,但这种平稳却极为脆弱。 她能在单于都护府错综复杂的局势中保全性命,甚至能维护单于都护府的安宁吗?这或许谁也不知道。 库狄云珠作为西域安抚大使和安西都护王方翼搭档合作了几年,二人共同开拓发展西域,以及维护西域地区的和平。 践行宴上,王方翼对库狄云珠举起酒杯,道: “别人对库狄安抚使镇守单于都护府不放心,我却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 库狄云珠闻言,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手中的酒杯停到半空中。 只见王方翼将酒一饮而尽,大声笑起来道: “《孙子兵法·谋攻篇》曾言‘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安抚使不战屈人之兵,某佩服。”王方翼豪爽地又饮了一杯酒,拍着胸脯道: “某也佩服裴都护。" 前两年北疆,唐军几战皆不利,但朝廷起用裴行俭后,他以极少的代价快速收拾了战局,为大唐带来了胜利。这不能不让王方翼佩服。 库狄云珠停了一下,脑子豁然开朗。西域天黑得晚,即使到了戌时,太阳依然挂在空中,天地亮堂堂的,一直亮到了库狄云珠的心田。 库狄云珠回过神来,喝尽酒杯中的茶水,大声道: “王都护谬赞了。” 王方翼: "山高水长,库狄安抚使珍重。"库狄云珠: “珍重。” 丈夫死去,作为妻子库狄云珠要为裴行俭斩衰三年,期间不得宴乐、做官、考试等等。但天后夺情,起用库狄云珠,令其前往单于都护府接任都护一职。 在上任之前,库狄云珠身着素服带着儿子裴光庭要先回去奔丧。 这是年幼的裴光庭第一次回到中原,马车越往东走,树木就茂密,绿色一点点增多,直到漫山遍野绿色的草木和五颜六色的花占据了整个视野。 因着李治的意思,裴行俭战功赫赫,又劳苦功高,可陪葬帝陵,于是裴家停柩不葬。裴行俭父兄早已去世,同辈中最亲近的只是从祖昆弟(同曾祖的兄弟)。 主持裴行俭葬礼的是裴行俭的儿子和朝廷派下来的官员。库狄云珠拜祭之后,想了又想,她初去单于都护府不了解情况,带儿子冒然前去怕不安全。 于是,她将儿子托付给其兄长,嘱咐其好生教养,待半年一年后就接他过去。库狄云珠又写信拜托王迦陵和永丰公主照看自己的儿子,这才依依不舍地辞别儿子,前往单于都护府任职。 裴行俭的几个儿子虽然资质普通,但都被他教得很好,兄弟友悌,将幼子交给兄长暂为抚养,库狄云珠是放心的。 库狄云珠担任的都护为正三品,她超越从三品的流求都督府都督武徽音,一跃成为朝廷之上官职最高的女官。 单于都护府的继任者这事好不容易终于处理完了。武媚娘本以为上半年过得不顺,下半年应该会好些。但祸不单行,秋天山东发了大水,十月份长安城地动。 连武婧儿都觉得应该要拜拜神佛,去去晦气,这一年大家都过得太艰难了。 r />次年春天的正月,李治和武媚娘派遣使者祭嵩岳、少室、箕山、具茨等山,西王母、启母、巢父、许由等祠。② 武婧儿见状心中暗道,这对夫妻估计也和自己的心情一样吧。过去的一年除了皇孙诞生,之后几乎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 裴行俭去世后,他手下的小吏仆从知道继任者是主母,又重新聚集在库狄云珠的手下。库狄云珠带着已经差不多将单于都护府情况摸清的诸人倍道兼程敢到了单于都护府。 来了之后,她并没有马上进入府邸,而是和仆从装成做生意的胡人。库狄云珠她自己也从西域带了不少僚佐,其中很多都是胡人。 装扮起来后,库狄云珠在二十四州内一边行商,一边暗察诸部落的情况,一路走来竟然无一人认出这位商队首领的“女儿”就是单于都护府的都护。 大约一个月后,库狄云珠对单于都护府的情形成竹在胸,这才来到单于都护的府邸走马上任。 针对单于都护府的情况,库狄云珠完善了裴行俭制定的政策,并继续推行下去。库狄云珠减免生计困难部落的赋役,革除弊端,招抚流亡的部众,调节各部落之间的矛盾……. 除此之外,库狄云珠还积极发展榷场,鼓励西域商人和中原商人前来贸易。没过三个月,诸部皆安。 北疆安定的消息才传来没多久,安东都护府就送来都护薛仁贵任上病逝的讣告。在讣告传来的前几天,中书令崔知温病卒。 武媚娘听到这些消息几乎抓狂了,薛仁贵和崔知温都是朝中重臣,尤其是薛仁贵,战功赫赫,战无不胜,他就像东北边地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根本不用担心安东边地的稳定。 安东都督府辖地同样民族复杂,地域广豪。薛仁贵去世后,这里也迫切需要一个能压住大局并且文武兼备的人前去镇守、安抚以及开发安东地区。 武媚娘又叹了一口气,扒拉了一圈,再一次感叹大唐将才的缺乏。 她将安西都护府副都护王孝杰提拔为都护,原都护王方翼调任安东都护府接替薛仁贵掌管东北边地。 第92章 我的天后堂妹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武媚娘和李治商议之后,离开洛阳行宫,前往芳桂宫避暑。 芳桂宫原名紫桂宫,李治因喜欢渑池西郊桂花林的景致而在此地建造离宫紫桂宫。 李治的身体自从翻过年来,越发不好了,虚弱和头晕如日升日落似的,此起彼伏,交替折磨他,让他苦不堪言。 武媚娘和李治坐在凉亭中,周围桂树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每一株都有两人合抱那么粗。 苍老的树皮诉说着时间的沧桑,青翠欲滴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努力辩驳似的。 这些古老的桂树没有经过打理修剪,形态各异,交柯连叶,遮天蔽日,颇有几分古意。 “不知到了秋季,这数里的桂花齐放是什么样的美景。”青翠之色染上李治的眸子,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簇簇细小紧密的桂花悄然绽放的美景来。 然而,桂花的盛开是藏不住的,那可以解忧的清香不断催促着人们去遍山遍野地寻找来源。 “我们就一直呆到桂花盛开的季节。”武媚娘笑着道。 两人挨着而坐,放眼望去,只见远方的山峦雾霭缭绕,模模糊糊地若隐若现。那雾霭不小心沾染了群山的青黛,变得灰蒙蒙起来。或许,也感染了山峦的生机,变得活泼起来。 灰色的雾霭流动着,朝芳桂宫的方向争先恐后地涌来。 “要下雨了。” 迎面而来的夏风中带着潮意,武媚娘起身道。 “啊,又下雨了。”李治坐着没动,眼睛仍然盯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武媚娘走到凉亭门口,招手叫来内监,让他们打伞抬歩辇过来。 "不要那么着急嘛,雨来还得一会儿。"李治慢慢吞吞道。 武媚娘转头看着他,道: “这风又冷又潮对你的身体不好。你若是想看,咱们回到宫殿中隔着玻璃窗户看。" 李治摇摇头道:“隔着玻璃看雨中桂树,就像隔靴挠痒似的,不痛快。” 武媚娘闻言,斜了一眼李治,冷哼道: “那躺在床上呼痛,闹着不想喝药,就痛快了?”“歩辇来了。来人,扶天皇上歩辇,回寝宫。”武媚娘直接吩咐道。李治无奈似的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站起来,嘴里念叨着: “这么急干什 么呢?干什么呢?” 李治坐在步辇之上,头顶有一把大伞,风呼啸着就变大了。打伞内监的手臂紧绷,双手如铁将伞紧紧铸在手中。 武媚娘走在李治的身侧,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乱枝落叶慌不择路地避开她,撞到大伞之上发出咚咚啪啪的声音。 一枚形态完整的叶片被风卷着落入李治的怀中。李治好奇地拈着叶梗,仔细地研究上面的叶脉纹路。 “一片叶子看这么久。”武媚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治抬眼,只看见她脸上竟然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不由得气结。 李治想把叶片扔掉,但又因为叶片形态优美,翠色浓郁,仿佛还带着一丝桂花的香气,心中不舍得,于是放到身边内监的手中。 内监接过后,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但他依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正要用自己的手帕包起,就见一方青冥色的帕子出现在眼前。 内监一抬头,竟然是天皇,他悄无声息地接过帕子,将桂花叶子包起来,放到殿内的多宝阁上。透过青冥色帕子,隐约可见叶片的浓翠。 "这片叶子好好的,为什么会从树上落下来?"李治的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刚才他发现叶梗坚硬,断处露出鲜嫩的绿色。 “谁知道呢?”武媚娘随口道: “你一天天问些不着边际的。轮到它掉,就该它掉了。” “轮到它掉,就该它掉了。”李治重复了一句,心中不知为何涌现了一股无能无力的悲凉和哀戚。 武媚娘惊讶地看着李治变了的神色,忙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李治勉强扯出笑容,道: "没什么……嗯……我想看雨。" 武媚娘的呼吸停顿了一瞬,道: “你年纪越大,心态就越小。”说完,武媚娘吩咐内监宫女将圈椅放在窗前,自己扶着李治到窗前坐下。 窗外种着几本芭蕉,远处桂树的枝干向宫殿的方向舒展,从室内看去就好像芭蕉的上边缘饰了桂树纹样。 芭蕉和桂树都是绿的,但两种绿是不同的。芭蕉是极鲜爽的嫩绿,就好像明前的龙井茶;而桂树则是苍翠,就好像粗制的黑茶,不知沉淀了多少的岁月。 芭蕉宽大的叶子随着夏风摇摆。俄而,雨来了,滴滴哒哒打在芭蕉之上,碎裂开来,又 重新汇集然后在叶尖滴下。 "啪"一声,豆大的水珠在地上四分五裂,迸溅在玻璃窗户上。 玻璃窗户将风雨隔绝在外,一滴滴雨珠撞到玻璃上,留下恍如泪痕的水迹。这些水迹从上而下歪歪扭扭,模糊掉了窗外的景色。 快意的雨,肆意的风,外面变得凉爽而舒适。昏暗的光线,模糊的视野,殿内变得潮热而压抑。 武媚娘皱着眉让宫人点燃蜡烛,把离李治远一些的窗户全部打开。风卷着雨,从窗外进来,好奇地把帷帐吹得飘飘荡荡。过了一会儿,殿内也变得清爽起来。 骤雨过后是清清浅浅的漾漾细雨,空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味和新鲜的草腥味。 李治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活动了下麻木而无力的腿,然后在内监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缓地抬起脚,往挪了一小步,抬起另一只脚,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如此反复。 这时,李治突然觉得人生很简单,只不过是两只脚交替迈着往前抬。 走了一会儿,力气似乎回到了身上,李治以目示意让内监松开手。内监温驯地站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时刻盯着他,生怕他一不小心摔倒。 李治慢慢走到批改奏章的武媚娘身前,缓缓坐下,指着内监对武媚娘说道: “他呀,可恶得很,竟然不相信朕,生怕朕摔倒似的,紧张兮兮护在一边。" 武媚娘顺着李治指的方向,看着内监,神情从冷厉变成了好笑。 内监顶着武媚娘的目光,后背汗如浆下,在天皇说完,满脸堆笑谢罪道: “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武媚娘笑着对李治说道: “他有什么罪?这样忠心为主的奴才该赏。来人,赐他绢帛五十匹。”内监露出满脸的喜色,忙跪下谢恩: "老奴多谢天皇天后赏赐。" 李治哀叹一声,对武媚娘说道: "这下子有更多的人要不错眼地盯着我了。"武媚娘露出得意的表情: "谁让你老是不按医嘱好好休息呢。"雨接连下了三天,大雨连着细雨,未曾断绝。 钦天监的人急匆匆地过来禀告,说今后几天还要下雨,恐怕河水上涨会溢出河道,为了安全起见请天皇天后移驾。 钦天 监刚说完,武媚娘目光一凝,想起了十多年前九成宫的那场灾难。当年,九成宫也是连日大雨引发山洪,山洪几乎摧毁了九成宫,死伤无数。 若非薛仁贵将李治救出背到山上,说不定李治就没命了。 “传令下去,移驾东都洛阳。”武媚娘当机立断下了命令。长安的粮荒尚未彻底解决,武媚娘决定回到洛阳, 宫人们冒着雨在宫中穿梭忙碌。半日后,东西已经收拾好。队伍冒雨蜿蜒数里,无边无际的丝雨落下,结成了满天的愁绪。李治极目西望,对着身侧的武媚娘感慨似的说了一声:"此去长安六百里。"圣驾逶迤,往东向洛阳而去。 第93章 我的天后堂妹 六月的阳光十分炽烈,照得人头晕目眩。 从阴雨连绵的芳桂宫回来之后,李治又陷入了东都干燥的热浪中。屋内的冰盆带来些许清凉,但殿外的鸟叫蝉鸣之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愈发燥热难安。 “天皇,我让他们去粘蝉。”内监看着李治微微皱起的眉头说道。 李治摆摆手道: "留下它们罢了。外面无风,若没有这蝉鸣声,我还以为身在蒸笼里呢。" 内监闻言,讪讪一笑,没有接话,殷勤地为李治打扇扇风。 李治住在东都宫苑紫微城一处临水的寝殿内,宫殿四周古木参天,浓浓的树荫过滤掉阳光的炎热,树下变得阴凉了不少,从日照之处再到这里,不禁令人产生劫后余生之感。 但李治素来不耐热,身体又虚弱,在旁人感到适宜的阴凉对他而言却还是有些热。 从芳桂宫回来,一路奔波,风尘仆仆,李治又病倒了。 武媚娘过来,只见他惨白着脸躺在床上,呼吸急促,额头出了一层虚汗,心中一紧,问道: “陛下,你怎么样了?" 李治慢腾腾抬起眼皮,病痛的折腾让他面色憔悴,眼窝深陷,眼皮松弛,耷在眸子上方,散发着苍老的气息。 几十年前,这是一双清澈多情的丹凤眼。 李治抬起手,指了指身边,缓了缓,说道: “尚可。” 武媚娘拿着帕子为李治擦拭额头的汗珠,想了想道: “这里太热,我们明日一大早趁着天气凉快去上阳宫避暑。" 李治的手摆了摆,道: “罢了,哪里都一样,何必折腾呢。” 武媚娘顿了一下,想了想,上阳宫虽然离紫薇城近,但搬来搬去确实折腾,于是作罢,转头吩咐内监道: “旁处的冰都可以少,唯有天皇这里不能少。” 内监满脸陪笑: “永丰公主殿下备了一窖的冰供天皇使用,殿下吩咐了除了天皇,谁也不能动这窖冰。太医院的人说殿内放的冰盆不宜过多,免得冷热交替引发风邪。" 武媚娘这才点头,笑了一下,道: “我忘了三姐姐做事一向周全。” 李治的兴致好了一些,示意内监扶他起来,他靠在榻上,看着武媚娘微湿的额前碎发,道: “大热天,你又何必跑来呢,看你的脸 都晒红了。" 武媚娘道: “忙完了手头的活,就过来看看你。用饭了吗?” “尚未。” “来人,上膳。” 饭菜端了上来,在武媚娘的注视之下,李治皱着眉头,勉强吃下了一些食物。 让人备受折磨的三伏天终于过去了,天气渐渐变得凉爽起来。 但李治的病如抽丝般始终去不了根,年初是虚弱和头晕交替,现在两者并发,不断撕扯和吞噬着李治的健康和精力。 李治的身体虚弱至极,稍微一动就感到天旋地转。因此他不愿动弹,只或躺或坐呆在宫殿之中。"太医说你出去走走,心情会好些。" 李治虽然不想拂武媚娘的好意,但现在他走两步就气喘吁吁,恨不得躺下来。听武媚娘这样说,他的脸色露出苦恼的表情。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两个健硕的内监抬着脚下有轮形如圈椅的木制器具进来了。 “这三姐姐命令将作监做的轮椅,你坐上试试怎么样?我推着你到外面转转。”武媚娘一边说话,一边命人将李治扶上轮椅。 轮椅的椅面和后背都设计地贴合身体的曲线,而且上面还包了一层考究的羊皮,坐上去柔软舒适。 武媚娘走到李治背后,推着轮椅往后殿的方向而去,轮椅响起了轻微的吱呀声。早有内监抽去后殿的门槛,武媚娘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李治住的这个宫殿周围修成了园林的式样,小路狭窄曲折,有些是鹅卵石铺成,几乎有一半的路都不适合轮椅行走。 现在,李治抬眼望去,只见一些石阶被铲平,小路拓宽铺上平整的石砖。他坐在轮椅上感到十分平稳,柔软的秋风吹到脸上,偶然还有几丛花伸展轮椅上来。 李治轻轻将花枝拂开,心中甚至有一种感觉,媚娘能把他一直推到烂漫的花丛里去。想到此处,李治不由得笑出声,提醒道: “看着路。” 武媚娘轻哼一声,稍稍调转方向,要不是李治刚才多看了这盛开的繁花几眼,她怎么会直接往这个方向走呢。 穿过曲折的小路,眼前豁然开朗,前方是一方波光粼粼的水池,岸边栽种着垂柳,柳枝婆娑。 武媚娘推着他绕湖散步,一边走一边道: “以后常出来转转,不然呆在屋里人 容易闷坏。”武媚娘说完,还像李治演示起轮椅的使用方法。 李治自己开心地摆弄了一会儿,然而并没有移动几步路。“媚娘,还是你来吧。”李治感觉有些累,遂道。武媚娘问: "还想去哪里。"李治想了想,道:“去看桂花。” "好。" 武媚娘推着李治,朝远方走向,后面远远地缀着一群宫女和内监。秋天转瞬而过。 随着天气变冷,李治的病情逐渐加重起来。 “传太子来京都吧。”一日李治醒来,突然对武媚娘说道。 武媚娘心中一痛,本想要说几句话宽慰自己和李治的话,但看到李治清明的眼神,突然说不出来了。 “好。” 这日过后,李治的头痛头晕之外又增添了恶心,他的视力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身子日渐消瘦。太医诊断,李治这次怕是很难度过这道坎了。宫中一片肃穆,人心惶惶。 武婧儿忧心忡忡地来到贞观殿。天气变冷之后,李治就移到了贞观殿。贞观殿前的乾元殿是日朝的地方,而贞观殿则是常朝的宫殿。 武婧儿看见武媚娘正在东暖阁批改奏折,走到她身前,悄声道: “娘娘,我有事想在外面向你禀告。" 武媚娘抬起眼,往日容光焕发的神色此时变得有些憔悴和疲惫。 她没有说话,起身和武婧儿一起出了贞观殿。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武媚娘这才问: “什么事情?" 外面朔风呼啸,吹在人脸上就要刀刮一样。武婧儿顿了一下,说道: “是要准备寿材为天皇冲喜的事情。” 武媚娘一怔,良久才缓缓说道: “冲冲喜也好。你自去安排,中间有不决的地方按太宗皇帝旧例或者你自己做决定即可。" "好。"武婧儿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次李治应该真的撑不住了。 武婧儿恍恍惚惚想起初见李治的场景,那时的帝皇刚扳倒权臣,意气风发,浑身散发着男性的魅力。 如今躺在床上气息奄奄,日薄西山。 武媚娘走了一会儿,道: “他该醒了。你也随我一起探望下他。”武婧儿跟在武媚娘身后,进了西暖阁,只见李治半躺 在床上,正在喝药。 李治听见有人过来,媚娘的身影他自是熟悉,随她而来的这个人直到走进了才辨认出是永丰公主。 “永丰见过天皇。”武婧儿知道李治视力受损,行礼时说出自己的名字。 李治笑道: “起来吧。你的这个脚步声,我听着熟悉,一直不知道是谁,没想到竟然是你。你来了贞观殿多次,怎么不过来探望我?" 李治在武婧儿面前一直是言辞温和,武婧儿也不怕他,见他这么说笑着回道: “我怕打扰天皇修养,去了让你烦心。" "不会这样的。媚娘,你说是不是?"李治转头向武媚娘求证。 武媚娘笑道: “既然天皇这么说了,三姐姐以后你可不要汇报完工作就跑。” "天皇天后都这么说了,我以后哪还敢跑。"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武婧儿见李治面有疲色,就告退离去。 如今宫廷之中十分忙碌,天皇病重,太医院也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只说要好好修养,勿要劳累。 众人都差不多明白,天皇怕要撑不住了。六官和内侍省最近都在准备丧仪所用的东西,武婧儿因此分外忙碌,连帮武媚娘整理奏章的时间都没有。 李治的视力从模糊变成了失明,而且头痛不能忍受,即使吃药也无济于事。 "以针刺头部百会穴,出了血,就可以减轻病症。"一位名叫秦鸣鹤的太医说道。 "大胆!怎么可以用针刺天子的头?"最近李治也试过针灸缓解病情,一只只银针颤颤巍巍插满了李治的面部,令人触目惊心。 现在更何况用针刺破头出血?武媚娘下意识地拒绝,这太危险了。 李治听见了,喘着气道: “我的头很痛……让他试……”武媚娘顿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威胁秦鸣鹤尽心医治的话,但又怕这会让秦鸣鹤精神大乱。 于是,武媚娘缓了下,神色如常,语气平淡道: “那就依天皇所言。” 秦鸣鹤拿着寒光闪烁的银针快速而又精确地扎到李治的百会穴中,银针拈动,微微有一丝红色顺着扎破的地方涌出来。 众人皆屏息凝神,仿佛过了很久,秦鸣鹤才将银针迅速拔 出来。“我的眼睛又能看见了。”李治惊喜道: "头痛也减轻了。"“好好好。”武媚娘的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和欣喜之情。 相似的场景让武媚娘想起了李治上次服饵的情形,或许这次李治也能再续寿命呢。李治病情缓解,武媚娘心中大为高兴,亲自带人捧着五百匹绢赏赐秦鸣鹤。 “你这个妹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堂堂天后竟然亲自去臣子宅邸送赏赐。”李治对前来探望他的武婧儿叹息道。 武婧儿笑着道: “天皇病愈,我等俱欢喜若狂,更何况与陛下相濡以沫多年的天后呢?”李治听到这话笑起来,解释道: “媚娘至情至性,也唯有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武婧儿闻言,深以为然。 然而十多天后,李治的病情急转而下。此时,就连一向胆大的秦鸣鹤都无能为力,众位太医开的药也都是镇痛为主。 回天乏术。 李治和武媚娘都心知肚明,这次怕躲不过去了。 李治甚至安慰武媚娘道: “阿耶五十二而薨,我现在已经多活了四年,不用为我难过。”武媚娘将眼底的泪水拂去,声音中带着哭意: "我哪有难过,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一定会好些起来的。" “哈……咳咳……”李治最近又添了咳嗽胸闷的症状,良久才缓了过来,接着道: "生死有命。" 武媚娘嘴角勉强扯起一抹笑意道: “别说了,睡吧,你明天就会好了。” 李治在武媚娘的安抚中,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睡去。然而,坐在床头的武媚娘却没有一丝睡意,往日的种种不断浮现心头。 这个陪伴她多年的男子就要离去了..… 第94章 我的天后堂妹 寒风阵阵,呼啸着在紫微城内肆虐。 贞观殿周围树木的叶子都被吹落,黄褐色的枝干在寒风中不断挣扎,仿佛在诉说着冬日的凛冽和残酷。 殿内温暖如春,西暖阁入口处摆着一对金橘树盆景,树叶青翠,果实橙红,几凳上的花瓶中插着一支枝干遒劲开得正盛的黄腊梅。 梅花的清香在又苦又涩的药味中突出了重围,给人耳清目明之感。与金橘和梅花的生机勃勃不同,李治的病情几乎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太子李显来到东都之后,就一直在李治榻前侍疾,一双眼睛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一直都是红通通的。 现在朝野上下都知道李治病重的消息,朝堂之上珠帘后那道红色的身影依然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尔后又有消息传出,天皇现在病重,除了宰臣,不见任何朝中的大臣。 此消息一出,众人皆知天皇命不久矣,想到此处,他们又悄悄地抬眼看向珠帘后的身影,心中猜测,太子身体康健,即位之后,这道珠帘还会存在吗? 想必这道珠帘不会存在了吧,众大臣心道。武媚娘向来乾纲独断,从不将政事假手于人,而且又勤政无比。 如今为了抽出更多的时间陪李治,武媚娘将一些轻缓的事务或延后或分给宰臣幕僚,自己只处理重要紧急的事情。 一日,武婧儿过来探望,发现李治醒着,正靠在床头和李显说话。李治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笑道: “三姨来了。”武婧儿行礼道: "拜见天皇,太子。" “显儿你快替我把你姨娘扶起来。你呀,总是太客气了。”李治说道。 李显听了,忙上前口呼姨娘,扶起武婧儿,把人引到榻前的胡凳上坐下。 武婧儿先对李显道了一声谢,然后转头对李治笑道:“我观天皇面色比昨日更好了,今早又用了一碗粥,我听闻只要胃口恢复了,这身体也会变得健康起来。" 李治虽然知道自己的病症难医,但听闻武婧儿如此说,心中依然高兴,笑道: “借你吉言。” 李显在一旁补充道: “阿耶一定会好起来的。”他的语气中带着坚定的信念。 李治闻言,虚弱地笑了下,指着李显对武婧儿说道:"这孩子性情憨直,往后你多照顾他。" 武婧儿: "太子仁孝,如今在你和天后的教导下愈发有长进了。我瞧着越来越有天皇你的风采。” 李显听了不好意思道: “姨娘,我和阿耶相比还差很多呢。”语调之中透着一股开心。 李治见武婧儿没有直接应下,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对李显郑重地道: “显儿,你给你姨娘……跪下……" 武婧儿听了,浑身一震,心砰砰作响,这未来储君的大礼可不是任何人都有命享受的。武婧儿急忙站起来,连连摆手,一口拒绝: “使不得使不得,君臣有别……”李显这实诚孩子虽不知道阿耶的打算,但乖乖地听他阿耶的话,真走到武婧儿面前就要跪下。 武婧儿一边劝说一边拉他起来。但李显正值壮年,体形稍显富态,武婧儿怎么也没能把人拉起来。她身子避在一边,口里不住地劝李显起身。 这时李治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武婧儿见状忙停下,生怕李治病情加重。她避开李显,手足无措地看向李治,心中十分慌乱,不知道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怎么回事儿?怎么乱糟糟的。" 武媚娘此时对于武婧儿而言犹如天神降临,浑身散发着普救世人的金色光芒。 李治又咳了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潮红。 武媚娘见状,忙上前给李治拍背抚胸,过了一会儿,他才缓了过来,浑身虚弱地斜靠在床上。 “媚娘,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李治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咳嗽后的干涩。 武媚娘淡淡道: “事情办完了,心中记挂你,就先回来了。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显儿怎么跪下了? 武媚娘的目光扫过跪下的李显,眉毛微微一挑,然后将目光钉在李治的身上。被母亲目光扫过的李显此刻比刚才的武婧儿更手足无措和心慌。 李治顿了一下,一双被岁月侵蚀的眼睛毫不畏惧地和武媚娘对视,眼神温和而坚定,没有一丝心虚和躲闪。 “三姨和显儿关系亲厚,朕欲显儿认三姨为契母。媚娘,你意下如何?”李治说道。 武媚娘闻言一顿,突然想起了她和三姐姐闲聊之时听三姐姐说过的一句话。 男人只有躺在墓地里才老实。 她刚离开一会儿,这个病重的男人又给她出了一道难题。三姐 姐兢兢业业,这些年南奔北跑,身后已悄然形成了一方不小的势力。 虽然三姐姐的势力之中并没有人在朝廷之上担任高官,但她能调动的却是至关重要的钱帛和军队。 李治让显儿认三姐姐做契母,在武媚娘看来,简直是神来之笔。有了母子的名分,太子为了颜面无论将来如何都会孝敬三姐姐,不然将会有损天子圣明,落下不孝的骂名。 这样一来,太子主动或迫于礼法给予武婧儿的筹码,和武媚娘出于血缘亲情给予武婧儿的筹码,几乎处在同一起跑线上。 艰难的选择摆到了武婧儿面前,若她犹豫一下,必将与武媚娘产生嫌隙,日久天长必然会倒向新天子。 想毕,武媚娘正要出口反驳,但看到李治憔悴的眉眼,顿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笑道: “三姐姐如今在宫中拿着贵妃的份例,不如让三姐姐名副其实,这样一来也担得起显儿一声娘。" 李治听了,神情一怔,首先感觉荒谬,他都快死了怎么还能册封贵妃。随后稍一思索,觉得这个荒诞的主意确实是双全之法。 三姨一向以媚娘马首是瞻,若媚娘刚才没有回来,此事尚有转机;但现在媚娘回来了,此事怕再无可能,说不定三姨以后不会再单独前来探望自己。 贵妃也好,虽然被武媚娘这个皇后压制,但从法理上来说,她是显儿的庶母,显儿日后定当要尊敬她 左右他这辈子做的离经叛道的事情多了,也不在乎少这一件,于是点头同意。 李显:啊?啊! 武婧儿:我在哪儿? 这对帝后行事颇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美,就这样武婧儿成了皇宫中的贵妃。 眼神迷离的李显在帝后二人的见证下,对着神游天外的武婧儿行礼并喊了一声: “贵母妃。”恍恍惚惚的武婧儿跟着武媚娘出了贞观殿,眼神依然空洞茫然,直到武媚娘说了一句: “回神了。'''' 武婧儿这才回过神来,欲哭无泪,又委屈又愤愤道:“天皇怎么有这么多心眼?” 武媚娘拍拍她的肩膀,目光悠远,淡淡道: "习惯就好了。" 武婧儿对武媚娘上次的敲打印象深刻,怕武媚娘对此事心生嫌隙,忙道: “我和娘娘是一起的。" 武媚娘眉 眼之间神采飞扬,满怀信任地看着武婧儿道: “我知道。” 武婧儿追问: “娘娘知道什么?” 武媚娘轻笑一声,将寒风吹乱的头发拢到耳后,道:“我知道,有我在一天,你的那些丫头就会在官位上呆一天。" 武婧儿闻言,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连连点头,激动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去吧。今日发生的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莫要放在心上。忙你的去吧。”武媚娘吩咐道。 武婧儿神情平复了些,对武媚娘的上一句话辩解道: “娘娘,那不是我的丫头,而是大唐的臣子。 "嗯,她们是大唐的臣子。" 第95章 我的天后堂妹 帝后上次说完封妃一事后,但却一直没有动静。武婧儿以为这事会悄悄沉寂下去,结果她今天向武媚娘汇报事情时,就听到武媚娘吩咐上官婉儿取东西给自己。 "这是什么?" 武婧儿好奇地掀开托盘上面盖着的红色锦缎,露出光芒闪耀的金册金印。 “啊……”待武婧儿看清金册上面的内容后,惊呼出声,忙不迭地将托盘推给武媚娘,小心翼翼问道: "能不能不要?" 武媚娘抬起头,笑了一声,道:"拿着吧,说不定能保命。"“真能保命?”武婧儿将信将疑。 “至少死的体面。”武媚娘淡淡吐出几个字。只要未来的皇帝出自李治一脉,哪怕她将来落败,跟她一条路走到黑的武婧儿也不至于被彻底清算。 武婧儿听了,嘴角一抽,没有再拒绝,看了眼武媚娘,询问道: “我以后还像以前那样?” 武媚娘不在意道:“随你。” 武婧儿回到寝殿,对着金册金印不住地叹气,过了一会儿才命人将其收起来。 真正的战争即将开始,她已经决定了要走下去,就不能退缩了。 十一月底,东都刮起北风,天空洋洋洒洒下起了大雪。武婧儿走在宫中的石板路上,身后跟着两个宫女。 她一路来到贞观殿,正和出去的宰臣错身而过。武婧儿不知为何回了一下头,浓丽的紫色官袍在皑皑白雪中愈发鲜亮。 她转过头一步一步踏着石阶往上走,先在配殿呆了一会儿化去身上的寒意,这才进了东暖阁。东暖阁中仅有上官婉儿一人在处理政务,她见武婧儿连忙起身行礼,用手指了指西暖阁的方向。 武婧儿明白,武媚娘正在西暖阁陪李治。她也没派人催促,接过上官婉儿递来的热茶捧在手中。 上官婉儿坐下继续草拟诏令,室内顿时沉寂下来,西暖阁的咳嗽声透过隔断屏风清晰地传到耳边。 武婧儿双手捧着茶,起身站在窗边往外看,天地一片苍茫,绿瓦红墙的宫殿在寂寥之中敛去华美壮丽,显得雄浑肃穆。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武婧儿转头看见神色疲惫的武媚娘走进来,忙将手中杯盏放下,扶她入座,小声道: “娘娘,你怎么看起来如此憔悴?” 武媚娘道: “无碍。你来可有事情?” 武婧儿将手中的册子递上去没有说话,武媚娘了然,眼睛微微闺上,又立马睁开,接过来翻看几页,便无心再往下看去。 册子里写的是各种丧仪用度。 她一手托着头,一手将册子推开,册子顺着力道滑到武婧儿面前,道: “你看着办吧,务必要体面。" “是。”武婧儿将册子塞到袖中,正要离开,但想起武媚娘的脸色,还是叮嘱道: “娘娘,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嗯。"武媚娘“嗯"了声,不知道有没有放到心里。 武婧儿起身离开,出了正殿,带上配殿中的两个宫女,又顶着风雪回到自己的宫殿内。 殿内温暖如春,早有六宫和内侍省的官员等待此处,看到武婧儿回来,脸上均露出急切的神色。"殿下,天后怎么"一名内常侍问道。虽然宫廷之中都知道武婧儿被荒诞地封为贵妃,但天后和天皇都没怎么提,众人只按过去的称呼来。 武婧儿将册子取出放在桌子上,道: “天后只看了前面几张,就没有往下看,只叮嘱务必要体面。" 众人先是一喜,喜的是方案不用改了,然后一忧,老板根本没有细看,若出了纰漏或者天后不满,怕是要被杀头。 武婧儿扫了一圈,能在宫中出头的都是有眼色聪明之人,遂道: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咱们做事要精益求精,周全齐备。" “是。”众人应下。 大雪到下午就停了,地上盖着刚没过脚踝的积雪,天地一片缟素。 此后几日都是大晴天,积雪在滴答滴答的水声中消失殆尽,仅有背风的地方或许还残留着一两片残雪,地上湿漉漉的,空中弥漫着冷雪寒冽的气息。 李治这几天经常昏睡过去,太子、天后、相王、太平以及宰臣轮流侍疾,太子更是住到了偏殿之内。 李治的病症药石无医,他将希望寄托到上苍。 “我要改元弘道,大赦天下。”李治在前一天晚上说道。 武媚娘闻言道: "当然可以,我这为陛下草拟诏书。" 李治闻言仿佛来了精神, 靠着引枕坐起来。武媚娘就趴在一边的案上,提笔写了一封诏令。 贞观殿内点着蜡烛,温暖的烛光照在武媚娘的脸上,显得温婉可人。 温婉可人?李治的脑海中出现这个词的时候,突然笑了,他认识的媚娘更多的是强悍坚毅。 武媚娘书写过程中没有一丝停顿,很快将诏书写完,送到李治面前。李治看了眼,道: “媚娘草拟的诏书比上官婉儿更有气势。" "这样的气势正好配陛下。"武媚娘笑着将诏书交给内侍,命其传到禁中。"陛下,你何日去宣读诏书?"武媚娘又问。 李治突然露出惊讶的神色,惊喜地对武媚娘说道: “媚娘,你说奇怪不奇怪,你刚写完诏书,我就感觉身体好些。" "明日,朕要登上则天门宣读诏书。" 武媚娘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但宽大的袖子之下却双手紧握。烛光之下,李治暨角花白,脸颊凹陷,面色惨白,浑身消瘦,身体状况堪忧。 “好,我陪你。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武媚娘扶李治躺下,为他掖好被子,自己则坐在榻前守着李治。 "媚娘,你也一起躺下休息啊。"李治道。 武媚娘摇摇头道:“那边还有一些奏章,我等一会儿再睡。”"嗯,媚娘你早点休息啊。"李治说着翻了个身,面朝内部,背对烛光。 武媚娘将被子往上面拉了拉,坐在榻静默无言,直到李治睡着,她才起身将奏章挪过来,坐在外间批改。 烛光摇曳,不知过了多久,她正批改着,突然听到室内传来一声惊呼。 "媚娘! 武媚娘慌忙起身,差点把桌案带倒。 "陛下,你怎么了?"武媚娘看到李治靠在床头,心稍稍放下。 李治转头看向武媚娘,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我刚才做梦了,梦中没有看到你。”"那你现在看到了吗?" "看到了。" "媚娘,你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嗯?你说。" 武媚娘坐在榻边,这 才发现手中的毛笔没有放下,甚至甩了几点墨迹到身上。她正要把毛笔放到一边,就听见李治说: “你把笔递给我,还有纸。” 武媚娘将笔递过去,旁边的内监又送上纸张,只见李治那笔在纸上画了几笔,随后递给武媚娘,问她: "你看看这是什么字?" “敕?”武媚娘将纸张转了下说道: “敕令的敕。” 李治将毛笔递给内监,对武媚娘说道: “我小时由阿耶亲自抚养长大,殿里有很多折子,我有时拿着玩,就熟悉了这个字,经常拿着没蘸墨的毛笔到处比划。" 武媚娘闻言一顿,道: “你做了这个梦?” “是呀,可是梦里的我长大后却发现那里没有媚娘,然后就惊醒了。”李治说完,叹了一口气, 将手盖上额头之上。 “陛下,你不是醒来看见我了吗?”武媚娘缓缓道。 “是呀。” “陛下,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不会离开的。明日,我们还要去则天门宣读诏书呢。”武媚娘又道。 次日一早,李治醒来,想着要去则天门宣读诏书,颇有兴致,推开内监自己走出宫殿。 寺人牵来他的坐骑,李治正要上马,这时他突然身子一晃,几乎将要跌到,被护在身侧的内监拉住。 “咳咳……咳咳……”李治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就好像有人拉拽他的五脏六腑。"太医!"武媚娘一边叫,一边上前扶住李治问道: “陛下,你感觉怎么样?" 李治仍在咳嗽,无暇顾及武媚娘的话语。太医又是敲击穴道,又是让李治嗅什么药包,才让李治止住了咳嗽。 武媚娘看着李治潮红的双颊,转头对羽林将军说道: "宣百姓来乾元殿前听诏令。" “是。” 武媚娘和另一旁的内监几乎是将李治架回了殿内。他又重新躺在榻上,双目闺上,眉头紧皱,呼吸急促。 武媚娘将诏令递给了一位侍臣,让他代为宣旨。 宫殿隔开了两重天地,乾元殿前热热闹闹,贞观殿内弥漫着悲伤和不安的气息。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侍臣恭敬地走了进来。 “百姓欢喜吗?”李治的声音透露着有气 无力。侍臣道: “天皇大赦天下,百姓感恩戴德。” 过了好长一会儿,李治的声音才传过来: "百姓欢喜啊,而我已经病入膏育……"“陛下……”武媚娘正要出口阻止,就看见李治慢慢地摆了摆手。"叫太子和宰臣进来吧。" 武媚娘沉默了下,没有再说话,而是坐在榻上,紧紧攥着李治的手。 宰臣裴炎、薛元超等人好太子李显从殿外进来,跪在榻前。“显儿,过来。”李治道。 李显起身站在李治身边。 "朕去后,皇太子在柩前即位。”李治说完,缓了缓,又道: “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取天后处分。" 宰臣听到前半句尚可,但李治的后半句一出口,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武后在上面虎视眈眈,宰臣只能在心中想想罢了。 宰臣心道,天皇留下这样的遗言怕是遗祸无穷啊。 说完,李治闭上眼睛,仿佛晕了过去。武媚娘听着天皇细微的呼吸声,心中止不住的悲恸。直到晚上,李治才又醒来,语气带着无限的怅然道: “天地神祇若延吾一两月之命,得还长安,死亦无恨。” 是夕,帝崩于贞观殿,时年五十六。② 第96章 圣母神皇 叶落归根,狐死首丘,人故当回乡。 李治的手缓缓地滑下,一代帝王自此薨逝。公卿大臣跪地痛哭,太子趴在榻前垂泪,武媚娘俯在李治身上泪水簌簌而落,浑身颤抖,一旁的宫女内监也红着眼睛小声啜泣起来。 裴炎等人痛哭几声后,哽咽地向天后和太子请命: "如今天皇薨逝,还请天后和太子节哀。国家还赖天后和太子主持大局。" 武媚娘直起身子,擦干眼泪,声音中带着嘶哑: "传我命令,令卜陵吏前往关中寻访吉壤,为天皇营造陵墓。" 武媚娘心如刀割,悔恨无比。自永淳元年李治来到东都后,就从未返回过一次长安。若知他心中如此思念长安,武媚娘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圣驾回京,也不至于让他落下如此遗憾。 裴炎闻言,劝谏道: “天后,关中连年饥荒,百姓生活困苦,若在此时征发徭役,怕是不妥。天皇仁爱百姓,想必也不愿如此。东都灵气汇聚,后汉帝皇多葬在此处,也是一方宝地吉壤。" 营造帝陵可不是小工程,至少需要数万人,关中这些年受天灾肆虐,百姓流离,朝不保夕,若再征发徭役,恐怕会引发民乱。 武媚娘听了,心中怒气勃然而生,柳眉一竖,喝道: “天皇临终之前,仍念着要回到长安。你们这些臣子难道要枉顾天皇的遗愿吗?" “臣等不敢。”裴炎等几位大臣忙磕头谢罪。"太子意下如何?"武媚娘一双凤目刺向太子李显。 李显: "儿子无异议,愿请阿耶回长安。" 武媚娘这才点头,脸色怒色稍解,目光从几位臣子身上略过,语气缓和了下来道: “裴卿说的也有理。传我命令,营造天皇陵墓期间,官吏不得虐待民夫。永丰,宫中库中可有多少钱帛?" 武媚娘说到此处,转头看向武婧儿,武婧儿飞快地报出一个数字。武媚娘颔首道: “民夫服役超过期限,付予其绢帛。” 裴炎闻言,慑于天后威严,再加上太子已同意,他们再分辩也没什么用,而且天后也拿出宫中的钱财绢帛修筑陵墓,于是只好作罢。 “天后圣明。” 武媚娘命人将天皇敛裹入棺,在贞观殿正殿停灵,有条不紊地处理天皇后事。太子李显 自从李治去世后,整个人几乎都处在茫然的状态,一直在天皇灵柩前哭泣。天皇薨逝,举国哀悼。 次日一早,诸王公主太妃王妃以及公卿大臣披麻戴孝,按照辈分爵位官职依次在天皇灵前痛哭。 武婧儿对李治的逝去心中十分难受,李治对他们母子宠信有加,同时也是一位难得的心眼通明的帝王。但她没什么多少时间表达哀思,宫中诸事几乎让她无瑕分身。 这么多诸王公主公卿大臣内外命妇前来哭灵,他们的位次安排,茶水饭食、守灵举哀……林林总总,把武婧儿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一些上了年纪的诸王大臣和内外命妇甚至有晕倒过去了。 武婧儿又不得不在附近收拾出一个宫殿来,让一些老弱病孕先在殿中休息,等到了时间,再叫人请这些人去哭灵。 冬日天黑得早,苍茫的大地慢慢将落日吞噬,仅留下一丝余晖,寒风烈烈,几乎把把人吹个透心凉。 武婧儿身着麻衣孝服带着宫女,到宫中各处巡视,以防出现纰漏。等巡视完回来,她发现外面已经满天星辰,落下清清冷冷微弱光芒。她抬头看向北方,那颗被誉为众星拱卫的紫微星依然明亮如昔。 武婧儿小时听说,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假若真是如此,那李治现在想必已经变成了天上的紫微星。 宫女提着白灯笼在面前引路,远方隐隐传来哭泣声和诵经声,令人忍不住打了寒战。 武婧儿还未到贞观殿,就看见灯火通明,满眼雪色。武婧儿进去后,发现灵前跪着一位满身缟素的人,身量不高,是个女子,她正在一张张往盆中添纸钱。 能在宫中留夜的女子没几个,况且这么晚了依然在为天皇守灵,这样虔诚的人恐怕只有一个。太平公主。 宫女看到武婧儿进来,忙搬来一个软垫。武婧儿跪在上面,掌起纸钱投到盆中,火焰瞬间变大。 明亮的火焰惊醒了太平公主,她回过神来,转身看向武婧儿。只见她双眼红通通的,带着哭腔叫了一声: "姨娘。" 武婧儿缓缓道: “太平节哀。” 太平公主闻言,眼泪迅速滚了下来,忍不住扑到武婧儿身上放声大哭。武婧儿抱住太平公主,一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 去的……" 若说李治去世,他的哪位亲人心中的悲哀最为纯粹,那恐怕数第一的就是太平公主。李治对这个最小的孩子倾注不知多少的疼爱和心血。 天后、太子和宰臣在旁边的宫殿商议事情,为了天皇身后的谥号和庙号吵得不可开交。然而,天皇的灵柩之前只有太平公主一人在守灵。 太平公主的哭声渐渐小了,像是睡了过去。武婧儿招手,让宫女扶太平公主到偏殿休息。 没想到宫女一动,太平公主就立马睁开眼睛,摆手道: “我要为阿耶守灵,不能睡。” 太平公主的侍女燕儿在一旁劝道: “公主你一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从早到晚,守了一天,还是先休息一下,身体为重。若天皇见了你这个样子,怕是忧心不已。" 武婧儿用手帕为太平公主擦拭脸上的泪迹,温和道: “去吧,由我守着呢。我相信你保证,你阿耶灵前一直都有人陪着。" 太平公主这才随宫女离去,武婧儿活动活动麻了的腿脚,喝了一盅浓茶,重新跪好,开始烧纸,同时心中祈祷,希望李治来世能健健康康,不再受疾病缠身之苦。 不知过了多久,武婧儿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是武媚娘。 "怎么是你在这里?"武媚娘张望了一圈,见只有武婧儿一人,于是奇道。 武婧儿解释道: “我来的时候见太平哀毁过甚,食不下咽,就让她去宫殿休息,我来顶上一会儿。" 武媚娘点点头,坐在武婧儿身侧,往盆中添了纸钱,叹了一声,对着棺木带了些许激愤说道:"你这一生除了健康,活得也算肆意。没想到你死了,连个彻夜给你守灵的人都没有。" 武婧儿道: "相王孝顺,对天皇一片濡慕之心,一心想要为天皇守灵,但碍于宫规不能在宫中留宿。还有太子,他现在诸事繁忙,无暇过来守灵。太平从上午守到晚上,不吃不喝,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武媚娘哼了一声,她不满意的是太子妃。有堂堂太子妃在,竟然还让外嫁的公主为天皇守灵。 > “其他的人与他有什么相干?只怕是邀名声罢了。” 武媚娘闻言,脸色稍解,突然盯着武婧儿问道: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天皇去后,武媚娘心中烦躁,言辞间充满了攻击性。 "我呀,为了问心无愧。"武婧儿沉默了一下,长叹道。 “那你真是大唐的好臣子。”武媚娘一边烧纸,一边说道。蓬然而起的火焰,将武媚娘的脸映得亮堂堂的,不辨喜怒。 武婧儿道: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所作所为皆为黎明百姓。” 武媚娘闻言轻哼一声,道: “病逝的郝处俊说过,这天下是李唐皇室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武婧儿接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武媚娘一顿,拿起火棍拨了拨瓦盆内未燃尽的纸钱,火焰又猛然窜起一尺多高。 武婧儿劝道:“娘娘,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灵。你白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武媚娘闻言,反问道: “那你呢?” 武婧儿道: “我先守着,等太平、太子和相王他们过来再去休息。娘娘你白日要主持大局,处处离不了你。而我和你不一样,还能抽空睡个觉,不怕熬夜。天皇仙去,你更要保重身体。" 武媚娘叹了口气,起身道: “罢了。这里交给你了。” 武媚娘离去后,武婧儿挨到天亮。太子李显匆匆过来给天皇烧纸上香,配殿中的太平公主正在洗漱,武婧儿见此,告别太子回到自己的寝殿。她出贞观殿门的时候还碰上了相王李旦。 寝殿中,不少人已经等候在此,武婧儿又忙着处理各种事情。纷纷扰扰,直到午饭的时候,武婧 儿才得了空躺在榻上睡去。 天皇的谥号和庙号终于确定,群臣给李治上了“天皇大帝”的谥号,庙号定为高宗。 德覆万物曰高;功德盛大曰高;覆畴同天曰高。高宗是守成令主的美号,这样的庙号对李治一生功绩的描述倒也合适。 武婧儿醒来的时候,外面落日西沉。她吃了饭,带着宫女又去贞观殿哭灵。 路上看到十步一岗,不时有身披甲青的士兵从身边路过,刀剑和铠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空气中弥漫中肃杀和紧张的气氛。 武婧儿走着, 迎面突然遇到一个熟人,于是招呼道: “程将军,你怎么在宫中巡逻?” 程务挺是名将程名振之子,自幼跟着父亲南征北战,骁勇善战,因功封为平原郡公,右武卫大将军。 程务挺身材高大魁梧,器宇轩昂,眉宇间散发着春风得意之情。他见到武婧儿时,只行了军礼道: “见过殿下,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望殿下恕罪。” 武婧儿道: “无碍。” 说完,武婧儿好奇地看着程务挺,右武卫主要管理皇城内的事情,他怎么在宫城内巡逻?宫城内的治安主要有羽林军负责。 程务挺朗声道: “末将承蒙天后恩德,擢为左威卫大将军,检校羽林将军。末将奉天后旨意,带领羽林儿郎在宫中巡逻。" 武婧儿道: “恭贺程将军高升。不知可否能告知我,这军中还有什么变动?” 程务挺道: "张虔勖将军与我并检校羽林将军。" 武婧儿闻言心中了然,武媚娘为了权势永固已经开始下棋了。程务挺和张虔勖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倒向武媚娘,成为她手中极为重要的一张牌。 武婧儿知道这是自己人,道: “我不打扰程将军,你去忙吧。” 程务挺颔首,他带着士兵继续巡逻,显然对宫中的安全和防务十分上心。武婧儿先去贞观殿给李治上香烧纸,只见殿内殿外都跪了满满当当身着缟素的人,哭声哀戚。 为首的是相王李旦和相王妃刘道涵,二人看见武婧儿低声打了招呼。武婧儿拜祭完,问道: “你们可曾用过饭?" 李旦神情憔悴,双眼通红: “未曾。我们夫妇晚上不能入宫尽孝,想在白天尽可能地多陪陪阿耶。我让太平先去休息了,等宫门下钥后,太平就来给阿耶守灵。" 天皇在位时,李旦根本不用担心其他的事情,只要醉心音律即可。但现在阿耶去了,兄长登基,恐怕自己以后也要像叔伯前辈那样面临兄弟猜疑的局面。 想到此处,李旦心中恻然,更添了几分悲恸和哀戚。 武婧儿闻言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出了宫殿,吩咐厨上煮些牛乳坚果茶为守灵的人充饥。 贞观殿作为天皇停灵之所,武媚娘处理政务的地方则搬到离此地不远的宫殿。武婧儿过去探望,只见人员往来更 胜天皇在时。 李治薨逝后,太子未即位时,武媚娘短暂地成为了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第97章 圣母神皇 李治薨逝的第四天,天后仍没有让太子即位的旨意传到中书门下。历观前朝,太子都是在皇帝薨逝之后立马登基,这就是所谓的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不仅让大臣忧心忡忡,也让太子李显心中不安。 宫苑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高高在上的天后,心中猜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武媚娘依然雷打不动地在宫殿内批改这奏章,仿佛不知疲倦,又不知悲恸。 掌握朝政二十余载,如果让武媚娘像历朝的皇后那样,在皇上去后,退隐后宫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度过什么所谓的幸福生活,武媚娘是万万不乐意的。 若真要武媚娘如此,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和死亡差不多。 她十四岁就在权力的漩涡浮沉,从连宫人都能欺负的小小才人一步一步变成万万人之上的天后。 一路走来,斗争融入她的骨髓,权力成为她血管中流淌的一部分。 与天斗。 与人斗。 也许这世间能让她开心的事情,就是技高一筹战胜对手。 这世间能让她倾心的人,就是旗鼓相当而又休戚与共的对手兼伴侣。 李治这位伴侣去了,武媚娘的心空落落的。 若再失了权势,武媚娘恐怕连心也没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就会像花儿一样枯萎掉落。 裴炎等几人再也忍不住,于是给天后上书,请求天后发旨到中书门下,让太子早日即位,以安人心。 武媚娘再也无法逃避,掌到奏章后,再次放下,心中百感交集。她明白太子登基之后,自己恐怕再也无法像李治在世时那样,随心所欲地处理朝政。 太子有自己的妻子,就像李治有自己一样。自己与李治如何亲如一体,太子和太子妃也是一样。 武媚娘透过窗户看向远方,外面一片明媚,身处室内温暖如春,让人仿佛也觉得外面也和殿内一样暖和。 但实际上,殿外的每一个人都拱肩缩背,呵手取暖,即使穿上再厚的皮裘也是如此。武媚娘将目光移向入口处,就见武婧儿从外面进来,一边跺脚,一双伸手在熏笼上取暖。 “幸好没有下雨或者下雪。”武婧儿暖和过来,看见武媚娘盯着自己,疑惑道: “娘娘,你为什么看着我?" />武媚娘将目光移开,问了句: "大臣请我下旨意让太子即位,你如何看?" 武婧儿一顿,稍稍沉吟,道: “天皇临终遗诏,让太子在灵柩前登基。如今高祖诸子太宗诸子都回来奔丧,且他们都正值壮年,地尊位重。为防生变,我认为还是早定大位为好,宰臣们上书,恐怕 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不管怎么样,先把皇位定了,免得这些王爷生出异心。太宗和高宗两朝可杀了不少谋反作乱的皇子王孙,帝位未定,就怕这些人趁机谋反。 武媚娘闻言,叹了一声道: “也罢,婉儿拟旨。” “是。”上官婉儿应下。不一会儿,她就将拟好的敕书呈上,武媚娘看过之后,让她送到中书门下。 武媚娘看着诏书离自己而去,仿佛看见了手中的权势如流沙一般慢慢消失,神情恍惚了许久。武婧儿叫道: “娘娘,娘娘。” 武媚娘回过神来,揉揉自己的眉头,再看桌案上堆积的奏折,心中涌现一股烦躁,此时却无了之前疯狂批改的心思。 “三姐姐,你觉得我是一个重视权势的人吗?”武媚娘突然问道。武婧儿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连忙环视一圈。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武媚娘哼了一声道。 武婧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想道: “有人把权势当成实现目的的工具,有人鄙弃权势甘愿淡泊,有人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那娘娘你呢,你认为权势是什么?" 武媚娘沉吟道: “权势很好,我很喜欢它。” 武婧儿道: “从我的角度看娘娘,我其实觉得你很辛苦。每次我过来看见的永远都是你在批改奏章。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未尝休息过一日,勤勉辛劳如此,但我从未听过你道一声苦或者抱怨半句。" “天皇有喜欢的饭菜,但你没有,什么饭菜端上去,你都能吃得下。尤其是后面我和太医院商量着给你和天皇都换了菜单,天皇叫人提了不少意见,但你从未发一言。" "饭食如此,衣裳首饰如此,歌舞伎乐也如此。娘娘,也许在你心目中,能够掌控天下抚恤万民,这件事本身而言就是一件很快乐很享受也很有意义的事情,就像相王爱音律,太平爱华服那样。" >武媚娘闻言,笑起来道: "你这样说很有意思。" 武婧儿也跟着笑起来道: "你享受它给你带来的乐趣和便捷,也没有负它,相互成就。" 武媚娘心中苦闷一扫而清,道: “你说过什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今日是感受到了。” 武婧儿摇摇头道: “娘娘其实心里很明白,哪怕暂时不明白,多年和权势打交道培养出的默契也会促使你做出发自内心的正确选择。" 武媚娘闻言笑笑,看向武婧儿,发觉她憔悴许多,往日乌黑柔亮发髻上隐隐可见几根白色的银丝。 “我们都老了。”武媚娘叹气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武婧儿接道。 武媚娘道: "行了,这两日事情少,你抓紧时间休息,等太子登基又要忙起来了。" 武婧儿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个事情道: “太子即位,东宫都要搬过来。娘娘,你想要住在哪个宫里,我先提前布置好。" 武媚娘听到此处,心中莫名地又烦躁起来,搬宫意味着她离权力核心的乾元殿和贞观殿越来越远。 "你看着办吧。" “哦。” 武媚娘又补充道:"不要太偏。" 武婧儿听了,稍一沉吟,道:“我现在住的宫殿如何,与贞观殿后面的寝殿不在一起,又离贞观殿很近。宫殿阔朗雅致,外面景色宜人,旁边还有几个小一点的宫殿,我可以搬到那里住。" 武媚娘迟疑了一下,觉得武婧儿现在居住的宫殿确实是个最优的选择,但又沉吟道: “先不用搬,等太子即位之后再说。" “好。”武婧儿应道。 天皇薨逝的第七天,太子李显即位,宣布改元,大赦天下,尊天后为皇太后。然而此时太子仍居东宫,天后看起来丝毫没有挪宫的打算。李显有名无实,而武媚娘有实无名。李显成为皇上后,昂首挺胸,行走之间多了几分气势。 “显儿,以你的名义下旨加授韩王元嘉为太尉,滕王元婴为开府仪同三司,鲁王灵夔为太子太师,越王贞为太子太傅,纪王慎为太子太保。”武媚娘看见李显进来吩咐道。 "哦……啊…… "李显应下,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上官婉儿身上,道: “上官才人,你来拟旨。” 上官婉儿惊讶地抬起头,偷瞄了天后的神色,见其点头,才说道: “遵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加封诸王吗?”武媚娘淡淡问道。 李显道: “为了显示皇恩浩荡。” 武媚娘不置可否: “五王地尊望重,是你的长辈,又居冲要之职,加封他们一来以示皇恩浩荡;二来向其表明虽天皇薨逝,但新皇依然对他们尊重信任有加。封了他们也是安了一众宗室之心。" 李显恍然,想起了几位宰臣,举一反三道: “那裴相他们是不是也要加封?”三省长官位置重要,为了预防结党营私,朝廷不会让一位官员久任,经常没过多久就调动一次。 武媚娘点头道: "过几日,你任命为刘仁轨为尚书左仆射,岑长倩为兵部尚书,魏玄同为黄门侍郎,并依旧知政事。刘齐贤为侍中,裴炎为中书令。”② 李显小声对上官婉儿说道: “上官才人快点记下。” 催促完上官婉儿,李显又道:“阿娘,那些公主是不是也要加封?” “依惯例即可。”"加封完她们,我想要册封后宫,封滢滢为后。""嗯。若无事,你就下去吧。"武媚娘说道。 李显走后,武媚娘深吸一口气,将烦躁的内心平复下来,转头看向上官婉儿道: “你将两份诏令,分两次发到中书门下,宗室在前,百官再后。" "是。" 李显兴奋地回到东宫,抱起儿子李重照转了几圈,欣喜地对韦滢滢说道: “滢滢你要当皇后了,开不开心?册封完你,我就册封咱们的重照为太子,长宁和永寿为公主。" 韦滢滢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随后想起了一件事情道: “咱们什么时候搬宫?从未有天子住在东宫的道理。" “还有我爹我娘我妹妹,你就比照着武家给他们册封。我爹封个国公,我娘要封夫国夫人,天后的姊妹初开始都封了夫人,我妹妹可不能差了。还有弟弟们,他们要起家尚衣奉御……”韦滢滢赶紧补充道。 "好好好,武家有的,少不了韦家的。"李显连声道。 r />韦滢滢听到武家,道: “武家忠于太后,韦家忠于陛下。现在武家诸人,外有个大将军,内有尚书,占据了不少实权的位置,独我韦家无一人任高官。倘若陛下要颁个什么政策,朝中恐怕无人为援。" 李显道: "你说得有道理,只可惜你家兄弟年龄太小。" 韦滢滢忙道:"但我爹爹和诸位叔伯堂兄年纪都不小,而且都有执政经验,定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倒是好个好办法。”李显说道。前世之鉴,后事之师。 几乎没有执政经验的李显,显然忘记了他的阿耶当年即位时面临的情况与他很相似,都有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掌握大权。 李治当年面对的是托孤重臣、开国元勋兼天子之舅长孙无忌。李显现在面对的是执掌朝政二十多载的天后武媚娘。 李治即位后就蛰伏下来,历时六年,用废王立武一事,向朝臣展示自己的权谋智计以及扳倒长孙无忌一派的魄力、决心和勇气,或吸引或迫使朝臣站队,这才打开了局面,开启了乾纲独断的序章。 至于李显…. 第98章 圣母神皇 新皇即位的欢庆气氛冲散了先皇逝去的悲戚。宫苑焕然一新,来往宫女脸上的哀愁变成对未来美好的期盼。 李治的灵柩从贞观殿移到一处偏远的宫殿,灵前只安排了李治生前随侍的内监宫女上香点灯。 贞观殿中白色的挂幔撤去,换上了雪青色的帷帐,殿内多了几分生气。桌案上摆着两盆盛开的水仙花,亭亭玉立,清雅出尘。 李显坐在贞观殿中百无聊赖,抛着奏章完,散落在地上的奏章露出武媚娘的批示。李显即位后,奏章依然是先送到天后跟前,天后过目批改后再送过来,让他盖章下发中书门下。 突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李显抬头看见韦滢滢从门外进来,惊讶道: “天这么冷,你怎么来这儿了?" 韦滢滢斜了一眼李显,坐在他身侧。虽然现在外面是寒冬腊月,但韦滢滢心中燥热,随手拿起一本奏章扇风,这才说道: “天后来得,我就来不得?呸,我说错了,现在应该叫太后娘娘。” 韦滢滢十分喜欢称呼武媚娘为太后娘娘。 天后这个称谓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但太后一词将天后拉入人间。太后从表面上看固然是天底下最贵重的女人,但她之所以尊贵,是因为母以子贵。 她身上的尊荣富贵,仿佛是皇帝扔给她的一件华贵但配色老气横秋的宫装。 与韦滢滢相反,武媚娘十分不喜欢太后这个称呼。每当有人喊她太后,武媚娘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年老无用的多余之人。因此,她身边的宫女依然称呼她为天后。 武媚娘难得闲暇,对着一人高的镜子左看右看。镜中的女子身材丰腴,面色红润,皮肤紧致,眼尾处有几条细微的皱纹,一双凤目依然黑白分明。 突然武媚娘一怔,用手在暨角稍微一扒拉找到一根白发。她手指捏住白发,迅速一拔,放到眼前,发现这根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武媚娘凝视着手中的白发出神,武婧儿看见了道: “你肯定是最近熬夜熬白了。” 武媚娘听了笑了下,将白发丢在一边,转头看向武婧儿道: “你来这里干什么?” 武婧儿叹了口气道: “受人之托,给你带句话。” 武媚娘眉头一挑,问道:"谁?" 武婧儿摊手,无奈扶额道: “你的好媳妇,如今的皇后。” "什么话?" 武婧儿以手托腮,坐在武媚娘身侧,看到镜中的人,道: “大意就是,母后啊你年纪大了,该从正殿搬出去了。" 武媚娘居住的宫殿离贞观殿最近,设计之初是当成皇后或者皇上的寝殿之用。 说着,武婧儿回想上午发生的事情。富丽堂皇又春风得意的新皇后带着浩浩荡荡的宫女来到武婧儿的宫殿。 两人见面,四目相对,均无动作,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随后武婧儿反应过来,韦后在等自己向她行礼。 武婧儿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好吧,按照礼制,武婧儿确实要向皇后行礼。 但从武媚娘那边论,她是李显的姨娘;从李治这边论,她有贵妃和公主的双重称号……说句心里话,武婧儿并不想向韦后行礼。 "皇后来了,快进来坐。"武婧儿反应极快,忽略行礼的事情,笑着将人迎到殿内。 韦后矜持地微微颔首,在宫女的簇拥下进了宫殿。目光扫视一圈,只见殿内摆着一张大桌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几摞账册,以及插着几枝黄腊梅的美人花瓶。 大案后方摆着一个圈椅,前方两侧依次摆着高脚胡凳和小几,地上铺着织几何花纹的地毯,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腊梅清香。 殿内阔朗,想必这是永丰公主会见六宫和内侍省官员的地方。 韦后眉头微皱,这屋内摆设奇怪得很,简直无法入座。她的目光先落在桌案后的椅子上,但又觉得隔着几尺宽的桌案与人说话不方便。 于是,韦后站在地毯上踌躇没有立刻入座。武婧儿不想现在与这位皇后交恶,遂将其拉到左边第一个位置,自己则在第二个位置坐下。 "姨娘这里布置得很奇……别致。"韦后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一抹嫌弃。 武婧儿笑了笑,请韦后喝茶。韦后接过来抿了一口,这茶叶的质量和东宫所喝的不遑多让。"多谢你的夸奖。"武婧儿笑道。 韦后此次前来是请武婧儿帮忙劝说天后移宫。太子即位,年节将至,但东宫诸人依然没有搬到皇宫之中。 贞观殿还是天皇的灵柩挪走之后,裴炎等人当机立断请太子 把寝具搬进来,先占了。 不独大臣们着急,李显也开始着急起来。在大臣的劝谏下,他现在宿在贞观殿中。但是他阿耶刚在贞观殿病逝啊。 李显不知为何,夜间仿佛听到阿耶的咳嗽声在他的床头响起……他想搬回东宫,却被裴炎几人劝住。天子不住在皇宫正殿之内,又怎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天子呢? 武媚娘现在居住的宫殿设计之初是作皇上或皇后寝殿之用,不独李显想住在此处,就是韦后对此也势在必得,不愿意屈就其他偏远的宫殿。两人都盯着武媚娘现在居住的宫殿。 老资历的刘仁轨远在长安,现在以裴炎为首几位宰臣和李显坐在贞观殿中,对请天后移宫一事一筹莫展。 李治去后,留下三股政治势力,占据名分大义但是光杆司令的皇帝李显,誉为朝臣之首的裴炎等几位宰臣,以及执政多年根深蒂固的武媚娘。 三股势力相互制约平衡,尤其是武媚娘和几位宰臣,李显虽然势单力薄却是前两者都需要争取的对象。若李显偏向任何一方,宰臣和武媚娘的力量就会出现明显的差距。 裴炎等人以“忠臣”面貌率先向李显伸出橄榄枝,帮其先行占据了贞观殿。 但移宫一事,他们不敢触武媚娘的霉头,也想看看李显的能耐如何,值不值得他们冒死追随。 于是,在李显问策之时,裴炎几人均苦着脸表示无计可施。避居内室的韦后听完,径直走出,说既然诸卿无措,那让她试试。 于是韦后找到了武婧儿请起帮忙。 在韦后看来,这位姨娘性格温顺,知情识趣,与天后关系亲密。天后年迈,若自己以她子孙后代的前途相惑,想必此事必成。 茶盏的温热让韦后回过神来,想起正事。她放下杯子,脸上露出笑容道: “姨娘,我来给你报喜呢。" 武婧儿诧异了下,问道: “喜从何来?” 韦后笑道:“皇上说秦家表兄劳苦功劳,要封他为郡公,这可不是大喜事儿?”秦梦年的爵位现在只是一个临汾县公。 武婧儿闻言,脸上如韦后预料那样露出笑容: "皇恩浩汤。" 韦后笑吟吟看着武婧儿道: “以爵酬劳,秦家表兄早就能当得起郡公。皇上说了,若表兄再打个胜仗,就是封他一个国公之位也是可能的。 " 武婧儿谦虚: “皇上谬赞了。” 韦后接着道: "这些日子,姨娘忙上忙下未曾歇息一刻,皇上和我看了都十分心疼,特别是皇上,他一向是将姨娘视为母亲,将表兄当做自家兄弟。" 武婧儿闻言连道不敢当。 韦后: “皇上常说姨娘慈爱,只是他忙于政务。于是,我就想着替他日日向你晨昏定省。可是家里有三个小的,不能离了人,而且东宫离这里又远。" “长宁这几天在东宫里还念叨着要见姨娘你呢。冬天天冷,东宫离这儿太远,若长宁住在宫中,她就能天天跑来向你请安问好呢。" 武婧儿面带微笑地听着韦后说话,待她说完,道: “天寒地冻,还是以小孩子的身体为重,莫要得了风寒。" “是呀,”韦后见武婧儿不搭话,心中急了,咳了一声又道:“别说小孩受不住,就是大人也容易得风寒。我这几日往来东宫和宫中,感染了风寒,喝了好几碗药,直到今日才见好。" 武婧儿道:“皇后玉体尊贵,要多保重身体。” 韦后叹一声,无奈道:“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年节将至,宫中要举办各种庆典,我身为大唐皇后自然要日日从东宫前来宫中主持大局。" 韦后将武婧儿依然不接话,于是把目的进步一步挑明,接着道: “姨娘,你可知历史有住在东宫的皇后吗?" “未曾听说。” 韦后起身向武婧儿行礼,道: “还请姨娘帮帮皇上。若春节大宴之时,皇后仍住在东宫,那皇上在宗室公卿前的颜面何在?天皇若知此事,想必在九泉之下也会忧心不已。" 武婧儿也跟着站起来,扶起韦后,才道:“天皇和天后鹣蝶情深,如今天皇去了,仅留下天后一人,住在之前的宫殿中只不过追念天皇罢了。" 韦后不起,仍道:“逝者已矣,且天皇已停灵在别殿,天后若要追念,不如选一处离停灵近的宫殿居住。请姨娘为了皇上威严,劝太后移宫。" 武婧儿长叹一声,道: “罢了,我去劝下天后。”韦后得到允诺,脸上大喜,道谢之后开心地带着宫女离去。 />武婧儿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去了武媚娘的宫殿。 “事情就是这样的。”武婧儿将她和韦后的谈话——道来,然后看向武媚娘,等待她的吩咐。 武媚娘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道:“我还以为显儿和裴炎会过来劝我,没想到竟然是你。” 武婧儿耸耸肩道: “谁让天后你天威难测,众人皆惧,而且太子又碍于孝道。他们不敢来,只好让我探探口风。" 武媚娘道: "你难道就不怕我吗?" 武婧儿笑道: “我心向朗日,当然不怕烈阳。” 武媚娘闻言笑起来,从梳妆镜前起身,叹了一声道: "雄鸡大了尾巴长,儿子大了忘了娘。"“且随他吧。” 武媚娘对于李显让她移宫出的招式,感到索然无味。 第99章 圣母神皇 武婧儿见完武媚娘后,回来就收拾东西,离开宫苑朝公主府的方向而去。武婧儿如此匆匆离开,主要有两方面考虑。 一来,武婧儿有两三个月没有回去,心中思念;二来,武婧儿走了,武媚娘才能移宫,不然,武媚娘说不得会留下逼她搬宫的名声。 武婧儿此次向武媚娘告了长假,武媚娘问道:“你走之后,宫务交给谁?” 武婧儿嘴角一弯,指着贞观殿的方向,含笑道: "不是有皇后嘛。" 春节将至,宫中要举办各种祭典,加上尚在孝期,今年的宫务怕是分外复杂烦扰。武婧儿庆幸自己今年能提前跑路,将这个难题抛给韦后。 突然她觉得自己好坏,但这个想法并不妨碍她看韦后的乐子。 武媚娘一言难尽地看着武婧儿道: "宫中有六宫和内侍省的官员,就是主位上拴条狗也能办得凑合,更何况她还是未来的皇后。" 武婧儿觉得武媚娘好像骂了自己,不管了,出宫的喜悦让她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她伸伸懒腰道: “我不管,我就要今年过个清闲的春节。正好,娘娘你也借着这个机会辨下宫中人心是否有变。" 皇宫中自古就不缺骑墙派和投机派,新皇登基,宫中人心浮动。宫苑之中无小事,武媚娘和武婧儿从不敢轻视这宫中的任何一人。 当年若无小寺人向武媚娘通风报信,武媚娘说不定就被李治废了。 武媚娘为天后期间,她在宫中地位稳如泰山,宫中诸人自然唯她所用。但现在宫中又出现了一位未来可期的主子,有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早一日识别这些投机派,对于武媚娘将来的行动也有帮助。“去吧去吧。”武媚娘摆手道。 武婧儿欢快地收拾完东西,让人给皇上带了一句就离开了皇宫。 至于说她走之后,武媚娘对皇宫的掌控力会下降,这话听听就算了。就是武婧儿管理宫务期间,武媚娘依然掌控宫廷,这宫中隐藏一批只忠于武媚娘的人。 武婧儿隐约察觉到不少人,但她不知道的可能还有更多。 李显接到武婧儿离宫的消息和韦后面面相觑。 "难道说姨娘劝阿娘离宫,她被阿娘一气之下赶出皇宫了?" 李显疑惑。韦后同样不解,犹犹豫豫道: "不至于吧。" 李显、韦后和宰臣听到这个消息,同时沉寂下来,生怕天后迁怒到他们身上。 但是没过两天,武媚娘下旨移宫,搬到武婧儿之前居住的宫殿,把贞观殿后的正殿腾了出来。李显等人都松了一口气,帝后二人开开心心地搬进新宫殿。 武婧儿出了宫门,深吸一口气,仿佛刚出樊笼的鸟儿,外面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和自由。 天皇病逝、新皇登基,帝后矛盾,这些事情让武婧儿一刻都不敢把心放下。 如今出了宫苑,她暂时将一切抛之脑后,顿时感觉身子轻快了几分。武婧儿此时突然回来,并未通知家里的人,是宫中的马车将她送到了公主府中。 刚进门,武婧儿就看见仆从满兴奋地高喊着“公主回来了”。一路往前走,虽然冬日院中无甚美景,但武婧儿心中高兴,就是一棵光秃秃的事,她也能赞美那舒展在空中的枝条是如何地浑然天成。 "公主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武婧儿抬头看去,只见云川一脸激动地快步走来,紧紧抓住武婧儿的手,道: "公主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住在宫中不会回来了。" 云川显然也知道了武婧儿被册封为贵妃的消息。 武婧儿握上云川的手,注视他的眼睛,温和而又坚定道: “我回来了。”“你以后不会再走了吧。”云川问道。 武婧儿想了想,道: "娘娘若不需要我,我就会一直住在府内。" 云川的神色一黯,又问: "公主你以后还要去宫中吗?" 武婧儿捏了捏云川的手,道:"说来话长,咱们有时间再说。" 云川点头,牵着武婧儿的手往主院走,同时吩咐管家道: "让厨上把公主喜欢的饭菜都做上。公主回来,咱们要好好庆贺一下。" 武婧儿在一边咳了一声,道: "如今正值国孝,禁止宴会荤食,随便做些就好。" 武婧儿说完,就看到云川的肩膀仿佛塌了下去,于是用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耳语道: "特殊时期,咱们不要授人把柄。 4; “我知道。”云川叹了一声,但随后见到武婧儿的喜悦重新占据上风,浑身散发愉悦的气息。 饭桌上,云川一直给武婧儿夹菜,自己都没顾上,最后还是武婧儿嗔了他一眼,才记起自己也要吃饭来。 吃完饭时间尚早,外面的太阳还未落下。两人并肩坐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夕阳,天空烧起了璀璨的云霞,这给大地几乎镀上了一层金色。 "你怎么成为了贵妃?"云川将憋在心中的疑惑终于问出了口。 武婧儿苦笑了下,简短解释道: “天皇天后斗法殃及到了我这条池鱼。不过这个贵妃的称呼有利无害,算是一个保命符……" 说到这里,武婧儿看向云川说道:“皇上和天后之间……你懂的……贵妃只是名头,其他的和之前一样。" 云川眼睛一亮道: "那我们……" 武婧儿点点头,靠在他的肩上,道: “与以前并无差别。” 云川伸手揽着武婧儿,心中如吃了蜜糖一样甜,嘴上说道: “咱们这个年纪若说做什么,别人也不会信。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你离开我不习惯。" 武婧儿噗嗤笑出声,伸手给了云川一肘子道: “那是你,不是我。”不知道武婧儿说的第一句, 还是第二句。 贵妃的事情解释清楚后,两人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晚霞,心境平和。 "夕阳无限好,”武婧儿赞了一句,良久,又叹了一句:“只是近黄昏。" 云川道:“我们这一生过得这样精彩,无论结局如何都值了。”云川隐约知道武婧儿是天后的死忠,现在朝中波谲云诡,如今她回到府中,怕也只是暂时安宁而已。 武婧儿去后,宫务无人掌管,于是有人将此事告知李显。 李显尚未说话,他身边的韦后眼睛一亮,出声道: “我身为皇后,掌管宫务责无旁贷,你去请六宫和内侍省的官员过来。" 这人迟疑了下,随后道: “是。” 正如韦后所言,皇后执掌六宫责无旁贷,六宫和内侍省的官员虽然有些人心中犹豫,但如今武婧儿不在,临走之前只叮嘱了大家要用心做事,现在 通知天后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韦后是大唐皇后,他们这些人不敢不来。 诸人齐备,韦后志得意满,决定趁着武婧儿不在,将宫务握在心中,于是对着这些人说了一些恩威兼施的话来。 她又当着众人的面,提拔并赏赐了通风报信的那人。 看着下面女官和内监脸上略显慌乱的神色,韦后心中得意极了。这些人就像地上的草,吹什么风,就往什么地方倒。 以前是东风压倒西风,现在是西风压倒东风。悄悄禀告天后的人得到的回复是“依例办事,用心做事”。 此话一出,众人又见以前执掌宫中事务的武婧儿在宫中没了落脚的地方,只能将向韦后请示处理宫务。 韦后早就对宫务上了心,但她接连生育,又有武婧儿在,因此没了插手的机会,常引为憾事。如今终于能碰着宫务,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发誓要做出一番成就来,让别人看看她的能耐。 只是这宫中的事务太多了,韦后连续熬了两天都没处理完,于是她将自己的母亲崔娘子接到宫中作为帮手。 崔娘子不愧是掌管中馈多年的贵妇,有她的帮助,韦后很快捋清楚了头绪,且宫中是最重视规矩的地方,很多时候只要依照惯例即可,即使出了差错,也很少有人说出不是来。 武婧儿看乐子的想法落了空,不得不承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韦滢滢这些年确实成长了不 天后移宫,韦后掌控宫务,这两件事情让李显和韦滢滢夫妇信心倍增。 若为天子,谁不愿意乾纲独断? 若为天子,谁又愿意受制于人? 武媚娘移宫之后,仿佛神隐一般,也未像天皇在时那样垂帘听政,只是呆在宫殿之内批改奏章。临近过年,朝中事务不多,武媚娘闲暇下来,罕见地拿出一本《老子》翻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第100章 圣母神皇 东都的天阴沉沉的,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从白天一直下到晚上,足足有半尺深。大地银装素裹,一片苍茫寂寥,偶而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躲在屋檐或者廊下避雪觅食。 天黑了,宫中万籁俱寂。 宫女提着白灯笼在前面引路,武媚娘带着几个宫女和内监跟在后面,朝李治停灵的宫殿走去。 武媚娘外面罩着素色白狐狸毛里的鹤氅,身侧的宫女撑着一把青绸大伞,但雪花甚至调皮,乘着北风,绕过青伞,朝武媚娘身上争前恐后地涌来,偶尔有几朵在脖颈中融化,留下了冬日的寒意。 宫殿门口挂着的白灯笼散发着白惨惨的光,细密而又亮晶晶的雪花在灯前飞舞。 宫女上前叩响了殿门,守门跺着脚呵着手开门往外探头一看,发现来人竟然是天后,忙毕恭毕敬地将人迎进去。 殿内摆着各种丧仪用品,帷幔晃动,中央停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武媚娘注视着那口散发寒光的棺材,仿佛透过棺材看见了在里面安静沉眠的李治。他是把她从苦海中救出的恩人,是相伴多年的伴侣,也是亦敌亦友的对手。 趁武媚娘出神时,宫人先将一个精美的素色软垫放到地上,又捧上香纸,静静地立在一边,等待天后为天皇上香烧纸。 武媚娘扫了一眼软垫,软垫之前放着的是一个熟悉的瓦盆,盆里还有纸钱的余烬,闪烁着橘红色的光点。 瓦盆前面是给人以压迫感的棺木,棺木如同一座大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每一位来悼念的人。武媚娘转头看了下内监,内监点点头带着两位寺人悄悄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内监带领两人抬着一张圈椅进来,轻手轻脚在灵前放下。武媚娘走上前,看着扶手上熟悉的忍冬花纹,问道: "这是天皇之前爱坐的那把圈椅吧。" 熟悉的手感让武媚娘想起,天皇坐着这把椅子,隔着玻璃窗户看雨。潮湿的雨让武媚娘又想到了李治他永远地离自己而去,即将进入阴冷潮湿的另外一个世界。 阴阳相隔,不到黄泉,不能相见。 内监闻言垂着头,身子抖了一下,天后让他搬来坐具,但天后来得匆忙,人又带的少,而且此殿偏僻。 为了不让天后久等,他就从偏殿天皇陪葬的器具中找到了这把椅子,没想到竟然被天后认了出来。 "是,天后曾下令将天皇身前所爱之物陪葬,这圈椅就是其中的一件。"内监战战兢兢答道。 武媚娘闻言,没有说什么,坐在椅子上,双腿垂下,这比跪坐要舒服很多,而且视野几乎和棺材齐平。 棺材处光线阴暗,武媚娘身侧的蜡烛亮堂堂的,中间火星明灭的瓦盆仿佛成了阴阳和昏晓的分界线。 武媚娘的脸在烛光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明光。她转头吩咐道: "将我宫中的那把椅子也送来,凑成一对,为天皇陪葬。 “是。”内监心中松了一口气。 烛光晃动,屋内时不时从吹来一阵冷风,白幡飘飘荡荡,大殿隐隐给人一种幽深阴寒之感,让人四肢发凉。 “你们都下去吧。”武媚娘吩咐道,众人安静地退出候在门外。殿外,雪渐渐小了。 殿内,武媚娘的手撑在扶手上支着下巴,双目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武媚娘嘴里才吐出话语来: "我最近在看《汉书》和《后汉书》。" 说完,武媚娘顿了顿,凤目凝视着棺材,仿佛要透过棺材和沉眠的那人闲聊史书。 “吕后真是可惜了,吕氏血脉除了鲁元公主一支,其他皆灰飞烟灭。”武媚娘在心中感慨。 “陛下,我决定做一件事情,或许你不喜欢,不过你已经不在了……”武媚娘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坚定。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武媚娘说着想起了汉惠帝刘盈,他的影子渐渐和李显重合在一起。武媚娘自认古来今来的皇后之中能与自己媲美的没几个,但吕后是其中之一。 吕后在时,王国大臣噤若寒蝉,对她俯首帖耳。但当她去后,孙子屠戮,亲族被灭,就连她年迈的妹妹吕要也被鞭答致死…. 提到吕耍,武媚娘联想到了三姐姐,若她被大臣这样虐杀,武媚娘恐怕会恨死自己。 熟悉的开局,武媚娘站在历史的分叉口踌躇,吕后选择道路的尽头是一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沉寂。 她不想走吕后的路子。但不走吕后的路子,武媚娘又要往哪里走呢? 两汉的太后和他们的亲族,就像花园中美丽的花朵,花谢花开,周而复始,很少有人能走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怪 圈。 唯有的一两个,在武媚娘看来,不过是置身之外,在清醒而痛苦的日子里苟且偷生罢了。 两汉太后的事迹留给武媚娘的只有教训,她知道了那些路不能走,但她依然不知道有哪条路能通向光明的未来。 突然一天武媚娘抛开了性别的束缚,翻阅起权臣的事迹来。她想,她或许找到了答案。 她找到了一条新的路,但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路。 "你会恨我吗?"武媚娘自言自语,声音微不可见。 "或许会,或许不会吧。你总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而又离经叛道的人。" 微弱的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大殿之中。 武媚娘起身,鹤氅划出利落的弧度,抬起脚往前走了几步,跨过瓦盆,手抚在冰冷的棺木之上,这份冰冷一直传到了武媚娘的心中。 “我要走了。” 武媚娘恍恍惚惚看见两人小人一前一后在茫茫的林海雪原中行走,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顿了顿,脚步变了方向,朝自己心中的圣地而去。 武媚娘的手轻轻摩挲着冰冷光滑的棺木,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再见。 武媚娘转身离开,白幡布幔被偷溜进殿中的风吹得飘飘荡荡,就像大海中起伏的波浪,而武媚娘就好像一艘从不知沉了多少船的危险海域中破浪而出的巨轮。 武媚娘出了宫殿,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吹在脸上,就像粗糙的砂轮碾过。 积雪覆盖了来时的路,天空中乌云移开,露出一轮清润干净的月亮,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雪地上。 武媚娘带着宫人踩着茫茫积雪,回到寝殿之中。宫女们殷勤地为武媚娘换上轻软暖和的衣服和鞋子,又捧上一盅温热的茶水。 "叫司正施剑秋过来。"武媚娘抿了几口热茶,浑身暖和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素色裙袄的年轻女子从外面走进来。与其他美貌的宫人相比,她过于瘦削,肤色也黑,在花一样的宫女中十分不起眼。 "奴婢拜见天后。"施剑秋低头行礼道。 武媚娘微微颔首,脸上不辨喜怒,道: “你过来,我与你耳语几句。” 施剑秋沉默地走 上前,跪坐在武媚娘身边。武媚娘低声说了几句,施剑秋闻言神色未变,末了,只点头道: "奴婢遵命。" “去吧。”武媚娘挥手道。 施剑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出了宫殿,借着干净明亮的月光和雪色,她看到了手掌上一字排开的四个深陷掌肉中的红色指甲印。 她收起手拢在袖中继续往前走,深吸了一口气,寒风的酷烈和积雪的冷冽如刀子一样刺穿了肺部,令人生疼。 她抬眼望去,纵横交错的小径和枯黄的草地早已被积雪盖上,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不辨来路。 她神使鬼差地回头看了眼,只见树林中,舒展的枝条上都压了一层洁白的积雪,仿佛盛开的梨花。枝条的影子落在明亮的积雪上,犹如交错的水草。 透过斑驳的树枝,施剑秋看到亮着灯的天后寝殿。温暖的光芒不断吸引着寒夜中找不着方向的飞蛾。 施剑秋被一阵冷风吹得回过神来,又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回住处。 武媚娘也许是雪夜探看李治的灵堂受了风寒,接连吃了三天的药才见好。武婧儿听说后,立马进宫探望她。 “咳……”武媚娘说话之间时不时咳嗽几声,双颊憋得发红。 武婧儿见状,一脸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知道你和天皇伉俪情深,恩爱无比。但如今天皇去了,你便是再伤心,他也不能复活。" "逝者已矣,生者要继续生活,节哀顺变。若是天皇知道你因为去看他生了病,想必也是不乐意的。" 武媚娘正要说话,喉咙发痒,又咳了几声,摆摆手,解释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岂是会受感情所累之人?武媚娘的心很大,而且她也不是沉湎于过去的人。 武婧儿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死鸭子嘴硬的武媚娘,嘴上说道: "好好好,我知道。不管如何,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武婧儿嘴上说着知道,其实她心中还在疑惑武媚娘到底为什么雪夜不顾自己的身体要去探望李治。 太阳出来了,屋顶上积雪融化,雪水顺着屋檐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今儿化雪,天气冷,你就留在宫中不要回去了。"武媚娘抱着暖炉 对武婧儿说道。 武婧儿连忙摇头,看了眼窗外见太阳仍然挂在南方,道: “我就不留宫中了,回去府里去了。” 武媚娘轻哼道: “也罢,我身体已经恢复了,你不用担心。你要回去就趁着天气尚且暖和,早些回去吧。" 武婧儿嘴角弯起,点点头道:“那我走了。嗯,娘娘你若是心中烦闷,可以招我来闲聊。” "闲聊?呵,没时间。"武媚娘说道。 “那我真走了。”武婧儿也跟着轻哼了一声。 武媚娘生病之后,没有继续批改奏章,而是命人将其送到贞观殿。再过几天就要过年,这时呈送上来的奏章内容多是请安问好,没有什么意思。 除夕宫中举办宴会,武婧儿身为名义上的先皇贵妃自然要去。武婧儿一路走来,只见各处宫女寺人举止从容,不显慌乱。 再看他们的站位,武婧儿明白韦后沿用了旧例,将各处事情分包给众人,责任明晰。往昔金碧辉煌的器物摆件换成了素雅的银器和瓷器,代表喜庆的红梅和山茶花插花换成了亭亭玉立的水仙盆景。 武婧儿微微点头,韦后的宴会看其筹谋确实费了一番心思。 武婧儿抬起脚就往大殿的方向走去,宫女忙叫住她,提醒道:"殿下,举行内外命妇宫宴的宫殿还在后面。" 武婧儿诧异了下,指着大殿道:“往常不都是在这个地方吗?”参与除夕宫宴的要么是宗亲外戚,要么是重臣宠臣,之前的宫宴都是男女混合,以示亲近。今年为何男女分开了? 宫女解释道: “皇后说男女有别,内外有别,再者那些大臣举止粗俗,怕冒犯了各家娘子夫人,就分开举行。陛下领着群臣百官在前,皇后带着内外命妇在后。" 男女有别? 内外有别? 武婧儿的眉头微微皱起,韦后这样做分明就是隔开天后和朝臣。若天后和朝臣间的联系切断,那武媚娘就成了当年被迫退位的太上皇李渊。 她心中明白武媚娘必然有应对的方法,但依然不免担忧起来。 还未到殿门口,武婧儿就听到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她走了进去,殿内仿佛暂停了一下,随即又重新流动起来。 "殿下,这边。&# 34;千金公主在位上朝自己招手。武婧儿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的位置,迟疑了一下。 “我问过了,这就是皇后给你预留的位置。”千金公主说完,武婧儿这才坐下来。 千金公主的上首是馆陶公主,武婧儿看了眼自己离主位的距离,顿了下,扫视一圈,发现主位下首的位置空着。 "那是……那是给崔娘子留的位置?"武婧儿问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凑到武婧儿身边,低声道: “是哩,如今大家都叫她崔夫人呢,崔夫人现在炙手可热,吃住都在宫中,深受皇上皇后的尊重。" 韦后母亲崔娘子的诰命跟着丈夫韦玄贞的官职走,但韦玄贞现在只提拔成了豫州刺史。 皇上要册封岳家族人的想法在中书门下受了挫,大臣劝他,天皇丧期未过,皇上要以国事为重,立马册封外戚怕有损皇上圣明。 李显这才作罢,将册封的计划往后推了推。因此如今崔娘子并不是什么国夫人,但为了表达尊重或者讨韦后欢心,众人都称呼崔娘子为崔夫人。 千金公主说完,叹了一声,以她混迹宫廷多年的经验,当然明白宫中的皇帝和太后开始了权势的争夺。 皇帝信任皇后一族远超天后一族,只怕以后少不了纷争。千金公主这位和天后关系密切的公主,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 姑姑和侄子关系远,但姑姑和侄孙子的关系更远。千金公主觉得自己以后只能凭借辈分当一个普通的公主了,不过这么多年的富贵也值了。 再说现在天后尚未出手,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千金公主和武婧儿均有意将烦恼抛之脑后,双方就着最近的天气、衣裳、首饰和玩物讨论起来,消磨时间。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武婧儿听到宫人喊道:“皇后驾到。” 众人皆起身相迎,向韦后行礼。春风得意的韦后被宫人簇拥着登上主位,一脸喜色的崔夫人跟在她身后,在主位下首的位置落座。 “诸位请起。”绚丽的烛光映照出韦后脸上如花一样的笑容。韦后以姿容美艳著称,而今正值花信年华,愈发显得妩媚动人,令人怦然心动。 众人道谢落座。韦后先是向众人解释太后因病不能参加宴会,今天的宴会由她主持,又说了一通才宣布宴会 开始。 武婧儿听到武媚娘生病的消息,心中担忧,食不甘味,眼前曼妙的舞蹈也变得索然无味。 千金公主见状,凑近武婧儿耳边,小声道: “我觉得可能是天后不想参加。” 武婧儿是关心则乱,闻言明白千金公主所言确实有道理,于是稍稍将心放下,随意挑了几道菜胡乱吃了几口。 宴会进行一半后,众人皆离开位置在殿中穿梭开始了社交。千金公主冲武婧儿眨眨眼睛,耳语道: "世态炎凉,人走茶凉。" 武婧儿只是笑笑,武媚娘将来的成就可是远超乎他们的想象。千金公主刚说完,就有几位娘子过来和武婧儿攀谈寒暄,她们的丈夫或者父兄都是天后一系的人。 送走几位娘子,武婧儿对千金公主耳语: “天皇天后伉俪情深,天皇新丧,天后心情悲戚,现在无心俗事。" 千金公主听了,脸上露出笑容,她拉着武婧儿的手往上面看了一眼,小声道: “无论将来如何,那上面始终是皇后,我们过去为皇后祝酒。" 武婧儿看了眼被簇拥着的韦后,摇摇头道: “你去吧,我去看看天后。若有人问,你就说我心中担忧探望天后去了。" 千金公主叹了一口,道: “好吧,你带上宫女,左右有个照应。”武婧儿点头,悄悄离开了宫殿,往武媚娘的寝殿方向走。 蓝黑色的夜空澄澈无比,缀满了亮闪闪的星星,星光洒落人间,隐隐可见远山起伏的轮廓。树木枝条疏朗,星辉从空隙中穿过,仿佛就像一束束开在空中的花。 白色灯笼上罩着一层青色的彩纸,散发着无比诡异的光芒,令人不由得想起了鬼火。武媚娘寝殿内亮着灯,一片宁静,瞧着如同外面一样清冷。 武婧儿还未进门,就看见一个小寺人跑到眼前,热情道: "奴婢见过殿下。外面冷,殿下你快进来。" 武婧儿跟着小寺人进了宫殿,发现武媚娘没有睡觉,正在伏案看书。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武媚娘抬起头,见是武婧儿脸上露出笑容,道: “你怎么来了?宫宴无趣?" br /> 武婧儿凑近一看,是一本线装书,隐隐散发一股墨香。书皮用锦缎包裹,上面书着“晋书”和 “卷第九十八”。 "《晋书》啊,”武婧儿念出声,想起了一句话:“王与马共天下。" 武媚娘眉毛一挑,好奇道: “你竟然还知道这个?” 武婧儿哎嘿一声,道:“谁不知道这事呀?整个东晋就是皇族与世家共同掌握权力,直到东晋灭亡。王庾桓谢四家都曾与司马家共天下。" "那我考考你,你知不知道这个桓是指哪家?"武媚娘饶有兴致地问道。 "桓啊,好像是谯郡桓氏,先祖是桓范,最出名的有桓温、桓冲和桓玄。哦,对了,我见犹怜的这个成语就是源于桓温老婆和小妾的故事……" 武婧儿就像被点名叫起来答题的学生,绞尽脑汁地把脑海中关于桓氏的内容都说了出来。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这样回答,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回答得很好,以后不要回答了。" "嘿嘿,我想起来了!"武婧儿抚掌大声道。 武媚娘眼睛一亮,心中仍然期待武婧儿能给出她想要的答复。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乎?”武婧儿眼睛亮晶晶道: “好像是桓温的公主老婆听说他纳了一名亡国公主,气冲冲要找这位亡国公主的麻烦,结果被公主的美貌所倾倒,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武媚娘听了,十分不解地看着武婧儿: “你看史书就记住了这些风月秘闻?” 武婧儿讪讪笑道:“八卦秘闻,人人爱之,更何况我这个俗人?” 武媚娘冷哼一声,想了想道: "以后几天无事,你回去多看看《史记》。" "看着呢。" “我说的是带着脑子看。” “哦。” 武婧儿神色一暗,突然她一拍额头,道:“我想起了桓温好像要篡位,要求皇帝赐他九锡,结果被谢安等人拖着拖着把他拖死了。" 武媚娘点头道: "这还差不多。" 两人又说了会话,武婧 儿起身告辞,道: “外面有人等我,我要回家去了,不能陪娘娘守岁。” 武媚娘内心强大,不惧寂寞,闻言摆手道: “去吧,你在这儿耽误我看书。” 夜色深沉,武婧儿坐上马车走到街道上,外面寂静无声,车轮压过石板的声音和马蹄的哒哒声都格外的清晰。 武婧儿回到府上犯了困,就躺在床上睡觉去了。 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武婧儿突然睁开眼睛,她漏掉了桓温做的一件大事。桓温北伐失利,为了增强自己的权威,他废皇帝为东海王,立了简文帝。 第101章 圣母神皇 弘道元年过去,嗣圣元年来临。嗣,继也。 独属于李显的时代到了,至少李显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相比于弘道元年受制于孝道的束手束脚,李显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期待在至尊之位一展九五威严。 李显到乾元殿上朝去了,闲来无事的韦后就在殿中为三个儿女挑选裁衣所用的绸缎。 尚服局的宫女们捧着雪青、月白、粉蓝、水碧等各色柔软的绸缎——展开,请韦后过目。 “天色渐暖,你们就用这些料子给太子公主尽快做好几身春衣。”韦后选完,挥手让众人退下。 从东宫出来的宫女柳儿扶着韦后坐下,捧上茶盏,满脸陪笑道:“娘娘事无巨细地照料太子和公主,真是慈母心肠。将来太子和公主一定会好好孝敬你呢。" 韦后听了,脸上露出笑容,接过茶盏喝了几口,道: “我是他们的母亲,自然要照顾好他们,不是因为将来要指望他们孝敬我才对他们好呢。" 柳儿笑着接道: "娘娘这话说得新奇,但细细想来确实有道理。" 这时,一名宫女端着一碗雪蛤燕窝粥进来,恭敬道: “娘娘,夫人说你连日操劳,怕身子受不住,就派我送来雪蛤燕窝粥请你进用。" 韦后嘴角弯起,让柳儿接过燕窝粥,问道: “夫人在做什么?” 宫女道: “夫人在照顾小公主。” 韦后听了,心中十分感动。宫廷事务繁多,韦后又是新手,一时忙不过来,又怕宫中的人欺上瞒下。 于是,她阿娘崔娘子就留在宫中帮她算账,教她收揽人心,百忙之中又抽出时间照顾太子和公主。 想到此处,韦后心中暖洋洋的,吩咐道:“太子和公主有乳娘侍女照顾,你让阿娘多注意些身体。" 宫女应下道: “是。”说完,抬头看了眼韦后说道: “来之前崔夫人叮嘱我,让我一定看着娘娘喝完补品再回去。" 韦后叹了一声,拿起汤勺对柳儿道: “阿娘就是爱操心,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柳儿笑道:“夫人慈爱,娘娘孝顺。” br /> 按照惯例,天子登基要加恩后族,比如李治登基之后,王皇后的父亲晋为特进、魏国公,母亲柳娘子为魏国夫人;再如武后的父亲和母亲也分别封了国公和国夫人。 独李显为她父母请封的旨意被中书省的官员驳回。父亲韦玄贞至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刺史,韦后 每每想到此处,心中暗骂这些大臣欺人太甚。 今年改元嗣圣,新朝新气象。 自古惯例如此,韦后想要再提后族封爵,想看看那些朝臣还有找出什么离谱的借口。 李显哼着不知的曲儿从乾元殿赶回了寝殿,步履生风,春风得意,还未踏进殿门,就大声道:“皇后,朕回来了。” 李显初登基,对“朕”这个自称情有独钟,且喜欢别人高呼他“陛下" "圣人”。韦后嘴角弯起,走到院中相迎,配合地行礼道: “臣妾恭迎陛下。” “皇后,不要多礼,快快请起。”李显忙不迭地扶起韦后,两人四目相对,纷纷大笑起来。韦后也喜欢别人称呼自己皇后呢。 李显携韦后隔着桌案相对坐下,兴致勃勃地向韦后转述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对于李显来说,成为皇上后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神奇。 乾元殿气势恢宏,他坐在高高的皇位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堂下的那些大臣就像紫茄子、胡萝卜和青萝卜一样杵着,看起来有几分荒诞。 往日在他看来德高望重的大臣变得那样的渺茫,心中不禁升起了万千豪情。 "陛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韦后心不在焉地听着,见李显没有说到重点上,于是提醒他道。 李显停下,挠挠脑袋,满脸疑惑地看着韦后,问道: "滢滢,我没忘什么事情呀。上朝的注意事项我都记在心里的,这几天也没闹出笑话丢脸。" 韦后哼了一声,拉着脸,催促道: “你再想想?” 李显见状,双手抱着脑袋,努力回想,突然他拍了下大腿,惊呼道: “哎呀,我竟然把这个忘了。” 韦后脸上一喜,急切地问道: "如何?" 李显道: “姨娘既然已经是阿耶的贵妃,我就要把她接到宫中赡养。” 此话一出,气得韦后上身前倾,伸手 掐李显的胳膊,嘴里斥道: “你怎么这么没记性?年底你给我保证地好好的,说要给阿耶加官进爵。过了个年怎么就忘了?" "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年纪轻轻就记忆减退了?" 李显呼了几声疼,忙道歉赔笑道:“轻点轻点,我记着呢,马上就去。新帝登基,册封后族这是惯例,我保证这次定能达成所愿。" 韦后这才作罢,放开李显,身子端坐,哼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你什么时候去?” 李显揉了揉被掐疼的地方,委屈道:"滢滢你手真狠,肯定紫了。" "嗯?" “我饿了,吃完饭再去。”李显念叨道: “你呀,就是心急。是你的,跑不了的。”吃完饭,李显被韦后催促着去贞观殿召见中书舍人下发旨意。 “陛下,千万要记得国公和国夫人呀!”韦后将他送出殿门,临别之前又叮嘱了一遍。李显自信满满道: “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来到贞观殿,李显召来中书舍人,吩咐道: “我欲封豫州刺史韦玄贞为宋国公,皇后母亲崔氏为宋国公夫人,你拟一道旨意出来。" 中书舍人一顿,先行领命应下,回到中书省,将此事报告给了中书省长官中书令裴炎。裴炎闻言眉头一皱,他是先帝临终任命的宰臣,自持身份,看不上外戚出身的韦后一族。现在皇帝亲政,裴炎心中想要压一压皇帝的气焰,于是命人将李显的命令驳了回去。李显得到消息后,不可置信道: “这又有什么不妥?” 那中书舍人心中也觉得裴炎有些过分,仅仅是国公的爵位而已,当年的王皇后和武皇后都这样册封过后族。 但裴炎是中书令,他只是一个传达命令的小人物,遂将裴炎的话——向皇帝转述: "裴相说,先前已经对韦玄贞有了恩赏,如今他手无寸功,陡然封为国公,怕会寒了朝中大臣的心,因此请皇上三思。" 李显面露怒色道:“册封后族显示皇恩浩荡,自古已有,这与功臣不同。况且高宗皇帝一朝已有惯例,裴相何故驳斥朕?" 中书舍人见皇上声色俱厉,吓得跪倒在地上,浑身发抖不敢说话。李显又道: “你将我的意思传达给裴相,我定要封韦玄贞为宋国公。” 中书舍人应了一声,逃也似的回到中书省,找到裴相告知此事,面带忧色道: “陛下大怒,裴相可有良计?不如允了吧。" 裴炎深受高宗皇帝信任,在中书省和门下省都根深蒂固,而且是皇帝薨逝前指定的宰相,论资历又是宰臣之首,因此他并没有将李显的发怒看在眼里。 年轻的帝王脾气暴躁,心思直率,而且帝王心术远不如高宗皇帝。若此时压不住他的威风,宰臣们以后还要怎么行事? “我亲自去和陛下解释。”裴炎说完,眉眼之间隐隐露出一股倨傲之气。 中书舍人听了,松了一口气,幸亏裴相没让自己去触新皇的霉头。但随后他叹了一口气,自从天后年前生病,就很少过问朝政了,裴相则是渐渐变得自大起来,让人忧心不已。 裴炎到了贞观殿,举止舒徐,满脸正气。李显见了他,直接斥道: “昔年天皇即位,王废后父封魏国公;天后立,天后父封了周国公,母与诸姊封国夫人。我欲封韦玄贞为国公,裴相阻拦,意欲何为?" 裴炎言辞慷慨地回道: “陛下,当年的旧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废后父出身名门,又是朝中要员,本就为刺史,所以天皇施恩就封了国公。至于天后的父亲周国公早逝,死者为大,追封为国公也在情理之中。" “韦玄贞承蒙天恩,从一介七品官越级擢为三品刺史,已是皇恩浩荡。如今他尺功未建,陛下又要封其为国公,这让朝中那些兢兢业业的大臣如何想?" 李显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道:“后父皆为国公,独韦玄贞为刺史,此事不公。朕意已决,封韦玄贞为宋国公。" 裴炎坚持己见: “陛下三思。” 李显闻言,怒气上涌,脸上红胀起来,指着裴炎说道: “我怎么三思?你分明就是……分明就是胡搅蛮缠?" 裴炎义正言辞: “微臣所言,皆为国家社稷,无半点私心。”李显见裴炎油盐不进,气得甩袖离去。待李显走后,裴炎弹了弹紫袍上的皱褶,走出贞观殿。 春寒料峭,大多数树木的芽叶依然在沉眠,阳光直接照射下来,落在紫袍之上。官袍流光溢彩,尽显宰相大权在握的尊贵气势。 李显刚出去没多久就回到寝殿,韦后还以为事情已经办妥。结果看到李显一脸怒色而来,刚忙迎上去, 担忧道: "陛下,这是怎么了?谁这么胆大包天惹你生气?" 李显气呼呼道: “还不是裴炎那个老匹夫,我要封你父亲为国公,裴炎推三阻四,死活不肯答应。" 韦后的脸色一变,咬着牙道: “陛下堂堂天子,裴炎安敢如此无礼?” 李显附和道: “就是,这裴炎就是欺朕年轻。最可恨的是他现在为中书令,草拟诏书绕不开中书省。" 韦后骂道: "老匹夫真是欺我京兆韦氏无人……" 李显听了,数了数朝中的大臣,实话实说道: “可是……滢滢,那个.…你家这房在朝为官的人还真是极少……" “和武家在朝为官的相比少了很多,武承嗣任秘书监,武三思任右卫将军,武懿宗为殿中监,个个身居要职。" 韦后闻言,气呼呼道: “武家人便是当了宰相,也不和你一条心。我韦家即使是微末小官,也是时刻想着为陛下尽忠。" 李显显然也知道韦后说的是实情,但却无可奈何道: “那又能怎么办呢。”李显唉声叹气,旨意被中书省驳回,为韦玄贞封爵之事只能不了了之。 新上任的帝后显然没有想到,李显担任太子之时对他们恭敬有加的裴炎现在会是如此的难搞,油盐不进,冥顽不灵,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这让李显感到十分挫败。他不傻,没有被裴炎说的韦玄贞不能封爵的理由所忽悠。他知道这个老匹夫就是和自己作对。 这对帝后对坐长吁短叹,一起骂裴炎。 "若是陛下在朝中要津有人,为你摇旗纳威就好了。" 韦后叹息道: “我听说当年高宗皇帝要废后,褚遂良和长孙无忌死谏不允。天皇甚至和天后一起登门给长孙无忌送钱送官职,那老头依然不应。最后还是英国公李動站在天皇一边,支持天皇废王皇后立了天后。" “长孙无忌是托孤重臣、开国元勋又是天皇的舅舅。天皇自己意志坚定,又有英国公支持,最后还不是把张扬跋扈的长孙无忌流放?"韦后说道。 李显一手托着脸,脸色颓然,另一只手漫无目地转着茶盏,茶盏和桌案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韦后心烦意乱,伸手拍了下桌案,道: & #34;别玩了,我都快烦死了,你还和没事的人一样。" 李显闻言果然停了下来,换了只手托着下巴,继续盯着韦滢滢瞧。韦滢滢眉头紧锁,思考破局之法。 两人不知枯坐了多久,李显突然灵光一闪,道: “你说我让岳父担任侍中如何?裴炎是中书令,岳父成了侍中,我就能像阿耶那样有了和他抗争的资本。" 韦后有气无力道:“那老匹夫连国公爵都阻挡,更何况是侍中一职?” 李显脸上露出开自信的笑容,道: “我是皇帝,这天下是我家的天下。只要我坚持到底,裴炎一定会退让的。" 韦后闻言,脸色一喜道: “那陛下你千万可不要再动摇了。” 李显哼了一声,道: “那老匹夫想压我一头,我难道就不想压他一头?如今双方势均力敌,若待他日后根深蒂固,必定更难拔除。" "且让你看一下为夫的本事。" 两日后,李显在和宰臣商议完事情,突然宣布了此事。 几位宰臣闻言一震,他们的脸色都极为难看,尤其是刘齐贤。李齐贤现在担任侍中,若韦玄贞为侍中,那他呢? 李齐贤出身名门,方正好学,父亲是主持过高宗皇帝泰山封禅的刘祥道,朝堂之上有许多亲朋故旧。 若说之前,李显封韦玄贞为国公的旨意被裴炎驳回,其他人心存同情。但现在他们都几乎炸了。韦玄贞不过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他们在天皇天后手低下战战兢兢做事,一步一步才升到今天宰臣的位置。如今,皇帝一句话,就让韦玄贞青云直上。这让宰臣们如何接受? 而且韦玄贞当了宰臣,天皇眼中还有他们的位置吗? 几位宰臣不约而同地强烈反对此事。皇帝任人唯亲到了这种地步,若现在不阻止,以后还有他们的前途可言吗? 李显执意要封,宰臣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劝谏,事情闹得十分激烈。 李显被这些大臣的嘴脸气炸了,口不择言指着他们道: “这天下是我李家的天下,如我愿意,我 能将天下送给韦玄贞,更何况区区一个侍中之职?" 裴炎等几位宰臣闻言,均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显。皇 上……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显还以为这呆愣的几人为他的气势所慑,认为自己稍许占了上风,便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来日继续再战。 裴炎几人回过神来,面面相觑。李齐贤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黄门侍郎知政事魏玄同还好些,但只吐出一个字。 兵部尚书知政事岑长倩看向宰臣之首裴炎,有些不知所措道: "裴公……" 裴炎的脸色极为难看,自顾自起身道: “都回去吧。” “那你呢?”魏玄同心中泛起一抹悲凉,高宗体弱,天后揽权,但两人都是为政为民之人。两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位有昏君之相的儿子? 这大唐江山难道就要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吗? 裴炎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晦涩,他向几人拱手道: “天皇临终之时遗命军国大事不决者请天后裁决。老夫这就面见天后,请天后为我们做主。" 魏玄同犹豫道: “此事真的要惊动天后吗?” 裴炎点点头,郑重道: “这事除了天后,无人能够阻止。”皇上已经说出要将天下让给韦玄贞的昏庸话来,这让他们大臣如何接? 他们动不了皇上,自有人能收拾他。 裴炎虽是外臣,但武媚娘当政期间,他也来到过后宫区,知道武媚娘现在居住宫殿的方位。 后宫与前朝泾渭分明,按理来说前朝臣子进入后宫,必将会受到宫女寺人乃是守卫的盘问和阻拦。 但裴炎却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天后的寝殿,仿佛有人再等他似的。心情激荡的裴炎没有发现这一点。 裴炎看到,天后见到他时神色诧异了下,只听她问道: "裴相所来何事?"裴炎双眼含泪,喊了声道: “天后……”武媚娘身子一震,虽然她知道裴炎所来何事,但是这样的一脸悲愤而又委屈的裴炎确实少见。 武媚娘态度温和道:"给裴相上茶,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裴炎坐下,哽咽着将刚才贞观殿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天后,期待天后能够为他们做主。 武媚娘听后,叹了一声道: "显儿年轻,不知轻重,你们这些老臣要多担待些。&# 34; 裴炎道: “我等是臣子,君臣尊卑有别,不能对皇上说些什么。但天后你是皇上的母后,皇上此举若不阻止,恐怕将来会发生祸事啊。" “老臣恳求天后劝阻皇上。”裴炎跪下说道。 武媚娘起身走来,扶起裴炎,叹道:“显儿也是,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天皇尸骨未寒,若是听到他这话,让天皇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啊?" 不等裴炎高兴,武媚娘话题一转,又叹了一声道: “我一介妇人,能做些什么呢。你们要有耐心,时间长了,显儿自然明白裴卿的良苦用心。" 裴炎欲哭无泪,道:“昭烈皇帝曾言,勿以恶小而为之。若天后此时不阻止,怕日后酿成大祸,悔之晚矣。" 武媚娘闻言,沉吟良久,最后道: “你回去后告知大臣明日照常上朝。就在乾元殿,我会给诸卿个交代。" 大唐每逢单日上早朝,明日正是二月初六。 裴炎得到武后的答复,满意地离开了。高宗去后,武媚娘的示弱,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此刻的裴炎还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怎么样的血雨腥风。 落日西沉,宫门紧锁。待夜色渐深,宫中戒备森严起来,羽林军身着甲胄守住了宫中的各个入口。 烛光摇曳,武媚娘端坐在宫殿之中,下首坐着程务挺、张虔勖、上官婉儿和施剑秋。 今夜,殿中无人能眠,除了武媚娘。 次日,天上阴云密布,寒风阵阵。 李显在往常上早朝的时间被宫女们叫醒,说是天后有令,今日有事要继续上朝。李显和韦后满腹狐疑,不知发生了何事。 "是哪里又造反了吗?”李显奇怪道:“怎么今天要开大朝会?奇哉怪哉。" 李显穿好衣服,乘着歩辇来到乾元殿。路上,羽林军几乎是五步一岗,身披甲胄,手执武器。 李显的心中渐渐不安起来,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现在心跳如鼓,恍恍惚惚生出想要逃离的心思。 “请陛下下辇。”内监尖锐的声音让李显回过神来。 "哦。"李显探出了脚步,张望着走进了乾元殿。 乾元殿中的长窗大开,寒风肆无忌惮地呼啸 着掠过。 第102章 圣母神皇 李治虽然薨逝,但他在时设的那道淡淡的珠帘依然存在。珠帘后的宝座空了几天后,它的主人又重新坐到里面。 珠帘轻轻飘荡,就像帝王冕冠上垂下的玉旒。玉旒前的李显仿佛觉得自己在被身后的阿娘,不,或者准确地应当称之为天后,打量审视。 李显顿觉如芒在背,坐立难安。他的心砰砰直跳,恍恍惚惚想起了当年六兄被废的情形,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不止李显不安,堂下的大臣也满腹狐疑。此刻,乾元殿中一片沉寂,弥漫着一股波诡云谲的气息,就连和武媚娘通过气的裴炎此时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妙。 在裴炎的预想中,天后可能会在朝堂之上斥责皇上,然后皇上痛哭流泣承认错误,发誓要做一代明君,此事完美结束。 突然一阵心悸传来,裴炎握着笏板的双手颤抖起来。他忘了,珠帘之后坐的可是执政二十多年,权谋心术智计不比任何差的天后。 高宗皇帝尚在时,天后还差点攫取了摄政的权力。尝过了至高权力的滋味后,她怎能会甘心成为避居后宫的太后? 裴炎不敢想象,今天将会发生什么。一阵甲胄碰撞的声音验证了裴炎的猜测。一群身披黑甲手执利器的羽林军如潮水涌进了乾元殿,将大臣们团团围住。 程务挺和张虔勖从殿外走到大殿中央,面上一片肃杀之气,手中刀剑寒光闪烁。 这时一名侍臣在殿上大声宣读: “奉天后敕令,皇帝宠信外戚,欲将江山送人,昏庸无道,不辨是非,有负先皇圣命……废皇帝为庐陵王。" 话音刚落,从程务挺和张虔勖背后走出两名高大魁伟的兵士,登上御阶,将一脸呆愣的李显像架小鸡一样,架起就往外走。 "啊、嗯、哎……"李显人被架起后,双脚不沾地,神情恍惚犹如在梦中,嘴里下意识地发出几个语气词。 茫然、惊讶、惶恐、不解、恐惧………众多思绪交织,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就被废了,就这样被废了……直到出了乾元殿他还没有说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是一场赤裸裸且筹备周全的政变。 大臣们毛骨悚然,一动不敢动,他们此刻就像砧板上的肉,那黑甲卫士手中的刀剑仿佛就搁在他们的脖子上。 殿外乌云密布,阴沉沉地压在众人的心头。沉默犹如一头巨兽,似乎要吞掉殿中所有的人。珠帘仍在轻轻晃动,帘子后面的女子依然沉默地端坐着。 “微臣谨遵天后敕令。”有人高喊着跪了下去。 这个声音仿佛像什么号令似的,那些紫袍、绯袍、青袍一片片跟着跪了下去,在甲胄散发的寒光前黯然失色。 裴炎等几位宰臣,此时就如刚被押下去的李显那样,脑子一片空白。前任皇帝指定的继承人就这样被天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废掉了.. 废掉了... 裴炎抬起头,珠帘内的天后端坐着,看不清神态,但从始至终她都未发一言,但从始至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根据多年的政治经验,裴炎认为这绝不是一场临时仓促发生的政变。想到这里,他浑身发寒,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余光扫了一圈,发现站着的大臣没有几个。 很多人都匍匐在天后的权威之下。 "咚"一声,裴炎也跪了下去。风云变幻,大势已去。 然而,乾元殿发生的这一切才仅仅是开始,腥风卷着血雨即将来临。 韦后送走李显后,心中惴惴不安,刚想要睡个回笼觉,就被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 韦后心中烦躁,刚想要斥责宫女,就看见柳儿脸色惨白地跑进来,语不成调道: “羽林军.…围住……寝殿……" 韦后心一紧,忙出了殿门,看着为首的羽林军将领,壮着胆子大声斥责道:“谁给你们的担子竟然敢围皇后寝宫,你们难道要谋反吗?"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 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嬷嬷从人群走了出来,神色平静地宣布道: “天后废皇帝为庐陵王。王妃,请随奴婢离开皇宫,莫要让奴婢为难。"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韦后指着老嬷嬷,满脸不可置信说道:“你们敢假传圣旨,皇上乃天皇指定,谁敢废他?" 老嬷嬷眉头一皱,对身边的宫女说道:"这寝殿不是庐陵王妃能住的地方,你们将王妃请走。"韦后满脸惊恐,慌忙后退,寝殿中的宫女将她护在身后。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哭声,韦后猛地抬头,只见她的三 个儿女正被乳母抱着上了马车,身后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 "放肆!重照是太子,长宁和永寿是公主,你们竟敢如此无礼?”韦后拨开人群: “我要见天后!" 韦后尖利颤抖的声音把大一点的李重照和长宁都吓哭了。 老婆婆不为所动,平淡地对韦后说道:"郎君和娘子年幼,还指望王妃去照料呢,请王妃登车。" 韦后咬咬牙,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在老嬷嬷的凝视下,一步一步登上了马车。 车帘重重放下,韦后想要掀起窗帘观察,却看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她的手如烫住般赶忙放下帘子,将儿女紧紧护住怀中。 李重照已经两三岁了,被韦后抱住后,渐渐停住了哭泣,乖乖地窝在韦后的怀中。他年龄尚小,还不知道等待他一家的将会是什么。李显一家全部秘密被带到别所,严密看管起来。 豫王李旦一家则被羽林军护送来到了紫微城。相王李轮,在一年前改封豫王,改名李旦。武婧儿大约和李旦同时进了皇宫,她被宫人紧急接到宫中,主持宫中事务。武婧儿急匆匆而来,只见宫中一片肃杀,天空乌云压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施剑秋前来迎接她,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天后废皇帝为庐陵王,豫王一家刚才全部接到宫中别殿。天后请你暂为处理后宫诸事。” 施剑秋一靠近,武婧儿就从她身上闻到一股股淡淡的血腥味。来不及思考其他的,武婧儿郑重地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问:“京师可曾戒严?” 施剑秋道: “左右武卫将军已经封了各坊入口。” 武婧儿: "在京的诸王府邸可都围住了?" 施剑秋: “昨夜已经围上,且下令若有违抗,以谋反罪论处。” 武婧儿:"天后何在?大臣何在?" 施剑秋: “天后和几位大臣进了贞观殿商议后续的事情,其他的大臣都在乾元殿中等候。” 武婧儿:"禁中轮值的舍人可都看住了?" 施剑秋脸色一白,道: “我这就去吩咐。” 武婧儿叮嘱道: “千万看守住宫廷,连狗洞都不要放过,不许放任何人出去,违者不论缘由一律处死。严密看守皇… …庐陵王和王妃,还有太子李重照。" “是。”施剑秋神情肃穆。 "你去吧。" 武婧儿来到贞观殿后面的寝殿,此时韦后和她的子女都已经被带走,崔娘子也被关押起来,只剩下一群胆战心惊的宫女和寺人。 武婧儿扫了一眼,对身后的内监说道:“把她们这些人先都关起来,等候发落。”寺人们闻言将寝殿中的宫女驱赶到别的宫殿看守起来。 武婧儿吩咐道: “将寝宫之中所有物品登记造册,哪怕是一件衣服,一方帕子都不能落下。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放到一边。" "是。"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宫殿。 武婧儿在偏殿之中召来尚服局的尚服,问道: “尚服局可有未上身的龙袍?” 尚服恭敬回道: "有。" 武婧儿点点头道:“按照豫王的尺寸修改,今天晚上,最迟子时之前,赶制出一套朝服以及相应的配饰。" 尚服迟疑了一下,随即恭敬道: “是,殿下。” 尚服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皇帝被废,她们虽然猜出继位者很大可能是豫王,但没人敢明确说出来。 只有武婧儿敢这样做。 武婧儿吩咐完事情后,然后想了想,又叫人围住了郑太妃的住所。高宗皇帝的高位嫔妃中,徐婕妤早年去世,只剩下个郑太妃。这人平日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恍如隐形人一般。 不过,还是小心为上,不能有半点疏漏。 天空依然阴沉,仿佛要下雪般,寒风阵阵。 武婧儿看着羽林军,知道他们昨晚就开始调动,一夜未睡,此时怕是又困又饿又渴又冷,于是让尚食局煮了粥以及简单做了食物,让士兵分批食用。 至于那些被围困大臣的吃食,武婧儿表示还是等天后那边的结果出来后再做打算。 天后离去后,乾元殿的门窗全部关上并且上锁,大臣被困在里面。虽然刚才向天后表了忠心,但他们依然焦虑不安。 一位大臣趴在窗棂上偷偷向外瞧,后边的人急问: “外边有发生什么事情吗?”大臣一边扭着身子转换视角一边摇头道:“我前面只看到羽林军的黑甲。”“唉…… ”有人唉声叹气。 他们这些人再一次见证了天后的凶悍,她就像经验丰富的猎手,一击必杀,抓住皇帝送天下给韦玄贞这样的混账话废了他。 这些大臣不满皇帝任人唯亲,但他们更惧怕天后。天后这个女人面热心狠,杀兄杀姐,她已经接连废了两个亲儿子。 一废太子李贤。 二废皇帝李显。 想到此处,众人皆不寒而栗。 裴炎、薛元超、刘齐贤、魏玄同等几位宰臣和太常卿王德真、中书侍郎刘祎之,还有武承嗣武三思兄弟,都跟着天后进了贞观殿。 王德真和刘祎之这两人分别是豫王府长史和豫王府司马,可以说是豫王李旦的势力代表。 其中刘祎之除了这两重身份外,他还有一层重要的身份——北门学士。当初,天后招揽学士参谋议政,以分宰相之权,人称“北门学士”。也就说,刘祎之的立场偏向他的旧主天后。 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就不用说了,跪下高呼遵守天后敕令就这二人起头。贞观殿。 天后坐在宝座上,程务挺和张虔勖护在左右,裴炎等人分立两边。窗外的寒风吹了进来,帷帐飘动,露出后面身披甲胄手执刀剑的羽林军。殿内一片安静,裴炎等人心跳如雷,背后汗流如浆。 武媚娘咳了一声,殷红色的唇轻启: “昨夜裴卿向我禀告皇帝昏庸,劝谏我说,若不阻止皇帝,怕会酿成大祸危害江山社稷。先帝临终遗命,军国大事不决者听我裁断。" "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也为了不辜负天皇的遗命,我决定废昏立明,废皇帝为庐陵王,立豫王李旦为新帝。" 武媚娘简单解释完,看向裴炎道:“裴卿为中书令,你来拟道诏敕宣告天下。” 裴炎听到武媚娘的话,双腿发软,几欲昏倒过去。他是向武媚娘打过小报告,但他心中从未想过要废皇帝。如今天后的话音一落,同僚的目光唰的一下钉在他身上。 原来是你小子和天后图谋废帝啊!裴炎不用猜,就知道同僚会这样想。除了天后的话语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证明裴炎就是废帝的同谋。裴炎的夫人出身彭城刘氏,是谭州都督刘德敏的女儿。豫王妃刘道涵也出身彭城刘氏,是刑部尚书刘德威的孙女。而刘德敏和刘德威是亲兄弟,换而言之,裴炎算是豫王的堂姑父。 裴炎只觉得自己尚未交手,就一败涂地。万幸,最后的结果还是对自己有利,相比于已经得罪死的皇帝李显,他觉得或许姻亲豫王即位会更好一些。 “微臣领命。”裴炎垂下头,接受了这个任命。 不一会儿,裴炎就挥笔写成了一封诏敕,呈送天后,天后查看无误后,让门下省侍中刘齐贤署名,最后下发尚书省。 这份诏敕由中书令起草、门下侍中复核,尚书省执行,它的发出意味着宰臣都同意了废皇帝立豫王。 诏敕发出之后,裴炎等宰执竟然有一种尘埃落定浑身轻松的感觉,再抬头偷偷看向宝座上的天后,不得不称赞天后发起的这场是何等得干净利落。 裴炎几人被迫上了天后的船,态度从刚才的半推半就变成了踊跃出谋划策。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豫王尽快登基。”裴炎道 "臣等附议。"其他人附和。武媚娘闻言道: "准奏,明日豫王登基,大赦天下,以安人心。" 中书侍郎刘祎之道: "为防社稷动荡,国家不安,臣请天后依旧垂帘听政。"武媚娘颔首道: "准。" 众人商议完后续的事情,武媚娘让他们暂时先去一座闲置的宫殿处理废帝的后续事情。几位宰臣离开后,武媚娘叫来心腹左金吾将军丘神動带人飞驰巴州,密切监视废太子李贤。至此,天后现存的三个儿子都在或者即将处在她的严密监控下。 武媚娘揉了揉额头,又命人叫来武婧儿。武婧儿看见武媚娘肃穆沉重的神色,不由得也变得郑重起来。 "娘娘,你有何吩咐?"武婧儿问道。 武媚娘的手指敲着桌案,一边沉思一边说道: “你给秦梦年、单于都护府库狄云珠、江南道织造使周文锦、泉州刺史苏庆节、泉州市舶使房如雪、流求都督武徽音各写一封信,阐明朝中情况,并命其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是。"武婧儿应下,去了偏殿,提笔向天后提到的几人开始写信。 同时,武媚娘又派心腹前往荆、扬、雍、豫等要冲之地或者富饶之地,或接手当地的军队,或通知当地的心腹做好准备。 这一日,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皆人 心惶惶。那些上朝的大臣都没有放回去。 裴炎等几人还好些,被关在空的宫殿里处理废帝遗留事情,宫殿虽然简陋,但设施齐全,不像被关在乾元殿的那些大臣连个厕所都找不到。 直到中午时分,羽林军才将这些大臣分别送到不同的宫殿关押,又有寺人抬着两桶饭食给大臣们送来。 喝着温热的白粥,啃着大饼,一名绯袍大臣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吃饭间隙之间感叹了一句道:"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另一名紫袍臣子靠着柱子闭目休息,闻言轻哼一声道: "今日肯定不能回去了。" “唉……”叹息声此起彼伏。 “晚上冷得很,这天寒地冻地该怎么过啊?”一人担忧道,刚才他不顾油腻在袖中藏了一张大饼。 晚上,寺人又送上和中午一样的饭食物并一些被褥。 有人不满,争论着想要更多东西,却被同僚拉住,提醒道: “有吃的有盖的就行了,别多生事,被人误会就不好了。" 若因为几句话就被打成废帝一党,那真太冤枉了。 众人将这一天艰难地熬过去后,终于等来了第二天的黎明。 往日养尊处优的大臣们被举着火炬的羽林军粗暴地叫醒,说是请,实则押送他们到乾元殿上朝。天空依然阴沉,殿内寒风依然刺骨。 大臣们恭敬地分立在堂下,御阶之上有脚步声响起,在万籁俱寂的乾元殿中,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头。 裴炎出列拿着一道诏敕当庭宣读: "……立豫王李旦为皇帝,改元文明,大赦天下。""……皇太后仍临朝称制………钦此。" 诏敕宣读完,众人跪下对着宝座上的新皇高呼万岁。至此,君臣名分正式确定。 新皇李旦看似表情平淡,但他的眼中掩盖不住地流露出一抹慌乱和惶惧。他紧咬着牙齿,生怕发出打战的声音。 身后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天后,眼前是和他一样惶恐不安的大臣。李旦不由得想起昨日一大早被军队围府,强迫他们一家进入皇宫的情形。 他和王妃姬妾抱着儿女,脸色苍白地上了马车,胆子小的人在马车里当场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大人哭了 ,小孩也跟着哭,到了最后只剩下他和王妃两人强忍着泪水。 纵观前朝,大唐的政变都充满了血腥。玄武门之变后,太宗皇帝杀了太子李建成和李元吉后,又将他们的儿子屠戮一空,连襁褓中的幼儿都没放过。 李旦哀怜地看了眼懂事乖巧的长子李成器,又看见依偎在母亲怀抱中哭泣的幼子,泪水忍不住滚下来。 李成器伸手肉乎乎的小手抓住阿耶的衣摆,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天真地问道:“阿耶,我们要去哪里?你们为什么都哭了?" 李旦揉了揉儿子的头,将其揽在怀中,带着哭音道: “无论生死,我们父子都在一起。” 说完,他用通红的眼睛注视着王妃刘道涵,道:“若……以后女儿们托付给你了。” 刘道涵显然也明白李旦心中所想,强笑道:“未必如王爷所想,王爷不要放弃。” 身后的轻咳声让李旦回过神来,堂下的大臣又重复了一遍。李旦微微侧头,小声问道: “阿娘,你意下如何?" "准奏。"声音从珠帘后面传来。 "准奏!"李旦声音稍大。又有内监嘹亮地将李旦的命令传递下去。这场压抑的朝会结束了,大臣们欣喜地发现他们终于能回到办公的地方了,可喜可泣。 然而李旦并不高兴,知道不用死的欣喜还没过去,就被成为皇上的惊恐所取代,心情稍稍平复,下了早朝,又和妻儿被软禁到一处宫殿之中。 万幸的是他的家人都在,李旦开启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而李旦的兄长废皇帝李显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导火索韦玄贞一家老小被流放钦州,即刻出发,不得延误。韦家从炙手可热到人人避之不及,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 富贵无常,忽则易人。 除了韦玄贞外,和李显关系亲密的官员或流放或被杀,他在朝中本来就为数不多势力轰然倒塌,一败涂地。 夕阳西下,宫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在一些不注意的角落里,一些宫女和寺人永远地消失了。 武婧儿看着装扮成熟悉样子的寝殿,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即将来临,也许会有很多人被卷入到车底,碾落成泥。收拾好情绪,武婧儿开始重新干活 。 "殿下,庐陵王妃衣物服饰要放到哪里?"一个宫女过来禀告。韦滢滢昨天被带走的时候只穿了一身衣裳。 武婧儿闻言想起了那位叫李裹儿的安乐公主,据说她出生在流放房州路上,由于条件艰苦没有襁褓,中宗脱掉自己的衣服包裹婴儿,故名裹儿。 "将庐陵王妃、庐陵王、太……重照和县主没有逾制的衣服检查完毕后,打包送给别所。另外,庐陵王的一应待遇依制供给。”武婧儿说道。 "是。" 武婧儿说完,脑海突然中浮现一句话“杀姊屠兄,弑君鸩母”,那些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中瞬间鲜活起来。 《讨武瞾檄》! 徐敬业扬州谋反! 废太子李贤被逼自杀! 她脸色突变,直接提着裙子朝贞观殿的方向跑去。 第103章 圣母神皇 气喘吁吁的武婧儿急匆匆跑到贞观殿,但她的脚步突然在殿外停住。 她要怎么和武媚娘解释这些事情?以武婧儿惜命,怕说出真正的缘由被人当做异端;但不说,又不知多少无辜的人被牵连其中失掉了性命。 武婧儿犹豫了。她沉思许久,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踏进了贞观殿。无论结果如何,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娘娘。"武婧儿对着正在伏案处理政务的武媚娘叫了一声。武媚娘抬起头,微微颔首: “事情都办妥了?”武婧儿点头,顿了顿,道: "娘娘……你对贤儿怎么安排?" “我已经派了丘神動前往巴州严密监控他,防止那些乱臣贼子勾连贤儿闹出祸事。”武媚娘又低下头看公文。 武婧儿提高了声音道:"娘娘!" "你有什么事吗?"武媚娘终于放下笔,一双凤目静静地看着武婧儿。 武婧儿:"贤儿性格高傲,与显儿、旭轮的性格不同,而且又与娘娘……有些误会………我怕……我怕这孩子会走极端。" 武媚娘连曾经当过皇帝的李显都能流放到房州安置起来,更何况是废太子李贤?再加上武婧儿对武媚娘的了解,武媚娘的初衷一定不是逼杀李贤。 她可能会“折腾”李贤,但不一定会要李贤的命。武媚娘轻哼一声,道:"他若是要死要活,那我武媚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武媚娘性格坚韧,从皇宫到感业寺落发为尼,她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积极抓住机会,从泥淖之中重回皇宫。 回了皇宫之后,她也不是一帆风顺,先是没名没分地挺着肚子服侍了王皇后一年,才得到了昭仪的名分。 这样能屈能伸,坚韧不发,自强不息的武媚娘自然看不上那些因为一时挫折就寻死觅活的人,即使这人是自己的儿子。 或许正因为这人是自己的儿子,武媚娘才更看不上这样的人。若易身而处,凭借皇后嫡子的身份,武媚娘版的皇子说不定早就逼皇帝退位自己即位了。 武婧儿见武媚娘神色不愉,劝道: “娘娘是人中龙凤,万年难逢的人杰。若拿你这样的标准去衡量世人,那这世人就没有一个能有资格活着的人。你心胸宽大,容得下 大唐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难道还容不下一个贤儿?" “要我说,正是因为贤儿是你的孩子,所以你才对他有更高的要求和期望。若是不相干的人,娘娘或许连看上一眼都不愿意呢。" 武媚娘闻言,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道:“你话说了一箩筐,不知道还以为贤儿是你的儿子 呢。" 武婧儿听了这话,没有害怕,反而笑起来道: “若贤儿是我的孩子,非得三天打九顿。翅膀都没硬,就敢我扳手腕,反了他?小孩子娇生惯养,还没经受社会的毒打,就叫嚣着要掀了饭桌,不揍他揍谁?" 武媚娘闻言,轻哼一声道: “就你那溺爱孩子这个劲儿,能舍得打孩子?” 武婧儿摊手道: “我可以闭上眼睛,站在一边。” 武媚娘闻言笑了下,随后一脸认真地看着武婧儿说道:“他是我的孩子,能享受荣华富贵,也要承受波谲云诡,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 武婧儿:"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人事未谋,怎么能全部归结到天命?" 武媚娘看着武婧儿,直接发问:“你想要做什么?” 武婧儿嘴角一弯,提出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 “娘娘,不妨让贤儿抄写千部《孝经》供奉在天皇陵前。" 抄书千部需要用不少的时间,李贤他会明白他的阿娘并没要他死。即使有逼迫他,李贤也可以拿此事反驳。 武媚娘不置可否:"随你。" 武婧儿朝武媚娘讨好地笑了一下,道: "还请娘娘亲自写下喻旨。" 武媚娘一挑眉,颇为无奈地随手写了一张纸条。写完,她下巴一抬,对武婧儿说道: “给你,真不知道你一天天在想什么。" 武婧儿接过来,扫一眼见是自己所想,小心吹干整整齐齐叠起来。 她笑着对武媚娘说道: “娘娘,我是读过《史记》中的吕后本纪。我希望娘娘的子嗣后代活下来的越多越好。" 武媚娘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是吕后,她忒心慈手软了些。” 武婧儿附和道: “娘娘自然比吕后强。” 说完这些,武婧儿 又斟酌道:“如今时局变换,我怕外面生事,娘娘可否在经济富饶、地理位置重要,或者重兵镇守的地方有防备?" 武媚娘惊讶地看了眼武婧儿,道: “你倒是敏锐,已经派人去了,不必担心。” 武婧儿闻言,欲言又止,再次提醒道: “要不要提升一下防备等级?” 武媚娘托着头,看着武婧儿说道: “已经吩咐下去要下面的人密切监视。若无事发生,也就罢了。若有事,我也不怕,正好收拾他们,一网打尽。" “嗯。”武婧儿应下,心里想着要再给周文锦、房如雪等人写一封信,让其加强戒备,互为支援,严防有人在江淮地区作乱。 “你别走,过来帮我处理政务。”武媚娘见武婧儿要离开,想起了偏殿内那一摞摞奏章,于是说道。 武婧儿扬了扬手中的信,叫人找了信封装进去,最后想了想,又满脸陪笑让武媚娘写字盖章,这才出了宫殿。 她将信交给一位熟悉的姓王的内监,并从程务挺处借来一队羽林军,千叮万嘱道: “你们一定要将这份天后手谕尽快送到巴州李庶人处。" “天后已经派了丘将军前去,丘将军行事酷烈。你们千万要赶在丘将军之前送达。若圆满完成任务,每人赏赐绢三百匹。" 众人听了,均是精神一震。早就听闻永丰公主出手阔绰,没想到真是如此。 武婧儿放心不下,又将王内监和羽林军张校尉叫到跟前,说道: “李庶人虽然被安置巴州,但母子之情未绝。他性格向来刚烈,你们去了之后要预防他走极端。" "若有人执意逼迫李庶人,你们务必要想方设法阻拦。若事情做得好,我承你们的情,必不会亏待你们。" 王内监和张校尉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这可是永丰公主的承诺,天后面前最红的大红人。 这可比千金更贵重,两人忙不迭地答应。 "趁着宵禁还没到,你们快走吧。"武婧儿说道。 "是,属下遵命。"二人辞别离去。 武婧儿目送这群人的背影远去,这才稍稍将心放下,松了一口气。心道,但愿能够来得及赶得上,但愿李贤能够坚持下去。 这时天 空放晴,一股强劲的大风吹开乌云,露出橙红的太阳,金色的光芒从天上一直铺染到每一寸的大地上。巍峨壮丽的紫微城更加金碧辉煌。 落日的余温覆在武婧儿的双肩上,她又回到了贞观殿。 清雅温婉的上官婉儿依旧坐在武媚娘的下首,两人皆垂眸伏案提笔。一人威重令行,一人婉媚柔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武婧儿轻手轻脚地坐到属于自己的桌案上,抬头正对着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朝她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灵动的笑容,武婧儿嘴角含笑以应。 武婧儿翻开桌案上的奏章,一般而言新帝初即位,各种礼仪性的活动会很多。 但武婧儿翻阅这些奏章发现几乎没有人提到这些礼仪性的活动。里面的内容要么是朝廷运行的基本事务,要么是废皇帝之前地方呈给皇帝的奉承巴结奏章,比如某地出什么祥瑞了.. 对于第一种,武婧儿知道如何处置的就在奏章的末尾贴上自己的处理意见,不知道的则将建议的内容也贴在了上面。 对于第二种,武婧儿只扫了一眼,看奏章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若无,则将姓名官职和奏章名称概要,汇合在一张纸上;若有,则按正常处理事务的流程。 纸墨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武婧儿不知不觉已经将两摞奏章整理分类完毕,然后起身将这些悄悄抱到武媚娘的桌案上。 武媚娘抬眼,微微点头示意。武婧儿回到桌案上,那桌案上又重新放上两摞奏章,这不禁让武婧儿想起了前世游戏中的那些刷新点。想到此处,武婧儿无奈地笑了笑。 上首的武媚娘伸手一揽,将几摞高低不平的奏章送到眼前,先看了眼最高的那摞,上面写着“嗣圣元年滞后的请安奏章,姓名官职概要在第二张”。 武媚娘轻轻地哼了一声,招手让女史将这摞抱下去归档。然后扫了一眼剩下的,按照轻重缓急的顺序,处理起来。 当看到奏章贴的票拟之后,武媚娘眉头一挑,嘴角弯起,饶有兴致地评估起她这位姐姐处理政事的水平。 武媚娘看完暗暗点头,将武婧儿的建议稍稍改动一下,抄录下来。这样轻便快捷的处理方式,让武媚娘想起了她初开始辅助高宗皇帝处理政事的日子。 当初也是这样,李治的风疾尚且没有那么严重,还能处理一些政务,但就是不能劳累。 武媚娘将自己的处理意见夹在奏章中,李治满意了就抄下来,若是不满意就把自己叫到跟前,给她解释清楚,又让她重新拟意见,直到他满意为止。 随着时间的积累,武媚娘处理政务越来越娴熟,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毕,武媚娘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抬头对武婧儿说道:“三姐姐,这些奏章我批改完,你自己看下,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我。" “哦,好。”武婧儿听到武媚娘喊自己的名字,忙抬头应了一声,记在心里,随后又低头重新开始处理奏章。 武媚娘批改完,武婧儿果然将武媚娘的批改建议和自己的建议做了对比,然后将疑惑的地方记下来,等武媚娘有时间再请教她。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落日彻底沉入大地,外面漆黑一片,这时有宫女过来请示是否用膳。 武媚娘大手一挥允了,宫女忙奉上三份饭食。经过一个时辰的奏章摧残,武婧儿表情凝滞,身上的精力仿佛被榨干了一半,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说话。 反观武媚娘则精神奕奕,眉眼飞扬,仿佛刚才不是在批改奏章,而是在做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这让武婧儿想起一件事,她做数学试卷那就是九死一生的渡劫,但她的朋友则是将做奥数题当成休闲的趣事。 有时候人与人的差别真大呀,武婧儿一边吃饭一边感慨。 第一日废皇帝为庐陵王。 第二日立豫王为帝,改元文明,大赦天下。 第三日废皇太子李重照为庶人,立新皇嫡长子李成器为太子,豫王妃刘道涵为皇后。 李旦性格恬淡,在三位哥哥的光辉下长大,没有什么伟大的志向,只想简简单单地做一个富贵王爷,研究研究音律,看看舞蹈,老了之后,子女绕膝,尽享天伦之乐。 如此而已。 天不遂人愿。武媚娘四子中最对皇帝之位没有野心的人却被推上了皇位,成为了傀儡皇帝。李旦知道被废黜的下场,他上面有一个废太子六兄,还有一个废皇帝七兄。 六兄携家眷流放到巴州临走前,据说衣裳单薄,最后还是七兄上书宫廷才拨了些钱财给他们。至于废皇帝七兄,李旦至今不知道他们那一家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过得怎么样,以及有没有活着。 李旦刚想要叹气,但瞥见 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宫人,于是将这口气咽了回去。他抬头看向天空,紫微城很大,天空比紫微城更大,但他能呆的地方很小。李旦刚踏进宫殿,那座红漆大木门就吱呀吱呀关上了,外面还传来锁钥的声音。 宫墙大约有一丈多高,上面涂了白色的涂料,院中高大的梧桐树被砍掉,只剩下一个粗糙的树桩杵着。 “阿耶,你回来了……”李成器听到声音从屋里跑出来,扑到他的腿上,仰起头奶声奶气道。"嗯。"李旦收敛起心中的烦扰,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将李成器抱起来,一起进了屋。他居住的宫殿虽然偏僻,但配齐全,前后两殿,东西各有配殿,他们一家居住倒也能住下。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李道涵将李成器接过来,放到地方,让他去找姐妹玩,自己则和李旦商议起事情来。"成器被封为太子,但却有册封礼,这个太子做得太名不副实了。"刘道涵说道。 李旦闻言,顿了下,认真地看着刘道涵,道: “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咱们能有今天,我就已经很满足。有些东西,阿娘给咱们,咱们就接着;不给咱们,就不是咱们的,不必不满,也不必羡慕旁人。" 刘道涵见李旦神情严肃,心中忽然想起了庐陵王一家。若非庐陵王执意要封岳父韦玄贞为侍中,天后又怎么会有借口废了他? 想到这里,刘道涵后怕不已,生怕自己一家也步入庐陵王一家的后尘,赶紧将脑子里的念头通通删掉,并对李旦保证道: “臣妾知道了。” “知足常乐,后福无穷。”李旦说道。 朝中的大臣也知道新皇的一切典礼都是那么的单薄,有些不仅是从简了,而是没有。废帝的屠刀尚未完全落下,东都的天空依然残留着血腥味。 这些大臣最善长自欺,也擅长欺人。分明是天后发动政变独揽朝政,他们在心中将其美化为“废昏立明”。 若说李显在朝堂之上还会发出自己的声音,那李旦则是完全不发一言,到了非要他回答的事情,他则是先请示天后,彻底成为天后的传声筒。 随着时间的流逝,宫中渐渐恢复了安宁。然而万里之外的巴州开始了一场关于时间的竞赛。 李贤自从被安置到巴州之后,精神颓靡,饮酒长 醉不醒。他对高宗和天后是有怨的,怨高宗他的这位亲阿耶为什么不信任他,哪怕多一点信任,他的太子之位就不会被废。 怨天后视他为仇敌,难道真如传言那样,他不是天后亲子,而是韩国夫人的儿子吗?李贤的心就这样一直拧巴着。他阿耶去世,他阿娘根本就没让他回去奔丧。 小时候,他以为阿耶、阿娘、五兄,七弟、八弟、太平以及他是一家人,被流放的凄凉让他陡然清醒,或许这一家之中只有他自己是外人。 从天之骄子堕落污淖之中,又困在方寸之间,李贤的心中隐藏着一头要将他自己吞噬掉的巨兽。二月底,本应是草长莺飞,春光明媚,但两伙人的到来却打破了李贤的自怨自艾。丘神動和奉武婧儿之命的王内监,两队人马几乎同一时刻踏入李贤宅。王内监的双腿颤抖着,大腿上的酸疼几乎让他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悄悄觑了英伟雄武的丘神動,心中暗骂道,竖子还挺能跑的。只比他们早了一个白天,就差点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若非他和同行的张校尉及时惊醒,日夜兼程,终于在最后一刻和丘神動几乎前后脚到了李贤宅。 丘神動身形高大,神情冷肃,但王内监那是谁,连天后都见过,还会怕这个人不成。 他屁股一扭,企图将丘神動挤出去,自己先进去宣旨。 也许是一路辛劳,王内监体重掉了不少,也许是丘神動下盘稳。总之王内监没有把人撞出去,自己反而踉跄几步,眼睁睁看着丘神動进去。 金吾卫跟在丘神動后面涌入宅中,又将王内监挤到一边。 "走,咱们赶紧进去!”王内监尖声道:“让金吾卫看看,咱们羽林军不比他们差。" 疲惫的羽林军先被王内监的窘态逗得发笑,听到王内监说的后面一句话,立马打起精神,想要给金吾卫点颜色看看。 一路上,这队羽林军一边追一边骂金吾卫跑得像投胎似的,单方面表示和金吾卫结了大仇,而且是不共戴天的那种仇。 张校尉扶起王内监,学着丘神勃绷着脸,带着整理好仪容的羽林军朝宅子里面走。 丘神動带来的指令是将李贤监管起来。待他宣读完,内监得意地瞄了眼,迈着八字步对着一脸颓然的李贤,满脸陪笑道: "………李庶人接旨。" />“微臣……接旨。”李贤的双眼里仿佛失去了光点。"天后手谕,李庶人你自己好生看吧。"王内监将一封信双手递到李贤的手中。 李贤跪下,双手高举,掌心向上,一封平平整整的信落在上面。信封上遒劲秀逸的字体写着“子贤启”。 王内监和善地扶起李贤,道: “李……六郎,天后对你说的话都在信中。永丰殿下来之前还叮嘱我,让郎君你呀,多注意身体来着。”李贤慢了半拍似的道了一声谢。 王内监办完事,看向丘神動,弹了弹袖子说道: “丘将军,你旨意也颁了,咱们一起回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丘神動平淡道: "不牢内监忧心,我的事情尚未办完,你要是有事就先请回去。" 王内监假笑道: “是吗?可巧了,我的事情也没办完,到时咱们一起回去。” 丘神動:“请便。” 王内监哼了一声,紧盯着丘神動,丘神動做什么,他也跟着做什么,而且又派了两个羽林军护卫李贤的门前。 王内监今年五十多岁,自幼生长在宫廷,对人性不说一清二楚,也知道了七八分。 丘将军行事酷烈,不惧权贵,天后让他来处理废太子的事情,怕是对这个儿子极为忌惮,从严处置李贤。 而他这群人能来,不是因为永丰殿下的说情,而是因为天后对李贤尚存母子之情。 丘神動和王内监仿佛就像武媚娘脑中的两个小人,丘神動是黑色的小人,主张要威逼李贤,毁其心志;王内监则是白色的小人,只是将李贤禁锢,省得他为自己找麻烦即可。 这是王内监一路上琢磨出来的事情,他心中疑惑,天后是想留废太子呢,还是想逼废太子死呢。到了李贤宅,他还未得到答案。或许现在选择的权利已经到了李贤的手上。他想活便活,想死就能死。 李贤会怎么想呢? 李贤回到屋内,双手颤颤抖抖拆开信,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展开读了起来。信写得极为简洁流畅,但李贤却脸色惨白,几欲摔倒。 “孝经”两个字又一次如晴天霹雳在李贤头顶炸开。 难道不顺从你,就是不孝吗?李贤的双眼瞬间充满了泪水,喉咙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踉跄了几步 ,跌坐在榻前,抬起头强忍悲恸。阿耶……他的阿耶已经去世了.. 黑暗一点点吞噬了落日,统治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乌云助纣为虐,又遮住了天幕上唯一的光源——星辰。 三月底,贞观殿。 "什么贤儿自缢身亡?"武婧儿轰地一下站起来,道: “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没赶上?” 第104章 圣母神皇 “怎么人就没了呢?”武婧儿喃喃道,眼睛一片茫然。“说,到底是什么情况?”武媚娘冷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堂下跪着丘神動、王内监和张校尉。武媚娘的声音让王内监和张校尉心肝发颤,倒是一旁的丘神動先出声将事情不偏不颇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丘神勃被王内监盯住后,他也派了两名金吾卫守在屋门口。丘神動性格冷酷,在他看来,废太子李贤比废帝李显更加具有危险性。 李贤在当太子之时就激烈地反对天后,而且才学和处事的美名远扬,受到朝野和天皇的一致称赞。 但废帝李显则不同,废帝一事展露了他的昏庸无能、任人唯亲以及刚愎自用。 相比之下,才华横溢具有反叛精神的李贤更容易凝聚起反武势力。 当年,尉迟敬德敢射杀齐王李元吉,他丘神動就能逼杀废太子李贤。 只可惜来了搅局的人,丘神動头天晚上正想着如何支开王内监和羽林军,次日一早竟然得到了好消息。 废太子李贤昨晚自缢身亡! 天亮之后,羽林军敲门发现屋里无人应答,就破门而入,一进去抬头就见李贤吊在房梁上。胡凳倒在铺了冬被的地上,故而没有发出声音惊醒外面守门的人。 丘神動说完,王内监又补充了几句。他不仅脸上苦,心里更苦。差事办砸了,逼杀太子李贤的罪名就要落在他们身上了,果然永丰殿下的恩情不是那么好拿的。 "怎么会这样?"武婧儿的心仿佛被捏碎揉烂。是她让天后写的那封信逼杀了李贤吗? 想着想着,武婧儿的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心中又疼又悔。 “你们下去吧。”武媚娘的声音不辨喜怒。 武婧儿抬头看去,只见武媚娘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武媚娘她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恨和痛。 丘神動等三人下去后,武婧儿向武媚娘道歉: “对不起,我没想到……没想到那封信逼死了贤儿……如果…" 武媚娘仰着头,喉咙几乎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声音嘶哑,道:“这事与你无关。他是拿着他自己的命与我抗争啊。" 武媚娘用手捶着胸口,气得语不成调: "他的脾气为什么这么犟?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武婧儿在一旁低头垂泪,她想不明白以李贤的聪慧难道就不明白武媚娘的意思吗?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武媚娘缓了一会儿,眉眼重新变得坚毅起来,她看向武婧儿道: “你心情不好去偏殿休息吧。” 武婧儿闻言起身,身子却晃了下,忙扶住一旁的柱子才站稳了身体。临走之前,武婧儿回头看了眼武媚娘,只见她神色一如从前,但身上添了几分沉重。 武婧儿离开后,武媚娘缓缓坐下,狠狠拍了几下桌案,手掌变得通红。她咬牙切齿道:“李贤,你欠我的还没有还够,还没有还够……" 武媚娘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 她想起了李贤出生的情形。那是永徽五年的腊月,刚丧女的她因为这个新生命的到来而感到十分开心。 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武媚娘挺着肚子和李治一起前往昭陵祭祀太宗皇帝。寒冬腊月,天气阴冷,连日的奔波让还有一个月即将出世的李贤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人间。 武媚娘也曾为李贤的出生而心中欢喜,也曾为李贤的聪慧而感到骄傲……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李贤长大后,处处违逆她,一点都不了解她、体谅她。本为至亲母子,双方最后都活成了敌人的模样。 武媚娘用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仿佛看见李贤拿着刀子在捅她的心。 这就是贤儿对她的报复吗? 武媚娘蓦地睁开眼睛,凤眼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整个人仿佛变得无坚不摧。 "来人!" "来了,娘娘。"上官婉儿从外面走进来。 丘神動等人过来禀告事情时,上官婉儿抱着奏章正走到门口,听到里面的语调不对劲。她停在脚步,在门口听到废太子李贤自缢身亡后,就立马轻手轻脚地退下。 “明日,我要率领百官在显福门为贤儿举哀………李贤追封为雍王。”武媚娘道。上官婉儿温顺道:“是,天后。” "去吧。" 上官婉儿出了宫殿,紧绷的精神才稍稍放松一下。天后虽然现在看着和往常一样,但从十三岁就跟着武媚娘的上官婉儿明白,平静的天后此时心底蕴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 武婧儿在偏殿收拾好心情后才出 来。她和李贤并不是很熟悉,但是这位二十九岁就英年早逝的外甥给她的心中留下了难以言说的悲哀。 历史不可改吗? 可武徽音依旧嫁给了太子,还成了流求的都督,库狄云珠成为了单于都护府的都护,织造局的织机吱吱呀呀在江南和西域响个不停,停泊在泉州港数十个国家的商船接天连日.... 武婧儿看见武媚娘,又忍不住想哭,她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想的主意逼死了李贤,她也在怨李贤为 什么要选择死亡。 “我们好久没有聊天了,出去走走吧。”武媚娘看着双眼通红面露迷茫的武婧儿说道。 "好。"武婧儿用帕子擦干眼泪。两位年过花甲的姊妹出了宫殿,迎着朝阳。 春风徐徐吹来,远处群山露出深蓝色的轮廓,眼前是一片片浓浓淡淡的绿,尖尖的芽叶和花簇镶嵌在其间。 两人走进一条两丈宽的道路,路上铺着青石板,两侧种满了高大笔挺的银杏树。葱郁的枝干勾连成一条遂道,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扇形叶片落下斑驳的光点。 银杏树外,一侧是一曲活水,耳边春水潺潺;一侧是精心构造的土坡,浅草如茵,桃树、李树、杏树、樱花树、榆叶梅以及松柏杂种其中。 此时,土坡上花开得十分热闹,一团团、一簇簇的花朵沉甸甸地垂下来,洋溢着蓬勃的生机。但如此美景却都付给了青碧的流水和静默的宫廷,武婧儿和武媚娘都无心欣赏。"他……他走了也罢。”良久,武媚娘才开口道: “生长在皇家,这就是他的命。" 武婧儿停了下,目光透过银杏叶,只瞥见破碎的几团亮光,道:“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自作聪明,也不会让贤儿心生绝望,走上死路。"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 "不,他在恨我,想要自己的生命报复我。" 武婧儿摇摇头道:“贤儿的死,我有一大部分原因,若我换上贤儿熟悉或者信任的人,他就不会那么绝望。" “是我……是我太傲慢……太想当然了……”武婧儿心中生出一股愧疚来。 > 说完,武媚娘就再没有说话,昂着头一直往前走。武婧儿跟在她的后面。青石板的道路不断向前方延伸,一直到了洒满阳光亮堂堂的地方。 春阳温暖、花树蓬勃,流水潺浸。 两人饶了个弯又回来了,武婧儿那泪水浸润的心被阳光照过,慢慢地变得暖和起来。武媚娘紧皱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大臣们听到这个消息,心惊胆战,不由得咋舌天后的心狠手辣,连亲生儿子都能狠得下心。比大臣听到这个消息更恐惧的人,是李贤剩余的两个弟弟废帝李显和新皇李旦,尤其是李显。 他们一家被关押在洛阳城中的一座别所,位置隐秘,戒备森严。不知是看守的人有意还是无意,将李贤死亡的消息透露给了李显。 本来就惶若惊弓之鸟的李显心狠狠地跳动起来,脑海中不断将李贤的下场置换成自己,闭上眼睛都是自己吊在房梁上飘荡的画面。 他努力压住每一丝肌肉的颤动,生怕微微一动,自己皮囊下的恐惧会喷涌而出。 韦滢滢也是惶恐不已,这些天她泪都哭尽了。父母姊妹兄弟被贬到钦州,三个儿女嗷嗷待哺,她 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成为家中的主心骨。 韦滢滢努力压住心中的不安,握住李贤的手,语气中充满了力量: “你和李贤不一样,他之前不得天后喜欢,又多次忤逆天后,如今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情理之中。" "但天后从小就疼爱你,纵然你惹怒天后,但时间长了,天后的气就慢慢消了。你会好好的,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韦滢滢不知道是在说服李显,还是在说服自己。 李显动了动手指,脸上露出兔死狐悲的凄凉,道: “都一样的,我们都是阿娘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阿娘能杀他六兄,也会杀他。 韦滢滢走上前给了李显一个有力的拥抱,道: “七郎,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 李显的双臂慢慢能活动了,环上韦滢滢的后背,头搁在秀逸乌黑的发髻上,嘴里道: “我不知道……但我尽量……" 韦滢滢的手收紧,勒得李显踉跄了一下,她狠狠说道:"不论如何,你都要给我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们一家才有希望,还有我爹娘,我弟弟和妹妹们……" 韦滢滢说着 ,眼眶中充满了泪水,她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同样的话也适用韦滢滢她自己,她更不能倒下,她也是三个儿女以及爹娘弟妹的希望。 两人相拥许久,直到双方的情绪都稳定下来。韦滢滢和李显开始思索起对策来。 韦滢滢想了又想,觉得这事有疑点,道: “六兄是怎么死的,是被逼,被杀,还是自杀?” 李显也发现了盲点,他看了眼窗外面无表情的士兵,摇了摇头,道: “他们不会告诉我们具体原因的,也有可能他们自己不知道原因。" 韦滢滢白嫩修长的手指拍了下桌案,低声骂道: "龙游险滩遭虾蟆戏。咱们又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未必。"李显话音刚落,韦滢滢接道: “每月月初发份例的时候。”月初来别所发份例的人虽然寡言少语,但对他们未曾冷言冷语,克扣份例。 "还有几天就要到了。"韦滢滢道。 李显道: "姨娘在管理宫务,她一定会想办法将消息传过来的。" 相比于李显夫妇的惶恐,李旦恐惧之后是听之任之。他为六兄的去世而伤心,也为自己的未来忧心,但他被困在宫中什么都做不了。 李旦摊开纸张,继续抄起《老子》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虽然李旦早已将《老子》的内容记在心中,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看一句,抄一句,核对一句。桌上的笔墨化成涓流,不断滋养着李旦被寒风吹得皲裂的内心。 次日,武媚娘带着群臣在显福门举行了隆重的举哀仪式,以此昭告天下废太子李贤已经身亡,同时追封李贤为雍王。 天色阴沉沉的,白幡在空中飘荡,就像风暴中无所依存的小船。 一身素衣的武媚娘神情凝重,一丝不苟地招魂、念祭文,上香。香烟缭绕,武媚娘的脸庞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哀戚犹如带针的线在武媚娘的心脏上织成了一个潦乱的死结。烟雾在空中变幻着形态,武媚娘恍惚看见贤儿的身影隐藏在其中。 他在看自己吗? 既然你用死亡来抗争我这位母亲,那么这次举哀仪式就是我们母子最后的联系。举哀之 后,死生不复相见。 但愿你将来能托生到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腹中,而不是成为像自己这样野心勃勃女人的儿子。 武媚娘精神恍惚了一下,她仿佛看见前进的道路上,杵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还有早已去世的姐姐一家。 周围风雨如晦,唯有遥远的前方闪着一丝光亮。但路上的每个人都在劝她不要自私,不要贪恋权势,不要凶悍无情,最好要分惠给他们。 有谁会顾忌到她的想法? 她手里的权势不是大风刮下来的,不是仅仅靠着美貌勾引李治得来的,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换来的。 太宗晚年,武媚娘冒着死亡的危险勾得李治暗生情愫,流落感业寺后,又是冒着死亡的危险珠胎暗结,她也曾差点被废功亏一篑…… 李治手中的皇位也是如此,若不是他全力筹谋用尽智力,又怎能在没有多少党羽支持的情况下登上太子之位。 众人只看到人前的光辉,却忽视人后的受累。 说到李治登皇位,只提他有一个好阿娘,给了他一个嫡出的身份。说到武媚娘为天后,只说她狐媚惑主,善于阿谀奉承,狡诈成性。 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来,香加速燃烧起来,仿佛是李贤迫不及待地在和她撇清关系似的。武媚娘狠狠扯掉心脏上的死结,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前行。 细看之下,她的心脏就像篾匠的手一样,上面伤痕累累,张满了茧子。 或许正因为有这些茧子,篾匠才能娴熟地编出巧夺天工的竹具,不惧怕竹子上的毛刺,不惧怕锋利的工具。 虽然显福门举哀具有明显的政治意义,昭告天下太子李贤已经去世,严防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李贤的名头作乱。 但在举哀仪式上,武媚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实意,无半点假意。 也许正因为这个仪式是“假的”,武媚娘才能肆无忌惮地真情流露。 武媚娘动,百官跟着动;武媚娘悲,百官跟着悲;武媚娘泣,百官助泣。 公卿大臣看武媚娘,就好像在看一场猫哭耗子的戏码。他们面上哀戚,心中说不定在"感慨"好一个无情虚伪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仪式是“假的”,百官的悲戚是假的,唯有武媚娘在一片虚假当中流露的哀戚是真 的,但又被别人当做“假的”。 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② 武媚娘在祭文中将李贤的死因,归为丘神動等人误会上意逼杀李贤。仪式过后,武媚娘自然要对丘神動等人做出处置。 丘神動贬为叠州刺史,王内监被贬去修皇陵,其余诸人并无惩罚。 李贤的事情随着举哀仪式的结束,渐渐沉寂下来,他的灵柩依旧停留在巴州,他的妻儿依旧呆在凄凉的巴州。 武媚娘将目光移向了废帝李显,这也是一位挡在她路上的人。武媚娘想要独揽朝政,虽然她将李显严密囚禁,但老虎尚未打盹的时候。 若将来一天,反对她的人聚集在一起从别所处请出李显,与宫中里应外合,那她武媚娘所做的一切都将成空。 李显必须离开两都,远远地离开两都。即使有人要围着李显谋反,她也有回旋的余地。 武媚娘的眉宇间充斥着连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都无法匹敌的锐气,这股锐气势如破竹,一往无前,坚定而又冷静理智地面对一切阻挡她的人或事。 流放的命令已经下达,李显的神色又更添了迷茫,路在何方,未来何去何从,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流放在巴州的六兄尸骨未寒,李显一家又将去均州。 庞大的压力几乎要将这位曾经年轻气盛青年的脊梁压弯。李显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在见到武婧儿后,连日的彷徨和恐惧喷涌而出,让他抱着这位姨娘大哭,鼻涕横流。 武婧儿听到哭声,心中也不是滋味,她救不了李显,也不会救他。 武婧儿将手帕塞到李显手中,安慰地拍着他的后背。这样吓破胆子的李显让武婧儿想起了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男孩。 过了许多,李显才慢慢止住哭泣,韦滢滢在李显哭的时候,已经将儿子们带到别处照看。“显儿……”武婧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显红着眼睛,将湿哒哒的手帕攥在手心,向姨娘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让姨娘见笑了。" 武婧儿摆摆手,两人相对坐着。韦滢滢这时端着两盏茶过来,勉强笑道: “家里没什么好茶,委屈姨娘了。" 武婧儿接过来道谢: “你也坐下吧。” 韦滢滢坐下,欲言又止,道:“姨娘,你能 不能向天后请求,我们老老实实呆在东都,什么都不做。均州路远,三个小孩子怎么受得起路途上的颠簸?姨娘不看在我们的面上,就当看作小孩的面上吧。" 武婧儿听玩,沉默了一下。韦滢滢和李显相视,脸上均露出惊慌的神色。 "不是我不求请,而是你们一定要离开两都。显儿的性格我了解,我明白你说的是实情,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不会了解也不会顾忌你们……”武婧儿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二人。 李显咬着唇,点了下头,握住韦滢滢的手,说道: “咱们一家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韦滢滢颓然,然而她眸子闪过一丝期盼,起身走到武婧儿身前就要跪下。武婧儿连忙将人扶住,问道:"有事慢慢说,这是做什么。" 韦滢滢的泪水滚了下来,恳求道: “求姨娘救救我的家人吧。钦州是烟瘴之地,又多蛮夷,我爹娘年纪大了,弟弟妹妹年纪又小,都是我怂恿七郎为我爹封官的,不干我爹娘的事。" "往日交好的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我现在只能求姨娘了。若姨娘救我爹娘弟妹一命,我必结草衔环报答姨娘的恩情。" 武婧儿听完,沉吟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道: “你爹……你想必也知道朝廷办事风格……换个好地方几乎完全办不到,天下的人都看着呢。" 韦滢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然后又听武婧儿说道: “钦州换成流求,你觉得怎么样?”韦滢滢的嘴巴张大,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流求?"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五嫂就是流求都督府都督。”李显在一旁补充道: “五嫂温和善良,看在你的面上想必会安置好岳父一家。" 韦滢滢一听,连忙道: "就这个,就这个!" 武婧儿点头,对韦滢滢说道: “流求与大陆隔海,海上风高浪急,常有船沉人亡的事件发生。我不能保证他们能平安到达流求,也不能保证他们能在流求活下来。" 韦滢滢忙摇头道:“去哪儿没有风?从东都到钦州也是危险重重,至少他们到了流求,有人能依靠。姨娘,你帮我向五嫂问好,请她代我照顾我的父母,若有来日,我定当报答她的恩情。 4; 武婧儿道: “好,那我回去就向天后求情,改迁流求。你们到了均州,都要好好的。”李显嘴张了张,最后问出口道: "姨娘,我六兄是怎么死的?"武婧儿神情一黯,将李贤之死——道来。 李显和韦滢滢听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怎么可能是自杀?阿娘不是……" 连李显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李贤不明白呢?或许李贤明白,但只是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武婧儿伸手拍拍李显的肩膀,对他郑重地说道:“只要你相信你阿娘不会害你,你就永远不会死。" 李显愕然,他现在显然还没有明白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武媚娘的心很大,国家社稷占了一大部分,李治又占了一部分,仅留下一点分给几个孩子。 就拿李贤来说,与天后不合、曾经深受朝野和天皇称赞、才华横溢、处事明审以及又是天皇现存的嫡长子,这些都让李贤成为反武势力最理想的拥护对象。 但这样的李贤却是社稷稳定的隐患,所以李贤死了最好。但对于母亲身份的武媚娘而言,她心中还是希望李贤活着,所以才在武婧儿的央求下写了信,为儿子求活。 信封之上的“子贤启”就是明证。 想毕,武婧儿见李显一脸懵懂,转头看向韦滢滢,对她说道: “皇家的事情一般不会牵连到女性。隐太子李承乾的妻子郑观音、巢王李元吉的妻子杨氏、贤儿的妻子房宜蕙都活得好好的。" “显儿他承受的压力比你更大,到了均州,你要好好劝解显儿。”武婧儿叹了一口气,转头又对李显道:"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你的妻儿才能有更好的未来。不然你看看你六兄,他去后,有谁还能会想起他的三个孩子和妻子?" 李显的心境慢慢变得平缓起来,听到这句话,他和韦滢滢对视了一眼,两人看向武婧儿坚定有力回答道: “我们会好好活下去的。” 武婧儿闻言,露出笑容,随后脸色一变,再次郑重叮嘱二人道:“你们到了均州只好好过日子,不要起……别的心思。对于别人可能是从龙之功,但对于你们一家可能是灭顶之灾,到时……" 李显忙不迭道: “我知道,阿娘下次能放过我,下次就……” 韦滢滢赶忙打断李 显,给武婧儿保证道:“我们知道轻重,而且已经受了教训,再不敢做旁的事情了。" 武婧儿道:“你们明白就好。去了均州后,没事做,就看看书养养花,也别忘了几个孩子的教育问题。" "将……将来若长宁他们几个到了婚嫁的年龄,你们还在均州的话,我会奏请天后给他们赐婚,说不定他们还能出来。" “别到时长宁重照他们来了京师,外人一看,噫,这几个孩子长得怪好看,咋都目不识丁呢?不注意小孩教育,到时你们就后悔莫及。说不定长宁重照他们还要埋怨你们呢?" “他们敢!” 自从废帝后,李显和韦滢滢都一直处在阴霾中,武婧儿描述的带着光亮的未来,让他们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第105章 圣母神皇 武婧儿从李显夫妇处回来,正要将几人谈话的内容告知武媚娘。武媚娘摆了摆手,道: “不用说了,随便猜也能猜出来。" 武婧儿听了,轻笑出声道: "还是娘娘了解我和显儿。吃一堑长一智,他如今瞧着成长了许多。" 武媚娘冷哼一声道: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他成长。身为帝王不自重,自然不能将江山交付给他。" 一阵沉默传来。武婧儿不得不承认武媚娘说的对。在她看来,李显和他的父亲李治相比差了太多了。 “幸好有娘娘。”武婧儿看着武媚娘庆幸道。 怪不得李治临终前,将军国大事交给了武媚娘裁决。 武媚娘瞥了眼自己想通的武婧儿,指着奏章说道: “人呢,你也去看了。现在你赶紧把落下的奏章给我补上。" 武婧儿笑着坐下来,想起了韦家的事情,于是向武媚娘求情道: "韦滢滢已经知道错了。娘娘不看在糊涂大人的面上,也看在几个小孩子的份上,将韦家流放到流求吧。" “徽音年年上书,年年要人,韦家那几个人我瞧着都读过书,不如送到那边榨干他们的用处,一举两得。" 武媚娘似笑非笑地看着武婧儿,道:“当初她为皇后时,将你这个姨娘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无人可求,就求到你的头上了。你也忒烂好心了,就不怕救了个白眼狼?" 武婧儿不在意道: “我还有多少岁能活?等到他们报恩,说不定我早就进了坟墓。我不为其他,只为显儿。"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提到年龄,道: “你也知道这些。罢了,左右流求也是荒瘴之地。你既在他们面前夸了口,我不好让你在小辈前没有面子。" 武婧儿起身行礼,笑吟吟道: "多谢娘娘成全。" 武媚娘也跟着笑了,笑完之后,脸色凝重道: “就此一次,以后我就不会答应了。”武婧儿点头保证道: “我与娘娘一体,娘娘指哪儿我打哪儿。”“你最好是说话算话。”武媚娘哼了一声道。 李显夫妇离开东都前往均州之后,东都表面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乾陵的地宫已经营造好,钦天监选了良辰吉日,新皇李旦一 身缟素,满脸悲戚,带着千乘万骑护送高宗灵柩回长安下葬。 武媚娘站在则天门上送别。初夏的阳光亮堂堂的,与送葬的队伍混为一体,让人分不清楚。灵柩渐渐远去,仿佛也将武媚娘的心带走了。 李治去世后,武媚娘经常半夜醒来,想要探查李治的身体状况,伸手一摸,身侧是空的,再往外一摸,才想起那人已经不在了。 武媚娘看着化为白点的灵柩,明白这是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从此,李治长眠地宫,她独自在人间行走。 想到此处,武媚娘的心揪痛了一下。她思念李治,不舍得他离开,却不敢送他最后一程。时局只是表面稳定,武媚娘不敢冒险离开东都,中间的变数太大了。她牢牢地抓住权力,同时又深深地怀念着李治。 灵枢离开后,武媚娘郁郁了一上午,又立马投入政事当中。时光流过,将刻苦铭心的记忆深埋,又开始了新生活的勾勒,记忆摞了一层一层又一层。 这日,武婧儿刚坐下正要处理公文,就听到有人通禀说礼部尚书武承嗣来了。武媚娘点头,让人请他进来。 武承嗣快步进了宫殿,满脸堆笑,行礼道: “侄儿拜见姑母,姑母仙福永享。侄儿拜见三姑母,三姑母万福金安。" 武媚娘手一挥,身子斜靠在椅子道: “起来吧。”说完,她转头对武婧儿说道: “这个猴儿,过来请安老是说些俏皮话,正事不好好做。" 武婧儿亲眼见过武承嗣如何殷勤奉承武媚娘,闻言笑道: “你听听他如何狡辩。” "对呀,姑母你听我狡辩……不,是辩解,”武承嗣满脸笑容道: “侄儿今儿是有正经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我要是不满意,礼部尚书你也就不用当了。”武媚娘开玩笑地说着话。 武承嗣的眼睛闪过慌乱的神色,额头开始冒汗。他这个姑母面冷心狠,亲生儿子都能杀,更何况他这个侄子?他显然没有把天后的话当成是开玩笑。 武婧儿见武承嗣僵住,遂开口解围道: “我对你口中的事情也很好奇,说来让我也听听。” 武承嗣回过神来,忙挂上讨好的笑容: “承蒙姑母厚爱,侄儿当了礼部尚书。侄儿感念姑母恩情,为姑母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如今姑母匡正社稷,功绩昭彰,远迈古人。侄 儿想,不如追王武氏先祖,立武氏七庙,以彰显姑母的功绩。" 武婧儿听了,诧异地看了眼武承嗣,叹道这武承嗣的胆子真大。天子七庙,武氏立七庙是什么意思?在武婧儿看来,现在还远没有到立七庙的时候。 武媚娘听了,却饶有兴致道: "追王先祖,立武氏七庙?" 武承嗣连忙道: “姑母文治武功不仅是女人堆中的英雄,就是那些须眉浊物也比不上。所以侄儿以为宜追王先祖,立武氏七庙,向武氏列祖列宗,向天下人表明娘娘的功绩。" 武媚娘的手指曲起敲着桌案,转头看向武婧儿道: “你以为如何?” 武婧儿觉得时机有点早,但她心里相信武媚娘会做出正确的决策,于是出口道: “我不懂这些,全凭娘娘裁决。只是立武氏七庙,怕朝臣要吵闹一番。" 武媚娘笑了一声道: “吵起来才好呢。”吵起来,她才能看清那些人支持人,哪些人反对她。 武承嗣表忠心道: “只要姑母吩咐,哪怕被千夫所指,万人误会,侄儿也会将姑母的命令执行下去。" "好,我果然没看错你。”武媚娘坐直身体,看着武承嗣,道: “礼部尚书武承嗣听旨,即日起加封你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后要尽心尽力办差。" 武承嗣闻言大喜,跪在地上,颤声道: “侄儿领旨,多谢姑母隆恩。” 武承嗣他终于进了政事堂,当了宰相,心中更加坚定奉承天后的念头。 武婧儿听到武媚娘的任命,心中稍一思索,也暗自点头。武承嗣虽然能力不行,但他对武媚娘的忠心毋庸置疑。 如今宰臣中,以刘仁轨和裴炎为首,刘仁轨留守长安鞭长莫及,东都的官员实际是以裴炎为首。 当初李显即位后,武媚娘神隐,李显和裴炎展开了争夺权力较量,但最终于以裴炎和武媚娘联合,废了李显为结局。 如今李旦即位,他被幽居别殿,武媚娘和裴炎直接对上,二人的矛盾自然越来越激烈了。 新任宰臣中王德真逐渐和裴炎联合起来,出身北门学士的刘祎之态度暖昧。武媚娘感到了对宰臣的掌控力下降,于是就将武承嗣提拔为宰臣。 武承嗣得到天后的授命,回家之后找心腹代 笔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奏章,旨意就是追王先祖,立武氏七庙,将天后的祖宗待遇提升到皇帝级别。 现在天后已经临朝称制,代掌皇帝的权力。 这篇奏章在朝堂上刚出现,就如同一点水进入了沸腾的油锅里,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裴炎立马出列,坚定地反对道: “武承嗣此言是害太后啊!太后是天下之母,为天下之表率,应当至公无私。但现在武承嗣上书太后,请太后追封武氏祖先立七庙,这是自私的行为,与太后的身份不相符合。" 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王德真附和道: “裴相所言有理,自古以来没有立天子母族七庙的先例,此事有违古制,请天后三思啊。" 那道自从显庆年间设立的珠帘终于撤去,武媚娘坐在宝座上,脸上喜怒不形于色,静静地看着下面臣子争论。 武媚娘身前的御座上空无一人,李旦回长安主持高宗的下葬仪式。 武承嗣站出来反驳道: “裴相说的毫无道理,立武氏七庙如何是自私的行为?太后功盖千秋,理当立庙以示尊荣。" 裴炎轻蔑地瞥了眼武承嗣,此人不学无术,身无寸功,阿谀奉承,可叹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与这样的人在朝堂同列。 悲哉!怪哉! 武承嗣接受到裴炎的目光,感觉裴炎看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团脏东西,顿时脸紫胀起来,双手紧紧攥住笏板,心中暗道,老匹夫若落到他手中,早晚有他好受的。 裴炎从武承嗣身上扫过后,抬头看向宝座上的武媚娘。那道淡淡的珠帘撤去后,朝廷和天后的界限也渐渐消融了。 天后正式从后宫走到了前朝,能阻止她的人已经不在了,敢阻止她的人寥寥无几。吕后的故事浮现在大臣们的心头。 裴炎目光直视天后,道: “太后难道忘了吕氏之祸吗?吕后、吕产、吕禄败亡,吕家不复存在。太后若为武家先祖长远计,更不能僭越规制啊。" "殷鉴未远,当绝其源。请太后三思!"裴炎厉声道。大臣们纷纷附和。武媚娘见朝中大臣激烈反对,神色平淡道: “此事明日再议。”说完,武媚娘看了眼内监,内监朗声道: “退朝。” 裴炎等人面面相觑,太后立家族七庙的态度坚决,他们唯有苦劝死谏了。裴炎看着满脸无 措的同僚,余光又瞧见被众人簇拥的武承嗣兄弟,心中长叹。 女主当权,国将不国啊! 裴炎等人坚决反对立武氏七庙,吵吵闹闹许多天后,就连长安留守的刘仁轨也赶忙了写了一份奏章送来,也以吕后的事情劝谏太后。 武媚娘观察了朝臣这些天的反应,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以诸侯王的标准立武氏五庙,顺道也明白了裴炎等人以后必将与她为敌。 眼见武承嗣办妥了一件事,入了天后的眼,武三思也跟着动起了心思。他将心思打到了皇室诸王身上。 天后临朝称制,常有人将其比作吕后,武三思等武家诸侄自动将自己带入诸吕。吕禄和吕产是吕后的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恰好也是天后的侄子,武婧儿好比吕要。 粗粗一看,历史仿佛就是在重演。吕禄和吕产是怎么死的? 他们是被刘氏宗亲和大臣杀死的。因此武三思和武承嗣兄弟对李家诸王有着天然的厌恶,主张先下手为强。 武三思经常在单独面见天后时,劝说天后杀韩王李元嘉和鲁王李灵夔。这两人是高祖皇帝的儿子,地尊位重,在宗室和朝野之中颇得人心。 只不过时局刚定,武媚娘只是对武三思多有赏赐,并没有接纳他的意见。 在武婧儿看来,武媚娘的政治手腕极为高超,拉拢中间势力,集中力量对付反对势力,一点点消灭不顺从自己的势力。 裴炎曾是她的朋友,两帮势力联手废了李显。但裴炎现在明显成为了武媚娘乾纲独断的最大障碍。 机会很快就来了。 洛阳朝堂之上波谲云诡。 千里之外的扬州某家酒楼迎来了几位政途失意的官僚。 李敬业、李敬猷、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以及魏思温几人借酒浇愁,他们都是被贬到偏远之地为官。 “李兄,为何你被贬到了柳州?不应该啊,你可是英国公啊。”唐之奇端起一杯酒,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李敬业苦笑着摇摇头道: “喝酒喝酒,不要提这些糟心事了。” 魏思温替李敬业抱不平道: “太后之所以当年能封后,先英国公出了大力气,而且先英国公南征北战,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英国公府对天后有恩,对国家有功。" >“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李兄才到了三世,连李义府那样的无耻小人都能得到追封,你却被贬到柳州……" 李敬业被贬到柳州,基本上要做一辈子的柳州司马了,政治前途无望。在座者无不为他扼腕叹息,连高门贵青的李敬业都这样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 骆宾王一边饮酒,一边叹息道: “朝中大臣多蝇营狗苟之辈,哪里有我等的立身之处。” 杜求仁跟着埋怨道: “那个叫武承嗣的,不学无术,凭着裙带关系就能登上高位,现在的朝廷可不是以前的朝廷喽。" 魏思温接着道: “以前高宗在时,政治清明,朝中俊杰云集,哪像现在奸佞当道,满朝都是魑魅魍魉。" 李敬业的弟弟李敬猷撇嘴道: “这天下已成了武家的天下,你看看武家诸人各个身居高位。就说那个在西南的秦梦年,他有什么才能,就是靠着武后外甥的身份起家,不到三十岁就节度西南诸军。" “要武功没武功,本事没有,倒是爱蹭,跟着邢国公积攒了一些小功劳,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我兄长要处在他的位置,早把吐蕃给平了。" 唐之奇连声道: “对对对,倒把这个人给忘了,就这样,朝廷还有人赞他持重周全。现在的将领没几个能行的,安西的王孝杰有谁听说过吗?无名之辈而已。安东的王方翼凑合,仅能当个守门官。更离谱的是北边的单于都护府竟然是一个胡女。" "胡女除了会跳舞,还会做什么?"唐之奇说着朝众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他人心领神会,大笑起来,笑完又感到了悲伤。胡女能当上都护镇守一方,可怜他们这些大才却要在乡野之中蹉跎一生。 李敬业举杯邀饮道: “此地无胡姬跳舞,痛饮此杯,我为大家舞剑助兴。”"好好好,痛饮此杯。"众人纷纷应道。 饭未吃多少,几人酒喝了不少。李敬业醉醺醺道: “女主当权,国将不国呀。”“是啊,苍天啊,什么时候能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啊。”"这天下已经不是李家的天下,而是武家的天下了,呜呼哀哉……" "武氏在一天,我们一天就出不了头啊……""这样的窝囊日子还不如反了呢 ……" 包间内瞬间沉默了下,几人唰的一下看向说反的那人。那人往后退了退,心砰砰直跳,后背直冒汗,强撑着反问诸人道: “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这可是谋反的罪名,要诛九族的。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众人,生怕这里面有人告发他。李敬业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一巴掌拍到这人肩膀上,道: “你小子胆子够大!” 说完,李敬业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人,抬腿踩在桌案上,逼近几人,说道: “他说的有道理。咱们这些人都是没有明天的,与其在贬谪之地窝窝襄囊一辈子,还不如轰烈烈反了他娘的。" 李敬猷力挺兄长,道: “武氏倒行逆施,宗室如今人人自危。若我们举起拥护天皇七子的旗帜,宗室公卿大臣必定应者云集,到时候匡复江山,何等快哉!" 魏思温沉吟道: “说的有道理。武氏诸人如今天怒人怨,又都庸碌,不过是土鸡瓦狗之辈。况且李兄乃名门之后,家学渊源,膂力过人。若李兄振臂一呼,山东豪杰将从者如云。" “除了两位李兄外,骆兄才名天下颂扬,有了骆兄的加入我们的实力更上一层。” "此事可干!" 魏思温说完,目光炯炯地注视周围的几人,问道: “你们的意思呢?” “干了!” 酒意上头再加上政途失意,这些人只看到成功后的收益,忘记了失败的苦果。成功则飞黄腾达,失败则身死族灭。这就是谋反。众人说完,出了一身冷汗,酒醒几分,相互看了,又纷纷大笑起来,充满了豪情壮志。 确定了要谋反,几人凑在一起开始筹划起来。李敬业看着窗外繁华的扬州城说道: “此地繁华,兵多粮多,当以此为基石。但如何取扬州城呢?" 强攻?李敬业看了身边的几个人,老的老,弱的弱……只剩下智取。 魏思温沉吟半响,道: “假如李兄是扬州的司马就好了。” 唐之奇转着手中的杯盏,看向几人道: “李兄为什么不能是扬州府的司马?只要把不相信李兄的人杀掉就好了。" 李敬业沉思一会儿道: “我们几人怕不太行,还需要有人里应外合。” 魏思温眼睛一亮道: “我有一好友名唤薛仲璋,他 官居监察御史,若他能出使江都,则事情成了一大半。" “他可信吗?”李敬业问道。旁人也都是很好奇,若这人泄露了他们谋反的秘密,那他们就离死亡不远了。 魏思温拍着胸脯,笑道: “他是我过命的好兄弟,又经常上书讽谏武后,对武氏诸人十分看不过眼。" 李敬业别无他法,只能让魏思温去信一试。结果,薛仲璋与李敬业的想法不谋而合,欣然应允。 于是,薛仲璋上书朝廷,请求前往江都巡察。他带上印信文书,一路往南,先与李敬业等人汇合,确定计划,然后大摇大摆去了扬州府衙。 薛仲璋一进去就命人拿下扬州司马陈敬之,诬陷他阴谋造反,然后将他关进监狱,众人皆不敢相救,唯恐自己也成为了谋反的同党。 此事一出,整个扬州城人心惶惶。薛仲璋大摇大摆,在扬州散发恐怖之时,扬州城中的一个不起眼的机构飞速运转起来。 扬州织造局。 现在扬州织造局的司织是周文秀,原名海棠,是第一批跟武婧儿来江南的宫女。 周文秀等人不仅主管织造局,更是武媚娘在江南和淮南地区的耳目。织造局的势力早已在不知不觉渗入了衙门。 扬州府中就有一个小吏的妹妹在织造局做工,这小吏把消息立马传到了织造局。 周文秀听到后,极为惊讶。扬州司马陈敬之怎么可能谋反?怎么可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谋反?陈敬之要是敢露出谋反的念头,早就有人报告给了周文秀。 周文秀诧异过后,立马将消息传给了江淮织造使周文锦以及附近州府的织造局,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同时又将消息传给朝廷,确切来说是天后。 织造局的监察线建立起来后,南方消息畅达,武媚娘多次赏赐诸人,并将表现好的几人放免为良,并以良家子的身份重新聘入宫中。因此这些宫女对武媚娘忠心耿耿。 周文秀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这件事情透着蹊跷。没过多久,在陈敬之家做工的线人匆匆而来。 “陈敬之可有谋反的迹象?”周文秀急忙问道。 线人摇摇头道: “我从未听说过此事,也未见陈司马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如今陈府里哭天抢地,大呼冤枉呢。" 周文秀闻言,让线 人下去继续盯着陈府。她脑子转得飞快,心道,难道是官场倾轧? 周文秀回想陈敬之的社会关系,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别人诬陷他谋反的地方。 监察御史薛仲璋……这个人,周文秀不熟悉,她暗暗派人去打听薛仲璋的底细。 扬州离苏州约莫三四百里,关乎谋反大事,事态紧急,报信的人一人三骑,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凌晨前见到了江淮织造使周文锦。 周文锦原名红药,房如雪接任泉州市舶使离开后,她成为江南道织造使。后来织造局渡过长江扩张到淮南,江南道织造使改为江淮织造使,主管江南和淮南地区的织造局。 周文锦接到消息后,也和周文秀一样的反应,怎么会有人比她们提前知道陈敬之谋反?会不会是官场倾轧?周文锦心中也这样猜测。但为什么是一个中央的监察御史说陈敬之谋反?陈敬之虽然在扬州是个大人物,但放眼江淮地区,微不足道,而且薛仲璋也名不经传。 这可是谋反啊? 若陈敬之没有谋反,但薛仲璋诬陷他有什么好处?天后处决陈敬之之前一定会过问她们的意见。 天后废昏立明后,东都下了诏令,要她们严密监控江淮地区。她们也都加强了戒备,扬州司马陈敬之自然是她们监察的重点对象。 将近半年时间,她们都没有发现陈敬之谋反的迹象。突然,周文锦灵光一闪,会不会薛仲璋蓄意谋反,然后趁机占据扬州? 诸武用事,若说哪里反对的最激烈,当数朝堂之上。百姓们不管谁当皇帝,在他们看来,李显和李旦没什么两样,他们还是照常纳税。 想到此处,周文锦浑身—寒,双脚发软,赶紧派人叫来司正商议事情。司正名唤吴秋娘,是宫中 派来的第四任监督织造局的官员。 吴秋娘看起来五十多岁,脸一直绷着,仿佛不会笑,至少周文锦没见她笑过。吴秋娘听完,眉心紧蹙,沉思半响,道: “可能正如你所想。” “那该怎么办?”周文锦慌了,额头冒汗: “我要赶紧上奏天后。” 吴秋娘手往下压了压,小声喝道: “慌什么?薛仲璋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兵力不足,我们要将事态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不然让他们做大,淮南和江南必然生灵涂炭。" 说到此处,吴秋娘 咬牙切齿,她本是江南道的人。年轻时与还是武才人的天后相识,天后从感业寺进宫后,吴秋娘又自愿过去伺候她。 吴秋娘年事渐高,天后不忍她辛劳,就给她封了女官,又派小宫女照料日常生活起居。年纪大了之后就容易想家,哪怕家中没有任何人。 天后得知后,就让她担任司正一职,来苏州监督织造局,没想到竟然碰到了这样的大事。 “我们若是误会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背后有天后,你背后有永丰殿下,我们只要忠心天后,就不惧怕任何人,哪怕是皇亲国戚公卿大臣!" “吴司正,我要怎么办?” "召集人马,前往扬州。" "人从哪来?" 吴秋娘听完,怜爱地看了眼周文锦,施施然道: "年纪轻轻,脑子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 第106章 圣母神皇 吴秋娘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一排排的厂房,织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将她带回幼年的时光。 小小的秋娘依偎着织机坐下,仰头凝视着梭子在经线间飞来飞去,垂眼看见阿娘的两只脚踏着踏板像波浪一样此起披伏。 一场天灾摧毁了这个家,秋娘流落宫中为奴为婢,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平静而美好。 “吴司正,这些织工大部分是女的呀?”周文锦有些迟疑道: “她们的力气大多比男人要小些。 吴秋娘回过神来,淡淡道: "她们有父兄和丈夫。" 周文锦顿了下,恍然大悟: “那我现在就去把人召集过来。” 吴秋娘: “你给她们说扬州要再建一个大织造局,因此要招一千壮劳力,时间紧工程急工钱高,中午就出发。" 周文锦道: “是。”周文锦匆匆离开去通知苏州织造局的织工。 她还抽掉了织造局一半的护卫仆役,约有百余人。然后又从织工和织工的家属中,选出一千人。吴秋娘和周文锦将织造局的事务托付给苏州司织后,两人就带着队伍日夜兼程前往扬州。 扬州,周文秀在焦急地等待。她发现薛仲璋的疑点越来越多,谋反一事自古以来牵连甚广,但薛仲璋只关押了陈敬之一人。 关押陈敬之后,他竟然没有审讯,而是要求翻阅扬州的户籍账册。 周文秀的心中渐渐浮现了一个不可能的猜测。 要谋反的不是陈敬之,而是薛仲璋。想到此处,周文秀出了一身冷汗。 扬州处在大运河和长江的交汇处,北上顺着运河可直达东都洛阳,南下渡过长江是富饶的江南,东行可以避走海上。 在送出信的第二日清晨,也是陈敬之被关押的第三天,周文秀接到了吴秋娘和周文锦联合署名让她便宜行事,应对对薛仲璋谋反的信。 果然如此。 扬州富饶且地理位置重要,扬州大都督一般都是宗室遥领,比如李贤就曾经担任过扬州大都督,但他却没有来过扬州。 因此扬州的事务一般是交给佐贰官处理,如今司马陈敬之被关在监狱,扬州府衙群龙无首,任凭薛仲璋为所欲为。 周文秀想了想,派人将库中的绢布转移到润州织造局,同时派 人出城打探是否大规模人马来扬州。 已经第三天了。 薛仲璋还没有动作,这让周文秀更加不安。时间越长,事情越棘手。 此时,等待无异于自杀,周文秀觉得自己必须行动起来。她拿出不知翻了多少遍的扬州官员资料,目光落在了录事参军孙处行的名字上。 这人是陈敬之的手下,又是他的姻亲,而且性情耿介,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周文秀乔装打扮成农妇的模样,带了一袋子菜蔬,骑着毛驴,在下值的时候,来到孙处行的家门口,拍门喊道: “王娘子,王娘子!” 孙处行妻子王娘子开了门,看见外面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妇人,问道: "娘子,你要找谁?" 周文秀操着一口方言说道: “我是孙家十九郎的娘子,今日偶然来城里,过来探望下郎君。” 王娘子见是本家媳妇,热情地请人进来。孙处行的家不大,是一座两进的宅院。 周文秀问道: “王娘子,九郎从衙门回来了吗?” 王娘子笑道: “已经回了,我带你去见他。你是十九郎新娶的媳妇吗?我怎么没听九郎说过你。" 周文秀害羞地低下头,王娘子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王娘子将周文秀请到了客厅,倒了一杯茶,自己则去书房,一进门,就看见孙处行愁眉苦脸。 王娘子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也哀叹了一声,对孙处行说道: “本家来人了,说是十九郎的娘子,你去见见她吧。" “十九郎没有成亲啊。”孙处行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啊,那她是谁?”王娘子的声音比往常尖利了不少。 孙处行轰地一声站起来,差点将桌案带翻: “你快带我去见她。” 这个时候过来见他这个无名小卒的,莫不是陈司马的人? 孙处行的脚步正要踏过门槛,突然顿住,他的脸色变了变,心中推翻了关于这位娘子身份的猜测。陈司马家正四处托关系,根本不会求到自己这个小小的录事身上。 但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孙处行的脚落下来,再抬起时,仿佛重逾千金。他咬了咬牙,迈过门槛,人家已经找到自家里,不见肯定不行了。 孙处行一脸凝重地来到客厅,只见一个娘子坐姿端正地在喝茶。听到来人脚步声,陌生的娘子转过头来,和孙处行视线相遇。 周文秀朝孙处行微微颔首,放下茶盏,起身道: "孙录事可否进一步说话?"“你……你是谁啊?怎么冒充十九郎的娘子?”王娘子的脸色发白。周文秀扫了一下,发现屋内只有他们三人,王娘子是陈敬之妻子的族妹。 “我是扬州织造局司织周文秀。”说完,周文秀看向孙处行,问道: “要在这里说吗?”扬州织造局?那可是直接隶属宫中的机构。 孙处行的脑子现在乱糟糟的,下意识地将周文秀请到书房内小坐,王娘子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书房。 书房里,周文秀开门见山道:“孙录事,我这次是为陈司马而来。” 孙处行身子一震,蓦地抬头看向周文秀,心中涌起了一股希望,诚恳道: "周司织,卑职敢保证陈司马绝无半点谋反的心思。卑职与陈司马共事多年,他谨慎勤恳,忠于国家社稷,忠于……太后。" "薛御史说陈司马谋反,别说是卑职,就是陈司马自己也吓了一跳。”孙处行苦笑起来: “谋反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怎么敢啊?" 周文秀奇道: “扬州的官员没有人为陈司马辩解吗?” 孙处行脸色颓然: “谁敢辩解?一来那是谋反的大罪,薛御史说了,谁若求情就是同党;二来那薛御史是裴相的外甥。" "什么?薛仲璋是裴炎的外甥!"周文秀惊呼出声,她的脸色顿时变了。 孙处行问道: "这有什么问题吗?"问题大了,说不得这场谋反要牵连到朝堂。 周文秀注视着孙处行,沉吟一下,最后说道: “我怀疑是薛仲璋在谋反。” 孙处行大吃一惊,想到薛仲璋的舅舅裴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和周文秀想到了一起。孙处行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薛仲璋抓住陈敬之之后,既没有押送回京,也没有审理,而是调了府衙里的户籍版图。若是薛仲璋谋反就说得通了。 孙处行想到此处,目光灼灼盯着周文秀,带着期冀问道: “周司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周文秀握紧拳头,道: “等。仅凭薛仲 璋一人,根本无法占据扬州,我们要抓住他的同党。”孙处行点点头。 周文秀盯着孙处行道: “织造局有两位武艺高强的护卫,你想办法把他们安插到扬州府衙中。若事情有变……" 周文秀停下来,一面观察孙处行的脸色,一面继续道: “若事情有变,必要时,他们会杀了主谋。" 孙处行一怔,小心翼翼问道: "若陈敬之是真反呢?"周文秀摊手道: “我不知道……但我不会让扬州乱起来。” “你愿意做吗?如果真杀错人,我和你都会给那人以死赔罪,或者只有你。”周文秀冷酷地将事实摆出来。 一旁的王娘子抽了一口气,担忧地看向孙处行。 孙处行听完,朝周文秀拱手,一脸郑重道: “某愿意。若真杀错人,我愿意承担一切罪名,还请周司织照顾我的妻儿老小。" 周文秀扶起孙处行道: "我答应你。" 王娘子急道: "这……这……我们要不要再等等,万一弄错了呢。" 孙处行转头看向妻子,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不管是谁谋反,这对于扬州都是一场灭顶之灾。其实我更希望是陈司马谋反,至少这样局面已经控制住了。但若是薛御史谋反,很可能会将扬州上上下下几万户人都牵扯其中。" "你还记得永徽年间江南的那场叛乱吗?" 王娘子闻言身子瑟缩了一下,低声呢喃道: “死了好多人,好多人……”孙处行坚定道: "我不能让扬州乱起来。" 孙处行说完,看向周文秀道: “人什么时候过来?周司织你还有其他的后手吗?”周文秀听了,展颜一笑道: “今天宵禁之前过来。还有,有人已经在支援的路上。”两人商议完,周文秀悄悄离开,并将两个武艺最好的护卫送去了孙府。 第四天,扬州风平浪静。 第五天,扬州终于有动静了。 英国公李敬业带着僚属乘着官驿的马车大大方方来到扬州的府衙,称自己是新任扬州司马。 孙处行看见扬州的同僚们簇拥着李敬业,心头闪过一抹疑惑,扬州离东都不近,但一来一回绝不止五天。 他 的心砰砰作响,几乎要蹦出来似的。孙处行缓了缓,像同僚一样上前寒暄攀谈。 没过多久,孙处行就摸清了李敬业僚属的名字,李敬猷、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以及魏思温。除了骆宾王,其他人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骆宾王文采斐然,天下闻名,但仕途不顺。孙处行掩盖在袖子下的拳头握住,更加坚信这群人有问题,一股愤恨涌上心头。扬州人烟阜盛,百姓生活富足,若此地发生叛乱,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李敬业英国公的身份在两都不起眼,到了扬州却十分显赫,备受追捧。当年他的爷爷李動曾随李動在此地平乱,而且又灭了高丽,留下赫赫威名。 李敬业坐在上首,面对扬州官员,面不改色道: “奉太后密旨,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命我去平乱。” 有人奉承道: “李司马出身名门,此行必能旗开得胜。” 孙处行突然小声和同僚说道: “高州离扬州有千里之遥,太后怎么会让扬州的司马去平乱?我听说广州屯有重兵,泉州有一支所向披靡的水军,杭州也有重兵,他们哪个都比我们扬州要早到吧。" 同僚回道: “也是哦,可能太后看重李司马。” 孙处行凑近同僚,小声道: “我这几天眼皮跳得厉害,老觉得要发生大事。” “是吗?我也是,最近几天心惊胆战。陈司马谋反,万幸没有牵扯到我们。”说完这人看了眼孙处行,提醒道: “你要谨言慎行,别被陈司马牵连。” 孙处行面露忧色,小心翼翼道: “我觉得这事蹊跷得很,谋反不审,反而太后密旨说要去高州平乱……我总觉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同僚停了下,再次提醒道: “别乱出头,他可是英国公啊。” 孙处行沉默了。 李敬业洋洋得意地看着扬州官员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真是蠢钝如猪啊。也好,等举了义旗,这些人便是不反也要跟着自己反了。李敬业和魏思温对视了一眼,李敬业暗暗点头,轻咳了一声。厅堂之内顿时安静下来,其他的声音都没了,孙处行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官员们的目光汇聚过来,李敬业成为众人中的焦点。孙处行也看向李敬业,听到李敬业说要开府库,将兵甲发给囚徒工匠时,他的心一下子落实了。 不是陈敬之要反,而是李敬 业要反。正常的征发士兵,除非危急的情况,不然谁会征发囚徒? 孙处行不着痕迹给织造局安排来的两个护卫打了手势,然后出列大声道: “李司马,府库至关重要不能轻易开,释放囚徒更需要国家大赦。李司马这样做可有朝廷的诏令?若无诏令,扬州上下无人敢开府库,无人敢释放囚徒。" 李敬业闻言,喝道: "我乃奉太后密旨,有何不可?" 孙处行掷地有声地反驳道: “英国公既奉太后密旨,那密旨何在?” 李敬业: “密旨岂能是你一小吏能看的?” 薛仲璋心中一动,道: “经过我这些天的查访,这人是和陈敬之一伙的,来人把他抓起来。” 孙处行指着李敬业几人冷笑道: “是陈司马谋反,还是你们谋反?” “别以为没有人注意到你们的言行?陈司马谋反只关不审,五天之后英国公过来接任司马,扬州到洛阳都不止五天,还有释放囚徒……并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打算!" 李敬业脸色铁青,立马起身朝孙处行快步走来,抽出腰间佩剑就要刺向他。 孙处行身后闪出两名壮汉,趁李敬业没有防备,联手将其拿下。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众人都呆愣了。 “咣当”一声,护卫将李敬业的手一扭,佩剑顿时落在地上。另一名护卫拿着匕首对准李敬业的喉咙。 薛仲璋变了脸色,大怒道: “来人还不快把他们拿下?你们是在谋反。” 孙处行扫了一眼同僚,看到他们脸上的震惊之色,突然冷静下来: “我若说他们才是真谋反,或许你们不信。但若此事是真的,诸位听从他们,这是谋反的大罪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如今我大唐四海升平,军威远扬,若是有人谋反,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诸位你们可要考虑清楚!" 魏思温喝道: “别听他胡说八道,还不赶紧把他拿下。”李敬业身子不敢动,大吼道: “我是英国公,你们胆敢杀我?” 厅堂内的官员们不知所措,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有人刚想说话,就被旁边的同僚拉住。事涉谋反,他们必须慎重,而且孙处行说的不无道理啊。 孙处行环视了一圈,道: “大家都是同僚,我不 会让诸位为难。大家判断不了谁是谁非,不若将我们都关到监狱里,报给朝廷等太后裁决。" 薛仲璋魏思温几人围上前,企图救出李敬业。 孙处行双目圆瞪道: “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英国公。”护卫手中的匕首刺入了英国公的皮肤,一条蜿蜒的血线沿着脖颈流下来。 “你这是谋反,还不赶紧放了英国公,不然诛你九族。”薛仲璋双目赤红吼道。孙处行冷笑一声:"英国公私自开府库,释放囚徒,这事到了太后面前,我有也理。"薛仲璋双手颤抖,指着孙处行说道: “好好好,你不是要看旨意,我给你看。 说着薛仲璋取出自己的印信,掷到地上。孙处行神色一动,弯腰要去捡印信,就被魏思温几人按住。 薛仲璋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搁在孙处行的咽喉上,对着两名护卫道: “你主子意图谋反,言语狂悖,放了英国公,我饶你们无罪。" 扬州的僚佐们,头晕乎乎的,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心中隐隐觉得,李敬业这群人不对劲。两名护卫不为所动。 来之前,周司织已经给他们讲明白了。杀对人,封妻荫子;杀错人,以命赔命,但织造局会照顾好他们的妻儿。 "嗯?"匕首刺进了孙处行的脖子,鲜血立马涌出来。“再不放人,我就杀了你主子。”薛仲璋狠狠道。孙处行道: “别管我,杀了他!” 匕首狠狠一切,鲜血立马将匕首染红了,薛仲璋对着护卫道: “快放人,不然我就割断他的脖子,到时候神仙也难救了。" “杀了他!”孙处行吼道。 护卫的匕首正要划破李敬业的脖颈,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天籁般的声音。"放了他。" 李敬业停滞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刚才他真切感受到死亡的来临。那一刻,什么大业,什么英国公,他都没有想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护卫身上的杀意是掩盖不住的,他真真切切感到这两人要杀自己,直到这句天籁般的声音响起。这两名护卫真的依言放开了李敬业。 众人的目光朝门口看去,只见外面进来一位头戴幞头,身着浅碧色胡服的美貌女子。来人正是周文秀。 周文秀莞尔一笑,指了指薛仲璋手中的孙处行道: “他 的伤好像很重,若不救治,说不定会死的。" 薛仲璋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这就是护卫身后的人?这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周文秀继续道: “薛仲璋,伤害朝廷命官,可是罪加一等啊。” 魏思温眸子一暗,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只有杀了这几人事情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来人,这女子和他勾结意图谋反,你们还等什么?难道你们也要谋反吗?”魏思温大喝道。“哼,是他们谋反,还是你们谋反?”苍老的声音响起。吴秋娘带着护卫从门外涌入,将李敬业几人团团包围。原来吴秋娘先带着护卫骑马赶来了。 “你是谁家的老婆子,竟然敢带人袭击府衙?你们这是要谋反呀!”魏思温色厉内荏道。 突然,薛仲璋哎哟一声,他手里的人质被抢去。孙处行被那两名护卫架着飞快地躲在后面处理伤 吴秋娘冷哼一声,道: “老身吴秋,江南淮南道巡按,没什么特别的才能,就是服侍了天后二十多年。" 说着吴秋娘从袖中取出真正的天后密旨和印信,传示扬州僚佐。突然有人指着周文秀说道:"你……你好像是织造局的司织,叫周文秀……" 周文秀点头道: “我就是。织造局归宫中所管,我们这些人都是天后的奴婢。”那人道: “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吴秋娘冷冷看了眼李敬业薛仲璋几人,道: "拿下,假传旨意,意图谋反。" 李敬业终于知道害怕了,他脸色苍白道:“你们才是谋反!我奉天后密旨平乱,你们就是乱臣贼子。" 吴秋娘没有看李敬业,而是将目光扫过扬州的官员,道: “老身和她们几个丫头都是宫中的奴婢,无家无根,唯知天后之命。英国公,你诬陷人谋反,也诬陷个像样的人。" 李敬业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脱口而出道: “太后武氏包藏祸心,图谋社稷,谋害忠良。大家杀此老妇,共谋大业!" 薛仲璋听到李敬业这么说,知道一切都完了。 吴秋娘冷笑道: “把李敬业几人给我拿下!”护卫们一拥而上将人抓住捆了起来,等候吴秋娘发落。 吴秋娘看着扬州官员,放缓声音道: “薛仲璋身为朝 廷命官却利用职权谋反,欺骗大家。幸亏大家识破他的阴谋,才没有酿成大祸。" "扬州的事务仍然交给陈司马处理,诸位务必要加强戒备,谨防漏网之鱼趁机作乱。" “是。”众人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陈敬之这个倒霉鬼从监狱里放了出来,得知前因后果后,对薛仲璋等人恨死了。 次日,周文锦带着大部队与吴秋娘汇合。 扬州的局势不稳,吴秋娘坐镇扬州,周文锦周文秀和孙处行等扬州官员共同押送李敬业薛仲璋等人前往东都。 谁也不知道,这场胎死腹中的谋反会给朝堂带来了一场血雨腥风。 第107章 圣母神皇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武婧儿从公主府回到了皇宫,如今宫中安稳了许多,她就搬到家中居住了。 天空浅得像水一样蓝,澄如明镜,空气甜美而柔糯,原来是宫中的丹桂开了。武婧儿走在巷道上,周围的宫墙高大肃穆,上面涂着红色的颜料,干净整洁的青石板上带些许湿意,宫人们一早在上面洒了清水。 虽然武媚娘早允了武婧儿乘坐歩辇,但武婧儿觉得歩辇不如走路畅快,宽敞的道路在脚下延伸,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一直到了贞观殿。 早晨的阳光不知捕捉了多少琉璃瓦和玻璃窗户,许许多多的光点或远或近,或明或灭,争前恐后地映入眼帘,就像璀璨的星河一般。 武婧儿向守卫在贞观殿前的慕容宣超微微颔首。这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从国子监毕业后,他补了千牛备身,在贞观殿前站岗刷资历和印象分,就像当年的秦梦年一样。 相比于少年时的文弱,慕容宣超更添几分昂扬奋发的生机和活力。这才是大唐的真容嘛,武德充沛又才华横溢,自信而又包容。 慕容宣超的婚事已经定了,是在武婧儿选的人当中,但不姓李。选中的是崔瑶,高祖皇帝的外孙女,馆陶公主之女,出身博陵崔氏。 与其说是选中,倒不如说是慕容宣超和崔瑶两人情投意合。弘化公主将慕容宣超的事情托付给自己,看在几乎定居在吐谷浑的儿子一家三口的份上,武婧儿自然尽心尽力。 候选人都是宗室远支,避免将来被清算连累,小姑娘虽然各有各的个性,但品性和容貌都没得说。 武婧儿又安排机会,让慕容宣超和她们接触。不过遗憾的是,慕容宣超对陪跑的崔瑶一见钟情,崔瑶也对这位异域的王子有意,加上馆陶公主没有同胞兄弟又一向低调,在征询过武媚娘和弘化公主的意见后,两人定下婚约。 崔瑶被赐姓李,封为金城县主,明年春天就与慕容宣超成亲,目前正在接受政治培训。 “落榜”的李青霜、李红薇双双叹了一口气,叹完发现对头和自己做了一样的动作,立马移开视线,扭头向旁边看去。 李青霜旁边站着李蘅香,李蘅香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要去流求了。”这三人之所以在王迦陵的义塾里干了两三年,都是冲着吐谷浑王妃去的。 但如今王妃人选尘埃落定,这三人既感到 了失落,也松了一口气。李蘅香看向东方,语气温柔而坚定:“靠我那些兄弟当官给我撑腰,我还不如自己立起来。王山长说了,她会派人护送我到流求。” “我也去。”李青霜和李红薇异口同声道。 李青霜说完,冲李红薇哼了一声,问李蘅香道: “我们去了能当几品官呀?”李蘅香摇摇头道: "不知道。但你看看朝堂就知道了,应该是从最低级的小吏做起吧。" 李红薇: “小吏就小吏,反正我不想呆家里了。我落选后,阿娘一直在找媒婆,生怕我嫁不出去似的。" 李青霜难得地附和道: “谁稀罕嫁人!” 李蘅香看着两位新加入的同伴,宽慰她们道: “其实不去当什么王妃也好,等将来我们当了大官,吐谷浑王妃在我们这些大唐臣子面前要恭恭敬敬呢。" 李红薇闻言,赞同道: “蘅香说的对,那些蕃国的公主王子国王听着名头大得很,但其实对上一位七八品的官员都要以礼相待呢。" 李青霜点点头,心中轻松了许多,补充道: “咱们以后能当都督,当大都护,崔瑶她能吗?不能。” “那我们现在回家收拾东西,趁着现在有好风,正适合去流求。”且不谈三人是如何和家中商议的,反正三天之后,李蘅香三人跟着流求来的朝集使沿着运河东行,然后渡海朝着旭日的方向驶去。 武徽音对于人才那是热烈欢迎,更何况还是三个小娘子。和三人交谈后,武徽音把她们先放到各部门轮值发掘她们的才能,然后再调到适合她们的岗位上。 经过半年的轮值,李青霜和李红薇这对冤家一起去了武徽音见的娘子军,李蘅香则进了都督府从从九品的市令做起。 “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红薇去了军队?”李蘅香百思不得其解,李青霜进军队不难理解,但为什么李红薇也去了。 “因为她阴险。”李青霜愤愤地咬着一张饼道。李红薇笑而不语,她的偶像可是单于都护府的大都护库狄云珠。 贞观殿摆着两盆桂花,一簇簇细小的金色花朵躲在墨绿的叶子里,远远看去只闻其香,不见其花。走进一看,拨开叶片,就会发现那米粒大的精致花朵。 武婧儿有个首饰就是一簇桂花式样的黄金花冠,精巧别致,惟 妙惟肖,是她的最爱。可惜她现在年纪大了,不适合带这样鲜嫩的花冠了。 武婧儿的手下意识摸上今早云川为她选的一朵姚紫牡丹簪花,发髻左右插着几对黄金发钗,衬得她愈发显得华贵威严。 武婧儿的好心情在她看到一封奏章时达到了极点。 “做得好!”武婧儿惊呼起来,引得武媚娘和上官婉儿都看了过来。 武婧儿起身,满脸笑容地将手中的奏章呈给武媚娘,激动道: “姑娘们抓住了谋反的人,正在押送回神都的路上。" 周文秀和周文锦自从怀疑有人谋反后,每天都将最新的消息通过秘折的渠道快速传到宫中。 昨天才知道周文秀决定兵行险着,在特殊时刻刺杀谋反的主谋。没想到今日就得到消息,她们这些人已经将谋反的人全部活捉了。 武婧儿欢心雀跃,几乎要蹦起来,不住地称赞道:“了不得,了不得,这些姑娘们真是胆识过人。" 上官婉儿听了,大吃一惊,赶忙起身围过来,站在武媚娘的身后看奏章,不可置信道: “竟然是 他?" 武媚娘将奏章递给上官婉儿,轻哼一声道: “这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武媚娘在宫中可是见过好几场谋反的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上官婉儿接过奏章,一边看,一边笑道: “婉儿见识少,让娘娘见笑了。不过,宫外那些姐姐们的胆略真令婉儿折服。" 武婧儿道: “娘娘派出去的吴秋娘是定大局的人,说到底还是娘娘会教导人。” 武媚娘瞥了一样武婧儿,道: “你教导处的丫头也不错,若没有吴秋娘的支援,那就是最便捷拖延叛乱的法子。" 这几人当中,也只有李敬业能凭借祖父李動的名头号召天下人,若他死了,其他几人哪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除了感叹周文秀的果决,吴秋娘和周文锦的敏锐外,武婧儿对织造局的情报网更是赞叹不已。 她离开时,只是将情报网覆盖到当地的民生,没想到这些姑娘们这么能干,已经将触角伸展到了衙门。 若非周文秀等人及时得知消息而且反应敏捷,说不定这场荒唐的闹剧真会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叛乱。 历史上也确实变成了一 场大规模的混乱,因这场叛乱而丢掉性命的人不计其数,润扬等地也遭到了巨大的破坏。 “万幸万幸。”武婧儿庆幸不已,现在这场叛乱被织造局消弭于无形,不知道拯救了多少人的命,减少了多少损失。 一大早就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武媚娘嘴角弯起,举目眺望,仿佛看到了人烟阜盛的扬州。 提到扬州,武媚娘的脑海中飞快掠过扬州历任都督的名字。她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手指曲起敲击桌案,这个地方不知隐藏了多少李家的势力。 扬州不得不防。 武媚娘有心往扬州调一位武家人,可纵观武家诸人要么蠢钝,要么贪婪,绝不能让他们在地方为官。 一来不能处理事情,二来贪征暴敛有失民心,三来这么蠢的人放出去简直就是给别人送把柄。 不过蠢归蠢,但在神都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当个耳目或者爪牙确实适合得很。武媚娘对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最近做的事极为满意。 想罢,武媚娘从外家杨氏中选了一位能力人品皆不错的官员前去担任扬州大都督,稳定扬州的情形。 “人已经在押送的路上,娘娘你打算如何处理?”武婧儿看到上面的名单就觉得棘手,英国公徐敬业、裴炎外甥薛仲璋、大才子骆宾王。 与武婧儿紧锁的眉头相反,武媚娘却看起来十分高兴,意味深长道: “按规章制度来。” 武婧儿听了,沉吟一下,了然的点点头,对上武媚娘的视线说了两个字“裴相”。 李旦被软禁在宫殿之中,醉心音律。武婧儿出去散步时,经常听到清越悠扬的丝竹之声。没了皇帝做缓冲,裴炎最近和武媚娘的争执越来越多了,两人从原来的合作伙伴走向了敌对。 裴炎是宰臣,有制度和大部分朝臣的支持,武媚娘虽然现在大权在握,但在法理上矮人一截,新皇亲政终将会取代太后临朝称制。 年龄和法理是李旦这位被软禁的皇帝最大的优势。这个优势将原属于武媚娘阵营的人慢慢拉向了李旦的阵营,甚至这个阵营有和裴炎联合的趋势。 若真是联合到一起,武媚娘的权力将会很快被架空,直至最后还政李旦。 相权、皇权、帝党和后党交织在一起,矛盾错综复杂,看着表面上无限风光的武媚娘,前路却布满了荆棘。 br />目光长远的武媚娘已经意识到了问题。 此时,朝中的大臣已经开始对武媚娘还政的试探。 前些日子,京师留守刘仁轨写信以吕后之事劝谏武媚娘,委婉地劝说她将权利还给皇帝,这样才能在不负先帝所托,这样才能保全家族,才能在历史上留下贤后的好名声。 武媚娘对于这位年过八十德高望重的大臣十分尊重,亲自写信解释缘由,新皇正在孝期不便开口,就暂由她掌管朝政。她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 不知道刘仁轨信没信,但武媚娘就是这样写了,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拖字,找到合适的机会一举解决。 估计刘仁轨也知道太后不会轻易交出权柄,既然太后给出了一个孝期新帝不能开口的理由,那就再等一段时间,等过了孝期,看太后还有什么理由拖延不交出实权。 如今,武媚娘的心思有一半放在了如何保护自己的权力上。现在正好有人送上把柄,谋反啊…… 昔年长孙无忌办理房遗爱谋反案,可是将朝中不依附自己的重臣几乎扫荡一空。 英国公李敬业、裴炎外甥薛仲璋,这两人的身份真是太适合了。武媚娘在心中感慨道,简直就是上天赐予她的良机。 过来两日,朝堂接到了扬州府八百里加急的奏章,里面称英国公李敬业与监察御史薛仲璋勾结,阴谋发动叛乱,但被扬州官员识破,一行人被捕,正在押送回京的路上。 朝臣先是震惊,随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英国公李敬业胆子也太大了,做了常人不敢做的事情,但这事情也办得太儿戏了吧。 什么监察御史诬陷扬州司马谋反,李敬业假装扬州司马夺取扬州军政大权,然后开府库释房囚徒……哦,就是卡在了这一步。 扬州官员对此发出疑问,府衙之上相互对峙,两方互相劫持人质,最后被天后派出的巡按抓了现行。 当着扬州上上下下官员,李敬业亲口承认了要谋反,推翻武后统治,匡复社稷。 大臣们议论纷纷,暗藏的小眼神不断飘向裴炎,裴炎可是和阴谋造反的薛仲璋是亲戚哩。 武承嗣兄弟无风还要在朝堂起三尺浪,如今一看到谋反,就像闻到腥味的鲨鱼,顿感机会来了,双双在朝堂之上慷慨激昂地表示要严加审理,以防出现漏网之鱼。 r />武承嗣兄弟自告奋勇要为天后分忧解难,毛遂自荐要审理此事,依附他们的人纷纷为之助势。 朝堂吵吵扰扰,裴炎却置身事外淡然处之,仿佛这件事和他没关系,继续保持着世家子应有的矜持和风度。即使朝臣心中都在猜测,天后要趁此机会对他动手。 在裴炎看来,他是先帝任命的宰相,又是宰相之首,且与其他宰执的关系都不错,当然武承嗣除外。 除了文臣,裴炎还和武将程务挺王方翼等人私交匪浅。裴炎自认为德高望重,在朝中根深蒂固。 天后敢动他吗? 天后能动他吗? 裴炎知道天后对他不满,但笃定她现在不敢朝自己对手。先帝丧期未满一年,朝中的大臣没有十成,也有九成希望天后还权皇上,自己退居后宫颐养天年。 武媚娘真的不敢吗?真的不能吗? 犯人押解回京后,武媚娘当然没有选武承嗣武三思这对被朝臣嫌弃的兄弟担任审理的官员,任用他们简直就是将一部分可拉拢的人选往外推。 武媚娘命御史大夫骞味道和御史鱼承晔严加审核徐敬业谋反案。基调定了下来,这场案子注定不会局限在李敬业几人身上,隐隐有当年处理房遗爱谋反案的架势。 同时,武媚娘在贞观殿中接见了周文锦周文秀和孙处行三人。 周文锦周文秀再次回到宫廷,心中感慨万千,外面的忙碌让她们逐渐忘却了宫中的时光。 如今回来,二人看到巍峨高耸的宫墙,雄浑壮丽的宫殿,那些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瞬间鲜活起来。 红墙琉璃瓦,她们成长在里面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见识过天地之大后,发现能这座一天也走不完的皇宫其实很小很小。 宫中的景色再如何精致华美也比不上外面的浑然天成。 再说宫中一草一木一花的破土、吐芽和绽放都不是为她们而来,但外面的山川风月却人人皆可欣赏。那股自由的气息,那种为自己奋斗的氛围,都让她们难以割舍。 皇宫虽美,终非她们的家。她们的未来在外面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相比于周文锦周文秀二人脸上的唏嘘和感慨,孙处行脸色发白,身出冷汗,同手同脚,紧张和激动几乎使他快要晕倒了。 “别紧张,我们此去见天后 ,天后大约要赏赐我们。”周文秀念在两人曾经合作的份上提点了一句。 孙处行重复地说道: “我不紧张,不紧张,不紧张……”他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汗水,脸色惨白惨白的。 周文秀:... 周文锦安慰孙处行道: “孙录事,天后赏罚分明,你放轻松些。你还记得学的觐见礼仪吗?” 孙处行突然一顿,脸上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容: “我………我忘记了……该怎么办……” 眼瞅着离贞观殿越来越近,周文锦和周文秀的心也渐渐加速跳动起来。她们转头看了眼浑身不安几欲逃跑的孙处行,心道都是这人将紧张传给她们的。 她们是宫中的宫女出身,怎么会在面见天后的时候紧张? 啊,这是她们第一次被天后召见,一定要给天后留给好印象! 周文锦和周文秀在贞观殿门口停下脚步,当宫女时的习惯瞬间苏醒,两人飞快地检查了对方的衣着服饰脸面,查看是否有不符合宫规的地方。 "没问题。"周文锦和周文秀异口同声道。"两位娘子能帮我看一下吗?"耳边传来孙处行发颤的声音。 周文锦和周文秀转头拿目光上下端详了孙处行,看完点头道:“衣着服饰没问题,你要是忘记礼仪了,就跟着我们行礼。面见天后时不懂不要乱说,天后最讨厌言之无物的人。" “两位娘子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孙处行千恩万谢。三人在偏殿等候了一会儿,就被宫女邀请进了贞观殿觐见天后。武媚娘接见三人时,武婧儿和上官婉儿来到偏殿休息吃茶。 上官婉儿好奇地问道: "殿下,我听说周文锦和周文秀原是宫中的宫女,这是真的吗?"武婧儿点头: “是啊。” 上官婉儿眼睛流露出羡慕之色,感叹道: “她们真厉害,外面真是锻炼人的好去处。” 武婧儿赞同道: “这些小姑娘都长大了啊,她们之前还曾被农妇逼得手足无措急得想哭呢。不过婉儿你不比她们差,你的才能可以称量天下呢。只要有心,世事洞明皆学问。” 上官婉儿一时不察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听完永丰殿下的话,她双颊微红,,连忙道: “婉儿当不得殿下的称赞。" 武 婧儿看着小姑娘仿佛被吓了一跳,笑笑将这个话题略过,问道: "你想不想见见她们?"“可以吗?”上官婉儿眼睛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当然可以。”武婧儿吩咐宫女,等周文锦周文秀出来把人叫到偏殿。 周文锦周文秀二人领了赏赐,孙处行不仅有赏赐,官职还连升三级。周文锦、周文秀、吴秋娘同样作为平乱的功臣,仅有赏赐,没有升官,不是因为武媚娘赏罚不明,而是她们无官可升。 女官五品以上再授封就只能采用嫔妃的序列了,若走了嫔妃的序列,想要再出去怕是很难了。 也因此武媚娘赏赐了这三人每人一件自己未曾上身的红罗裙,以示荣宠。 二人捧着流光溢彩的裙子,想到觐见的时候,天后勉励他们的话以及关切的语气,心中不由得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信念来。 二人被小宫女叫到偏殿,说是故人相见。见到武婧儿这位老上司,周文锦和周文秀在预料之中,她们在南方时就听说了,如今武婧儿帮着天后处理政事。 对此,她们这些人既自豪又心安,周文秀主张刺杀主谋,周文锦召集一千青壮,背后依赖的就是这位深受天后宠信的永丰公主殿下。 对于她们这些人而来,朝廷的处罚只要不是处死她们,她们就还能起来。说个笑话,朝廷有个处罚是没为掖庭为奴,实际上她们这些人本来就是掖庭奴婢呢。 武婧儿对她们这次的应对大为赞赏,又给她们引荐了上官婉儿。 内廷的女官和外任的女官第一次相见,两方人都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上官婉儿见过两位姐姐。” “周文锦/周文秀见过上官才人。” 第108章 圣母神皇 武婧儿引荐完之后,就出了偏殿。殿外的秋风迎面吹来,带着舒爽的凉意和丹桂的甜香。她沿着游廊,走进了大殿,见武媚娘正捧着一盏茶吃,脸上露出极为愉悦的表情。 武婧儿走到她身边坐下,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好奇道: "难得见你这么畅快。" 武媚娘笑着呷了一口茶,对武婧儿说道:“本来我还以为要再等一段时间,或者改用其他的手段,没想到上天对我如此厚爱,竟然亲自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我手中。"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武媚娘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神情畅快: “你就等着好消息吧。”好消息是对于武媚娘等人而言,但对于其他人却是十分糟糕。 当初押送李敬业等人回东都时,除了人之外,还有从李敬业等人住处搜到的书信、檄文以及谋反计划。 谋反计划中详细地列举了谋反可以拉拢的人,裴炎就名列其中。平静了几天之后,突然一天,正在政事堂处理公务的裴炎被羽林军押到监狱。 政事堂中的宰臣一片哗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金吾卫包围了裴炎的府邸,大肆搜掠,并在里面搜出了薛仲璋写给他的信。 消息传到朝堂之上,文武大臣纷纷上书试图救援裴炎。 侍中刘齐贤好不容易打通关系前去狱中探望裴炎。狭小低矮的门将监狱和外界隔成了不同的世界,阴暗潮湿的石阶通向黑暗之中,微弱的火把发出昏惨惨的光。 刘齐贤见到了裴炎,往日里的温润君子此时蓬头垢面,身着囚衣靠在墙上,眼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公?裴公!"刘齐贤叫了几声。 裴炎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道: “是刘侍中啊。” 刘齐贤双手抓住斑驳的栏杆,朝里面喊道: "裴公,你还好吗?" 裴炎闻言,一手撑着墙,歪着身子慢腾腾地站起来,挪到了门口。刘齐贤见到神情憔悴,满身脏污的裴炎,心中一痛,道:"裴公,你受苦了。" 裴炎见状反而笑着安慰刘齐贤道: “他们没敢给我上刑,只是和我玩了些小把戏,老夫岂会怕他们?" 刘齐贤不自觉地用手抹了脸颊,感到了湿意,对裴炎 说道: “我们已经上书天后为你求情,过不了多久,天后就会把你放出来的。你且受苦几天。" 裴炎闻言一顿,摇摇头: “别白费力气了,省得你们也搭进去。自古以来哪有丞相下狱还活着的道理? “你和他们不同。”刘齐贤相信裴炎是清白的,只要天后查明情况,就会还他清白,把他放出去。 “哈哈哈……”裴炎闻言笑起来,他心中和明镜一样,自己和谋反的薛仲璋有瓜葛,天后抓到了这样的把柄,怎么会放过自己? 即使天后放过了自己,经此一遭的裴炎还能像往常那样对待天后吗?不能了。 从他被抓的那一刻起,裴炎就明白天后这个出手狠辣的女人已经和他撕破了脸,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现在看来,是裴炎他自己要死了。 刘齐贤仍在说话,言语间提到了裴炎之所以这次被关进监狱,都是往日里他对天后不逊的苦果。 "裴公,你给天后上一封书,言辞婉转些向天后求情。”刘齐贤坚信自己找到了原因: “你又没有和天后有仇怨,天后气消了,自然会把你放出来的。" 怎么会没有仇怨? 裴炎心道,他希望天后还政皇上,但天后更喜欢自己揽权啊。矛盾不可解,除非有人落败。 "不要白费力气了。"裴炎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十分清楚,他又挪回去,慢腾腾靠着墙坐在一堆稻草上,摆手叫刘齐贤离开。 技差一筹,愿赌服输。 刘齐贤见裴炎如此悲观,心中也生出了一股茫然,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呢?他又叫了一声裴公,只见裴炎已经闭目小憩,再次挥手让他离开。 刘齐贤跌跌撞撞出了监狱,在踏出牢门的那一刻,一道刺眼的阳光蓦地将明亮的世界搬到他的眼前。 刘齐贤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伸手搭在眉毛上遮挡阳光,过来一会儿,才适应。他怏怏地回到了政事堂,同僚连忙问他如何了。 刘齐贤摇摇头,叹道: "裴公对于前途命运很悲观。""这该如何是好呢?"众人纷纷感叹。 刘齐贤猛地站起来,眼睛——扫过同僚,朗声道: “我欲向天后求情,诸位有谁和我一块去吗?" 有人迟疑了,在碰到刘齐贤的目光后仿佛被烫住般退了半步,支吾道: “天后圣明一定会给裴公一个清白的。" 刘齐贤听到这话,神色一黯,往日里裴公在的时候,大家都围着裴公转,裴公吩咐他们做什么事,他们就做什么事。 但自从裴公被关押后,政事堂群龙无首,大家茫然无措,有些见风使舵的小吏看着情形不对,就围着武承嗣献殷勤去了。 “我愿意去。” “我愿意去。” 有几个人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想要与李齐贤一起营救裴炎。刘齐贤脸上这才露出笑意,裴公在 政事堂多年,还是有人知恩图报,要为他伸张冤屈。 刘齐贤在站出来的几人当中选了神色慷慨的凤阁侍郎胡元范,两人一起来到贞观殿求见天后。 “天后说让刘侍中和胡侍郎请回吧。”小宫女对着宫殿门口等候的两人说道。说完,小宫女行了一礼,就回到了殿内。 胡元范和刘齐贤面面相觑,天后竟然不见他们,这该怎么办呢? “等!一直等到天后见我们为止。”刘齐贤说完,果真垂手站在贞观殿前静静地等待。胡元范叹了一声,也是如此。 此时快到了中午,秋天正午的太阳携带者夏日的酷热余威照在他们身上,不一会儿,他们就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就像被火灼烧一样。 贞观殿属于内朝,周围并没有种什么遮阴的树木,唯一的绿色就是宫殿门口的那两株桂花盆景。 一阵微风吹来,紫色的官袍随之起伏,就像荡起的涟漪。两个人依然杵着一动不动,额头的汗水流入眼睛,刺得他们眼睛几乎睁不开。 刘齐贤看着巍峨的贞观殿,脑海中一遍遍模拟着见天后要说什么,脸上要怎么反应,眼神要如何流露,仿佛排练好了,就能获得天后的开恩一样。 刘齐贤和胡元范在秋阳中煎熬着,这个时间点想必政事堂已经吃饭了吧。刘齐贤的余光瞥见提着食盒的宫女排成一列进了宫殿,鼻尖仿佛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旁边的胡元范喉咙滚动了一下,肚子响起了轰鸣声,他的脸红了一下,不过被晒红的皮肤掩盖了。 令人尴尬的是刘齐贤的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两人此起彼伏,就像夏日池塘的蛙声一样。 br />“最近几日胃口不好。” “我一样。” 两人向对方解释了下,就好像这样能将尴尬掩饰过去一样。时间一点一点地在流逝,刘齐贤感到自己的身子也慢慢地变得沉重起来。 站立这个原本是本能的事情,此刻对于他而言却过于艰难了,脚后跟硫得很,脚背崩得疼,脚底板被压得疼,小腿肚子也一抽一抽地疼。 即便又累又饿又疼,刘齐贤和胡元范依然自虐般端正地立在贞观殿前,太阳照得他们双眼发花。恍恍惚惚间,两人看到一位小宫女从殿内出来,来到两人身边。 “刘侍中和胡侍郎,天后请你们进去。”小宫女清脆的声音就像清润的甘露滋润了二人的心田。"多谢天后。"两人发出声音,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的嘶哑。 刘齐贤抬脚时,发现腿几乎僵住了,他挪了几步,血脉仿佛这才流动起来,重新给下肢润滑,使其焕然一新。 小宫女将刘齐贤和胡元范引到了偏殿,恭敬地请二人坐下,道: “天后念两位年迈,给你们赐了膳。" 刘齐贤忙起来说道: “我们是来见天后的。” 小宫女招呼宫人提来饭菜,一边安箸摆饭,一边说道: "刘侍中和胡侍郎是朝中栋梁,更要爱惜身体,面见天后也要吃饱饭。" 刘齐贤缓了缓,问道: “天后说什么时候见我们呢?” 小宫女道: “天后正在午睡,等她醒了,我再去替刘侍中和胡侍郎通禀。”说完,小宫女施了一礼就离开了偏殿。 胡元范不知所措地看向刘齐贤,刘齐贤拿起筷子,说了一声: “不是饿了吗?咱们吃饭。天后的赏赐岂能推辞?" 胡元范也跟着掌起筷子,他的肚子见到比政事堂的饭菜看起来更有卖相的饭菜时叫得更欢了,但他却无半点食欲。 唉.… 刘齐贤拿着筷子正要夹菜,但他的双手在颤抖,手中的筷子仿佛重逾千金,好像吃了这顿饭就接受天后的“贿赂”似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刘齐贤叹了口气,将筷子放下,和对面的胡元范两两苦笑不已。 “吃吧。”刘齐贤又一次拿起筷子,有时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勇气。 若饭 菜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天后知道后一定会生气。今早上劝说裴公的时候,刘齐贤要他态度软和一些,如今到了自己怎么就强硬起来了呢。 刘齐贤夹起一块爆炒的羊肉,鲜嫩多汁的羊肉在口腔中炸开,但他却感到味同嚼蜡。胡元范也是如此。 两人食不知味地拿着筷子往肚子里塞了七八分饱的食物,就把筷子放下再也没有拿起来。 门口伺候的小宫女见他们吃完饭,眼明手快地将餐具收走,又给两人倒了一杯茶,还贴心地指了更衣的方向。 实话实说,天后明知这两人是来为裴炎求情的,却依然请他们进来吃饭喝茶,让人不得不感慨天后的胸怀。 但即便如此,为了江山社稷,他们也必须为裴公求情。裴公兢兢业业几十年,却被无知小儿连累,天后如此做是让天下人寒心啊。 为了天后,他们更要阻止这个错误,以免天后在历史上留下冤杀忠良的恶名。 大约半个时辰后,刘齐贤和胡元范才见到天后。武媚娘坐在宝座上,不辨喜怒,对着二人道:“若刘侍中和胡侍郎是为裴相的事情而来,不必再说什么,两位请回吧。” 刘齐贤和胡元范异口同声道:“天后,微臣就是为了裴相的事情而来。请天后三思啊!” 李齐贤言辞慷慨道: “裴相为国家社稷尽心尽力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微臣以性命担保,裴相绝无反意。" 武媚娘从宝座之上走下来,对这两人和颜悦色道: “大理寺已经审讯出了裴相谋反的证据,只是你们没有发现而已。两位爱卿你们被裴炎蒙蔽,我不怪你们,裴炎入狱,朝中事务还赖你们。" 说着武媚娘目光柔和看着二人,希望他们知情识趣离开贞观殿。但刘齐贤和胡元范的反应让武媚娘失望了。 刘齐贤态度强硬道: “若裴公谋反,那我也是谋反了。” 胡元范跟着道: “我也是。微臣以性命担保,裴公绝无谋反之意啊。”武媚娘叹了一口气,目光里带着他们看不清的情绪,仿佛是怜悯,又仿佛是悲哀。 “刘卿和胡卿都是朝中股肱之臣,你们怎么会谋反呢?我不相信你们谋反。”武媚娘看着两人坚定地说道。 /> 刘齐贤和胡元范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地出了贞观殿。 “现在该怎么办呢?”胡元范问。“只能听天由命了。”刘齐贤答。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胡元范又问: “或者找人求情……" 说着胡元范看向刘齐贤,刘齐贤苦笑道: “如今天后最宠信的人就是武承嗣兄弟……” 刘齐贤说着眼睛一亮,回头看向贞观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当年在阻止裴公杀突厥降将中,宫殿中的那人就以一言力压朝堂纷纭,最终使突厥降将保住了性命。 但随即李齐贤的目光一黯,他们这些人没和永丰殿下接触过,不知道永丰殿下能不能帮这个忙。胡元范明显和李齐贤想到了一起,两人四目相对,点点头,分别找人去疏通永丰殿下的关系。贞观殿。 久坐的武婧儿活动了上半身,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树叶随风摇摆,于是冲武媚娘说道: “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的天气不错。" 武婧儿起身,等待武媚娘的答复,只见武媚娘也站了起来,用手锤了下后腰,叹道: “年纪大喽。" 武婧儿笑吟吟上前拉住武媚娘的手,对上官婉儿说道: "婉儿,你实话实说,娘娘现在看起来有多大?" 上官婉儿起身,笑道: “娘娘正值春秋,看起来就像三十多岁的人。” 武媚娘伸手指着两人,笑道: “你们两个就知道逗我开心。” 武婧儿接道: “我们是实话实说,看看娘娘这精神,再看看娘娘的皮肤和面色,娘娘如果常笑笑,说不定看起来就是十八岁呢。笑一笑十年少呢。" 武媚娘闻言大笑:“我说婉儿说的离谱,你说的更离谱到天际了。我们出去走走,婉儿,你也休 息一下。" "是,天后。"上官婉儿温顺地应道。 武媚娘和武婧儿从后殿出去,来到后宫区域,身后遥遥跟着一群宫女和寺人。武媚娘突然道: “你这几日不要回去了。” 武婧儿点头,武媚娘见状反而惊讶道: “往日里宫门还未下钥,你就急匆匆地要回家,今日为何这么安静?" 武婧儿笑道: “即使娘娘 不说,我也要在宫中住几天呢。如今朝堂之上纷纷扰扰,我回家估计也不得安生,还不如留在宫中躲个清静。" 武媚娘嘴角弯起,赞道: “你这样做很不错。如果有人托你向我为裴炎求情,你会怎么做?” 武媚娘考较般的目光落在了武婧儿身上,武婧儿摊手道: “我又不是傻子。娘娘决定要做的事情,自有你的道理,我们这些小喽啰跟着你就好了。" “裴炎怎么说也是有功于国家社稷。”武媚娘仿佛为裴炎开解般。武婧儿笑了一下,中肯地评价道: “他在宰臣的位置上尽职尽责。” “他不像商鞅那样为国变法,功在当今,利在千秋;也不像刘仆射那样老当益壮灭了百济,又将日本打到服服帖帖。" 武媚娘闻言笑着摇头,好奇道: "若是这两人,你会为他们求情吗?" 武婧儿想了想道: “或许会,或许不会吧。那些人做了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总令人心生敬佩,让人忍不住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方得心安。" 两人走到一处凉亭里,分别坐下,一丛丛菊花正在怒放。 远处的群山是不透明的蓝色,湖水浩渺,岸边垂柳绿意正浓,上面隐隐露出几条金色的脉络,那是前几天大风将柳枝上的树叶吹落仅剩下了的枝条。 武媚娘闻言,点头道: “倒是你能做出的事情,不过你以后得心硬些。你知道吕禄是怎么交出了兵权?" “被好友郦寄画的大饼给迷惑了。”武婧儿道: “那些大臣脸黑手黑,怎么会放过吕氏呢?他们本来就是对立的敌人啊。" 武媚娘颔首道: “裴炎和我们也一样。” 武婧儿笑道: “多谢娘娘的提点。我来之前已经吩咐云川,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云川一向小心谨慎,一定会按我说的做。" 武媚娘双手托腮,饶有兴致问道: “你的那个什么……川真有那么好?引得你日日往公主府跑。" 武婧儿闻言,笑道: “什么好不好?年轻时生得俊,现在年纪大了,谈不上什么容貌不容貌了。就是两人相处久了,彼此了解,什么话都能和他说上几句。" 武媚娘道: "既然如此,你就让他来宫中,省得你来回奔 波。" 武婧儿听了,连忙拒绝道: “千万别这样。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伴侣带到宫里是什么意思,没得让人说嘴,给娘娘带来麻烦。" 武媚娘没有勉强,她也了解武婧儿的心中所忧,见武婧儿拒绝,就作罢了。倒是武婧儿拿意味深长的眼睛瞥了一眼武媚娘。 武媚娘挑了一下眉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武婧儿,武婧儿讪讪一笑。武媚娘轻哼一声,告诫道: “先帝丧期未过。” 武婧儿心领神会,武媚娘和李治两人感情深厚,李治在武媚娘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丧期未过,武媚娘当然不会宴乐。 两人又站起走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贞观殿处理政务。 朝中因为裴炎的事情覆盖着一层阴云。早朝时,经常有文武大臣为裴炎求情,这时候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及其党羽就站出来胡搅蛮缠,弄得大臣们怨声载道。 武媚娘高坐宝座冷眼旁观,看着这些大臣像小丑一样急得跳脚。裴炎被关押的事情对于武媚娘而言就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公卿大臣们的立场。 有反对她支持裴炎的,有随大流的,有坚定地拥护她的,也有墙头草。 武媚娘还收到了外任官员的求情信,其中有两封重量级的来信,刘仁轨和程务挺。程务挺最近不在洛阳,北方突厥有异动,武媚娘将他派了出去。 刘仁轨虽然德高望重,但毕竟年过八十,恐怕没有多少寿数,武媚娘对他是委婉而坚定的拒绝。 但对于程务挺,武媚娘的心中就极为复杂了。当年之所以能废皇帝,程务挺在里面起了重大的作用。程务挺不仅是她的心腹,但同时也和裴炎关系紧密,私交不错。 武媚娘抬头看向窗外,心中叹道, “芝兰当室,不得不锄”,手下的笔却对程务挺做软言安慰。 十月,天后不顾众人请求,将裴炎与谋反的诸人一起斩于洛阳都亭,削李敬业父祖官爵,恢复本姓。 十二月,有人告发程务挺与谋反的唐之奇和杜求仁关系密切,有谋反的嫌疑,程务挺被斩于军中。 被武媚娘嘴上认定没有谋反的刘齐贤贬为普州刺史。郭待举罢相,贬为岳州刺史。 次年正月,刘仁轨病逝,改元垂拱。 > 以裴炎为首的宰辅集团在武媚娘的打压下,七零八落,不成气候。朝中反武势力的核心土崩瓦解。 武媚娘经过徐敬业谋反一事,摆脱了高宗生前任命的宰臣,彻底掌控了朝堂。 她下令让群臣称呼她“陛下”,公卿大臣莫敢反对,唯命是从。 第109章 圣母神皇 早上武婧儿醒来,金色的晨曦洒在薄荷绿的窗帘上,仿佛要争先恐后地挤进来似的。 “天已经亮了。” 武婧儿躺在床上,绣如意纹的青色床帐映入眼帘,头微微一侧,看见墙上挂着一对绣蝴蝶葫芦型香囊。 香囊里放着助眠的香料,帐内弥漫着甘冽幽远的香味,武婧儿嗅出里面的檀香和安息香。 一只手突然搭在武婧儿身上,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今日休沐,多睡一会儿。" 去年年底到今年春天,朝中一直不太平。武媚娘用铁腕手段把不依附她的势力——冷酷地翦除,将朝堂变成了她的一言堂。 武媚娘在前面厮杀,武婧儿在后面提供支援,将那些关键人物的情报信息整理出来供武媚娘参考。 大批的官员或流放或被杀,朝中到处都是残局。武媚娘要提拔新晋的官员补上空缺,这些背后都少不了武婧儿的支持。 武婧儿忙忙碌碌,无暇回家一直呆在宫中。最忙的时候,武婧儿与武媚娘不分昼夜商量谋划。 杀人是最简单的,但杀了那些反对派之后,还能将局面稳定住,甚至将局面拽回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才是最难的。 要翦除哪些人,要提拔哪些人,要敲打哪些人,这些都需要详细的考量。 经过武媚娘大刀阔斧地修剪之后,坐罪被罚的大臣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但又给了朝臣们极大的威慑,让他们莫敢仰视天后。 事情差不多告一段落后,心情有些疲惫的武婧儿向武媚娘提出休沐几天,放松下精神。 武媚娘也知道武婧儿这些日子十分辛苦,软言安慰了几句,允了她三天假期,并赏赐不少金银绢帛。 武婧儿一回到家中,就将身子投到床上,从傍晚一直睡到了次日太阳升起。 武婧儿感到久违的放松和畅快,柔软滑腻的丝绸铺在身下,身侧是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屋内仿佛笼罩着一层薄暮,给人一种东方既白但还能再赖一会儿床的错觉。她不舍得起身,身下的床也不舍得她起来。 武婧儿往旁边靠了靠,一阵有力的心跳声传来,她闭上了眼睛,可能是睡得太多了,此时反而有些睡不着。 睡不着,又不想起来。 武婧儿捞过揽着自己的胳膊,捧 到身前把玩,十指相扣。她感到他手心粗糙的茧子,想起初见面时他那保养得白嫩如女子的大手,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云川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武婧儿说着,陷入了两人第一见面的回忆。当时只觉得情热如火,现在想来是尴尬地要抠脚趾头。 “嗯?”云川另一只手挠了武婧儿的痒痒。武婧儿素来不耐痒,随意轻轻一划,就能让她发笑。 “哈哈哈……”果不其然,武婧儿缩着身子往后退,一边笑,一边求饶道:“别闹……别闹了……”云川这才将手放开。 此时,云川和武婧儿面对面,脸贴脸,久违的暧昧重新回到两人中间,热情如火的记忆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地朝两人打来。 空气变得潮湿而温暖起来。 云川眼里心里都是武婧儿,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额头,然后细细密密地往下,直到在那如花般柔软的红唇上留下来,辗转碾磨。 云川的气味一直干干净净,武婧儿也一直喜欢这样的气味。现在他身上,多了一股草木的清新,就像春天的味道。 两人耳暨厮磨许久,才停了下来。云川微微喘息,将人揽在怀中,道: “现在不比以前了。” 武婧儿靠在云川的胸膛上,闻言笑起来。笑声和有力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就像是小时的庙会一样热闹喜庆。 笑完,武婧儿才说道: "要是现在的我遇到当年的你,说不定咱们就没有缘分了。" 这句话勾起了云川的回忆,他也跟着笑起来,道: “当年太年轻了。”现在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嗯……自信地有些盲目啊。 "不过,当年你挺吃这一套的啊。"云川有一说一道。 饮食男女,干柴烈火,每一日都是挥洒不完的青春和力气。 武婧儿闻言想起了云川健美壮硕的身材,平心而论,她觉得她现在有可能还吃这一套。啊这.… 云川也许读懂了武婧儿的沉默,将人紧紧往怀中一拉,告诫道:“当年说好了,咱们之间没有别的人。" 武婧儿为刚才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连忙道: “我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云川冷哼一声: “长安城中, 我还见过八十老头娶十八岁的娘子呢。” 武婧儿啐了一口:“谁呀,这么不要脸,我就不是这样的人。” 云川对两人之间的情谊还是有信心的,见武婧儿保证了一通,就相信了。在他看来,即使年轻的小混蛋勾引了武婧儿,他们也动摇不了自己的位置。 “我真不会再找别人。”武婧儿又保证了一遍,一想到云川可能因为这事与自己生出隔阂,就感到心痛惋惜。 感情需要经营,面对外界的诱惑需要克制,这样方能将两人的关系更好地经营下去。 “我信你。”云川道。 说完,云川想了想,仿佛自言自语: "如果公主将来喜欢上了别的的小郎君,我就带着公主的衣物回并州。" 武婧儿奇怪道: “带我的衣服干什么?” 云川一本正经地道: “我回到并州就用这套衣服做个衣冠冢。公主曾说过,有人的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我只当那个与我相知相伴的人去了,等我老了,再合葬到一处。" 武婧儿听了,心中又好气又感动又好笑,踢了云川一脚,笑骂道: “你搁这儿诅咒我呢。”“哪敢啊,你可是大权在握的公主呀。”云川长手长脚,弓着身,一把抓住武婧儿的脚踝。 “快放开。” “不放。” 武婧儿和云川的头都搁在对方的肩膀上。武婧儿挣脱不得,双手抱着他的肩膀说道: “你放开我,咱们起床,去挑你带回并州的衣裳。" 云川闻言,这才将人放开,迟疑了一下,道: “这样不吉利吧。” 武婧儿道: “我从来不讳言这些。” 云川道: “那我也给你一套我自己的衣裳。” 武婧儿: "好。" 两人饶有兴趣地起床,竟然真去挑要做衣冠冢的衣服。 “公主的服饰行不行,再配上一套公主的首饰。”武婧儿说道。 云川眼睛睁圆了,道: "这个真的可以吗?" 武婧儿手一挥道:“当然可以。” 衣服就此定下,武婧儿又指着自己心爱的几件首饰道: “等我百年后,这些也要放到墓中。”云川亦将自己 一件喜欢的衣服交给武婧儿,衣服上的腰带是武婧儿做的。 "若公主不弃,这套衣服将替我陪你。"武婧儿郑重地收下,将衣服单独放到一个箱子里。 选好衣服,云川和武婧儿抬头视线相遇,会心地笑起来。浓郁的情意将两人紧紧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吃完饭,云川迫不及待地向武婧儿分享了自己这些天的成果。 他亲自将一匣子书稿递过来,兴冲冲地说道: "这是我整理的你写的游记,你觉得如何?"武婧儿接过来,云川重新将手稿抄录一遍,又装订成册,书皮用上了浆的锦缎包裹,上面写着 “永丰游记”,笔力道劲,筋骨紧凑。 “你的书法越发精益,比我好了不知多少。”武婧儿赞了一声,翻开书册,扉页上也题着书名,书名之下写着“永丰公主武婧儿著”。 再往下翻,则是云川做的序,文笔简洁流畅,写了武婧儿写游记的原因以及旅途的心境。 多年后再看当年的文字,武婧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中不胜唏嘘感慨。云川并没有大肆修改,而是仅仅改动了一些讹误的地方。 武婧儿低头看手稿,云川撑着下巴看武婧儿,脸上露出发出内心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武婧儿看完一册,对云川赞道: “你整理地很好,若非有你这样细致的人,我要是真付梓刊印就贻笑大方了。" 云川笑道: “公主喜欢就好。” 武婧儿爱怜地将书本合上,又用手顺了顺锦缎包的书皮,对云川道谢:“我很喜欢,谢谢你。”云川愣了下,两人之间的关系男弱女强,但又很亲密,云川和武婧儿很少和对方说谢谢。 此刻,云川感到自己被需要被肯定,顿时心中舒畅起来,大手一挥道: “咱们这样的关系还用说谢谢吗?" 武婧儿嘴角弯起,起身,亲了下云川的脸颊,耳语道: “我心里都记着你的好。” 云川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扶着武婧儿说道: “我还没弄完呢……” 武婧儿道: “慢慢来,我也慢慢看,咱们不急。” 云川点了下头,对她说道: “我还向别人学了园林设计,我带你去看看。” 武婧儿闻言 ,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对云川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记得你原来是园丁。” 云川:能不能不要提黑历史啊。 武婧儿和云川来到花园,夏风袭来,二人沿着池塘边散步。一条铺着碎石子的小路在柳荫里蜿蜒伸展,仅容下两人并肩而行,层层叠叠的荷叶在水里亭亭玉立,一朵朵粉的、白的、红的荷花点缀在其间。 池塘的水仿佛被荷叶染上了一抹极为浓绿的翠色,几对鸳鸯在水里悠闲地游来游去。 偶然还有几只水鸟略过水面向远处飞去。池塘对面起伏平缓的土坡上栽种着桃树、李树、樱花树、松柏和银杏,树下绿草如茵,一股盎然的生机迎面扑来。 武婧儿在公主府中休息了三天,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来到皇宫。 武婧儿进了贞观殿,就发现里面的气氛有些非同寻常。今日是大朝会,武媚娘已经散了朝会,回到贞观殿处理政务。 武婧儿来的时候,就听到武媚娘吩咐上官婉儿拟一道敕令,诏内外文武九品已上及百姓,咸令自举。 武婧儿暗自点头,前些天她和武媚娘秉烛夜谈的时候,提到这件事,没想到武媚娘这么快就下决 定了。 武媚娘朝武婧儿微微颔首,然后继续低头批改奏章。武婧儿坐下,早有女史为她搬来奏章。 武婧儿先用双手搓了脸,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翻阅整理奏章。武媚娘彻底掌控朝堂之后,奏章逐渐多了起来。 往日裴炎在的时候,他能够自主地处理大部分奏章,然后将不好决定的奏章送到贞观殿,或提前将奏章的处理意见草拟出来,再送过来。 现在的宰臣被武媚娘的雷霆手段吓破了胆子,不敢擅专,故而将大部分奏章都送来了,因此武媚娘几人的工作量直线上升。 武媚娘喜欢乾纲独断,对这种情况乐见其成。但武婧儿和上官婉儿有些处理不过来,武媚娘安慰她们说,她已经公开征辟女史。只是现在人还没选出来,只能委屈二人先扛着。 时间在三人的笔墨间流淌而过,沾染了几缕墨香。 到了午膳时间,武婧儿放下笔,伸伸懒腰,看向武媚娘,发现了不对劲。 br /> 武婧儿眼睛微微睁圆,心中好奇极了。在裴炎一事尘埃落定后,也没见武媚娘如此高兴,不对,武媚娘当时更多的是斗志昂扬,现在怎么笑得和喝了蜜一样甜呢。 武婧儿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眼神躲闪。不对,不对劲,一定发生什么好事了?但什么事情能让武媚娘这么高兴呢? 首先排除家事,武媚娘的血脉亲人如今只剩下两儿一女,一儿前两个月刚被下旨从均州迁到房州,一儿被困在别殿之中,一女正和驸马情意正浓。 朝中大臣安静地像鹌鹑一样,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服从,他们几乎已经被武媚娘驯服,那些没有驯服的人也暂时沉潜了下来。这样的局面当然不会让武媚娘如此高兴。 能让武媚娘如此高兴的,除非是打了一场大胜仗,证明武媚娘的武功绝不输与前人。但若真有这样的喜事,武婧儿早就知道了。 奇哉?怪哉? “往日里吃饭你最积极,今日你思想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武媚娘走到武婧儿身边,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武婧儿连忙站起来,谁知起得太猛,踉跄了一下,被武媚娘有力的手一把拉住,才站稳了身子。武婧儿真真切切感到武媚娘的力量,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力道。“多谢娘娘。”武婧儿一本正经地给武媚娘行礼道谢。 武媚娘把手收回来,瞥她一眼,道: “以后不要毛毛躁躁的,要是不小心摔了就不好了。”“来人,把殿内的地毯换成厚的。”武媚娘吩咐道。 武婧儿连忙阻止道: “刚才是不小心。这地毯是才换上的,再说天气越来越热,铺上厚地毯看着心里就热得慌。" 武媚娘眉毛一挑道: “咱们今年去行宫避暑。我记得你也说过芳桂宫的风景不错,要不咱们去芳桂宫?" 武婧儿的思绪被武媚娘带跑,这时最有名的避暑宫殿是九成宫和紫桂宫,武婧儿都住过。芳桂宫风光旖旎,一般都是一直住到桂花盛开,天气转凉才回洛阳。 不过这些年气候异常,水热不调,就像有一次李治还在时,一行人住了没几天就被迫回到洛阳。 "嗯,如果气候正常的话,咱们就去紫桂宫。"武婧儿说道。 说完,她敏锐地发现有什么不对,武媚娘往日里都是骄傲强势,今天怎么这么 好说话。难道她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武婧儿将目光看向一直跟随武媚娘的上官婉儿身上。上官婉儿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武婧儿:武媚娘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武婧儿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小憩的时候,武媚娘轻咳了一声,武婧儿立马看向武媚娘,等待她发话。 “我已经给你收拾了宫殿,你去别的宫殿居住吧。”武媚娘脸上露出一点不自在。 “啊?”武婧儿诧异了一声。去年关押裴炎后,武媚娘因为要翦除朝廷中的异己势力,事情繁多,武婧儿就一直住在宫中。 而且她还是住在武媚娘的宫殿之中,两人昼夜相谈,甚至晚上丑时,有人突然想到合适的处理方法,就把另一人从睡梦中拉起来一起商量。 因此,最忙的那几天,武婧儿都是和武媚娘睡在一起,每天早上起来,床榻旁的几案上都是放着一叠夜晚讨论的计划。 武媚娘寝殿的配殿是武婧儿的有固定住处,配殿的对面住着上官婉儿。 “东西已经让人给你搬过去了,就是你之前住的宫殿。缺什么少什么,你自己就管着宫务。”武媚娘生硬地安抚了一句,然后就去午睡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婧儿心如猫抓。她来到上官婉儿平日小憩的地方。武媚娘中午必要小睡一会儿,这段时间她建议两人小憩,至于两人睡不睡,她就不管了。 武婧儿平日里也是和武媚娘一样午睡,上官婉儿则利用难得的清闲,做些喜欢的事情,比如写字作诗绘画。 武婧儿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上官婉儿正在全神贯注地画兰花。武婧儿没有出声,等上官婉儿搁下笔,才问道: “婉儿,娘娘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 虽如此,上官婉儿还是武婧儿惊了一下,她拍拍胸口,起身道:“殿下你来了,快请坐。你吃什么茶?" 武婧儿连忙道: "不必忙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上官婉儿的手一顿,抬眼看了下武婧儿,又垂下如星子般的眸子,轻声道: “我也挪到了附近的宫殿。" 武婧儿的头上似乎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武媚娘的行为太反常了。武媚娘难道嫌弃她们两个了? 武婧儿睡觉安静 ,不打呼不磨牙,吵不着别人。上官婉儿观其仪态举止,就知道是一位爱干净会打扮有品位的小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宫殿住三个人确实有些拥挤,武婧儿自己的衣服首饰器物将配殿摆的满满当当。 这些年武媚娘赏了不少东西给上官婉儿,因此上官婉儿的东西想必也不少。 “千金公主在殿下不在的时候过来了,与天后相谈甚欢。”上官婉儿在武婧儿抬脚要走的时候,飞快地说了一句。 "千金啊?我好久没见她了。"武婧儿听到后感慨了一句,继续将脚抬起放在另一只脚的前边。突然,她灵光一闪,身子僵住。 啊!啊!啊! 武婧儿猛地转回头,差点把脖子扭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上官婉儿,生怕错过上官婉儿脸上的任何表情。 “宫里是不是进人了?”武婧儿急切问道。 上官婉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终于来了! 武婧儿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对于这个千金公主推荐的这位鼎鼎大名的男人,武婧儿早就如雷贯耳。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神渐渐被其他的事情占据,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好奇吗? 武婧儿轻声道: “还没走?” 上官婉儿没想到武婧儿竟然心领神会,转头想起了,传言这位公主殿下身边有一位极其喜爱的面首,跟了她多年,至今不离不弃。 正是因为有这个人的存在,这位公主殿下才经常回公主府。武婧儿又问: "长得如何?" 上官婉儿闻言,低着头不说话。武婧儿见状笑了下,道: "不为难你了,我自己去瞧。"上官婉儿连忙道: "“这个时间点怕不太合适吧。"武婧儿谢过上官婉儿的提醒,笑道: “我知道呢,我给娘娘说去,嘿嘿。” 上官婉儿笑笑,心中对武婧儿生了一股羡慕之情。若说武婧儿知道她和天后尊卑有别,但她却经常和天后说笑,甚至和天后睡在一张床上。 若说武婧儿不知道尊卑有别吧,在大事上却经常请示天后。上官婉儿觉得武婧儿和天后之间有一种她插不进的默契。 当天后要说什么的时候,殿下总是第一时 间能明白。殿下说什么的时候,天后也能接上话。 上官婉儿她自己只能在一旁陪笑,努力让自己融进去。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对太平公主生出一团像蒲公英似的怨气。 见色忘友,哼! 太平公主如今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亏得她还想着亲手画一副兰花图送给太平公主呢。 第110章 圣母神皇 一整个下午,武婧儿时不时地拿眼偷瞄武媚娘,然而武媚娘神色如常,任她如何窥探依旧岿然不动。 武婧儿不得不感叹,武媚娘的心理素质如此之好。 当年她和云川好的时候,每走一步路都觉得别人在偷看,每听一声响都以为他人在议论自己,甚至想过放弃,直到过了好久才安然若素,坦然接受了云川,也接受了自己。 武婧儿不得不感慨环境对人的驯化,对她的驯化。 传言武则天有很多男宠,但最受宠最著名当数冯小宝和张昌宗张易之兄弟。 冯小宝据说是市井卖药的无赖小儿,禀赋超人,千金公主见猎欣喜,调教数日后,送到武则天的寝宫,以慰其深宫寂寞。 传言还说,冯小宝张扬跋扈,肆意殴打大臣,恃宠而骄,经常聚集一群假僧尼宴饮取乐,通宵达旦。 武婧儿该死的窥探欲发作了,她想见识下这位鼎鼎大名的男宠。 宫门下钥前半个时辰,武婧儿垂头丧气地整理今日的奏章,看来今天是没有希望了,武媚娘视人于无物的功力比以前更加精益了。 本来武婧儿要去看冯小宝的庐山真面目,但抓耳挠腮的武婧儿却让武媚娘如同看了猴戏。武媚娘的心情颇为愉悦呢。 正当挫败的武婧儿要起身告辞之际,突然感到身前出现一片阴影,抬头一看竟然是武媚娘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武媚娘的下巴抬起,凤目低垂,充满了压迫感。武婧儿仰着头,隐隐看见她保养得极好的皮肤上有几点红色草莓印记,在金黄色的薄纱中若隐若现。 "你不是想去看人吗?"武媚娘的声音依然像年轻时那样清脆美妙:“跟我来。”武婧儿的嘴巴张成O型,武媚娘见武婧儿呆愣的样子,嗤道: "怎么?又不敢去了。""去去去。"武婧儿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答应道。 “慢点起身,省得像上午一样摔着。”武媚娘善意地提醒道。 "嗯嗯。"武婧儿感到武媚娘语气中的关切,脸上笑得像花一样。这次是稳稳当当地起身了。武媚娘在前,武婧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武媚娘不知道为何,没有像往常那样和武婧儿闲聊,武婧儿心情激动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武媚娘的寝殿离贞观殿不足百 米,雄浑壮丽而又不失精巧繁丽。 高宗和武媚娘这对帝后曾住在里面,后来李显和韦后搬了进去,再后来李显韦后流放,兜兜转转又成为武媚娘的寝殿。 如今宫殿迎来了一位男宠冯小宝。 武媚娘回来,早有宫女行礼迎接。武婧儿刚踏过门槛,就听到有人中气十足地大声道:“小宝恭迎太后。" 人未到声音先至,紧接着就是一阵风,一团蓝色的身影仿佛被狂风吹着跑似的,滚到了武婧儿身前。 武婧儿先是一愣,然后冲武媚娘一笑,避开身子,笑道: “拜错了,左边这位才是天后。” 武媚娘上朝后,冯小宝就呆在殿中,坐立难安。这殿中的摆设金碧辉煌,耀得人眼花。冯小宝努力压抑想要摸摸宝贝的想法,端坐在榻上。 他来之前,千金公主告诫他,他要伺候的是太后,不要显得那么没见识,一定要端住。要是把太后伺候高兴了,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因此在宫女的眼皮底下,冯小宝挺直腰背,枯坐着等待太后的临幸。 时间放慢了脚步,冯小宝仿佛和宫女玩起了木头人的游戏,一人一动不动,另一人也一动不动,似乎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冯小宝连输几局。 听到宫女拜见天后的声音,冯小宝就像刑满释放的囚徒撒欢似的朝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跪下去,人脸都没看清,。 然而拜错了人,冯小宝的脸涨红了,起来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最后还是武媚娘解围道: "起来吧,这是永丰殿下。" 冯小宝补了一礼道:"草民拜见永丰殿下。" 武婧儿朝冯小宝微微颔首,道: "冯郎君不必多礼,快起来。" 武婧儿是冯小宝见到的第三位贵妇。 第一位千金公主是举荐他的贵人,她用挑剔的目光挑剔着他身上的不合时宜,将他看作一件宝物。 千金公主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给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让这个宝物更光鲜亮丽,更上得了台面。就像他为了卖药,把药吹得天花乱坠一样。 第二位贵人更了不得,是天上的云,也是人间的神,他把她当神女来伺候,用人间极乐来供奉。 第三位就是永丰公主,随着 永丰公主的权势日炽,民间关于她的传说也多了起来。 比如她身边有一位擅长驻颜恩宠长盛不衰的男宠,她还是先帝的妃子,姊妹甥女几人共事一夫。武婧儿对冯小宝好奇,冯小宝何尝不对武婧儿好奇? 冯小宝在史书之上是艳丽的传说,武婧儿这位公主此时在民间也是一道靓丽的杂谈。但冯小宝只瞧了永丰公主一眼,就局促地躲在武媚娘身侧,双手搀扶着武媚娘,低着头。来时,干金公主再三告诫他,想要活命,就必须对所有的女性避而远之,哪怕是一只母猫。 冯小宝年过而立,不是什么小年轻了,社会的毒打让他认清了现实,早就想凭着脸面禀赋,找一个贵妇投到门下,让其供养自己。 如今得偿所愿,冯小宝自然无比珍惜,这可是天下权势最大的人。一根汗毛都比他的腰还粗,随随便便漏点就能让他一生荣华富贵。冯小宝就是如此清醒的汉子。 武婧儿刚才见礼的时候拿眼打量了一下,这冯小宝确实有几分资本,身材高大魁伟,四肢修长,肌肉块垒分明,五官俊朗,鼻如悬胆。 才入宫没两天,他身上还带着市井的习气,衣袖撸到肘间,领口撕开透气,腰带错乱扣着。武婧儿见别人穿过一模一样的衣服,玉带勒出劲瘦的腰身,看起来就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君子。“都坐吧。”武媚娘淡淡地说道。 武婧儿在武媚娘左下首坐下,冯小宝扶着武媚娘上了中间的宝座。武媚娘坐下,冯小宝的双手顿时搀扶了空,仿佛这两只手平白多了出来,无处安放。 宝座,他不能坐。 现在的冯小宝对武媚娘的话奉若圭臬,武媚娘已经说了坐下,他现在依然没有找到位置,于是盘腿坐在武媚娘的腿边。 武媚娘见状,颇觉尴尬,道:"这孩子……" 冯小宝听了更觉手足无措,眼睛里一片茫然,还流露出几缕傻气,就好像一只懵逼的哈士奇。 武婧儿抬眼一看,只见武媚娘抬手放到唇边,以一种优雅的风姿托着头,而冯小宝傻乎乎依偎在武媚娘的腿边,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狗刚找到主人。 武媚娘的嫣红色披帛搭在冯小宝的肩膀上,将落未落。冯小宝努力地耸着肩,不让披帛落下,看起来颇觉滑稽可笑。 这样局促小心谨慎的冯小宝与武婧儿脑海中那 个张扬跋扈的薛怀义相去甚远。 "我瞧着就像观音菩萨和她坐前的白鹤童子。"武婧儿冲武媚娘笑道。 武媚娘抬手揉着冯小宝的头,笑道: "你说的有意思,不过是一只呆头鹤。" 冯小宝也跟着笑,甚至模拟了几声鸟鸣声,引得武媚娘和武婧儿都笑起来。 武婧儿笑着摇头道:“娘娘错了。冯郎君是内秀,分明是一块璞玉,经娘娘调理调理,说不定比我们更有出息。" 武媚娘闻言,低头看向冯小宝,只见他面带红晕,脸有急色,举起双手格挡迎面而来的称赞。 对上武媚娘的视线,更是又是急切又是羞愧,生怕太后对他的期望过高,无法达成后遭到惩罚。 冯小宝觉得太后看他的目光就像冰凉的标尺,他觉得自己仿佛脱光了衣服一样,任凭她丈量每一处的色泽长短大小,早就丢掉的羞愧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你说的对。"武媚娘收回目光,显然对冯小宝十分满意。 红色的披帛滑落到冯小宝的手边,凉凉的,软软的,痒痒的,就像一只羽毛在轻轻扫过他的心。因为有外人在,冯小宝放不开手脚,只作垂眸堆笑。 武婧儿见到了人,满足了好奇心,告辞道: “娘娘,我要回去了。” 武媚娘似欲起身,冯小宝赶紧站起来,扶着她。借助冯小宝的力量,武媚娘站起来,对武婧儿说道: “我正好出去走走。” 于是三人出了宫殿,武媚娘看了眼燃烧着云霞的天空,吹着带来薄暮的风,转头对冯小宝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就是身上的俗气重了点。" "多读几本佛经,去去身上的俗气。冯小宝这名字也俗气,以后你就叫……薛……怀义。三姐姐,你觉得如何?" 武婧儿见证了薛怀义的诞生,闻言笑道:“好名字,姓好名也好,冰清玉洁,这回彻底是神女座前的仙童。" “你觉得怎么样?”武媚娘又问冯小宝。 "好好好,俺以后就叫薛怀义。"冯小宝,不,薛怀义,忙不迭地说道。 三人来到路口,武婧儿告辞离去。薛怀义看着武婧儿远去的身影,僵着的身体猛然放松下来 ,脸上也多了几分自在。 三姐性格温和,是武媚娘见过最心胸宽广的人之一,没想到薛怀义却惧怕她。 武媚娘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发问: “小……怀义,你为什么怕永丰?” 薛怀义接下来的反应出乎武媚娘的意料。 99 圣母神皇 回府 武婧儿见完武媚娘后, 回来就收拾东西,离开宫苑朝公主府的方向而去。武婧儿如此匆匆离开,主要有两方面考虑。 一来, 武婧儿有两三个月没有回去, 心中思念;二来, 武婧儿走了, 武媚娘才能移宫, 不然,武媚娘说不得会留下逼她搬宫的名声。 武婧儿此次向武媚娘告了长假,武媚娘问道:“你走之后,宫务交给谁?” 武婧儿嘴角一弯,指着贞观殿的方向,含笑道:“不是有皇后嘛。” 春节将至,宫中要举办各种祭典, 加上尚在孝期,今年的宫务怕是分外复杂烦扰。武婧儿庆幸自己今年能提前跑路,将这个难题抛给韦后。 突然她觉得自己好坏, 但这个想法并不妨碍她看韦后的乐子。 武媚娘一言难尽地看着武婧儿道:“宫中有六宫和内侍省的官员, 就是主位上拴条狗也能办得凑合, 更何况她还是未来的皇后。” 武婧儿觉得武媚娘好像骂了自己,不管了,出宫的喜悦让她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她伸伸懒腰道:“我不管,我就要今年过个清闲的春节。正好, 娘娘你也借着这个机会辨下宫中人心是否有变。” 皇宫中自古就不缺骑墙派和投机派, 新皇登基,宫中人心浮动。宫苑之中无小事,武媚娘和武婧儿从不敢轻视这宫中的任何一人。 当年若无小寺人向武媚娘通风报信, 武媚娘说不定就被李治废了。 武媚娘为天后期间,她在宫中地位稳如泰山,宫中诸人自然唯她所用。但现在宫中又出现了一位未来可期的主子,有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早一日识别这些投机派,对于武媚娘将来的行动也有帮助。 “去吧去吧。”武媚娘摆手道。 武婧儿欢快地收拾完东西,让人给皇上带了一句就离开了皇宫。 至于说她走之后,武媚娘对皇宫的掌控力会下降,这话听听就算了。就是武婧儿管理宫务期间,武媚娘依然掌控宫廷,这宫中隐藏一批只忠于武媚娘的人。 武婧儿隐约察觉到不少人,但她不知道的可能还有更多。 李显接到武婧儿离宫的消息和韦后面面相觑。 “难道说姨娘劝阿娘离宫,她被阿娘一气之下赶出皇宫了?”李显疑惑。 韦后同样不解,犹犹豫豫道:“不至于吧。” 李显、韦后和宰臣听到这个消息,同时沉寂下来,生怕天后迁怒到他们身上。 但是没过两天,武媚娘下旨移宫,搬到武婧儿之前居住的宫殿,把贞观殿后的正殿腾了出来。李显等人都松了一口气,帝后二人开开心心地搬进新宫殿。 武婧儿出了宫门,深吸一口气,仿佛刚出樊笼的鸟儿,外面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和自由。 天皇病逝、新皇登基,帝后矛盾,这些事情让武婧儿一刻都不敢把心放下。 如今出了宫苑,她暂时将一切抛之脑后,顿时感觉身子轻快了几分。武婧儿此时突然回来,并未通知家里的人,是宫中的马车将她送到了公主府中。 刚进门,武婧儿就看见仆从满兴奋地高喊着“公主回来了”。一路往前走,虽然冬日院中无甚美景,但武婧儿心中高兴,就是一棵光秃秃的事,她也能赞美那舒展在空中的枝条是如何地浑然天成。 “公主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武婧儿抬头看去,只见云川一脸激动地快步走来,紧紧抓住武婧儿的手,道:“公主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住在宫中不会回来了。” 云川显然也知道了武婧儿被册封为贵妃的消息。 武婧儿握上云川的手,注视他的眼睛,温和而又坚定道:“我回来了。” “你以后不会再走了吧。”云川问道。 武婧儿想了想,道:“娘娘若不需要我,我就会一直住在府内。” 云川的神色一黯,又问:“公主你以后还要去宫中吗?” 武婧儿捏了捏云川的手,道:“说来话长,咱们有时间再说。” 云川点头,牵着武婧儿的手往主院走,同时吩咐管家道:“让厨上把公主喜欢的饭菜都做上。公主回来,咱们要好好庆贺一下。” 武婧儿在一边咳了一声,道:“如今正值国孝,禁止宴会荤食,随便做些就好。” 武婧儿说完,就看到云川的肩膀仿佛塌了下去,于是用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耳语道:“特殊时期,咱们不要授人把柄。” “我知道。”云川叹了一声,但随后见到武婧儿的喜悦重新占据上风,浑身散发愉悦的气息。 饭桌上,云川一直给武婧儿夹菜,自己都没顾上,最后还是武婧儿嗔了他一眼,才记起自己也要吃饭来。 吃完饭时间尚早,外面的太阳还未落下。两人并肩坐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夕阳,天空烧起了璀璨的云霞,这给大地几乎镀上了一层金色。 “你怎么成为了贵妃?”云川将憋在心中的疑惑终于问出了口。 武婧儿苦笑了下,简短解释道:“天皇天后斗法殃及到了我这条池鱼。不过这个贵妃的称呼有利无害,算是一个保命符……” 说到这里,武婧儿看向云川说道:“皇上和天后之间……你懂的……贵妃只是名头,其他的和之前一样。” 云川眼睛一亮道:“那我们……” 武婧儿点点头,靠在他的肩上,道:“与以前并无差别。” 云川伸手揽着武婧儿,心中如吃了蜜糖一样甜,嘴上说道:“咱们这个年纪若说做什么,别人也不会信。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你离开我不习惯。” 武婧儿噗嗤笑出声,伸手给了云川一肘子道:“那是你,不是我。”不知道武婧儿说的第一句,还是第二句。 贵妃的事情解释清楚后,两人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晚霞,心境平和。 “夕阳无限好,”武婧儿赞了一句,良久,又叹了一句:“只是近黄昏。” 云川道:“我们这一生过得这样精彩,无论结局如何都值了。”云川隐约知道武婧儿是天后的死忠,现在朝中波谲云诡,如今她回到府中,怕也只是暂时安宁而已。 武婧儿去后,宫务无人掌管,于是有人将此事告知李显。 李显尚未说话,他身边的韦后眼睛一亮,出声道:“我身为皇后,掌管宫务责无旁贷,你去请六宫和内侍省的官员过来。” 这人迟疑了下,随后道:“是。” 正如韦后所言,皇后执掌六宫责无旁贷,六宫和内侍省的官员虽然有些人心中犹豫,但如今武婧儿不在,临走之前只叮嘱了大家要用心做事,现在通知天后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韦后是大唐皇后,他们这些人不敢不来。 诸人齐备,韦后志得意满,决定趁着武婧儿不在,将宫务握在心中,于是对着这些人说了一些恩威兼施的话来。 她又当着众人的面,提拔并赏赐了通风报信的那人。 看着下面女官和内监脸上略显慌乱的神色,韦后心中得意极了。这些人就像地上的草,吹什么风,就往什么地方倒。 以前是东风压倒西风,现在是西风压倒东风。 悄悄禀告天后的人得到的回复是“依例办事,用心做事”。 此话一出,众人又见以前执掌宫中事务的武婧儿在宫中没了落脚的地方,只能将向韦后请示处理宫务。 韦后早就对宫务上了心,但她接连生育,又有武婧儿在,因此没了插手的机会,常引为憾事。 如今终于能碰着宫务,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发誓要做出一番成就来,让别人看看她的能耐。 只是这宫中的事务太多了,韦后连续熬了两天都没处理完,于是她将自己的母亲崔娘子接到宫中作为帮手。 崔娘子不愧是掌管中馈多年的贵妇,有她的帮助,韦后很快捋清楚了头绪,且宫中是最重视规矩的地方,很多时候只要依照惯例即可,即使出了差错,也很少有人说出不是来。 武婧儿看乐子的想法落了空,不得不承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韦滢滢这些年确实成长了不少。 天后移宫,韦后掌控宫务,这两件事情让李显和韦滢滢夫妇信心倍增。 若为天子,谁不愿意乾纲独断? 若为天子,谁又愿意受制于人? 武媚娘移宫之后,仿佛神隐一般,也未像天皇在时那样垂帘听政,只是呆在宫殿之内批改奏章。 临近过年,朝中事务不多,武媚娘闲暇下来,罕见地拿出一本《老子》翻看。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100 圣母神皇 心迹×以史为鉴 东都的天阴沉沉的, 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从白天一直下到晚上,足足有半尺深。大地银装素裹, 一片苍茫寂寥, 偶而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躲在屋檐或者廊下避雪觅食。 天黑了, 宫中万籁俱寂。 宫女提着白灯笼在前面引路,武媚娘带着几个宫女和内监跟在后面, 朝李治停灵的宫殿走去。 武媚娘外面罩着素色白狐狸毛里的鹤氅,身侧的宫女撑着一把青绸大伞, 但雪花甚至调皮,乘着北风, 绕过青伞, 朝武媚娘身上争前恐后地涌来, 偶尔有几朵在脖颈中融化, 留下了冬日的寒意。 宫殿门口挂着的白灯笼散发着白惨惨的光, 细密而又亮晶晶的雪花在灯前飞舞。 宫女上前叩响了殿门,守门跺着脚呵着手开门往外探头一看, 发现来人竟然是天后,忙毕恭毕敬地将人迎进去。 殿内摆着各种丧仪用品, 帷幔晃动, 中央停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武媚娘注视着那口散发寒光的棺材,仿佛透过棺材看见了在里面安静沉眠的李治。他是把她从苦海中救出的恩人, 是相伴多年的伴侣,也是亦敌亦友的对手。 趁武媚娘出神时,宫人先将一个精美的素色软垫放到地上,又捧上香纸,静静地立在一边, 等待天后为天皇上香烧纸。 武媚娘扫了一眼软垫,软垫之前放着的是一个熟悉的瓦盆,盆里还有纸钱的余烬,闪烁着橘红色的光点。 瓦盆前面是给人以压迫感的棺木,棺木如同一座大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每一位来悼念的人。 武媚娘转头看了下内监,内监点点头带着两位寺人悄悄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内监带领两人抬着一张圈椅进来,轻手轻脚在灵前放下。武媚娘走上前,看着扶手上熟悉的忍冬花纹,问道:“这是天皇之前爱坐的那把圈椅吧。” 熟悉的手感让武媚娘想起,天皇坐着这把椅子,隔着玻璃窗户看雨。潮湿的雨让武媚娘又想到了李治他永远地离自己而去,即将进入阴冷潮湿的另外一个世界。 阴阳相隔,不到黄泉,不能相见。 内监闻言垂着头,身子抖了一下,天后让他搬来坐具,但天后来得匆忙,人又带的少,而且此殿偏僻。 为了不让天后久等,他就从偏殿天皇陪葬的器具中找到了这把椅子,没想到竟然被天后认了出来。 “是,天后曾下令将天皇身前所爱之物陪葬,这圈椅就是其中的一件。”内监战战兢兢答道。 武媚娘闻言,没有说什么,坐在椅子上,双腿垂下,这比跪坐要舒服很多,而且视野几乎和棺材齐平。 棺材处光线阴暗,武媚娘身侧的蜡烛亮堂堂的,中间门火星明灭的瓦盆仿佛成了阴阳和昏晓的分界线。 武媚娘的脸在烛光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明光。她转头吩咐道:“将我宫中的那把椅子也送来,凑成一对,为天皇陪葬。“ “是。”内监心中松了一口气。 烛光晃动,屋内时不时从吹来一阵冷风,白幡飘飘荡荡,大殿隐隐给人一种幽深阴寒之感,让人四肢发凉。 “你们都下去吧。”武媚娘吩咐道,众人安静地退出候在门外。 殿外,雪渐渐小了。 殿内,武媚娘的手撑在扶手上支着下巴,双目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武媚娘嘴里才吐出话语来:“我最近在看《汉书》和《后汉书》。” 说完,武媚娘顿了顿,凤目凝视着棺材,仿佛要透过棺材和沉眠的那人闲聊史书。 “吕后真是可惜了,吕氏血脉除了鲁元公主一支,其他皆灰飞烟灭。”武媚娘在心中感慨。 “陛下,我决定做一件事情,或许你不喜欢,不过你已经不在了……”武媚娘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坚定。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武媚娘说着想起了汉惠帝刘盈,他的影子渐渐和李显重合在一起。武媚娘自认古来今来的皇后之中能与自己媲美的没几个,但吕后是其中之一。 吕后在时,王国大臣噤若寒蝉,对她俯首帖耳。但当她去后,孙子屠戮,亲族被灭,就连她年迈的妹妹吕媭也被鞭笞致死…… 提到吕媭,武媚娘联想到了三姐姐,若她被大臣这样虐杀,武媚娘恐怕会恨死自己。 熟悉的开局,武媚娘站在历史的分叉口踌躇,吕后选择道路的尽头是一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沉寂。 她不想走吕后的路子。 但不走吕后的路子,武媚娘又要往哪里走呢? 两汉的太后和他们的亲族,就像花园中美丽的花朵,花谢花开,周而复始,很少有人能走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怪圈。 唯有的一两个,在武媚娘看来,不过是置身之外,在清醒而痛苦的日子里苟且偷生罢了。 两汉太后的事迹留给武媚娘的只有教训,她知道了那些路不能走,但她依然不知道有哪条路能通向光明的未来。 突然一天武媚娘抛开了性别的束缚,翻阅起权臣的事迹来。她想,她或许找到了答案。 她找到了一条新的路,但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路。 “你会恨我吗?”武媚娘自言自语,声音微不可见。 “或许会,或许不会吧。你总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而又离经叛道的人。” 微弱的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大殿之中。 武媚娘起身,鹤氅划出利落的弧度,抬起脚往前走了几步,跨过瓦盆,手抚在冰冷的棺木之上,这份冰冷一直传到了武媚娘的心中。 “我要走了。” 武媚娘恍恍惚惚看见两人小人一前一后在茫茫的林海雪原中行走,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顿了顿,脚步变了方向,朝自己心中的圣地而去。 武媚娘的手轻轻摩挲着冰冷光滑的棺木,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再见。 武媚娘转身离开,白幡布幔被偷溜进殿中的风吹得飘飘荡荡,就像大海中起伏的波浪,而武媚娘就好像一艘从不知沉了多少船的危险海域中破浪而出的巨轮。 武媚娘出了宫殿,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吹在脸上,就像粗糙的砂轮碾过。 积雪覆盖了来时的路,天空中乌云移开,露出一轮清润干净的月亮,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雪地上。 武媚娘带着宫人踩着茫茫积雪,回到寝殿之中。宫女们殷勤地为武媚娘换上轻软暖和的衣服和鞋子,又捧上一盅温热的茶水。 “叫司正施剑秋过来。”武媚娘抿了几口热茶,浑身暖和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素色裙袄的年轻女子从外面走进来。与其他美貌的宫人相比,她过于瘦削,肤色也黑,在花一样的宫女中十分不起眼。 “奴婢拜见天后。”施剑秋低头行礼道。 武媚娘微微颔首,脸上不辨喜怒,道:“你过来,我与你耳语几句。” 施剑秋沉默地走上前,跪坐在武媚娘身边。武媚娘低声说了几句,施剑秋闻言神色未变,末了,只点头道:“奴婢遵命。” “去吧。”武媚娘挥手道。 施剑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出了宫殿,借着干净明亮的月光和雪色,她看到了手掌上一字排开的四个深陷掌肉中的红色指甲印。 她收起手拢在袖中继续往前走,深吸了一口气,寒风的酷烈和积雪的冷冽如刀子一样刺穿了肺部,令人生疼。 她抬眼望去,纵横交错的小径和枯黄的草地早已被积雪盖上,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不辨来路。 她神使鬼差地回头看了眼,只见树林中,舒展的枝条上都压了一层洁白的积雪,仿佛盛开的梨花。枝条的影子落在明亮的积雪上,犹如交错的水草。 透过斑驳的树枝,施剑秋看到亮着灯的天后寝殿。温暖的光芒不断吸引着寒夜中找不着方向的飞蛾。 施剑秋被一阵冷风吹得回过神来,又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回住处。 武媚娘也许是雪夜探看李治的灵堂受了风寒,接连吃了三天的药才见好。武婧儿听说后,立马进宫探望她。 “咳……”武媚娘说话之间门时不时咳嗽几声,双颊憋得发红。 武婧儿见状,一脸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你和天皇伉俪情深,恩爱无比。但如今天皇去了,你便是再伤心,他也不能复活。” “逝者已矣,生者要继续生活,节哀顺变。若是天皇知道你因为去看他生了病,想必也是不乐意的。” 武媚娘正要说话,喉咙发痒,又咳了几声,摆摆手,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岂是会受感情所累之人?武媚娘的心很大,而且她也不是沉湎于过去的人。 武婧儿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死鸭子嘴硬的武媚娘,嘴上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不管如何,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武婧儿嘴上说着知道,其实她心中还在疑惑武媚娘到底为什么雪夜不顾自己的身体要去探望李治。 太阳出来了,屋顶上积雪融化,雪水顺着屋檐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今儿化雪,天气冷,你就留在宫中不要回去了。”武媚娘抱着暖炉对武婧儿说道。 武婧儿连忙摇头,看了眼窗外见太阳仍然挂在南方,道:“我就不留宫中了,回去府里去了。” 武媚娘轻哼道:“也罢,我身体已经恢复了,你不用担心。你要回去就趁着天气尚且暖和,早些回去吧。” 武婧儿嘴角弯起,点点头道:“那我走了。嗯,娘娘你若是心中烦闷,可以招我来闲聊。” “闲聊?呵,没时间门。”武媚娘说道。 “那我真走了。”武婧儿也跟着轻哼了一声。 武媚娘生病之后,没有继续批改奏章,而是命人将其送到贞观殿。再过几天就要过年,这时呈送上来的奏章内容多是请安问好,没有什么意思。 除夕宫中举办宴会,武婧儿身为名义上的先皇贵妃自然要去。武婧儿一路走来,只见各处宫女寺人举止从容,不显慌乱。 再看他们的站位,武婧儿明白韦后沿用了旧例,将各处事情分包给众人,责任明晰。往昔金碧辉煌的器物摆件换成了素雅的银器和瓷器,代表喜庆的红梅和山茶花插花换成了亭亭玉立的水仙盆景。 武婧儿微微点头,韦后的宴会看其筹谋确实费了一番心思。 武婧儿抬起脚就往大殿的方向走去,宫女忙叫住她,提醒道:“殿下,举行内外命妇宫宴的宫殿还在后面。” 武婧儿诧异了下,指着大殿道:“往常不都是在这个地方吗?”参与除夕宫宴的要么是宗亲外戚,要么是重臣宠臣,之前的宫宴都是男女混合,以示亲近。今年为何男女分开了? 宫女解释道:“皇后说男女有别,内外有别,再者那些大臣举止粗俗,怕冒犯了各家娘子夫人,就分开举行。陛下领着群臣百官在前,皇后带着内外命妇在后。” 男女有别? 内外有别? 武婧儿的眉头微微皱起,韦后这样做分明就是隔开天后和朝臣。若天后和朝臣间门的联系切断,那武媚娘就成了当年被迫退位的太上皇李渊。 她心中明白武媚娘必然有应对的方法,但依然不免担忧起来。 还未到殿门口,武婧儿就听到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她走了进去,殿内仿佛暂停了一下,随即又重新流动起来。 “殿下,这边。”千金公主在位上朝自己招手。武婧儿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的位置,迟疑了一下。 “我问过了,这就是皇后给你预留的位置。”千金公主说完,武婧儿这才坐下来。 千金公主的上首是馆陶公主,武婧儿看了眼自己离主位的距离,顿了下,扫视一圈,发现主位下首的位置空着。 “那是……那是给崔娘子留的位置?”武婧儿问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凑到武婧儿身边,低声道:“是哩,如今大家都叫她崔夫人呢,崔夫人现在炙手可热,吃住都在宫中,深受皇上皇后的尊重。” 韦后母亲崔娘子的诰命跟着丈夫韦玄贞的官职走,但韦玄贞现在只提拔成了豫州刺史。 皇上要册封岳家族人的想法在中书门下受了挫,大臣劝他,天皇丧期未过,皇上要以国事为重,立马册封外戚怕有损皇上圣明。 李显这才作罢,将册封的计划往后推了推。因此如今崔娘子并不是什么国夫人,但为了表达尊重或者讨韦后欢心,众人都称呼崔娘子为崔夫人。 千金公主说完,叹了一声,以她混迹宫廷多年的经验,当然明白宫中的皇帝和太后开始了权势的争夺。 皇帝信任皇后一族远超天后一族,只怕以后少不了纷争。千金公主这位和天后关系密切的公主,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 姑姑和侄子关系远,但姑姑和侄孙子的关系更远。千金公主觉得自己以后只能凭借辈分当一个普通的公主了,不过这么多年的富贵也值了。 再说现在天后尚未出手,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千金公主和武婧儿均有意将烦恼抛之脑后,双方就着最近的天气、衣裳、首饰和玩物讨论起来,消磨时间门。 时间门不知不觉地流逝。 武婧儿听到宫人喊道:“皇后驾到。” 众人皆起身相迎,向韦后行礼。春风得意的韦后被宫人簇拥着登上主位,一脸喜色的崔夫人跟在她身后,在主位下首的位置落座。 “诸位请起。”绚丽的烛光映照出韦后脸上如花一样的笑容。韦后以姿容美艳著称,而今正值花信年华,愈发显得妩媚动人,令人怦然心动。 众人道谢落座。韦后先是向众人解释太后因病不能参加宴会,今天的宴会由她主持,又说了一通才宣布宴会开始。 武婧儿听到武媚娘生病的消息,心中担忧,食不甘味,眼前曼妙的舞蹈也变得索然无味。 千金公主见状,凑近武婧儿耳边,小声道:“我觉得可能是天后不想参加。” 武婧儿是关心则乱,闻言明白千金公主所言确实有道理,于是稍稍将心放下,随意挑了几道菜胡乱吃了几口。 宴会进行一半后,众人皆离开位置在殿中穿梭开始了社交。 千金公主冲武婧儿眨眨眼睛,耳语道:“世态炎凉,人走茶凉。” 武婧儿只是笑笑,武媚娘将来的成就可是远超乎他们的想象。千金公主刚说完,就有几位娘子过来和武婧儿攀谈寒暄,她们的丈夫或者父兄都是天后一系的人。 送走几位娘子,武婧儿对千金公主耳语:“天皇天后伉俪情深,天皇新丧,天后心情悲戚,现在无心俗事。” 千金公主听了,脸上露出笑容,她拉着武婧儿的手往上面看了一眼,小声道:“无论将来如何,那上面始终是皇后,我们过去为皇后祝酒。” 武婧儿看了眼被簇拥着的韦后,摇摇头道:“你去吧,我去看看天后。若有人问,你就说我心中担忧探望天后去了。” 千金公主叹了一口,道:“好吧,你带上宫女,左右有个照应。” 武婧儿点头,悄悄离开了宫殿,往武媚娘的寝殿方向走。 蓝黑色的夜空澄澈无比,缀满了亮闪闪的星星,星光洒落人间门,隐隐可见远山起伏的轮廓。树木枝条疏朗,星辉从空隙中穿过,仿佛就像一束束开在空中的花。 白色灯笼上罩着一层青色的彩纸,散发着无比诡异的光芒,令人不由得想起了鬼火。 武媚娘寝殿内亮着灯,一片宁静,瞧着如同外面一样清冷。 武婧儿还未进门,就看见一个小寺人跑到眼前,热情道:“奴婢见过殿下。外面冷,殿下你快进来。” 武婧儿跟着小寺人进了宫殿,发现武媚娘没有睡觉,正在伏案看书。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武媚娘抬起头,见是武婧儿脸上露出笑容,道:“你怎么来了?宫宴无趣?” 武婧儿坐到她身边,道:“自古宫宴都无趣,但今年的尤其无聊,你不去是正确的选择。” 武媚娘笑了一声,将书本合上。 武婧儿凑近一看,是一本线装书,隐隐散发一股墨香。书皮用锦缎包裹,上面书着“晋书”和“卷第九十八”。 “《晋书》啊,”武婧儿念出声,想起了一句话:“王与马共天下。” 武媚娘眉毛一挑,好奇道:“你竟然还知道这个?” 武婧儿哎嘿一声,道:“谁不知道这事呀?整个东晋就是皇族与世家共同掌握权力,直到东晋灭亡。王庾桓谢四家都曾与司马家共天下。” “那我考考你,你知不知道这个桓是指哪家?”武媚娘饶有兴致地问道。 “桓啊,好像是谯郡桓氏,先祖是桓范,最出名的有桓温、桓冲和桓玄。哦,对了,我见犹怜的这个成语就是源于桓温老婆和小妾的故事……” 武婧儿就像被点名叫起来答题的学生,绞尽脑汁地把脑海中关于桓氏的内容都说了出来。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这样回答,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回答得很好,以后不要回答了。” “嘿嘿,我想起来了!”武婧儿抚掌大声道。 武媚娘眼睛一亮,心中仍然期待武婧儿能给出她想要的答复。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乎?”武婧儿眼睛亮晶晶道:“好像是桓温的公主老婆听说他纳了一名亡国公主,气冲冲要找这位亡国公主的麻烦,结果被公主的美貌所倾倒,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武媚娘听了,十分不解地看着武婧儿:“你看史书就记住了这些风月秘闻?” 武婧儿讪讪笑道:“八卦秘闻,人人爱之,更何况我这个俗人?” 武媚娘冷哼一声,想了想道:“以后几天无事,你回去多看看《史记》。” “看着呢。” “我说的是带着脑子看。” “哦。” 武婧儿神色一暗,突然她一拍额头,道:“我想起了桓温好像要篡位,要求皇帝赐他九锡,结果被谢安等人拖着拖着把他拖死了。” 武媚娘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又说了会话,武婧儿起身告辞,道:“外面有人等我,我要回家去了,不能陪娘娘守岁。” 武媚娘内心强大,不惧寂寞,闻言摆手道:“去吧,你在这儿耽误我看书。” 夜色深沉,武婧儿坐上马车走到街道上,外面寂静无声,车轮压过石板的声音和马蹄的哒哒声都格外的清晰。 武婧儿回到府上犯了困,就躺在床上睡觉去了。 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武婧儿突然睁开眼睛,她漏掉了桓温做的一件大事。 桓温北伐失利,为了增强自己的权威,他废皇帝为东海王,立了简文帝。 99. 圣母神皇 回府 武婧儿见完武媚娘后,回来就收拾东西,离开宫苑朝公主府的方向而去。武婧儿如此匆匆离开,主要有两方面考虑。 一来,武婧儿有两三个月没有回去,心中思念;二来,武婧儿走了,武媚娘才能移宫,不然,武媚娘说不得会留下逼她搬宫的名声。 武婧儿此次向武媚娘告了长假,武媚娘问道:“你走之后,宫务交给谁?” 武婧儿嘴角一弯,指着贞观殿的方向,含笑道:“不是有皇后嘛。” 春节将至,宫中要举办各种祭典,加上尚在孝期,今年的宫务怕是分外复杂烦扰。武婧儿庆幸自己今年能提前跑路,将这个难题抛给韦后。 突然她觉得自己好坏,但这个想法并不妨碍她看韦后的乐子。 武媚娘一言难尽地看着武婧儿道:“宫中有六宫和内侍省的官员,就是主位上拴条狗也能办得凑合,更何况她还是未来的皇后。” 武婧儿觉得武媚娘好像骂了自己,不管了,出宫的喜悦让她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她伸伸懒腰道:“我不管,我就要今年过个清闲的春节。正好,娘娘你也借着这个机会辨下宫中人心是否有变。” 皇宫中自古就不缺骑墙派和投机派,新皇登基,宫中人心浮动。宫苑之中无小事,武媚娘和武婧儿从不敢轻视这宫中的任何一人。 当年若无小寺人向武媚娘通风报信,武媚娘说不定就被李治废了。 武媚娘为天后期间,她在宫中地位稳如泰山,宫中诸人自然唯她所用。但现在宫中又出现了一位未来可期的主子,有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早一日识别这些投机派,对于武媚娘将来的行动也有帮助。 “去吧去吧。”武媚娘摆手道。 武婧儿欢快地收拾完东西,让人给皇上带了一句就离开了皇宫。 至于说她走之后,武媚娘对皇宫的掌控力会下降,这话听听就算了。就是武婧儿管理宫务期间,武媚娘依然掌控宫廷,这宫中隐藏一批只忠于武媚娘的人。 武婧儿隐约察觉到不少人,但她不知道的可能还有更多。 李显接到武婧儿离宫的消息和韦后面面相觑。 “难道说姨娘劝阿娘离宫,她被阿娘一气之下赶出皇宫了?”李显疑惑。 韦后同样不解,犹犹豫豫道:“不至于吧。” 李显、韦后和宰臣听到这个消息,同时沉寂下来,生怕天后迁怒到他们身上。 但是没过两天,武媚娘下旨移宫,搬到武婧儿之前居住的宫殿,把贞观殿后的正殿腾了出来。李显等人都松了一口气,帝后二人开开心心地搬进新宫殿。 武婧儿出了宫门,深吸一口气,仿佛刚出樊笼的鸟儿,外面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和自由。 天皇病逝、新皇登基,帝后矛盾,这些事情让武婧儿一刻都不敢把心放下。 如今出了宫苑,她暂时将一切抛之脑后,顿时感觉身子轻快了几分。武婧儿此时突然回来,并未通知家里的人,是宫中的马车将她送到了公主府中。 刚进门,武婧儿就看见仆从满兴奋地高喊着“公主回来了”。一路往前走,虽然冬日院中无甚美景,但武婧儿心中高兴,就是一棵光秃秃的事,她也能赞美那舒展在空中的枝条是如何地浑然天成。 “公主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武婧儿抬头看去,只见云川一脸激动地快步走来,紧紧抓住武婧儿的手,道:“公主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住在宫中不会回来了。” 云川显然也知道了武婧儿被册封为贵妃的消息。 武婧儿握上云川的手,注视他的眼睛,温和而又坚定道:“我回来了。” “你以后不会再走了吧。”云川问道。 武婧儿想了想,道:“娘娘若不需要我,我就会一直住在府内。” 云川的神色一黯,又问:“公主你以后还要去宫中吗?” 武婧儿捏了捏云川的手,道:“说来话长,咱们有时间再说。” 云川点头,牵着武婧儿的手往主院走,同时吩咐管家道:“让厨上把公主喜欢的饭菜都做上。公主回来,咱们要好好庆贺一下。” 武婧儿在一边咳了一声,道:“如今正值国孝,禁止宴会荤食,随便做些就好。” 武婧儿说完,就看到云川的肩膀仿佛塌了下去,于是用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耳语道:“特殊时期,咱们不要授人把柄。” “我知道。”云川叹了一声,但随后见到武婧儿的喜悦重新占据上风,浑身散发愉悦的气息。 饭桌上,云川一直给武婧儿夹菜,自己都没顾上,最后还是武婧儿嗔了他一眼,才记起自己也要吃饭来。 吃完饭时间尚早,外面的太阳还未落下。两人并肩坐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夕阳,天空烧起了璀璨的云霞,这给大地几乎镀上了一层金色。 “你怎么成为了贵妃?”云川将憋在心中的疑惑终于问出了口。 武婧儿苦笑了下,简短解释道:“天皇天后斗法殃及到了我这条池鱼。不过这个贵妃的称呼有利无害,算是一个保命符……” 说到这里,武婧儿看向云川说道:“皇上和天后之间……你懂的……贵妃只是名头,其他的和之前一样。” 云川眼睛一亮道:“那我们……” 武婧儿点点头,靠在他的肩上,道:“与以前并无差别。” 云川伸手揽着武婧儿,心中如吃了蜜糖一样甜,嘴上说道:“咱们这个年纪若说做什么,别人也不会信。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你离开我不习惯。” 武婧儿噗嗤笑出声,伸手给了云川一肘子道:“那是你,不是我。”不知道武婧儿说的第一句,还是第二句。 贵妃的事情解释清楚后,两人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晚霞,心境平和。 “夕阳无限好,”武婧儿赞了一句,良久,又叹了一句:“只是近黄昏。” 云川道:“我们这一生过得这样精彩,无论结局如何都值了。”云川隐约知道武婧儿是天后的死忠,现在朝中波谲云诡,如今她回到府中,怕也只是暂时安宁而已。 武婧儿去后,宫务无人掌管,于是有人将此事告知李显。 李显尚未说话,他身边的韦后眼睛一亮,出声道:“我身为皇后,掌管宫务责无旁贷,你去请六宫和内侍省的官员过来。” 这人迟疑了下,随后道:“是。” 正如韦后所言,皇后执掌六宫责无旁贷,六宫和内侍省的官员虽然有些人心中犹豫,但如今武婧儿不在,临走之前只叮嘱了大家要用心做事,现在通知天后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韦后是大唐皇后,他们这些人不敢不来。 诸人齐备,韦后志得意满,决定趁着武婧儿不在,将宫务握在心中,于是对着这些人说了一些恩威兼施的话来。 她又当着众人的面,提拔并赏赐了通风报信的那人。 看着下面女官和内监脸上略显慌乱的神色,韦后心中得意极了。这些人就像地上的草,吹什么风,就往什么地方倒。 以前是东风压倒西风,现在是西风压倒东风。 悄悄禀告天后的人得到的回复是“依例办事,用心做事”。 此话一出,众人又见以前执掌宫中事务的武婧儿在宫中没了落脚的地方,只能将向韦后请示处理宫务。 韦后早就对宫务上了心,但她接连生育,又有武婧儿在,因此没了插手的机会,常引为憾事。 如今终于能碰着宫务,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发誓要做出一番成就来,让别人看看她的能耐。 只是这宫中的事务太多了,韦后连续熬了两天都没处理完,于是她将自己的母亲崔娘子接到宫中作为帮手。 崔娘子不愧是掌管中馈多年的贵妇,有她的帮助,韦后很快捋清楚了头绪,且宫中是最重视规矩的地方,很多时候只要依照惯例即可,即使出了差错,也很少有人说出不是来。 武婧儿看乐子的想法落了空,不得不承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韦滢滢这些年确实成长了不少。 天后移宫,韦后掌控宫务,这两件事情让李显和韦滢滢夫妇信心倍增。 若为天子,谁不愿意乾纲独断? 若为天子,谁又愿意受制于人? 武媚娘移宫之后,仿佛神隐一般,也未像天皇在时那样垂帘听政,只是呆在宫殿之内批改奏章。 临近过年,朝中事务不多,武媚娘闲暇下来,罕见地拿出一本《老子》翻看。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100. 圣母神皇 心迹×以史为鉴 东都的天阴沉沉的,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从白天一直下到晚上,足足有半尺深。大地银装素裹,一片苍茫寂寥,偶而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躲在屋檐或者廊下避雪觅食。 天黑了,宫中万籁俱寂。 宫女提着白灯笼在前面引路,武媚娘带着几个宫女和内监跟在后面,朝李治停灵的宫殿走去。 武媚娘外面罩着素色白狐狸毛里的鹤氅,身侧的宫女撑着一把青绸大伞,但雪花甚至调皮,乘着北风,绕过青伞,朝武媚娘身上争前恐后地涌来,偶尔有几朵在脖颈中融化,留下了冬日的寒意。 宫殿门口挂着的白灯笼散发着白惨惨的光,细密而又亮晶晶的雪花在灯前飞舞。 宫女上前叩响了殿门,守门跺着脚呵着手开门往外探头一看,发现来人竟然是天后,忙毕恭毕敬地将人迎进去。 殿内摆着各种丧仪用品,帷幔晃动,中央停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武媚娘注视着那口散发寒光的棺材,仿佛透过棺材看见了在里面安静沉眠的李治。他是把她从苦海中救出的恩人,是相伴多年的伴侣,也是亦敌亦友的对手。 趁武媚娘出神时,宫人先将一个精美的素色软垫放到地上,又捧上香纸,静静地立在一边,等待天后为天皇上香烧纸。 武媚娘扫了一眼软垫,软垫之前放着的是一个熟悉的瓦盆,盆里还有纸钱的余烬,闪烁着橘红色的光点。 瓦盆前面是给人以压迫感的棺木,棺木如同一座大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每一位来悼念的人。 武媚娘转头看了下内监,内监点点头带着两位寺人悄悄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内监带领两人抬着一张圈椅进来,轻手轻脚在灵前放下。武媚娘走上前,看着扶手上熟悉的忍冬花纹,问道:“这是天皇之前爱坐的那把圈椅吧。” 熟悉的手感让武媚娘想起,天皇坐着这把椅子,隔着玻璃窗户看雨。潮湿的雨让武媚娘又想到了李治他永远地离自己而去,即将进入阴冷潮湿的另外一个世界。 阴阳相隔,不到黄泉,不能相见。 内监闻言垂着头,身子抖了一下,天后让他搬来坐具,但天后来得匆忙,人又带的少,而且此殿偏僻。 为了不让天后久等,他就从偏殿天皇陪葬的器具中找到了这把椅子,没想到竟然被天后认了出来。 “是,天后曾下令将天皇身前所爱之物陪葬,这圈椅就是其中的一件。”内监战战兢兢答道。 武媚娘闻言,没有说什么,坐在椅子上,双腿垂下,这比跪坐要舒服很多,而且视野几乎和棺材齐平。 棺材处光线阴暗,武媚娘身侧的蜡烛亮堂堂的,中间门火星明灭的瓦盆仿佛成了阴阳和昏晓的分界线。 武媚娘的脸在烛光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明光。她转头吩咐道:“将我宫中的那把椅子也送来,凑成一对,为天皇陪葬。“ “是。”内监心中松了一口气。 烛光晃动,屋内时不时从吹来一阵冷风,白幡飘飘荡荡,大殿隐隐给人一种幽深阴寒之感,让人四肢发凉。 “你们都下去吧。”武媚娘吩咐道,众人安静地退出候在门外。 殿外,雪渐渐小了。 殿内,武媚娘的手撑在扶手上支着下巴,双目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武媚娘嘴里才吐出话语来:“我最近在看《汉书》和《后汉书》。” 说完,武媚娘顿了顿,凤目凝视着棺材,仿佛要透过棺材和沉眠的那人闲聊史书。 “吕后真是可惜了,吕氏血脉除了鲁元公主一支,其他皆灰飞烟灭。”武媚娘在心中感慨。 “陛下,我决定做一件事情,或许你不喜欢,不过你已经不在了……”武媚娘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坚定。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武媚娘说着想起了汉惠帝刘盈,他的影子渐渐和李显重合在一起。武媚娘自认古来今来的皇后之中能与自己媲美的没几个,但吕后是其中之一。 吕后在时,王国大臣噤若寒蝉,对她俯首帖耳。但当她去后,孙子屠戮,亲族被灭,就连她年迈的妹妹吕媭也被鞭笞致死…… 提到吕媭,武媚娘联想到了三姐姐,若她被大臣这样虐杀,武媚娘恐怕会恨死自己。 熟悉的开局,武媚娘站在历史的分叉口踌躇,吕后选择道路的尽头是一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沉寂。 她不想走吕后的路子。 但不走吕后的路子,武媚娘又要往哪里走呢? 两汉的太后和他们的亲族,就像花园中美丽的花朵,花谢花开,周而复始,很少有人能走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怪圈。 唯有的一两个,在武媚娘看来,不过是置身之外,在清醒而痛苦的日子里苟且偷生罢了。 两汉太后的事迹留给武媚娘的只有教训,她知道了那些路不能走,但她依然不知道有哪条路能通向光明的未来。 突然一天武媚娘抛开了性别的束缚,翻阅起权臣的事迹来。她想,她或许找到了答案。 她找到了一条新的路,但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路。 “你会恨我吗?”武媚娘自言自语,声音微不可见。 “或许会,或许不会吧。你总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而又离经叛道的人。” 微弱的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大殿之中。 武媚娘起身,鹤氅划出利落的弧度,抬起脚往前走了几步,跨过瓦盆,手抚在冰冷的棺木之上,这份冰冷一直传到了武媚娘的心中。 “我要走了。” 武媚娘恍恍惚惚看见两人小人一前一后在茫茫的林海雪原中行走,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顿了顿,脚步变了方向,朝自己心中的圣地而去。 武媚娘的手轻轻摩挲着冰冷光滑的棺木,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再见。 武媚娘转身离开,白幡布幔被偷溜进殿中的风吹得飘飘荡荡,就像大海中起伏的波浪,而武媚娘就好像一艘从不知沉了多少船的危险海域中破浪而出的巨轮。 武媚娘出了宫殿,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吹在脸上,就像粗糙的砂轮碾过。 积雪覆盖了来时的路,天空中乌云移开,露出一轮清润干净的月亮,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雪地上。 武媚娘带着宫人踩着茫茫积雪,回到寝殿之中。宫女们殷勤地为武媚娘换上轻软暖和的衣服和鞋子,又捧上一盅温热的茶水。 “叫司正施剑秋过来。”武媚娘抿了几口热茶,浑身暖和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素色裙袄的年轻女子从外面走进来。与其他美貌的宫人相比,她过于瘦削,肤色也黑,在花一样的宫女中十分不起眼。 “奴婢拜见天后。”施剑秋低头行礼道。 武媚娘微微颔首,脸上不辨喜怒,道:“你过来,我与你耳语几句。” 施剑秋沉默地走上前,跪坐在武媚娘身边。武媚娘低声说了几句,施剑秋闻言神色未变,末了,只点头道:“奴婢遵命。” “去吧。”武媚娘挥手道。 施剑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出了宫殿,借着干净明亮的月光和雪色,她看到了手掌上一字排开的四个深陷掌肉中的红色指甲印。 她收起手拢在袖中继续往前走,深吸了一口气,寒风的酷烈和积雪的冷冽如刀子一样刺穿了肺部,令人生疼。 她抬眼望去,纵横交错的小径和枯黄的草地早已被积雪盖上,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不辨来路。 她神使鬼差地回头看了眼,只见树林中,舒展的枝条上都压了一层洁白的积雪,仿佛盛开的梨花。枝条的影子落在明亮的积雪上,犹如交错的水草。 透过斑驳的树枝,施剑秋看到亮着灯的天后寝殿。温暖的光芒不断吸引着寒夜中找不着方向的飞蛾。 施剑秋被一阵冷风吹得回过神来,又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回住处。 武媚娘也许是雪夜探看李治的灵堂受了风寒,接连吃了三天的药才见好。武婧儿听说后,立马进宫探望她。 “咳……”武媚娘说话之间门时不时咳嗽几声,双颊憋得发红。 武婧儿见状,一脸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你和天皇伉俪情深,恩爱无比。但如今天皇去了,你便是再伤心,他也不能复活。” “逝者已矣,生者要继续生活,节哀顺变。若是天皇知道你因为去看他生了病,想必也是不乐意的。” 武媚娘正要说话,喉咙发痒,又咳了几声,摆摆手,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岂是会受感情所累之人?武媚娘的心很大,而且她也不是沉湎于过去的人。 武婧儿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死鸭子嘴硬的武媚娘,嘴上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不管如何,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武婧儿嘴上说着知道,其实她心中还在疑惑武媚娘到底为什么雪夜不顾自己的身体要去探望李治。 太阳出来了,屋顶上积雪融化,雪水顺着屋檐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今儿化雪,天气冷,你就留在宫中不要回去了。”武媚娘抱着暖炉对武婧儿说道。 武婧儿连忙摇头,看了眼窗外见太阳仍然挂在南方,道:“我就不留宫中了,回去府里去了。” 武媚娘轻哼道:“也罢,我身体已经恢复了,你不用担心。你要回去就趁着天气尚且暖和,早些回去吧。” 武婧儿嘴角弯起,点点头道:“那我走了。嗯,娘娘你若是心中烦闷,可以招我来闲聊。” “闲聊?呵,没时间门。”武媚娘说道。 “那我真走了。”武婧儿也跟着轻哼了一声。 武媚娘生病之后,没有继续批改奏章,而是命人将其送到贞观殿。再过几天就要过年,这时呈送上来的奏章内容多是请安问好,没有什么意思。 除夕宫中举办宴会,武婧儿身为名义上的先皇贵妃自然要去。武婧儿一路走来,只见各处宫女寺人举止从容,不显慌乱。 再看他们的站位,武婧儿明白韦后沿用了旧例,将各处事情分包给众人,责任明晰。往昔金碧辉煌的器物摆件换成了素雅的银器和瓷器,代表喜庆的红梅和山茶花插花换成了亭亭玉立的水仙盆景。 武婧儿微微点头,韦后的宴会看其筹谋确实费了一番心思。 武婧儿抬起脚就往大殿的方向走去,宫女忙叫住她,提醒道:“殿下,举行内外命妇宫宴的宫殿还在后面。” 武婧儿诧异了下,指着大殿道:“往常不都是在这个地方吗?”参与除夕宫宴的要么是宗亲外戚,要么是重臣宠臣,之前的宫宴都是男女混合,以示亲近。今年为何男女分开了? 宫女解释道:“皇后说男女有别,内外有别,再者那些大臣举止粗俗,怕冒犯了各家娘子夫人,就分开举行。陛下领着群臣百官在前,皇后带着内外命妇在后。” 男女有别? 内外有别? 武婧儿的眉头微微皱起,韦后这样做分明就是隔开天后和朝臣。若天后和朝臣间门的联系切断,那武媚娘就成了当年被迫退位的太上皇李渊。 她心中明白武媚娘必然有应对的方法,但依然不免担忧起来。 还未到殿门口,武婧儿就听到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她走了进去,殿内仿佛暂停了一下,随即又重新流动起来。 “殿下,这边。”千金公主在位上朝自己招手。武婧儿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的位置,迟疑了一下。 “我问过了,这就是皇后给你预留的位置。”千金公主说完,武婧儿这才坐下来。 千金公主的上首是馆陶公主,武婧儿看了眼自己离主位的距离,顿了下,扫视一圈,发现主位下首的位置空着。 “那是……那是给崔娘子留的位置?”武婧儿问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凑到武婧儿身边,低声道:“是哩,如今大家都叫她崔夫人呢,崔夫人现在炙手可热,吃住都在宫中,深受皇上皇后的尊重。” 韦后母亲崔娘子的诰命跟着丈夫韦玄贞的官职走,但韦玄贞现在只提拔成了豫州刺史。 皇上要册封岳家族人的想法在中书门下受了挫,大臣劝他,天皇丧期未过,皇上要以国事为重,立马册封外戚怕有损皇上圣明。 李显这才作罢,将册封的计划往后推了推。因此如今崔娘子并不是什么国夫人,但为了表达尊重或者讨韦后欢心,众人都称呼崔娘子为崔夫人。 千金公主说完,叹了一声,以她混迹宫廷多年的经验,当然明白宫中的皇帝和太后开始了权势的争夺。 皇帝信任皇后一族远超天后一族,只怕以后少不了纷争。千金公主这位和天后关系密切的公主,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 姑姑和侄子关系远,但姑姑和侄孙子的关系更远。千金公主觉得自己以后只能凭借辈分当一个普通的公主了,不过这么多年的富贵也值了。 再说现在天后尚未出手,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千金公主和武婧儿均有意将烦恼抛之脑后,双方就着最近的天气、衣裳、首饰和玩物讨论起来,消磨时间门。 时间门不知不觉地流逝。 武婧儿听到宫人喊道:“皇后驾到。” 众人皆起身相迎,向韦后行礼。春风得意的韦后被宫人簇拥着登上主位,一脸喜色的崔夫人跟在她身后,在主位下首的位置落座。 “诸位请起。”绚丽的烛光映照出韦后脸上如花一样的笑容。韦后以姿容美艳著称,而今正值花信年华,愈发显得妩媚动人,令人怦然心动。 众人道谢落座。韦后先是向众人解释太后因病不能参加宴会,今天的宴会由她主持,又说了一通才宣布宴会开始。 武婧儿听到武媚娘生病的消息,心中担忧,食不甘味,眼前曼妙的舞蹈也变得索然无味。 千金公主见状,凑近武婧儿耳边,小声道:“我觉得可能是天后不想参加。” 武婧儿是关心则乱,闻言明白千金公主所言确实有道理,于是稍稍将心放下,随意挑了几道菜胡乱吃了几口。 宴会进行一半后,众人皆离开位置在殿中穿梭开始了社交。 千金公主冲武婧儿眨眨眼睛,耳语道:“世态炎凉,人走茶凉。” 武婧儿只是笑笑,武媚娘将来的成就可是远超乎他们的想象。千金公主刚说完,就有几位娘子过来和武婧儿攀谈寒暄,她们的丈夫或者父兄都是天后一系的人。 送走几位娘子,武婧儿对千金公主耳语:“天皇天后伉俪情深,天皇新丧,天后心情悲戚,现在无心俗事。” 千金公主听了,脸上露出笑容,她拉着武婧儿的手往上面看了一眼,小声道:“无论将来如何,那上面始终是皇后,我们过去为皇后祝酒。” 武婧儿看了眼被簇拥着的韦后,摇摇头道:“你去吧,我去看看天后。若有人问,你就说我心中担忧探望天后去了。” 千金公主叹了一口,道:“好吧,你带上宫女,左右有个照应。” 武婧儿点头,悄悄离开了宫殿,往武媚娘的寝殿方向走。 蓝黑色的夜空澄澈无比,缀满了亮闪闪的星星,星光洒落人间门,隐隐可见远山起伏的轮廓。树木枝条疏朗,星辉从空隙中穿过,仿佛就像一束束开在空中的花。 白色灯笼上罩着一层青色的彩纸,散发着无比诡异的光芒,令人不由得想起了鬼火。 武媚娘寝殿内亮着灯,一片宁静,瞧着如同外面一样清冷。 武婧儿还未进门,就看见一个小寺人跑到眼前,热情道:“奴婢见过殿下。外面冷,殿下你快进来。” 武婧儿跟着小寺人进了宫殿,发现武媚娘没有睡觉,正在伏案看书。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武媚娘抬起头,见是武婧儿脸上露出笑容,道:“你怎么来了?宫宴无趣?” 武婧儿坐到她身边,道:“自古宫宴都无趣,但今年的尤其无聊,你不去是正确的选择。” 武媚娘笑了一声,将书本合上。 武婧儿凑近一看,是一本线装书,隐隐散发一股墨香。书皮用锦缎包裹,上面书着“晋书”和“卷第九十八”。 “《晋书》啊,”武婧儿念出声,想起了一句话:“王与马共天下。” 武媚娘眉毛一挑,好奇道:“你竟然还知道这个?” 武婧儿哎嘿一声,道:“谁不知道这事呀?整个东晋就是皇族与世家共同掌握权力,直到东晋灭亡。王庾桓谢四家都曾与司马家共天下。” “那我考考你,你知不知道这个桓是指哪家?”武媚娘饶有兴致地问道。 “桓啊,好像是谯郡桓氏,先祖是桓范,最出名的有桓温、桓冲和桓玄。哦,对了,我见犹怜的这个成语就是源于桓温老婆和小妾的故事……” 武婧儿就像被点名叫起来答题的学生,绞尽脑汁地把脑海中关于桓氏的内容都说了出来。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这样回答,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回答得很好,以后不要回答了。” “嘿嘿,我想起来了!”武婧儿抚掌大声道。 武媚娘眼睛一亮,心中仍然期待武婧儿能给出她想要的答复。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乎?”武婧儿眼睛亮晶晶道:“好像是桓温的公主老婆听说他纳了一名亡国公主,气冲冲要找这位亡国公主的麻烦,结果被公主的美貌所倾倒,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武媚娘听了,十分不解地看着武婧儿:“你看史书就记住了这些风月秘闻?” 武婧儿讪讪笑道:“八卦秘闻,人人爱之,更何况我这个俗人?” 武媚娘冷哼一声,想了想道:“以后几天无事,你回去多看看《史记》。” “看着呢。” “我说的是带着脑子看。” “哦。” 武婧儿神色一暗,突然她一拍额头,道:“我想起了桓温好像要篡位,要求皇帝赐他九锡,结果被谢安等人拖着拖着把他拖死了。” 武媚娘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又说了会话,武婧儿起身告辞,道:“外面有人等我,我要回家去了,不能陪娘娘守岁。” 武媚娘内心强大,不惧寂寞,闻言摆手道:“去吧,你在这儿耽误我看书。” 夜色深沉,武婧儿坐上马车走到街道上,外面寂静无声,车轮压过石板的声音和马蹄的哒哒声都格外的清晰。 武婧儿回到府上犯了困,就躺在床上睡觉去了。 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武婧儿突然睁开眼睛,她漏掉了桓温做的一件大事。 桓温北伐失利,为了增强自己的权威,他废皇帝为东海王,立了简文帝。:,m..,. 101. 圣母神皇 废帝(一) 弘道元年过去,嗣圣元年来临。嗣,继也。 独属于李显的时代到了,至少李显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相比于弘道元年受制于孝道的束手束脚,李显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期待在至尊之位一展九五威严。 李显到乾元殿上朝去了,闲来无事的韦后就在殿中为三个儿女挑选裁衣所用的绸缎。 尚服局的宫女们捧着雪青、月白、粉蓝、水碧等各色柔软的绸缎一一展开,请韦后过目。 “天色渐暖,你们就用这些料子给太子公主尽快做好几身春衣。”韦后选完,挥手让众人退下。 从东宫出来的宫女柳儿扶着韦后坐下,捧上茶盏,满脸陪笑道:“娘娘事无巨细地照料太子和公主,真是慈母心肠。将来太子和公主一定会好好孝敬你呢。” 韦后听了,脸上露出笑容,接过茶盏喝了几口,道:“我是他们的母亲,自然要照顾好他们,不是因为将来要指望他们孝敬我才对他们好呢。” 柳儿笑着接道:“娘娘这话说得新奇,但细细想来确实有道理。” 这时,一名宫女端着一碗雪蛤燕窝粥进来,恭敬道:“娘娘,夫人说你连日操劳,怕身子受不住,就派我送来雪蛤燕窝粥请你进用。” 韦后嘴角弯起,让柳儿接过燕窝粥,问道:“夫人在做什么?” 宫女道:“夫人在照顾小公主。” 韦后听了,心中十分感动。宫廷事务繁多,韦后又是新手,一时忙不过来,又怕宫中的人欺上瞒下。 于是,她阿娘崔娘子就留在宫中帮她算账,教她收揽人心,百忙之中又抽出时间照顾太子和公主。 想到此处,韦后心中暖洋洋的,吩咐道:“太子和公主有乳娘侍女照顾,你让阿娘多注意些身体。” 宫女应下道:“是。”说完,抬头看了眼韦后说道:“来之前崔夫人叮嘱我,让我一定看着娘娘喝完补品再回去。” 韦后叹了一声,拿起汤勺对柳儿道:“阿娘就是爱操心,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柳儿笑道:“夫人慈爱,娘娘孝顺。” 韦后提到“孝顺”两个字后,喝粥的汤勺顿了一下,她想起了韦家封爵的事情来。 按照惯例,天子登基要加恩后族,比如李治登基之后,王皇后的父亲晋为特进、魏国公,母亲柳娘子为魏国夫人;再如武后的父亲和母亲也分别封了国公和国夫人。 独李显为她父母请封的旨意被中书省的官员驳回。父亲韦玄贞至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刺史,韦后每每想到此处,心中暗骂这些大臣欺人太甚。 今年改元嗣圣,新朝新气象。 自古惯例如此,韦后想要再提后族封爵,想看看那些朝臣还有找出什么离谱的借口。 李显哼着不知的曲儿从乾元殿赶回了寝殿,步履生风,春风得意,还未踏进殿门,就大声道:“皇后,朕回来了。” 李显初登基,对“朕”这个自称情有独钟,且喜欢别人高呼他“陛下”“圣人”。 韦后嘴角弯起,走到院中相迎,配合地行礼道:“臣妾恭迎陛下。” “皇后,不要多礼,快快请起。”李显忙不迭地扶起韦后,两人四目相对,纷纷大笑起来。 韦后也喜欢别人称呼自己皇后呢。 李显携韦后隔着桌案相对坐下,兴致勃勃地向韦后转述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对于李显来说,成为皇上后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神奇。 乾元殿气势恢宏,他坐在高高的皇位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堂下的那些大臣就像紫茄子、胡萝卜和青萝卜一样杵着,看起来有几分荒诞。 往日在他看来德高望重的大臣变得那样的渺茫,心中不禁升起了万千豪情。 “陛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韦后心不在焉地听着,见李显没有说到重点上,于是提醒他道。 李显停下,挠挠脑袋,满脸疑惑地看着韦后,问道:“滢滢,我没忘什么事情呀。上朝的注意事项我都记在心里的,这几天也没闹出笑话丢脸。” 韦后哼了一声,拉着脸,催促道:“你再想想?” 李显见状,双手抱着脑袋,努力回想,突然他拍了下大腿,惊呼道:“哎呀,我竟然把这个忘了。” 韦后脸上一喜,急切地问道:“如何?” 李显道:“姨娘既然已经是阿耶的贵妃,我就要把她接到宫中赡养。” 此话一出,气得韦后上身前倾,伸手掐李显的胳膊,嘴里斥道:“你怎么这么没记性?年底你给我保证地好好的,说要给阿耶加官进爵。过了个年怎么就忘了?” “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年纪轻轻就记忆减退了?” 李显呼了几声疼,忙道歉赔笑道:“轻点轻点,我记着呢,马上就去。新帝登基,册封后族这是惯例,我保证这次定能达成所愿。” 韦后这才作罢,放开李显,身子端坐,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你什么时候去?” 李显揉了揉被掐疼的地方,委屈道:“滢滢你手真狠,肯定紫了。” “嗯?” “我饿了,吃完饭再去。”李显念叨道:“你呀,就是心急。是你的,跑不了的。” 吃完饭,李显被韦后催促着去贞观殿召见中书舍人下发旨意。 “陛下,千万要记得国公和国夫人呀!”韦后将他送出殿门,临别之前又叮嘱了一遍。 李显自信满满道:“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来到贞观殿,李显召来中书舍人,吩咐道:“我欲封豫州刺史韦玄贞为宋国公,皇后母亲崔氏为宋国公夫人,你拟一道旨意出来。” 中书舍人一顿,先行领命应下,回到中书省,将此事报告给了中书省长官中书令裴炎。 裴炎闻言眉头一皱,他是先帝临终任命的宰臣,自持身份,看不上外戚出身的韦后一族。 现在皇帝亲政,裴炎心中想要压一压皇帝的气焰,于是命人将李显的命令驳了回去。 李显得到消息后,不可置信道:“这又有什么不妥?” 那中书舍人心中也觉得裴炎有些过分,仅仅是国公的爵位而已,当年的王皇后和武皇后都这样册封过后族。 但裴炎是中书令,他只是一个传达命令的小人物,遂将裴炎的话一一向皇帝转述:“裴相说,先前已经对韦玄贞有了恩赏,如今他手无寸功,陡然封为国公,怕会寒了朝中大臣的心,因此请皇上思。” 李显面露怒色道:“册封后族显示皇恩浩荡,自古已有,这与功臣不同。况且高宗皇帝一朝已有惯例,裴相何故驳斥朕?” 中书舍人见皇上声色俱厉,吓得跪倒在地上,浑身发抖不敢说话。 李显又道:“你将我的意思传达给裴相,我定要封韦玄贞为宋国公。” 中书舍人应了一声,逃也似的回到中书省,找到裴相告知此事,面带忧色道:“陛下大怒,裴相可有良计?不如允了吧。” 裴炎深受高宗皇帝信任,在中书省和门下省都根深蒂固,而且是皇帝薨逝前指定的宰相,论资历又是宰臣之首,因此他并没有将李显的发怒看在眼里。 年轻的帝王脾气暴躁,心思直率,而且帝王心术远不如高宗皇帝。若此时压不住他的威风,宰臣们以后还要怎么行事? “我亲自去和陛下解释。”裴炎说完,眉眼之间隐隐露出一股倨傲之气。 中书舍人听了,松了一口气,幸亏裴相没让自己去触新皇的霉头。但随后他叹了一口气,自从天后年前生病,就很少过问朝政了,裴相则是渐渐变得自大起来,让人忧心不已。 裴炎到了贞观殿,举止舒徐,满脸正气。李显见了他,直接斥道:“昔年天皇即位,王废后父封魏国公;天后立,天后父封了周国公,母与诸姊封国夫人。我欲封韦玄贞为国公,裴相阻拦,意欲何为?” 裴炎言辞慷慨地回道:“陛下,当年的旧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废后父出身名门,又是朝中要员,本就为刺史,所以天皇施恩就封了国公。至于天后的父亲周国公早逝,死者为大,追封为国公也在情理之中。” “韦玄贞承蒙天恩,从一介七品官越级擢为品刺史,已是皇恩浩荡。如今他尺功未建,陛下又要封其为国公,这让朝中那些兢兢业业的大臣如何想?” 李显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道:“后父皆为国公,独韦玄贞为刺史,此事不公。朕意已决,封韦玄贞为宋国公。” 裴炎坚持己见:“陛下思。” 李显闻言,怒气上涌,脸上红胀起来,指着裴炎说道:“我怎么思?你分明就是……分明就是胡搅蛮缠?” 裴炎义正言辞:“微臣所言,皆为国家社稷,无半点私心。” 李显见裴炎油盐不进,气得甩袖离去。待李显走后,裴炎弹了弹紫袍上的皱褶,走出贞观殿。 春寒料峭,大多数树木的芽叶依然在沉眠,阳光直接照射下来,落在紫袍之上。官袍流光溢彩,尽显宰相大权在握的尊贵气势。 李显刚出去没多久就回到寝殿,韦后还以为事情已经办妥。结果看到李显一脸怒色而来,刚忙迎上去,担忧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谁这么胆大包天惹你生气?” 李显气呼呼道:“还不是裴炎那个老匹夫,我要封你父亲为国公,裴炎推阻四,死活不肯答应。” 韦后的脸色一变,咬着牙道:“陛下堂堂天子,裴炎安敢如此无礼?” 李显附和道:“就是,这裴炎就是欺朕年轻。最可恨的是他现在为中书令,草拟诏书绕不开中书省。” 韦后骂道:“老匹夫真是欺我京兆韦氏无人……” 李显听了,数了数朝中的大臣,实话实说道:“可是……滢滢,那个……你家这房在朝为官的人还真是极少……” “和武家在朝为官的相比少了很多,武承嗣任秘书监,武思任右卫将军,武懿宗为殿中监,个个身居要职。” 韦后闻言,气呼呼道:“武家人便是当了宰相,也不和你一条心。我韦家即使是微末小官,也是时刻想着为陛下尽忠。” 李显显然也知道韦后说的是实情,但却无可奈何道:“那又能怎么办呢。” 李显唉声叹气,旨意被中书省驳回,为韦玄贞封爵之事只能不了了之。 新上任的帝后显然没有想到,李显担任太子之时对他们恭敬有加的裴炎现在会是如此的难搞,油盐不进,冥顽不灵,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这让李显感到十分挫败。他不傻,没有被裴炎说的韦玄贞不能封爵的理由所忽悠。他知道这个老匹夫就是和自己作对。 这对帝后对坐长吁短叹,一起骂裴炎。 “若是陛下在朝中要津有人,为你摇旗纳威就好了。” 韦后叹息道:“我听说当年高宗皇帝要废后,褚遂良和长孙无忌死谏不允。天皇甚至和天后一起登门给长孙无忌送钱送官职,那老头依然不应。最后还是英国公李勣站在天皇一边,支持天皇废王皇后立了天后。” “长孙无忌是托孤重臣、开国元勋又是天皇的舅舅。天皇自己意志坚定,又有英国公支持,最后还不是把张扬跋扈的长孙无忌流放?”韦后说道。 李显一手托着脸,脸色颓然,另一只手漫无目地转着茶盏,茶盏和桌案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 韦后心烦意乱,伸手拍了下桌案,道:“别玩了,我都快烦死了,你还和没事的人一样。” 李显闻言果然停了下来,换了只手托着下巴,继续盯着韦滢滢瞧。韦滢滢眉头紧锁,思考破局之法。 两人不知枯坐了多久,李显突然灵光一闪,道:“你说我让岳父担任侍中如何?裴炎是中书令,岳父成了侍中,我就能像阿耶那样有了和他抗争的资本。” 韦后有气无力道:“那老匹夫连国公爵都阻挡,更何况是侍中一职?” 李显脸上露出开自信的笑容,道:“我是皇帝,这天下是我家的天下。只要我坚持到底,裴炎一定会退让的。” 韦后闻言,脸色一喜道:“那陛下你千万可不要再动摇了。” 李显哼了一声,道:“那老匹夫想压我一头,我难道就不想压他一头?如今双方势均力敌,若待他日后根深蒂固,必定更难拔除。” “且让你看一下为夫的本事。” 两日后,李显在和宰臣商议完事情,突然宣布了此事。 几位宰臣闻言一震,他们的脸色都极为难看,尤其是刘齐贤。李齐贤现在担任侍中,若韦玄贞为侍中,那他呢? 李齐贤出身名门,方正好学,父亲是主持过高宗皇帝泰山封禅的刘祥道,朝堂之上有许多亲朋故旧。 若说之前,李显封韦玄贞为国公的旨意被裴炎驳回,其他人心存同情。但现在他们都几乎炸了。 韦玄贞不过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他们在天皇天后手低下战战兢兢做事,一步一步才升到今天宰臣的位置。如今,皇帝一句话,就让韦玄贞青云直上。这让宰臣们如何接受? 而且韦玄贞当了宰臣,天皇眼中还有他们的位置吗? 几位宰臣不约而同地强烈反对此事。皇帝任人唯亲到了这种地步,若现在不阻止,以后还有他们的前途可言吗? 李显执意要封,宰臣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劝谏,事情闹得十分激烈。 李显被这些大臣的嘴脸气炸了,口不择言指着他们道:“这天下是我李家的天下,如我愿意,我能将天下送给韦玄贞,更何况区区一个侍中之职?” 裴炎等几位宰臣闻言,均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显。 皇上……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显还以为这呆愣的几人为他的气势所慑,认为自己稍许占了上风,便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来日继续再战。 裴炎几人回过神来,面面相觑。李齐贤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黄门侍郎知政事魏玄同还好些,但只吐出一个字。 兵部尚书知政事岑长倩看向宰臣之首裴炎,有些不知所措道:“裴公……” 裴炎的脸色极为难看,自顾自起身道:“都回去吧。” “那你呢?”魏玄同心中泛起一抹悲凉,高宗体弱,天后揽权,但两人都是为政为民之人。两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位有昏君之相的儿子? 这大唐江山难道就要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吗? 裴炎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晦涩,他向几人拱手道:“天皇临终之时遗命军国大事不决者请天后裁决。老夫这就面见天后,请天后为我们做主。” 魏玄同犹豫道:“此事真的要惊动天后吗?” 裴炎点点头,郑重道:“这事除了天后,无人能够阻止。”皇上已经说出要将天下让给韦玄贞的昏庸话来,这让他们大臣如何接? 他们动不了皇上,自有人能收拾他。 裴炎虽是外臣,但武媚娘当政期间,他也来到过后宫区,知道武媚娘现在居住宫殿的方位。 后宫与前朝泾渭分明,按理来说前朝臣子进入后宫,必将会受到宫女寺人乃是守卫的盘问和阻拦。 但裴炎却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天后的寝殿,仿佛有人再等他似的。心情激荡的裴炎没有发现这一点。 裴炎看到,天后见到他时神色诧异了下,只听她问道:“裴相所来何事?” 裴炎双眼含泪,喊了声道:“天后……” 武媚娘身子一震,虽然她知道裴炎所来何事,但是这样的一脸悲愤而又委屈的裴炎确实少见。 武媚娘态度温和道:“给裴相上茶,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裴炎坐下,哽咽着将刚才贞观殿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天后,期待天后能够为他们做主。 武媚娘听后,叹了一声道:“显儿年轻,不知轻重,你们这些老臣要多担待些。” 裴炎道:“我等是臣子,君臣尊卑有别,不能对皇上说些什么。但天后你是皇上的母后,皇上此举若不阻止,恐怕将来会发生祸事啊。” “老臣恳求天后劝阻皇上。”裴炎跪下说道。 武媚娘起身走来,扶起裴炎,叹道:“显儿也是,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天皇尸骨未寒,若是听到他这话,让天皇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啊?” 不等裴炎高兴,武媚娘话题一转,又叹了一声道:“我一介妇人,能做些什么呢。你们要有耐心,时间长了,显儿自然明白裴卿的良苦用心。” 裴炎欲哭无泪,道:“昭烈皇帝曾言,勿以恶小而为之。若天后此时不阻止,怕日后酿成大祸,悔之晚矣。” 武媚娘闻言,沉吟良久,最后道:“你回去后告知大臣明日照常上朝。就在乾元殿,我会给诸卿个交代。” 大唐每逢单日上早朝,明日正是二月初六。 裴炎得到武后的答复,满意地离开了。高宗去后,武媚娘的示弱,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此刻的裴炎还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怎么样的血雨腥风。 落日西沉,宫门紧锁。待夜色渐深,宫中戒备森严起来,羽林军身着甲胄守住了宫中的各个入口。 烛光摇曳,武媚娘端坐在宫殿之中,下首坐着程务挺、张虔勖、上官婉儿和施剑秋。 今夜,殿中无人能眠,除了武媚娘。 次日,天上阴云密布,寒风阵阵。 李显在往常上早朝的时间被宫女们叫醒,说是天后有令,今日有事要继续上朝。李显和韦后满腹狐疑,不知发生了何事。 “是哪里又造反了吗?”李显奇怪道:“怎么今天要开大朝会?奇哉怪哉。” 李显穿好衣服,乘着歩辇来到乾元殿。路上,羽林军几乎是五步一岗,身披甲胄,手执武器。 李显的心中渐渐不安起来,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现在心跳如鼓,恍恍惚惚生出想要逃离的心思。 “请陛下下辇。”内监尖锐的声音让李显回过神来。 “哦。”李显探出了脚步,张望着走进了乾元殿。 乾元殿中的长窗大开,寒风肆无忌惮地呼啸着掠过。:,,. 102. 圣母神皇 废帝(二) 李治虽然薨逝,但他在时设的那道淡淡的珠帘依然存在。珠帘后的宝座空了几天后,它的主人又重新坐到里面。 珠帘轻轻飘荡,就像帝王冕冠上垂下的玉旒。玉旒前的李显仿佛觉得自己在被身后的阿娘,不,或者准确地应当称之为天后,打量审视。 李显顿觉如芒在背,坐立难安。他的心砰砰直跳,恍恍惚惚想起了当年六兄被废的情形,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不止李显不安,堂下的大臣也满腹狐疑。此刻,乾元殿中一片沉寂,弥漫着一股波诡云谲的气息,就连和武媚娘通过气的裴炎此时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妙。 在裴炎的预想中,天后可能会在朝堂之上斥责皇上,然后皇上痛哭流泣承认错误,发誓要做一代明君,此事完美结束。 突然一阵心悸传来,裴炎握着笏板的双手颤抖起来。他忘了,珠帘之后坐的可是执政二十多年,权谋心术智计不比任何差的天后。 高宗皇帝尚在时,天后还差点攫取了摄政的权力。尝过了至高权力的滋味后,她怎能会甘心成为避居后宫的太后? 裴炎不敢想象,今天将会发生什么。一阵甲胄碰撞的声音验证了裴炎的猜测。 一群身披黑甲手执利器的羽林军如潮水涌进了乾元殿,将大臣们团团围住。 程务挺和张虔勖从殿外走到大殿中央,面上一片肃杀之气,手中刀剑寒光闪烁。 这时一名侍臣在殿上大声宣读:“奉天后敕令,皇帝宠信外戚,欲将江山送人,昏庸无道,不辨是非,有负先皇圣命……废皇帝为庐陵王。” 话音刚落,从程务挺和张虔勖背后走出两名高大魁伟的兵士,登上御阶,将一脸呆愣的李显像架小鸡一样,架起就往外走。 “啊、嗯、哎……”李显人被架起后,双脚不沾地,神情恍惚犹如在梦中,嘴里下意识地发出几个语气词。 茫然、惊讶、惶恐、不解、恐惧……众多思绪交织,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就被废了,就这样被废了……直到出了乾元殿他还没有说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是一场赤裸裸且筹备周全的政变。 大臣们毛骨悚然,一动不敢动,他们此刻就像砧板上的肉,那黑甲卫士手中的刀剑仿佛就搁在他们的脖子上。 殿外乌云密布,阴沉沉地压在众人的心头。沉默犹如一头巨兽,似乎要吞掉殿中所有的人。 珠帘仍在轻轻晃动,帘子后面的女子依然沉默地端坐着。 “微臣谨遵天后敕令。”有人高喊着跪了下去。 这个声音仿佛像什么号令似的,那些紫袍、绯袍、青袍一片片跟着跪了下去,在甲胄散发的寒光前黯然失色。 裴炎等几位宰臣,此时就如刚被押下去的李显那样,脑子一片空白。 前任皇帝指定的继承人就这样被天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废掉了…… 废掉了…… 裴炎抬起头,珠帘内的天后端坐着,看不清神态,但从始至终她都未发一言,但从始至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根据多年的政治经验,裴炎认为这绝不是一场临时仓促发生的政变。想到这里,他浑身发寒,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余光扫了一圈,发现站着的大臣没有几个。 很多人都匍匐在天后的权威之下。 “咚”一声,裴炎也跪了下去。 风云变幻,大势已去。 然而,乾元殿发生的这一切才仅仅是开始,腥风卷着血雨即将来临。 韦后送走李显后,心中惴惴不安,刚想要睡个回笼觉,就被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 韦后心中烦躁,刚想要斥责宫女,就看见柳儿脸色惨白地跑进来,语不成调道:“羽林军……围住……寝殿……” 韦后心一紧,忙出了殿门,看着为首的羽林军将领,壮着胆子大声斥责道:“谁给你们的担子竟然敢围皇后寝宫,你们难道要谋反吗?”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 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嬷嬷从人群走了出来,神色平静地宣布道:“天后废皇帝为庐陵王。王妃,请随奴婢离开皇宫,莫要让奴婢为难。”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韦后指着老嬷嬷,满脸不可置信说道:“你们敢假传圣旨,皇上乃天皇指定,谁敢废他?” 老嬷嬷眉头一皱,对身边的宫女说道:“这寝殿不是庐陵王妃能住的地方,你们将王妃请走。” 韦后满脸惊恐,慌忙后退,寝殿中的宫女将她护在身后。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哭声,韦后猛地抬头,只见她的三个儿女正被乳母抱着上了马车,身后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 “放肆!重照是太子,长宁和永寿是公主,你们竟敢如此无礼?”韦后拨开人群:“我要见天后!” 韦后尖利颤抖的声音把大一点的李重照和长宁都吓哭了。 老婆婆不为所动,平淡地对韦后说道:“郎君和娘子年幼,还指望王妃去照料呢,请王妃登车。” 韦后咬咬牙,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在老嬷嬷的凝视下,一步一步登上了马车。 车帘重重放下,韦后想要掀起窗帘观察,却看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她的手如烫住般赶忙放下帘子,将儿女紧紧护住怀中。 李重照已经两三岁了,被韦后抱住后,渐渐停住了哭泣,乖乖地窝在韦后的怀中。 他年龄尚小,还不知道等待他一家的将会是什么。 李显一家全部秘密被带到别所,严密看管起来。 豫王李旦一家则被羽林军护送来到了紫微城。相王李轮,在一年前改封豫王,改名李旦。 武婧儿大约和李旦同时进了皇宫,她被宫人紧急接到宫中,主持宫中事务。 武婧儿急匆匆而来,只见宫中一片肃杀,天空乌云压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施剑秋前来迎接她,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天后废皇帝为庐陵王,豫王一家刚才全部接到宫中别殿。天后请你暂为处理后宫诸事。” 施剑秋一靠近,武婧儿就从她身上闻到一股股淡淡的血腥味。来不及思考其他的,武婧儿郑重地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问:“京师可曾戒严?” 施剑秋道:“左右武卫将军已经封了各坊入口。” 武婧儿:“在京的诸王府邸可都围住了?” 施剑秋:“昨夜已经围上,且下令若有违抗,以谋反罪论处。” 武婧儿:“天后何在?大臣何在?” 施剑秋:“天后和几位大臣进了贞观殿商议后续的事情,其他的大臣都在乾元殿中等候。” 武婧儿:“禁中轮值的舍人可都看住了?” 施剑秋脸色一白,道:“我这就去吩咐。” 武婧儿叮嘱道:“千万看守住宫廷,连狗洞都不要放过,不许放任何人出去,违者不论缘由一律处死。严密看守皇……庐陵王和王妃,还有太子李重照。” “是。”施剑秋神情肃穆。 “你去吧。” 武婧儿来到贞观殿后面的寝殿,此时韦后和她的子女都已经被带走,崔娘子也被关押起来,只剩下一群胆战心惊的宫女和寺人。 武婧儿扫了一眼,对身后的内监说道:“把她们这些人先都关起来,等候发落。” 寺人们闻言将寝殿中的宫女驱赶到别的宫殿看守起来。 武婧儿吩咐道:“将寝宫之中所有物品登记造册,哪怕是一件衣服,一方帕子都不能落下。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放到一边。” “是。”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宫殿。 武婧儿在偏殿之中召来尚服局的尚服,问道:“尚服局可有未上身的龙袍?” 尚服恭敬回道:“有。” 武婧儿点点头道:“按照豫王的尺寸修改,今天晚上,最迟子时之前,赶制出一套朝服以及相应的配饰。” 尚服迟疑了一下,随即恭敬道:“是,殿下。” 尚服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皇帝被废,她们虽然猜出继位者很大可能是豫王,但没人敢明确说出来。 只有武婧儿敢这样做。 武婧儿吩咐完事情后,然后想了想,又叫人围住了郑太妃的住所。高宗皇帝的高位嫔妃中,徐婕妤早年去世,只剩下个郑太妃。这人平日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恍如隐形人一般。 不过,还是小心为上,不能有半点疏漏。 天空依然阴沉,仿佛要下雪般,寒风阵阵。 武婧儿看着羽林军,知道他们昨晚就开始调动,一夜未睡,此时怕是又困又饿又渴又冷,于是让尚食局煮了粥以及简单做了食物,让士兵分批食用。 至于那些被围困大臣的吃食,武婧儿表示还是等天后那边的结果出来后再做打算。 天后离去后,乾元殿的门窗全部关上并且上锁,大臣被困在里面。虽然刚才向天后表了忠心,但他们依然焦虑不安。 一位大臣趴在窗棂上偷偷向外瞧,后边的人急问:“外边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大臣一边扭着身子转换视角一边摇头道:“我前面只看到羽林军的黑甲。” “唉……”有人唉声叹气。 他们这些人再一次见证了天后的凶悍,她就像经验丰富的猎手,一击必杀,抓住皇帝送天下给韦玄贞这样的混账话废了他。 这些大臣不满皇帝任人唯亲,但他们更惧怕天后。天后这个女人面热心狠,杀兄杀姐,她已经接连废了两个亲儿子。 一废太子李贤。 二废皇帝李显。 想到此处,众人皆不寒而栗。 裴炎、薛元超、刘齐贤、魏玄同等几位宰臣和太常卿王德真、中书侍郎刘祎之,还有武承嗣武三思兄弟,都跟着天后进了贞观殿。 王德真和刘祎之这两人分别是豫王府长史和豫王府司马,可以说是豫王李旦的势力代表。 其中刘祎之除了这两重身份外,他还有一层重要的身份——北门学士。当初,天后招揽学士参谋议政,以分宰相之权,人称“北门学士”。也就说,刘祎之的立场偏向他的旧主天后。 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就不用说了,跪下高呼遵守天后敕令就这二人起头。 贞观殿。 天后坐在宝座上,程务挺和张虔勖护在左右,裴炎等人分立两边。 窗外的寒风吹了进来,帷帐飘动,露出后面身披甲胄手执刀剑的羽林军。 殿内一片安静,裴炎等人心跳如雷,背后汗流如浆。 武媚娘咳了一声,殷红色的唇轻启:“昨夜裴卿向我禀告皇帝昏庸,劝谏我说,若不阻止皇帝,怕会酿成大祸危害江山社稷。先帝临终遗命,军国大事不决者听我裁断。” “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也为了不辜负天皇的遗命,我决定废昏立明,废皇帝为庐陵王,立豫王李旦为新帝。” 武媚娘简单解释完,看向裴炎道:“裴卿为中书令,你来拟道诏敕宣告天下。” 裴炎听到武媚娘的话,双腿发软,几欲昏倒过去。他是向武媚娘打过小报告,但他心中从未想过要废皇帝。如今天后的话音一落,同僚的目光唰的一下钉在他身上。 原来是你小子和天后图谋废帝啊!裴炎不用猜,就知道同僚会这样想。 除了天后的话语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证明裴炎就是废帝的同谋。 裴炎的夫人出身彭城刘氏,是谭州都督刘德敏的女儿。 豫王妃刘道涵也出身彭城刘氏,是刑部尚书刘德威的孙女。 而刘德敏和刘德威是亲兄弟,换而言之,裴炎算是豫王的堂姑父。 裴炎只觉得自己尚未交手,就一败涂地。万幸,最后的结果还是对自己有利,相比于已经得罪死的皇帝李显,他觉得或许姻亲豫王即位会更好一些。 “微臣领命。”裴炎垂下头,接受了这个任命。 不一会儿,裴炎就挥笔写成了一封诏敕,呈送天后,天后查看无误后,让门下省侍中刘齐贤署名,最后下发尚书省。 这份诏敕由中书令起草、门下侍中复核,尚书省执行,它的发出意味着宰臣都同意了废皇帝立豫王。 诏敕发出之后,裴炎等宰执竟然有一种尘埃落定浑身轻松的感觉,再抬头偷偷看向宝座上的天后,不得不称赞天后发起的这场是何等得干净利落。 裴炎几人被迫上了天后的船,态度从刚才的半推半就变成了踊跃出谋划策。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豫王尽快登基。”裴炎道 “臣等附议。”其他人附和。 武媚娘闻言道:“准奏,明日豫王登基,大赦天下,以安人心。” 中书侍郎刘祎之道:“为防社稷动荡,国家不安,臣请天后依旧垂帘听政。” 武媚娘颔首道:“准。” …… 众人商议完后续的事情,武媚娘让他们暂时先去一座闲置的宫殿处理废帝的后续事情。 几位宰臣离开后,武媚娘叫来心腹左金吾将军丘神勣带人飞驰巴州,密切监视废太子李贤。 至此,天后现存的三个儿子都在或者即将处在她的严密监控下。 武媚娘揉了揉额头,又命人叫来武婧儿。武婧儿看见武媚娘肃穆沉重的神色,不由得也变得郑重起来。 “娘娘,你有何吩咐?”武婧儿问道。 武媚娘的手指敲着桌案,一边沉思一边说道:“你给秦梦年、单于都护府库狄云珠、江南道织造使周文锦、泉州刺史苏庆节、泉州市舶使房如雪、流求都督武徽音各写一封信,阐明朝中情况,并命其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是。”武婧儿应下,去了偏殿,提笔向天后提到的几人开始写信。 同时,武媚娘又派心腹前往荆、扬、雍、豫等要冲之地或者富饶之地,或接手当地的军队,或通知当地的心腹做好准备。 这一日,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皆人心惶惶。那些上朝的大臣都没有放回去。 裴炎等几人还好些,被关在空的宫殿里处理废帝遗留事情,宫殿虽然简陋,但设施齐全,不像被关在乾元殿的那些大臣连个厕所都找不到。 直到中午时分,羽林军才将这些大臣分别送到不同的宫殿关押,又有寺人抬着两桶饭食给大臣们送来。 喝着温热的白粥,啃着大饼,一名绯袍大臣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吃饭间门隙之间门感叹了一句道:“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另一名紫袍臣子靠着柱子闭目休息,闻言轻哼一声道:“今日肯定不能回去了。” “唉……”叹息声此起彼伏。 “晚上冷得很,这天寒地冻地该怎么过啊?”一人担忧道,刚才他不顾油腻在袖中藏了一张大饼。 晚上,寺人又送上和中午一样的饭食物并一些被褥。 有人不满,争论着想要更多东西,却被同僚拉住,提醒道:“有吃的有盖的就行了,别多生事,被人误会就不好了。” 若因为几句话就被打成废帝一党,那真太冤枉了。 众人将这一天艰难地熬过去后,终于等来了第二天的黎明。 往日养尊处优的大臣们被举着火炬的羽林军粗暴地叫醒,说是请,实则押送他们到乾元殿上朝。 天空依然阴沉,殿内寒风依然刺骨。 大臣们恭敬地分立在堂下,御阶之上有脚步声响起,在万籁俱寂的乾元殿中,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头。 裴炎出列拿着一道诏敕当庭宣读:“……立豫王李旦为皇帝,改元文明,大赦天下。” “……皇太后仍临朝称制……钦此。” 诏敕宣读完,众人跪下对着宝座上的新皇高呼万岁。至此,君臣名分正式确定。 新皇李旦看似表情平淡,但他的眼中掩盖不住地流露出一抹慌乱和惶惧。他紧咬着牙齿,生怕发出打战的声音。 身后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天后,眼前是和他一样惶恐不安的大臣。李旦不由得想起昨日一大早被军队围府,强迫他们一家进入皇宫的情形。 他和王妃姬妾抱着儿女,脸色苍白地上了马车,胆子小的人在马车里当场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大人哭了,小孩也跟着哭,到了最后只剩下他和王妃两人强忍着泪水。 纵观前朝,大唐的政变都充满了血腥。玄武门之变后,太宗皇帝杀了太子李建成和李元吉后,又将他们的儿子屠戮一空,连襁褓中的幼儿都没放过。 李旦哀怜地看了眼懂事乖巧的长子李成器,又看见依偎在母亲怀抱中哭泣的幼子,泪水忍不住滚下来。 李成器伸手肉乎乎的小手抓住阿耶的衣摆,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天真地问道:“阿耶,我们要去哪里?你们为什么都哭了?” 李旦揉了揉儿子的头,将其揽在怀中,带着哭音道:“无论生死,我们父子都在一起。” 说完,他用通红的眼睛注视着王妃刘道涵,道:“若……以后女儿们托付给你了。” 刘道涵显然也明白李旦心中所想,强笑道:“未必如王爷所想,王爷不要放弃。” 身后的轻咳声让李旦回过神来,堂下的大臣又重复了一遍。李旦微微侧头,小声问道:“阿娘,你意下如何?” “准奏。”声音从珠帘后面传来。 “准奏!”李旦声音稍大。又有内监嘹亮地将李旦的命令传递下去。 这场压抑的朝会结束了,大臣们欣喜地发现他们终于能回到办公的地方了,可喜可泣。 然而李旦并不高兴,知道不用死的欣喜还没过去,就被成为皇上的惊恐所取代,心情稍稍平复,下了早朝,又和妻儿被软禁到一处宫殿之中。 万幸的是他的家人都在,李旦开启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 而李旦的兄长废皇帝李显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导火索韦玄贞一家老小被流放钦州,即刻出发,不得延误。韦家从炙手可热到人人避之不及,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 富贵无常,忽则易人。 除了韦玄贞外,和李显关系亲密的官员或流放或被杀,他在朝中本来就为数不多势力轰然倒塌,一败涂地。 夕阳西下,宫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在一些不注意的角落里,一些宫女和寺人永远地消失了。 武婧儿看着装扮成熟悉样子的寝殿,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即将来临,也许会有很多人被卷入到车底,碾落成泥。 收拾好情绪,武婧儿开始重新干活。 “殿下,庐陵王妃衣物服饰要放到哪里?”一个宫女过来禀告。韦滢滢昨天被带走的时候只穿了一身衣裳。 武婧儿闻言想起了那位叫李裹儿的安乐公主,据说她出生在流放房州路上,由于条件艰苦没有襁褓,中宗脱掉自己的衣服包裹婴儿,故名裹儿。 “将庐陵王妃、庐陵王、太……重照和县主没有逾制的衣服检查完毕后,打包送给别所。另外,庐陵王的一应待遇依制供给。”武婧儿说道。 “是。” 武婧儿说完,脑海突然中浮现一句话“杀姊屠兄,弑君鸩母”,那些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中瞬间门鲜活起来。 《讨武曌檄》! 徐敬业扬州谋反! 废太子李贤被逼自杀! 她脸色突变,直接提着裙子朝贞观殿的方向跑去。:,,. 103. 圣母神皇 李贤身亡 气喘吁吁的武婧儿急匆匆跑到贞观殿,但她的脚步突然在殿外停住。 她要怎么和武媚娘解释这些事情?以武婧儿惜命,怕说出真正的缘由被人当做异端;但不说,又不知多少无辜的人被牵连其中失掉了性命。 武婧儿犹豫了。她沉思许久,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踏进了贞观殿。无论结果如何,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娘娘。”武婧儿对着正在伏案处理政务的武媚娘叫了一声。 武媚娘抬起头,微微颔首:“事情都办妥了?” 武婧儿点头,顿了顿,道:“娘娘……你对贤儿怎么安排?” “我已经派了丘神勣前往巴州严密监控他,防止那些乱臣贼子勾连贤儿闹出祸事。”武媚娘又低下头看公文。 武婧儿提高了声音道:“娘娘!” “你有什么事吗?”武媚娘终于放下笔,一双凤目静静地看着武婧儿。 武婧儿:“贤儿性格高傲,与显儿、旭轮的性格不同,而且又与娘娘……有些误会……我怕……我怕这孩子会走极端。” 武媚娘连曾经当过皇帝的李显都能流放到房州安置起来,更何况是废太子李贤?再加上武婧儿对武媚娘的了解,武媚娘的初衷一定不是逼杀李贤。 她可能会“折腾”李贤,但不一定会要李贤的命。 武媚娘轻哼一声,道:“他若是要死要活,那我武媚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武媚娘性格坚韧,从皇宫到感业寺落发为尼,她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积极抓住机会,从泥淖之中重回皇宫。 回了皇宫之后,她也不是一帆风顺,先是没名没分地挺着肚子服侍了王皇后一年,才得到了昭仪的名分。 这样能屈能伸,坚韧不发,自强不息的武媚娘自然看不上那些因为一时挫折就寻死觅活的人,即使这人是自己的儿子。 或许正因为这人是自己的儿子,武媚娘才更看不上这样的人。 若易身而处,凭借皇后嫡子的身份,武媚娘版的皇子说不定早就逼皇帝退位自己即位了。 武婧儿见武媚娘神色不愉,劝道:“娘娘是人中龙凤,万年难逢的人杰。若拿你这样的标准去衡量世人,那这世人就没有一个能有资格活着的人。你心胸宽大,容得下大唐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难道还容不下一个贤儿?” “要我说,正是因为贤儿是你的孩子,所以你才对他有更高的要求和期望。若是不相干的人,娘娘或许连看上一眼都不愿意呢。” 武媚娘闻言,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道:“你话说了一箩筐,不知道还以为贤儿是你的儿子呢。” 武婧儿听了这话,没有害怕,反而笑起来道:“若贤儿是我的孩子,非得三天打九顿。翅膀都没硬,就敢我扳手腕,反了他?小孩子娇生惯养,还没经受社会的毒打,就叫嚣着要掀了饭桌,不揍他揍谁?” 武媚娘闻言,轻哼一声道:“就你那溺爱孩子这个劲儿,能舍得打孩子?” 武婧儿摊手道:“我可以闭上眼睛,站在一边。” 武媚娘闻言笑了下,随后一脸认真地看着武婧儿说道:“他是我的孩子,能享受荣华富贵,也要承受波谲云诡,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 武婧儿:“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人事未谋,怎么能全部归结到天命?” 武媚娘看着武婧儿,直接发问:“你想要做什么?” 武婧儿嘴角一弯,提出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娘娘,不妨让贤儿抄写千部《孝经》供奉在天皇陵前。” 抄书千部需要用不少的时间门,李贤他会明白他的阿娘并没要他死。即使有逼迫他,李贤也可以拿此事反驳。 武媚娘不置可否:“随你。” 武婧儿朝武媚娘讨好地笑了一下,道:“还请娘娘亲自写下喻旨。” 武媚娘一挑眉,颇为无奈地随手写了一张纸条。写完,她下巴一抬,对武婧儿说道:“给你,真不知道你一天天在想什么。” 武婧儿接过来,扫一眼见是自己所想,小心吹干整整齐齐叠起来。 她笑着对武媚娘说道:“娘娘,我是读过《史记》中的吕后本纪。我希望娘娘的子嗣后代活下来的越多越好。” 武媚娘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是吕后,她忒心慈手软了些。” 武婧儿附和道:“娘娘自然比吕后强。” 说完这些,武婧儿又斟酌道:“如今时局变换,我怕外面生事,娘娘可否在经济富饶、地理位置重要,或者重兵镇守的地方有防备?” 武媚娘惊讶地看了眼武婧儿,道:“你倒是敏锐,已经派人去了,不必担心。” 武婧儿闻言,欲言又止,再次提醒道:“要不要提升一下防备等级?” 武媚娘托着头,看着武婧儿说道:“已经吩咐下去要下面的人密切监视。若无事发生,也就罢了。若有事,我也不怕,正好收拾他们,一网打尽。” “嗯。”武婧儿应下,心里想着要再给周文锦、房如雪等人写一封信,让其加强戒备,互为支援,严防有人在江淮地区作乱。 “你别走,过来帮我处理政务。”武媚娘见武婧儿要离开,想起了偏殿内那一摞摞奏章,于是说道。 武婧儿扬了扬手中的信,叫人找了信封装进去,最后想了想,又满脸陪笑让武媚娘写字盖章,这才出了宫殿。 她将信交给一位熟悉的姓王的内监,并从程务挺处借来一队羽林军,千叮万嘱道:“你们一定要将这份天后手谕尽快送到巴州李庶人处。” “天后已经派了丘将军前去,丘将军行事酷烈。你们千万要赶在丘将军之前送达。若圆满完成任务,每人赏赐绢三百匹。” 众人听了,均是精神一震。早就听闻永丰公主出手阔绰,没想到真是如此。 武婧儿放心不下,又将王内监和羽林军张校尉叫到跟前,说道:“李庶人虽然被安置巴州,但母子之情未绝。他性格向来刚烈,你们去了之后要预防他走极端。” “若有人执意逼迫李庶人,你们务必要想方设法阻拦。若事情做得好,我承你们的情,必不会亏待你们。” 王内监和张校尉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这可是永丰公主的承诺,天后面前最红的大红人。 这可比千金更贵重,两人忙不迭地答应。 “趁着宵禁还没到,你们快走吧。”武婧儿说道。 “是,属下遵命。”二人辞别离去。 武婧儿目送这群人的背影远去,这才稍稍将心放下,松了一口气。心道,但愿能够来得及赶得上,但愿李贤能够坚持下去。 这时天空放晴,一股强劲的大风吹开乌云,露出橙红的太阳,金色的光芒从天上一直铺染到每一寸的大地上。巍峨壮丽的紫微城更加金碧辉煌。 落日的余温覆在武婧儿的双肩上,她又回到了贞观殿。 清雅温婉的上官婉儿依旧坐在武媚娘的下首,两人皆垂眸伏案提笔。一人威重令行,一人婉媚柔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武婧儿轻手轻脚地坐到属于自己的桌案上,抬头正对着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朝她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灵动的笑容,武婧儿嘴角含笑以应。 武婧儿翻开桌案上的奏章,一般而言新帝初即位,各种礼仪性的活动会很多。 但武婧儿翻阅这些奏章发现几乎没有人提到这些礼仪性的活动。里面的内容要么是朝廷运行的基本事务,要么是废皇帝之前地方呈给皇帝的奉承巴结奏章,比如某地出什么祥瑞了…… 对于第一种,武婧儿知道如何处置的就在奏章的末尾贴上自己的处理意见,不知道的则将建议的内容也贴在了上面。 对于第二种,武婧儿只扫了一眼,看奏章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若无,则将姓名官职和奏章名称概要,汇合在一张纸上;若有,则按正常处理事务的流程。 纸墨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武婧儿不知不觉已经将两摞奏章整理分类完毕,然后起身将这些悄悄抱到武媚娘的桌案上。 武媚娘抬眼,微微点头示意。武婧儿回到桌案上,那桌案上又重新放上两摞奏章,这不禁让武婧儿想起了前世游戏中的那些刷新点。想到此处,武婧儿无奈地笑了笑。 上首的武媚娘伸手一揽,将几摞高低不平的奏章送到眼前,先看了眼最高的那摞,上面写着“嗣圣元年滞后的请安奏章,姓名官职概要在第二张”。 武媚娘轻轻地哼了一声,招手让女史将这摞抱下去归档。然后扫了一眼剩下的,按照轻重缓急的顺序,处理起来。 当看到奏章贴的票拟之后,武媚娘眉头一挑,嘴角弯起,饶有兴致地评估起她这位姐姐处理政事的水平。 武媚娘看完暗暗点头,将武婧儿的建议稍稍改动一下,抄录下来。这样轻便快捷的处理方式,让武媚娘想起了她初开始辅助高宗皇帝处理政事的日子。 当初也是这样,李治的风疾尚且没有那么严重,还能处理一些政务,但就是不能劳累。 武媚娘将自己的处理意见夹在奏章中,李治满意了就抄下来,若是不满意就把自己叫到跟前,给她解释清楚,又让她重新拟意见,直到他满意为止。 随着时间门的积累,武媚娘处理政务越来越娴熟,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毕,武媚娘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抬头对武婧儿说道:“三姐姐,这些奏章我批改完,你自己看下,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我。” “哦,好。”武婧儿听到武媚娘喊自己的名字,忙抬头应了一声,记在心里,随后又低头重新开始处理奏章。 武媚娘批改完,武婧儿果然将武媚娘的批改建议和自己的建议做了对比,然后将疑惑的地方记下来,等武媚娘有时间门再请教她。 时间门不知不觉地过去,落日彻底沉入大地,外面漆黑一片,这时有宫女过来请示是否用膳。 武媚娘大手一挥允了,宫女忙奉上三份饭食。经过一个时辰的奏章摧残,武婧儿表情凝滞,身上的精力仿佛被榨干了一半,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说话。 反观武媚娘则精神奕奕,眉眼飞扬,仿佛刚才不是在批改奏章,而是在做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这让武婧儿想起一件事,她做数学试卷那就是九死一生的渡劫,但她的朋友则是将做奥数题当成休闲的趣事。 有时候人与人的差别真大呀,武婧儿一边吃饭一边感慨。 第一日废皇帝为庐陵王。 第二日立豫王为帝,改元文明,大赦天下。 第三日废皇太子李重照为庶人,立新皇嫡长子李成器为太子,豫王妃刘道涵为皇后。 李旦性格恬淡,在三位哥哥的光辉下长大,没有什么伟大的志向,只想简简单单地做一个富贵王爷,研究研究音律,看看舞蹈,老了之后,子女绕膝,尽享天伦之乐。 如此而已。 天不遂人愿。武媚娘四子中最对皇帝之位没有野心的人却被推上了皇位,成为了傀儡皇帝。 李旦知道被废黜的下场,他上面有一个废太子六兄,还有一个废皇帝七兄。 六兄携家眷流放到巴州临走前,据说衣裳单薄,最后还是七兄上书宫廷才拨了些钱财给他们。 至于废皇帝七兄,李旦至今不知道他们那一家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过得怎么样,以及有没有活着。 李旦刚想要叹气,但瞥见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宫人,于是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他抬头看向天空,紫微城很大,天空比紫微城更大,但他能呆的地方很小。 李旦刚踏进宫殿,那座红漆大木门就吱呀吱呀关上了,外面还传来锁钥的声音。 宫墙大约有一丈多高,上面涂了白色的涂料,院中高大的梧桐树被砍掉,只剩下一个粗糙的树桩杵着。 “阿耶,你回来了……”李成器听到声音从屋里跑出来,扑到他的腿上,仰起头奶声奶气道。 “嗯。”李旦收敛起心中的烦扰,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将李成器抱起来,一起进了屋。 他居住的宫殿虽然偏僻,但配齐全,前后两殿,东西各有配殿,他们一家居住倒也能住下。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李道涵将李成器接过来,放到地方,让他去找姐妹玩,自己则和李旦商议起事情来。 “成器被封为太子,但却有册封礼,这个太子做得太名不副实了。”刘道涵说道。 李旦闻言,顿了下,认真地看着刘道涵,道:“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咱们能有今天,我就已经很满足。有些东西,阿娘给咱们,咱们就接着;不给咱们,就不是咱们的,不必不满,也不必羡慕旁人。” 刘道涵见李旦神情严肃,心中忽然想起了庐陵王一家。若非庐陵王执意要封岳父韦玄贞为侍中,天后又怎么会有借口废了他? 想到这里,刘道涵后怕不已,生怕自己一家也步入庐陵王一家的后尘,赶紧将脑子里的念头通通删掉,并对李旦保证道:“臣妾知道了。” “知足常乐,后福无穷。”李旦说道。 朝中的大臣也知道新皇的一切典礼都是那么的单薄,有些不仅是从简了,而是没有。 废帝的屠刀尚未完全落下,东都的天空依然残留着血腥味。 这些大臣最善长自欺,也擅长欺人。分明是天后发动政变独揽朝政,他们在心中将其美化为“废昏立明”。 若说李显在朝堂之上还会发出自己的声音,那李旦则是完全不发一言,到了非要他回答的事情,他则是先请示天后,彻底成为天后的传声筒。 随着时间门的流逝,宫中渐渐恢复了安宁。然而万里之外的巴州开始了一场关于时间门的竞赛。 李贤自从被安置到巴州之后,精神颓靡,饮酒长醉不醒。他对高宗和天后是有怨的,怨高宗他的这位亲阿耶为什么不信任他,哪怕多一点信任,他的太子之位就不会被废。 怨天后视他为仇敌,难道真如传言那样,他不是天后亲子,而是韩国夫人的儿子吗? 李贤的心就这样一直拧巴着。他阿耶去世,他阿娘根本就没让他回去奔丧。 小时候,他以为阿耶、阿娘、五兄,七弟、八弟、太平以及他是一家人,被流放的凄凉让他陡然清醒,或许这一家之中只有他自己是外人。 从天之骄子堕落污淖之中,又困在方寸之间门,李贤的心中隐藏着一头要将他自己吞噬掉的巨兽。 二月底,本应是草长莺飞,春光明媚,但两伙人的到来却打破了李贤的自怨自艾。 丘神勣和奉武婧儿之命的王内监,两队人马几乎同一时刻踏入李贤宅。 王内监的双腿颤抖着,大腿上的酸疼几乎让他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悄悄觑了英伟雄武的丘神勣,心中暗骂道,竖子还挺能跑的。只比他们早了一个白天,就差点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若非他和同行的张校尉及时惊醒,日夜兼程,终于在最后一刻和丘神勣几乎前后脚到了李贤宅。 丘神勣身形高大,神情冷肃,但王内监那是谁,连天后都见过,还会怕这个人不成。 他屁股一扭,企图将丘神勣挤出去,自己先进去宣旨。 也许是一路辛劳,王内监体重掉了不少,也许是丘神勣下盘稳。总之王内监没有把人撞出去,自己反而踉跄几步,眼睁睁看着丘神勣进去。 金吾卫跟在丘神勣后面涌入宅中,又将王内监挤到一边。 “走,咱们赶紧进去!”王内监尖声道:“让金吾卫看看,咱们羽林军不比他们差。” 疲惫的羽林军先被王内监的窘态逗得发笑,听到王内监说的后面一句话,立马打起精神,想要给金吾卫点颜色看看。 一路上,这队羽林军一边追一边骂金吾卫跑得像投胎似的,单方面表示和金吾卫结了大仇,而且是不共戴天的那种仇。 张校尉扶起王内监,学着丘神勣绷着脸,带着整理好仪容的羽林军朝宅子里面走。 丘神勣带来的指令是将李贤监管起来。待他宣读完,内监得意地瞄了眼,迈着八字步对着一脸颓然的李贤,满脸陪笑道:“……李庶人接旨。” “微臣……接旨。”李贤的双眼里仿佛失去了光点。 “天后手谕,李庶人你自己好生看吧。”王内监将一封信双手递到李贤的手中。 李贤跪下,双手高举,掌心向上,一封平平整整的信落在上面。信封上遒劲秀逸的字体写着“子贤启”。 王内监和善地扶起李贤,道:“李……六郎,天后对你说的话都在信中。永丰殿下来之前还叮嘱我,让郎君你呀,多注意身体来着。”李贤慢了半拍似的道了一声谢。 王内监办完事,看向丘神勣,弹了弹袖子说道:“丘将军,你旨意也颁了,咱们一起回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丘神勣平淡道:“不牢内监忧心,我的事情尚未办完,你要是有事就先请回去。” 王内监假笑道:“是吗?可巧了,我的事情也没办完,到时咱们一起回去。” 丘神勣:“请便。” 王内监哼了一声,紧盯着丘神勣,丘神勣做什么,他也跟着做什么,而且又派了两个羽林军护卫李贤的门前。 王内监今年五十多岁,自幼生长在宫廷,对人性不说一清二楚,也知道了七八分。 丘将军行事酷烈,不惧权贵,天后让他来处理废太子的事情,怕是对这个儿子极为忌惮,从严处置李贤。 而他这群人能来,不是因为永丰殿下的说情,而是因为天后对李贤尚存母子之情。 丘神勣和王内监仿佛就像武媚娘脑中的两个小人,丘神勣是黑色的小人,主张要威逼李贤,毁其心志;王内监则是白色的小人,只是将李贤禁锢,省得他为自己找麻烦即可。 这是王内监一路上琢磨出来的事情,他心中疑惑,天后是想留废太子呢,还是想逼废太子死呢。 到了李贤宅,他还未得到答案。或许现在选择的权利已经到了李贤的手上。 他想活便活,想死就能死。 李贤会怎么想呢? 李贤回到屋内,双手颤颤抖抖拆开信,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展开读了起来。信写得极为简洁流畅,但李贤却脸色惨白,几欲摔倒。 “孝经”两个字又一次如晴天霹雳在李贤头顶炸开。 难道不顺从你,就是不孝吗?李贤的双眼瞬间门充满了泪水,喉咙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榻前,抬起头强忍悲恸。阿耶……他的阿耶已经去世了…… 黑暗一点点吞噬了落日,统治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乌云助纣为虐,又遮住了天幕上唯一的光源——星辰。 三月底,贞观殿。 “什么贤儿自缢身亡?”武婧儿轰地一下站起来,道:“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没赶上?”:,m..,. 104. 圣母神皇 显福门举哀 “怎么人就没了呢?”武婧儿喃喃道,眼睛一片茫然。 “说,到底是什么情况?”武媚娘冷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堂下跪着丘神勣、王内监和张校尉。武媚娘的声音让王内监和张校尉心肝发颤,倒是一旁的丘神勣先出声将事情不偏不颇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丘神勣被王内监盯住后,他也派了两名金吾卫守在屋门口。丘神勣性格冷酷,在他看来,废太子李贤比废帝李显更加具有危险性。 李贤在当太子之时就激烈地反对天后,而且才学和处事的美名远扬,受到朝野和天皇的一致称赞。 但废帝李显则不同,废帝一事展露了他的昏庸无能、任人唯亲以及刚愎自用。 相比之下,才华横溢具有反叛精神的李贤更容易凝聚起反武势力。 当年,尉迟敬德敢射杀齐王李元吉,他丘神勣就能逼杀废太子李贤。 只可惜来了搅局的人,丘神勣头天晚上正想着如何支开王内监和羽林军,次日一早竟然得到了好消息。 废太子李贤昨晚自缢身亡! 天亮之后,羽林军敲门发现屋里无人应答,就破门而入,一进去抬头就见李贤吊在房梁上。胡凳倒在铺了冬被的地上,故而没有发出声音惊醒外面守门的人。 丘神勣说完,王内监又补充了几句。他不仅脸上苦,心里更苦。差事办砸了,逼杀太子李贤的罪名就要落在他们身上了,果然永丰殿下的恩情不是那么好拿的。 “怎么会这样?”武婧儿的心仿佛被捏碎揉烂。是她让天后写的那封信逼杀了李贤吗? 想着想着,武婧儿的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心中又疼又悔。 “你们下去吧。”武媚娘的声音不辨喜怒。 武婧儿抬头看去,只见武媚娘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 武媚娘她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恨和痛。 丘神勣等三人下去后,武婧儿向武媚娘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没想到那封信逼死了贤儿……如果……” 武媚娘仰着头,喉咙几乎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声音嘶哑,道:“这事与你无关。他是拿着他自己的命与我抗争啊。” 武媚娘用手捶着胸口,气得语不成调:“他的脾气为什么这么犟?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武婧儿在一旁低头垂泪,她想不明白以李贤的聪慧难道就不明白武媚娘的意思吗? 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武媚娘缓了一会儿,眉眼重新变得坚毅起来,她看向武婧儿道:“你心情不好去偏殿休息吧。” 武婧儿闻言起身,身子却晃了下,忙扶住一旁的柱子才站稳了身体。临走之前,武婧儿回头看了眼武媚娘,只见她神色一如从前,但身上添了几分沉重。 武婧儿离开后,武媚娘缓缓坐下,狠狠拍了几下桌案,手掌变得通红。她咬牙切齿道:“李贤,你欠我的还没有还够,还没有还够……” 武媚娘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 她想起了李贤出生的情形。那是永徽五年的腊月,刚丧女的她因为这个新生命的到来而感到十分开心。 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武媚娘挺着肚子和李治一起前往昭陵祭祀太宗皇帝。寒冬腊月,天气阴冷,连日的奔波让还有一个月即将出世的李贤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人间。 武媚娘也曾为李贤的出生而心中欢喜,也曾为李贤的聪慧而感到骄傲……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李贤长大后,处处违逆她,一点都不了解她、体谅她。本为至亲母子,双方最后都活成了敌人的模样。 武媚娘用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仿佛看见李贤拿着刀子在捅她的心。 这就是贤儿对她的报复吗? 武媚娘蓦地睁开眼睛,凤眼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整个人仿佛变得无坚不摧。 “来人!” “来了,娘娘。”上官婉儿从外面走进来。 丘神勣等人过来禀告事情时,上官婉儿抱着奏章正走到门口,听到里面的语调不对劲。她停在脚步,在门口听到废太子李贤自缢身亡后,就立马轻手轻脚地退下。 “明日,我要率领百官在显福门为贤儿举哀……李贤追封为雍王。”武媚娘道。 上官婉儿温顺道:“是,天后。” “去吧。” 上官婉儿出了宫殿,紧绷的精神才稍稍放松一下。天后虽然现在看着和往常一样,但从十三岁就跟着武媚娘的上官婉儿明白,平静的天后此时心底蕴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 武婧儿在偏殿收拾好心情后才出来。她和李贤并不是很熟悉,但是这位二十九岁就英年早逝的外甥给她的心中留下了难以言说的悲哀。 历史不可改吗? 可武徽音依旧嫁给了太子,还成了流求的都督,库狄云珠成为了单于都护府的都护,织造局的织机吱吱呀呀在江南和西域响个不停,停泊在泉州港数十个国家的商船接天连日…… 武婧儿看见武媚娘,又忍不住想哭,她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想的主意逼死了李贤,她也在怨李贤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我们好久没有聊天了,出去走走吧。”武媚娘看着双眼通红面露迷茫的武婧儿说道。 “好。”武婧儿用帕子擦干眼泪。两位年过花甲的姊妹出了宫殿,迎着朝阳。 春风徐徐吹来,远处群山露出深蓝色的轮廓,眼前是一片片浓浓淡淡的绿,尖尖的芽叶和花簇镶嵌在其间。 两人走进一条两丈宽的道路,路上铺着青石板,两侧种满了高大笔挺的银杏树。葱郁的枝干勾连成一条遂道,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扇形叶片落下斑驳的光点。 银杏树外,一侧是一曲活水,耳边春水潺潺;一侧是精心构造的土坡,浅草如茵,桃树、李树、杏树、樱花树、榆叶梅以及松柏杂种其中。 此时,土坡上花开得十分热闹,一团团、一簇簇的花朵沉甸甸地垂下来,洋溢着蓬勃的生机。 但如此美景却都付给了青碧的流水和静默的宫廷,武婧儿和武媚娘都无心欣赏。 “他……他走了也罢。”良久,武媚娘才开口道:“生长在皇家,这就是他的命。” 武婧儿停了下,目光透过银杏叶,只瞥见破碎的几团亮光,道:“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自作聪明,也不会让贤儿心生绝望,走上死路。”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不,他在恨我,想要自己的生命报复我。” 武婧儿摇摇头道:“贤儿的死,我有一大部分原因,若我换上贤儿熟悉或者信任的人,他就不会那么绝望。” “是我……是我太傲慢……太想当然了……”武婧儿心中生出一股愧疚来。 武媚娘停下脚步,看着武婧儿的眼睛道:“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你救不了别人。人啊,只能靠自己……” 说完,武媚娘就再没有说话,昂着头一直往前走。武婧儿跟在她的后面。青石板的道路不断向前方延伸,一直到了洒满阳光亮堂堂的地方。 春阳温暖、花树蓬勃,流水潺湲。 两人饶了个弯又回来了,武婧儿那泪水浸润的心被阳光照过,慢慢地变得暖和起来。武媚娘紧皱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大臣们听到这个消息,心惊胆战,不由得咋舌天后的心狠手辣,连亲生儿子都能狠得下心。 比大臣听到这个消息更恐惧的人,是李贤剩余的两个弟弟废帝李显和新皇李旦,尤其是李显。 他们一家被关押在洛阳城中的一座别所,位置隐秘,戒备森严。不知是看守的人有意还是无意,将李贤死亡的消息透露给了李显。 本来就惶若惊弓之鸟的李显心狠狠地跳动起来,脑海中不断将李贤的下场置换成自己,闭上眼睛都是自己吊在房梁上飘荡的画面。 他努力压住每一丝肌肉的颤动,生怕微微一动,自己皮囊下的恐惧会喷涌而出。 韦滢滢也是惶恐不已,这些天她泪都哭尽了。父母姊妹兄弟被贬到钦州,三个儿女嗷嗷待哺,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成为家中的主心骨。 韦滢滢努力压住心中的不安,握住李贤的手,语气中充满了力量:“你和李贤不一样,他之前不得天后喜欢,又多次忤逆天后,如今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情理之中。” “但天后从小就疼爱你,纵然你惹怒天后,但时间长了,天后的气就慢慢消了。你会好好的,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韦滢滢不知道是在说服李显,还是在说服自己。 李显动了动手指,脸上露出兔死狐悲的凄凉,道:“都一样的,我们都是阿娘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阿娘能杀他六兄,也会杀他。 韦滢滢走上前给了李显一个有力的拥抱,道:“七郎,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 李显的双臂慢慢能活动了,环上韦滢滢的后背,头搁在秀逸乌黑的发髻上,嘴里道:“我不知道……但我尽量……” 韦滢滢的手收紧,勒得李显踉跄了一下,她狠狠说道:“不论如何,你都要给我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们一家才有希望,还有我爹娘,我弟弟和妹妹们……” 韦滢滢说着,眼眶中充满了泪水,她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同样的话也适用韦滢滢她自己,她更不能倒下,她也是三个儿女以及爹娘弟妹的希望。 两人相拥许久,直到双方的情绪都稳定下来。韦滢滢和李显开始思索起对策来。 韦滢滢想了又想,觉得这事有疑点,道:“六兄是怎么死的,是被逼,被杀,还是自杀?” 李显也发现了盲点,他看了眼窗外面无表情的士兵,摇了摇头,道:“他们不会告诉我们具体原因的,也有可能他们自己不知道原因。” 韦滢滢白嫩修长的手指拍了下桌案,低声骂道:“龙游险滩遭虾蟆戏。咱们又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未必。”李显话音刚落,韦滢滢接道:“每月月初发份例的时候。”月初来别所发份例的人虽然寡言少语,但对他们未曾冷言冷语,克扣份例。 “还有几天就要到了。”韦滢滢道。 李显道:“姨娘在管理宫务,她一定会想办法将消息传过来的。” 相比于李显夫妇的惶恐,李旦恐惧之后是听之任之。他为六兄的去世而伤心,也为自己的未来忧心,但他被困在宫中什么都做不了。 李旦摊开纸张,继续抄起《老子》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虽然李旦早已将《老子》的内容记在心中,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看一句,抄一句,核对一句。 桌上的笔墨化成涓流,不断滋养着李旦被寒风吹得皲裂的内心。 次日,武媚娘带着群臣在显福门举行了隆重的举哀仪式,以此昭告天下废太子李贤已经身亡,同时追封李贤为雍王。 天色阴沉沉的,白幡在空中飘荡,就像风暴中无所依存的小船。 一身素衣的武媚娘神情凝重,一丝不苟地招魂、念祭文,上香。香烟缭绕,武媚娘的脸庞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哀戚犹如带针的线在武媚娘的心脏上织成了一个潦乱的死结。烟雾在空中变幻着形态,武媚娘恍惚看见贤儿的身影隐藏在其中。 他在看自己吗? 既然你用死亡来抗争我这位母亲,那么这次举哀仪式就是我们母子最后的联系。 举哀之后,死生不复相见。 但愿你将来能托生到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腹中,而不是成为像自己这样野心勃勃女人的儿子。 武媚娘精神恍惚了一下,她仿佛看见前进的道路上,杵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还有早已去世的姐姐一家。 周围风雨如晦,唯有遥远的前方闪着一丝光亮。但路上的每个人都在劝她不要自私,不要贪恋权势,不要凶悍无情,最好要分惠给他们。 有谁会顾忌到她的想法? 她手里的权势不是大风刮下来的,不是仅仅靠着美貌勾引李治得来的,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换来的。 太宗晚年,武媚娘冒着死亡的危险勾得李治暗生情愫,流落感业寺后,又是冒着死亡的危险珠胎暗结,她也曾差点被废功亏一篑…… 李治手中的皇位也是如此,若不是他全力筹谋用尽智力,又怎能在没有多少党羽支持的情况下登上太子之位。 众人只看到人前的光辉,却忽视人后的受累。 说到李治登皇位,只提他有一个好阿娘,给了他一个嫡出的身份。 说到武媚娘为天后,只说她狐媚惑主,善于阿谀奉承,狡诈成性。 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来,香加速燃烧起来,仿佛是李贤迫不及待地在和她撇清关系似的。 武媚娘狠狠扯掉心脏上的死结,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前行。 细看之下,她的心脏就像篾匠的手一样,上面伤痕累累,张满了茧子。 或许正因为有这些茧子,篾匠才能娴熟地编出巧夺天工的竹具,不惧怕竹子上的毛刺,不惧怕锋利的工具。 虽然显福门举哀具有明显的政治意义,昭告天下太子李贤已经去世,严防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李贤的名头作乱。 但在举哀仪式上,武媚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实意,无半点假意。 也许正因为这个仪式是“假的”,武媚娘才能肆无忌惮地真情流露。 武媚娘动,百官跟着动;武媚娘悲,百官跟着悲;武媚娘泣,百官助泣。 公卿大臣看武媚娘,就好像在看一场猫哭耗子的戏码。他们面上哀戚,心中说不定在“感慨”,好一个无情虚伪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仪式是“假的”,百官的悲戚是假的,唯有武媚娘在一片虚假当中流露的哀戚是真的,但又被别人当做“假的”。 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② 武媚娘在祭文中将李贤的死因,归为丘神勣等人误会上意逼杀李贤。仪式过后,武媚娘自然要对丘神勣等人做出处置。 丘神勣贬为叠州刺史,王内监被贬去修皇陵,其余诸人并无惩罚。 李贤的事情随着举哀仪式的结束,渐渐沉寂下来,他的灵柩依旧停留在巴州,他的妻儿依旧呆在凄凉的巴州。 武媚娘将目光移向了废帝李显,这也是一位挡在她路上的人。 武媚娘想要独揽朝政,虽然她将李显严密囚禁,但老虎尚未打盹的时候。 若将来一天,反对她的人聚集在一起从别所处请出李显,与宫中里应外合,那她武媚娘所做的一切都将成空。 李显必须离开两都,远远地离开两都。 即使有人要围着李显谋反,她也有回旋的余地。 武媚娘的眉宇间充斥着连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都无法匹敌的锐气,这股锐气势如破竹,一往无前,坚定而又冷静理智地面对一切阻挡她的人或事。 流放的命令已经下达,李显的神色又更添了迷茫,路在何方,未来何去何从,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流放在巴州的六兄尸骨未寒,李显一家又将去均州。 庞大的压力几乎要将这位曾经年轻气盛青年的脊梁压弯。李显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在见到武婧儿后,连日的彷徨和恐惧喷涌而出,让他抱着这位姨娘大哭,鼻涕横流。 武婧儿听到哭声,心中也不是滋味,她救不了李显,也不会救他。 武婧儿将手帕塞到李显手中,安慰地拍着他的后背。这样吓破胆子的李显让武婧儿想起了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男孩。 过了许多,李显才慢慢止住哭泣,韦滢滢在李显哭的时候,已经将儿子们带到别处照看。 “显儿……”武婧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显红着眼睛,将湿哒哒的手帕攥在手心,向姨娘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让姨娘见笑了。” 武婧儿摆摆手,两人相对坐着。韦滢滢这时端着两盏茶过来,勉强笑道:“家里没什么好茶,委屈姨娘了。” 武婧儿接过来道谢:“你也坐下吧。” 韦滢滢坐下,欲言又止,道:“姨娘,你能不能向天后请求,我们老老实实呆在东都,什么都不做。均州路远,三个小孩子怎么受得起路途上的颠簸?姨娘不看在我们的面上,就当看作小孩的面上吧。” 武婧儿听玩,沉默了一下。韦滢滢和李显相视,脸上均露出惊慌的神色。 “不是我不求请,而是你们一定要离开两都。显儿的性格我了解,我明白你说的是实情,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不会了解也不会顾忌你们……”武婧儿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二人。 李显咬着唇,点了下头,握住韦滢滢的手,说道:“咱们一家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韦滢滢颓然,然而她眸子闪过一丝期盼,起身走到武婧儿身前就要跪下。武婧儿连忙将人扶住,问道:“有事慢慢说,这是做什么。” 韦滢滢的泪水滚了下来,恳求道:“求姨娘救救我的家人吧。钦州是烟瘴之地,又多蛮夷,我爹娘年纪大了,弟弟妹妹年纪又小,都是我怂恿七郎为我爹封官的,不干我爹娘的事。” “往日交好的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我现在只能求姨娘了。若姨娘救我爹娘弟妹一命,我必结草衔环报答姨娘的恩情。” 武婧儿听完,沉吟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爹……你想必也知道朝廷办事风格……换个好地方几乎完全办不到,天下的人都看着呢。” 韦滢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然后又听武婧儿说道:“钦州换成流求,你觉得怎么样?” 韦滢滢的嘴巴张大,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流求?”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五嫂就是流求都督府都督。”李显在一旁补充道:“五嫂温和善良,看在你的面上想必会安置好岳父一家。” 韦滢滢一听,连忙道:“就这个,就这个!” 武婧儿点头,对韦滢滢说道:“流求与大陆隔海,海上风高浪急,常有船沉人亡的事件发生。我不能保证他们能平安到达流求,也不能保证他们能在流求活下来。” 韦滢滢忙摇头道:“去哪儿没有风?从东都到钦州也是危险重重,至少他们到了流求,有人能依靠。姨娘,你帮我向五嫂问好,请她代我照顾我的父母,若有来日,我定当报答她的恩情。” 武婧儿道:“好,那我回去就向天后求情,改迁流求。你们到了均州,都要好好的。” 李显嘴张了张,最后问出口道:“姨娘,我六兄是怎么死的?” 武婧儿神情一黯,将李贤之死一一道来。 李显和韦滢滢听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是自杀?阿娘不是……” 连李显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李贤不明白呢?或许李贤明白,但只是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 武婧儿伸手拍拍李显的肩膀,对他郑重地说道:“只要你相信你阿娘不会害你,你就永远不会死。” 李显愕然,他现在显然还没有明白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武媚娘的心很大,国家社稷占了一大部分,李治又占了一部分,仅留下一点分给几个孩子。 就拿李贤来说,与天后不合、曾经深受朝野和天皇称赞、才华横溢、处事明审以及又是天皇现存的嫡长子,这些都让李贤成为反武势力最理想的拥护对象。 但这样的李贤却是社稷稳定的隐患,所以李贤死了最好。但对于母亲身份的武媚娘而言,她心中还是希望李贤活着,所以才在武婧儿的央求下写了信,为儿子求活。 信封之上的“子贤启”就是明证。 想毕,武婧儿见李显一脸懵懂,转头看向韦滢滢,对她说道:“皇家的事情一般不会牵连到女性。隐太子李承乾的妻子郑观音、巢王李元吉的妻子杨氏、贤儿的妻子房宜蕙都活得好好的。” “显儿他承受的压力比你更大,到了均州,你要好好劝解显儿。”武婧儿叹了一口气,转头又对李显道:“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你的妻儿才能有更好的未来。不然你看看你六兄,他去后,有谁还能会想起他的三个孩子和妻子?” 李显的心境慢慢变得平缓起来,听到这句话,他和韦滢滢对视了一眼,两人看向武婧儿坚定有力回答道:“我们会好好活下去的。” 武婧儿闻言,露出笑容,随后脸色一变,再次郑重叮嘱二人道:“你们到了均州只好好过日子,不要起……别的心思。对于别人可能是从龙之功,但对于你们一家可能是灭顶之灾,到时……” 李显忙不迭道:“我知道,阿娘下次能放过我,下次就……” 韦滢滢赶忙打断李显,给武婧儿保证道:“我们知道轻重,而且已经受了教训,再不敢做旁的事情了。” 武婧儿道:“你们明白就好。去了均州后,没事做,就看看书养养花,也别忘了几个孩子的教育问题。” “将……将来若长宁他们几个到了婚嫁的年龄,你们还在均州的话,我会奏请天后给他们赐婚,说不定他们还能出来。” “别到时长宁重照他们来了京师,外人一看,噫,这几个孩子长得怪好看,咋都目不识丁呢?不注意小孩教育,到时你们就后悔莫及。说不定长宁重照他们还要埋怨你们呢?” “他们敢!” 自从废帝后,李显和韦滢滢都一直处在阴霾中,武婧儿描述的带着光亮的未来,让他们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m..,. 105. 圣母神皇 徐敬业叛乱(一) 武婧儿从李显夫妇处回来,正要将几人谈话的内容告知武媚娘。武媚娘摆了摆手,道:“不用说了,随便猜也能猜出来。” 武婧儿听了,轻笑出声道:“还是娘娘了解我和显儿。吃一堑长一智,他如今瞧着成长了许多。” 武媚娘冷哼一声道:“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他成长。身为帝王不自重,自然不能将江山交付给他。” 一阵沉默传来。武婧儿不得不承认武媚娘说的对。在她看来,李显和他的父亲李治相比差了太多了。 “幸好有娘娘。”武婧儿看着武媚娘庆幸道。 怪不得李治临终前,将军国大事交给了武媚娘裁决。 武媚娘瞥了眼自己想通的武婧儿,指着奏章说道:“人呢,你也去看了。现在你赶紧把落下的奏章给我补上。” 武婧儿笑着坐下来,想起了韦家的事情,于是向武媚娘求情道:“韦滢滢已经知道错了。娘娘不看在糊涂大人的面上,也看在几个小孩子的份上,将韦家流放到流求吧。” “徽音年年上书,年年要人,韦家那几个人我瞧着都读过书,不如送到那边榨干他们的用处,一举两得。” 武媚娘似笑非笑地看着武婧儿,道:“当初她为皇后时,将你这个姨娘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无人可求,就求到你的头上了。你也忒烂好心了,就不怕救了个白眼狼?” 武婧儿不在意道:“我还有多少岁能活?等到他们报恩,说不定我早就进了坟墓。我不为其他,只为显儿。”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提到年龄,道:“你也知道这些。罢了,左右流求也是荒瘴之地。你既在他们面前夸了口,我不好让你在小辈前没有面子。” 武婧儿起身行礼,笑吟吟道:“多谢娘娘成全。” 武媚娘也跟着笑了,笑完之后,脸色凝重道:“就此一次,以后我就不会答应了。” 武婧儿点头保证道:“我与娘娘一体,娘娘指哪儿我打哪儿。” “你最好是说话算话。”武媚娘哼了一声道。 李显夫妇离开东都前往均州之后,东都表面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乾陵的地宫已经营造好,钦天监选了良辰吉日,新皇李旦一身缟素,满脸悲戚,带着千乘万骑护送高宗灵柩回长安下葬。 武媚娘站在则天门上送别。初夏的阳光亮堂堂的,与送葬的队伍混为一体,让人分不清楚。 灵柩渐渐远去,仿佛也将武媚娘的心带走了。 李治去世后,武媚娘经常半夜醒来,想要探查李治的身体状况,伸手一摸,身侧是空的,再往外一摸,才想起那人已经不在了。 武媚娘看着化为白点的灵柩,明白这是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从此,李治长眠地宫,她独自在人间行走。 想到此处,武媚娘的心揪痛了一下。她思念李治,不舍得他离开,却不敢送他最后一程。 时局只是表面稳定,武媚娘不敢冒险离开东都,中间的变数太大了。 她牢牢地抓住权力,同时又深深地怀念着李治。 灵柩离开后,武媚娘郁郁了一上午,又立马投入政事当中。 时光流过,将刻苦铭心的记忆深埋,又开始了新生活的勾勒,记忆摞了一层一层又一层。 这日,武婧儿刚坐下正要处理公文,就听到有人通禀说礼部尚书武承嗣来了。武媚娘点头,让人请他进来。 武承嗣快步进了宫殿,满脸堆笑,行礼道:“侄儿拜见姑母,姑母仙福永享。侄儿拜见三姑母,三姑母万福金安。” 武媚娘手一挥,身子斜靠在椅子道:“起来吧。”说完,她转头对武婧儿说道:“这个猴儿,过来请安老是说些俏皮话,正事不好好做。” 武婧儿亲眼见过武承嗣如何殷勤奉承武媚娘,闻言笑道:“你听听他如何狡辩。” “对呀,姑母你听我狡辩……不,是辩解,”武承嗣满脸笑容道:“侄儿今儿是有正经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我要是不满意,礼部尚书你也就不用当了。”武媚娘开玩笑地说着话。 武承嗣的眼睛闪过慌乱的神色,额头开始冒汗。他这个姑母面冷心狠,亲生儿子都能杀,更何况他这个侄子?他显然没有把天后的话当成是开玩笑。 武婧儿见武承嗣僵住,遂开口解围道:“我对你口中的事情也很好奇,说来让我也听听。” 武承嗣回过神来,忙挂上讨好的笑容:“承蒙姑母厚爱,侄儿当了礼部尚书。侄儿感念姑母恩情,为姑母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如今姑母匡正社稷,功绩昭彰,远迈古人。侄儿想,不如追王武氏先祖,立武氏七庙,以彰显姑母的功绩。” 武婧儿听了,诧异地看了眼武承嗣,叹道这武承嗣的胆子真大。天子七庙,武氏立七庙是什么意思?在武婧儿看来,现在还远没有到立七庙的时候。 武媚娘听了,却饶有兴致道:“追王先祖,立武氏七庙?” 武承嗣连忙道:“姑母文治武功不仅是女人堆中的英雄,就是那些须眉浊物也比不上。所以侄儿以为宜追王先祖,立武氏七庙,向武氏列祖列宗,向天下人表明娘娘的功绩。” 武媚娘的手指曲起敲着桌案,转头看向武婧儿道:“你以为如何?” 武婧儿觉得时机有点早,但她心里相信武媚娘会做出正确的决策,于是出口道:“我不懂这些,全凭娘娘裁决。只是立武氏七庙,怕朝臣要吵闹一番。” 武媚娘笑了一声道:“吵起来才好呢。”吵起来,她才能看清那些人支持人,哪些人反对她。 武承嗣表忠心道:“只要姑母吩咐,哪怕被千夫所指,万人误会,侄儿也会将姑母的命令执行下去。” “好,我果然没看错你。”武媚娘坐直身体,看着武承嗣,道:“礼部尚书武承嗣听旨,即日起加封你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后要尽心尽力办差。” 武承嗣闻言大喜,跪在地上,颤声道:“侄儿领旨,多谢姑母隆恩。” 武承嗣他终于进了政事堂,当了宰相,心中更加坚定奉承天后的念头。 武婧儿听到武媚娘的任命,心中稍一思索,也暗自点头。武承嗣虽然能力不行,但他对武媚娘的忠心毋庸置疑。 如今宰臣中,以刘仁轨和裴炎为首,刘仁轨留守长安鞭长莫及,东都的官员实际是以裴炎为首。 当初李显即位后,武媚娘神隐,李显和裴炎展开了争夺权力较量,但最终于以裴炎和武媚娘联合,废了李显为结局。 如今李旦即位,他被幽居别殿,武媚娘和裴炎直接对上,二人的矛盾自然越来越激烈了。 新任宰臣中王德真逐渐和裴炎联合起来,出身北门学士的刘祎之态度暧昧。武媚娘感到了对宰臣的掌控力下降,于是就将武承嗣提拔为宰臣。 武承嗣得到天后的授命,回家之后找心腹代笔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奏章,旨意就是追王先祖,立武氏七庙,将天后的祖宗待遇提升到皇帝级别。 现在天后已经临朝称制,代掌皇帝的权力。 这篇奏章在朝堂上刚出现,就如同一点水进入了沸腾的油锅里,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裴炎立马出列,坚定地反对道:“武承嗣此言是害太后啊!太后是天下之母,为天下之表率,应当至公无私。但现在武承嗣上书太后,请太后追封武氏祖先立七庙,这是自私的行为,与太后的身份不相符合。” 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王德真附和道:“裴相所言有理,自古以来没有立天子母族七庙的先例,此事有违古制,请天后三思啊。” 那道自从显庆年间设立的珠帘终于撤去,武媚娘坐在宝座上,脸上喜怒不形于色,静静地看着下面臣子争论。 武媚娘身前的御座上空无一人,李旦回长安主持高宗的下葬仪式。 武承嗣站出来反驳道:“裴相说的毫无道理,立武氏七庙如何是自私的行为?太后功盖千秋,理当立庙以示尊荣。” 裴炎轻蔑地瞥了眼武承嗣,此人不学无术,身无寸功,阿谀奉承,可叹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与这样的人在朝堂同列。 悲哉!怪哉! 武承嗣接受到裴炎的目光,感觉裴炎看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团脏东西,顿时脸紫胀起来,双手紧紧攥住笏板,心中暗道,老匹夫若落到他手中,早晚有他好受的。 裴炎从武承嗣身上扫过后,抬头看向宝座上的武媚娘。那道淡淡的珠帘撤去后,朝廷和天后的界限也渐渐消融了。 天后正式从后宫走到了前朝,能阻止她的人已经不在了,敢阻止她的人寥寥无几。 吕后的故事浮现在大臣们的心头。 裴炎目光直视天后,道:“太后难道忘了吕氏之祸吗?吕后、吕产、吕禄败亡,吕家不复存在。太后若为武家先祖长远计,更不能僭越规制啊。” “殷鉴未远,当绝其源。请太后三思!”裴炎厉声道。大臣们纷纷附和。 武媚娘见朝中大臣激烈反对,神色平淡道:“此事明日再议。” 说完,武媚娘看了眼内监,内监朗声道:“退朝。” 裴炎等人面面相觑,太后立家族七庙的态度坚决,他们唯有苦劝死谏了。裴炎看着满脸无措的同僚,余光又瞧见被众人簇拥的武承嗣兄弟,心中长叹。 女主当权,国将不国啊! 裴炎等人坚决反对立武氏七庙,吵吵闹闹许多天后,就连长安留守的刘仁轨也赶忙了写了一份奏章送来,也以吕后的事情劝谏太后。 武媚娘观察了朝臣这些天的反应,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以诸侯王的标准立武氏五庙,顺道也明白了裴炎等人以后必将与她为敌。 眼见武承嗣办妥了一件事,入了天后的眼,武三思也跟着动起了心思。他将心思打到了皇室诸王身上。 天后临朝称制,常有人将其比作吕后,武三思等武家诸侄自动将自己带入诸吕。吕禄和吕产是吕后的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恰好也是天后的侄子,武婧儿好比吕媭。 粗粗一看,历史仿佛就是在重演。 吕禄和吕产是怎么死的? 他们是被刘氏宗亲和大臣杀死的。因此武三思和武承嗣兄弟对李家诸王有着天然的厌恶,主张先下手为强。 武三思经常在单独面见天后时,劝说天后杀韩王李元嘉和鲁王李灵夔。这两人是高祖皇帝的儿子,地尊位重,在宗室和朝野之中颇得人心。 只不过时局刚定,武媚娘只是对武三思多有赏赐,并没有接纳他的意见。 在武婧儿看来,武媚娘的政治手腕极为高超,拉拢中间势力,集中力量对付反对势力,一点点消灭不顺从自己的势力。 裴炎曾是她的朋友,两帮势力联手废了李显。但裴炎现在明显成为了武媚娘乾纲独断的最大障碍。 机会很快就来了。 洛阳朝堂之上波谲云诡。 千里之外的扬州某家酒楼迎来了几位政途失意的官僚。 李敬业、李敬猷、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以及魏思温几人借酒浇愁,他们都是被贬到偏远之地为官。 “李兄,为何你被贬到了柳州?不应该啊,你可是英国公啊。”唐之奇端起一杯酒,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李敬业苦笑着摇摇头道:“喝酒喝酒,不要提这些糟心事了。” 魏思温替李敬业抱不平道:“太后之所以当年能封后,先英国公出了大力气,而且先英国公南征北战,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英国公府对天后有恩,对国家有功。” “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李兄才到了三世,连李义府那样的无耻小人都能得到追封,你却被贬到柳州……” 李敬业被贬到柳州,基本上要做一辈子的柳州司马了,政治前途无望。在座者无不为他扼腕叹息,连高门贵胄的李敬业都这样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 骆宾王一边饮酒,一边叹息道:“朝中大臣多蝇营狗苟之辈,哪里有我等的立身之处。” 杜求仁跟着埋怨道:“那个叫武承嗣的,不学无术,凭着裙带关系就能登上高位,现在的朝廷可不是以前的朝廷喽。” 魏思温接着道:“以前高宗在时,政治清明,朝中俊杰云集,哪像现在奸佞当道,满朝都是魑魅魍魉。” 李敬业的弟弟李敬猷撇嘴道:“这天下已成了武家的天下,你看看武家诸人各个身居高位。就说那个在西南的秦梦年,他有什么才能,就是靠着武后外甥的身份起家,不到三十岁就节度西南诸军。” “要武功没武功,本事没有,倒是爱蹭,跟着邢国公积攒了一些小功劳,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我兄长要处在他的位置,早把吐蕃给平了。” 唐之奇连声道:“对对对,倒把这个人给忘了,就这样,朝廷还有人赞他持重周全。现在的将领没几个能行的,安西的王孝杰有谁听说过吗?无名之辈而已。安东的王方翼凑合,仅能当个守门官。更离谱的是北边的单于都护府竟然是一个胡女。” “胡女除了会跳舞,还会做什么?”唐之奇说着朝众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他人心领神会,大笑起来,笑完又感到了悲伤。胡女能当上都护镇守一方,可怜他们这些大才却要在乡野之中蹉跎一生。 李敬业举杯邀饮道:“此地无胡姬跳舞,痛饮此杯,我为大家舞剑助兴。” “好好好,痛饮此杯。”众人纷纷应道。 饭未吃多少,几人酒喝了不少。李敬业醉醺醺道:“女主当权,国将不国呀。” “是啊,苍天啊,什么时候能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啊。” “这天下已经不是李家的天下,而是武家的天下了,呜呼哀哉……” “武氏在一天,我们一天就出不了头啊……” “这样的窝囊日子还不如反了呢……” 包间内瞬间沉默了下,几人唰的一下看向说反的那人。那人往后退了退,心砰砰直跳,后背直冒汗,强撑着反问诸人道:“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这可是谋反的罪名,要诛九族的。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众人,生怕这里面有人告发他。 李敬业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一巴掌拍到这人肩膀上,道:“你小子胆子够大!” 说完,李敬业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人,抬腿踩在桌案上,逼近几人,说道:“他说的有道理。咱们这些人都是没有明天的,与其在贬谪之地窝窝囊囊一辈子,还不如轰烈烈反了他娘的。” 李敬猷力挺兄长,道:“武氏倒行逆施,宗室如今人人自危。若我们举起拥护天皇七子的旗帜,宗室公卿大臣必定应者云集,到时候匡复江山,何等快哉!” 魏思温沉吟道:“说的有道理。武氏诸人如今天怒人怨,又都庸碌,不过是土鸡瓦狗之辈。况且李兄乃名门之后,家学渊源,膂力过人。若李兄振臂一呼,山东豪杰将从者如云。” “除了两位李兄外,骆兄才名天下颂扬,有了骆兄的加入我们的实力更上一层。” “此事可干!” 魏思温说完,目光炯炯地注视周围的几人,问道:“你们的意思呢?” “干了!” 酒意上头再加上政途失意,这些人只看到成功后的收益,忘记了失败的苦果。 成功则飞黄腾达,失败则身死族灭。这就是谋反。 众人说完,出了一身冷汗,酒醒几分,相互看了,又纷纷大笑起来,充满了豪情壮志。 确定了要谋反,几人凑在一起开始筹划起来。李敬业看着窗外繁华的扬州城说道:“此地繁华,兵多粮多,当以此为基石。但如何取扬州城呢?” 强攻?李敬业看了身边的几个人,老的老,弱的弱…… 只剩下智取。 魏思温沉吟半响,道:“假如李兄是扬州的司马就好了。” 唐之奇转着手中的杯盏,看向几人道:“李兄为什么不能是扬州府的司马?只要把不相信李兄的人杀掉就好了。” 李敬业沉思一会儿道:“我们几人怕不太行,还需要有人里应外合。” 魏思温眼睛一亮道:“我有一好友名唤薛仲璋,他官居监察御史,若他能出使江都,则事情成了一大半。” “他可信吗?”李敬业问道。旁人也都是很好奇,若这人泄露了他们谋反的秘密,那他们就离死亡不远了。 魏思温拍着胸脯,笑道:“他是我过命的好兄弟,又经常上书讽谏武后,对武氏诸人十分看不过眼。” 李敬业别无他法,只能让魏思温去信一试。结果,薛仲璋与李敬业的想法不谋而合,欣然应允。 于是,薛仲璋上书朝廷,请求前往江都巡察。他带上印信文书,一路往南,先与李敬业等人汇合,确定计划,然后大摇大摆去了扬州府衙。 薛仲璋一进去就命人拿下扬州司马陈敬之,诬陷他阴谋造反,然后将他关进监狱,众人皆不敢相救,唯恐自己也成为了谋反的同党。 此事一出,整个扬州城人心惶惶。薛仲璋大摇大摆,在扬州散发恐怖之时,扬州城中的一个不起眼的机构飞速运转起来。 扬州织造局。 现在扬州织造局的司织是周文秀,原名海棠,是第一批跟武婧儿来江南的宫女。 周文秀等人不仅主管织造局,更是武媚娘在江南和淮南地区的耳目。织造局的势力早已在不知不觉渗入了衙门。 扬州府中就有一个小吏的妹妹在织造局做工,这小吏把消息立马传到了织造局。 周文秀听到后,极为惊讶。扬州司马陈敬之怎么可能谋反?怎么可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谋反? 陈敬之要是敢露出谋反的念头,早就有人报告给了周文秀。 周文秀诧异过后,立马将消息传给了江淮织造使周文锦以及附近州府的织造局,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同时又将消息传给朝廷,确切来说是天后。 织造局的监察线建立起来后,南方消息畅达,武媚娘多次赏赐诸人,并将表现好的几人放免为良,并以良家子的身份重新聘入宫中。因此这些宫女对武媚娘忠心耿耿。 周文秀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这件事情透着蹊跷。没过多久,在陈敬之家做工的线人匆匆而来。 “陈敬之可有谋反的迹象?”周文秀急忙问道。 线人摇摇头道:“我从未听说过此事,也未见陈司马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如今陈府里哭天抢地,大呼冤枉呢。” 周文秀闻言,让线人下去继续盯着陈府。她脑子转得飞快,心道,难道是官场倾轧? 周文秀回想陈敬之的社会关系,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别人诬陷他谋反的地方。 监察御史薛仲璋……这个人,周文秀不熟悉,她暗暗派人去打听薛仲璋的底细。 扬州离苏州约莫三四百里,关乎谋反大事,事态紧急,报信的人一人三骑,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凌晨前见到了江淮织造使周文锦。 周文锦原名红药,房如雪接任泉州市舶使离开后,她成为江南道织造使。后来织造局渡过长江扩张到淮南,江南道织造使改为江淮织造使,主管江南和淮南地区的织造局。 周文锦接到消息后,也和周文秀一样的反应,怎么会有人比她们提前知道陈敬之谋反? 会不会是官场倾轧?周文锦心中也这样猜测。 但为什么是一个中央的监察御史说陈敬之谋反? 陈敬之虽然在扬州是个大人物,但放眼江淮地区,微不足道,而且薛仲璋也名不经传。 这可是谋反啊? 若陈敬之没有谋反,但薛仲璋诬陷他有什么好处?天后处决陈敬之之前一定会过问她们的意见。 天后废昏立明后,东都下了诏令,要她们严密监控江淮地区。她们也都加强了戒备,扬州司马陈敬之自然是她们监察的重点对象。 将近半年时间,她们都没有发现陈敬之谋反的迹象。 突然,周文锦灵光一闪,会不会薛仲璋蓄意谋反,然后趁机占据扬州? 诸武用事,若说哪里反对的最激烈,当数朝堂之上。百姓们不管谁当皇帝,在他们看来,李显和李旦没什么两样,他们还是照常纳税。 想到此处,周文锦浑身一寒,双脚发软,赶紧派人叫来司正商议事情。司正名唤吴秋娘,是宫中派来的第四任监督织造局的官员。 吴秋娘看起来五十多岁,脸一直绷着,仿佛不会笑,至少周文锦没见她笑过。 吴秋娘听完,眉心紧蹙,沉思半响,道:“可能正如你所想。” “那该怎么办?”周文锦慌了,额头冒汗:“我要赶紧上奏天后。” 吴秋娘手往下压了压,小声喝道:“慌什么?薛仲璋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兵力不足,我们要将事态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不然让他们做大,淮南和江南必然生灵涂炭。” 说到此处,吴秋娘咬牙切齿,她本是江南道的人。年轻时与还是武才人的天后相识,天后从感业寺进宫后,吴秋娘又自愿过去伺候她。 吴秋娘年事渐高,天后不忍她辛劳,就给她封了女官,又派小宫女照料日常生活起居。年纪大了之后就容易想家,哪怕家中没有任何人。 天后得知后,就让她担任司正一职,来苏州监督织造局,没想到竟然碰到了这样的大事。 “我们若是误会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背后有天后,你背后有永丰殿下,我们只要忠心天后,就不惧怕任何人,哪怕是皇亲国戚公卿大臣!” “吴司正,我要怎么办?” “召集人马,前往扬州。” “人从哪来?” 吴秋娘听完,怜爱地看了眼周文锦,施施然道:“年纪轻轻,脑子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 106. 圣母神皇 徐敬业叛乱(二) 吴秋娘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一排排的厂房,织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将她带回幼年的时光。 小小的秋娘依偎着织机坐下,仰头凝视着梭子在经线间飞来飞去,垂眼看见阿娘的两只脚踏着踏板像波浪一样此起披伏。 一场天灾摧毁了这个家,秋娘流落宫中为奴为婢,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平静而美好。 “吴司正,这些织工大部分是女的呀?”周文锦有些迟疑道:“她们的力气大多比男人要小些。” 吴秋娘回过神来,淡淡道:“她们有父兄和丈夫。” 周文锦顿了下,恍然大悟:“那我现在就去把人召集过来。” 吴秋娘:“你给她们说扬州要再建一个大织造局,因此要招一千壮劳力,时间紧工程急工钱高,中午就出发。” 周文锦道:“是。”周文锦匆匆离开去通知苏州织造局的织工。 她还抽掉了织造局一半的护卫仆役,约有百余人。然后又从织工和织工的家属中,选出一千人。 吴秋娘和周文锦将织造局的事务托付给苏州司织后,两人就带着队伍日夜兼程前往扬州。 扬州,周文秀在焦急地等待。她发现薛仲璋的疑点越来越多,谋反一事自古以来牵连甚广,但薛仲璋只关押了陈敬之一人。 关押陈敬之后,他竟然没有审讯,而是要求翻阅扬州的户籍账册。 周文秀的心中渐渐浮现了一个不可能的猜测。 要谋反的不是陈敬之,而是薛仲璋。 想到此处,周文秀出了一身冷汗。 扬州处在大运河和长江的交汇处,北上顺着运河可直达东都洛阳,南下渡过长江是富饶的江南,东行可以避走海上。 在送出信的第二日清晨,也是陈敬之被关押的第三天,周文秀接到了吴秋娘和周文锦联合署名让她便宜行事,应对对薛仲璋谋反的信。 果然如此。 扬州富饶且地理位置重要,扬州大都督一般都是宗室遥领,比如李贤就曾经担任过扬州大都督,但他却没有来过扬州。 因此扬州的事务一般是交给佐贰官处理,如今司马陈敬之被关在监狱,扬州府衙群龙无首,任凭薛仲璋为所欲为。 周文秀想了想,派人将库中的绢布转移到润州织造局,同时派人出城打探是否大规模人马来扬州。 已经第三天了。 薛仲璋还没有动作,这让周文秀更加不安。时间越长,事情越棘手。 此时,等待无异于自杀,周文秀觉得自己必须行动起来。她拿出不知翻了多少遍的扬州官员资料,目光落在了录事参军孙处行的名字上。 这人是陈敬之的手下,又是他的姻亲,而且性情耿介,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周文秀乔装打扮成农妇的模样,带了一袋子菜蔬,骑着毛驴,在下值的时候,来到孙处行的家门口,拍门喊道:“王娘子,王娘子!” 孙处行妻子王娘子开了门,看见外面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妇人,问道:“娘子,你要找谁?” 周文秀操着一口方言说道:“我是孙家十九郎的娘子,今日偶然来城里,过来探望下郎君。” 王娘子见是本家媳妇,热情地请人进来。孙处行的家不大,是一座两进的宅院。 周文秀问道:“王娘子,九郎从衙门回来了吗?” 王娘子笑道:“已经回了,我带你去见他。你是十九郎新娶的媳妇吗?我怎么没听九郎说过你。” 周文秀害羞地低下头,王娘子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王娘子将周文秀请到了客厅,倒了一杯茶,自己则去书房,一进门,就看见孙处行愁眉苦脸。 王娘子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也哀叹了一声,对孙处行说道:“本家来人了,说是十九郎的娘子,你去见见她吧。” “十九郎没有成亲啊。”孙处行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啊,那她是谁?”王娘子的声音比往常尖利了不少。 孙处行轰地一声站起来,差点将桌案带翻:“你快带我去见她。” 这个时候过来见他这个无名小卒的,莫不是陈司马的人? 孙处行的脚步正要踏过门槛,突然顿住,他的脸色变了变,心中推翻了关于这位娘子身份的猜测。陈司马家正四处托关系,根本不会求到自己这个小小的录事身上。 但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孙处行的脚落下来,再抬起时,仿佛重逾千金。他咬了咬牙,迈过门槛,人家已经找到自家里,不见肯定不行了。 孙处行一脸凝重地来到客厅,只见一个娘子坐姿端正地在喝茶。听到来人脚步声,陌生的娘子转过头来,和孙处行视线相遇。 周文秀朝孙处行微微颔首,放下茶盏,起身道:“孙录事可否进一步说话?” “你……你是谁啊?怎么冒充十九郎的娘子?”王娘子的脸色发白。 周文秀扫了一下,发现屋内只有他们三人,王娘子是陈敬之妻子的族妹。 “我是扬州织造局司织周文秀。”说完,周文秀看向孙处行,问道:“要在这里说吗?” 扬州织造局?那可是直接隶属宫中的机构。 孙处行的脑子现在乱糟糟的,下意识地将周文秀请到书房内小坐,王娘子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书房。 书房里,周文秀开门见山道:“孙录事,我这次是为陈司马而来。” 孙处行身子一震,蓦地抬头看向周文秀,心中涌起了一股希望,诚恳道:“周司织,卑职敢保证陈司马绝无半点谋反的心思。卑职与陈司马共事多年,他谨慎勤恳,忠于国家社稷,忠于……太后。” “薛御史说陈司马谋反,别说是卑职,就是陈司马自己也吓了一跳。”孙处行苦笑起来:“谋反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怎么敢啊?” 周文秀奇道:“扬州的官员没有人为陈司马辩解吗?” 孙处行脸色颓然:“谁敢辩解?一来那是谋反的大罪,薛御史说了,谁若求情就是同党;二来那薛御史是裴相的外甥。” “什么?薛仲璋是裴炎的外甥!”周文秀惊呼出声,她的脸色顿时变了。 孙处行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说不得这场谋反要牵连到朝堂。 周文秀注视着孙处行,沉吟一下,最后说道:“我怀疑是薛仲璋在谋反。” 孙处行大吃一惊,想到薛仲璋的舅舅裴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和周文秀想到了一起。 孙处行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薛仲璋抓住陈敬之之后,既没有押送回京,也没有审理,而是调了府衙里的户籍版图。 若是薛仲璋谋反就说得通了。 孙处行想到此处,目光灼灼盯着周文秀,带着期冀问道:“周司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文秀握紧拳头,道:“等。仅凭薛仲璋一人,根本无法占据扬州,我们要抓住他的同党。” 孙处行点点头。 周文秀盯着孙处行道:“织造局有两位武艺高强的护卫,你想办法把他们安插到扬州府衙中。若事情有变……” 周文秀停下来,一面观察孙处行的脸色,一面继续道:“若事情有变,必要时,他们会杀了主谋。” 孙处行一怔,小心翼翼问道:“若陈敬之是真反呢?” 周文秀摊手道:“我不知道……但我不会让扬州乱起来。” “你愿意做吗?如果真杀错人,我和你都会给那人以死赔罪,或者只有你。”周文秀冷酷地将事实摆出来。 一旁的王娘子抽了一口气,担忧地看向孙处行。 孙处行听完,朝周文秀拱手,一脸郑重道:“某愿意。若真杀错人,我愿意承担一切罪名,还请周司织照顾我的妻儿老小。” 周文秀扶起孙处行道:“我答应你。” 王娘子急道:“这……这……我们要不要再等等,万一弄错了呢。” 孙处行转头看向妻子,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不管是谁谋反,这对于扬州都是一场灭顶之灾。其实我更希望是陈司马谋反,至少这样局面已经控制住了。但若是薛御史谋反,很可能会将扬州上上下下几万户人都牵扯其中。” “你还记得永徽年间江南的那场叛乱吗?” 王娘子闻言身子瑟缩了一下,低声呢喃道:“死了好多人,好多人……” 孙处行坚定道:“我不能让扬州乱起来。” 孙处行说完,看向周文秀道:“人什么时候过来?周司织你还有其他的后手吗?” 周文秀听了,展颜一笑道:“今天宵禁之前过来。还有,有人已经在支援的路上。” 两人商议完,周文秀悄悄离开,并将两个武艺最好的护卫送去了孙府。 第四天,扬州风平浪静。 第五天,扬州终于有动静了。 英国公李敬业带着僚属乘着官驿的马车大大方方来到扬州的府衙,称自己是新任扬州司马。 孙处行看见扬州的同僚们簇拥着李敬业,心头闪过一抹疑惑,扬州离东都不近,但一来一回绝不止五天。 他的心砰砰作响,几乎要蹦出来似的。孙处行缓了缓,像同僚一样上前寒暄攀谈。 没过多久,孙处行就摸清了李敬业僚属的名字,李敬猷、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以及魏思温。 除了骆宾王,其他人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骆宾王文采斐然,天下闻名,但仕途不顺。 孙处行掩盖在袖子下的拳头握住,更加坚信这群人有问题,一股愤恨涌上心头。 扬州人烟阜盛,百姓生活富足,若此地发生叛乱,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李敬业英国公的身份在两都不起眼,到了扬州却十分显赫,备受追捧。当年他的爷爷李勣曾随李勣在此地平乱,而且又灭了高丽,留下赫赫威名。 李敬业坐在上首,面对扬州官员,面不改色道:“奉太后密旨,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命我去平乱。” 有人奉承道:“李司马出身名门,此行必能旗开得胜。” 孙处行突然小声和同僚说道:“高州离扬州有千里之遥,太后怎么会让扬州的司马去平乱?我听说广州屯有重兵,泉州有一支所向披靡的水军,杭州也有重兵,他们哪个都比我们扬州要早到吧。” 同僚回道:“也是哦,可能太后看重李司马。” 孙处行凑近同僚,小声道:“我这几天眼皮跳得厉害,老觉得要发生大事。” “是吗?我也是,最近几天心惊胆战。陈司马谋反,万幸没有牵扯到我们。”说完这人看了眼孙处行,提醒道:“你要谨言慎行,别被陈司马牵连。” 孙处行面露忧色,小心翼翼道:“我觉得这事蹊跷得很,谋反不审,反而太后密旨说要去高州平乱……我总觉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同僚停了下,再次提醒道:“别乱出头,他可是英国公啊。” 孙处行沉默了。 李敬业洋洋得意地看着扬州官员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真是蠢钝如猪啊。 也好,等举了义旗,这些人便是不反也要跟着自己反了。 李敬业和魏思温对视了一眼,李敬业暗暗点头,轻咳了一声。 厅堂之内顿时安静下来,其他的声音都没了,孙处行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官员们的目光汇聚过来,李敬业成为众人中的焦点。孙处行也看向李敬业,听到李敬业说要开府库,将兵甲发给囚徒工匠时,他的心一下子落实了。 不是陈敬之要反,而是李敬业要反。 正常的征发士兵,除非危急的情况,不然谁会征发囚徒? 孙处行不着痕迹给织造局安排来的两个护卫打了手势,然后出列大声道:“李司马,府库至关重要不能轻易开,释放囚徒更需要国家大赦。李司马这样做可有朝廷的诏令?若无诏令,扬州上下无人敢开府库,无人敢释放囚徒。” 李敬业闻言,喝道:“我乃奉太后密旨,有何不可?” 孙处行掷地有声地反驳道:“英国公既奉太后密旨,那密旨何在?” 李敬业:“密旨岂能是你一小吏能看的?” 薛仲璋心中一动,道:“经过我这些天的查访,这人是和陈敬之一伙的,来人把他抓起来。” 孙处行指着李敬业几人冷笑道:“是陈司马谋反,还是你们谋反?” “别以为没有人注意到你们的言行?陈司马谋反只关不审,五天之后英国公过来接任司马,扬州到洛阳都不止五天,还有释放囚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打算!” 李敬业脸色铁青,立马起身朝孙处行快步走来,抽出腰间佩剑就要刺向他。 孙处行身后闪出两名壮汉,趁李敬业没有防备,联手将其拿下。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众人都呆愣了。 “咣当”一声,护卫将李敬业的手一扭,佩剑顿时落在地上。另一名护卫拿着匕首对准李敬业的喉咙。 薛仲璋变了脸色,大怒道:“来人还不快把他们拿下?你们是在谋反。” 孙处行扫了一眼同僚,看到他们脸上的震惊之色,突然冷静下来:“我若说他们才是真谋反,或许你们不信。但若此事是真的,诸位听从他们,这是谋反的大罪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如今我大唐四海升平,军威远扬,若是有人谋反,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诸位你们可要考虑清楚!” 魏思温喝道:“别听他胡说八道,还不赶紧把他拿下。” 李敬业身子不敢动,大吼道:“我是英国公,你们胆敢杀我?” 厅堂内的官员们不知所措,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有人刚想说话,就被旁边的同僚拉住。 事涉谋反,他们必须慎重,而且孙处行说的不无道理啊。 孙处行环视了一圈,道:“大家都是同僚,我不会让诸位为难。大家判断不了谁是谁非,不若将我们都关到监狱里,报给朝廷等太后裁决。” 薛仲璋魏思温几人围上前,企图救出李敬业。 孙处行双目圆瞪道:“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英国公。”护卫手中的匕首刺入了英国公的皮肤,一条蜿蜒的血线沿着脖颈流下来。 “你这是谋反,还不赶紧放了英国公,不然诛你九族。”薛仲璋双目赤红吼道。 孙处行冷笑一声:“英国公私自开府库,释放囚徒,这事到了太后面前,我有也理。” 薛仲璋双手颤抖,指着孙处行说道:“好好好,你不是要看旨意,我给你看。“ 说着薛仲璋取出自己的印信,掷到地上。孙处行神色一动,弯腰要去捡印信,就被魏思温几人按住。 薛仲璋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搁在孙处行的咽喉上,对着两名护卫道:“你主子意图谋反,言语狂悖,放了英国公,我饶你们无罪。” 扬州的僚佐们,头晕乎乎的,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心中隐隐觉得,李敬业这群人不对劲。 两名护卫不为所动。 来之前,周司织已经给他们讲明白了。杀对人,封妻荫子;杀错人,以命赔命,但织造局会照顾好他们的妻儿。 “嗯?”匕首刺进了孙处行的脖子,鲜血立马涌出来。 “再不放人,我就杀了你主子。”薛仲璋狠狠道。 孙处行道:“别管我,杀了他!” 匕首狠狠一切,鲜血立马将匕首染红了,薛仲璋对着护卫道:“快放人,不然我就割断他的脖子,到时候神仙也难救了。” “杀了他!”孙处行吼道。 护卫的匕首正要划破李敬业的脖颈,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天籁般的声音。 “放了他。” 李敬业停滞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刚才他真切感受到死亡的来临。那一刻,什么大业,什么英国公,他都没有想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护卫身上的杀意是掩盖不住的,他真真切切感到这两人要杀自己,直到这句天籁般的声音响起。 这两名护卫真的依言放开了李敬业。 众人的目光朝门口看去,只见外面进来一位头戴幞头,身着浅碧色胡服的美貌女子。来人正是周文秀。 周文秀莞尔一笑,指了指薛仲璋手中的孙处行道:“他的伤好像很重,若不救治,说不定会死的。” 薛仲璋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这就是护卫身后的人?这位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周文秀继续道:“薛仲璋,伤害朝廷命官,可是罪加一等啊。” 魏思温眸子一暗,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只有杀了这几人事情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来人,这女子和他勾结意图谋反,你们还等什么?难道你们也要谋反吗?”魏思温大喝道。 “哼,是他们谋反,还是你们谋反?”苍老的声音响起。 吴秋娘带着护卫从门外涌入,将李敬业几人团团包围。原来吴秋娘先带着护卫骑马赶来了。 “你是谁家的老婆子,竟然敢带人袭击府衙?你们这是要谋反呀!”魏思温色厉内荏道。 突然,薛仲璋哎哟一声,他手里的人质被抢去。孙处行被那两名护卫架着飞快地躲在后面处理伤口。 吴秋娘冷哼一声,道:“老身吴秋,江南淮南道巡按,没什么特别的才能,就是服侍了天后二十多年。” 说着吴秋娘从袖中取出真正的天后密旨和印信,传示扬州僚佐。突然有人指着周文秀说道:“你……你好像是织造局的司织,叫周文秀……” 周文秀点头道:“我就是。织造局归宫中所管,我们这些人都是天后的奴婢。” 那人道:“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吴秋娘冷冷看了眼李敬业薛仲璋几人,道:“拿下,假传旨意,意图谋反。” 李敬业终于知道害怕了,他脸色苍白道:“你们才是谋反!我奉天后密旨平乱,你们就是乱臣贼子。” 吴秋娘没有看李敬业,而是将目光扫过扬州的官员,道:“老身和她们几个丫头都是宫中的奴婢,无家无根,唯知天后之命。英国公,你诬陷人谋反,也诬陷个像样的人。” 李敬业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脱口而出道:“太后武氏包藏祸心,图谋社稷,谋害忠良。大家杀此老妇,共谋大业!” 薛仲璋听到李敬业这么说,知道一切都完了。 吴秋娘冷笑道:“把李敬业几人给我拿下!”护卫们一拥而上将人抓住捆了起来,等候吴秋娘发落。 吴秋娘看着扬州官员,放缓声音道:“薛仲璋身为朝廷命官却利用职权谋反,欺骗大家。幸亏大家识破他的阴谋,才没有酿成大祸。” “扬州的事务仍然交给陈司马处理,诸位务必要加强戒备,谨防漏网之鱼趁机作乱。” “是。”众人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陈敬之这个倒霉鬼从监狱里放了出来,得知前因后果后,对薛仲璋等人恨死了。 次日,周文锦带着大部队与吴秋娘汇合。 扬州的局势不稳,吴秋娘坐镇扬州,周文锦周文秀和孙处行等扬州官员共同押送李敬业薛仲璋等人前往东都。 谁也不知道,这场胎死腹中的谋反会给朝堂带来了一场血雨腥风。:,m..,. 107. 圣母神皇 徐敬业叛乱(三)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武婧儿从公主府回到了皇宫,如今宫中安稳了许多,她就搬到家中居住了。 天空浅得像水一样蓝,澄如明镜,空气甜美而柔糯,原来是宫中的丹桂开了。武婧儿走在巷道上,周围的宫墙高大肃穆,上面涂着红色的颜料,干净整洁的青石板上带些许湿意,宫人们一早在上面洒了清水。 虽然武媚娘早允了武婧儿乘坐歩辇,但武婧儿觉得歩辇不如走路畅快,宽敞的道路在脚下延伸,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一直到了贞观殿。 早晨的阳光不知捕捉了多少琉璃瓦和玻璃窗户,许许多多的光点或远或近,或明或灭,争前恐后地映入眼帘,就像璀璨的星河一般。 武婧儿向守卫在贞观殿前的慕容宣超微微颔首。这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从国子监毕业后,他补了千牛备身,在贞观殿前站岗刷资历和印象分,就像当年的秦梦年一样。 相比于少年时的文弱,慕容宣超更添几分昂扬奋发的生机和活力。这才是大唐的真容嘛,武德充沛又才华横溢,自信而又包容。 慕容宣超的婚事已经定了,是在武婧儿选的人当中,但不姓李。选中的是崔瑶,高祖皇帝的外孙女,馆陶公主之女,出身博陵崔氏。 与其说是选中,倒不如说是慕容宣超和崔瑶两人情投意合。弘化公主将慕容宣超的事情托付给自己,看在几乎定居在吐谷浑的儿子一家三口的份上,武婧儿自然尽心尽力。 候选人都是宗室远支,避免将来被清算连累,小姑娘虽然各有各的个性,但品性和容貌都没得说。 武婧儿又安排机会,让慕容宣超和她们接触。不过遗憾的是,慕容宣超对陪跑的崔瑶一见钟情,崔瑶也对这位异域的王子有意,加上馆陶公主没有同胞兄弟又一向低调,在征询过武媚娘和弘化公主的意见后,两人定下婚约。 崔瑶被赐姓李,封为金城县主,明年春天就与慕容宣超成亲,目前正在接受政治培训。 “落榜”的李青霜、李红薇双双叹了一口气,叹完发现对头和自己做了一样的动作,立马移开视线,扭头向旁边看去。 李青霜旁边站着李蘅香,李蘅香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要去流求了。”这三人之所以在王迦陵的义塾里干了两三年,都是冲着吐谷浑王妃去的。 但如今王妃人选尘埃落定,这三人既感到了失落,也松了一口气。李蘅香看向东方,语气温柔而坚定:“靠我那些兄弟当官给我撑腰,我还不如自己立起来。王山长说了,她会派人护送我到流求。” “我也去。”李青霜和李红薇异口同声道。 李青霜说完,冲李红薇哼了一声,问李蘅香道:“我们去了能当几品官呀?” 李蘅香摇摇头道:“不知道。但你看看朝堂就知道了,应该是从最低级的小吏做起吧。” 李红薇:“小吏就小吏,反正我不想呆家里了。我落选后,阿娘一直在找媒婆,生怕我嫁不出去似的。” 李青霜难得地附和道:“谁稀罕嫁人!” 李蘅香看着两位新加入的同伴,宽慰她们道:“其实不去当什么王妃也好,等将来我们当了大官,吐谷浑王妃在我们这些大唐臣子面前要恭恭敬敬呢。” 李红薇闻言,赞同道:“蘅香说的对,那些蕃国的公主王子国王听着名头大得很,但其实对上一位七八品的官员都要以礼相待呢。” 李青霜点点头,心中轻松了许多,补充道:“咱们以后能当都督,当大都护,崔瑶她能吗?不能。” “那我们现在回家收拾东西,趁着现在有好风,正适合去流求。”且不谈三人是如何和家中商议的,反正三天之后,李蘅香三人跟着流求来的朝集使沿着运河东行,然后渡海朝着旭日的方向驶去。 武徽音对于人才那是热烈欢迎,更何况还是三个小娘子。和三人交谈后,武徽音把她们先放到各部门轮值发掘她们的才能,然后再调到适合她们的岗位上。 经过半年的轮值,李青霜和李红薇这对冤家一起去了武徽音见的娘子军,李蘅香则进了都督府从从九品的市令做起。 “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红薇去了军队?”李蘅香百思不得其解,李青霜进军队不难理解,但为什么李红薇也去了。 “因为她阴险。”李青霜愤愤地咬着一张饼道。 李红薇笑而不语,她的偶像可是单于都护府的大都护库狄云珠。 贞观殿摆着两盆桂花,一簇簇细小的金色花朵躲在墨绿的叶子里,远远看去只闻其香,不见其花。走进一看,拨开叶片,就会发现那米粒大的精致花朵。 武婧儿有个首饰就是一簇桂花式样的黄金花冠,精巧别致,惟妙惟肖,是她的最爱。可惜她现在年纪大了,不适合带这样鲜嫩的花冠了。 武婧儿的手下意识摸上今早云川为她选的一朵姚紫牡丹簪花,发髻左右插着几对黄金发钗,衬得她愈发显得华贵威严。 武婧儿的好心情在她看到一封奏章时达到了极点。 “做得好!”武婧儿惊呼起来,引得武媚娘和上官婉儿都看了过来。 武婧儿起身,满脸笑容地将手中的奏章呈给武媚娘,激动道:“姑娘们抓住了谋反的人,正在押送回神都的路上。” 周文秀和周文锦自从怀疑有人谋反后,每天都将最新的消息通过秘折的渠道快速传到宫中。 昨天才知道周文秀决定兵行险着,在特殊时刻刺杀谋反的主谋。没想到今日就得到消息,她们这些人已经将谋反的人全部活捉了。 武婧儿欢心雀跃,几乎要蹦起来,不住地称赞道:“了不得,了不得,这些姑娘们真是胆识过人。” 上官婉儿听了,大吃一惊,赶忙起身围过来,站在武媚娘的身后看奏章,不可置信道:“竟然是他?” 武媚娘将奏章递给上官婉儿,轻哼一声道:“这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武媚娘在宫中可是见过好几场谋反的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上官婉儿接过奏章,一边看,一边笑道:“婉儿见识少,让娘娘见笑了。不过,宫外那些姐姐们的胆略真令婉儿折服。” 武婧儿道:“娘娘派出去的吴秋娘是定大局的人,说到底还是娘娘会教导人。” 武媚娘瞥了一样武婧儿,道:“你教导处的丫头也不错,若没有吴秋娘的支援,那就是最便捷拖延叛乱的法子。” 这几人当中,也只有李敬业能凭借祖父李勣的名头号召天下人,若他死了,其他几人哪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除了感叹周文秀的果决,吴秋娘和周文锦的敏锐外,武婧儿对织造局的情报网更是赞叹不已。 她离开时,只是将情报网覆盖到当地的民生,没想到这些姑娘们这么能干,已经将触角伸展到了衙门。 若非周文秀等人及时得知消息而且反应敏捷,说不定这场荒唐的闹剧真会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叛乱。 历史上也确实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混乱,因这场叛乱而丢掉性命的人不计其数,润扬等地也遭到了巨大的破坏。 “万幸万幸。”武婧儿庆幸不已,现在这场叛乱被织造局消弭于无形,不知道拯救了多少人的命,减少了多少损失。 一大早就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武媚娘嘴角弯起,举目眺望,仿佛看到了人烟阜盛的扬州。 提到扬州,武媚娘的脑海中飞快掠过扬州历任都督的名字。她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手指曲起敲击桌案,这个地方不知隐藏了多少李家的势力。 扬州不得不防。 武媚娘有心往扬州调一位武家人,可纵观武家诸人要么蠢钝,要么贪婪,绝不能让他们在地方为官。 一来不能处理事情,二来贪征暴敛有失民心,三来这么蠢的人放出去简直就是给别人送把柄。 不过蠢归蠢,但在神都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当个耳目或者爪牙确实适合得很。武媚娘对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最近做的事极为满意。 想罢,武媚娘从外家杨氏中选了一位能力人品皆不错的官员前去担任扬州大都督,稳定扬州的情形。 “人已经在押送的路上,娘娘你打算如何处理?”武婧儿看到上面的名单就觉得棘手,英国公徐敬业、裴炎外甥薛仲璋、大才子骆宾王。 与武婧儿紧锁的眉头相反,武媚娘却看起来十分高兴,意味深长道:“按规章制度来。” 武婧儿听了,沉吟一下,了然的点点头,对上武媚娘的视线说了两个字“裴相”。 李旦被软禁在宫殿之中,醉心音律。武婧儿出去散步时,经常听到清越悠扬的丝竹之声。 没了皇帝做缓冲,裴炎最近和武媚娘的争执越来越多了,两人从原来的合作伙伴走向了敌对。 裴炎是宰臣,有制度和大部分朝臣的支持,武媚娘虽然现在大权在握,但在法理上矮人一截,新皇亲政终将会取代太后临朝称制。 年龄和法理是李旦这位被软禁的皇帝最大的优势。这个优势将原属于武媚娘阵营的人慢慢拉向了李旦的阵营,甚至这个阵营有和裴炎联合的趋势。 若真是联合到一起,武媚娘的权力将会很快被架空,直至最后还政李旦。 相权、皇权、帝党和后党交织在一起,矛盾错综复杂,看着表面上无限风光的武媚娘,前路却布满了荆棘。 目光长远的武媚娘已经意识到了问题。 此时,朝中的大臣已经开始对武媚娘还政的试探。 前些日子,京师留守刘仁轨写信以吕后之事劝谏武媚娘,委婉地劝说她将权利还给皇帝,这样才能在不负先帝所托,这样才能保全家族,才能在历史上留下贤后的好名声。 武媚娘对于这位年过八十德高望重的大臣十分尊重,亲自写信解释缘由,新皇正在孝期不便开口,就暂由她掌管朝政。她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 不知道刘仁轨信没信,但武媚娘就是这样写了,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拖字,找到合适的机会一举解决。 估计刘仁轨也知道太后不会轻易交出权柄,既然太后给出了一个孝期新帝不能开口的理由,那就再等一段时间,等过了孝期,看太后还有什么理由拖延不交出实权。 如今,武媚娘的心思有一半放在了如何保护自己的权力上。现在正好有人送上把柄,谋反啊…… 昔年长孙无忌办理房遗爱谋反案,可是将朝中不依附自己的重臣几乎扫荡一空。 英国公李敬业、裴炎外甥薛仲璋,这两人的身份真是太适合了。武媚娘在心中感慨道,简直就是上天赐予她的良机。 过来两日,朝堂接到了扬州府八百里加急的奏章,里面称英国公李敬业与监察御史薛仲璋勾结,阴谋发动叛乱,但被扬州官员识破,一行人被捕,正在押送回京的路上。 朝臣先是震惊,随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英国公李敬业胆子也太大了,做了常人不敢做的事情,但这事情也办得太儿戏了吧。 什么监察御史诬陷扬州司马谋反,李敬业假装扬州司马夺取扬州军政大权,然后开府库释房囚徒……哦,就是卡在了这一步。 扬州官员对此发出疑问,府衙之上相互对峙,两方互相劫持人质,最后被天后派出的巡按抓了现行。 当着扬州上上下下官员,李敬业亲口承认了要谋反,推翻武后统治,匡复社稷。 大臣们议论纷纷,暗藏的小眼神不断飘向裴炎,裴炎可是和阴谋造反的薛仲璋是亲戚哩。 武承嗣兄弟无风还要在朝堂起三尺浪,如今一看到谋反,就像闻到腥味的鲨鱼,顿感机会来了,双双在朝堂之上慷慨激昂地表示要严加审理,以防出现漏网之鱼。 武承嗣兄弟自告奋勇要为天后分忧解难,毛遂自荐要审理此事,依附他们的人纷纷为之助势。 朝堂吵吵扰扰,裴炎却置身事外淡然处之,仿佛这件事和他没关系,继续保持着世家子应有的矜持和风度。即使朝臣心中都在猜测,天后要趁此机会对他动手。 在裴炎看来,他是先帝任命的宰相,又是宰相之首,且与其他宰执的关系都不错,当然武承嗣除外。 除了文臣,裴炎还和武将程务挺王方翼等人私交匪浅。裴炎自认为德高望重,在朝中根深蒂固。 天后敢动他吗? 天后能动他吗? 裴炎知道天后对他不满,但笃定她现在不敢朝自己对手。先帝丧期未满一年,朝中的大臣没有十成,也有九成希望天后还权皇上,自己退居后宫颐养天年。 武媚娘真的不敢吗?真的不能吗? 犯人押解回京后,武媚娘当然没有选武承嗣武三思这对被朝臣嫌弃的兄弟担任审理的官员,任用他们简直就是将一部分可拉拢的人选往外推。 武媚娘命御史大夫骞味道和御史鱼承晔严加审核徐敬业谋反案。基调定了下来,这场案子注定不会局限在李敬业几人身上,隐隐有当年处理房遗爱谋反案的架势。 同时,武媚娘在贞观殿中接见了周文锦周文秀和孙处行三人。 周文锦周文秀再次回到宫廷,心中感慨万千,外面的忙碌让她们逐渐忘却了宫中的时光。 如今回来,二人看到巍峨高耸的宫墙,雄浑壮丽的宫殿,那些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瞬间鲜活起来。 红墙琉璃瓦,她们成长在里面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见识过天地之大后,发现能这座一天也走不完的皇宫其实很小很小。 宫中的景色再如何精致华美也比不上外面的浑然天成。 再说宫中一草一木一花的破土、吐芽和绽放都不是为她们而来,但外面的山川风月却人人皆可欣赏。那股自由的气息,那种为自己奋斗的氛围,都让她们难以割舍。 皇宫虽美,终非她们的家。她们的未来在外面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相比于周文锦周文秀二人脸上的唏嘘和感慨,孙处行脸色发白,身出冷汗,同手同脚,紧张和激动几乎使他快要晕倒了。 “别紧张,我们此去见天后,天后大约要赏赐我们。”周文秀念在两人曾经合作的份上提点了一句。 孙处行重复地说道:“我不紧张,不紧张,不紧张……”他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汗水,脸色惨白惨白的。 周文秀:…… 周文锦安慰孙处行道:“孙录事,天后赏罚分明,你放轻松些。你还记得学的觐见礼仪吗?” 孙处行突然一顿,脸上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容:“我……我忘记了……该怎么办……” 眼瞅着离贞观殿越来越近,周文锦和周文秀的心也渐渐加速跳动起来。她们转头看了眼浑身不安几欲逃跑的孙处行,心道都是这人将紧张传给她们的。 她们是宫中的宫女出身,怎么会在面见天后的时候紧张? 啊,这是她们第一次被天后召见,一定要给天后留给好印象! 周文锦和周文秀在贞观殿门口停下脚步,当宫女时的习惯瞬间苏醒,两人飞快地检查了对方的衣着服饰脸面,查看是否有不符合宫规的地方。 “没问题。”周文锦和周文秀异口同声道。 “两位娘子能帮我看一下吗?”耳边传来孙处行发颤的声音。 周文锦和周文秀转头拿目光上下端详了孙处行,看完点头道:“衣着服饰没问题,你要是忘记礼仪了,就跟着我们行礼。面见天后时不懂不要乱说,天后最讨厌言之无物的人。” “两位娘子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孙处行千恩万谢。 三人在偏殿等候了一会儿,就被宫女邀请进了贞观殿觐见天后。 武媚娘接见三人时,武婧儿和上官婉儿来到偏殿休息吃茶。 上官婉儿好奇地问道:“殿下,我听说周文锦和周文秀原是宫中的宫女,这是真的吗?” 武婧儿点头:“是啊。” 上官婉儿眼睛流露出羡慕之色,感叹道:“她们真厉害,外面真是锻炼人的好去处。” 武婧儿赞同道:“这些小姑娘都长大了啊,她们之前还曾被农妇逼得手足无措急得想哭呢。不过婉儿你不比她们差,你的才能可以称量天下呢。只要有心,世事洞明皆学问。” 上官婉儿一时不察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听完永丰殿下的话,她双颊微红,,连忙道:“婉儿当不得殿下的称赞。” 武婧儿看着小姑娘仿佛被吓了一跳,笑笑将这个话题略过,问道:“你想不想见见她们?” “可以吗?”上官婉儿眼睛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当然可以。”武婧儿吩咐宫女,等周文锦周文秀出来把人叫到偏殿。 周文锦周文秀二人领了赏赐,孙处行不仅有赏赐,官职还连升三级。周文锦、周文秀、吴秋娘同样作为平乱的功臣,仅有赏赐,没有升官,不是因为武媚娘赏罚不明,而是她们无官可升。 女官五品以上再授封就只能采用嫔妃的序列了,若走了嫔妃的序列,想要再出去怕是很难了。 也因此武媚娘赏赐了这三人每人一件自己未曾上身的红罗裙,以示荣宠。 二人捧着流光溢彩的裙子,想到觐见的时候,天后勉励他们的话以及关切的语气,心中不由得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信念来。 二人被小宫女叫到偏殿,说是故人相见。见到武婧儿这位老上司,周文锦和周文秀在预料之中,她们在南方时就听说了,如今武婧儿帮着天后处理政事。 对此,她们这些人既自豪又心安,周文秀主张刺杀主谋,周文锦召集一千青壮,背后依赖的就是这位深受天后宠信的永丰公主殿下。 对于她们这些人而来,朝廷的处罚只要不是处死她们,她们就还能起来。说个笑话,朝廷有个处罚是没为掖庭为奴,实际上她们这些人本来就是掖庭奴婢呢。 武婧儿对她们这次的应对大为赞赏,又给她们引荐了上官婉儿。 内廷的女官和外任的女官第一次相见,两方人都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上官婉儿见过两位姐姐。” “周文锦/周文秀见过上官才人。”:,,. 108. 圣母神皇 称呼她陛下 武婧儿引荐完之后,就出了偏殿。殿外的秋风迎面吹来,带着舒爽的凉意和丹桂的甜香。她沿着游廊,走进了大殿,见武媚娘正捧着一盏茶吃,脸上露出极为愉悦的表情。 武婧儿走到她身边坐下,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好奇道:“难得见你这么畅快。” 武媚娘笑着呷了一口茶,对武婧儿说道:“本来我还以为要再等一段时间,或者改用其他的手段,没想到上天对我如此厚爱,竟然亲自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我手中。”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武媚娘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神情畅快:“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对于武媚娘等人而言,但对于其他人却是十分糟糕。 当初押送李敬业等人回东都时,除了人之外,还有从李敬业等人住处搜到的书信、檄文以及谋反计划。 谋反计划中详细地列举了谋反可以拉拢的人,裴炎就名列其中。平静了几天之后,突然一天,正在政事堂处理公务的裴炎被羽林军押到监狱。 政事堂中的宰臣一片哗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金吾卫包围了裴炎的府邸,大肆搜掠,并在里面搜出了薛仲璋写给他的信。 消息传到朝堂之上,文武大臣纷纷上书试图救援裴炎。 侍中刘齐贤好不容易打通关系前去狱中探望裴炎。狭小低矮的门将监狱和外界隔成了不同的世界,阴暗潮湿的石阶通向黑暗之中,微弱的火把发出昏惨惨的光。 刘齐贤见到了裴炎,往日里的温润君子此时蓬头垢面,身着囚衣靠在墙上,眼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公?裴公!”刘齐贤叫了几声。 裴炎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道:“是刘侍中啊。” 刘齐贤双手抓住斑驳的栏杆,朝里面喊道:“裴公,你还好吗?” 裴炎闻言,一手撑着墙,歪着身子慢腾腾地站起来,挪到了门口。刘齐贤见到神情憔悴,满身脏污的裴炎,心中一痛,道:“裴公,你受苦了。” 裴炎见状反而笑着安慰刘齐贤道:“他们没敢给我上刑,只是和我玩了些小把戏,老夫岂会怕他们?” 刘齐贤不自觉地用手抹了脸颊,感到了湿意,对裴炎说道:“我们已经上书天后为你求情,过不了多久,天后就会把你放出来的。你且受苦几天。” 裴炎闻言一顿,摇摇头:“别白费力气了,省得你们也搭进去。自古以来哪有丞相下狱还活着的道理?” “你和他们不同。”刘齐贤相信裴炎是清白的,只要天后查明情况,就会还他清白,把他放出去。 “哈哈哈……”裴炎闻言笑起来,他心中和明镜一样,自己和谋反的薛仲璋有瓜葛,天后抓到了这样的把柄,怎么会放过自己? 即使天后放过了自己,经此一遭的裴炎还能像往常那样对待天后吗? 不能了。 从他被抓的那一刻起,裴炎就明白天后这个出手狠辣的女人已经和他撕破了脸,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现在看来,是裴炎他自己要死了。 刘齐贤仍在说话,言语间提到了裴炎之所以这次被关进监狱,都是往日里他对天后不逊的苦果。 “裴公,你给天后上一封书,言辞婉转些向天后求情。”刘齐贤坚信自己找到了原因:“你又没有和天后有仇怨,天后气消了,自然会把你放出来的。” 怎么会没有仇怨? 裴炎心道,他希望天后还政皇上,但天后更喜欢自己揽权啊。矛盾不可解,除非有人落败。 “不要白费力气了。”裴炎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十分清楚,他又挪回去,慢腾腾靠着墙坐在一堆稻草上,摆手叫刘齐贤离开。 技差一筹,愿赌服输。 刘齐贤见裴炎如此悲观,心中也生出了一股茫然,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呢?他又叫了一声裴公,只见裴炎已经闭目小憩,再次挥手让他离开。 刘齐贤跌跌撞撞出了监狱,在踏出牢门的那一刻,一道刺眼的阳光蓦地将明亮的世界搬到他的眼前。 刘齐贤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伸手搭在眉毛上遮挡阳光,过来一会儿,才适应。他怏怏地回到了政事堂,同僚连忙问他如何了。 刘齐贤摇摇头,叹道:“裴公对于前途命运很悲观。” “这该如何是好呢?”众人纷纷感叹。 刘齐贤猛地站起来,眼睛一一扫过同僚,朗声道:“我欲向天后求情,诸位有谁和我一块去吗?” 有人迟疑了,在碰到刘齐贤的目光后仿佛被烫住般退了半步,支吾道:“天后圣明一定会给裴公一个清白的。” 刘齐贤听到这话,神色一黯,往日里裴公在的时候,大家都围着裴公转,裴公吩咐他们做什么事,他们就做什么事。 但自从裴公被关押后,政事堂群龙无首,大家茫然无措,有些见风使舵的小吏看着情形不对,就围着武承嗣献殷勤去了。 “我愿意去。” “我愿意去。” 有几个人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想要与李齐贤一起营救裴炎。刘齐贤脸上这才露出笑意,裴公在政事堂多年,还是有人知恩图报,要为他伸张冤屈。 刘齐贤在站出来的几人当中选了神色慷慨的凤阁侍郎胡元范,两人一起来到贞观殿求见天后。 “天后说让刘侍中和胡侍郎请回吧。”小宫女对着宫殿门口等候的两人说道。说完,小宫女行了一礼,就回到了殿内。 胡元范和刘齐贤面面相觑,天后竟然不见他们,这该怎么办呢? “等!一直等到天后见我们为止。”刘齐贤说完,果真垂手站在贞观殿前静静地等待。胡元范叹了一声,也是如此。 此时快到了中午,秋天正午的太阳携带者夏日的酷热余威照在他们身上,不一会儿,他们就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就像被火灼烧一样。 贞观殿属于内朝,周围并没有种什么遮阴的树木,唯一的绿色就是宫殿门口的那两株桂花盆景。 一阵微风吹来,紫色的官袍随之起伏,就像荡起的涟漪。两个人依然杵着一动不动,额头的汗水流入眼睛,刺得他们眼睛几乎睁不开。 刘齐贤看着巍峨的贞观殿,脑海中一遍遍模拟着见天后要说什么,脸上要怎么反应,眼神要如何流露,仿佛排练好了,就能获得天后的开恩一样。 刘齐贤和胡元范在秋阳中煎熬着,这个时间点想必政事堂已经吃饭了吧。刘齐贤的余光瞥见提着食盒的宫女排成一列进了宫殿,鼻尖仿佛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旁边的胡元范喉咙滚动了一下,肚子响起了轰鸣声,他的脸红了一下,不过被晒红的皮肤掩盖了。 令人尴尬的是刘齐贤的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两人此起彼伏,就像夏日池塘的蛙声一样。 “最近几日胃口不好。” “我一样。” 两人向对方解释了下,就好像这样能将尴尬掩饰过去一样。时间一点一点地在流逝,刘齐贤感到自己的身子也慢慢地变得沉重起来。 站立这个原本是本能的事情,此刻对于他而言却过于艰难了,脚后跟硌得很,脚背崩得疼,脚底板被压得疼,小腿肚子也一抽一抽地疼。 即便又累又饿又疼,刘齐贤和胡元范依然自虐般端正地立在贞观殿前,太阳照得他们双眼发花。 恍恍惚惚间,两人看到一位小宫女从殿内出来,来到两人身边。 “刘侍中和胡侍郎,天后请你们进去。”小宫女清脆的声音就像清润的甘露滋润了一人的心田。 “多谢天后。”两人发出声音,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的嘶哑。 刘齐贤抬脚时,发现腿几乎僵住了,他挪了几步,血脉仿佛这才流动起来,重新给下肢润滑,使其焕然一新。 小宫女将刘齐贤和胡元范引到了偏殿,恭敬地请一人坐下,道:“天后念两位年迈,给你们赐了膳。” 刘齐贤忙起来说道:“我们是来见天后的。” 小宫女招呼宫人提来饭菜,一边安箸摆饭,一边说道:“刘侍中和胡侍郎是朝中栋梁,更要爱惜身体,面见天后也要吃饱饭。” 刘齐贤缓了缓,问道:“天后说什么时候见我们呢?” 小宫女道:“天后正在午睡,等她醒了,我再去替刘侍中和胡侍郎通禀。”说完,小宫女施了一礼就离开了偏殿。 胡元范不知所措地看向刘齐贤,刘齐贤拿起筷子,说了一声:“不是饿了吗?咱们吃饭。天后的赏赐岂能推辞?” 胡元范也跟着拿起筷子,他的肚子见到比政事堂的饭菜看起来更有卖相的饭菜时叫得更欢了,但他却无半点食欲。 唉…… 刘齐贤拿着筷子正要夹菜,但他的双手在颤抖,手中的筷子仿佛重逾千金,好像吃了这顿饭就接受天后的“贿赂”似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刘齐贤叹了口气,将筷子放下,和对面的胡元范两两苦笑不已。 “吃吧。”刘齐贤又一次拿起筷子,有时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勇气。 若饭菜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天后知道后一定会生气。今早上劝说裴公的时候,刘齐贤要他态度软和一些,如今到了自己怎么就强硬起来了呢。 刘齐贤夹起一块爆炒的羊肉,鲜嫩多汁的羊肉在口腔中炸开,但他却感到味同嚼蜡。胡元范也是如此。 两人食不知味地拿着筷子往肚子里塞了七八分饱的食物,就把筷子放下再也没有拿起来。 门口伺候的小宫女见他们吃完饭,眼明手快地将餐具收走,又给两人倒了一杯茶,还贴心地指了更衣的方向。 实话实说,天后明知这两人是来为裴炎求情的,却依然请他们进来吃饭喝茶,让人不得不感慨天后的胸怀。 但即便如此,为了江山社稷,他们也必须为裴公求情。裴公兢兢业业几十年,却被无知小儿连累,天后如此做是让天下人寒心啊。 为了天后,他们更要阻止这个错误,以免天后在历史上留下冤杀忠良的恶名。 大约半个时辰后,刘齐贤和胡元范才见到天后。武媚娘坐在宝座上,不辨喜怒,对着一人道:“若刘侍中和胡侍郎是为裴相的事情而来,不必再说什么,两位请回吧。” 刘齐贤和胡元范异口同声道:“天后,微臣就是为了裴相的事情而来。请天后三思啊!” 李齐贤言辞慷慨道:“裴相为国家社稷尽心尽力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微臣以性命担保,裴相绝无反意。” 武媚娘从宝座之上走下来,对这两人和颜悦色道:“大理寺已经审讯出了裴相谋反的证据,只是你们没有发现而已。两位爱卿你们被裴炎蒙蔽,我不怪你们,裴炎入狱,朝中事务还赖你们。” 说着武媚娘目光柔和看着一人,希望他们知情识趣离开贞观殿。 但刘齐贤和胡元范的反应让武媚娘失望了。 刘齐贤态度强硬道:“若裴公谋反,那我也是谋反了。” 胡元范跟着道:“我也是。微臣以性命担保,裴公绝无谋反之意啊。”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目光里带着他们看不清的情绪,仿佛是怜悯,又仿佛是悲哀。 “刘卿和胡卿都是朝中股肱之臣,你们怎么会谋反呢?我不相信你们谋反。”武媚娘看着两人坚定地说道。 “我还要处理政务,两位卿家若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了。”武媚娘回到宝座之上,开始赶人。 刘齐贤和胡元范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地出了贞观殿。 “现在该怎么办呢?”胡元范问。 “只能听天由命了。”刘齐贤答。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胡元范又问:“或者找人求情……” 说着胡元范看向刘齐贤,刘齐贤苦笑道:“如今天后最宠信的人就是武承嗣兄弟……” 刘齐贤说着眼睛一亮,回头看向贞观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当年在阻止裴公杀突厥降将中,宫殿中的那人就以一言力压朝堂纷纭,最终使突厥降将保住了性命。 但随即李齐贤的目光一黯,他们这些人没和永丰殿下接触过,不知道永丰殿下能不能帮这个忙。 胡元范明显和李齐贤想到了一起,两人四目相对,点点头,分别找人去疏通永丰殿下的关系。 贞观殿。 久坐的武婧儿活动了上半身,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树叶随风摇摆,于是冲武媚娘说道:“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的天气不错。” 武婧儿起身,等待武媚娘的答复,只见武媚娘也站了起来,用手锤了下后腰,叹道:“年纪大喽。” 武婧儿笑吟吟上前拉住武媚娘的手,对上官婉儿说道:“婉儿,你实话实说,娘娘现在看起来有多大?” 上官婉儿起身,笑道:“娘娘正值春秋,看起来就像三十多岁的人。” 武媚娘伸手指着两人,笑道:“你们两个就知道逗我开心。” 武婧儿接道:“我们是实话实说,看看娘娘这精神,再看看娘娘的皮肤和面色,娘娘如果常笑笑,说不定看起来就是十八岁呢。笑一笑十年少呢。” 武媚娘闻言大笑:“我说婉儿说的离谱,你说的更离谱到天际了。我们出去走走,婉儿,你也休息一下。” “是,天后。”上官婉儿温顺地应道。 武媚娘和武婧儿从后殿出去,来到后宫区域,身后遥遥跟着一群宫女和寺人。 武媚娘突然道:“你这几日不要回去了。” 武婧儿点头,武媚娘见状反而惊讶道:“往日里宫门还未下钥,你就急匆匆地要回家,今日为何这么安静?” 武婧儿笑道:“即使娘娘不说,我也要在宫中住几天呢。如今朝堂之上纷纷扰扰,我回家估计也不得安生,还不如留在宫中躲个清静。” 武媚娘嘴角弯起,赞道:“你这样做很不错。如果有人托你向我为裴炎求情,你会怎么做?” 武媚娘考较般的目光落在了武婧儿身上,武婧儿摊手道:“我又不是傻子。娘娘决定要做的事情,自有你的道理,我们这些小喽啰跟着你就好了。” “裴炎怎么说也是有功于国家社稷。”武媚娘仿佛为裴炎开解般。 武婧儿笑了一下,中肯地评价道:“他在宰臣的位置上尽职尽责。” “他不像商鞅那样为国变法,功在当今,利在千秋;也不像刘仆射那样老当益壮灭了百济,又将日本打到服服帖帖。” 武媚娘闻言笑着摇头,好奇道:“若是这两人,你会为他们求情吗?” 武婧儿想了想道:“或许会,或许不会吧。那些人做了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总令人心生敬佩,让人忍不住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方得心安。” 两人走到一处凉亭里,分别坐下,一丛丛菊花正在怒放。 远处的群山是不透明的蓝色,湖水浩渺,岸边垂柳绿意正浓,上面隐隐露出几条金色的脉络,那是前几天大风将柳枝上的树叶吹落仅剩下了的枝条。 武媚娘闻言,点头道:“倒是你能做出的事情,不过你以后得心硬些。你知道吕禄是怎么交出了兵权?” “被好友郦寄画的大饼给迷惑了。”武婧儿道:“那些大臣脸黑手黑,怎么会放过吕氏呢?他们本来就是对立的敌人啊。” 武媚娘颔首道:“裴炎和我们也一样。” 武婧儿笑道:“多谢娘娘的提点。我来之前已经吩咐云川,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云川一向小心谨慎,一定会按我说的做。” 武媚娘双手托腮,饶有兴致问道:“你的那个什么……川真有那么好?引得你日日往公主府跑。” 武婧儿闻言,笑道:“什么好不好?年轻时生得俊,现在年纪大了,谈不上什么容貌不容貌了。就是两人相处久了,彼此了解,什么话都能和他说上几句。” 武媚娘道:“既然如此,你就让他来宫中,省得你来回奔波。” 武婧儿听了,连忙拒绝道:“千万别这样。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伴侣带到宫里是什么意思,没得让人说嘴,给娘娘带来麻烦。” 武媚娘没有勉强,她也了解武婧儿的心中所忧,见武婧儿拒绝,就作罢了。倒是武婧儿拿意味深长的眼睛瞥了一眼武媚娘。 武媚娘挑了一下眉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武婧儿,武婧儿讪讪一笑。 武媚娘轻哼一声,告诫道:“先帝丧期未过。” 武婧儿心领神会,武媚娘和李治两人感情深厚,李治在武媚娘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丧期未过,武媚娘当然不会宴乐。 两人又站起走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贞观殿处理政务。 朝中因为裴炎的事情覆盖着一层阴云。早朝时,经常有文武大臣为裴炎求情,这时候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及其党羽就站出来胡搅蛮缠,弄得大臣们怨声载道。 武媚娘高坐宝座冷眼旁观,看着这些大臣像小丑一样急得跳脚。裴炎被关押的事情对于武媚娘而言就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公卿大臣们的立场。 有反对她支持裴炎的,有随大流的,有坚定地拥护她的,也有墙头草。 武媚娘还收到了外任官员的求情信,其中有两封重量级的来信,刘仁轨和程务挺。程务挺最近不在洛阳,北方突厥有异动,武媚娘将他派了出去。 刘仁轨虽然德高望重,但毕竟年过八十,恐怕没有多少寿数,武媚娘对他是委婉而坚定的拒绝。 但对于程务挺,武媚娘的心中就极为复杂了。当年之所以能废皇帝,程务挺在里面起了重大的作用。程务挺不仅是她的心腹,但同时也和裴炎关系紧密,私交不错。 武媚娘抬头看向窗外,心中叹道,“芝兰当室,不得不锄”,手下的笔却对程务挺做软言安慰。 十月,天后不顾众人请求,将裴炎与谋反的诸人一起斩于洛阳都亭,削李敬业父祖官爵,恢复本姓。 十一月,有人告发程务挺与谋反的唐之奇和杜求仁关系密切,有谋反的嫌疑,程务挺被斩于军中。 被武媚娘嘴上认定没有谋反的刘齐贤贬为普州刺史。郭待举罢相,贬为岳州刺史。 次年正月,刘仁轨病逝,改元垂拱。 五月,王德真罢相,流放象州。 以裴炎为首的宰辅集团在武媚娘的打压下,七零八落,不成气候。朝中反武势力的核心土崩瓦解。 武媚娘经过徐敬业谋反一事,摆脱了高宗生前任命的宰臣,彻底掌控了朝堂。 她下令让群臣称呼她“陛下”,公卿大臣莫敢反对,唯命是从。:,m..,. 109. 圣母神皇 默契 早上武婧儿醒来,金色的晨曦洒在薄荷绿的窗帘上,仿佛要争先恐后地挤进来似的。 “天已经亮了。” 武婧儿躺在床上,绣如意纹的青色床帐映入眼帘,头微微一侧,看见墙上挂着一对绣蝴蝶葫芦型香囊。 香囊里放着助眠的香料,帐内弥漫着甘冽幽远的香味,武婧儿嗅出里面的檀香和安息香。 一只手突然搭在武婧儿身上,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今日休沐,多睡一会儿。” 去年年底到今年春天,朝中一直不太平。武媚娘用铁腕手段把不依附她的势力一一冷酷地翦除,将朝堂变成了她的一言堂。 武媚娘在前面厮杀,武婧儿在后面提供支援,将那些关键人物的情报信息整理出来供武媚娘参考。 大批的官员或流放或被杀,朝中到处都是残局。武媚娘要提拔新晋的官员补上空缺,这些背后都少不了武婧儿的支持。 武婧儿忙忙碌碌,无暇回家一直呆在宫中。最忙的时候,武婧儿与武媚娘不分昼夜商量谋划。 杀人是最简单的,但杀了那些反对派之后,还能将局面稳定住,甚至将局面拽回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才是最难的。 要翦除哪些人,要提拔哪些人,要敲打哪些人,这些都需要详细的考量。 经过武媚娘大刀阔斧地修剪之后,坐罪被罚的大臣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但又给了朝臣们极大的威慑,让他们莫敢仰视天后。 事情差不多告一段落后,心情有些疲惫的武婧儿向武媚娘提出休沐几天,放松下精神。 武媚娘也知道武婧儿这些日子十分辛苦,软言安慰了几句,允了她三天假期,并赏赐不少金银绢帛。 武婧儿一回到家中,就将身子投到床上,从傍晚一直睡到了次日太阳升起。 武婧儿感到久违的放松和畅快,柔软滑腻的丝绸铺在身下,身侧是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 屋内仿佛笼罩着一层薄暮,给人一种东方既白但还能再赖一会儿床的错觉。 她不舍得起身,身下的床也不舍得她起来。 武婧儿往旁边靠了靠,一阵有力的心跳声传来,她闭上了眼睛,可能是睡得太多了,此时反而有些睡不着。 睡不着,又不想起来。 武婧儿捞过揽着自己的胳膊,捧到身前把玩,十指相扣。她感到他手心粗糙的茧子,想起初见面时他那保养得白嫩如女子的大手,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云川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武婧儿说着,陷入了两人第一见面的回忆。当时只觉得情热如火,现在想来是尴尬地要抠脚趾头。 “嗯?”云川另一只手挠了武婧儿的痒痒。武婧儿素来不耐痒,随意轻轻一划,就能让她发笑。 “哈哈哈……”果不其然,武婧儿缩着身子往后退,一边笑,一边求饶道:“别闹……别闹了……”云川这才将手放开。 此时,云川和武婧儿面对面,脸贴脸,久违的暧昧重新回到两人中间,热情如火的记忆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地朝两人打来。 空气变得潮湿而温暖起来。 云川眼里心里都是武婧儿,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额头,然后细细密密地往下,直到在那如花瓣般柔软的红唇上留下来,辗转碾磨。 云川的气味一直干干净净,武婧儿也一直喜欢这样的气味。现在他身上,多了一股草木的清新,就像春天的味道。 两人耳鬓厮磨许久,才停了下来。云川微微喘息,将人揽在怀中,道:“现在不比以前了。” 武婧儿靠在云川的胸膛上,闻言笑起来。笑声和有力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就像是小时的庙会一样热闹喜庆。 笑完,武婧儿才说道:“要是现在的我遇到当年的你,说不定咱们就没有缘分了。” 这句话勾起了云川的回忆,他也跟着笑起来,道:“当年太年轻了。”现在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嗯……自信地有些盲目啊。 “不过,当年你挺吃这一套的啊。”云川有一说一道。 饮食男女,干柴烈火,每一日都是挥洒不完的青春和力气。 武婧儿闻言想起了云川健美壮硕的身材,平心而论,她觉得她现在有可能还吃这一套。 啊这…… 云川也许读懂了武婧儿的沉默,将人紧紧往怀中一拉,告诫道:“当年说好了,咱们之间没有别的人。” 武婧儿为刚才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连忙道:“我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云川冷哼一声:“长安城中,我还见过八十老头娶十八岁的娘子呢。” 武婧儿啐了一口:“谁呀,这么不要脸,我就不是这样的人。” 云川对两人之间的情谊还是有信心的,见武婧儿保证了一通,就相信了。在他看来,即使年轻的小混蛋勾引了武婧儿,他们也动摇不了自己的位置。 “我真不会再找别人。”武婧儿又保证了一遍,一想到云川可能因为这事与自己生出隔阂,就感到心痛惋惜。 感情需要经营,面对外界的诱惑需要克制,这样方能将两人的关系更好地经营下去。 “我信你。”云川道。 说完,云川想了想,仿佛自言自语:“如果公主将来喜欢上了别的的小郎君,我就带着公主的衣物回并州。” 武婧儿奇怪道:“带我的衣服干什么?” 云川一本正经地道:“我回到并州就用这套衣服做个衣冠冢。公主曾说过,有人的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我只当那个与我相知相伴的人去了,等我老了,再合葬到一处。” 武婧儿听了,心中又好气又感动又好笑,踢了云川一脚,笑骂道:“你搁这儿诅咒我呢。” “哪敢啊,你可是大权在握的公主呀。”云川长手长脚,弓着身,一把抓住武婧儿的脚踝。 “快放开。” “不放。” 武婧儿和云川的头都搁在对方的肩膀上。武婧儿挣脱不得,双手抱着他的肩膀说道:“你放开我,咱们起床,去挑你带回并州的衣裳。” 云川闻言,这才将人放开,迟疑了一下,道:“这样不吉利吧。” 武婧儿道:“我从来不讳言这些。” 云川道:“那我也给你一套我自己的衣裳。” 武婧儿:“好。” 两人饶有兴趣地起床,竟然真去挑要做衣冠冢的衣服。 “公主的服饰行不行,再配上一套公主的首饰。”武婧儿说道。 云川眼睛睁圆了,道:“这个真的可以吗?” 武婧儿手一挥道:“当然可以。” 衣服就此定下,武婧儿又指着自己心爱的几件首饰道:“等我百年后,这些也要放到墓中。” 云川亦将自己一件喜欢的衣服交给武婧儿,衣服上的腰带是武婧儿做的。 “若公主不弃,这套衣服将替我陪你。” 武婧儿郑重地收下,将衣服单独放到一个箱子里。 选好衣服,云川和武婧儿抬头视线相遇,会心地笑起来。浓郁的情意将两人紧紧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吃完饭,云川迫不及待地向武婧儿分享了自己这些天的成果。 他亲自将一匣子书稿递过来,兴冲冲地说道:“这是我整理的你写的游记,你觉得如何?” 武婧儿接过来,云川重新将手稿抄录一遍,又装订成册,书皮用上了浆的锦缎包裹,上面写着“永丰游记”,笔力遒劲,筋骨紧凑。 “你的书法越发精益,比我好了不知多少。”武婧儿赞了一声,翻开书册,扉页上也题着书名,书名之下写着“永丰公主武婧儿著”。 再往下翻,则是云川做的序,文笔简洁流畅,写了武婧儿写游记的原因以及旅途的心境。 多年后再看当年的文字,武婧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中不胜唏嘘感慨。云川并没有大肆修改,而是仅仅改动了一些讹误的地方。 武婧儿低头看手稿,云川撑着下巴看武婧儿,脸上露出发出内心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武婧儿看完一册,对云川赞道:“你整理地很好,若非有你这样细致的人,我要是真付梓刊印就贻笑大方了。” 云川笑道:“公主喜欢就好。” 武婧儿爱怜地将书本合上,又用手顺了顺锦缎包的书皮,对云川道谢:“我很喜欢,谢谢你。” 云川愣了下,两人之间的关系男弱女强,但又很亲密,云川和武婧儿很少和对方说谢谢。 此刻,云川感到自己被需要被肯定,顿时心中舒畅起来,大手一挥道:“咱们这样的关系还用说谢谢吗?” 武婧儿嘴角弯起,起身,亲了下云川的脸颊,耳语道:“我心里都记着你的好。” 云川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扶着武婧儿说道:“我还没弄完呢……” 武婧儿道:“慢慢来,我也慢慢看,咱们不急。” 云川点了下头,对她说道:“我还向别人学了园林设计,我带你去看看。” 武婧儿闻言,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对云川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记得你原来是园丁。” 云川:能不能不要提黑历史啊。 武婧儿和云川来到花园,夏风袭来,一人沿着池塘边散步。一条铺着碎石子的小路在柳荫里蜿蜒伸展,仅容下两人并肩而行,层层叠叠的荷叶在水里亭亭玉立,一朵朵粉的、白的、红的荷花点缀在其间。 池塘的水仿佛被荷叶染上了一抹极为浓绿的翠色,几对鸳鸯在水里悠闲地游来游去。 偶然还有几只水鸟略过水面向远处飞去。池塘对面起伏平缓的土坡上栽种着桃树、李树、樱花树、松柏和银杏,树下绿草如茵,一股盎然的生机迎面扑来。 武婧儿在公主府中休息了三天,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来到皇宫。 武婧儿进了贞观殿,就发现里面的气氛有些非同寻常。今日是大朝会,武媚娘已经散了朝会,回到贞观殿处理政务。 武婧儿来的时候,就听到武媚娘吩咐上官婉儿拟一道敕令,诏内外文武九品已上及百姓,咸令自举。 武婧儿暗自点头,前些天她和武媚娘秉烛夜谈的时候,提到这件事,没想到武媚娘这么快就下决定了。 武媚娘朝武婧儿微微颔首,然后继续低头批改奏章。武婧儿坐下,早有女史为她搬来奏章。 武婧儿先用双手搓了脸,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翻阅整理奏章。武媚娘彻底掌控朝堂之后,奏章逐渐多了起来。 往日裴炎在的时候,他能够自主地处理大部分奏章,然后将不好决定的奏章送到贞观殿,或提前将奏章的处理意见草拟出来,再送过来。 现在的宰臣被武媚娘的雷霆手段吓破了胆子,不敢擅专,故而将大部分奏章都送来了,因此武媚娘几人的工作量直线上升。 武媚娘喜欢乾纲独断,对这种情况乐见其成。但武婧儿和上官婉儿有些处理不过来,武媚娘安慰她们说,她已经公开征辟女史。只是现在人还没选出来,只能委屈一人先扛着。 时间在三人的笔墨间流淌而过,沾染了几缕墨香。 到了午膳时间,武婧儿放下笔,伸伸懒腰,看向武媚娘,发现了不对劲。 武媚娘今日穿得彩绣辉煌,头上簪着一朵金边姚黄牡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嘴角还时不时地流过一抹微笑。 武婧儿眼睛微微睁圆,心中好奇极了。在裴炎一事尘埃落定后,也没见武媚娘如此高兴,不对,武媚娘当时更多的是斗志昂扬,现在怎么笑得和喝了蜜一样甜呢。 武婧儿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眼神躲闪。不对,不对劲,一定发生什么好事了? 但什么事情能让武媚娘这么高兴呢? 首先排除家事,武媚娘的血脉亲人如今只剩下两儿一女,一儿前两个月刚被下旨从均州迁到房州,一儿被困在别殿之中,一女正和驸马情意正浓。 朝中大臣安静地像鹌鹑一样,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服从,他们几乎已经被武媚娘驯服,那些没有驯服的人也暂时沉潜了下来。这样的局面当然不会让武媚娘如此高兴。 能让武媚娘如此高兴的,除非是打了一场大胜仗,证明武媚娘的武功绝不输与前人。但若真有这样的喜事,武婧儿早就知道了。 奇哉?怪哉? “往日里吃饭你最积极,今日你思想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武媚娘走到武婧儿身边,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武婧儿连忙站起来,谁知起得太猛,踉跄了一下,被武媚娘有力的手一把拉住,才站稳了身子。 武婧儿真真切切感到武媚娘的力量,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力道。 “多谢娘娘。”武婧儿一本正经地给武媚娘行礼道谢。 武媚娘把手收回来,瞥她一眼,道:“以后不要毛毛躁躁的,要是不小心摔了就不好了。” “来人,把殿内的地毯换成厚的。”武媚娘吩咐道。 武婧儿连忙阻止道:“刚才是不小心。这地毯是才换上的,再说天气越来越热,铺上厚地毯看着心里就热得慌。” 武媚娘眉毛一挑道:“咱们今年去行宫避暑。我记得你也说过芳桂宫的风景不错,要不咱们去芳桂宫?” 武婧儿的思绪被武媚娘带跑,这时最有名的避暑宫殿是九成宫和紫桂宫,武婧儿都住过。芳桂宫风光旖旎,一般都是一直住到桂花盛开,天气转凉才回洛阳。 不过这些年气候异常,水热不调,就像有一次李治还在时,一行人住了没几天就被迫回到洛阳。 “嗯,如果气候正常的话,咱们就去紫桂宫。”武婧儿说道。 说完,她敏锐地发现有什么不对,武媚娘往日里都是骄傲强势,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难道她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婧儿将目光看向一直跟随武媚娘的上官婉儿身上。上官婉儿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武婧儿:武媚娘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武婧儿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小憩的时候,武媚娘轻咳了一声,武婧儿立马看向武媚娘,等待她发话。 “我已经给你收拾了宫殿,你去别的宫殿居住吧。”武媚娘脸上露出一点不自在。 “啊?”武婧儿诧异了一声。 去年关押裴炎后,武媚娘因为要翦除朝廷中的异己势力,事情繁多,武婧儿就一直住在宫中。 而且她还是住在武媚娘的宫殿之中,两人昼夜相谈,甚至晚上丑时,有人突然想到合适的处理方法,就把另一人从睡梦中拉起来一起商量。 因此,最忙的那几天,武婧儿都是和武媚娘睡在一起,每天早上起来,床榻旁的几案上都是放着一叠夜晚讨论的计划。 武媚娘寝殿的配殿是武婧儿的有固定住处,配殿的对面住着上官婉儿。 “东西已经让人给你搬过去了,就是你之前住的宫殿。缺什么少什么,你自己就管着宫务。”武媚娘生硬地安抚了一句,然后就去午睡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婧儿心如猫抓。她来到上官婉儿平日小憩的地方。武媚娘中午必要小睡一会儿,这段时间她建议两人小憩,至于两人睡不睡,她就不管了。 武婧儿平日里也是和武媚娘一样午睡,上官婉儿则利用难得的清闲,做些喜欢的事情,比如写字作诗绘画。 武婧儿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上官婉儿正在全神贯注地画兰花。武婧儿没有出声,等上官婉儿搁下笔,才问道:“婉儿,娘娘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 虽如此,上官婉儿还是武婧儿惊了一下,她拍拍胸口,起身道:“殿下你来了,快请坐。你吃什么茶?” 武婧儿连忙道:“不必忙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上官婉儿的手一顿,抬眼看了下武婧儿,又垂下如星子般的眸子,轻声道:“我也挪到了附近的宫殿。” 武婧儿的头上似乎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武媚娘的行为太反常了。武媚娘难道嫌弃她们两个了? 武婧儿睡觉安静,不打呼不磨牙,吵不着别人。上官婉儿观其仪态举止,就知道是一位爱干净会打扮有品位的小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宫殿住三个人确实有些拥挤,武婧儿自己的衣服首饰器物将配殿摆的满满当当。 这些年武媚娘赏了不少东西给上官婉儿,因此上官婉儿的东西想必也不少。 “千金公主在殿下不在的时候过来了,与天后相谈甚欢。”上官婉儿在武婧儿抬脚要走的时候,飞快地说了一句。 “千金啊?我好久没见她了。”武婧儿听到后感慨了一句,继续将脚抬起放在另一只脚的前边。 突然,她灵光一闪,身子僵住。 啊!啊!啊! 武婧儿猛地转回头,差点把脖子扭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上官婉儿,生怕错过上官婉儿脸上的任何表情。 “宫里是不是进人了?”武婧儿急切问道。 上官婉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终于来了! 武婧儿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对于这个千金公主推荐的这位鼎鼎大名的男人,武婧儿早就如雷贯耳。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神渐渐被其他的事情占据,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好奇吗? 武婧儿轻声道:“还没走?” 上官婉儿没想到武婧儿竟然心领神会,转头想起了,传言这位公主殿下身边有一位极其喜爱的面首,跟了她多年,至今不离不弃。 正是因为有这个人的存在,这位公主殿下才经常回公主府。 武婧儿又问:“长得如何?” 上官婉儿闻言,低着头不说话。武婧儿见状笑了下,道:“不为难你了,我自己去瞧。” 上官婉儿连忙道:“这个时间点怕不太合适吧。” 武婧儿谢过上官婉儿的提醒,笑道:“我知道呢,我给娘娘说去,嘿嘿。” 上官婉儿笑笑,心中对武婧儿生了一股羡慕之情。若说武婧儿知道她和天后尊卑有别,但她却经常和天后说笑,甚至和天后睡在一张床上。 若说武婧儿不知道尊卑有别吧,在大事上却经常请示天后。上官婉儿觉得武婧儿和天后之间有一种她插不进的默契。 当天后要说什么的时候,殿下总是第一时间能明白。殿下说什么的时候,天后也能接上话。 上官婉儿她自己只能在一旁陪笑,努力让自己融进去。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对太平公主生出一团像蒲公英似的怨气。 见色忘友,哼! 太平公主如今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亏得她还想着亲手画一副兰花图送给太平公主呢。:,n..,. 110. 圣母神皇 薛怀义(一更) 一整个下午,武婧儿时不时地拿眼偷瞄武媚娘,然而武媚娘神色如常,任她如何窥探依旧岿然不动。 武婧儿不得不感叹,武媚娘的心理素质如此之好。 当年她和云川好的时候,每走一步路都觉得别人在偷看,每听一声响都以为他人在议论自己,甚至想过放弃,直到过了好久才安然若素,坦然接受了云川,也接受了自己。 武婧儿不得不感慨环境对人的驯化,对她的驯化。 传言武则天有很多男宠,但最受宠最著名当数冯小宝和张昌宗张易之兄弟。 冯小宝据说是市井卖药的无赖小儿,禀赋超人,千金公主见猎欣喜,调教数日后,送到武则天的寝宫,以慰其深宫寂寞。 传言还说,冯小宝张扬跋扈,肆意殴打大臣,恃宠而骄,经常聚集一群假僧尼宴饮取乐,通宵达旦。 武婧儿该死的窥探欲发作了,她想见识下这位鼎鼎大名的男宠。 宫门下钥前半个时辰,武婧儿垂头丧气地整理今日的奏章,看来今天是没有希望了,武媚娘视人于无物的功力比以前更加精益了。 本来武婧儿要去看冯小宝的庐山真面目,但抓耳挠腮的武婧儿却让武媚娘如同看了猴戏。武媚娘的心情颇为愉悦呢。 正当挫败的武婧儿要起身告辞之际,突然感到身前出现一片阴影,抬头一看竟然是武媚娘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武媚娘的下巴抬起,凤目低垂,充满了压迫感。武婧儿仰着头,隐隐看见她保养得极好的皮肤上有几点红色草莓印记,在金黄色的薄纱中若隐若现。 “你不是想去看人吗?”武媚娘的声音依然像年轻时那样清脆美妙:“跟我来。” 武婧儿的嘴巴张成O型,武媚娘见武婧儿呆愣的样子,嗤道:“怎么?又不敢去了。” “去去去。”武婧儿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答应道。 “慢点起身,省得像上午一样摔着。”武媚娘善意地提醒道。 “嗯嗯。”武婧儿感到武媚娘语气中的关切,脸上笑得像花一样。这次是稳稳当当地起身了。 武媚娘在前,武婧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武媚娘不知道为何,没有像往常那样和武婧儿闲聊,武婧儿心情激动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武媚娘的寝殿离贞观殿不足百米,雄浑壮丽而又不失精巧繁丽。 高宗和武媚娘这对帝后曾住在里面,后来李显和韦后搬了进去,再后来李显韦后流放,兜兜转转又成为武媚娘的寝殿。 如今宫殿迎来了一位男宠冯小宝。 武媚娘回来,早有宫女行礼迎接。武婧儿刚踏过门槛,就听到有人中气十足地大声道:“小宝恭迎太后。” 人未到声音先至,紧接着就是一阵风,一团蓝色的身影仿佛被狂风吹着跑似的,滚到了武婧儿身前。 武婧儿先是一愣,然后冲武媚娘一笑,避开身子,笑道:“拜错了,左边这位才是天后。” 武媚娘上朝后,冯小宝就呆在殿中,坐立难安。这殿中的摆设金碧辉煌,耀得人眼花。冯小宝努力压抑想要摸摸宝贝的想法,端坐在榻上。 他来之前,千金公主告诫他,他要伺候的是太后,不要显得那么没见识,一定要端住。要是把太后伺候高兴了,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因此在宫女的眼皮底下,冯小宝挺直腰背,枯坐着等待太后的临幸。 时间放慢了脚步,冯小宝仿佛和宫女玩起了木头人的游戏,一人一动不动,另一人也一动不动,似乎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冯小宝连输几局。 听到宫女拜见天后的声音,冯小宝就像刑满释放的囚徒撒欢似的朝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跪下去,人脸都没看清,。 然而拜错了人,冯小宝的脸涨红了,起来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 最后还是武媚娘解围道:“起来吧,这是永丰殿下。” 冯小宝补了一礼道:“草民拜见永丰殿下。” 武婧儿朝冯小宝微微颔首,道:“冯郎君不必多礼,快起来。” 武婧儿是冯小宝见到的第三位贵妇。 第一位千金公主是举荐他的贵人,她用挑剔的目光挑剔着他身上的不合时宜,将他看作一件宝物。 千金公主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给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让这个宝物更光鲜亮丽,更上得了台面。就像他为了卖药,把药吹得天花乱坠一样。 第二位贵人更了不得,是天上的云,也是人间的神,他把她当神女来伺候,用人间极乐来供奉。 第三位就是永丰公主,随着永丰公主的权势日炽,民间关于她的传说也多了起来。 比如她身边有一位擅长驻颜恩宠长盛不衰的男宠,她还是先帝的妃子,姊妹甥女几人共事一夫。 武婧儿对冯小宝好奇,冯小宝何尝不对武婧儿好奇? 冯小宝在史书之上是艳丽的传说,武婧儿这位公主此时在民间也是一道靓丽的杂谈。 但冯小宝只瞧了永丰公主一眼,就局促地躲在武媚娘身侧,双手搀扶着武媚娘,低着头。 来时,千金公主再三告诫他,想要活命,就必须对所有的女性避而远之,哪怕是一只母猫。 冯小宝年过而立,不是什么小年轻了,社会的毒打让他认清了现实,早就想凭着脸面禀赋,找一个贵妇投到门下,让其供养自己。 如今得偿所愿,冯小宝自然无比珍惜,这可是天下权势最大的人。 一根汗毛都比他的腰还粗,随随便便漏点就能让他一生荣华富贵。 冯小宝就是如此清醒的汉子。 武婧儿刚才见礼的时候拿眼打量了一下,这冯小宝确实有几分资本,身材高大魁伟,四肢修长,肌肉块垒分明,五官俊朗,鼻如悬胆。 才入宫没两天,他身上还带着市井的习气,衣袖撸到肘间,领口撕开透气,腰带错乱扣着。 武婧儿见别人穿过一模一样的衣服,玉带勒出劲瘦的腰身,看起来就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君子。 “都坐吧。”武媚娘淡淡地说道。 武婧儿在武媚娘左下首坐下,冯小宝扶着武媚娘上了中间的宝座。武媚娘坐下,冯小宝的双手顿时搀扶了空,仿佛这两只手平白多了出来,无处安放。 宝座,他不能坐。 现在的冯小宝对武媚娘的话奉若圭臬,武媚娘已经说了坐下,他现在依然没有找到位置,于是盘腿坐在武媚娘的腿边。 武媚娘见状,颇觉尴尬,道:“这孩子……” 冯小宝听了更觉手足无措,眼睛里一片茫然,还流露出几缕傻气,就好像一只懵逼的哈士奇。 武婧儿抬眼一看,只见武媚娘抬手放到唇边,以一种优雅的风姿托着头,而冯小宝傻乎乎依偎在武媚娘的腿边,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狗刚找到主人。 武媚娘的嫣红色披帛搭在冯小宝的肩膀上,将落未落。冯小宝努力地耸着肩,不让披帛落下,看起来颇觉滑稽可笑。 这样局促小心谨慎的冯小宝与武婧儿脑海中那个张扬跋扈的薛怀义相去甚远。 “我瞧着就像观音菩萨和她坐前的白鹤童子。”武婧儿冲武媚娘笑道。 武媚娘抬手揉着冯小宝的头,笑道:“你说的有意思,不过是一只呆头鹤。” 冯小宝也跟着笑,甚至模拟了几声鸟鸣声,引得武媚娘和武婧儿都笑起来。 武婧儿笑着摇头道:“娘娘错了。冯郎君是内秀,分明是一块璞玉,经娘娘调理调理,说不定比我们更有出息。” 武媚娘闻言,低头看向冯小宝,只见他面带红晕,脸有急色,举起双手格挡迎面而来的称赞。 对上武媚娘的视线,更是又是急切又是羞愧,生怕太后对他的期望过高,无法达成后遭到惩罚。 冯小宝觉得太后看他的目光就像冰凉的标尺,他觉得自己仿佛脱光了衣服一样,任凭她丈量每一处的色泽长短大小,早就丢掉的羞愧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你说的对。”武媚娘收回目光,显然对冯小宝十分满意。 红色的披帛滑落到冯小宝的手边,凉凉的,软软的,痒痒的,就像一只羽毛在轻轻扫过他的心。 因为有外人在,冯小宝放不开手脚,只作垂眸堆笑。 武婧儿见到了人,满足了好奇心,告辞道:“娘娘,我要回去了。” 武媚娘似欲起身,冯小宝赶紧站起来,扶着她。借助冯小宝的力量,武媚娘站起来,对武婧儿说道:“我正好出去走走。” 于是三人出了宫殿,武媚娘看了眼燃烧着云霞的天空,吹着带来薄暮的风,转头对冯小宝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就是身上的俗气重了点。” “多读几本佛经,去去身上的俗气。冯小宝这名字也俗气,以后你就叫……薛……怀义。三姐姐,你觉得如何?” 武婧儿见证了薛怀义的诞生,闻言笑道:“好名字,姓好名也好,冰清玉洁,这回彻底是神女座前的仙童。” “你觉得怎么样?”武媚娘又问冯小宝。 “好好好,俺以后就叫薛怀义。”冯小宝,不,薛怀义,忙不迭地说道。 三人来到路口,武婧儿告辞离去。薛怀义看着武婧儿远去的身影,僵着的身体猛然放松下来,脸上也多了几分自在。 三姐性格温和,是武媚娘见过最心胸宽广的人之一,没想到薛怀义却惧怕她。 武媚娘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发问:“小……怀义,你为什么怕永丰?” 薛怀义接下来的反应出乎武媚娘的意料。:,n..,. 111. 圣母神皇 薛怀义(二更) “我怕给太后丢脸。” 薛怀义挠着头,脸上露出憨直的笑容,道:“男人想要媳妇在外人面前知书达理给他长脸。如今我服侍太后,做了太后的内人,更不能给太后丢脸。” 武媚娘闻言,抬手指着薛怀义笑得十分畅快,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你这孩子实诚。” 薛怀义弓着腰扶着武媚娘嘿嘿一笑,看起来更傻了。 武媚娘转过身,伸手摸着薛怀义的脸,眼睛闪过一抹精光,道:“以后不要叫我太后,叫我陛下。” 薛怀义忙下跪伏拜,高呼道:“怀义谨遵陛下谕旨。” “起来吧。”武媚娘一面说,一面伸出手臂,薛怀义忙起身扶着。两人观赏起花园的美景来。 薛怀义身上的气息,让武媚娘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人间烟火。她幼年跟着父亲外任,经常女扮男装到大街上玩耍闲逛。 薛怀义虽然受过几天礼仪训练,但举止仍然透着粗俗。 比如他笑时牙齿呲着,完全和笑不露齿相背离,看上去傻里傻气。 比如坐椅子也不好好坐,喜欢倒骑椅子,仅有后面一对椅腿在摇摇晃晃中保持平衡。 即使正坐椅子,也依然把椅子前面的那对椅腿当摆设,双腿岔开,手不是挠头就是搓耳朵。 然而,武媚娘却从中感到了熟悉和鲜活。小时的她不服自己女子的身份,故意学武元爽武元庆粗鲁的举止,结果却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顿。 她和他们不一样。 武元爽武元庆以自己的男性身份而自豪,而武媚娘却以自己的女性身份而羞恼。 读书习字文章样样都比那两头徒长个子的家伙强,但父亲看到她这样,不是欣喜而是遗憾。 遗憾她不是男子。 若她为男子,则武家必将再兴盛几十年,父亲曾如是惋惜,母亲和姐妹也在惋惜,只有她自己生出了反骨。 大姐武顺接受了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希望以自己的柔顺和委屈求全,换来别人的怜惜。 然而这世间之人对这份怜惜却很吝啬,曾与武顺肌肤相亲的李治吝啬,与武顺为同胞姐妹的武媚娘也很吝啬…… 武媚娘想到此处,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悲哀,毕竟“我见犹怜”的人古往今来仅出现了一位呀。 其他的人啊,都是妄想,妄想有人能保护她(他),怜惜她(他)。将所有的一切交出去,结果到头来一场空,等醒悟的时候,往往都晚了。 “陛下?陛下?” 武媚娘回过神来,只见夕阳沉落在宫殿的后面,天地笼罩着一层薄暮,艳丽的红霞在天空肆意地燃烧。 “咱们回去吧。”武媚娘扶着薛怀义的手回到了寝殿。银红色帘幕飘飘荡荡,青碧色的地毯中间用金丝勾勒,闪耀着光芒。 香炉焚着瑞脑香,香雾似聚似散,渐渐模糊了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殿内的红烛亮起,红蜡一滴滴滚落。 宫女置办了一桌宴席,山珍海味,佳肴美食应有尽有,桌上放着一对莲花琉璃杯,杯中盛着殷红的葡萄美酒。 武媚娘和薛怀义依偎坐下,薛怀义殷勤地为他的陛下布菜盛汤捧酒,武媚娘坦然受之。 “不必顾念我,你也吃吧。”武媚娘抿着美酒,酒色润泽了朱唇,她轻轻用舌尖点了下,姿态妍媚。 “好好好。”薛怀义这才自己用饭,饭菜鲜美。一开始还注意着仪态,慢慢就忘记了,情不自禁地大口吃起来。 武媚娘看他吃得香甜,自己忍不住又吃了几口。 “陛下,这个好吃,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薛怀义一边说一边吃。 武媚娘端着酒杯,微微一笑,轻轻点头,道:“吞咽干净后再说话。” 薛怀义闻言忙将口中的饭菜吞下去,差点噎住了,就了一口葡萄美酒,又发觉这酒滋味醇厚远超自己以前所饮。 他正要盛赞,但想起陛下的话,竖起大拇指,又倒了一杯。 武媚娘觉得薛怀义质朴,倒没认为他失礼。薛怀义将桌上的饭菜尝了遍,也吃了个饱,现在端着美酒溜缝儿。 宫女将饭菜撤下,又送上了一壶美酒。薛怀义自诩千杯不醉,喝了一盏又一盏,他动作豪放,红色酒水从他的下巴流进白皙的胸膛里,酒迹一路滚落,仿佛是女子阑干的泪痕。 薛怀义身体强健,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能毫不费力地将人抱起,整个人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武媚娘自从独掌大权后,容姿转少,反而愈艳,头发乌黑柔亮不见半根白发,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 她一手托腮,一手摇着琉璃杯中的红酒,酒至微酣,面色稍红,眼神迷离,露出一痕雪脯,神态妩媚,倚着凭几拿眼斜视薛怀义。 薛怀义举着酒杯竟然看呆了,浑然不觉酒水浸渍了他的手臂和衣袖。武媚娘已然意动,眼波流转,勾得人神魂酥醉。 薛怀义情兴跃然而起,武媚娘挥退左右,如玉麈般的手指了下西暖阁。薛怀义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将人抱起,走进银红的帐内。 次日,武媚娘醒来只觉浑身畅美不可言,用手抚摸薛怀义的脸颊,道:“好孩子,你以后就是驸马都尉薛绍的叔父。” “多谢陛下。”薛怀义偎贴着武媚娘喜道。 武媚娘满足地喟叹了一声,道:“你这样的壮男子终日在宫中不妥……” 薛怀义听到这话,心一咯噔,求道:“陛下,是怀义是伺候的不好吗?求陛下,不要赶走我。” 武媚娘笑起来,安抚地拍拍他的头,道:“即便你想走,我也舍不得你。你削发为僧,这宫中禁外男,但不禁僧侣。你可愿意削发?可惜了这一头好发。” “愿意,愿意,怀义愿意。”只要陛下不赶薛怀义走,让他干什么都愿意,更别说是剪头发了。 武媚娘见薛怀义如此乖巧,心中爱怜,久违地生出不想起床的心思。她在心中骂了一句,将自己骂醒。 薛怀义不顾自己,殷勤地为他的陛下穿衣送水净面,忙的不亦乐乎。武媚娘见他如此细致,又多了几分怜爱。 武媚娘临走之时,对薛怀义说道:“我去贞观殿批改奏章,至宫门下钥方回。你若无聊,不如出宫去永丰公主府,和永丰的爱侍认识一下。” 薛怀义听了,眼睛一亮,他得宠于陛下,得宠之后自然要固宠。永丰公主的爱侍侍奉几十年而宠爱不衰,肯定有什么固宠的秘籍。 他送走陛下后,迫不及待地出宫,带着寺人前往公主府。武婧儿的马车与薛怀义错身而过,她还不知道自家府邸要迎了一个“贵客”。 云川昨夜听到武婧儿说起薛怀义的事情,今天就听门房说,从宫里来了一个叫薛怀义的郎君,赶忙出门迎接。 薛怀义还以为永丰公主的爱侍是如何俊美,结果大失所望。或许他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姿容,但现在早已被岁月削减。 不过这爱侍身材瘦削,举止端庄,一看就是千金公主希望他冯小宝成为的那种人。 用千金公主的话说,就是簪缨世家出来的世家子。 “俺叫薛怀义,兄弟怎么称呼?”薛怀义大大咧咧道。听说这爱侍原是奴婢出身呢,买药出身的薛怀义就单方面认定两人能说得上话。 再用千金公主的话说,泥腿子装得再好还有一身土味。 云川一愣,惊诧于薛怀义的自来熟,随即笑道:“云川。我虚长你十几岁,叫你一身贤弟可好?” “没问题,云兄。”薛怀义笑道。云川将人迎进去,一面走,一面向云川解说公主府中景致,直到进了正院。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及宫中的大。”薛怀义道。 云川哑然失笑:“天下最好的地方当然是皇宫。贤弟,请。”云川给薛怀义斟上一杯茶。 薛怀义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咂摸道:“还行,就是滋味淡了些,没有那些粗茶有茶味。” 云川道:“你以后喝多了就知道了,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现在已经喜欢上喝这种茶。” “哦,以后再说吧,我喜欢喝宫中的葡萄美酒。”薛怀义道。 云川眼睛一亮,道:“正好府上有美酒,你若有时间,咱们中午小酌一杯。” 薛怀义欣然同意,自豪道:“我可是千杯不醉。” 云川:“我呀以前酒量尚可,现在年纪大了,公主又不喜酒味,只能小酌几杯。” “公主”二字将薛怀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扫了眼左右,欲言又止,云川会意,挥手让人退下,问道:“贤弟有什么话尽管说,愚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怀义闻言激动用手拍大腿,道:“云兄爽快,我正有事请教你呢。” 云川仔细聆听,薛怀义脸上一红,硬着头皮凑近云川身边耳语了几句。 云川听了恍然大悟,看了眼扭扭捏捏的薛怀义,轻笑起来,低声和薛怀义一问一答起来。 薛怀义一心向学,云川倾囊以授。薛怀义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大为震撼,受益匪浅。 “这和千金公主与我说的不一样。”薛怀义有些疑惑道。 云川笑道:“你且试试,她和我们不一样,她和天后也不一样。”薛怀义觉得云兄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云川想了想,还是向薛怀义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固宠了吗?” 薛怀义“啊”了声,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显然是这样认为的。 云川笑起来:“你天赋好,总有人比你天赋更好;你容貌俊朗,总有人比你更俊朗。” “那该怎么办?”薛怀义急切地问道。 云川笑眯眯伸出两个手指,说道:“有两点,只要你做到,我可以保证,即使将来陛下有了其他的新人,你在她心中仍然占有一席之地。” “就一席之地啊?”薛怀义有些失望。 云川看着他笑道:“陛下管着天下数千万人,你能有一席之地已经超过千万人。能在陛下心中留有一席之地的你看看都是什么人?” “骨肉血亲,股肱之臣。你自己说,我拿贤弟你和他们相比,委屈你了吗?”云川反问。 薛怀义闻言,琢磨过来,眼睛瞪圆了,急切道:“好兄弟你快说,我承你的情。”:,n..,. 112. 圣母神皇 掩人耳目×掩耳盗铃…… 云川没有卖关子,笑笑继续说道:“第一点,我们要立身持正,不要给她们找麻烦。” 云川见薛怀义似懂非懂,进一步解释道:“拿我举个例子,公主现在深受陛下宠信,想要巴结她的人很多,想要找她把柄的人也很多。倘若我持宠而娇,比如强占田地,打杀奴婢,你说公主会处罚我吗?” 薛怀义摇摇头,不在意道:“以永丰公主的权势还惧怕这个?” 云川点头附和道:“确实不用在意这个,但第一次不在意,第一次不在意,第三次,第四次呢?涓涓细流,汇成江河。等将来事情闹大,你说朝臣在朝堂上纷纷弹劾我,陛下会饶恕我吗?” 薛怀义想了想,有些迟疑,挠挠头道:“多了肯定不行。” 云川点头,赞道:“就是这个理。一个云川离开了,还有雨川、雷川,公主很快会有新人,将我抛之脑后。” 说完,云川摊手,叹气道:“这样的事情,你找谁说理去。” 薛怀义点头,给云川斟了一杯茶,道:“听着中肯,这一点我记住了。那第一点呢?” 云川接过来,呷了一口,放下来继续道:“第一点,就是要提供情绪价值,简而言之,就是让对方感到舒服,感到开心,包括身体和心理。” 薛怀义眼睛一亮,这一点他完全没听过,于是嘴里喊着好兄弟催促云川详细说说。 云川笑了下,继续道:“陛下日理万机,辛苦劳累,她回到寝殿是来休息的,不是来听你抱怨的。时间短了陛下尚可容忍,但时间长了……” 云川看着若有所思的薛怀义,嘴里吐出两个字“失宠”。 薛怀义恍然大悟,抚掌大叹道:“云兄,你说的真好。这什么情绪价值,说的特别准确。这不就是说,让我做一个对陛下的情绪有价值有用的人吗?” 云川惊诧于薛怀义的理解,赞同道:“你说得对极了。有价值的人很难被舍弃。” “云川,你是这个。”言语贫瘠的薛怀义对云川竖了个大拇指。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午饭的时间,于是命人上饭菜美酒,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推杯换盏,呼兄叫弟。 薛怀义酒至半酣,拍着云川的肩膀道:“好兄弟,我记住你的好了。等我日后发达了,忘不了你的恩情。” 云川只喝了几杯,笑道:“贤弟是个爽快的人。”说完,云川看了眼薛怀义手中的酒杯,劝道:“你今日还要回宫,这酒就不要多喝。宫中美酒多不胜数,不在于这一时半刻。” 薛怀义听了,觉得云川这兄弟真为他着想,听从地放下酒杯,叫人撤去酒,换上什么茶。 “她们是姐妹,咱们是兄弟。”薛怀义满身酒气地揽着云川说道。云川听了嘴角一抽,以刚才的交流来看,这位薛兄弟倒是有几分豪爽,看着是个可交之人。 吃完饭,薛怀义有些犯困,云川邀请薛怀义在府里小睡一会儿,等待酒醒再回去。薛怀义于是在府中客房睡下。 云川则拿着剪刀,到花园里修剪花草树木。薛怀义让云川陷入了年轻的回忆。 他当年入侍武婧儿时,只有一腔热情和活力,莽莽撞撞。他喜欢她的妩媚风风情,喜欢府里的华衣美食,喜欢安稳舒适的生活。 云川当时就像一只贪婪的小兽,为了牢牢和这样的生活绑定,他用身体竭尽全力去讨主人的欢心,祈祷她的怜惜和善心。 但没过多久,武婧儿发现他这种情况后,就和他有了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武婧儿一脸郑重地告诉他,他可以不必如此。欢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是相互索娶快乐,也是相互给予快乐,而不是单方面的掠夺。她不想做一个掠夺者,她希望他也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云川听了大为震惊,当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这话给予了他平生以来第一次震撼而伟大的快乐。当时的他想,有她这句话,即便是立马被赶走,也此生无憾了。 当然,他没有被赶走,而是和他爱人的感情进入了新一阶段。两人沉湎于探索对方的身体,慷慨地将寻得的快乐迫不及待送给对方。他们成为世上最契合的人。 在这段关系中,武婧儿还教会了云川如何长久地经营两人的关系。一段好的感情能使一个人成长,云川毫不犹豫地说,他从这段感情中变得更加成熟,处理事情更加圆融。 看到云川今日的人模人样,谁又能想到当年他可是穷得吃不上饭到了卖身的地步呢,比前些日子的薛怀义还不如呢。 不仅武婧儿现在离不开云川,云川也离不开武婧儿。 陷入回忆的云川一不留神被月季花枝上面的刺扎了一下,幸好他反应快,只留了白印,没有出血,要是出血就不好向他的公主解释了。 月季花开得正盛,花瓣娇嫩地撩人心弦,就像春风亲吻着人的脸颊。 武婧儿最喜欢鹅黄色的月季花,云川剪下几支,去掉花刺,插入贮了清水的花瓶里。 晚上放到室内,美人如花,花若美人,一者无论是在红烛里,还是皓在月下,都令人沉醉。 云川刚把月季花插好,就听到有人禀告说薛郎君醒了。云川过去探望,就见薛怀义一边系腰带,一边往外走。 他见到云川,笑道:“好兄弟,天色不早,我要走了。今天和你喝酒真畅快,他日我带着宫中的美酒请兄弟你喝。” 云川闻言,笑道:“那我就等你。” 云川将薛怀义送到门口,嘴巴张了张,最后对薛怀义说道:“咱们交浅言深,本来我是不该说的,但你把我当兄弟,有句话我不说就心中羞愧。” 薛怀义拱手道:“云兄,你说我听着,别看我脾气急,但我嘴巴严,绝不会给你招惹麻烦。” 云川凑近薛怀义,小声说道:“陛下位高权重,家事亦是国事。你只一心一意地侍奉陛下,其他的只推不知道。若是你处理不了的事情,就让陛下给你做主。切记切记。” 薛怀义闻言,沉吟一下,随后长揖一礼,郑重道:“大恩不言谢,某去了。” 云川目送薛怀义远去,心中将两人见面的话重新咀嚼了一遍,才放下心。不怪云川谨慎,伴君如伴虎,他是想和陛下的爱侍结下一份善缘,但不想给公主招来麻烦。 云川将手背在身后迈着步子往府里走,心道,这难道就是公主说的夫人外交?想到此处,云川失笑。 管他呢,只要公主永得盛眷长盛不衰就好。 相比于公主府的权势在握,周国公府武承嗣等武家诸侄则是另一副光景,挨骂的活他们干。陛下想收拾谁,他们立马像鬣狗一样死死咬住对方,得陛下一声夸赞,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公主府虽然人不多,但各个手握大权。秦梦年节度西南诸军,位居大将军;苏月莲身负唐吐榷利院使;公主更是不用说,现在是太后的左膀右臂,无宰臣之名却有宰臣之实。 薛怀义回到宫中,一心想将在公主府学到的东西施展开来,焦急地等待武媚娘。 今日晚上的小宴之上,薛怀义比前几日更加殷勤小心,富有眼色,令武媚娘讶然,讶然之余又坦然享受,心中极为舒畅。 薛怀义觑着陛下神色,缓缓伸手虚搭在她肩上,见她神色如故,不见不豫之色,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将身子往她身边送,手臂渐渐收紧把人实抱在怀中。 武媚娘肌骨丰润,身高在女子中当数高挑,但薛怀义宽肩厚背完全能将人笼住。武媚娘斜枕着他的臂膀,秋波送情,显然对薛怀义的主动十分受用。 薛怀义受到鼓励,胆子更大了些,将君臣之别暂抛到脑后,端着艳丽的葡萄美酒,送到武媚娘嘴边。武媚娘屈尊纡贵地喝了一口,薛怀义笑着将剩下的大半杯一饮而尽。 武媚娘笑他:“真是个馋嘴猫。” 薛怀义道:“姐姐若疼我,就多分惠于我。” 武媚娘身子一震,先是不可思议,随后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口呼小馋猫坏小子。 薛怀义见状,连声唤姐姐不停。武媚娘大悦,情兴摇荡,以目示意。 银红罗帐内,薛怀义一展所学,果然成绩斐然。武媚娘对他更加爱怜,更欲让他长留宫中。当天找僧人给薛怀义剃度出家,做了宫中的供奉,掩人耳目。掩耳盗铃。 洛阳的紫微宫和长安的大明宫一样,宫内都设有礼佛的寺庙。薛怀义更加名正言顺地呆在宫里了,宫中的人称呼他薛师傅。 薛怀义容貌着实不俗,光头的高僧造型让他身上少了几分俗气,看上去像模像样,连武媚娘有时都唤他薛师傅。 堂堂太后光明正大地在后宫豢养起男宠,不仅朝野上下知道了,就连洛阳城的百姓也都知道了。 这些百姓他们对什么国家大事不甚在意,但对于这种皇家桃色八卦极为上心,一时间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太后和男宠不得不说的一三事。 武媚娘纳薛怀义进皇宫时,就预料到这种局面,对于朝臣委婉的劝说充耳不闻。等什么时候,他们不再纳妾眠花,再来劝说她,她或许会听几句。 薛怀义进步如此之大,武媚娘自然注意到了背后的人。她在一次闲聊时,提到了云川,和武婧儿调笑道:“你艳福不浅,有这样一位可心的人。” 武婧儿当日回家,云川就将他和薛怀义相交的事情说给了她。武婧儿对云川的行为大为称赞,感叹他的能干,这让云川自豪不已。 武婧儿对武媚娘挤眉弄眼道:“我观陛下这几日容光焕发,精神更甚之前,反而有越活越年轻的势头,想必是那位薛师傅佛法高深,陛下潜心礼佛的缘故。” 武婧儿之前称呼武媚娘娘娘,最近她也跟着大家改口叫陛下。不得不说,陛下这个称呼比什么娘娘威风了不知多少倍。 武媚娘听了,笑着将手边的甜杏朝她扔去,道:“三姐姐,你越来越口无遮拦,荤素不忌了。” 武婧儿手一勾,将鸡蛋大小的粉杏接住,咬了一口,果肉甘美多汁,吞咽干净才道:“多谢陛下赏赐。” 两人笑完,武媚娘感慨了一声道:“那些大臣真是无聊,大唐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事,他们就盯着我寝殿里的那些事,絮絮叨叨,烦死人了。” 武婧儿深以为然:“宣太后有魏丑夫,吕后有审食其,冯太后有李冲,陛下为何不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武媚娘听了大笑出声,赞同道:“你说的对,我为什么不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武婧儿列举的几人都是架空皇帝儿子(孙子),大权在握的太后。常言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古往今来的事情证明了,不独男人这么想,女人也这么想。 说到太后,武媚娘想起了那位创造了“面首”一词的山阴公主,为她不平道:“若山阴公主是个男的,她要那么多美人也不至于在史书上留下荒淫无度的名声。” 武婧儿听了,感慨道:“这天下本是一半女来一半男,偏偏到了现在却是尊男卑女,倡导女子柔顺。若柔顺这么好,怎么不倡导男子呢?” 武媚娘总觉得她这位姐姐,从小就离经叛道,虽然面上比谁都温和善良。若要真论一身反骨的重量,两人可能半斤八两。 这也是武媚娘喜欢婧儿姐姐的原因,她总能搭上她的话,总能将她心中的愤慨以精准的语言清晰地表述出来。 武媚娘对于尊男卑女嗤之以鼻道:“最可恶的不是那些腐儒加诸女子身上的枷锁,而是本为女子却给同类带上了嚼子,什么《女训》《女则》,简直不知所谓。” 武婧儿拿着手中的甜杏,此时幽幽补充了句:“还有陛下曾经命人编撰的《列女传》。” 武媚娘一顿,咳了一声,道:“我那是权宜之计……啊……我承认我也是可恶的。” 说到最后,武媚娘气弱起来。写下《女戒》的班昭,《女则》的长孙皇后,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有着特殊的政治目的? 她们,包括武媚娘自己,拼命地将自己装扮成男子喜欢的模样,然后凭借这些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自己是如此,那班昭和长孙皇后呢?武媚娘又问自己。 不得而知。但她对于女子处境之艰又多添了一份怜悯和悲哀。 武媚娘眺望远方,看着在日暮里模糊了天地界限的群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里的甜杏仿佛失去了甘美,武婧儿将它放到桌案上,也跟着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武婧儿才出口道:“如果这世间有人能做到什么,那一定非陛下莫属。” 语气中带着武媚娘都未曾有的坚定。 “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武媚娘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武婧儿。武婧儿坦然地和武媚娘对视,张口一字一顿道:“我、知、道、陛、下、你、呢?” 武媚娘突然展颜一笑,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就好像那佛龛中含笑超尘的佛像站起来走向人间。 “吕后差的那一步,我会走完。你呢?”武媚娘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位胆大包天的姐姐。 武婧儿亦笑:“你去哪里,怎么少得了我?”武媚娘这个古人就敢和几千年的制度斗一斗,武婧儿这个受过文明洗礼的人又怎么能退缩呢?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确认过武婧儿的心迹后,武媚娘有一种“吾道不孤”的欢欣雀跃。 “这世间还是你懂我。”武媚娘又说了一句,低头看见果肉生锈的甜杏,提醒道:“你不是一向珍惜粮食,这甜杏怎么没吃完就仍了?” 还不是被你搞的没心情吃? 武婧儿在心中念叨了一句,现在心情好了,又将甜杏拿起重新吃了起来,道:“不愧是进贡的杏,真甜。” 武媚娘拈起来一颗来吃,也赞道:“这甜杏确实不错,你带一些回家去。” 武婧儿:“那多不好意思啊。”晚上回府的时候,武婧儿带了满满一篓甜杏。 武媚娘和武婧儿说开之后,两人的默契更上一层。武媚娘开始了布局,她就像最高明的蜘蛛猎手,耐心地结网,一点点靠近猎物,等待时机,然后一击必杀。 武婧儿对于前路信心满满,她对武媚娘说道:“当年太宗皇帝为了证明自己杀兄逼父发动政变没有错,立下了要做明君的志向。” “魏征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为了证明自己的臣节,他犯颜直谏,太宗皇帝虚怀纳谏,成就了贞观之治。难道陛下和我就不如他们吗?” 武媚娘看着她,说道:“所以呢?权谋智计是我在做,你难道要像魏征那个乡巴佬一样,处处挑剔我?” 武婧儿连忙摇头道:“我怎么会是那种人?魏征人家主要还是盯着朝政吧。娘娘不以私害公,我才不会管这种事情呢。” “哎呀,都被你带跑了,我说的是国家赋税。最近看到的奏章中有很多提到了百姓流亡,究其原因无非是土地集中于权势之家。百姓无产而有赋,活不下去了,怎么不跑?” 武媚娘立刻端正坐姿,郑重道:“王朝末年多是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大唐虽然才建国不到七十年,但已有势豪之家田亩无计的情况。你有什么好办法?” 武婧儿说道:“均田制是好的田制,也发挥了它的作用。可是随着人口滋生,没主土地多的宽乡还能继续授田,但狭乡往往不能如实授田。若遇到天灾或者疾病,百姓少不得卖田度日。” “朝廷怜惜百姓,允许百姓在疾病或迁移时卖口分田,口分田不比永业田,它在授田人死后要收回国家的。这样一来,国家能授的田更少了。百姓依靠田产而生活,田产少,百姓抵抗风险的能力就越差,如此恶性循环。” “百姓没有田产则流亡生乱,从势豪之家收税难之又难,朝廷收不上赋税镇压不了叛乱,只能亡国。那些势豪之家重新换了门庭继续做他们的千家世家,丝毫没有影响。” 武婧儿用浅显的话解释了王朝灭亡的原因,武媚娘对此也是赞同的。 “那解决的办法呢?”武媚娘追问。 武婧儿张开双臂,伸展出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圆说道:“我们大唐的疆域这么大,而……” 武婧儿停顿下来,手指和拇指相扣又张开些许,道:“大唐的人口只有这么些。” “你的意思是将人口从狭乡迁到宽乡?”武媚娘接道。 武婧儿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啊,安土重迁,不好迁移,只能等到合适的机会才能迁得动。” 武媚娘若有所思,其实迁移的机会还是有一些的,比如遇到天灾,百姓流亡,那时拿绢帛钱粮引着,自然能迁移动。 武媚娘将此事记在心里,又问:“迁移百姓都是老生常谈,你还有别的法子吗?” 武婧儿闻言,露出一个锋利的笑容:“损富益贫,将口赋算到田亩之上,有产则有赋,无产则无赋。” 武媚娘听完,沉吟半天,然后摇摇头道:“法子是好法子,只是不适合现在的大唐。” 如今的大唐,均田制虽然初露弊端,但依然能使下去。若真将口赋摊派到田亩上,势力会引发世家贵族的强烈反对,到时这些人说不定能推翻她,甚至连李治留下的基业都会毁于一旦。 “不行。”武媚娘拒绝道。 武婧儿没有气馁,道:“我知道。或许五十年、六十年,就适合了。我想着先在流求做个试点推广,我们要为后人留下些什么。” 武媚娘想了想,语气有些沉重:“依你。只是务必要小心,要是泄露出来,怕是连我也保不了你。” 武婧儿道:“我写信给徽音,让她全权负责在流求的试点。流求与大陆隔着风浪,消息闭塞,再说万一有人说嘴,就托词是为了招揽流民。” 武媚娘:“就这样办。我以后还要依靠你,此时不是做这样事情的时机。” 武婧儿坐在椅子上,托着腮,叹了一口气道:“大唐啊,其实致命的问题有很多。均田制连着军制,百姓流亡,就招不来军人……唉……” “不过要慢慢来,急不得,过于急躁就成了王莽,要慢慢来,慢慢来。”武婧儿自言自语道。 武媚娘在一旁沉思,良久才道:“慢慢来,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慢慢来。”:,n..,. 113. 圣母神皇 上官婉儿离开 姊妹谈过话之后,武媚娘和武婧儿有了一种上官婉儿也无法插足的默契。 明明我才是每天陪陛下时间最长的人啊。上官婉儿有些郁闷,总感觉二人间达成了什么主意。无奈,她只有鞭策自己,更加勤奋努力,期望自己能跟上二人的步伐。 武媚娘见她如此上进,提点道:“用心做事,多揣摩,不懂就问永丰或者我。“ 上官婉儿的心快速跳了几下,连眼睛都睁大几分,罕见地露出激动的神情。 上官婉儿确实才华横溢,也确实能够单独处理一些事情。但她自幼长于宫廷,离民间疾苦很远,所以她给出的建议多是史书上的旧例和故事,即使有创新,也往往带有一种稚嫩的天真。 若上官婉儿顺着以前的路发展下去,她或许会成为一位精于权谋但不擅实干的政客。大唐不缺政客,但无论什么时候都缺实干家。 上官婉儿与武婧儿共事后,一开始有一种优越感。她才思敏捷,挥笔成文,但永丰公主不行。她能看透宫人的算计,永丰需要琢磨半天。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官婉儿逐渐发现自己的天真和浅薄,以及永丰公主的醇厚和通达。 每当陛下问政永丰时,永丰总会说,这样会不会扰民,百姓会不会不乐,那些官员会不会欺上瞒下……不仅如此,她还列举了不少亲身经历的事情。 有时候朝廷出台政策本意是为百姓好,但却被下面的官员扭曲了,不仅扭曲了,还乔装成敛财的工具。这样一来,百姓不怨朝廷就不错了,怎么还会念朝廷的好? 上官婉儿的上官,是来自父族,她的祖父上官仪不仅是一位诗人,还是一名宰臣。她的祖父也曾像永丰公主殿下一样了解下情为民请命吗? 谁也不知道答案。但他的祖父最著名的就是成为高宗皇帝废后的替罪羊,陛下震慑群臣的牺牲品。 她的祖父是一位政客,而且还是失败的政客,并不是什么实干家。上官婉儿如是猜测。 她想和祖父上官仪做不一样的人,哪怕身披斧刃。她希望将来史书之上写的是她上官婉儿的功绩,而不是在政变里黯淡的离场。 上官婉儿的心中悄悄滋生了一个她从未有过大胆的念头。 离开皇宫,走入民间。 秋日的天空是淡淡的钴蓝,缠绕着几缕白云。 弘化公主带着儿子慕容忠,儿媳金城县主李秀英前来朝见大唐天子和太后,并主持孙子慕容宣超和崔瑶的婚事。 李旦被幽禁别殿,弘化公主并没有见到这位皇帝,只见到了高坐在宝座之上的太后,现在要称呼她为陛下。 不过,这和弘化公主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朝廷继续支持她,做她的后盾,是李旦,还是太后,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对孙媳崔瑶也十分满意,高祖皇帝的外孙女,流有皇室血脉,而且身份简单。至于慕容诺曷钵说什么只可惜不姓李,她对此嗤之以鼻。 洛阳有青海王的府邸,慕容宣超和崔瑶的婚事先在洛阳举办一次,回到吐谷浑后,再按吐谷浑的风俗再举办一次。 弘化公主见过孙子,提到婚事,只见他面带红晕,就知道他对崔瑶满意,又听说孙子在长安,永丰公主多有照料,经常送些绢帛吃食到府邸。 弘化公主心中感激,想去公主府道谢,但永丰一般都在宵禁前一刻才回府中。好在慕容宣超要办婚事,太后就将此事交给永丰公主主办,从宫中发嫁。男女方的主事人自然要会面商量婚事的。 弘化公主这才见到了永丰公主,两人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再见不胜唏嘘。 弘化公主比武婧儿小两三岁,眼神温和秀美,麦色的肌肤,浑身透着一股爽利的气息。她见了武婧儿,忙上前几步,笑着道:“可见着你了。” 武婧儿对大唐第一位和亲公主的印象很好,笑着握上她的手道:“久闻大名,今日我才见着你。” 两人相携进了殿内,武婧儿热情询问她路上的情形,弘化公主一一答了。弘化公主又感谢她为孙子选了一位品貌出众的孙媳,她对这个孙媳十分满意。 见弘化公主的神色,武婧儿知道她是发自内心的夸赞,心中升起了高兴之情,叹道弘化公主果然是个明白人。 寒暄道谢之后,两人讨论起婚事的安排。婚事定在了二十天后,所用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成婚三天后,弘化公主就带着新妇一起回到吐谷浑。 武婧儿奉太后之命,亲自率领百官群臣送别弘化公主一行。自从姊妹二人说开后,武媚娘只要抓住机会,就会让自己或者自己的人出现在众人特备是百官面前。 比如开朝会时,上官婉儿会侍立在她身边。再比如送别弘化公主时,武婧儿率领百官一起去送。 百官们虽然诧异,心中觉得于理不合,但实际上也说得过去。永丰殿下的身份确实适合,而且送的又是女眷弘化公主。 送别既是家事,也是国事。单看人怎么解释了。 就这样,女官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多出现在大众的眼中。武媚娘之前,特别是高宗在的时候,对女官刻意忽略,很少在朝臣面前讨论,就怕朝臣弹劾女官。 但现在不同了,不仅武媚娘大权在握,而且她在朝臣面前也不讳言这件事,她要让公卿大臣对女官的存在习以为常。 就在这时,上官婉儿下定决心,趁着机会向天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想外任。 武媚娘听到后,诧异地看了眼上官婉儿,眉毛一挑,问:“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此时贞观殿内,武婧儿下值回公主府,只剩下武媚娘和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咬着唇,解释道:“婉儿跟着陛下和殿下越久,越明白自己的浅薄无知。婉儿不想成为说出‘何不食肉糜’那样的人。我想出去走一走,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天下。” 武媚娘闻言,曲起手指敲着桌案,沉思良久道:“也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最近召来的那两个女史虽不及你才思敏捷,但可堪一用。你把她们调理好再走,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上官婉儿得了陛下的允,脸上露出笑容,说话时语气都轻快了几分。“尚未决定。婉儿私下里想了几处,还请陛下帮忙婉儿做一下抉择。” 武媚娘点头,示意上官婉儿继续。 “泉州市舶司、流求都督府、单于都护府,还有就是吐谷浑。”说完,上官婉儿的星眸可怜兮兮地看着武媚娘。 “去泉州市舶司吧。”武媚娘下了决定,这和上官婉儿的心中预想不谋而合。 流求都督府一切草创,因俗而治,规章制度与大陆有些不同,单于都护府和吐谷浑都偏向于和蕃族打交道。上官婉儿不想离开中枢,因此市舶司成了最优选择。 武婧儿次日得知后,大为惊讶,对上官婉儿刮目相看,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魄力。 武媚娘身边的位置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毕竟谁都不像武婧儿这样有血缘又有姊妹亲情在,无论走多远,走多久,只要她回来,武媚娘就会欢迎。 可能上官婉儿外任回来后,她现在草拟制诰的位置早被别人顶替了。 了不起。武婧儿又一次给了对面上官婉儿一个赞叹的眼神。其实在上官婉儿看来,武婧儿比她更有勇气,更令人佩服。 上官婉儿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想假装没有看到。但殿下确确实实是在给自己鼓励,不想拂殿下的好意,上官婉儿只得尴尬地应下。 上首的武媚娘看着下面两人的眉眼官司,嘴角一抽,低头继续批改奏章。 眼不见心为静。 有什么好赞叹的,上官婉儿的经历比着她简直就是一路坦途,武媚娘心道。 接手上官婉儿工作的是两人,都是从外面征辟来的良家子,河东司马氏司马慎微之妻李琦,京兆韦氏韦余庆之妻裴湘。 李琦约莫五十多岁,出自陇西李氏,传言有文姬班昭之才。裴湘是河东裴氏女,但她身上最引人瞩目的是母家的身份。 她的母亲是巢王李元吉之女新野县主。玄武门政变后,李元吉诸子不论长幼皆被杀,只剩下女儿们。巢王妃杨氏被纳入后宫,在这位嫡母的照看下,新野县主等姐妹在掖庭平安长大出嫁。 李琦和裴湘在丈夫去世后,接到征辟进了皇宫,成了太后的女史,掌管文书翰墨。 如今上官婉儿要离开宫廷,这两人从配殿搬到正殿,在上官婉儿的指点下,开始接手工作。 武婧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两人,裴湘略小李琦二三岁,一人肌肤微丰,一人清瘦,均是容貌秀美,气质出众,浑身散发知性的气息,想来能很好的辅助武媚娘。 一个月后,上官婉儿带着太后的任命敕令从大运河出发,前往泉州。 在踏出城门的那一刻,上官婉儿忽然感到一直笼罩在身上的无形桎梏碎裂了。 金色的旭日光辉洒在身上,驱散了秋天的寒露,浑身暖洋洋的。 马蹄踏在厚实的土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仿佛就是大地对着临行前的自己絮絮叨叨,鲜活而生动。 连空气闻起来都是橘红色的,是经秋霜寒露打过愈加甘甜丰美的橘红。 上官婉儿回头看了眼巍峨的城门,正要离开,就听到有人喊自己。 “婉儿!婉儿!” 一匹威武剽悍的白马从城门里冲了出来,急停在上官婉面前。马儿嘶鸣,连着上官婉儿的坐骑也躁动不已。 太平公主一手将身材纤巧的上官婉儿提到自己的马上,道:“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要走了。” “你不向我告别,我不让你走。”太平公主蛮横地说道。 闻言,上官婉儿顿感心虚不已。她是喜聚不喜散,此次离开洛阳最少也要两三年才能回来。 借着陛下赐太平公主东西的时机,上官婉儿见了太平公主一面,当做临行前的告别。 薛绍多才多艺,太平公主也通文墨,太平嫁给薛绍后,夫妻和美,已经育有一子,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看到太平公主如此幸福,上官婉儿会心一笑。太平公主的生活或许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陛下疼爱,丈夫俊美,孩子伶俐,有权有钱有闲有情。 “我要是不进宫,还不知道你要离开洛阳呢。”太平公主埋怨的声音在上官婉儿的耳边响起。 上官婉儿安抚地拍了拍太平公主握住缰绳的手,心中既感动又熨帖,笑道:“公主,不要这样。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离别。” 太平公主的脸鼓着,身下的马打着圈,白色的马尾甩来甩去。她道:“可是我要是想起你,发现你竟然离开了,那时候我该多伤心啊。” 上官婉儿笑了下道:“我还会回来了的,这不过是历练而已。” 太平公主闻言,她知道上官婉儿意志坚定,无奈道:“好吧。你决定的事情又有谁能阻拦你?” 太平公主说着从马上下来,上官婉儿跟着要下来时,太平公主按住她的手,仰起头,凤眼璀璨,笑吟吟说道:“我是来送你的。这是阿耶送我的大宛良马——生下的小马驹,刚成年,比你的马好多了,送给你了。”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垂眸看着太平公主,只见太平的眼中闪耀着点点星光,嘴角弯起,轻笑起来道:“多谢公主好意,婉儿就不推辞了。等我回来,咱们再见。” “好,你一路顺风。”太平公主将缰绳塞到上官婉儿的手中,笑着祝福道。 上官婉儿拍马带着仆从离开,走了好远,回头还能看见太平公主挥舞着手帕。 她身边站着一位男子,想必就是驸马薛绍吧。 上官婉儿离开后,武媚娘磨合几天才适应没有婉儿在的日子,李琦和裴湘也逐渐上手。草拟的制诰虽然灵气比不上上官婉儿,但胜在用词凝练典雅。 冬天到了,外面飘起了大雪。 武媚娘要留武婧儿在宫中住下,但武婧儿看到大雪心中欢喜,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和云川一起吃羊肉锅子。 武媚娘听了,嘴角一抽,摆手道:“去吧去吧,等等,你坐宫中的马车出宫。明日如果雪下大了,路不好走,就不要过来了。” 武婧儿应下,向武媚娘又要了几坛美酒带回去。薛怀义从云川处学的本领将太后伺候的凤心大悦,就把云川当成了好兄弟,无事就去找云川聊天说话。 薛怀义喜欢饮酒,云川会陪着小酌几杯。武婧儿发现这事后,拍了下脑子,因为她不喜酒味,公主府几乎见不着酒,武婧儿也以为云川不喝酒呢。 原来他不是不喝酒,而是因为自己不喜酒味才不喝酒。 武婧儿心中感动,就让人往府里采买一批美酒,把府里新建的酒窖装满。 武婧儿离开后,武媚娘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天地苍茫,一片银装素裹,整个紫微宫变成了琉璃世界。 “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武媚娘对李琦和裴湘说道。两人谢过,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李琦笑着对裴湘说道:“刚才殿下说什么锅子,把我的馋虫也引出来了。阿湘,咱们一起吃锅子去,把你家的小娘子也叫过来一起。” 裴湘是丈夫去世后,带着女儿一起入宫的。目前她的女儿在内侍省上课学习。 裴湘笑道:“琦姐姐这个主意不错,我把容榕带上。陛下,我和琦姐姐就告退了。” 武媚娘微微颔首,两人离开后。武媚娘起身,宫女给她罩着一件白狐狸里大红羽段的鹤氅,戴着兜帽,从后殿出去。 头顶撑着一把大青绸油伞,武媚娘往寝殿的方向走去。雪花落在伞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路上,几个宫女和寺人冒着风雪清扫贞观殿和寝殿之间的通道,粗糙的青黑色石砖上,落着稀疏的白雪。 这些宫女寺人在武媚娘来的时候,连忙垂头而立,静默无声。 武媚娘抬头看了眼天空,天空是阴惨惨的灰白色,北风卷着雪花只往人脖子里吹。这几个宫人虽然穿着裙袄,但露出在外面的手和脸都冻得通红。 这让武媚娘想起了她在感业寺里清苦的日子。 那时的她也是在大雪天,被主持赶去舂米。因为她一心想着要出去,与大家不合群,于是遭到了其他尼姑的冷嘲热讽,被排挤到一处漏风的地方独自舂米。 “天黑了,也冷了,你们都回去吧,明日早朝之前清扫完就行。”武媚娘说道。 “是。”宫女和寺人的脸上露出喜色,等武媚娘走后,才呵手跺脚地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武媚娘刚到寝殿,一股暖风迎面扑来。 “陛下回来了。”薛怀义看到武媚娘回来,眼睛一亮,忙殷勤地接衣捧茶。 武媚娘见到他诧异了一下,接过茶捧着暖手,抬头问道:“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进宫了?” 武媚娘对身边的人很慷慨,但又有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习惯,老是将人放到岗位上试试才能,一副身边不养闲人的态势。 武媚娘下令在洛阳建白马寺,让薛怀义去监工,寺庙建成之后,任命薛怀义为主持。薛怀义这一两个月白日在外面监工,宫门下钥前回到寝殿侍奉武媚娘。 薛怀义闻言,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我之前听我那兄弟说,下雪天最适合吃锅子,嫩嫩的羊羔肉往骨头汤一涮,再蘸上调好的小料,鲜美地能把舌头吞掉。” “我叫厨上备了锅子,刚才还去看了,熬浓浓的白色骨头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味道别提有多鲜了。陛下你回来了,我就让他们端上来。” 武媚娘颔首道:“今儿就吃这个吧。”说完她的目光落在薛怀义紫色的袈裟上,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薛怀义的皮肤恢复了白皙。 清亮的紫色愈发衬得薛怀义眉目俊朗,神清骨秀。但前提是他不说话。 薛怀义见状,提起袈裟围着武媚娘摆起街头卖艺的架势,转了两圈,怪腔怪调道:“陛下,你觉得我这件袈裟如何?” 武媚娘看着每天薛怀义的怪模怪样,这人每天都是乐呵呵的,仿佛没有忧愁。“确实衬你,有点高僧的样子,以后让人多做几件,你换着穿。”她道。 “怀义谢过陛下。”薛怀义凑近武媚娘,仍用他那副腔调:“陛下,咱们快去用膳吧。” 武媚娘施施然起身,扶着薛怀义的手,来到东暖阁。东暖阁本来是做书房会客之用,自从薛怀义住进了寝殿,儒家典籍置换成了佛家典籍。 他可是很认真地为成为主持而努力。 东暖阁为了采光,窗户全部嵌上了玻璃。玻璃上的窗帘被挂起来,从里面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色,雪花洋洋洒洒落在院中的红梅盆景上,别有一番韵味。 殿内烧着炭,温暖如春。暖锅已经摆上,白色的汤底如薛怀义所言那样咕嘟咕嘟冒着泡,软软的雾气蒸腾而起,就像轻柔的纱罗随风飘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美的香味,还夹杂梅花的清香。 薛怀义见武媚娘注意到了桌案上的红梅,不好意思笑道:“初摆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不大气,但越看越舒服。陛下,你觉得怎么样?” 武媚娘点头赞道:“你比之前更有品位了。” “嘿嘿。”薛怀义习惯性地去挠头,又摸到了光溜溜的脑袋。 “天冷了,你的头冷不冷?”武媚娘好奇。 薛怀义的手在脑袋上转了一圈,道:“还好还好,习惯了。”薛怀义一边说,一边在宫女端来的铜盆里洗手。 “下大雪天气冷,咱们吃点热乎的。”薛怀义洗完手,挥退宫女,亲自给武媚娘涮起羊羔肉。 暮色渐渐垂下,茫茫的大雪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西暖阁里,银红帷帐换成了轻柔的红纱。红纱就像雪夜中燃烧的火焰,热情而浓烈。帐内床声瑟瑟,钩帷晃动。 翻过了年,是正月,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武媚娘在新年伊始,突然下了一道诏书,表示要还政于皇上,自己归于后宫颐养天年。 朝堂哗然。:,n..,. 114. 圣母神皇 娲皇庙 明知道是钓鱼,但很多人狠狠地心动了。 要不准了?万一陛下年事已高,沉溺于美色,忽然想着要退休颐养天年呢。 很多大臣脑海里浮现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实在是在太后手底做事太让人胆战心惊了。 裴炎这样伉扈难制的受遗老臣,程务挺这样的善战宿将,陛下说杀就杀了,半点不含糊。 她不仅把人杀了,甚至在朝堂之上,还这样说: “你们当中才能比他们这二人强的,想动手估计早就动手了。才能比不上他们的人,就老老实实为我做事,不要像徐敬业那样被天下人嗤笑。” 公卿大臣当时吓得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冷汗直冒,连声道:“谨遵陛下命令。” 相比于有些大臣的异想天开,李旦既清醒又现实。他立马上了奏表,表示自己才疏学浅,国事要赖陛下,坚定地拒绝了武媚娘想要还政的想法。 七兄李显还在房州苦哈哈地呆着,前途一片黯淡。李旦怎么敢接朝政,怕他上一秒接朝政,下一刻就要像他的七兄一起被流放。 至于说什么太后两个儿子都废了就没有人做皇帝了,他们几兄弟除了早逝的五兄,其他人都有孩子。扶持年幼的孙辈登上皇位,或许他那位母亲更乐意。 非是李旦眷恋皇帝之位,而是他不能退了,七兄就是他的前车之鉴,就这样慢慢地熬着,终于一天会熬出头来。 李旦想毕,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空气依然是凛冽的,天空的颜色就像冰冷而粗糙的花岗岩,盖在宫殿上方,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一声婴儿的哭泣打破沉寂,刺痛了李旦的内心。七兄的幼女在被贬房州的路上诞生,由于没有襁褓,七兄就脱下自己的衣裳将婴儿包起。 他的儿子一出生就在偏僻的宫殿,从来没见过外面的天空,没见过参天的树木。 婴儿的哭声逐渐小了,仿佛被人抱起抚慰,李旦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下。他朝配殿走去,殿内传来童言稚语。 “窦阿姨,弟是饿了吗?”长子李成器好奇地趴在摇篮边上看着四五月个大的弟。 窦德妃的脸上洋溢着慈母的光辉,她一边绣花,一边时不时看上一眼儿子。“刚才估计是做梦了。” 窦德妃看着儿子眼角噙着的眼泪,无奈道:“这孩子气性大得很,做个梦就能把自己气哭。” 李旦这时走了进来,看见天真无邪的长子和幼子,心中的愁闷和焦虑散去了不少,笑道:“成器,这个时间点你在跟着你阿娘读书,怎么来这里了?” 李成器恭敬地给李旦行礼,小大人模样地说道:“阿耶,阿娘允了我的假,我才出来的。” “那你阿娘呢?”李旦坐在榻上,冲窦德妃点点头,目光看向了李成器。 李成器说道:“阿娘说,眼见着春天就要到了,要换春装。她就带着其他几位阿姨去库房找布匹裁剪新衣了。” 窦德妃赶忙将绣棚放下,道:“皇后慈爱,虽然隆基年纪尚幼需要我照看,但他睡着时,我总能抽出时间帮衬一二。我得先去看看。” 李旦摆手道:“皇后不通知你,自有她的道理。隆基还小,需要你照顾。” 李成器伸着白嫩嫩的小手去逗弟弟,听到这话抬起头说道:“阿娘说弟弟闹人,窦阿姨晚上睡不好觉,就没有叫窦阿姨你。” 李隆基仿佛听懂了李成器的话,皱着脸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吓了兄长一跳,自己反而咯咯笑起来。 “果然是个闹人的。”李成器小心翼翼地点了点李隆基的鼻子道。 李旦连上封奏章,自言无德无能,不能托负江山社稷,求太后收回成命,继续临朝称制。 朝臣中心存幻想的人不少,但实际付出行动的人几乎没有。能付出行动的人要么在徐敬业谋反案中被清洗了,要么深深地沉潜下来以待来日。 在李旦上书期间,就有人上书言先帝将天下托付给陛下,天下安逸,河清海晏,皆是陛下的功劳,因此请求陛下以江山为念,继续掌管朝政。 于是武媚娘顺理成章而又心安理得地继续临朝称制,并大赦天下。 太阳挂在清透澄澈的天空上,温暖的阳光暂时驱散了初春的寒冽。武婧儿和武媚娘坐在亭子里喝茶。 “陛下,你下棋会吓死人的。”武婧儿拈着手中的棋子,踌躇不已。但她明显说的不是棋盘上的棋。 武媚娘的棋风大开大合锋锐无匹,武婧儿早已无力回天。现在只是复盘。 武媚娘优哉游哉地捧着一杯茶,道:“犹豫不决只会坐失良机。此后再没有人有理由攻击我不还政了。” 早年刘仁轨活着的时候写信以吕后之事劝谏武媚娘,武媚娘托词先帝孝期未过,新帝不便执政。 如今不待有人拿这点攻击自己,武媚娘就先发制人,提出要还政。 “万一皇上接了呢?”武婧儿发问。 “不,他不会。”武媚娘坚定地说道:“我的儿子我了解,旦儿清醒而理智,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是我的儿子。” 武婧儿闻言一顿,将手中的棋子落下,说了一句:“可喜他是陛下的儿子。” 若非李旦是武媚娘亲生儿子,在皇家的权势争夺中,他的命恐怕早就被武媚娘安排妥当了。 武媚娘听了,笑起来道:“我与先帝都算得上人豪,生出的孩子都不如我们二人。弘儿算不错的,可惜遗传他爹的病弱身子……” 武媚娘说到最后一句,叹息了一声,便没有再言语。 武婧儿也停了下来,眼睛盯着棋盘,仿佛上面开了一朵娇艳的牡丹花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武媚娘抬头道。 武婧儿想了想,道:“我在想,他们李家娶了陛下,是他们家的福气。婶娘高寿,陛下又像婶娘。” 武媚娘听到这话笑起来道:“太平最像我。” 武婧儿听到太平,扶额道:“太平最近是沉溺在温柔乡中。温柔乡,英雄冢。” 武媚娘想到仅剩的二子一女,显儿莽撞,旦儿淡泊,太平娇纵,没一个像她既野心勃勃,又勤奋上进,不由得生出一种后继无人的怅惘。 先帝死得早,将身后事一股脑地托给她,自己则无牵无挂地走了。到了武媚娘她自己,一想到百年后,留下这群子孙对着那群豺狼虎豹,就不禁生出寂寥来。 武媚娘说道:“随她吧。” 武婧儿点头,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到棋盒里,道:“人家常说擅弈者善谋,果然如此。” 武媚娘站起来,午后的阳光十分明亮,照耀出空中的每一粒微尘。树木光秃秃的枝干在天空中舒展开来拥抱阳光,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而蓄力。 几丛迎春的枝条上甩出精致的花朵,就好像是春天提前寄往人间的信笺。 温暖的阳光同样将风捂热了,柔柔地,吹在人脸上,就像轻软的纱罗。 “起风了。”武媚娘说道。 武婧儿抬头看向辽阔无云的天空,再转头看向武媚娘,嘴角弯起,道:“也许该下雨了。” 武媚娘突然念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武婧儿倚靠在栏杆上,说道:“明天我有些事情,不来了。” 武媚娘奇道:“什么事情?” 武婧儿笑道:“建庙。” “什么庙?你从来不信这些,怎么想起建庙了。” “娲皇庙。” 武媚娘眉眼舒展,笑意盈盈看着她:“你一贯是想得远,看得远。” “那陛下准不准假?” 武媚娘半开玩笑道:“按你的说法这应该是外勤吧,还需要给你外勤补助。” 说着武媚娘从头上拔下一只金步摇,递给武婧儿道:“就拿这个当外勤补助。” 武婧儿接过来,笑出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次日,武婧儿和云川在洛阳城寻找合适的地方。 女娲抟土造人,人族之母,和伏羲并称为“二圣”,是道家体系中一位极为重要的神灵。 洛阳在前些年改成了神都,自从李治去后,武媚娘是没一点要回去的打算。洛阳这几年逐渐发展起来了,人也渐渐多了。 武媚娘和云川在城北选定地址,准备在此盖娲皇庙。 “剩下的交给你了。”马车里,武婧儿对云川叮嘱道:“不必吝啬家中钱财。” 云川闻言惊讶一下,有些迟疑道:“都交给我?也好。薛师傅正在建白马寺,我明日去找他请教一下。” 武婧儿笑道:“你们的关系不错嘛。他叫你云兄,你怎么叫他薛师傅?” “……现在大家都叫他薛师傅,薛大师,他自己也喜欢地很。叫什么兄弟,俗气。”云川义正词严。 “哈哈哈。”武婧儿伏在他肩上大笑。笑完,武婧儿耳语道:“你们俩天天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有几次陛下看我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把人家薛师傅教坏了?” 云川搂抱着武婧儿,转头对她小声道:“你真想知道?”武婧儿点点头。 “晚上我说给你,有一晚上的时间。” 在云川看来,薛怀义是一个没有边界感的热情的家伙。薛怀义乍入富贵,懵懵懂懂,对什么东西都新奇,对什么好东西都喜欢。他常常把这些一惊一乍的事情,分享给云川。 对此,云川颇为苦恼,委婉地提了几句,提醒他其他的还好,但千万不要把陛下的事情外传。薛怀义听了,但又完全没有听,开启了“我有一个朋友”等系列故事。 云川的经历初看和薛怀义很像,都是从低层爬到权势最核心人的身边。不过云川是缓缓上升,身边有武婧儿提点他约束他。 但薛怀义呢,若非有云川的提点,他或许就像野蛮生长的蔓草,乍得富贵后,肆意挥霍,挥霍着陛下的宠爱、信任和耐心,直至失宠甚至死亡。 这家伙还是多看着些,要不然以后说不定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云川在心中想道,他仿佛在薛怀义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热情而莽撞。 但陛下不是公主。 薛怀义的到来就像一团熊熊的火焰,搅动着这两姐妹的心绪。武媚娘得到薛怀义后,整个人重焕青春,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武婧儿和云川的感情在薛怀义的影响下,从老夫老妻的陪伴又慢慢重新回到了火辣辣的青年时代。 武婧儿第二天早上继续去贞观殿处理奏章,看到武媚娘红润的脸色,不由得赞叹薛师傅果然佛法高深,连武媚娘这样的千年妖精都能降伏。 武婧儿看着武媚娘,神思畅游,没想到和武媚娘的视线正对上。武媚娘仿佛明白了武婧儿目光的含义,又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武婧儿突然明白了武媚娘未竟的意思,大为窘迫,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武媚娘。 武媚娘见武婧儿这次不装傻,嘴角弯起,心中叹道,果然是能专宠几十年的面首,即使年老色衰也不简单啊。 不提这两人的眉眼官司,云川在武婧儿走后去找薛怀义。薛怀义正在白马寺监工。 白马寺已经建得差不多了,殿堂廊庑均已建好,现在正在涂墙上颜料。薛怀义不懂这些,但不妨碍他指点江山。 见到云川前来,薛怀义忙抛下众人出来迎接。他依旧穿着那件鲜亮的紫色袈裟,愈发显得俊美异常。 “云兄你来了。”薛怀义热情地抓住云川的胳膊,道:“你来看看我建的这白马寺如何?” 云川看过去,殿宇轩然,雄浑壮丽,想必涂了颜料绘上图案后会更加精美,道:“好。薛师傅,你建造出这样的寺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厉害,云某佩服。” 薛怀义听到称赞后大笑起来,抓着云川就带进去参观,一边走,一边详细地介绍。 令人吃惊的是薛怀义对于寺庙里的建筑说得头头是道,什么斗拱、横枋、脊柱、瓜脊柱…… “这殿堂建得好看不好看,主要看屋顶。屋顶建得牢固美观了,殿堂就有个华丽的冠冕……”薛怀义侃侃而谈。 云川认真地听完,记在心里,眼睛流露出赞叹的神色,不知道赞叹的是白马寺,还是薛怀义。 两人将白马寺转了一圈,云川道:“这里建得真好。关于建庙,我正好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薛怀义眼睛一亮,赶忙把人请到临时会客的屋内,热切地问道:“云兄,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云川忙摆手,连声道:“不至于。”他向薛怀义解释了武婧儿要建娲皇庙并请他做监工的事情,但他只监督建过普通的房屋,并没有建过庙宇。 薛怀义大手一挥,满口答应道:“包在我身上。正好白马寺那批役夫要走,我让他们直接建娲皇庙。” 云川连声道:“多谢。我用市价雇佣他们。” 薛怀义坐在椅子上,椅子只有后面一对腿着地,但却奇异地保持了平衡。 “不用,朝廷有规定干活时间长了,可以抵挡徭役。”薛怀义想了想,道:“木料石材有吗?设计图有吗?” 云川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说道:“只有我自己,宅地是昨天才买的,还有家里的一堆钱。” 薛怀义畅快地大笑起来,起身拍了拍云川的肩膀,道:“没事,你有兄弟我呢。” 云川拱手长揖道:“望薛师傅救我。” “哈哈哈”薛怀义又笑起来,心中极为畅快道:“互相帮助,互相帮助而已。我现在就带你见那些人。” 云川跟着薛怀义走在一起,道:“不敢动用公器,公主府别的不多,绢帛还是有一些的。” “行。我叫将作监的人再给你画一幅设计图。”薛怀义一边走一边热情地说道。 那些役夫听到云川招工犹豫了下,近年来经常有权贵借用役夫,导致这些农人失了农时,影响家中收成。 但当听到是一向宽厚的永丰公主府时,还是咬了咬牙同意留下继续做工。现在才正月,青黄不接,公主府为了祈福建造寺庙,管吃管住。府里只要给绢帛就是赚的。 大部分人留了下来。云川立马叫仆从府里拿出一百匹绢作为这些人的口粮和住宿费用。 薛怀义见后,有些不高兴,认为他这个兄弟太和他见外了。 云川笑着解释道:“公主府做事一向如此,不能让百姓吃亏,更不能让朋友吃亏。薛师傅,你是我从并州出来后的第一个朋友,我自然不会和你客气。以后建造娲皇庙,还需要你多帮忙。” 薛怀义这才开心起来,兴致勃勃道:“哈哈哈,我朋友虽多,但都是酒肉朋友,像你这样的真心朋友几乎没有。你的事情就是兄弟我的事情。” 薛怀义确实如他所言,他把娲皇庙当成了自己的事情,经常两头跑,不知道还以为薛怀义又监造了一座娲皇庙呢。 借着薛怀义的资源,娲皇庙筹备半个月就开工了。 娲皇庙扎了根基,云川在公主府中设宴酬谢薛怀义。酒至半酣,薛怀义看了眼周围,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于是小声问道:“云兄,你说陛下和你家的那位要做什么?” 云川拿着酒杯的手停了下来,看向薛怀义,不明所以道:“什么?” 薛怀义嘿了一声,道:“好兄弟,你别和我打马虎眼。作为枕边人,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云川笑道:“你不说明白,我怎么就知道了。” 薛怀义给云川倒了一杯酒,小声道:“我觉得陛下要做……皇帝。”薛怀义最后一个词说的极轻极低。 “我可不是乱说的。”薛怀义补充道。在得道高僧诱惑上香贵妇后,他们又排演了皇帝陛下强取豪夺清冷佛子的剧本。当然,薛怀义扮演的不是皇上。 云川听完薛怀义语焉不详的描述,顿了一下,抬头问道:“那你怎么想?” 薛怀义眼睛亮了几分道:“当然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当太后的面首,和当皇帝的面首肯定不一样啊。 云川沉思了一下,道:“我和你一样的想法。不过,这事你千万不要往外说,否则带给你的就是灾难。” 薛怀义道:“我当然不会往外说啊,当我是傻子啊。嘿嘿,我是不是可以当个皇夫,贵妃是一品,皇夫至少得一品吧。” 云川:“……” 这位兄弟确实想得不多,女人称帝,不知要掀起多少风雨。如果是别人,云川还可能在心中腹诽几句,但如果是他的公主殿下的姐姐,那就没问题了。 就如薛怀义所言,人往高处走,薛怀义能当皇夫,说不定他也能当王夫呢?王夫得有二品吧。 想罢,云川和薛怀义举杯共饮,一来庆贺娲皇庙奠基,二来祝福他们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许是将心中憋的事情说出来了,薛怀义看起来轻松不少。 “我总得做些事,不能让陛下忘了我。”薛怀义下定决心道。 “共勉。”云川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 面对热情高涨的薛怀义,云川有些汗颜,他好像没什么能做的,但他又想做些什么事情。 “那你去主持编纂农书,好不好?”晚上,云川将苦恼说给武婧儿。武婧儿摸着云川的脸颊,面露愧疚之色。 如果她愿意,云川绝对能出仕,而不是日日呆在公主府中,做着无聊的园艺。武婧儿心中总有一种隐忧,担心他成为外面的人攻击的目标,担心自己护不住他。 云川看到武婧儿的神色,将人抱在怀中,笑了出来,胸腔震动。 “在公主府的生活是我理想中的生活,绫罗绸缎在身上,每日吃着山珍海味,不必为生活而忧愁,不必为权势而折腰,修修花草,最是惬意不过。” “我看到薛师傅那么卖力地为陛下做事,心里也想着为你做一些事情嘛。”云川解释道:“作为老师,我可不能输给学生。” 说到这里,武婧儿伸手掐了一下云川的腰,愤愤道:“你教的什么都是鬼东西,顶着陛下异样的目光,我都要羞死了。” 云川将头搁在武婧儿的肩上,耳语道:“那效果应该不错嘛。” 耳朵被湿热的气息冲得痒痒的,武婧儿忙推开他,嗔道:“快放开我,天天没有正型。” 武婧儿不是随口说编农书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现在大唐正处在昂扬向上的阶段,国家安定,正是打基础的好时候。 除了农书,武婧儿还建议武媚娘趁着国库有钱,赶紧把水利工程和道路修一修。每个王朝都有其自身发展的周期,大唐现在正处于上期期间,此时不做这些事情,要等什么时候做。:,n..,. 115. 圣母神皇 劝农×亲蚕×铜匦 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百姓衣食丰足,国家才能安定。 武婧儿知道这样的道理,作为大唐掌权人的武媚娘自然更加清楚。士农工商,在武媚娘看来农为本,凡士、农、工、贾都要依赖农人种植的粮食。 “仓廪实而知礼节。”武媚娘在和武婧儿讨论完总结道。 次日,武媚娘在大朝会上下了一则敕令,主要内容是轻徭薄赋、推广先进的农具和耕种技术、兴修水利以及鼓励垦荒等一系列促进农业发展的措施。 武媚娘是一位务实而重视结果的人,她从杂色小吏或者科举或者民间举荐的人中选擢一些人任命为劝农使,派到全国各州县推广农具和耕种技术以及鼓励垦荒。 选拔的这些人要么熟悉下情常年接触基层,要么是出身平民之家,要么有一技之长。而且这些人走之前都接受了是精通农事官吏的长达两个月的培训和实践。 出发之前,武媚娘还在乾元殿接待了他们,和颜悦色而又满怀期待地勉励他们要为民请命,报效国家社稷。只要他们不负黎庶,国家不会忘记他们,她这位陛下也不会忘记他们。 这些官位低微的官吏亲耳听到陛下鼓励的话语,亲眼看到陛下殷切的神情,心中无比激动,恨不能以死报之。 至于编纂农书,武媚娘任用了武婧儿推荐的云川。这个叫云川的人,武媚娘久仰其名,未见其人,这次正好将人招到宫中审视一二。 云川送武婧儿到宫门不知有多少次,但这是他第一次踏进宫门。云川忽然感到害怕,在武婧儿和薛怀义的口中,陛下是一位无所不知让人仰望的存在。 但武婧儿是陛下的姐姐,薛怀义是陛下的情夫,二人都是陛下最亲密的人,因此陛下展示给他们的是温和带有人性的一面。 陛下会怎么看待他呢? 是仅仅知道献媚求宠的面首? 还是贪图荣华富贵居心叵测的小人? 云川不知道。他习惯了站在武婧儿的身后,猛然间走到前台,身体和心理都有些不适应。这对他而言是一项挑战。 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云川心中忍不住羡慕起薛怀义的一腔热情和勇往直前。薛怀义,他想做就去做了,根本不管其他,只想向陛下展露他的忠诚和价值。 这一路上的焦虑让云川分外煎熬,往日轻便的身子,此时变得有些沉重。 武婧儿微笑着握住云川的手,鼓励道:“不要紧张,早些年你曾和那些佃农一样光脚走在田间地头,查看庄稼和收成。再晚一些,咱们一起去岭南寻找良种推广农具。即便是现在,你还经常去庄园里探看庄稼。” “你已经比很多人强了。”武婧儿凝视着云川略显苍白的脸认真地说道。 云川回握住武婧儿的手,深吸一口气,马车内的空气带着淡淡的甜香,心跳慢慢恢复了平常,道:“我好多了。” 武婧儿眉眼含笑地注视着他,道:“我知道。” 武婧儿和云川都要去贞观殿,所以两人同行。一路上有些有意无意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二人的身上,特别是云川的身上。 进了皇宫,云川紧张的心情反而平缓了些,他对这些早已预料的目光置之不理,和武婧儿一起目不斜视地含笑走过去。 不过,两人进了贞观殿后,武媚娘将武婧儿打发出去,将云川留了下来。 殿内静悄悄的,云川感到武媚娘的目光在肆意地上下打量着自己,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就像打雷一般,额头冒出了冷汗。 “起来吧。”武媚娘平淡的声音在上面响起。 云川恭敬地起身,静静地等待武媚娘的发问,或者发难。 武媚娘打量完云川,这人身高和薛怀义相仿,均是魁伟之人,观其容貌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年轻时估计和薛怀义很像。 气质温厚沉静,不是武媚娘想象中的巧媚逢迎。 这一点完全出乎了武媚娘的意料。 就是这个人让三姐姐专宠几十年?就是这个人让怀义与他称兄道弟? 武媚娘仔细一想,心中暗笑道,这一点好像是在意料之中。三姐姐武婧儿最讨厌浮华油腻之辈,若这云川巧媚逢迎,说不定早就被赶走了。 再说,薛怀义虽然出身市井,性情憨直,但也知道是非好坏。武承嗣兄弟对薛怀义低声下气地巴结,也没见薛怀义说他们什么好话,反而经常和她说起好兄弟云川的事情。 “小麦什么时候种植?什么时候出穗?什么时候灌浆?什么时候收割?”武媚娘例行发问。 云川愣了一下,来不及思考,就流利地说出答案。他不仅按地区说出小麦的节令,还简述一些小麦提高产量的方法。 武媚娘微微颔首,又继续问起其他农作物,云川均对答如流。 武媚娘脸上的表情逐渐舒展开来,眉眼之间带着笑,最后说道:“这样的有才之士,三姐姐竟然放在家中,简直是暴殄天物。” 云川听武媚娘提到武婧儿,言语平和舒缓了许多,心中稍稍放松一下,闻言答道:“是草民喜好清静,不关公主的事情。” “嗯?”武媚娘话音中的笑意消失,平静地不辨喜怒,但又让人脊骨生寒:“那你现在不爱清静了?” 云川的精神刹时紧绷起来,顿了一下,想起了武婧儿曾经说过她和陛下之间的相处方式,于是实事求是道:“启禀陛下,草民最近看见薛师傅不惮辛劳为陛下尽忠。草民心中羞愧,也想着要替公主,要替陛下尽自己一份的绵薄之力。” “承蒙公主不弃,将草民举荐给陛下。若陛下能给草民一个机会,草民一定尽心尽力,不负陛下和公主的期望。” 武媚娘听了云川的回答,小小的惊讶了下,没想到薛怀义竟然能影响到了云川,失笑:“哦,原来如此。我新成立一个部门叫司农司,暂有你担任司农郎中。若做得不好,你就爱你的清静去,谁来求情都不好使。” 云川忙谢恩:“微臣谨遵圣命。”武媚娘颔首让人退下。 云川刚出贞观殿,就被武婧儿拉到偏殿,问道:“如何?” 说着,她拿着帕子为云川擦去额头的汗水,道:“陛下有时有些恶趣味,没吓着你吧。” 云川见到武婧儿,这才将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小声说道:“陛下问了我些农事,我都回答出来了。承蒙陛下看重,赐予我司农郎中一职。” 武婧儿闻言,喜道:“郎中,从五品的官职,应该是隶属于尚书省。看起来,陛下应该对你很满意嘛。是我送你去尚书省,还是你自己去?” 云川笑道:“哪里用得着你出马,我自己去就可以。有你在,谁敢欺负我不成。” 事实上,确实如云川所言,谁也敢当面道他一声不是,说不定下一刻就传到了武媚娘的耳中。 幸好,云川也不是多事的人。他就是过来编纂农书的。哦,对了,那些即将派出去的劝农使以后也归他管辖。 除了这些,他还要监造娲皇庙,事情繁杂,多亏有薛怀义的帮忙。 薛怀义对此十分乐意,拍着胸脯道:“谢什么呢,咱们是兄弟。哈哈哈,你也当上官了。” 说完,薛怀义指了指身上紫色的袈裟说道:“好兄弟,好好干,争取早日穿上紫色的官袍。” 大唐三品以上官员的官服是紫色的,四五品官穿绯。佛家僧侣的袈裟以红、黑、青、褐为主,朝廷经常以紫色、绯色的袈裟赐给高僧。 薛怀义身上的袈裟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武媚娘赐给他的。 云川谢过薛怀义的好意,说道:“官不官咱们其实不用在乎,最重要的是圣意。” 只要有圣意在握,市井无赖亦能傲视王侯。 没有圣意,哪怕是受遗大臣也会死于非命尸首分离。 薛怀义咂摸了一下,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 云川从来没想过,公主府竟然是隔断他与外界恶意的屏障。在公主府中,他是人人尊敬的郎君,是公主府中仅次于公主的主子。 但是出了公主府,他在世人的眼中仿佛就是一个仅仅知道献媚求宠的异类,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只会巧言令色。 看到那些同僚或鄙弃、或不屑、或厌恶的眼神,云川心中只觉得这些人好笑。他和武婧儿一路走来,走过的路有数万里,见过的人车载斗量,又何曾怕他们,有何曾在意这些目光? 这些人的目光,在他看过去的时候,除了小部分人外,其他人要么变得平淡甚至还能含笑寒暄,要么变得谄媚…… 云川失笑,暗自道,他们会不会在羡慕自己? 从一介白丁倏忽成了朝中要员。 从一文不名的奴仆变成了公主情人,而且公主又手握权柄。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喜欢看别人看不惯自己但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 低调低调。云川将跑了八百里的心思拉回来,放到编纂农书身上。他招来工部、皇庄等部门擅长农事的吏员,详细询问,收集资料,甚至下地走访,一心一意要将这件事情办好,不让武婧儿为难。 云川授予官职后,本来他以为能和武婧儿一起上下值,十分开心。但实际上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云川要上早朝会,武婧儿不用。虽然隔一天一开,但终究不如以前同进同出那样便利。 武婧儿有些不习惯,再加上云川走后她又睡不安稳,索性和云川一起出发前往皇宫。不过云川去的是召开朝会的乾元殿,而武婧儿去的是内朝贞观殿。 对此,武媚娘有些后悔,早知这样,之前就应该把云郎中拉出来做官。 除了外派劝农使外,武媚娘还从工部和将作监抽调人手,前往全国各地绘制水文状况,了解河水来龙去脉,地势高低,以便兴修水利工程。 兴修水利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也不是拍拍脑门就能开工挖漕渠,它需要全面而精准的勘探测量以及精妙的设计。 “你说把全国的水利工程修一遍,得多长时间?”武媚娘抬头问武婧儿道。 武婧儿闻言沉吟了下,道:“不知道。我们姑且用二十年的时间来规划吧。” “二十年?”武媚娘重复道。 武婧儿说道:“婶娘是高寿,我不如你,且定个二十年,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将这次绘制的水利工程全部修完。” 武媚娘又重复了一遍,道:“二十年啊?二十年,足够了。二十年足够创建一个贞观之治,二十年也够我们见到天下大治的曙光。” 武媚娘的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她想要在史书之上留下自己的名声和功绩。那些泽被万民的水利工程可不正好吗? 功在当今,利在千秋。 千秋万代之后,百姓只要还用着那些水利工程,就会想起她。 就像提到都江堰、郑国渠,就会想到秦始皇。 “慢慢来,二十年足够了。”武媚娘仿佛在用言语压制内心的急切。 武婧儿提醒道:“还有交通要道。要想富,先修路。路修好了,能促进商品的流通,多收商税。” “知道知道,已经一起吩咐了这些人。”武媚娘说道。 修建水利工程和修路都需要钱。 最近几年来,神都权贵的衣裳渐渐趋于繁华,生活越来越铺张浪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于是,武媚娘下令节俭,并以身作则,多穿旧衣,裙子的破面不过七。她还严令禁止权贵之间的攀比之风,若有违反,从严处理。 武婧儿当然积极地拥护武媚娘的每一个政策,衣着服饰也跟着朴素起来。 “攒钱修水利和修路。”武婧儿嘴里念叨道。 二月初二龙抬头,李旦罕见地被放出来和太后武媚娘一起举办先农礼。 皇帝先农,皇后亲蚕,以示鼓励农桑。 李治在的时候,每年都会举办先农礼和亲蚕礼。但自从李治薨逝后,李显即位二月初五即被废,李旦匆忙登基,当年的亲耕和先蚕都被忽略过去。 直到今年,武媚娘才在朝堂之上提出要举办先农礼和亲蚕礼。 先农礼由武媚娘和李旦,主要是武媚娘主持。刚举行完,李旦就被武媚娘以身体不适送回了别殿。大臣们只看了一眼他们心心念念的皇上,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至于亲蚕礼,武媚娘做的更绝。最近她在努力体现自己男性的一面,竭力让大家忘掉自己女性的一面。 说起来真可悲。 不知从何时起,定下男尊女卑的社会习俗。当武媚娘表现出自己女性的一面时,在舆论上,身为女子的她将会被丈夫、儿子彻底压制。 从男女之分上说,至少现在的武媚娘赢不了社会舆论。 所以武媚娘积极地参加先农礼,却对主持了近三十年的亲蚕礼避之不及。主持亲蚕礼,就会加重大家对她是先帝皇后和当今皇帝太后这事的印象。 武媚娘希望群臣看到的,是自己作为先帝托孤的摄政身份,是临朝称制。 但她又不想让李旦的皇后刘道涵在朝堂之上和天下人面前刷存在感。于是这项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武婧儿身上。 “我?”武婧儿用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 “嗯。”武媚娘点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武婧儿本想说武媚娘怎么不自己去呢,但一想武媚娘不去自然有她的道理。 于是,她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点头道:“既然陛下让我去,那我就去。只是得有人告知我如何行亲蚕礼,我怕出错了给陛下丢脸。” 武媚娘见武婧儿答应下来,心中畅快,大笑起来:“简单得很,有内侍省的官员指导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简单得很,只要按照他们说的来。其他的交给我了。” 武婧儿答应后,武媚娘让李琦草拟了一道制诰,大意是先帝太妃武婧儿贤德淑慎,善于纺织,前有推广棉种之功,后有筹建织造局之绩,因此命她主持亲蚕礼。 这道制诰从贞观殿出来走到中书省时,就有人左看右看哪哪儿都觉得很怪异,但又说不出什么来。 这就好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极了。 “这合适吗?”有人问道。 他理想中主持亲蚕礼的人选是刘皇后或者陛下,但没想到竟然是永丰殿下。这样想的人不止他一人。 “制诰上所言有什么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吗?有言过其实的地方吗?有不符合礼制的地方吗?”另一人连续问道。 众人闻言都看向了这人,只见这人继续说道:“永丰殿下的贵妃身份乃是先帝亲封,论辈分是皇后的长辈,论功绩看看今日的织造局就一清二楚。” “永丰殿下去也未尝不可。”这人最后总结道。 前朝还有妃嫔代皇后行亲蚕礼的,那妃嫔可以,太妃自然可以。 没毛病。 这道制诰有惊无险地从中书省出来后,到了门下省。一样的事情,又发生在门下省。这道神奇的制诰竟然在朝堂之上公布了。 武婧儿十分新奇,这是她第一次以李治妃嫔的身份主持国家典礼。 本来李治的身影已经在武婧儿的脑海中模糊,逐渐化做一个名为高宗的符号。但自从试过尚服局送来鞠衣后,李治的身影又慢慢清晰起来。 “感谢先帝给你封的贵妃。”武媚娘一边端详换上新衣的武婧儿,一边说道:“腰那边需要改一下。若先帝没册封,这亲蚕礼恐怕就要搁置了。” 武婧儿试完后,将衣服脱下,让尚服局的人收起来,听到武媚娘这么说,笑道:“先帝或许没有想到。” 李治一直认为相比于妹妹武媚娘的杀伐果决,武婧儿更加温和柔顺,而且和还是太子的李显的关系很好,会成为李显和武媚娘之间的缓冲。 他没想到的是,这姊妹们如今把需要帝后主持的先农礼和亲蚕礼给包场了。武婧儿之所以能主持亲蚕礼,主要是因为他同意册封她为贵妃。 再一次感谢李治册封的贵妃。在未来的几年,武婧儿都凭借着这个身份,一直主持亲蚕礼。 亲蚕礼的时间定在三月份,在北邙山举行。 那天是一个艳阳天,北邙山满是各种浓淡不一的绿色,武婧儿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种的绿,翠绿、新绿、嫩绿、浅绿、墨绿……连一棵桑树上的桑叶都是不同的绿。 武婧儿提前斋戒二天,当日身着改好的鞠衣,率领内外命妇以及百官公卿,先祭拜蚕神,然后采桑喂蚕。 百官公卿参加亲蚕礼,还是武媚娘当年做皇后主持亲蚕礼时定下的规矩,今天仍在沿用。 在众人看来是四不像的亲蚕礼,但武婧儿却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庄严华美的鞠衣厚重,就像她身上背负的责任一样。 天下兴亡,匹妇有责。 武婧儿不知道想起从哪儿看到的这句话,她看着郁郁青青的北邙山,想起了历代主持亲蚕礼的皇后妃嫔,心中猜测,她们这些人是不是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呢。 或许有,但下了祭坛之后,就被骨感的现实打回了原型。 或许没有,也许坐稳皇后宝座扶持儿子登基是她们最大的愿望。古往今来,皇后能顺利升到太后的没多少。即使升到了太后,能善终的也不多。 日上中天,微尘无所遁形,在空中狼奔豕突,就好像有人在搅动天地一样。 武婧儿出了一层薄汗,终于结束了亲蚕礼。 新年伊始,群臣眼看着太后颁布编纂农书、鼓励垦荒、兴修水利等一系列诏令,又重新举办了先农礼和亲蚕礼,本以为太后将朝政的重心放到发展经济上,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了一个让他们几乎炸开的东西。 铜匦。 陛下在朝堂之上,设立了一个方形的铜匦,四面皆可投书,可进不可出。 铜匦四面涂着以绿、白、红、黑四色,分别叫做延恩、招谏、伸冤、通玄。只要上书言事的人,按照内容投入相应的一面即可,任何人不得加以阻拦。 除此之外,武媚娘还新设立了匦使院和执掌匦使院的知匦使,处理这些投递过来的文书。 公卿大臣们痛苦地发现,陛下加诸他们脖子上的束缚又更强了。太后手底下做事真难啊!大臣们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 然而,等过几年回首,他们会猛然发现这两年或许是天堂般的日子。 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的酷吏和告密制度正在帷幕后面等待登场。:,n..,. 116. 圣母神皇 个性的薛怀义×被告的公主府…… 白马寺落成后,薛怀义派人送来请帖,邀请云川前去参加庆功宴。为了配合云川的时间,薛怀义特意将庆功宴定在休沐日。 云川拿着请帖倒过来翻过去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他的目光落在设宴的地点——白马寺。 呃…… 就很有个性。 云川将武婧儿送到宫门后,自己就让车夫驾着马车往白马寺的方向走。车上还带着送给薛怀义的贺礼,主要是一些绢帛和海外的玩意器具。 在白马寺牌楼前,云川下了马车,早有看到公主府标志的仆人迎上来。云川从马车上下来,问道:“薛师傅在吗?” 仆人回答道:“薛师一早就回寺中了。” 云川道了一声谢,从汉白玉的牌楼下穿过,眼前是一方巨大的水池。里面栽了大半池的荷花,荷叶亭亭玉立层层叠叠,浓翠逼人,又有粉、白或红色的荷花点缀其中。 池水青碧,水底不时有鱼儿游过,荡起一圈圈涟漪。这是佛前寺的放生池。 水池之上飞架着一座白石拱桥,过了桥,左右两侧是钟鼓楼,正中则是山门,山门两侧各有一个小一些的门道。 今日山门洞开。云川抬头看了眼上面写着“白马寺”的牌匾,就低头从山门进入。 映入眼帘的是巍峨的天王殿,红墙黄瓦,气势恢宏。云川早已游览过白马寺。这天王殿后面依次是大佛殿、大雄殿、毗卢阁,它们和前面的山门、牌楼是建在一条中线上,十分规整。 山门左右有游廊向左右伸展开来。云川沿着左边游廊往前走了一段,折向北。游廊上的柱子涂了红漆,隐隐还可闻见尚未散去的生漆味道。 云川微微抬头,看见了用青蓝碧绿等冷色绘制佛家故事图案,这些冷色在有些昏暗的檐下反而显得鲜艳明媚,生机勃勃。 过了天王殿,前面出现一个长且宽的大院子,正是薛怀义住所。院子后面有一排厢房,前面正门与大雄殿有游廊相连。 大雄殿的东侧也有一处院子,不过这院子被一道墙隔成了两个小院子,分别是客堂和斋堂。院子后面也有一排厢房。 “云兄,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哪里还有不妥当。”云川刚一进院子,就被薛怀义抓着带到屋里。 云川踏进正厅,只见从上首往下的两侧整整齐齐摆放着桌案小榻。 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佛像,佛陀眉眼低垂,拈花含笑,仿佛在普渡世人。 “我这么早过来,就是想给你搭把手,没想到你竟然已经收拾地这么妥当。”云川扫过之后,笑道。 薛怀义闻言,笑起来道:“随便弄弄,不像你们公主府里那样经常设宴,你帮我掌掌眼。” 云川用手指着自己,笑道:“那你可找错人了,公主府极少设宴招待外客,来的都是自家的亲朋好友,自然就不拘俗礼。” 薛怀义听到后,眼睛睁大了几分,显然是十分惊讶:“我还以为公主这些人就像书本里说的那样,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呢。怎么还有这样的权势之家?” 薛怀义不理解。他呆过一段时间的千金公主府,妖娆曼妙的歌女们从暮色四合一直跳到明月坠落,笙歌几乎没有停下来过,桌上摆着各种味美佳肴,仿佛就是极乐世界,人间仙境。 云川见状,抬头看着紫微宫的方向,对薛怀义说道:“陛下可曾经常设宴?” 薛怀义摇头。他进宫之前,以为宫中比千金公主府更加繁华,更加热闹,也许就是人间仙境。 进宫之后,皇宫确实比千金公主府繁华壮美,但不热闹,也不像人家仙境。每日只有早晚餐,薛怀义才能陪着武媚娘一起吃。由于要上早朝,早饭其实吃得匆忙。 晚饭则好一些,武媚娘从贞观殿回来,暂将公务抛在脑后,也有心情和薛怀义吃饭、调情以及放松。但这时一般只有两人在。 薛怀义还从来没见过宫中的歌女舞姬呢。不过,他对这些也没兴趣,让武媚娘高兴才是他努力的方向。 薛怀义回过神来,感叹了一句:“她们姐妹怎么都是一样的性子。不过,这样还好,没那么多诱惑。” 原本就是诱惑的薛怀义嘴里说着“没那么多诱惑”,这让云川哑然失笑。哦,他也是诱惑来呢。 “偷着乐是吧。”薛怀义念叨了一句,又从袖中取出了一份菜单,让云川帮忙看,道:“你看看有什么不合理的,立马就可以让他们换掉。” 都有点不合理。设宴的地方是白马寺。 云川默默地看着上面列着鸡鸭鱼羊等菜肴以及各种美酒,嘴角忍不住一抽,问道:“这次宴请的是什么人?” 薛怀义道:“就是建白马寺的那些小吏、工头和商贾,忙碌一场,把他们叫来热闹热闹吃个散伙饭。” 说完,薛怀义又道:“云兄,你这些天真是忙碌呀,我去了两次公主府都没见到人,直到你休沐才请得到你。” 云川解释道:“说来惭愧,我初上手公务不敢怠慢,怕丢了公主的脸,一来一去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听到这话,薛怀义嘿嘿冲云川一笑,笑得颇为得意:“我听说,你还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去朝中做事呢。” 云川一边将菜单递过来,一边说道:“既然是宴请他们,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哈哈,是有这么回事儿,薛师傅干劲足,我再不努力,说不定就人比下去了。” 薛怀义接过菜单,大笑:“你之前的生活比佛祖还平淡。”云川无奈地摇摇头。 薛怀义又带着云川参观了他布置好的寝室,床上置着软衾细褥,博古架上摆满了金银玉器摆件,金碧辉煌,让人眼花缭乱。 见云川的目光停留在博古架上,薛怀义从上面取下一对镶嵌红宝石的莲花金碗,推到云川的怀中,道:“送你了,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没有,我库房里多的是。” 武媚娘对身边的人很大方,薛怀义从一文不名的市井小儿,不到一年时间就变成了家资巨万的豪富。 云川笑着将莲花金碗放回去,说道:“我看它是因为咱们想到了一起,我带给你的贺礼就要一对红玉莲花碗,与这对的形制几乎一模一样。你说巧不巧?” 薛怀义抚掌笑道:“这叫什么……心有犀牛角,我就看着它们好看,摆到了上面。你送我一对,我把这对送给你。” 云川沉吟了一下,接受了薛怀义的好意。参观完寝殿,两人来到客厅坐下喝茶,等待客人的到来。 到了今日,薛怀义慢慢品出了茶的好坏,除了酒,也渐渐喜欢喝上了茶。他爱喝滋味甘美醇厚的红茶,祁红是他最爱的茶。 “我明日邀请我以前的朋友,乱糟糟的就不邀请你了。”薛怀义一边喝茶一边继续道:“我算是熬出头了,他们这些人还天天游荡,无所事事。我想着有人愿意,我就把他们也剃度做僧人,至少衣食无忧。云兄,你觉得呢?” 云川闻言,想了下道:“常听人说,苟富贵,互相旺。薛师傅你是实在人,富贵了不忘拉拔兄弟,令人佩服。不过……” “不过什么?陛下说让我处事多学学你,将来就可长命富贵无忧。你说什么,我听着呢。”薛怀义一脸信任地对云川说道。 云川闻言一惊,他没想到陛下对他的评价这么高,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过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不敢当陛下这样的评价。”云川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 陛下通过薛怀义的口将这话传给他,也有让他教导薛怀义的意思。看样子,陛下对薛怀义很满意嘛。 云川于是认真地为薛怀义打算起来,斟酌说道:“人红是非多。薛师傅,你忠诚热忱,到时就怕有些无知小儿打着你的旗号为非作歹。然后老百姓不管其他,就将这些事情算到你的头上,进而可能有污陛下圣明。” 薛怀义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云川继续道:“前朝有位大臣也受太后宠幸,他为人光明正大,处事公正,辅助这位太后执政殚精竭虑,得以善终,死后哀荣。” 薛怀义面露沉思之色,想了想道:“那我就不剃度他们了,他们吃不起饭,我接济些钱财。若真有人打着我的旗号做事,我就将人送到官府严格处理。” 云川闻言,对薛怀义竖起大拇指,赞道:“薛师傅有大智慧。” 薛怀义听了,大笑出声,道:“说来,我与佛有缘,说不定我什么时候成了得道高僧。只可惜,我就好这一口,戒不了酒肉。” “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云川笑着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淡淡地说道。 “嗯,这句话听起来就是有大道理。那什么佛还是公主王子,若没经历过这些荣华富贵,又怎么说舍弃这些后能为佛呢。”薛怀义深以为然。 两人坐了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有客人过来。薛怀义和云川一人就出去待客,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自不必谈。 武婧儿被云川送到宫中后,路过光顺门,远远看见铜匦被搬到了这里,由金吾卫和押官看守。 在李治尚在的时候,武婧儿进宫走的都是北门,也就是玄武门,穿过大片的寝殿区,到自己的宫殿。 但洛阳的市坊位于皇宫之南,因此要沿着皇宫饶了一段远路。武婧儿协助武媚娘处理奏章后,偶然一次因为下雨路滑,她从南门进去,穿过朝官处理政事的地区。 南门是朝廷官员进入皇宫的大门。 武婧儿见朝中无人反应,以后就天天从南门进了。她恍惚记得那时武媚娘正在处理徐敬业谋反案。 武婧儿的目光略过那个散发着威严气息的铜匦,白色的一面对着她,正是投递申冤匦状的那面。 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铜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光芒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屋室,一路向外照去,明明灭灭,就好像天空中闪烁的星星。 看到铜匦,武婧儿不禁想起了大唐的直诉制度。 大唐是有登闻鼓,敲登闻鼓也不需要什么滚钉板打杀威棒,但敲登闻鼓是有流程的,而且要是申诉不实要杖八十。 如果百姓对于州县处理案件的结果不服,想上诉,官府不仅不能拦着,还得给百姓发个“不理状”,作为百姓上京鸣冤的凭证。 百姓拿着“不理状”按流程,先到尚书省左右丞申诉,若对他们处理的结果不满意,百姓依然可以上诉。尚书省也不能阻拦,还要再发一个尚书省出的“不理状”。 百姓拿着“不理状”,请由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和大理寺卿组成的“三司”审理案件。若三司延迟不处理,这时百姓就可以敲登闻鼓,上奏给皇上。 这中间若官员刁难百姓,不发“不理状”,是违反规定要受笞刑的。 敲登闻鼓的流程过长,还有一种比较简单的方法上打天听,那就是“邀车驾”,但情况不属实和敲登闻鼓一样要被杖打八十。 百姓就可以皇帝车驾经过的路旁喊冤诉屈,但不能冲到仗队里面,皇帝车驾守护森严,这样很可能会被当做不轨者被打;也不能以自残自伤的举动引人注目,这样即使属实,也会被笞五十下。 敲登闻鼓需要的流程时间长,邀车驾具有偶然性不是常态,而武媚娘设立的铜匦是允许吏民直接上书,而且具有举(自)荐人才、申冤、劝谏、上书等多方面的功能。 早晨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初夏的风还带着夜幕的寒意。武婧儿心中不知为何,突然轻松了几分,金色的阳光洒在宫殿的黄瓦之上,熠熠生辉。 武婧儿回头一看,好像看见一位褐衣的百姓四处张望,朝铜匦里人仍了一封信就跑了。 看样子,守卫在铜匦旁的金吾卫和监门卫对他们这些投匦的人还是有压力的。 武婧儿一脸笑意地来到了贞观殿,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桌子上那堆积的文件。她深吸一口气,朝武媚娘打了一声招呼,就坐下来继续处理昨天未完的工作。 自从武媚娘设立铜匦之后,武婧儿的工作量又加重了。这桌子上的正是昨天收集的匦状。 知匦使每天下午大约未末去收集匦状,按照轻重缓急拣选后,然后再送到了武媚娘这里。武媚娘留下一些重大紧急的匦状,其他纷发给上宰臣、理匦使或者相关部门处理。 除了武婧儿外,武媚娘手底下处理匦状的还有禁中的那些北门学士。因为武婧儿在贞观殿武媚娘身边上值,所以武婧儿分的是更重大更紧急的匦状,以便于随时和武媚娘商议。 匦状太多,武婧儿昨天处理到很晚也没处理完,今天继续处理。 殿内一片沉默,唯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毛笔划过纸张的细微声。 “哈哈哈,这人是来搞笑的吗?”武婧儿突然笑出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十分突兀。这贞观殿中,也唯有武婧儿敢这么笑了。 武媚娘闻言抬起头,她的五官因全神贯注而微微皱了起来,眼睛里仿佛还流淌着奏章上的文字。她放下毛笔,甩甩手腕,好整以暇地看着武婧儿等待下文。 李琦和裴湘则被武婧儿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差点在制诰上滴下墨点。要真落到上面,这篇制诰就要重写。 见她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武婧儿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是延恩匦里的匦状,是一位……嗯……姑且称之为读书人的自荐状。哦,还有几篇文章,文章嘛……” 武婧儿顿了下,笑道:“看他的文章,我内心可以无限膨胀,再也不用在你们面前自卑了。” “哼。”武媚娘闻言轻哼一声,她文辞清真雅正,才华横溢,在书法和文章上都称得上上,但武婧儿嘛…… 武媚娘只能称赞她事情写得条理分明,文雅一点叫“质朴”。其他的嘛,就是不摸良心,什么也夸不出来。 “关键不是这个。而是这个人说,他姑家有一个表妹,貌美聪慧。他向姑家求亲,姑母不允。因此他将自己做的几篇文章投入匦中供陛下阅览,请陛下赐予他五品官,并将姑家表妹赐婚给他。” 李琦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姑家不允亲,自然有他的道理。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 “还五品官?他咋不上天呢?五品官,有人兢兢业业干一辈子都做不到五品官。”裴湘嗤道。 武婧儿摆手道:“还没完呢,还没完呢。他还说,他姨家的表妹,也是貌美聪慧,请陛下一并赐给他,做平妻。” 李琦此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道:“他读过《户婚律》吗?以妻为妾,以妾为妻,都是要处罚的啊。” 裴湘道:“这样狂悖的人就应该抓起来杖打八十,以儆效尤,免得什么狂言乱语都往铜匦里投。” 武婧儿看向武媚娘,武媚娘正闭目揉着太阳穴,问道:“陛下,你说这样的人狂妄不狂妄?真是生平之未见,这人脑子有疾吧。” 武媚娘听到这话,睁开眼睛,道:“杖责就不必了,申饬一下即可,免得伤了吏民上书的积极性。” “非常时期,以非常之道对待。”武媚娘说这句话时,目光扫过下面的三人。 “是,陛下。”三人异口同声道。 武婧儿按照武媚娘的吩咐,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回复。 同时,她眼珠子一转,将这人的文章拿到李琦和裴湘面前,笑着小声道:“你们一人通读经典,若有时间将上面的错误挑出来,省得有些男人仗着读了几本书,就狺狺狂吠,胡乱攀咬无辜女子。他如有羞耻心,能醒悟过来也是好事一桩。” 武婧儿说的虽然小声,但上首的武媚娘肯定能听得到。正在懊恼刚才嘴快的裴湘,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武媚娘,见武媚娘朝她微微点头,才兴高采烈地应下来。 “你放心,上面有一个笔画写错了,我都能挑出来。”裴湘打包票道。李琦亦笑着应下。 武媚娘说道:“别耽误处理手头的事情。” 武婧儿朗声道:“保证耽误不了。” 说完,她想起了下午还有匦状并其他的奏章要送来,就有些泄气了,随即又打起精神,握拳道:“今晚不回去了,我就不信我处理不完。” 武媚娘闻言,心中暗笑,怎么可能处理得完。这是她让人根据武婧儿处理奏章的节奏分的。 说起来,武婧儿处理政务的能力在武媚娘看来,比一般宰臣都强,又公正廉洁,擅长处理财政一道,而且喜好抑富扶贫,正合武媚娘的政治主张。 不用她用谁?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竟然每日要回家,一来一回不知耽误了多少功夫,中间能处理多少奏章。 幸亏武婧儿没有读心术,要是她知道武媚娘的心声,说不定就一气之下就回家休长假了。 武婧儿处理完那个狂生的事情后,心中暗道,不知道这知匦使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把这封匦状分到她手里。 这份匦状只不过是脑子有疾人的妄想罢了。 是要试探什么吗?武婧儿这时想起了武媚娘对这人的惩罚,投匦不实仅仅申饬而已。 这是他们想要试探的东西吗? 武婧儿揉了揉额头,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 下一封匦状是申冤状。武婧儿展开后,愣了一下,这状告的对象竟然是她! 永丰公主纵容家奴强买强卖,欺压百姓,侵占土地,并且殴打无辜百姓。 武婧儿惊了一下,赶紧将匦状重新叠好,起身送到武媚娘的桌案前,说道:“这是一副状告我的匦状。我为当事人,要避嫌,请陛下过目。” 武婧儿话音刚落,武媚娘等三人的目光聚焦她身上。武媚娘也很诧异,据她所知,武婧儿对府中的约束极其严格。往前推几十年,都没闹出什么事来。 武媚娘接过来,展开一看,就听武婧儿问道:“是哪个地方的豪奴?” 武媚娘看完,正要回答,又听武婧儿急道:“我不问了。不管什么地方的家奴,只要做了什么违法乱纪欺压百姓的事情,我绝不姑息。” “我和公主府认打认罚。”武婧儿斩钉截铁。 武媚娘挑了下眉,沉吟了一下,让裴湘去叫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以及大理寺卿过来。 三司会审。 武婧儿的心中惴惴不安,双腿软了一下,小心翼翼说道:“这么严重吗?” 她刚才只匆匆看了一眼,没看完就交给武媚娘。 难道是公主府的奴仆和百姓双方械斗?会不会出了人命?:,n..,. 117. 圣母神皇 三司会审公主府(一更)…… 在武婧儿的担忧中,位部堂高官来到贞观殿。这三人在路上相视一眼,心中纳罕,难道出现了什么大冤假错案?竟然要用到司会审。 人行礼后,武媚娘将手中的匦状递给他们传阅。武婧儿在一旁看到了老熟人,狄仁杰。 狄仁杰兜兜转转还是从财政体系转到了司法体系,成为大理寺卿。据说他处事公正严明,做事效率极高,当日的案子从不过夜,而且办理过的案子没有一件冤屈的。刑部尚书是裴居道,御史中丞叫韦思谦。 大理寺卿狄仁杰看完匦状,率先出声:“陛下,可要是司会审此事?”说完,他的余光扫过武婧儿,又接着道:“永丰殿下也有冤屈?” 武媚娘一脸凝重,道:“永丰看到这份匦状后,为了避嫌,只看了一眼就交给了我。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韦思谦和裴居道面面相觑,一同看向狄仁杰。他们心中琢磨着陛下的意思,是包庇永丰,还严惩投匦人? 他们这位陛下可是有任人唯亲的前科。 狄仁杰不负两位同僚的期望,神态自若地回答道:“自然当是秉公处理。此事涉及到永丰殿下,无论是家奴不服管教仗势欺人,还是有人故意攀扯,亦或者是有什么误会,都需要查明。” 狄仁杰说的话很有技巧,“家奴不服管教”一句话将武婧儿与家奴分开。即便是最后却有此事,武婧儿最多落个治家不严的罪名,甚至不算是罪名。 武媚娘听完狄仁杰的话,微微颔首道:“狄卿言之有理,此事就有司会审,无论是什么结果都要查得明明白边。” “是,臣等遵命。”人异口同声道。 武媚娘转头看向武婧儿说道:“永丰,你全力配合狄卿他们。” 武婧儿道:“是,陛下。”说完,武婧儿对着狄仁杰、裴居道和韦思谦说道:“你们若是询问人员,查找证据,公主府必当积极配合。” 狄仁杰点头道:“以后叨扰殿下了。” 人离开后,狄仁杰还带走了那份匦状。武婧儿心中仍然有些惴惴不安,但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好像按照法律,最坏的打算,她是承担起的。 想毕,武婧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剩余的匦状之上,这些还都等着她来处理。 晚上,她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回去,在武媚娘等人离去后,她将剩下的匦状带回了寝殿,一直批改完才睡觉。 为了保密起见,宫中规定不允许将宫中的事务带出宫门,以免泄露禁中事情。 狄仁杰等人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把投匦者、公主府的当事者请来对簿公堂。 这名当事者是洛阳城郊精油作坊的管事。 武婧儿在二十多年前已经把作坊送给了秦梦年一家。当得知是这个作坊时,她的心一咯噔,脑海中浮现很多人头破血流地躺在地面的场景。 她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家作坊由苏月莲的陪嫁在管理,秦梦年一家口常年在西南。这些作坊上面无人监管,终于走上了鱼肉百姓这一条路。 想到此处,武婧儿心中住不住的担忧。她向武媚娘申请,要亲自参加这场会审。在取得武媚娘的允许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大理寺。 裴居道和韦思谦二人推举狄仁杰为这次事件的主理人,这处理案件的地点自然就在大理寺。 武婧儿进来的时候,案子刚要开审。上首坐着狄仁杰,左右是韦思谦和裴居道。狄仁杰见武婧儿进来,命人加了一把椅子。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武媚娘喜欢圈椅,这几年来大唐的官府衙门都换上圈椅和高桌。圈椅配合高桌简直是处理公务的最佳辅助利器。 武婧儿安静地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投匦者和作坊管事。投匦者身材瘦削,面色黝黑,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眼眶和嘴角还有淤青。 管事的腿有些坡,他手里抱着一叠文书,虽然头发斑白,但眼神依然锐利无比,脊背挺得笔直,就像一棵挺拔的胡杨树。 看到这儿,武婧儿的心才稍稍放下,看投匦者轻松的神情,应该没出什么人命问题。又看到管事的神态,武婧儿觉得她应该给邢国公家的部曲多一些信任。 她刚才的想象可能过于武断了。 狄仁杰在上面发问,让原告陈述冤情。 这人名叫陈小二,是作坊附近陈家村人,家中种了十亩玫瑰花。一家人辛劳一整年,去年收获的那几天雨水多,玫瑰花在地里烂了大部分,且品相不好,卖不上好价钱。他们一家就等着今年能卖上好价钱,扯些布料给一家老小换新衣。 恰好今年玫瑰花的市价比往年高了五成,陈小二带着全家一大早去采摘玫瑰花,正要用车拉着到北市去卖,却被公主府的奴仆拦住住了。他们要用低于市价成的价格强买玫瑰花。 他气不过争辩了两句,就被公主府的人围起来揍了一顿,至今脸上身上还带着伤呢。 “外面的人都说狄公明察秋毫,还请狄公为草民做主啊。”陈小二说的话极具有煽动性,裴居道和韦思谦都颇有意动,眼睛不经意地偷瞄武婧儿,然而武婧儿神色平静,稳如泰山。 武婧儿听到陈小二说这话,就知道公主府稳了。 他在避重就轻,把最重要的一点掩去不谈。 管事姓苏,叫苏五六。只听他说道:“启禀狄公、裴公、韦公,作坊和附近村庄的花农都签订了合约,目前仍在合约的时间内。合约中约定,若当年市价高于历年市价最高价的两成,公主府最高以历年最高价高两成的价格收购农户的花朵。” “陈小二所在陈家村也在其中。按照合约,陈小二田地里的玫瑰花不得外卖,只能卖给精油作坊。” 陈小二听到此处,大声道:“这不是强买强卖是什么?还请诸公明察啊!” 狄仁杰闻言,沉吟了一下,道:“即使有合约,但肆意压低价格,强迫收购百姓的作物,确实是强买强卖。苏管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五六继续道:“我刚才所言只是合约的一部分。合约还有另外一部分,当玫瑰花的市价低于近十年市场的平均价格时,作坊以近十年市价的均价购买。而且当玫瑰花的亩产价值低于近十年来收成的分之一时,作坊会补贴分之一的粮食或等值的钱帛。” “作坊和村民的合约在县衙中都有备份,狄公一查便知我所言真假。玫瑰花去年收成不好,陈小二种植了十亩玫瑰花,坏了二十亩,仅采摘了往年十亩的量,品相是级。级的玫瑰花出油率不高,卖不上价钱。” “但作坊怜惜村民生活不易,于是以二级的价格买了级的玫瑰花,陈小二家中玫瑰花也是如此。而且作坊补贴了陈小二家一千百多斤粮食。这些在账册均有记载,还请诸公过目。” 苏五六手中的证据呈了上去,狄仁杰他们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合约,惊讶之余,感叹公主府的巧思以及…… 仁厚。 证据在人之间传递,狄仁杰看向陈小二说道:“陈小二,我且问你,苏管事说的这些是否属实?” 陈小二眼睛转了转,但作坊账册上面有他摁的手印,抵赖不得,只说道:“我今年不想卖给作坊,这有什么问题吗?还能强买强卖不成?公主府家大业大了不起,就能欺负我们升斗小民吗?” 苏五六说道:“这些合约自愿签订,五年一续,今年才是第年。我们主子说过,说百姓生活不易,抵御风险的能力差,就让作坊承担起风险来。” 闻言,狄仁杰的情绪中没有任何偏颇,道:“这份合约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对双方而言都是公正的,而且又在衙门备过案,所以它是有效的。” 但狄仁杰在心中想,若他是花农,一定会选择签订这份合约。哪有那么多能卖高价的年份,而且还有补贴,交完田赋后还能存下一点口粮。 陈小二指着脸上的青紫说道:“那他们打人怎么办?公主府的奴婢就可以随便打人吗?” 苏五六道:“陈小二多次将应该卖给作坊的玫瑰花偷卖给他人,告诫之后,他狡辩是别人诬告。前两日我们将他堵住了,陈小二先出口辱骂我,说……说我是瘸腿的狗,其他人气不过出手打了他两拳,我立马阻止了。” 陈小二捂着嘴角道:“那是两拳吗?比别人的十拳都疼,这是重伤,要赔钱,请狄公明鉴。” 事情到此,众人明白公主府强买强卖子虚乌有,事情的重心转移到了打架斗殴的上面。 堂堂的司会审竟然处理这样的事,说出去真是笑掉别人大牙了。 狄仁叫来大夫为陈小二验伤,不出意外是轻伤,肿胀已经消了,留下的只是些淤痕。 狄仁杰根据唐律,轻车熟路地对陈小二和打人者做了处理,而且判定陈小二违背合约。 按照合约的约定赔偿作坊本人卖花所得收入的五倍,并将剩余玫瑰花按照约定卖给作坊后,合同自动解除。 听到这样的审判结果,陈小二的脸色没有变,这些钱在他看来仿佛不值得一提。 苏五六突然发问道:“陈小二,前天晚上你的母亲哭着求作坊饶了你,不要解除合同,还说已经知错悔改。我信了你们,揭过此事,现在你为什么要状告公主?” 陈小二听到苏五六厉声发问,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说道:“我不服,我想上诉,就是这么个原因!”:,n..,. 118. 圣母神皇 三司会审公主府(二更)…… 苏五六是一位百步穿杨的弓箭手,他发出的犹如利箭般的质问,直中陈小二的内心。陈小二的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伏在地上,不敢正视苏五六。 狄仁杰坐在上首,对下面的情况一目了然,见状说道:“此案已经查明,陈小二诬告公主府,按律当杖八十。” 韦思谦和裴居道也表示赞同,他们三人代表着三司会审,是处理重大案件的。至于这案件后面有什么隐情,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与他们三人无关。 裴韦二人无异议后,狄仁杰将目光看向在公堂之上始终没有说话的武婧儿,问道:“殿下对本官的判决可有异议?” 武婧儿温和地说道:“狄公明察秋毫,我并无异议。” 在听到武婧儿的身份后,陈小二飞快地抬头看了眼那位身份已明的妇人。他刚才就诧异了,但因为心思放在如何转圆以及博取同情上,就将这个疑惑抛在脑后,没想到公主竟然到堂上听审。 一阵颤抖传遍了他的全身,陈小二伏在地上,浑身发软,觉得什么都完了。 早知道就不该…… 还有诬告的八十杖,陈小二脑海中出现了自己血肉模糊地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画面,心中涌现出一股磅礴的悔恨来。 突然他听到天籁般的声音在公堂上响起:“如果公主府谅解,狄公可否减免这陈小二的处罚?” 狄仁杰沉吟了一下,道:“可。” 闻言,武婧儿的目光平静地看着陈小二,说道:“公主府打人是不对,即使是事出有因。念及此,公主府谅解你的诬告。若双方有什么异议,或到衙门或请德高望重的耆老裁决,怎可违背合约?” “如今作坊与你家的合约已经解除,万望你以后以此为戒。”武婧儿最后说道。陈小二满脸通红,伏地称是。 公堂散去,武婧儿留下苏管事,两人借用了大理寺的一间客厅。 “今日之事让你和那位义士受委屈了。”武婧儿率先出口道。 苏管事一脸惭愧之色:“我愧对娘子的信任,给殿下和公主府惹来了麻烦。” 武婧儿劝慰道:“作坊虽然在月莲的名下,但咱们始终是一体的,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再说了,这事起因是那陈小二贪婪所致,你处理妥当,又有什么错?” 苏管事的心顿时暖洋洋的,说道:“殿下仁慈。我观这陈小二言辞闪烁,肯定是受人挑唆,殿下需要我查清楚吗?” 武婧儿想了下,说道:“不必了,我们家这样的权势,哪有不眼红的人?最近狂风时起,吹折花树,你们往后行事小心谨慎。” 陈小二明明知道是状告公主府,还敢去诬告,那谁给他的胆子去?一般的权势人家对于炙手可热的公主府那是奉承还找不到门路,怎么会状告她? 挑唆陈小二的人,武婧儿在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李唐宗室,不是没落的宗室,还是尚有权势的宗室。 因此武婧儿才阻止了苏五六继续查下去。既然武媚娘将这件事交给三司会审,那她心中肯定还会走下一步棋,武婧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苏五六听了,顿了一下,然后拱手说道:“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我会约束他们以及花农,谨慎小心。” 武婧儿点头,又解释了下:“咱们权势富贵至极,这时更要保持谦恭谨慎。我知道你们受委屈了。你和那位义士每人赏五十匹绢。其他察觉到此事或抓住陈小二偷卖花的人,每人赏赐五匹绢。” 苏五六连道:“不敢当殿下如此赏赐,这本是属下的职责。” 武婧儿笑起来:“这是补偿和奖励,公主府向来赏罚分明。还有你回去给那位义士说一声,往后要三思而后行。不过,这次他确实做的对。对了,往后作坊每季都要到公主府汇报,不查账,只是了解情况,以免以后出现类似的情况。” “是,殿下。”苏五六心中熨帖。他感到,即使他是手脚残缺无用的部曲,也被武婧儿这位公主尊重着。 他想起了,作坊的老人还有那些花农对公主殿下十分尊重信服。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信服? 像陈小二那样贪婪的人终究还是少的。 武婧儿回到皇宫。早有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报告给了武媚娘。 见武婧儿进来,武媚娘笑她:“感受到了司法的公正吗?” 武婧儿闻言笑了下,道:“陛下,你是不是故意想看我笑话。我以为出了大事,没想到竟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还让三司会审,这可是浪费了不少司法资源。” “不过狄公判案公正严明,我很佩服。”武婧儿回答了武媚娘的疑惑。 武媚娘重复了一句:“公正严明。” “有这样公正严明的臣子难道不是陛下之福,不是江山社稷之福?”武婧儿顺着武媚娘的话说道。 武媚娘笑而不语。武婧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晚上回到家中。云川也知道到了公主府被诬告的事情,叹气道:“这人有没有良心啊?” 武婧儿翻个身,将云川的手捧在胸前,眼睛半闭,说道:“这事肯定没完。咱们府里上上下下都要低调行事,包括你和我。” 云川睁开眼睛,帐内一片漆黑,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嗯,我知道。” 三天后,被武媚娘称赞公正严明的狄仁杰接到外任的命令,安东都护府副都护。 武婧儿是亲耳听着武媚娘让李琦草拟制诰的,她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大理寺卿往上走一步,就可以加同凤阁鸾台三品,成为宰臣,怎么要把狄仁杰外放了? 突然一道灵光击中武婧儿的脑子,是了,现在的武媚娘并不需要一位公正严明的大理寺卿。 她需要的是一位听从于她,忠心于她的大理寺卿。 狄仁杰这位并州同乡,被武媚娘外放到了安东都护府。安东那边的民族成分之复杂堪比安西,而且地方又广袤,需要一位聪明的大臣去安抚黎庶。 同时,辅佐并制衡安东都护王方翼。 狄仁杰去了正好。 新任的大理寺卿是鱼承晔,当年就是他审理的裴炎勾结徐敬业谋反案。制造铜匦的鱼保家,就是他的儿子。 在武婧儿以为陈小二诬告公主府的案件告一段落后,神都竟然传诵起这件事,甚至大有往外蔓延的架势。 武婧儿几乎是皇宫和公主府两点一线的生活,对外界消息还不如云川灵通呢。 云川有个经常出入市井的好兄弟,薛怀义。他在以前朋友的怂恿下,向云川求证,得到了真有那么“缺心眼”的合同。 薛怀义对云川竖起大拇指,道:“兄弟高义。”云川不知道薛怀义是称赞他,还是笑话他, 他唯有苦笑,问清缘由后,回头转告给了武婧儿。 武婧儿的头埋在双手里,略带羞耻的声音响起:“陛下,这是拿我们家当榜样啊。” 云川接着道:“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我们更要谨言慎行,不能给陛下丢脸,不能行事轻狂贻笑大方。” 唉…… 武婧儿只想过低调的生活。不过,扛过去这几年就可以了。武媚娘需要武家有一个好名声,但好名声不是你下几道敕令,说什么家族血统高贵,和什么圣人同出一脉,就能得到了。 名声那是用一件又一件的实事好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用汗水、钱帛、心血和精力堆砌出来的。纵观武家诸人,也唯有武婧儿的公主府能达到这个标准。 武媚娘当然毫不客气地拿来用了,借着这次诬告的时机,推波助澜,让武婧儿的好名声,武家的好名声,传得更远。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先曹王李明的儿子零陵郡王李俊被百姓告发侵占良田,冒用役夫,奢侈无度。 经过大理寺审核后,李俊被降为国公,流放岭南道容州为刺史。 武媚娘处罚完李俊之后,就收手了,仿佛真是因为李俊有罪被罚。 有消息灵通的人,将李俊被罚与前段时间永丰公主被诬告一事联系在一起,认为太后这个女人是在给她的姐姐出气,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夏季渐渐在指尖流逝,秋季降临到人间。 武婧儿从案牍之中抬起头,才发现外面的树叶不知什么时候变了颜色,橘红的、金黄的、紫红的、殷红的,就好像满树开满了叶状的花儿。 天空澄澈地就像一块琉璃,几缕白云缠绕其间。 娲皇庙落成,她今日出去要上第一炷香,因此向武媚娘请了假。 马车吱呀吱呀地在路上走着,武婧儿掀开车帘,看到外面人烟阜盛,热闹非凡,叹道:“神都越来越有长安的繁华气象了。” 云川笑道:“王驾在哪儿,哪儿人就少不了。你还没去过娲皇庙呢,好不好奇娲皇庙建成了什么样子?” 武婧儿闻言畅想起来,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道:“虽然看过图纸,但我还是想象不出建成的娲皇庙到底是什么样子。哦,对了,为了娲皇庙薛师傅花了不少心血,你谢过他了吗?” “刚建好的时候就设宴招待了他。薛师傅当时还埋怨说这地方不如白马寺大呢。”云川说着说着笑起来。他想起了宴会时的情形。 他也依照薛怀义的先例,将宴会设在了娲皇庙。娲皇庙的庙祝请的是道士,薛怀义是酒肉和尚,他对佛道都没有感觉。 这些因素凑到一块儿,怎么看怎么奇怪。 宴会上烧菜的是公主府的厨子,整治了一桌美味佳肴。薛怀义吃得赞不绝口,见此情形,云川将自家培养的厨子送了几个给薛怀义。 薛怀义大喜,他最好口腹之欲,好美酒佳肴。云川的做法正中下怀。:,,. 119. 圣母神皇 娲皇庙的戏楼 武婧儿一直挑着窗帘,看向外面的行人。马车刚转入青石条砖铺成的路上,就看到一座巍然而起的殿宇。 “那是谁家?”武婧儿不明所以,但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娲皇庙所在的坊周围,平民和商贾居多,他们的屋子多低矮。 殿宇上面的黄色琉璃瓦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光点跃入武婧儿的眼中。飞檐轻灵,就像鸟儿张开的翅膀。 “就是你想的那样。”云川轻笑道。 “真漂亮。”武婧儿忍不住称赞道。她更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真容了。 马车在琉璃牌楼前面停下,武婧儿刚下车就发现了许久未见的熟人,千金公主和王迦陵。 千金公主和王迦陵来得比较早,两人竟然站在牌楼下面说话,看到武婧儿连忙招手。 武婧儿惊喜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千金公主和王迦陵笑着看向武婧儿。千金公主则说道:“这要怪你。你施舍的寺庙,怎么不通知我一声,让我们也出钱出力,积攒功德。” “是我的不是了。”武婧儿爽快地道歉,一手挽着一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咱们进去上香。” 被遗落的云川无奈地笑笑,叫人把马车赶走。他吩咐人在娲皇庙的客堂中午时摆上宴席,而后远远地缀在这三人后面,以便随时等待她们的吩咐。 娲皇庙的布局和白马寺很像,从牌楼进去,是栽种荷花的放生池,池上有白石桥,过了桥是山门。 进了山门,迎面而来是一面绘着女娲补天的照壁,壁上还片着琉璃瓦,稍微出檐。转过来,却发现这竟然是一座戏楼,那照壁是戏楼的后墙。 戏楼三面有墙,敞开的一面向着娲皇殿,这就是戏台。戏台中间垂着一道深红色帷幕,将戏台分为幕前和幕后,左边开了一道小门,供人进出。 “这里是做俳优之戏的?”王迦陵打量一下,点头道:“有些意思。” 庙嘛,最关键的是人气,而且庙宇多附戏台在山西中南部很常见。等开放的时候,武婧儿让人排演一些戏剧,想必既能招徕人气,也能传播思想和舆论。 戏楼的左右分别是钟楼和鼓楼,前面是个平整宽阔的大广场。过了戏楼,则是娲皇殿。殿宇巍峨,在坊外就能看见,面阔七间进深六间,正中供奉着女娲,左右两侧是女娲的护法,白矖和腾蛇。 千金公主和王迦陵看着女娲神像,隐隐觉得这女娲的神态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庙祝取来香,武婧儿上香跪拜祈祷,千金公主和王迦陵亦跟着跪拜。 武婧儿双手合十,神态虔诚,祈祷大唐国祚绵长,武媚娘顺利登基,以及女官能够长存。 出了正殿,继续往前走,是二圣殿,这里面不仅供了女娲还供了伏羲,两尊雕塑并肩而坐,慈悲地看向世人。 三人拜祭之后,出来继续往里走,到了后殿,后殿供奉的是斗姆元君并一众神女。 娲皇庙四周有廊屋和游廊,客堂与正殿并列。三人到了客堂里歇脚吃茶。 千金公主和王迦陵看到正殿中的女娲神像,或许还不解,但看到正殿后面的二圣殿就什么也明白了。 高宗还在世时与武媚娘并称二圣,女娲和伏羲是夫妻,高宗和武媚娘是帝后。那女娲神像的熟悉感来自于谁就不言而喻了。 千金公主在喝茶的间隙瞥了眼武婧儿,心中感叹,果然这永丰公主在讨人喜欢上,比自己技高一筹。她只想到了送男宠,永丰公主却想到了将太后推向神位。 比不了。千金公主甘拜下风。 三人说话时,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王迦陵一边喝茶,一面倾耳聆听,道:“是谁家娶妇吗?” 武婧儿说道:“我来之前听云川说,他将乐人安排到寺庙附近的一处院落中居住,莫不是他们在演习?” “后天这娲皇庙才正式开放,想必他们正在排练戏剧。你们若是感兴趣,咱们就叫他们过来演一场。”武婧儿看着二人道。 千金公主跃跃欲试:“那就把他们叫来吧。我听听永丰府里的戏剧和我家的有什么不同。” 武婧儿叫来小道士让他去找云川,安排下去。 提到了“云川”,千金公主意味深长地朝武婧儿一笑:“你对你家的那位真好,很多人都羡慕云郎中呢,一出仕便是五品官。甚至有人求我引荐他们给你呢。” 武婧儿连忙摆手,笑道:“那位是醋坛子,我想以后过得安生些。他虽然没出过仕,但一直辅助我,前些年南奔北走,论经验能力并不比朝中的大臣差。” 千金公主听到武婧儿拒绝了别的面首,惋惜了一下,又听到武婧儿这样说云川,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若云郎中没有才能,陛下怎么会授予他司农郎中一职?” 别看名字土气,编纂农书也没什么权柄,但管理下放各州县的劝农使就很厉害了。以千金公主的政治敏感度,这可能又是隐藏的监察部门,一如汉初派出的那些位卑权重的刺史。 王迦陵说道:“殿下唯才是举,若真怀才不遇,可以到铜匦投匦状自荐,没得在这里酸别人。” 千金公主点头称是,说完看向王迦陵,一脸笑意道:“迦陵,一人独处不乐,不若我给介绍个可心人?” 王迦陵手中的杯盏一顿,余光扫过武婧儿的神色,说道:“已经有了,劳你费心。” 武婧儿闻言眼睛一亮,问道:“是谁?我见过吗?” 王迦陵解释道:“你不认识,是我在江南办义塾时认识的一位居士,现在和我一起来到神都办义塾。” 武婧儿叹道:“什么时候我去见见他。” 王迦陵笑着道:“你是个大忙人,你有时间,我们就有时间。” 千金公主府附和道:“前两年我还下帖子到永丰府里,但基本上她都没时间来。之后我学乖了,不给她下帖子,反正她也来不了。” 几人正说着话,就有小道童说已经安排好了,请三位贵人前去观看。 武婧儿三人出了客堂,就看见戏楼前面的广场上放着三对椅案,案上摆着茶果,旁边有侍女撑伞遮阳。 三人依次坐下,小道童送来戏剧的名册。名册是红色锦缎封皮,打开之后上面写着《女娲造人》《女娲补天》《平阳公主镇守娘子关》《冼夫人抚岭南》《荀灌娘》《花木兰》等戏目。 武婧儿招呼两人过来看,千金公主凑近来,眼睛一下子被《平阳公主镇守娘子关》所吸引。 “我出生时,三姐已经不在了。”千金公主叹息了一声。除了馆陶,她已经很久没听到其他姊妹的名字了,尤其是这位曾经辉煌显赫的姐姐。 她被时间长河携带的泥沙所覆盖,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中。 王迦陵善解人意道:“那就这个。我也对平阳公主心向往之。” 武婧儿点头,就让人排演这个剧目。武婧儿曾经问过老人平阳公主的模样。老人说平阳公主身材高挑,英姿飒爽,聪颖果决。 这个扮演平阳公主的乐人眉宇之间也有一抹英气和坚毅,扮相倒是和武婧儿心中的平阳公主相去不远。 千金公主对于乐人的唱腔和剧情颇为新奇,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故事的发展。《平阳公主镇守娘子关》讲的是平阳公主率领娘子军严防死守抵挡刘黑闼,在援军不至的艰难情况下机智退敌的故事。 戏剧结束时,千金公主意犹未尽:“演的真好,我阿姐真是这样子吗?” 武婧儿道:“古往今来,平阳公主可是第一位以军礼送葬的女子。” 王迦陵道:“只可惜我等生得晚,不得见平阳公主真容。”千金公主沉默了下。 武婧儿看了眼太阳的位置,说道:“该吃午饭了。正好咱们三个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先去吃饭。我还想看看这《女娲造人》怎么演的,中午吃了饭,咱们一起去看。”王迦陵说道。 “好啊。”武婧儿和千金公主欣然应允。 娲皇庙三天后正是开放,众人对于这个巍峨的庙宇十分好奇,见不禁人进出,又听到里面传来唱戏的声音,忍不住进去看热闹。 进去之后,结果就走不出来了。无他,台上的戏剧太好看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形式的戏剧呢。 戏楼前面的大广场上,全是人。前排的人自带胡凳坐着,后排的人站着,一排挨着一排,目不转睛盯着台上表演的乐人,时不时传来喝彩的声音。 甚至还有头脑灵活的商贩穿梭其中,贩卖果子和饮子。 武媚娘知道娲皇庙的“盛况”后,嘴角一抽。这三姐姐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本以为娲皇庙里的女娲是重头,没想到这在她看来随手而建的戏楼竟然是重中之重。 《平阳公主镇守娘子关》才演了几场,这神都上下掀起了讨论平阳公主的热潮。 平阳公主才故去六十多年,当年见过她的人有些依然还活着。平阳公主更多的事迹被传了出来。众人对于这个英年早逝的公主将军不住地扼腕叹息。 这个戏楼真是好用啊,武媚娘心中叹道,而她缺的就是舆论上的支持。 “我让人写了几个本子,但总觉得没有现在娲皇庙中排演的戏剧有力道。” 武媚娘让宫女将几个戏本子递给了武婧儿,说道:“你改一下,让乐人排演。哦,乐人不够的话,我送你一二百人,衣食俸禄不用你操心。” “行,我正说要再找些乐人呢。”武婧儿接过本子,随意翻看了一本,就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n..,. 120. 圣母神皇 娲皇庙的戏楼(二更) 这些书约莫是武媚娘让“北门学士”那批人编的,这些人多出自寒门庶族。编写的话本基本都是才子佳人,无外乎就是才子偶得五姓女垂青,奋发努力功成名就,取得佳人。 还有一两本是志怪,讲述了偶入仙境或梦境,经历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 武媚娘内心有一丛熊熊燃烧的火焰,突破世俗规则的火焰。这种,她自然看不上眼,反而觉得极其单薄,就像一层纸一戳就破,没有那种鲜活的生命力。 武婧儿沉吟半响,说道:“嗯……这些就算了,改也没法改,要不让他们根据朝廷审理的案例,编写一下,顺便还能宣传我大唐的法律。” 武媚娘揉了下额头,她让女史暗示那些人说,永丰殿下想要一些话本充实娲皇庙戏楼的剧目。 但是这些学士写出来的,不仅她不满意,连武婧儿也不满意。 武媚娘最后决定听从武婧儿的意见,让他们写一些宣传朝廷律令或者政策的戏文。 命题作文,总不至于写偏吧。 “这些就交给你了。”武媚娘当起了甩手掌柜,吩咐道:“娲皇庙相比于整个神都还是小了些,你找人再建几座戏楼,让更多的百姓看到。还有话本,你自己拣选就行。” 武婧儿接下这个任务,这些日子她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写话本。 她稍一沉吟,将这项任务分给亲人和朋友,秦梦年、苏月莲、库狄云珠、武徽音、房如雪、上官婉儿、王迦陵等等都没有落下。就连和她从泉州别后几乎没有私下联系的狄仁杰也收到了武婧儿的来信。 信中,武婧儿请狄仁杰将在大理寺这些年遇到的典型案例写成话本,她找人排演出来,用来教化百姓。 狄仁杰刚到安东都护府没多久,就接到这封信,沉吟了一下,就答应下来。 教化百姓,这个理由让他不能拒绝。 他在审理案件时,遇到很多次百姓不懂法律,屡次被欺辱后,最后奋而走险,铸成不可挽回的过错,令人不胜唏嘘。 狄仁杰自从武媚娘设立铜匦,就敏锐地觉察到这朝中以后的风向要变。而风暴孕育着就是当今的陛下以及……永丰殿下。 狄仁杰一直觉得他看不懂这位殿下,才干、能力、人品都不缺,若她为男子,说不定会成为一代贤臣名相。 可惜了。 狄仁杰在风暴开始前被调到边疆,他不知该感谢陛下的恩德,还是为国家的未来而担忧。 虽然狄仁杰一直以公正严明在朝廷著称,但谁也无法抹去他身上带有浓重的太后印记,曾经两度和太后的姐姐共事。 也正式因为这些经历,让狄仁杰这位出身普通士族的子弟在朝堂之上扶摇直上,天命之年就坐到了大理寺卿,继续走下去,入政事堂成为宰相指日可待。 这次的调离让狄仁杰更加忧心朝中的局面。 他心中在想,是陛下担忧自己的立场会因为一系列的事情而改变,还是因为就连他狄仁杰,这位算得上太后派系的人,也有可能折在这场即将到来风暴中。 如果是第二种,狄仁杰努力在想,这两姐妹究竟在做什么?她们在想什么? 纵观这些年,这两姊妹的行事,可推知这两人不是什么贪婪暴虐之辈。 到底是要做什么?狄仁杰百思不得其解。 但教化百姓,引导百姓利用法律保护自己合法权益的戏本子,还是要写的。 从泉州市舶使调任水卫都尉负责修建钱塘江北岸海塘的房如雪收到武婧儿的信后,稍一沉吟,就交给了手下的女官。 房如雪也很忙。 武媚娘自从决定修建水利工程后,就派将作监和工部的人到全国各地勘测地形水文,因此规划了遍及全国的水利工程,按照轻重缓急排了序。 江南的捍海塘工程是全国水利工程的重中之重,而且时间长工程量大,预计花费的钱帛不计其数。 武媚娘沉思良久,将这项工程交给了房如雪。她调任水卫都尉,负责修建数百里长的海塘,空降的上官婉儿接任了市舶使。 武媚娘之所以选择房如雪,一来房如雪擅长筹算,才能出众,廉洁爱民;二来是因为房如雪是她的嫡系,后人想到房如雪,就会自然想到不拘一格任用房如雪的她。 房如雪走马上任,在江南道征发民夫,修建海塘。她与将作监的人一起住在了工地上,日日都去查看工程的质量和进度。 清雅秀美的小娘子在太阳和海风浪潮的磋磨下变得黝黑粗糙瘦削,唯有一双眼睛愈加清透明亮,就好像稚子的眼睛。 除了江南道,关中地区的水利工程也开始修建了。这些年关中地区不是旱就是涝,庄稼几乎是连年歉收。 关中又是大唐的统治重心,西南、西北都驻扎了大量的军队,军粮的压力和长安城一两百万人口粮的压力都让关中不堪重负。 此次关中的水利建设是从整体上开始规划的,包括疏浚河道、开凿沟渠、修建水库等等,尽可能让水利工程惠泽到每一寸土地上。 随着两大工程的开工,国库中攒了多年的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下去,在未来几年,十几年,甚至二十年,花钱的速度都不会减慢。 武媚娘看到这些,心疼但不得不这么做。 “这就是投资啊!等水利工程修建好了,国库的收入就能增加。”武婧儿坚定道。 到了深秋,两人换上厚一些衣裳,坐在花园的凉亭中,捧着热茶说话。 武媚娘一双依然明亮的凤目凝视着武婧儿,问道:“有没有什么增加国库的法子?” 武婧儿歪头想了想,但又否决了。 武媚娘见状,追问:“你快说,我自有考量。” “盐、茶、酒专卖,特别是盐和茶。但是若专卖了,吃苦的还是老百姓,十文一斗的盐说不定能卖到一百多文。这对富人自然影响不大,但对于百姓却极大,甚至可能会出现淡食的现象。” “但人吃的盐少了,就没力气,会生病。”武婧儿又补充了句。 武媚娘闻言,沉思半响,道:“你不用担心,现在还没到缺钱缺到这儿的地步。我只希望边境不要再起兵戈,一打仗就要花钱。要是不打,展露不出大唐的权威,边境就要乱起来。不打不行。” 说到最后,武媚娘将茶盏放到石桌上,脸上露出忧虑之色。 武婧儿思索一下道:“吐蕃那边有屯田,年年和黑齿常之都能征善战,他们不用担心。西边的王孝杰、北边的库狄云珠、东边的王方翼,还有刚派出去的狄仁杰,这些人都擅长抚民。矛盾及时调解,自然发展不成战乱。” 武媚娘的心稍稍放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温热正好入口。“我得要安抚下那些蕃将和部落酋长。” 武婧儿道:“陛下英明,未雨绸缪。” 武媚娘听到后,嗔了武婧儿一眼道:“你也跟那些臣子学会了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我身边能正言直谏的人没多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千万要保住初心。我怕我自己将来变成老年的太宗皇帝。” 说到这里武媚娘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贞观初年良好的氛围没有一直保持下去。人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固执,很少听进别人的话。我也一样。所以,我需要你。” 武婧儿接到武媚娘真诚的目光,心咚咚跳了起来,感受到身上担负的重任,但又想起了伴君如伴虎。 感性战胜了理性。 “我答应你。”武婧儿如此回答道。她也郑重而恳切地看着武媚娘,仿佛接下了一件艰巨的任务。 武媚娘嘴角弯起,她起身转到武婧儿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心地笑了。 武婧儿也跟着笑起来:“我想做的决策都会和你说,我希望我们能走得更远,更稳和更久。” “当然,我也是这样想的。”武媚娘眺望远方,自信满满道:“三姐姐,那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武婧儿转身,按住武媚娘手,仰头看着她,哼了一声道:“你日日辛劳,殚精竭虑,比我更要注意身体。” 提到身体,武婧儿想起了薛怀义,笑说道:“最近有好几个臣子上书,弹劾薛师傅经常出入宫闱呢。” 武媚娘从远方收回目光,走到位置上,坐了下来道:“老生常谈,国家那么多事情,就盯着我的私事,讨人厌。” 说到这些小事,武媚娘和武婧儿的表情都轻松起来。武婧儿甚至冲武媚娘笑问:“那我怎么回?” 武媚娘随口道:“你就说怀义有巧思,留在禁中营建工程。” 武婧儿点头,道:“我就这样回了。有一位上书的,我前几日还听说他纳了第十二房小妾。严于律人,宽于待自。再说了,薛师傅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欺行霸市,老老实实在白马寺里呆着,碍他们什么事了。” 武媚娘嗤笑道:“他们这是替先帝尽忠呢。” “啊……先帝薨逝,也没见他们去殉葬啊。我听说当年太宗皇帝薨逝时,有蕃将隔耳断发破面。这些人对自己宽容得很,对别人倒是苛刻。”武婧儿说道。 武媚娘也觉得这些找存在感的人实在可笑。她岂可因为一两句流俗之言,就放弃了薛怀义? 往日回去,都是孤衾冷枕,每日独眠。自从薛怀义进了宫,他天天乐呵呵地说着市井见闻,言辞夸张生动,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回去吧。看天色,明天要下雨。”武媚娘说道。 “一场秋雨一场凉,冬天快要到了。”武婧儿说道。:,n..,. 121 圣母神皇 薛怀义被打 武媚娘对于弹劾薛怀义奏章置之不理的态度, 没有让臣下感到她的用意,反而愈演愈烈了。 武婧儿拿着手上的奏章,脸上露出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奏章上写着既然薛怀义要出入宫禁营造建筑,请太后依前朝旧例将薛怀义阉了, 免得秽乱宫闱。 武婧儿是越看越生气, 试想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武婧儿深吸了一口气,她思索着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官员对陛下的面首如此痛恨? 或许他不是痛恨薛怀义,而是借机试探武媚娘的态度。 武婧儿起身, 将这份奏章呈给武媚娘。武媚娘从高度专注中抬起头, 眼睛里仿佛还映着手底下奏章内容似的。 武媚娘见武婧儿面带愠色, 好奇地接过奏章, 读起来。读完, 她反而笑起来,甚至安慰武婧儿说道:“习惯了就好。” “那怎么办?”武婧儿一想起这样的事情, 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感到心脏刺痛。 “像以前一样。”武媚娘好笑地说道:“他们不敢对小宝儿怎么样的。” 武婧儿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词,抬眼觑了武媚娘,只见她神色平淡, 仿佛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名而已。 “他们这群人就像苍蝇一样嗡嗡地惹人烦。”武婧儿将奏章收起来, 念叨道:“刀子没割到他们身上,他们就不觉得疼。” 武媚娘笑道:“我不是高阳公主, 不至于连区区一个薛怀义就护不住。” 当年高阳公主与辩机和尚私通, 太宗皇帝知道此事后,怒斩辩机,高阳公主至此对太宗心存怨怼, 在太宗生病去世时仍不带哀容。 “希望他们能识相。”武婧儿嘴上这么说,但心中却持相反的态度,这些人一向擅长得寸进尺,想必此事还没完。 武媚娘抬起头,透过玻璃窗户注视着外面盛开的石榴花盆景。夏日的到来,让万物都爆出极致的生命力,花和树争先恐后地向世间炫耀各种颜色和香味。 石榴花就像轻柔的绢纱堆积出的精巧簪花,从青翠层叠的叶片中探出头来,开得正欢,有几朵甚至垂到窗台上。 “石榴花开了。你让人裁剪些石榴红裙赏给娘子们。”武媚娘突然出声道。 “好。”武婧儿一口答应,武媚娘口中的娘子们就是女官们,近一年,凡有女官的地方,都建起了带有戏台的娲皇庙。 戏台上演出的剧目早已超出之前的范围,出现更多歌颂武媚娘及其派系的相关戏目,有关于武婧儿的、库狄云珠的、房如雪的、武徽音的、周文锦的……每出戏目中都有武媚娘的出场。 武媚娘在戏中的形象或英明睿智、或慈惠爱民,或果决坚毅,或公正严明……一时间,不管是都市,还是乡野,都传遍了武媚娘的美名。 这就是舆论的力量。 当然,舆论是一把双刃剑,而奉命掌管这把剑的就是武婧儿。 武婧儿已经悄然从幕后走到台前,在晦暗的黎明前夕炮制武媚娘称帝的依据。 武婧儿应下来,吩咐尚服局裁剪衣服。石榴红裙,提到石榴,武婧儿突然怔了一下,一个小胖子的身影跃入她的脑海中。 在连续不断的记忆中,这个小胖子种石榴树,看石榴花,采石榴果,一点点长大了,变成了一位仓惶不安的青年。 武婧儿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武媚娘,对她说道:“春夏换季,宫中上下也要添置新衣了。” “你决定就好。”武媚娘头也不抬道。 武婧儿又道:“外面的那株石榴盆景花开得真好,等将来结的石榴肯定又大又甜。” 武媚娘不以为然:“盆里能结出什么好果子,还是扎根在地下的石榴结出的石榴又大又圆。” 武婧儿笑道:“陛下说的是。我庄园上有个果园,里面的石榴各个甘美。” 武媚娘手下的笔一顿,一双仿佛能窥探人心的眸子盯着武婧儿,仿佛在追问什么似的。 武媚娘坦然与之对视,武媚娘的眉头微微拧了一下,没有说话。 屋内顿时沉默下来,它张开铺满宫殿的翅膀,悄然吞噬着一切声音。 外面的夏风止了,鸟鸣声停了,只留下屋内几人的心跳声。李琦和裴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约觉得陛下在和殿下角斗一些什么东西。 武媚娘不辨喜怒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的心,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武婧儿神色稍稍黯了一下,乖顺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的心。”武媚娘垂首,一面批改奏章,一面轻声说了句:“饿不死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被贬房州的庐陵王李显。 武婧儿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失声笑了起来。 “嗯?”武媚娘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武婧儿脸上转晴,笑道:“我突然想起了有人说过,要学什么胸口碎大石,去卖艺赚钱养家。” 武媚娘听了一顿,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想起了武婧儿曾经说过的一个词:“智障。” 远在房州的李显收到了来自母亲的嫌弃。 “哈哈哈。”闻言,武婧儿扶着武媚娘的桌案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仿佛会传染般,武媚娘也笑了起来,李琦和裴湘亦跟着笑起来。 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和夏风一样轻缓愉快。 傍晚武婧儿出了宫门,坐上马车,轻轻拍了一下脸颊。云川十分诧异,问道:“怎么了?怎么打起自己来了?” 武婧儿脸上露出苦笑,摆摆手,头靠在云川的肩膀上,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在陛下面前说错话了。” 她不应该在对皇位志在必得的武媚娘面前提起李显。 云川了然,伸手拍了拍武婧儿的后背,劝道:“少操些心,你现在做的事情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吗?” “是哦。”武婧儿又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道:“以后一定要记住。” 云川握住武婧儿的手说道:“没事了。我让薛师傅给你吹吹枕头风。” “千万不要,上位者最忌下面结党。你和薛师傅交好是你的事情,把我加进去就不好了。”武婧儿说道。 “也罢。” 云川手上的农书已经编纂地差不多了,目前正在查漏补缺,修改错误,想必今年秋天就能印刷出来。 他工作的重心慢慢变成了整理各地劝农使收集上来的资料,包括田亩、资产、豪强、民情、官声等各种信息。 这些资料汇集整理后,云川直接呈给贞观殿。贞观殿里,再由武婧儿进一步筛选,将里面重要的内容呈给武媚娘。 可以说,武婧儿现在是武媚娘的眼睛。因此,她不允许武婧儿的立场有任何偏颇。这其实也是一次告诫。 武婧儿深吸一口气,将这次的告诫记在心中,不能再因为心软说不恰当的话,做不恰当的事。 这次告诫波澜不兴地过去了,武媚娘和武婧儿又恢复了以往的工作状态。未来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 落日西沉,玻璃窗户折射出一片瑰丽的橙红色。武婧儿见状起身,扭动扭动脖子,活动活动手脚,又到了下值的快乐时间。 武婧儿正要和武媚娘告辞,就看到一位寝殿的宫女面色匆匆过来禀告。 “陛下,薛师傅被人打了,他说他受伤很重,请陛下回去看看。” 武媚娘大吃一惊,脸色闪过一丝怒色,柳眉一竖道:“谁敢打他?谁打的他?” 宫女垂着头,声音颤抖道:“奴婢不知。” 武婧儿眉头拧着,心中纳罕,谁这么大胆子。“陛下,薛师傅受了这么大委屈,你还是回去看看。”武婧儿说道。 武媚娘微微点头,向武婧儿说道:“你也回去吧,路上……以后路上带着护卫。” 武媚娘说着心中泛起一丝不安,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还有羽林军和金吾卫是做什么吃的! 武媚娘迫切地想要了解情况,匆匆回到了寝殿,一进门就听见叮叮当当摔东西的声音。 武媚娘伸手止住通报的宫女,转进暖阁,一个金盏在地毯上弹跳几下滚到武媚娘的脚前。 “陛下……”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武媚娘抬头一看,人都惊了。薛怀义脸颊红肿高起,上面还留着指印,眼睛充盈的泪水在看到武媚娘那一刻,顿时滚落下来,脸上还带着屈辱的神色。 “这是怎么了?”武媚娘见到薛怀义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心疼道。 “陛下要为我做主啊!”薛怀义扑到武媚娘身边,抱住她的腿哭诉道。薛怀义身上的袈裟被踩脏了,鲜亮的紫色撕开一个大口子,上面沾满了灰尘。 “还不快去请太医!”武媚娘冲宫女喝道,然后扶起薛怀义,拿起帕子擦拭他脸上的灰尘、眼泪和血迹,柔声问道:“谁打得你?” 薛怀义听到后,见武媚娘要为自己做主,委屈、愤怒、羞恼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竟然忍不住哽咽起来。 “快别哭了,你快说,我为你出气。”武媚娘安慰道。 薛怀义用撕破的袖管正要抹眼泪,武媚娘赶忙按住,叫人端来温水和干净的帕子,对薛怀义说道:“别动,你力气大,不小心又弄疼自己了。” 宫女跪下稳稳当当高举着铜盆,武媚娘用帕子沾了水,轻轻地给薛怀义擦脸。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脸上,薛怀义心砰砰作响,脸上的疼痛变得恍惚而遥远,占据他心神的是武媚娘那双盛满柔情的眸子。 “把眼睛闭上。”武媚娘温和地命令道。 薛怀义依言闭上,他感到春风拂面的气息,突然觉得被打一顿,引来陛下这么关切他是值得的。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反剪双臂照脸打了十多下,这样的屈辱即使连泥塑的菩萨也不受了,更何况是薛怀义这个假和尚? 这时太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武媚娘冷声道:“快给薛师傅看看,还有哪里受伤了。” 太医小心翼翼地让薛怀义伸手踢腿转身子,最后发现只有脸上的伤势最重,留下了一盒消肿止疼的薄荷绿药膏就离开了。 “幸好没什么大事。”武媚娘面上松了一口气,柔声道:“我来给你上药。” 薛怀义忙道:“药膏弄到手上脏得很,恐污了陛下的玉体,我自己来涂。” “别乱动。”武媚娘抠了一点,点在薛怀义的脸上,然后轻轻揉开,一边揉,一边询问:“疼不疼?” “不疼。”薛怀义脸上露出傻笑。 涂完药膏,武媚娘又叫人拿来新的袈裟给薛怀义换上。至此,薛怀义心中的怒气被武媚娘的柔声细语渐渐抚平。 “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出手这么重,敢伤了你?”武媚娘接连发问。 “是叫苏良嗣的老匹夫!”薛怀义咬牙切齿道:“白马寺的放生池开了第一朵荷花,我见你殿里经常放些鲜花鲜果,就采了送过来,没想到遇到苏良嗣这个老匹夫!” 薛怀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由分说,派人将我拉下马,反剪双手,让仆人打了……打了我的脸几十下!” “陛下,你要为小宝做主啊。”薛怀义祈求地看着武媚娘。 果然如此。 当武媚娘第一眼看到薛怀义的伤势时,就大致猜到了“凶手”。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薛怀义这样的伤势一看就是羞辱的意味居多。 看不惯的薛怀义的,不是李唐宗室,就是公卿大臣。确认是公卿大臣,武媚娘又问:“他们在哪里打的你?” 这些大臣各个标榜正直,又鬼精地很,一定是薛怀义的把柄落到了他们手中。 薛怀义顿了一下,支支吾吾说:“我怕荷花谢了,抄近路就从南门进了。”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拍着薛怀义的后背,道:“南门是公卿大臣进的……你……以后还是从北门进吧。” 薛怀义犹如小狗般明亮的眼睛刹时黯淡了,抬起头,往日俊朗的脸如今红肿不堪,眼睛红通通的。 武媚娘叹了口气,将人抱在怀中,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我也不好处罚苏良嗣……你这几日就住在宫中,待伤好了再出去,好不好?” 薛怀义将下巴搁在武媚娘的肩膀上,双手紧紧环抱,哼了一声,道:“我要为自己报仇。” 武媚娘好笑地拍拍他的后背,道:“别让人抓到把柄,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 薛怀义的眼睛陡然一亮,道:“我知道了。我有后援。” 好兄弟,一起去套老匹夫的麻袋,去不? 武媚娘安抚好薛怀义,让他去殿中休息,自己则继续拿起一本奏章,心不在焉地看起来。 相比于安抚薛怀义时的柔和,武媚娘现在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她自以为退让的行为,反而助长了群臣的气焰,让他们一进再进。 但若因薛怀义处理大臣,又担忧这些大臣离心。武媚娘苦恼地揉揉额头,她一路走来,穿过河流、山川、荆棘、大漠,每天都是新开始,每天都是新挑战。 薛怀义被打脸,又何尝不是打她的脸? 偷来的锣敲不得。武媚娘和薛怀义有私情,不被世人承认,正是因为这,武媚娘才不能大张旗鼓地为薛怀义出头。 若她为薛怀义出头,文人的那张嘴说不定要怎么编排她武媚娘的荒淫无度和昏庸无道。但要她放弃薛怀义,武媚娘是断不肯的。 她是人,不是机器,需要宣泄自己的情绪。薛怀义做得很好,因此武媚娘很喜欢他的陪伴。 武媚娘对薛怀义被打的不作为,反而为她在朝臣中赢得一丝好名声。 薛怀义再受宠,陛下还是最看重大臣的!苏良嗣的仗义行为得到了朝野上下的称赞。 薛怀义可不是乖乖吃亏的主儿,养好伤后,他立马出了宫。呆在宫中对于报复苏良嗣无济于事,出了宫才能更好的筹划。 为此,他叫来了自己的好兄弟云川,一起商量要如何套苏良嗣的麻袋。 云川的人愣了一下,这个办法真是简单粗暴,要是薛怀义有心,再耐心一点,说不定能将苏家弄得家破人亡。 也许,这就是陛下喜欢他的原因吧。 “那你准备怎么套麻袋?是上朝的路上,还是回朝的路上?上朝和下朝,苏良嗣都乘坐马车,即使下了马车,也都在宫门口。这里都不好动手。”云川考虑可行性。 “我带多些人,即使坐马车也不怕,将人从马车里拉出来,揍一顿,出一口恶气。”薛怀义说道。 云川闻言,沉思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妥,这样……架势太大,恐怕会给陛下惹来麻烦。” 薛怀义泄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的打白挨了吗?” 云川想了下,道:“我记得苏良嗣有个儿子叫苏践言,在太常寺当官。苏良嗣年纪大了,若是他一不小心死了,讹诈你,该怎么办?又是一件麻烦事。” 薛怀义咬了咬牙道:“老贼夫,便宜他了。”薛怀义听从云川的意见。他虽然愤怒,但知道轻重。 在未发迹前,一个九品官在薛怀义面前就是官老爷,是通天的大人物。自从跟了武媚娘后,薛怀义的眼光高了起来,但他知道宰相不能轻易动,否则就是捅了马蜂窝。 苏良嗣这个老不死,要真以死讹上他,那就是闯了大祸,连陛下都不好保他。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薛怀义找了一些市井无赖,观察了几天,拦在苏践言休沐去花楼的路上,将人套上麻袋,带到小巷里胖揍一顿,才一出胸口恶气。 晚上,薛怀义神气洋洋地去了皇宫,武媚娘见状眉头一挑,问道:“发生了什么好事?” 薛怀义瞅了眼左右,见无人,然后凑到武媚娘耳边说道:“我把苏良嗣的儿子套麻袋揍了一顿,他至今还躺在小巷里哎哟哎哟地叫痛呢,笑死我了,哈哈哈。” 武媚娘:…… “陛下,你怎么不夸我?”薛怀义见武媚娘面无表情,不解问道。 武媚娘淡淡瞥了一眼薛怀义:“夸你什么?夸你殴打朝廷命官?” 薛怀义闻言讪讪一笑,他如今出了一口恶气,心中舒坦了许多,听到武媚娘的质问,只傻笑不说话。 “嗯,说话!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武媚娘眉眼冷凝,注视着薛怀义。 薛怀义先是一愣,紧接着涌起了愤怒和委屈,陛下竟然为了一个小官问罪于他。当他气得要拂袖离去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了武媚娘的左手做了一个熟悉的手势。 这是…… 开始的标志。 薛怀义是足力青年,因养伤休息多日,又蹲点浪费几日,见武媚娘神态,也跟着意动起来。 苏践言听到外面许久没有声音后,才敢爬出来。他浑身都疼,骨头好像碎了一样。 他刚才骑马离家,刚转过路口,就被人围住,从马上扯了下来,套上麻袋,拖到一处僻静的小巷,然后被人连续踢打。 苏践言从麻袋里爬出来,呼痛声引来了路人。好心的路人找来马车,将苏践言送回苏家。 苏良嗣出自武功苏氏,废太子李承乾的妻子苏氏也出自这个家族,世家名门,没想到在大街上走着就被人拖走揍了一顿。 苏践言惊悸过后,是愤怒。是谁在打苏家的脸? 苏践言气势汹汹地拖着浑身疼痛的身体想要报官,却被阿耶苏良嗣拦住了。 “这口气我咽不下!”苏践言一瘸一拐地吼道。 “我知道是谁了。”苏良嗣老神在道。 “是谁?” “淫僧薛怀义。” “……” 屋内陷入了一阵沉默,良久,苏践言以手做刀,冲着脖子比划了下,道:“我能……” “不能。如果你想要全家给你陪葬,当我没说。”苏良嗣凉凉道。 “那爹你怎么敢打他?”苏践言不解道。 “因为我是你爹。” 苏良嗣说完,又道:“你少给我去什么花街柳巷,还有这件就当没发生过。” “为什么?儿子的打就白白挨了?哎哟哎哟,疼死我了。”苏践言在一旁呼痛不已。 “哼,陛下很宠爱这个淫僧。”苏良嗣不由得生出怨言来。陛下确实没有处罚他,但也将薛怀义留在宫中修养疗伤。 他上次是抓住了把柄,才能免了惩罚。 薛怀义让武功苏家吃个哑巴亏后,心情畅快了许多,又威风起来,设宴酬谢好兄弟。 觥筹交错间,薛怀义郁闷了叹了口气,道:“那些小弟说跟着我没前程,还说我约束地严,不痛快。他们帮我揍了一顿苏践言,说是还了恩情,人就立刻投奔一个胡人。” “胡人?商贾?”云川诧异了下。有多少人为了见陛下一面汲汲营营而不得,薛师傅日日却能见到陛下。洛阳城中除了蕃将,还有胡人在权势上能比过薛怀义的? “叫什么索元礼,是个断案的官,呸,也不是什么好官,是个谎话精马屁精。他有什么好的?”薛怀义有些不服。他自认出手大方,对这些小弟不薄。 云川对索元礼有所耳闻,传言他最擅长攀咬,一人进去,九族都不清白。 122 圣母神皇 赐死宰相×符命谶言与明堂…… 武婧儿昨日回了公主府, 今儿没有大朝会,故而来得晚些。夏天的太阳升起得早,明晃晃的阳光洒向大地, 落在盛开的月季花上。 娇艳的月季花玉立在青翠色的枝头上,让人不由得会心一笑。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武婧儿进了贞观殿。 殿内的氛围与往日不同, 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武婧儿从殿外进来, 先看见垂头敛目的李琦和裴湘, 再看见一脸怒容的武媚娘。 “这是怎么了?是谁惹陛下生气了?”武婧儿不解地问道。 武媚娘不说话, 年长一些的李琦硬着头皮出声解释:“今早凤阁舍人贾大隐悄悄过来告发凤阁侍郎刘祎之……告发他私议返政……” 原来,凤阁侍郎刘祎之私下里对部下贾大隐抱怨:“如今天下人心浮动,宗室大臣不安, 恐有大乱。陛下既然能够废昏立明, 为什么不返政皇上?这样一来, 天下既能大安,陛下也可颐养天年,免于操劳之苦。” 贾大隐听到这话,只恨当时自己没长耳朵。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以及某些隐晦的小心思,他当晚听到, 第二天一早就报告了武媚娘。 若刘祎之是一般的大臣, 武媚娘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但实际上,刘祎之是武媚娘一手提拔的,她心中是将刘祎之看作自己人的。 刘祎之以才学闻名,被武媚娘招为北门学士, 参预政事,以分宰相之权。后来,刘祎之获罪流放, 还是武媚娘念着他,向高宗求情,才将人重新召回来,不久官复原职,又当了相王府司马。 武媚娘自认对刘祎之恩宠有加,没想到这人却背叛了她! 其他人不提返政,偏刘祎之提。 武媚娘气得直拍桌案:“我待刘祎之不薄,刘祎之为何叛我?” 武婧儿明白了来龙去脉,眉头皱起来,也十分生气:“这人真是可恶。若是不惩罚他,怕是朝廷大臣都会跟风议论返政一事。这事要闹大,恐怕不好处理。” 武媚娘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心中怒气勃发,没想到杀了裴炎之后,竟然还有人胆敢议论返政。这人竟然还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 这让武媚娘气愤之余,又感到一丝不安。连她自己提拔的人都反对她,更何况那些天生就对她有异议的人? “叫武承嗣来!”武媚娘吩咐道,眉宇之间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气。 没过多久,武承嗣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恭敬地行礼道:“侄儿拜见姑母。” 武媚娘微微颔首,挥手让李琦和裴湘下去,殿内只留下武婧儿、武承嗣和她三人。 见武媚娘阖目不说话,武婧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武承嗣。武承嗣未听完,就立马感同身受,脸上也起了怒色,待听完,立马道:“侄儿请杀此獠!” “这种人不忠不义,不堪为陛下的臣子!” 武承嗣义愤填膺,仿佛刘祎之背叛的不是武媚娘,而是他自己。 武媚娘又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武婧儿顿了一下,在刘祎之说出那些话被陛下知道后,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杀鸡儆猴。 武媚娘想让大臣知道,议论返政可以,只要不想要自己的命。 “承嗣,不可以私议政事为罪名。”武婧儿深吸一口气,出言提醒道。若以议论政事为罪名,怕会引起其他人的过激反应。 武承嗣拱手道:“侄儿多谢三姑母提点。此事交给侄儿,请姑母和三姑母放心。” 武媚娘再次点头,终于开口说话:“下去吧,好好做事。” “是,侄儿遵命。”武承嗣得了事,仿佛得了赏赐的圣旨似的,心满意足地走了。 武承嗣走后,武媚娘手肘撑在桌案上,疲惫地将头埋在手里,叹气道:“你说,还有多少人在背后这样议论我。” 武婧儿给武媚娘倒了一盏茶,道:“当年吕后、和熹太后掌政之时,亦有大臣不服,讽其贪权。但倘若没有吕后,和熹太后,我不知道当时内忧外患的汉家江山能存在几时。” “不说前朝,就说现在。朝中高官姻亲勾连,要么出身关陇,要么出自山东,要么与他们有姻亲,再看看贞观初年的那些山东豪杰,至今没落多不存。就拿刘祎之来说,光武帝之后,妻子出自河东裴氏。河东裴氏在朝廷任官的人不可胜数。” “这样错综复杂的局面唯有明主才能驾驭。不,已经不是明主驾驭得了的,她呼唤的是一位雄主。不然,这大唐怕是要沦落为和后汉一样了。” 后汉最著名的就是宦官、外戚和士族。宦官和外戚其实也属于皇权,只不过是皇权旁落。皇帝依靠宦官,或者太后援引外戚,与士族矛盾不断,一直斗争到汉亡。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的分析,忍不住笑出来,睁开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眼,道:“我可不算什么明主,更不是什么雄主,只是一个想要做些事情的人罢了。” 武婧儿听了,笑而不语,一脸揶揄地看着武媚娘。 武承嗣办事效率极高,没过几天就有人告发刘祎之收受贿赂而且与许敬宗的小妾有私,武媚娘立马派人将他拘捕下狱。 堂堂宰相竟然被下狱,一时间引得朝堂动荡,就连被幽禁别殿的李旦也有耳闻。 王府的长官最高者有长史和司马,相王府曾经的长史王德真已经被流放,而王府曾经的司马刘祎之现在也被下狱。 朝堂之上本来就为数不多的皇帝势力再一次遭到打击。 上一个被下狱的宰臣是裴炎,裴炎被斩,妻子籍没。 刘祎之坐在幽深的牢中,和曾经的裴炎那样,明白他已经彻底被陛下厌弃,而且不可能从牢中活着走出来了。 刘祎之在中枢多年,结交了不少同僚,又出身世家,姻亲遍布,也是旧邸出来的人。不少人为了营救刘祎之奔走呼吁,仿佛要以势胁迫武媚娘放人。 就连李旦这位几乎不问世事的傀儡,也突破了封锁,派人给武媚娘上表为刘祎之求情。 消息传到外面,群情激动,纷纷以为陛下会迫于压力将刘祎之放出来。 武媚娘在寝殿中大怒,施剑秋和武婧儿低头挨训。 “他今日能传出一封奏表,明日就能传出衣带诏,让大臣勤王!”武媚娘一脸怒色地在大殿里来回踱步。 “我将宫中事务交给你们,不是让你们悠哉度日的,尤其是你施剑秋!你是宫正,怎么就任由这样吃里扒外的奴才存在?”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日你松一点,明日我松一点,这皇宫迟早就会变成别人的天下。你以后给我记住了,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这宫正也不用当了。” 施剑秋跪在地上,磕头谢罪道:“奴婢知罪,请陛下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武媚娘闻言脸色稍解,道:“去吧,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干净,不要让这些奴婢生出别的心思。”施剑秋面色惨白地退下。 武媚娘转头看向武婧儿,缓声道:“三姐姐,刚才没吓着你吧。这些奴婢分明是见我老了,才不将我放在心中,巴结新主。我刚才拿你当筏子训斥了她们,只是想让她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不要放在心上。” 武婧儿刚才确实被武媚娘吓着了。虽然武媚娘解释说她拿自己当借口,但武婧儿知道武媚娘同样也在告诫她,以后要与李旦保持距离,尤其不能心软。 “我明白陛下的意思。我确实有错,往日里宫中上下看我对皇上的态度缓和,心中指不定就生出别样的心思。” 武婧儿接着说道:“气大伤肝。越是如此,陛下越要保重身体。” 武媚娘的凤眼透过窗户凝视着沉入宫殿后面的太阳,心中生出一股惆怅,叹息一声道:“若我再年轻二十岁,不,十岁就好,他们这些人就不敢这样做。” 武婧儿闻言道:“婶娘高寿九十一,六十岁对她而言,只相当于才过了生命的三分之二,但很多人连六十岁都没活过呢。” “陛下,你现在头发乌黑柔亮,皮肤紧致莹润,更重要的是身体健康,头脑清晰,精力旺盛,别说五十岁,就是四十岁三十岁的人都未必有你这样的状态。” 武媚娘闻言心中稍解,笑道:“我这身体确实比一般人要强,不敢奢望活过阿娘。” 武婧儿笑道:“宫中名医如云,各种补品堆积如山,有这样的条件养着身体,陛下还怕什么。等将来子孙为你祝寿,若有人祝你长命百岁,你命人揍他。那时你才九十九,再过一年就是一百岁,这笨嘴笨舌的不肖子孙合该挨揍。” 武媚娘听到这样的俏皮话,笑着摇头道:“劳心最伤寿,能活过八十,我就心满意足了。” 武婧儿笑道:“这是我的词儿,陛下你别和我抢。” 武媚娘笑着站起来,神情放松,道:“宫中的燕窝雪蛤人参鹿茸什么的多的是,你带些回去吃,省得放的时间长,失了药性。我可离不开你。” 武婧儿也不推辞,道谢道:“我也离不开陛下呢。” 两姐妹言笑晏晏地说着话。大牢里刘祎之知道李旦也给自己上表求情,心如死灰,这下他即使能活也要死了。 刘祎之曾尝试上表自救,但石沉大海,陛下丝毫不理会。如今陛下乾纲独断,威福任己,皇上上表只会加剧自己的灭亡。 果然没过多久,武媚娘就下令赐死刘祎之。 刘祎之为自己的所做所言,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武媚娘再一次让大臣不寒而栗。 哪怕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只要不与她一条心,也是所杀就杀。 秋风起,天气凉。 武媚娘让武婧儿主持一场家宴,武家家宴。现如今武家年岁最大,辈分最高,且又得武媚娘欢心的只有武婧儿。 武婧儿犹记得上一次家宴中,贺兰敏月意外殒命。没想到一晃过去了那么多年,遥远的记忆变得极为模糊,武婧儿甚至连贺兰敏月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家宴设在了一处宽敞的宫殿内。自从贺兰敏之去世后,武媚娘就开始任用武家诸人,武家诸人也都从并州老家搬到了京师。 如今武家支脉繁衍,人丁兴旺。光是武媚娘长成的侄子就有十二个,更不论还有小一辈。 武婧儿的父亲是武士彟的大兄,这一房人口凋零,只剩下一个侄子和几个侄孙。 武媚娘的父亲武士彟是最小的弟弟,也最擅长经营,在他的努力下,武家从商贾一跃成为朝廷新贵,兄弟陆续在唐朝做了官。 说是家宴,但并不是所有武家人都能参加,受邀前来的都是成年的侄子,还有几位武家的小娘子。 武家诸侄以武承嗣为首,恭恭敬敬跟着内监来到了宫殿。武承嗣和武三思脸上都露出喜悦的神色,姑母现在是真当他们是亲人了。 家宴,是家宴,只有家人才能参加的家宴。 武家这些人中,最得用的除了武承嗣武三思兄弟,还有武懿宗和武攸宁。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在朝堂占据要津,武懿宗和武攸宁则宿卫宫廷,其他子弟也纷纷担任了高官。 大约中午时分,武媚娘和武婧儿才从贞观殿过来。 “侄儿拜见姑母,姑母仙福永享。”一群人呼啦啦跪下,高呼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痒。 “起来吧。”武媚娘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多谢姑母。”众人起身。 武媚娘坐到主位上,武婧儿在她的左下首落座。待众人坐定,武媚娘笑道:“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就当在家中。” 武媚娘这样说,但谁也没敢当真,均战战兢兢地看着武媚娘。武媚娘吃饭,他们方吃;武媚娘下筷,他们跟着下筷;武媚娘停箸,他们赶忙将筷子放下。 武三思坐在武婧儿下首,满脸堆笑问道:“若是表兄在这里,咱们一家就是大团圆了。” 武婧儿闻言,笑道:“他呀,劳碌命,不用管他,你们快些吃饭。饭桌上的都是咱们的家乡菜。” 武三思:“三姑母有心了,还是咱们自己人贴心。往日我去赴宴,世家豪门也去过,但都不及这一桌菜吃得舒心。” 武婧儿点头,招呼身边的几个侄子吃饭。饭后,武媚娘留下武承嗣武三思,让其他人散去。 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相视一眼,脸上均露出激动的神情,姑母怕是有大事要吩咐他们去做呢。 果然,几人进了屋内,武媚娘挥手让随从下去,留下的人中全部姓武。 “我欲建明堂。”武媚娘坐在宝座上淡淡地说道。 “明堂好啊,姑母想要建什么,就建什么。”武三思想也不想就出口称赞。 武媚娘神色未动,武承嗣的脸色变了变,武三思这才发现陛下想建的是明堂。 明堂?明堂!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的明堂?陛下要建的是这个明堂?”武婧儿煞有其事地问道。武媚娘点了下头。 见武媚娘承认,武承嗣和武三思心中一动,视线相遇,随后两人双双跪在地上,道:“侄儿愿为姑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武媚娘颔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起来吧,我知道你们二人的忠心和孝心。” 武承嗣和武三思这才起身,他们的心砰砰作响,脸上泛起潮红,恍恍惚惚犹如在梦中。 二人不是蠢人,听到“天子坐明堂”,脑子就“轰”一声仿佛炸成了烟花。 姑母要做天子?! 姑母做了天子,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最低是个王爷。面对着泼天的富贵,无论是武承嗣,还是武三思,激动地浑身在颤抖。 他们丝毫不怀疑这件事能不能做成,在他们的眼中,他们这位姑母无所不能。 武媚娘看见二人的神色,心中点点头,武家是最不会背叛他的力量,也是最适合做这种事情的人。 “我还有事要处理。三姐姐,你和他们继续说话吧,我先走了。”武媚娘已经将话挑明,剩下的自然需要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筹谋,事情该怎么做有三姐姐指点他们。 武媚娘回去没多久,武婧儿也跟过来。 “说好了?”武媚娘眉毛一扬。 武婧儿点头道:“好了。符命只要出现过一次,就会出现很多次。” 说完,武婧儿叹了一口气道:“真难啊。” “当然不容易,当年的桓玄、刘裕,还有王莽,都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但光有符命还是不够的。”武媚娘叹了一口气。 两人分别曾私下里研究过历代谋朝篡位人物的经历,并着重研究了成功人士刘裕和王莽。 但很明显刘裕和武媚娘的经历适配度不高。她总不能让李旦为自己封王,加九锡吧。 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王莽身上。王莽称帝最重要的一环是明堂辟雍、符命谶言。 除了这些,武媚娘相比于他们还多了一项需要克服的难关,为天下人提供提供女身登基的合法性和合理性。 “周易八卦中的离卦代表中女,也可堪一用。”武媚娘博览经书,自然知道 经疏中哪些能为自己所用。中女,次女,武媚娘在同胞姊妹中恰巧排行第二。 “明堂和辟雍由谁来建?”武婧儿问道。 武媚娘道:“让怀义来吧。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毁乾元殿建明堂。” 武婧儿听到毁乾元殿,心脏抽了一下,乾元殿才建好没多久,但建明堂的地方也唯有乾元殿的地址最适合。 “在乾元殿的遗址建明堂,工程人员混杂,为了陛下安全,贞观殿估计不能用了。陛下,想要移到什么地方上朝?”武婧儿问道。 武媚娘想了下,道:“当年建造大明宫没用一年,如今只造一座明堂,估计一年足够了。这一年暂且搬到上阳宫居住。” 上阳宫在紫微宫的西北方向,本为避暑的离宫。除了神都外,大唐其实还有一座皇宫,那就是武媚娘刚才提到的大明宫。 自从和高宗一起来洛阳就食后,武媚娘就再也回过长安。她也不想回到长安。 “好。”武婧儿应下:“今年估计来不及了,各种事情都没开始准备,天太冷不好扎根基。明年初春开工行吗?” 武媚娘点头:“可。” 武婧儿又跟着思索起来:“役夫、木材、石料、还有规制……我听说王莽建明堂时,那些儒生吵了许久还没有定下。” 武媚娘嗤笑道:“若听儒生,秦始皇估计现在还不能泰山封禅。我自己来定。” 武婧儿闻言笑出来道:“陛下博学,咱们不听那些酸儒的。陛下在上阳宫长住,我让内侍省的人检查宫殿,需要修缮的要赶紧修缮一下。” 武媚娘是行动力极强的人,刚入冬就发下旨意依寻周礼建造明堂,并让大家讨论下明堂是什么形制。 大臣被武媚娘抛出的明堂打蒙了,心中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要真建明堂,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吧。 儒生热烈地讨论起来,甚至争吵不已,从深秋一直争论到冬日的第一场雪。武媚娘见状,大怒,然后将北门学士制定的明堂形制抛出,最后拍板定下。 至于建造明堂的人选,武媚娘选了“善于营造,有巧思”的薛怀义。于是,白马寺主持薛怀义走马上任,成为明堂建设的督工,冬日里就带着将作监和工部的人设计图纸。 武媚娘能信任的心腹都动了起来,武婧儿协助武媚娘,武家兄弟制造符命,江南的谶言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流入神都,薛怀义建造明堂,军权也牢牢掌握在手中…… 冬日的阳光透出疏朗的枝条洒在大地上,暖洋洋的,武媚娘和武婧儿走在平坦的道路上,紫微宫中唯余松柏依然苍翠,其他树木的叶子已经凋尽。 “还是不够。”武媚娘一边走,一边叹道。 谶言、符命、天子享明堂、道家的娲皇,都无法给予武媚娘称帝直接而强力的支持。至于《易》中的离卦,终不如乾卦和坤卦名正言顺。 武婧儿脑海中的灵光突然一闪而过,她觉得这个东西极其重要,但就是想不起了。 武婧儿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在自己的记忆中努力思索,五官皱了起来,脑子想得微微发疼。 武媚娘见状,眼睛里闪过诧异,然后停下脚步,安静地等待武婧儿思考的结果。 过了许久,武婧儿回过神来,一脸沮丧地看着武媚娘,道:“我隐约记得有个东西极其重要,但就是想不起了,你容我再想想。” “关于什么?” “不知道。” “可有提示?” “不清楚。” 武婧儿说这些话时,忍不住羞愧起来,她真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武媚娘笑起来,伸手拍拍武婧儿的肩膀,劝慰道:“慢慢来,总能想起来的。” 武媚娘心里却想起了早些年她对三姐姐的评价,她这个姐姐有些神异在身上,说不定真是忘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对于武婧儿忘记的东西,武媚娘很期待。 由于最近政务繁多,武婧儿就在宫中歇下没有回公主府。 白天的事情,武婧儿存在心中。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半夜,她的眼睛突然睁开,嘴里念叨着一句话:“女身王国土。” 她想起来了。 有一卷佛经中说有佛还是天女以女身降临人间,成为国王。这成为武则天称帝最重要的支撑之一。 “殿下……”外面守夜的宫女举着蜡烛进来。 “为我更衣,我要去找陛下。”武婧儿脸上出现一抹激动的红晕。宫女愣了一下,随后点亮烛台,殿内顿时亮堂起来。 “不用束发,只随意挽起来就行。”现在是寒冬,武婧儿罩上一件狐狸毛里的鹤氅,就带着宫女前去武媚娘的寝殿。 已经是深夜了,星河璀璨,天地就像冰水洗过,清透而寒冷。万籁俱寂,羽林军巡逻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在寒夜中显得突兀而寂寥。 橘红的灯笼被寒风吹得颤颤巍巍,紫微宫就像一只蛰伏在暗夜中的巨兽,让人忍不住心悸。 不一会儿就到了武媚娘的寝殿,武婧儿被守卫拦在外面。 “请禀告陛下,我有重要的事情。”武婧儿说道。 守卫顿了下,面露迟疑之色,打扰陛下休息可是重罪。 “若出什么问题,我自己承担,绝不牵连你们。”武婧儿保证道。 守卫拱手道:“殿下严重了,这本是属下的分内之事。还请殿下稍等片刻。” “有劳。”武婧儿说道。 123 圣母神皇 洛水出宝图×琅琊王谋反…… 寝殿很快亮起灯, 是一团暖橙色,仿佛被幽深静谧的宫殿抱在怀中。 一名宫女打着灯笼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武婧儿行礼道:“陛下请殿下过去。” 武婧儿随宫女迈过门槛, 穿过院子,进了东暖阁。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武婧儿看见散发披着外衣的武媚娘坐在榻上,脸上还带着甜梦正酣的红晕。 武婧儿激动的心情刚才被室外的冷风一吹,冷静了不少,但是见到武媚娘后,又忍不住重新激动起来。 “我想起来了。” “是什么?”武媚娘蓦地挺直身子, 一双比烛光还亮的眸子凝视着武婧儿。 “女身王国土。”武婧儿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声音也跟着发颤,牙齿咯咯作响。 “什么?”武媚娘轰地一声站起来,眼睛紧紧盯着武婧儿。 灼热无比的目光让武婧儿的心疯狂跳起来,她捂着胸口道:“佛家有一个经典, 好像是佛还是神女, 化为女身, 降临人间, 成为国王。女身王国土。” “但我记不起是什么经典, 只记得女身王国土。我可以肯定确实有这么一本典籍。” 武婧儿说完, 感到口干舌燥,抓起桌案上的热茶喝了一口,血液奔涌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武媚娘缓缓坐回去,武婧儿的这番话给她打开了新的世界。李唐攀附老子李耳, 说是他的后代,因此皇室一直信奉道家。 这当然引起佛教的不满,他们迫切希望改变自己的处境。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往日的辉煌,让这些僧尼更加不满现状,他们迫切需要能改变他们处境的人。 武媚娘之前对佛教有好感,或许是自幼受母亲的影响,但现在她对佛教有了很大的兴趣。 武婧儿说话,看见武媚娘豁然开朗的神情,心情跟着稍稍放松。武媚娘察觉到武婧儿的目光,赞道:“很好,你做的很好。若此事能成,记你一功。” 武婧儿将被寒风吹得散乱的头发撩到耳后,笑道:“我刚才惊醒想起这个事情,就不管不顾地过来找你,打扰你休息了。” 武媚娘笑起来道:“无碍。这是大事,你做得很好,很好。” 说罢,武媚娘叫一声小宝。薛怀义身着紫色袈裟从西暖阁来到东暖阁,和武婧儿打了招呼,坐在武媚娘身边。 “怀义,永丰说她看过一本佛经,说里面有‘女身王国土’这样的语句。你可曾有印象?”武媚娘问道。 薛怀义听后,想了半响,然后摇摇头,道:“我看的佛经不多,许是还没看到。” 武媚娘点头,道:“我也看过不少佛经,这本可能是小众的佛经。怀义,你可愿意带着众僧去找到这本佛经?” “愿意,当然愿意。我现在就去找。”薛怀义刚要起身,武媚娘就拉住他道:“急什么,宫门都下钥了,明日再说。” 薛怀义“哦”了一声,嘴里念叨道:“女身王国土。”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诧异地看了眼武媚娘和武婧儿这两姊妹,但他竟然什么也没说,仿佛早有预料般。 武婧儿不由得对薛怀义刮目相看起来。只听薛怀义又说道:“这话真可能存在。那些佛啊,菩萨啊,都有身外化身,男的、女的、牛头的……什么都有。” 武媚娘颔首道:“此事就交给你。” 薛怀义说道:“定不负陛下厚望。” 武媚娘又说:“这本佛经,想必是年代久远不为人知,找不到也没关系,到时……” 武媚娘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薛怀义,薛怀义自然明白武媚娘的意思。 找不到,就伪造一部。 “能找到最好。”武媚娘补充道。 此事说定之后,武婧儿有些困倦,忍不住打个哈欠。武媚娘见了,笑道:“你快回去吧,路上黑,走慢点。” 说完,又让宫女把那件虎皮做的鹤氅送给武婧儿,让她穿着回去省得着凉。 “虎皮?”武婧儿在回去的路上,探出手指头,悄悄感受着虎皮的柔软和温暖。 真是虎皮哎。武婧儿回到寝殿,烛光一照就看到上面斑点来。上辈子,她敢穿虎皮鹤氅,是非常有判头的事情。 武婧儿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宫女正要吹蜡烛,阻止道:“就这样放着吧。” 这一夜注定无眠。 次日一早要开大朝会,武婧儿早早起身,来到贞观殿。李琦和裴湘跟着武媚娘一起去上朝,殿内只有她自己。 武婧儿先喝了一盏茶提神,然后开始处理奏章。等她再次抬头时,发现武媚娘她们已经回来了。 武媚娘今日的心情十分舒畅,脸上时刻挂着笑。武婧儿还听说,宫门刚开,薛怀义就出去了。 一切都是顺利进行中。 垂拱四年正月,武媚娘宣布毁乾元殿建明堂,同时移驾上阳宫。 上阳宫位于紫微宫的西北方,地势较高,夏季凉爽,宫殿宏丽,气势雄伟。 武媚娘一走,宫中大大小小的主子和宫人都要跟着一起走,包括李旦一家。 当初李旦传出奏表,武媚娘、武婧儿和施剑秋都对宫中做了重新梳理。为了震慑脑子不清楚的人,施剑秋叫来宫人,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对帮助李旦传出奏表的人行刑。 当夜就有好几个宫人发起高烧,自此宫中诸人对李旦一家避而远之,甚至不敢和他们说话,生怕被重罚。 明堂开工的日子选在了二月的一个良辰吉日,武媚娘征发神都附近数万役夫。 武婧儿站在上阳宫的观月亭内,向东南方向眺望,仿佛看到了巍峨高大的明堂。 武媚娘志得意满:“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一共三层。下层法四时,中层法十二时辰,上有圆盖,最上层法二十四节气,亦有圆盖。明堂最顶部放置一展翅欲翔的鎏金铁凤。每当太阳升起,金凤震翅飞翔,光芒璀璨。” 八九十米高的建筑主体,再加上巨大的铁凤,至少得有一百米。第一次看到明堂的设计图纸时,武婧儿就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并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一百米高的建筑,即使在上辈子要建起来也很难,而且工期紧迫仅有一年。 “这能完成吗?”武婧儿忍不住出声道。 负责设计图纸的将作大匠点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可以做,中间用巨木做支架。” 飘远的思绪收回来。 武婧儿说道:“人站在明堂下面该是多么渺小啊。” 武媚娘眉眼飞扬:“正因为渺小,才能生出敬畏之心。” 武婧儿叹道:“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在这个时代能建造出一座高达三百尺的建筑。” 武婧儿说完转头看向武媚娘,认真道:“你是一位能创造奇迹的人。” 武媚娘闻言,笑起来,眉宇间全是自信昂扬,道:“我本来就是奇迹。” “确实如此。”武婧儿郑重地附和了一句。 好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明堂动工后,雍州人唐同泰在洛水发现一块“瑞石”,石头上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唐同泰立马将这块石头献给朝廷,武媚娘知道后十分高兴,并让公卿大臣在朝堂之上观赏这块瑞石。 这块石头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灿若明霞,莹润光泽,无一丝杂色,不似凡物,上面用篆文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瑞石形如鸡子,放置着红色锦缎之上,光芒璀璨,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一件宝物。 武婧儿是参与了炮制瑞石的过程,因要保密,她是第一次见到这块宝石。 真美啊!武婧儿在心中情不自禁地赞道。 这日的大朝会,武婧儿也跟着过来了,作为武媚娘的随侍。众位大臣脸色各异地围着瑞石,议论纷纷。 “河出图,洛出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河图洛书?”武婧儿说道。 武承嗣听了,忙道:“三姑母博学。这样的宝物想必就是古籍中记载的河图洛书。” 一些人听了,纷纷附和:“太平现,圣人出,方有祥瑞。” 另一些大臣听到这样的话,心中觉得太后此人好名,竟然自我标榜是圣人,喜欢祥瑞。 个别见识深远的大臣,如刚升了宰臣的魏玄同,忧心忡忡,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 或者,太后一行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但现在朝中已经没有在资历和威望上能和太后较高下,或者凝聚人心的大臣了。 高宗皇帝的托孤重臣,死的死,杀的杀。废昏立明的功臣,也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退的退。 高宗一朝时,有威望有资历的将相比比皆是,像李勣、苏定方、刘仁轨、薛仁贵、裴行俭,这些人一呼百应,应者云集。 但如今,太后当政,朝中的大臣只剩下像自己这样的小猫三两只。无济于事。 魏玄同看着容光焕发的太后,意气风发地为宝石赐名“宝图”。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河图洛书。 太后还将献瑞石的唐同泰从一介白身提拔为游击将军。上一个由白身提拔为游击将军的是现在还没有进入大臣眼中的索元礼。 大臣观赏完瑞石,没过两天,神都的百姓就将武媚娘和女娲联想在一起。 很多人都看过娲皇庙戏楼演的《女娲造人》《女娲补天》戏目。 传言女娲是人族圣母,手有神器山河社稷图,绘有人间山河,变化无穷,能盛装万人。女娲的丈夫大圣伏羲,有神器河图洛书,演化无穷,知过去未来。 宝图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河图洛书?太后难道和女娲有什么联系?女娲伏羲是二圣,高宗太后也是二圣,他们是神仙托生的吗? 巍峨的宫墙将民间传言的纷纷扰扰与皇宫隔开,但依然有热闹的余韵飘散进来。武婧儿最近的重心都放到掌控舆论上。 四月,唐同泰献上瑞石。四月底,武承嗣等人纠集一帮大臣纷纷上书,请求为皇太后加封“圣母神皇”的尊号。 武媚娘托词才浅德薄没有接受,但在大臣们执意劝进之下,被迫同意。 圣母神皇,简称“神皇”。 这是武媚娘思考了许久才想出的称号。 身为女性,这不仅是她临朝称制的困扰,更是她迈向帝位的障碍。 读书人学的都是儒家经典,尊男卑女是前人定下的“至理良言”。它们在读书人的脑海中根深蒂固,仿佛就是与生俱来的。 在他们看来,太后执政并不是常态,是需要拨乱反正的变态,是需要他们这群仁人义士挺身而出,让天下回归正道。 即使是死,那也是殉道而亡,百年之后,汗青之上,是万古流芳。 那群编史书的人,也是和他们抱有同样信念的人。 因此,大臣们知道,武媚娘知道大臣们知道,她手中的权利是窃取自儿子。早晚有一天,这个权力要还给儿子。 这就是“返政”的理论基础。 从男女之别而论,武媚娘无法以女性的身份在朝廷长久地掌握皇权。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武媚娘从儒家经典中,找到了“孝”,以母亲的身份占据道义的高地,应对天下的不满。 然而,实际上,这还是十分薄弱的。就好比,社会运行中有许多规则,尊男卑女是一级规则,孝顺母亲只能算是次一级的二级规则。社会固然要遵守二级规则,但若和一级规则发生矛盾,当然是优先级最高最基础的一级规则生效。 武媚娘想要称帝,不仅要手握实权,更要让自己称帝的理论和大义无懈可击。唯有这样,才能长治久安,才能师出有名镇压叛乱。 圣母赋予武媚娘母亲的身份和“孝”的武器,神皇则是模糊的词汇,作为从太后从皇帝的过渡。 神皇,和前面的圣母结合,可以理解为神皇后,也可以单独认为皇帝。 不得不说,“圣母神皇”这个尊号十分巧妙,而且匠心独运。不愧是浸淫政治三十多年的武媚娘想出的绝妙主意!谙熟规则,并利用规则为自己服务。 武婧儿再一次对武媚娘折服。 两人又一次站在观月亭上望远,远方隐隐可见明堂建起的轮廓,高大巍峨,不似在人间。 “恭贺神皇陛下。”武婧儿笑着说道。 武媚娘眉眼弯起,伸展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方天地似的。 “我仿佛听到这天地对我低语。祂在说,要将这片天地交给我。”武媚娘的眼睛微阖说道。 武婧儿闻言愣了一下,这句话让她仿佛觉得武媚娘仿佛陷入谵(音瞻)妄的状态,心一下子揪起了。 武媚娘没有听到武婧儿的回话,睁开眼睛,就看见武婧儿一脸纠结和担忧,突然笑起来道:“我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武婧儿闻言才将心放下,道:“人一生下来,头顶青天,脚踏实地,就要实实在在做一些事情。否则,终日陷入妄想,一事无成,只能步入王莽后尘罢了。” “当日王莽放着问题不解决,反而专注于祥瑞符命,地名一日三变,钱制一变再变。他不但没有任何解决问题,反而让朝廷制度混乱、经济紊乱、无端加剧与民族的矛盾。” “在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时,他非但没有组织军队奋起抵抗,反而带着文武百官向上天哭诉。最终,身死族灭。”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若上天有知,王莽这等用心侍奉的人为何没有落个好下场?可见上天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武媚娘看着武婧儿,她是第一次见武婧儿这么言辞慷慨,隐隐还带着一股忧虑。 “那当如何?”武媚娘忍不住问道。 武婧儿和武媚娘对视,笑起来道:“有人已经交出了几乎满分的答卷。” 武媚娘的眼睛微微睁大。 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武媚娘大笑起来,武婧儿也跟着笑起来。 是的,太宗皇帝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路,并且向天地黎庶交出了几乎满分的答卷。 太宗皇帝政变上位,杀兄杀弟逼父,完全将兄弟友悌,对父孝顺置之不理。但到了今日,谁提起太宗,没有不怀念的。 “我当以太宗皇帝为鉴。”武媚娘郑重地说道。 她进宫的晚。进宫时,能婉言熄灭太宗怒火的长孙皇后已逝,朝中又有魏王李泰和太子的争储斗争,太宗皇帝比初即位的那几年更暴躁更易怒。 这与她小时听到太宗皇帝英明神武虚怀纳谏的形象,相去很远。她了解的太宗固然雄才伟略,然而对当时尚且年轻的她而言,却有很多缺点。 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关于太宗的记忆变得柔和,仿佛带了一层滤镜。而且,太宗的形象在时间流逝中掺杂了武媚娘的演绎。 武媚娘说她向太宗学习。 与其说是像太宗学习,不如说是向她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明君靠齐。 正当武媚娘春风得意,想要在这江山之上留下自己的印记时,博州传来消息,琅琊王李冲谋反。 “终于来了。”得到消息的武媚娘冷笑起来:“召宰臣进殿商议事情。你们都留在这里,以备咨询。” 宰臣们也是刚得知琅琊王谋反的消息。同样谋反的场景再现,但此时却没有人像裴炎那样有胆子敢提议返政。 发生叛乱,自然要去平乱。宰臣中讨论的是谁要去平乱。 事实上,大唐能征善战的将领都镇守四边,安西的王孝杰、西南的秦梦年和黑齿常之,北方的库狄云珠和安东的王方翼。 这些人闭着眼睛挑一个,都能轻易平定叛乱。边地形势复杂,镇抚的部族各个都不好惹。能将这些刺头压制得死死的这些人,那都更不好惹。 大臣也知道这些。于是有人提议,不若调回一个,任命为行军大总管,镇压叛乱。 “不行。”有人出言反驳:“逆贼李冲不过是一优游子弟,陛下随意遣一大臣即可平定。若调动诸位都护将军,怕引发蕃部动荡。” “如今天下晏然,百姓安居乐业。逆贼李冲不得人心,失道寡助,朝中人才济济,定有斩逆贼于马下的能臣将领。”又有人附和。 武媚娘打断众人的话,说道:“传我命令,任命作左金吾将军丘神勣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平定逆贼李冲之乱。” “是,神皇。”武媚娘得到“圣母神皇”的尊号后,就令大臣称呼自己的尊号,神皇。 也许是神皇这个称号挑动了宗室大臣敏感的神经,也许是宗室想趁机攫取更大的权力,故而发动叛乱。 琅琊王李冲是太宗皇帝第八子越王李贞的长子,担任博州刺史。此次,李冲伪造李旦印玺,冒称皇帝被幽禁,请他们勤王,这才发动叛乱。 平乱的人选确定后,大臣心中一慌。丘神勣,竟然是处事酷烈的丘神勣! 丘神勣这位可是连神皇的亲子都敢逼杀的人,更何况是宗室大臣? 大臣离开宫殿后,互相看了一眼,唯有苦笑。太宗即位,杀了废太子和齐王;高宗即位后,办理了房遗爱谋反案,宗室大臣皇亲国戚牵连无数。 如今琅琊王李冲谋反,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而且处理这事的又是丘神勣。 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深宫的李旦在武媚娘的有意纵容下,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他定定看着窗外的残阳,面带忧色。 刘道涵忧虑问道:“八郎,他们谋反,可与我们有碍?” 李旦回头笑了笑,安抚道:“无碍,有阿娘在,我们都会好好的。” “阿娘?”刘道涵惊讶了下。 正是因为神皇,李旦连皇帝的自称和他称都不敢再用,让刘道涵称呼他为八郎,其他妃妾称呼他为郎君。 正是因为神皇,李旦这个皇帝现在过的连之前的相王都不如。 刘道涵先观察了眼四周,见无人才小声说道:“勤王……” 李旦笑了,笑声如秋水一样澄澈,李道涵愣住了。 “勤王……哈哈哈,当年董卓勤王,废少帝立陈留王。宗室之中有谁真心勤王?有谁不在意皇位?” “阿娘在,我们尚可平安;诸王在,我们均要身死。” 李旦虽然性格淡泊,但身为高宗和武后之子,身上自有一股傲气。他自认才干能力均不如阿娘,被阿娘幽禁,技不如人,甘愿认输,小心谨慎地活着,以待来日。 但琅琊王李冲嘛,请问是哪号人? 不过是看不清形势,错估阿娘实力的狂妄之人。 又听到丘神勣前去平乱,李旦心中五味杂陈。他六兄因丘神勣而死,如今这把利刃被阿娘挥向了宗室。 这是李氏的多难之秋啊! 124 圣母神皇 平定诸王之乱 武婧儿很久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了,然而最近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让她时不时陷入回忆。 明月如昼,夜凉如水。武婧儿坐在观月亭上观月,月亮饱满而明净,就像刚从澄澈的井水捞出的一样,高高地悬在空中,温柔而沉静地俯瞰着被夜色笼罩的大地。 就像温柔而公正的母亲那样,圆月默默注视着这世间的男男女女,看着他们忙碌、受苦、奋斗。 此刻,武婧儿突然觉着她与这世界变得疏离起来,像过客一样,扬起一阵灰尘,或者荡起一圈涟漪,又匆匆离开。 什么都没有留下。 什么都没有改变。 武婧儿不由得升起来一股挫败和无力来,她可能并没有拥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力量去改变一切。 观月亭前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远方月光倾泻。她的路在什么方向,武婧儿不知道。 她年轻时,身体健康精力旺盛,走南闯北,无所畏惧,潜意识中地带着莽撞和冲劲,穿过高山、密林、海洋、风浪,沼泽,去寻求那改变历史的种子。 但越是在尘世中打滚,越是在宦海里起伏,越是往思想深处琢磨,武婧儿越感到无能无力。 丘神勣、索元礼、周兴和来俊臣这些酷吏,都是在武媚娘默许下才出现的。当然,武婧儿也默许了。 武媚娘总有一些她自己不能做,但迫切需要别人去做的事情。酷吏应运而生。 “你怎么还没睡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武婧儿耳边响起。 武婧儿猛然回过神来,就看到武媚娘独自一人提着灯笼沿着石阶走上来。 观月亭下,一盏盏暖橙色的灯笼如同盛开在黑夜中的花。 “睡不着,就出来看看。”武婧儿笑着起身,请武媚娘坐下。 武媚娘回以笑容,坐下,将灯笼中的蜡烛取出来,放到石桌上。跃动的烛光照出武婧儿带着愁绪的面容。 “是不是在为未来而担忧?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武媚娘的语气十分笃定。 武婧儿道:“我知道。” 说完,她又解释了句:“不知道为何,最近闷闷不乐,老是想起过去的事情。” 与武婧儿相反的是,武媚娘最近则十分亢奋和激昂。 她从成为太后的那一天起,就将李唐宗室视为最大的仇敌。如今仇敌自己奉上了把柄,武媚娘恨不得将他们一一翦除,解除后患。 “我给你允几天假,明日一早就让云郎中送你回公主府,如何?” 武媚娘想起来,武婧儿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宫中,甚少回去,整日与公务为伍,不免烦闷不乐,不如回家休息几日再回来。 然而,武婧儿却拒绝了。“最近事情繁多。我忙,陛下更忙。还是过一段时间,等丘将军的消息传来,再说休假的事情。” 武媚娘笑道:“也罢。云郎中在禁中办公,明日我传他进来面圣,你们也好团聚一下。” 武婧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什么团聚不团聚的,不比那些小年轻了。” 武媚娘不以为然道:“大家都是人,人的心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年龄大了之后,就学会了克制,学会了忍耐,并且习以为常。” “云郎中做的不错,编纂农书有功。我想把他调入御史台,你觉得如何?” 武婧儿下意识地拒绝道:“他才干浅薄,处理日常政事还好,但做御史台的御史,怕是不妥。一来,他并非科举出身,对律令不通,恐不能胜任;二来,他心性淡泊,做个小官小吏,为神皇做些实事尚可,大事恐怕就指望不上了。” 酷吏们不是在刑部,就是在御史台,而且以御史台居多。武婧儿不想让云川和酷吏们有过多的接触,生怕他会遭受不测。 武媚娘叹了一声道:“他瞧着是乐意做实事的忠心人,即如此,便罢了。” 御史台是监察部门。她将大部分酷吏调入里面,又怕酷吏行事太过,见云川做事条理分明,且是亲信,准备调入中和一下。既然武婧儿拒绝,武媚娘也没强求。 “天色晚了,夜深露重,你早点回去,省得着凉。”武媚娘说罢就起身,武婧儿跟着起身。 借着明亮的月光,两人相携走下石阶。 脚踏在平缓的青石板路上,武媚娘突然冷不丁地问道:“你在为那些人而伤心吗?你心中是不是在怨我狠毒?” 武婧儿闻言,顿了下,看着武媚娘在月光下柔和的面庞,笑起来道:“既然两方不能共存,那我肯定选择让我们活下去。” “对,你说的对。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纵观历代的政治斗争中,那些心慈手软犹疑不决的人迟早会死于非命。”武媚娘对武婧儿的觉悟和认知十分满意。 “昔年吴王夫差灭越,心慈手软饶恕越王勾践。但十多年后,勾践灭吴,擒获夫差。夫差向勾践乞活,勾践不允,最终身死国灭。” “有善心是好,但不要对着你的对手发善心。” 武媚娘最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她知道任命酷吏,难免会血流成河,但依然任命了。 因为她需要用这把刀对付那些桀骜不驯的人,对付那些根深蒂固的人,对付那些她不能出手的人。 “我知道。今日放过对手,来日他们就是我们的掘墓人。”武婧儿说道。历史这样的教训比比皆是。她想活着。 清凌凌的月光下,两人在路口分开,告别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寝殿。 武婧儿回到殿内,发现已经快子时了。她回头看了眼窗外,银色的月光染上窗纱的浅碧。 武婧儿用手捶着肩膀,突然失声笑了起来,想必是武媚娘特意过来开解自己的吧。 武媚娘了解武婧儿。武婧儿就是她心中的那种心慈手软犹疑不决之人。 次日一早,武媚娘果然依言叫来了云川。云川和武婧儿在贞观殿的偏殿吃着午饭闲聊。 “最近家中如何?” “一切都好。你什么时候回家?” “等丘将军平叛的消息传来再说。你最近的工作如何?” “还行。”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两位亲密的人在陌生的场所中说话,不免变得拘束起来。寒暄几句后,武婧儿将武媚娘调他入御史台的事情说了下。 云川听完,连点头道:“殿下做的对,说的也对。” 如今御史台来了一群酷吏,像鬣狗一样逮着人就咬,云川经常听到其他同僚私下里的抱怨。 云川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他做得得心应手,而且他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 地方的权势之家,有不少不遵法度,侵占农田。这些被劝农使扒出来,上传到中央。情况严重的由中央派出巡按,直接清查地方官;情况轻一些的,督促当地官吏及时处理。 司农司里的一两百个劝农使都分散在各地,云川手底下只有几个负责协助的小吏,与其他的官员交集不多,也不必忍受其他官员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他的司农司说是挂靠在尚书省,实际上,他真正的上司是武婧儿。他将劝农使送来的信息整理挑选,然后直接呈上贞观殿,由武婧儿做进步一步的整理,就如同处理匦状那样。 根据这些劝农使的工作情况,武媚娘提拔好几人,直接成为六品的官吏。这几人中有的擅长农事,有的不畏权势,有的举报有功……各有各的特长,都是武媚娘需要的官员。 其他的劝农使知道后,也越加努力上进,争取早日升官。 “你工作的重心要放到民生上。”武婧儿叮嘱云川。 云川笑道:“我知道,各地的水利建设和农具农种的改良不能停。” 武婧儿点头道:“这才是神皇统治的基础。”百姓丰衣足食,就很少有人去铤而走险。 除了上面的原因,还有这些人都可能是武媚娘治下官吏的来源。现在朝中占据要津的多是贵族,这些人和武媚娘两看生厌。武媚娘也将这些人看作对手。 武媚娘掌权三十多年,确实扶持了一大批的庶族子弟。说来可笑,有些庶族子弟出人头地后竟然选择依附权豪,能坚守初心的只有一小部分官员,还有很多人与武媚娘渐行渐远。 武媚娘提拔的这些人多是科举出身,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可以预见很多人在武媚娘称帝后,要与她走向对立。这也是武媚娘任用酷吏的原因。 每每想到这里,武婧儿就有一种发自灵魂的无力。几千年的演化不会因为她一人就能改变。 “多吃些,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神皇手下做事的人极多。”云川给武婧儿夹菜说道:“你最近有些憔悴了。” 武婧儿闻言,心中稍感宽慰,下意识地摸摸脸颊,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道:“最近有些忙。” 云川点头,道:“那你要多注意休息。” 武婧儿点点头,叮嘱道:“最近是特殊时期,你要小心谨慎。进宫腰牌时刻带着,不要弄丢了。” 云川听到后,下意识按了下腰间,摸到坚硬的腰牌,说道:“都带着呢,不用担心。” “家里若出什么事情,你直接拿腰牌过来找我。”武婧儿再次叮嘱道。 “知道啦。”云川看着武婧儿,拉长声音道:“快吃饭,这是我第一次吃后宫的饭菜呢。果然做得比尚书省提供的大锅饭要好吃多了。” “还很熟悉?对不对?”武婧儿眉眼含笑。 “对。”云川答道。 “这是宫里的御厨根据咱家提供的菜谱改良的,吃起来当然有些熟悉。”武婧儿笑着道。 饭后,云川回到尚书省,武婧儿回到正殿,小睡了一会儿,然后精神奕奕地重新干活。 因此,武媚娘笑她道:“这下阴阳调和了吗?” 武婧儿的脸红了一下,道:“还说我呢,薛师傅有好些天没有进宫了吧。”说完,武婧儿顿了一下,感觉自己有点说错话。薛怀义没有进宫,是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件关于他的大事。 武媚娘却不以为意,笑道:“是哦,我现在就派人宣他进宫。” 事情要从周兴和郝象贤说起。周兴是武媚娘这两年看重的官吏,酷吏。他就是成就“引君入瓮”典故中的那个“君”。 周兴和索元礼来俊臣二人不同,他是科举出身,但之前的仕途籍籍无名。后来看到索元礼的成功,就动起了心思。和他一样动了心思的还有来俊臣。 周兴前几个月办了郝象贤案。郝象贤的爷爷是郝处俊,他当年曾阻止过武媚娘摄政,说起来二人算得上是政敌。但郝处俊死的早,经过这么多年,日理万机的武媚娘早把这人忘记了。 然而郝象贤犯到了周兴手中。周兴揣摩神皇的用意,知道她想“任威刑以禁异议”,于是罗织罪名夸大罪行,郝象贤的罪名竟然到了要灭门的地步。 武媚娘也正有此意,要抓个典型警示大臣,郝处俊的孙子恰好犯到她的手上。可不就是这个典型? 郝象贤身为太子通事舍人,对宫闱之中的事情,也了解一些。他竟然在行刑的路上,大声说起太后与白马寺主持薛怀义不得不说的事情,引来无数人围观。 人越如此,郝象贤越起劲。各种道听途说,勾栏传闻,纷纷往武媚娘身上靠。在他的口中,武媚娘简直成了□□无度的毒妇。 武媚娘大怒,郝象贤被斩首,挖了他的祖坟,并且戮尸。她在神都百姓面前大失颜面。 本来她养男宠,只在上层社会流传,民间偶然风闻。贵妇养男宠是北朝遗风,胡族风俗,大家心照不宣,但很摆在明面上。现在全神都的百姓都知道了,而且还是郝象贤传播的谣言。 以郝象贤的身份地位,他怎么能见到武媚娘和薛怀义相处? 薛怀义因此许久没进宫,以平息流言。 皇家的桃色新闻,从古到今的百姓们都爱看。即使接连爆出好几个世家的丑闻,也无法压下这件事情。 现在武媚娘将人请回来,想必是怒气消解。武媚娘见状说道:“男女之事对于神皇你而言,都是小事。” 武媚娘笑起来,眉宇之间有一股锐气,说道:“郝处俊要是知道他有这么个不肖子孙,说不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哦,对了,郝处俊的棺材已经叫人毁了。” 武婧儿道:“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不用管其他人的看法。” 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丘神勣带领军队刚出发没几天,有急报称逆贼李冲的父亲越王李贞谋反,占据上蔡,正在招兵买马,要直逼神都。 在现代,上蔡和洛阳同属于河南,相距五百里,开车只需要三四个小时,并且从上蔡往北到洛阳,路途坦荡。 消息传到神都,人心浮动。实在是上蔡离神都太近了,而且几乎无险可守。饶是早已有准备的武婧儿心也微微跳快了几分。 武媚娘神态自若地调兵遣将,任命内史岑长倩为后军大总管、左监门大将军麹(音驱)崇裕为中军大总管,凤阁侍郎张光辅节度诸军,率兵讨伐。 大军拨发没过几天,博州平叛的丘神勣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平定叛乱,斩杀敌首一千余人,并斩了李冲。 见识过高宗朝的猛将如云,武媚娘根本看不上李冲这个皇室子弟。然而她依然有些担心,担心这场平叛会持续太长时间,到时候诸王响应,进逼神都,那时不调边将也要调了。 最可能调回来的就是秦梦年和王方翼,一个是她的外甥,一个是关陇贵族的代表,两人,一人安她心,一人安天下心。但这两人一调回来,安东还好,但西南就不好说了。 秦梦年在西南经营这么多年,又蚕食架空吐谷浑贵族势力,又屯田垦荒练兵,就是要将吐蕃一举拿下。 若把他调走了,说不定他在西南多年的经营就要功亏一篑。 还好丘神勣没辜负武媚娘的期待,直接一举平定叛乱,李冲被杀,那离李贞战败也不远了。 武媚娘和武婧儿耐心等待,没过多久,在上蔡平乱的麴崇裕和张光辅的军队也传来平定叛乱的好消息。 和好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逆贼李贞、其子李规,女婿裴守德等三人的首级。 “如今大势在我,天命在我。”武媚娘接到捷报后,心情大悦。 武婧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笑着恭喜道:“神皇,这下子是彻底占据了优势。” 诸王谋反,正好翦除宗室之中那些德高望重的王爷。 为了执行这一目标,武媚娘派出了酷吏周兴。一场针对李唐宗室的血雨腥风即将掀起来。 周兴上次办理郝象贤案,惹得神皇大怒。他战战兢兢生怕被厌弃,幸好上天保佑,神皇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两方大军先后凯旋归来。武媚娘满脸笑容地接见了平乱的将领,丘神勣、麴崇裕、张光辅、岑长倩等人,并对将领皆有封赏。 丘神勣从左金吾将军提拔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张光辅从平章政事迁到同凤阁鸾台三品。 武媚娘一脸满意地夸赞着众人的功劳,丝毫看不出前两日她收到丘神勣和张光辅杀良冒功的愤怒。 博州、上蔡、汝南等三地都有劝农使。这三名劝农使做事勤恳老实,日日挽着裤脚下地,指导百姓种植庄稼和改进耕种技术,风吹日晒,与百姓一样操劳,于是渐渐被人忽视了。 发生叛乱后,这三人被农户藏起来,幸运地躲过。看到那些被杀的无辜百姓,这三人极为愤怒,于是将调查到的情况写在奏章上,快马加鞭送到神都,比大军们快了几日。 其实在丘神勣来博州之前,琅琊王李冲已经被百姓杀了。官员们素服投降,丘神勣见无叛可平,于是将屠刀挥向了那些投降的官员,也波及到无辜的百姓。 在丘神勣看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个。这些人都能跟着琅琊王谋反了,自然逃脱不了干系。 这次饶过他们,他人就会心存侥幸。谋反的成本如此之低,有人不免效仿。到时,神州大地烽烟四起,悔之晚矣。 武媚娘对丘神勣有所了解,对他会大肆屠杀也提前有预料,加上丘神勣杀的多是降官,很少波及百姓。武媚娘虽然生气,但不至于大怒。 让武媚娘大怒的是张光辅,张光辅是武媚娘任命的平章政事,是可以议政施政的宰臣,而且他的职责是节度诸军,也是实际上的平乱大统领。 这位宰臣不仅杀降冒功,而且还纵容士兵掠夺钱财。平一场叛乱,张光辅升官发财,丝毫没有想起自己宰臣的身份。 “怎么会有这样的宰臣?他是宰臣啊!”武媚娘大怒。 但凡张光辅是个武将,武媚娘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武媚娘历经太宗和高宗两朝,知道一些将领有杀良冒功或者纵兵劫掠的毛病。 但张光辅明经出身,颇有才干,一路被提拔为宰臣,受神皇信重。他是文臣,没想到一领军竟然是这个样子。 武媚娘打压门阀勋贵,难道就是为这种人腾位置吗?当然不是。 现在的武媚娘是以太宗皇帝为学习对象,心中对百姓的看重比太宗皇帝更甚。她争取做比太宗皇帝更加爱民的神皇。 此次,张光辅平乱让她大为失望。 然而,乱世用人,唯求才干,不能苛责其他。平叛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武媚娘现在非但不能惩罚这两人,还要多加奖掖。这更让武媚娘生气了。 好在周兴那边传来的好消息,稍解武媚娘心中的怒气。他已经缉拿了勾结越王李贞谋反的罪犯,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李元嘉之子黄国公李撰,以及常乐公主和驸马赵瑰。 韩王、鲁王等人在中宗初登基时,武媚娘为了稳定宗室,特意给这几个德高望重的王爷恩赏。武媚娘的目光落在常乐公主身上,轻哼一声,心道:“竟然还有她。果然。” 周兴发来的奏章中有一个人让武媚娘眉头紧锁,济州刺史薛顗(音以)。 薛顗,高宗胞妹城阳公主和驸马薛瓘的长子,太平公主驸马薛绍的长兄,其父母去世后,袭河东侯。 薛顗与琅琊王李冲交好,李冲谋反,薛顗亦在济州招兵买马想要谋反,被人告发,如今也被押解回京。 薛顗好处理,谋反当诛。谋反是大罪名,家族中成年男丁要诛杀,妻女和未成年的男子要籍没为奴。然而他的弟弟薛绍却十分不好处置。 薛绍是天后爱女,太平公主的驸马都尉。二人恩爱甚笃,育有一子二女,目前太平公主正怀着孕。 不仅武媚娘不明白,就连武婧儿也不明白,为什么薛顗要和李冲一起谋反。 薛顗的母亲城阳公主是高宗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李显和李旦都是他的表兄弟。 弟弟是太平公主的驸马,只要谨小慎微,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轮到他们身上。但偏偏薛顗就是谋反了。 这件事情十分棘手。:,n..,. 125 圣母神皇 百年之后,谁来接你的位置 薛绍被下狱了。 圣母神皇亲自下的旨意,羽林军从公主府逮捕了薛绍,而太平公主的儿子才刚满月。 薛绍的长兄薛顗已经伏诛,同时被杀的还有李唐宗室的诸王,年长者死伤殆尽,年幼者都流放到岭南,并且诛杀亲党数百家。 贞观殿西暖阁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李琦和裴湘躲得远远的。武婧儿仍然在东暖阁中,眼前摊着一本奏章。 奏章上的内容变成一个个独立的字,连不成一句通顺的话,砰砰地往武婧儿的眼睛里砸来。 太平公主很激动,以至于武婧儿都听不清她说的内容,嘶哑的声音中包含着愤怒以及失望。 这位一出生就被天下最尊贵的人捧在手心里的公主,遇到了她人生最大的挫折。 她的至亲要杀她的至爱。 武婧儿放下笔,内心十分烦躁,那种无力的挫败感又涌上了心头。 武媚娘称帝正在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高祖一脉的成年男丁几乎死伤殆尽,现在只剩下太宗一脉和高宗一脉的零星诸王。 称帝容易,但是称帝之后呢…… 历史上的武周就像王莽的新朝昙花一现,成为唐朝历史上开出的一朵奇异的花。 吕武。吕武。武媚娘和吕雉一样,成为了后代大臣警示后宫干政的反面教材。 在武婧儿的时代,武周无论是从国号传承,还是从施政理念传承,都后继无人。 继承人这个问题从武媚娘称帝,一直贯穿整个武周,直到李唐光复。最后,武周彻底沉寂在时间的长河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飘过一阵哭泣声。 那是太平公主在哭。 哭声渐渐远了,武婧儿才转进西暖阁,就看到武媚娘用手撑着额头,双目紧闭,眉头紧锁。 “出去。”武媚娘的声音中带着一股烦躁。 “是我。”武婧儿道。 武媚娘睁开眼睛,隐隐可见里面的水光,点头道:“坐吧,你是想为薛绍求情?” 武婧儿摇摇头道:“当年长孙无忌谋反,高宗强迫新城公主和长孙铨和离,新城公主也曾哀求过高宗,但高宗没有允许。” 武媚娘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意已决,决不能让太平背着罪妇的名头。她恨我,怨我,我都受着。” “薛绍必须死!”武媚娘的眉眼之间透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薛顗谋反证据确凿,必死无疑。薛绍按律坐罪,但如果放过薛绍,看在太平公主的面上依旧给他们这对夫妻高官显禄,无异于在身边放了一颗定时炸弹。 而且炸弹旁边还有一个人质,太平公主。 武媚娘相信爱情是存在的,但她不相信爱情能够长久存在。今天薛绍爱太平公主,那明天呢? 薛绍和太平公主可隔着薛绍死了的兄长,武媚娘可以预见这份爱最后会变成相互折磨。 这份爱会毁了太平,也会毁了太平的孩子。 长痛不如短痛,薛绍必须死。 只有他死了,太平公主才能和谋反的薛家划清关系,又是众人眼中炙手可热的神皇爱女。她的三个孩子还是皇亲国戚。 武婧儿沉默不语。不可否定,武媚娘的做法确实对太平而言是最优的解决办法。 但这是太平公主想要的吗? “她会找你求情的。”武媚娘看着武婧儿说道。 武婧儿眼睛垂下,然后抬起头,道:“我今天就回公主府。” 说完,武婧儿突然问了一句,道:“你想过以后吗?” “什么以后?”武媚娘抬起眼睛,看着武婧儿。 “百年之后,谁来接你的位置?”武婧儿定定地看着武媚娘,不错过任何一丝表情。 武媚娘整个人仿佛静止了,这是她一直回避的问题。它如今杵在了眼前。武婧儿直勾勾地目光,容不得她回避。 武媚娘张了张嘴,目光中带着一股迟疑,随后笃定道:“我姓武。” 殿内静悄悄的。武婧儿将头埋在手心里,良久才说道:“我知道。” 说完,她抬起头看着武媚娘,却发现武媚娘和她眼中都存着一股悲哀。在这个时代,身为女性的烦闷和困扰,至始至终都沉甸甸地压在武媚娘的心底。 “我们出去走走吧。”武媚娘提议道。 “好。” 这些年,每当烦闷之时,武媚娘和武婧儿都会出去走走,一边散步,一边谈谈论事情。 春日的朝阳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到地上,就像是一片片闪耀跃动的银箔。 武婧儿和武媚娘并肩走着,身后远远缀着一群宫人。两人来到一个水榭上,落了座。 春水凝碧,波光粼粼。 武媚娘看着武婧儿,叹了一声道:“也只有你敢和我谈论这件事。” 武婧儿苦笑一声道:“你既是我的主上,也是我的亲人。我们的目标一致,志同道合,一路相互鼓励支持。” 武媚娘道:“今日你随便说,我听着,只当是咱们姐妹间的闲聊。” 武婧儿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但内心又有千言万语,组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将来事成,在众人心中,你是李家的皇帝,还是武家的皇帝?” 武媚娘顿了下,迟疑了一下:“我自然姓武,但众人心中……”武媚娘夺权的起点是她为高宗的皇后,这一点她无法否认,也无法抹去。 她与高宗育有四子二女,所有的孩子都是高宗一起生的。 “如果我坚持选武姓继承人呢?”武媚娘说道。 武婧儿道:“子随母姓。可是他们认可陛下你吗?娘娘的继承人中又可有像隋文帝和唐太宗那样雄才大略的人吗?” 武媚娘先是被武婧儿的直白弄得一愣,看着武婧儿,突然眼睛一亮,道:“太平!处死薛绍,让太平嫁给梦年,梦年改姓武。” 武婧儿一顿。此时,武媚娘仿佛想到了极妙的主意,眼睛越来越亮,目光灼灼注视着武婧儿。 “以梦年的资历和才干,在我百年后,他一定能辅佐太平坐稳江山,到时皇位传给他们的孩子。” 武婧儿苦笑一声道:“且不提月莲。梦年曾经写信给我说,常年征战他伤了身体,子嗣艰难。而且即使梦年愿意,太平愿意吗?如果太平没有这样的心思,即使她被我们推上去,恐怕也坐不稳,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她面临的情况,比陛下你面临的情况还要复杂困难。” 武婧儿握住武媚娘的手,看着她认真说道:“即便陛下你当了皇帝,那些大臣也会心存念想。他们想你百年之后,会把一切还给孩子,你的孩子,他们都是李唐的血脉。所以有很多人会沉寂下来,但若第二代仍是女帝,那恐怕她将会面临比现在还大的困难和压力。” “太平可以吗?”武婧儿发出这样的疑问。 太平可以吗? 武媚娘不确定,甚至不确定太平想不想要这份福气。 “当年太宗立高宗为太子,是因为立李泰,则李承乾和高宗皆不存;但立高宗,李承乾和李泰皆可活。” 武婧儿又把一个问题抛在了武媚娘的面前:“娘娘现存二子一女,若这三人之外的人上位了,他们能活下来吗?” 武媚娘默然。 她深刻了解政治斗争的残酷,并且现在正实施这种残酷。薛绍只因为兄长谋反,武媚娘就在心中判了他死刑。 对于武婧儿的问题,武媚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若三人之外的人上位,那么她的子女就像她现在清除李唐宗室那样被他人清除。 “那该如何?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空吗?”武媚娘眉宇之间充满了焦躁和脆弱。 武婧儿苦笑着道:“我不知道。我原以为我能改变,但越接触这些越发现我改变不了这样的情况。” 就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武婧儿这只小蚂蚁努力搬起自己体重数十倍的石头挡在车前,但其实是比螳臂当车还无济于事。 “我们还有时间。”武媚娘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起来。她看着武婧儿重复道:“我们还有时间。” 武婧儿接触到这样的目光,被烫了下。她突然豁然开朗,又笑起来,止住笑了才说道:“其实,有你这样的奇迹,就是胜利,至于以后……” 武媚娘眉眼一凝道:“不行。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武婧儿闻言,低头沉思,良久叹道:“我们需要一个比你更强的继承者,这人的身份、才干、能力都要合适,最好能保全李武诸人。但一个朝代都不一定出现一个比你更强的明君,更何况我们是现找啊!” 武媚娘:“如果找不到那就培养一个。” “培养?”武婧儿重复道。 武媚娘眉眼坚毅,道:“既然大的不好培养,我们就开始培养小的。” 武婧儿惊讶了下,诧异地看着武媚娘,又重复道:“培养小的?” 武婧儿回过神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道:“名号可以改变,但是精神理念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武媚娘神情放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贤儿的孩子就不提了,显儿有一子四女,旦儿有五子七女,太平有二子一女,你喜欢哪个?” “你应该喜欢显儿。”武媚娘又自言自语道。:,m..,. 126 圣母神皇 继承人选择×薛绍死在狱中…… 如果在李显和李旦之间选一人做继承人, 作为武家的势力代表,武婧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李显。 武婧儿不喜欢李隆基,就是大家所说的那样:多好的皇帝, 可惜晚死了十多年。更何况山河社稷从一片残破到如今的繁荣, 是高祖、太宗、高宗, 武媚娘四代君臣共同努力的结果。 当然, 这其中也有武婧儿出的一份力。 历史上的李隆基真是崽卖爷田, 一点都不心疼。 大唐的边境确实存在问题, 民族成分复杂, 各种矛盾时有发生, 而且中原地区的经济和社会氛围越来越有南朝化的趋势, 不如国家初创时期的民风剽悍。 但至少在玄宗一朝,这个问题应该不会爆发。而且,即使爆发了, 玄宗也有拿得出手的武将去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比不上太宗高宗一朝的猛将如云, 但玄宗座下的武将数量和质量比武皇一朝还要强。 哥舒翰、封常清、高仙芝、郭子仪、李光弼…… 就是这样的局面, 安史之乱乱了八年, 大唐国运急转直下,落入了藩镇割据的局面。 太宗、高宗和武媚娘三人持续不断深化改革, 成功地解决了从西魏北周以来关陇士族持续掌控朝廷一百多年的局面。 他们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 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但唐玄宗没有,所以爆发了安史之乱。 李隆基是武婧儿不选李旦的一个重要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历史上, 李显和李旦身后分别代表不同的势力。 李显从房州回来后, 他儿女们的姻亲基本上都是围着武氏、杨氏、韦氏三族转,尤其是武氏。 韦后所生四女,二女嫁给武氏, 一女嫁给杨氏,一女嫁给韦氏。杨氏是武媚娘的母家姓氏,韦氏是韦后的娘家姓氏。李显还有一个庶子甚至娶了张易之的外甥女。 反观李旦的儿女姻亲,几乎没有一个出自武氏和杨氏。李旦的儿女整体年龄比李显家的要大,但却没有一个和武家诸人联姻,选的基本是旧族。 李旦长子李成器的妻子元氏,元氏是西魏皇族的姓氏。李隆基的发妻出自太原王氏。女儿嫁的人家没有武杨二姓。 但是,就连嫁给武氏的太平公主,她和薛绍的次子也娶了武三思的女儿。 从姻亲上看,李显背后的势力更多的是武周一脉的势力,而李旦则是李唐旧族势力。 不管是因为历史上的李显被武媚娘吓破了胆子,所以和武周势力集团遍结姻亲,还是其他的原因,这都说明了一点,李显他可以或者能成为武家势力的代表,但李旦不会。 李显性格仁弱,但他还有一个儿子。 “我选重照。”武婧儿思考良久,终于抬起头看着武媚娘,解释了原因:“一来,重照是高宗钦定的皇太孙,现在年龄尚小,还可以教育;二来,显儿……性格仁弱,若武氏与显儿结为姻亲,以显儿的性格多半会站在武氏一边。” 武媚娘顿了一下,目光跳过武婧儿,落到青碧色的水面上,残荷枯草,秋季还未过去,这里却都是衰败之相。 武媚娘的内心有一股愤懑和悲哀,她希望她的武周后继有人。然而在直面血淋淋的现实后,有人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她的施政理念能否传承下来还是个问题,更遑论国号。 绿水悠悠,远山隐隐。武媚娘把目光收了回来,定定地看着武婧儿道:“我想要继续尝试。这世间的变化太多了,说不定就有新的变化。” “我不会坐以待毙。你做的你的,我支持你,但若重照不符合我的要求,我依然会舍弃他。” 武婧儿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发誓道:“我武婧儿此生此世不会辜负陛下,否则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武媚娘听到后,先是一愣,然后连忙伸手握住武婧儿的手,急道:“呸呸呸,发什么毒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武婧儿的嘴角弯起,笑道:“我希望自己永远记住今天说的话,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就将今日的誓言抛在脑后。” 武媚娘听到武婧儿的话后,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你有什么私心,这私心是给谁?说句实在话,你在朝中连个党羽都没有,云郎中淡泊,梦年本事才干不缺,不用你提,我自会任用。你现在只有一个小孙女。” “阿夙一人能需要多少资源,除非阿夙嫁入皇室。哦,要是重照符合我预期的话,娶了阿夙也行啊。” “别!”武婧儿连忙拒绝,道:“李家的男人,即使深情如太宗,信重妻子如高宗,也都有妃妾,都有异腹之子。我家就一个小娘子,我情愿她如父母一样在沙场上征战而死,也不愿意让她困在宫墙之内。”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道:“行吧。其实像我这样,也未尝不可。” 武婧儿摊手道:“毕竟每个人都不是陛下你,也不是每个皇帝像高宗那样愿意让妻子掌控朝政。” 武媚娘连续两次听到了高宗,李治的音容面貌逐渐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若死后有知,陛下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武媚娘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带着挑衅的微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武婧儿听到这话差点被口水呛着,艰难地说道:“是这样吧……肯定会大吃一惊啊。” 可不得大吃一惊,李治说不定都能把棺材板掀开。 家里的亲戚都被或者即将被清理一遍,指定的皇帝被废了,李唐要变成武周……对了,媳妇还有了别的小狼狗。 按照历史的发展进程,要不是前期的李隆基给力,先天政变诛杀太平公主一系势力,迅速稳定政局,这李唐江山变成什么样子也说不准。 不过,李隆基为稳定政局,杀的都是武周一系的人。武婧儿对此表示,她什么也不想说。 未来虽然还只是一片模糊的轮廓,但武媚娘至少确定了大致的方向,心中轻松许多。 她站起来,眺望远方,天空已经从被朝阳染红的桃红,渡过靛青,最终定格在澄澈的蓝色。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秋天。丹桂的甜香弥漫在鼻尖,远山一重重向她迎来,从灰蓝、深蓝、青绿,一直到隐隐的橙红,即使阎立本在世也画不出这样的妙手丹青。 鬼斧神工的除了远山,还是气势雄浑壮美的上阳宫。黄色的琉璃瓦闪耀璀璨,就像是满天的银河倾倒坠入人间,正红的柱子默默地支撑起高高的殿堂。 西南方向,一只金碧辉煌的凤凰展翅欲飞过来,那是明堂之上的鎏金铁凤。 “你要把重照接到神都?”武媚娘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武婧儿:“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被别人裹挟和利用,甚至连你也会被牵连其中。” 武婧儿抬起头,一双温厚明亮的星眸看着武媚娘,用手撑着头道:“不回神都,去流求,让徽音教导他,稍长之后,让他去边境历练。” “徽音啊……”武媚娘重复了一句,思考一下道:“徽音确实可以。弘儿……若有孩子,该多好啊。” 她又多了一个选择。 她百年之后,弘儿的孩子继位,徽音摄政。武媚娘她自己的政治理念也能延续下去。 “如果徽音不满意重照,我会再从显儿的孩子中挑选。”武婧儿的目光又坚定起来。 武媚娘迫近武婧儿,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笑着道:“你对显儿的印象很好嘛。” 武婧儿顺着武媚娘的胳膊看上去,目光没有丝毫躲闪,道:“显儿他畏惧你这位母亲。因为畏惧,他会竭力向你靠拢,他向你靠拢就会借助武氏的力量。” “若是不信,你可以看看显儿和旦儿儿女的姻亲们。我赌显儿会和武氏结了不止一次亲,旦儿则不会。”武婧儿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武媚娘听后,饶有兴致地点点头,道:“我接下这个赌约。” 在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的日子里,而且老是和看不见的大势作斗争,武媚娘颇有些无聊。 李旦的长子李成器已经十岁了,离成亲不到几年。这个赌约很快就能出结果了。 散步之前,武媚娘和武婧儿两人心情烦闷,郁郁不乐。散步归来,武媚娘和武婧儿心情舒畅,双眼流光。 李琦和裴湘从二人出去后,就轻手轻脚地回来了。按照习惯,神皇的心情一定会变好。 果不其然。 李琦和裴湘松了一口气,心中止不住地羡慕武婧儿能开解神皇陛下的本事。 这是与生俱来的,无论是血缘,还是能力,这些都是羡慕不来的,李琦和裴湘心中如明镜一般。 武媚娘和武婧儿又日复一日地开始处理起奏章,如往常一样。 等下值时,武婧儿突然一愣,她还要迎接一位重要的客人,一位她不能躲避,只能残酷拒绝的客人。 一位伤心欲绝,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客人。 太平公主。 残血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武婧儿刚回到公主府,没过多久,就听到有人通禀说:“太平公主来了。” 通禀的话音还未落,武婧儿就看到太平公主红着眼睛冲了进来,发髻凌乱,两眼通红,脸色苍白,面部和身体还有产育留下来的浮肿。 太平公主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武婧儿的心忍不住刺痛一下。 “请姨娘救我!”太平公主看到武婧儿后,泪水又重新涌了出来,她哭倒在武婧儿的腿边。 武婧儿想把她拉起来,不但没有拉起,自己反而踉跄了一下。武婧儿拍拍太平公主的头,柔声说道:“太平,快起来,地下凉,你才生产完,不要坏了身子。” “有什么事情,你起来,我们慢慢说。”武婧儿温声安慰道。 太平公主哽咽地不能自已,脸上的泪水簌簌落下。武婧儿这才将太平公主扶到椅子上坐下,细心地用手帕为她擦泪。 她又令人取来温好的燕窝粥,温和地对太平公主说道:“来,太平,把粥喝了。” 太平公主伸手推挡,正要开口说话,就听武婧儿说道:“你若是不喝粥,我就不听你说话。乖,听话,吃些东西。” 太平公主只好将粥端起,三两口食不甘味地喝完,由于喝得太急,甚至还打了嗝。 武婧儿见状,伸手抚着太平公主的后背,为她顺气,另一只手端着一盏温水送到太平公主的嘴边。 太平公主就着武婧儿的手喝了两口,才慢慢恢复过来,激动的情绪也缓缓平复了。 “姨娘,我……”太平公主的话还未出口,武婧儿就挥手让屋内伺候的人全部下去。 待屋内只有两人时,武婧儿才说道:“太平,你说吧,我听着。” 太平公主刚平复的心情又激动起来,喉咙仿佛吞了一把利刃,刺痛无比。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请姨娘救救薛绍吧。阿娘要杀薛绍,我们的儿子才满月连父亲都不认得……求求姨娘看在我和几个孩子的面上,救救薛绍吧。” 武婧儿闻言,沉默了下,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武媚娘决定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止。 更何况这是谋反的大事,谁也救不了薛绍,包括她自己。 看着姨娘沉默不语,太平公主哭诉道:“驸马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和这个兄长不亲近。如今薛顗被杀,罪有应得,但是驸马是无辜的啊。求姨娘救救驸马吧。” 武婧儿叹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太平公主,问道:“你还记得你的小姑姑新城公主吗?” 听到新城公主,太平公主再也忍不住,伏到武婧儿身上放声大哭。 她怎么不知道?自从知道薛顗谋反后,太平公主就担心薛绍受到牵连。 但一直都是没事的,直到她出了月子,薛绍就被羽林军带走了。 她想起了和她同病相连的姑姑新城公主。当年姑姑和姑父也是恩爱甚笃,但受长孙无忌谋反的牵连,姑姑和姑父被迫和离,姑父在流放途中被赐死,姑姑另嫁,最后郁郁而终。 “姑姑只是阿爹的妹妹,我是阿娘的亲女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女儿啊!”太平公主痛哭道:“阿娘为什么要杀驸马?” “姨娘,求求你为驸马求情。阿娘如果担心薛绍,可以将我和驸马一起流放,像常乐公主那样,永不回京。”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驸马,只想要我孩子的爹 ……” 任凭太平公主如何哀求,武婧儿都没有开口答应,她抱住太平公主,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今日上午,我就在西暖阁里。太平,无论是我还是你娘,都希望你……你与薛绍划清界限。”武婧儿咬了咬牙说道。 太平公主抬起头,凌乱的发丝,满脸的泪痕,这样狼狈的样子竟然出现在天皇和陛下的爱女身上。 太平的眼睛里盛满了悲伤和绝望,哭道:“连姨娘你也不帮我吗?姨娘,只有你能帮我了。” 武婧儿伸手用帕子给太平公主擦眼泪,摇摇头道:“不是不帮你……是……太平,我相信你和薛绍之间的感情,但我和你的母亲都不相信这份感情能够长久,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你。” “你生来就被天皇和陛下捧在手心,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无论是天皇还是陛下,都不会忍心让你受到伤害。” “可是我只想要驸马!阿娘要杀薛绍,为何当初要把我嫁给薛绍?”太平公主的声音浸着苦涩的泪水,让人忍不住心疼:“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我只想和薛绍在一起。” 武婧儿听到这句,眉头一皱,但随后叹了口气,她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于是,武婧儿将道理细细地揉碎,一点一点说给太平公主,道:“太平,身为天皇和陛下的女儿,他们不是让你来受苦的。你……你自幼受尽了陛下的宠爱,不知道失势公主的凄凉。你看看现在宗室里被人辱骂的千金公主和被人戏称为卖女求荣的馆陶公主,你难道希望以后的日子像她们一样吗?” “你不怕苦,不怕累,有情饮水饱。但你的四个孩子呢?他们还小,你就忍心让他们变得泯然众人吗?他们本来是天潢贵胄。” 太平公主的哭泣渐渐止住了,但依然小声地啜泣着。 武婧儿继续劝道:“太平,你……我们都不会让你变成这样的。而且,你就能保证薛绍像以前那样对你吗?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薛顗的死和薛家的事情,就像横贯在你们心底的伤口,无法愈合,慢慢地生脓坏死。这个伤口永远折磨着你和薛绍。太平……” 太平公主扬起红通通的鼻尖,哭道:“我不想让驸马死。我……” 太平公主咬咬牙,哭着道:“我可以和驸马和离,但姨娘可以求阿娘,让她饶恕薛绍一命吗?” “打也行,流放也行,只求阿娘饶了薛绍一命。” 武婧儿听完心中一动,但随即在心里摇摇头,问太平道:“那薛崇胤几个孩子呢?他们是跟你,还是跟薛绍?算薛家人,还是太平公主的女儿?” 太平公主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就像狂风骤雨中颤抖的白海棠。 她抹了抹眼泪,坚定道:“跟我,他们跟薛家完全没有关系。我知道阿娘的意志坚定,旁人无法改变,只求姨娘帮我说项,看能不能留下驸马一命。我只要他活着。” 话已至此,武婧儿答应下来,道:“我可以替你去说。但是太平你要想清楚,新城公主和长孙铨和离后,立马被天皇嫁给韦氏,你……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另外,就像你说的那样,流放。薛绍是罪臣,坐谋反之罪,流放的地方都是荒无人烟,他可能死在流放的路上,也可能因为在流放之地水土不服而病亡,甚至可能因为惊惧而亡。” “你即使救得了他一时,也救不了他一世。”武婧儿定定地看着太平公主道:“自从薛绍被带走后,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他们不让我进。”太平公主说着又哭起来。 “你先回家吧,我会将这事转告给陛下的。”武婧儿终究是心软了一下。 次日一早,武婧儿进宫将和太平公主所言,一一说给武媚娘。武媚娘眉头紧锁,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道:“我们家怎么出了一个情种!” 她心中此时恨不得薛绍立马去死。薛绍对太平的影响越大,武媚娘就对薛绍越警惕。 武婧儿说道:“当年平阳昭公主的儿子柴令武谋反,兄长柴哲威被贬交州。薛绍和薛顗也是公主的儿子,能否按照此事处理?” 武媚娘摇摇头,对武婧儿摆手道:“这事你不要管,你话也说了,情也求了,这件事就和你无关。我是太平的母亲,我还能害太平不成?” 武婧儿默然,良久,欲言又止道:“……太平……我知道了。” 武婧儿回到座位上,心中明白薛绍非死不可。 过了几日,武婧儿听说太平公主进监狱见了一次薛绍。又没过几日,驸马都尉薛绍身亡。 太平公主不顾一切地为驸马薛绍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葬礼之后,太平公主病了一场,武婧儿代武媚娘前去探望时,刚打照面就被吓了一跳,脸色苍白,身体虚弱,这还是太平公主吗? 武婧儿此时有些愧疚,太平公主强撑着坐起来,和武婧儿说话,声音急促:“姨娘,你过来了。” 武婧儿道:“我过来了,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要什么……嘿,你好好保重身体。” 太平公主的脸上漫着潮红,不知道是被屋内的炭火熏得,还是被病气侵蚀。 “尚可。”太平公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但接下来,两个人之间是一阵沉默。武婧儿不知道要安慰些什么,太平公主也不知道要和这位与阿娘亦步亦趋的姨娘说些什么。 她仿佛透过武婧儿,看到了端坐在上阳宫里的阿娘。 那位心冷如铁,又格外固执强悍的母亲。她和薛绍见面了,两人说了很多话,仿佛要把这辈子的话说完。 驸马说要她以后照顾自己和孩子,能看到儿子出生,他已经很满足了。接下来的路要靠她自己走了,或许还会有别人的人来爱她。 只过了几天,狱中就传来薛绍的死讯。薛绍是饿死的,也是绝食身亡的。 这世间又一个爱太平的人永远地离开了。 武婧儿顿了顿,打破了沉默,说道:“陛下给你新增了封户,增到一千二百户。” 公主的封户最高为三百五十户,武媚娘为了安慰女儿一下子给她增到了一千二百户。 太平公主要起身行礼,武婧儿赶忙按住她道:“养好身体,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但是……”太平公主用手指了指心脏,抬起头看着武婧儿说道:“这里现在很痛,很痛……” 一句话差点没把武婧儿整破防。爱情是什么滋味,武婧儿早已经忘记了。她和第一任丈夫相敬如宾,和云川后来慢慢变成了细水长流。 武婧儿期望太平公主能获得爱情,但是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女人有获得爱情的资格吗? 太平不能,现在的武家诸位少年少女也不能,就连武婧儿口口声声不想干涉自由的孙女阿夙也不能。 武婧儿从太平公主府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白幡飘荡,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和无力。 既然爱情不能获得,那就抓住权力! 朝霞印在武婧儿的眸中,就好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127 圣母神皇 身着帝王冠冕(一更) 这份信念附在一封家书上,渡过黄河,落在茫茫的雪原之上,点亮了一方天地。 处理完驸马薛绍的事情后,武媚娘稍微停驻的脚步又重新迈起来,大踏步地继续在称帝的道路上走。 在神都,早已湮没在年长者脑海中的谶言,重新磨洗,从南方气势汹汹涌来,一时间天下议论纷纷。 “唐三世之后,当有女武王代有天下”,“太白频昼现,太史占曰,女主昌”“当有女主王者”…… 当年李渊称帝,也出现了谶言,“杨花落尽,李花开”。如今形势渐渐明朗,天下之人将目光聚焦到那位高坐在上阳宫的太后。 女子,姓武,应谶而降。 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下,武媚娘来到洛水边祭拜洛水水神,答谢水神送来的“天授圣图”。 在唐同泰献上铭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瑞石后,武媚娘没过多久就下令,将名为“宝图”的瑞石改名为“天授圣图”,并且册封洛水水神为显圣,在洛水边为其立庙, 武婧儿跟在武媚娘身侧,微微抬头看向洛水女神宓妃神像。传言洛神宓妃是伏羲女儿,在洛水溺亡,于是成为洛水的女神。 神像是用一整根檀木雕成的立身像,面容秀美温婉,姿态婀娜,手拿如意,身上的衣褶灵动,披帛飘逸,精神栩栩,一痕一纹平畅流丽,超然出尘。 祭祀结束后,武婧儿跟着武媚娘出了洛水神庙。现在已经进了腊月,寒风呼啸,空气吸到肚子里都是凛冽的,但武媚娘依然精神奕奕。 武媚娘将瑞石改名为“天授圣图”,而且现在关于她的谶言满城皆知,这位果敢强悍的太后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自明。 武媚娘拜祭洛水,受天授圣图。天授武媚娘以圣图,武媚娘受命于天。 拜祭完洛水,武媚娘和武婧儿一行回到上阳宫。今天是个暖洋洋的冬日,也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武婧儿和武媚娘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车厢宽阔而温暖,里面弥漫着一股暖香。 车辆晃晃悠悠,武媚娘正在闭目休息。武婧儿靠在软垫上小憩,竟然睡着了,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叫才醒过来。 她一睁开眼,就看见武媚娘正在抚平衣服的褶皱,将要下车。武媚娘看了眼她,笑道:“你睡得还挺好。” 武婧儿不好意思道:“今日起得早,现在犯了困。”为了赶吉时,武媚娘和武婧儿天不亮就上了马车,往洛水神庙这边赶。 下了车,已经夕阳西下,橘红色的晚霞燃烧了半边天。一座高大的建筑静静地矗立在紫微宫中,最上面的金凤披着云霞,华美异常。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武婧儿看着已经建成的明堂,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明堂不仅是两都最高的建筑,也是大唐最高的建筑。 不睹皇城壮,安知天子尊? 这座比皇城更加摄人心魄的明堂,一定会让人震撼于天子的神圣! “怎么?想进去看看?”武媚娘顺着武婧儿的目光,面带自豪地眺望着明堂。这座宏伟的明堂是她治下的功绩。 历代皇帝都在追寻明堂的踪迹,但纵观历史,也唯有她能造成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堂。 “怀义曾和我描述说,站在地上,需要抬头凝神才能看清藻井上的壁画。从低层走到最顶层,就是青壮年也要花费半刻钟的时间。”武媚娘仿佛自言自语道。 武婧儿赞叹道:“很神奇,真的是很神奇的一座建筑,堪称奇迹。”有谁能想到,单凭木质架构就能盖到近一百米,简直超乎人类的想象。 喜事总是爱凑在一起,人们最好凑个双喜临门。 武媚娘刚祭拜回来,紧接着就传来好消息。 明堂今日顺利完工。明堂督工薛怀义穿着一身紫色袈裟,光明正大地站在接见朝臣的宫殿里,满脸自豪地向武媚娘说着明堂这座建筑的雄丽。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分为三层,下法四季、中法十二时辰,上法二十四节气,中有巨木上下通贯。即使离神都百里之远,也能看见明堂。”② 武媚娘的下首站着大臣,他们也在感慨明堂的壮美,但是一想到明堂会成为太后称帝的工具,心中就传来一阵阵不安和焦虑。 对,称帝。 满神都中都是女主王天下的谶言,大臣们即使再躲避,再装糊涂,也都明白了太后的野心,但此时他们已经无法阻挡武媚娘称帝的大势。 能阻挡而且敢于武媚娘称帝的人已经在最近的几年中都被翦除了。如今武家子弟遍布禁卫军,又有周兴等酷吏磨刀霍霍。 大臣们的焦虑只能在心中翻滚沸腾,却不敢在外面泄露丝毫。除了宗室,最近也有大臣因为私议还政,被酷吏带走,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且妻子籍没。 薛怀义汇报完,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武媚娘,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面见神皇。神皇这个样子,与他以前见过的神态相去甚远,让人忍不住膜拜和折服。 武媚娘对他就像对待其他大臣那般,既不因为两人的关系,而对薛怀义亲密;也没有因为两人的关系,而对薛怀义可以躲避疏离。 就好像,就好像薛怀义只是她麾下的一名普通的臣子。 明堂建成。武媚娘定下新年正月初一,要在明堂举行合祀先王的祭礼,即是朝廷大享于明堂。 既然要在明堂举办祭礼,那除夕之前上阳宫的人就要搬回紫微宫。武婧儿如今还在掌管着宫务,于是命令六宫和内侍省收拾东西搬宫。 在宫人们抱着东西匆匆来去时,武媚娘已经带着李旦一家和武婧儿离开了上阳宫,回到紫微宫居住。 明堂高耸入云,远远看着就觉得目眩神迷,走进之后更觉得震撼以及畏惧,仿佛这座穿云宫殿会倾倒砸下来似的。 武媚娘对改名情有独钟,给明堂重新又起了个名字“万象神宫”,包罗万象,神仙宫阙。 在武婧儿看来,这个名字确实十分恰当。且不说其他的,这座雄伟的建筑是大唐最高技术和智慧的结晶。 大明宫麟德殿的宏伟壮丽让人感慨大唐的强盛以及昂扬向上的精神气概,而万象神宫让人折服于大唐的不可思议和遥不可及。 麟德殿,是人间至尊的宫殿;万象神宫,则是通天之塔。 新年的大享压过皇家所有的活动,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件事情忙碌。明堂建成之后矗立在紫微宫中,无论是宫内的人还是宫外的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它。 外面飘起了大雪,殿内温暖如春。武媚娘正在试穿一件衮服,头戴冕旒。衮服,乃是天子祭祀天地、宗庙等重大场合所穿的礼服。 金碧辉煌的团龙纹在烛光的映射下流光溢彩,武婧儿看了又看,总是看不厌。 武媚娘这件衮服用的是江南织造局供上的孔雀羽妆花云锦,也是特意为这次明堂大享所准备的料子。 光这匹料子就用数十人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堪堪织成。明黄色的料子,上面用拈进了孔雀羽和金箔的线织成了十二章图案。 “真漂亮啊!”武婧儿忍不住又赞叹起来。 武媚娘伸展双臂,转了一圈,额前的旒珠微微晃动起来,笑道:“朕穿这一身衮服可合身?” “陛下穿上若是不合身,那天下就没有人能穿衮服了。”武婧儿假装没听到武媚娘口中的那个自称。 武婧儿说这话时,宫中还有正儿八经的皇帝李旦。若是有人听见了这两姐妹的对话,说不定会将两人看成窃国“妖姬”呢。 据说每个皇帝喜欢的龙纹都不一样,武婧儿仔细回想,发现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 高宗皇帝的龙袍料上织的金龙神态庄严,不怒自威。而武媚娘身上的金龙则更加柔和,但神态却异常锐气。 武媚娘听了,看武婧儿盯着神前的团龙纹,也低下头细看,用手抚摸经纬的细微痕迹,几乎浑然天成,抬眼对武婧儿说道:“江南上贡的这匹料子着实不错。” 武婧儿笑附和道:“小娘子们心灵手巧。” 试穿完,武媚娘对身边的尚服说道:“不用改了,你们做得不错。” 尚服满脸堆笑:“奴婢不敢当陛下夸赞。” 武媚娘又见一旁的司服手里捧着一叠紫色的衣服,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也是……” 武媚娘现在的衣服以明黄、正红、藏蓝为主,很少穿紫色的衣服,心中纳闷衮服也没有紫色的元素啊。 尚服连忙道:“这是为殿下准备的礼服。” “我?”武婧儿指着自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笑道:“我确实让你们准备了一件衣服,怎么今天拿出来了。” 武媚娘此时已经换上常服,好奇道:“拿起来我看看。” 武婧儿解释道:“我之前吩咐王尚服给我设计一件和大臣见面穿的衣服,颜色要紫色,既要形制参考三品官袍,又要不失女性服饰的特点,也要显得端重。” 王尚服一边点头,一边和宫女合力将衣裳展开。衣服大致是圆领袍服式样,裁剪合体,胸口处绣着一只孔雀,活灵活现。 武媚娘看了下,道:“尚可。孔雀改成鹓鶵,会更好些。但现在再绣来不及了,正月初一你就穿这件衣服参加大享祭典。你现在穿上给我看看。” “好。”武婧儿依言试穿了这件紫色绣孔雀袍服,冷艳的紫色愈发衬得她肌肤白皙。 “嗯。”武媚娘点点头,道:“很好看,很衬托你。” 说完,武媚娘又抚摸着下巴,道:“王尚服,就这样的衣服,你再令人做两件紫色袍服,一件按徽音的尺寸胸前绣青鸾,一件按云珠的尺寸胸前绣鸿鹄。” 王尚服赶忙应下道:“是。”神皇的几位爱卿,尚服局都留着她们的尺寸。神皇不便擢拔官职,于是经常赏赐她们金银器物或者衣服首饰,以示亲近和信任。 武婧儿脱下袍服,对旁边等候的宫女说道:“尺寸合适,你们有心了。” 看见这件衣服,武婧儿想起了这些年她参加祭典穿的礼服来。这些祭典之中,武婧儿印象最深的就是亲蚕礼。 这些年的亲蚕礼都是武婧儿主持的,她身穿皇后才能穿的礼服,带着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举办祭典。 前些年,还有官员上书弹劾武婧儿逾制,身为贵妃竟然僭越穿皇后的礼服。但这人很快就消失了,死在了牢狱之中,死在了酷吏之手。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提武婧儿僭越的事情了。 说到“僭越”,行僭越之事又何止武婧儿一人?宝座之上的那人才是最应该“讽谏”的。 正月第一天的大享,对于公卿百官而言又是一次极为僭越的事情,但他们却无力阻止。 正月初一,天还未亮,宫中就开始忙碌起来。武婧儿穿着她那件紫色的袍服,先来到武媚娘的宫殿,就看到武媚娘已经换上衮服,头戴冕旒。 上次在殿内,武婧儿只盯着团龙纹看了,这次她发现除了团龙纹,其他的十二章也织得平畅流丽,巧夺天工。 “走了。”武媚娘脊背挺得笔直,就像茫茫大雪中的杉树,眉宇之间是庄重。一双充满威仪的凤眸看向武婧儿,微微颔首。 武婧儿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一身龙袍的女子,有谁见过如此的盛景? 衮服之上十二章齐全,团龙纹绣成了武媚娘喜欢的式样,冕旒微微晃动,仿佛扭曲了时光和空间。 武婧儿恍恍惚惚看见缓缓升起来的旭日在慢慢地铺满了整个人世间。 “你在发什么愣呀?”武媚娘含笑的声音唤回来武婧儿的神思。 武婧儿揉了揉眼睛,道:“我看见陛下的身后有一轮正在升起的旭日。” 武媚娘闻言,嘴角忍不住弯起,还未说话,就看到屋内所有的宫女和寺人跪下来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功绩远迈前人,上天降下吉兆!” 武婧儿愣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这是吉兆? 武媚娘听到宫人们的贺喜后,心中大悦:“来人,赏永丰绢帛五百匹。殿内每人都有赏赐。” 武婧儿抬起头,碰上武媚娘意味深长带着笑意的目光,道:“啊……多谢陛下。”武婧儿行礼道谢。 武媚娘心中纳罕,她这位姐姐平常对符瑞谶言掌控得是得心应手,但和武承嗣兄弟不同,三姐姐很少用这些事情讨她开心。 即使明知道,她喜欢符瑞之言。 比如明堂快要建成的时候,武三思对她说,他梦见凤凰往西北飞入上阳宫。 再比如,武承嗣进献了一只白鹿,就是白色的鹿,说是陛下德行感动天地,因此降下了符瑞白鹿。 三姐姐真是一鸣惊人,在新年正月初一,又在享明堂之前,说自己身上有一轮旭日。 武媚娘原本听到这符瑞之言就很高兴,更何况这符瑞之言又是从不相信符瑞的三姐姐口中说出,武媚娘更加欣喜若狂。 武媚娘坚信她承天应命而生! 武媚娘来到贞观殿,殿前站满了高官重臣,还有恭立在一旁等待的皇帝李旦和太子李成器。 此次大享礼先祭祀昊天上帝、其次是高祖、太宗和高宗等先人,再之后则是五方上帝。 武媚娘完全带入帝王的角色,主持了这次大享。她为初献,身着帝王冠冕,在众人唯唯诺诺的目光中公然行使着帝王的权力。 李旦这位名义上的皇帝为亚献,十一岁的太子李成器为终献。:,m..,. 128 圣母神皇 开放万象神宫(二更) 武婧儿跟在武媚娘身后进了万象神宫。这是她第一次进万象神宫。 提到这事, 武媚娘还曾笑她,万象神宫已经建好,她想进去看, 随时就可以,但却天天巴巴地等到大年初一。 武婧儿则笑着回答说, 一个人进去看, 感受到的是生而为人的渺小和孤寂;但一群人进去看, 感受到的则是震撼和奋发向上的斗志。 武媚娘笑问:“什么斗志?” 武婧儿回答道:“与天斗的斗志, 与人斗的斗志。”武媚娘闻言为之绝倒。 万象神宫的台基很高,外层是汉白玉, 忍冬纹和莲花纹绕着台基蔓延。走上台基, 众人的脚步开始迈入万象神宫。 万象神宫近百米高, 但只有三层, 所以每一层都极其高大。 中国的古代建筑几乎都是木质架构, 各种坚硬圆木柱子作为承重,所以中国古代的建筑可以随意地根据需求凿窗设门。这一点和西方城堡用石墙做承重则极为不同。 万象神宫也是如此, 设置了大大小小的长窗,涂着红漆的窗棂后面是透明的玻璃。 因为是祭祀的正式场合,众人皆压抑住想要一探神宫究竟的好奇心, 神情庄重地进了宫殿。 脚下是柔软的地毯,余光瞥见的是红柱红墙和金色的帷幔, 恍若人间仙境。 武婧儿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武媚娘手拿大圭,祭祀昊天上帝。她突然有一种不在人间的感觉, 整个人感觉思绪轻飘飘的,恍若在梦中。 亲享明堂是武媚娘称帝的重要一环,《木兰辞》中曾言:“归来见天子, 天子坐明堂。”太宗皇帝也曾想建明堂,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建成。 祭典结束后,武婧儿又跟随武媚娘来到了紫微宫南门则天门。一行人登上城门楼,巍峨的城墙下面站满了人,挤得水泄不通。看到城楼上来了人,立刻高呼万岁。 武媚娘伸手压了压,百姓立马安静下来。她找出诏书宣读,改元永昌,同时大赦天下。 众人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武婧儿从高耸的城楼往下看,只觉得下面的百姓变得很小,但他们热情的火焰却比城楼还高,让人忍不住心情激荡。 大唐是单日召开大朝会。正月初一,武媚娘率领文武百官群臣大享明堂。正月初三,万象神宫御座上的武媚娘接受了百官朝贺。 御座旁边的柱子涂着金漆,帷帐是明黄色的,御座上面雕着金凤,尊贵异常。 一道阳光从明堂的顶层打进来,落在武媚娘的身上,显得人更加神圣而庄严。 大朝会结束后,武媚娘自得于万象神宫,又见大臣们心中掩不住的好奇和激动,于是允许百官在朝会结束之后参观万象神宫。 虽然有些官员对大年初一的大享忧心忡忡,但又忍不住承神皇的情,带着雀跃的心情参观万象神宫。 武媚娘一向擅长邀买人心。 万象神宫是在乾元殿的旧址上建立的,乾元殿就是之前官员上朝的外朝宫殿,万象神宫建成后,自然也承担了外朝宫殿的职能。 人向来都是爱看热闹的,那么大那么高的宫殿就矗立在神都,百里之外都能看到,许多百姓心向往之,想要进去一观。 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万象神宫是大臣上朝的地方,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怎么能进去观看的? 人们心中止不住地叹息,叹息之后,又将目光不自觉地投注给万象神宫,心里忍不住又畅想起这神仙宫殿该是什么样子。 万象神宫自从建成之后,就成为百姓口中的顶流。经常听到有人说,万象神宫里面是什么样子,他们有拐了又拐的亲戚曾经到过里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时刻掌控着舆论的武媚娘自然也听到百姓的呼声,她的眼睛一亮,说道:“你说我让百姓参观万象神宫如何?” 武婧儿听完一愣,想起了后世的某国王室,在王室成员度假的时候,会将所住的宫殿开放。她没想到武媚娘竟然还会有这样超前的想法。 武婧儿不知道的是,历史上,武媚娘也将万象神宫开放,任凭百姓参观,而且还免费提供饭食。匪夷所思。所以史书上说,武媚娘此举是尽揽天下人心。 但武婧儿知道武媚娘之所以说出让百姓参观万象神宫的话,根本不是出于收揽人心,主要是向百姓炫耀明堂。 有人对于得意且喜欢的东西,深深藏起不让别人观看,甚至不允许别人手中有类似的东西,但武媚娘却愿意展示给众人。 这里面固然有武媚娘爱好炫耀的一面,但也不得不感叹她博大的胸怀和气概。 武婧儿思考道:“陛下此举是与民同乐,而且明堂本是施政教化之所,百姓参观亦无不可。只是明堂离贞观殿以及后宫寝殿太近,怕有心人靠近生出不测。” 哪家皇室住的地方不是守卫重重?万象神宫、贞观殿等处在中轴线上,而且官员的办公地点就设在万象神宫附近。 进万象神宫,可要穿过则天门,而则天门是紫微宫的南门。让百姓参观紫微宫,等于放百姓入皇宫。 前世老百姓进皇宫还要门票钱呢,更何况是封建时代的皇宫?普通老百姓进去,那可是要命的。 武媚娘想了下道:“过二三月,咱们搬去上阳宫。到时紫微宫无人,自可放百姓进来参观。百姓进来要提供饭食,让他们同沐天恩。” 武婧儿点头道:“好。这事……这事交给……交给太平可以吗?” 武媚娘的眉毛一扬,道:“随你。”提到太平,不得不说太平的婚事。 大唐没有守寡的公主。 杜如晦之子杜荷谋反被杀,城阳公主改嫁薛瓘,生下薛绍三兄弟。长孙铨流放后,新城公主改嫁韦正矩。千金公主第一任丈夫温挺死后,改嫁郑敬玄。 武媚娘为太平公主选的第二任丈夫是武承嗣,但太平公主坚定地拒绝了。武承嗣比太平公主大十多岁,儿女妻妾成群,论相貌风度学识,哪一点都比不上薛绍。 武承嗣是武家长子嫡孙,也是武家的领头人。抛开这人谄媚的一面,就会发现武承嗣还是有些本领的。 不提他每次都能将武媚娘吩咐下去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就是但看现在武家的情况,也知道一二。 武家成年子侄有十多个,而且武承嗣和武三思年纪相差不大,这家子竟然没冒出兄弟阋墙的事情来。 在武承嗣的领导下,反而是十多个兄弟心往一处使,劲儿往一处用,势力遍布朝廷。 而且这些兄弟中有比武承嗣年纪大且受重用的武懿宗,又有和武承嗣身份年纪相仿的武三思,在泼天的富贵前,武家兄弟们竟然没有没有传出不和。可见武承嗣这人是有些本领的。 如果武承嗣和太平公主结合,强强联合,那么不管二人将来谁即位,都能保证武媚娘的传承。 只可惜太平不愿意,武媚娘又叹了一口气。未来的发展不可确定,但若太平像她的姑姑姑奶奶那样嫁给关陇士族,恐怕又可能遇到薛绍的事情,徒增烦恼和伤心。 武媚娘心中对太平有爱又有愧,既然她不愿意嫁武承嗣就算了,但是她的下一任驸马必须是武家人。 武媚娘将武家的几位侄子扒拉出来,不嫁武承嗣,嫁给其他人都一样,那不如选一个年轻俊朗知进退的人。 武媚娘的目光就落在了武攸暨的身上,年龄与太平公主相仿,容貌俊美,性格谦恭,而且子嗣只有一个婢女生的没多大的女儿。 武媚娘确定人选后,直接通知太平公主。但太平公主推辞说这人有妻子,不愿意再嫁。 但武媚娘这次没有顺着太平公主,暗地里派人杀了武攸暨的妻子,直接降旨,定了两人的婚事。 薛绍的丧期未过,太平公主真的不愿意嫁人,如今正和武媚娘闹别扭,不愿意来宫廷呢。 “这孩子性格倔,像我又不像我。”武媚娘向武婧儿抱怨起太平公主来:“她心里是怨我的。” 武婧儿开解道:“薛顗才是罪魁祸首,按律薛绍坐罪伏诛。陛下当断则断,魄力非常。太平公主突遭大变,一时没有转过来也是有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武媚娘叹道:“希望如此。” “太平要是争气,我……”武媚娘停了下来,看向武婧儿。武婧儿会意地笑起来道:“多历练,慢慢来。” 在众人眼中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就更需要功绩,功绩才能让人信服。 在武周这样的不稳定的政治漩涡了,接任武媚娘的继承人,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稳固朝廷政局。 永昌元年三月,武媚娘又一次调整了中枢官员,将平叛有功的张光辅提为内史,又把武承嗣拉进来成为纳言。纳言,是门下省长官,负责覆核诏令。 四月,有人告发太宗七子蒋王的子孙谋反,周兴拘捕掠拷,牵连高祖子道王、徐王,太宗子曹王等人的子孙,年长者或杀或被杀,年幼者流放巂(音西)州。 129 圣母神皇 西南捷报 七月底, 三伏天已经过去,天高气爽,树木青翠欲滴, 御花园里花草喧嚣,热闹非凡。 神都中央大道上,一骑飞马从刚开的城门奔驰而来, 马蹄扬起,荡起一阵灰尘。 前面的人连忙避开往后退,遥遥看见士兵身上的旗帜, 心中一突,道:“这好像是军情急报……” “军情急报?是哪里又打仗了吗?”其他人惊呼道。 这些年大唐四海安定, 几乎不闻兵戈。太宗朝时百姓从征以期获得高官厚禄的热情慢慢消磨, 逐渐变得贪图安逸起来。 “又要打仗啊……”一声叹息仿佛在神都之中响起。 然后这并不是战争发起的号角, 而是战争结束的捷报! “什么?吐蕃被灭了!”武媚娘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心砰砰作响,激动地话音都在颤抖。 信使满面风霜, 皮肤像黑色的牛皮,乱糟糟的胡子遮盖住了下半张脸,衣服上满是灰尘和汗渍, 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汗水的酸臭味。 但这些都不重要。信使没有注意到这些, 武媚娘也没注意到这些,甚至宫殿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些。 “启禀陛下, 大将军秦梦年已经率军攻破逻些,安西都护王孝杰攻大勃律和小勃律, 大将军黑齿常之一路行军攻城拔地,三军汇合,吐蕃已平。”信使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在路上一直畅想这一刻, 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陛下,告诉天下人,大唐心腹之患的吐蕃已经被平定了。 正是这一刻的畅想支撑着他穿过雪原、黄河、荒漠、戈壁、草原,历经艰难和辛劳来到神都。 “好!好!好!”武媚娘连声赞道,声音中竟然还带着嘶哑。宫女从信使手中接过捷报,呈给武媚娘。 武媚娘的手在颤抖,这份颤抖传递到信纸上。信上的字迹十分熟悉,那是秦梦年的笔迹。捷报的末尾还有王孝杰和黑齿常之签的名字。 武婧儿在听到吐蕃的事情,就呆愣了。年年,竟然…… 一股难以言表的激动在武婧儿的血液里沸腾起来,她的眼泪也滚了下来。 “你也看看。”武媚娘转头正要和武婧儿分享激动和畅快,就看到武婧儿正在擦泪。 武婧儿抖着手接下这封捷报,熟悉的字体争前恐后地涌入眼帘,她只看懂了四个字“吐蕃已平”。 “好……年年……很好……” 武婧儿的泪水落到了捷报之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明白别人不懂自己语无伦次说的话,但这一个个蹦出的词语却是自己内心激动、担忧、自豪、兴奋等等各种感情的冰山一角。 吐蕃平了,年年还好吗?月莲呢,还是阿夙?年年有没有受伤? “来人!请诸位爱卿来!”武媚娘的眼睛明亮,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 兴奋之情在武媚娘的血液里如同黄河那样奔腾,武媚娘想要畅快地大笑,但她忍住了。 要淡定,淡定。 武媚娘努力压制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仿佛一不小心牵动了肌肉,那些喜悦和笑声就会喷薄而出。 几乎能叫来的大臣都来到了贞观殿,知道的人脸上喜气洋洋,不知道的人看到现在这样的情形也猜到有什么喜事要发生。 “什么?吐蕃平了!” “啊!” “嘶……”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说出兵啊?” “是谁平……嘶……是他……” 不怪众人没听说过,往日平定叛乱时都是要征发军人,而且兵马未定,粮草先行,所有的事情下来,至少得需要一个月。 普通大臣不知,但是宰臣们却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筹划是从一年前就开始了。武媚娘下令任命为秦梦年节度诸军,便宜从事,又将安西都护王孝杰和鄯州刺史黑齿常之调到他的手下。 当时就有大臣反对,认为自古军队出征就要任命御史为监军。武媚娘当场就拒绝了:“军队形势瞬息万变,若军队大小事务都要报告监军,岂不是殆误军机?” 武媚娘这样说也不单单是因为领兵的是她的外甥,更重要的原因就如武媚娘口中所言,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 若监军与将领配合也罢,若监军和将领不和那恐怕是坐等失败,白白消耗物力和人力。 秦梦年、王孝杰和黑齿常之都在驻扎的地方屯田,多年的积蓄,粮草并不缺乏,也不需要朝廷调集粮草。至于军队,早已准备好,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已经适应了高原的气候。 现在这三人竟然给朝廷带来这样的一个大惊喜。 信使激动地将捷报又给大臣们汇报了一遍,看到这些大臣脸上抑制不住的惊讶和兴奋,信使激动之上又添了自豪。 这次战斗十分迅捷,每一路军队的战役都简洁利落,堪称艺术。 武媚娘意气风发地看着下面的大臣,嘴角忍不住上扬。这是她独自掌握大权期间,第一次取得这样盛大的胜利。 高宗时期灭西突厥、平百济、灭高丽,如今她的政绩上也要添上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平吐蕃、灭大勃律、灭小勃律。 “待诸位将军献俘来神都,我将昭告天地。”昔年,武媚娘跟着高宗去看过多次献俘仪式,如今她也能接受献俘了,还是吐蕃。 与众位大臣分享完喜悦,武媚娘挥手让人退下,回头看见了已经恢复平静的武婧儿,走到她身前,拍着她的肩膀,赞道:“年年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武婧儿的脸上绽开了喜悦的笑容,定定地凝视着武媚娘道:“无陛下,也无今日的胜利。” 武媚娘之前让秦梦年节度诸军,几乎是将西南、西北的兵权全部交给了秦梦年。这样的信任是促使这场战争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武媚娘朗声笑起来道:“昔年汉武帝对冠军侯极为信任,不问过程,只问结果。我做的这些不值什么。” 要是安史之乱时以及之后的将领听到武媚娘这样的话,一定会羡慕死的。 武婧儿笑起来道:“陛下心胸宽广,知人善任,世莫能及。” “哈哈哈,你也学会说好话了。”武媚娘指着武婧儿笑起来,坐在她身侧,脸上的笑容依然绽开着:“好啊,梦年这事做得好啊。等他回来,我循例先封为国公,等将来……” 武媚娘的话没有说完,但武婧儿明白她未竟的意思,等将来封秦梦年为王。 “那我先替年年谢谢陛下。”武婧儿没有推辞。 西南的捷报如涨了翅膀般的信鸽从神都飞向四面八方,天下为之震撼,甚至有人怀疑这封捷报的真实性。 但看到捷报上三个人的名字都沉默了,秦梦年、王孝杰和黑齿常之都是能征善战的宿将。 这三人中里面最年轻,名气最小的当属秦梦年。他二十多岁就跟着邢国公苏定方来到西南,苏定方死后,他接掌一切,小胜仗没少打,但大仗却没几个,因此在天下人面前几乎是默默无闻。 平葱领、灭百济、征高丽,在这些战争中,年轻的秦梦年只是苏定方下面一个小小的将领。驻守鄯州时,秦梦年也打过不少胜仗,但在猛将如云的高宗一朝显得黯淡无光。 有人曾说过,在唐朝,没有灭国之功的将领不算是顶尖的将领。 之前,人们认识秦梦年,只因为他有一位权势滔天的母亲,大权在握的姨娘。今后,人们认识秦梦年,只因为他就是秦梦年。 与天下人和武氏一族欢心鼓舞不同,太宗皇帝第十子纪王李慎被关到囚车里,囚车吱呀吱呀地往岭南的方向进发,身边一起的还有被押送的妻妾子女。 李慎是太宗和韦贵妃的儿子,才华横溢,而且颇有贤名。在中宗即位之时,武媚娘为安定宗室人心,封他为太子太保。 越王李贞谋反时,曾写信给李慎,但他以时机不成熟拒绝了。越王李贞死了,几位叔父也死了,如今的宗室中德高望重的王爷几乎被屠戮殆尽。 灰白色的天空就像宫中的白石拱桥。李慎听着家人们的哭泣哀吟之声,心中止不住的懊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若当初与几王同时举兵,进逼洛阳,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个月后,李慎死在流放途中,五个成年儿子全部被杀,剩余妻妾子女流放岭南。 神都。 武媚娘在巍峨的明堂之中,接受军队的献俘,文武百官和皇帝李旦都在场,武婧儿也在。 她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儿子。秦梦年的容貌极好,白皙秀美,身姿挺拔。但面前的这个人,她差点没认出来。 麦色的肌肤,脸上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嘴角紧紧抿着,一双眼炯炯有神,腰背挺得笔直。 武婧儿甚至看见了秦梦年手心的茧子和伤疤。 秦梦年的目光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人,猛然和武婧儿对上,紧抿的嘴角弯起,眼睛一亮,他的手食指和拇指悄悄相碰,比了一个小时和阿娘学的手势。 我很好。 武婧儿微微点头,强行将目光转移到献俘仪式上。 强大的军事实力、神出鬼没的军队,巍峨震撼的宫殿……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被俘的吐蕃君臣心中暗道,这大唐莫不是有天神在相助? 130 圣母神皇 芝兰当道 献俘仪式结束后, 武媚娘按照突厥旧例,将被俘的吐蕃君臣安置在神都,然后对这次出征的将士们进行赏赐。 授禄位以邀人心,任威刑以禁异议。这是武媚娘一贯的做法。 她这次的封赏也极为丰厚, 三位将领都被封为国公, 秦梦年为英国公, 王孝杰为凉国公, 黑齿常之为燕国公。 其他将领被封为县公、县男者也有数十人之多, 除了爵位外,每人的官职也各有升迁。其他兵士亦有财物爵位田产赏赐。 武媚娘曾想给秦梦年封楚国公, 但楚国公无法体现秦梦年的功绩, 于是想起了英国公。 徐敬业谋反,徐家的英国公爵位被削。李勣灭高丽,在武媚娘看来,秦梦年灭吐蕃, 功绩丝毫不逊于李勣, 这个英国公当之无愧。 新任英国公秦梦年终于回到家中。 “阿娘,儿子不孝,在外多年不能在您膝前尽孝!”秦梦年见到武婧儿就要跪下请罪。 武婧儿赶忙将人拉住,道:“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家里没有那么多虚礼……”说着说着武婧儿的声音哽咽起来。 秦梦年看见鬓间有白发的母亲, 心中传来一阵刺痛, 他的喉咙忍不住一紧。 岁月不饶人。 秦梦年将武婧儿扶在椅子上坐下, 耐心地说着自己这些年的事情。武婧儿一边流泪,一边不住地说好,时不时还被秦梦年逗笑。 武婧儿想起曾经还是玉雪团子的小年糕, 两三岁的秦梦年玉雪可爱,乖巧伶俐,就像白嫩嫩的小年糕,又特别爱粘人。 平常叫他秦梦年、梦年、年年都不应,但只要一喊小年糕立马将头转过来,黑葡萄似的眼睛充满濡慕地看着她,几乎要将人的心萌化了。 没想到一眨眼,当年的小年糕长成了参天巨树,变成了国家栋梁,能支撑起西南的一片天。 “月莲和阿夙都好吗?”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得知秦梦年无恙后,武婧儿开始询问起其他的家人。 “都好,阿夙在吐谷浑,月莲现在在吐蕃军中。阿娘,你怎么样?”秦梦年答道。这次他押送几百名吐蕃王室贵族和大臣来到神都。 “我很好。”武婧儿笑道。 秦梦年张望了四周,又问:“怎么不见云叔?” 武婧儿笑起来道:“听说你回来,就盯着灶上的人,在做你爱吃的饭菜,要为你接风洗尘呢。” 秦梦年笑道:“回到家中吃什么都香甜。快请云叔出来,这些年都是云叔打理家中一切,照顾母亲,我要当面谢他。” 武婧儿见状,笑着命人去叫云川,对他说道:“他现在担任司农司的郎中,目前正在做关于农事的事情。” “那挺好的,阿娘你关心农事,云叔现在做这事,阿娘你也就放心了。”秦梦年笑道。 两人正说话间,云川过来了。他看见一身肃杀之气的秦梦年,顿了下,然后面上带笑,口呼:“小郎君回来了。” 秦梦年见人过来,连忙起身,向云川行了一礼,云川连称不可,但秦梦年仍然坚持行了礼。 “你是长辈,这些年家中都有你在照看,这礼你受得。” 云川听到这话,双眼瞬间湿润起来。他知道小郎君是彻底认可他了,心中激动,喉咙发涩,不知道要说什么。 秦梦年将人扶在武婧儿身边坐下。见两人的言行,武婧儿心中也高兴,笑着道:“年年,你先回去沐浴更衣,等你收拾好了,咱们一起吃饭。” 待秦梦年走后,武婧儿含笑看着云川道:“日久见人心,你的好总有人会明白。” 云川接过武婧儿的手帕擦眼泪,道:“我不管别人,只要家里人认可我就行。” 秦梦年收拾妥当,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母子二人单独在屋内说话,云川坐在屋外的石桌上守着,以防有人进来。 “阿娘,外面都在传陛下要称帝,这是真的吗?”这件事十分敏感,即使满腹疑惑,但秦梦年从来没有在信中问过母亲。 武婧儿点点头,凝视着秦梦年,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秦梦年听后,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闻言,他摇摇头道:“我没那么大野心,献俘结束后,我自请在吐蕃驻扎。我放心不下吐蕃。” 说完,他看向武婧儿,愧疚道:“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在母亲膝下。” 武婧儿笑起来道:“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事情。再说,家里仆从三四百人,哪里用得着你伺候?”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秦梦年笑起来,舒朗的笑容一如少年:“阿娘最好了。” 武婧儿“嗯”了一声,道:“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秦梦年想了下道:“早有预测吧。你们想做就去做,只是阿娘万事要小心,以身体为重。” 武婧儿点点头,突然想到与秦梦年一起的两位将领,问道:“这两人如何?” 秦梦年知意,道:“大丈夫行走世间,当建功立业。陛下知人善任,又委任便宜行事,他们对陛下心服口服,感恩戴德。” 武婧儿点头,道:“那你提醒他们一句,长安风大,还是早回边境为好。” 秦梦年沉默了下,想起神都里的酷吏,道:“我知道,我会提醒他们。吐蕃土地广袤,需要宿将镇守。” 秦梦年回来后,发下当年在千牛卫的小伙伴几乎都不在了。 出身宗室的李平病卒,子孙受诸王谋反牵连被流放岭南;李洋死在流放之地。他能做的只是悄悄派人送些钱财米粮过去。 秦梦年之后将武婧儿的告诫传达给两人,现在神都看着风平浪静,但其实下面暗流汹涌。 没有驾驭风浪的本领还是早日离开为好。王孝杰和黑齿常之如是想到。 武媚娘体谅武婧儿母子多年未见,给二人放了两天的假。假期结束后,武婧儿和秦梦年一起去了皇宫。 武媚娘见到秦梦年迫不及待地问起吐蕃的事情来,秦梦年一一详细地禀告。 武媚娘听了,连声称赞,又问:“吐蕃虽然已平,但治理更难。你有什么想法?在姨娘面前随便说说,即使说错了,我也不怪你。” 秦梦年听到武媚娘这样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笑容羞涩,一如当年在宫中轮值的那样。 “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姨娘你可不要笑我。” 武媚娘点头,一本正经道:“我绝不笑你。” 于是,秦梦年将精心筹划的吐蕃治理计划详细地禀告。武媚娘仔细倾听,因为思索眉头微微皱起。 “你这孩子出去这么多年,学会了滑头?唯有了解雪原的你能想出这样的计划来。”武媚娘听完,笑着轻轻用奏折拍了下秦梦年的额头。 “哎呀,别打坏了,变笨了就没人给陛下做事了。”武婧儿在一旁笑道。 秦梦年配合地捧着头,哎哟了一声。 “慈母多败儿!”武媚娘指着武婧儿笑道。 没过几天,关于吐蕃的处理情况和任命就下来了。吐蕃析成州县以及几个都督府,并设置大都护府。 秦梦年担任大都护,王孝杰和黑齿常之也都如愿回到边境,但两人的位置调换了一下,黑齿常之去了安西,王孝杰去了西南。 黑齿常之,打过突厥和吐蕃,去安西也算对口,立马骑马背着包袱走了。 王孝杰,也打过突厥和吐蕃,坐镇西南的防线,说不定还能再找个军功,所以也开心地骑马带着任命书走了。 幽深昏暗的牢房里,纳言魏玄同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远方,身前偶然跑过一两只灰色的老鼠,鼻尖萦绕着腐臭的气息,但他丝毫不在意。 他说过“太后老矣,要返政皇帝”的话吗?魏玄同也不记得了。 或许说过,或许没说过。 这李唐的江山要何去何从?太后所做之事已经明朗,她不仅不还政,还想要李唐江山。 魏玄同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悲哀?愤怒?抑或绝望? 也许兼而有之。他是吃李唐的粮食长大,宦海之中也有过起伏。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两位好朋友,两位都死在太后手下的好朋友,上官仪和裴炎。 当年他因为交好上官仪被贬岭外,好运地等到了大赦,又经人举荐重新做官。至于裴炎……他们不过同病相怜罢了。 魏玄同至今仍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后要执意称帝?称帝之后,百年之后的江山不还是留给儿子,为什么不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呢?这样众人皆乐,国家太平,不好吗? 太后称帝,李唐宗室和反对的大臣在她的屠刀之下一一化作亡魂,即使有活着的人也只是在岭南苦苦挣扎求生。 如今,即将化为亡魂的又添了他自己。 前些日子内史张光辅诬告被杀。宰相下狱,岂能有活着出去的?老朋友裴炎这句话说得很对。 魏玄同静静地等待死亡。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御史房济。 他敬慕魏玄同的人品,心生不忍,想了又想,还是来到监狱,将有可能救他性命的办法告诉他。 “魏公,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可以救你出监狱。”房济的话语引得魏玄同看过来。 得到魏玄同的反馈后,房济低声道:“魏公,你假装告密,这样神皇就会接见你,到时你就可以自证清白,洗刷冤屈。” 魏玄同听到后,摇摇头道:“老夫已经七十有三,被人杀和被鬼杀有什么区别呢?老夫岂能做告密之人!房御史,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还请回去,免得连累你。” 房济闻言脸上苍白,仿佛一束强光照到内心黑暗的角落,忍不住羞愧起来。他看着蓬头垢面但眼神分外清亮的魏玄同,心中五味杂陈。 “魏公保重,小子告退。” 房济来了,又走了。 牢里只剩下魏玄同一人,此刻他还在担忧李唐江山的命运。为什么太后就不愿意回归后宫,颐养天年呢? 如今大唐能阻挡太后称帝的人已经都不在了,大唐真的要走向末路了吗?太宗皇帝建立的大唐,开创的贞观之治,难道就要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中吗? 翻开魏玄同的人生经历,武婧儿都不确定魏玄同有没有说过返政的话,也不敢确定魏玄同究竟会不会反对武媚娘。 “芝兰当道,不得不锄。”武媚娘又一次说了这话,上一次的芝兰指的是程务挺。 这样的老臣有资历、有名望、有门生故吏,心中更有李唐,不得不锄去。不久,魏玄同被赐死家中。 131 圣母神皇 改名武瞾×太平再嫁 “你觉得这个字如何?”武媚娘招手叫来武婧儿。 武婧儿走过去低头去看, 雪白的纸上压着雕凤凰的青玉镇纸,上面写着一个墨色饱满的“曌”字,行云流水,而又气势迫人。 “这是?”武婧儿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武瞾的曌字。 武媚娘问:“你只说这个字好不好?” “日月当空, 极好。”武婧儿赞道。 武媚娘道:“它读作照, 我将用它做我的名字, 武瞾。”武媚娘的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锐气。 武媚娘的本名不叫武媚娘,媚娘是太宗赐给她的名字,从十四岁一直用到了现在,成为天下人都知道的名字。 隋朝开皇年间, 民间传唱歌谣《武媚娘》。永徽之后, 《武媚娘》传遍大江南北 即使是乡野村夫也知道了当今皇后的名字, 但武媚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沿用这个名字。 武婧儿的思绪不禁想起了之后的某个朝代。在那时, 只要女子的名字在须眉浊物的口中念过一遭, 这女子的清白仿佛就毁了。 若按照那时的标准,武媚娘的名字在老百姓口中转过几遍, 就应当以死谢罪了,方能维护皇家的尊严。 想到此处, 武婧儿感到一阵荒诞,不由得庆幸起自己生活在唐初这个民风开放,兼容并包的时代。 “明月凌空, 恩泽天下。”武婧儿回过神来,笑道。 武媚娘转头含笑看着武婧儿道:“你名字婧儿过于阴柔, 不若我给你改个名字。” 武媚娘眼中露出兴趣盎然的神情, 跃跃欲试,但武婧儿拒绝了:“我与陛下不一样,陛下身为至尊, 是日月同辉,是阴阳兼备。而我是女性,婧儿一听就是女子的姓名,它很好。百年、千年、万年后,我希望翻到史书看见我名字的人,一眼就知道我是个女子。” 武媚娘听完,心中一震,不由得对这位姐姐刮目相看,叹道:“就坦诚而言,我不如你。” 武婧儿有些不明白武媚娘的意思,顺着前言思考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其中原因。 在武婧儿看来,坐上皇位的人是没有性别的,若真有性别,那这个性别应该叫做皇帝。 但对于武媚娘而言,她是一位女性,并且饱受女性身份带来的困扰和压力。 若武媚娘不是女性,她也许无法进入宫廷,无法成为高宗的皇后,无法成为太后;若她是武家的男儿,或许就达不到今天的地位。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的基础来源她的身份,她是高宗的皇后,新帝的母后。这一点无法否认,无法抹除。 现在身为女性的她想要称帝,要挑战整个社会的极限。这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既受益于女性的身份,又受困于女性的身份。武媚娘感到无比的烦恼和困惑。 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不断摩挲着适合自己的方向。比如不断强调自己的圣母身份。 再如将用了大半辈子的名字换成一个更加男性化或者说中性化的名字,武瞾。 武婧儿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女性的身份,甚至希望自己的身份广为人知。 那是因为武婧儿受到的教育是近代文明和传统文明碰撞之后去槽粕留下的精华。这些深深的镌刻在武婧儿的骨子里,她不会以为自己女性的身份而自卑。 女子身份卑微并不是女子的错,而是这个世道。所以她想让后人知道: 看,大唐有一个曾经参预政事的女子,有一个担任过朝廷官职的女子。 叫武婧儿的女人能做到,那自己也可以做到。这就是武婧儿依然使用自己名字想要传达给后人的信息。 但武媚娘却不同,她受传统的教育而长大,那些或流于表面或隐藏在深处的男尊女卑思想,有意无意地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烙印。 武婧儿曾和武媚娘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武媚娘自然也明白也清楚,但那些几乎算是生来具有的东西,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有时连发现都没有,又何曾谈到改变? 即使发现了,也很难改变。 能发现并做出改变而且影响其他人的,或许只有历史被誉为“圣人”的那几个人而已。 “做一个好皇帝。” 武婧儿此刻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像李贽那样的思想家,或者看过相关的著作。以至于现在,她只能给武媚娘建议了最笨的办法。 做一个好皇帝,做为黑暗中挣扎前行的人指明方向的灯塔。 武媚娘听到思索许久的武婧儿说出这样的话,怔了一下,不知道触动内心的什么,然后笑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是啊,我要做一位好皇帝,一位不逊于太宗的皇帝。他做的我要做到,他做不到的,我也要做到。” 永昌元年过去,武媚娘又一次亲享明堂,大赦天下,改名武瞾,并且改元载初。 权臣称帝有迹可循,但女性称帝开天辟地。接受传统教育的武媚娘在叛离传统的路上,一步步走来,即将登上最高的帝位。 神都七月的早晚都渐渐转凉,唯有中午还有盛夏的余烈。 太平公主被接到宫中,纵使她千般不愿,也要嫁人了。 这是宫中难得的喜事,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宫内张灯结彩。穿红着绿的宫女捧着衣裳首饰,一路排到了殿外。 太平公主冷着脸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喜娘在她脸上涂抹。喜娘满脸堆笑:“公主天姿国色,是奴婢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 太平公主没有说话,喜娘又恭维起太平公主的五官、肌肤、衣着,甚至连一根头发丝在她嘴里都是完美无缺的。 “烦死了,闭嘴!”太平公主的脸色越来越青,忍无可忍道。 喜娘还在道:“公主,大喜的日子不能说死……”喜娘突然顿住了嘴,她从镜子中看到太平公主的那双眼睛,那双和神皇形似而又神似的凤眼。 这双凤眼里面的阴婺,让喜娘想起了神皇的眼睛,忍不住双脚发软,几乎跌在地上。 “婆婆吃多了酒,来人,赶紧将她送下去。”太平公主的侍女忙说,然后向太平行礼,拿起桌子上的梳子给太平公主继续梳头。 “公主……”侍女小声地在太平公主的耳边哀求。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道:“有什么话就正大光明地说。” 这时,外面传来通禀声。武媚娘和武婧儿携手来了,太平公主才将脸色的神色收了一收。 武媚娘进来的时候,见喜婆正被拉出去,心中知道太平仍在闹别扭,张了张嘴,但念着今日是太平的好日子,就将话咽下去。 “阿娘,姨娘。”太平见到两人正要起身,就被武媚娘按住,道:“该忙什么就忙什么,今日你为大,不要在意我们。” 太平公主应了一声,但脸上仍然没有新娘子的喜悦。武媚娘看见后,心中叹了一声,柔声道:“都弄好了吗?” 太平公主脸上露出不在意的神色,道:“不知道。” 一旁的宫女连忙答道:“启禀陛下,快好了,快好了。” 武媚娘点点头,和武婧儿坐在一边,看宫女和女官们忙忙碌碌。 与太平宫殿内的清冷尴尬不同,武家则是一派喜气洋洋,所有的武家人都来到武攸暨的府上庆贺。 同为太平公主的驸马候选人,落选的武承嗣在面对武攸暨时,脸上没有尴尬,也没有隔阂,反而拍着武攸暨的肩膀,道:“神皇爱女太平公主下嫁咱们武家,是神皇对咱们兄弟的宠信。攸暨,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冷落公主啊!” 武攸暨脸上勉强露出笑容,拱手道:“前几日兄长已经教导我了。公主下降,门楣生辉,我自当尊重公主。” 武承嗣和武三思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揽着武攸暨,将人带到无人的僻静处。 武承嗣说道:“别说什么尊重不尊重的,这是最基本的,关键你要讨公主欢心。” “讨公主欢心,你懂吗?”武三思接着道:“公主高兴了,陛下就高兴。陛下高兴了,咱们武家就更得圣心了。” 武承嗣咳了一声,将袖中的图册塞到武攸暨的怀中,拍拍他的肩膀,郑重道:“咱们武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打小就是个老实的孩子,多看书学着些,好好讨公主欢心,将来有你的荣华富贵。” 武攸暨苦笑一声,指着心口道:“兄长已经让我记在心里。” 武三思闻言点头,张望了四周,道:“攸宁呢?” “在里面陪客人呢。”武攸暨说道。 武攸暨兄长武攸宁现在担任的是纳言,武承嗣曾经担任过的纳言,他当了没多久就被调开了。 “哦……”武承嗣道了一声,提到武攸宁的官职,他心中不由得酸了一下。但他知道轻重,几个月前虽然心酸,但当时就向武攸宁道了贺。 反正是好肉烂在锅里,兄弟们越受重用,武家就越强大。 武三思劝道:“你要开心,娶了公主,以后孩子都是皇亲国戚,不愁没有前途。” 武攸暨深吸一口气,脸上尽量露出一个平常的笑容,道:“我知道。我明白。” 武攸暨和第一任妻子感情融洽,只是没想到天降人祸,天人相隔。 他不能拒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勒死,甚至连祖坟都没敢让她进去,还是顶着族中的压力,将妻子的尸体送归娘家。 他装作没有过这个妻子,武家也装着没有这个人。武家所有的人都在为太平公主的下降而欢喜鼓舞。 他更需要欢喜鼓舞,正如兄弟们所说的那样讨太平公主欢心,讨神皇欢心。 武承嗣和武三思见武攸暨把话听了进去,满意地点点头,道:“走,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们兄弟替你把酒挡了,你也不要多喝,女子多半是不喜欢醉醺醺的男子。” 说完,二人一左一右又将武攸暨架回来,正巧碰上武攸宁,双方打了招呼。 “劳烦两位兄长帮忙照看客人,我再叮嘱攸暨几句话。”武攸宁说道。 “好好好。”武承嗣武三思二人一边点头,一边将武攸暨推了出来。 武攸宁将武攸暨带到书房内。 “兄长,我都记住了。”武攸暨坐在椅子上,面露苦笑。 武攸宁笑起来:“我知道,想必承嗣和三思也在叮嘱你,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兄长我今天只和你说说心里话。” 武攸暨点点头,武攸宁道:“自古以来外戚几乎是煊赫而出,煊赫而亡。当我听说你被选为太平公主的驸马,兄长心里是高兴的。” “兄长心里很高兴。”武攸宁又重复了一句:“万一我们将来有什么,有公主在,你不会有事。” 武攸暨赶忙打断:“兄长,我们不会的,武家不会的。” 武攸宁笑着摇头,没有继续提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朝中的事情有我。你以后成了亲,要待公主以礼,务必保持谦退,切勿像我们几个这般张狂。” “兄长……我……” 还未等武攸暨说完,武攸宁就打断他道:“搏好了,咱们就是世代富贵。坏了事,还有你顶家门。” “好了,我不多说了,以后有公主看着你。”武攸宁起身,想了想又对武攸暨说道:“我不管你和前头的夫人感情多好,但现在你要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万一到时惹怒公主,谁也救不了你,神皇……” 武家死在神皇手中的人还少吗?武元庆、武元爽、武惟良、武怀运、武顺、婶娘善氏、攸暨元妻。 再添一个武攸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其实在听到神皇降旨赐婚,武攸宁除了高兴之外,更多的还有担心。 但神皇决定的事情,谁也改不了。 132 圣母神皇 大云经 太平公主的婚事有着极强的分裂感,新娘新郎一个冷淡如冰,一个谨小慎微,但婚礼却煊赫无比,连绵不绝的送亲队伍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几乎映红了半边天。 与异母妹妹太平公主大婚的热闹不同,许王李素节的府中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悬在脑袋上的剑终于落下来,周兴诬告泽王李上金和许王李素节谋反,圣母神皇下诏命两王进京。 “王爷进京如何能活?”府中哭倒了一片,高祖和太宗的成年子嗣几乎被屠戮一空,现在就剩下高宗的子嗣了,非武后所出的泽王和许王首当其冲。高宗长子李忠,次子李孝,在二十多年已经去世。 李素节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现实的一切都远离了他,自己仿佛在阴阳交汇的地方行走。 身前是痛苦绝望的家人,身后是尸山血海。 李素节不知道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只知道坐在明堂上的那个女人是他一切苦难的根源。 他也曾被阿耶抱在怀中,享受他的疼爱和教导,阿娘是盛宠的萧淑妃,在那个女人来之前,他们姐弟和阿娘几乎日日都能见到阿耶。 但自从那个女人到来后,一切都变了。太子之位没有了,王皇后被废了,阿娘被缢杀,姐姐们被囚禁,只因为他是男孩才被安排开府。 猜忌、打压、构陷、谗言,一直笼罩着李素节。自从那个女人到来后,他的阿耶变得陌生而无情。 曾经的夸赞落在异母的弟弟们身上,温暖厚实的怀抱属于妹妹。 阿耶、那个女人以及那个女人的孩子是一家人,只有他是多余的,是那个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阿耶相信了那个女人,甚至将身后的一切托付给了那个女人。 哼。 李素节忍不住嗤笑起来,阿耶若是知道今天那个女人会窃取李唐江山,会不会后悔呢?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百年后的史书之上,阿耶会落下什么名声。李素节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 门外传来甲胄相碰的声音,舒州长史和一位从神都来的羽林军中郎将撞开府门,大步走来。 “奉神皇旨意,请许王前往神都。”中郎将的眼睛扫过屋内所有的人。 舒州长史道:“许王,请吧。” 李素节站起来,身子晃动了一下,声音嘶哑:“素节遵命。”屋内的人也跟随他相互搀扶着走出来。 “许王府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吗?”中郎将看向舒州长史。 舒州长史忙赔笑道:“都在呢,许王府共有十三子一女九孙,一妃六妾,女儿外嫁裴氏。” 中郎将抬着下巴,示意道:“所有的人你都认识吗?都认得吗?” 舒州长史道:“大的认识,小的……小的就不认识了。不过许王府上的奶娘和丫鬟可以辨认。” 中郎将闻言让许王府上的奶娘和丫鬟一一辨认,清查许王府诸位主子是否有人冒名顶替。 许王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堂堂天潢贵胄竟然被人像牲口一样检验容貌,斥道:“我乃高宗皇帝之子,当朝陛下之兄,你们竟然敢这样侮辱我?” 中郎将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没有理会李素节,转头对身边的兵士说道:“既然许王不忍看,那就不要看。你们两个送许王上马车。” 这两名兵士毫不客气地将许王架上马车,然后放下帘子。 中郎将盯着许王府诸人,许王几位儿子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中郎将不以为意。 计较什么呢?这家人迟早就是个死。 “禀告将军,这名孩童不是小七郎君。”许王府的丫鬟出声道:“小七郎君头眉毛里有一颗黑痣,他没有。” 中郎将眉头一拧,道:“来人,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把许王府的丫鬟小厮都叫来,每个人都要辨认,若有人敢瞒报,杀无赦。”中郎将又道。 羽林军很快找到了被藏起来的小七郎君。小七郎君的母亲一双眼睛狠毒地盯着丫鬟,吼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丫鬟冷静地看了眼曾经的主子,平静地说道:“长史说,只要我立功,就能把我放为良民。我想活着,好好地活着。” 中郎将听见这话,倒是对这个丫鬟高看一眼,但心中又有些忌惮她的冷酷和无情。 现在的女人真了不得,中郎将心中暗道。 许王一家被羽林军“请”上马车,严密地往神都押送。李素节和大儿子李璟坐在同一辆马车。 李璟掀开车帘,看见路上有一户人家正在送葬,孝子贤孙的哭声又引得青年泪水滚落。 李素节顺着看过去,脸上勉强露出伤感的笑容,比哭更难看。 “人总有一死,还哭什么呢?” 人总有一死,但人又贪生怕死。李素节一路上思绪翻腾,终于下定决心,为避免受辱,他在神都的龙门驿自缢身亡。 同一天,年长的九个儿子全部被杀,仅剩下四个幼子与其他妃妾一同流放雷州。 不久,泽王李上金在神都狱中自杀,二子被杀,其余七子流放显州。 神都,周国公府。 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听说两王的死讯后,举杯相贺。 “我们日后可以无忧矣。” 到了今日,高祖、太宗、高宗三人所出的成年子孙均被屠戮殆尽,只剩下几个对神皇百般逢迎的后代。 持续长达一两年的杀戮几乎让千金公主吓破了胆,她的兄弟侄子侄孙死了不知多少人。 虽然神皇对她的印象比其他皇亲国戚好,但是防不住有酷吏诬陷啊。千金公主只想好好地活着,享受荣华富贵。 她现在十分庆幸,早年认了真神,而且又和神皇的姐姐交好。为了讨好武媚娘,千金公主在白马寺施舍了大笔钱财,又在自己的陪嫁中仔细挑选,挑中几件前朝的古董在不年不节的时候送到永丰公主府上。 武婧儿知道千金公主的担忧,破例地收下而且没有回同等价值的礼物,并且和武媚娘说了一声。 “千金公主温顺乖巧,是个聪明人。她许久没来宫廷,你给她说一声让她明日过来,我们也说说话。”武媚娘说道。 武婧儿将这话传给千金公主,千金公主千恩万谢。相比于武媚娘的狠辣冷酷无情,武婧儿显然有人情味了许多。 次日,千金公主盛妆打扮来武媚娘身前逗趣,说着宫外的趣事,和一些祥瑞的话儿,逗得武媚娘大为开怀。 傍晚,千金公主出了皇宫,坐到马车上,才露出一脸的疲色。但她心中思索:不,这些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只要被酷吏诬陷一次,就再也无法取信神皇,说不定还能被诬陷第二次。 酷吏们和武氏诸人勾结…… 千金公主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联姻,她要与武氏联姻,这样才能成为武氏一族的人,才能免于在政治动荡中不明不白失去性命。 她与现任驸马有一个儿子,二十多岁,第一任妻子难产而死,本来要再说个继室。但这几年,政局变化莫测,出于谨慎,她不敢随意和别人结亲,生怕亲家连累她。 打定主意后,千金公主将目光投在武承嗣的女儿身上,她是武家兄弟未嫁的小娘子当中最年长的。 千金公主没有冒然派人前去周国公府上提亲,而是趁着武婧儿回公主府,言辞恳切地托她询问武承嗣。 武婧儿听完,惊讶地看着千金公主,但看到她一脸坚定的样子,顿了顿,就应下了。武婧儿也明白千金公主的隐忧。 次日一早,武婧儿将这个事情先给武媚娘汇报。武媚娘笑起来道:“辈分好像不对吧。” 千金公主是李治的小姑姑,而武媚娘是武承嗣的姑姑。千金公主之子娶的是武承嗣之女,这可差了两辈啊。 “反正又不是承嗣吃亏。陛下,你觉得这婚事如何?要是没什么忌讳,我就去问下承嗣的意见。既然千金公主找上我了,我好歹给千金公主个交代。”无婧儿笑道。 武媚娘不在意:“我不管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你只问承嗣即可。” 见武媚娘默许,武婧儿派人叫来武承嗣,自己在贞观殿的偏殿里接待他。 “侄儿拜见三姑母。”武承嗣满面笑容道:“三姑母,姑母这是有什么吩咐侄儿去做的?” 武婧儿笑着让武承嗣坐下,解释道:“是我找你有些私事。” 武承嗣立马拍胸脯道:“三姑母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侄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武婧儿忙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有人托我问一下你家的大娘子有无婚配?” 武承嗣听了,笑嘻嘻问道:“三姑母,这是谁家的人竟然可以请得动你?大娘子确实没定人家,我正在相看,想要找一个家世清白品性温和的子弟。” 武婧儿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千金公主的幼子郑克乂(音异),前些年妻子去世了,想聘你家大娘子为继室。” 荥阳郑氏子。 武承嗣将人选在心中转了一圈,他虽然常被人说心狠手辣阿谀奉承,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子女还是很上心的。 “侄儿想回家查探这郑克乂的品格。大娘子是我家唯一的娘子,自幼被骄纵惯了,若是性格不合,怕是凑成一对也是怨偶,对谁都不好。”武承嗣笑着道。 武婧儿闻言,一拍额头,道:“该死,我竟然把这忘了。你想的对,做的也对。若那人品性不好,我亲自替你回了。若你查到人品不错,可以让两人见上一面,大娘子喜欢才行。” “三姑母考虑的极是,等三姑母闲了,我让大娘子给你过来磕头。”武承嗣笑道。 说到这里,武婧儿想起了武家的下一代,差点把这个事情忘了,于是嘱咐武承嗣道:“家中的孩子,无论男女你要好好教养,请几个师傅,要他们多读书,不要让他们不学无术。” 武承嗣连忙道:“三姑母说的是。家里的孩子们都在家塾里面上学,侄儿回去一定严加管教。等小辈们学有所成,将来好为姑母分忧。还有小娘子们,我挨家挨户通知,务必让小娘子们和郎君们一起上学。” 武婧儿点头道:“你办事一向令人放心。对了,教材你可以参考邢国夫人办的私塾,里面都是经世致用之学,咱们家的子弟多以门荫入仕,技多不压身。” “是,三姑母考虑周全,侄儿佩服。”武承嗣说道。 武婧儿道:“你回去做事吧。千金公主这事,你调查完给我准话,千万以大娘子为主。” “是,侄儿明白。” 武婧儿让武承嗣回去后,就回到了贞观殿正殿,竟然看见了薛怀义和武媚娘在说话。 薛怀义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武媚娘手里拿着一本黄缎经书正在看。 “这是成了?”武婧儿惊喜道。 当年她提到了佛经,薛怀义召来洛阳的僧人聚集在白马寺,从浩如烟海的经书中寻找带有“女身王国土”的经文。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去年,这些僧人找到了北凉昙无谶译的《大方等大云经》。 但经文佶屈聱牙十分难读,不易于传播,而且净光天女的知名度不广,于是武媚娘又令薛怀义等人给经文注疏。 武媚娘听武婧儿的话后,点点头,道:“你也过来看看。” 武婧儿接过来,只见上面黄缎封皮,写着《大云经疏》,翻开之后迅速观看,连连点头。 经疏通俗易懂,易于传播,而且上面竟然把净光天女女身王国土,改成了弥勒佛转世女身王国土。 弥勒佛是未来佛,弥勒就是慈悲的意思,他广为人知,百姓十分信服。 “明日,你将经书正式呈上来。”武媚娘对薛怀义说道。:,m..,. 133 武皇 称帝 次日一早大朝会,薛怀义与僧人法明等人向神皇奉上《大云经疏》。武媚娘大悦,盛赞经疏,传令天下各州建大云寺,供奉《大云经》,并让高僧向百姓开坛宣讲《大云经疏》。 白马寺内早已刊印好几万册《大云经》和《大运经疏》,这些经文一半被僧尼带到天下各州,一半在长安和神都的铺子以极低的价格售卖。刚一上架,立马销售一空。 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对这份神皇赞叹的《大云经疏》十分好奇。神都各寺庙的僧侣也日日开坛讲解《大云经疏》。 神皇是弥勒佛转世,女身王国土的经文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之前的符瑞谶言,甚至有百姓说出了,既然如此,那请神皇登基为帝,为天下带来太平。 在往常,这根本就是大逆不道的话语,但自从一人说出来后。这个绝妙的想法迅速在神都传播开来。 伴随着符瑞谶言弥勒转世的消息,关于武媚娘往日的功绩也被传诵开来。 辅佐先帝三十载,废昏立明,减免赋税,兴修水利,救难济急,平吐蕃、大勃律、小勃律,将流求诸岛纳入版图,爱民如子,公正严明…… 百姓们听着神皇的经历,心中跟着畅想若是神皇登位,那么未来会不会美好?如此想着,他们的眼睛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武婧儿罕见地出现在周国公府中,下首坐着武家所有入仕掌权的子弟,以及周兴、来俊臣、丘神勣还有傅游艺。 武婧儿的目光略过众人,看向不起眼的傅游艺。他年过花甲,头发花白,但一双眼睛却燃烧名为野心的火焰。 傅游艺原本是神都一名普普通通的主薄,因告密和诬告发家,调入御史台,时常面圣,逐渐成为简在帝心的新贵,不到一年连升数级,逐渐与周兴、来俊臣、丘神勣等人恩宠相匹敌。 傅游艺迎上武婧儿的视线,起身拱手道:“九百多名关中百姓已经安置妥当,一切都在计划中。待后日一早,我就带着他们前去则天门请愿上表。请殿下和神皇放心。” 武婧儿点头,又看向丘神勣,道:“人多混杂,劳烦丘将军维持秩序,免生不测。” 丘神勣颔首道:“是,殿下。” 嘱咐完丘神勣,武婧儿又看向周兴和来俊臣道:“这些日子神都会有些纷杂,请周御史和来御史多注意异议之言,免得临阵生乱,惹得神皇不喜。” 周兴:“是,殿下。” 来俊臣大大咧咧地笑起来,拍着胸脯道:“殿下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在神都里放了几千双眼睛,要真有人生乱,保管让他们九族在地下团聚。” 武婧儿听了,心中怏怏,面色如常地说道:“嗯,有诸位忠臣能吏在,我自然放心。行百里者半九十,还差最后一步,我们更要打起精神,不能出现丝毫纰漏。” 说完,武婧儿看向下首的武承嗣问道:“宗室、百官、部落酋长都同意了吗?” 武承嗣起身道:“都商量好了,只等我们号令。” 武三思接着道:“僧侣、道士、各州百姓约莫两万人也都安排好了,在神都外面扎营住下。” 武婧儿道:“人多不便管理,你们要多上心,这些人都要给予厚待,莫要传出什么不是来。” 武三思说道:“三姑母放心,我们找的这些人都对陛下感恩戴德,神皇登基是上下所望。” 吩咐完众人,武婧儿又和傅游艺等人对了一下流程,何时到则天门、如何说话、如何进退等等,临走之前再三叮嘱:“机会只有一次,勿要出错。” 武婧儿走出周国公府时,心仍然在扑通扑通地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武媚娘称帝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劝进。这与权臣称帝的最后一步有所不同,权臣只需要皇帝下旨禅位以及群臣劝进,而武媚娘称帝的理论是承天应命,民心所向。 所以她不仅需要皇帝禅位大臣劝进,更需要来自五湖四海的百姓劝进。几个月前,武家兄弟就陆陆续续从全国各地招百姓过来,准备这场称帝的盛宴。 今天是九月初一。 武婧儿坐在马车上,看到明显增多的巡逻队伍,即使亲身没有策划这场劝进政变,光看巡逻队伍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武婧儿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直接回到皇宫,向武媚娘详细报告了这件事情。武媚娘的眼睛闪着光芒,她等这一天已经等许久。 武婧儿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她为了这一天也等待了许久。 九月初三,艳阳高照,天空澄澈干净,就像一面镜子。 紫微宫则天门前,傅游艺带着九百多名关中百姓,跪在城楼下,领着百姓大声呼喊:“请神皇顺应天命登基为帝!” 呼声撼山震岳,此时大朝会尚未散去,外面的声音传到了明堂,隐隐约约可听清喊的是什么。 堂上的大臣纷纷变了脸色。如今神皇称帝,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更何况这些日子,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一手带着钱帛,一手领着酷吏,亲自拜访了几家宗室重臣。 这一天终于来了。 武媚娘抑不住嘴角上扬,强行装作不知情,镇定地对人说道:“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儿?” 羽林军兵士快步往外走,不一会儿就带回三人。中间的那人正是傅游艺,左右均为耄耋老人。 “微臣傅游艺拜见神皇” “草民拜见神皇。” 这三人的声音中都透着颤抖,巍峨的明堂,满堂的公卿,都如实质的力量沉甸甸地压在三人的心上。 武婧儿侍立在武媚娘的宝座前,皇帝李旦的身后侧,李旦今日也被放出来参加朝会。 武婧儿佯装质问道:“傅御史,为何带人在则天门吵吵嚷嚷,你难道不知今日是大朝会?” 傅游艺磕头拜道:“启禀陛下,非我等吵嚷,而是关中百姓自发来到则天门,请求陛下顺应天命,顺应民心,登基为帝。请求陛下顺天应命,改国号为周,赐皇帝武姓。” 武婧儿清晰地看到李旦的背后一缩,他似乎也惊呆了,僵住了身体,半天一动也不动。 “不可。”宝座上的武媚娘似乎坚定地拒绝了:“先帝大行之前,将军国大事交于我裁决。而且我才浅德薄,怎堪为帝?傅卿,勿要再言此事。” 傅游艺和身侧的老者磕头再拜,道:“请陛下以苍生为念,顺应天命,登基为帝。” 武婧儿又不允,傅游艺和老者继续磕头,说起武媚娘的功绩,又陈述符瑞谶言,言辞诚恳,以至流泪不止。 武媚娘叹息一声道:“我才浅德薄,不能为帝。傅卿和两位老人家快起来。” 两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遍是皱纹的黝黑脸庞,一人说着一家子遭遇旱灾时被陛下救灾活命。另一人陈述家中田宅被权势侵占,陛下公正严明,惩罚恶人,将田宅一分不少地还给了他们。 说到动情之处,两位老人潸然泪下,恳请神皇登基为帝,为他们老百姓做主。 武媚娘听到后,神色动容,但仍推辞为帝,道:“傅卿和两位老人家勿要再言称帝事宜。傅卿体察民情,我命你为给事中,切记要为民请命。两位老人家以及在则天门外的百姓让他们各自回家,准许住驿站,按照七品官供给食宿。” 见神皇如此拒绝,傅游艺无奈应命,带着两位老者退下。此时的大朝会,大臣们已经无心他事,武媚娘让人退朝。 武婧儿看见李旦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满脸苍白,恭敬行礼,请神皇先走。 武媚娘回头瞥了一眼李旦,然后带着宫女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傅游艺带着两位老者出了宫,见无人靠近,一名老者小声道:“傅公,神皇让我们回去……” 傅游艺淡淡地瞥了老者一眼,道:“不要擅自行动,听我吩咐。” “是是是,我也是这样想的。”老者连忙道。 “神皇登基就是弥勒佛登基,弥勒佛能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合家平安。”另一老者附和道。 武媚娘在回去的路上,问了句武婧儿,道:“旦儿那边安排妥当了吗?” 武婧儿点头道:“我已经加强看守,傅游艺的上表现在估计已经到了皇帝的宫殿中。” 武媚娘看着炽热的秋阳,手搭凉棚,道:“九月九日是个好日子。” 武婧儿了然,道:“不会误了这个好日子。” 第一波请愿结束后,这些百姓并没有回去,被安置到客舍或者驿站。神都之中又陆陆续续迎来来自四面八方的百姓。 这几日,羽林军和金吾卫将神都戒严,前些日子喧嚣的人们也下意识地安静下来,高官权贵之家也纷纷关闭门户,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从五湖四海来的几万名老百姓终于在洛阳城汇集,暗流涌动,似乎要掀起滔天巨浪。 九月初七,傅游艺再次带人来到则天门,请求上表面圣。 此时,他身后跟的不仅仅有那九百多名老百姓,还有宗亲、百官、部落酋长、远近百姓以及僧尼道士,约莫六万余人,浩浩荡荡地停在则天门前。 初七本是大朝会,但群臣们都没有上朝,每人怀里都揣着请神皇登基的奏表,区别是有的人早几天就写好了,一些人是昨日才些好。 寺人们一个连着一个,小跑着不断将外面的消息传进来。 武媚娘眉眼一扬,对身后的诸人说道:“去则天门。” 华美的仪仗护送武媚娘一行往外走去,太阳刚刚升起,将天空染成一片桃红,仿佛是天女洒下的花瓣。 这时施剑秋快步走来,追上武媚娘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皇帝已经出了宫殿,带上了昨夜写的退位请神皇称帝奏表。” 武媚娘脸色未变,微微颔首,施剑秋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步,一步,一步,登上城楼。武媚娘站在则天门上,看着下面绵延跪拜的百姓,听着山呼海啸请她称帝的喊声,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 她压压手臂,城楼下面的声音慢慢停下来,直到安静无声。而城楼下面的人被武媚娘派人请上来。 里面有李唐宗室,公卿大臣、部落酋长以及百姓,僧道。武媚娘的目光扫过他们,这里面有很多熟悉的面孔,特别是那些日日见面的公卿大臣。 众人跪下劝武媚娘登基为帝,武媚娘不允。如是者,再三。 这时城楼之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武媚娘等的人终于来了。 李旦。 李旦身着龙袍,双手捧着一封奏表,站定,眉眼低垂,然后跪下道:“儿才疏学浅,见识鄙陋,在位几年一事无成,愧于天地百姓,因此儿请退位。圣母神皇才识万倍于我,德行更是感动天地。儿请圣母神皇顺应天命登基为帝,望圣母神皇成全。” 武媚娘忙道:“我儿这是为何?你还年轻,处理政事慢慢学就好。快起来!” 李旦仍跪下道:“圣母神皇,儿请圣母神皇登基为帝,赐儿武姓。若阿娘不答应,儿子就长跪不起,直到阿娘答应儿子为止。” 武媚娘仍不允,叫李旦起来。李旦一脸坚定道:“请阿娘成全儿子。” “陛下,你就允了吧。” “皇上一片孝心,感天动地,陛下你就答应吧。” …… 周围的大臣宗室酋长纷纷劝武媚娘应下。武媚娘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李旦的身上,叹了一口气,道:“我儿起来吧,我答应就是。” 李旦松了一口气,所有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城楼上立刻响起高呼万岁的声音,城楼下面也跟着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九月九日。 武媚娘在明堂举办登基大典。她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冕旒,祭拜天地,然后接受百官朝拜。 整个过程威仪肃穆,一道明光从明堂上面打下来,落在武媚娘的身上,给人一种神圣威严的感觉。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新晋帝位的武媚娘在接受朝拜后,带着公卿百官再登则天楼,向聚集而来的百姓,宣布革唐命,改国号为周,改元天授,并且大赦天下。 “终于可以回家抱孩子了。”李旦脱下龙袍,穿上旧日的皇子服饰,参加完母亲的登基大典,回到宫殿故作轻松地说道。 李旦将聪颖可爱的李隆基抱在怀中,笑着对窦德妃,不,现在应该称为窦氏或者窦娘子了。连太子都不是的皇嗣的侧室,怎么能叫德妃,也不能叫良娣。 窦娘子闻言,眼睛瞬间红了,低着头绣花。李旦勉强笑道:“新帝登基,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啊!” 李旦心如刀绞,谁能体味李唐江山断送在他手中的痛苦?他是高祖皇帝曾孙,太宗皇帝之孙,高宗皇帝之子。 他的曾祖父太原起兵,建立大唐。他的祖父南征北战,灭刘黑闼、灭刘武周、灭东突厥,成为天可汗,创立贞观之治。他的父亲灭西突厥、平百济、征高丽,亦是明君。 而他这个不肖子孙却将李唐江山拱手让给别人。 小小的李隆基问道:“阿耶,你是在伤心吗?” “没有,”李旦慌忙用袖子擦眼睛,笑着对李隆基说道:“阿耶高兴呢.\ “阿耶,你骗人。”阿耶看起来分明就像是在哭,怎么是高兴呢。 窦娘子轻轻用手拍了下李隆基的头说道:“这孩子,乱说什么,你阿耶说什么就是什么。” 与李旦处的凄然冷清不同,贞观殿中一派喜气洋洋。 武媚娘翻过一本又一本的贺表,嘴角噙着笑容,看了一会儿,见都是千篇一律,于是就让人抱给武婧儿。 看到鬓发微霜的武婧儿,武媚娘想起了当年她封后后,三姐姐带着儿子千里迢迢来投奔自己,并带来了一系列的改变。 “朕能称帝,你有大功。自从我当皇后的第二年,你就跟着我了,几十年风风雨雨,我都记在心中。你想要什么,尽管与我说。”武媚娘看着武婧儿说道。 武婧儿顿了一顿,凝视着武媚娘,郑重道:“我想让女官列于朝堂之上。我希望陛下治下四海升平,百姓丰足。” 武媚娘闻言,定定地盯着武婧儿,然后笑起来:“这亦是我所愿。既有女帝,当有女官。” 九月十二日,武媚娘加尊号“圣神皇帝”,李旦降为皇嗣,皇太子李成器降为皇孙。至此,李唐的继承人转成武周的皇嗣。 九月十三日,武媚娘在神都立武氏七庙,追赠父亲武士彟为皇帝。 武媚娘下旨封武婧儿为楚王,武承嗣为魏王,武三思为梁王。 又封武懿宗为河内郡王、武攸宁为建昌郡王,武攸暨为千乘郡王,秦梦年改武姓封南平郡王,武徽音为东平郡王,以及其他堂侄共十四人为郡王。 司宾卿史务滋为纳言,凤阁侍郎宗秦客为内史。给事中傅游艺为鸾台侍郎,仍依旧知凤阁鸾台平章事。这三人都对武周建立有功。 除了上面的人事任命外,武媚娘又令武婧儿为宗正卿,兼天官(吏部)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并召回房如雪和上官婉儿,任命房如雪为地官(户部)侍郎,上官婉儿为凤阁舍人。 武婧儿看到这些任命后,诧异地看着武媚娘,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武媚娘坦然地回视,爽朗一笑:“不要这样看着我,既然走到这一步,那五十步和百步有什么区别?” 武婧儿听到后,嘴角一点点弯起,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就滚了下来,往日的晦暗一扫而空,脑子彻底清明起来,涌起了万丈豪情。 “干了!” 武婧儿大步上前攥住武媚娘的手,眼睛就像被夏雨洗过的青山一样明亮,注视着武媚娘道:“我们一起干了这个[哔——]的世道。 武婧儿说话一向柔声细语,而且似乎从未生过气,但武媚娘今天竟然听到武婧儿说出这样粗鄙的话来,一时间怔住了,惊讶之后。愉悦从灵魂迅速蔓延到全身。 她竟然听懂了武婧儿的话! 一个从暗夜中诞生的灵魂顺着本能莽莽撞撞地往外爬。另一个从白昼掉入暗夜的灵魂在泥沼似的暗夜中沉沉浮浮,如果细看,还能看到灵魂上沾染的污泥。 现在,两个灵魂真正地相遇了。 武婧儿抹了一把眼泪,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武媚娘笑着递过去一方帕子,道:“这句话说得通俗易懂。你有什么高见?” 武婧儿道:“当今之势最重要的是稳定局面,陛下掌控兵权,又有酷吏在侧,诸人慑于陛下威严,一时半刻不敢有异。但如今陛下任我为宰相,又有擢拔女官的意向,恐怕朝臣心有不安。” 朝廷上的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女官多了,男性官员自然少了,日久天长,这些人自然会心生不满。 武媚娘笑道:“你认为该如何?” 武婧儿道:“请陛下广擢女史备咨询顾问,其中一部分人须出自世家和公卿大臣。” 相比于女官“侵占”男官职位的问题,让更多的“女官”出自自己门庭当然更重要。 武婧儿要的就是分化瓦解,只要给她时间,她就能将火烧得更旺。 武媚娘赞道:“可。当年我辅政之时,有北门学士参掌机要,如今北门学士零落不成样子。今日我称帝,召女史参掌机要,甚好。” 武婧儿的脑子疯狂转动起来,一边想一边说道:“陛下要让群臣看到当女史的好处,婉儿成了凤阁舍人,还请陛下加封李琦和裴湘。再者陛下让五品官以上举荐通翰墨的女子充当女史,或有女子自荐,只要有才能亦可任之。。” “不……先让女史学习,由公卿大臣授课,考核成绩优异者,授官……校书郎,以供陛下咨询政务。女史可住在宫中,也可每日回家,回家之后父兄肯定会教导她们为官之道……” 武媚娘一边点头,一边思索,时不时查漏补缺,最后两人竟然弄出了一套详细的章程。 弄完之后,武婧儿长舒一口气,看向武媚娘,两人视线相撞,一起笑了起来。 “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武婧儿激动地握住拳头,仿佛自言自语道。 没过多久,武媚娘以李琦和裴湘辅政有功,加封李琦为庆国夫人,封裴湘为淇国夫人,外放裴湘为西州长史。 “我自幼恨不为男儿,不能出去建功立业,如今陛下开恩,允我等出宫外任。如今我去了,我家小娘子你帮我照看些。”裴湘和李琦告别。 李琦没有选择外放,而是进了鸾台(门下省)。“珍重。我会照顾好小娘子,路途遥远,千万保重。” 裴湘带着仆从骑马离开,前往西州。西州是大唐经营安西都护府的要镇,裴行俭也曾担任过西州长史。:,,. 134 武皇 上官婉儿归来×武徽音朝贺 上官婉儿交接完工作后, 立刻骑上马飞驰神都。路上,或苍翠或金黄的树木不断后退,太平公主赠送的马儿超过一辆又一辆的马车。 深秋的凉风吹在脸上, 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离开后, 神都发生了大多的事情,身处泉州的她心如海浪, 随着从神都来的信, 或卷入海底, 或抛在空中,悲喜交集。 悲,为好友而悲;喜为神皇而喜,为自己而喜。 好友太平的境遇让她寝食难安,辗转反思。即使是陛下爱女,也不能随心所欲,也要屈服现实。 远在千里之外的上官婉儿, 唯有写信劝慰,并寄些新鲜玩意吃食,期盼着能解好友忧思。 还未到神都, 上官婉儿就看见矗立在天地间一座高塔似的建筑。泉州设高塔为船导航,但哪一座塔都没有眼前的建筑高。 这就是天下人口耳相传的明堂,楼高百尺,手可摘星。 看到这塔,上官婉儿想起了太平信中所言, 殿下请陛下让太平负责开放明堂任凭百姓参观的事情来。 太平初接到此事,颇为不愿,她心情不好不愿做事,但阿娘吩咐就不得不做。于是只得勉强接下, 太平公主像母亲一样个性好强。既然接了,那就要做好。 她亲自体验,设计好参观的时间、参观的流程、参观的人数,又请羽林军和金吾卫帮忙维持秩序。忙碌下来,忧思渐渐少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经此一事,大臣和百姓都在赞叹太平公主处事有条理,百姓尤其感谢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在信中炫耀似的抱怨了几句。 轻快替了苦涩,信中的字一个个鲜活明媚起来,上官婉儿仿佛又看见了热情洋溢的太平。 上官婉儿进了城,穿过街道,来到紫微宫门口前。从前,这道城墙隔绝了自己和外面,现在她又怀着不一样的心情来到这里。这里是她的家,也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际遇发生的地方。 奉上宫中腰牌和任命文书,上官婉儿被放行了。她是从北门进来的,刚进来走了一段路,就听到一阵郎朗的读书声。 “你是什么人?”两个小宫女看见上官婉儿一人在宫中独行,而且左顾右盼,就快步跑到她面前盘问。 “两位妹妹,我是上官婉儿,奉陛下诏令前来任职凤阁舍人一职。”上官婉儿笑着自我介绍道。 “你是上官婉儿?”一个小宫女狐疑看着眼前黑珍珠似的女子,是个美人不假。但听人说,上官婉儿肤色白皙,清秀通雅,是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 上官婉儿见状,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脸颊,这两三年她为了更快地融入,经常出去查探民情海况,甚至出海巡察,风吹日晒之下,自然变黑了。 “我确实是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正要掏出身上的印信证明身份,就听到有人喊她。 回头一看,竟然是施剑秋。上官婉儿看见施剑秋脸上的惊讶,不由得露出苦笑,上前打了招呼:“阿秋。” 施剑秋久违地弯起嘴角,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揶揄道:“看着背影像你,但你一转头,我就不敢相认了。” 上官婉儿笑了下道:“在那边不觉得,到了神都,尤其是宫中,我这样的肤色一下子就显得突兀起来了。” 施剑秋又打量她一眼道:“即使晒黑了,仍然是个美人。” 上官婉儿嗔了她一眼道:“陛下可有空,我想去拜见她。” 施剑秋点头,转头看见了两个呆头雁似的小宫女,挥手道:“赶紧去做事,有时间就去读书,学好了也能像上官舍人一样有出息。” 小宫女仿佛很惧怕施剑秋,施了一礼就跑开了。这回换上官婉儿揶揄她:“你现在的凶名是能止小儿夜啼。” 施剑秋无所谓:“我从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东西,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 两人并肩走着,上官婉儿左右张望,竟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于是感慨地叹了一声。 施剑秋主动解释道:“最近几年发生了很多大事。陛下常用的女史有一人外任,其他人还没开始选拔,如今只有庆国夫人李琦在御前伺候笔墨,你回来的正好。”施剑秋给上官婉儿透露了一些情况。 提到草拟制诰,上官婉儿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陛下诸位女史中当数她文思敏捷。 施剑秋将上官婉儿送到贞观殿后面,告别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上官婉儿笑着道谢道:“多谢,等我叙完职请你吃饭。” 施剑秋摆手道:“再说吧。”她的职位特殊,与人交往过密,对谁都不好。今日是故友久别重逢,所以才送了一段路。 上官婉儿掏出镜子,检查妆容,又整了整衣裳,然后才进了贞观殿,让人通禀。小宫女刚进去通禀,上官婉儿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让婉儿快进来。”这是陛下的声音。上官婉儿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她迫不及待地进了殿内,激动地行礼道:“婉儿参见陛下,陛下仙福永享。” 上官婉儿的话音中还带着颤,但她等了半天,没等到武媚娘叫起身,耳边又听到一句话。 “这是婉儿吗?”武媚娘确实很疑惑,白净的小娘子出去,没想到回来的却是黑珍珠。 “陛下……”上官婉儿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幽怨。别人不认识她也就罢了,她可是从十三岁就跟在陛下身前。 武媚娘扶了额头,顿了一顿,说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来人,给婉儿赐座。” 上官婉儿闻言忙问:“陛下,身子要紧,可曾看过太医?” 武媚娘手又一顿,若无其事道:“许是起得猛了。婉儿,快坐下。李琦去外面传旨,你帮我拟个蠲免文水赋税的诏书。” “是。”上官婉儿起身,在宫人搬来的桌椅上坐下,脑子一转就明白文水地区蠲免赋税的原因了。 她参考汉高祖老家沛县的旧例,稍一思索,不出一刻钟就写好诏书呈给武媚娘。 武媚娘看到后,满意极了:“这些女史当中就你最博古通今。要是旁人,肯定要问我蠲免多少,蠲免多少年……这些杂事。瞧着就不伶俐。”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一声爽利的声音:“陛下,这是看到婉儿来了,才看不上我们这些不聪明不伶俐的人。早知道这样,我就跟着裴湘一起外任了,省得碍陛下的眼。” 武媚娘笑道:“你做的好,我没说你。” 李琦从殿外走进来,闻言笑起来道:“陛下即使说我,我也心服口服。合宫上下谁又能比得上婉儿的才华呢?我们这些笨人,只能勤能补拙。” 武媚娘点头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只要认真做事忠心做事的人,我都喜欢。” 这样的氛围让上官婉儿仿佛又回到未出宫时的情景,离开宫廷的隔膜一下子散去了。 人是下午回来了的,一直到宫门下钥,上官婉儿还在工作。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武婧儿从尚书省回来看见伏案工作的上官婉儿,如是叹道。她现在是天宫侍郎,掌管人事任命,除了武媚娘吩咐的事情外,每日还要到天官部门做一会儿班处理本部事务。 上官婉儿处理完最后一本奏章,才起身揉了揉眼睛,心中却是对明天充满了期盼。 她领了神皇的旨意,明天一早就能去看太平公主。 次日,天空还是灰蓝的时候,上官婉儿就起床了,再一次检查了从南边带来了伴手礼。宫门刚开,她就带人出去了。 太平公主自己有公主府邸,上官婉儿直奔公主府,还未进二门,就看见太平公主匆匆赶来,头发还只是草草挽起。 “婉儿你……”太平公主看到上官婉儿这个样子,脸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还是我,只不过在海边出去的时间长,风吹日晒晒黑了,养养就好了,不必大惊小怪,昨晚上还用了太医院美白的药膏。”上官婉儿语速飞快,仿佛有人追赶时似的。 太平公主噗嗤笑出来,挽上上官婉儿的手臂,笑道:“好好好,我不问这些了。”说着,太平公主问起了路上是否平安,怎么过来的,吃的如何,在泉州是否习惯等等。 上官婉儿一一答完,两人已经喝了两盏茶。上官婉儿顿了顿,想要问起太平公主的事情,但不知道如何说起。 太平公主已经从伤痛中走了出来,看见上官婉儿的表情,淡然地笑起来:“我现在挺好的,驸马对我敬重,儿女可爱,没什么不好的。” 上官婉儿闻言,停了一下,扫了一圈。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屋内只留有二人,于是就将心中的一些话说了出来。 “我这次出去后,见识了乾坤之大,方觉这宫中的天地小。公主将来有什么打算吗?”上官婉儿道。 太平公主呷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盏,凝视着上官婉儿,道:“你也是劝我入仕的?” “也?”上官婉儿疑惑。 太平公主道:“别人给我提议,我正考虑,想听听你的想法。” 上官婉儿见太平公主意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道:“依我说,公主就该去入仕,你看看现在的楚王殿下,还有东平郡王。不说其他,就说权势,楚王殿下为相,东平郡王俨然是流求的无冕之王。” “只要是皇帝的女儿就能封为公主,公主你难道就不想封王吗?”上官婉儿的声音仿佛带着迷人的诱惑。 太平公主闻言一顿,反驳道:“我想封王,还不是阿娘一句话的事情?” 上官婉儿摇摇头道:“若没有功绩,公主很难封王。楚王兢兢业业几十年,功绩有目共睹。东平郡王只身入流求,为大唐开疆拓土。她们封王,大臣即使有异议,陛下也能驳回。” “功绩在那儿摆着呢。”上官婉儿道:“陛下只要说一句,谁能做出二人的功绩,她就封谁为王,他人便无话可说。但公主们若无寸功,封王……难之又难。” “封王更多的不是身份的提升,而是功绩的证明。”上官婉儿最后总结道。 太平公主沉思,半响道:“你说我要去哪儿?” 上官婉儿嘴角弯起:“这要看公主志向。我是从外面回来的,若公主想要发展,我建议公主去地方,这样能了解民情,也能开阔眼界。” 太平公主又沉思道:“你容我想想,要去哪里。” 上官婉儿高兴地应了一声,不自觉地为太平公主筹划起来:“你外出三四年,然后回京从尚书省的六部做起,只要做得好,不出十年,凭着陛下爱女的身份,你至少就能封个郡王。” 太平公主眉毛一扬道:“五嫂能做到,我也能做到。”太平公主的五嫂就是武徽音,现在的东平郡王。 改朝换代,新帝登基。太平公主提到的东平郡王武徽音在上官婉儿来神都的两个月后,就带着盛大的朝贺队伍来到神都。 神皇登基为帝的消息传来,武徽音就想着要去京师庆贺。她现在既是东平郡王,也是流求都督府的都督,治地悬在海外,更需要加强和神皇的联系,也免得被人误会。 武徽音收到消息后,就立刻快马加鞭往神都去了一封信,请求回京述职。武徽音知道武媚娘喜欢煊赫的性子,就提到海外诸国使者听到神皇登基,亦想拜见神皇。 武媚娘果然同意,敕令武徽音用心携带海外使者来京师朝贺。武徽音带着十多个国家的使团,浩浩荡荡开着一队海船来到长江口。 但是海船与江船不同,不便进入内河航道。武徽音等人换上提前租好的江船,顺着大运河前往神都。 今日神都的百姓远远看到几艘张灯结彩的大船驶来,船上还传来了鼓乐的声音。 太平公主领着鸿胪寺的官员正在码头上等候。太平公主说了要帮武媚娘分忧的话后,武媚娘奇异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和举荐来的女史一起上课,还要参加参加考核。 这和太平公主想象中的阿娘立马赐给她一个大官的画面完全不同,于是只能苦兮兮地和一百多个女史一起上课。 功课繁重,她又不服输,只能私底下找人补课。这个人当然就是上官婉儿,为此太平公主和几个孩子搬到宫中居住。 两个小的由乳母宫女带着,而老大薛崇胤和老二薛崇琰在宫中办的学堂读书。说到学堂就要提到武婧儿了。 她再三思考,和武媚娘商议后,决定依照后汉和熹皇后旧例,将宗亲家十五岁以下五岁以上的孩子接到宫中□□导,每五日可回家休息一日。 于是,太平公主的一子一女、武承嗣等人的子女,以及李旦的适龄子女都被接入宫中□□导。李旦降为皇嗣,上个月从宫中搬了出来,虽然依然被圈禁在府中,但好歹活动的地方大了。 除了李显的几个孩子,还有秦梦年家的阿夙,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宫里了。 武媚娘对两个成年的儿子忌惮,但对这些小孩子却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太平公主突然迫切想见她这位大嫂。 对,是大嫂。武周代唐,异母的兄姐,自然不能算他们的排行。于是,他们兄妹的排行也发生了变化,原来的五兄、六兄、七兄、八兄成了大兄、二兄、三兄和四兄。 大船稳稳地停下,先从上面下来一队身着甲胄的女子,再是两队侍女和随从,然后走出一位身着紫袍身前绣青鸾的女子,眉目端静,身上散发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大嫂!”太平公主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武徽音的手,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武徽音和太平公主早年姑嫂关系不错。 “太平?”武徽音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太平公主身后的鸿胪寺一众官员行礼道:“微臣参见东平郡王。” 武徽音一边朝太平公主颔首示意,一边让鸿胪寺的官员起身:“劳烦诸位同僚接待各国使团。” 说完,武徽音又看向身侧的女子说道:“瑞徵你领着鸿胪寺的同僚去见使团。周瑞徵,她是都督府的录事。若我不在,诸位有事可直接找她。” 周瑞徵和鸿胪寺的官员们见过礼,就带着鸿胪寺的人去迎接各国使团。 太平公主携着武徽音的手往前走,两人一起坐上马车。太平公主这才发问:“姓周?周瑞徵莫不是当年出去的第一批宫女?” 武徽音闻言,惊讶于太平公主竟然知道这些事情,脸上露出笑容道:“是,瑞徵原名茉莉。” 太平公主叹道:“我听婉儿说,这几个从宫里出来的娘子都发展地很好。” 武徽音嘴角弯起了曼妙的弧度,上下打了眼太平公主,笑道:“太平,你难道也要参政?” 太平公主竟然点点头,随后摊手道:“阿娘竟然让我去和女史们一起学习。” 武徽音赞道:“你要参政是好事啊。” “是好事。”武徽音又重复了一遍,心中为太平公主感到高兴:“我也是你这样的年纪才出仕呢。你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武徽音想起了武婧儿托付她教养李显长子李重照的事情。看完武婧儿来信,武徽音就明白了三姑母在为未来的继承人担忧。 在武徽音看来,如今大唐的摊子摊得太大了,这需要至少两三代人的共同努力,才能将现有的领地消化完。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现在的大唐,历经高祖、太宗、高宗、当今圣上四代人的努力,才将大唐开拓到现在这样拥有广袤的疆域。 大唐现在由圣上守着没什么问题,但圣上百年之后,若没有一位强悍的帝王压制,恐怕大唐的边境要分崩离析。 如今太平公主愿意接触政事,不知道她是自觉还是不自觉加入继承人的考核,武徽音都十分开心。 多了一人,未来就多了一分选择,就多了一分可能。 武徽音又向太平详细询问了宫中情形,太平公主一一回答,不知不觉到了紫微宫门口。 武徽音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在矗立在宫中的明堂,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平公主跟着看去,笑道:“不管看了多少次,再看到依然心潮澎湃。等面见完阿娘,我带你去参观明堂。” 武徽音转头看向太平公主道:“那大嫂就要劳烦太平了。” 太平公主和武徽音一起来到贞观殿,面见圣上。 “徽音拜见圣上,圣上仙福永享。”武徽音看到御座上身着龙袍的武媚娘,不知为何眼眶中瞬间充满了泪水。 武徽音扪心自问,她对圣上是怀有感激之情,尤其是她任流求都督府和封王之事。 虽然有太子的嘱托,但圣上确实把她当成了家人,对她委以重任,大胆放权,更是将她封王。 武徽音知道自己死后,由于太子被追为皇帝,她肯定能被追赠为皇后,但相比于死后的皇后之名,她更珍惜更喜欢东平郡王这个封号。 东平,平定东方。这个与武家诸侄不同的封号,包含着对武徽音功劳的认可。 武媚娘看到武徽音恍恍惚惚想起了那个温雅如玉的长子,心中动容,起身扶起武徽音道:“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 武徽音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道:“姑母登基为帝,这是徽音第一见姑母,定要行全礼才好。” 武媚娘闻言,心中的沉郁扫去,笑起来道:“你呀……快去你见见你三姑母。” 武徽音转身来到武婧儿的身边,行礼道:“徽音见过楚王殿下。” 武婧儿扶起武徽音笑道:“自家人不用多礼。”这位是武徽音封王掌权的贵人和引路人。 武媚娘让几人坐下说话,宫女奉上茶水。寒暄完,武徽音说起武媚娘最感兴趣的使团来。 武徽音说道:“这次来朝的使团有真腊、林邑、波斯、大秦、倭国、天竺等十多个使团。其中波斯和大秦因海路遥远,回国报信的船队来不及回来,这次来大唐的使团是波斯和大秦的宗室,有在外行事的便宜权利。” 武媚娘颔首道:“无碍。你这次做的很好,朕欲在明堂设宴招待他们。” 武徽音笑道:“我在外面也算见得多了,但纵观中外,哪个国家都比不上京师和神都,而且神都变化极大,繁荣昌盛世间无匹,我几乎没认出来。” 武媚娘笑道:“那你在神都时就好好赏玩。” 武徽音点头道:“姑母疼我。我给姑母带了一件贺礼。” “什么贺礼?” 武徽音笑吟吟道:“白银三十万两。” “你从哪儿弄的钱?”武媚娘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几分,这可是三十万两白银,还是从流求那个生地弄来的。 武徽音解释道:“圣上怜惜百姓,姑母疼爱侄女,特意免除流求的租赋鼓励垦荒,还允许侄女支取关税建设流求。” “这钱是流求的关税?”武媚娘疑惑。 武婧儿有不同的看法,她建过泉州城,管过市舶使。关税多,但花的更多。 “你是不是发现了银矿?”武婧儿问道。 “银矿?”一旁安静听着的太平公主惊呼出声。 武徽音对着武婧儿点头,然后又摇头道:“算,也不算。银矿在倭国,工匠勘探过,说是产量很大。这银矿来源一半是通过贸易,另一半算是合作挖掘。”在“合作挖掘”几个字上,武徽音放重了声音。 “这是第一批冶炼出来的银两,本应该提前送来,但由于等使团耽搁了一些时间。”武徽音解释道。 武媚娘激动起来,有了钱,她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路,修起来;大坝、河堤、海塘,尽管建;可以实现真正的轻徭薄赋…… 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135 武皇 流求设省×水师四卫 “徽音, 你带舆图了吗?”武婧儿的声音呼回了武媚娘飘远的思绪。 “舆图。”武媚娘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凝视着武徽音重复道。 武徽音一向做事细致周全,既然要上贡白银, 早已将舆图随身携带。她闻言, 立刻将舆图从袖中取出,展开铺在桌子上。 舆图轻薄坚韧,上面用特制的墨水清晰地画着水域、航道和岛屿。武媚娘的目光先落在几座大岛屿上, 眉头微微一皱, 道:“昔年先帝征高丽,倭国曾协助百济残部与刘仁轨在白江口打了一场。倭国就是这些岛屿上的国家啊。” 武婧儿听到倭国, 冷笑一声,道:“他们当初被打怕了,现在窝着悄悄猥琐发育,想要一鸣惊人呢。” 武媚娘的眼睛盯着舆图,道:“倭国北临安东,南接流求,昔年又助纣为虐, 早晚为我心腹之患。” 武徽音点头道:“侄女也这样认为。” 武媚娘的目光扫过倭国,又重点关注了几道海峡, 最后落在广袤的海洋上面,思考道:“这海洋的尽头是什么呢?会不会还有丰饶的陆地?” 武婧儿听到这话,心砰砰作响,坚定地点点头道:“一定会有一片广袤丰饶的土地。” 武媚娘道:“怎么这么肯定?不过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曾记得你和我说过, 我们所居住的地方是圆的, 沿着一个方向出发,最终会回到原点。” 武徽音也知道这个观点,甚至想派人去验证这个观点, 但是现在的船达不到这样的技术,遗憾道:“我们没有这样的船。” 武婧儿听到后,道:“你们要从造船的材质和动力方面进行改进。归根到底,人才最重要,你们的学堂还办着呢?教材要时刻改进。” 武徽音道:“学堂的数量比之前增加了三倍,只是……” 武徽音顿了下,看向武媚娘,迟疑道:“学而优者仕,除了极个别的真心喜爱的人,其他人要么迫于生计,要么选其为跳板。侄女这次前来,也是向姑母请求为技术杰出的工匠授予相应官职待遇,以资鼓励。” 武媚娘点头道:“有功必有赏,你拟个章程上来。”武徽音欣喜地应下。 武婧儿想了想道:“陛下,待遇只是其一。若想真正鼓励百姓从事研究这些东西,还要给予身份上的提升。” 武媚娘稍一沉思,除了海船建造技术,还有农耕技术、纺织技术、冶炼技术、营造技术等等,这些都和海船建造技术一样重要。 “你和徽音一起拟一个涉及到所有工匠待遇及奖励体系。”武媚娘吩咐道。这回换武婧儿欣喜地应下。 太平公主有些听不过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三人的谈话就涉及了好几门子的事情,不解问道:“士农工商,士为首,农次之。姨娘和大嫂为什么要提高工匠的地位?为什么不先提高农人的地位?” 武媚娘听到后,眉毛一扬,嘴角弯起,示意武婧儿为太平公主解惑。 武婧儿接到视线后,转头看向太平公主,解释道:“在我看来,士农工商的排名不分先后。举个例子,武周就好比一个人,士就是大脑,指挥着这个巨人不断前进。” “农是支撑巨人的骨架,农可以指农人也可以指农业,没有农业或者失去农民的支持,这个国家必将灭亡。” “工就是巨人手中的武器或者工具,骑马之人比徒步之人速度要快,手握刀剑之人会战胜徒手之人,坐车要比走路舒服。” “商是巨人的血液,让各地互通有无,进行资源配置,各得其乐。商又分为国内贸易和国外贸易。国内贸易,我给你举个歙州商人的例子。” “歙州九山半水半分田,光靠种地,百姓生活困苦,所以这里的人多以经商为主。拿木材商人举例,他们在深山中伐木之后,通过水道将木材运到江南售卖得利,然后购买江南地区的布帛或者其他特产沿途售卖,又获利一笔。虽然辛苦,但至少能养活一家子。” “国外贸易要更复杂一些,你若感兴趣,找时间我与你详谈。最简单的就是,国外贸易能够积累财富。近年来,关税在国家的收入占比越来越重。沿海的百姓通过海贸获利成为富商巨贾者不计其数。” 武婧儿说得口干舌燥,太平公主赶忙奉上一杯茶,叹道:“听姨娘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 武婧儿摆摆手,道:“不要学经书学傻了,那些都是士写的书。屁股决定脑袋,想想就知道是什么。但也不要完全摒弃,那书是一个时代智慧的凝聚,要用批判的眼光看待。即使我今天给你说的这些,也不是全对。时代不同了,适用于之前时代的思想或者书籍不一定能继续适应下去。” 这话说完,武媚娘和武徽音都若有所思,太平公主也跟着点点头。 武徽音见武婧儿和太平公主解释完,又提起另外两件重要的事情。 其一,如今流求发展起来了,请求重新规划治地,并提高流求的行政级别。 其二,改革水师建制,如今水师是挂在地方折冲府下面,武徽音请求圣上设立水师卫,一如其他十六卫。 武媚娘听完,有三十万两白银吊着,无论是自己还是群臣应该都不会反对,于是点头道:“此事你先往尚书省上折子。” 武徽音见武媚娘的神色,就知道这事能成,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 四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武媚娘设宴招待武徽音,并让人留住在宫中。 晚上,正要回宫殿休息的武婧儿被武媚娘叫住。武婧儿满脸疑惑地跟着武媚娘来到殿内,只听她说道:“重……重润的事情,我恐怕无法答应你了。” 由于武媚娘改名武瞾,李重照这个李显的长子为了避讳改成了重润。为此,李显特意上书求母亲许可。 至于武媚娘说的无法答应的事情,武婧儿想了下自然明白了。武媚娘印象中的流求,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看了舆图以及武徽音送来的三十万两白银才知道流求这个地方的地理位置重要以及……有钱。 作为帝王的武媚娘下意识地拒绝流求无冕之王武徽音教养李重润的要求。 武婧儿想明白后,笑起来道:“陛下考虑的是,这是我考虑不周了。”武徽音收养李重润,武媚娘不仅忌惮李重润李显,也会忌惮武徽音,说不得武徽音经营多年就要一场空。 武媚娘听了,沉思一会儿,叹道:“我下密旨把显儿的几个孩子以及显儿都接回神都吧。” 武婧儿顿时睁大眼睛,惊呼道:“陛下你……” 武媚娘眼中闪过自信的神采,道:“当年太宗皇帝即位,外有突厥、吐谷浑、吐蕃为患,内有连年天灾,但依然创造了贞观之治。朕如今治下四海升平,诸夷臣服,百姓安居乐业,国库财政连年增加,难道还怕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同?” 武婧儿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她不是在为显儿一家而高兴,而是在为武媚娘而高兴。武媚娘的眼光已经不拘泥眼前,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更远大更重要的事情上。 “陛下,古往今来帝王胸怀如今你者少之又少。”武婧儿由衷地赞道。 武媚娘的眼珠一转,嗔了她一眼,道:“别说恭维话,好好做事。显儿我给你调来了,但不许和他多接触。” 武婧儿连忙保证:“我一颗红心向陛下,绝不私下与他勾连。之前誓言我记着呢,我看重的是小一辈。不知道显儿的孩子中有没有性格像陛下这般的?” 武媚娘嗤笑一声,显然对这对看不上眼的夫妻的孩子没有多少期待。 武徽音带来的人、白银和建议,武媚娘都十分看重。对于那些使团,武媚娘抱着天朝上国的心态,以五品官的待遇接待,又拨了专款,找专人带着他们游览神都,感受天朝上国的繁华。 武婧儿知道这些后,劝谏武媚娘道:“别太大方了。这些人和那些部落酋长不一样,那些部落酋长是咱们武周人,赐予钱帛,是为了部落里的百姓生存下去。这些人都是别国人,给予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可以了。” 什么瓷器啊、玻璃器啊,虽然外面的出价高,但对于武周而言,不过费少些人工罢了。 武媚娘笑她:“这么小气,怎么显得我□□威仪?” 武婧儿振振有词道:“□□威仪靠的是强盛的国力、强大的军队、还有不断的胜利。” 武媚娘道:“知道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武徽音和武婧儿商量了几天,终于连上三封奏章,直接搅动了朝堂风云,尤其是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这银子还只是半年的量,一年至少六十万,十年六百万……据说还有金矿。 大唐现在交易用的铜钱和布帛,金银虽然是天然的货币,但现在并不是主流的货币。 铜钱笨重,布帛定价不一,而且朝廷缺铜,为此朝廷几次下令买卖双方不得拒绝布帛交易。 然而随着商业的发展,金银也慢慢重新捡起货币的职能,进入流通领域。但是武周也缺金银啊。 货币制约着商业的发展,如今白银流入将为商业的发展注入生机和活力。 未来可期的白银将群臣的目光转到了流求身上,几乎全部通过武徽音的提议。 流求划分为十几个州或都督府,原流求都督府升行中书门下,对,就是行中书门下。 武徽音什么都不缺,当世人们汲汲而求的东西她都有了,东平郡王爵位、死后追封皇后的哀荣。 如果她想,她还能像圣上那样养上贴心的男宠,但她没这个心思。她已经遇到了这世间最好最合适的人,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再去经营一份感情,而且她也看不上没有爱的欲。 她所求的是让自己的心血永远地传下来,所以她抛弃了在流求建立都护府的想法,采用了武婧儿建议的行中书门下ti制。 行中书门下,顾名思义,就是流求的政治建制依照中央决策体制,但流求不是中央,故加上“行”字。行,行在。 当然流求的这个行中书门下的体制做了删改,一方面是以示尊重朝廷,但主要是适应当地情况以及精简机构。 这样一来,流求的官职任命权几乎归在朝廷的手中,这对于武徽音而言是削弱她的权力和影响力。但对于朝廷而言,却加强对流求的控制。 “我能保证自己忠于朝廷,但我不能保证其他人。”武徽音如是说道,她毅然决然地同意了这个机制。 大臣对于这个体制先是反对,怎么能将中央的体制搬到地方。但仔细一想,却发现妙用无穷,于是纷纷同意了,大赞武徽音不恋权势,不愧是高宗和圣上看重的太子妃。 行中书门下/体制通过后,武徽音被任命为同平章政事,同平章政事下又设低一级的参知政事,但两个职位互不统属,都直接对皇帝负责。 由于行中书门下/体制过于拗口,故简称为行省,因此流求大都督府就变成了流求行省。 武媚娘对于武徽音十分信任,开口让徽音提供官员名单,她直接任命。武徽音提供的人选,填了一大半官职。武媚娘在几处空出的要津以及监察的位置,任命了十多个官员。 “得用的官员还是太少啊?”武媚娘看着依然有很大官员缺口的流求行省叹道。 武婧儿建议道:“既然官员少,陛下不如开个恩科,广揽人才。” 武媚娘点头道:“言之有理。婉儿,你拟一道诏书,秋天开恩科。明年太晚了。”上官婉儿应下草拟好诏书,交给内史用印,然后发到门下复核,最后交给尚书省施行。 提到流求的官制改革,武媚娘想起了如今朝中的官制,这也是一头乱麻,经常有人由大入小、年资不均,提拔没有特定的章程…… 武媚娘本想要改革官制,但她本身就是循规蹈矩官制的破坏者,她喜欢破格提拔人,又经常罢黜官员。现在的官制尚且可用,此事还不是特别着急,但要放在心上。 除了流求行省制度外,朝廷还建立了四卫水师:依托登州的镇海水师、依托福州的靖海水师,依托流求的流求水师、依托广州的宁海水师。水师诸卫建制一如其他各卫,设立大将军一职。 市舶司建立后,朝廷从海贸获利颇丰,于是高宗和武媚娘一直都在鼓励发展对外贸易。 伴随着海贸的发展,安全问题也不断涌现出来,海上经常有海盗打劫商船,因此几乎每个海港都或多或少设立水师,特别是几个大市舶司,比如交州、广州、泉州、流求,各港口的水师都颇具规模。 此次水师设卫,也是顺应发展,将各港口松散的水师力量整合到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以维护武周的国家利益。武媚娘还希望有生之年凭借这些水师,将航道上的关键海峡收入囊中呢。 除了上面两件事外,第三封奏章说的工匠考课奖惩制度就有些“小了”。但大臣对于这些颇有微词,很多工匠本属贱籍,怎么能与他们同列?但武媚娘没听,强硬地推了下去。 武媚娘和朝中大臣的办事效率极高,在使团游玩神都看得目不暇接之时,这些重要的事情都商定了,一条条的敕令飞向四面八方。 在使团来京的第十天,武媚娘在明堂设宴招待他们。高耸入云的建筑,美轮美奂的壁画、曼妙的舞蹈,悦耳的歌声,美味的食物……一切都让众人目不暇接,为之赞叹不已。 他们大多数人也参加过本国的宴会,但没有哪一场宴会能让他们像现在这样震撼、惊讶和叹服! 武媚娘得意地看着下面使团目瞪口呆的表情,突然有一位使者出声,用着生硬的汉语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可否你允许我走近观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宴会、这样的建筑、这样的壁画、这样的音乐、这样的舞蹈……这是伟大的艺术!” 这使者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动作和语言都充满了激动。 武媚娘气定神闲地颔首道:“可。” 使者听后,立马行了一个在其国家面见君王的礼仪。这些使团在鸿胪寺跟着官员学了面见皇帝的礼仪。 武周允许使团可以用武周的礼仪面圣,也可以用其国家觐见君王的礼仪面圣。没有强求使团必须使用武周的礼仪。 使者行完礼,迫不及待地从位上走了出来,在翩翩起舞的乐人中间穿过,抚过乐人艳丽的披帛,摸着巨大的红漆柱子,仰起头看着绘着龙纹、莲纹、忍冬纹、藤蔓纹、绳结纹等等纹样的藻井,高大的墙上画着栩栩如生的壁画,价值万金的琉璃做成了窗户…… 他不知不觉走到最中央的巨木旁边,明堂上下贯通,这根巨木支撑了明堂的架构。 十多人合抱的巨木静默地矗立着,就像突起的高山,别说第一次见巨木的人震撼,就是不知见了多少次的大臣们,每次见到也是心中必生感叹。 这场宴会给使团留下了毕生难以磨灭的印象。有些使者甚至不愿意走了,至此在神都定居下来,再也没有回到故国。 在武徽音离开神都时,远在房州的李显一家接到一份秘密敕令,圣上令他们一家回神都。 李显这些年如惊弓之鸟,每次从神都传来消息对他而言,都几乎是一场濒临死亡的体验。 这次也是如此,仆人在外面催促,李显正将白绫往房梁上仍。他害怕神都会传来赐死他的旨意,就像曾经的二兄一样。 韦滢滢心中也十分恐惧,但忍着恐惧拉住李显劝解道:“早死晚死都是死,至少要死得明白。咱们一起去接旨。” 夫妻二人交握着双手,仿佛在努力地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二人出了门,几个孩子在外面等着他们。 韦滢滢松开李显的手,微微蹲下,一一抚过五个儿女的头发,看见儿女脸上的担忧之情,她面上露出笑容安抚道:“你们不要怕,圣人是你们的亲祖母,今天降旨,说不定是有什么好事呢?” 最年幼的李裹儿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韦滢滢,重重地点点头道:“一定是好事,说不定圣人和姨奶奶要给我们送东西呢。” 李裹儿口中的姨奶奶正是武婧儿,这也是李显一家在恐怖的心理压力之下能够坚持下来的原因之一。 李显和韦滢滢坚信,只要有武婧儿在,一定能拦住陛下杀子的心思。 李显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天空澄澈,就像一面湛蓝色的镜子,几朵白云缠绕其间,时不时掠过几只飞鸟。 远处群山连绵,身边萦绕着春暖花开的热闹气息,但他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这是从神都传来的圣旨啊!”一股恐惧在李显的心中横冲直撞,似乎要撕裂他的身体,向四周蔓延开来。 自从废帝为庐陵王的旨意后,他再也没有从神都收到其他的旨意,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是要自己的命吗? 李显不确定,韦滢滢也不确定。 但站在几个孩子面前,二人不得不强颜欢笑,假装是从神都传来的好消息。李显抱起小女儿李裹儿,眼睛中闪着水光。 这个孩子自从生下来就没享受过荣华富贵,只跟着自己夫妇二人受苦。韦滢滢则抱起素来体弱的永寿,年长的长宁、永泰和重润跟在二人身后。 “我们一家子一起过去。”韦滢滢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 武媚娘这次是秘密宣召李显一家回家,派了羽林军的一位心腹中郎将和一位内监,二人悄悄带着人离开神都,日夜兼程来到房州。 羽林中郎将和内监在客厅里喝茶。二人已经等了两盏茶的功夫,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赶忙起身,就看见庐陵王一家“慷慨赴义”似地进来。 内监眼疾手快地行礼道:“老奴拜见庐陵王、王妃,见过小主子们。”中郎将也跟在后面行礼。 见二人如此有礼,李显和韦滢滢对视一眼。好像真是好事情哎! “恭喜王爷王妃,圣上密旨请王爷王妃并诸位小主子回神都!”内监笑吟吟拿出一封手谕来。 李显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阿娘让我们一家回神都?” 内监和中郎将二人都点头,李显和韦滢滢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激动和欣喜。 “真的吗?”李显有些不可置信。 内监笑道:“千真万确。诸王公主子女都在宫中读书,楚王殿下提到了王爷的孩子,圣上心念王爷,就下了密旨请王爷一家回神都。” 136 武皇 李裹儿×李隆基 李显本来还有一丝忧疑,但听到是武婧儿求情,彻底抛开疑惑,激动地满眼含泪。他的命算是彻底保住了。 韦滢滢也明白,夫妻二人相对垂泪。李重润牵着最小的妹妹李裹儿,嘴角也忍不住翘起来。 李显被废时,李重润虽然年龄小,但已经记事了,那是他们一家金尊玉贵,呼奴唤婢,众人奉承。 但是,李重润低头看见一脸迷糊的李裹儿,一件宫女用的料子制成的新衣都让小妹欣喜若狂。 “大兄,我们要离开家吗?”李裹儿仰起头,头上的小揪揪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不是离开家,是我们要回家。”李重润纠正李裹儿道。 最大的长宁脸上露出兴奋的红晕:“我们要回家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众人的护送下踏上回神都的路,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就是一位少女唱跑了调。 李裹儿趴在车窗上,盯着外面护送的羽林军身上的甲胄。擦得亮晶晶的甲胄捕获了阳光,熠熠生辉。 李重润将手覆盖在李裹儿的眼睛上,道:“裹儿别看,太亮了刺眼睛会流泪的。” 李裹儿被李重润轻轻按在凳子上,李裹儿眨巴着眼睛,问道:“大兄,你有这样亮晶晶的衣服吗?” 李重润笑道:“那叫铠甲,是将军穿的。大兄不是将军,所以没有铠甲。” 李裹儿道:“那裹儿长大了要当将军,要穿亮晶晶的铠甲。” 二姐永泰反驳道:“女子不能当将军,裹儿穿不了铠甲。” “女子可以当将军,我们的姑奶奶平阳公主就是将军,她就能穿铠甲。还有如今的库狄都护,她会打突厥,也能穿铠甲。”大姐长宁忙道。 “那她是大将军吗?”李裹儿问道。 永泰:“都护不是将军,都护是管理一个地方的大官。” 永寿弱声弱气道:“她不是大将军了,还能穿铠甲?” 听着儿女的争论,李显和韦滢滢相视一笑。这些年来,虽然有诸般不如意,但是他们儿女友爱,夫妻和睦。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奔波,李显一家终于悄无声息地到了神都,悄无声息地住进了一座王府府邸。大臣们都不知道这个消息,直到在宫中求学的女史回到家中,说庐陵王几个儿女来皇宫上课了。 他们这才知道庐陵王李显一家被召回了。李显在回来的第一天就见到了母亲。 母亲还是原来的性子,只是比之前更具有威仪了。曾经是皇帝的李显向登基为帝的母亲跪下,口呼万岁。 武媚娘对李显的识相很满意,缓声问了他路上如何和孩子们如何,李显恭敬地一一答了。 一问一答。二人仿佛就像这世间最普通的母子一样。李显还在殿中见到了武婧儿,李显向武婧儿行礼,武婧儿颔首以对,寒暄了几句,武婧儿就有事离开了。 殿中只留下武媚娘和李显母子,一阵静默蔓延开来,李显突然感到一股冷意从地底顺着脚和小腿往上攀爬,身上的肌肉忍不住颤栗起来。 武媚娘出声道:“你回家之后把家中的几个孩子都送到宫中读书。你自己也要多读书。” 李显连忙道:“是,阿娘。我最近都在读《孝经》,每天都在读。” 提到《孝经》,武媚娘就想起另外一个儿子。不提也罢。 由于李贤的儿子已经长成,所以并未召到宫中读书,只圈禁在府中。 武媚娘撑着头,摆手道:“下去吧,多看些史书之类,免得将来被儿女嘲笑。” “是是是,阿娘说得对。”李显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然后退着出了宫殿。 待李显走远,武媚娘拍了下桌子,气道:“朕是老虎吗?他怎么如此胆小如鼠,一点先帝和朕的风范都没有?” 武婧儿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端着一盏茶放到武媚娘的桌子上,笑道:“你们岂是普通人?我们这些人都是芸芸众生罢了。喝点茶,别生气,气大伤肝。” 武媚娘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十分矛盾,一方面气子女不成才,另一方面又怕子女成才威胁自己的地位。 做她的子女太难了,尤其是儿子。 “陛下,明日要不要去学堂看看?”武婧儿建议道。 武媚娘揉揉额头,道:“行,但不要提前声张。” 李显回到家中,妻儿连忙走上来围住他,问道:“怎么样了?” 李显笑起来,一把将李裹儿抱起来,轻松笑道:“我和圣上相谈甚好。圣上说,明日让重润他们几个去皇宫学习。” 韦滢滢顿了一下:“都去啊。”话音中带着不舍和叹息。 “都去。”李显定定地看了韦滢滢一眼,韦滢滢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这件事毋容置疑。 只是猛然让朝夕相处的孩子们离开自己,韦滢滢有些不习惯,心中更是止不住地担忧。 李重润和长宁都说道:“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李裹儿更是拍着胸脯道:“我会照顾好三姐,谁要欺负三姐,我就打谁。” 李显道:“进宫可不能打架,不要惹圣上不快。” “哦”好主意被否定,李裹儿将头低下来,然后又抬起来问道:“学堂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小孩子?” 李重润笑道:“你自己就是小孩子,还说别人是小孩子。”李裹儿做了鬼脸,将头埋在李显的肩膀上。 次日,宫中派来马车接五位郎君小娘子进宫。五人穿着宫里昨日送来的衣裳,李裹儿时不时地摸着身上的衣服,滑溜溜的,又十分柔软,摸上去很舒服。 进了宫门,李重润自动担当起照顾妹妹的责任,又一次叮嘱妹妹们不要淘气,不要与别人打架,特别是李裹儿。 进宫之后,五人按照年龄和学习水平分了班级,长宁和李重润上了大班,永泰和永寿去了中班,唯有李裹儿去了小班。 在宫中负责教导这些孩子的则是王迦陵。她之前在神都开办义塾,后来因为年事渐高,不便奔波劳苦,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后,就渐渐隐退了。 这次武婧儿亲自求她出山,一方面是她从事教育多年,经验丰富;另一方面,这些孩子背后势力复杂,需要一个镇得住的人选,且这人也须得受武媚娘信任。 于是武婧儿的主意打到她的头上,请她出山。王迦陵沉思半响,答应了武婧儿的请求。同时提出要求,课程须得她同意,王孙若是犯错,不罚伴读,只罚当事人。 武婧儿当场就同意了,又道:“没有伴读。”找伴读纯属为这些孩子添加背后势力,武媚娘不允许,武婧儿也不想要。 就这样王迦陵成为这群孩子们的“校长”,结合之前的皇家教育,安排课程,择选老师,重编教材。 课程有外语、经史子集、算学、律法、骑射、书法以及政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音律、绘画等课程,但这些课程不做强求,仅仅作为陶冶情操之用。 李裹儿是第一天来,来得比较早,此时殿内还有没有任何人。她扫视了一圈,看上了第一排中央的位置,然后直接坐下,让宫女取出笔墨纸砚放在桌子上。 宫女欲言又止,但她们这些人都被告诫了不准插手王孙之间的事情。 时间一点点在李裹儿的张望中流逝,直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一个俊秀的小男孩背着书包跑进来,脚刚踏进去,突然一愣,走到李裹儿身边,努力装成威严的样子。 “你是哪个小宫女?这是我的座位,你不能坐这里。”这个小男孩正是李隆基。一觉醒来到教室,位置被人占了。 李裹儿曲肘紧紧趴在桌子上,抬头对这个不认识的男孩说道:“我不是小宫女。这是你的位置吗?你叫它,它能答应吗?” 李隆基张了张口,昨日他把桌案上的东西都带走了,这桌子之上自然没有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我一直就坐在这里,不信你去问他们。”李隆基指着陆续来上课的孩童说道。 小班只收五六岁的孩子,因此这个班的人数不多。李旦家只有李隆基在这个班,武承嗣家来的幼子武延秀,武三思家的是武崇烈,太平公主的女儿薛崇琰,还有其他几个武家孩子。 李裹儿喜欢这个位置,不想让出去,眼睛一转,道:“你认识他们,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一定会替你说话,我才不相信他们呢。” 李隆基见说不通李裹儿,伸手去推人,说道:“这是我的位置,你去找其他的位置,不要坐我的。” 李裹儿死死地扒着桌子不动,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我就坐这里,该你去找其他的位置。” 两人相持不让。武崇烈眼睛发亮,唯恐天下不乱道:“打起来了!打起来!” 在他说着期间,李裹儿和李隆基还真推攘出了火气,开始动起手来,你一巴掌,我一爪的,互相扭打着滚到地上,竟然都没哭。 薛崇琰正要上前去拉架,就被武崇烈拉住,道:“别去,李隆基手可狠了,小心他打你。” 来之前,老爹叮嘱他要照顾一下薛崇琰,说薛崇琰是公主婶婶的女儿,也是他妹妹。还有驸马叔叔送他不少玩具,让他照看薛崇琰。 武崇烈和围在旁边的武延秀没有动,其他武家的人也没动。武延秀突然道:“这个妹妹好可爱,我要帮这个妹妹。” 说完,人就上去,压在李隆基身上,叫道:“五郎快来帮我,按住阿瞒。” 李隆基大吃一惊,挣扎道:“放开我,咱们是认识的,你为什么要帮这个野丫头?” 武崇烈向来和武延秀同进退,闻言立马上前,两人分别按住李隆基的胳膊。武延秀此时对李裹儿笑了,道:“妹妹,我们按住他,你快打他。要不然老师来了,就打不成了。” “什么老师来了,就打不成了?”外面传来说话声,围观的学生纷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假装乖宝宝。 来人正是王迦陵。她看见相王家的三子被武家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按住,身上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忍不住头疼起来。 这些孩子哪个在家中都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各个脾气大,性子又独,其他武家孩子还好,就梁王、魏王、相王三家的孩子最调皮,三天就得打上一场。 得了,现在又要加上庐陵王家的闺女。王迦陵忍不住头疼起来。 “你们都住手!”她连忙出声喝止几个小孩,先后把李裹儿和李隆基拉起来。武崇烈和武延秀在认出王迦陵的声音那一刻就跑走了。 李裹儿头发都抓乱了,身上的衣服歪歪斜斜,而李隆基的脸上则出现了几条血道子。那是李裹儿抓的。 王迦陵扶额,叫宫女和寺人分别带两人下去,检查并处理伤口。然后,她将目光看向几个小崽子,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道:“来,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武崇烈、武延秀和薛崇琰在王迦陵的压力下,你一样我一语把事情说明白了。说罢,武延秀的眼睛往内室张望,问道:“夫人,夫人,那是谁家的小娘子啊?” 王迦陵没有回答,而是叫三人回到位上坐下,又命取来一张小桌案,想了想,询问武崇烈和武延秀道:“妹妹的位置放到你们前面好不好?” “好!”武崇烈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傻蛋才做第一排,干啥都被老师看得一清二楚,要不是因为爱做小动作被老师提到第一排,他才不愿意坐这里呢。 武崇烈身后的武延秀也答应了。王迦陵让宫女把这一列的桌子往后顺移了一个位置,然后将小桌案放到第一排,挨着李隆基的位置。 没过一会儿,李裹儿和李隆基都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了。李隆基脸上涂了药膏,李裹儿身上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红花药油的味道。 可见,两人打架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王迦陵说道:“裹儿,你为什么在阿瞒指出位置是他的后,还要坚持坐在哪里?” 李裹儿仰着头道:“我喜欢那个位置,而且那什么阿瞒也证明不了位置是他的。” 现在的皇家小孩真是了不得,说话口齿清晰,竟然还很有道理。 王迦陵板着脸道:“如果有争议,你们可以向其他人求证,也可以问老师。打架就是你们俩的不对了。” 李隆基道:“小丫头说不通理,我才不想和她打架呢。还有武崇烈和武延秀为虎作伥,老师一定要罚他们。” 王迦陵道:“你们几个都要罚。裹儿初来,不知者无罪,等下次犯了,两次一起罚。阿瞒今天回去写两张大字,崇烈和延秀每人写一张,明天交给我。” 李裹儿朝李隆基做了个鬼脸,李隆基则冷哼一声。王迦陵让李隆基回到位置上,然后介绍起李裹儿:“她叫裹儿,庐陵王的幼女。这是裹儿第一次来宫中,大家鼓掌欢迎。” 王迦陵率先鼓起掌来,李裹儿神气地挺了挺小胸脯,然后看向李隆基。李隆基只好鼓起掌,但有气无力,仿佛饿了三天似的。 王迦陵让李裹儿坐下,又让众人介绍了自己。这殿内孩子的父母不是王就是公主,当然王与王也有区别。相王是亲王爵位,庐陵王是郡王爵位。 “你阿耶没有我阿耶爵位高。”李隆基趁着上课的间隙瞪了一眼李裹儿。 李裹儿不服道:“我阿耶当过皇帝。” 李隆基同样道:“我阿耶也当过皇帝。”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好像发现对方是谁了,相互哼了一声,扭开头。 “妹妹,妹妹,裹儿妹妹……”武崇烈拍着桌子冲李裹儿的后背叫道。 李裹儿回头,眉毛微微一皱,道:“你有什么事情?不要拍桌子,拍桌子的声音影响我学习。” 武崇烈嘿嘿一笑道:“我阿耶是梁王,你和我们一起玩,我护着你,阿瞒他就不敢欺负你。” 李隆基听到后,冲武崇烈比了小拇指,道:“手下败将。” 李裹儿拒绝道:“我要好好学习,当大将军,没时间和你玩。”被拒绝的武崇烈又骚扰身后的武延秀道:“六郎,嘿嘿,裹儿妹妹不想和你一起玩。” “滚!”听得一清二楚的武延秀骂他。 除了李裹儿进学堂第一天和李隆基打了一场外,长宁重润四人均正常进学。 武媚娘在武婧儿的陪同下,先去大班和中班,一一问了这些人的学业。 “确实有几个可堪培养的人才。”武媚娘与武婧儿说道。 武婧儿笑着道:“玉不琢不成器。他们多学几年,成才的人会更多。” 武媚娘不置可否,这些在她看来只是中上之姿,远远达不到她的要求。但三姐姐有一点是对的,多读书确实能变得聪明。 小班在武媚娘看来就是可去可不去,一群五六岁的毛孩子吵吵闹闹,没什么可看的。只是来都来了,武媚娘和武婧儿顺路进了宫殿内。 就这一眼,武媚娘竟然发现了盲点,旦儿家的孩子脸上有几道抓出来的血痕,一个小娘子身上散发着红花药油的味道。这两人肯定打架了。 教突厥语的老师看见圣上来了,赶忙停下拜见,那些小郎君小娘子也像模像样地行礼。 “都起来吧。”武媚娘放缓了声音道:“今天学的是突厥语啊,你们都给我说说学了什么?” 李裹儿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用今天所学的突厥语和圣上打了一声招呼。没想到在自己的声音中还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仿佛是两人不约而同出声似的。 李裹儿鼓起脸颊,转头一看,又是那什么阿瞒。李隆基也哼了一声。看起来,两人十分不对付。 武媚娘见状,对两个小孩起了兴致,心中一转便知道这个小娘子的名字,裹儿。显儿的幼女,出生在流放房州的路上。 武媚娘问李裹儿:“除了这些,裹儿,你还会了什么?” 李裹儿听到祖母叫出自己的名字,眼睛一亮,开心道:“我会的可多了,我会种地、种花、摘果子、编花篮、烧火,还会变魔术。” 武媚娘听到李裹儿说这些,噗嗤笑出声,这小孩子连曲辕犁高都没有,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会种地。 李隆基见李裹儿逗得圣上发笑,忙道:“我也会很多东西,会写字、背《千字文》、背诗、唱歌、吹笛子、打鼓,还会……还会骑马射箭。” “骑马?”武媚娘见三头身的李隆基奇怪道。 李隆基迟疑了一下,最后说道:“是小马啦,果下马。” 李裹儿插嘴道:“我要是学了,我也会骑马。我将来要当大将军,肯定会骑马。” “那你现在不会骑马。”李隆基抓住李裹儿言语中的漏洞。 听着两个小儿吵吵闹闹的话语,武婧儿忍不住笑起来,和知道武媚娘前来赶来的王迦陵站到一处,以目示意:“现在的生活多姿多彩吧。” 王迦陵瞪了一眼武婧儿,以前李隆基和武崇烈也爱打架,但频率是三天一次,现在李裹儿和李隆基都看对方不顺眼。 武婧儿想了想,前世李裹儿与驸马武延秀在宅内抵抗了好久,最后不敌被李隆基派来的人所杀。这两人说不定前世是仇人呢。 两个小儿勉强引起了武媚娘的兴趣,她又问了其他人几句,才离开学堂。“小时了了,大必未佳”的例子多的是,而且这两个小孩不怕自己,也可能是因为无知者无畏。 考较完小辈的学业,武媚娘和武婧儿回到贞观殿,正好碰到房如雪过来回报事情。 房如雪早在去年就被任命为地官(户部)侍郎,但是由于江南的捍海塘到了紧要关头,她上书申请延期到任,先修筑好捍海塘,才来京就职。房如雪不仅是管理人员,还是技术人员。 接到房如雪的请求后,武媚娘特意让她把那段海塘修筑好之后再回京。房如雪刚回来没几天,就接手了地官侍郎的事务。 前日,武媚娘是让她整理一下历年财政税收,然后预测下未来几年的收支,以便做决策。 现在朝廷收入增多,但开支也大。各种水利工程的修建让钱如淌水似的花出了,就这样后面还跟着一大批水利工程排着队要修,还有部分军队要养。 房如雪将奏章上去之后,顿了顿,说起了一件与她职位不相干的事情来。 “圣上,微臣这几日子在神都发现洛水有淤塞之迹,河底淤积沉积,水位不断抬高,若有夏秋连日暴雨,恐怕有不虞之祸。” 武媚娘眉头微微一皱:“先帝在的时候,有一次洛水决堤,冲毁民宅无数。当日说是修好了,今日为何又淤积地这般快?” 房如雪道:“洛水从关陇地区蜿蜒而来,近年来关陇地区树木被砍,植被破坏,若遇暴雨,雨水夹杂泥土汇入洛水。在地势平缓的地区,这些泥沙就沉下来。河床不断抬高,水位上升,再遇到连日暴雨,数条支流涌入,恐怕会有水冲堤而出的危险。” 武媚娘问道:“你可有良策?” 房如雪说道:“微臣才疏学浅,不敢当良策二字。像洛水这般情况,要么清理淤泥、要么加筑堤坝,要么束水冲沙,要么兼而有之,具体要看实际情况。” 武媚娘道:“朕命你带领冬官部门以及将作监的人前去勘探,给出一个治理洛水的法子。” 房如雪垂首领命道:“是,圣上。” 房如雪走后,武媚娘对坐在下首处理奏章的武婧儿说道:“你说我是不是安排错了位置?让房如雪去治河也不错。” 武婧儿笑起来道:“你看看手中的奏章,要是她做的不合你意,就调去治河。若是合你意,留在神都,还是治河,就看你的需要了。” 武媚娘闻言,果然拿着奏章仔细看起来。:,m..,. 137 武皇 无序与有序 看完房如雪的奏章, 武媚娘沉默了,她的目光在武婧儿身上打转。 武婧儿不明所以,疑惑道:“如雪做事一向周全, 她的奏章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当年武婧儿之所以提拔房如雪,是因为房如雪把吩咐下去的事情办得又快又好。 武婧儿心中纳罕, 难道是如雪的能力退化了?也不对呀,她在担任市舶使和修筑海塘期间一直表现得很好。 武媚娘摇摇头, 叹道:“奏章写得……嗯, 详实, 就是文采有些直白。” 武婧儿闻言乐起来,笑她道:“你缺的是能臣干吏,又不是翰林学士。” “也是。”武媚娘拿起朱笔就着这本奏章批改起来。 她一边批改,一边又道:“我听过房谋杜断,世人皆言房公善谋, 房公两个儿子资质平平,但房公孙女却有房公的几分风采。” 武婧儿稍一思索, 就明白了房如雪的奏章中除了武媚娘吩咐的内容,应该还写了如何处理现有问题的办法。只有这样,房如雪才能让武媚娘称赞。 武媚娘写完让宫女拿给武婧儿看, 道:“你精于此道, 又懂民生, 也看一下。这事需要在这几年拿出一个章程。” 武婧儿接过来打开一看, 历年的收入映入眼帘。她一边看一边思索, 最后目光落到房如雪的结论上,赋役苦乐不均,建议加大对权势之户和商户的赋役,减轻百姓的负担。 “确实该如此。”武婧儿道。随着商业的发展, 一大批商人富裕起来,虽然依然纳税,但对于他们的财产来说,却是很少。 “隋炀帝曾经规定工商之类不得参与科举,唐周沿用至今。”武婧儿思考了一下,看向武媚娘道:“这个事情……” 武媚娘的手撑在桌案上,支着头,注视着武婧儿,慢悠悠道:“你的许多想法很……很超前,甚至有些天真。” 武婧儿听到,反而笑道:“有大臣想得远想得激进,有大臣偏向保守,这就需要陛下你掌控全局,指挥着这个国家用适宜的速度向前出发,不至于过快让一切失控,又不至于过慢让国家踌躇不前。”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武媚娘如是总结道。 武婧儿点点头,明白武媚娘已经把这个事情记到心里了,就没有再说什么。武婧儿前世的世界超过此时的武周太多,她知道许多相比于武周先进的规章制度,但有些却不适合现在的武周。 武婧儿经常有一种惶恐的感觉。武媚娘若看在她的面子上,实行了这些措施,会不会遭到众人反对,以至于动摇武周的根基。 但今天和武媚娘交谈后,武婧儿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并不是她所有的建议都会被武媚娘采取,武媚娘辅政几十年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由于两人朝夕相处,武媚娘身上的神秘感和威严对于武婧儿而言少了很多,她不知不觉将人拉到与自己相同的水平。该死,这个认知一定要改变。 想清楚后,武婧儿的精神为之一振。之前兴修水利、轻徭薄赋是历代试之而皆准的法子。 但是,比如放开对工商科考的限制,在世家势力犹存的今天,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会不会遭到强烈的反对?这需要一点点去试验,去撬动。历史总会向前发展的。 宫中的学堂中除了小班的教学比较轻松,大班和中班都十分紧张。五天学习下来,除了李裹儿,其他四个孩子全部都是一脸疲惫的样子,懒懒地靠在马车壁上,听着马车吱呀吱呀的声音回到庐陵王府。 李显和韦滢滢出不了府,就在大门内等待张望。自古以来,有晚辈出门等长辈,但无长辈在门口等晚辈的道理。 为此,一人假装在府内散步,就在大门口出徘徊不去,尴尬地说着话,假装看天看地看花草。 宫中把一人所有的孩子都带走了,别说韦滢滢不适应,就是李旦也不适应。 度日如年,五天终于过去了。一人听到外面的马车声,眼睛一亮,话也不说了,直勾勾盯着红漆大门。 大门缓缓开了,兄妹几个就像拉慢了动作一点点出现在两夫妻面前。 “咦,阿娘,阿耶。”年纪最小的李裹儿翻过门槛,像小炮仗似的冲到李显的怀中,身后跟着的兄姐也都加快了步伐。 “回来就好,学堂有没有人欺负你们?”韦滢滢一个个抚摸过孩子的头,问道。 四个大的面面相觑,然后将目光一直投向窝在李显怀中的李裹儿。学堂在宫中,皇家的孩子心智早熟,一般都不会明晃晃的打架,但小班的个别同学除外。 比如说李隆基、武崇烈以及新来的李裹儿。 李裹儿和李隆基就像前世冤家,一见面重则动手,轻则动嘴。 虽然女孩子发育比男孩子早,但李隆基这小孩力气大,竟然和大他几个月的堂姐李裹儿打得不相上下。好在有武延秀时不时帮忙,李裹儿非但没吃什么亏,有时还能稍胜一筹。 被姐妹推出来的李重润无奈地将幼妹的“丰功伟绩”报告给父母。 去学堂五天,李裹儿就和李隆基打了三架。 李显忍不住咂舌,一手抱人,一手点着她的额头道:“以后可不许和别人打架,男孩子力气大,打伤了你怎么办?” 李重润凉凉地加了一句:“她还会叫人呢,魏王家的武延秀现在可听裹儿的话啦。” 李裹儿闻言,拍拍胸脯道:“他说他以后是我的小弟了。” 韦滢滢伸手点了下李裹儿的额头,道:“他们……” 李显赶忙用眼色制止韦滢滢,不让她将大人的恩怨带到小孩子身上。 韦滢滢碰到李显的视线,将话语咽了下去,转头问李重润几人的学习情况。 长宁重重叹了一口气:“苦啊,真苦!我们也要和弟弟他们一样努力学习,都不能偷懒。一天下来,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永泰和永寿跟着点点头。李显抱着小女,带着一家人往屋里走,说:“前些日子我去见圣上,圣上嘱咐多读书,你们要谨记在心。” 韦滢滢道:“其他的王孙都在读书,你们可不要输给旁人。” 长宁笑道:“五天里圣上去了两趟学堂,每次裹儿都能把圣上逗笑。据说圣上很喜欢裹儿呢。” 永泰听到这里,有些愤愤道:“那个叫阿瞒的家伙老是抢裹儿的风头,怪讨人厌的。” 李重润纠正永泰道:“圣上考较裹儿和隆基,裹儿和隆基都回答得不错,并不是隆基在抢裹儿的风头。” 永泰“哦”了一声,她显然认为自家妹妹是天下第一可爱聪明的小孩子。 李裹儿握着拳头,道:“我要努力学习,争取每次考核都压阿瞒一头。”说完,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李显:“阿耶,我带回了功课,你能帮我先预习吗?” 李显笑起来道:“当然可以,不过裹儿要量力而行。” 相比于李裹儿被全家宠着,李隆基就有些不太妙。李成器将他的事迹说了之后,李旦苦口婆心地嘱咐李隆基要低调,与同学们以和为贵,不要逞强好胜。 李隆基嘴上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李旦无奈看着这个牛脾气的儿子,思考起这孩子究竟是像谁来。 李隆基的母亲是窦娘子,出自唐高祖的太穆皇后一系。在杨坚篡位后,太穆皇后曾愤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为舅家分忧。窦娘子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难道李隆基随了母亲那边的性格?李旦猜测道。 朝廷在武徽音贡上的三十万两白银入库后,重新调整了修建水利工程的步伐,也调整了方式。之前修建水利工程多是征发徭役,现在慢慢调整为出钱帛雇佣。 房如雪带领众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测绘和探查,选定了清淤和加筑堤坝共举的方案。这次的工程就采用雇佣的模式,国家出钱雇佣神都附近的青壮。 武媚娘想了想,房如雪既然有修筑海塘的经验,就让她继续治理洛水了。洛水的安全对神都极为重要,她可不想因为洛水毁堤造成神都巨大损失。 而且洛水对武周的建立有着重要的意义,武媚娘于洛水受“天授圣图”。 于是,房如雪地官侍郎的称号上加了个临时治河的差遣后,就被派出去治理洛水。 “这个傅游艺真是气煞我也,原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竟然有不臣之心!”武媚娘拿着告密傅游艺的奏表气道。 当年傅游艺带领众人劝进,为武周建立立下“汗马功劳”。一年之内从小小的县主簿升为宰相,恩宠至极,甚至被赐予武姓,但现在他竟然抱有不臣之心。 武婧儿心中疑惑,这傅游艺究竟抱有怎么样的不臣之心,于是从武媚娘手中接过奏表,定眼一看。 原来是傅游艺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登上了湛露殿,然后颇为得意地将事情说给了朋友。正是他这个朋友将这事告密给了武媚娘。 湛露殿是紫微宫的一处宫殿,皇帝有时候会在这个宫殿里接见百官。武媚娘常用的是贞观殿,但有时也会去湛露殿。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傅游艺亲自参与圣上利用舆论登基的筹划,得到信重,徒然高升,不免得意忘形起来,说不得将圣上的经历往自己身上套呢。 这也是武媚娘怀疑他心怀不轨的地方。另外,武媚娘还怕傅游艺将自己称帝的筹划说出去。 又气愤又忌惮又担忧之下,武媚娘自然对傅游艺起了杀心。 武婧儿将奏表放下,也说不出什么求情的话。这些突然高升的“武周功臣”很少有人能保持本心的。 大部分人都在高升之后,自恃功劳,收受贿赂、侵占民田……各种违法的事情犯了遍,尤其是来俊臣、周兴和索元礼这些酷吏。 武媚娘将此事交给了来俊臣处理。到了来俊臣的手里,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出来。巨大的变故让傅游艺清醒过来,悔恨不已,但已经晚了。 他知道来俊臣素来冷酷狠辣,不讲情面,自己又不得面见圣上辩解,于是在狱中绝望自杀。 傅游艺的死仿佛又重新揭开了血雨腥风的帷幕。来俊臣诬陷宰臣岑长倩、欧阳通、格辅元谋反,三人下狱。 岑长倩、欧阳通和格辅元下狱与立储有着极大的关系。武媚娘在武婧儿面前的想法是看下一代的表现,所以她才把李显一家召回来。 但她在大臣面前的表现则是倾向于武承嗣,这三人就是竭力反对立武承嗣为储君的人。 傅游艺的死是他自己招了圣上的忌讳,但岑长倩等人则是卷入了立储。 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直接关系到了以后的政治风向。若岑长倩三人被来俊臣杀了,说明圣上允可此事,则以后将会有更多的大臣卷入谋反的诬告中然后被杀,更多的人会把精力放在如何自保,而不是谋求国家发展上。 但若不杀岑长倩这三人,以后大臣都妄议储君,再发生一场政变,那武周将荡然无存。 武婧儿想了又想,辗转反侧。她既要武周长存,又要政局稳定谋发展。 还有,这些酷吏中,武婧儿认为来俊臣必须死,不然被他构陷灭家不知几何,武周的人才被杀也不知几何。 然而来俊臣就像武媚娘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有他在,群臣不敢有异议,莫敢有异动。 “陛下,你觉得现在的情形和未称帝之时,相比如何?”武婧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武媚娘拧着眉头看她道:“这几个大臣不知道好歹,枉顾圣恩,想要谋反,罪无可赦,你不必求情了。不杀他们,止不住那些狼子野心。” 武媚娘对于立储极为反感,尤其提到立两子的人。 武婧儿摇摇头道:“我不是为他们求情。武周初立,这三人就迫不及待议论立储事宜,动摇武周根基,确实罪无可赦。” 这三人难道不知道这些吗?身为皇帝,没有几个愿意在还是盛年的时候就议论立储。 而且武媚娘的立储一事颇为尴尬,立子则极大可能武周被倾覆,但立武承嗣不说武媚娘自己的想法,朝廷当中的阻力就十分大。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闭嘴,再等几年。 这些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员不知道这些吗?他们知道,但依然公开地反对立武承嗣为储君。 在武媚娘看来,这些人反对的不是武承嗣,而是她这位皇帝。这叫武媚娘怎么不生气? 武媚娘的神色稍解,道:“我也正因为如此。” 武婧儿看着武媚娘的眼睛,说道:“陛下,我忧者不在于这三人的性命,而在于其他。” 武媚娘和武婧儿隔着桌案对坐。武婧儿用手蘸着茶水在桌案写了一个“来”字,苦笑道:“即使是我也不敢在你的面前弹劾他。我不是什么圣人,我也怕年年阿夙有那么一日被诬陷谋反。” 武媚娘笑起来道:“你多虑了,我忌惮谁也不会忌惮你和年年。” 武婧儿看着武媚,认真地点头道:“我知道陛下不会这么做。但从这儿,也看从这人的不同来。若朝中人人自危,那谁还有精力去治理国家呢?” “这人残忍冷酷,以滥杀为乐,以构陷诬告为日常。长此以往,朝廷的重心将会不自觉地偏移,陛下的大志能否实现,很可能就要打个折扣了。” 武媚娘听了,沉默一会儿,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凝视着武婧儿,缓缓摇摇头道:“我需要他,武周需要他。你太天真了。” 武婧儿理解武媚娘的想法,但她依然顶着武媚娘的压力说道:“陛下,能不能把混乱无序的……震慑改为有序呢?” 武媚娘换了个只手,继续托着下巴,问道:“怎么该?”武媚娘显然对武婧儿的提议感兴趣了。 锦衣卫。 用明朝的锦衣卫制度替换无序滥杀的来俊臣等酷吏,这是武婧儿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实话实话,武媚娘得位不正,她时刻都要提防大臣勾连儿子推翻她的帝位。因此她选择告密和酷吏相结合的制度,震慑那些心怀前朝者。 告密暂且不提,但酷吏很多时候依赖酷吏本身的素质。东汉光武帝时期的强项令董宣也是一位酷吏,但他搏击豪强,而且品行廉洁。再看看来俊臣,不提也罢。 武婧儿将锦衣卫的制度合盘说出,又说起可行性来:“陛下称帝之前在宫外布了一些人手监督舆论。这些人再加上告密的人,想必建立起来不难。” 武媚娘沉思半响,说道:“收集军政百官情报,掌管巡查缉捕,直接对皇帝负责,这个锦衣卫制度有点意思。你容我想想。” 说完武媚娘又看了一眼武婧儿,嘴角弯起道:“没想到你也会这些,小瞧你了。” 武婧儿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制度是好还是不好,但最起码这是拿到证据再去逮人,而不是随意诬陷,一手遮天。” 武媚娘起身,拿来了一本奏章放到武婧儿的面前,道:“有人诬陷丘神勣和周兴谋反。” 武婧儿接过来,翻看一看,叹道:“别人我确定不了,但这两人就目前的局势而言,不可能谋反。” 天下皆恨这两人残忍,怎么还会有人跟从他们谋反呢? 随意一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就是有人这样做了,而且笃定只要是谋反的罪名,武媚娘很大概率会处理掉这两人。 武媚娘道:“是呀。”她感到一股被挟持的不满。 从来都是她以谋反的罪名杀别人,现在却是别人借着她的手去杀人。武媚娘能高兴就怪了。 但谋反的背后涉及颇深,其中就有立储,武媚娘不得不被人借刀杀人,证明她坚决反对归政给李唐。 武婧儿也是感慨万千,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武媚娘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在她们又不得不做一些事情维护武周的统治。 武媚娘心中很矛盾,政局稳定才能图谋发展,但若重心一直在稳定政局上,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图谋发展。但不稳定政局,就一切成空。 倘若她是男的,就像当年隋朝篡了北周的皇位,只要灭掉反对者,国家的重心很快就能进入建设当中,而不是千方百计地在维护统治上。 正因为她特殊的身份,才让这些大臣一次次地刺探自己的底牌,并且随时准备着颠覆武周。 晚上,武媚娘回到寝殿,她对武婧儿的提议十分感兴趣。一般来说,谁提议谁做事,但武媚娘首先就把武婧儿排除在做这件事之外。 于是武媚娘召来了施剑秋,这个在宫中做着锦衣卫类似事情的女官。 “朕欲在外面建立一支锦衣卫,收集军政百官情报,掌管巡查缉捕。你可有什么良策,有没有信心掌管这个部门?”武媚娘问道。 施剑秋并没立刻答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圣上,建立锦衣卫容易,但若将情报网渗透到百官家中,需要一定的时间去经营。陛下需要微臣,微臣愿意领命。” 武媚娘闻言,暗自点头,虽然锦衣卫的经营需要时间,但前期与告密酷吏相结合,依然能达到预期的结果。 “你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将宫中的事情交接一下,准备新的任命。”武媚娘如是吩咐道。施剑秋领命退下。 武媚娘在施剑秋走后,沉思掌管锦衣卫的人选。哦,这个不能叫锦衣卫,改名字。这锦衣卫掌管皇帝的仪仗,就改成銮仪卫。 既然是收集军政情报,肯定要从十六卫当中抽人。抽人还好说,但在掌控人选上武媚娘却犯了难。 身份最适合的武婧儿,心性不适合掌管这个。有经验的施剑秋,却身份不显,不能服众,只能暂时先从中级官员做起。 武承嗣武三思本一直在谋求立储,肯定不能掌管这个机密的情报兼带有司法功能的部门。 倾向李唐皇室的人选更不能选择,选了他们就是在床头放了一把刀。 武媚娘突然想到太平公主的驸马,武攸暨。其人谨慎老实,胞兄武攸宁手握重权,人也聪明。 先用武攸暨,用施剑秋制衡,等施剑秋服众后,再调开武攸暨。 武媚娘既然决定采纳武婧儿的建议,用銮仪卫代替酷吏震慑群臣掌控情报,但前期还需要酷吏做一下过渡。 武媚娘眼前浮现了最得力的四个酷吏周兴、来俊臣、丘神勣和索元礼。来俊臣性格狂妄,不能给予太大的权利,而且又被武婧儿所厌恶,首先排除。 她渐渐将目光放在了丘神勣身上,军人出身,銮仪卫又从各卫抽人组成,这人的身份倒是符合。 想毕,武媚娘开始拨弄风云。首选,被人诬陷谋反的周兴诬陷来俊臣谋反,来俊臣也被下狱。 现在朝中的局势几乎将大臣们整迷糊了。三位宰臣因谋反入狱,三位赫赫有名的酷吏也因谋反入狱。 138 武皇 女史考试×阿夙归来 经过近一年的培训, 宫中的女史终于熬到了结业考试,她们既紧张又兴奋,还有些担忧。 据说这次校书郎只择优录取几人, 但如果成绩合格亦可以授官。 武婧儿主持了这场结业考试,考试内容分为策论、帖经、词赋、算术。策论是武媚娘亲自出题,帖经是从历年明经考题库中摘选, 词赋是上官婉儿出题,算术是武婧儿出题。 除了上述科目外, 还有一场语言附加考试, 考试的语种有突厥语、吐蕃语、波斯语、以及粟特语。 太平公主亦在考场中考试。参加考试的女史大部分出自大家, 自幼熟读经书, 而且擅长持家理财。 太平公主神情严肃地坐在考场中,这一年她收获颇丰,慢慢开始对政治起了兴趣。拿到试卷后,她仔细查看, 策论一共有两道题。 第一道是关于如何处理边疆民族关系,第二道是如何增加国家财政收入。太平公主有上官婉儿这位接近中枢的好友,对于朝廷一直关注的问题都有所了解。 腹中有料, 下笔如有神。太平公主微微一思索,就开始提笔写起来。她的书法是父母亲自教的, 说不定还能凭借书法得到高分呢? 太平公主想得很好, 但不知道的是正因为有她参考, 武婧儿建议采用誊录和糊名的办法。 相比于太平公主下笔顺畅, 有些人则抓耳挠腮, 焦急地不断抚摸头发,却不知写什么好,只能将书上涉及到这些的词句包装一下写下来。 有些和太平公主一样有外援的女子, 也像太平公主低头一边思索一边写起来。 上午两场,下午两场,次日是语言附加考试。太平公主考完出来后,夕阳西下,柳丝累累串串,青翠欲滴,她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公主,圣上请你回公主府呢。”宫女笑吟吟对太平公主说道。 太平公主不可置信指着自己:“阿娘赶我走?” 宫女解释道:“不是哩,圣上和殿下说公主与评卷官不是亲人就是好友。为了公平起见,所以请你回府,待成绩出来后再请你过来呢。” 太平公主听完一顿,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道:“我又不和他们竞争女史的名额。嘿,算了,走了,我有好久没回公主府了。” 女史的功课十分繁重,太平公主母子都住在宫中,甚少回到公主府。但这期间,武攸暨不间断地进宫来探望她和几个孩子,对几个孩子视如己出。太平公主心有所动,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回到府中。 经过培训,不知道有几人能合格?武婧儿将卷子收起,装订起来,吩咐识字的女史将策论、帖经和词赋誊录下来,她则开始批改算术的卷子。 三门试卷誊录完毕后,由武婧儿、上官婉儿和李琦批改。改完,由三人共同推荐最好的十人请武媚娘查看,由她确定最终的名次。 三天后,这次女史选拔的结果出来了,一共有一百二十一参考,选拔校书郎四人,考试合格二十八人(含校书郎四人),以单科优异补录八人,其余诸人被赐金帛归家。 让武媚娘惊讶的是太平公主竟然考了第五名的好成绩,差点就选上了校书郎。 “阿娘选拔校书郎的标准更看重词赋。要看重策论,说不定我就能选上了。”太平公主对自己的成绩十分满意。 不提身份和血脉,她单凭自己的才能就能当官呢。“阿娘,你要给我个什么官当当?” 武媚娘沉思一下,武攸暨她要任用,不想让小夫妻分别,于是道:“朕瞧你算学好,暂去担任地官郎中。” “郎中啊?” 郎中是五品还是六品的小官来着,太平公主本想再讨要更大一点的官职。但她随后想到地官(户部)郎中掌握实权,就罢了心思,说道:“阿娘,我要是做得好,你可要举贤不避亲啊。” 武媚娘摆手道:“去吧。不要总想着得到什么,要想着你付出了什么。” 太平公主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低声念叨:“这话听着……哦,阿娘,我去上任啦。敕令呢?” 上官婉儿取出一封明黄色封皮的敕令递给太平公主,笑道:“恭喜公主通过考核。” “同喜同喜。”太平公主接过敕令,翻开就看,爱不释手。太平公主有敕令,其他人合格者也有敕令。 考中校书郎的人分别为韦桢、阴若薇、杨柔和颜玉容,只有杨柔待字闺中,其他三人均已嫁人。她们被安排在贞观殿的后殿紫玉轩跟着李琦学着草拟奏章。 至于剩余的三十一人,要么被安排到朝中从□□官做起,要么外放到地方。外放的地方一般都在江南、云中、泉州、流求等地方。太平公主能当五六品的郎中,全靠她是圣上的女儿。 三十一人有六人推辞做官,剩余二十五人皆领命就职。王青玉就是其中就职的一员,她被安排到扬州都督府做录事。 王青玉是太原王氏的旁支,嫁给了洛阳一个富庶的次等士族周氏。当年周氏为了迎娶太原王氏的女儿,几乎送去三分之一的家产当做聘礼,才将人娶了过来。 周氏家族比太原王氏要小很多,夫君一直在备考明经科,没想到的是夫君没有考上,她反而先当上了官员。 这次王青玉参加女史选拔也是阴差阳错,同族的姐妹们不愿意去,她得知后就毛遂自荐,通过族叔的关系进了宫,参加培训,进而考试合格,被授予官职。 相比于其他同伴的家庭拖后腿,周氏对于王青玉考中女官欢欣鼓舞。 当年力主娶王氏女的周家主,语重心长地对王青玉说道:“你去吧,等二郎考明经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考上了也不一定授官。你现在就当了录事,而且还和宫中贵人相交。你尽管大胆放心去吧,咱们周家都支持你。” 她的夫君虽然有些吃醋,但也鼓励她道:“咱们有女帝,自然也有女官。我和你一起去,不知道我这个水平给你当幕僚不知道合不合适。” 王青玉闻言心中感动,连连点头,带着周家众人的期待,与夫君一起到了扬州。 十多个女官加入了朝廷当中,若是往常自然引发不小的争议。但是现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大理寺的监狱里。 三位宰臣,三位酷吏,全部下狱,但却一直没有派人主持审理。众人皆惴惴不安,生怕有什么大事情将要发生。 当年酷吏屠杀李唐宗室和公卿大臣的场景历历在目。 大概过了十天左右,丘神勣的儿子告密,称他的父亲没有谋反,而是被人诬陷。武媚娘竟然接受了这样的解释,然后命令丘神勣审理岑长倩等三位宰臣以及周兴来俊臣这对酷吏的案子。 以前是来俊臣审理丘神勣谋反的案子,进了来俊臣的监牢,怎么会有囫囵出来的人?丘神勣自然受到了刑罚,但他没有承认谋反的罪名。 丘神勣出来之后,脱下囚服,换上官服,然后立马来到宫中谢恩。武媚娘宽慰他,她知道他心地赤诚,要他以后用心办事,用着他的地方多着呢。 丘神勣出宫之后,就开始审理岑长倩等人的案子,最后岑长倩三人被判流放流求。 至于来俊臣和周兴因贪赃枉法、收授贿赂、结交匪类,被流放岭南。因为周兴和来俊臣得罪的人太多,二人在去岭南的路上被仇家杀害身亡。 朝臣见到这样的处理方式,又看见酷吏之首的周兴和来俊臣被杀,欢欣鼓舞,大觉此时不同往常,心头的阴霾散去了大半,看天也蓝了,水也清了。 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与周兴来俊臣结交,构陷大臣,谋取储君之位。二人下狱的时候,武承嗣兄弟还曾向圣上为周兴来俊臣求情,但圣上不允。 武承嗣垂头丧气,但岑长倩等三人被贬流求让他稍感安慰。岑长倩就是激烈地反对他当太子的头号大敌。这老匹夫年事已高,说不定到不了流求就身亡了。 众人为周兴和来俊臣之死欢呼庆贺之际,武媚娘在陆军十六卫和水师四卫之外又新建一卫,名为銮仪卫,掌管帝王出行仪仗卤簿、出使、巡察京畿、军情以及缉捕。 新建立的銮仪卫任命驸马都尉武攸暨为銮仪卫大将军,丘神勣为銮仪卫将军,正五品宫正施剑秋为检校銮仪卫将军,两位将军分掌南北司。 武媚娘根据武婧儿提供的锦衣卫内容,亲自设计銮仪卫的制度。武攸暨名为统领,但下属两位将军均可以绕过他上书言事。丘神勣负责北司,侧重于刑狱;施剑秋掌管南司,侧重于情报。 銮仪卫的人员除了从金吾卫和羽林军中抽调,又广选有特殊才艺的良家子。除了这些人外,武媚娘还将在京寓居的蕃人首领任命为銮仪卫的官职,以示荣宠和安抚。 两个月后,身着銮仪卫服饰的兵士开始在神都中巡察治安,缉捕盗贼,还抓获了几个打架斗殴的权贵子弟。 似乎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只是在明堂举办的一场宴会中。正当大家意兴正酣之际,武媚娘突然把施剑秋叫上来,对着众臣说道:“检校銮仪卫将军施剑秋给我献上一副画,众卿也请观摩一下,评价这幅画如何?” 说着,施剑秋带着两位銮仪卫校尉展开了一副长图,上面绘着宴饮待客图。主人当中坐,客人分列两边,有的饮酒,有的说笑,有的翩然起舞,里面又有诸多侍女歌姬,人物面貌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这幅画看起来热闹又喜庆,但看到的人却双腿发软,汗如雨下。那画中的人分明是自己的同僚以及自己。 昨天休沐,大臣李昭德过寿,朝中同僚前去拜寿。这画中的场景分明和当时祝寿的场景一模一样。 有位大臣甚至还发觉,这图画竟然将自己和同僚说话的嘴型记录下来了,而且同僚的神色和记忆中分毫不差。 “众位爱卿,这幅画画得如何?”武媚娘笑吟吟地问道,轻缓的话语此时对于大臣而言就像恶魔的低语。 圣上还是圣上,丝毫没有改变。天怒人怨的酷吏去了,但又有新的组织接替他们,继续监督他们这些大臣。 “好好好……”汗如浆下的大臣们纷纷道,更遑论祝寿的主人李昭德。 李昭德初看到这幅画时,先是惊讶,随后从脚底涌起来一股寒气。寒气迅速蔓延开来,李昭德只觉得四肢又凉又麻。明堂中金碧辉煌的壁画仿佛纷纷扭曲起来化作妖魔,缠上他的心脏。圣上难道发现了什么吗? 武媚娘见到大臣这幅样子,才在心中冷哼一声,打量他不知道李昭德纠集一批人,谋划要请立太子。当然不是请立武承嗣为太子,而是请立李显和李旦二人其一为太子。 这次只是告诫,若这人再起这样的心思,那就等着和岑长倩一样被流放。 武媚娘对于此次的震慑十分满意,也对銮仪卫的办事能力大为赞赏,去掉了施剑秋头衔上的检校二字,正式成为銮仪卫将军。 经此一事后,朝廷上顿时安静了许多,武媚娘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春日渐渐过去,各种花儿仿佛鼓足了力,在最后的春光中争先恐后地爆发出各种颜色来,花枝浓艳,叶片滴翠,玲珑满目,美不胜收。 武婧儿从垂柳下穿行,嫩绿柔软的柳枝纷纷扫过她的发髻。虽然上了年纪,但武婧儿走起路来仍然风风火火。 “阿夙在哪个院子?”武婧儿一边走一边问道。 云川跟上武婧儿的步伐,扶着她道:“慢点,慢点,小娘子在主院等着殿下呢。” 武婧儿这一两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宫廷,最近局势渐渐进入正轨,她正准备以后搬回家中居住,就听到云川派小宫女传话,说是她的孙女阿夙回来了,于是匆匆从皇宫回到王府。 对,就是王府,永丰公主府改称了楚王府。 穿过花园,武婧儿来到主院,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正盯着一朵蔷薇花看,鹅黄色的蔷薇花上面还趴着一只白色的蝴蝶。 听到脚步声,少女转过头,露出一张稚嫩但昳丽的鹅蛋脸,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少女约莫到武婧儿的鼻子那么高。她看见两人,脸上先是露出迟疑之色,随后绽开了一抹纯澈的笑容,抛开蔷薇花,雀跃着跑过来,在二人面前行礼道:“孙女阿夙拜见祖母,拜见叔爷爷。” “快起来,快起来!”武婧儿连忙把小娘子扶起,激动地攥着她的手往屋内走。 她一面走一面问:“你是跟着谁回来了的?你阿耶阿娘回来了吗?” 阿夙摇摇头,道:“我自己和朝贺队伍一起过来的。阿耶和阿娘说他们官命在身,不能过来尽孝,让我来替他们尽孝。” “好好好。”武婧儿嘴上说着好,又为她小小年纪从吐蕃而来忍不住担忧起来,于是问道:“路上一切都好?有没有遇到风雨?有没有遇到盗匪?” 阿夙一一回答了,最后道:“我们走的是新修的路,每隔三十里就有一个驿站,路上商旅络绎不绝,十分安全。我阿耶又给我派了三个部曲,个个都是高手。” 武婧儿听完,这才放心下来,看着和儿子七八分像的阿夙,突然想起另外一个空巢老人——好友王迦陵。 今日恰好是小孩休沐回家的日子,王迦陵也回到了国公府。 “快去叫邢国夫人来,就说阿夙回来了。”武婧儿赶忙吩咐一侧的侍女。 “邢国夫人是外祖母吗?”阿夙问道。 武婧儿提到王迦陵,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点头道:“对,邢国夫人是你的外祖母,她最疼爱你,要是知道你回来,一定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 阿夙闻言笑起来,扶着武婧儿坐下,站在她旁边说道:“我听阿娘说,你和外祖母的关系十分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武婧儿闻言大笑起来。祖孙又说起话来,阿夙还时不时问上云川几句话。 王迦陵听闻外孙女过来了,匆匆套上马车从家中赶来,见到阿夙甚至激动地语无伦次,惹得武婧儿一通笑。 一家人吃完饭,武婧儿又安排阿夙在王府的院子休息。在她为王迦陵安排院子时,王迦陵问道:“阿夙是不是也要去宫中的学堂?” 武婧儿点头道:“要去的。我等下让人去宫中递信,明日带着阿夙去拜见圣上。” 王迦陵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住公主府了,左右我每日在宫中和阿夙朝夕相见。阿夙去学堂也好,里面都是武家的子嗣,对将来有好处……” 说到最后,王迦陵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武婧儿,又说道:“除了月莲,我只有这么个血脉传承,你对阿夙可要上心。” 武婧儿笑起来道:“你放心就好了,未来说不准,但我总会替他们三人打算。”王迦陵闻言,这才点点头。 阿夙午觉醒来,先去校场跑了一会马,练了刀法,沐浴一番才去见祖母和外祖母。 “祖母,我回来了。”阿夙一进门就看见祖母和外祖母正在喝茶,突然感到口渴了,于是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祖母,咱家的校场怎么长那么多草啊?看起来就是个草场,而不是校场。” 王迦陵闻言大笑起来,指着武婧儿说道:“是你祖母不爱运动,所以才把校场荒废了。” 武婧儿笑着反驳道:“胡说。我现在每天都要打拳呢。”说完,她转头对阿夙道:“家中无人用校场,以至于荒废下来,我这就叫人把校场清理出来。” 王迦陵道:“你常年不用校场,里面的兵器和器具说不定都腐朽不能用了,我回家把家中的器具兵器搬来一套。不独阿夙要用到校场,跟阿夙一起来的部曲也要时常训练。” 武婧儿没有推辞:“那就劳烦你了。” 见两位亲人说定校场的事情,阿夙露出开心的笑容。 武婧儿又突然对阿夙说道:“明日,你和我一起进宫面见圣上。面见完圣上,你就要在宫中读书。” 提到读书,阿夙的笑容凝固了,蔫蔫地应了一句:“好。”但她一想到进宫就能见到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帝,脸上露出惊喜和好奇的表情。 “祖母,外祖母,圣上长什么样子?” “等明天你去了皇宫,就知道了。”武婧儿笑道。 次日一早,兴奋的阿夙正要被武婧儿带着坐上马车,她连忙拒绝。阿夙要骑上心爱的白马,然后好好观看这神都的繁华。 吐谷浑和吐蕃地广人稀,行走许久,有时还看不到人烟。但神都与两地不同,极为繁华,路上车如流水,行人如云。 “行吧,路上车多,不要乱跑,跟在马车旁边。”武婧儿叮嘱道。 阿夙应下来,她身着红衣,骑着雪白的马匹,头戴珍珠黄金花冠,胸前挂着璎珞权,坠着一块硕大的蓝宝石。 阿夙骑着马像模像样地护送武婧儿入宫,马车的速度慢,身边超过一匹又一匹的马儿,隐隐有丝竹之音从两侧的坊市传来。 阿夙的嗅觉十分敏锐,她闻到似乎是羊肉馅饼的味道,浓郁的香味让她竟然觉得有些饿了。可是出发之前,明明是吃饱的呀! 也有可能是粥不顶饱,生活饮食习惯逐渐趋于吐蕃人的阿夙如是想道。 阿夙一抬头就看到高耸入云的明堂,昨天忘却的想法今日又涌上心头。她驭马靠近马车窗口,问道:“祖母,我能进明堂里面吗?” 武婧儿听到声音掀起车帘,笑道:“可以,只要不是大朝会,你和守卫的人报备一声就能进去。” “好的。”阿夙开心地笑起来:“这里的一切都让我看得眼花缭乱。” 武婧儿笑道:“慢慢来。好好看路,咱们要去皇宫了。” 今日不是大朝会,而且昨天宫里传来信,让武婧儿把孙女带进宫。 祖孙二人进入贞观殿,武婧儿和阿夙行礼。武媚娘把人叫到身前,仔细端详,问道:“几岁了?读过什么书?会些什么?” 阿夙一点都不怕武媚娘,脸上带着笑,口齿清晰道:“启禀圣上,我今年十二岁,跟着师父读了《孙子兵法》《卫公兵法》《尉缭》《论语》,我会骑马射箭打猎。去岁我猎了一头黑熊。” 武媚娘惊讶了下,然后笑起来:“我是第一次听人说读《孙子兵法》这些兵书的,以后我武家又要出一位大将军了。还能猎黑熊,不错不错。” 武媚娘打量着阿夙,小姑娘脊背挺直,精神勃发,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转头对武婧儿说道:“阿夙就留在宫中,我好久没见过这么齐整聪明的孩子了。” 武婧儿笑道:“她就在宫中读书,肯定要就在宫中。” 武媚娘笑道:“是了。” 武媚娘事情忙,又说了几句,武婧儿托宫女将阿夙带到学堂,临走之前叮嘱道:“不要淘气,要和兄弟姐妹好好相处,有什么事儿找我或者找你外祖母。” “我知道啦。”阿夙欢快跟着宫女去学堂。宫中比王府更加富丽堂皇,是阿夙生平之未见。 上午大班还未上课,这些王孙就看见老师领着一位仙姿佚貌仿佛会发光的少女进来,殿内的声音瞬间反常地停下来。 小班李裹儿和李隆基打架简直成了日常,又有武崇烈武延秀两人煽风点火,热闹无比。 但大班就不同了,这些孩子最小的都是十岁,已经知道事情了,对于小班弟妹的菜鸡互啄嗤之以鼻。他们之间的争斗更多的是言语上的挤兑。 不过很多时候是挤兑不起来。由于武延秀和李裹儿关系好,李重润和武延秀的兄长武延基堂兄武崇训关系不错。李成器性格恬淡,不爱惹是生非。薛崇胤不爱说话,又有武家诸兄弟暗地里护着。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众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139 武皇 阿夙 阿夙在讲台上一站,一点也羞怯,大大方方说道:“大家好,我叫阿夙,阿耶是南平郡王,会骑马射箭打猎,以后大家想要去打猎可以叫上我啊。” 阿夙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面的同学,又说道:“我在吐蕃长大,有很多生活习惯和神都不一样。大家如果有不习惯的,可以和我说哦。” 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知道台上这位小娘子是楚王殿下唯一的孙女,南平郡王的独女,用力地鼓起掌来:“欢迎阿夙小娘子来我们班。” 老师将阿夙安排坐在长宁郡主旁边,阿夙笑着和长宁打了招呼道:“妹妹好,妹妹叫什么名字?” 长宁郡主顿了一下,微微仰头看了眼阿夙,道:“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姐姐。” 阿夙连忙道歉道:“对不住了,姐姐好。姐姐是谁家的啊?” 长宁郡主回道:“我阿耶是庐陵王,我封号长宁,阿耶阿娘也叫我长宁,你叫我长宁就好。” “长宁姐姐好。” 长宁郡主对于这个活泼开朗的妹妹印象不错,小声给她介绍起同学来。阿夙点点头,知道了大班里比她大的只有三人,长宁、李成器和武延基,其他人都是她的弟弟和妹妹。 大班课程十分紧张,初来乍到的阿夙除了骑射课和语言课,其他的课程都有些跟不上。 “你骑射真是厉害呀,果真没有骗我们。”长宁看着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的阿夙感慨道。 暮春的下午,太阳暖而不炽,开阔的校场北侧陈列兵着器架以及锻炼身体的器具,最外侧种了一圈柳树、松树。 长宁就是站在柳树下遮阴,阿夙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温盐水小口地喝着,喝了几口,关心道:“你身子还行吗?” 长宁身子不适,没有上骑射课,阿夙比赛完就跑过来询问长宁的身体状况。 “还行。”长宁脸上温和地笑道:“就是有些不方面。”阿夙了然地点点头,又道:“晚上回去我送你些东西,保准你明天上午就能骑马。”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武崇训大声叫道:“阿夙快来!要开始了!” “我先过去啦。”阿夙听完忙道,然后飞身一跃跨上白马,还不忘回头和长宁挥手告别。 “看着路,看着路。”长宁大声提醒她。 阿夙骑马来到李成器身边,与其他几人齐平,只听骑射老师说道:“咱们今天练习的是马上射箭。武舒,你先来。”武媚娘赐武姓后,秦舒也改成了武舒。 “是。”阿夙的骑射是在军营中练就的,两三岁就开始上马,骨头长硬之后就开始学习弓箭和枪法刀法。 白马荡起一阵扬尘,身着红色骑装的阿夙如果一只飞鸟掠过大地,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 “十箭皆中红心,上上。”骑射老师通告道:“下一位武崇训。” 武崇训垮着脸,哀嚎道:“我做不到啊,能中两箭就是上天开眼。”说完,他幽怨地看了眼阿夙,小声嘀咕道:“这简直不是人,让我们怎么活呀。” “快点!”武延基催促他道。 武崇训以比阿夙慢十部的速度从靶子面前路过,只中了一箭。一朵厚厚的云彩飘过来,遮住了太阳。 “果然上天没开眼啊。”武崇训嘟囔道。 “武崇训,下,中一箭。”骑射老师叫道:“下一位武成器。” 阿夙笑着对身边这位温雅俊秀的少年,鼓励道:“成器哥哥,加油!” 李成器微微点头道:“多谢。”然后骑马而去,成绩是中靶七箭。 李成器之后是李重润,他冲阿夙点点头,道:“阿夙姐姐,我去了。” “嗯,小心些。”阿夙叮嘱道。 下午的骑射结束后,阿夙毫无意外地碾压一众子弟,成绩是一骑绝尘,笑傲江湖,就连骑射老师也称赞她有天赋,说不定是当将军的好苗子。 考虑到大家都累了,骑射课之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吃饭时间。其他人都被寺人宫女扶着去休息,阿夙依然没走,而是校场之上练枪法。 李重润回头看了眼,对身侧的武延基说道:“我骑射不好,想要再练会儿,你先过去吧。” “行吧。”武延基捶着胳膊道:“不理解你们这些人。”李重润笑笑,折返回到校场上。 阿夙练得很投入,直到练完一套枪法,听到鼓掌的声音,才发现是李重润一直在旁边看着。 阿夙停下来,因为上的骑射课,她没有戴累赘的发冠,而是将头发简单的束起来,额头勒着淡紫色抹额,脸上肌肤莹润清透,一双眼睛星灿月朗。 “你怎么没有去休息?”阿夙问道。 李重润的耳尖闪过一抹红晕,道:“我骑射不好,想要多练习一下,打扰到你了?” 阿夙连忙道:“没有。”说完,她想了想道:“我看你拉弓的时候,手臂稍微有些发颤。如果用轻一些的弓,你的成绩可能会更好。” 李重润笑道:“是我勉强了。” 阿夙笑道:“慢慢来,你比其他人用的弓要硬。外祖母说,我力气像外祖父。我外祖父你知道是谁吗?”提到外祖父,阿夙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 李重润笑道:“邢国公苏公,灭西突厥、平葱岭、夷百济,前后灭三国,威名赫赫,诸夷酋长莫不畏惧叹服。” 阿夙点头道:“嗯,我外祖父十几岁就开始打仗,除了用兵如神,而且力气也大,远超一般人。我阿耶的力气就比不上外祖父。” 李重润道:“昔年征高丽历经数十载,而吐蕃风俗与中原相异,又地处高原,多风雪,没想到南平郡王竟然能够一举拿下,真乃是当世名将。” 阿夙笑起来:“不是哩,这是朝廷上下共同的努力。圣上委任放权,将士一心,又有吐谷浑相助,我方天时地利人和,自然能将吐蕃一举拿下。哎呀,不和你说了,耽误你训练了。” 李重润苦笑:“我不知道该怎么训练。阿夙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当然可以。”阿夙看到有人努力上进,自然一口应下,将武器放到架子上,随手提了个石锁,掂了重量,递给李重润:“按照老师说的,逐渐延长时间,就能增加臂力。” “嗯,我会努力的。”李重润接过石锁练起来。 吃完饭,天色依然明亮,众人又要开始上课。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哀鸿遍野。 武崇训大咧咧地往后一靠,躺在武延基的桌子上,道:“唉,我只要会说大唐官话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学习突厥语和吐蕃语啊?” 骑射课和语言课都是阿夙最爱的课,也是她最擅长的课。 听到武崇训的哀嚎,阿夙转头解释道:“突厥诸部和吐蕃都是武周的一部分,各部落酋长都是武周的臣子。咱们这些人将来要和他们打交道,自然要学他们的语言。” “唉……”武崇训长吁短叹:“我阿耶也许学了突厥语。” “哈哈哈”武延基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大笑起来:“那个,叔父只会几句简单的寒暄话。据说这也是学了好久才学会的。” 武崇训伸手要去打武延基,但因躺在后桌子上,由于身体的限制没有打到,笑骂道:“别浑说,阿耶会说好多句呢。你别说,阿耶和那些什么可汗说上一两句,他们这些人可高兴啦。” 语言有时候代表着文化上的认同。当年魏晋时期衣冠南渡,王导为了争取南方吴姓的支持,还故意口作南音,吴姓士族也由此转变了对南渡侨姓诸人的态度。 武媚娘也会一点突厥语,最近学了几句吐蕃文。 武周作为疆域广阔的统一多民族国家,她对各民族持的文化有兼容并蓄的态度。 当然武媚娘也从王莽的新朝失败中得到了经验和教训。当年王莽“奉天法古”,一心求古,乱改名字,而且以天朝上国自居,认为边疆夷族酋长不能称王,故降为侯,又将王玺改为印章。 他还将“匈奴单于”改为“降奴单于”,“高句丽”改为“下句丽”。诸如此类的政策激化了民族矛盾,引发了战火。 武周建立后,武媚娘对诸部落加以抚恤,维护边疆的和平稳定,然后集中精力搞发展。仗是不好打的,每打一次仗,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但武周也不怕打仗。 贞观殿。 “你觉得如意如何?”武媚娘突然问武婧儿。 “什么如意?给谁改名吗?可以啊,如意,事事如意,听着就吉利。”武婧儿闻言说道。 武媚娘颔首,下定决心:“那我们就改元如意。” “什么?改元如意?”武婧儿惊呼道。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咋咋呼呼?”武媚娘瞥了一眼武婧儿。 改元啊,武婧儿想起了历史上的武则天是改年号频率最高的帝王之一,一年据说最多会有三个年号。 想起这个,武婧儿就替后世之人感到头疼,尤其是武周历史研究者。 “陛下,”武婧笑道:“武周能不能不改年号啊?” 武媚娘好整以暇道:“你难道觉得如意比不上天授?把如意换掉也行,朕还有几个备用。” 武婧儿想了想,道:“太宗有贞观之治,高宗有永徽之治。武周治下海清河宴,百姓衣食丰足。比贞观永徽时,现在的疆域更加广袤,国力更加强盛,百姓更加富足,后世汗青之上必为治世。” 说到这里,武婧儿抬头看着武媚娘,笑道:“先帝的永徽之治,不明所以的人只知道先帝治下只有永徽那几年是治世呢。但实际上先帝在位的那些年,百姓的日子是一天胜似一天。显庆不是治世吗?龙朔、麟德、乾封、总章不是治世吗?” 武媚娘听完,明白武婧儿的意思,沉思半响,觉得武婧儿说得十分有道理。 天授之治? “罢了,以后就用天授了。”武媚娘发现自己拒绝不了这个词语。 武婧儿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道:“陛下励精图治,心存百姓,文成武将济济于朝堂。我相信在陛下治下会出现一个前无古人后来来者的天授盛世。” 武媚娘闻言笑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量,道:“太过了,若能得后世一个治世的评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七月,神都迎来了一场大雨。 天气晦暗,明明昨天这个时候阳光明媚,但此时却如夜晚一样黑暗。狂风呼啸地吹着,仿佛在无情地驱赶这世间的一切,茂盛如华盖的树木被吹成了一团,在风雨中飘摇。 大雨哗啦啦地下,从昨天一直持续到今天上午,天空仿佛破了洞,水从天上倾盆而下,夹杂着霹雳闪电。 今天本是学堂放假的日子,但因为暴风雨,一群小孩子都被耽搁在宫中,留在宫殿内。 阿夙来得晚,被安排到配殿住下,主殿住着长宁和裹儿。屋内昏暗如夜,宫女早已点起了蜡烛。掩起的门窗依然挡不住外面的风雨声。 呆在偏殿百无聊赖,阿夙想要去主殿找长宁姐妹玩耍。她正要出门,宫女就劝她道:“外面风大,伞撑不开,小娘子,等雨小了再去吧。” 阿夙道:“配殿和主殿有游廊相连,不碍事,你把门开了,殿内闷得慌。” 宫女只好照办,但殿门一开,风卷着碎雨就往脸上扑来。阿夙的裙子就出现了许多水迹,赶忙后退了一步。 阿夙尴尬摸着鼻子,迎上宫女一言难尽的目光。 但她的牛脾气就是犯了,就决定要出去,宫女无奈,只好给她披上蓑衣,带上斗笠。 装备一新的阿夙顶着风雨,顺着游廊往主殿跑。游廊两侧无门窗,地板被飘进来的雨大湿了,从青灰色变成了黑色。 院中汇集起来的水流,飘着碎枝落叶残花,争先恐后地往外面淌去,最终在门口汇成了一片汪洋。 宫殿大门口,几个被大雨浇透的宫女和寺人正挽起袖子,伸手在下水道口捞枝叶,免得堵塞。 阿夙的余光隔着雨幕瞧见,由于暴雨冲刷,这几人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早在窗口看见有人过来的宫女在敲门声响起后,打开房门,迎上阿夙,惊道:“小娘子怎么来了?” 说着宫女一边帮阿夙脱蓑衣,一边让人送上热茶。长宁听到声音,从西暖阁出来,看到阿夙惊喜道:“阿夙,外面这么大雨,你怎么来了?我们都不敢出去。” 阿夙捧着茶道:“屋里呆着闷,我过来找你玩。” “快请进来。” 长宁邀请阿夙进来西暖阁,阿夙进去一看,发现庐陵王家的儿女们都在。 李重润见到阿夙,连忙站起来道:“阿夙姐姐,外面风雨这么大,你怎么过来了?” 阿夙笑道:“我离得近就两步路。倒是住在另外一座宫殿的你怎么过来了?” 李重润笑道:“今儿早上有一会儿雨下得小了些,我就是那时过来的。” 阿夙点点头,看见西暖阁的榻上摆着坚果、鲜果、糕点、饮子以及尚未收起的纸牌,眼睛一亮道:“你们在玩纸牌呀?” 李裹儿点点头,邀请道:“阿夙姐姐,你要一起来吗?” 李重润招呼道:“阿夙姐姐,你坐我这儿,我去给裹儿看牌。” 李裹儿拒绝道:“我才不要阿兄看牌,阿兄运气太差,抽的牌都是烂牌。” 被揭老底的李重润尴尬地敲了下李裹儿的头,道:“你厉害总行了吧。” 虽然年纪最小,但赢了几盘的李裹儿挺了挺胸脯,道:“我当然是最厉害。” 永泰笑道:“阿兄你过来坐我身边,我不相信运气之说。”几人坐定,李重润和长宁都没下场,分别坐在永泰和永寿后面。 永泰的位置和阿夙挨着,所以李重润离阿夙也不远。 一道霹雳闪过,几人的心都狠狠跳了一下。长宁道:“这见鬼的天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永泰道:“这么大的雨估计人都呆在屋里呢。” 洛水河边,一群人正在冒雨前行。 房如雪去年主持疏浚洛水,加高堤坝。没想到刚修好没多久,就遇到一场特大暴雨。 雨珠像石子一样砸在脸上,又崩溅开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狂风吹得人站不稳,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沉甸甸地黏在身上。 雨水顺着脖子往身上灌,房如雪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挽着裤腿,小腿上都是泥巴点子。 “怎么样了?”房如雪冲前面的人吼道。风雨太大,听不清声音,只好靠吼。 大雨连日下,房如雪担忧洛水,于是就带人冒雨前来查看。 “还没到预警位!还没有预警位!”前面的人同样吼道。 房如雪这才稍稍放心,继续往前走,来到洛水边。往日清澈的洛水变得十分浑浊,土黄色的河水上面飘着树枝,滚滚而去。 洛水上涨了不少,但离预警线还有一段距离。房如雪这才将心放下。祈祷这次的雨一定要早些停。 风渐渐停了,但雨依然下,从倾盆直泻变成了急促绵密的细雨。从白天一直下到晚上,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停了下来,房如雪和官员们也一直守着洛水。 万幸,洛水的堤坝坚持住了,河水没有溢出来。 都水监庆幸不已,若去年没有修筑堤坝疏浚河道,这场暴雨就能将洛水冲出河道,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家庭要毁于水灾。 天气放晴之后,洛水也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水位。房如雪因为治水有功,与同僚们一起受到武媚娘的嘉奖。 进入秋天之后,天气渐渐变得凉爽起来。 两点一线生活让阿夙感到闷。于是,她在结束五天的课业后,一脚踩在椅子上,对着同学们说道:“明天去神都郊外跑马打猎,有没有人要去的?” 武崇训首先说道:“有彩头吗?有彩头才去。” 阿夙瞥了他一眼道:“彩头,彩头就知道彩头。我先踩你的狗头!去不去?爽快点。” 武崇训讨好道:“去,怎么不去?楚王世孙邀请,我怎么敢不去?”上个月,武婧儿上了折子,请求将阿夙立世孙,圣上已经答应。 “滚!”阿夙喝了一声,然后看向其他人道:“还有人要去的吗?” 李重润蠢蠢欲动,但心知圣上一直对他们一家看守地很严,叹了口气道:“阿夙姐姐,我想去,只是担忧外面不安全。” 阿夙点点头,看向李成器道:“成器哥哥,你也要去吗?” 李成器摊手,和李重润一样叹了一口气道:“我和重润一样。” 两人确实一样,都曾立为太子,都曾被废了太子之位,现在都被严密看管,谨防二人父子和大臣们接触。 阿夙笑道:“这事交给我,我去问圣上。其他人呢?”最后阿夙叫来七八人一起出去游玩。 下课后,阿夙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贞观殿去找祖母向圣上说情。阿夙不是什么不懂政治的人,她自然知道李成器和李重润的境遇。 但谁让她还是小孩呢?总在皇宫实在闷得慌,她认得的小伙伴只有学堂里的这几个,一个人出去打猎游玩不热闹又无趣。 试一试。 武婧儿罕见地见到孙女过来,听到她的请求后,想了想去找武媚娘。阿夙难得有事找她。 武媚娘听后,说道:“可以出去玩,但你们年龄尚小,不能去打猎,可以在神都的坊市逛逛。” “这个也好!我这就和他们说一声。”阿夙眉开眼笑道。 武媚娘将保护这几个小孩的任务交给了銮仪卫。銮仪卫领命退下。 阿夙欢欣鼓舞地将这个消息分享给等待着的小伙伴,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高兴的神色。 众人正要回家时,就看到一位女史过来道:“圣上有令,今日举行家宴,邀请众位小郎君小娘子一起过去用饭。” 阿夙提议外出游玩,这让武媚娘想起了儿孙侄孙,突然升起来了一股含饴弄孙的兴趣来,于是派人请来这些人。 众人惊讶了下,回过神来,连忙回到住处,沐浴换衣梳妆。即使圣上是与这些孩子血脉相连的亲人,但他们依然不敢懈怠,生怕因为衣着或礼仪惹得圣上不喜。 一个时辰后,又有宫女引着这些公子皇孙往湛露殿去。家宴设在了湛露殿。 阿夙和小伙伴刚进去,就看到武婧儿正在和宫女说话,忙打招呼道:“祖母。” 武婧儿转头,看见一群穿得十分正式的小辈,扶额道:“忘了和你们说随意些,今日的宴会只有圣上、我还有你们。今日只是家宴,你们不要太拘束。” “好,祖母。”这是阿夙的回答。 “是,姑祖母。”这群是武家和李家的孩子们。 “是,姨祖母。”这是太平的孩子们。 殿中的宫女引导着众人坐下。年龄小的孩子们都安排坐到年长的兄姐身边,两人一桌,然后按照年龄和家庭交错排开。 李隆基跟着李成器,武延秀跟着武延基,李裹儿跟着李重润,她姐姐长宁和阿夙坐到了一起,武崇烈跟着武崇训,薛崇胤带着薛崇琰。 每张桌案上摆满了精致可口的冷盘和果品,但不论大小,这群孩子都端正地坐着。 太阳沉入宫殿后面,薄暮笼罩着大地,殿内的烛火愈加明亮起来。 “圣上驾到!” 众人听到通禀声,连忙从位上起身,恭敬地行礼。 “孙儿(孙女)拜见圣上!”稚嫩的声音仿佛带着激动和雀跃。 武媚娘走上主位,坐下,然后摆手让众儿孙起身,道:“今日只是家宴,不必多礼。” 众人回到位上坐下,武婧儿坐在武媚娘身侧下首处,两人一起面对着这些孩子们。 武媚娘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孩子们稚嫩的脸庞,不由得感慨起时光易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种出了一片花圃。 花圃里开出了几朵她看好的花朵。 由于是家宴,且参宴的多是孩子们,所以就没有叫来乐人起舞奏乐。武媚娘拿起筷子后,众人才拿起筷子。 武媚娘笑道:“你们下午上了骑射课,想必早就饿了,先吃东西填饱肚子再说。” “圣上真好,我的肚子已经饥渴难耐了。”李裹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李重润忙为李裹儿请罪道:“圣上,裹儿年幼无知,请圣上宽宥她。” 看见兄妹和睦的样子,武媚娘笑道:“我已经说了,这是家宴,裹儿做的不错。” 李重润这才将心放下,然后又低声提醒妹妹说道:“饥渴难耐不是这么用的,你要说肚子饿了。” “哦,可是我确实又渴又饿呀。阿兄,我为什么不能用饥渴难耐呀?”李裹儿追问道。 李重润并不想在有圣上的家宴上,为妹妹解释饥渴难耐,为她夹了一块糕点,敷衍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哦。”李裹儿啃着糕点道。 各种佳肴如流水一样送上来,待众人吃得差不多,殿内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周围响起了低声说话的声音。 武媚娘和武婧儿问起了小辈们的学业来,小辈们一一恭敬地答了。两人甚至被几个孩子们的童言稚语逗得发笑,殿内其乐融融。 这样的场景让武媚娘不由得想起了她初当皇后那几年的情形。那时,先帝尚在,孩子们还小,一家人围着吃饭,就是这样温馨和乐的场景。 次日上午,大点的小辈兴奋地骑着马,身后跟着换上普通家丁服饰的銮仪卫,兴高采烈地出了宫门。 小点的孩子们蔫蔫地坐上马车,送到家中。他们也想出去玩,但是年龄太小。 “阿夙,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李成器问道。出去玩这件事是阿夙挑头的,于是李成器问起了她的安排。 阿夙摇摇头,她打猎跑马的计划被否定后,就不知道要该怎么安排了。 李重润说道:“阿夙来神都之后就在宫中上学了,这神都之中有哪些好玩的,还得问崇训阿兄和延基阿兄。” 武崇训听到后,大手一挥道:“都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没出过门的几人跟着武崇训,阿夙有些迟疑道:“你知道有什么好地方?” 武崇训道:“咱们先去荟萃楼吃饭,然后去北市玩。北市你们知道吗?就是神都最热闹,人最多的市。” “那行吧,大家估计早饭都没怎么吃,咱们先去吃饭。”阿夙说道。 一行人骑马来到荟萃楼,武崇训大摇大摆地让店家开一间包厢。店家见这几位郎君娘子皆衣着华贵,赶忙亲自将人往包厢里带。 走着走着,阿夙突然在一间包厢前,停住了脚步,眉头微微一皱。:,,. 140 武皇 好好的孩子都让他们教坏了…… 李成器几人看见阿夙停下来,脚步也跟着停下来,身后的銮仪卫更是严阵以待,手按在刀柄之上,生怕发生什么不测。 只见阿夙脸上露出笑容,伸手叩门,抬头看见其他人不解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没事没事,我听到里面有熟悉的声音。” 正说着,包厢的门打开,露出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子。男子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看见阿夙后,脸上的笑容更绚烂了:“阿夙,你怎么来这里了?昨晚怎么没和你祖母回家?” 阿夙行礼道:“昨日晚上姨祖母设宴,吃完就很晚了,所以就没有回来。今天,姨祖母允了我们出来玩,就随意逛逛。叔爷爷,你和友人也来这里吃酒?” 阿夙的目光透过云川,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一个人影。 “云兄,什么人啊?”里面传来一个爽朗清越的男声。 云川转头回道:“我家的小娘子,和朋友一起过来玩。” “既然是自家的人,进来呗。” 云川让开身子,笑道:“你和你朋友一起进来吧。”说完这话,云川猛地回神,阿夙自从回京就在宫中上学,那她的朋友自然武家和李家的孩子。 里面的人可是薛怀义啊! 武家的孩子还好说,魏王和梁王对薛怀义殷勤备至,牵马执辔,口呼薛师,视之如祖宗。 但李家的孩子就不好说了,薛怀义是圣上的爱侍,然而先帝才是这些孩子们的亲祖父。 想到此处,云川的目光又落在姿态挺拔面无表情的銮仪卫身上,不禁身上一寒。据说,这些銮仪卫无孔不入,说不得王府中也有许多这样的侍卫。 一向与人为善的云川在心中祈祷,这些孩子千万不要得罪薛师,否则若因此惹怒圣上,怕楚王一系都要受到挂落。 李成器几人听到云川和阿夙的对话后,就明白了这人的身份。云川,前司农司郎中,楚王的爱侍,跟随楚王几十年,传言被南平郡王一家视为家人。 今日见阿夙和云川说话的语气,果然如此。 阿夙进去了,李成器几人踌躇了一下,也跟着进去。不知道和这人相交的人是什么人。 阿夙进去一看,只见主位上坐着身披紫色袈裟的青年和尚,容貌俊朗,桌案上摆满了鸡鸭鱼肉以及几壶酒,屋内还萦绕一股淡淡的酒气。 “大师?”阿夙歪头疑惑道。这个大师好奇怪,竟然喝酒吃肉。 “哈哈哈。”薛怀义听到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云川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早已喜怒不形于色,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介绍道:“薛师傅,这家我家的阿夙。阿夙,这是白马寺住持薛师傅。” “我知道!我知道!”阿夙的眼睛瞬间亮起来,道:“明堂就是大师您修建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宏伟雄奇的建筑。” 相比于阿夙的惊喜,其他听到云川的介绍后,脸上的神色异彩纷呈,尤其是李成器和李重润。 薛怀义的注意力都在阿夙身上,没注意到这些少年的表情。 他听完阿夙的话,又畅快地笑起来:“明堂就是我建的,又高又大,别说是你,就是全世界的人都没见过这样高的建筑。”言语中带着自豪。 薛怀义也是武周建立的功臣,组织人编纂《大云经疏》,又修建了明堂。这两样都是武周受命于天的重要理论支撑。 “那大师你真厉害!”阿夙由衷地称赞道。阿夙初来京师,又经常宫中上课,自然不知道薛怀义真正的身份。 薛怀义一挥手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你和朋友过来玩,今日的花费都记在我账上,随便吃,想点什么就点什么。” 阿夙看了眼云川,云川点头笑道:“听薛师傅的。薛师傅家财万贯,这些不值什么。只记得一条,不许点酒水。你们去吧。” 阿夙笑着应道:“多谢大师,我们先走了,不打扰大师和叔爷爷的雅兴。” 说罢,阿夙又带着小伙伴们离开包厢。云川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听到薛怀义疑惑道:“你家小娘子身后跟着这几个小郎君怪俊俏的,是不是你家专门找的小童养夫?” 云川笑着连忙摆手道:“阿夙回来后就在宫中上课,这刚才宫里出来,你说这些郎君娘子是什么人?” “咳咳”薛怀义听了,被口水呛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们,我说这几个孩子都长得钟灵毓秀。” 云川端起一盏酒,敬薛怀义道:“岁月催人老,小一辈都长这么大了。” 薛怀义回敬,一饮而尽道:“你怎么就辞官不做了,圣上夸赞了你好几次,说你行事机敏知进退。” 云川笑着解释道:“我才能有限,又因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如空出位置留给年轻人。自己辞官还能得几年悠闲,像今日这样与老友相逢小酌一杯,实乃人生快事。” “人各有志,管别人怎么看,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好。”薛怀义如是说道:“我现在就痛痛快快喝酒吃肉,无聊了,带人骑马出去耍耍,别提多快意。” 这边说着话,阿夙和小伙伴们来到西侧的一间包厢。众人坐定,跟随的銮仪卫则守在门外。阿夙吩咐店家给其他銮仪卫送上一桌席面。 包厢窗户打开,窗外长着一株高大的木槿,粉紫色的木槿花点缀在绿叶丛中,秋风徐徐吹进来,花叶微微颤动,生机盎然。 阿夙大手一挥道:“叔爷爷说薛大师有钱,咱们随便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但不许点多了浪费。” 武崇训欢呼道:“来一套烧尾宴。” 阿夙数了一下人头,眉头微微一皱道:“烧尾宴菜太多,咱们吃得完吗?” 武延基拍拍胸脯道:“阿夙,你没听过‘半大小子饿死老子’这话啊?我们现在可是大人的饭量。” 阿夙想了下,暂且信了武延基,然后将目光看向李成器几人,问道:“你们觉得烧尾宴如何?” 李重润点头道:“就这个吧。”李成器和薛崇胤、长宁都没有意见。 阿夙点了这个,坐下来,就感到衣摆微微有拉扯之力传来,低头看见长宁冲自己使眼色。 阿夙不明所以凑过去,长宁以手捂嘴,对着阿夙的耳朵,小声说道:“那个大师是圣上的……面首。” 阿夙明显惊讶了下,和长宁耳语道:“哦哦,咱们吃完饭,若他们还在,还得去拜别一下。” “为什么?”长宁咬耳朵道。 阿夙回道:“他们是长辈呀。” 长宁瞪大了眼睛,李重润见两人窃窃私语,笑问道:“你们姐妹在说些什么?” 长宁连忙摇摇头,搪塞他道:“小娘子家的话,你也要听吗?”李重润忙做投降状,道:“行行行,阿姐,我不问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店家领着人上菜,先上来的是冷盘点心,有巨胜奴、婆罗门轻高面、贵妃红、曼陀样夹饼…… “来来来,大家都吃。”阿夙看见尚未动筷的长宁、李成器、李重润以及薛崇胤招呼道:“大家快吃呀,不要拘谨。” 阿夙不知道的是,这些几人迟迟未动筷,不是因为拘谨,而是因为请吃饭的人是薛怀义,一个让人尴尬的名字。 “长宁来,这个水晶桂花糕瞧着不错,你尝尝这个。”阿夙给长宁夹了一块糕点。 长宁深吸一口气,夹起水晶糕,转头对李重润说道:“重润吃,吃不饱饭就没力气逛街,吃!” 说吧,自己就咬了一口晶莹剔透的水晶糕,口感软糯,桂花的香甜顺着舌尖一直传到了心里。 李重润三人也拿起了筷子,但颇有些食不甘味,然而一旁的武崇训和武延基早已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酒楼里的烧尾宴只是简略版的,但冷盘热菜羹汤均备,一共上了三十多道菜,吃得肚子滚圆的武崇训靠在椅子上,大呼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干不动饭了。” 武延基连连摆手,亦有气无力道:“我也是。我看重润和成器根本都没怎么吃。” 阿夙也注意到了这种现象,问道:“你们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些,我要不再叫一些?” “早上吃得饱,现在还不饿呢。”李重润三人连忙说道。 阿夙听到后,心中仍然疑惑,难道这三人是心中存着什么事情吗?早上出来还是好好的。 不管了,武崇训和武延基□□趴下了,又指望不上其他几人,阿夙叫停了上菜,然后将盘盏的食物吃干完,这让其他几人目瞪口呆。 “你好能吃啊!”武崇训脱口而出道。 阿夙抬起头,冷呵一声,挥了挥拳头,道:“我还能打呢。”武崇训听了忙讨好一笑,继续缩在椅背上躺着。 吃了饭,众人歇了一会儿,就准备下楼。阿夙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谢下薛师傅,你们要一起去吗?” 李成器的嘴张了张,但没有说出话来。今日的事情实在超乎他的预料,能出来是意外之喜,但见到薛怀义是十足的惊讶。 他阿耶虽然从不置评政事以及圣上的私事,唯知道手中的笛笙,为数不多的面见圣上也只是唯唯诺诺,就像一个影子。 这些都是他阿娘、窦娘子和他们兄弟说的。 李成器心中仿佛存了一股郁气,它冲散了出宫的喜悦。难兄难弟李重润,以及家族无存的薛崇胤想必也是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听着武崇训和武延基的附和,还有长宁叹气说好,李重润随后也跟着应了,薛崇胤不想不合群亦同意了。于是,他也应了。 阿夙敏锐地发现,也许大家是不一样的,立场是不一样的。她突然感到一阵伤感。 “走,咱们过去。”阿夙打起精神道。不是她强求大家,而是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那就应该去拜别之下,不然会很失礼。 阿夙带人来到之前的包厢,发现里面的人早就走了。云川为了避免尴尬,草草吃完,就引导着薛怀义,两人一起去了城外打猎。 阿夙松了一口气,李成器李重润薛崇胤也松了一口气。说到薛怀义他其实和薛崇胤还有渊源呢。 当年武媚娘嫌冯小宝这个名字难登大雅之堂,于是给他取名薛怀义,充作薛氏族人,让驸马薛绍认他为叔父。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后半程去北市玩耍,阿夙的兴致都不高。她一直拉住长宁的手,省得她被人群冲散。 相反的是,长宁一脸兴奋地买了不少东西,还给几个小一些的妹妹们都带了礼物。阿夙也跟着买了一些。 大约将北市逛完,銮仪卫才将这几位小主子各自送回了家。阿夙回到家中,心情郁郁,提着枪就去了校场,打了一通,直到心情变好些才停手。 再也不和他们一起出去玩了,阿夙心中道。在吐蕃和吐谷浑时,她和小伙伴们那都是欢欢喜喜出去,热热闹闹回来。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除了武崇训和武延基没心没肺,其他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武婧儿从宫中回来后,将她叫来主院,问她道:“今天玩得如何?”阿夙具实以告。 武婧儿听后沉默下来,摇曳的烛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阿夙的心也惴惴起来。 良久,武婧儿叹气,伸手抚摸着阿夙的头,道:“这不管你的事情,不必伤心。” 单单一个薛怀义就让武李两家子嗣分歧如此之大,那涉及到皇位呢?武婧儿心道,想必是血雨腥风。 历史上武则天去后,武家的实权人物在之后五年的政变中都被杀了。除了一个武惠妃,历史上几乎不见武家记载。 而武惠妃的出身是宫人,不用想也知道武家最后的结局是籍没。成年男子被杀,妻子、女儿、家仆、财产、宅邸和田产都被没入官中。 “去睡吧,明早要上课,有我在呢。”武婧儿说道。阿夙觑了祖母的脸色,退下去了。 这件事情就像春风吹过河水,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但又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无痕。 又有船队从流求港口扬帆起航,一路到长江口,然后换上河船,开到洛阳。 武媚娘一行穿过重重守卫,来到国库。一口口木箱子整齐地排列着,地官尚书杨执柔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这木箱子里装的都是银子啊,都是银子! 听闻今日从流求又运来三十万两白银,武媚娘突发奇想想要过来看看,就带人过来了。 杨执柔满脸笑容引着武媚娘一行参观,激动道:“箱子里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圣上你请看。” 地官尚书杨执柔和地官侍郎房如雪合力打开箱子,库房内光线昏暗,所以众人举着火把照明。 银锭(音定)在火光下闪耀着光芒,看得人眼睛发晃。 武媚娘上前一步,拿起一块银锭,看到背后“五十两”“天授三年制”的字样,满意地点头道:“不错,不错。” 杨执柔笑着接过圣上手中的银锭,放回原处,道:“一共六千块银锭,一块不少,每一锭五十两,分毫不差。” 武媚娘目光扫过这些箱子,点头道:“嗯,杨尚书对于这些银子有什么想法?” 杨执柔出自弘农杨氏,是武媚娘外家之人。武媚娘的宰相班子变动很大,但她始终至少要在宰相班子里安排一名外家杨氏或者本宗武氏的人进去,武婧儿这位宰相不算武家诸人当中。 凭借着祖上的关系,杨执柔深受武媚娘宠信。 杨执柔闻言一顿,目光转向房如雪,说道:“房侍郎,你不是有个计划?你向圣上详细禀告一下。” 房如雪闻言,立马抓住这个机会,将早已想好的内容向圣上禀告道:“当年圣上测绘天下水文,筹划修筑水利工程,如今已经建成十之一二。剩余部分圣上感念百姓生活不易,又不愿伤农时,除了几处紧要的工程,故皆缓修,以待丰年。” “如今国库每年有稳定的白银收入,微臣请陛下雇工修建这些水利工程。一来,这些工程有百代之利,多多益善;二来,百姓出力得钱,国家修建了水利,各得其美,各得其乐。” 杨执柔是真没想到圣上会直接发问,仓促之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就将问题推给了下属。 没想到这个下属真给搞出了大动作。 “不行,你把钱花了,国库里还剩下什么。不行。不行。”还未等圣上发话,杨执柔连说了三个不行。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换成国家也是如此,有这些钱存着,将来遇到天灾兵祸就不用怕了。 武媚娘转头问武婧儿:“楚王,你觉得如何?” 武婧儿看到这些银库里的这些银子,就想起了清朝发生的一件重大的银库失窃案,将近一千万两白银不翼而飞,作案手法堪称离奇。 听到武媚娘发问,武婧儿赶紧将跑远的思绪拉回来,说道:“杨尚书的心情我能理解,国库有钱以备不虞之需。但现在圣上治下四海升平,杨尚书所虑唯有赈荒一事了。天灾无常,圣上慈惠,因此杨尚书要留出一部分钱帛。” “但话说回来了,修建水利不就是为了抵御天灾?开沟挖渠,修建水库,有了这些,旱涝要减轻一大半,岂不是省下了一笔钱?赈济是一时,水利工程则利在百代。从长远利益考虑,还是修建水利工程为好。” 杨尚书稍微意动,但又道:“圣上天恩浩荡,将来若有蠲免善政,这些银钱也可支撑国库一二。” 武婧儿笑道:“杨尚书考虑长远。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其实这雇工建工程也是一项善政。谁来上工?” “只有那些勤劳上进且家境贫苦的农夫才会在农闲之时外出干活补贴家用,这些人也是圣上施恩的主要对象。这些人出力得钱,乡野有水利之便,又是各得其乐。这再与圣上一向实行的赈济孤弱寡贫政策结合在一起,这天下需要赈济蠲免的人大部分已在其中了。” 杨尚书沉默下来,看了一眼武婧儿,发现她仍然笑意盈盈。每乡都有贫富,国家的目的是补给平民,但若是按地域蠲免,这些富护不免混在其中。 作为富户中的一员,杨执柔还是有些小私心。但这事若楚王没有明说,他也想不到这点,注意力将一直在国库要留有余粮上。 杨执柔拱手道:“楚王殿下见解卓群,在下佩服。但微臣还是有一点要说,国库要留一些钱帛。” 武媚娘听完,颔首道:“让如雪出一道奏章呈上,做好预算,然后让宰臣商议。” 看完银库,武媚娘出来的时候,步子都轻快了几分。秋高气爽,天气怡人。 武婧儿在踏出银库门那一刻,脑海中又浮现了清朝的银库盗窃案,走到武媚娘身边说了一声,就叫住房如雪和杨执柔,将这事以某小国的逸事说出来。 杨执柔一脸懵逼,似乎忘了自己在哪里。房如雪眉眼一敛。 “怎么能偷走那么多银锭?”杨执柔喃喃道,突然感觉腚有些疼。 “怎么不可能?管理松弛,上下都在偷盗,没有人揭发,只欺瞒皇上一人。若国家真遇到大事,那这国家离亡也差不多了。”房如雪说道:“银库必须加强监管。” 杨执柔抹了一把脸道:“必须加强监管。”库丁上下将银库中的银子盗去九成,可是国库收入的九成,怕不得引发民变和叛乱? “必须加强监管。”杨执柔又说了一遍。 武婧儿和这两人说完,追上武媚娘,又将此事给武媚娘说了一遍。武媚娘闻言,感同身受,柳眉一竖,道:“若朕是这个皇帝,必将相关人员全部抄家籍没。” 武婧儿道:“杨尚书和房如雪已经强调要加强监管,谨防此类事情。” 武媚娘这才点头,道:“朕以后要定期派人核对库银和钱帛。”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翻了年,就到了天授四年。 不知不觉,武婧儿已经年过七旬,但因为一直跟在武媚娘身边,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时光的流逝。每天都在充实中度过。 武婧儿并不像武媚娘那样精力充沛,她辞了天官侍郎一职,仅保留宗正卿和同凤阁鸾台三品两个职位。 新年过去,武媚娘在明堂祭祀昊天上帝和先人。新春伊始,本是新气象,但正月里却发生了一件事。 武媚娘派銮仪卫将皇嗣李旦家的刘道涵和窦娘子押解到了宫中。 武婧儿看着武媚娘怒气冲冲的脸,劝道:“陛下,你何必和她们一样见识?为了愚人,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武媚娘拍着桌子上的几张纸愤愤道:“你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 “好好的孩子都让他们教坏了!” 武媚娘同意武婧儿的建议,将下一辈小孩聚到一起读书。一来是集中培养观察;二来是让小一辈培养感情,省得将来互为仇敌。 可是…… 武婧儿拿起几张纸,看了第一张,上面写着,有人告密刘道涵窦娘子用巫蛊诅咒圣上。 武婧儿嗤笑道:“别说她们没胆子敢这样做,退一万步即使有胆子,巫蛊诅咒不过是失败者穷途末路的自我安慰。圣上,你也信这个?”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你继续往下看。” 笑容渐渐从武婧儿的脸上消失,她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春寒料峭,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凛冽。 纸张上详细记载了刘道涵窦娘子私下里教育孩子们的话:“这天下是你们李家的天下”“不是武家的”“你们的曾祖父是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武承嗣跳梁小丑”……:,m..,. 141 武皇 立储 武婧儿沉默了一会儿,眉宇间门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长叹一声问道:“陛下,你打算怎么处理?” “当然是杀了二人,以儆效尤。他们打量着我这些年修身养性没动干戈,就以为我年纪大了,心就变软了吗?”武媚娘的话音中带着一股煞气。 武婧儿闻言,沉思半响,然后道:“和离,让她们和旦儿和离吧,然后削发为尼在寺庙为武周祈福。” 武媚娘听了,诧异地看着武婧儿,上下端详了一番,然后笑起来道:“哈哈哈,你想清楚了?你这个注意看似仁慈,实则嘛……” 狠毒。 刘道涵和窦娘子即使是不明不白死了,但她们还是李旦的妻妾。但若是和离,则生生地连她们二人所出孩子的前途也断了。 和离之妇生下的孩子会是什么前途和光景呢? 或许,刘道涵和窦娘子知道这样的处罚结果,说不定会自戕,为孩子们挣出一条较为顺畅的前路。 武婧儿苦笑,摸了摸头上的白发,道:“昨日,我对镜梳妆,发现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我已经七十多岁了。” 武媚娘听武婧儿提到年龄,自己也忍不住叹气起来。然后,武媚娘又斗志昂扬起来道:“我现在精力充沛,虽然不如年轻时候,但也堪比四五十岁的大臣,我们还有时间门。” “太平已经怀孕。”武媚娘说道。这个孩子将武家和太平紧密地联系起来,将来若是太平登位,她的一切还能保住。 提到太平,武婧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我希望太平能历练出来,只要她有陛下的八分才华和性格,百年之后她就能继承陛下的理念。” 武周的继承人选有二子二侄以及一女,除了太平表现出可堪造就之外,其他人的能力都平平。 若太平的能力达不到武媚娘的要求,武媚娘的目光就转移到下一代上,选孙,然后再选子。 若是选孙,那这位孙子一定要能力强悍,至少要和武媚娘一样果敢凶悍,然后才能压住一众父母叔伯姑姑以及同辈。 现在继承人的问题不禁困扰着武媚娘,也困扰着武婧儿。 武媚娘道:“旦儿这孩子虽不爱说话,又素来孝顺知进退,但我知道他心里和明镜一样,存着一杆秤。罢了,他既然喜欢音律,那就做个富贵王爷好了。” 说罢,武媚娘命人传旨,以二人行巫蛊之术诅咒圣上,逼迫李旦写下和离书,与刘道涵和窦娘子“一别两宽”。 刘窦二人被带到宫中时,已经知道不妙,带着对死的恐惧,还有慷慨而死的大义,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然而听到诏书之后,刘窦二人先是被生的喜悦冲击,但反应过来后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泪水溢出来了。 “二位娘子,请吧。”銮仪卫将二人又押送到洛阳的一座寺庙,严密看管起来。 受母亲和离为尼的影响,李旦的几个孩子在家中修养几天后,又重新过来上学,但明显沉默了很多。 时光如流水一般在指尖流淌而去,一晃五年过去了。 当年选拔出的四位女史经历三年参谋顾问的生涯后,被推到了外朝,两人入了中央,两人外放。 然后前年,武媚娘又让官员举荐女史,然后培训选拔以备参谋顾问,一如第一届的旧例。 今年又到了举(自)荐女史的时候,一个个或青春年少,或花信年华,或沉静端庄的女子来到了宫中,即将开始她们传奇的人生。 房如雪因修建工程有功,擢为地官尚书,同平章政事,入了中枢,成为宰臣班子的一员。上官婉儿兼任天官侍郎。 从朝廷到地方,从低级官僚到高级官僚,武周的队伍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女性身影。女子升官以及入仕的背后,不知包含了多少女子的汗水和心血。 伴随着时间门的流逝,学堂里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 阿夙的个头已经超过武婧儿,脸上总是挂着热情的笑容,就像一颗热烈的小太阳。 她的四肢覆盖着一层流畅的肌肉,手上布满了练功留下的茧子,眉宇清正,意气风发。 “这就是我家的芝兰玉树。”一日闲聊时,武婧儿对武媚娘夸赞自家孙女。 武媚娘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儿孙,发现也唯有李裹儿和李隆基在胆色上能和阿夙一较高下,只是这两人年纪尚小,能否长成阿夙的样子也未可知。 想完李裹儿和李隆基,武媚娘又想起另外一件让她颇感不悦的事情。李旦长子李成器已经弱冠,但皇宫仍未传出赐婚的旨意,李旦等不及于是上书询问母亲。 武媚娘回信,让他们为人父母的自行安排子女婚嫁。李旦为儿子选了河南元氏,元氏是西魏的国姓,虽然朝代更替,但元氏依然保持了姓氏的荣耀,是老牌的关陇士族。 武媚娘顿了下,之前李旦的女儿寿昌郡主已经许了博陵崔氏。 “随他吧。”武媚娘叹了一声,给了李旦肯定的回复。 如今这几人都还在学堂中上学,阿夙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李成器身上,温文尔雅,翩翩君子,举手投足之间门都是清雅端正。 一颗少女心砰砰跳了起来。李重润看到后,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 长宁先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弟弟一眼,然后伸手扯了下阿夙,假装向她问问问题,这才夺回了阿夙的注意力。 在回家的马车上,长宁又瞪了弟弟一眼,李重润不明所以,摸摸鼻子不解道:“我又做错了什么。” 长宁气不打一处来,道:“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弟弟。” 皇家的孩子成熟早,李成器、阿夙和李重润之间门的眉眼情愫流转,瞒不了这些鬼精鬼精的孩子们。 私下里,说不定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但就是没人提。 楚王一系和武媚娘的血脉关系较远,被排除在继承权之外,但这一系位高权重,且手握兵权。若能和楚王联姻,那就是离皇太子之位不远了。 但这些人畏惧圣上威严,生怕联姻不成反而得罪楚王和圣上,所以都不敢妄动请求圣上赐婚。 支开妹妹们,两人单独站在一处,长宁对李重润直接说道:“你是不是喜欢阿夙?” 李重润的脸立马红了,支支吾吾道:“你……你别管……你呢?” 长宁挥手道:“你别管我,你喜欢就和阿夙说啊,到时候阿夙嫁给了他人,你就等着哭吧。” 弟弟李重润比姐姐长宁高了一头多,闻言,伸手按在长宁的肩膀,叹道:“我和阿夙……你别管……这事谁也管不了,先这么着吧。你呢?” 长宁的年纪也大了,李显和韦滢滢同样得到了儿女婚嫁自主的许可,于是二人张罗着为女儿择婿。 相比于李旦那边的淡然,李显和韦滢滢显然主动现实得多,圣上的身体康健,夫妻二人都在努力讨圣上欢心。 夫妻二人想和武氏结亲,以自家女儿嫁给武氏子,只是嫁人的女儿还没选定。 长宁、永泰、永寿都有可能。 长宁闻言,神色一暗,但随即又亮起来,摊手道:“我决定我去。就武延基那小子了,我和他熟悉地很,晾他也不敢欺负我。” 李重润迟疑了下道:“阿姐……” 长宁笑得一脸坦然道:“嫁谁不是嫁?武延基比旁人还好些,而且……”长宁没有说话,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李重润。 武周初建国那几年,在圣上表现出对武承嗣的信任后,而且又大力打压反对立武承嗣为储君的人,武承嗣就上蹿下跳要确立自己的储君之位。 但都几年了,还是没有成功。 武承嗣武三思谋夺太子之位不成,他们必将会选择一个倾向自己的代理人,而联姻是两家联合最好的手段。 李重润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长宁阻止了他,开玩笑道:“要是武延基不合我意,我就去养几个面首,武家人也不敢说什么。我是郡主,一般灾祸殃及不到我,想干什么自然就能干什么……” 长宁说罢,凑近李重润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道:“若是能更进一步,那就更好了。” 长宁抬手拍了拍李重润的肩膀,然后欢快地离开,留下目瞪口呆的李重润。 直到过了许久,李重润才动了一下身子,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次日一早,武媚娘就收到了李显请求与武承嗣结为亲家的奏表,笑着将奏表递给武婧儿,道:“朕这个孩子是有些……本能在身上。” 求生的本能。 你说李显不傻,他能说出把天下让给韦玄贞的话;你说他傻吧,他有时做事还挺贴合武媚娘的心意。 武婧儿展开一看,道:“长宁和延基?他们好像同在大班。陛下觉得呢?” 武媚娘道:“我既然说了不管他们儿女的婚事,就不管了。来人,叫武承嗣过来。” 武婧儿脸上露出笑容,无奈地摇摇头。武媚娘嘴上说着不管,但她其实叫武承嗣,确实在促成李武之好。 武承嗣武三思和他们的儿子们,在武媚娘看来最好的就是守成之君的资质,无论是武周,还是天下,此刻更需要一位果敢坚毅的明君。 武承嗣来到宫殿之后,刚听完圣上提到了这件事情,就立马跪下谢恩。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两兄弟能力不强,但经过这些年的历练,琢磨人心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观圣上神色,此事又有圣上亲自提,武承嗣于是高高兴兴地同意了这门婚事。 消息传回李显的府中,李显和韦滢滢亦是大喜,本来还想要长宁回府备嫁。不料长宁不愿意,于是只好作罢,嘱咐长宁行事要端庄。 长宁依然像往常一样去了学堂,神色亦如往常。她刚到学堂,就听到武崇训起哄:“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 长宁将书包放在桌子上,瞪了眼武崇训,又看到武延基害羞似的红了脸颊,故意转开躲避长宁的视线。 这…… 好友阿夙这时站起来,盯着武崇训说道:“谁敢打趣长宁,我就打谁的头。” 武崇训搓搓胳膊,喃喃道:“不打趣就不打趣嘛……母老虎……”最后三个字轻不可闻。 听到阿夙的话,长宁和武延基都松了一口气,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门对视,又赶忙移开。 “嘻嘻。”阿夙看见后,揶揄地看着长宁。长宁想要反驳,但一想到阿夙至今还不知道她一直看着的那个人订婚了,就为阿夙感到伤感。 “怎么啦?”阿夙问道。 长宁摆摆手道:“没事儿。” “真没事儿?” “真没事。”有事的是你,一腔少女心破碎了。 李重润也知道李成器订婚的事情,看着阿夙的目光频频落在李成器的身上,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找个没人的凉亭和阿夙说了这事。 “阿夙姐姐……那个……”李重润艰难地开口道:“最近的喜事挺多的。” 阿夙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李重润道:“嗯,是挺多的。长宁和武延基已经开始走六礼了,虽是一对新人,却是两家喜事。” 李重润鼓起勇气道:“四叔家也有了喜事。” “是呀,不过寿昌应该比长宁还小吧,不知道为什么结婚这么早。”阿夙说道。 李重润顿了顿,艰难地说道:“成器阿兄也订婚了,你知道吗?”最后一句,李重润故作轻松。 阿夙闻言,笑容凝固在脸上,怔怔地良久不能回神。她感到心中空落落的,脸上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李重润担忧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待她回神。 过来一会儿,阿夙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道:“多谢,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阿夙……”李重润忍不住叫道。 阿夙转头,脸上升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还有,谢谢你。” 李重润道歉:“对不起。” “你做的很好,谢谢告诉我,谢谢你喜欢我。”阿夙转身回来,轻声对李重润说道。 李重润闻言,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脑袋,脸烧了起来,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飞速地说道:“对,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灿烂的笑容,喜欢你爽朗的性格,喜欢你是你。”说吧,就飞快地逃走了。 这个举动吓了阿夙一跳,继而冲散了暗恋破碎的伤感,阿夙忍不住笑起来。阿夙用了一晚上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她喜欢别人,别人也有喜欢的人,就像也有人喜欢她。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次日,阿夙努力压抑往李成器方向看的目光,然后将精力投到课业之上。他们这个班级,再过两三个月就要结业了。 这次休息,阿夙回到家中。武婧儿叫来她,祖孙二人进行了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不仅关于感情,还关于未来以及信念。 末了,武婧儿抚摸着阿夙的头,道:“我们老了,而你的路还很长。祖母不能一直护着你,将来的路就要靠自己走了。我希望你能顺着自己的本心走下去。” 阿夙目光坚毅,握住武婧儿的手,郑重地点点头道:“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武婧儿的脸上露出微笑,道:“以前你接手的事务都是边边角角,从今天起,你要接手楚王一脉真正的事情了。” 武婧儿虽然没有结党,但她手下带过的女官不计其数,而且她在宫廷和朝廷经营多年,有不少人脉。 阿夙迟疑道:“这……” 武婧儿拍拍她的肩膀道:“要掌握力量,但不要过度依赖外部的力量,最关键的是你自己要有别人无法替代的才干。” “我知道了!”阿夙郑重地应下。 天空下了一场绵绵的秋雨,天气逐渐变凉。 王迦陵病倒了,吃了不少天的药也不见好,诊断的太医虽然语焉不详,但武婧儿已经知道了王迦陵大概病入膏肓,几乎是药石无医了。 王迦陵自今年入春来,就身子渐渐不好了。她辞了宫中的官职,在家中修养。 武婧儿得知后,给阿夙请了假,让其住在国公府照料外祖母。王迦陵仅有一女,常年不在身边,有阿夙在身边,也许会有不少慰藉。 由于苏月莲是官身,武婧儿请示了武媚娘,然后写信给苏月莲,让她回来。 时间门在等待中流逝,王迦陵知道此事后,先是埋怨这样做会让月莲担忧,然后满怀期待地等待女儿回来。她想要见女儿最后一面。 两个多月后,苏月莲风尘仆仆地回来见了母亲最后一面。王迦陵子在当夜含笑而逝。 白发苍苍的苏庆节拄着拐杖主持了继母王迦陵的丧事,受王迦陵教导过的学生纷纷过来悼念。宫中的孩子也都过来了。 武媚娘感念王迦陵的功绩,赐谥号“文惠夫人”。 办完王迦陵的丧事后,一向身体健康的武婧儿病了一场,喝了一个月的汤药才好。 此事吓了武媚娘一跳,若不是武婧儿不宜移动,她说不定要将人挪到宫中让太医围着替武婧儿看病。 此间门,武媚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见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双翼皆折,心中感到不妙,叫来一向信任的狄仁杰解梦。 鹦鹉,因鹉与“武”同音,又能学人言,且羽毛艳丽,故被视作武周的祥瑞。 王迦陵病逝,武婧儿病重。武媚娘生怕武婧儿也随王迦陵去了。 “鹦鹉,武也,双翼乃指圣上二子。圣上若起复二王,则鹦鹉亦可扶摇直上九万里。”狄仁杰虽然比武媚娘小两岁,但看起来却比武媚娘显得苍老。 武媚娘闻言,顿了一下,她所担忧的是这双翼指向已逝的王迦陵和生病的武媚娘。如今听狄仁杰这么一说,心中稍松,但仍有些不豫。 “前些日子,我梦到与人下双陆而不胜,你解说是因为中宫无子。是不是我梦见一只狗,你都能扯到立储上面去?” 狄仁杰跟着武媚娘在紫微宫中散步,闻言笑道:“狗,性情忠厚,而又护家,圣上梦到狗,我要恭贺圣上又得贤臣良将。”多年的宦海历练,狄仁杰的性格愈发圆融自如了。 武媚娘闻言笑起来,心情也跟着顺畅起来,迎向早晨的旭日,道:“国老觉得我这个皇帝做得如何?” 狄仁杰由衷赞道:“陛下励精图治,疆域广袤,国库充裕,百姓富足,有治世之实,堪匹太宗。” “你觉得楚王如何?”武媚娘又问。 狄仁杰答道:“治世之臣,公而忘私。” “东平郡王如何?” “开疆拓土,安邦定国。” “房如雪呢?” “多谋擅断,有房公遗风。” “那国老觉得我立太平为储如何?”武媚娘转过身定定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心一咯噔,扫了左右,发现只有自己二人,苦笑道:“公主的才能远超一般人,但比之圣上差了许多。或许两三代之后,武周需要这样英明的守成之君,但现在武周需要的是稳定啊!” 狄仁杰曾在安东任官,看着边疆形势,民族成分复杂,矛盾不断,若处理不好或者稍一放松,很可能就会引发叛乱。 他从安东一境,就可以推测安西、安北、云中、吐蕃以及流求等地方的情况。四周皆是如此啊。 “竟然连狄公你也反对吗?”武媚娘叹了一声。 狄仁杰拱手道:“请圣上三思。微臣听闻庐陵王长子有贤名,幼女得陛下宠爱。皇嗣长子亦有贤名,三子也得过陛下赞赏。” 武媚娘闻言又沉默了,道:“此事出乎我口,入乎你耳,不可外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老臣知道。”狄仁杰说道。 “回去吧。” 武媚娘转身和狄仁杰往回走,阳光在他们身后洒下来。 武婧儿病好之后,回到皇宫。武媚娘大喜,握住武婧儿的手说道:“咱们姊妹风风雨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年,三姐姐万勿舍我而去。” 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武婧儿双眼湿润,同伴的离去迫使她不得不面对死亡。随着时间门长河的流逝,她们这些人终究要和熟人告别,或者熟人要和他们告别。 “好,陛下也不要先我而去。”武婧儿道。 “同生共死,姊妹一心。”武媚娘道。 武婧儿闻言笑起来道:“嗯。陛下,为政也不要懈怠啊。” 提到政事,武媚娘突然说道:“我欲立显儿为太子,你意向如何?” 武婧儿一愣,随后道:“好。” 武媚娘拍了拍武婧儿的肩膀,道:“三姐姐,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下面的就要交给年轻人吧。” 这条路很艰难,需要一代又一代人持续不断地开拓。 武婧儿点头,隔着玻璃窗户看见外面盛开的红梅花,道:“红梅开了,欺霜傲雪,占尽小园风情。” 武媚娘顺着武婧儿的目光看过去,道:“是呀,花开了。” 天授九年腊月二十一,武媚娘下诏立庐陵王为皇太子。 诏令下去后,武媚娘坐在明堂上,看着满堂大臣欢喜鼓舞的神情,心情不豫。 她还没有老!她依然精力旺盛,还没有老到需要继承人的地步! 此时的武媚娘就像狮群中的首领,虽然依然能够震慑宵小,但是由于年迈,不断有其他小年轻悄悄摸摸地想要挑战她的权威。 李显一家接到这道圣旨后,激动不已。他们一家终于时来运转,从惶惶不可终日,到了守得云开见月明。 “阿娘,淡定。”李重润亦是心中欢喜。 韦滢滢深吸一口气,但脸上的笑容但依然遮不住,她扫视一圈道:“以后,你们谁也不许乱说话。圣恩浩荡,我们一家要感念圣上的恩德。” “嗯。”“好。”几个儿女们纷纷应下。:,m..,. 142 武皇(正文完结) 春泥(正文完结)…… 天授十年,武媚娘在明堂举行大享之礼,太子李显为亚献,皇孙李重润为终献。 正月,武媚娘册封皇嗣李旦为相王,并册封诸孙为郡王,未册封过的孙女为郡主。 李显的一子四女,在此之前唯有李重润和李裹儿没有爵位。李重润是被高宗皇帝册封的皇太孙,李显被废帝位,他随后也被废黜皇太孙之位,成为庶人。 李裹儿则因为年纪太小,出生之时,李显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更遑论爵位?李裹儿被册封为安乐郡主。 诏书连发几道,除了李氏诸王,武媚娘还册封了武氏诸位侄孙(女)。阿夙被封为临汾郡王。 李裹儿如今十五岁了,母亲韦滢滢本以美貌选为王妃,而李裹儿仿佛挑着父母的优点长,容貌灼灼,满室生辉,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是我家的芝兰。”武媚娘显然对这个性格类似自己的孙女很满意。在第一届学堂学生全部结业后,经常召李裹儿进宫。 李裹儿自然极为乐意,能在圣上身边听其教导,她将受益无穷。她不愿意做徒有封号的郡主或者公主,而是想做实权的公主。 就如楚王一样。 或许,再进一步,也尚未可知。但现在重要的是,保住阿耶的太子之位,助阿耶登上皇位,成为皇帝。 武婧儿端详起李裹儿,精神昂扬奋发,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容颜如画,赞道:“确实如此,但我家的阿夙也不错嘛。” 李裹儿笑道:“阿夙姐姐很好。自从学堂结业后,我很少在宫中见阿夙姐姐,阿夙姐姐最近在干什么?” 武婧儿笑道:“她进了金吾卫当中郎将,最近一直在军营,也很少回家。” “啊!”李裹儿惊呼出声道:“阿夙姐姐去了军营?”武婧儿点点头,阿夙初入金吾卫,有人见她年幼,有人见她为女性,面上看在她父亲祖母的份上捧着她,背后却言语轻蔑。 军营是讲究实力的地方,阿夙弓马娴熟,十八般武器皆会用,擅长刀法和枪法,力气又大,于是在军营中开始了挑战的生涯。 打败军营中所有人还不停手,阿夙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都要挑一个或几个人挑战,磨练武艺。 阿夙自幼在军营长大,回到了军营仿佛就在家中一样,混得如鱼得水。 她的归宿是广袤的天地,而不是高深的宫墙。她是展翅高飞的雄鹰,而不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武媚娘自从立了皇太子,朝臣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这些人中有心向李唐的,有担忧天下的,有投机取巧的…… 就连前几年一直争夺太子之位的武家诸人也慢慢消停下来,开始考虑以后的事情。 武家和武周命运相连,天然就是武周政权的维护者。只要有武家人掌握实权一天,武周就不至于落个湮没无闻的结局。 武媚娘开始为以后布局,她想让新生的政权是李武联合执政。于是,一道赐婚的圣旨落到了李显的宫殿里。李显如今又立为太子,从王府搬到了宫中居住。 李显的二女永泰郡主赐婚武三思长子武崇训。 接到圣旨后,武三思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有仆人过来禀告说,魏王不好了,请他赶紧过去。 武承嗣自认为对武周劳苦功高,对圣上忠心耿耿,且又是武家的长子嫡孙,储君之位,他有一争之力。 可惜,时也,运也,命也。 立庐陵王为皇太子后,武承嗣认了命,但他的身体也急转直下,日薄西山,奄奄一息。 觉察到寿数将近,武承嗣命人叫来了堂弟武三思、武攸宁、武懿宗、武攸暨等武家几位实权的人物。 几人围在武承嗣的病榻前,只见他面色枯黄,无一丝血色,双颊凹陷。武承嗣断断续续道:“我不行了……武家……以后要交给你们了,你们兄弟要团结对外,不可起分歧……” 武三思道:“我们都答应,阿兄,你会没事的,延基才娶了郡主,你还要等着当祖父呢。” 武承嗣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语气急促:“我不成了,以后武家要交给你们了。攸暨,你要善待公主,我们家的未来都在公主和两位小郡主的身上。” 武三思和武攸暨上前,握住武承嗣的手,道:“我知道。我知道。” 武承嗣笑了下,道:“请公主和郡主进来。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武三思抹了眼泪,出去请太平公主和长宁郡主。 次日晚上,武承嗣病卒,临终上书,请立其子武延基为魏王。 武媚娘心中五味陈杂,武承嗣的去世提醒了她,她也是一位暮色苍苍的老人,也在一步步临近死亡。 武媚娘令皇太子李显前往吊唁(音宴),追赠武承嗣太尉、并赐予谥号“宣”。 武承嗣去世后,身体一向康健的武媚娘病了,病情来势汹汹。武婧儿等人担忧坏了。 武媚娘一直为生命的流逝而担忧,但真到了生病的时候,她反而冷静下来,一方面戒严宫中,另一方面让皇太子过来侍疾,又调来武攸宁阿夙等心腹家人守卫宫廷,然后将军国大事暂时委托武婧儿为首的宰臣。 武婧儿早两三年就不处理日常公务了,日常的政务交给了房如雪,而她只把握着大局,以修养身体为主。 她今年虚岁已经八十,虽然牙齿坚固,头发没秃,思维清晰,但依然感到了精力和体力的下降。 此时狄仁杰上书以圣上身体不豫为理由,请求太子监国。武媚娘生气地将奏表扔到地下,道:“这狄怀英忒可恶,朕真是病了,而不是快死了。” 李显昨夜守了武媚娘,今日武媚娘醒来就让他去偏殿休息。 武婧儿让侍立在武媚娘身边的上官婉儿捡起奏章,对武媚娘说道:“我听说狄公现在也病了。他年纪也大了,病中难免思虑过甚。他一大臣所想,能及得上圣上考虑长远?” 武媚娘神色稍解,道:“对了,他病了,派太医看过没有?” 武婧儿道:“前些日子他儿子狄光嗣拿帖子请太医,我让苏太医、王太医和刘太医都去看了,回来说狄公上了年纪,以后要好生将养。” 武媚娘闻言,道:“罢了,他许是病中老糊涂了。”说完,武媚娘让人赐下药材,又派太医过去问诊。 狄仁杰算是武媚娘一手提拔,宠信有加,狄仁杰也没有辜负圣上的期望,为政一方都留下好名声。对于圣上也十分恭敬,只是临老了却在继承人上和武媚娘有了分歧。 半个月后,武媚娘病愈,又精神奕奕地出现在朝堂上。 “朕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只年迈的老虎,老虎尚且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年迈的老虎?”武媚娘私下里对武婧儿说道,神色带着一丝隐忧。 武婧儿闻言,沉默良久道:“陛下,咱们到了培养下一代的时候。我的事情交接给房如雪,陛下的呢?” 武媚娘默然,沉思半响,道:“究竟还是到了这一步吗?” 武婧儿也感到一丝黯然,她们姊妹努力几十年,依然感到现在的女官基础十分脆弱。 是呀,几十年的努力怎么能比得上上千年的演化? “种子已经种下,在时间长河的浇灌下,总会开出妍丽的花朵。”武婧儿的眼中带着期盼。 武媚娘舒了一口气,道:“翻了年,朕册封重润为皇太孙,让他来我跟前听政。显儿,我就不指望他了。另外,把裹儿也叫来。” 武婧儿道:“好,那我先把话透出去。陛下一病,有些人就不安生上蹿下跳,把这个消息透出去,也好让群臣安静一点。” 武媚娘眉眼一凝,道:“谁敢不安生?我让他一辈子都不安生。” 武婧儿道:“左右不过是那群有那样想法又巴望着从龙之功的人。王方翼年迈,最近上书求朝廷派遣一副都护,意思是要交接事务。我想着不如让张柬之和姚崇过去。张柬之老成持重,姚崇正值壮年,正好交接王方翼手中事务。” 武媚娘冷哼一声,道:“允了。还有谁?” “崔玄晖调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 “好。” 武婧儿眉眼闪过一抹锐气,她对唐朝历史了解不多,但对神龙政变确实有所耳闻。神龙政变的主谋是张柬之,顺着张柬之这条线,通过銮仪卫,武婧儿发现他与崔玄晖、姚崇等人关系紧密,时常有唱和往来。 调令下来之后,众人皆惊。随后又有消息传来,圣上明年有意立皇太孙,且让其听证,大臣们心中松了一口气。 行吧,看样子,圣上已经对皇太子失望,培养起皇太孙。 这个消息是从楚王府中透露出来的,想必是保真。 果然,天授十一年正月,圣上册封李重润为皇太孙,同时让李重润入宫侍奉祖母,听政学习。 一起前来贞观殿学习的还有安乐郡主李裹儿。 全天下没有不惧怕圣上的人,李重润自然不能免俗。 他被宫婢领着来到了象征至高权力的贞观殿,时时留心,步步在意,生怕给家中惹来灾祸。 武婧儿看见一身紧张的李重润,笑道:“圣上既让你来了,你就安安心心做事,多看多听多想,有什么不懂的私下里问我或者、如雪、婉儿他们,甚至是圣上。” “是,姨祖母。”李重润深吸一口气道。李重润扫了一眼,看见房如雪和上官婉儿都在趴在桌案上处理奏章,见他前来,起身见礼后,又坐下低头看起奏章。 “圣上来了。”宫女进来通禀道。 自从病愈后,武媚娘更加注重保养身体,每天尽量保持充足的睡眠、适当的锻炼以及清淡的饮食。 刚才武媚娘就是出去散步了,陪同她前去的是李裹儿。李裹儿说话伶俐,性格活泼,又长得好看。这样的后辈,谁不喜欢? 李重润赶忙行礼,武媚娘颔首,让人起来,然后吩咐道:“如雪,你带着太孙先熟悉……租税赋等情况,然后三姐姐你带着太孙熟悉天官事务。” “是,圣上。”三人应下。 李裹儿突然笑吟吟上前,轻轻拉着武媚娘的胳膊,状似撒娇道:“裹儿也想为圣上分忧,求圣上成全裹儿的孝心。” 武媚娘闻言笑起来,屋内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难为你这样想,裹儿你就和你阿兄一起吧。”武媚娘应下来。 李裹儿高兴道:“谢谢圣上。”说完,李裹儿脚步雀跃地来到李重润身边,笑得绚烂而澄澈:“阿兄,我们一起啊。” “好。”李重润笑着回答道。 房如雪分别给了两人一份卷宗,道:“太孙,郡主,这是历年的国家赋税收入和支出,你们看完之上,根据这些写一份今年的财政预算。期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大家,一个月后交给我。” “多谢房相。”李重润和李裹儿两人都一脸认真道。 宫人搬来两个小桌案放在末席,这两人都学过朝廷记账的方法,自然看得懂账册上的内容。 账册上都是枯燥无味的数据,李裹儿悄悄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这才是天授元年账册中的一部分,后面至少还有几十册,于是愈加努力研究这些卷宗了。 大臣来通禀政事,自然看到了太孙,众人皆安。 武周的根基重要,女子掌权重要,但这天下稳定也很重要。武媚娘和武婧儿既然决定要培养李重润和李裹儿兄妹,自然是不藏私。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重润不安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认真投入到学习政事当中。 有大臣过来禀告事情,武媚娘会把这对兄妹叫到跟前旁听。大臣走后,武媚娘又让二人说出自己的看法,然后她来点评,免得他们将来被大臣糊弄。 李重润和李裹儿受益颇多。经过一个月的教导,两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见一双儿女如此受圣上喜爱,李显和韦滢滢十分激动。圣上漠视他们不要紧,只要看得上他们的孩子,这天下终究还是他们一家的。 “滢滢,裹儿和重润一起学习,你说将来……”生在皇家之中的李显见状生出一股不妙来。 李重润和李裹儿都是她的亲生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韦滢滢没有忘了另一位皇位有力的竞争者。 “圣上喜欢裹儿,你还不乐意?别想那么多,身在皇家,哪个不想大权在握?”韦滢滢对李显说道:“圣上和楚王这一对也不是搭档得挺好?” “重润没有兄弟帮衬,裹儿乐意帮忙,还帮错了不成?”韦滢滢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李显,叹道:“先顾着眼前,等你……” 李显自然明白韦滢滢的意思,她阿娘性格强悍,说废太子就废太子,说废皇帝就废皇帝,更别说他现在还只是太子。 “哦。”李显应了一声,想起阿娘和姨娘风雨几十年,未尝红过一次脸,吵个一次架,心中也期待起重润能和裹儿一样和睦。 紫微宫中,李重润陪武婧儿一起散步。 “你可曾听过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吗?”武婧儿看着前方盛开的牡丹花说道。 李重润点头道:“孙儿听说过。西晋末年衣冠南渡,中原被胡族占领,琅琊王氏兄弟联合南北士族,抵御外族,安国家社稷。琅琊王氏对东晋建立有大功,王敦王导兄弟,一人在外掌握兵权,一人在内掌控中枢,权势煊赫。孙儿以为这也许就是王与马共天下的由来。” 武婧儿点头道:“你说的有礼。其实整个东晋一朝不仅是王与马共天下,还是王与庾,王与桓,王与谢共天下。整个东晋一朝皇权不振,士族子弟平流进取,坐至公卿。你觉得士族子弟才能如何?” 李重润若有所思:“良莠不齐。” 武婧儿点头道:“东晋之后是南朝,士族的影响力逐渐消退,政治上再也达不到掌控皇权的地步,但他们依然在朝廷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社会上嘛……” 武婧儿转头看向李重润道:“你看看今日的武周就知道如何了。天子之姓不如五姓七家尊贵。宁要五姓七家女,不要天子之女。若没有太宗、高宗和圣上持续不断地改革努力,说不定这皇权将要被世家架空。” 李重润一震,继续听姨祖母说太宗、高宗和圣上如何和世家斗智斗勇,广开纳贤之门,一步步削弱世家在朝廷的影响。 原来如此,李重润如醍醐灌顶。说完,武婧儿给李重润布置了课业,让他写一份如何用人的策论。 国家现在有许多问题,有许多改革要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才能让这个国家走得更远,更富有生机和活力。 人才选拔、边疆问题、文武问题……这些都在武婧儿和武媚娘等人的教导中在李重润和李裹儿的心上扎了根。 这两人处理事情的差别也出现了,李重润更倾向于用温和的手段解决问题,李裹儿则更果决一些。 晚上,两姊妹交流培养心得。武媚娘叹道:“我既遗憾裹儿不是男子,又庆幸她是女子。” 武婧儿也跟着叹道:“她的造化我们将来是看不到了。” 在李重润和李裹儿了解完朝政后,武媚娘开始让他们到各部轮值或者担任临时差遣。 时间已经到了天授十二年。 阿夙要离开神都了。 这些年,他们这一届的人除了阿夙、重润和裹儿三人,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成亲了。除了体弱的永寿,长宁和永泰也开始参与政务。 朝廷有大臣屡次上书,请求为太孙选妃,但武媚娘都置之不理。宫廷中的人都知道李重润钟情临汾郡王阿夙,但阿夙就是不同意。 神都中的一座私家园林里,李重润设宴为阿夙送别。 “阿夙姐姐,为什么要离开?如果是我给你造成困扰,我会改正。”李重润郑重道。 阿夙摇摇头道:“做宫廷守卫不是我人生的终点,我想去的地方是战场,是天下任何的一处。营州契丹和突厥勾连且有异动,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阿夙说着抬起头,盯着李重润的眼睛说道:“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李重润的嘴紧紧抿着,道:“我担心你。” 阿夙笑起来,伸手拍拍李重润的肩膀,道:“我可比你还厉害呢,战死沙场亦是我所愿。” 李重润听到了阿夙提到死字,激动起来,道:“不可以这么说。阿夙姐姐,我想问你一句,亲自听到你的答复我才会死心。” 阿夙已经明白李重润要说什么,但依然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你想要嫁给我做太孙妃吗?我会像高宗敬重圣上一样敬重你,誓无二色。”李重润几乎将自己的心剖出来,摆在阿夙的面前。 此时风停了,天地间失了颜色,李重润的眼睛里只有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魂牵梦绕的女子。 女子开口了,如他想象中的一样拒绝了他。 李重润神色黯然,问道:“为什么?” 阿夙沉吟一下,重润以真诚待他,她不能回之以敷衍之辞。 “重润,若你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我会选择你,但你是太孙。长安的大明宫和神都的紫微宫,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被废、被杀以及被和离的皇家妇不知道有多少?”阿夙坚定地摇头道:“我不愿意过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李重润一顿,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怔愣起来。 阿夙看着李重润,告诫他道:“不要以为你是太孙而且是太子的独子,皇位就稳了。” 李重润回过神来,抬头望天道:“我知道。”先不说国家,就说眼前,武周杀了那么多大臣和宗室,苟活下来的人难道不想拨乱反正? 女官进入朝廷,占据官位,不知道多少大臣在背后念叨牝鸡司晨,期望新帝登基能扫清宇内? 还有边疆,这次营州异动就是边疆不稳的表现。 人才选拔、赋税改革、军制改革……这些都这些年需要解决的问题。 阿夙笑起来鼓励他道:“至少现在圣上对你是满意的,好好跟着圣上学习,你终于一天会有出息的。” 李重润听到心上人的鼓励开心地笑了下,但一想到这人刚刚拒绝了他,就又心塞塞了。 “阿夙姐姐,你会嫁人吗?”李重润又鼓起勇气道。 阿夙听完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我不会嫁人,也不会成亲。” 看看祖母的经历就知道了,如果祖母嫁人了,高宗和圣上会如此信任她吗? 不会的。 正因为祖母的身份仅仅是武氏女,不是什么人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家族的媳妇,她才能得到二圣的重用。 不独在高宗和圣上的眼中,祖母是武家人,而且在武三思等人的眼中祖母亦是武家人。 武家子嗣繁茂,当年武周初建被封为公主长公主者不计其数,但论说话的分量,也唯有祖母和圣上能指使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心甘情愿地做事说话。 不独是因为祖母位高权重,还因为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心中将祖母视为武家领头人,只要她在,武家诸人就能安然无恙。 阿夙的祖母是楚王、外祖父是邢国公、父亲是东平郡王,身世已经煊赫至极,自然不需要夫家的权势。 李重润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白皙修长的手举着红玉莲花酒盏上,红色的葡萄酒在里面晃动。 “阿夙姐姐,请。” 杯盏相碰,葡萄酒滚入红唇当中。 李重润的脸烧了起来,逃避似的喝了一口酒,想要再喝之时,突然想起一事。楚王不喜酒气,想必阿夙也不喜酒气,于是将酒杯放下。 阿夙果然只喝了一杯,就放下了酒盏,殷红的酒液在红玉盏中轻轻荡起了一阵阵涟漪。 “阿夙姐姐,你今日能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男子吗?”李重润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阿夙闻言一愣,然后歪着头打量了一眼李重润,粉色的舌尖点着红唇,语笑嫣然。 “好。” 次日,阿夙辞别圣上和祖母,带着部曲前往营州。还未出城门,一群人骑马追上来相送。 阿夙一一看过去,皇太子的所有儿女还有武家和她关系不错的人都过来相送。相王一系因为政见不同的原因与她渐行渐远。 长宁拍着胸口庆幸道:“我们在紫微宫的北门等着你出来,没想到你竟然从南门走了。万幸,终于赶上了。” 阿夙将马缰压在手中,笑着拱手道:“多谢诸位过来相送,后会有期。”其他人纷纷祝福阿夙一切顺利。 阿夙的目光看过长宁,在李重润的脸上稍停留一会儿,又看过其他人,道:“诸位保重,后会有期。” “保重。”李重润的声音掺杂在众人中间,看着一身红色骑装的阿夙慢慢消失在眼前,怅然所失。 “回神啦!”李裹儿在李重润耳边喊了一声,道:“咱们要回去啦,就等你了。” 李重润回过神来,调转马头发现其他人都在远处等着自己,心中感到熨帖,深吸一口气道:“走,咱们也回去。” 天授十二年正月,突厥某部叛乱寇边,临汾郡王武舒以五百骑大破突厥,擒获贼首,一战成名。 武媚娘大悦,命武舒为单于都护府副都护。库狄云珠的年纪渐渐大了,也可说武媚娘倚重的边将年龄都大了。 安西都护黑齿常之年过七旬,王方翼比黑齿常之还大五岁,王孝杰只比王方翼小几岁,即便是最年轻的秦梦年也已经年过六旬。 这些人这几年都陆续上书朝廷,请朝廷派遣精明能干的文臣或武将前来,以便进行交接。上书的人中也包括秦梦年。 “美人迟暮,将军白头。”武媚娘感慨万千。 武婧儿道:“后继有人,他们也都没什么遗憾。”这些年,武媚娘不断增加科举和武举的人数,培养出一批优秀的青年将领和才俊。 想到这里,武婧儿甚至还见过尚是孩童的郭子仪。那日她坐马车回王府,一个小男孩猛然从巷子里钻出来,若非车夫眼疾手快,怕是要撞到这个孩子。 武婧儿叫人去问情况,发现这个孩童叫郭子仪,心生好奇,下马车问了几句,拍拍这位中兴之臣的脑袋,还给他抓了一把干果放到围兜里吃。 武婧儿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来,对武媚娘说道:“我这一生也算值得了。” 武媚娘听了,柳眉一竖,忙道:“没有我的命令,你可不许死,也不许说这些听着像遗言的晦气话。” “知道啦,知道啦。”武婧儿满口答应道。 “哼,这次才对嘛!”武媚娘脸上露出满意的申请。 春寒料峭,但屋内暖洋洋的。武媚娘和武婧儿对坐着喝茶,享受这午间的闲暇和悠闲。 外面起风了,几株桃花盆景摆在窗前,枝条浓丽的桃花洒下纷纷扬扬的花瓣。 花瓣粉嫩,软软的,武婧儿隔着玻璃窗户似乎能闻到桃花的馨香。武媚娘见武婧儿看得出神,也跟着看过去。 只见一地落花。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武婧儿笑着道。 “有点意思,化作春泥更护花。”武媚娘重复道。 从天授十四年年底开始,武媚娘才感时间销金蚀铁的无情和残酷,她的精力也渐渐跟不上了。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老了。 比武媚娘年纪还大的武婧儿则开始坐着轮椅了,时不时打着瞌睡。武媚娘生怕一时不查,她就去了。 “不会,我记着陛下的命令呢。”武婧儿笑着道。 武媚娘沉吟半响道:“我准备归葬乾陵,你也附陵而葬。地方挤了些,但省钱,省事,又省心。” 武婧儿笑道:“好呀。” “没有问题?” “还真有个问题。”武婧儿听到归葬乾陵,脑海中不知为何就冒出一个疑问:“你不怕高宗怪你?” “他敢?皇位上坐的是他的子嗣,如今户数增了一倍、国库收入是他在位时的五倍还多,朝中人才济济,又把吐蕃囊括到疆域之中。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武媚娘柳眉一竖。 “朕便是站在历代开国皇帝面前,也不心虚!”武媚娘说话掷地有声。 武婧儿闻言,举起大拇指,赞道:“陛下英明神武,所言极是。” “嗯……那个……我就好奇,如果泉下有知,你想对高宗说什么?”武婧儿又冒出一个问题。 “只此一个。” “只此一个。” 武媚娘道:“皇位坐起来真不错,若有机会我还会选择坐上皇位。”:,m..,. 143 番外-乾陵直播 乾陵直播(1)…… 武德九年,天降异象。 皇帝李渊召集诸王并公卿大臣商议如何应对异象。秦王李世民抬头看了眼天边的黑色巨幕。 这巨幕就像天塌了一块似的,深渊似的黑色,仿佛妖魔鬼怪时刻就能从里面爬出来似的。 李世民曾不信邪,不顾众人劝阻,夺过守卫手中的弓箭朝巨幕射去,却穿空而过。其他人朝巨幕射箭,亦如此。 诸王和公卿大臣都已经聚集在大殿之中。李渊看着一筹莫展的大臣们,心生悲凉。 难道是天不佑李唐?他正要开口下罪己诏,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 “天幕开了!” “什么?天幕开了!” 李渊迅速和诸王文武大臣匆匆跑到殿外。 巨幕中先是传来一阵激昂的音乐声,然后露出一个衣着华美的妙龄小娘子。 小娘子挥挥手,笑容可掬地说道:“家人们,我是爱你们的薇薇,应你们的要求,我到了乾陵。你们看我穿的是什么服装,是唐制的襦裙哦,是不是很漂亮?” 天幕中的小娘子确实漂亮,笑容明媚,身量高挑,服饰华美。 “等等,唐制的襦裙?”站在李渊右手边的李世民发现了盲点:“唐制,大唐的唐?” 左手边的李建成连忙拱手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这是天降祥瑞于我大唐啊。” 李渊眯着眼睛瞧了一下,道:“确实是襦裙,形制差不多。” 李渊的心稍稍放下,宫人见状连忙搬来垫子,让众人坐下观看。 小娘子翻飞的石榴红裙搅动巨幕前不少人的心思。薇薇微微一笑,将镜头转向一道从山上而降的石阶:“今天,我要带着家人们去参观乾陵,唐高宗和武皇的死后陵墓。” “唐高宗?好,好,好!”李渊的心彻底放下来,按照谥法来说,他应该算是唐×祖。高宗,高是个守成令君的美谥。 “好奇怪,怎么还有人谥号武皇的?”李世民疑惑不解。 “奇怪,二帝同葬闻所未闻呀!”裴寂低声嘀咕道。 随着天幕中的小娘子欢快地往前走,渐渐有行人出现在里面,但大都衣着缺少,不成体统。众人心中纳罕,但却不由得耐着性子看下去。 天幕里蓦地出现两座石碑,天幕小娘子笑着介绍道:“乾陵历经一千多年,地表的建筑毁于战火,但仍然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珍贵的东西。朱雀门外的这两座石碑就是其中的代表。” “这一座是高宗的述圣纪碑,碑文由武皇亲自撰写,中宗手书。历史上的唐高宗确定是被低估的,高宗一朝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在位期间三十多年,灭西突厥、平葱岭、夷百济、灭高丽。要是换个朝代,高宗得换个更好的庙号。” “什么?!” 李渊和大臣皆惊。 灭西突厥、平葱岭、夷百济、灭高丽! 李世民的双手握拳,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李渊一脸慈祥地看向李建成,握着他的手道:“好好好,你有个出息的好孩子啊!” 提到突厥,李渊那是一把辛酸泪,他在太原起兵之时曾向突厥称臣。西突厥竟然被儿孙灭了啊,还有那什么高丽? 隋炀帝三征而不成,自家孩子竟然把它灭了啊! “有出息!太有出息了!”李渊几乎激动地要流出泪水来。 天幕小娘子佯装叹息了一声道:“但谁让人家有个更厉害的老婆武皇呢?正如唐高祖李渊的光辉被儿子唐太宗掩盖,唐高宗的光辉也被老婆武皇掩盖。” “等等!什么老婆!”李渊大惊,几乎失声道。 小娘子继续道:“来,我们看看武皇的无字碑,千秋功与过,自待后人说。武皇yyds,大唐能再续几百年,多亏有武皇。” “啊!”李渊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颤抖道:“这个女人篡我们老李家的皇位,是大逆不道啊!我打你龟孙!” 李渊伸手就要打李建成,吼道:“你怎么教导孩子的?一个女人都管不住!” 李建成满脸羞愧,认罪挨罚。 李世民劝道:“阿耶,那时大兄说不定已经去了,他管不着了。” 李渊深吸一口气道:“把你家几个小子给我叫来。” “是。”李建成憋屈,忍不住为后代解释道:“听小娘子说,咱们大唐之后还有几百年国运。小娘子也称赞武……她,看在她功绩的份上,阿耶就不要责怪孩子们了。” 李渊冷哼一声,道:“继续看。” 天幕小娘子捂着胸口,星星眼道:“武皇最厉害!她是历史上第一位称帝的女皇,广选人才,开创武举,建港通商,兴修水利,平吐蕃,纳流求,征倭国……武皇在位期间,大唐的实力空前强大,不仅陆军强大,海军也十分强大。” 李世民听到这些,喝道:“拿笔墨来。” 你的政策很好,拿来一用。 “记!都记下来!”李渊被李世民的吼声叫过神来,大声道。 小娘子瞻仰了一会儿无字碑,又继续往前走。天幕中出现了几列无头的石像。 “这是六十一蕃臣像,据说是高宗入葬时,过来参加丧礼的蕃臣,里面还有什么王子、大臣。蕃族有陪葬的习俗,当年太宗去世后,就有蕃将割耳破面,请求为太宗殉葬。高宗葬礼时估计有人也提到了什么陪葬之类的,但实际上大唐不会让人陪葬的,当年高宗就没允许蕃将为太宗殉葬。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当时大唐太强了,猛将如云,而且衣食都要靠大唐接济,不喊爹不行啊!” 李世民根据天幕中的话,捋清楚了关系线: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武皇。 可恶啊,太宗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庙号,怎么就变成大兄的呢? 小娘子:“说到猛将,就不得不提到大唐,整个朝代就不缺大将,据说没灭国之功的将领都不配称为一流的将领。不仅武将内部卷,还有文臣过来抢功劳,你说可恨不可恨?生在大唐的将领,太苦了!当然,对比其他朝代算得上幸福得多。” “大唐开国元勋只要不参与谋反都得善终,历代皇帝也很少以功高震主的原因杀将领。像朱八八晚年来个洪武大逃杀,几乎将将领屠戮一空。” 听到这里,李渊身后的文臣武将都松了一口气。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唐高祖,呸,是皇上。 “生在初唐的将领还好,还有小国打,越往后就越难了,基本都是平定什么叛乱。来,薇薇给大家数一下灭过国或者拓展过大唐疆土的将领以及……文臣们。” 提到初唐,下面的武将挺了挺胸脯,文臣也挺直了脊背。 李渊想了下,道:“诸位爱卿坐在前方两侧。”大臣坐在背后还真是不习惯。 众人趁着小娘子喘气的期间,迅速换好位置。 “家人们,很多人都耳熟能详,但是薇薇还是要说一遍。” “快开始,快开始,等得花儿都谢了!”一个武将自以为小声地催促道。 “李靖灭东突厥,平吐谷浑。” “咳咳。”李靖矜持地轻咳一声,努力压抑住上扬的嘴角,对上四周扫射而来羡慕的目光,拱了拱手。 “侯君集、契苾何力灭高昌。” “咳咳。”侯君集大声咳嗽。 “等等,契苾何力好像不是中原的名字。”一大臣道。 “你傻呀,东突厥灭了,契苾部自然归降大唐了。”另一大臣回。 “该轮到我了。”有人“小声”嘀咕。 小娘子笑嘻嘻道:“下面出场的将是一位重量级的人物,邢国公苏定方,灭西突厥、平葱领、夷百济。高宗朝两征高丽,第一次就是苏定方带队,中途因为突厥叛乱,萧嗣业契苾何力等北部军队调去平突厥之乱,南北合击的作战计划落空,退军的时候还打了场胜仗,把军队带回来了。” 李渊没听到咳嗽的声音,看了一圈,忙道:“这苏定方人呢?” 熟悉的大臣回答道:“苏定方辞官回老家去了。” “赶紧去请。”李渊听到这些武将的功绩,心潮澎湃,恨不得把所有提到的将领都叫来。 小娘子:“苏定方还有两个徒弟,咱们等会再说。下一位是灭高丽的李勣薛仁贵,李勣原名徐世勣,但生了个不肖孙子把英国公的爵位浪没了。” 被提到的李勣正要依例咳,结果听到不肖子孙,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 “淡定淡定,有所得必有所失。”同僚含酸地安慰他。 “薛仁贵呢?”李渊叫道。 没有人回答,但小娘子解答了李渊的疑惑:“薛仁贵是太宗征高丽时发掘了一员小将,平定高丽后,薛仁贵就任安东都护府都护,镇抚高丽,病卒任上。” “忠臣啊。”李渊赞道。 小娘子激动起来道:“秦梦年、王孝杰、黑齿常之平吐蕃,三路大军合围,从苏定方到秦梦年经营数十载,练兵屯田,一举灭了吐蕃。黑齿常之是百济人,百济灭亡被苏定方俘虏,因其忠义赦免无罪归顺大唐,以平吐蕃之功封燕国公,卒于任上。” “王孝杰当时是安西都护,灭吐蕃过程中顺便灭了大勃律、小勃律,卒于镇抚吐蕃的任上。” “忠臣啊。”李渊长叹道。 小娘子道:“秦梦年外戚起家,是武皇外甥,十七岁跟着苏定方平葱领,征高丽,最后接替苏定方镇守吐蕃,深受高宗和武皇信任。哦,对了,他也是苏定方的弟子和女婿,战功赫赫,几乎一生都在经营吐蕃。秦梦年不仅善于征战,还善于怀柔安抚以及治理百姓,为人低调忠诚,有人常将他比作汉之卫青。” 小娘子说完,还神秘兮兮道:“据说秦梦年美姿仪,是一位超级美男子,他在当千年备身时,被苏定方看中收为弟子,继而招为女婿。” “这个……命人查访。”李渊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一声。 “秦梦年卒于任上,他也陪葬在乾陵,但没有找到坟墓。秦梦年与妻子苏月莲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秦舒一女。好想拜祭一下,求帅哥赐给我个男朋友。” “完了,没我了,苏定方女婿都出来了。”将领们垂头丧气。 小娘子:“下面我们要说到一位特殊的人物,史称孝文皇后,薇薇更愿意称她东平郡王。高宗和武皇有一长子李弘,两人十分宠爱这个儿子,高宗甚至想要禅位太子弘,但太子弘体弱早逝。” “东平郡王就是太子弘的太子妃,出身弘农杨氏,名妙音,后改为徽音。太子弘去世后,高宗追赠儿子为孝敬皇帝,东平郡王就跟随楚王到泉州市舶司,泉州水军发现隔岸流求地理位置重要,于是朝廷派东平郡王带领士兵、仆从、工匠和官员开拓流求。” “东平郡王不断将散落在海洋中的岛屿纳入大唐的疆域中,而且她还给大唐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因功封东平郡王。东平郡王虽然没像前面几位攻无不克,但她柔风细雨似的给大唐带来了至少数千万两白银。” “数千万两!”李渊脱口而出道:“找她!” 李世民小声提醒道:“这孝文皇后估计还没出生呢。” 李渊手一挥:“朕不管!” 小娘子继续道:“说是孝文皇后了,就不得不提大唐的女将、女官和女帝了。” 李渊捂着胸口,差点喘不过气来道:“女帝?女官?女将?” 李世民忙扶着李渊道:“阿耶,你坚持住。” 李渊哭道:“这还是我的大唐吗?” 小娘子:“女将从平阳昭公主开端,可惜平阳昭公主在李唐成立后被解了兵权,英年早逝,她若晚生几十年,说不定就是驰骋沙场的宿将。可惜了……“ 提到平阳公主,李世民红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叫道:“阿姐……” 柴绍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李渊也神色黯然。 小娘子:“平阳昭公主之后,是蕃将单于都护府都护库狄云珠,以五十骑入可汗营帐智擒阿史那都支,逼迫突厥可汗立下和平的盟约,将一场叛乱消弥于无形。她深受武皇信任,功封凉国公,平生最敬佩平阳昭公主和冼夫人。” 柴绍听到此处,竟然失声哭了出来。李世民的拳头也紧握。 小娘子:“每每提到这些,薇薇就感慨万千。那些女性先驱,有些人虽然失败了,但依然激励着后来人。库狄云珠以智谋和抚民为长,秦舒则是传统的武将,攻城略地,战场厮杀,不让须眉。” “秦舒,女,小名阿夙,武皇在位时,封为临汾郡王,成名之战是五百骑破营州,擒拿贼首。秦舒家世显赫,祖母是楚王、姨祖母是武皇、父亲南平郡王、母亲安集大使、外祖父苏定方,外祖母文惠夫人。楚王一系小一辈只有她一人,你说这家世厉害不厉害?而且她也没有堕了外祖父和父亲的威名。” 小娘子一口气说了这么些,停下来喘气。 李渊的手又颤抖起来:“什么?祖母楚王?” “有女子为帝,自然有女子称王。”李世民说道。 说完,小娘子又拧眉弄眼说道:“据说小郡王和仁宗关系暧昧,小郡王的孩子就是和仁宗生的。这可不是胡说的,有唐一代都将楚王一系看作宗室。” “哼。”李渊冷哼一声。 “仁宗卖身了?”有人小声嘀咕道。 “咳咳。”李世民大声咳嗽,殿前一片安静。 小娘子:“仁宗也是个传奇人物,以后咱们再说,咱们今天只说和乾陵相关的人。秦舒也葬在乾陵,但不知踪迹。大唐有许多传奇女将,今天就说到这里,咱们来聊一下女官。” “大唐第一位女相是楚王,最擅长理财,大唐之后的财政改革几乎都是按照楚王制定的政策来的,而且初唐的女官女将女帝大部分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举荐库狄云珠、东平郡王、房如雪、周文锦、周文秀、文惠夫人……她和武皇可以说是大唐女性政治的缔造者。” “关于楚王的研究很多,这里我就不多说了。我们要提到的第二位女相房如雪,房谋杜断,房相房玄龄的孙女,主持修建了沿海几百里长的捍海塘,擅长理财,仁宗一朝的财政改革就由她来推进的。” 房玄龄感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他身上,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抬头看见李建成一脸欣慰包容地看着他,又看到秦王愧疚含泪的双眼。 “我看错你了,要与你割袍断义。”耳边传来杜如晦含着怒气的话。 一脸茫然的房玄龄只看见天策府的同僚们都悄悄往外边挪垫子,仿佛他是瘟疫一般。 房玄龄:…… 尉迟敬德挪走后,又悄悄凑上来,蒲扇大的巴掌就往背上呼:“太子给你多少钱,让你背弃秦王?呸,老子看错你这个老匹夫了!” 房玄龄嘴巴张了张,一向以智谋著称的他,此刻脑子如同凝固一般,呆呆愣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背弃秦王啊…… 天幕上的小娘子继续说道:“当做女相的还有上官婉儿,上官仪的孙女。接下来,要说到女帝了。大唐何其有幸,连出六位明君。上一个连出六位明君的秦国已经统一了天下,大唐的六位明君直接将大唐推到了最强盛的封建王朝。” “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武皇、唐仁宗以及唐代宗。大家看到唐代宗的时候,不要因为她推翻她哥,呸,说错了,唐代应该叫阿兄,推翻她阿兄,代替她阿兄坐上皇位,就叫她代宗。” “人家正经的庙号是世宗,但因为避唐太宗的讳,改称了代宗。”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避讳,避谁的讳? 李渊的脖子僵硬地扭向李世民,李世民,世宗避讳改称了代宗。 李世民的脸激动地发红,直接迎向李渊的眼睛。 “怎么可能?”李建成刚才的自负一下子消失无形,心中空落落的,转头看向李渊:“阿耶……” “阿耶。”李世民顶着李渊的目光丝毫不惧。 李渊回过神,躲过李世民这只成年雄狮的目光,强作镇定道:“叫什么,继续看。” 天幕小娘子:“代宗是第一位公主称帝的皇帝,也开辟了公主称帝的先河。有唐一代,皇后称帝者两人,公主称帝者五人。” “皇后称帝?公主称帝?”李渊再也忍不住,然后伸手扣住李世民的胳膊,用大巴掌打他:“这还是大唐吗?” 李世民憋得满脸通红,他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呢。 天幕小娘子笑道:“如果按血脉来说,除了皇后,大唐的皇帝都是老李家的血脉。有目共睹,大唐女帝的整体素质要高于男性皇帝呢,被老妈和姐妹抢走皇位,他们活该。”:,,. 144 番外-乾陵直播 乾陵直播(2)…… “他们活该!” 这句话就像一块巨石砸在众人的心头,周围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天幕小娘子将镜头转向绵延而下的神道,望而生畏道:“顺着神道走到山顶,可以一览众山小。但路太长,走得脚疼,薇薇就不去看了。大唐帝陵依山建陵是从唐太宗起始。” 天幕小娘子每提一次唐太宗,李世民就感到不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有怨毒的、有好奇的、有欣慰的、有激动的…… “乾陵是大唐帝陵中仅有几个没有被盗的陵墓,据说唐末有叛军发动四十万兵士去挖乾陵,但就是没有找到,而且天气不是打雷就是下雨,怪异得很。” 仅有几个没被盗。 听到这里,李渊的心一揪,难道他的坟墓也被盗了?这个叫唐高宗的何德何能陵墓过了一两千年还被保存得完好? “家人们,薇薇要回去了。下午薇薇带大家去看大唐风华展,据说×博借来了并州和东都的镇馆之宝,永丰公主服和天授圣图。” 小娘子欢快地和众人摆了摆手,然后光怪陆离的天幕就重新变成了漆黑。 “众卿回殿内。” 李渊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从天上捕捉回到人间。不管是大唐盛世,还是六代明君,这些都离他们太遥远了。 目前就有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众人的面前:选太子,还是选秦王? 重新坐到皇位上的李渊,内心十分纠结。 “请陛下赐死秦王,以防女祸误国!”一个大臣突然站出来道。 殿内的窃窃私语顿时清扫一空,尉迟敬德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将人揍翻在地,骑到他身上,钵大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这人身上。 “当年秦王南征北战,披创无数,几次性命垂危之时,你小子还在温柔窝里玩泥巴呢。我叫你赐死秦王,我先打死你!”尉迟敬德的大嗓门震得梁上的灰尘都落下来了。 李渊愣了一下,听到这人说赐死秦王的话,也心生不豫。秦王,那是他亲儿子,一手养大的亲儿子。 “朝堂之上如此吵闹,成何体统?”李渊见那大臣几乎不挣扎了,赶忙道:“来人,把……他带下去看太医。” “尉迟敬德罚俸一年。” 尉迟敬德谢恩之后,回到位上,同僚悄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干得漂亮! 尉迟敬德抬起下巴,扬了扬拳头,巡视一圈,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 正在这时,殿外进来一名侍卫通禀说,全长安城的百姓都已看到了天幕,郊区也看到了…… 这…… 大殿之内又响来窃窃之声。 女祸误国和六世明君,两个词一直在李渊的脑子中打架。如果将国家交给李建成,不,即便是他在位,他能平定突厥吗? “诸位爱卿,你们来商议一下,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李渊问道。 众人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现在的大唐疆域狭小,又有突厥、吐谷浑、吐蕃等地威胁,百姓生活困苦。 但是,将来这些威胁都将化为大唐的臣民,而且百姓富足。一对比,大家都知道要选谁啊。 一开始出现女帝,大家或许不能接受,但是房玄龄孙女都能当宰相,他们的孙女女儿是不是也可以呀。 见众人不答,李渊开始点名,然而回答没有一个让他不满意的。至于如何让他满意,李渊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朝堂吵吵闹闹如同东西市。又有人通禀说,诸位小郡王已到,李渊让人安排住在宫中住下,又派羽林军去叫来李世民的儿子安置在另一处宫殿。 直到中午,李渊还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方法,于是叫人到偏殿吃饭。 天策府的众人簇拥着李世民,小声密谋。 房玄龄叹息:“天幕如是晚些,殿下就是万众所归。”太子和秦王矛盾加剧,秦王已经决定要和太子大干一场,前期都筹备得差不多,就只差东风。 杜如晦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总体对殿下有利。”说完,他笑起来道:“太宗可是个好庙号,就不知道我等将来会是什么谥号。” 程咬金摸着下巴沉思道:“你说我要是好好培养家里的娘子小娘子,会不会女承父业,也出一个女大将军。” 尉迟敬德啐了一口:“呸,要出也是我家出。” 李世民的脸一僵,女将军也好,女相也罢,但哪一个都没有女帝给他的震撼大。 长孙无忌瞥见李世民的神色,提醒道:“六世明君。” 提到六世明君,李世民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他扫了眼众人,不确定道:“大唐的天下还是我李家的天下?” 众人赶忙点头,程咬金口快道:“殿下,你就当代宗招赘了。” 这……好吧,这也可以。 李世民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以静制动,阿耶不会拿我怎么样。” 杜如晦道:“我们要提防太子和齐王狗急跳墙。” 李世民闻言,也赞同地点头,然后道:“吃饭,吃饭,吃完饭,咱们看什么大唐风华展。” 众人食不甘味地吃了这顿饭,然后乖乖坐在大殿外,等待天幕开。 大约在未正,天幕又重新开了。这次场景换到了室内。 天幕小娘子先将镜头对准自己,说道:“博物馆内禁止拍照,也禁止大声喧哗。薇薇正不知道要该如何是好时,听说这次博物馆出了一集讲解说明,据说很用心。薇薇就带大家去看这场讲解。” 说着镜头一暗,进入到带有微光的室内。 “嘘!”天幕小娘子将食指竖在唇边,然后调整好镜头,对着白幕。 天幕前的群臣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一阵激昂的乐声传来,天幕上出现万马奔腾以及两军对垒厮杀的场景,大臣们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一曲终了,僧侣模样的中年男子解说道:“每一次听到《秦王破阵乐》,我都感到气血豪迈。这首气壮山河的乐曲,是今人根据出土的文献复原而来,我们可以从这首乐曲中感受到盛唐气象。” “对,这乐曲听着真得劲!”寂静的大殿突兀地冒出一句粗豪的话语。说这话的将领只感到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整个人又羞又怕。 万性,中年“僧侣”继续说话道:“我们今天就带大家去领略盛唐风华。” 紧接着屏幕中出现一件颜色稍微有些黯淡但依然华美的衣裙,衣裙套在人偶身上,人偶没有五官,头上却梳着高髻,戴着钗环簪花,雍容华贵。 天幕360度围着这件衣服转。 “不就是一件漂亮衣服吗?有这么神奇吗?”大殿之内有人嘀咕道。 中年人道:“这件是永丰公主衣以及首饰,它在并州一处建筑工地里发掘出来的,同时出土的其他陪葬物共计一千多件。墓葬豪华,但主人最高官职只有五品,也不是驸马都尉。为什么一位五品官的墓地里却出现了公主吉服?” “偷的呗。”又有人小声道。 “当然不是偷的。咱们要从这人的身份说起来。”中年人娓娓道来:“此人名云川,并州人士,晚年担任司农司郎中,主持编纂了大名鼎鼎的《农桑全览》,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官修农书。” “书中介绍了北到辽东、南到驩州,东到流求,西到葱岭等地的种植业、养殖业,林业、畜牧业、手工业等,内容丰富精准,不仅指导了古代的农业生产,也是今人研究大唐重要史料。” “他当官期间就做了这一件事,事成之后就辞职。”中年人笑起来道:“当然他还有另一层重要的身份,楚王的情人。楚王早寡,丈夫死后大约十多年就与云川在一起了,一直到老,两人恩爱不移,相互扶持。许是年轻时有过约定,楚王陪葬乾陵,衣冠与云川合葬。” 众人:…… “他和楚王的结合方式,对后来掌权的女性提供了范例。据史学家研究,有唐一代的掌权女性百分九十都未成亲,而是选择豢养情人。她们的子嗣也都是与情人所生。” 众人只感到一阵头晕,礼乐崩坏啊! “拿代宗举例,代宗有一子一女,都是和淮阳郡王武延秀所生。”中年人抛下一个大雷。 众人心中矛盾极了,一方面是身为男性对女性这种……不守妇道行为的批判,另一方面是作为父兄家长对权势没有流失的欣慰。 “让我们的目光回到了这件衣服的本身。”中年人说道:“这件妆花云锦公主吉服代表了大唐的纺织成就,上面的图案栩栩如生,流光溢彩。提到云锦就不得不提上贡云锦的织造局。织造局是大唐女官的滥觞,第一任织造局织造使是楚王,第二任是房如雪。” “由织造局衍生出市舶司,市舶司引出流求,女官一步步从宫廷里走出来,正式走到朝堂之上,所有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李世□□笔如飞,恨不得这中年人再讲详细一些,但他一笔带过了李世民极为感兴趣的织造局、市舶司和流求,提到了另外一件宝物“天授圣图”。 “天授圣图是在洛水神庙出土,是一块品相极好的羊脂白玉,上面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这是武皇受命于天的重要证据之一,据说是从洛水中取得。实际上,应该是武皇登基前炮制的祥瑞……” 李渊:并不是很想听这一段。 中年人讲完天授圣图,巨幕中出现了一幅竹子图。“房相房如雪擅长画竹,这是她流传下来的一副画。她的画不落窠臼,秀劲绝伦,与上官婉儿的诗并称双绝。” 大画家阎立本看了一眼,赞道:“极好,尽得竹子神韵。” 闻言,房玄龄满意地抚摸着胡须。 “房如雪和上官婉儿的身世相似,都比较坎坷。房如雪本是房玄龄次子和婢女的女儿,因房遗爱惧怕妻子高阳公主生气,便将房如雪给了兄长。生母早逝,生父不亲,养父冷漠。八岁时,高阳公主和驸马谋反被杀,养父被贬。养父惧怕房如雪招祸,于是将八岁的房如雪交给禁军。她就这样没入宫廷为奴。” 房玄龄脸色苍白,连扯断胡须都没发觉。 回家一定要把两个臭小子往死里打!老大没担当,老二吃了熊心豹子胆! 杜如晦叹道:“老房节哀。” “陛下,臣罪该万死!”房玄龄回过神来,请罪道:“臣教子无方,枉顾圣恩,罪无可赦。” 有了比自己更惨的人,李渊的心情竟然好了一些,宽宏大度道:“未来之事缥缈无影,朕若是追究成了什么人。” 房玄龄起来后,又愧疚地看向李世民。李世民仿佛感到房玄龄的忧虑,回以安抚的目光。 天幕中年人又接着道:“房玄龄诸子不成才,唯有孙女房如雪名显于世。上官婉儿尚在襁褓之时,祖父卷入谋反案,祖父和父亲皆死,她阿娘带着她没入宫廷为奴。房如雪以理财能干著称,上官婉儿以智谋和文采名世,两位都是高宗、武皇、仁宗、代宗时的明臣。” 中年人又介绍了阎立本的《步辇图》,武皇蹙金绣供奉罗裙等等宝物。 大约一个时辰后,中年人的介绍才结束。薇薇将镜头调整对着自己,笑嘻嘻地众人告别,并预告了明天要去参观二凤的昭陵。 李渊和李世民都松了一口气,但李建成的脸色却极为不好看。 这什么大唐风华展分明就是李世民一脉的功绩展。那什么《步辇图》还提到吐蕃和亲,平吐谷浑,以及以后的平吐蕃。 李建成心中憋着一股浊气,但李世民也不是神清气爽,现在和未来都让他担忧不已。 如今有了天幕,情况有变,李世民决定按兵不动,但心中依然忧虑不已。 还有未来,光天幕中提到的谋反案就有三场,这说明大唐未来并不是特别稳定啊。天幕将天机说出,未来亦添加变数。 天幕恢复了漆黑,朝会散去,但李世民一家和李建成一家均留宿在宫中。 这一夜,有两家屋里都传出了孩子被打的哭声。 房家,十多岁的房遗直和八九岁的房遗爱跪在地上,房玄龄拿着荆条抽两人。 “我叫你谋反!” “我叫你懦弱,连个小姑娘都不敢护!” 兄弟们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锅,掉着眼泪挨打。 太极宫中,八岁的李承乾被李世民打了屁股,秦王妃观音婢就在一旁冷眼旁观。 等秦王打完,观音婢才说道:“二郎,现在该怎么办?苏家……”别看李承乾年纪还小,但已经订婚了,未婚妻出自武功苏氏,亦是关陇贵族。 李世民揉揉额头道:“走一步看一步,不仅我,连阿耶都不知道要如何办。” 说完,李世民虎着脸对李承乾说道:“承乾,你以后要像阿耶学习,要重振夫纲。” 观音婢:…… “既让郎君要教承乾重振夫纲,贱妾怎敢打扰?不如住在耳房壁橱,时刻待郎君传唤,端茶倒水不敢说辛劳。”观音婢温柔似水地说道,李世民只感到身上阵阵发寒。 观音婢出身将门,外柔内刚,李世民外出打仗,她在后方打理家业、结交后宫、安抚部下,样样都做得极好。 今日天幕所言,她也听到了,皇后称帝和公主称帝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原来还可以如此! 观音婢虽然没有称帝的心思,但听着丈夫在自己面前教儿子重振夫纲,她依然感到十分不舒服。 “观……”李世民见状赶忙要伏低做小,但想到儿子还在跟前,转头斥道:“承乾,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回去反思?” 李承乾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哼了一声,跑了,边跑边嘀咕:“自己夫纲不振,还说我呢,哼!哼!” 嘀咕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足够李世民听到。“这臭小子!” 晚上,和好如此的两夫妻正在抢着睡外侧。 李世民将剑放在榻上,坚定道:“我睡觉机警,万一有人来,睡在外侧还有左右腾挪的空间,睡在里侧则为人鱼肉。” 李世民虽然安静下来,但他不得不防李建成狗急跳墙。 观音婢弯腰从大腿上抽出两把匕首,看得李世民目瞪口呆,只见观音婢笑道:“我匆匆而来就带了两把匕首。我在外侧亦可为郎君阻挡一二。” 李世民接过一把,塞到外侧的枕头底下,坚定道:“我不要,万一我发生不测,你还能活着,往后咱们的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观音婢一顿,叹了一口气,躺到里侧,双眼望着帷帐道:“知道未来不知是福是祸。” 李世民手不离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希望阿耶能想清楚。不过二凤是谁啊?这名字起得怪里怪气的,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儿孙的名字。” 观音婢也道:“这父母忒没文化了,不是皇家起名的作风。” 李世民道:“我希望天幕说到我,又怕天幕说到我。我登上皇位,怕只有一条路走……” 观音婢安慰道:“太宗庙号可不是普通人能得的。高祖、太宗、高宗、武皇、仁宗、代宗。六世明君。至少有一两百年的盛世,国祚绵延数百年。” 观音婢自言自语地感慨:“北到辽东、南到驩州,西到葱岭,东到流求,百姓富足,我真想看到这样的盛世啊。” 李世民坚定道:“我会努力的。” 观音婢噗嗤笑出声,坐起来道:“我为郎君守夜,郎君不用管我,我明日白间可以补眠。” “观音婢……” “嗯?” “你真好。” “睡觉。” 次日一早,李渊不管什么朝会不朝会,又把大臣召集起来,一同观看天幕。 此时李渊颇有些摆烂的心思,不提什么女色误国不误国,但就六世明君和庞大的疆域就让他不由自主地偏向李世民。 若真枉顾天机,说不定不但六世明君没了,而且还是二世而亡。 李渊扫了一眼两个儿子,太子李建成眼下一片青黑,神情萎靡,而李世民则精神奕奕,意气风发。 哎,太子的心态就是不如世民啊!李渊叹道。 若此时正打哈欠的观音婢知道李渊的心理肯定会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 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中,天幕终于出现了光影。 天幕小娘子言笑晏晏道:“家人们,我今天要带大家去看二凤的昭陵。二凤,我就不说了,大家耳熟能详。” 众人:不,我们不熟悉! 小娘子继续:“历史上二百多位皇帝,前三位帝王是无可挑剔的龙凤猪。龙则是祖龙始皇大大,排名第一实至名归。凤和猪位次经常有变化,但二人排前三,众人都没有异议。” “猪就是汉武帝刘彻,《汉武故事》记载他小名彘儿,故大家以猪代指他。二凤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看的昭陵的主人,唐太宗李世民。” “轰”一声,李世民仿佛听到了血液沸腾的声音,浑身就要燃烧起来,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何德何能能被后世之人如此厚爱? 李渊也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若之前还有犹豫,但现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不仅是一位父亲,还是一位帝王,身荷天地苍生黎庶。 他既不老,也不昏聩,将天下交到一位杰出的继承人手中是他背负的责任,无可推卸的责任。 若太子和世民能力相当,他或许能在选人上夹杂自己的私心,但现在这差距不是一条街,还是一条巨大的鸿沟。 、 臭小子何德何能能和汉武帝这样雄才大略的皇帝一较高下? 实话实说,李渊酸了,狠狠地酸了。 酸成柠檬的李渊还听到臭小子不满足的话:“我钦慕的对象是汉文帝,怎么就和汉武帝争长短了。” 天幕小娘子道:“唐太宗曾经写过一篇赋,自比凤凰,所以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二凤。自东汉末年分三国后,天下经过短暂的一统后又重新分裂,直到唐太宗的横空出世,是他的贞观之治为后面的盛世打下坚实的基础。” “武德九年夏,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射杀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李渊被迫退位,李世民登上皇位。” 众人的脑袋嗡嗡响,武德九年夏? 现在就是武德九年的夏天啊! “被杀”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双目赤红跪在李渊身前,痛哭流泣求阿耶做主。李渊惊疑不定地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坦然回视。 “看天幕。天幕过后,再做计较。”李渊声音嘶哑,拳头紧握。 “突厥闻新皇即位,率军十多万,八月寇高陵,虽尉迟敬德在泾阳小胜,但没有阻止突厥的攻势。突厥主力直捣京师,驻扎渭水北岸,唐太宗故摆疑阵,亲自率领高士廉、长孙无忌等六骑,斥责突厥,突厥大惧。最后大唐与突厥签下渭水之盟,突厥退兵。” 八月,现在几月? 五月底!:,m..,. 145 番外-乾陵直播(完) 还有五…… 知晓未来, 固然重要,但突厥迫在眼前,不得不考虑。 “安静。李靖、李勣、尉迟敬德等人去商议行军事宜, 其他人接着看天幕。”李渊沉着脸喝道。 “是。”李靖等三人领命退下。 李渊点的这几人都是天幕中提到的将领,众人心中一动,皆心不在焉地看着天幕。 今日的天幕小娘子简直就是秦王的小迷妹,对秦王各种吹捧。 比如说秦王是什么天降神人收拾河山,奠定大唐盛世的基石,上下五千年除秦王, 几乎很难找到像秦王这样武能定天下,文能安天下的帝王。 秦王与长孙皇后伉俪情深, 筑台思人流泪不止,长孙皇后去后,又亲自照料长孙皇后所出的幼年儿女。 秦王虚怀纳谏, 爱民如子,秦王之前帝王皆学汉文帝, 秦王之后帝王以秦王为“偶像”。 …… 李建成心中骂骂咧咧:MD, 还有完没完。 李建成知道大势已去, 天幕这一番剧透, 几乎就在李世民的脑门上贴了个受命于天的标签。 天幕小娘子说完, 天幕就暗下来,紧接着天地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那黑黢黢的洞完全消失了。 天幕就好像上天透露的天机,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走了, 就好像一切没有发生过。 天依旧是武德九年的天,而不是什么后世。 天幕散去,李渊深吸一口气, 早年太原起兵的豪气又回到了他身上 ,叫人召来定策的李靖三人。 李靖拱手道:“陛下,臣等几人已经商议过了,只是……” 李渊道:“李卿尽管畅所欲言。” 李靖犹豫了下,最后咬牙道:“突厥是因为新皇登基,误以为国政不稳,所以才敢发兵犯我大唐。除了这个,就不知这天幕的范围了,若这天幕范围北到辽东、南抵驩州,东到流求,西到葱岭,那……” 朝臣倒吸一口凉气,李渊陡然变色。 天幕中大唐的领土,是经过几代人辛苦经营后才成了大唐的领土。 但若他们知道了未来,恐怕要先下手为强。 “朕已派人四处去打探这件事了。今早有人回报,京师之外暂未发现天幕,其他人仍在打探。”李渊说道。 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李靖拱手道:“陛下英明。臣愚昧,认为为今之计只能先派人在边地关隘布防。” 李渊点头道:“着命李靖为夏州都督,节度北地诸军,即刻出发前往夏州。” 李靖拱手应命,李渊道:“李勣负责布防京师,尉迟敬德为先锋。” “是,陛下。” “退朝吧。”李渊说道:“太子与秦王留下。” 众人悄悄瞥了两眼三人,但不得不恭敬地退下。 大殿之内只剩下父子三人。李渊从御座上起身,坐到陛阶上,伸手招呼二子同坐。 “我们父子三人已经多年没有说心里话了。我知道,大郎怨我,二郎也怨我,这是我这个阿耶失职呀。”李渊说着说着竟然流下了眼泪。 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闻言,心一酸也跟着落泪:“儿子不怨阿耶。” 李渊一手拉着一人道:“阿耶心里明白,大郎是嫡长,二郎功高。你们小时候,我盼着你们各个都出息,咱们唐国公府最好出个双国公。” “你们长大了,也都出息了。但现在倘若大郎或者二郎没那么出息,阿耶心中也不必迟疑。” 李渊拉着两人的手,望向御座,道:“你们看到了吗?坐那个位置,俯瞰苍生,也身负苍生。如今天机降下,变数重生,你们有谁能坚定地说一声,自己能支持过来,阿耶今天就下定决心将皇位传给谁。” 李世民目光炯炯看着宝座,坚定地说道:“儿子相信自己能带领我李唐走向盛世。” 说行,就得行。 李建成嗤笑一声:“阿耶太偏心,听说二郎是千载难逢的帝王,心更偏了。除了二郎,恐怕阿耶也收拾不了现在的河山。” 李建成彻底摆烂了。 李渊气得一巴掌呼到他头上,道:“臭小子说什么混账话。” 李建成看向李世民和李渊道:“我若退了,可得活路?自古被废的太子哪个有好下场?我身后那帮人怎么办?我的妻儿怎么办?” 李世民道:“世民必以兄长之礼待阿兄,侄子侄女视如亲子女。至于其他人,阿兄想必也知道了魏征的事情。” 李建成冷哼一声,道:“誓言可足信?” 李渊道:“我为见证。” 李建成又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次日李建成上表让贤,三辞三让之上,李世民这位万众期待的亲王登上了太子之位。 又三日,李世民连东宫还没有搬进去,就接到了李渊禅让的旨意。 李世民:? 李渊:“我老了,未来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长安城这么多百姓,人多口杂,天机禁之不绝。 这样的大唐还是交给二郎吧。 说实在话,正如李建成所言,李渊还真觉得自己收拾不了现在的河山,据说以后还有什么水灾、旱灾、蝗灾…… 李世民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下登上了皇位。 刚登基没多久,李世民发现了一件怪事。 李渊派人去请苏定方,没出一个月,朝堂上就来了七个苏定方。 两个武功苏氏的旁支,三个长安附近的百姓,还要两个一看就是胡人。 深目高鼻的卷发胡人嘴一咧,笑道:“我的汉姓是苏,名字叫定方。我看到天幕上有蕃将封王,不对,大唐这里叫国公。我要去参军,也要封国公。” 李世民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是他接待的第六人。 这人一看就不是灭西突厥的样子,但考虑到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李世民就让人先到军队报道,从小兵做起。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是一位一米九的魁梧女子,约莫二十多岁。 她道:“俺叫苏锭芳,意思是一醒来就闻到银锭的芬芳。天幕要找苏定方,上面还有女将,说不定指的是俺。俺力气可大了,能扛动五百斤的粮食。” 他读书多,这个不用看就知道不是苏定方。要是苏定方是女将,按照年代,天幕在阿姐之后就该说她了。 李世民正要摆手让人退下,但突然想起了观音婢,于是问道:“苏娘子,可否一试?” 苏锭芳闻言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合意的,想起进来门口对摆了两只大铜缸。铜缸里灌满水,种了莲花。 “陛下稍等!”苏锭芳一拱手,然后大步走出去。内监正要呵斥,就被李世民阻止。 李世民回过头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只见苏锭芳抱着种莲花铜缸进来。 这……这……这连缸带水至少有七八百斤! “真猛士也!”李世民赞叹道:“来人,赐帛两匹,你可愿在宫中为护卫女史?” 苏锭芳问道:“能打仗吗?” 李世民:“不能。” 苏锭芳又问:“不是说有个平阳昭将军是女的,我跟她也不行吗?” 李世民一顿道:“阿姐已薨,昭是阿姐平阳公主的谥号。” 苏锭芳遗憾道:“哦,原来这样啊。那陛下你看着安排吧,天幕说你是明君,俺都听你的。” 李世民道:“来人,将苏娘子带去面见皇后。等一下,苏娘子劳烦你把莲花缸搬出去。” 苏锭芳:“中。” 苏锭芳走后,李世民揉揉眉头,问道:“还有多少苏定方要来?” 内侍尴尬一笑,用手比划道:“在路上的有五十八个。” “这算什么事啊?”李世民叹道。 李靖、李靖、尉迟敬德都在朝堂上应了名,但就苏定方这个名字没人领。 一开始,大家以为苏定方是刘武周麾下的那员悍将。有人反驳说那人的名字叫苏烈,和苏定方不是一人。 为了尽快将这个大才收入囊中,李渊和李世民都下令找苏定方。 “苏烈来了没?”李世民又问,他觉得苏定方应该是这个人。苏烈作战勇猛,胆气超群,为人忠义,这就是他理想中的名将啊。 正说着,有内监过来禀告说左武卫大将军秦琼过来求见。 李世民即位后,他的那些小伙伴按功劳各有封赏,秦琼就被提拔为左武卫大将军。 看见心腹爱将面有难色,李世民贴心地询问缘由。秦琼一脸羞惭地说道:“臣征战多年唯有一女,母亲和家人宠溺过甚。这些日子她闹着要改名字……” 秦琼抬起头看着李世民欲言又止,李世民摆摆手接道:“不就是改秦舒吗?朕准了。” 说完,李世民嘀咕道:“我刚才见了六个苏定方和一个苏锭芳,这有什么奇怪的。” 秦琼:“……陛下英明。那臣以后有儿子了,是不是可以叫秦梦年?” 这回轮到李世民无语了,摆手道:“随便,爱叫啥叫啥,朕管不了这个。” “臣谢陛下。”说完,秦琼还偷偷和李世民低声八卦道:“清河房氏是个大家族,我听说老房在家里为房如雪这个名字闹脾气呢。” 李世民稍一思索就明白了,道:“房如雪已经确定是老房的孙女,其他人房家人凑什么热闹。” 秦琼一笑道:“许是和老臣一样的心思。” 李世民突然一拍腿,道:“坏了。” 秦琼一惊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 李世民:“一个苏定方就引出这些人,那薛仁贵呢?朕要是征高丽,叫薛仁贵的肯定得有一个折冲府。” 这事极有可能。 秦琼想笑又不敢笑,安慰道:“陛下慧眼如炬,既然能发掘第一次,也能发掘第二次。” 李世民又揉眉头,道:“朕下一道诏令,禁言天幕谶纬。这也是为了保护后人,女帝女官女将什么的,朕什么都不知道,朕只知道把自己眼前的事情做好。” 秦琼道:“陛下英明。”秦琼说完事,不敢多打扰李世民的时间,正要告退,就被李世民叫住。 “你家小娘子要是真有志向,不如来宫中辅佐皇后做个女史。” “臣谢陛下。” 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李世民如历史一样开创了贞观盛世。 二十多年前的天幕谶言慢慢沉寂,这在很多年轻人看来是无稽之谈。 就好比有人对他人信誓旦旦地说,有一神鸟能做人言,他人皆不信。 但是“唐三代后有女武王者”“女主昌”之类的谶言依然出现了。 李世民又像父亲一样面临继承人抉择的难题,为了长孙皇后生下的三子皆活,他出于私心选择了仁厚的幼子李治。 当年一起征战的小伙伴死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长孙无忌、李勣等人在身边。 弥留之际,李世民紧紧握住李治的手,道:“年号一定要用永徽!要用永徽!千万千万!” 李治悲恸地答道:“是,儿子记住了。” 太宗薨逝,李治即位,改元永徽。 永徽元年五月,李治来感业寺拜祭太宗,与之前相好的武才人相认,互诉衷情,情难自已。 等长孙无忌李勣等老人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永徽二年五月,怀孕的武才人被李治接到宫中,封为昭仪。 但是娇媚柔弱的武才人就像历史上的那些惑主的宠妃一样被长孙无忌等人忽略了。 他们以为未来已经改变,或者谥号为武皇的女子必定要汉武帝一样刚强坚毅,而非日日与萧淑妃争宠的武昭仪。 直到几年后的一天,李治带着武昭仪来到长孙家,宴席之上对长孙无忌说道:“舅父,王皇后无子,朕欲立武昭仪为后,还请舅父成全。” 长孙无忌手中的酒杯一下子掉落了,他直愣愣地看向武昭仪,然后又哭又笑。 他们都想错了,包括太宗,武皇的武不是谥号,而是姓氏! 李治没有得到长孙无忌的允诺,回去的路上与武昭仪坐在马车上,不解道:“舅父为何是这幅模样?” 武昭仪的眉眼垂下,然后抬头注视着李治,郑重说道:“他或许想起了武德九年的天幕谶言。” “什么天幕谶言?”李治是真不知道这件事。 武昭仪说道:“我阿耶和阿娘曾与我说过,天幕九年,天降异象,有神女临太宗昭陵和高宗武皇的乾陵,预言未来。” 李治大吃一惊,道:“真有这事?阿耶的陵墓就叫昭陵,那高宗是谁?” 武昭仪道:“臣妾不敢欺骗圣上,陛下问下武德年间的人就知道了。神女预言,大唐连出六世明君,疆域广袤。六世明君有高祖、太宗、高宗、武皇、仁宗、代宗,其中高宗为太宗子,武皇为高宗皇后,代宗是公主称帝。” 李治的目光唰得看向武昭仪,不可置信道:“若朕是高宗,那你就是武皇?”王皇后太蠢又不得李治信任,李治首先将她排除在外。 “赵国公恐怕也是这样想。”武昭仪道。 李治闻言突然大笑起来,目光灼灼盯着武昭仪,白皙修长的手抚摸着武昭仪的脸,道:“昭仪,你说你是武皇吗?” 武昭仪也看着李治,说道:“臣妾不知。陛下,难道你没注意到朝廷之中多位朝臣叫苏定方、上官仪以及秦梦年吗?” 李治松开手,摇摇头道:“难道这些名字本来的主人是什么大人物不成?” 武昭仪道:“苏定方在高宗朝灭西突厥、平葱岭、夷百济、抵御吐蕃,功封邢国公,陪葬乾陵。” “上官仪是高宗朝宰相,因谋反被诛,孙女没入宫廷为奴,最后成为一代明相。” “秦梦年是武皇外甥,少年跟随苏定方南征北战,经营西南数十年一举平吐蕃,功封南平郡王,被后人誉为汉之卫青。” 李治心中一震,良久才回过神来,吐槽道:“叫苏定方秦梦年也就罢了,但为什么上官仪也有人叫,这人可是犯了谋反罪啊?” 武昭仪:“神女预言房相房玄龄也有一孙女房如雪为贤相,房如雪也是因为谋反没入宫廷,但看现在房家门风清简,无谋反之相,也无谋反之力。” “你有姐姐嫁给姓秦的吗?你姐姐不是嫁给贺兰家了。”李治问道。 武昭仪道:“除了亲姊外,我亦有堂姊数人,有一要好的三姊人极聪明,擅筹算,胸有丘壑,但不幸夭折,据说本来要与一姓秦的小官结亲。” 李治闻言,急道:“你堂姊是怎么没的?” 武昭仪面露哀伤之色:“暴疾而亡,从发病到死亡不到一刻钟。” 李治狠狠拍了车壁,然后看向武昭仪,语气平静道:“你要做武皇?” 武昭仪:“陛下要做‘兴百王之绝典,播十纪之高躅’的高宗吗?” 李治闻言又笑起来,温情款款地抓住武昭仪的手,道:“朕当然愿意,那你呢?” 武昭仪神色黯然道:“神女预言高宗与武皇长子弘深受二人宠信,但体弱早逝,被高宗追赠孝敬皇帝。太子妃杨妙音以经营流求扩展国土,并为大唐带来数千万两白银,生前被封为东平郡王,死后追封孝文皇后。” 李治疑惑道:“咱们的孩子不叫弘呀?”说完,他惊疑地看向武媚娘,道:“你早就知道?” 当年一向柔顺的武昭仪为儿子坚定地拒绝了李治精心起的“李弘”这个名字。 “臣妾不知道。”武昭仪坚决否定道:“臣妾作为母亲,期盼儿子长命无忧。” 李治又追问:“那仁宗和代宗呢?” 武昭仪:“仁宗是代宗的阿兄,代宗是幼妹。虽然代宗推翻了仁宗的皇位,但据神女说仁宗应该和心上人走了。他心上人是秦梦年的女儿秦舒,李唐一朝始终将秦舒一脉视若宗室。” 李治:…… “朕头疼,这关系太乱了。算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先顾眼下,不知道舅父同不同意立你为后。”李治摆摆手,靠在武昭仪身上。 武昭仪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臣妾不知道赵国公同不同意,但臣妾知道陛下会有办法的。” 李治长叹一声道:“朕希望舅父不要让我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