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被魏尔伦捡到后》 001 叶月第一次见到魏尔伦是在一片霜白月辉之下。 她此前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可当她从混沌的黑暗中苏醒,一睁眼见到了一个漂亮男人,她瞬间就沦陷了。 男人容貌俊美,金发蓝眸,垂首注视着她,霜色月华萦绕在他周身—— 怎么会有这么美丽这么长在她xp上的人呢! 她感觉自己那颗腐朽的心脏开始跳动,死掉的小鹿忽然回光返照。 然后在这堪称医学奇迹的时刻,她被这个美丽的人美昏过去了。 在昏过去的那一刹,她还颇为乐观的想。 谁能想到呢,遭受美颜暴击还真的能让人血条清空。 随即黑暗涌现,如同无孔不入的烟雾,将她的意识淹没。 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她的意识再度回归,首先听到的是一道温柔的声音。 “请醒一醒。”男人的声音不慌不忙,带着温柔缱绻之意,轻抚着耳膜。 这个男人怎么连声音都这么长在她的xp上啊! 她努力的把自己低迷的意识唤醒,就算不知今夕是何年,也得先看看美人,要的就是一个声情并茂……不对,是声画同步! 她像是溺水的人,拼命的在漆黑的水底睁大眼。 可以无论她怎么挣扎,眼前都是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 她又努力睁大眼。 就算她再怎么努力,想看清目前身处何处,眼前也仍是一片黑暗。 叶月第一反应就是:遭了,她变成盲人了吧? 面临着开局就自带debuff的危机,她的第一反应是先伸手摸了摸眼球的部分。 很好,眼球还健在。 确认了自己不是被人挖眼,她稍微安心了些。 然后她张开嘴,准备先和美人交流一番。 下一秒她发现,她也发不出声了。 “你还好吗?”男人发现了她的异常,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凑近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回应,然而自己的嗓子仿佛被强力胶堵住了一样,无论怎么努力发声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挤出来,就像是失去声带的小美人鱼,连气音也发不出。 叶月:“……” 遭了,她不仅瞎了,还哑了。 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聋? 她沉思片刻,抬起手打着手语,试图用这种方式告知男人现状,同时她用空下来的手摸索着周边,想要通过触碰来确定目前的情况。 她的手指首先触摸到了冰冷坚硬的土地,还有一些小颗粒的石子,然后在她继续摸索之时,她的手指触摸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应该是什么生物。 那个东西并没有向后躲避她的手,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将她的手珍重地抬起。 她明白了,这个是那个男人的手。 对于她尴尬的处境,唤醒她的男子并未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他的声音如隔水般缥缈,耐心的说。 “没关系,会好起来的。” 真是个大好人啊!她自己都不抱希望了,他还在安慰自己。 只可惜了,刚刚就只看了他一眼,自己就瞎了,早知道多看两眼了。 感慨完这个男人的好心肠,她已经准备好坦然地接受多舛的命运了。可忽然的,她的眼睛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有些痒,像是有东西在眼球深处划过。 这个感觉仅出现了短短的一瞬,便消失了。 是错觉吗?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她霎时间就感受到了眼睛在一阵阵的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长。随后,剧烈的疼痛自眼窝处开始蔓延,有什么细长又蜿蜒的东西在往她的大脑深处深入——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和植物的根似的! 她下意识的咬住嘴唇,强忍着这突如其来的痛楚。 原本以为刚刚就是疼痛的极限了,可下一秒,一种要从内部把脑子撕裂的疼痛陡然炸开。 “嘶——” 她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呻,吟声,猛的把手从男人手中抽回,将手指对准了眼球,想去抠自己的双眼。 仿佛只有把它剜出来,将眼球连同那根茎一同拔出,才会停止这一阵阵撕裂大脑的疼痛。 就在她自残之际,一双手横空而出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她失去神智的行动。 “请不要冲动,这只是必要的生长。”男人俯首在她耳畔轻轻说着。 她觉得真该感谢自己对美色的执着,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回忆起了男人的面容,她竟然清醒了很多。 须臾,疼痛带来的应激消失了,她的理智也趁机挤回至大脑,让思考重新有了搭载的容器。 想到自己刚刚想做的事,她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 她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举止有多危险,这也多亏了男人及时的阻止,她才没因为疼痛过度做出什么不可逆转的事。 她想要感谢男人的足够迅速的反应,可眼下她仍疼的说不出话,甚至只能依靠着啖人骨肉那样的力道咬紧牙关才不会失声惨叫,所以感谢的话只能过后再说。 在她低垂着头颅忍耐着深入骨髓的疼痛时,她无暇去顾及周围发生的一切。 而那个男人,晦暗不明的注视着低垂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的女人,将她所引发的异动全部纳入眼底。 她在忍耐着痛苦之际,一层薄薄的绿色光雾随着她的呼吸在她周身明明灭灭,而以她为中心,冬日硬土之下的绿色的新芽不断的费劲钻出土壤,它们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没多久,就化作绿色的光点没入了女人的体内。 可是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冷酷又怜悯的想着,这些能量还不足以支撑这个新生儿在这个世界上活动。 就如同他所进行的分析那样,大地在源源不断的给她供给着养分,可她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无止境的索取着,渴求着,就像婴儿渴望着那最初的乳汁。只要无法满足她,她就会无止境的啼哭下去。 她吸收养分的过程持续了十分钟,被他抓住手腕的女人最开始还能发出轻微的声响,身上绿色的薄雾还能勉强凝聚,可等到了最后,那些绿色的雾已然溃散了,慢慢的消散于天空、大地。 感受到她的生命力逐渐的减弱,魏尔伦鸢色的双眸中充满了悲伤。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他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头颅完全垂下的女人,神色不明的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许久,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才轻轻的揽住了她的双肩,将她平放在了土地上。 他脱下了手套,仿佛在对待稀有的珍贵之物一般,动作轻柔的将女人的长发理到胸前,用咏叹调般的口吻轻声诉着。 “尘归尘,土归土。” 风声呜咽着,他的声音被打散在这片衰败的树林中。他脱下了头顶的礼帽,将其放在了胸口,沉重的闭上了双眸,再度启唇。 “愿你,能与这万物一起生长。” 话语落下的一瞬间,风声停止了,一切归于寂静,万物都屏息凝神,同他一起哀悼着尚未出生就死去的神灵。 可仅仅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发现状况忽然改变了。平躺在地上的女人有了微弱的呼吸,胸口也开始缓慢的起伏。 魏尔伦惊讶的睁开眼,以为刚刚那是自己的错觉,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魏尔伦注意到她周身有点点萤火争相亮起。 那些萤火最初也如同薄雾那样,淡薄又微弱到让人担忧,可很快的,萤火的光从黯淡的颜色逐渐变得鲜亮了起来。 那是富有生机的绿色光芒。 而那绿色的光芒随着她的呼吸愈来愈盛,如同在响应她那强烈的,想要活下来欲望—— 魏尔伦微微睁大了双眼,他没有想到已死的定局竟然峰回路转。 她对于活着的渴望引发了周边所有植物的响应,从她身下开始,绿色的嫩芽如同一条巨大的毯子迅速的铺展开,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天气中,巨大的樱花树奇迹般的抽芽、开花,粉白色的花瓣随着风摆动着,如同雪花一般洋洋洒洒的落下。 魏尔伦淡金色的发丝中也藏了几瓣顺风飘来花瓣,可他无暇顾及,微微弯腰,倾身密切关注着女人的情形。 女人在他弯腰的这一刻猛地睁开了眼,由于身上的光芒还未散去,她的瞳孔还覆盖着一层绿色的薄膜。 在这片荧光闪烁的薄膜之上,倒映着魏尔伦惊讶的面容。 这是奇迹。 魏尔伦心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是生命的奇迹。 当他带着淡淡的欣喜凝视着女人时,叶月也终于又看清了面前的男人。 那个唤醒她,阻止她,关切她,最终悼念她的男人。 他沐浴在月光之下,金色的发丝如同染上了一层银白的霜,半隐在阴影之中俊美的面容带着丝悲悯天人的温柔,还有那对于整个世界懵懂又困惑的迷茫。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的身上,让他显得像是一名初入人世,不谙世事的神灵。 “真是美丽啊。” 他们二人注视着对方,同时开口了。 002 夜风在树林中流窜徘徊,发出讥诮的嘲弄声,银月高悬于漆黑夜幕之上,冷冷注视着树林中的二人。 发出了相同的感叹,二人不由得都重新闭紧了嘴,安静注视着对方。 月光拨开云雾,穿过枯枝,洒在这片冬日的荒芜土地之上,叶月借着这清冷月辉再度看清了男人的面容,那如同北欧神明般精雕细琢俊美的容貌,岂是可与明月争辉,分明令圆月甘拜下风。 她能确认了自己的眼睛恢复了,而且恢复的非常好,就连男人沐浴在月辉之下的每一根发丝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她以前的视力有这么好吗? 在她心生疑窦之际,男人经过片刻的恍惚也找回了失散的意识,他眸子微敛,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她,犹如歌唱般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初次见面,我名为魏尔伦。” 他的声音堪称天籁,穿透这呼啸夜风,直达她心底。 叶月被他的声音所吸引,下意识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叶月。” 获得她姓名的男人垂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安抚般的说道。 “尽管我明白你正如在迷雾之中行走的旅人,对现状充满了疑惑,但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他用悠扬的语调含笑说着这番话,随即在她困惑的目光中伸出了双手。 “那么,恕我失礼了。” 男人俯身靠近了她。 叶月的四肢还用不上力气,只是平静注视着男人的行动。视网膜倒映出了他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庞,她还看到男人的金发在月光中轻轻晃动,犹如金沙滑落,落到了她鼻尖之上。 有一点痒,不知道是不是从内心反馈至皮肤的感觉。 男人干脆利落的揽住她的腿弯和肩膀,将她横抱起来,而后,他足尖轻点地,开始有目的的快速移动起来。 接下来叶月获得了一次此生难忘的短途旅行体验,此次的旅行由刺激与失重组成,移动工具是魏尔伦,她是乘客。 她沐浴着呼啸的疾风,观赏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倒退景色,不多时,她安详的闭上了眼。 过山车的感觉非常不错。 约摸十分钟,叶月被魏尔伦转移到了一个废弃桥洞之内。这个废弃的桥洞最深处有一扇小小的暗门,他们穿过了暗门,前往了一个的小却生活用品充足的房间。 房间逼仄狭小,除却一张盖着防尘布的小小床铺,竟然还在有限的空间里摆放了桌子、椅子和一个小书柜,能看出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了,桌面和小书柜上有着薄薄的灰尘。 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到这种地方,叶月自然是疑虑和警惕并存,自己当猎人和被捕猎是两码事。大脑一瞬间罗列出了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又被她强行清除。 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她就算有心逃离也无力实施,不如冷静点观察后再判断男人的用意。 叶月虚虚垂着眸,心思剧烈的翻涌,神色自若的走进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房间容纳两个人稍显拥挤,可眼下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叶月也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 在她走进房间后,高挑的法国男人掀开了盖在床上的防尘布,绅士的对她行了个礼,邀请她在此休息。 她神色不变的走了过去,坐在原本盖有防尘布的床上。 魏尔伦并未发现她短暂的感情波动。 他将小小的手电筒塞到叶月手中,熟稔的启动了备用发电机,抬手打开了钨丝灯。钨丝灯接触不良般闪烁了两下,随即便稳定的散发着暖白的光芒。 男人拉过那张落满灰尘的椅子,从怀中摸出一张洁净的手帕擦拭一番,转过身姿态自然的落座。 他在叶月漆黑眼瞳的注视下,将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用悠扬的语调,诉说出了一个荒诞的事实。 “叶月小姐,你也应该察觉了,你不是人。” 叶月:“……” 她的警惕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得消散了些。 而且,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太过优美,她都觉得他在骂人了。 可是从他从容的语气来看,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是非人的存在,再联系他在那片树林中时刻关注着周围情况的神态,能获得的情报有两点。 第一,他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否则不可能出手相助。 第二,他们这种非人的存在,也许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所以他会在第一时间带自己离开,而不是就此席地而坐,进行一番洽谈。 她心念电转,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当然了,具体情况究竟是不是如此,还是得自己去查看,但目前条件不允许…… 眼下唯一了解她情况的只有这个男人,她需要尽快的掌握情况。 “愿闻其详。” 迅速的分析完现状,她望着这个容貌俊美的外国人,沉着的说。 金发美人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他也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十根修长的手指松松交叉着。 “我是探望完朋友,准备离开时发现你的。”他掀动薄唇,开始叙述起来,“我是来寻找我前同事兰波留下的遗物的。” 如果说魏尔伦这个名字单独列出来,叶月并不觉得这是个值得注意的名字,可从魏尔伦的口中说出了兰波之名,叶月无端的感受到了一种异样感。 兰波和魏尔伦这两位可是她所在时代赫赫有名的诗人,尤其是后者,更是被称为诗人之王—— 也许这只是巧合,世界上有这么多名为魏尔伦和兰波的人,他们在某个公司成为同事,也不是那么的奇怪。 她按下心里腾升而起的疑惑,继续安静的听他诉说着。 魏尔伦来横滨是为了找人的。 确切的说,他是为了找寻自我而来的。 还未抵达横滨的时候,他心下一片茫然,不知该和被自己杀死的朋友交流什么。 也许是他为非人,为异端,兰波又是监视他的人,所以并不会直言告诉他想要信息。一直以来,他都猜不透、看不穿那个人在想些什么。 而自从他杀了兰波,与对方天人永隔之后,兰波想要隐藏的、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也随着他的死亡被埋葬了起来。 杀死朋友,失去弟弟的魏尔伦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方向,他的憎恨、他的怨念都找不到宣泄口,如同一个幽魂一样混混沌沌恍恍惚惚的在这个世界上游荡着。 他没有目标,没有目的,对寻找着自身所存在的意义也兴趣缺缺,提不起劲。 原本以为他会继续这样没有方向的破坏着一切,随意所欲的消灭着给予他痛苦的人,漫无目的的游荡下去,可他在某一天,忽然听到那个人未曾死去的消息,这让他有了暂时的目标。 于是他从欧洲远渡至横滨。 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想要再见兰波一面,询问他一些事情,确认一下他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杀死了对方后,为什么又燃起了探究对方想法的念头。他猜不透自己心中所想,也搞不懂自己想追求何物,在前往横滨的路程上,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只有刨根问底之后,他才明白自身的意义所在。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紧挨着一个倾倒,有了第一个想法就有第二个。 他在思索。 如果找不到自身意义的话,那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这也是亟待解答的问题。 怀揣着这些令人烦恼的想法,他又来到了横滨。 原本以为这次真相即将大白,他的困惑将得到解答,可他终究是和他想要的答案错过了。 他来晚了一步,兰波又消失了。 而这一次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他所有的疑问、困惑、不解和对那个人的态度和想法都得不到解答了,它们都随着一铲一铲的薄土,连同兰波一起,被埋藏在这个魔都的土地之下。 最后,他心怀着遗憾进入了那幢高大的建筑物,将兰波最后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取走了。 再这之后,他前往了兰波的墓碑,它静静伫立在众多没有家人的亡者共同居住的乡村墓地中,魏尔伦于深夜进行拜访,在曾经的挚友、同事墓前沉默的驻足,进行了一番不知是悼念还是询问的无声对话。 许久,他下定了决心准备离开横滨,再度返回他和那个人相遇的大陆,准备择日前来带走他的弟弟。 可在路过一片幽深的树林时,他被一副奇景吸引了过去。 他见证了一个神灵的诞生…… 或者说,被神灵偏爱的人的复苏。 一个没有呼吸,浑身冰凉的女人倒在无人问津的树林之中,远远望去,紫色尸斑浮现于皮肤之上,足以见得她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二小时,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是再无生还可能性的状态。 他最初准备无视这个女尸直接离开,可是在他迈出脚步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扎根于大地之上的生灵开始活跃起来—— 那沉眠于地底的植物都纷纷的苏醒,就像是在呼唤着它们的造物主一样拼命的呐喊着。 它们都在源源不断的为她输送着生命之源。 他被这一景色吸引,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住了,半晌,他的脚尖对准了已经开始有轻微呼吸的女人,朝着她迈开了脚步。 “请醒一醒——” 他停在了女人的身前,优雅从容的蹲下了身,温声呼唤着体温开始回暖的女人。 之后的事情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女人苏醒了过来,和他相遇了。 003 通过魏尔伦的叙述,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更清楚的认知,她原来真的不是人。 “与我这种人造物相比,你更称得上是神明一词。”魏尔伦如是说。 他这般开诚布公的展露自己的身份,坦言自己和她一样是非人的存在,令她有了一些猜测。 这种事情原本不该告知于她的,可叶月却觉得,他像是在同自己寻找着共鸣,就像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孩子在寻找着与自己情意相投的同伴。 真是可怜又可爱。 可是她终归要让他失望。 “我可并不认为我是神明。”她指着自己的心脏,确信道,“就算这里曾经不再跳动,我也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我生而为人,没有你说的那么强大。” 她的声音和她本人一样,柔和中带着坚韧,声音划过耳畔令人无端生出一种聆听万物生长的错觉。 魏尔伦在内心发出这样的感叹,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是人为创造出来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存在,你是自然催生出来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存在。就算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少之又少的存在,所以就算这样,你还是觉得自己是人类吗?” 他平静的凝视着面容美丽的黑发女人,说出了于他而言是撕裂伤口的肺腑之言。 如刀刻般的容貌在灯光下显得坚毅又果决,也如他一般固执己见。 他是迷茫着自身的存在啊,不过这也是吸引人的一点。叶月若有所思的想。 她没有用自己的想法去扭曲别人思维的习惯,只是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目前来说,还是先搞清状况吧。 她用那双沉静到极致的黑眸,沉沉凝视着男人俊美的面容,依据重要层级一一发问。 “我有两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她朝着男人逐一竖起手指,“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过去我设立的安全屋,至于带你来这里的原因……” 男人的手指在沾满灰尘的桌面上轻轻的滑动,他抬起手指盯着指缝中的灰,微微敛下眸,安静燃烧的钨丝灯在他面容上镀了一层神圣的光。 “我不能确定,你留在那里会遇到哪一方的势力,眼下的情境令我不得不做出避开了他们的选择,所以请耐心的等待吧。” 他的话语中带着慎重,难免让叶月多想了一些。 这里的势力划分这么清楚吗?那她得好好了解一下。不然哪天被什么人坑了她都不知道。 “好。” 她冷静的注视着坐在桌前的黑衣男人,黑眸中倒映着如豆大小的烛火。 “那就麻烦你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男人会不定时的出去进行采购,这个屋里的食物和生活用具在他的一次次的出行之中变得愈发的充足,他也会根据叶月所要求的,带一些书籍回来。 不论是什么类型的书,叶月都让他带了一些。 书籍的文字是用日文书写的,她曾经学习过这门语言,可掌握程度仅限于交流,为了在回归社会后更好的生存,她开始通过魏尔伦这个翻译机进行日语的学习。 她仅仅用了几天的时间,就从连蒙带猜进步到能流畅的读懂每一个句子。 “是什么让你这样渴求知识?” 她对学习的渴求让魏尔伦感到了一丝疑惑和兴趣,于某一日相处之际,他问出了口,“是因为你对知识有着极致钻研的渴望吗?” 这个问题很好解答,她的视线从书本的墨字上离开。 “我的话,是为了更好的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没有特别高深的含义。深入钻研知识不是我这一届平凡之人的任务。” 得到这个答案的魏尔伦轻轻的“哦”了一声。 “的确,好好的生存已经是最大的意义了。” 虽然他显露的情绪如在大海波涛之下的暗流,但叶月仍然察觉出了他言语中的某些不同。对他的处境不闻不问的叶月此时燃起了一丝的兴趣,她抬起头,语调平静但用词尖锐的发问。 “魏尔伦,你所向往的生存是哪一副情景?”问话非常生硬,可声音的主人和捕捉声音的人都不在意。 魏尔伦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微垂着冰蓝的眸静静的思索半晌,继而用几近厌弃的语气郁郁诉说着。 “我无法去评判何为人类该有的生存,但从我的认知来看,若是能够和家人一起度过平淡而幸福的一生,那是再好不过的。” 男人轻描淡写描绘的场景是很多人终其一生无法达到的夙愿,也是绝大数人一生都无法明白的——何为人生的美好绘图。 他可真是个心灵脆弱但在某些方面又坚韧无比的人啊。叶月在心底感慨了一句,随即继续发问。 “那你也是想和家人一起这样平淡的度过余生吗?”她试探着魏尔伦的底线,平淡的说着。 魏尔伦并没有感到被冒犯,他像是在剖析自我般喁喁着,神情冷的就连暖色的灯光都开始退却。 “和家人共度余生啊,那是自然的。可是我更想带着家人去毁灭那些赋予我们糟糕人生的人,随心所欲的破坏,将痛苦施加于他们,让他们体会到造神该有的后果。” 从他这冷漠的一面,叶月能感觉到一种和往常不同的割裂感,她能判断的出,他温柔的一面也许在面对自己时才会展现。 这大概也是他将自己认定为同类的缘故。 而且这种独属于……不,倾注于同类之上的爱意也是令人激动的浑身发颤。 女人压抑住心底腾升而起的爱怜,靠着背后的墙壁,低低敛下睫毛,轻掩着眼底晦涩的感情淡淡的笑着,沐浴在昏暗灯光之下,黑色水草般的长发蜿蜒在床上,她用水中女妖诱人下水的口吻说。 “魏尔伦,如果你的家人希望和你过着平淡的生活,那么你会选择放弃破坏和毁灭吗?” 这句话略微超出他往日思考的范围,他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困惑神色,言语中带着些许的迟疑。 “可是我没有家人了……” 说到此处,他停顿半晌,复又否认。 “不,我有一个弟弟,我想带他离开。虽然他最开始不能理解我,但看到自己非人的一面之后,明白自己是一个赋予别人痛苦和毁灭的存在,想必他会清楚自身的处境,从而跟随着我离开此处。” 随着他的诉说,那心中的未来越来越清晰,他所描绘的蓝图越发的美好。 “是吗。” 她没有评判他的做法,只是很普通的点头,继而将注意力放回书中,没再继续和他交流。 魏尔伦因这种未尽的话语感到不适,他稍显疑惑的注视着恣意的坐在烛火下不紧不慢的翻书的女人,暖色的烛火将她漆黑的发梢染上了一层暖色的金辉,顺着迤逦裙摆而下轻柔的贴着她腿弯。 “你是怎么想的呢?”他知道自己在被牵着鼻子走,可还是不知不觉的问出来了。 果然,他开始迷惑了。 女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神色平淡的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抽出夹在书中的书签,放在当前的那一页。 而后她才合上书,对着坐于小小木椅之上的英俊男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我们需要搞清楚的是,人需要交流。自古以来,能靠交流、拉锯或者其他方式获得对方认可的例子数不胜数,若是从最开始就诉诸暴力,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获取他人的信任——那是你们处于同一阵营,并且对方轻视你的实力,怀疑你的做法的情况下。” “我弟弟当然是和我一个阵营。”他没有丝毫犹豫,自信的说。 不,你弟弟估计都不知道有你这个哥哥,他怎么就和你一个阵营了。 叶月没有指出他话语中的漏洞,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好,那你弟弟知道你和他是一样的存在。但是他有着等同于家人的朋友,有着视为手足的同伴,有着你切不断的羁绊,那你会直接杀掉他们吗?” 金发男人说的风光霁月坦坦荡荡:“那是自然,他们都是阻碍着我和弟弟重逢路上的绊脚石,都是无足轻重的家伙。” 可真是个自我中心主义的人啊。不过这种做法意外的好懂。 她意味不明的在内心感慨了一句,“这么说吧,如果我是你弟弟,你杀了我的朋友后独留我一个,你觉得我会不会憎恨你呢?” “为什么会憎恨我?”他柔柔的笑着,蓝色眼瞳如冷焰摇荡,灼烧着阻挡他的一切,“这是通往幸福道路上必要的手段,要憎恨也是憎恨那些人类吧?” 她被这个眼神烫的嘴角不断上扬,用愉快的语调宣告着他所思所想的稚嫩。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弟弟和我一样,从来没有憎恨过自己的出身,想和人类一样好好的生活着呢?” 这个问题…… 他想要通过言语反驳,可是这位超凡的存在难得只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被这句声调愉悦的问话搞得混乱起来。 “那么,话题回到最初。” 见魏尔伦已经被带入混乱的节奏,她话锋一转,向后倚靠到了枕头上,用一种在书本上画上句号的口吻说。 “魏尔伦,如果你的家人热爱着自己,热爱着这个世界,热爱着对这个世界充满憎恨的你,希望和你过着平淡的生活,那么你会选择放弃破坏和毁灭吗?” 004 他思考时安静的像是融入黑暗中的一缕烟雾,整个人的存在都变得缥缈。 叶月没有去打扰他,把厚重的书从腿上拿起,一边翻一边说。 “我是认为,比起强硬的带你弟弟离开你认为的地狱,不如先去问问他的意见吧。” 说罢,她又思索着。 魏尔伦的弟弟啊,应该是和他一样优雅又高挑的外国少年吧。可为什么他弟弟会在日本呢?她思索着。 等过一阵再问吧,网要一点点撒,提问要慢慢的来。 也不知道魏尔伦是不是因她的说辞对她产生了兴趣,自那次谈话之后,叶月明显感受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频繁。 她不否认之前自己是故意的引起他的注意力,曾经为人的她很明白,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争取的话,自己可是会后悔的。 就算是利用这种卑鄙的做法留下喜欢的人的目光,那又有什么罪过? 说到底既然对方能被吸引,也是因为彼此的荷尔蒙发生了共鸣。这是双方的心甘情愿罢了。 接下来的时日里,魏尔伦像是希望通过她了解什么一样,注意力在她身上停留的越来越久,仿佛根据她的生活、兴趣和态度,就能补全着他心中的某个未知的空洞。 她也在一边和魏尔伦和谐相处,一边快速通过这里的书籍来了解这个世界。 她本来想让魏尔伦给她带笔记本电脑过来,这样消息的来源更为便利,但魏尔伦觉得这会被其他谍报员通过网络追踪到,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 不过没关系的,这么一来她就有理由和魏尔伦交流了。 通过这段时日和魏尔伦的交流,以及从书中了解的现状来看,这个世界大概相当于她原本世界二战后的时间,但是科技发展的程度和自己的时代差不多,她觉得自己离开魏尔伦之后应该也不会过得很艰难。 这么看来,除了有某部分人群有特殊能力,这个世界应该和她原本身处的世界并无太大差别。 她本来是这样认为的。 可当魏尔伦告诉她,他的体内有人为造出的神明、活着的特异点时,以前存在于脑内的那些科技常识破碎了。 “你说的神明是指?”她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动,抬眸提出了疑问。 魏尔伦轻轻拿起茶杯,浅啜了一口香气馥郁的红茶,语气平静。 “就是个不能许愿,不能赐福,和天灾差不多的东西。你可以理解成没有意识的洪水、海啸或者地震这种能够轻而易举夺去人类性命的存在。而我是为了控制魔兽维维尔,被牧神创造出来的人格式。” 在古代,天灾确实和神明发怒无疑,可是—— “你口中的神明魔兽维维尔就在你的体内,而你是控制魔兽维维尔的人格?” “是啊,我只是控制着魔兽维维尔不暴走的控制器。”他嗤笑了声,“而且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究竟来自何处,或者说究竟谁是我的供体,而那个人是否又存在于世,这都是个谜题。”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可是合在一起,就像是她高中的时候听物理老师讲课一样,就是七窍通了六窍—— 一窍不通。 因为她所在的世界还没有人格式这种用来欺骗异能的概念。 这点先不考虑,叶月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他在在意什么,按照他的思路来推测…… 也就是说,他所在意的并不是因为他是人造人,而是他是个连人造人都不如的一段文字? 她一开始以为他这么憎恨人类,是因为他是人为造出来的人造人,没想到他可能真的连人都不是,怪不得他一直对自己是非人这点耿耿于怀。 不过她估计也不是人了,所以他究竟是不是人,在她看来都没那么重要了。 还有一件事—— 她思索着曾经在魏尔伦身上发现的种种可疑之处。 难怪她一直觉得魏尔伦身上有种割裂感,魏尔伦从表面来看是一个谈吐不凡、举止优雅的美男子,可他所展现出的感情上的空白一直困扰着她。 一个成年男性,将一名成年女性带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事无巨细的悉心的照顾她,说白了,如果不发生点什么都让人怀疑这个男人的生理功能是否出问题了。 可魏尔伦真的能做到纯盖棉被聊天,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冒犯,看到她洗完澡出来还会问问她要不要擦头发,在她的内衣带露出来后还会别开视线神态自若的提醒她。 她之前就觉得,这也太奇怪了,平时魏尔伦对她的赞美之词都是随手拈来,夸赞她的词汇都是不重样的,就算这是法国人的天赋技能,也难免有点太离谱了。 她还在想,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都让人搞不懂,到底是谁在吊着谁了。 结合现在他所说,若他之前一直被控制着,说明是没有自己独立思想的。而从他脱离牧神控制的时间算起,换成真正人类年龄的话……他也就只是个少年吧? 啊,这么一想更惹人怜爱了。 她看向魏尔伦的目光中差点忍不住带上慈爱。 “无论你是人类,还是维维尔,还是那被创造出来的控制器,都是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体。”她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身旁的小桌上,抬起黑曜石般的眸子,用舒缓的语调轻诉着,“世界因你们的诞生而欣喜。” 魏尔伦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在刚刚那一刻,叶月那平和的一句话令他产生了由衷的喜悦。 他并不是得到某个人承认的高兴,也并不是感受到真正的理解,而是体会到了一种来自某种不知名存在的祝福。 魏尔伦抬起手放在胸口,半阖着眸虔诚的说。 “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会令人由衷的信服,我很高兴能得到你的这番评价。” 叶月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眸光闪烁,翕动着唇。 “是吗?” “是啊,就像是女神垂首俯瞰她的信徒,给予了他祝福一般的美妙。”魏尔伦把玩着手中精巧的杯子,笑盈盈的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缩在柔软的床铺中的叶月露出了略微无奈的神色,就算她说过自己和神明毫无关系,但魏尔伦依然固执的认为她就是自然诞生的神明。 那随他好了,反正她也认为魏尔伦是神明。 “那等待吧,期待吧,祈求吧。”她倚靠着墙壁朝他扬起了下巴,姿态优雅的朝他伸出了手,仿佛身处华丽王座而非这简陋窄小的床铺,“为了不与下一次的赐福擦肩而过,讨好我,取悦我,臣服我吧。” 金发男人无声的起身,洁白的茶杯在他掌心旋转一圈落回了木质小桌,他双眸含笑,朝着她的方向迈出一步,神色恭敬的弯下了身,单膝跪在她面前,珍重的牵起那只莹白的手,献上了一吻。 “愿您永远恩宠于我。”金色的发丝在灯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他抬起头注视着女人漆黑的双眸,虔诚宣誓着,“我是您的盾,我是您的矛,从今往后,我是您一往无前道路上的陪伴者。” 黑发女人定定凝视着屈身于她的俊美男人,唇角慢慢的扬起了一个弧度,漆黑的眸里闪动着愉悦。 “我收到你的祈求了。” 演完这出夸张的剧目,魏尔伦牵着她柔软的手,露出了一个温和的浅笑,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想跳舞吗?” “在这个地方如何跳舞?”叶月询问。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双眸含笑,牵着叶月的手站起了身。意会到他想做什么的叶月将书扔在一旁,顺着他的力道在小床上站起。 她就像一片叶子,轻飘飘的被他牵着手从床铺上扯下,这个时候的魏尔伦比任何时候都像神明,他恣意,他奔放,他如太阳般闪耀。 桌边的小凳子被他用脚尖灵巧的勾到一旁,没发出一丝的声响,叶月被他轻柔的拉到身前,他伸出手稳住了她的细腰,挪动双脚足间踩在他的鞋面上。 在异能力的加持下,他是如此的游刃有余,又是那么的光芒万丈。他像是个富有浪漫气息的贵族少爷,鼻尖哼着华尔兹的曲调,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在这狭□□仄的空间里旋转。 灯光在头顶旋转,有时她觉得这灯光金光璀璨,让她仿佛置身于舞厅,又觉得它如星辰般细碎闪耀,汇聚成了一条。 她觉得天旋地转,大脑开始眩晕,却也从未这么快乐过,在他热情的舞步中,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舒畅。 她松松绑着的长发散开了,如同黑色的花,在他们周身绽放,魏尔伦的瞳孔里倒映着这朵黑色的花,在转身的间隙,抬手将花朵拢于掌心,覆盖在她的腰间。 花朵柔软中带着一丝凉意,他垂下眸,在泛着金色光芒的的虹膜中,也有着一朵黑色的花。 美丽,艳丽。 华尔兹的音调到了尾声,他如方才那般轻巧的用脚尖将椅子从桌底勾出,牵着她的手,在旋转中落座,他则单手撑着桌子,带着笑意对她行礼。 “感谢您与我共舞,小姐。” 悠扬的语调如舒缓的小夜曲,叶月坐在桌旁唯一一把椅子上,姿态慵懒的倚着桌角。 她抬起白皙手掌撑着下巴,浅笑凝视着魏尔伦。方才因跳舞散开的黑发从她肩头滑落,如墨般泼洒在了她半边身体上,乍一看去,像是给她纹了奇特的纹身。 魏尔伦也注意到了她的笑容。 他直起身靠着桌子,带着清浅笑意低下头,金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自他的耳侧垂落,那双湛蓝又富有情感的双眸撞进了她黑瞳之内。 视线交汇的这一刻,她感觉到魏尔伦眼底有某种感情迸发了。 但他明显对这种陌生的感情感到茫然。 只是暂时的,将其归结为兴味相投。 他将感情这般归类。 相较于他的茫然,叶月则清醒的多。 细数下来,他们待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但也不算短。 连续和某一个人待在一个房间内超过一个月,他们竟然没有互相厌烦,这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叶月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含义,可是她也很明白魏尔伦对此并不了解。 如果说魏尔伦打算一直在一个地方停留,也许她会在这一刻将这种相处模式所代表的含义和盘托出,以及解答此时他陌生的感情代表了何意。 可是魏尔伦有着自己的旅程,叶月就将他们融洽关系之下的深意隐藏了起来。 还不是时候。她想。 这还不是撒下诱饵的时候。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魏尔伦也渐渐的迈入她编织的网中,她所用言语一点点的设下的,名为在意的网已经将他笼罩。 他显然察觉到了某些东西质变了,可没有叶月的指点,他只是暗自惶惶的猜测着。 叶月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始终没有去挑破,只是暗暗的想。 还差最后一步。 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在某一天他风尘仆仆的归来后,将最新的消息带给了被围困在这一方小天地中的叶月。 “所有的势力都已经停止了对你的探查,你自由了,月。” 005 所有的势力都不再去追查那天所发生的事情,这对于叶月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被他人视作猎物的感觉实在糟心,犹如浑身毛孔瘙痒无比,既然危机解除,那接下来她就可以踏进社会,开启新生活了。 “真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消息。” 她合上书从椅子上站起,做出如此评论,压平的唇角倏然上翘,展露出轻浅笑意。 “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吗?”魏尔伦没有错过她的淡笑,他的眸光微动,信步走到她面前,随即直截了当的发问。 叶月注视着魏尔伦诚挚的眸光,指尖摩挲着书籍边缘,内心泛起了一丝波澜。 魏尔伦会询问她的去向啊……这是个好现象。 “我会留在横滨,找份工作在这里生活。”叶月没有隐瞒将来的去向,如实回答了。 魏尔伦曾提过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办,所以会离开横滨一段时间,未来他还会来横滨寻找他弟弟。如果他就此离开,远离了她所编织的网,那么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不如现在找个时机收网,直接给他套住,让他不论跑到何处都能乖乖顺着她手中牵的线回来。 至于为什么不跟着他离开,原因很简单,叶月觉得在感情的另一端还在迷雾区打转的话,不如先建立自己的生活。 魏尔伦的声音贴着她思考的末端响起。 “我知道了。” 说罢,魏尔伦有条不紊的将几份证件和一个钱包从摆放杂物的架子上拿下来,包裹白手套的修长手指将这些物品一一排开,逐一介绍着这些物品对应的功能。 “这是伪造的身份证明,就算是去政府部门查看你的身份,也不会有人怀疑这是假资料,这是足够你在横滨生活一段时间的钱,这是……” 魏尔伦仿佛是担心独自远行的幼童,耐心的解释着自己这些时日所做的安排。 他这一个月来都在做着这些准备,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猜到她会留下来。 但是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呢? 她是否留下来,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月分辨的出自己对魏尔伦的感情,可这个正反面都是空白的男人是如何想的呢? 她很好奇。 下一秒,好奇被她诉诸于口。 “魏尔伦,如果我的回答是跟随着你一起离开,你会怎么做?” 叶月坦然又决然的去触碰他那颗仿佛坚如磐石的神灵之心,直白的将心中的好奇作为武器撞向对方,构建出疑惑与踌躇的牢笼包裹住了他。 魏尔伦中止了讲解,空气和他一起凝固了。 很显然,他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正式开始处理这个问题时,庞大复杂的感情压迫而来,他不得不花费一些时间来解决。 几秒后,他又动了起来。 不知心有没有跟随身体一起动着。 这位容貌昳丽的男人低垂着眸,耐心的将证件逐一塞回钱包的卡槽内,与发色同色的金色睫毛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微动着—— 他明显在思索着什么。 很快,他合上了钱包,将其郑重的放在了她面前,而后抬起头,露出了那双鸢色的深情双眸,理所当然的说。 “当然是带你离开啊。”他的眸光明亮,言语之间不含一丝的迤逦之意。 若是被不熟悉的人听到这句话,可能会误会成魏尔伦在告白,到叶月已经习惯了他直白的说话,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便是字面意思。 可是,这真的只有字面意思吗? 回忆着这个男人平日里对待她的态度和礼貌又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举止,她没有感觉失落,反而单手撑着桌面凑近了他,黝黑的眸如深渊般将他吸入。 现在想来,该到收网的时候了吧。 出击吧。 她如同义无反顾向前冲的箭,不转头,不调向,直奔靶心。 葱白手指自书脊之上悠然抬起,顺着他的视线一路攀升,停留在他胸口一厘米处。 而后她也随着手指一起抬起头,露出了令魏尔伦琢磨不透的笑容。 “魏尔伦,你知道你刚刚的这句话代表了什么含义吗?” 说着,她轻轻的歪了下头,波浪似的长发从她肩头滑落,缱绻的抚摸过他的手臂。男人不理解她此时的笑为何意,低垂着头,像是想看清她表情那般看清她的内心。 可是看不清。 魏尔伦困惑的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在轻轻振翅的金蝶。 他翕动着形状优美的唇,“是何意呢?” 但他没等到回答。 一秒,两秒,她沉默的注视着对方,而后缓慢的开口了。 “如果你还想要回来找我的话,那么我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说出来呢?”他的声音中带着疑惑。 “因为那是会让你变得不是你的复杂感情,在你真正想要了解它之前,我是不会告知于你的。” 叶月的笑容不减,那双平时带着疏离冷淡的眸被暖色灯光熏的仿佛有了感情,落在魏尔伦眼中竟是和他在画册所见的悲悯神像重合了。 “那是……” 他的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呼吸微微一滞,不知不觉间慢慢的俯下身,期盼的注视着高高在上的女神,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可是啊,我们也许就只能到底为止了,所以没必要用那些多余的感情来束缚你。” 女神神圣不可侵犯,话语也是温柔中带着凛然。她用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胸口,阻挡了他的冒犯。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掌心虚虚拢着那手指,像是想要用手拢住那心中的期盼。 只是对方并不领情,她抽回手指,转身走到了床边。 指尖划过他的掌心,柔软的感觉一闪而逝,仿佛将他的心拨弄起了涟漪。 他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了胸口,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施施然离开的女人。 她又坐回了床沿上,随意的翘起腿的倚靠在床头,蜷曲柔软的黑发像是有意识般的滑落,包裹着在她的半边身体,形成了一种安全又温暖的包围之势。 魏尔伦心中有片刻的茫然和空落,有某种奇特的情感在慢慢的充盈着心脏,这是前所未有的新的感情。 光辉映照着他白皙的面容,法国人特有的高轮廓深眼窝总会显得他的这双蓝眼睛无比的深情。 他在烛火中缄默的凝视了女人许久,最终只是无奈的笑了,没有刨根问底的再问下去。 情感一事于他而言过于深奥,他需要更久、更长的时间来消化才行。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将准备好的证件认认真真的放了回去。 当夜,他们又一如往常那样,平静的聊了很久,对于各自的未来都缄口不言。 这一个月以来,叶月从魏尔伦那里学到了很多,在她的请求之下,魏尔伦甚至教给了她最低限度的防身技巧,出于场地的限制,叶月始终没有试过这些招式。 魏尔伦在教她这些防身术式始终带有一种不自知的傲慢,他用平淡的语气轻慢的说着自己的看法。 “整片大地都是你的武器,常人视为最佳攻击手段的热武器在你的面前就如同婴儿挥舞着汤勺一般无力,你只要一声令下,它们就会前赴后继的来保护你。” “这在普通人面前不适用吧?”叶月提问,“不论是被地下组织还是政府部门知晓,都会影响我过普通的生活吧?” 魏尔伦皱眉思索了半晌,最终妥协于她的说辞,他叹气:“好吧,做普通人真困难啊。” 叶月不置可否,这位能力超强的法国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多让人眼红,不过这也应该是他对于人类的感情知之甚少的表现。 她只是笑了下,便不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对了,你弟弟叫什么名字,如果我遇到他的话,还能帮你试探一下。” 魏尔伦没有犹豫的开口:“中原中也。” 叶月:“……” 不是,为什么啊,你是个法国人,你弟弟是个日本人。你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而且她所在时代的中原中也不应该崇拜兰波吗?要你们的都这么巧合,总得有点关系吧! 魏尔伦又说话了:“不必试探,我想和他面对面的交谈。而且我会将自己为何想杀死兰波的真相告知于他。” 他轻叹了一口气,似在哀伤,又似在哭泣,语气较之前沉重。 “有时候我衷心认为,巧合真的是个滑稽可笑的小丑,命运真的是个喜怒无常的怪物,我未能杀死的兰波,到头来死于中也之手。” 闻言,叶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合上了书。 好,很好。中原中也和兰波真的有关系。 你弟弟杀死你前同事,你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叶月看了一眼神色一如往常的魏尔伦,又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不想了,看他的样子,确实是不感到奇怪的。 还是说点开心的吧,比如随便撩撩天。 她看向了在灯光下像是开了柔光特效一样的魏尔伦。 两个人相处时的时间过的很快,一夜很快过去,他们也迎来了离别之时。 从告诉她可以离开的那一刻,魏尔伦的心脏跳动的比平常快很多,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他将女人带出了他打造的安全屋,把她送到了靠近港口的一片树林里,然后他安静的站在森冷的阴影之中,与这片暗褐色的、没有一丝生机的树林融合在一起,静静的观察着重新回归自然的女人。 许久没有走出屋子的女人情绪要比平常高涨,她快步行走在阳光之下,从枯枝之中落下的金辉顺着她漆黑的长发流动着。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画面。 在安全屋内是不分白天和黑夜的。 某一天,他们不知时间、不知疲倦的畅谈了很久,在时月的提议下,他们分别用母语写下了对方的名字,用对方的名字写了一首首的藏头诗。 在墨香的萦绕中,他流畅的写了很多有趣的诗。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情感会充沛到落笔成诗,而且写出的诗都带着跃动和生命的气息。 “魏尔伦的话,原本就是一位诗人啊。”她浏览着他所做的诗歌,脱口而出了赞誉之词。 她所说的是自己世界中的魏尔伦,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以极富想象力的空灵韵味的诗吸引着读者。 可魏尔伦并不知道她所说的暗含的深意,自然是用优雅的口吻快速否认着,“我自然是不能被称之为诗人的,我连人类的感情都未堪透——” 已经沉迷于他的诗歌的女人抬起头,黑眸中一派清明,也是在否认着。 “不,我说的不是你,而是另一个魏尔伦。” 魏尔伦困惑的眨了眨眼。 了解了她所说的那名诗人究竟是何人,魏尔伦怅然若失的笑了。那充满奇迹与巧合般的名字与自己碰撞在了一起,火花一闪而逝,他有些搞不懂那一瞬间的失落代表了什么。可是他在女人发自真心的赞叹中,又拿起了已经被捏的温热的钢笔。 最后他们二人都趴在这铺满诗歌的桌子上睡着了,等他醒来后,发现两人的头发不知不觉的缠绕在了一起。 他用拇指揉捏着两人交融的发丝,觉得这就像是黑夜之中绽放出了一抹阳光,破开了这一片的黑暗,照亮整片大地。 回忆结束了。 他依然站在阴影之中注视着女人喜悦的背影。 再继续往前的话,他就会被人目击到了。对叶月而言他也许是个奇怪的好心人,可他自己知道,在欧洲甚至整个国际上,他是臭名昭著的通缉犯、暗杀王。 如果被他人注意到,他是和叶月在一起的,那么她所期待和向往的平静生活根本不会开始。 就到这里了。 他冷静的阻止了自己向前的脚步。 “就到这里了。” 他也冷静的向女人诉说出了告别的话语。 “接下来,我就不陪你往前走了。” 可是他的心却冷静不下来。 006 和魏尔伦相处的这一个多月宛如一场梦,她在虚幻的梦中沉浮,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生活,交换心意。 梦境究竟如何才能醒来呢? 那当然是睁开眼回到现实,去做着那些枯燥无味工作,过着反复重复的生活,或者是面对现实给她的重击。 “虽然你是位很优秀的女士,可是没有证明、没有推荐,我们是不会录用你的。” 好吧,没有学历或者他人推荐,这确实是不行的。 社会就是这么的现实。 “叶……女士吧?你的能力对于我们而言确实是必不可少的,可是这是一项保密工作,您更适合其他的职业。” 这是在怀疑她是外国人吗? 不对,魏尔伦给她办理的证件是北海道的,应该不是怀疑她是外国人的原因…… 而且感觉他说的很有深意,似乎是因为她没有牵挂,所以他们觉得没办法牵制住她吧? “翻译人员在这里确实很稀有,如果去大公司会很难,因为那里还是需要学历和推荐的……叶月小姐很优秀,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推荐一家我认识的人组建的公司,他们最近很缺人手。” 总觉得这个也怪怪的,这种推荐总会让她联想到皮包公司或者拉去传销…… 她婉拒了这一份的ffer,收起自己的简历离开了面试间。 出来后,她穿过了和她一样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年轻男女组成的黑色人墙,边走边思索着要不要边赚钱边念书,等高中毕业后再去考个短大或者专门学校之类的,这样的话也有个学历证明,给人的印象会更好一些。 这里虽然处于战后的状态,可是对于人脉和教育的高低仍然非常的重视,没有学历、不值得信任的人也很难被招进去。 她是准备继续用老本行黑客技术赚钱的,可给自己找个后路也是很重要的。 而且这个世界上如果有那种黑客技术相关的异能力,她很可能会被按在地上摩擦,再往坏里想一下,如果拥有这种异能力的人隶属于某个组织,她又不小心触犯那个组织的利益的话,很有可能会引起反扑。 有点麻烦,但不至于说害怕,干她这一行就得胆大,否则是赚不到钱的。 她思考的过于投入,脚步迈的又快,没注意到前方也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秒钟后,她在转角和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的黑发男人撞在了一起。 在与男人相撞的一瞬间,她仅是稍微的往后趔趄了一步,便稳住了身体。 这个男人的身高比她还要高出七八公分,按理来说他的重量高于叶月,叶月才是受力更大的一方,可男人被她撞得往后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并且还没有站稳的趋势,身体竟然往后仰去。 叶月以往平静的面容有了些许裂纹。 不会吧,他虽然看起来纤瘦,但不至于这么夸张啊,这不是在碰瓷她吧?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看起来确实像是碰瓷现场。 在他倒退的过程中,叶月看到他竟然离谱的脚下一滑往后摔去。她有点想抬手扶额了,心道,这着实有些不幸了。 更不幸的是,他的身后有一名端着茶盘的女子,茶盘上放着六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这一刻,叶月的眼中充满了怜悯。 男人撞翻了女子端来的那几个茶杯,滚烫的茶水洒在了他的西装上,更多的茶水则是直接随着茶杯落地一同躺在了光洁明亮的瓷砖上,而他怀中抱着的文件也如天女散花一般飞扬到了空中,白色的纸张在空中飘飘扬扬了一会,安然地落在了茶杯的残骸和满地的茶水之上。 眼见着灾难就在眼前发生,未等叶月说服自己去帮他捡撒了满地的纸,就见一个啤酒肚的男人怒气冲冲的从走廊的另一端冲过来,他人来没到,骂声已经如雨点般噼啪落下,整个走廊都充斥着他暴怒的唾骂声。 “只是让你送一份文件,你都做不好!” 叶月一听到这个不问青红皂白的骂声就知道形势不对,在啤酒肚男人到来之前,她迅速的躲到了墙边,避免被误伤。 就如她预料的那样,啤酒肚男人像是一个小炮弹横冲直撞的跑过来,一点也不客气的把挡住他去路的人推到一旁,径直的走到眼镜男面前就开始破口大骂。 他骂人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其他的职员也有循声过来的趋势,她在人群聚集起来之前,顺着墙角脱离了事件的最中心。 在离开之前,她回过头看了那个不幸的男人最后一眼。 眼下挂着黑眼圈的瘦削男人在垂首道着歉,整个人阴郁的快要冒出黑气了。 真是不幸的打工人。 她感慨了一句,便离开了面试的大楼。 从大楼出来后,她又去了几个面试地点,这些面试的情况都和前几个差不多,各个公司都给予了她很高的评价,可是惋惜于她没有推荐信和学历,最终都是拒绝了她。 整整一天,她一无所获,没有一家单位愿意录用她,这也在她的预料之内。她本来就是抱着混个脸熟的想法去面试的,所以她并没有感到失落。 经过她一天的筛选,她觉得有几家单位可以重点标记一下。 那些公司经营范围以及对外态度都过于可疑了,可以往里面细查一下,如果他们背后都背靠大树的话,那么他们都可以列为未来的避风港湾。 太阳开始朝着地平线坠落,天边也逐渐的泛起了红,再过不久公司的职员应该就会下班了,她觉得今日的查探也差不多该收工了。 她的目光在街道上巡视了一圈,视线定格在一家早早支起牌子的拉面店,决定先前往此处安抚自己的五脏庙。 拉面馆刚在这落日余晖中敞开门,除了她并无其他的客人前来光顾。 在女招侍的指引下,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从菜单上选了一份最基础的拉面,随即就沐浴着从窗外斜射而入的橘色夕阳,神色悠然的翻看着手中的书籍,等待着晚餐的到来。 后厨一早就做好了待客的准备,高汤从下午就开始熬了,她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浓郁的香气,在她点完餐没多久,女招侍就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放在她面前。 拉面的分量很足,装点得当,飘逸至鼻尖的香气浓厚,醇而不腻。 她谢过女招侍后,取出书签夹在正在的那一页,将整本书放在凳子上,随即拿起筷子开动了。 刚出锅的面还烫的很,她捞了一筷子面等了又等,才等到可以入口的温度,等拉面真正入了口,她觉得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浓郁的汤汁和拉面筋道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一口咬下去,唇齿反馈给她最表层的感官,她对这初印象感到满意,之后的感受就更为美妙了。 鼻尖所闻到的味道并没有欺骗大脑,味蕾在为这个味道狂欢,这是值得打满分的存在。 此时门外的风铃再度响起,她正低头专心享用着食物所带来的幸福馈赠,无心关注新的食客。 而现实总是要不顺人意,她的第二口面刚咽下去,筷子的尖端才将将卷起了即将入口的拉面,一个有些熟悉的疲倦男声伴着风铃声入耳。 “叶……月?小姐?”男声很迟疑,却准确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在这个无人知晓她姓名身份的世界,突然有人准确的喊出她的姓名,着实有点令人惊讶。叶月的每一根神经都比平时紧绷了一些,同时,她联想到魏尔伦同她说的话。 [你复苏那天所波及的范围过于广阔,所以各个组织都不会认为你是普通异能者,如果你被地下组织捡到,好一点是被培养成杀戮机器,坏一点可能会将你的异能力剥离,再转移给其他人,然后在你无用之后将你处理掉。] 魏尔伦的话语中不乏有他过度的猜测与对她的保护,那时候她还刨根问底的追寻其他的可能:[如果被政府组织找到呢?] 魏尔伦经过长久的沉默,最终冷笑着告诉了她一个更为残酷的现实。 [这需要看是政府部门中哪一方的势力了。就结果而言,他们与地下组织并无区别。甚至可能会更……] 叶月不知道来的是何方人马,维持着举筷子的姿势抬起头,神色寻常,目光镇定的看向来人。 来人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黑发男人,和她有一面之缘。下午他刚把一叠白纸黑字的材料扔到茶水上,挨了上司一通骂,可除此之外,他们二人并无其他的交集。 可是他是从哪知道自己的姓名呢?叶月心中种下疑虑的种子。 “是我,请问有何事?” 在拉面氤氲的白雾中,她动作舒缓的抬起头,不动声色的审视着对方,沉静的说。 她甫一抬眸,黑又亮的眼眸就如一道光破开了袅袅雾气,像一道锋芒毕露的迅雷,直击人心底。 对方盯着她明亮的眸子愣了半晌,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轻咳一声将方才的失礼与尴尬抛之脑后。随即他打开了手中拎着的黑色哑光质地的公文包,从中摸出将一张纸递到了她面前,叶月扫了一眼发现这是她的简历。 “这个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了。” 他的声音和神情中都带着长期睡眠不足的疲倦,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驱动着他这句身体自如活动。 叶月瞥了一眼这名工作的奴隶,这才去看他手中的简历。 这大概是她在混乱的人群之中移动时落下的。 简历看起来皱皱巴巴的,除了一片洇开的水印之外,上面还有几个脚印。这些痕迹也印证了叶月的想法,看来确实是她落在坂口安吾挨骂现场的简历。 “谢谢。”她不动声色的接过简历放在一旁,礼貌的道谢。 “随手的事,如果不是看到你坐在这,我一会就准备扔掉了……对了,也算是礼尚往来吧,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了,那么信息交换。” 黑发男人将简历递给她后就直起身,很有学究气息的用中指推了推下滑眼镜,用一板一眼的语气说。 “初次见面,叶月小姐,我叫坂口安吾。” 叶月:“……” 好的,现在也认识坂口安吾了,那么无赖派剩下的两人什么时候出现呢。 007 也许,她多想了。 也许,坂口安吾此行的目的只是来还她简历的。 也许,他只是一个饱经摧残的上班族,刚被上司骂了一通,此时头脑发胀心神俱疲,好不容易离开了片伤心之地准备来吃个饭,看到文件中夹带的简历所有者后,便物归原主罢了。 所以将简历还给她之后,他会朝着叶月唯一颔首,独自找了个位置坐下,脱下了西装外套,安静的等待着晚餐的到来。 表面上来看,上述推测是会成立的,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叶月的心中的疑虑并没有消散,反而更觉得他这种好心的举止可疑,哪有人会随身携带着他人的简历的,这种东西在文件中发现的那一刻就应该扔进垃圾桶。 也许他确实是不小心把她的简历带出来,可哪有这么巧合的不小心。 尽管心怀疑窦,可剩下的拉面她还是认认真真吃完了。 不管如何,食物不能辜负。 吃完了一顿满意的晚饭,她冷静的起身结账,在穿过已经排满食客的桌子、路过名为坂口安吾的男人,她连一阵眼风都没送过去,但却通过透视的能力时刻关注着他。 透视这个能力这是她在安全屋内发现的,也许是那些未知的东西朝着自己的脑内生长,所以现在她的视野拓宽到了360°,就算她一动不动的目视着前方,后方的情况也都能纳入脑海之中。 发现了这个异常后,她立刻将这件事告知了魏尔伦,魏尔伦并不觉得稀奇,他认为这说不定是她本身就应该有的能力。 “异能力还能买一送一吗?”她询问,“一个人格不是只能控制一种异能力吗?” 魏尔伦对她的话表以肯定:“是啊,就像动物不能拥有异能力一样,人类的人格也不能搭载第二个异能力。” 叶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的又发问:“若我是双重人格,不就能拥有两个异能力吗?” 开玩笑的说完这句,叶月却见到魏尔伦露出沉思的神情。 “理论上来说,如果有人想通过这种方式人造异能力者也不是没可能。”男人的声音降到了冰点,看来她又戳到了他‘厌恶可恶的研究员和资本家以及一切对他们不利的人类’的开关。 “不过我这个情况应该不是第二种异能力,毕竟我没有双重人格。”也不是人造物。 她在心中默默的说。 随后叶月闭上一只眼睛将手掌按压上去,感受着眼球在掌心中转动的触感,魏尔伦随着她的动作,视线也落在了她的手掌之上。 “我醒来那天,眼球中有什么东西生长了出来,然后它们顺着我的神经、血液,像是一朵奋力生长、怒放的花,遍布了我全身。” “大胆的猜测一下,我不是人,也不是你说的神,我只是被寄生了。” 她出神的思索着自己是否是被‘寄生’,或者自己‘寄生’在这具躯体之上,一时忽略了收银员带着敬业笑意的呼唤。 “小姐——这位小姐——” “嗯,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一些事情,一共是多少钱?”她一边神色如常的说着,询问着收银员,一边观察着那个上班族。 黑发上班族看起来很正常,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沉默的解决着面前的拉面,她趁着结账故意在前台停留了一阵,还和收银员随口聊了几句天气之类的话题,试图延长观察的时间。 等结完账,寒暄结束,也没见这个男人有所动作。 她猜测也许是她多想了,这个男人大概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 可小心一点总是好事,谁知道这个上班族有没有恋手癖。 既然现在看不出他有端倪,那就不浪费时间了。她收回了凝视后方的视线,礼貌的冲收银员点点头,转身离店。 出了店铺没多久,她闲庭信步般步入了监控范围外的小巷,游荡在幽暗小巷之际,她的手腕和手指翻转几次,将简历撕成了碎片,并且分几次扔进了不同的垃圾桶中。 等到了人声和眼睛窥探不到的小巷深处,她悠闲的脱下了风衣,将风衣外套反面的几个别针取下来,移去了几个别针,风衣的长度也迅速的飘下,长度从及膝变成了及踝。 她将风衣的里侧朝外,反穿了风衣,并且还竖起风衣领子,假装自己穿了一条高领米色的长裙,之后她将放下了盘起的长发,黑发如同波浪般垂到了后腰。 做完了这一切,她施施然的从阴影中走出,挤入小巷尽头的一个门,若无其事的进入了一家网吧。 比起酒店,还是网吧的价格更便宜一些,而且对于叶月来说,这里更适合获取情报。 进入自己开的包间,叶月盯着和临走时一样的显示屏,莫名有些想笑。 最开始的时候,她了解到这个世界有异能者的存在,某些科技、生物技术远远高于自己原本的世界,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非常的魔幻。 可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这和自己原本的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异能者和某些高科技根本不会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就算有影响,也许也会被上层搪塞、糊弄过去。 在离开魏尔伦的第二天,她就很好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且还把他留下的钱翻了几十倍。这都得益于各方的势力如惊弓之鸟般的想要打听其他组织内部的情报,但苦于自己组织内没有情报人员,所以只能将目光转向第三方的情报商。 又做起老本行的她,轻而易举的接到了如飞雪般扑过来的订单,叶月在这种混乱的境地中显得如鱼得水,收了他们的钱,熟练的解决了他们苦恼的问题,多的话一句话不说,就是一个无情的工作机器。 放在服务业里,她冷漠的态度大概早被客人投诉八百次了,可这些雇主就好她这口,对她的工作方式很是满意,于是她重新开启的黑客生涯有了小小的口碑。 不过和她买消息的都是些小组织,可能今天存在明天就会被消灭,她的收入就随着这些小组织的出现、消失而跌宕起伏着。 这正是她想要的,替小组织干活没太有后顾之忧,他们内部八成能力出众的信息员,才会来找她购买情报,若真的哪天看她不爽想灭口,他们也根本谈查不到她的情报,所以她收钱收的心安理得。 她把矿泉水放在桌上,盘腿坐了下来了,手指落在了键盘上,开始如鱼得水的敲击起来,庞大的信息流不断的在她的虹膜上滑过,她骇入了目标的设备。 她的日子就这么平静无波的过着,除了名气越来越大,偶尔会遇到使绊子的同行,她的生活没有其他的改变。 还有坂口安吾—— 她在某一次面试现场见到这个男人,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带着自己的简历。 这个人被原公司扫地出门了,非常不幸的是,那个企业算得上是横滨之中的领头行业,在他面试的企业得知他是这么不堪的离开老东家,也没有一家公司愿意雇他。 还是那句话,太惨了,这个人实在太倒霉了。 “那群说不出自己的业务到底是何,做出的决定只会让内部变成一团散沙的存在,到底有什么资格开除我!” 坂口安吾重重的把酒杯砸在木质桌面上,脸上带着醉酒的红意,眼中的清明已经要维持不住,就连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有散开的架势。 他这种如同醉鬼一样乱发脾气的模样和这里的气氛倒也相贴切,居酒屋内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的声音,所以他的抱怨就像一滴水流入大海,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叶月不动声色的把他面前的酒拿到自己面前,给自己斟满,仿若无意似的说着:“哦,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是你上司吗?” 包间里的空气凝固了。 坂口安吾:“……” 过于真实的话让坂口安吾愣在原地,久久没说话。半晌,他才重新开机似的,找回了语言系统。 “叶月小姐,有些时候不必这么贴心的告诉我现实的。”他的酒清醒了大半,抬手摁了摁太阳穴,他摘下眼镜,从西装外侧的兜里摸出了眼镜布耐心的擦拭。 听了他的揶揄,叶月也调侃着自己:“真是抱歉,我就这样一个讨人厌的人。” “不,不是讨人厌,而是过于直击人心,发人深省。”他将重新擦净的眼镜带回到鼻梁上,恢复了以往那般一板一眼的认真样。 “哦,谢啦,真是高等级的评价。”叶月好心情的捧哏。 “……” 坂口安吾无言的注视着又一口气将杯中烈酒喝入肚的女人,她容颜卓绝,黑发雪肤,举止从容优雅,这个小小的居酒屋包间因她的存在仿佛被拉高了几个等级,面对着这种程度的美人,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的开口。 “叶月小姐——” 女人没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懒洋洋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一瞬间他觉得犹如被看透般,紧张到差点后背生汗,但他仍维持住了体面和矜持,冷静的说。 “请问,可以一起合作吗?” 008 包间之外人声鼎沸,包间之内跌至冰点。 毫不意外的,坂口安吾的提议遭到了叶月的拒绝。 “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她散漫的挥了挥手,打眼望去,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有种朦胧的通透感。 “那——”坂口安吾并不灰心,还要开口,却被她慢条斯理的话打断了。 “我说,你重点搞错了。”女人的声音依然平静,她缓慢的抬起眼皮,露出如漩涡般的漆黑眼眸,深深的注视着他,“你要考虑的不是邀请我,而是要说服我。” 她的眼睛是这样的吗?坂口安吾不由得后背发凉。 在冒出这个疑问的同时,更清晰的认知覆盖了他的疑惑—— 前方是深渊。 他需要谨慎回答,才能防止被深渊吞噬。 这个女人从头到脚都透露着谜题,写在纸面上的每一个字都是误导,这几个星期以来,坂口安吾通过正面侧面的言语引导,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获得想要的结果。 他们在不断接触中从互相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变成了能一起吃饭喝酒的饭搭子,但坂口安吾意识到,他们看似日渐接近,实则仍相距千里。 不行,太远了,而且太慢了,这样会丧失良机。 他经过长时间的思索后,作出了一个决定——将他拉入他的计划之中。 比起龙卷风一般突如其来的爱情,那如岩浆炙烤全身般的共患难之情也是最不讲理的情感联系。 虽然多人行动要比他独自行动困难很多,但他相信叶月审时度势和见机行事的能力,就算她被卷入自己的事件中,以她处变不惊的性格,也一定能找准时机化险为夷。 所以为了达成目的,首先他得连滚带爬的跨越这个深渊,和她平等的对话。 “好,那请问,我该如何说服你。”身为从底层开始摸打滚爬的精英打工人,他迅速的跟上了女人的节奏,推了推顺着鼻梁下滑的眼镜,用同等冷静的姿态应答。 叶月欣赏的看他一眼,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省了很多口舌了。 “我会两个问题,接下来我会根据你的回答,来判定你是否值得我信赖,以及是否有合作的价值。” 女人带着和善的微笑,朝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和他谈起了条件。 “无论是欺骗还是实话实说,都由你自己来选择,只要你能说服我,我就可以和你合作。” 明明从性别和体型上来看她是弱势的一方,但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倒是毫无防备的、坦然的同他谈起了条件。 若对方是个无赖、混混之流,恐怕早就开始哈哈大笑着用言语侮辱她,可坂口安吾是一个对于女性极其尊敬,以及对于规章流程视若圭臬的存在,他很看好女人这种按流程的做法。 更何况,坂口安吾不知从何处感受到了一阵危机感,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他不要搞小动作,就好像如果他说错了什么话,就会立刻如同被吊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一样,今夜无命。 在这种莫名的压迫感之下,他没有被打断话语的不满,克制的小幅度点头。 “请说。”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叶月从表面来看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可放在桌子之下的左手已经有了异变,她的手指已经变成了藤蔓般细长深绿的模样,顺着阴影攀爬到了坂口安吾后方,如果坂口安吾说错一句话,藤蔓立刻就会顺着脊背蛇行而上,撕咬着他的喉咙,将他勒死。 接下来她会利用藤蔓的吸收功能将他的尸体化作养分纳入体内,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离开这里。 谁也不会知道坂口安吾去了哪里。 她弯曲手指,示意他回答。 “第一个问题,你想做什么?” 坂口安吾是个很好的谈判人员,他面对叶月的盘问并不慌张,立刻条理清晰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社会处于一种病态的等级之下,我对此非常的不满,因而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对那些视我为蝼蚁的存在发起攻击,而我的首要攻击对象,就是开除我的那家企业。” 条理很清晰,充满了一种愤世嫉俗的气息,看起来很符合坂口安吾一直以来受压迫的小人物形象,既然目的有了,那么——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找我合作?”她用一成不变的笑脸面对着他,那个笑容既不是戏弄又不是对他回答的满意,仅仅是对谈判者的一种尊敬。 他面对这个问题要比方才沉默的时间久些,喧嚣的劝酒和划拳声于此处割裂,这里仿佛一个独立而出的真空包间,就连呼吸声也微不可闻。 “……我,试图骇入过你的电脑,结果被你反击的溃不成军,灰溜溜的丢弃了电脑,换了居住的地点。”他毫不羞耻的说着自己过去的败绩,用视死如归的语气说,“所以我认为,你是值得我拉拢的合作对象。” 他找到自己落脚的地点了?还挺能干的。 照这么看,他的能力可不仅仅是一届企业职员。 □□、政府?他是哪一方的存在呢? 叶月神色不变,将举着的手放了下来,重新拿起了桌面上的竹筷。顷刻间,屋内的空气再度流动,被隔绝的空间仿佛重回尘世,她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摆弄着筷子去捞炸虾。 “托你的福,看来我也该换个居所了。网吧的电脑果然不行啊,一台也无法构建起完善的防火墙,你的免杀设置做的不错,竟然还找到漏洞进来了。” 她咬了一口酥脆的炸虾,用闲谈般的语气夸奖着,能做到这一点确实值得称赞。 坂口安吾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的双手交叉,手肘搁在了桌面之上,将额头抵在了指关节上,用祈祷般的姿势说。 “骇入你的电脑很难,可老板每过一个星期就会进行一次电源检修,所以我就趁着整个网吧的电脑重启的那一瞬间,挤进了那片数据流,定位到了你的地点。” 他低着头说完,重新抬起头,露出了那双闪着灼灼诚挚之意的眼眸。 听完他的自白,叶月对另一个问题产生了额外的兴趣。 “那你怎么能确认我是建立防护网的人呢。” 他用一种‘这很难理解吗’的眼神困惑的看着她,“因为你的简历上写的清清楚楚啊。” 叶月:“……原来如此。” 她想起了自己简历上列了‘能熟练运用计算机进行网络安全防护’,这种介绍方式在有心人眼中,确实可以轻易转化为能够利用的情报。 坂口安吾观察着她的姿态,现在她已经是重新放松下来的状态,他的后背也已经没了那种毛骨悚然的凉意。一切都已经摊牌,他也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对面的女人看起来也已经接受了他的说法,那他接下来的请求,对方应该会同意,既然这样的话—— “那么,请问——” “可以。” 不等坂口安吾说完那番经过深思熟虑的话语,她便头也不抬的落下肯定之言。 坂口安吾哑口无言的看着她,半晌才无奈的说:“你都不询问我准备做什么吗?”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能随意的相信别人,和他人建立起友谊的人。这么轻易的就同意,反而让坂口安吾有种自己可能会被耍的感觉。 “询问了你会说实话吗?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有目的的赌徒。” 叶月在烈酒的作用下依然眼神清明,她断言道。 “你所能做出的,是以我的想象所描绘不出的场景,欺诈、诱骗或者这样名正言顺交易的事,你已经做了很多了吧?我只是觉得如果不答应你,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换言之,你到底想做什么,愿不愿意告诉我都与我无关,我要求的只有一件事。” 她在男人复杂的目光中,朝着他竖起一根手指,而后调转方向指向自己。 “我是影子。” 包间中的两人都以冷静的姿态互相审视着对方。 坂口安吾到底是什么目的,叶月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如果不和这个人建立起联系,那么她就会一直被毒蛇紧紧盯住,接下来她多半会遇到很多麻烦和阻碍。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合作,给他一个烟雾弹,然后再利用他的身份、职权或者其他什么,制造自己有利的条件。 而他想做的这番事情,刚好是她示好以及获取利益的最好时机。 在她嫌男人是个大、麻烦时,坂口安吾同样觉得她很麻烦。 他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之前引起骚动的异能者。 那个异能者只是如昙花一现般出现,在那片曾经被荒霸吐的火焰灼烧过的枯朽大地上留下了一片碧绿和盛开的樱花,可民间已经有人自发的组建教会,宣传着教义—— 万物终将复苏,生命澎湃生长。 虽然是个听起来像是自然保护主义的宣言,但他们狂热的态度还是让政府部门觉得需要控制一下。 于是坂口安吾这个小职员也在主要工作之余,兢兢业业的调查着这个异能者的存在。 初时他以为这个异能者只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能力,可他用异能[堕落论]看到了一个女人死而复生的全过程,他推翻了之前的所有想法。 他比异能特务科的大部分人都要清楚这个异能的可怕,如果可以逆转生死,做到真正的复苏,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建立一个不死不灭的军团?就像是曾经战时的某位军医,带着一名拥有治疗异能力的异能者加入了战场,让战士们变成了肉身不灭的杀戮机器。 那场战争引发的后续过于惨烈,他仅是回忆起来,就觉得那是一片地狱。 所以,他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如果她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异能者,那么她需要处在异能特务科的控制范围,或者更直接一点,她需要被控制起来。 而且那天他看到的那个男人也值得注意。 世界范围内少有超越者之一,暗杀王魏尔伦。 他们二人究竟是何种关系,也在他关注的范围内。 一切的信息,他都不会放过。 “既然你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坂口安吾的表情依然是那般的冷静,但叶月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气氛明显改变了,具体是哪里有不同,她也说不出。 两人通过简短的交流便一拍即合,做出了合作的决定。 接下来叶月需要考虑的是。 她该找个地方住了。 出了居酒屋,行走在诡谲路灯和婆娑树影的阴暗小路中,她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魏尔伦已经离开两个月,她通过老本行也零零散散的赚了不少钱,总是住网吧不是个事。加之有坂口安吾所说的网吧老板会定期维修电路这件事,她觉得自己的电脑真的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塑料袋,一捅就破,信息就像是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全部流了出去。 得多买几台电脑,建立起更为安全的防护设备,家里也得装备备用的发电设备,这么一想,住宿的地方要大,还有…… 她的脚步停在了阴影之内,身体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挂在绛蓝色的夜幕中,静静凝视着下方。 她在这清冷的月光下缓慢的转过了身,也许是错觉,来人似乎看到了她身后的头发在游蛇般的晃动着身姿。 女人那幽深漆黑的眸子,比夜还深,一眼望去,窥不到尽头。 随着她的动作,那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窸窸窣窣的聚集起来,盘旋在了墙头、墙角、电线杆的底部,它们都借着黑暗的遮挡隐藏着自己的身躯,来人毫不夸张的想,只要女人一声令下,它们便会倾巢而出,将自己捆得严严实实,使自己窒息而死。 可她这种毫不畏惧的身姿,以及在不知不觉中所显露出的强大的威压,无疑是美丽的。 “看来你已经掌握了自身的能力,真是令人赞叹的速度。” 被这些不明物质注视着,那人丝毫没有退步,反而言语热情,不慌不忙的说着。 这个声音? 叶月的瞳孔微不可查的一动,她维持着方才警惕的姿势,沉默的看着时隔一个月未见面的男人,再度沐浴着冷冷月辉缓步走出阴影。 与她通体全黑、隐入黑暗的处境不同,男人明明和她穿着相同的漆黑衣物,却在月光之下仿佛散发着淡淡柔光,浅金色的发丝随风飘动。 他缥缈的声音随风送入她的耳中。 “为了追寻那未知的情感,了解我所言的含义,以及再度见到你,我回来了。” 她的嘴唇随着他的告白逐渐上扬。 鱼,被捞上来了。 009 两个月未见,他还是如她记忆中那般俊美绝伦,耀眼金发灿如朝阳,湛蓝瞳仁如冰雪般肃穆冷然,整个人一如初见那般神色悲悯,金光璀璨,神圣不可侵犯。 也一如最初见到他的那次一样,她这次仍然发自内心的感叹着—— 真是美丽啊。 隐蔽在黑暗之下的未知物质并未行动,它们犹如蛰伏在黑暗中的狼群,等待着狼王的指令。 它们的王行动了。 她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步履轻快,从容不迫的迈出了阴影的范围。 两人自相反的方向缓步接近,没有生疏、没有警惕、也没有对对方过于热切的姿态和神情,他们只是非常普通的靠近了彼此,相互凝视着对方。 “好久不见。”面对眼含星光的俊美男人,她略微向前倾身,意会到她含义的男人眉眼柔和了下来,弯下腰凑近了她,轻轻的给了她一个贴面礼。 “你回来的时间点真是不妙,我还以为有人跟踪我。”男人细腻的皮肤贴在她脸上,她低低的笑了。 “如果我在跟踪月的话,是绝不可能被你发现的。”他如实的告知,作为欧洲首屈一指的谍报员,他确实能做到悄无声息的跟踪她。 只是在此刻,他的话显得十分的不解风情,但叶月倒也不在意,只觉得月光都因他的到来显得温柔起来。 “叶月你有什么麻烦吗?”他在点点星光和如水月光下垂首,蓝色眼眸中倒映着她含笑的身影,眉目温柔的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溺进去。 “麻烦暂时没有,但有件事要拜托你。” 叶月仰头望着高挑的男人,月亮盘旋在他头顶,那袅袅朦胧光辉仿佛圣光显露,面容高贵的男人配合的点头。 “是何事呢?” 叶月没说话,只是朝着他摆了摆手,男人就面带微笑的弯下了腰。 她也抬起了双手—— 修长的手指顺着脸庞没入了金色发丝之中,她一手扯着他整齐的领带,一手按压着他的后脑勺,毫不犹豫的抬头吻上了他柔软的唇,热烈又热情,带着炽热的爱意,毫不掩饰自己长久以来的情意。 这可真是……令人欣喜。 青年的眼眸快速的闪过了一丝恍然,很快又被一种喜悦取代。 他的汹涌情感甚至压过了她的,比起爱意,他所掺杂的是更多不同的情感,同类、爱情、也许即将成为亲情—— 这几种感情杂糅在了一起,宛如一阵狂风席卷而来。 他毫不犹豫的伸手捧住了女人了脸,加深了这个吻。 法国人的甜言蜜语转化成实际行动是更为真切的风暴,至少叶月是这样觉得的,她的接吻技巧在魏尔伦面前简直就是洒水车和狂风暴雨的差别。 “舌尖麻了……” 两人的唇齿分离后,她站在原地揉了揉嘴唇,接着用舌尖舔了舔上颚,而后抬起头,双眸无奈的说了这么一句。 “是我唐突了,你是如此的柔软又芬芳,对待你应如同轻抚花朵,小鸟一般温柔。” 对方则是爱怜的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整理着她的长发,她的长发又细又软,和她一样心思细腻。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能从她的身上都有一种很淡的茶香。 “下次我会更温柔的。” 他冷不丁的甜言蜜语让叶月忍不住摸了摸鼻尖缓解心情。 哦,他本来就是这种很有诗意的说话方式,现在用在说情话上……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况且他认真说情话的样子很讨人喜欢,她没理由阻止。 “对了,有样东西要交给你。”她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摸了摸大衣的口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安全屋吧。” 他顺从的点头,温顺听话的模样总让她想起金毛犬。 叶月也清楚,他可不是什么温顺的人,他可是破坏与毁灭的代名词,魔兽维维尔的人格程序式,轻而易举击杀钟塔侍从的暗杀王,如果在自己面前这么乖顺—— 那她可真了不起啊,她就是驯兽师! 时隔一个月,她又乘上了魏尔伦牌过山车,经历了一番跌宕起伏的路途和无孔不入的烈烈狂风,他们回到了最初居住的安全屋。 将叶月送到小屋后,魏尔伦去了更深处开启了备用发电装置,小屋内的钨丝灯闪烁了几下稳定下来,室内呈现出了像是夕照般温暖的黄。 他返回到小屋的时候,叶月正背对着他。 她脱掉了黑压压的风衣,露出了里面灰色的打底衣,漆黑的发丝垂坠而下,瀑布般的流淌在她笔挺的后背上。 他的呼吸放缓了,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和她并排站在一起。视线落在女人身上还满是柔意,可等他看到她指尖摆弄的红色立方体,心中掀起的情绪称得上惊骇。 “这个是……兰波的异能力。” 他不可置信的喃喃着,蓝色的眸子闪过了一丝痛苦,仿佛他的双眼被这个深红的方块刺伤了。 “是的,这就是我要交给你的。”她用指腹捏着还散发着微光的红色立方体边缘,将其举高至魏尔伦的眸前。 “我重新回到了你说的那个乡村墓地,在那里发现了这个。究竟是他受我异能力的影响自行出现,还是他本身就成为了特异点,我无法妄下判断,所以就决定将他交给你。” 男人的视野被这个异能力制造出的立方体占据,他久久都未发出声响。愧疚、疑惑、憎恨诸如此类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他现在看起来不像那个被欧洲谍报员们称为北欧神明的暗杀王,而像是一个流离失所、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眼神都变得脆弱起来。 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之前是在嘴硬。 他之前念念叨叨着什么‘兰波只是被我杀死的前同事’‘他无法理解我,还妄图理解我,所以我憎恨着他’‘我无法看清兰波到底想做什么’诸如此类的话。 一听就知道,他们二人之前都是锯嘴葫芦,十级谜语人,沟通不善造成了这场悲剧。 叶月可不想自己在谈恋爱的路上还听他念念叨叨着兰波,所以在魏尔伦离开横滨没多久,她干脆就冲到兰波的墓前,想着试试看能不能给他来个复苏光环。 结果复活光环没用出来,她直接在兰波的墓地捡到了兰波本人,他是个眼神忧郁,外表儒雅的青年,虽然她没看过兰波的照片,但半夜来墓地的外国人,除了魏尔伦应该就只有他了吧? 可是死人复活这件事有点太不对劲了吧? 虽然魏尔伦说她的异能力带有复苏的功效,但她以为自己顶多让人遁土转生,复活的人多半是黑眼白或者尸斑之类的痕迹,结果没想到,兰波直接全须全尾的站在自己面前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兰波是死是活,兰波就说了一段冗长又意外的好懂的话。 [啊……在我于虚空之处徘徊之际,我感受到了一阵温暖,那是比壁炉内的火焰,包耳的毛绒护耳,厚实柔软的加绒短靴都要温暖的存在,所以我就来到了此处,见到了温暖的源头,小姐,请问是你温暖了我吗?] 这一长段充满了形容词的忧郁长调回荡在空旷的夜空之中,叶月都难得沉默了好一会,半晌,她才悠然的说。 [我在数月前在你墓前被魏尔伦所救,感恩于其出手之恩,感激于其不求回报的相助,我想为他做些什么,思前想后,我决定前来此处唤醒你。] 提及友人,身为世界少有的超越者之一的兰波面容淡淡,祖母绿的眸子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哀伤,他翕动着薄唇,呢喃着。 [是吗,他来看望我了啊。] 喁喁低语四散在风中,黑发男人露出了不知是感动还是悲伤的笑容。 最终他的表情归于释然。 [他还好吗?]他询问着友人的近况。 [憎恨着自身与世界,恐惧着自身与世界,无法正视自己,无法看清自己,无法寻找到自己,要我说,至今为止,他都是一个迷茫的寻找着能与自己发出相同共鸣存在的矛盾集合体。] 叶月并不和他隐瞒魏尔伦的现状,她会在别的事上撒谎,可她不会在魏尔伦的事上说胡话。 [迷茫……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兰波的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悲伤。 叶月和他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是啊,他在想什么呢?我也有很多的疑问。] 叶月直视着发梢微卷的黑发男人,他有着法国人少有的忧郁,绿眸如同一汪没有活力的泉水,浇筑了他整体的气质。 [若只是在思索对方想什么,也许永远猜不到真正答案,所以你要跟我一起来吗?去寻找他,去询问他,去和他沟通交流。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他,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再和他相遇的。] 兰波若有所思的用眼神审视着她,那是处于不冒犯范围内的审查。 [请问小姐您是?] [我名为叶月,是妄图用情感束缚魏尔伦的追求者,但我的最终目的是致力于成为他的守护者。] 兰波沉默了半晌,并没有再束缚二字上过多留心思,而是坦诚的告诉她。 [你不应该用情感束缚他,他对于情感所理解的深度和他的实力并不能成正比。] [情感这种东西本身就没办法完全理解,而且我所谓的束缚也是每个人都有的牢笼,正所谓,人是感情的奴隶,相信你也赞同这点吧?]叶月也坦然相待的同时,也在询问着对方,[还是说,当我所作所为皆为他心之所求时,那我是错误的?] 兰波温吞的回话:[我赞同每个人都是情感奴隶,亲情、友情、爱情皆是一个无形的牢笼,只不过我们将其冠以不同的称号来加以区分。] [所以呢?]叶月问他,[你想给我什么忠告。] [魏尔伦是我的朋友。不要欺骗他,不要隐瞒他。]兰波叹息。 [我也有话要说。] [请说。] 在这个无月的夜晚,叶月笼罩在漆黑剪影之下,伴着料峭寒风,她双眸明亮,神色肃穆的说出了心中誓言。 [我可以用感情束缚他,但绝不会欺骗他的感情。无论魏尔伦身处何种境地,我都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身旁。] 兰波如一潭死水,沉沉凝望她许久,在她的注视中变回了异能方块。 之后兰波就被她揣到兜里带回来了。 只不过不知他是不是回归了休眠,自那一次墓地会面后,他就再也没有露面或者出声了。 “也许是我的猜测。”叶月维持着托举异能力方块的姿势,眼眸沉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如果他继续和我在一起,吸收我的异能力的话,某一天他能真正的行走于这片星光璀璨的大地之上。那时候你们就能推心置腹的交流,但那也许是个很漫长的过程,魏尔伦,你愿意等吗?” 魏尔伦的眼眸中充满了他自己都不懂的复杂情感,他用悲伤的声音同她说。 “如果说,能再见到他,和他交流,也许就是我那迷茫的期盼吧,可是……” 他伸出手,虚虚捧着位于她手掌之上的、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立方体,眼中仍然透露着无尽的迷茫。 “那就等待吧。”她说。 “什么?” “等待着你再度遇到他的那天,你再决定,要不要和他交流吧。”她将异能力方块握在掌心,那抹深红在她的指缝中若隐若现。 她意味不明的喃喃,“在那之前,就保管在我这里了。” 010 她的所作所为是出于真心吗? 当然是的。 被魏尔伦那份美丽所吸引,被他独属的温柔所打动,也因他那偶尔所展露出的迷茫和脆弱而兴奋。 不论是她慢悠悠的撒网,还是将兰波的异能立方体带回来,无非就是想吸引魏尔伦的注意力,她的布置终究是有结果的,魏尔伦确实一步步的迈入了她布下的陷阱。 可也正如她对兰波所说,她在用感情束缚他,可并不会欺骗他的感情。 是夜,她把魏尔伦拉到小床上,两个成年人在单人床上有点挤,但她显然乐在其中。 要是魏尔伦能害羞一下就好了,但他终究是让叶月失望了,他躺在床上也是表情如常的用手掌撑着脸颊,用一种贵妃醉卧的姿势,端庄的和她对视。 “今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先租个房子吧,家具也需要购置,还有我还需要买几台电脑。”她如实交代着打算,目光落在他漂亮的蓝眼睛上,那里面饱含着认真。 有人认真聆听的感觉很好,她也乐得和魏尔伦说自己的打算,他始终没有反对或者发声,只是安静聆听着。 “鉴于你的身份不能暴露,那么就麻烦你看家了。” “确实啊。”他没提出异议,“我可是国际通缉犯。” “不要担心,我会找到让你重新行走于这片土地上的方法的。”她勾起了魏尔伦的金发,指尖轻轻摩挲着,“不会太久的。” 也许是灯光太暖,气氛恰好,她在魏尔伦毫无防备的姿态下,又啃了一口他的嘴唇,尔后摸摸他光滑的脸颊,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若是魏尔伦有心要躲,那也是轻而易举的,她的一切动作在魏尔伦眼中都是慢动作。魏尔伦想,如果她要趁机偷袭的话,那这个手法也是最拙劣的。 他摸摸自己的嘴唇,又看向背对着他的女人,只犹豫了片刻,他的手就轻轻的搭在女人纤细的腰上。 背对着他紧闭双眼的女人露出了一个笑容。 哦,还挺自觉的。 真是个不错的恋人啊。 翌日,她于清晨回到了网吧,从里面翻出了衬衫和西装裙,她快速的收拾了衣冠,整理了仪容,套上了那件黑漆漆的大衣出门。 她和魏尔伦约定在昨天相遇的小巷见面,在此之前她都会自由行动。 上午的时候,她找了中介去看了房子,目前她的需求是人少、偏僻又安静的便宜房子,中介不愧是熟知这一带房价的人,精准的带她去了一个老式的居民楼。 从正面看,居民楼还不像是中介所说的那般上了年纪,顶多觉得是个褪了色、墙皮有着些许脱落的楼宇,但来到背面,她看到常年不见光的潮湿缝隙里盘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大楼像是在被某种庞然大物吞噬。 她觉得这里就挺不错的,安静,人少,又有这么多的爬山虎。 在中介的带领下,她踩着略微开裂的水泥砖楼梯上了楼,在中介开门的间隙,她看到一个穿着邮递员衣服的男人也从楼梯的一端走上来,他带着邮递员专用的帽子,帽檐压得有些低,脸埋在了阴影之下,看不清他全部的面容。 只能通过帽子边缘,看到有暗红色的头发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位是织田作之助。”中介大叔给她热情的介绍了,“他也是我介绍来的住户,已经在这里居住四年了。” 男人听到大叔的声音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表情缺失的脸。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晨曦朦胧的光,带着和普通人所不同的沉静。 “你好,小姐。”他毫无波澜的问候。 叶月:“……” 无赖派的第二人出现了,第三人还会远吗? 她对于这些时不时顶着文豪名字出现的人已经有了抗性,而且织田作之助看起来是个寡言的邻居,是她喜欢的邻居类型。 叶月颇有好感的点了点头,朝他致意。 “你好。” 和陌生人没那么多的寒暄,中介大叔也了解目前的主要目的是推销,没多废话就带她进了屋。 他带着叶月在房子里挨个房间转了转,时刻给她解说着。 “卧室位于阳面,天气好的话,阳光可以铺满整个榻榻米,你们年轻人住不惯榻榻米的话可以自己改一下,临走的时候恢复原状就可以。隔壁织田他就把壁橱改造成了可嵌入式的床。这幢楼水管的管径都比较小,电表的安培数也比较低,所以水电费要比其他地区的低一些,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里比较偏僻,距离车站比较远,购物也比较麻烦。” 中介大叔巧舌如簧的列出种种令人心动的条件,她觉得后面的不利条件都可以忽略不计,于是询问了大叔价格。 中介大叔说了一个极低的价格,如果不是她提前调查过这里的市价,她都怀疑中介大叔是个转手房子的二房东。 “可以,什么时候签订合同?”她中肯的评价完,问道。 中介大叔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摸了摸锃亮的头顶,良心不安的和她吐露了一个讯息。 “虽然这不是我这个中介需要操心的,但小姑娘,这里可是死过很多人的。” 这也是叶月看中这里的一点,死人后房价会自然而然的下跌,但她曾经也是个死人,说不定还可以和房间里的游魂开个茶话会,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无事。”她简短的回答,在中介复杂的目光中又问了一次,“什么时候签订合同?” 签下了半年的住房合同,她又去了电器商城采购了几台电脑,家居必备的被褥、枕头还有一些日用品也在当日购置齐全。 在夕阳斜照,一切笼罩着微红薄纱之时,商场负责运货的车将这些物品搬到了她的家中,搬运工人一趟趟的搬着她购置的各项商品,而她站在楼下正在货品确认单上签字。沐浴着夕阳回到住所的红发男人看到了这番忙碌的景象,像是与她相识般,熟稔的问。 “需要帮忙吗?” “不必了,谢谢。”她在确认订单之余抬头,黑眸在夕阳之中闪着微红的光,“等入住了,我会去拜访你的。” “那我很期待。”男人点点头,便将钥匙插入隔壁门的锁孔,开门进入。 叶月是在天完全黑下来后和魏尔伦见面的,她把魏尔伦偷偷摸摸的带进家里时,总有一种在背着妻子偷情的错觉。 她打开玄关的灯,看着正在仔细打量室内布置的魏尔伦,认真又关心的说。 “喜欢吗?要不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去买?” 说出这话,叶月更觉得自己像是在外包养情人,金屋藏娇的屑女人了。 金色头发的美人饶有兴致的收回目光,漂亮的茶眸还带着笑意:“不需要,我很喜欢。” 叶月被这个浅淡的笑意蛊到了,她摸了摸胸口,安抚了一下狂跳的心脏,觉得就算别人觉得她是在金屋藏娇,那她也不反对。 她就是在金屋藏娇! 011 金屋藏娇的第二天,她又开始考虑起一个现实的问题。 要想金屋藏娇,首先得有经济实力。 昨天大肆购置了一番,她刚积攒起来的财富也被她挥霍了大半,如果坐吃山空估计过不了几天钱财就像流水一样顺流而下了。 迫于现实的压力,一大早她就登录了黑客们设置的网站,在上面寻找着有用的消息。 这一找还真让她找出点东西了。 魏尔伦准备好早餐后迟迟没等到她前来就餐,眼见泡的咖啡要凉了,烤的面包要硬了,他也实在坐不住了,起身,进屋,喊她吃饭一气呵成。 一踏入屋内,就看到她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披着居家外套盯着屏幕作思索状,闪着莹莹光芒的屏幕墙将她浸泡在这片信息流中,披散在身后的黑色长发如同刚出水般反着白色波光。 乍一看去,她像是刚从水中爬出的水鬼,蹲在这里索过路人的命。 他顺着她视线的方向往荧屏之上望去,竟也被那个委托吸引了目光。 他轻轻的念出声。 “最近总是感受到一阵目光在注视着我,像是墙中之鼠般鬼魅又幽深,它窃窃私语,影影绰绰,令我恐惧万分。搬家时最好的朋友出手帮忙消除踪迹了,可视线并没有消失。无奈之下报警求救了,可警察无能为力,情况仍无法改善。邀请侦探多次调查了,可那番视线依然如影随形如芒在背,跟随着我一同前来。我试过了很多的办法,可都没有找到那个偷窥我的人。这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了影响,我现在很焦虑,请帮帮我。” 他盯着委托人放上来的几段录像。 拍摄地点是几个装潢华丽的欧式房间,里面的各项家具都与日式古典的秀雅、质朴不同,处处彰显着大而华贵。 前两个视频拍摄者像是在偷偷的拍摄,偶尔还能拍到一个穿着和服的男人一闪而过,最后一个视频,则是固定的机位进行的拍摄,从背后拍摄着那个穿着和服的男人。 这几个视频中,除了房间的壁纸不停的在变换之外,唯有家具和那些书籍没有变化。被偷窥者恋旧,在搬家过程中不舍得遗弃这些物品,于是将这些物品反复的搬运。 那些家具上的划痕在一次次的搬家中越来越多,多的让人联想到用刀刻下的诅咒之词。 视频播放完毕,黑色的屏幕上倒映出了魏尔伦疑惑的面容,他几乎没经过思考就断言道。 “可他不是已经知道那个视线的来源了吗?” 魏尔伦除了对待感情略微迟钝,在遇到其他事情时脑子却转的很快。 叶月因他的直白笑出声:“是啊,被注视着的人已经知道偷窥者在哪里了,可委托人并不清楚。” 魏尔伦心念电转,忽然轻轻的‘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 “是这样的,既然这样的话……” 叶月沉思了片刻,开始飞快的敲打起键盘。 魏尔伦看到眼前的屏幕上骤然出现了数个眼花缭乱的网络界面,她精准的通过影像上的一个金属物反射出的场景,确定了委托者拍摄的房屋的位置。之后她又通过画面中某个只露出小半个身体的人的衣物,结合着书架上书籍的信息,敲定了真正被窥视之人的身份。 ——最近炙手可热的新人推理作家‘金田一’,原名横沟正史。 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叶月现在已经不觉得惊讶了,只是兀自想着。 哦,是那位本格推理的作家啊……原来顶着她那个世界中作家名字的人,真的有在好好写。 就是他的笔名叫‘金田一’这点让她有点难以招架。 “找到了,是这个人被人偷窥,被人□□着。”她盯着屏幕中那个顶着蓬蓬头、笑的一脸爽朗的年轻作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他是乐在其中,还是觉得无所谓呢?明明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了,却还是没有离开……是在进行人类观察行为吗?不对,他是……” 她盯着金田一简介那一栏,里面赫然写着,[从刚出道开始,他的案情推理就老练果断的不像个作家,可近期风格大变,文风偏玄幻,疑似正处于转型期。] 哦……应该是不适应现在的编辑,所以到了转型阵痛期了。 她又点开一篇报道,本该是采访金田一的专栏,结果却是编辑和记者滔滔不绝的对话。 “你打算怎么办?” 魏尔伦看得出她也挺乐在其中的,似乎对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她盯着编辑那句大言不惭的[我经常给金田一出主意],不假思索的回答:“接下委托去看看。” 魏尔伦柔和的提醒:“黑客现身于人前和杀手正面杀人是一样不可取的。” “是啊,所以我不打算作为黑客前去。”她把视线从屏幕上抽离,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身体倒向魏尔伦的方向,在被他伸手揽住肩膀后,她的指尖若有似无的划过魏尔伦的脸颊,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别担心。” 魏尔伦未能通过她的笑容知晓她所做的打算,可对于她的决策也不予以干涉,只是低下头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庄重而又虔诚。 他如圣子垂首,沐浴着辉光,出口之言却是柴米油盐。 “今晚想吃什么?” 叶月用手指绕着他的发丝,金色的网缠绕在了她的指节之上,她盯着这个漂亮色泽的发丝,下意识的翻动起手指,给他编起了藏于耳后的小辫。 “什么都好,对了,我回来的时候会买点心,今晚去隔壁拜访一下。”她说着,手下动作没停,逐渐成型的精致发辫像是金色的麦穗盘绕在他脸侧。 魏尔伦微微敛眸,顺从的点头:“好。” 谁能想到这是令欧洲异能界闻风丧胆的超越者,他像是收敛起爪牙的狮子,安静的趴在了人为搭建而起的舒适暖窝里。 “早餐是?”她编好了辫子,揽着男人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印了一吻。 “烤面包和黑咖啡。”男人温柔回答,“家里没有果酱,只能这样了。” 叶月:“……” 好吧,法国人好像对于早餐不是很重视。 下午回来时再买点羊角包之类的面包吧。她平时吃早餐也是麦片咖啡或者面包咖啡,和魏尔伦的口味还算合得来。 她这般计划着,用手指戳了戳魏尔伦的脸颊,看着他白皙的面庞被她的手指戳出了一个浅窝,遂微笑着说道。 “去吃早饭吧。” 一会她还得联系一下这位作家的朋友。 消除踪迹啊,真是不错的能力。 上午十点。 她穿着一身大正时期的和服,脚蹬马丁靴,利落的从一辆游客大巴上跳下来,衣袖随着她的动作翻飞着,像一只振翅的蝴蝶,漆黑的长发被稳固的盘在头顶,纹丝不动。 跃下巴士后,她转身向同行的旅客们挥手告别,目送着巴士渐行渐远。 随后她脚步旋转,身体正对着还在冬日的尾巴中安静沉睡的森林和山峦。 根据司机的描述,抵达温泉旅馆的路只有一条,顺着车行道行走大概五分钟左右,就能抵达温泉旅馆。 叶月提步向前,向着温泉旅馆进发。 如同司机描述的那般,走了不多时就能窥见红顶木质结构的旅馆,温泉旅馆像一只静静舒展四肢的甲壳虫,静静的趴伏在山脚下。 大约是有露天温泉的缘故,她还能看到那出有袅袅雾气盘旋在屋顶。 她的目光越过屋顶,偏移约四十五度角,落在草木稀疏的确半山腰处。 目的地应该就在那里了。 在心中推测着目的地的方位,她进入旅馆内部询问了老板娘。 “请问山上是有一栋大宅吗?” 她的推测得到了证实。 老板娘是个面色红润的壮实女性,她热情的解答。 “是啊,很久之前就有了,不过一直没有人住进去,一个周前我看到有人开车上山了,大概是有人搬进去了。小姐,谁问你是要去山上吗?” “是的,我朋友说他之前住在您家旅馆时看到有车开上去,他看到的大概和您目击到的车子是同一辆。”叶月微笑着说,“他今天也预定了这里,我是给他来送药的,他心脏不太好,结果出门的时候忘记带药了。” “这可真的不得了,我会转交给他的,请问您的那位朋友是?” “小栗虫太郎。” 得知山顶确实有一座大宅,并将药瓶转交给老板娘后,她冲着热心的老板娘鞠了一躬,准备离开旅馆。 在她抬头之际,她的余光捕捉到一个金发的青年揽着一名小个子的赭发少年在拐角处一闪而过,虽然只是看到了少年的侧脸,但那精致的容颜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总觉得他很眼熟啊。 可是她认识的亚洲人中也没有这种漂亮长相的。 她在记忆中筛选着拥有这种精致容颜的人,步入了充斥着呜咽怒号的枯朽森林之中。 经过两个小时的跋涉,她抵达了远离市区的豪宅。 豪宅是纯欧式的白色建筑,正前方是三个圆形拱门,拱门上方雕刻着精美的纹路,屋顶则是弧度较为平缓的钝角尖顶,活脱脱的有钱人建筑。 乍一看去并不像是久未住人,而是常常有人维护的样子。 她站在锈迹斑斑的铁质大门外,摁响了门铃。 一阵漫长的等待音后,门铃那端有了反应。 “请问是哪位?” “打扰了,我是一名侦探,在网络上看到了您发布的委托,前来调查。” 男人连同那滋滋作响的电流一起沉默了一瞬,许久,铁质大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铃里发出他冷漠的声音。 “请进。”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花园,进入了豪宅。 豪宅里没有日式房屋那么多的规矩,不必脱鞋而入,她那长途跋涉的鞋子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沙色痕迹。 就如她在外部看到这个大宅时所想的那样,宅子内部也透露着一种长期有人打理的痕迹,这绝对不是一时兴起找的暂居地,那么根据委托的口吻、视频拍摄的手法还有这些华丽的豪宅来判断—— 横沟正史被囚禁了。 之所以猜测他乐在其中,原因大概有两点。 第一是,他在观察囚禁他的人的行为,就地取材,第二是,他想让那个人发现偷窥者的真相,让他将自己扫地出门。 算算时间,囚禁者应该也快发现真相了,所以她可不能浪费时间。 在铺着细密短绒地毯的尽头,有一个穿着管家服的瘦高男人伫立于此,他见到叶月的身影,沉默的朝她鞠了一躬,朝她做出了‘请’的姿势。 她在管家的指引下,缓步进入了在视频中所见的华丽房间。 房间内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均是她之前调查出的两名熟面孔。 矮个子的蓬蓬头男人是近期炙手可热的作家金田一,原名横沟正史,他是个一眼看过去笑容爽朗,令人心生好感的男人。 另外一名则是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黑发高个男性,他是金田一的编辑。 在屋内两个男人的注视下,她坦然的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名为叶月,是一名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