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对黛玉一见不钟情后》 第一章 船才靠岸，便有林家的下人来见黛玉，言说林管家一早就带着人等在码头了，父亲病重，黛玉一路上焦心不已，如今已到了扬州，再顾不上别的，忙让紫鹃伺候着带上帷帽，急欲下船回府。 来见黛玉的是府里伺候久了的老嬷嬷，她见此忙劝道：“姑娘一路辛苦，不如先梳洗一番，老爷见了也可安心呐！” 黛玉一顿，知此话有理，便吩咐人打水来。 林如海当年让黛玉离家北上，是因为黛玉母亲早逝，她无人教养，今日黛玉回家，必然得让父亲看到当年他的决定是对的。 父亲病重，黛玉只愿父亲舒心，不想他再多添烦忧。 外头，奉荣国公府史太君之命护送黛玉回扬州的贾琏同林管家客套了两句，又问了林如海的病情，等黛玉收拾妥帖，黛玉坐轿，贾琏骑马，一行人往林家而去。 林如海已病重不能起身，才到了门口便已经闻到浓浓的药味，黛玉鼻尖一酸，攥了攥帕子，才让自己没有哭出来。 屋里是林如海的姨娘在伺候，因为贾琏也来了，姨娘早早避到后头去了，林如海强撑着精神和贾琏说了几句话，贾琏是个识趣的，知道人家父女几年不见，必定有许多话要说，借故先出去了，林如海吩咐管家好生伺候着。 林如海靠在软枕上细细将女儿从头到脚看了几遍，良久才轻轻笑道：“玉儿长高了。” “爹爹……”黛玉哽咽道。 林如海温声道：“好孩子，不哭。” 黛玉极力忍住哭意，道：“大夫如何说的？爹爹……爹爹现吃什么药？” 林如海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女儿才回来，他不想先说这些，笑道：“大夫能说什么，不过就是那些掉书袋的话……对了，咱们家里如今还有旁的亲戚在，你也该去见一见才好。” 黛玉疑惑，林家子嗣不丰，黛玉是独女，林如海是独子，除了外祖母家还能有什么亲戚？ 林如海接着道：“是你堂姑姑来了。” 黛玉恍悟，母亲在时偶尔曾提起过这门亲戚，林如海的祖父和林姑姑的祖父乃是亲兄弟，论起来他们两家的关系是极近的，林家当年爵位还在，林如海的祖父是长子承袭了爵位，后来两兄弟不知道闹了些什么矛盾，不光分了家，两家还再不往来了，其中内情连林如海都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家有这么一门子亲戚在。 “姑姑……是来看父亲的？”黛玉话里有些迟疑。 两家多年不曾来往，林姑姑为何突然要和他们家走动了？ 林如海咳了两声，道：“你姑姑嫁给了皇商姜家的老爷做续弦，他们家是在福建那里做往南洋去的海上商船买卖的，前年太上皇尚在位，授了他家皇商名号，当时咱们两家便开始走动了，今次他们举家迁往京城，途径扬州，特地来看看我，见我病了，你姑姑便不肯离去……”说到这里，林如海又咳了一阵子，黛玉忙给父亲锤着。 待气息平复了，林如海才接着道：“你姑姑家里当年着实不好，你叔父病了，没有银子请大夫看病，你姑姑这才下嫁姜家。” 黛玉点点头，纵使林姑姑家里没有继承爵位，也是诗书之家，嫁到皇商家里头，的确是下嫁了。 “只是可惜，你叔父到底没救回来，所幸他还有一双儿女，如今都跟着你姑姑过活，这些日子我看着，姜家人待你姑姑和哥儿姐儿甚是勤谨恭敬，可见姜家虽是商户，家风倒是不错。”林如海道，“你姑姑前头那位太太有个儿子，如今也随你姑姑住在咱们家，他比你大几岁，今年才十三岁，已于去年中了举，倒是少年英才，你见了叫他一声表哥就是了。” “我记住了。”黛玉道。 说完这些，林如海又问起黛玉在贾家如何，和外祖母、舅母、姐妹们处的可好等话，黛玉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只说那些有趣的事来哄父亲高兴。 …… 姜珏将书合起来，招手将门口的小厮岑明叫进来，道：“探头探脑的，怎么了？” 岑明忙道：“大爷，林姑娘从京都回来了。” “太太那里怎么说？”姜珏淡淡问道。 岑明道：“太太说，林姑娘和舅老爷父女几年不见，必有许多贴心话要说，咱们倒不必急着去见林姑娘，且等他们父女叙过别离之情，咱们再见也不迟。” 姜珏点点头，又吩咐丫鬟将一早备好的礼拿出来。 岑明又道：“送林姑娘回来的那位爷，我听旁人都叫他琏二爷。” 姜珏吩咐道：“让咱们的人当心些，素闻国公府势大，惹着他们，让林老爷为难就不好了。” 岑明应了，道：“大爷放心，太太已经嘱咐过了，不论这个，贾家到底是舅老爷正儿八经的岳家，咱们自当尊重。” 姜珏笑了笑，道：“太太向来周全的很。” 用罢午饭，林氏那里便有丫鬟来请，道是林姑娘到太太那里去了，请大爷过去。 姜珏让丫鬟白芷拿了礼，不紧不慢的到了林氏屋里，林氏的大丫头燕儿掀开帘子，请姜珏进去。 姜珏先给林氏行礼，才抬眸看向挨着她坐着的小姑娘，他这位名义上的表妹今年十岁，身量单薄，年纪虽小却能看出以后定然是个美人，气质比容貌更胜一筹，翩然若仙。 黛玉起身欲拜道：“表哥好。” 姜珏示意白芷扶住，不让她拜下去，笑回道：“表妹好。” 两厢见了礼，落座后姜珏又让白芷将见面礼送上，黛玉再道谢，才算是全了礼数。 姜珏有七八个表妹，从才出生的到七八岁的，也有如林家姑娘一般，十岁出头的，姜珏对她们的印象不是吵闹就是无趣，在他看来，这位林家的表妹除了模样更为出众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姜珏并不想在这里多待，陪着林氏和黛玉说了几句和林如海病情有关的话，就起身欲走，林氏知道他的性子，也不虚留。 姜珏走后，林氏向黛玉笑道：“你表哥就这个脾气，不爱亲近人，在家里也是，除了老太爷老太太屋里，在谁那里都不肯多待的。” 黛玉淡淡一笑，并不大在意。 …… 此时，送黛玉回扬州的贾琏听闻林家竟还有位姑奶奶，心怀忐忑之意，唯恐此行会有变故，忙让小厮向林家的下人仔细打听了一番。 小厮回来道：“林姑奶奶家里和林家虽尚未出五服，但也是多年不曾走动了，那姑爷家又是商贾之家，因着前两年太上皇喜爱南洋之物，他们家才捡了个便宜，被封了个皇商的名头。林姑奶奶有位早逝的兄长，留下了一双儿女，如今也跟着林姑奶奶在这府里。” “一双儿女？”贾琏皱了下眉头，道，“他们多大年纪了？” 小厮答道：“男孩儿和林姑娘同岁，女孩儿小些，只有七岁。” 贾琏若有所思。 旺儿疑惑道：“二爷？” “这个男孩儿和林姑父可没有出五服啊……”贾琏喃喃道。 旺儿道：“纵然没有出五服，可他那一房也只剩下这一个男孩儿了，万万不可能过继到林姑爷这房里来啊！” 贾琏道：“还有兼祧啊。” “这……”旺儿迟疑道，“可他们两家两辈子不来往了……” 贾琏冷笑道：“再怎么样，都是姓林的！” 近前伺候的没一个人敢说话，贾琏霍然起身道：“再去看看林姑爷。” 此时恰是晚饭前，林氏也带着姜珏来看林如海，黛玉则是在服侍父亲吃药。 姜珏起身笑道：“见过琏二爷。” 贾琏打量着姜珏笑道：“这位便是姜家表弟，果然是一表人才。” 姜珏虽才十三岁，身量却颇高，面容俊秀，气质卓然，因自幼饱读诗书难免染上些书卷气，看着像是个文弱书生，倒不像是带着铜臭之气的商贾出身。 贾琏方才已在小厮那里听得姜珏如今已有举人功名的事，他出身国公府，自视甚高，天然的看不起姜珏，心里不免轻视他，不过他是老练的人，心里再如何，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的。 姜珏倒不在意贾琏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只稳稳的坐在那里，听贾琏和林如海说话，贾琏和林如海并不常见，说起来也都是些黛玉在贾家那些事，不外乎是老太太多疼林姑娘又不放心林姑娘的话。 林如海不大有精神，只应付了两句，便有些昏昏沉沉了，贾琏也不好再说下去。 林氏见状，先带着姜珏走了，又嘱咐黛玉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他们一走，林如海慢慢瞌睡起来，贾琏更不好再多待，只能也走了。 林家的下人们被调理的很好，虽则林如海病重，后院里又没有了女主人，但下人们也没有敢偷懒的，姜珏瞧着花园里打理的极好的菊花，笑道：“太太看，秋日才到，这菊花开的就这样好了。” 林氏亦笑道：“秋日里菊花盛开乃是最合时宜的。” 但是在贾琏眼里，他们在这里怕是最不合时宜的。 “可我看林老爷倒不这么觉得。”姜珏道。 贾琏方才暗示了那么多和黛玉最亲近的还是荣国公老夫人，可林如海愣是装作听不懂给应付过去了，好像林氏真的能和贾家争一争将来养育黛玉的机会似的。 林氏笑道：“林老爷是什么人，浸淫官场多年，又在扬州巡盐御史任上待了这些年，他能看不清那位琏二爷的意思，只是……” “贾家是林姑娘的外家，林大人能把女儿送到他家里那些年，怎么到今天反而不放心了？”姜珏道。 林氏叹息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第二章 往后每日，林氏照旧带着姜珏去看两次林如海，黛玉更是日日陪在林如海身边，贾琏从林家的下人嘴里套出来了林氏每日过去的时辰，也每日这个时辰过去。 姜珏的小厮岑明是个爱打听事的，这一日他神神秘秘的对姜珏说道：“大爷，您知道那位琏二爷每日除了给林老爷请安，旁的时候都去哪里吗？” 姜珏才放下书，刚端起茶杯来，只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喝茶，岑明早习惯了自家主子如此，乐呵呵的接着说道：“他在烟花柳巷里流连忘返呢！” 姜珏手一顿，搁下茶杯，道：“日日去？” 姜家老太爷对姜珏这个长孙寄予厚望，虽是商贾之家，却比一般的书香世宦之家管的还严些，加之姜珏少年英才，姜家老太爷便不许他在金榜题名前理会这些事，房里伺候的丫鬟也都是些相貌平庸的。 姜珏生母早逝，父亲又常年在外头忙生意，他和继母到底是隔了一层，真正亲近的还是祖父祖母，是以也很愿意听从祖父的教导，一直恪守自身严于律己，勤勉读书，不为外物所动。 岑明道：“可不是吗？若这是他自己家，只怕要带回来了！” 姜珏笑道：“正因为是别人家才不能带回来呢。” 岑明震惊：“难道他真敢带到家里去？” 姜珏敲了下他的头，道：“你当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他敢带回去，他爹不打死他。” 姜珏此时还不知道，国公府里纵然容不下妓子，但也不比那勾栏处干净多少。 岑明摸摸脑袋，道：“琏二爷日日两次去给林老爷请安，瞧着跟多有心似的，结果从林老爷那里出来就去了烟花巷，真是……” “你可真会操心。”姜珏道，“你既不姓林，也不姓贾，倒有闲心操心别人家的事。” 岑明小声道：“大爷，我虽不姓林不姓贾，可咱们家有人姓林啊……怀哥儿如今跟着太太，日后置办家业都得靠着咱们家，若是……” 姜珏斜过去一眼，岑明立即闭上了嘴。 “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旁人教你的？”姜珏问。 岑明小心道：“我自己想的，也不是……琏二爷的小厮背地里议论等林老爷，呃，等林老爷没了，怀哥儿是正儿八经的林家人，兴许……” “啧。”姜珏揉了揉鼻梁，道，“贾家不是国公府吗，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家姑爷还在呢，倒一个个的都急着惦记起林家的家产了，自己心里惦记就罢了，在人家家里住着，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宣之于口了？这就是国公府的家教吗，真叫人叹为观止。” 岑明不懂主子的意思，懵然道：“大爷不爱听这些话，我不说就是了。” “别，你……你还是听着些，若是再听到贾家人说什么，都来告诉我。”姜珏道，“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咱们家还有姓林的人……不过有一点你得记着，咱们家再比不上林家，也不能惦记林家的东西，记住了吗？” 岑明忙道：“是。” …… 又过了半个月，林如海的病愈发的不好了，林家老家也来了人，这日林如海将林家老家的人、黛玉、贾琏、林氏、林怀、林然、姜珏都叫到病床前，安排起后事来。 林家五世列侯，家中子嗣向来不丰，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攒下的家资已然十分丰厚，林如海将其分作两份。一份占其中七成，这些是给黛玉的，交由贾琏带回京都，由黛玉的外祖母荣国公夫人代黛玉保管，除了平日的吃穿用度一应供给，将来黛玉出嫁时，这些便是黛玉的嫁妆。另外一份再分为三份，一份归老家，将来祭祖打理宗祠所用，其余两份归林氏所养育的林家两个孩子林怀和林然。除了这些，还有贾敏当年的嫁妆，这些旁人是没有份的，都归黛玉所有。 林如海颤颤巍巍的将枕边的三本账册子分别递给三方，黛玉坐在床边已然泣不成声，林氏心中不忍，劝慰了一番黛玉才勉强好些。 众人相继离去，只剩下黛玉仍陪在父亲身边。 林如海从枕头下又拿出一本账册子来，交给黛玉。 “爹爹？” 林如海无力地笑道：“给你的这个，还有给他们的，上头记了咱们家所有这些家产，哪些给谁也都记清楚了，日后你自能分辨。” 黛玉哭道：“爹爹……” “我多想看着我的玉儿长大啊……”林如海叹道，“可是不能了，玉儿，爹爹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本家的人，你姑姑，你外祖家，都是你的亲人，可他们也都有旁的亲人，你年纪这样小，爹爹只怕哪一日他们为着别人会欺负你。”林如海道，“我不指望他们念着旧情会看顾你，只要他们看在这些利益的份上愿意善待你，爹爹……爹爹就放心了。” 黛玉泣不成声：“爹爹……爹爹放心，不会的，我会好好的……” 林如海咳嗽了一阵，黛玉忙为他轻轻锤着，顺过气来后，他又道：“如今那两家自然是比不上你外祖家的，可林家是耕读传家，如今尚有入朝为官的，姜家的珏哥儿，你也见过了，我观他平日的言行举止，登科及第是少不了的，这两家将来未必不能与你外祖家抗衡……你外祖母待你自然真心，可是玉儿，老太太还有多少年呢，爹爹自然得为往后打算的。” 黛玉哭着点头：“我懂……我懂爹爹的意思。” 林如海抬手摸摸女儿的头发，轻声道：“只愿我的玉儿往后再无烦忧，一生顺遂。” 黛玉哭着点头。 也许是心事已了，当晚林如海便咽气了。 林如海的身后丧仪由贾琏一手操持，各处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林如海停灵一个月，这期间，身为林如海的女儿黛玉要夜夜守灵，她身子不好，才守了两夜就受不住了。林怀和林然受了林如海的恩惠，林氏也让他们随着黛玉守灵，只是他们两个人年纪也不大，林怀还好，他身子好些，林然年纪小，身子虽比黛玉强些，也没能多待几日，如此灵堂除了下人，就只剩下林怀一人了，姜珏和林家兄妹相处的这几年颇为和睦，和他们兄妹二人倒比和林氏还亲近些，便让林怀歇着，他替林怀守着。林怀向来很听姜珏这个哥哥的话，姜珏一说，他就乖乖回去歇着了。 守灵是件很枯燥的事，和林如海相处了这些日子，姜珏很是感佩，如今为他守灵，姜珏倒没什么不甘愿的。 黛玉来时，姜珏正跪在灵前默背书，直到身侧的蒲团上有人跪下，他才回过神来，朝一旁望去。 “林……表妹，你怎么来了？”姜珏诧异道，如今已过子时，林姑娘身子不好，又是深秋的天气，姜珏再一看她身上连件氅衣都没穿，想必是自己悄悄跑过来的，伺候的丫鬟根本不知情。 黛玉只呆呆的跪着，像是没听到姜珏的话，姜珏可害怕这位林姑娘再出些事，说了一句冒犯了，将自己的大氅递了过去，谁知黛玉竟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姜珏傻了眼，过一会儿只见她身子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发抖了，想必是冷极了，林如海对林怀、林然不错，姜珏记挂着这份恩情，自然不能无视林如海的女儿如此，他咬了咬牙，轻手轻脚的将大氅披到黛玉身上，小声道：“冒犯姑娘了，这里也没外人，姑娘……姑娘担待些。” 黛玉身上一沉，怔怔的看向姜珏，半晌，哑声道：“多谢表哥。” “姑娘还是回去歇着……”姜珏劝道。 林如海去世后的这些日子，不少人劝慰过黛玉，渐渐熟悉起来的姑姑和堂妹，父亲故旧好友家中的女眷长辈，真心也有，假意也罢，黛玉都只是木然的听着，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能让她适时回馈以合适的反应，但内心里真正的那个她自己恍若是冷漠的围观着这一切。她真实的悲伤被这层冷漠包裹着，没人能窥探到，她也无意与任何人诉说。 黛玉和姜珏同在林府多日，除了客套的问好，几乎没说过别的多余的话，两个人说是表兄妹，却更像是陌生人。但在林如海的灵堂前的这个万籁俱静的夜晚，有些话似乎只有在陌生人跟前才能没有顾虑的说出来。 黛玉低声道：“我想我爹爹了……” 黛玉并没有哭，事实上，林如海去世后，黛玉似乎很难哭出来了。 姜珏听了一愣，林如海病了那么久，又死了这些日子了，姜珏却今日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失去了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她没有了母亲，如今又没有父亲了。 在今天以前，黛玉在姜珏这里是林如海的女儿，这个早就听说却即便见了面也好像是不切实际的存在，但当他将黛玉的遭遇代入到自己身上来，黛玉在姜珏这里才实实在在的存在了。 姜珏忽然想到当年母亲去世时，他年纪还小，多少的日子里他念着书就会怔怔的发愣想念母亲。可不管怎么说，姜珏还有父亲还有祖父母在世，这个小姑娘，姜珏想，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林姑娘……”姜珏轻声道，“你为什么不哭呢。” 黛玉愣愣的看着他。 第三章 姜珏静静的回视着黛玉，道：“林姑娘，你爹爹不在了，你当然可以哭。” 这句话忽然击中了黛玉心里某处最脆弱的地方，她的眼眶蓦的红了，眼泪不住地滚落在颊畔，慢慢的哭出声来，悲痛异常，姜珏只在一旁默默相陪。 紫鹃来时，黛玉渐渐止住了哭声，只是眼中仍有泪珠落下。 姜珏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向此处而来，忙取回自己的衣裳重披到自己身上。 “姑娘……”紫鹃抱着黛玉的鹤氅过来给她穿上。 “姑娘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吓坏我们了……”紫鹃说着，就着灵堂中的烛火将黛玉脸上的泪痕尽收眼底，“姑娘怎么哭了？” 黛玉摇摇头，只道：“你回去罢。” “姑娘……”紫鹃犹豫着看向姜珏，“我在这里陪着姑娘。” 黛玉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看到紫鹃的小动作，只沉默着点点头。 姜珏看出紫鹃在防备自己，不过是一个丫鬟，他轻描淡写的瞥了人一眼，就淡淡的将目光挪到前方了。 紫鹃见姜珏和黛玉并排跪着，觉得不大好，有心想让姑娘离他远些，又不好开这个口，毕竟黛玉正伤心着，注意不到旁的。 打瞌睡的下人也被这动静惊醒了，忙揉了把脸，端正的跪好了。 有了这些外人在，黛玉和姜珏默契的不再开口说话了。 天蒙蒙亮时，紫鹃劝着黛玉回去洗漱，姜珏也起身欲走，他向黛玉道：“表妹，我先回去。” 黛玉道：“表哥慢走。” 紫鹃扶着黛玉往她院子里去，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姜少爷毕竟是外男，姑娘昨夜那么贸贸然跑了来，若是有个万一，可让我怎么和老太太还有宝二爷交代……” “表哥在为我父亲守孝，能有什么万一。”黛玉道。 姜珏是代林怀、林然兄妹二人为林如海守孝的，黛玉孤身一人，难免羡慕这兄妹二人有这样好的哥哥。在贾家时，黛玉知道薛宝钗的哥哥薛蟠那样人品不堪的哥哥时，心里都会想即便如此，能有个哥哥也是好的，更别说姜珏这般样样出色的哥哥，虽然只是表哥，却同林怀、林然兄妹有如亲哥哥一般的好。 黛玉自己亦有表哥，不提此次护送她回扬州的贾琏，在贾家几年，黛玉和贾宝玉青梅竹马的长大，也有情谊在，只是那贾宝玉是个最爱怜惜女孩儿的，但凡是女孩子必能得他几分心思，哪里像姜珏，弟弟妹妹是弟弟妹妹，旁人是旁人，黛玉自认在贾宝玉那里是体会不到这种区别的。 况且还有姜珏陪着她哭了那么一场这事在，黛玉心中很是感念。是以，她便不大喜欢紫鹃这样揣测姜珏。 紫鹃察觉到了姑娘话里对姜珏的维护，暗自心惊着，忙道：“我也是担心姑娘。” 黛玉去到贾家以后便是紫鹃贴身伺候，雪雁到底小些，很多时候没有紫鹃贴心，黛玉待她倒比待雪雁还要亲近些，此时听她一说，也不欲多追究了，便道：“我同姜家虽不如外祖母家亲近，可一则姑姑是姜家人，二则怀哥儿和然姐儿是我的堂弟妹，他们也由姜家养着。表哥说起来同我爹爹又有什么关系，他愿意尽一份心，我自然是要感念的。我知道你一心只顾着我，这样的话，说这一次就罢了，以后万万不可再说了。” “是。”紫鹃见她不生气，才松了一口气。 …… 停灵一月后，就要送灵柩到姑苏去。 自贾琏来到林府，上下一应事皆是他打点，林氏一行并不贸然干预，此事自然也不例外，一切听从贾琏的安排就是了。 黛玉刚开始是一个人坐一辆马车，走了一日，晚上在客栈休息时林氏见她无精打采的，唯恐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第二日再出发时，便请黛玉和她同坐，黛玉欣然应允，林氏自然不是一个人坐车，林然还跟着她，林然比黛玉小些，也念书识字，虽不及黛玉聪慧，却很勤勉，见黛玉书读得好诗作的更好，便时时请教她，黛玉也很乐于教她。 这日停车打尖时，姜珏来见林氏，在外头就听林氏笑道：“玉儿的诗作的真好，依我看呐，和唐诗里的那些名句比起来也差不了分毫。” 接着是黛玉亦带着笑意的声音：“姑姑笑话我。” 姜珏挑了挑眉，林氏和黛玉这几日倒是越来越亲近了。 “太太，您叫我？”因着黛玉在，姜珏没走近，远远的问道。 林氏见了，笑道：“珏哥儿来了。你爹写了封信来，说是他要出海去，上个月就出发了，今年过年也回不来家了。” 姜珏点点头，姜老爷常出海三个月五个月乃至大半年的，他都习惯了。 林氏看他微微垂眸并不乱看，又站的这样远，知道他这是顾忌着黛玉在这里，到底是读书知礼的人，她心内微微点头，姜家如今虽是商贾之家，日后姜珏考了功名，不怕慢慢的没有出头之日，皇帝还不是生来就是皇帝呢！ “你去罢。”林氏道。 姜珏拱手告退。 林然捧着黛玉的诗疑惑道：“大哥哥怎么走了？我还有句话要同他说呢！” 方才林氏和姜珏说话，林然不好插嘴，便乖乖的坐在一旁，谁知姜珏说走就走，林然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经没影了。 林氏笑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别耽搁你哥哥读书。” 林然嘟着嘴道：“明明是哥哥答应我的事没做到。” 林氏笑问道：“你哥哥答应你什么事了？” “前日打尖时，哥哥说到了下一个城镇，要为我寻一本李易安的《漱玉集》来。”林然道。 姜珏自然是随身带着书的，只是到姑苏这一路，他们将大部分的行礼都留在了扬州，只带了些必要的，姜珏所带的书自然只有圣贤书，林然想要诗集那是没有的，只能去书肆买。 正说着话，一个小丫头进来，道：“大爷让白薇姑娘来给然姑娘和林姑娘送了几本书来。” 黛玉一愣，怎么还有她的事？ 林氏笑道：“让她进来。”转头又对林然道，“你说，你大哥哥答应你的事，何时失信过？” 林然吐吐舌头，道：“我看大哥哥的荷包旧了，我给大哥哥绣个新的。” 林氏却忙道：“可别，你的女红，你大哥哥出门会被笑话的。” 林然扯着黛玉的袖子道：“姐姐，你看，姑姑她欺负我……” 黛玉抿唇笑道：“姑姑实话实话罢了，哪里欺负你了？” 林然嘟着嘴刚要说话，白薇已经进来福身笑道：“太太、林姑娘、然姑娘，大爷方才来的匆忙，将给两位林姑娘寻的书忘了。” 林然已经迫不及待的跑到白薇身边踮起脚来去看白薇手中所拿的诗集了，白薇忙俯身将林然想要的《漱玉集》递给她，林然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又问白薇：“还有什么？” “这些是给林姑娘的。”白薇笑道，“听然姐儿说，林姑娘也颇爱诗词，为免姑娘路上无聊，便也为姑娘寻了这些来，还望姑娘别嫌弃。” 黛玉笑道：“多谢表哥。” 林然眨眨眼，她与黛玉起卧同行，给黛玉的她当然也能看。 …… 晚上安歇时，紫鹃见黛玉正捧着姜珏今日送来的诗集看，便道：“咱们哪样的诗集没有，这不知是哪里寻来的，姑娘怎么倒看起这个来了？” 黛玉道：“然姐儿同表哥自幼相伴，宛如亲兄妹，她向哥哥撒娇，表哥哄妹妹开心，原本不必顾忌我的，说到底，表哥同然姐儿尚有姑姑这层情分在，同我却……可他却能顾及我，怕我不自在，不忘给我一份，我感激不已，又怎能嫌弃呢！” 紫鹃是黛玉的贴身丫鬟，时时刻刻跟在黛玉身边，自然十分清楚黛玉和姜珏这几个月以来并没有什么交集，除了来往的客套话，压根没说过旁的话，而她一心向着黛玉，不过是说两句姜珏不好的话，黛玉却屡屡维护姜珏，她实在不懂，难道不是她和黛玉更亲近吗？ 紫鹃向来知道黛玉的，性子清高，不是寻常什么人都能同她结交，让她能另眼相看的人就更少了。 紫鹃对姜珏的防备心不由得更重了些。她是贾母给黛玉的丫鬟，自当护着黛玉，不能让她被别人哄骗了去！ 紫鹃便笑道：“姑娘说的是，等回去了，还得将这话告诉老太太知道，咱们总得记着这份人情。” 黛玉不疑有他，点头笑道：“自然得记着。” …… 不日，到了姑苏，有林家本族人领着，照着规矩礼数下葬，黛玉又是一番痛哭，好在林氏和林然一直劝慰着她，黛玉才慢慢好了。 林如海的一应后事处理完毕，众人再次回到扬州，打点行礼坐船回京。 黛玉已然习惯了和林氏、林然同行，回去时也是她们三人同乘一船，姜珏带着林怀一船，贾琏单独一船。 林怀跟着姜珏读书，偶尔出去透透气却听到顺着风从贾琏那船上传来的女子笑声，他叹了口气，道：“幸好姑姑她们离得远。” 姜珏听到这话，敲敲他的头，道：“小孩子家家的，叹什么气！” 林怀道：“堂伯好歹是琏二爷的姑父，姑父才不在了几日，他倒好……” “又不是他亲爹，他伤什么心，一辈子不知道见了几面。”姜珏到底年长几岁，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读你的书去，少操些别人家的心。” 贾家如何，姜珏才不在意。 第四章 这日停船靠岸，林氏让人叫了姜珏过去，说是有事相商，姜珏叮嘱林怀好好看书后才过去林氏船上。 到了才知是贾琏收到了京都家中来信，他们家大小姐封了娘娘，他想要加紧行程，快些回京。 姜珏一听便知贾琏的意思是他和黛玉先走，毕竟这是贾家的大喜事，同他们姜家无关，且贾琏这些日子除了客套再无其他表现的态度也表明了，他无意与姜家有交集。很巧，姜珏也不想同贾琏有什么交集，他们家不过是小小一皇商，即便想攀附权贵，也不会一步登天攀到国公府去。 黛玉同林然坐在一起，眉尖若蹙，姜珏便问：“太太的意思呢？” 林氏道：“你表妹身子不好，这几日身上又有些不自在，我怕她吃不消。” 姜珏点头，道：“贾家有如此喜事，琏二爷迫不及待回家乃是人之常情，不如请他先走，太太带着表妹还按照咱们的安排，过年之前必然能到京城的。” 林氏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黛玉眉头这才松了松，道：“有劳姑姑。” “一家人，不说这个。”林氏笑了笑，道，“珏哥儿也觉得好便好。” 姜珏道：“那我便去回复琏二爷。” 贾琏奉贾母的命令送黛玉回扬州，来前老太太特地嘱咐了，务必要他再将黛玉带回去，听了姜珏的提议，贾琏第一反应就是不行，他当然得带着黛玉走。 姜珏道：“林姑娘身子弱，近来舟车劳顿不说，又伤心，若是再赶着回京……只怕令祖母也会放心不下的。” 贾家儿孙众多，唯有贾宝玉这个孙儿和黛玉这个外孙女最得老太太疼爱，贾琏当然不敢让黛玉病着回京，且黛玉身子弱他也是知道的，加之她年纪又小，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贾母怪罪下来…… 贾琏心头一跳，可贾家有桩大喜事在，他归心似箭，如此倒是两难了。 姜珏又道：“林姑娘也是这个意思。” 才到扬州时，贾琏千防万防姜家人，如今林如海后事均已妥帖，属于黛玉的那些林家家产都在贾琏手底下，他倒是可以放心了。 这样想着，贾琏到底同意了这个提议，只是走之前他又去见了黛玉，说了自己不得不快些回京的理由，又嘱咐黛玉好好照顾自己，老太太可挂念她。 黛玉从贾琏脸上挡不住的笑容里就能看出来，听贾琏说完，不过是淡淡回了两句话罢了。 说到底，贾琏和林如海有什么关系呢，他是贾家人，自然为贾家的喜事高兴，至于林家的丧事，只有林家人伤心罢了。 …… 船悠悠行过水面，带走一声叹息。 林然抬头道：“姐姐？” 黛玉看过去，道：“嗯？” “姐姐还在为伯伯伤心吗？”林然问道。 黛玉看着林然稚嫩的小脸，不由想到林然的身世，她早早就没了父母，那时候林然比黛玉要小许多，她比黛玉幸运的是，没了父母还有同胞兄长在，骨肉至亲，是别人比不了的。 黛玉摇摇头，道：“不是伤心，是想念。” 林然道：“我也想我爹娘，可是……我连他们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黛玉摸摸她的小脸，道：“记得的，你的心永远都记得。” 林然重重点头，又道：“我和姐姐虽都没了爹娘，可我还有姑姑和哥哥，姐姐也还有外祖母在，咱们都还有亲人在，所以咱们一定要高高兴兴的，他们才能放心，我说的对吗？” “有一点不对。”黛玉道。 “哪里不对？” 黛玉轻轻笑道：“你不只有姑姑和哥哥，我也不只有外祖母，你还有姐姐，我还有妹妹。” 林然呆了呆，才明白过来这句话，她也笑了：“姐姐就在我跟前，我倒忘了。” “你何止忘了姐姐，你把你大哥哥也忘了。”黛玉点了点桌上的《漱玉集》，调侃道。 “唉。”林然学着黛玉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大哥哥倒有自己的亲兄弟亲妹妹，可他同他们都不大亲近，大约是因为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哥哥和大哥哥却是极好的，比和琪哥儿还好呢！” 姜琪是林氏所生，姜老爷有四子两女，除了姜珏和姜琪，那几个都是姨娘生的。 黛玉道：“琪哥儿才多大，表哥日夜念书，哪里有空闲哄孩子玩。” “这倒是。”林然道，“哥哥同大哥哥好，也是从他们一起读书开始的，我们才到姜家那阵儿，大哥哥也不爱搭理我们的。哎，其实我还是沾了哥哥的光，不然大哥哥才懒得搭理我，你不晓得，姐姐，我大哥哥可讨厌他那些小表妹了，我哥哥说大哥哥嫌弃她们只会吵闹。” 黛玉整日只见姜珏如何疼爱这对小兄妹，倒没想到还有这些，不由笑道：“这么说起来，你大哥哥倒好。” “怎么好了？”林然好奇道，在林然心里姜珏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她就是想听听黛玉如何夸姜珏。 黛玉笑道：“你对谁好自然是打从心里喜欢谁，人心有多大，能装下几个人，不过是自己在乎的罢了。” 林然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笑盈盈道：“大哥哥果然是最喜欢我了！” “是是是，谁不喜欢然姐儿。”黛玉哄她道，“不只是你大哥哥，你哥哥，姑姑和我都最喜欢你了！” 林然笑着扑进黛玉怀里去了，黛玉忙搂住她，两个人滚作一团。 小姑娘的笑声顺着风声飘出去，悠悠回荡在水面上。 …… 腊月二十，姜珏一行人的船到了京城码头，姜家和贾家都派了人来接，两边人也就此分别。 林氏道：“我回家收拾好，就带着你妹妹去看你。” 黛玉笑着应好。 林然不舍的拉着黛玉的袖子，黛玉哄她道：“你先同姑姑家去，改日咱们再一起玩。” “一言为定。”林然瘪着嘴道。 黛玉摸摸她的头，道：“一言为定。” 林氏将林然的手拉开，道：“别总缠着你姐姐了，你姐姐的外祖母好些日子没见到她，快让你姐姐回家见外祖母去。” 林然乖乖的松手，道：“姐姐见到外祖母可别哭，哭多了眼睛要疼的。” “好，听我们然姐儿的，姐姐不哭。”黛玉捏了把林然的小脸。 等黛玉坐上贾家的轿子，看着他们远去，林氏才吩咐自家的马车起行。 林怀从纱窗里羡慕的看着姜珏骑马的背影，喃喃道：“我也想骑马。” 林然坐在她哥哥身边，听见这话，道：“哥哥想骑马，让大哥哥教你呀！” 说起这个，林怀开心起来：“大哥哥说，来年开春他就教我！” 林氏道：“你大哥哥要读书，别总用这些杂事扰他。” 林然道：“大哥哥说，他还有五年才春闱，颇有些闲工夫，我算不得打扰他。” 姜珏虽已有举人功名，可他年纪尚小，就算是进士及第，也不好派官，不如耽搁几年，好到时一举金榜题名。 “你大哥哥自然有分寸，你也不可歪缠他，知道吗？”林氏嘱咐道。 林怀是林家的孩子，林氏自然期望他能成材，好重振林家，他跟着姜珏勤勉读书，林氏喜闻乐见，不过林怀到底还是贪玩的小孩子，不比姜珏少年老成，林氏总怕他影响到姜珏，毕竟林氏如今已是姜家人，往后她的荣辱都系在姜家人身上了。 林然道：“是，我知道，姑姑放心。” 姜珏并不知道马车里这一番对话，很快他们就到了姜家在京城新买的宅子中。 下马回府，回屋简单梳洗后，姜珏去见祖父祖母。 姜家老太爷幼时跟着父母逃难到了福建，后来跟着人出海去南洋做生意发的家，做了专往南洋跑的商船，之后老太爷年长，就将这一摊子交给了独子，也就是姜珏的父亲姜老爷，姜老爷有幸蒙太上皇恩赐，做了皇商，姜家得以更进一步，如今姜老太爷只盼着姜珏来日登科，姜家再上一层楼。 姜老太爷和姜老太太见到最疼爱的孙儿回来了，忙让人端茶水点心，又拉着他的手前后左右的看着。 姜老太太心疼道：“瘦了，阿珏瘦了呀……” 姜珏笑道：“哪有，因着长高了，才看起来瘦了。” 姜老太爷道：“是高了，也黑了点。” “坐马车闷了我就骑马，船里闷了就想出去透透气，晒黑了也是有的。”姜珏笑着解释道。 姜老太太更心疼了：“都怪你爹，好好的让你留下，那又不是你舅舅……” “说什么呢！”姜老太爷瞪了自家老婆子一眼，“怎么不是他舅舅了，阿珏嫡母的哥哥，不是阿珏的舅舅是什么？” 林氏虽是续弦，却是正儿八经的姜珏嫡母，林氏的兄长自然是姜珏的舅舅。 姜老太太虽然心疼孙儿，却也知道轻重，忙道：“我说错话了，祖母错了，一见到阿珏，祖母又心疼又高兴，说话就没个防头了。” 姜珏知道姜老太爷是怕自己对林氏有什么不满，导致家宅不宁，遂道：“您别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懂事，这些道理我都懂的。” 姜老太爷满意的点点头，道：“阿珏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姜老太太的大丫头巧云进来，道：“太太来了。” 姜老太太让人将林氏请进来，又让人去抱姜琪过来，林氏留在扬州，她的小儿子则是由姜老太太暂且养着，如今林氏回来了，姜琪自然要回到母亲身边去。 第五章 林氏不只自己来了，还带着林怀和林然，两个孩子一进门就给两位老人家磕头，姜老太太忙让人扶起来。 “快让我看看，哎哟，这才几个月不见，阿然不仅长高了，模样也更俊了！”姜老太太来回看着林家兄妹，“阿怀也是，跟着你大哥哥可好，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林怀笑道：“谢老太太关心，一切都好。” 林然嘴巴更甜：“我可想老太太了，昨天晚上我都没有睡好，只想着早点回来见老太太。” “难怪眼底有些黑，厨房准备了饭，吃完你快些去歇着。”姜老太太转头嘱咐人摆饭，又见林氏才将姜琪抱在怀里，忙抬手摁住她，“你坐着，有丫头们，咱们家里本就没那么多规矩，你安生抱着你儿子就是，多少日子不见了，想的紧吧？” 林氏不住的摩挲着姜琪，眼圈都有些红了：“可不是，我哪里跟这孩子分开过。” 姜老太太不是那等磋磨儿媳妇的婆婆，很是体谅人：“这两日你歇着，家里的事我先替你管着，过两日你再接手。” 当年，姜老爷娶了姜珏的母亲姚氏后，姜老太太就干脆利落的放了权，将家事全交给了儿媳妇管，后来姚氏难产，母子俱亡，姜老太太只好将家事再接过手来，直到林氏进门，姜老太太才得以交给了林氏，此次林氏离家多日，这些事务又回到了姜老太太手里，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很不喜欢管事，但交给姜老爷的姨娘又很不成体统，她只好勉强应承了，如今林氏回来她是想立即就当甩手掌柜的，可老太太心又软，她自己是当娘的，见儿媳妇和小孙子分别这么久，难舍难分的，少不得想让他们母子多亲香两日，只能自己再辛苦两天了。 林氏知道老太太的性子，不会怀疑她是想借机从自己手里夺管家权，很是感激道：“谢母亲体谅，您辛苦了。” 姜老太太摆手道：“一家人，不说这个，吃了饭你们都回去歇着，舟车劳顿，都怪累的。” 姜家规矩小，老太太也不让儿媳妇站规矩，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吃了一顿饭，就各自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 再说黛玉回到贾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贾母，贾母将黛玉搂在怀里就是一阵哭，黛玉也不禁簌簌落泪，王夫人等在一旁劝着。 贾母道：“你琏二哥也太不像话，竟将你一个人丢下自己回来了，他一回来我就骂了他！” “正是呢，老太太骂的对，哪有这么样做哥哥的！”王熙凤附和道。 黛玉却道：“家中有喜事，琏二哥急着回来乃是情理之中，况且我也并非一个人，姑姑与我一路同行，又有小妹妹陪着，倒不觉路途孤单了。” 贾母一顿，笑道：“我倒将你姑姑忘了，老了老了，你姑姑照顾你这许久，咱们也该谢谢她才是。” 最后一句话是对王熙凤说的，她忙接道：“是，老太太，我这就吩咐人去备礼。” 黛玉又道：“姑姑还说过几日要来看我。” “这自然好。”贾母笑道，“她是你的本家亲戚，你在京中多年，难得能见到本家人，如今便宜了，自然该多走动的。” 黛玉毕竟是寄居贾府，林姑姑来看她固然好，只是怕别人说闲话——黛玉可知道贾府的下人有多爱搬弄口舌，不在老太太这里先说下，还不知道被他们说出些什么来。 黛玉一路奔波，叙完别离之情，贾母便让她下去歇着了，黛玉还住在贾母院里，紫鹃等人已经先去收拾着屋子了。 黛玉一走，贾母就向王熙凤说道：“给姜家的礼别太薄了，这一路上多亏他们家照顾玉儿，且不管怎么说，玉儿总要叫人一声姑姑，再不亲近，有这层亲戚在，薄待了他们，玉儿面上也不好看。” 王熙凤心道，看黛玉这样子，可不像是不亲近的样子，不过她知道老太太疼爱外孙女不爱看她同那半路出来的姑姑亲近，自然得奉承着：“是，老太太放心，林妹妹是咱们家的人，谁敢给她没脸。” 这话听得贾母心内舒畅，她笑道：“不过是小小一皇商，自然不敢给咱们家摆脸色。” 王夫人本是默然不动的，听到王熙凤的话，眼皮一抬，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邢夫人见到王夫人这样子，轻轻哼了一声，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贾母在上首，没看到两个儿媳妇的表现，依然笑呵呵的听着王熙凤一句又一句好听的话。 黛玉并不知道外祖母房中的这些后续，此时她正在房中分着给姐妹们的礼物，贾宝玉一听黛玉回来，抛下房中的一众丫头，一溜烟的就跑来见黛玉了。 黛玉一见他就笑道：“你来的正好，这些是给你的。” 贾宝玉顺着黛玉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均匀分开的那几份礼物，最右边的是黛玉给他的，不由笑道：“妹妹给我的怎么同其他姐妹一般，亏我还给妹妹留了好东西！” 黛玉正吩咐紫鹃暂且将不看的书放到匣子里去，听到这话，笑道：“哦，你给我留了什么？” “这是北静王爷给我的，我一直给妹妹留着。”贾宝玉说着，将一串鹡鸰香珠递到黛玉手里。 黛玉本已接过，听了这话，立即将此物丢开，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1） 贾宝玉只得悻悻收回，又有贾家姐妹和薛宝钗来找黛玉，黛玉去和她们说话，把个贾宝玉冷落在一旁，他心里不自在，也凑过去和姐妹们说笑。 …… 翌日，姜珏过午才起，白芷听到屋里叫人，推门进来，笑道：“大爷醒了，老太太让人来问了几次，说是老太爷有话和大爷说，只是知道大爷一路上累极了，不让我们惊扰。” 姜珏才醒，无精打采道：“是有些累，歇几日便好了。” 小丫头们端来盥洗之物，姜珏耷拉着眼皮洗了脸才清醒些许，道：“早饭……这是几时了？” 白芷笑道：“已过了午时一刻。” 姜珏揉了揉额头，道：“我睡了这么久？先摆饭，吃了饭我再去见祖父。” “是。”白芷答应着，又吩咐小丫头，“太太让人给大爷留了饭的，你去看看。” 姜珏院里除了粗使的婆子丫头，在屋里伺候的只有白芷、白薇两个大丫头和四个小丫头，姜老太爷唯恐耽误了孙儿读书科举，对这方面向来管的极严，丫头们都是姜老太太一个个挑的，个个守分知礼。 姜珏吃了饭，也不带丫鬟，自己慢悠悠的去了后头院子里，姜老太爷和姜老太太年纪大了，喜好清静，住在后头一所僻静的院落。 姜老太太正和丫鬟们抹牌，见姜珏来了，将手头的事丢开，笑道：“阿珏累了吧，睡了这许久，这两日多歇歇，我让人给你炖了鸡汤，晚饭时要多喝几碗，补身子的。” “是。”姜珏笑道，“祖母今儿手气好？” “好，我们阿珏回来了，祖母哪里都好。”姜老太太笑呵呵道，“你祖父在那屋里，你快过去，要不是我拦着，他早让人去吵你了，这会子不定又要闹什么脾气呢！” 姜老太太难免溺爱孙儿，姜老太爷却是要严些的，不过毕竟是隔辈亲，老太爷很多时候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是以姜珏倒也不怕，又和祖母说笑了一阵子才去了祖父书房。 一进门，姜老太爷就哼了一声。 姜珏殷勤的端了茶给祖父，笑道：“祖父快喝口茶。” 姜老太爷并不接，冷笑道：“我看你在你祖母那里玩的倒好，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呢！” “瞧您这话说的，祖父疼我，祖母也疼我，我先去见祖母还不是因为您老人家疼我倒是其次，您最疼的不还是祖母？”姜珏并不怕老爷子的冷脸，笑嘻嘻道。 姜老太太是姜老太爷的糟糠之妻，姜老太爷发达了之后，也一心守着爱妻，不纳二色，老两口一辈子和和乐乐，什么儿子孙子的，都比不上。 姜老太爷敲敲姜珏的头，接过茶杯来，道：“怎么了？老头子疼自己媳妇还有错？跟你那个爹似的，哼……” 纵然老爷子是当爹的，可也不好当着儿子的面派他爹的不是，这话也就说到这里了。 姜老爷打理生意很有一套，就是在纳妾这事上让老爷子看着不顺心，不过老爷子深知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道理，只要大事上过得去，这些事，老爷子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自己老子的事，姜珏更不好多说，只能笑道：“祖父叫我来有何事吩咐？” “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姜老太爷搁下茶杯，道，“这一路上，那位贾家的琏二爷没难为你吧？” 姜珏笑道：“我算什么，也值当国公府的继承人难为我。” 姜老太爷意味不明的笑笑，道：“贾琏是国公府的长房嫡子，按理说，日后荣国公府的爵位该他承继。” 姜珏问道：“难道还能有什么意外吗？” 姜老太爷道：“你傻不傻，贾家二房的大小姐封了贤德妃娘娘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来贾家就是二房理事，再加上一个娘娘，这个爵位日后由谁继承，可不值得掂量掂量？” 第六章 姜珏却不赞同：“话虽如此，可爵位承继乃是大事，有朝堂宗法在上，不是一个后宫妃嫔能左右的。” 姜老太爷道：“你是真傻啊，明面上她自然不能做什么说什么，背地里可就不知道了。” 姜珏一想，道：“即便如此，贾家的事同咱们家也没关系，祖父难道还替贾琏担心不成？” “咱们家这摊子事我都不想管，还管别人家？”姜老太爷道，“不过是人老了，想看看热闹罢了。” 姜珏笑道：“咱们如今既在京城，若是真有热闹，祖父还怕看不到吗？” 姜老太爷哈哈笑道：“京城里的热闹何止他家有……不说这个，林家的事你已在信里说的很详细了，我也没别的说的，林老爷既然记挂着林怀和林然，虽说他们是本家，可当年我答应过他俩的爹跟爷爷，要将这两个孩子抚养长大，让他们成家立业，林老爷顾着这两个孩子，咱们家就得承这份人情，他家那个姑娘，咱们也得看顾一二。” 姜珏应道：“是，祖父放心，不必咱们说，太太是林姑娘的亲姑姑，她心里有数。” “嗯。”姜老太爷对这个儿媳妇也没什么挑剔的，“等你爹回来我再同他说，林老爷给林怀和林然的那些家产都封好了，林然那些将来她出嫁添到嫁妆里，林怀的也等他成家时给他，在这之前一分都不能动，这些自有你祖母同你太太说，你心里也有个数。” 姜珏再度点头。 姜老太爷想了想，又道：“阿瑜的姨娘到你祖母跟前说来年想让他下场试试，我给驳回去了，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本事，只看着你十二就得了举人功名，就觉得自己也行了。” 姜瑜今年十岁，是于姨娘的儿子，于姨娘是姜老爷婚前的通房丫头，姜老爷待她自有一番情意，不过她向来本分老实，从不多言多语，姜瑜同他娘一样，只会闷头读书，姜珏虽和这几个庶出的弟妹不大亲近，先生也不是同一个，但他还是知道些姜瑜的读书进度的，只因姜瑜和林怀同岁，林怀初到姜家时，两个人是用同一个先生的，一年前，林怀的进度已然超过了姜瑜，姜老太爷知道后，又给林怀聘了位先生。林怀如今的功夫下场还不能保证能中，就别提姜瑜了。 不过姜老太爷虽然更偏爱长孙，但对其他孙儿在一切用度上都是尽量做到一视同仁的，是以姜珏也并不打算在姜老太爷跟前就这事劝些什么，只道：“瑜哥儿何时下场，还是看先生如何说。” 姜老太爷点点头，道：“阿琪也该开蒙了，我想着过了年也为他寻一位先生。” 姜珏从不过问这些事，上有祖父父亲，弟妹们如何教养，还轮不到他说话，只笑道：“一切由祖父做主就是。” 门被轻轻敲了敲，丫鬟绿珠隔着门道：“老太爷，老太太请大爷过去吃点心。” 姜老太爷摆摆手，道：“去罢，你祖母这是怕我训你呢！” 和姜老太爷对孙子孙女的公平对待不同，姜老太太是摆明了最偏心这个长孙，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想着孙儿，其余人都要往后排的，人之常情，比起祖父，姜珏自然也更喜欢亲近祖母，谁不喜欢对自己偏心的那个人呢？ 姜珏恭敬的退出去，难得显露出几分孩子气，一路小跑着到祖母屋里去了，此时老太太已经让一屋子丫鬟下去了，只留了绿珠和巧云伺候。 姜老太太揽着孙儿，道：“这些都是家里新来的厨子做的，你尝尝，都是京里的口味，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咱们来时把从前那几个厨子都带来了，吃不惯这个，自还有那些。” 姜珏慢吞吞的咽下去，道：“还行，我不挑。” “我们阿珏最乖了，哪像那几个，书读的不如阿珏，事倒不少，这也挑那也挑的。”姜老太太气呼呼道，“挑院子挑下人，还嫌新厨子做的菜不合口味，怎么不上天啊她们，我跟你祖父还没挑呢，她们倒先挑上了！” 姜老太爷只是不满姜老爷纳妾的事，对于姜家的子孙他还是平等对待的，姜老太太就不是了，她不只不喜欢那些姨娘，更不喜欢那些庶子庶女，她跟姜老太爷一辈子夫妻，知道老头子重视姜家儿孙，甚少在他跟前唠叨，便只在姜珏跟前说。 姜珏就不同了，他对他父亲的姨娘和庶子庶女都没什么喜恶，毕竟姨娘是他父亲纳的，孩子是他父亲跟姨娘生的，不管怎么算，根源都在他父亲身上，老爷子老太太舍不得怪自己儿子，姜珏却觉得，别人都很无辜，错还得是他父亲的。 不过这些话当然是不能在老太太跟前说的，姜珏笑道：“如今太太回来了，这些事自然有太太烦心，祖母只管玩笑就是了，不必操心。” “这倒是。”姜老太太舒心的笑道，“你也是，别听你祖父的，在外头累了这些日子，回家来先松快几日，不忙着先念书，啊？” 姜珏自然是哄着老太太：“好，我先陪祖母玩几日，我还没离开过祖母这么久，在外边时日日都想您。” 姜老太太被哄的很开心，大笑道：“哈哈哈，阿珏是最孝顺祖母的！” 姜珏陪了姜老太太一下午，等用完晚饭才回自己院里去，姜老太爷为勉力姜珏读书，特意将他的院子命名为勤思院。 林怀已经在这里等了姜珏一阵子了，姜珏见他歪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从自己书架上拿来的话本，忙过去一把夺过来，道：“这是你能看的，仔细我告诉你先生去！” 林怀正看在兴头上，忙不迭抓住姜珏的袖子求道：“哥哥哥，让我再看两页！” “四书五经读通了吗？还看这个？”姜珏才不依他，将书压到自己枕头下去了，“再让我知道你看这个，我打断你的腿！” “那哥你还看？”林怀不满道。 姜珏冷笑：“我几岁，你几岁？” 林怀陪笑道：“哥哥，你是几岁看的，告诉我，我好来找你要。” “你什么时候能看，要我来定。”姜珏点点他的头，“在那之前，你敢偷看试试。” 林怀当然不敢，他无精打采的缩回去了。 姜珏才不惯他这个脾气，问道：“你来干什么，就为了偷看话本子？” “当然不是！”林怀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道，“哥，先生说，我后年就能下场了。” 姜珏点头：“这不是早就说定了的，明年秋天你就回姑苏去，好准备后年的县试。” “但是，姑姑今天提起来，瑜哥儿的先生说，还得让他再等个三五年呢。”林怀道。 林怀和姜瑜同岁，先前于姨娘又提过想让姜瑜明年下场的事，结果被先生说了能力不足的话，林怀后年下场若是中了怕于姨娘不痛快。 姜珏揉揉他的发顶，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别搭理他们……而且我总觉得这话不大像是于姨娘说出来的。” 都在一个家里住着，姜珏再不关注父亲的姨娘们，这些年了，对她们的性格和为人处世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林怀则是更清楚，前些年他年纪还小时总是和妹妹一起跟在林氏身边，对姨娘们是常见的，听到姜珏这话他赞同道：“的确。卫姨娘说这话不奇怪，于姨娘最是安分守己，我和瑜哥儿一起读了两年书，他也不是那种好嫉妒的人。” “嗯。”姜珏沉吟片刻，道，“这样，你准备后年下场这事先别往外说，明年等父亲回来后，看看她们还有没有旁的话。” 林怀道：“好。” 说完正事，林怀又来说些杂事了，比起姜珏，他在林氏身边待着的时候更多，知道许多后院里的事，林怀又是藏不住事的人，听了就要来姜珏这里说一遍。 林怀从卫姨娘吃不惯新厨子做的京里口味的菜说到吴姨娘嫌自己的院子不如于姨娘的好，不外乎是将姜老太太说的那几句话更详细的说了来，此外还有姜瑾不好好念书被先生打了手板，卫姨娘不愿意差点和先生吵起来，姜琳好好的跟着女先生念书，卫姨娘非得让她丢下书本去做女红…… 姜珏揉了揉太阳穴，道：“卫姨娘怎么还是这么多事，她就不能消停一天……” 卫姨娘是姜珏的母亲姚氏当年的陪嫁丫鬟，生有一儿一女，性情张扬，最好惹事，不像后头做了姜珏奶娘的另一个卫氏对姜珏忠心耿耿，她不仅不顾念当年姚氏对她的恩情，还处处同姜珏作对，总是意图让儿子在姜老爷跟前同姜珏争宠。可惜，姜瑾实在不是读书那块料，姜家这一代又试图以科举改换门楣，所以卫姨娘只能像个跳梁小丑般不停蹦跶，徒惹人厌烦罢了。 林怀道：“等姜瑾哪日考上状元，她大概就能安静了。” 姜珏：“……” “难道不是更张扬吗？”姜珏道。 林怀想了想，道：“好可怕。” 第七章 回来歇了两日，林氏开始接手家中的一切内务，等将这些日子的一应大小事理出个头绪来，已到了腊月二十日，林氏先让人给荣国公府递了拜帖，有黛玉先在贾母那里说下的话，贾家很快就有了回话，林氏就带着早备好的礼，带着林然去了荣国公府。 临近年下，荣国公府既要准备过年，又忙着筹建省亲别院之事，林氏一路走着，只见府中下人惧是一派忙碌，等到了贾母院里，各自见过，又将见面礼一一送过，小辈们又要拜谢，少不得耽搁许多功夫。 林氏笑着赔礼道：“年底诸事皆忙，打扰老夫人了，还请您见谅。” 贾母笑道：“哪里，你是玉儿的姑姑，何时来见她都是应该的。况且，忙都是她们的，我这个老太太可闲着呢，正愁没人同我说话，姑太太来的正是时候！” 林氏笑道：“我和黛玉同行这许久，乍然分别了倒有些不自在，只是我们家才搬到京里来，许多事都没调停好，又赶上年下，这才耽搁了许多日子，好容易抽空来看看她。” 黛玉闻言亦笑道：“姑姑那里一大家子人，自然是忙，下次您让人来说一声，我过去看姑姑就是了，您是长辈，哪能让您跑来跑去的。” 贾母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仍旧笑着：“玉儿说的是，她成日家也不过是和姐妹们玩笑罢了，姑太太既忙，只叫她过去就是，左右也是闲来无事。” 林然听了这话，悄悄的向黛玉勾了勾手指头，黛玉捏了捏她的小脸，问道：“然姐儿，想姐姐了吗？” 林然使劲点头：“想！” 贾母低头看着这个黛玉的堂妹，林然样貌不如黛玉，却自有一番灵动可爱，很讨老人家喜欢，贾母再不喜欢半路里冒出来的黛玉的姑姑和堂弟妹，见了这个小姑娘，也难免心生慈爱之意：“然姐儿想你姐姐，不如在这里陪你姐姐住些日子？” 林然眨眨眼，稚声道：“谢谢老夫人，可我还得陪着姑姑呢，没我陪着，姑姑夜里要做噩梦的，等姑父回来了，我再来陪姐姐玩。” 这番童言童语引得满屋子人都笑起来，林氏轻拧着林然的腮边肉，笑道：“这孩子……” 众人慢慢止住笑，厅里的气氛渐渐活泼起来，一时有丫鬟来问老太太在何处摆饭，贾母笑着请林氏一行往小花厅去用饭，黛玉陪在林氏身边，悄悄的跟她说了贾家的规矩。 一时寂然饭毕，众人再次回来落座饮茶。 黛玉领着林然和贾家的姑娘们和薛宝钗在一旁玩笑着，大人们则是客套着说些闲话。 坐了一阵子，林氏便起身告辞，贾母自然是要留，又是一番虚礼，林氏便带着林然出门去了，黛玉不舍，跟着送到了垂花门处。 林然一手牵着林氏，一手牵着黛玉，道：“过了年，我再和姑姑来看姐姐，姐姐也到我们家里去住些日子可好？我还想让姐姐教我呢！” 黛玉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林氏笑道：“好了，咱们如今都在京里住，你想见你姐姐不过是走几步路罢了，这幅样子倒像是要出远门似的，别惹你姐姐伤心，啊。” 林然乖乖道：“好。姐姐别伤心，我一定常来看姐姐。” 黛玉笑着点头：“我也会常去看然姐儿的。” …… 晚上，姜珏去给姜老太太请安，正好林氏在那里陪着老太太说话。 姜珏躬身道：“太太好，听林然说，您今日出门去了。” 林氏道：“我今日去看你表妹了。” 姜珏顺口道：“表妹？哪个？” 林氏：“……” 姜老太太扶额笑道：“哪个？姓林的那个，你还有哪个表妹在京城？” “啊。”姜珏这才反应过来，林氏说的是黛玉。 姜珏也觉得不大好意思，便问道：“表妹可好？” 林氏笑道：“一切都好，贾府的老太太疼林姑娘胜过疼自己的亲孙女呢！年前事忙，待过了年，我再请林姑娘来过府小住。” 姜珏点点头，并不大在意。 林姑娘到姜家小住，也不过是陪着林氏和林然，或许老太太喜欢，还能陪着老太太玩一玩，姜珏一个外男，与她是没有交集的。 姜珏自认为，这一生他和黛玉的交集仅止于那一晚和林如海守灵时的那两句话罢了。 此后便再没有了。 林氏又说起别的来：“圣上恩德，准许后宫妃嫔回家省亲，他们家正忙着盖省亲别院，上下人等都停不住脚，她一个闺阁女儿，也插不上什么手，到咱们家里多住些日子也是无碍的，就怕她外祖母不舍得。” 姜老太太笑道：“阿然自回来后，一日几次的说她姐姐这也好那也好，我早想见见了，只是人家官宦千金，又是国公夫人的外孙女，不好无礼的。” 林氏忙笑道：“她不是那等轻狂人，母亲见了就知道了，林姑娘再知礼不过的。” 姜老太太点头，又向姜珏道：“我同你太太在这里说话，你去别处顽吧。” 姜珏知道这是老太太有意同林氏再说说林姑娘，他在这里不方便，便知趣的退下了。 “世家大族教养的女儿自然比咱们这等小门小户的强，阿然跟着林姑娘也能学些大家子的规矩。”姜老太太笑道，“林家本是书香仕宦之家，在咱们家里到底是委屈阿然了。”说着，姜老太太拍拍林氏的手，“你也是，阿清，这些年嫁到我们家里来，也委屈你了。” 林氏忙道不敢，又说道：“我父亲和兄长的后事全赖家里操持，更别提这些年怀哥儿和然姐儿，哪样不是……” 姜老太太摇头，道：“你父亲当年帮过咱们家老太爷，这都是应该的。” 话说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能记着恩情的能有几家，林氏年少时曾定下过一门亲事，对方也是耕读之家的男儿，可却因为林氏败落，说退婚就退婚了，更因此妨碍了林氏的名声，否则她也不会到十八岁才嫁给姜家做续弦。 姜家门第虽不如林家，胜在家中老太爷老太太老爷都是知礼记恩的人，就因为林氏的父亲当年的举手之劳，这些年对林氏也好，林怀林然也罢，都是从不亏待，尽心尽力的照顾扶持。 林氏和姜老爷虽没有男女之情，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情分，林氏这个当家主母的本分尽到了，姜老爷也十分尊重这个正妻，虽有小妾在，可却没有敢挑衅主母的。谁家没有个小妾姨娘，林氏已然知足了。 再说长辈，姜老太爷和姜老太太都是再和煦不过的公公婆婆，林氏自嫁到姜家来，从来没有被为难过。 姜家如今虽只是皇商之家，根基浅薄，可姜珏如今已有举人功名，后头的孩子们也都在读书，飞黄腾达，日后也未可知啊！ 林家那边还有个林怀在，日后他登科入朝，撑起林家门楣，林氏在姜家只会更顺心。 这样想着，林氏心道，哪里有委屈，如今已然很好了。 “咱们一家人，哪里就说这个了。”林氏笑道，“改日林姑娘来玩，不如也叫琳姐儿一块儿来玩，她比林姑娘大上一岁，想必更有话说呢！” 姜琳是卫姨娘的女儿，今年十一岁，是姜老爷唯一的女儿，性子跟她娘一样，最是张扬不过了，不过她也就是个窝里横，只敢在姜老爷和卫姨娘跟前任性耍脾气，在旁人跟前是万万不敢的。姜老爷难免宠爱些这唯一的女儿，但也不会容许她在嫡母和祖父祖母跟前撒泼。 姜老太太哼道：“你是好心，只怕人家疑心咱们要害她呢！” 姜老太太这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姜琳是卫姨娘的第一个孩子，她生第二个孩子姜瑾时，恰逢姚氏难产去世三个月，全家上下对卫姨娘和姜瑾是一视同仁，她自己却不知怎么多起心来，总怕旁人因此怨怪她与姜瑾。 姜瑾有一次在姜老太太这里玩，回去就发了热，小孩子生病本是常事，姜瑾那次病的也不重，吃了两贴药就好了，卫姨娘却话里话外几次暗示老太太瞧不惯姜瑾，后来便不肯让姜瑾到老太太那里去了。 姜老爷为此训过她几次，但卫姨娘死活不听，哪次姜瑾病了她都要疑神疑鬼，不敢明目张胆的怪老太爷老太太，就数次借故在姜老爷跟前说姜珏的不是。这也是姜珏不爱同他的庶弟们相处的原因所在，虽然姜老爷不是糊涂人，不会听信卫姨娘的鬼话，不过姜珏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就尽量躲着他们。林怀当年也是自己黏上来的，加之林氏不是卫姨娘那般爱多心更爱惹是生非的人，否则姜珏也不会同林怀走的近。 林氏一笑，道：“孩子们的事咱们也说不准，左右让她们见一见，若是性子合了，自然愿意在一起顽。” 姜老太太叮嘱道：“让跟着阿然的嬷嬷丫鬟看着些，别让姜琳冲撞了林姑娘。” “是，母亲放心。”林氏答应道。 第八章 转眼便到了除夕，一早姜珏特地换上姜老太太特地让人给他做的衣裳去给老太太请安，路过林怀的院子时，正巧他也出来，林怀一见姜珏就笑起来：“哥，你不是不爱红么，怎么穿了这一身红通通的衣裳？” 姜珏平日都做书生打扮，以素淡为主，乍然穿了这么一身，一路上下人们都不住的盯着他看，姜珏本人却对这些眼光无动于衷，笑道：“大过年的，哄老太太高兴。” 听了这话，林怀低头瞧了瞧自己也是一身喜庆的打扮，感同身受道：“大人们真难懂。” 因林怀素日总和姜珏一起读书，姜老太太安排时便将他俩的院子安排在一起，姜家其他的孩子都跟着自己的生母住，依规矩姨娘们的孩子也该跟着嫡母住的，但姚氏去世后姜老太太只顾着家事，就将孩子们赶到自己生母那里去了，后来林氏进门，孩子们都不小了，她也不愿做恶人，遂还是让孩子们跟着自己的生母住。 除夕一大早，姜家人齐聚两位老人家的院子，人老了就爱看小辈们围着，姜老太爷和姜老太太也是。 姜珏和林怀是来的最晚的，见了最疼的孙儿，姜老太太拉着他笑的合不拢嘴。 众人各自落座后，卫姨娘特地走到姜珏跟前阴阳怪气道：“大少爷可来晚了，大年下的，还熬夜念书了啊？” 姜珏淡淡道：“劳您费心。” 卫姨娘还想说什么，没想到正逗着姜琪的姜老太太扬声道：“有功夫操心别人，还是先看看你儿子要紧！” 卫姨娘本就是趁着旁人各自干各自的事，她才敢挑衅一二，谁想到老太太耳朵这么尖，还顾着这里，她是不敢惹老太太的，只能悻悻闭嘴了。 姜瑾过来把他娘拉走了。 姜瑾劝道：“祖母最疼大哥哥了，当着她的面，姨娘还是消停些罢。” “那可不！”姜琳磕着瓜子凉凉道，“祖母眼里除了大哥哥还有谁？” 这里人多，姜瑾不想和他姐姐吵嘴，便不理这话。 姜琳哼了一声，卫姨娘到底怕老太太，也不敢在这里闹起来，只狠狠剜了姜珏几眼。 姜珏正听林怀在他耳朵边聒噪，根本没心思关心别人。 “从正月十三开始，京城会有接连三日的灯会，哥，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看灯会罢？”林怀兴致勃勃的问道。 “灯会上人多，若是叫拍花子的把你偷走了，我上哪儿哭去？”姜珏道。 林然跑到姜珏这里来拿点心，正好听到这话，笑道：“大哥哥平时还说哥哥烦，原来竟这样关心哥哥呀，哥哥丢了，大哥哥都要哭了！” 姜珏道：“主要是良心上过不去，倒不是关心他。” 林怀瘪瘪嘴，耍赖道：“我偏要去，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偷偷去。” “你试试？”姜珏一挑眉。 林怀立即认怂道：“我说着玩的，哥，你就带我去吧？” “去哪儿呀？”林然好奇的问道，前头的话她没听仔细。 林怀把灯会的事一说，闹着要出去玩的就又加了一个人，姜珏就是不肯松口，林然只能去求林氏。 林氏被她闹得没法子，为难道：“咱们家头一年来京城，各色应酬实在是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去看什么灯会，明年吧，啊，明年再去，那灯会明年还会有的。” 林然失落道：“今年的灯会和明年的怎么能一样嘛！姑姑，您劝劝大哥哥嘛，您忙您的，大哥哥带我们去玩……您要是怕拍花子的，我们多带些人就是了，我保证我会听大哥哥的话！” 林氏求救的看向姜老太太：“母亲，您看……” 姜老太太把林然拉到自己身边来，问道：“你就这么想去灯会？” 林然点头如捣蒜：“想去！” 姜老太太招手将姜珏叫过来，道：“你看，你妹妹这样想去，你陪她去玩玩怎么了？” 姜珏也就是嘴硬，其实心里早就应下了，不过是想看着他们两个人着急觉得好玩罢了，见姜老太太开口，笑道：“祖母还是疼小姑娘，阿然才一求，祖母就答应了，上次我想要不喝那碗汤，说了多少好话，祖母硬是不愿意。” 林氏笑道：“那还不是老太太疼你，你读书辛苦，又是长个子的时候，一碗汤，哪里就真撑着了？” “可不是，还说那一碗鸡汤呢，上次他来陪我吃饭，那四盘子菜都吃光了，哎哟哟，从那以后他一过来，我就得让厨房给我再添两个菜，不然真不够他吃的。”姜老太太笑着向林氏说道。 林然早过来扯着姜珏去同她哥哥说去看灯会的事了，林氏将放在林然身上的眼神收回来，笑道：“我就说老太爷和老太太每日的分例也太少了些，本就该多添些的。” 姜老太太摆摆手，道：“我和你父亲吃不完那么些，白放着可惜了的。” 大过年的，林氏也不驳老太太，只管哄着她乐就是了。 过了除夕初一，林氏忙着到处应酬，姜老爷子年纪大了，只在后头躲懒，姜老爷不在家里，姜珏也免不了有些宴席要应付，不过他还是要比林氏清闲些，从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五，姜珏只在晚上带着林怀林然出去逛灯会，白日连屋门都不出，闷在屋里躲清闲。 过完十五，林氏总算不那么忙了，不过才正月里她又不好去贾家接黛玉来小住，一直等到了二月份，林氏才再次去贾家想要将黛玉接到姜家来住几日，却被过些日子就是黛玉的生日为由被贾母拒绝了，黛玉尚在孝期，依制是不能过生日的，不过贾母还是希望那一天黛玉能陪在她身边，她们一起说说贾敏。于是，直到二月二十那一日，林氏才将黛玉接到姜家。 林然尚小，还和林氏住一个院子，姜老爷如今不在家里，林氏就安排黛玉也在她院子里住着。 黛玉一路行来，只觉姜家的院子和贾家大不相同，荣国公府作为国公府，前头正院处处庄严，后头内院则是低调奢华，姜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因为林氏出身书香门第，又是江南人，姜家的院子倒有几分南边的风情，这让黛玉不禁想起了和父母在扬州共住的那段日子。 林然兴高采烈的拉着黛玉边走边说着话：“这是大哥哥的院子，这是哥哥的院子，哥哥总爱往大哥哥屋里去，大哥哥那里有好多书，姐姐想要看书，就到大哥哥那里去拿……若是别的，大哥哥那里就没有了，姐姐就同姑姑说，姑姑白日里就在正厅旁边的小抱厦那里处理家里的事，大概半天的功夫，其余时候会到老太太那里去，老太太可好了……” 林然话实在太密，黛玉接不上话，只笑着点头表示知道了。 林氏过来时，林然和黛玉走累了，正在小凉亭里歇脚，林氏忙道：“如今天还凉，你们就这么坐在外头，快起来，别着了凉！” 林然笑嘻嘻道：“没关系的，姑姑，我们垫了垫子……” “那也不行。”林氏虎着脸道。 黛玉起身，又把林然也拉起来，笑道：“才坐了坐，不妨事的，姑姑忙完了？” 林氏笑道：“本也没什么大事，走，咱们先去见老太太。” 黛玉有些忐忑，林氏安慰她道：“老太太和气得很，平日里又好清静，家里的孩子们等闲都不去打扰的。” 黛玉颔首，明白这意思就是今儿才来必须得去见见老太太，日后没事便不必去了，老太太不喜欢人打扰她。 林然补充道：“大哥哥除外，老太太最疼大哥哥了！” 黛玉一笑，想到外祖母孙子也不少，却最宠爱贾宝玉，姜珏的祖母最疼他，姜珏和贾宝玉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姜老太太果然很和气，见了黛玉就让她坐，还很贴心的让她挨着林然坐，先是送了表礼，又让人端了几道扬州的点心来。 “我听你姑姑说，你在扬州住过几年，大约能吃的惯这个罢？”姜老太太慈爱的问道。 黛玉笑道：“谢老太太费心，吃得惯。” 姜老太太又笑道：“家里都是你姑姑管事，缺什么少什么，想要什么，都同你姑姑说就是。” 黛玉笑着谢过。 姜老太太看出黛玉的拘谨来，说了几句客套话，让黛玉不要见外，当这里是自己家就好，就让林氏带着黛玉去见见其他人了。 姜家除了林然，只有姜琳一个姑娘，她背地里再如何，当着林氏这个主母的面是不该多说什么的，黛玉同她也不过是认识认识就罢了。 各处见过后，林氏一行人再次回到正院，林然兴冲冲的说道：“姐姐，今晚咱们一起睡好不好？” 黛玉还没说话，林氏就道：“你姐姐累了一日，今晚你让她松快会儿，别总缠着她。” 林然并不是会无理取闹的小孩，点头道：“姐姐的脸色是不大好，赶紧歇着罢！” 黛玉被林然推着往前走，回头道：“姑姑……” 林氏摆摆手，让她尽管去歇着，又对林然道：“别闹你姐姐了啊！” “知道啦！”林然大声道。 第十章 但那许多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且黛玉是姐姐，她为林然解忧是分内之事，却不能让妹妹为她烦忧，且贾家之事比之姜家更为复杂，黛玉无能为力，林然更无能为力了。 想着，黛玉避重就轻道：“你在姜家有人护着，我在贾家也有人护着呀，我外祖母当年最疼我母亲了，如今她也很疼我。纵然是有些不如意的，也都过去了。” 林然不疑有他，笑道：“那就好！” “外祖母家里还有几个姐妹和表兄相伴，平日里我倒比你多几个玩伴呢！”黛玉又补充道。 “表兄？”林然想了想，恍悟道，“我知道姐姐说的表兄是谁，是不是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他在京城名气可大了，年下我随姑姑到别人家吃年酒，听她们提起过，说是荣国公老夫人最疼这个孙儿了，将他自幼养在内纬里，同国公府的小姐们一样娇养着。” 黛玉不常外出，倒还不知道贾宝玉的名声在京中如此之盛，笑道：“你人不大，知道的事倒是多。” 林然骄傲的抬了抬下巴，神秘兮兮的问道：“当然，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吗？” 黛玉配合的好奇道：“为什么？” 林然嘚瑟道：“因为我是小孩子呀，大人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说话都不避开我的。” “这倒是。”黛玉幼时也曾在父母跟前体会到过。 林然又拉着黛玉东拉西扯的说了好一阵子话，直到晚饭时分两个人才手拉着手去到林氏那里吃饭。 …… 姜珏不去后院陪姜老太太用饭时，林怀总要到他这里来吃饭。 这日他不光人来了，还端了两碟子点心来，姜珏调侃道：“无事献殷勤，怎么，又有事求我？” 林怀理直气壮道：“我有事求哥都是直接就说，哪次搞过这些虚礼？” 姜珏摇头笑道：“行，搁这里吧。”他瞧了瞧点心，见不是寻常吃的那些，“家里又来了新厨子？” 林怀道：“荣国公夫人送来给我堂姐的，我堂姐给老太太和姑姑各自送了些，这两碟子是咱们两个人的，然姐儿让人都给我了，我就顺便给哥捎来了。” 姜珏拿了块蟹粉酥吃了，道：“是好吃。你堂姐来咱们家里多久了？” 林怀虽不懂姜珏为何突然有此问，还是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答道：“今日正好满半个月了。” “半个月。”姜珏意味不明的笑笑，拿过帕子擦了擦手，道，“国公夫人年纪大了，是该惦记外孙女了。” 林怀挠挠头，道：“国公夫人是我堂姐的外祖母，我姑姑也是堂姐的姑姑呀，然姐儿和她还是堂姐妹，我们到底都是姓林的，也不比国公夫人远多少，她老人家难道还担心我堂姐在咱们家受欺负啊？” 姜珏挑挑眉，道：“嗯？” “行吧。”林怀思索半晌，撑着下巴道，“仔细想想，倒不怪国公夫人多心，从前我们从没和堂姐见过，突兀的就这么同堂姐攀上关系了，她以为咱们是想借着堂姐攀故国公府的势，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国公府势大，姜家呢，不过小小一皇商，姜珏和林怀的看法一样，荣国公老夫人有这般疑虑也是人之常情，但姜家这边，林氏尚记着林如海对林怀林然兄妹的恩德，便想把这份心意回馈到黛玉身上，姜家就不能全然和黛玉撇开关系。是以，一时之间，恐怕没法纠正那位国公夫人的看法了。 姜珏一笑，道：“日久见人心，日子长了，国公夫人自然知道太太和阿然待林姑娘一片真心，绝无他意。” 林怀点点头，旁人的想法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总之他们无愧于心就是了，便将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吃罢点心，两个人又各自捧着书读了一会子，就有丫鬟来摆饭了。 姜珏这里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林怀咽下去一口饭，又想起一件事来：“哥，你这两日去姑姑院里请安怎么去的比往常早了？” “你堂姐不是在这里，我怕撞上她。”姜珏道。 黛玉和林怀同年，只是黛玉的生日要早两个月，所以林怀也得叫黛玉一声姐姐。 “啊？”林怀一时之间没回过味来，“你不想见她啊？” 姜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林怀一眼，林怀恍然，礼教大防，男女有别，的确该避忌着。 “哎，说到这个，哥，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年纪也不小了，不照样能在内纬厮混，啧啧。”林怀说到最后，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两声。 天生奇异衔玉而生，抓周抓了脂粉钗环，又被祖母宠着，只爱在女儿堆里混着，贾宝玉的名声在京城的确很有名，姜珏这个这么不爱交际的都听说过一二。 世家勋贵那个圈子姜家人还够不上，就已然听到这些了，那个圈子里不定还有多少热闹可瞧呢。 姜珏笑道：“怎么？你很羡慕他？” 林怀连连摇头，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成日家在脂粉堆里打滚，能有什么出息？” “志气可嘉。”姜珏赞扬道。 林怀不大好意思的一笑，又道：“堂伯临终前还惦记着我和然姐儿，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堂伯不在了，我和然姐儿就要将这份恩情报到堂姐身上。” 姜珏认同道：“没错。” “小时候便罢了，这一天天的长大了，那个贾府公子成日家混在女儿堆里，我堂姐同他又是表兄妹，她又是个弱女子，若……”林怀担忧道，“那岂不是……” 姜珏停筷想了想，道：“太太说，荣国公夫人待林姑娘比自己亲孙女都好，她又偏爱贾宝玉，这几年下来，林姑娘也算是和贾宝玉一块长大的了，就同亲兄妹一样，此人再不成器，总不至于对自己的亲妹妹有什么不伦的心思吧？” 林怀犯愁道：“要是亲兄妹便好了，我只怕他哪天就想起来不是亲兄妹了。” 姜珏道：“杞人忧天。人家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公子，怎么就那么不堪了？何况，国公府里还有荣国公夫人在，即便贾宝玉想有什么坏心思，在老夫人眼皮底下，他敢做什么吗？” 林怀还是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真等他做了什么，百年之后我真是无缘再见堂伯了。” “咱们一没见过国公夫人，二没见过贾宝玉，此番种种皆是臆测。”姜珏想了想，道，“待送林姑娘回贾府时，我同太太一起去，看能不能见见他们，也好看看他们的人品如何。” 姜珏出手，林怀便没有不放心的了，他点点头，道：“谢谢哥！”说着殷勤的拿筷子给姜珏夹了几筷子他爱吃的菜。 …… 黛玉在姜家的日子倒比在贾家要轻松些，姜家的一应用度自然是比不上显赫的国公府的，纵然姜家并不缺钱，但有些东西不是只有钱就能买来的，但也已经是很好的了，黛玉并没有挑剔到如此地步。 再者，在姜家有林然这个开心果每日陪着，想不开心都有些难，姜家虽也是人口众多，但林氏管家极严，就连最闹腾的卫姨娘也不过在自己院子发发脾气折腾折腾罢了，闹到外头来的本事她还是没有的。 黛玉来姜家时，只带了紫鹃和雪雁来，雪雁性情纯真，来了几日就和林然的丫鬟玩的极好了，倒是紫鹃偶尔会忧心忡忡的。 黛玉和林然有着天然亲近的血缘关系，两个人玩乐起来一时之间倒忽略了紫鹃，等黛玉发现紫鹃不大对劲时便挑了个林然不在跟前的时候问起来。 紫鹃勉强笑了笑，道：“哪有什么事，姑娘多心了……然姑娘才说要哪本诗集来着，姑娘快去找找罢，否则然姑娘来了又要闹了。” 黛玉拉着紫鹃的手坐下来，道：“不急，你先同我说说，你哪里不好，可是有人说什么不好听的了，你说给我听，我告诉姑姑，姑姑会替你做主的。” 紫鹃轻轻摇头：“真的没有，没有人说什么……” 黛玉蹙眉道：“雪雁说，这两日无人处你还会叹气，到底什么事，你说出来，我虽没什么本事好歹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商量着拿个主意。” 紫鹃见黛玉说的恳切，垂首道：“我就是有些想家了……” 黛玉一怔。 紫鹃又问道：“姑娘想老太太了吗？” 自黛玉来到京城，最疼她的便是外祖母了，自己到了姜家小住，外祖母也总是隔三差五的便让人送点心果子来，黛玉却只顾着在这里和林然快快乐乐的玩，倒把外祖母抛到脑后去了，她有些惭愧。 黛玉便道：“过几日咱们就回去，除了上次跟我回扬州，你还没离开过家罢？” 得了回家的准信，紫鹃总算不再有郁色了，笑道：“我是伺候姑娘的，自然是姑娘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黛玉一笑，不再说话。 到哪里呢？紫鹃这话无端的勾起了黛玉的思乡之情，紫鹃想要回贾家，是她的父母在贾家等着她。 可黛玉的家乡，却无人再等她了。 第十一章 翌日用完早饭，黛玉就提出了欲回贾家之事，林然万般不舍。 黛玉道：“外祖母年纪大了，我母亲不在，我自然要替母亲尽孝心。已经来了姑姑家里这些日子，想必外祖母也想我了，她老人家不舍得催促，我也不能总随着自己的性子。” 林氏点头：“是这个理，老夫人年纪大了，必然想要儿孙们日日伴在自己跟前的。不过今日你还是先收拾着，明儿我再派车送你回去……明日府里发月钱，我怕是不能送你了。” 黛玉忙道：“不敢耽搁姑姑的事，有丫鬟婆子们送就是了。” “这怎么行？”林氏道，“这样，等我去问问你表哥，明日若是他有空闲，就让他去送你，不然就让怀哥儿去。” 林然忙道：“我也去！” 黛玉揉了把她的头发，道：“姐姐改日再来陪你玩。” 林然乖巧的点头，又道：“姐姐不能常来，那我能给姐姐写信吗？” “当然可以。”黛玉笑道。 林然这才笑开：“那我每天都要给姐姐写信！” “好呀！”黛玉轻快的应道，“你日日写，我自然也日日回。” 林氏见她们姐妹亲厚，欣慰的笑看着，林家子嗣单薄，黛玉这一辈，血亲里最亲近的莫过于黛玉、林怀和林然这三个人了，林氏自然希望他们彼此亲厚、互相扶持的。 …… 姜珏本就答应了林怀等黛玉回贾家时，要借送她的由头到贾家走一趟，好借此见一见贾宝玉，林氏一来说，姜珏便毫不犹豫的同意了，林氏来找姜珏说这话时恰逢林怀也在，他一听林然会去，怕她耽误了姜珏的事，当即表态他也要去。林氏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 于是，翌日，黛玉先去拜别了姜老太太，又拜别了林氏，才领着林然在垂花门内坐了轿子，一路行到二门外，又换了马车，姜珏已牵着马等在此处，林怀跟着姜珏学了骑术，也牵了马等着。 黛玉和林然的轿子到时，姜珏正在嘱咐林怀小心骑马，不要莽撞，林怀连连答应。 黛玉扶着紫鹃的手下了轿子，朝姜珏拜谢：“有劳表哥，耽搁表哥读书了。” 姜珏忙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笑道：“不妨事，原也是我分内之事。” 纵然他们并不是血亲，但从礼法上来算，姜珏和黛玉就是实打实的表兄妹，谁也不敢说旁的，当朝以孝治天下，谁敢胡言乱语？ 林然则是羡慕的看着林怀的马，向姜珏道：“大哥哥，我不想坐马车，你能带着我骑马吗？” 不必姜珏说话，黛玉便故作伤心道：“然姐儿是不愿意陪着姐姐吗？” 林然一听，竟让姐姐伤心了，这还了得，当即拉着黛玉的手就要往马车上爬，姜珏见她莽撞，伸手一提，拎着林然的后领将她放到了马车上。 林然只觉身子一轻，双脚就踩在马车上了，她先是一惊，随即兴奋道：“再来一次！大哥哥，再来一次！” 黛玉也是一愣，见林然如此兴高采烈，又摇头笑了，然姐儿的性子啊，未免太过活泼了些。 姜珏顺着林然的话又拎了她一次，这小姑娘兴奋的手舞足蹈，吵着又要再来一次，姜珏板着脸道：“蹬鼻子上脸。” 林然可不怕他，不依的扯着姜珏的袖子摇来摇去：“大哥哥！求求你了嘛！” 林然不过是个小姑娘，自然扯不动姜珏这个少年人，但架不住姜珏对小姑娘心软，跟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不过姜珏也只是心软，嘴却硬的很：“不行，快乖乖坐好。” 林然不依：“不嘛不嘛！” 姜珏蹙眉，眼底隐隐有些禁不住求了，黛玉失笑，她这位表哥，真是嘴硬心软极了。 “然姐儿，不闹了啊。”黛玉出声为姜珏解围。 林然倒是很听黛玉这个姐姐的话，闻言立即不闹了，乖乖的进马车里头坐着去了。 姜珏松了口气，姜家姑娘少，姜老太太又不大喜欢庶女，林然嘴巴甜，老太太便免不了多疼她几分，她上头又有林氏这个亲姑姑和林怀这个亲哥哥宠着，姜珏这个大哥哥每每都是嘴上死撑，行动上从不拒绝林然一次，难免让林然养成了爱撒娇的性子。幸好大家不管怎么宠她，都是有底线的，是以林然到底性子没养歪，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 姜珏松了口气，向黛玉投去感谢的眼神，却见黛玉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姜珏一愣，惊愕道：“你也……” 林姑娘看着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难道骨子里其实也跟林然一样，拿刺激当好玩吗？ “……”黛玉莫名其妙了一瞬，旋即领会了姜珏的意思，她一时有些耳热，她不过是觉得这位表哥也怪有趣的罢了，哪里就是想被拎起来了？ 黛玉轻咳一声，道：“时候不早了，表哥，咱们可否能启程了？” “自然。”姜珏让开，让黛玉的丫鬟扶着她上了马车，那丫鬟的视线在姜珏身上划过，姜珏敏锐的察觉到了防备和不喜。 姜珏皱眉想了想，这个丫鬟似乎是林姑娘的贴身丫鬟，叫紫还是绿什么来着？名字不重要，只是她眼中的防备让姜珏想起来当日为林如海守灵时，他曾也在黛玉的丫鬟眼里见过这种防备之意，这两次是一个人吗？姜珏不大记得了，毕竟是他表妹的丫鬟，无端端的他不会盯着人家看，不过不管是不是，姜珏并不曾慢待过黛玉，这丫鬟为何对他防备至此？姜珏想不明白。 姜珏将此暂时搁置脑后，上了马，同林怀并肩前行，一路到了荣国公府，西角门处，早有下人等在此处，姜珏等人身为小辈，既到了荣府跟前，自当去拜会国公夫人。 林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荣国公府了，她牵着黛玉的手和她走在一处，口中叙着不舍，重提写信之事，黛玉也不嫌她啰嗦，耐心的答应着， 姜珏和林怀虽都是头一次来荣府，却也不四处乱看，只跟着下人走着，倒让几个引路的下人忍不住侧目而视。 姜珏和林怀是男客，本该先去拜会贾家的男主人的，不过他们此刻都忙着，没功夫应付这几个外四路的亲戚，正好贾宝玉闲着，贾母便将他叫到了跟前。贾宝玉正巴不得呢，黛玉一走就是多半个月，他日日念着，求了几次，老太太都不肯去接林妹妹回来，如今好容易回来了，他早就心急如焚迫不及待想见到人了。 进了贾母的屋子，她一见黛玉自然是喜得了不得，不过是分别半个多月，却仿佛是几年不见，拉着黛玉的手不停嘘寒问暖，贾宝玉也围着黛玉殷切备至。 姜珏三人被晾在一旁，姜珏不以为意，只看着贾宝玉围着黛玉转，想到林怀的担忧，他不由的细细端详着贾宝玉的神色，只见他面带笑意，眼神清澈，倒不像是淫邪之辈，便稍稍放了心。 等贾母关怀完外孙女，她才一副刚看到姜珏几人的样子，让他们落座，姜珏等人自然不能先坐，而是要先给贾母行礼。 贾母受了几人的礼，笑着让他们起身，又将林然叫到自己跟前来，笑着问了她两句话，又看向姜珏和林怀，先是夸了林怀几句，又向姜珏表示了一番姜家照顾黛玉的谢意。 姜珏自然不能受国公夫人的谢：“老夫人可折煞我们了，表妹原不是外人……” 贾母笑着道：“你们家里人口多，你母亲想必忙得很，却还要替我这个老太太照顾外孙女，倒叫我过意不去呢。” 这话说的……姜珏在心里翻个白眼，面上仍旧笑道：“老夫人严重了。” 反正这位国公夫人是不会喜欢他们家人了，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姜珏尽量少说几个字，免得老夫人一不高兴，给他们家弄个小鞋穿，姜家想对抗贾府，无异于蚍蜉撼树，还是先隐忍为好。 姜珏高兴不高兴的贾母不管，反正外孙女回来了，贾母是挺高兴的。 贾宝玉刚给黛玉献完一波殷勤，转头也来看姜珏三人，林然他已经见过了，不过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罢了，虽然容貌不是上层，不过贾宝玉生来喜爱女儿家，对林然倒是无甚可挑剔的，但姜珏和林怀就不同了。 林怀和林然是亲兄妹，林然相貌不算顶顶绝色，林怀自然也普通些，不是贾宝玉喜爱的秀丽人物，贾宝玉只看了林怀一眼，便唯恐玷污了眼睛，忙挪开去看姜珏了。姜珏倒是年少俊秀，只是那浑身透着书卷气让贾宝玉极为不喜，更别提，贾母方才在话里提起姜珏已考取了举人功名，仕途经济学问是贾宝玉最为厌恶的，读圣贤书的人贾宝玉当然就更不喜欢了。 看来看去，果然还是林妹妹更好，贾宝玉想着，又想偷偷去和黛玉说小话了，黛玉此刻却没功夫搭理他，她正和林然说话呢。 林然年纪尚小，又是黛玉的妹妹，贾宝玉想着，林妹妹的妹妹，便如同我妹妹了，于是，他也就欲同林然说几句话。 第十二章 贾宝玉弯腰向林然笑道：“你是叫然姐儿吗？” 林然眨眨眼，软糯道：“宝二爷好。” 贾宝玉道：“你同林妹妹虽是姐妹，模样倒不相像呢。” 我们又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怎么可能像啊，林然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道：“去年我在姐姐家里见过宝二爷的哥哥，你们虽是兄弟，模样也并不像，可见并不是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有相似之处。” 说到哥哥时，贾宝玉一愣，将林然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林然说的那人是贾琏，他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这两句话说下来，贾宝玉倒对林然印象好了不少，他素来喜欢聪明漂亮口齿伶俐的女孩儿，林然占了其中两项，就让贾宝玉喜得不得了，想着，他便道：“你也留在我们家里住可好？” 黛玉本是百无聊赖的听着他俩说话，听到这里就知道贾宝玉的毛病又犯了，他巴不得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儿都住在他家里，围着他转，他想献殷勤就能去献殷勤。 不等林然出口回绝，黛玉便道：“我姑姑最是疼然姐儿了，她年岁又小，必然不舍得她离了跟前的。” 贾宝玉却注意到了黛玉话里的年岁小，问道：“然姐儿，你几岁了？” 林然揪着衣袖，心想，你们家里人什么毛病，上次那老太太就说什么让她在这里住着陪姐姐，这次贾宝玉又一张口就是留在他家里！ 林然年岁再小，也是读过书懂道理的，林如海临终前将林家家业和黛玉都托付给了贾母，贾家又是黛玉的外祖家，黛玉住在贾家理所当然，林然呢，她不过是黛玉的堂妹，凭什么死皮赖脸的到贾家来住？这位宝二爷是白长了这些岁数，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吗？ 林然不客气的腹诽着，口中依然端着有礼的态度，照旧还是应付贾母的那套说辞：“多谢宝二爷的好意，可是就像姐姐说的，我还要陪姑姑呢！” 林氏是长辈，又抚育林然多年，孝字当头，贾宝玉也不能再留林然了，他遗憾道：“那你日后可要常来找你姐姐玩……”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你既是林妹妹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叫什么宝二爷，怪生分的，就依着林妹妹叫我一声二哥哥就是了。” 国公夫人的孙儿如此纡尊降贵，林然能怎么样呢，她只能硬是挤出一抹笑来，不情不愿道：“二……” 一声“二哥哥”尚未出口，忽听姜珏叫她：“然姐儿。” 林然立即转头看过去：“大哥哥！” “咱们该回去了。”姜珏道。 林然松了一口气，随着姜珏和林怀给贾母行礼告辞，黛玉说要送一送林然，跟着他们出了屋子，贾宝玉闻言屁颠屁颠的跟在了黛玉后头。 “林妹妹日后想然姐儿了，只管去求老太太接然姐儿到咱们家里来小住，长住不好，总归能像云妹妹似的，小住些日子罢？”贾宝玉看出来黛玉不舍林然，自认为很贴心的出了个主意。 林然抬头一脸的天真加无辜，道：“为何是我到贾家来小住，姐姐不能像这次一样，到我们家里小住吗？” 自然是因为黛玉去了姜家，贾宝玉就不能日日见到黛玉了呀！不过贾宝玉想到刚刚黛玉还在说她姑姑舍不得林然的话，自己这话说出来不是替林然堵自己的嘴吗？他吭哧半天，讪讪道：“家里姐妹众多，我想着热闹些罢了……” 林然回以一个假笑，姜珏揪了把她头上为了今日出门特意梳的二龙戏珠发髻，道：“今日的功课可完成了？一日日的只想着出来玩。” 林然再次在心里谢了一次大哥哥，作了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道：“今日先生给了假了……” “先生给假是先生给的了，你不能自觉点吗？”姜珏道。 林然哀怨道：“我又不是大哥哥，要考进士去，做什么这么自觉……” 贾宝玉一听到考进士，忙又离姜珏远了些，姜珏颇觉奇怪，黛玉却明白，贾宝玉最厌恶仕途经济学问，像姜珏这种在贾宝玉眼里就是禄蠹之流，他自然是敬而远之的，当然若是姜珏是哪家勋贵公子，贾宝玉也不会把厌恶表现的这样明显。 说着话就到了垂花门处，黛玉不好再往外走了，便就此止步，林然乖乖放开黛玉的手，贾宝玉也跟林然作了告别，至于姜珏和林怀这两个污浊男子，贾宝玉只随意说了句“慢走”便算完了。 姜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贾宝玉才转身离去，心里嘀咕道，眼里只容得下姑娘……此时此刻，姜珏觉得，刚才他觉得贾宝玉不像是淫邪之辈，似乎是看错了，若当真如此，林怀的忧虑便不算是杞人忧天了。 可黛玉和贾宝玉乃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姜珏若是跑到黛玉跟前让她小心贾宝玉，只怕会被以为是不怀好意挑拨离间，这就有些麻烦了。 姜珏此前一直觉得林怀是小孩子瞎想，没想到贾宝玉还真有这个苗头，纵然他此时尚小，但再过几年呢？再以荣国公夫人对贾宝玉的宠溺，她兴许很乐于见到最疼的孙儿和最疼的外孙女喜结连理呢……姜珏想了想，就算贾母再乐见其成，也不会容许有不合礼教的事发生的。这样想着，姜珏放下了一半心，他们都在外头，想管贾宝玉也管不了，但贾母不同，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再疼贾宝玉，也不会容许贾宝玉对黛玉不规矩亦或是欺负黛玉的。之后再请林氏常接黛玉来两家小住，也好趁机多探听探听黛玉在贾家过的如何。 姜珏想，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此时的姜珏还不知道，纵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两边的薄厚也是不一样的，人心，就更会有所偏向了。 …… 黛玉回了贾家后，姜家众人的日子照样如往常一般，只林然多了一个每日要同黛玉写信的事，黛玉也如答应她的那样，林然只要去一封信，黛玉必然回一封信。 荣国公府里，史湘云到贾家来小住，如从前一样，她被贾母安排到黛玉屋里，两个人一起住，她便不可避免的看到了黛玉接到外边人送来的信，好奇道：“林姐姐，这是谁给你的信？我看连着这两日，都是这个时辰送来的。” 黛玉的身世，常来贾家的史湘云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和自己一样的父母双亡，不同于自己还有叔叔婶娘，黛玉却是再没旁的近亲了。 黛玉笑道：“是我妹妹，她年纪小，爱撒娇。” 妹妹？史湘云当然知道这个妹妹，也不是多近的亲戚，嘴里倒是叫的亲热的很。 但见黛玉满脸带笑的看着林然的信，顾不得搭理自己，史湘云撇了撇嘴，出门找薛宝钗去了，本来她来贾家就爱和薛宝钗一起，只是贾宝玉总哄着她和黛玉一道，她才勉强看在爱哥哥的份上，在这里陪黛玉说一会儿话的，但既然黛玉根本不需要她，她才不在这里自找没趣呢！ 黛玉看完信，抬头见史湘云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倒不觉奇怪，她和史湘云的性子合不来，史湘云爱找哪哪都好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儿错处的薛宝钗玩笑，偶尔还会宿在薛宝钗那里，倒让黛玉给她留门到半夜，那边才遣了婆子过来说史大姑娘在宝姑娘那里歇下了。 好歹是贾母安排史湘云和黛玉同住的，她也不敢常宿在薛宝钗那里，偶尔为之，黛玉不是小心眼的人，她夜里觉本来就少，等一等便等了。倒是紫鹃雪雁等人偶尔会有两句怨言，但也都被黛玉喝止住了。 黛玉在贾家的日子照常，锦衣玉食不缺，姐妹们常伴着，贾母也爱同他们这些小孙女说笑，只是到底还有些不顺心处，下人们嚼些舌根子，史湘云动不动就要刺黛玉几句，黛玉便有黯然也不会写在信里，倒是每日林然历数昨日我做了什么事，我同姑姑说了什么话，我同哥哥说了什么话，我同大哥哥说了什么话的信，给黛玉的生活添了几分颜色，让黛玉偶有郁结的心情好了些许。 紫鹃惊讶的发现，姑娘垂泪的时候少了许多，而这一切都和林然的信有关，这让紫鹃不由得有些郁闷。 从前黛玉只有贾家这门子亲戚，林家没了人，黛玉便只能待在贾家，亲近的人也只有贾家的人，可如今黛玉有了林然这门堂亲，两个人又走的近，宛如亲姐妹般，黛玉的眼神有可能放到贾家之外，这让紫鹃忧心不已。 紫鹃是贾家的家生子，她一家子都在荣国府里，可贾母偏偏将她给了黛玉，她和黛玉又极好，那么黛玉将来出嫁必然是要带着自己去的，离开贾家和家人非紫鹃所愿，那么她就只能盼着黛玉留在贾家了。 黛玉虽只有十一岁，还在守孝，不能谈亲事，但三年孝期过去时，黛玉便是十三岁的大姑娘，能谈婚论嫁了，紫鹃觉得，她得早做准备才是。 第十三章 一日，林氏正抱着小儿子陪姜老太太说话，忽见外头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气息不匀道：“老太太、太太，老爷跟前的康成回来了！” 姜老太太忙道：“快叫他进来回话！” 姜老太太年轻时丈夫时常一出海就是大半年，年岁大了，丈夫总算能安稳的在家里了，儿子却又走上了丈夫的老路，姜老太太难免总是时常悬着心。好在这些年了，姜老太爷和姜老爷父子二人都没出过岔子，也是上天庇佑了。 林氏面上也带上了喜色，算着日子，姜老爷的确快要回家了，想必是要随从先回来送信的。 然而事实却不能如姜老太太和林氏所愿，随从送来的不是好消息。 姜老爷的确是要回家了，可他也受了伤，大夫说日后再不能出海了。 姜珏被姜老太太叫来，一同听康成说了他们在海上遇袭的经过，一同去的几支船队，有的连人带船都毁了，他们这一支活下来的人虽只有三成，姜老爷也受了重伤，但好歹是保住命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姜老太太和林氏哀哀哭泣着，这一遭飞来横祸不只她们两个人受不住，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跟着抹眼泪。 姜老太爷是经过大风浪的，知道遇到这种事能活命就是上天庇佑了，便没有别的可说的，只嘱咐人给姜老爷再送些银子过去，让他先在那里养伤，不必急着回京，另外还有对遇难的人家的抚恤，还有这一遭的种种损失，都得操持盘算起来。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姜珏也顾不上劝姜老太太，紧锁着眉头道：“往西洋的船队七月份就要出发了。” 本朝对外的商船一向来往频繁，可那也只是往南洋去，西洋那头的商路一直没有开辟出来，新帝登基后意欲做出些前人没有的功绩来，便筹算着派一支船队往西洋去，经过两年的打算，去年便定下了于今年七月份出发。 这次往西洋的船队，除了和西洋各国建立往来，最主要的还是开辟一支新商路，是以皇帝在民间召集了不少商户，姜家便在其中。 这次出海，船只全由皇家提供，商户们只提供货物就是了，但因为海上风险极大，这次又是头一波，所应者仍是寥寥，不过富贵险中求，到底还是集齐了人，去年便定下了今年七月份出发。 姜家是太上皇下旨封的皇商，如今新帝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姜老爷麻溜的收拾包袱跑到新帝麾下去了，他还得意的很，太上皇如今瞧着势强，但他都是个老头子了，能活过他年轻力壮的儿子？姜家当然得尽早为自己做打算了。所以，在新帝意欲派人往西洋去后，姜老爷为了表达自己投诚的诚意，头一个便去内务府那里挂了名，原本姜老爷打算的也很好，五月份他从南洋回来，歇上一个多月正好能去西洋，一趟下来不但能挣不少银子，还能在新帝这里更安稳的站住脚跟，可如今…… 姜老太爷道：“圣上亲命，咱们家既然应了，必定还是得派人去的。” 姜老太太擦了擦眼泪，这些年了丈夫常年不在家，儿子又是如此，姜老太太独自操持过家中多年，乍闻噩耗，有些受不住，可很快她就平静下来，开始想着如何处理后续了。 “应是必然要应的，点一点人和货，能带多少便是多少，能不能挣到银钱现今倒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别开罪了圣上。”姜老太太道。 姜家已经得罪了太上皇，再得罪了新帝，别说是皇商，天下只怕都没有姜家的立足之地了。 姜老太爷点点头，道：“这些都可，只是却是少了领头的人。” 姜老爷如今是不能出海了，皇家的差事又不能只派个管事的去，那就不是在皇帝跟前讨好了，而是要彻底得罪陛下了，所以这才是最麻烦的。 “我……” 姜老太爷才开了个头，姜珏便道：“我去。” 此言一出，还不等姜老太爷和姜老太太出声，一直除了哭再没吭过声的林氏就道：“不行！” 姜老太太也道：“你怎么能去？你才多大，不好生在家里读你的书，来年好去春闱应试，出什么海，你又没出去过，哪知道那海上有多危险？” “春闱一事并不急，等我从西洋回来再去应试也来得及。”姜珏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林氏急迫道：“派几个管事的去便是了，那……那海上你可去不得！” 姜珏道：“旁人家里去的都是主子，偏咱们家却派些下人去，这次出海是陛下一力促成的，他必然从头到尾都会关注着，若让陛下晓得了，恐怕会以为咱们家不将皇家的差事放在心上，惹得陛下不喜。” “老爷受了伤，陛下总不能不体谅吧？”林氏说着，又要哭起来。 姜老太爷听了这一会儿姜珏的话，开口道：“阿珏去，的确是万全之策。” 且不说姜老太爷年纪大了，就说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姜老爷的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家里还得留个人，姜珏留在家里固然是好，可他一个小辈，又已经十四岁了，算不得小孩子，且还是个读书人，若他在家里好生待着，却让姜老太爷去冒险，传出去怕是会让人说三道四，于名声不利。历来，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啊。 姜老太爷说话，林氏这个做儿媳的是不敢反驳的，姜老太太却不管。 “万全什么万全！”姜老太太大声道，“阿珏才几岁，你怎么舍得……” “不是我舍不舍得，是为了姜家，他必须得去！”姜老太爷厉声打断姜老太太的话。 “咱们家在京城本就没有根基，你还能指望有人能替咱们说两句好话？凡事做圆满了，上头还都未必满意，若真是出一点小小的纰漏，那还了得！”姜老太爷正肃道，“我难道不心疼阿珏，可咱们家里上下这些人怎么办？啊？” 姜老太太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呐呐几声，扯着姜老太爷道：“那你还愣着，还不快教教阿珏去！” …… 姜珏随船出海的事就这样定了，姜老爷受伤的事姜家上下也一同传开了，各院里各自有不同的想法，林氏的院里便是愁云惨淡。 林氏和姜老爷夫妻一场，虽算不得琴瑟和鸣，好歹是相敬如宾，姜老爷受伤，她难免伤心，姜珏又要出海，林氏这里就更是雪上加霜了，这倒不是说林氏真的待姜珏和亲儿子一样。 林氏是耕读书香之家出身，嫁到姜家来日子过得虽说尚好，可皇商之家到底比不得读书人家，且历来士农工商，商家最低，但好歹姜家有个能读书的长子，林氏便多了几分盼头。姜珏年纪轻轻便考取了举人功名，只待过几年姜珏过了春闱，进士及第，姜家便能改换门楣了。 林氏满心期待着那一日到来，可如今姜珏却要出海，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林氏自己的儿子姜琪不过四岁，日后能读书读出个名堂来，还不定是什么时候。况且林氏自小知道不少读书人，能如姜珏这般年少英才的，也是少数，姜琪将来未必能如姜珏一般。 林氏沉沉叹了口气，原以为日子一日好过一日的，哪想到…… 林然过来，趴在林氏腿上，仰头看着她：“姑姑，大哥哥真的要出海吗？” 林氏摸摸她的头发，嗯了一声：“你大哥哥这些日子都要跟老太爷学那些海上的经验，你别去搅扰他。” 林然不安的问道：“大哥哥会很危险吗？” 林氏强撑起笑脸道：“不会的，这次可是皇帝陛下派的船队，会跟着好多护卫的，不会有危险的。” 这番不过是安慰林然的话，也让林氏心里有了些底，没错，那可是皇帝的船队，就算有盗贼不长眼，那也不怕，可海上风急浪险的，又岂是好应对的……林氏才有的底气又散开了。 林然小声哭泣道：“我不想让大哥哥去，姑姑，大哥哥不要出海好不好？” 林氏将林然抱到膝上来，擦了擦她的小脸，道：“然姐儿不哭啊，没事的，你大哥哥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林氏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林然又道：“我可以住小院子，也可以不吃好吃的，不穿新衣裳，姑姑，咱们可以少花些银子，不用那么多银子的，让大哥哥在家里吧，我……我不要大哥哥死……” 林然虽小，却早已明白死亡是什么。 林氏却是一震，姜珏要出海的决定一出，林氏想的全是姜珏若有个万一，姜家何日才能出头这些事，考虑姜珏的安危也全是为了这些，不像林然，她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只关心姜珏这个人，这让林氏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林氏在这里劝着林然，林怀那边却是直接去了姜珏的院子，不过姜珏如今在姜老太爷那里，林怀只能在这里等着姜珏回来，但是这次他却没有心情看什么话本子了。 第十四章 不同于林氏院里的愁云惨淡，卫姨娘在听说姜老爷重伤后先是忧愁，再知道姜珏要代姜老爷出海后又高兴起来。 姜瑾不明所以，问道：“娘，你笑什么？” 姜老爷遇险重伤，相当于姜家的支柱倒下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姜琳更是如遭雷击，她哭着拉住母亲：“娘，你可别吓我啊！爹爹如今这样了，你再……让我们怎么办呀！呜呜呜……” 卫姨娘拉住儿子女儿的手，道：“慌什么！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姜瑾和姜琳面面相觑。 卫姨娘慢慢道：“老爷虽不好了，这固然是件坏事，可姜珏代替老爷出海于咱们而言却是件大好事啊！那海上有多危险啊，你爹这些年了如今都会受了这重伤回来，更别提往西洋去是头一次，路上如何，谁能说得准，就连何时能回来，都说不准，兴许……他就回不来了呢！” 姜瑾倒抽一口凉气：“娘……” 卫姨娘打断他的话，接着道：“你别说话，听我说！往常老太爷和老太太便罢了，你老爷为着姜珏这个举人身份也高看他一眼，不就是盼着将来他中个进士回来嘛！如今他走了，咱们的机会便来了！对咱们来说最好的事就是姜珏一去不回，到时候家里头不就是瑾哥儿拔得头筹了吗？姜瑜呢，上次我让人蛊惑于姨娘去老太太跟前说了那话后，老太太可是生气得很，他们娘俩又都跟个闷葫芦似的，没什么可惧怕的，至于太太那里的姜琪，他才几岁，等咱们瑾哥儿金榜题名了，他兴许还在玩泥巴！以后，这个姜家不都是咱们娘几个的了？” 大约是姜珏的少年英才，让卫姨娘对自己的儿子充满了自信，同一个爹的孩子，她就不信她儿子能比姜珏差到哪里去！那些先生们总是夸赞姜珏，不过是为着他嫡长子的身份，老太太和老太爷又偏心他罢了！等姜珏没了，她儿子必定会一鸣惊人，到时候这个家里谁还敢对她摆脸色？卫姨娘得意的想着。 “可是……”姜琳也想说话。 卫姨娘歇了口气，又快速的饮尽一大杯水，才道：“就算姜珏活着回来了，且好生回来了，那又怎么样？他离家这几年，还不足以瑾哥儿考出功名来？到时候咱们瑾哥儿就和姜珏一样，他这几年又没什么功夫读书，到那时咱们瑾哥儿和姜珏一块儿去春闱应试，谁胜谁败，不是一目了然了？” 卫姨娘冷笑一声，道：“正好咱们家这摊子事老爷之后还不知道谁能接手，我看后院那两个老不死的必定是想要在姜瑜和瑾哥儿间选一个，哼，做梦去吧，我儿子是要做大官的！姜瑜愚不可及，不堪大任，依我看，姜珏就很适合继承老爷的生意！” 到时候他儿子做了大官，她就是老封君，姜珏这一辈子就做个皇商吧！ 姜瑾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娘，我未必能比得过……” 不用他说完，卫姨娘就知道自己儿子要说什么，她厉声打断他，道：“住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就是！”姜琳被娘说的未来迷花了眼，跟着道，“哥，你哪里比姜珏差了，不过是比他晚生了几年，才总是被老太爷和老太太打压着，否则，你至于如今还不能去科考嘛？” 姜瑾一顿，姜珏珠玉在前，他读了这些年书，也早就想下场试试，奈何先生总是不许，老太爷和老太太自觉本身没读过多少书，在这些事上一味只听先生的，姜瑾难免有些不甘心，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这话倒是正正戳中他的心窝。 姜琳见她哥没话说了，转头向她娘担忧道：“娘，让姜珏掌了咱们家的生意，日后……日后他会不会把该给咱们的自己吞了？” 卫姨娘戳了一指头她的额头，道：“你是不是傻？你哥哥到时候都做了大官，姜珏巴结他都来不及，怎么敢克扣咱们的东西？” 姜琳一听，霎时高兴起来，她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姑娘，却因着老太爷和老太太还有正房太太的偏心，让一个外来的林然事事总是占在她前头，她心里不忿久了，只想着哪一日能压过林然一头才好。当然，若是能压所有人一头，她也是不介意的。 …… 这头卫姨娘在白日做梦，那边林怀却不免郁郁，姜珏将往日看的书暂且收起来一部分，又点了点出海要带的，偶一抬头就见林怀正愁眉苦脸的看着他。 姜珏失笑，问道：“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这个样子。” “这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林怀愁道，“哥你又没出过海，谁知道……”这话说出来不吉利，他忙转了口，“白白耽搁这几年，回来再重新拾起书本来……” 林怀不免忧心忡忡，说着说着眼眶里竟蓄起了泪水。 姜珏低头去看，诧异道：“真的要哭了？” 林怀年幼失亲，骨子里可好强的很，轻易不肯流眼泪的。 姜珏心头熨帖，感动非常，故作玩笑道：“难得一见阿怀的眼泪，我出去一趟倒是值了。” 林怀粗鲁的抹了把眼睛，大声道：“哥，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很正经。”姜珏严肃了一张年轻的脸，认真道，“这一趟我是势在必行，无可更改的，阿怀，你也不是不懂事的那等儿小孩，你该明白的。” 林怀悲伤的点头，正是因为再无更改的可能，林怀才更加愤懑，怎么这事就被姜珏摊上了呢？林怀难免要感叹命运不公！ 姜珏又道：“往后我出门去了，父亲那里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形，老太爷和老太太年纪又大了，太太和阿然那里你要多上点心。” 林怀忙点头：“哥，你放心！” 姜珏转身准备再去收拾些东西，忽然想到：“对了，还有你堂姐那里也别忘了，国公府势大归势大，你同阿然都是林姑娘正儿八经的堂弟妹，想接她来姜家住便来姜家住，她在贾家若是住的不好了，旁的你们帮不上，但至少能让她少在贾家住些日子。” 姜珏算了算，他这一趟两三年或者三五年的都说不准，到时候林姑娘早已出了孝，依她的年纪也该定亲了，若是姜珏再回来的晚一些，兴许她已经成亲了。 姜珏摇摇头，这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卫姨娘在喜，林氏等人在愁，于姨娘那里也是愁，不过他们愁的是姜老爷如今身子垮了，日后姜家该如何是好，他们的未来又在何处。 且说后院里的姜老太爷和姜老太太，自确定姜珏要出海以来，姜老太太便唉声叹气不断，她不好在姜珏跟前如此，怕惹得孩子不安心，只能对着姜老太爷不停地说着心里的不安。 姜老太爷也是不放心，眼瞅着姜家这一代能出个姜珏这样有出息的孩子，只待他来日金榜题名，姜家便能翻天覆地焕然一新，谁知道突然出了这个变故，姜珏不得不冒着风险出海，前途未卜，生死不知，底下的孩子们还小，他已经年老，姜老爷又受了伤，姜家…… 姜老太太再一次叮嘱姜老太爷：“你往常那些经验，全都得告诉阿珏啊，可不能藏私了！还有，一定要多选几个有经验的忠心的下人跟着，让阿珏好生回来，只要阿珏好生回来，旁的都不重要。” 姜老太爷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道：“行了，我知道，我对谁藏私，也不会对阿珏藏私啊，你真是老糊涂了！” 姜老太太不理他这个话，问道：“你想什么呢？” 姜老太爷道：“我想着不光是家里的下人，连同一起出海的那些人家，咱们趁着有功夫，也该摆桌酒席请请他们，也好让他们在路上捎带手能顾一顾阿珏……” 姜老太太一听，但凡是对孙儿好的就没有不应的，忙起身道：“我这就去跟他太太说去！” 姜老太爷道：“你慢点！让人把她叫来不就是了，不必你亲自去！” 姜老太太已经风风火火的扶着丫鬟的手出门去了，姜老太爷也不再理会，而是反复思量着还有什么要叮嘱姜珏的事。 第二日，姜珏便去了管事的衙门，将自己的名字代替了姜老爷的名字，皇商一职本就是许承继的，姜珏作为姜老爷的长子，代替父亲出海倒也算是情理之中，况且出海的商船不只姜家一家，姜家受灾的事也已经在皇商圈子里传开了，人人皆叹，这才起来没几年的姜家怕是要倒下去了。 主事之人也不甚在意，随意的应付了几句话罢了，他职位再低微，好歹比个皇商还是绰绰有余的。 走到街上，正午的阳光洒在人身上，这个时节已经有些热了，岑明见姜珏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有些不安道：“大爷？” 姜珏按下心头的怅然若失，抬腿径直走上马车。 第十五章 四年后。 夏日炎炎下，黛玉本是懒怠动的，但近日贾家着实事多繁杂，搅的她心烦意乱，便应了林然的邀到姜家小住，顺势躲一躲贾家的人。 林然懒懒的靠在冰鉴上，一旁丫鬟端着一盘冰湃的西瓜，林然示意丫鬟喂了她一口西瓜，顿时舒爽的呼出一口气。 黛玉一进来便见此情形，不由笑道：“你倒是会享受，只是要仔细别受了凉！” 林然见到黛玉便缠了上去，口中道：“大暑天的，你怎么出门了？有事让人来叫我就是了。” 黛玉象征性的挣了挣手臂，调侃道：“这会子你不热了？” “嘿嘿，姐姐是美人如玉，我一见姐姐就神清气爽，哪里还热？”林然知道黛玉受不得凉，忙让人把冰盆抬下去两个，又让人给黛玉沏茶来。 黛玉笑道：“我这么好，不如晚上咱们一起睡？” 林然一听顿时垮了脸，这几年黛玉没少到姜家来小住，林然也总是爱缠着黛玉，白日一起玩笑读书做针线，晚上还要一床睡。 可到了夏日里，再和黛玉一床睡，林然就有些不好受了。黛玉受不得凉，屋里至多远远的放一个冰鉴，林然却怕热的很，每年最热的这时候她恨不得抱着冰块睡觉。 黛玉捏了把林然肉嘟嘟的脸颊，笑道：“逗你玩的，大热天的，谁爱跟你凑在一起。” 林然这就不依了：“别说是大热天的，就是天上下火球，我也爱跟你凑在一起！” “把那西瓜给我一块。”黛玉说着，落了坐，“行行行，你先安稳的坐一坐，怪热的。” 林然掐着下巴，又比了比黛玉的脸，又一次犯愁道：“我真的好胖哦。” 黛玉擦了擦手，道：“哪里胖了？你这样瞧着才是正好。”说着又伸手揉了揉林然肉肉的小脸蛋，“不过是脸上有些肉，过几年长大了就好了，不胖的。” 林然搓了两把脸，道：“不说这个了，姐姐，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大哥哥要回来啦！” 黛玉一怔过后，便笑道：“这的确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呢！” 这些年因为和姜家往来频繁，黛玉和林氏、林然更为亲厚自不用说，和姜老太太也颇有些感情了，她最是知道这几人有多么想念姜珏的。 “是呀！”林然感叹道，“大哥哥这一走就是四年，如今终于要回来了！” 黛玉看着她满脸掩不住的笑意，道：“看到我们然姐儿长大了，你大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林然骄傲的抬了抬下巴，忽然又凑过来小声道：“我们高兴归我们高兴，却有人不高兴呢。” 这几年黛玉不免对姜家内里的事也知道些，更别提还有个林然不时在她耳边嘀咕，林然一说她便知道这指的是卫姨娘一家。 这几年，姜瑜、姜瑾和林怀一一下场，姜瑜已有秀才功名，林怀则于去年的秋闱中中举，唯有姜瑾至今一无所获。 姜瑾本就比姜瑜和林怀小上两岁，先生也说了他尚有不足，不必如此急于下场，卫姨娘却整日在姜老爷那里哭闹，姜老爷当时正在养伤，被吵的受不了了，姜老太太便说就让姜瑾试试，不让他去他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姜瑾不中便罢了，偏偏姜瑜和林怀都中了，卫姨娘难免愤懑，只能又骂姜瑾不争气，又催命似的催着姜瑾读书，姜瑾被逼的反而愈发不如从前了，姜老爷看不下去说了两句，卫姨娘便要闹，她闹就算了，姜琳也跟着在一旁哭，姜老爷重伤过后最受不得吵闹，便不再说了，连卫姨娘那里也不大去了。 黛玉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林然听这话音不对，忙问道：“姐姐，怎么了？又有人惹你不痛快了？你告诉我，咱们一起骂她！” 黛玉晓得姜家许多事，林然自然也知道贾家许多事。 黛玉虽是国公夫人最偏爱的外孙女，可贾家主子下人一大堆，总有人不喜欢黛玉，也总有人嘴巴不干净，林然应黛玉的邀约去过几次贾府，后来宫里的贤德妃娘娘将省亲别院赐给贾家的姑娘们住，林然也在大观园住过两次，不免听到些下人的叨咕，她顿时大怒，当即就要她姐姐去告诉她外祖母去！谁知黛玉却说贾府的下人们惯爱嚼主子们的舌根，别说是她，就是贾府里的正经主子，他们也照说不误，若是都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哪有那些闲工夫？且老太太年纪总是大了，不好拿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去打扰她老人家。虽说林然不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算不告诉老太太，也得去告诉管家理事的琏二奶奶，让她责罚那些嘴里不干不净的下人，可黛玉只是摇头，林然见她如此，便知必有内情，遂不再强求。 林然多番观察之下才知道，贾家盛传林姑娘吃住都是贾家的，不过是个白吃白住的外人罢了，林然才知道这个传言时一脸茫然。 不是，当初贾琏从扬州回来带来的那些林家家产，你们贾家的下人都是瞎子吗？林家几代人的积累，可说是巨富了，别说黛玉吃用，就算再加上七个八个人，每日吃金嚼银的，这辈子也是用不完的。 要说白吃白住，林然和林怀才是真的在姜家白吃白住呢，可看看当初有下人传闲话时姜家的处置，再看看贾家的处置，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林然想，姜家的老太太对她自是比不上贾家的老太太对黛玉的，但就这件事，还是姜老太太拎得清啊！ 这些事便罢了，黛玉还能到姜家来躲一躲，除了卫姨娘那娘俩，姜家的主子丫鬟们个个都喜欢这位仙子似的林姑娘，姜老太太看着林然跟着黛玉也学了些大家子的规矩，倒比看着自己亲孙女还高兴。姜家这一辈女孩子少，除了卫姨娘的姜琳，去年，吴姨娘又添了个姜琼，年纪太小，也和林然、黛玉玩不到一块儿去。 这两年黛玉出了孝，年纪一日日的大了，她的婚事便被提上日程，以贾母的意思，自然是她最爱的孙儿和最爱的外孙女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黛玉的婚事自然是贾母做主，贾宝玉那边却还要问一问他的父母，贾政和王夫人的态度却有些奇怪了，不反对，却也不热络。 黛玉是女儿家，没定下来之前自然没人会在她跟前说什么，但同在贾家住着，她难免听到些许。黛玉和贾宝玉是自幼一起如同亲兄妹般长大的，这几年因为有了林然，黛玉难免要多花几分心神到这边来，就疏远了几分贾宝玉，虽然二人还是常见面，只是有了亲密的小姐妹再加上男女有别，两个人自然不如小时候那样好了，只是兄妹感情尚在，这也是黛玉内心里不愿意这门婚事的原因所在，她同贾宝玉只有兄妹之情，如何能缔结婚姻？只是婚姻大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黛玉也只能徒然叹息罢了。 林然听完黛玉的话，紧皱着眉头，她才十岁出头，亲事于她还很遥远，不过她也懂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这些闺阁女儿家做不得主。 “那就只能有一个办法了。”林然道，“姐姐去同老夫人说……姐姐是怕老夫人不高兴吗？” 黛玉点点头，道：“老太太也是为了我好。” 林然急道：“那也得是你觉得好才好啊，老夫人若是真疼你，会听听你的意思，再想想的，总归成亲的是你，不是老夫人，不能她觉得好就是好啊！” 黛玉神色一动。 林然再接再厉道：“我知道咱们女孩子说这种事，传出去怕是不好听，也怪不好意思的，可那是你的外祖母，她老人家还能告诉别人你们的私密话？这又是一辈子的大事，脸皮该厚的时候还是要厚的！” 黛玉噗嗤笑了：“听君一席话，受益匪浅。” “人家很正经的给你出主意，你还笑我？”林然嘟起罪来，“我要生气了啊！” 黛玉笑着赔罪道：“那我错了……” 姐妹两个又闹腾了一阵子，直到姜老太太那里来人请她们去后院用饭，才换了衣裳过去了。 因姜珏就要回家，姜家上下都喜气洋洋的，黛玉被感染的也心情好了不少，再加上林然给她出了个主意，黛玉也觉得颇为不错，外祖母总是疼自己的，是以黛玉在这里住了两日，便回贾家去了，说是不打扰他们一家团聚，自己改日再来。林然知道黛玉回去有事，暗中给她鼓劲，在姜老太太和林氏留黛玉时，她还帮着黛玉说话，倒让她们侧目，毕竟每次最舍不得黛玉走的就是林然了。两个大人心知这是小姐妹间的秘密，也不多问，让人备好了马车，让林怀将黛玉送回到贾家去了。 林怀这两年愈发的历练老成，为人处事看着倒有些像姜珏了，当然后头这句是林氏和姜老太太说的，黛玉总共也没见过姜珏几次，如今已经印象不深了，不过她这两年倒和林怀熟识了不少。 今日林怀一眼看过去便觉得神采飞扬，和往常总板着一张脸很不一样，黛玉知道是因为姜珏要回来的缘故，心里笑道，这位姜家大爷一回来，这一家子都整天合不拢嘴了。 第十六章 出海的大船无法在内陆的运河中行驶，一行人是另坐了船回到京城的，皇帝亲派朝中重臣到码头迎接，周遭百姓行人全被肃清。 这几年因路途不便并没有消息传回，直到一个月前船队靠岸，这次出海领队的承恩公之子孟杨先行下船，他送来的折子早呈递到皇帝跟前，跟随礼部尚书前来迎接的鸿胪寺卿悄悄抬起头来看向孟杨身后那几十个金发、红发的异族人，他们都是奉本国国王之命带着国书前来和本朝建交的使臣。 孟杨和各位大人见过礼后，又将这几位使臣给各位大人一一介绍，鸿胪寺卿何值注意到首先他将一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青衣书生叫到了跟前，这位书生容貌俊秀，年纪不超过弱冠，眉目间平淡从容，面对着这样大的场面与这么多的内外朝臣，却如入无人之境，波澜不惊。 孟杨笑道：“这是姜珏。这几位使臣来自十二个不同的国家，他们分别说十二种不同的语言，除了姜珏，我们这些人里还没有能将这十二种语言全然熟练应用的。因而，本次各位使臣来朝，尚需这位姜公子为我朝陛下充作翻译。” 何值先是暗暗点头，觉得有理，一顿又觉出不对来，即便这十二国的使臣说十二种语言，可本朝却只有一种语言，只要确保我方与对方交谈无误，只需要一位精通本朝与外国语言的人就是了，这样的人找齐十二个想必不是难事。能精通十二国语言必然是件奇事，但倒也不是多么的不可或缺，这不过是孟杨想要彰显这位姜公子的特殊罢了。 何值不由得多看了姜珏几眼，只见他依旧是目光平淡，谦恭有礼，似乎意识不到得到承恩公之子的看重有多么的值得受宠若惊。 在何值的思绪信马由缰时，前头礼部尚书已经一一见过外国使臣了，接着便是鸿胪寺卿，何值收敛思绪，淡笑着上前。 待码头上的礼数过完，外国使臣们交由何值带去驿馆安置，有随行的人员充当翻译，为两方交流做桥梁，那位被孟杨夸赞过的姜公子则随着孟杨离去。 何值再次注意到，各国使臣说着不同的语言却只在同两个人作着告别，一个人是孟杨，另一个便是姜珏。何值再次对他侧目而视，这次，姜珏回视了他，那双比寻常人似乎黑了一些的瞳仁看过来，依然是淡淡的。 “姜珏！”孟杨叫他，“知道你想家，快回去罢！等我去陛下跟前给你请赏！” 姜珏回过头来，轻笑道：“些微寸功，不敢上达天听。” 孟杨才不理他，径直道：“等着啊！” 姜珏苦笑：“还请公子不要添油加醋，只管如实说来。” “哎，你这可就不对了！”孟杨一挑眉，“我是那种人嘛！咱俩好哥们，我还能不向着你？” 行吧，姜珏心想，我这个攀附权势的名声是洗不掉了，他默默叹口气，决定还是依着一路上那样，随波逐流最省心不过了，便道：“多谢……我先行一步。”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位不知底细的姜公子便抛下承恩公之子率先骑马跑了，众人面面相觑，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孟杨却好似司空见惯，先安排人把姜珏的东西给他送回家里去，又让剩下的人该回家的回家，该随他入宫见皇帝陛下的入宫，各人就此分道扬镳。 先说姜珏这边，因码头不许人聚集，姜珏也提前来了信，不用家人去码头上迎接，是以姜珏慢悠悠骑着马直到家门前才停下，下人们一见了来人，急匆匆就跑进去回禀。 姜老太爷和姜老太太早就坐立不安，领着一家人在二门前等着，听到下人来报，各自搀扶着迎出来。 姜珏疾步进来，在祖父祖母跟前跪下，叩头道：“孙儿拜见祖父祖母……” 姜老太太早已泪流满面，姜老太爷也洒了泪，林氏扶着姜老爷跟在后头，也早已忍不住几次轻拭眼角，姜老爷瞧着好些，眼眶却也湿了，林怀和林然也止不住眼泪。 姜老太太搂着姜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林氏忙过来劝着，姜珏也缓过来，慢慢劝着老太太，姜老太太这才好些。 姜珏又给姜老爷见礼：“父亲安好。” “好！”姜老爷哽咽了一下，才道，“几年不见，阿珏愈发的像个大人了。” 一说起几年不见这个事，姜老太太才停下的眼泪又要哗哗往下掉。 又有下人来回，说是给大爷送东西来了，姜珏道：“引着人先放到我院里去。” 下人领命下去，姜珏一行人则是往正厅去落座。 姜珏扶着姜老太太，一路听她问自己住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等话，姜珏耐心着一一回答，没有一句说不好的，姜老太太听了先是高兴，坐下来后又道：“竟哄我！听着竟是事事顺心了，难道外头还比家里好？” 姜珏笑道：“外头自是比不上家里，只是孙儿因缘际会之下与本次领队的承恩公之子孟杨结为了至交，颇得他的照顾，所以一路上还算是顺心。” “承恩公之子？！”姜老爷震惊道，“那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弟弟啊！” “是。”姜珏道。 陛下与皇后感情甚笃，育有三子二女，皇后之父是为承恩公，皇后长兄为承恩公世子，皇后另有一幼弟，便是孟杨了。 姜老爷喜道：“哎哟，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天大的喜事啊，那可是皇后娘娘家……” “喜什么喜？”姜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你也不问问你儿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知道喜？喜从何来？那还不是你儿子吃苦受罪得来的？值得你这么高兴！” 姜老爷呐呐不敢言。 林氏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珏哥儿这一趟出去可是受苦了，如今家来了，可要好好歇一歇。” 姜老太太这才笑道：“这说的才像话。” “不过到底是珏哥儿吃了这些苦才结交的贵人，咱们也不好薄待了。”林氏又道，“既然珏哥儿说多亏他照顾，老太太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备份谢礼往承恩公府上拜谢孟公子？” “有劳太太费心，不过不必了。”姜珏笑笑接道，“我单独请他就是了。” 姜老爷才被他娘训了，有点不敢说话，只好朝他爹使了个眼色，姜老太爷也觉得姜珏这样不妥，便道：“这是不是有些怠慢了……” 姜珏半是玩笑道：“孟杨最不喜欢繁文缛节，越是郑重其事他越厌烦，咱们家若是这么郑重的送谢礼过去，他怕是要和我绝交了。” 众人听他口称孟杨的名字，心下大定，便不再多说。 姜老太太又拉着姜珏问些琐事，林氏则吩咐人摆饭，姜珏抽空叫过林怀来问了几句话，林然也眼巴巴的跟着哥哥过来了。 姜珏捏了捏她的小发髻，笑道：“阿然长的越来越漂亮了，我给你带了几件西洋的裙子来，我收拾好了给你送过去。” 林然揉了揉发酸的鼻子，道：“谢谢大哥哥。” 姜珏揉揉她的发顶，又道：“改日我有空了，带你出去玩。” 林然慢慢觉出些往日的熟悉来，这才笑着点点头，问道：“我可以请姐姐和我一起去吗？” 姜珏疑惑：“你哪来的姐姐？” 姜琳虽比林然大些，两个人却从未一起玩过，难道这几年两个人都改了性子了？ 林然比他还疑惑：“大哥哥见过姐姐呀，怎么就忘了？” 林怀在一旁提醒道：“是我堂姐。” “啊。”姜珏这才想起来，原来是那位林姑娘呀，的确是久未相见了。 …… 宫里，听完了正儿八经的朝堂奏报，皇帝又将小舅子拉到皇后宫里，聊聊家常。 皇帝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快把那个姜珏夸成一朵花了，是实事求是，还是夸大其词？” 孟杨大叫冤枉：“陛下，您不信我，船队里那么些人呢，他们可都看到姜珏的本事了，那几船人都遇上了风浪，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活下来不说，还发现了那处专门造玻璃的工匠，要不是他，谁能知道，玻璃竟是沙子造出来的？往常那些外国人卖来的都多贵，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皇后听到这里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头，嗔道：“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皇帝倒不以为意他这态度，只是对玻璃这事心里的确不大舒坦，强行挽尊：“瓷器不过是土烧的，也值那些银子呢！” 孟杨道：“玻璃有瓷器好看吗？咱们挣别人的银子和别人挣咱们的银子能一样吗？” 皇帝一愣，旋即大笑道：“没错！没错！” 孟杨得意洋洋道：“陛下，我就说，你一定会喜欢姜珏的！” “嗯？”皇帝疑惑道。 孟杨道：“这话就是姜珏说的。” “哦？”皇帝捻须思索片刻，“此次与使臣会面，你欲让他在场？” 孟杨点头，笃定道：“陛下，臣向您担保，姜珏必不会让您失望！” 第十七章 一家人一起吃完一顿饭，姜珏才慢慢说起这一路上的事，关于船队忽然遇险，致使跟去的下人和伙计全都被卷入海中无一生还这事，姜珏尽量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只说那些轻松的，譬如和西洋人做生意，跟着孟杨觐见外国皇帝的事。饶是如此，一家人都听得心惊肉跳的。 姜老太太抚着胸口道：“万幸万幸……旁的都无关紧要，阿珏没事便足够了。” 姜珏道：“这些人家的后续补偿之事如何料理，还得劳烦父亲和太太。” 林氏点头道：“自然，为咱们家出了力，如今连性命都丢了，必不能亏待他们家里人。” 姜老爷应和道：“你一路辛苦，既然回家了，便好生歇着，这些事都留给我和你太太操心就是了。” 姜老爷说着这话，还偷瞄着上首的姜老太太，见老太太露出满意的神情，他才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再被老太太埋怨不关心儿子了。 姜珏微顿，并未说孟杨要在皇帝跟前为他请功，如果此事顺利，他怕是歇不了的事，这事目前尚无定论，而且，姜珏其实并不想通过这种捷径谋职，不过，这一切，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了。 姜老太太念着孙儿累了，便催他赶紧下去歇着：“你太太早让人给你收拾好屋子了……” 姜珏谢过林氏，揪过来林怀，两个人一同往他那院子里去了。 勤思院的匾额仍旧挂在那里，姜珏抬头看了一会儿，林怀拉了他的袖子一把，道：“哥，姑姑又给你选了几个丫鬟，还是用着从前那几个名字，免得你不好认。” 姜珏哦了一声，又问：“我从前的丫鬟除了白薇和白芷，其他的叫什么？” 姜珏记得除了白薇和白芷这两个大丫鬟，他还有四个小丫鬟来着。 林怀沉默，无奈道：“你自己去问吧……这才几年，连自己的丫鬟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珏听着林怀嘟嘟囔囔的，笑道：“我在外头每日应付那些事，累都累死了，哪还有脑子记这个，能没忘你叫什么，你就该庆幸了。” 林怀朝他咧咧嘴：“哥要是忘了我，我就每天到你这里来哭。” 院子里已经被送来的东西堆满了，林怀惊叹：“哥，你带回来这么多东西？” 姜珏头疼道：“没这么多……大概是孟杨给我添的。” 林怀好奇道：“你和孟公子这么好？” “我现在也后悔了。”姜珏道，“交友不慎。” 林怀笑了：“哥，你出去这几年，比从前活泛了好多，看来是这位孟公子的功劳了？改日我能见见他吗？” 姜珏绕过障碍，朝屋里走去，他敲了敲林怀的脑袋：“你是哥哥还是我是哥哥，什么语气！” 林怀摸摸头，嘀咕道：“脾气也没从前好了。” 姜珏先找出来自己常穿的衣裳，就有丫鬟上来服侍，姜珏抬手制止道：“不必，去沏茶来。” 丫鬟只好退下去了。 林怀奇怪道：“哥？” 姜珏解释道：“在外头自己做这些事做惯了。” “那你院里伺候的人可享福了。”林怀笑道。 姜珏哼道：“你没手没脚？” 姜家虽不是勋贵大家族，好歹是富商之家，姜珏从小被要求的再严格，身边也从没少了人伺候，如今却是事事都习惯自己来做了，林怀有些伤心，这一路上，大哥哥必然经历了许多磨难，只是不肯告诉他们罢了。 林怀不欲让姜珏再因他的担心更忧心，便笑道：“哥，你还不知道吧，我如今已经是举人了！” 姜珏换好衣裳，随意的半倚在软榻上，笑道：“行呀，你小子，出息的很！” 林怀道：“咱们能一起去春闱了！” 姜珏眼神闪烁了下，低声道：“我也想。” “哥？” “好啊！”姜珏抬眸笑道。 …… 翌日，林然就兴冲冲的央着林氏去贾家接黛玉来了，姜珏说要带她出去玩，她要请黛玉一起去，当然要早些请黛玉到姜家来住了。 林氏无奈道：“你姐姐才回去几日？你可消停些罢！” 这几年，黛玉在姜家住的日子和在贾家住的日子几乎是一半一半，即便是在贾家多些，一年里也多不了几天，黛玉和林然这两个小的是高兴了，姜家的主子们，老太太是没有不高兴的，她可喜欢那位仙子似的林姑娘了，暗地里还惋惜过姜家门楣太低，配不上林姑娘，不然，唉，老太太想到这里便止住了，多好的姑娘啊……姜老太爷和姜老爷这两个男人，林姑娘来了也不过是多个人给他们请安，也没什么不愿意的，林氏作为黛玉的姑姑，当然只有高兴，至于其他的姨娘们，就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了，无足轻重。 贾家人却未必这么乐意了，此处特指贾家的那位荣国公老夫人，只是黛玉愿意，姜家欢迎，这样你情我愿的事，贾母也不乐意在外孙女跟前做坏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边林然在求林氏，那头黛玉也巴不得赶快到姜家去，好歹在那里没有人逼迫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黛玉下了决心，鼓足勇气和外祖母提起了自己的婚事，对于受过大家闺秀的教育，又生在林家这种书香门第里的姑娘，黛玉能做出这个决定，是有些破釜沉舟的勇气在身上的，一个不慎，她的名声就全然毁了。可此事，事关她的一生，她实在无法继续装聋作哑无动于衷了。 黛玉请外祖母将下人都遣出去，才搅着帕子不安的说道：“外祖母教养我多年，与我有大恩，我又没了爹娘，您老人家便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有什么贴心的话我只能同您说说了，还请您恕我无礼。” “你这孩子……”贾母怜惜的抚摸着黛玉的脸颊，心疼道，“你尽管说就是了，无论什么事都有外祖母给你做主。” 黛玉这才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眼贾母，试探性的道：“谢外祖母，我……我偶尔听他们私底下议论，说外祖母在和舅舅、舅母商议我的婚事……” 谁知贾母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只是一愣，便搂着黛玉笑道：“你知道啦！别担心，有外祖母给你做主，谁也不能阻拦这桩婚事的！” 贾母说的信誓旦旦，黛玉听的却忐忑不安，她瞧着贾母的神色，道：“舅舅舅妈毕竟是……”黛玉不好说的太直白，抿了抿唇，“总归还是要听他们的意思，我不过是个小辈，怎么能因我一人惹得长辈们不悦呢？那岂不是我的错？” 贾母脸色不大好看，道：“哼，总归是我往日太松泛了些，纵的这些小辈们都敢违拗我了！” 黛玉劝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外祖母年纪大了，只管享清福就是了，不必再操心儿孙们的事了。” 贾母转瞬笑道：“旁人的事，我自然不管，只是你和宝玉的事，我却是非管不可的！” 黛玉心底发苦，虽说她的未来如风中柳絮，不如飘往何处，可如此搅进这些盘根错节的官司里，却也并非黛玉所愿，她轻声叹道：“我只怕外祖母即便强求了，却也并没有好结果。” “怎么会？”贾母怜爱的瞧着黛玉，将话说明白了，“你同宝玉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有谁能比得过？这些年，宝玉待你的心，你还看不到？谁能让他如此上心？” 黛玉默默道，依我看，但凡是个姑娘家，宝玉都很乐意上心的。 这也是这几年黛玉往姜家走动频繁，和贾宝玉拉开了距离，她又多了些见识，不会只将眼光放在这一个人身上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恐怕由不得个人做主。”黛玉再次试图让老太太放弃干预这桩婚事，若是只让贾政和王夫人来做主，贾政或许愿意黛玉做他的儿媳妇，王夫人却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同王夫人相处了这几年，黛玉自是知道这位二舅妈并不怎么喜欢自己，虽然黛玉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相比于自己，王夫人更喜欢端庄稳重，又是自己亲外甥女的薛宝钗，黛玉虽说也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可到底少了那层血缘关系，当然不如薛宝钗和王夫人亲近了。 贾母却道：“他们会愿意的，玉儿放心。” 黛玉更不放心了，只能咬了咬牙，狠心拒绝了老太太的好意：“我知道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却不愿意外祖母为我为难，请您……请您不要为了我惹的家宅不宁，这桩婚事，不若就……就如他们的意……” 黛玉这么一说，贾母更觉外孙女可怜了，连声叫着“心肝儿”将黛玉搂进怀里，万般怜爱道：“玉儿不怕，有外祖母给你做主呢，啊？” 天可怜见，黛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突破世俗，强人所难了，她实在说不出更大胆的话了，只能无力的偎在贾母怀里，一层层绝望涌上心头，让她心底发凉，难道……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第十八章 黛玉失魂落魄的走回潇湘馆，紫鹃关切的问话都被她抛在了身后，路上遇到正往怡红院去的薛宝钗时，她停下脚步，朝薛宝钗问了声好。 薛宝钗笑笑，道：“这会子暑气正热，颦儿你怎么出来了？仔细中暑！” 黛玉勉强笑道：“陪外祖母说了会话，这就回去。” 说着，抬脚便走了，紫鹃匆匆施了一礼，忙跟上去了。 薛宝钗有些惊讶的望着黛玉的背影，心中疑惑这是和老太太说什么了，这样魂不守舍的？难道……论亲近，也许是贾母和黛玉更近，论了解，却是薛宝钗更了解黛玉。她心里有些没底，难道是老太太告诉她，她和宝玉的婚事订了？ 这样想着，薛宝钗停住了往怡红院去的脚步，转而回去找母亲去了。薛家已在贾府经营了多年的金玉良缘，绝不可功亏一篑。 她却不知，黛玉此刻也在想，金玉良缘早已经传的满府就是，从不见薛家有人澄清，外祖母为何就不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呢？何苦偏要强求她这个满心不情愿的人呢？偏偏，为难她的人只觉得一心为她好，让黛玉有苦难言。 紫鹃不安的跟着黛玉，直到回了潇湘馆黛玉在廊下随意坐下，她才细细端详着黛玉的脸色，小心道：“姑娘，外头热的很，你的身子受不住，到里头去罢？” 黛玉慢慢的反应了一会儿，缓缓道：“嗯。” 紫鹃扶着黛玉到里头坐下，为黛玉打着扇，轻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你和老太太说了什么？怎么这样……老太太这样疼姑娘……” “你也觉得，外祖母疼我？”黛玉忽然问道。 “是呀，满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天最疼的就是宝二爷和姑娘了。”紫鹃笑道，“姑娘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是啊，满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宝二爷和林姑娘了。 正因为疼黛玉，所以贾母想让她嫁给贾宝玉，她知道黛玉无父母可依靠，嫁到外头去难免将来受人欺负无人可依，嫁到贾家来，一则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二则这里尚且有贾母给她做主，三则贾宝玉最是体贴女儿家，黛玉嫁到贾家来，于她最好。况且贾宝玉又一心念着黛玉，从小一处长大的，宝钗湘云虽也好，可若论起来要娶哪一个，贾宝玉还是觉得黛玉最好。既然两厢都好，贾母自然要尽力促成这门婚事了。 只是这些都好的好处里，并没有人来问问黛玉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好意。 即便是方才黛玉不顾女儿家的体面在贾母跟前说了那么多冒大不韪的话，贾母也只让黛玉放心，却没有来问一问她，你可愿意啊？ 黛玉心灰意冷的垂首呆坐，任凭紫鹃再问什么也不答话了。 午后，林然由林怀带着到贾家来接黛玉，贾母正因着和黛玉那一番话，想让她的乖乖外孙女先避开这些杂事，等自己料理清楚了，再让她回来张罗喜事，便听得林然又来了，若是往常，贾母必然不悦的，这次，贾母想着，黛玉不日就是我家的人了，谁都抢不去的，竟欣然应允了。 去姜家的马车上，林然看着黛玉不同寻常苍白的脸色，先是贴了贴黛玉的额头，试了试，自言自语道：“不热……” 黛玉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我没事。” “这怎么看都是有事啊……”林然不信。 黛玉只是轻轻摇头，道：“也许是天太热了，我歇两日便好。” “好。” 林然见她实在虚弱，也不敢多说，只轻轻扶着她倚在自己身上，等到了家，林然小心的扶着黛玉到了自己院子里，如今林然大了，已经能自己住一个院子了，黛玉每每到姜家来，也是和林然同住。 林然道：“咱们都是常来常往的了，不拘那些虚礼，姐姐，你歇着，老太太和姑姑那里我来说。” 黛玉实在疲惫，轻点了下头，便无力的靠在床头了。 安顿好黛玉，林然一溜烟的跑到姜珏那里，推开门就道：“大哥哥，你不是认识承恩公的儿子嘛？请他给姐姐请个太医来可好？” 屋里的人愣了片刻，答应道：“好。” 林然目瞪口呆，刷的一下满脸通红，呐呐道：“失……失礼了……” 姜珏无奈的摇摇头，将林然提溜进来，笑道：“我妹妹，跟你提过。” 孟杨笑道：“林姑娘好。” 姜珏又道：“孟杨，昌平侯。” 林然虽疑惑没听大哥哥说过这位孟公子还是位侯爷，仍旧福身回礼道：“侯爷好。” 孟杨笑道：“我来的匆忙，也忘了带见面礼过来，改日一定补上。” 林然忙道：“不敢。” “哎，不必客气，姜珏的妹妹就是我妹妹。”孟杨道，“你方才说你家里有人病了，我这就让人去请太医。” 林然道：“谢侯爷。” 孟杨边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边叫了门口伺候的丫鬟进来让她去给自己的随从传话，又回头向林然道：“林姑娘不必着急，太医即刻便到。” 皇帝爱重中宫，爱屋及乌对承恩公一家子都看重有加，孟杨派人去请太医，那里是不敢怠慢的。 林然点点头：“多谢侯爷。” 姜珏摸摸她的头，笑道：“回去等着罢，待会儿太医来了直接去你院子里？” “嗯。”林然又一福身，“我先走了。” 林然一走，孟杨又不正经起来：“哎哎哎，你太太娘家不就这兄妹两个了吗，这小妹妹哪里来的姐姐？” “女眷的事，你少打听。”姜珏没好气道。 “嘿！你真是就跟个老学究似的！”孟杨撇撇嘴，“咱们在外头那会儿，公主往你身上扑，你都坐怀不乱，啧啧啧，说真的，姜珏，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没关系，兄弟能理解……”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姜珏指了指门口。 孟杨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歪头疑惑：“门？” 姜珏微笑道：“滚。” 孟杨忙赔笑：“信口一说信口一说，别当真嘛！姜公子大人有大量，我这里还欠你弟妹见面礼呢，我滚了，他们多吃亏是不是？” 姜珏勉为其难道：“说完你该说的，请你移驾。” 孟杨当即正经道：“这个鸿胪寺少卿一职，你便是接下了？” 姜珏眼里有些黯然：“陛下的旨意，我还能抗旨吗？” “英雄不问出身。”孟杨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既有真本事，此行又立下了大功，陛下赏你原是应该的，你又何必再巴巴的去考那个春闱？办好了这桩差事，陛下日后自然重用你，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呀！” 说到最后，孟杨忍不住又不正经了。 姜珏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孟杨轻咳一声，道：“嗐，还有人说我们家全是仗着我姐姐……我爹当年难道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进士出身？嘴长在别人身上，你是堵不住的。” “受教。”姜珏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侯爷这话使我茅塞顿开，您有事快去忙，我去给家里老太太说一声，接下来又不知忙成什么样子了。” 姜珏和孟杨能成为好友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逐客令说下就下，孟杨也不啰嗦，说完了该说的自然就走了，临了又扒着门框回头道：“忘了一件事，我八月底成亲，你别忘了啊！” “忘不了！”姜珏答应完，回头就嘀咕道，“又不是我成亲，我记得干嘛……” 姜珏并没有立即去姜老太太那里，而是等孟杨的随从将太医请来，他亲自领着去了林然院里。 太医被丫鬟领着到里间去诊脉，姜珏在外头等着，林然也顾不上他，只随口吩咐丫鬟上茶。 这是这所小院的客房所在，林然一说姐姐姜珏就知道她话里的这人定是林家姑娘，这里应该就是林姑娘来姜家时所住的屋子，毕竟是姑娘的住所，姜珏也不乱看，只坐着喝茶，抬头时正好挂在他眼前的那副字。 是林姑娘自己的笔迹吗？似乎不是名家所作，姜珏漫不经心的想，字倒是极好的…… 正想着，太医已经由丫鬟送出来了，姜珏问过病情，方知林姑娘除了体弱外，更多的是郁结于心，这个病太医也没好办法，只能由家人慢慢开导着，不过太医还是开了药，姜珏吩咐人去抓药熬药，又送上厚厚的诊费，将太医送出去了。承恩公之子、昌平侯亲自让人请来的太医，自然是圣手，不过他虽不知道这姜家和孟侯爷有什么深交，但也不敢摆架子，忙请姜珏留步，姜珏将他送至仪门处才转身回来。 屋里，林然忧愁的看着黛玉：“姐姐这是有什么心事，竟郁结于心了？” 黛玉笑了一下，没什么精神道：“无事，你去玩吧，我歇歇就好。” 林然叹口气，她了解黛玉的脾气，她打定主意不说的，谁也问不出来。 林然想了想，只能吩咐人去看看林氏可有空，请她过来看看黛玉。 下人抓了药回来，林然亲自去看着药吊子。 第十九章 姜珏送了太医回来，就去了后院——林姑娘那里自然有林然和林氏费心，姜珏毕竟是外男，还是和林姑娘保持距离为好。 姜老太爷和姜老太太听了皇帝要授姜珏官职，并许他和孟杨并鸿胪寺一起接待这次的外国来使的事，一时间欣喜非常。 “我们阿珏这就要做官了？”姜老太太喜出望外道，“哎哟哟，还是个四品的官老爷！” 姜珏道：“是从四品。” “那也差不了多少，离着四品也不远呐！”姜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告诉你父亲了吗？” “还没有，孟杨才来说了此事，我就来告诉祖父祖母了。”姜珏道。 “你这孩子！”姜老太爷笑道，“这样的好事，快！去请老爷和太太过来！” “太太想必在忙……林姑娘病了，不必请她。”姜珏忙道。 “林姑娘病了？”姜老太太关切道，“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才不是说了，阿然去接林姑娘过来，怎么一来就病了？” 姜珏道：“方才阿然来我这里说林姑娘病了，正好遇到孟杨在，他便请了太医过府来给林姑娘瞧病，我这才送走太医。” “侯爷真是好心。”姜老太太感叹道，“林姑娘是何病？太医怎么说？可严重？” “祖母放心，不妨事。”姜珏道，“有太太和阿然在陪着林姑娘。” “这就好。”姜老太太这才放心了。 少顷，姜老爷来了，姜老太太迫不及待的将姜珏要做官的事告诉他，姜老爷也是喜出望外，只嚷着要摆酒请客。 “不必了。”姜珏兴致缺缺道，“差事还没办，父亲，不必如此。” 姜老太爷道：“阿珏说的是，差事还没办呢，咱们闹得那么大，陛下知道了该不高兴了。” 姜老爷只好打消主意，但是他又不甘心：“这样的大喜事，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罢？陛下圣恩，咱们无动于衷，岂不是也……” “只要能办好差事，陛下自然会龙心大悦。”姜珏道。 姜老太爷再次赞同孙子：“阿珏说得对。” 姜老爷一哽，他这个儿子，几年不见，怎么说话这么噎人了？ “那……那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总行了罢？”姜老爷退一步道，再不行他可要拿出父亲的威严教训儿子了。 “行行行！”姜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应道。 …… 林氏将紫鹃和雪雁叫到外间来，低声问道：“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 雪雁已经急的哭了：“我……我不知道……” 紫鹃倒是知道这事八成和老太太有关，姑娘就是从老太太那里出来才成了这样子，可她又不能当着林氏的面说，家丑不可外扬，贾家的事告诉外人算怎么回事？ 紫鹃便道：“咱们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不如……”她瞧着外头的天色，“不如明儿个我们依旧回荣府去，请老太太问问姑娘。” 林氏和林然已经陪黛玉说了许久的话，奈何她就是只说自己无事，并不愿意坦言，她们又不能强逼着黛玉说。 为今之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林氏正要点头，林然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姑姑，我晚上要和姐姐一起睡觉。” 林氏道：“好，你陪陪你姐姐。” 紫鹃怕回去的事做不得准了，忙道：“姑太太和然姑娘放心，我们姑娘对老太太是不会有任何隐瞒的，等我们老太太一问，姑娘保管什么都说出来，病自然就好了。” 林氏这才咂摸出不对来，黛玉可不是来到姜家才病的，她是在贾家就病了，如今再回贾家去…… 林氏笑道：“这是自然，老夫人是玉儿的外祖母，还有谁能比老夫人对玉儿更好呢？不过……”她话锋忽然一转，“我们家里今日有件喜事，明儿打算半个家宴热闹热闹，我想着玉儿不如留下来听听戏，许能好些，紫鹃姑娘，你觉得呢？” 紫鹃虽然出身荣国公府，可她到底是黛玉的丫鬟，林氏瞧在黛玉的面子上称呼她一声姑娘，可紫鹃也不敢轻狂，这可是姑娘的长辈。 “自然是依姑太太的。”紫鹃陪笑道。 林氏亦笑着点点头，她又陪会儿黛玉就出去忙自己的事了，黛玉这里则是由林然陪着。 …… 林怀来找姜珏时，他正将自己才收拾出来的书一本本再次装到箱子里去。 “哥……”林怀唤了一声，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府里都觉得姜珏要做官老爷是件大喜事，但林怀知道姜珏自己并不为此而高兴。 进士及第的状元出身才不过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姜珏却一举做到了从四品，乍一听是挺值得恭贺的。可做了这个官，姜珏将再也无法科考，在别人眼里，他就永远比不上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 如果姜珏没这个本事，他还能安慰自己这也算是个捷径，无论对于他自己还是姜家来说都是件好事，可偏偏他十二岁就能凭自己的本事中举，春闱及第于他而言近在眼前，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及第，从而改变姜家的门楣，可偏偏……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也许这一生，姜珏都会被这种不甘困扰着。 “喏。”姜珏递了个薄薄的本子给林怀，“我记得之前你一直想看这个话本子。” 林怀愣愣的接过来，姜珏实在太平静了，林怀不能想象，如果是他遇到了这样大的打击…… “哥，咱们不做这个官了，好不好？”林怀话里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姜珏敲敲他的头：“陛下金口玉言，是谁想说不就能说不的吗？” “可……可是……”林怀挣扎道，“太不公平了……”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叽叽歪歪的，当心以后娶不到媳妇！”姜珏故意道。 林怀皱皱鼻子，道：“哥你也没成亲呢。” 姜珏难得无言以对，回头接着整理书去了。 既然姜珏不想再提，林怀也不想再往他伤口上撒盐了，干脆说起别的事来。 “之前老太太就说，等你回来，就要给你张罗婚事了。”林怀又道。 姜珏登时一惊，顾不上整理书了，转身忙问道：“老太太不会已经有人选了吧？” 林怀点头：“是姚家的一位表姐……哦，就是哥你的表妹，去岁姚家上京，老太太见了姚家姑娘，同姚家老太太透了口风，只是当时听说那边不大愿意……” “哦，担心我死外头了。”姜珏道。 姚家是姜珏母亲的娘家，姚氏虽不在了，但两家来往如旧，姚家是在江南做胭脂水粉的买卖的，家资颇豪。 当时姜珏尚在海上，音信全无，这个担心倒是情有可原。如今，姜珏平安归来，身上还有了官职，又与承恩公之子交好，姚家怕是要巴不得这门亲事了。 林怀呸了两声：“哥，你怎么说话连个忌讳都没有？” “行，我知道了。”姜珏随意点点头。 既然目前还只是姜老太太的意思，这事就还能转圜，这两日姜老太太正开心着八成是想不起来这些事的。姜珏如今无意成亲，可得抓紧告诉姜老太太去，免得她老人家乱点鸳鸯谱。 …… 翌日，姜家果然请来了一班小戏，林然也拉着黛玉过来凑了凑热闹，姜老太太亲热的让两个林姑娘挨着她坐。 “我听阿珏说，你病了，瞧着脸色是有些苍白，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姜老太太关切的问道。 “不妨事的。”黛玉微微提了提嘴角，道，“老太太听戏，不必管我。” 姜老太太又去看林然：“阿然也是，怎么不好生照顾着你姐姐？” 林然笑道：“姐姐就是闷得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明日就全好啦！” “真的？”姜老太太不信，去看黛玉。 黛玉点头：“然姐儿说的是。” 姜老太太便拿过戏单子，让黛玉点戏：“你喜欢哪一出戏，只管点来！” 黛玉自然要让姜老太太和林氏点，两个长辈都说已经点过了，让黛玉点就是了，黛玉只好随意指了两出。 男席那边，戏台上早已咿咿呀呀的唱起来了，姜珏自小就不爱听戏，今日听着更觉得烦，但是姜老太爷高兴，姜珏又不想扫他的兴，只能勉强自己坐着。 无聊的戏酒持续了一天，幸好姜珏从小就是个极有威严的大哥哥，除了林怀他那几个弟弟都不敢亲近他，除了姜老太爷和姜老爷，他们不过是说两句客套的祝贺之语罢了，姜珏能安静的躲在一旁，到了晚间，众人才散了。 姜珏一个人在花园里闲逛，一天都被吵的头昏脑涨，终于能安静一阵子了。 信步走着，姜珏忽然瞄到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站在池塘边，他吓了一跳，昏昏沉沉的脑子都清醒了，这是谁要轻生？ 姜珏忙走过去，又怕高声吓到人，直到走近了，才小声道：“敢问姑娘是……” 月色之下，姜珏发现这位想要轻生的姑娘衣着一看就不是个丫鬟，但看背影又不是他们家的姑娘，他忽然想到昨日才请了太医的那位…… “是林姑娘吗？” 第二十章 那道身影慢慢的转过来，月光洒在她身上，影影绰绰，映的她像乘月下凡的仙子，她见到来人，顿了顿，道：“表哥。” 姜珏笑了，道：“表妹。” 姜珏和黛玉的交集少的可怜，但这个略显生疏的称呼却好像一下子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让他们同时想起了多年前一同为林如海守灵的那个夜晚。 “虽说是夏日里，夜里还是凉的很，表妹还病着，不该一个人站在这里的。”姜珏道。 黛玉道：“我出来透透气。” “今儿家里乱了一天，表妹也觉得吵得很。”姜珏道。 黛玉道：“吵一些显得热闹，倒没什么不好的。” 也许是因为黛玉总是病着，要静养，所以她并不排斥热闹。 姜珏笑道：“没有吵到表妹就好。” 黛玉道：“没有。” 姜珏就着夜色看着黛玉的表情，想到太医说的郁结于心的话，怕她真出什么意外，斟酌道：“我送表妹回去……” “表哥。”黛玉忽然道。 姜珏忙道：“请讲。” 黛玉只是忽然想到父亲去世之时，她多日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却在这个人面前哭了。有时候，面对陌生人，人们更愿意说些和亲近的人说不出口的话。如今，黛玉和姜珏已经算不得陌生人了，可他们其实又从不熟悉。 黛玉道：“我有句话想说。” 姜珏立即道：“无论你今日说了什么，绝不会有除你我二人之外的第三个人知晓。” 黛玉哽咽了一下，道：“多谢。” 姜珏做洗耳恭听状。 黛玉被沉重的心事压抑的几乎没有力气了，她不得不倾诉出来。 林然和林氏固然亲近，可说给她们听，不过是让她们跟着忧心，姜家无法对抗国公府，黛玉也不能让她们因自己而涉险，她只能闷在自己心里。 也许是姜珏这个在林然嘴里靠谱的大哥哥给了黛玉信心，也或许是他在父亲受伤时承担起责任的坚决，让黛玉相信他能说到做到，绝不会像别人吐露这件事，也或许是，那个晚上愿意陪着她哭的人，让黛玉相信。 “我外祖母想要我嫁给宝玉。”黛玉开门见山的说，也不管姜珏还记不记得贾宝玉这个人，“她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没了爹娘，嫁到别人家里去，将来若是受了欺负，谁能给我撑腰？舅舅表哥再亲近，到底不是正经岳家。” “我自幼在贾家长大，和宝玉又是青梅竹马，外祖母又疼我，听起来是多么完美的天作之合啊！”说到这里，黛玉忽然冷笑了一声，“外祖母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还没有那么笨。” 姜珏跟着黛玉的话想了想，贾宝玉，就是荣国公老夫人最疼爱的那个孙儿，自幼混迹内纬，是一个不爱读书的……纨绔子弟？不大清楚，明日找人去查查。 黛玉接着说道：“我父亲去世后，留给我的家产全由外祖母保管，那时候正好赶上贤德妃回家省亲，贾家要盖省亲别院，贾家的银子不够，便挪用了不少我家里的银子，他们那时也许想着来日周转过来，便将这个窟窿填上，天衣无缝。可是这些年，贾家的日子愈发难过，入不敷出，别说是填上我们家的窟窿，他们自己眼看着都要撑不下去了。” “我父亲当日言明了，除了我的吃穿用度，剩下的都是我将来的嫁妆，可他们挪的太多，不能用这个遮掩过去，何况，堂堂国公府，养一个外孙女还要花她自己的银子，他们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可是，这一切却遮掩不过去，将来我出嫁，嫁妆单子一摆，就露馅了。于是，他们想出来了一个好主意，我嫁到贾家来不就好了，那样我的嫁妆本就是贾家的东西，贾家人用贾家的银子，我日后即便发现了又能说什么？” “外祖母本就满意这桩婚事，舅妈为了这些银子，再不喜欢我，也只能勉强自己愿意。”黛玉冷冷道，“他们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可真是……姜珏听得目瞪口呆。 姜珏还记得当日林如海分完家产留下的那几本账本，上头明明白白写了林家家产几何，黛玉又能得多少。林如海做到如此仔细的地步，贾家人还敢私自挪用，只能说是太无法无天肆无忌惮了。 不过，贾家有依仗，可以肆无忌惮。 他们是国公府，家里又有位贤德妃娘娘，这位娘娘去岁还给当今添了个小皇子。陛下偏宠中宫，后宫里除了皇后娘娘，育有子嗣的妃嫔寥寥无几，贤德妃却极有福气，她并不受宠，却生了位小皇子，虽然皇帝对除了皇后所出的子嗣都淡淡的，可小皇子到底是皇帝的子嗣，这让贾家又添了不少底气。 按理说这些宫廷秘闻姜珏没有渠道知道的，可架不住孟杨才回京，几年不见他进宫见了姐姐一趟，出来就想把各种见闻找人说说，可他家里人人都知道这些事，他京城里那些朋友也早就知晓，说起来没什么趣味，于是他就通通倒给姜珏了。于是，姜珏被迫听了一耳朵皇帝的家事。 “我虽然无力为表妹解忧……阿然同你说过吗，我同承恩公家的公子，乃是至交好友。”姜珏忽然道，“林姑娘，你若是想讨回公道，姜家自然不敢对抗国公府，但我想，陛下还是很乐意抓些国公府的短处的。” 皇帝瞧那些太上皇的老臣不顺眼很久了，这也是姜珏听孟杨说的。 黛玉有些惊讶，她只是想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并没有想向姜珏寻求帮助的意思，她摇了摇头：“若是惊动陛下，国公府恐怕……外祖母教养我一场，我不能恩将仇报。” 姜珏叹气：“这世上，做好人通常是没有好报的。” 黛玉苦笑：“贾家养我这些年，那些银子不过是些死物，外祖母同我说了便好，难道我还能到衙门里去告他们？” 姜珏道：“老夫人想必是抹不开面子。” 私自挪用女婿留给外孙女的家产，荣国公老夫人脸皮得有多厚，才能跟外孙女实话实说啊。 姜珏又道：“你若是隐忍不发，难道要嫁给贾宝玉……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愿意这桩婚事。” 说了这么多，黛玉也顾不得女儿家的害羞和矜持了，直白道：“我与宝玉不过是兄妹之情，如何能结成姻缘？” “那……贾宝玉的意思呢？”姜珏道，“这些话你不好对老夫人说，宝二爷是男人，老夫人又向来溺爱他，他去说，老夫人想必愿意听他的。” 黛玉却道：“他是愿意的。” 这……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姜珏对于感情的事只有旁观，从未经历过，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一窍不通。 不过有一件事姜珏是看明白了，贾家这一家子各有各的算计，老太太算是疼黛玉的，贾宝玉算是对黛玉有些心思的，于是出于自己的目的，他们都同意或者默认了这门婚事，却没有一个人来问问黛玉的意思，包括自称是最疼黛玉的老太太。 本朝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真的没有哪一家父母给孩子定亲前真的不问一句孩子的意思，甚至还有偷偷安排姑娘躲在屏风后头让她们自己瞧着是否满意后再说愿不愿意的。 贾家……真是让人开眼了。 姜珏忽然想到自己从前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贾府的老夫人再疼孙子，也不能为了孙子无视外孙女受委屈啊，但如今看来，再手心手背都是肉，薄厚也是不一样的。 或许，贾家老夫人是真心觉得她如此，是真心在疼黛玉呢？ 姜珏沉沉叹气。 这样的疼爱，是在疼黛玉，还是在满足这位外祖母自以为的疼外孙女的自私？ 我这么疼你，你却不能理解我的心，实在太伤我的心了。 她也许不过是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姜珏还在这里感叹林姑娘怎么摊上这么糟心的长辈时，就听她问道：“表哥也有心事？” 姜珏一愣，是啊，他也有烦心事，他和黛玉遇见，还真是巧极了。 “我被陛下授官一事，表妹听阿然说了吧？”姜珏抬头望向格外明亮的月亮，“我从三岁启蒙，没有一日书卷离手，即使是出海时，我带的最多的也是书，可是……” “十五年了，我却好像没有资格再碰我的书了……”姜珏将手搭在眉峰上，顺势按了按眼睛，“一下子，什么都没了。” 他这些年的努力全部都付诸流水了。 这话要是说给旁的闺阁女儿，她们或许不会懂，可黛玉的父亲是探花郎，她自幼受教的老师是进士出身，姜珏的不甘心，黛玉一下子就明白了。 “我爹爹说，为官一任，便是要下不愧百姓，上不愧圣上。”黛玉道，“表哥做官也是为此吗？” 姜珏眨了眨眼，其实……他并没有明确的为官理念。 黛玉道：“世人为仕途经济奔波不外乎是为了功名利禄，这其中会有许多条道路，走哪一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之奔波的目的达到了吗？” 第二十一章 达到了吗？姜珏算了算，他并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也没有什么宏伟的目标，一不想封侯拜相，二不想青史留名，他不过是想通过科举这条路改变姜家的门楣而已，至于做个什么样的官，姜珏完全没想过。 照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姜珏的目的达到了吗？ 达到了。 至于会被正经出身的文人瞧不起……其实商贾出身已经足够被人瞧不起的了，姜珏最在乎的也不是他们的眼光，而是，他这些年的心血白费了，想想就让人觉得不甘心。 但其实再想想，姜珏这些年的心血真的白费了吗？他在外面做事说话，和他读这么多年的书没关系吗？若不是有这些书打底子，他能和孟杨交好吗？日后他理事，用不到他读过的书吗？ 然而，还有不甘心吗？ 当然还是有的。 可看看眼前的林姑娘，姜珏忽然觉得自己的不甘心也有些微不足道，林姑娘一介孤女，尚有如此心胸，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如此叽叽歪歪？ 别人瞧不起？正统文人鄙夷他？ 没关系，我会让他们再瞧不起我也必须乖乖听我的话，鄙夷我的最终会被我踩在脚下。 姜珏读了十五年书没养出来的野心，却被黛玉的几句话挑动了。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姜珏已经有足够的起点来支撑他的野心了。 “多谢林姑娘。”姜珏郑重的对黛玉致谢。 黛玉回礼：“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表哥客气了。” 姜珏道：“古人说投桃报李，表妹除了我心里的郁闷，我合该同等回之才是。” 将憋在心里多日的话说出来，黛玉心情好了许多，她笑了下，道：“表哥的心意我只能心领了，不过此事外人的确不好帮我。” 姜珏在外面待了几年，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多了，难免会想起来不少不大正经的主意：“不如，我请个和尚道士，就说你同贾宝玉不能做夫妻，否则对贾家不利。” 黛玉失笑：“他们一查便知是真是假。” 姜珏又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在外头给你找找，让他去贾家提亲？” 黛玉红了脸，道：“不妥。” “那……” “表哥！”黛玉忍不住打断姜珏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馊主意，道，“不管是什么办法，总是治标不治本，我的婚事，终归是要外祖母做主的。” 姜珏皱了皱眉，道：“贾家的事我不大清楚，你等我明日去查查。” “不必……” 这次是姜珏打断黛玉的话：“不，一定要查。” 黛玉一时之间不能理解他的固执，只好道：“表哥若是要查我无法拦着，但是国公府之势……还请表哥慎重。” 姜珏点头：“多谢表妹提醒。” 眼看着月亮西移，姜珏道：“时候不早了，表妹还是先回去歇着。” 黛玉颔首离去。 姜珏到底是不放心黛玉一个人回去，远远的跟着，直到黛玉进了院子，他才转身回去了。 …… 黛玉屋里，林然正托着下巴打瞌睡，黛玉的丫鬟都被她拘在屋里，不许出去打扰黛玉。虽然林然也不知道黛玉出去干什么了，但黛玉既然不想人跟着，林然就得替她约束好这些人。 紫鹃在一旁急的直掉眼泪，雪雁倒是很相信林然的话，刚开始还劝了紫鹃两句，可紫鹃听不进去，雪雁就放弃了，也靠在一边打瞌睡。 黛玉一进屋，紫鹃就扑上来哭道：“姑娘，你去哪里了？” 黛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扶住紫鹃，道：“我出去透透气，我出去前已然说过了……” “姑娘怎么能一个人出去？”要不是林然带人拦着，紫鹃早跟出去了，“姑娘一个人贸贸然出去，若是有什么不测，我怎么和老太太、和宝二爷交代？” 黛玉蹙眉，紫鹃是贾家的家生子，她虽然和黛玉好，可心却是向着贾家的，黛玉一直知道这个，和贾宝玉的这桩婚事，紫鹃也是乐见其成的，她私底下也曾劝过黛玉该趁着老太太还硬朗，早将大事坐定，外头的人哪有宝玉知根知底……黛玉当时斥责了她，让她不准再说这种话，事后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黛玉父母不在世了，紫鹃不过是眷恋亲人才想留在贾家，黛玉并不想为此责怪她。 可她张口闭口就是宝二爷，黛玉实在听不惯。 黛玉知道紫鹃一直把她当成的贾家的人，姜家自然是外人，所以黛玉每次来姜家，紫鹃总是万分紧张，好像怕自己在姜家被欺负似的，总归紫鹃这颗心是为着黛玉好的，她也没有对林氏和林然不敬，黛玉便不好责怪她。 此时却不同，黛玉才刚被姜珏一定要帮她的心感动了，这里林然又在等着她，她被贾家逼迫着，到底是谁在欺负她？紫鹃却一味排斥姜家，向着贾家，黛玉当即就不高兴了。 “我在姑姑家里，能有什么不测？”黛玉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越过紫鹃去推瞌睡的林然了。 “然姐儿……”黛玉对着林然，声音和煦，表情温柔，“到床上去睡。” 林然迷迷糊糊的揽着黛玉的脖子：“姐姐回来了……” “嗯。”黛玉俯下身子，道，“快去睡觉罢。” 林然还是揽着黛玉不放，黛玉无奈道：“我可抱不动你。” 林然就是不撒手，黛玉只好叫两个嬷嬷帮她将林然抬到床上，她除掉林然的鞋袜，又用湿帕子给她擦了脸和手脚，自己洗漱完毕后，才同林然一起躺下睡了。 紫鹃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直到丫鬟们都下去了，雪雁才来推她：“紫鹃姐姐，姑娘说，今晚不用你守夜。” …… 翌日，皇帝的旨意下来，姜珏要去鸿胪寺见上峰并就任少卿，孟杨怕他没根基到了那里被欺负，一大早就牵着马到姜家来说要跟姜珏一起去。 姜珏想了想，觉得仗势欺人挺好的，不仗势欺人，他还真对付不了贾家，于是他愉快的答应了。 姜珏忽然这么好说话，吓的孟杨倒退两步，道：“你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姜珏道：“有件事，问问你。” 孟杨拍拍胸口，原来是有求于人：“什么事？” “贾家的事，你知道多少？”姜珏开门见山的问。 “贾家？”孟杨不解的挠挠头，“荣宁二府的贾家，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们了？” “原因你不用知道，就说你了解多少。”姜珏道。 孟杨道：“他们家有个贤德妃，贤德妃生了个小皇子，所以他们家动了夺嫡的心思。” 姜珏：“……” 姜珏捋了捋，皇帝的长子与次子均是皇后所出，皇后出自孟家，嫡长子若不能坐上储君之位，大约没什么好下场，孟家对此事敏感是应该的。 孟家如今的当家人是孟杨的父亲承恩公，同时他还是吏部尚书、内阁首辅、文华殿大学士，孟杨的大哥是承恩公世子、翰林院学士、内阁辅臣，孟杨是昌平侯，此次出海立下的功劳足以让他青史留名。 贾家呢，虽是贾家一门双国公，可那不是这一辈人的事，荣国府只有一个一品将军的爵位，贾家在朝中官职最高的……四年前，姜珏记得是荣国府的二老爷，于是姜珏问孟杨：“贾政升官了吗？” 孟杨摇头：“他女儿给陛下生了皇子，又不是他生的，陛下为什么要升他的官？” 好有道理，所以，贾家凭什么觉得他们家能觊觎储君之位？ “大约是因为王子腾。”孟杨道，“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知道，四年前，你为什么要知道贾政几品官呢？” 这又不是什么机密消息，姜珏想知道不难，问题是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姜家不过是是个皇商之家，贾家却是国公府，他们能有什么牵扯，孟杨好奇极了。 姜珏赶着去鸿胪寺，不想和他啰嗦：“回头再说，你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做吗？” 孟杨诚实道：“没，我特地腾出空闲来，给你撑腰来着。” “撑腰不急。”姜珏道，“你先去查查贾家，能查到多少算多少，查出来我请你喝酒。” “哎……”孟杨还想再问，一想，姜珏既然想查贾家，自己去查了，不就知道姜珏为什么要查了，于是，孟杨叫来随从，给他们吩咐下去，自己还是陪着孟杨去鸿胪寺。 姜珏今日才上任，身边又跟着朝中新贵昌平侯，一路都顺顺当当的，鸿胪寺卿都对他和蔼可亲，丝毫不敢摆上官的架子。 姜珏既然和孟杨交好，他就牢牢的和承恩公府绑在一起了，刻意疏远根本没意义，他又不愿意应付多余的事，能狐假虎威让他日后处事顺利，姜珏不介意孟杨这么明目张胆的给他撑腰。 随船队而来的外国使者这几日由人陪着游览了京都风光，也该觐见陛下了，礼部和鸿胪寺制定了一套规矩，那些使者们颇有微词，姜珏到了鸿胪寺第一遭要处理的就是这些事，还好和那些西洋人打交道他已经熟练了，姜珏淡定的点点头，问了那些外国使者今日的安排，立刻就排时间和他们一一谈去了。 第二十二章 处理完一天的公事，姜珏到茶楼去找孟杨，姜珏去找那些外国使者，孟杨不耐烦跟着，就自己找了个茶楼听书喝茶。 见到姜珏，孟杨抱怨道：“茶楼怎么只有茶没有酒？” “可能因为这里是茶楼不是酒楼。”姜珏照例跟他抬扛道。 正好姜珏也不喜欢茶楼里的喧闹，两个人就又找了间酒楼，到雅间点了一桌子菜喝酒去了。 姜珏的处事手段孟杨是不担心的，说了句有事找他千万别客气，就说起了自己家里的事，还是姜珏提起的贾家引出来的。 “太上皇人都死了两年了，这些勋贵还蹦跶，是怕陛下找不到理由治他们吗？”一上来，孟杨就丝毫不忌讳的说道，“哪天他们死了，一定是被自己蠢死的！” 姜珏头疼道：“你嘴上能不能注意点？这话传出去，别说你姐姐是皇后，太后都救不了你。” 孟杨道：“谁能传出去？你吗？” 姜珏道：“我的意思是……” “我在外头一直很注意，再说了，你让我注意，你呢？”孟杨反问道，“我姐当太后……” 姜珏：“……” 姜珏道：“求你闭嘴。” “都是被你带坏的。”姜珏不容辩驳道，“即使没有外人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正话反话都被姜珏说了，孟杨应付的点点头，接着道：“这些老旧的勋贵世家，大都传了四五代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些家族的圣恩要到头了，家中的子弟又不争气，可就不得想点偏法才好继续享受奢靡的逍遥日子。” 四王八公的名头很响，姜珏也听说过，他道：“别人就算了，北静王凑什么热闹，他们家可仍是郡王爵，陛下不也挺看重他的？” “一来呢，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想逃也难，二来呢，陛下再看重他，能比得上从龙之功吗？”孟杨道。 姜珏道：“皇长子今年十三岁，五皇子今年两岁，这样小的孩子甚至还有夭折的可能，他这么早押宝，不怕输的一派涂地吗？” “富贵险中求……再说了，谁说输了就一派涂地的？”孟杨挑挑眉，笑道，“若是五皇子这两年就夭折了，北静王还有陛下的宠信，能损失什么？” 也是，所谓的夺嫡也不过是这些家族暂时心照不宣的结盟罢了，五皇子不过是个稚子，连在皇帝跟前讨欢心还做不到，至于和皇长子夺嫡的事，不过还在暗暗筹谋阶段罢了，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揽权，为五皇子这一派积攒力量。 姜珏道：“除了贾家，其他那些家族也都和北静王一样吧，如今他们不过是应付应付贾家便罢了，真刀真枪的事还是要等到五皇子长大。” 孟杨点头，又道：“但，另有两家却很真心实意的如今就在帮贾家了。” 姜珏意会，道：“是贾家的姻亲。” 孟杨道：“荣国公府的老太君出身一门双侯的史家，长房的儿媳妇和二房老爷的夫人出身王家，这两家的利益都是和贾家紧紧捆绑的，尤其是王家，他家里那位有能力的当家人不知道你听过吗，是曾经的京营节度使，如今任九省统制。” “贾家空有爵位朝中并无高官，王家有高官却无爵位。”姜珏笑道，“拥有贾家血脉的这位小皇子，的确是王子腾所需要的。” “不过只怕他太早的抱有希望，日后失望至极时会承受不住。”姜珏又道，“皇长子如今已经十三岁，过不了几年就要入朝参政了，等五皇子长大入朝时……王子腾多大岁数了，他还能活到那时候吗？” 孟杨哈哈大笑，道：“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损了。！” 姜珏已经结结实实被绑上承恩公府这条船，日后不是皇后的儿子承继皇位，承恩侯府没人能有好下场，姜珏……且不急呢，姜珏想。 聊完这些在孟杨眼中宛如跳梁小丑般的人物，孟杨又开始不正经了：“别说是你想查贾家，我对贾家也好奇的很，你知道他们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吗？听说他祖母一直说他是个有大造化的，结果呢，这都十六了，还赖在祖母怀里，脂粉堆里呢！” “贾家的姑娘便罢了，听说他们家还有两个表姐妹一起住，啧啧啧。”孟杨意味深长道。 姜珏眉头一跳，道：“贾宝玉为人如何且不说，这世上如他这般放诞的人怕是不多，不过他再不守礼也是他的事，旁人却不会如此。” 孟杨咂摸了下这句话，道：“你认识贾家的表姑娘。”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姜珏也不瞒着，道：“贾家的姑奶奶嫁到了姑苏林家，我继母出身姑苏林家，你说呢？” “啊？”孟杨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恍然大悟，“贾家的表姑娘是你表妹还是表姐啊？” “表妹。”姜珏顿了顿，道，“我想娶她。” “啊？”孟杨这次是真被吓到了。 姜珏眼也不眨的半真半假的骗人：“荣国公老夫人想将外孙女嫁给她孙子，我想娶她外孙女，所以我想让你帮我查贾家。” 依黛玉的说法她和贾宝玉的这桩婚事虽然尚未定下，但贾家已有不少人知晓，孟杨派的人不知道查到哪里，不过黛玉的心思她从未对旁人说过，孟杨是查不出来的，但姜珏需要有个插手此事破坏这桩婚事的理由，那么他倾慕黛玉是个很好的借口。而且这还能避免孟杨再对黛玉出言不逊，虽然他不是有意的，但姜珏听了还是不大舒服。 一举两得，姜珏默默说服了自己，至于忽然之间失了一拍的心跳被他忽视过去了。 “你想娶……”孟杨终于反应过来，震惊道。 姜珏捂住他的嘴，瞪着他道：“小声点。” 孟杨忙点头，等姜珏一松开手他就压低声音：“你见过……林，是林吧，那位林姑娘？” 姜珏嫌弃的在孟杨衣裳上擦干净手里他的口水，道：“我妹妹喜欢同她一起玩，我偶然间见过……远远的看过一眼。” “哇！”孟杨惊叹，“一见钟情。” 姜珏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承认了，他坐的离孟杨远了些，道：“你这样有点恶心。” 孟杨还处在姜珏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的震撼里：“咱们在西洋那会儿，别说是公主了，都有王后要爬你的床，你都不愿意，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姜珏额头青筋跳了跳，纠正道：“不是爬我的床，是想……”说到这里他又觉得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便转移了话题，“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查查贾家。” 孟杨立即点头，拍着姜珏的肩膀保证道：“兄弟放心，哥哥一定帮你抱得美人归！” 姜珏道：“多谢。” 孟杨再次大力拍着姜珏的肩膀，既然是姜珏的心上人，他自然不好多打听，便道：“你放心，我帮你想个法子，先让那个贾宝玉离弟妹远点。” 这就弟妹了……姜珏一边觉得无语一边心里窃喜，咦？姜珏奇怪，我喜什么？ “不如咱们去套他麻袋？”孟杨建议道。 姜珏先把奇奇怪怪的想法放到一边，正色道：“不好。” 孟杨正兴致勃勃，闻言不满道：“为什么？一个公子哥儿，咱俩都揍不了他？” “因为他是个公子哥儿，你出门还得带着两个随从，他还不得前呼后拥几十口子人？”姜珏自己出门不爱多带人，但他好歹在京城住过些日子，见过王孙公子们出行，知道那排场，浩浩荡荡的，虽然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但是避开他们也不容易。 孟杨只好遗憾的放弃了。 吃完饭喝完酒，孟杨带着酒气和姜珏准备先回姜家，去查贾家的人才回来，如今知道贾家有姜珏的心上人，谨慎起见，孟杨提议去姜家听他回报，姜珏也是这个意思。 一踏出雅间的门，就听到旁边有人叫了声“国舅爷”，孟杨正晕乎乎的靠着姜珏，闻言疑惑的抬头：“谁叫我？” 孟杨和他哥哥孟樟是正儿八经的国舅，但因为这个称呼兴起于民间，不止带了些戏谑的意味，更因为象征了点仗势欺人的意思，是以一般不会有人这么称呼他们，除了很熟的朋友开玩笑的时候会叫两声，是以孟杨乍听到这个称呼，更多的是在疑惑，这个声音我不熟悉啊？ 只见旁边乌泱泱走出来一群人，观其衣着打扮，应该是些不务正业的官宦或世家子弟，其中一个容貌最为出众的被众人拱在中间，姜珏仔细端详了一番，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这张脸，道：“贾宝玉。” “嗯？”孟杨慢半拍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迷糊的脑子里慢慢的翻腾着，贾宝玉？就是那个想娶我兄弟心上人混迹女人堆的纨绔子弟？他姓贾，是贤德妃的弟弟，贤德妃是陛下的妃嫔，所以贾宝玉是陛下的小舅子，所以那声国舅爷是在叫他。 哦，贾宝玉是国舅爷。 孟杨懒洋洋的想到这里，贾宝玉一行人正好在他跟前路过，于是，他开口，不怀好意道：“国舅爷。” 第二十三章 贾宝玉嘻嘻哈哈的和一群王孙公子路过，忽听有人叫自己，便向那人看过来。 孟杨和姜珏站在一起，贾宝玉见过姜珏，虽已忘了他的模样但仍觉得眼熟，是以他先看向姜珏：“可是这位公子在叫我？” 贾宝玉旁边一个举止傲慢的人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搅国舅爷的兴致？” 孟杨冷冷瞥了他一眼，向贾宝玉道：“我听他们在叫你国舅爷。” 孟杨的长姐是皇后，他们一母同胞，他的样貌也不差，只是气势凌厉让人觉得他很不好惹，再好看的脸贾宝玉也不愿意多看：“我并不认识你。” 同王孙公子们喝酒取乐便罢了，若还要应付不相识的人，贾宝玉就很不耐烦了，但是孟杨穿着打扮皆是不俗，贾宝玉虽说厌恶世俗经济学问，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只能耐着性子和人说话，没有拂袖离去。 孟杨自然不知道宝二爷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贾宝玉，道：“我倒不知道，我们家何时又添了你这个兄弟。” 孟杨好歹是从小在京里长大的，纵然离京几年，这些王孙公子也还没忘了这张脸，此话一出便有人从记忆里扒拉出来这张脸，忙上前笑道：“侯爷玩笑了，我们不过是私底下闹着玩罢了。” “闹着玩啊，好啊。”孟杨皮笑肉不笑道，“明日我就劳烦家母递牌子进宫问问皇后娘娘，这个玩笑好不好笑，你觉得怎么样，国舅爷？”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看向了贾宝玉，贾宝玉吓的冒出了一身冷汗，他已然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强撑着道：“不过……不过区区小事，哪里敢劳动皇后娘娘……” 姜珏出声道：“侯爷息怒，宝二爷说的是，皇后娘娘乃是国母，上要侍奉陛下起居，照顾皇子公主们，下还要体恤万民，的确没有闲工夫操心这些小事。” “也是。”孟杨道，“娘娘忙得很，不能拿这些小事去烦她。” 孟杨又笑眯眯向眼前的这些王孙公子道：“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你们继续玩。” 丢下这句话，孟杨和姜珏扬长而去，徒留在场的王孙公子忐忑不安，面面相觑。 某个没脑子的人打破了这方安静：“不是……他们是什么意思？怎么就叫他们走了？” 贾宝玉苦笑道：“我恐怕是惹祸了。” “什么？” 贾宝玉摇头：“薛大哥哥，你别问了。” …… 孟杨喝了酒，姜珏担心他骑马有危险，就让下人牵着马，他们俩走着回姜家，也好散散孟杨那一身酒气。 孟杨念念有词道：“国舅爷呀，啧，贾家可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姜珏倒是不以为意：“也不只贾家，陛下后宫的妃嫔，哪个家里许都会被这么叫，戏言罢了。” 孟杨挠挠下巴，道：“那只能怪贾宝玉倒霉，被我给撞上了。” “这事往大了说是贤德妃觊觎后位，贾家为臣不正。”姜珏道，“贾宝玉是倒霉的很。” 孟杨道：“你同情他？” 姜珏老实道：“我想幸灾乐祸。” “哈哈哈哈！”孟杨大笑，“那你还劝我？” “我明明是在帮你。”姜珏道，“此事虽说于礼不和，可到底是个小事，陛下也不会真因为这事治罪贾家，说不定哪日想起来还要嫌你心眼小，倒不如暂时按下，到时候一并发作。而且，在那之前，贾家人还得上赶着去你家赔罪，你不想看看吗？” 孟杨认真问道：“你们读书人都这么小气吗？” 姜珏道：“我是商人，商人逐利，我会让自己吃亏吗？” 孟杨赞同道：“亏当然是要别人吃的。” 敲定了要让贾家吃亏的基本准则，孟杨的酒气也散的差不多了，两个人上马朝姜家而去。 不过一日的功夫，随从当然不可能查到太细微的小事，只能查到贾府里头人尽皆知还没传到外头来的事，更细致的还得慢慢查。 孟杨喝着醒酒汤，连连惊叹：“宁府比荣府人少，但热闹可大得很呐，公公和儿媳妇……啧啧，这么一对比，贾宝玉也就是睡个丫鬟，吃丫鬟嘴上的胭脂，倒是小事了。” “真不能理解你们世家贵族。”姜珏道。 “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要是敢……”孟杨抖了抖，“我爹一定会打断我的腿。”他摆摆手，“不说这些晦气的，你没听到吗？贾家人人都知道宝二爷是定准了林姑娘的，兄弟，你媳妇要被人抢走了！” 什么媳妇……姜珏明明在喝茶，却好像喝了酒似的，觉得脸上有些热，他轻咳一声，道：“别这么说话，对林姑娘不好。” “好好好。”孟杨道，“这个事还真不好办，史太君是林姑娘的外祖母，她又教养了林姑娘这些年，除了她还真没人能干预林姑娘的婚事……虽然没人能干预林姑娘的婚事，但贾宝玉的爹娘总能干预他的婚事吧，既然贾家二夫人更满意自己的亲外甥女，她再孝顺婆婆，总不能连争取一下都不敢吧，怎么她从头到尾默认了似的，一声不吭，她不是护儿子护的紧吗？” 随从道：“侯爷，这些还在查。” 孟杨也知道一天的功夫太短了，嘱咐道：“关于贾宝玉的事一定要事无巨细调查清楚了，要详细到他睡了几个丫鬟，每个几次这种唔唔唔……” 姜珏一手捂住孟杨的嘴，口中道：“他爱睡几个睡几个，你关心这个干嘛，你想和他比一比吗？” 孟杨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扒拉下姜珏的手：“我八月就要成亲了，你能不能嘴下留情，我媳妇有七个哥哥！” 姜珏应付道：“行。” 孟杨重申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总之，贾宝玉的所有事我都要知道，明白了吗？” 随从听令下去。 姜珏敲了敲桌子，道：“金玉良缘。” 孟杨摸着下巴，道：“这位薛姑娘真是可惜了，要不是她哥哥闯下大祸，有贤德妃这个表姐在，她还是有机会进宫做个女官的。” “贾家未必觉得好。”姜珏道，“贤德妃就是女官封妃的，贾家不会想让别家女儿分自己女儿的宠。” 孟杨冷笑：“那她首先得有宠。” 这倒是，陛下尊宠中宫，其余嫔妃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怎么与中宫皇后争辉？ “既然两家你情我愿，我觉得金玉良缘成真倒也不错。”姜珏道。 “要想破坏史太君预想中的贾宝玉和林姑娘的婚事，从薛家下手的确是最好的。”孟杨道，“不过，我们得先弄清楚，二房的夫人为何对此闭口不言。” 姜珏倒是知道原因，但不好透露给孟杨，便道：“我让我妹妹也悄悄同林姑娘打听打听。” 孟杨点头：“她们小姐妹的确愿意说些……哎，你不要总让我想到倒霉事。” 姜珏笑道：“趴到未婚妻的房顶偷听她和小姐妹的聊天，侯爷，是不是前无古人我不知道，但一定后无来者。” 孟杨抱头：“我爹打了我三十棍啊！” “薛姑娘的母亲是王家人……”姜珏已经开始盘算正经事了。 “嗯？”孟杨疑问。 姜珏道：“等你的人回来再说。不早了，你再不回家，城里就要宵禁了。” …… 孟杨和姜珏一走，贾宝玉也无心取乐了，同行的王孙公子们也怕被皇后娘娘迁怒，各自回家找长辈们讨主意去了，薛蟠也回过味来，想到自己说的话，他倒是肆无忌惮，承恩公府要发作，也得先拿贾家开刀，他承恩公府有娘娘，贾家也有娘娘啊。 贾宝玉回到家，将此事如实的告诉贾母，贾政他是不敢说的，怕挨打。 贾母听了，先搂着宝贝孙子好好劝慰了一番，可别吓到她宝贝孙子。 “老太太，我看那昌平侯不像是要息事宁人的样子。”贾宝玉还有些后怕，“他会不会真的进宫告状？” 贾母道：“多大点事，明日让你娘给承恩公福递个帖子，给他家赔个罪就是了。” 话虽如此，侍立一旁的鸳鸯却发现老太太放在身侧的一只手在贾宝玉看不到的地方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这怕是老太太在安慰宝二爷，此事不好了啊。 贾宝玉还惴惴不安：“真的吗？老太太，那可是国舅爷……” “嘿，国舅爷不是过个民间称呼罢了，陛下又没有亲封，也算不得冒犯。”贾母说的轻松，“况且如今外国使者来京，陛下忙的很，昌平侯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去搅扰陛下，便是他不懂事了。” 见祖母话语如此轻松，贾宝玉这才松了口气，他虽然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是个会赖在祖母怀里撒娇的“孩子”，他用一种劫后余生的语气说道：“幸好……” 贾母摩挲着孙儿，眼里的神色却不如话语轻松。 贾宝玉赖了一会儿，又坐直身子问道：“老太太，林妹妹又去姜家了，咱们什么时候接林妹妹回来？” 贾宝玉还不知道他的祖母已经开始和他父母商量他的婚事了，而且这个进程并不能如老太太所愿，是以见老太太听了这话，神色竟不悦起来，贾宝玉倒是吓着了：“老太太，是林妹妹怎么了吗？” 为您提供大神 其莫 的《[红楼]对黛玉一见不钟情后》最快更新 第二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四章 贾母回过神来，犹豫了下，问道：“宝玉，你年纪也不小了，男大当婚，如今也是时候该打算起你的婚事了。” 贾宝玉一愣，低下头扯了扯衣袖，没说话。 贾母又道：“咱们府里这些年了一直在传什么金玉……” “不不不！”贾宝玉慌忙开口道，“我不要宝姐姐！” “哦？”贾母板着脸，问道，“你想要谁？” 贾宝玉有片刻的犹疑，但还是道：“我要林妹妹。” 贾母这才笑了，又将他揽入怀里，道：“好，有你这句话便好。” 贾宝玉见祖母笑了，又道：“那咱们何时去接林妹妹？” “不急。”贾母哄了贾宝玉几句，等他下去，才沉下脸来，道，“去请太太和琏二奶奶过来。” 贾宝玉惹下的这个祸可不是贾家递个拜帖就能过去的，她还得请北静太妃或者南安太妃去承恩公府说和，方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安抚贾宝玉罢了。 …… 晚上，姜珏又来到昨夜见到黛玉的湖边，等了一刻钟，黛玉姗姗来迟。 黛玉道：“让表哥久等了。” 姜珏笑道：“月色正好，我正好在此处赏月。” 黛玉亦笑道：“我打扰表哥的雅兴了。” 姜珏摇头，说起正题来：“我请昌平侯帮我查了贾家的事……别担心，我并没有透露与你的交谈，我告诉他……呃，林姑娘，事急从权，还请恕我冒犯。” 黛玉相信姜珏不会不守约定，反而好奇道：“表哥说了什么让昌平侯觉得你调查贾家理所应当？” 姜珏本着早死早托生的原则，不带有一丝感情的生硬道：“我说，我倾慕于你，可史太君要将你嫁给贾宝玉，我要将你抢过来。” 黛玉呆了一瞬，才惊愕道：“呀……”张了张口，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面上红霞飞起，“这……” “只是权宜之计，姑娘放心，孟杨嘴严实的很，绝不会将此事外传，妨碍到姑娘的名声。”姜珏忙道。 黛玉慢慢的缓过来，看了看姜珏，见他眉目间不再淡淡的，添上了急迫的神色，忽然笑道：“若是让人知道我与表哥深夜相见……” 姜珏慌张道：“不是深夜，这才几时？我已经把下人都遣走了……昨日才是深夜……不是，林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得对，咱们深夜见面的确不妥，我再想个稳妥的法子……” 黛玉见他急出一头汗，方知自己这位表哥还是个实在性子，也急忙道：“我不过是戏言罢了，表哥别当真。” 姜珏却道：“你说的有理，我同你的确不好见面的。” 黛玉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谈这个了。” 姜珏只好接着道：“孟杨查到贾府里盛传金玉良缘，若是此事成了，表妹自然就逃脱这桩婚事了。” 黛玉却不抱希望：“薛家在贾家住了几年，金玉良缘就传了几年，若是外祖母愿意，这桩婚事早就成了。” 姜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不必史太君愿意。” 黛玉苦笑：“外祖母自幼溺爱宝玉，二舅舅孝顺外祖母，从前还会打骂，如今却是不敢了，宝玉的婚事没有外祖母点头，舅舅舅妈都做不得主。” “那就让她同意。”姜珏轻描淡写道。 黛玉见此问道：“你已有打算？” “尚有些疑问需解惑。”姜珏也不隐瞒，直接道。 黛玉也不说无论是什么注意切勿伤到外祖母这话，她虽与姜珏相交不深，却也知道他是极善解人意的，自己既已说过外祖母对自己有教养之恩，那么姜珏行事就会注意。 黛玉道：“定知无不言。” 姜珏问道：“二太太想要薛姑娘做她的儿媳妇，是吗？” 黛玉倒不诧异，金玉良缘在府里人人都知，二舅母喜爱宝姑娘稳重大方亦人人皆知，昌平侯既去查了贾府，知道此事并不奇怪，她点点头：“二舅母疼爱宝玉的心不比外祖母差，外祖母觉得我好，二舅母觉得宝……薛姑娘好，她们都想把自己觉得好的给宝玉。” 姜珏听出她的落寞来，道：“人心都是偏的，史太君并不是不疼你，若不是和贾宝玉相比，我想史太君一定会向着你的。” 黛玉摇头：“外祖母不是不疼我，她也觉得这是为我好。”说到这里，她自嘲一声，“当然，得先是为她的宝玉好，才是为我好。” 可黛玉也不能否认，外祖母的确是疼她的。只是这些年来黛玉一直觉得贾母对她和宝玉并无差别，如今贾母心里她与宝玉的差别昭然若揭，黛玉免不了伤心。 姜珏欲劝，却被黛玉将话截住：“表哥可还有别的要问的。” 姜珏只好道：“既然薛家愿意，二太太也愿意，这事就能成。” 黛玉不解：“这些年了……” “如今的形势却不同，薛姑娘代表的不只是她自己。”姜珏道，“表妹知道，薛姑娘和二太太背后的人，是谁吗？” 黛玉并不是愚笨之人，她一想，错愕道：“王家？” “正是。”姜珏点头轻笑。 黛玉联想到贾家如今在宫里的娘娘和娘娘所生的小皇子，以及王家王子腾的官职，倒吸一口气：“难道他们意图谋取储位？” 姜珏道：“孟家是嫡皇子的外家，有人把眼睛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没人比他们家更清楚了。” 黛玉扶住池塘边的栏杆，闭了闭眼，将情绪平复下来，道：“孟家都已察觉，陛下……” 姜珏道：“五皇子尚小，他们还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陛下即便知晓，也找不到理由发作他们。” “五皇子总有长大的一天。”黛玉咬牙道。 姜珏叹口气道：“说实在的，表妹，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干预此事。” 黛玉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无力的垂下，是啊，这件事，她没法管，也管不住，甚至就算是她去劝告外祖母，外祖母听了她的话，恐怕外祖母也管不了。可贾母对黛玉有恩，她又不能对此袖手旁观，历来皇子争斗少有不见血的，贾家身为外戚本该如履薄冰，谁知他们却要主动趟进这摊浑水。 姜珏道：“史太君是女眷，又是已故荣国公夫人的遗孀，就算……陛下应该也不会降罪于她。” 何况，五皇子一天天长大，史太君却会一日日老去，她能不能活到五皇子长大还不一定呢。不过这话过于扎心，姜珏想还是不要在林姑娘跟前说了。 黛玉轻轻颔首，道：“但愿如此。” “那都是将来的事了。”姜珏故作轻松道，“兴许在五皇子长大之前，皇长子就登基了呢，那么无论贾家和王家有再多心思，他们总不能连谋反都敢做。”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一说出来，黛玉都没心思感伤外祖家里那些没脑子的蠢货了，她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半晌，无奈一笑：“表哥这话可别在外头说。” 姜珏一笑，道：“放心。”一顿，他接着问，“琏二奶奶也出身王家，她却颇受老太太喜爱，所以在老太太和儿媳妇的斗法里，她是站在老太太这边的？” “是。”黛玉肯定了姜珏的猜测，“荣国公府如今虽是二嫂子管家，可大权其实还握在二舅妈手里，你也知道，大舅舅一家才是荣府里承袭爵位的，正堂却是二舅舅住……说到底，荣府将来还是琏二哥的。” 姜珏又问道：“所以，琏二奶奶是同意老太太认准的这桩婚事的，对吗？” 黛玉道：“是，不过，我想虽然我与二嫂子私交甚好，可她到底还是站在老太太那一边，只要老太太意思变了，她也会变。” 姜珏道：“那么王家会促成金玉良缘的可能又加了一层。” 黛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如今贾家有一个小皇子，王家又想争一个从龙之功，如今虽说王家的两个女儿都在贾家，可琏二嫂子心又不像二舅妈那样在王家那边，所以他们需要一个人来和贾家的下一代更紧密。” 姜珏赞道：“表妹冰雪聪明。” “可，王家能……迫使老太太同意金玉良缘吗？”黛玉尚有疑虑。 姜珏道：“我们可以让他能。” 黛玉有些踌躇，道：“人心如何能控制？” “人心也许最易控制。”姜珏道。 黛玉一怔，又听姜珏道：“孟杨在查贾府的事，等他的人回来我再详细筹谋一番，届时还要请表妹指教，若有疏漏之处，还请表妹不吝赐教。” “表哥不必过谦，为着我的事表哥才如此费心……多谢表哥。”黛玉道谢。 姜珏笑道：“表妹客气，你总是叫我一声哥哥的。” 黛玉微愕，旋即笑道：“然姐儿总是说大哥哥是最好的，此言果然不虚。” “那丫头，不过是看我总是纵容她罢了。”姜珏笑道。 “时候不早了，表妹早些回去歇着。”姜珏看了眼天色，道。 黛玉微蹙眉：“我倒不大想回去。” 姜珏疑惑道：“为何？可是家里的丫鬟婆子给你气受了，你只管告诉太太去。” 为您提供大神 其莫 的《[红楼]对黛玉一见不钟情后》最快更新 第二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五章 黛玉轻轻摇头：“姑姑将丫鬟婆子们调理的极好，无人敢不敬。是我的……我的丫鬟。” “丫鬟？”姜珏对黛玉身边的丫鬟倒还有些印象，“是在扬州时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姑娘，还是四年前我离京前，姑姑接你到姜家来小住，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姑娘？” 黛玉顺着姜珏的话回忆了一番，失笑：“惯常跟在我身边的只有紫鹃和雪雁，表哥说的应该都是紫鹃。” “是吗？”姜珏对不重要的人向来不大能记住，四年前他连对黛玉的印象都不深，更别提他的丫鬟了。 那时，哪能想到会有今日……哎，今日怎么了？ 姜珏自我惊讶了一会儿，很快说服了自己，与林姑娘这样的聪明人相交，的确是人生一大幸事。 当年真是遗憾了。 黛玉并不知道姜珏正为四年前忽视她而深感后悔，而是笑道：“不过两面之缘，表哥不记得并不奇怪。” 姜珏心中一紧，这话不会意有所指吧？ “是我的不是。”姜珏笑道，“当日我也不曾多与表妹说两句话。” 黛玉再度失笑，顺着他的话玩笑道：“表哥也不能只口头上说，该送我些礼赔罪才是。” 姜珏拱手道：“这是自然。” 二人笑了一阵子，姜珏才问：“你身边那人，可有需要我效劳之处？” 黛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道：“不必麻烦表哥，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见黛玉不想说，姜珏也不追问，而是依旧如昨夜一般暗中送黛玉回了院子。 …… 黛玉今日回来的早，林然还没睡，正在灯下绣一只荷包。 “夜里伤眼，明儿白日里再做罢。”黛玉过来，挑了挑灯芯，道。 林然叹气：“姑姑说了半个月了，我还没做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管我要了。” 黛玉抿嘴一笑，姜家不是没有针线上的人，女红好不好的原不重要，只是林氏嫌林然闹腾，便总时不时的要她绣个香袋做个扇套，不过为着将她箍在屋里一会子罢了。 “那也不能不顾眼睛。”黛玉不由分说的将林然手里的活计拿过来，林然怕绣花针扎到黛玉，顺从的松了手。 “姐姐又出去啦？”林然活动着手指头，道。 黛玉道：“出去透透气。” 倒不是黛玉故意瞒着林然，而是此事说来话长，在没有彻底解决前，黛玉并不愿意多让林氏等人烦忧。况且，此事到最后能不能解决，尚未可知啊，虽然姜珏信誓旦旦，在一切尚未定论前，黛玉心底里难免还是有些不安。 林然瘪瘪嘴，虽然很想追根究底，但她是个懂事的好姑娘，不会强人所难。 “姑姑让人给我们炖了燕窝。”林然道，“我让人温着，等姐姐回来吃。” 说着，林然的丫鬟已将两碗燕窝端了上来，林然接过来，朝屋子里扫视一圈，问道：“紫鹃姐姐呢，怎么不见她？”她还以为紫鹃跟着黛玉出去了呢。 黛玉亦接过一碗，面不改色道：“紫鹃有些不舒服，我让她去歇着了。” “啊，是病了吗？那需不需要请大夫？”林然道。 “不必。”黛玉垂眸拿小银勺搅着燕窝粥，道，“过两日便好了。” “哦。”林然自以为领会了黛玉的意思，便不再多问，专心致志的吃起粥。 夜里歇息时，黛玉回了自己的屋子，紫鹃才过来伺候。 黛玉见她眼眶红肿，显然是哭了多时，叹了口气，道：“紫鹃，你我相识多年，虽说是主仆，可与姐妹也差不了多少，我知道你心里是想着留在贾家的，可是……” “别说是咱们两个，即便是亲姐妹，也没有一直不分开的，你的家人都在贾家，你想留下，同我说便是，难道我还能不允？”虽她的种种言行冒犯了黛玉，黛玉顾忌着多年情分，还是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的。 紫鹃双腿一弯，跪在黛玉跟前，哭道：“姑娘这是不要我了吗？自老太太将我给了姑娘，我就一直跟在姑娘身边，片刻未离，这些年我满心为着姑娘，绝无二心，姑娘却不顾往日的情分，就这般嫌弃于我吗？” 黛玉握着她的手，道：“正是因为咱们好，我才许你这个，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谁能跟谁一辈子呢？” 紫鹃泣不成声：“姑娘……姑娘为何不能不离开贾家？” 黛玉道：“我不想搅进他们的争斗里。外祖母也好，二舅妈也罢，亦或者是薛家，他们争他们的，我从没想过要争。” “可……可……”紫鹃张了张口，道，“可……这些年姑娘同宝二爷……” 黛玉正色问道：“我难道有过逾矩之言，还是有逾矩之行？” 紫鹃张口结舌，当然没有，虽然她有让黛玉一直留在贾家的私心，可一直陪在黛玉身边的她清楚极了，贾宝玉固然有些心思，黛玉待贾宝玉却全然是纯白无瑕的兄妹之情了。 黛玉才到贾府时，因着二人年纪尚小，贾宝玉和黛玉是亲密无间过的，可后来回了扬州一趟，黛玉多了个姑姑和表妹，日常总往姜家小住，她又渐渐大了，便不大爱与贾宝玉说笑了，即便在贾家，也更多的是和姐妹们一起玩笑，倒是贾宝玉总往黛玉跟前凑。 “可是……”紫鹃挣扎道，“可是，贾家有老太太在，哪里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去处呢？” 黛玉闻言沉默半晌，紫鹃以为说动她了，正有些微喜色，就听黛玉道：“你不愧是外祖母屋里出来的人。” 紫鹃不解。 黛玉道：“外祖母觉得我留在贾家最好，你也这样觉得，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却独独没一个人来问过我，我觉得好不好。”黛玉黯然的垂眸。 紫鹃大震：“姑娘……” “罢了。”黛玉道，“咱们相识多年，我原本以为你至少是懂我的。” “姑娘……”紫鹃去拉黛玉的袖子。 黛玉避开，淡淡道：“你是外祖母给我的人，长者赐，不可辞，日后你还是我跟前第一等的丫鬟，但是别的……再没有别的了。” …… 翌日，姜珏下衙时，孟杨已等候多时，一见到姜珏，他就眉飞色舞道：“你猜，今天谁去我家了？” “贾家的人？”姜珏揉了揉额头，忙了一天，他已经有些累了。 “不是，是南安太妃。”孟杨上马，二人让马慢悠悠的跑着。 姜珏道：“四王八公。” 孟杨点头：“她是受荣国公夫人之托，来见我母亲的。” 姜珏嗤笑一声：“贾宝玉的本事大的很，值得他们家老太太去求南安太妃。” 孟杨亦是不屑：“宝贝孙子么，别说是丢点面子，全然舍了这张脸，他们家老太太大约也是愿意的。” “我昨日已将此事告知了我娘，我娘便说史太君或许会去求南安太妃或者北静太妃，她老人家猜的可真准，所以她也有了准备，今儿南安太妃一来，我娘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说着玩笑话当不得真，还暗示她得将此事说与我父亲，”孟杨接着道，“我估计啊，南安太妃将这话转达给史太君，她得吓得几个晚上睡不好觉。” 姜珏问道：“史太君不想见见令堂，二个人好当面把话说明白了？” “她想呀，可我娘没空。”孟杨摊摊手。 姜珏皱眉：“当心。” 孟杨抓住缰绳，道：“反正我娘得晾她几天。正好也给咱们些时间，史太君得先顾着这一桩事，老太太么，年纪大了，哪有那么多精力。” 姜珏心里已有了些打算，只等孟杨的随从能将更详细的消息传来，闻言便道：“请你喝酒。” 孟杨拒绝：“不喝了，我娘昨日才念了我一通，消停两天。” 姜珏纵马移了方向，道：“那走了。” …… 姜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孙儿吃完饭，下人收拾着，他们挪到一边去说话。 “你也不小了……” 姜珏一听祖母开口就知道后续为何，他直接拒绝道：“不娶！祖母，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如今没有娶妻的打算。” 姜老太太道：“不是姚家的姑娘，我又请官媒婆给你寻了几家好姑娘。” 姜珏挤出一抹笑来，道：“祖母好意，孙儿只能辜负了。” 姜老太太怀疑道：“你在外头，是不是看上了那异族的姑娘？” 姜珏：“……” “您怎么想到这里来的？”姜珏哭笑不得，“没有，祖母，没有别的姑娘，我只是暂时不想娶亲。” 这下姜老太太不懂了：“你这个年纪都有当爹的了，偏你还闹着不要成亲，你哪里和别人不一样？” 姜珏道：“今日刚定下外国使臣觐见陛下的礼节，明日我还要和鸿胪寺卿一同进宫向陛下回禀此事……” “你要进宫？”姜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哎呀呀，天子呀，你要见天子呀！” 姜珏很高兴转移了祖母的注意力，道：“待来日外国使臣觐见陛下时，我也会在场，到时候也能得见天颜。” “我们阿珏真是出息了！”姜老太太高兴着，却不能如姜珏的愿把前事都忘了，“那你更要娶个媳妇了嘛！” 为您提供大神 其莫 的《[红楼]对黛玉一见不钟情后》最快更新 第二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六章 姜珏无奈道：“祖母，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姜老太太一副我很有道理的样子道：“成家立业，都是先成家后立业，你这都立业了，尚未成家，已然比别人慢了呀！” “再说了，我跟你祖父还想抱重孙子呢！”姜老太太又道，“我跟你祖父都这把岁数了，我们还能活几年，就算抱不到重孙子，总得让我们看着你成亲。” 姜珏更无奈了：“祖母和祖父的身子骨好的很，别说是我成亲了，阿琪将来给您生了重孙子，还得您教导呢。” “哼，只会说好听的哄我。”姜老太太可不吃他这一套。 姜珏道：“是孙儿不孝，可我的确没什么成亲的心思。” 长孙历来有主意的很，他不愿意的事，是谁也勉强不来的，姜老太太气闷，只能轰他走了：“不娶就不娶，我为谁操的心！快走快走！别碍我的眼了！你明儿不是要觐见天子，还不快去好好歇着，再挂着个难看的脸色……” 姜珏见祖母再抱怨还不忘关心自己，只能告了罪，躲开老太太跟前，不让她再看着自己更生气了。 出来时，正巧遇到黛玉和林然来给姜老太太请安。 林然一见到姜珏就欢欢喜喜的凑过来，笑道：“大哥哥，可找到你了！” 从西洋回来，姜珏没有一日不忙的，家里人若找他，的确不那么容易。 姜珏没先答她的话，而是向黛玉道：“表妹好。我让白薇送过去的东西，表妹可看了？” 昨夜两个人开玩笑时，黛玉让姜珏赔礼，姜珏便收拾了一箱子从西洋带回来的东西，今天让丫鬟送过去了。 黛玉还没搭话，林然便抢着道：“我找大哥哥就是要问这个，你怎么想起来给姐姐送东西啦，奇奇怪怪的。” 姜珏淡定道：“怎么奇怪了？我难道没有给你？” “哎？”林然一想，也对哦，我是大哥哥的妹妹，姐姐也是，既给了我，当然也得给姐姐，之前大哥哥才回来时，姐姐尚在贾家，大哥哥不好往那里送东西，如今姐姐来姜家住，大哥哥当然得把给姐姐的补上。 但是林然又有不平了：“大哥哥给了我两箱子，怎么只给了姐姐一箱子？” 姜珏：“……” 啊……这，其实是因为当时他从没考虑过需要送给黛玉，姜珏更加心虚了，心虚的都不敢看黛玉了。 黛玉笑着为姜珏解围：“怀哥儿也是一箱子，你是小妹妹嘛，大哥哥最疼你了，自然是你得的最多。” 姜珏不着痕迹的捂了捂胸口，平时林怀和林然叫了那么多声大哥哥都平常，怎么黛玉这一声心跳的就无法控制了？ 林然深以为然，道：“没错，大哥哥最疼我啦！姐姐也最疼我对不对？” 黛玉笑着点头：“谁不疼我们然姐儿呢？” 姜老太太身边的巧云过来，笑道：“大爷和林姑娘、然姑娘怎么站在门口说话？” 姜珏摆摆手，道：“你们去罢，我今儿晚上是不得空了。” 黛玉一顿，笑道：“表哥慢走。” 看来是去查贾家消息的人尚未回来，今日黛玉和姜珏就不必见面了，虽说二人十分谨慎，可到底是孤男寡女，世俗礼教之严，他们还是应当慎重，既无必要之事，还是少见面为好。 …… 一大早，孟杨又颠颠跑来教孟杨进宫面圣的规矩，尽管姜珏再三说鸿胪寺卿已教过他了，孟杨还是不放心，非得自己再说一遍，姜珏只好领他的好意。 其实外国使臣觐见礼节姜珏虽参与了，但也轮不到他进宫的，本该是礼部侍郎和鸿胪寺卿进宫面圣便可，但皇帝对于孟杨大加赞赏的姜珏一直很好奇，这两日又听说是姜珏同那些外国使臣沟通好了礼节问题，之前那些使臣总有这里不满那里不好的，要不是姜珏出手，此事还得拖延些日子。 皇帝将礼部侍郎和鸿胪寺卿递上来的折子粗粗看了一遍，又着重问了姜珏几个问题，只见他并不战战兢兢，反而思维敏捷对答如流，此番表现倒比殿试时的许多进士都要好。 皇帝暗自点头，授姜珏这个官是看在昌平侯的面子上，如今看来姜珏确有才干，年纪虽轻，处事却好，皇帝心下满意，至于日后是否重用此人，还是要看他的表现。 和西洋的来往频繁以后，鸿胪寺必然要担重任的，皇帝倒是有些期待姜珏会如何了。 得了皇帝一个明日答复的回话后，姜珏又跟着鸿胪寺卿出了宫，虽说陛下还没有确切的旨意下来，但他们还是要提早准备着外国使臣觐见陛下的诸多事宜，等姜珏忙完这一日繁忙的事务，又见孟杨百无聊赖的牵着马在等他。 姜珏第一次真情实感的嫉妒孟杨了，会投胎真是个好本事啊。 “国舅爷真悠闲。”姜珏没好气的道，“你不是要成亲了，不用去忙么，一日日的只会乱晃。” 孟杨一听，就知道姜珏这小子嫉妒他能悠闲的打马游街，他却只能闷头在衙门公务里。 “兄弟，别不高兴啊。”孟杨亲热的拦住姜珏的肩膀，道，“去查贾家的人回来了，你不想听听？” 姜珏刚想抬肩膀扬开孟杨的手臂，闻言一顿，道：“人在哪里？” 孟杨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前方那人，又道：“到时候你也能成亲了，免得你整日羡慕我。” 姜珏心道，我是羡慕你能成亲么？ 姜珏倒不是排斥成亲，只是还要看与谁成亲吧…… “他午后便回来了，我一直忍着一句话没问，就等你下了衙，咱俩好一起听。”孟杨兴致勃勃的声音打断了姜珏的思考，脸上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几个字。 贾家的热闹么？姜珏也很想看。 姜珏和孟杨照例回了姜家，听完随从的回报，二人久久无言。 半晌，孟杨道：“贾宝玉的命可真好，十几二十个漂亮丫鬟伺候着，祖母溺爱着，姐妹们捧着，他老子打他都不敢打了，就怕上头的老太太生气，由着他不读书不科举，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和姐妹们开个诗社……这是什么日子啊。” 孟杨真情实感的嫉妒了：“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我小时候，敢逃课，我爹就打，我祖母别说为这骂我爹，她不跟着我爹一起打我就好了。”孟杨忿忿道，“这是什么好命，怎么偏他有，我也想要。” 姜珏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扶额道：“你可真有志气。” 竟然羡慕一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姜珏觉得，承恩公他老人家如果听到儿子这番话，必定还得气的家法伺候。 孟杨这就不同意了：“哎，这怎么是没志气，金奴银婢，娇生惯养，不用为琐事发愁，每日一圈人哄着自己，这样的日子，别说是我，天底下有人不羡慕吗？” “居安思危。”姜珏道，“若只是沉迷于享乐，到了败光家业的那一日，就不知道谁羡慕谁了。” “人家还觉得你杞人忧天呢！”孟杨很感同身受的替人辩解道，“这些王孙公子啊，只觉得家大业大，只需要躺在祖宗的虚名上，就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什么居安思危，他们可不懂。” 不过这话说到后头就变了味，难免带上了些讽刺的意味。 姜珏道：“自家人管自家事，贾家如何，我们管不着。” 孟杨却道：“你还真管的着。” “我管什么？”姜珏挑眉。 即便黛玉在贾家住了多年，可就冲贾家不顾她的意愿妄图擅自定下她的婚事，日后姜珏对贾家的人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你难道没有想过，贾家是林姑娘的外祖家，林姑娘已没了父母，来日林姑娘从贾家出嫁，贾家也算得上是她的‘娘家’了吧，即使不论这个，贾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来日贾家如果真的败落了，林姑娘若是冷眼旁观，恐怕会被人指指点点。”孟杨道。 “的确……”姜珏喃喃道，“她不可能不管贾家。” 不管贾家将来好还是不好，黛玉都不可能同贾家割席，从史太君到贾家的姑娘们，都是黛玉朝夕伴着这么多年的，就连那个贾宝玉，也是黛玉青梅竹马的表兄，即便黛玉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还有兄妹之谊在，她同贾家，是断不了的。 而姜珏如今已经算是承恩公一系的了，承恩公府是皇长子的外家，贾家是五皇子的外家，两家日后若真都卷入夺嫡之争，黛玉必定是要左右为难的。 孟杨道：“不过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子出嫁，此后一切自然是随夫家的，贾家再如何，也妨碍不到林姑娘了。” 姜珏知道孟杨的意思，若是贾家无意觊觎储君之位，孟家和他家自然相安无事，孟家也不想在朝堂上多出个敌人来。若是贾家一条道走到黑，非得同孟家对着干，孟家也不会心慈手软。而到时候，黛玉已经是姜家的人，贾家再如何，也追究不到她身上了。 不对！ 姜珏忽然停下思考，黛玉什么时候成姜家的人了？ 更不对了！ 姜珏想，我什么时候竟直呼林姑娘的闺名了？ 为您提供大神 其莫 的《[红楼]对黛玉一见不钟情后》最快更新 第二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