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我可以替你说话》 穿越(修) “小啊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风雨声,不怕太阳晒……” 悠扬的童声在孤儿院中回荡,一群小孩子在院子里上课。 而宋袭野乖乖地坐在板凳上,等着孤儿院的老师来分饭。 “这是你的。”她多分到了一碗汤,正低头喝着,视线不自觉地被远处一人吸引。 男孩留着寸板,神情冷漠。 他大概有八岁,比我现在的身体大上两岁。 皮肤白皙,睫毛很长,从眉峰到嘴唇都十分精致。 手中只有一碗汤。 他是新来的,是个聋哑人。 因为不会说话,所以和周围人格格不入,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吃着。 孤儿院这几年光景不太好,直接体现在了食物的量上。 一人就一碗汤,一个杂面馒头。 但他的馒头一发下来就被人抢走了。 男孩慢慢地喝完,有人坐过来,坐到了斜侧方,叽叽喳喳在唠嗑。 他抬头扫了一眼。 这人对视上,端着盘子离开了,临走前,还跟着伙伴窃窃私语:“你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不就是不会说话吗?” “他看人眼神也跟神经病似的,看得我凉飕飕的。” “可能精神也有点问题吧。” …… 后来男孩的视线又落到了我这边。 这小孩也太敏感了! 宋袭野感慨,只是看几眼,就被察觉,于是赶紧低下头吃饭。 如果没有猜错。 她穿越了。 看看这身边这喳喳不停的东北话,还有远处又聋又哑的小孩,她有了一个不详的预感: 不会是穿到刚刚看完的悬疑剧《漫长的季节》里面了吧? 还可怜悲催地在孤儿院! 关键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啊,她虽然是重口味悬疑片爱好者,但有个毛病,就是看完就只能记得一个大概,要是再详细一点,啥都不记得。 《漫长的季节》看完,就光记住这剧里有三个搞笑小老头,还有女主手刃变态复仇的情节了。 但是女主身边有个弟弟,就不太想得起来。 勾勒起的记忆,只有他是聋哑人,长得挺好看的,打架狠厉,身世很惨,最后死在牢里了。 哦,对了,还有个“稀碎的初恋。” 那初恋不是个东西,给女主下迷药,送到一男的床上,最后被女主剁.碎了。 宋袭野想到这,浑身一颤。 无论坏蛋还是主角,一个个都是个狠人啊! 但她只是九年义务教育,在普普通通家庭里长大的女孩,然后发愤图强考上一个不高不低的大学,又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还没嘚瑟两年,出门买个奶茶,就被一辆车撞到了这个鬼地方。 她又悲又愤。 心中骂了老天一百遍,躺在床上,闭眼又睁开,睁开又必上,无论重复多少次,依旧在孤儿院迷你版的小破床板上。 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她真的不明白为啥是自己。 要是个东北人,也就算了,还能适应适应,可她在南方长大,无论这里的天气,还是说话的口音,生活习惯……没有一个能舒心的。 幸亏东北话好懂! 她悲伤地想着,至少能听懂说啥。 吃了几口,她实在是吃不下了,抬头看见那个男孩还坐在那里,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和主角团发生联系。 这么多年看影视剧,靠近主角的,要么就是太幸运狗到了最后,要么就是太不幸,死得快。 但送个饭没啥问题吧? 反正她也吃不完。 宋袭野的恻隐之心在动,她看了看那个小孩,总觉得可怜巴巴。 这才多大点孩子,被欺负的连饭都吃不饱。 就那一碗汤能有什么用? 发的馒头被人抢跑了,还不能喊老师过来。 最后多年素质教育起了作用,她端着盘子过去,露出柔和的笑容,把馒头递过去:“小朋友,我吃不下了,你要不要吃?” 她心理年龄已经成年,但现在这个身体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比男孩还要小,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哄小孩的模样有多滑稽。 男孩抬头。 宋袭野一瞬间体会到了凉飕飕的目光是什么样了。 男孩的瞳孔漆黑,眼睛狭长,像是刀刃上反射的光,冰冰冷冷的。 她手一哆嗦。 妈呀,这真的有点吓人。 馒头掉进了男孩的盘子里。 一个小孩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宋袭野深吸一口气,找到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底气,又多了一句:“不要浪费粮食哦,你正在长个子,多吃一点。” 男孩没说话,用筷子夹起馒头,扔回了她的盘子。 嘴唇动了动。 宋袭野的就算是不会读唇语,也对这个字很熟悉,他在说“滚”! 好心当成驴肝肺是吧! 她愤愤地夹起馒头,一口咬下去,嚼着嚼着发现自己的气全消了,可能是实在无法对一个小孩子生气,还是个聋哑人。 于是只是轻声地“哼”了一声,抱怨道:“你不吃算了,我吃行吧。” 男孩看她吃下去,也没有离开,微微皱眉。 最后歪着头,干脆不理,把自己的汤喝完,端着走了。 # 宋袭野的性格说难听点是没心没肺。 说好听点是,啥事都不往心里搁,乐观积极。 她接受了现状,非常活跃,甚至还挺讨喜的。 因为嘴巴甜,无论是老师还是照顾的职工,都挺喜欢她。 大学生徐青过来做义工,教一些东西给孩子。 来了几次后,她很快发现了宋袭野的不同之处,别的小孩识字要从头教,但是宋袭野只需要念一遍,就全都会了,不仅会,而且融会贯通。 她找到孤儿院的负责人张大山,问道:“您好,我想问一下宋袭野多大了?” 张大山负责这个孤儿院很多年了,对所有的孤儿不说是了如指掌,但也记得差不多,想了想说:“这孩子两年前抱来的,大概七岁了吧。” 徐青当即说:“是这样的,我发现这小姑娘不一样,特别聪明,什么东西都一教就会,要是不上学太惜了。” 张大山有些吃惊,他知道宋袭野病了一场后,好像变了一个小孩,变得更加活跃了,但是没想到还能变聪明。 “这……” 他神情犹豫。 孤儿院连饭都吃不上了,咋可能有供小孩上学的钱! 再说,现在都是工人最光荣,上学有什么用,又是个女孩子。 徐青看到他的神情,顿时急了:“她真的不一样,院长,您要相信我,我就没见过这么聪明的,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张大山苦笑:“我这孤儿院只能供得起饭,哪里养得起学生啊。” 徐青也知道为难之处,最后咬牙:“我去问问母校,看能不能免点学费,不能让这好苗子浪费了。” 宋袭野还不知道自己靠着成年人的记忆,开了一个挂。 她现在觉得做小孩还挺快乐的。 吃饭,睡觉,玩个老鹰捉小鸡……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 她在一众小孩中混得风云水起。 那男孩还是一如既往地孤僻,成天独来独往的。 现在终于知道他叫啥了。 傅卫军。 孤儿院里的小孩也很挺复杂的,天天这个不跟那个玩了,那个又跟着这个玩了。 但宋袭野无所谓,她用成年人的情商完美地向下包容着这群小屁孩。 跟个老妈子似的。 好处就是,人缘越来越好。 孤儿院里有个叫李军的,年龄大了,有十三岁,天天偷鸡摸狗,不干正事,每次中午饭都会抢傅卫军的馒头。 一次也就算了,两次三次的,这还没完了是吧? 宋袭野看着傅卫军越来越尖的下巴,一颗心跟着颤了颤,最后实在忍不了,再吃中午饭的时候,“啪”地一盘子,放在了傅卫军旁边。 傅卫军抬头,依旧冷漠。 跟个冰块似的。 看着这张脸……宋袭野真的没啥感受了,说实话,冰块看多了也就那样。她脸皮向来很厚,又爱多管闲事,没少看别人的冷脸。 也不是很在意。 她笑嘻嘻地道:“你咋一个人坐着,多孤独,我们一块吃饭吧。” 她用一种半普通半东北话的夹生口音,发出邀请。 傅卫军低下头,漠然地一口一口咬着嘴里的馒头,一个杂面馍馍,被他吃出了狼咬住绵羊大腿的感觉。 宋袭野一坐过来,她的小姐妹叽叽喳喳地也移过来了。 李军再过来抢东西,她直接“嗷”一嗓子,哭了出来,哭得老师阿姨都跑过来哄她。 她委屈地道:“哥哥要抢我的饭。” 李军再混蛋也不至于抢一个小姑娘的饭,他辩解道:“我没有啊,哎,你别冤枉人啊。” “你抢了!”她盯着他手里傅卫军的馒头,眼泪汪汪。 李军这才反应过来,吼道:“这是你的吗!你多管啥闲事!” 宋袭野被吼得眼泪啪啪往下掉。 院长张大山也过来了,“啪”地一巴掌呼在了李军的头上:“你干嘛!想造反啊,有本事出去干活去,在这里欺负弟弟妹妹,要不要脸!” 李军狼狈地把馒头还回来,最后面壁思过去了。 宋袭野想了想,又站起来,跑出去追上李军。 他不耐烦:“你干嘛!” 她抓住他的手,把手里掰了一半的馒头,塞进他的手里,小声说:“你是不是太饿了,以后别抢别人的了,这样别人也会挨饿,我的给你好不好?” 李军愣了愣,低头看手里一小半馒头。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眶有些红了。 他咬牙:“要你多管闲事!” 但至此以后,再也没有来抢过饭。 她深叹,小孩子果然还是很单纯的,半个馒头就能解决。 吃糖(修错字) 东北的夏天也热了起来。 杨树抽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浓密的绿色,挺拔地立在墙角,遮住了院子里的半边天。 空气闷热而躁动,躺在凉席上,也出了一身的汗。 宋袭野有些烦躁地拽了拽头发,转身看墙上的贴画,最后实在是闲得无聊,扒拉着窗户,往外看。 火车的嘶鸣从小城中穿梭而过。 化工厂的蒸汽穿过穿过云霄…… 她有些惊叹东北重工业的繁华,跟南方相比,确实很不一样。 视线从远处收回,低头,碰巧看见傅卫军穿着一个背心,在树荫下安静地逗狗,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滑过小土狗的脊背。 斑驳的树影落在了他身上。 “喂,傅卫军。” 小孩没有抬头。 宋袭野摸了摸脑袋,这才想起来他是个聋哑人,听不见。 于是跑下楼去,站在他跟前,笑着招手。 见人还是没有抬头,又凑到跟前,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傅卫军看到手下的狗狗在欢快地摇着尾巴,微微皱眉,有些用力地按住了它,终于抬起头来。 宋袭野脸上睡得全是凉席的印记,头发乱糟糟的,几根刘海还往上翘着。 鼻梁高挺,但眼睛很小,若是搭上细长秀气的眉毛,也能有几分气质,可她的眉毛跟头发一样浓密,杂乱无章。 静下来的时候平平无奇,动起来,却像初升的太阳,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 傅卫军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你也喜欢狗狗吗?”宋袭野蹲下来,摸了摸,小狗从地上抬起来,围着她的胳膊转,逗得她咯咯直笑。 这条狗是外面的流浪狗,那天下雨天,它被淋得脏兮兮,蜷缩在墙角。 宋袭野废了好大的力气翻墙出去,把它抱进院子里,又每天偷偷地给它喂吃的,后来被发现了,院长想要把狗赶出去。 一再求情,终于留了下来。 她点着小狗的鼻子:“你身上脏死了,别往我身上爬,我才不会抱你。” 傅卫军在一旁看着他们互动,眼角微微垂了下来,垂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有细碎的光一闪而逝。 宋袭野逗完狗,才起身,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糖来,递到了傅卫军眼前:“你吃糖吗?” 这是徐青给自己的。 她从前吃惯了这东西,也不稀奇,看到窗外的傅卫军,就想着拿给他尝一尝。 这小孩太苦了,应该吃点甜的。 傅卫军没动。 宋袭野偏着头,用手比划了两下,虚拟表演了拨开糖皮放嘴里的动作,又夸张做出了好吃的表情,然后放掌心里,伸手递过去, 手心里还有一些刚刚不小心碰到的土。 玻璃纸的糖果静静地躺在上面,反射出彩虹般的色彩。 “给你的。” 见他不懂,她干脆剥开,递到了傅卫军的唇边。 男孩的唇闭了一下,触碰到甜滋滋的糖面,有些错愕。 猝不及防地把糖果吃进了嘴里。 是橘子味的。 他舌尖碰到了,接着整个口腔都被这股甜意包围。 躲避中往后退了两步,只见宋袭野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他,像是在求夸奖:“好吃吗?是不是很好吃?” 他听不见,也没有办法说话。 但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宋袭野的意思……这张脸生动得即使没有声音,也能传递所有情绪。 他接着感觉有些慌乱,避开了视线,拳头也攥紧。 等平复完情绪,眼前的人已经不见,只剩下嘴里的糖在融化。 有人喊宋袭野去跳皮筋。 她活蹦乱跳地就去了。 留下了一个背影。 # 宋袭野好多年没有跳过皮筋了,真的有点兴奋。 她出生在城市,小时候不是在上补习班的路上,就是回来玩手机电脑,上了初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朋友一块玩过跳皮筋之类的。 现在充满了新奇感。 刘玲是孤儿院的另一个胖胖的女孩,与宋袭野差不多大小,她勾着宋袭野的肩膀:“快点快点,就剩你了。” “小皮球架脚踢,马连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 宋袭野跳了一身的汗。 等大家都退了,发现傅卫军还站在树下,抱着狗狗。 她招了招手,喊他:“你要去吃饭吗?” 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总是忘记这个人是个聋哑人。 谁知道再抬头,傅卫军慢悠悠地走过来了。 宋袭野惊喜,又使劲招了招手。 刘玲皱眉:“你老是叫那个小哑巴干什么?” “正好一块去吃饭了。” “你是不是喜欢他?”刘玲在旁边问。 宋袭野一下子笑出声来,这个年龄的小孩说喜欢,说爱啊,都那么轻飘飘的,但是很可爱。 她伸手捏了捏刘玲肥嘟嘟的脸,“哦”了一声,故意逗她:“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刘玲愣了愣,看过去。 这个时候傅卫军也走近了,轮廓五官都变得清晰。 一双丹凤眼瞥了我们两眼。 刘玲呆住:“好像……好像是挺好看的。” 宋袭野哈哈大笑。 她忘记了小孩子也特别喜欢八卦,还不知道自己的谣言马上要传遍整个孤儿院了。 过了几天,连院长都以为她喜欢傅卫军。 今天的饭菜丰富了一些。 院长甚至往菜里面加了一点肉。 宋袭野不喜欢吃猪肉,全挑了出来,给了傅卫军。 这些天为了防止再有人欺负这个小哑巴,宋袭野都跟着他一块吃饭。 但她吃饭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又不好意思浪费,看到男孩削瘦的下巴,刚好把挑出来的全给他了。 刚开始傅卫军十分排斥。 把盘在端到了一边。 后来次数多了,就习惯了,甚至看到宋袭野筷子抬起来,就下意识地把盘子往前挪了挪。 虽然神情不变。 依旧冷漠地嚼着食物。 宋袭野却很惊喜,因为傅卫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排斥别人进入,这是第一次他放下警惕。 吃完饭,大家帮着阿姨干活。 宋袭野帮忙刷完,她动作利落,话又多,叽叽喳喳,整个后厨热闹极了,气氛十分欢快。 等刷完,才发现扫地的傅卫军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大家。 不喜也不怒。 见她看过来,转过头去,扬起扫把,继续干活。 宋袭野却觉得他有些失落。 虽然这个人表情一直都差不多,没有多少情绪。 她凑过去,大咧咧地问道:“你怎么了?” 傅卫军不理她。 “是不是渴了?” 傅卫军依旧不说话。 宋袭野叹了一口气,寻思着要给他买个助听器了,这交流也太麻烦了。 人只要不抬头看着你,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正要走开。 胳膊被一只手攥住。 她委屈道:“你不是不想搭理我吗?” 傅卫军看着她的表情,微微抿着唇,指了指屋内,又指着她,然后放下手。 这实在有些抽象。 不是手语,而是傅卫军自己创造出来的描述。 宋袭野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像力,也没猜出来。 “你也想和大家一块刷碗?” 傅卫军摇了摇头。 “你想让我去叫阿姨出来?” 他继续摇头。 她叹了一口气,神情沮丧:“我猜不出来。” 他又指了指嘴唇,不小心把手指按在了她唇上。 两个人皆是一愣。 傅卫军感受着手指上柔软的触感,脸刷一下红了,缩回了手,再也不抬头看她。 宋袭野脑袋里却灵光一现,脸凑到他跟前,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了,你想知道我们聊什么对不对?” 傅卫军攥紧了扫把,点了点头。 她兴奋起来,接着又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能听懂我说话?” 傅卫军指了指自己的唇。 “你能听懂一点点唇语?” 他点头。 “我的天,这也太厉害了!”宋袭野赞叹出声。 她想象不出来,傅卫军日复一日要看多少人说话,要经历多少揣摩,才能读懂一点别人传递的意思。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才啊,绝对不能埋没了你,放心,姐一定想办法给你买个助听器,以后交流就没那么困难了。” 傅卫军困惑地皱眉。 这句话太长了,他没有捕捉到。 从心底生出一股焦急,接着蔓延到四肢。 但宋袭野没有再重复,而是又是比划又是夸张地张嘴:“我们刚刚没有说什么,就是讲了一些笑话。” 傅卫军看懂了。 他眉心松开,浅浅地点了一下头,又安静下来。 宋袭野拿了一把扫把陪他一块扫地。 慢慢地食堂里面没有了人,外面的太阳炽热明亮,烤着大地。 蝉鸣声不断。 两人把扫把放回原地,宋袭野伸手去牵他,猛然有一种当姐姐的错觉。 走到门口,院长和徐青走来。 张大山:“可找到你了,来来,宋袭野,跟着你徐青姐姐出去一趟。” 她松开手:“啊?去哪啊?” 张大山:“去考个试,你可要好好考啊,争点气,要是考好了,回来给你奖励。” 徐青蹲下来摸了摸我头:“不用紧张,放松考就行了。” “我要考啥试?” “入学考试。” 宋袭野愣了两秒:“入学?” 张大山:“我跟你徐青姐姐商量过了,觉得你有那个脑子,适合上学,决定送你去桦林中心小学读书。” 冰棍(修错字) 宋袭野没想到自己苦读十年,归来仍是小学生。 顿时心情复杂。 学校距离不远,隔了两个街,再往前走了几百米就到了。 一共有四行平层房子,土墙围住,最中间是一个花坛,花坛里前面高高的一根杆子挑起了国旗。 她被带着走进了第一排的房子,一个面容和蔼的老头递给了她一张试卷,让她坐在旁边做。 试卷最顶端写着一年级数学期中考。 宋袭野飞快地做完了一整套试卷…… 有些悲催地想着:不会真的要上一年级吧!天天跟着一群小孩学基础知识,会疯的! 老头在写教案,写着写着,没声音了,抬头看过去,只见小姑娘已经托着下巴盯着外面的树玩,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才过去二十分钟,吃惊地开口:“你写完了?” 宋袭野点头。 “都会做?” 她又点头。 “拿来我看一看。” 宋袭野把试卷递了过去。 老头扫了两眼,红笔刷刷扫过去,全是勾。他越改越慢,最后放下笔,直接从旁边又抽出一张试卷,递过去:“做这个。” 二年级数学期中考。 宋袭野面无表情,刷刷地写。 虽然在大学里呆了两年,高中学的至少有一半还给了老师,但也不至于卡在小学题目上。 十分钟,又把试卷递了过去。 老头已经不批改试卷了,盯着她做,等她停笔就把试卷抽了过来,从头改到尾。 “行啊,小姑娘,多大了,以前读过书吗?” 宋袭野点头。 徐青站起来,连忙道:“校长,她没上过学,孤儿院的,没条件念,今天7岁了。” 老头把试卷放在一边,看向宋袭野:“你的意思是以前自己看过书?” 宋袭野总不能说自己已经念了一个轮回,快要读到头了,临门一脚又回来了,无奈答道:“嗯。” 老头又问:“你觉得这试卷简单吗?” 宋袭野为了不被分到一年级,很严肃地回答:“简单。” “口气很狂啊。”老头站起来,走过了几个桌子,走到后面靠窗的位置上,抽出一份试卷,“来,小姑娘,做做这个。” 宋袭野接过来一瞧,六年级数学试卷,抬头问道:“我做完能直接上六年级吗?” 老头认真地回复:“按理说不能,你才7岁,8岁才能上一年级,更别说六年级,但你要是能全做对,我就破格让你上六年级。” 她露出开心的神情:“您要说话算数。” “算数。” 宋袭野低下头认真做,试卷不难,但是害怕犯低级错误,做完之后又检查了一遍,检查了两遍,才交过去。 老头拿起红色钢笔批改,越改越激动,批完之后把试卷压在了一边,看到小姑娘紧张地凑过来,哈哈大笑,说:“行了,去刘老师那里报到去吧。” 徐青兴奋地带着她走进了六年级教室,刚好班主任刘言在讲课,停顿住,问道:“你找谁?” “找刘言老师。” “我就是。” “校长让我带着新生过来。” “找错地方了吧,这里是六年级。” “没错,她就是来上六年级的。” 班上二十多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刘言愣了一下,走过来,重复问了一遍:“你确定是到六年级?” “是的。” 现在已经快五月份了,六年级再学一个多月,就要考初中了。 这个阶段插过来? 他有些不可置信,仔细地看了看我:“真的没搞错?” 徐青笑道:“您要是不放心,可以下课去问校长,千真万确,没有错。” # 宋袭野直接上了六年级,轰动了整个孤儿院。 原本学费要2块钱,但校长大笔一挥,给免了。 张大山笑得嘴咧到了后脑勺,逢人就吹自己孤儿院养出个神童,把宋袭野羞愧地连续好多天不敢出门见人。 她不仅免了学费,校长说,要是能进全校前十,就给她一块钱的奖学金。 生平第一回,宋袭野觉得一块钱这么金贵。 在1989年,一毛钱就能在校门口买个冰棍。 她好久都没尝过零食是啥滋味了。 毫无悬念,一个星期后的模考,她拿了全校第一,校长站在领奖台上,把一块钱给她。 宋袭野买了一个,忽然想到了傅卫军。 就没舍得吃,跑着回去,找到人,把冰棍递给他。 宋袭野想的很简单。 冰棍嘛,她上辈子那么多贵的雪糕刺客都吃了,傅卫军就不一样了,他吃的少。 剩下的9毛钱存下来,到时候有机会了给他买个助听器。 沟通真的太不方便了。 “快点吃,马上要融化了。” 傅卫军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由于跑了很久,双颊犹如天边的夕阳,额头上还滴着汗。 全身上下都不好看,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灿若星辰。 傅卫军睫毛长长的,颤微微地覆盖在眼睑上方,眨眼的时候就像小刷子似的扑扇一下,接着又扑扇一下,把嘴放在了冰棍上。 过了快一个多月了,傅卫军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化。 宋袭野逗他的时候,他虽然依旧没有什么大的表情,但唇会轻轻地翘一翘。 这才是小孩该有的样子! 宋袭野十分有成就感。 # 周日放学。 傅卫军藏在巷子的角落里,在宋袭野看不到的地方,他擦着嘴上的伤口,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校门口。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下课铃声,小孩排着队出来,等在外面的家长蜂拥而上,牵走自己的孩子。 但傅卫军却没有动,他低头擦着手上的血迹,又往阴影处藏了藏。 他一个人在孤儿院树下坐了一下午,突然想来接宋袭野,但路上遇到了一群男孩,对着自己砸石头玩。 “小哑巴,不说话,成天只会叽里呱啦!像青蛙!” 嘲笑声格外刺耳。 傅卫军躲避的时候绊倒,衣服都脏了,磕破了皮,有血流了出来。 又一颗石子在哄笑中砸过来,擦破了脸。 傅卫军不想这样站在宋袭野面前。 过了一会儿。 宋袭野跟着人群出来了 她实在是太显眼,六年级的学生平均比她高出一个头。 宋袭野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下面配上一个牛仔裤,蓬乱的头发被皮筋简单地束了起来,只留下前面刘海,在风中翘着。 “冰棍儿,奶油冰棍儿,1分钱一根......”背着木头做的雪糕箱子的阿姨吆喝着,从学校慢悠悠地走过。 接着一群小孩围了上来。 宋袭野被冲过来的一个小胖墩撞了一下,一个踉跄,比别人小了快三分之一的身材了,竟然还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对方...... 傅卫军在角落里看着,眉心一蹙,看到宋袭野饶过人群,慢悠悠地走过来,才松开。 街道上的树高大而茂盛,直直地挑向天空。 斜着的树干交错着,勾勒出一片绿色的大伞。 傅卫军从巷子中走出来,就这样悄悄地跟在身后。 “冰棍——冰棍—” 阿姨的声音又响起来。 傅卫军擦着手上的血迹,结果发现衬衫下摆上也有,脚步顿了顿,看着不远处宋袭野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反而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她快要消失,才抬脚上前。 到了孤儿院,宋袭野见到人就笑呵呵地打招呼,活蹦乱跳地从大家眼前跑过去,整个院子都是她的声音,从寂静一下子热闹起来。 “张婶好!” “李姐姐好!” ...... ——“小丫头放学了?” ——“昂,今天下课早!” 她跑到房间,累得把碎花书包一扔,躺在了床上。 没过一会儿,就恢复了精气神,又跑着下楼去找水喝。 “咕噜咕噜”地灌下一大壶水,才摸着肚子,在院子里闲逛,总觉得少点什么。 小狗围上来,绕着她打转,她才想起来少了什么。 傅卫军呢? 怎么没见到他。 宋袭野跳到了一个台阶上,大声喊到;“张婶,你见到傅卫军了吗?” “那小哑巴不是去接你了吗?” 宋袭野奇怪:“是吗,可我路上没看见他啊!” “唉?那这小子去哪了?” “我出去找一找。”宋袭野跳下来,飞快地跑到门口,顺着街道走,最后在接水的地方找了他。 他的脸和手都湿了,刘海湿哒哒地耷拉在额头上,裤子也湿了一半。 她远远的看着,“噗嗤”一笑,跑过去,脸凑到他跟前说话:“你不是来接我吗,怎么在这里玩水......咦?你的脸怎么回事?” 脸上下颌出有一道痕迹,上面还挂着水。 傅卫军退后一步,胳膊抬起来,做了一个往下趴的动作。 “你跌倒了?” 他点了点头。 宋袭野又凑过去,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看。 傅卫军瑟缩了一下,有些排斥地把头偏过去。 “这伤口好奇怪,跌到石头上去了吗?” 傅卫军点了点头,头挣脱开,跑到了前面。 宋袭野觉得有些不对劲,跟上去,想喊住他,但想到他也听不见,就只能跑着去追他。 结果跑到了孤儿院,他一溜烟儿的,人不见了。 宋袭野有些失落,叹了一口气,便回去写作业了。 她住在二楼,打开窗户,可以看到整个院子,还有那棵茂盛的杨树。 作业不错,十几分钟就写完了,她放下笔,伸个懒腰,朝着窗外看。 只见夕阳西下,天空只留下了最后一点微薄的光,而傅卫军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树下,抱着小土狗。 单薄的身影被树的阴影盖住。 打架 宋袭野咬着笔头,朝着窗外招手。 没想到傅卫军突然抬头了。 与她的视线对上。 于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手摆的力度更大了,示意他上来。 傅卫军放下狗,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树的阴影中走出来。 门口挂着一个大的灯泡,不知道被谁拉亮了,闪着橘黄色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土狗缀在身后,活蹦乱跳地挂在影子上。 等他上来,宋袭野掏出一个本子,指了指笔,嘴巴夸张地一张一合:“你想学写字吗?” 傅卫军乖乖地站在一旁,目光滑到笔上,点了点头。 宋袭野说:“你告诉我伤怎么来的,我就教你写字。” 他认真地盯着她的嘴唇看,等她说完,垂下了眼眸,把头偏了过去。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宋袭野问道。 见他不把头扭过来,没看见,就凑到了跟前,眼神明亮地注视着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有人欺负你了?” 傅卫军被突然的凑近弄得慌乱了一瞬,往后退一步,然后摇头。 宋袭野露出怀疑的神情,这伤口太不对劲了,但这孩子死倔死倔的也不肯说…… “你说出来,我帮你去教训他们。”宋袭野插着腰,自以为气势十足。 但她的个头比傅卫军还要低一些,气势汹汹的样子不具有任何威慑力。 傅卫军看着她,嘴角突然轻轻地抿了起来,眼中是一闪而过的笑意。 接着走到了书桌前,握住笔。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你不想说就算了。” 傅卫军拿着笔不动。 宋袭野:“你不想说,还想让我教你写字?” 她学着他转过头去,对着门口。 过了一会儿。 衣角一紧,又跟着晃了两下。 转头发现,原来是傅卫军在拽她,眼神可怜。 宋袭野又叹了一口气:“这次放过你了。” 但心里却在默默念着,一定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欺负聋哑人算怎么回事,简直不是人! 房间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她就抱着一个小板凳,下楼。 两个人坐在门口的灯泡下面,把纸摊开。 傅卫军。 她一笔一划把他的名字写到了纸上。 “这是你的名字。” 傅卫军低头瞥了一眼,没有什么情绪。 宋袭野好奇地问:“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啊?”刚说完,就想起来,这小孩刚被养父养母抛弃。 这确实很让人讨厌。 宋袭野脸庞上笼罩着淡橘色的光,温柔地道:“是他们人不好,但你名字很好听。卫军,卫军,我要是能当上军人,你不就是保卫我吗,这名字多好听!” 傅卫军愣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努力地张嘴,但说不出话来,又慢慢地放下。 谁知道宋袭野竟然看懂了一点唇语:“你问我,想要当兵?” 他眼神中流露出惊喜,点了点头。 “我还没想好,”宋袭野有些犹豫,又大大咧咧地说道,“到时候再说吧,现在瞎想也没用。” 傅卫军按着笔,又指了指我。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宋袭野抓住笔,把自己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了纸上,“我名字笔画多,有些复杂,你先学会写自己的吧。” 他安静地低着头,把宋袭野三个字抄了一遍。 “写得真好看!” 宋袭野凑过去看,夸赞道。 虽然歪歪扭扭,但是对于小孩子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刘婶在喊吃晚饭。 明天作业还要教上去,宋袭野把写的那张纸撕了下来,说:“你照着练,等明天我来检查。” 傅卫军握着纸,阻止了她想要折起来塞他兜里的动作,而是小心地捏着,跑上楼,放在了床板上压着。 # 宋袭野还是知道了哪些混蛋在欺负人。 周末不上学,她又看见傅卫军挂着伤回来,抱着扫把,怒气冲冲地冲出了孤儿院,与一群小混混直接打了个照面。 宋袭野呼了两下棍子,气骂道:“哪个鳖孙欺负我弟弟!” 共有三四个人,年龄都不大,大概七八岁左右。 其中有一个小孩又高又壮,脸黑不溜秋,跟刚从土里挖出来一样。他迟疑了一下,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宋袭野?” “呦,还认识?”宋袭野眯着眼睛看过去,也没想起来是谁,冷笑道,“你谁呀?” 那人顿了顿:“我三年级,在学校看到你领奖过,我是张小民。” 她忍不住爆了一句脏话,指着说:“你三年级还欺负我弟,要不要个脸!” 张小民忍不住道:“那哑巴比你大吧!” “关你什么事!一群小屁孩,我警告你们,再欺负人,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到时候我带着一群孤儿院小孩,挨家挨户去找,全揍回来!你们给我小心点!别天天不干人事!” 张小民去推她:“你再骂一句?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接下来比较冲动,宋袭野跟人打起来了。 她手脚不利落,力气也不大,只能抓人,可惜的是,前几天学校检查卫生,不能留指甲,十个指头都修剪得很干净。 所以基本上没给对方留下什么伤害。 中间被推到在地,胳膊肘还磕青了。 宋袭野长这么大,没跟人打过架,没想到成年了成年了,跟小孩子打起来了。 但此刻她没有想这么多。 以她现在的身高体重年龄,也不算欺负对方。 她火气十足从地上跳起来,一边让站在门口的人去摇人,最好把李军摇来,一边两手放在耳朵边,大喊:“略略略,张小民是个孬种,就只会欺负小姑娘,欺负不能说话的人,大孬种!大孬种!” 脆生生的声音跟大喇叭似的。 整条巷子都能听到。 张小民脸刷一下红了,指着:“你是姑娘吗?跟个男的一样,你就是一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 这话对宋袭野伤害性为零。 “那也比孬种强!只会欺负弱者,不要脸!” 张小民气得发抖,过来要抓她。 宋袭野:“你还欺负我是不是!我要告诉你妈妈,到了学校还要告诉所有同学,你就等着丢人吧!” 嘴炮王者宋袭野混迹多年网络,深知怎么能说话就把对面气死,边跑边输出了几句。 张小民马上要抓住她的时候,从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脚。 他“啪”地一下磕在了地上,鼻青脸肿。 傅卫军走过来,从这人旁边路过,并没有搭理他的哭嚎,而是走到宋袭野身边,抬起她的胳膊,看了两眼。 他指了指伤口。 “不疼不疼。”宋袭野怕小胖子再起来了,抓着他想跑。 但看到李军也从院子跑出来。 只见李军卷起袖子,一个人对抗两小孩,一人踢上一脚,她的胆子突然变大,也不跑了。 傅卫军长睫轻颤,很仔细地看了看宋袭野的伤口,松开手,走到了张小民跟前,抓住张小民的头发,按着脑袋往地上磕,紧接着弯腰一个胳膊肘顶在对方背部。 张小民嘴里直接喷出一口血。 大家都愣住。 剩下的小孩都吓跑了。 宋袭野也吓了一跳,慌忙跑过来,去拉傅卫军:“你……你下这么重的手干什么啊!快松开。” 傅卫东抿了抿唇,缓缓地松开了手。 宋袭野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光看张小民去了。 这小孩怎么吐了这么多血,牙磕掉了? 不会闹大吧,那孤儿院会不会把她和傅卫东赶出去? 她有些慌张去扶张小民。 没想到他一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边吐血一边骂:“疯丫头!噗,疯丫头!” “行行行,我是疯丫头,咱先去看医生好吗?” 转头又吩咐李军,找徐婶说明情况,这事情要闹大了,院长发脾气,还能有人在旁边劝一劝。 三人去了街上的一家小诊所,医生看了两眼:“牙龈出血。” 宋袭野心里一咯噔。 “这可咋办?” 医生手指一伸:“没啥大毛病,看到那边小屋没,治牙的,你们去那问一问。” 去了牙医那,他的手撑着张小民的嘴看了看。 让他用生理盐水漱口,接着用纱布局部按压,防止继续出血。 张小民又是一阵嚎叫。 宋袭野吓了一跳,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 傅卫军站在一边不说话。 等从诊所里出来,宋袭野凑到张小民跟前说:“你不跟你爸妈说,我请你吃三天的冰棍行不行?” 张小民冷若冰霜地哼了一声,转头不买账。 “五天的?” 他又哼了一声。 宋袭野咬牙:“十天,再多就没了!一根都没有!” 张小民瞅了她一眼,最后勉勉强强地点了一下头。 解决了这尊大佛,宋袭野送了一口气,转眼发现傅卫东怎么没动静了。 发现他嘴唇紧抿着,走在旁边。 宋袭野去牵他。 傅卫东站住,他看了一会儿女孩,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无法传递出去。 一瞬间开始焦躁不安。 他甩开了手,跑了。 宋袭野抓了一下脑袋,嘀咕:“这小孩怎么了?” 天天话没说两句,就跑个没影,说完又嘶了一声,别说,胳膊上还真有点疼。 细心(修) 打架这件事还是被院长知道了。 家长没找来,徐婶告的密。 三个人跟柱子似的站在墙跟处罚站,李军转头看到宋袭野耷拉着脑袋,忍不住笑了,被张大山捕捉到,拧着耳朵拽了出来蹲马步:“笑啥呢,你没参和是吧,他俩是小孩,不懂事,你呢?这么大的人了,天天溜来溜去,不干正事还打架!” “我这是帮他们,我要不过去,这俩还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呢!”李军不满地反驳。 “你有理,就你有理!”张大山气呼呼地指了他两下,吼道:“蹲好!” 宋袭野这时候真羡慕傅卫军听不见。 她不敢说话,瑟缩着头,降低存在感。 但是张大山还是转了过来。 “宋袭野!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跟一群男孩打架,觉得自己很能耐是吧?” 她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你冲上去干什么!你能打得过谁!” 宋袭野:“刚开始也没想着打架,就想吓吓他们......” 张大山怒气不降反升:“你能吓着谁?” 宋袭野:“......” “都给我站好了!动一下,挨十下!” 三个人在墙边站了快一下午,到了傍晚才结束。 宋袭野觉得这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酸胀酸胀的。 李军:“我这纯属是被你俩连累的,喂,宋袭野,你不打算补偿我点什么?” 宋袭野弯腰捶了两下腿,没精打采:“你想要啥?” “你不是刚得的奖金吗,分我一点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宋袭野想起这个就悲伤,一块钱,握在手里还没热乎呢,给张小民看病花出去一半,还要给他买十天的冰棍……资不抵债,流水一般全散出去了。 李军也没生气,双手抱臂:“我就知道,你狼心狗肺……” 宋袭野没搭理他,转过头跟傅卫军说话:“你要是以后再遇到他们,转头就跑,别搁那被人欺负,跑到院子里,他们要是还追过来,你就找徐婶,找院长……反正找谁都行,就是别一个人出去,找个大人跟着你,把他们撵走……” “你说你这张小嘴,一天到晚对着一个哑巴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也没个回应,有啥意思?”李军看着宋袭野,忍不住吐槽。 “他回应了啊!”宋袭野抬头,视线从傅卫军脸上移开。 一直认真看着她的傅卫军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 宋袭野:“他反应可大了,你看不见是自己的问题。” 李军:“他回应啥了?” 朝着傅卫军招了招手:“喂,小哑巴!” 傅卫军眼皮都没动一下,视线直接从他脸上移开。 “这不是也没啥反应吗?” 宋袭野:“他讨厌你,不想搭理你。” 李军:“?” 他一脸好笑:“我这才帮你们打完架,过河拆桥是吧?” “一码归一码,以后我不在,你多护着他点,别老欺负人家。” 李军“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跟谁多稀罕欺负他一样。” 说完,瞥了一眼傅卫军,又看向小丫头, “这小子打架这么狠,还需要人护着?担心你自己吧。” 两人开始拌嘴。 傅卫军就被晾在了一边。 他们说话的速度很快,不像宋袭野跟他聊时,刻意放慢语速。 嘴唇上下翻动,一句接着一句,眼睛一眨,就过去了。 傅卫军看到对面两个人越靠越近,甚至宋袭野蓬松的头发丝勾到了对方的胳膊,接着抬起小腿狠狠地踢过去,李军笑着躲开。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在说什么呢? 会不会在谈论等会儿要吃什么饭,明天要去哪里玩? 第一次心酸酸胀胀。 如果他也能说话就好了,这样就能开口叫宋袭野,让她的视线转过来,转到自己身上。 而不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待。 他抬起胳膊,有些心机地扯宋袭野的袖子,等她视线看过来,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你饿了?”宋袭野问道,摸了摸头,“啊,确实,午饭也没吃多少。” 她的注意力终于转到了自己身上。 傅卫军垂下眼眸,掩盖了眼中的愉悦。 宋袭野:“李军你要吃饭吗?” “院长还罚了我去扫院子,你们去吧。” “那我们先走了。”宋袭野也不客气,和傅卫军一块去了食堂。 食堂已经过了饭点。 但徐婶留了饭。 宋袭野一边吃,一边委委屈屈地看着徐婶:“姨,你太过分了,咋还能跟院长说呢?本来想着让你帮我们求求情,结果……” 徐婶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这不是怕你们真的出啥事吗。” 诉苦不耽误宋袭野大口吃馒头,她是真的饿了,连菜也不挑了,拌着直接吞下肚。 傅卫军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放下筷子,去角落里拎起水壶,倒了一碗水。 宋袭野吃着吃着,卡住了。 胃往上都胀得难受。 她一边拍着胸腔,一边找水,好巧不巧地旁边正好有一碗,端起来就往嘴里倒,终于把饭冲了下去。 大呼一口气:“哎呀我的妈呀,差点卡死我。” 徐婶看在眼里,有些吃惊地看向傅卫军。 他的眼神很干净,瞳仁漆黑,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清澈,慢慢地吃着手里的馒头,时不时地看向宋袭野。 心中感慨:这孩子以前孤僻地坐在一个角落,不讨喜,现在看着,这不是挺好的一个娃娃吗?心挺细的。 吃完饭,宋袭野要去见检查傅卫军的作业。 傅卫军从床垫下面拿出来,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上面都是字,写得很小。 除了最上面宋袭野的名字外,其他地方都被写满了,全是宋袭野三个字。 她接过来,怕这样看伤眼,两人又搬着小板凳,跑到了楼下面。 “这个好看!这个也好看!”宋袭野指尖滑过,很认真地指出哪个工整,用铅笔圈出了大概五六个字,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花。 抬头,笑得开心:“写的很好,送你一朵花花。” 傅卫军接过纸,指尖抚过那朵小花,又怕把它擦掉了,没有再去碰,丹凤眼中露出一点笑意和羞涩。 宋袭野从兜里掏出一本主席语录。 想指着上面的字,教他。 “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是群众,是千百个真心实意拥护革命的群众……” 但教的过程中遇到了问题,宋袭越发现太抽象了,根本解释不清楚,别说傅卫东了,她读下去有时候都要卡一下。 这个不行。 宋袭野挠了挠头。 抬手的时候把胳膊露了出来,胳膊肘处的伤疤也跟着进入傅卫东的视线。 宋袭野翻书,想着后天去学校上学,向校长借一借,看有没有新华字典,或者其他通俗易懂的书,让傅卫东自己学会查,学会看。 她光在这教,是教不会的。 正想着,胳膊肘处,像羽毛滑过一样,轻轻地刺痛了一下。 傅卫军抓住了她的胳膊,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块青的。 “你说这伤?”宋袭野低头,不以为然,“你不提醒我都快忘了,没事,你不是也受伤了吗?让我瞅一瞅,胳膊上还严重吗?” 傅卫军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哈你说我们算不算难兄难弟?”宋袭野觉得两人又惨又好笑,眉眼弯弯,笑出了声,“不过那个张小民更惨……” 她站起来,学着张小民抬头吐血,又狼狈的样子。 四肢都用了起来,张牙舞爪。 傅卫军轻轻地抿起一个微笑。 宋袭野停下来,赞叹:“你真好看。” 鼻梁很高,单眼皮,睫毛却又长又翘,只是有些瘦了,小脸瘦得下颌线格外地清晰。 有时候突然抬头,眼神冰冷冷的,像个小刺猬一样,警告周围想要冒犯的人,但大多数时间长睫毛盖在眼睑上,一颤一颤的,内敛且安静。 “以后多笑一笑,是真的很好看。” 宋袭野没有夸张,傅卫军其实非常耐看,骨相很好,或许乍一看,给人一种很凶的感觉,像冰河里的小石头,但笑起来,冰雪初融,“啪”一滴水落进人的心里。 那个词语怎么说来着…….又乖又奶。 傅卫军认真地盯着她的嘴唇,读清楚话之后,手抓紧了书,耳朵微微红了,偏过头去。 天彻底黑了下来。 孤儿院的一群大人开始在树下乘凉唠嗑,手中拿着的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两个人也不看书了,搬着板凳过去。 院长张大山感觉天上飘下来几个树叶,树枝晃得也太厉害了一点,转头一看,大喊道:“谁让你们上树的!都给我下来!快下来!” 有俩小孩从树杈中滑落下来。 张大山追过去,但是没追到,在后面骂道:“一群猴崽子!” 宋袭野有些困倦地蹭着徐婶的蒲扇,最后趴在了徐婶的膝盖上,听着大人们聊天,昏昏欲睡。 傅卫军低头找了找,找到了院长留下来的蒲扇,捡起来,坐在宋袭野的旁边,安静地扇着。 风吹起了她的刘海。 脸上的汗少了一些,可能是夏夜的风太舒服了,眉头也跟着松了下来。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蝉开始鸣叫。 不远处是小孩的欢笑声。 傅卫军扇扇子的手顿了顿,又晃动着手腕,把风送到宋袭野跟前。 解决 宋袭野被叫醒,迷迷糊糊地回到房间,也忘了洗漱,就趴在凉席上,拽着小被子睡着了。 好像是谁牵着她回来的。 但这一天过得真累,她没有抬眼,就熟睡了过去。 在梦里,她看见了张小民。 这人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在屁股后面追她,让她还钱,大喊着:“不还就砍死你!” “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宋袭野吓得一边跑,一边飞上了房顶,在一排排房顶上跳跃,有时候差点掉下去,紧张地心都要飞出来了。 终于拉开了一点距离。 以为自己安全了一点,眼角瞥见张小民狰狞着脸,也从地上飞了上来,追在后面。 简直一刻都不能松懈! 额头上的汗刷刷地往下,她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很久,宋袭野跑不动了,全靠求生欲在支撑着,结果一个没注意,脚下踉跄,跌在了地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张小民追到了跟前,一把刀抬了起来,“唰”一下朝着脖子砍了下来。 宋袭野的头掉了。 她灵魂出窍,飘在了半空中,看到滚在一边的头,心有余悸。 死了,浑身才松下劲儿,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感觉,除了被砍死那一瞬间很恐怖。 但没过一分钟,宋袭野睁大了眼睛...... 只见头在地上滚动,滚到了身子前,跳起来,又安在了脖子上。 离谱! 她又复活了! 宛如恐怖片的情景再次上演。 宋袭野又开始连滚带爬地跑,张小民在后面追。 就这样在杀与复活之间反复,到了第三次,她从梦里面醒来,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墙面。 天亮了。 微弱的阳光从窗帘里透进来,风扇在“吱呀吱呀”慢悠悠地转。 过了好一会儿,宋袭野才动了一下。 抬手盖住自己的眼,低声骂了一句,然后翻身从床上起来,找水喝。 一杯水喝完,舒服了一点。 要想办法把张小民的冰棍赶快还了! # 已经很晚了,徐婶唤了一声趴在腿上的宋袭野,没叫醒。 “这小妮子,快把我的腿压麻了。” 说完,想要把她抱起来,结果也没抱动。 只能继续叫她。 人是站起来,但眼睛半眯着,一会儿又闭上,似乎还不怎么清醒。 傅卫军跑过来拉着宋袭野,跟徐婶打手势,指着宿舍楼。 徐婶:“也行,你带她回去睡觉,走路慢点,别摔着了。” 傅卫军点头。 他牵着她的手,走的很慢。 时不时地转头,怕宋袭野跌倒。 宋袭野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在啄米。 脑袋往下落的时候,会突然清醒一点,走着走着又闭上了,抱着傅卫军的胳膊,完全由他带着上去。 到了房间。 傅卫军帮她脱掉鞋,放在一边,又把小被子拉了拉,盖在了她的肚子上。 正要关上门离开。 瞥见宋袭野动了一下,接着动作有些大,像是在扑打着什么。 他愣了一下,走近,抓住宋袭野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只见她有些惊恐地在喊:“我没有钱!没有钱!没有钱!” 傅卫军想要张嘴安抚,但说不出话来,只能在旁安静地守着,看见宋袭野又害怕地喊道:“张小民别追我了!” 像是在做噩梦。 想要把她叫醒,但宋袭野翻了一个身,手抽了出去,呼吸又平复下来。 傅卫军在原地看了许久,把被子盖好,关门出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傅卫军出门,顺着街道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翻过一条街,在转角小卖部看到一个红砖盖成的屋子。 他靠在墙角,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那快掉漆的门,安静地等着。 清晨的一阵凉风袭来。 这附近住的都是钢厂的工人,拿着较高的工资,十分有钱,所以整条街都很繁华。 卖早餐的小贩堆在门口开始吆喝。 录像厅老板也打着哈欠,早早地把门打开。 挂在电线杆上的喇叭放着《社会主义好》歌曲: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 傅卫军没怎么动,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跑出来买早餐,才抬脚跨过街道,走到这人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小民正在买早餐,忽然从背后冒出一个人来,油条差点掉地下。 “谁啊谁啊!” 他很烦地转头,看到是傅卫军,眼睛微微睁大,嚣张的气焰熄了下去,脸僵了一下。 傅卫军给他留下了阴影,到现在还记着这小子按着自己的头往下磕的那股狠劲,而且越回味越害怕。 跟不要命似的。 后来上药回来,傅卫军也在后面冷冰冰地看着他,看得人浑身发凉。 宋袭野说十个冰棍的时候,他也就顺着杆子爬下来了,不想再纠缠,想赶快回家。 这小哑巴没来这条街多长时间,但昨天之后,一战成名。 以前都默不作声地忍着,没想到爆发后还挺恐怖的,打人是真的打啊。 张小民退了一步,警惕:“你干嘛?怎么找到了我家这儿?” 说完之后,又是一愣,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家在哪的?不会早就踩好点儿想着报复吧,我给你说,不可能,这地方我熟,喊一声,朋友都出来了,你别惹我啊。” 傅卫军摇了摇头,指了指小卖部后面。 张小民迟疑:“你要我过去?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傅卫军又摇头。 “你到底要说什么呀!”张小民显然不像宋袭野那样有耐心,抓了抓头发,“算了,不管你要给我谈什么,先在这等着,我把饭送回家。等我吃完饭再过来找你,到时候再找个地方,咱俩儿聊,行吧?你要是行,就点个头。” 傅卫军点头。 张小民走了,走之间还转头看他一眼,嘟囔道:“跟哑巴说个话真费劲……咦?他不也是聋子吗,为啥能知道我在说什么?”身上一冷,“不会以前都是装的吧?” 他回家和父母吃完饭,看着他们都去上班,换了鞋,正准备出去。 抓住门把的那一瞬间,又停下来,想着:先晾着他,消消这哑巴的气焰,不然真以为自己怕他呢。 于是打开黑白电视机,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电视。 过了一个小时。 窗户“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玻璃上。 他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看,发现客厅玻璃上裂开了一条缝。 打开窗户,看到傅卫军抬头,手里转着一个石头。 张小民心一咯噔,把要脱口而出的“神经病”咽下去,喊道:“你别扔了,我下来,我马上下来。” 谁知道傅卫军抬起胳膊,又要扔。 他慌得把头伸出去,喊:“你要是砸破了,事就闹大了!我现在下来!” 傅卫军盯着他的脸,缓缓地放下了胳膊。 张小民跑到厨房,在裤子里塞了一把小点的刀,胆子大了点,昂首挺胸地下楼:“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卫军用一个树枝,找了一块泥地,低头在下面划拉。 “钱,我还。” 张小民还想了一会儿是啥钱,后来才想起来,冰棍。 “你怎么还?” 傅卫军手指按着棍子,有些冷地看着他。 “行,你还你还!”张小民一个月零花钱不少于五块钱,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道,“就这样?说完了?” 傅卫军棍子又在地上划拉着:“告诉她,你不要了,不说我。” 张小民这才反应过来,扬起眉:“没想到你又聋又哑,还挺爷们的,要自己担下来……” 最近出了一个新片,《赌神》,他和朋友一块去看过。 看完后颇有感触,心中全是侠胆义胆,江湖危险,但做人就讲究一个义气,男人的义气和担当最珍贵,他把手一伸,爽朗道:“我就欣赏你这种人,那这样,你也不用还了,一笑泯恩仇,就当交个朋友。” 傅卫军顿住,垂眸看着伸到自己跟前又黑又壮的手。 蹭了两下棍子,放下了,把掌心搭上去。 “你以后别再砸玻璃,那玩意儿很贵好吧,我修不起,今天碰上我,算你走运,要是其他人,少不得要挨一顿打……哎?你人怎么走了!”张小民没说两句,发现旁边的人看也不看他,扭头走人,留下一个背影。 # 徐婶正在整理厨房,早餐没有见到傅卫军的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宋袭野跑到房间找,没有找到。 然后徐婶就按着她吃早饭,逃不开,吃完又要帮忙收拾,在旁边端盘子刷碗,像个小鸟一样,飞来飞去,忙得晕头转向,一时间忘了这件事。 忽然院子门口有人喊道:“宋袭野!” 她把头伸出去,问道:“怎么了?” “那人又来了!” “谁来了?”她一脸疑惑。 “跟你打架的那人!” 估计是张小民! 她一愣,怒道:“又不是不给他买,一个破冰棍也要上门要账!” 但还是擦了擦手,见自己的“债主”去了。 结果让她看见了啥? 张小民勾着傅卫军的肩,朝着她打招呼。 这什么情况? 大脑宕机了两秒,宋袭野震惊住了。 “你俩怎么了?” 张小民憨憨地微笑:“我俩好好的啊。” “不是,为什么好好的?”宋袭野张了张嘴,真的不能理解。 “怎么不能好好的了?男人嘛,说开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打了一架,不打还不相识呢,对了,那冰棍你也不用买了……”张小民回道。 宋袭野:“……” 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哭得要死要活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张小民搂着傅卫军的亲切劲儿,忍不住问道:“张小民,你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看电影(修错字) 后来张小民买了三个冰棍。 三个人蹲在墙角嗦冰棍。 “你刚刚说我是什么斯摩征?”张小民好奇地问道。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张小民:“这是什么意思?” 宋袭野瞥了他一眼,悄悄地挪了一下屁股,离他更远了,才回答:“就是受虐狂。” 张小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像是猴子的屁股,他站起来大声地反驳:“我这叫大气,不跟你们女人一样的,什么都斤斤计较!” 宋袭野看在冰棍的面子上,不跟他争辩:“行行行,你大气。” “你这是什么语气?”张小民不满地嘟囔,“跟不服气似的。” 宋袭野眨了眨眼:“我很服气。” 谁有钱,她服谁。 她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冰棍,以前没觉得,这用料简简单单的甜冰,竟然这么好吃,好像夏天都凉快了许多。 张小民:“对了,今天友谊路那边放电影,你们要不要去看?” 宋袭野眼睛亮了:“放电影?” “电影院活动,每个月都有一次,就在桥的那边,路的尽头,好像是晚上八点开始的,你们要是想去,就早点去,人肯定很多,到时候别抢不到好位置。”张小民又加了一句,“我绝对不会帮你们占位。” 看来因为“义气”,他没少帮别人占位置。 宋袭野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膀:“没指望着让你占,我还怕你去晚了呢。” 张小民反驳:“我每次都是最早去的好吧。” 宋袭野:“你几点去?” “我一般五点就去了。” 提前三个小时? 怪不得别人让你占位置。 张小民好像能听到她的心里话一样,哼了一声:“五点已经有不少人了,你们来早一点吧。” 两人聊着聊着,发现不对劲。 傅卫军看不看? 不会说话倒没事,但是听不见…… 宋袭野转头,看向傅卫军:“你想去看电影吗?” 傅卫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也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电影,根本不知道这个概念,也没法解释。 宋袭野拍板:“带他去!” 去长长见识,就当做是看默剧了,也挺有意思的。 到了下午五点。 宋袭野晚饭也不吃了,拉着傅卫军就跑。 徐婶插着腰在门口喊道:“你们干什么去!马上要吃饭了,怎么又往外边跑?” “看电影去——”宋袭野的声音拉得很长,即使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她的兴奋和快乐。 徐婶也知道有放电影的事。 毕竟在这个年代,除了工人家庭,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买得起电视机的。 动辄四五百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电影院每个月在各个街道上拉起白屏幕,放片子,就成为了这一整片许多人为数不多的乐趣。 大人也赶着去看。 也不管是什么片子,喜不喜欢。 就是去凑个热闹。 徐婶在后面喊:“八点才开始,你现在去干什么,先把晚饭吃了!” 她特意做的很早,就怕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没想到宋袭野跟疯了似的,跑出去地更早。 宋袭野一边跑,一边远远地招手:“不吃了,我怕抢不到好的位置!” 徐婶再喊她,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宋袭野和傅卫军搬了一个小板凳,再最前排,果然看到了那个又黑又壮的张小民,坐得笔直。 这个时候白屏幕已经拉了起来。 其他的还没有弄好,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也懒懒散散地靠在一边磕着瓜子,唠嗑。 宋袭野把板凳放在了张小民的旁边,戳了戳他。 张小民转头,看到他俩,也有点兴奋:“等会儿要放《赌神》,这可是刚出的片子。” 他低头,好像怕打扰到了工作人员,低声道:“你们知道《赌神》吗?特别好看,我在电影院里面看过,花钱去看的,我特别喜欢里面的那个大哥。” 宋袭野点了点头:“我比较喜欢陈小刀。” 张小民愣了一下:“你也看过?” 宋袭野还真的看过王晶这部经典的作品,作为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业片,初中的时候,美术老师讲到电影制作这个话题,还找出来放了放。 宋袭野抬起下巴:“看不起谁呢,当然看过。” 张小民摸了摸脑袋,又问:“你为什么喜欢陈小刀啊?” 别问,问就是因为陈小刀是年轻时候的刘德华扮演的。 那张脸真的帅,谁看不迷糊? 整个电影里面最帅的就是他了吧! 宋袭野嘻嘻一笑:“因为他长得好看。” 张小民咬牙:“肤浅!” 宋袭野没搭理他,她抓住傅卫军的手,怕等会儿人有太多,把人挤丢了。 等到了七点。 人断断续续地来了,也都端着小板凳。 宋袭野知道会有很多人,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我的天啊,这条街都快坐满了吧。 她站起来往后面瞅一瞅,发现个子太低了,根本看不见。 有一件事失策了。 她这个时候想上厕所,快憋不住了,问了一圈子,终于知道哪里可以去。 于是把傅卫军的手递给张小民:“你先牵着他,我去上个厕所。” 傅卫军碰到张小民的手那一瞬间就弹开了,冷漠地转过头,看着白屏幕。 张小民也觉得不好,两个男人牵什么手? 而是应该像电影里面,背靠着背,然后朝着敌人射击,这才是兄弟。 能把命交给对方的兄弟。 电影快开始了,宋袭野从人群中挤过来,挤得满头是汗。 背部湿透。 她用手背扇着风,呼出热气:“哎呀,我滴妈呀,这人也太多了!” 甚至都到了桥上。 那里能看到什么,只能听到声音吧。 电影开始,周润发帅气出场。 宋袭野从前有个毛病,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看了第一遍绝对不看第二遍。 但来到这里后,她就彻底改掉了这个毛病。 她可以和朋友一块把一部电影看好多遍,还觉得很有意思。 比如现在,她知道傅卫军听不见,但是可以看到他非常专注,眼睛都忘记眨了地盯着大屏幕,似乎也惊愣住。 这样的惊奇莫名地让宋袭野心满意足。 就好像终于把自己认为的好东西捧到了朋友跟前,得到了对方的认同……真的很快乐! 看到紧张处,她跟着大家一样屏住呼吸。 周润发变成傻子,然后输掉关键一局的时候,她感受到傅卫军在挠她的手心。 “哈哈哈哈没事,他最后还会赢回来。”宋袭野张大嘴,跟傅卫军剧透。 傅卫军的视线从白屏幕,移到了她的脸上,最后定格在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嘴角也跟着勾了勾。 他其实没看清她在说什么,但是很乖地点了点头。 电影放完,天已经黑透了。 张小民目不转睛地看着工作人员收拾仪器,很严肃地坐着,等他们收完,眼睛闪着光说道:“我以后要在电影院工作。” 宋袭野问道:“为什么啊?” “我觉得电影很有意思,可以给大家带来欢乐,你看,那么多观众。”张小民说得很神圣,样子真有那么一回事,像是虔诚的朝圣者。 宋袭野:“嗯,确实。” 回答的很敷衍。 但是张小民不在意,又问道:“你不觉得很好吗?” 宋袭野“哦”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拍电影?” 说实话,三十年后拍电影可能比放电影这活好太多。 她一时兴起,曾经到万达电影院打工。 一天站下来能累死在那。 张小民却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我可以拍电影啊!我为什么不能拍电影!” 宋袭野:“……” 她打了一个哈欠:“你拍吧,到时候我包下一个电影院,给你捧场。” 张小民却像完全没听到她说话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回去的路上天突然阴沉下来,先是一滴,接着两滴三滴,一大片。 雨水哗啦啦地落下来。 不少人都淋成了落鸡汤。 张小民跑过去帮电影院的工作人员挪器械。 宋袭野和傅卫军就往孤儿院跑。 但孤儿院离这里比较远,他们还是淋透了。 李军没去凑这个热闹,站在窗户旁边嘲笑他们,最后看宋袭野一个接着一个打喷嚏,才跟傅卫军一块,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过来。 傅卫军把热水倒入了水杯里,端给她。 “哈欠——”她接过来,嘴硬,“没事没事,哈欠——我没事。” 宋袭野不是吹的,她上辈子,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生过病,生龙活虎。 但她忘了,这副身子不是自己以前的那个。 有时候还是不能太嘴硬。 昨天没睡好,加上淋雨,晚上她就咳得难受,甚至发起了烧。 有一个冰凉的手背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宋袭野蹭了蹭,抬起沉重的眼,模模糊糊地感觉是傅卫军,他搬了个板凳坐在她旁边,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宋袭野哑声道,“小烧没事,可以杀死病菌,消一消身上的病毒,反而对身体好呢……” 最后傅卫军跑去把院长找来了。 院长一摸,又用体温计量,37度多,是低烧,就没有在意。 “多喝点水,睡一觉就好了。” 傅卫军就在旁边倒热水,等水变温,就叫宋袭野起来喝。她一会儿被叫醒,刚躺下,又被叫起来喝水。 喝了大概有三四杯,求饶道:“我真的喝不下了,不喝了好不好?” 她双颊是红的,眼睛也有点红,像一只委屈的小兔子。 傅卫军顿了一下,终于不再灌她水。 而是从盆子里捞出温毛巾,放在她额头上,一会儿拿下一趟。 到了半夜。 宋袭野的烧没退下去,反而起来了。 外面下着暴雨,院长正睡得正香,听到门在响,刚开始以为是风声,后来声音变大。 “咚咚咚——” “谁啊?” 没人回答。 院长拉开门,发现淋得跟水里面捞出来一样的傅卫军。 他扯着自己的衣袖,神色焦急,又指了指宋袭野的窗户。 院长反应过来,抓住雨衣就过去:“烧还没退?” 借钱 院长穿上雨衣,看到傅卫军什么都没带就要往雨里跑。 一把拽了过来。 “打伞!” 两个人又撑着一把大伞,才朝着宿舍的方向去。 拿体温计又给宋袭野测了测,烧到了39度。 张大山出门:“你先看着她,我去诊所瞧瞧。” 过了半小时,诊所的医生来了,拿了两个白色的药片,找温水,喂了一片进去。 “等一个小时,烧要是退了,就没事。” 医生翻翻她的眼皮,又看看其他的,说:“没啥大问题。” 医生离开,张大山不敢走了,搬了一把凳子,靠着门抽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和傅卫军面面相觑。 张大山:“你先回房间睡觉,我来守着就行。” 傅卫军摇了摇头,他神色疲惫,目光却专注地落在了宋袭野身上,再也没有移开,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就把手背放上去。 雨声滴滴答答,忽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道惊雷,要把这个天给炸碎似的。 傅卫军的睫毛颤了颤。 闪电的光照在了他的身上,像是把这个人劈成了两半。 怪吓人的。 张大山换了一根蜡烛点上,然后过去把窗帘拉上了,转头却看见傅卫军把头靠在了宋袭野的手背上,睡着了。 “你这小子……”他神色复杂,找了一个大衣盖在他身上,又蹲下来抽了一根烟。 宋袭野的烧退了,张大山松了一口气. 结果到了天亮,又起来了。 张大山熬得眼睛红了一圈,叹气的次数快赶上了一年的量,脸上全是疲惫。 他招呼着徐婶,准备骑着一个三轮车,往诊所里去。 傅卫军非要跟在后面。 徐婶着急:“你去干啥,在家里等着,这忙的,谁还能顾得上你啊。” 张大山看了他一眼,说道:“坐得下,让他去,这孩子昨天守了一夜。” 徐婶一边抱着病恹恹的宋袭野,坐在三轮车后面,一边牵着傅卫军:“快上来,别耽误时间。” 医生看到张大山抱着宋袭野进来,诧异道:“烧还没退?” “你快帮我们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烧到了39度,跟个小火炉似的,要是再烧下去,会不会烧出毛病啊?”徐婶神色焦急。 医生检查完,摇头:“我这也看不出来,要不你们带着去桦钢医院瞧瞧,现在赶紧去,上午快下班了。” 宋袭野晕晕乎乎,但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睡醒之后,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只是浑身没有力气。 桦钢医院的走廊上,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 张大山去挂号,傅卫军坐在她旁边。 她感觉自己有些坐不住,想把头靠在谁的身上,但是徐婶太高,肩膀靠不住。 谁知道下一秒,傅卫军往这边凑近了些,手温柔地放在她的头顶上,然后把自己的肩膀送过去。 宋袭野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眯了一会儿。 模模糊糊地眼前闪过一个白大褂,在说:“烧多久了?” 张大山:“两天了。” “吃药了吗?” “昨天晚上吃了,没有退下去。”张大山焦急地问,“又烧到了39度,一声,这可咋办啊?” “我给你开点药,回家试一试物理降温,烧起来的时候,把药灌下去,过两天要是还不退,要住院。” 张大山愣了一下:“住院?” “现在不住,烧要是退不下去,再来看看。”医生开单子,“现在这把药吃了,看看情况。” 徐婶在一旁急得插嘴:“医生,会不会烧傻?这孩子可聪明了,这反反复复别把脑子烧坏了……” “哪那么容易烧傻?”医生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然后下一个患者进来。 桦钢医院一共有两栋楼,差不多三层左右,剩下的是平房。 宋袭野吃了药,又喝了好多水,感觉好多了。 她看到傅卫军眼底下深深的黑眼圈,还有眼中的红血丝,问道:“昨天晚上你没睡?” 傅卫军摇头。 她却不信,愧疚道:“是我麻烦大家了。” 傅卫军又是摇头,最后着急地捧着她的脸,两人的视线对上。 宋袭野看到他的黑眸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嘴一张一合。 她“噗嗤”一笑,抓住他的手:“我没有自责,只是很不好意思,觉得给大家添麻烦了。” 后来回家,宋袭野睡了一下午,到了傍晚,烧又起来了。 张大山前脚才从医院回来的,后脚又把她送到了医院。 这次医生给她测体温,采耳血,肌肉注射药物……最后建议道:“最好住院观察观察。” 张大山没搭话,走出医院门,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来抽烟。 烟灰落在泥地上。 他把烟头按上去,又点燃了一只。 劣质的烟雾熏得他浑身的味。 他正想着,这时候一个棍子出现在视线前,接着这个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几个简短的字出现在了他面前:“病,钱,我付。” 傅卫军方才盯着医生的嘴。 他看不懂这人说话,但转头看到张大山为难的表情,一下子抓住了张大山的衣角,十指用力。 徐婶过来拉他 :“这个时候别胡闹。” 他被拉开了,等大人们谈完,跟在后面跑了出来 。 他倔强地站在张大山跟前。 像一个护食的狼崽子。 下一秒就要咬人似的。 张大山也不恼,而是冷静地看着他,不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糊弄:“你知道要用什么药吗?青霉素,要打好几针,还要住院……这花费可不小啊。” 这个钱也不是没有,但是全花在这上面就浪费。 医生还查不出是什么毛病,不是普通的发烧,还要做其他的检查。 青霉素虽然不像是四五十年代金条似的天价了,但现在也还是贵。 他孤儿院还有十几张嘴要养,也有残疾的,傻的。 总不能一股脑地全把钱砸在宋袭野身上。 这两年开始,捐助孤儿院的人也少了,光景不好。 傅卫军抿着唇,划拉棍子:“治。” “我知道,你让我想一想。”张大山又想抽烟了,但忍住。 他摸了摸口袋,低头看到傅卫军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长叹一口气:“治!治行了吧!” 宋袭野住院。 傅卫军在床边陪着呆了一会儿,就跑出了医院,不知道去了哪里。 张小民正在家里看电视,听到门响了,打开门一看。 傅卫军红着眼睛看他。 他吓了一跳:“你眼睛怎么一回事?” 傅卫军把手伸出来,上面一个硬币,放在了张小民的手里,然后又收回来,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反复几次,张小民终于琢磨出一点味来。 “你要跟我借钱?” 他爽朗地道:“行!” 走到床头,从一个纸箱子里翻出十块钱:“遇到难处了时候是不是?这样,给你五块钱,给我留五块。” 傅卫军把十块钱都收拢了过来。 张小民:“……” 张小民:“你要是这样就过分了,我攒了好久……” 但他也能看出来,傅卫军不是那种轻易地向别人求助的性格,一旦有事,就肯定是难事,忍不住问道:“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傅卫军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张小民在后面喊道:“你好歹给我留一个欠条啊!” 傅卫军把借到的钱攥到了手里,路过一个巷子。 一两个骑着自新车的人呼啸而过,忽然转身,围着他转,其中一人朝着他吹了一个口哨:“喂,小哑巴。” 傅卫军警惕地看着他们。 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皮肤粗糙斑驳,如同赖皮猴子,坑坑洼洼,特意作出夸张的表情逗他。 剩下的几人随身在他的身后。 身后宽脸的人张嘴:“还是个聋子,说话也听不见。” 宽脸留着中发,脸部浮肿,眼睛里由于熬夜泛着红血丝。 痘脸少年朝着身后道:“隋东,你来......” 他下巴朝着傅卫东的手点了点。 隋东坐在一个人的后座上,从座子上跳下来,磨蹭着没有上前,转身跟旁边的人求助:“顺......顺子哥,我没做过这事。” “入伙就要交钱,你有钱吗?”驮着他的顺子哥不耐烦地道,“一个聋哑人你怕什么,大家给你围着,你去把钱拿回来就行了。” “可......可......” “可什么可啊?还不快去!你别说话了,干就完事了,听你说话费劲。”顺子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过去。 傅卫军在痘脸少年朝着他点头的时候,转身就跑。 但没有自行车跑得快,被堵住。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隋东走过来,朝着他伸手。 傅卫军将钱放在了裤兜里,又往里面塞了赛,然后抬起下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众人,眼中又沉又冷,张了张嘴: “滚。” 隋东一愣,看懂了这个字。 接着眼角瞥见傅卫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攥在手里的砖头,被藏在了袖子里,漏出了一个锋利的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往旁边让了一点位置。 痘脸少年不耐烦地催道:“你个怂货,退什么,把钱拿了赶紧走啊。” 过了一会儿,隋东还是没动静。 他从车上下来,怒道:“你愣什么呢?耽误功夫。” 结果刚走到跟前,发现地上掉了一块钱,“呦”了一声,弯腰去拾,正要说话,一个砖头快狠准地扣在他脑袋上,直接把人砸趴下了,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 傅卫军动作极快,而且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抓起砖头,扣在痘脸少年的脑袋上,眼神冰冷地看着这些人。 众人目瞪口呆。 不敢相信这个场景。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把十几岁的痘脸少年砸在了地上,脑袋似乎砸出血了,使其捂着头半天没缓过来劲儿。 眼看着那抬起的手要下去第三下,有人急得出汗:“别别别,你把他砸死了就等着被警察抓吧!” 这时,有人在旁边低声道:“哥,这小孩年龄这么小,砸死人也顶多送少管所呆两年。” “......” 一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到傅卫军泛红的眼,这是遇到神经病了吧! 病好 “别打!”宽脸少年靠近他,“不要了,我们不要了……” 他也不知道小哑巴能不能听见,声音放柔,很小心地接近。 傅卫军的手在痘脸少年身上擦了擦,蹭掉血,然后抓住砖头,往后退。 这个时候没人拦他了。 他走到出小巷子,开始跑,一直跑到医院。 “你去哪了,弄得满头大汗?”张大山忙焦头烂额,帮宋袭野付医药费,孤儿院忙不过来,他又要回去照顾那群小孩。 傅卫军张开手,伸到张大山眼前,手里是借来的一砸钱。 张大山皱眉:“你哪来的?” 傅卫军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借。” 张大山眉头没松,有些严肃地审视着他,最后沉默无言地把钱拿了过来。 傅卫军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袖口上沾的血,立即收回来,将手背在了身后。 张大山叹了一口气:“小小年纪,别做错事,别犯法。” 傅卫军皱眉,神情开始焦躁。 最后忍了下来,固执地在地上划动:“借的。” 张大山也没说信没信,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去做别的事。 傅卫军走到了宋袭野床边。 宋袭野吃完药,打完针,睡得很香。 但脸上还有点红。 他低下头,额头与她的额头轻轻地碰一碰,没想到宋袭野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吓了一跳,往后退,然后从耳朵到脸都红了。 “哈哈哈哈,吓到你了是不是?”宋袭野根本就没睡。 挺到脚步声就知道是傅卫军来了。 故意闭上眼逗他。 这个年代,医院的灯很亮,亮到有些刺眼。 她坐在了起来,偏头道:“我还有点低烧,但是已经好多了,没有那么难受了……” 傅卫军点头。 “你去哪了,怎么浑身脏兮兮的?”宋袭野弯腰抓住了他的衣角,把人拉过来,“咦”了一声,拽着他的袖口,“你的手受伤了?” 傅卫军要缩回去。 “你别动!”宋袭野怒道,“你什么都不爱说,算了,让我自己看。” 她认真地把他的袖子翻了起来,然后检查了一下胳膊,又翻开了衣服下摆,看了看腰部,低头,连脚指头也看了,没有发现受伤的地方。 好奇怪,那手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她按着肩膀,把人转过去,后背也没有血迹。 偏着头问道:“你跟人打架了?” 不是他,那只能是别人的了。 声音抬高,咬着字:“你跟谁打架了!” 只见傅卫军的耳朵越来越红,从她面前挣脱开了,站到了宋袭野够不到的地方。 宋袭野看着他低垂颤抖的眼睫,一瞬间感觉自己跟个流氓似的,脸也红了点,咳嗽一声:“我就是检查检查,没有其他意思,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下次直接把我甩开,不用担心惹怒我。但你也别什么事情都瞒着,让人怪担心的。” 傅卫军眨着眼,读她嘴唇。 然后摇头。 “你没打架?”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 宋袭野指了指傅卫军的手,问道:“那你手上的血怎么来的?” 他双手折叠,放在了脑袋旁边,然后头一歪。 又弯腰,伸出手往地上一捞。 “有人摔倒了,你去扶他?” 傅卫军点头。 随着跟傅卫军相处越来越久,宋袭野觉得自己理解能力与日俱增,简直神了,跟傅卫军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什么都能猜对。 她盘着腿,坐在病床上,笑着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你把字再练一练,等我回去,就继续教你写字。” 哦,对了,还有课本。 这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等出院去学校,到校长和老师那里问一问。 # 宋袭野两天烧没再起来,被院长接回家。 她坐在小三轮上,看着好不容易晴了的天,如宝石一般的湛蓝色,白云一朵朵开在其中。 东北罕见地下了三天的雨,等来一个好天。 宋袭野抓住栏杆,迎着方向吹风,兴奋地问道:“院长,你什么时候买的三轮车,我以前怎么没看到呢?” “厨房放着,用来拉煤的。” “……” 宋袭野抬了抬脚,看到鞋底下的灰。 快到家了,没见着傅卫军。 这小孩又跑哪去了? 先不管了,宋袭野走到包子店的时候,跳下了车,跟院长摆手:“院长,你先回去,我有点事情。” 张大山喊道:“你病才好,别乱跑,早点回家!” “知道啦——” 张小民说自己家附近有个包子店。 果然,跟人一打听,就找到了他家。 她敲门进去,现在是中午,张小民不在学校吃午饭,都是回家吃。 门开了。 “你怎么来了?”张小民往后面瞅,“小哑巴呢?” “我哪知道。” 张小民嘟囔道:“他不是你的跟屁虫吗?” 宋袭野摆摆手:“借过借过,我找你来借书。” “借什么书?” “一年级的,你肯定有,我拿来教傅卫军。” 张小民抱怨道:“你说你俩,一个找我借钱,一个找我借书,把我当啥了。” 他翻身找到书,递给了她:“语文数学,都在这里了。” 宋袭野皱眉,接过来,问道:“傅卫军找你借钱了?” “是啊,前几天的事情,10块钱呢,你记得提醒他,补给我一张欠条,兄弟也要明算账。” “他找你借钱干什么?” “这谁知道,他又不能说话。” “那你也借给他?” 张小民奇怪地看着宋袭野:“为什么不借?我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他的人。” …… 宋袭野抱着书回去,心事重重。 10块钱,要是上辈子,她压根看不上,就是个小钱。 但是在八十年代不一样。 傅卫军借这么多钱干什么? 他什么也没跟自己说。 等回到孤儿院,把书放下,她也没心情玩了,开始找人。 一直到吃午饭,都没有找到傅卫军,心中顿时有些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中午大人乘凉。 从墙头突然扔过来一团纸条,砸在了李军的脸上。 他弄了一个凉席铺在树下,正准备好好睡个午觉,结果就这么倒霉。 一手抓起来,怒气冲冲地要扔回去,被宋袭野攥住了手。 宋袭野把纸条抠出来,只见上面写着:“小哑巴在南边田的沟渠里,被打了。” 李军比她反应还快,撑着树,翻墙就过去了,在外面抓住一个还没跑远的小孩,跟个水鬼似的,浑身是泥,抓住的一瞬间,他脸上露出嫌弃,甩了甩手,说:“你跑什么?说清楚再走,傅卫军在哪,被谁打了?” 宋袭野跑出来,决断道:“先去找傅卫军。” 走到路上的,她冷静地问道:“你叫什么?” “隋东。” 宋袭野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看向小孩,只见他留着一个寸板,跟青年时期一点都不一样。 她又问道:“你知道傅卫军为什么被人打吗?” “一……一群人抢他的钱,他不给,跟……跟人打起来了,把人的头打出血了,然后这群人报仇。” 宋袭野想起了傅卫军那天来看她,手上的血。 李军:“草,那群人是谁?” “痘脸。” 李军沉默了一下,咬牙:“真不要脸。” # 傅卫军被攻击的时候,反应很快,下意识地往旁边躲,然后抡起左肘,朝着身后打。 后面的人挨了一下,但并不严重,怒火“蹭”地上来,抓住傅卫军的胳膊,把人往地上按。 “再动让你死在这信不信!” 傅卫军这才听出来,是被他打过的痘脸少年。 “你他妈害得老子差点缝针!”按着他的人咬牙切齿,“不给你点教训,我咽不下这口气!” 见傅卫军挣扎的厉害,眼看着要按不动了,他朝着后面一招呼。 又上来一个人,抓住傅卫军的腿。 两人合力把傅卫军抬起来,然后往旁边的沟渠里一扔。 下雨天,沟里面正积水,多深也看不清。 只听到“扑通”一声,傅卫军掉到了水里,接着整个身子晃动,又接着往下沉。 另一个人害怕了:“哥,这不会死人吧?” “死个屁的人,这么点水,能淹死蚂蚁吗?”痘脸少年不耐烦,也没回头看,招呼着人就走了。 躲在墙角的隋东看完了全场。 等人都走完了,才从后面出来,去捞人,只见傅卫军一脸的泥,一直手摸到了他,就抓住不放,力气极大。 隋东:“哎呀我的天,你别把我也带下去了!” 话音刚落,他脚面一滑,一屁股坐在了泥里。 他铁青着脸,干脆放开了,下水使劲把人捞出来。 只见傅卫军吐着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点。 隋东努力了一下,发现自己拖不动他。 只能把这个人先扔在这儿,跑上岸,找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朝着孤儿院跑。 从门那里看到一群人在墙边乘凉,于是扔了一团纸条过去。 扔完就赶紧跑,结果有人出来了。 从背后把他拽住。 回头就看到比他高许多的少年,恶狠狠地瞪着他:“跑什么!” 接着一个小姑娘也跑出来了,但是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要去找傅卫军。 温暖 宋袭野问道:“李军,你知道傅卫军拿钱干什么吗?” “你不知道?”李军奇怪地看着她,神情复杂,“估计为了给你看病,我听徐婶说的,院长给你交了医药钱之后,傅卫军跑出去了,接着就带回了十块给院长。” 宋袭野愣了一下,扯了一系列事情的钱是因为自己。 她难受地咬住了下唇。 找到傅卫军的时候,他蜷缩在沟渠旁边泥地里,抱着腿,衣服都湿透了,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嶙峋而单薄,像是一对被折断的翅膀。 “傅卫军……”宋袭野没想到他这个样子,本来还可以忍住的情绪一下子崩开了,眼泪开始刷刷地往下掉。 抬手擦掉,还是断了珠子似的地落下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么大的恶意。 她成长的过程中,没有受过同学的欺凌,没有父母的缺席,也没有丧失过听力和说话的能力,所以永远无法真正地理解傅卫军的处境。 只是很难受。 她觉得不应该这样。 一个认真活着的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傅卫军看到她过来,下意识地把头埋起来,想要躲开。 宋袭野却抱着他,哽咽道:“对不起……” 傅卫军想要抬手摸一摸她,但低头看见手上都是泥巴,抬起的手又放下了,甚至连脑袋都更低了一些。 直到宋袭野滚烫的泪掉他的手背上。 “呜呜……”宋袭野哭得更大声了,还很委屈,“你怎么这么难……” 傅卫军一愣。 僵着身子,眼角红着,像路边发疯的野狗,此刻被闩上了一条铁链子,动弹不得。 他把手在地上蹭了蹭的,泥都蹭掉了许多,才轻轻地拍拍她的头,安慰着。 其实并没有她想像的这么难受。 因为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被欺负,被辱骂,被当做一个玩具一样,任人逗乐。 石子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砸过来。 他时刻紧张着,龇牙咧嘴,做好反抗的准备,将全身的武器竖起来,能打过就反抗回去,打不过就忍着。 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父母去世后,姐姐不在身边,身边的一切都是不确定且恶意的。 他刚开始害怕,到后来习以为常。 只是很愤怒,想要把所有人都撕碎,却失去了难受的情绪。 遇到宋袭野后,身上的那层防护的冰打破了,先是融化了一个小洞,慢慢地,慢慢地,这个洞越来越大,有阳光射进来了,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再次感觉到了温暖。 宋袭野病着的时候,他很害怕,也很自责,认为全是自己的错。 出去玩遇到下雨天是他的错,如果他不出去,也许就不会下雨,宋袭野就能好好地看一场电影,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 他觉得自己是个丧星。 要不是他,宋袭野不会这么倒霉,生病了也没有钱治疗。 全是他的问题。 傅卫军后来想办法去借钱。 怎么受伤挨揍,他都能接受,但是宋袭野不能出事。 绝对不能出事! 没想到宋袭野跑出来找他了。 此刻掉在他手背上的眼泪,明明是冰凉的,但滚烫地要把他烫伤似的,手一瑟缩。 他一动不敢动,又怕病刚好的宋袭野又烧起来。 于是艰难地站起来,去牵宋袭野的手。 宋袭野还在哭,哭声似乎冲到了他脑子里,不断地回荡,又在四肢中横冲乱撞,撞得他心脏,腹腔都开始疼了起来。 他像一只落汤的小狗,看她哭声不止后,最终忐忑不安地用着脏兮兮的身子靠过去,双手抱住她,手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部。 有些尖的下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地蹭了蹭。 宋袭野抬手也抱回了傅卫军,发现他的腿不对劲:“你的腿受伤了?” 刚止住一点的眼泪,又下来了。 傅卫军擦不完,又听到她道:“以后别打架好不好,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你要是受了重伤怎么办?你遇见坏人就跑,就找李军……” 傅卫军顺从地点了点头。 站在旁边的李军:“……” 找他也没用,他也打不过! # 几人没有回孤儿院,而是去了诊所。 医生看看宋袭野,又看向全身狼狈的傅卫军,再次转头看向宋袭野:“你们不觉得最近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太多了点吗?” “那能打个折吗?”宋袭野刚水洗过的眼睛发亮地看过去。 医生:“……” 他找了一个纸板,垫在了凳子上,让傅卫军坐下。 宋袭野:“叔叔,先欠账好不好,你也知道,我发烧刚好,实在是没钱……” 她声音还有哭过的沙哑。 “我说,你们少打架,就能省一大笔钱。”医生挑开裤脚,看到傅卫军脚踝鼓了起来,“这次怎么了,被人扔水沟里去了?” 宋袭野在旁边点头。 医生:“……还真是?” 宋袭野:“不是我们惹事,是别人惹事,前几天,我不是生病了吗,我弟为了给我凑医药费,找朋友借钱,结果一群混混就冲上来要抢他的钱,没得逞,今天来报复,把他扔进了地边上的沟渠里。” 她软软地道:“叔叔,你看我们都这么可怜了,医药费可不可以先欠着?” “欠着,你们一群小孩怎么还?”医生瞥了一眼她,利落地处理好伤口,然后用绷带缠上,对傅卫军道,“脚崴着了,我给你捏回来,别乱动。” 宋袭野怕他乱动,走到后面,按着他的肩膀。 医生握住傅卫军的脚踝,上下摸索两下,最后停在了一个地方,左右一按,往后一拽,说:“好了。” “这就好了?”宋袭野诧异,“需不需再贴点膏药什么的?” “怀疑我?要不你来治?” “不不,肯定要听您的。”宋袭野笑嘻嘻地绕到他跟前,又是帮忙递茶杯,又是递毛巾,十分活络。 医生摆摆手:“你们回去吧,把衣服换了,注意点水,明天过来换药。” 宋袭野想起张小民说的话,犹豫道:“叔,需要我给你打个欠条不?” 医生脸黑了:“不要你们的钱,只要你们别再来烦我就行。” “谢谢叔!”宋袭野激动地鞠躬,指挥着李军,把傅卫军带回去了。 隋东看结束了,也要走。 走之前喊住他们:“别说我带你们找的小哑巴。” 宋袭野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 隋东回头看了一眼,跑了。 备考 傅卫军的腿好得很快。 过了两天肿就下去了。 张小民听说了这件事,义愤填膺:“你们就没想着打回来?” 李军坐在墙头,腿也不晃了,跟看傻子似的看他:“打谁?” “那群混混。” 李军从墙头跳下来,抬了一下手,从张小民的头移到了自己胸前:“你跟我的差距,就和我跟痘脸的差距是一样的,更别说他们那么多人了。” “……” 大家都沉默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小民转头看向傅卫军,突然赞叹道:“你真厉害,竟然把痘脸的头都打破了。” 李军嗤笑:“厉害个屁,不知道什么破运气,什么垃圾人都能摊上。” “你骂谁呢?”张小民联想到自己,怒瞪过去,“也不是不能遇见好人啊,我们不就是,他运气还是挺好的。” 李军“哼”了一声:“照我说,这事就翻篇,谁也别再想,以后遇到就跑。” “孬种。”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反正我咽不下这口气。” “痘脸把小哑巴扔进水里,也是争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报不了就要赶紧跑,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张小民说的对,”宋袭野站起来,一字一顿道,“要打回去。” 李军皱眉:“你……” “都是生活在这条巷子里的,以后肯定会见面,总不能每次见面都要被欺负一次,反正我是受不了,院长不在怎么办?你不在怎么办?就孤儿院这群小孩,任由他们欺负?”宋袭野越说拳头攥着越紧,恨不得现在就上去呼对方两拳。 张小民在旁边愤愤插嘴:“他们也抢过我的钱!” 说完又补了一句:“小哑巴也是借我的,算上这一次,他们抢我三次了!” “话都会说,谁去做?你,他,还是我?”李军丝毫不把几个小孩的话放在心上,举起手,“你们可别看我,那么多人,我肯定是打不过,就算找人,也没人敢跟我来。” 宋袭野抿了一下唇:“不急。” 她的眼睛就像刀锋,凌冽尖利,又像是燃烧了两团火焰。 傅卫军也站起来,在旁边拉住她的手。 # 宋袭野又去上学了。 她跑到办公室,班主任刘言正坐里面,靠在窗边,喝着茶。 “老师,您找我?”宋袭野凑过去。 刘言:“几天没来上课了?” “我生病住院了,当时太急,就忘记了跟你请假……”宋袭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我昨天去家访了,当时你不在,”刘言喝了一口茶,幽幽地道,“听院长说,你跑出去玩了。” “……”宋袭野这下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尴尬地笑着。 刘言没有指责她,而是温柔地道:“我知道在这种环境下成长不容易,你很有天赋,是我从来没遇见过的好苗子,但是你不能浪费这种天赋啊,不能靠着现在的聪明沾沾自喜,还是要努力一点,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好的,老师,我记住了。” “光记住没用,要去做,脚踏实地地去做。如果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 宋袭野乖巧点头:“嗯嗯。” 刘言不说话了,从抽屉下面拿出一叠东西,示意她走近来看。 最上面是一张纸,上面列出近七八个学校,以及他们入学考试的报名时间和截止时间。 他指尖点了点最上面的一所:“桦林大学附属中学,考试时间6月12号,还有下面这个桦林第七中学,6月13号考试,再往下就是桦林一中,考试时间是6月10号……这些都是很好的中学,你记一记。” 刘言抬头:“对了,我已经帮你报上名了,每一个都要去考。” 宋袭野:“……” 宋袭野:“老师,他们学费多少?” 以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贵了,真的会上不起。 ……可能不贵也上不起。 “学费20-40元。” “20元的是哪一个?” 刘言看着她笑呵呵的样子,像是毫不在意,心疼了一下,摇头道:“在下面,但不建议你去。” 他指尖在桦林大学附属中学停住,道:“这个学校,你好好考,校长有认识的人,如果你成绩很优秀,可以和他们谈,能帮你减点……” “老师,”宋袭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我希望能学费全免,您告诉我至少要考多少能做到?” 刘言耐心道:“这个确实不清楚。但桦林大学附属中学是最好的初中,其他学校的学费是低点,以你的能力去那儿,真的很可惜。” 宋袭野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付不起……” 院长连医药费都付不起,更别说学费了。 现在不知道对于童工的规定严不严格,她暑假能不能找个活干。 刘言放下了茶杯,指尖在杯身上摩搓两下,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你好好考,不用担心学费的事情,如果不够,我来帮你付。” 宋袭野愣了一下:“老师……” 刘言笑了:“行了,桦林附属中学的入学考试出了名的难,比我这儿期末考试难多了,往年也有学生去考,考得不理想,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会努力的!”宋袭野挥舞着拳头,“一定考个高分回来给您!” “很好,保持这个士气!” 宋袭野正要出去。 “跑这么快干什么?回来,东西忘拿了。” 宋袭野又转回来。 只见刘言把最上面的那张纸拿掉,把剩下一砸试卷推给她,接着又从旁边抽出了一本书:“这书是数学老师让我给你的,拿去做,至于试卷,是这几所中学往年的考试卷,我帮你找来了,也都要做完,语文这方面看看他们涉及什么,最好背熟。” 书本上几个大字《奥林匹克数学小学课本》 宋袭野欲哭无泪,数学老师你是不是太高估她了? 她初中数学成绩还可以,到了高中就开始变得吃力,好不容易熬完高考,以为终于逃开了数学的魔爪,没想到选的文科专业要继续学高数。 现在穿越了,又要啃奥数了。 可奥数和普通教学是不一样的啊! 表弟上小学奥数补习班,不会的来问她,一些题目也是看得她一脸懵,瞄一眼解析才能反应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桦林附属中学考试的难度是这本书吗?” 刘言老师也不清楚。 他问了数学老师要准备什么,那边就给了他一本书,说只要研究透,几个学校的考试肯定没问题,而且有些难度,很适合宋袭野,防止她因为学的太简单骄傲起来。 他道:“这几年确实越来越难了,你先去学,不会的问问数学老师。” 宋袭野真的要哭了。 这个学校这么变态,入学考试考奥数?! 真的有人能考上? 可她刚刚夸下海口,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刘言摆摆手:“去上课吧。对了,你上课可以不听,就把这些吃透,做完。” 宋袭野把书放在试卷上,抱着,整个脊背都垮了下来,仿佛背着几十斤的石头,回复道:“我知道了,老师。” # 这大半个月,宋袭野过得很艰难。 物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摧残。 她先是把语文试卷归类,把上面涉及到的古诗、文言文等需要背诵的东西,全部整理抄了一遍,然后每天早上徐婶叫她起床,大概五点多,抱着本子开始背。 这还算简单,有些是从小背熟的,只要扫一眼,就能顺下来。 至于语文其他的一些类型题目,有答题模板的,就跑去问班主任,没有就自己总结一个。 麻烦的是数学。 奥数是真的难啊! 为什么小学的奥数题就已经涉及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玩意真的是人能学吗? 而且还有不到半个月考试,谁能看完一本书啊?! 宋袭野上课做题,下课做题,就连周末也做题。 一天的时间跨度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八九点都在学数学。 晚上的风不大,她就搬个小板凳,做在门口的灯下面学,一直到快12点。 张大山有次晚上起来,远远地看见寝室楼下面飘着一团黑影,吓了一跳,以为闹鬼了,最后知道是宋袭野在学习,一咬牙,在她的房间装了一个灯。 就这样,宋袭野的房间就跟以前备战中考,高考一样,天天晚上亮到十一点多。 十二点之前睡觉,是她最后的倔强。 宋袭野每天顶着一个大黑眼圈,幽怨的就跟三魂七魄失去了俩魂似的,反应也没有那么快了,别人跟她说话,她总要愣上两秒:“啊,啊?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见……”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进步是有的。 从刚开始做两道就要翻答案或者看解析,到现在可以完完整整地做一页了。 从错误率惊人到做十道至少能对个七八道。 但宋袭野害怕学校就出自己不会的。 她想到墨菲定律——越不想的事情就越会发生。 于是更害怕了,好不容易吃完第一遍,就反过去啃第二遍。 啃完第二遍,又把错题从头到尾地再啃了一遍。 傅卫军这段时间就坐在她的房间,认真地看着张小民的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的课本,遇到不认识的词,就翻一翻宋袭野从老师那里借过来的新华字典,也没有来打扰她。 因为沟通也是无效的。 有时候他张口跟宋袭野说什么,宋袭野就努力地睁大眼睛看他,眼神好一会儿才聚焦到他身上,又愣半天道:“你身上怎么飘着这么多数字?” 傅卫军:“……” 他默默地把水杯推到宋袭野跟前,示意她该喝水了。 考试 1 6月10号,宋袭野去参加桦林一中的入学考试。 张大山送她去。 他蹬着那个小三轮,背弯曲着,双脚用力,脖颈处被晒得黝黑。 张大山:“紧张吗?” “有点紧张,但又不是很紧张。”宋袭野翻着书,把整理的公式又顺了一遍。 等到了学校门口,他目送着她进去,看到学校门口挤着一堆家长,不由得从内心升起一股自豪感,这是孤儿院头一回送孩子去初中,虽然只是考试。 他把车停在了树边,然后蹲在旁边,掏出一根烟,正准备点上,一个男人也蹲了下来,在阴影处乘凉。 张大山抽出一根递过去:“来一根?” 那男人也没嫌弃,接过来点上,吸了一口后,问道:“你也是送娃娃来考试?” “这学校门口围着的不全是?” 男人点头:“你紧张吗?” 张大山愣了一下,这话听着耳熟,但问错人了吧,不应该问小孩吗? 宋袭野接下来还要考很多次,以她的水准,肯定能上一个。 就算考不上又能怎样,那么多孤儿院小孩没上学也就这么过来了。 他摇了摇头:“还可以。” 男人抽了一口烟,叹道:“这哪里是小孩考试,简直就是家长考试,我比他还难受,现在养个孩子真不容易,上完小学考初中,考完初中又要考高中,然后考大学,每一环都不能有差错,错一点都不行,好的初中就那么几所,要是考不上,我们一家子都不知道怎么办……” 张大山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他看着那些在大太阳下站着等候的家长,快把学校门口围满了,心中突然有了些异样的情绪。 原来那么多父母在考虑这些…… 他想起了院子里一些吃不饱饭,从小偷鸡摸狗的小孩,比如李军,有些天天惹事打架,比如傅卫军…… 他从来没想过这群小孩不上学,以后怎么办。 估计连他们自己也没想过。 生活就像是一个臭水沟,他们生长在里面。 无父无母,生活拮据,身体上的残缺……总有那么一两个的缺陷像是烙印一样印在他们身上,最后把人压垮,压得颓废,到了最后,他们就觉得自己应该这样活着,不用活得像个人样,就只要活着就可以了。 有些小孩不愿意上学,甚至不愿意听院里面老师讲课,觉得浪费时间浪费钱。 他们追求着刺激,快的体验。 干干净净地出生,最后却融入了臭水沟里,好像只有浑一点,才能活下来。 张大山觉得这是个死局,因为他确实连饭都快供不上了,也没法舔着脸去要求那么多。 只要把他们养大就行。 这群小孩眼里没有“希望”这种东西,他眼里也没有。 孤儿院成长环境差,能得到的东西很少,孩子们以后的路走得很艰难。 而他们又个个早熟,像是喝水一样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有那么几个不认命的,跟个没头苍蝇似地乱撞,最后撞得头破血流,也没那个条件找到更好的路,走着走着,心气就没了。 日子就这么熬着过去了。 他一届一届地带大,也见过很多人,没几个能挣脱命运,除了那些被领养走的。 他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在有人领养的时候,把人打扮得精神一点,尽力把他们送出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张大山想着,手上的烟快要烧到了根,差点烫到手指。 他把烟踩到了脚下,抬头看了眼校门,一下子想明白了。 好像自从宋袭野这个丫头上小学开始,有了变化。 宋袭野不一样。 她也没爹没妈,还常常生病,送到亲戚家,没人要,最后送到了自己这。 但她跟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一样,天天笑呵呵,性格上是半点烙印都没有,眼睛亮亮的,看谁都一股亲切劲儿。 关键是这小孩是真的不自卑,跟个小太阳似的,很招人稀罕。 她就像那个清水,源源不断地流进了这个臭水沟,一下子把这潭水给盘活了。 院里小孩看到她在外面呼朋引伴,连卖菜的阿姨见着都想多塞她几根葱,忽然发现原来还有这样一种活法,也意识到没有那么多人那么在意他们身上的疤痕,走出去,也能收获很多善意。 身上的那层枷锁被撬开了一条缝,他们学着宋袭野,跟着明媚起来,也不再怕见人。 更重要的是,宋袭野带来了希望。 孤儿院的小孩又怎么样? 还不是一下子跳到了六年级,还拿了年纪第一。 跟谁比都不差。 连区领导都听说了,前两天带着一堆捐赠的东西过来。 从前没走过的一条路,也许在平常人家看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条路,但宋袭野在探索,在走,还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张大山现在站在校门口,心中是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就好像日子开始没那么苦,未来也有了一点盼头。 他也能养出宋袭野这样的孩子,原来孤儿院的小孩还可以这么养,能这么走? 这点盼头让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烟灭了,他浑身一股烟味,但浑浊而疲惫的双眼却有了一些力量,这么长时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方向和一个坚持的支柱,不那么迷茫了。 他正想着,门打开了,宋袭野捏着一支笔,一蹦一跳地跑出来了,看到他,远远地招手,离得远,看不清她的表情。 旁边男人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奇怪,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还有二十数学考试才结束,不会是不会做就放弃了吧,这是谁家的孩子,家长也真是的,上考场前不提醒提醒,再怎么样,也应该坚持到最后……” 他正吐槽着,只见宋袭野蹦蹦跶跶地跑过来,抓住了旁边抽烟大叔的手,顿时哑了声。 张大山抬头看他一眼,慢悠悠地起身。 他面无表情,听得整颗心是一咯噔,直到观察了一下宋袭野的脸,跟平常一样,才问道:“试卷怎么样,难不难?” 宋袭野:“就那样吧,还行。” “有把握吗?” “有点。”宋袭野不习惯把话说的太满。 其实桦林一中的试卷不难,语文就不说了,数学有些角度出题很新颖,比较挑方法,找不对要算一会儿,也能算出来,但只要找到方法,计算量就不大。 她习惯性地翻来覆去检查了两遍,实在坐不住了,就交了试卷出来,准备再看一下奥数,准备后天12号桦林大学附属中学的考试。 老师给她的关于这个学校的卷子没有这两年的,估计学校不想让学生摸透出题方式。 旁边男人突然问道:“你孩子看着很小,小姑娘多大了?” “八岁。”张大山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又补上一句,“从一年级跳到六年级,现在来考初一。” 男人愣住,脸上仿佛写着:这也行? 男人又跟着夸了两句,张大山表情非常受用,而旁边宋袭野听得只想捂脸。 二十分钟过去了,张大山和宋袭野买了俩冰棍,坐在车上等着。 给男人也买了一根。 这个年代考初中的人虽然多,但是也没有那么多。 而且通讯不方便,一些人又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怕以后联系不上,学校上午考试,下午出榜单,在榜上的就是考上了,然后进去登记地址,录了就发通知书。 男人刚吃两口,一个男孩出来了,但是跟宋袭野不一样,是哭着出来的,两眼红肿。 男人愣住,咬下去的一口冰差点卡在喉咙里,张大山在后面一巴掌拍过去,才救了他一命,把冰吐出来。 但来不及喘口气,就过去问:“考得怎么样?考得怎么样?” 男孩抹了一把眼泪:“不太好,太难了。” 张大山看了一眼宋袭野,她无辜地看过来。 “做完了吗?”男人又问。 男孩:“做完了,但有些题目算不出来,特别是最后两道题。” 宋袭野略微思考了一下,好像计算量不是很大,尤其倒数第二道,四个步骤就出来了。 她连草稿纸都没用。 跟那些变态的奥数题比,已经非常友好。 男人满足:“做完就行。”他大手一挥,邀请宋袭野和张大山去吃饭。 张大山婉拒,男人又道:“刚好俩孩子可以对一对答案,交流交流。” 十二三岁的男孩看向宋袭野,吃惊:“她也考初中?” 男人拍了一下他的头:“厉害吧,比你还早出来呢。” 饭桌上男孩想起一道就问她一道,问她的答案是多少,十道有快五道不一样了。 男孩斩钉截铁:“你肯定错了,我算了好久。” 宋袭野吃人嘴短,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反驳。 等吃完饭,父子两人离开,宋袭野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揉着脸,跟张大山说:“他完蛋了,估计考不上。” 张大山想起饭桌上宋袭野越来越低的头,还有男孩自信的模样,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宋袭野瞪大眼睛,控诉:“院长,你不信任我?” 希望渺茫,张大山咳了一声:“我信不信有什么用,那榜上成绩出来才有用。” 考试2 到了下午五点左右。 两个人拿着三块红纸出来,贴在外面的白墙上。 众人围上去,堵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张大山和宋袭野反应慢了一点,就挤不进去了。 面面相觑,只能站在最外围傻等。 等到一部分人散去,张大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站住,抓住了宋袭野的后颈,跟捏住一只小猫似的,说:“不用再往前了。” “嗯?”宋袭野茫然地抬头看他。 张大山抬起手,指着最右边的榜单上,神情震惊:“宋袭野,第一名,你竟然考了第一名!” 他愣了一会儿,眉眼舒展开,甚至连脸上的皱纹都被笑意抚平,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宋袭野“嘿嘿”地笑了两声,但由于张大山笑得太大声了,很快吸引了许多人看过来。 她不好意思地去拉他:“张叔,低调低调……” 两人退出来去登记地址,登记的人问道:“名字?” “宋袭野。” 那人顿住,去翻了一下名册,在最上面找到了,好奇地看过来:“第一名那个?” 张大山点头,把宋袭野拉到了跟前。 登记人愣住,仔细看了眼宋袭野,皱眉:“这年岁不大对吧?” “她跳级了,从一年级跳到了六年级。” “你稍等一下。”登记人放下笔,找到了一个人,两人朝着这边看,交谈了几句。 登记人回来,神色已经有些郑重,赞道:“不错,提前20分钟交卷,还能拿到这么好的成绩。家住哪啊?” 张大山犹豫了一下,旁边宋袭野脆生生的声音已经传来:“福山孤儿院,就是桥东路尽头那个。” 登记人再次愣住,半晌声音柔和了下来:“家里有电话吗?” 宋袭野摇头。 “有报其他学校吗?” 宋袭野搓了一下手指,最后还是乖乖地点头。 登记人很坦然,笑道:“这也正常,但我们学校会是你最好的选择,这样,过几天等你都考完,我们学校可能会派人去你家做个家访,咱们再好好谈一谈。” 张大山恍惚许久,被桦林一中热情的态度给震住了。 骑着车,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 车头扭动,眼看着就要开进河里…… “张叔!”宋袭野在后面喊了一声,焦急道,“看路看路!” “您这是觉得我考得太好了,准备拉我一块跟阎王爷报喜吗?”宋袭野有些无奈,也不敢看书了,站起来盯着张大山。 张大山回过神来。 咳嗽一声,喊道:“坐好,别乱动!” 宋袭野:“那你要好好开……” “要不你来?”张大山哼了一声,但确实没再走神。 等到了门口,宋袭野还在嘟囔着刚才的“惊魂一刻”,躲在徐婶后边抱怨,一张小嘴说个不停,手舞足蹈:“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院长就带我飞到河里去了,我当时在看书,幸亏眼角瞥了一眼,真的吓死我了……” 听得徐婶“咯咯”直笑。 对着张大山道:“看你把我们娃娃吓得,说话都不利落了……” 张大山:“……” 这张嘴就没停过吧? 傅卫军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安静地跟在宋袭野身后,不一会儿,一群小孩也围了上来。 宋袭野神采飞扬,在外面时刻保持着谦虚,不好意思吹。 但在这一群小孩面前,喝了一口水,就跟喝了假酒似的,兴奋道:“题还可以,也不是很难嘛,我还以为多难考呢,一拿到试卷,我就一道题一道题地往下做,等做完,抬头看挂在墙上的表,发现才过去一半时间,我就提前交卷了,就这样……” 她扬起下巴,从一群小孩面前走过去:“我当时就这样,大家都抬头看我从教室走出去,然后发出惊叹声,估计他们心想着,这个人怎么能做那么快,这么厉害……” 事实上,监考老师没看到试卷前,想着这孩子怎么连一个小时都熬不住,就弃考了。 宋袭野讲了许久,从学校环境到考了什么类型的题目,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 口干了,旁边就会神奇地出现一杯冷好的温水。 她“咕噜咕噜”地灌下去。 过了一会儿,水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手边。 直到快吃晚饭,徐婶的喊声传来,演讲才收尾。 人群散去,李军嗤笑:“宋袭野,你可真能说,是不是忘记了后天还有桦林大学附属中学的考试?” 宋袭野闻言,跟暴晒的小菜苗一样,蔫了。 是啊,那个可能用奥数命题的变态学校还没考呢。 她神情控诉:“李军,你就不能让我放松一会儿?” “这叫居安思危。” 这下是宋袭野愣住,非常感兴趣:“你从哪学到的词?” 李军哼道:“小人书看的。” “你开始看书了?” 李军皱眉:“你瞧不起谁呢,我也是上过两年学的好吗?” 宋袭野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才没有呢,我是替你高兴好吧。” 李军站在原地不动了。 宋袭野走着走着,才发现身边没了一个人,只听到李军声音飘来,很轻:“宋袭野,你说我要是考初中,能考上吗?” “为什么不能?”宋袭野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道。 “我辍学好多年了。” “但小学的知识捡起来也不难啊。” 李军想了想,最后眨眼:“你说的对!又不是很难的事!” “你为什么想考了?”宋袭野好奇地问。 “我想当兵,城镇入伍需要高中以上的学历。”李军道。 宋袭野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接受良好,也不感觉惊讶。 李军诧异地看她。 他很少跟别人说,因为听到的人要么劝他这么大了,别折腾了,找个好点的工作——修自行车什么的,学点踏实的技术,要么就是打击,说不可能做到。 但没有像宋袭野这样,就跟听到今天吃啥一样,很平淡。 宋袭野上辈子,很多工作卡学历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很多人大学毕业工作很多年还继续考研究生,考证书。 为了干点啥去学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且长远来看,提升学历也没什么坏处,好处确实很多。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李军连小学学历都没有,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要继续学习啊。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年代是不一样的。 在底层,主流的思想趁着年轻托关系找个师傅进厂,熬两年能呆在厂里成为工人是最好的出路。 所以很多人听到李军想要读高中,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觉得浪费时间又浪费钱。 李军皱眉,像是在宣誓,又像在发狠:“你别不信,我一定能当上的!” 说完就快步走了。 留宋袭野在原地发懵,摸了摸脑袋,莫名其妙:“我没说不信啊……” # 很快到了12号。 桦林大学附属中学开始招生考试。 这所中学离孤儿院也不算远,隔了三个街道,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是附近最有名气的初中。 张大山不仅要送她,还罕见地穿上了衬衫,由于他的脸常年经晒,黑红黑红,套上衬衫,就像是从白墙里面冒出了一个灭了的红灯笼,有些滑稽,脚上还穿了正式的皮鞋。 这都是别人来领养或者接待领导的行头。 宋袭野紧张了,围着他转:“张叔,你别这样,这次题难,我不一定能考上,你穿的这么好,让我怪紧张的,肚子都开始疼了……” 她话音刚落,旁边伸出一个手,放在她肚子上。 只见傅卫军担心地看着她。 刚刚她转来转去,傅卫军也没看到她说什么,只注意到捂肚子的动作。 宋袭野笑开,牵住他的手摇头:“我没事,跟院长开玩笑呢。” 这次去考试,不仅带上了傅卫军,还带上了李军。 李军挤在车上,屁股都快没地方坐了,他注意到宋袭野的视线,抬起下巴:“我不是来陪你的,是提前感受一下考试氛围。” 宋袭野:“……” “李军!”院长叫他,“过来,你骑一会儿。” 大家才注意到院长热得快冒烟了,大喘着气。 李军利落地下去,把院长换下来。 桦林大学附属中学在城市的边缘,周围十分开阔,绿化程度也极高,而不远处就是桦林大学。 作为全国排名前五的顶尖高校,即使一个大门,也能看出丰厚的底蕴。 宋袭野“哇”了一声。 转头见傅卫军和李军也看呆了。 她有些奇怪:“你们不会没来过吧?” 也不怪她疑惑,因为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学校就会经常组织活动,去附近的大学逛一逛。 孤儿院离这也不远啊。 李军神色莫辨,低头看她,难得不阴阳怪气:“谁会没事往这边跑。” 有大学生出来,她们斜挎着布做的背包,青春洋溢,脸上是充满朝气的笑容,三五人结群,在愉快地畅聊。 人走远了,李军还在看她们的背影,看那马尾辫在空中滑出轻盈的弧度。 宋袭野在旁边拍了拍他:“喂,美女走远了,回神!” 李军脸刷一下红了:“我没有在看她们,也不是,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着说着,他真的回过神来,瞪了一眼:“你小小年纪,脑袋里都是些什么龌龊思想!” 宋袭野:“……” 李军垂下眼睫,有些失落地低喃:“我只是觉得和他们很不一样……” 宋袭野没听见,因为考试还有半个小时开始,她把傅卫军带到了院长跟前,就急匆匆地进学校找考场了。 领养(修) 宋袭野拿到试卷之后,整颗心就跟哗了狗似的。 数学挺难的,但也没有难到奥数那个份上,第一题特别点,大概在崩考生心态,剩下大多数是常规题目,出题新颖,但不难。 她刷了二十多天的奥数,毫无用武之地? 就像是有人跟你约战,你以为是多么顶尖的高手,战战兢兢地一直练,结果打起来,一根筷子就把对方给戳倒了。 她面无表情地刷到最后一题。 读题第一遍,没读明白。 愣了两秒,开始认真读第二遍,眉头皱了起来。 这道题是不是……严重超纲了? 涉及到不是小学的知识,而是她上辈子在初中学到的知识点。 她咬了一下笔,怀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这大半个月努力的心情,在草稿纸上划拉,一遍一遍地尝试,和最后一道题死磕。 算了一大堆,用了三个方法后,还是算不出来。 宋袭野才意识到,这道题何止是超纲了,简直反人类。 看着简简单单,其实全是陷阱。 但做不出来,宋袭野不甘心。 她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刷”地举起手。 监考老师是一个平头的中年男子,上半身穿着衬衫,下面套了一个西裤,但是脚上却穿了一双已经开了缝的黑色拖鞋。 他抬头,耸着的眉眼抬起,问道:“什么事?” “可以再要一份草稿纸吗?” 平头弯腰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白纸,拖拉着就过来了,放在了宋袭野的桌面上。 “谢谢。”宋袭野接过来,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 她算不完了! 宋袭野的额头开始冒汗,没注意到监考老师没走,而是站在了她的身后,双手环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做。 前面用的草稿纸掉在了地上,老师弯腰捡起来,翻到背面最后一道大题,微微挑眉。 一直到最后一刻,铃声响起,算出来了! 宋袭野停笔,擦了一下汗。 可她是用了大学微积分的知识算出来的…… “真的变态!” 宋袭野不小心把心中的吐槽说出了声,接着听到一声短促的笑声,旁边传来声音:“没听到铃声吗,都停笔,收卷!” 只见平头慢悠悠地从她手中抽出试卷,然后又走到她前面,抽出下一个。 宋袭野:“……” 宋袭野站了起来,正准备走,监考老师叫住了她,然后发现她的试卷被抽了出来,单独放在了一边。 平头一边规整试卷,一边问她:“看过微积分?” 宋袭野一愣,回答:“学过一点点。” 确实学过,但也忘得快差不多了。 平头开始仔细看她:“对数学感兴趣?” “还可以。” 这时候教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两人。 平头手指抚摸了一下试卷,评判道:“学的太超前了,这是大学的东西,你现在这个年龄要先把基础的东西巩固扎实好,最后一道题,有别的方法,用不到微积分也可以做出来。” “但用了之后会更简单啊。” “确实,”平头点头,又抽出了草稿纸,“你前面有一次思路是对的,但你到最后两步错了,因为基础不扎实,如果你这个时候做出来,也能提前20分钟交卷了。” 宋袭野一愣。 平头眼中带了一点笑意:“我听说过你。” 宋袭野有些不好意思了。 “有兴趣参加数学方面的竞赛吗?” “不那么感兴趣。”宋袭野想了想,如实答道。 平头这下有些吃惊了。 毕竟在小学期间看高等数学的小孩,却对数学竞赛不感兴趣,实在有些奇怪。 联想到宋袭野的背景,他补了一句:“竞赛不要钱。” “哦。”宋袭野反应不大。 “奖金200元。” 多少钱? 宋袭野感觉一股劲儿从脚底一直冲上来天灵盖,全身都打通了,疲惫一扫而逝,抓住老师的手,说:“我非常感兴趣,可以考,也可以学!” 平头复杂地看着她,又慢悠悠地道:“不过至少要拿到全国初中数学联赛国家三等奖。” 宋袭野:“……” 要不是她听说过这个比赛,真的差点上头。 全国初中数学联赛,是全国性质的奥数比赛,在她上初中的时候,有同学参加过,都是大神级别的人物,初一就学完了所有初中内容,直接做中考试卷都能拿到满分,就这样,在联赛中也仅仅取得了市一等的成绩,第二次冲刺,才艰难地取得了省二等。 但只有国家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才有资格进入国家集训队。 这位监考老师上来就说国家三等奖…… 根本不可能做到。 平头坐直了:“对自己没信心?” 宋袭野这次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平头:“……” # 傅卫军在门口等着。 他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脸干干净净,下颌线优越,眼睛大多数的时候只是懒懒地扫过众人,无喜无悲。 只有生气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唇角也跟着挑着,瞳孔中带着笑意,无害地走过来,审视着你,在猝不及防的瞬间,发出致命的一击。 成熟的不像个小孩子。 张大山去上厕所,李军坐在黑色的已经掉了皮的座子上,朝着傅卫军跺了跺脚。 傅卫军抬头看过来,神情仿佛在问:干什么? 梧桐的树叶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李军朝着校门口抬了抬下巴,说道:“你喜欢宋袭野。” 傅卫军站起,头上的树叶顺着肩膀落下来。 他看向李军。 “不用紧张。”李军撇了撇嘴,“很明显好吧。” 一直跟在宋袭野的身后,只要她出现,视线必然跟着过去。 李军低声道:“我才懒得管你这些心思,不过你也看到了,她现在上初中了,还会上高中,接着就跟那些大学生一样,会继续上大学,而你会永远停在这里……” 也不知道傅卫军有没有看懂。 只见他低下了头,把那片叶子捡了起来,攥在了掌心里。 叶子碎成了碎片。 李军觉得无趣,不再跟他聊天。 傅卫军靠在树上,像是冰冷坚硬的一块石头,融入了土地之中,沉默着。 眼前的画面变得灰暗,记忆中无数个使自我厌弃的画面冲了出来,在大脑中回荡。 他被一个触手吸住,吸入了冰冷幽深的海底中。 “ 你会永远地呆在这里……” 而那束光却终有一天会消失。 他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脸色变得苍白。 宋袭野出来就看到这幅画面,傅卫军躲在树下,跟所有人都隔了一层玻璃似的,状态很奇怪。 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可怜巴巴的。 她跑过去,牵住他的手。 “傅卫军?” 傅卫军隔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宋袭野觉得他很悲伤,快要哭了。 她有些担心地抱住他,“你怎么了?” 傅卫军低下头,半晌脸蹭了蹭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宋袭野松了一口气,但看着他,又想起了那200块钱。 全国初中数学联赛每一年都可以参加,她从初一到初二可以参加两次,万一呢,如果可以得奖,省里会给奖金。 而她打听过,现在的助听器只需要150块。 好像有点心动了? 李军在旁边看着,忽然道:“宋袭野,你能照顾他一辈子吗?” 宋袭野:“为什么这么问?他不需要别人照顾他一辈子啊。” “你没看出来,他现在很依赖你?” “因为我们是朋友。”宋袭野皱眉,“李军,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我能跟他说什么,不过是道出事实罢了。” “你说了什么?”宋袭野追问道。 李军看她:“就告诉他,你以后不会有那么多时间跟他呆在一起了。” “是,”宋袭野有些生气,说道,“但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李军从车上跳下来,他身高比她要高,声调因为吵架变得高了些:“那你知道自己会被领养吗?” 风静了下来。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也消失了。 宋袭野愣住:“你说什么?” “宋袭野,有人要领养你,不止一家!” 张大山回来了,两人生着闷气,都不说话。傅卫军是不能说话。 他看着这沉重的气氛,脸色也凝重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考砸了?” 傅卫军看到了李军最后一句。 他握着宋袭野很紧,掌心都出了汗。 而宋袭野任由他握着。 张大山手背擦了一下脖子上的汗,他衬衫快湿透了,贴在背部。 宋袭野回复他:“我没有考砸,考得很好。” “那你们这一个个表情……” “院长,”宋袭野直接问道,“有人想要领养我吗?” 张大山擦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有,三家来看过了,等你考完试……” “我不想。”宋袭野飞快地插嘴。 “他们的条件很好……” “那我也不想。” 这个夏天的燥热还是起来了,从地面翻滚而来的热浪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郁郁葱葱的光斑下,人影斜斜地横在树杈之间,像是飘荡无依的小船。 张大山叹了一口气:“你会有更好的生活条件,你也可以常回来看看,大家都在……” 宋袭野:“领养需要我同意吧,我一定会拒绝。” 张大山深深地看着她,烟瘾又犯了,最后抬手覆在她的头上,也没有再尝试说服她,而是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发,笑了:“可以。” 他心中也是不情愿的,但确实有条件很好的领养人。 张大山一个大男人眼眶也有些湿了。 他低头假装找烟,错开视线,等缓解了情绪,回过头来看,发现宋袭野还是气鼓鼓,顿时失笑:“你个小丫头片子,我又不是要卖了你……” 离间(修) 红榜出来。 张大山很激动,带着一群小孩挤到登记处:“我们是第一名那个,宋袭野!” 登记的人穿着一个灰色的衬衫,懒洋洋地抬头:“宋袭野?” 宋袭野一瞅—— 正是她那场考试的监考老师。 张大山点头。 平头将视线落在小姑娘身上:“我说的,你考虑好了吗?” 宋袭野:“我可以加入你的班。” 他眼中带了一点笑意,把本子推了过去,“好选择,来,家长登记一下地址。” 张大山一笔一划地写下。 快要走的时候,平头把位置让给了旁边的工作人员,追了过来。 他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桃子味的糖果,递给了这群小孩,然后蹲下来,与宋袭野平视,说:“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保证,会尽力地带好你。” 宋袭野抿了一下唇:“我没有那么厉害,可能会让你失望。” 平头笑了:“那你想学吗?” 宋袭野点了一下头:“想的。” “你喜欢数学吗?” “我不知道。”宋袭野从来没有参加过数学竞赛类的项目的,小时候就算补习班,也是钢琴芭蕾之类的。 平头:“那就是不排斥。” “……”宋袭野想了一会儿,确实不那么讨厌。 “不排斥就可以试一试。”平头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李志和,以后会是你的班主任,教数学的,也会是你的带队老师。” 宋袭野搭上手,很是郑重:“我虽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但一定会尽力。” 还没等平头露出赞许的笑容,她又补上一句:“但如果交学费的话,我肯定不会来上,桦林中学那边已经在联系我了,希望关于我学费全免这件事,你能尽快地和校长谈一谈。” 李志和:“……” 他还没说什么,那个小姑娘又扬起了下巴,补上一句:“最迟后天。” 他顿时失笑: “你的条件我清楚了,回家等着吧。” # 就这样,宋袭野又留下了传奇的一笔,成为了桦林大学附属中学为数不多学费全免招进去的学生。 张大山以前喜欢一个人抽闷烟,现在买个菜都可以跟别人侃上半天。 其中,宋袭野贡献了一大半的话题。 但是宋袭野没空管。 因为她终于考完试,闲了下来,要开始处理悬在心头许久的另外一件事。 ——揍那个痘脸。 李军再次反对:“根本不现实!” “又没说让你亲自去打他,”宋袭野抽出一张纸,捏着笔,仿佛握着刀剑,在指点江山,“要动动脑子。” 李军嗤之以鼻:“你又有了什么主意?” “我们可以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李军皱眉:“做什么梦呢?” 周围被宋袭野召唤而来的小孩也面面相觑。 “我这两天观察了一下,这痘脸和宽脸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无坚不摧,是可以操作的。” “什么意思?” 宋袭野抬起笔,去点他的额头,急道:“非要说的那么明白吗?挑拨离间懂不懂,就是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宋袭野没再管他,在纸上画了画。 “首先第一步——” “散播流言。” 宋袭野把自己的虾兵蟹将派了出去,将痘脸骂宽脸没用,就是个窝囊废类似的假话传到各个角落。 “谣言的精髓在于,你一定要加上一句‘千万不要跟别人说的,我也是偷偷听到的’,这样说完,大家都会说出去……” 她说到精彩处跳到了凳子上,恨不得手把手教学,教会他们“造谣”。 这个时候门口忽然冒出一个人头,把她吓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 张小民探着头,跟一只小老鼠似的,笑嘻嘻地跑过来:“听说你考完试了,我来找你玩。” 他把门关上,压低了声音:“所以你们在说什么?” 宋袭野拍着胸脯,从凳子上下来:“你要吓死我了。” 还以为出师未捷身先死呢,被那群混混发现了。 她把刚刚的话,又给张小民重复了一遍。 张小民瞪大了眼睛,问道:“这样行吗?” “试一试。” “那行,我申请参与,保证传得工厂里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这样,谣言飞了起来。 飞到宽脸面前时候,他面无表情靠着墙,抽了一根烟,缓缓地吐出烟圈。 听着那比最初宋袭野想出来的,已经脏了数十倍骂人的话,把手里的烟掐了,踩在了地上。 小弟:“哥,你现在知道了,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告诉我的人不让我说出去,我就是看不下去,怎么能在背后这么埋汰你,哪一件事咱没有出力?” 这一把火“噌”地烧了起来。 越烧越旺。 小弟看他不太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去问问大哥?” 宽脸冷笑:“你是不是傻,他会承认吗?” 小弟摸了摸头,叹气:“那怎么办?” “先别动,忍着,再看看。” 时间过去了大概一个星期,又有新的传言。 小弟:“大哥在吃独食,我很确定,亲眼看到了。他抢了钱还有吃的,根本没有告诉我们。” 宽脸没说话,直到有一天,小弟跑过来,说痘脸又在一个人偷偷地收保护费的时候,他跟了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小胖子把手里的钱递了过去,然后怯生生地站在一边。 痘脸收了钱,脸上却未露出喜色,而是有些愤怒,抬手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说:“放心,以后我罩着你。” 宽脸躲在暗处一口牙咬碎了,但是没有站出来。 只看着痘脸嚼着一个冰棍,慢悠悠地走远了。 宽脸沉声道:“你去,把那个胖子叫过来。” # 张小民心惊肉跳,第一次做这种离间计的间谍,既害怕,又兴奋。 这是宋袭野计划的第二步。 “单纯的骂人不可能让他们分崩离析,至少要牵扯到利益的问题。”宋袭野想了想,问张小民,“你还有钱吗?” “就剩一点了,你要干什么?” “多少?” “五块钱左右。” “借我,到时候还你。” 张小民“哼”了一声:“小哑巴十块钱还没还我呢。” “会的会的,放心,我写下来,以后都会还给你。” 宋袭野写了一个欠条给他。 张小民好奇地问:“你要干什么?” 宋袭野说:“到时候等痘脸落单的时候,我就给他一块钱,告诉他这是我主动上交的保护费……” 张小民瞪大了眼睛:“你这不是有病吗?” “当然不这么简单,”宋袭野又道,“我还要跟他说一句,宽脸已经收了我好多回了,我不想再交,想要求他的庇护。” 张小民问道:“这有啥?” 李军嗤道:“你傻吗?宽脸背着他收钱,他肯定不开心。” 张小民恍然大悟,站起来:“不行,我来。他们知道你没钱,但是我有,我去交,才够真实。” 宋袭野有些担心:“你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 就这样,张小民在痘脸落单的时候,给他交一块钱的保护费,在宽脸落单的时候,又给他交,两边同样的说辞,说“另外一个人收的太多了,求庇护”。 第四次的时候,李军想办法找了一个人,把消息传给了宽脸,让他亲自目睹了这一幕。 五块钱用完了。 张小民走到宽脸面前,根据看了这么多影片 ,总结的经验,他垂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甚至眼中憋出了几滴泪水。 “哥,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真的没钱了!” 宽脸看到他这副样子,恨铁不成刚,质问道:“他要你就给?!” “我害怕……” “你怕什么!”宽脸咬牙,“下次,他再来抢,就找我,真不是个东西!” 酸涩 “我要报警。” 接待宋袭野的警察浓眉大眼,眉心两个褶皱立了起来。 他个子很高,站起来跟一座山似的,低头瞥了一眼:“报警?” 宋袭野点头:“对。” “回学校,找你班主任去,比找警察有用。 ” “你不管吗?他们好多人,连续几天抢我朋友的钱,现在又要打群架。” 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严重。 马德胜有些烦躁地揉了一下本就乱哄哄的头发,坐了下来,问道:“你看到他们打架了?” “正在打。” 马德胜握着笔的手一顿,神情不耐烦,却抓起外套,喊了一个人:“知道在哪吗?带我去看看。” 宽脸和痘脸关系日益紧张。 在近期达到了巅峰。 已经到了看彼此都不顺眼的地步。 在一块,十次有八次能吵起来。 后来痘脸撞见宽脸带着一些兄弟,准备甩开他自己混的时候。 这种紧张一下子被点燃了。 不到一个月,两人就变成了两个帮派。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宋袭野让李军加入宽脸,在底层混个小弟。 然后开始第三步。 这天早上,她在宽脸和痘脸的家门口悄无声息地塞了一个纸条,上面用潦草的笔记写着极其难听的话,最后来一句约架。 两人都信了。 抄着家伙来到了偏远的地方。 两方相对的时候,李军指着痘脸骂。 大家都愣了一下。 随即痘脸那边的人大怒,要过来揍人,宽脸这边自然护着,就真的打了起来。 李军悄悄地退出,而宋袭野来到了警局。 剩下的就是马德胜带着人,大声呵斥了一声,跟一声惊雷似的,把这群少年震住,全带回了警局。 张小民随即报案,说自己被这群人抢的钱不少于30了,还有其他朋友也被抢过。 被抢钱的孩子们带着家长找上门来。 警察局门口顿时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样。 最后痘脸和宽脸被拘留,因为抢的金额很大,又要被送去少管所呆上一段时间。 其他从犯被叫了家长,批评教育。 街道上大喇叭通报了这次的事件,并严厉地表示批评,这几个人的名字轮番被播报,像是过街的老鼠,被大家议论了好多天。 为时一个多月,宋袭野心中的这一口恶气,痛痛快快地吐了出来。 # 宋袭野,张小民,傅卫军蹲在墙角咬着冰棍。 李军坐在墙头上。 他啧啧称叹:“宋袭野,你真是个人才。” 张小民在旁认同地点头:“对!” 现在整个街道都干净了许多,没有人再敢嚣张,怕被大喇叭播上好多天,真的很丢人。 宋袭野拍了拍裤子,站起来,抬起手,颇有那个架势:“过奖过奖。” 李军:“你以后去干警察吧,要不然跟着我入伍也行。” 宋袭野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怕你误入歧途,走上犯罪的道路,危害很大。” 宋袭野:“……” 张小民在旁边插嘴:“你们要看红楼梦吗?” “87年的,现在在中央台重播,可以去我家看。” 宋袭野问道:“你家有人吗?” “没人在,我爸我妈都去上班了。” 李军从墙上跳下来:“我不去,我要去看书。” 张小民撇嘴:“不去就不去。” 几个人分成了两路。 宋袭野这个时候想起傅卫军,凑到他跟前,笑道:“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她的笑容很明亮,得意的劲儿藏不住。 傅卫军看着她,嘴角也扬起,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张小民跑过来,一手抓住一个人,往前拽:“你们倒是快点,马上就赶不上了!” 三个人守在电视机旁。 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最后宋袭野有些昏昏欲睡,趴在凉席上睡着了。 张小民找出一个薄毯子,盖在她的肚子上。 没了宋袭野唧唧喳喳地说话,整个屋子都安静了许多。 张小民有些不习惯,看着看着,也慢慢地躺在席子的另一端睡下。 傅卫军抓住被子一角,给他盖上。 他并没有在看电视,而是找了一个扇子,给宋袭野扇风。 偶尔抬头看向窗外,发现浓烈炽热的夏天在不知不觉中要过去了,阳光不再那么刺眼,偶尔还有一两阵凉风。 大人们谈论,过几天要下雨,一场雨一场雨下完,天气就会凉爽起来。 他觉得这个夏天过得好快,快到不真实。 甚至让人有些不舍。 想到这,他抓住了宋袭野的手,感受着她的体温,这种不真实感才消退了一些。 # 宋袭野上了初中后,一些早熟的男生已经长出了喉结,长手长脚,充满活力。 寒假奥数集训结束。 傅卫军去接她。 宋袭野仰着脑袋,正在跟一个男孩说话。 男孩比宋袭野高出半个头。 两个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接着宋袭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哈大笑。 傅卫东靠着墙,像是一只被侵入领地的野犬,忽然警觉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对方。 他看到男生低头微笑,阳光舒展。 眼神变暗。 心里的一个角落顿时酸涩难忍。 他的脚不自觉地往前迈了半步,想要从角落中出来,走到宋袭野跟前,挡在男生面前,但才走出一个脚尖,便收了回来,闭上眼忍耐着自己的情绪。 他不再看向两人,而是躲在阴影里,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在万物寂静中,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 这样也挺好。 傅卫东想着,他听不见宋袭野的笑声,但是有人可以。 他指尖开始拍打着墙面,一下,两下,三下…… 修长的手指像是最精准的计时器,但是每一秒都慢地让人难以忍受。 为什么时间过去的这么慢,为什么他们还没有聊完,为什么宋袭野还没有过来…… 最后他没法再数下去。 心乱成了一团。 只有将视线锁定在宋袭野身上,那种暴躁和失控感才消失。 但宋袭野还没来。 这次他踏出了脚步,朝着那边走过去。 宋袭野看见他,高兴地招了招手。 她寒假参加学校组织集训,又要准备迎春杯的比赛,积累竞赛经验。 真的很讨厌,这个考试竟然在春节前后。 她现在每个月只有两三天的时间能回孤儿院。 所以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傅卫军了。 “傅卫军!”少女见他看过来,又大幅度地摆了摆。 傅卫军指了指马路上的车。 只见少女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眼左右两侧的车,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傅卫军扶住了她。 宋袭野顺势挽住他的胳膊。 发现他已经比自己要高大半个头了,抬了抬手,比划了一下。 叹气道:“你长得真快。我才去集训多久,你就已经这么高了。” 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真的抽条一般长大。 傅卫军在她掌心写字。 ——“顺利吗?” 宋袭野摸了摸自己眼角的黑眼圈,叹气:“还可以吧。” 她自以为不是那种有天分的人,要想杀出一个名次,只能加倍地努力。 真的快熬死了。 傅卫军眼角瞥见那个男孩站在原地,又朝着这边看了眼,然后离开。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方才的失落一扫而逝。 宋袭野一见自己,就抛弃了男孩。 他才是更重要的那个。 他这样想着,又帮忙把宋袭野的行李搬上了三轮车,对她比划:“回家。” 放寒假 等回到孤儿院,宋袭野兴高采烈地跟所有人打招呼: “张叔!我回来了!” “徐婶,徐婶!我回来啦!” …… 徐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听到声音抓着擀面杖就跑出来:“你个小丫头,多久没回来了?” “还没到一个月呢,我变化大不大?” 宋袭野转身,冬天的冰棱子挂在屋檐下,地上还有未融化的雪,把她的笑脸映衬得红润可爱。 徐婶认真地观察:“好像胖了点……” 班主任一家都住在学校里,有时候做饭,就会把宋袭野也喊过去。 学校食堂剩下的伙食,也会让老师打包带回家。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宋袭野竟然圆润起来。 她是那种压力越大,吃得越多的人。 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师母一直给她夹菜,又嫌她太瘦,让她多吃点,就逐渐放开…… 甚至有些失控。 她一个人能吃掉两个馒头,要不是李志和制止,还能再塞进去一个。 李志和:“没人跟你抢,可以慢点吃。” 他担心宋袭野会撑出毛病来。 后来发现劝说没用,下次还是吃撑,就直接压住她的筷子,把水果推过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脸上也不会因为这孩子饿死鬼的样子而产生情绪波动,已经十分习惯。 宋袭野不好意思地笑:“有吗?我觉得还行……” 语气心虚。 又有些担忧地问:“真的这么明显吗?” 徐婶笑呵呵的:“小女孩,胖点好,好看。” 傅卫军把行李扛到房间,她进去,发现窗口有了两个圆形的冰,好像两个圆桶,很通透,奇怪地问道:“咦?这是什么?” 傅卫军对上她专注的神情,耳朵微微红了,低头在她的掌心里写字。 他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都很慢,像一个小刷子轻轻地从掌心里刷过去,偶尔停留下来,指尖按住了宋袭野掌中纹路。 “你说要等晚上?” 傅卫军点头。 宋袭野:“那我们先去吃饭?” 他再次点头。 等到晚上,宋袭野看到傅卫军点燃了两根蜡烛,然后把那两个圆桶似的冰搬了起来,罩了上去。 蜡烛柔和光透过灯,如水波一般,落在四方。 宋袭野:“原来是灯罩!” 她从来没有见过用冰做灯,太神奇了。 傅卫军拉她过来看,薄薄的冰上,竟然还有浮雕,像是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兔子,顶端高高地挂起一轮月亮。 此起彼伏的冰面拨动着光线。 又落在了宋袭野的脸上。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浮雕,又怕把它碰坏,缩回了手指。 很开心:“这是你送给我的新年礼物吗?” 傅卫军点头。 “我很喜欢!” 他跟着笑开,黑色的双眸在烛光的照射下,十分温柔。 宋袭野懊恼:“可我忘记给你准备礼物了。” 她是真的忙得晕头转向,一点都没想起来。 但转瞬,又兴奋起来,笑道:“不过我在努力为你准备一份大的惊喜,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拿到,到时候你肯定会很开心。” 傅卫军眼睛眨了眨,指尖又在她掌心上蹭了蹭。 ——“不用。” “用的用的,”宋袭野摇了摇头,差点说出口。 但这样就没惊喜感了,她及时刹住话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接着白炽灯“啪”地一下子亮起来了,李军靠在门口,懒洋洋的,手里拿着一本书:“说完了吗,我可是在门口站了好久,就等你欣赏完这两个破灯。” 说话一如既往地想让人揍他。 宋袭野:“你怎么来了?” “他能来,我就不能?” 宋袭野“哼”了一声:“他没有你嘴巴这么毒。” 李军丝毫不在意,他低头翻了两页书,说:“我来问你几道题。” 宋袭野把白炽灯关上了,然后把冰灯摆好,哈了一口热气说:“好了,用这个灯。” 李军:“……” 他忍无可忍:“你是不是不想讲,所以准备弄瞎我的眼睛?” 宋袭野:“……这么暗吗?我觉得还可以啊。” 李军把书摊开,站的高一点,确实看不清楚字了。 她默默地把蜡烛吹灭,又开了白炽灯。 李军倒是开始仔细瞅了瞅这俩冰灯,围着看了一圈,赞道:“我说他成天在捣鼓些什么玩意,原来是在干这个,这是用开水做的吧,挺通透的,上面的冰雕是怎么做到的,不会碎吗?” 傅卫军没法回答他。 宋袭野懒得搭理,用笔敲了敲桌面:“看题!我就不到10天的假期,每一秒都很珍贵,要全部用来玩的……” 李军乖乖地过来听她讲。 等讲完,三个人都打了一个哈欠,有些困意。 李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宋袭野,明年我也要去考初中了。” “你想要考哪一个?” 李军:“我都试一试。” 宋袭野翻了一下书,鼓励道:“我觉得你可以!这些题都能做出来,肯定没问题。” 李军抬起下巴:“当然,我去小学旁听了。” 三个人都有点冷。 即使穿着大棉袄,在屋子里裹得跟个肉球似的,也冻得一颤一颤。 宋袭野忍不住去看灯,有点想上手去盘它,蠢蠢欲动。 但是被傅卫军捏住了,对着她摇头。 “我不冷。”说完,宋袭野就打了一个喷嚏。 傅卫军嘴角翘了下,发现她的手有些冷,就自然而然地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宋袭野想要抽出来:“你不冷吗?” 傅卫军摇头,他身上热得跟个小火炉一样 宋袭野没抽回来,就任由他去了,过了一会儿,手热了起来,却忘了收回来。 窗外烟花声响起。 宋袭野激动地把窗户打开了,这个时候风不大,甚至有些平静。 烟花在黑夜中绽放,金色的线在黑幕中勾勒出一朵又一朵。 这个年代很少有人家可以放得起烟花,她兴奋地抓住傅卫军的衣袖,示意他看过去。 傅卫军却只看了一眼,就转头看向她。 怕错过了她说话。 宋袭野的眼睛很亮,黑眸中倒映着烟花的轮廓。 头发变长,扎成了高高的马尾辫。 耳边是有些碎的鬓发。 他突然开始紧张…… 噗通—— 噗通噗通—— 心跳越来越快。 最后一朵烟绽开,宋袭野转过头看他。 傅卫军愣了一下,感觉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宋袭野:“是不是很好看?” 她在问烟花。 傅卫军点了点头,却错开了自己的视线,耳朵又开始变红,是烫得发红。 其他两人却没有注意到,在闲聊。 李军:“宋袭野,你以后想干什么?” 宋袭野罕见地有些迷茫:“我还不知道。” “可能因为你的选择太多了,挑不过来……” 宋袭野真的不擅长思考未来这种东西,习惯走一步算一步:“你上了高中后,选择也会变多。” 李军摇头,很坚定:“我就想当兵。” 宋袭野:“真羡慕你。” 李军奇怪地看过来:“你也有羡慕的时候?” 宋袭野:“……” “我又不是什么都有!” 那200块钱奖金,就让她日夜焦虑,抓耳挠腮,不得安宁。 听见 冬去春来。 初一的下学期,宋袭野第一次报名参加初联三月底的预赛。 考出名次后,才有资格真正地参加联赛。 宋袭野紧张得手都在抖,虽然在迎春杯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是每场数学竞赛是不一样的,她无法确定自己这次会不会这么幸运。 李志和坐在大巴车的最前面,带着班里近20个学生去指定的考点。 他从前往后走,正说着话,眼角瞥见宋袭野神情不对。 顿了一下,他慢条斯理地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完,然后让宋袭野旁边的男生坐到前面去,自己一屁股坐在了这。 窗外的风景飞快地流过。 宋袭野开始出汗,她从小就这样,一遇到特别重要的考试,在考试前就会紧张到不行。 汗水顺着额头留下来,她有些难受,抬手把鼻尖的汗擦了擦,坐立不安。 最终决定从书包里拿出已经被翻烂的奥数书,书的一角微微卷起。 她才感到一些平静。 旁边忽然递过来一瓶水,李志和也没看她,声音毫无波动:“喝点。” 宋袭野这个时候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问道:“你不会把水换成了酒吧?” 李志和原本在看手中打印出来的一张A4纸,闻言顿住,转过头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靠谱?” 宋袭野摸了摸鼻尖。 他把纸收了起来,说道:“我以前参加考试,也紧张,后来有一次就嘴里含一口水,憋着不咽下去,但水总是不知不觉就没了,我就老注意着,一直到考场拿到试卷,开始疯狂地做……那次全程一点都不紧张。” 宋袭野“哦”了一声,喝下去一口水,两边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又听见李志和慢悠悠地说:“不过那是我考得最糟糕的一次。” “……” 宋袭野面无表情地把水吞了下去。 李志和:“所以不用怕,你现在的情绪对你考试影响不大。” 宋袭野吐槽:“老班,你是会开导人的。” 坐在考场上,宋袭野抓住了桌子,上一秒看着200块钱朝着自己飞过来,下一秒又被书桌的木香拉回现实。 她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地给自己打气。 掌心还在冒汗。 怕等会儿握不住笔,把手掌在裤腿上擦了擦。 谁知道拿到试卷后,她整颗心竟然奇迹般地定了下来,握这笔,像是拿着一把趁手的武器,“刷刷”地在纸上舞动,划出流利的线条。 竟然出奇地顺利。 考试结果在两个星期后公布。 通过了预赛,才能经学校报上去,参加全国初中数学联赛。 6月中旬考试,7月份成绩出来。 接下来,宋袭野有幸闯入了联赛的考场,但成绩却并不理想,只拿到了省二等的成绩。 努力了这么久,200奖金还是泡汤了。 李志和却对这份成绩很满意,难得地笑起来,却见宋袭野神情失落,扬眉:“第一次这个成绩不错了。” 宋袭野闷闷地说:“但是没钱。” 李志和:“……” “我的礼物没了。”宋袭野收拾东西,很是失落。 李志和理解错了意思:“你想要什么礼物?” 宋袭野:“我拿到奖金后,想给我弟买个助听器,但现在买不成了。” 李志和一愣:“你不是在孤儿院吗?” “是啊,我们都在孤儿院。” 李志和沉思了一会儿,在抽屉里翻着,但是没找到,转头看到宋袭野还耸拉着脑袋,情绪低落,笑了一声:“他什么情况,是不能说话,还是怎么样?” “不能说话,也听不到。” “我认识一个老师,在一所聋哑小学教书……” 宋袭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刚刚郁闷地快要死了的人不是她一样,急切地追问道:“桦林有聋哑学校吗?我一直在打听,但是没有打听到,没想到真的有!” 李志和:“才开,学校很小。” 他温和道:“不过老师从北京回来的,很有经验,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学费大概多少钱?” “30元,”他看到宋袭野为难的表情,温和地笑道,“我帮你付,等你拿到奖金,再还给我。” “老师,你真的是太好了!” 这个夏天,李军考上了桦林一中。 傅卫军要去上聋哑人学校。 张小民也升入六年级了,学业也开始忙起来,他信誓旦旦,要考上桦林大学附属中学。 宋袭野和李军先带着傅卫军去入学,发现这个聋哑人学校距离她的学校很近,绕过桦林大学,走到另一面,就到了。 学校确实很小。 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棵很大的杨树,旁边围着两间教室。 参观出来后,张小民请喝冷饮。 夏天在学校门口的冷饮摊,还能吃到汽水泡冰糕,从雪糕大桶里挖出来几勺冰糕球,放进一个大概500毫升的塑料杯里,然后起开一瓶冰镇汽水倒进去。 十分地冰爽,带着一股淡淡的奶油味。 张小民叹气:“你们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还在呆在小学里。” “你不是明年就要考了吗?” “那不是还有一年……” “快了快了。” 李军:“又不是不能见面了,你们这儿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 两人双双转头,瞪他:“你别说话!” # 初三。 宋袭野再次参加初联,并在这次取得了国三等的好成绩。 她上过的小学,还有初中,拉出一个条幅—— “本校优秀毕业生宋袭野在奥数比赛中获得省级二等奖和国家三等奖优秀名次” 宋袭野每次路过,看到自己的名字大大地挂在学校门口的招生简章上面,都会觉得有些羞耻。 不过终于把这200块钱拿到手了! 宋袭野还了李志和帮忙交的学费,还剩下170。 开心地奔出了学校。 傅卫军放学,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包,穿着白色短袖和灰色裤子,在校门口等她。 随着年龄的增长,傅卫军个子蹿高,脸型也开始发生变化。 下颌线越发地分明,喉结凸起。 头发遮住了额头,露出一双眼睛,清棱棱地,像初春,冰雪融化的河流。 他越来越耐看了。 阳光像是透明的玻璃珠子,滚了一地。 宋袭野跑过来,二话不说,带着他往医院的方向跑。 傅卫军一愣。 随即任由她牵领着,直到走到市区医院门口。 他的手反牵过去,力道很大,将人拉停。 等宋袭野视线看过来,松开了手,两手弯曲,滑动,神色焦急: “你生病了?” 宋袭野摇头。 她学了一些比较简单的手语。 回答道:“是礼物。” 傅卫军愣住,大概是不明白医院里能有什么礼物。 宋袭野没有解释,让他乖乖地站着,然后去挂了耳鼻咽喉科。 医生询问了听力下降的原因。 又开始进行听力检测。 然后给傅卫军带上助听器。 傅卫军忽然抓紧了宋袭野的手,眼睛微微睁大。 他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听到了孩子大声的哭闹,还听到了护士隐隐约约的安抚…… 但此时的大脑还不熟悉怎么处理这么多声音,在一瞬间空白。 “能听清吗?”医生在旁边说话。 傅卫军的视线划过了门,又滑过了桌子,最后落在宋袭野的身上。 他黝黑的双眸湿润了,带了一层水色。 感觉一股电流,传到四肢。 宋袭野看他:“可以听到说话吗?”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宋袭野的声音! 清脆而温柔。 “傅卫军?” 她在呼唤他的字。 “傅卫军。” 宋袭野不断地唤着他,后来眼神带了一些担忧,看向医生:“会不会没有用?” 不会啊,她记得看剧的时候,傅卫军带着助听器是可以听见的。 傅卫军这时抓紧了她,然后点点头。 医生:“有不适感吗?” 傅卫军摇头。 医生:“你先带着,等会儿再做个测试。” 宋袭野带着他在医院门口的小树林里面坐着。 傅卫军眼前的世界发生了剧烈变化。 脚踩在落叶上,泥土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鸟儿在树叶叽叽喳喳地欢叫。 周围来往的人群在用不同的语调聊天…… 原来这些声音真实地存在着! 他感到很兴奋,眼神发亮地看向宋袭野。 宋袭野笑了起来:“是不是很美好?” 傅卫军想听她说话,但是一听到她的声音,眼睛又湿润了,微弯腰,抱着她。 他现在长得好高。 虽然宋袭野的身高在女生里面已经算高的了,但是抬手摸他的脑袋还是有些吃力。 感受着掌心毛茸茸的触感。 “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生日礼物……” 宋袭野把这几年过得大大小小的节日都说了一遍,然后道,“好啦,我现在都给你补上了!” 傅卫军把她抱得更紧了。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宋袭野背部。 宋袭野让他抱了一会儿。 但……夏天真的很热。 她戳了戳傅卫军的腰部:“可以了可以了,我理解你此刻的激动,但是再抱下去,我要窒息了。” 傅卫军这才松开了她。 看着宋袭野的眼睛,心跳加快,打着手势: ——“这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 他抬手轻轻地捂住助听器,就像是在触碰一块珍宝。 ——“我真的很开心。” 恩怨 三年后,痘脸从少管所里面出来。 他脸色阴沉,因为作息规律,饮食健康,脸上的痘倒是下去了不少,只剩下一些痘印。 他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盒烟,用火柴盒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来。 盯着少管所大门,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绿色的大门发出一声“刺啦”的响声,缓缓地打开,一个瘦得快成骨头架子的男孩走出来,摸了摸自己的寸头 。 痘脸喊了一声:“赵宽!” 宽脸朝着这边走过来,接过一根烟。 赵宽人如其名,虽然已经不像是从前那样,脸又宽又圆,但轮廓在那,脸型依旧是正方形。 他点燃烟,猛吸了一口,有些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等两人蹲在墙角把烟抽完,沙哑着嗓子开口:“现在去哪?” 痘脸盯着地上的蚂蚁,看着它背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剩饭,颤颤巍巍地往洞穴里走。 站起来,一脚踩上去,又碾了两下。 这几年,两人在少管所也算是把事情想通了,终于意识到自己跟傻子一样被人摆了一道。 赵宽见痘脸不说话,也站起来,眼神阴沉:“秦守,你说,我这回绝没二心,咱俩把这个仇给报了,要不然对不起这三年。” 痘脸,也就是秦守,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袖,问道:“那个小胖子,该上几年级了?” 赵宽:“算着应该上初一了。” 秦守又抽出两根烟,点燃,在一片烟雾中,冷笑道:“先去找他。” 张小民的父亲找找关系,又请老板吃饭,真的把差了快十分的儿子送进了桦林大学附属中学初中部,可惜的是,宋袭野升到了高中部,跟他不在一个校区。 这天,张小民正喜滋滋地啃着路边买来的饼,迎面走来的两人忽然撞了他一下。 他心痛,下意识地弯腰低下头想要去捡起来,一只脚踩了上去。 里面馅都挤出来了! 谁啊,这么不长眼! 张小民怒了,抬头正要骂,看到了眼前的两人,愣住。 接着冒出冷汗。 是宽脸和瘦脸,他们怎么出来了?! 张小民下意识地想跑,但被赵宽抓住了胳膊,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爪子十分有力,扣进了他的肉里。 赵宽笑道:“以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现在怎么不说话了,见面就想跑?” 他拍了拍张小民肥嘟嘟的脸蛋,脸颊的肉一颤一颤:“你这样,我怪伤心的。” 张小民这些年跟着宋袭野几个,把玩心收了,也不再跟工厂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兄弟混,去四处惹事。 活得特别平静。 导致现在看到瘦脸,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点气势都没有,吓得脸色苍白。 他们不会是来报仇的吧? 完蛋了! 这可咋办啊? 张小民被赵宽拉着,拉进了一个小巷子里,他本来要防抗,结果背后一个东西顶上来,刺了他一下,瞬间打了一个激灵,一个寒意顺着脊梁骨上去,竟然是刀? 腿都吓颤了。 张小民翻兜:“哥,哥!你们要钱吗,我有,我有好多,都可以给你们……” 一直在旁边的秦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就是我俩刚出来,现在什么也不熟悉,问你一点事……”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校门:“你这混得不错啊,连桦林附中都考上了,厉害啊。” “侥幸考上的,我一点都不厉害……”张小民急忙解释道。 “那也是有本事,不像我们,这几年光在少管所混,啥也没学会,这辈子算是完蛋了。”秦守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射过来。 张小民只能跟着他们走。 秦守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三面都是墙,一个死角。 “说吧,当初都是谁的主意?” 张小民结巴道:“哥……哥,你在说什么?” “装傻是吧?”旁边赵宽笑了一声,把刀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要是再不说,这刀子就进去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张小民被那白光一闪,快要哭了。 “当初陷害我们,把我们弄进少管所这事情,是谁出的主意?”赵宽把刀在他脸上拍了拍,“别说是你,就你这个胆子和脑子,想不出来。” 张小民肯定不能把宋袭野供出来。 她一个女孩子会被吓死! 但现在要是不说个明白话,估计走不了。 张小民犹豫道:“当时就有个人给我传了一个纸条,让我这么干的,我也不知道是谁。” “撒谎是吧?”秦守瞥了他一眼,冷笑,“让你干,你就干?” “我当时害怕,纸条上写得很可怕,我要是不照着做,他们就要打我。” 赵宽抬眼:“他们?” 张小民一愣,反应过来后,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不知道是谁,怎么可能知道有多少个人! 这下真的完了! 秦守从兜里掏出一块布,手猛地按住了他的头,然后把布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赵宽在张小民手臂上划了一道。 伤口不大,但冒出了血。 张小民跌在了地上,剧烈地挣扎。 秦守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扇到第五巴掌的时候,张小民吐出了布,鼻涕都哭出来了,但咬着牙,不敢再出声。 秦守抓住他的头发,弯腰:“说,是谁?” “哑巴,是那个小哑巴。”张小民哭着把傅卫军供了出来。 秦守点头:“还有呢?” 他凑近,身上浓烈的烟味要把人呛死:“瞒我是不是?我也知道有谁,才来找你,这要是对不上,今天咱谁也别走出这个小巷子。” “还有……还有李军。”张小民想着当初还有谁露了脸,被这些人知道,想来想去,只有李军。 赵宽在小胖子身上蹭了蹭刀,然后对着秦守点头。 秦守松开了,忽然笑了一声:“没想到,一个孤儿院,把咱俩整死了。” # 张小民肿着脸出来后,疯狂地朝着孤儿院街道跑。 傅卫军除了去聋哑学校上学,还找了一个泥浆店,跟着师傅做学徒。 见到张小民的时候,他正挑着刷子,认真地刷墙。 裤腿上沾着白色的泥浆,耳朵上的助听器被取下来放在了盒子里,最外层包了一层布。 感觉有人拽他的时候,最后一条线涂歪了。 锋利凌乱的眉毛蹙了蹙,低头往下看,就看到张小民肿起来的脸和抬起手臂后露出的伤口。 他即刻跳下来,找到师傅,解释,然后带着张小民出来。 在门口的院子里,傅卫军打手势,问:“怎么了?” 张小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傅卫军:“……” 他把助听器的盒子拿出来,那层布留给了张小民擦眼泪鼻涕。 傅卫军带上助听器,等他哭完,情绪稳定下来,一只手指横于嘴前转动了两下。 ——“说。” 张小民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又哭道:“我把你和李军都供出来……” “对不起……” 傅卫军面色未变,问道: ——“宋袭野呢?” 张小民摇头:“我没把她说出来。” 他一手食指指向了了对方,双手握拳,上拳打下拳,紧接着手指作出D的指式,一手拇指之间抵食指根部,向下一沉,一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 ——“你做的很好。” 张小民看懂,哽咽道:“可他们真的很可怕,这次拿着刀,还说周六会到孤儿院门口找我们……” 傅卫军回屋,找了几张纸,让他擦眼泪。 然后握着他的胳膊,扫了眼伤口,又捏起张小民的下巴,看了眼左右两边脸被扇得红肿的印记。 眼神冷了一些。 下颌紧绷着,瞬身散发出有些野性的凌厉。 他做手势: ——“没关系,让他们来。” # 周六。 天气清朗。 孤儿院的树上挂着一个青少年,留着中长的头发,上身脏兮兮的白色短袖,笑呵呵地看着外面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不超过5个人。 嗤笑了一声。 这少年是隋东,一年前爷爷去世,也被送来了孤儿院。 他回头,朝着下面喊:“我……我当是多有面儿呢,才这么几个人。” 李军学校放假了,他掂量着手中的棍子,不顺手,又换了一个,抬头问道:“几个人?” “就四个。你也要……要出去?当……当兵不影响吗?” 李军冷笑:“都被人欺负到家里来了,我要是缩在屋子里,还当个屁的兵!” 傅卫军却站起来,按住了李军,然后把他拉在身后。 李军甩开他,指了指自己鼻子:“膈应谁呢?躲你身后,我?想得美!” 傅卫军蹙眉,打手语: ——“你初三,考高中,要是打架出事,上不了。” 李军犹豫了一下,提当兵,感觉还挺遥远的事,但一提中考,就联想到自己这三年拼死拼活地努力,还要打工赚学费……代价顿时有了切实的感触,总不能临门一脚因为这档子事考不成吧? 他不再倔,点头:“那行吧,你先解决,不行我再上。” 近十人走出去,站在最前面的是傅卫军,李军等人。 几人不再是当初瘦弱得能被扔进水坑里的小孩了。 他们身材高挺,锋利得像是一把刀。 李军看向这群来找事的人,心中产生了微妙而复杂的情绪。 扫过赵宽瘦削的模样,发现他竟然还没有隋东高。 小时候怕得要死。 过几年看,巨山不过是一个小土坡。 呸! 怪不得当初只抓着小孩欺负! 风吹起,勾勒出傅卫军精悍的身材线条。 他把棍子扔给了隋东,然后抬着下巴,目光冰冷而锐利。 青春期 这相当于是羞辱了。 赵宽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草!” 秦守按住了他,笑呵呵地道:“门口被人发现就不好了,我们换个地方?” 他扫了一眼李军:“这次你们不会又叫警察吧?” “就你们现在这个鸟样,也配让警察出动?”李军冷笑道。 秦守的脸色也开始不好。 场地换到当初傅卫军摔进水坑的地方。 隋东看向傅卫军,发现他面无表情,面对言语上的羞辱,嘴角甚至笑了下。 秦守也察觉到人手上不占优势,梗着脖子挑衅道:“先单挑,我们出一个人,你们出一个,怎么样?” 傅卫军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耳边的助听器,卸下来,放进了兜里,上前一步。 等秦守走过来,他认真地看过去。 “喂,小哑巴……”秦守先用肩膀撞上去,然后放话,刚说一句,下一句还没蹦出来,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往下一摔,摔出了一道残影。 这双好看的手变成了酷刑用的钳子,纹丝不动卡在身下人的喉咙处,任其挣扎。 直到对方脸憋红,喘不过气来,才松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擦干净之后,重新带上助听器。 “……” 李军笑出了声:“你说他都听不见,还放什么狠话,真是死于话多。” 突然他脸上的笑消失了,用平生最快地速度跑过去,抓住傅卫军,用力地一拽,把人拽得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傅卫军站稳后,发现自己原先的位置,落了一把刀。 刀面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上面站着血色。 而手背上,是被划开的口子。 李军额头上青筋起来了,骂了一声,抽出隋东手里的棍,上前指着赵宽:“你他妈想死,我送你一程!” 他胸腔一起一伏,难以止住怒火。 傅卫军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垫在掌心,把刀捡了起来。 赵宽没得逞后就想跑,但路边堵着三人,把他按住。 傅卫军走过去,蹲下来,用刀面拍着他的脸。 一下。 两下。 三下…… 然后顺着脖子往下,一直停在张小民受伤的地方,猛地一划…… 空气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 赵宽眼睛赤红地咒骂着他。 傅卫军却又笑了,最后一次用刀面拍他的脸,看上面沾上了血迹,才放下,缓慢地做了些手势。 隋东在旁翻译: ——“别动我朋友。” # 傅卫军找到了第二份工作。 在桦林大学门口的一家画室里当模特,还有打杂。 开画室的是刚从桦林大学刚毕业的美术生。 “眼睛别动。”老板刚勾勒了头,颈,肩膀,定好轮廓,发现傅卫军头偏了许多,视线看向门外。 老板上前,铅笔敲了敲傅卫军的头,第二下被他躲开。 “我说小朋友,你在看什么呢?你是模特,模特知道吧,不能乱动的,这是基本的职业操守。” 傅卫军长长的睫毛垂下,站了起来,打手势。 “我看不懂,给你笔,写下来。”老板把铅笔递给他,还随手抽了一张纸。 只见纸张上劲瘦的字体——“你画得太久了,她要放学了,我要去接人。” 老板:“今天才画了两幅好不好,第二幅还没开始画呢!” 傅卫军却站起来,在门口找到包,然后背上,要打开门。 老板却笑了,大声道:“你真的要走?小家伙,亏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新人礼物。” 傅卫军回头看他。 只见老板慢悠悠地从桌子下面抽出一张纸,然后递过来。 傅卫军接过来,看清后,愣了许久。 画面上是一棵树,树下面是两个人,女孩踮起脚尖去揉男孩的头。 男孩只能看到背部。 但女孩却轮廓清晰,脸上柔和的笑意活灵活现,有了七八分的神韵。 ——是宋袭野。 老板敲了下桌子:“好看吗?” 傅卫军点头。 “喜欢?” 他小心地收了起来,打手势: ——“谢谢。” “我都说了看不懂……”老板嘟囔,弯腰找画笔,朝着他摆手,“行了行了,快走吧。” 宋袭野刷完题从图书馆跑出来,终于等到了为期三天的假期! 但走到操场的时候,一个打篮球的男孩跑过来,白色的短袖已经湿透了,他抱着的球,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宋袭野,说:“学姐,你等会儿要去图书馆吗?” 是初二的学弟,这次初中部的奥数集训也跟他们放在了一个地方进行。 宋袭野抱着书:“啊,不是,我要回家。” 操场就在校门口前面。 靠栏杆站的傅卫军,朝这边看过来,原本懒洋洋的视线忽然警觉了起来的,盯着那个男生。 “我送你,刚好我也回去,我住得离你挺近的,”男孩把球扔给了身后的朋友,接着背后传来一阵起哄声,他脸红了,回头瞪了这群人一眼,“我……我是有些题,想要问一问你,关于奥数竞赛的。” 宋袭野想起教初中的班主任老李,让她帮忙多带一带新来的学弟,于是低头从书中抽出一张纸:“你在哪本书做到的题,要不先写下来,我回去看一看,明天给你讲。” 大部分的奥数教材她都有,有些偏门的奥数题库,几乎也都看过。 男孩摇头:“是我爸从北京给我带回来的一本书,我也忘了在第几页了,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拿……” 傅卫军无法出声,他站直了身子,看着男生靠近宋袭野。 两人低头交谈,接着宋袭野抬头,专注地看着对方。 也进不去。 只能在门口等待着宋袭野将视线挪到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宋袭野转了过来,终于看到他了,神情惊喜,朝着他打了一个手势: ——“你先到画室等我一会儿,我处理一些事情。” 他一动不动。 垂下眼睫,也不回应。 宋袭野以为他没看见,就跑过来,道:“刚刚有人找我问问题,我给他讲完,咱再回去。” 因为离得近,宋袭野就没有打手势,她脆生生的声音传到了傅卫军的耳边。 傅卫军偏了一下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在宋袭野快要离开的时候,隔着栏杆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少年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在她的肌肤上,寸步不让。 眼神偏偏又很委屈。 两人的视线对上。 宋袭野叹了一口气,觉得进入青春期的孩子,情绪真的变幻莫测,让人摸不到头脑。 傅卫军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 明明中午给她送好吃的时候,听说她回家,还很开心。 宋袭野开始猜:“说吧,今天出了什么事?那我先听你讲完?” 声音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傅卫军正要打手势,不知道谁扔过来的篮球,“砰”地一声砸在了栏杆上。 那群男孩跑过来,上下打量着傅卫军,笑嘻嘻地对着宋袭野道:“学姐,这位是谁啊?” 宋袭野回应:“我弟弟。” “原来是弟弟,哈哈哈……”其中一个人摸了摸头,“刚刚不好意思,这球扔偏了,我们也吓了一跳,学姐你没受伤吧?” 宋袭野心快被砸得跳出来了,但也不好意思跟一群小孩计较,道:“没事,但下次一定要小心点,放学人多,别真的砸到人了。” “我们以后肯定注意……那学姐我们先打球去了?你们聊着。” “去吧。” 宋袭野说完回头。 傅卫军却忽然松开她,下颌紧绷着,好像生气了,表情有些冷漠。 也不再看她,弯腰抱起东西,转头就往画室走。 宋袭野:“……” 这真的是青春期到了? 男孩很快跑过来,手里拿着校服外套,拉链拉紧,头上是密密麻麻地汗。 宋袭野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然后递给他:“你不用这么着急,我可以给你讲完再走。” 男孩不好意思地笑:“我怕太简单了,又很麻烦你……” 简单点好啊! 讲得快! 要是难的,做不出来,不是出丑了吗? 她笑得温柔:“没事没事,基础要打好嘛,任何错误都是宝贵的经验。” 心里祈祷:最好简单点,简单点,简单点…… 等看到题。 她脑袋上挂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少年,你管这叫简单?! 她思索着,最后咬着笔头,坐在了一边,写写画画,快二十分钟了,每次想放弃,男孩在旁边:“没事,学姐,你慢慢算,我不着急。” “……” 要不是他眼神真挚,语气非常好,宋袭野都以为他是来踢台的了。 又过了十分钟,终于算出来了,她抹掉鼻尖的汗,松了一口气,把纸递过去。 “学姐,你真厉害!我们班没有一个算出来的。”男孩敬佩道。 宋袭野心想着:我也差点折在这上面。 她把思路简单地说了说:“你试一试这个方法……”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终于讲完。 男孩站起来,神色抱歉:“学姐,耽误你这么长时间,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天也有点黑了。” “不用不用,我弟来接我了。” 男孩一愣:“我怎么没看见他?” 他朝着校门外瞅了瞅。 宋袭野:“应该是去画画了。” 男孩却以为她在拒绝他,神情失落,过了一会儿,又复活:“那学姐先回去,我放假回来再找你问题。” “好啊。” 生气 傅卫军没有走远,以为宋袭野会很快跟上来,但十分钟后,还没有看见人影。他回头望了望。 围栏后面,两人坐了下来,宋袭野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他站了半个小时。 想起小时候大伯领养姐姐,自己被拉出门外,也是这样透过铁栏,看着她。 后来又被领养家庭抛弃,他又透过窗户,看着厨房内忙碌的一家人。 他默默地站着,既不上前打扰,也不离开。 等宋袭野讲完题,一个人跑着从校门口出来,才躲进了墙角。 # 宋袭野想去画室找傅卫军。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背后凉凉的。 于是她走慢了一点,竖起耳朵。 后面的脚步声也顿了一下。 她快速地往前跑,后面的脚步声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宋袭野吓死了! 看着已经开始变灰的天空,还有这条寂静没有多少商家的小道…… 越想越怕,不会是遇到变态了吧? 她不敢回头,只能铆足了劲儿地往前冲。 宋袭野头发凌乱着冲进了画室,把老板也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被宋袭野甩上的,震得嗡嗡响的店门,手也跟着一颤,画笔掉在了地上,“啪”地砸进了颜料里。 老板冲过去,动作很快地把门挂上,神经紧张地问:“你遇到什么了,外面不会有神经病吧?抢劫犯还是色狼?” 宋袭野捂着心脏:“我也不知道,一直跟着我,走到哪就跟到哪。” 老板神色严肃:“难道是人贩子?” 宋袭野抱着沉甸甸的书包,刚刚差点就想把手里的书和包都扔了,但一想到,要给图书馆赔钱,就没舍得扔。 负重奔跑,让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说话呼吸声很重。 “也许是?”宋袭野忐忑道。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离门远了一点。 老板:“你要是不介意,在这儿呆一晚上也行。”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两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袭野疯狂点头:“我一点都不介意!” “咚咚咚——” 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开始了。 宋袭野又退了两步,问道:“但现在怎么办?” 老板找了一把趁手的武器,走上前:“别怕,要是破门进来,我夯死他!” 宋袭野:“……” 你要是手不抖,她就信了。 门口的人似乎在尝试撬门。 老板:“他为什么胆子这么大?周围还有那么多店铺,不怕被人看见吗?” “你能理解神经病吗?”宋袭野幽幽发问。 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能理解。” 后来门终于不响了。 但隔壁小卖部大爷的声音传来:“里面有人吗……门缝里有光啊,我记得刚刚门还开着,人在里面画画呢……响东?响东啊!你为什么把这小孩关在外面?” 李响东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与举起手在半空中的傅卫军视线对上。 然后他有些幽怨地道:“你俩玩呢?合伙吓我是吧?” 宋袭野尴尬地立在原地。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你说这事闹的,他去接你,结果被当成了变态,”李响东一点都不理解现在的青少年,“不是,傅卫军,你去接人,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跟前,悄悄地跟在身后干什么?有几个胆子经得起你这么吓啊?” 傅卫军打手语:“她跑得太快,来不及到跟前……” 李响东看不懂,转头问宋袭野:“他在说什么?” 宋袭野不好意思地摩擦着手指:“他说我跑得太快了。” 李响东:“……” 他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 “我当时太害怕了,哪有时间回头,跑的时间都不够,再说万一是坏人,看到我转头,不就惊了他吗?” “你突然跑得跟飞一样,就没惊着他是吧?” “至少距离在拉远。”宋袭野下意识地反驳,但声音越来越小,没有底气。 傅卫军嘴角微微抬起,眼中闪过笑意。 李响东又是沉默,忽然朝着她脚下看了一眼,问道:“你觉得地面平整吗?”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宋袭野莫名其妙:“还可以啊。” “是吗?”李响东抬起手指,眼中含着几分悲愤几分无奈,“那可以抬一抬脚吗?踩到我的笔了。” “……” 宋袭野挪开脚步,正准备去捡,傅卫军已经弯腰捡了起来。 他递到李响东面前。 笔杆上出现了裂痕。 “抱歉抱歉,我真的神经太紧张了,没有注意到。”宋袭野再次尴尬地笑了两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帮你再买一个?” “算了,”李响东捏着笔,神情已经从惊吓到疲惫再到麻木,“你买不到,回家去吧。” “这么稀有?”宋袭野顿时特别愧疚,看着他沮丧的神色,说话都结巴了,“要……要不你详细说说?我出去比赛的时候去逛一逛,这个城市没有,说不定其他城市有,万一运气好呢,我就买到了。” “这只笔是我当年艺考的时候用的,虽然只有两毛钱,却见证了我的荣光,我一直把它挂在画板上,提醒自己不忘初心,要记得自己曾经多么优秀……现在被你踩裂了!你上哪能买到!” 宋袭野:“……” 这她真的不太懂。 当年考初中的那本奥数书都被她当废品卖了。 这些年死在她手里的笔也多得数不清。 也许艺术家的心思和别人不太一样,更敏感些,这毛都快秃了的笔真的对他影响非常大。 宋袭野真诚地建议:“要不你再考个研究生?这样就可以再留下一支笔作纪念了。” 空气都寂静了。 她显然意识到了自己建议的不合适,显得很阴阳怪气,仿佛在嘲讽人。 立刻从包里翻出来钢笔,递过去,挽救道:“我上周比赛的奖品是一只钢笔,超级好用,送给你,哥,你看看喜欢吗?” 李响东看向傅卫军:“明天记得准时上班。” 然后冷酷无情地把他们轰了出去。 # 宋袭野背着装得满满的包,抱着书,叹气。 她太累了,就把包放下,一屁股坐了上去,仰头担心地问道:“会因为我影响你的工作吗?” 在老板心中,牵连傅卫军的形象变得不好。 傅卫军摇头。 见宋袭野还是有些沮丧,修长的手覆在了宋袭野的头上,温柔地摸了摸。 宋袭野愣住。 心跳漏了半拍,感觉哪里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才察觉,这不是她经常安慰傅卫军的动作吗? 头上的刘海被揉得翘了起来。 她抬头看,才惊觉傅卫军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这么多! 他眉眼彻底长开了,肩膀也宽了许多。 宋袭野笑道:“你不生气了?” 谁知道刚问完,傅卫军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扭过去头去,用身体在传达自己的情绪。 看来还是生气。 宋袭野站起来,在书包里翻了翻,最后找出了几颗奶糖,攥在掌心里。 傅卫军弯腰抱起她的书包。 衣服的一角被风掀起,露出精瘦的腰部,隐约可以看到线条。 他刚背上,一双清澈的含着笑意的眼睛凑到眼前:“说说嘛,你今天怎么了?” 傅卫军又把头扭开,绕过她往前走。 “下午那个男生是我学弟,初中部的,在李老师班上。李老师你还记得吗?初中时候带我的班主任,人特别好。所以这个学弟有题问我,你说这个忙要不要帮?” 傅卫军沉默着,脚步未停。 但速度不是很快,足以让宋袭野不慌不忙地跟上他,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特别难受的事,不要闷在心里,一定要说出来,要不然会闷出病来……我当时忙着讲题没时间,但现在有啦,大把的时间留给你,你什么都可以告姐姐,而且不用担心我会说出去,我嘴巴超级严,一定帮你保守秘密,就算是谈恋爱也没关系,只要珍惜人家女孩,不乱来……”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动了傅卫军。 他竟然停了下来。 夕阳下,树长长的阴影盖在了他身上。 他靠近宋袭野,眼神是宋袭野陌生的,从来没见过的,带了些侵略性。安静了一会儿,他开始打手语—— “你觉得我谈恋爱了?” 宋袭野愣了一下,发现傅卫军靠得很近,鼻尖是男孩衣服的皂粉味,抬头差点碰到他的喉结! 脸顿时红了:“我是说有的话……” 说着,发现傅卫军靠得太近了,几乎要把她圈在树下了。 这让她有些不适应。 但这次,傅卫军却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注意到她的不适,十分有分寸地站远,乖乖地等宋袭野过来牵他的手。 此刻他眼睛发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在一阵可以听到心跳声的寂静中,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神情烦躁,像是困在一个笼子里的野兽。 宋袭野下意识地抬手放在他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摸了摸,安抚他。 傅卫军却猛地放开了她,抿着唇。 他又开始打手势: ——“那你喜欢他吗?” 宋袭野看他,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超出自己的控制。 她犹豫了一下,摇头。 傅卫军因为她的那一瞬间犹豫,呼吸加重。 气息开始重新侵犯她。 他劲瘦修长的手在空气中展开,收紧,指尖围成一个圈,又穿过。 ——“不要。” 宋袭野不明白。 他在担心什么? 担心自己谈恋爱? 但想起了傅卫军从小的经历,瞬间理解了他的不安全感。 温柔地说道:“你担心我谈恋爱了,会抛弃你?不会的,我永远是你的姐姐,就算谈恋爱也不会离开你的……” 傅卫军却突然抓住了宋袭野的手腕。 在绵软的掌心上用力地写着。 ——你不是我的姐姐! 每一个字都很用力,写到最后,他眼圈红了。 指尖停在宋袭野最中心,划拉。 ——从来都不是! 掌心被按得有些疼。 而傅卫军罕见地有些倔强地看着她,毫不让步。 对峙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傅卫军单薄的背部上挂着她淡蓝色的包,影子长长地落在地上,勾着宋袭野的脚尖。 她几步跟过去:“我不知道……” 顿了一下,又小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排斥这个……我以后不说了。” 宋袭野脸上从来藏不住心思,失落几乎要溢出来。 傅卫军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传到助听器里的声量几乎小得听不见。 他停了下来。 宋袭野:“对不起,我知道你有姐姐,我总是提,可能会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然后难受……” 傅卫军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盯着她的唇,读出了一些。 心脏一疼。 然后开始又酸又软。 身体下意识地靠近宋袭野,抓住她的手,想要告诉她自己没有生气,也没有很在意回想起往事,他只是不想看见她谈恋爱,不想看见她跟别的人在一起…… 只是在宋袭野坦荡明媚的眼神中,自己所有阴暗自私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想要被她察觉,又害怕被她察觉。 如果刚刚是难以忍受的上前试探,那么此刻,他看到宋袭野露出受伤的表情,就收起了所有的蠢蠢欲动,只想缩回去,躲在自己该呆的角落。 穿过宋袭野的指尖时,撞到了一些硬的疙瘩,他神情愣住。 只见她柔软的掌心展开,上面躺着几颗奶糖。 宋袭野犹豫道:“我刚刚想要给你来着,但后来忘记了。” 从前傅卫军生气,拿一颗糖就可以哄好。 就算气极了,她把果纸撕开,笑盈盈地放到他唇边,他也会乖乖地吃下。 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因为傅卫军已经长大,不再是个小孩。 也许他不喜欢呢? 以前只是在包容自己。 宋袭野不敢再轻举妄动。 傅卫军低头看糖。 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在绿树荫下,那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朝着自己跑过来,彩色的糖衣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宋袭野捏起一颗,又放下,最后干脆把所有的都递到他眼前,问道:“你要吃吗?” 傅卫军有些冷硬的棱角柔和下来。 还是有用的? 宋袭野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一时间,有了些许的安慰。 还好还好。 就算是进入了青春期,各方面都变化很大,有些东西还是没变的。 这点“不变”带给了宋袭野勇气,她把糖剥开,动作迅速地塞进了傅卫军的唇里,看到他猝不及防愣住的表情,脸上带了点得逞的笑意:“你尝尝嘛,这是奶糖,跟以前的不一样。” 舌尖传来带着奶香的甜。 傅卫军抿了一下唇,从她掌心里又捏出了一颗,然后剥开,用糖纸卷着,递到了她的唇边。 宋袭野很自然地咬走了。 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傅卫军。 她单方面地觉得刚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虽然到现在脑袋还是乱糟糟的,有什么东西似乎没有理清。 但没关系,和好了就行,其他都不重要。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尴尬的氛围中去了! 傅卫军却愣在原地,指尖透过糖纸感受到一抹温热,使他的右耳红透了。 怕宋袭野看出端倪,偏头避开她的视线。 # 第二天,那个男孩真的找到孤儿院。 他没有再穿那天操场的短袖,而是一件长袖衬衫,每一颗扣子都扣紧,领口被翻折得很整齐。头发上不知道抹了什么,刘海都梳了上去,梳成了背头。 宋袭野从卧室的窗口看到他时,以为又是哪家来领养。 明明门开着,男孩笔直地站在门口,敲着孤儿院的大门。 树下穿着白色背心,短裤的李军稀奇从扇子底下透出头,有些稀奇地看过去,粗声道:“你找谁?” 男孩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看了眼周围,发现一群人坐在树下,大人小孩都有,都看向他,顿时局促不安:“我找宋袭野,她在家吗?” 李军看到他正式的装扮,微微抬了一下眉:“找她有什么事?” “我跟她约了讲题。” “讲题啊~”李军拉长语调,笑了一声,又问道,“你跟她认识吗?” “我是她直系学弟,她初中的班主任也是我的班主任。”怕对方以为自己来意不善,男孩又急匆匆解释,“我们是认识的,经常会在集训上遇到,我叫赵言。” 李军点了点头:“你等一下。” 李军手肘顶向坐在一旁的傅卫军。 他在认真地缝补书包,耳朵上没带着助听器。 昨天背着,才发现这包肩带的地方已经开始有裂缝,十分不舒服。 已经缝了一遍,怕肩带掉下来,准备返回再缝一圈,加固加固。 此刻被人撞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李军。 又顺着他胳膊指的方向,看向大门。 看到赵言的一瞬间,下巴肌肉绷紧。 针穿过厚厚的书包,扎进了他的指尖,一滴血珠滚了出来。 他快速地拔出针,低头按住伤口。 然后弯腰从书包里翻出助听器,带上。 李军:“说是来找宋袭野的,你认识吗?” 傅卫军浑身气息有些冷,但还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你认识我就告诉他房间在哪了?”李军看热闹不嫌事大。 傅卫军长长的睫毛掀起,周围的温度更低了些。 李军指着不远处的窗边:“赵言是吧,看到那个窗户没,你来的正是时候,人在里面写作业呢。” 然后他喊了一声:“宋袭野,有人找你!” 宋袭野这才又探出头来,认真地看向来人。 她嘴巴张大,有些不敢认:“赵言?” 赵言在她吃惊的视线中,本就热得发红的脸更红了,跟她招手,问道:“我可以上来吗?” “什么?” “我可以去你房间吗?还是你下来?”为了让宋袭野听见,赵言不得不提升音量。 徐婶看着远处身影笔直的男孩,笑道:“这孩子还怪有礼貌的,一看就是文化人…… ” 张大山却盯着这人看,突然皱眉:“我怎么觉得这人名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徐婶又仔细看了两眼,摇头:“不像咱这条街的,我是没见过。” “赵言,赵言……”张大山摸着下巴,皱眉思索,忽然拍了一下大腿,“那个玉米厂的老板叫什么来着,好像也姓赵,他儿子不就是赵言吗!你去打玉米的时候,还抱过这小孩呢……” 这么一提醒,徐婶也想起来。 那个玉米厂规模可不小,里面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她看男孩的目光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兴奋:“我说这孩子怎么眉清目秀,这么眼熟呢……你说她们在上面学习,也没个风,这一热不就渴了,我上去给他们倒点水,别耽误了学习。” 她刚想站起来,一只手已经把水壶拎起来了。 傅卫军拎着书包,指了指窗边,又指了指水壶。 李军笑道:“徐婶,用不着你上去了,卫军说他送书包,顺道就把水捎上去。” 徐婶点头:“也行。” 她再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诧异道,“这孩子怎么跑这么快,杯子还没拿呢,袭野房间里有多余的杯子吗?” 李军看着追着赵言上去的傅卫军,“啧”了一声:“估计没人有心情喝水了。” 宋袭野搬了一个小板凳过去。 傅卫军和李军常常在她房间里蹭灯,于是角落里一直垒着三个板凳。 宋袭野看他满头大汗,全身的打扮跟操场上完全两个样子,十分惊奇:“你热不热?” 赵言摆手:“不热不热。” 脸都快红透了,还在说不热。 她“噗嗤”笑出了声,从抽屉里抽出一块干净的布,递过去:“先把汗擦一擦,别进眼睛里面去了。” 赵言接过来:“谢谢袭野。” 他把学姐换成了名字。 但宋袭野根本看不到这些心思。 而是指了指旁边:“你先坐一会儿,我把这题做完,再来给你讲。” 赵言坐在了一边,却忍不住凑过去,看她做的那道题。 发现有些地方竟然能看得懂,他有些兴奋,也抓起一个草稿纸,在旁边算。 傅卫军进来就看到两人的背影。 极为相似地埋头,弯腰。 宋袭野做出来之后,放下笔,眼角瞥见赵言的解题过程,认真看:“第一问,我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写,你真的太棒了!” “没有没有,”赵言连忙摇头,不好意思,“是袭野你上高中后,学的东西更多了,所以下意识地用了高中的知识,我就会初中的,高中懂的不多,所以只能想到这个,反而简单了。” 两人热烈地讨论着。 傅卫军放下水壶。 在背面的他显得格外暗淡,冷寂。 内心在博弈。 一个让他上前,一个却抓住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去打扰。 最终情感占据了上峰,一阵冲动,让他走到了两人旁边,然后敲了敲桌面。 沉浸在解题思路的人都抬头望向他。 宋袭野眼神茫然了一会儿,聚焦,看到他,笑道:“你怎么也上来了?” 傅卫军把书包递过去给她看。 宋袭野很发现肩带很明显地不一样了,变得更加牢固。 果然最上面的裂缝被缝住了。 针眼密密麻麻,非常细致。 宋袭野有点感动。 有种吾家孩子初长成的成就感,都会做针线活了! 傅卫军却又打手语: ——“我还没缝完。” 把书包放在一边。 傅卫军又做手势: ——“汗。” 然后直接抬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给她拂去。 视线穿过宋袭野,与站起来的赵言对上,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赵言纵然少年心性,但雄心的本能让他危机感大增,意识到这个宋袭野口中的“弟弟”根本不单纯,他抿了抿唇,抬起下巴,也毫不示弱地瞪了过去。 傅卫军嘴角轻轻勾了一下,眼神却很冷。 毕业 赵言想要把宋袭野拉过来,几乎难以忍受傅卫军的挑衅。 尤其在读懂这人眼中的占有欲之后。 他从小家境富裕,顺心顺意,想要的东西只要说出来,都能送到手边。 唯有宋袭野…… 赵言想到这,冷笑。 一个孤儿凭什么跟他抢? 他一路追随着她来到附中,辛辛苦苦地去参加集训和比赛,走过她曾经走过的路,看过她见过的那些风景。 他懂奥数,也懂宋袭野。 没人配得上她,但是她可以。 “袭野,我这道题不会,你给我讲一下吧。”赵言走上前,把带来的书摊开,吸引她的注意力。 宋袭野果然低头开始看题,点了点纸,兴奋道,“这道题……挺有意思的!” 然后两人一问一答。 傅卫军仿佛被排斥到一边,半分话都插不上。 赵言看向傅卫军:“你要试一试吗?” 火药味很浓。 从傅卫军看向题目,又不感兴趣地移开,推测这人根本就不会奥数。 他精准地戳着对方的伤疤,眼神惊奇,仿佛在说,你一点都不懂吗? “他不会。”宋袭野替傅卫军答了。 “可能太难了,”赵言开始露出一些笑意,“这就是你常给我提起的那个弟弟吧,如果他感兴趣,我可以找找一些小学做过的练习册给他看” 语气在“弟弟”两字上强调加重。 透露出他跟宋袭野很熟,常常在一起上课。 宋袭野擅长的领域,他也擅长,而你连小学生水平都不如。 还有你在她心中,只是个弟弟。 从进门到现在,傅卫军都没有说过话。 他静静地看着宋袭野和自己的讨论,甚至不慌不忙在桌子的一角翻出三个大茶缸,其中一个杯口掉了一小片漆。 平静地倒着水。 仿佛刚刚的对峙全是赵言的错觉。 赵言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渐渐地收起了尖锐,直到他看到宋袭野自然地将杯子推到了傅卫军跟前,说道:“这是你的杯子,怎么放我跟前了。” 傅卫军偏头看向她,手指微曲,朝着一旁点了两下。 宋袭野就翻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画本,又抽出一只铅笔给他。 两人之间的默契甚至不需要语言交流,傅卫军轻而易举地就把宋袭野的关注夺走,而将赵言撇在原地。 赵言愣了一下。 一瞬间从最高点跌到了最低谷。 为什么傅卫军那么多东西会出现在宋袭野房间? 他经常在这里画画吗? 脸色开始变差。 两人之间熟稔自然的氛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傅卫军抬眼看过来,漆黑的瞳孔倒映着他难看的脸色,又散漫地移开视线,在宋袭野专注看题的时候,修长的手指绕过宋袭野的脖颈,最后停在了肩膀处,把她的碎发拨到了后面。 手背穿过黑色发丝,淡淡的青筋浮起。 而宋袭野毫无反应。 宋袭野对异性总是保持合适的距离,除非是小孩子,否则任何人靠近,都会下意识地躲掉。 但面对傅卫军,她却完全没有任何排斥。 赵言眼中闪过受伤。 宋袭野在津津有味地讲题,说了一堆,口干舌燥,一抬头,发现没有一个人在看自己。 反而是另外两个人在互相对视。 “……” 这是在干吗? 宋袭野露出疑惑,试探地伸出手,在赵言眼前摆了摆,他愣了一下,才收回视线,然后眼神难过地看着她。 仿佛她是个甩了他的渣女。 看得宋袭野莫名其妙。 她顿了一下,问道:“我刚刚讲的,你听懂了吗?” 看到赵言没有变化的眼神,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听啊! “学姐,”赵言语调生硬,抱起书,“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家一趟,过段时间再来打扰你。” 只是走到门前,他的脚步又顿住,微微弯起的背部,又直了起来,直视着傅卫军,道:“我不会放弃的。” 宋袭野看到赵言发狠的表情,一脸问号。 不至于吧,这道题真的对他打击这么大? 等人走远,宋袭野趴在窗户上看了一眼,对傅卫军道:“刚刚有发生什么事情吗?他怎么怪怪的。” 傅卫军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然后又温柔地看向她。 # 1996年。 “小哑巴,快点,再慢点就赶不上宋袭野高中毕业演讲了。” 张小民跳抓住墙头,踩着下面不知道谁垫好的砖,想要飞过去,但是没有成功。 他这三年,又胖了不少,摄入的营养不仅用来长个子,也有了横向发展的趋势,并且看样子还会继续胖下去。 远远地跑来一个人,骨相生的极好,轮廓分明,丹凤眼微微上挑,露出漆黑的瞳孔。 他穿着短袖,比张小民高出了快一个头,站在远处,起步,冲刺,抓着墙头就翻了过去。 衣服勾勒着肌肉微微隆起的轮廓。 “傅卫军,你倒是顾一下我啊!” 张小民在墙外面急得跺脚,但他的个子没有傅卫军高,抬手也抓不住墙头,只能在外面喊,“我过不去!有人应我一声吗?你们不会跑了吧?” “那不是有砖吗?”宋袭野想办法扒住了墙头,艰难地探出一个头来,“那,那!咦?已经垫在你脚下了,那你为什么还上不来?” 张小民:“......” 隋东气喘吁吁地跑到墙根这,撑着膝盖:“你……你们跑……这么快干什么?我一眨眼,人都没影了,找了半……半天,才找到。” 张小民扒着墙,蹬两脚,滑下来,再蹬两脚,又滑下来,累的满头是汗。 他往后退了退,学着傅卫军冲刺,没止住脚步,身子撞到了墙上,整个墙震动,但他的人又滑下去了。 “隋东,你帮一帮他。”宋袭野看不下去。 宋袭野:“......” 隋东瞪大眼睛:“我……我怎么帮他?” 宋袭野:“你托一托。” 隋东在后面抱着张小民的大屁股,使出全身的力气往上托,但张小民爬了一半,又掉下来了。 他坐在了地上,神情沮丧。 隋东看他,咬牙,最后双臂撑着墙,道:“站肩膀上。” “会不会把你压坏?”张小民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看他劲瘦的身材,实在是站不上去。 “撑着墙,试一试。”隋东示意他上来。 张小民用谨慎地用脚尖探了一下,最后还是站上去了,刚站上去,两个人都倒了下来,横躺在地上。 隋东累得生无可恋地看着天空。 张小民沉默,刘海湿乎乎的,一块一块地粘在额头上。 “要不你们进去吧,别管我了。” “不行!”宋袭野在墙头上,眉头也皱了起来,偏着头想了想,“要不我去吸引保安的注意力,你们赶快跑进来?” 张小民:“有两个保安呢,你怎么弄?” 隋东摊在地上,突然插嘴:“敲晕一个。” “......” 张小民瞪他:“你别出馊主意了,让我们脑子动一动,被你一打岔,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再抬头,发现墙上宋袭野半个头没有了。 吓了一跳。 接着眼前一闪,一个黑影从墙头飞了出来。 傅卫军看他,双手撑着墙,示意他上来。 他的肩膀比隋东的要宽好多,张小民踩上去,感觉非常踏实。 隋东在后面努力地拖着他的屁股:“你倒是动啊!” 连结巴都气好了。 随着傅卫军慢慢地站起来,张小民越来越高,终于抓到了墙头,两腿一瞪,跨在了墙上,嘴角咧开:“我上来了!宋袭野,我上来了!” 结果发现下面没有宋袭野的人。 他转头朝着这边,问傅卫军:“她人呢?” 傅卫军没搭理他,再次翻墙过去。 隋东踩着砖,也翻了过来。 只剩下张小民挂在墙上,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敢下去。 泫然欲泣:“你们不能不管我啊!”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宋袭野搬着一个板凳跑过来了,顿时脸上又有了笑容:“宋袭野,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宋袭野把凳子放在了墙边,扶着:“你快下来,我马上要去操场了!” 张小民再次艰难地下来,脚丫子往下面探一下,又缩回来,喊道:“你确定下面有凳子?我别踩空了。” 宋袭野翻了一个白眼:“张小民,你动作快点,三个人扶着呢,你怕什么?” 张小民小心翼翼地把一直藏在怀里的相机拿出来,递到下面:“你先拿着我的相机……拿好了!” 他这只脚终于颤颤巍巍地落在了凳子上,踩实的那一瞬间,胆子大了,另一只脚也落了上去。 四个人折腾得满头是汗。 离高考还有半个月,学校组织最后一次高三活动,找了讲师给大家鼓劲儿,她也要上去演讲。 宋袭野原本可以保送桦林大学数学系,最后还是决定参加高考。 张小民难以理解:“为什么啊?” “我不想学数学了。” “可你也学了这么多年了啊?”张小民十分困惑,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所以才要换一个嘛。” 张小民更不能理解了,又追问道:“你想换什么?” 宋袭野拖着下巴想了想。 最近带着傅卫军去医院调整助听器,在大厅等待,看到很多小孩听见声音后又哭又笑的表情,勾起了第一次带傅卫军来配的场景…… 于是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当医生吧。” 张小民叹了一口气:“行吧,反正你想干什么都能干成。” 四人混在了班级中,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张小民抱着相机,垫起脚尖,发现前面一片人头,什么都看不到,戳了戳傅卫军的腰,急得满头是汗:“她上台了吗?我个子太矮了,看不到,要想办法往前站一站。” 傅卫军扫了一眼四周,带着他们饶,走在了最左侧前排。 张小民架起相机,对准宋袭野,然后又沮丧地放下了,摇头:“不行,太偏了。” 操场是方形,最前面是高高架起一个台子,中间立着国旗。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在喊宋袭野的名字。 傅卫军指了指相机,又指向自己。 张小民立刻抱紧相机:“不行!这个太贵了,你万一弄坏了怎么办?” 傅卫军又指向宋袭野。 张小民犹豫了一下,最后咬牙递了过去:“那你小心一点,一定要小心一点!” 下一秒,他瞠目结舌地看到傅卫军光明正大地走到最中间,举起相机,对着台前拍照。 “……” 台下的学生窃窃私语:“学校还请了摄影师?” “好年轻啊。” “那是相机吗?” “会不会拍到我们?” “这摄影师看着挺帅的……” “注意一点!镜头在扫我们!” “镜头一直对着讲台呢!” 傅卫军蹲下来,认真地调整着参数,镜头却专注地定格在一人身上。 阳光普照,绿树成荫。 在这个炽热的夏季,爱意顺着草坪,蔓延到身体的每个细胞。 他按动着快门,捕捉着那个灿烂了他童年及整个青春的女孩。 告白 宋袭野站在台上,看到傅卫军端着相机站在下面的时候,原本流畅的句子磕绊了一下。 但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 她继续讲了下去。 等一切结束,从台上下来,各班回去。 宋袭野偷偷溜出来,道:“你们也太大胆了!” 张小民举起双手:“我可没说让他站在中间去,全是他自己的主意。” 隋东在旁边认同地点头。 傅卫军把相机拿过来,调出照片给她看。 有一张,她眦着大门牙在笑,笑得眼睛都没了。 宋袭野:“……” 她立刻按着键,想删掉。 傅卫军制止了她,摇头。 宋袭野哭笑不得:“其他的都好,但这张不行,太丑了!” 傅卫军中指先置于鼻部,然后下移并收缩,伸出拇指: ——“好看。” 张小民凑过来看了一眼,点头:“确实很丑,就说让我拍吧,他非要拍。” 他滑过去,看到下一张,愣住。 背后一排排杨树笔直,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宋袭野乌黑的头发上。 宋袭野整个人都在发光。 眉眼舒展自信。 “这张照得好。”张小民拿给宋袭野看,赞叹道,“这束光也太美了。” 刚说一半,咳嗽了一声,找补道:“人也美。” 隋东也凑过来,然后转头看了傅卫军一眼。 张小民:“你们班上的聚会什么时候开始?” “可能要一会儿,你们来吗?” “来!”张小民很兴奋,“我还没参加过高中的活动呢!” 宋袭野笑道:“我直接带你们过去,就说是我请的摄影师。” 正说着话。 远处一个高挑的少年走过来。 他手上抱着一箱饮料,声音清脆:“学姐!” 宋袭野转过头去,招手:“赵言?” “我去班上找你,但没看到你的人,就出来给大家买饮料,顺便碰一碰运气。” “我记得高一今天放假……” 赵言走过来,手中一箱冷饮确实有些重,把他的背压得微微弯曲了一些。 他看到了傅卫军,脚步一顿,又微微笑开:“学姐在学校里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所以我想过来看一看,刚好张老师让我过来帮忙。” 张老师是宋袭野的班主任,同样带高中奥数竞赛兴趣班。 傅卫军有意无意地挡在宋袭野跟前。 隔开赵言。 赵言又长高了许多,轮廓清秀,这两年放弃篮球,专注于学业,皮肤变得白皙,整个人像是山间的一颗小松柏,清爽干净。 而且比两年前更加从容。 他站在傅卫军跟前,打招呼:“好久不见。” 傅卫军确实很久没见到他了。 上一次,他以为赵言已经知难而退。 没想到读了与宋袭野一样的高中。 那句“我不会放弃的”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中。 傅卫军长睫掀起,修长的手指敲着相机,有些冷漠地看着对方。 赵言抱着东西,问道:“你们也到学姐班里玩吗?” 张小民在一旁疯狂点头。 赵言温柔地笑了:“你是初三的学弟吧?我见过你。” 和煦地像是三月的春凤。 赵言在初中部比宋袭野还要有名。 宋袭野因为年龄小,几乎每天都是三点一线,在图书馆,教室,食堂奔波。又常常出去参加竞赛,有时候班里的课也不上,所以有些人并不熟悉。 但他不一样,不仅参加竞赛,还参加了篮球比赛,甚至还主持过学校晚会。 关键是长得也好看。 照片往光荣榜上一挂,没几天都能被人撕走。 如果说的时候还有婴儿肥,那么到了高中,轮廓又清晰了一些,长开了。 张小民很激动。 同桌是女孩子,天天在他耳边念叨。 就是忘记带纸和笔了,要不然能给她要个签名。 隋东撞了一下傅卫军,然后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声道:“他……他绝对喜欢宋袭野。” 傅卫军脚尖抵地,鞋尖上是蹭上的泥土。 “很帅。”隋东客观地评价了一下。 傅卫军握着相机的手指扣紧了,然后又松开,几步走到宋袭野身边。 # 高中的最后一场聚会。 墙上挂着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弄得大红布,还有横条。 课桌拼到了中间。 形成了一个长方形。 靠近讲台的位置空了出来。 张老师在台上讲了几句话,给大家加油鼓气:“高考像漫漫人生路上的一道坎,无论成败与否, 大家能站在了这里,就是英勇的战士,马上要上战场了,老师相信你们,你们也要相信自己……” 说着说着,话题偏了,又谈起一些同学闹出的趣事,大家笑成了一团,气氛又热烈起来。 然后大家一块合影。 赵言带了一个大蛋糕。 圆形,上面奶油雕着几朵黄色和红色的花。 这个时候蛋糕还是个稀罕货,很少有人吃得起。 赵言在大家起哄的声音中,红着耳朵把蛋糕端向了宋袭野,笑道:“这是我送给大家的毕业礼物,学姐帮忙切开吧。” “真的是送给我们的吗?”一个男生揽住他,打趣道,“你小子三天两头往我们班里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宋袭野看到赵言有些窘迫,也笑开了:“你们别逗他,还小呢。” 谁知道赵言大大方方地看向宋袭野,问道:“这么明显吗?” 宋袭野一愣。 原先以为是大家乱开玩笑。 赵言经常来找她问题,所以被起哄。 但现在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 她下意识地看向傅卫军,发现他站在不远处,端着相机,正在给大家拍照。 注意到她的视线,抿住了唇。 宋袭野握住切蛋糕的刀叉,还没动。 赵言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学姐,这样切比较好,大家都够分。” 傅卫军这时放下相机,走上前来。 从宋袭野手里接过来刀叉。 赵言自然地松开,绅士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与傅卫军对视。 两人之间火药味很浓。 但人群喧闹,大家各自欢快,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小插曲。 宋袭野:“……” 其实这个蛋糕,她会切。 张小民蹲着蛋糕,凑到隋东跟前,犹豫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隋东咬掉了他盘里的一块蛋糕,嘴上带着奶油,眼神却跟看傻子一样:“你才……才发现?” 张小民:“……” 他怒道:“你就不能自己去拿吗?咬我的干啥?!” 赵言从饮料箱里拿出酒后,将气氛哄到了高潮。 人人开心。 只有宋袭野感觉自己被架在了中间,一边是赵言,一边是傅卫军。 俩人就跟保镖似的,全程围着她。 她想单独跟赵言说清楚,但在傅卫军灼热的视线下,真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手放在膝盖上,端坐着,这边看一眼,那边看一眼,最后瞪向了不远处的张小民。 张小民终于收到宋袭野的眼神,给她解围:“卫军啊,你不能光拍宋袭野一个人,大家都要拍,我要把照片洗出来。” 傅卫军目光越过所有人,看向宋袭野,然后垂下眼睫离开。 不知道谁给他递了一杯酒。 他喝了下去,味道辛辣无比。 手指弯曲,按动着快门,透过镜头看到赵言还在跟宋袭野聊天。 他低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是苦的。 过了一会儿,赵言也离开了宋袭野。 朝着他走过来。 赵言身上也带着酒的味道,眼神却清明。 他看着傅卫军把镜头转向宋袭野,忽然笑了一声,说道:“学姐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今年考上桦林大学的少年班,如果没出差错,七月份通知书下来,九月份我就可以跟学姐一块去大学报道。” 他把酒推到了傅卫军的跟前,笑道:“你看,我追上了。” # 傅卫军拉着宋袭野的手,脸色苍白,似乎很不舒服。 她吓了一跳。 傅卫军指了指门外。 宋袭野:“你要出去?” 他点头。 宋袭野看他脸色,果然不放心,跟身边的人说了一下,道:“我跟你一块去,要去医务室吗?” 两人走过教学楼,傅卫军忽然将她拽到了一边的墙角,双臂用力,几乎将宋袭野圈起来。 宋袭野懵住。 操场的音乐震耳欲聋。 傅卫军把手靠近了宋袭野,心跳声在剧烈地跳动。 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变成锤子,敲打着胸腔。 他的浓睫扇动,瞳孔浓黑。 看得她心跳也开始加速。 想要低头从一旁钻出来,但是刚抬起手,傅卫军就把下巴垫在了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像是真的喝醉了。 鼻尖宋袭野的脖颈上滑过,有些温热的鼻息如羽毛般,撩拨而过。 宋袭野是真的脸红了。 “你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宋袭野问道。 她此刻手足无措,也不好意思像小时候一样,在他的腰部掐一下,把人推开。 傅卫军没说话。 她都快忘了他不能说话! 宋袭野耳朵的红顺着脖颈一路往下,她小声道:“你离我太近了……” 傅卫军听到了她说话…… 站直。 宋袭野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没有离开,似乎有些生气,但慢慢地,眼神变化,专注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像是一汪春水,甚至有些委屈。 他低头抓住她的手,温热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写着,写得很慢很慢。 宋袭野低头去看。 ——“我” 傅卫军顿了一下,又接着写。 不知道是不是宋袭野的错觉,感觉他身上的温度更高了一些。 然后掌心痒痒的,飞快地划过。 宋袭野摇头:“我没看懂。” 他停住。 速度又慢了下来,一笔一划。 他似乎很紧张,宋袭野感觉他心跳声更大了。 ——“喜欢” 宋袭野问道:“你喜欢什么?” ——“你” 沈墨 宋袭野看得认真。 直到傅卫军手指轻颤,写下“你”的时候,她瞳孔扩大,感觉自己脸上热气腾腾…… 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接着一个的? 这股热气开始蔓延全身,说来奇怪,就连周围的气味也变得浓重起来,泥土的味道,墙面油漆的味道,还有角落里垃圾桶的味道……交织混杂地朝她扑来。 傅卫军紧紧地抓着她,不松开。 过了好一会儿,宋袭野才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睛有些红了,额头上有很细小的汗珠,从蓬松的头发中落下来,一直滚到鼻尖。 掌心也跟炭火一样。 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 她并没有多少应对的经验,唯一一次经验就发生在刚才。 赵言在人声鼎沸中,忽然沉默,耐心地等她把傅卫军支开,然后轻声道:“学姐,你知道我喜欢你。” 语气肯定。 当时是什么感觉? 宋袭野想不起来了,周围吵得有些头疼,她按着额角,下意识地思索怎么减少伤害地拒绝他。 几秒后,终于想到了,正要说出口,赵言已经扭过头去,不想看她。 十几岁的小孩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即使极力隐藏着,也很难藏干净。 “你不要说话。”赵言赌气道。 她就真的没说话。 半天听不到后面动静,他自己又忍不住回头。 宋袭野看着他扭来扭去的黑色脑袋,“噗嗤”笑了。 赵言有些生气地看着她。 她知道在这种状况下,不应该笑,但真的觉得有些可爱。 见他回头,试探地问了一下:“那我说了?” 赵言攥住了一杯酒,一副她只要开口,就把自己灌醉的架势。 宋袭野:“其实你还小……”这句经典开头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赵言很坚定地反驳:“我不小了,我们差不多大。” “好吧,”宋袭野一摊手,“那我就把你当做一个大人来交谈,如果我说了些不好的话,你不会生气吧?” “我会!” 宋袭野哑声,这让人怎么接? 赵言垂下眼睫,委屈:“你就不能说我想听的?” 宋袭野:“我不想骗你。” 赵言显然没有被人拒绝过,他处理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带着点孩子性的赌气。 一口喝下一杯酒,然后斩钉截铁地道:“你会后悔的。” 宋袭野把桌子上其他的酒默默地移开,温和地道:“对,我会后悔的,因为你真的很好,也很聪明。” 赵言紧紧地抿住唇,要不是周围人很多,宋袭野感觉他要哭出来了。 这让她很无措。 幸好他调整得快,在别人朝他打招呼时,牵强地扯出一个微笑。 宋袭野松了一口气。 这场告白,以赵言迅速的自我修复而告终。 她好像并没有做什么。 但现在不太一样,对象换成了傅卫军。 挂在树枝上的绿叶在不断地颤抖,日光强烈夺目,烘烤得整块土地都要裂开似的。 门卫养得狗蜷缩在不远处,伸着舌头,懒洋洋地看向他们。 心里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 感觉被傅卫军握住的手要烫化了。 宋袭野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不是,这个确实有些意外,你让我消化一下。” 看到傅卫军乖乖地点头,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又看向两人相触碰的地方:“你要不先松开?” 两人的掌心都出汗了,黏糊糊的,并不舒服。 傅卫军低下头,蓬松的头发盖在了额头上,嘴唇抿了起来。 “我不跑。”宋袭野表情无奈。 傅卫军松开后,宋袭野蹲在地上,看到一片树叶摇摇晃晃地落下,落在泥土里。 “你现在可能喝醉了。”宋袭野抬手按住自己的胸腔,那不争气的心脏还在加速蹦跶,“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谈论这个问题好吗?” 傅卫军坚定地摇头,打手语: ——“我没有喝醉。” 逃避不成,宋袭野决定参照自己那仅有的经验,道:“你现在还小……” 傅卫军看想向她,双眸黝黑。 她突然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接着自己的手指落入一片温热,一疼。 只见傅卫军拉起她的食指,猝不及防地咬了下去。 宋袭野:“……” 她脸红成了猴屁股! 他咬了人,还委屈地看着她。 宋袭野要不是低头看见自己指尖上的牙印,还以为是自己错了呢。 傅卫军站直了,阴影完全将宋袭野圈住。 用这种略带有攻击性的方式,反抗她又开始用长辈的语气说话。 经验失效了。 宋袭野需要找到一个更加委婉的方式,然后…… 思绪到这里停住,因为她看见了傅卫军左侧手臂的疤痕。 过年的时候,徐婶做了好吃的,难得炖了大块肉,又煮了稀饭。她着急吃饭,端着稀饭就往餐桌上跑,没想到碗滚烫,走了一半的发现自己根本端不住,又不想撒掉,仓皇地找一个落脚点,傅卫军注意到了她的窘境,立刻站起来,接过她的碗,发现来不及了,就迅速地把她拉过来,稀饭倒在了他左手臂上…… 宋袭野极其愧疚。 傅卫军却抓住她的手来看,看到十个被烫红的手指,低头给她吹气,沉默地安抚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她照顾傅卫军,变成了傅卫军照顾自己。 就连她带在学校的被子,都是傅卫军在傍晚和徐婶一针一线缝出来。 …… 一些东西散落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若是不刻意去想,很难注意到。 但只要一个勾子,就能串起一大串东西。 宋袭野犹豫道:“等大一点好不好……” 她以为傅卫军希望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谁知道他松开了手,平静地看着她,甚至有些温柔。 点头。 宋袭野愣住。 然后傅卫军抬起另一只手,把她额头上的汗擦掉。 几乎一瞬间,宋袭野明白了,他并不想让她为难。 这种模棱两可,不是明确拒绝的答案,就已经让他满足。 忽然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将她席卷。 她鼻头一酸。 “等我们都大一些,你再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而不是从小到大惯性的依赖。 # 沈墨从床上惊醒,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浓稠地要从窗口流进来似的。她做了一个噩梦,捂着心口,蜷缩在床上,再也没有了半点睡意。 她不敢开灯。 怕明亮的灯光透过门缝,会吸引来怪物。 穿过乌云的月光像雪一样,冰冷,惨淡,被房屋的阴影吞掉。 沈墨长得极好看,皮肤白皙,眉目清秀,但浓黑的头发散落在脸上,把她的脸切成了一块一快。 咚—— 咚咚——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死死地抓住被子,然后看向门。 眼神恐惧。 仿佛那不是一扇门,而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接着隔壁厕所的门被打开。 又关上。 脚步声再次响起。 沈墨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减轻了。 门没有锁,因为不被允许。 她是放在案板山上的鱼肉,等着刀落下来。 但今晚很幸运。 脚步声消失,彻底没了声音。 她缓过气,脱力一般躺在床上,看向窗外,最后身体僵硬了,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踮起脚尖,走到窗前,看向外面。 是一个昏暗的胡同。 野猫缩在垃圾箱处,时不时地弄出一点动静。 沈墨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临近开学的夜晚,让她惴惴不安,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什么。 在这样的黑暗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打包好的行李,像是抓住了一道浮萍,嘴角微微勾起笑来,但笑意转瞬即逝。 就差一点…… 她在心中默念着,马上就能念大学!马上就能摆脱这个鬼地方了! 白天终于来临。 沈墨简单地把头发扎起来,再次面对那个男人,出乎意料地冷静。 也许是因为马上要离开,她不想再出任何差错,所以表现比往日还要乖巧,在那个男人把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时,她垂下眼睛,并不反抗,平静地道:“大伯,我要走了,你和大娘照顾好自己。” 那只粗糙的手在她肩头上磨搓了两下。 令人恶心的亲昵。 她感到不适,但强迫自己不动。 就差一点,马上就能离开了。 沈栋梁终于放下手,又凑近,帮她整理衣服,像是在装扮自己操纵的木偶娃娃,对她的乖巧感觉满意,脸上露出了点笑意:“你好好念书,不用挂念家里。” 大娘站在一边,冷漠地看着这两人。 甚至有些怨毒地看向沈墨,在沈栋梁看过来的瞬间,这股怨毒又转变成了怯懦和讨好的笑。 沈墨坐上红白相间的汽车,透过窗外,看到那两人越来越远,最终化成了一个小黑点,终于畅快地笑了,后来上车的女生坐在了她身边,也被感染,露出腼腆的笑容,问道:“你也是桦林大学的新生吗?” 沈墨一扫阴郁,漂亮精致的脸蛋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对方好感。 她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叫沈墨,是桦林大学大一新生,医学院的。” “你好你好,我也是大一,是建筑系的。” “建筑系?”沈墨感觉所有新鲜的,美好的东西都在朝着她走来,过去的阴影终将消散。 女生害羞道:“本来爸妈也让我学医,但我从小就喜欢看别人建房子了,他们拗不过我,就选了这个专业。” 沈墨赞道:“我觉得你好厉害。” 初见 一切都很新鲜,可爱的女孩,甚至带着烟味的司机,还有窗外的风声。 沈墨觉得风也是有味道的,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那个地方有弟弟,有新的朋友,有老师,有一个温馨的家…… 沈墨去过桦林,也曾经联系过傅卫军。 她从报纸上找到孤儿院的电话,然后打过去,一个中年男子接通,声音粗糙:“喂?哪位?” “我找傅卫军。” 对面:“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他姐姐。”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这沉默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你稍等一下。” 她安静地等待着,小卖部墙角的裂缝蜿蜒曲直,一直到不远处的台阶上,一个醉酒的男人歪歪曲曲地倒在地上,喝得满脸的通红。 她讨厌这种麻痹式的醉生梦死。 喝酒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很痛苦,只有忍耐。 有时候,那份不得不承受的痛苦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在活着。 沈墨认为自己有了自虐的倾向。 要不然为什么有人把刀子划在自己手臂上,才会有快乐真实的感觉? 她想起了那探进她裙子里的手,一阵反呕。 实在是太糟糕了。 为什么是自己?她想不通,但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变脏,难以呼吸,当刀锋滑过手臂,才在鼻腔里割开一个小口,得以喘气。 自虐完,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逃掉了钢琴课,跑来打电话。 她抚摸着手臂上见血的伤口,希望电话那边传来声音,即使只是一个呼吸声,也足以让她激动兴奋。 过了一会儿,那边发出微弱的喊声:“宋袭野,有傅卫军电话!” 这是沈墨第一次听到宋袭野的名字,接着电话那端被拿起。 沈墨却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有些激动,无法抑制地双手颤抖。 她知道对面有人,因为他在通过用手敲击话筒的方式,在告诉她,有人在听。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沈墨眼眶湿润了。 节拍简洁缓慢。 沈墨在这一声声中,抱着话筒哭了起来。 她并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接连不断地往下掉。 就这样,她决定不自残了,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她牵挂的人。 而她要去找他。 一直到小卖部老板催促,沈墨才结束通话。 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说,但她却被灌输了新的力量,沉郁的双眼有了活力,转身往附近的药店中去,处理了伤口。 而第二次听到宋袭野,是在今天。 桦林大学开学典礼上,她听到话筒中传来声音: ——“请新生代表宋袭野上台发言。 ” 沈墨坐在台下,好奇地看过去,记忆忽然鲜活了起来,她竟然想起了当初在电话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也许因为当时太过艰难,所以那一通电话的每一个信息都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沈墨抬头努力去看,但由于离得太远,无法看清。 只能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到她的耳边。 等到演讲结束,她跟着大流回去,在学院门口站住。 她看见一个女生走在人群前面,旁边是大学老师,显然两人很熟悉,熟悉到女孩有些亲昵地去拍他的肩膀,甚至大胆地开一些玩笑…… “宋袭野!” 背后有人叫她,女孩看过来。 眼睛很好看,灵动地像是山间的清风明月。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女孩跟老师道别,朝着自己走过来,也许是奔向后面的朋友,沈墨侧身让步。 “嗨,你好,我叫宋袭野。” 没想到女孩在自己跟前停下。 沈墨愣住了,看向眼前的一双手,五指纤细,上面还带着笔墨的痕迹。 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你好,我叫沈墨。” “我认识你,”宋袭野开玩笑地朝着不远处抬了抬下巴,眼中是友好的笑意,“那群男生看到没?” 沈墨顺着女孩的视线看过去。 有些人眼熟,有些人很陌生。 “他们都在讨论你,因为太漂亮了。” 沈墨并没有因为这群男孩的讨论而欣喜,她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厌恶,但面对宋袭野真挚的夸赞,却难掩羞涩和开心。 宋袭野:“我们还是一个班的呢,以后一起吃饭吧,也可以一起去上课,我可以带你去逛一逛学校……” 她似乎越说越兴奋:“桦林大学我还是挺熟悉的,你要是有不懂的,都可以来找我。” 沈墨看向女孩背后的老师,还有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学姐学长,每个人都干净,眼神温柔平和…… 而宋袭野带着这样的圈子,向她发出邀请。 这几乎让人无法抗拒。 沈墨笑着点头,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好。” 宋袭野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群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些人都是桦林附属中学的,以前高中呆过奥赛班,一起参加竞赛,所以比较熟悉,今天我开学,他们过来凑热闹……” 宋袭野还没有说完,一个高个子男生已经凑过来,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但鼻梁高挺,身材挺拔,穿着灰色衬衫。 看见沈墨,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眉眼弯了弯,朝着她微笑。 他走了过来,伸出手:“你好,我叫林之和,是宋袭野的高中学长,在数学院读大二。” 男生的声音温柔,但有些紧张,另一只手按住衣角,整理了一下不平整的衣服。 宋袭野旁边“啪”地打开了他的手,跟母鸡护住自己的仔一样,瞪着林之和:“你想干什么?” 林之和:“……” 他表情无奈:“宋袭野,我今天没有得罪你吧。” “你是没有得罪她,但是得罪了整个医学院,”另一个男生笑嘻嘻地插嘴,揽住他的肩膀,“谁刚刚说宋袭野学医是浪费脑子的,怎么,你生病了靠数学家在旁边给你写写画画治好啊?学医怎么了,这叫走上光明大道,将来也是造福一方!……不是,你说出这样的话,还想搭讪我们学院的漂亮学妹?” 男生一副看渣男的眼睛看向林之和。 林之和透过缝隙看到沈墨微微低下的脑袋,顿时慌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胡说啊,我妈妈也是医生……” “那你觉悟不高啊,怎么学了数学?”男生继续开玩笑。 “我喜欢还不成吗?”林之和这下子真的无奈了,又见男生穿着的白大褂就要贴在自己身上了,又慌张躲开,“你离我远一点,这衣服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你出了实验室怎么不脱掉!” 男生怒道:“你还是嫌弃我们医学生!” 林之和:“我没有!” 男生转头看向沈墨,笑道:“你好,学妹,我教赵岩,以后我带你玩,别搭理他!” 宋袭野对他们孔雀开屏一般的行为感到十分吃惊,转头看见沈墨白皙得几乎看不到任何瑕疵的皮肤,也迷了一下,瞬间理解。 这脸谁看了不迷糊? 沈墨笑得腼腆:“大家好,我叫沈墨。” 林之和的脸有些发红:“你别听他们瞎说,我很喜欢医生,也很尊敬医生,做医生也挺好的……” 他一连几个“医生”彻底把沈墨逗笑。 她点头:“嗯,我知道了,学长喜欢医生。” 林之和的脸跟爆炸了似的,彻底红透了。 也不知道联想到什么有的没的。 宋袭野把两人隔开:“行了行了,我们要回宿舍了,你们也回去吧,再见!” 沈墨接着发现两人一个路线。 宋袭野摊在下铺,看到她吃惊的表情,“嘿嘿”笑了一声,道:“你来的时候没发现下铺已经铺好了吗?我来得早,被老师喊去了,所以没有和你见到面。” 宋袭野很自来熟,跟任何人都能快速地拉近距离。 不过片刻时间,已经和旁边的女生聊开了,带动了整个寝室的氛围。 沈墨并不爱说话,但是发现自己竟然在短短半个小时内,整个人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地加入热聊中,然后答应了一块去逛学校。 宋袭野帮她递东西,铺好床。 拍了一下脑袋,又抬头说道:“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我跟你弟弟也认识,我们一个孤儿院的。” 仿佛一个重磅炸弹,落进了湖泊里。 原来这个宋袭野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宋袭野。 宋袭野还在说话:“他没有来,应该明天能来吧,要去画一个彩报,是商场的广告,必须今天画完,很紧急……沈墨?沈墨?你怎么了?” 画彩报? 沈墨除了那次电话,也尝试过用其他方式联系,从初中开始给傅卫军寄信,一直寄到高中。 她不知道傅卫军能不能收到。 想要亲自去找他。 但沈栋梁变态的控制欲,让她难以逃脱,甚至放学后,都不能离开他视线。 她只能把信交给同学,让他们帮忙寄出去,若是收到回信,再给她。 第一年没有任何回音。 第二年收到了一封简短的回信。 沈墨从来不在信中讨论任何自己生活的不好,但窗台的花开花了,她会告诉他,路边遇到了好吃的馅饼,她也会写下来。 这些琐碎的,美好的瞬间,她都通过信在记录,然后告诉想告诉的人。 后来沈栋梁发现了她藏在枕头下面的信封,撕碎了。 她不敢再写。 因为害怕会把不幸,传到那边。 原来他也有了自己的工作。 沈墨的眼睛湿润了,压在胸腔里的石头落下,问道:“他过得好吗?” “挺好的啊。”宋袭野回答。 补课 如果所有的悲剧都开始于沈墨为了钱去维多利亚打工,那直接从源头上阻断,不让她去维多利亚,一切不都解决了? 宋袭野想的很简单。 比起像是神经病一样告诉沈墨,有人会迷.奸她,不如先得到她的信任,再带着她避开剧情。 和沈墨分到一个寝室,也不是偶然,而是跟桦林的大学认识的老师打了招呼。 从现在开始,她不会让悲剧发生在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而一切也都在按照她想象中的展开。 # 夏天的天气闷热。 女生寝室刚好位于一棵大树后面,窗边是树杈纵横的春光,阳光透过树叶进来,被切得细碎,银银闪闪,如同钻石一般。 宋袭野喜欢这个风景。 她在窗户边比划,手指按在破旧的木头窗框上,笑着道:“我们可以在这里养个花,配着外面的景色,肯定特别好看!” 宋袭野的脑海中已经幻想着在窗台上养着玫瑰花,向日葵……她也不清楚能不能养,是不是这个季节,红的黄的蓝的都想了一遍,兴致勃勃地规划,滔滔不绝。 几人开始收拾。 屋内没有水池,要跑到楼层最中间厕所门口接水。 一人去搬水,一人拖地,其他两人在规划行礼怎么放。 一个室友从行李中拉出块淡黄色的布,扯开,征求大家意见,问要不要挂个窗帘。 窗户前虽然有一棵树,但是路的那边就是教学楼,冬天树叶都落下来,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往这边一看,就能把这边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宋袭野跑下楼跟宿管阿姨借了两个钉子,还有锤子,一人按着板凳,开始敲。敲得她鼻尖开始冒汗,沈墨压着凳子笑了,伸手说:“我来吧。” 宋袭野也意识到自己技术的问题,不好意思地下来,扶她上去:“这钉子刚刚被我砸得有些弯了,你别捶到了手……” “放心。” 两个小时后,整个寝室焕然一新,淡黄色的碎花窗帘挂了上去,与窗外绿树相互辉映,把空间显得亮堂活泼起来。 几个人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床上,累的够呛。 沈墨也没有爬上去,与宋袭野躺在一块。 宋袭野忽然道:“你想赚钱吗?” 沈墨一愣。 宋袭野翻身,下巴抵在枕头上,微微偏头看她:“你化学好吗?” 沈墨迟疑:“还可以。” “我们一块做家教吧。”宋袭野笑道,“好多学弟学妹在联系我,到时候你教化学,我教数学。” 过了几天,等开学的事情忙完。 宋袭野开始找合适的家教,最终选了一家家境殷实的,男孩正在上高二,父母在附近开了一家商场,曾经与她在高中家长会上见过面,表示愿意支付两人每小时20块钱的补习费,每周至少五小时。 宋袭野非常愉快,她和沈墨去买了鲜花,在窗台上摆好。 又细心地洒了一些水,庆祝找兼职顺利。 傅卫军和沈墨见了面。 傅卫军在夕阳的余晖下,抱着画具,从远处缓慢地走来。他绕过了停成了一派的自行车,又等红蓝相间的公交车顺着铁轨,在轰叫声驶过。 等人群散去,他穿过闹市区,顺着旁边的小路走来。 树的阴影打在了他的脸上。 半身是不小心沾染的颜料。 广告牌太大了,不能来回搬运,只能到商场里画,画完了之后再回到店里。 他开始每天早出晚归,和画室老板一起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傅卫军遥遥地看过来,似乎顿住了,过了许久,才慢腾腾地走到两人跟前。 宋袭野有些失望。 她以为会见到相拥而泣的场面。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 但沈墨只是平静地帮他把东西规整到一边。 “你们这样,显得我很激动,”宋袭野叹气,捂着心脏,“我现在心跳得还快呢。” 沈墨眨眼:“我没有很激动吗?” “简直面无表情。” 她唇角笑了,傅卫军在一旁看着两人,也笑。 # 补习的第一天去商场,见学生家长。 商场第一层是一排排衣服架子,每个商铺中间用一层牢固的布隔开,大喇叭不断地吆喝,老板们在人群中进进出出。而右边是一排柜面,背后是高高的架子,放着烟酒。 往上走,到了第二层,比第一层整洁许多,最中间的柜面摆放着金银玉石,再往里,是超市百货。 宋袭野抱着自己高中时候用过的课本和习题册,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过去,一边走一边跟沈墨抱怨:“我们不应该周末来的,人真的是太多了,还有我想不通,为什么要在商场补习,不能去家里吗……” 说着说着,撞到了一个人。 穿着白色的衬衫,灰色的媳妇,打着红色领带。 在炎炎夏日中,显得格外的正式。 书从手中滑了下去。 那人弯腰,帮忙捡起来,递过来,腕上戴着一个金色的劳力士表。 “谢谢谢谢……”宋袭野连连称谢,接过来,抬头看,愣在了原地。 这人有些眼熟。 “没关系。”男子清瘦的脸庞露出绅士的微笑,温和地道,“是我的错,这么漂亮的女士都没有看到,害你们跌倒。” 很奇怪的口音。 宋袭野顿时浑身僵硬,这口音印证了脑海中一个猜想,她打了一个冷颤,一把将沈墨拉到身后。 男子的视线从沈墨身上移开,然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问道:“小姐,我们见过吗?” “没有。”宋袭野语气生硬。 她抓住沈墨的手很紧,抓得皮肤都青了。 沈墨在一旁诧异地看着她。 宋袭野拽住她要走,男子却拦住两人,一脸无奈:“小姐,我以前冒犯过你吗?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 宋袭野极其烦躁,看着挡在脚下的皮鞋,一抬头,又察觉他若有似无地朝着沈墨望过去的眼睛,冷笑一声,一脚踩在皮鞋上,恶狠狠地道:“好狗不挡道!” 港商右脚的脚面传来疼痛,他撤了两步,低头看脚面上的印记,终于把全部的视线放在了宋袭野身上,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小姐,我从香港来,内地是这么表达谢意的吗?” 沈墨似乎也觉得有些过分了,轻轻扯了扯宋袭野。 宋袭野面无表情:“你到底滚不滚?” “我只是希望能弄明白,”港商站直,“你为什么对我恶意这么大?” “因为我看到你全身上下都不舒服,见到你的那一瞬间,就影响了我一整天的心情,装模做样的西服,不伦不类的口音,还有腕上的假表……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宋袭野很少对人有这么明显的攻击性。 她看着港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脸上带了点痛快的笑意,偏头道:“你不会以为自己的口音能骗得了所有人吧?先生?” 今天见到这个人确实是意料之外。 甚至给宋袭野带来了恐慌。 她意识到,港商不仅会出现在维多利亚还有钢铁厂,他也会出现在其他地方。 那么不仅是她,这部剧中的所有人都是? 那些坏人会出现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接近沈墨,接近傅卫军?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的美梦,在此刻出现了裂缝,裂缝背后一望无际的浓稠黑暗。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这只是一次偶然。 但依旧无法缓解恐慌和浑身的戾气。 三人的对峙开始引起周围人注意。 宋袭野毫不在意,甚至竭尽全力地想让彼此印象更为糟糕一点,从而让沈墨摆脱这个恶心的男人。 像个刺猬一样,浑身的刺应激性地打开。 “你以为我没见过香港人吗?”宋袭野笑了,肾上腺素开始狂飙,一旦她开始生气,愤怒,脑子就会格外地清醒,嘴巴也变得更为利索,“你这副口音可真是奇怪,是广州那边的吧,你为什么要冒充香港人?是骗子吗?你不会觉得这副样子能骗得了所有人吧,再挡着路,信不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港商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 宋袭野只知道大概的剧情,但是也足够了,每一点都狠狠地戳在他的弱点。 港商转着手中的表,忽然用纯正的广东话说道:“别乱说话。” 他以为宋袭野能听出口音的差别,必然是有广东或者香港那边的亲戚,能听懂广东话。 宋袭野斜看他了一眼。 半个字都没听懂。 见他不再挡路,直接带着沈墨离开。 港商并没有察觉不对劲,眉头狠狠地蹙起,看着她们的背影。 宋袭野一边走一边说:“刚刚那个男人,以后离他远一点,非常非常远,他超级恶心,也很下作,还有……” 她神情非常严肃,停下来,跟沈墨认真地道:“所有离开过你视线的饮料都不要喝,因为别人可能在里面下药,不要太相信别人,跟别人出去吃饭,也不要喝酒。” 宋袭野记不清了,维多利亚的那个给沈墨下药的女生叫什么,只能笼统地道:“也不要跟维多利亚的女生相处,最好连维多利亚也避得远远的,一步都不要去。” 她显得很焦虑。 沈墨自从见到宋袭野,就没有见过她处于这个状态。 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影响她这么大的反应? 还有“下药”“维多里亚”……宋袭野蹦出的每一个词汇都让沈墨胆战心惊。 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沈墨并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就像她过往的伤疤,也不喜欢让别人知晓。 于是,她安静地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我会离他远远的,也不会去维多利亚。” 宋袭野这才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但港商的出现,依旧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雷,仿佛随时会炸开。 噩梦 港商从维多利亚中出来。 身上带着未消散的酒气。 他点头哈腰,把钢铁厂的厂长送上了车,在月色中微微吐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拽了一下自己的酒红色领带,眼前的道路铺的不再是月光,而是数不清的钱。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他哼着歌,皮鞋转了一个圈,又朝着维多利亚走去。 也许应该找个小姐。 刚刚在舞台最中间唱歌的就不错。 他走进了维多利亚,对着门口的矮个子侍卫礼貌地点头。 舞池中间的女孩正抱着话筒在低声歌唱,唱得并不好,但有些哀伤。 在这灯红酒绿中,十分独特。 港商没有上前,在女孩唱完,睁开眼时,抬手把老板叫了过来,送了五个花篮过去。 被花篮围住的女孩愣了一下,顺着老板的手指看过来。 港商绅士地一笑。 女孩眼中的茫然转身即逝,她放下话筒,摇曳生姿地朝着这边走过来,顺手拿起桌子上酒杯,笑得爽朗:“谢谢卢总,我叫殷红,陪您喝一杯!” 卢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摇头:“女孩子,喝这种酒不好,伤身体。” 他朝着老板示意。 老板瞬间领会,从橱柜中拿出一瓶红酒来,打开。 一切都轻而易举,等女孩坐在他的膝盖上,他志得意满到了顶峰,等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时间,才愣住。 那块表…… 哦,他把那快假表送给了厂长。 但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了商场里那两个女孩,花骨朵般含苞欲放的身体,青涩有活力的面孔,还有那个小刺猬……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东西索无味。 在殷红凑过来索吻的时候,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把人推开,绅士道:“我不能趁着你醉了占你便宜,等你酒醒好吗?” 殷红愣住。 接着眼睛开始发光,她坐直了,但再次愣愣地看向港商。 好半天,才笑道:“好。” 港商从维多利亚中出来,在空气中散了一会儿酒气。 开着车,不知不觉中到了商场门口。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背靠在车座上,揉着额角。 又到周六。 港商开车到商场,买一些生活用具,抬头看到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坐在一个餐厅里。 餐厅临街,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三人的长相。 脚步顿住。 在商场中漫步走了一会儿,最后走到了一家表店。 没想到那个男孩也进了表店,喊了一声店主“爸。” 港商问道:“这是贵公子?” 他文绉绉的尊称逗笑了老板。 老板爽朗大笑:“什么贵不贵的,他不败家我就谢祖谢宗了。” 港商也笑:“贵公子一看就是有出息的面相,您以后不用愁的。” “借您吉言。” 港商走到劳力士柜面,看到其中一个金表,手指微弯,笑道:“我想试一试这个。” 老板顿时笑开了花:“你眼光真好,这是最新的货,我这两天才摆出来,这表挑人,只有你这样的大老板才能压住它……” 港商试着表,又不动声色地问:“你最近在给儿子补课吗?” “他快高三了,就找了两个大学生补一补缺漏。” “我有个朋友,儿子也快考了,想要补补,这老师好吗?” 老板:“那当然!那个短头发的女孩,从小参加奥数比赛,全国拿过奖状呢,另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听我儿子说,化学教得那是一个好……” “他们是哪个大学的?” “周边最好的大学还能是那一所,桦工大呗。” “哦?她们什么专业的?” “好像是医学院吧,我没怎么关注这个。” 港商表达谢意:“您帮了我大忙了。” “这算啥,”老板爽朗道,“不过你还真不一定能约上,这俩姑娘时间都被排满了,你可以找找其他的大学生。” “我还不知道她们叫什么?” “短头发那个叫宋袭野,扎马尾的那个好像叫沈墨。” 港商带着表,从店里出来,又转身朝着的最角落里的花店走去,定了一束紫丁香。 纯洁,美丽,羞涩。 在店主递过来的卡片上写下留言。 然后愉快地道:“送到桦林大学医学院,名字我写在卡片上了。” # 宋袭野听到潮汐的声音。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一阵,海鸥吟唱,浪潮从高高的天际落下。 天突然变黑了。 她乘坐着一艘快要翻的船,她伸手抓住船帆,在渗水的船板中摇摇欲坠,勉强地站稳。 直到海浪吞噬了天空,唯一的亮光消失在眼中,模糊中,她发现了浪潮中一个人头,像是破旧的玩偶一样,被抛出来,又被吞下去。 她开始心悸。 冰冷,无边无际,动荡。 她手足无措,听到一个大声的呼喊: “宋袭野——” 忽然浪起,“玩偶”落到了她眼前,她看到脸后,惊愣住。 是傅卫军! 她吃力地朝着这边游过来,一直抓到船边,两人艰难地去抓对方,海水却从身后袭来,扬起高高的潮,然后将整个船掀翻在地。 “宋袭野!” …… 宋袭野一脚蹬空,从睡梦中醒来。 沈墨拍着她的肩膀,担忧地看着她。 天已经黑透了,半夜蝉鸣,从窗缝中传来。 “你一直在说梦话,”沈墨看到她惨白的脸色,顿了一下,俯身去抱她,“你还好吗?” 宋袭野半天才从梦中醒过来,苦笑一声,问道:“我说得很大声吗?” 其实很大声,在喊傅卫军的名字,甚至带着哭腔。沈墨睡眠浅,一下子清醒,后来察觉不对劲儿,从上铺下来,看看宋袭野的情况。 她浑身在打颤,幅度很大,带着整个床也跟着轻轻地颤了起来。 沈墨拍着她的肩膀,想要把人叫醒。 结果被宋袭野很用力地抓住手。 沈墨不动声色地把青了的手背在身后,笑着摇头:“还好,你做噩梦了?” 宋袭野狠狠地揉了揉脸,怕吵醒其他室友,小声说道:“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恐怖的梦,我有时候知道是假的,但是醒不过来,有时候被吓死了……” 说着说着,一只手搭在了她乱糟糟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沈墨背对着月光,温柔地看着她。 宋袭野不知道怎么了,眼睛顿时湿润了,愣愣地看着沈墨的,突然道:“其实这个梦跟你有关。” 沈墨有些诧异。 “我们聊一聊?”宋袭野很不安,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思索着措辞。 沈墨:“好。” “我梦见你杀人了,杀了很多人。” 一句话把沈墨说懵了,她“噗嗤”笑出声,安抚道:“梦都是假的,我不会杀人的。” 宋袭野没说话,有些哀伤地看着她:“我知道,但是那些人都是很坏的人,他们在欺负你。” 沈墨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收了收,摇头道:“那我也不会杀人,不值得。” “我知道你不想这样,”宋袭野低声道,“但是他们都在逼你,那个男人,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商场里遇见的,我梦见了他□□了你。你在维多利亚打工,然后认识了一个朋友,她给你下药,把你送到了他的床上,后来你把这个男人杀了,还有那个朋友也杀了……” 沈墨像是在听一个陌生的故事,笑着安慰道:“梦都是相反的,你可能是太讨厌那个港商了。” “他是个骗子,不是什么港商,那口音根本不对!”宋袭野反驳道。 “好,他是骗子。”沈墨神情放松,秀气的眉眼,如同窗外的月光,清冷中带着温柔。 直到她听到宋袭野继续说道:“我还梦见你杀了大伯……” 笑意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两人都沉默了。 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微风的沙沙声。 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作用微乎其微。 宋袭野感觉手背有些痒痒的,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在肌肤上爬。 夜间的小虫很多,他们从角落里,从缝隙中爬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被窝,贴在人的皮肤上。 有时候会很让人害怕。 因为你知道他们存在,但不知道在哪里,什么时候来。 宋袭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道歉,十分沮丧。 沈墨轻轻抿了一下唇,问道:“然后呢,你还梦到了什么?” “大伯从小就对你不好,他控制欲很强,后来跟到了你在城市,也就是桦林,过来纠缠你,甚至把你的……”宋袭野说道这,停住了,咬住牙,把话吞了下去,模糊地说道,“反正就不放过你,知道你交了男朋友后,他就更疯狂了,老是跑来学校,你去哪里,他就去哪里,跟周围人打听你的情况。” 比起前面被男人□□的事,沈墨听到后面这个,眼神才沉了下来,仿佛在听一个恐怖故事。所有的东西具象地在眼前展开,令人窒息的大伯,还有无法摆脱的纠缠。 那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她骨子里的伤疤,随着宋袭野的声音,一点一点揭开。 连她自己都恍惚了一下。 仿佛这些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宋袭野的声音越说越小,被风扇盖住:“真的对不起……” 沈墨问道:“然后呢?我把他杀了吗?” 宋袭野点头。 沈墨却勾起唇角,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声音愉悦:“真好,至少我在你的梦中杀过他。” 她再次揉了揉宋袭野的头,坚定道:“梦都是反的。我见到了你们,就不会这么做。” 宋袭野并没有因为沈墨的安慰而放松下来:“我原来也觉得是假的,但是我们遇到了那个假港商!你没有去维多利亚,他却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但他对我根本不感兴趣啊……” 宋袭野:“……” 那狗男人的眼睛都快黏在你身上了!这还不感兴趣! “你要离他远远的!” “好。” “外面的东西都不要喝,也不要喝醉。” “我不喝酒。”沈墨无奈,“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沈墨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以前碰到过那个港……” 把话吞了下去,换了一个词,“那个骗子吗?” 宋袭野:“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他,真吓人!” 沈墨专注地看着她,没有错过一丝表情,见宋袭野并不像受了伤害,眉头微微一蹙,但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而是把薄被子拉到了宋袭野的肚子上,在她炯炯有神地注视下,又重新保证了一遍,才上床睡觉。 反击 第二天桦林大学医学院门口,宋袭野刚出来,就注意到一个小孩抱着鲜花在树下。 不知道又是哪个情侣买的? 她跟沈墨不是一个专业,但大多数在一个楼上课,就在门口等着她。 结果那个抱着花的人也在等。 宋袭野闲得百无聊赖。 等了大概十分钟。 抱着花的小孩走过来,问道:“你好,请问你是宋袭野吗?” 接着他又道:“或者沈墨。你认识她们吗?” 宋袭野问道:“找她们干什么?” “这是给她们的花。” “你送的?” “我是百货商场门口花店的,一个先生买的,让我送过来。” 宋袭野闻言,一冷,没把花接过来,而是从里面翻出卡片,看到上面写的字后,瞳孔微微张大,似乎有些吃惊。 指尖把卡片攥紧了,她平静地道:“我就是宋袭野,把花拿走,我不收。” 小孩急了。 宋袭野看他一眼:“你就算给了我,也是扔进垃圾桶,抱回去,还可以重新卖掉。” 这时,院门口一个白净的小姑娘出现。 宋袭野立刻把卡片放进了裤兜里,走过去。 沈墨好奇地看了一眼抱花的小孩,问道:“你认识的人?” “花店的。” “不知道是谁买的,挺浪漫的。” “也可能是个人渣。” 沈墨:“……” 接下来交谈,宋袭野都有一些心不在焉,眉头紧锁着,反应总是慢上半拍。 沈墨问道:“我们中午吃什么?” 宋袭野:“什么……嗯,花是挺好看的。” “中午我们去做家教吗?” “……你刚刚是在跟我说话?” …… 沈墨无奈,站住,按住她的肩头:“你是不是太累了?” 宋袭野叹了一口气:“我遇见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在想着怎么解决。” “可以跟我说一下?” 宋袭野笑道:“也不是多大的事,让我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告诉你。” 宋袭野放进卡片的手微微摩挲着,然后看着不远处的树林,像是在解一道很难的题。 等和沈墨吃完饭,她趴在床上,从口袋里翻出卡片。 又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 上面的写着: “宋袭野小姐,再次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希望漂亮的花能讨得你的欢心。” “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 “周日,在百货商场。” 她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甚至角落里都看了。 十分确定,写的是她的名字,而不是沈墨。 原先的轨道确实发生了改变,但朝着预想不到的方向去了。 这狗男人感兴趣的竟然她? 多少有点大病! 不过沈墨暂时安全了,风险转移到自己这里。 宋袭野想不通那个假港商的脑回路,但心情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甚至午睡的一小时,也没有做任何噩梦。 原来这件坏事可能发生在沈墨,傅卫军身上,而她无法时时刻刻地跟在他们身边,追踪他们的行踪,见到他们遇到的人……一种随时会搞砸,导致万劫不复的恐慌纠缠着她。 她害怕着任何不可控的因素。 现在不一样了。 宋袭野从抽屉里掏出一块面包,撕开,填了一些东西进肚子。 沈墨午休结束从床上下来。 宋袭野语气轻松地抬头道:“我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 另一个是室友刚好懵懵懂懂地从床上起来,抓了抓头发,问道:“啥麻烦,你吃撑了?” 宋袭野:“一个讨厌鬼可能在追求我。” 沈墨微微皱眉。 另外两个室友却兴奋起来,追问:“谁?谁!” “不认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是校外的,中年男人,非常讨厌,你们要是遇见有人打探我消息,就帮我骂回去,什么都别告诉他,打听沈墨的也一样。”宋袭野对着室友道。 室友骂道:“中年人还追你,什么癞.□□想吃天鹅肉!这不是恶心人吗!” 提前给校内舆论打好预防针后,宋袭野把嘴里的面包吞下去,把卡片推到沈墨眼前,道:“那个假港商。” 比起其他人听到八卦般的兴奋,沈墨却紧张起来,低头看卡片,立刻道:“他不行!” “他当然不行。”宋袭野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冷笑了一下,“不过现在,是我没打算放过他。” # 如果说沈墨来到桦林,是进入一个陌生的城市。 那么从小在桦林长大的宋袭野,就是如鱼得水。 原先痘脸的手下一堆小混混的,现在十有八九被李军给收编了。 除此之外,宋袭野与张小民那些工厂子弟也玩得极好。 下至街头混混,上至警察,医生,老师……各行各业,她多多少少都有认识的人。 在这个周六,她把一些熟悉的聚在了一起。 历时一个月,傅卫军和老板终于完成了广告的绘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了这件事,疲惫苍白的脸顿时紧张。 听到宋袭野要给这人一个教训的,傅卫军打手语: ——“我来。” 宋袭野摇头:“我不是想要揍他一顿,你这样犯法了,而且他现在就送了一个花,什么都没做,揍也没用,万一这个人报警,不就把你们抓进去了……我是想要把他送进去。” 听到了前半天段,李军还喝着茶,想要吐槽一句,宋袭野越长大越畏畏缩缩,还不如小时候呢。 刚想张口,听到了后半段,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但也没好到哪去。 呛在了嗓子里。 隋东在旁边拍着他的背,过了一会儿,才咳完,脸都红了。 李军:“你要把他送哪?” 宋袭野:“局子里。” “认真的?” “你说呢?” 李军蹙眉:“他是不是对你做了其他不好的事情?” 傅卫军抬头,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心情不好。 眼神跟刀子一样。 看到宋袭野摇头,大家瞥了眼傅卫军,松了一口气。 李军觉得不可思议:“不至于吧,就送你个花,要请你吃个饭,你就把人弄警察局里?” 宋袭野站在孤儿院的大院子里,中间扯了一个黑板,冷笑道:“他现在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但是接下来就不一定了,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恶心的手段。” 李军本想说,那就等他使出再说呗。 但一想,那时候都被欺负完了,还说个屁。 张小民对大家难得的聚会很兴奋,摆弄着相机,拍了两张照片,插嘴问道:“等会儿咱去哪吃饭?” 宋袭野:“……” 她叹了一口气:“我是认真的,这个男人可能会迷.奸我。” 一瞬间大家都沉默了。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种话,李军多少都要扯出一个冷笑来,然后嘲讽道:“你这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 但说这话的是宋袭野,小学跳级,中学参加过全国性质奥数比赛,乐观活泼,性格好…… 就算再离谱的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多了那么几分真实性。 傅卫军牵住了宋袭野的手,握紧。 宋袭野冷哼道:“不过,他要是不做出这种事,我还真拿他没办法。” 张小民,沈墨,隋东,李军等人都蒙住了。 傅卫军冷着脸不说话。 下颌紧绷。 “你想拿自己做那鱼钩子,然后让这个人咬着上钩,把他送进去?”李军脑子转得快,说完自己都难以置信,“为什么这么恨他?” 甚至把自己放进危险中。 港商就像一个炸弹。 宋袭野不亲自把这颗炸弹除了,就不安心。 但这些很难给这群人讲清楚。 只能坦荡地看着大家:“对,不把他踢出我的世界,我连觉都睡不好。” 宋袭野在大家的视线中,把小黑板拉到最中间,敲着黑板:“现在来讨论一下,如果我发生了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哦,对了,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 事情非常顺利。 宋袭野周日没去。 去给人补课。 结束后,在百货商店门口的书店挑书。 傅卫军跟个小尾巴一样,这两天寸步不离地跟在她旁边。 宋袭野无奈:“你这样都把人吓跑了。” 傅卫军听到后,抬头瞥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往后退了两步。 宋袭野:“……” 第二个星期。 港商去学校找她,但宋袭野没出来。 他只能站在门口等待,恰好优秀学生的公告栏摆出来,宋袭野的照片贴在了最前面。 他看得出神。 宋袭野从院中门口出来,故意在他面前停顿了一下,却在港商要开口说话时候,冷脸道:“滚。” 港商好脾气地笑了笑。 宋袭野离开。 港商追上来,绅士道:“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其实他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 只是专挑女人爱听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公告栏之后,他更兴奋了,在他历代的女友中,还没有这么年轻聪明的。 这话听得让人十分恶心。 亲昵的语气差点让宋袭野生气,好半天才压制住,瞥了他一眼,被沈墨一拉,跟着走了,也没搭理他。 港商却不恼火。 他现在兴趣盎然,认为小女生自然有些自己的脾气。 可以慢慢来。 轻而易举得手的,反而很快腻味。 这一周港商都没有找来,正在宋袭野思索着,要不要给他个好脸色的时候。 周末挑书,一个女人走到了她身边。 酒味和香水味在空气中交织融合。 女人纤细地手指点在了宋袭野抱着的书上,含笑问道:“这书好看吗?” “课本有什么好不好看的,”宋袭野抬头,看到眼前的人,顿了一下,“你也是来挑书的?” 殷红看着她稚嫩青涩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但很快掩藏住,点头:“最近也想看一些书打发时间,但是不知道看什么。” 宋袭野“哦”了一声。 殷红笑道:“你好,我叫殷红,你可以给我推荐几本吗?” 宋袭野笑得灿烂:“当然可以。” 饭店 “宋袭野在吗?” “谁?” “宋袭野。”殷红套着绿色开衫,头发松散地挽了起来,她两手抱着书,扫着四周,看着三五成群从远处走过来的女大学生,把头又抬高了一些,圆形耳坠摇晃。 宿管阿姨又问:“你找宋袭野干什么?” “还书。” 殷红把手上的书举了起来。 那群女孩走过,听到声音,转头问道:“你好,请问你找谁?” 殷红在心中又回味了一遍“你好”“请”这几个词,嗤笑,不愧是文绉绉的大学生,对一个陌生人随便说几句话,都这样礼貌尊重。 视线围着女孩打转,停在她的衣服鞋子上,估算着价格,方才找到了一些自尊,笑道:“我找宋袭野。” 女孩并没有察觉这人的百转心肠,友好地伸出手:“你把书给我吧,我认识她,给你送上去。” 殷红摇头:“我亲自给她。” 女孩点头:“也行,我带你上去。” 宿舍的楼梯很窄,墨绿色的扶手曲折向上。 走到三楼,女孩的手指往前面一指,说:“就在那边,第五个房间。” “你们住宿环境还挺好的。” “还好吧,住久了,也就那样。” 殷红不说话了。 摩擦着手上的书。 宋袭野刚上完课,洗了一把脸,听见了敲门声。 一边从盆子里拿出毛巾擦脸,高声问道:“谁?” “是我。” 门内没声音了。 殷红靠在门边,有些烦躁地等待着。 直到眼前突然亮堂,她先是看见了那绿色窗景和黄色的窗帘,跟画一样,然后才看到宋袭野。 宋袭野流海湿成了几绺,打量着殷红,眼神从茫然慢慢变得了然,笑道:“你好,你叫……” 又是“你好!” 殷红把书递过来:“叫殷红……你的书。” 宋袭野接过来:“你看完了?” 实际上只看了第一页,就不感兴趣了。 殷红却面不改色地撒谎:“看完了。” “很有意思是不是,唐泰斯虽然被卑鄙小人陷害,但是顽强不屈,最终复仇成功,让正义战胜了邪恶,我很喜欢这个人物,因为不像传统的正面人物,他亦正亦邪,富有感情,反击强有力,甚至有时候很像个反派……” 宋袭野随手翻了两页《基督山伯爵》,发现自己第三页折起来的地方,原封不动,又见殷红半天没有反应,微微挑眉,把书放下。 她怀疑这个人根本没看。 殷红却装模作样的点头:“是的。” 宋袭野没再说话。 殷红:“我受到很大启发,果然读书很有用。” “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启发?” 殷红再次点头。 不明白宋袭野为什么语气奇怪地重复了一遍,她看向那本书,难道自己说错了? “那就好。”宋袭野表情看不出端倪。 “我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你给我推荐的书。” 宋袭野眼神一瞬间变得幽深,问道:“去哪吃?” “你来选。” “我无所谓。”宋袭野抬头看她,仿佛洞悉了她所有心思。 殷红往后退了一步,皱眉,再看过去,宋袭野已经恢复如常。 # “源媛家常菜馆”宋袭野念出了声。 门口是小吃摊,烤红薯的香味传了过来。 宋袭野回头看了一眼,视线从昏暗的街景扫过,人不算少,但模模糊糊看不清样貌。 殷红见她停住,问道:“怎么了?” 宋袭野摇头:“没什么。” 她上前,主动牵起了殷红的手。 柔软的掌心将温度传过来,使殷红一愣,低下头,看到宋袭野的背影被灯光拉长。 殷红抬起脚,踩了上去。 殷红开始诉说往事。 “我妈当初因为住院费太高了,没钱治,死了。所以我下定决心,不能跟她一样,被没钱给逼死……” 她喝了一口酒,问道:“你呢,孤儿院生活好过吗?” 宋袭野不习惯诉苦,点头:“还可以。” “也是,你这么聪明,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感觉吗?”殷红喝得眼角微红,定定地看着宋袭野,自嘲地笑了笑,“想着凭什么,上天没有给我一个好点的家,也没有给我一个好用的脑子,就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被人踩在脚下。” “你可以有别的选择。” “什么选择?我跟你不一样,交不起学费,也不够聪明,除了会看脸色,会喝酒,什么都不会。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宋袭野没搭话。 殷红自问自答:“我在维多利亚当陪酒,就是那种……” 她比划了一下,恨恨地道:“陪男人喝酒,什么样的臭男人,只有有钱,我都陪,让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宋袭野按住她的酒杯,说道:“如果你不想喝,就别喝了。” 殷红的手指从酒杯上移到了她的手背上,捏了起来,放在了一边,抬头笑:“我没有选择。” 她偏头问道:“喝酒不好吗?什么都能忘了,还能有钱拿。” 把一杯酒递过去:“你也喝。” 宋袭野晃了一下酒杯,喝下去了。 她注视着殷红被欲望吞噬的脸,问道:“你没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吗?除了酒。” 殷红偏头看她:“比如说?” “比如今天的阳光真好,饭店门口的烤地瓜也很甜……”宋袭野声音缓慢地说道,“还比如说,我遇到你,很好看,也很有个性。” 殷红愣住:“你真仔细,我都没注意到。” 宋袭野:“不一定是钱,有些东西没钱也能得到,而且珍贵。” 殷红嗤笑:“真是一个小孩子。” 她端起酒杯,高举到眼前,又推到了宋袭野跟前:“来,喝一杯。” 宋袭野沉默地看了眼前的酒,接过来,在殷红的注视下,喝了下去,然后背靠在了椅子上,安静地吃了会儿东西,忽然问道:“殷红,我们算是朋友吗?” “当然是!我跟你一见如故!” 宋袭野站起来,捂着肚子:“我想上个厕所。” “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 宋袭野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殷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宋袭野在厕所洗着手,出来的时候,没有着急走过去,而是侧身躲在暗处,角落里藏着一个人,身材高大。 她低声道:“报警吧。” 直觉告诉她,殷红会给她下药。 阴影里的人却突然伸出手,扣住宋袭野的手腕,不让她走。 宋袭野:“不会有问题的。” 再次坐回去的时候,殷红端起酒杯:“最后一杯,我送你回宿舍。” 餐厅一角,谁的被子掉落在地,碎成玻璃碴。 宋袭野低头看酒,笑了一下:“好。” 她仰头把酒喝了下去,一半顺着唇角滑在了衣领上。 没过多久,头开始晕,四肢发力,她推着桌子,吃力地看向殷红。 殷红伸手抚摸过她的脸颊,最后用力地按在了唇角,把那点酒擦干净,说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不是阳光,也不是烤红薯,我想要离开这个破地方,住在大房子,成为有钱人。”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自己还不够聪明,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 饭店后墙有两排窗户。 坐在窗前一桌人,恰恰好好挡住了,没人注意到其中一人把窗户推开。 张小民蹲在窗外,被蚊子咬得浑身都是血包。 他握着相机的手都在抖。 隋东按在他肩膀上:“拍到了吗?” 张小民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点头。 “清晰吗?” “清晰。” 隋东说道:“出来,正门的车也拍。” 两人从后面绕到前面,假装买红薯。 这时候殷红出来,抽了一根烟。 张小民吓得躲在一边。 一辆黑车忽然按响了喇叭。 殷红看了一眼,又走进了饭店。 隋东迅速地按着张小民的肩膀,低声道:“拍……拍那辆黑车!” 张小民急死了:“拍不了,车里人能看见!” “给我。”隋东拿过来相机,想办法从别的地方绕到了车的后面,对着车牌拍了两张。 又悄悄地绕回来。 张小民:“宋袭野会有危险吗?” 隋东抿唇:“军哥在里面,不会。” “报警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隋东看向黑车:“要晚点,把人抓齐了。” # 马德胜今天值班,昏昏欲睡。 夏去秋来,天气凉爽了不少。 但是秋天的蚊子也格外地厉害。 这不……他一巴掌拍在胳膊上,红彤彤一片,有点像案发现场了。 他去洗手,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大喊:“我要报警!有人迷.奸!” 诈一听,马德胜还没有反应过来,水贱在了军绿色的警服上。 他声音洪亮:“说清楚!” “我和朋友去逛街,拍夜景,玩累了去吃饭……” “重点!” “看到有人趁着一个女孩上厕所,给她的杯子里下药!他们有同伙,外面也有人蹲……” 马德胜当即叫上一个人,打开警车,一边走一边听。 “在哪?” “源媛家常菜馆。” 这片地方马德胜熟得不能再熟了,听到名字,打着方向盘就飞车过去。 男孩被颠得差点吐出来。 马德胜:“人还在那吗?” “我来得时候还在,但女孩已经晕了。” 车到饭店门口,桌子上一片狼藉,人已经不在。 猜疑 马德胜锁着眉,扫了眼桌子,正简单问老板娘两句。 一个小胖子冲进来,猝不及防,把他撞得退后两步。 “警察叔叔!你们终于来了!” 张小民刚拍到殷红和一个男人把晕着的宋袭野拖上车。 不会真的要出事吧! 张小民:“我知道他们把人带到哪了!我带你们去!” 马德胜被撞得心口疼,结果小胖子还晃晃悠悠的,只好大掌按在他肩膀上,把人稳住。 闻言眼神犀利地看过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我听见他们说话了,要去一个酒店,世纪酒店。” 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但救人要紧,马德胜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车开到世纪酒店,还没停稳,后座咣当一声,车门被撞开,又“砰”地一声关上,张小民跟个破了的气球似的,扶着车干呕,浑身一颤一颤。 “呕……呕!” 不远处传来刺鼻的味道。 马德胜脸僵硬住,上前两步,几下子把人从警车旁边拽到一边,没好气地道:“离我车远点吐!” 张小民苍白着脸跟他说话:“救……救人!呕!” 又一阵反胃。 马德胜示意后面的人照顾,大步走进酒店,出示警官证,问道:“有没有见到一个男的,扶着一个喝醉的女孩,可能身边还跟着一个姑娘,就刚刚发生,他们住在哪个房间?” 前台仔细看了眼证件,犹豫了一下,说道 :“刚过去一个,不过就带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状态怎么样?” “身上一股酒气,喝得烂醉,不过不吵不闹的,就是走不动路。” “带我去!” 卢总是大客户,定了酒店最好的房间。 前台天天打招呼,早就记熟了,她很快地把人带到了门口,并拿出了钥匙。 “谁呀!” 港商刚把宋袭野拉到了床上,急不可耐地把她领口拉下来,把头埋在了她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手指顺着脖颈往下,刚要落到关键的地方,听到门那边传来异样的声音。 顿时十分恼火! 酒店打扫卫生的? 他不想理会,正要继续,门被打开了。 港商站起来,骂道:“谁让你们进来! ” 话音刚落,被甩到脸上的警官证吓得魂飞魄散,从脊梁骨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身后看,看到露出肩膀的宋袭野,就想往那边跑,掩耳盗铃般拽着被子盖在她身上。 但被人狠狠按在了原地。 马德胜:“你最好站在这,别动。” 他手上使了暗劲儿,港商的肩膀青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港商举起双手,额头冷汗直冒,但是稍稍冷静下来,勉强地笑着道,“她是自己喝醉了,我看她可怜,就带回了家。” 马德胜厌恶地看他一眼,说道:“衣服也是她自己扒拉的?” “对!” 马德胜冷笑:“对不对,到局里再说!” * 宋袭野再醒来已经到了医院。 傅卫军趴在她的床边,转头,发现旁边病床山还睡着一个人,这不是张小民吗? 阳光照在红彤彤的苹果上。 她口渴得难受,伸手去勾,指尖快要勾住了,从天而降一双手,把苹果拿走了。 床边趴着的人没了,只留下凹陷的痕迹。 宋袭野摸了摸鼻尖,只见傅卫军从旁边拿起一个削皮刀,慢条斯理地在削着,长长的一条,没有间断。 过了好久。 傅卫军把苹果递过来,手指捏着上下两端,抬起来,正好可以看到他手腕上的筋脉。 他这些时日皮肤晒黑了,成了健康的蜜色,但更有了说不出的味道。 苹果刚碰到她的手,傅卫军就松开了,快得有些冷漠。 傅卫军从旁边找到一本画册看。 嘴唇抿着,下巴也收紧,浑身上下冒着冷峻气息。 宋袭野没心没肺地咬了一口苹果,把那股渴劲儿压下去,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喟叹一声,又咬了一口。 傅卫军抬头看了她一眼。 但宋袭野吃得正香,没有注意到。 直到腿上一沉,画册不知道什么时候压在了她的腿上,抬起头,只见傅卫军不满委屈地看她。 宋袭野把苹果递过去:“你也要吃?” 傅卫军看她,又低头,竟然真的张开了口,牙齿落在宋袭野啃过的地方,用力地咬了一口。 她没有预料到,手腕被压得往下坠。 傅卫军修长的手指扣住了她的手腕,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 宋袭野看着上面清晰可见的牙印,沉默着,莫名地感觉脖颈有些凉。 怎么感觉傅卫军要咬她似的? 傅卫军抬起手,打手语: ——“你没有说过,会这么危险。” 宋袭野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在玩一场游戏。 直到他在门外,听到服务生说,进去的时候,女孩衣服都被扒开了。 他僵硬在原地。 如坠冰窟。 但马德胜在里面,他不敢进去,怕影响了她的计划。 傅卫军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恨港商? 为什么做这些? 他想知道。 宋袭野的隐瞒,开始让他患得患失。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因为宋袭野总是对的,无论给别人的建议,还是在交叉路为自己做的决定,很少出错。 不需要任何的解释,他会是最忠诚的护卫,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 直到今天,才恍然察觉,如果这些决策会伤害她自己呢? 宋袭野:“你看嘛,我也没有出多大事,就晕了一会儿。” 况且李军带着一群人守在门外,十分钟内警察没来,他们就想办法进来了。 傅卫军没动。 宋袭野弯腰过去,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你要相信我。” 傅卫军移开,站起来,高大的身影落下一大阴影,他手指翻动,问道: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 宋袭野一愣。 她笑道:“我如果这样想,就不敢昏着进酒店了。” 傅卫军皱眉看她。 宋袭野按着额头,半天,才缓声说道:“因为我害怕他欺负你们。” 傅卫军眼睛睁大。 宋袭野盘着腿,又咬了一口苹果,说:“我这段时间常常做噩梦,梦见这个人纠缠沈墨,导致了很多糟糕的事情发生……” 她删删减减了一些,跟讲故事似的,把这些说了出来。 说完她眨眼,摊开双手:“我说的是真话。” 虽然听起来跟假话一样。 傅卫军坐了下来。 宋袭野反而诧异:“你信了?” 傅卫军点头。 “?” 也许是困惑太明显,傅卫军看她: ——“你那段时间心情不好。” 张小民在旁边打起了呼噜。 宋袭野愣住,手握住了被子,又问道:“一个噩梦,你也可以接受?” 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离谱。 不过正因如此,才敢大大方方地说。 傅卫军眼神深邃,点头。 宋袭野心跳跟着漏了半拍。 “噗嗤”笑出了声,她说道:“对!让我做噩梦的肯定是坏人!坏人就该得到惩罚。” # 警察在宋袭野的杯子,衣服上,检测出了迷药的成分。 这时候张小民把照片洗了出来,交给了警察,照片清清楚楚地照到了殷红和宋袭野喝酒,甚至捕捉到了她下药的画面。 更别说饭店老板,周围吃饭的人都可以作证。 铁证如山。 马德胜把殷红带到了警局。 诈两句,就全交代了。 把港商给带了出来:“是他让我想办法,把宋袭野弄到手,说女孩子之间,戒心小,好得手……” 这场询问,弄得马德胜火气直冒,结束后,去厕所抽了一根烟。 港商也被抓了起来。 而这边宋袭野活蹦乱跳地出院,坐在宿舍的床上,口干舌燥地给室友讲自己的离奇经历:“谁知道她竟然会在我的杯子里下药!我当时就察觉了!就喝了一小口,剩下的全倒在了衣服上,假装昏过去!然后!” 她猛地一停顿,看了周围一圈,故意设下悬念。 “然后怎么了!”室友焦急地问。 “出现了一个男人,和这个女人把我拉到了一个车上,我定睛一看,你们猜这个男人是谁?” 室友有些害怕地裹紧被子,问道:“是谁?” “就是那个追求我的油腻中年男人!” 一室友害怕:“这也太吓人了!” 另一个室友愤愤地道:“我见过他!穿得人模狗样的,竟然是畜.生!” 宋袭野叹了一口气:“幸亏我没有喝多少,和他斗智斗勇,然后快要撑不住了,警察从门口进来了……” 宋袭野把这段经历润色了下,增添了不少,讲得津津有味。 本来以为自己讲得够夸张了,结果传言一飞出去,又换了几个版本,连她自己听到都目瞪口呆。 食堂吃饭,后桌女生压低声音道:“记得开学典礼上那个女生吗?” “记得,她怎么了?” “她被人下药了,不过幸亏是学医的,意识到了不对,就没喝,然后失手把那个色狼给捅死了……” …… 宋袭野一口饭差点呛嗓子里。 沈墨笑出了声。 在大家口中,已经背负了一条人命的宋袭野幽幽地道:“大家想象力真丰富。” # 过了大概半个月。 宋袭野和沈墨去画室。 老板去揽生意去了。 只剩下了他们三。 这时候门口停了一辆警车,马德胜从警车上下来。 路上车不多。 马德胜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短发女孩身上,她穿着淡灰色的毛衣,牛仔裤,正乖巧地坐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膝盖上的橘猫,慵懒惬意。 猫叫了一声,从膝盖上下来,她忽然抬起头,与他的视线对上,露出了明媚的笑意。 马德胜走过来,沉声道:“宋袭野,你有没有撒谎?” 宋袭野愣了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下衣服,腿上还粘着猫毛,笑道:“马警官查到了什么?” 马德胜皱眉。 港商和殷红把主意打在宋袭野身上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这个天才少女虽然上了大学,但是还没有满16岁。 妥妥的未成年人。 14以下未成年人被性侵,无论自愿还是被迫,性侵者都会被重罚,至少10年以上。 14到16的未成年人,性侵者会被判3-10年,情节严重的另说,但是否自愿,会是影响判罚的一个重要因素。 宋袭野……会是自愿吗? 理智告诉他,这个念头有多荒唐,怎么可能! 但一切太顺利了,抓人抓到现行,证据也很充足。 明明该开心,总有一些细节让他觉得很不对。 他厌恶性侵者,尤其使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伤害一个未成年人。 警察的本能却让他无法控制地想要探寻真相。 马德胜沉声道:“我想听你说。” 宋袭野丝毫不慌张,像猫一样,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我能说什么呢,马警官?” 对峙 马德胜原本从来没有怀疑过…… 直到一天吃饭,看了眼桌子上张小民洗出来的照片,才发现角度不对,明显不是在正门,也不是在屋内。 他又去了趟饭店。 找了半天,终于在后院找到了一块地方,掀开窗户看过去。 问题来了。 谁会在别人院子里瞎拍? 这一点疑惑就像是火星子,就在一个角落里悄悄地燃着,灭都灭不掉。 # 一间教室内。 “说吧,说点你知道的。”马德胜手指扣在本子上,敲了两下,身体前倾,一种压迫感油然而生。 他盯着张小民,笑了一下:“你怎么就大晚上跑人家饭店后院去拍照片了?” 张小民无辜地看过来:“这有什么问题吗?” “就好奇问一问。” “我喜欢这样拍,隐晦的,黑暗的,出乎意料的各种角度,这样才会有新奇感。”张小民撇了一下嘴,“不信你查一下我相机,又不止她一家。” 马德胜微微眯起眼睛,背挺直了,点头:“行。” “再占用你一点时间,不用紧张……”马德胜脸上的褶皱舒缓开,放松了神态,温和地继续说道,“当初你怎么知道他们去了那个酒店?” “不是说了吗,我听到他们交谈了。” “你再仔细回忆回忆?” 张小民抬起头,皱着眉头:“叔叔,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马德胜:“殷红和卢文仲说从来交谈过他们要去哪里。” 漫长的沉默。 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 张小民绷紧了身体:“你相信两个强.奸犯?” 马德胜按在他肩膀上,把气得快要站起来的张小民又按了下去:“我没有说这种话。” “这不是你应该调查的吗?也许他们在撒谎呢?” 马德胜皱眉。 “我想起来了,”张小民搓着手,忽然说道,“我好像在钢厂里见过那个男人,他当时在跟厂长说话,我爸也在场,可能那个时候听到的……怪不得我看他眼熟。” “那天为什么不说?” “太急了,谁能想起来这个,就想着赶紧救人。” 马德胜蹙眉。 张小民有些委屈地看他:“你现在是在审问我吗,是不是我说错什么,就会被你揪住不放……亏我这么相信你,从小就崇拜你。” 马德胜愣住,谈话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问道:“你见过我?” “小时候,我被人抢钱,抢生活费,也是你出的警。” “……” “我没想到你会想办法为强.奸犯开脱。” 马德胜眉头能夹死苍蝇:“乱说!” “你现在就是这样!”张小民站起来,椅子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响声,“要不然你在怀疑什么?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马德胜从教学楼出来。 周围绿树成荫。 同事:“队长,我怎么觉得你调查的方向有些不对劲儿了呢?那殷红和卢文仲不是都认罪了,马上就能结案了,咱还在查什么?” 马德胜脚步停了一下,看向旁边的墙面,说道:“我也说不上来,总感觉事情太顺利了。” “这不是好事嘛。” 马德胜不说话了,视线定在了一处,红色榜单上,少女的照片高高地挂起,神情快乐温和。 照片下面,是列出的一系列成就。 优秀学生,奥数竞赛得奖者,演讲比赛……长长的一段。 “宋袭野……”马德胜低声念出名字。 “是啊,小姑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遇到这种事。”同事在一旁感慨道。 马德胜:“你看她样子像是缺朋友吗?” “不太像。”同事摇头。 “那你觉得,她会在快天黑的时候,跟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陪酒女去吃饭吗?” 同事迟疑道:“也许她不知道殷红的职业?” “她像是这么傻的人?连一个人都没认熟,就跟着对方瞎跑,还喝酒。” 马德胜想起殷红的口供,两个人顶多就见过两三面。 他终于知道哪不对劲了。 这事放在别的人身上,也许正常。 但宋袭野社交圈子干净,聪明。 她被骗,就不正常。 同事:“你这不是瞎怀疑吗?万一那小姑娘聪明是聪明,就是单纯点呢?” 马德胜:“……” 马德胜大步离开。 同事追上去:“现在去哪?” “见见宋袭野。” “啊?” “啊什么?” “队长!你可不能再给人家伤疤上撒盐啊!这案子都快定下来了,您还折腾什么啊这是!” “别瞎喊了,我有分寸。” # 橘猫在旁边叫唤,扒拉着宋袭野的裤脚。 她弯腰把猫抱了起来,阳光细碎地在发间闪烁。 “马警官,我确实不记得了,再醒过来,就是在医院里躺着了……” “你为什么跟她一块出去吃饭?” 宋袭野反问:“为什么不行?我们偶遇了很多次,又恰好喜欢同一本书,很聊得来,只是吃一顿饭而已……” 听起来很合理。 像象牙塔里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马德胜哑口无言。 这时候一男生出来,走到了宋袭野身边。 他靠近宋袭野,把蹭过来的猫接过来,又下意识地把胳膊向宋袭野靠近,看着她抬起手顺猫,才将视线落在马德胜身上,眉目凌厉防备。 马德胜被男孩眼神刺了下,问道:“这位是?” “我朋友。” 宋袭野叹了一口气:“宋警官,你调查过,也知道,那个男人已经纠缠我快大半个月了……” 马德胜问过宋袭野的室友,同学。 无一例外地证实了这件事。 室友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小宋很排斥,也决绝了很多次,但这人就跟哈巴狗一样,老是出现在学校里。” 宋袭野在舆论中早早埋下的种子,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宋袭野意味深长地道:“你为什么对我一个受害者这么执着呢,也许那个所谓的港商更有意思一些,认真查一查,会有意外的惊喜。” “你知道些什么?” “他不是香港人,而是一个骗子,与桦钢厂长盘算着将厂里的东西低买高卖,钱全进自己的口袋里……” 马德胜犀利地问道:“他给你说这些?” 宋袭野笑道:“说的不多,有一些是我自己想的,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这不是该你们警察去查吗?” 马德胜想起了张小民说在钢厂见过卢文仲。 宋袭野在马德胜在本子上记东西的时候,突然出声:“马叔叔,这次是我,下次会是谁?” “什么?”马德胜愣住。 她笑了笑,澄澈的眼睛里倒印着他的脸庞,却倏地落下唇角,眼神也变得幽深:“是卢文仲让殷红给我下药吗?” 这是已经确定的事实,马德胜点头。 “殷红下了吗?” 他眉心的褶皱又出现,面对宋袭野咄咄逼人,再次点头。 宋袭野冷笑:“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了,我没有拿着枪指着他们去干这些事,我只是去吃了一顿饭而已,这也错了吗?” 马德胜眉心彻底蹙起来:“我觉得你有些误会……” “误会你给他们开脱?”宋袭野眼神又变得严肃了些,却不紧不慢,像是法院审判桌上的锤子,一下一下地敲下来,紧追人心。 “如果这次不是我,会是哪一个小姑娘喝下那杯酒,被拖到了他的床上?” ——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受难。因为畜生不会一夜之间学会做人事。 “这次很幸运,是我。” ——因为我可以逃脱,可以把他们拖下地狱。 “如果是其他人遇到这种事,被毁了一辈子,你可以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吗?据我所知,警察也不是万能的,也需要遵循规定办事,有些案子,如果缺少了某些条件,就很难办到,不是吗?” ——而我创造了条件,并将犯罪证据完整地提供给了你们。 马德胜听懂了她所有的言外之意。 两人视线相对,默默地对峙着。 马德胜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出声,“啪”地一声,指骨一扣,把本子合上了,然后离开。 车里。 同事:“队长,这挺正常的啊。” 马德胜手按在车盘上,摩挲了两下,叹气道:“去查查那个卢文仲。” “那宋袭野这边不跟了?” “跟什么?我说过要跟她了?” 同事一脸懵:“这不是你怀疑人家吗?” 马德胜转过头,看着在屋檐下安静逗猫的少年和少女,沉声道:“现在确定了,她只是受害者。” # 又过了几日,宋袭野得到消息,殷红被判了4年,卢文仲犯了强.奸罪和行贿罪,被判了7年。 马德胜透过车窗说道:“殷红想见你,但你可以拒绝。” 他顿了一下:“我的建议是不去,最好不要再跟他们有什么联系。” 宋袭野却从另一侧打开车门进来,说道:“去。” 马德胜皱眉,接着冷哼一声:“猜到了你不会听话。” 车内一股很浓的烟味。 宋袭野把自己这边的窗户也打开了,用手扇了两下风,认真地道:“吸烟引发心脑血管疾病,高脂血症。长期吸烟还会使人记忆力减退,早衰,老年痴呆较早发生。严重会导致死亡,因为烟雾最直接的接触部位是肺,所以吸烟最常见的死亡原因就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肺癌。” 说完一大串,她无辜地望过来,摊手:“马警官,我只是在医学上给你一些诚恳的建议。” 马德胜:“……” 他面无表情地掐灭了手中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