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番外》 湿土(一) “谁是诸伏?这里有人叫诸伏吗?总之外面有人找!” 被吵醒的白井直纪的眼底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努力把自己从一堆文件和资料里挖出来,许久都没听到有回应声或者脚步声,她猜那位先生大概恰巧不在办公室,于是伸了个懒腰,起身去会议室敲了敲门:“诸伏先生,你在吗?” “诸伏君在不在啊?有人找你!”办公室外又传来一道催促声。 “嗨嗨嗨这就来了这就来……”白井直纪回头应了一声,干脆推开会议室的门探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里面竟然没有人,她拍了拍脸颊找回清醒,转身走向办公室门口:“来了来了来了……” 为了解决一个重要案件,整个警备企划课已经连续加班了三天,办公室内充斥着咖啡的香气,但对几乎被速溶咖啡腌入味儿的公安们来说,咖啡.因已经很难再对他们起什么效果。 白井直纪揉着头发分神想,这个时间会究竟会是谁找上门来,毕竟那位诸伏先生名义上的所属部门还挂在警视厅公安部,鲜少有人知道其实他早在两年前就借调到了警察厅。 她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出门,恍惚间觉得自己是飘出去的,推开门的下一秒,她猝不及防地跟迎面而来的一个身影撞到一起。 “抱歉抱歉!”两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白井直纪捂着鼻子,直起腰时才发现是个熟人:“是风见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匆忙?” “抱歉,白井前辈!”风见裕也把撞歪的眼镜扶正,神色莫名有些发僵,他诡异地停顿了几秒,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这个吧……” 那实打实的一撞让白井直纪彻底清醒过来,看着向来认真严肃的后辈迟疑的模样,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皱起眉:“那个案子又出问题了?” “不不不,案子那边没有任何问题,局面跟诸伏先生预料得一模一样,进展很顺利。” “那就好。”白井直纪松了口气:“再让我熬三个通宵的话,我很有可能会猝死。” 刚刚出现的某个名字让她不由轻拍了下额头,后知后觉想起原本的目的,改口问道:“对了,刚刚有人找诸伏先生,不过他不在办公室也不在会议室,你有看到他吗?” “其实我刚刚想说的就是这件事。”风见裕也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憋出来一句:“你来大厅看一下就懂了。” 白井直纪:?? 两分钟后,白井直纪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表情逐渐空白。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位后辈的脸上会挂着一副如此诡异的表情了。 “……活的,近距离。”她一本正经地隔着虚空比划计算了一下,压低声音兴奋道:“不到三米!” 风见裕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刚刚在大厅看到他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找人问了才知道,说是来找诸伏先生的。” “原来如此。” 白井直纪的目光兜兜转转,最终锁定在了摆在那人手旁的袋子上,她眯起眼睛,碰了碰带来情报的后辈,问道:“那是什么……就是那个袋子?” 风见裕也摇了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 特殊武器?重要证物?危险物品?……不计其数的名词从她的脑海中闪过,最终却化为了一张笑容温和的脸。 下一秒,白井直纪突然意识到自己眼前会浮现那张脸的真正原因是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对上了视线,坐在不远处的青年友好地挥了挥手,她只觉得大脑中的齿轮突然卡住了,迅速把从墙角探出的头缩了回去。 做完这个动作她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这未免显得自己行为太过古怪了,八成会给对方留下一些奇怪的印象。 但毕竟是那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算正常,想到这里,她忽然镇定下来。 前卧底搜查官神津真司——在对某大型跨国犯罪组织的瓦解中做出了绝对性的贡献,他一首造就了那场暗流涌动的裂解中的转折点,毫无征兆,毫无破绽,毫无接应,毫无增援,精心谋划骗过了所有人,甚至在事发前一刻,他在组织和公安双方中的形象都高度统一,是已经选择沉浸于黑暗中的首领继承人,毫无疑问的犯罪头子预备役。 两年前的某天,她接到一则突发通知,要求她以最快的速度调动长野县的公安警力赶往长野县的某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位置,在与长野县公安联络过后,她也立刻动身前往长野县。 在路上,她依照以往的经验做了诸多猜测,长野那边后续递来的有关爆炸的情报也加深了她的猜想,幸而那天下了场大雨,爆炸引起的火灾没有过大蔓延。 其实那时她自认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公安警察了,在众多同僚口中也往往会被敬称为前辈,经手的案件数不胜数,但她至今仍然能清晰地记得自己赶到目的地时的那个画面。 乌云密布,天色昏沉,四周是一片焦土,瓢泼的雨幕下,浑身湿透的黑发男人举着件分辨不清原本颜色的深色外套,在外套的下方,静静地躺着一个毫无声息的人影。 那是个被剥夺了色彩的傍晚,但是她的眼睛捕捉到了一抹金色,像是一轮即将陷入深渊的落日,明明已经蒙上一层暗影,也仍旧夺目却难以令人直视。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那件单薄的外套下就是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里只存在着两人。 眼前的场景过于震撼,以至于她甚至没能第一时间作出部署,脚步被鞋底的泥泞死死困在原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从地底探出来,紧紧抓住了她的小腿,将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前辈?白井前辈?……白井前辈!!” 身旁响起的声音将白井直纪从记忆中唤醒,她猛地回过神:“嗯?怎么了?” “我想了想,还是该去打个招呼。”风见裕也问:“你要一起过去吗?” “也对,你们是同期来着。”白井直纪话音稍顿,继续说道:“你去吧,我就算了,我再去找找诸伏先生吧。” 风见裕也点了点头,做了个深呼吸稍作平复,这才转身从转角后走出去,目标明确地直奔坐在大厅里等候的金发男人。 他站定脚步,看着面前坐着的人,正犹豫该如何措辞开口,突然听到那人说道:“风见?” 第一声还带着点儿犹豫,但是第二声便已经变成笃定,那人利落地站起来,语气透着轻快:“好久不见啊,风见。” 风见裕也绷着的脸流露出几分诧异,顺应青年的动作同他握了握手,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他也不由跟着笑起来:“你还记得我啊,神津君。” 神津真司摆了摆手,笑道:“别开玩笑了,我们可是同期啊,怎么会不记得。” 风见裕也听到这句话时竟然有些感慨,当年的那位压倒性的第一名像是一座大山一般难以逾越,给人的感觉也像是一座苍翠的山,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难以接近。 他当年曾不止一次惊讶于自己竟然会那样想,毕竟他记忆中二十二岁的神津真司明明并不孤僻也绝不高冷,事实上,那人待人处事温和有礼,从入学起便广受欢迎、人缘极好,在考试前一晚,同期们在走廊排着队只为同那位门门课程都出彩得过分的第一名握个手的盛况至今仍旧为人称道。 警校时期绝对是令每一个警校毕业生难以忘怀的日子,漫天飞舞的樱花里封存着无数美好的回忆,他们就着往事寒暄了几句,氛围轻松愉快。 风见裕也说着说着笑容突然停滞了一瞬,他看着那张神情温和的面庞,一时间有些微愣。 这才是神津真司吗?他想。 与昔日那个游离在人群外的青年不同,今天同他坐在一起闲聊的男人身上不再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此刻展现出的这份轻松是真实的,而非背负着某样难以承受的东西却仍旧要装作一副轻松模样。 他知道这位同龄人比他经历了更多更复杂和艰难的事情,有些他接触处理过,有些他曾有所耳闻或猜测,有些他不得而知。 “神津君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风见裕也明知故问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却立刻暗道不好,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神津真司曾经也是公安警察,他这种问法,多少有些冒犯。 神津真司本人倒是不觉得那句话里有什么问题,他看了眼摆在手旁的袋子,眉梢弯了弯:“找人。” 见对方没有因自己的话多想或感到不快,风见裕也松了口气,随即注意力又被“找人”这个字眼吸引。 他看着那位耀眼程度比起六七年前时也不逞多让的同期脸上的笑容,有些被晃到眼睛,他别开视线,目光兜兜转转落到了那个神秘的袋子上面。 风见裕也知道,在神津真司与那位诸伏先生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 神津真司和那位诸伏先生之间存在某些特殊的关系,白井直纪一直都清楚这件事。 并非是出于女性的第六感,或者说是绝对不仅是出于第六感,两年前的诸多时刻,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诸伏先生对神津真司的态度中的微妙。 那种微妙的情感的存在无法动摇正义与理智,但是谈起有关神津真司的事情时,诸伏先生总是会语出惊人地提出一些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见解。 后来再想起事发前诸伏先生那些听起来有些疯狂的想法和猜测时,时过境迁,曾经的不解和质疑已经全数沦为惊叹,在某一瞬间,她的心底甚至生出过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感。 当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一同聚集在会议室里,他们复盘细数这场世人鲜少有人知晓的战争中的每一个重要节点,进行到长野事件时,即使早已知晓其中部分内情,白井直纪坐在座位里,却还是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随着思绪的变化,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前排的某个空位上,她知道那里是为谁预留的位置,即使对方婉拒了出席这场会议的邀请。 而在那个空位旁边,静静地坐着一个脊背笔挺的黑发青年。 …… 白井直纪一边回忆着一边走进电梯,准备上楼回办公室看一看诸伏先生是否回来了。 十分幸运,在她走出电梯后,路过虚掩着门的资料室时,她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那个人的身影。 “诸伏先生!”她礼貌地敲了敲资料室的门,推门走进去,确定里面的人正是自己在寻找着的,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 “早上好。”诸伏景光有些诧异地转过身,语气温和,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白井直纪毫不拖泥带水,直入主题:“神津君在一楼大厅等你。” 诸伏景光一愣,道了声谢:“谢谢,我这就过去。” 白井直纪看着那个快步离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抬步追了上去。 今天第二次,她站在转角处,远远地、悄然无息地看着大厅的等候区。 她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场仿佛没有止境的大雨,让自己被定身于原地无法靠近的震慑感一如既往,她无法确切形容那种感觉,那两人待在一起时周边仿佛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又或是一道隔绝了一切寂静与喧嚣的结界,将世界分割出一个只有他们两人存在的空间。 她突然无法抑制地生出些遗憾来,如果当初神津真司出席了那场代表终结与胜利的会议,那今天该是她第二次看到那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才对。 那个人该与所有付出了努力与牺牲的人一同享受那场胜利带来的鲜花与掌声,但是最终留给他的,却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座椅。 “白井?” 白井直纪下意识道:“是!” 她从浓重的思绪中脱离,才发现刚刚自己注视着的两人中的一个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了飘,发现原本坐在大厅里等候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下一秒,她又意识到自己这种飘忽的状态和行为中的不妥,尴尬道:“诸伏先生……” 但是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一如既往地温和,只是问:“要一起上楼吗?” 白井直纪连忙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己今天不太对劲,可能是那三个通宵熬坏了她的脑子,于是总是频繁地走神和想起些很久以前发生过的旧事。 她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位诸伏先生上楼、走进办公室,一路跟到了一个陌生的工位。 她猛地刹住脚步,但是已经晚了,她同已经坐在座椅里的黑发青年面面相觑,想把一分钟前的自己拉出来打一顿。 她站在那张办公桌旁边,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笑了一声。 “你还没吃早饭吧?”对方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氛围。 白井直纪松了口气,在心里感激这位上司的体贴和宽和,诚实地点了点头:“还没。” “那正好,一起吃吧。”诸伏景光的目光触及对方眼底浓重的黑眼圈,又额外关切了一句:“最近几天加班辛苦了,一会儿要回家好好睡一觉。” 说完,他又转头对着办公室的另一位同僚道:“风见也一起来吧!” 白井直纪就这样晕晕乎乎地跟着这位上司的脚步进了会议室,视线落在摆在桌面上的那个袋子时。 她记得这个袋子,神津真司在大厅等待时身旁便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袋子,果不其然,那人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将这样东西交给诸伏先生。 特殊武器、重要证物、危险物品……那些名词再度在她的脑海一一浮现。 一样足以让那个人亲自来到公安大楼亲手交接的东西,哪怕吃早餐诸伏先生也要带在身边的东西,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一紧。 一双手突然出现在那个袋子上,白井直纪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她看着被打开的袋子里露出的保温盒,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震惊道: “这是……等等,这是??” 诸伏景光转头看了一眼那位今天有些过分反常的同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笑着解释了一句:“是南瓜粥,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直到捧着一碗南瓜粥坐在椅子里的时候,白井直纪还是没能回过神。 ——竟然是南瓜粥?? ——就只是南瓜粥?! 风见裕也注意到身旁那位同僚的心不在焉,有些担忧地问:“白井前辈,你还好吗?” 诸伏景光正将三明治从餐盒里拿出来,听到身后的声音,转身看了一眼:“怎么了?不合口味吗?还是身体不太舒服?” “这是神津君煮的吗?” 诸伏景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白井直纪低头看着碗中黄澄澄的粥,贴在碗壁的指腹还能感受到微烫,她喝了一口南瓜粥,魂不守舍道:“……很好吃,谢谢。” 她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上司的背影,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场会议上的黑发青年的背影以及他身旁那个空荡荡的座椅。 她低下头,垂眸看着那碗粥,忽然陷入了沉默。 刘海遮住了她的神色,端着碗的手指却愈发收紧。 在这个瞬间,白井直纪不受控制地想,她宁愿那个袋子里装着的是特殊武器、重要证物又或是什么危险物品。 但现实中,那里装着的是一个保温盒,里面是微烫的南瓜粥和软硬适中的三明治。 * 吃过上司分享的早饭,白井直纪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她抬头看着镜子里脸上挂着水珠的人,略显茫然的神色逐渐坚定起来。 她把手里的工作一一加速收尾后,在同僚们关切的声音中离开办公室,连续三天的通宵和案件终于尘埃落定让她难得地获得了一个下午的假期,她没有回家,而是驱车前往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址。 她在路边停好车,站在了一家酒吧门口。 看着门上挂着的营业时间的牌子,她的大脑突然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就这样登门究竟会有多么唐突。 还没到营业时间,也没真的见到那个人,她松了口气。 下一秒,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打了个激灵。 “抱歉,还没到营业时间。” 白井直纪下意识地回身鞠了个躬:“抱歉!打扰了!” 神津真司侧身避开对方的鞠躬,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上前打开店门。 “白井小姐,不介意的话,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白井直纪直起身,像是没太反应过来,缓慢地眨了眨眼。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还是先进来休息一下吧。” “您知道我的名字?!!”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另一点上。 “叫我神津就可以,不必用敬称的。”神津真司打开店里的灯和窗户,微笑着答道:“我们今天早上见过,以前听诸伏提起过你们的名字,没认错就好。” “你随意坐,我去倒杯水。” 白井直纪点了点头,在吧台前选了一个位置规规矩矩地坐好。 很快,一杯微微泛着热气的温水被放在她的面前,白井直纪道了声谢。 神津真司挑了个距离客人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井直纪诧异于对方的直接,但也因此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她定下心神,做了个深呼吸。 “神津君,我知道自己突然找你问这种问题很冒昧。”白井直纪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没有来参加那场会议呢?” “因为我已经不是公安了,并不适合出席那类场合。”神津真司转而缓和气氛般地说道:“但是诸伏回来以后有和我讲关于那场会议的事情,我……” “但是当年什么背叛什么反水的那些事通通都是假的,你是被诬陷的,没有人有资格去审判你又要求你离开,任务结束以后不就该让你回来吗!” 随着话音消散在空气中,双方皆是一愣。 “啊不是……我……”白井直纪慌忙道:“我的语气太差了,请别放在心上,我下意识就……” 神津真司被对方突然激烈起来的情绪惊到,随即他忽然隐约猜到了这位留着一头短发的公安警察的想法,解释道:“和出席那场会议一样,管理官也曾邀请过我去警察厅任职,是我自己拒绝了。” 白井直纪大脑有些发昏,喃喃道:“为什么……回来不好吗?你明明……” “白井小姐,我明白你的好意,不过其实我并不适合做公安警察。” “怎么会?!”白井直纪将刚刚未能说完的话说出来:“你明明那么厉害,你从警校时起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你做了这么多,你明明……” 她说到最后一时间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但最终坚定道:“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了,神津君!” 金发青年有些诧异,他沉默地注视着那位客人,半晌,他叹了口气: “如果我说,当年收到那封邀请函之后,甚至于在扣动扳机的前一秒,我的计划一直是准备就这样牺牲掉他呢?” 他们都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白井直纪一愣,全身的血液一瞬间逆流而上直奔大脑皮层,明明正值春季,她却觉得有些发冷,时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那的那场大雨,她被泥泞缠住脚步,无法挪动分毫。 她想说实际上最终你并没有那么做,但是她没有说,因为她明白这个人告诉她这件事,其实是想表达另一层涵义。 她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诸伏先生他……” 神津真司只是平静地说:“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 “白井警官,我很感谢你对我的肯定。”他敛了敛眸子,坦然道:“但是我并没有资格胜任这份工作。” 白井直纪想要反驳什么,但是还没开口,对方突然说道:“水凉了,我给你换一杯吧。” 她想说不必,想说更多原本想要说的话,但直到那个金发青年起身离开又带着一杯温热的水回来甚至到她离开那家酒吧时,她都没能再寻到机会提及有关那个话题的任何一个字。 回去的时候她没开车,而是打了辆出租车回家,她倒在床上,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高强度的工作和连续熬夜的后遗症终于找上门来,太阳穴一阵阵地发胀。 沉入睡梦前,她莫名就想起了那碗微烫的南瓜粥。 昏昏沉沉中,她恍然地想: 诸伏先生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呢? 诸伏先生又是如何看待神津真司的呢? 湿土(二) 他过去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一直没能真正将其问出口,毕竟他与那位诸伏先生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那种程度。 或许是因为他久违地同那位耀眼的同期说上了话,风见裕也下定决心要去探究一下那个曾经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 “诸伏先生。”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风见裕也终于寻到开口的机会:“你和神津君……” “嗯?” 在并排站着的那个黑发青年转头看过来的那一刻,风见裕也说出口的突然变成了另一段话:“我那一届的毕业班准备办个同学会,可以麻烦你帮忙问一下神津君愿不愿意参加吗?” 诸伏景光看起来对此喜闻乐见,笑着点了点头:“没问题!” 风见裕也道了声谢,他的思绪还落在自己真正纠结的问题上,但直到两人走出公安大楼又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时,他都没能将那个问题真正问出口。 诸伏景光和神津真司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系,这是许多知晓一些内情的人的共识。 风见裕也看着那个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他想,那这份所谓的特殊关系又究竟是指什么样的关系? 他想起自己已经几天没见过的上司。 如果是降谷先生的话,一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 诸伏景光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酒吧,他敢说除了那位老板以外没有人会比他涉足过此处更多,毕竟从这家酒吧还在装修时,他就已经时常造访。 他在自己惯坐的那个位置坐下,拄着下巴向吧台内的调酒师打了声招呼。 神津真司早就注意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默不作声地倒了杯柠檬水,转身还未开口,对方便抬手默契地将杯子接了过去。 索性这个时间店里也没什么客人,神津真司干脆绕过吧台,同那个黑发青年并排坐在一起。 “难得你下班这么早。”他笑着说。 “最近在忙的那个案子终于结了,大家都放了个假,不过zer找我有些事要谈,就又晚了些。”诸伏景光说着看了一眼手表,“但还是比平常的下班时间早。” 神津真司没问能让一群公安通宵三天忙得焦头烂额的是什么大案子,也没问那人跟好友是谈什么要紧事,只是随口道:“那你今晚要好好休息一下。” “嗯。” 他们对视了几秒,突然不约而同地噗嗤笑出声。 神津真司十分自然地端起吧台上的那半杯柠檬水喝了一口,又低头看着杯中飘着的柠檬片,“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直接问我,我们之间就不必搞什么弯弯绕绕了。” “白井下午来过?”诸伏景光也不扭捏,直截了当地点明,随即又解释了一句:“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的车停在外面。” 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神津真司微微颔首。 “我可以知道她找你是为了什么吗?” 调酒师先生挑了挑眉,不紧不慢道:“你可以给我一个告诉你的理由,我再酌情考虑要不要回答你。” 诸伏景光耸耸肩,叹了口气:“好吧……” 他接过身旁那人手中捏着的杯子,又将其轻轻放在木质的吧台上,向那个金发青年身侧凑了凑,“因为想知道更多自己男朋友身上发生的事情,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金发青年的唇角勾了勾,看起来心情不错,但开口后却只是不紧不慢道:“恋人之间也要有私人空间的,对吧?” “……你说得对。”诸伏景光直起脊背,重新端端正正地坐好,也不继续深究下去,转而端起那杯柠檬水,转换话题道:“今晚想吃什么?” “如果今天换成你下厨的话。”说着,神津真司看了眼手表——那只表即使经过重重修复,也难以掩盖一些曾经破碎的痕迹,但是他还是乐衷于戴这块表,“我不介意提前关门。” 对于这件事,反倒是身为客人的诸伏景光看起来略显迟疑一些,问道:“你开的可是酒吧啊,天刚暗下来就关门,这样没问题吗?” 神津真司站起身,将吧台上那个装过柠檬水的杯子拿去清洗干净,淡定道:“我可是老板啊,什么时候结束营业还是有权利决定的。” 诸伏景光的手指敲了敲吧台,分析道:“客人会流失吧?” “大概会吧。”神津真司将杯子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又工工整整地摆在柜子里,转身说道:“不过我最重要的那位客人没跑到其他酒吧就好。” 诸伏景光看着那双含着笑意的墨色眸子,藏在碎发下的耳朵微微泛红,他的恋人向来是一个很擅长把一些普通的话变成缱绻情话的人,即使早就已经习惯这件事,但每次听到时还是忍不住耳廓发热。 他有些匆忙地站起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好吧,今天晚饭我来做。” 于是酒吧内响起属于另外一人轻快的笑声。 *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化历程的转折点在那一年的夏末。 彼时神津真司还不得不躺在病床上,每天望着天花板发呆。 起初他的耳畔只能听到医疗设备滴答滴答的声响,后来随着病情好转,转入普通病房,生活中又增添了蝉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比起那些,还有一些无声却无法消弭的东西在滋生。 偶尔醒来时,他能看到趴在床边浅眠的黑发青年,如果他稍微挪动或者发出任何声响,那个人就会立刻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明朗的蓝眸。 他没问过那人为什么总是跑到他这里待着却又什么都不说,但那双蓝色的眼睛神奇地带来他许久未能享受到的心灵上的平静。 但是这样的生活是会走到尽头的。 磕磕绊绊的治疗终于被主治医生宣布暂且告一段落,在护士小姐的笑容和祝福声中,他笑着感谢每一位医师的照顾,等到所有人离开后,面对空荡荡的病房,却并未感到多少轻松。 为了达成某个目标,他赌上了很多东西,那也打乱了他对前半生的规划。 他有一些轻微的秩序敏感,计划被打破时会比常人更难以静下心来,还好他的人生已经面目全非、早已远远偏离曾经预计的轨道,倒是更方便他从零开始做规划了。 出院前一晚,他提前整理好了所有物品——虽然统共也不过是几件衣服,便开始与此前聊过几次的房屋中介通电话,准备第二天去看看房子,尽快快速敲定一个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 在他还在打电话时,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或许是没想到这个时间他竟然还没睡,那双蓝色的眸子中浮现出一丝诧异,蓝眸的主人尴尬地站在门口,一时间进退不得。 神津真司一边和中介聊着一边对着那人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可以进来。 他又和中介聊了一会儿,听了一些推荐和介绍,对于明天的看房计划,心里逐渐浮现出一条路线。 挂断电话,他转身看向还站在门口的黑发青年,还没来得及出口寒暄,便听到对方突然道: “出院以后,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神津真司看着那双仿佛在发光的蓝色眸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婉拒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并不太想跟别人合租。” * 他们今晚的晚饭不出所料地出自某位三天没回家的公安先生之手。 吃过晚饭,神津真司便推着恋人去洗漱。 诸伏景光看起来有些无奈,但还是乖乖照做,随后又不出所料地被押进卧室休息。 “睡吧,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诸伏景光有心解释辩驳,但是被压着陷入柔软床上时,丝丝缕缕的困倦竟然真的逐渐蔓延上眼皮。 他从塞得严丝合缝的被子下探出一只手,握住正在帮他掖着被角的其中一只手,“陪我一起吧。” 神津真司没说话,但是他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关灯,又在床的另一边躺好。 黑暗中,一只手臂伸了过来,神津真司闭着眼睛,配合地侧了侧身子,低声道:“睡吧,我陪着你。” 于是他们如同过去很多个夜晚一样,依偎着沉入梦乡。 * 神津真司还记得自己出院的那天,几位护士小姐一同来送他,不过那并不影响他最终要一个人走出医院。 他的随身物品很少,倒也方便一会儿去跟房屋中介一起看房子。 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一个看起来等待已久的人站在前方不远处,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结伴的人群从那人身边路过,但是神津真司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明明视线所及之处熙熙攘攘,但目光偏偏就只被其中某一个人所吸引。 神津真司站在原地,他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念头:向后退,向左右两边抑或是任何一个方向都好,除了向前。 他为自己此刻想要掉头的想法感到可笑,他这一生还称不上太长,但是还从未退却过,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坚定不移地向着前方走,他不在意背后、不曾去想退路,更何逞是回头。 在他定在原地的几秒钟里,对面那人也迅速捕捉到了他的身影,穿越人流快步走了过来。 “你……”神津真司刚刚开口,却猝不及防地被对方的声音打断。 “我想了很久,这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又或是冲动下的产物。” “神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温柔又坚定,或许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那人看起来有些紧张,但神情极为严肃:“不是合租也不是室友,而是作为恋人在一起生活。” “我会很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请给我一次机会吧,拜托了。” 神津真司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或许是出于紧张的心情,那只手的指尖紧绷微颤。 明明是身处嘈杂,他却觉得周边一片寂静,他想: 像他一样,这个人也有私心。 * 凌晨两点,诸伏景光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的手臂习惯性地在身侧捞了一把,却摸了个空,他猛地坐起来,才发现身旁竟然没人。 他匆忙下床,走出卧室,阳台忽明忽暗的一点红色星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松了口气。 身后传来一道声响,下一秒,阳台的门被推开,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神津真司下意识地将指尖夹着的烟压入掌心,仿佛感受不到灼烧似的,他歉意地笑笑,开口道:“抱歉,吵到你了吧。” “没有。”诸伏景光说着走进阳台,皱着眉打开那只攥紧的手掌,将那人手中已然熄灭的香烟取出来,借着月光去观察掌心是否有被烫伤。 “风见托我问你要不要去参加同学聚会。”他没问任何多余的话,只是平静地提起了一件于此刻不相干的事情。 神津真司敛着眸子,他的左手会比右手迟钝一些,连带着痛觉都不大明显,对于辗转传递到面前的这份邀请,他也只是淡淡道:“我就不去了,毕竟现在也没有做警察,不太方便。” 凌晨两点钟的街道静悄悄的,街边报修过但还未来得及修理的路灯时不时闪烁一瞬,细小的蚊虫扇动翅膀,不知疼痛和悔改地不断撞向光源,直至毁灭坠落。 诸伏景光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 “真是拿你没办法。”神津真司叹了口气:“好吧,麻烦你回复他,我很乐意参加。” * 夏末时分,医院门口,神津真司在寂静与喧嚣中注视着那个黑发青年,最终并没有选择握住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 但是他把随身带着的装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的背包挂在了那只手上。 他们以恋人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开始同居。 那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了,所以甚至并不需要磨合就能相处得十分融洽,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完美。 过去曾触动过他的那盏灯,兜兜转转,竟然又亮了起来。 计划未完成时的神津真司从未隐瞒过自己的私心,他说的话总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也毫不吝啬地去表述真心。 他是喜欢苏格兰威士忌的。 第一次见面时就被夺走的视线,被搭话时滋生出的好心情,隔着一张木质吧台的笑言交谈——在灰色的世界里,毫无征兆地走入一个黑白分明的异端。 对他来说,苏格兰威士忌、那个名为诸伏景光的男人是特别的,更是他的剧本中的唯一的变数。 他会利用苏格兰威士忌,也会在不破坏计划的前提下甘愿被苏格兰威士忌利用;他没为自己留过退路,只想着向前,但是有人暗自为他铺了一条退路。 神津真司从未否认过自己怀揣着私心,在度过寒冬、早春、夏日后,在夏末初秋时,他终于得到了来自他的私心归属之人的答案,透过血肉与骨骼看清另一份私心。 他们都有私心。 只不过,神津真司想,但是他们的私心永远会为职责和信仰让路。 永远有一些东西,要被他们放在私心之前。 他大抵是生性就有些凉薄,卧底搜查官的针对性训练和切实经历让他的思维愈发冷漠多疑起来,仿佛一切美好或黑暗的事物都可以作为一项筹码用以衡量利弊,即使后来达成目的、为剧本画上句号,他也仍旧摆脱不掉那些老毛病。 他看着那个对他伸出手的青年时,脑子里本能浮现出的却是猜疑—— 那人的紧张与诚恳下是否还掩藏着什么虚假的东西? 摆脱了组织的监视后,来自公安的监视又要来了吗? 神津真司恍然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明明是夏日,他的脊背却开始发冷,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病得有多重,但那种病并不是在肉.体,而是深入骨髓、占据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在如此黑白分明的灵魂面前,他此生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 怕被灼伤,所以他没有握住那只手。 * 神津真司如约前往了那场同学聚会。 神津真司知道诸伏景光在想些什么,他更知道即使他回以拒绝,那个人仍旧会对风见裕也说他愿意参加这场同学聚会,所以他最终还是改口答应下来了。 警校时期,一个相当美好的阶段。 他读警校时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是读书、考试、训练、考核,仅此而已。 读警校的时候,比起其他同期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出行,他总是更习惯一个人独处,所以在那个本该更容易产生羁绊与友情的年龄段里,他既没有太过交好的朋友,也没有针锋相对的对手。 毕业前夕收到来自公安的邀请后,他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甚至没能在毕业照中留下一角身影或任何一个字符。 神津真司有些诧异于风见裕也竟然还会邀请自己,毕竟不仅是警校在读时的不合群,毕业后他也一直处于神隐状态,那日与风见裕也的几句寒暄就是这些年里他与同期的全部交流和联系。 他按照地址,提前十五分钟来到了一家日式小酒馆。 暖光的灯光从门口泄露出来,他在门口站了几秒钟,在脑海中将同期们的脸和名字都复习了一遍,以避免一会儿出现一些不必要的尴尬场景。 他一边推开门一边分神想着:这么久没有联系过,同期们还能记得他这号人吗? 这间酒馆已经被包场了,明明按照约定的时间提前到达,但是从人数上看,他竟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神津真司站在门口,举起手打了声招呼,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一并都落在他的身上,他决定先做个自我介绍提醒一下大家他究竟是谁来着。 “大家好久不见,我是……” “真的假的!真的是神津君啊!!” 一位有些跳脱的青年站起来,越过几个人影跑到他面前伸出手,笑容灿烂:“好久不见啊!神津君!” 神津真司记得他,读警校时这位同期就住在他的隔壁,他礼貌地同对方握了握手,说道:“好久不见,藤野君。” 藤野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转身高高地举起右手,大声道: “不好意思啊大家!第一个握到了神津君的手!” “接下来的职业水平测试的第一名我就收下了!” “喂!藤野你小子——!!” 神津真司回身关上小酒馆的门,等到他真正走进店面里时,场子已经热络起来,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难得一次能凑到一块儿,画面一时间甚至显得有些混乱。 “神津君!” 神津真司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此前聊过一次的风见裕也,他抬步走了过去,在预留出的空位上坐好。 “可恶!被风见抢先了啊!” 身后猝不及防地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风见裕也眼疾手快地把那张脸推到一边,但还是没能阻止藤野含糊不清地说:“神津君,一会儿也来我们这边坐坐吧!我也想和你聊天!” 神津真司笑着点了点头,突然觉得参加这场聚会或许没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 他们这场聚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神津真司随着同期们走出小酒馆,目光远远地就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抬起手挥了挥。 同期们各有安排,喝醉了的被清醒着的送回家,像是多年前那样,一个接一个地找他握了手再依依不舍地离开。 神津真司站在原地,等着属于他的清醒着的人接他回家。 他酒量本就称不上好,进过组织的实验室后更是退步到了一杯倒的程度,所以他几乎不碰酒,但当聚会的末尾所有同期一同举杯时,他也还是跟着浅抿了一口。 那一口也足够让他微醺了。 “神津君,那位是……?”站在一旁的藤野好奇道。 风见裕也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神津真司笑着说:“我的朋友。” 诸伏景光忽然停住了脚步。 见状,神津真司与身边的人道别,抬步走向站在不远处的黑发青年。 “只是朋友吗?”诸伏景光问。 酒精的刺激让他的头有些发痛,身后的同期或许正在看着他们,神津真司耐心解释起来:“那里或许有人见过你,也可能有你的同僚。” “所以呢?”诸伏景光上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压缩,他低头追问道:“我只是你的朋友吗?” 夏季的夜晚笼罩着逃不掉的闷热,神津真司沉默了一会儿:“抱歉。” “你不需要为这种事道歉的。”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揽住那个垂着头的金发青年的肩膀,将那个人拥入怀中,逐渐收紧手臂,他敛着眸子,低声道: “再多喜欢我一点吧,真司。” * 诸伏景光曾经在闲暇之余问过风见裕也:“警校时候的神津是什么样的呢?” 风见裕也有些诧异于这个问题的出现,又觉得既然是诸伏先生,那么会好奇也是理所应当的,他想了想,说道:“成绩出类拔萃,待人温和有礼,大家都很喜欢他。” “我们那时候有个传统,考试前一晚会找神津君握手,因为人数比较多,所以大家就会在神津君的宿舍前排好队,等着神津君一个一个握过去。”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诸伏景光缓缓道:“握手?” “对,握手,就像是在祈求考神保佑什么的。” 风见裕也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虽然神津君人缘很好,但是他并没有和谁走得太近过,我总是觉得他带上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抱歉,这种词汇形容同期实在是太奇怪了,请别放在心上。” “我懂的。” 诸伏景光的目光模糊地落在远方,重复道:“我明白这种感觉。” 那个人就像是一只风筝,握紧着线时,担心他飞不远,一旦松手,又忍不住担心他会飞得太远挣断绳索,从此再也捕捉不到他的痕迹。 游离,疏离,浮萍,未知,站在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会忍不住去想那个人今天是否会离开。 想去走入迷雾,想更多地了解那个人,想让自己在他心中变得更加重要且不可替代。 他想起那个夏末伸出后却没被握住的手。 此时此刻,诸伏景光趴在床边,像是两年前总是跑去医院去探望时趴在病床旁时那样,呼吸不自觉地放轻,安静地看着那张面庞。 他想,为什么没有握住他的手呢。 既然可以同任何一个同期握手,那为什么不愿意握住他的手? 一些黑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想把这个人关起来,最好能用锁链锁住,变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永远不必忧虑是否明天就会不告而别的神津真司。 “……太露骨了。” 卧室内响起的那道声音让诸伏景光从浓稠的思绪中瞬间脱离,他眨了眨眼,下意识道:“嗯?” “你刚刚的眼神未免太露骨了些。”神津真司睁开眼睛,看着那双熟悉的蓝眸,酒精的刺激让他的嗓子里带上了几丝沙哑,问道:“要做吗?” “……” 诸伏景光的喉咙微微滚动,他定定地注视着那个人,认真道:“握着我的手,好吗?” 让他难以释怀的伸出后却没能得到回应的手,即使冠以恋人之名,此后的每一天里也都忍不住去怀疑,是否下一秒掌心攥着的那把细沙就会从他的指缝悄悄溜走,又随风消散,不留任何痕迹。 他将头埋在那人的肩颈侧,在黑暗中亲吻左肩上狰狞的伤疤,今夜第二次说这句话: “再多喜欢我一点吧,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