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活人棺》 第1章 焚尸匠 “那年夏天,真是能把死人都热活咯! 下午一点多钟,东头村的灵车,拉来了一具满身脓血的无主腐尸。 内个味儿……” 男人嘬完最后一口螺蛳粉,抬手抹了抹嘴角的汤汁,意犹未尽地继续说道。 “照规矩,下午是不开炉的。 可碰巧那天停电,再不烧,尸体上的蛆,都要四世同堂了。 我赶紧把他搬到焚尸炉的进口,眼看着都推进去一半儿了,就在这时,那只浮肿溃烂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腿。” 随着周围吃瓜群众一阵惊呼,男人扬手比划了个砍的姿势。 “老子二话不说,手起刀落,那只手就被剁下来了。再顺势一个回旋踢,直接把那烂尸踹进了炉膛!” 不知谁说了句,“就你这瘸腿,还能回旋踢?”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男人梗了梗脖子,有点吃力地把左腿架到石台上,撩起裤管。 只见那小腿肚子上的肌肉像是被削去了一块,只有一层血红的,皱巴的薄皮,勉强裹住了骨头,看起来触目惊心。 人群顿时变得安静,几个胆小的孩子“哇”一声哭了出来。 男人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反应,得意地指着伤口: “那具尸体,可是凶的很呐,手都被砍下来了,还死死抓着我不放。要不是老子当机立断割掉一大块肉,别说腿,就是这条命,恐怕都保不住了!” “屠老三,你少吹会儿牛会死嘛?快进来搬行李!” 一个身材瘦小,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站在人群外。 声音不大,却让这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男人,瞬间像个乖巧的孩子,恭敬地应了一声,端着空了的饭盆,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屋。 ------ 我叫安珞,今年18岁。 准确的说,应该是还有7天,才满18岁。 那个中气十足的银发老太太,是我的阿婆。 别看她已经七十多岁,但手脚利索,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接阴婆。 接阴和接生,相差一字,却有天壤之别。 别人接生欢天喜地,阿婆则只为死去的孕妇取胎。 都说母子连心。 母体死后,血液不再循环,胎儿因为缺氧,活不过几分钟,实际上,已经没有再取出来的必要。 但在旧时,人们认为珠胎一旦结成,便有了自己的灵性,如果因为母体的死亡,而未能出生,婴灵变会怀恨在心。 越是月份大的胎儿,怨气就会越重。 想想也是,原本期待的美好未来,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换谁,都会一肚子怨气,更何况没读过圣贤书的胎儿。 人之初,性本恶。 这种被迫枉死的婴灵,在人们看来,需要取出来,像对待正常孩子那样,取个姓名,超度安抚,否则变会让整个家族诸事不顺,疾病缠身。 到了现在,虽然城市里的人,大都已经不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但在我们这一带的农村,还是对这些事非常在意。 尤其是一些大户人家,甚至还保留着土葬的习惯。 就是把死去的亲人葬在自家的宅地里,据说可以保佑后辈平安。 或许是因为这边医疗条件差,来请阿婆接阴的人不少,不过她从不在自家办事,并且还有三不接的原则: 未死之人不接,溺亡之人不接,自杀之人不接。 不接未死之人,是因为接阴婆接触的都是死人,时间长了,本身就积攒了很大的阴气,如果给活人接生,必定会害了被接的母子,所以即便孕妇已经无药可救,但只要还剩一口气,接阴婆都不会动手。 溺亡之人不接,则是因为,水是五行中阴气最重的一行。胎儿原本就是靠羊水为生,孕妇溺亡,羊水腐败,再加上河水里的阴气,溺亡时间越长,就越是阴煞,离开母体后更没了顾忌,很容易失控。 自杀之人不接就比较好理解了。自杀的孕妇,相当于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这种胎儿怨气最重,接出来就是个怨灵,很可能会反噬接阴者。 这些禁忌是三叔告诉我的,阿婆从来没有对我谈及这门手艺,更没有打算传授给我,只是让我好好读书,以后做我喜欢的事。 三叔,就是刚才在人群中吹牛打屁的中年男人。 他是我外公的徒弟,也是镇上火葬场里唯一的焚尸匠。 从我有记忆来,就和阿婆一起,住在他的员工宿舍。 说是宿舍,也不过就是两间小瓦房。 他住一间,我和阿婆住一间。 别看三叔皮肤黝黑,粗眉圆眼,生得一副凶相,干的又是焚尸这个职业,但对我是格外的温和。 因为阿婆不让我住校,并且坚持要在下午3点之前回家。 所以这12年来,三叔就承担了接送我上下学的任务,风雨无阻,像极了一位任劳任怨的老父亲。 我没有见过我爸妈。 阿婆说,我还没出生,我爸就出车祸死了,身首分离,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的那种。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恨意。 至于我妈,阿婆只是说她没死,但却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再问就会发火。 虽然职业不分贵贱,但住在火葬场,叔叔焚尸,阿婆接阴,又是没爹没娘的孤儿,这样的背景多少还是让我觉得有些自卑,加上每天上完正课就要离校,到家后阿婆也不允许我出门,所以念了十几年书,我依然没有朋友。 好在三叔性格爽朗乐观,在他的影响下,我才不至于变得孤僻。 不过,或许正因为我不能出去玩,只能把时间用来读书,成绩一直都不错。 刚刚结束的高考,自我感觉良好,应该能圆我的医科大学梦。 这种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上个月。 镇里派人来通知,说考虑到环保要求,这个老式火葬场,包括这两间小瓦房,都将在一个月内拆除。 三叔失了业。 他焚了半辈子尸,没有别的技能,也没有积蓄。 原以为,我们就要露宿街头了,但一直沉默的阿婆却平静地说了三个字: “回祖屋。” 三叔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 “师母,这不太好吧?师傅叮嘱过,珞珞18岁前,最好都不要回去。” “是最好不要回,又没说不能回,而且,最近这段日子,它,很不稳定……” 阿婆欲言又止。 三叔“啊”了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 “成!有我在,保证你们没事。” 这些对话,是我假装睡觉后偷听到的,毕竟,这么小的房子也谈不上隔音。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期待回到阿婆嘴里的“祖屋”,却又有些惴惴不安。 其实,我早就知道祖屋的存在,因为阿婆每个礼拜都会回去一趟,但从不在那过夜,也从不带我去。 为什么我18岁前最好不要回去? 那里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看到我妈妈? “它”又是什么? 第2章 接阴婆 “珞珞,东西都拿齐了么。” 三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点头。 阿婆说祖屋里什么都有,所以我只带了一箱子书和几件随身的衣服。 三叔的行李就更少了,只带了一把他用了几十年的砍尸刀。 这一路,三人无话。 生活了近18年的火葬场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车窗外的风景,从热闹的集镇,到一望无际的麦田,再后来,只能看到重重叠叠的山脉。 足足开了2个多小时,直到傍晚,车才进了一个村落。 我看到村口的杂草中,一块刻着“封官村”三个大字的残碑赫然矗立。 只是中间的“官”字,位置似乎向右偏了一些,左边被涂上了一坨水泥,像是遮盖了什么。 村民对我们这辆外来的车有些戒备,一路过来,都有人在路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我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但转头看到闭目养神的阿婆,她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到了。” 三叔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七拐八弯之后,车停在了一座独栋三层小楼面前。 我跳下车,夕阳笼罩下的小楼,虽然不是金碧辉煌,但就这一路上看到的建筑里,也算是豪宅了。 “怎么,没想到,自己原来是个富家千金吧?” 三叔一边卸行李,一边还不忘调侃。 我扯了扯唇角,就算是富家,那也是落魄的富家吧。 现在这栋楼,一点生气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我总觉得楼里有什么东西,在窥探着我们。 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六月首,也已算是入夏,可打开门的那一刹那,透骨的寒意,却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偌大的客厅里,只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看起来空空荡荡,非常冷清。 “珞珞,你就住二楼最西边那间房,喝完药,早点休息。” 我应了一声,接过阿婆递来的保温壶,转身准备上楼,却听门外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安阴婆,你可算是回来了!” 来人大约二十出头,穿了一身发黄的粗布汗衫,露出胳膊和小腿上结实的腱子肉。 估计跑得太急,他抵着门框,佝偻着腰,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边从兜里摸出手机,急促地说了句。 “快来。” 阿婆眉头微蹙:“顺子,我不是说了么,过了这个星期再来找我。” 那个叫顺子的人,抹了把额头的汗,“安阴婆,这次可是个大买卖,给这数。” 说着,他伸出五个手指头晃了一下,还翻了个面。 “安家怎么说,也曾经是大户人家,能在乎这点钱?” 三叔看出阿婆不愿意,放下手中的行李,就要把顺子推出门。 “安阴婆,你就行行好,我能不能娶上媳妇儿,可就看这次了。” 顺子力气不小,一边把着门框,一边苦苦哀求。 就在两人争执之间,两道汽车大灯由远及近,晃得我们直遮眼。 一辆黑色商务豪车,直接开进院子,停到了家门口。 熄火后,走下来一对衣着考究的老夫妻。 顺子一见金主到了,赶紧上前介绍。 “胡老爷,胡老太太,这就是我们村的安阴婆,不过……” 没等顺子说完,那个披金戴银的胡老太太,便几步到了阿婆面前,“咚”得一声跪了下来。 “安阴婆!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们老胡家吧!” 阿婆眉头一皱,此时,她的关注点全都在那辆黑车上。 “你们,不会是把尸体带来了吧?!” 胡老爷连连点头。 阿婆气不打一处来,居然不经过自己同意就把尸体带到了她家门口,这算什么?逼她出手么? “你们赶紧给我走!” 胡家老俩口知道,这方圆百里,只有她懂得接阴,哪里肯就此罢休。 俩人一边拖出一袋子钱,一边继续苦苦哀求,顺子也在一旁帮腔。 其实两天前,就有人给阿婆打过电话。 当时,我和阿婆正在吃晚饭。 她的老人机音量很大,我就听到对方说,他帮人捞了一具孕尸,家属想找人接阴,问阿婆做不做。 阿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谁不知道她的三不接原则,溺死的孕妇必须马上火化。 打电话的人,应该就是这个顺子。 昨天,他又打过几次电话来求阿婆,但都被阿婆骂了回去,没想到,今天直接就上门了。 “她是怎么死的?” 三叔原本还在往外轰人,却没想到阿婆紧紧盯着那辆黑车,眉头紧锁。 “不,不小心,失足,对,失足淹死的。” 胡老太太说话磕磕绊绊,眼神躲闪,显然是在说谎。 阿婆瞪了她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 胡老太太张了张嘴,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胡老爷一声惊呼。 “这,这……” 只见黑车的后备箱缝隙间,滴滴答答地往外掉黑水,那股恶臭,隔着大老远,我都能闻到。 阿婆骂了声“该死”,摸出随身带的小包,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我一眼。 “老三,带珞珞上楼!” 众人一愣,都回头看向我。 “我自己去。” 我虽然不信鬼神,但见大家表情都那么紧张,也知道自己留在这,只会影响阿婆,便赶紧转身上楼。 三叔犹豫了一下,还是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帮我摆好行李,又拉上窗帘。 “三叔,我自己待着就可以,你帮我照顾好阿婆。” “嗯,喝完药早点睡。不要出去,还有,千万不要拉开窗帘。” 三叔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但还是转身下了楼。 很快,楼下的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整个祖屋,安静地让人心慌。 我从小生活在火葬场,自认为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一想到刚才三叔严肃的表情,心里还是莫名地发毛。 我靠在床头,打开手机音乐,随手翻着小说。 人的好奇心,真是很神奇的东西。 越是禁止,就越是忍不住要去探究。 那面深蓝色的粗布窗帘,密不透光,静谧深邃,似乎在诱惑着我去撩开。 我晃了晃头,划大手机的音量来转移注意力。 可就在这一瞬间,似乎有强烈的电波干扰,原本轻柔的音乐,突然变成了一声尖利的嘶吼。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尖叫了一声,跳下床,身后的窗帘,被我的肩膀挪开了一个角。 第3章 转阴命 我的心砰砰直跳。 此刻,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楼下的场景,那要不要…… “你的身体,真好,借给我。” 幽幽的女人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像是有谁在和我说悄悄话。 我屏住呼吸,直觉告诉我,背后,一定有双在盯着我的眼睛。 “来啊,不然,我杀了他们。” 女人的声音,不紧不慢,似乎还带着戏谑的笑意。 我再也按捺不住,颤抖着转过身。 楼下,汽车的大灯已经熄灭。 借着清冷的月光,可以看到空地的东南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供桌。 桌上并排放着两个黄色的包裹,两秉红烛,摇曳着诡异的光。 阿婆双手合十,嘴唇微动,似乎在念着什么,其他人则虔诚地站在她身后,画面看起来平静地有些不正常。 再往后,是那辆黑色的商务车。 后备箱已经被打开,地上满是暗红色粘稠的液体。 而一旁,躺着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那张惨白的脸上,一对漆黑的瞳孔,似乎也正在看我。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她的脸又向我转过来了一些,那干裂的嘴唇勾起了一个恐怖的弧度,嘴里全是已经凝固的黑色血块。 “你的,身,体,真,好。” 幽幽的女人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这句话,居然和她的嘴型对上了!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我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我,慢慢站起身,朝阿婆他们的方向走去。 我看到她的肚子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每走一步,就有不知是血块还是内脏的东西往下掉。 此时我再也忍不住,推开玻璃窗就朝着下面大喊,“快跑!” 可我的声音,就像是被一团棉花堵在了喉咙口,一点都没有发出去。 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一股莫名的力量,不断撞击着我的身体。 就在我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阿婆面前的红烛“噗”的一下灭了。 众人都转过头,那两个老人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吓得直接瘫在了地上。 阿婆立即大喝一声。 三叔反应迅速,几乎同时抽出了背在身后的砍尸刀,朝着女尸的方向,手起刀落,直接削掉了女尸的小半张脸,尸身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刚想松一口气,却见她缓了一缓,又站起来,那半张脸上还带着笑意,死死地盯着我。 但这个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她不知看到了什么,似乎我身后,有比她还要恐怖的东西。 她那浑浊的瞳孔里,散发出极大的恐惧,原本勾起的唇角也僵硬在了原位。 而就在这个间隙,三叔再次挥刀,尸体终于彻底倒了下去。 我看得手脚冰凉,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 火红的夕阳从窗户中洒进来,把昨夜的恐怖感消散得一干二净。 我甚至怀疑,昨晚不过是做了场噩梦,那么诡异的场景,恐怖片都不敢这么拍啊。 “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们了。” 三叔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边上的阿婆却依旧神色凝重。 “珞珞,你昨晚,到底看到了什么?” 阿婆的问题一出,我才知道,原来昨晚,并不是个梦。 我轻轻点头,十分不愿意地把记忆又捋了一遍。 阿婆的眉头锁得更紧,因为他们看到的,不过就是一具诈尸的尸体,并没有我说的那么多丰富的表情。 “那它,也看到你了?” “嗯。她还说,要借我的身体。” 三叔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阿婆,“难道是因为昨晚忘记喝药了?” 阿婆有点不太相信地摇摇头,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杯。 “珞珞,这药,你每天都喝了么?” 一听这个问题,我立马心虚地低下了头。 乡下的学校,不太注重生理课,三叔家里没有电视,我的手机也不能上网,加上和同学相处闲聊的时间少,直到上了高中,我才发现我和其它女生有点不同。 我,没有大姨妈。 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问谁。 我没有朋友,三叔显然是不能问的,最后只能去问阿婆。 阿婆不以为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18岁以后就会好的。 这个回答,我当然不满意,但也不知该怎么办,直到高考前的那次全面体检。 有一个项目,是询问姨妈是否正常。 负责检查的女医生特别温和,她说自己是中医世家,对于一些姨妈不正常的女生,她还给了一些调理建议。 于是等到体检结束,我特意又去找了她,说了我的情况。 她很惊讶,立刻给我把了脉,说可能是我身体比较寒凉,等高考结束,一定要去医院看看,这个对女生很重要。 聊完也已经到了晌午,我打开随身带的保温杯喝药。 她接过我的杯子,闻了闻,又倒了一杯出来看了看,知道我喝了十几年,便建议,我可以先停一停。 我虽然比较清瘦,但从小并不怎么生病,所以我也觉得疑惑,为什么每天早中晚都要喝中药。 阿婆自然不会害我,只是被她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有了很强烈的,想要停几天,看看会有什么后果的冲动。 所以,这么一来,我至少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喝药了。 阿婆听完,一言不发,脸色更加难看。 我大气都不敢出,感觉自己肯定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许久,还是三叔安慰道:“算了,师母,这就是天意。你们先聊着,我去烧晚饭。” 阿婆也叹了口气:“哎,安家的女人,终究还是逃不过这阴女的宿命。” 她摸了摸我的头,眼中没有责备,却满是疼惜。 过了许久,她才和我说。 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耗了一天一夜,眼看着大小都要保不住,医生都束手无策。 情急之下,阿婆只好亲自动手接生,才算保住了我的命。 我的外公精通阴阳术理,大家都喊他“安大先生”。 他在产房外一听到我的啼哭,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这时辰实在太过阴煞,从此必定要受邪秽的纠缠,而且还会有几次大劫,凶险万分。 但婴儿出了母体,是不可能再塞回去的。 后来,他不知从哪弄来的这剂中药,让我从小开始服用。 外公虽然厉害,但也无法改变命格,只是用药气封住我的阴气,让邪秽之物发现不了我,我也不会看见那些东西。 女人在来姨妈的时候,血气最为虚弱,所以这药,也暂时阻止了这个生理变化。 据说,只要坚持18年,就可以彻底阻断阴气的供给,便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也算是间接转了阴命。 可就在这最后关头…… 说到这里,阿婆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第4章 溺亡的孕妇 这种鬼神之说,如果放在以前,我只会当成个笑话来听。 但有了昨晚的经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 不过,阿婆的叙述里,疑点重重,似乎是说了,又似乎隐瞒了很多信息,并且,我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那就是,接阴婆的第一条准则,不接未死之人。 既然阿婆说,她亲自帮我妈接生,难道当时我妈就已经…… 我不敢往下想,更不敢追问。 要知道这么多年,妈妈还活着,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撑。 “师母,珞珞,快下来吃饭。” 三叔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阿婆摸了摸我的头,让我不要胡思乱想。 一楼客厅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简单的几个农家小炒,色香味俱全。 三叔若不是干了焚尸的行当,就凭他这厨艺,绝对是个受女人欢迎的顾家好男人。 “哎呀,珞珞妹子,你睡醒拉?” 一个浑厚憨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转过头,正是昨晚的顺子。 只见他放下手里的铁铲,把手上的泥往衣服上擦了擦,抬腿就要进屋。 三叔没有好气得瞪了他一眼。 “珞珞是你叫的么?干完活儿就回你那破船上去,不许进来。” 顺子也不生气,满脸堆着笑。 “三叔,不不不,三爷!我这不都认错了嘛。再说,你看我累一天一夜了……” 顺子咽了咽口水,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又讨好地看向阿婆。 “算了老三,顺子也不是故意的,再说这外面打扫得还挺干净。” 阿婆开了口,三叔当然不敢拒绝,不过还是瞪了他一眼。 “要是我家珞珞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拿你去祭那两只小鬼。” 三叔这么一提醒,我才相信,昨晚的惊心动魄不是幻觉。 此时再看屋外,空空荡荡,供桌不知被搬去了哪里,水泥地面也已经被顺子洗刷地干干净净,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不过因为太干净,反而有些不自然。 这顿饭,除了顺子没话找话地活跃气氛,我们三个都没怎么说话。 吃完饭,顺子主动去洗碗,我借口帮忙,也跟着进了厨房。 “顺子哥,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我见三叔和阿婆没有跟来,赶紧压低了声音问他。 顺子一听我喊他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张嘴要说,又似乎顾忌地探头去看堂屋。 “三叔没来,快告诉我。” 顺子倒也没犹豫,挑着重点,给我讲了个大概。 原来,他是村里的捞尸人。 因为吃的是死人饭,又没有亲人在世,从小都不受人待见,只有阿婆不嫌弃他,看他可怜,有时候还会给口饭吃。 前几天,胡家派人急匆匆地找到他,说少奶奶坠了河,让他务必要捞到。 那段日子阴雨连绵,不仅河水涨得老高,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河底总是有暗涌,连带着淤泥和水草都到处乱漂。 这样的天气,他一般是不肯出船的。 不过胡家出手阔绰,看在钱的份上,顺子还是冒雨下了河。 或许是天气的原因,从胡家少奶奶落水的地方,一直往下游搜寻,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发现半点踪迹。 顺子正打算放弃,却见河滩边,一株枯死的槐树下,似乎有一团浓密的水藻,随着波浪张牙舞爪。 他原本没有在意,可就在视线刚挪开的那一瞬间,却瞥见那团水藻中,似乎有张苍白的东西。 是脸? 作为一个,从小看着腐尸长大的捞尸人来说,自然没有被尸体吓着的道理。 顺子迫切想要完成任务,拿到工钱,于是一边让船靠近,一边丢出锁尸勾,稳稳地扎住了尸体的衣服。 缓缓的双向奔赴后,尸体已经到了船边。 苍白姣好的面容,轻闭的双眸,看着像睡着了一般的安详,完全没有溺死鬼的狰狞。 还有那一身暗红色连衣裙,都和胡家人描述的少奶奶一模一样。 顺子心中大喜,这一天总算是没有白忙活。 捞尸人有条规矩,尸体不能上船。 所以他把尸体挂在船边,加大马力往回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一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就在他回头去看船边的尸体时,却发现,她刚才还闭着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睁开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虽然师傅曾经跟他说过,尸体在运送过程中,可能会因为水流的力量,睁开眼,或作出别的动作,但顺子从没有真正见过。 再加上这昏暗的环境,一时没有心理准备,顺子吓得差点掉下河去。 好在回去一路顺风,甚至可以说顺得有些过分,几乎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到了离胡家最近的码头。 几个胡家的下人正在岸边焦急地等待,一看少奶奶被找到了,赶紧去帮忙。 可就在大家好不容易把尸体放到岸上,让她仰面朝天的时候,站在一边的胡老太太尖叫一声,晕倒在地。 众人此时才发现,原本只有六个月身孕的少奶奶,此时肚子大的离谱,就像足了月,马上就要分娩的孕妇一般,甚至更大。 胡老爷也吓了一跳,便招呼下人们,赶紧把尸体送去火葬场烧掉。 但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里,刚刚被掐了半天人中,终于醒过来的胡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到丈夫身边。 “不可不可,她这肚子怕是出了什么问题,最好得找人接阴超度,否则咱们胡家……” 胡老爷原本不同意,但被老婆拉到边上一阵耳语,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要说接阴超度,胡老爷也知道,这四里八乡只有安阴婆懂得,便转头看向顺子,让他联系。 顺子实话实说,安阴婆会接阴,但这种溺死的孕妇,按规矩她是不会接收的。 胡老爷冷哼了一声,“少废话,什么规矩不规矩,你还说按规矩这种天不下船,不也下了么?你们这种靠死人吃饭的,不就是要钱嘛”。 顺子听着不舒服,但随后胡老爷承诺给10万块,还是动了心。 说到这儿,屋外带着恐惧和哭腔的叫喊声,打断了顺子的回忆。 “安阴婆,快救救我家老夫人吧,她,她好像中了邪啦!” 第5章 怨灵上身 我和顺子匆忙跑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昨天那辆黑色商务车。 一高一矮两个陌生男人,一边喊着,一边从车里拉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 女人刚被放到地上,就像触电般剧烈地扭动起了身躯,嘴里一会儿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一会儿又阴恻恻地傻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要不是那披金戴银的一身行头,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这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女人,会是昨天那位胡老太太。 “她这是咋的了?” 顺子一脸惊恐。 “我们也不知道,昨天半夜,老爷太太就让我们把少奶奶和两个孩子的尸体下了葬。可今天一大早,老太太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胡老爷呢?” 顺子探头朝车里张望,却没有发现别人。 “太太对老爷又咬又打,就像疯了一般,老爷受了伤,不能出来,但让我们务必请安阴婆帮忙,看看我家老夫人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师母,看这情形,怕是昨晚……” 三叔在阿婆身边低语,右手已经防御性地摸到了背后的砍尸刀上。 阿婆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问道: “尸体可是葬在祖坟里的?” “对对。还给两个小主人起了名儿,都写在族谱上了。” 阿婆的眉头皱得更紧,脸上严肃地让人发慌。 “你们的少奶奶,到底是怎么落的水?” 两个男人对望了一眼,似乎这个问题触及了他们的禁区。 “失,失足。” 矮个子男人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地应了一句。 顺子心里一惊,瞎子也看得出,这里面必定有蹊跷。 他知道阿婆的接阴原则。 所以,当初,胡家人可是异口同声说,少奶奶是失足落的水,他才想着,最多就是犯了一条禁忌,可现在看来,怕是已经捅了大篓子。 “都什么时候了,胡家人都快死绝了,你还不说实话。安阴婆,我家少奶奶是投河自杀的。” 倒是那高个子男人,看着自家主人的状况越来越可怕,一跺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顺子“啊”了一声,这表情吓得我心头一紧。 但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见那胡老太太突然从地上坐起身,散乱在脸上的头发间,透出怨毒的眼神。 “胡家的人,都该死,整个村子的人,都该死!哈哈哈……” 细长尖利的声音,犹如指甲划过金属一般,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尤其是最后一个“死”字,带着极大的怨气划破长空。 胡老太太两条胳膊一用劲,身上的绳子就被绷成了几段,然后猛地一转身,掐住了矮个子男人的喉咙。 这一连串的动作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三叔没有多想,抽出背后的刀就要砍,却被阿婆一把拦住。 “这是活人,你不能用刀。” 说着,阿婆用力咬破食指一挤,就用血直接在胡老太太的背后,画了一道符。 伴着一声尖叫,胡老太太似乎很痛苦,扭曲着身体,松开了手。 矮个子男人早已吓尿了裤子,赶紧趁这一个空档,连滚带爬地上了车,两个人一踩油门,扬尘而去。 此时,我看到胡老太太的身上,很明显地分裂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转头,恶狠狠地瞪了阿婆一眼,然后猛地撕扯起自己的衣服。 她的力气看起来很大,只一下,最外面的一件旗袍,就是被撕碎仍在了地上。 阿婆画的符,随着衣服落地,那个影子晃了一晃,又跟胡老太太的身体合二为一。 “哈哈哈哈哈,所有的人都该死!” 胡老太太狰狞地笑着,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衣不蔽体地跑进了林子。 “老三,你看好珞珞。顺子,带我去胡家祖坟。” 阿婆眉头紧锁,回屋拿了包就往外走。 三叔不放心要跟着去,却被阿婆拦了回来。 “鬼上身,你也做不了什么。一定要帮我照顾好珞珞,不要让她离开这屋子,也不要在屋子里乱走。” 最后半句话,阿婆说的时候,语气意味深长。 三叔看了看我,郑重地点点头。 “阿婆她,不会有事吧?” 我看着顺子的面包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只有满满的不安。 “放心吧,不过就是个不甘心枉死的婆娘,对师母来说,小菜一碟。” 三叔已经尽量显得轻松,但我从他的眼神中,还是看到了担心。 祖屋本来就很偏僻,陈旧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后,静得让人心慌。 此刻,天还没有完全黑。 我坐在大堂的八仙桌旁,才算第一次注意到这间屋子的全貌。 这是一栋老旧的三层别墅,除了堂屋以外,楼上的每一层,各有3个房间。 二楼最西边那间是我的,中间是三叔暂住,最东边一间大屋是阿婆的。 再往上,对应着也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房门,都上着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珞珞,回房间休息吧。” 三叔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应了一声,目光并没有移开。 尤其是我房间上面的那一个门,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觉得似乎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那深邃的黑暗,让人有种一探究竟的冲动。 “珞珞。” 可能是因为太入神,三叔的这一声呼唤,吓得我一哆嗦。 扭头,我看到三叔的脸色中,掠过一丝不自然。 “回房间吧,老房子光线不好,没事就不要出来了。” 我自认为不是个敏感的人,但三叔的余光,很明显也瞟向了三楼,但又迅速收了回来。 联想到阿婆临走前说的那半句话,“不要在屋子里乱走”。 为什么不能走? 这个屋子里,到底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东西? 三叔又在催促,我也没有多问。 走过这段陡直的木楼梯,便到了二楼。 昨晚走得匆忙,没有什么感觉。 但此刻,我不由得拧眉。 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就像是谜底被揭开了一半,让人忍不住要去全部撕开。 转身,三叔刚刚迈过最后一级台阶,他的身后,就是阿婆房间的门。 我猛然间一个激灵。 对! 问题就出在这个楼梯。 它,只通到二楼。 第6章 胡家死了人 “三叔。我妈,真的还活着么?” 三叔一愣,显然并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毕竟,从我十岁之后,就没有再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每次问起,阿婆便会很暴躁。 “她,是不是,就在这座房子里?” 我不知哪里冒出的想法,总觉得妈妈应该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就在三楼。 三叔皱着眉,叹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正要说什么,却听楼下的大门,被人拍得“哐哐”直响。 “安阴婆!安阴婆!出大事啦!”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来了好些人,乱哄哄的,语气焦急。 我刚要起身下楼,三叔抬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听话,就在你房间,哪里都不要去。” 我看得出他眼神中的紧张,只得轻轻点点头。 “安阴婆呢?” 门一打开,几个村民便拥挤着,探头往里张望,但却没人敢进来,似乎有什么忌讳。 “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在刚才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胡家陆续吊死了3个人。” “那三个是胡老爷的贴身佣人,一个个都吊死在他的床前,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把本来就已经卧床不起的胡老爷,吓得差点跟着走了。” “听说安阴婆给胡家跳河的少奶奶接了阴,这自杀还落水的孕妇不可以接啊!肯定要变成厉鬼的!” “是啊是啊,安阴婆呢,快想想办法。不然肯定还得再死人啊。” “……” 人群七嘴八舌,恐怖的气氛蔓延开来,听得我浑身发冷。 “我家师母,大半小时前就已经去胡家祖坟了,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了。” 三叔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可这话一出,人们却更加不安起来。 “村长现在就在胡家的祖坟边,我们也刚从那边赶过来,根本没有看到过安阴婆。” “从这里开车去胡家祖坟,最多10分钟,安阴婆不会也出事了吧?” 三叔不再说话,习惯性地握住背后的刀,这个条件反射的姿势,让我感到事态严重。 他回头看向我。 我知道,阿婆肯定遇上了麻烦,三叔想要去找她,却又放心不下我。 “珞珞,我必须得去看看,你就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走。” 三叔看了看我,目光又不自觉地瞟了一眼三楼。 “放心吧三叔,一定要把阿婆平安带回来。” 我说完,就关上了卧室的门,或许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很快,大门被关上,我走到窗前,只看到已经变成两个小光点的车尾灯。 村子里没有路灯,一片乌云飘过,遮住本就模糊的月光,窗外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整个屋子再次安静下来,静得几乎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 我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但这短短两天的经历,还有阿婆生死未卜,让我无法不停止胡思乱想。 打开手机里舒缓的音乐,我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觉,但翻来覆去,却是乱七八糟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我听到楼下,隐隐约约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断断续续,中间还夹杂着奶声奶气的说话。 “姐姐,姐姐,我要妈妈。” 声音听得真切,就像是在耳边一般。 尽管后来想起,都觉得,这么诡异的夜晚,偏僻的小楼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孩,多半都不能是正常人。 但在那时,我只觉得脑袋里像是灌满了浆糊,被这奶声奶气,还带着点委屈可怜的声音,触动了心底的柔软。 我拉开窗帘,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动作僵硬地拍打着祖屋的大门。 她穿着一身黄衣,似袍似裙,看着有些眼熟。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不知是不是我房间的灯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小女孩缓缓抬头,没有眼白的大眼睛和我对了个正着。 “姐姐,救我妈妈。” 小女孩柔弱无助的声音,空灵清澈,似乎能越过耳膜,直抵人心。 我鬼使神差地就下了楼。 她的声音愈加清晰,我再也顾不了许多,伸手就推开了门。 一张苍白中透着斑驳青灰的小脸,几乎在一瞬间,贴到了我的面前。 “姐姐,把身体借给我妈妈。” 小女孩青紫的嘴唇紧闭,我却分明能听到她的声音。 那稚嫩的童声就像有某种魔力,让我一点都不想逃走,眼睁睁看着她那僵硬的小手,慢慢伸向我的心口。 就在这时,我只觉得身后一阵阴冷,接着眼前一黑,似乎是有一只大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那只手冰冷得没有半点温度,但却让我瞬间清醒。 想起相当刚才那张布满尸斑的小脸,我后怕得连心跳都没了力气。 随即,我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手,离开了我的脸,像拎一只小猫般,抓起我后脖颈的衣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被甩出去好远,重重得撞在堂屋冰冷的地面上。 我被摔得生疼,本能地使劲揉眼睛,但却像是失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到,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时,我听到屋外小女孩声音尖细,歇斯底里地嚎喊着。 “放开我!我要她的身体,我要救妈妈!” 最后一个“妈”字,才喊出一半,她似乎遭受了重击,一声凄厉的怪叫后,便没了动静。 大门“砰”的一声,重新被关上,屋子里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寂静。 我勉强支撑起身体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视线里,才渐渐有了模糊的光影。 这下,我反倒害怕起来。 我屏住呼吸,心生恐惧地伸手捂住脸,生怕恢复视力的那一刻,面前又会有什么鬼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透过指缝,看到屋子里的陈设一如之前,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又是幻觉? 我摸了摸被大手触碰过的皮肤,上面还残留着那种冰凉的触感。 有人救了我,那会是谁? 第7章 阿婆不见了 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三叔反手握着刀,脸上和身上都沾着泥土,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这种气味,贯穿了我的童年。 是尸臭。 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紧上去扶他。 三叔大口喘着气,几乎瘫软地坐到八仙桌旁,提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对着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三叔,出了什么事?阿婆呢?” 我的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我到胡家祖坟的时候,已经围满了人,但是都说没有看到师母。顺子的电话打不通,一直提示不在服务区。” “会不会,他们的车坏在了路上?” 三叔摇头。 “从这里去胡家祖坟,只有一条路,我们沿路什么都没有看到。那么大的车,就算是抛锚了,也不可能一点影子都没有。除非……” 三叔顿了顿,我看到他的眼神里,带着怒火。 “除非是鬼,把他们挡住了。” 鬼? 我心中一惊,想起小时候,曾听说过这么一件事。 有一天,三叔的火葬场里,运来一具失足坠楼的女尸。 因为摔得太过惨烈,家人不敢把她拖回家,便想着当天就烧掉。 一起来的亲属中,除了几个成人外,还有个一岁左右的小孩,据说是女人的儿子。 小孩一直牵着他爸爸的手,不哭不闹,很乖巧的样子。 可就在大家悲伤痛苦的时候,突然爸爸发现,孩子不见了。 火葬场的休息室不大,除了供人休息的桌椅外,没有任何家具。 当时是腊月寒冬,休息室关着门,孩子能去哪里呢? 所有人惊慌失措寻找了一个多小时,都找不到小孩的影子。 这时候正好阿婆回来,问了情况之后,便让三叔赶紧把女尸烧掉。 说来也奇怪,尸体推进炉膛没多久,休息室里,众人突然发现,孩子居然就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嘴里含糊地说着“妈妈,再见”。 后来,这件事越传越邪乎,大家都说小孩子见了鬼。 三叔告诉我,这就是鬼遮眼。 意外死掉的人,因为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魂魄意识没有散去,甚至因为脱离了身体的束缚,反而变得更加强烈。 那个女人肯定是放不下儿子,所有的气数都集中到了儿子身边。 浓烈的鬼气遮盖住了活人的气息,所以即便孩子始终在身边,但却没有人看得见他。 如果时间太长,被遮盖的人阳气又不足,那很有可能会鬼气入侵,死于非命。 不过,鬼气魂魄,终究还是要依附于肉体,当尸体被烧掉,那些东西再强烈,也会消失殆尽。 这也是为什么,火葬推行后,闹鬼的事越来越少的原因了。 同样,冤死或自杀的人,怨念极重,往往比意外死掉的人更可怕,鬼气更强。 我想起昨夜那女尸狰狞的样子,身上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三叔,那是不是只要烧掉她的尸体,就可以找到阿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到了那,却发现胡家人,并没有真的把尸体葬进祖坟,而是埋在了靠近祖坟的荒地里。胡家这帮杂碎,真是不怕死,连死人都敢糊弄。” “那荒地里,有找到尸体么?” 三叔摇摇头。 “我们挖出那副棺材的时候,盖子是开的,里面除了臭烘烘的烂泥,什么都没有。” “三叔,你的刀,不是说可以砍尸断魂么?” “哎,可以是可以,但我看不见鬼,我只能胡乱挥刀碰运气。” 说到这里,我和三叔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对视三秒。 “带我去。” 三叔的眼里略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而且这种东西,看多了伤阳气,想当年你妈……” “我妈怎么了?” 我心头一颤,连忙追问。 三叔发现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 “我答应过师母,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你哪里都别去,我自己再出去找找。” “三叔,恐怕我也已经脱不了关系了。” 我犹豫了一下,把刚才见到小鬼的事说了一遍。 昨晚,那女尸就一直说要借我的身体,今天这小鬼也是要我的身体去救妈妈,难道还能是巧合? 想到这里,我突然记起昨夜祭台上,阿婆在超度的两个婴儿,正是用黄色的法布包裹,和刚才小鬼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是说,有人救了你,并且搞定了那只小鬼?” 三叔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神色凝重,我猜他想说的,或许和我想到的一样。 “叔,你说,会不会是我妈救了我?” 三叔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三楼,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其实,我也觉得,疑点重重。 如果真的是我妈,为什么她不出来见我?为什么凶巴巴地把我甩到地上。 尤其是那只冰冷的手,虽然我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手掌宽大,骨节分明,应该是男人的手,或者说,是死男人的手。 “叔,这些以后再说。带我去找阿婆,现在只有我能帮你的忙。” 三叔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一咬牙,示意我跟他走。 “师父给你的玉戴着的吧?” 我摸索了下胸口,点点头。 三叔说的玉,是一块乳白色的玉坠,形状不太规则,上面没有任何图案雕刻,只是玉的中心,隐隐有一小片红色,就像是有一滴血,渗入玉石中一般。 玉坠用一根红色的细绳穿着,两边各串了三粒小小的珠子当装饰。 说是装饰,我觉得还不如别放,因为那珠子不知是什么材质,看起来只有浑浊的灰色,没有半点美感可言,像是死鱼的眼珠,反倒还把玉都显得廉价了。 阿婆说,这是外公留给我的护身符,必须要时刻贴身戴好。 这一戴,就十八年。 因为从未离开过,我已经把它当做了身体的一部分,三叔不提的话,我都忽略了它的存在。 临到门口,三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符纸塞给我。 “这些是师母以前就写好,让我带着以防万一的。你抓好,如果看到那些东西,只要指给我大概的方向,别的都不用管”。 我点头,可还没等踏出门口,便看到黑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我们走来。 第8章 离魂 “阿婆!” 我喜出望外,没想到阿婆会自己回来。 可就当我要朝她跑去时,却发觉手腕被三叔死死抓住。 我疑惑地回头,就见他脸色惨白,额头甚至冒出了星星冷汗。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却似乎没有找到焦点。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三叔看不到阿婆,我却能…… 刚刚强烈的喜悦戛然而止,我再次看向阿婆。 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到她,真的没有影子,而且走路姿势怪异,几乎只是脚尖点地。 就在我们犹豫的这一会时间,阿婆已经到了我面前。 她脸色青灰,衣服和头发上全是水。 我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三叔举起刀横在面前,低声问我,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我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阿婆”说了话。 “珞珞,快告诉老三,带人去沉牛沟救我和顺子。天亮前,一定要把我们带回祖屋。” 说完,阿婆的容貌变得模糊,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把话转述给三叔,但其实我无法分清,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女鬼设下的陷阱。 不过三叔告诉我,当人的身体极度虚弱,或者濒临死亡的时候,三魂七魄便会处于游离状态。 普通人无法控制,魂魄就有可能在身体还没有彻底死去的情况下,消失殆尽,也就出现医学上所说的脑死亡。 但阿婆不是普通人,她完全可以控制好这一切,即便没有身体作依附,也能让魂魄凝聚,报个信并不是难事。 不过,人的魂魄一旦离开身体,便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说,阿婆他们现在一定非常危险。 三叔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找了村民,去沉牛沟救人。 万幸,之后的事,还算顺利。 他们从沉牛沟里捞出了奄奄一息的阿婆和顺子。 回来后,三叔把两人安顿在堂屋的地上,在他们的头顶各点了一盏油灯,灯芯被点燃后,散发出幽幽的异香。 三叔说,油灯火苗的强弱,代表此人的阳气,而灯油里加了凝魂香。 这种香是安家的独门秘方。 如果是刚刚咽气的人,能够让他醒来几个小时,交代交代身后事。 如果是像阿婆和顺子这样奄奄一息,三魂七魄已经飘忽不全的人,能够靠它重新凝聚,相当于起死回生。 我好奇地看过去,果然,两站油灯的火苗,起初微弱得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但燃烧了一段时间后,逐渐明亮稳定起来。 而顺子的那盏,明显比阿婆的要更加有力。 不到半小时的功夫,顺子的脸色已经红润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睁开了眼。 我给他灌了一碗热姜茶,终于缓过了神。 原来,他和阿婆开车直奔胡家祖坟,刚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开了很久,都没有到目的地。 顺子从小就生活在这个村子,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所以即便是天黑,他也不可能迷路,但这明明10分钟就能开完的路程,过了半个小时,居然都还在路上。 阿婆告诉他,一定是那个孕尸搞的鬼,不想他们去祖坟,所以用鬼气迷了他们的眼。 正当两人想要怎么解决,车头却往下一沉,整辆车失去重心掉进了河里。 顺子水性很好,几下撞开车门游了出去。 阿婆不会游水,身体还被安全带绑着,等顺子把她拖出车的时候,已经几乎陷入了昏迷。 顺子拖着阿婆往岸边游,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脖子,无论怎么踹,都甩不开,反而越抓越紧。 他心道不好,俯身潜到水下,想要看个究竟,却一下子,和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对了个正着。 这张脸,正是昨夜死去的胡家少奶奶。 从她额头到脖颈,还留着被三叔砍过的一道深痕,不知用什么东西给缝了起来。 因为被水泡得太久,那伤口的皮肉往外翻着,就像破烂的棉絮。 顺子即便算是看过各种恶心的尸体,但这么近距离地对上这样一张脸,也忍不住要干呕。 这一反胃,害得他被迫喝了几大口水,只觉得头痛欲裂,没了挣扎的力气,再后来便失去了知觉。 “顺子哥,从你说的时间来算,你们在水里,昏迷了至少几个小时,居然还能被救回来。” 顺子揉了揉太阳穴。 “这点,我也想不通。 虽然后来我浑身冰冷,失去了知觉,但我总觉得迷迷糊糊,像是在做梦,时而还会清醒,还能呼吸,确实很奇怪。 不过,不管怎样,我是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 三叔,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受我一拜!” 顺子说得激动,挣扎着起身要给三叔磕头。 三叔赶忙拦住他。 “要谢,你得谢谢我师母,要不是她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回来报信,谁都不会想到,你们居然会掉进沉牛沟。” 说到这里,我想起之前看到的阿婆。 之所以三叔看不见,不是她死了,而是因为那只是她的魂魄。 “阿婆怎么还不醒?” 我担心地去看阿婆头顶的灯,虽然比之前要亮了一些,但她双眼紧闭,脸上依旧没有血色。 “离魂是很伤元气的,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最多一个小时,师母就会醒的。” 三叔语气笃定,但表情却一点都没有轻松。 “顺子,天亮之后,你和我一起再去趟沉牛沟。不把那死女人解决了,恐怕我们都要遭殃。” “我和你们一起去。” “珞珞,你在家照顾师母,我和顺子去就够了,只要找到她的尸体就好办。早知道昨晚我就劈地再狠一点,把她和那两个小鬼都砍个魂飞魄散。” 三叔和顺子胡乱吃了点东西,好不容易等到村子里的第一声公鸡打鸣,天空也终于有了亮光,便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总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9章 田玖儿 将近正午十二点,阿婆才算真正醒过来。 听我说三叔和顺子去找胡家少奶奶的尸体,便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 “那妮子怨气太重了,不然我昨晚也不至于找了她的道。所以不要说尸体找不到,就算找到,被老三剁成泥,也未必能解决问题,甚至更坏。” 阿婆的话,也印证了我的担心。 看看时间,距离他俩离开,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正当我们想着,怎么才能把他们找回来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 “你们快走吧,安家的祖屋,外人是不能进来的。” “你和顺子都不姓安,不也是外人,怎么就可以自由出入?” “我烧尸,他捞尸,能和你们一样?你们能受得住?” “老三,再怎么说,我也是一村之长,你帮我跟安阴婆说几句好话,老胡家可不能断了香火啊。” …… 我听出人群中有三叔和顺子的声音,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赶紧跑去开门。 门外,一个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的老人站在人群最前面,身边是一个身形瘦削,眼圈乌黑,看着就病恹恹的年轻男人。 老人看到我,脸色就是一变,说不出是厌恶还是畏惧。 “这,这……” “这什么啊,她是安大先生的外孙女。” 顺子挡在我的面前。 “哦……难怪,太像了,太像了。” 老人连连感叹,知道我的身份后,表情就放松了下来。 他并没有和我打招呼,而是探头,直接望向堂屋里的阿婆。 “安阴婆啊,我代表全村的人,求你帮个忙。” 说着,他指向身边那个病恹恹的年轻人。 “胡老爷昨晚咽了气,临走前再三嘱咐我,一定要保护好少爷,不能让老胡家断了香火。安阴婆,你慈悲为怀,可一定要……” 没等他说完,三叔不耐烦地推开他。 “胡家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卖命?老子要早知道胡家做这么龌龊的事,压根都不会插手。就由得那女鬼去清理门户,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三叔越说越激动,人群里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老三啊,你让他们在外面等着,你先进来。” 阿婆声音不大,却很有气场。 她话一出口,所有人便安静了下来。 三叔朝地上“呸”了一口,让顺子在外面看着他们,自己进了屋,还带上了大门。 “老三啊,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妮子的尸体,你们找到了么?” “没找到,不过这胡家,真的是活该。” 三叔气汹汹地坐在桌边,大致说了事情的始末。 胡家虽然有钱,但胡老太太生的三个儿子里,只有小少爷胡家宝活到了成年。 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胡家老两口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胡家宝身上,希望他早日成婚,为胡家开枝散叶。 这么多年来,登门说亲的人,真的事要把胡家的门槛都踏破了,但胡家宝却谁都看不上。 直到去年,胡家经营的米铺,收了个打杂的丫头,叫田玖儿。 胡家宝经常去铺子,一来二去,俩人就看对了眼。 田玖儿是外乡人,家里穷,才把她卖到了这里。 照以前,胡家这老两口,肯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因为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这样的穷人,觉得这丫头,多半是看上了胡家的钱,想要攀上枝头当凤凰。 但现在,眼看着自己已经年过半百,还没抱上孙子,也只能不去在意女方的出生。 反正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个生育工具而已。 于是,田玖儿就被娶进了胡家的门。 只是半年过去了,田玖儿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胡老太太着急得不行,带着田玖儿到处寻医问药,各种正方偏方吃了无数,都没有任何效果。 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儿子的问题。 他身体太弱,根本无法生育。 胡老太太为此大病了一场,觉得自己愧对胡家的列祖列宗。 毕竟,如果是田玖儿的问题,那她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赶出胡家。 可现在是儿子的问题,自己这把年纪,又不可能再生个儿子出来,这不是要胡家断子绝孙么? 躺在病床上,她看着整天唉声叹气的胡老爷,突然冒出了个让她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想法。 就是让胡老爷去把田玖儿睡了,只要能让田玖儿的肚子大起来,儿子睡的还是老子睡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老胡家的血脉。 这胡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完这主意,俩人一拍即合。 一天晚上,胡老太太特意弄了一桌好菜,就他们一家四口人吃。 席间,老俩口把小俩口灌了个酩酊大醉,接着胡老爷便爬上了田玖儿的床。 可能是胡老爷太过粗鲁,田玖儿被弄疼了,睁眼发现公公趴在自己身上,吓得顿时酒醒了一半。 但胡老爷毕竟是个男人,田玖儿哪里是他的对手,终于还是失去了贞洁。 事后,老俩口对她威逼利诱,要她守住这个秘密。 田玖儿是个传统女人,遇到这样的事,已经吓得不知所措,更不敢声张,还觉得自己愧对的丈夫。 没想到的是,这么一次,居然就中了标。 虽然在外人看来,胡家少奶奶有喜,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胡家宝心里透亮,老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跟自己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至于到底是谁的,他不想问,更不敢问。 一家四口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直到胡老太太的表姐来家里做客。 这个远房表姐,虽然家里条件没有胡老太太好,但却特别能生养,五个儿子又生出了五个孙子,这次是来请她去喝满月酒的。 要是以前,胡老太太早就下了逐客令,不过如今,自家儿媳也大了肚子,至于肚子里是什么情况,那外人也不知道。 于是,她就特意让田玖儿出来倒茶,算是给自己长长脸。 结果表姐一看便说,你这儿媳妇怀的,肯定是个女娃,以后还是得跟人家跑,老胡家积德不够,生不出男丁来。 这些话,无疑是戳到了胡老太太的痛处。 表姐走后,她越想越不甘心,便把气都撒在田玖儿身上,又打又骂,还逼着她去打胎。 田玖儿早就受够了这猪狗不如的日子,哭喊着要你们胡家断子绝孙,便跳了河。 第10章 殓魂咒 听完三叔的叙述,我几乎不敢相信,胡家老两口那衣冠楚楚的外表下,居然是这么龌龊不堪的内里。 三叔原本脾气就爆,越说越生气,猛地拍了记桌子。 “师母,我看这胡家人真该死,还差点把你也连累了,咱根本犯不着去救他们。” “老三,你也不小了,还这么冲动。胡家人是该死,但现在的问题是,这田玖儿戾气太重,到处杀人,已经不受控制了。而且,她还惦记着珞珞的身体。” 阿婆说到这儿,满是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又对三叔说: “老三啊,你去跟村长说,这事儿我答应了。你和顺子一起,陪胡家宝回去,收拾几件他媳妇生前的贴身之物,在下午四点之后回来。” 三叔咧了咧嘴,想要说点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闷着头出了门。 “珞珞,陪我回房。” 阿婆颤巍巍地站起身,看得出,昨晚的事,确实让她大伤了元气,就像一夜间老了十年。 阿婆房间的摆设,和我那间几乎一样。 红木床,梳妆台,衣橱,除此以外,只是最里的一面墙上,多了一整排木质展示柜,里面摆着一些书籍和瓷器。 阿婆靠坐在床头,拉过我的手,轻叹了口气。 “哎,安家女人的宿命,果然还是逃不掉。” 我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有点懵圈,毕竟阿婆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个积极向上的小老太太,从没有听她说过这种认命泄气的话。 阿婆垂着眼帘,喃喃自语般地继续说道: “安家原本是个大户,但不知从哪一代开始,出生的男婴都命格极阳,女婴则命格极阴。 这两个极端都不好,男极阳易早折,女极阴易早夭,所以安家的人口,在这些年里,急剧减少。 直到我们那一辈,就只剩下了两个男丁。 一个是你外公,一个是他弟弟,也就是你叔公。 但两种命格合并,倒是能互补互扶。 所以,我也正是因为有极阴的命格,才被你太婆看上,嫁给了你外公。 但小叔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喜欢上了一个普通女子,还不顾家族的反对,跟人家私奔,结果把那姑娘害死了。 之后,他神志不清,逃进了深山,我们就再也没看到过他。” 听到这里,我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如果我的人生也将是这样不能自己选择,那还有什么意义? 阿婆抚摸着我的头发,疲惫的眼神里透着无奈。 她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我知道,她又想到我擅自停药的事情。 我后悔的要命,怎么就不相信阿婆,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哪怕停药前问一问也好啊。 “所以,我就能见到那些东西?” 阿婆点点头: “看到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被他们惦记。 死女人想要借你的身体还阳,死男人想要娶你为妻来避开轮回之苦。” 我愕然,也算是明白,为什么田玖儿和她的鬼胎,一直说要我的身体。 阿婆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缓缓摸出一张符纸。 “今天是田玖儿的头七,我又收留了胡家宝,所以,她一定会来。 她的尸体已经烂了,这会儿应该还附在胡老太太的身上。 她既然那么想要你的身体,那就将计就计。 你把胡家宝拿来的物件贴身戴上,她会误以为,你就是她的身体。 在她魂魄,刚离开原来宿主的那一刻,立刻咬破手指,用你的血,在这里画上殓魂符,口念殓魂咒,同时迅速把符纸贴到那物件上,就能把她封印进去。” 阿婆说着,用手指在床单上画了一遍符图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 “断语续魂,阴气入眉,殓咒渡你入轮回!” 阿婆语气幽沉,可到了最后几个字,音调一下子变得尖细无比,就像是唱戏一般,听得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三魂七魄都跟着一激灵。 阿婆的这一嗓子,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刚念完,整个人便疲惫下来。 “记住了么?” 我的手心微微冒汗,咒语的画法不难,但是…… “如果失败,会怎么样?” 阿婆看着我的眼睛,良久,只说了五个字:“不可以失败”。 这个回答,比她说出后果,还要让我心生恐惧。 想起上次,阿婆咬破自己的手指画了符,田玖儿逃脱时,那凶戾的样子。 她经验那么丰富都失败了,我怎么可能一次就成功? 楼下,传来说话声,是三叔他们回来了。 “珞珞,阿婆累了。老三会帮你,但他代替不了你,谁也代替不了你。” 阿婆的声音越来越小,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汗,看得出她是真的疲惫。 突如其来的压力,让我感到了责任的重大。 “阿婆,你放心休息吧。” 我没有多话,只是扶她躺下,掖好被角,转身离开了房间。 太阳还没有落山,院子里传来隐约的铃铛声响。 我看到三叔和顺子,一人捏着一头,正在把几根系着铜铃的细红线,绑到门口的几棵树之间。 胡家的那位少爷,双目无神地坐在大堂的椅子上,手心里握着一个玉镯,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着。 想想,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吧。 但他那么懦弱,让我觉得更是个可恨的人。 “这是她的么?” 我走到他身边,伸出手。 胡家宝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我,点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很配合地把手镯递给了我。 手镯的质地看起来并不上乘,表面带着点点坑洼。 “这是她娘家唯一的陪嫁,玖儿舍不得戴,怕丢了,每天放在枕边。她说,手镯上,有她娘的味道。” 胡家宝的声音就像风中的残烛,微弱地似乎随时会消失。 我看到他的眼角,滚下一行泪珠,不知道田玖儿看到,会不会多少有些安慰。 第11章 怨气撞铃 一切准备停当,我们三个人胡乱吃了点东西,只有胡家宝,始终一脸死灰,最后还是顺子硬给他灌了一盒牛奶。 入夜,胡家宝被安排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面对着敞开的大门。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无神地落到屋外的空地上,似乎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三叔和顺子坐在他的两侧,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 我靠着门后的砖墙,手腕上戴着田玖儿的玉镯,脑子里反复演练着念咒画符的过程。 要快,要准,不能失败。 我原本以为,高考应该是我最紧张的时刻,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生死之外无大事。 一切都安静的出奇,甚至听不到院子草丛中的虫鸣声。 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也或者是这几天没有睡好,等了快三个小时,我只觉得头发昏,眼皮发沉。 不是犯困,而是感觉要晕过去。 最后一弯残月,终于没入黑暗,阵阵凉意从门外传来。 我蹲在墙角,只觉得耳轮中隐约听到几声铜铃响。 我以为出现了幻听,但当我抬头,看到三叔和顺子的表情,就知道屋外,一定来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妈。” 胡家宝黯淡无光的眼神,一瞬间噙满了泪水。 他撇着嘴,二十几岁的大男人,居然委屈地像个孩子。 我想起阿婆说过,田玖儿的身体已经腐烂,魂魄应该还附在胡老太太身上。 胡家宝嘴里喊着“妈”就要起身,却被三叔和顺子,一人一边死死按回了座位上。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部署,用胡家宝当饵,把田玖儿引进来。 屋外,并没有回音,但是可以听到奇怪的脚步声。 这声音说是脚步,却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被拖着走,一脚深,一脚浅。 我扭过头想去看,但有门挡着,只能从下面的缝隙处看到院子的地面。 接着屋里的光线,可以看到一双女人脚。 一只脚穿着老式的绣花布鞋,上面沾满了污泥,另一只脚则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反转着,像是骨折了一般,脚背拖在地上,已经血肉模糊。 “妈!带我回家!” 胡家宝刚开始只是抽泣,后来便成了嚎哭,奋力挣脱着三叔和顺子的手就要往外冲。 快到门口的时候,那双女人脚停了下来,阴森的声音,让人身在六月,却如坠冰窖。 “家宝,你已经把我忘记了吗?” 我看到胡家宝顿时忘记了挣扎,脸色一变,似是带着疑惑,但很快便换成了恐惧。 “玖儿?玖儿,是你么?”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阴恻恻地冷笑,带着轻蔑和不屑。 “玖儿,妈也是为了咱家好,你放过她吧。” “你们胡家都是畜生,死不足惜!” 胡家宝的这句话,显然激怒了门外的女人,她尖叫一声,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院子里所有的铃铛,都猛烈地晃了起来。 就在大家一愣神的功夫,胡家宝猛地挣脱了俩人的人,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门。 三叔大喊一声“不好”,但为时已晚,我看到胡家宝一个趔趄,摔在了女人脚边。 随后,一只苍老的手垂下来,抓住胡家宝的衣领,就要往回走。 我知道不能再犹豫,错过今天,更不知要怎么才能殓到田玖儿的魂,于是一闪身,站在了门口。 “珞珞,你干嘛,快回来。” 顺子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就要上来拉我。 我没有理他,只是尽量稳定好自己的情绪,轻呼了一声: “田玖儿!” 女人停住脚步,缓缓转身。 我认出来,就是那天被附身的胡老太太。 几天不见,她衣衫褴褛,头发全白,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被树枝枯叶划开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尤其是那只没有鞋的脚,从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看到脚背上已经磨得露出了骨头。 她显然认出了我,松开手里的胡家宝,神经质地扭了下脖颈,怨毒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不是想要我的身体么?放开她。” 我抬手捋了下额头的碎发,有意露出手腕上的玉镯。 果然,她的脸色一变,向前迈了几步,但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顾虑地看了眼我的身后。 我以为她是害怕三叔和顺子,便偷偷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躲到一边。 顺子想要说话,但还是被三叔拉了过去。 “玖儿,把妈妈还给我吧。你用她的身体,她年轻,比我妈好!” 胡家宝顾不上眼泪鼻涕,哭着求饶。 虽然我确实要让她离开胡老太太的身体,但胡家宝的话让我非常不舒服。 我救你们胡家,你到好,不但没有感恩的心,还要把我往火力踹一脚,果然田玖儿说的不错,他们这家人,就是畜生。 田玖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冷笑一声:“哼,你枉做的这个好人,胡家的杂种领情了么?” “我不需要谁领情,生死有别,你死了就应该进入轮回,不要在阳间阴魂不散。” “我不要轮回,我已经活够了!我要亲眼看着胡家的畜生,是怎么生不如死!”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微弱的白光,从胡老太太身上,瞬间转移进入了胡家宝的身体。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等我意识到田玖儿的魂魄换了宿主,也已经来不及画符念咒了。 被附身的胡家宝僵硬地站起身,四肢抽搐了几下,脖子扭成了个诡异的幅度,眼白上翻,像一条濒死的鱼,看向瘫倒在地的胡老太太。 胡老太太毕竟还活着,只稍稍晕了一会儿,便勉强支撑着身体坐起来。 她一脸迷茫,显然还不知道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很快,肉体的疼痛陆续传递到大脑,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罪,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尤其是那只血肉模糊,扭了180度的左脚,她长大了嘴,像是要呼救。 可这时,胡家宝已经俯身到她面前,那张熟悉的脸上,挂着阴冷的诡笑。 他轻声呼唤道:“妈”。 第12章 恶有恶报 这一声“妈”,吓得胡老太太惊叫了一声,以手代脚,往后退了好几步。 让她感到恐惧的,不仅是因为儿子这张诡异的脸,更是因为儿子发出的这声音,分明就是自己死去的儿媳妇田玖儿。 看到胡老太太这副模样,田玖儿笑得畅快淋漓。 她伸手,抚摸着老太太的脸。 “你们胡家这么想要传宗接代,那我就成全了你们。” 说着,她抬起手,手指上劲。 我以为她要掐死老太太,却见她猛一发力,抓向了自己的下身。 不,应该说是胡家宝的下体。 瞬间,鲜血从她的指缝流下。 站在我身后的顺子低声骂了一句:“我去!” 我转过头,只见他脸颊抽了几下,表情复杂地咽了咽口水。 看他这副模样,也是出不了什么主意的,只好扭头看向三叔。 “三叔,这,我该怎么办?” 我有些不知所措,一切都没有按预计的路线发展,我也没有抓住她魂魄离体的那次机会。 三叔皱着眉: “头七是她怨气最重的一天,除非是安大先生在,否则我们冲上去,都只能是送死,更何况……” “更何况,胡家人是真的该死。” 顺子接过话头,双臂抱在胸前。 “我是真不明白,你们为啥要救他,由着那些杂碎被那女鬼抽筋剥皮好了。” 三叔敲了一记他的头: “你懂什么!人死了就不应该滞留在阳间。像她这样大开杀戒,杀的人越多,怨气就更重,最后只会无法控制,便会害了无辜的人。” 就在我们说话之际,胡家宝的下半身,已经被血浸透,但脸上依旧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胡老太太似乎终于明白过来,拖着身体跪在他面前,砰砰直磕头。 “玖儿啊!是妈不对!你就放了我儿子吧!你也是个当妈的人了,你就体谅体谅我吧。” 田玖儿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一阵狂笑后,一脚踢开了胡老太太。 “你也配当妈?你们把我灌醉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是畜生了!还有我的两个孩子,不过是人家一句话,你就要我去堕胎。你知不知道,那是对龙凤胎啊!哈哈哈哈哈哈!胡家的龙凤胎,被你亲手杀死了!” 田玖儿笑着,脸上却挂满了泪水。 突然,她转向我。 “你们杀了我女儿,你们也不是好东西!” 我心里一惊,想起那天,穿黄衣服的小女孩,还有我被丢进屋子后,外面的那一声惨叫。 我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因为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个神秘的人是谁。 就在这时,胡家宝的身体,已经一步步向我走来。 或许是因为失血太多,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的面色已经苍白。 “我没有杀她,我会帮你们超度。” 我尽力镇定地说出这句话,其实牙冠都已经紧张地有些发抖。 胡家宝继续往前走,我则小心翼翼地后退。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阿婆告诉我,一定要把她骗进屋,在外面,以我的能力,不一定能收得了她。 “哼,你们以为我会上当?等我杀了全村的人,再回来找你。” 眼看着她就快走到门口,但还是停下了脚步,犹豫了片刻,就要回头。 我再也忍不住,错过今天,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一个箭步冲出门。 三叔喊了一句“不要”,还是迟了一步,没有拉住我。 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胡家宝的身体晃了晃,分裂出半个模糊的身影。 我知道时机已到,狠命咬破手指,一边画符,一边学着阿婆的腔调尖声喊道:“断语续魂,阴气入眉,殓咒渡你入轮回!” 一切似乎都在预料之中,唯一的问题,出在我的手指。 原来咬破手指,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刚才已经是用了最大的狠劲,也体会到了十指连心的剧痛,但出血量却只够我画到一半,便像卡住了油墨的笔,使劲挤了几下,但最后的一勾,还是几乎没了痕迹。 没想到,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就已经足够断送我的性命。 我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过来,就像是要穿透我的身体。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似乎有东西挤了进来,头痛地要炸裂一般。 但这种痛苦没有持续多久,我只觉得额头被一个冰凉的手掌覆盖,同时,那种炸裂感便消失了。 清醒的那一刻,我来不及多想,再次用力挤出一点血,把符补好,再次念了一遍殓魂咒,便把符纸拍到玉镯上。 我能看见田玖儿扭曲的脸,跟着一道光,被吸进了玉镯。 而原本干燥的符纸,浸染我的血后,就像是涂了强力胶水,死死粘在了上面。 一瞬间,所有的铃铛都安静了下来,甚至头顶的天空,居然散去乌云,露出皎洁的月亮,让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这就成功了?” 顺子跑到我身边,满脸惊讶,伸手就要摸玉镯,却被三叔打了回去。 “真不愧是安家的后人,这么凶的魂,居然就被你收了。” 三叔的语气里,满是赞许。 但只有我知道,如果没有那个神秘人,不,或许是神秘鬼,我应该已经被田玖儿附身,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我把玉镯摘下来,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樟木盒子,三叔则用棉线浸了黑狗血,在盒子外面,弹上了一条条血线,放在堂屋西北角的神龛上面。 此时天已微亮。 顺子喊来村医,拖走了奄奄一息的胡家母子。 听说田玖儿已经被收服,村长带着几个村干事,象征性地来慰问了几句,又放下了一包钱,算是兑现之前的承诺。 只是他们似乎都忌惮着什么,只敢站在院子外面,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去。 顺子虽然看不惯那些人假惺惺的样子,但跟钱总是没有仇的,掂量了下包的重量,满意地点点头,递到我手上。 “这次可都亏了珞珞。” 我没有接,虽然看起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原因。 第13章 他是谁 村民走后,祖屋又恢复了宁静。 顺子被三叔指挥着去打扫院子,虽然嘴上嘀嘀咕咕一万个不情愿,但手脚还是很利索。 我想去看阿婆,但一站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 三叔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递给我一杯热牛奶。 “珞珞,你先去睡一会儿,师母还没有醒,不过我去看过了,她的气色好了很多,到中午,我喊你们吃饭。” 我没有逞强,应了一声便回了房间。 原以为,这一觉一定会睡得极不踏实,却没想到什么梦都没有,脑袋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就觉得周围越来越冷。 初夏的午睡,我不过是盖了一条薄毯,这种阴冷,让我不由自主地蜷缩起了身体,但依旧抵挡不住这股子凉意。 当我慢慢意识到,这种冷很不寻常,但又似乎有点熟悉时,从我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我想坐起身,却发现手脚,如同鬼压床一般无法动弹。 而那个身影,似乎发现了我在看他,居然一步步向我靠近过来。 我猛地睁开眼,面前,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 那是一张极为冷硬的脸,深邃如琢的五官像是镀上了一层冷霜,散发着阴戾的气息,但不可否认,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帅的脸。 只可惜,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人色,加上周围浓重的黑气,都说明了一件事: 他,不是人。 没等我多想,他的大手,一下掐住了我的下巴。 骨节分明的手指,立刻传递来那彻骨却又熟悉的冰冷。 我绝对肯定,他就是救我的那个人。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那只鬼。 只是,他对我似乎很不友好,也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掐着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他的唇瓣轻抿,但我却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管你是谁,保护好自己的命,不要给我惹麻烦!” 他的语气中带着厌恶,好像我是个只会给人添麻烦的废柴。 我突然明白了,被小鬼迷魂的那次,他为什么会那么粗暴地把我扔回屋子。 原来,他根本就不想救我,而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出手。 一种被人藐视的耻辱感,让我原本还存着的感激荡然无存,想要反驳,却又开不了口。 就在我几乎要憋出内伤的时候,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轻蔑的味道,消失在了我面前。 与此同时,我身上所有的禁锢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力量。 我猛地坐起身,揉了揉就要炸裂的脑袋,环顾四周,一切平静如初,似乎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珞珞,你醒了么?” 门外传来敲门声,和三叔的呼唤。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开门,阿婆居然也在门外。 一时间,这些天的恐惧紧张,刚才被厌恶嫌弃的委屈,还有看到阿婆完好无损站在我面前的喜悦,都汇聚到了一起,鼻子还没来得及酸,眼泪倒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或许是我从小到大很少哭的原因,阿婆先是愣了一下,就赶紧把我搂在怀里。 “不哭不哭,老三都跟我说了,珞珞很勇敢,真不愧是我们安家的后人。” 我原本也不是个软弱的人,情绪释放完,便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 午饭,只有三叔和阿婆一起。 顺子据说是接了隔壁村的活儿,去捞一个溺死的孩子,啃了几口馒头就出发了。 我没有胃口,而且总是觉得屋子里有双眼睛在看着我,这种强烈的被监视感,让我很不自在。 几次,我都情不自禁地看向三楼那扇关着的门。 “珞珞,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阿婆察觉出了我的不对劲,放下筷子看着我。 “我想去三楼看看。” 我的话音未落,就见三叔眉头一皱,看向阿婆。 阿婆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哎,我知道,你早晚会提这个要求。不过,再等两天。等你十八岁生日过了,我自然会带你去。但是在此之前,你一定不要试图去探究。” 又是十八岁生日。 我很奇怪,这一天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总之,珞珞,你要相信,我们都只是想保护你。” 三叔说着,又往我碗里夹了菜,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点头,这句话,我自然没有任何疑问。 “阿婆,那田玖儿的魂要怎么处理” 说实话,我觉得她是真的挺可怜的。 听顺子说,她不过就比我大1岁,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无法承受的事。 没等阿婆说话,三叔突然想到了什么。 “珞珞,为什么田玖儿说我们杀了她的孩子?” 我原本就没打算隐瞒,便把那天阴胎上门的前后经过,还有今天被鬼压床时见到的东西,都讲了一遍。 “你是说,有只鬼救了你?” 三叔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阿婆。 阿婆静静地听完,脸色愈加凝重。 “他不是要救你,而是要害你,只是在等时间,并且不让其他鬼先得手。” “等我十八岁?” 阿婆点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缓缓说道: “天干地支,单为阴,双为阳。 出生的日期时辰都为单,就叫极阴命格。 你出生那天,你外公就已经算出,在你十八岁生日这天的零点,就是是你阳气最弱,阴气最盛之时。 那些孤魂野鬼,还有成了精的妖怪邪灵,便会被这阴气所吸引,趁本体的时候,占为己有。 但这种命格的人一旦死掉,身体便也没了用处。 所以它们会以缔结姻缘的方式,让本体为自己源源不断输送阴气。” “所以他保护我,只是为了等到这天,占有我?” “应该是的。” 阿婆点头,我不禁细思极恐。 此时再想他那副厌恶至极的样子,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还有两天,只要过了这个劫,便不用再害怕。记住,一定不要离开这个屋子,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便是我和老三,你也要多留个心眼。” 我并不能完全理解阿婆的话,但还是机械地点点头,心中升腾起很不好的预感。 正当我们三人决定在家宅上两天,谁都不出去的时候,就听院外,有人在说话。 第14章 聘礼 “安阴婆在家吗?我是代村民来感谢你的。” 我离窗户最近,循声望去,是那天帮胡家宝说话的村长,手里还捧着一个硕大的红色盒子。 阿婆和三叔听说村长又亲自登门,都觉得奇怪。 那天明明已经给过一袋子钱了,这又是道哪门子谢呢? 而且,村长一向很讲究排场,办再小的事都必须带上几个跟班。 今天,居然选这么个黄昏,独自出现,还亲自拿着礼物,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就在我们迟疑的片刻,村长似乎是发现了我们在窗户口观望,微微侧了侧脸,朝着我们的方向,抬高了声音又说道: “安家的小侄女,可否代为转交一下?” 这句话,明显是对我说的。 再看村长,似乎有些拿不动,佝偻着腰背,还干咳了几声。 “要不,我出去拿一下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里最年轻的是我,理应该多做点事,再说,人家都已经看到我了,还躲在屋子里,就真说不过去了。 三叔拦住我,撇了撇嘴。 “这老小子一向对我们都很不待见。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我去看看。” 说着,他习惯性地扶了扶背后的刀,便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村长见有人出来,虽然不是我,但也赶紧直了直腰,满脸堆笑地把盒子放到三叔手上,又说了几句话。因为离得太远,我没有听清。 不知是不是刚才三叔话里的心理暗示,我也觉得这村长不太正常。 虽然我总共就见过他一次,但那副官腔,和爱答不理的表情,还是让我记忆犹新的。 那次,即便是求阿婆帮忙,他都没有这种谄媚的笑,今天绝对有问题。 俩人交接完,村长便转身离开,但没走几步,又突然回头看向我的位置,也不知有没有看到我,居然还咧嘴一笑。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我总觉得他的周身弥漫着微微的淡黄色薄雾。 不过这里的山村地广人稀,每到清晨或黄昏,就总是雾气腾腾,倒也并不奇怪。 “老三,先不要进来。” 阿婆一声断喝,三叔刚跨过门槛的一只脚,又收了回去,疑惑地望向我们。 “看看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三叔恍然,赶忙把盒子放到地上,我也好奇地伸着脑袋去看。 盒子很普通,甚至说还有些粗陋,像是纸糊的鞋盒,只是在盒子的最外面,用大红色的纸封了一层,显得老旧而压抑。 三叔抽出砍刀,几下划开了封边,一套暗红色的喜服跃然眼前,最上面还摆着一支光彩夺目的金钗。 这两件东西看起来很有年代感,不光是因为款式,更因为上面还粘着一些黑土,似乎是从地里挖出来的一般。 我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联想到之前阿婆说的,那死男人很有可能会想娶我,这不会是他给我的聘礼吧? 但又为什么会由村长送来? 难道他是村长死去的儿子? 这是要抓我去结阴婚么?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余光却瞥见盒子底部,慢慢渗出了黑红的血水。 三叔被我的表情吓到,低头一看,血水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立刻惊恐地倒退了几步。 我们三人都没再说话,但那盒子依然只是安安静静地摆在地上,没有要起变故的意思。 三叔定了定神,用他的砍刀,挑起上面的衣服。 一只歪着脑袋,瞪大了眼睛的五彩雄鸡,赫然出现在盒子的最底下。 这只鸡应该死了还没多久,胸膛还有微微的起伏,血水正顺着脖颈上的剖口往外突突。 那伤口,显然不是人为的,而像是某种东西撕咬出来的一般。 “又是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三叔怒火中烧,一边骂,一边就要把东西往外扔。 “等等。” 阿婆用手指捻了些衣服上的尘土,凑到鼻下闻了闻,面色凝重地看了看我们。 “恐怕这次来送礼的主,没有那么简单。” 三叔抬手给那只雄鸡补了一刀,免得它死得痛苦,因为太过用力,整个鸡头直接滚了出来。 他满脸的怒气,似乎是遇到了个结怨已久的冤家对头。 “当年师妹就是被这帮黄皮子吓到,差点丢了性命。老子正愁找不到元凶呢,居然今天还敢送上门来。” 三叔口中的“师妹”,应该说的就是我妈。 不过我真不知道,原来我妈也跟我一样,有这种经历。 黄皮子在这一带,就是黄鼠狼的意思。 我突然想起之前看到村长的身边,弥漫着薄薄的黄雾,看来并不是我眼花产生的幻觉。 难道村长,是黄鼠狼变的? “不一样。” 阿婆面色阴沉,她掸掉手指上的泥土,表情更加严肃。 “当年清儿虽然也是收到一只死鸡,但除此以外,只是一些碎银两,并没有这么贵重的喜服和金钗。而且这次的雄鸡羽毛油亮,体格健壮,还有这些土……” 阿婆顿了顿,极不情愿地继续说道: “这些土,是死人坟头的尸泥。” 最后两个字,阿婆说得极其冰冷,听得我浑身颤栗。 “卧槽,那难道不是黄皮子,而是死人?当年那群畜生就已经很难对付了,这次岂不是……” 三叔说着,又紧了紧手中的刀。 “很有可能,就是珞珞说的那个。” 阿婆让他在喜服和死鸡身上都淋了油点火焚烧,又拿出一张符纸写了点什么,一并扔进了火堆。 符纸在火焰中扭曲,就在燃尽的那一刻,天空“哗啦”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把暗夜照成白昼。 随后,大雨倾盆而下,一瞬间就浇灭了熊熊火焰。 一个尖细幽幽的声音,像唱戏一般在混乱的雨声中忽远忽近。 “安家有女,年芳十八,吾主求亲,必要应嫁,百尸抬轿,万鬼相伴……” 第15章 积怨 虽然火没有烧太久,但喜服已经破败不堪,如同一团黑乎乎的破布。 那只鸡就更别说了,被烧掉了毛,全身黑区区的,像具焦尸,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想再吃这种动物了。 唯有那支金钗,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反而被雨水这么一冲刷,原本上面沾着的黑泥也没有了,愈加金光灿灿,还能看到钗身上,几颗红绿相间的宝石。 三叔爆了句粗口,拿起门边的铁锹,顶着大雨,几下把烧了一半的东西和那支金钗都扔到了院外。 我从没有过如此恐惧的感觉,此时已经面色苍白,手脚冰冷,拼命捂着耳朵,不想听到那诡异的唱腔。 隔着窗户,我看到从三叔丢掉的那堆东西里,窜出几个瘦长的身影,毛茸茸的长尾巴甩过,分明就是…… “黄皮子!” 三叔刚进屋,就被我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也朝着那方向看去。 “一、二、三……我靠,这么多黄皮子,不对,那是什么?” 三叔的嘴巴张得老大,颧骨上的肉都神经质地跳了几下。 “那是个人?” 因为天黑雨大,我只能看到一个暗色的身影,朝着我的方向,一动不动,一边的肩膀以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角度往下塌着,而另一边,像是被砍了一刀,什么都没有。 “珞珞,这是你梦里看到的那个人么?” 我摇头,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记得,那人的肩膀是正常的,应该不是同一个,但我此时哪还有脑子思考。 我还想再分辨清楚,阿婆一扬手,拉上窗帘。 “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只要不出去,就不会有事。” 厚重的窗帘,隔离了外面所有的信息,只能隐隐听到哗哗的雨声。 那诡异的歌谣,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声响。 我原以为,阿婆多少会安慰我几句,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匆匆上了楼。 大堂里只剩下我和三叔,气氛有些阴沉。 “叔,我刚刚听你们说,我妈当年,也遇到了同样的事?” 我看向他,他却目光躲闪,借口说要烧点茶水就想开溜。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瞒着我,只会让我胡思乱想,更害怕!” 三叔听出了我言辞间的怒气,又偷瞄了一眼阿婆已经关上门的房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好好好,不要生气。” 我了解三叔的性子,从小到大,阿婆对我极其严格,但三叔却只要我一发脾气,就会秒怂,完全颠覆他硬汉凶神的人设。 三叔轻叹了口气,破天荒地点了支烟。 昏黄的光线,勾卷着缥缈的烟雾,把我们的思绪都带回到了二十年前。 ------- 我妈叫安文清,虽然阿婆从没给我看过她的照片,但从三叔的描述里,我眼前便能大致浮现出一个浅眉秀目,青纱柳裙的少女模样。 据说她出生的那天,正当太公弥留之际。 小婴儿的一声啼哭后,太公回光返照般的猛然坐起,拉着我外公的手,交代他一定要给小孙女找个命格极阳的丈夫,否则…… 太公没有说完,便两腿一蹬咽了气。 外公不敢怠慢,等女儿刚满十六岁,他便开始四处打听,哪里有合适的人选。 但那时候通讯不发达,而且生辰八字这种事是,只能靠媒婆去打听,时间一晃,两年就过去了。 三叔是外公唯一的徒弟,因为父母早亡,便一直和大家一起住在祖屋里。 他比我妈大两岁,因为我妈从小体弱多病,他便像兄长一样处处护着她。 我猜,三叔应该是喜欢我妈的,虽然他死不承认。 据说,也是在她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傍晚,院子里突然来了几个小孩。 这些孩子各个脸色发黄,但却异常活泼。 他们走路不是走,而是跳窜着,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动物。 带头的孩子放下一个箩筐,说是给安家的彩礼定金,明晚,他家大人便会来迎娶新娘子过门。 那天外公有事不在家,这一席话,把屋里三个人听得莫名其妙。 三叔打开箩筐,只见里面放着3只死鸡和一袋碎银子。 鸡应该死了有几天了,散发出阵阵臭味,最下面的一只甚至都已经开始腐烂,把我妈和阿婆恶心地直想吐。 三叔当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年少气盛,一脚踢翻箩筐,抓住领头的孩子就要揍。 后面几个小孩一看,惊恐地四散逃开,一边跑,一边还发出尖利的咔咔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时,三叔就觉得手里一轻,再看时,手中只剩下了一件衣服,一只小黄皮子滋溜一下,从衣服里跳到了地上。 三叔那时腿还没瘸,抬脚踩住它的尾巴,手起刀落,小黄皮子的一条前腿便被砍了下来。 我妈当时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三叔手忙脚乱地去扶她,小黄皮子便趁机逃走了。 老人们说,黄皮子是最记仇的动物,你就是骂它一句,它都能半夜溜到你家门口撒几泡尿,更别说三叔还砍了它一条腿,这个梁子,怕是一时半会都解不开了。 果然,一个小时不到,上一秒还月朗星稀的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响雷滚滚,一场滂沱大雨便暗无天日地砸了下来。 雨声里,隐隐夹杂着呜咽的哭声,送葬的唢呐声,杂乱匆忙的脚步声。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拄着龙头拐杖,头发焦黄,面容枯槁,尖嘴猴腮的老太婆,面容阴沉地站在院子中央。 三叔清晰地记得,从天而降的大雨,就像是害怕她,还没落到她身上,便一拐弯,落到了旁边。 那时候三叔和阿婆还没有经历过大场面,即便是懂得一点异术,也知道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只能躲在屋子里,紧张地一身冷汗。 我妈就更不用说了,好不容易掐了半天人中醒过来,也只剩下了哭的力气。 而外面,成千上万的黄皮子,已经乌泱泱地围了过来。 第16章 黄皮子坟 “我儿好心送礼,你们不收也罢,为何要伤它身体?如此欺人太甚!” 待院子里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黄皮子,那尖嘴老太婆一跺拐杖,语气中满是声讨的意思,而且她那声音极其刺耳,就像是被人掐着嗓子一般,分不出男女。 很明显,这一定是黄皮子祖宗,兴师问罪来了。 三叔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管你是黄皮子还是天皇老子,伤害了安家的人,就是错。 于是一听这话,他怒火噌一下又窜上了头。 好心送礼,这死鸡碎银也能算是礼? 还欺人太甚,不过是些成了精的畜生,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但阿婆知道,畜生和人不一样,畜生不讲道理,一旦惹上就不好收场。 眼看着三叔又要闯祸,便瞪了他一眼,稳了稳情绪,应答道。 “这位仙家,我们也是一时受了惊吓,才不小心伤到您的子孙,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我们会供奉香火,为您祈福。” 尖嘴老太婆冷哼了一声,又戳了戳拐杖。 很快,八只小黄皮子,抬了一顶暗红色的花轿,从后面挤了上来。 虽说是顶轿子,但却低矮破旧,准确说,像一个扎了花球的棺材。 “我家老爷前几日刚过世,若能娶到安家的女儿,必定能起死回生,益寿延年,今日之事便可一笔勾销,否则……” 尖嘴老太婆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毒,恶狠狠地继续说道: “虽明日才到正时,但恐怕迟则有变,还请今日就上轿。” 她的话,虽然听起来文绉绉的,但却句句都像是命令,容不得半点商量。 “我艹!你们这些黄皮子,是不是活时间长,脑子坏掉了?让我家师妹嫁给一个死了的老黄皮子,还想起死回生?老子给你们打得魂飞魄散!” 三叔再也听不下去,提着他的刀,跳到院子里就是一顿挥舞。 可能是被他的戾气吓到,小黄皮子们吱哇乱叫着连连后退。 不过那尖嘴老太婆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冷笑了一声。 “阴女注定要嫁亡魂。只要能让我家老爷还阳,我们必定善待,不仅今日之事也不再追究,还能保你们安家富贵。但若不从,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放肆!”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一声断喝从天而降。 黄皮子们似乎受到了惊吓,纷纷朝两边退去,包括抬轿子的那8只小黄皮子,也吓得扔掉轿子就溜到了草丛里。 原来是我外公出门回来,身边跟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和一个贼眉鼠眼长相猥琐的年轻人。 “一群孽畜而已,不好好走自己的畜生道,妄想长生不老,还要出来祸害人!” 那长者语气平平,却处处透着威严。 话音未落,几只还在草丛里偷看的小黄皮子,也吓得撒腿就跑。 此时,院子里只剩下了尖嘴老太婆。 她显然也已经没了之前的底气,但却不肯离开,布满皱纹的眼角,滚下两行泪来。 “我家老爷命不该绝,只要这安家的阴女入坟,必定能救他一命啊!” 长者没等他说完,一掌拍上她的额头。 顷刻间,那老太婆身形迅速缩小,最后变成一只毛发枯黄的老黄皮子,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念你修行不易,留你一口活气,滚!” 老黄皮子颤颤巍巍地直起身,眼神怨毒地看了看我妈的方向,万般不情愿地离开了。 ------- “没了?” “没了。” 三叔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算是结束了回忆。 “那后来黄皮子又来了么?那个长者是谁?还有那贼眉鼠眼长相猥琐的年轻人又是谁?” “小孩子哪来这么多问题。后来世界和平了,啥都没发生。” 三叔瞪了我一眼,不愿再多说。 “后来黄皮子没有再来。 但清儿说,她每晚都做噩梦,梦到两只老黄皮子要把她拖进坟里。 你外公便再次找到那个先生,算出了坟的方位。 那是一座无主孤坟,掘开后,原本棺材里的尸骨,都被啃成了碎渣,里面躺着两只死而不僵的尸体,其中一只正是那天上门娶亲的老黄皮子。 之后,先生让我们把两条尸体拖到烈日下,暴晒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阿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房间,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我身边。 “后来,清儿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就连整个村子,都没有再见到过黄皮子的影。 我原本以为,从此再也没了后患。 却没想到,它们沉寂了二十年,是为了等下一个阴命女。 看今天它们送来的东西,就知道这道行,已经远远胜过了当年。 而且黄皮子生性奸诈,所以才会提前一天下手,免去了和其他鬼东西争抢的风险。” 看着阿婆满脸的担忧,我知道今晚一定不会那么容易熬过。 “师母,你也别太担心。师傅临走前不是说了嘛,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不出这屋子,任何东西都拿咱没办法。” 三叔细细擦着他的刀,我看到刀柄上残留的一点血迹,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叔,你刚才说,你剁掉过一只黄皮子的胳膊?” “啊,对啊。要我早知道是那老黄皮子的儿子,何止剁胳膊,直接就把它那脑袋都剁下来了!” 话音未落,又一声巨雷轰隆炸响,震得我心头一悸。 这个雷声卡点得如巧合,难道是想说,我看到的那只有一个肩膀的暗影,就是三叔当年砍伤的黄皮子? 那加上阿婆和外公烧掉了他爸妈,真可以说是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了。 都说雷声招鬼,此时外面雷声隆隆,根本就没有停的意思,直到屋里那座老式的摆钟,沉沉地敲了12下。 外面的雷雨声骤停,短暂的寂静过后,之前那尖细幽幽的唱戏声,又再次响起: “安家有女,年芳十八,吾主求亲,必要应嫁,百尸抬轿,万鬼相伴……” 第17章 阴戏 窗帘的缝隙中,隐隐透进五彩的光线。 那讨魂般的清唱也终于停止,换成了老旧的戏曲,背景的唢呐声节奏欢快喜庆,却又透着悲伤和诡异。 都说未知比任何画面都让人恐惧。 我此刻,就能充分体会。 因为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就只能胡思乱想,我看三叔应该和我一样。 终于,我还是拉开了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搭了一个戏台。 戏台的四周扎着红绸和彩灯,台上的演员,身姿婀娜,水袖飞舞。 我听不懂他们唱的什么,但不得不说,这画面确实有几分凄凉的美感。 视线往下,戏台前的观众席里,只坐了两个人。 因为背对着我,虽然看不见长相,但距离最近的那个背影,似乎非常眼熟。 他肌肉发达,只穿了件粗布背心,脑袋垂向一边,一动不动,没有活人气息。 而他身边的那位,一身素白的袍子,倒是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一只手还跟着节奏打着拍子,但另一只…… 不,他的另一边是空的,就像是被人削去了一样。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想告诉三叔,那人却蓦地转过身。 那张年轻的脸苍白干瘦,唯有嘴唇上,鲜红欲滴,不像是涂了口红,而似是刚刚吸过血。 他应该是看到了我,没有说话,只是邪邪地勾唇一笑,然后伸出唯一的那只手,缓缓托起边上那个男人的头。 借着灯光,我看到了男人的侧脸,是顺子! 他似乎很满意我这副惊恐的表情,收起笑容,转过头去。 我明白,他这是在挑衅,在等我忍不住,在等我自己送上门。 三叔听我喊顺子,也凑过头来看。 他俩认识的时间长,三叔一看那背影就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顺子已经死了?” “应该没有,我看了好久,他的身体还有微微的起伏,而且,我看不见他的魂。” 三叔二话不说提起刀就要出门,虽然平时总是揶揄他,但在这生死关头,他也没法做到置之不理。 “老三,不要上当。” 阿婆始终锁着眉头,她应该是察觉到了哪里不妥,但又没想到对策。 “不就是只黄皮子么,披了张人皮而已,再由得他这么胡搞下去,我怕是等不到天亮了。” 阿婆还想阻拦,但三叔已经一脚踢开门就冲了出去。 “你他娘的,要报仇冲我来!不就是一条胳膊吗?老子还给你!” 三叔举起刀,我真怕他会一冲动,真的砍下自己的手,大喊了一声“不要”,却见三叔刀头一转,直奔那妖人的头颅。 奇怪的是,那妖人不闪不躲,依旧悠闲地看戏。 果然,三叔的刀刚举到头顶,就像被人抓住手腕一般,停在了半空。 我看到他吃力的表情,似乎在挣扎,却没有一点效果。 “你不过是一条烂命,不配和我交易。” 妖人撑着下巴,看向三叔,那阴柔妩媚的姿态,让我一个女生都不免有些惭愧。 他缓缓抬起头,三叔和原本坐在他身边的顺子,就像被手掐住了脖子,整个人在慢慢往上提,不一会儿,脚尖便离了地,最后停在半空中,像个吊死鬼一般垂着头,随风晃荡。 “卸我胳膊的时候,不是很厉害么?怎么现在,也成了任我宰割的畜生?” 妖人说完回过头看我,妩媚的一笑。 “要救他们,你就过来,鸡鸣天亮,他们就该断气了。” 看到三叔不再挣扎的样子,我忍不住哭出了声。 必须要救他,否则即便我苟且活了下来,也会一辈子愧疚。 “我记得你外公说过,黄皮子本身并没有仙根,也不愿意修炼。所以它们只是靠吞食尸丹,才能变幻出人形。只要逼出它体内的尸丹,便会现出原形。 所谓的尸丹,并不是什么丹药,而是有些人死后,因为有夙愿未了,精气久久不散,最后便凝成的一颗尸丹。 黄皮子生性懒散,不像其他生物那样,勤恳修炼,便用吞尸丹这种方式,投机取巧。所以他们经常出现在坟头。 外面这只,二十年前也不过是毫无反击之力的崽子,现在居然这么厉害,肯定是吞到了极强的尸丹。” 阿婆的话提醒了我,灵光一闪,我掏出上次剩下的一张符纸。 “不是说死人都想得到我的身体么?那我就用血画出殓魂咒,把它体内的尸丹引出来,不就可以了?” 阿婆面色复杂地看向我。 “殓魂咒虽然厉害,但却有个最大的弱点。 如果没有合适的载体,被殓出的魂魄会因为无处可去,而反噬施咒者。” 我想起那次收田玖儿,阿婆特意让胡家宝回去拿了她的贴身之物,才能把魂魄封印进去。 可这次那妖人吸收的都是孤魂野鬼,我去哪里找人家的贴身之物呢? “你的玉坠可还在?” 阿婆看向我的脖颈。 我点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当年你外公告诉过我,你体阴易招鬼,而这块玉比你还要阴,可以用来挡煞。” 我心头一喜,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可以试试啊。 “可这很危险,万一……” 阿婆面色凝重,我想,她应该也不清楚胜算吧,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放心吧,……” 我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后面半句该说什么,因为我心里根本就没底,还怎么让别人放心呢? 我抬眼看向戏台,两个面无人色的戏子,正演到新婚三拜九叩大礼,只不过俩人身上穿的不是红色的喜服,而是素白的长袍。 时间不断流逝,我闭了闭眼,最多就是个死,以我一命可以换两命,怎么算都是值的。 就在我要踏出门的那一刹那,挂在胸口的玉坠突然一凉。 冰寒的感觉,顺着皮肤迅速蔓延开来,让我整个人如坠冰窟。 都说玉通人性,难道它已经做好了救我的准备? “坐到他左边,断臂的伤口就是他的弱点。”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心里一紧,但很快意识到,是他。 第18章 畜生就是畜生 我四下张望,但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在哪儿?” “往前走,不要怕。”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但就是这么冷冰冰的几个字,却让我感到无比的踏实。 这种莫名的信任感,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三叔。 尽管如此,从出门到戏台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我也还是觉得无比漫长,像是要跨越生死般遥远。 妖人扭过头,迷离贪婪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让我有种每走一步,就离死亡更近的感觉。 我越走越近,他伸手想要拉我。 他的手指修长,软若无骨,比女人的手看起来还要柔软。 我很想转身逃跑,但余光瞥见悬在半空中,生死未卜的顺子和三叔,还是忍着心里的恐惧,坐到他的右边。 我注意到他的素袍,在右臂的位置,果然只有一管空荡荡的袖子。 他看见我的视线,倒也不恼,只是微微侧着头,声音轻柔空灵,笑容魅惑: “传闻安家的女人,是世间最昂贵的珍宝,她们肤若凝脂,骨如璞玉,异香幽幽,死人享之生,活人享之仙……” 这些话,我不知是他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我听。 只见他说着,居然享受似得闭上眼,鼻尖轻提,似乎要嗅闻我身上到底有没有那传说中的异香。 这副模样,让我觉得无比恶心变态,手便不由自主地去摸藏在袖子里的符纸。 “不要冲动,刺激他,让他发怒。” 我心里一动,这声音总在关键时刻,会扫掉我所以的恐惧。 但同时也害怕,他会不会被妖人发现。 还好,他依旧沉醉在自己的臆想中,并没有察觉我的异常。 我收回手,但身体还是往后挪了挪,尽量跟这变态妖人保持距离。 怎么才能让他生气? 我强迫自己镇定,想起三叔说的那段往事,稳了稳情绪,便开口道: “黄先生……” 他眉头微拧,睁眼看向我,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 我咬了咬嘴唇,暗骂自己情商低,就算是对畜生,也不能直呼绰号啊。 “你可以喊我为相~公~”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唱出来的,听得我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他轻笑,又勾起唇角,挑眉看向戏台。 戏台上的花旦,此刻适时地依在对方怀中,宛转悠扬地唱到:“相公,你我歇息去吧。” 我的心里再次泛出一阵恶心,扭过头,不想被他干扰。 “听说你爹娘被暴尸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得以魂飞魄散,怎么没有把你也带走?” “闭嘴!” 果然,这话一出口,他就像是变了个人。 刚才的妩媚温柔,瞬间荡然无存,整张脸扭曲狰狞,抬手就要来掐我的脖子。 我本能地惊呼一声往后躲,却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 但他的手,却没有继续过来,而是向上一伸。 只见被悬在空中的三叔,刚才还犹如睡着一般没有反应,但就在他抬手的那一刻,突然面孔涨得通红,眼珠突出,痛苦地抽搐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怎样?是不是也想尝尝,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滋味?” 他的声音又阴柔下来,但目露凶光,两只眼睛都变成了红色。 “继续说,不要停。” 耳边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决定要赌一把,信他到底。 “哼,畜生始终是畜生,不是披了张人皮,就以为自己得了道。你跟那两只老黄皮子一样,只想着害人,活该下地狱。当初三叔就应该不仅砍掉你一条胳膊,应该把你剥皮抽筋!” 我铆足了劲,一刻不停地咒骂他。 这一招果然让他非常激动。 他终于装不下去,仰天长嚎了一声。 天空再次滚过一个响雷,戏台上的灯,和那两个戏子,居然像是个撑爆了的气球,应声炸裂。 一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黄皮子的哀鸣。 三叔此时已经清醒,一边蹬着腿,一边大喊让我快跑。 我也没想到场面会这么混乱,已经吓得手脚发软,哆嗦着要去摸藏在袖口里的符纸,准备狠狠地咬破手指挤血。 但这时,那妖人却一脚踩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痛地无法用力,只有一个念头:死定了。 “就凭你,也想逼出我的尸丹?哈哈……” 他只笑了两声,狂妄的表情,便变成了恐惧,似乎我的脸上画了能取他性命的符图。 我看到他惨白的脸上,快速蔓延出血红色的纹路。 那些纹路就像植物的经脉,从脸发展到脖颈,然后细纹变成粗络,直到全部变成了红色,“砰”得一声,他整个身体,就像刚才那戏台上的戏子,一下子炸裂了开来。 瞬间,血腥和尸臭铺天盖地让人窒息,还好有倾盆的大雨,直接冲走了这些污秽。 与此同时,被吊在半空的三叔和顺子也一下失去了控制,重重地摔在地上。 看到他们挣扎着坐起身,我知道,这场灾难结束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让我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阿婆握着我的手,一脸焦急地坐在床边。 “珞珞醒了。” 阿婆的声音满是欣喜,我看到她满是皱纹的脸上,似乎还有隐约的泪痕。 “三叔和顺子哥怎么样了?” “他们都很好,你放心。” “我想去看看他们。” 我支撑着身体,想要起来,却被阿婆又压了下去。 “你好好躺着,这两天是你最虚弱的时候,刚刚又失了血,一定不要逞强。我给你炖了红枣银耳汤,这就去拿。” 我很想跟阿婆解释,我并没有用血画符,但话到嘴边,我还是没说。 我知道,如果说了来龙去脉,阿婆一定会说,他不是想保护我,而是想要独占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不愿意听这种话,即使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阿婆走后,我靠在床头,摸出挂在胸前的玉坠。 此刻,玉带着我的体温,摸起来温润舒服,和昨天的冰冷刺骨,完全相反。 我总有种预感,这块玉和他,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没事了?”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的手一抖,玉坠滑落回了胸口。 第19章 江烨 我抬起头,他就站在墙角的阴影里,还是那副看我不太不顺眼的样子。 “谢谢。” 这句话,我发自内心。 毕竟要不是有他在,今天的太阳了,我是肯定看不到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那漆黑如墨的眸子在我身上,扫了几下,然后停在了我胸口。 我脸一红,下意识扯过薄被来挡住身体。 “这玉是哪来的?”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眼神里带着些许疑惑。 “我外公给的。” “安大先生?” “嗯。” 他收回目光,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你认识我外公?你到底是谁?你是妖是鬼?你为什么救我?” 我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一串问题,生怕不抓紧时间,他会像前几次那样突然消失。 “江烨。” 他眉头微蹙,好不容易吐出这两个字后,便不再说话,似乎这些问题,对他来说,也都是问题。 我还想问,可再望过去,却见那片阴影里,已经没了他的踪迹,只留下一丝还没来得及散去的死气。 阿婆下去拿汤,一直就没上来,而楼下,却隐隐传来了争吵声。 是三叔和阿婆,还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二十年前你们带走师妹的时候,也说是要救她,可结果呢?!你们把她当成了什么?你们张家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我躲在门后,终于听清吵架的内容。 不过,说是吵架,却都是三叔一个人在说话。 对方刚开始还会挣扎一下,后来就干脆没了声音。 二十年前,师妹,张家…… 这几个关键词,让我的心里砰砰直跳,很有冲动想要见一见来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把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站在大门口,被三叔骂得狗血淋头的男人。 他约摸四十多岁,身材还算高大,但有些微微发福,穿着笔挺的白衬衫,黑色长裤和锃亮的皮鞋,虽然一身商人打扮,却透着书生的儒雅气。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偷看他,抬头,向楼上张望。 那张脸,我从未见过,却有着莫名的亲切感。 他很快看到我,先是一愣,但随即脸上便洋溢出欣喜。 “是珞珞?” 他脱口而出。 三叔探过头,也看到了我,立刻就显得很生气。 “回房去!” 三叔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凶过,我吓了一跳,缩回脑袋,但却不舍得关门。 “珞珞,爸爸来接你了。” 男人一边喊着,一边就要往里闯。 三叔发了怒,我听到俩人争执的声音,但我却有点害怕,怕他会被三叔弄伤。 “老三,住手。” 阿婆的声音不大,但很明显,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妈,珞珞是我的亲生骨肉,我知道她犯阴命,今晚是她最危险的日子。你让我带她回去……” “珞珞姓安,跟你们张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喊我妈,我只有一个女儿,她的丈夫死了。” 阿婆语气决绝,男人不再反驳,被三叔推搡着出了门。 我几步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 院门口听着一辆灰色的小轿车。 那男人被三叔一直推到院子外,但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生气,只是非常焦虑和担心。 他抬头往这边张望,我吓得赶紧闪到墙后面。 没过几分钟,我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再偷眼看去,车和人都已经不见了。 “珞珞,喝汤了。” 阿婆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有种小时候做作业时偷看小说被抓住的感觉。 阿婆没有生气,脸上还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这笑容看着却格外苦涩。 “对,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原本以为,阿婆会避而不谈,或者说那人是个骗子,却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我的眼眶发热,尽量睁大了眼睛,好让眼泪不要掉下来。 其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眼泪。 “师母,让我来说。” 三叔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屋,他的脸上余怒未消,气鼓鼓地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 --------- 事情,还要从我妈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说起。 对,我爸,就是三叔口里那个贼眉鼠眼长相猥琐的年轻人。 他叫张耀祖,是江城古董商张家的小儿子。 光宗耀祖,听这名字,就知道家人对他的厚望。 那年,安家要找一个命格极阳的男人当女婿的消息,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大多数人只当时迷信,一笑了之。 只有张家得知这个消息后,为之一振。 张家人靠古董发的财,但却也因为几次失败的投资,被骗得血本无归,于是就打算自己下斗淘金。 后来,他们不知从什么渠道打听到,安家的女人命格极阴,能见到常人见不到的东西。 这个能力对个人来说,并非好事,但在张家看来,却正是他们要找的。 于是,他们便托人牵线搭桥,找到了外公。 在得知阴命女会在十八岁有一劫时,还花重金找了江城有名的先生去帮忙。 那位先生全名叫欧阳渊,据说师出名门,确实是有真本事的,几下就解决了来抢亲的黄皮子,外公因此对他的能力没有了任何怀疑。 后来,欧阳先生掐指一算,说黄皮子这还是小事,第二天正式生辰,才会更麻烦,除非立刻许配给极阳命格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当时,大家已经被黄皮子吓得半死,而且老太爷临终前也已经预言,张耀祖的出现,简直就是救命的稻草,于是外公没有任何犹豫,当晚就安排成了婚。 我妈因为身体原因,没有上过正规学校,十八年来,一直在家,接受的都是父母之命不可违的传统思想,加上张耀祖长得温文尔雅,还带着浓浓的书生气,也很符合她的审美,所以对婚事没有意见。 可以说,全家上下,唯一痛苦的就是三叔了。 暗恋了十几年的白月光,就这么突然嫁了人。 倘若我妈要是幸福,那他也就认了,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想得那么好。 第20章 他是好心? 他们找的那位先生说,阴命女要远离祖籍,家人也尽量不要接触,才能减少命格的干扰。 于是婚后,我妈就跟着张耀祖去了江城。 阿婆和外公虽然思念女儿,但因为先生有言在先,也担心自己会给女儿带去麻烦,所以只是通过书信联系,但字里行间看不出情绪,大家也都是报喜不报忧。 后来电话普及了,最多也就是打个电话,一年到头,即便是逢年过节,都见不着面。 最后,还是三叔安耐不住。 他说,反正自己不是安家的人,由他代表娘家人去探望探望,肯定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阿婆和外公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三叔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还有家里的土特产,便上了路。 结果到了那里,却被告知少奶奶不在家,至于去了哪儿,都说不知道,也不让他进门。 三叔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便在附近租了个房子,等待机会。 终于有一天,他遇到了独自出门的安文清。 一年多不见,他记忆里那天真水灵的小师妹早已没了踪影,此时面前的,是个身形瘦削,眼圈发黑,双目无神的可怜女人。 一向什么都不在乎,天塌下来都当被子盖的三叔,当时就哭了,说什么都要去张家讨个说法,但终究还是被她拦住了。 也就到这时候,他才知道了这一年多来,张家人对他捧在心尖的小师妹做了什么。 当时的张家,因为遭遇了几次古董骗局,家族的经济大伤元气。 但即便这样,从物质上讲,他们对我妈并不算坏,高床暖枕,绫罗绸缎,好吃好喝伺候着。 唯一需要她付出的,不是生儿育女,而是利用她能见鬼的特质,去见鬼。 因为当时的市场上,赝品实在太多,张家人为了避免再上当,便决定自己下地摸金,没有中间商转手,自然就少了被骗的可能。 俗话说,墓越凶,金越贵。 张家人利用祖上传下来的风水墓穴信息,专门找无人敢去的凶墓下手。 这一年多来,他们总共找了三个,每次都是先把我妈放下去,为的就是通过她,先看看墓中环境,有没有鬼神危险。 我妈虽然成婚,但当时也不过才十几岁,加上生性胆小,哪里收得了这种折磨,没多久,就变得精神恍惚,憔悴不堪。 张耀祖是张家最小的儿子,从小被家人溺爱。 虽然不像其他纨绔子弟那些喜欢花天酒地,平时最大的爱好,不过是做做慈善,写写文章,喝喝早茶,完全没有赖以生存的一技之长, 即便现在成了家,他也从没考虑过立业这件事,依然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张家小少爷。 再加上他生性懦弱,所以即便心疼自己的妻子,也不敢反抗。 --------- 说到这里,三叔双眼泛红,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心疼的。 “当时老子就打算去砍了张家那群王八羔子,但师妹坚决不让,因为她当时已经怀了你,说不想让你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三叔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下去,只是气鼓鼓地转头看向窗外。 我原本更想问,我妈生了我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又去了哪儿? 但看他这副模样,估计不仅不会回答我,没准还得再暴怒下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阿婆也不说话。 正当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缓解尴尬时,就见三叔好不容易慢慢平静下来的面色,突然又暴躁起来,骂了一句“我靠!居然还敢回来!”便站起身,抽出身后的砍尸刀,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我和阿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凑到窗户边去看。 就见刚才那辆灰色的小轿车又停在了院子门口,从车里下来两个人,除了张耀祖,边上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气场不凡。 “是他?怎么还这么年轻?” 阿婆的表情有些复杂,看不出是开心还是厌恶,但却满是疑惑。 从她的反应来看,那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当年救我妈妈的欧阳渊。 将近二十年过去了,他怎么看起来最多四十,难道当时他才二十岁? 三叔虽然疑惑,但他更加愤怒。 “你个老小子还敢来,当初要不是你胡言乱语,我们也不会把师妹嫁给那种人家。” “三哥,你别生气。不管怎样,珞珞是我女儿,你们不让我带她走,那我就带先生来,只要能帮她避开这一劫,你怎么骂我都行。” 张耀祖满脸的焦急和恳切,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原以为,早就习惯了没有父母的人生,但这一瞬间,被人担心和重视的感觉,让我多么希望,之前三叔说的那些,只是误会,让我也能感受一下,什么叫父爱。 三叔没打算给他机会,抡起砍刀,就要把他们轰走。 我注意到,那个一同下车的中年人,从头至尾都没有受到他俩的影响,只是若有所思地观察着祖屋,两道浓眉微蹙,似乎也遇到了不太好解决的麻烦。 “老三,让他们进来。” 一直沉默的阿婆突然开口,我和三叔都愣住了,尤其是三叔,仰头看过来,满脸的不甘。 阿婆没有解释原因,只是让我跟她一同下楼。 我的心里,莫名一阵喜悦,虽然我知道原因,但却不愿承认,否则,似乎就觉得自己像个叛徒。 我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跟在阿婆身后,慢慢下楼。 阿婆走得很慢,我们还在楼梯上的时候,张耀祖和那男人已经站在了堂屋。 我偷眼去看张耀祖,却发现他也在看我,吓得我赶紧低下头,生怕被人发现我内心的秘密。 “妈。” 张耀祖的脸上堆着笑,语气中也满是尊敬。 “我受不起。” 阿婆没有好气地打断他的话,看了看那先生,又道。 “这次来,又是你父母安排的么?” 张耀祖一听连忙摆手: “不不不,是我自己来的,欧阳先生也是我特地去请来的。他们什么不知道,其实,这几年,我父母的身体也不太好,很少管家里的事。” “报应。” 三叔听到他说父母身体不好,冷哼了一声,依旧是满脸想把他碎尸万段的表情。 阿婆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看了一眼那欧阳先生,又继续说道。 “欧阳先生,好久不见。 既然您来了,想必也知道我家珞珞的情况。 昨夜已经异常凶险,但我们也是熬过来了。 我知道,今天才是最凶的一夜。 所以,希望欧阳先生能出手相助,至于酬劳方面,我这个老太婆也有一定积蓄,会按您的要求给的。” “妈,欧阳先生的酬劳我已经支付过了,您无需……” 张耀祖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三叔狠狠的一瞪眼,给吓了回去。 “我家师母缺钱嘛?需要花你们张家那些缺德钱?” “不需要,不需要。” 张耀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退到了一边,眼角却时不时往我这边偷瞄。 第21章 你们中有一个是鬼 “这屋子里,一共有几个人?” 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的欧阳先生,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刚才众人的对话,突然开了口。 他声音不高,却稳如泰山,势如洪钟,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敬畏之感。 阿婆应答:“加上您,一共有五人。” “哼,是四个人一条狗才对。” 三叔又瞪了一眼张耀祖。 张耀祖赶紧收回目光,没有一点要反抗的意思。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欧阳先生摇摇头:“不对。” 三叔“嗯”了一声:“还有个顺子,他还没醒,在我房间里躺着呢。” 众人随着三叔的目光看向二楼的房间。 欧阳先生面色凝重。 “我察觉屋里有一道鬼气,如果不在子时之前,除掉此物,那谁也活不过今晚。” 阿婆看了他一眼,缓缓问道: “您是说,我们这些人中,有一个是鬼?” 欧阳先生点头。 “此鬼气,与人共生,人死鬼灭。” “我靠,按你这意思,我们得杀掉那个人?” 三叔火气上涌,立眉怒视。 “我不过是受张先生之托,给你们一点意见,你可以不信。” 欧阳先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张耀祖一看救星要走,赶紧上前劝道: “先生,我三哥性子直,您别生气。还请留下,救我女儿。” 那欧阳先生对张耀祖倒也算是客气,微微颔首。 “一介屠夫,影响不了我的决定。 不过来之前,我就已经跟你说过,阴女之劫,不是你我能承受得了的。 我来,也只不过能给他们指条活路,至于能不能活过今晚,还得看她自身的造化。 不过,你女儿命数够硬,十八年前渡过了极为凶险的第一劫,倘若今日过后仍安然无恙,可以前来找我拜师,也算是一场缘分。” 先生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临到门口,他又看向张耀祖。 “张先生,极阴之地不宜久留,你要在这里送死,我只能替你诵经超度了。” 张耀祖为难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心里升出一丝期待,如果他愿意留下来保护我,或许我会因此感动地喊他一声爸爸。 然而他犹豫闪烁的眼神,很快收了回去。 “妈,三哥,请你们替我照顾好珞珞。” 看着他夺门而逃的背影,我只觉得心寒和好笑。 果然是个抛弃妻女的懦夫。 天色渐暗,堂屋里又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一阵沉默之后,三叔清了清嗓子。 “我看那狗屁先生,就是个江湖混子,收了张家的钱,就来离间我们,说什么我们中有鬼,我看他们两个才是鬼。” 听得出,虽然他话里话外都表现得很不屑,但那隐隐的不安,却已经写在了他的脸上。 “去看看顺子。” 阿婆说着,已经站起了身。 三叔的房间里,顺子还没有醒,但他的气色,显然已经比凌晨那会儿要好很多。 呼吸均匀,身体温热,偶尔还砸吧砸吧嘴,似乎梦里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是死人,更不像是被鬼附身。 不过,阿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三叔在他的床周围,绑上了红线铜铃。 我们三人再次回到堂屋。 算命预言这种东西,要么就别听,但凡听到了,就不可能当没有发生过,更何况,还出自这种厉害先生之口。 如果顺子没有问题,那鬼就应该在我们三个中间。 我看了看阿婆,自从上次捡回了一条命后,她还没有出过屋子,而且还亲手熬了红枣银耳汤,鬼怎么会做这个? 再看三叔,虽然昨晚被黄皮子折磨的半死,但刚才骂人的架势,可圈可点,哪只鬼能有这么足的中气? 排除再三,似乎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应该是我自己。 或者说,应该是江烨。 想到这里,我居然有些心虚,一抬头,却迎上了阿婆和三叔的目光。 难道,他们也觉得我是鬼? “珞珞,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有只鬼,救了你好几次,后来呢?有没有再出现过?” 阿婆的目光,扫过我的四周。 我知道,她也能够看到鬼,只是被田玖儿伤了元气后,便没了这能力。 所以,她现在应该是想试试,能不能看到什么。 “没有再出现过了。”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可说完,我都想不通,为什么要隐瞒。 但阿婆的话提醒了我。 欧阳先生说,“此鬼气,与人共生,人死鬼灭。” 他平时都不出现,只在我的性命受到威胁时候出手,不就是怕人死鬼灭么? “珞珞,你在想什么?” 我猛地抬头,撞上阿婆的凝视,本能地躲闪开去,但我心里知道,以阿婆的阅历,肯定是看出了问题。 “面来咯!” 三叔的一嗓子,简直救了我的命。 桌上,三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牛肉面,散发着勾人的鲜香,加上微微焦黄的煎蛋,一把翠绿的小葱,充满了治愈的味道。 “别多想了,不管那老小子的话是真是假,总之今晚我们一起扛过去,遇鬼杀鬼,遇佛杀佛!今天珞珞的生日,我们就吃一碗长寿面,等明儿个天亮,叔给你补个奶油大蛋糕。” 这几天,我一直都没好好吃过饭,这食欲一被勾起,肚子便跟着叽里咕噜直叫唤。 “多吃点,不够,三叔再给你做。” 我吃了一大口面,看到三叔笑盈盈的模样,恍惚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那时候,我们还挤在狭小的火葬场员工宿舍。 每天放学回家,三叔都会给我准备点心,或是一盘馄饨,或是一碗热面,或是一碟豆花,然后就这样坐在一边看着我吃,那种满满的父爱,治愈了我不完整的童年。 身体有了热量,心里便升腾出了愧疚。 如果我不说实话,万一那只鬼真的是在等待时机害我,岂不是会连累了三叔和阿婆? “其实……” 我刚一开口,却见三叔眉头一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婆也屏住呼吸,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隐约中,有似是婴儿啼哭,又似是夜猫的哀嚎,还有断断续续的铃铛声。 第22章 鬾 铃铛声?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二楼。 中间的那扇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开了一条缝隙,漆黑的缝隙里,满是让人不安的恐惧。 三叔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刀柄。 我使劲睁大了眼睛去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嘀嗒……嘀嗒……嘀嗒……” 堂屋的地砖上,传来水滴落的声音。 我移过视线,就见那扇门下的缝隙里,居然溢出了暗黑的液体,那些液体又顺着走廊滴落到了下面。 难道是顺子的血? 我的心几乎要蹦出了嗓子眼,想要上去看个究竟,却又怕得挪不动腿脚。 三叔离走廊最近,他俯身看了看,又用手沾了点,凑到鼻尖一闻。 “是水,是带着淤泥腥臭味的河水。” “顺子捞尸,这腥臭的河泥,怕是他着了水鬼的道,我和老三上去看看,你不要乱动。” 阿婆虽然在和我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顺子的房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除了不断滴落的臭水,并没有其他事发生。 三叔最受不了这种等待的煎熬,骂了句粗话,抽出刀,抬脚便上了楼梯。 而就在这时,房门“吱嘎”一声,开了。 我们屏住呼吸,就见顺子赤着脚,左脚的脚踝上,还缠绕着系了铜铃的红线。 他浑身是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泛白发皱,和之前我们去看他时,简直判若两人。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肚子很大,胀得像吃了十笼包子,还有那双眼睛里,居然看不到眼白。 他歪着头,看向我们。 当然,如果,这个姿势可以用“看”来形容的话。 我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像喊他的名字,却被阿婆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 “是水鬾。”(注:读ji) 阿婆一边把我往她身后拉,一边低声地告诉我。 鬾,是传说中的小鬼。 水鬾,则是溺死在水中的小鬼。 顺子开始往外走,每走一步,那脚踝上勾住的铜铃,便会发出声响。 红线铜铃,原本是用来镇鬼的,但这水鬾不仅没有半点害怕,居然还好奇地低头去拨弄。 那神态姿势,确实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同样是鬼,但这稚气的动作,放在五大三粗的顺子身上,不仅削弱了恐惧,甚至还有点莫名的喜感。 “这小鬼胆儿够肥的。” 三叔眯缝起眼睛,舌尖顶着后槽牙,应该是在琢磨怎么收拾他。 “不要轻敌,小鬼才是更难对付的,因为它什么都不懂,也就什么都不怕。” 阿婆眉头紧锁,看起来似乎真的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铜铃声,在屋子里响起。 这个突发事件,实在太出乎意料。 我们明明只是在顺子的床边系过铃铛,而且也已经被小鬼拖了出来,那这个声音,又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 铃铛声还在持续,隐隐夹杂着女人幽怨的哭声,但这声音像是被东西蒙住了头,听起来含糊不清。 “是田玖儿?” 阿婆看向堂屋的西北角,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里一阵发毛。 毕竟,她是我见到的第一只鬼,那恐怖的场面,恐怕会是我一辈子的阴影。 这时,三叔偷偷扯了扯我们的衣角,示意我们看顺子。 他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意思,只是仰着头,似乎在寻找声音发出的方向,而喉咙里,居然发出了呜咽的咕噜声。 两者的哭声和铜铃声交相呼应,一时间,整个祖屋变得极其哀怨。 而屋外,像是凑热闹一般,再次开始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拍打着门窗。 阿婆没有受外面的影响,一边从口袋里摸出符纸,一边捻着手指。 “这只水鬾,应该就是田玖儿其中一个孩子。老三,去把那玉镯封盒拿来。” 我想,我应该猜到了她的打算。 用殓魂咒,把顺子身体里的鬼逼出来,它会被田玖儿的玉镯吸引,便能顺势也封印进去。 “阿婆,让我来。” 我深有体会,殓魂一次,气血消耗有多大。 阿婆还没有完全恢复,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她的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 “不可以。殓魂之术,三日内,最多用一次,否则气血不足,必遭反噬。” “没事,我可以的。” 为了证明,我拿出原本要用来对付黄皮子的那张符。 阿婆错愕。 我没有空给她解释,此时三叔,已经手捧桃木盒到了我们身边。 正在这时,又是一道极亮的闪电滑过,只见正对我们的三叔,脸色瞬间煞白,表情惊恐地盯着我身后。 他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看到了江烨,可我转头,却看到了让我头皮发麻的场景。 借着闪电的余光,每一扇窗户外面,都挤满了人影,像是八卦的吃瓜群众。 起初,我以为是村民,但再细看,那些影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甚至还有一个,肩膀上面居然没有头。 我不敢想象,这么多“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已经围观了很久。 外面的光线很快暗下去,那些诡异的影子,渐渐融进了无尽的黑暗。 倘若它们只是老老实实围观,没有进一步动作,也就算了。 但我却发现,我身后的那面墙上,出现一个浅浅的凸起,而且越来越大,似乎,是一张脸。 不,不仅是一个,这边有,那边也有。 那些影子似乎慢慢向我这边聚集,然后奋力想要突破墙壁。 而此时屋子里,顺子跟着玉镯的气息,已经下了楼。 我来不及多想,拿过三叔手中的盒子,就准备咬破手指画血符,但阿婆却抬手拦住我。 “不行,外面那些东西太凶了,你的血会让它们更加疯狂。” “可是……” 我看向顺子,他的肚子越来越大,七孔都在不断往外淌水,皮肤也愈加浮肿。 如果再不把那小鬼逼出来,真怕他会活活溺死在我们面前。 第23章 渡劫 “外面那些交给我。” 江烨的声音,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我“嗯”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便狠狠咬破手指一挤。 有过第一次血不够的教训,这次,我是真的对自己没有嘴软,这一下子,血便涌了出来。 屋外狂风大作,门窗被拍地“哐哐”直响。 虽然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想象出那些人影争先恐后,想往屋子里挤的场景。 “珞珞,你疯了!” 三叔和阿婆,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咬破手指。 我没有回应他们,脑子里只有江烨的那句话,“外面那些交给我”。 我信任他,胜过信任自己。 因为用力过猛,血滴到玉镯的盒子上。 一瞬间,我明显能感觉到,盒子里,有东西在颤动。 而那水鬾似乎受到了召唤,猛地就朝我扑来。 与此同时,我已经快速画好符,就在他倒向我的那一刻,狠狠拍在了顺子的脑门上。 “断语续魂,阴气入眉,殓咒渡你入轮回!” 语音未落,一道细小的白光一闪,嗖的一下进了盒子,而盒子里的东西也逐渐安静下来。 等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才发现阿婆和三叔,都愣愣得看着我,甚至忽略了倒在地上剧烈咳嗽的顺子。 我顾不上和他们解释,想到外面还有“围观群众”,匆忙回头去看,却见墙壁上的鬼脸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就连外面的风雨,都几乎停了下来。 “珞珞,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这也太厉害了,劲得师母的真传啊!” 三叔朝我竖了竖大拇指,才想起去按顺子的肚子,等他大口大口吐掉水之后,终于有了点人样。 “哎呀我去,出了什么事?” 顺子像是刚从梦游中醒来,一边去扯缠在脚上的红线,一边迷茫地看着我们。 “你他妈前两天到底去了哪?这是给我们惹了多大的麻烦你看看,满屋子腥臭的河泥。” 三叔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扶着顺子去休息。 “是他帮你的?” 一直没说话的阿婆突然开口。 我点头。 我知道,阿婆说的他,应该就是指江烨。 “昨夜对付那黄皮子,你没有用符纸,也是他帮你的?” “嗯。” 我并没有打算瞒着什么,但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除了他叫江烨,其他的我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能独自对付这么多邪祟,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一直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手。 “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想害我。” 我看阿婆满脸的担忧,想要安慰,却又说不出更多的理由,只能把我现在知道的,都讲述一遍。 阿婆默默听完,轻叹了口气。 “都说人死如灯灭,但总有些人,会因为某种原因,没办法进入往生,只能在人间逗留。 世间之事,必有因果,他不会无缘无故帮你,一定有他的目的。 或许他本意不是要害你,但毕竟人鬼殊途,你的命格又特别,很难说……” 阿婆没有再说下去,但我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想再说点什么,可余光扫过,却看到了江烨。 我尴尬地咬了咬唇,突然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窘迫。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一脸疲惫地靠在墙角的阴影里。 虽然我总共才见了他几次,但他给我的,一直都是傲睨自若,藐视一切的感觉。 可现在,他周身的死气黯淡,眼神里没了光。 我不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即便他确实有自己的目的,但这些付出是真实的,总比那张家的某某某要好的多。 这时,屋外一声雄鸡啼鸣,远处天空也透出了灰白的薄雾,算是宣告了黑夜的结束,也宣告了我已经安然度过十八岁的这场大劫。 阿婆松了口气,拿走我手中的木盒,显然她的精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把那盒子给我,田玖儿怨气太重,还需要更多时间去渡化。” 见她准备上楼,我赶紧拦住。 “阿婆,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带去三楼?” 阿婆愣了一下,但也没有觉得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等到午时,你上楼来找我。” 我的心里一阵雀跃,满是安耐不住的激动。 阿婆上楼后,堂屋里只剩下了我。 我走到江烨面前,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毕竟我没有关心鬼的经验。 “你,还好吧?” 他没有说话,看起来非常虚弱。 我瞥见旁边神龛里插着的香烛,灵机一动,拔了几根过来,凑到他面前。 “要不要抽根香?” 他吃力地抬起头,眼神中,终于又有了那熟悉的嫌弃感。 我撇嘴,这话应该没毛病,活人抽烟提神,死人闻香凝魂。 他没有说话,但目光,从我的脸移到了胸口。 我本能地拢了拢衣领,但很快便明白了他想要干什么。 果然,他已经略微模糊的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我面前,而那块玉,骤然变得冰冷,几乎吸走了我所有的热量。 我想起对付黄皮子的那天,就在我出门的那一刻,玉坠也是这样,突然冷得像块冰。 原来,他就是这样跟在我身边。 我匆忙掏出玉坠来看,就见中间那块血红已经变得非常黯淡,但除此以外,并没有任何变化。 “江烨,江烨?” 我试着低声呼唤,但如我所料,并没有任何回应。 “珞珞,你看什么呢?还不去休息。” 三叔安顿好顺子,准备来清理堂屋的一滩子混乱。 我放回玉坠,不管怎样,念叨了这么多年的十八岁大劫,终于是过去了,而且阿婆也答应带我去三楼,似乎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顺子哥没事了吧?我一点都不困。我来跟你一起收拾。” 第24章 三具黑棺 午饭后,阿婆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让我跟她进房。 我没有想到,她房间最里面那一整排木质展示柜,居然是一道暗门。 转动一个青花瓷瓶,柜子缓缓转开一个角度,一道陡峭狭窄的木质楼梯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们进去后,柜子很快合上,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尽管阿婆就在前面,但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还是让我莫名紧张。 不过十几级的台阶,因为陡峭和黑暗,给人一种很漫长的错觉。 随着头顶一扇木门的开启,我终于看到了微弱昏黄的光。 一股淡淡的异香,混合着冰冷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顿时清醒了不少。 那种香,无法形容,既不像花香的热情甜腻,也不似檀香的醇厚静雅,但就这么似有似无地一闻,整个人便觉得心旷神怡,之前的疲惫都没了踪影。 “到了。” 阿婆拉了我一把,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吵醒了什么。 借着这一把力,我爬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眼前顿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个位置对应的,应该就是阿婆的房间,但里面除了靠墙的一圈陈列柜,其他什么都没有。 柜子,大部分是空的,但也零散摆着一些瓷器玉石。 虽然我不懂鉴赏,但也能看出这些东西,都是有年头的古物,而且不论做工还是形态,都要比阿婆房间的那些,要好的多的多。 “这些,都是安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 据说最多的时候,每个柜格里,都摆满了东西,现在虽然只剩下了这些,但仍然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我咋舌,阿婆一直都省吃俭用,即便是这栋三层小楼,看起来也普普通通,里面居然有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就这么放在家里,难道不怕被偷么?” 阿婆笑了笑,“不要说他们不知道,就算是知道,难道还有人敢偷安家的东西?” 我想起那些村民,再怎么着急,都不敢跨进安家大门的样子,很好奇,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敬畏。 阿婆并没有多停留,而是带我继续往前走。 在一扇房门前,阿婆停下脚步。 “珞珞,里面的东西,可能会超乎你的认知,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点头,出于惯性思维,我觉得阿婆所说的超乎认知,应该是比这个屋子里的宝贝还要值钱的东西吧。 是一屋子翡翠玛瑙,还是堆成山的珍珠钻石? 阿婆按了下墙上一个很不起眼灰色按钮,门便自动向两边,缓缓移了开去。 这个房间里的光线,比刚才那间更加昏暗。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环境,却吓得脸色苍白,差点夺门而逃。 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居然并排放着三具黑漆大棺材。 每个棺材前头,则摆着一个长明灯盏,其中一个灯盏已经油尽灯枯,中间一盏还亮着摇曳的光,但也已经非常微弱,似乎随时都会熄灭,最外面的一个则干干净净,还没有放灯草和灯油。 阿婆神情淡定,显然我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婆婆在上,家媳安氏,携安家之女安珞,前来叩拜,恳请婆婆庇佑珞珞平安无事。” 阿婆说完,指着棺材前的蒲垫,一脸严肃地看向我。 “珞珞,这是你的太祖母。跪下。” 我没有迟疑了一下,毕恭毕敬地跪到蒲垫上,按着阿婆的要求,磕了三个头。 我站起身,来到中间这具棺材前,刚也打算要下跪,却被阿婆拦住。 “死人才接受叩拜,你妈妈不需要。” 妈妈? 我顿时觉得头发懵。 不是说我妈没死么?为什么会躺在棺材里? 我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涌在了眼眶中。 “不可以哭。” 阿婆抬手抹过我的眼睛,她的目光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隐忍。 我赶紧拼命睁大眼睛,好让眼泪不流出来。 阿婆一面抚摸着妈妈的棺盖,一面喃喃自语。 “我还没有过门之前就听说,安家的女人,肤若凝脂,骨如璞玉,体有异香,能让活人增寿,可使死人还阳。 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夸张的传说,却没想到……” 这些话,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珞珞,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见你妈妈,对不对?” 阿婆看着我,示意我跟她一起用力,推开棺材盖子。 我一下愣住了,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手连抬起脸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我妈躺在这棺材里十八年,会是什么模样? 一副枯骨,还是一具烂尸? 我幻想过无数次,和妈妈重逢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角度。 “不要怕。” 阿婆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说着话,已经开始去推棺材盖子。 我缓过神,匆忙伸手帮忙。 就在盖子被推开一道缝隙的刹那,房间里的那种幽香,居然从棺材里一下子扑面而来。 这香气,似乎能影响人的大脑皮层,即便是身处如此阴森诡异的地方,我却突然感觉到了放松、愉悦、充满希望,甚至看到洁白的栀子,在空中绽放。 随着木头沉闷的摩擦声,棺材盖已经被推到了三分之一处。 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孔,赫然出现在我眼前,这一刹那,我甚至有种看到自己躺在棺材里的错觉。 她一脸素净,那莹白的皮肤,细腻如雪,玲珑的五官精致清秀,蕴含着丝丝温柔。 如果不是她的容貌和我有七分相似,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会是和我有二十年岁差的妈妈。 那她到底是死是活? 如果是死,为什么身体没有腐烂,甚至连尸斑都没有。 她似乎只是在熟睡,朱唇轻抿,秀目紧闭,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垂下淡淡的阴影,好像随时会被我们吵醒。 可如果是活,为什么会躺在棺材里? 而且这十八年的光景,她不仅没有老,甚至还越来越年轻。 “清儿,我带珞珞来看你了。她长大了,和你一样懂事乖巧。” 阿婆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俯身去给即将燃尽的灯油换芯。 可明明是上好的灯草,却怎么都燃不起来。 我看到她瘦削的肩头,开始微微颤抖,嗓音变得哽咽。 “清儿啊,珞珞想你,妈妈也很想你呀。你一定要坚持住,等你阿爹回来。” 我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赶紧蹲下身,帮阿婆点灯。 说也奇怪,这根怎么也点不着的灯草,在我手中,却顺利地燃了起来。 第25章 尸玉 许久,阿婆依依不舍地推回棺盖。 “珞珞,你已经长大了。今天,我就会告诉你,关于安家女人的秘密。”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眼中满是疼惜。 原来,安家不知从哪一辈开始,一旦有女婴出生,必是在极阴的时辰。 即便是后来,大家开始刻意避开,也会因为各种匪夷所思的原因,使得那胎儿在那个时刻落地。 所以,有些胎儿过早被迫离开娘胎,却因为身体太弱而夭折。 还有些为了躲过那个时辰,硬生生不让生产,导致胎儿在腹中缺氧而死。 而那些生下来的,则大都会在十八岁之前丧命。 当然也有些运气好,能活过十八岁的,但也没有什么值得庆幸,因为她们将要面临的,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在此之后的某一天,她们的身上,会开始散发出幽幽的体香,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的容颜不仅没有衰老,反倒会越来越年轻。 这一切,在外人看起来似乎很美好,可身体里面的变化,却是诡异又恐怖。 期初,她们只是畏寒,不管什么季节,永远都是四肢冰凉。 然后,骨骼开始变脆,轻易的磕碰就会导致骨折,如果此时去照x光,应该会发现骨骼里的血流越来越少。 同时,她们那如凝脂般的皮肤,虽然会变得越来越光滑,但却渐渐失去弹性,摸起来就像一块温润的软玉。 最后,她们呼吸困难,身体僵硬,水分挥发,变成了一块散发着异香的玉石。 这个过程,或许只是短短几年,也或许十分漫长,但无论是哪种,除了身体的痛苦以外,都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甚至有人等不到发病,直接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安家人称这种变化为玉化,认为这是一种诅咒,但却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于是很多人因为不想承受丧子之痛,拒绝结婚生子。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安家的后代迅速减少,直到这一代,当年庞大的家族,就剩下了我一个。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感觉,渡劫的幸运还没来得及庆祝,却被告知,生命已经开启了倒计时。 我情不自禁地嗅了嗅手臂上的皮肤,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整个房间都有气味,或者是真的也发生了变化,我似乎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应该没有这么快的。” “那我妈妈呢?不是说她找到了命格极阳的丈夫,就能安然无恙了么?” 阿婆摇摇头。 “这只是能延缓发病的时间和过程,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运气好的话,也能活到寿终正寝,但活着,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等于要受更长时间的煎熬。 而张家人,还逼着清儿下地,她这副身子,哪受得了那么重的阴气,反倒是加速了发病的时间。 后来她有了身孕,身体里仅剩的阳气都留给了胎儿,等我们赶去的时候,她已经只能躺在床上了。 我们坚持要把清儿带回家,张家人自然不同意。 幸好张家老太爷在那几天突发疾病死了,顿时家里就乱成了一锅粥,兄弟之间忙着争家产,我们趁乱就把清儿带了回来。 回来之后,我们都劝她放弃腹中的孩子,但她哪里舍得。 按照正常的预产期,孩子的命格应该会很不错,但我们终究没有逃得过宿命。 十八年前的昨夜,清儿突然破了羊水,但她已经没有力气生产,甚至没有力气呼吸。 所以,我才动手接生,因为那时候,她其实已经算不上是活人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打湿了衣襟。 我知道,那个加速我妈玉化的人,就是我。 阿婆把我搂在怀里,安抚我不要哭。 “安家世世代代,都在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 而这栋祖屋和这几具棺材,就是你太爷爷亲手打造的。 你有没有察觉,这房子有什么不同?” 我擦了擦眼泪,环顾四周。 从我进来的那一刻,确实就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明明正当午时,外面阳光明媚,房间里也没有看到安装空调,但却冷得像冰窖,并且没有一点自然光源。 窗户!对,这整个三楼,都没有窗户。 阿婆继续说道。 “到你太爷爷那辈,似乎是找到了点眉目,但要成功,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当他发现你太祖母开始有这种玉化的征兆后,非常害怕,也非常不甘心。 他精通风水,于是,便找到了这个村子,买下了这块地。 这栋祖屋,是他亲手设计的。 下面两层正常建造,属于给活人住的阳宅,上面这层则处处避光聚阴,是给死人住的阴宅。 还有这几具棺材,是用最上等的金丝楠木打造,外封琉璃黑漆,据说可以延缓新陈代谢,也就可以减慢她们玉化的速度,给寻找解咒之术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可惜,你太祖母还是没有来得及等到。” 阿婆叹了口气,再次抚摸着身后的棺材,又满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棺材前的烛苗。 “棺材前的这盏长明灯,是连接阴阳两界的指引,灯明则里面的人无恙,灯暗则意味着时日无多。” 我的目光也落到了灯盏上。 房间里没有风动,可那灯草上的火苗,却总是飘忽悠悠,给人带来很不安的感觉。 我想起回来之前,听到阿婆说,它最近不太稳定,我想,应该就是说妈妈的长明灯吧。 “那这个棺材里,又放的是谁呢?” 我一边问阿婆,一边走上前。 这具棺材很新,没有动过的痕迹,就连前面的那个灯盏,都还包着油纸。 阿婆没有回应,我以为她没听到,转身又问了一遍。 “阿婆,这个棺材里,放的是谁?” 这当我的目光对上阿婆的眼睛时,却发现她布满皱纹的眼角,闪着泪花,只是看着我,却不说话。 这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口棺材,是留给我的。 第26章 求生 阴宅之中,活人不宜久留。 尽管我很想再看看妈妈的模样,但阿婆说,每一次靠近,都会加速她的玉化,打开棺盖更是大忌,之后除非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否则她都不允许我再上来。 我和阿婆重新退回到卧室时,就听楼下传来三叔骂骂咧咧的声音。 “谁他妈让你进来的?买这些东西算是可怜谁呢?赶紧滚,别让珞珞看到你!” 一听这内容,我大概也猜到了是谁。 没等阿婆反应,我便几步冲到了楼梯口。 “珞珞!” 张耀祖满脸的欣喜。 他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一夜不见,他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加上略微浮肿的眼圈,看起来非常憔悴。 “爸爸就知道你不会有事。你看,爸爸买了你最爱吃的黄桃罐头。” 他晃了晃手里的一包东西,就要朝我走来。 三叔差点被他气笑了,把砍尸刀横在他面前。 “你见过珞珞吗?谁告诉你,她爱吃黄桃罐头?” “我,我猜的。因为文清怀孕的时候,就特别爱吃。” 这话不说还好,一提到我妈的名字,三叔立刻怒火中烧,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 那个文弱书生,怎么受得了这一记,“哎哟”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三叔,让我和他说几句话。”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三叔一愣,面孔涨得通红,可能是以为我要原谅他。 “这种人渣,有什么好说的?我他妈十八年前,就应该踹死他!” 三叔说着,又要上脚,还好阿婆喝了一声。 “老三,回来。” 这时,我和阿婆都已经到了堂屋。 三叔看了我一眼,沉闷地哼了一声,站在一边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张耀祖。 “珞珞。” 张耀祖避开三叔的怒视,转头看向我,他的脸上满是期待,可能他以为,我会原谅他吧。 如果说,昨天他出现的时候,我还有点期待。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只是失望。 那现在,我对他,甚至整个张家的感情,就只剩下恨了。 “我姓安,我没有爸爸,他早就死了,你不要再来,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我的声音很冷,冷得凝固住了他脸上的笑容。 “听到没有,这里不欢迎你。” 三叔像是找到了同盟,抬了抬下巴,似乎他再不走,又得来一脚。 张耀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步三回头地看我。 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带着不舍,郁闷,甚至还有一丝恨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唯独看不出心疼。 “妈,你们恨我,我能理解,但珞珞要想活下去,记得要找欧阳先生。” 这是他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看到阿婆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 难道,他说对了? “吃饭啦,吃饭啦。” 顺子的声音,打破了我们的沉默。 我回头看去,顺子果然年轻力壮,被小鬼折腾成那副模样,当时看着小命就要不保,睡一觉,居然就能满血复活。 这一顿饭,我故意和顺子打趣抬杠,三叔也乐于说说笑笑,谁都闭口不谈刚才的事。 只有阿婆沉默不语,一直到吃完,她似乎是下了决定,看着我说。 “珞珞,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拜个师傅。” “啊?我不去。”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以为她要我去拜那个欧阳先生。 倒不是那先生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他是张家人请来的,再厉害,也必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三叔也在一旁帮腔。 “对对对,不能去。那什么欧阳先生,一看就不是好人,当年要不是他,我师妹也不会……” 阿婆瞪了他一眼,三叔便没敢再说下去。 “谁说是去拜他?你太爷爷年轻的时候,认识一个叫白羽的先生,据说咱们这间祖屋,就是那位白先生给看的风水。” 三叔皱着眉,掰了掰手指。 “师母,这可有年头了,那白老先生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诶,就算还活着,那也都是个百岁老人了,还能不能帮我们啊?” 阿婆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就去过一次,还是带着文清一起,也是想拜他为师……“” 阿婆没有说下去,我心里咯噔一下,显然,那次拜师并不成功。 “世外高人嘛,都这样,讲究个缘分,说不定,咱们珞珞,就有呢。” 三叔的安慰,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说完后,尴尬一笑。 “对对对,珞珞妹子人见人爱,肯定能成功。明天我开车,送你们去。” 顺子大手一拍桌子,算是定了论。 我点点头,不管怎样,既然有一线生机,总要去试试的。 晚上,我早早地上了床。 想到思念了十八年的妈妈,就躺在离我不远的上方,心里就五味杂陈。 这几天,我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脑子里却像是灌了浆糊,胀得要裂开一般,怎么都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居然独自鬼使神差地又到了三楼。 阿婆不在身边。 我想要回去,却总觉得,里面的房间,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 我打开里面那间门,三口黑漆棺材,依旧安安静静地摆在屋子中央。 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回忆着上午看到的东西,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那第三口棺材前面的灯盏! 我明明记得,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可现在…… 透明的灯油里,浸着一根已经被点燃的灯草。 那微弱的火光摇曳,和边上那盏一模一样。 我颤抖着手推开棺材盖子,里面躺着的,分明就是我自己。 我挣扎着要从棺材里出来,却突然有双手掐住了我的脖颈。 那双手骨节分明,冰冷苍白,我心里猜到是谁,却又不敢相信。 我奋力仰起头去看,那张冷硬的面孔,没有一丝感情。 江烨,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瞪大了眼睛,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他。 突然,脖颈上的力量消失了,我猛地坐起身。 原来,只是个梦。 我摸出胸前的玉坠,它并没有变得冰凉,而是带着我的体温,只是那中间的血红色,依旧淡得几乎要看不清楚。 第27章 拜师 第二天,我们都起了个大早。 吃过早饭,顺子开来了他的小面包。 不得不说,这国产车就是抗造,从河里捞出来,晾晾干,居然又能跑了。 三叔也想跟我们去,但阿婆没同意,说他粗声粗气容易得罪人,还是在家做上一桌好菜,等我们凯旋归来。 三叔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只能祝我们顺利。 凭着阿婆的记忆,小面包承担起了越野车的重任,跋山涉水,一直往隔壁东头村的深处开去。 山里的路原本就是人踩出来的,开到最后,人越来越少,泥泞的山路终于消失在了一片槐树林中。 我们下了车,四处张望,除了茂密的树林,什么都看不到。 “阿婆,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这里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阿婆皱起眉,似乎也对着路线产生了怀疑。 “不应该会错啊。我记得当年来的时候,的确就是这条路,车也是停在半路,然后步行过去的。只是我记得,当时穿越的是竹林,而现在却是槐树。” “槐树可是养鬼的阴树,这白老先生,不会已经归天了吧。” 顺子身手灵活,说着话,抬腿几步一跨,就爬上了车顶。 正当我和阿婆垂头丧气的时候,就听顺子“咦”了一声。 “前面有座庭院,看着就像是世外高人住的地方。” 我不知道世外高人都住什么样的庭院,不过既然有人,那一定要去问问。 “我看你俩都累了,我先去看看,万一不是,也免得你们再走冤枉路。” 顺子想得周到,我们确实也累得嗓子冒烟,便坐进车里等他。 没过十分钟,顺子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是个空宅子,一个人都没有,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那宅子什么样?” 阿婆显然还不死心,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回去,那真是不甘心。 顺子没念过书,表达能力有限,挠了挠头,用手比划了个圈: “就个竹篱笆,两间茅草屋,那屋子外面,倒是种了好些竹子。” “对了,就是那里。” 阿婆一拍大腿,让顺子在前面带路。 很快,我们来到了院子外,果然,茅草屋大门紧闭,看不到一个人,不过院子打扫得很干净,连片落叶都没有,要说没人住,那是不太合理。 这时,我的余光一扫,就见院子东侧,有个穿了一身白衫的孩童在扫地,便快步走过去,客气地问道: “小师傅,请问……” 没想到我一开口,那孩童便惊恐地抬起头看我。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见了鬼。 我本来就已经累得半死,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便不太舒服,觉得这娃不懂事。 人家问你话,就该给个回答,这副表情,难道是我长得太吓人了么? 虽然我心里不爽,但还是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友善。 “请问……” 这下更好,我才说了两个字,那孩童怪叫一声,便跑回了屋子。 这时阿婆和顺子也走了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 “你们没看到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吱哇乱叫,搞得我好像欺负他了似的。” 我说得义愤填膺,却发现他俩的表情不对。 “珞珞,你刚说,你看到了什么?谁吱哇乱叫?” 顺子眯着眼睛,那语气,我瞬间醒悟过来。 不是他看到了鬼,而是我看到了鬼。 正当我拉着阿婆要离开的时候,就听木门“吱嘎”一声,开了。 一个身穿白袍,道骨仙风,须眉如雪的长者缓缓走了出来。 他先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婆。 “你是,安家的长媳?” 阿婆被这一声“安家的长媳”激动地差点掉下泪来,没想到三十几年过去了,这白老先生还能记得自己。 “对对对,这是我的外孙女儿,安珞。珞珞,快叫人。” “白老先生好。” 我恭敬地鞠了个躬,目光却瞥向他身后,想看看那鬼有没有跟来。 白老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真没想到,这么大的劫,阴女居然渡过了。” 他自言自语了这一句,便没有多说话,也没有让我们进屋的意思。 “你们既然来找我,那安大先生,想必还没有达成心愿呢吧?” 高人就是高人,没有半句客套,说话间,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阿婆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递到白老先生手中。 “哎,不瞒白老先生,我家先生至今未归,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还有我可怜的清儿,也已经…… 今天,是想请白老先生无论如何,都要救救我的外孙女。 安家只剩下她一人了,求您行行好。” 我从没见过阿婆如此卑微的样子,鼻子一酸,就要落泪。 原以为,说到这个份上,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也该软了吧,没想到,这白老先生还是摇了摇头,把阿婆递过去的布包又退了回来。 “阴女命本就是无解,更何况……”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胸口,继续说道: “更何况,她身上的东西太厉害,我不过就是个迟暮的老人,哪里有这本事去管。” 白老先生说完,一甩长袖,留下一句“你们还是回去吧”,便转身回了屋子。 我没想到他会拒绝地这么干脆,没有留一点给我们费唇舌的机会。 阿婆立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顺子非常生气,说要进去理论,被阿婆拦了下来。 “算了,其实,我也已经料到了结果。当年带清儿来,他也是这句话。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找那欧阳先生。只要能保珞珞的命,是谁家介绍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没有说话,阿婆是个不轻易认输的人,她既然放弃了这里,应该是因为确实无法达成吧。 我们转身准备离开,我却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躲在哪个角落盯着我。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走了两步,我猛然回头,果然,刚才院子的竹篱笆旁,那白衣“孩童”,正探着头,朝我们张望。 毕竟是大白天,他又是那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又是一惊,身形一晃,没了踪影。 真是从没见过这么胆小的鬼,果然是物似主人形。 第28章 嫁祸 回去的路上,阿婆一言不发。 看着她苍老憔悴的脸,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都说女子嫁人,就算不是为了求富贵,也至少要图个父亲恩爱,儿孙满堂,一家团圆。 可阿婆嫁入了安家,不仅丈夫早早不在身边,还要照顾女儿和外孙女,为我们担惊受怕。 “阿婆,为了我和妈妈,你是不是很累?有没有后悔,嫁给外公?” 阿婆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样的话。 毕竟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担心别人,从没有人问她累不累,甚至是她自己,都也忘记了关心一下自己。 阿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眶一红,揉了揉我的头发。 “怎么会……” 她应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这三个字,已经是用了太大的力气。 “其实,师傅可以慢慢找啊。今天不行,就明天咯,只要活着的每一天都开心,就不算有遗憾。” “嘿,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啊,这道理,说得真是很有道理啊。” 顺子咧嘴傻乐,这一句憨话,算是彻底带动了气氛。 我砸吧砸吧嘴: “三叔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吃的,之前答应要给我买奶油大蛋糕,不知道买了没有呢。” “得了吧,他那么抠门,哪会去买。等下到集市,顺子哥给你买一个。” “集市不好开车,把我放下,我去买,回来找三叔报销。” “这主意可行。记得去街尾那家买,现做的,好吃,多加水果。我去加了油,送阿婆先回去,再来接你。” 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很快就回到了村子。 回来了这么久,别说逛集市,就连离开祖屋那栋宅子,今天都是头一次。 封官村不大,但这条街上,却人头攒动,卖什么的都有。 香甜软糯的点心,新鲜水灵的水果,滋滋冒油的烤肉,还有服装店,鞋铺,猪肉摊……到处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正当我在找顺子说的那家蛋糕店时,却见很多人一路小跑,都在往一个方向赶。 “快快快,听说村长中邪了。” “可不,到处都是血。说是还从城里请了个大法师。” “……” 听到“村长”这两个字,我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想起生日前夜,那古板严肃的村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脸谄媚来送聘礼,肯定就有问题。 我顾不上买蛋糕,跟着人群,也往里面走。 总觉得如果村长确实是中了黄皮子的邪,那我是不是也得负点责任。 村长家,离市集不远,没走多久,就见一座大寨子前已经围满了人。 我挤进人群,就见村长的脸上身上都是血,被绑在一棵大树杆上。 一个道士模样的老头,一边叽里咕噜地念着什么,一边绕着村长又蹦又跳,时不时还往手里的香烛上喷一口水,燃气一团火焰,引得围观群众阵阵惊呼。 这么多花哨的操作,一看就是个江湖骗子。 被绑在树上的村长,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似乎还觉得很好玩,盯着他咧嘴傻笑。 这一笑,就见他嘴里,不仅满是血,还粘着鸡毛。 再看地上,一只被生啃了腿的鸡,还在挣扎着抽搐,看得人起了一地鸡皮疙瘩。 道士绕树三圈,跳得大汗淋漓,见村长不仅没有好转,还挑衅似得冲他龇牙,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正当他不知怎么下台的时候,村长一歪脑袋,看见了在角落里的我。 我心里暗道不好,就见他突然收起傻笑,恶狠狠地盯着我。 “你终于来了!” 全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一下子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该怎么办。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 本来我也不会什么方术,唯一学了个符咒,可也没带符纸啊。 没等我想到办法,那道士却反应极快,得意地喊到。 “太上老君已经上了村长的身,这才是罪魁祸首!” 被他这么一喊,我周围的人,纷纷向后退去。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不是安阴婆的外孙女嘛?” 这话一出口,人群骚动起来。 “她就是那个阴命女嘛?害得胡家少爷都残废了!” “就是她,把胡家害得家破人亡了,又来害村长,接下来全村都得跟着倒霉啊!” “扫把星!抓住她!抓住她!” 人群瞬间激动起来,我想跑,但已经被人按住了手脚,一个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村长此时,已经被他媳妇解开了绳子,操起边上一把大铁锹,上来就要砸我。 还好他媳妇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 “哎哎哎,老头子,别冲动,这杀人可是犯法……” 最后的“法”字还没说出口,就见村长一扭头,死死咬住了女人的脖颈。 可能因为他媳妇太胖,这一口下去,只咬到了脂肪,破了点皮。 一看这女人平时也是个彪悍的角色。 她吃了亏,也不管丈夫是不是中邪,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看得下面的人,都面孔一紧,不自觉得摸了摸脸。 维持秩序的几个村干部,一看这邪还没有除,赶紧壮着胆子,又把村长捆了个结实。 道士看着众人不信任的眼光,小三角眼一转,看了一眼还被按在地上的我,上来一脚就踩在了我手上。 我痛地大叫,却见他俯下身,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用我的身体做遮挡,偷偷从道袍里不知掏了个什么东西,反手一下,塞在我手中。 我的手被他踩着不能动弹,只觉得手里多了一把稻草似的东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是她!” 道士一转身,挡着众人的面,从我手里掏出一个稻草人。 “人赃并获,看你还怎么抵赖!就是这个阴命女作祟,害得村长被恶灵附身,还把我请来的太上老君都吓走了。” 而村长此时也似乎一瞬间恢复了理智,跟着大喊。 “就是她害的我,幸亏道长本事大,我替整个封官村,感谢你!不过,道长也要小心,这妖女诡计多端,别被她给害了。” 我起初没太明白村长说这句话的目的,可就在我抬头的那一瞬间,只见一双长满黄毛的爪子,已经掐住了道士的脖子。 我去! 原来这畜生也想给我嫁个祸。 第29章 欧阳先生救我 “放开她!” 随着这一声怒吼,抓着我的两个村民,已经应声摔在了地上。 顺子眼里冒着火,一把将我护在身后。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那道士的脖颈,已经被黄皮子的爪子,掐地快要断掉。 “你就要死了!” 我看着那道士,虽然他不是好人,但要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我面前,我还真做不到。 “妖女,你居然还敢诅咒我!” 道士把我这句善意的提醒,看成了威胁,举起桃木剑,就要刺过来。 那已经被黄皮子控制的村长,更是在一边煽风点火。 “快把那扫把星和捞尸的小子捆起来,不然咱们封官村,必定将永无宁日!” 村民都认识顺子,虽然他没做过坏事,但既然村长发了话,便一拥而上,把我们两人分别绑了起来。 顺子力气再大,也拗不过村民人多,只能张嘴开骂。 骂得人烦了,不知谁直接脱了自己的袜子,就塞到了他嘴里。 就在我们要被押去村里祠堂的时候,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小山村,最常见的都是农四轮,即便是在外面闯荡多年,最多也就开个桑塔纳算是回来光宗耀祖,哪里见过如此豪车。 不夸张得说,在这种地方,见鬼都比见豪车要容易的多。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都想看看,来了什么大人物。 只见先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帅气的年轻人,然后他再去拉后座的门,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面色阴沉地下了车。 “欧,欧阳先生?” 人群里,不知谁先发出一声惊叹,很多人,便跟着窃窃私语起来。 我赶紧回头去看,果然是那欧阳先生,几日不见,似乎又精神了不少。 再看他身后,除了那开车的年轻人,并没有张耀祖的身影。 我心头一晃,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 欧阳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我跟前。 “放开她。” “这……” 拉着我的两个村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看看他,又看看村长。 那道士先急了,挥舞着他的桃木剑,也顾不上形象,大声嚷嚷: “不能放!妖女一但放出来,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村长也瞪着眼睛,又露出一副凶相。 “看什么看?我是村长,我说了算,这人谁啊,再多管闲事,连你一块抓。” 边上有个上了年纪的村民小声提醒: “村长,您不记得了,这是欧阳先生啊。想当年,黄皮子闹灾,就是他给想的法子。” “它当然不记得。那时候,它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 欧阳先生声音不大,但语气中却透着冰冷的狠劲。 他话音刚落,随同的司机便把一直拎在手里的黑色塑料袋,直接丢到了村长面前。 一只大着肚子的母黄皮子尸体,从塑料袋中掉出来,因为撞击,那硕大的肚子一下破裂,几只还没成型的小黄皮子,跟着内脏一起,血肉模糊地被甩了出来。 众人一阵唏嘘,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不过,虽然觉得残忍,但毕竟只是黄皮子,村民们除了觉得恶心,到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但此时再看村长,双眼血红,龇着牙齿,手指弯成爪形就要往欧阳先生身上扑,这姿势,活脱脱就是一只进入攻击状态的动物。 欧阳先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抬手一挥,村长便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倒在地上,痛苦地蹬着腿。 半分钟后,村长开始呕吐。 一大堆黏糊糊的东西里,夹杂着没有消化的鸡肉和鸡毛,直到最后,一团裹着黄黑粘液的肉球,被吐了出来,整个人才虚脱地晕了过去,被等在一边的村医,抬去了村卫生所。 “村长是被黄皮子附了身,现在已经没事了。” 欧阳先生声音平静,似乎刚才,不过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村长媳妇一看丈夫脱险,涕泪横流地跪在地上,一边拼命磕头,一边把身上戴的金银首饰都撸了下来,非要塞给他当报酬。 就在按混乱的一瞬间,我看到她胡乱抓下来的一把首饰中,有一个非常眼熟的金钗,在阳光中闪过一抹晃眼的亮光。 “我家先生只是为民除害,不求报答。” 那司机小哥说话彬彬有礼,把那女人挡在了边上。 这话一出,村民们几乎都感激地热泪盈眶,纷纷跪下来磕头,让我不禁有点惭愧,之前是不是太过主观,因为张家而导致对他有了偏见,实在是不礼貌。 “各位请起。安珞是我徒弟,这次是被人陷害,请大家给我几分薄面。”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惊诧地又看向我,那目光里满是羡慕和崇拜。 一时间,我似乎从一个被人嫌弃的扫把星,一跃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村长媳妇亲自过来给我松绑,一边再三道歉,一边又回头跟村民们喊道: “欧阳先生的徒弟,那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安珞以后就是我干女儿了,你们谁都不许再看不起她。” 下面又是一阵应和,我听得面孔发烧,心想这欧阳先生算不算趁人之危,硬是单方面宣布了师徒关系。 “珞儿,你阿婆都等急了,还不赶紧随我回去?” 他这一声“珞儿”,喊得极为自然,还真有点师傅喊徒弟的味道。 不过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时间过了太久,刚才被人困着,也不能发信息,阿婆真的是要着急了。 人群终于散去,正当我们准备动身,就听边上有人呜呜直叫。 原来是被人遗忘的顺子。 我赶紧帮他解开绳子,才想起问那道士去了哪儿。 顺子拽出嘴里的臭袜子,吐了几口唾沫。 “那孙子,早趁乱跑了。” 不过,他也没顾上找那道士,而是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你什么时候拜的师,我咋不知道呢?” 我皱了皱眉。 “我也不知道。” 第30章 这只手还给你 我最终,还是上了顺子的小面包。 这一路,顺子没少说我傻,那么贵的豪车,有机会还不去感受一下,非要来挤这臭烘烘的运尸车。 我淡笑,无法跟他解释我的感受。 为什么会有那种莫名的不安,我自己都想不通。 等我和顺子到家的时候,欧阳先生的车已经在门口停了多时。 “珞珞,你可算回来了,欧阳先生都等你很久了。” 我刚一跨进门,便看到欧阳先生正和阿婆在说话,和他一起的司机小哥倒不在屋里。 三叔也一改以往的冷脸,热情地给他添茶。 “刚才,村长媳妇已经来过电话了。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欧阳先生。” 阿婆说着,递给我一杯茶,示意我去敬一下。 我端着茶杯,不知如何是好。 他救了我不假,但这杯怎么看都像是拜师茶,会不会有些草率了? 见我犹豫,欧阳先生也不恼,而是盯着我的眼睛。 “我早就说过,你我有师徒之缘。况且你的阴女命,没有人敢插手,除了我。” 他的语气不容辩驳,眉宇间透着威严。 想到早上去拜见的白老先生,一看就是那种得了道的世外高人,年纪都至少比欧阳先生要大上一倍,却连让我们进屋都不敢,如果放弃这次机会,怕是真的只能等死了。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勉强。” 欧阳先生见我还是没有反应,起身就要走。 阿婆一看便着了急,原本就打算让我拜他为师,一见这么好的机会就要丢了,赶紧推了我一把。 人在这种时候,往往便会疏于思考,类似于饥饿营销,再不抓住,机会就没有了。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我躬身施礼,恭敬地递过茶。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没有半点推让,接过茶,一饮而尽。 这拜师之礼,就算是成了? “欧阳先生,时间不早了,您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阿婆看起来非常高兴,喊三叔赶紧加菜。 欧阳先生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主位。 “欧阳先生……” “嗯?” 我皱了皱眉,匆忙改口。 “师傅,上午跟您一起的小哥,要不要也一起吃饭?” “不用了,他还有事要办。” 我“哦”了一声,心里隐隐奇怪,这荒郊野岭的,车还停在门口,他能办什么事? 这顿饭,欧阳先生的胃口似乎很不错,荤腥烈酒没有任何忌口。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毕竟他又不是和尚道士,没有守戒的必要。 酒过三巡,他又看向我。 “那日,我说你们中有鬼,有没有找出来?” 顺子反应极快,说了声“有”,便端起酒杯,说要感谢欧阳先生的救命之恩。 听完大概,欧阳先生摇摇头,看向我。 “不是他,是你。” 我一惊,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的玉坠。 “他没有走。” 欧阳先生并没有用疑问句,他似乎对此了如指掌。 “我说过,此鬼气,与人共生。 你能渡过那一劫,他一定出了很大的力。 不过,你要明白,他的那些杀戮,不是真的要保护你,而只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让你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供给。 鬼和人不同。 人有三魂七魄相互制约,鬼只剩其一,没有理智可言。 此鬼不除,不仅会害死你,还会拖累了旁人。” 我没有回答,但心里却已经动摇,因为有些话,阿婆也说过。 我抬头,正遇到阿婆担忧的眼神。 欧阳先生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青铜匕首。 我看到匕首身上刻满了狰狞的鬼脸,刀刃处有道凹槽,里面有一层黑色的污垢。 他把匕首放在我手里。 “既然你喊了我一声师傅,我便不能坐视不理。 这把匕首,是家师传给我的法器,专门用来对付恶鬼邪灵。 今晚,你把他引出来,将匕首插进他的身体。” “今晚?” 我愕然,这是不是太快了? “没有时间了。 虽然那夜耗了他很大的精力,但死气恢复,最多三日,再不动手,下次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那,之后他会怎样?” 我看着手里的刀,那些鬼脸,让我觉得心神不宁。 “人死如灯灭,那些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你无需考虑太多。” 欧阳先生似乎有点失去耐心,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可我的本意,是能把江烨超度,毕竟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要害我的意思。 “可是……”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屋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喊声。 “我该死,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安家的小祖宗,求您大人有大量,绕我一条贱命!” 我们被这哭喊求饶的声音吓到,纷纷放下碗筷出去看。 只见一个长发散乱的男人正跪在地上,身上像是披了条破床单,沾满污泥和血迹。 他对我们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着头,一边不断重复那段话,一边不停地往地上磕。 每磕一次,地上都会留下一摸血迹。 顺子脱口而出。 “嘿,居然是那狗屁道士。” 顺子这一句话,我才认出男人身上披着的破布,正是上午那道士的道袍。 “阿婆,这……” 我虽然之前也很生气,但他这种磕法,我真怕他会磕死在这里。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来坑蒙拐骗就是了。” 阿婆也有点看不下去,便让顺子去扶他起来。 顺子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毕竟他都已经那副模样了,总不能真看他磕烂了脑袋吧。 却没想到,顺子刚要拉他起来,那人却像是吓破了胆,一边挣脱掉顺子的手,一边死死低着头,继续不停地磕。 “爷,我错了,我该死!什么?不不不,我给,我给……” 那神态和语气,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还在给他下指令。 “我说你这是跟谁说话呢?你给什么呀?” 顺子环顾四周,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道士没有理会他,而是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四处摸索,终于摸到了一块石头,然后二话不说,就砸向了自己的右手。 一下,两下,三下…… 那只手很快变得血肉模糊,像是煮烂的面条。 我们都惊恐地不知说什么好,却没想到那道士却如释重负,再次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多谢爷饶我不死。” 说着又向前爬了几步,拼命给我磕头。 “是我不对,不该踩安大小姐的手,现在还给你了。” 说完,没等我们反应,他就自己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第31章 乱葬坡 再次回到屋里,谁都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情,尤其是看到桌上那一盘卤凤爪,就觉得非常反胃。 我低着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手。 在村长家的院子外,那道士确实踩了一脚,但也只是踩了一脚,现在仅仅有些红肿,可刚才他的手,都已经烂了。 阿婆若有所思,脸上满是担忧。 “欧阳先生,您看他刚才那么害怕,还一直给珞珞道歉,难道是……” “肯定是那只鬼,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珞儿的身体。鬼是没有理智的,再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不可控制。而到最后,珞儿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不会的,他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我想替他辩解,但话到嘴边,却也觉得没有底气。 人心都难测,更何况是没见过几次面的鬼。 只是有一点,我还想不通。 最后一次见他时那么虚弱,欧阳先生也说了,他至少需要三天才能恢复,那怎么还能去抓道士回来,登门道歉? 但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干的呢? “欧阳先生,那今晚,我们该怎么做?” 阿婆似乎也没有从刚才的血腥中缓过神,忧心忡忡地看向欧阳先生,仿佛,他现在就是家里的主心骨。 “天机不可泄露,你们只要相信我,到时候,按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欧阳先生说完,便让阿婆给他准备了一间客房休息。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觉得脑袋发胀。 短短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切似乎都像在赶进度,让人失去了思考的时间。 我坐在梳妆台前,摸出玉坠,那中间的红点,依旧淡得可怜。 “江烨,你在么?” 我轻轻喊了几声,又回头去看,然而什么都没有出现。 甚至我有点希望,晚上他也不要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觉得右手传来一阵冰凉。 我揉了揉眼睛,就看到右手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抓着。 那只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如果没有青灰色的死气,那该多美好。 死气? 我反应过来,抬头就看到了江烨怨毒的眼睛。 “我帮你报仇,你却要让我再死一次。” 他就这样看着我,手指狠狠地掐入我的皮肤,殷红的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来,我的手也渐渐变得冰冷麻木。 “珞珞,醒醒。” 他那张没有血色的死人脸,突然发出了阿婆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面前站着的确实是阿婆,而我的右手,只不过是刚刚趴着睡觉,被压迫了神经,有点发麻。 阿婆擦掉我额头的冷汗,问我是不是又做了噩梦。 我摇头。 “是要出发了么?” 我跟着阿婆一起下楼。 堂屋里,那个司机小哥也在,看到我后,还朝我礼貌地笑了一下。 我们随便吃了点东西,欧阳先生说,今晚凶险,只能带我一个人去。 阿婆自然不放心,说如果不让她跟着,宁可不去。 欧阳先生无奈,只能妥协,不过又补充来一句,最多只能有阿婆,不能再带别人,尤其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否则就不能成功了。 山里的夜晚,全靠月光照明,而今晚的月亮,却像蒙上了一层薄纱,不仅黯淡无光,还带着诡异的妖气。 我们的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司机小哥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即便周围一片漆黑,也没有减速。 反倒是我,别说是这漆黑的夜里,就算是白天,这种绕法,也早就不知道身处何处了,幸亏阿婆就在身边,才不至于紧张过度。 大概开了快四十多分钟,车终于停在了一座山坡上。 我们几人都下了车,借着车灯的光线,我看到面前的荒地上,满是杂乱的坟头。 “阿婆,这是哪里?” 我的心里一阵发毛。 阿婆看着面前的景象,也是面色疑惑。 “是乱葬坡。 这里已经废弃很久了,埋着的都是无主孤坟。 山坡的阴面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悬崖的另一边,就是封官村的禁地。 上一次来,还是二十年前。” 我记得三叔跟我说过的事,当年为了救我妈,阿婆和爷爷,就是请了欧阳先生,在这里找到了两条黄皮子的坟。 “时间不多了。珞儿,就是前面那最大的一座坟头,你只要在那边待一会儿,他就会出现,记得我教给你的办法。” 我点头,握了握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欧阳先生说完,让司机小哥扶阿婆上车,他则在转身之际,抬手在我的头顶和双肩轻轻拍了拍。 我以为,这只是个师傅对徒弟的鼓励,没有多想,便朝着那最大的坟头走去。 说是乱葬坡,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封官村到处都是青山绿水,唯独这里,只有漫山的枯藤乱木。 一路走来,借着惨白的月光,到处都是残碑乱坟,还有些被野兽刨出来啃了一半的尸骨,鬼气森森地在荒草丛中若隐若现。 不知是山上空气稀薄,还是我的体质本来就太差,没走几步,我便觉得呼吸困难。 好不容易爬到那座坟头,却不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记,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不要紧,我的鼻息间,就闻到隐隐约约的尸臭。 不是哪里臭,而是到处臭,应该是长年累月的腐尸浸染,让这里的一草一木,哪怕是一粒沙子,一块泥土,都充满了这种气味。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了力气。 恍惚间,我听到周围开始有息息索索的声音。 像是有动物在啃咬东西,又似乎是有人在低声细语。 “这个身体,是我先看上的,你们谁都别抢。” “等她一会咽气,谁先进去,才算是谁的。” “……” 渐渐的,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但却又能清晰地看到一张张死人的脸。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似乎这些影像,不是通过眼睛,而是直接通过大脑呈现了出来。 我的身体越来越冷,周围的说话声,大大小小的影子,却越来越多,让我想起了生日那天,在房子外面围观的那些鬼影。 我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几乎要失去知觉的那一刻,面前出现了个熟悉的影子。 是江烨。 第32章 互不相欠 他背对着我,没有说话。 不过,他的身形轮廓模糊,总给人一种随时可能会消失的错觉。 黑暗中,那些鬼影的声音,我听得非常清晰。 “你都要魂飞魄散了,还要护着那死女人干什么?” “阴女把你逼出来,就是想除掉你,你不会傻到还要救她吧?” “反正你也快没了,不如一起给我们吞了,哈哈哈哈哈……” “……”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江烨始终都没有回应。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真怕他会突然回过头,然后质问我,为什么我一直保护你,而你却不相信我,还要杀掉我? 但那些得意的声音没有持续多久,便成了凄厉的呜咽。 离他最近的那个影子,就像是小孩子吹的肥皂泡,越变越大,然后“啪”的一下,碎地无影无踪。 “安珞,快动手,趁他现在没有办法分身,把刀插进去。” 欧阳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不停催促。 我摸到袖子里的匕首,再抬头去看江烨,鬼影太多,他似乎已经力不从心。 “快啊,再不动手,他被那些影子吞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句话,让我突然迷茫起来。 如果欧阳渊真的是为了救我,那江烨没了不是更好?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让我去捅他? 可如果不是,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不动手,让我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我感觉到有人抓着我的手腕。 不,他是要抢我的刀。 我抬头去看,居然是那司机小哥。 他嘴角下撇,眉眼狰狞,和白天那阳光帅气,彬彬有礼的样子截然相反。 此时的江烨,也察觉了背后的杀气,他猛地转过身,一把就掐住了那司机的脖子。 “小心!” 我看到一个身形巨大,却只有半个脑袋的鬼影,趁着这个空挡,向着他就扑了过来。 江烨的身影,原本就已经开始变弱,此时,更是腹背受敌,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 慌乱中,我想到阿婆说过,阴女之所以被死人惦记,是因为我们的气血,能够让给他们提供能量。 司机此时,还死死抓着匕首的柄,企图从我手中夺走。 我顺势一松,手便顺着刀柄,划到了刀刃上。 一股热流带着血腥的气味传来,周围的鬼影随之一愣,然后便像沸腾了一般,都朝我涌来。 刹那间,天空中仅剩的那一弯毛月亮,都被漫天的乌云,遮了个严严实实。 就在我即将失去知觉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江烨那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一定想不通,我明明是来杀他的,却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去引开那些鬼影。 事实上,连我自己也想不通。 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我潜意识里已经放弃了抵抗,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那种失重感,就像是自己变成了一根羽毛,随着风,飘进了无边的黑暗。 但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一只冰冷的大手,便握住了我的伤口。 或者说不能叫握,而是用他那冰冷的掌心,贴在了我的伤口上。 一瞬间,刚才的失重感消失了大半。 因为失血而麻木的伤口,不仅没有再流血,甚至连痛都感觉不到,只有那种熟悉的冰冷,不断传递着安全感。 我缓缓睁开眼,看到周围弥漫着大团的黑雾,那是江烨的气息,他应该就在身边。 此时的乱葬破,到处是鬼影们凄厉的惨叫,而那司机小哥,居然已经变成了欧阳渊的模样。 “我就知道,女人永远都靠不住。” 他的声音里满是杀气,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匕首,就往江烨身上扎。 我本能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好让江烨躲开,但就在我抬头看他的那一刹那,却发现他早已没了刚才虚弱的样子,周身上下都凝聚着强烈的黑气,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不,应该说是更加强烈。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轻蔑地看着欧阳渊气急败坏的样子,漆黑如墨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 “住手!” 这一声断喝,气势如虹。 白老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我原以为,他也是来对付江烨的,却没想到,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转向欧阳渊。 “师兄,你还是这么执着。” 欧阳渊先是一愣,待他转头看清楚来人,惊恐愤怒崩溃的神情便在脸上交替出现。 他甚至忘记了我和江烨,举着匕首,在空中胡乱挥舞,一边歇斯底里地喊道: “又是你!师傅都已经把我逐出师门了,你还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白老先生摇了摇头。 “不是我,应该是你,要怎样才能放过你自己?” 这一段对话,听得我直发懵。 听阿婆说,那白羽老先生今年至少也有九十九岁的高龄,但这欧阳渊,怎么看也不过四十出头,居然是他的师兄,这辈分,是不是有点乱啊。 “不要废话,你若还有半分同门之情,就等我收了这只再说!” 欧阳渊说着,又要再次朝我们扑来。 白老先生叹了口气,一抬手,一柄短剑就飞了出来,“噗呲”一声,直接扎入了欧阳渊的后脖颈。 我看到短剑插入的地方,陆陆续续冒出了阵阵的青烟。 那不是燃烧产生的烟雾,而更像是一种能量,源源不断地流逝。 再看欧阳渊,就像是个被扎破了的气球,整个人迅速缩小,脸上的皮肤也一下子抽吧起来,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 “啊!!!” 他痛苦地嚎叫了一声,一下丢掉手里的匕首,双手在面前挥舞,似乎要抓住什么,却又只是徒劳。 他愤恨地看了一眼白老先生的方向,顾不得脖颈后还插着剑,纵身一跃,就跳入了坟后的悬崖。 一切,终于安静下来,我看到白老先生的身后,跟着满脸焦急的阿婆和三叔,而我掌心的伤口,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愈合。 第33章 血契 我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家,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阿婆坐在床边,后面站着顺子。 “醒了醒了,快去请白老先生。” 阿婆一边说,一边抹着眼角,似乎刚刚有哭过。 顺子应了一声,也是满脸的激动,蹬蹬蹬便跑了出去。 我有点恍惚,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 乱葬坡,欧阳渊,鬼影,匕首,江烨…… 我心里一惊,摊开右手的掌心,一道浅红色的印迹,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仅此而已。 “白老先生来了。” 顺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之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阿婆匆匆起身,把白老先生让到我面前。 “白老先生,您看,我家珞珞已经醒了。” 白老先生点点头。 “那就请你们先出去,有些话,我只能和她讲。” 阿婆满脸感激,一边不住地点头称谢,一边拉着顺子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被关上,白老先生坐在我床边的凳子上,看我的眼神满是慈祥。 “其实,在你出生之前,你外公就来找过我。 那时候,你妈妈已经出现了玉化的症状。 他知道,一旦开始,就很难改变,所以他便求我,如果生出的是男娃也就算了,如果是女娃,便要让我帮她寻一条生路。 只是安家碰到的东西,实在太厉害,我至今也都不能找到问题的根源。 所以你们今天来找我,我也只能闭门不见。” “但您,还是来了。” “因为我家门童说,听到你们要去拜欧阳渊为师。” 我心中一颤。 “门童?是那个扫地的白衣孩童?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白老先生点点头。 “你们所说的欧阳渊,原名叫白渊,是我的师兄,长了我十岁。 虽然我们白门的弟子,各个都能活过百年,但他还是不满足。 他不仅想要长生,更想要年轻。 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学到了邪术,专门寻找极阳命格的男魂,把他们囚禁在身体里,用他们的阳气,来对抗自己的衰老。 我家门童,正是被他看上的极阳之人。 当时,那孩子只是生病,并无生命大碍,但白渊为了自己的邪念,居然骗得他家里人,把他活生生给埋了。 家师当时正在四处找他,恰巧就看到他深夜在挖那孩子的棺材。 虽然最终孩子的魂魄没有被他勾走,但也没了还阳的机会。 为了这事,家师气得一病不起,并且在临终前把他逐出了师门。 而那孩子的亡魂,因为迟迟不肯入轮回,便干脆当了我的门童。 也因此,我砍掉了屋前那片竹林,换上了槐树,好让那可怜的孩子的魂魄,能够不至于消散。” 我心头一颤,这次大难不死,还得谢谢那小鬼,早知道,就不对他那么凶了。 我也终于明白,难怪那欧阳先生,会一直这么年轻,原来是用了这么损阴德的邪术。 而且,他一向要价很高,但这次帮我却分文不收,难道是因为看上了江烨的魂魄。 白老先生像是读到了我的心,看了看我的手,又说道。 “你身上的那只鬼,应该是你外公特意为你找的。” “我外公?” “对。你外公是不是给过你一块玉?并让你贴身带着,无论如何都不要摘下?” 我点点头,开始觉得,似乎所有的事,都互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巧合。 白老先生捻了捻须眉。 “那块玉,其实,是一块人骨。 至于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家师给我时,便说过,有一种诅咒,会让人在活着的时候便慢慢玉化,直到最后,变成一块真正的璞玉。 所以,当安家的女人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我就知道,关于这块玉骨的诅咒,又出现了。 于是,我把它赠予了你的外公。 其实这块玉骨,只是在你一旦出现玉化迹象的时候,它就会变色,以作提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但如果能请到一个极阳命格的男鬼入魄,滴入他的残血,阴阳调和,便能护你平安。 此法的难点在于,这只鬼必须是自愿的,否则不仅保不了命,还会被他反噬。” “您是说,他是自愿的?他为什么会愿意?” 我有点不太相信,想到第一次他救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一点怜惜,而是直接扔到了地上,这哪里看出是自愿。 白老先生摇摇头。 “我只是提供了玉坠和方法,至于你外公是怎么请到的鬼,而那只鬼为什么会愿意,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看今天的情形,他肯定是自愿的,否则也不会明知道你要害他,还这样护着你,甚至愿意和你结下血契。” “血契?” 我想起当时,他冰冷的手,紧紧贴着我的伤口,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 “血契是所有契约中最重的约定。 活人结拜时,会滴血为盟,而死人没有真正的血,便只能用他的精气作为交换。 你既然愿意割手为他挡灾,他便以精气护你平安。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毕竟活人的血可以再生,但死人的气是有限的。 你看看你的伤口,是不是已经不再那么痛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满是愧疚,又看了下右手,何止是不痛,那条印迹都已经浅得快看不见了。 他救了我那么多次,我居然还想害他,真是连鬼都不如。 “不过,万事皆有因果。 他护你,自有护你的原因,等需要你付出的时候,你也不能拒绝。” 我点头,这话,阿婆也说过。 虽然我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但我想,不论什么,我都不会惧怕的。 白老先生停顿了一下,重重的叹了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继续说道: “我这一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但昨日你们离开之后,我给自己算了一卦,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便是我的大限。 原来说与不说,终究也是逃不出死亡。 不过,我也没有骗你,阴女命,我确实无法解开,但我可以告诉你暂时克制的方法。” 第34章 鬼目石 说着,他让我取出玉坠,指着边上那六粒不起眼的灰色小珠说道: “这些不是普通的装饰,它们叫鬼目石。 据说只有在千年雪山的冰层中才能找到,价值何止连城。 因为但凡有这种石珠的地方,周围必定有尸体。 又因为它们呈现灰色,特别像死人的眼珠,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名字。 也有人说,这些,其实就是死在冰川中的人眼,别看现在是灰色,如果滴入和眼珠主人生前特质一样的尸血,就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并且能锁住尸魂。 据家师所言,它们是和这块骨玉一起被找到的。 当时骨玉的主人,留下了一封书信,上面说了这几颗鬼目石的用法。” 说着,白老先生掏出了一页旧纸。 “原书太过破旧,一遇空气,便化作了灰飞,这是家师当初手抄的备份。” 我双手接过纸,原以为会是份详细的说明书,却没想到只是六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 “豆蔻、胎母、迟暮、璀璨、舍己、恶煞。” 如果按白老先生所说,那就是要找符合这些特质的死人血。 前面几个词还好理解。 豆蔻年华,应该指的是十几岁的少女。 胎母也能理解,应该是怀孕的妇女。 迟暮肯定是老人。 璀璨就比较抽象了,是个形容词,要用在人身上,那是怎样的人才可以称得上璀璨? 舍己为人,那舍己则应该是个好人的吧? 最后一个恶煞虽然好懂,但这也太难办到了。 恶煞的人,生前都不敢靠近,死后那岂不是加倍的可怕,还要去弄他的血,简直就是比登天都难啊。 白老先生似乎并不打算和我一起参悟这些词的含义,而是嘱咐道: “鬼目石只能养符合属性的鬼,而且一石只能容一鬼,倘若你找错了,又或者重复了,滴下的尸血便会被拒收。 但尸血一出,便意味着你已经答应要帮其渡魂,倘若被鬼目石拒收在外,尸魂必将迁怒于你,就得给其找到安身之所,否则就给自己找了很大的麻烦。 又倘若顺利吸收,你就必须遵守承诺,因为被鬼目石圈养的尸魂无法再被超度,所以你必须帮其消除不肯离去的执念,在他走后,石中的鬼血便会成为鬼泪。 当你出现玉化现象是,将该石珠砸开,其中的鬼泪便可以克制你的玉化。” “砸掉?” 我心里一惊,看起来这么珍贵的东西,居然是一次性的。难怪说只是暂时克制,这里一共才六颗石珠,都砸完,不就只能等死了? “对,所以,你要在六颗鬼目石都用完之前,找到解除诅咒的根本方法,否则依旧是死路一条。” “那解除诅咒的根本方法是什么呢?” 我脱口而出,却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果然他摇摇头。 “这就得看你自身的造化了,我看这块玉骨的主人,生前想必也是穷尽了办法,最终也不过是找到了暂时克制的鬼目石。” 我轻叹了口气,便又问这一颗珠子里搜集的鬼泪,可以克制多久不玉化? 白老先生思索片刻,抚了抚胡须。 “这就跟你找到的尸体有关了。怨气越重,执念越深,待你帮他渡去后,所得到的回报就越大。所以,或许一时半刻,或许一年半载,也或许可以保你一辈子。” 我愕然,这回答,似乎是答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而且很有可能,我还没有因玉化而死,却在扎恶煞尸体的时候被鬼咬死了。 这么一想,那六颗价值连城的珠子,便一点都不香了。 “好了,我能帮你的,仅此而已。 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不要企图让别人替你寻尸渡魂,且不说常人无法承受鬼目石的阴气,即便是能够扛得住,那获得的尸泪,也对你毫无用处。” 一切交代完毕,我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床,恭恭敬敬地给白老先生行了礼。 毕竟不管如何,就冲着他千里迢迢来救了我一命,还冒着遭天谴的风险,告诉了我这么多秘密,我也得有感恩的心。 他摆摆手: “你的阴命凶险程度,比你母亲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既然你能渡过十八大劫,便说明你命不该绝,之后生辰之日可以不再避讳,但每年七月十五的盂兰盆节,还是要尽量留在屋内,不要外出,更不可取尸血。 好了,今日我与你说的这些,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虽然不会收你为徒,但你我也算有缘。 倘若一年后,你还能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可以来我的寒舍,替我照顾一下我的小门童。” 我点头答应,毕竟我今天大难不死,也有他的功劳,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只是也得我能安全活到那时再说了。 白老先生没有久留,在堂屋喝了几口茶,便说要回去。 我们再三谢过,阿婆便让顺子开车送他回家。 “珞珞,白老先生是收你为徒了么?” 等车子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阿婆便迫不及待问我。 “没有。” 我摇头,便看到阿婆和三叔失望的目光,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白老先生也教了我一些方法,保平安是没问题的。” “啊,是嘛,要怎么做?难不难?三叔可以帮你。” 果然,这就是三叔的第一反应。 我连忙摆手:“不不不,白老先生说了,这些事只能我自己做,而且,天机不可泄露。” 阿婆点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久违的希望:“白老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好好去做就对了,千万不能泄露天机,阿婆只求你能平安。” 我“嗯”了一声,心里五味杂陈。 之后的几天,江烨一直都没有出现,我也基本上都只是待在房间里,琢磨着鬼目石的问题。 要找到合适的尸体,还要取血,难道要我去挖人家坟么? 这天中午,我们正在堂屋里吃饭,就听阿婆那多日没有动静的老人机,打进来一个电话。 “安阴婆,有生意!” 第35章 接阴生1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阿婆见我伸着脖子在听,便特意开小了音量,我只能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镇卫生院门口有个孕妇难产刚刚咽气,家属正在四处找接阴婆。 我原以为经过了田玖儿的事,阿婆一时半会都不会愿意再接活儿,却没想到她只是问了几个问题,便应了下来。 “师母,你还真去啊?” 三叔有点不放心,看来,田玖儿给他也造成了不小的阴影。 “就是正常的接阴而已,再说珞珞马上要上大学了,多攒点生活费也是要的。” 阿婆说着,快速扒了几口饭,便去拿她的工具包。 “带我也去看看吧。” 阿婆一愣,应该是没想到我会提这个要求,连连摇头。 “这种事,有啥好看的,你是鬼还没见够么?” 三叔也跟着附和:“是啊,你这个未来大学生,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看看书写写字,等着发榜就好了。” “哎呀,我不是报的医科大学嘛,到时候上解剖课,不还是要看,不如趁这么好的机会,先感受感受。” 我不提填报的志愿还好,一说,阿婆就来了气,伸手敲了我一记脑壳。 “你还好意思讲?当初说好了报的师范大学,以后教书育人,还有寒暑假,结果你偷摸改了志愿。改什么不好,还是个医科,就你这体质,适合当医生嘛?” “哎呀,是你说的,让我做我想做的事。而且,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特殊体质啊。阿婆,三叔,这责任,你俩是不是多少也得承担点?” “嘿你个小兔崽子,翅膀是不是长硬了,居然还怪我和你阿婆了。” 三叔佯装生气地瞪了我一眼,手上,却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阿婆懒得理我,自顾自收拾着东西。 我一看有点着急,但又记得白老先生的嘱咐,不能把鬼目石的秘密告诉别人,那自然也不能说,我是想去顺点那孕妇的血。 但转念一想,便有了主意。 “其实,也不是我想去,而是白老先生让我去的。” 这句话果然有效,三叔和阿婆都看向我。 “真是白老先生说的?” “千真万确。” “他怎么说的?” “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三叔气得哼了一声,倒是阿婆想了想,表情严肃起来。 “珞珞,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真要是白老先生嘱咐的,那阿婆一定会带你去。” 我郑重地点点头。 “当然。” 阿婆看着我的眼睛,应该是觉得我没有乱说,思考片刻,便点头算是同意,让我也去收拾几件细软,说今天可能会要在那边过夜。 趁着车还没到的功夫,阿婆抓紧时间,给我恶补了一些关于接阴的常识。 其实,只要不涉及那三不接的禁忌,普通的接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一般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首先,接阴的最佳时间,是从傍晚太阳刚落山,到晚上十点之间。 因为婴灵很脆弱,如果是在大白天接出来,没有怨念的还好说,但凡有点怨气,阴阳反差强烈,很容易魂飞魄散,对这本就可怜的婴灵来说,就太悲惨了。 而如果过了十点,世间阳气基本已经尽散,婴灵一旦作祟,就会变得无法控制,最重要的是,它往往会牵动母体,变成母子煞,到时即便是有经验丰富的接阴婆在场,也会很难安抚。 当死胎被取出,要像对待正常婴儿一般,擦净血污,用黄锦包裹,由父亲或者家中其他男性长辈,按照族谱取名,并把姓名和生辰八字写到黄锦上,然后开始诵经超度。 但这经文不是统一的,需要根据孕妇的死因来诵读,倘若选错了,结果便会截然相反。 比如孕妇只是单纯因为难产而死,并没有其他怨气,那她腹中的胎儿,便很少会变煞作祟,超度的经文重在安抚。 但如果怨气较重,就要在安抚中带上些威吓,让那母子不敢作祟。 上次田玖儿之死,就是因为田家人隐瞒了她的真正死因,所以诵读一般的安抚经文,没有任何用处,反而还激化了母子的煞气。 至于经文的具体内容,阿婆说以后会慢慢教我。 半小时后,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到了院子外。 车上的中年妇女看到我,显得有些警觉。 “这位是?” “我外孙女。” 中年妇女看着似乎不太高兴,撇了撇嘴道。 “安阴婆,咱这活儿可不带外人,外孙女也不能坏了规矩啊。而且,我听说,您这外孙女,可容易招鬼。” 阿婆的脸上,立刻有了怒色,已经跨上车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不行就算了,你另请高明吧。” “别啊,害,这我不是给你提前打个招呼嘛,这要到地方,人主家不乐意了,可咋办?” 阿婆没有一点示弱,只是看看天。 “爱咋办咋办,你要再磨磨蹭蹭,赶不上时间,可别赖我。” 这下轮到中年妇女着急了,脸上陪着笑,一下子对我热情起来。 “走走走,小侄女儿,快上车。” 我感受着她态度的变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人啊,还是必须有点真本事,人家才能敬畏你,否则,那个赔笑的,就该是我们了。 上车后,中年妇女大致给我们讲了情况。 死掉的女人叫马淑惠,孕期七个月,离临盆的日子还很远。 今天一早,她来卫生院给丈夫取降血压的药,不知是受了累还是怎么的,走出去没多久,突然羊水就破了,而且那羊水很不正常,混合着大量的血,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就昏死了过去。 因为正好离卫生院不远,有医生就出来查看了下,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大小都已经没了心跳。 没多久,那女人的丈夫就来了,原本他以为老婆是死在卫生院,估计还想着能赔点钱,结果到了现场一看,居然是死在路上,周围的路人也都作证,说她确实是自己走着走着就出事了。 男人真是看不出一点悲伤,一边骂女人,死了还要给自己找麻烦,一边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给了他什么指令。 挂掉电话,男人就问来帮忙的医生,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有没有的救。 医生连连摇头,说都已经死了,就算里面的胎儿还活着,七个月算是早产,除非是在城里的大医院,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生出来也活不过几天。至于性别,都到这个时候了,关心这些还有什么用。 男人骂骂咧咧地抽了根烟,又打了个电话,便到处问哪里有接阴婆。 这中年妇女是卫生院的护工,应该是谈妥了不低的介绍费,便马上给阿婆打来了电话。 第36章 接阴生2 小面包车一路颠簸,最后停在了一处简陋的瓦房前。 我有点意外,因为阿婆接阴的收费不低,起步价五万,如果遇到复杂点的,还要更贵。 所以,一般愿意接阴,讲究这种生死轮回的,都是有钱人家,但眼前这户,显然生活水平可能连中等都算不上。 我跟着阿婆和那中年妇女下了车,还没到门口,便隐隐听到里面传来小孩的哭声。 应该是小女孩,那哭泣声细细柔柔,让人听着都觉得心疼。 但没哭两声,便被一个男人粗暴地喝制住了。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跟你们那死鬼老娘一样没用,弟弟就这么被你们给哭没了!” 随后,“哐当”一声,碗盆落地,小女孩们似乎被吓到,哭声戛然而止。 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黑着脸走出来,手里捏着一个即将燃尽的烟头。 他见到我们,先是一愣,嘴里嘟囔了一句,“怎么他妈的这么多女人?” 随后看到那中年妇女,才算反应过来,没好气地质问道,“怎么这么慢,那死女人都要臭了。” 中年妇女很有职业道德,客户态度都这样了,她倒是一点都没有脾气,依旧满脸堆笑。 “不好意思啊,久等了久等了。这是安阴婆,这可是有名的接阴婆,路程有点远,所以……” 她还没说完,男人便不耐烦地挥挥手。 “什么乱七八糟的,在柴房,赶紧动手,晚上我还约了人喝酒呢。”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地扫视了几遍,啐了一口嘴里的污秽。 “啐,屁股都没有,一看就生不出儿子。” 我长这么大,从来也不知道,原来在有些人眼里,评判一个女人的标准,就是能不能生儿子。 我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心里满是怒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快进来。” 阿婆已经到了屋子里,见我满脸的怒气地还站在门口,便提醒我干活儿要紧,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么说随他去。 我不情愿地跟着进了屋,一扭头,便看到了两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大的估计五六岁,小的不过两三岁,脸上脏兮兮的,满是泪痕。 “在这儿呢。” 中年妇女在我们前面,已经到了院子的柴房门口。 她探头看了看,便停住了脚步,回头喊我们。 虽然人是上午咽的气,但可能因为天气热,屋子又不通风,等我来到门口,便已经能闻到淡淡的尸臭。 “珞珞,去打一盆温水来。” 阿婆一边招呼我,一边已经到了尸体边上,放下她的工具箱,观察尸体的情况。 我应声准备去打水,那个年龄稍大点的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便和我说话。 “姐姐,婆婆为什么要打水,是不是给妈妈洗澡?妈妈有点臭诶。” 我一时语塞,眼眶一下子就湿热起来,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 小女孩似乎很高兴,忘记了刚才还哭得那么伤心,便拉着妹妹,带我去厨房打水。 等我端着水盆回到房门口,那男人也跟了过来。 他看了看,粗着嗓子说道。 “你们先看看,那死女人肚子里的,到底是男是女,要是个女娃,就别弄了,晚点一起拖去烧烧掉。” 阿婆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不论男女,都是你的血脉。取好名字了没有,我要先记下来。” 那男人皱了皱眉,应该是闻到了腥臭味,抬手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男孩叫宝根,赵宝根。女的嘛,招弟。” 边上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爸爸,我就叫招弟。” 男人嫌弃地拍掉她的手。 “那就叫引弟,盼弟,念弟,随便,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只留下两个懵懂的小姑娘,站在门边,伸着脖子朝我们张望。 阿婆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强压了压怒气,又转头望向那中年妇女。 “时辰快到了,阴婆接阴,生人勿近。你帮我把门带上,看好那两个孩子,不要让她们误闯进来。” 中年妇女连声应着,把孩子拉出去,小心翼翼带上了门。 柴房不大,关上门后,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天窗,还能勉强透进来一些光线。 我环顾四周,房间的四壁,堆着砍好的木柴和杂物,中间用两条长凳和一块门板搭了一张简易的床,尸体就摆在上面,盖着一张肮脏的床单,安静得没有一点异样。 “阿婆,为什么我看不到她的魂魄?按理说,她才刚刚咽气,魂魄应该就在附近才对,可从进门到现在,我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是所有人死了之后,魂魄都会离体的。生前的执念越大,魂魄的动静就越大,甚至会脱离身体的束缚,去生前想去的地方。” “那如果没有执念呢?” “没有执念,那死亡就相当于解脱,哪里还会折腾呢?” 此时,阿婆已经在门后的角落里点上了三支香,一是为了安抚这对死去的母婴,二个也可以驱赶闻腐而动的蛆虫。 “愣着干嘛,时间不早了,快过来帮忙。” 阿婆递给我一把剪子,让我把女人下半身的衣服剪掉。 虽然这段时间,恐怖的事情没少经历,但这么零距离地接近尸体,我还是第一次。 当我掀开床单的那一刻,浓重的血腥混合着恶臭味便让我忍不住要干呕。 人死后,确实会腐烂发臭,可她才死了不到半天,怎么就能臭地这么厉害? 第37章 还没出生便已腐烂 她的下身,几乎被血水浸透,此时凝固的血痂,把那单薄的衣服,都粘在了身体上。 我拿着剪刀的手,忍不住颤抖着,好不容易下了剪子,手便碰到了她冰冷的皮肤。 或许是死的时间不长,她的皮肤还有弹性,那黏腻阴冷的触感,就像是被刮去了鳞片,放在冰箱里多日的鱼,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等我终于剪完了衣裙,更加触目惊心的画面,让我不禁双腿发软,惊呼了一声,一下跌坐在后面的柴堆上。 只见一个满是血污的胎儿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出来了一半,正睁着那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我。 “这里交给我吧,你去帮她梳下头,擦一擦脸上的污秽。” 阿婆只瞥了一眼,便拿过我手里的剪刀,指了指放在墙边的布袋。 这个袋子,我熟悉得很。 以前阿婆每次出去干活儿都会带着,平时就放在床头,但从不允许我碰。 小孩子,总是对禁止的东西充满好奇,越是不让碰,就越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所以打我记事开始,就总惦记着要去打开看看。 不过此时此地,我的好奇心,早就被刚才那半个胎儿脑袋给吓得没了踪影,只是匆忙拉开袋口,摸出了一把梳子和一块软布。 阿婆跟我说过,阴阳有别,所有给死人用过的东西,都不能再用在活人身上,否则会让死人误以为,你允许他用你的身体。 我来到这个叫马淑惠的村妇面前。 此时天色已暗,那扇天窗原本就满是污垢,早已透不进亮来,唯一的光源,只有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个忽明忽暗的灯泡。 她两腮凹陷,肤色蜡黄,应该在生前,就已经严重的营养不良,加上现在没有了血色,再笼罩上昏黄的灯光,整个尸体看起来黄中透着青灰,非常骇人。 不过除了肤色以外,她双眼紧闭,五官安详,一点都没有狰狞之色,和那时的田玖儿,完全是两个极端。 阿婆说,给死人擦脸也有讲究,脸颊眉心下巴可以擦,唯独人中不能碰。因为人中是救活人的,但若碰了死人的人中,便会散了他的魂魄。 我用软布沾了水,轻轻擦去她额头和嘴角的血迹。 看着手中逐渐被染红的布,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掏出脖颈上的玉坠,稳了稳发抖的手,把软布靠向鬼目石。 当我正在犹豫,把血沾在哪一颗石珠上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那珠子就像是有吸力一般,布上的血色,突然就变淡了好多,与此同时,其中一颗石珠,居然透出了浅黄色的光泽。 “珞珞,你好了没有?” 听到阿婆的催促,我匆忙把玉坠塞回衣服里,心尖忍不住怦怦直跳,就好像偷了谁的东西一般。 我赶紧用梳子整理好她额头的乱发,回应了一声“好了”。 此时,就见阿婆用热毛巾,捂了一会儿女尸的关节,然后弓起她那已经布满尸斑的双腿,接着撩起袖子,居然直接伸手进去,就把那死胎给抱了出来。 “日时吉良,魑魅退避,赵家添喜,母女平安。” 阿婆突然的这一嗓子,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马淑惠的眼角,滑下一颗泪来。 再揉眼,却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句“母女平安”,让我满心疑惑,难道孩子还活着?所以马淑惠也感受到了安慰? 可当我抬头去看,却发现阿婆抱着的东西,不仅不可能是活物,甚至只能称之为一团烂肉。 “是个女儿,在她肚子里,应该已经死了至少三天了。” 我骇然,马淑惠已经生过两个孩子,她不可能察觉不到胎儿的异样,可她却带着这个已经死去的孩子,活了至少三天。 阿婆轻叹一口气:“所以她的体内,其实早就已经开始腐烂了。” 我无法想象这是怎样惨烈的三天,但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才死了几个小时的身体,便会有这么浓烈的气味,又为什么胎儿会自己从身体里掉出一半来。 “三天是一个劫数,这胎儿的魂魄,如果不是已经在腹中消亡,那就是变得非常怨毒。如果你看不到她,那很有可能已经……” 阿婆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点好了香炉,准备给她超度。 “那马淑惠呢,她的魂魄还会在么?” “在,不管怎样,她毕竟是撑到了今天才咽气的。” “让我来给宝宝清洗一下吧。” 阿婆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但还是点点头。 “那你要小心点,她的皮肤很脆弱。” 我“嗯”了一声,接过阿婆手中的死胎,把她包裹在黄布中,那触感,就像是抱了一只刚刚出生的小奶猫,浑身软得似乎一碰就会融化。 五个月的胎儿,各方面都还没有发育完全,尤其是那薄如蝉翼的皮肤上,布满了青黑色的细小的血管,乍一看,就像是被摔裂了的瓷器,而经过三天的腐烂,皮肤上很多地方都已经破裂,露出里面已经发白的肌肉和内脏。 说也奇怪,这时候,我已经没了恐惧,更不觉得恶心,只是感到强烈的悲伤。 我用软布沾了水,小心翼翼地吸走伤口处的污秽,每一下,都好害怕会再次伤害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小小的胎儿,虽然依旧惨不忍睹,但至少身体已经干净。 我拢了拢衣领,只觉得这小小的柴房冷得过分,而头顶似乎…… 我本能地抬头,目光所及,是一张黄中透着青灰的死人脸。 这,我看向木板的另一头。 是马淑惠。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马淑惠的魂魄。 她正飘在半空中,正直勾勾地看着我手里的死胎,涣散的眼神中透着淡淡的悲伤。 我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定,轻呼了一声。 “马淑惠?” 她没有反应,倒是阿婆正在写符纸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拧眉望向我。 “你看到她了?” “嗯,可是,她好像看不见我。” 我有些莫名的着急,沟通不了,怎么知道她有什么执念,又怎么帮她渡魂呢。 正当这时,就听一阵粗暴的砸门声。 “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呢,好了没有啊?那死女人到底生没生出儿子啊?” 第38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跟人大吵一架的冲动。 老婆死了,为什么他没有半点心痛,却只关心生没生出儿子? “不要管他,我们抓紧时间超度,不管这女娃的魂魄到底还残有多少,既然我们接了阴,就要把事情做到底。” 阿婆头也没有抬,而是清理好香案,在预先准备的灵位上,工工整整地写了“赵引弟”三个字。 可还没等阿婆开始,柴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 男人一进门,便掩住口鼻骂了一句“操”,然后一眼看到了香案上的牌位。 “赵引弟。怎么他妈的还是个赔钱货!” “哎哎哎,安阴婆在做法事,你不可以进去的啊!” 中年妇女一边拉他,一边躲闪着目光,生怕看到尸体。 但此时男人就像是着了魔,红着眼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黄锦布包裹的尸胎身上。 虽然尸体已经被我清理过,但因为溃烂得太严重,暴露在外面的脸皮上,已经又冒出了脓水。 男人眉头一皱,不知在想什么,就在他伸手的那一刹那,我没有多想,也顾不得死胎的恐怖,一把抱在了怀里。 “你个贱女人,这是我的孩子,你抢了去干什么?” “死在腹中的胎儿怨气极重,在我们超度完之前,你不可以碰。” 阿婆挡到我的面前,她说话的语气冰冷而阴翳,倒是把那男人给镇住了。 不过他的态度依旧蛮横,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就是想确认下,到底带不带把。” “生儿子就这么重要嘛?” 我再也忍不住,这男人对儿子的执念,恐怕超过了所有的冤魂。 “你懂什么,我要是再生不出儿子,我们老赵家可就要绝后了。少废话,要不是个儿子,不用你们超度,一会儿我就让人来把尸体拖走。” 那中年妇女一听生意要黄,急得赶紧说。 “这可不行啊,不管这阴胎是男是女,那都是怨气冲天的,不超度,家宅不宁啊。” “我去你的。女娃子能有什么本事,变成鬼也是个赔钱货,我还能怕她?要不是我老娘说,儿子不超度,会影响赵家的香火,我压根都不想把这死女人带回来。” “我的招弟呢?” 混乱间,我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抬眼看去,马淑惠的魂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那男人身边。 她试图去拽男人的胳膊,但手却每次都只是穿过他的身体,只能徒劳地挥舞。 我看向门外,确实,男人和中年妇女都已经在这里,按理说,那两个孩子应该跟在后面才对,但此时却连影子都看不见。 “你的两个女儿呢?” 男人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卖了,就是个赔钱货,换瓶酒都不够。哎,我说你这娘们管得是不是太宽了?死的要管,活的也要问。” 男人已经不耐烦,没有再跟我们说话,而是点了一根烟,蹲在柴房外的地方打电话。 “还有半小时,会有人来收尸,反正我也付过定金了,之后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们爱超度就超度,不超度就赶紧走。” 男人扬长而去,那中年妇女略显尴尬地看了看我们。 “安阴婆,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她指了指马淑惠的尸体,显然,她对这种事还是有点忌讳。 “既然他不在乎,我们还能有什么顾虑,就算有报应,也是他自找的。不过阴胎,我还是要超度一下,毕竟是我接出来的,不超度,反而会害了自己。” 阿婆说着,重新布置起香案,但我余光一瞥,却见马淑惠的魂魄出了柴房。 “阿婆,我想出去一下,透透气。” 我放下尸胎,心里想着,怎么才能和马淑惠沟通起来。 阿婆点头,她应该是以为,我受不了这尸臭。 “别走远,等我超度完了,咱们就回去。” 我“嗯”了一声,便跟着马淑惠的魂魄出了柴房。 此时,男人正在大门外抽烟,似乎在等拖尸体的车,而马淑惠则漫无目的地在房子里晃悠,最终终于停在了卧室。 我看到她蹲在墙角,那里有一张破旧的婴儿床。 “马淑惠。” 我轻声呼唤,这次,她倒是抬头看了看我。 “你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我可以帮你。或者,我可以帮你去找招弟?” “愿望?” 她空洞的眼神划过一丝悲哀。 “我对不起赵家,我生不出儿子。”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说人死后便能跳出三界外,万事都能看通透,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我对不起他,我让他没了面子,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她不断呢喃着,身影越来越淡,不管我如何喊她,都没有再给我回应,直到最后,身形一闪,我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丝不祥的预感闪过,我匆忙掏出玉坠,果然,那颗黄色的鬼目石,又恢复到了最初黑灰色的模样,跟另外六颗完全没了区别。 白羽说过,进了鬼目石的魂魄要想离开,只有两种方式,一是被我渡化,二是自己没了执念魂飞魄散。 我无力地滑坐在她消失的地方,尸血可以再找,但这个女人怎么可能这样作践自己? 恍惚中,一股劣质的烟草味飘来,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双肮脏丑陋的男人脚。 “哟嚯,咋的,是不是收了我的钱,没帮我接生出个儿子,良心发现,打算给我生一个出来?” 卧室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我猛地抬头,就看到那赵姓男人一脸淫邪。 想喊,却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另一只手已经扣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满是老茧和烟臭味,让我恶心得直想吐。 “虽然你碰过那死尸,但我不嫌弃,只要你能帮我生个儿子出来,我这钱也算没白花,嘿嘿嘿……” 他的力气极大,眼看着那满是黄牙的嘴就要凑上来,我的心里又怕又气,猛地弓起膝盖,就朝着他的下身顶了过去。 “我操!” 他吃痛松手,想要再次扑过来,却突然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掐住了脖子。 第39章 忏悔 男人脸色惨白,慌乱地伸手在脖子前面乱抓,企图找到掐住他脖子的手。 我看到四周升腾起的薄薄黑雾中,一张峻冷的面孔,正阴翳地看着他。 “江烨。” 我脱口而出。 自从上次乱葬坡之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他。 我想此刻我的脸上,或许还有不易察觉的小欢喜。 “你,你在跟谁,谁,说话?” 那男人被江烨卡着脖子顶在墙角,但让他恐惧的,应该不仅仅是无法呼吸,而更是因为我在对着空气说话。 我意识到,其他人是看不到江烨的,那么…… 我的唇角一动,转而立刻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把刚才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转了个音调: “讲,也,没有用。马淑惠,不要啊,你这样他会死的。” 江烨一愣,剑眉微蹙,转头看我,显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喊他马淑惠。 我没有打算跟他解释,只是继续“惊恐”地看着他。 “什么?你要他磕头认错?” 男人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只能拼命地点头表示没问题。 我心里冷哼,果然是对老婆有多凶,实际就有多怂。 “你还要他把两个孩子找回来?” 男人张大嘴,连连说了几个“找”字。 “马淑惠,那你就先松手吧。” 江烨面色复杂地看了看我,还是松了手。 因为没有缓冲,男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看到他双手颤抖,双腿间缓缓溢出了一大片水迹。 他居然被吓尿了。 “对,对不起,我有罪,我不该对你起坏心,我,我,求您大发慈悲,饶我一条狗命。” 他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不停对着我磕头。 我往边上躲了躲。 “不是对我,是对你老婆。” “哦哦哦。” 他像是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挪了挪膝盖,又转向江烨。 “老婆,我错了,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到底错了什么。 或许在他心里,他压根就没有错。 就像马淑惠一样,即便到死,还觉得自己对不起赵家,似乎必须生儿子这件事,是女人的职责,天经地义。 倒是江烨,应该是有生以来,包括有死以来,头一次被人喊老婆。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冷硬的脸上,交替出现了疑惑,隐忍,嫌弃,无奈等等一些列的表情。 我没有理他,继续对那快吓得半死的男人说道。 “你老婆说了,要磕头就去柴房,对着她的遗体,亲眼看看她为了给你生儿子,受了多大的罪。” 没了江烨的束缚,男人揉着脖子,似乎已经缓过了劲,迟疑了一下。 “这,这不太好吧,我老妈说,碰到女人的尸体晦气。”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只觉得气血上涌,很想上去狠狠踹他几脚。 我看向江烨,他居然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看你怎么办的表情。 鬼也可以有这种态度的么? “马淑惠,你不要生气,他知道错了,他马上就会去的,哎,你别掐他呀,再掐要死的!” 我再次故作惊恐,又偷偷朝江烨挤出一丝讨好的尬笑,双手合十,做了个“求求”的姿势,生怕他不肯配合又消失掉。 当然,这一切在那男人眼里,应该是我在跟马淑惠求情。 不过还好,江烨只是微怒地瞪了我一眼,手便已经抓住了男人的脖颈,这一次,他用力之大,一下子就把男人提离了地面,又重重地砸向房门。 “砰”的一声闷响,房门被撞开,男人也跟着飞倒了外面。 对,就是用飞才能够形容他的身姿。 我想,江烨应该是把对我的不满,都发泄在了这渣男的身上。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快,男人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鼻青脸肿地趴在了地上。 “哎呀我的妈,你,你这是干啥呢?” 中年妇女正当在走到门口,被这一幕吓得倒退了几步。 男人撞掉了两颗门牙,捂着嘴,满口是血,眼泪鼻涕挂了一脸。 但他丝毫不敢怠慢,支撑着爬起来,辨了辨方向,便朝柴房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闺女,你把他咋的了?” 中年妇女满眼的惊恐和疑惑,看到我从他房间出来,便比划着问我。 我懒得跟她解释,说了句“他自己摔的”,便跟了过去。 柴房里,阿婆刚刚超度完准备出来找我,也被这突然闯进来的男人吓了一跳。 此时马淑惠惨白的皮肤上,已经布满了尸斑,而原本闭着的双眼也睁了开来,空洞地瞪着前面,看起来更加恐怖。 男人径直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几乎是脸贴脸地靠到了马淑惠的身边,这张死人脸吓得他赶紧闭上眼,咚咚咚地连磕了十几个头,直到额头糊满了血,才直起身子。 “淑惠,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逼你生儿子,我不该卖掉招弟和念弟,我,我不是人……”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抽自己的脸,直到两边脸颊都肿得老高,都不敢停手,嘴里还不断溢着血沫子。 “赵老板,死人呐?” 两个壮汉循着声音来到门口,看到这副场景,话到一半,也愣在了原地。 男人抬头,朝他们摆摆手。 “不烧了不烧了,我媳妇要入土为安,帮我去老赵家的祖坟挖个坑,工钱照给。” 那两人虽然疑惑,倒也没多问,应声便出了门,反正都是处理尸体赚钱,干啥都一样。 男人伸着脖子,紧张得看了看四周,最后又看向我。 “大妹子,这,这样行了不?她,还在么?” 这一问,阿婆和那中年妇女也都看了过来。 我只得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回答。 “她问你,是不是能说到做到,还有那两个被你卖了的孩子……” “我,我,这就去赎回来,我会好好照顾她们。” “她说了,她可以原谅你,还会想以前一样,每天陪在你身边,永远都不离开。” 男人听到说马淑惠的鬼魂要每天陪在他身边,“啊”了一声,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怎么,你还嫌弃她?” “不不不。” 男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勉强支撑起身体。 “我,我去找招弟和念弟,欠你们的钱,我明天就打到你们卡上。” “钱就算了,你留着给孩子们上学,如果她们有半点不好,你知道会怎样。” 那中年妇女看到原本要到嘴的肥肉,被我一句话又没了踪影,气得想要怨我,可刚才的这一切,她也都看到了眼里,只能瘪瘪嘴,在心里生闷气。 男人再三谢过,就在他离开柴房的那一瞬间,我却瞥见他的背上,驮着一个暗红色的东西。 正是那未成形就死在腹中的胎儿。 第40章 诡异的潭底 离开赵家之后,时间还不算太晚。 那中年妇女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很明显,她一直在气我害她损失了一笔收入,找了个借口,便自顾自走了。 阿婆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毕竟做人,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可以了。 我们原本打算找个小旅馆对付一晚,但巧的是顺子说他正好就在附近,从三叔那得知我们来这边接干儿,便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帮忙。 于是,我们便搭他的顺风车回了家。 这一路,顺子兴奋异常,絮絮叨叨地说他这趟活儿长了见识。 原来这几天东头村的水库里,淹死了一个钓鱼的人,结果水库年久失修,一侧的坝体破损,于是那尸体顺着缺口漂进了一处隐蔽的深潭。 在农村,这种天然的深水潭被视为阴气聚集的晦气之地,加上这片潭从没有被开发过,状态原始,到处都是水草烂泥,还有莫名的暗流,帮忙打捞的人说什么都不愿意进去。 后来经人介绍,死者的家人找到了顺子,请他帮忙,无论如何都要把尸体捞上来,酬劳方面都好商量。 顺子一向不信邪,对自己的水性又非常自信,再加上对方开出的价确实诱人,二话没说便去了东头村。 捞尸的过程比较坎坷,因为这片潭子的生态有些失去平衡,各种水草和烂树根几乎盘踞了潭底,顺子费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了尸体。 因为这人掉下水库之后,被自己的鱼线缠住了脖颈,尸体和鱼线都滑入潭子后,不知又被什么带到了潭底,再加上水草的缠绕,最后整个人就被死死地卡在了一堆烂竹根之间。 两天的时间,尸体在潭底就被鱼虾啃了个面目全非,要是再晚些时候,估计就只能立个衣冠冢了。 顺子辛辛苦苦上下了几趟,才算把那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给捞上了岸。 看着那死者家人悲伤痛苦的样子,顺子不忍心,便再次下到潭底,打算看看有没有遗物,可以捞上来给他们带回去做个纪念。 然而就在这次下潭的时候,因为注意力已经不在捞尸,而主要是观察四周有什么东西,他发现,这困住尸体的烂竹根,居然不是天然形成的,却像是被人刻意打入潭底,还用竹篾进行了绑扎。 准确来说,这更像是一排竹篱笆。 顺子天生胆大,好奇心一上来,便翻过篱笆想看看对面有什么东西。 这一翻不要紧,居然就看到了几栋破败的小楼。 每栋楼的墙壁上已经长满了水藻,远远看去,就像是毛茸茸的绿色怪物,死气沉沉,只有一些长相怪异的鱼,在楼间穿梭。 顺子还想再往里看看,无奈这临时买的水肺质量实在太差,才一会儿功夫,便已经提示氧气耗尽,只能往水面升。 “等我好不容易浮到了水面,你们猜怎么着?” 顺子顿了顿,满脸期待地等我们互动,却没想到阿婆已经靠在后排的座位上睡着了,而我还在想着刚才的事,还有江烨,他又去了哪里。 顺子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猜啊,我看到了什么。” 我刚才陆陆续续也听了个大概,见他那么兴奋,也不好扫兴,便勉强集中精神想了想。 “你看到了一个死人?” “什么呀。” 顺子撇撇嘴,尽管我那么敷衍,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夸夸而谈。 “我到水面后发现,我居然已经到了潭子的另一边,这里全是大山,而我面前的山体间,居然有一条小路,虽然上面已经满是青苔和杂草,但我能肯定,这是人为修造的。”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青石板。下面铺着青石板,这绝对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我原本想顺着这条小路走进去看看,不过那天色已经暗了,主顾家又一直在对岸催,便只好又下水,游了回去。这次我游到潭中央的时候,还特意往水下看了看,居然看到了一个女鬼,在冲我招手。” 我看着他那浮夸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 “顺子哥,你是不是想媳妇想疯了,你怎么知道,那水里的就是女鬼?” 顺子有些着急,挑了挑眉,“哎,你还不信了,真的,穿了一身素裙,在水里漂啊漂的。” 我不禁佩服起他的心理素质,真要如他所说,看到女鬼招手,居然不仅没被吓死,还能安然游回到岸上,这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顺子终于一口气把自己这几天的见闻说完,才想起问我。 “珞珞妹子,你可真是胆大啊,居然敢跟安阴婆出来接阴。咋样,首战告捷了没有?” 我苦笑,这么个结果,算是捷没捷呢? 尤其是我那颗得而复失的鬼目石,想想就觉得很不甘心。 我看着顺子那自信满满的样子,突然有了主意。 “顺子哥,你最近还有捞到什么尸体么?比如为救人而死的,或者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又或者是百岁老人,孕妇什么的。” 我把白羽给我的几个词翻译了一下,凶煞我没说,毕竟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真不想去招惹。至于璀璨,我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顺子一听我在问他的擅长领域,便又来了兴致,不过思索许久,他也只能摇摇头。 “最近捞的尸也不多,真要说这几类的话,那就只有田玖儿了。” 第41章 最佳鬼选 顺子的一句话,让我的心里,有种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的通畅。 对啊,怎么能把田玖儿给忘记了呢。 双生胎母,而且因为怨念太强,到现在阿婆还要每晚给她念咒超度,简直就是最佳鬼选。 记得她的尸身,最后是葬进了胡家的祖坟,只是要怎样才能光明正大地去刨人家祖坟呢?而且这么久了,尸体还能不能弄得出血来,都是很大的问题。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车已经开到了祖屋门口。 三叔乐呵呵地迎出来,帮我们拿了东西,大有一副欢迎将士凯旋的架势。 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放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酸汤水饺。 我和顺子都已经饥肠辘辘,一闻着那葱油的香味儿,就迫不及待地开动,连平时胃口不好的阿婆,也被我们感染,连吃了十个大馅儿饺子。 猪肉鲜嫩多汁,酸汤清爽开胃,没一会儿功夫,我们便吃了个碗底朝天,顺子还嚷嚷着再来一碗,被三叔瞪了一眼,只能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老老实实去收拾碗筷。 “怎么样,珞珞,今儿个接阴害不害怕?” 三叔的语气,让我想起了上学时候,每次考完试回来,他也是像个老父亲一样,满心期待地问我,“珞珞,今儿个考试难不难?” 我大致给他讲了整个过程,当然,也选择性地跳过了江烨和最后婴灵附在那男人背上的部分。 三叔听得义愤填膺,也大骂那男人自作自受,又顺带教育我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看清楚,千万别找这种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人。 我怕他再说下去,不知道要说得多离谱,又见阿婆在供桌那边点香,便跟着走了过去。 “阿婆,这田玖儿的魂魄,是还在么?” 阿婆点点头。 “我已经念了很久的咒,但她的戾气好像一点都没有减少。” “会不会,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所以不肯离开?” “有可能。 不过胡家人都已经得了报应,胡少爷失血过多,在去村卫生院的路上就死了。 而那胡老太太虽然没死,但回去之后就真的疯疯癫癫,据说前几天晚上摔了个跟头,便再也没爬起来。 胡家的家丁更是一团乱麻,把胡家的家产搜刮了个底朝天,就散了。 按理说,她也算是报了仇,怎么还是不肯离去呢?” 阿婆皱着眉又重新点了一支香。 “会不会,除了报仇以外,她还有别的心愿?” “那就不知道了,除非把她的魂魄从盒子里放出来问,但这也太危险了,她生前戾气这么重,谁知道她会不会滥杀无辜。” “那如果一直都超度不了,该怎么办?” “怨由心生,我也是看她可怜,才想着帮她渡化。 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倘若还是渡不成,就只能把她的魂魄封印回尸身,然后暴晒后焚化。 但这么做,只是消除了部分她魂魄的能量,让她不能伤人,她还会继续无限循环着生前的痛苦,直到若干年后,彻底魂飞魄散,才算完结。” 我听得咋舌,田玖儿生前已经那么可怜的,如果死后还要受这种折磨,那真的是太惨了。 阿婆说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便准备上楼。 “珞珞,不早了,快去休息吧,别再胡思乱想。” 我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落在放田玖儿玉镯的盒子上。 白羽先生跟我说过,只要鬼目石接受了尸血,那她就没办法伤害我,到时候,我就可以把她的封印解开,问问她到底还有什么未了的执念。 那么第一步,便是怎么取尸血。 “诶,你咋还不去睡觉?我看三叔都回房了。” 顺子刚收拾完厨房,不知从哪翻出了一根胡萝卜,一边啃一边往外走。 我看着他,眼睛一亮,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顺子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紧拧着两道浓眉,停住脚步,甚至忘记嘴里嚼了一半的萝卜还没咽下去。 “顺子哥,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个地方?” 顺子故作娇羞地捂住胸口,“大晚上的,我可不是个随便的人。”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但随即还是讨好地走到他跟前。 “你只要带我去,明天我给你包牛肉馅儿的大饺子。” 顺子看了看手里的半根萝卜。 “馅儿里可不准搁菜。” “不搁,纯肉。” “成交。” 十五分钟后,顺子的小面包车停在了胡家的祠堂门口,据说穿过祠堂,就到了胡家的祖坟。 不到十天的功夫,原本整洁威严的祠堂门口,已经杂草丛生,还堆着乱七八糟的垃圾。 那块写着“人丁兴旺,财运亨通”的牌匾,也不知被谁砸成了两半,丢在地上,看起来极具讽刺。 我跳下车,又从车座后面拽出一把铁锹。 顺子傻了眼。 “我去,你什么时候放了这玩意儿在我车里?” 我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其实,我是趁他出发前去厕所的功夫,把院子里的铁锹放了进去,免得挖坟掘墓没个工具。 其他,我就只带了那把,欧阳渊当时让我去杀江烨的小匕首。 原本我以为已经在乱葬坡弄丢了,却没想到白羽救我的时候,顺手捡了回来。 他说这把匕首也算是白门的宝贝之一,有镇邪的作用,那条细细的凹槽,其实是倒刺设计,便于集血聚气。 欧阳渊被逐出师门时,顺走了这把刀,如今就正式转送给我,作防身之用。 我想起当时为了救江烨,故意去摸刀刃,果然被那倒刺凹槽割得血流如注,那如今用来取尸血,绝对是最佳工具。 “不是,珞珞,你跟哥说句实话,是不是缺钱了?缺多少你跟哥说,别看我平时吊儿郎当,但积蓄还是有的,可以给你救急。” 顺子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怕吵醒胡家那些死去的亡灵。 来的时候,我跟他说是想去胡家祖坟练练胆,他倒也没多想,但现在,他应该觉得,我是缺钱花,所以打算来盗墓。 “我不缺钱,我就是去练练胆,等我十分钟,马上就回来。” 我懒得跟他解释,其实也没法解释,只想着赶紧弄好,再磨蹭磨蹭,天都要亮了。 “我只是读书少,又不是傻,大晚上的,你带个铁锹去人家祖坟。就算要去,那也别来胡家啊,这里埋的几位主,跟你多多少少都有些过节。” 顺子头上微微冒汗,我猜他此时一定是肠子都悔青了,不该为了一碗牛肉馅饺子,就答应送我来这鬼地方。 他见我表情坚定,只能又退了一步。 “你真要去,那我陪你,不然我就把你打晕拖回去。” 我咬了咬下唇,觉得这种事儿,他真干得出,那下次再想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走。” 第42章 胡家祖坟 今夜月光清亮,透着阴冷的凉意。 虽然安家没有祠堂,但在我心里,宗氏祠堂一直都是个神秘的地方,因为在我们这里,女人是不被允许进入祠堂的。 跨过门楼,面前是一个空旷宽敞的院子,一顶青铜炉里,满是厚厚的香灰,可见胡家曾经的香火是多么兴旺。 不过现在,只有沉沉的死气,就连香炉里面都似乎被人翻找过,香灰撒了一地,上面还有凌乱的脚印。 再往里,应该是胡家长辈议事的地方,不过也只剩下了几张瘸了腿的椅子,其他东西都不知去向。 我没有心思多看,跟着顺子从侧门穿过,很快便到了后面的坟地。 都说逝者为大。 原本以为,就算胡家再怎么落魄,再怎么被洗劫搜刮,坟地总还是会被人有所顾忌,却没想到,眼前的景象简直和那村后的乱葬坡不相上下。 尤其是最前面的几座大墓,埋的应该是胡家的先人,此时别说是封土,就连棺材盖都已经被撬开,里面除了凌乱的白骨和尸泥,别的都没了踪影。 “这帮孙子,下手可够狠的。” 顺子用铲子拨了拨几具被打开的棺材,啐了一口唾沫,满脸都是鄙夷。 “你知道这都是谁干的?” “还能是谁。你别以为那些村民平时看起来憨厚老实,其实骨子里啊,一个个都黑得很,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他们都干得出来。” 我来这个村子,还没有真正接触过什么人,除了胡家对田玖儿作的孽以外,倒也没听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即便偶尔遇到的村民,除了对我和阿婆有所忌讳以外,从表面上看,也都是一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模样,完全无法和顺子的描述对应上去。 看着顺子咬牙切齿的样子,我严重怀疑,他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不过再问,他便不再回答,而是又恢复到之前没心没肺的样子。 “珞珞,听三叔说,你有阴阳眼?那你看看,这儿是不是到处都是鬼魂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恐惧,反倒是透着些许兴奋。 我瞪了他一眼,好像能见鬼这事,很有趣似的。 不过,我还是环顾了四周,但除了偶尔一些绿莹莹的鬼火,并没有看到任何魂魄。 至于鬼火,再怎么说,我也是学过数理化,参加过高考的人,知道那只是人骨骼里的磷酸钙,在腐烂时转化成了磷化氢,在空气中燃烧发出的光,并没有什么可怕。 我看着这坑坑洼洼的坟场,想着早知如此,我铁锹都不用带。 “快来,这儿呢。” 顺子低呼一声,用手机照了照墓碑。 我赶紧跟过去。 就在那一圈豪华大墓的边上,只是随随便便立了一块石碑。 “家媳田玖儿,孙子胡宝聪,孙女胡宝贤之墓”。 不知是因为这块墓太过简陋,还是来掘墓的人也知道,田玖儿怨气太重不敢惹,居然唯独这里没有被挖过的痕迹。 棺材埋得不深,顺子力气又大,几铲子下去,棺盖便露了出来,除了几道血线,最上面还贴着阿婆画的符。 我看了看棺盖的四周,或许是因为当时匆忙,几个棺材钉都没有打到底,而是歪歪扭扭地敲进去了一半,应该只要拿东西撬一下就可以。 “你不会是还要开棺吧?” 顺子看我在那比画钉子的着力点,嘴角抽动了一下。 我点头,拿过他手里的铲子,顶在棺材钉的缝隙间,然后用力踩了几下木柄,果然,运用杠杆原理,钉子就被拔起来了一点。 顺子满脸惊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这可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给抓进去的,你现在要放出来?安阴婆知道吗?” “不知道。但你要相信我,我这么做,肯定有我自己的目的,但我不能说。” 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让他看到我眼中的坚定。 “是不是白老先生让你这么干的?” 我“嗯”了一声,幸好他也记得白羽有给我交代过事情。 他没有再问,只是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成!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有哥在,啥也甭怕。” 说着,他拿过我手里的铁锹,没几下便起开了几个钉,然后直接把铲子卡在棺材盖和棺身的缝隙间,用力这么一撬,就听“咔咔咔”几声,棺材盖子就彻底被掀了起来。 顿时,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顺子皱着眉掩住口鼻,只是看了一眼棺材,便“咦”了一声。 “这尸体倒是没怎么变化,但周围那么多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我赶忙也探头望去,果然,那棺材里满是黄黑色的液体,田玖儿的尸身几乎都没在了里面。 因为这边土葬的习俗,会在人的脖颈处垫上高高的枕头,寓意家属后代可以高枕无忧,所以整个棺材里,只有她脖颈和头颅露在水面上。 但奇怪的是,田玖儿的皮肤上,除了尸斑以外,并没有腐烂,甚至是脸上那道被三叔砍出的疤,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我觉得似乎都淡了一些。 而且因为液体的浸泡,皮肤居然看起来居然光滑新鲜,用吹弹可破来形容都不过分。 顺子皱着眉,问我还要做什么。 “后面的事,必须我亲自做,你可以去车里等我。” 顺子不放心地看了看尸体。 “别。我到前面去抽根烟,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大喊。” “嗯。” 我的心里一阵温暖,在此之前,我都一直觉得,顺子是个满脑子都是钱的人,但经过这次,我想,要对他重新认识才行了。 看着顺子走远,我摸出兜里的匕首。 只是,这汤汤水水的要怎么下手? 第43章 胎母血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我的心里对棺材啊尸体啊这些,都没有太多恐惧,但这黄黄黑黑的包浆臭水,实在是太恶心了。 如果还要我去里面扒拉她的身体,那是真的做不到,天晓得她浸在水里的部分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停在了她的头边。 此时的田玖儿双眼紧闭,看起来倒并不狰狞,如果忽略那青紫色的尸斑,甚至会有种只是睡着了的错觉。 我琢磨着要不要在她脸上划一刀。 但我总觉得,这里能弄出血来的可能性应该不大,最重要的是,不管女人还是女鬼,形象应该都是第一位,到时候万一田玖儿翻脸可怎么办。 想着,我又看到那露出水面的一节脖颈,雪白修长。 脖颈处本来就有大动脉,应该是比较能出血的地方。 我咬咬牙,一手扶着她的脸,一手举起刀就要往里面扎。 可就在这时,一只惨白冰凉的小手,悄无声息地从水里伸出来,一下就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尖叫一声就往后倒退了两步,整个人重重地撞在了后面的石碑上,而那水里的东西也跟着被带了出来,腥臭的黄浆水溅了我一脸。 我来不及看面前到底有什么,只是挥刀就砍。 随着一声如猫叫般尖厉的哭喊,刀尖传来扎实的手感,我知道应该是砍中了。 “小心!” 顺子一声惊呼,我本能地侧过身,一道劲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 “哎呀我去,这什么东西?” 顺子应该是抓住了它,语气中满是疑惑。 我胡乱抹了把脸,就见顺子脚下踩着一团灰白色的东西。 那东西头大无比,看起来像个大头胎儿,有着人类的四肢,连手指脚趾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与人不同的是,它嘴里的两颗虎牙,足有我的小拇指那么长,看起来尖利无比,龇在外面作出攻击状。 最重要的是,它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看起来,像只没有毛的猴子。 顺子是一点都不脚软,甚至看着它气急败坏,却又逃不掉的样子,还来了劲儿,居然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去逗弄它。 我见顺子已经把那东西制服,也没有心思去细看,再次回到棺材前。 此时我唯一的信念就是赶紧弄血。 这次,我长了个心眼,也去找了一根树枝,先在那一棺材的黄浆水里,前前后后搅和了一遍。 等确定没有任何动静,才再次按住田玖儿的头,一个深呼吸后,手起刀落,她的脖颈处就划开了一道口子。 不知是因为死了太久,还是泡了太久,外表看起来还很正常的皮肉,一刀下去,就像是划在了破棉被上,露出里面腐烂松散的肌肉。 而那伤口白中透着黑,根本就没有血流出来。 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换了个角度,再次举起匕首就扎了进去。 这一刀比较深,就在匕首停留之际,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这匕首就像是有吸力一般,一小股浓稠的黑红色的血便顺着刀尖,流入了凹槽。 我快速掏出玉坠,虽然血不多,但用在鬼目石上绰绰有余。 就在血滴下的一刻,那颗属于胎母的珠子瞬间变成了透明的金黄色,甚至还闪着琉璃般的光泽,很明显要比马淑惠的血滴上去时要鲜艳很多。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满是激动。 可等我转过身,却见顺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手中的刀。 “珞珞,你,有事好好说嘛,你就算再恨她,那她也已经死了,何必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背对着他,他应该只看到了我给尸体割喉又补刀的样子。 确实,要没有深仇大恨,谁会对着一具尸体下这么狠的手。 我不能实话实说,只得尬笑了两声。 “内什么,我不是泄愤,我只是,是……呀,它要跑!” 随着我这一嗓子,顺子猛然低头,才发现刚才因为走神,脚下那大头怪物便想要趁机开溜。 别看顺子长得五大三粗,看着像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大个,但这反应和身手却极其灵敏。 就见他迅速抬起另一只脚,一下就踩住了那东西的肚子。 又是一声凄厉地婴儿叫,那怪物似乎很痛苦,张开嘴就要咬顺子的脚踝。 我来不及思考,扬起手里的匕首,就扎到了那怪物的头上。 顿时,一股黑血涌进了匕首的凹槽。 再看那怪物,顿时没了刚才的气焰,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那漆黑没有眼白的大眼睛里,居然还流出了两行眼泪。 此时我才注意到,它那根尾巴,居然是长在肚子上的。 不,这哪里是尾巴,根本就是一根脐带啊。 “这,不会是田玖儿的孩子吧?” 顺子咧嘴。 “被你这么一说,很有可能啊,那现在咋办?要不要干脆再弄死它一次?” 我看了看地上的大头怪物,愈加肯定是那一直没找到的尸胎中的一个。 不过,要怎么处理它,我却犯了难,尤其是听到它那婴儿哭声,真是下不去手。 “把它扔回棺材重新封上,咱们就赶紧回去吧。” 顺子想了想,表示同意,一铲子就把尸胎又重新扔进了那黄浆水里。 就在这时,我灵光一闪。 既然这颗鬼目珠要的是胎母血,那如果把这尸胎的血也滴上去,会怎么样? 趁着顺子封棺的间隙,我背过身,再次掏出玉坠。 血顺着那细细的凹槽滴下,居然全都被那颗黄色的鬼目石给吸收了,而且那色泽变得更加绚丽。 回去的路上,顺子还想问我为什么要去捅田玖儿的尸体,我便只好装睡不搭理他。 还好不过就是十分钟的路程,顺子把我送到门口,看我实在疲惫不堪,就也没再多问,而是提醒我别忘了那纯牛肉的大馅儿饺子。 祖屋里寂静无声,看来阿婆和三叔都没有发现我居然偷溜了出去。 原本我打算回房睡觉,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余光却看到供桌上,那个放了田玖儿手镯的盒子突然动了一下。 第44章 顺子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格耀到床头,我疲惫地睁开眼,天竟然已经大亮。 我怎么也想不起昨晚是怎样回的房间,记忆似乎从回到堂屋后就断了片。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半,阿婆和三叔居然都没有来喊我? 我揉着生疼的太阳穴下楼,整座宅子静得出奇,也闻不到饭菜的香气。 我环顾四周,堂屋里一切如常,却又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是供桌,放着田玖儿玉镯的那张供桌不见了。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却发现不是不见,而是那个角落,不知被谁拉上了一道灰色的布帘,那布帘从天花板上直接垂下来,一直拖到地上。 我死死盯着那帘子,一下,两下,三下,……,似乎是什么东西在里面有规律地晃动,而布帘和地面交接的缝隙间,却渐渐溢出了暗红色的液体。 我的背后浸出一层冷汗,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伴随着恐惧在全身蔓延。 我克制着恐惧,强迫自己向那布帘靠近。 即便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拉开帘子的那一刹那,我还是几乎要昏厥过去。 只见阿婆、顺子和三叔都分别被一条白麻布系着脖子,齐展展地挂在供桌前面,正缓缓地晃动着。 他们的眼珠上翻,只留下无力的眼白,而舌头则几乎拖到了下巴。 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脖颈上,在几乎是同一个位置,都扎着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 那青铜的匕首身上刻满了狰狞的鬼脸,鲜红浓稠的血液顺着匕首上一道细细的凹槽往下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的脉络。 “这刀,是不是很熟悉?你收了我的血,却又不帮我了结心愿,那我就只能让他们给我陪葬,把血还给我咯。” 幽怨诡异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知道是谁。 此刻我满腔的愤怒早已超过了恐惧,抬手拔下一把刀,转身就朝后刺去。 然而我的背后什么都没有,反而一个没收住力,整个人直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哎呀!” 我惨叫一声抬头,脑袋磕到了八仙桌的一角上,立即就鼓起了一个包。 “赫,这大早上的,你练铁头功呢?” 三叔放下手里的一锅粥,眯缝着眼睛笑看我的狼狈。 要是以前,我再怎么样,也会立刻给他一个白眼,但这会儿,我只是愣了一秒,便红着眼眶扑到了三叔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三叔被我吓了一跳,收住笑容,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怎么了啊珞珞,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狠狠点头,是做噩梦了,很噩很噩的梦。 情绪宣泄过后,我才算稳了心神,捡起掉在地上的薄毯,此时的窗外,晨光刚至,最多也就七八点的样子。 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再去看那供桌,木盒、香炉,一切如初,才算相信刚刚真的只是做了场梦,但那情绪,拿刀的触感,血腥的气味真实到不敢回忆。 “我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道你。我起来就看你趴在这儿睡觉,本来想喊你回房睡的,但看你睡得这么香,便没忍心。” 三叔无奈地看了看胸前被我哭湿的衣服,嘴里嘟嘟囔囔。 “多大的孩子了,哭成这样,害我还得去换件衣服。” 我笑着帮忙摆好碗筷,阿婆正好也已经下了楼。 “你俩说什么呢,大早上的这么热闹。珞珞你也不多睡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阿婆看样子,并不知道我在堂屋睡了一夜。 三叔没有解释,倒是指着衣服跟老太太抱怨。 “师母,你看看你这外孙女,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啊呸!” 我被他这个“死”字说得心头一颤,阿婆也在边上埋怨他大早上的不吉利。 这顿早饭,我们吃得格外热闹,这些带着烟火气的嬉笑怒骂,让我有种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早饭吃罢,三叔打算去集市买点粽叶和糯米回来包粽子,毕竟端午节快到了,应个景也还是要的,顺便弄点中草药,回来给我煮压惊茶。 他觉得我早上这一惊一乍,还有大半夜的趴在堂屋桌上睡觉,肯定是因为受了惊吓。 “那你再买点肉,顺子昨天也累够呛,我看他昨天饺子都没吃尽兴,等会儿中午醒来了肯定会来蹭饭。” 这话是阿婆交代的,三叔撇了撇嘴: “今天可是五月初三。” 阿婆看了看日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便没再说话。 我听不太懂他们俩的对话,见三叔已经准备出门,就也跟上去,帮忙拎东西,也顺便出去散散心。 这一路,我们天南海北的闲聊,我好奇五月初三怎么了,跟顺子有啥关系。 每次说到顺子,三叔总要占点嘴上的便宜,但这次的语气中,却难得透出了些伤感。 “听说十年前的今天,顺子的父亲出门捞尸,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那天雷雨交加,岸上围观的人说,顺子他爸一直站在船头在探水下的情形,突然间,小船一阵剧烈的晃动,便倒扣在了水面上,顺子爸也跟着掉到了河里。 当时雨太大,没有人愿意下去下水送命,就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顺子爸慢慢被河水淹没了头顶。 大家都说,那种情况就是水鬼找替身,掉下去的人肯定是死了,但顺子却坚持,只要不找到尸体,他爸就没有死。 顺子以前是不愿意捞尸的,他觉得捞尸没前途,更觉得没面子 但他没念过书,也没有别的一技之长,十几岁的时候就扬言要出去闯出一番天地,结果自然是灰溜溜的回来了。 就算这样,他也不想子承父业,不管他老子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坚决不妥协,宁愿在家每天混吃等死,幻想着再出去闯一闯。 那天之后,他在家闷头睡了七天七夜,但醒过来,便像是换了个人,把唯一的房子卖了,换了一辆小面包车,加上他爸留下的船,也像模像样干起了捞尸的行当。 他爸当年虽然拼,但好歹也遵守行业的禁忌,但顺子可不一样,什么活儿都接,给够钱都行。 虽然他嘴上天天念叨说是要存老婆本,但我总觉得,他还是对他爸的死耿耿于怀。 或者说,他到现在都相信,他爸还活着。” 第45章 桃姑婆 我没有想到,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顺子,居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三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顺子他爸跟我差不多年纪,也是个苦命的种。 当年我跟着师傅来到村子,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他,这村子里唯一没有看不起我的也是他。 后来,他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还娶到了个媳妇儿,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还给我们送来了一筐红喜蛋。 当时我还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发了财,人家生儿子最多送两个蛋,他倒好,一送一箩筐。 后来才知道,他是打算送给邻居的,结果那些人都觉得晦气,谁都不肯要。 等顺子大概四五岁的时候,他媳妇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夜之间就疯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跑进了山里,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村里的人嘴很碎,说什么的都有。 顺子他爸受不了,想带儿子离开,但又没有别的本事。 毕竟捞尸人还得靠水吃饭,这里又是河的下游,尤其是沉牛沟里地形复杂,经常会淹死人,靠这点收入,养活儿子肯定没问题。 后来我们离开了村子,便几乎断了联系,但你阿婆每次回来,还是会给顺子送点吃喝用品。”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但我们的小三轮一拐弯,已经到了集市。 这是我第二次来集市,不知是因为上次的事,让那些村民小贩都认识了我,还是因为他们认识三叔,我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带着些许异样。 就比如,刚刚还在跟大妈热情推销自家水果的小贩,见我们靠近,便僵住了笑容,身体还不由自主往后面躲了躲,那大妈更是一脸嫌弃地偷眼看看我,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三叔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境域,只是拍了拍我的肩,穿过纵横交错的小路,熟门熟路地带我到了一家生肉铺。 “三斤牛腿肉,五斤棒子骨,再来点牛肚。” 好歹这算是件大单,但那切肉的伙计也就应了一声,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横眉冷对,却也没什么表情。 我注意到,三叔从头至尾都没有跨进店门半步,说完后只是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抽烟。 很快几袋子肉和一个小搪瓷盆被扔到了门口。 伙计报了个数,三叔也没有多话,把钱放在那小盆里,随后起身掐灭烟头,带我继续往下一家走。 等我们采购完所有的东西,总共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因为三叔几乎不去任何多余的地方。 而每个铺子也会给我们优先服务,生怕我们在他们店铺外逗留。 往回走的时候,已近十点,夏天的烈日已经到了头顶,我身上冒着汗,心里却冷得要命。 我也算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叔每次出来都会买一大堆东西,原来这采购的过程确实不让人愉悦,能少一次就少一次吧。 回去的时候,我们没有交流,却很有默契地挑人少的地方绕。 就在我们快到一户农家院门的时候,就听“duang”的一记响锣,接着又是一下瓷碗摔碎的声音。 “吉棺起灵,生人避让!” 三叔猛地拉了一把刹车,我完全没有准备,整个人都撞在了那一包血糊糊的牛腿肉上。 “这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有人起灵。” 三叔嘟囔着把车停在一边。 倒不是要看热闹,而是乡下的规矩,遇到送葬的队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或是有多着急的事,都必须让在一旁,等棺材过了,活人才能过去。 这一来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二来也是民间有种说法,死人的魂魄会跑在前面,如果活人不避让,非要赶到棺材前面去,便很有可能会和亡魂撞在一起,弄不好就被夺了舍。 只是这个时间,的确有点不太正常。 一般人家送葬出殡,大都会选在天刚微亮的时候,免得阳气太盛冲散了死者的三魂七魄。 如果确实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时间,也会选择再放一夜,等第二天一早再上路。 我和三叔靠在路边,结果那句“生人避让”喊完了好久,却还不见有棺材出来。 这户人家的院子只有一圈破败的矮墙,我只是稍稍一偏头,便能从破砖的空档间,看到院里的情景。 只见空荡荡的院子里,横着一口薄皮大棺材,那漆黑的棺身上还扎着一圈红绸,就像是包裹的礼物一般,让人看不懂。 棺材前后站着四个抬尸匠,他们的肩头已经架上了杠子,但此时却半蹲在地上,因为棺材上趴着一个哭得已经发不出声音的老妇人。 那领棺人也和平时不一样。 在我们这一带,通常如果家里条件还可以,就会请道士来领棺。 出不起这钱的,也会请个年长的人,披上道士服,好歹也算有点仪式感。 但这家的领棺人,居然是个女的,大约四十几岁,一身颤抖的肥肉,穿得花里胡哨,尤其那嘴角,居然还有颗痣。 三叔也在往里张望,等那领棺的女人一转身,他便感叹了一句。 “哎哟,怎么是桃姑婆,我可有些年头没看到她了。” “你认识?老情人么?” “去去去,啥老情人。这桃姑婆难道你没印象了?咱们还住火葬场的那时候,她就来过几次,后来被我骂走的。” 三叔这一提醒,我倒是记起来是有这么个女人,不过那时候还没这么胖。 她总是隔三岔五地就在火葬场那边转悠,有时候还会去跟人家家属搭讪。 刚开始三叔也没注意她,直到有一次,那女人和人家家属吵了起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她叫桃姑婆,是专门给别人配阴婚的。 那次吵架,就是因为她要问人家要小姑娘的尸体。 估计客户给的时限就要到了,她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在边上喋喋不休,说男方虽然年纪大了点,但非常有钱,可以出一千块钱彩礼。 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家人原本就已经悲伤到了极点,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是点燃了怒火,骂她没有人性,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接着你一句我一句就吵炸了锅。 俗话说,能促成一对姻缘,必能修得几倍的福报,所以媒婆在当地,是个受人尊敬的职业。 但媒婆是为活人说媒,而这桃姑婆却是帮死人牵线。 为活人说媒,多少还讲究个年龄相当,情投意合,你情我愿,但死人就没这些说法了,只要给得了钱,一切都好说。 三叔是个直性子,他根本看不起这种损阴德的职业,上去便把桃姑婆给轰了出去。 之后只要看到她来,便是一顿骂,如果是个男人,估计三叔早就动手了。 第46章 立棺见尸1 “哎哟,我说你倒是哭够了没有? 这时间都已经晚了,你再扒拉着棺材,误了吉时,到时候可一分钱都拿不到啊。” 桃姑婆满脸不耐烦,拧着她那丰满的腰臀就去拉趴在棺材上的老妇人。 那瘦骨如柴的老妇哪里禁得住她拉,轻轻一下就被扯了开去,还好边上的老头扶了一把,不然就得摔在地上。 “起棺起棺。” 桃姑婆拍拍被弄皱的衣服,招呼那四个抬尸匠赶紧动身。 走出几步,她回头看了看那哭得就要背过气去的老妇,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从兜里摸出了一沓钞票,啐了口唾沫,捻出两张塞到了老妇的怀里。 “行了啊,不能再多了,别再跑出来。” 原本没给钱还好,就见那老妇看了眼钞票,脸颊抽动了两下,突然撕心裂肺地嚎哭了起来。 “妮子啊!妈对不起你呀!” 那哭声听得人心里发紧,而就在这时,我看到院子里缓缓飘出来了一个身穿艳红嫁衣的女鬼魂魄,不用说,肯定是棺材里的那位。 她眼神悲切空洞,出了院子之后,稍微迟疑了一下,居然就转身,朝我的方向飘来。 我害怕地别过脸,生怕这女鬼和田玖儿一样,又是看上了我的身体。 “秀秀!我来了秀秀!” 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人带着哭腔的喊声,还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没等我回头,男人已经跑到了我的前面。 那嫁衣女鬼的眼里涌出了更强烈的悲伤。 她看着那迎面而来的男人,便张开双臂似要扑到他怀里。 然而那男人怎么可能看得见她,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跑向刚出院门的棺材。 桃姑婆骂了句粗话,一边招呼那几个抬尸匠动作再快点,一边就要上前拦人。 可还没等她动手,只见棺材前头的那两根粗麻绳毫无征兆地一下断开,后面的人又还在往前施力,顿时棺材头重脚轻,砰的一下直接扎在了地上。 因为要准备去合葬,棺材并没有打钉,这么大的震动,整个棺材盖直接就摔到了一边。 随着一张大红的锦缎盖头飘落,我看到棺材里那女尸的面孔,涂着厚厚的香粉,两侧颧骨上画着粉色的腮红,再加上一张鲜红欲滴的樱桃小嘴,这副模样,简直比直接看到她的鬼魂,还要让我觉得惊悚。 没有外力阻拦,尸体只是稍定了一会儿,便直挺挺地从棺材里扑倒下来。 那几个精壮的大汉虽然抬过无数棺材,却也没见这种场景。 尤其是靠她最近的两个人,应该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双腿一软,连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双手着地往边上爬。 唯独那年轻男人,一点也没有放慢脚步,直接迎面一把就抱住了尸体。 此时的尸身已经僵硬,两条胳膊就这么直直地垂在身体两侧,脑袋无力地耷拉在男人的肩膀上。 男人嘴里不停念叨着她的名字,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发髻,或许生前,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最亲密的动作了吧。 秀秀的魂魄,此时就在自己的尸身边。 她似乎想要回去,想再感受一下爱人的怀抱,但却只能徒劳地一遍遍穿过自己那已经没了温度的躯体。 我搜刮着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异术,殓魂、接阴,却没有什么方法能让魂魄暂时回体,哪怕让她还阳一分钟也好啊。 “哎哎哎,你谁啊你,尸体你也抱,不嫌晦气。赶紧的,把那男的拉一边,棺材给我抬走。” 桃姑婆强压住心中的惊恐,稍稍定了魂,便又恢复到了一贯的悍妇模样,用她那肥硕的脚踢了踢几个抬尸匠。 “桃姑婆,立棺不吉利啊。”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的匠人紧紧皱着眉头,嘴唇都有些发颤。 “你们都他妈抬棺材了,还在乎吉利不吉利?告诉你们,过了吉时,一个子儿都别想问我拿。” 桃姑婆来了脾气,此时那老两口也已经互相搀扶着走到了院门口,她见刚才给的几张钞票在那老头手里捏着,伸手便要去拿回来。 那老头见好不容易到手的钱要飞,赶紧护在胸口,对着那年轻男人说道。 “你咋的又来了呢。秀秀都死了,你就让她安安稳稳地走吧。” “我和秀秀发过誓,这辈子一定要结成夫妻。你们这样就把她嫁给个从没见过面的死人,她怎么会安稳?!” 男人说得激动,眼泪不住地落下来,滴在尸体的脸上,把那厚厚的粉融成了一坨一坨,隐隐现出皮肤上的尸斑,看起来诡异而恐怖。 “住嘴!就你们俩,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发的什么狗屁誓? 反正现在就是具尸体,既然有人愿意跟她成婚,还给我们养老钱,那就当她临死积的德。” 老头说着,便上去拉扯。 他一松手,边上的老妇没人搀扶,眼看着就要跌倒。 我正好离得近,几步上前便扶住她,再抬头,却和秀秀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再想躲已经来不及,她试探着靠近过来。 “你,是不是能看到我?”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但这也已经足够回答她的问题。 “帮我跟志强说,让他忘记我。 我已经是不干净的人了,我配不上他。 就让我这肮脏的身体,给爹娘换点钱养老吧。” 她的眼神里满是绝望和悲伤,让我不忍心拒绝。 此时那老头和年轻男人已经拉扯在了一起,桃姑婆使不上力,只能在外围踢打那男人。 而那男人就像是铁了心,死死抱着尸体,不论被人怎么抓挠拍打,就是不松手。 场面一时太过混乱,我看到掉在路边的那面铜锣,捡起来就猛敲了一记。 “duang!!!” 第47章 立棺见尸2 这一声果然奏效,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包括三叔,也是一脸茫然地看向我。 我顿时有些怯场,清了清嗓子,看向那已经被桃姑婆抓得蓬头垢面的男人。 “志强。”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应该至少问清楚他姓什么,否则这称呼听起来,就像是老相识一般。 果然,男人一怔,红着眼,直愣愣地盯着我,似乎是在判断我是谁。 “内个,你把我忘了吧。不,是秀秀说,让你忘了她。她,她……”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要用肮脏来形容一个女孩子,我实在说不出口。 “你,是秀秀?” 男人的语气中满是疑惑。 就在他分神之际,那桃姑婆悄悄捡起落在地上的抬棺棍,就往他后脑勺砸了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提醒,就听一声闷响,男人应声倒地。 桃姑婆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三叔,便转过头催那四个抬尸匠。 “每人加100块。十分钟,不把棺材给我抬到村口,这尸体我就不要了,这趟活儿就当白干。” 那几个男人这才回过神。 有了钱的刺激,哪里还顾得上吉利不吉利的问题,七手八脚地把棺材放平到地上,重新放好尸体,盖上棺盖,抬起就走。 只是期间,他们也偷眼看了看我,那眼神,就好像我真的是鬼一样。 “我们也走吧。” 三叔没有多问,只是示意我上车。 那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来到我面前,含着泪的眼里满是期待。 “闺女,你是看到我家秀秀了么?” 她这一问,我才想起那秀秀的鬼魂,但再抬头,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不想再生事端,轻轻摇头。 那老头扶过老伴,拧眉看了看我和三叔。 “别问了。这不是那烧死人的瘸腿老三,和安家阴命女么,难怪这么不吉利,大白天都能见鬼。” 我似乎也有些习惯了被人嫌弃,听到这些刺耳的话,倒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 只是这地上的男人,被那么粗的棍子砸了后脑,生死未卜。 我的心里隐隐不安,要不是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不至于被那桃姑婆趁机打晕。 三叔看出了我的心思,叹了口气。 “你啊,跟你妈一样,就是心肠太软。” 说着,他蹲下身查看了下那男人的伤势。 “没有出血,稍微有些淤肿,脉象平稳,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那,就把他扔在这儿?” 三叔斜眉看了看我。 “不然呢? 安家的祖屋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就算我们让人家来,人家也未必愿意。 到时候好事没做成,再惹上些是非,你这不是给师母找麻烦么?” 我无言以对,三叔说得句句有理。 这个村子对我们的敌意,已经根深蒂固。 我想,要不是因为祖屋里有那三具棺材,阿婆和三叔恐怕早就带我离开这里了。 “行了,你相信我,他确实没什么大碍,估计再过个几分钟就能醒。 我劝你还是趁他醒来之前就离开,否则还得缠着你。” 三叔说着,把那男人拖到了路边阴凉的树下,重新坐上了三轮。 “快点吧,天越来越热,再不到家,牛肉该坏了。” 我刚坐稳,三叔便发动了车子,我只觉得余光中,划过一抹艳红。 ------ “你们咋才回来啊,我面都揉好了。” 阿婆擦了擦手上沾的面粉就来接我们采购的东西。 “害,别提了,您猜我们刚刚遇到了谁?” 三叔一边剁肉,一边从厨房探头出来问。 “这我哪儿猜得出。” “那给死人配阴婚的桃姑婆。” 阿婆一听这名字,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怎么来了。” “哼哼,看来这次她可是接的个肥活儿,光是给那几个抬棺材的就加了400块钱。” 阿婆叹了口气。 “哎,越是贵,越说明损阴德。”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阿婆便解释道: “需要配阴婚的,要么是夭折的孩童,要么是意外死掉的独身者,再有就是那种变态的男人,活着要有三妻四妾,死了也要讲究这种门面。 倘若是用那种早就魂飞魄散的尸体也就罢了,但如果死的时间短,魂魄尚在,那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而这种新鲜的尸体,收费也更高。” 我恍然,这倒是真的,那女尸虽然有些僵硬,但整体看起来还没太大的变化,甚至魂魄都还算清醒。 “怎么,你们不会是看到尸体了吧?” 我点头,便把这过程说了个大概,当然也说了我见到了她的魂魄。 当我说到棺材竖起来的时候,阿婆大惊失色,放下手里的面团。 “立棺可是大凶,那妮子也不是好惹的。” “不会吧,我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除了很悲伤以外,并没有一点戾气啊。” 三叔已经剁好了肉馅,一边张罗着我们包饺子,一边卖弄他那半吊子的专业知识。 “这你就不懂了,所谓的凶,并不一定要像胡家少奶奶那样,逮着仇人就杀。 今天那女尸特别的悲,你有没有发现,别看她闭着眼睛什么表情都没有,可那周身散着的悲气,就特别感染人。 看得我这大老粗都忍不住鼻子发酸。” 我心头一动,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也能被我收到鬼目石里呢? 我回忆着白老先生留给我的那几个词。 豆蔻、胎母、迟暮、璀璨、舍己、恶煞,又似乎并没有对得上的地方。 阿婆见我发愣,有些不放心地又问。 “珞珞,那你当时看到了她的魂魄,没有答应她什么却还没有做到吧?” 我摇头,回忆当时她就让我跟那男人转达句话,我也是说了的,应该不算没完成吧。 阿婆才算放松下来,语气喃喃。 “嗯,没有就好。 这样的鬼祟,只要不随便答应什么,也不要拿她的东西,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包好饺子,晚点煮些给顺子送去。 哎,那孩子,事儿都过去十几年了,还不肯放下。” 第48章 羊皮册 包饺子,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家庭活动。 重点当然不仅仅是饺子好吃,而是这个过程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大家可以定下心来聊天。 “三叔,都说我外公精通阴阳术理,你是他徒弟,那应该也很厉害吧?” 三叔轻咳两声,煞有介事地点头。 “那必须的。” 见阿婆笑而不语,三叔梗了梗脖子。 “怎么,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阿婆会接阴、殓魂、超度,你有啥本事,也教教我呗。” 三叔思考了片刻,一脸严肃地托起一张饺子皮。 “那你可得看好了,千万别眨眼。” 我肃然起敬,没想到饺子皮也能镇鬼,不禁直了直腰板,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手。 三叔勾起三根手指,只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侧的饺子皮,然后放入馅料,一边快速转动,一边灵活地捻动手指,最后用力捏了两下接头,用牙签沾了两屑肉沫一点,一只呆萌可爱的红眼小兔子便蹲在了他的手心。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双手接过兔子。 “叔,不带这么糊弄我的。” 阿婆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你就别为难老三了。” 三叔瞪了我一眼,依旧梗着脖子,即便成果很软萌,但气场还是有的。 “怎么,这不算本事?” “算算算,算得很。” 阿婆笑过后,才出来打圆场。 “老三这本事确实不一般。 你别看他长得凶巴巴的,但屠家祖上可是宫廷里的御厨。 后来安家有幸请到了屠老爷子掌勺,那可是多少人家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只可惜,安家后来家道中落,没有那么多人丁,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厨子。 老三还有两个哥哥,都进城谋生去了,只有他还坚持留在这里,帮我们打点吃穿,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外公收他为徒。 你外公原本是不打算收徒弟的,但看在老三那么诚心,而且还颇有些正气,所以就收了这么个唯一的徒弟。” 三叔听到这里,纠正道。 “什么叫颇有些正气? 用师傅当初的原话,那叫混元正气,那是鬼魅邪祟都惧怕的东西。” 我拖长了尾音哦了一声,不过,一个是在厨房炒菜切肉,一个是在火葬场砍骨烧尸,这界是不是跨得太大了点。 “那后来怎么去当焚尸匠了呢?” “那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白眼狼。” 三叔作势瞪了我一眼,一边把我们包好的饺子收拾好,端进厨房准备下锅。 阿婆看着三叔的背影,语气中带着歉意。 “说是收他为徒,除了那把砍尸刀,却也没教他什么实在的本事。 后来你刚出生那会儿,你外公让我们务必离开祖屋,找一个阴戾并存的地方让你长大。 阴气是用来养你的本性,戾气则是用来护你平安。 老三便想到了那焚尸场。 为了增加戾气来保护你不被邪祟害,他还主动应聘当了焚尸匠。 说是应聘,也不过就是个形式,因为这活儿压根就没人愿意干,那就更没有来抢。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焚尸的时候,看起来满不在乎,还又凶又狠,可烧完后手脚都发软,蹲在墙角抽了一晚上的烟。” 阿婆顿了顿,似乎十几年前的记忆都涌上了心头,不过最后她只是说了一句。 “我们安家,真的是亏欠他太多。你啊,以后不孝顺我不要紧,一定要好好孝顺你三叔,知道吗?” 我连连摇头。 “这怎么行?你们两个都必须要孝顺。” 阿婆笑得温和,不再接这个话题,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发。 “今天怎么突然会想起要学这些东西?” “自从我能见到鬼之后,心里就很虚,多学点东西傍身也好。” “嗯。阴阳有别,除了一些方术,还有很多规矩忌讳也要学着点,不然无端端冒犯了那些东西,也是给自己找了麻烦。你跟我来。” 阿婆带我上楼,从那柜子里找出了一个红木的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本厚厚的羊皮册子。 “这本笔记不知是从安家哪一代传下来的。 但从清儿开始,你外公就一直希望她能成为一个普通人,不要再受安家宿命的牵绊。 到你这里,他依旧是这个想法,所以书一直都没有拿出来。 只可惜,事与愿违。” 阿婆的眼中闪过一丝涟漪。 我抚摸着那柔软的封皮,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文字,却透着神秘的气息。 此时,三叔喊我们下去吃饭。 我回房收好册子,还没下楼,就已经闻到了诱人的葱油焦香。 桌上,几盘白白胖胖的大馅儿干捞水饺,几块金黄酥脆的葱油饼,一碟清爽的红油凉拌菜,再加一碗薄薄的绿豆小米粥,在这热燥的夏天,真是非常爽口开胃。 “这孩子是不是傻了,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吃?” 三叔往我的醋碟里夹了一个饺子,又敲了敲我的碗边。 我朝他一笑。 “我在想,我吃了十八年御厨做的菜,等开学去了学校,一日三餐都得吃食堂那可怎么受得了? 三叔,要不你带上阿婆,和我一起去吧。” “你想的美吧。 没了你这个拖油瓶,我跟阿婆可就清闲多了。 到时候也学着那些城里人,报个旅游团,出去游山玩水。 你啊,休想啃老!” 三叔说得字正腔圆,但眼里却满是笑意。 “对了,这几天也该放榜发通知书了吧,咋样,有没有信心啊?” “那必须有啊。” 我端起粥碗,豪迈地干了一口。虽然嘴上满是憧憬,但心里却早就有些后悔。 当初一心想着跳出山沟,出去见见世面,所以填的志愿一个比一个远,可现在我却开始舍不得远离他们,即便这个村子再冷漠不堪,但这栋祖屋里,有太多让我牵挂的人。 一顿午饭本来就吃得晚,等全部收拾停当,都已经到了下午两点。 三叔有午睡的习惯,不管几点,饭后必须要去躺上一会儿。 阿婆也准备上楼休息,但还是习惯性地往供桌那边去上个香念一边经文。 听到她疑惑的“嗯”了一声,我也跟过去看。 “没什么。” 她的指腹摩挲着那田玖儿的木盒上,封口处的符纸,似乎有几个边角微微卷起。 第49章 龙凤盖头 回到房间,我迫不及待地翻看那本羊皮册。 原来以为,这会是一本从哪个皇族流落到民间的宝典,结果打开一看却大失所望。 里面的内容有些杂乱,不像是专业编排的书,而更像是想到哪写到哪的笔记。 除了阿婆教过我的接阴、殓魂,还有很多诸如问米、捞尸、入殓、纸扎等等这些阴门的做法和忌讳。 再往后,是一些细节,比如之前三叔在院子里绑的红线铜铃,是为了通过铜铃声判断冤魂的位置。 还有用特制的草木灰泥,可以阻隔活人的气息,让鬼祟发觉不到。 只是这些记录大多用词晦涩难懂,而且有的详尽,有的只是几笔带过,甚至还有些内容,洋洋洒洒写了几段,最后居然加了个问号。 我顿感无奈,这祖传的秘籍,是不是也太不严谨了。 因为没有目录和页码,这犹如字典一般厚厚的一本,我只能大致浏览一下,好在运气还算不错,居然翻到了关于让死人还阳的篇章。 笔记上说,人死后的三日内,三魂七魄尚未消散的,只要由入殓婆为其上妆醒魂,便可以还阳一定的时间,至于时间的长短,则由死亡时间和入殓婆的能力来决定。 死的时间越短,入殓婆的手艺越厉害,还阳的时间也就越长。 不过,再长也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因为时间越长,那还阳的死人便越加不想离开,如果他逾期不死,或是在这段时间里伤害到了活人,那入殓婆就得遭到天谴。 我坎坎坷坷地读完,却觉得看了个寂寞。 因为入殓婆所需的上妆用品和醒魂用的香油脂,根本不是随便就能弄到的。 我合上册子,只觉得眼睛发干,头痛欲裂,感觉像是做了几十篇的文言文阅读理解,还是手写版的。 时间匆匆,已近黄昏。 我们三人中午吃的本就晚,现在都不饿。 阿婆在房间休息,三叔则煮了点饺子,出去给顺子送个晚饭。 我无所事事,也不想再看那羊皮册,便去打扫院子,顺便摘点已经金黄飘香的枇杷。 枇杷树就在院门边上,正当我爬上枝丫,想去够那最香最大的果子时,却见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正步伐匆匆,一路张望着走来。 虽然我想不起他是谁,但他后勃颈上的那一抹艳红,却让我心头一紧,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树的晃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激动地指着我,接连喊了几个“你”字,快步就冲到了跟前。 我把着树干,一眼就认出了他背后飘着的红底金线的柔布,不正是上午女尸落下的龙凤盖头么? 再看这顶着一头乱发的男人,应该就是抱着尸体死不松手的志强,但他此时喘着粗气,眼睛瞪如铜铃,那模样,绝对是来寻仇的没错了。 我飞快理了理思绪,想不出他会找我寻什么仇。 还没等我想明白,他却朝着我,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哎,别啊。” 我赶紧跳下来,开了院门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抓住脚踝。 “安姑娘!安神仙!我知道你今天看到了秀秀,求求你,救她!就算要我这条命,都可以!” “哎,你先放手。” 我使劲想要抽回脚,但他却纹丝不动,一如今天抱尸体那股子蛮力。 “其实,人已经死了,死了就没了,还有什么救不救的呢?” “不,她根本就不应该死!是那胖女人,为了钱,给她下的药。” 他越说越激动,指甲都快掐到了我的肉里,痛得我拼命甩脚。 不过他的话,确实也让我吃了一惊。 毕竟配阴婚再坏,也只是损的阴德,可如果真像他所说,给活人下药,那可是杀人啊。 “你,贵姓?” 他一愣,“李。” “李志强,你先松手。” 他被我打了岔,情绪稍稍缓和了一点,见我脚脖子都已经发红,抱歉地放开手。 “你怎么知道她是被下药而死的?” “前段时间,秀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突然就病得很严重,也不肯见我。 后来,我翻墙进去,想要见她一面,却无意间听到那什么桃姑婆在跟她爹说话。 她说有人家正好要配阴婚,秀秀的生辰八字都很符合男方要求。 反正也救不活了,不如趁早了结,不仅死了也算有个归宿,活人还能拿到钱,要是晚了,这么好的机会就被人家的姑娘给占了。 我看到她塞了一包药给她爹,我知道他们想要害死她。 可我去看过,秀秀只是染上了风寒,根本就没有大碍。” 我皱起眉,为什么这里的女人命运都这么悲惨。 “可我什么本事都没有,真的帮不了你。” “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你既然能看到她的鬼魂,求你帮我问问她被埋在了哪里。 我只想找到她的尸体,我要带她回家。” 他的眼神里浸满了悲伤,一说完,又开始朝我磕头,也不顾那额头都已经渗出了血来。 我虽然谈不上爱心泛滥,但一个大男人对着我磕头痛哭求帮助,多少还是有些慌了手脚。 正当我要去扶他的时候,就听身后有人喝制。 “她不会答应你的,你赶紧走。” 我缩回手,见是三叔已经回来。 他的力气很大,一下便把那男人拽到了院外,然后猛地关上门,拉着我往里面走。 三叔面沉如水,一边走,一边低声叮嘱我千万不要回头。 身后,李志强的哭喊声突然停止,一瞬间,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忍不住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离开的背影,但让我不寒而栗的是,他的头上,居然覆着那块鲜红的龙凤盖头。 第50章 你让我抽点血 回到祖屋,我的心里依旧隐隐不安。 尽管三叔说得很有道理,不是每个人有事,我们都要去帮的,更不是每个忙,我们都帮得起。 入夜,我翻着羊皮册,用那些枯燥的文字和符号来分散注意力。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呜呜嘤嘤的抽泣声。 那声音满是悲伤,揪着我的心一阵阵发酸。 鬼使神差的,我就下了楼,可刚一踏出屋门,就觉得眼前一片血红,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覆盖上来,瞬间捂住了我的口鼻。 强烈的窒息感传遍全身,我无力地挥舞着手,恍惚间,就见到那李志强,正怨毒地看着我。 而他身边站着的,居然是田玖儿,也是同款怨毒阴冷的神色。 还没等我弄清楚这是个什么组合,胸口一阵熟悉的冰冷过后,窒息感就消失了,而李志强就如被吹爆了的肥皂泡,啪的一下,没了踪影。 我缓过神,看到了久违的江烨。 “你再晚一步,她就可以给自己超度了。” 田玖儿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和阿婆都一直在想办法为你超度,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我的心里,满是愤怒和委屈。 “是那李志强要杀你,我不过顺水推个舟而已。 再说,不到这一步,这护着你的死男人,又怎么会现身?” 我看了看江烨,不太明白她的话。 田玖儿似乎是积攒了很久的怨气,恶狠狠地盯着我们。 “你们把我的孩子打得魂飞魄散,再假惺惺的超度我,就可以当没事发生了么? 还有你,莫名其妙把我封在这个珠子里,经过我的同意了么?” 我心里一阵暴躁,果然,并不是你做了好事,就会得到感恩,有些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看不透。 “首先,是你的孩子先打我身体的主意,江烨才会出手。 第二,超度是因为同情你的遭遇,没有一点是假惺惺。 第三,封你在鬼目石确有私心,但我也需要因此付出代价,帮你完成生前的执念,说白了,这是场交易,你根本不亏。至于你愿不愿意,不好意思,我只会封,不会解。” “第四,我没有把她打到魂飞魄散,只是赶走而已,至于她现在飘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我的一番话,已经让田玖儿哑口,但江烨补充的第四点,却让她面容一软。 “你是说,我还能找到她?” “能不能找到,就要看安珞了。” 我心尖微动,这是第一次听他说我的名字,安珞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念出,居然这么自然。 田玖儿的态度果然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那原本紧绷的五官,稍稍柔和了一些,但依然不太相信地看向我。 “人有三魂七魄。 其中三魂是指往生魂、守尸魂和因果魂。 七魄会随肉体消失,但三魂会在冥冥间逗留,只要这世间还有所牵绊,便不会那么容易消逝。 你女儿即便死后,还依然为你奔波,想要讨走我的身体,所以,我想她应该还有至少两三魂滞留。 她应该也在寻你,只是这锦盒和鬼目珠遮住了你的气息,找她应该不难。” 我面色沉着,语速适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但事实上,这些不过正巧是之前翻羊皮册看到的内容,再加上自己的理解,还没捂热,便拿来现学现卖了。 果然,田玖儿听得入神,那死气环绕的眉眼间升起了一丝希望的神色。 “至于后面的事,我自会处理,跟你说也没有用。” 我不再说下去,当然,我不会告诉她,是因为我还得回去翻翻安家先人的笔记。 不过,此时已经完全可以感受到田玖儿对我的信任。 她颔首片刻,再次抬头看我时,眼中居然带着悲凉的泪光。 “那就请安小姐替我寻到女儿,好让我带他们一并上路,免得她孤苦飘零。 我不过是个没读过书的村妇,之前如有得罪,请不要记在心上。” 我点头,就算她继续跟我作对,我也得帮她完成这执念,如今她轻声软语,那我就更不可能拒绝。 田玖儿的身形轻闪,就如被橡皮擦去了一样,消失在了面前。 我知道,她应该只是回到了鬼目石。 我看向江烨,今天比较奇怪,他居然没有消失,只是似乎在想什么事,有些入神。 我还在想着如何开口,他倒是先说了话。 “你好像懂得还挺多。” “……,对。” 我有些心虚地点头,毕竟刚刚立好的人设,还是要维持一下。 “那你,能不能知道,为什么我会留在这阴阳虚幻之间无法离开?” 我眉心微跳,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但看到他眉眼间的迷茫和落寞,心底的柔软瞬间被触动,尤其是这种冷硬又好看的男人,突然间说需要你的帮助,怎舍得回绝。 “你到底死了多久?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微蹙着剑眉,摇了摇头。 “安大先生把我带到这个屋子的时候,你应该刚刚出生。 最初我好像还记得一点,但后来就越来越模糊了。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每天是什么状态,只有在你气息微弱的时候,我才会惊醒。” 我恍然大悟,难怪平时都看不到他,却在我危险的时候,又会突然出现,而且按他所说,他死了至少有十八年。 都说人死后,魂魄的相貌气质都会定格在死时的年纪和状态。 看他的样子,最多二十几岁,但言语气场却和我周遭的青年完全不同。 他来自哪里,又为什么会英年早逝,并且魂魄到现在都还没散? 虽然他说平时不知是什么状态,但每次他出手救我,都是干脆利落,戾气十足,没有丝毫失魂落魄的混乱,再加上他这周身环绕的阴翳死气,都说明了他不仅三魂齐全,还有很强的执念。 三魂中,守尸魂是最容易涣散的,会随着尸体的火化或腐烂而逐渐消失或减弱。 那换而言之,虽然过了至少十八年,但他的尸身一定还在,而且可以说,还保存得很好。 我自言自语般地说出我的分析,心里突然雀跃起来。 “我帮你找到尸身和不能离去的原因,度你往生,但你让我抽点血,如何?” 他始终默默地听着,直到我说让我抽点血,才撩起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我心里一惊,知道说错了话,但多少还是要挽回点面子,轻声辩解道。 “只是顺便嘛。” “嗯。” 我原以为,他会发怒,却没想到只是这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庆幸之余,却也感到一丝淡淡的薄凉。 原来我们之间,也不过是场交易。 第51章 录取通知书 昼夜轮回,阳光的温度,总能驱散阴霾,给人希望。 清晨,我主动请缨,给大家煮清粥小菜当早饭,却听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早饭到!包子油条加豆浆。” 门口,是神采奕奕的顺子。 甘甜的豆浆味传来,我顿时觉得锅里的清粥不香了。 “刚出锅的油条,压扁了,脆得掉渣。” 顺子轻弹了一下纸袋,果然就有酥脆的声音。 “呵,你小子,几个包子几根油条,就想抵消昨天那三斤牛肉馅儿饺子的大恩大德?” 三叔刚刷好牙,不客气地拿过一个白面大包子,里面的青菜油渣香得勾人口水。 顺子嘿嘿一笑,“抵不了抵不了。” 有了顺子的加入,这顿饭,显然要比昨天热闹得多。 “哎,我今儿个早上去买包子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那西水街最里头的老潘家,大门口,吊死了个人。” 三叔瞥了他一眼。 “老潘家是谁?大早上的,你就没别的新闻可以讲了?就是母猪产子,也比这喜庆啊。” 顺子早就习惯了他的挤兑,也不恼。 “老潘家你忘啦?就那潘秀秀,我那时候可喜欢她了,还给她送过双鞋子,玻璃丝的蓝色小凉鞋。” 三叔拖长音“哦”了一声。 “记得记得,我帮你在镇上买的嘛,然后被人家嫌弃了,愣说你是从尸体身上扒拉下来的哈哈哈哈。” 顺子咧了咧嘴。 “后来的事嘛,可以不用说的。 哎,我都被你带沟里去了。 重点不在这儿,今儿早上,要不是我胆子大,就那死法,一般人都不敢看。” 秀秀这两个字,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等等,潘秀秀,是不是昨天出殡的那个?” 三叔点头,“对,就是她。” 顺子满脸惊讶。 “啥?秀秀死了?不能啊,我前几天还看着她了。不过确实脸色不行,看着我,连朝我瞪眼的精神都没有。”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成。 “那吊死的,是不是李志强?” “你咋知道的,这也太厉害了,足不出户就知天下事啊。但你肯定不知道,他那死相有多诡异。” 听到这里,三叔和阿婆也放下了手里的吃食,等他描述怎么个诡异法。 顺子轻咳了一声。 “他吊死在门口,脸上居然盖着一张,一张……” “红底金线的龙凤新娘盖头?” 没等他找到合适的词,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哎呀我去,你们这是……” 顺子原本一副讲八卦的样,却发现我们表情都不太正常,尤其应该是看出了我的紧张。 “怎么,难道跟你们有关?” “我呸,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警告你啊,以后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就没什么国泰民安的事可以讲么?” 顺子被三叔打了一记,捂着脑袋直哼哼。 我想起昨夜李志强那怨毒的眼神,他原本是要来杀我的,怎么变成自杀了呢? 而且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杀我,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没有答应帮他找秀秀的尸身? 吃罢早饭,我去出发洗刷碗筷,阿婆特意跟了过来。 “珞珞,老三都跟我说了。 那李志强的死,真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扯。” “可是昨晚……” 我想说,却又觉得牵扯的事太多,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阿婆面色凝重。 “昨晚你见到他了?” “嗯,可能只是个梦,但这么巧,他就吊死了,而且还有那龙凤盖头。” “你们那天说到立棺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是你记住,任何事都有因果。 鬼祟再可怕,只要你没有随便答应什么,它们就拿你没办法,可如果答应了,那就一定要做到。” 我点头。 从小到大,阿婆的话总是像一碗微甜的温水,不管是什么情绪,都能让我舒缓下来。 “阿婆,我还有个问题。田玖儿迟迟超度不了,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只找到了一个阴胎?” 阿婆顿了一下,微微点头。 “我也有想过这个原因,只是过了这么久,很难再找到了。” 我不解,尸体可以腐烂,但招魂的方式那么多,一个小鬼而已,找到她的魂不就可以了。 “胎儿和成人不一样。 人越长大,脑子里存的记忆就越多,所以死后,魂魄便会去生前熟悉的,或是想去的地方,又或者利用他们生前的贴身之物来寻找他们。 可胎儿还没有出生就死了,所以他们仅存的记忆,全部来自母体。 但那些记忆很短,不用过多久就消失了,所以属于他们自己的记忆,几乎是零。” 听到这里,我倒是想通了,为什么当时那小鬼找上门,只是让我把身体给她妈妈用,因为她的记忆里,这是妈妈最想要的东西。 “这么多天过去了,恐怕她的尸身早就已经被野兽啃食了干净,三魂七魄也定然所剩无几,再要找回来,谈何容易。” “但总不会就这样灰飞烟灭吧?” 我看阿婆束手无策的样子,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依旧不甘心。 “这倒不会。生命向阳而生,死魂则追阴而去。” “那阴气越盛的地方就越可能找到咯?” “理论上应该是的。 其实几乎所有无处可去的游魂,最后都会聚集到一起,慢慢等待消失的那天。” “珞珞!!!” 三叔的一声大吼,吓得我差点摔碎手里的盘子。 “叔,你一把年纪了,就不能稳重点?” 三叔难得没有跟我杠,而是满脸兴奋地张着嘴,举着手机,在空中比画了半天,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珞珞,我看你三叔多半是中邪了,等着我去茅房弄一盆辟邪之物。” 顺子起哄着就要往厕所走,被三叔从后面踹了一脚。 “你才中邪呢!我家珞珞的通知书到了,这可是大学录取通知书!” 三叔那张黝黑的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我不敢相信地掩住嘴,虽然这一天在脑子里已经预演了无数次,但真的到了,居然有点不敢相信。 阿婆也没法淡定了,催促着问通知书在哪儿。 “在殡仪馆的传达室,吃过午饭我去拿。” “午饭?咱们四个,谁等得及吃午饭?走了三位,本少爷带你们亲手把那通知书给捧回来!” 顺子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接着就是一个帅气的转身。 第52章 时间不多了 阿婆不喜欢坐车,三叔便留在家里陪着她。 我自然是早就等不及,雀跃地跳上了顺子的车。 这一路,顺子几乎就没有停过嘴,好奇地问大学里的事。 比如大学的食堂是不是又便宜又好吃? 比如大学里上课是不是想去就去,没事就可以睡懒觉? 当然问得最多的,还是大学里的女生是不是都特好看,特有文化,特温柔之类的问题。 就好像我是个回来过暑假的学姐,而他是即将踏入大学校门的新生。 原本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在顺子一路狂踩油门下,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离开也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这里却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的简易火葬场和我们住了十八年的小瓦房都已经被移为了平地,但新的建筑还没有开始搭建,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废墟。 所谓的殡仪馆传达室,倒确实还存在,但真真正正只剩下了个传达室。 “哟,安家的大学生来啦!” 传达室的大爷,正在里面用黑白电视机看抗战剧,看到我,便热情地迎出来,还煞有介事地捧着那大红的通知书交到了我手上。 “江城医科大学。” 顺子一字一顿地读起封面上的那六个烫金大字。 我回忆了半天,当时填的志愿似乎并没有这所学校,所以应该是调剂过去的。 “哎呀,都是大学,以后出来一样救死扶伤,而且你看看这学校介绍,百年名校诶,要不是走了狗屎运,估计都轮不到你。” 顺子指着学校简介里,爬满常青藤的教学楼前,一排穿了医生制服的女生,确实,这对他来说就是不错的学校。 前段时间我满脑子都是那些鬼祟,只是看了眼各个批次的分数线,知道一本是跑不了了,便也没去特别关注我填报的那几所学校,没想到,居然一个都没能进。 至于这所大学,填志愿的时候没有怎么关注,百年是有的,但名校肯定谈不上。 “不对,你好像不能救死扶伤诶。” 我凑过头,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学校名字上,这才发现,被调剂的专业,居然是法医学。 要是之前,我大概率会崩溃。 削尖了脑袋也要准备好转专业,毕竟整天跟尸体,还是跟那些非正常死亡的尸体打交道,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不过现在看来,这专业倒是相当对口。 “未来的安大法医官,请问您中午想食用哪一种小动物的遗体?” 顺子表情故作严肃,但肚子却适时传来一声宛转悠扬的咕噜。 我白了他一眼,虽然一路颠簸,早已饥肠辘辘,但刚刚探出头的食欲,被他这么一句话吓得没了踪影。 中午,我们在附近的小餐馆随便点了几个炒菜。 等菜的间隙,我才定下心来仔细看通知书里附带的入学指南。 里面都是常规的学校和课程的介绍,学费的支付,交通线路,等等内容。 因为新生要的军训,而今年场地维修,需要分批次开展,我所在的法医学专业被安排在了第一批,再过半个月就要提前报到了。 一时间,时间的紧迫感压得我有些慌乱。 必须要在离开这里之前,找到田玖儿剩下的那个阴胎,否则江城那么远,等我放假回来,那找到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顺子哥,你说,咱们村子,哪儿阴气最重?” “乱葬坡呗。” 顺子头也没抬,只顾着埋头干饭,就跟饿了多少天似的。 说到乱葬坡,即便是在这没有空调的小饭店,我都觉得背后直冒凉气。 那次被欧阳渊骗去当饵,差点就搭上了性命,幸亏有白老先生搭救,真要再去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还不吃?” 顺子见我发愣,用指节敲了敲桌子。 “哥,这俩菜够吃么?不够再点,这顿饭我请你。” 我的突然讨好,引得顺子一愣,咽下嘴里还没来得及啃完的排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眯起眼睛,透着一脸怀疑,再回忆了刚才的前因后果,低声骂了句“我槽”。 “你不会让我带你去乱葬坡吧?” “顺子,你这么聪明,简直就是……” “想都别想。” 顺子打断我的话,上次的事,他当然也记得很清楚,自然坚决不肯带我去。 “我也不想去,但你看到了,我这可是法医专业诶。 我要克服自身的恐惧,我要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要证明自己没有问题,我要……” “哎,行行行,别要了。 等下回去的路上,趁天还没黑,我就带你去看一眼。看看就走,晚上可不许去。” 我自然满口答应,白天更好,只要记住了路线,后面我就可以自己去了。 “老板,再来二两猪头肉!” --------- 人算不如天算。 这句话用在我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等我们吃饱喝足准备开车回去,却发现车胎不知在哪里扎了个钉子,这会儿已经瘪成了一张皮。 顺子的备用轮胎破得比这都厉害,一直都没有去换,终于在我们筋疲力尽,几乎想徒步回去的时候,才找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修车厂。 不知道今天算是什么好日子,生意好得出奇,扎破胎的,撞碎玻璃的,发动机冒烟的……各种等着被修理的车子排成了长龙。 等我们补好轮胎上路,太阳就已经落了山。 顺子原本不想再带我去乱葬坡,但却耐不住我的威逼利诱。 “哥,你要不带我去,怎么对得起那被你吃掉的猪头?” 不知是猪头起了作用,还是我的喋喋不休起了作用,最终,顺子还是极不情愿地把车开到了乱葬坡的半腰。 天光已暗,透过脏兮兮的车窗,隐隐可以看到几处幽绿的萤火。 第53章 禁地入口 “看看就好了啊,可别乱跑。” 顺子嘱咐了一句,便下车,趁机靠在车门边点了根烟提神。 我应了一声,借着下车活动的档口,仔细分辨着周围的环境。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实在太害怕,看着这满目的荒坟怪石,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在我准备上车的时候,却觉得垂在身侧的手中,传来一阵透心的凉意,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的手心。 我下意识地蜷曲了一下手指,那冰冷的东西居然也跟着动了动。 我垂下眼帘,偷偷用余光看去。 就见我的手心里,搭着一只青灰色的小手。 我的心里一阵狂喜,顺着那只手再往后看,就见一个大头婴儿,正歪着脑袋也在看我。 那模样,和在田玖儿棺材里发现的有七八分的相似。 如果抛去这肤色和那没有眼白的大眼睛不说,这只看起来还要更加可爱点,尤其这歪头杀,居然有种邻家小baby的呆萌感。 “田玖儿。” 我轻声呼唤,想让她出来认一认,这到底是不是她女儿。 但这一声召唤没喊出田玖儿,倒是把顺子吓得差点被自己的烟头烫到。 “你,你又见鬼了啊?” 他的声音极大,在这寂静无声的荒郊野岭,犹如一记洪钟。 我暗叫不好,果然手心的冰冷一下消失,再去看,就见那青灰色的小身体,像只没毛的野猴子一般,窜了出去。 我顾不得跟他解释,一边喊着田玖儿的名字,一边拔腿就追。 好不容易逮住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弃。 虽然今夜月亮浑圆清亮,但这乱葬坡荒草杂树丛生,月光落下来,便晦暗了八九分。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突然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重心,昏天暗地地顺着陡峭的斜坡滚了下去。 很快,我听到头顶传来一句“哎呀卧槽!” 接着便是树枝断裂,碎石滚落的杂乱,不用猜,就知道顺子也跟着滚了下来。 乱葬坡之所以叫坡,正是因为它并不高,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土丘,但我却没想到,这个坡可以滚这么久都到不了底。 终于,我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粗些的主干,原以为可以稳住身体,却随着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腐朽的树干从中间断开。 急剧地自由落体,吓得我无法呼吸和思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腰间突然箍上了一道托力,整个身体就像是被冻过的棉被包裹住,瞬间吸走了我所有的温度。 我知道自己即将失去意识,但还是尽力睁开眼,透过缥缈的死气,终于看到那张清冷禁欲,却又能给我安全感的脸。 “江烨。” 我唇瓣微动,轻轻念出这个名字,便无力地倒入了无尽的冰冷之中。 …… 潺潺的水声,带来阵阵寒意。 我努力动了动手指,还有疼痛的意识,睁开眼,就看到了江烨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这是哪里?”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干涸的石滩上,不远处,一条蜿蜒的小溪,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他剑眉微拧,眼神中透着一丝疑惑。 我提鼻嗅了嗅,除了凛冽的冰冷,并没有尸臭,这空气比起乱葬坡来说,要不知清新多少。 “死气不是气味,而是一种域态,我在这里感觉到很清醒,甚至可以不用骨玉的庇护。” 江烨站起身看向远方。 我看到他周身的黑色雾气,居然和这周围环境中融为了一体。 “啊……” 随着一声拖长尾音的惨叫,一个黑影裹挟着树叶浆果,稀里哗啦地从天而落。 我看到他的身下,隐隐有一团青灰色的东西,就在他即将落地摔成碎饼的那刻,给了他一个救命的缓冲。 “哎哟……,哎哟……” 黑影显然没有大碍,落地后只是稍稍顿了顿,便开始中气十足的哼唧。 “顺子?” 我试探着轻呼,果然那哼唧声便停了下来。 他撑地起身,却不知手压到了哪里,就听一声尖厉的怪叫,那团青灰色的东西挣扎了几下一跃而起,同时好像还“吧嗒”一声掉了个什么东西,但它也没顾上捡,飞也似的消失在了夜幕中。 “我去,这是什么东西?” 顺子随手捡起那东西,才看了一眼,就像触电一样又甩在了地上。 等我到他身边时,一股腥臭的气味散来。 他的手上满是黑糊粘稠的液体,恶心得我直想吐。 再看草丛里,居然是一截被生生扯断的婴儿胳膊,而那断口处的烂肉却松散发白,完全看不见血迹。 顺子强忍着恶心在溪边洗完手,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个地方。” “你来过这里?” “没有。不过听我爸说过,乱葬坡的后面是一深不见底的悬崖,而崖底就是封棺村的活人禁地。” 这么一说,我似乎有点印象,之前阿婆也有提,只是没有说过这禁地里到底有什么。 我抬头看那四周高耸入云的山崖,就像是一口巨大的井,我们能活着站在这里已经是万幸,要想爬上去,似乎根本就不可能。 我摸出手机,想要给三叔打个电话,让他们不要担心,却发现满格电的手机始终黑屏,怎么都无法开机。 “别看我,我的手机还在车里,我只是下来抽根烟,谁知道……” 顺子两手一摊,语气里满是无奈。 “我能感觉到,刚才逃走的,应该就是我的女儿,她还在附近,没有跑远。” 许久没动静的田玖儿突然开口。 我心为之一振,母子联心,她能感应到,就说明找对了地方。 “这里没有出口,往前走,过了那座山去看。” 顺着江烨的目光,我看向小溪尽头的山脉,像是被斧子劈成了两半,中间那道漆黑细小的缝隙中,透着幽幽的青光。 第54章 鬼域 “不是,你就非得往那里面走?” 顺子原本还在观察山体,想看看怎么往上面爬,却见我已经朝山的裂缝走去。 飕飕的冷风从里面吹出来,怎么看都像是地狱的入口。 “顺子哥,要不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看看再回来找你。” 我转头看他,心里满是歉意。 原本就是我自己的事,现在害他也连累得掉进这不知吉凶的地方,再让他跟着进去冒险,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没想到顺子会错意,以为我觉得他怕死,昂了昂脖颈,一把将我拉到身后。 “我还没说完呢。你要想往里面走,那哥保护你。” 我看着顺子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只希望山后没有危险,能让我们平安回去。 刚才从远处看,还担心能不能穿过那道缝隙,可到了山脚,却发现原本狭窄的缝隙其实挺宽敞,即便是两个人并肩而行,都不会觉得拥挤。 我们踏着满地的杂草和碎石,没费多大的功夫便走出了山体。 原本以为,山的那一面,最多也就是一片荒芜,可当我们走到尽头的那一刹那,面前不仅豁然开朗,甚至可以用完全出乎意料来形容。 大片整齐的农田分布在两边,地里的庄稼已经长得很高,借着皎洁的月光,可以看到金黄的麦穗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 我们的脚下是一条宽敞的泥巴碎石路,上面还有车轮滚过的痕迹。 路边几棵粗壮的梨树上,结着硕大的鸭梨,再往远处看,树林山影之间,零散落着一些房子,里面似乎还有几点昏黄的灯光。 “呵,真没想到啊,这哪里是什么禁地,明明就是个村落。你看看这庄稼,种得这么好,马上就可以大丰收了。” 顺子显然放松了很多,甚至还想着到前面人家里可以借一口水喝。 但我却越走越觉得诡异。 明明现在是夏天,但这成熟的麦穗,硕大的秋梨是怎么回事? “千万不要碰这里的东西。” 江烨望向黑暗,眼底的寒意让我心头一沉。 他刚说完,却见顺子已经随手摘了一个梨,只往衣服上蹭了蹭便咬了一口。 光是听那清脆的声音,就能感觉到这鸭梨饱满多汁,只是却闻不到秋梨该有的清香。 “啊呸呸呸……” 这一口还没下咽,顺子便全部吐了出来,一边吐,还一边不死心地看了看手上啃了一半的果子。 “怎么?不甜么?” “烂的。” 看着他满脸恶心的表情,我凑近去看他手上啃了一半的梨,却见那果肉雪白,汁水还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淌,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了。 “顺子哥,你觉不觉得这些东西,出现在六月很奇怪?” 顺子终于反应过来,很快,额头便冒出豆大的汗珠,面色也变得苍白。 他看了看田里的麦穗,又看了看被他扔在地上的半个梨。 按理说,这些水果被咬开的切面,不用多久便会发黄变色,但那梨却依旧是我们看到的雪白,甚至汁水都没少半点。 我们面面相觑,此时再看那远处幽黄的灯火,也变得诡异不堪。 “这里太奇怪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看看那些山,有没有路可以爬上去。” 他拉着我回头,却发现这条路的尽头已经消失在黑色的雾气中,而来时那座山连绵起伏,哪里还有什么缝隙。 “我的女儿就在前面,我能感觉得到。” 田玖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反正也没了退路,往前走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这一路,我看不到人,也见不到鬼,但却觉得有无数眼睛在盯着我们。 “那些魂就躲在死气中。往前走,有我在,他们不敢上来。” 江烨没有回头,却伸手一下抓住我的手腕,冰冷的气息源源不断地聚集到我的身体。 他提醒过后,我再次环顾四周,果然当一阵风吹过,田间死气被吹得有些稀薄,就能看到一些暗色的人影。 他们似乎正在地里劳作,边上还牵着耕牛。 当我们靠近的时候,还会有“人”以极缓慢的速度扭过头来看。 “珞珞,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你告诉我,别让我瞎猜。” 顺子显然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当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点头,并不想跟他描述,只是学着江烨的话。 “往前走,有我在,他们不敢上来。” 我们加快步伐,还好这条路不算太长,没走多久,之前看到的那个亮着灯的小屋便到了眼前。 屋子虽然破旧,但却打扫得很干净,屋门口的小院落里,晒着新鲜的苞米和红辣椒,满满的生活气息,让人无法相信这里居然会没有活人。 “你说这辣椒,难道也没有辣椒味儿?” 顺子拾起一个辣椒,凑到鼻下闻了闻,应该是没有闻出什么气味,便想往嘴里放。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眼睛却盯着那破旧的小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站着一个老汉。 那老汉身体精瘦,穿着一身款式古老的灰色布衫,脚上踩着一双千层底的蓝面布鞋,乍一看并没有特别,可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却说明了他不是活人。 顺子反应很快,看我这副模样,二话不说,立刻就放下了辣椒,还一本正经地朝着我看的方向作了个揖。 “不好意思啊,我说说而已,不是真的要尝,放回去了,放回去了。” 说完,他从牙缝中挤出了一点声音问我。 “怎样,有没有生气?” 我摇头,因为那个亡魂除了站在那里以外,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甚至我都不能确定他有没有看到我们。 我低声说了句“走”,便和顺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刚才的场景太过诡异,如果他突然朝我们扑来,我都觉得会比默不作声,就这样一直“看”着要好很多。 之后我们变得慎重,不再敢随意走进那些村屋。 而随着村屋的密集,我开始看到越来越多的魂。 但他们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在和我们靠近时,会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用那双没有眼白的空洞盯着我们,就像我第一天到封官村时,那一路悄悄私语的村民。 江烨本就不是人,他可以从容淡定。 顺子即便被我的情绪感染,但他见不到鬼,后来也就渐渐麻木。 只有我,在这一路沉默的诡异中,情绪几近崩溃。 第55章 纸扎铺里的活人 “就在这附近,应该是右前方。” 田玖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听起来有些颤抖,我甚至可以看到淡淡的黑气在我胸前环绕。 我的心为之一振,转头看向右前方。 只见那半人高的杂草丛中,立满了重重的鬼影。 再往前,是一间比之前那些普通民屋要大很多的砖房。 那敞开的大门里,和这一路上经过的屋子一样,亮着昏暗的橘黄色灯光。 顺子见我站定不走,也跟着往那边看去。 “哇靠,这么多纸扎人!” 他显然也已经快被这里诡异的气氛逼疯,一下拉住我的胳膊,不让我继续靠近。 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些所谓的鬼影,只是形态各异的纸扎物品。 有人,有动物,也有房子家具。 前面那些看起来很正常的房子里都已经那么可怕,这里满是纸扎,要说里面没有脏东西,谁都不会相信。 “我的孩子!” 田玖儿等不及我的迟疑,一下便从鬼目石里挣脱出来飘向那诡异的房子。 “你慢点。” 我慌忙挣脱顺子的手往前追,因为鬼目石会锁住魂魄极大的能量,她强行离开太远,很容易魂飞魄散。 “珞珞,你让谁慢点?” 顺子跟在我身后,他的声音低得犹如即将被吹灭的烛火。 我回头想要和他解释,却见他两边的肩膀上,耷着一双青灰色的小手。 一个满是伤痕和血痂的大脑袋,像是躲猫猫一般,从他的脖颈后探出来一半。 我只觉得那张鬼脸眼熟,再看它的肩膀,有一条明显的缝合疤痕,果然正是从乱葬坡跟我们一路过来的尸胎。 顺子已经脆弱的神经,再次被我的目光吓到。 我那句“不要回头”还没来得及喊出,他已经本能地扭过脸。 而那小鬼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嘴一咧,露出一排细小尖厉的牙齿,低头就往顺子的脖子上咬。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伸出,捏住那尸胎的后背,只是轻松一提,便把它提溜在了半空。 即便如此,顺子的脖颈还是被它的牙齿碰破了皮,冒出星星点点的血沫子,只不过看起来伤口细小,应该并不算严重。 顺子惊魂未定,半张着嘴,只是用手胡乱地擦揉了下伤口,注意力全部在那尸胎的周围。 他看不见江烨,只能看到那尸胎悬在半空,徒劳地挥舞着小手,狠狠龇着牙,一副小孩子打不过大人,气急败坏的模样。 “放下我的孩子!” 田玖儿半路折返。 她虽然畏惧江烨,但此刻也顾不得其他,只是带着强烈的煞气袭来,正应了那句为母则刚,不论人鬼。 江烨本就没想要杀那尸胎,见田玖儿疯呼呼地冲来,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放了你就找不到它了。” 我也觉得她太过神经,跨过一步挡在江烨面前。 鬼目石对她有强烈的吸力,这一下靠得太近,整个魂又被吸了回去。 就在我们分神这一会儿功夫,那尸胎黏滑的身体一扭,呲溜一下滑落下地,很快消失在了那间屋子的门里。 我和江烨对视一眼,虽然没说话,却默契地准备进屋。 “等等。” 顺子拉过我的胳膊,看向江烨的方向。 “珞珞,这一路我都觉得你不太正常,要不给我介绍介绍,刚才救我的那位爷?” “这……” 我正琢磨着怎么组织语言,屋子里却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一个老人。 她穿着一身青色布褂,身材极其瘦小枯槁,手脚就像是几根树枝,从衣服里伸出来。 她下巴尖细,皱纹密集地布满了整张脸,但那一双微微发绿的瞳孔却大的异常,乍一看,就像只苍老的狸花猫。 出于惯性,我已经把她当成是困在房中的幽魂,直到看见顺子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是个活人。 在这片鬼域,能遇到一个活人,即便长得再怪异,也让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你是谁?” 她的声音沙哑,那声带就像是被砂纸磨过的一般,让人听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要咳嗽几声清清嗓子。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因为她问的是“你”,而不是“你们”,再有,我们都不过是无名小卒,又不是什么明星,即便说了名字,又有谁会认识? 我看了眼顺子。 他显然比我还要兴奋,轻咳了一声,向前一步走到我的前面。 “我是封官村的捞尸人,我叫……” “不是你。” 老人微微转头,朝向我这一边,但目光却偏了一些。 她问的,居然是江烨。 我看到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夹杂着疑惑和警惕,似乎还带着些许畏惧。 江烨自然是没有回答,依旧是一脸的阴鸷,双手抱在胸前,像个保镖似的站在我的身侧。 我有些尴尬,从年龄来看,这老人怎么看都有近百岁,一点反应都没有,岂不是很没有素质。 我正在琢磨,要怎么跟她解释,这位爷只是因为失忆,而不是故意不回应他,却发现刚才跑进去的尸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她的脚边,正闪着那漆黑的大眼睛看我们。 “孩子!” 田玖儿一声呼喊。 我生怕她又要冲出去,毕竟那猫脸老人是什么来路还不清楚,万一出去给她弄了个魂飞魄散,那就真的悲剧了。 我轻轻按住胸口的鬼目石,低声回应她。 “交给我。” 那猫脸老人见我不回答,也没再问,而是转身就要回去。 “他叫江烨,我叫安珞。” 我匆忙小跑了几步报上姓名,生怕把她惹不高兴了,失去和这里唯一活人交流的机会。 原本以为,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却没想到她居然停住了脚步,缓慢转身,又看了看我。 “安珞?姓安的人家不多。安天洲是你什么人?” 这个名字好熟悉,我迅速在脑中翻找。 我的外公安大先生,本名叫安天山,我记得阿婆给我看过安家族谱,外公那一辈,就只有两个人,以天字为中,一山一洲。 “婆婆,安天洲是我叔公。” 老人脸上的皱纹太多,让人看不出她表情的变化,但她那如猫一般的瞳孔,很明显动了一动,透出更加晶亮的光。 “哈哈哈……” 她突然仰头怪笑,那如砂纸摩擦般的笑声,在这寂静如幽冥一般的鬼域中回荡,听得我浑身的毛孔都冒起了寒意。 第56章 故人 这笑声,怎么听都不像是带着善意。 顺子压低了声音。 “这老太婆不像是好人,我们赶紧走。” 最后一个“走”字还没落音,却见他突然眉头一皱,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惊出一身冷汗,此时那老人收起笑声,阴阳怪气地说道: “阴命女果然孤煞,身边留不得一个活人。” 我心中满是愤恨,顺子很明显是说了她的坏话,才被她害得不省人事,居然又怪到了我的命格上。 而此时顺子的脸上,已经笼上了一层死气,再去探他的鼻息,微弱的几乎快察觉不出。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那老人就像完全没听到我的提问,而是上下打量着我。 “你今年可有十八岁?” 虽然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我也只得耐着性子回答。 “有。” 听完这个回答,她看我的眼神中又多了一分复杂。 “能活到现在,看来你外公确实有几分本事,不像安天洲那个废物,否则也弄不到这么凶的东西护着你。” 说着话,她的目光移动,在我和江烨之间来回看了几次。 这么诡异的地方,如此怪异的人,能看到江烨,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只是她说的话,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要不是因为顺子,我真想一走了之。 “婆婆,不管您跟我家长辈有什么过节,顺子不是安家的人,求您放他一条生路。” “你以为是我害的他?” 老人冷哼了一声。 我虽然没有回应,但估计脸上,已经写好了答案。 她倒也没恼,反倒是似乎想通了什么,神态自若地伸手摸了摸边上那大头尸胎的脑袋,那模样,就像是她养的一只宠物。 “救他不难,而且,我还能帮你们回到上面的世界。可万事都有个标价,你拿什么来跟我交换?” 我心头一亮,能谈条件,也就是有希望。 反正在这片鬼域,我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帮忙的人。 “您想要什么?” “要安天洲的命。” 我问得直白,她回答的更是没有一丝遮掩。 我愕然,对于叔公,我唯一的记忆,便是阿婆跟我说过,他年轻时,爱上一个蓝姓的小姐,后来私奔不成,还把人家给害死了。 难道面前这位,就是当年的蓝姑娘? 可这年纪也对不上啊。 我再次抬头,就见那双怪异的瞳孔依然死死盯着我。 “婆婆,我叔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生怕她阴晴不定,一怒之下把我和顺子赶出去。 “你只需要把他给我带来,别的和你无关。” 虽然眼看着顺子几乎已经没了活气,可心里再急,也只能实话实说。 “婆婆,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叔公。听我阿婆说,当年他和心上人私奔未成,便发了疯,逃进了深山老林,可能已经死了。” 老人满脸的皱纹又拧了一紧,瞳孔中散出凶戾的气息。 “不可能死的!当年他们发了血誓,如果这辈子不能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要一同去过奈何桥,下辈子再做夫妻。”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听起来更加刺耳,只是话到最后,却透着无法掩盖的悲伤。 看来那枉死的小姐,即便不是她本人,也一定和她有莫大的关系。 “我家叔公很爱那小姐,否则,他也不会疯掉。” “爱我家幺儿,就不该把她带进安家的门。 如今我家幺儿死了却不肯入殓,独自一人在这阴阳之界遭了几十年的罪,都是拜他所赐!” 这下,我才算终于弄清楚了这猫脸老人的身份,应该是叔公的丈母娘,这么一算,那她至少也有一百多岁了。 她口中的幺儿,一定就是叔公约了私奔的小姐。 这么说来,那小姐的魂魄还未散尽,还在等着叔公回来。 我突然觉得这个爱情故事简直凄美过了梁祝,即便不是她逼着,我想也应该要找到叔公,告诉他,那日思夜想的心上人,还留着最后一丝期盼。 老人稳了稳情绪,再次幽幽地看向我。 “你既然活过了十八岁生辰,那也应该知道了安家女人的宿命。 如果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或许我还能给你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这个附带赠品,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反正能不能找到叔公也得靠天意,不如赶紧应下来的好。 她见我点头,便让那尸胎端了个有隔断的小盘子到我面前。 “承诺总是要付些定金的,我要的不多,一缕乌发,一滴活血即可。” 这两样东西听着就非常诡异,我不知道她要拿来做什么,有些不安地看向江烨,但他也是一脸迷茫。 “你要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就看那捞尸的小子,有没有这个命活到出去了。” 她这一提醒,我赶紧去看躺在地上的顺子。 他一动不动,面上的死气又深了一些,而不远处,居然还有几个看热闹的亡灵,正不动声色地望着这里。 “可以。” 我没有再犹豫,拔出随身带的青铜匕首,割下一截发梢,又轻轻刺破手指,挤出了一点血。 老人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只是留下一句“进来吧”,便自顾自转身进了屋。 那尸胎也是一蹦一跳,真把自己当个宠物一般跟在她身后。 我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顺子,有些为难。 毕竟也是个身高一米八,身体结实壮硕的成年男人,昏迷后更是重得吓人。 我用尽全力去拉住他的脚踝,却只能拖出一小截距离。 此时,江烨的手一下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能明显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他的掌心传来,就像充电一般迅速蔓延到我的全身。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正是在乱葬坡,我划开手心去救他,在意识模糊见,见到他也是这样握着我,然后我便有了气力。 我试着再去拉顺子,果然,不费分毫之力,就可以把他拖走,要不是体型限制,我想公主抱都不在话下。 “居然缔了血契,真不愧是安家的后人,胆子是够大,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第57章 交易 她应该一开始就已经看到了江烨,否则也不会说我带了个很凶的东西在身上。 再加上这么诡异的地方,和这么诡异的人,那她能看出我们缔了血契,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血契会有不好的后果。 白老先生当时也没有这样的反应,那问题应该不是出在血契本身,而是出在定血契的人。 难道,她知道江烨的身份?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 猫脸老人语调冰冷,没有抬头看我,只是坐在屋子的一角,专心致志地在给一个纸扎女人描眉,并没有要来救顺子,或是给我答疑解惑的意思。 那尸胎也是看着非常乖巧,缩在角落里把玩着手里一个纸扎小球,但黑洞洞的眼睛,却不时偷眼看向我们。 “婆婆,您能不能救救他?” 借着屋里的灯光,我看到顺子脖颈处。 被尸胎啃咬的地方,有一排黑红色的小血点,而以每个血点为中心,又有无数黑线延伸出来,像是一张硕大的蜘蛛网布满了皮肤。 我想起那尸胎一嘴的小尖牙,大致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那猫脸老人只是瞥了一眼,低头看向那心不在焉玩球的尸胎。 尸胎明显是知道自己伤了人,抬起小手遮住那一排尖利的牙齿,不动声色地往老人身后躲了躲。 “还不去救人?” 老人轻喝一声。 那尸胎这才极不情愿地从嘴里吐出了一粒墨绿色的小珠子,拽在手心里,磨磨蹭蹭来到顺子的身边。 它看了看顺子的伤口,伸出手,就要把那还挂着粘液的小珠子塞入他的口中。 我心中一阵恶心,本能地伸手拦了一下。 那尸胎一愣,看了看我,又回头看了看猫脸老人,一副“你看,是她自己不要的,这不赖我”的表情。 “你若是不信任,就把他带出去。” 猫脸老人语气冰冷,只是提笔沾了沾朱红,专心致志地给面前的纸扎人涂唇色。 “这是尸丹?” 江烨面色微动,看了眼那尸胎。 小家伙似乎有些怕他,只轻轻这一句话,居然就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珠子掉到地上。 尸丹这个东西,我听三叔跟我说过。 人死后,身体的绝大部分组织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腐烂,但如果他死前有很强的意念,那气淤成结,最终凝结成珠,便是所谓的尸丹。 除非尸体被焚化,或执念消除,否则这尸丹将会永久存在。 死人的尸丹本身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如果有人中了尸毒,便可以用尸丹做药引,把毒气逼出。 并且,如果能找到对应尸毒的尸丹,那效果就更好了。 我抱歉地看了一眼尸胎,示意它继续。 它果然是很怕江烨,小心翼翼地故意绕到了顺子的另一边,尽量远离他,才把那颗看起来极其恶心的珠子,塞进了顺子的嘴里。 很快,顺子的喉咙口,发出呼噜呼噜的痰音,然后便开始大口呕吐,吐出来的尽是些黑黄色的污物。 终于,尸丹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呕吐物里滚了出来,上面还裹满了头发状的细丝,看着像块拔丝地瓜。 那尸胎也不嫌脏,伸手就捡了起来,还好奇地放在手里把玩。 “孩子,到妈妈这里来。” 田玖儿声音温柔,一双苍白纤细的手,已经从我胸口探出。 因为离得近,眼看着几乎就要触摸到尸胎的大脑袋。 那小家伙不知是不是接收到了感应,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我。 “治好了还不回来?” 老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尸胎只是稍稍顿了顿,便听话地回到了她的身后。 顺子虽然依旧还在昏迷,但面孔已经恢复了人色,脖颈上那排黑红的伤口,只剩下了斑斑血痂,皮肤上那些黑色的毒线也浅得几乎看不见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恭敬地朝着老人表示感谢。 “不用客气,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老人涂完最后一笔,放下色盘,扶着纸人的肩端详了几下,才面露满意地站起身。 我不经意的一瞥,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那纸扎女人一身红绿寿衣,朱唇轻点,眉如柳叶,眼如甜杏,笔触配色都很平常,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要说我从小在火葬场长大,纸人冥衣随处可见,却也从没有见到如此让我心里发悸的东西。 余光扫过,她放在墙角的色盘,看着格外眼熟,中间一道隔断,两边是一黑一红两种颜色,那黑色如发,红色如血…… “你跟我来。” 老人沙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等我抬头,她已经一手提起刚才的那纸人,正准备撩里屋的帘子,手抬到一半,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我的身后。 “你不要进来,我的幺儿受不了你这么凶的魂。” 我回头,江烨微微蹙眉,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从进入这片鬼域开始,我便觉得他与往常不同,似乎总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里,一定有关于他的信息。 倒是那尸胎,原本正缩在凳子上打盹,突然听到自己要和江烨独处,眼睛猛地睁开,条件反射地向离他远的方向挪了挪,结果吧嗒一下,那青灰色的肥胖身躯直接掉下了凳子。 “顺子他……” “尸毒清了,便死不了了。” “可外面那些东西会不会……” 我发现屋外始终都有些魂灵,像极了田间村头无所事事的吃瓜群众,一直在往我们的方向张望。 老人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耐烦,看了眼江烨。 “他在这里,你还怕什么?外面那些东西,就算再给十条命,也不敢靠近的。” 这话那么有道理,我再回头,就见她已经撩起了帘子,示意我跟上。 里屋一进去,便是一个急转而下的陡梯,下面透着闪烁的红色光亮,散发出潮湿阴冷的气息。 她走在前面,那诡异的纸人就在她肩上,随着她的步伐晃动,摇曳的光线打再它的侧脸,我才发现了让我不安的源头。 纸人的面孔上那双圆睁着的杏眼,居然没有点睛。 第58章 铜钱手链 这一路的空气里,充斥着中药和霉菌的气味,就像是走进一家很少人光顾,还不通风的药材铺。 狭窄的暗道很快便到了尽头,面前赫然是一间,因为空旷而显得还算宽敞的石室。 在四周几秉红烛的光线下,可以看到空荡荡的石室中央,突兀地摆着一张雕花红木架子大床。 要说这种地方,如果摆着一具棺椁我都不会觉得有任何违和感,但这张诡异中还带着喜庆的古床,却让我冒出了一身冷汗。 透过床架四周垂下的红色纱幔,隐隐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 老人径自走到床边,把纸扎人靠到墙角,轻轻地撩起纱幔,挂在床前的挂钩上。 床上躺着的女人,一身凤冠霞帔,柔润白皙的手从水袖中伸出,安静地搭在绣被上。 那张白皙粉润的面孔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她轻闭双眸,朱唇微抿,怎么看,都只是熟睡而已。 我心里暗暗惊叹,如果她就是和叔公私奔的蓝家小姐,那岂不是已经死了至少五六十年。 这石室虽然阴冷,但也不是冰库,而且不缺氧气,我丝毫不觉得呼吸困难,那尸身怎么还能保存得这么好? 老人出神地望着她,从床头的化妆盒里挑出一支墨色的笔,在她的眉梢轻轻补了几下,才缓缓回过头看我。 “你既然答应了,就请遵守诺言。否则这纸人也会替我寻你回来,永生禁锢在这片鬼域之中。” 她说话间,浑圆的瞳孔直直盯着我,就像是要从我的眼睛,直抵我的内心一般。 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反悔,不过她的威胁,还是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你放心吧,我答应了你女儿,就一定会尽力去做。只是人海茫茫,又过了这么久,我没有多少信心能找到叔公。”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纠正道。 “幺儿是我的孙女。” 我心头一惊,那她岂不是有两百多岁? 老人没有在意我的反应,而是缓缓抚摸着她的发丝。 “我家幺儿的尸身,是在江城近郊,一处叫狮子岭的密林里找到的。 当时她就穿着这一身嫁衣,吊死在一棵千年槐树下,而和她一同私奔的安天洲却失踪了。 所有的人都说她是上吊自杀,但我不相信。 因为她的执念太强,即便到现在,都还不愿意往生,而那段记忆,也被她封印了起来,我根本无法感受。 找到安天洲,不仅是为了幺儿,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后来,她痛苦地闭着眼,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就像是回到了当年的死亡现场。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原本的不快也被她感染,想着被调剂到的江城医大,也觉得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 “半个月后,我就会去江城上学。狮子岭是么,我记住了。” “看来,真的是天意啊。” 老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可能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凑巧。 随便掉下来一个人,居然姓安,而且还马上就要去她所说的地方。 “幺儿被找到的时候,手中握着几枚铜钱。 即便当时她已经咽了气,但手指却始终都保持着握的姿势,像是把她最后的力气,都积攒到了这里。 我们试着去掰她的手指,但都弄不开。” 老人说着,带我走到床的另一边。 我凑过头去看,果然,她的另一只手紧握着拳头,拇指和食指间隐约可以看到半枚铜钱。 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的用力,那枚铜钱就像是嵌到了肉里一般,紧紧贴着皮肤。 “我们蓝家从没有过这种东西,所以我猜想,她至死都要保护着的,如果不是安田洲那个浑蛋送的,那就是凶手留下来的。 这也是目前为止,我所能找到的唯一的线索。” 我很想多看到一点铜钱的模样,便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碰。 可就在我刚靠近床沿时,她的拳头居然一松,铜钱“噹啷”一声就落了下来。 原来她手中的,并不是几枚铜钱,而是一串用铜钱穿成的手链。 因为那些铜钱特别小,所以即便是一把,被她抓在手里也看不出。 我不敢相信地回头看那老人。 此时她也已经完全没了之前的阴冷凶戾,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手止不住地颤抖,俨然一副悲喜交加的老母亲模样。 我想,这应该是几十年来,蓝家小姐唯一的一次变化,但也仅此而已。 我伸手捡过那串铜钱,从材质来看,类似于青铜铸造,工艺十分粗糙,厚薄都不太一致 这每一片铜钱比普通的铜钱要小很多,上面也没有“财”“宝”之类的常规文字,而是刻着一些我从没见过的图案。 那些图案扭曲怪异,就像是一条条丑陋的虫子。 老人一惊,疑惑的再三确认,才吐出了一句。 “是鬼羌国的文字。” 我的历史学得不差,但也只知道有羌族这么个少数民族,至于鬼羌国,着实从来没有在教科书上出现过,甚至是野史中都没有被人提及。 “鬼羌人善用邪术,曾经也是带着熊熊野心想要闯出一番天地。 但邪术伤人更伤己,没过多长时间,他们不仅被因果牵累,还被世人唾弃驱赶。 后来,鬼羌人不断往人少的地方迁移,最后,只能蜗居在没有人愿意去的冰天雪地里。 对于这么一个邪恶的民族,所有的历史都想要把他们抹去,却没想到,幺儿手里,居然有他们的东西。” 我大致听了个明白,便觉得手里的铜钱带着一股子妖气,转而放到她的手里。 “铜钱辟邪,我虽然不认识鬼羌文字,但能刻在钱币上的,必定是保佑子民安康的话。” 她看了我一眼,又把手链还给我。 “安家女人的阴命我早有耳闻,你能活过十八岁,安天山一定用尽了办法。 但是之后的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走。 既然幺儿要把它送给你,一定有她的道理。 你还是带着,可能关键时刻,还能救你一命。” 第59章 迟暮中的迟暮 我看着铜币上诡异的文字,理了理脑中的思路。 这里有太多让我疑惑的问题,一旦离开,我想应该就更难找到答案了。 第一,从这个猫脸老人来看,蓝家绝对不是阿婆所说的普通人家。 她的岁数远远超过阿婆,而且在这片鬼域中生活的时间,甚至很有可能比阿婆他们搬来的时间还要早。 我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 第二,按她所说,蓝小姐是上吊而死。 但此时躺在床上的人,面如桃花,没有半点瞪眼吐舌的恐怖模样,甚至脖颈处,都没有勒痕,而且尸身保存得这么好,又是怎么做到的? 第三,这片鬼域虽然奇怪,但我觉得并不是纯粹的幻象。 除了那些鬼影外,山川河流,稻田民居,都能让肉眼凡胎的顺子看见。 甚至他还吃了秋梨,这都说明,这些东西或许是实际存在的。 那这个只剩下亡魂的村子,和上面的封官村到底有什么关系? 第四,那尸胎到底是不是田玖儿的孩子? 如果是,它是怎么来到的这里,又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和猫脸老人又有什么关系? 第五,江烨早就说过,他对这里的感觉很不一样,而且到了这里,他不需要骨玉的庇护。 而猫脸老人看到江烨,那种表情也非常奇怪,似乎她对江烨似曾相识,或者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只是还不能肯定。 第六,也是最重要的。 鬼羌人最终生活在冰雪之地,而白老先生和我说过,鬼目石也是在千年冰层中发现,这两样东西有太多相似之处。 如果鬼目石可以扼制玉化,这串鬼羌族的铜钱手链又阴差阳错到了我的手中,是不是冥冥中在告诉我,安家的诅咒,和这鬼羌族有关? 老人此时已经放下了纱帐,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 “丫头,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最好和我说实话。” 我愕然,有种被人抢了话头的感觉。 老人思索了片刻,或许她和我一样,也有一堆疑问,不知先问哪个的好。 “我看到和你们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的魂,但后来就消失了。 按理说,只要她还在这片鬼域,我就不可能不知道她在哪里。” 女人的魂,她说的就肯定就是田玖儿。 我没有想到,鬼目石居然这么厉害,即便近在眼前,都能把鬼气挡得严严实实。 “她就在我身上。” 这句话,显然她并不相信,那猫眼般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望向我的胸口。 “难道安天山找到了鬼目石?” 我原本还打算隐瞒,却没想到她已经猜出了原因,心里感叹,这位两百来岁的老人,果真见多识广。 “不是我外公找到的,是白羽老先生给的。” “白羽居然也敢掺和了?他那么怕死,看来也是气数将尽了。” 她满目的不屑,好像和白老先生多多少少都有些过节。 之后,她倒没有让我把鬼目石拿出来给她看,只是似乎想通了什么,轻轻点头。 “那女人就是你要渡的魂?” “是的,婆婆。她叫田玖儿,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正想要问您,上面的尸胎,是从哪儿来的? 因为田玖儿觉得,那好像是她的孩子。” 老人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接着问道。 “她是上面那村子的人么?” “不是,她是外村嫁过来的。受了夫家的迫害,一尸三命,不过她的夫家上下所有的人,也都遭到了报应。” “哈哈哈哈哈……” 老人发出一阵沙哑的大笑,眼里透出怨毒的光,之后语气突然变得阴冷无比。 “那个村子里,没有一个是人。” 这句话,我并没有听太懂。 联系上下文来理解,她说的“那个村子”应该是我们住的封官村,但要说村子里的村民都不是人,我宁愿相信,她说的是这片鬼域。 老人并没有打算和我解释,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既然不是外村人,你便尽力去渡就是了。 至于那只小鬼,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 它的尸身被野狗咬烂了,也是机缘巧合落到了这里。 我看和它有缘,便替它缝好了身子,收留了下来。 它死了太久,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记忆,等会上去,你大可以试试,取点它的血,看那颗鬼目石接不接收。 如果确实是你们要找的,带走就是了。” 我没有想到,要尸胎的过程会这么顺利,更没有想到,这老人竟然什么都知道,甚至鬼目石的用法,她都一清二楚。 没等我感谢,她又问道。 “你一共有几颗鬼目石?” “六颗。” 她微微点头。 “里面可有一个属于迟暮?” 我回答是,心里隐约有些激动。 迟暮是指年事高的老人,而我面前这位已经两百多岁,岂不是迟暮中的迟暮? 但鬼目石只接受死人的血,年纪再大,我也不能杀掉她啊。 退一万步,就算是杀掉了她,那也不可能渡去她的魂。 因为那时她的执念,就是要给自己报仇,那岂不是要我自杀谢罪么? 她应该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回过头,再次满目温柔地看着床上那一动不动的孙女。 “如果你能够完成你的诺言,让我家幺儿不再执念阳间,我便可以圆了你那颗迟暮。” 我心尖一沉,她的意思是打算用自己的命作为报答? 不知道这算不算威逼利诱,但不得不说,她的这个条件,非常吸引人。 她依旧没有等我回答,似乎她的每句话都只是告知,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我现在就送你们出去,那大个子的这段记忆我会抹去。这里的事,你自己记得就好。” “那我下次要怎么才能回来?还是要从乱葬坡跳下来么?” 说实在的,我有些畏高。 这次是不小心一脚踩空掉下去,来不及害怕,下次如果要有计划地跳崖,我恐怕就做不到了。 第60章 尸宴 “我会带你走一条捷径,下次你原路回来便可以。 不过记得要等到每月的月圆之夜,并且要星朗云稀,鬼域之门才会大开。 离开的时候,也要赶在这段时间,否则会被困在这里,直到下一次月圆。” 确实,今天正好是农历十五,月亮又明又圆,但还要赶在这个时间回去,我便紧张起来,从进来到现在,耽误的时间可不止一点点了。 老人面无波澜,但似乎总能看穿人心,慢条斯理地继续道。 “你不用着急,鬼域原本就是个虚空,时间过得很慢。 你们就是在这里待上十天,外面恐怕最多也才过去几个时辰而已。” 我暗暗松了口气,也算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一路过来,那些亡灵,都像是经过慢镜头过滤一样。 “丫头,我最后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隐约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和江烨有关。 “你知不知道,护着你的那只鬼是什么来头?” 她的问题,其实正是我也想问的,甚至有可能是江烨自己都很想知道的。 “他叫江烨,应该是外公临走前就安排好的,至于他到底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我看您之前看到他时的样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老人的表情有些疑惑,我的回答,似乎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他姓江?” “嗯。他是这么说的。他说已经记不得生前的事了,只记得这么个名字。” 老人沉思了片刻,话锋一转,幽幽道出了一段让我瞠目结舌的历史。 —— 蓝家的祖辈,原本在朝廷当职。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那时的朝廷,也是拉帮结派,几乎每个王侯将相,都有自己的小团体。 倘若这个团体追随的主子受到皇帝的恩宠,那所有相关的人便跟着鸡犬升天。 反之,如果主子成了罪人,那这些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都可能被冠上九族的帽子给诛杀掉。 蓝家所效忠的那位主子,便不知是何原因,摊上了这样的血霉,全家十几口人,连带丫鬟仆人,甚至饲养的猪牛牲畜,都在一夜之间暴毙而亡。 旧时,但凡皇族,即便是因为得罪皇帝而死,也会追个封号,给予厚葬,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内部斗得再轰轰烈烈,也要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安定祥和的样子来。 但这位主子不知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不仅死得惨烈,甚至皇帝还要求史官把与之相关的历史记录一并抹去,并且规定,从此以后,任何人都不允许再提及。 那些暴毙的人畜,包括那富丽堂皇的宅子,都在第二天清晨,就被锦衣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但却又悄悄地留下了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没有一个人知道。 或者准确点说,应该是没有一个活人知道,因为所有参加入殓的人,封棺之后,全都被灭了口。 按理说,真要是有这么大的罪,作为拥护者的蓝家也难逃一劫,但事情似乎又并非如此。 蓝家原本已经定了日子要被满门抄斩,但皇帝却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居然打算留他们一命。 但条件是,蓝家所有年满十四周岁的人,不论男女,全部都要以死谢恩,而剩下的则作为守墓人,世世代代守护那个无名冢。 听到这里,我不禁感叹,这皇帝的算盘打得是又毒又精。 名义上给蓝家留下了后人,但实际却是灭口了知情的成人,剩下的那些孩童,不仅不会泄露皇室的秘密,更无力反抗权势。 明明害得整个家族阴阳两隔,还要让死人感恩,让活人顶着罪人的枷锁世世代代替他打工,这真的还不如满门抄斩来得痛快。 之后,蓝家的孩童被绑好手脚,蒙住眼睛,塞进了送葬的马车里。 几日几夜的颠簸后,他们终于被人从车里拖出来,但眼前却再也没了京城的繁华,只有满目的荒凉和绝望。 这些孩童,大都还不谙世事,其中年龄最大的,就是我面前的这猫脸老人。 她叫蓝萱。 据说当年,她其实已经过了十四岁的生日。 家人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花重金买通了负责人口登记的嬷嬷,偷偷改了出生簿子,才算勉强逃过一劫。 但死罪虽免,活罪却更难熬。 那时的皇室里,有一个叫做梵夜司的部门。 这个部门的掌权者,人称大祭司,地位仅次于帝王。 而梵夜司里的官吏,不论职位高低,都是朝中大臣和后宫嫔妃争相贿赂讨好的对象。 不是因为他们对国家有多大的功劳,而是因为他们善于用所谓的仙术对付罪臣,手段残忍阴邪的程度,让之后的十大酷刑都要退避三舍。 更重要的是,当时的皇帝非常信任大祭司,只要他说谁有谋反之心,那便不用再调查,直接可以定罪。 这次远行,大祭司就专门派了几名心腹随行。 表面上是送葬,实际上是为了镇魂,以及控制住蓝家这群孩童。 梵夜司明白,要让一个人永远臣服于某种权势,打断手脚只是断了他们肉体上的出路,一旦后代出生,依然可以离开,而要彻底控制一个人,就要控制住他的精神。 于是,这些懵懂的孩童,在饿了三天三夜后,被梵夜司的官差带进了一间屋子。 一张超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菜肴。 红烧蹄髈,蒜泥白肉,酥炸里脊,爆炒五花肉,酱汁烧丸子…… 这满满一大桌子上,几十个盘碟,全部都是荤菜,而且做法都十分重口。 孩子们坐定后,官差便退出并反锁了大门。 人在饥饿的时候,哪里还想得了太多,更何况是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在满屋的肉香中,当最小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抓起一块肉片放进嘴里,那咀嚼和吞咽的声音一下子勾起了人性里最本能的欲望——食欲。 所有的孩子一哄而上。 没有碗筷,便直接用手抓,够不着,就干脆爬上了桌。 孩子们像狗一样啃咬着肉,再也顾不得父母教导的礼仪,只知道自己动作慢了,东西就会被别人吃掉。 唯独蓝萱看着这一桌肉菜心生异样。 但饥饿让她也忍不住拿起一块红烧肉,可一口下去,却在浓重的调料味里,吃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有些酸苦,还有些让人反胃的腥气,最重要的是,那肉似乎放了太久的时间,肉质松散,有的地方已经没了纤维感。 酱汁是后来浇上去的,并没有完全渗透到肉里。 她悄悄刮去浮在肉皮上的酱汁,一朵暗粉色梅花形状的图案,刺得她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 第61章 以尸为蛊 老人唇角的褶皱微微抽动,声音却更加沙哑。 “这个图案,我在阿妈小臂上见过。 那时我还问她,是哪位画师画的,能不能也帮我画一个? 阿妈笑着说我真是傻,这是胎记,是独一无二的啊。 我还记得,在阿妈在被梵夜司带走的前一夜,她就曾再三嘱咐我,从此往后,都不可以再碰荤腥。 当时我问她为什么,她却只是哭。 直到那一刻,我才算终于明白了原因。” 老人说完这句话,哽咽着没有继续。 我听到这里,基本也已经猜到了大概。 想起中午和顺子吃的那一桌子大肉,我的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 如果只是吃腐败的食物,充其量也就算虐待,可让孩子们吃自己父母亲人的尸体,那绝对不是用简单的心理变态可以解释的。 我想起还住在三叔宿舍时候,亲眼见过的一件事。 一个星期天上午,因为送来火化的尸体比较多,我便给三叔帮忙,主要是给等候的家属送茶倒水。 这时,有个男人,用木板车推了一具遗体来火化,说是他的老母亲。 那时候天气并不热,但尸体却臭得要命。 我帮忙接了死亡证明书,一看那日期,居然已经过了5天。 我从没见过谁家会把尸体停放那么长时间再来处理。 原本在他前头还有好几具要烧,但因为他家的尸体实在太臭,所有人都同意让他插个队。 那具尸体用素白的麻布盖着,只有花白的头发露在外面。 按照常理,三叔会在把尸体推进炉膛前打开遮盖,让家属再看亲人最后一面,实则也是规定的确认流程。 但那个男人却坚持不让打开,理由是老母亲死得惨,怕吓着人。 众人都已经被臭得不行,纷纷催促三叔动作快点。 正当三叔要动手时,却从外面又跑进来一个年轻人,长得和那送尸体来的男人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兄弟俩。 他哭嚎着冲进屋,直奔那老人的遗体,整个人都扑在了上面。 盖着尸体的白布被他扯落,离得近的几个人,当场就吐了出来。 那从胃里翻腾出来的呕吐声音太有感染力,加上原本已经恶臭熏天的空气,把后面不明真相的群众,都引得胃液上涌。 有些喉咙浅的,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也跟着狂吐起来。 一瞬间,尸臭中又夹杂了呕吐物的异味。 人们一边吐,一边往外跑。 原本拥挤的大厅,很快就只剩下了我和三叔,以及几具不可能逃跑的尸体,当然,还有这对兄弟。 我离得并不远,刚想要上去看个究竟,却见三叔死死盯着尸体,对我喊了一句。 “珞珞,你先出去!” 虽然,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白布盖上去,但我还是趁他弯腰去捡的那个空档,看到了尸体的样子。 那老人身上只有一件粗布背心,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血红的坑坑洼洼。 那些皮肉就像是被人生生撕扯下来的一般,甚至能看到失去皮肤遮掩的肌肉纤维。 虽然男人已经第一时间抱住了弟弟的身体,但弟弟还是趁他不注意,挣脱出来,再次扑到老人身上就开始撕咬。 直到那男人忍不住,抄起折凳把他打晕过去,三叔才能趁机把尸体推进了焚化炉。 我还记得那男人说,他弟弟因为思念母亲过度,不知听了哪个邪道的话。 说是只要把尸体吃掉,就能永远留住她的魂魄,随时都可以和她交流。 男人常年在外面打工,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死掉,还是周围的邻居因为他家实在太臭联系到他。 等他赶到家的时候,尸体已经被弟弟吃了四天了。 阿婆后来和我们说,古西域的一个偏僻小国,确实曾有过这样的邪术。 以尸为蛊,还必须是至亲的人。 吃下尸体之后,尸毒留在体内,跟随血液流向全身,活人会变得痴呆,如果他还能生有后代,那尸毒也会一代代传下去,直到这条血脉完结。 据说,后来那个年轻人,只痴痴呆呆活了几年,便死了。 所以很明显,这根本不是什么缓解思念的善意,而是彻彻底底的邪术。 我看向老人,虽然她长相怪异,但精神不错,思维清晰,看来当时,她一定是没有真的吃下那一桌的肉。 “如果我当时阻止了他们,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很低,近乎喃喃自语。 我的心头微微一绞,她那时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却要面对这么残酷的事情。 “既然有心要害你们,那些差役一定会在外面守着,这怪不了你,你根本就没有错。”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一抹动容。 这么多年,应该从没有人告诉过她,你没有错。 “吃完后,我们被带到了不同的房子隔离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会再次被人带出来,依旧是一桌丰盛的全肉宴。 只是这肉已经越来越不新鲜,即便是酱汁越做越浓郁,也都掩藏不住腐臭的气味。 大部分孩子,第二天就有些神志不清了。 但他们很饿,看见肉就拼命地吃,根本察觉不出问题。 我看到他们的皮肤上,渐渐都出现了青紫色的斑块。 我每天只是假装吃下去,晚上,就趁看守睡觉的时候,靠树皮草根和虫子充饥。 直到第八天一早,看守我们的人突然间全部撤离了。” 她停顿了一下,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跑这样的废话。 显然梵夜司的撤离必定不是良心发现,也并不是准备给他们自由,而极可能是因为有了更恐怖的控制,所以才不用外人看守。 “你在上面的村子生活过,有没有发现,在村子的周边,开着一种像铃铛一样的小花?”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那样的生活状态,还会注意到身边的美好么? 不过说到小花,在我进入村子的第一天,确实就有注意到,在村口那写着“封官村”三个字的石碑下,开满了色彩绚丽的花朵,一串一串,就像挂在窗口的风铃。 第62章 无名冢 我描述完那些花朵的样子,老人带着倦意笑了笑。 “不仅是在村口,整个村子的周围,都有这样的小花。 那些花不分季节,不分时间,从来不会凋谢,也不会死亡。 如果被毁坏掉,不用一刻的功夫,就会重新长出来。 生生世世,都不会消失,而我们也就永远都出不去。” 我没有去过村子的周边,所以并不知道哪里还有这些花朵。 但老人的话让我心里迸出一个念头,这些花,一定和那变态的邪术有关,等我回去,一定要去看看,并且找到毁灭它们的方法。 “其实,出不去并没有什么不好。 我的弟弟妹妹们,虽然变得痴痴傻傻,但毕竟再没有人来逼我们吃可怕的食物,也没有人来干扰我们的生活。 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辛苦但却很安稳。 直到,他的出现。” “是你的丈夫?” “对,我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正常人。 他虽然不善言辞,但对我很好,我们还有了孩子。 但就在我即将临盆的一个月前,梵夜司的人却出现了,他们鬼鬼祟祟不知道做了什么。 就在他们消失的第二天中午,当我收拾好家务,带着稀粥和烙饼,准备去地里找他。 可就在经过那座无名冢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动不动地趴在墓边的溪水里。 他的整个上半身都没在水中,面孔朝下,被一些杂乱的水草挡着,黑色的短发随着水波柔和地漂动,几尾暗青色的小鱼在他府着的面孔附近穿梭。 那条小溪很浅,浅得只能没过我的脚踝。 所以我根本没有想过,早晨还谈笑风生的活生生的人,能这么随意地死掉。 但当我走进水里,手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刹那,乌泱泱的小鱼群被惊起,从他的脸下四散逃走。 你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她痛苦地捂住脸。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起顺子给我看过一张照片。 那是好几年前,他上城里办事,闲暇之余,路过一家小鱼足疗店。 出于好奇,便花了三十块钱,享受了一次当地最流行的小鱼足疗。 照片里,那些暗青色的小鱼,不知是不是饿了很久。 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把顺子的脚包裹了个严实,只是那么一眼,我便禁不住头皮发麻。 顺子还和我描述了当时的感受。 他说,他的脚就像被无数小嘴在啃咬,痒中带着一星星的痛。 足疗的时间只有十分钟,等他把脚拿出来的时候,皮肤那真是又白又嫩。 我当时还笑话他,幸亏是十分钟,要是十个小时,你再把脚拿出来的时候,应该就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所以当老人说到乌泱泱的小鱼群从他的脸下逃散时,我已经应激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看到,看到……” 她痛苦地紧闭着眼,布满皱纹的手,不停地颤抖,哽咽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我看到他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血点。 他的左眼已经被吃了半空了,眼眶里挤满了小鱼。 那些鱼,不停地往里面钻……” “婆婆!” 我虽然同情她的遭遇,但真的是听不下去了,只能匆忙喊一声,打断她那梦魇一般的回忆。 如果放在普通的环境,死亡便是终结,但我知道,对于那时却不一样。 吃过尸体的人,会上瘾,更何况是那些从小被尸体喂大的孩子。 老人不知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她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眼中的绝望和无助,让人看着心头一疼。 “我想把他抱到岸上,但我当时已经怀胎十月,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动了胎气,肚子隐隐作痛,手上根本使不上劲。 我看到不远处的几个弟弟妹妹,正朝着我的方向张望,便想着喊他们来帮忙。 可等他们靠近,我却看到他们的涎水顺着嘴角淌到下巴,眼神里还有一种让我恐惧的熟悉感。 那种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就在这时候,我觉得身下一热,羊水居然破了。 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容,一边喊着姐姐,一边朝我走来,但眼睛却只望着我怀里的尸体。 我不想的,我不想放弃他的。 但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我要保护孩子。” 她开始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话,那种让人窒息的危险,让我即便没有经历,也觉得无法呼吸。 “我跑不动,因为我的肚子很痛。 直到我发现最小的弟弟,因为抢不过其他人,而被挤到了边缘。 刚开始,他还呜咽咽地哭,可很快便止住了哭声,而是有些疑惑地看向我,然后,他开始对着我笑…… 我知道是羊水的气味吸引了他。 因为胎儿足月时的羊水浑浊不堪,带着如同尸体一般的腥臭。 如果再不逃走,我和我的孩子,都会被他们吃掉。 周围的弟弟妹妹越来越多,唯独通向无名冢的那条路上没有人。 而且,他们似乎很忌讳那座墓,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谁敢靠近。 我顾不上肚子的疼痛,一口气跑进了墓室。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问题,为什么已经封死的墓,我居然能毫无阻碍地进去。 我甚至回想不起来,是从哪里进去的。 之后的这么多年,我无数次再回去看,却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入口。 不过当时,我很确定,我进入了墓穴,里面很黑,很静,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那种香,说不出像什么,但能让人觉得安神。 我肚子很痛,那种痛就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一寸寸拧断一样,直到最后,我痛得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我的孩子安然无恙,身上还裹着金黄色的缎面薄被。” “那您身上,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有。” 她轻轻触碰了自己的脸颊,似乎害怕又嫌弃地很快放下了手。 “我发现,我死不了了。” 她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是的,她死不了了,一直活了两百年。 第63章 入侵者 “当然,最开始,我只是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在被抓来这里之前,我从有没迈出过闺房半步,但我的记忆却遍布了市井宫廷,山川河流,还会莫名其妙想起一些人和事。 只是所有的记忆,感觉真实,却又像蒙着一层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我开始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哪些不是。 一切都变得杂乱无章,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别人的记忆。 就像今天,我看到你身后的那只魂,就突然有一种熟悉却又危险的感觉。 我知道,这所有的变化一定和无名冢有莫大的关系,但我没办法去找原因。” 江烨就是墓主的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便随即被我否定了。 按老人所说,墓中埋着的,应该是古代皇族,虽然不知姓名,不晓性别,但怎样也应该不是江烨。 阿婆说过,人死后,记忆会停留在他死的年岁。 所以他们残留的魂魄,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会保留着他生前的模样和习惯。 如果江烨是墓主,那他必定也应该是那个年代的装束,长发束髻,锦袍加身。 但从我见到他开始,显然就一直是个现代人的模样,只是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隐隐贵气,才算和皇族的身份有那么点点相似。 既然蓝萱被植入的记忆属于墓主,那只能说,江烨或者是他的先人,必定和墓主有着很重要的关联。 “婆婆,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无名冢?” 老人无力地摇摇头。 “找不到了。 你们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只能说是封棺村残留的魂魄,幻想而已。” 这句话,我完全没有听懂。 人可以有魂,村子也能有? 还有她说的封棺村,让我想起三叔带我来的第一天,看到村口石碑上的字。 中间的“官”字位置奇怪,似乎被遮挡了一半。 那如果下面的村子是魂,那上面的又算什么? 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上面那些,不过是阳寿还未尽的死人。” 她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恨意,缓缓说出这个村子的秘密,再次颠覆了我对人性可以恶到什么程度的认知。 蓝萱的丈夫死后,虽然她早已没了生存的欲望,但毕竟孩子还活着。 如果她死了,孩子即便没有被她的弟弟妹妹吃掉,也会变成一个食尸饮血的怪物。 所以,她必须活下来。 最初的几十年,村子里依旧还是会出现梵夜司威逼利诱来的活人。 他们有男有女,抱着完成这笔交易,可以大富大贵,或者可以脱离控制的目的,和村子里的蓝家后人,尽心尽力地繁衍后代。 但他们的结局,终究是殊途同归—— 以一个莫名其妙的死法,然后被村民,包括他或她的爱人,一起愉快地分食掉。 整个封棺村的人口,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一人生,必有一人死。 死后也绝不浪费,会成为食物,供养其他的人。 像极了海洋中的鲸鱼,一鲸落,万物生。 或许是因为尸毒的淤积,蓝家那些孩子,普遍活到二三十岁,便陆续死去了,唯独留下蓝萱,即便活过了正常人可以有的极限岁数,却依然精神极佳。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即便有人到了生育的年龄,也不再有活人进来,而且再也没有见过梵夜司的人出现。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一年深秋,天格外寒冷。 一天夜里,村子里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姐妹难民。 她们衣衫破旧单薄,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那时候,村里新生代的孩子们,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荤腥。 但他们和祖辈一样,只会吃没有生命,最好是腐烂的尸体,绝不会主动攻击活人。 蓝萱知道,如果不收留她们,不用等到第二天,她们就会因饥寒而亡,然后成为那些孩子们的食物。 于是她动了恻隐之心,不仅让她们在自己屋里留宿了一夜,等第二天天亮,才把她们送出了村子,临走还给拿了一些干粮。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好心不一定会带来好报,反而可能是灭顶之灾。 三天后,那两个姐妹再次出现。 依旧衣衫褴褛,依旧皮包骨头,但她们的眼睛里,却透着贪婪和凶戾的光。 两人的身后,跟了几十个和她们一样的难民。 这些人蜂拥而入,当然不是为了报恩,而是近乎疯狂的抢夺。 蓝家的后人,因为尸毒的侵蚀,在一代代的传递下,心智早就变得愚钝不堪,即便是成人,也不过十几岁孩子的智商。 而从体力上来说,他们只是有食尸的怪癖,根本不善于打斗。 加上这么多年来,最多也是偶尔能吃到一点点动物腐尸,基本上都没有战斗力,和这些饥肠辘辘的难民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眼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抢,他们本能地保卫和反抗。 人在欲望的驱使下,精神的力量完全能够弥补体力的不足。 当一个难民在抢夺食物时,失手把一个刚会蹒跚学步的孩童划伤后。 突然迸发的血腥味,顿时激发出了孩子母亲骨子里,对尸体和血液的渴望。 那种渴望瞬间盖过了母性。 她红着眼,露出满嘴尖利的黄牙,涎水顺着嘴角滴落,看起来狰狞恐怖。 那难民以为她是要来和自己拼命,惊恐中一把抓住受伤的小孩当人质,假装掐住孩子的脖颈,警告她不要靠近。 但他哪里会知道,这么做,只会让那女人对他穷追不舍。 慌乱中,他把握不住手上的力道,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掐死了那孩子。 他挟持着尸体跑出屋子,却没想到这么做只会吸引更多这里的原著村民。 他们看着那已经没了呼吸的孩子,眼神里满是让人恐惧的光。 难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低头,才发现自己夹在臂弯中的小孩已经凉透。 他虽然抢夺物资,但却从没有杀过人。 当他害怕地奋力将小孩扔进人群里时,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村民一哄而上,把尸体撕成了碎片,不顾一切地塞进嘴里,喉咙中还发出咕噜咕噜,类似猫咪吃东西时,发出的那种愉悦。 第64章 鸠占鹊巢 大部分难民都被这个场景吓得手脚发软,一时间都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人群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老者,在短暂的沉默后,捡起一块棱角尖厉的石头,使尽全力,猛地朝离他最近的一个村民头上砸去。 那人正投入地啃咬尸体的一截手臂,完全没有防备这突然的袭击,一声闷哼,当场就倒在地上断了气。 在众人的错愕中,老者低吼着让大家趁这些古怪的村民不注意,把他们都杀死,否则等他们吃完同伴,就该轮到自己倒霉了。 如果是刚开始,村民们或许还下不了手。 但见识了这么恐怖的画面,大家再也顾不了太多,毕竟自己的命要紧,于是一咬牙,就近找了武器就上手。 很快,这场难民抢夺,演变成了屠杀。 智力体力和数量都不占优势的村民,哪里是这些杀红了眼的难民对手。 加上尸体对其他村民的吸引,用不着满村追杀,就可以坐等送上门来围剿,整个现场,惨烈得无法形容。 蓝萱此时已经年过百岁,她的儿子儿媳早已经去世,只给她留下了尚未成年的小孙女。 此刻,她虽然远远看到了这场杀戮,但自知没有本事力挽狂澜,只能带着年幼的孙女躲在屋里,祈祷这些人能赶紧离开。 因为没有抵抗,这场屠杀很快便结束了。 难民们并没有离开,既然原住民都已经没了,他们为何还要逃走,干脆鸠占鹊巢,捡了现成的屋舍住下。 他们把尸体都丢到了远离村屋的后山,简单挖了一些坑,草草掩埋。 而那座后山,便是如今的乱葬坡。 封棺村的房屋并不多,都还是当初梵夜司为了禁锢蓝家的后人,简单修筑出来的,经过了这么多年,房子大都漏雨透风,破败不堪。 人的群体,最大弱点就是可以共患难,却很难同富贵。 所以当他们齐心协力杀掉村民之后,如何分配住所,便立刻升级成了最大的矛盾。 蓝萱比起其他人来说,毕竟还算正常,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的房子也是保养得最好的,屋后还种了一些蔬菜和几棵果树。 当那些难民挤挤攘攘在她的屋子前争论时,小孙女的一声哭喊,让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下来。 杀人这种事,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此时的难民,已经完全没有了心理负担,稍稍安静之后,便不约而同地握紧手里所有可用的武器,一步步逼向房门。 当瑟瑟发抖的蓝萱和小孙女暴露在他们面前时,这些恶魔没有半点犹豫,扬起手里的武器就要开杀。 蓝萱看到了当初她救过的那对姐妹,但她们眼中冷漠的光,让她感到绝望。 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刺进了她的心脏,贯穿了她的身体。 温热的血迸发出来,也染到了怀中小女孩的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刀结果了两个人。 不用问,血都流成这副模样了,人肯定是已经死了。 两个难民用草席裹住她们俩的身体,也同样丢到了后山的尸堆里。 因为着急回去分配房子,他们顾不上挖坑掩埋,就这么随意扔在地上,便匆匆离开。 幸运的是,小孙女一直被她护在怀中,只是沾满了她的血,又被那些场景吓得昏死过去而已,实际并没有受伤。 而蓝萱直到那时,才发现了自己死不了的特质。 昏迷了短暂时间之后,她缓缓睁开眼,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胸口插着的那把刀,但却感觉不到疼痛。 “拔出来。” 一个女人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双手便似乎被箍上了一道力气,就这么鬼使神差的,握住胸前的刀柄。 没有任何迟疑,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蓝萱撩开衣裳,那满是血的伤口,居然就这么一点点的愈合起来,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她想起曾经劳作时,不小心弄伤的时候,也是没过多久,便自然痊愈了。 只不过当时伤口不大,也没有过多在意,现在看来,自己能活到现在,并不是单纯的健康长寿,而是身体发生了变化。 而这个变化,还有脑子里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一定就和刚才那神秘的女人声音有关。 她试着想和那声音沟通,但无论怎么样,对方却没再有任何回应。 正当她不知道接下来何去何从时,杂乱的声音从山脚下由远及近地传来。 原来那些难民分赃完毕后,总觉得这山坡上的尸体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于是在那领头老人的组织下,打算上来毁尸灭迹。 蓝萱虽然知道自己死不了,但那些人真要发起狠来,把自己剁成了肉泥,再要恢复,总觉得也有难度。 于是,她抱着孙女,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想要看看那些人准备做什么。 他们已经换上了原住民的衣衫,还带来了火把,看样子,打算把尸体全部焚化。 说也奇怪,月朗星稀的天空,就这么突然地遮过来一大片厚厚的乌云。 倾盆大雨落下,火把瞬间被浇灭。 不甘心的领头老人,招呼那些难民,仔细检查,要把尸体砍碎了喂野狗。 那年精壮的男人开始四处挖坟。 蓝萱吓得面容失色,小心翼翼地向后面退去,却没有注意一脚踩空,掉下了万丈悬崖。 这动静,免不了吸引了那些凶神恶煞的难民注意。 当他们纷纷来到悬崖边时,却只能看到黑雾弥漫下,深不见底的悬崖。 不过他们也有了新主意。 既然有这么好的地理位置,为什么还要费劲去砍尸体? 很快,所有的原住民尸体,不管完不完整,都纷纷被抛下了悬崖。 蓝萱自然还是安然无恙。 小孙女被她护在怀中一起落下,也毫发未损。 紧接着,陆陆续续有尸体,或是残肢掉下来,甚至有些比较好的衣服,都被扒了下来。 很多尸体,就这样赤裸裸地砸到崖底,血肉模糊。 不管他们生前如何,这些,毕竟都是蓝家的后人。 蓝萱回忆起当初繁盛,充满欢声笑语的家族,如今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忍不住嚎啕大哭。 就在泪眼朦胧之间,她发现那些尸体之中,慢慢走出了一个个半透明的人影。 这些人虽然面无表情,但衣着整齐,四肢健全,分明就是他们生前的模样。 第65章 离开鬼域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魂魄。” 老人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或许对当时的她来说,无论再看到什么,内心都不会有波澜了吧。 “我当时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很期待能看到我死去的丈夫和孩子,然而,并没有。 我认出这些魂魄,都是那天被屠杀的村民。 他们好像没有看到我,只是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走。 我跟在后面,却发现他们所到之处,不论原本是什么,都会在一瞬间变成和上面的封棺村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是变成了更好的样子。 比如那一年天旱,庄稼长得不好,但幻化出来的庄稼地却是硕果累累,一派丰收的景象。 又比如他们的房子,实际上已经破败不堪,但在这里却又变得崭新如初。” 我想起一路过来的所见,确实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失去了灵魂,只留下美好的表象。 而这也恰恰解答了顺子的疑惑,为什么这里会和上面的村子很像。 因为根本就是。 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还想再问,她却疲惫地摆了摆手。 “不说了,我送你们出去。 答应我的事,记得办到。 至于那只小鬼,它应该是死了太久,记忆已经消散地差不多。 你们要的话带走就是了。” 老人一边说,一边已经往回走。 我跟着转身,却听背后的某个角落,传来一声女人幽幽软软的叹息。 这都要走了,我不想再生事端,于是强压着转头去看的冲动,匆匆跟上她的步伐。 再次回到纸扎铺正屋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微的怪异。 顺子还没有醒,但面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只是额头有一块不大但却很明显的淤青,我记得之前应该是没有的。 尸胎怯生生地缩在角落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胳膊上缝合好的伤疤。 因为手工粗糙,线头并没有刻意隐藏,只是胡乱地打了个结,被它不知抠了多久,已经有点脱线。 一看到老人出现,尸胎立刻滋溜一下窜到她的身后,目光,时不时偷偷看向门口。 那满脸的小委屈,似乎是被谁欺负过似的。 顺着它望的方向,我看到门口薄薄的死气中,是江烨高大的背影。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姿笔直,肩宽腿长,凄冷的月光给他的周身,勾勒了一道朦胧的光圈,看起来冷硬中又带着点忧郁。 不知是不是老人说的那些话,把我的潜意识,引导了一定的方向。 我越发觉得江烨有种高不可攀的气场。 咳,什么高不可攀,我又没想要攀他。 我们现在,充其量就是种合作共赢的拍档模式。 这么一想,我恐怕只是队伍中,拖后腿的那位猪队友。 “你还愣着做什么?” 老人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等我回头,她已经一把提溜起尸胎的后脖颈,放在我的面前。 小家伙皱着眉心看向我,一副迷茫无助的模样。 不过,它倒不怕我,尤其是看到江烨并没有回头的意思,倒是还主动往我身边靠了靠。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它交流,却发现胸口飘出淡淡的黑雾,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悬空出现在尸胎的头顶,然后轻轻地,温柔地摸了几下。 那尸胎眯起眼睛,硕大的脑袋轻轻晃动,看起来非常享受,。 “我的孩子。” 田玖儿的声音幽幽响起,尸胎歪了歪脑袋,似乎在疑惑这莫名的亲切感。 “这样是唤不醒它的,取血试试就知道了。” 江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 尸胎见到他,就跟见了鬼一样,吓得拔腿就要开溜。 还是老人手快,一把揽住了它的大脑袋,硬是把它重新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它断臂接口处,胡乱缝合的针线间,皮肉都裂开了,却都一点血迹都没有,总不能当着田玖儿的面,把它开膛破肚去搜刮吧。 “脐带血保留最长。” 老人随口点拨。 话音未落,尸胎已经伸出双手,挡住了自己的肚脐。 “乖了,姐姐就是给你验个血,不痛的。”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善良,但当我抽出短刀,刀刃折射的寒光,还是把小家伙吓得以哆嗦,护着肚脐的手按得更紧了。 “松开。” 江烨的声音低沉地犹如恶魔低语。 尸胎毕竟还是个孩子,原来就怕他,一听这声音,本能地抬头去看,手上的注意力便分散了大半。 我瞅中这个空档,左手一抬它的手腕,右手上去就是一刀。 原本我只是想割开一点皮,却慌乱中没有把握好力度,一下把凸出来的那截脐带,齐展展切了下来。 见我手里抓着那截断了的脐带,尸胎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我几秒,然后嘴巴一裂就哭了开来。 虽然它的哭声干涩难听,就像是离了水的娃娃鱼,但还是让我充满了欺负孩子的负罪感。 “哭什么,你知道痛么?” 老人拍了一记它的大脑袋,一下便把这哭嚎声给止住了。 没了这声音的干扰,我赶紧看向手里的东西。 断口处,果然有一点暗红的痕迹。 我取出链子,将断口对着那颗已经变成金色的鬼目石,用力一挤。 终于,一小滴即将干涸的小血珠从里面滚出来,瞬间就消失在了鬼目石的表面。 而那颗小石珠很明显,又亮了一些。 冥冥中,我听到小婴儿“阿拉阿拉”的奶哭声,听到田玖儿喜极而泣的声音。 再看那尸胎,也终于失去了最后一魂一魄,变成了它原本就应该的样子——一具真正的尸体。 纸扎铺的门口,正好有一辆木板推车。 我便借来,把顺子和尸胎都放在了上面。 尸胎是我主动要带走的,我想把它放到田玖儿的棺材里。 至于顺子,老人说只要出了这片鬼域,就会醒过来。 只不过,她会抹去顺子这段时间的记忆。 一切收拾停当,我们跟在老人身后,重新走入这片鬼域。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这里的由来,此时再看四周的景象,确实和上面的封官村有那么点相似。 只是上面的村子,毕竟存在于现实中,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变化,有了更多现代气息,而这里,应该还是最初的样子,所以顺子能一眼认出,但我却不行。 “到了。” 老人停住脚步,我看到面前,正是我们坠落的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崖。 第66章 诡花里的出口 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山崖下葱郁的杂草中,开着一片诡异的铃铛小花。 其实这一路走来,小花都在路的一边开放,它们排列的样子,就像是一道细细的警戒线。 但面前的这一片,格外密集,那铃铛般的花朵也格外饱满。 只是花丛后面的山体,不要说洞口,就连缝隙都看不出来,怎么可能是出口呢? “你就这么走进去就可以。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停留,更不能回头。” 老人似乎对其中的情况很熟悉,说完,又看了看顺子。 “他是活人,必须要自己走过去。但以他现在的状态,魂魄必定会被里面的东西勾了去,那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以为老人会把顺子弄醒,却没想到,她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黄纸。 这种纸,我熟悉得很,阿婆用来画符,我也有,只是她的这张,看起来更加老旧一点。 “撕成人形,取血画咒,可以暂时把他的魂魄收入其中。 再控制这纸人,便可以让他如行尸走肉般自己行动。 身魂分离,山里的那些东西便不会为难他。 你是阴命女,通灵之事不需要我教了吧。” 老人说着,拉过我的手,在我手心里画了一道符。 笔法要比阿婆教我的简单得多,我一下便记住了,只是所谓的通灵,我没有试过。 将符纸对折,歪歪扭扭地撕出半个人形,再展开,便是一个对称的小人。 虽然不好看,但这也不是美术作业,大致像便可以了吧。 至于取血这种事,最近这段时间,我真是做得太多。 于是熟练得抽刀,扎破顺子的手指,挤出不多不少的血量滴到符纸上,然后顺势画出符咒。 黄旧的符纸迅速吸收了血液,只见顺子的人中处,闪出一道白光。 星星点点的东西,顺着白光沁入到符纸上的血痕中,我知道,那就是顺子的三魂七魄。 输出很快完成,白光消失,纸人和顺子都安静地躺着,没有要动起来的迹象。 “你不会?” 老人见我一脸茫然,语气中满是疑惑。 我看了看她,摇头,挤出一丝尬笑。 老人皱了皱眉。 “看到他的魂魄了么?” “嗯。不过现在看不见了。” “喊醒他,然后集中精神,去想他要怎么做就可以。” 听起来并不复杂。 我把纸人放在手心,轻唤了一句:“顺子”。 “呵……” 一个类似梦呓的声音从纸人身上发出。 “顺子,我是安珞,我要带你出去。” “嗯。” 这次的回应,显然比上一次要清醒有力得多。 我还想再唤,老人抬手,轻轻朝下压了压。 “可以了。” 我有些紧张地点头,然后集中精力,想象着顺子坐起身,爬下车,迈开腿的样子。 就这么想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小纸人缓缓坐起身,抬手,似乎想要揉揉脑袋。 无奈我撕出的纸人比例不对,那小短手只能勉强够到脖子。 纸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只好无奈地直接晃了晃脑袋算是让自己清醒,然后便站起来,做出走路的姿势。 而一旁木车上的顺子,也和纸人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此时已经下了车。 老人依旧面无表情,见我成功,便催促快走。 “纸人护魂的时间很短,再不快些,若在中途断了联系,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点头,但临走还是朝她鞠了一躬。 “放心,我承诺的事,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老人点头,猫眼般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柔软。 尸胎已经缩成了原本婴儿的大小,老人把它装入布袋,挂在顺子的身上,说这样可以更好地遮住他的活气。 我把纸人放在我的肩膀上,转身踏入那一片诡异妖冶的花丛。 “不要怕,这里面的东西伤害不到你。” 江烨站在我的身边,我仰头,看见他如雕塑般的侧脸,深邃阴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的山体,似乎已经洞察了里面的情形。 说实话,我的确不怎么害怕,或许,正是他在我身边的原因。 越靠近山体,那些诡异的花朵就越密集。 刚开始,我还尽量避免踩到它们,但后来,即便是踮起脚尖,也免不了会碰到,于是干脆一脚踩上去。 瞬间,无数茎叶被折断的清脆声从脚下传来。 饱满的花瓣被我踩烂后,便迸发出大量的汁液。 但奇怪的是,不论是什么颜色的花,流出来的汁液却都鲜红如血。 有一些溅到我的鞋上,很快便由红转黑,最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而当我抬起脚,原本已经倒在地上的花朵便会重新直起腰,神奇的自我恢复到初始状态。 我虽然暗暗惊讶,但也没有放慢脚步,很快便到了山体前。 即便已经近在咫尺,我依然没有看出这暗青色的山石,哪里有可以走进去的地方。 我忍不住伸出手,没想到手直接就穿进了山石里,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这座山,难道都只是幻象? 我扭头去看顺子,他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梦游一般,跟在我的身后。 我和江烨几乎同时走了进去。 走进山体的那一刻,便像是陷入了浓得化不开的墨团。 黑暗中,我听到晰晰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走路,又似乎是有人在小声说话。 那些声音时近时远,让我忍不住胡思乱想。 “跟着我。” 江烨的声音犹如黑暗中的一道光,话音未落,冰冷的手已经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 这一记冰凉,多多少少驱散了我的恐惧。 这一路,周围的声音没有停歇过,除了开始时的走路和说话声,越往前,声音越是杂乱,尤其是一阵咀嚼生肉的声音,让我不禁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后来,我干脆闭上眼睛,任由他牵着我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睛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光线,鼻息中开始闻到泥土青草的气味,这是阳世的味道。 第67章 到家了 阳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天光大亮。 和鬼域里一样,万物都沉浸在黑暗中,但还好月光皎洁,视线总算清晰。 我辨认了一下位置,应该是乱葬坡的坡脚。 抬头去看,还能看到顺子停在半坡上的车。 纸人不知去向,江烨也不见了,只有手腕上还残留着一点冰冷的记忆。 当然,我知道,他只是回到了骨玉中。 我掏出手机,原本在鬼域里怎么都按不亮的屏幕,此时一切都好,看时间,大约离我们坠崖,还没超过10分钟。 边上有人哼唧了一声,是顺子的声音。 我暗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 “哎呀我去,这是啥?” 顺子从迷糊中一跃而起,疯狂拉扯着挂在身上的布袋,结果却转错了方向,越绕越紧,最后整个尸胎都已经挤在了他的怀里。 “哎,别动,别动!” 我最后一声提高了音量,才算把在慌乱中乱蹦跶的顺子给喊停。 我赶紧从他身上取下布袋,遮住尸胎的脑袋。 “珞珞,这,这……诶,我怎么在这儿啊?” 他环顾了四周,又看了看我手中诡异的布袋,挠了挠头,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我不擅长说谎,只能装作跟着他一起失忆。 “我也不知道。刚才你抢过我的包就拼命往坡下跑,我只能跟着。还以为你受了啥刺激呢。” “抢你的包?是我自己跑来的?” 顺子果断被我带偏,捏着眉心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记忆还留了多少,赶紧再次打断。 “别想了,咱赶紧回去吧,阿婆和三叔肯定都等急了。” 顺子“哦”了一声,一边往回走,一边还在嘟嘟囔囔地回忆。 “我们停了车,然后我下来抽烟,然后你喊了一声,喊了一声什么来着,然后我就跑,跑啊跑,对,我为什么要跑呢?” 一上车,我便把袋子塞进我的大书包,放到脚下。 我真怕他再这么想下去会要精神分裂,于是打了个电话给三叔,转移注意力。 打开免提,电话那头传来三叔粗声粗气的催促。 “你俩还没回来啊,大晚上的别把车开沟里去。” “别催了三爷,马上到,这一天天的可实在是太坎坷了。” 顺子和三叔贫了几句嘴,才算是恢复了正常,一路猛踩油门,很快就到了家。 顺子说自己浑身酸痛,要回去睡上一天,等我下了车,又安全进了屋,才一拐方向盘,掉头离开。 阿婆平时都习惯早睡,但今天也还在堂屋坐着,直到看见我安然无恙回来,才算松了口气。 我拿出大红的录取通知书。 三叔喜滋滋地摸着上面烫金的大字,黝黑的脸上溢满了喜悦,那模样,真好像是自己的亲闺女考上了大学。 趁他俩在研究通知书里的东西,我赶忙上楼,放好了书包。 等我再下来的时候,就发现阿婆面色不对。 “珞珞,你怎么会报江城的学校?” “我没报,应该是调剂过去的。” “我就说吧。珞珞正好踩在分数线上,她填的那几个大学又很热门,被调剂过去不是很正常嘛。” 三叔一边解释,一边朝我使劲眨眼。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是阿婆觉得我没考好,嫌这所学校不行。 “阿婆,虽然这学校不是很出名,但我要上的法医专业可是全国排在前列的。” “诶,对吧,咱们珞珞毕业出来,可就是……,啥?法医专业?” 三叔不敢相信地再次翻开通知书,才算注意到“法医学”三个字,脸上说不出的郁闷。 “学什么专业我不管,但江城是张家的地盘,怎么可以……,哎。” 看着阿婆紧锁的眉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担心的是我遇到张家的人。 但事已至今,真要改变,那就只能复读重考。 要是换做以前,我倒确实有想过,如果今年没有考到满意的学校,就再试一次。 可是现在…… 先是我的玉化需要接触更多的尸体,而这个专业绝对是最适合的。 然后便是蓝萱,她的孙女和叔公私奔,还死在了江城,我可是答应了要去帮她寻找答案。 再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冥冥中,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不约而同地把我往江城推。 渐渐地,我甚至有种强烈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人或事情,在那里等着我。 “哎呀,阿婆,你们不是说那个谁可是大户人家。 但我这学校的地址,我已经看过了,偏远得很,根本不可能偶遇啊。 不就是几年的时间嘛,毕业我就回来了,又没人去告诉他,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会去那里上学? 再说了,我都不记得他长啥样了。 三叔,那家伙长啥样来着? 是不是一脸横肉,下巴上还有颗痦子?” “啊对对对,痦子上还有两根长毛,就跟个蛐蛐似的。” 阿婆被我和三叔一唱一和的胡说八道给逗地没了脾气,鼻间哼了一声,气氛便缓和了下来。 我见势好转,整个人便窝在了她的怀里。 “阿婆,我保证,周末就在图书馆自习,放假了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阿婆瞥了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都是天意。 真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就干脆不让你上学了。 安家的人都被宿命困着,我希望你可以不一样。 不要想得太多,做自己喜欢的事。” 阿婆的一番话,让我鼻子一酸,眼眶便湿热起来。 “嗯,阿婆的意思是,如果能遇到好的男孩子,谈场恋爱也是可以的。” 三叔果然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这话一出,刚才的温馨锐减了大半。 我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其实哪个少女没有畅想过,在白墙红瓦,绿荫碧草的校园里,和高大英俊的学霸少年,来一场不掺任何世俗物欲,只属于青春的甜蜜爱情。 只是像我这种血液里浸着诅咒,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身边的至亲还生死未卜的人,怎么配品尝这种甜蜜。 想到这里,一定要找到诅咒根源的念头,再一次无比强烈。 第68章 李志远 等我吃完三叔煮的宵夜,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原本想着趁天黑,去把尸胎埋掉,但这一天,实在累得够呛。 现在更是浑身酸疼,就连上楼都费劲,真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撬棺材,怕是在半路就得累瘫。 我冲了澡躺到床上,拿出脖颈上的项链。 骨玉中间的红心鲜亮如初,看来江烨的状态应该不错。 上楼前,我特意跟着阿婆,给田玖儿念了三遍母子煞安抚往生咒。 原以为他们母子团聚,便可以超度成功,给我留下一滴鬼泪,但现在看来,和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田玖儿,你在么?” 我试探着轻声呼唤,却很快听到一声回应。 “我在。” 这个声音让我有些意外,不仅完全听不出之前的激动,更重要的是,听不到周围有半点婴儿的声音,而她的声音单薄冷清,还有些莫名的伤感。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帮她把尸胎埋进棺材? 她没有继续说话,我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冷场,只能琢磨了一下措辞,试探着问: “你的宝宝,还好吧?” 她没有说话,我只能庆幸,这不是面对面的聊天,至少不至于尴尬。 “我明天就把尸,哦,不,就把宝宝放到你身边去。” 正当我还在琢磨着,如果再没人不回应,我该怎么办,却听她迟疑地冒出了一句。 “我想,见见我娘。” 呼…… 我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不怕她想法多,就怕她不说。 不过是见亲人一面,真的很正常。 “没问题,听说你是从外乡来的,告诉我地址,我带你去。” “我是随我娘改嫁过来的,继父就住在东头村。 记得我娘和我说过,等把我卖给胡家之后,他们就可以用这笔钱,在东头村的老街上,置办一间小铺子。 所以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就住在东头村。” 我的心里一阵酸楚,不管时代怎么发展,终究还是有些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卖儿卖女。 “具体的门牌号不知道么?” 田玖儿沉默半饷。 “不知道。我娘说等铺子开好了,就会来胡家看我。 不过…… 我想,他们一定很忙,走不开吧。” 她没有说下去,但我也已经猜到,后来的几年,并没有家人来看过她。 “放心吧,东头村不大,只要他们还在,我就能找到。” “我娘做的点心很好吃。 我爹死之前,我们家就开过包子铺。 所以,我猜,可能还是会做老本行的。” “那你娘和你继父叫什么名字?” “他姓田,所以我也跟着改了姓,但叫什么,我不知道。 我娘从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名字,我只听别人叫她九姑。” 我默默记下,多少也算是有了信息,至少不用盲目去找。 “还有,能不能请你把我的玉镯,还给我娘。我不在了,就让镯子给她留个念想吧。” 我“嗯”了一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母女之间,阴阳两隔,终究也放不开对对方的牵挂。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夜,各种胡乱的梦。 先是梦到鬼域里,那些阴恻恻的无瞳纸人,接着又梦见自己去了东头村,但那里却一个活人都没有。 醒来的时候,还不到八点。 但七月的阳光,即便是清晨,都透着毒辣辣的火热,只是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的那几缕晨光,便已经让我无法再睡着了。 我坐起身,似乎是太长时间待在阴暗的黑夜里,对这样的明亮,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遥远。 不过当我看到放在墙角的书包,昨天那些模糊的记忆,才逐渐清晰和真实起来。 这一个上午,我除了帮三叔做点家务和吃饭,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间里看那本羊皮册。 这么珍贵的东西,自然是不适合随身携带。 所以我打算,要在去学校之前,把里面的东西都记进脑子,实在记不住的,再做些笔记小抄。 午饭时,我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才能让三叔和阿婆放心我一个人出去,倒是手机响起,里面传来高三班主任的声音。 “安珞同学,录取通知书收到了么?” “收到了,魏老师。” “那就好。 老师本来想亲手送给你的,到了门卫才知道你回了老家。 江城虽然不是大都市,但这所学校非常优秀,你好好学习,以后为母校争光哦。 对了,江城离咱们这儿很远,老师查了下记录,和你一起考上的,还有三班的李志远同学。 他家住在东头村,离你家应该不远。 老师已经和他说过了,他晚点会加你的微信,你们可以联系一下,以后也能有个照应。” 挂完电话,我心头一暖。 高中三年,我本就不怎么活跃,平时也都是提早回家,原以为老师根本就不记得我,没想到,不仅专门打电话来关照,还贴心地帮忙找到了同伴。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同伴,居然就住在东头村。 我的手机比阿婆的老人机好不到哪去,打个电话就像是开了免提,三叔和阿婆坐在两边,都听了个清楚。 “这可真不错诶,能有个老同学照应,你阿婆正担心着呢。” 三叔搓搓手,这一脸发自内心的愉悦,总觉得比我还开心。 阿婆瞥了他一眼。 “我什么时候担心过?我家珞珞长大了,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 “对对对,是我担心。不过珞珞,那叫李什么的小子,人品怎么样?” 我摇摇头,自己班级里的同学我都未必能认全,隔壁班的怎么可能了解? 不过李志远这个名字我倒是很熟悉。 因为高三的最后半学期,每次模考都会公布全校排名前五十的名单,而李志远的这个名字,不仅出现频率高,而且几乎都在榜首。 唯一的一次掉到十名之后,据说还是因为他生病请假没来考试。 不过至于长相和人品,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饭还没有吃两口,手机再次响起,电话那头是个干净阳光的男声。 “你好,我叫李志远。” 第69章 狼狈的初见 李志远的这通电话,简直就像是在黑暗中给我打了一束光。 刚才还发愁,怎么找个出去的借口,这下瞬间便柳暗花明了。 “李同学,你是在东头村么? 我也正好有事情要找你,那我吃好午饭就过来。 嗯嗯,好的,一会儿见。” 我的这通话,一气呵成,完全没有留给电话那头的李志远太多思考的时间,直到挂电话的那一刻,才听到他勉强反应过来的一声回应。 “好”。 “你不是说,跟他不熟么?” 三叔的筷子,停在夹菜的半途,那一脸的疑惑,不亚于电话那头的李志远。 “已经熟了。” 我匆匆扒饭,中午这顿一定要吃饱,等下还有力气活儿要干。 三叔说要送我去,当然是被我婉拒了。 “东头村不远,我骑自行车去就可以。这么大人了,进出还要人接送,那多没面子。” 三叔还想说什么,倒是阿婆开了口。 “老三,珞珞马上都要出去上学了,以后她还得嫁人,你是打算跟过去当保姆嘛?” 三叔张了张嘴,那句“当保姆就当保姆”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吃完饭,我趁三叔去洗碗,阿婆又上了楼,便偷摸取出了田玖儿的手镯,又带上了一些符纸。 收拾停当,转头,却看到阿婆正在二楼看着我。 顿时,有种做贼心虚的紧张。 “万事小心。” 原以为阿婆会各种盘问,却没想到,她只说了这短短四个字。 看着她的眼神,一种被信任,被支持的温暖传来,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 骑了三叔的破自行车,第一个目的地便是胡家祖坟。 村子里本来人口就稀疏,大夏天的午后,烈日当头,更是没人愿意出门溜达。 原本还担心被人看到,结果一路颠簸过来,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凭着记忆来到胡家祠堂,依旧是那片破败的景象。 铜炉、香灰、脚印,还有那几张瘸了腿的椅子,一切都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来在我们之后,一个人都没有再来过 穿过侧门到了坟地,棺材尸骨依旧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我没有心思多看,直奔田玖儿的棺材,地上,还扔着我们上次用过的铁铲。 几下铲掉棺材顶上的覆土,但看到被顺子拍得扎扎实实的棺材钉,我还是忍不住皱眉。 早知道还要往里面加东西,当时就不让他使这么大的蛮力了。 我绕着棺材转了两圈,总算找到一侧没有敲太死的钉子,用铁铲抵住钉子的边缘,全身的重心往后面一压,钉子就起出来了一截。 我还记得上次那只凶猛的尸胎,不知道它在里面泡这么久,还会不会冲出来作怪。 但当我心有余悸地推开一道缝隙时,里面原本满满的尸液已经看不到了,也没有想象中冒出来的鬼手。 我当然不会好奇地伸头去看个究竟,反正尸胎已经萎缩得很小,再往前推了一把,便可以勉强塞入棺材里。 之后肯定不会再动到棺材了,这次,我花了很大的劲,把每颗钉子都加固了一下。 直到李志远的电话打来,我才发现虽然也没做多少事,但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原本来找他也就是个幌子,加上我满脑子都是田玖儿的事,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是个不守时的人,想到让一个并不熟络的同学,在烈日下干等了这么长时间,顿时满心愧疚。 当我灰头土脸出现在东头村时,村口苍绿的桑树荫下,一个小麦肤色,留着干净短发,身高大约180,穿白t牛仔裤的少年,正在翘首张望。 “安珞。” 他远远看到我,便扬起嘴角,露出整齐的白牙和一脸阳光但不夸张的笑容,迈开长腿几步跑到我的面前。 “你,认得我?”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有些诧异他的反应,就好像我们非常熟悉一样。 “四班的安珞,成绩稳定在全校前10名,是理科生中语文成绩最好的,每天下午3点前,雷打不动必须要回家。” 他说着,伸出大手,接过我的自行车龙头。 又把他手里的一瓶橘子汽水,“刺啦”一声拧动,递给我。 看我一副惊讶的样子,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咱能不能去凉快的地方发呆?” “哦,好。” 我不好意思地快走了几步,跟到他身后,脑子里隐约跳出一些关于他的记忆。 虽然我在学校的时间不长,但也记得课间,会听到女生们花痴的讨论。 应该是高二那年,开学还不到一周,听说隔壁三班转学来了一个城里的男生。 因为家庭出了变故,父母都不在身边,他只能跟着乡下的舅舅舅妈一起生活,便转来了这里上学和参加高考。 不仅成绩超级棒,长得还很帅。 脑子里的碎片信息只有这么多,和面前的少年比对下来,相似度达到9999。 “你是不是骑车摔倒了?” 我觉得这话问得奇怪,却见他打量着我的衣服。 低头一看,满身的灰泥,尤其是碰到棺材盖的地方,脏了一片。 虽然不用博他的好感,但毕竟我也从没这么脏兮兮地走到人前。 我偷偷嗅闻了一下,还好,应该没有 我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只能点头,假装自己是因为摔倒,才弄得这么狼狈。 “啊,我乱猜的。你没受伤吧。” 他倒是一收笑容,眉心轻拧,一边打量我的手脚有没有异样,一边自责地嘀咕。 “早知道我来找你就好了,害你跑这么远,还摔了跤。” “没有没有,只是弄脏了而已。” 我不擅长说谎,故意蹦了两下,又甩了甩手脚,以示没有任何受伤。 为了掩饰尴尬,我拧开瓶盖打算喝一口汽水,但因为刚才的蹦跶,一打开,气泡便一下子冲了出来,喷了我一脸。 我敢说长这么大,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心里只能暗怪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真是诸事不宜啊。 再看李志远,一手抵住口鼻,居然正在努力憋笑。 第70章 点心铺 “好了好了,我错了。” 他显然看出了我已经溢出脸的不悦,连连摆手道歉,一只手还悄悄揉了揉憋笑紧累了的脸。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确实可以加分不少,至少也让人气不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包湿巾,仔细地拉开封口,抽出一张递过来。 我没有客气,毕竟满脸的甜腻已经让我很崩溃。 湿巾抹过,顿时柠檬薄荷的清凉传来,心情才算舒爽下来。 李志远没有再笑,正了正面色。 “我找你,是想问你有没有买去江医大的火车票。 那趟车不好买,如果没有的话,把身份证号给我,我可以帮你一起买了。 到时候我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最近一团混乱,我还真没想过开学的事,有人帮忙,当然最好。 我写下身份证号,就见他直接坐在树荫下的路牙子上,掏出手机一阵按。 “出票成功。” 他把屏幕递给我看,截了图,才想起什么。 “我昨天就加你微信,你还没有通过。” 我这才想起我的手机还不能上网,更不要提加微信了。 其实三叔早就说要给我换一个手机,只是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所以一直都没有买。 李志远瞥了一眼我的手机,加上我这一身窘迫,还有那辆三叔的破自行车,应该是总结出我家经济条件不佳的结论。 “我还有个暂时不用的手机,要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借给你。” “不用不用,我可以重新买一个。” 他“哦”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在电话里说有事要找我,是什么事?” 这虽然原本只是我的借口,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确实有那么点事。 “你们村子,有没有一户姓田的人家?” 李志远皱眉。 “这个我不清楚啊,我从高二那年转学过来,也只有寒暑假才会回来住,对这里的村民并不是很熟悉。” 我有些失望,但依然不甘心。 “你再想想,我知道,他们家可能开了包子铺什么的。” “东头村做点心的铺子很少,我舅舅家边上就有家点心铺,不过不止是包子,还有烙饼煎饺什么的都有得卖。那家店只有个女人,姓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那带我去看看?” “行。” 李志远并没有多问,这也是让我觉得放松的一点,免去了编瞎话的麻烦。 毕竟一个谎要百个来圆,想想都是件痛苦的事。 这一路为了避免冷场,我们还是简单聊了天。 这下我才知道,他的分数高出了我足足五十多分,但却和我一样,录取的江城医大的法医专业。 “你这分数完全可以去一线城市的重点大学,专业任你挑啊,怎么会选这么偏僻的学校,还选了个和死人打交道的专业?” 他没有回答,只是停下脚步,看了看我。 逆光中,他的眸子却看起来格外明亮。 “那你呢?” “我不一样,我是被调剂过去的。” 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转过脸继续朝前走,并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 这一瞬间,我觉得他的世界,似乎并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阳光。 之后,我们两人一路无话。 正当我琢磨着该再说点什么,他却停住脚步,不知朝着谁喊了一声。 “九姑。” 我的心头猛地一震,九姑?不正是…… 余光中,我看到胸口的黑气在不断往外探。 “娘!是我娘!” 眼看着田玖儿迫不及待要往外冲,我只能在心里默念阻止。 “这么阳气充足的午后,你出来根本就是找灰飞烟灭啊。” 我顺着李志远的目光,看向一家低矮破旧的小餐馆。 说是餐馆,还不够准确。 因为逼仄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两张可供人歇坐用餐的桌子,其余的空间,被一个硕大的蒸炉占据了大半。 炉子上摆着高高一大摞蒸笼,挡住了窗外的光线。 泛黑包浆的案板上,几个看起来又油又硬的烧饼,就这么散乱地放着,让人没有购买的欲望。 不过那蒸笼冒着热气,看起来已经蒸得差不多,包子的香味慢慢溢了出来。 “哦,是志远呐。” 随着一声苍老的回应,一个瘦小的女人从蒸炉后面探出头来。 虽然她满头白发,脸上也满是油污和皱纹,但那五官样貌,一眼就能看出来,和田玖儿绝对有血缘关系。 “这位是,你的女朋友?” 九姑看向我,疲惫的笑容中带着慈爱。 “不不,是同学。” 李志远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又转过脸。 “九姑,我同学想打听一下,咱们村儿,有没有个姓田的人家,据说他们家,也会做包子。” 我注意到,当李志远说道“姓田”的时候,九姑的面色瞬间一僵,刚才的慈爱也消失得没了踪影,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警惕地看向我。 “不知道。” 这个反应,其实已经给了我答案,只是有一点我没想通。 按照田玖儿所说,她娘应该和她姓田的继父在一起。 但李志远却说,这家店只有九姑一个人。 如果两个人说的都是真话,那田玖儿的继父,又去了哪里? 我还想再问,却听身后,传来一对年轻男女的声音。 “怎么还有空在这儿跟人说闲话呢?” “就是。有些人又不买东西,还在这里跟人搭讪。一把年纪的老太婆了,也不知道检点些。” 这话听着非常刺耳,九姑只是朝我身后望了一眼,便立刻心虚地低下头,不知所措地拿起一块抹布,埋头擦拭着发黑的案板。 我扭头,就见那男人上身穿了一件皱巴的西装,下身一条花布大裤衩。 边上挽着他胳膊的女人,化着浓重的妆,但因为出汗太多,眼角已经晕出了黑色的墨迹。 那男人对上我的目光,立刻眼眉一弯,带着让人作呕的贱笑,目光油腻地游走在我身上。 我一阵反胃,本能地往李志远身后躲了躲。 而那女人立刻发现了她男人的异常,但却是狠狠瞪了我一眼,接着挺起她傲人的大胸,紧紧贴着男人的身体,挡住了他看我的视线。 “走吧。” 李志远拉了拉我的胳膊,似乎对这对男女非常厌恶。 第71章 这是你自找的 那女人瞟了我一眼,冷哼一声,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小贱蹄子”,便转过头看向九姑。 “上午的钱呢?” 九姑抬头,眼神中有些茫然。 “昨,昨天,不是已经给过了么?” “你也说是昨天了,我这问的是上午的钱。” 九姑颤颤巍巍地取出桌子下的小铁盒。 “只有几十块,我得留着买面粉和菜啊。” “拿来吧你。” 男人一把抓过铁盒,把里面所有的零钱都揣进了兜。 女人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已经见底的盒子。 “就这么点儿?” “点心都是小本生意,半天哪来那么多的钱。” “哼,谁知道你会不会偷拿。我可警告你,要是有半点不老实,哼,你知道,我们会怎么做。” 女人说完,愤愤地砸出手里的铁盒。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角度,不偏不倚,直奔九姑的头。 她一个躲闪不及,铁盒砸在脑门上,豁口处的铁皮,在她的额头拉开了一个大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女人吓了一跳,但嘴里依旧不干不净。 “看什么看,还不把血擦擦掉,多做点包子去卖。” 九姑一边重复着“好好好”,一边随手拿起案板上的抹布捂住额头。 女人转身要走,边上的男人又回过头。 “等等。哎,死老太婆,给我拿五个肉包子。” 九姑轻轻应了一声,抬起蒸笼的盖头。 顿时,包子的香味随着蒸气弥漫出来,鲜香的肉汁透在薄薄的包子皮里,看着鲜美诱人。 “说了多少次,包子里的馅儿不要放这么多,你是年纪大了,脑子也变成猪,听不懂人话了么?” 女人皱着眉头,说完话,手指已经戳到了九姑的伤口上。 我的耳边听到了田玖儿安耐不住的怒吼,一大团黑气从我胸口散出。 “不要!” 我想要把她追回来,倒不是怕她伤害到那女人,而是怕她在这烈日下强行脱离鬼目石,真的会灰飞烟灭。 女人被我这一声吓了一跳,狠狠瞪了我一眼,作死地走到我面前,抬手就要扇来。 “你敢!” 李志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不管他们跟九姑是什么关系,我都也早就忍不了这俩嚣张跋扈的狗男女。 见她另一只手还想上来打我,干脆主动迎上去,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 有了这样一个媒介,我看到胸口的那团黑雾,顺着我的手,全部钻进了女人的身体。 等我松开手,就见她眼白一翻,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面孔,突然对我诡异的一笑。 我把李志远拉到一边,轻声问他,这俩人和九姑是什么关系。 “据说是她儿子和儿媳妇,但每次来,都只是来问九姑要钱,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拳打脚踢。” 我觉得奇怪,因为田玖儿从没说过,她还有兄弟。 他刚说完,便不可思议地小声自语。 “这,是什么情况?” 就见那女人,扑通一下跪在了九姑的面前,开始不停扇自己的嘴巴。 一记,两记,三记…… 她手上的戒指原本就粗糙,突出的戒尾刮在脸上,迅速肿起一道道血痕。 “我不是人,我该死!” 女人面无表情,一边扇,一边骂自己。 这动静,吸引了周围路过的村民,纷纷停下脚步看热闹。 从他们隐隐戳戳的议论中可以看出来,这俩人的恶行早就引起了公愤。 “你他妈是中邪了么?” 男人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半张着嘴愣了半天,这才匆忙冲上去,想要拦住女人的手。 此时女人的嘴角已经开始淌血,她抬头看了看他,突然反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仅力道十足,而且出其不意,男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你也该死!” “你他妈有病吧!” 男人脾气火爆,操起案板上一把菜刀就要往女人头上剁。 可能两人在家,已经习惯了这种你砍她躲的互殴,但这次男人却没有想到,女人不仅没有躲,还一歪脑袋,暴露出整一截脖颈。 男人眼看不对,想要收手却已经来不及,手起刀落,温热的血喷射出来,溅了他一脸。 女人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那团黑气也迅速离开她的身体,消失在我的胸口。 不知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喊了一声:“杀人了!” 众人纷纷惊醒过来,一拥而上,把男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很快,村子里的保安队和一名村医赶到。 经过确认,女人已经没了生命体征,而死因很简单,就是被男人杀了。 因为在场的人证很多,所有人都目睹了整个过程,保安队长做完记录,又象征性地拍了几张现场照片,便把已经吓傻了的男人带走。 “志远,还不快回来。” 隔壁的一间二层小楼窗口,探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脑袋。 李志远抬头应了一声。 “这就是我舅舅,你还好么?要不要先来我家休息一下?” “不了,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 我见他面色苍白,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那我送你。” “不用。” 我推上自行车,和他告别,但目光却偷偷看向九姑的点心铺。 此时的九姑目光有些呆滞,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她默默地提出一桶水,冲刷着门口的血迹。 “安珞,我要见我娘,求你。” 田玖儿的声音带着悲切。 即便只有刚才短短的时间,我也完全能感觉到,九姑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放心。” 我没有多话,但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为这对可怜的母女,做一点事。 “放心什么?” 李志远被我突然冒出的话弄了一头雾水。 “没什么。再见。” 我推车要走,他却皱了皱眉,见我面色阴沉,认为我一定是被吓坏了,非要送。 我明显感觉到,田玖儿又躁动起来。 此刻她的情绪,一定已经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李志远再纠缠打岔,我不能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真没事!” 我的声音,因为着急而提高了至少一个八度。 李志远眉梢一跳,赶忙松开握在我车把上的手。 “那你自己当心,路上注意安全。” 第72章 团聚 我原本只是想出去绕一圈,等李志远回了家,再折返回来去找九姑。 这个时间点比较尴尬。 回去再来吧,这一来一回的路程实在不短。 可要留在这儿,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尤其是这种炎炎夏日,人们都习惯在太阳落山后出来活动。 不过好在村民对死亡的忌惮,更何况是凶杀。 所以,当点心铺门口砍死人的消息传出来后,原本还在外面散步的村民,没多久,便纷纷回家了。 天色渐黑,整个东头村便安静了下来。 我把自行车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就见九姑正准备打烊。 她那满满一大摞的包子,看样子是一个都没有卖出去。 “九姑。” 我在她刚准备锁门的那一刻,闪身进了屋子。 她一愣,借着昏黄的光线看我,应该是觉得我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娘!” 田玖儿早已按捺不住,从鬼目石中挣脱出来后,便本能地往九姑怀里扑。 但结果自然是,她穿过九姑的身体,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或许是这段日子精力消耗太多,我发现她的影像又弱了好许。 既然决定要帮她,那就好事做到底。 我没有多想,而是从包里拿出那只廉价的玉镯。 九姑虽然看起来苍老迟钝,但一眼就认出了镯子。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有我家玖儿的玉镯?”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把镯子套到手腕上。 田玖儿诧异地看向我。 因为她知道,我这么做,意味着同意她附身。 是的,虽然到现在,我就已经算完成了她的心愿,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就这么带着遗憾,和九姑阴阳相隔。 这种感觉,我深有体会。 就如我在阁楼,眼睁睁看着妈妈躺在棺材中,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虽然我知道,让她附身,会消耗掉我很多的精气,但她毕竟受着鬼目石的牵制,而且已经这么虚弱,我应该可以控制,不会让自己有危险。 只是失掉一点精气而已,这点点损耗,我还是可以承受的。 我朝她微微点头,算作默认。 田玖儿原本已经黯淡的眼神,瞬间燃起了希望。 她朝我深深一跪,然后起身,没有丝毫犹豫,顺着缕缕黑气,消失在我手腕的玉镯处。 这是我第一次被鬼附身,感觉很奇怪。 就像是有一股气流从外面侵入,直冲大脑。 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脑中的另一股意识正在慢慢汇聚,并且逐渐控制着我的身体。 只是这种控制并没有过分,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依旧清醒。 就像是一把伞下,同时站立了两个人,她在前,我在后。 “你到底是谁?” 九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这枚玉镯,还是她能感应到女儿的存在。 “我是玖儿,的朋友。” 我诧异她为什么会在末尾加上那三个字,难道是怕吓到九姑? “朋友?” 九姑打量着我。 虽然田玖儿要比我大几岁,但她和九姑分开时,应该和我现在差不多。 所以在母亲的记忆里,一定永远都是这样的年岁吧。 “玖儿说,她小时候不肯睡觉,您就会唱这首歌谣。 琼花落,满院香,牵好手,不要慌。 盖暖被,数蜜糖,梦里有爹还有娘……” 田玖儿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我看到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屋外的院落里种着一棵琼花树。 屋里的妇人坐在床头,轻轻抚摸着怀中小女孩的头发,温柔地哼唱着哄睡的童谣。 小女孩并没有睡着,而是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枕在妈妈柔软的肚子上,调皮地眨着眼睛。 屋外传来脚步声,进来一个满脸胡渣,忠厚老实的男人。 他喊着“玖儿”的名字,从背后变魔术一般,举出一根冰糖葫芦。 小女孩欢喜地跳下床,在男人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糖葫芦可真好吃,晶莹香脆的糖衣,酸甜带汁的山楂,中间还夹着软糯的乌米饭。 一家人推让着,分享了这一串美味,也成了她记忆中,最开心的时光。 画面一转,寒冬腊月,男人面色苍白,大口大口吐血,最后只剩下一个没有碑牌的孤坟。 女孩和妈妈被婆家人赶出来,四处漂泊流浪,就在她们打算一起去死的时候,终于被一户人家收留。 这户人家只有父子二人,肥头大耳,油头满面。 她害怕那种怪异的气氛,那猥琐的眼神,和九姑门口的西装男人重合。 她胆战心惊地活着,脆弱得一点声响都能让她战栗。 终于,妈妈给她找到了出路,就是卖给人家当女佣。 或许在她们看来,只要远离这个家,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后面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所有的画面,都蒙着灰色的雾。 九姑跟着哼唱: “盖暖被,数蜜糖,梦里有爹还有娘……” 她一把将我搂进怀中。 我从不知道,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样的滋味。 只知道面前这个老妇人如此瘦弱,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苍老干裂的她皮肤下,一根根分明突出的肋骨。 她颤抖着双肩,将脸贴在我的头发上,声音沙哑而哽咽。 “我的玖儿,过得可还好?” 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淌下来,如果她知道女儿之后的遭遇,会不会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好。 她现在是胡家最受宠的儿媳妇,所有人都听她的话。 每天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吃最好的米,穿最好的布。 她说,她很想你……” 我能感受到田玖儿说这些话时,那种痛断肠的悲伤。 她不愿意说出真相,只是不想让九姑难过。 可母女之间的感应,又岂是编个谎就能遮掩的? 九姑依旧拥着我,滚烫的眼泪滑下来,滴落到我的脸上。 她喃喃地重复着。 “好就好,好就好……” 田玖儿的意识越来越弱,直到最后,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早些回家吧孩子,我很快就会见到玖儿的。” 九姑再次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那是一种波澜不惊,看透生死的恬淡。 我摘下腕上的玉镯送给她,心里也终于如释重负。 她领我出门,目送我离开。 可刚走了几步,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再次回头,却见她的身旁,站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 那无忧无虑的面庞,不正是几年前,还未离家的田玖儿? 第73章 被监视了 铃声响到第二遍的时候,我才终于摸到了床头的手机。 但此时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只能断断续续听到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声。 “喂?喂?你在听么?安珞!” “在。” 我抵抗着强烈的眩晕感睁开眼,才算勉强看清楚屏幕上的“李志远”三个字。 “那我一会儿就来。” “嗯。” 挂掉电话,我撑着床沿坐起身。 再回忆,居然就已经想不起刚才的那通电话里,他到底说了什么。 窗外阳光刺眼,我抬手挡在额前。 一扭头,却对上了窗边阴影中,那双漆黑慑人,还带着几分不悦的眸子。 我心头一惊,莫名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慌乱感,混沌一片的脑子也有了瞬间的清醒。 这大白天的,江烨怎么会在这里? 我记得这位爷,只有在我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出现。 那么现在? “你哪来的自信,就让那些东西随便上你的身?” 他语气阴沉,是在责怪我? 我语塞,揉了揉额角,关于昨夜的记忆,又清晰了一些。 他说的是田玖儿。 田玖儿? 我反应过来的瞬间,赶忙拿出项链查看。 果然,那颗金黄的鬼目石,已经变成了清透的海蓝色,轻轻晃一晃,还能看到里面有液体在流动。 这难道就是白老先生所说的鬼泪? 短暂的蒙圈后,是无比的兴奋。 那种感觉,甚至远远超出了高考查分的那一刻。 毕竟考试能得多少分是我可以预计的,但渡魂成功获得鬼泪,却是我一直还没敢想的。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并且迫切需要与人分享这份快乐,来释放骤然间膨胀的颅内压。 当然,关于这件事,三叔和阿婆自然是不能说的。 搜索了一圈,唯一能分享的,居然只有面前这个黑面神。 再次抬头,我的兴奋,一下就被他的臭脸浇灭了大半。 我避开他的目光想要下床,但刚一离开床沿,就觉得眼前一花,手脚都根本就不听使唤,整个人眼看着就要瘫软下去。 即将倒地的那一刻,江烨冰冷的臂弯把我拦腰抱起。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句责备的含义。 我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 田玖儿的附身,损耗了我大量的阳气,所以我才会记忆断片,昏睡不醒,浑身瘫软。 甚至现在能四肢健全地躺在床上,极有可能也要归功于他昨天出手相救。 我深知他的脾气爆戾,所以干脆一闭眼睛,做好了被他丢下来的准备。 却没想到几秒钟后,我只是被轻轻放回到了床上。 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大手,正抚在我的额头。 一丝幽幽的气息,从他的指尖传入我的身体。 有点像田玖儿附身时的感觉,只是要微弱好多,如果没有之前的经验,可能根本都注意不到。 与此同时,我也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开始恢复气力,像是一个低血糖病人,一口气喝下了一瓶糖水。 “从现在开始,你做什么想什么,我都会知道。” 他拿开手,眸色幽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掠过一丝不祥。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可能再被任何鬼魅附身,因为有我在。” 看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我本能地捂住嘴。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但他却可以听得见? “可以。”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透出一种和他的高冷阴鸷人设,极不相符的得意。 我顿时理解了,他所谓的“有我在”的含义。 不是他在身边保护我,而是直接在我的身体里安插了内线。 我有种要崩溃的冲动。 “你,你这是侵犯了我的隐私!” “要不是有安大先生的托付,再加上我一时心软与你签下的血契,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他的语气,又恢复到阴寒透骨的冷戾。 我想起白老先生当初就和我讲过,血契一旦签下,就意味着两命相融,精气共享。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便会把他唤醒。 不是因为他对我有多好,而是因为我已经间接威胁到了他。 但从我们两个的实力来看,显然我属于占便宜的那一方。 “那这也不是你可以随意窥探我思想的理由。” 我的体力已经基本恢复,昂起下巴,怎么着也要表达出内心的不满。 他薄唇微启,轻哼了一声。 “放心,我还没有无聊到那个程度。” 没有到那个程度? 那是到了哪个程度? 万一我对哪位学长动了心,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岂不是也能…… 想到这,我猛然抬头,却见他的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啊!!!” 我捂住脸,羞恼交加,几乎抓狂地喊出声,却听到房门外传来阿婆的声音。 “珞珞,你是醒了么?” 我揉揉脸,努力平复了心情,再看房间里,已经没了江烨的影子。 打开门,是阿婆关切的面容。 “珞珞,你没事吧?昨天看你回来的时候,那么疲惫。” 我摇头,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却又无法解释。 我垂下眼眉,故作委屈。 “有事。” “咋啦,快告诉阿婆。” “事情很严重,我,我太饿了。” 我的肚子,很恰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阿婆皱了皱眉,表情却明显放松下来,扬手在我脑袋上轻轻拍了一记。 “老太婆你也唬。” 我尽力自然地扯出一个笑。 总的来说,获得第一颗鬼泪的喜悦还是盖过了其他的不愉快。 至于江烨的做法,往好了想,是对我的保护。 往坏了想……根本不敢想。 他都看着呢。 阿婆见我没事,让我收拾好下去吃饭。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江烨也没了动静。 我坐在书桌前,简单梳了个马尾,却瞥见墙角放着昨天的书包。 尸胎拿掉后,书包里几乎没了东西,瘪瘪的坨在一起。 虽然上面沾着尘土,但毕竟用了这么久,多少有点感情,想着吃过饭拿出去洗一洗。 可当我提起背带的时候,却发现拉链的卡口上,勾着几根突兀的艳红丝线。 第74章 阳光里的阴影 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 看着三叔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大盆酱骨头,我不禁咋舌。 “吃个早饭而已,要不要这么隆重啊?” “早饭?” 三叔咧了咧嘴。 “马上都快十一点了,你要再睡下去,恐怕得连晚饭一起吃了。” 我这才想起去看手机,却怎么也按不亮了。 “怎么,你的破手机又不行了?” 三叔凑过来,嫌弃地哼了一声。 “早就让你换一个好点的,又不是换不起。 据说现在的学校,不管通知什么,都是通过手机发的。 到时候你拿着这破手机,错过考试毕不了业都有可能啊。”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盆酱骨头,要知道昨天一顿午饭扛到现在,已经是到了极限中的极限了,哪还有心思跟他争论手机的问题。 三叔炖的酱骨头,酱香浓郁,软糯适中。 再配上香甜的白米饭,足以让我暂时忘记这段日子里的乱七八糟。 从小到大,三叔的最大爱好就是看我吃饭。 往往是菜都上了桌,他不急于动筷子,而是喜欢看我,大口大口吃掉,说这是对于一个厨师最大的尊重。 今天也是如此。 但当我正啃得开心,却见三叔和阿婆不约而同地看向我身后。 我是背对着大门坐的,看他们这个反应,以为是顺子来了。 当我举着一根棒骨转过头,却看到了逆光里,温和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的李志远。 “叔叔好。婆婆好。” 他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我的脸上。 我不动声色地抹掉嘴角的油,心里默叹,在这位同学面前,我算是彻底挽回不了形象了。 “这是?” 三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我同学,李志远。” 我咽下嘴里的肉,尽量从容淡定地介绍。 “就是你们班主任给找的,一起考进江城医大的同学?” “对。” “就是昨天和你待了一整天的同学?” “嗯。” 三叔长“哦”了一声,表情微妙,居然还站起身,热情地招呼他一起来吃饭。 “不了,叔,我已经吃过了,我和安珞约好的。” “约好的?” 我一脸懵圈,依稀记得似乎接过他一个电话,至于电话里讲的什么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 “既然是约好的,那你还磨蹭什么?”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被三叔打断。 不仅仅是打断,他甚至还起身,准备要收拾掉我的碗筷。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出于对食物的尊重,还是死死抓住距离我最近的一根大棒骨。 “叔,不急的,我可以等安珞吃完,而且,我只是来拿一下她的身份证。” “要身份证做什么?” 我疑惑地看向他。 李志远是真的好脾气,见我完全断片,便掏出手机,划到一条信息发来。 原来昨天他预定的车票,因为系统原因,信息丢失,需要去镇上的代办点现场登记。 “去镇上,那你带珞珞一起去,正好买个手机。” 三叔今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总有种要撮合我和李志远的错觉。 “好的叔,珞珞的手机确实有点问题,班级群里人已经基本都齐了,就差她了。到时候老师发消息,她错过了,会比较麻烦。” 我皱了皱眉,总觉得他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别扭。 后来才意识到,是他脱口而出的“珞珞”,怎么就能喊得那么自然,没有一点违和感。 三叔郑重其事地连连点头,还问要不要他送我们去,却没想到李志远虽然刚满十八,居然已经会开车了。 我看着三叔赞许有加的目光,想着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匆匆几口扒掉碗里的饭,便收拾了东西跟李志远出了门。 我本来就没有多少家当,所以理所当然,还是背了那只书包。 不知是错觉还是我多虑,我看到李志远的目光在扫过我书包的那一刹那,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表情转瞬即逝,我没有来得及多想,便被三叔打断。 他给我塞了一沓钱,又嘱咐李志远带我去买点衣服和日常用品,毕竟离开学已经不远了,虽说不能太注重物质,但过于寒酸也不行。 李志远满口答应,连连说“放心吧叔”。 院子门口是一辆白色的小面包车,看起来有一定年头,车身上满是一路溅起的泥浆。 “车是我舅舅的,平时用来跑跑运输,今天算是借我用一下。” 李志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开车门,随手抽出一块抹布擦了一下门把手。 我当然没有嫌弃,远远见三叔在屋门口张望,赶紧跳上车。 “你叔挺好客的。” 李志远上车前,还冲三叔挥了挥手。 就这么十几分钟的功夫,两人就能这么熟络,也是很厉害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昨天告诉我的呀。” 他一脸无辜,我倒是怀疑了自己的记性,毕竟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到底有没有讲过,我已经不确定了。 这一路,李志远话题不断,但大都是说一些关于江城和学校的事。 我因为原本并没有打算报这个学校,所以确实也没有了解过,这样听来倒是觉得新奇。 江城地处北方,背山面水,从风水学的角度来说,也算是个藏龙宝地。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江城近百年来却几乎没有发展,也就导致了江城医大等等几所老牌名校,虽然历史悠久,却并不受学生们欢迎。 据说选择在江城上大学的,只有两类学生。 一类是成绩中上但家境中下的,因为那里消费水平低,整个大学念下来的生活费,在一线城市最多也只能用一两年。 为了吸引成绩好的学生,江城的大学会设立各种奖学金,虽然不多,但对这类学生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另一类是家里有钱,但成绩不行的富二代。 虽然他们不愁毕业后的生计,但毕竟从百年名校毕业,也算是给自己镀了一层金。 学校要生存,要改善教学环境,都需要资金,全靠当地政府的补贴是远远不够的,于是每个学校都会预留一定的名额,只要成绩不是太差,并且每年能给一定赞助和捐款,便可以以特招生的身份入学。 “但以你的成绩,完全可以上更好的学校,还能拿到奖学金。为什么你也选择了江城医大?” 我有些不解,看他的条件,并不像是那么困难的样子。 问题出口,李志远只是淡淡一笑,脸上的阳光里映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第75章 蓄谋已久 距离我们最近的票务代办中心离东头村不远,沿路就有一家手机售卖部,李志远便先带我买了手机,反正是顺路。 我对手机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满足正常的功能就可以。 我本打算随便买一个,毕竟店也不大,可选余地不是很多,但他却强调手机要好好选,不然白花了钱,后面还会影响学习和生活。 就这样,一个手机挑完已近中午,等我们赶到票务代办中心的时候,已经到了工作人员午休的时间。 于是,李志远非要带我去品尝一家特色饭馆。 虽然我的早饭才刚吃完,但看他这么热情,也不好拒绝,唯一的要求是这顿饭我买单。 “没问题啊,到时候可别把你吃破产了。” 他扬了扬嘴角,露出招牌的阳光笑容。 他找的这家小饭馆非常偏僻,从菜单来看,也谈不上特色,只是当地的家常菜而已,而且价格便宜,最贵的菜都不超过20块。 整个店里只有一个老板,顺便兼了伙计和厨子。 店里冷冷清清,他似乎已经准备打烊,见我们从车上下来,满脸的诧异。 李志远似乎很熟悉地点了十几个菜,结果只有两个备有食材。 他和老板都面露尴尬地朝我笑了笑。 两菜一汤很快上桌,直到我们吃完,也没有客人再来。 看着老板一副想打烊的意思,李志远有些坐不住。 “天太热了,我知道边上有一片既凉快,风景又漂亮的溪水潭,不如去那里待一会儿吧。” 他的这句话虽然是征求意见,但人已经起身,还顺手帮我拿起背包。 小饭馆确实也没法待,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快走了几步,跟他上了车。 车发动后,沿着一条小路颠簸而下,没用两分钟,一个几乎九十度的拐弯,眼前便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连绵的苍山下,是一片清澈碧绿的幽潭,空气中的闷热到这里似乎没了踪影,变得凉爽宜人。 李志远看着面前的景象,微微一愣,显然这是和我一样的本能反应,就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被景色惊艳得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个细节,却让我心里腾出些奇怪。 但也很快说服自己,或许他只是知道这么个地方,并没有切实来过。 我们下车后,他先一步走到潭边。 大块光滑的卵石,在潭边形成了一圈自然的路,他就踩在石头上,用溪水洗了洗手,或许实在清凉惬意,又捧了水来洗脸。 刚才的小饭馆通风极差,我的皮肤上都还沾着油烟的气味,此时看到那晶莹清凉的水珠泼起,就觉得无比诱人。 当我刚刚跨出去几步,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潭子里有东西。” 江烨的声音就像是从幽冥中传来,吓得我一激灵。 其实我也已经感觉到这里阴冷得有些异常,但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安珞,快来,这水里有好多彩色的小鱼。” 李志远甩掉脸上和发尖的水珠,在树荫斑驳的光线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我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和我无冤无仇的同学,会处心积虑想要害我。 我正想着要如何回应,却在转头看他的瞬间,余光瞥见湖中央,一个艳红的人形影子。 水秀飘飘,悠然潭中,再往上,只能看到水藻般漂浮的黑发,像是一个附身朝下平躺着的女子,看不到面容。 尽管江烨事先打了预防针,但我还是猛地战栗了一下,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虽说人们常说,背山面水风水好,但这个水还是有讲究的。 在我们这里,能够通往江河湖海的活水才算吉利。 而深潭,尤其是这种藏在阴山背后,人烟稀少,湖面没有任何波澜的,不论是否连通哪条暗河,都被视为死水。 死水没有活气,便被邪祟怨灵所喜爱,隐藏在其中,时间久了就会发生了异变。 所以即便里面有鱼虾,当地的村民也都不会捞来吃,认为里面所有的活物都是靠积累的怨气长大,吃了必定短命。 “安珞,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并不善于掩饰,李志远显然是看出了我的表情。 我被他的声音唤醒,再去看湖面,又恢复了之前的暗绿幽静,哪里有什么红衣女子的踪影。 他面色凝重,有些紧张地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湖面。 当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却也正因为什么都没看到,反而更增添了对未知的恐惧。 就在他转身去看湖面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后勃颈处的衣领上,扬起一块红色的锦缎。 这东西看起来非常眼熟。 我的心砰砰直跳,答案在脑子里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那红色缎面下,幽幽地伸出一双素白的手,就这么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但他的身后没有任何东西,这双手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李志远面色苍白,他应该已经从我的目光中,知道了危险近在咫尺。 就在他微微侧头,想要用余光去看时,那双手就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抬起,一下子掐住了他的脖子。 “别动!” 我本能地朝他大喊,想着口袋里还有张符,既然是人手,那就当冤魂来处理。 但当我迈步要往他那边走时,却觉得脚上被禁锢了什么,一股湿湿凉凉的黏腻感传来,忍不住低头去看。 一只和李志远肩头一模一样的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脚踝。 我明明站在岸边,但那只手却像是从水里探出来的,不停有水珠从指尖滑落,皮肤被泡得浮肿青白,看不出一点纹路。 “是李志强。” 江烨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愠怒。 我努力在混乱的记忆里搜索,想到了那个被桃姑婆买去当鬼新娘的秀秀,还有跟到祖屋,逼我出手相救的男人。 他不提及,我几乎已经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只是这名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李志强,李志远? 我抬头看向溪边的少年,再回想起当时的李志强,两人的神态样貌,果然有那么几分相似。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今天的一切,包括在手机店耗时间,选这么偏僻的小饭馆,和来这所谓的风景漂亮之地,甚至是昨天的相识,难道都是已久的蓄谋? 第76章 以我作饵1 细思极恐间,我的心底升腾出一股怒气。 但还没等我来得及发作,却觉得脚踝处一紧,那只苍白的手,突然迸发出一道力量,猛地把我往湖中拽。 惊恐之际,我刚喊出了一声“江烨救我”,便感到整个人重心不稳,像个沙袋一般,闷地摔倒在地。 还好在即将被拖走之前,我的臂弯一把勾住了距离最近的一根树干。 虽然是棵小树,但长得还算结实。 我咬了咬牙,忍住脚踝处的疼痛往前挪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抱住了树干。 “安珞,你怎么了?” 李志远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他看不到鬼祟,此时眼前的场景,应该只是我抱着一棵树在抽风。 我现在连瞪他的功夫都没有,哪还会给他解释缘由。 我不知道江烨去了哪里,心里暗骂男人不靠谱,死男人更不靠谱。 僵持之下,我听到脚边传来沙哑且夹着痰音的喘息声。 这种声音,我记得小时候在三叔的火葬场时便听过。 那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妪,被她的几个儿子用板车拉到火葬场。 人还没死,意识尚在。 她看了看炉膛里探出的火舌,又看了看身边站成一排的儿子,眼睛里的最后一丝光亮很快黯淡下去。 当时她的喉咙口,便是发出这样的喘息。 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任由喉头的一口脓痰活生生憋死了自己。 “呵呵呵,你,终于,还是来了。”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虽然听着很费劲,但语调里,我居然感觉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李志强,你死就死了,拉我做什么!” 我一边骂,一边用另一只没被抓住了脚狠命踹过去,然而脚下什么都没有碰到,但却看到大片大片的水渍蔓延开来,最后居然汇聚成了人形。 “用你,换秀秀一条命,哈哈哈……” 他说完开始大笑,但是那笑声堵在喉间,再经过耳膜的传递,简直像是凄厉的哭叫。 我极为反感地皱了皱眉。 只是,我记得顺子说,他是吊死在秀秀家的,所以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潭边,又以这样一副形态出现。 再有,如果说把我拉下水就能救秀秀,是不是意味着秀秀就在潭中。 她会像一般水鬼那样,找到替身借来还阳。 所以,先前我看到的那红衣鬼影,不是眼花,而是死在潭中的秀秀。 “哥?是我哥在拉你?” 李志远虽然听不到鬼语,但能听到我的声音。 当我说出“李志强”三个字的时候,他便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不想看他,只是拼命抓住树干,继续用力踹脚下那片空气。 “我,不,哥,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放开她!” 李志远咆哮着,伸手在我的脚踝边胡乱挥舞。 我能看到他双眼通红,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我心头微微一颤,他的这副模样,不像是装的,难道有什么隐情? “咬破你的舌尖,用力把血喷出去!” 我朝着李志远大喊。 人的舌尖血又叫真阳溅,本来就具有驱鬼,辟邪的作用,更何况李志远和他还有亲属关系,那效果就可以加倍。 而我也想借此来证实下,他俩到底是不是合谋来害我。 李志远听到我的话,慌忙点头,立马把舌尖伸到牙齿之间。 虽然平时吃饭,我们会不小心咬破舌头,但要有意识地要去咬,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人的心里,对即将要出现的疼痛有了预计,所以本能的就会缩回舌头来自保。 更何况是李志远这种没有经验的人,他甚至伸手想要扯住舌头,防止它退缩。 脚下的鬼祟此时丝毫也没有停止,一边发出难听的怪笑,一边继续用力。 就在僵持之中,我感觉到我的手不知哪里来的怪力,居然要松开树干。 反应了两秒,我才意识到,这股力量居然是来自我的身体。 它对抗着大脑的指示,居然配合着李志强,要把我拉下潭中。 没有被附身的进入感,那只有…… “江烨!” 我大喊一声,没有等到回应,双手已经松开了树干,整个人便像是一个布袋子,被脚上的力量往下拽。 李志远看到这幅场景,也顾不得疼痛,闭眼狠狠咬了一口舌头,又朝我脚下用力吐去。 这一口血,分量充足,就听那鬼祟怪叫一声,箍在我脚上的力量便瞬间消失了。 同时,血水还勾勒出了李志强的人形,它痛苦地捂着脸。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外人来害我?” 或许是以血为媒,李志远不仅看到了地上的人形,还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即便那声音已经变得怪异难听,但他还是一下便认了出来。 “哥?真的是你?” 鬼影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怪叫着又要来抓我。 “哥,你为什么要骗我?这样会害死安珞的!哥,你已经死了,就不要再害人啦!” 李志远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边还在努力聚集嘴里的血水,想要再喷过去。 “是她见死不救,她该死!我要救秀秀,谁也不能阻挡我!” 李志强虽然还在大吼大叫,却没有再上来抓我的意思。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想要爬回岸边,却浑身无力,而且耳后还响起了一个娇娇软软的女人声音。 “真好啊,这个身体。” 她嘻嘻嘻地笑着,我感到颈窝处,贴来一个冰冷黏湿的东西,那触感,像是一块放久了的猪皮,没有一丝温度和弹性的皮肤。 然后,我看到一大片湿漉漉的头发,就像是长了脚一般,蠕动着垂到我的胸前。 那乌黑浓密的发丝,带着水腥味扫过我裸露在外的皮肤,让人恐惧的同时,更想作呕。 “人已经带来了,把秀秀还给我!” 李志强就在原地看着我,那语气,似乎在和这团头发交谈。 那娇柔的女人声音顿了顿。 “沉下去啊,沉下去就可以看到她了,再也不会分离啊,嘻嘻嘻……” 她的语气,就像是孩子间的玩闹,但李志强却没有任何犹豫,那团人影水渍奋力一跃,就融进了潭中。 第77章 以我作饵2 李志远显然已经无法反应过来,半张着嘴,想要喊一声“哥”,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唇瓣上,还残留着几滴血迹,呆坐了片刻看向我。 但那木讷的脸上,却有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后。 与此同时,那女人娇柔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他爱你吗?那也应该爱我呀?”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本能地回头去看。 就见一大团湿发中,一张素白的女人脸,在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惊呼了一声,拼尽全力往后挪了几步。 她没有追上来,只是歪着头,像是在观察我。 这张脸,看起来好熟悉,但却想不起来是谁。 更可怕的是,那张脸居然在变。 眼睛变大了一些,睫毛长了一些,脸又圆了一些…… 这张脸越看越熟悉。 这,不正是我自己? 我的后背,猛地浸出一身冷汗,此刻的恐惧,根本无法形容。 甚至我宁愿看到的还是一团头发,或者,哪怕是从头发中挤出一个骷髅,也可以接受,但现在,却是一张我自己的脸。 那张脸凑到我的面前,几乎贴到我的面前,又仔细看了看,似乎是确定没有需要修改的,才满意地浅浅一笑。 那笑容,足以让我出现了一瞬间恍惚,到底她是我,还是我是我? “正主就在头发里。” 失踪多时的江烨突然说话,我的心里,居然莫名地冒出了安全感,真是该死。 我不是个喜欢在这种时候问东问西的人,便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投向那团头发。 头发虽然乱,但却不是密实的,可以从缝隙中,看到里面有东西在动,偶尔阳光的反射,还能看到一星闪光。 那张脸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只是关注的角度渐渐往下。 看着我的脖颈,那团头发里便会露出一段素白的脖子,甚至我锁骨旁一颗细小的黑痣,都拷贝的没有一丝差别。 接着是肩膀,都一点一点地凭空出现。 最重要的是,我虽然穿着t恤,但面前这变化出来的部分,却未着片缕。 她似乎是能直接窥探我衣服下面的身体。 顿时,我便有种被侵犯的感觉,也顾不得面前这东西有多诡异,满脑子只想逃离。 “不要动。” 江烨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想法。 于是,我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力气,便被压制了下去。 我心里暗骂,不要动,不要动,再不动,我就要看着自己在这里裸奔了,你怎么不让她变个一丝不挂的你出来。 想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显,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原来这家伙,是把我拿来当饵用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对面的怪物,已经变出了两条手臂。 白净的手臂上,沾着头发里带出的水珠,看起来就像是两节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嫩藕。 只是它动作不协调,一动起来,姿势就很诡异,像是个被风吹动的充气娃娃。 幸好,它只露到了脖子下面的一段,便不再继续,而是满意地转了一圈,居然就朝李志远走去。 用“走”这个字,或许还不太准确。 它现在的模样,像是穿了件用头发编制而成的皮草抹胸,只是裙子很短,也看不到腿,就如被人拦腰切断了一般,前行的时候,就像是蛇一样地蠕动。 “说话刺激它,等里面的东西暴露出来,再动手。” 这话让我一头雾水,我向来与世无争,从来没跟人吵过架,要怎样才能够刺激到它? “它在意什么,就反着说什么,越重越好。” 我不知道这怪物在意什么,却见它已经蠕动到了李志远的面前。 “你喜欢我对么?” 她一脸天真无邪,声音都从原来的娇软变成了我的腔调。 我原以为李志远会被她吓死,却没想到,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怪物的眼睛,居然微微扬起嘴角,说了声“对”。 那怪物满意地咧嘴一笑,整个人就往他怀里倒。 虽然我很清楚,那只是幻化成我模样的怪物,但眼着“我”要和李志远抱在一起,没准还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便觉得很不自在。 “你省省吧!谁会喜欢你?你就是个浑身挂满头发的怪物!丑八怪!畸形鬼……” 我一口气吐出了长这么大以来,脑子里所有的,可以算作骂人的词。 不得不说,感觉确实是挺爽的。 果然,这些话对它起了反应,虽然它的身体还紧紧贴着李志远,但头却转了180度,愤愤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你用我的脸算什么?有本事把你自己的脸露出来,看他还喜不喜欢你,看他还会不会抱你?” “会!!!” 它突然张大了嘴巴,尖厉地喊了一声。 接着,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它的嘴角裂开得越来越大,最后直接拉到了耳根,无数湿乎乎的头发从嘴巴里钻出来,带着黄黄红红的黏液,像触须一样在空中摆动。 “快出来了,继续骂,不要停。” 江烨像个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见我发愣,便又在一旁催促。 我高考语文成绩不错,但此时还是觉得词穷得厉害,没有办法,只能把前面骂过的又重新来了一遍。 好在那怪物似乎也没什么记性,没等我骂完,已经激动得浑身乱颤。 越来越多的头发,像喷泉一样从嘴巴、眼睛、鼻孔里冒出来,而原本的皮肤却像是被剥开的香蕉皮,撕裂成一条一条垂下来,直到被再次冒出来的头发覆盖。 而发团中,我隐隐可以看到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怎么样?还不敢出来见人么?我都看到你了,那副鬼样子,也只配躲在头发里装神弄鬼。” “闭嘴!” 话音未落,一张巴掌大的惨白鬼脸,猛地从头发团中伸了出来。 它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瞳孔里,弥漫着浓烈的死气,发黄的眼白,就像是浸染了水锈的棉布,让人心里明明充满抵触,却又忍不住要去直视。 “不要看它的眼睛,把它揪出来。” 第78章 意外收获 听到江烨的提醒,我赶忙用力眨了眨眼睛。 从来都只听说,好看的眸子让人沉沦,却没想到这么一副死鱼眼,也能让人不自觉地陷进去。 我想起刚才李志远说“对”时候的表情,还真的不是正常意识该有的样子。 不过,不看它还可以,但要去揪它出来,却让我怎么也下不去手。 倒不是仁慈不舍,只是那东西实在太恶心,甚至相比之下,那张鬼脸都可以算是正常。 此时那怪物已经从头发团中露出了大半的身体。 只见那鬼脸下,是纤细的胳膊和硕大的双乳,这么看来,应该可以算作女性。 再往下面的部分,虽然还在那团头发中,但也能隐隐看出,并不是人形,而是如蛇一般带着鳞片的粗壮的东西。 它的浑身都像是涂了一层粘液,很多纤细的发丝还粘在上面。 发丝随着它的动作,会有些许的移动,乍一看上去,就像是浑身爬满了黑色的蛆虫。 就是这样的东西,要我去抓? 可即便我有万般不愿,也抵不住江烨的力道。 我眼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飞速伸出,一把抓住它的脖颈,然后用力一扣,便把它的整个身体,包括下面像蛇的部分,都一下子拽出了发丝团。 这股快狠准的猛劲,和江烨的样子如出一辙。 只是一把抓下去,那“吧唧”一下挤出指缝的粘液,还有它那没有弹性的皮肤触感,直接让我干呕不止。 我想古今中外,一边抓鬼一边干呕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了。 但我这个状态,没想到比刚才的语言暴力,还要让它暴怒。 想想也是,如果一个人,看到你或者碰到你就止不住干呕,这是多大的侮辱? “闭嘴!” 它的声音尖细,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 我压根就没有说话,为什么还叫我闭嘴。 但转念我就明白,它的意思应该是让我不要再呕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里?” 我强忍住呕意,便想通过问话来转移注意力。 “那死鬼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一副后皮囊,只可惜……” 它说着话,那对死鱼眼却在我身上游走,流露出满满的羡慕,只是看到胸部的时候,略微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我本能地挺了挺胸,确实,从它的身材比例来看,就知道它对审美的误解有多深了。 “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福薄命短。” 它的眼睛眯起,那语调和神态,像极了电视剧里那种尖酸刻薄的妖艳女人。 “今日,我注定也会成了我的养料。” 说到养料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身下的那堆头发蠕动了几下,便有一些粘液分泌出来,顺着还没有脱离头发团的蛇身,缓缓倒流了上来。 “所以,秀秀并不是冥婚,而是用来给你当养料?” “嘻嘻嘻,尸体再新鲜,也比不过你这种活的身体,真温暖啊。” 它嬉笑着,居然伸出舌头,在我抓着它的那只手上,“滋溜”舔了一口。 它的舌头又长又细,舌尖还分了个小叉,或许那也不能称之为舌头,而更像是蛇信子。 这一下舔过,留下了大量的黏液。 要不是江烨,我恐怕早就甩掉这东西逃走了。 “断开它和那团东西的联系。” 跟着江烨的指示,我的目光往下,落在那团头发里。 这怪物的身体可确实很长,都已经扯出来这么多了,居然还没有见到底。 想着,我腾出一只手,摸出随身携带的青铜匕首。 “哼哼,想杀我?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命再说吧。” 顺着它的死鱼目光,我看到刚刚被它舔过的地方,那些黏液里已经衍生出一条条细小的黑发。 那些黑发就像是注射进了我的皮肤,顺着手臂的血管向上蔓延。 但还没等我开始恐惧,却发现那些诡异的东西不仅停止了蔓延,甚至还开始往后退缩。 我知道,这肯定是因为有江烨在的原因。 “怎么会这样?” 那死人脸扭曲着,不死心地还想伸舌头舔。 我哪里还会再给它机会,手起刀落,“吧嗒”一声,一段红色的东西蠕动着掉到了地上后,迅速化为一滩臭水,没了踪影。 “不要,不要杀我,我从没有伤害过人,只是借了尸体来用。我,我放掉她们就是了。” 舌头切断并没有影响它的发音,所以这人形,想来也未必是它本来的面目。 我没听明白它的意思,但看它瑟瑟发抖的样子,倒也不着急动手。 我昂着下巴,晃了晃手里的刀。 它撇着嘴,抖抖索索地抽出藏在头发团里的下半截。 居然是条满是银色鳞片的鱼尾。 我实在不想看它那一身黏液,便直接扯到潭中涮了涮。 失去了黏液的滋养,那张鬼脸和所有模拟人体的部分都迅速败落,最后留在我手里的,真就是一条体型硕大的鱼。 看来,果真潭深易出妖,这条鱼也不知是用了多长的时间,才变异成了那副模样。 不过,不得不说,这鱼从头到尾都是银色的鳞片,看起来,要比它变异之后的样子顺眼很多。 这个时代,那么多人不想当人,临渊羡鱼,却还有鱼非要变成人的模样来受苦。 “你不要杀我,我可以送你一样东西。” 它虽然现了原形,但灵气尚在,所以还懂得跟我讨价还价。 我有些好奇,它会用什么东西来交换,便背着手等它继续。 只见它费力地扑腾了两下,翻了个身。 我一眼便看到了那鱼眼的部位,居然长着一只宝蓝色的眼珠。 而我之前看到的另一面,则是普通的白色鱼眼珠。 “这颗珠子给你,求求你放了我。 我不知道珠子到底有什么作用,但只要我带着它,当有人直视我的眼睛,就会什么都听我的。” 我心里暗暗一惊,难怪那双死鱼眼,也会让人沉沦,原来是得到了这么个邪物。 虽然我想不出这东西给我有什么用,但绝对是不能留在它身上,否则只能再拿来祸害人。 想着,我便俯下身,抠出了这颗蓝色珠子。 等我凑近来看,却发现里面的蓝色,居然是可以流动的液体。 我的心突突直跳,赶忙取出挂在脖颈上的鬼目珠。 果然,和那颗存放田玖儿鬼泪的珠子,一模一样。 第79章 善后 我完全没有想到,原本的一场危机,居然会意外得到这么大的收获。 当我还沉浸在狂喜中时,却被急促的“啪嗒”“啪嗒”声打断。 原来那条大鱼没了神物的庇佑,便只是普通的鱼,已经没法跟我交流。 此时离水太久,还缺了一只眼睛,早就奄奄一息,只能在攒够一把力气时,做一些无谓的挣扎。 万物皆有灵,尤其是这种活了那么久的东西,我也不愿意随意杀戮。 想着,捡起鱼便扔进了水里。 我头一次感受到“如鱼得水”是怎么样一个场景。 刚才还濒临死亡的生命,一下子便有了活力。 它在水中滑了一圈,又回到我面前的浅滩处停留了一下,抬起那只有一只鱼眼的头看了看我。 那银色的鱼身在水中轻轻一跃,宽大的鱼尾折射过点点金色的阳光,看起来灵动美好。 我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浊气。 老老实实当一条鱼有什么不好。 回头,我便看到那一大团带着黏液的头发,还纠缠在一起慢慢蠕动。 我记得那条鱼说,秀秀的尸体化成了它的养料,那这团东西里,可能就还困着秀秀的魂。 我忍着恶心靠近那团头发,一股腥臭味便立刻扑面而来。 仔细去看,有些头发是乌黑的,也有些偏棕色,还有些自来卷,甚至还有一个老式的紫色发卡夹杂其中。 我不禁皱眉,这是积攒了多少尸体,才凑成了这么一大堆东西。 毛发原本就是人身体中,最为特殊的东西。 没有神经,没有血液,没有温度,却有顽强的生命力。 据说在一些古墓中,只要环境不是特别恶劣,即便人已经死了千年,但头发却还在慢慢生长。 所以这么多的头发,交织成了一个巨大而密集的网,困住了想要离开的魂灵,形成了浓重的死气漩涡。 我从包里翻出一个打火机,还是买生日蛋糕那次送的,已经没剩多少燃料。 好不容易打着火,火苗刚刚靠近发丝的时候,那些头发便像是受了惊吓,像八爪鱼的触脚一般张牙舞爪,到处乱攀。 我的手上再次沾满了黏液,一个不稳,打火机直接滑落进了头发团里。 幸好火苗在熄灭前已经点燃了中央的发丝,黑色的头发团中,隐隐约约闪着火光,像一只黑皮灯笼。 随着火焰越来越大,我看到一些细碎的光点从里面飘散出来。 我知道,那就是被困在这里的魂魄,因为时间太久,已经破碎不堪。 我默默念着往生咒,只希望她们能够不再被束缚,能够重新遁入轮回,不必在此煎熬。 只是到最后一点火光熄灭,我也没有看到秀秀。 或许,她确实如那条怪鱼所说,已经留在了潭中。 那现在,应该就和李志强在一起了吧。 想到李志强,我才意识到差点忘记了一个人。 等我回头去找,却发现李志远正倒在岸边的花草丛中。 “醒醒啊。” 我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呼吸均匀,也算有力。 “不过是受了惊吓,魂魄飘忽而已,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江烨的语气不冷不淡,我听着却很来气。 等他睡一觉醒来? 怎么等,难道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我自己走回家么? 我懒得回应他,只是从书包里摸出凝魂香。 这些外公留下的宝贝,阿婆都让我尽量随身带着,对于我这种招鬼惦记的体质,很有可能用得着。 香体点燃,异香幽幽,很快,李志远便有了知觉。 他缓缓睁开了眼,有些迷茫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周。 不知是不是被光线射到,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李志远,醒醒。” 我把醒魂香凑到他的鼻下,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生怕他再次睡过去。 这一招果然奏效,他看着我的脸,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突然把我拽进怀里,惊恐万分地朝着空气大喊。 “不要,哥!不要伤害珞珞!” 几乎是同时,我感受到江烨明显的敌意,一巴掌就把李志远拍倒在地。 “你有病啊!” 我对他这种随意控制我肢体的行为早就已经心存不满。 上次让我去抓那黏糊糊的怪鱼,现在又打我同学。 李志远从地上爬起来,又被我这一声吼给吓到。 显然,他以为这句话说的是他。 毕竟在逻辑上,突然把一个女生抱在怀里,得到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我能看到他表情的变化,在恐惧,惊讶,迷茫,疑惑中来回切换。 真怕这样下去,他会疯掉。 我尽力压住心里的暴躁,换了温和的语调来安慰他。 “我们先回去吧,你刚刚是中暑晕倒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我记得你差点要被拖进水里,然后,你走到我面前,问我喜不喜欢……呜”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顺势灭了凝魂香。 嗯,还是让他睡一觉的好。 没了凝魂香的加持,李志远显然又迷糊了不少,很快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再抬头,天色渐暗已近傍晚,原本就幽静的湖泊和树林,在这样的时间里,看起来更加诡异。 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便扯着李志远的衣服,想把他拉回车里。 李志远本就身强体壮,现在更是极其沉重,我只拉了一下,便已经开始肌肉酸胀,发不出力来。 “以后就不要随便跟人乱跑。” 江烨一句没头没脑的训诫说完,我便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拽上了车。 我不说话,心里还憋着气。 甚至这气,到底是气的谁,我也不是很清楚。 大概率是气这倒霉的命运吧。 原本以为,我得在这车上等到李志远醒来。 却没想到江烨让我坐进驾驶位,发动,挂挡,刹车,离合…… 一连串动作,顺畅得犹如行云流水。 我最多也就坐过几次车,现在居然直接感受了一把开车的过程。 虽然是靠他来控制,但感受却是绝对的真切。 刚开始因为身体的协调性,车速还稍微缓和一些,但后来几乎就是一路油门,开得我心惊胆战。 江烨生前到底是什么人? 又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第80章 离别 回去的路上,我还是去了趟票务中心,带着两人的身份证重新确定了车次。 临走,我瞥见大门上贴着的工作时间表,才知道票务中心是根本没有午休时间的。 不过到现在,我也不会再责怪他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我去潭边,但他应该并无心要害我。 只是告诫自己,人心难测,以后不要太相信别人就是了。 我先开车把李志远送回去,再租了一辆三轮车回祖屋。 车夫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怪异地看了我一眼,最后也只愿意把我送到远远的路口。 这种被当作异类的感觉,虽然已经经历了太多次,但终究是不好受的,于是更加对即将到来的远行,充满了期待。 刚到家门,三叔便一脸八卦地看了看我身后。 “小李同学没有送你回来啊?” “三叔,我还想问你呢,你跟他很熟么?怎么就不怕我被人拐了呢?” 三叔确认了我是独自回来的,一脸失望地撇撇嘴。 “我还不是为你好,这小李同学成绩好,长得好,人品也好,还是从城里来的,见过世面。 等上了大学,女大学生一个个长得都那么好看,你还咋抓得住人家? 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停停停,叔,你这些都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是你们老师亲口告诉我的。” “……” 我白了他一眼,放下书包想要吃饭,却发现桌上,只剩下一点点菜汤。 阿婆一脸无辜。 “老三说,这么晚,你肯定跟同学吃过饭回来的,所以……” 我已经彻底无语,只是无奈这一下午的战斗太激烈,饿得实在受不了,只能从厨房刮了点锅巴,就着菜汤一顿狼吞虎咽。 “哎,你等等,叔给你炒个菜。” “不用了,我今儿太累了,吃完赶紧洗洗睡。” 三叔不甘心地还在喋喋不休,就好像错过李志远,我这辈子就会嫁不出去一样。 这副操心老父亲的模样,我也不知该生气好,还是感动好,只能快速吃完,借着困乏躲回房间。 ------ 之后的日子,我过得极为安逸。 每天的日常就是看看羊皮册,陪阿婆聊天,跟三叔抬杠,到点吃饭,负责洗碗。 偶尔顺子来蹭饭,又是一顿天南海北的胡侃。 新买的手机确实好用,从没有卡顿,上网速度还挺快。 原本,我想通过网络查找关于封棺村的过去,或者是关于那座古墓的信息。 却发现这些东西,就像是从没有存在过一般,找不到一丝历史痕迹。 至于李志远,最初的几天,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大致是问,那天吃过午饭后发生了什么,怎么有种完全断片了的感觉,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只是告诉他,下车后,他就中了暑,之后有个好心的司机开车把我们送回了家。 虽然这段话说得漏洞百出,但也总比说有条躲在头发里的大鱼,要把我变成养料,然后我挖了一只鱼眼珠,最后亲自开车送他回来,要更让他觉得靠谱吧。 大学的班级群我也加入了,不知是人没齐,还是这个班只有这么多学生,连班主任在内也就三十出头的数量。 群里很安静,除了老师偶尔发个通知,大家回个“收到”以外,基本上没有人说话。 至于江烨,我一直试图跟他谈谈,关于不要随便控制我身体的问题,但他就跟消失了一样,压根不回应我。 当然,我也不感到意外,毕竟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是这个高冷的鬼设了。 悠闲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要出发的时候。 从小没有离开过家的我,突然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临出发的前一天夜里,我抱着被子挤到阿婆的床上,就像小时候怕黑,一定要阿婆陪着才肯入睡。 只不过那一晚,我们俩都睡不着。 后来,终于在我的软磨硬泡下,阿婆带我再次上了阁楼。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妈妈。 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真实的变化,我觉得她的玉化程度又更进了一步。 趁着阿婆加灯油的空隙,我把额外得到的那颗鬼目珠,偷偷放到了妈妈的身下。 “妈,你一定要等我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然后还我一个完整的童年。” ------ 第二天一早,顺子便开来了他的小面包。 不仅擦洗得锃亮,还在两边的后视镜上,用绸缎系了两朵夸张的大红花。 更夸张的是,他还额外做了一朵更大的,非要绑在我身上,说这是古代状元上任的标配。 当然,被我果断拒绝了。 等我们一阵嘻哈玩闹,把行李都搬上车,我也坐到后座,准备出发时,阿婆却说她昨晚没睡好,就不送我了。 三叔也附和着,说自己最近突然有了晕车的毛病,所以这种长途跋涉的苦差事,就交给顺子了。 我知道,他们是害怕分别的那一刻。 原本这一路还有几个小时的相聚,突然就清了零。 我看着窗外已经头发花白的三叔,佝偻了背脊的阿婆,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阿婆背过身,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我却看到她瘦削的肩膀,在很克制地微微颤动。 别看三叔终日一副火爆老爷们的样子,看到我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也跟着眼眶一红嘴一瘪,眼看着就要流眼泪。 还是顺子在关键时候一声断喝。 “你们这都咋的了? 珞珞念个书而已,放寒假就回来了,也就一百多天的光景。 叔,人家小姑娘多愁善感也就得了,你这一把年纪的糙汉,真要把那几滴咸水给挤下来,可别怪我笑话你。 以后我就喊你小三,你管我叫顺子哥。” 三叔被他一句“小三”气乐,抬手就敲了他一记脑瓜崩。 “叫谁小三呢,你个小兔崽子。” 伤感的场面,一下子变得欢乐起来。 顺子捂着脑袋跳上车,我们正式挥手告别。 车轮扬起的尘土遮住了家的模样,一段未知的旅程即将开启,不管结局如何,只愿不负韶华。 第81章 西郊末班车 老旧的车站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个外出打工的青年,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匆匆而过。 一个白t牛仔裤的少年,只身坐在铁门外的台阶上。 远远看到我拖着行李箱下车,他便露出好看的笑容,站起身迎上来。 “你就是李志远嘛?我是珞珞的大哥,这一路上,我们家珞珞就拜托你照顾了。” 顺子抢先一步开口,完全一副兄长的模样。 没等李志远回应,顺子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伙子不能光顾着学习,平时还是要加强锻炼,总是中暑晕倒可不行啊。” 李志远尴尬一笑,抬手揉了揉额角。 我生怕顺子再乱说些什么,赶紧借着行李箱,挡在他俩中间。 “顺子哥,我走后,阿婆和三叔就拜托你了。” “啥?这话还需要你说么?你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的啥都不用想。” 顺子拍着胸脯,大有一副“我在,你放心”的豪气。 因为只是过路车,停靠时间格外短,所以之后从检票进站到车再次启动,都只有很短的时间,短到来不及伤感,窗外便已经有了新的风景。 我和李志远的座位,隔开了一条过道,正好也免去了找话题的尴尬。 我戴上耳机,微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随着车身的缓缓晃动,加上昨天一夜没睡,很快便迷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闻到阵阵幽香,迷糊中还感到奇怪,充斥着汗味和脚臭的火车里,怎么会有这么熟悉的气味。 但猛然间,我的心头一个激灵。 这分明是阁楼上的骨香啊。 我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发现我的两条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透出了晶莹的玉色,而且阵阵发麻,完全使不上力。 等我好不容易摸到脖颈上的项链时,却发现只剩下了一条空荡荡的绳子,上面的玉坠和鬼目珠,都已经不知去向。 再看周围,哪里还有什么乘客,只剩下破败的荒坟和残缺的尸骨。 为什么我会回到乱葬坡? 我不是要去江城么? “江烨!江烨!” 我惊恐大喊,但声音却像是冲进了棉花里,只能听到含糊的呜咽。 “珞珞,快醒醒,珞珞。” 温暖的手掌抚在我的额头,周围的阴冷随之消散,我猛地抬头,就看到李志远正一脸紧张地看着我。 “你,没事吧。” 他慌乱地递过一张纸巾。 我才发现邻座的几个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轻轻摇头,惊魂未定地看了看手臂,确认安然无恙,只是刚才趴着睡觉,压麻了神经。 “列车前方到站,江城站,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随着到站提示响过,车厢里便嘈杂起来。 江城是个大站,看来下车的人不少,出口处很快就排起了长队。 人群中,李志远始终走在我的身侧。 他的行李不多,便坚持要把我的包背在背上,一手还拉着我的行李箱。 不得不说,就这一路,我之前对他的芥蒂,便已经基本消失了。 当然,原本我也没有真的恨过他。 此时天已近黄昏。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知道,城市里即便是太阳落山了,人也可以这么多。 江城,不愧被称呼古城,整个车站都打造得古色古香。 车站门口满是商店和小贩,此时正是饭点,各种炒菜小吃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只是因为混合着人们的汗水味,让人提不起食欲来。 因为我们的车票晚了几天,所以学校没有再安排专门的接站,只是告知了乘车的线路。 李志远看起来从容自若,从拥挤的人群中专注地寻找各种指示牌。 终于,我们在拐角的公交集散地,找到了开往江城西郊的班车。 这辆车格外陈旧,车身的尾部还有一片破损,虽然粗糙地喷了漆来遮挡,但依旧可以看到被火烧过的焦黄痕迹。 和别的车拥挤排队的场景相反,这辆车里除了司机,一个乘客都没有。 我们到达的时候,车刚好发动,看起来已经准备出发。 还好李志远腿长,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敲打车门。 司机对我们的出现似乎有些意外,开了车门喊我们上车,因为我们要搬行李,他还有些急躁地看了几次时间和天色。 等我们刚刚落座,他便是一脚油门,好像很赶时间似的。 一直到车开出闹市区,司机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俩这是在哪一站下车?” “江城医大。司机师傅,咱这车到学校还得多久?” “两小时吧,你俩也够赶巧的,再晚一分钟,可就走不了了。” “确实确实,真要赶不上,就只能打车了。” “打车?” 司机停顿了一下,欠了欠身,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我们。 “你俩是今年的新生吧?打哪儿来啊?” “南城。我们是今年的新生,错过了报道时间。” 司机拖长尾音“哦”了一声。 “下次回学校,早点走。如果真要赶不上我这趟末班车,就找个招待所住一宿。” 李志远点点头。 “那倒是的,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要是打车的话,那费用可能真赶得上住店了。” 司机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地又看了我们一眼,默默调高了收音机的音量,不再说话。 显然,李志远的理解,和他想表达的意思,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窗外的景色,从开始的热闹喧哗车水马龙,变成了只有零星的低矮平房,到现在,路的两边已经只能看到如荒漠一般,看不到边际的杂草。 虽然来之前,我已经对这里的环境有了一点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一路的荒凉打击得不想说话。 大约看了一个小时这种风景后,路的一侧终于开始有了些许人烟。 陆陆续续的农田,矮房,还有偶尔路过的三轮小车,直到最后,在落日的黄昏中,一片古朴的建筑群隐隐出现在前方。 正当我想问这是哪里时,司机一个刹车。 “到了。” 第82章 VIP中P 我和李志远下车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8点钟。 校门口没有人走动,唯一的一扇大铁门居然还上了锁。 以前总听人说,大学的生活多姿多彩,白天上课,晚上还能出去逛街吃宵夜。 虽然这里没有街可以逛,但也不至于8点就锁门熄灯睡觉吧? 传达室的大爷,正在专心致志地看谍战剧,尽管我们敲窗户的声音已经很温柔,他还是被吓得一哆嗦。 我们赶忙堆起笑容,生怕在那森森的路灯光衬托下,显得面色吓人。 还好大爷毕竟见惯了战场的硝烟,略微稳定了下情绪,便开窗,探出头来打量着我们。 李志远满脸歉意。 “不好意思啊大爷,我们是……” 话没说完,大爷已经缩回了头,窗户再次被关上。 正当我俩一头雾水,传达室的小门却“吱扭”一下开了。 “法医专业,新生,安珞,李志远?” 大爷手里捏着一张a4纸,眯缝着老花眼,似乎在核对我们的身份。 “对对对。” 我俩瞬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动,情不自禁地直了直腰,整理好衣服发型,免得和照片出入太大,被大爷赶出去。 “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俩今儿个不来了呢。” 大爷嘀咕着,掏钥匙打开了半扇铁门。 我们跟在他身后,拖着行李,绕过门口一栋高大的教学楼,再往后面,便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悠长的林荫大道旁,是分隔有田径区和球类区的操场,设施看起来还比较新。 边上是图书馆和教学楼,虽然也只有七八层的高度,但整体来看,也算带着现代化的气息。 唯一让我心里发毛的,是林荫道的另一边,那一整排青砖黑瓦的老式建筑。 我记得之前看过一篇关于学校的介绍。 里面曾说过,百年前,国家时局动荡,江城虽然不是国都,但作为当时最繁华的城市,地理位置又得天独厚,是铁路和水路的重要枢纽之地,很快便遭到了重创。 江城人奋起抵抗,死伤也是空前的严重。 后来,有个国际医生来到这片人间炼狱,还出钱修建了一所战地医院。 因为忌惮他的身份,加上医院修筑地非常牢固,所以整个战争中,这里都没有遭到过实质性的损坏。 后来战争结束,人们便以这座经被废弃的医院为中心,建造了这所江宁医科大学,也为江宁培育了一代代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 这栋医院,地面部分的病房和各种科室,被改造成了教室,而地下的停尸间,则被改造成了解剖室。 门卫大爷见我看着那栋楼出神,以为我怕黑,便咳嗽了两声。 “咳咳,现在还是暑假,学校要求节能省电,等开了学,教室和校园里的灯都开起来,就不会这么黑了。” 我“哦”了一声,快走两步跟上去。 走过这段教学区,前面终于有了灯光和人影。 “这边是宿舍,水房,澡堂,食堂,小超市,现在就你们这届新生,所以窗口没有全开,再过半个月,开了学,就热闹了。” 大爷介绍完,又指了指前面一栋亮着灯光的宿舍楼。 “女生宿舍就在那儿,男生宿舍在后面。钥匙被褥已经帮你们放在宿管那儿了,你们拿身份证直接领就可以。你俩今天早点休息,明天8点半,去教务处补办个手续。” “谢谢大爷。” 大爷“嗯”了一声,转身要走,但停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下次回学校早点儿,如果像今天这么晚,就在外面找个招待所住一宿,等天亮了再走。” 我点头回应,心里却不由得晃了一下。 这些话,短短的一晚上,已经听到了两次。 和李志远分开,我独自找到了宿管。 拿到物品和钥匙后,宿管阿姨并没有让我直接上楼,而是把我带到了隔壁一栋四层小楼。 “刚才那栋已经住满了,你就住这儿,四楼最西边。” “就我一个人?” 我看着面前漆黑寂静的小楼,心里再次凉透。 虽说我不是很怕鬼祟,但也不带这么磨练我的。 “不不不,还有仨姑娘,已经到了。” 顺着她的目光,我抬头看过去,果然,这漆黑的楼里,一点隐隐的光线出现在四楼的角落。 “你们寝在背面,这儿瞅不着,来,我带你上去。” 说着,阿姨已经提起我的行李箱,蹬蹬蹬上了楼,楼道里的感应灯也随着亮起。 “亥,你说这好巧不巧的,就少那么一间房。 不过这也是你的运气。 你可不知道,这栋楼,那可不一般呐。” 这宿管阿姨颇有种说书人的陋习,就是说到关键之处,便会技术性停顿。 所以当她说到“不一般”这几个字的时候,突然不再说话,还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立刻联想到刚才来的路上,那栋用医院和停尸间改造成的教学楼,难道这一栋也是…… 我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转身想要看看这些宿舍的样子,楼道的感应灯,也在这关键时刻,很应景的“啪”一下熄灭了。 阿姨是个急性子,见我没回话,也不再卖关子,猛地跺了两下脚弄亮了灯。 “这栋楼,那可是以前的研究生宿舍。” “阿姨,您这大喘气,可够吓人的。” “这有啥好吓人的,小姑娘就是胆子小。 这栋研究生宿舍,那条件可不是一般的好,宿舍的房间不仅宽敞,还有独立的厕所和淋浴,绝对是咱这所学校的vip宿舍。 现在没开学,你们四个独享这一整栋楼,简直就是vip中p啊。 就算开学了,那其他都是你们学姐,可不也得让着你们。 多好,你说不对?” “对对对。” 我被阿姨这一句“vip中p”逗乐,心想这所学校,果然藏龙卧虎,一个宿管阿姨的口才都比念过十年圣贤书的我,要厉害得多的多。 玩笑开过,心情就舒畅了很多,迈上最后一步台阶,阿姨抬手敲了敲404的房门。 不多时,两个一高一矮,扎了冲天丸子头的女生,从门缝中探出头来。 第83章 寝室禁忌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宿管阿姨带我进了寝室,抬手比画了两下,张了张嘴,显然并没有记住我们的名字。 于是,她把手在空中转了个圈,算是圆过了尴尬。 “啊,对吧。 自我介绍这种事,等会儿你们自己开展就好了。 现在既然人到齐了,我再重复一下,咱们404寝室的纪律。” 我原以为,她会说一些,诸如不准喧哗,不准夜不归宿,或者不准在宿舍煮东西之类的规定,却没想到,她的脸色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第一,晚上11点熄灯前,必须回寝室。 熄灯之后不准再次离开,也不准给任何人开门,哪怕是室友,都不可以。” 没想到,这第一条规矩,就让我无法理解。 阿姨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便解释道。 “因为这是栋研究生宿舍,没有宿管,晚上也不会锁楼,所以这完全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 “那要是不小心晚回来了呢?” 高个子女生拧着眉,显然她也觉得这个规矩定得有些奇怪。 “怎么着就不能早点回来呢?真要晚了,那就去通宵自习室待着。” 阿姨的语气有点不耐烦,说话间还看了好几次手表,好像着急赶时间似的。 我们咧了咧嘴,便都没敢再问。 “第二,你们宿舍是有独立卫浴的,所以就不要去用对面的公共卫生间。” 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绕到她的身后。 寝室的正对面是间杂物房,边上就是一个水房加厕所。 老旧发黄的木门紧紧关着,上面还上着一道生了锈的锁。 门缝里黑漆漆的没有光线,看着就有点瘆人。 这下我们学乖了,齐齐点头。 果然,阿姨的面色也好看了不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第三,不要接受任何其他寝室送的东西。 好了,就这么多,不要问为什么,总之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说着,她尤其看着我,面色比刚才还要严肃。 我的心砰砰直跳,猜不出她要说什么。 “我姓张,叫我张姐,不要再喊阿姨,很显老,明白?” “明白明白。” 我们再次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张姐这才欣慰一笑,又嘱咐了几句诸如关好门窗之类的话,便转身下了楼。 随着张姐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楼道里的感应灯也陆续熄灭。 黑漆漆的vip楼里,只有我们这间p中p亮着暖黄的灯光。 不得不说,这间宿舍的条件确实要比普通的宿舍好很多。 之前在宿管那栋楼领钥匙时,我就看到有的宿舍开着门,里面放的是上下铺和几张课桌椅,中间挂满了洗过的内衣裤,空间显得拥挤不堪。 但我们这间却是每人有一套下桌上床的独立空间。 虽然朝北,但在卫生间外面还有一条小小的阳台可以用来晾衣服,而且室内的空间也明显要大一些。 这么看来,比起那些上下铺来说,确实是很不错了。 “自我介绍一下,苏洋,你们可以喊我大洋洋。我就是江城人,不过在江城的另一头,靠海。” 高个子女生一看就是性格豪爽的那种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帮我铺起了床褥。 “我叫周茉。” 相比之下,这个叫周茉的小个子女生,就要腼腆好多,只是说了这四个字,便给我递来了一瓶茉莉花茶,看来这个名字也是取得很贴切。 “谢谢,我叫安珞,来自南城,法医专业的。” “嚯!那咱可得拥抱一下,据说今年法医专业就咱们两个女生。” 苏洋激动得两眼放光,也不嫌弃我一身的汗味,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这一下,我俩的距离瞬间就缩短了一半。 周茉看着我们,满眼都是崇拜。 “法医呀!你们胆子可真大。” 苏洋一昂下巴。 “嗨,这有什么。 我哥哥是警察,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听他说凶案现场的事。 要不是我老妈以死相逼,我早就报考警察,冲锋陷阵去了。 偷偷告诉你们,我体能考试都已经过关了呢。 真是可惜,哎。 不过现在也行,以后照样可以帮警察破案抓凶手。” 苏洋一番话,听得周茉更加崇拜。 “我提议,要不就让大洋洋当我们的寝室长吧。” “我同意!” 我当然没有意见,看着苏洋这一身正气,我都觉得很有安全感。 “啊?” 苏洋倒是觉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顶上已经松散的丸子。 不过她也没有推托,看了看我俩,正身就是一个军礼。 “既然两位这么看得起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护着。” 说笑间,我们已经完全没了陌生感。 苏洋和周茉来得早些,所以优先选好了靠窗的两个铺位。 周茉边上的位置虽然没人,却是已经铺好了被褥,理所当然,剩下靠门的这个就归了我。 “咱们寝室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我有些奇怪,都这么晚了,还没回寝室,真要超过十一点,到底还给不给开门呢? 周茉已经爬上床,听我问,便从她那粉色的帘子里探出头。 “对,还有一个叫夏婉婉,和我同班,都是护理专业的。 她是今天早上到的,还带着一个保姆和一个保镖。 放好东西就走了,她说不住在这儿。” 苏洋一脸鄙视。 “不知道哪里来的千金大小姐,上个大学还要保姆跟着,没断奶还是怎么着。” 我“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不住就不住吧,三个人更清净。 等我冲了澡,刚爬到床上,寝室的灯,便“啪”一下灭了。 按亮手机才发现,正好十一点整,熄灯时间到。 我躺在床上,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伴着清冷的月光,我发现从我躺着的位置,正好可以透过房门上部的小窗,看到对面关着门的水房。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那道黑洞洞的缝隙开大了一些。 而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和我一样,也在紧紧盯着我看。 第84章 特色咸鱼饼 “大家都睡了么?” 周茉轻柔的一句话,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扯了回来。 我白天睡得太多,本来也不困。 苏洋显然也是精神十足。 于是,人生的第一场女生宿舍夜谈,就这么开始了。 周茉翻了个身,听声音,似乎是坐了起来。 “大洋洋,你是本地人,咱这学校,到底怎么样呀?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害怕?” “你从昨天来了就开始念叨害怕了,我说你胆子这么小,怎么还敢报医大?” “我学的是护理,可没敢报你们这样的专业。” “护理,也一样得在半夜去解剖室。” “啊!” 周茉看来吓得不轻,干脆撩开自己的帘子,停顿了一下,又问道。 “安珞,真的是这样么?” “这,解剖课肯定是要上的,但要不要在半夜去,那我就不清楚了。” “要!你们可不知道,现在的大体老师有多紧缺。 尤其是像咱们这种非重点学校,别看教学楼那么大,大体老师就那么几个,每个人都要轮到,可不就得连夜开工?” 苏洋说得有板有眼,吓得周茉说不出话来。 “说到解剖,有个真实的故事,你们要不要听?” 原以为,周茉那样的小女生一定会害怕地连连拒绝,却没想到她只是紧了紧怀中抱着的兔子,咽了口唾沫。 “说来听听。” 我诧异地望向她,黑暗中,只看到一双满是求知欲的大眼睛。 “安珞,你敢不敢听?” 我转头,发现苏洋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还点亮了手机,幽白的光束从下颚照到了脸上。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说不想,是不是不太好? “这件事,是我哥亲眼所见。” 苏洋的恐怖气氛拿捏得相当准确,尤其是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抢先给事件定下了真实有效的基调。 “那一年,我哥还只是个刚入职的小警员。 也不知道算他运气好还是不好,入职的第二个礼拜,他们就接到了一宗大案。” 说到这,苏洋抬手,比画了一个长圆形的轮廓,问我们道。 “你们家里,都有没有腌过咸菜?” “有。我跟着网上的教程腌过辣白菜。” 周茉第一个发言。 “我们家腌过咸肉和排骨。” 我也想起三叔每年必做的腌菜,满是怀念。 苏洋挑了挑眉。 “腌排骨很好吃吧?” “嗯嗯。” 我这一天,记忆中就一直在赶路。 除了火车上的一碗泡面,还真是没有吃一顿像样的饭菜。 想到每年秋风一起,三叔便会炖一锅热腾腾的腌笃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苏洋很满意我们的状态,继续说道。 “我们沿海的渔民,家家都会腌菜腌鱼。 尤其是捕到一些肥美的大鱼,舍不得吃,喜欢晒干了,或者腌起来,等禁渔期的时候拿出来吃。 你们也知道,咸鱼多少有股子腥臭味,但经过发酵之后,那可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有一家铺子,发明了咸鱼馅儿的烧饼,滋滋冒油,咸香酥脆。 一块饼下肚,那个满足啊。 多少游客慕名而来,就是为了尝尝这绝世美味。” 说着,她砸吧砸吧嘴,好像真吃到什么美味一般,引得我和周茉都禁不住幻想起来。 苏洋调整了下手机的光线,突然面露神秘。 “直到有一次,一个美食博主,说要拍摄咸鱼饼的制作过程。 老板也没瞒着,就让他跟着拍揉面啊煎饼啊什么的。 结果人家想拍的是腌咸鱼的坛子。 老板当然不同意了。 但那博主也是个狠人,你不让我拍,我就偷拍。 于是那天凌晨,他一个人摸黑去了饼店,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打碎了一个坛子。 你们猜,里面有啥?” “死人?” 周茉脱口而出。 “聪明!不过准确点说,还不能算人,而是个基本已经成型的胎儿。 然后,警察就把这家铺子给查封了。 好家伙,大大小小五十多个腌鱼坛子。 每一个坛子的最底下,都码放着一个死胎。 而且胎儿的姿势都很诡异,双手双脚折叠在胸前,然后用稻草紧紧绑着。 那样子怎么形容呢,就跟那大闸蟹似的。” 一边说着,苏洋还盘起腿,双手抱在胸前,给我们做了个示范。 我拧着眉,要不是看她依旧兴致勃勃,真是不想再听下去了。 “那些胎儿,是活着放进去的,还是本来就死了?” 周茉越发紧地抱着她的兔子,咬着嘴唇。 不得不说,别看她之前口口声声怕上解剖课,但在这么恐怖的故事面前,居然还有心情思考,看来,我真要对我这俩室友刮目相看了。 苏洋“嗯”了一声,继续她的说书风格。 “当时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后来,警察封锁了凶案现场,想把胎儿拿出来。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别看在坛子里还有个人的形状,但一碰就烂了。” 我和周茉同时捂住了嘴,一股想yue的冲动,直顶脑门。 “我说大洋洋,警察都封锁现场了,你这些画面都是怎么幻想出来的啊?” 苏洋一梗脖子。 “不告诉你了嘛,我哥就是警察。 那起案子,就是他参与的第一个。 后来啊,警察把罐子全部交给了法医。 法医尸检后发现,那些胎儿应该是死了之后才被放进去的。 至于死胎的来源嘛,很有可能是从医院买的。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当法医解剖这些胎儿的时候发现,虽然它们的血肉已经腐烂发酵,但那些骨头,不仅没有烂掉,而是变成了像玉石一样的翠绿色。 并且,他们还发现了一个规律。 那就是,腌制年份越久的胎儿,骨头就越像玉石。 晶莹剔透的那种。” 玉石?! 我顿时困意全无,条件反射似的摸了摸胸口的骨玉。 “那后来呢?” “后来那家店就倒闭了呗。 虽然不算杀人,但倒腾这种东西,也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 只可惜了那咸鱼饼……啧啧啧。 不仅是咸鱼饼,就是那种腌咸鱼的坛子都没人买了,阴影太大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那骨头变成玉,是怎么回事?” “这可就不知道了……” 苏洋说着,已经躺了下来。 我再想问,她居然都已经打起了呼噜。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 虽然没有梦到咸鱼,但总觉得耳边有潺潺的水声,还有女孩子息息索索说话的声音。 第85章 王教官 “快快快,起床了,起床了!” 一阵催促强行打断了我乱七八糟的梦。 我揉着脑袋坐起身。 第一次在异乡醒来,总有种飘飘忽忽不真实的感觉。 苏洋和周茉已经下了地,正在刷牙洗脸各种收拾。 我看了看时间,还不到8点。 昨天通知军训集合时间是9点,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安珞你快点儿,等下还要去食堂买早点。现在没正式开学,只开了一个窗口,去晚了,就只能喝免费粥了。” 我感叹,苏洋刷牙的同时,居然还能说出这么多话。 我迷迷糊糊地换好衣服,就看到了李志远的来电。 “你收拾好了么?咱8点半要去教务处报道,一起走啊。” “对哦,我差点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记了。” “内什么,你吃早饭了么?我买了一些,要不,你先出来拿。” “不用了,等会我和室友一起去买。” “我买了4份,你们应该够了吧,你不拿上去,我也吃不完。” 我原本想拒绝,但不争气的肚子还是咕噜了一下,想着浪费是罪,便应了一声跑下楼。 楼下,自然没有李志远的身影。 我跑到有宿管的那栋新生楼,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穿迷彩服的熟悉身影。 淡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匀称的身形,不得不说,颜值在线。 他的手里拎了一大包食物,就那么毫无忌惮地站在女生楼前,引得早起出门的女生,都忍不住偷看私语,甚至楼上的好些窗口,也都探出了一个个八卦的脑袋。 “嘶嘶~” 不知是不是他太过专心地寻找我的身影,我嘶嘶了半天,他也没有转过头来。 最后没办法,只能拨过去电话,我可不想刚开学,就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瓜。 在我循循善诱的引路下,他终于来到了我这栋小楼的北面。 “你怎么住在这儿?” 他打量着这栋楼,满眼疑惑。 确实,即便已经天亮,我也总觉得整栋楼有一股森森的寒意。 “别多问了,我还没刷牙呢,你等我一会儿哈,很快。” 我接过他买的一包早点,蹬蹬蹬跑回了宿舍。 “你俩这是练什么功呢?快来吃早饭。” 我刚推开门,就见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齐齐趴在床边,只探着个脑袋尖,还在朝楼下张望。 听到我的说话声,苏洋第一个回头。 “快老实交代,楼下那暖男小帅哥是谁?” “李志远,我高中同学。对,也是咱们专业的,一会儿你就认识了。” “也是法医专业的?” 周茉满脸的遗憾,据说护理专业90都是女生,看来要谈场纯纯的校园恋爱,只能把目光放到外班了。 “嗯~高中加大学,再一起工作,那是标准的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啊。” 苏洋挑眉坏笑,拿起一个烧饼,咔嚓咔嚓吃得喷香。 昨夜的咸鱼饼还在记忆中,我一看她手里的烧饼,胃里就是一阵翻腾。 那两人有了早餐,便也不再着急出门,一边吃着,还时不时探头去看楼下的李志远。 看着她俩一脸的花痴,我也懒得解释,匆匆刷牙换好衣服,拿了袋豆浆就要出门。 “我先去补办个报道手续,等下不用等我。” “不等不等。” 俩人异口同声地说完,便嬉笑着又趴回了窗台。 此时的李志远坐在楼下的花坛边,膝盖微曲,两条长腿向前伸着,大咧咧地踩在地上,正随意翻看着手机。 见我下来,他便站起身,嘴角一扬,依旧是那个好看的笑容。 从小,三叔就总是给我灌输他那个年代,最流行的一句理念,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这个理念,支撑了我整个童年,也已经深入我的性格。 否则,没有父母,住在火葬场,阿婆接阴驱鬼…… 就这些背景,如果还在意别人的目光和闲言碎语,那真的是要活不下去了。 “我觉得,在这个学校,你应该会很受欢迎啊。” 他不解地看向我。 我抬头,朝窗台边的两个脑袋挥了挥手。 他也跟着抬头去看,同样挥了挥手,也没有一丝吝啬自己的笑容。 “你的室友?” “嗯。” 之后,我们一路无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乎那天,他把我骗去鬼湖的事情。 手续并不繁琐,但办完也已经过了9点。 等我们匆匆跑到操场,几个迷彩方阵都已经站立有序。 不过奇怪的是,苏洋和周茉,居然站在同一个方阵。 “是法医专业的李志远和安珞?” 年轻的教官拿着手上的名单确认,那洪钟般气宇轩昂的声音,引得隔壁方阵的人都侧目来看。 人群中,传出女孩子们窃窃的私语。 我眉心一跳,虽然不在乎人家说什么,但心里还是万般不愿以这样的方式出名。 还好,教官点完名,便让我们快速入队。 因为身高的原因,我们总算可以保持相当的距离。 我的身边是周茉,小姑娘朝我一笑,那笑容可真好看,带着茉莉花般的清新。 还没来得及回应她,便听到身后有人阴恻恻地骂了句“骚货”。 声音不大,但在我听来,却极其刺耳。 最重要的是,从声音的大小和时间来看,我意识到,是骂给我听的。 我忍不住回头,一张抹得煞白的脸,正不屑地看着我,那双勾着血丝的眸子里,满是莫名其妙的敌意。 “所有人立正,安珞同学,不要东张西望!” 教官一声令下,我再次体会到了社死的绝望。 好了,这下,大家都得记住我的名字了。 身后,一声幸灾乐祸的“哼”传来,我只好捏了捏拳头,心里默念,不要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一般见识。 “我姓王,叫王锐……” 教官的开场白言简意赅,除了自我介绍以外,我也算知道了今年的法医专业新生虽然录取了三十多个,但最终报道的只有20个。 正因为人数太少,所以和护理专业1班合并为一个军训队伍。 而因为场地原因,今年的军训就在学校进行,所以才会让我们提前半月到校。 简单的破冰活动后,教官宣布解散休息,下午军训正式开始。 烈日下,王教官摘掉帽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我却瞥见他的眉心,飘绕着隐隐的黑气。 第86章 深夜的脚步声 怎么可能? 王教官看上去应该是正当二十几岁的阳刚之年,而且是个军人。 除非他参加过战争还亲手有过杀戮,否则应该是这世界上阳气最盛的一类人。 我还想再确认,却见他已经重新戴上了帽子。 为了防晒,教官们都喜欢把帽檐压到最低,能挡一点是一点。 所以帽檐的阴影落在脸上,才会像是暗色的黑气。 对,就是这样,一定是看错了。 午饭之后,再次集合。 在八月的烈日下站军姿,踢正步,真是可以把人原地晒化。 我突然想到后排那涂了厚厚一脸粉底的女生,会是怎么一种狼狈。 借着报数时的侧头,用余光偷眼去看,却发现人家根本就没在。 好不容易熬到了太阳下山,今天的训练总算告一段落。 李志远喊我晚上一起吃饭,倒不只是为了避嫌,只是我已经累得连吃大米饭的气力都没有了。 我和周茉一路手脚并用,才算勉强爬回了寝室,一进屋就直接把自己封印在了床上。 苏洋毕竟是过了警校体能测试的人,比我们尚且要多一口气。 她一个人提了暖壶从食堂打回来了满满一壶的绿豆汤,又回来挨个灌到我们嘴里,瞬间我们再看她,便有一种再生父母的感激。 冲过澡,我想起下午消失的女生,便问周茉是不是知道原因。 “你说白馨月啊,听说是个富三代,家里可有钱了。其实我们班有好几个这样的人,包括她。” 周茉指了指我对面空着的床位。 “人家就是来混一个文凭,以后也不会真的去问诊看病。 据说他们和学校都是有约定的,只要重要的考试来参加,其他的就由他们去了。” 听到这,我想起来之前,李志远就和我说过关于这所学校的潜规则。 想想这样的区别对待,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 “那她为什么早上还会来?” “因为有传闻说,派到学校的教官颜值都很高,所以,必须要来看一看。” 苏洋喝完最后一口绿豆汤,舔了舔嘴唇。 “这么说,咱这王教官,让她失望了。不过讲真,我觉得王教官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总觉得怪怪的。” “是么是么?我也有这种感觉。” 周茉像是找到了知音,整个人都来了精神,说着话,眼睛还看向了我。 “难道你们也看到了他额头的黑气?” 我心里暗暗一惊,没想到居然在学校也能遇见同道中人。 “什么呀,天真的小珞珞,你难道没有发现,王教官对待女生的态度不正常?” 我仔细回忆了整个过程,所有的训练,惩罚,训诫,都是男女一视同仁,没有任何偏向,哪里不正常? 见我摇头,周茉一副嫌弃的样子说道。 “一视同仁就是不正常。你看看隔壁临床班的教官,明显对女生说话要和气得多,给女生的休息次数也多,还尽量往树荫下躲。” 我哑然,这种不正常,倒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会不会是咱们颜值不够?” 我的这个猜测,换来的是两人齐刷刷的白眼。 今晚的聊天没有坚持多久,因为实在太累了,没等到熄灯时间,三人便已经纷纷坚持不住,主动关灯睡觉。 为了避免一睁眼就看到门外的水房,我把枕头换到了靠门的那一头,这样离灯的开关也近不少,只要伸手一够便可以。 这一觉,睡得一点都不轻松。 虽然身体躺下了,脑子里却依旧是来来回回的踢正步,额头的汗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就跟下雨一般。 直到后来,汗水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大,淅淅沥沥得像是水管漏水,中间还夹杂着隐隐的说话声,似乎是两个女生在玩闹嬉戏。 “小心一点,不要碰到了,哎哎,把毛巾递给我……” 少女甜美的嗓音,莫名其妙的对话,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到两个长发垂腰的女生,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睡衣,正一人拿了个盆,站在学校的水房里。 其中一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虽然满脸的稚嫩,但小腹却明显隆起着,孕味十足。 另一个女生看着要比她年长一些,正小心翼翼地帮她抹洗发水,生怕弄到她的眼睛里。 她动作轻柔,很快便揉出了一堆细密的泡泡。 那怀孕的女生嬉笑着,调皮地朝上吹了一口气,一小朵泡沫被吹起来,晃悠悠地飞到了空中。 “别闹。” 年长些的那个女生满脸宠溺的笑意,微微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以示警告。 这声“别闹”传到我的耳朵里,带着南方女子的娇软,更像是在跟男朋友撒娇。 零星的肥皂泡飘散在空气中,反射着七彩的光点,给这副画面罩上了一层梦幻的滤镜,充满了治愈的美好。 就连我这莫名其妙的上帝视角,也不由得微微扬起唇角。 两个女生终于洗完了头,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胸前。 我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却又看不出问题所在。 直到两人转过脸看向我,我的心头突然咯噔一下。 那两人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互换了。 我本能地“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还好,她们并没有被我影响,而是依旧嬉笑着互相看了看,手拉着手走到了窗前。 水房的玻璃窗突然间碎裂开来,两个人没有任何犹豫,如履平地般继续向前跨出了一步,跳了下去。 “不要!” 我想要大喊,但喉咙却像是被堵上了一团棉花,根本发不出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自己还躺在宿舍的床铺上。 刚才难道只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滴……哒……滴……哒…… 空灵的水声就像是从地狱传来,一下一下,听得我浑身发冷。 我知道声音的方向,正是来自对面那关着的公共水房。 一股强烈的回头去看的欲望,不断诱惑着我的内心。 但莫名的恐惧也在一点点扩散。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一声,小心翼翼,却又清晰真实的脚步声。 第87章 绯闻 此时,我已经彻底睡意全无。 那显然不是张姐的高跟鞋声,而是平底球鞋轻微碰撞地面的声音。 要不是这栋楼寂静到离谱,可能根本就不会听到。 那人走得极慢,走几步还停一停,最后终于停在了四楼的平台。 他似乎在犹豫方向,但也只是稍作停留,脚步声便重新响起,是朝着我们宿舍的位置。 我一直以为,鬼物冤魂是这个世界最恐怖的东西,但此刻才发觉,这深更半夜,实实在在由人发出来的声响,才更让人害怕。 我重重地咽了下唾沫,半坐起身,转向房门。 因为觉得那扇小窗没有安全感,所以我在上面糊上了报纸。 此时想要看外面,只能小心翼翼地撕开一个角。 或许是适应了现在的光线,此时看走廊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黑暗。 可能是他有一下脚步重了些,4楼的感应灯,啪一下亮了起来。 我的眼睛没有准备,不适应地闭了一闭,再次睁开,便发现地上缓缓出现一个人的影子。 他似乎也被这突然的亮光吓了一跳,停在原地,像是要等着灯光暗下去。 然而平时几秒钟就会暗下去的灯,这会儿却发出了电流的滋滋声,接着便开始忽明忽暗的闪烁。 那人影似乎不愿再等下去,只是停了一下,便又继续向这边走来。 为了不让他发现我,我赶紧把头缩到墙后,报纸的破洞也轻轻合上,只留下一条缝隙,仅仅可以看到地面。 一双军绿色的帆布橡胶底球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看款式和大小,应该是一个男人。 我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生怕会忍不住叫出声。 从那影子的体型来看,我们三个未必是他的对手。 我努力回忆着房门有没有反锁,却见那双脚走到对面关着的水房门口,脚尖微微一转,便停了下来。 看那地上的影子,来人缓缓举起手,似乎是要触碰那扇木门。 我壮着胆子,把报纸的缝隙拉大了一些。 光线闪烁中,我看到那人的胳膊黝黑结实,肌肉的线条绷得发紧。 他的右手,以一种和那一身腱子肉截然相反的温柔,缓缓摩挲着那扇门。 我看到他的无名指上,因为肤色的差异,空出了一道明显的戒痕。 是什么人,才会对这么个诡异的水房感兴趣? 此时我心中的恐惧已经被好奇替代,当我悄悄掀开报纸的一角,准备看他的庐山真面目时,闪烁的感应灯,啪的一下,居然炸了。 是的,不是熄灭,而是炸裂。 灯泡破裂出的碎片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廊里又变成了漆黑一片。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光线想要再看,门口的男人早已经消失了。 后半夜,我几乎没有睡着,记忆始终停留在灯光彻底熄灭前的画面。 其实我的心里,已经初步画出了一个人的轮廓,却又觉得根本不可能。 这个猜想,只延续到了第二天军训开始。 当我看到那双军绿色的胶底球鞋,黝黑的皮肤,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尤其是右手无名指上的那圈白痕,便得到了确认。 昨天出现在我们楼道里的人,正是对女生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钢铁直男,王锐教官。 他为什么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女生宿舍,又为什么会在那废弃的水房门口逗留? 我还记得,他在自我介绍时说,这是他第一次来我们学校当教官。 但如果昨夜那人真的是他,为什么会有种故地重游的熟悉感? 无数的疑问不断跳出来,于是这一整天,我都忍不住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这样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我因为走神,而被他点名了n次,甚至最后一次,还被罚当众做了二十个俯卧撑。 很好,今天又是我被大家再次牢牢记住的一天。 于是,我和李志远的绯闻,瞬间被我单恋教官的传说替代。 “安珞,老实交代,你不会真的喜欢上王教官了吧?” 晚上回到宿舍,苏洋一边往脸上抹海藻泥,一边开始对我严加拷问。 没等我回答,周茉便像是知道了答案,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会吧!我觉得李志远,比那个肌肉黑面神好很多啊,你为什么就要移情别恋呢?” “我觉得也是,至少李志远还知道给你买早饭呢,但那王锐,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听姐的话,还是别对这种人抱有幻想吧。”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没有给我插嘴的机会。 直到苏洋脸上的面膜变硬,无法再说话,两人才停下臆想,齐齐看向我。 我苦涩一笑。 “你们想象力太丰富了,我谁都没喜欢。” “那你今天为什么一直盯着王教官看?我就在你边上,可看得真真切切。” 周茉把“真真切切”这几个字说得铿锵有力,有种铁证如山般的威严。 我无奈地一笑,确实,这种谣言没有必要争辩,毕竟只是个谣言而已。 我此时满脑子想的,是今晚,王教官还会不会再出现。 甚至在熄灯后,我还偷偷把小窗上已经被撕开一角的报纸,又撕大了一些。 然而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关于那两个白衣女生的怪梦,就像放电影一般,把昨天的镜头,又原封不动地重新播放了一遍。 再恐怖的电影,看到第二遍也已经不会再害怕了。 似睡非睡的直到天光大亮,我便有些怀疑,关于王教官半夜站在水房外的那段记忆,或许只是那梦境的一部分呢? 之后的几天,除了每晚例行公事般看一遍女生跳楼外,一切太平。 我当然不相信这只是巧合,可如果是想给我传递什么信息,是不是多少应该有点互动? 每天这样雷打不动地闯进我的梦里,连台词都不带变地重复一次,真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 学生的军训,毕竟没有那么严格,加上天气也非常给力,每天都是阴云密布,免去了在烈日下暴晒之苦。 所以这些天的训练,没有想象中难熬。 周五早上集合时,操场的大喇叭发出了通知。 军训时间已过半,为了缓解大家训练的疲劳,也为了拉近同学和教官之间的友情,今天晚饭后,大家集合到操场,开展一个即兴文艺汇演和交流。 消息一出,人群便热闹起来。 毕竟这一周太过枯燥,搞点活动,谁会不开心呢。 第88章 假想敌 晚上7点半,学生们陆续开始往操场走。 夜幕下的校园,没有了白天的炙热,加上本来就空旷,倒是凉爽宜人。 操场周围的一圈大树上,不知是谁,饶有情调地在挂上了一串串彩色的小灯泡。 虽然今晚没有月亮,但彩灯一亮,愉悦的农家乐氛围便出来了。 在这荒郊野岭憋了一个礼拜的学生们,显然都很期待这次活动。 好些女生,还是趁着吃饭的间隙回寝室洗了个澡,湿漉漉的头发,在空气中飘散出洗发水的香甜味。 今晚的教官们,脸上也都有了笑容,坐在同学们中间,有说有笑,分享零食,没了白天的威严,反倒有种邻家大哥的亲切。 唯独王锐,依旧摆着那张冷硬而不苟言笑的脸。 为了更加热闹,教官们让每两个中队进行合并。 我们这一组自然而然,就跟隔壁的护理2班坐在了一起。 明显的男女比例差距,让我们法医班的20个男生,一下就显得格外金贵。 护理2班的教官打乱了队伍的顺序,让大家随意围坐了一个大圈。 于是每个男生的周围,都可以用美女如云来形容。 尤其是李志远那种能说会道,还总是一脸微笑的帅哥,更是被女生们围得寸步难行。 我心里暗暗庆幸,还好自己不喜欢这一类的暖男,不然真是光喝醋都能喝yue了。 晚会开始,在彩灯的滤镜下,一张张青春稚嫩的脸上,洋溢着岁月的美好。 2班的教官性格开朗,扯过王锐,率先来了一段格斗表演。 王锐虽然是被迫营业,但也没有让人扫兴。 干净利落的动作,健硕的肌肉线条,加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反倒是更有硬汉的味道,引得台下的女生掩嘴尖叫。 我被吵得有些头疼,这些天,本来也都没有睡好。 此时趁乱,慢慢挪到了最靠边的位置,心里琢磨着等大家完全嗨起来,便可以趁人不备,偷偷溜回宿舍睡大觉。 格斗表演结束,王锐抹了把脸上的汗走出人圈,不知去了哪里。 台上只剩下2班的教官,继续充当起了主持人的角色。 同学们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当问到谁上来表演个节目时,台下虽然有些人跃跃欲试,但却都还在观望。 “我来!” 一个甜美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余音未落,就见一个身材高挑,扎了马尾辫的女生几步就跨到了人群中央。 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我不禁蹙眉。 居然是消失了一个礼拜的白馨月。 她虽然和我们一样也穿着迷彩服,但却把宽大的t恤下摆撩起,在肚脐上方几寸打了个结,露出了纤细的腰身。 可能是光线原因,又或者是天黑了不用涂防晒,此时她的脸还算自然,没有第一天看到时那么白。 但即便如此,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明显要比其他人白了好几个度。 人群里,不知谁用手机帮她放起了劲爆的街舞音乐。 前奏响起,她摆动腰肢,虽然没有什么高难度的动作,但光是这份青春加妩媚,便已经把下面的男生们,迷得眼睛都眨不动了。 甚至隔壁的那几个圈都暂停了自己的表演,远远地眺望过来。 白馨月一看就是上过场面的女生,不仅没有因为这么多人而怯场,反而更加起劲。 跳到兴起时,干脆一把扯开扎着马尾的发绳,瞬间长发飞舞,全场燃爆。 只是,开头还蛮有青春活力的街舞,随着姿势的夸张和诱惑,渐渐蒙上了一抹艳俗的味道。 我有些看不下去,心累地揉了揉额角,想趁着这会儿开溜。 却没想到虽然边上没有人,但一转身,却直接和王锐打了个正面。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默默坐在了我身后的角落里。 此时他摘了帽子,脸上和头发上都挂着水珠,衣服上也湿了一片,应该是刚刚洗过脸。 “有事么?” 他抬起头,语气温和。 这次近距离的正面直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眉心间,那一团黑红色的雾气。 甚至比我记忆中第一次看到的还要深。 “你,有事么?” 他又问了一遍,表情里带着疑惑,显然看到了我的表情。 “没,没有。” 我的心头一阵慌乱。 其实在此之前,但凡惹着鬼祟的人,我都能看到他们眉心的变化,但这么深的黑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我不是救世主,但毕竟也是相处了这么多天的教官,要让我置之不理,总有种亲手害死他的负罪感。 只是,这要怎么开口问? “这位教官,我看你印堂发黑,怕不是招惹了什么邪物?” 如果这么说,会不会被当成妖言惑众的江湖骗子,上报学校领导,开除学籍? 正当我犹豫不决,一股热气,夹杂着浓烈的香水味从我身后涌来。 “王教官,我跳得怎么样?” 我本能回头,就看到了白馨月红扑扑的脸。 我忍不住轻掩侧脸,毕竟之前有了过节,实在不想再跟这种人有交集。 “哟,这不是法医专业的高才生,安珞么?” “高材生”这三个字,被她念得抑扬顿挫,透着莫名的讽刺感。 “怎么,和你的青梅竹马吵架了?怎么没有坐在一起呢?” 见我不说话,她倒是不依不饶地又靠过来。 我只是不愿意挑事,并不代表我怕事,鬼祟都不怕,能怕这么个露肚脐的女生? 我猛地站起身,但还没等我开口回怂,王锐却温和地回应了一句: “跳得不错,快休息一下吧。” 这句话,成功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虽然算是替我解了围,但此时我正当气头上,有种要憋出内伤的郁闷。 得到了教官的肯定,白馨月双手轻握在胸前,双脚站成内八,脸上居然露出了娇羞的浅笑。 没错,就是那种小家碧玉,羞羞答答的样子。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只想着赶紧离远点。 就在这时,白馨月上前几步,站在了我和王锐中间。 “王教官,我正有事要请教您。” 她的声音此刻变得乖巧甜糯,让人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嘴里能说出“骚货”这种话。 见王锐没有拒绝,她便又上前几步,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 而坐下的那一刻,还不忘骄傲地看了我一眼,就像是获得了胜利一般。 至此,我似乎想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对我百般刁难,不觉有些好笑。 我转身离开,却瞥见王锐额头的那团煞气,正一丝丝攀上白馨月的脸。 第89章 黑暗中的声音 有了这段热舞开场,台下那些有点才艺,却又一时羞涩的同学,也都受到了感染,陆续开始有人自告奋勇上台表演。 跳舞的,唱歌的,玩乐器的,甚至还有人说起了脱口秀。 不得不说,城里的孩子真的是多才多艺。 像我,什么都不会,总不能上台表演一段跳大绳吧。 没过一会儿,不知谁从小卖部搬来了几个大西瓜,切开了给所有人分享。 有的吃又有的玩,也没有人再逼着大晚上刷题背书。 一时间,大家都忘记了离家的乡愁,只有长大没人管的痛快。 趁着所有人都沉浸在晚会的快乐中,我已经一点点,挪到了人群的最外面。 开溜前,我偷偷看了一眼刚才王锐的方向,却发现他和白馨月都没了踪影。 这么好的时机还等什么? 我闪身没入了暗处,只在宿舍群里留了条信息“万一点名,记得喊我”。 当然,这两位此刻也是沉浸在快乐中,哪里顾得上看手机。 回宿舍的路上,会经过那栋由战地医院改建的教学楼。 前几天路过的时候,毕竟都在白天,而且总有一起路过的学生。 即使是第一天在晚上路过一次,身边也还有门卫大爷和李志远。 此时我孤身一人走在这条林荫道上,那股阴冷的气息,穿过树林传来,就像是无数条冰冷的触须,试探着抚过我的脚踝。 我暗暗抱怨学校太抠门,这种月黑风高的夜里,好歹也亮个路灯啊。 我缩了缩脖子正准备离开,却见从那栋楼的角落里,幽幽地亮出了一星白光。 仔细去看,那白色的光点,就像是有生命一般,沿着墙壁缓缓移动。 我心里暗暗一惊。 “果然,这地方不太平。” 虽然我还有很多颗鬼目珠需要找亡魂渡化,但我实在没有勇气主动去招惹什么。 我打算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继续往前走,但余光却发现那光点,居然在向我这边靠近。 按照现在这双向奔赴的速度计算,不用半分钟,就能够妥妥相遇。 但回宿舍的路只有这么一条,要么回头去人群里啃西瓜,要么跳入另一边的人工湖,要么…… 开玩笑,乱葬坡那么多阴魂野鬼,我都去了无数次,不带退缩的,校园里的鬼再厉害,那应该也是有文化讲道理的斯文鬼。 按理说,这样的亡魂,即便是有心愿未了,应该也不难达成吧。 胡思乱想最耗人心气。 经过这番自我安慰,我轻轻握了握胸前的骨玉。 逃避不如面对,更何况,我还有江烨这最后一道防线。 思绪划到这个名字,我不禁唏嘘。 自从到了江城,这家伙好像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不过至少说明,就目前来看,我并没有遇到危险。 球鞋踏入草丛中,传来枯叶碎裂发出的清脆声响。 我使劲儿睁大眼睛去看,果然,那光点的附近,似乎有个黑色的影子。 “大晚上的,杵在那里是要吓死谁?” 一个苍老还有点熟悉的声音响起,同时那白光突然抬高,在我身上晃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我的脸上,直晃得我睁不开眼。 “你不是迟到的那什么,什么珞?” 我心里暗叹,真是好事无人知,坏事传千里,迟个到,连鬼都知道了。 好在那白光很快从我脸上挪开,我这下才算看清,面前这位哪里是鬼,分明是门卫大爷。 我心头一跳,有种逃课被抓现行的紧张,也不敢回应他的问题,满脸尬笑。 “大爷好。大爷辛苦了。大爷再见。” 门卫大爷“哎”了一声,似乎有话要说,但我哪里会给他训斥的机会,趁他还没想起我的名字,转头溜之大吉。 只是没走几步,却听到背后,大爷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 “别吓着孩子们。” 等我再回头,却只看到了大爷往回走的背影。 只是那背影微微向一边倾斜,似乎在和边上的“人”交流。 我觉得脑子有些发懵,但后来才想起,当时忽略了一个问题。 一个门卫大爷,此时此刻不在门卫看谍战剧,为什么会跑到这栋阴森诡异的教学楼附近? 走过一个转角,终于到了宿舍区。 因为寝室不允许开无人灯,所以整个区域,除了几盏昏暗的路灯,就只有宿管的房间亮着暖黄的灯光。 看来即使到了自己的宿舍,也得摸黑行动,否则一下就得被抓个逃课的现行。 不过这份谨慎还没开始便可以结束了。 因为当我摸黑跨进楼道大门,不小心碰到门边一张不锈钢椅子的时候,那一声尖厉的“哐当”声,居然都没有唤醒楼道里的感应灯。 我试探着咳嗽一声,果然,除了空旷中传来的隐隐回音,便没了其他反应。 行吧,那我也不用顾忌,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走。 毕竟洗澡睡觉,才是我此刻最迫切想做的事。 因为再不睡,可就又要到每日一跳的梦境时刻了。 我虽然从小不用帮家里做农活儿,但自认为也不是娇生惯养。 好不容易爬到某一层的平台,我已经感到双腿发软,不得不就地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 这栋楼我虽然只爬了五天,却从没有觉得像今天这样累,似乎每一层的台阶都比平时要多了好多。 我摸出手机,按亮电筒去照。 一个醒目的“4”字,赫然就在我的面前。 居然已经到了? “你发誓一辈子只爱我一个?” “对,我发誓。” “你会和她分手,回来找我的是么?” “对,我会。” “你知不知道,我那么爱你?” “对,我知道。” …… 一对男女的呢喃,从黑暗中传来。 女生的声音带着似曾相识的南方娇软。 她的每一个问题,虽然只是情侣之间的日常,但却又透着隐隐的悲伤和幽怨。 男人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不论对方问什么,他都是毫无抵抗的肯定,只是这些回应,一听就没有走心。 两人的一问一答间,夹杂着满是情欲味道的粗重喘息。 第90章 捉奸1 即便是没有过经历的人,也不会单纯到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的第一反应是有谁带男生回了宿舍。 但转念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先不说对两个室友有多了解,光就这声音,也对不上号啊。 只是这莫名的熟悉感…… 一阵冷汗,犹如醍醐灌顶。 我支撑着站起身,探头看向寝室对面的水房。 果然,那扇一直紧闭着的木门,此时向内开启了一个角度。 原本应该是漆黑的缝隙中,透着隐隐的光亮,那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如果只是有情侣跑来幽会,我最多也就装作视而不见,溜回寝室关门大吉。 但这声音,我听得真切。 娇娇软软,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不正是每天跑到我梦里,洗头跳楼的白衣孕妇么。 至于那男声,低沉沙哑,似乎像是王锐。 想起之前看到他额头的黑红煞气,我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那么重的怨气,真要是缠上了,他怕是活不过今晚。 心里想着要不要救,却听那门里的声音,越发激烈。 这真是个尴尬的问题。 因为我不知道推门进去,会看到怎样辣眼睛的画面。 可是不救吧,事情就发生在我的宿舍楼,如果是个色中恶鬼,岂不是这未来的几年,都要被迫听这限制级的人鬼大战? 我心里犹豫着,人已经走到了水房门口。 刚想往里面去看,一只湿哒哒的手,就毫无征兆地抓住了我的脚腕。 我低头,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乱得像鸡窝一般的脑袋。 散乱的长发胡乱纠结在一起,上面还沾着不知哪里来的污秽,透着一股下水道常年堵塞而散发的陈年臭气。 她衣衫不整,浑圆的肩膀露在外面,裤腿被撕成了碎条。 但让我心头一颤的,是她腰间,撩起一半还打了个结的迷彩服。 我想起刚刚和王锐一起不见的白馨月。 只是她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同学,救我。” 鸡窝头仰起,女生的脸上都是融化了的妆。 她正以一个怪异的表情向我求救。 之所以说她怪异,是因为她虽然带着泪痕,但却看不出伤心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我仔细辨认,果然是那在台上光彩耀人的白馨月,而她此时却像是从来都不认识我,用那南方女生的声音,机械地向我求救。 我记得羊皮书中有讲过。 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被鬼祟附身夺舍,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看他的眼睛。 人对外界的感知,主要是通过眼耳口鼻。 视觉、听觉、味觉、嗅觉,综合起来,提供给大脑思考的数据。 所以当鬼祟侵入,第一步便是要遮住这七窍,让本体陷入混沌,在一瞬间失去思考的能力。 所以,被鬼祟占领的人,眼耳口鼻中,便会蒙上一层灰白的硬壳,那些,都是鬼祟怨气凝结。 而相对于其他几处来说,眼睛是最容易被观察到的。 我看向白馨月哭得梨花带雨的大眼睛。 果然,那双瞳孔上,浮着灰蒙蒙一层薄雾,根本没有活人该有的神采。 “同学,救我,救我。” 白馨月低声呢喃着。 为了更好地表达痛苦,她努力皱起眉头。 但不知是不是对身体的掌控出了问题,她那些表情汇集在脸上,就像是整容失败后的残脸,透着诡异的滑稽。 “同学,你,你出了什么事?” 我假装不知所措地询问,生怕附在她身上的鬼祟发现我的异常,但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想要寻找王锐的踪影。 因为有两扇比较宽大的窗户,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水房里面的环境。 这间水房和平常的没有差别,也是用薄墙隔开分成了两个功能区域。 靠里面的一部分是厕所,他俩所在的外面这部分是洗漱间。 洗漱间里并没有复杂的设施,只是沿着墙壁,砌了一圈水槽。 水槽上贴着白瓷砖,不知是用了多少年,瓷砖的缝隙间积满了锈黄色的水渍。 我想起梦里那两个白衣女生,正是在这水槽前泼水玩闹,又互相帮衬着洗头,最后手拉手从那扇窗户中跳了下去。 我顺着记忆,抬头看向那扇窗。 却发现窗户的缝隙间,居然贴着黄色的符纸。 可能是怕被外面的人看见,那些符纸只贴在深色的金属边框上,加上光线不好,所以并不容易被人发现。 这么看来,不仅是已经有人发现了这间水房的问题,甚至还动用了非科学的手段。 要知道,在唯物主义至上的高校里,出现这种东西,只能说明,问题已经到了无法解决的地步。 “是他强了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白馨月咬着牙,灰蒙蒙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却真真实实地落下了眼泪。 大颗大颗的泪珠,裹挟着已经融化的脂粉滑下,在面颊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印迹。 可我刚才在外面听到的,明显是你情我愿,甚至女生还要更主动些。 怎么现在就变成了受害者的样子? 她重复着这句话,突然松开抓着我脚踝的手,爬起身来就往外面冲。 可能是我站的位置妨碍了她,出门那一刻,她伸手就推了我一把。 她的这一记,极为有力,我踉跄了几步,站立不稳,眼看着后脑就要撞在水槽的棱角上。 我心里暗骂完蛋,但脚边没有着力点,只能伸手凭空乱抓。 可就是这么一下,却握住了一只冰冷的大手。 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 接着整个人便被冰冷的气息包裹,最后稳稳地站了下来。 “江烨!”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 莫名的欣喜迸出,我仰头,看到了身边,那张熟悉的面孔。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熟悉和亲切,让我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只是他的眸子里,除了一贯的冰冷以外,似乎透着和以往不太一样的东西。 这些天,他到底去了哪里,又遇到了什么? 我刚想说话,他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白馨月离开的位置后面,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蜷缩在角落里,正满脸惊恐地看着我。 第91章 捉奸2 我赶忙收回看向江烨的目光。 就刚才对着空气说话的样子,放谁面前,都得把人吓死,更何况是这个已经被鬼祟弄疯了的男人。 “王,王教官。” 我尽量平复下脸上的欣喜,迅速挤出一个同情的表情。 但只看了他一眼,我却惊愕地发现,他似乎不止是上身赤裸。 正当我想定睛再看清楚,却是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种浓墨一般的黑暗,我十分熟悉,并不是昏厥,而是江烨最擅长的鬼遮眼。 啧啧,这种感觉,就像是说书先生说到关键时刻,一收折扇,且听下回分解。 黑暗中,我听到角落里的男人在地上摸索着,应该是在找衣服。 但此时楼下,却传来混乱的喧闹声。 是白馨月在哭诉,还有人在安慰,但最多的是愤怒。 具体说的什么我听不清,很快,杂乱的脚步声便传了上来。 水房的门被撞开,人群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快来,在这儿!” “就是他,抓住那个衣冠禽兽!” “……” 声音中有男有女,还有拉扯的声音。 接着是女生的惊叫。 “啊!他,他光着!” “草,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混乱中,王锐始终没有说话。 我能想象那场面,他一定就像是一只毫无还击之力的动物,任由人们处置。 整个过程,我虽然没有离开,但却也没有人发现我。 我知道,江烨不只是蒙了我的眼,而是把我整个人都遮挡了起来。 人群很快离去,喧闹声并没有停止,听起来像是在宿舍楼下聚集。 我恢复了视力,正想去看看现在的状况,江烨却是看了我一眼。 “快走,那东西就要回来了。” 我知道,他说的那东西是什么,于是没有多问,跟在他身后,回了宿舍。 关上门,我没有开灯,便爬到上铺,透过门上小窗的缝隙往外看。 我想当时的模样,绝对就是吃瓜群众的典范。 楼下的喧闹并没有持续多久,事件的男女主角,应该都被带走了。 很快,这栋宿舍楼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走廊里的感应灯,在上次爆炸了之后,已经及时更换了新的,但此时却又开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一个穿着及地白裙,披头散发的缥缈身影,很突然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不用猜,一定就是那鬼祟的残留。 只是此时那白影,就像是电量不足一般,时而出现,时而幻灭,最后便消失在了水房的门口。 而随着它的消失,电流干扰声也安静了下来。 一瞬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蹙着眉缩回吃瓜的脑袋,就看到江烨坐在我的椅子上,正淡淡地看着我。 “王教官他……” 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心里总有隐隐不安。 毕竟他是受了鬼祟的迷惑,但现在被人当作流氓抓起来,会不会太无辜了。 还有白馨月,虽然看着就讨厌,但被鬼祟借用了身体,不仅贞洁不保,还要这样衣不蔽体地袒露在众人面前,好像也过了点。 “事情的发生,必然是有因有果。别人的事,不值得费你的精力。” 江烨还是那副身处三界外的冷漠。 我的眉角跳了跳,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鬼祟就住在我对面,还天天晚上在我梦里跳楼,今天更是拉我去看开车小电影…… 这都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学习,还算别人的事? 我有点憋屈地不想说话,也不想爬下床,就坐在上铺,难得体会一次居高临下看他的角度。 这样的直视下,我倒是发现了不同。 虽然依旧是死气环绕,但此时他的身形轮廓,却比以往都要清晰。 尤其是那冷峻阴翳的面孔,如玉般雕琢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深邃立体,再往下,还能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和锋利性感的喉结。 “看够了么” 他眉心微拧,虽然目光中看不出情绪,但那一身死气明显波动了一下。 我撇撇嘴,把目光移向窗外,好像谁愿意见鬼似的。 “你跟我,去一趟江城市区。” 他顿了顿,虽然声音不大,但这语气,分明就是在下命令,并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 我暗暗吐槽,看他这副模样和谈吐,生前没准就是个说一不二的霸道总裁,所以即便是死了,也理所当然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听他的。 但这都是生前了,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心里就没点数么? 我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 “江城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说不出是好是坏,就是很熟悉。 你出车站的那天,这种感觉就非常强烈。 后来,我凭着感觉去了市区,想寻找关于我的信息。 但是没有你,我支持不了太久。” 他就是个典型的直男,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抵触情绪。 只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冷硬的脸上,破天荒地透出一丝忧郁。 我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更何况他这种直男反差,不禁泛滥出了骨子里的母爱。 于是刚才还想跟他杠到底的情绪,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毕竟人家都死了,让就让着他点吧。 “这周军训不休息,等开学了找个周六日,可以带你去一趟。” 我看了看他,又补充道。 “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我从不跟人谈条件。” 他刚说出这句话,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终于意识到了我暴怒前的冷静,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有什么要求?” 我松开捏紧的拳头,心想但凡他要是再给我摆那种霸总架势,我都要让他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人性的倔强。 “我……” 我想开口,就听到走廊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苏洋和周茉一惊一乍的八卦声。 随后门被打开,宿舍的灯啪一下亮起。 “哎呀我去,安珞,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我原本还琢磨着,要怎么应付,一听这话,正好顺水推舟地打了个哈欠。 “怎么了?外面刚才好像很吵的样子。” 第92章 小树林见 苏洋一听,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这么大的新闻,关键还是住在这一栋的室友,惊讶得连面膜都顾不上敷,就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讲述了事情在学校流传的版本。 一群准备回寝室的同学,发现了倒在楼道口的白馨月。 她衣不蔽体,满身是伤,哭诉自己喝了王教官给的饮料之后,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废弃水房,而王教官正光溜溜地压在自己身上。 白馨月哭喊着要让他付出代价,被同学带出这栋楼的时候,便晕了过去。 参与救援的同学也证实,他们抓到事件男主角时,他精神恍惚,一丝不挂。 王锐被其他几个教官五花大绑着送进了教务处,而还在操场的学生们都被赶回了宿舍。 之后事情如何发展,便没人知道了。 苏洋说得绘声绘色,显然,这件事已经明摆着就是一起教官欺负女学生的事件。 但事实上,这件事的整个过程,都满是疑问。 首先,我溜回宿舍的那个时间,基本上所有的同学都还在操场。 所以那一支救援小分队的出现,本身就很不正常。 其次,这栋宿舍楼地处偏僻,边上没有小卖部,也没有其他公用设施。 可以说除了我们三个住在这里的人,根本就没有谁会巧到路过这里。 这么想来,只能说,这些看似正常,却又莫名的巧合,都是安排好的。 而对于事情的经过,基本上都是白馨月的一面之词,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王锐。 如果这两人无仇无怨,那有仇的,就应该是藏匿在水房里的那只鬼祟。 回想起军训第一天的夜里,王锐出现在水房门口,那副满是愁绪的模样,显然他和那鬼祟绝对有着复杂的过去。 原本以为,这件事会闹得轰轰烈烈,甚至应该会惊动警察。 却没想到第二天天没亮,就开始有人私下找了所有知道情况的同学,告知不要传播谣言,否则会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 如果被查实,是谁胡说八道,不仅会影响学业,甚至是即便毕业了,都不可能找到工作。 这一场劝诫极其迅速高效,等到9点钟军训开始,除了没有见到白馨月和王锐以外,整个校园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宁静祥和。 甚至连着两天夜里,我都没有再梦到跳楼的梦魇。 如果没有之后的那一次会面,我恐怕会以为此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第三天的清晨,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对方并没有说话,但却可以听到他紧张的喘息声。 就当我“喂”了几声,都没有回音,正准备要挂电话时,对方终于开了口。 “你,是,安珞么?” 声音很轻,似乎是躲在什么地方,生怕说得大声了,会被仇家发现一般。 虽然听筒传来的声音容易失真,但我的第六感却蹦出了一个名字,王锐。 “我是。” “你不要发出声音,听我讲。中午12点半,就在那栋老式教学楼的后面,最大的榕树下。” 他的语速很快,声线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只就这么没头没脑说了个时间地点,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嘟嘟的挂机声。 “这大早上就来电话,是不是志远哥?” 周茉从卫生间探出头,扬着眉梢,俏皮中透着八卦。 这几天,李志远也有些奇怪,不仅没有和我联系,甚至还请假出了学校。 我已经被这鬼祟搞得头昏脑涨,自然也没有功夫去关心他。 “是广告推销。” 我收好手机准备换衣服,看到周茉那一脸的失望,倒是忍不住调侃。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真要是的话,等他回来,我介绍你俩认识认识。” 没想到周茉小脸一红,眼睛里都冒出了粉色的小星星。 “真哒?你真不要他了?” 这话,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好像不管是说要还是不要,都觉得不对劲。 还好早上时间仓促,胡乱应付了几句,便去了操场集合。 训练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望向那栋教学楼,当然,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几次路过那栋楼,知道后面,确实有一片树林。 但树的品种混杂,栽种也没有规律,并不像是特意做的景点。 如果真的是王锐,为什么还敢来到学校,又为什么要选在大白天? 自从王锐出事后,所有的教官都变得很谨慎。 最明显的,就是那护理2班的社牛教官。 原本一到休息的时候,便喜欢和学生们吹牛打屁,现在也是一脸严肃,生怕让人觉得他对女生有什么企图。 而我们班换来的一个新教官,更是一副铁面无私的直男相。 不要说是怜香惜玉,就算女生真的哪里不舒服想请假,他都是横眉冷对,打死不同意,最多让你在树荫下喘口气。 于是,我这一上午的魂不守舍,最直接的后果,便是被新的教官再三点名,直到最后,罚跑了八百米。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解散的哨声。 我原本还想着,中午不在宿舍,要怎么跟室友解释。 却没想到午饭后,这俩人就像是进入冬眠期的蛇,还没爬到床上,就恨不得要打起呼噜来了。 或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午后的校园,比夜晚还要安静。 被教官们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同学们,此刻都躲在有空调的寝室里,抓紧时间补充体力。 我再三确认,没有人注意我的行踪,终于在教学楼后的树林里,找到了那棵大榕树。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这片树林,才发现这里连着后面的山脉,中间的隔断,是一排两人高的铁栅栏。 我摸出手机,想要给那人打电话,却听到树后,发出两声轻轻的干咳声响。 一个戴着口罩,鬼鬼祟祟的脑袋,从粗壮的树干一侧探出来。 将近四十度的天气,他居然穿着厚实的长袖卫衣,宽大的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当他摘下帽子和口罩的那一刻,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93章 往事 面前的男人头发花白,甚至眉毛上,都像是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白霜。 他两腮凹陷,脸上爬满了皱纹,看起来比面前这棵百年榕树还要苍老。 要不是他抬手时,无名指上那道明显的戒痕,我根本不会想到,这人会是王锐。 “王教官?” 我试探着问。 听到这三个字,他眼眶一红,老泪纵横地点点头,又重新戴上帽子。 我不禁愕然,前几天还是个小伙子,怎么眨眼间,就变成这副模样? 难怪他敢光天化日之下回到学校。 以他现在这副尊容,就算被人抓住,最多也是当成流浪汉被赶出去。 “安珞同学,你,你要救我。” 他抹了一把被眼泪糊住的眼睛,扑通一声,就要给我跪下。 我眼疾手快地让到一边,这么大的礼,不是可以随便受的。 “王教官,快起来。我还没毕业,就算毕业了也只是个法医,哪里会救人。” 我伸手去扶他,心里奇怪,他怎么会找到我,还觉得我能救人。 扶起王锐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之前看到过他壮硕的腱子肉,或者哪怕只是个普通的成年男人,也总有沉重的分量,但现在,我却能单手将他扶起。 当然不是我力气大,而是他,像是被掏空了芯子的大树,只剩下了枯槁的躯壳。 只就这么一会儿,王锐便有些疲惫地站立不稳,只能依着树坐下。 他的情绪依旧激动,没有血色的唇瓣颤抖着。 “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一定能,能看见,看见,那些东西。”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地四下乱看,像是怕有什么东西跟来。 我没有解释。 毕竟,他亲眼看到我对着空气说话,然后又凭空消失,已经足以颠覆他的三观。 “王教官,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她,她回来了。” 他的目光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恐惧,然后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的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我没有说话,耐着性子看他点燃香烟,又狠狠地吸了几口。 直到一口的烟雾吐出,他才终于平静了一些。 “她叫余慧,和我一样来自农村。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的大人关系也都很好,还总是有意无意地说,等我们满了十八岁,就可以结婚过日子。 后来高考,她考上了一所医科大学。 我成绩不好,只能上那种民办大专,学费又高,又没有好的专业。 家里没钱给我去上,便让我回去种地。 我当然不愿意了,哪个年轻人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后来,我当了兵。 根据上头的安排,我到了江城。 因为路途太远,而我又没有假期,所以那几年,我们只靠书信电话来联系。 第一年暑假,她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买了最便宜的火车票来看我。 那趟车很慢,开了一天一夜,她就坐了一天一夜。 但她来的时候,我却因为有任务要出去,而不能见她。 她在附近的小旅馆,等了我三天,才在临走的时候见到了我。 她塞给我一个小盒子,里面居然是一个戒指。 呵呵,是不是很讽刺,一个男人,居然要女生送他戒指。 我知道,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一个离家近的工作,然后和我结婚,生子。 最好还要生两个,儿女双全。 所以,她原本打算大学毕业后,就回到我们村的卫生所当个医生。 但是我不想回去。 因为领导告诉我,只要坚持在江城当上几年兵,退伍后,就会在江城给安排一个不错的工作。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回去种地。” 他抬手抓挠了几下头皮,指缝间,居然就带下了一大把头发。 我看着,就觉得自己头皮发紧。 他苦笑着,掸了掸手指。 看来这些天的变化,已经让他变得麻木。 其实他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阿婆和三叔对我那么好,我都迫不及待想走出村子去看看,更别说是心高气盛的男生。 “所以,余慧也跟着来了么?” “她是个很传统的女生。 所以,当她知道,不管怎么劝,我都不会回去的时候,她便决定来江城找我。 虽然她是本科毕业,但那所学校太一般,我们也没有人脉关系。 如果是在我们的小村子里,找份工作不难,但在江城,却是处处碰壁。 于是,她干脆努力考研,还真的就被她考上了。 就在这所学校。 她的宿舍,就在那栋楼里。 是四楼,我记得,因为我来过好多次。” 说到这里,他又猛地吸了几口烟。 但此时,烟已经燃尽,只留下一截黄呼呼的过滤棉。 “哎,我这种垃圾,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呢?” 他咧嘴笑了笑,那样子,真的是比哭还难看。 “那后来呢?” 我有些心急,这人说事情,讲半天了,都没个重点。 “后来?”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舍地把指间的烟头,压灭在了草丛中。 “后来,她失足坠楼,死了。 如果不是为了我,她就不会来江城,也不会死。 说不定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村医院的办公室午休,晚上下班了,就回家相夫教子。” 说到这里,他浑浊的目光,看向远方,不再说话。 “她为什么会坠楼?” 我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隐瞒了很多东西。 就像是讲故事,刚说了一句“很久很久以前”,便直接跳到了结尾。 “失足!我说了,她是失足!” 他突然暴躁起来,浑身都有些发抖。 也正是这个反应,说明了问题的关键,就是她坠楼的原因。 “那你之前说,她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以他现在的心理状态,要逼他说出来,其实不难。 但他现在的身心,都犹如百岁的老人,万一太过激动,出现什么事,到时候我就麻烦了。 果然,他的注意力,被我转移,情绪明显就换了方向。 “那天晚会,我见所有的人都在操场,便突然很想去慧慧生前的那栋楼里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还在那里等我。” 第94章 戒指 其实很多人,在至亲至爱的人死后,都会有种感应。 觉得他们未曾离开,只是换了种形态,陪伴在自己身边。 事实上,在最初的几天,这种情况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曾经有过这样的故事。 有个商人因为溺水客死异乡,虽然家中妻子并不知晓,但却会感觉到异样。 连着几夜,她都梦到滂沱大雨,水漫金山。 梦到远行的丈夫,满身是水地归来,站在自己床前喊冷。 直到第五天,丈夫的尸体浮出水面被人发现。 妻子不再梦到他浑身是水。 但因为遗体在冰柜中,所以梦中的丈夫依旧喊冷,冷得满头满身都结着冰霜。 终于,噩耗传回家乡。 直到,丧事处理完,男人的遗体也被火化。 头七过后,虽然妻子偶尔还会梦到他,但那些梦和之前是不一样的。 后来的梦境,混乱零散,毫无逻辑,就像是一部谁都看不懂的文艺片。 再往后,这样的梦也变得越来越少。 其实在最初的七天,因为死去的人,还没有进入轮回,所以根据他执念的深浅,便会给亲人,传递一些真实的信息。 但绝对多数人死后,都抗不过七天的劫数。 甚至头七回魂都不一定能等到,残留在世上的那点精气便消散了。 当然也有例外。 那就是死者执念太深,又得不到渡化,所以不肯离去。 甚至一遍遍重复生前,让自己最为痛苦的事情。 所以,王锐说她没有离开的时候,我立刻就想到了我的那些梦。 按理说,我和那余慧没有任何交集,她不可能会入到我的梦里来。 但她跳楼的画面,之所以会让我看见,只是因为执念太深,离我太近,而我的体质又特殊,所以影响到了我的感官。 只不过,她留给我的信息,和王锐说的话,却有很多矛盾之处。 第一,王锐说她是失足坠楼,但从我的梦里来看,显然不是场意外。 因为只有自杀的人,才会在死后,不断重复自杀的过程,一遍遍惩罚自己。 第二,从头到尾,王锐只提到了余慧,但在我的梦里,却有两个女生。 她们长得并不相同,其中一个还大了肚子。 第三,王锐的描述,跳跃性太大。 从两人高考后分隔两地,到余慧莫名其妙地坠楼,中间发生了什么,却只字不提。 而那一定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看着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却生不出怜悯来。 脑子里想起江烨说的那句话。 所有的事,有因必有果。 “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看着他。 真的,要不是因为他们的纠葛,影响到了我的生活,谁高兴去管这趟子家长里短。 “我知道,你能看见她。能不能替我,把这个东西交给她。” 说着,他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老式的小布袋。 打开,里面是一枚银色的戒指。 说是银色,也不准确。 黯淡无光,还有点发黑,细细一个圈,更谈不上做工和品质,真怀疑是易拉罐的拉手去掉了舌头而已。 “这枚戒指,是慧慧送给我的,我一直戴着,真的。 我很爱她,可是现在人鬼殊途,我只求她能够放过我。 等下辈子,我们再做夫妻。” 说着,他特意翻过手背,让那道发白的戒痕,展现在我眼前。 但正因为这道戒痕太过明显,明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我没有戴过戒指,但也知道戒痕的出现,是因为长期佩戴,而硌出的印记。 另外,因为戒指的遮挡,那一圈皮肤常年照不到太阳,所以会比周围要白一些,也是戒痕形成的因素之一。 在我们第一天军训的时候,几个戴手链项链的女生,就被要求摘下来。 理由是军人不能戴首饰,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纪律。 既然这么多年王锐一直都在当兵,那他就没有机会戴戒指。 即便真的感情深到要用戒指来寄托,那也只可能在晚上,或者休息的时候。 这么点点时间,怎么可能形成如此明显的戒痕? 最重要的是,戒指那么细窄,戒痕却明显要宽出许多,怎么看都对不上。 可能是发现了我眼中的疑惑,他缩了缩手,看似不经意地换了个角度。 一连串的问题出来,他原本在我心里那种正直坚毅的军人形象,已经不复存在。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接他的戒指,更没有急于戳穿他。 “你先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和白馨月在一起?” 我看着他的眼睛,以此来判断他有没有说谎。 如果说真的是余慧在作祟,那为什么要波及白馨月?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想去慧慧生前的宿舍看看,但当我走到4楼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那声音像慧慧,却又不太像。 我跟着那声音到了水房,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当我想走的时候,就觉得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回头去看,就看到了慧慧的脸。 真是很奇怪。 我明明知道她已经死了,但那一刻,却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她的柔软,这一定是个活人。 所以……” 我压了压手,不想听他们具体的过程。 “所以,那其实是白馨月对不对?” 王锐点点头,却又很快摇头。 “不,我是在被拖出楼之后,才知道那不是慧慧。 因为从头到尾,我都能确定,是慧慧和我在一起。 她和我说以前的事,还问我为什么不戴着戒指。 但就在你出现的那一刻,她就突然变得很可怕。 我看着她向你求救,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逼她的。 我真的很无辜。 你要相信我!” “到了楼下之后呢?你是怎么知道,那不是慧慧的?” “我到楼下的时候,她还在哭诉,不停和周围的人说,是我强了她。 她身上有伤,但那不是我弄的。 而且直到那时,我眼前看到的,还是慧慧。 后来有人要扶她去校医室,刚走出楼道大门,她就晕了过去。 就在那一刻,我目光扫过,就发现那张脸变了。” 他捂着脸,沙哑的声音中透着恐惧。 第95章 军训结束 他的话,更证实了我的猜测。 想到水房窗户上的那几道符,一定是有人做了事。 所以那东西被困在了里面,即便那天借着白馨月的阳气出去,最多也只能到楼栋的门口。 而且回来后看起来损耗很大,连半夜跳楼的力气都没了。 “那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呢?” 他抬眼,看了看前面这栋教学楼。 只看了一眼,便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 “我先是被关在那栋楼里。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教室,只觉得很冷,冷得我脑子一片空白。 那些冷气,就像触手一样,钻进我的身体。 我觉得我的血都被冻成了冰渣。 原本以为,学校会报警。 但是等了很久,只等到了一群黑衣人。 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把我塞进汽车,带到了一片树林里,然后就开始打我。 不,应该说是踩,是跺。 他们穿着皮鞋,鞋底很硬,像是封了铁皮。 但他们像是有什么规矩,不管多混乱,都没有人踩我的脸。 我根本站不起来,只觉得身体都快要给他们踩烂了。 我以为,这下一定会死。 我真的宁愿他们报警,去了警察局,至少不会挨这种变态的打。 却没想到他们突然间停了下来,还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两边。 一个看着很斯文,带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到我的身边。 他先是对我笑了笑,然后,突然一脚就踩在了我的下身。” 说到这里,王锐不自觉地夹紧了双腿,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痛苦表情。 “他说,如果不想家里父母出事的话,就离开江城。 这辈子都不要出现,也不许再提起和白馨月的事。 我知道,我这辈子是完了。 我不是怕死,但我怕牵累家人。” 我想起那天,连夜就有人告诫我们不许乱说。 再加上王锐的描述。 白家的那股势力,真的不容小觑。 如果是在古代,可能我们这些人,就全部都被灭口了。 我看向王锐,确实,脸上没有一点伤,但是领口处,可以隐隐看到青紫的淤痕。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走不动啊。 我在一家小旅馆里躺了一天一夜。 但连续的噩梦不断出现,我根本无法入睡。” “梦到挨打?” “不,是梦到慧慧,她一直问我为什么不戴戒指。 然后,然后,她就从窗户里跳了下去。 等我终于有力气下床的时候,想洗把脸,却从镜子里发现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定是她,是她拿走了我的阳寿。 替我把戒指还给她,放过我吧,我已经这样了,我没有未来了。” 王锐说得激动,眼泪鼻涕都滴落了下来。 如果不是知道另有隐情,可能真是会被这表象所迷惑,觉得他很可怜。 “那余慧,有没有怀孕?” 不知是不是我的问题太过突然。 他蓦然抬头,都没顾上鼻涕已经流到了嘴边,强装镇定地看着我。 “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看着他的眼睛。 “你说实话,如果不是余慧,是不是还有别人,为你怀孕了?” 这个问题,显然戳中了他的痛处。 就见他哆嗦着干裂的嘴唇,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眼看着他就要说话,我身后却传来了鞋子踩上树叶的喀嚓声。 我心里一惊,本能地回头去看。 就见不远处,门卫老大爷正拿着扫帚,朝我这边张望。 我松了口气,但王锐却犹如惊弓之鸟。 就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刹那,他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把手里的戒指往我怀里一塞,说了声“拜托你了”,便拖着伤残的身体,连滚带爬地往林子深处跑。 我一时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去追他,肯定是不可能的,并且此时,远处的林荫道上,已经陆续有同学在走动。 我暗暗叹了口气,揣起那枚易拉罐戒指,打算沿着原路返回。 起身要走,却发现老大爷依旧拄着扫帚看向我。 那架势,应该是我不过去,他也不会离开的意思。 我只犹豫了片刻,毕竟也没有的别的路可以走。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如何解释。 要么强调刚才他看到的都是幻觉。 或者说是有人在山里迷了路,我只是助人为乐。 两个好像都比较牵强。 就在我走到老大爷面前,准备开口胡诌时,他却皱眉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我虽然心里嘀咕,这大爷什么意思,但也不会虎到追上去解释。 “你不会真要把那戒指带回去吧?” 江烨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我的身边。 确实,这也是我此时最纠结的问题。 但东西已经拿了,总不能随手扔掉啊。 “只不过就是物归原主,不会有什么危险。” “如果是她想要的,确实没有危险,但问题是,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江烨阴骘的眼神朝我看来。 我原本也没打算拯救地球,想了想,把口袋里的戒指丢进了草丛。 至于对面的大姐,能渡化就顺便渡一下,渡不了就算了吧。 “安珞,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们还到处找你呢。” 我正当想得出神,周茉已经蹦跶着挽住了我的胳膊。 苏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手里捏着一根冰棍。 “大老远就看到你了,嘀嘀咕咕跟谁说话呢。” 她显然不是真的要问我,咔嚓一声嚼掉最后一口冰,示意我们加快步子。 “据说学校今天会发通知,军训提前结束。最后半天了,大家表现好点。” 苏洋永远都走在信息的最前端。 虽然这个结束来得莫名其妙,但也足够我兴奋地忘记刚才的一切,毕竟军训实在是太苦了。 “大洋洋,你说的天大的消息就是这个么?这也太让人兴奋了。 一,二,三,四,五……我的天啊,这样在开学前,我们多出来了五天小长假。” 周茉掰着手指头,因为激动,不自觉地掐紧了我的胳膊。 苏洋挑眉。 “所以,我哥今晚就来接我,回去好好修养修养。”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说走就走,听得我和周茉一脸羡慕。 果然,离家近,真是香。 第96章 不速之客 军训的突然提前结束,顺带也就取消了原本放在最后一天的阅兵仪式。 这么一来,就像是没了升学压力的老师,教官们很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整个下午,随便踢了几个来回的正步便解散了队伍。 虽然学校建议我们不要乱跑,开特意开放了图书馆,让我们可以受受文化的熏陶。 但这群可是刚经历完黑色高三,有的甚至复读经历了两次的人,怎么可能错过这份意外的惊喜? 面对这突然的幸福,很多家离得不远的同学,都跟苏洋一样,准备回家过一个回笼暑假。 外地学生虽然不回家,但也蠢蠢欲动,打算趁这个机会,逛逛江城这个百年古城。 毕竟这里,还没有太过商业化,有很多古迹和比较原始的村落,值得去看一看。 而我,其实最想的是躺在宿舍的床上无所事事,但恐怕,江烨这家伙,不会让我安稳。 晚饭后,周茉出去串宿舍。 据说是她们班有同学带了笔记本,里面拷满了偶像剧。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便独自回了宿舍楼。 但刚到楼梯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这股味道并不陌生,应该来自锡箔和黄钱纸的混合。 我突然来了兴致,想要看看是谁,居然敢在大学校园里烧纸祭祀。 并且这个人,很有可能也知道水房那道符的来历。 想着我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就在四楼拐弯处,和一个人几乎撞了个满怀。 “张姐!” 我虽然惊讶,但稍微一想,便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宿舍楼里发生了什么事,最清楚的,除了事件的主角,就是宿管。 倒是张姐被我吓了一跳,要不是一把抓住楼梯扶手,可能就要跌倒过去了。 “哎哟,你可把我吓死了,走路咋没个声儿呢。” 张姐缓过神,像是安慰自己一般,拍了拍我的肩。 我注意到她的手里,不知拿了什么,悄悄往身后掩了一下。 “张姐,你这给谁烧纸呢?” 我探过头,看向她的身后。 水房门口的地上,显然是刚刚打扫过,地上依稀可见黄糊糊的痕迹。 张姐面色一僵。 “烧什么纸,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她眼神躲闪,绕过我就想下楼。 看到她的反应,我的心就放下了。 这说明,我找对了人。 我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看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 “从404对面那间水房里,跳下去的女生,是谁?” 话音未落,张姐已经脸色煞白。 她一把捂住我的嘴,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脸色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示意我不要说下去。 我知道找对了方向,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和张姐下到一楼,她才哆嗦着问我,是怎么知道那么久远的事。 我没有说出王锐,直觉告诉我,说了之后只会引出更多的问题。 随口胡编了一个噩梦。 却没想到张姐没有丝毫怀疑,也没有追根问底,而是拉着我,一路出了宿舍楼。 直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情绪才有些缓和。 她蹲在拐弯的墙角处,目光没有聚焦地直视前方。 “她终于还是回来了。不,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她的这句话说得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有催促,整整陪着她坐了五分钟,张姐才算是略微平复了心情。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黄色三角符,一把塞在我的手里。 “保平安的,你拿着。” 我看了眼叠得整整齐齐的符纸,心头一热。 没想到她这么害怕,居然还舍得把她的平安符给我。 “张姐,这怎么好意思,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儿。” 她朝我一仰脖,伸手勾出脖颈上的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一箍顶针,一块平安玉,还有一个十字架。 “姐,你这信仰有点混乱啊。” “孔圣人不是说了么,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她说着,又扒拉开随身的小钱包,里面放着一叠,和我手里一模一样的三角符。 我哑然,不管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但执行最彻底的,绝对是张姐。 她轻叹了口气,像是理顺了思路,才慢慢开口。 “那件事,发生在五年前。 那个时候,我是专门负责这栋研究生楼的宿管。 有一天中午,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生走进宿舍楼。 她长得,怎么说呢,谈不上漂亮,但却是清纯干净,让人一看就觉得很舒服的那种。 她应该是第一次来,有些怯生生地四处张望。 但我总觉得,她面相看着眼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她进来后也不说话,两只眼睛红红的,可能刚刚哭过,肿得就像是挂了两个桃子。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咖啡色的痣。 在我们老家就有个说法,长在这个地方的痣,叫做泪痣,注定一生苦命。 这个时间段,正当是学生们吃完午饭回寝室休息。 她就站在一楼的大厅里,盯着进进出出的人看。 我觉得不太对劲,刚想上去问她。 这时候余慧就回来了。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是暗暗一惊。 这两个人长得也太像了。 尤其是那天,余慧也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乍一看,就跟个双胞胎似的。 这两人对视了几秒,就见那小姑娘一咧嘴,朝她喊了声“慧姐?” 她那个模样,应该是想要笑的,但喊完,眼泪就吧啦吧啦往下掉。 我这也是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笑比哭难看,是个什么样子。 我原以为啊,估计就是家里的妹妹来找姐姐,也就没去管,转身想回我的房间。 可就在刚转身的那一刻,我就听“啪”的一声。 那一声,又响又清脆,不用看,我也能听出来,这记耳光,打得极其狠。” 说到这儿,张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是那个女生打了余慧?” “不,她打了她自己。” 第97章 要命的解剖课 接下来的情节,和大部分狗血剧相似。 但却又在套路里,透着那么一丝诡异。 那女生给了自己两巴掌后,扑通一下就跪在了余慧面前。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余慧。 尽管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小女生是谁,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别看对方楚楚可怜,却一定来者不善。 她要去扶,那女生却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慧姐,求求你,不要再缠着他。 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是分不开的。 你非要插进来,只会让大家都痛苦! ……” 女生来来回回,像是得了魔怔一般,重复着这些话,一边说还一边咚咚咚地直磕头。 余慧虽然比她年长,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直到有人提醒她。 你倒是问问清楚,别认错人了。 此时,女生已经被人扶起,毕竟是学校,跪在地上算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她抽泣着点开手机。 相册里,满目看去都是暧昧的合影。 她滑动屏幕点开一张,直接举到余慧的面前。 围观群众克制着内心的好奇,只是假装不经意地伸长脖子去看。 张姐描述那张照片时,眼里满是厌恶。 看拍摄的背景,像是在一家快捷酒店,住一晚的价格绝对不会超过100块的那种。 因为即便已经用了十级美颜,依旧可以看到墙纸和被褥上发黄的污渍。 照片里的男主角,赤裸上身,正躺在床上酣睡。 女生把床单裹到胸口,绯红的脸贴在男主的胸前,嘟着嘴,一副陶醉的模样。 镜头从45度的斜上方投下来,再加上瘦脸效果,显得女生原本就带着稚气的脸,更加小得异常。 余慧的男朋友,从没有来过学校。 每次约会,都是她坐上几个小时的长途车出去。 因为她说,男朋友是当兵的,休息时间少,所以自己就得多付出点。 众人不知道这床照男主角到底是不是余慧的男朋友,目光便纷纷朝她投望去。 此时的余慧,虽然没有说话,但眼泪已经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这种极度悲伤绝望下的哭泣,和之前女生泼妇般的嚎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本来也难分出对错,围观群众一时也不知帮哪一边好。 正在这时,女生从包里翻出了一张纸,再次举到余慧的面前。 “慧姐,这是我的b超单,两个月了。” 余慧在这里读研二,研究方向是妇产科。 所以这张纸上的每一张画面,每一个数据,代表什么样的结果,她都熟悉得很。 只这么一眼,她便感觉头晕目眩,整个人直挺挺地昏倒了过去。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禁泛出一丝酸楚。 虽然不知道事情真实的来龙去脉,但情感上,却莫名地偏向了余慧。 “后来呢?就因为这件事,余慧就跳楼了么?” 见张姐若有所思地蹙着眉,我忍不住打断她。 如果余慧就因为这件事,跳楼自杀,那我对她的好感,倒是要打一个折扣了。 张姐摇摇头,表情中还带着一丝疑惑。 “没有。 余慧晕倒之后,现场就比较混乱了。 不过,要知道,这一整栋楼里住的可都是医学研究生。 能读到这个级别的,不光专业知识过硬,而且都是有几年临床实习经验的。 区区一个气厥,怎么可能造成后果。” 我对师姐们的水平没有任何质疑,因为一个宿管,都能准确地说出“气厥”这么专业的词语。 张姐说到这里,嘴里“啧啧”了几声,便开始忍不住感叹世风日下。 那个来逼宫的小女生,才刚刚上大一,居然就跟人上床,自拍,还怀了孕。 最重要的是,她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还昂首挺胸地拿出来给人看。 “余慧后来呢,那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男朋友啊?” “必须是啊。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那小女生已经不知去向了。 我们就劝她呀,问问清楚,这年都会ps的人太多了。 万一就是个心机表,拿了张假照片来糊弄,问都不问一声就分手了,那亏大了啊。 余慧这孩子还是胆小,就是不打电话。 倒是她的室友,一个性格火爆的北方姑娘,已经气得要爆炸了,抓过电话就给她男朋友拨了过去。 不过,你要说她那男朋友吧,倒也挺实在,没等严刑拷问呢,一下就认了。” “那不是要分手?” “要是分手,可能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张姐脸色一变,声音也压低了八度。 我不得不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才能勉强听清楚。 在这场闹剧结束后,余慧并没有消沉多久。 因为据她室友说,好像是男方认了错,又约她出去了几次。 回来之后,整个人就散发着浓浓的爱情酸臭味,手上还多了枚戒指。 “是不是一个细细的,像个易拉罐拉手似的戒指?” “对对对,整天都戴着,我见到过。 你说这女人可以不物质,但也不能被这么廉价的东西就给忽悠了啊。 就那个质地,别说是银的,就是易拉罐都比那玩意儿质量好。” 张姐的模样,真是恨铁不成钢。 说到这儿,她朝我摆摆手。 “你别打断我,重点不是这个。 后来,那小狐狸精倒是没有再来闹过。 但是两个月后,余慧她们去上解剖课。 据说送来了一具新的孕妇遗体。 要知道,愿意给学校捐献遗体的人可不多,孕妇更是少之又少。 想想死后不能入土为安,要天天泡在那福尔什么林里面,还要给人来来回回的割。 哎哟,我可不敢。 这要说愿意捐献遗体的人,那真是伟大啊。 ……” 看着张姐的思绪,不知又要发散到哪里,我赶紧示意她刹车。 其实,在听到说有孕妇遗体送来,我的心里,便隐隐开始不安。 张姐不好意思地继续前面的话题。 “我们学校成立这么多年,据说都没有得到过完整的孕妇遗体。 因为捐献的人太少了,难得有,也会先供给那些排名在前的重点大学。 我们学校收到的,最多就是意外身亡,没人认领的遗体。 所以听说有一具新鲜还完整的孕妇遗体,学生们可激动坏了。 学校就把这第一刀的机会,留给了这些妇产科的研究生。 但就是这次解剖课,余慧回来的时候,就跟失了魂似的。 当天晚上就跳楼自杀了。” 第98章 半张死人脸 听到说余慧上完解剖课回来就出了事,更加证实了我对那具孕尸的猜想。 果然,张姐再次压低声音,凑到我的耳边。 “据说,那具尸体,就是那天,怀着孩子来摊牌的小hu……” 狐狸精这几个字,她硬生生地压在了嗓子里,最后声音一拐弯,出口就变成了“小姑娘”。 虽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存在很多问题。 在学校随录取通知书一同寄来的资料里,就有专门针对大体老师的一章内容。 首先,出于隐私保密的要求,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大体老师的名字,是一定不会告诉学生的,至于学校知不知道,说明里并没有提及。 其次,为了尊重逝者,在正式成为大体老师之前,这些尸体除了防腐措施以外,还会用石膏封住脸。 除非是做开颅解剖,否则都是不允许打开的。 最后,因为遗体的紧缺,所有的捐赠需要由有关部门统一调配。 怎么会这么巧,她的遗体就被送到了我们学校呢? 张姐听了我的分析,表情神秘地挑了挑眉。 “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不然怎么说,这事儿吓人呢? 当时和余慧一起的,就是跟她住一起的那脾气火爆的姑娘。 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铁男。 姓啥的我忘了,但这名字实在太特别了,想记不住都难。 据说那天,她们的导师讲解完知识后有事先离开了,整个解剖室里,就她俩。 余慧先动的刀子。 不知道是不是石膏做的不牢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刀刃儿刚划开肚子,尸体脸上的石膏就裂开了,还露出了半张死人脸。 余慧当场尖叫了一声,就摔倒在地,慌乱中还把自己的手给划伤了。 医大的研究生,被大体老师吓到。 那简直太扯了。 铁男胆子出了名的大,她就好奇啊,那脸能是什么样子,才能把余慧吓成这样。 是烂了,还是爬满了蛆虫,或者变成了白骨,怎么着都不至于吓成这副模样吧。 但真正看到的那一刹那,她也吓坏了。 她说啊,那尸体不仅睁着眼睛,唇角还微微上扬,就像是在笑。 不过最瘆人的,还是她的模样。 那半张小脸看起来,和余慧有六七分的相似,眼角长着一颗咖啡色的泪痣。” 说到这儿,张姐再次看向我,一副“你看,谜底出来了”的表情。 我心里非常清楚,这场情敌间的阴阳相遇,绝对不是简单的巧合,那尸体的诡异,也绝对不是人的错觉。 只能说,那小女生真的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报复。 根据张姐后来的描述。 那天,余慧从解剖室回来之后,就一直自言自语,不太正常。 当天夜里,将近凌晨时分,铁男起床上厕所。 她们宿舍比较小,就住了两个人,但铁男却看到宿舍的门虚掩着,余慧不在床铺上。 铁男想到白天的事,怕她出问题,便出门找她。 就在那间水房,铁男透过门上的窗户,看到余慧穿着那条白色连衣裙,正在洗头。 大晚上的洗头,还要在公共水房,这得多不正常? 铁男当时还犯着困,没有多想,只是让她洗完头早点回来睡觉。 结果她刚一转身,就听身后动静不对。 再回头,余慧就已经从水房的窗户口跳出去了。 张姐说到这里,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当安慰,五官都拧巴在了一起,看样子,那天的记忆,实在是非常难忘。 “哎哟哟,我还记得那会儿我刚看完剧,正打算睡觉。 就听到“砰”一声闷响,窗户外面就落下了一个影子。 我是真没想过,会是个人啊。 太惨了!” 白衣少女,怀孕,跳楼,戒指…… 一个个关键词,陆续对上,却又衍生出新的疑问。 “余慧的家人呢?出这么大的事,没有来问个究竟么?” “她爸妈都来了。 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看自己的孩子,而是去校长室大哭大闹。 要钱! 要学校赔偿!”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荒诞的事,有点不太相信地看了看她。 张姐脖子一梗。 “你还不信? 这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我告诉你。” “那学校赔钱了么?” “赔了点。其实也不能叫赔。 因为警察已经认定,这就是一起自杀。 研究生都已经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自杀是要对自己负责的。 但是学校也听铁男说了,知道她那天被解剖室的大体老师给吓了一吓。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还是给了几万块安慰。 她爸妈可能原本也没想过真能要到钱。 钱到手之后,也不管女儿的遗体,只是拿走了余慧一些值钱的遗物,连夜就回了老家。 你说说,这还能叫父母么?” 张姐越说越激动,手握拳头,连着敲了几下石台。 “那余慧的遗体怎么处理的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我听说,好多学生都登记过遗体捐献。 但是,她当时都已经摔烂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捐献。” 我唔了一声,又问为什么会在水房里贴符纸,是谁贴的。 张姐咽了咽唾沫。 “其实真正吓人的,还在后面。 事情发生后,我合计着,铁男会不会害怕,但一时又没有别的宿舍,所以让她过来跟我一起住。 她说没事儿,她胆子大。 结果没过一个礼拜,她就请假回家了,说是身体不舒服。 我倒也没多想,反正她们研究生比本科生要自由得多。 那时候正当期末,学生们考完试,也就陆续回去了。 她们隔壁寝室的一个姑娘,临走时偷偷告诉我。 有次夜里,她们宿舍厕所坏了,就去用了水房边的公共厕所,结果就听到水房里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但等她走过去,却又一个人都看不到。 据说那声音,很像余慧。 张姐当然是说她错觉,但心里却也发了毛。 因为这声音,她也听到过几次。 而且总结下来,那声音发出的时候,正是余慧跳楼的那个时间段。 “于是等学生们全走完后的那天,我喊来了刘老鬼。” “刘老鬼?” 第99章 车祸 听完张姐的一通介绍,我不得不对这个,处处让人失望的学校另眼相看了。 她口中的刘老鬼,不是外人,正是没事就在门卫狂刷谍战剧的大爷。 起初,听这名字,我以为多半就是个江湖神棍。 但…… 刘老鬼自然是姓刘,但具体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甚至不夸张的说,都没有人知道。 因为他在这所学校的年份,比任何人都要长。 据说他爷爷年轻时,就在那所战地医院工作,不过职务不是医生,而是停尸房的管理员。 他还有一套拿手的绝活儿,就是给遗体美容。 不论不碎,多烂的遗体,经过他的一鼓捣,都能变得如睡着一般安详。 但是,战地医院,自然是伤亡很重,而且也没有家属需要作遗体告别。 所以,停尸房基本上只是个过渡,大部分人死后,都需要尽快火化。 于是他爷爷的手艺很少有机会施展,最实际的工作就是焚尸。 这点,给我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后来战争结束,医院里医生护士们,退休的退休,转业的转业。 他爷爷虽然不是战士,但也算是为国家贡献了青春。 加之她妻子早逝,还要照顾年幼的儿子,于是政府照顾他,安排他去市区一家殡仪馆当馆长。 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这工资待遇足够他过上幸福的生活。 而且他再也不用亲自干活,可以算是真正的管理层。 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 他居然拒绝了。 而且,当他知道,这所医院将被改造成学校的时候,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 反对的理由,大致是不吉利,阴气重之类。 这些话,在当时那个年代,不仅上不了台面,还会被当成封建迷信。 所以,反对无效。 他爷爷见没有办法扭转这个结果,便是作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决定。 放弃馆长的工作,留下来,在未来的学校工作。 当时负责这件事的领导就劝他。 以他的资历,在学校,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最多也就看大门,收入会比当馆长要少掉至少三分之二。 结果老爷子一拍大腿,成! 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附加要求。 那就是,他还要负责解剖室的管理,理由就是他对这里有感情。 说是管理,也就是负责开门关门,打扫卫生之类。 毕竟都是尸体,还能出什么乱子? 总不会像学生一样,半夜起来蹦迪,用电热锅煮泡面吧? 解剖室设在负一楼,就是当时的停尸房。 这种地方,本就很难找到人愿意去负责。 领导一听,居然有人主动要求干这个,那还有什么要犹豫的,赶紧答应下来,还签好了合同,生怕他反悔。 于是刘老爷子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原本,他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这份工作。 但哪里有年轻人愿意干这个呢? 为此父子俩还大吵一架,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直到后来,他儿子成家立业,也有了自己的儿子,才算放下了芥蒂,每个礼拜还带着妻儿来看看老爸。 但命运似乎嫉妒人间的团圆。 一家人的幸福没有持续多久。 在一次儿子开着车,带老婆孩子来学校看老父亲,却在路上,发生了惨烈的车祸。 出事地点距离学校大门不足五百米。 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突然从路边窜出。 他儿子本能地猛转方向盘躲闪,一头撞在了路边的大树上,和坐在副驾驶上的儿媳妇,当场殒命。 那天是周六,学校没有什么人。 刘老爷子原本开开心心地准备了饭菜,却发觉眼皮直跳。 不知是不是亲人之间会有感应,他不放心得打儿子和儿媳的电话,却始终没有应答。 于是,便鬼使神差地沿着校门口的路,往儿子来的方向走,终于看到了那辆死死卡在树干上的车。 因为撞击太过激烈,前排两人的身体,几乎被内凹的车头直接腰斩,胸部以下都被裹进了铁皮里。 坐在后排安全座椅上的孙子也是一动不动。 鲜血浸满了车里浅色的内饰,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 刘老爷子毕竟是经历过战火的人,虽然心痛无比,但还不至于当场昏倒。 强忍悲痛报警后,他喊来了留在学校的几个老师,一起帮忙撬开了后排,变形还不算太严重的车门。 来救援的老师里,正好有一名主攻儿科。 不幸之中的万幸,经过简单的急救,小孙子醒了过来。 孩子满身的血,除了有少许是被玻璃碎片划出的皮外伤以外,其他都只是父母溅出的血迹,所以孩子本身并没有大碍。 后来,经过交警鉴定。 出事前,不论是汽车还是司机,都一切正常。 所以,这就是一起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意外。 后来,刘老爷子亲手给儿子儿媳,那破碎不堪的遗体做了修复。 当时参与救援的老师,代表学校,参加了遗体告别会。 去之前,他们以为,那两具遗体被撞得那么破碎不堪,一定会把棺材盖子盖上,不会让人看见那惨烈的死状。 却没想到,不仅棺盖开着,他们还看到了脸。 因为小俩口总来学校看父亲,跟老师们都也熟悉。 所以,当他们看到那两张完好无损的脸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般的遗体美容,尤其是脸部受到严重创伤变形时,化妆师会用填充物复原头部的形状,然后用厚重的白油打底,再用油彩涂出唇色和腮红。 被这样修饰过的遗体,虽然勉强有了人样,但却像是蜡像馆里的假人,而且和生前的模样都有很大的差别。 但此时他们看到的,不仅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那模样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甚至是裸露在外面的手和脖颈,也是完好无损,连肤色都极其自然。 好像他们并没有发生车祸,只是在睡梦中去了另一个世界。 于是,刘老爷子给遗体上妆的手艺,被传得神乎其神。 料理完这场后事,刘老爷子一下憔悴了很多。 毕竟幼年丧父母,中年丧妻子,晚年丧儿子,这样的痛,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 但此时,他不能垮,因为还要照顾年幼的孙子。 只是从那场车祸里,捡回了一条命的孙子,似乎变得不太正常了。 第100章 解剖楼里的童声 当时的刘老鬼只有不到2岁。 (鉴于用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号来称呼小孩子,实在难听,暂且就称呼他为小刘同学。) 小刘同学开智晚,话都说不利索。 但好在长得胖胖乎乎,看到人就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所以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都喜欢逗他玩儿。 那场车祸后,小刘同学虽然没有受伤,但却莫名其妙发起了高烧。 持续三天的高烧,医生们都查不出原因,但在第四天,烧突然自己就退了。 出院后,刘老爷子把孙子接回了学校照顾。 学校的领导同情他的遭遇,不仅没有反对,还给买了辆小推车和奶粉。 一些有照顾孩子经验的女老师,也会轮着来照顾他,并带来家里孩子穿不下的衣服鞋袜。 在这些温暖中,刘家祖孙的生活,逐渐趋于平静。 刚开始,除了不再爱笑以外,并看不出小刘同学有什么异常。 当然,不笑也很正常。 经历了失去双亲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也一定能感受到极度的悲伤。 因为孙子还小,刘老爷子不管去哪里,都会推着小推车,带着他一起。 就算是每天去解剖室打扫卫生,他也会把小家伙带进去。 小刘同学不哭不闹,就乖乖待在那些陈放着尸体和福尔马林的池子边上,等爷爷工作完,再一起回去。 直到有一天,几个同学因为解剖实操成绩不合格,便申请晚上加课。 等他们刚到尸体存放室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奶声奶气的说话。 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也能知道个大概。 好像是有人在给小朋友讲故事,小孩子在对故事里的内容提问,偶尔还会咯咯咯的笑。 医学院的学生,尤其是这几个申请晚上加课的男生,那胆子绝对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他们也知道,门卫刘大爷有个小孙子,还经常会带着这小孙子来这栋楼打扫卫生。 所以,他们猜想,一定是刘大爷在给孙子讲故事。 但当他们换好衣服,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男生,推门到一半的手,突然就僵住了,脸色也变得惨白。 后面的人还开玩笑,说你丫要是胆子小,就回宿舍睡觉去。 那男生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只是回头,拼命做着噤声的手势,并侧过身,留出空间,示意他们往门缝里看。 众人见他满头的冷汗,不像是装的,便也面色凝重起来。 几人把脸凑到门缝边。 就看到小刘同学并没有坐在推车里,而是背对着门,趴在装大体老师的池子边。 他对着池子,咿咿呀呀地说着话,胖乎乎的小手还往下探,显然是在跟什么东西互动,而池子里,并没有任何动静。 几个学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退到门后,商量着还要不要进去。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刘老爷子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呼唤孙子的声音。 几人又赶紧凑到门缝边去看。 就刚才那一眨眼的功夫,小刘同学,已经稳稳地坐进了推车,还挥着小手,像是在跟谁告别。 等刘老爷子拿着拖把从里屋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完全没有异样了。 这几人哪里还有勇气再进去,忍着强烈的尖叫冲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栋楼。 如果说只有一个人看到,那可能是眼花,但这么多人同时看到如此诡异的画面,就很难解释了。 在几乎每所医学院里,多多少少都有关于解剖室的恐怖传说。 但要究其根源,大都是无聊人士编造出来的饭后消遣。 于是,当他们把这件事传出去的时候,不仅没有人害怕,还被传到了教务处,最后几人都纷纷被记了过。 理由是造谣生事,诬陷小朋友。 他们还被要求,给小刘同学道歉。 小刘同学在得到几个棒棒糖后,立刻就冰释前嫌了。 而刘老爷子,却从头至尾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依旧是勤勤恳恳完成自己的工作。 那栋楼里,除了门口装了个球机监控外,里面并没有配备,而当时他们因为太害怕,也没有来得及录像。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他们自己都开始怀疑,那段经历,是不是幻觉。 但尽管如此,他们中有一个叫强仔的,却始终不肯妥协。 还把找出小刘同学能见鬼的证据,列入了自己大学毕业前,必须完成的任务清单,其优先级甚至超越了“找个女朋友”。 为此,他还付出了异于常人的坚韧和努力。 而他的做法,就是守株待兔式的跟踪。 上次的事件,虽然被学校认定为造谣,但在同学们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 所以每天晚上6点过后,都没有学生或者老师,会再去栋楼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强仔基本上摸清了刘老爷子的时间习惯。 老爷子每晚8点锁好校门,便会推着孙子去那栋楼。 他先是从上到下,逐层巡逻,看有没有哪个教室门没关,或者灯没关,再顺便带走一些师生们白天留下来的垃圾。 教学楼增加了外接电梯,所以这个过程,他会带着孙子一起。 等全部检查完,他们便会下到地下二层,也就是存放大体老师的地方。 小刘同学会被留在这里等待,刘老爷子则去地下一层打扫卫生。 因为那一层是解剖室,每天上完课,虽然师生会做简单的清理,但多少还是会留下污渍。 刘老爷子最看不得这里脏,必须要亲自重新打扫一遍。 这个过程,通常需要持续半个小时。 因为刘老爷子进楼之前,都会先把楼门反锁。 如果没有学校提前跟他打招呼,任何人都是不可能进去的。 而且门口有监控,强行闯入,或者偷摸翻墙,最后的结果都是再受一次处分。 于是强仔网购了几个针孔摄像头,利用每次上课的机会,陆陆续续都安装在了负一层的房间里。 但坚持了将近一个月,镜头里的小刘同学,都是乖乖坐在自己的车里看书。 虽然没有上次,那么直接在池子边的诡异行为,但这种乖巧,在强仔看来,本身就不正常。 因为他从平时的观察里发现,小刘同学绝对是学渣的体质,可以吃零食,可以看电视,可以在地上乱爬,但要让他看书,简直比登天都难。 更重要的是,他放大了镜头,发现那本书里文字多过图片。 一个幼儿园还没上的孩子,能看得如此投入? 第101章 牛眼泪 强仔来来回回看着视频,但除了怀疑,却找不到进一步的证据。 直到有次宿舍里几个室友凑在一起看鬼片,他才恍然大悟。 自己肉眼凡胎,怎么可能看到那些东西呢? 通过查阅各种资(bai)料(du),他罗列出了点赞度比较高的五种见鬼方法。 第一种,换上死人的眼角膜,睁开眼,它们就在你身边。 这显然不靠谱。 作为医学院的学生,谁都知道,角膜更换手术虽然困难,但也已经普及。 真要换了就能见鬼,那这种手术早就被禁止了。 再说就算真的可以,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换的啊。 第二种,尸泥涂眼,能看到鬼,但也可能因此失明。 先不说会不会失明,现在都是火葬,要去挖土葬的尸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第三种,穿上寿衣,化上尸妆,假装自己是个死人,睡著后就能走进它们的世界。 如果穿成这样睡在宿舍,会不会被室友打死? 真要被打死了,愿望到确实是可以实现的。 第四种,十字路口敲碗。 据说十字路口是阴气最重的地方,在这里敲碗可以引来周围的鬼魂。 强仔觉得这条比较简单可行,所需要的道具也不是很麻烦。 于是趁着某日月黑风高,便拿了自己的饭盒,偷偷来到那栋楼边的岔路口,敲起了饭盒。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毕竟还是招来了很多,讨要小鱼干的流浪猫。 最后一种,在眼皮上抹牛眼泪。 强仔的二舅,年轻时在屠宰场上班,后来就在菜市场卖肉。 有时候,也会有人拖来家里的牲口,让他帮忙宰杀。 小时候,强仔见过好几次,但不是猪就是羊,从没见过杀牛。 二舅告诉他,牛是最通灵性的,尤其是养了很长时间的耕牛。 等它知道主人要杀他的时候,就会伤心欲绝,不吃不喝,还不停地流眼泪。 所以,以前的农村人,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宰杀自己家的耕牛的。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很多地被收购,不用种庄家,自然也没必要养耕牛。 想到这,强仔便给二舅打电话。 原本,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却没想到无巧不成书,二舅说刚刚正好有人约了他,这周末去杀牛。 强仔激动地一跃而起,当天就请假回了家,请假理由是奔丧。 奔谁的丧,他没说,老师也没好意思多问,安慰了他几句,准了假。 强仔如愿以偿,取到了一小瓶底的牛眼泪。 至于过程,没人知道,但也已经不重要了。 他甚至等不到回学校,便偷偷在家抹上牛眼泪,点开了视频。 然而看了半天,视频里的图像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任何异常。 都说鬼魂,只是人死后,残留在这世间的一种特殊能量。 一般人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这种能量所折射出的光影,不在正常人的可视范围内。 照相机和摄像机,都是人类发明出来,用以记录所见事物的。 所以除非是对镜头做了特殊处理,否则这些镜头,不过是科技化的人眼,同样只能拍到人眼所能看到的东西。 倔强的强仔没有放弃,他带着牛眼泪回到了学校。 强仔其实没有察觉,事到如此,见鬼,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回到学校后的第一天下午,正好就有一节解剖课。 他便迫不及待地在眼皮上抹上了牛眼泪。 然而偌大的教学楼里,除了一起上课的同学和老师,别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种强烈的失望和不甘心,让他感到无比的沮丧,以至于在课堂上,被老师连连点名批评。 最后,罚他一个人收拾教室,并把大体老师送回福尔马林池。 等他气喘吁吁做完一切准备离开时,同学们都已经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楼层,他突发奇想,决定再试一次。 于是,他躲进负二层的储物室。 晚上8点。 锁门,巡逻,打扫…… 刘老爷子对于这套行程的时间概念,已经养成了固定的生物钟,几乎可以分毫不差。 随着刘老爷子脚步声的远去,负二层的停尸间,再次只剩下了推车里,小刘同学呆萌的身影。 强仔透过储物室的门缝,看着房间里几近静止的画面。 饥饿,寒冷,加上连日来过于亢奋导致的体力透支,他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妈,妈,抱。” 孩子稚嫩的声音,虽然极其轻,却犹如一记洪钟,敲醒了躲在暗处的强仔。 只见小家伙仰着头,张开双臂,似乎是在迎接谁的拥抱。 两条素白纤细的手臂,悄无声息得从孩子的腋下探出,软若无骨地环绕在他背后。 小刘同学终日沉默的脸,此刻开始有了笑容。 他把书翻到中间的一页,期待地晃着肥嘟嘟的小腿。 “给宝宝,讲,故事。” 强仔听不到其他声音,但却再次看到监控视频里的那一幕。 小朋友像模像样地翻着书,脸上露出或疑惑,或开心的表情,兴致高的时候,还会忍不住手舞足蹈。 因为角度原因,强仔只能看到那两条素白的手臂。 他尽量往边上探过身体,但推车后面的柱子挡住了太多,只隐约见到如海藻一般的黑色长发垂在那手臂的两侧。 他的心砰砰直跳,惊讶于自己居然并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而是有种,即将要达成目的的期待。 原本就已经很阴冷的负二层,不知不觉中又冷了十度。 强仔本能地拢了拢身上的薄衫,却因为重心不稳,直接撞开了储物室的门。 这下他的视野里,终于没了遮挡。 一张削瘦素白的脸,瞬间,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 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带着莫名的笑意。 “哎呀,被你看见了。” 第102章 刘老鬼 我被张姐突然凑到我面前的脸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 “姐,不用配上动作,你就已经讲得很声情并茂了。 不过,这些都是真的么?” 张姐不好意思的欠了欠身。 “真不真呢,我不知道,反正传下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不过,刘老鬼绝对不是一般人。 据说他从没有上过一天学,自从父母双亡后,就一直跟着爷爷留在了这所学校。 每天他们祖孙俩一起看门,打扫卫生,也没有提过加工资。 反正学校给他们提供了吃住,而他也没有要找对象的意思。 所以,那点收入,对他来说也足够用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刘老鬼二十岁那年。 有一天晚上,他爷爷一反常态,坚持要独自去打扫停尸间。 虽然那天下着大雨,但刘老鬼知道爷爷的倔脾气,一旦他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改变的。 所以,他没有劝阻,而是乖乖留在门卫等待。 但直到晚上十点,他爷爷都没有回来。 这就很不正常啊。 刘老鬼去了教学楼,发现大门锁得好好的,进去逐层查找,也都没有找到爷爷的影子。 那时候,我刚来这学校还不到俩月,分配在食堂工作。 因为每天早上五点就要开工,我家离得又远,所以我就住在学校。 当时,听着这消息,我也出去找了。 还真就是我,在那栋楼后的小树林里,发现了老人的尸体。 哎哟,那个惨啊。 尸体上满是伤痕,尤其是脸和大腿上的肉,都被撕扯掉了好几块,眼珠子都没了。 你不知道,那画面,我整整一个礼拜都没能睡着觉。” 张姐抬手捂住眼睛,就像那画面又在眼前出现了一般。 我不由自主地脑补了一下,也跟着浑身发寒。 一个老人家要死得这么惨,真的是很可怜了。 张姐哎了一声。 “其实,也还算幸运的。 后来经过法医鉴定,老人是死于心脏病突发。 至于身上的伤痕,应该是死了之后,不知道被什么动物拖到了树林子里啃咬造成的。 这总比活生生被咬死的要强。 他爷爷也算是学校的老员工了。 更何况,这就是工伤。 学校领导专门给召开了个追悼会。 老爷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个热心人,于是很多老师和同学都去参加了。 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也算是有缘,所以也一起去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 老人的遗体修补得完好无损。 尤其是那张脸。 据说殡仪馆的专业殓容师,当时看了都连连摇头,甚至建议他们跳过瞻仰遗容的环节。 但在现场,我看到那张脸上所有的伤疤都不见了,被撕开的皮肤就像是愈合了一样。 还有那被抠掉了眼珠子的眼睛。 我的天。 当时我看得真真切切,眼皮子都扯没了,就剩下血糊糊的空洞。 但当时,一切如初,就连眼皮上的皱纹,都被细致地还原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刘老鬼亲自给爷爷殓的妆。 以前,关于老爷子给他儿子和儿媳殓妆的传说,我一直都觉得是吹牛。 但到那会儿,我是真的信了。 因为我亲眼看过原来遗体的样子。 这件事,甚至惊动了殡仪馆的馆长。 丧事办完后,馆长亲自来到学校,邀请刘老鬼去那里工作,待遇是他现在看门的至少十倍。 原以为,这么划算的事,肯定得同意啊。 但没想到,却被拒绝了。 那傻子说,要继续留在学校,和爷爷一样,看大门,打扫停尸间。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 像我这种,实在是没个本事,只能干点粗活儿累活儿,挣个吃饭钱。 他倒好,人家上门求着去都不去。 普通人那可能是嫌晦气,但他不应该啊,天天打扫停尸间,不也一样么? 活该找不着对象。 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张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但在我听来,她这语气中,却有一种怪怪的酸味。 从两人的年龄上来看,应该算是同龄人。 该不会是…… 张姐显然心虚,目光碰上我的视线,便不打自招了。 “怎么?说错了么? 那种榆木脑袋,我也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他。” 果然。 这一口过期狗粮,我吃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据大洋洋的信息,张姐是个寡妇。 也就是说,这俩人当时并没有走到一起。 不过现在,反正都是自由身,再续个前缘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为了防止话题走向感情线,我捏着手里的三角符,朝张姐晃了晃。 “那后来呢? 你怎么知道,他懂得,那种东西?” 这一问,成功纠正了方向。 张姐那一抹才冒头的娇羞被我扼杀,又恢复到天桥说书人的模样,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跟前。 “你信不信,这个世界有鬼?” 我刚想说信。 张姐哪里给我机会,一昂下巴。 “我就知道你不行。” “……” “我来这所学校之前,就有人告诉过我。 什么单位都可以去,别去医院,也别去医学院,尤其是这所用战地医院改造而成的学校。 这些地方,不干净。 这我哪能信? 不光是我不信,学校的领导也不信。 有一年,我们学校人事部新来了个主任。 她也不知道怎么着,就瞅着刘老鬼不顺眼。 各种挑刺不说吧,最后还给扣了个大帽子。 非法用工。 她说,学校是事业单位,所有岗位都是要通过公开招聘,人员要登记造册,不然和工资发的就是违法的。 其实到底违不违法,我们也不懂。 但她这么上纲上线的一来,学校就有点害怕了。 他爷爷确确实实是政府给安排的工作,算是有编制的,但他不是啊。 皇位有继承,没说编制也可以继承的。 再有就是他的学历。 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学历,小学都没上过。 按照规定,高校后勤人员,最低学历也要初中毕业。 这么一来,确实就不好办了。 其实,当时我们也是被她给带偏了。 因为老鬼虽然一直在学校,但只是按普通合同工发工资,本来就没有编制,自然也不受学历的制约。” 第103章 死亡预言 “刘老鬼自己不愿意走,还表示说,哪怕减少工资,或者不给都行。 他只想留下来,守护这所学校,这也是他爷爷的心愿。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可能再去逼他走。 而校长和很多老师,都是看着他长大的。 再说,他的工作也从来没有出过错。 于情于理,校长都不同意辞退他。 结果那老娘们不甘心,有次趁他去打扫卫生,偷偷去他的房间。 原本是想藏点东西,然后诬赖他偷窃。 结果没想到,翻出了一大堆香烛纸符,以及一些看不懂,但显然很诡异的东西。 这下好了,封建迷信的帽子压下来,在那个年代,基本上等同于死罪,连校长都不敢再说什么。 于是,老鬼就这么被赶走了。 那女人动作很快,第二天一早就安排了面试。 临到面试开始,她又说自己肚子疼,要去医院,把准备好的问题都留给了另外两个同事。 来面试的三个人里,有两个是老头,话都说不清楚,答非所问。 唯独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别看长得不咋地,还一副愣头愣脑的傻样,但面对提问,却思维敏捷,对答如流,连脑子都不用过。 于是,那男人当天就上岗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男人是她的远房亲戚。 这一下,所有的事情都说通了。 包括她面试前的突然离开,也是欲盖弥彰地让人认为跟她无关。 但新来的那位,第一天上班就出事了。” 张姐的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据说那个倒霉蛋,原本以为自己的工作,就是看门,和简单的打扫。 却没想到,打扫的地方会是解剖室和停尸间。 但为了这个铁饭碗,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结果不到半小时,整个学校都听到了他的尖叫。 最后,还是两个胆子大的男老师,把他从里面拖出来的。 据说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晕了过去,屎尿拉了一裤裆。 好不容易把他弄醒,大家就问啊,出啥事儿了这是? 因为拉他出来的那俩男老师都说,什么异常的东西都没有看到。 但那倒霉蛋除了喊了个鬼字,其他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天没亮,就自己偷摸跑了。 之后,这个岗位倒是发了真正的招聘信息。 但你想想,那么点钱,还要打扫停尸间,哪有人愿意来啊。 而且,那次事情,再加上以前的种种传闻,把整个学校都弄的人心惶惶。 大家就很怀念老鬼。 毕竟有他在的时候,一切都很太平。 最后,没办法,只能由校长出面,把老鬼请了回来。 那娘们可能觉得自己面子过不去,又不知动了什么关系,把自己调到了别的单位。 从那以后,一切才算又恢复了正常。 直到,余慧出了事。 她跳楼的前一天中午。 我正好去教务处领东西。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老鬼的声音。 他好像有点生气,嗓门比平时要大很多。 我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么个三拳头都打不出闷屁的男人发飙,便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前面说了啥,但也能听出个大概。 好像是学校来了新鲜的教学遗体,而且还是极其罕见的孕妇。 一般情况下,等遗体的防腐措施完成后,就要投入使用。 但老鬼却说,这具遗体暂时不能用。 那教授带了两个妇产科方向的研究生,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具遗体,哪里肯放过。 他问老鬼为什么不能用,老鬼也不回答。 于是一个要用,一个不让,就这么硬杠了起来,一直杠到了教务处。 最后,老鬼气得摔门而去。 还说了一句,到时候死了人,不要来找我之类的话。 现在学校里的领导和老师,都换了人,也都比较年轻,根本不信邪。 我还好几次,听到他们在背后议论老鬼,说他整天神神叨叨,脑子不正常。 我当时听着,心里虽然咯噔了一下,但也没多想。 毕竟这么多年来,传闻不断,但从来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 即便是余慧出了事,我也没有立刻联想到老鬼的预言。 不过在她跳楼的第二天,老鬼就在楼栋前,唉声叹气地转悠了几圈。 我问他话,他也不说,只是给了我一个三角符。 这是他第二次给我这东西。 第一次,是我男人死的时候。 那时候,我已经从食堂换到了宿管的岗位。 那周,轮到我值班。 晚上,老鬼突然喊我出去,还塞了个小锦囊袋子给我。 我笑话他。 说你这大晚上的,给我送啥玩意儿呢? 那时候我喜欢你,你不搭理我,现在我都是有夫之妇了,你是不后悔了? 老鬼一脸的尴尬,却只是叮嘱我,未来的七七四十九天,一定要随身携带。 临走,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瘆人。 是那种,有点怜悯,有点担心,还有点紧张…… 哎,描述不清,总之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警察就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去趟医院。 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 虽然他们没说发生了什么,但我却有很强烈的不祥之感。 我一边走,一边给我老公打电话,却始终没人接听。 后来,我到了医院,就看到了我老公的尸体。 说是昨晚喝酒开车,撞上了一辆救护车。 不仅撞死了自己,还害得车里的一个孕妇当场流产,一尸两命。 推算的死亡时间,正是老鬼给我锦囊的时间。 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到这个。 只是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我不仅没了丈夫,还要赔偿那么多钱。 当天晚上,我睡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里。 半夜就觉得很冷很冷,还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一手拖着一个死狗一样的男人,一手抱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上来就要掐我的脖子。 那感觉,非常真实,一点都不像是做梦。 但我说不出话,也走不动道。 就在那鬼手刚刚碰到我的时候,就听一声尖叫,那女鬼像是触了电一样,退到了一边,还恶狠狠地盯着我,好像很不甘心的样子。 后来,我救醒了。 我回忆起那鬼手最先碰到的地方,是我的上衣口袋。 我随手摸了摸,就摸出了老鬼给我的那股锦囊,里面只是放了一个三角符。 第104章 谁给我的大包裹 “你的意思是? 刘老鬼,哦不,是刘大爷,他预见到了那场车祸,或者说是预见到了孕妇鬼会来找你寻仇。 所以给你送了这个护身符?” 我听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刘大爷可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要厉害了。 张姐肯定地点点头。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相信,他肯定有这个本事。 所以第二次收到他的符时,我就知道事情很严重。 后来,我也问了铁男。 知道余慧死之前,唯一异常的,就是在解剖室。 联想到老鬼和那教授吵架的内容,我想,问题应该就在那具遗体上。 虽然,教学楼里的事情,我管不了。 但我是宿管,我得保证孩子们安全啊。 所以我趁着放假,借口说要对楼道打扫消杀,把几个没打算走的孩子,也临时安排到了别的宿舍楼。 老鬼这人吧,别看脾气越来越古怪,但心肯定是好的。 他让我在楼下看着门,任何人都不能放上去。 然后他自己一个人在楼上,大概待了四个多小时。 一直到天黑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就跟老了几十岁似的。 所以你看着觉得他老,其实跟我差不多。 想当年,我还觉得他挺帅的,这要是换在现在,我俩这形象,都差一辈儿了。” 眼看着张姐思维又要发散出去,我赶紧把她兜回来。 “就这样?你也没问他原因?” “老鬼的性格我清楚的很。 他要是想说,直接就说了。 他不愿意说的,问了也没用。 他说暂时控制住了,但那间水房要封起来,不能让人进去。 什么时候解封,要等他通知。 反正,照他的话去做就对了。 不过说实话,这么多年来,确实也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再发生。 直到这次……” 张姐说到这,捏着小钱包的手又紧了紧。 我发现,相对于她脖颈上的那几个官方辟邪神器,她似乎更信任刘大爷给的手工三角符。 “所以,你今天烧的那些,也是刘大爷交代的?” 提到这个,张姐脸一红。 “这你可千万别出去说啊,让老鬼知道要不高兴的。 他从不让我烧纸钱。 说什么,什么,我不懂区分,会烧错。 这不扯淡呢? 你看看这事儿,很明显就是余慧的鬼魂啊。 那孩子家里,也没人关心她,所以才会闹情绪嘛。 都说礼多人不怪,鬼也不会怪啊。” 这句话原本我也就随口一问,但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下一秒,好不容易燃气的一点希望,就被扑灭了。 因为小时候,阿婆就和我说过。 不是所有的庙都可以磕头,不是所有的佛都可以拜。 烧纸和烧香磕头一样,要区分正邪,如果弄错了,不仅事与愿违,还会有血光之灾。 如果刘大爷是个江湖骗子倒也就算了,但显然,他不是一般人。 那他不让做的事,张姐却做了,必定就会招惹麻烦。 “那你烧纸的时候,有没有写余慧的名字?” “当然有些啊。这都是老规矩了,不然会被别的孤魂野鬼抢走的。” 张姐说得理直气壮,我就听得心惊胆战。 见我不说话,张姐以为我是害怕,拍了拍我的肩。 “我知道,这些鬼鬼怪怪的事,你很难接受。 这样吧,如果你们害怕呢,我看看哪些宿舍空间大,就让师傅给加几张床,把你们都安顿下去。” “不用不用。” 我连连摆手,不过就是个阿飘而已,难得住上这么好条件的宿舍,哪里还愿意去挤那上下铺。 “哎,你也别客气。 其实我原来就不同意往这一层住人。 最好这整个一栋都别住才好呢。 反正,我帮你们几个都留意着。 你也别害怕,明天一早,我就让老鬼来,把他那些符都加固一下。” 我点头不再争辩,原本,我还想问解剖室里那个孕妇遗体的问题,却听背后有人粗着嗓子干咳了两声。 张姐反应极快。 刚才还是一副忧国忧民的脸,在回头的瞬间就溢满了欣喜。 我跟着扭头去看,居然正是传说中的刘大爷。 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很大的纸箱。 “找我有事?” 张姐一改平时说话的大大咧咧,起身的时候,还小心拢了拢鬓角的发髻。 俨然一副怀春少女,见到梦中情郎的娇羞模样。 刘大爷眉心微动,避开她炙热的眼神,转而看向我。 “你是安珞啊?” “额,对。” 之前几次遇见,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古怪,当年经过刚才张姐,不知有没有添油加醋的介绍,我莫名就有一种心虚。 好像怕他识破什么似的。 “你的包裹,在门卫好几天了。以后买了东西,记得来拿,食品是会过期的。” 包裹?食品? 我一愣。 因为我从来没有网购过东西,那会是谁寄给我的? 刘大爷没什么耐心,见我还在疑惑,也没有多说,而是把箱子直接放在了我的面前。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张姐。 “没事早点睡,不要乱说话。” 张姐居然没有任何反驳,乖乖地“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临走两步,还不忘回头,把食指凑到唇边,比划了个不要说话的意思。 看着张姐壮硕的背影,还有平时粗声粗气的嗓音,和直白得有些暴躁的性格,我不禁感叹。 对于女人来说,只要爱那个人,便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当成是温顺的鹌鹑。 见张姐走远,我攒了攒勇气,向着刘大爷走过几步。 “刘大爷,我想问那位孕妇大体老师,现在可还在?” 刘大爷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先是一愣,接着眉头紧蹙,看着像是怒气。 我咬了下嘴唇,回忆自己难道哪里说错了话。 见他不回答,只好退后几步,抱起快递箱子,也准备要离开。 这时,刘大爷却突然开口了。 “有些人遭受的是报应,你不要什么事都往里面掺和。”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可没等我问,他却自顾自地离开了。 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居然有种末世英雄的孤单。 第105章 熄灯后谁回来了 “哇塞,这么一大箱是什么东西啊?” 我刚到宿舍,周茉也正好前后脚推门进来。 “我也不知道。” 我没有抬头,绕着盒子来回看了好几圈。 一个大纸箱,只看到快递员用黑色油性笔写了我的名字,还有江医大法医系的简称。 好不容易在箱子底,找到残留的小半张快递单,看不到条形码,也看不到邮寄信息。 想起前几天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三叔到确实提过,问要不要给我寄些生活用品。 当时我就拒绝了。 虽然学校有点偏,但小卖部里什么都能买到,更何况我这十八年,也不是娇生惯养的。 难道,三叔还是给我寄来了?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这个点打电话去问这么小的事,一定会被三叔训的。 “漏了漏了!” 周茉这一嗓子,吓得我一哆嗦。 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纸箱的角落映出红色的汁液。 我的第一反应是血。 立刻掩住鼻息,脑子里已经想起当时黄皮子送了只死鸡的礼盒,顿时一阵反胃。 周茉没有这些黑暗的经历。 还没等我阻止,她已经伸手沾了一下,还放在鼻尖嗅了嗅。 “好香的草莓味儿啊。” 草莓? 我想起刘大爷也说了,食品会过期。 没再多想,和周茉一起拆开了箱子。 整整一箱的零食,从被撕开的包装口里散落出来。 蛋糕,糖果,巧克力,肉干,熟食,水果…… 刚刚的红色汁液,正是一盒保温袋包装的超大草莓。 保温袋估计是在运输过程中被压坏了,草莓的果肉和汁水,从破了的袋子里流出来,整个箱底都是香甜的草莓味。 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包装,我只觉得眼花缭乱。 周茉更是像个捡到珍宝箱的小孩子,抓出一个,兴奋地喊出名字,又再抓出另一个…… 都说美食能治愈一切。 我的童年记忆里,没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甚至好些她喊出的名字,我都没有见过。 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快乐。 打着不吃要坏的幌子,我和周茉一边叽叽喳喳惊叹,一边已经开吃。 她更是激动地拿出手机,各种摆拍小视频,说要馋馋苏洋。 “大洋洋,你要是今晚赶回来,还能吃到一点,否则,嘿嘿嘿,渣渣都不留给你哟。” 苏洋显然也很激动,秒回了语音。 “天啊,那大草莓给我留着! 不不不,我今晚就要插了翅膀飞回来!” 玩笑过后,吃饱喝足,才发现马上就要熄灯。 我要收拾残局,周茉则先去洗澡。 等轮到我进去的时候,全屋的灯,啪一下灭了。 时间,刚好夜里十一点。 我按亮手机的照明功能,继续洗澡。 想着明天可以睡个懒觉,起床后还有这么多零食可以吃,我的心情就格外好。 当然,如果江烨不拖我出去,那就可以更完美了。 胡思乱想间,隐约听到水流的嘈杂声外,有开门的声音,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原以为是周茉在打电话,但当我关掉淋浴器的那一刻,却清楚地听到是两个人在对话。 是苏洋。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为了食物,真的连夜赶回来了。 我扯着唇角刚想笑,但却在几乎同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就像裹挟着冰碴的浓雾一般淹没而来。 苏洋虽然是江城人,但家在海边,开车最快也要两个多个小时。 今天下午军训结束,我们是看着她上车回去的。 而且一个小时前,她还发了到家的自拍视频。 视频里,她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的吊床上,满脸的惬意。 就算当时她发完视频立刻起身回来,此时此刻,也到不了宿舍。 “晚上11点熄灯前,必须回寝室。 熄灯之后不准再次离开,也不准给任何人开门,哪怕是室友,都不可以。” 第一天到寝室的时候,张姐严肃的提醒,还历历在目。 如果外面的苏洋有问题,那周茉…… 我不敢往下想,更要命的是,我听到她俩的对话。 “大洋洋,你看我今天捡到了个啥。” “戒指。” “好看吧。刚刚光顾着吃了,都忘记拿出来给安珞看。” “真好看。” “……” 苏洋的声音,显然和平时很不一样。 没有情绪,没有停顿,像是机器发出来的一般。 但该死的周茉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还在叨叨她捡戒指的过程。 地点,外观,都和王锐给我的那枚对上了号。 “你戴上我看看。” 假苏洋语调森森。 这么诡异的戒指,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引诱周茉戴上。 但我知道,如果周茉戴上了,便会触动某种情绪的开关,引来不可预见的后果。 我匆忙套上睡裙,就要推门出去阻止。 但手腕却被一道冰冷的力量握住。 “你这样出去,会害死她的。” 江烨的声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响起,简直比听到假苏洋的声音,还要让我毛骨悚然。 抬眼,就看到他如黑墨一般的背影,正背对着我。 我紧了紧睡裙的领口,想到之前什么都没穿…… “你,你怎么进来的?” 音落,我只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果然,江烨依旧是不屑和我解释什么,只是背对着我。 “外面那只,不是余慧。” “我知道,是冯小月。” 江烨别过脸,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你说对了一半。” 这个回应,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要么是余慧,要么是冯小月,怎么还能对一半? 不,我回想起最初梦里的场景。 两个白衣裙的少女,确实是相互帮衬,有说有笑。 若是不知道那段往事,我还以为是姐妹俩呢。 所以,难道是这对情敌死后和解了? “有些人,生前没脑子,死后也一样。” 江烨蹙着眉,用词毫不委婉,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我真怕被外面那位听到,会发狂。 就在这时,我听到房间里的脚步声,向我这边走来。 有人轻轻敲门,如机器人般诡异的声音,隔着门,幽幽传来。 “安珞,你洗好澡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第106章 殓魂 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刚才那股推门而出,降妖伏魔的冲劲,在江烨这盆瓢泼冷水的阻挠下,已经荡然无存。 我被那怪异的声音,叫得浑身汗毛直竖。 屏息侧耳,之前还叽叽喳喳的周茉,居然没了动静。 我看向江烨,期待他能给我指条明路。 毕竟都是鬼,多多少少要比我经验足吧。 “明天陪我出去。” 他倚着门,双手抱在胸前。 大概是我总琢磨着要怎样逃避陪他出去的这个心思,被他察觉,所以才会来这么个坐地起价。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 可以的,这种抓住一切机会讲条件的能力,让我甘拜下风。 他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丝毫没有为自己这种趁人之危的做法感到羞耻。 我不禁想,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张脸虽然帅,但也抵不住这副表情的欠揍,恐怕生前,也是个让人抓狂的货色。 “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咯?” 门外的声音,愈发诡异,不知是不是没了耐心,连苏洋的声线都懒得去模仿了。 江烨身形消失的同时,我能感到身体里窜入一丝冰冷。 顿时,对外面那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恐惧感,荡然无存。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却是周茉。 手机的光线,正好打在她的下颚。 只见她脚尖着地,脚跟半吊在空中,神经质地扭动着脖子。 虽然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但目光没有聚焦,而且瞳孔上,就像是蒙了一层灰白的硬壳,完全没有活人的生气。 她可能以为我并没有发现异常,咧开嘴,看起来是想表现出友好的样子。 但不知是表情控制出现了问题,还是因为两道魂灵配合不协调。 周茉的嘴角一边向上,一边向下,看着不像中邪,倒像是中风。 我赶紧按灭手机,这样的画面,实在不宜多看。 不过,我刚刚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整个过程中,周茉的手都在摩挲着那枚像易拉罐拉环的戒指。 看来,正是因为刚才她戴上了戒指,才引得这两个恋爱脑鬼魂上身。 既然有她们留恋的东西,那就好办。 毕竟有田玖儿的案例在先,我只要拿到符纸,把她们收进去就是很简单的事。 我从家带来的工具包,就挂在书桌边的挂钩上。 虽然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但怎么才能绕开周茉,却让我非常头疼。 “你也拿过戒指?” 周茉的表情变得疑惑起来。 我一愣,心想这戒指怎么着,难道是有什么特殊气味么? “你拿了戒指,身体就是我的咯。唔,这身体真好。” 说着,她抬手就要来摸我的脸。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鬼逻辑,更没有打算跟她理论,只想趁她抬手的瞬间,矮生绕到她身后去拿工具袋。 却没想到江烨这个猪队友,完全没有躲避的想法,而是控制着我的手迎了上去。 这一下,我和周茉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她没想到,我更没想到。 跟她那双死气笼罩的眼睛对视,我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场面一时就变得很尴尬。 此时最应景的,应该是说一句老套的电影台词: “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 不过周茉也只是迟疑了一秒,那只冰冷的手,便用力地握了上来。 我能感觉到从她的指尖,探出一丝丝寒意,像章鱼的触须一般,生生往我掌心里钻。 她盯着我的眼睛,脸上带着怪异的微笑。 因为有江烨的存在,我倒是并不害怕。 果然,就在这股寒意偷偷摸摸渗入到我的小臂时,我的掌心突然反手一握,再往回一拉。 周茉的手指原本就比较纤细,这么一扯,戒指便到了我的手里。 而就在撸下那只银戒指的同时,我能感觉到,还顺带从她身体里抽出了些什么东西。 我的手用力一甩,周茉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瞬间,我看到面前一张惊恐的脸。 或者说是两张重叠在一起的,惊恐的脸。 那脸我非常熟悉,正是那几天,夜夜跑我梦里洗头跳楼的女生。 她们看了看地上的周茉,似乎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离开了那温暖的身体。 与此同时,她们开始拼命想再往我身体里钻,可江烨哪里会给她们机会。 我能感觉到血脉中的一股力量,猛地推出了好不容易钻进去一小截的触手。 等我反应过来,手已经掐住了她们的喉咙。 这种手感非常奇怪,就像是抓着一个在冰箱里冻过的气球,而且这气球没有胶膜。 “你,你是人是鬼?” 鬼巫不怕窒息,但脸上依旧可以写满了恐惧。 我扯唇一笑,并不打算回应。 想想,这种感觉确实比较爽。 我一手抓着她们,一边已经走到了书桌边。 摸出符纸,画下殓魂咒,直接贴到了掌心的戒指上。 两道纠缠在一起的光,隐隐闪烁着,消失在戒指和符咒之间。 “放我们出去!你凭什么封住我们?你和那老头都该死!……” 不住的骂声,从戒指上传来。 我听得头脑发嗡,才想起我少用了一样道具。 当初阿婆是用桃木盒子来盛放田玖儿的玉镯,因为桃木辟邪,相当于在符纸外面又加了一层封印。 现在倒好,虽然出不来害不了人,但整天这么吵吵嚷嚷的,我会不会被烦死? “那就弄个魂飞魄散咯。” 江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虽然看不见他此刻的样子,但我都能想象那低垂双眸,漫不经心的帅脸,却说着最狠的话。 “那到不至于。” 我咽了咽唾沫,把戒指放到一边。 毕竟以他的性格,这事儿,确实干得出来。 戒指里的两位,此刻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危险,都不再说话。 这样想来,有江烨做黑脸,倒也不错。 我轻咳了两声,用指背敲了敲戒指,算是打招呼。 “我知道你们活着的时候委屈,所以死了还不愿离开。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不要伤及无辜。 到底还有什么执念,可以告诉我。 就算帮不了你们,也能当个听众吧。” 第107章 表白 都说要让一个人破防,只需要在她伤痕累累时,有一句陌生人的安慰。 戒指中,传来嘤嘤的哭声。 怕是这两个姑娘直到死的那一刻,记忆中也只有周遭的谩骂和白眼,没有人想过她们也是受害者,没有人问过她们一句,你是不是很委屈? ---------- 冯小月,生前是一名大一新生。 她家庭条件优越,虽然谈不上富二代,但也不愁吃穿。 从小到大,一直是被父母和四位老人,捧在手心怕碎,含在嘴里怕化的小公主。 就算是在填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家里人也让她不用考虑以后的就业问题,只要喜欢就好。 于是,她完全就是按着自己的兴趣来报,带着延续了十八年的莫名优越感,进了那所民办大专,学习舞台设计。 说实话,孤陋寡闻的我,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专业。 这所学校离家不远,就算是坐绿皮车,也不过两个小时就能到。 但家里人哪舍得自己的公主去挤那么不堪的交通工具,于是全家出动,开了辆七座商务车,护送她去学校。 车不让开进校区,他们便把车停在门外,拿下来大包小包的行李。 结果到校门口,被学校告知,因为报道的人太多,所以一个学生,最多只能有一位家长陪同。 但这么多行李,两个人怎么拿的了? 眼看着她奶奶就要跟门卫吵起来。 一只大手从人堆里伸进来,轻松地提起了她最重的行李。 “同学,我帮你拿吧。” 说话的男人背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穿一身迷彩服,衣服下,隐隐可以感觉到充满爆炸性的肌肉,随着每一个动作,散发出充满荷尔蒙的味道。 冯小月这一家人,身材都比较瘦小,就连家里养狗,也一定要选长不大的茶杯犬。 家人从小都给她灌输一种理念,未来的丈夫,就要找斯斯文文,带着眼镜的人。 因为这种人必定有文化,有素质,不会家暴。 或者说,因为他瘦弱,就算家暴,也打不疼。 并且,他们把这种理念,还付诸了行动。 比如大块头的男生,不可以当她的同桌,长相粗眉大眼的女生,不能当她闺蜜。 时间长了,这一家人奇怪的原则,让她周围的人,都不愿意和冯小月靠近。 而这种疏远,让冯小月觉得孤单,但又不懂反抗。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女生进入了青春叛逆期。 她的潜意识里,开始拒绝固有的思想,期待那种力量感带来的满足。 所以,当那男人滚烫的大手,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臂时,她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这次,冯家人没有拒绝这位肌肉大猛男的帮助。 不仅因为他穿了一身代表军人的迷彩服,更因为他们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 从报道,领物品,一直到把东西放进宿舍。 冯小月都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男人身后,甚至忘了自己的爸爸手里还拎着一个箱子,已经完全跟不上他俩的步伐。 这个男人的出现,彻底颠覆了冯小月被家庭灌输了十八年的概念。 她孤孤单单了这么多年,甚至最严重的时候,没有人愿意主动和她说话。 但这个男人完全不同。 原来,不戴眼镜的肌肉男,也可以很帅,也可以很温柔,甚至,比她这么多年来接触到的所有人,都要好。 但直到他离开,冯小月都没有勇气问他要手机号,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 而那男人也只是纯粹帮她拿东西,一路没有说话,只留给她一个充满幻想的背脊。 冯小月得了相思病。 不过这场病,只是延续到了两天后的军训,就顺利恶化成了癌。 “我叫王锐,是你们的教官。” 冯小月站在第一排,当她仰起头,看到背光中,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时。 那种失而复得,几近疯狂的兴奋,让她的心跳莫名地错了一拍。 这一刻,她就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个男人是她的,就像小时候看上娃娃机里的娃娃,不管花多少币,都要把它抓到,并且抓光,决不允许再被其他人得到。 此时的王锐,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成了人家的猎物。 虽说是教官,但实际上,他只是个级别最低的小兵。 给学生军训,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很累,却也不会给额外的补贴。 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看到清纯漂亮的女大学生。 要知道,他们平时的训练,一个月只放假两天,所有的时间,都待在队里,不要说漂亮的女生,唯一能见到的异性,恐怕就只有食堂大妈了。 王锐的女朋友,正是青梅竹马的余慧。 以往,他们还会趁着王锐放假的时候见一面,但今年,她准备考研,俩人已经几个月都没有见面了。 所以,王锐的损友们还笑话他。 这么不愿意去当教官,是不是因为怕自己把持不住,出了轨? 虽然只是个笑话,但潜意识里,王锐却给这次任务,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滤镜。 将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王锐渐渐对这个站在第一排,永远都是用膜拜的眼神来看他的小女生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膜拜,是任何男人都抵抗不了的。 尤其是不论家庭背景,还是学历未来,都比女朋友余慧要差很多的王锐,这种吸引力,无疑是致命的。 军训的最后一天,汇报表演结束,学校组织了篝火晚会。 在火光的映衬下,冯小月痴痴地看着王锐那棱角分明的脸。 她知道,这次再不说,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这间民办大专,主攻艺术专业,能歌善舞的学生数之不尽。 简易的舞台上,唱歌跳舞,还有各种乐器,简直就像一场小型的音乐会。 不知谁偷偷拿来了啤酒。 冯小月人生第一次喝了一大口,借着酒劲,把王锐拉到了隐秘的角落。 四目相对,小女生的脸,红得像就快烂掉的番茄。 最终,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在王锐的唇角啄了一下。 第108章 冯小月之死 之后的事,一如所有狗血的剧情。 从初识的甜蜜,到偶尔的小脾气,再到无休无止的争吵认错又复合。 这么多年来,王锐早就习惯了余慧的知书达理,哪里受得了冯小月这种小女生。 余慧是王家人认定的准儿媳。 所以在余慧考上了江城医大研究生的那一年,结婚这件终身大事,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余慧的父母,严重重男轻女。 他们早就对这个一把年纪,还一直念书不挣钱的女儿颇有怨言。 虽然念的是医科,毕业后当了医生,也能光宗耀祖。 但在他们看来,女人就是女人,不管以后多风光,都是赔钱的货色。 所以,既然有人愿意娶,只要彩礼给到位,巴不得立刻马上过门,生怕错过这次,女儿就得老死在家里。 王锐是个大孝子,家里认定了这个儿媳,他自然不会拒绝。 再加上冯小月的性格缺陷,陆陆续续暴露出来,他也更加怀念起了余慧的好。 这一整年,他都疲于周旋在两个女生之间。 直到敏感的冯小月发现了端倪。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宅斗剧,一向爱作的冯小月这次异常冷静。 之后,就有了她带着b超单,出现在江医大研究生寝室楼的名场面。 张姐并不知道她回去之后发生的事。 只知道余慧并没有因此分手,甚至没过多久还戴上了戒指。 但这美好的表象后面,却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暗涌。 原来,在铁男用余慧的手机,给王锐拨去电话的时候,也正好是王锐想要和冯小月提分手的时候。 在铁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下,王锐一脸懵。 每次都做了措施,她是怎么怀的孕? 既然已经有了宝宝,为什么不告诉他,而是直接去找原配? 还有,她是怎么知道余慧的信息? 一个个问题浮出水面,只让他觉得背脊发凉。 那个像猫咪一样,窝在他怀中撒娇的小女生,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甚至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可怕。 当晚,他约冯小月见面,就在他们常去的那片小树林。 他给她钱,求她打掉孩子,然后分手,老死不相往来。 冯小月红着眼眶,问他为什么不要自己了。 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清澈地犹如江城夜晚的星空。 但是对于一个男人,当他下定决心不要你的时候,曾经所有让他迷恋的东西,都会成为一团腐肉,有多远就想甩多远。 找出一个拒绝她的理由,对于不善言辞的王锐来说,并不容易。 好在冯小月心思复杂,早在心里已经想出了无数个自己被抛弃的原因。 而最让她笃定的,便是余慧。 虽然她没有自己年轻,打扮土气,家里条件也跟自己不能比。 但她的学识,还有那种温和知性的气质,却是她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她开始控制不住情绪,开始疯狂,但所有的举动,只能增加王锐对她的厌恶。 最后,王锐扔下了一千块钱,算作她的手术费。 更多的,他拿不出来,而且他觉得冯小月也不在乎。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却不知道身后的女生,一边淌着眼泪,一边又露出多么诡异而决绝的笑容。 那天晚上,冯小月死了。 死在一家五星酒店的浴缸里。 温热的血,通过手腕的伤痕流出来,染红了一缸的水。 第二天学校发现她彻夜未归,还失去了联系,赶紧报警。 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面色素白,早已没了活气。 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她的手机,放在浴缸边,单曲循环播放着佛经,让这个死亡现场,透着莫名的诡异。 而手机下面,则摆着一封遗书。 娟秀的字迹,工整地写下了简单的遗言。 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是说厌倦了生活,但死后,她愿意捐献遗体,为这个社会再作出最后一点贡献。 只不过,遗体必须捐给江城医科大学,任何人都不可以不尊重她的遗愿。 所有人,都在为年轻姑娘的离去感到遗憾。 各大媒体开始再次宣传抑郁症的危害,也为她毫无保留的捐献而点赞。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连死后都要回馈社会的女生,会有多么恶毒的计划。 那首陪了她一夜的佛经,不是随意点拨,而是一曲镇魂咒。 是为了不让死者灵魂消散而作。 因为她和王锐交往时很小心,并没有被人发现。 所以尽管冯家人伤心欲绝,但最后事情还是不了了之。 她的遗体,如愿进入了捐献程序。 在遗体进行最后一步检查的时候,她的怀孕,才被发现。 但这一点已经不再会和她的死因考虑在一起,只是被当成了最珍贵的孕妇大体老师,运到了江城医大。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和余慧,很快就见面了。 余慧的那一刀,划开了她的身体,也释放出了她的魂魄。 她不允许抛弃他的人幸福。 而要让一个人不幸福,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和心爱的人阴阳两隔。 她知道,王锐和余慧就要结婚了,所以她不能让余慧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她不知道的是,王锐最爱的,也并不是余慧,而只是他自己。 这两个女人的死,让王锐彻底得到了解脱。 稍纵即逝的悔意过后,他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还有了新的女友。 只是,王锐再也不愿意去学校当军训教官。 这一次,也是因为安排好的人员,临时病倒,没有办法,在领导的要求下,他才顶替上来。 虽然自始至终,他对余慧都没有太深的感情。 可毕竟也认识了二十几年,尤其是她的死,虽然没有证据和他有关,但他总有种莫名的心虚。 余慧活着的时候,喊他来帮忙搬过一次宿舍。 所以,军训的第一天夜里,他凭着记忆,找到这栋楼。 他不知道,那两个因他而死的女人,随着执念的加深,魂魄纠缠在一起,被困在了这一方天地。 所以说,以前种下的因,都一定会在未来某个时刻,等你品尝自己结出的果。 第109章 鬼陪你逛街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还没有来得及探入窗棱。 我迷迷糊糊地扯了扯被角,在梦中不住感叹,这八月末的江城,虽然不如老家那么炎热,但也不至于冷到我发抖吧。 我蒙头想要继续入睡,却觉得身侧冷得出奇,像是靠着硕大的冰块。 还有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还不起床。” 男人的声音虽然没有明显的情绪,但透过梦境传来,却诡异得像是来自地狱。 不,哪里是像,根本就是啊! 我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正是江烨那张如同冰封的死人脸。 他就这么站在我的床边,深邃的眸子漆黑如墨,刚毅的薄唇紧抿,似乎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急躁。 “呵呵。”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边尽量往后缩,一边努力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爷。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惧,他微微勾起唇角,算是缓和一下气氛。 “可以起床了。” 起床? 我揉着眼睛,看了眼手机,又看向还没完全亮透的天空。 “大哥,别闹,这才几点,让我再睡会儿。” 他眉心皱了皱。 “不可以。” 话音未落,我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已经被他随便抓了一件甩上来。 我吓了一跳,一把抱住衣服,偷眼去看周茉。 还好,微鼾声持续,没有要醒的样子。 要是被她看到,衣柜门自己会打开,衣服还会从下面飞上来,不知道会不会吓晕过去。 “说好今天带我出去的。头班车还有15分钟就到了。” 他的语气,让我想起小学时候。 三叔说好带我去镇上赶集,买一只小白兔,结果他前一天晚上喝酒,怎么喊都喊不醒。 最后虽然去了镇上,却只看到了集市留下的一地狼藉,连一根兔子毛都没买到。 那件事后,我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有跟三叔说话。 只是,我有答应过他么? 我捏着眉心,还好,回忆不是很模糊。 昨晚,听冯小月和余慧的怨念,实在是又长又啰嗦。 来来回回重复表达对王锐的爱恨,再加上那鬼气森森的语调,特别催眠,听得我眼皮直打架。 要不是看在她俩死得惨,真的早就打断她们了。 后来怎么睡着的,我回忆不起来,不过确实答应过江烨这件事。 “还有10分钟。” “行行行。” 看到他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我赶忙伸手打住。 都说女生起床特别费劲,加上梳妆打扮,没有一个小时下不来。 这些只能够说,她们没有像我这样,边上站个催命鬼。 穿衣,下床,洗脸,刷牙,没来得及和周茉道别,一边跑向校门,一边随意地把头发扎成一个丸子。 还好大门已经打开,甚至还有两个拖着行李箱的同学,已经在等车。 当我跑到路边的时候,一辆开往市区的班车,正好晃晃悠悠地停到了站台前。 直到我坐进车里,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才发现,江烨随手甩给我的,是一条洗得都有点起毛的旧t恤裙。 还因为时间太紧张,直接斜挎了个旧布包,头发上,也没顾上戴个好看的发卡。 我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好歹算是第一次真正进城,没有打扮也就算了,还要这么不修边幅…… “没有必要太在意外表。” 江烨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我身边的位置。 死气环绕下的帅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车窗外。 我向下瞥了一眼他的衣服,室外光线充足,透过薄雾般的死气,可以看到是一身价值不菲的黑色西服。 我轻哼了一声。 “你倒是不在意外表,那怎么不穿个t恤大裤衩,还要是洗出球的那种。” 他的眼神倏然收回,垂下眸子看了我一眼。 得,当我没说过。 我别过脸,闭目养神。 “拜托到站喊我。”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挺有道理的。 可能是本身睡眠就不足,闭上眼睛没多久,我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觉得脖颈一凉,感觉像是拎小猫一般,被提起。 身边的空气,骤然清爽起来。 再睁眼,已经下车了。 下车的地方,是一条叫做华容道的商业街。 放眼望去,一边高楼林立,充满现代化气息,但另一边却都是古朴端庄的老旧建筑,看起来最年轻的也有百年历史。 在来之前,就听说过江城的华容道,被称之为是历史和现代的碰撞线。 这里有全江城最高端的科技金融中心,各类专业事务所,也有历史悠久的百年老店。 据说来江城旅游的游客,都会到这里来打个卡。 而年轻人,如果能在这条街上的写字楼里找到份工作,那必定算是人中精英,真的就可以回家光宗耀祖了。 现在还不到9点半,又是工作日,所以街上只能看到偶尔步伐匆匆的白领。 衬衫西装发丝整洁,或者套装短裙妆容精致,手里拿一杯黑咖啡,还要一路用耳机讲电话。 但街另一边的商铺,几乎都还没有开门。 整条街道上冷冷清清,唯独不远处的一家茶楼,飘出的暖白色蒸汽里满是食物的香味,不断有衣着考究的食客进出。 古朴的大门外,还有人模仿着电视里,旧时店小二的模样,在外面招揽行人。 “客官几位啊,里边儿请!” 我默默点开手机查找。 好家伙。 龙凤楼,江城第一早茶酒楼,人均消费300,小费另算。 我吐了吐舌头,想象不出,要吃什么馅儿的包子,才能吃够三百块的规格。 闻着那阵阵香气,我的肚子咕噜噜直叫,才记起这一早上像打仗一般紧张,还没有吃早饭。 不过,这种大酒楼,我自然是不会进去的。 放眼四周,再往前的小弄堂口,有辆卖煎饼果子的小推车,心里突然有了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 但快走没几步,却听江烨声音幽幽。 “进去。” 嗯? 我扭头,此时正站在龙凤楼的大门口。 门外招揽客人的伙计,和我一个对视。 那不动声色的快速打量,让我明显看到,他那一脸的商业假笑中,透出一丝不屑。 第110章 一顿早餐1588 尽管他眼神中的不屑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但我还没有感情用事到,非要花三百块去争回这个面子。 理智让我清醒,保护好钱袋子,比这无谓的面子要重要的多。 “这位小姑娘,你是打算进来么?” 见我没有挪步,那伙计还是一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意思,要进赶紧进,不进就快走。 我想要摇头,去追逐我的煎饼果子,但嘴里却是波澜不惊的一声“嗯”。 这一声后,我和那伙计同步惊诧。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迈步就往店里走。 但我心里清楚,这都是江烨干的好事。 “欢迎光临,您是打算去哪一楼呀?” 大堂迎宾的旗袍女,美得就像是电影明星。 她应该是看出我第一次来,恭敬地递给我一张菜单。 这是我见过的最简洁,却也最奢华的菜单。 一楼288/位,二楼588/位,三楼1588/位。 我只觉得左眼皮不停在跳,谁说江城消费水平低的? 给我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我想要走,但手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抬起。 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划过三楼的那一档。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快速计算着这一顿之后,要吃多久的土才能补回来。 旗袍美女笑容灿烂,甜美的嗓音响彻整个大厅。 “三楼贵宾一位,楼上请。” 此时,我已经没有退路,苦着脸跟在她身后,心里不住暗骂。 “江烨,你个败家玩意儿。” 古朴的电梯,停在三楼。 这一层的大厅,被隔成一间间半敞开式的包厢,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 和一楼的喧哗不同,这里除了旗袍美女的高跟鞋,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安静地让人颇感压力。 黑色的死气散开,江烨熟门熟路地走进一间包厢,坐在临窗的位置,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真是让人恨不起来。 看着他略带忧郁的侧脸,我心头一软,妥协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死者为大。 三楼交接的迎宾,是一个看上去至少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 虽然上了年纪,但身材保持得极佳,整个人的气质,甚至要比刚才的旗袍美女还要更上一个层次。 她朝我微微点头,表情里既没有奉承,也没有卑微,温和亲切,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小妹,你是第一次来么?” 她浅笑,伸手引我去另一个方向。 “我就坐那边。” 我回她一个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心虚,径直走向江烨坐的地方。 但就在我坐下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这儿不能坐?” 问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涌起莫名的期待。 如果她说这个位置已经被人定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一拍桌子,那老娘就不吃了。 然而她也只是稍稍一愣。 “哦,不。” 说着,她递给我一本正儿八经的菜单,又给我端上一壶茶水,和几小碟零嘴水果。 “你想吃点什么,可以随便点。” 我失望地接过菜单随手翻开。 就这一眼,便有种满汉全席的既视感。 虽然都是茶水点心,但无论造型还是取名,都颇有韵味,完全不是普通人家可以见识到的。 我觉得这1588的价格,至少有百分之八十,得给菜式设计师。 只不过和普通菜单不同的是,所有菜品的边上,并没有价格。 “这,都是随便点?” “对的,小妹。” 我暗暗咋舌,原来是个高级自助早餐啊。 只不过这服务倒是很复古,人工点餐,而且还是位老阿姨。 要知道就连我们食堂,都是可以扫码点餐的。 菜单的选择非常多,从头翻到尾,选择困难症便加重了不少。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那些复杂的名字,我都有些喊不过来,只能看着图片和原料注释,随便点了一些自认为的贵价货。 中年女人一一记下。 “我先帮你下单,有什么需要,可以再按服务铃。” 见她退出包厢,我喝了一口热茶,随着江烨的目光,转头看向窗外。 虽然这家龙凤楼并不是很高,但这个座位的角度,不得不说非常惊艳。 放眼望去,可以把几乎整个华容道的景色都尽收眼底。 看着街道左边的沧桑,和右边的繁华,真有种穿越时光的错觉。 我抬头,看到对面一脸忧郁的江烨,便用指背轻敲了几下桌面。 “你想吃点什么?”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 可能是觉得我神经吧,问一个鬼吃点什么,除了元宝蜡烛,还能有什么? 我轻咳了一声。 “吃不到,可以看看闻闻嘛。看你这样子,生前也不少来这种高消费的地方啊。” 我翻菜单给他,他却没有看,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一壶御前十八棵。” 我从没听说过这种茶,看了几遍菜单的茶水区,并没有这个名字。 会不会是他死的太早,这种茶已经下线了? 这时,中年女人推着一辆小车来上菜。 精致的小碟子小碗,一样样被摆上了桌。 “姐,我想要一壶御前十八棵。” 她刚刚放下最后一小笼虾饺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御前十八棵?” 她抬头看我,那眼神,让我心里一阵发虚。 “没,没有就算了。” “不,您稍等。” 她欲言又止,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 我注意到她的用词,从“你”,变成了“您”。 她转身后,我赶忙拿出手机,搜索着御前十八棵是个什么东西。 不搜不知道,这一搜,我心里暗骂一句完蛋,狠狠瞪了江烨一眼。 然后哆嗦着手,猛按服务铃。 中年女人半路回头。 “您还有什么需要的?” “刚才那个,什么十八哥,不要了。” 我的舌头,因为紧张而有些打结。 1588的自助餐,最多也就吃掉我一两个月的生活费,但他要的这壶茶,恐怕地逼我回去卖祖屋里的古董了。 中年女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但脸上却没有半分不悦,而是缓缓说道。 “冒昧请问,您和江家,有什么关系?” 第111章 仇人见面 “琴姨。” 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在三楼门口响起。 中年女人应声回头,脸上又恢复了之前温和亲切的笑容。 “是月月来啦,白先生呢?” “我爸在后面,说要等等张叔叔。琴姨,快给我来碗冰镇燕窝雪蛤,我快渴死了。” “就来。” 这个被叫做琴姨的女人,语气里满是热情。 她说完,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有继续再问,只是略微整理了一下我桌上的碗碟,转身离开。 我暗暗松了口气,抬手捋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她说的江家,很有可能跟江烨有关。 这么看来,他还真不是普通人。 只是不知道,他这是跟人有恩还是有仇。 一般这种情况,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我心里盘算着,便想着还是早点吃完离开这里,别一会儿她忙完了又来找我问东问西。 就在我刚夹起一个虾饺,塞到嘴里,便觉得不远处,有人在看着我。 这种非善意的注视,让我心神不宁。 “安珞?” 那甜腻腻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转头去看包厢外,便和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对了个正着。 是白馨月? 我有点不敢确定。 她在我的记忆里,还是军训晚会上,那个把t恤系在胸部下,疯狂扭动腰肢的豪放女生。 但此时站在面前的,却是一身轻纱素裙,长发齐肩的乖乖女模样。 若不是她眼神中那股子浪气,真是认不出来。 “还真的是你啊。” 她那夸张的语调中带着戏谑的味道,让人听着非常不舒服。 我不想和她说话,干脆别过脸,闷头吃东西。 毕竟花了这么多钱,想想就是肉痛,就算吃不回本,也不能把桌上这些糟蹋了。 “哎哟,还不理人了。” 她见我不说话,反倒是来了兴致,踩着她的小高跟鞋,便走到了我的包厢门口。 “啧啧啧,这么多,这都是你一个人吃的? 也对,这么贵的茶位费,不多吃点怎么能回本呢。” 我从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让人讨厌到如此程度,真是白瞎了这一身好皮囊。 想着之前她被鬼上身,我居然还同情,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我瞥向坐在对面的江烨,他一直出神地望着窗外,但这会儿却也回过头,但目光却越过白馨月,看向她身后。 “月月,你怎么站在那儿?不是说过,那个位置不要去么?” 随着几人脚步声的靠近,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声音,沉稳中带着父亲的关切。 白馨月听到声音,立马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收刚才尖酸刻薄的神情,转身甜甜一笑。 “daddy,我正好碰到了同学。” “同学?” 中年男人似乎不是很相信,语气中满是疑惑,走过包厢的时候,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材挺拔,看起来很斯文。 但就他看我的那一眼,虽然没有情绪,却透着隐隐的杀气。 这一刻,我想到王锐提到的那个,狠狠踩他下身的中年男人。 斯文和狠毒形成的强烈反差,更让人不寒而栗。 他快速打量过我,并没有和我打招呼的意思,而是伸手揽过白馨月的肩膀。 “去跟张叔叔问好。” 白馨月也没有拒绝,临走不忘回头,高傲地昂了昂下巴,留下一个不屑的眼神。 和那男人一起来的几个,已经坐在了隔壁的包厢。 我听到白馨月依旧用她甜腻腻的声音,乖巧地在和其他人打招呼。 “张叔叔好,博阳哥哥好。” 那一声哥哥,嗲出了天际,听得我对着这一桌美食都没了胃口。 这时送餐的小推车,咕噜噜由远及近,琴姨一一和他们打招呼,一边亲自上菜。 这时就听那中年男人平静地说道。 “怎么可以随便让人坐那张桌?赶紧打发掉。” 他的声音没有压低,也没有刻意抬高,似乎并不怕被我听到,而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这……好的。” 琴姨有些为难,但也没有多说,上完菜便应声退出了那间包厢。 餐车里,还有几样我点的食物。 琴姨把碗碟摆到我的桌上,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想要怎么催我走。 此时我早就没了胃口,面前这些精致名贵的食材,在我看来,真如糙糠一般难以下咽。 “结账。” 我轻轻推了一下面前的茶杯。 琴姨如释重负地连忙点头。 “好的好的,跟我来。” 我起身,看了一眼江烨,心里就是一通无名火。 心想着,真要找到你家人,一定要把这一顿餐钱给要回来。 还好,他并没有赖着不走,也跟着起身出了包厢。 “珞珞?” 我刚走出没有两步,便听隔壁包厢里,有个男人喊我。 那声音,似曾相识,而且还喊得这么亲昵。 我扭头去看,此时包厢里的四个人,全都抬头望向我。 白馨月对面,一个是染了灰白发色的年轻男人,正挑着一双桃花眼,毫无忌惮地打量着我。 他身形消瘦但个子很高,薄唇微红,脸色苍白,加上重重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夜生活太过丰富的公子哥。 他身边的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刚才喊我的人。 这张脸,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我还是立刻认出来。 是张耀祖。 也就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好么,这一桌,没有一个是好人,真是物以类聚。 我没有回应,转身要走,张耀祖却已经追了出来,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珞珞,珞珞,爸爸很想你啊。” 听着这假惺惺的关切,想到在祖屋,他不顾我死活转身就走的镜头,我的胃里涌出一股恶心。 “放开我。” 我狠狠甩手,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先不要走,让我听听,他们想说什么。” 江烨站在我的身边,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游走,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到了他。 “你不是吧?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情绪激动,脱口而出。 张耀祖以为是我在跟他说话,连连跟我赔不是。 江烨微微蹙眉。 “我觉得,他们肯定和我的死有关。” 第112章 无事献殷勤 江烨的话,让我哑口。 行吧,但凡他甩出这个理由,我还能怎样?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见我没有再抗拒,张耀祖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笑容。 我厌恶地看向他,却发现他的眼眶居然湿润了,有种喜极而泣的真实感。 我别过脸,告诫自己不要被这种假象蒙蔽。 “老张,这位就是你的女儿?” 那金丝眼镜男,一改刚才的冷漠和嫌弃,居然也是一脸欣喜,还起身,热情地请我坐下。 这个180度转变,怎么看都不真实。 “琴姐,快快快,加套餐具。” 站在一边的琴姨,显然已经判断不出现在的情况,被催促了几声,才反应过来,匆忙重新拿了一套碗碟,放在他们的桌上。 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里,比之前又多了几分复杂。 一个穿着起毛旧衣服,素面朝天的小女生,独自一人来吃这么贵的早餐,非要坐在那个人人敬而远之的座位,点天价的茶水,现在还被大佬邀请…… 这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 和她一样,满脸问号的,还有白馨月。 只不过,她的脸上还要多一层不满,就好像我跟她同桌,是对她极大的侮辱。 看着她又是给她爸使眼色,又是扯他衣服的那种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 唯一情绪没有波动的,倒是那桃花眼。 自始至终,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低头刷着手机,时而抬头看看戏,嘴角扯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后来见我被邀请过去,他还主动让出了座位,挪到了一边。 既然江烨发了话,我也没打算走,更何况这样能让白馨月抓狂,何乐而不为呢? 即便我全程臭脸,还甩掉他的手,但见我自己走到了位置上,张耀祖还是非常开心,按了服务铃,又加了好些精致茶点。 这一阵混乱过后,大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还是张耀祖,真以为我愿意坐下,是因为原谅了他,便用家长的口吻介绍起来。 “老白啊,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珞珞,我女儿,安家的后人。” 我对他的这个介绍,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为什么末尾要加上一句“安家的后人”。 说着,他给我夹了一块小点心。 “珞珞啊,这是白叔叔,我的发小。 这是白叔叔的女儿,馨月。 还有这,张博阳,你哥哥。” 张耀祖的这一通介绍,语气自然,没有半点违和感。 我满心的抗拒,但当他介绍到桃花眼,说这是我哥时,我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看。 三叔没有说我有个哥哥,如果是同父异母,那便是他婚前出轨。 据说我妈那时候还是真心爱他的,那他真的是要凌迟才能谢罪了。 想到这,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不用问,我的表情应该充满了敌意。 不过张博阳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态度,反而还挑眉,朝我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笑容,但如果说这四个人里,唯一不让我那么讨厌的,还只剩下他了。 至少他没有故意装出什么情绪,也感受不到明显的敌意。 至于张耀祖有没有婚前出轨,就现在来说,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原来是张家的千金,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诶,月月,你不说你俩是同学么? 你看看,老张,咱两家是多有缘分啊。” “对对对,哈哈哈哈哈。” 这两个男人越聊越开心,以茶代酒,还喝上了。 至此,唯一不开心的,就剩下白馨月了。 看着她满脸的怒气,我之前的恶心感至少消失了一半。 金丝眼镜喝着茶,完全不理会自家女儿的情绪,脸上的那种喜庆,就跟自己和失散多年的亲人团聚了一样。 “老白啊,这江城医大不容易考,咱小侄女是啥专业啊?” “法医,弄死人的那种。” 白馨月撇着嘴搭话,一边用刀,把一个兔子造型的糯米团子戳得稀烂。 照理这话出口不太好接,话题应该要终止。 却没想金丝眼镜眉心一挑,完全没有掩饰内心的满意。 “不错不错,这个专业非常适合啊。 啊,不,我是说,非常难考啊。 说明珞珞成绩不错,不像我们家这个学渣。” 这一通刻意的奉承,和他原本阴冷狠毒的人设完全不符。 哪里像是能把王锐往死里踩的黑社会? 简直就是蹲在田埂上抽烟打屁的王大爷。 白馨月估计从没被自己亲爹当众贬低,眼珠子都恨不得要夺眶而出,一拍桌子就想要走。 “坐下,没礼貌。” 金丝眼镜沉脸瞪了她一眼,但转头看我的瞬间,却又立刻恢复了满面的笑容。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就凭他为了女儿什么都敢干的前科,现在却用踩低女儿来奉承我。 那么,我身上,或者说是张家,一定有他认为值得交换的东西。 白馨月一身公主脾气,哪里肯妥协,气呼呼地扭头出了包厢。 金丝眼镜尬笑了两声。 “呵呵,教女无方,不要见怪,咱们聊,不用管她。” 张耀祖倒是一副关切的模样。 “这世道乱,女孩子家家一个人不安全。博阳啊,快去看看,月月可最听你的话了。” 张博阳没有推辞,嗯了一声,便暗灭手机,起身跟了出去。 包厢里,只剩下了我们三个。 这样的场合,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但看到江烨若有所思的表情,还是决定忍忍。 眼不见为净,埋头吃就对了。 “老张,看着你们一家团聚,我真是替你开心啊。 这选日子不如撞日子。 前几天你不是说,得到了一件好东西么? 如今令千金也回来,不如就今天,带我一起去看看,也长长见识?” 金丝眼镜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时不时都会飘向我,似乎在观察我的态度。 “这……” 张耀祖有些犹豫,也转头看我。 “去。” 江烨蹙着眉,这表情,似乎是离他的疑惑越来越近了。 我点头,其实一直以来,我也想去看看,当年妈妈生活过的地方。 第113章 神秘的江家 我的回答,显然是张耀祖没有料到的。 他脸上的表情过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有些激动的就来抓我的手。 “珞珞,你原谅爸爸了?” 我本能地往后一躲,放在桌上的手也缩了回来。 虽然我绝对相信三叔和阿婆的话,也相信他们不至于诬赖张家的人。 但我依旧对那个原本属于我的家充满好奇。 那里会是什么模样,能不能能找到妈妈曾经的痕迹。 张耀祖抓了个空,表情一时有些尴尬。 倒是金丝眼镜极会察言观色。 一边给我们添茶,一边爽朗地笑了几声来缓解气氛。 “老张啊,慢慢来嘛,只要你真心对女儿好,珞珞一定是会感受到的嘛。” “对对对,不急不急。” 张耀祖连连点头,轻抿了一口茶,又往我的餐盘里,夹了个精致的点心。 我哪里还有食欲,但看着这两个老男人刻意讨好的模样,倒是想到一个问题。 “我想问……” “你说你说。” 果然,我刚一开口,张耀祖就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恭敬地歪着头,等待我的提问。 一时间,我反倒有些恍惚。 如果我生活在普通的家庭,如果妈妈尚在,如果有这样的老爸,应该也是件幸福的事吧。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我想问,之前我坐的那个包厢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你们好像都很忌讳的样子?” 没等张耀祖说话,金丝眼镜先哦了一声,连忙解释道。 “小侄女别往心里去,刚才我那些话也不是针对你。 不过那个包厢确实不能坐。 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老一辈就是这么传教下来的。” 见我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复,张耀祖又补充道。 “老白说得没错。 这家龙凤楼有几百年的历史。 据说最初,是一个朝廷大官的私宅,并不是对外开放的酒楼。 后来那家人不再为官,做起了古玩生意,这座酒楼就成了江城古玩界的堂会地点。 再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这户人家就像在江城蒸发了一样,没了踪影。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这座酒楼也被转到了一个外乡人名下。 那人是个农民,目不识丁,也从没有真正出现过。 但酒楼依旧存活了下来。 再后来,酒楼为了生存,开始对外营业。 但三楼,一直都还只是为古玩界的几个家族提供服务,所以才定了离谱的高价,目的也是不想接待普客。 至于那个座位,我们只是听老一辈人讲,千万不要去坐,否则会带来厄运。 我们做古玩的,都信奉鬼神,也会遵守以前留下来的规矩。 所有规则的出现,都有它的缘由,所以我们会自觉不去触碰。” 我听着这古怪的传说,便觉得心里的那一团乱麻中,似乎有些细节开始互相对应上来。 而且,我有一个很强的预感。 这座酒楼,应该和江烨有关系。 果然,当我问这户人家姓什么时,金丝眼镜思考了一下。 “据说好像是姓江。 甚至连这座城市,也是因为当朝的皇帝赐给了他们,才取名江城。 不过这也是传说,因为据我们所知,整个江城,根本没有人姓江。” 这个回答听得我晕头转向。 就像是谜底眼看着就要被揭开,却发现好不容易打开后,里面还是一个盲盒。 甚至里面的这一个,更加扑朔迷离。 我抬头看向江烨,如果他就是这传说中江家的后人,那为什么张耀祖会说,整个江城根本就没有人姓江呢? 此时,他坐在对面的位置,微微闭着眼睛,似乎也有很多疑惑。 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也算有很大的进展。 至少,证明没有来错地方。 我还想再问,却听到包厢外,传来白馨月娇娇柔柔的声音。 “那可就这么说好了,不许反悔哟。” “怎么,又骗博阳答应你什么了?” 金丝眼镜见女儿回来,也不再生气,又恢复了之前慈父的表情。 “博阳哥哥答应我,一会儿陪我去游车河,我们就不陪你们喝茶喽。” 白馨月勾着张博阳的胳膊,整个人都恨不得黏上去。 “这可不行,刚才我和老张说好,和珞珞一起,去张家见识见识。” “老白啊,小年轻们不喜欢这些东西,你就别勉强了。 月月在这儿坐一会儿,等博阳送我们回去了,再来陪你游车河吧。” 张博阳没有说话,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勾着唇角看了我一眼,举了个ok的手势,继续低头玩手机。 白馨月见自己要被孤立在一边,哪里肯答应。 尤其是对于我,明明是一个她连正眼都不愿意看的人,现在就连她老爸,都对我慈眉善目。 这口恶气,必须找所有可能的机会去出。 “谁说不喜欢的? 张叔叔家的宝贝,当然值得一看。 只怕有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污了宝贝的光彩。” 白馨月的言辞间,满是浸了醋的针。 金丝眼镜不知是怕女儿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还是真的迫切想要看那所谓的宝贝,见大家都不再吃东西,便轻咳了两声。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去吧。博阳啊,辛苦你喽。” 众人起身,正遇上来添茶水的琴姨。 “几位这就要走了?” 金丝眼镜嗯了一声,又停下脚步,回头嘱咐道。 “这位是张家的千金,以后来就不要再问了,直接上三楼,都记在我账上。” “好的。” 琴姨恭敬回应,表情自然大方,即便和我对视,也只是正颜一笑,再也没了之前情绪。 但她越是这样,越说明城府之深。 看来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单独来见她。 我相信,或许她知道的,会比这两个老男人知道的要多。 下楼的路,没有走来时的电梯。 这几人熟门熟路地穿过后厨,又下了一段幽静的楼梯,最后眼前一亮,到了一个僻静典雅的小院。 院子的一棵大榕树下,停着一辆黑色保姆车。 张博阳轻轻摸了一下把手,车灯就亮了。 看着他钻进驾驶室,我心里就觉得奇怪。 这么个大户人家,连个司机都没有,居然让少爷亲自开车。 “我要陪珞珞坐在后面。” 白馨月不知又想了什么鬼心思,几步上前挽住我的胳膊,连拉带拽地上了车。 第114章 骨玉簪 此时已经将近上午十一点,大街上人潮涌动。 白馨月不知是想要体会什么样的优越感。 一会儿指着某片别墅区,说是她家的,我喜欢的话可以送一栋。 一会儿又翻出个口红,说是限量版,非要给我补补妆。 我听得头疼,但看起来江烨似乎更不耐烦。 就见他抬手在她面前掠过,白馨月先是一愣,接着便斜靠着车窗睡了过去。 没了她叽叽喳喳的聒噪,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张博阳看来对路很熟悉,没有用导航,一路穿过道道交织的僻静弄堂,很快远离了闹市,最后开进了一户高墙大院。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恐怕很难相信,这普通的甚至有些简陋的斑驳水泥墙后,会是一座考究的深宅大院。 虽然天空艳阳高照,但满院子的参天大树,却把阳光都挡在了外面,只是细碎斑驳的光点,透过树叶的空隙散落下来。 明明都是出自同一个太阳的光,但它们却能让整栋别墅,更显得阴气逼人。 “月月,醒醒,别睡了。” 停了车,白馨月还在昏睡中。 不知道江烨做了什么,她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脑袋挪来挪去,把一头顺发搅成了鸡窝,嘴角还有口水干涸后留下的亮晶晶的痕迹。 要不是大家都看着,我还真想掏手机给她来一张特写留念。 被张博阳扶下车后,她才算慢慢清醒。 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尊容,那表情,我在之后的几年里,每次想起都觉得非常好笑。 金丝眼镜似乎对张家宝贝的关心多过女儿,紧紧跟在张耀祖身边,一边还不忘招呼我。 走进别墅,里面的装修摆设一看就价值不菲。 空旷的前厅里,一张硕大的餐桌,夸张的圆圈沙发,边上还有一架三角钢琴。 再往里,最显眼的莫过于一道旋转楼梯,昏黄的光线从楼梯顶端撒布下来,散发着陈旧的气味。 张耀祖带我们在沙发前坐下。 我看到钢琴上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的女人一袭长裙,微笑着倚在一个男人的身边。 那种笑容,源自内心的幸福,足以治愈一切。 我看得入神,眼泪不自觉地模糊了视线。 “文清她不喜欢拍照,这是我们唯一的合影。” 张耀祖嗓音沙哑,拿起相框,轻轻抚去落在照片上的一层薄灰。 我看到相框拿起的那一刻,落满灰尘的琴盖上,并没有看到物品摆久后,留下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个相框,很可能只是刚刚才放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被人预先安排好的,甚至包括那张江大的录取通知书。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会看到更多,他们曾经相爱的证据。 我不想戳穿他,别过脸不去看,默默坐在了沙发上。 金丝眼镜有些有些迫不及待,在他的催促下,张耀祖从楼上拿下来一个深棕色的盒子。 长条形的木质锦盒,没有镶金嵌玉,只是雕刻了简单的花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白馨月正当心情不好,斜倚在沙发靠背上,只用余光扫了一眼那盒子,便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张耀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而是径直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盒子打开,还没有看清里面的东西,我便已经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让人心旷神怡,却又毛骨悚然。 没错,正是玉化后的骨香。 我抬手,假装轻揉了一下鼻尖,却只是想确认,这香气,是不是来自我自己。 “是一支玉簪啊。” 金丝眼镜考究地戴上一只白手套,拿起盒子端详,说话间,笑着看向我。 “这支玉簪,听说是老张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 亭下佳人锦绣衣,满身璎珞缀明玑。 世间比金银还要珍贵的,便是无暇美玉。 小侄女名中有珞,和这支玉钗是真的很配啊。 我猜,就是为了送给女儿的吧。” 张耀祖颔首一笑。 没等他说话,白馨月却已经凑过头来。 她原本的一脸不屑,在看到簪子的那一刹,表情微微一亮,但语气依旧尖端刻薄。 “这支簪,一看就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 不是名字里有个珞,就能把山鸡变成凤凰的。 就算戴上,也只会是污了宝玉而已。” “白馨月!” 金丝眼镜低声喝止,甚至还叫了她的全名,可见应该是气到了一定程度。 我心里只觉得好笑。 无知者无畏。 一块变异的人骨而已,真要那么喜欢这玩意儿,自己插头上吧。 张耀祖微微蹙眉,面色也有些不悦。 但白馨月的大小姐脾气,他一定不是第一次见识,也不好意思当着人家老爸的面说什么。 只是默默拿过来,递到我手中。 “珞珞啊,我知道你生爸爸的气,但是希望,你能给爸爸一次机会来弥补。” 盒子靠近,那种让我不寒而栗的气味就愈加清晰。 单从表面看来,这只是一支通体乳白的发簪。 没有镶嵌其他珠宝,只是削尖了一端,而在另一端,则巧妙地雕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完好的连环扣,颇有点巧夺天工的手笔。 这么一个小细节,便让原本单调的造型,多了一分俏皮。 如果这真的只是普通的玉簪,那一定能算作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只可惜…… “小侄女是不是认得这种玉?” 金丝眼镜的话让我一愣。 我抬头,就看到他和张耀祖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我。 他们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 我摇头,把簪子放回木盒。 “我从小生活在火葬场,哪里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会吧,你再看看。” 金丝眼镜面带失望,却还是不甘心,把盒子换了个方向,又朝我推近了一些。 “火葬场?” 白馨月大惊小怪,身体还往另一边挪了挪。 “对啊,我从小就和三叔一起焚尸,对那些看不顺眼的,就会先砍碎了再扔进焚尸炉里。” 我盯着她的大眼睛,微笑着说完这些话,直到她面色微变,躲闪开我的目光。 第115章 张宅 可能是我这张看着就好欺负的软柿子脸,和说话内容反差太大,就连一身煞气的金丝眼镜,也不禁抽了抽眼角,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应。 屋子里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还好此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屋子的安静。 电话是周茉打来的。 被鬼上身,还是两只鬼,必定很伤元气,所以这一觉,她直接睡到了大中午。 “珞珞,你去哪了呀? 我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干嘛了,怎么这么累,爬都爬不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带点吃的。” 她的声音迷迷糊糊,看样子还没有完全清醒。 原本我也不想再待在这里,这下正好有了借口。 “我晚上就回来,饿了你就吃那箱零食。” 挂完电话,我正想要开口说离开,却见张耀祖一脸谄媚。 “那箱零食还合口味吧?等吃完了,爸爸再给你买。” 听上去是慈父的爱心,但却再次证实了我的疑问。 他果然早就知道,我在江城医大,而且是法医系。 但这个信息,我和阿婆,三叔,都不可能透露给他。 那他又是通过什么知道的呢? “老张啊,你们今天父女团聚,我们就不打扰了。 正好我和月月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内事儿,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有进展就跟我讲。” 金丝眼镜说着,便起身,随手抻了抻衣服。 白馨月一万个不愿意。 “我还要和博阳哥哥游车河呢。” “游车河哪天都能游,刚刚接到消息,申导来江城了。” 我不知道申导是什么人,但白馨月一听这句话,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张傲娇而不可一世的脸上,透着兴奋和紧张。 “真哒?” “这还能有假?爸爸今天就帮你把这事儿敲定了,下周就正式开机。” 张耀祖显然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也是一脸的喜庆。 “哎呀,恭喜恭喜啊! 这么说,咱们家月月就要成为江城最璀璨的明星了啊。 到时候,给你张叔叔签个名儿,我要拿去裱起来,就挂这屋子的墙上。” 这一通吹捧,白馨月听着非常高兴,还不自觉地昂了昂下巴,看我的眼神里更增添了一丝轻蔑。 这下,我大致听明白了意思。 那“申导”应该是个导演,白家这么有钱,看来是打算投资点钱,捧白馨月当明星了。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听到张耀祖说出“璀璨”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头莫名一怔。 “那我们就先走了,过两天我做东,正正式式请我这小侄女吃个饭,认识认识。” 金丝眼镜说着话,眼神依旧紧紧盯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的眼神里闪着光,是一种贪婪的光。 白家这两父女走后,偌大的别墅一下子就冷清了很多。 我提出想去妈妈住过的房间看看,张耀祖并没有拒绝,带着我上了楼。 张博阳没有动,依旧倚在沙发里,没有什么表情地按着手机。 这栋别墅有三层楼。 一层就是刚才的大厅,摆设不多,所以显得很空旷。 二层三层都是房间,每间房的门都是关着的,而且门与门之间隔开很长的距离,可以想象里面的空间会有多大。 听三叔说过,张家是大户,除了两个老人,张耀祖的上面还有两个兄长。 在老人的要求下,张家保留着那个年代大户人家的传统。 就是不论孩子是否成家,都要一家人住在一起,这样才显得家族人丁兴旺,而老人也在这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但从我来到现在,却看不出还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冷清得有些异常。 “其他人呢?” 我主动开口,张耀祖先是一愣,接着便有种受宠若惊的模样。 “哦,他们已经过世了。” “所有人?” “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悲伤。 只是这层悲伤出现得太过刻意,反倒让人一眼就看出了虚假。 我皱了皱眉,没有打算戳穿。 但他的这个回答,却让我心头一沉。 这么多人全部死了,就剩下一个小儿子,简直可以算是灭门惨案了啊。 “到了。” 在三楼的一个拐角,张耀祖突然停住脚步。 他拧动把手,老旧的木门发出让人鸡皮倒立的吱嘎声。 随着房门被推开,混杂着尘土味的浑浊空气一涌而出,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张耀祖抬手轻挡了下鼻尖,靠在门边。 “你妈妈走后,这个房间,我就没有再让任何人住过了。 里面的摆设,还是当年的样子,都是她喜欢的东西,我不允许任何人碰。 哎。 时间过得真快,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如果你妈妈能够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知道你还考上了大学,她该多开心啊。 ……” 在张耀祖的絮絮叨叨中,我走进了房间。 和外面雍容奢华却暗沉的老旧色调不同,房间里几乎纯白的底色,配上浅色的家具,看起来清爽宜人,处处显出少女般的轻盈。 走到里间的卧室,张耀祖拉开窗帘,窗外便是清澈蔚蓝的天空。 原木色的大床边上,一张可以摇晃的婴儿床安静地摆在那里。 床上整齐地叠着一套粉色的婴儿服,还有一些色彩鲜艳的小玩具。 这一瞬间,犹如时光倒流。 我甚至能想象出当年,虚弱的妈妈躺在床上,但看向婴儿的那一刻,目光中却满是温柔。 “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我实在不想听他的深情告白,因为我已经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真怕再这样听下去,我会忍不住原谅他。 “行行。 那我让厨房炒点菜。 等你累了就下来,咱们一起吃个饭。” 我原本想要拒绝,但在抬头的那一刻,看到他鬓角的斑白,还有泛红的眼眶,还是轻轻地点点头。 随着他脚步声的远去,整个这一层,安静地能听到我心跳的声音。 曾经的记忆碎片,在这个空间里,逐渐拼凑出来一幅幅或温馨,或悲伤的画面。 就在这恍惚之间,我听到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下一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第116章 养尸地 这声音不像是正常人在走路,倒像是没有穿鞋,还粘着汗的脚掌,每踩一下地板,发出的不清爽的啪嗒声。 我猛地回头,就见房门口,站着一个眼窝深陷,满头白发,面色乌青的老太太。 她身上穿着暗红色的绸缎锦衣,脖颈上戴着圆润莹白的珍珠项链,两只手上都戴着玉镯和戒指,看起来雍容华贵。 但这种贵气,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尤其是那身笔挺的衣服,僵硬得犹如折出来的纸板,丝毫没有绸缎的飘逸感。 看起来就像,像是死人的寿衣。 目光往下,和她这一身考究的行头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一双发黑的,光着的脚。 而且脚跟高高踮起,只有前脚掌踩在地上。 她的两个眼窝深处,是大片的眼白,只在中间有那么一星点的黑眼珠,此时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不用问,这副尊容,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其实,人死后一般只有三种状态。 第一种,灰飞烟灭。 其实也是最好的一种结果。 第二种,行尸走肉。 就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僵尸,多发生在以前土葬盛行时期。 主要是因为埋葬方式,环境风水等因素,造成尸体死而不腐,并且生出了尸毒。 这样的僵尸,已经不再有人的意识,即便伤人,也只是单纯地想要延续尸毒。 说到底,此时的尸体,只不过是病毒的傀儡而已。 但这种情况,在土葬几乎消失,科技日益发达后,便也绝迹了。 第三种,灵魂逗留。 灵魂,就是人的精神,说到底就是一种生物电波。 活着的时候,它用来指挥身体的所有行为,而身体赋予它源源不断的能量,两者相互依托。 当身体死亡,灵魂还能依靠原本的能量,继续存在一定的时间。 至于时间的长短,就看这人生前的执念深不深了。 如果执念很深,那能量也会足够多,也就是大家所谓的阴魂不散。 深到一定程度,这魂便会误以为自己还活着,然后去完成生前没有完成的事,从而影响到活人的生活。 这种情况,其实不光是人,但凡有生命的东西,都会出现。 只不过,人类大脑复杂,想得多,执念也就容易消散不去。 不管科学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都不可能避免这种情况。 然而,除了上面的这三种,其实,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 那就是像现在这样,尸身不腐,魂魄不散。 显然,这就是上面第二种和第三种的合体。 要达到这种效果,首先必须有一个绝佳的养尸地,不仅养尸身,还要养灵魂。 其次还要有一定的方式,通过特殊的药材,符咒进行巩固。 这些是羊皮册中写到的,但却没有写具体的方法,因为这种方式,被定义成了邪术。 “果然是安家的阴命女。所以,你能看到我,对不对?” 她咧开嘴,露出里面残缺的黑牙。 我咽了口唾沫,知道再假装看不见也没有用,便干脆不回避,但手已经摸到了别在腰间的匕首,还有在随身小包里的符纸。 “贱种就是贱种,没有礼貌,看到长辈不跪下行礼,居然还想用那些雕虫小技来除掉我!” 她显然看出了我的小心思,说着话,嘴角已经咧到了常人不可能有的弧度,接着便是抑制不住的大笑。 这笑声尖锐刺耳,就像是恶劣天气时,狂风通过门窗缝隙发出的鬼哭狼嚎。 不用猜,这把年纪,又出现在这栋别墅里,再加上刚才的话,显然,她正是张耀祖的妈,也就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奶奶。 她一边笑,一边啪嗒啪嗒地向我靠近。 还没等我动手,她却突然站住。 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为什么?我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可以?” 她似乎是在跟什么人争吵,但我瞪大了眼睛去看,也没有看到其他鬼巫。 “你们张家的人,永远都这么自私! 不要忘了,要不是有我,你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有些气急败坏,原本就狰狞的脸,因为愤怒而走了形。 但似乎,她还是有些惧怕对方,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也没再向我靠近。 “那就留这个贱种再活几天,到时候,谁也不能阻止我。” 她说着,狠狠瞪了我一眼。 可能是因为瞪得太用力,她左边的眼珠,直接就掉了下来。 还好有一根白色的黏丝连着,没有掉到地上摔散。 她并没有紧张或是觉得意外,而是淡定地一抬手,又把眼珠塞回了眼眶,但估计是塞反了,就连那仅有的小黑眼仁也没了踪影。 她并不以为然,而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每走一步,身后的地板上,便留下一个个暗黄色的脚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又恢复了寂静。 我走上前,去看地上留下的痕迹,用小刀一划,便刮出一层如蜡一般的东西,散发着腐烂的腥臭。 是尸蜡。 惊魂未定间,我轻声呼唤江烨,却发现自从进了这间别墅,他就没有再出现过。 此时我已经没有继续逗留的心思,只是拿了梳妆台上,一张妈妈年轻时候的相片当作纪念,便转身出了房间。 地板上的尸蜡脚印,最终消失在一个紧闭的房门前。 我忍不住抬手想要推门,却听楼梯口有人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不要乱碰。” 我扭头去看,居然是张博阳。 他垂着眸子看我,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见我发愣,他轻轻一勾手。 “走啊,下来吃饭。” “哦。” 我应声,目光也离开了那扇门。 毕竟,真要推开了门,也未必是我愿意看到的东西。 一楼的餐桌上,摆着几盘荤素搭配的家常菜。 但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张耀祖。 张博阳没有多问,却一眼便看出了我的疑惑。 “他有事出去了,吃完饭,我给你找间客房歇着。” “我想回学校。” 他微微拧眉,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只是说了一个字。 “行。” 第117章 谁都不可信 我有些意外,原以为他会拒绝,或者让我等到张耀祖回来,却没想到,他就这么简单的同意了。 其实这一天的际遇里,最让我捉摸不透的,就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哥哥。 不管是金丝眼镜,还是张耀祖,甚至那流着尸蜡的老太婆,都显然对我有着诡异的企图,但又忌惮着什么。 唯独他,像是置身于三界外。 不管对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们都没有动桌上的饭菜,而是径直去了车库。 来时的那保姆辆车不见了,他带我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 从车库到开出大院,偶尔会有张家的佣人,但所有人就好像对我们视而不见。 不仅没有人询问,甚至都没有人停下手里的活儿看我们一眼。 直到车再次回到车水马龙的大街,我心里的不安才算消失了大半。 这一路,他都没有跟我说话,但在我一次不经意地抬头时,却透过后视镜,和他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他不仅没有躲闪,反而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原本无数的问题缠绕在脑子里,被他这么一提,却一下不知道先问哪个好了。 “你,是我哥?” “嗯。同父异母。” 这四个字,他说得毫无波澜,自然的就像是在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号一样。 但我却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原本还留着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 “这么大反应?” 他撩起眸子,透过后视镜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好笑。 我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又问道。 “刚才那个房间,里面有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动?” “我也不知道。 总之是江家的规矩。 让你看的就看,没让你看的想都别想。” 我哑口,这话一出,看来后面的问题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两人无话。 车里没有开音乐,隔音效果又格外的好,一时间,安静的可怕。 “我还想去逛街。麻烦你把我还放在华容道,晚点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了。” 我声音有些发虚,瞟了一眼车门的把手,心里琢磨着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强行开门跳出去。 却没想到,他的回应却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 甚至这次,让我刚刚摸到车门上的手,触电一般弹了回来。 “你妈还活着?” 我轻咬着下嘴唇,抬头看向后视镜。 还是那张让人捉摸不透的脸,牵出一个更让人不明所以的笑容。 “不要这么紧张。我就是随口一问。 我不认识你妈,只是听说有这么个人而已。” 我没有说话,心已经咚咚咚得快要跳出喉咙。 三叔跟我说过,当初对外宣称,都是说我妈已经死了,免得有些人再惦记着。 我一直不明白是怎么个意思。 还以为是我老爸念旧情,对她念念不忘。 但来了祖屋这么一遭,我却觉得这个“惦记”,另有内涵。 他见我没有说话,倒也不恼,目视前方,继续说道。 “咱俩没仇,而且好歹也算是有血缘关系的。 至于上一代的恩怨,我不清楚,也不想搞明白。 所以,我听到些事儿,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当然,如果你妈已经不在了,那就算了。” 他第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而且听起来还这么真诚,倒是让我心头一动。 “什么事儿?” 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我的回应,暴露了什么信息。 但我想,不管是谁,应该都会忍不住想问的吧。 “听说你们安家的女人,会得一种怪病。 而这种病,实际上是一种诅咒。 只有找到根源,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甚至说,如果你妈没死,还有救活的可能。” 他的话,和阿婆说的一模一样,让我心里那团几乎灭了的火,再次燃烧了起来。 “那,你知道根源在哪?” “张家人一直都在找,而且据说已经有了端倪。 不过,我就听到这些。 毕竟,跟你比的话,我只是个私生子,算是外人。 所以,你也不要对张家那么抗拒,说不定,嗯……” 他最后一个“嗯”字,音调上扬,就在我还想问的时候,他却一个刹车。 “到了,下车吧。” 他没有任何挽留我的意思,摇下车窗,点了支烟,转脸朝向窗外,算是单方面结束了话题。 虽然这种说了一半的话,足够吊起人的胃口,但我也只能无奈下车。 “丫头。”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一声丫头,喊的是我。 张博阳倚在车窗边,朝我晃了晃手机,上面是微信的二维码。 如果放在几分钟前,我恐怕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我的心里居然升腾出一丝莫名的欣喜。 “滴”的一声后,我的对话列表里,多了一个没有名字,没有头像的好友。 车子再次发动,他伸手在车窗外晃了晃,算是告别,接着一个掉头,扬尘而去。 他放我下车的地方,是一个稍微僻静的路口,对面正是热闹的华容道。 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商户的吆喝声,和我早晨来时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相信他们?” 江烨的声音响起。 我扭头,看到一团死气从胸口透出,逐渐形成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不知道。 但是,刚才你去哪了? 有没有看到张家宅子里的东西?” 我虽然对他总是莫名的失踪已经习惯,但刚才这段时间,按理说,他不应该消失才对。 “那栋宅子阴气太重。 车刚一进院子,我就有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我只能暂时回到骨玉里,但想再出来,就出不来了。” 说到这里,他蹙眉,看向张博阳离开的方向。 “还有他,我觉得,他比那两个人还要古怪。” 我点头,确实,他的感觉和我不谋而合。 “但这些,不就更说明了,他们和你也一定有关系。”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但我觉得,有个人,一定比他们可靠。” 江烨转头,和我对视,接着又不约而同看向华容道的方向。 对,正是龙凤楼的琴姨。 第118章 消失的家族1 古话在先,人不可貌相。 但第一印象这种东西,非常神奇。 并不是哪个人单方面能决定的,而是两个陌生人,在目光碰撞的那一刹那,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化学反应。 就比如金丝眼镜。 尽管在他知道我的身份后,对我百般阿谀,满脸堆笑,但那第一眼的阴毒,却已经在我的心里根深蒂固。 同样,那个叫琴姨的中年女人,虽然看起来和张白两家关系很好,但却依然给我一种信赖感。 虽然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但华容道上各大小吃摊和饭店门口,却依然热闹非凡。 和这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龙凤楼门口的冷清,那点头哈腰的迎宾也不知去向。 等我走到近前,才发现豪华的大门,居然上了锁。 短暂的懵圈后,我凭着记忆,穿过小巷,来到了后院。 出口处的铁门关着。 正当我左顾右盼,准备离开的时候,门边一个不知什么高科技仪器,发出滴的一声,接着,门居然自动打开了。 “是她。” 随着江烨的目光,我也仰起头,正看上了站在三楼,对我微笑的琴姨。 她的表情里,没有任何错愕,就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一样。 我朝她点了点头,快步上了楼。 “坐吧。” 她的声音温和。 这次,她主动带我到了来时的包间。 桌上,一壶清水微微冒着热气,茶杯倒扣在竹制的漏垫上,看起来并没有被人用过。 “您知道我会来?” “我猜的。” 她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 见江烨已经坐在了他的老位置上。 我想了想,坐在他身边。 琴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始终带着微笑,很自然地坐到了我对面。 侯水,淋罐,纳茶,倒茶。 她娴熟地完成了一系列工序。 而更让我瞠目结舌的是,这第一杯茶,她居然端到了江烨面前。 我的手心,浸出一层冷汗。 转头看向江烨,他也蹙起眉,疑惑地凝视着琴姨。 但从她的举止和表情来看,她肯定没有看到这里,还坐着一个“人”。 “不用怕。这是我祖父定下的规矩。” 她微微一笑,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和紧张。 只是,她并不知道我紧张的原因。 “什么规矩?” 我尽量克制着,不要去看江烨,但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这壶茶的第一杯,是敬故人的。” 她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第二杯茶,便稳稳地被递到了我的面前。 顿时,一种清新又浓郁的茶香,四溢开来,让人心旷神怡。 我不爱喝茶,因为小时候尝过三叔泡的茶。 他那满是茶垢的玻璃杯里,会放至少半杯的茶叶。 他喝茶是没有讲究的。 一把茶叶塞进去,就倒开水,泡得像杯咸菜汤似的,然后可以喝上一天。 小孩子总是好奇大人吃的东西。 看他喝得满脸舒畅,我便忍不住偷偷尝了一口。 结果,那浓郁又单调的苦涩,比我常年喝的中药好不了多少。 自那以后,我便以为茶叶就是这个味儿了。 “放心吧,没毒。” 琴姨笑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缓缓在面前移过。 她微微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感受茶香的洗礼。 然后朱唇轻启,喝了一口。 虽然没有三叔喝茶时候,那种夸张的感叹,但就从她的微表情都可以看出,这杯茶非常美妙。 茶杯很小,但这一口,她也不过喝了三分之一。 她睁开眼,放下茶杯,笑着又对我作了个请的手势。 我当然不是怕她下毒,但我也猜到大概。 这一定就是江烨点的那什么御前十八棵。 粗略算下,这一杯,至少也值一万块。 我学着她的样子,也端起杯子,近距离感受了一下茶香,然后浅浅尝了一下。 只小小一口,便真正体会到了和三叔那杯咸菜汤的天壤之别。 不,那咸菜汤根本就不配和这杯茶来比较。 “喝完了没有?” 江烨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美好。 我有些扫兴地瞥了一眼他的脸。 这位爷生前,可能是拿这种茶,当白开水喝的吧。 所以,看不得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坐在对面的琴姨,轻轻咳了一声。 她一直微笑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我知道自己,不管什么心思,都不懂得掩饰,赶忙假装是看窗外的风景。 视线范围内,正好看到一个臭豆腐摊前,站着一对情侣。 女生吃得津津有味,男生满脸嫌弃地捂着口鼻,看手势,是在催促女生赶紧扔掉。 我拧了拧眉。 “有些人真讨厌,吃一串臭豆腐而已,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你。” 江烨隐忍地轻抬下巴,别过头,不再搭理我。 琴姨被我这无厘头的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 但她随着我的目光看到楼下的场景,才微微一笑。 “张家小姐,回到我这里,是想知道些什么呢?” 她重新给我满上茶。 尽管对她印象不错,但听到喊我张家小姐,心里还是忍不住烦躁。 “我叫安珞,和张家没有关系。” 她倒也没有多问,稍稍一愣后,便又恢复了原来的笑容。 “不好意思,安小姐。” “没关系。” 她这么一道歉,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人家又不知道这里面的前因后果,而且自始至终都笑脸相对,只能说我不懂得人情世故,情绪波动太大。 琴姨似乎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抬起手背,轻轻撑着下巴,微笑地看着我。 不得不说,这姿势,优雅妩媚,却又不失端庄,整个人都满是女性的柔美。 “我当初点茶水的时候,您提到的江家,到底是个怎样的家族?” 她对我这个提问,显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她垂下眸子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口道。 “我叫岑琴。 从小,我就跟着祖父,生活在这龙凤楼里。 打我记事起,他便告诉我,龙凤楼里有一条规矩。 那就是这个包厢,除了我们姓岑的人,打扫时可以进来,决不允许其他外人进来,更不要说是落座了。 我的父亲,就是因为不遵守规矩,让外人坐了这个包厢,所以被我祖父狠狠打了一顿。 他一气之下摔门而出,但刚到路口,便被一辆车给撞死了。 那场车祸很诡异。 你知道,这条街,是不允许有车开进来的。 但那天,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仅有车,车速还那么快。” 她说着,笑容渐渐消失,看来那段记忆,即便是一辈子,都很难释怀。 第119章 消失的家族2 我正琢磨着说几句安慰的话,却没想到她莞尔一笑,反而跟我道歉。 “不好意思,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龙凤楼有个规矩。” “嗯。 准确地说,不是龙凤楼,而是整个江城古玩界的规矩。 古玩,并不是外人表面上看到的,摆个地摊,弄点真假难辨的破罐子破碗那么简单。 它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有人负责提供信息,有人下地取货,有人接货分销。 说不上谁比谁更重要,因为不论缺了哪一方,都会影响最终利益的获得。 江城是全国都有名的古城,别看现在发展得不怎么样,但在古时,多少帝王都曾经选择这里当做都城。 这座城里埋葬的宝贝实在太多了。 所以在最初,根本不需要资源信息。 但凡懂点风水的人,随便一挖,多多少少都能挖到值钱的东西。 不说价值连城,躺平吃喝几十年,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分销,也用不着。 因为这里实在太出名了,那些有钱人,会不定时地亲自来选货。 很多时候,一旦有货上来,不用等捂热,便会被买走。 据说那个年代,很多人就是靠着挖坟掘墓,发了家。 就比如,张白两家。 他们不仅发了财,而且还不断吞并一些小团伙,最后成了北城两大最具势力的盗墓人。 他们嫌盗墓这个词难听,还给自己包装了个“古董商”的名头。 不过,金山银山,都有挖完的一天。 最后,只剩下埋藏极其隐蔽,而且凶险程度极高的大墓。 于是,信息就变得非常重要。 不仅是找到古墓的路线信息,更重要的,是如何化解或者破坏墓穴机关的信息。 否则即便找到,那也是有去无回,损失惨重。 这个时候,一个神秘的家族便出现了。” “是江家?” 听到这里,我隐隐觉得,江烨的身世,可能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岑琴微微点头,但脸上确实疑惑不解的表情。 “我祖父确实说过,他们姓江。 刚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定是哪个外来的族群。 后来才知道,他们竟然是地地道道的江城本地人。 这说明,在以前那么长的岁月里,他们一直都低调地观察局势变化。 直到在这个变迁的风口浪尖,才选择出来。 他们拥有的信息,虽然数量不多,但绝对都能出大货。 只是那些墓穴的位置,完全没有按理出牌,跟所谓的分经定穴风水秘术,一点都扯不上关系。 甚至有些位置,在风水学上,根本就不适合殓葬。 所以,当时那些土夫子,根本就不相信他们的信息。” 听到这里,我完全能想象当时的情况。 就比如在某个领域,你已经是泰斗级人物了,但在这时,却跳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还给了你一个,完全颠覆你认知的建议。 你会信他么? 肯定不会啊。 “那后来,大家是怎么知道,江家人的厉害呢?” 岑琴给我添了茶,居然还把江烨那杯微凉的茶也给换了一下。 “当时这个行业已经慢慢没落了。 于是,白家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按照江家人给的信息,去探了个路。 却没想到这一探,还真的发现了不寻常。 据说,那座墓非常古老。 虽然从外表看简陋粗糙,但里面陪葬的东西,就连经验丰富的土夫子都不认得。 即便如此,就凭直觉,也知道一定价值不菲。 但那些人还来不及高兴,却发现了更可怕的事。 不光是陪葬品他们不认得,墓里的机关暗器,也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当时进去的白家队伍,几乎全军覆没。 唯一逃出来的土夫子,带出了这个消息,却没有能带出任何东西。 并且在第二天,就莫名其妙暴毙而亡了。 从那以后,江家就在这个行业内迅速崛起。 他们从不亲自下地,只是提供信息。 而要得到他们的信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些代价,不一定是钱,还可能是别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外界不得而知。 据说只有跟他们交易的那个人才知道,而且每次都不一样。 可以说,他们要的东西,是根据买家量身定做的。” “你问问,她到底是谁?” 江烨突然的插话,吓了我一跳。 我假装活动脖颈,扭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阴翳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茶盏。 “琴姨,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岑琴的话被打断,但她并没有生气。 “祖父说,我们岑家,不知从哪一辈开始,就一直在江家当仆人。 但是到他那一辈,江家出了变故。 一夜之间,人畜死绝,屋宅焚毁。 甚至是他们的姓名,都被人从各种记录中抹去了。 江家人本来行为就低调,这一下,就像是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从此在这个世间蒸发。 那时候,祖父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我太祖父在咽气前告诉他,守住这座龙凤楼,终有一天,江家的后人还会回来。 这楼,原本是江家的私宅,对外,也仅仅只接待来访的同行。 后来,因为我们也需要活下去的本钱,所以把龙凤楼改成了酒楼。 但对外营业,仅限于下面两层。 这一层,只接待古玩界的同行,到最近的这十几年,来的也就只有张白两家了。 至于这个位置,我祖父也只知道不能让外人坐,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我猜,这应该是江家话事人,当年习惯坐的位置吧。 虽然这个规矩,我没有跟人说过,但张白两家也都很有默契,从来都不会破坏。” 说着,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江烨。 虽然江烨对她来说,应该只是一团空气,但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就像是真的看到他本人一样。 “我说了这么多,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江家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