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楚》 第1章惊变 秋月高悬,夜凉如水,窗外月光不曾照亮的角落里,蟋蟀们正和着秋风悲鸣着。 熊槐猛地睁开双眼,豆大的汗滴沿着额头悄然滑落。 起初,身体一动不能动,几分钟后他方才感觉身体是自己的。 头好疼! 熊槐闭上眼睛,双手紧抓着身下早已湿透的被子,咬紧牙关。 记忆碎片如同洪水猛兽般将他吞噬。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内,朦胧的月辉轻抚着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 女子正伏在案上,如云的秀发散落在肩头、案上,呼吸平缓。 不知过了多久,熊槐呻吟一声,意识重又清醒。 女子从梦中惊醒,娇呼一声慌忙起身,身体摇晃中看向熊槐。她眼中闪过一抹神彩,三两步便来到床前,关切地看着他。 清冷的月光,飘飘的白衣,散乱的长发,苍白的脸色。 熊槐差点又吓得意识混乱。 看清了女人姣好的面容,熊槐方才长舒一口气。 她眼神中溢出的关切之色让熊槐内心感觉有些温暖。 “夫君,你终于醒了!小女子拜谢大司命!”女子双手合十,躬身感恩了几句,眼中泪花闪烁地看着熊槐。 他艰难地笑了笑。 “让夫人担忧了!”熊槐低哑着嗓子说道。 楚楚动人的妻子南芷噙着泪水,摇摇头,转身端来一盆水,试了试水温,浸湿了汗巾,轻柔地擦拭熊槐的额头。 “夫君醒了就好,这两天可急煞我了!”南芷轻轻扯开熊槐的衣襟,往下擦拭了他的脖子。 “我没事了,夫人去歇息吧!”看着南芷眉宇间透出的疲惫,熊槐有些不忍。 夫君有些不同了呢?南芷暗自寻思。 南芷笑着摇摇头,转身捧过来一身轻柔的衣袍,“夫君出了一身汗,换身干爽的衣服吧。” 熊槐任由南芷给自己换上了衣袍,然后在她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昏暗的铜油灯映在他的眼中,愈显迷离。 熊槐叹了口气。 南芷心疼地看着他,娇嫩的手掌轻抚他的脸庞,“夫君节哀!” 熊槐抬头盯着她,右手握住了南芷柔嫩的手掌,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南芷双颊飞红,眼中洋溢着娇羞。 旋即,她又想起了前两天的惊魂一刻,脸色又有些苍白。 “夫君感觉如何了?” 熊槐长长地呼了口气,望向窗外,“我感觉好像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荒诞的梦。在梦里,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以至于我现在也分不清哪一个是真的我,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南芷抽出手,将熊槐搂在怀里,下颌抵在他的肩头,轻声道:“不管你变成了谁,你都是我的夫君!我会一直跟随夫君!” 熊槐扭头看着南芷娇艳如桃花的侧脸,嘴角微微苦涩。 他没有骗南芷,现在的他一时之间确实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梦境,分不清自己是两千年后的楚歌还是如今楚国的太子,即将继位楚王、死后谥号楚怀王的熊槐。 相隔两千年的两个人的记忆纠缠在一起,越发迷离。 月影西斜,两人就这么依偎着。 半晌,熊槐又叹了口气,眼神重回清明。 梦境也好,现实也罢,总归现在是熊槐的身份。 两天前北境前线传来噩耗,正率军在陉山与魏军对峙的楚王病死了,临终前将王位传给了太子熊槐。 惊闻噩耗的熊槐当场晕厥。 英明神武的楚王盛年而亡,年轻的太子不省人事,这可急坏了一班臣子。 大楚自宣王及已薨的今上以来,国力日渐强盛,已经是堪与商鞅变法之后的强秦并列的强国。大纵横家苏秦游说大王时就曾经说过,“纵合则楚王,橫成则秦帝!“ 天下不归秦便归楚! 可以说,楚国自肃王以来隐忍数十载,至如今已经盛极。今上继位以来更是战功煊赫,只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 如今这强盛会不会随着大王的逝去而中断? 看着不省人事的太子,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了。 倘若太子醒来还好,大臣们总有个指望,楚国也能稳定过渡。 至于以后?谁的心里也没有谱。 可是一旦太子随大王去了,楚国必然陷入没有继承人,各公子为争夺王位而大打出手的险境,楚国从此衰落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朝堂上喧嚣且压抑。 老令伊一张嘴,满脸的褶子如波浪翻卷着,声音像冬天瑟瑟寒风中的枯树枝,咯吱咯吱,让人听得难受。 只有老令伊身边的大臣们保持了缄默,朝堂依然吵闹,围着昏迷的太子打转儿。 太医还在来的路上。 “安静!”一声虎啸震慑开来,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上柱国昭阳怒目圆睁,环顾一周,沉声道:“朝堂之上,喧嚣如闹市,成何体统!” 太医匆匆进殿,稍稍把脉,黑着脸招呼侍卫将太子抬进了偏殿,昭阳与老令伊随着进了殿,一众大臣被挡在了殿外。 不多会儿,昭阳黑着脸出了来,众大臣在昭阳的威势下噤若寒蝉。 “太子已无大碍,尔等暂且退去,安心在家中呆着,一切待太子醒来再说!去吧!”说完,昭阳转身进了偏殿。 众大臣唉声叹气地退出了王宫。 一炷香后,南芷匆匆闯进殿来,秀发散乱,梨花带雨。 昭阳低声安慰几句,留言太子醒来后随时召唤自己,便留下南芷照顾太子,回去等候消息了。 天色将明,看着一脸疲惫的南芷,熊槐有些心疼,他反手将她搂在了怀里,轻轻摩挲着佳人柔嫩的肩头。 熊槐思绪万千。 他清楚,原本历史上自己接手了强盛的楚国,但是在自己的一番骚操作下,楚国盛极而衰,几次三番败于秦国,埋下了楚国灭亡的种子。 先是放任秦国灭巴蜀,巴蜀水通于楚,有巴之劲卒,浮大舶船以东向楚,秦国从此掌控了攻楚的主动权。 几年后,仅仅为了张仪“秦献商於六百里”的戏言,他毅然与齐国断交,失去了盟友,商於之地也没得到。他一怒之下出兵攻秦,折兵八万,执珪者七十余人被俘。 虽说后来他趁秦国东征之际,举全国之力,出兵六十万攻秦,一度攻到距离咸阳不远的秦军蓝田大营,但却被韩魏联军断了后路,齐军没有出手相救,楚军再败,元气大伤! 屈原,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大才,却因为自己的糊涂而被两度放逐,变法刚起步就无疾而终,也断送了楚国最后的机会。 后来虽然灭了越国,几年后自己却也被秦昭王忽悠到武关,囚禁。最终悲惨地死在了秦国。 一手葬送了强盛的楚国,身死为后人笑,这就是原本楚怀王的一生。 天微微亮,南芷已经睡倒在怀里。 熊槐看着她带笑的面容,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幽香。 看看青中带亮的天色,熊槐眼中突然爆射出精光,他低声私语:“我还是我,我已不是我!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第2章立威 偏殿内,熊槐与昭阳隔案对坐。 南芷为昭阳斟满一杯热茶便退了下去。 本该在此的老令伊却没有来,前天太子晕厥之后,老爷子便受惊过度躺了。 收到太子醒来的消息,昭阳顾不上吃早饭,匆匆驾车来到王宫。 只一眼,昭阳便觉太子与之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熊槐虽则不是纨绔,不是懦弱之辈,但与自己相处时,却也没有如此从容。 而今熊槐的眼神中满是自信。 “太子病体初愈,万望珍惜身体!”昭阳轻啜一口清茶,心中悄悄放松。 “劳烦上柱国挂怀,熊槐深感不安!”熊槐起身,拱手。 昭阳起身,拱手道:“天妒英才,先王早逝,偌大的楚国,全落在太子身上了。望太子早起举行继位大典,以安国人、大臣之心。” “上柱国,比起继位大典,我更担心另外一件事情。”熊槐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哦?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太子的继位大典重要吗?”昭阳看上去有些疑惑。 “父王的遗体已经在南下的路上了,北境军没有了父王统领,便如无头之蛇,恍恍然不知所措。若是此时魏军偷袭北境军,我陉山危矣!” 熊槐一席话如铁锤敲在昭阳的心头,他感觉脸有些热。灌了一大口茶,他看向熊槐,“太子此言何解?魏军虽与我军对峙,却也忙于应付秦军的攻击,如何敢与我军开战?” 熊槐微微一笑,这笑容在昭阳看来有些诡异。 “上柱国可知张仪此人?” 昭阳不知道太子为何此时提起张仪,对于张仪他自是有一些了解。 张仪是魏国人,拜鬼谷为师,学习纵横之术,一身经天纬地之才。 魏王昏聩,不识张仪之才。张仪便来楚国,不成想连楚王的面都没有见到,还被人诬陷偷玉打了一顿。悲愤的张仪便离开楚国去了秦国。 昭阳点点头,“张仪此人口才极佳,谋略出众,今年初甫到秦国便得到秦王嬴驷的重用。但此人怕是对楚国有怨恨。虽则如此,我却也想不出太子为何提及此人?” 熊槐润了润嗓子,暗道你现在当然不知道张仪的连横策略,然而我却知道。我更知道张仪会说服秦王出兵助魏攻楚陉山,但是魏国必须以上洛之地作为代价。 然而,短视的魏国君臣最终是答应了。楚国也丢了陉山。 “昔年苏秦为赵合纵抗秦,游说我父王时说过,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此其势不两立。父王也认为秦楚接境,而秦素有吞并巴蜀之心。秦乃虎狼之国,不可亲。” 昭阳点点头,苏秦游说楚王这件事他知道。他心下一抖,沉声道:“太子的意思,陉山之危有秦人参与其中?这怎么可能!” 昭阳很难理解,魏国正与秦国交战呢,秦国怎么可能帮助魏国攻打楚国? 昭阳盯着熊槐,他敏锐地感觉到,今日的太子不一样了!以前的熊槐可没有表现出这样的谋略头脑。 难道说,太子一直在藏拙? 昭阳眼底闪过震惊之色,内心悄然泛起了波澜。 熊槐笑笑,接着道:“我只是推测,至于对不对,还要请上柱国拿一下主意。张仪乃纵横大家,天下贤臣,我想他断不会为让他在楚国受到的屈辱影响到他的布局谋划。” 熊槐起身在殿内踱步起来,昭阳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熊槐,似是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年轻的太子,未来的楚王。 “上柱国,我们来推测一下张仪以及秦国未来的策略如何?”熊槐笑看昭阳。 “愿闻其详!”昭阳拱手道。 “当今战国大争之世,上柱国以为谁堪与秦国一战?” “战国七雄,强者唯楚、秦、齐三国耳!魏国自马陵之战、桂陵之战后不但成就了齐国威名,自身更是江河日下,早已不复战国第一诸侯之势,如今只应付秦国便已头疼不已,何敢同时开罪秦、楚?韩国四战之地,国小民寡;燕国地处偏远,实乃苦寒之地;赵国多山地丘陵,国人多狭隘之辈,偏又毗邻胡人,一日不解决胡患,赵国便无力南下争霸中原!” “上柱国好见识!”熊槐由衷地赞叹,不愧是楚国有史以来少有的帅才。 “不知秦、齐、楚三国各自优势何在?” 昭阳也起身离座,注视着熊槐。他没想到,今日竟与未来的楚王讨论列国大势,单凭熊槐问的这几个问题,昭阳知道此子先前绝对是藏拙了,他欲值此继位立威之时,一鸣惊人! 而立威的对象竟然是自己,昭阳不知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 昭阳突然兴奋起来,原本压在心头的巨石轰然粉碎! 昭阳略一沉吟,开口道:“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国力强盛,已然是第一强国。秦国强在军队战力,战力来源是军功制。秦制爵二十级,军功以人头计,凡得人头者,不但能升爵,还可获得土地。所以秦人每战必奋勇杀敌,锐不可当,实乃虎狼之师。” 熊槐点点头,昭阳对秦军的战力还是有着很清醒的认识的。山东六国包括楚国,普通士兵历来只有付出,绝难得到赏赐,得利的都是贵族。所以六队打顺风战尚可,一旦处于劣势往往是分崩离析的局面。 看到熊槐点头认同,昭阳心中竟有些激动。他有多久未曾与人畅快地探讨战国形势、战场征伐了? 此刻的昭阳面对熊槐竟生出知音的感觉! 他可是未来的楚王,有此见识,自己何愁不能施展胸中抱负? 昭阳定了定神继续说,“齐国有稷下学宫,有闻名遐迩的技击士,当今齐王更是雄才大略,两战将魏国从战国第一强国的宝座上拉了下来。齐国现如今更是第一富庶之国,齐国历来兵家人才辈出,孙武、司马穰苴,孙膑、田忌,虽然田忌如今在我楚国,孙膑不知所踪,但其实力仍然不可小觑!” 听到孙膑、田忌两个名字,熊槐眼中闪过一抹异彩,嘴角微微上扬,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昭阳接着分析楚国,“自大王继位以来,楚地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陉之塞、郇阳。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 熊槐不由得拍掌叫好,“彩!上柱国果然大才!有上柱国辅佐,熊槐心里便有底了!” 第3章北上 “太子谬赞了,老臣何德何能!” “呵呵,上柱国无须过谦,放眼战国七雄,堪为上柱国对手者,唯秦国司马错耳!”熊槐送上一个马屁。 熊槐伸手示意,两人又重新落座,昭阳满面红光。 南芷飘然上前为两人斟满茶水,又悄然退去。 “上柱国,我们继续分析。既然秦国最大的对手是齐、楚,那么问题来了,秦国既然要一统华夏,他该怎么办呢?”熊槐眼神炯炯地望着昭阳。 “自然是先削弱齐、楚两国!” “上柱国以为,单凭秦国一国之力能削弱齐、楚两国吗?” “自然不能!除非…”昭阳瞪大了眼睛,“除非秦国联合他国来同时对抗齐、楚。是了!联合秦国最好的选择是联合魏、韩!” 昭阳啪地一掌拍在案上,茶水四溅。 “老臣失礼,太子赎罪!”昭阳急忙拱手赔罪。 “无妨,无妨!熊槐非是在意礼数之人。”熊槐微微一笑接着问道:“韩、魏会心甘情愿为秦国驱使吗?” “自然不会!所以秦国会不断地攻打韩、魏两国,直到两国屈服为止!”到了这个时候,昭阳也明白了熊槐的心思。他心下骇然,太子对列国形势竟把握地如此精准! 仔细一想,自己竟一直在顺着太子的思路走。这么说自己方才说的这些话全在太子算计之中? 昭阳抬起头,眼神震惊地看着笑盈盈地太子,只觉越发看不清眼前人了。 “上柱国好见识,熊槐受教了!”熊槐微微拱手,“所以,我们可以推断,张仪一定是向秦王献上了挟韩、魏以制齐、楚的策略,这个策略符合秦国的利益,秦王也一定会重用他。” “好一个挟韩、魏以制齐、楚!只此一句,太子便可名列纵横大家!”昭阳两眼放光。 熊槐心虚地笑了笑,这可不是他创的,这原本就是张仪说的。 他只是盗用了而已。 “上柱国,现在我们回到陉山上来。父王病逝,北境必然军心涣散,魏军一直与我军在陉山对峙,必然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张仪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让魏、楚矛盾加深的机会。” “但是,魏军与秦军还在交战呢,难不成秦军还能停战不成?” “为什么不可以呢?”说了这么多话,熊槐嗓子有点干,他灌了一大口茶,眼神却一直平视昭阳,“说不定张仪为了让魏国攻楚,还会出兵助魏呢!” “怎么可能!”若说秦、魏停战还是有可能的,但要说秦出兵助魏,昭阳还是难以置信。 “哈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利益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上柱国敢不敢与我一赌,就赌秦国会不会出兵助魏?”熊槐颇有自信地笑着。 “有何不敢!”昭阳也被熊槐激起了斗志,“太子赌什么?” 熊槐起身,躬身,拱手,脸色肃穆,缓缓道:“就赌上柱国举全族之力助我!” “好!若是老臣侥幸赢了呢?”昭阳起身与熊槐对视,丝毫不让。 “哈哈,若是上柱国赢了,那就是我高看张仪了,上柱国想要什么只管提便是。只是这样的秦国又有何惧!左右都是我赢,上柱国是也不是?” “哈哈哈哈!”昭阳面向北方拱手,“大王,楚国霸业有望了,你安心吧!” “上柱国以为该如何处理陉山之危?”专业的事情熊槐认为还是要咨询一下专业人士的意见。 昭阳沉吟半晌,沉声道:“保险起见,老臣亲赴陉山前线稳定军心,防止魏军偷袭。不管秦军会不会参战,我定要保证陉山不失!” “如此,便有劳上柱国了!”熊槐拱手道,“非常时期,继位大典从简,我会尽快北上与上柱国会合!” “太子也要上前线?”昭阳震惊了,太子可从未上过战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先王那样允文允武。 “父王征战疆场多年,为楚国开拓了千里疆土,我又有何不可?”这一刻,熊槐的语气充满了霸气,眼神锐利至极。 昭阳面色肃然道:“那老臣便在陉山大营等候太子的到来!” “陉山就托付给上柱国了!” “老臣必不辱使命!” 送走了昭阳,熊槐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去。南芷飘到他的身边,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崇拜与骄傲。 “夫君病体初愈,不易过度劳心,国家大事有令伊和上柱国呢!”看着熊槐略显苍白的脸,南芷很是心疼,不觉泪花闪烁。 熊槐一把拉过南芷,她冷不防一下没有站稳,坐到了熊槐的腿上,靠在他的怀里。 这一下的猝不及防,南芷心尖儿乱颤,双颊飞红,低垂着头。 看着怀中佳人娇羞的模样,熊槐搂着南芷的肩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五天后,楚王的遗体运回了郢都。 在众大臣的哭天抢地中,楚王入了王陵。 在熊槐的要求下,继位大典从简进行,忙碌了一天,熊槐终于明正言顺地成了新的楚王。 在老令伊的主持下,众人为已故的楚王定了谥号:威,以彰其赫赫战功,即楚威王。 继位后的第一次朝会,熊槐封了南芷为王后,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后便提出北上陉山的事情。 老令伊第一个反对,他颤抖着双腮,喊出“王宜坐镇中枢!” 对于吉祥物,熊槐通常都是礼爱有加,话当耳旁风。这边点头称是,转身便叫来了侍卫长屈匄。 老爷子气得回家躺了。 屈匄是屈氏一族的精英,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屈氏唯一在朝为官的人。他的儿子屈原眼下才十一岁,正是读书、形成价值观的年纪。 熊槐有些上心。 屈匄点了五百名侍卫高手,第二天一早,在熊槐的率领下,星夜往北疾驰而去。 三天后的傍晚,踏着晚霞,熊槐一行人到了陉山大营,见到了上柱国昭阳。 幕府大帐内,熊槐坐在主帅位置上。昭阳与屈匄分坐两侧。 原本熊槐想让昭阳坐在主帅位子上,但是他却决绝地辞让。 看到昭阳脸上的尴尬之色,熊槐瞬间明了,便也不推辞,坐上了主帅之位。 “上柱国,军情如何?” 昭阳脸色通红,“回大王,老臣来之后打退了秦、魏军的几次进攻。” “秦、魏联军?”熊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微微上扬。 昭阳讪讪,有些尴尬地道:“大王料兵如神,老臣佩服!秦军果然来了!” “万事皆由利起,寡人也只是猜测而已。不知魏军主将是谁?秦军兵力几何?” “魏军主帅乃刚离秦投魏的犀首,魏军兵力在八万上下。秦军主帅嬴华,兵力大约万人。” 听到犀首的名字,熊槐眼前一亮,“犀首公孙衍?有意思!” 第4章犀首 犀首原名公孙衍,魏国人。入秦后得秦王重用,为客卿。 今年初,张仪挟长策入秦游说秦王,其挟韩魏以弱齐楚的连横策略使得秦王大悦,便打算重用他。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张仪得秦王重用,犀首便被冷落了。 自认为怀才不遇的公孙衍对张仪心生怨恨。张仪也不是个好鸟,为了让自己的策略得以顺利实施,他开始排挤犀首。 公孙衍在与张仪的斗争中败下阵来,但他不愿为牛尾,便辞去了客卿,来到了魏国为将。 原本秦国正在攻打魏国,一边不断蚕食其河西之地,一边以武力迫使魏国加入秦国的连横队伍。 楚威王见魏国被秦国打得鼻青脸肿,便想占点便宜,率军北上陉山伺机行动。 恰好这个时候楚威王病逝,魏王便打算出兵攻打楚国的陉山,但他又怕秦国来个背后偷袭,那自己就是偷鸡不成蚀了米。 张仪看穿了魏王的意图,便让秦军停止了攻魏,并游说魏王:秦军不但可以停止攻魏,还出兵一万协助魏军拿下陉山。 魏王也不傻,便问张仪魏国要付出什么代价。 张仪向魏王要了上洛。 魏王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以上洛换陉山,熊槐也看不明白魏国君臣的蜜汁操作。 但不管怎么说,打退秦魏联军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熊槐看着脸色终于恢复正常的昭阳,虚心问道:“目前的局面,上柱国以为我军该如何应对呢?” “大王请放心,有老臣在,绝对保陉山不失!老臣已经下令斥候不间断地监视魏军与秦军大营,半个时辰一报。同时严令各营不可贸然出击,一切以防守为上。秦军远道而来,绝不会在魏境久留,老臣断定,不出一月秦军必退,届时我军再趁魏军后撤之时发起反击,魏军必败!” 昭阳说得慷慨激昂,目光炯炯有神,充满自信。 熊槐点点头,单从兵道来看,昭阳的计策算是上策了,成功的概率很高。 但是他有更好的计策! 熊槐微微一笑,“上柱国果然是我大楚栋梁之才,此计甚妙!” 得到大王的赞许,昭阳有些洋洋得意,这个计策自己可是想了好久。 “只是寡人有个想法,还请上柱国参详。” 熊槐的一句话让昭阳又尴尬起来,他暗暗心惊,难道大王还有更好的计策不成? 能预料到秦军的参与已经很了不起了,这再要是有更好的破敌之策…昭阳不敢往下想了。 “请大王示下!”这时候,昭阳头脑也清醒了,大王不可等闲视之,他躬身拱手以示尊重。 夜幕降临,魏军大营灯火煌煌。 魏军幕府大帐内,一袭月白色长袍的公孙衍与身着软甲黑披风的嬴华隔案对坐。 公孙衍放下茶具,摸了摸嘴角的小胡子,笑道:“一别数月,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兄重逢!” 嬴华呵呵一笑,轻啜一口清茶,“好在不是与公孙兄对战沙场,哈哈!” 公孙衍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但愿不会有这么一天!” 嬴华眼中异彩一闪即逝,公孙衍不曾发觉。 公孙衍接着道:“本想趁楚王病逝,楚国新王初立的时机拿下陉山,却不曾想昭阳这个老家伙连楚王的继位大典都不参加,这么快便到了陉山大营,一举稳住了局面令我功亏一篑!” 嬴华冷哼一声,“昭阳一匹夫耳,不足挂齿,公孙兄不必烦扰,明日你我两军联手,以迅雷之势出击,必定一举击破楚军拿下陉山!” 公孙衍微微一笑,”不知嬴兄有何高见?” “明日公孙兄只管率军正面冲击楚军大营,我军自两翼发动突袭,楚军势必阵脚大乱,公孙兄抓住时机一举攻入楚军大营,四处放火,烧光这群南蛮!” “嬴兄好计!”公孙衍心底冷笑,秦王派这一万人马,摆明了不想出力,还想占便宜!楚军大营那是什么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攻进去吗?进去八万,出来就不知道能剩多少了!说得好听是两翼进攻,还不就是想跟在魏军后面捡便宜? “哈哈,你我联手收拾楚军自是不在话下!” 公孙衍沉吟了一下,抬头看着笑嘻嘻地嬴华,笑道:“进攻楚军大营,兹事体大,嬴兄容我仔细筹划一番,考虑周全了才是!” “自当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公孙兄了,告辞!” 目送嬴华起身离开幕府大帐,公孙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起身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最后停在了作战地图上,久久未动。 公孙衍思绪万千,他想到了离秦时秦王的挽留与自己的决绝,想到了初见魏王时魏王的老态龙钟。想到了秦国的日渐强盛与魏国的江河日下。 他想到了此番如果不能拿下陉山,魏国到底给不给秦国上洛之地?如果不给,秦国必然又会以此为借口出兵伐魏。 他想到了张仪,他的连横策略已经开始推行。哼!你张仪用连横,我便用合纵!你连横韩、魏,我便合纵魏、韩、齐、赵、燕,对了,怎能忘了楚国! 我要合纵山东六国对抗秦国! 楚国…公孙衍眼神复杂。 半晌,他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自言自语道:“合纵,要掌握主动,打赢的一方才会有主动权!” 陉山是楚国的边塞要地,一直有重兵把守,公孙衍本想趁楚国政权动荡之际,一举拿下它,直接威胁楚国腹地。 嬴华说昭阳匹夫,不见得昭阳这个楚国的上柱国就徒有其表。相反,他十分清楚昭阳是这个时代难得的名将。战场相争,他也没有把握能斗得过昭阳,更何况楚军采取的是守势。 如果没有昭阳的到来,公孙衍还是有信心能拿下陉山的,没料到昭阳来得如此之快!现在的陉山,已经是一块儿极难啃的骨头了! 公孙衍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无论如何必须拿下陉山!只有这样,他才能推行他的合纵策略,与张仪的连横一较高下! “报!”帐外传来了中军司马的声音。 公孙衍坐回了主帅的位子,又变回了那个从容儒雅的将军,“进!” “禀将军,楚军送来战书,说是楚王约见!”中军司马小心翼翼地将锦帛呈上。 “楚王约见?”公孙衍瞳孔一缩,眼神锐利得有些吓人。 他端坐着半晌没有动弹,中军司马躬着身一动不动。 突然,公孙衍抓起案上的帛书,大笔挥就起来。 “交给楚军侍者!” “是!”中军司马转身欲走。 “记住,不要让秦军发现!” “是!” 公孙衍出了大帐,背负双手,仰头看着漫天繁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第5章离间 初秋,朝阳艳艳。 陉山城墙下,一支约五千人的楚军分成五个方阵,寂静无声。 三箭地之外,一个宽阔的伞盖牢牢插入地下,遮挡着耀眼的阳光。 伞下,年轻的楚王熊槐正坐在一张华丽的竹案前,案上一个小巧的酒樽,樽中酒满。 侍卫长屈匄侍立在旁,手中凤首提梁铜盉,盛的是上好兰陵酒。 前方尘土飞扬,熊槐端起酒樽,一仰头,杯酒下肚,“还有多远?” 屈匄眯起双眼望了望,回禀熊槐,“大王,魏军前锋已在二里之外!” 熊槐点点头,内心虽然有些紧张,面上却丝毫无异,“满上!” 城墙上,上柱国昭阳正一脸肃穆地盯着缓缓前移的魏军前锋。 “盯紧魏军动向,一旦发现他们有动作,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保卫大王,去吧!”昭阳扭头对身旁的裨将吩咐。 “得令!”裨将转身下了城墙。 昭阳看着整独自饮酒的楚王熊槐,暗自心惊。这个年轻的大王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他一直在藏拙还是说威王的去世使得他顿悟了? 魏军在距离陉山一里处停车下来。纵然昭阳久经沙场,他却从未像今天这么紧张,一个不慎,他昭阳就是楚国的罪人。 若不是熊槐又要跟他打赌,昭阳说什么也不会让熊槐冒险的。 “希望大王是对的吧!”昭阳喃喃自语。 魏军前锋线停住了,一身明亮铠甲的公孙衍从队伍后面来到了前排。他皱眉望着看上去正悠闲饮酒的楚王。 公孙衍只带了两万前锋前来赴会。看到楚王的做派,他不禁暗自赞叹,单凭这份胆量与气魄,年纪轻轻的楚王足以与秦王比肩了! 或许是熊槐的从容感染了公孙衍,他突然大笑一声,排众而出,大步向着楚王走去。一名侍卫小碎步急匆匆跟了上去。 不多时,公孙衍便到了熊槐跟前几米的距离,“公孙衍见过楚王!”公孙衍躬身拱手见礼。 “久仰公孙先生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当浮一大白,先生请入座,倒酒!”熊槐回头吩咐。 屈匄为公孙衍斟满。 公孙衍向屈匄点点头,随即高举酒樽,“大王英武,这一杯衍恭敬大王!”说完一饮而尽。 熊槐呵呵一笑,望着公孙衍,“公孙先生,我这酒如何?” “楚之兰陵酒外臣也曾喝过,尝来绵软甜糯,但今日大王之酒品来却是多了一些甘烈厚重,实乃不可多得的好酒!” “哦?那比之秦酒如何?” “秦酒凛冽,入口寒澈,回味悠长,与楚之兰陵酒可谓是各有千秋。但人各有好,不管秦酒还是楚酒亦或是魏酒,只要是好酒,在下都喝得!” “呵呵,公孙先生倒是会讨好!先生这么说,就不怕每种酒都喝不出精髓吗?” 公孙衍却是面不改色,略一沉吟回道:“诚如大王所言,若要品出一种酒之精髓,在外臣看来,非得千八百坛才行呢,人生苦短,岂能为了一国之酒而忽略了别国美酒之风味呢!” “先生果然有见地,请再满饮此杯!”说罢熊槐举杯一饮而尽。 公孙衍也跟着一饮而尽,放下酒樽,眼中满是钦佩之色,“今日得见楚王风采,衍之大幸啊!” 此时此刻,秦军大营。 嬴华半靠在帅位上,品着从魏国顺来的美酒。 “酒虽香醇,却少了秦酒的劲道,可惜,可惜!” 副将张岚进入大帐,嬴华问道:“如何了,魏军开始攻城了吗?” “回将军,斥候回报,魏军前锋两万兵临陉山城下,却未开始攻城。” “嗯?公孙衍在等什么?莫非是等我军的接应吗?他不会天真到以为我军真的会助他攻城吧?”嬴华眼中尽是嘲讽,“公孙衍就这点本事吗?怪不得王兄看不上他,哼!” “将军,斥候回报,楚王在城下与公孙衍约见饮酒。” “什么!”嬴华噌地从帅位上弹了起来,“魏军不是去攻城吗,为何公孙衍会与楚王一道饮酒?难道公孙衍这厮与楚王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不成?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嬴华怒发冲冠,他在营帐里来回踱步,突然对张岚道:“再探,有消息马上来报!注意魏军和楚军的动向!” 陉山城下。 熊槐引着公孙衍谈天说地一番,他突然转移了话题。 “不知公孙先生为何攻击我陉山大营?”熊槐半眯着眼看着公孙衍。 前一刻还和颜悦色地谈天说地,下一刻马上就变脸,公孙衍一时间有些愣怔。 熊槐干咳一声,公孙衍脸色一红,不甘示弱回道:“楚王为何不提威王屯兵在此对我魏国虎视眈眈的事情呢?” “哈哈,公孙先生此言恕寡人不解,陉山乃我楚国之地,威王屯兵与否与你魏国何干呢?” “大王休要避重就轻,威王那是欲趁我与秦军交战之际夺我魏地!” “哈哈,公孙先生果然嘴利,竟能无中生有!” 对于熊槐的讽刺,公孙衍似乎没有放在心上,他笑道:“战国大争之世,征伐不休,今日你我把酒言欢,说不定明日便会刀剑相向,国与国之间从来就没有永恒的朋友,不是吗?” 熊槐点点头,“先生当真透彻!寡人也非幼稚的孩童,今日之后,先生若还要攻打我军,我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眼下嘛,寡人却是有他事说与先生听。” 熊槐并没有过于纠缠秦魏联军攻楚之事,公孙衍准备好的说辞派不上用场,他不得不跟着楚王的节奏走了。 “大王请讲!” “以公孙先生的才智,不会看不出秦国对于魏国的态度吧?” 拉拢魏国?公孙衍眼珠乱转,思索着说辞,“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俨然第一强国。历代秦王一统华夏之野望,山东六国谁人不知?我魏国与强秦毗邻,为何不能交好呢?” 拿连横要挟我?熊槐暗自冷笑,想骗我,起码你公孙衍是不可能了! “公孙先生何其可笑!君不见,魏国河西之地已经被秦国蚕食殆尽了吗?”熊槐冷笑。 公孙衍脸色通红,偏偏不好反驳。丢尽河西,魏国不但失了要地,也被秦国打没了胆气,吴起十几年的功绩付诸流水。 “河西之地本就是秦地,如今算是还给秦国了!” “哈哈哈!”熊槐仰天大笑,瞪着公孙衍,“公孙先生若是这般说话,我与先生便言尽于此了,请!” 熊槐伸手。 公孙衍笑着,却是没有动。 熊槐看着公孙衍半晌,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公孙衍也跟着大笑。 “公孙先生,我们不兜圈子了!”熊槐眼神锐利起来。 “大王请讲,衍洗耳恭听!” 第6章退敌 熊槐高举酒樽,笑道:“来,公孙先生,再满饮此杯!” 公孙衍笑着举杯,“大王请!” 放下酒樽,公孙衍问道:“不知大王约见所为何事?以大王的英武睿智,不只是为了魏攻楚之事吧?” 熊槐哈哈一笑,“公孙先生实乃有大智慧之人,与先生对话比与其他人要轻松地多。只可惜秦王无识人之明,魏王老迈,先生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可惜,可惜啊!” 熊槐满脸的惋惜,公孙衍眼神黯淡无光,但随即明白了熊槐的话中意,内心一动,从容的笑意又重新出现在脸上。 “守得云开见月明!外臣初来魏国,要获得魏王信任尚需时日,只要我为王事尽心尽力,取得一些功绩,魏王一定会赏识我的!”公孙衍笑道。 熊槐点点头,他只是稍稍对其表露一些善意,也不是想要公孙衍来楚国。 其实公孙衍待在魏国是最合适不过的。他的合纵策略与张仪的连横策略是针锋相对的,只要公孙衍在魏国掌权,魏国走上与秦国的对抗之路在所难免,楚国也就多了个潜在的盟友。 可一旦公孙衍离魏,在秦国的强大压力下,魏国很有可能完全倒向秦国,到那时山东六国就难受了。 所以可能的话,熊槐还会助公孙衍在魏国掌握实权。 熊槐拍拍手,“公孙先生拳拳之心魏王一定不会视而不见的,寡人也预祝公孙先生在魏国大展宏图!来,再干一杯!” 熊槐起身,揉了揉泛酸的膝盖,“坐的时间一长,腿都麻了。公孙先生,可敢随寡人在这陉山城下走一走?” 一番交谈之后,公孙衍对于楚王的为人也有了底,他微笑着伸手示意楚王先行,“大王请!” 就这样,熊槐与公孙衍在前,屈匄与公孙衍的副将在后,两人在城下边走边谈笑风生,全然没有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公孙先生以为,这天下大势若何?” “春秋霸,战国王,这天下终归是要一统。”公孙衍望着远方,神色幽远。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熊槐盗用了一句名言。 “好一个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王若不为王,则必为纵横大家!”公孙衍诚心赞叹,“起初我以为大王日后必是另一个秦王,而现在,我认为大王一定会超越当今秦王!山东六国必以楚国为首!” “呵呵,公孙先生谬赞了!先生以为,该如何破解张仪的连横之计,将秦国封在河西,甚至助魏国夺回河西?” 公孙衍突然有些激动,他内心暗叹,这世间如果有一个人理解他,这个人一定是楚王熊槐! “要破张仪的连横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山东六国联合起来,他要连横,我便合纵!连横结成,犹如长矛刺向楚、齐、赵、燕,合纵成则南北结成巨盾,将秦国压回函谷关!” “彩!连横对合纵,矛与盾的对决!”熊槐不由得为公孙衍的言论拍手叫好,“山东六国有先生在,何愁合纵不成!” “先王在世时,便时刻担忧秦国。秦国的强大,山东六国中谁也不能以一国之力独抗秦国,唯有合纵,才能为六国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秦国东出,魏国首当其冲,若是没有外援,魏国也只能屈服于秦国!”公孙衍有些担忧。 “哈哈,先生若发起合纵,我楚国第一个响应,楚军必定北上支援魏国,如何?” “合纵兹事体大,请允许我从长计议。此事还须魏王首肯才行。” 熊槐点点头,合纵是公孙衍一生为之奋斗的信念。有公孙衍在,他就无须担心魏国快速倒向秦国。 只需要给他几年的时间,楚国一定会无惧秦国。 “好了,公孙先生,今日交谈就到此为止了,你我各回本阵,要打要撤但凭先生决定了!” 公孙衍深深看了看熊槐,叹了口气,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 熊槐望着公孙衍离去的背景,嘴角微微上扬。 熊槐回到城门前时,昭阳早已立在门前,望眼欲穿。 “大王心思,老臣万万不及啊!”昭阳终于对熊槐心悦诚服。 “上柱国过奖了,我只是多用心揣摩了些人性而已。等魏军撤走后我军再回城,劳烦上柱国准备下一步的计划吧!”熊槐说完进了陉山城。 “是!”昭阳躬身道。 秦军大营。 “砰!”一道银光闪过,木案断为两段。嬴华眼睛通红,怒火冲天,正是手中长剑将木案斩断。 “公孙衍搞什么鬼,为何不攻打陉山,反而与楚王谈笑风生!魏国是在敷衍我大秦吗?” “将军息怒”,副将张岚低声道,“公孙衍怕是已经与楚王达成了密谋,我军还是早做防备。” “魏军动向如何?” “回将军,魏军回营之后并未有调动的痕迹,公孙衍也一直未出幕府大帐,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命人严加防范魏军与楚军,一旦这两队有何异动,我们立即撤退!” “是!”张岚说完便出去安排了。 嬴华打算去魏军大营质问公孙衍,但走了几步便又回来了,他不敢去。 夜幕降临,魏军大营一派安静祥和。秦军大营却是紧张地有些压抑。嬴华有些焦急地在帐内来回踱步。 张岚入得帐内,低声禀报,“将军,斥候来报,魏军大营一切如常,但是楚军大营却是喧嚣如闹市,煌煌如白昼,似乎是在举行庆祝活动。” “什么!庆祝?楚军有什么好庆祝的?”嬴华有些不解,“除非楚军真的与魏军达成了协议,魏军不会再进攻陉山了!公孙衍这个废物!” “将军,如果公孙衍与楚王联手的话,我们就危险了!是不是要及早撤离了?” “对!如果魏、楚将军包围我们的话,我们肯定插翅难飞。张岚,传令下去,今晚撤离!注意保密,一定不能被魏军发现!” “是!”张岚转身安排去了。 嬴华眼睛半眯,自言自语道:“公孙衍,你给我等着!魏国,这个仇我嬴华记下了,哼!” 第7章野望 清晨,薄雾融化在晨光中。 看着空荡荡的秦军大营,公孙衍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其实,昨天没有按照计划进攻楚军,反而他与楚王会见之后,公孙衍就料到嬴华就会以为他与楚王达成了密谋。 他以为嬴华会找他质问,他也好解释一下。但是他没有料到嬴华如此胆小,竟然率领秦军连夜撤走了。 公孙衍遥望陉山方向半晌,他扭头对副将道:“传令下去,拔营撤军!” 他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战而撤,兼又得罪了秦国,魏王那里不好交代啊! 自己初来魏国就加深了与秦国的仇怨,日渐胆小的魏王会不会一怒之下将自己赶出魏国?又或者将自己交给魏国? 可一想到自己的合纵大业,公孙衍内心又坚定起来,与其让魏国在秦国和山东六国之间摇摆不定,不如冒险一试使其彻底倒向山东。 若是秦军再度进攻魏国,不正好给他合纵的机会吗? 公孙衍笑笑,跟着大军向北撤去。 楚国陉山大营,幕府大帐。 熊槐坐在主帅之位上,昭阳和屈匄分坐两侧。 “上柱国,秦、魏联军如何了?” “斥候半个时辰前来报,清晨时分秦军大营已经空无一人,想必是连夜撤走了。魏军也开始北撤,陉山之围已解。大王谈笑间退敌实乃亘古未有,老臣征伐半生,事前却不解大王谋略,深感惭愧!” 熊槐点点头,“上柱国无须如此,此战胜在战场之外。若论战场厮杀兵家谋略,熊槐是拍马也比不了上柱国的!” “大王一人可抵十万兵马!”屈匄适时地送上一个马屁。 昭阳突然起身,向熊槐躬身近九十度,“大王雄才伟略,昭阳相信楚国在大王的带领下,一定可以击败暴秦,建立大楚霸业。昭阳愿举昭氏全族之力辅佐大王!” “哈哈哈,上柱国,这一局是寡人胜了!” “大王,老臣输得心服口服!”昭阳再度行礼。 “上柱国坐下说话,大家都是自己人,无需多礼。” “大王,臣有话说!”,屈匄也战了起来,脸色肃穆。 熊槐没有阻止屈匄起身,他从容地轻啜一口清茶,“说!” “屈氏也愿唯大王马首是瞻,做大王手中最锋利的剑!” “哦?屈卿,你说了算吗?”熊槐笑眯眯地看着屈匄。 屈匄脸色变得通红,“算!大王请放心!” “好!有二位卿家的鼎力支持,寡人一统华夏的计划就可以正式实施了!”熊槐突然拍案而起,声音肃然庄重,霸气十足。 “一统华夏!”昭阳和屈匄震惊了,他们没想到大王竟然有这么大的雄心!在楚人心里,北上称霸中原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愿望,而这个愿望也只是在庄王时期短暂达成过,其余时间他们一直在默默努力着。 然而,在秦国已然崛起的情况下,大王竟然想要一统华夏! 再想想此次陉山之战大王谈笑间退敌,并破坏秦、魏连横的风采,二人突然觉得以大王的雄才伟略,或许真得能做到! 即便大王做不到,楚国也一定能更加强盛,或许几代之后,楚国真有希望完成一统呢! 二人同时起身,高声道:“愿追随大王,此生不悔!”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个境地,熊槐此时也有些激动,“我要建立这世间前所未有的大楚帝国!” “大楚帝国!” 久久,三人才平息了激动的心情。 “上柱国,屈将军,你们想想,要一统华夏,我们可以分几步走呢?” 熊槐此时抛出这个问题,让昭阳和屈匄顿时有些抓瞎了。仓促间哪能想得周全,但若不提出有建设性的点子来,岂不是被大王看轻了! 两人额头开始冒汗。 “呵呵,这个问题不急,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回郢都后各自给我一个完整的方案吧。” “是!”两人如蒙大赦,赶紧擦了擦额头的汗。 三天后,熊槐、昭阳在屈匄五百侍卫的护卫下回到了郢都。 大王凯旋而归,郢都一众大臣俱都在南门迎接。老令伊一病不起,去日无多,没有前来。 队伍的最后面,新晋王后南芷泪眼朦胧。 她从未与夫君分开如此长的时间。战场上刀兵无眼,大王不在的每一天,她都提心吊胆。 前方尘烟滚滚,南芷望眼欲穿。 一身名亮铠甲,身披红色披风,器宇轩昂的楚王熊槐一马当先,如红色流云在秋风中绽放着耀眼的光华。 南芷从车上起身,身体颤抖着,泪珠洒落秋风。 得到大王凯旋消息的郢都国人都聚集在北门,伸长了脖子,想看清他们的王。他们嘴中议论纷纷。 新王初立,谈笑间迫使秦、魏联军退走,这等传说般的胜利,怎能不让他们兴奋! 熊槐勒马停住,环顾四周,喧闹的人群自动安静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位年轻有为的新王。 感受到国人炽烈的目光,熊槐从容淡定。 “国人们,我是熊槐,你们的王!秦国、魏国趁先王病逝之际,企图入侵我大楚领土。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寡人亲赴北境前线,誓与陉山共存亡,寡人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列国,自今日起,犯我强楚者,虽远必诛!” 熊槐的宣言如同惊雷在所有人耳边轰然炸响,声音直入心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呐喊。 “犯我强楚者,虽远必诛!犯我强楚者,虽远必诛!”人群沸腾了。 熊槐抬手,人群再度安静下来。 “国人们,寡人问你们,是谁在保卫你们的家园?” “是大王!”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是大王!是大王!”所有人跟着喊了起来。 “不!不是寡人!是你们自己!”熊槐一声怒喝,打断了群情激昂的人群。 “一寸山河一寸血,百万国人百万兵!这大楚的每一寸河山,都是由你们打下来的,也是你们在守卫我们的家园,没有一代代国人的牺牲,哪有我们如今的强大!我虽然是楚王,但如果没有国人,我算什么!” 人群震惊了,这是什么理论?国人们简直受宠若惊! 熊槐看着众人的表情,心里略微有些得意。 “大楚兴亡,匹夫有责!国人们,从今天开始,国事便是家事,国泰则民安,国亡则民散。这河山,不是我的,是我们的!” “大楚兴亡,匹夫有责!大楚兴亡,匹夫有责!”人群再度群情激昂起来。 讲完话,熊槐在国人热烈的欢呼声中进了城。 国人们又欢呼了好久才慢慢散去。 人群中两名年轻人慢慢向城内走去。 “昭滑兄,你觉得我们这位新王如何?” “哈哈,景翠兄,难道你没有觉得心潮澎湃吗?”昭滑说完大步向前迈去。 景翠看着昭滑雄壮的背影,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城门口,一名身着素袍,须发如雪的看着眼神锐地利盯着熊槐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嘿嘿,蛊惑人心的本事倒是有一套!楚国有此雄主,祸福难料啊!” 第8章国策 王宫寝殿内,一座座凤纹青铜灯内的灯芯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宽阔的大床上,南芷伏在熊槐厚实的胸口上,娇喘吁吁,艳红的脸庞透着无限娇羞。 熊槐一脸的享受之色,只叹手头没有烟。 薄薄的丝被下,熊槐的大手缓缓在南芷汗湿的背上游走,惹得她又是一阵娇羞。 “我不在的日子里,有没有想我?”熊槐一脸的坏笑。 没成想,南芷却呜咽起来。 “怎么了?”熊槐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想逗一逗她,怎么还哭上了? 南芷却只是哭。 熊槐一脸无奈,只好紧紧搂住佳人。 南芷却哭得更凶了。 半晌,南芷起身坐直,丝毫没有在意春光乍泄。 “大王,夫君!”南芷泪眼朦胧,“你可知道这些天妾有多担心?但是我却不敢打扰夫君,夫君是一国之君,要做很多大事,妾只是个小女子,只能以色悦君,只盼夫君闲暇之余还能记得我!” “阿芷,你知道妇好吗?” 南芷点点头,“小时候,父亲曾跟我讲过妇好的故事。她是商王武丁的妻子之一,是华夏第一位女将军,巾帼英雄!” 熊槐提到妇好,南芷隐隐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却不敢。 熊槐点点头,“你是我的夫人,王后,我是楚国的国君,你是楚国的国母,我的后宫之主,你若只是个小女子” 不待熊槐说完,南芷慌忙道:“南芷说错了,大王赎罪!” 熊槐微笑道:“知道错哪了吗?” “妾不是普通的小女子,妾要但起国母的责任来!”南芷眼神坚定。 “嗯,”熊槐点点头,“虽然知错,但犯错就要接受惩罚,你可认罚?” “妾认罚!只是不知大王要如何惩罚妾身?” “这个嘛,”熊槐看着南芷可爱的脸庞,无边的春光,不由得嘿嘿一笑,压了上去。 “大王夫君” 一时间殿内春光无限。 歇息了三天时间。 这天清早,熊槐正和南芷吃着早餐,侍者来报上柱国昭阳和侍卫长屈匄请见。 熊槐匆匆吃了几口,便在太一殿召见了二人。 “大王,这几天老臣整理了一下统一方略,请大王过目。” 侍者呈上二人的卷册,熊槐点点头仔细看了起来。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熊槐放下竹简,微微一笑,道:“你二人这是商量好了吗?” 昭阳脸色微红,“回大王,一统方略兹事体大,老臣想着,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多个人商讨便能使之更加完善,便拉了屈匄一起了。” “哈哈,无妨,上柱国说得很有道理。依你们的方案,是先与齐结盟,适时平越,再合纵灭秦,接下来灭韩、魏,灭赵,灭燕,最后灭齐,是这样吧?” 昭阳和屈匄对视一眼,同时道:“是!” 熊槐不置可否,面无表情。二人心里头直打鼓。 “我有个问题啊,按照你们的策略,灭秦后我楚国岂不是成了第二个秦国?其他五国若是合纵起来对付我,我该怎么破解?连横吗?” 昭阳和屈匄顿时汗如雨下,看来大王并不满意他们的方略。 “第二个问题,二位以为,以我们目前的国力能否支持我们打赢这场不知道要打多少年的统一之战?” 二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们没有想得这么深入。 “第三个问题,若是目前的国力不足,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速提升国力?” 昭阳和屈匄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熊槐微微一笑,缓解一下气氛,继续道:“最后一个问题,以我军目前的战力,历来的战绩,如何跟秦国的锐士、魏国的武卒、齐国的技击士抗衡?” “我等思虑不周,请大王降罪!老臣甘愿辞去上柱国之职!”昭阳惭愧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儿。 “呵呵,上柱国,屈将军,二位无须自责。我也无意怪罪你们,统一这件事,这世间又有几人敢想?秦楚韩魏燕赵齐七雄,合纵连横,形势复杂,又有谁能在短时间内形成方略?” “请大王示下!” “我提的这四个问题,往回倒着看。提升军力,建立最强军队;增大疆域,提升国力,起码可以支撑我百万大军二十年之战争需要;之后便发动统一之战:合纵灭秦,瓜分秦国土地;灭其他五国,统一华夏。” 其实如何灭其他五国,熊槐也有自己更进一步的想法,那就是:与齐国结盟,共分天下;挑动齐国内乱,诸侯叛齐,出兵灭齐;剿灭复国之诸侯,统一华夏! 但是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再说到时候是什么形势谁也不知道,也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过不了秦国这一关,一切免谈。 “大王谋略之深,思虑之周全,我等望尘莫及!” “少拍马屁!”熊槐有些不满二人。 “只我一人,纵使我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把剑?这是一项巨大且伟大的事业,需要你们全力以赴,知道吗?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把握可以在我有生之年完成这项事业。” 熊槐叹可口气。 “我等愿为大王马前卒,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熊槐点点头,不管如何,态度最重要。有了昭氏与屈氏两大贵族的支持,熊槐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会减少很大的阻力。 至于他们会不会将自己的统一方略泄露出去?熊槐倒没有这个担心,一来从原本的历史看,昭氏与屈氏的忠心是无须担心的。即便泄露出去,就这点儿粗枝大叶的方略,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怕别国知道楚国有统一之心?秦国没有吗?齐国没有吗?楚国为什么不能有? “秦国几代以来都致力于东出函谷,统一华夏。我楚国也要学习秦国这种传承精神,自今日始,我楚国国策便是统一华夏!” 熊槐起身,昂首朗声道:“一世不行便二世、三世,奋九世之余烈,总能完成统一大业!” 昭阳和屈匄已经完全被熊槐的胸襟、魄力折服了,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若是没个高远的目标,我怕我以及以后的楚王便会浑浑噩噩,直至楚国灭亡的那一天!” 第9章田氏 清晨时分,朝阳刚从水面上升起,烟波浩渺的云梦泽水面上片片金红,灿如锦缎。 九月中,正是初秋水美鱼肥的时节,湖面上荡漾着点点渔船。不时地有渔夫喊着号子把满是鱼虾的网子拉上来,看着一船的鲜活,乐呵呵唱着楚歌满载而归。 一艘两层大船自北向南缓缓驶入了洞庭湖。 熊槐站在二层船头,眺望着广阔的洞庭湖面,听着朴实的渔歌号子,只感觉心旷神怡。 南芷轻声走到熊槐身后,为他披上披风,轻声道:“大王,晨风凉,莫让寒风入体。” “坐了三天船,适应了吗?”熊槐点点头,揽过南芷,柔声问道。 “想想回去还要坐船,妾身便感觉又犯恶心了。” “回去尽量不坐船了,我带你游览一下我楚国的大好河山!” “大王,那国事怎么办?可别耽误了。” “呵呵,放心,有上柱国在,寡人放心。” 南芷脸色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大王,妾身实不该多言国事,请大王恕罪。” “哈哈!”熊槐紧紧搂住了南芷,“你这不算言国事,寡人自有分寸,阿芷你无须担心。” 船又多行了半日,终于在晚霞漫天时分到了洞庭湖边的采菱城。 “浣花新月,采菱斜日,欲去还留。”熊槐吟了一句,听得南芷眼前一亮,似乎不认识了自己夫君一样。 下了船,众人在采菱城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时分,屈匄驾车载着熊槐,带着百名高手侍卫直奔郊外而去。 日上三竿时分,车驾在一个绿荫荫的峡谷入口停了下来。 一条小溪蜿蜒流入了峡谷,一位绿衣少女静静伫立在溪边,裙裾随着河风飘起,宛若云中仙子。 熊槐示意侍卫留在谷外,只带着屈匄向谷内走去。 熊槐好奇地朝那女子望了一眼,却见那女子年不过二八,瓜子脸白里透红,瑶鼻挺翘,眉弯入鬓,一双乌亮大眼水光莹莹。 “你们是什么人,来翠波谷何事?”女子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屈匄上前一步,正要自报家门。熊槐急忙拉住了他。 “姑娘好,在下楚歌,得知田忌将军隐居在此,特前来拜访,不知姑娘与田将军是何关系?” “父亲外出拜访友人未归,二位请回吧!”女子面无表情。 女子的语气令屈匄十分不忿,他刚要出言呵斥,熊槐低咳一声,瞪了他一眼,屈匄便缩了回去。 原来是田忌的女儿,田忌竟有这么好的基因! “敢问姑娘,田忌将军何时回来?” “少则日,多则半月。” “将军何时去得?” “不巧,今早刚刚出发。” 难不成是去见孙膑了?熊槐有一种马上就追上去的冲动。 “不知将军去往何处?” “不知!” 说完田姑娘转身进入了峡谷,留下面面相觑的二人大眼瞪小眼。 “大王,现在怎么办?” “等等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走,先进谷!” 行得片刻,红林绿草的深处,一座高达山腰的竹楼伫立在一片淡黄色的屋顶之中,河谷山林倍显幽深。 这田忌倒是会选地方! “你们怎么进来了!这是楚王赐予父亲之地,你们赶紧出去,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了!”竹楼前,田姑娘薄怒娇嗔。 “阿夕,有客来访,这不是待客之道!”一道略带苛责的声音自竹楼内传来,紧接着一名二十来岁相貌英俊、气质儒雅男子的走了出来。 “大哥,适才在谷口的时候我已经告诉他们父亲出门未归了!”田姑娘有些不服气。 男子并没有和田夕纠缠,他来到熊槐面前,拱了拱手,带着一丝歉意道:“两位贵客,在下田庄,家父田忌,小妹田夕,招待不周之处尚请海涵!” “哈哈,田兄莫要怪罪我俩不请自入便好,实在是远道而来,不见田将军一面实难甘心啊!”熊槐拱拱手,全然没有君王的做派。 田庄给熊槐的第一印象不错。 “家父闲云野鹤之人,不问国事,不知二位见家父所为何事?” “问国事!”熊槐微微一笑。 国事!田庄眼中精芒爆射。“敢问二位尊姓大名,自何处来?”田庄躬身拱手。 “我们自郢都来,在下楚歌,这位是屈凌。” “郢都?屈氏?”田庄有些惊讶,当初父亲自齐奔楚,楚威王要给父亲官职,却遭到了楚国三大贵族屈、昭、景的反对,威王只得给父亲封了个闲散大夫,给了一块封地作罢。 屈氏来此,是受到了新楚王的指示吗?看屈凌的态度,似乎对楚歌十分尊重,难道楚歌是新楚王的近臣吗?楚氏,似乎名不见经转。 “两位贵客里面请,小妹,给客人泡茶!”田庄笑容和煦地引着熊槐二人进了竹楼。 似乎是对熊槐的第一印象不好,田夕嘟着嘴,冷着脸给他们上了茶。 妹子还挺可爱!熊槐偷笑。 “楚兄,屈兄,家父外出拜访友人,通常几日便回,还请二位在此等候几日。” “那就叨扰贤兄妹了!”熊槐笑道。 “哼!”一听楚歌还要在此盘桓几日,田夕更生气了。给几人上完茶,她便出了竹楼,不知何处去了。 “小妹自幼得家父宠溺,二位海涵!”田庄拱手歉意道。 “哈哈,田姑娘乃真性情之人,无妨,无妨!以田兄之才,为何不入朝为官?” 田庄一脸的落寞之色,他叹了口气,“以父亲之大才,在楚国尚不能用,遑论我等平庸之才了!” 熊槐也有些尴尬,田忌也算当时名将了,挖掘了兵法家孙膑,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两场大战,伏杀魏国大将庞涓,将魏国从战国第一强国的宝座上拉了下来。 然而,这等名将却被齐相邹忌陷害,马陵之战第二年便不得不逃到楚国。 更令人咂舌的是,这等人才竟不能为楚国所用! “不知田兄对大王有何看法?”熊槐又问。 田庄眼睛半眯,“敢问楚兄官身还是白身?” “呵呵,田兄只管说便是,即便是对大王不满也无妨。临行前大王特别交代,此行只为寻访人才,绝不会因言及罪!” 楚歌果然不简单!田庄眼神闪烁,在心中斟酌着说辞。 第10章田夕 熊槐的话让田庄放宽了心,但他也不会傻得说些不满楚王的话。 “对于大王,在下所知不多,但是大王谈笑间逼退秦、魏联军,回到郢都后在城门前的宣讲可以看出大王的纵横捭阖之能力,民贵之思想。大王年轻,敢作敢为,我相信楚国在大王的带领下,一定能傲视群雄!” 熊槐点点头,“大王说过,凡事都要敢为天下先,才能走在这个时代的最前列。谋国者都要解放思想,不能拘泥于成法。变,是当今之世的主流大势,固执保守者最终都会被时代抛弃!” “大王高瞻远瞩,所思所虑,非我能及,实乃大智慧之人。” 熊槐一席话听得田庄心悦诚服,同时田庄内心震惊至极。 大王初上位便要实行变法吗? 一想到楚国的变法,田庄心里就发凉。 遥想当年吴起在楚国的变法,遭到了贵族势力多么大的阻力,以至于变法一年多后,随着楚王的去世,吴起也被贵族杀死,变法刚开始便终结了,楚国错过了成为超级强国的机会。 现在,年轻有为的大王又想变法,这一次他会成功吗?他能撼动楚国的三大贵族、多如牛毛的封君吗? “如今大王欲不拘一格用人才,田兄不去试一试吗?”熊槐盯着田庄的眼睛笑道。 田庄没有说话,但他眼神闪烁,显然是十分意动,只不过有些顾虑。 “待家父回来后,在下禀报家父后再回复楚兄如何?” “也好!” 田庄微笑道:“天色已晚,在下去准备吃食,楚兄、屈兄稍待。” 不多久,饭菜便已上齐,简简单单几份野菜,一锅菜粥。 “抱歉了二位,不知二位前来,没有准备,只有一些谷内现有的食材。来楚这些年我父亲简朴惯了,寻常时日都只吃一些野菜。”田庄脸上有些歉意。 “唉,田将军如此大才,非但不得重用,生活更是如此清贫,我楚国大大的不是啊!” 田庄脸色惨淡,没有接话。 味同嚼蜡地吃完饭,熊槐见月色不错便一个人出来溜达。 其实田庄也算一个不错的人才,只是不知他擅长兵家亦或儒道法这些?熊槐边走边想。 正走着,突闻前方隐隐有娇喝声,如夜莺,却又带着一丝野性。熊槐抬头望去,只见溶溶月色下,一个纤细的身影在溪边上下飞舞,身姿曼妙,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正是对他不假辞色的田夕,她手中长剑时而如霹雳电闪,令人眼花缭乱;时而如蛟龙出水,威势摄人心魄。 是个用剑的高手! 望着夜色也掩盖不住的青春气息,熊槐微微有些心动。 他微微一笑,伸手摸向了腰间。 田夕正沉浸在剑的意境中,忽然心生警兆,紧接着背后一股凉意袭来,只见她冷哼一声,长剑猛得撩到背后。 “铮!” 袭来的一柄青铜长剑被田夕荡开。 “好身手!”一道男子的声音传来。 田夕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不禁眉头一皱。但是她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剑。 她一招回头望月,从下往上刺向他。 来人挥手一剑挡开田夕的反击,斜身后撤一步,笑嘻嘻看着田夕。 正是那个私闯峡谷的楚歌,如今又来打扰她练剑,着实可恶! 田夕不等招式用老,腕抖剑斜,剑锋已削向楚歌左肩,楚歌竖剑格挡,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嗡嗡作响,震声未绝,双剑剑光霍霍,已拆了十余招。 楚歌长剑猛得击落,直砍田夕头顶,田夕避向右侧,左手剑诀一引,长剑疾刺楚歌大腿。二人剑法迅捷,有来有往。 突然间田夕娇喝一声,猛地加快了出剑速度,招式也更诡异多变。 熊槐剑术一般,在田夕的凌厉攻势下,逐渐左右支绌,只有防守之力了。 眼见形势不利,熊槐怒喝一声,稍稍震慑了田夕的心神,使其招式连接间有了一丝空隙,熊槐抓住时机撤剑后退三步,停了手。 “姑娘好本事,在下自愧不如!” “哼!你这人着实可恶!不但私闯峡谷,还偷袭我,既如此,本姑娘便和你切磋切磋,看剑!” 田夕脸上一抹怒色,但是眼底却闪过笑意。她知道这个叫楚歌的楚王身边的近臣剑术不如自己,那就教训一下她,自己正好出了这口恶气! 眼见长剑刺到身前,熊槐不由得苦笑。这小妞还还真是得势不饶人,惹不起啊! 几十招之后,看着熊槐手忙脚乱的样子,田夕一脸的笑意,她感觉心情好多了,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田夕突然收剑入鞘,双臂抱胸,笑语盈盈地看着狼狈不堪地熊槐,“哈哈,今天就切磋到这里了,你一个大男人连我一个弱女子也打不过,真羞也!” “你!”熊槐气得火冒三丈。 反天了简直!回去我就苦练剑术,早晚收拾你! “不跟你说了,本姑娘先回去了,回去好好练习啊,嘻嘻!”田夕说完便扭着腰身向谷内走去。 熊槐跟在田夕的后面,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柔美的身姿,胸口的闷气顿时烟消云散。 田夕在前面走了一阵感觉不太对劲,突然她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熊槐,嗔道:“喂,你跟着我干什么!” “呃”熊槐一脸无辜的样子,“田姑娘,貌似这回去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吧?” “那你为什么不早走,不晚走,非得我往回走的时候你也往回走?”田夕一脸质问的表情。 熊槐耸耸肩,无言以对。 田夕气结,“你走前面!”她眼神不善地盯着熊槐,见熊槐还没有动作,便将长剑弹出来一截,以示威胁。 “好,田姑娘你莫急,我走就是!”熊槐很郁闷,暗暗责怪自己真是手欠,非要跟人家比试,偷袭人家知道女孩子不说,还输了! 只盼田夕不要将今晚的事说出去才好。他堂堂楚王,原本努力经营的光辉形象千万不要毁于这个女子之手啊! 看着熊槐不自然地快步走着,田夕在后面捂嘴偷笑,活该! 第11章初见田忌 两天后的傍晚,田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告知父亲田忌刚刚回来,为免唐突,正在梳洗换衣,请熊槐、屈匄前去草堂。 草堂并不真的是用草搭成的,只是比较简约。前几天田庄没有带熊槐来此,熊槐推测这里应该是田忌自己会客或者招待比较重要的客人的场所。 一入草堂熊槐便见一身月白长袍,年纪约摸五十来岁、头发半灰半白的田忌正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 田夕一脸清冷地站在田忌身边,扫了一眼熊槐便看向别处了。 当田忌看清熊槐身后的屈匄时,他眼中猛地爆出精光,立即起身走到熊槐身前,躬身道:“田忌见过大王!” 听到大王两个字,田夕震惊地捂住了嘴巴,眼中神色莫名。 田庄也是惊掉了下巴,被大王“田兄、田兄”地叫了几天,自己还心安理得,想想就觉得尴尬和后怕。 大王不会翻旧账吧? 与田庄的忐忑不同,田夕除了震惊,大部分情绪竟然是委屈。你说你一个大王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微服私访,还偷袭人家! 前两天晚上幸好自己下手有分寸,要不然岂不是要连累父亲和大哥? 这讨人厌的大王! 田夕越想越气,连基本的礼数也忘记了。 “阿夕,还不见过大王!”田忌发现了女儿的异常,但他没有细想,只是低声呵斥一声。 回过神来的田夕低着头不敢看熊槐,“小女子田夕见过大大王!” 熊槐看着田夕,脸上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便转头看向田忌,脸上替代了恭敬的神情。 “熊槐见过田大夫!”熊槐拱手,“未曾提前知会便前来拜访,唐突之处还请海涵!” “大王何出此言!该是我请大王宽恕招待不周才是!” 熊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田大夫,咱俩就不要这么客气了。熊槐有个疑问,不知田大夫是如何断定寡人身份的?” 田忌微微一笑道:“威王时,我曾与屈将军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屈将军乃是楚王侍卫长。适才大王与屈将军进来时,屈将军落后大王半个身位,且态度谦恭,加之大王仪态与常人迥异,且容貌与威王有五分近似,故老朽便斗胆猜测一二了。” “哈哈哈!田大夫果然心细如发!唉”胸怀说着叹了口气,“只可惜先王迫于形势,不敢启用田大夫,使得田大夫此等人物竟如明珠散落荒野,白白荒废了十多年光阴,这是我楚国的过失!” 说完熊槐对着田忌深深一躬。 田忌急忙将胸怀扶起来,“哎呀!大王真是折煞老朽了!老朽自齐国来奔,便起了隐居之心,只愿余生寄情山水,做做学问便了。” “田大夫万勿如此,若使田大夫这样的人才明珠蒙尘,我熊槐如何对得起我楚国历代先王?如今我楚国外忧内患,寡人又是初掌权柄,正是用人之际,田大夫可不要推辞啊!” “老朽行将就木之人,万万担不起大王如此厚爱啊!劳烦大王亲自前来,老朽惭愧!”田忌只是一味的委婉推辞。 “寡人知道田大夫来我楚国也是想做一番成就的,只是先王忌惮齐国,所以不敢重用大夫。但是寡人却不害怕,一来我楚国也算强国,齐国奈何我不得,我无须惧怕齐国,二来寡人有大志向,绝不会为了些许小事而让人才埋没!这也是寡人在此逗留,定要见到大夫的原因,我要与大夫面谈我之志向。如果大夫了解了寡人的志向之后,还是不肯助我,寡人绝无怨言。” 田忌深吸一口气,慨然道:“大王请入座,田忌洗耳恭听!”他又看看儿子和女儿,略一沉吟,道:“我与大王深谈,你二人先出去吧!” “哎田大夫,”熊槐摆摆手阻止了田庄和田夕离去,“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寡人发现令子与令媛也是难得的人才。眼下我大楚正是用人之际,他们不妨也听一下”,熊槐转向田庄与田夕,“若是二位愿意助寡人一臂之力,寡人欢迎之至!” 田夕在熊槐看过来的时候就低下了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田庄确实迎着熊槐的目光,眼中精光闪烁,显然是极为动心。 田忌看得内心直叹气,看你这急切的样子,怕是老父我这次很难推脱了。 五人落座后,熊槐开口道:“田大夫,寡人便不绕圈子了,咱们直奔主题!” “大王请讲!”田忌其实对这个年轻有为的楚王也很感兴趣,尤其是大王解陉山之围的对公孙衍的拉拢与对秦、魏联军的离间,很有纵横家的风彩。 “寡人请教田大夫,当今战国之世,与百年前的春秋有何不同?” 田忌微微一笑,大王这是要考较自己吗?是怕老头子这十几年过得稀里糊涂吗? 哼,倒是要你瞧瞧! “回大王,春秋、战国最大的区别乃是称霸与称王。春秋各国如楚、齐、秦,晋,国君志在称霸诸侯,从未想过要取周而代之,做这天下共主;战国之世则不同,周王室已经衰败得完全没有了存在感,各大战国便都起了取而代之之心。这其中尤以秦国表现地最为明显。” “那七大战国各自实力如何?” “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已经是最强战国,其后便是幅员辽阔的楚国,再之后就要数富庶的齐国了!”提到齐国,田忌脸上有一些不自然。 “这么说,按目前的实力来看,秦国是最有实力取周而代之的了?” “是这样。”田忌点点头。 “寡人再请教,我楚国强在何处,弱又在何处?请大夫直言!”熊槐拱手行了一礼。 天下不归寝便归楚,这是时人的普遍认知。所以很多人都比较过秦、楚的优势、劣势。田忌也不例外,隐居的十几年,他一直在观察。 此刻楚王问起,他自然心里有底。 “其一,楚国的优势在于幅员辽阔,但这也是楚国的劣势所在。” “哦?此言何解?”第一次听到疆域广阔也是劣势,熊槐有些感兴趣,田忌此言必有深意。 第12章论势定策 田忌清了清嗓子,从容道:“楚国自春秋战国以来并国无数,如今楚地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陉之塞、郇阳,地方五千里。” 或许是觉得坐着说不过瘾,田忌起身来到草堂中央接着说:“然而,楚地虽大,却多苗蛮之地,而且这些地区多是自治,民风不一,中央政令多半无法下达,皆是些国中之国。所以说,大王能直接控制的疆域远不如其表面看到的那么大。” 熊槐点点头,“田大夫说的是,我楚国这样的政体最大的弱点便在于凝聚力太差,后果便是国家战斗力太弱,空有一副庞大的骨架。一旦爆发严重危机,便立马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辽阔的疆域所带来的战略纵深也就成了笑话。” 凝聚力、战略纵深两个词让田忌眼前一亮,他捋了捋胡须笑道:“哈哈,大王有此见识,楚国有望了!” 熊槐笑笑,“一个好汉三个帮!田大夫,寡人继位后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啊!” “得大王挂怀,老朽惶恐!” 田忌有些心动了。他虽是齐国贵族,但却被迫流亡在外,此生能否再次回到齐国,也还是未知之数。 就这么了此残生吗?田忌心中不甘,他想证明给齐国的那些人看,我田忌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搅动风云! 楚王的雄才大略也让他看到了对抗秦国甚至是统一华夏的机会,既然无法去秦国,那为何不在楚国试一下呢! 说不定就能名垂千古呢! 田忌眼中神采奕奕,待他抬起头时眼神又恢复了正常,他接着道:“此其一也。其二,楚国人口众多,披甲者百万。然则,这百万大军战斗力能有几何?” 这是一个让熊槐略显尴尬的问题。 遥想晋楚争霸的百多年间,楚国与晋国的争斗赢了几次?晋国完全是压制楚国的态势。 即便是楚庄王成为诸侯之伯的那几次战争,则多半是因为晋国内部出了问题,楚国险胜而已。 “大夫可否详细说一下?” “老朽以为,首先,楚军战术已经落后,如今已经是步卒为主的时代了,而我楚军却还大量使用兵车,战术上极为笨重。” “其次”,田忌顿了顿,“大王,老朽有话直说,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大夫尽管直说便是,寡人想听的就是这样的话!” “悼王时,吴子在楚国变法时,曾提出过楚国两大弊端:大臣太重,封君太众。昭、景、屈三氏把持朝政,其家族领地甚广,而几百年来历代楚王分封的封君不知瓜分了楚国多少国土。这些土地自己附依其上的国人、隶臣不知凡几,更有诸多才识之士依附于三大家族与众多封君,而大王却不能控制这些土地。每逢征战,王室从这些领地征军,如何能保证他们将战斗力强悍的士卒交给大王,如何能保证这么来自各个领地的士卒们能一心为大王征战?” 熊槐面色沉重,他叹了一口气,“一支军队若不能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哪怕百万大军,也抵不了十万秦军锐士!大夫说得好,寡人受教了!” 熊槐又道:“其实说到底,我军战力不强的根子在体制上,若是不能彻底改变楚国松散的体制,强军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田忌没有搭话,大王这是要往变法的路上走了。吴起变法一年而遭惨死的情形不知在田忌的眼前闪过多少次,没有万全的把握,他可不敢轻言变法。 熊槐看出了田忌的担忧,他没有因此对田忌有什么看法,反而更认可他了,这说明田忌头脑是很清楚楚国现状的,若是他打了鸡血一般誓言要改变楚国,熊槐倒是不敢用他了。 嗯,是时候消除田忌的顾忌,让其义无反顾地上车了。 “大夫以为,吴起了变法为什么会失败呢?” 田忌略一沉吟,“老朽以为,吴起变法之所以失败,无非两点,其一悼王早逝,若使悼王多活十年,以吴起的能力,再造楚国绝非难事;其二便是昭、景、屈三氏以及诸多封君的反击。” 说到这里,田忌看了看一旁静默不语的屈匄。 熊槐笑了笑,“屈将军,你怎么看?” 屈匄起身,面向熊槐,躬身行礼,“回大王,屈氏一族必将全力支持大王变法!” 熊槐点点头,“屈将军护卫王室多年,忠心耿耿,是寡人的心腹。再者,来之前寡人已经与昭阳上柱国通过气了,昭氏一族也全力支持寡人,离开这里之后寡人还将前往景氏一族。法,是一定要变的,但不是现在。在没有掌握一支精锐力量之前,寡人都不会提变法二字!田大夫,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到了这一步,田忌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该担心的是楚国不忠于大王的那些人,是其他六国了。 还有一点,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大王说了这么多,根本就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想到这里,田忌不再犹豫,他面向熊槐,同时扭头向田庄和田夕喊道:“你二人过来!” 在田忌的引领下,三人向熊槐行礼,“田忌愿追随大王强我楚国,统一华夏!” 得到田忌的效命,熊槐长舒一囗气,翠波谷之行已经成功一半! 田夕愣怔了,这人是楚王就罢了,偏偏他却如此的优秀,竟让一向自视甚高的父亲心悦诚服地为其效力! 要知道,父亲可是齐国贵族,齐国是他们的根,楚国要统一华夏,齐国是必须要迈过去的坎。 齐国也不是如鲁国、宋国这样任人宰割的小国,现在的楚国不一定就比齐国强大吧? 虽说自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逃到的楚国,在她的内心齐国甚至还不如楚国亲近,但她毕竟姓田! 真要闹到战场上与同族之人刀兵相见的地步,父亲还有她跟大哥该如何面对齐国的族人? 甚至,连她都要向楚王,眼前这个看起来虽然有些英俊但屡次冒犯自己的男人效忠吗? 田夕迷茫了。 第13章儒道法墨 “大王,父亲,我有话要说!”田夕脸色微红。 田忌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此时开口必然是质疑大王,他刚要出声制止,却不料熊槐先一步开口,“田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熊槐笑容和煦地看着因为激动而脸色微红,看起来更加美丽的田夕。 田忌轻叹一声闪到了一边,略有忧色地看着女儿。 “不知大王如何看待诸子百家?” 诸子百家?熊槐眼睛微眯,看来这田夕定是师从某一家了。 “不知田姑娘师从哪一家呢?” “请大王先回答小女子的问题!” “呵呵,诸子百家,都号称百家了,我区区一个凡人哪能都了解,姑娘不如界定几家,或许我能有些见解。” 被熊槐这么轻轻一怼,田夕脸色更红了,胸口微微起伏。 “那就说一下儒、道、法、墨四家吧!” 熊槐盯着田夕看了几眼,笑道:“姑娘如此好身手,想必师承楚墨吧?” 田忌脸色大变。 田夕冷哼一声,算是承认了。 “哈哈,田大夫莫慌,寡人对这四家没有特殊的成见,寡人是一个功利主义者,对诸子百家的基本态度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田忌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姑娘如此在意儒、道、法、墨四家,那寡人便献丑评价一下这四家的优劣。” 熊槐起身,来到田夕身旁。 他表现的极为绅士,躬身行礼,道:“熊槐首先为前两日趁姑娘练剑之时,一时兴起偷袭姑娘之事道歉,希望姑娘原谅熊槐的孟浪之举。” 田夕没想到身为楚王,他竟然会为这样的事情道歉!她原本打算将此事永远沉埋心底的,毕竟人家是王,自己一个小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不是为了让我父女甘心为其驱使,他还会向我道歉吗?”田夕暗暗想到,但她却没有勇气问出口。 “大王何须为了区区小事而费心?” “唉,本想早点找个机会向姑娘赔罪的,又怕再唐突姑娘。”熊槐又解释了一番,他现在总觉得不能因为自己是国君便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他真的是诚心道歉吗?如果是这样,总算还不是个坏人。 田夕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熊槐的诚意。 田忌一脸懵逼,心有些疼,大王你别是对我女儿怎么了吧? 不行,一会要好好问问女儿,你要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可不会为你卖命! 熊槐见田夕点头,自己也放松了下来,他继续说道:“儒道法墨四家,儒家讲仁义,法先王,复周礼,于这弱肉强食的乱世之中最是无用!就是因循守旧,才导致周王室沦落至此,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商君这句话我是十分赞同的。” “儒家既然无用,那为何孔子有七十二弟子?”田夕反驳道。 “呵呵,儒家如果有用,那为何列国没有一家奉儒家为尊?孔子游走列国为何惶惶如丧家之犬?孔子之后,儒家分裂成八儒,这八派都以儒家正统自居而又各自取向不同,为何?” 田夕嘟着嘴不说话了。 熊槐接着道:“道家讲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所以道家适合统一之后,与民生息,却也不适合眼下这个世道。” “法家,起于李悝,盛于卫鞅、申不害、慎到。最成功的法家莫过于卫鞅,他的变法让秦国于二十年间壮大为最强大的国家,这都是卫鞅与秦孝公的功劳。但这不代表法家就是合适于这世道的,秦法过于严苛,有法无情,且秦法排斥诸子百家,这也是我强烈反对的。 “申不害在韩国,讲究的是君王的驭下之术,臣下不清楚君王的想法,往往使得朝堂陷入混乱,尔虞我诈,长此以往韩国必将亡于此。” “慎到眼下还在稷下学院吧,他的学说我也知道一些。与商鞅的重法、申不害的重术不同,慎到主张的是重势。其“势”主要指权势,君主如果要实行法治,就必须重视权势,这样才能令行禁止。” “在我看来,法家必须法、术、势三位一体,方能大成。但是要做到三位一体,谈何容易?” 其实,融合了现代思想的熊槐还是倾向于能柔和一些的秦法。 “不过,法家的依法治国总强过儒家的以德治国。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孔子的弟子那般有德。” “这么说大王是倾向于法家了?”田忌问道。 熊槐点点头“在我心中,法可占五成。儒占一成,负责启蒙教化即可。道占一成,用于化解法的严苛,墨家占一成,其余诸子百家占一成。” “什么?墨家为何只占一成?”田夕有些不乐意了。 “我说的墨家,是墨翟之墨,非当下之墨。墨翟创立墨家,主张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尚贤,这些主张大部分都是很好的,但也有不合时宜的,比如非攻。我想请问田姑娘,天下一统与战国七雄并立相比,哪种情况下芸芸众生受苦最少?是长痛好还是短痛好?” “我”田夕想说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她眼神迷茫起来,熊槐的一番话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墨家才是最好的,可是听了熊槐的分析,她的信念已经开始动摇了。 熊槐没有等田夕,他继续说道:“墨翟之后,墨家如儒家一般,也分裂了。墨家三分,一去齐,重辩论;一去秦,重机关;一在楚,守着墨家经义,以及墨家的严密组织和武力。三家也各自以墨家正统自居。但是在我看来,墨翟之后,再无墨家。” “墨翟之后,再无墨家!”田夕嘴里反复念叨着,眼睛里慢慢蒙上了一层迷雾。 半晌,田夕终于清醒过来,她眼神复杂地看着熊槐,这个动摇了自己信念的男人,他深邃的眼神中到底还有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 她突然对熊槐产生了浓浓的兴趣,他才多大年龄?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吧,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深刻的东西的? “大王,父亲,我想回墨家总院看看,我要看看墨家是否真如大王所说,已经不再是最初的墨家了!” “正好!”熊槐笑道,“我也正打算去墨家总院看看,田姑娘可否稍待几天,等我此间事了之后再与姑娘一同去墨家总院?毕竟我连墨家总院的大门朝哪都不知道呢!” 田夕大吃一惊,她不由得看看父亲。 田忌略一沉吟,轻轻点点头。 “大王等我飞书一封问询一下钜子。” “也好,反正近几日内我也去不了,让他们准备一下也好,毕竟是我楚国境内!” 第14章初访孙膑 众人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月上东天,清冷的光晕笼罩着草堂。 “大王恕罪,适才与大王交谈,忘记了时间,大王早已经饿了吧?老朽这就去准备吃食,请大王稍候片刻。” 熊槐笑笑,“只是晚吃一点而已,大夫无需放在心上,准备些寻常的饭菜即可。寡人今晚准备和大夫彻夜深谈呢,哈哈!” 五人草草吃完饭,田庄和田夕便出去了,草堂内之留下了熊槐、田忌和屈匄。 熊槐和田忌相对而坐,案上一壶兰陵酒,屈匄化身酒保一旁伺候着。 “田大夫,现如今楚墨领袖是谁?” “风无尘,田襄子的大弟子,阿夕的师傅。大王是想收服墨家吗?” 熊槐点点头,“肃王时,时任墨家钜子的孟胜竟敢阻止肃王收回为了杀死吴起而伤了悼王遗体的阳城君的领地,以死守城,墨家精锐损失殆尽。墨家只是一个民间组织,虽然几十年过去了,墨家已经势微,但是它毕竟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团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样的墨家一日在我楚国腹地,寡人便一日难以安心。”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田忌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是翻江倒海。墨家顺从还好,但是风无尘一旦抗拒大王,楚墨可就要自绝于世了,那身为钜子弟子的女儿会不会受到牵连? 田忌肃然道:“墨家总院之行可能会有风险,大王还是多带点人手为好。” 熊槐摇摇头,“墨者虽然可能理念与我楚国冲突,但不妨碍他们是一批还算正直的人,不会伤害寡人的。我若带着军队过去,世人岂不是会讥笑寡人以势压人?如此还会有什么人会来投奔寡人呢?” 田忌起身,躬身行礼,“大王胸襟、胆魄举世无双,田忌惭愧!” “田大夫放心,寡人有时候虽然会用一些手段,但做人的底线总还是有的!墨家的事暂且不提,寡人此行其实还有一个目的。” 熊槐的胸襟让田忌少了不少顾及,他看向熊槐,嘴角微微上扬,“若老臣猜得不错,大王此行还为了一个人?” 熊槐点点头,“田大夫已经猜出来了吧?” 田忌无奈地笑笑,“大王可能要失望了,伯灵隐居之心异常坚定,臣下曾几次与他交谈,希望他不要浪费才华,但都被他拒绝了。” “寡人想试一试!”熊槐眼神坚定,孙膑是唯一有可能在军事上辅佐自己的人,他不能放弃。 秋日已枕在了山头,晚霞漫天,一叶扁舟荡进了云梦泽水面。一片汪洋变成了金红色的灿烂锦缎,点点岛屿恰似一簇簇燃烧的篝火。 船头立着一位白衣的妙龄女子,长长的竹篙,在女子手中如臂使指,看起来轻松至极。只见她下颏尖尖,脸色白腻,如新月清晖,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如云的长发飘飘悠悠,裙裾随着晚风飘起,在晚霞的映衬下,宛若仙女下凡。 船尾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周正,正奋力划动着竹篙,看动作像是刚学会不久。 船中央两人正有说有笑,欣赏着晚霞。 四人正是熊槐、田忌、田夕与屈匄,他们的目的地是云梦泽中的一座小岛,孙膑的隐居之所。 熊槐时不时地撇两眼田夕,田忌都看在眼里,不知是何心思。 俄而晚霞散去,夜空幽蓝,一轮明月玉盘一般镶嵌在点点岛屿之间。 很快,小船靠在了一个岛屿边上,田夕轻身一跃,飘到了小岛上,回身将小船拴在石头上,对三人说道:“到了!” 四人下船向小岛深处走去。 不多久,一座两层的竹楼出现在四人面前。 田忌正要上前却被熊槐摆摆手止住了。 熊槐慢慢走到主楼前,看着主楼内透出的幽幽光亮,朗声道:“得知先生隐居在此,熊槐冒昧拜见,还请先生见谅!” 在楚国熊氏是王族,孙膑应该知道。只是不知他隐居在此,知不知道新任楚王便是熊槐。 没有回应。 田忌有些着急,想上前自报身份。 熊槐又说了一遍,这次有回应了。 竹楼门口走出了一名年轻人,他面色平静地拱手道:“老师已多年不问世事,余生只见山水,诸位请回吧!” “青山,伯灵他连我也不见了吗?”田忌上前问道。 青山点点头,“诸位请回吧!” “伯灵!”田忌突然开口大喊,“你真打算再也不见我了吗?我俩多年的患难友情就这样沉在云梦泽底吗?你忘了你的志向了吗?回答我,伯灵!” 青山眉头紧锁,却没有出手阻止,“大将军,请回吧!” 田忌大手一挥就要推开青山,青山却纹丝不动,面无表情。 田忌急得面色通红,他大喊道:“伯灵,与我一同而来的是当今楚王,楚王雄才大略,志向高远,初继位便北上陉山,只身约见公孙衍,谈笑间离间秦、魏,迫使其退兵。如此胆略雄才,田忌深深拜服,毅然决定出山辅佐大王,完成大业!伯灵,你甘心在此终老一生,虚度光阴吗?大王之贤,齐王、秦王皆不如也!伯灵,和我一起辅佐大王吧!” 依然没有回应。 田忌有些尴尬地看着熊槐,“大王老臣也许久没有见过伯灵了,没想到啊!” 熊槐笑道:“无妨,寡人能够理解先生的心意,也是寡人冒昧。”他转而面向青山,缓缓道:“烦请转告尊师,今日唐突,实在抱歉。时候不早了,寡人先行告退,明日再来拜访!” 青山面无表情回道:“大王不必再来了,师傅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见客,大王为何要难为师傅呢?” “青山!见了姐姐也不叫!”田夕突然走到青山身边,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听到田夕的声音,青山破天荒地红了脸,“夕夕姐,好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你是巴不得不见我是吧?”田夕笑嘻嘻地围着青山转了一圈,青山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 “我看你是皮痒了,嘻嘻!”冷不防,田夕又踢了青山一脚。 接着田夕又看着竹楼,喊道:“伯灵叔叔,你连阿夕都不见了吗?” 第15章三顾茅庐 回应田夕的只有夜晚低呜的风声。 田夕委屈地撅着嘴,眼睛里隐隐有泪花闪动。 青山有些心疼地看着田夕,却又什么也不能说。 熊槐走到田夕身旁,轻轻拍了拍她了肩头,“算了,明天我们再来吧!” 田忌气得一跺脚,往回走了。 四人走后,竹楼里一辆木制轮椅缓缓驶了出来,正是孙膑,字伯灵。 孙膑自马陵之战后随田忌逃到楚国,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 如今的孙膑已进入不惑之年,常年的轮椅生活,使得他身体日渐消瘦,眼眶深陷。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四人离去的方向,轻声叹气。 青山轻声走到孙膑身后,推着轮椅缓缓到了院子里,出了门口,一直推到了湖边。 纯净的苍穹繁星满天,一颗颗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孙膑看着水天茫茫交接,低声细语道:“时耶?运耶?命耶?” 青山不明白师傅这句话的意思,他只知道师傅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即便被赶走的那个人是他最喜欢的夕姐。 第二日清晨,斜风细雨,熊槐四人又来到了小岛上。 屈匄为熊槐撑着伞走在前面,田忌和田夕父女各自撑着自己的伞。 伞相传是鲁班的妻子云氏发明的,于可伸缩的骨架上蒙了一层牛皮。 青山静静地站在屋檐下,似乎早就预料到熊槐四人会早早到来。 “几位请回!”青山面无表情地伸手示意,无视田夕一副要吃了她的怒容。 熊槐不以为意,他缓缓走到青山面前,“请向令师转达熊槐几句话可好?” “大王请说!” “抑郁十年栋梁倾,怒涛顿从胆边生。一腔豪气贯日月,疑是长虹化雄鹰。大展经纶补天手,激扬神鞭驱雷公。高谈霸业伟烈在,苍天为我起东风。” 一首七律让众人愣在当场。 众人皆未见过此种题材的诗,相比当今流行的楚地文学,此诗格式相当齐整,读起来韵律十足、朗朗上口。 诗的内涵却是不难理解。它是一首劝人抖擞精神、重新出山的诗作。 田夕目光炯炯地望着熊槐,这是怎样一个人?他不但精通纵横之术,熟读儒道法墨典籍,还能创作出如此新颖的诗! 他到底还有多少能耐? 田夕对熊槐越来越好奇。 青山虽然唯师命是从,却不妨碍他对熊槐的钦佩之情,堂堂楚王不但屈尊来请,而且在吃过一次闭门羹之后还能再度来请,脸上丝毫不见怒色。这样的胸襟,且不说他王者之尊,就算是普通人也很难做到吧。 青山拱手行礼,转身进入了竹楼。 “我们回吧!”熊槐说罢向着来路走去。 因为下雨的原因,竹楼内有些阴暗。孙膑坐在窗前,听秋雨连绵不绝地敲打着窗边的竹林,眼神复杂。 青山来到他的身后,刚要说话,便被孙膑打断,“我听到了,你无须多说一遍。大展经纶补天手,激扬神鞭驱雷公。十年了,多少雄心壮志都已淹没在云梦泽之中!” “老师,你真的要一直隐居下去吗?以老师的才华” “怎么,你心动了吗?想为楚王效力?” 青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声音也有些颤抖,“老师,学生一辈子待在老师身边!” “呵呵,青山,你跟我几年了?” “回老师,八年了。” “你是楚人,理应为楚王效力。明日他再来的话你便跟他走吧!” “老师!”青山大急,“您不要赶我走!青山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老师!” “你若是平庸之辈,我便也安心让你服侍了!我若是让你服侍我一辈子,便不会传授你兵法了。你天赋不错,若是一辈子隐居在此,岂不荒废?” “老师!”青山眼泪纵横。 “抑郁十年栋梁倾,我老了!”孙膑深深地叹了口气。 秋雨连绵,愁绪难解。 熊槐又来了。 竹楼屋檐下,青山推着孙膑。 孙膑嘴角带笑,比寻常时日精神了许多。 熊槐推开打伞的屈匄,一任细雨淋湿,躬身,拱手,“熊槐见过先生!” 孙膑拱手回礼,“残缺之人不便见礼,请大王恕罪!” “先生盛名、盛年来我楚国,楚国却让先生之大才埋没了十年,可惜,可惜啊!如今寡人继位,欲破楚国之艰难形势,还望先生出山助我!” 孙膑苦笑着摇摇头,“在下隐居多年,锐气尽失,惟愿将平生所学著于简书,足矣!我徒青山随我学艺八载,今日就让他随大王回去,辅佐大王吧!” 熊槐愣怔了几秒钟,他没想到孙膑竟是真的要隐居到老。怪不得原本历史上田忌到了楚国还有些记载,而孙膑却凭空消失了一般。 熊槐叹了口气,“恭喜先生,凡著书留于世者,必是当世之贤者。先生乃孙子后人,先生之兵法,想必是总结现代战争之新进展,以升华先祖之孙子兵法吧,寡人可先预定一册?” 孙膑点点头,“百年前的战争与现在确实有了太多变化。势异,则法变。一味墨守成法,岂有取胜之理?” 熊槐听得眼前一亮,不由得说道:“势异,则法变。兵家至理也!譬如春秋之世,以争霸为主,每战以车战为主,故有千乘之国、万乘之国;而今战国之世,以灭国为主,步卒则成了战争的主力,骑兵辅之。兵法理念虽是常理,战术却是不同了。” 孙膑也是惊讶,“没想到大王对兵家之事也如此精通!” “哈哈,倒是寡人卖弄了,真要寡人率兵征伐,那可就难为寡人了!寡人志在天下,征伐之事当由专业人士来做,是故寡人三顾泽灵岛,万望先生助我!寡人必以国士待先生!” 熊槐再度躬身行礼。 孙膑沉默了,楚王的诚意可谓满满。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如今楚王已经三次来请,假若自己再拒绝,纵使楚王不怨恨自己,自己恐怕也无法再在楚国隐居下去了。 不惑之年,难道还要再流浪吗? 有如此贤王,何愁兵家才华不能施展?桂陵之战、马陵之战已成历史,没有新的胜例,如何能完善理论,著书立说,流芳百世? 思索半晌,孙膑突然抬起头,眼神重新锐利起来,容光焕发,他朗声道:“大王请进!” 第16章兵者国之大事 雨霁天晴,竹楼重又亮堂了。 熊槐坐北面南,田忌与孙膑分列两侧。 田夕拉着青山切磋剑术去了,屈匄在院子里警卫。 熊槐向田忌和孙膑拱拱手,笑道:“寡人能得二位辅佐,大业可期!” “大王之大业可是要一统华夏?”孙膑问道。 熊槐点点头,“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平王东迁,周室衰落算起,已经五百多年了。这几百年来,先春秋后战国,先霸后王,你方唱罢我登场,战乱纷争不断,民不聊生,天下苦之久矣!” “大王悲天悯人,可成圣道!”田忌赞叹,“儒家王道、法家霸道、大王圣道,若是能完成大业,则三皇五帝不如也!” 熊槐大笑着摆摆手,“田将军莫要给寡人戴高帽子了,万一寡人骄傲自满,二位可就追悔莫及了!” “大王说笑了!”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言归正传”,熊槐端庄了神态接着道:“二位以为,我楚国要完成一统,最大的阻碍在哪?” 熊槐来回扫着田忌与孙膑。 二人沉吟着。 突然,田忌说道:“老臣先抛砖引玉吧!我以为,楚国最大的阻碍首要在秦,秦之后便是齐。齐之后,天下可得!” 熊槐点点头,“目前的形势看,确实如此,秦国是我楚国最大的敌人。眼下张仪已经得到秦王的信任,开始了他连结魏、韩以制齐楚的连横策略。而且秦国要统一,韩魏必首当其冲,之后便是我楚国了。” “大王”,孙膑说道:“我以为,楚国最大的敌人,在外是秦国,在内是”,孙膑有些犹豫地看着熊槐。 “哈哈哈,先生但说无妨!” “六十年前,吴起就已经说过,楚国最大的弊端在于大臣太众,封君太众。” 熊槐点点头,孙膑通过吴起失败的变法来警醒自己,楚国自身的问题也极为严重,“嗯,这个问题不解决,楚国就不可能斗得过秦国,而楚国要统一,首先就要解决秦国。” “所以我以为,大王要统一,最好是先内后外。”孙膑接着道。 “攘外必先安内!”熊槐道,“假定国内已经安定,我们对外用兵的顺序应该是怎样的呢?” “越国!”田忌和孙膑同时道,这一对老友相视哈哈大笑。 熊槐也笑道:“二位还是如此默契,难得!那之后呢?” 孙膑低头思索,没有说话。田忌略一沉吟道:“这个问题还是让伯灵来答吧,战略非老臣所长。” 熊槐点点头,对于田忌和孙膑的定位,他是有区别的,对外战争的事,他还是信任孙膑多一些。 半晌,孙膑抬头看着熊槐问道:“敢问大王,如何看待巴、蜀?” 熊槐眼睛一亮,孙膑果然了得,自己有着超越了两千多年的见识才知道巴、蜀的重要性,然而孙膑却没有自己的见识,他却能看到巴、蜀的重要性,楚国无一人能比得上孙膑。 兵家亚圣名不虚传! “巴、蜀有水通楚,仅对楚国来说,巴蜀乃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对于秦国来说,一旦吞并巴蜀,变可得巴之劲卒,浮大船延江而下攻击楚国,则楚地可得。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亡!” “所以,灭越之后,楚国必须在秦国出兵之前吞并巴蜀,断绝秦国以水路攻楚的可能性!”孙膑说道。 “秦国不会坐视我吞并巴蜀吧?”熊槐问道。 孙膑点点头,“一旦我军攻势过猛,巴蜀抵挡不住我军进攻,必然向秦国求援,秦军就有正当理由入蜀作战。” “依先生看,秦军会在何地入蜀?” “石牛道!”孙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地方。 熊槐暗叹,孙膑战略眼光果然厉害,原本历史上十三年后,秦国大将司马错正是通过石牛道入蜀,经过几个月的时间灭了蜀国。 “这样的话,我们便要提前部署,阻挡秦军入蜀了。”熊槐道。 谁料孙膑却是摇头道:“大王,或许阻挡秦军入蜀并不是最好的主意。秦军入蜀,困难重重,补给困难” “哈哈哈,先生果然厉害!借巴蜀将秦国拉入泥潭,消耗秦国国力!只是”,熊槐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秦国会配合我们吗?我怕时间长了会有变故。” 孙膑点点头,“大王说的是,正所谓兵无常形,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实难准确预料,我们也只能战前做好充足准备,战时随机应变。” 熊槐点点头,“有田将军和先生在,对外战事寡人就安心了!” 田忌和孙膑相视一笑,他们没想到还有一起征战的机会。 熊槐继续道:“灭巴蜀之后我们便要对付秦国了,不知二位有什么好的建议?” 田忌捋了捋胡须,“以我为主,合纵灭秦,瓜分秦地!” “好!”熊槐不由得拍手叫好,“当今战国,谁也难以独抗秦国,唯有合纵才是唯一方略。只是人心隔肚皮,加上张仪的连横,六国想要完成合纵,也不是一件易事啊!” 田忌也有些语塞。 “不过,既然这是唯一的方法,那我们无论如何也要促成合纵了!以合纵破连横,集六国大军,一举破秦,分头行动,灭杀秦国精锐主力,逐渐蚕食秦地。” “这里面有两个难题,一是如何完成合纵,而是如何破秦,攻入秦国。”孙膑说道。 “呵呵,完成合纵的人选我已经有了。赵之苏秦,魏之公孙衍。至于如何破秦,最重要的是六国联军的统属问题。在我看来,其余五国不可轻信,可使其作为分散秦军兵力之用,攻秦主力自是我楚军,只有这样,灭秦分地时,我们才有最强的话语权!二位以为如何?” “大王可为百万大军之统帅!”孙膑赞道。 “呵呵,术业有专攻,寡人也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灭秦之后,我楚国的强大山东五国想必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我们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秦国?一旦我们出兵,五国会合纵起来对付我们?届时,我们难不成还要用张仪的连横吗?”田忌笑道。 “田将军言之有理啊!所以,我们要拉拢齐国,对吗?” 田忌点点头,“大王,齐国与秦国不接壤,灭秦之战齐国得利不如楚、魏、韩、赵,齐王内心必然不满,我们可以趁机暗中联络齐王,以与齐共分天下来诱惑他,这样最终便是楚、齐的大战。我相信,楚国一定是最终的胜利者,因为楚国有大王在!” “哈哈,田将军之计深得寡人之心啊!兵者,国之大事也。所谋,不得不远;所思,不得不深,所虑,不得不全。如此,则天下可得!” 熊槐起身,眼神锐利,脸色微红。 第17章墨家风云 几天后,熊槐和五十名侍卫的护卫下在田夕的带领下前往云梦泽之南的深山,墨家总院的所在。 田忌和孙膑在另外五十名侍卫和屈匄的护送下前往采菱城,汇合王后南芷。 田庄和青山很兴奋。 原本屈匄说什么也不离开熊槐,但是在熊槐的严令下,屈匄只能屈服,尤其是当屈匄与田夕比试剑术落败之后。 轻舟从弥漫着的浓雾中划出,世界顿时清晰明亮起来。一袭白衣的田夕舞动着长长的竹篙,如云的长发用白色丝带扎束,洁白的裙裾在清新的晨风中悠悠飘动。 轻舟顺水南下,渐渐消失于茫茫水面。 几日后,一脸风尘之色的田夕和熊槐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脚下停了下来。 一种博大无边的虚空,一种无可形容的清幽,一种亘古洁身的纯净,都使这片大山充满了迷迷蒙蒙而又惊心动魄的肃穆。 看着眼前高耸的大山,茂密的幽森,熊槐不禁慨叹,老墨子果然不负一代圣师之名,能在如此人迹罕至之地,建立起墨家总院,煌煌百年。 “大王”,田夕言语中有些犹豫。 “怎么了?” “墨家总院隐在深山之中,其位置不足为外人道。师父的回信中,田夕可以带大王入山。但是大王的侍卫大王放心,师父为人正直,断然不会做出伤害大王之事,再者万一有意外,田夕拼死也会保护大王周全的。所以”田夕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呵呵,无妨!”熊槐回头命令侍卫就在山脚等待,自己便随着田夕进了山。 几里地之后,世界又明亮起来,夕阳挂在了山头,原来墨家总院的中心位置并没有参天的大树,放眼望去,处处农田、菜园以及在地里忙着的人。 这些人有青壮的墨者,有天真烂漫的孩童,有送水送饭的妇人,也有老人,人人都在劳作,人人脸上挂着满足幸福的微笑。 这里就是世外桃源!与外面相比,少了世俗,多了平和,悠悠然让人向往。 田夕引着熊槐来到一块菜田前。菜园里种植的都是寻常蔬菜,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挥着锄头除草。 熊槐刚刚站定,男人便察觉到了,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向着熊槐和田夕颔首示意,提着锄头出了菜园,放下锄头,在一旁的水渠里洗了把脸,走了过来。 “这位就是我的师父”,田夕低声道。 看着赤着双脚,穿着满身补丁的衣服,晒得黝黑的脸庞,熊槐打心底里佩服墨家,正是有这样一群意志坚定的苦修者,墨家才能成为与儒学并称的世之显学。 可惜,他却不能放任墨家。 风无尘慢慢走到熊槐和田夕面前,他盯着熊槐的眼睛。 熊槐毫不相让地回视。 几个呼吸之后,两人哈哈一笑。 风无尘伸手道:“大王,请!” “钜子,请!” 墨家总院的建筑比田忌的草堂还要简陋,熊槐看得暗自摇头,这样的苦修他虽然钦佩,却做不到,也不想做。 两人相对而坐,田夕为两人斟满了淡淡的清茶。 “大王品尝一下我这里自制的云梦茶,味儿比较淡。” 熊槐轻啜了一口,点点头。墨家苦修,连茶水都寡淡无味。 “平淡最是能磨炼人的心志。”熊槐说了句不疼不痒的、算是恭维的一句话。 “我楚墨一心苦修,不参与政治,不知大王来此所谓何事?” “呵呵,钜子可曾忘了,你师祖孟胜为阳城君守城,致使近两百墨家弟子殒命,同时也导致墨家式微之事?” 吴起变法引起了众怒。楚悼王去世,之前妒恨吴起的众大臣群起作乱要杀这位名将,最后吴起故意伏在楚悼王遗体上,被弓箭射杀,但有些箭也因此射中楚悼王的遗体。 楚国有法律,毁坏王尸是大罪,罪连三族。 楚肃王继位后,他要杀光“射吴起并中王尸者”,共有七十多个家族被牵连。 阳城君也是其中一个参与射杀吴起的大臣,阳城君闻知消息后逃跑。他逃跑前让孟胜守卫他的领地。 孟胜认为受阳城君所托,无法守护其属地,必须一死。孟胜令人传钜子之位于田襄子,然后赴死,跟随孟胜赴死者约有一百八十人。 风无尘面色一黑,嘴角微微抽搐。他刚说了楚墨不参与政治,楚王便用这件事来打他的脸。 “大王,孟胜钜子所为乃是守义。墨经有云:万事莫贵于义,又云:夫义,天下之大器也,何以视人,不强为之?是说,我墨家行义,不看他人,勉力为之。虽然我不认同孟胜钜子的行为,但我敬重他舍生取义的理念。如今的墨家一心钻研墨经,早已不过问列国之事,大王何以用前事讽今人呢?” “哦,寡人自是想与钜子交流一下墨家的理念。” 风无尘眼中闪过一抹异彩,“如此,墨家欢迎之至!” “如今墨家三分,有楚墨、齐墨、秦墨,那么请问钜子,此三家谁为正朔?” 风无尘一愣,他没想到楚王一上来就是刁难,这个问题连他们墨家内部都没有掰扯清楚,谁也不承认另外两方是墨家正统。 这可如何跟楚王解释? 熊槐笑着喝了一口茶,风无尘还在沉吟。 田夕看到师父为难,一脸的担忧,不由得对熊槐有些气恼。他知道熊槐来此的目的,但是她不理解,熊槐这么多不是要激怒师父吗? “这有什么为难的!墨家正朔自然是我楚墨!师兄,你一辈子都畏畏缩缩不敢言,我墨家沦落至此,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个颇有英气的女人的声音,熊槐十分好奇,他扭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位身着灰色劲装,一脸英气的中年美妇风风火火进来,几个呼吸便来到了熊槐身边,紧紧盯着他。 这女人是谁?好强的压迫力! “师叔!”田夕惊道。 女人却是没有理会田夕,只是盯着熊槐看。 熊槐虽然身位君王,但被这女人这么盯着看,也是浑身不自在。 他看向风无尘,无奈道:“钜子,这位是?” 风无尘瞪了女子一眼,“大王,这位是在下的师妹云无心。”他又看向云无心,低声喝道:“无心,楚王面前主要胡闹!” 云无心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什么楚王不楚王的,我墨家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师兄你赶紧把钜子之位传给我,自己去种田吧,哼!” 看着被怼得无地自容的风无尘,熊槐没憋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你笑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我墨家笑!楚王了不起吗?” 熊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果·真爆烈女子! 第18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分明就是想挑拨是非,哪里是来交流?你这楚王心眼贼多,忒坏!” 云无心一番话说下来,熊槐只觉得满脸尴尬。偏偏她生气的样子又让熊槐生气不起来。 说也奇怪,明明是中年美妇,脾性却偏偏如少女般纯真。 “呃”熊槐一时有些语塞,他顿了顿,笑道:“这位姐姐,英气十足,当真是女中豪杰,只是话语难免有些偏颇了。” “慢一下,哪个是你姐姐了?不要乱攀关系好不好?” 看到熊槐吃瘪的模样,站立一旁的田夕忍不住笑了起来。 熊槐有些气恼,不由得扭头瞪了她一眼。 熊槐的动作被云无心看在眼里,她美目圆睁,喝道:“你瞪眼做甚?阿夕可是跟我女儿一样,你敢欺负她,我饶你不得!” “师叔!”田夕满脸通红,看来师叔是误会了。 “师什么叔!跟了他,你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了!我可不想跟劳什子的楚王有什么瓜葛!” “师叔!”云无心这句话说得很重,相当于将田夕逐出墨家,田夕顿时花容失色,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云无心冷哼一声扭头不看田夕,田夕又看向风无尘,“师父!” 风无尘也有些怒气,“无心,阿夕是我的徒弟,墨家是我做主,你这是作甚!赶紧给我坐好了,毫无姿态,成何体统!” “嘁!我还不是为了墨家!”云无心看到师兄生气,也不敢再张扬,低声嘟囔了一句便找地方坐下了。 “大王请继续!” “二位,适才寡人问这个问题,非是要难为钜子,而是为了接下来的问题做准备。寡人想问的是,墨家经义最核心的是什么?” “当然是兼爱、非攻!”云无心不假思索道。 风无尘下意识地觉得熊槐的问题可能有坑,他没有立即回答,正准备思索一下这个问题中的坑在哪里。 却不料云无心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云无心继续道:“圣人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不能治。然乱何自起?起不相爱。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大王以为然否?” 熊槐笑着点点头,“然!寡人再问,如何让国家之间兼相爱?” “交相利!”云无心道。 熊槐点点头,“人都是有私利之心的,国家之间也有自己本国的私利。所谓交相利,即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大家都能获得利益,这样才能达到交相利的局面,兼相爱也就实现了。我理解地对吗?” 风无尘和云无心相视一眼,对着熊槐点点头。 云无心笑道:“没想到你这楚王还有点学识,悟性也不错。要不考虑一下加入楚墨?说不定还能混个钜子当当呢?如此一来,墨家可就是楚王你的喽!” 风无尘脸色大变,他立即出言喝止:“无心,休得胡言!” 熊槐哈哈大笑:“无心姐姐这个主意不错,钜子考虑一下?” 风无尘笑道:“大王说笑了,若是大王加入了墨家,那楚国岂不就是墨家国度了吗?在下自是求之不得!” 熊槐一愣,随即瞪了云无心一眼,笑道:“还是钜子想得周到,寡人惭愧!” 熊槐一顿,道:“寡人有一个问题请教,说有一个叫戎夷的人离开齐国去鲁国,天气非常寒冷并且在城门关闭后才到。他和一个弟子一起住在野外,天越来越冷,他对弟子说:‘你给我衣服,我可以活;我给你衣服,你可以活。我乃国士,为了国家而舍不得死。你是微不足道的小人,不值得爱惜,你把你的衣服给我吧。’弟子却说:‘既然是小人,又怎么可能会给国士衣服穿呢?’戎夷叹息道:‘道义大概是行不通了!’,于是他脱下衣服给了弟子,到半夜便死了,他的弟子便保住了性命。敢问二位,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风无尘和云无心同时愣怔了,他们回答不上来,因为墨经中没有提及这种情景。 熊槐继续道:“墨子以交相利的手段来实现兼相爱的理念其实是好的,但其实,在现实中存在有‘兼相爱,交相利’无法实现的情况。当资源有限时,人们彼此注定要面临竞争,甚至不惜以‘你死我活’为代价。这种情况下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如何做到交相利而兼相爱呢?这便是兼相爱的矛盾性!” 风无尘和云无心脸色苍白,一直以来他们以墨经为毕生信仰,谁知今日却被一个非墨家之人指出了他们核心思想的大漏洞,这怎么能不让他们感到震惊? “在寡人看来,兼相爱其实是一种个人投资,它是会得到偿还的。可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很短视,他们看不出这种长期投资的价值。而在很多情况下,短期利益和长期回报是相冲突的,这时候人们便会优先考虑短期回报。二位以为如何?” 风无尘起身,躬身行礼道:“大王言之有理,在下受教了,只此一言,大王便于墨家有再生之恩!” 云无心脸色通红,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尴尬。 “呵呵,钜子过奖了,寡人也只是拾人牙慧而已。” “哦,不知高人姓甚名谁?”风无尘眼前一亮。 熊槐摇摇头,暗道你怕是没有机会见了。 看到熊槐摇头,风无尘一脸惋惜,暗忖楚王恐怕不会平白无故给墨家一个天大的好处吧,还是看看再说。 “二位认为墨经的核心是兼爱、非攻,我以为墨经的核心是义。墨经有云:‘万事莫贵于义’,又云:‘天下有义则生,无义则死,天欲其生而恶其死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所以寡人认为,义才是墨经的核心,只要实现了义,便能达成兼爱、非攻之境界。” 到了这个时候,风无尘已经意识到,楚王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楚王绝对是对墨经有深入的研究,甚至楚王对墨经的理解远远超过他和云无心,他隐隐察觉出了楚王来此的真正目的。 “在下愚钝,正要请教大王。”风无尘再次行礼。 第19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墨经的核心是义,而兼爱则是义的核心内容。夫义,政也。兼道是义政,别道是力政。墨子认为,天下乱,是因为‘义’太多,是以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滋众,其所谓义者亦滋众。因为义太多,所以有必要把这些‘义’都统一起来,这就是尚同。” “这些都是墨经里的内容,我都知道啊!”云无心有些不耐烦道。 熊槐笑道,“无心姐姐不要着急,听我慢慢道来。墨子提出尚同说,是想通过尚同来建立良善的社会秩序。墨子认为一人一义的状态会导致社会冲突,因此个人必须进入共同体中,通过一套政治制度和兼爱交利原则来建立良善的社会秩序。” “个人利益的冲突,使建立国家成为必需。墨子认为只有政治统一,才能实现政治之善:夫明芼天下之所以乱者,生于无政长。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 “墨子认为从地域看,可以划分为天下、国、乡、里等行政区域,分别由天子、国君、乡长、里长来统治,三公等辅佐天子。” “墨子其实是想通过这套层层上同的制度来建立社会秩序,要实现尚同就需要政治的统一和思想的统一,这才是墨子的终极目的。而我,要做的便是实现华夏尚同!” “华夏尚同?”风无尘震惊地无以复加,“楚国要学那秦国,一统华夏?” 熊槐点点头,“只有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实行义政,才能实现兼爱,不是吗?二位试想一下,以如今战国七雄你征我伐的形势,谈何非攻,谈何兼爱?普罗大众何时才能从战乱的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 “但是,要统一华夏,不知道又要发动多少此战争,不知道有多少民众将死于征伐!”说到痛处,云无心眼眶通红。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华夏一天不统一,战乱便不会结束。无心姐姐,你忍心天下黎民一直在磨难中蝇营狗苟吗?” “我”云无心哽咽了。 “大王,你要一统华夏,去做便是,为何要从墨经中找寻依据呢?你也不是墨子的信徒吧?”风无尘道。 熊槐笑了笑,接着道:“是啊,你墨家如今已经式微,虽然现在还与儒家并称显学,但是确实已经没有多大的影响了。我要实现一统,墨家确实提供不了多少帮助。但是,我要说的是,诸子百家在寡人心中地位是一样的,寡人只取其中有利于我的,墨家只是其中之一。我梦想中的国家是诸子百家争雄、思想百花齐放的,而不是像秦国那样,罢黜诸子,独尊法家。” “墨家是诸子百家中的佼佼者,而你们则是墨家学问的传承者,我希望墨家可以一直传承下去,诸子百家都可以传承下去。”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云无心哽咽着问道。 熊槐目光坚定地点点头。 只要墨家这些侠客安稳了,熊槐自己的安全系数才会提升。 同时,墨者虽少,个人战力却不弱,用对了地方也是不小的助力。 当然,这是不能宣诸于口的。 这也是熊槐此行的真正目的,否则熊槐吃饱了撑的,去与这些跟不上时代的墨者深究什么墨经吗? “我打算在云梦泽建立一座百家学院,邀请百家的学者前来布道、著书立说,墨家学院交给你们如何?”熊槐抛出了一个诱饵。 风无尘站了起来,眼神带有一丝犹豫,“大王真的允许诸子百家自由发展,哪怕他们与大王的理念冲突?” “当然!”,熊槐自信地笑了笑,“如果我或我以后的人实行的是义政,那我们与诸子百家是不是能和谐共存呢?如果我们背离了初衷,那么多一些批评,我们岂不是可以重回正轨?” “如果大王真的能做到,那么我们墨家第一个支持大王实现华夏尚同!”云无心站起来,看上去有些兴奋,脸色通红,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熊槐点点头,“虽然我不是墨家信徒,但我认同墨家的义政,这也是我必生的心愿。我想建立一个幅员辽阔、富强、和平的华夏大一统国家!” 风无尘眼神明亮,“如此,也算是实现了我墨家的终极目标。大王,请允许墨家为这个目标贡献一份力量!” “好!”熊槐拍手叫好,“墨家三分,秦为墨工,齐为墨辩,楚为墨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有墨家双侠相助,我相信这一天会更快到来,墨家也一定会永远传承下去,为华夏,为万民!”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华夏,为万民!” 田夕眼眶湿润了,透过蒙蒙水雾,她看着这个一次次让她震惊的男人,看着他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坚毅且深邃的眼神,他迷人的嘴角。 这一刻,田夕的芳心沦陷了! 第二天,风无尘、田夕带着熊槐在墨家总院转悠了一圈儿,墨家巧夺天工的机关术着实让熊槐震惊了一把。放置在城墙上可同时放出的大弩箭六十支,小弩箭无数的连弩车;比连弩车更加灵活的、能够在一人射箭的同时由另一人将机座旋转的转射机;能够投射炭火、由多人操纵用来防备敌方攻城队的藉车。 这还仅仅是能看到的机关。熊槐暗暗盘算,若是派军队围剿的话,恐怕要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才能攻破墨家的防守吧,所以即便有这么个刺头在楚国腹地,历代楚王都没有进行围剿,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里随处可见发明创造,比如利用杠杆原理研制的可用于提水的桔槔,水车等。 看到这些,熊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墨家的发明创造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虽然大部分工匠去了秦国,但想必此地也有不少能工巧匠吧?”熊槐砖头问风无尘。 风无尘点点头,不明所以,“大王是想让这些工匠为军队打造攻城器械?” 熊槐摇摇头,他微微一笑:“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些工匠可都是我楚国的宝贝啊,仅仅让他们制造攻城器械,实在是暴殄天物,他们理应有更大的用场!” 风无尘一阵感动,这个大王真是与众不同,竟然对墨家工匠有这么高的评价。 熊槐接着道:“从很小时候,我便有一个想法。我们用来书写的竹简实在是太笨重了,既不便于携带,更不便于文化的传播。有没有更加轻盈的东西可以替代竹简呢?其实布帛便是很好的替代物,只不过布帛太贵了,还不如竹简便于普及。” 风无尘点点头,墨家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熊槐手指苍苍山林道:“这里有这么多木材,你们有没有想过使用木材来制造一种轻盈的类似布帛这样的便于书写的纸?” “用木材?” “是的,比如将树皮捣烂,熬成浆,摊开,再晒干,会是什么样子?呵呵,我只是猜测,具体的还需要墨家的工匠们去研究研究。” 风无尘眼前一亮,“这件事就交给我墨家来做吧!” 熊槐点点头,“专业的事就应该专业的人来做,你做事,我放心!” 第20章始计 留下造纸术的想法后,熊槐辞别风无尘和云无心,带着田夕日夜兼程往采菱城赶去。 就这样,熊槐、田夕汇合南芷、田忌、田庄和孙膑、青山坐上了回去的船,于这一日落日时分,回到了郢都。 回到王城,熊槐立即派侍者召来了上柱国昭阳,而南芷早拉着田夕去寝宫说话去了。 殿内,熊槐与田忌、孙膑边吃边谈。 不多久,昭阳便到了,当他看到田忌和坐着轮椅的孙膑时,脸上极为震惊,慌忙向熊槐行了礼,然后望着已经起身的田忌和在轮椅上挺直了腰身的孙膑,问道:“二位,可是田子期与孙伯灵?” 田忌与孙膑点点头,同时道:“见过上柱国!” 昭阳大喜,“恭喜大王,楚国有田将军与孙伯灵,大业可成!” “上柱国,寡人不在的些许日子,朝堂可以什么要事?” 昭阳看着正狼吞虎咽的大王道:“回大王,无甚大事,大臣们上书的一应奏章老臣批阅后已经悉数保存,待大王检阅。只是,令伊年岁已大,恐时日无多,大王是否前往探望一下?” 熊槐叹了口气,“理应要去,明日清晨上柱国与寡人一同前往吧。” “是!” “如此一来,令伊之位便空了出来”,熊槐停顿了一下,望着昭阳。 昭阳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是熊槐却察觉到昭阳的手抖了一下。 在楚国,上柱国是武官之首,而令伊却是百官之首。既然令伊的位置空了出来,昭阳希望更近一步的念头便生来了。 他突然患得患失起来,原本田忌不在的话,他有信心大王会让他出任令伊。 但现在,他没有把握了。 “上柱国以为,谁最适合出任令伊?”熊槐问昭阳。 昭阳嘴角一抽,大王绝对是故意的!大王这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他要任命田忌为令伊的话,那么他问这个问题无疑是对自己的羞辱,但是以大王的品性,应该不会这么做。 想到这里,昭阳眼前一亮,他毅然抬起头,朗声道:“回大王,昭阳以为,论资历、能力,最适合出任令伊之位的非田将军莫属!昭阳举荐田将军!” “大王,上柱国,万万不可!”田忌匆忙起身,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但看向昭阳的眼神却满是感激,“老臣逃难来楚十余年,寸功未立,万万不能出任令伊啊!” “哎,田将军何须自薄,大王雄心勃勃欲建大业,正是用人之际,当以才定位。田将军与伯灵二人两战奠定了齐国强国之地位,这一点昭阳万万不敢与将军争辉,请大王量才为用!” “哎呀上柱国,都是老黄历了,休要再提了。老臣出任令伊难以服众,恐于国不利,万望大王斟酌!”田忌知道熊槐是什么想法,所以坚辞令伊之位。 “呵呵,二位就不要再推让了”,熊槐止住了二人,“在寡人心中,二位都能胜任令伊之职,不论最终谁能出任,只是依形势而定,希望另外一人不要有怨恨才是。” 田忌、昭阳行礼道:“理当如此!” “出任令伊之事可以稍后再议,我想和三位先研究清楚了楚国接下来二十年的发展路线,然后根据路线来决定谁先出任令伊,可否?” “二十年,大王谋虑长远,臣等不及也!”田忌、昭阳、孙膑三人心悦诚服,大王果然有长谋。 “二十年,我希望能看到楚国一统的希望,三十年,我希望完成统一大业,诸位可要一路和寡人走下去啊!”熊槐看着殿外幽蓝的夜空,眼神悠远。 三人略有感动,也有些伤感。他们之中最年轻的孙膑也已经是不惑之年,昭阳也已经年近五十,年两最大的田忌已经五十有余了。 而大王,才二十出头。 三十年啊,他们三人谁能看到楚国一统华夏的那天? 不过,即便看不到那一天,能做楚国统一的柱石也不错吧?将来楚国的名臣录中一定有他们的名字! 看到三人振奋了精神,熊槐继续说道:“先前与上柱国探讨过列国大势,前几日又与田公、伯灵探讨了一番,寡人现在作一番总结,诸位且听一下:统一华夏,由内而外。内则变法图强,外则先灭越,后并巴蜀,其后合纵灭秦,再后与齐瓜分天下,最后灭齐。” 三人点点头,整个策略他们都已经清楚,此刻听来,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震惊。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故寡人将整个计划分成六个阶段,跨度三十年,每个阶段大体五年,称之为五年计划。第一个五年计划主要变法图强。” 说到这里,熊槐目光扫着三人,“楚国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变法是六十年前的悼王吴起变法。他认为楚国:大臣太重,封君太众。我楚国朝堂之重臣大多出自昭、景、屈三氏,封君更是多如牛毛。他们是楚国的基石,但也是变法最大的阻碍,上柱国,你以为如何?” 熊槐的目光停在了昭阳脸上。 昭阳面不改色,事到如今他早已不再局限于昭氏一族的私利,他已经放眼整个楚国,整个华夏。他起身朗声道:“回大王,大王说得对,昭、景、屈三氏以及一众封君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如若不能遏止,必将影响大王的统一大计。此次大王变法,吾等必须秉承吴起变法,削弱三族权势,收回封君之地,归权于大王。我昭氏愿做大王变法的马前卒!” 熊槐满意地点点头,“变法事大,细节需要各位理出个章程来。但变法不急于一时,须万事俱备方可推出。” “在这之前,寡人以为,变法既然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必然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变法,甚至会有国外间谍推波助澜也说不定。一旦发生内乱,秦、魏等国势必不会坐视。” “所以,我们必须首先有一支足以应对国内叛乱和国外入侵的战备力量。寡人的意思是,变法之前我们须先准备一支完全掌握在寡人手中的精兵!” “武卒?”孙膑猛然抬头,眼光灼灼。 第21章战区蓝图 熊槐点点头,“天下战国,有魏之武卒,秦之锐士,齐之技击士。以战力而论技击士不如武卒,武卒不如锐士。吴起变法只一年便戛然而止,若使悼王多活几年,以吴起的能力,一定可以为楚国打造一支战力不输魏武卒的精锐军队。悼王和吴起没有做到的,如今由吾等完成如何?” “愿为大王驱使!”三人齐声喊道。 “然则兵力从何而来?” 昭阳略一沉吟,道:“大王,老臣以为,除却三氏以及诸封君,其余皆可,尤以郢都周边兵源最佳。”身为利益攸关的三氏之一,这种话也只能由昭阳开口。 熊槐点点头,接着道:“如今,我国北邻韩、魏,东边是越国,东北是齐国,西北是秦国,西边是巴蜀,整个南方是苗蛮,可以说是四面皆敌。” “一旦一方有变,须得先从各家征兵,方能开赴战场,且这些兵卒都是寻常农夫,战力低下,难堪大用。所以,寡人想改变这种征兵的方式,以达到军队能快速到达战场而且士兵战斗力强的目的。” “为此,寡人设计了战区蓝图,诸位来看!” 熊槐引着三人来到了大殿东南角,熊槐挥臂掀开一块巨大的灰布,一幅楚国疆域图便展现在四人面前。 三人看着地图,这幅地图他们看过不知道多少次,唯一不同的是这幅地图上多了五个不规则形状的框,框中赫然写着东、南、西、北、中五个大字。 “这便是大王的战区蓝图?”孙膑声音有些颤抖,只一眼,他便清楚了这五大战区的意义。 熊槐点点头,“你们看,寡人将全国划为五大战区。郢都周边是大楚之中枢所在,中部战区负责拱卫国都安全;东部战区负责对越作战以及防备齐国入侵;北部战区负责防备韩、魏的扰边,以及后续对秦国作战;西部战区负责攻掠巴蜀以及防备秦国入侵;南部战区负责拓展南疆,防备苗蛮作乱。诸位以为如何?” 田忌、孙膑、昭阳看着地图,久久未语。 半晌,孙膑叹道:“大王之战略眼光,纵是孙、吴再世亦难比肩,大王之才可为百万大军之帅,弹指间可灭一国!” 熊槐大笑起来,“伯灵可真是抬举寡人了,论起战场征伐,寡人可不是那块料,寡人也就只会在殿堂上耍耍嘴皮子而已。你们三位却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帅才。楚国未来三十年的战争就靠你们了!” “臣等必当竭力!” 熊槐接着道:“这五个战区,我只是划了大体的范围,具体的细节就交给你们三人了。总之是我楚国的每一寸土地都要归属一个战区。这五大战区需要五个战区元帅,你们看看眼下谁合适?” 田忌、孙膑、昭阳三人互相看了看,又看向熊槐,低下头没有说话。 “呵呵,你们不要有什么顾忌。在我这里没有家族、国别之分,只要是人才,不管是昭氏或者田氏,我都一视同仁。你们如果不能和我一心的话,以后怎么办?”说到最后,熊槐的语气有些严厉。 “中部战区寡人打算亲自为帅,屈匄为副,具体事务由屈匄负责。南部战区倒是不急,可择一年轻有天赋的将领去历练一下。重要的是北、东、西三大战区,上柱国你兼任北部战区元帅,子期(田忌)东西两大战区你选一个兼任吧,眼下国内没有出色的将领,只好劳烦你们了。” “大王,老臣选择东部战区!”田忌朗声道。 “哦!如果齐国与我发生冲突,可是要东部战区迎敌哦!”熊槐笑道。 “大王放心,老臣晓得轻重!” “哈哈,寡人自是相信子期。现在就剩西部战区了,上柱国,目前的楚军将领中有没有堪为将帅者?” “回大王,庄蹻可为西部战区元帅,昭氏年轻一代昭鱼、昭滑、昭雎可为将。景氏一族景翠最有帅才,只是年纪稍轻,不知能否服众。屈氏眼下能为将者只有屈匄。” “庄蹻啊!”熊槐喃喃自语,此人确实是楚国难得的帅才,眼下他应该在攻略西南苗蛮之地,威王过世,新王继位也没有将其召回来。 有机会要见见他。 “嗯,昭氏人才济济啊!那就暂定庄蹻任西部战区元帅,昭鱼任南部战区元帅!” 熊槐叹了口气,道:“三位,我大楚年轻一代将领的培养就交给你们了,尤其是伯灵责任重大啊!未来需要年轻一代为我大楚冲锋陷阵!” “大王放心,我等一定尽心培养提拔年轻将领,给他们表现的机会,毕竟我等已经过了冲锋陷阵的年龄了,哈哈!”田忌哈哈大笑。 “如此,待变法推行之后你们要保证各自战区的安稳!” “遵命!” 熊槐眉头皱了皱,感觉有些头疼,他轻抚额头,叹道:“真是千头万绪啊,脑子都不够用了!” “大王注意身体啊!”昭阳看到熊槐头疼的样子有些紧张。 熊槐摆摆手,“没什么,应该是最近用脑过度了,休息一下便好。好了,战区划分完了,接下来便是征兵的事了。我打算效仿魏武卒,建立我大楚的职业军队,名字叫什么好呢?” “楚武卒,这个名字不会太引人注目。”田忌提议。 熊槐摇摇头,“一旦我的战区构想泄露出去,楚国的野心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了了,索性我们就摆到台面上!这个名字要有我楚地的特色。” “楚国乃火神祝融之后,南方属火,便以朱雀为名吧!”昭阳提议。 “朱雀!”熊槐突然眼前一亮,“我有个想法,我们有东西南北中五个战区,将来要成立五大军团,东西南北四大军团便叫东方苍龙军团,南方朱雀军团,西方白虎军团,北方神鹿军团,至于中部战区,就叫凤武军团吧!” “大王英明!”三人已经完全被熊槐的脑洞折服了。 “五大军团,以每个军团二十万人为上限吧,但是初期我们没有这么多财力维持这么庞大的军队,就先每个军团两到三万人吧。你们要将他们训练成精兵,要忠于我大楚。” “两年后我要正式开始变法!”熊槐起身,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第22章令伊之位 老令伊带着我还想再活五百年的不甘,吐出他人生最后一口气,手臂无奈地垂了下来。 熊槐使劲挤出一丝哀伤,好言安慰了一下老令伊的家属,随后看向一旁侍立着的年轻人,景翠。 景翠年龄跟自己相仿,此刻的他一脸的哀伤。 景氏一族的顶梁柱倒了,二十年内景氏将被昭氏压在身下。 “你就是景翠?”熊槐叫住了他。 “是,大王。”景翠恭敬地行礼。 “如今老令伊故去,我大楚痛失栋梁,景氏可还有人在朝为官?” “回大王,除了令伊,景氏尚有几人在各处任职。” “军中有人为将吗?” “只有族兄景鲤在外为将。” “景鲤”,熊槐摇头,“昭、景、屈三氏,便如鼎的三足,缺一不可。老令伊之后景氏不能无人在朝,必须有人顶上来。上柱国向我推荐了你。” “上柱国?”景翠震惊,昭阳不推荐他昭氏的人,为何对景氏如此上心? “你不要多想,上柱国心胸广阔,不会对景氏耍手段的,况且寡人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你们都是寡人的臣民,理应为国效力!” 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景翠现在更多的是激动,老令伊生前并未对景氏有什么特殊的照拂。 景翠虽然对自己的才华十分自信,但是正当他准备出仕的档口,能推荐他的人却死了,他苦闷地很。 然而,昭阳却向大王推荐了他,机会就在不经意间来临了。 “谢大王,谢上柱国的举荐!景翠一定珍惜这个机会,定不负大王和上柱国的期望,做好楚国这个大鼎的一足!”景翠抬头迎着熊槐的目光,眼神热烈坚定。 “你的志愿是什么?” “回大王,景翠愿为大王冲锋陷阵,马革裹尸!” “哈哈!你先将老令伊的遗体送回景氏,待葬礼之后再回来,寡人对你有任用!” “遵命!” 熊槐拍拍景翠的肩头,道了句“好好干,我看好你!”便回了王城。 令伊之位空了出来。 朝臣们纷纷开始猜测到底谁会成为新的百官之长。原本昭阳是毫无悬念的,早在老令伊故去之前就有一些人瞅好了风向,开始巴结昭阳。 虽说昭阳对这些人不假辞色,但是他也明显感觉到许多大臣们看他的目光不一样了。甚至连他也觉得自己是下一任令伊的不二人选。 但是大王却把田忌和孙膑这对搭档带了回来,这一下令伊之位便有了新的人选,悼王当年任命从魏国逃来的吴起为令伊,接着楚国便开始了变法。 如今,大王也欲变法,把名望甚大的田忌请回来主持变法也是极有可能的。 主持变法之人必须要有极高的权柄,就像秦孝公给商鞅的高位那样。 可以说,谁得令伊之位,谁便将主持变法,谁就是大王最信任的人。 第二日早上,郢都北门。 熊槐带着田忌、昭阳等一众大臣目送辚辚驶去的车队,算是对这位死在任上的令伊给予了最后的敬重。 熊槐叫住了田忌、昭阳、屈匄三人,孙膑腿脚不灵便没有来。 “走,骑马往郊外驰骋一番,牵马来!” 侍者牵来四匹雄壮的骏马,熊槐率先挑了一匹马一个翻身上了马。 “驾!”待其余三人上马之后,熊槐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熊槐双腿紧紧夹着马鞍,不多会儿大腿就开始泛酸了。他暗暗思忖,该什么时候把马镫搞出来呢? 穿过一片松林,午后阳光穿过,点点洒落林间。 过了松林再跑马两里地便到了水边,熊槐飞身下马,踱步到水边,背负双手看着碧波荡漾的水面。 屈匄紧随其后下马,立在熊槐身后。不多时,田忌与昭阳也到了,两人额头沁汗。 “真是老了啊,骑行这么点距离就有些吃不消了。不过,看着大王矫健的身姿,老臣倍感欣慰!”昭阳微喘着气道。 “哈哈,上柱国须老当益壮才是!”熊槐转过身看着三人。 田忌笑而不语,眼神深邃。 “上柱国,子期将军,如今老令伊故去,你二人的位子也好有个着落了。” “谨遵大王安排!”田忌躬身道。 昭阳也随着田忌说了一句。 熊槐笑着,沿着水边往前走着,三人紧随其后。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熊槐吟了句辛弃疾的词,抒发一下盗版诗人情怀,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中接着道:“秋天万物肃杀,一如这大周日渐萧瑟,一如这江水去而不返。” “大王,秋天虽然肃杀,却也是收获的季节,秋收冬藏,正是我楚国潜龙在渊的发展时机,大王应该喜秋,而不是悲秋。”田忌跟上道。 “哈哈,子期果真通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是到了新老交替的时候了!这令伊之位,寡人打算让上柱国接任,子期可理解寡人?”熊槐盯着田忌。 田忌躬身行礼,朗声道:“大王正该如此,上柱国乃国之股肱,战功赫赫,又是昭氏之主。大王欲行变法,上柱国升任令伊是最好的选择,这个道理老臣还是明白的。” “好!”熊槐拍手叫好,“寡人决不负君!” 熊槐看向隐隐有些激动的昭阳道:“上柱国,寡人欲将者令伊之位交给你,你可愿承担?” “老臣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昭阳颤抖着声音,对着熊槐行了大礼,接着又向田忌行了一礼。 “这上柱国之位,就劳烦子期将军了。你可要为我楚国开疆拓土啊!” “老臣当马革裹尸,死而后已!”田忌行大礼。虽然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田忌还是十分激动,他原本以为就要在楚国苦闷地死去,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又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熊槐又看向屈匄,“屈匄,你任侍卫长好多年了吧,想不想带兵打仗?” “打仗?”屈匄明显愣怔了一次,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谢大王!臣当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屈匄怎能不激动?不为将如何建功立业,如何让屈氏再度崛起? 第23章上洛之争 仲秋之月,天朗气清。 魏国的都城大梁已经是一片秋天的萧瑟。 大梁王宫,大殿。 魏王今年已经七十有一,头发稀疏灰白、满脸的褶子,此刻他正昏昏沉沉地坐在王座上。 秦国使者张仪和嬴华立于殿前中央。 魏国朝臣文武分立两侧,左侧武将之首是公孙衍、公孙喜兄弟以及其他不知名武将,右侧是相国惠施等一班文臣。 一番朝见礼仪过后,张仪眼睛微眯,饱含笑意地望着魏王,嬴华则是双手抱胸,神态有些倨傲。 “不知秦使来大梁所谓何事啊?”魏王有些心虚地问道。他虽然上了年纪,却没有老糊涂。 秦人这是要账来了。 “大王何其健忘也!”张仪朗声道,“上月大王欲趁楚威王病逝,攻击楚之边塞陉山,大王便以上洛之地换我秦军联手,我军按照约定出兵相助。没想到公孙将军阵前与楚王会晤,导致陉山之战功亏一篑。然则我秦王却不管陉山归属,只管向大王索要上洛之地!” 张仪几句话便将陉山之败的责任推到了公孙衍身上。 公孙衍原本肃然的脸上顿时变得通红。他从秦国来到魏国便是因为张仪的排挤,那个时候两人便结了仇。 张仪欲推连横,他便想出了合纵。 今日见到张仪,公孙衍原本心情就不好,现在张仪竟然将陉山之败的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这怎么让他不怒发冲冠? “张仪,你莫要血口喷人!明明是你秦军不知会一声便趁夜退走,致使我军兵力不足,不得已才撤退!要论战败之则,秦军也逃脱不了干系吧?” “哼!你公孙衍与楚王阵前谈笑风生,气氛融洽,自然是达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军俨然处于危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嬴华听到公孙衍又将战败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顿时火冒三丈。 “清者自清,我与楚王并未达成任何协议!” “哼!公孙衍,你与那楚王阵前会晤说了些什么,敢不敢公之于众?” “有何不可?”公孙衍排众而出,“楚王先是与我饮酒品酒,接着便与我探讨列国形势,其目的无非是说服我们退兵,以解陉山之围。在下自是不会答应!但是,纵然你嬴华有疑惑为何不当面质问我,却连夜逃走?”公孙衍一席话声色俱厉,说地嬴华答不上来,脸憋地通红。 “哈哈公孙衍,你与楚王有什么协议,你不说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张仪接过了话,先是给了公孙衍一击,接着道:“夜里楚军大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却又为何?明明是楚王自知陉山已无危险才放下心来大肆庆祝!” 公孙衍脸色通红,这件事他事后也思考过,不止是嬴华,连他也着了道,从阵前约见开始,他们就一直被楚王牵着鼻子走。“这分明就是楚王的离间计,可笑嬴华却上了当!” “你不是也没看出来吗?还有脸说我!”嬴华毫不留情地回击。 嬴华刚说完,张仪便接过了话,“不管怎么样,公孙衍与楚王约见导致秦、魏联军失和却是事实!大王,你有何高见?”张仪没有给公孙衍反驳的机会,他将皮球推给了魏王。 “啊?”魏王似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这个呃惠相,你怎么看啊?” 惠施一愣,他没想到大王又把这个皮球踢到了自己这边,这个时候他却不能再踢出去了,只能正面作答。 好在他反应极快,只见他从容一笑,慢慢来到殿中央,向着张仪和公孙衍拱拱手,最后看向大王,道:“大王,臣以为此时再争论此事已经没有必要了,秦使此来可是为了上洛之地?” “自然!”张仪点点头。 “不知此前秦使是如何与我王结盟的?”惠施问。 “我自皮氏出兵一万助魏攻取楚陉山,作为回报,我得上洛之地。”张仪答道。 “可是,秦军虽然出兵,楚国与秦、魏联军却并未开战,此后秦军又自行退去也是事实,是吧?” “那又如何?”张仪眯着眼看着惠施。 “既然秦军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国也未曾得利,如何将上洛之地给予秦国?但秦军出兵相助也是事实,我国若不相报也于情不合。大王,臣斗胆请求大王赠予秦军此行所耗粮草,再额外赠送一万石如何?” 张仪和嬴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魏王却是拍手叫好,“惠相的办法很好,甚合寡人之心,秦使以为如何?” “哼!”张仪怒了,“堂堂魏国群臣竟然耍此手段,是觉得我秦之锐士好欺负吧?” 张仪被魏国君臣的无赖手段激怒了,他决定用武力威胁试探。 魏王及其一众谋臣脸色突变,张仪真是欺人太甚!秦军分明今年刚攻下了魏国的重镇皮氏。他得知魏王想攻打楚国,便停止了对魏地的掠夺并主动来访,以出兵相助为手段,令楚、魏关系破裂,以实行连横。 若非魏王一时糊涂,怎会答应这种条件?如今魏国非但寸土未得,反而再给秦国上洛之地,这岂不是成了列国的笑柄? “哎呀,张子息怒”,魏王脸上堆起了笑容,“秦国已经几近将我河西之地收入囊中了,何必再贪图我上洛?” 张仪笑了,“大王,非是我贪图上洛,实乃是之前谈好了的,你要赖账吗?就算我答应,恐怕秦王也不会答应吧?” “哼!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们会不知道吗?”,公孙衍怒道,“这些年秦国一直不但蚕食我国土地,难道我国将上洛之地送给秦国,秦国就会停止攻打我们了吗?” “只要魏国与秦结盟,秦王自然不会再出兵!”张仪缓缓道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要结盟可以,只要秦王答应将河西之地归还魏国即可!”公孙衍自然不想魏国与秦国结盟,便狮子大开口。 “哈哈哈,大王你以为如何?河西之地是不可能归还的。要说河西之地,几十年前不还是秦国的土地吗?是吴起将其从秦国手里夺走的!” “呵呵,张子,上洛之事,你再和秦王商议商议。再者,张子好歹也是魏人哪!”魏王还想再努力一把。 魏王不提张仪魏人的身份还好,这一提便让张仪回忆起了当初受到的魏王给的耻辱,他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第24章魏国合纵 “哼,魏王既然不想兑现承诺,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告辞!”说罢黑脸的张仪便拉着嬴华走出了大殿,拦都拦不住。 一众魏国朝臣面面相觑。 “诸卿,怎么办呐?张仪那厮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时候魏王终于不再昏昏沉沉,他坐直了身子,焦急地等着大臣们的回复。 公孙衍沉吟着,其实气走张仪正符合他的谋划。 秦军的进攻很快就会到来,刚好可以逼迫魏王与秦国全面走向对抗,如此他便可以实行合纵大计。 “大王,张仪如此傲慢,简直不把大王放在眼里啊!想我魏国也是堂堂大国,大王也是不二雄主,岂能任由秦国和张仪如此欺侮?” “对!秦王欺我太甚!”人但凡上了年纪,对声望这些就看得比较重,魏王被公孙衍这么一抬,脾气顿时上来了,“寡人忍他很久了,这一次定要给他些颜色瞧瞧,好让他知道我魏国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寡人雄霸战国的时候,他嬴驷还不知道在哪呢!” 惠施皱着眉头看看怒发冲冠的大王和笑意深沉的公孙衍,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公孙衍接上道:“大王,张仪回去之后秦军必定会出兵上洛或者故都安邑,为今之计必须提前准备,严加防守!” “嗯”,魏王点点头,“犀首所言甚是,抗秦之事就交给你来筹划吧。你可有退敌之策?” “大王,环视山东六国,论实力谁也无法独抗秦国,但也无须独抗之。只要六国合纵抗秦,秦国安得出函谷关?” “好!好一个合纵抗秦,如此我魏国可以无忧矣!”魏王脸上乐开了花。 公孙衍暗自叹气,魏王真的老了!他的雄心壮志已经随着庞涓的死去,埋葬在了桂陵、马陵。 他再也不是那个在逢泽召集诸侯爪分秦国的魏王了! 魏国也无法扛起合纵大旗了。 公孙衍想到了楚王熊槐,想到了陉山之战他与楚王的城下对饮,想到了楚王谈笑间离间秦魏联军的风采。 或许,只有他,只有楚国才能扛起这杆太旗吧! 想到这里,公孙衍脸上又堆起笑容道:“大王,眼下应迅速召集军队开赴上洛、安邑两地,另外,臣愿亲赴楚国与楚王商议合纵结盟之事,有了楚国的加入,其余各国想必会顺势加入合纵的。” “嗯,那就劳烦犀首了!” 公孙衍接着道:“另外,韩、魏一体,大王可先派人前往韩国求援。”三晋原是一体,但赵国与魏国互相攻伐多年,关系不好,公孙衍便也没提。 “哦,对对!惠相,你跑一趟韩国?” “是,大王!” 清晨,大梁城南门。 轺车上的公孙衍看着前来送行的族弟公孙喜,肃然道:“此次秦军必定攻势猛烈,安邑就交给你了。你记住,安邑和上洛的得失关系到魏国倒向秦国还是山东各国。一旦魏国倒向秦国,韩国必然倒向秦国,张仪的连横就成了。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知道吗?” “兄长,你为何不让我去守上洛?张仪要的是上洛,而不是安邑。”公孙喜有些疑惑。 “呵呵,上洛?那本就是秦国口中之肉!”公孙衍解释道,“整个河西之地,就只有上洛还未入秦手。如今的上洛只能算是魏国的一块儿飞地,只要秦人愿意,拿下上洛易如反掌,不值得张仪大动干戈。你想一想,张仪入秦为得就是推行他连横韩、魏的理念,拿下上洛那块对魏国来说无关紧要的飞地,于张仪的连横并无半分好处。而安邑就不一样了,它非但是魏国的旧都,在魏国尚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它的战略地位也比上洛重要地多。拿下安邑,绝对可以震慑大王,如此魏国便极有可能会倒向秦国!” “原来如此!”公孙喜恍然大悟,“放心吧兄长,我一定确保安邑不失,不会坏了你的合纵大计!”公孙喜眼神坚定道。 公孙衍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此行我若与楚王结盟成功,六国合纵必然水到渠成!我走了,你自己小心!”说罢脚底轻轻一跺,轺车缓缓向南驶去。 仲秋月中,楚国都城郢都依旧绿意盎然。 一辆轺车停在了郢都北门外。一身白衣的公孙衍望着城门楼,看着郢都两个大字,眼神复杂。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与楚王见面了,陉山之约犹在昨日。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自己却是为魏国求援而来。 在城门口勘验了印信,进了魏国在楚国的驿站,递交了求见信之后,公孙衍便在驿站住了下来。 朝阳初起,晨雾淡淡如烟。 在起伏悠长的号角声中,城门开启,安静了一晚的郢都顿时鲜活了起来。 在人声鼎沸的喧嚣中,晨雾渐渐消散,红彤彤的太阳笼罩着万物,在深秋的萧瑟来临之前,继续蕴养着无限生机。 最近熊槐迷上了练剑。为此,他向田夕要来了墨家的入门剑技,问天九式。 问天九式,每个墨者入门必学的墨家基础剑技。 相传墨子向天问道,九问苍天,其后连续七天不眠不休,观天地斗转星移、风云变幻;观飞鸟翱翔、走兽逐食;观草木枯荣、人事兴衰。终是悟道,遂创出墨家第一门武技,问天九式。 熊槐难得地进入了忘我境界,物我两忘,人剑合一。剑是普通青钢剑,招式是入门剑技,此刻使出来却是颇具威势,蕴含着雄浑苍茫。 突然间,一柄细剑从身后刺来,熊槐顿时从忘我境界中退了出来,回身格挡。 铮的一声,两剑相交,一个白色身影向后翻腾,缓缓落地,在熊槐身前留下一缕清香,却是田夕。 “大王,切磋一番!”田夕嫣然一笑,满园美景顿时失色。 话刚落音,田夕挺剑直刺,剑尖将到之际,突然圈转,接着极速刺出三剑,虚虚实实,剑光霍霍。 铛铛铛,熊槐也是连出三剑,和田夕拼了个平分秋色。 二人你来我往,不多时已经拆了近百招。田夕一套问天九式已经使了多遍,但每一遍每一式都会衍生出不同的招式,变化莫测。 “好了,不打了,再打下去寡人就要输了,不过寡人快要追上你了哟!”熊槐收剑,侍者小碎步上前递上汗巾。 “来,田师父,擦擦,别着凉!”熊槐扔给田夕一块。 “谢大王徒弟,嘻嘻!”田夕红着脸接过了汗巾,慢慢擦着。 经过和熊槐一段时间的相处,田夕渐渐地了解了他,知道平常的他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也敢和他开一些玩笑了。 熊槐拜田夕做了自己的剑术师父,没有朝会的早上田夕都会过来教熊槐问天九式,两人偶尔也会切磋一番。 “没想到大王的剑道天赋这么高!你要是专心练剑,肯定能成一代剑术大师的。” “呵呵,剑术再高也只是百人敌而已。我若不为国君,则必苦修兵法,为将为帅,做万人敌!” 熊槐感觉秃说噜嘴了,田夕脸色有些不太好,便又赶紧说道:“不过,剑术也是要学的,为将者,若不敢冲锋陷阵,何来勇气?” “你还是看不起我这样的剑士!”田夕撅着嘴有些哀伤。 “哈哈”,熊槐一把搂过田夕,看着他她在朝阳下如婴儿般娇嫩的肌肤,沉迷道:“我要你做我一辈子的侍卫!” 就在这时,一名侍者匆匆敢赶来,田夕急忙红着脸站到了一边。 “大王,魏国驿站来使,魏国上将军公孙衍求见!”侍者不敢抬头。 “公孙衍?”熊槐眼睛半眯,“他这就等不及要合纵了?还是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召!” 第25章兵临城下 大殿上,熊槐望着仪态从容的公孙衍,笑道:“公孙先生,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楚国新令伊昭阳,上柱国田子期。” 公孙衍脸上闪过一抹震惊,他转身先向昭阳行了礼,然后看着田忌,“恭喜子期重获新生!” “大王尚贤,方有我辈用武之地!有此贤主,老朽愿为驱策!”田忌回礼道。 公孙衍哈哈一笑,转向熊槐道:“大王,外臣此次专为结盟而来,未知大王意下如何?” “哦?魏王怎滴突然想与寡人结盟了?上月不还想趁我国丧之际取我陉山吗?”熊槐不怀好意地笑道。 公孙衍面不改色,笑道:“大王,真要说起来,先威王屯兵陉山,不也是想趁秦国攻我河西之际,掠我国土吗?” “哈哈,那是先王之事,与寡人无关!”熊槐打算抵赖。 公孙衍并没有深入追究此事,他继续道:“外臣以为,国与国之间些许冲突无关国本,国家生死存亡才是正事,大王以为然否?” 熊槐点点头,示意公孙衍继续说下去。 “然而外臣以为,山东六国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关头!” “危从何来?”熊槐笑问。 “虎狼之秦!”公孙衍朗声道,“自商鞅变法以后二十年,秦国已然成为第一战国,秦国东出之志世人皆知,故我以为列国如若放任下去,秦国必成大患!” “公孙先生未免有些危言耸听吧?”田忌反驳道,“秦国人口几何,山东六国人口几何!楚地方千里,带甲百万,齐国富甲天下,然秦国贫苦,纵然秦军乃虎狼之师,又如何能吞并六国?” “上柱国此等见识,不似十年前那个两战而弱魏的统帅啊,这明显是乡野村夫的见识!如此岂不误国?”公孙衍毫不留情,他知道田忌是故意的。 被公孙衍一番抢白,田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先生此言何解?” 公孙衍冷哼一声,“君不闻养虎为患?” “先生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田忌继续挑衅。 “哼!我与子期话不投机!”公孙衍扭头不再理睬田忌。 “那公孙先以六国如何才能化解危情?”昭阳接过了话茬子。 “六国只有联合起来对抗秦国,不让其继续强大下去,除此别无他途!”公孙衍朗声道。 见熊槐笑而不语,公孙衍暗暗着急,楚王如此做派全然不似当日在陉山城下那般深谙六国大势,究竟为何? “大王可是忘了当日陉山城下与外臣的对答之辞?”公孙衍质问熊槐。 熊槐微微一笑,“寡人没有忘啊!” 熊槐的态度让公孙衍有些气恼,原本他以为自己提出合纵联盟的提议,楚王一定会欣然接受,却没想到是现在这种结果。 “那为何大王对外臣提议的合纵提议表现地如此冷淡?” “啊?我有吗?”熊槐一脸的无辜,他看看昭阳和田忌。 二人都摇摇头。 公孙衍气得脸色发白,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缓缓道:“既如此,那大王可否与外臣商讨合纵事宜?” 熊槐哈哈大笑,“对于合纵,寡人是鼎力支持的。只是公孙先生,你能全权代表魏王吗?” “回大王,我王让臣全权处理合纵事宜!” “那好,合纵之事你与令伊和上柱国研讨一下吧,有难决之事再找我。寡人还要趁秋意正浓时带王后外出游玩一番,莫辜负了大好时光!”说罢熊槐正要起身。 “大王!”公孙衍急了,楚王不在,昭阳和田忌哪能定下什么来,不还得向楚王汇报?楚王摆明了想拖延下去。 熊槐摆摆手,“令伊和上柱国替寡人好好招待公孙先生,至于合纵的具体事宜,你们一定要好好研讨,争取早日商讨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来!”话刚落音,人便已经出了大殿。 公孙衍面色铁青地望着熊槐消失的方向,昭阳和田忌相视一笑,低头不语。 一连几日,昭阳和田忌都拉着公孙衍吃吃喝喝,顺便探讨一下合纵,公孙衍每有新提议,昭阳和田忌都摇头表示需要上报大王裁决,公孙衍气得想要吐血,却不敢表露出来,感觉憋屈得很。 这几日下来,公孙衍也看明白了,这班楚国君臣根本没有诚意和他谈合纵的事。 他想一走了之,但是想到魏王热切期盼的眼神,想到张仪对自己的排挤,想到自己的合纵大业,公孙衍只好隐忍下来。 当熊槐拉着王后南芷在田夕的护卫下在郢都周围赏秋之时,远在魏国故都安邑的公孙喜却是愁眉不展。 紧张的一天进入了尾声,夕阳挂在了山腰。 瑟瑟秋风中,公孙喜站在城墙上望着城下三里外的秦军大营,暗自吐了口气。 就在昨日,正当公孙喜刚到安邑,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安邑的兵防布局,便有斥候飞报一支大约五万人的秦军已经在百里之外。 公孙喜大惊,赶紧召来副将魏伦商讨对策。 魏伦是魏国王族远支,为了挣军功便来了远在河西之地的安邑抗击秦军,几年以来都是安邑的主将。 公孙喜初到安邑,需要仰仗魏伦的地方很多,所以他在魏伦面前十分谦逊。 魏伦对公孙喜印象不错,知道他是魏王面前红人公孙衍的族弟,再者公孙喜本身也是魏国难得的将才,便对公孙喜态度也很和善。 “魏将军,秦军奇袭安邑,我们该如何是好?”公孙喜问道。 “敢问将军,犀首大人临行前有何交代吗?” “族兄命我死守安邑,绝不可让秦军破城!” 魏伦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将军,现在必须命人将守城器械准备好,我预计秦军后日午后便可抵达安邑,但是为了防备秦军的奇兵突袭,从此刻起我们必须要进入战备状态了。” 魏伦点点头,找来军司马将这些事安排了下去。魏伦向公孙喜请命去城墙上布防,公孙喜求之不得,“那就有劳将军了,事后我会向魏王为将军请功,本将还要飞书一封向魏王请援,守城之事就仰仗将军了!” 魏伦欣然领命飞奔而去。 公孙喜奋笔疾书,不多会儿便写了两封书信,叫来另外一名司马,安排军中高手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往大梁与楚都的魏国驿站交给公孙衍。 “族兄,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公孙喜出了大帐,看着忙碌的安邑守军,紧握了双拳。 两日后的午后,安邑城外尘土飞扬,直要遮天蔽日。 公孙喜眼神一凝,秦军来了! 粗略一估,确实有五万之数。公孙喜稍稍松了口气,安邑城内守军六万,秦军只有五万的话,想攻破安邑,有点想当然了吧! 可是公孙喜也没高兴多久,黄昏时分又一支秦军也赶到了,大约在三万左右。 如此一来秦军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八万。以秦军的战力而言,安邑守军的压力便大了。 公孙喜心底有些烦躁。 第26章楚魏结盟 安邑秦军大营,幕府大帐。 一身铠甲的张仪坐在主帅位,副将嬴华坐在一旁。 大帐中站满了都尉级别的将军,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兴奋。 “大帅,何时攻城?”嬴华最是按捺不住。 一众都尉皆抬头望向张仪。 张仪微微一笑,喝了口水,缓缓道:“攻城不急,先叫将士们将攻城器械摆好,每日严加操练,声势一定要大!” “为何不趁魏准备不足,援兵未至,一鼓作气拿下安邑,好叫魏知道背弃承诺的后果?”嬴华十分不解张仪的意图。 张仪捋了捋短短的胡须,笑道:“我张仪打仗从不为一城之得失!围而不攻,就是让魏王看的。本帅的目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让魏王屈服于我。而不是将魏国推向山东六国阵营,使其有机会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我们,你们可明白?”说完他扫视着大帐内的所有将领。 “末将明白,谨遵帅令!” “那如果魏王不肯屈服呢?我们要围城到什么时候?若是等到魏国援军到来,我们要攻下安邑可就困难了!”嬴华还是不死心,他不远千里至此可不是来围城恐吓人家的。 “一个月,现在安邑求援的信使应该在路上了,一个月足够魏王考虑作决定了。秦国需要的是盟友,而不是敌人!若是一个月后魏王不肯屈服,我们再重新谋划,到时候我定要将魏王打得亲自求饶不可!”张议半眯着眼睛厉声道。 张仪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嬴华也不好再争执,便不再作声。 “好了,你们都去准备吧!哦对了,这月内斥候一定要瞪起眼睛来,若有来援之敌,要及时回报!” 大帐里空荡了下来,张仪起身在帐内踱来踱去,最后他站在地图前,看着列国的彊域,喃喃道:“合纵,连横,魏韩,齐楚!” 落日余晖下,一只双层大船缓缓顺水而下。 甲板上,一身白袍的熊槐沐浴在晚霞中,悠哉悠哉地斜躺在一张特制的竹椅上,一摇一摆。 躺椅是熊槐命人特制的。 非但如此,他还命工匠按他画的图纸赶制了几张后世才使用的桌椅。 熊槐身旁,一身青衣的南芷正坐在竹椅上倾身向熊槐嘴里送着时令水果。 熊槐吃着水果,闻着佳人身上散出来的幽香,心里暗叹这不就是权利的味道吗? 不远处,负责警戒的田夕呆呆地望着江水,晚风徐徐,吹散了她如云的秀发,吹乱了她那颗萌动的心。 余光瞥着恩爱的两人,田夕內心百般滋味。 再远处,是身着明亮铠甲、目不斜视的侍卫。 突然熊槐从躺椅上坐起来,朝着发呆的田夕喊了声,“田夕,来!” 田夕来到二人身边喊了声大王、王后。 熊槐指着田夕身旁的另一张竹椅笑道:“坐,田夕!” 南芷笑眯眯地看着田夕,递过去一个鲜红的果子,柔声道:“来尝尝,好甜的果子!” 田夕红着脸接过果子,“谢大王、王后!” 南芷拉过田夕的手臂笑道:“阿夕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嘛!” 田夕的脸色更红了,她听出南芷话中有意,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好低着头啃着果子。 就在这时,北方一骑飞奔而来,荡起滚滚烟尘。 熊槐定睛一看,正是屈匄。他让人停船,静待屈匄上来。 “大王,魏国来信!”屈匄上了船,他满面风尘,气喘如牛。 熊槐接过羊皮纸展开一看,随机丢给屈匄,笑道:“我道公孙衍怎么这么着急来寻求结盟,原来是秦国打上门了。呵呵,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调头!” 大殿之上,公孙衍一脸苦涩地看着楚王。 “公孙先生,合纵之事进行地怎样了?”熊槐问道。 公孙衍苦笑着摇摇头,“事已至此,大王何必再拿外臣寻开心?大王突然回城,想必是收到了秦军兵围安邑的消息了吧?” 熊槐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瞒大王,外臣来楚之前,秦军尚未出兵,所以外臣也不知秦军会兵围安邑。”公孙衍解释道。 “呵呵,秦军出兵总在先生的意料之中吧?先生对寡人有所隐瞒的话,这合纵如何进行得下去?” 公孙衍叹了口气道:“外臣怎能拿尚未发生的事来与大王谈判呢?” “哈哈,也不需要再计较这个了。接下来先生认为应该怎么办呢?” “楚、魏结盟,大王出兵助我退敌!”说到正题,公孙衍也不在藏着掖着,朗声道。 “结盟可以,我要见魏王!” “大王,我可以全权代表我王!” “既要出兵助你,我楚国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大王,魏国与楚国结盟便是对楚国最大的利好了!” “哦?既如此,应该是楚国请求与魏国结盟才是,如今怎么反过来了呢?”熊槐笑道。 “大王何必明知故问?”公孙衍怒道,“若没有魏国,大王恐怕也没有心情与外臣说笑吧?这时候恐怕在抗秦吧?” “说得也有道理,对秦楚来说,魏国确实是我在北方的屏障。”熊槐点点头说道,“如果我不出兵相助,先生是不是会以魏国倒向秦国,加入张仪的连横来要挟我?” 公孙衍涨红了脸,“是又如何?即便外臣与张仪不合,一心合纵六国抗秦,奈何魏王抗秦之心并不坚定,一旦秦国攻势过猛,魏王大有可能倒向秦国,外臣也无能为力,那时候大王悔之晚矣!” 熊槐点点头,公孙衍说得很有道理,也是实情。即便魏王不主动合纵,熊槐也打算找理由出兵助魏抗秦。 以少量兵力促使魏、韩抗秦,自己趁机发展,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公孙先生言之有理,寡人同意与魏国结盟,鉴于形势急迫,屈匄”,熊槐看向屈匄,“你速去陉山大营,率军六万,日夜兼程前往安邑助魏军击退秦军!哦对了,走前去见一下孙先生。” “是!”屈匄眼神爆射出兴奋的神色,转身退出了大殿。 熊槐又看向公孙衍,“公孙先生,你回禀魏王,下个月的今日我在武阳等他,他若想结盟便来赴约!” “好!外臣一定说服魏王赴约,大王等我好消息!” “哈哈,正事说完了。公孙先生在郢都多盘桓几日,寡人与先生把酒言欢,赏一赏南国秋色如何?” 公孙衍摇摇头,“多谢大王款待,外臣归心似箭,假以时日再与大王一醉方休!” “哈哈,寡人等着这一天!” 第27章国防构想 公孙衍匆匆走了。 晚上,熊槐叫着屈匄来到了孙膑府上。 家老告知熊槐,孙膑正在书房整理自己的兵法心得。熊槐便没有让家老禀报,径直来到了书房。 孙膑确实简朴,书房里除了书案便是成堆的书简。家里除了原配夫人便是家老及几个侍女,更无子女。 幽黄的灯光下,孙膑伏案疾书,全然没有发觉早己站在门口的熊槐、屈匄二人。 待到暮色四合,孙膑方才停笔。他伸了个懒腰,蓦然发现门口的大王及屈匄,顿时愣住了。 “大王何时来得,臣一时不察请大王恕罪!” “无妨,无妨!伯灵是在整理兵法心得吗?” 孙膑点点头,“是的,大王。臣之大父所作孙子兵法虽说是兵家开山之作,然时也势也,当今战国之战争形势较之百年前发生了很大变化。兵法思想亦应该与时俱进,以应对时代变化。所以,臣才打算讲自己的心得结合当前形势整理出来。” “好一个与时俱进!伯灵不囿于成法,敢于创新,寡人以为孙子可称兵圣,伯灵可谓兵家亚圣也!”熊槐给孙膑提前戴上了兵家亚圣的帽子。 “大王此言,臣惶恐!”孙膑被熊槐的高帽子吓了一跳。 “伯灵桂陵、马陵两战为天下兵家打开了新的天地,必将受到后世兵家的推崇!你整理的兵法寡人可先预定了一份,哈哈!” “大王放心,臣一定第一时间请大王审阅!” “好,这件事一会儿再说。伯灵也知道寡人打算与魏国结盟,派兵北上安邑协助魏军退秦。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楚、魏联盟,则魏成秦、楚之缓冲,秦、魏联盟,则秦军可经魏寇我边境。大王与魏结盟实乃抗秦上策!可从陉山大营出兵北上。”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寡人欲派屈匄领兵出战,伯灵以为如何?” “屈将军处事沉稳,有大将之风,臣以为可以。” 得到了孙膑的肯定,屈匄脸上既有感激又有激动。 “此战该如何打,伯灵给屈匄一个章程吧!”这是今天熊槐来此的目的之一。 孙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臣以为,我军北上是一种态度,秦军见我军便知魏、楚已经结盟,恐怕不会在安邑久留。所以,我军不必与秦军直接交战,只需要造成一种我军将与魏军夹击秦军的态势即可。” “那如果我军赶到时,秦军已经在攻城了,是不是要从背后袭击秦军?”一直未说话的屈匄问道。 “这种情况下,屈将军一定要小心,防止秦军攻城为假,伏击援兵是真。一定要探清是否有伏兵。” 屈匄点点头,拱手道:“受教了!” “我军只需要在秦军阵地四周游离,秦军必然不敢全力进攻安邑,如此安邑无忧矣。”孙膑继续道。 “末将知道了!” 熊槐点点头,看向屈匄:“你先去忙吧,我有事与伯灵商议。” “臣告退!”屈匄行礼退了出去。 “伯灵,寡人今天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晚饭要在你这里吃了,哈哈!” “臣,荣幸之至!这就让人去准备。” “嗯,让人把令伊和上柱国叫来吧,咱们四人边吃边聊!” “是!” 不多久,昭阳和田忌都到了,饭菜也准备齐全。 “不知大王来访,食材没有提前准备,有些简单了,大王见谅!”看着一桌子的素菜,孙膑有些尴尬。 “无妨,有酒就行!来,诸位,咱先干一杯!” 酒过三巡,熊槐开口道:“今天找大家来,是寡人有一个想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之前基于这个想法,是以寡人一直没有给伯灵安排具体的官职。” “寡人想建立一个军谋司,战时分析敌情,平时分析各国情报。军谋司下设东西南北四科,各科参谋随各军团征战,协助主将处理军情。寡人想让伯灵出任军谋司司长,坐镇中枢,运筹帷幄。当然了,军谋司隶属上柱国管辖。” “大王,领兵大将可是要完全按照军谋司给出的战略指导战争?”田忌脸色严肃,显然是对熊槐的军谋司有疑虑。 熊槐摇摇头,“战争,不仅仅是战争本身,所谓战争只不过是政治的延伸。军谋司的作用是通盘考虑,着眼全局制定战略,而不能受限于局部战争。这一点领兵大将因为信息的不同步便很难做到。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旦军谋司给出了方案,领兵大将一定要根据具体的形势来指导战斗,万不可完全按照方案来!” “大王的想法真是匪夷所思,臣等佩服!”熊槐一番话,三人俱都释疑。 “寡人只是抛出一个想法,具体的实施就靠你们三人了。军谋司最紧缺的便是参谋的人选,四大战区所需要的参谋人选不在少数,我们也要加紧人才的培养。” “另外,军谋司要单独成立一个特务科,专门刺探各国隐秘情报,可能的话会执行一些间谍、刺杀或营救的任务。” “关于军谋司,你们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大王,军队招募以及训练这类事务也由军谋司负责吗?我想厘清军谋司的职责。”田忌问道。 “军谋司只负责作战参谋,其余事情还需要上柱国统筹。说到职责,寡人是这么设想的:令伊统率百官,上柱国专管军务,日后东南西北四大军团长及军谋司司长直接向上柱国负责,中部战区军团长由国君直接负责。” “另外,寡人打算再成立国防部,部长便是上柱国。国防部下辖各司,负责征兵、训练、粮草等一应军务。” “当然,无论国防部还是军谋司,现在都不是对外宣布的时候,不过你们可以着手准备着。但是武卒之事你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早一日练成武卒,寡人也好早一天开始变法强国!” 昭阳、田忌、孙膑一脸震惊地看着熊槐。 他才二十岁出头啊,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他不但精通诸子百家、纵横之术,军事谋略之思路开阔更是前所未有! 也只能用天纵奇才来形容他了! 或许,他们有生之年真的能看到华夏一统的盛况吧! 三人各有心思。 第28章围点打援 屈匄走后十天,魏国使者带来了魏王同意前往武阳缔结盟约的消息。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月,熊槐准备提前点儿出发,一路上游览一下楚国的大好风光。 国内的事交给昭阳,熊槐带着田忌、田夕父女,告别王后南芷,在一千名侍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北上去了。 安邑,魏军大营,幕府大帐。 清晨,地上白茫茫一片,下霜了。 公孙喜面无表情地望着大帐门口,脸上疲惫之色明显。 魏伦走了进来,他用手抹了抹铠甲上、胡须上的晨霜,坐在了下首。 “秦军大营一如往常吗?巡了一夜,喝点热汤去休息一下。”公孙喜道。 魏伦点点头,“将军猜得没错,秦军意不在攻城。已经是第二十三天了,秦军一点动静也没有。虽说城内粮草充足,但士卒们士气低迷,已经开始懒散。有的甚至开始求战!” “张仪还在等大王的决定,不过看现在的形式,大王是决定连楚抗秦了,要不然秦军早应该退了才是。这样一来,张仪恐怕不会等太长时间了,最长一月,张仪肯定会动手。所以这几天辛苦子涵了。” 魏伦点点头,“算算时间,韩军距离安邑恐怕也就这一两天的路程了,犀首与楚王结盟成功的话,楚军现在也应该在路上了。如果秦军探得韩军到来的话,恐怕会提前发动攻城,我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子涵言之有理,你先去休息吧,早饭之后我巡视一下各营。” 在公孙喜和魏伦的忐忑不安中,夕阳又挂上了山腰。 平淡无奇的一天。 距离安邑三十里外的一片河谷,沐浴在晚霞中。 河谷旁的一片开阔地上,有着数不清的帐篷。 这里正是前来援助安邑守军的韩军大营。 韩军午后时分便到达了这里。稳妥起见,韩军主将韩鹏没有继续行军,一是为了恢复士卒体能,保特战力;二是防备秦军半路伏击。 韩鹏一面命队伍在一片开阔地上安营扎寨,一面广派斥在方圆二十里之内搜寻是否有敌军踪迹,更向安邑方向深入,直至城下。 傍晚时分,斥候纷纷回报方圆二十里一切正常,秦军大营十分安静,没有调兵的迹像。 韩鹏这才放下心来。 临行前大王就曾经嘱咐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秦军正面冲突。只要秦军不攻城,他就按兵不动。如果秦军果真攻城,他只要从背后袭扰秦军,让其无法全力攻城即可。 再者,大王告诉他魏王也同时派人向楚国求援了,如果楚军也到达了战场,便想办法让楚军打头阵。 总之一个宗旨:在保全安邑的前提下尽量避免与秦军开战。 河谷这片地既能防备敌军突然袭击,距离安邑又不是太远,万一安邑有变,前去支援也来得及。 散步在河谷上,看着井然有序的营帐,一队队巡逻的士兵,韩鹏暗道:“要是秦军识趣地退兵,自已不但能捞一个不小的军功,还不会有风险。” 最后一丝晚霞消散,整片旷野灯火煌煌。韩鹏回到幕府大帐,站在地图前端详着。 中军司马匆忙闯入大帐,韩鹏回头看到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突然一紧。 “将军,游骑斥候来报,秦秦军开始攻城了!” “什么!何时攻城的?”韩鹏震惊,张仪还是忍不住了,看来魏王是铁了心抗秦了。韩魏一体,韩国以后也难免与强秦交战了。 想到这里,韩鹏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秦军攻城声势浩大,火光冲天,斥候一确认是秦军攻城便立即飞马来报。算算时间,应该不到半个时辰。” 韩鹏眼睛半眯,暗道这张仪恐怕是因失望而含怒攻城,安邑危险了! 安邑不能有失! “传令下去,全军轻装准备,斥候先行探路,一个时辰之后全军出击!” “将军,我们要与秦军正面开战吗?”军司马有些犹豫。 “安邑有公孙喜防守,一时无虞,我们的任务是从背后袭扰秦军,使其不能全力攻城,坚持到楚军来援秦军必退!” “是!”军司马转身安排去了。 韩鹏回身望着地图,思索着具体的袭扰方案。 此次韩军出兵五万,其中战车百乘,每乘有一名驭马者,一名射手,一名执戟士,另有七十二名士卒拱卫战车。 百乘兵力七千五百人,其余皆为步卒。 一个时辰后军司马和四名副将快步进入大帐,等候韩鹏的指令。 “百乘战车,五十乘一组,前后两组,并排正面冲击敌阵,四个万人队分成两组,每两个万人队轮流从两个侧翼冲击敌阵,其余人随我押后。都给我听好了”,韩鹏目光炯炯地看着四名都尉,“眼睛都给我放亮了,我们的目标是冲阵,是扰乱敌军攻城节奏,万万不能陷入敌阵!谁要是被秦军咬住不能脱身,军法伺候!” “领命!” “出发!” 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没有点火把,暗夜中如同一条长蛇,向着安邑城奔去。 百乘战车在斥候之后。韩鹏立在战车之上,望着渐行渐近的安邑,隐约可见火光,可闻呐喊声。 前方道路两旁是一片密林,无月的晚上黑森森的,如同恐怖的猛兽。 看着密林,韩鹏心底没来由地泛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己仿佛被盯住了的猎物。 他皱皱眉,回首对跟在身边的传令兵道:“传令下去,全军加速通过密林,提高警惕!” 不知为何,韩鹏突然感觉心跳地厉害。 不对劲!我是不是忽视了什么?韩鹏心念急转。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厉声喊道:“全军停止前进,斥候进林查探!” 韩鹏话音未落,就听到两侧密林中传出了隆隆鼓声,无数的呐喊声,“杀!” 韩鹏瞬间脸色苍白,伏兵!是秦军的伏兵!原来秦军的攻城是一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伏击前来支援的韩军或楚军! 韩鹏此时已经完全反应了过来,“列阵,迎敌!”他大声喊着。 此地地形狭长兼且时间仓促,不待韩军摆好防御阵型,怒吼着的秦军就已经冲出密林向着韩军杀来。 “嬴华在此,韩将何在?拿命来!”嬴华率先冲出,他略一扫视便锁定了韩鹏所在的战车,一柄长剑如蛟龙出海,向着韩鹏杀来。 第29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双方已经交战,此刻再言撤退那是万万不能的了。韩鹏一咬牙,怒喝道:“随我杀敌!” 纵然韩鹏沉着,然而秦军袭击来得突然,韩军没有准备,在秦军颇有气势的喊杀声中慌乱了。 嬴华突进至韩鹏身前,长剑向着他的周身要害刺去。 嬴华不但是秦国有数的剑道高手,更是战场上的猛将。在嬴华的冲击下,韩鹏很快就左右支绌,无法分心了。 没有了主将的指挥,韩军四个万人队只好向着自己的主将靠拢。 渐渐地,韩军就被秦军分割成了几部分。 战车最惨,因为无法冲击,车上的甲士顿时成了活靶子,不多久战车上就没有了韩兵。 韩军后撤过程中战车全部被抛弃了。 韩军边打边退,越退越乱,丢盔弃甲,满地尸体,黑暗中一片混乱,甚至不知道身边是敌是友,许多人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在卫队的拼死营救下,韩鹏总算摆脱了嬴华,不停呼唤着收拢败军。 尽管此时的他充满了绝望,但他依然要做最后的努力,损失越少,日后翻盘的机会就越大。 这场战争还没够结束,只要秦军还在魏国的国土上,他就有复仇的机会。 如今的韩鹏,内心只有一个信念,联合楚军反击秦军,为今晚的被袭雪耻! 韩鹏环顾四周,到处都有冲上来的秦军,他明白他们怕是进了秦军为他准备的口袋阵了,现在秦军开始收紧口袋,一旦秦军合围成功,他们可就是瓮中之鳖了。 “所有人听着,全体向南方冲击!”韩鹏爆喝一声,一马当先向着南方之敌杀将过去。 韩鹏的勇猛也燃起了韩军的斗志,所有人喊杀着跟了上去。 嬴华只顾砍杀韩兵,没有来得及观察阵型,冷不防被韩鹏冲开了一道口子,韩军如同洪流般向南逃去。 “给我跟上去咬住他们!我倒要看看你们能逃到什么时候!”嬴华厉声吩咐身边的副将。 嬴华一口恶气憋了好久,誓要将韩军赶尽杀绝。 这场追杀从深夜一直持续到清晨,嬴华依旧不依不饶。 一夜的时间,两军跑了几十里路,韩军一路逃来,丢下了不知道多少具尸体。 如今两军都各凭一丝意志在吊着。 韩鹏满眼血丝,他自从军以来也算是经历了不少战斗,虽然有胜有败,但是却从来没有像这场战斗般艰难。 这简直是一种煎熬! 大部分士卒已经跑散,剩下能跟上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韩鹏的心在滴血,他对张仪的恨意如熊熊烈火,支撑着他向前逃去。 楚军,到底在哪? 天微微亮,霜重风寒。 屈匄出了大帐,感受着寒凉的晨风,看着两侧斜坡上的胡杨枯黄的叶子,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这个时节郢都还暖和得很呢。 “赶紧埋锅造饭,半个时辰之后全军出发!”屈匄向着帐外不远的军司马喊道。 就在这时,北方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屈匄抬头望去,之间滚滚烟尘下,几骑游骑斥候飞速奔来。 屈匄眼神一凝,紧急军情!接着他心一紧,暗道可千万别是安邑被秦军攻陷了。 不一会儿,几骑奔到了屈匄身边,他们飞身下马,急道:“报!将军,前方十里发现秦军追击韩军!正向着我军营地奔来!” “什么!”屈匄瞪大了眼睛,“秦军有多少人?” “粗估有三万到四万人左右,韩军两万人右右。” 屈匄略一沉吟,“你们速速回去监视敌军动向!” “得令!”几骑又飞身上马勒马向北奔去。 屈匄又叫来另一名军司马,“立刻命令全军停止晨食,一刻钟内隐藏起来,准备伏击秦军!” 藏身两侧矮坡之后,屈匄有些忐忑,时间太仓促了,他们根本无法完全消除掉在此扎营的痕迹。 但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能期盼秦军只顾着追杀韩军而忽略了周边的环境吧。 远处烟尘滚滚,屈匄甚至都已经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喊杀声也隐约可闻。 来了!屈匄有些紧张,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几下口水,手里全是汗。 毕竟是第一次领兵作战。 阵型散乱的韩军已经出现在视线内,屈匄扫视一番,估计了一下韩军的兵力,也就万人左右。 十里路程,兵力又损失了一半,看来韩军真是到了极限了。 “不过,秦军应该也好不到那里去吧。”屈匄猜测。 屈匄突然激动起来,看形势秦军进入楚军的伏击地是没什么问题了,一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二则以逸待劳,三则兵力也有优势,胜算很大! 近了! 韩军首先进入了伏击阵地,楚军不动声色地将他们放了过去。 紧接着秦军终于进入到了楚军伏击范围。 嬴华一马当先,挥剑砍杀着落在最后的韩军,他极度兴奋,但脸上也满是疲惫之色,追杀了一晚上,剑下亡魂数不胜数,他都有些麻木了,仿佛杀人成了一种本能。 这一战非常漂亮,一战将韩军彻底击垮,虽然很难全歼,但是也达成了他与张仪实现定好的目标。 此战过后,自己也必将成为秦国名将,樗里疾、司马错,哼哼!我嬴华不比你们差! 正想着,突然四周鼓声阵阵,声如震雷,嬴华吓了一跳。 难不成韩军要绝地反击不成 “将军,有伏兵,是楚人!”身边的副将率先反应过来。 “什么”一听是楚人嬴华登时冒了一身冷汗。他定睛一看,果然是楚军的装束。 糟糕!嬴华有些慌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到了楚军的埋伏! 瞬间,他从一个猎人变成了猎物!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犹豫了,楚军已经杀到了! 追击了一晚上,即便秦军精锐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楚军这一顿冲杀,秦军最后的锐气也消耗掉了。 兵败如山倒! “合围!”屈匄一声怒吼,楚军开始收紧包围圈。 “退!撤退!”嬴华大急,他的名将梦破碎了,现在他只想保命。 主将一乱,秦军全乱了,还不如韩军撤退有序。 嬴华在卫队的护卫下拼命往回杀去。屈匄嘴角上扬,鄙视了秦军将领一番,怒吼道:“杀秦军!提秦将人头者赏千金!” 嬴华肝胆俱裂,一心逃出包围圈。 后边韩鹏终于看清了形势,关键时刻竟然是楚军救了他们,他仰天怒吼一声,喝道:“是楚军!我们报仇的时候到了,杀回去,全歼秦军!” “杀!” 第30章双王会 楚王熊槐一路观红赏绿,在约定的前三天到了楚方城。 所谓方城也就是北方各国所说的长城,越过方城半日路程就是武阳。 武阳位于楚魏边境上,是魏地。熊槐选择这里也是向魏王表示自己的诚心。 熊槐拉着田夕登上了方城,看着这段向南延伸、消失在莽莽远方的方城,熊槐暗自叹息。城墙,是一个国家懦弱的表现,总有一天,我要将华夏所有的城墙都拆掉! 拉着田夕的柔夷,熊槐看着她白嫩的侧脸,熊槐笑道:“阿夕,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田夕愣怔了一下,她扭头看了一眼熊槐旋即又看向远方,“梦想?曾经,墨家的理念就是我的梦想。我希望天下太平,再也没有战争。“ “呵呵,只要人还有私心,这个世界上的战争就不可能消失。哪怕再过两千年依然如此!一切都在轮回。” 田夕抬头,亮莹莹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熊槐,樱唇轻启:“大王如何笃定两千年后的事情呢?” 熊槐哈哈一笑,搂过了田夕的纤腰,摩挲着,“我说我下知两千年,你不会相信吧?” 田夕脸色通红,身体有些僵硬,“大王真会说笑。孔夫子也不敢说自己是先知呢?” “哦?你是笃定寡人比不上孔夫子了?” “呃,大王和孔夫子是两种不同的人呢!” “那在你眼里,寡人是怎么样的人呢?”熊槐笑着问道。 田夕脸色更红了,她娇羞地低着头,“大王是国君,年轻有为,有才华,有”她突然看着熊槐,“大王,你的手就不能老实一些吗?我我编不下去了!” 说罢田夕一个转身,离开了熊槐的怀抱。 “寡人是不是英明神武?” “哈哈!大王,你就不能矜持一些嘛?“田夕真是败给了这个自恋的大王。 “寡人这叫自信,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田夕听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然后便在城墙上溜达起来。 熊槐跟了上去,问道:“阿夕,问你一个问题。你是齐人,如果有一天我将齐国灭了,你会伤心吗?” “大王,我”田夕怔住了,她不知该怎么回答熊槐。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她从来不敢去想这一天是以怎么的方式到来。 “你一定会伤心的,那里有你的亲族,有你的朋友。他们是王族,一定会与我作对的,他们许多人会倒在我的剑下。不单是他们,齐国将有无数的人倒在我大楚的剑下。其实不止齐国,整个华夏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我发动的统一之战而死去。” “大王!”田夕哽咽了,一直以来他都折服于熊槐的才华和远见卓识,从未细想过熊槐的所作所为将会给列国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她更没想到熊槐对此竟然有如此清醒的认识! “但我终究要做!“熊槐朗声道,他的声音随着北风向南方飘散。 田夕无语凝噎,有一天当他坐在王座之上,俯视着芸芸众生,他会不会想起今天,想起他曾经对众生的怜悯? 她要陪着他吗?当他执剑站在血泊之中时,提醒他是为了什么才选择杀戮。 她不知道。 第二日清晨,熊槐一行到了武阳,这个边境小城人少得可怜。 魏王还没有到,但是他早早派了人前来,简单地搭建了一处行宫,实际只是征收了当地最宽大的庭院而已。 熊槐被告知魏王明日到达。熊槐嗤笑,这老头还真是爱拿架子。 几十年前,他继位初期,魏国还是战国第一强国,他联合山东六国相会逢泽意图分秦,便耍过这个手段,各位诸侯都不耻此等行径。没想到几十年后,魏国已经日薄西山,他还是不忘这种手段。 熊槐也懒得跟他计较,权当是尊老了。 毕竟以后的日子里,魏国还要为楚国分担许多来自秦国的压力。 第三日,约定的日子终于到了。 卯时三刻,熊槐、田忌和男装的田夕在魏国侍者的引导下进入了会盟到庭院。 熊槐与田忌入座,田夕作为侍卫只能站在熊槐身边。 “魏王到!” 熊槐与田忌对视一眼,慢慢起身。 “哎呀楚王呀,寡人来晚了,实乃国事繁忙,恕罪,恕罪啊!哎呀,田忌田子期,十数年不见,子期风采依旧啊!” 大腹便便的魏王在侍者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魏王身后是一身月白衣的公孙衍。他看了一眼熊槐,不动声色地跟在魏王身后行礼。 “魏王老而弥坚,雄姿不输秦王也!”熊槐略带讽刺地回了一句。 魏王哈哈大笑,从容入座,也不知有没有听出来,公孙衍倒是脸上一红。 入座后,魏王举起酒樽,朗声道:“楚王年轻有为,颇似寡人年轻之时,看着楚王,寡人不禁想起了倥偬岁月,时光飞逝啊!来,干一杯!” “魏王昔日风采令人神往,我恨不得重回逢泽,一睹大王睥睨天下之英雄气概!”看着魏王自大的模样,熊槐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原本打算与魏国做平等的结盟,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为什么不抬高魏王,让魏国成为秦国的眼中钉呢? “呵呵,寡人也是时常回味昔日英姿,可惜时光如弛,寡人也不得不服老啊!”这老头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哈哈,魏王说笑了,放眼战国,能与魏王比肩者,唯有秦王耳!”熊槐继续忽悠。 听到秦王二字,魏国嘴角不自觉地扯了扯,眉头皱了起来,随即恢复正常。 一旁的公孙衍略有疑惑地看了看熊槐,看着他诡异的微笑,不由得心中一动,目光落在了从容自信的魏王身上,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却听魏王怒道:“哼!嬴驷匹夫,何其无礼!屡次三番侵扰我河西之地,寡人念在大家都是大周诸侯,兄弟之国,对其所作所为一再容忍,秦国岂能如此放肆!” 魏王说得义正言辞,熊槐心里只想笑,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魏王说的是,秦国苦寒之地,无礼至极,哪像我们山东六国礼仪之邦?秦国不断侵扰魏国,魏王非是不能痛击之,实不忍也。然,我楚国却是看不下去秦国的此等行径,愿助大王痛击秦军,使其知道山东六国不可辱!” “哈哈,楚王能有此想法,寡人心甚慰啊!” 熊槐突然起身,向着魏王拱手,朗声道:“楚愿以魏为兄,与兄联手共抗虎狼!” 公孙衍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第31章抗秦联盟 “哈哈,我魏国与秦国毗邻,该当抗秦主力,有了楚国的加入,我大魏便与秦国死磕到底!”魏王被熊槐捧到了高处,看着楚王谦逊的姿态,他真把自己当成了老大哥。 “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魏王若要抗秦,我楚国定会派兵相助!”熊槐继续捧。 “好!”魏王兴奋地脸色通红,他仿佛回到了逢泽会盟时意气风发、魏国第一战国的时代。 “魏王可知,安邑之形势如何了?”熊槐问道。 魏王愣神的功夫,公孙衍替魏王回道:“回楚王,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不过,我安邑守军有六万,韩国出兵五万,大王之兵也有六万,应付区区八万秦军当不在话下。” “嗯”,熊槐点点头,“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收到捷报了。” 魏国,安邑。 公孙喜、屈匄、韩鹏三人并排立在安邑城墙上。晚霞映在三人满是血污的铠甲上,更增添了战争的残酷。 三人眼神俱都充溢着兴奋的神光。 城下,魏军正在收拾秦军留下的一具具尸体。 “屈兄、韩兄,仰仗二位援助击退秦军,安邑得以保全,在下替大王感谢楚国和韩国的支援!” “是啊,若不是屈兄及时赶到,我韩鹏恐怕已经身首异处,贻笑大方了!屈兄,大恩不言谢!”韩鹏满脸感激地看着屈匄,拱手道。 原来今日清晨嬴华率领秦军追杀韩军,恰好被屈匄率领的楚军来了个伏击,追杀了一夜的秦军顿时大乱。 楚军以逸待劳,快速冲击秦军如入无人之境,没用多久秦军便败局已定,好在嬴华的卫队实力超群,护卫着嬴华拼死在楚军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口子,逃了出来。 其余大约万余秦军见主将逃走便没有了斗志,纷纷扔下武器准备投降。 回过神来的韩鹏趁机指使手下将这万余秦军尽数杀死。 楚军这边军司马打算阻止韩鹏,却被屈匄摇摇头按住了肩头。 嬴华带着不足千名秦军返回大营,原本已经在等待战果的张仪登时惊掉了下巴。 回过神来的张仪没有任何犹豫,下令全军拔营回国。到了午后时分,张仪和嬴华率着不足五万人悄悄地退走了。 这一战不但损失近半兵力,更重要的是没有达成战略目标,魏国非但没有屈服,看这形势恐怕是已经与楚国结盟了。 张仪内心十分忐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嬴华更是烦躁,自己是失利的直接负责人,好不容易有了领兵作战的机会,却功亏一篑,以后也不知道再有没有机会征战了。 屈匄微微一笑,“公孙兄、韩兄过奖了,魏、韩、楚是兄弟之盟,相互扶助、对抗暴秦理所应当!” “此番大胜也让六国看到,只要大家联起手来,暴秦也不是不可战胜的!走,下去喝一杯!”公孙喜大手一挥,招呼着屈匄和韩鹏下了城头。 熊槐在武阳盘桓了三日,每日里与魏王把酒言欢,赏赏歌舞。 魏王很喜欢这个有礼貌的年轻楚王,送了他十名歌姬。 作为回礼,楚王将随身佩戴的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送给了魏王。自诩见惯了宝玉的魏王直是两眼放光、爱不释手。 田忌与公孙衍负责具体的结盟条约的制定,两人忙得无暇分身,都不知道自家大王每日里听着小曲儿,看着美人儿,得很。 第三天晚上,魏王举办了盛大的晚宴,一则庆祝魏、楚结为兄弟联盟;二则为楚王送行,明日一早楚王便要离开回国;三则庆祝魏、楚、韩联军大破秦军。 是夜,魏王满面红光,他喝得酩酊大醉,仿佛这场胜仗是他打得一样。 现在,他对于与楚国结盟已经完全没有了担忧,他甚至开始畅想有一天魏国能重现昔日荣光。 他对公孙衍很满意,要不是他的合纵大计,魏国现在就只能苟在秦国的淫威之下了。 他打算给公孙衍升官。 公孙衍也喝了很多酒,自己的合纵大计总算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便是齐国了,他眼神悠悠。 还有一件他认为值得酩酊大醉的事情是他的仇敌张仪不但吃了败仗,他连横魏国的策略也失败了。 公孙衍vs张仪,合纵对连横第一局,公孙衍胜! 虽然对楚王的用心还有一丝疑虑,但他现在也不在乎了。 魏国又如何?之前他自己不也是在秦国为官吗,就算以后再去楚国又有何不可? 总之,合纵只要能实行,他身在哪国又有什么关系? 田忌也醉了。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就要在楚国郁郁终老,这个时代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田忌,马陵之战也将成为他最后的辉煌,虽然他不甘心! 但是现在,他却与楚王一起,参与了合纵结盟,再次跳进了战国这个大棋局。不管是作为棋子亦或棋手,他将再次搅动局势,列国将一直有人记得他! 田夕也醉了。 看着崇拜的父亲眼中再次有了激情的光芒,看着第一个扰乱她芳心的年轻楚王,看着他深邃的目光,英俊的面庞,嘴角的笑容,田夕的心醉了。 熊槐也醉了。 见到魏王后,他决定装小,将魏国推到抗秦的第一线,留给楚国猥琐发育的时间。而魏王也没让他失望,以合纵长自居,言语间全然不将秦国放在眼里。 熊槐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看着田夕娇俏红颜的脸颊,水光盈盈的美眸,清莹逼人的青春气息,熊槐决定醉一次。 宴后,还算清醒的田夕指使侍者将老父亲田忌送回了房间,自己却鬼使神差地亲自将熊槐送回了房间。 感受着熊槐火热的身躯,令人迷醉的男人气息,田夕感觉头晕乎乎的,身体热乎乎的。 房间里灯光幽幽,当脸色通红、酥胸不住起伏的田夕将熊槐放倒在床上,准备离去时,一只大手突然揽上了他她的纤腰。 这只大手微微一使劲儿,田夕便不由自主地倒在了熊槐身上。 田夕羞得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熊槐宽广的胸膛。 两颗心的跳动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熊槐睁开了眼睛,看着娇羞的田夕,嘴角微微上扬。 他动了。 第32章微服私访 告别魏王,将田忌支回了郢都与令伊昭阳共同主持国事,熊槐带着田夕一路往西北边境而去。 临行田忌前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田夕,摇摇头走了。 他强烈反对大王微服私访,即便有千余人的卫队,还是太危险了。 但是大王不听,田忌也没得奈何。 其实,熊槐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希望被王冠禁锢在王城那个屁大点儿的地方,像原本历史上那般,当秦军攻来时才被迫离开。 他想游遍整个荆楚大地,看看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了解这个时代最底层人最真实的生活、最真实的想法,而不是坐在王座上听底下人说他们认为应该告知国王的一些事情。 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作为君王,确实难得出来一趟。 熊槐原来对屈匄的安排,是待安邑事了便回到陉山大营,开始着手对这五万人进行整编。筛选出两万经历过战火的精锐士卒,并进行秘密训练。 然而熊槐不知道的是,田忌临行前已经派人北上,通知屈匄火速南下护主,他始终是不放心。 经历了风雨洗礼的田夕看上去更加娇媚。野性褪去,温柔可人。 起码在熊槐面前,在他眼里是这样。 只不过田夕也有自己的倔强,她从不肯与熊槐一同乘车,每天骑马跟在熊槐身边,看得他心里痒痒难耐。 熊槐的西行的路线是从武阳出发,第一站是应城。 熊槐之所以选择应城,是因为应城不但是楚国在北境的边境城镇,而且是应君的封邑所在。 封君,一个楚国导致衰落绕不过去的原因。 构成楚国统治阶级中封君这个特殊阶层的,主要是战国时期楚国王族成员以及春秋以来楚国旧贵族后裔。 封君对所属封邑有直接的统治权力。楚王对封君的封邑并未另派官吏,封邑内的官吏直接臣属于封君。 楚国建立在分治的基础上,分治的结果就是,楚国始终无法凝聚力量,自私自利的封君们一直都是楚国国运上的绊脚石。 封君可以自制兵器,不仅如此,封君还可以在封邑内筑城建都。封邑不仅属于受封者,而且始受封者还要传之子孙,其子其孙还要继续占有封邑。 楚国在当时可以称得上是“广虚之地”的江南,只分封了极少数封君。 而对绝大多数的封君,则封之于开发较早、人口较密的比较富庶的北境,如鲁阳、阳城、都陵、应、析、养、江、阳翟、安陵、襄城、邸阳、项、徐、彭城等。 而这些地区又多是战略要地或重镇。 随着一些边境县逐步被越来越多的封邑所吞食取代,北境各县强大的地方兵团如申、息等也就消失不见了。 战国以来,封君与国王的矛盾日益加重,楚王的王权受到了封君的威胁,封君们在自己的土地内大肆征税,建立军队,他们贪污享受,追逐私利,成为了国家发展的毒瘤。 为了解决不断膨胀的封君权利,楚悼王任命吴起为令尹,进行变法。 可惜,那一次吴起失败了,楚国失败了。 封君武装量少质弱,不属楚国统一的军事编制,不能聚集成强大的武装集团。战国中期以来,楚国北境的一些地区之所以一步步地先后为韩、魏、秦、甚至为齐国占领,与此不无干系。 将封君大量地封之于中原地区,显然是楚国战略上的一个严重失策。 熊槐叹了口气,历史给了楚国一个机会,要他解决封君的问题,所以他要亲自看一看所谓封君的封邑是什么地样子。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熊槐没有进县城,而是选择在野外的一处山谷宿营。 熊槐命卫队打了几只野兔、野鸡,美美地吃了一顿烧烤。 吃完晚饭,熊槐拉着田夕在山谷内散步。 沐浴着微凉的月色,熊槐揽上了田夕的细腰,田夕低着头靠在了熊槐怀里。 “阿夕,月色这么美,莫要辜负了!”熊槐一脸坏笑地看着脸红的田夕。 “啊?大大王,你要作甚,这可是在野外!”田夕花容失色,这大王太吓人了! “哈哈!”熊槐一脸得逞地笑道,“阿夕,你小脑袋瓜儿里成天想什么啊,寡人是这样的人吗?” “大大王,你!”田夕脸红的像个红苹果,映着溶溶月色诱人极了,熊槐忍不住用力一揽,将她抱在了怀里,趁其不备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寡人只是想吟诗一首,送给阿夕你!想听吗?” “想听!”田夕将头埋进熊槐的胸口。 “那你亲我一下,嘿嘿!” “大王,你!”田夕不好意思。 “不想啊,那算了,唉!”熊槐一脸惋惜。 田夕突然踮起脚尖,嘟起嘴向着熊槐脸上印去。 却不料熊槐一扭头,两唇相印。田夕瞪大的眼睛里全是熊槐得意的笑。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哦不,说秃噜嘴了,嘿嘿,换一首啊”,熊槐清了清嗓子,“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共盈盈。” “大王!”田夕抬头仰望,美眸起了一层水雾。 看着她娇艳的樱唇,熊槐再次印了上去。 半晌。 “阿夕,想不想跟寡人二人世界?” “啊?什么二人世界?”田夕心道大王今日是怎么了,一点君王的样子都没有,羞死人了! 她点点头。 “走!”熊槐拉着田夕就往帐篷走去。 “大王,不要!”田夕欲拒还迎。 “不想去了?”熊槐回头问道。 田夕摇摇头,不敢看他。 熊槐拖着田夕进了帐篷,两边的侍卫目不斜视。 “你俩离远点!”熊槐吩咐侍卫。 田夕闭上了眼睛,心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索性不管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田夕涨红了脸,心尖儿乱颤。 “大王为何今日如此急不可耐?我该不该主动些?” “走吧,你闭着眼干嘛呢?” “啊!”田夕睁开眼睛,看着手提宝剑,肩背行囊的熊槐,“大大王,你这是要去哪?” “应城啊,你不是要和我二人世界嘛,我打算去应城微服私访,你和我一起!我已经把侍卫支开,也给他们留书信了,过两天去应城接我们,咱们出发吧!” 田夕噎住,原来这就是二人世界! 第33章山村夜宿 熊槐和田夕凭借着矫健的身手趁黑溜了出来,在朦胧的月色下,猫腰向着应城的方向去了。 二人边走边问,到达应城郊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夕阳将落的时分。 茫茫群山的沟沟壑壑均被染成了金色,沟中可见民居点点,炊烟袅袅,山岭石面裸露,一条小河从沟中流过,两岸乱石滩依稀可见。 暮色降临,二人沿着石块夹杂着土块的荆棘小道走下沟来。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落,大约有二三十户人家。此时山顶还有晚霞,沟中却已经是暮霭沉沉了,可是村中竟然没有一家透出灯光。 熊槐和田夕走到一座稍微整洁的小院落前,发现粗大的柴门半掩着,黄泥巴糊成的门额上挂着一个破旧的木牌,隐隐可见“里正”两个大字。 环视这破烂不堪的小村落,熊槐不由地沉重地叹息一声。 熊槐上前敲敲柴门上的木帮,拱手高声问:“里正在家吗?” 黑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边走边咳边嘶声问:“谁?” 熊槐拱手笑道:“里正老伯,我俩是游学士子,迷了路,想投宿一晚,行么?” 老人拉开柴门,上下打量着熊槐和男装的田夕:“黑灯瞎火的,亏你俩能进沟,进来吧!” 熊槐和田夕跟着里正走进院子。 老人高声道:“老婆子,出来见客,上茶!” 黑屋里连应两声,先钻出来一个光屁股男孩,怯生生向熊槐躬了一躬腰,便又闪回里屋去了。 后边又跟出来一个身着黑布短衣裤的女人,向熊槐和田夕猫腰一躬笑道:“客好。” 二人拱手笑答:“主家好。” 虽是最粗朴的山野应酬,却也是礼数不缺,看来老里正毕竟见过一些世面。 熊槐拱手一礼笑道:“多谢里正关照。” 老人给他俩搬过木墩:“坐,哪国人?” “楚国,郢都。”熊槐微笑道。 老里正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原来是国都来的啊,老头子真是羡慕你们,可以四处游走。我这一辈子,除了年轻时候打仗去过魏国,其他时间都在这山沟沟里了。” 正在这个时候,女人搬了一个坛子过来,放在了三人面前的案子上。 里正一把撕开坛子的封口,倒满陶杯,“来,尝尝我酿的酸酒!” “多谢族老里正!”熊槐一气饮尽。刚一入口,酸呛刺鼻直冲头顶,若非他定力极好,便可能要吐了出来,熊槐一定心神,强饮而下。 田夕稍稍抿了一口,便皱着眉头放下了。 里正笑问,“我这酒如何?” 熊槐笑道:“提神!很酸很呛,很像醋。” 老里正笑道:“人家做酸酒用的都是五谷。我们这里穷啊,收些烂掉的山果汁水,藏在山窖里,两三年后便成酸酒了。这几年天旱,山果没得长,酸酒也没得做了。这是最后一坛,八年了,舍不得!” 熊槐听得酸楚,拱手道:“素不相识,受此大恩,何以回报?” “回报?”里正哈哈大笑,“客来,便是一家人!求甚回报?” 蓦然,熊槐在火光下看见里正半裸的胳膊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敢问里正,此伤是在何地所得?” 老里正眼中闪烁着哀伤,道:“二十多年了!那一年魏国攻打赵国,大王与齐王结盟共同营救赵国,齐军败魏军于桂陵,我军则进攻魏国的雎水,我这胳膊正是在那场战斗中伤的。回国后我便解甲归田了,侥幸留得性命,还被委任了里正。可怜与我一同出征的族人死的死,伤的伤,唉!” 熊槐心如潮涌,颤声问:“官府没有封赏?” 里正粗重地叹息了一声,冷冷一笑:“封赏?连从军时自己的马和盔甲,都没得拿回来。有的族人光身子一人被抬回来,没婆子,没儿子,老可怜去了。” “斩首立功,不能任官,爵位、封赏也不给?” 里正叹息道:“好远客哩,普天下爵位都是老世族的。我等贱民,纵然斩首立功,也只配回家耕田卖苦。能在回来时领上千把钱,泥土糊间房子,就托天之福了,还想爵位?” 熊槐默默摇头,无言以对。 “唉,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战场上的好!”说到伤心处,老里正抬手抹了抹眼泪。 “净瞎说!你不回来,我怎么办?花子怎么办?”静默一旁的老妇人看不下去,低声骂了一句,眼中泪花闪烁。 “花子花子”老里正哽咽了,他猛然给了自己一巴掌,“老父对不住你,我枉为人父啊!” 田夕早已经泪眼朦胧,在一旁抽泣。 “花子是?”田夕问道。 “花子是我们的女儿!”老妇人泣声道,“老头子打仗那年有的花子,前几年应城的一个官爷来到我们里,抓了不少青壮去应城参军,还还把花子也掳了去,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花子,我可怜的女儿哟!” “知道那人的姓名吗?”熊槐眼中杀意一闪即逝。 “可不敢啊!”老妇人摆摆手,“他们会报复的。前两年老妇人的母家山河里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们不能因为花子就害了整个黑山里的族人啊!” 熊槐叹了口气,道:“老伯,这些问题你详细跟我说说,小子在郢都倒也认识一些朝堂之上的人,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呵呵,这应城乃是应君的封邑,大王如何能管到这里。即便能管,他怎么会关心我等贱民?” “能!一定能!”熊怀起身,眼中燃起熊熊烈火,“楚王新立,正欲强国,定然不会放任此种有损国体的事情发生!” “啪!”老里正愣怔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将手中的陶杯猛地摔到地上,“好!乱世人不如狗,怕个鸟来!连自己的孩子尚不能保护,我要这国作甚!今日索性全说了,只图痛快一番,年轻人你莫要逞强!” “老伯你尽管说,我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第34章奴隶祝剑 清晨,应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几名士卒坐在城门口闲聊。 熊槐和田夕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进入了城内。 作为一个边境城镇,应城整体并不怎么繁华。一条主干道直通应君府,路两边除却几座说得过去的酒楼,都是些低矮的店铺,陈旧至极。 店铺前的人们进行着简单的交易,或钱货两清,或物物交换,都在默默进行,没有多余的话。 随便随处可见的垃圾、粪便,有衣着华丽、满大街炫耀的贵族,也有衣衫褴褛、行色匆匆的平民。 不时地有一辆辆轺车经过,车后用绳索拖着着一个个或男或女、面无表情的奴隶。 奴隶! 熊槐脸色铁青,虽然知道这个时代奴隶的存在还是很普遍的,但当他真正见到这些可悲的奴隶时,熊槐还是明显感觉到胸口像是被碎石包裹了一般难受。 昨夜老里正告诉熊槐,应君每年都会征兵,里中的青壮大都被征召,但是没有人敢反对。 熊槐有些疑惑,楚国近几年并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即便有也没有从应城征召。应君年年征兵所谓何事? 不会是为了防止异国入侵吧,如果真是那样倒还说得过去。但是直觉告诉熊槐,不可能! 里正还告诉了熊槐一件事,人市。 应城有一个人市,各国商人在这里像交易牲口一样买卖奴隶。 此刻,熊槐和田夕便来到了所谓“人市”。 应城的“人市”很大,在城角一片旷野里。各种奴隶分别被拴在粗大的麻绳圈里,任人评点挑选。 熊槐从市人的谈笑中得知,楚国“人市”买卖的奴隶,绝大部分是贵族私家军队攻破“山夷”部落得到的战俘。 战胜贵族在战俘面颊上,烙下一个自己家族特有的标记。如果买去的奴隶与所标明的能力体力有较大差距,或者是个病人,则买主可以凭奴隶烙印找到卖人的贵族退换或退钱。 看着这些奴隶,熊槐终于知道,应君征兵多半是为了他的奴隶交易吧。 熊槐拉着田夕漫步过市,却被一顶帐篷门口的叫卖声吸引。 一个管家模样的胖子大声吆喝着:“快来买家奴啦,不是山夷,是叛逆罪犯啦——” 过往贵族纷纷拥进帐篷,熊槐也跟了进去,想看看是何等罪犯竟上了人市? 进得帐篷,只见木桩上拴着一男一女和一个少年。 管家拧着男人光膀子上的肌肉高声道:“列位请看,这男奴的肉像石头一样,食量大,力气大,足足顶半头水牛,买回去耕田护院,一准没错!” 说完又一把扯开女奴胸前的白布,淫笑着高声吆喝:“列位再看这女奴,天生丽质,识得字,能干活,还能暖床啊!” 说着掀开女人的粗布短裙,亮出女人丰满修长的大腿,啧啧赞赏,“来,看看,摸摸,有多光!”说话间气喘吁吁,口水滴到了女人的腿上。 有人喊道:“那个小东西,有何长处?” 管家忙不迭走到少年面前,掰开少年嘴巴道:“这个小东西当真宝货!割掉舌头的活工具,能听不会说,任凭驱使。列位请看,有牙无舌,不假啦!” 便有人高声问:“开价几何?” 管家气喘吁吁道:“便宜了,三连买,五百金!单个买,每个二百金!” 男女两个奴隶面无表情,眼中却全是绝望,任由管家摆弄,只是少年一脸倔强,嘴唇紧抿。 便有逛市的贵族纷纷凑上前去,摸摸捏捏,评头品足讲价钱。 熊槐看着这一切,只觉胸中怒火难以遏制,他紧握着拳头,努力隐藏下即将迸发的杀意,拉着脸色苍白的田夕悄悄挤出了帐篷。 不多时,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贵族指使着侍卫将三个奴隶牵了出来,走不几步到了轺车旁,将三人拴了上去。 “回庄园,哈哈!” 轺车慢慢起步,向着城外缓缓驶去。 帐篷后面转出来熊槐和田夕,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远远地跟了上去。 午后时分,贵族回到了自己的庄园,吩咐侍卫将买回来的三人绑到了庄园后山的树林里,自己便吃饭去了。 傍晚时分,贵族大腹便便地摇晃到后山。他径直来到女奴身前,淫笑着,手掌在女奴脸上摸索着,慢慢向下滑去。 突然,他把女奴胸前的白布再次撕下,哈哈大笑三声,“给我解开!” 接着,贵族下脱光的衣服,露出了肥胖的身躯。 女奴被两名侍卫押着摁倒在地,看样子这种事干了不是一次了。 女奴扭动着身体,但是她越是扭动,贵族就越是兴奋,两个侍卫也都大笑,眼中也全是贪婪的目光。 “放开她!放了她!”男奴先是哀求,随着贵族越来越近,男奴开始愤怒,眼中喷火。 但这无济于事,贵族反而挑衅地看着男奴,坐到了女奴的身上。 “啊!”男奴仰天怒吼。男孩不能说话,嘴中呜呜不停。 藏身暗处的熊槐怒火中烧,他咬着牙低吼一声“上!”,两人闪身而出,向着贵族冲了过去。 作恶的三人刚刚发觉,熊槐和田夕便到了他们身前。 “噗!噗!”贵族和其中一名侍卫瞬间毙命,另外一名侍卫见状当即就要逃命,田夕没有给他多跑一步的机会,剑尖透胸而出。 田夕扶起了女人,熊槐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男人和少年。 三人一齐跪在地上哭喊谢恩。 熊槐扶起他们,将手中的钱袋递给男子道:“这些钱你们拿上,逃到深山里安家去吧。” 男子连连摆手,咬牙沉默。 女人哭道:“客官不知,我夫君本是楚国将军,只因在攻打山夷时放走了几百名战俘,被判罪,全家没入官奴。如今烙上了官印,逃到哪里都是死路。只求客官带走我的小儿子,给将军留个根苗!” 说罢,搂着少年放声大哭。 少年嗷嗷怒吼,将铁链在石头上摔得当啷乱响。 熊槐道:“将军宅心仁厚,是楚国对不住你,你可愿跟着我,让我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 男子沉重地摇摇头:“我一走,族中剩余人口就会被斩尽杀绝。谢过客官了,我叫祝剑,小儿叫祝封,这是我妻。此生无以为报,来生当为客官做牛做马。” “我不需要你来生做牛做马,我需要你今生为楚国开疆拓土!”熊槐盯着男子道。 男子猛得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楚国?敢问贵人是?” “寡人是楚王,熊槐!” 第35章忐忑的应君 “大王?”祝剑一脸的震惊,“怎么可能?堂堂楚王怎么会到了这里?” “寡人为何不能来这里?”熊槐笑道,“在你心里,寡人只能在那王城,每日里听朝臣给寡人讲一些他们需要寡人知道的事情吗?这可是寡人的国家,我为何不能来这里,嗯?” 听着熊槐寡人、寡人的自称,祝剑有一些信了,不过他还是十分震惊。 “你果真是大王?” “如假包换!” 这时,远方走来几个侍卫,熊槐眉头一皱,道:“你们先随我离开这里再作打算吧,寡人可保你家族无事,走!” 祝剑点点头,五人趁贵族侍卫到来之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树林之中。 夕阳渐渐带走了最后的晚霞,暮色四合。 作为楚王卫队的队长,熊越这两天快崩溃了,两天两夜没合眼,眼珠子通红,胡子拉碴。 虽说大王留下书信自己潜出大营,熊越却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他没有保护好大王和田姑娘。 若是大王安全回来或许自己的内疚会减轻一些,但回到郢都之后他也会辞去卫队长;一旦大王有所损伤自己就自裁谢罪。 大王留信说两天后的清晨在应城南门汇合,在此之前不要去找他,也不要被应城的人发现。 他们千余人一路潜行,天黑前寻了这处距离应城三十里的一个山谷藏身,夜里不会有人进谷。 眼看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熊越的内心越来越焦躁,不住地在谷口来回踱步,饭也吃不下。 突然,远处几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快去向着山谷这边走来。 熊越眉头一皱,伸手就要叫人。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大王? 熊越心跳加速,飞奔而来的有四大一小五个人,其中最前面的身形与大王何其相似! 来不及思索,熊越猛地向前窜出,向着五人奔去。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熊槐最先发现了远处飞奔而来的身影,他将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战斗。 熊越? 认出了来人后,熊槐放下心来,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停了下来。 “大王!你可回来了!”熊越奔到熊槐身前,单膝下跪,大声喊道。 “呵呵,让你担心了。下次提前跟你说一下!” 还有下次? 熊越感觉心要碎了,什么也不说了,回去就辞职! “给你介绍一下”,熊槐指着依然处于震惊中的祝剑一家,“这位是祝剑,之前在我军中为将,因为私放奴隶而全家被判入隶籍。” 熊越心惊,大王怎么会和奴隶在一起? “我和阿夕在应城人市遇到祝将军一家被买卖,便顺手救了他们。不管以前如何,都是我欠祝将军的,我想做一些弥补。” “大王!”祝剑一个大男人流下了泪水。 熊槐拍拍祝剑的肩膀,“将军先呆在我身边。此间事了便和我一同回郢都,我会赦免你的族人。” “大王!”祝剑双膝跪地,“大王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以后我便是大王手中的剑!” 熊槐托着祝剑的胳膊,“将军请起,寡人欲大展宏图,将军必有用武之地!” “祝剑!”熊越突然大声喊道,这一声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你莫非便是名震北境的江北第一剑师祝剑?” 这么厉害? 熊槐有些震惊,这次出手当真值得! 祝剑苦笑着摇摇头,“那都是年轻时候放浪不羁,如今已经不是了!” “好了!进谷去,寡人饿了,吃饭吃饭!明日一早入应城,我要会一会应君!”熊槐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贵族在自家庄园被杀一事在应城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凶手被认为是刚买的家奴,是他们趁贵族不备杀了他后逃跑了。 因为卖出这三个奴隶的人正是应君府的家老,所以贵族的家人用牛车拉着贵族的尸体来到了应君府门口讨要个说法。 应君府的守卫也不敢冒冒然赶走他们,毕竟对方也是贵族,在对方闹起来之前连忙进去禀报。 这样一来门口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年方五十的应君正搂着前些天买来的小妾睡觉。听到管家来报,应君不由得骂了一句,在小妾身上摸了一把,让小妾服侍自己穿了衣服,方才出门。 “什么事啊,一大早的?”应君皱着眉头,打着哈欠。 “吾君,是昨日卖出的奴隶祝剑。公叔家的人正在门外,说是祝剑杀了公叔燕逃跑了!” “什么!”应君登时清醒了过来,“派人去追了吗?” “收到消息后便派了百人的卫队去寻找了,暂时没有消息。” 应君十分愤怒,自己卖出去的奴隶竟然弑主!这要处理不好传出去,以后谁还敢从自己手里买奴隶? 奴隶可是他财富的一大来源。 “让公叔家的人到会客堂等我,本君亲自安抚一下他们。”说罢径直往会客堂走去。 家老将让公叔家派了两个代表进府见应君,而后将门口的吃瓜群众赶走,并威胁谁敢嘴碎就抓起来。 正当家老回身进府时,街道上传来了噔噔的马蹄声,家老定睛望去,来人是自家侍卫长。 侍卫长飞身下马,气喘吁吁,“家老,大事!” “什么事这么急,难不成大王来应城巡游了?”家老有些嘲弄的口气。 侍卫长一脸崇拜地看着家老,“家老真乃神人也!大王车驾已至城外十里。” 扑通! 侍卫长憋住笑将家老扶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接王驾啊!”家老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去通知君上,快去!” 家老忙不迭地往会客堂跑去,还未进门便大喊道:“君上,大事!大事!” 应君正好言好语安抚公叔家的代表,听到家老的喊声不由得火冒三丈,怒骂道:“快入土的人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能有什么大事,难不成是大王来了,或者魏军打来了?” “君上真乃神人也!大王车驾此刻正在城外十里!”家老一脸谄媚地笑道。 “”应君有一种想拿剑砍了这个老头子的冲动。 “快!随我出城迎接大王!”说完他看都没看公叔家的代表,径自出门去了。 公叔家里两人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第36章危机 应城南门外。 四周已经被清理地一干二净,想要进出应城的人都被赶到了其他三个门口。 应君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封邑内的一众官吏。 他在思考,自从祖辈被封在此地之后,从未有一任楚王来应城,除了征兵,也从来没有理睬过他们,寻常时候他们便是这个地区的国王。 新继位的楚王熊槐与魏王在武阳缔结盟约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但是他没想到楚王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来应城,他来干什么? 应君皱着眉头,实在想不到楚王来此的目的,这让他感到不安,内心一直都是忐忑的状态。 突然,南方涌起了滚滚烟尘,车马隆隆声也越来越响。 来了! 应君突然心跳加速,他对这个新楚王的事迹都了如指掌,知道他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他定了定神,快步上前迎接。 在应城他是王,但在楚王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五百名雄赳赳、气昂昂的卫队之后,一辆青铜轺车缓缓驶来,六尺车盖下肃然坐着一身紫衣的楚王熊槐。 应君快步走到轺车前,躬身行礼,朗声道:“臣公孙止拜见大王!” “哈哈,历代应君为我大楚镇守北境,可谓劳苦功高,寡人此次与魏国成功结盟,便顺道过来看看应君!” “大王过奖了,我公孙家受封于此,理应为大楚镇守边境。大王旅途劳累,请进城休息!” 说完应君公孙止转身引导前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光在祝剑身上瞥了一眼。 这一瞥,应君几乎要魂飞魄散! 祝剑这个奴隶怎么会在大王的队伍中?他不会将自己交易奴隶的事情告诉大王吧? 应君心脏狂跳,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后背也湿了。 但看大王的脸色,似乎并不知情的样子。他到底什么打算? 应君走在前面,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应对方案。 身后,熊槐与祝剑对视一眼,看着应君的背影,眼中的厉色一闪即逝。 进了城,应君来到熊槐车驾一旁,为熊槐介绍应城的各行各业,讲的时候一脸苦相,哭诉自己在这边境的不易。 熊槐嘴上不住地勉励应君,却没有任何物质上的奖赏承诺。 进了应君府,招呼熊槐落座后应君以准备晚宴为由先行退了出来。 他急忙找来了家老,将祝剑的事情告知后,家老顿时脸色苍白,他颤抖着道:“君上,我们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啊,大王一定是清楚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现在他不动声色,肯定是在试探我们的深浅,时机一到就会发难,届时我等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了!” 应君眼神一凝,低声道:“你说的时机是指” “援军!”家老声音更加颤抖,“楚王若要对我不利,以他目前的兵力肯定是办不到的,所以才亲自来应城稳住我们,其实援军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哪里的援军?” “安邑!”家老指了指北方。 “那宛城呢?”应君问道,“那里可是有五万驻军!” “君上,宛城虽然距应城更近,但是一来大王初继位,且博望城毗邻宛城,博望君与宛城守将相交不浅,大王不一定会信任宛城守将,二来以眼下的局势而言,没有必要调动宛城守军。” 应君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家老的推测,“为今之计,我们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家老嘴角一撇,“敢问君上,如今这北境,谁说了算?” “当然是博望君!他可是威王的亲弟弟,当今大王的亲叔叔!先王当年将其封在博望城,便是要他与宛城守将一同拱卫北境安危。但是不对啊”,应君摇摇头,他刚才太紧张了,没有想利索,“我可是封君,大王不会因为一个奴隶就对我不利吧!” “吾君啊!”家老泪眼模糊,“大王隐而不发,必有所图,我等身家性命全系于此,不可不防啊!” 应君摇摇头,“还是不对,我不相信大王会做这样的事!但是博望君那边还是要知会一声,万一有事可以让他兜着些。” 家老眼珠转了转,低声叹了口气道:“那我先通知博望君,一切听他的安排吧,毕竟博望君才是北境的掌控者,大王鞭长莫及!” 应君点点头,“你去吧,就说大王巡游已至应城,看看博望君的态度吧。” 家老应声退了下去。 应君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又回到了会客堂。 应君一看堂内的情形,原本如花的笑脸顿时萎靡,大王一脸肃穆,那个奴隶祝剑站在大王身边,面无表情。 熊槐笑了笑,“应君,你可认得此人?”,他指了指祝剑。 应君现在也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从容道:“回大王,认识。此人名叫祝剑,乃是前令伊亲自认定的世代为奴。臣有罪!”应君伏在地上,“臣参与了奴隶买卖,实在不该,臣这就将贩卖奴隶所得全数上交,保证以后再也不参与奴隶交易了!” 熊槐微微一笑,这个应君应变很快啊!这么一来,自己还真不好找他的茬了。 “应君何罪之有?大楚又不是只有你这里有奴隶交易,这天下又不是只有我大楚有奴隶交易。寡人只是适逢其会,见到了祝将军一家遭遇的惨状,于心不忍便出手救了祝将军一家。如今我大楚正是用人之际。像祝将军这样的人才可要珍惜啊!” “是!”应君认错态度很好。 “寡人杀了那人,实在是受不了那人的龌龊行径,但确实于法不合,你替寡人道个歉,给予他们家一些补偿吧。” 熊槐没有继续追究,奴隶这事需得从长计议,再者手里头就这点兵力,他也不敢贸然行事,万一惹恼了这些封君,自己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但威慑一下还是必要的。 应君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推测是对的,毕竟只是一个奴隶,大王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 “还有一事”,熊槐又道。 应君一听,刚放下的心登时又提了起来。 “大王请说!” “应君,寡人自武阳一路走来,沿途子民生活颇为艰难啊!” “大王,臣有罪,没有治理好封地,从今天起臣一定勤加理政,为大王治理好此地!” 熊槐点点头,“寡人听说,在你的封地内有人肆意掳掠普通国人为奴为婢,可有此事啊?” 应君瞬间脸色灰白,冷汗涔涔。如果说买卖奴隶事小,那这件事就可大可小了,其严重程度全在大王一念之间。 应君心念如电,这件事列国都有发生,不独在应城,大王理应知道的。历代楚王也没有因为此事而责怪过他们。 大王如今却拿此寻事,却是何意? 难不成真是针对自己? 难道真如家老所说,大王已经安排了援军在路上? 应君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一丝厉色。 应君这些念头,熊槐不知道。他若是知道,肯定会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正义感和莽撞而后悔,他还是太小看这些封君了。 第37章刺杀 熊槐盯着应君。 应君低着头,支支吾吾,“这大王我此事臣实属不知啊!若真有此事,臣定当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事到临头,应君知道绝不能承认此事,哪怕真的查出来,也要找个人顶缸。 “果真如此?”熊槐有些恼怒,眼睛半眯地盯着应君,语气中有了一丝怒气。 应君猛地抬起头,回视熊槐,深吸一口气,“回大王,臣属实不知,请大王明查!” 熊槐暗暗叹了口气,没个心腹智囊在身边,还真是事事难做。 既然应君不承认,也没有露出马脚,自己还真要叫来老里正让他们当面对质不成? 真要对质不成,老里正以后就难过了。熊槐突然意识到自己失策了。 长久以来在田忌、孙膑、昭阳身上建立起来的强大自信竟然在此处遭到了动摇。 这恐怕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吧,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和君子相交,却没想到像应君这样的小人会如此难搞。 唉,高看自己而小看敌人,取败之道! 想到这里,熊槐哈哈大笑,“既然应君如此坦诚,想必是不知情,但是此事未必空穴来风,应君还需谨慎处理才是!” 意识到大王的退让,应君松了口气,同时内心也有一些鄙视,他朗声道,“大王,理应如此,臣必彻查到底,给大王和封邑内的子民一个交代!” 熊槐点点头,不再纠缠此事。 “明日一早寡人便要南下回郢都了,楚国北境的安危应君可要多多上心啊!” “是!” 夜里,应君为大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路,熊槐便拒绝了应君的频繁敬酒,稍微喝了一点酒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散了宴席。 因为大王的到来,应君将应君府让给了熊槐暂住,自己来到了别苑。 别苑内。 家老在向应君回报博望君的消息。 “这么说,博望君希望大王能多在应城盘桓一两日,他明日便出发来应城。”应君确认道。 家老点点头,“博望军君也认为大王不会因为一个奴隶而怪罪君上的,请君上放心便是。” “嗯,今日大王只是试探我一下,看样子暂时不会再追究此事了。今日你辛苦了,联络博望君的卫士记得打赏一下。” 家老点头应是退了出去。 应君微微一笑,长舒一口气,奔着小妾的房间而去。 散席后,熊槐心中烦闷,便一个人在府内溜达。缺月如钩,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夜风寒凉。 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在府外穿梭,经过墙外的胡杨树时,带起的风卷着枯叶在地上打起了转儿。 黑影倏地跃起腾空,下一刻攀上了墙头蹲了下去,而护卫熊槐的侍卫们毫无所觉。 熊槐的身影离两人越来越近。 突然间,两个黑影闪电般飞出,一个刺向熊槐,另一个飞向熊槐的前方,打算在前方堵截他。 月色下,长剑泛着银色光芒,如毒舌一般刺来。 长剑近身至丈许,正在胡思乱想的熊槐才堪堪发现。 他大惊失色,脸色瞬间苍白,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应君要行刺自己。他不由得懊恼白日里打草惊蛇,使得应君铤而走险。 来不及细想,熊槐急忙斜身疾走。 刚刚避过了前剑,后剑便已攻至。 也幸亏自从跟随田夕学习了墨家的剑术身法,否则在这两个刺客的联手攻击下,一个照面便落在下风了。 情急之下,熊槐一个驴打滚向着后方过去,暂时与两个刺客拉开了距离。 熊槐望去,只见两个黑影全身紧裹在黑衣之中,面戴黑色头罩,仅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 哼,好大的胆子! 熊槐情知不能这么被动的防守等待援军到来,必须主动出击,把握主动。 两个刺客一左一右,毫不停留地攻来。 只听熊槐怒吼一声,倏地腾空而起。向着左侧的刺客冲去。 见到飞来的熊槐,左侧的刺客脚下加了一丝力道,刷地弹射向熊槐,右侧追来的刺客速度也是相当快,与熊槐不过两丈的距离,一瞬间便是前后夹击的局势。 熊槐似乎没有察觉到背后黑影的迫近,眼中只有面前的黑影。 只听一声暴喝,熊槐前冲的速度陡然快了一截,手指化作利爪,抓向刺客面门。 两个刺客吃了一惊,他们没料到半空中的熊槐竟然还能加速,他们没想到熊槐的武技竟然如此精湛。 熊槐身形陡然下降,刚刚落地便一个转身向着侧方向飞奔而去。 两名刺客十分懊恼,这个楚王真是狡猾,一个不慎,被他找到了出路。 两人咬咬牙,向着熊槐追去。 这时候,侍卫们已经听到了打斗的声音,纷纷围了过来。 两名刺客对视一眼,点点头,突然向着府外奔去。 刺杀已经失败,必须及早退去,万万不能暴露身份! “哪里走!”一道清丽的声音在二人耳边炸响,正是闻声赶来的田夕。 两人大惊,急忙招架。 两名刺客一心逃走,开始乱了方寸,田夕一人竟敌住了两人的攻势。 眼见侍卫们越来越近,其中一名刺客咬咬牙,怒道,“走!”他使劲推了一把另外一名刺客,自己怒吼一声冲向了田夕。 面对全力爆发的这名刺客。田夕不敢大意,连忙全力迎了上去。 这样,另外一名刺客便有了逃跑的机会。他看了一眼正全力拼杀的同伴,怒吼一声,冲了出去,在卫士合围之前逃出了府外。 而另外一名刺客眼见同伴已经逃走,自己突围无望,仰天大笑三声,自刎而死。 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就这么结束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熊槐在田夕和众多侍卫的护卫下,看着这名浸在血泊中的刺客,眼中满是杀意。 应君! 别苑内,正和小妾运动的应君没来由地一阵心惊肉跳,他顿觉不好,便停止了运动,这一停登时惹得小妾大为不满。 他起身下了床,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突然,门口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君上,大事,大事!” “何事如此着急,莫不是有人行刺大王不成!”应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感觉吗? “正是!” 扑通!应君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第38章熊心豹子胆 清晨鸡鸣。 一夜未眠的应君顶着稀疏散乱的灰白头发和黑眼圈,睡袍在胸前敞开着,似乎忘记了寒凉。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无神地望向门外。 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应君回过神来。 “大王还是不肯见我吗?”不待家老停稳,应君慌忙起身走到家老身前,双手钳住他的胳膊,眼神中充满着期盼。 家老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没有刺杀大王啊!大王,真的不是我啊!”应君癫狂了。 家老眼底闪过一抹异彩,一丝不忍。 “博望君”,应君突然大叫一声,“博望君能帮我!家老,博望君什么时候来应城?” “明日或许会到。” “明日,那我就再等一天,再等一天。”应君喃喃自语。 应君府。 熊槐端坐会客堂,祝剑警惕地站在他身边。 门外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卫队,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应君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卫队的侍卫在巡逻。从昨晚到现在,整个应君府已经被严密监守着。 “辛苦你了,祝将军。等回到郢都寡人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熊槐脸上怒容依旧。 “谢大王!”祝剑有些激动,他没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然还有如此大的转机。他被楚国伤透了心,他以为他很快就会屈辱地死去,一文不名。 “没想到应君竟然如此胆大,敢行刺大王!”祝剑愤恨地道。虽然自己不是因为应君才成为奴隶,但却是因为他自己一家被卖给了这么一个淫恶之人。 熊槐摇摇头,“应君怕是没有这个胆子。如果我是应君,便会在行刺失败后全城禁严,以防止目标逃走。然而,应君却完全没有任何后续行动,所以田夕才能顺利地拿着寡人的虎符,通知屈匄火速支援。指使者或许另有其人,哼!既能刺杀寡人,失败后还可以嫁祸给应君。一石二鸟,真是好心机!” “既然不是应君,大王为何不见他呢?”祝剑有些疑惑,“见一见应君,让他放心不是更好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寡人不相信应君府以外的任何人,万一应君被别人裹挟着起兵攻击寡人,那时候再做准备就为时已晚了!” “大王思虑周祥,臣不及万一。” “呵呵,祝将军无须过谦,屈匄到来之前,寡人的身家性命就交给将军你了。” “祝剑誓死护卫大王周全!”祝剑单膝跪地,朗声道。 黄昏时分,应君别苑门前停了一辆密封得严丝合缝的轺车。轺车四周是百名看上去十分精悍的卫士,个个都是高手。 车停稳后,一个披着斗篷的神秘人跳下车来,在应君和家老的恭迎下进了别苑。 “博望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应君恭敬道。 “哈哈,无妨!应君,算算时日,你我已经有三年多不见了吧!”博望君一双三角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应君。 博望君去四十多岁,嘴唇很薄,眼神十分锐利,看上去城府极深。 应君苦着脸,“博望君恕罪,以后每年我都会亲自前往府上拜访,只是眼下还望博望君施以援手,助我渡过难关!” 博望君背负双手,盯着应君,突然怒目圆睁:“应君啊应君,我是没想到你竟然能干出行刺大王之事来!你究竟有何目的!” 博望君的厉色呵斥顿时让应君面无人色,他支支吾吾道:“博望君,我我哪有这个胆子,你可要相信我啊!”应君快要哭了。 “哼!大王乃是我的亲侄子,他在你的封地被刺杀,要我如何相信你!今日你敢刺杀大王,安知有一日你不会刺杀我呢!” 应君眼纵泪横,“博望君,我冤枉啊!这些年我与鲁阳君可是以博望君为马首是瞻,今日是,以后也是,世世代代都是,还望博望君助我保留封地!” 博望君仰天大笑,“哈哈,你、我、鲁阳君是大楚在北方的屏障,护佑着南方那些人的安危,没有我们,秦、魏、韩早已在郢都饮酒作乐了!” 应君惊讶地望着博望君,内心快速思索着博望君话里的含义。 “唇亡齿寒的道理本君还是懂得的,既然你承诺日后以我为主,我一会在大王面前替你周旋一番,你且放心吧!” 听到这话,应君激动地面色通红,“多谢博望君,多谢,多谢!” 博望君抬手止住了应君,只见他眼珠一转,嘿嘿笑着道,“应君,你以为大王怎么样?可否担得起振兴大楚之重任?” “这”应君一时摸不清博望君的意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你以为,本君与大王想比,谁堪当大任?” “啊!”应君震惊了,这是什么话? 这是要造反啊!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 博望君半眯着眼,像是毒舌一般盯着应君,等着他的回答,以决定是否一击致命。 应君紧张极了,他意识到这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了。博望君已经向自己摊牌,逼自己站队了。 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投靠博望君,做他手中的刀,一把刺向楚王的刀。 拒绝,死! 应君两股战战,内心天人交战,浑身是汗。 “决定了吗?”博望君催促着。 猛地,应君抬起头,大声道:“当今大王乳臭未干,轻浮无才,这等人怎能担当兴盛楚国之重任?而博望君则不同,你是威王之弟,战功赫赫,护佑北境二十年,名震诸侯,秦、魏、韩等国莫敢南下,在我看来,博望君才是大楚真正的王!” 博望君哈哈大笑,“好!应君果然识时务,本君自是不会亏待你!” “大王在应城,在你的府邸被刺,不管怎么说,你都难辞其咎!但是天佑大楚,大王安然无恙。不过,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刺客不死心,会再一次进行刺杀呢?” 应君张大了嘴巴。 原来是你派人刺杀大王,然后嫁祸给我的! 应君的脸色跟变得猪肝一样。 他一直在监视着应城的一举一动!他早有预谋! “博望君说的对,大王还没有脱离危险。依君之见,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 博望君眼底的杀意一闪而逝,“自然是派兵好好保卫大王安全!” 第39章暗夜突围 带着领地翻倍的口头承诺,应君便整顿兵马去了。 望着应君摇晃着离去的可笑样子,博望君鄙夷地笑了笑。 应君离去不久,家老从侧门进来。 “这次你做得不错,及时通知我做了准备。事成之后一块儿封地少不了你的!”博望君道。 “多谢博望君!哦不,多谢大王!”家老奉承道。 “哎,言之尚早,我现在还是博望君!”虽然嘴上这么说,博望君的眼里却满是笑意。 “博望君教训地是,能为博望君效力,是老仆的荣幸!”家老谦逊着说道。 “鲁阳君那边通知了吗?” “回博望君,我已经以应君的名义通知鲁阳君了,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才是。” 博望君点点头,“等他来了,我要和应君、鲁阳君,商议一下保卫大王的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家老略一沉吟,道:“回君上,我以为君上既然决定出手,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锁定局面,不能瞻前顾后,给安邑来援的屈匄以可乘之机!” 博望君赞许地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本君的军队晚上便可抵达应城,到时候本君加上应君的军队将全力进攻应君府,捉拿刺客!安邑援军就交给鲁阳君吧!” “是,老仆这就下去准备。哦对了,君上,大王那边君上还要面见大王吗?”家老问道。 博望君摇摇头,“以我这个侄子的聪明才智,恐怕已经猜出本君的真正意图了!”。 应君府,会客堂。 熊槐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懊恼不已。 虽然有精锐的千人卫队,但是应君围困这里的兵力至少五千。 熊槐自信凭借手里这千把人冲出重围问题不大,但是对于他这个一国之君来说,风险实在太大,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魂灭。 所以,熊槐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固守待援。只要屈匄能及时赶来,区区一个封君的实力他还没有放在眼里。 只是,熊槐有些疑惑,看封君的德行也不像是韩犯上作乱之人。如果他有心的话,应该在刺杀之前就应该布置好外围,那样田夕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就出去。 一定是有人后来指使应君这么做的! 想到这一点,熊槐心脏砰砰直跳。 是谁? 外姓大臣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可以排除。 自己还没有子嗣。 唯二的可能就只有王族中人,自己的弟弟或者叔叔! 弟弟们都还小,不成气候,而且都在郢都,决然影响不到北境的封君们。 叔叔! 北境最强大的封君,博望君! 只要自己一死,博望君熊心绝对是新楚王的不二人选! 熊槐陡然起身,双拳紧握。 大意了! 熊槐望望夜色,大脑飞速运转。应君围而不攻,说明博望君的兵马还在路上。 此时是突围的最佳时机! 一旦博望君兵马到达,必然全力进攻,到时候敌军兵力起码有一万五千人,自己这一千人再厉害也决然抗不到天明! 等不到田夕和屈匄了! “祝剑!命令所有人全力向西突围!”熊槐毫不犹豫地下达了突围的命令。 向南,是博望君赶来的兵马,北面可能会有阻拦屈匄的伏兵,西北面是鲁阳君领地,向而向东不远是魏地,魏王刚与他结盟,博望君肯定会以为熊槐会向东突围,寻求魏国帮助。 向西是唯一的选择! 月亮隐入了黑云之中,整个世界黑漆漆一片。 仓促间,应君只征集了五千士卒。这五千士卒基本都是农夫,缺乏训练和战斗经验。但是应君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命令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将应君府围得水泄不通。 应君坐在轺车上,围绕应君府巡视着,不时地喊道:“奴隶祝剑杀死了自己的主人,逃窜途中遇到了大王,大王宅心仁厚收留了他。但是丧心病狂的祝剑竟然行刺大王,大王重伤不治,现如今祝剑和他的同党就藏身应君府,博望君收到消息后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这期间我们一定要守住这里,不能让一个贼子逃离!” 对这些农夫来说,大王和应君根本就没有分别,应君说怎么办他们就怎么办。 不用进攻,那最好不过,所以他们的神经也没有崩起来,很多人的心思还在地里的庄稼上。 应君府西墙下,熊槐、祝剑身后一千卫士,人人长剑在手,屏气凝神。 这里的防守最为薄弱。 熊槐与祝剑对视一眼,点点头,低声道:“突围!” 话刚落音,祝剑带着百名先锋侍卫纵身一跃跳上了围墙,紧接着在虎啸一声,如饿虎扑食般跳下围墙,杀向了守军。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登时让这些没有防范意识的守军陷入了混乱。 祝剑如天神下凡,在人群中闪转腾挪,长剑一剑快过一剑,每一剑必有一人倒下,不多会儿他的身上变全是血渍。 在他的带动下,百名侍卫很快便将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时候,其他方向上的守军也开始闻声赶来,应君紧张地大喊大叫,“快!快!围上去,别让刺客跑了!” “上!”墙内的熊槐再喊一声,四百名卫士分成两队,从一南一北两个方向翻墙杀了出去,挡住冲上来的守军,守住了祝剑杀出来的逃生通道。 “冲!”熊槐一声怒吼,率先翻墙而出。他身后大约五百名侍卫紧跟着冲了出去。 五百名侍卫将熊槐护在中间沿着逃生通道向西杀去,偶尔有一些漏过来的守军瞬间便会被碾压过去。 双方在这个方向上的人数差不多,但是实力相差悬殊,只一个照面,熊槐的卫队了冲破了封锁,向着夜色茫茫的西方冲去。 祝剑眼看大王已经在包围圈之外,心下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招呼侍卫们边打边撤。 应君府其他方向的士卒已经来了! 祝剑注意到,还有些士卒无论服饰还是精神都明显不同于应君这边。 博望君或者鲁阳君的人马到了! 祝剑心下一紧,大喊道:“兄弟们,敌人援军到了,大王尚未脱离危险,诸位与我一同再为大王抵挡一阵!” “杀!杀!杀!”原本要撤退的五百名侍卫纷纷怒号着冲进了敌阵。 应君府外,应君一脸尴尬地站在博望君身旁,另外一侧是刚刚赶到的鲁阳君,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应君,你的士卒战斗力堪忧啊!”鲁阳君的话里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第40章追杀 “好了,废话什么!”博望君脸上有些怒色,“让熊槐跑了,谁也活不了,有这碎嘴的功夫还不如去督战!” “也好,本君亲自上阵杀敌!”说罢,鲁阳君提剑飞奔了出去。 “都给我上!得祝剑人头者赏千金!”应君被鲁阳君气得嗓门也大了不少,就连护卫他的卫队也加入了战团。 鲁阳君一加入团战,祝剑这边压力陡然增加,不断地有同伴倒在鲁阳君剑下。 祝剑怒目圆睁,爆喝一声,脚尖挑起地上一把长剑,用力甩向了正刺倒一名侍卫的鲁阳君。 鲁阳君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将,瞬间发现了飞来的长剑,他一脚踢在死去侍卫的胸口,手臂用力抽出,上撩。 只听“铮”的一声,刺来的长剑被荡开出去。 “嘿!”祝剑脚下生尘,快速接近鲁阳君。 鲁阳君也发现祝剑是这些人中的首领,武技不凡,只要拿下此人,其余人等必作鸟兽散。 他自恃悍勇,举剑迎着祝剑冲了上去。 鲁阳君实力确实不弱,眨眼间已经与祝剑拼了几剑,然而祝剑并不打算与之纠缠,他剑招忽变,一缕缕剑光如流星飘絮,变换无定。 鲁阳君吃了一惊,这人实力好强,单打独斗自己恐怕不是对手,便纵身急跃。祝剑乘势直进,刷刷刷三剑,每一剑都攻向他的要害。 鲁阳君失了先机,登时处于劣势,他挥剑东挡西格,只听得一声闷哼,左臂已被刺中。 鲁阳君大惊,急忙后撤到自己的护卫身后,捂着胳膊不再逞个人勇武。 祝剑虽然伤了鲁阳君,但是面对悍勇的护卫他也不敢托大,急忙后撤,解救其他同伴。 战斗在继续,形势越来越严峻。五百名侍卫已经有一百多人倒下,剩下的这三百多人,也都人人带伤。 他遥望西方,暗忖大王应该已经安全逃离了吧。 “喝!”祝剑怒吼一声,冲到了敌我纠缠最激烈的地方,替同伴挡下了几次致命的攻击,喊道:“退!” 三百余人在祝剑的断后下,相互搀扶着慢慢脱离了战斗。 但是敌军却是紧紧咬着他们,祝剑虽然如天神下凡,手下无一合之敌,但是无奈敌军实在太多。 好在城内街道不宽,双方能直接交手的人不多,他还可以护着大家慢慢撤离。 应城向西五里地是一片开阔地,再往西是绵延的丘陵地貌,更往西是景氏的封地。 就在这片开阔地的边缘,熊槐与侍卫正在进行着殊死的搏杀,原本五百人的队伍大部分已经躺倒在血泊中,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 熊槐满脸鲜血,大口穿着粗气,手中长剑微微颤抖。 他皱着眉头扫视着战场。 侍卫长熊越躺在血泊中,身上还插着一把剑,直没胸膛,怒目圆睁。 他是为了保护熊槐而死。 他们仅剩的百余人处于几百人的包围圈中,不远处是几百匹骏马。 熊槐虽然是剑道高手,但战场搏杀不是单打独斗,匹夫之勇效果有限。 多少次,若不是悍不畏死的侍卫们替他挡剑,熊槐身上已经满是窟窿了! 熊槐的心在滴血,这些侍卫可都是精英,也是日后各大军团的后备军官,就因为自己的大意,莫名损失在这里。 应君公孙止! 博望君熊心! 寡人必诛尔族! 熊槐知道博望君的参与,是死去的熊越告诉他的,这些士卒的装束一看就是博望君领地的私兵。 好在这个时候马镫还没有出现,中原各国尤其是楚国的骑兵只是会骑马的步兵而已,真正打仗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下马战斗。 但就是这少数骑马冲杀的骑兵给熊槐的卫队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否则,自熊槐卫队的实力,击溃千余普通步卒是不成问题的。 这就是骑兵的威力。 不过,也只有冲锋起来的骑兵才有威胁,一旦陷入混战,骑兵也只是靶子而已。 包围圈很小,骑兵们已经没有了威胁,所以追兵们都放弃了马战,但他们没有立即出手。 他们在等待援兵。 熊槐的卫队实力太强了,他们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熊槐沉吟一番,深吸一口气,排开众侍卫走到最前面,他怒目圆睁,朗声呵斥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楚王!你们所有人的王!是应君公孙止、博望君熊心的王,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们这是在谋逆,要诛九族的!” 熊槐一番话如同炸雷,大部分不知情的追兵顿时愣怔了。有人急忙问道:“你你真是大王?你可有凭证?你们不是刺杀大王的刺客吗?” “哼!博望君意图犯上谋逆,篡夺王位,就是他派刺客刺杀寡人,不成之后便以捉拿刺客为由企图制寡人于死地,以便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尔等莫要为他所惑,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祸及家人!” 一听祸及家人,追兵们犹豫了。 “你们不要听他乱讲,他就是刺杀大王的凶手,赶紧动手,否则博望君不会放过我们的,不但我们会死,我们的家人一样会被殃及!”有知情的将领也学着熊槐威胁。 熊槐突然一甩手,一块令牌射向那些看上去已经动摇的追兵。 “这是寡人的令牌,尔等可有人认识?你们听着,只要你们投诚,寡人可以保证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过,也不会难为你们的家人。但是”,熊槐顿了顿,看着追兵们犹疑的目光,内心稍稍松了口气,“如果你们执迷不悟,只要寡人逃出生天,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都难逃一死!” 追兵们嗡嗡低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们在怀疑什么!”熊槐继续道,“看看我这些侍卫的实力,在楚国谁有这么强大的卫队,博望君有吗?应君有吗?刺客有吗?” “不打了,八成是大王了!”有人扔下了兵器。 “你敢!”刚才威胁他们的将领突然一剑刺杀了扔下兵器的士卒。 他本想杀鸡儆猴,却没料到这一剑完全点燃了追兵们的怒火,有人喊道:“你敢杀我兄弟,我跟你拼了!” “杀了他!” 可怜的将军被一拥而上的士卒戳成了刺猬。 “不打了,我等本不知情,只以为是追杀刺客。反正不管你是不是大王我们都认了!” 眨眼间,追兵已经都放下了武器,有的甚至已经坐在了地上。 最初追上熊槐他们时,这些士兵仗着人多势众,并没有给熊槐说话的机会,上来就是砍杀。 但是打着打着,他们意识到这些人绝对是难啃的骨头,看着同伴不断倒下,他们胆寒了。 接着在熊槐的一顿震慑下,追兵锐气尽失,再也没有了打斗的勇气。 “呼!”熊槐长舒了一口气,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东方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原本已经放弃抵抗的追兵和熊槐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东方,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第41章景氏 一身血渍的祝剑率先出现在熊槐眼前。 他身后是几十名疲惫且伤痕累累的侍卫。 五百人,就只剩了几十人! 看着拼命奔向自己的侍卫们,熊槐的眼晴湿润了。在这礼乐崩坏的时代,忠诚是一项极为可贵的品质! “大王,祝剑请罪!” 众人奔到身前,熊槐刚要出言慰问,不料祝剑先开了口。 “护卫不利,请大王降罪!”众侍卫们看到大王的戚惨模样纷纷请罪。 “哈哈!尔等都是寡人的英雄,何罪之有!” “大王!”祝剑和众侍卫都哽咽了。 “祝将军,形势如何?” “回大王,我等边打边撤,敌军就在身后不远处,我们必须即刻动身!他们是”祝剑扫视着投诚的追兵。 “他们曾经都是不明真相之人,无妨。我们离开这里吧,骑马!”熊槐指着远处密林中正在吃草的马匹。 “太好了!”祝剑兴奋道,“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摆脱追兵了。只是这些人如何处理?”祝剑声音放低问道,毕竟是几百人,他们一旦反水,己方这百十号人就被缠在这里了。一旦博望君追至,他们将插翅难逃。 熊槐没有回答祝剑,他转而走到那些士卒面前,对着一个看似首领的人面前,“告诉我你的名字,将军!” 那人瞪大了眼睛,看上去十分惊讶,“我臣呃,回大王,末将张朔!” 熊槐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张将军,我们要前往景氏领地,召集兵马剿灭博望君这些逆贼,不知你们有何打算?” “大王,末将愿追随大王!”张朔大声回答。 “你可想清楚了,如此一来你们的家人就危险了!” “大王,末将就算这么回去也恐难活命,家人也必将判为隶臣。如此还不如拼一下,只望大王能赦免我们。”张朔单膝下跪。 “祝将军,你安排两个机灵的侍卫在此监视博望君的追击,另外再找两个人北上寻找田夕,告知他们我们的去向,这是墨家的联络暗号。”说完,熊槐在祝剑手心里画了一个暗号。 不一会儿,祝剑安排完毕。 熊槐翻身上马,朗声道:“事不宜迟,全体上马,一路向西!” 一刻钟后。 博望君、鲁阳君勒马停住,脸色铁青。 眼前满地狼藉,自己安排的人竟然没能在这里拦住熊槐! “跑了?”鲁阳君问道。 “废话!”博望君怒道,“我的人应该追上去了,再往前就是景氏领地了,我们必须在熊槐进入景氏领地之前追上他们。走!” 博望君没有看鲁阳君,拍马绝尘而去。 鲁阳君面色铁青,待博望君走远后方才冷哼一声招呼人追了上去。 清晨,天色微青。 追了整整一夜,博望君衣服上、头发上覆盖了一层白霜,面前又是一片密林。 他突然勒马停住,自言自语道:“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鲁阳伸头君问道。 博望君并没有搭理鲁阳君,他依旧自言自语,“不对劲,不对劲!” 鲁阳君有些莫名其妙。 “糟了!”博望君突然急道,“快,回博望城!”他理都没理鲁阳君,便招呼着自己的士卒开始往回折返。 这时候,鲁阳君也反应了过来,他瞪大了眼睛,愣怔了。 娘的,博望君先前派来的骑兵背叛了他,他们自己跑了亦或跟着熊槐跑了,要不怎会一晚上都看不到一点踪迹呢! 这老头一不会是想自己先跑路吧?鲁阳君心里暗骂博望君无耻,他威逼自己和应君和他一起犯上作乱,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到头来,博望君竟然想撇下自己独自逃跑? 真是太无耻了! 然而,这就失败了? 悔恨啊!放着好好的封君不当,非要跟着人家篡位,亏死! 如今还能怎么办?跑路吧!可是往哪跑呢? 对了,跟着博望君,他好歹是王族,在列国也算是有点儿身份地位。 打定主意,鲁阳君大声喊道,“博望君等等我啊,我和你一起!” 熊槐一行在山丘密林中穿行了两日,在这日的黄昏时分终于进入了丹阳地区,景氏一族的领地。 熊槐放眼望去,青山如黛,黄彤彤的夕阳挂在了山尖,一片在落日晚霞下波光粼粼的大湖,湖边杨柳的叶子已经落尽,柳条在晚风中轻轻起舞。 熊槐在湖边下了马,任由马匹饮着湖水,自己却沿着湖边散起了步。 他相信,博望君肯定已经发现了异常,不会再追来了。 他们暂时安全了。 祝剑和张朔远远地跟在后面。 张朔也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与祝剑聊了几句便称兄道弟起来。两人聊得起劲,却没发现熊槐距离他俩的距离越来越远。 “落日与晚风,朝朝暮暮!”熊槐眼中一片金黄,他想起了南芷,想起了田夕。 “晚霞与孤鸿,年年岁岁!”杨柳树后走出一个明眸善睐、清丽绝伦的美丽少女。 熊槐内心一惊,这里竟然还有别人! 当他看清来人时,眼前一亮,顿觉惊艳。 “姑娘好文才!”熊槐拍手笑道。 “你这一句不知是什么,姑且算是诗吧,虽然直白了些,却是有些意境。哦,本姑娘问你,你是谁?来自何方,去往何处?那边的可是你的卫队?”姑娘抛出一大堆问题,熊槐听得直冒汗。 这时,祝剑与张朔也发现了大王这边的异常,一边懊恼自己的大意,一边向着这边飞奔而来,几个眨眼便到了熊槐身后。 不待二人告罪,熊槐抬手制止了他们。 二人便警惕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警惕地后退两步,抽出手中短剑,打了一个呼哨。 杨柳后的灌木丛一阵声响,几十名身穿锁子甲的卫士出现在少女身后,怒视着熊槐等人。 “尔等何人,竟敢带这么多人闯进景氏领地!”侍卫头领呵斥道。 祝剑刚要反击,熊槐微微一笑,他上前一步,看着少女娇嫩的脸庞,缓缓问道:“姑娘是景氏的人?你可认识景翠?” “你认识我大哥?你是谁?大哥为何未曾提起过有人来找他?”少女眼中闪过一抹惊异。 “我是熊槐,这里风景不错,让他来这里见我!”说罢,熊槐向侍卫长扔过去那枚象征国君身份的佩玉。 “熊槐,好熟悉的名字。”少女歪着脑袋思索着这个名字。 他旁边的侍卫头领接过佩玉仔细端详一下,却是脸色一变,他突然单膝下跪,“末将见过大王!” 少女一愣,“大王?大你你”她指着熊槐,“你是大王,我天!”说完,她捂起了嘴。 看着少女娇憨的模样,熊槐开心大笑起来。 第42章景翠出兵 “大大王,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这般模样?”景离看着满身血污的熊槐问道。 少女的名字是景离,景翠的亲妹妹。 熊槐冷哼一声,“博望君、应君、鲁阳君三君谋逆作乱,意欲对寡人不利,幸亏寡人有祝将军、张将军二位舍命相救,方能脱离险境。寡人曾在郢都见过景翠,非常看好他,此次遭遇困境,便想到来景氏借力,平叛三君之乱!” “封君叛乱?”丹阳景氏族内,景氏一族的重要人物齐聚一堂,族长景洪震惊地合不拢嘴。 “博望君好大的胆子!”有人怒斥。 景氏嫡孙景翠也在列,他静默不语。这里都是家族长辈,若非大王指定要见他,他现在是没有资格坐在议事厅的。 “这么说,大王欲征调我族兵力助他平叛,大王需要兵力几何?”景洪问侍卫长。 侍卫长摇摇头,“这个大王倒是没有明说。大王只让君山(景翠)前住见他。” “既要平叛,自是不能等博望君他们跑了才到,此次正是我族立功的大好时机!君山,你亲率族兵三万星夜出发,助大王早日平叛三君之乱!” “是!”景翠应声道。 “三万?”一个长老震惊于景洪出兵三万的决定,“这么多人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征召起来的。” “你们现在就回去,各自出兵五千,丑时出发!”景洪命令道。 “只有两个时辰?”有长老苦着脸。 “怎么,不够吗?”景洪盯着这位长老。 “呃,够了,我这就回去。” “等等!派出你们各自最精锐的士卒,知道吗?谁敢私藏,别怪老夫事后算账!君山留一下,其余人去吧!” “是!”各自宗族的掌事人急匆匆离去。 “大父,君山不明白,为何大父如此大费周章,精锐尽出?这个时候,恐怕博望君正在收拾家当逃往他国吧。”等所有人都走了,景翠才说出自己的疑问。 景洪看着这个景氏一族最出色的年轻一代,心道他毕竟年轻了,很多事情看得没有那么深入。 “君山,你曾在郢都见过大王,你认为大王较之先王如何?”景洪并没有回答景翠的疑问。 景翠略微回忆了一下那日与大王的谈话。 “好好干,我看好你!”那天,大王这么对他说。每每想到这句话,景翠都感到莫名的豪情涌动。 士为知己者死,大王既然如此看待自己,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为大王效死命呢? “回大父,君山以为,大王不但胸怀一统之大志,而且对外精通纵横之术,对内任用田忌、孙膑等有才华之士,楚国在大王的带领下,必然可与强秦一较高下!” “哈哈,看来君山也认可我全力支持大王啊!” “回大父,是!” 景洪点点头,赞许地看着景翠,“从大王继位后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来看,确实是青出于蓝。既然大王欲重用你,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我老了,景氏一族的未来就靠你了!” “大父放心,君山必不负大王,不负景氏!”景翠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子时三刻,月影憧憧。 露天演武场内站满了即将出征的将士。 景洪站在高台之上,他身后便是此次出征的主将景翠。 “儿郎们,你们都是我景氏一族的精锐!如今封君作乱,正是大王用兵之时。君山简在王心,正欲率尔等助大王平叛!尔等需为大王、为景氏效死命,知道吗?” “为大王、为景氏马革裹尸!”一众精锐士卒大声喊道。 看着台下慷慨的士气,景洪笑着扭头看向景翠。 景翠点点头走上前来,大手一挥,怒喝:“出发!” 茫茫夜色下,这支队伍如同一条火龙,蜿蜒着向东而去。 清晨,湖畔。 祝剑派出的两名侍卫回报,博望君已经带着人马撤回去了。 熊槐、祝剑、张朔沿着湖边走着。 “看来熊心已经清楚败局已定,这是要回去收拾家当逃窜了。”熊槐笑道。 “大王,就让他们这么跑了吗?”祝剑有些可惜。 “你有什么办法吗?” 祝剑摇摇头。 “办法也不是没有,但要看运气了。如果能联系上屈匄,或许还能再他们逃往它国之前截住。又或者,你们猜他们三人会逃往哪国?” “他们一定会逃吗?”张朔问道,“我的意思是他们会不会再联络别的封君,或者勾结国外势力?” 熊槐摇摇头,“我去应城本就是一时兴起,三君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即便现在就勾结国外势力,也太仓促了,来不及。他们最大的可能还是逃跑。” “那大王,既然三君已经逃窜,景氏还有出兵的必要吗?”祝剑问道。 “事到如今,三君生死于寡人来说已经无足轻重了,寡人看重的是如何处理三君的封地。这也是寡人要景氏出兵的真正目的。” “大王是要借景氏之力,收回三君的封地?”张朔猛然问道。 “哈哈,没想到张将军不但带兵有方,政治上也有所得啊!”熊槐赞叹道。 “大王,我哥哥来了!” 远处传来了景离的声音,熊槐循声望去,只见景离正匆匆向着湖畔跑来。 望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熊槐笑道,“慢慢说,不着急。” “大王,我哥哥,景翠率族军三万已经到三里之外了,我先过来报个信,哥哥马上就到!” “三万!”熊槐眼中满是对景氏识时务的赞许,“来得挺快呀!” “那是,来得可都是我景氏一族的精锐!”景离话语间满是骄傲。 “呵呵,你景氏总共有多少兵力啊?”熊槐笑眯眯问道。 “有啊,我不知道啦!”景离突然反应过来,红着脸道:“大大王,我去接一下我哥哥啊!”说完便转身快速跑开了。 “哈哈哈!”看着景离的囧样,熊槐开怀大笑。 唉,差点儿就问出来了。 不过看景氏出兵的速度,应该是打算全力支持自己无疑了。 如此,楚国三大家族屈、昭、景,已经全部效忠于自己了。 终于,可以放手大干了! 远处,两匹马飞奔而来,一男一女,正是景翠与去而复返的景离。 第43章释奴 水波悠悠,朝阳灿灿。 熊槐和景翠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湖边漫步。 熊槐指着随风摇摆的柳条,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奈何?”说完也不顾景翠的反应,径自向前走去。 景翠眼神一凝,随即跟上熊槐,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回大王,景氏一族誓死追随大王!” “倘若西风压倒了东风?” “隆冬虽厉,春天也终将到来!” “哈哈哈,好!”熊槐非常满意景翠,满意景氏一族,“楚国这尊大鼎总算安稳了,接下来便是烹饪时刻了!” 景氏三万大军兵分三路,景翠、景离兄妹领兵一万护送熊槐直往博望城而去,祝剑领一万围了应城,张朔与景离的侍卫长景硕领一万,围了鲁阳城。 博望君、鲁阳君、应君早已没了踪影。 熊槐原本也没指望捉着他们,望着博望城繁华的宫殿群,熊槐低语笑道:“天要下雨,娘要改嫁,随他去吧!” 宫殿内,博望城的一众官吏忐忑不已,有胆小者早已脸色苍白,两股战战。 他们绝望地等待着大王的责罚。 熊槐仔细地看着每一个人。他们感受到大王审视的目光时,内心更加恐惧,有人登时直呼:“大王饶命,一切都是博望君的指使,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但是绝无谋反之心呐!” 熊槐点点头,命人将这些喊无辜的人拉了出去,大殿内顿时噤若寒蝉。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熊槐走到这些人中间,突然出声怒喝,“现在,你们还有谁认为自己是被无辜牵连的,站出来,我保证不难为你!” 没有人敢出声,更没有人站出来。 “你们有罪!依照惯例,你们都将被判为隶籍,你们还有你们的子孙后代,都将一直是奴隶!你们将有无尽的苦工要做,每天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们将被你们的主人任意凌虐,他们可以随便杀了你们!奴隶的下场你们都应该知道,因为你们这里大部分人的家里都豢养着奴隶,对吧!” 大部分人都低下了头,冷汗涔涔。 从奴隶主变为奴隶,简直生不如死! 有人已经吓晕。 “不过,鉴于你们当中有些人也确实是迫于无奈,这一次寡人可以不追究你们的过往,甚至,如果有人想保留现在的职位,也不是不可以。”熊槐笑笑,“一切,都要看你们的表现!” “微臣愿赎罪!” “愿赎罪!” 眼见大王话语中有缓和之意,当一个人开始表态之后,所有人便陆续跟着表态愿意赎罪。 “博望城、应城、鲁阳城将不会有封君,这三城从此归我大楚所有,不久之后,寡人将派县尹来替寡人打理这里。你们要赎罪的话,便尽心尽力替新县尹打理好一切,知道吗?” “遵命!” “自此以后,这里也将不再有奴隶,所有的奴隶都要除掉隶籍,自此与楚国国人无异,你们要妥善安排他们,让他们在这里安家立业,不准无故刁难,知道吗?” “是!” “你们当中有谁曾经虏获过普通人家的子女为奴隶的,我也不深究了。现在给你们一天时间,将该处理的事情处理了,该赔罪的赔罪,人不在了的该赔钱赔钱,不义之财全部上交。都给我听好了,胆敢在寡人面前耍手段的,休怪寡人杀无赦!” 一众官吏都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景离噘着嘴走到熊槐身前,仰起头望着熊槐,有些不满地问道:“大王,我有个疑问,为何你明知有人强抢平民,为何不一查到底,让这些人逍遥法外?” 熊槐无奈地摇摇头,道:“你以为我不想办他们吗?但是你想想,像他们这样的人,我楚国有多少?总不能将他们都绳之以法吧?既如此,处罚这些人又有什么用呢?” “那就让他们这样,一点惩罚都没有吗?”景离跺跺脚道。 “这些自然有新来的县尹处理,寡人是国君,当然不会处理这些事。寡人要做的,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熊槐盯着景离,“我说的这些,你懂吗?” 景离点点头,“但我心里还是难受!” 景翠躬身道:“大王,我景氏一族会率先解散奴隶!” 熊槐点点头,对景翠说道:“等此地事了,寡人想去你们景氏转转,可好?” “景氏一族恭迎大王!” 午后时分,那些官吏就都陆续回来复命了。 熊槐指着一名看上去有些精明的中年官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司职是什么?回家都处理了哪些事?说来寡人听听!” 此人急忙行礼道:“回禀大王,小人张图,是博望城府一名文吏,负责博望君的文书往来。小人将家中三人全部带来了,交由新县尹安排,小人仅留下一家五口日常生活所用之钱财,其余钱财都补偿给了他们,以弥补几年来对他们的亏欠。” “他们可是你买的奴隶?” “回大王,有两人是。” “花了多少钱买的?” “二十金。” 熊槐点点头,向所有人大声道:“对于奴隶买卖,寡人是不赞成的。寡人继位以前的事,也不必追究了。但是以后,在我楚国,将不再有奴隶!所以,你们家中的奴隶都要交由官府统一安排,至于你们的花费,也将由官府统一鉴定,给你们一些补偿。” “是!” “寡人不管你们之前如何,眼下博望城是用人之际,你们且暂归原职,待新县尹到任后再量才为用。只要你们好好表现,留任甚至高升也不是不可能,清楚了吗?” “遵命!” “张图是吧?”熊槐又招呼来刚才谈话的小吏,“新县尹到任之前,就由你暂代县尹一职,务必保证博望城的正常运转,能办到吗?” 张图猛然大惊,转而眼中充满了兴奋之色,“小人必不负大王之命!” 其余官吏见张图就这么幸运地成了代理县尹,羡慕、嫉妒、恨,包含各种情绪的目光全都投在了他身上。 “景翠,走!随寡人去应城,寡人还有未了之事!” 熊槐大手一挥,径自出了博望府。 第44章你们相信光吗 应城南门。 与几天前想比,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祝剑率一众应城官吏浩浩荡荡在城门口恭迎熊槐。 祝剑神采飞扬地挺立在队伍最前列,身后是应城的官吏。 轺车缓缓停下。 “祝剑参见大王!” “罪臣参见大王!”应城一应官吏皆都下跪请罪。 熊槐笑笑刚要说话,却不料祝剑身后闪出两个人影,一老一小。 “大王在上,小老儿感谢大王救回小女花子,小老儿这条命以后就是大王的了!” 听到花子这个名字,熊槐微微一笑,再看看佝偻的身影,哈哈一笑,“老里正,我没有骗你吧!” “大大王,小老儿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花子,我我”老里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老里正,是寡人做地不好,让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受委屈了!”熊槐跳下轺车,走到老里正身前,扶着他的胳膊,“寡人保证,你们以后不会再受欺负了!” “大王,我们相信你!”老里正大声喊道。 “大王!大王!大王!”在老里正的带动下,前来围观的国人们也激动地呼喊。 自此,熊槐亲民的名声,开始在北境传播开来。 “我的子民,我是楚王,今天我要告诉大家,寡人将会往应城派县尹,从今天开始应城再也不会有封君,不再有奴隶,所有人都将有衣可穿,有田可耕,有屋遮雨!” “大王!大王!大王!”人群沸腾了,呼喊声经久不息。 这样的大王,简直亘古未有,纵是尧、舜、禹也不及! 熊槐看着祝剑,“你做得不错,算是了了寡人的一桩心事。奴隶之事处理地怎么样了?” “回大王,应城一众官吏已经按照大王的吩咐,遣散家中奴隶,如今这些人已经汇聚在应君府门口。” “走,去看看!”熊槐挥手告别老里正以及围观的国人,在众人不舍的呼喊声中,熊槐在祝剑及侍卫的拱卫下再一次进入了应城。 “祝将军,你听到了什么吗?”熊槐问祝剑。 “回大王,我听到了国人门对大王的欢呼!” “是民心!”熊槐朗声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以为如何?” “得民心者得天下!”祝剑双眼迷离,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猛地,祝剑大声道:“大王之贤,远胜尧舜禹,有大王,实乃楚国之幸,万民之幸!” “哈哈!寡人以为,这世间总归像老里正这样的人占大多数,有他们的支持,像博望君、应君这样的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大王英明!”祝剑心悦诚服。 “寡人跟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永远不要忘了权利的基础是什么。万民就像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祝剑记下了。”祝剑有些激动。 熊槐笑笑,他知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底层民众的力量还很弱小,但这不妨碍他一点一点给他手下的人灌输这些观念。 这样,将来转变起来也要容易些。 应君府门前几百名衣衫破烂、骨瘦嶙峋的奴隶目光呆滞地站着。 看着如行尸走肉般的奴隶们,熊槐心下慨然。 同样都是人啊! 熊槐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十几名应城的大小官吏领着几十名侍者捧着饭菜、衣袍鱼贯走到奴隶队伍面前立定。 熊槐示意让奴隶们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先吃饭。 这些奴隶等闲未曾如此放开怀抱吃饭,一时间狼吞虎咽的声音在应君府门口响彻起来。 吃饱喝足之后,这些奴隶脸上开始有了一些血色,只是眼神中多了些疑虑,有些见过世面的开始担心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面前这个贵公子怕是没安好心。 怕是送命的营生吧? 不过,死则死矣!死前能够饱食一顿,穿一身体面的衣服,在这世道也算值了! “子民们!”熊槐缓缓走到奴隶们面前,高声说道:“抬起你们的头颅,看着寡人!” 一众奴隶都抬起头茫然得看着熊槐,年纪大一些的大抵已经猜出熊槐的身份,心里却也没有波澜。年纪小的压根就不知道“寡人”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我是楚王!” 人群中有了些许骚动,仅此而已。 “你们当中有谁天生就是奴隶?”熊槐朗声问道。 熊槐刚要继续说下去,却不料人群中有几个人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熊槐不禁为之气结,这几个人怕是世代为奴吧。 然而他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熊槐皱了皱眉,“那你们愿意永世为奴吗?” 奴隶们明显愣怔了一下,接着就有人喊道:“我家祖上做过将军,我不想永世为奴,请大王赦免我们!” 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奴隶也反应了过来,急忙跟上:“不想永世为奴,请大王赦免!” 熊槐伸手下压,示意奴隶们安静下来。 “好!寡人在此向你们承诺,从此刻开始,你们不再是奴隶,你们与普通人一样,都是我大楚的子民!” “大大王,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是骗我们的吧?”刚才领头的那人问道。 “当然,寡人一言,驷马难追!” “奥哟!我们不再是奴隶了,自由了!自由了!” 奴隶们难以自持地开始欢呼,开始向先人祷告,场面顿时哄乱起来。 熊槐看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奴隶们,长舒一口气。 祝剑同样兴奋,他看向熊槐的眼光中充满了敬佩与忠诚。 熊槐朝祝剑示意,祝剑心领神会。他怒喝一声:“都肃静,大王有话要说!” 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中都有了光。 “你们相信光吗?”熊槐问。 “相信!我们相信!大王就是指引我们的光!”祝剑率先喊道。 “大王就是光!”解放了的奴隶们兴奋地喊着。 对,楚国就是这黑暗混乱时代的光之国,寡人就是光之子! 熊槐乐了,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寡人虽然恢复了你们的自由身,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有人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寡人不但给你们自由,还会给你们足以养活你们和家人的耕地,甚至给你们建造房子。寡人的要求是,你们在这里安家,如果有人要抢夺你们的家园,你们拼了命也会保护它。现在我问你们,这个要求,你们能办到吗?” 原来是这样的要求,众人一听便放下心来,“大王,我们做得到!誓死保卫家园!” “保卫家园,保卫大楚,保卫大王!”有人带头喊道。 第45章军屯 熊槐成了三城奴隶的救世主。 翻身农奴把歌唱,应城欢乐整晚。 那些原本是奴隶主的贵族们担惊受怕了好久,直到熊槐派人告知他们,新的官府会给他们一些补偿,他们才算是放下心来。 第二天,熊槐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连日来的奔波让他十分疲惫。 饱饱得睡了一觉,熊槐感觉神清气爽。 伸了个懒腰,熊槐打开门,迈出了的一条腿愣在了半空。 “阿夕!你终于回来了!” 田夕满面风尘,眼睛通红地盯着熊槐,泪水漫过眼眶,滑过脸颊,滴在了胸前。 熊槐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张开臂膀。 田夕泪水决堤,奔涌向眼前宽阔的胸膛。 熊槐紧紧抱住田夕,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融化在心里。 在田夕发间吻了一下,熊槐双手托起她的脸颊,看着哭成了大花脸的佳人,熊槐狠狠地咬了下去。 半晌。 田夕媚眼如丝,身体发软,靠在熊槐胸膛。 熊槐揽住了她柔软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 “辛苦你了,阿夕!” “可惜我回来晚了,没有帮上大王的忙,让大王深陷险境,万一我还怎么活!”田夕再度流泪,抽泣。 “寡人有上天护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清瘦了,可让我如何向上柱国交代啊!” “才这么几天,哪里瘦了嘛!”田夕撅起了嘴。 “这里呀,你看!我记得之前没有这么小啊!” “啪!”田夕满脸通红,“大王,你讨厌!明明就没小!” 熊槐点点头,“那就是我看错了,确实没小,嘿嘿!” “事情经过祝剑已经跟我说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离开大王的!我以后再也不离开大王了!” “这可是你说的哦!”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田夕羞得无以复加,赶紧转移话题。 “大王释放奴隶一事,田夕佩服万分,我终于确认,大王是真正为万民谋幸福,只要大王一直保持这样的心,定可成一代圣王!” “哟!能让阿夕说出这样的话,我可是荣幸之至呢!只不过,阿夕原来到今天才真正理解我呢,多少有点伤心!” “大王!”田夕有些着急,脸色通红,“我我” 眼看着佳人潸然欲泣,熊槐赶紧改口,“好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嘛!” “大王,以后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好吗,田夕承受不起!” “好!好!好!我的好阿夕!”熊槐笑着拍拍田夕的后背,“走吧,去见屈匄他们!” 原应君府会客堂。 屈匄晒黑了,看上去却更加沉稳,有大将之风,军旅确实历练人。 祝剑和景翠坐在屈匄对面。 张朔和景硕也从鲁阳城过来了,他们也按照熊槐在应城的做法,为奴隶划了一块区域,暂时生活。 “大王身处险境,臣却未能及时解救,愧疚难当,请大王降罪!”熊槐到来后,屈匄起身请罪。 “哎,是寡人小看了这些封君,这才身陷险境,与尔等无关。好在有惊无险,哈哈!好了,不说这个。我找你们来,是想安排一下博望城、应城、鲁阳城的后续变革。” 变革?四人都凝神静气望着熊槐。 “你们也都知道,这三城以及周边一大片区域都是三君的封邑,即便是楚王,等闲也不会管到这里,更是连县尹也没有派。倘若这些这片封邑在我大楚南部便也罢了,但他们偏偏在强敌环伺的北方边境,这样我怎能放心?” 景翠听到这里,心里不免一沉。大王虽然表面上说的是三君封邑,实际上是他对所有边境封邑的一种态度。 景氏一族的封邑地理位置比三城更加重要,因为它与秦国接壤,而秦国是楚国最大的敌人! 景翠这才意识到,大王的这一步将会对楚国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这影响大到他景翠原本对未来清晰的预测变得越来越模糊。 熊槐没有理会四人的震惊,径自说道:“寡人的打算是,其一,这三城全部重新设县,寡人亲派县尹治理,直属寡人。其二,凡边境县城,常备县兵,强加训练,不事生产。其三,多个县城按区域划归警备区,负责整个区域的治安、战备,战时迅速集结各县兵力。” 说完,熊槐瞥了一眼景翠。 景翠没有抬头,却也感受到大王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内心却犹如翻江倒海。 景氏一族必须最先表态。可景氏的表态不仅关乎他们一族,还有屈、昭,以及江、淮以北的大量封君。一旦景氏响应大王,他们便成了大王对付屈、昭以及封君们的马前卒。 大王失败,后果自是不必多说。 轻则国家陷入内乱,重则列国趁势而起,灭亡楚国,各自家族的封邑也就无从说起。 即便大王成功,各大家族也将慢慢被肢解,不复现在的风光。 大王的野心太大了! 景翠心念急转。原本景氏已经打定主意全力支持大王的,而现在,景翠还真有些拿捏不准族内长老们是什么看法了。 怎么办? 景翠咬咬牙,沉声道:“大王此法甚妙,如此北境安矣!” 熊槐意味深长地看了景翠一眼,便没有继续逼迫他。毕竟,景氏不是他说了算的。 “还有一件事,是对那些奴隶的安置。”熊槐转移了话题,“为了解决战时粮草的运输麻烦,寡人打算在边境设置军屯区,博望城、应城、鲁阳城三城算是示范先行区吧。” “军屯?大王不是说军队不事生产吗?”屈匄问道 “那是我大楚的精锐正规军才有的待遇。在边境城镇,还要有预备役,这些兵寻常时候从事农事生产,一旦国家需要补充兵力或发动大兵团作战时他们就派上用场了。” 屈匄等人点点头,目前的列国大都是这种征兵方式,当然他们不是军屯。 “将这些解放了的奴隶用于军屯,其一将其生产的粮食按比例征收,存入粮库,战时就不需要远距离运送粮草,其二,这这人中青壮按照预备役进行训练,作为精锐部队的兵源补充,其三,有军屯在,可以起到震慑内外的作用,内则盗贼不起,外则敌军不敢贸然入侵。你们以为如何?” “军屯乃大王霸业之基石也!”屈匄赞叹道,其余三人也点头称赞。 第46章奇袭丹阳 熊槐看向祝剑,“祝将军,这第一任军屯警备区都尉,寡人打算让你来出任,怎么样?” 祝剑震惊,没想到仅仅几天时间,自己就从一个朝不保夕的奴隶变成了楚国的一方大将,真是世事难料! 张朔、景翠都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祝剑微一愣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慌忙起身躬身道:“大王厚爱,祝剑必当鞠躬尽瘁,不负大王信任!” 熊槐点点头,“这个警备都尉的职责,其一负责警备区内预备役的训练,其二维护区内治安,其三防备外敌入侵。” “祝剑明白!” “记住,你只管军事,其余一应事务,皆由各城县尹负责,切不可僭越!” “是!” “还有一事,屈匄”,熊槐看向屈匄,“此次安邑之战损失几何?有何收获?” “回大王,臣率六万大军北上,正好遇上秦军追击韩军,臣便埋伏了秦军,杀敌万余,俘敌万余。只是,所虏之秦军尽数被韩鹏杀害。此举怕是将秦国得罪死了,秦、韩两国再无转圜之地,韩国必然倒向山东各国。我军伤亡不足千人。” “好!你能审时度势,可为大将也!魏国与我结盟,陉山不必屯兵防守了,接下来你与祝剑先在这里替我训练武卒吧!” 武卒?祝剑再次震惊。吴起在魏国训练的魏武卒他是知道的,没想到大王也要在楚国训练自己的武卒! 屈匄是知道熊槐想法的,他点点头。熊槐继续说:“你从六万士卒中筛选出两万人,其余人就地解散。祝剑从博望城、应城、鲁阳城的士卒以及原来的奴隶中筛选出一万人,总共三万人。一年的时间,寡人要两万堪与秦之锐士一较高下的武卒!” “是!” “张朔!”熊槐看向张朔。 “臣在!” “你来辅佐祝剑!” “是,臣必以死报答大王提携之恩!”张朔兴奋道,这真的是一飞冲天了。 “一年后,屈匄率两万武卒南下郢都,其余的人就交给祝剑吧。祝剑,兵力要慢慢增加,凡事量力而行,切不可劳民伤财,激起民怨!” “是!祝剑谨记大王教诲!” “好了,这边的事情安排地差不多了,景翠!”熊槐看向景翠。 “臣在!” “明日启程去丹阳,寡人想见见你族中掌事人。” 第二日清晨,伴着隆隆的车马声,熊槐在景翠和景硕的护卫下,向着丹阳地区景氏一族的核心所在地丹城而去。 午后时分,熊槐和景翠趁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在林间穿行,谈谈国事。 熊槐对景翠的印象不错,这是一个沉稳中透着灵性的年轻人,未来二十年他将会成为楚国的大将,景氏的顶梁柱。 他是熊槐在昭阳之后寄予最多希望的楚国本土将领。 就在这时,景硕慌慌张张地向他们奔来。 景翠眉头紧皱,景硕一向沉稳有度,若非大事,他决然不会如此。 熊槐看看景翠的脸色,又看看奔到身边,气喘吁吁着要开口的景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王,君山,秦军奇袭丹、析二城,析君支撑不住已经向我们发出求援!” “秦军?好快!”熊槐暗道。 “秦军主将是谁知道兵马几何?”景翠急问。 “咳咳秦军兵分两路,主将樗里疾将兵五万围我丹城,副将司马错率兵三万猛攻析城,兵力总计八万!” “八万?”熊槐吃了一惊,“这么快就又准备好了八万大军,秦王怕是对我早有狼子野心了吧,哼!” “大王!”景翠一脸焦急地来到熊槐身前,“请准许我领兵回救丹城!” “应当的!你和景硕率领三万精锐火速回援,寡人和屈匄率六万大军随后赶到!” “大王!”景翠有些震惊,他没想到大王为了景氏会如此不遗余力,“大王援救之恩,景氏必铭记于心,只是大王切不可再次犯险!” “寡人自有分寸,你二人去吧!”熊槐微笑着摆摆手,“哦对了,一定不要着急赶路,小心秦军的埋伏。保持好战斗力,随时准备遭遇战!” 看着二人匆匆远去的身影,熊槐苦笑着摇摇头,司马错、樗里疾,秦国这个时期最牛的两大名将全来了楚国,嬴驷你还真是给我面子啊!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一次不把你打疼了,你还真以为我楚国好欺负啊! 丹城。 残阳如血,整个大地仿佛浸染在巨大的血泊中。 城墙上人头攒动,是景氏守城的精锐部队,每个人的铠甲都伤痕累累,周身都是血渍、灰尘,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只有眼神中还透着坚韧。 城下是无数损毁的攻城车、云梯,还有面目全非的尸体。 秋风呜咽,一片凄凉。 在这休战的空隙,秦军派来了一队士卒,将本阵的阵亡士兵的遗体运回去。 景氏士兵的遗骸他们没有动,一会自有景氏出兵将他们运回去。 景洪在几名长老的陪同下上了城墙,看着倒了一地的伤病,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由得流下了浑浊的泪水,身体簌簌颤抖起来。 他内疚。 为了向大王表忠心,他将景氏最精锐的三万人派了出去。 却不料景翠走了才两天,秦军就杀到了,而且时间卡得刚刚好。 丹城一定有秦军的密探! 或者内应! 想到这里,景洪眉头紧皱,若是留下一万精锐,今日守城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秦军四面攻城,给了他们守城极大的压力,况且秦军战力极强,几次都已经攀上了城头,多亏景氏弟子死命拦截,方才将秦军的攻城敢死队击退。 以目前丹城的兵力看,至多能防守天,景翠若是回援不及,他这个老头子怕是也要参与守城了。 看看已经没入苍茫青山的夕阳,景洪叹了口气,挥挥手召来他最信任的族弟景华。 “今夜务必看守好四门,防止秦军里应外合破我城门!你亲自督察!” 进攻了一天,秦军主力也退回了几里之外的大营。 秦军幕府大帐内,主将樗里疾坐在主帅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一干都尉司马皆噤若寒蝉。 第47章埋伏 “军司马,今日损失是否统计出来了?”樗里疾看向大帐内一名中年男人。 “回将军,今日战死三千余,重伤不能上阵者千余,轻伤四千左右。” “哼!小小一个丹城竟然让我军一日之内损失如此之大,岂有此理!”樗里疾怒目圆睁,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众将还是感觉他是在嘲讽自己这些人攻城不力。 “明日我等一定死命攻城!”几名都尉大声喊道。 “哼哼,司马错正在围攻析城,若是让他率先破城,老子这张脸就让你们给丢尽了!” 樗里疾眼前浮现出司马错那双深沉睿智的眼睛,心里就有些打鼓。 想起司马错与大王的奏对,樗里疾不由得叹息,这个年轻人的战场指挥或许还等待这次战斗的考验,但是他的大局观实在是太出色了! 樗里疾自己也是名将,但他认为司马错将来在军事上的成就绝对会超越自己,成为秦国下一个时代的战神! 王贤将猛,或许秦国历代先王都在护佑着这片大地吧。 想到这里,樗里疾嘴角微微一笑,脸色缓和下来。 正当他准备说两句软话宽慰一下手下时,大帐传来了斥候的声音,“将军,析城来信!” “进!” “禀将军,司马将军黄昏时分攻破析城,俘获城主析君!” “啊!”樗里疾惊地微笑凝固在了脸上,“这么快!哈哈哈!老子果然没有看错,司马错虽然年轻,却是世之良将!我大秦东出有望了!” 几名都尉则神情复杂,既为破城高兴,又为自己作战不力而尴尬。 樗里疾突然咳了几声,紧接着怒喝道:“看看司马错,再看看你们!你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我知道攻打丹成和析城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你们也要给我整个挣子!三天,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若是再拿不下丹城,你们自己带领敢死队攻城去!” “末将誓死拿下丹城!” “哼!你去告诉司马错,让他依计行事!”樗里疾告诉进来禀报的斥候。 “回将军,司马将军拿下析成后留五千人守城,已经率其余两万余人向东,去指定地点埋伏去了。” “兵贵神速!好,好一个司马错!”樗里疾非常满意。 丹城在丹水之阳,析城在淅水之阴。 二城一在西南一处东北,相隔几十里。丹水过丹城后向东二十里与南向的淅水交汇,再往南注入汉水。 在两河的交汇处形成了一处大湖,湖的东岸是一片丘陵,丘陵中有一道东西走向的峡谷,是回丹城的必经之地。 湖东岸。 朦胧月色下,一支大约一万人的队伍正忙碌着建造防御工事。 再往东一里处是峡谷的入口。 深夜里,峡谷入口像是猛兽的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进入。 年轻的新锐秦将司马错穿着明亮的铠甲,站在山谷一侧的山坡上。铠甲在月色下泛着银色的寒光。 夜风清寒,司马错却浑然不觉。他环顾整个山谷的地形,面色肃然。 此刻景翠应该正在率军全力赶路吧? 司马错知道景翠,这个楚国景氏一族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子弟。 秦国有着一个直属于秦王的强大间谍机构,这个机构在山东六国可谓是无孔不入,打探着一切可以收集的消息。 而这个神秘间谍机构的名字除了有限的几个秦人知道外,外界并不知晓。 司马错知道景翠,正是这个间谍机构的功劳,这些间谍早已经渗透进丹阳地区,不断向外传递着景氏一族的消息。 不断有士卒往峡谷两侧山坡上搬着大石块,放置利箭。 一个时辰之后,山谷两侧山坡上就已经趴满了士卒,静寂无声。 谷外湖边,南北两侧也已经挖好了陷马坑,防止楚军从山谷突围而出后沿着湖的南北两条路向丹城逃窜。 峡谷两侧各五千人,峡谷自东往西的入口外一万人,其余人埋伏在谷外湖边。 司马错仔细观察了这三处埋伏的地方,确保不会被楚军发现之后变来到了最东边的埋伏点,他要亲自观察楚军、景翠。 月亮渐渐沉入西山,天虽未亮,却可以听见鸡鸣声。 绵连起伏的丘陵中,身着盔甲、怀抱武器的景氏精锐坐靠在避风处假寐。不时地有巡营侍卫在四周巡逻。 景翠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在一处山坳中休息。 他睁着眼睛,眼中满是血丝,胡子拉碴。 他担忧丹城的情况,担忧没了精锐的丹城能否抗住五万虎狼秦军的攻击。 而且,对方的主将还是大名鼎鼎的智将樗里疾。 他想到了平庸的析君,以析城的兵力面对三万秦军怕是比丹城更加危险。 司马错虽然年轻,却也是凭借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不可小觑。不说司马错这样的领兵大将,即便是秦军的一个裨将,景翠从内心深处都不会轻视。 天将明,东方鱼肚白。 景翠起身活动了活动泛酸的四肢,将士们也跟着陆续起身,静悄悄地啃食着干粮。 一刻钟后,景翠飞身上马,高声喊道:“出发!”,当先一骑绝尘而去。休息了半个晚上的三万将士们呼呼跟了上去。 日上三竿,一连跑了三十里路的将士们坐在路边休息。 这时,打西边传来了隆隆声,一骑卷着尘土飞来,正是前去打探消息的斥候。 “禀将军,析城失守,析君被俘!丹城尚在坚守!” “好快!”景翠皱眉,不过当他听到丹城还在坚守时不由得松了口气,“可知析城现状如何?” “回将军,析城守卫森严,且司马错放出大批斥候在其周边游荡,吾等很难探实消息。” “哼,故弄玄虚!”景翠低喝一声,“既然析君被俘,守城兵力五千足矣。其余两万余人肯定是在斥候的掩护下去了别处。你可探得丹城方向是否增兵?” “回将军,丹城方向是李石他们小队打探。” 景翠点点头,“辛苦了,你且下去休息,我再派其他人前往接应李石。出发!” 正午时分,景翠一行距离山谷还有十里路程,深谙此地地形的景翠停下了步伐。 他有些烦躁,李石到现在还没回来,怕是遭遇不测了。 有埋伏!司马错! 景翠眼神顿时锐利起来。 第48章双层汉堡战术 一定是在前方的峡谷! 哼,司马错你打得好算盘! 景翠面无表情,心里却在不停盘算。司马错在山谷埋伏的可能性十分大。但是,即便自己猜对了却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峡谷是通往丹城最近的路。若是绕路,起码要多出一天的时间,丹城能不能再多坚持一天谁也不知道。 景翠心急如焚。 “硕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景翠扭头问身边同样一筹莫展的景硕。 “将军,要不让我带一千人进谷打探一番?”景硕咬咬牙试探道。 “不行,太危险了!”景翠摇摇头。 景硕笑了笑,“将军,看上去凶险无比,实则安全得很!” “此话怎讲?” “将军你想啊,司马错在此埋伏的是谁?不会是我景硕吧?” “自然是我这三万精锐!” “那就是了!既然他所图甚大,自然不会为了我们这千把人而暴露自己。” “还是不妥”,景翠摇摇头,“万一司马错发觉你察觉了他的企图,说不得一怒之下围杀你们!” “那也总比完全不知深浅地好!”景硕有些激动,“将军,丹城是我族核心所在,族长及一众长老,更有我族之未来希望,我景硕死不足惜,将军万万不能延误回援丹城啊!” 景翠抬手拍拍景硕的肩膀,“硕叔,我又何尝不是忧心如焚!只是现在不是我一族之事,大王就在我们身后,一旦我们有失,大王又将如何?我们不能为了一族之得失,而让楚国失去最有机会建立霸业的王啊!” “我唉!那将军说我们该怎么办?”景硕跺跺脚恨恨地问道。 景翠凝眉苦思。 峡谷一侧山坡。 司马错坐在一块石头上,凝望着东边的入口。 一名斥候营的百夫长小碎步来到司马错身边,“将军,楚军前锋至前方十里处时停了下来。” 司马错微微一笑,“景翠还算谨慎,只是不知你敢不敢已闯我这龙潭虎穴,哈哈!再探!” 半个时辰之后,百夫长再度来报,“禀将军,楚军一个千人队即将到达谷口。” “千人队?”司马错眼神一眯,“真是好笑,景翠打算用这一千人来引诱我出手?我若不动,你又该如何呢?命令全军加强隐蔽,只要不被发现,谁都不准出手!” “嘿!”百夫长领命而去。 景翠最终还是同意了景硕的提议。 景硕和千人队小心翼翼地进入谷中,四下里打量着。尤其山谷两侧是最适合布置伏兵的地方。 山风呼啸,草木招摇。 景硕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他知道此刻正有无数双饿狼一般的眼睛盯着自己,随时听令俯冲而下撕碎他们这千把人。 他不疾不徐地带着人在谷中慢慢穿行,从东头走到西头,然后折返。 司马错盯着景硕,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拉过身旁的副将,“去看看楚军本阵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眼看着景硕带着人又出了山谷往本阵行去,一旁的一名将军有些按捺不住了,“将军,就这么放他们离开吗?” “杀之无益!” 一刻钟后,斥候百夫长急匆匆爬上山坡,飞奔到司马错身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将将军,楚军已经向南绕路而去!” 司马错噌地起身,脸色铁青地向南方看去,“哼!想绕路回援?景翠,你这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他转向百夫长道:“快去通知樗子将军,楚军已经绕路,请将军务必分出两万人马截住他们,我军将从楚军后方发起攻击!” “嘿!”百夫长领命飞奔下了山坡。 司马错一挥手,副将急忙上前。 “命令,全军出击,攻击楚军尾翼!”司马错高声喊道。 司马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略一沉吟,便也紧随着如洪水般涌下山坡的士卒,向着景翠的楚军追击而去。 山谷往南十几里的一条小路上,景翠正率领着三万大军像一条巨蛇般,在这片起伏不定的丘陵地面上蜿蜒前行,速度很快。 他不时地望向身后,眉头难以舒展。 他一直在担心景硕。 景硕按照计划率领一千人前往山谷招摇,以麻痹秦军,为他率主力大军绕路争取时间。同时,他也派人向后给大王送信,禀报当前形势,以便大王做出正确决断。 不管大王有没有及时赶来,他都要想方设法赶到丹城解围。 他知道司马错一定会追来,也知道司马错一定会通知樗里疾派军堵截。 如此一来,秦军便不能全力攻城,丹城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虽然如此,他和这三万大军会面临被前后夹击的险境,但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大王会率领六万大军及时出现在战场上。 挽救他们! 所以他敢,也必须孤注一掷! 就在景翠身后几里路的司马错身后三十里路的地方,大楚君王熊槐、未来的凤武军团长屈匄,正率着六万精锐楚军一路飞奔。 一刻钟前,景翠派人送来了消息。 熊槐与屈匄略一商议,便决定全力赶路,及早追上司马错,防止景翠的三万人被包了饺子。 熊槐理解景翠的心情,他的战术也没有问题,因为他信任自己,视自己为他的后盾。 所以,他不能让景翠失望,楚国不能让景氏失望! 一旦景翠三万人被秦军拿下,丹城势必城破,景氏必然族灭或者投降秦国。 自己这六万人也没有把握战胜数量相差不多秦军。 丹、析二城沦陷,楚国西北方向便没有了屏障,整个商於之地便全部属于秦国,秦国在地势上完全是俯冲的地势,武关也便有了更加广阔的战略纵深。 楚国日后以后再要反攻秦国,便是仰攻。 对楚国是大大地不利! “还有多久到司马错埋伏的山谷?”熊槐在马上问一旁的屈匄。 “回大王,根据斥候的信息,应该还有二十里路。” 熊槐心里计算了一番,等他们赶到山谷,景翠应该就和司马错开始交锋了。 “你速去挑选两万人穿越山谷,绕到樗里疾派出的堵截景翠的秦军侧后方,趁景翠军与之缠斗之时发起突袭,一举打乱秦军部署!” 屈匄大吃一惊,“那大王这边?” “放心,司马错只有两万余人,而寡人却有四万,司马错还要面对景翠的反击,也是两面受敌的局势,寡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你,任务艰巨,时机把握很重要,一定要防止樗里疾的人马击溃景翠,知道吗?” “是!”屈匄怒喝一声,领命而去。 熊槐微微一笑,自言自语:“没想到哥哥我也有单独领兵作战的一天啊!该给我这个战术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要不就叫双层汉堡战术?” “哈哈!驾!” 秋风瑟瑟,楚国大地尘烟滚滚。 第49章死生变数 未时,阳光中似乎也带着一丝凉意。 景翠一行行进到一处不算太高的高地。 此地离丹城已经不足二十里,再往前可能就会遭遇到从丹城前来阻截的秦军。 饥肠辘辘的景翠勒马停住,示意大家休息进食。 连续赶了大半天的路,人困马乏,却没有人躺在地上。他们坐在地上,边进食边揉捏身上的肌肉,寂静无声。 景翠环顾四周,此地往前、往后皆成俯冲之势,而敌人却需要仰攻,乃易守难攻之地。 进食完毕,景翠起身,遥望丹城。 “来吧!丹城之敌!”景翠在心中呼喊。 天遂人愿。 西边地平线上出现越来越大的阴影。 “来了!”景翠低呼,丹城之敌来了!景翠瞬间感觉内心松了口气。 “准备迎敌!”景翠一声怒喝。 所有人迅速起身,抽出兵器,景翠的亲兵无声护卫在他身旁。 盾兵上前,身后弓箭手利箭已经上弦,等待着射出的最佳时机。 景翠战在盾兵身后,默默估量着敌我双方的距离。 秦军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因为仰攻的缘故,秦军的弓手还为进入射程,这一点对楚军比较有利。 突然,最前面的秦军在楚军二里之外停了下来。 景翠内心一沉,眼睛微眯。 “哼!等待司马错的追兵到来,好对我进行前后夹击?”景翠转身向后方望了望,没有司马错追兵的影子。 他咬咬牙,怒喝道:“全体听命,盾兵在前,弓手掩护,骑兵两翼突袭,为了丹城,出击!” “杀!”怒吼声响彻天地。 楚军气势如虹,盾兵不急不缓地向前移动着,两翼各有一个骑兵千人队从本阵中分离出来,向着秦军冲去。弓手怒挽长弓,漫天箭雨呼啸而去。 就在楚军开始进攻之时,秦军阵型并没有变化,一动不动。 景翠见状,内心突突狂跳。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定是有什么依仗! 果不其然,当楚军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秦军突然快速变换阵型。 只见最前面的千余秦兵飞速向两边跑开,眨眼间其身后的骑兵方队展露在景翠眼前。 雄骏的健马,威武的黑衣铠甲骑士,夕阳下明亮的剑戟,摄人心魄。 景翠头皮发麻! 糟糕!秦军为了堵截他,竟然派了这么强大的骑兵阵容! 也对,骑兵队伍围攻丹城并没有什么用处,于野外对付援兵却是用在了刀刃上。 至少五千骑兵! 景翠脸色苍白,汗如雨下。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论生死他都要硬着头皮上了。 还有一里多的距离。 秦军继续变换阵型。 一阵凄厉沉闷的牛角号响过,随着隆隆的行进鼓声,五千骑兵分成三队,两翼同样各一个千人队分离出来,迎着楚军骑兵杀去。 中间的三千骑兵径直向着楚军中军杀来,其势如霹雳雷霆。 骑兵之后是三个步卒方阵,每个方阵五千人。夕阳之下,秦军黑衣黑甲,步伍整肃,矛戈刀剑像一片闪亮的森林。 随着战鼓节奏,三个方阵在坡下隆隆聚合。号声突然大变,方阵骤然启动旋转,旗帜纷乱穿插,看得人眼花缭乱。 楚军唯一的优势便是地利,这样的地形阻碍了秦军骑兵最大程度的发挥。 不能再冲了! 景翠略一沉吟,怒喝一声:“防御!” 不亏是精锐,楚军应声而止。 “砰!砰!砰!”铁灰色的盾牌轰然着地,筑起了第一道防线,紧接着是弓手迅速上前,隐藏在盾墙之后,斜向上拉满长弓。 景翠也现在盾墙之后,指挥着弓箭手与盾兵。 而秦、楚两翼的骑兵也已经接战。 如此一来,两翼骑兵之间的对决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双方的交手都很克制,注意力都在双方中军的交战上。 秦军三千骑兵已经开始发起冲锋,像层层黑色巨浪,向着楚军卷来。 黑色浪头已经闪电般压来。楚军方阵静如山岳,鸦雀无声。 黑色浪头堪堪扑到百步之遥,黑色阵地战鼓骤起,第一道高大的铁灰色盾牌墙后骤然站起层层强弓射手,箭如骤雨飞蝗,劲急啸叫着射向秦军骑兵。 瞬息之间,人喊马嘶,骑士纷纷落马,黑色浪头骤然受阻。 楚军的强弓硬弩却丝毫没有停息,箭雨封锁了整个冲锋队形。 虽然楚军身处高地,这斜坡却也不十分陡,纵然不利于秦军冲锋,但毕竟是骑兵。 百步之遥,瞬息而至。 远处,秦军的圆形大阵业已结成,正慢慢向着楚军移动。 “砰!” 秦军骑兵冲撞到了楚军盾兵面前,手中矛戟戳向盾牌间的缝隙处。 最前方的盾兵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若非后背有同伴的支撑,恐怕一上来便被秦军铁骑冲散了。即便如此,盾兵也被秦军冲击得胸口欲裂,几欲吐血。 鲜血淋漓到了盾牌上,有楚人的血,有秦人的血。 突然,一阵尖厉的喊声响彻云霄,“剑盾手,上!”景翠一马当先,左手盾牌右手短剑,从盾牌间隙处冲了出来。 同时,楚军千名剑盾手呐喊杀出,三人一组,对乱了阵形的骑兵分割厮杀。 骑兵一旦被步兵冲乱队形分开缠斗,便相互难以为伍,并拢靠近反相互掣肘。步兵却恰恰相反,三人结组,纵跃灵便,一人对马上骑士,一人对地下战马,一人左右呼叫掩护,大是得力。 不消一刻钟,秦军第一次冲锋的三千骑兵,丢下千余具人马尸体溃退了。 骑兵退回本阵之后,秦军便没了动静。 负责前来堵截的秦军都尉阴沉着脸,啐了一口,恨恨地道:“娘的!小看这些楚人了!平白无故损失这么多骑兵,大将军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来人!” “命令,全军防守,等司马错将军到来,咱们前后夹击,将楚人全部杀光,加官进爵!” 景翠抹去脸上的鲜血,深吸一口气,环顾本阵。 只见最前面的一千名盾剑手已经倒了大半,有人还在挣扎着起身。 景翠急忙上前扶稳,眼中含泪。 秦军不愧是虎狼之师,这已经是楚国最精锐的战士了,占据了地利,面对秦军骑兵也有这么大的损失。 如果刚才不顾一切的冲阵,在平坦之地遭遇这些骑兵,不知道会有多么大的损失! 现在想来,景翠后背依然冷汗涔涔。 就在此时,斥候急报:“将军,司马错追兵,来了!” 第50章围攻 “来得好快!”景翠眼中寒光闪烁,他快步上到坡顶,俯身望去,只见司马错秦军分成了两个万人方阵,约两千名黑甲骑士。 夕阳将要隐没于西边的地平线,寒凉的夜风呼啸,翻卷着坡顶稀疏的枯草,冷却着方才激战所带来的兴奋感。 一声凄厉沉闷的牛角号自司马错阵中传出,景翠心中一惊,急忙凝神望去。 只见司马错两个万人方阵开始变阵,阵线迅速向两边延伸,向楚军的方向弯曲,似乎是一个圆弧。 就在此时,另一侧秦军阵中也传来号角声,似乎是对司马错的回应。 这边也开始变阵。 景翠瞬间明白了秦军的意图,这是要合围他,防止他趁夜突围。 也好,如此一来,秦军便不会趁夜进攻了。否则,他们应该趁天热尚未黑透,抓紧时间进攻才是。一旦进入夜战,以秦军的这点儿兵力,很容易被楚军突围。 但即便如此,景翠也不敢大意,他吩咐下去,夜间加强戒备,防止秦军踏营。 景翠内心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趁夜突围? 半晌,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且不说秦军一定会布置好陷阱等着他跳,若他真突围了,大王的六万大军该怎么办?一旦大王率军追上来,司马错便是被前后夹击甚至全军覆灭的局面。而一旦司马错部覆灭,樗里疾必然撤军,丹城之围自然也就解了。 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坏了大王的谋划布局! 想通这一点,景翠长舒一口气。 无论如何再等一夜,天一亮便是决战时刻,秦军会发起猛攻,而大王也会率大军赶到。 又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晨,艳艳秋阳一如往常。 顶着黑眼眶、咬着冷硬饼子的景翠站在坡顶看着两侧的秦军军营。 秦军军营内炊烟袅袅,一副井然有序的景象,全然没有待会儿就要发起猛烈进攻的紧张感。 晨风带来了秦军伙头兵大声吆喝开饭了的声音。 景翠担忧地望了望司马错部的后方,虽然他知道肯定是看不到的,但他多么希望大王此刻能如天神般出现在司马错部后方。 这样一来,景翠就会感觉身上如山的重担卸到了另外一个更加强大的人肩上。 这个将要挑着楚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前行的天才国君。 咽下最后一口饼子,灌了口凉水,景翠回到简易营帐,召来几名千夫长。 “半个时辰内,秦军就会发起全面进攻,届时我们将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我问你们,”景翠环视着这些景氏一族的精英,缓缓道:“你们怕吗?” “将军,为景氏死而无憾!”千夫长们异口同声,目光炯炯。 “为景氏,为大楚,死而无憾!”景翠大声喊着。 “为景氏,为大楚,死而无憾!” “你们相信大王吗?”景翠问。 没有人回答。 景翠苦笑着摇了摇头,“大王有六万精锐,没有大王,我们必败无疑!我们败了,丹城、景氏也就完了!” “将军,我们为何不趁现在突围,或许还有一些希望!”一名千夫长问道。 “呵呵,且不说秦军必定是外松内紧,早就防备我军突围,就算我们突围出去又能怎样?我们怎么摆脱几千秦军铁骑的一路追杀?就算我们侥幸赶回了丹城,我们又如何抵抗樗里疾部秦军?更遑论身后必然还有追兵,一样的腹背受敌。更令人难受的是,丹城的父老将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子弟一个个倒在丹城城墙下,却无法相救!”景翠红着眼睛,平静地说道。 所有人面色铁青,双拳紧握,眼中充满了怒火。 “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等着秦军来攻吧?”有人急道。 “我说过,大王有六万精锐!”景翠突然笑道,“临走前大王跟我说过,会来支援我们的。而且,我已经派人给大王送信,告知我们的情况了。经过一晚上,想必大王此刻正在某处观察着此地战况,在合适的时机出手,一战而胜之!” 几名千夫长均倒吸一口凉气,将军对大王那是真的信任啊! “好了,你们各自回去,按照之前定下的策略进行部署,分成两个防御阵型,以应对东西两个方向之敌!” “嘿!”千夫长门领命而去。 景翠出了营帐,在东西两个阵地巡视起来。 突然,厉声牛角号声响彻荒野,紧接着是一通声声快的隆隆战鼓声,正在巡营的景翠心神不由得为之一震。 秦军要发动进攻了! “全体进入阵地,御敌!”景翠大声喊着。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空气有些沉闷。弓箭已经上弦,只等秦军进入射程之内了。 又是一阵急促的号角声起,东西两侧的秦军呼喊着漫山遍野向着山坡上的楚军阵地扑来。 景翠的心悬了起来,他虽然不是第一次领兵出征,但如此大的阵仗却是第一次经历。 他双拳紧握,俄而松开,再紧握,如此反复,不多久手心便已经全是汗水。 秦军最前面一排是盾兵,巨大的铁盾遮盖了士兵的大部分身躯。盾兵之后是三排长戟步卒,再之后是还是一排盾兵,之后是一个弓箭手长方阵。 秦军力量进入楚军弓箭手的射程,景翠眼睛半眯,仔细盯着秦军。突然他瞪大了眼睛,怒喝一声,“射!” 漫天箭雨如乌云蔽日,带着呼啸声向着两个方向上的秦军飞去。 “铛铛铛!”无数箭矢射在了盾牌上,滑到了地上,但也有不少射在了盾兵保护不周的持戟士与弓箭手身上。 秦军出现了不少的伤亡,但是阵型依然齐整,没有出现混乱。 秦军越来越近。 这时候,楚军也进去了秦军弓箭手的射程。不待指挥官发令,秦军弓箭手开始还击。 相比于秦军的准备充分,楚军的防御就差一些。阵地上,不时地有楚军倒下,鲜血染红了阵地,却极少有人哀嚎,往往是一个人倒下去,马上便会有人补充到阵地中。 秦军已经全部压上,司马错站在坡低,仰望着已经冲到楚军阵地最前沿的秦军,嘴角微微一笑,似乎已经得胜了一般。 就在此时,离山坡五里外的一座山丘背面。 熊槐面色平静地遥望西方。 远远地,一骑飞至,尘土飞扬。 斥候翻身下马,“大王,秦军已经开始攻击!” “好!”熊槐微微一笑,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他扭头对身旁的田夕笑道:“是时候拉出我的意大利炮,哦不,是时候亮剑了!” 第51章反攻 田夕一脸愕然,“大王,意大利炮是什么武器,厉害吗?” 熊槐哈哈大笑起来。 半晌,他停下来,拍拍田夕的肩膀,笑道:“那可是很厉害的武器!有了它,谈笑间,秦军灰飞烟灭!” “真能吹!”田夕白了熊槐一眼,“我怎么没听过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武器?真要有的话,楚国不早就一统华夏了!” 熊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呢,总有一天我要将它造出来,我不但要统一小九洲,还要统一华夏之外的大九洲!” 说笑了几句之后,熊槐突然脸色严肃起来。他召过来四名都尉,“按照之前定下的方略,你三人各率本阵组成半圆阵以最快的速度冲击司马错部,他这两万余人便是寡人的下酒菜!”熊槐指了指其中三名都尉,然后又看向最后一名都尉,“你随我一起,作为预备队,随时支援!” “嘿!”四人领命准备去了。 熊槐看向田夕,“你跟好了我,走!” 山坡上的战斗已经白热化,血水顺着沟壑缓缓流淌。 司马错面色肃然,他内心对景翠、对这些楚军精锐颇为佩服,楚国可是很少有这样能打能抗的部队。 战斗已经进行了小半个时辰了,自己手中两万余人除了千余卫队,其余人已经全部派了上去。 非但如此,楚军还要两面作战! 兵力悬殊,却依然坚持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崩溃,不愧为楚国最精锐的部队。 他们是真正的士! 可如今,他们就要倒在自己的剑下。 可悲,可叹! “上!”司马错大手一挥,率先冲了上去。 景翠满脸鲜血,大口喘着粗气。 围绕在他身边的亲卫已经越来越少。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他才得以喘口气。 手中长剑已经卷刃,手臂也在发抖。景翠心底在呐喊:“大王,你在哪里?我们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流血漂橹,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在秦军的两面夹击下,楚军被逼到了坡顶,退无可退。 “将军,我来截住司马错部,你率军突围吧!”一名千夫长跑到景翠跟前,抹了抹脸上的血水,他身上的铠甲已经破烂不堪。 “我也留下!”另一名千夫长也跟上道。 景翠犹豫了,大王到现在还没来,眼见将士们伤亡不轻,他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还要不要坚持。 千夫长们都在争着断后。 “不能再等了!”看着群情汹汹,景翠内心盘算着,“自己这三万人不能葬送在这里。即便要死,他们也要死在丹城之下!” 景翠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目光炯炯,“我留下来断后,你们全力向西突围,一定要回到丹城!” “将军,我来断后,大家不能没有你!”一名千夫长眼睛湿润了,“我独身一人,在这世上了无牵挂,我来断后,你们都走!” 一时之间大家都又争执起来。 “好了,不要争了!”景翠突然喊道,他眼中满是兴奋之色,“你们看!”他手指颤抖着指向司马错部的身后。 众人望去,只见在司马错部的身后,无数的楚军正漫山遍野冲向秦军。 “是大王!真的是大王来救援我们了!将军,是大王来了!”那名独身一人的千夫长激动地抓着景翠的手臂呼喊着,“我们有救了,哈哈!” “哈哈哈,这一下轮到秦军被围了!大王万岁!”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景翠只感觉浑身似是被抽干了气力,此刻的他真想躺在地上睡上他三天三夜! “将军,还有那边!那边也有!”一名千夫长指向西边。 西边,屈匄率领的两万楚军也正攻向秦军。 “现在轮到我们反击了!”景翠突然一个激灵,身体重新又充满了力量,“各自按照原本防守的方向对秦军发动反击,快去!” “是!”千夫长们怒吼着、兴奋着回到了自己的阵地,指挥反击去了。 景翠眼眶湿润了。 司马错面色苍白。 看着黑色潮水般涌来的无数楚军,他不禁惊诧,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楚军? 突然,他似乎想起来什么,面色潮红,喃喃自语:“是安邑回来的楚军!这些楚军竟然没有回陉山或者解散?是谁能让这么多楚军来支援景氏?是楚王!一定是他!” 司马错苦笑,他们千算万算,算漏了安邑回来的楚军!算漏了楚王熊槐! 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面对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楚军,耳中全是楚人的隆隆战鼓声,秦军开始慌乱。 楚军趁势攻入秦军阵中,坡顶的楚军也怒吼着杀来,原本强攻了半个多时辰的秦军瞬间垮了,兵败如山倒。 如今这局面,就算孙武在世怕也难以做到全身而退吧,更遑论争胜了。 司马错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体摇摇欲坠,面色苍白。 “将军,撤吧,再晚就走不了了!”身边的一名秦兵急道。 司马错恍若没有听到一半,眼睛茫然地望着远处,望着远处那个身披黑色披风,看起来像是楚王的那个人。 “将军!” 一声怒喝将司马错拉回了现实,他望着还在勉力拼杀的士卒。 败局已定,是时候撤退了。 “撤!全体向南,绕路赶往丹城,通知樗子将军撤退!”司马错迅速下达了指令。 秦军边打边退。 面对楚军半圆形的包围圈,秦军退得异常艰难。每前进一步,都有成片的士卒倒下。 司马错的心在滴血。 这些都是为了闪电攻击楚国而遴选出来的精锐秦军啊! 如今,他们中的大部分却再也回不去了! 这次入侵楚国,失败了! 这场围攻、反包围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午后,以秦军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坡顶,午后阳光依然冰凉。 景翠满脸感激地站在熊槐身边,另一侧是田夕与屈匄。 熊槐眼神迷离地望着四周。 司马错最终还是没有抓住,他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在楚军包围圈的薄弱处撕开了一道口子,带着百十名亲兵逃了出去。 但是,其余秦军就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了,司马错部除了司马错一小撮人逃脱之外,其余大部分部战死、少数被俘。 西侧秦军则是随着主将早早地阵亡,其余人束手被俘。 楚军大胜! 第52章宜将剩勇追穷寇 “景翠拜谢大王对景氏的营救之恩!”景翠一躬到底。 熊槐摆摆手,“景氏也是我楚国子民,寡人救援理所应当!此次秦军来攻怕是为了报复我派人支援魏国安邑,致使秦军功亏一篑。嬴驷咽不下这口气,便想给我点儿颜色瞧瞧。” “可他却是没有料到,精锐尽出的秦军竟然会在楚国吃了这么大的亏!这次失利之后,秦国怕是很长时间内不敢直接进攻我国境了,哈哈!”屈匄对大王了解地多一些,说话也随性放松一些。 熊槐点点头,突然厉声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欺我楚国无人么!这次不把他打疼了,他嬴驷还真以为这天下是他秦国说了算,想打谁就打谁!屈匄!” “臣在!” “司马错汇合了樗里疾之后,秦军必然当即撤离,其撤离方向必然是武关。你火速率六万人追上去,用三万人死死咬住秦军,拖慢他们回撤的节奏,其余三万人急插其身前,务必在他们回到武关前拦住他们,寡人随后便到!” “是!” 熊槐眼中杀意涌现,“我要让嬴驷知道,犯我强楚者,虽远必诛!” 屈匄、景翠俱是听得心神摇震。 “景翠,你这三万人损失几何?”熊槐问道。 “回大王,具体人数还在统计,不过臣下推测,伤亡应该在一万以上。”说完景翠眼神略有暗淡,这可是景氏最精锐的战士啊! 熊槐点点头,“他们不愧是楚军的精锐,当得寡人的赞许!留下五百人照料伤病,收敛遗骸,三千人看守俘虏,你带着其余人随我追击樗里疾、司马错!” “是!” 在熊槐、景翠的目视下,屈匄率领着三万先锋在滚滚烟尘中一路向西。他们将绕过丹城,直插秦军撤退的必经之路。 半个时辰后,熊槐、景翠、田夕率领着四万余将士向着丹城快速进发。 暮色四合,秋寒难耐。 攻城已经结束,丹城外一片狼藉。 城墙下到处都是尸体,两三千具的样子。从铠甲上看,基本全是秦军。 杂乱地堆在墙角下,看样子是在攻城时从城墙上摔下来的。 几架云梯还挂在墙头,城门口还趴着几驾已经损坏的攻城锤车。 有城墙已经开始坍塌,所幸被丹城守军用巨石堵住了。 但如不出意外,城破便在一两天之内。 熊槐、景翠大呼侥幸。 看着城门缓缓打开,看着那个往日里从容、睿智的大父佝偻着身躯,拄着拐杖在族人搀扶下颤颤巍巍向他们走来时,景翠瞬间泪如雨下。 “景洪参见大王!”景洪刚要躬身见礼,却被熊槐双手托住。 “老族长免礼,说起来都是因为寡人抽调了你族中精锐,令你族守备削弱,才让秦军有机可乘,寡人有愧于你族啊!” 景洪略微震惊地看了一眼熊槐,接着道:“为大王分忧是我族荣耀,景洪绝无怨言。还要多亏大王能及时赶到,否则哎!”景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老族长,秦军何时撤走的?” 景洪抬头看了看天,“一个时辰之前!当时我在城墙督战,只见一队人马自南而来。不久之后秦军便开始撤下城墙,拔营而去。” “大父,大王与我族精锐在老牛岭伏击了秦军,除了司马错率领少数亲兵逃离外,其余秦军全军覆灭!” “啊!”景洪脸上霎时间堆满了震惊之色,他躬身道:“大王威武,振我楚威,此战之后,楚国必为山东六国抗秦之领袖!” “哈哈,虽然痛击了秦军,却也过早地引起了齐、魏等国的不安,与寡人原本的想法不一致了!本来这次与魏国的结盟,寡人是打算让魏国当这个出头椽子的,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熊槐说完摇摇头,一脸惋惜。 “秦人都欺负到我楚国头上了,大王若不迎头痛击,岂不是被山东各国小瞧了!大王天纵奇才,我楚国带甲百万,大王何须隐忍!”景洪捋捋胡须,朗声道。 “老族长说得好!你族可愿助寡人一飞冲天?”熊槐盯着景洪的眼睛。 “大王,老朽愿举全族之力助大王完成霸业,愿为大王战至最后一人!”景洪挥手道。 “好!有老族长一句话,寡人就可以大展拳脚了!”熊槐面带微笑,“老族长暂且回去收拾安慰族人,寡人与景翠这就去追击秦军!” “什什么?”景洪惊呆了,“大王,穷寇莫追啊!万一秦军半路回击,那也是十分危险,大王慎重啊!” “大父且宽心,屈匄将军已经率大军前去截住秦军退路了,这一次定要秦军有来无回,叫他以后再也不敢觊觎我大楚一寸土地!”景翠上前替熊槐解释道。 “那好吧,既然大王已经决定,老朽便再助大王一臂之力!君山,你再回城点一万族兵交与大王!” “是!” “老族长,寡人告辞了,待剿灭这伙秦军,寡人再回丹城与族长痛饮!” “大王小心!” “出发!”熊槐大手一挥,一马当先向着秦军撤走的方向连夜追去。 夜色朦胧,山路崎岖。夜枭哀嚎着在林中穿梭。 一支三万人左右的队伍在山中密林疾行。队伍最前面,樗里疾与司马错骑在马上,默然无语。 月影下,正值中年的樗里疾身形有些佝偻,他面色苍白,眼神沮丧,仿佛苍老了十岁。 司马错面色肃然,双手紧紧拽着缰绳,嘴唇紧抿。 惨败! 彻头彻尾的惨败! 秦国将名最盛的两人却在楚国遭逢如此大败! 八万人出征,五万人魂散异国他乡,如何向大王交代,向他们的亲人交代? 当看到司马错带着几百人狼狈地逃回来时,樗里疾那一刻真地难以相信,秦国最有谋略的将星带着蓝田大营的精锐战士,就这么败了。 他真想就这么战死在丹城算了。 但他忍住了,秦国已经损失了五万人,不能再将仅剩的两万多人也扔在楚国,他要将这些人带回秦国! 看着即将坍塌的城墙,樗里疾的心在滴血,功亏一篑啊! 张仪在安邑遭到楚军的伏击,安邑之战功亏一篑。丹城之战,他同样因为楚军而功亏一篑! 时也,运也? 樗里疾欲哭无泪。 第53章关门打狗 秦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每个人都沿着山路默默走着。 本以为是跟着两大名将出来挣军功,未曾想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虽然是深夜,他们也不敢停下来休息。 楚军就紧跟在他们身后。 司马错还想伏击一下楚军,却被樗里疾拦下了。 理由是士气不可用。 司马错暗自叹气,樗子锐气已然尽失,自己想挽回颜面的伏击战也已经不可能。为今之计,也只有尽快赶回秦国。连续两战败于楚国,那些如魏、韩这样观风的诸侯怕是要倒向楚国了。 连日的攻城作战,还未来得及休息,便又急匆匆撤军,士卒们都还没来得及休息过来,又是一夜的急行军。 眼看着许多人已经开始掉队,樗里疾叹了口气,让队伍停下来休息一下。 凡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坐,许多士卒便起不来了,也不想起来。 他们太累了。 樗里疾和司马错正着急呢,便有斥候来报,楚军前锋距离他们只有五里路了。 樗里疾与司马错大惊,这楚军是要跟他们死磕吗? “大将军,请容我布置军阵,迎击楚军!”司马错再次请战。 樗里疾回首看看歪倒在地的士卒,跺跺脚,道:“你要知道,一旦被楚军咬住,我们想走就更难了!” “但是将军,”司马错有些着急,“我们就这么回去,如何向大王交代?如何向国人交代?山东六国会如何看待秦国?我秦国自孝公、商君以来对山东六国建立起来的威势将荡然无存!” “好,就依你!记住,你是秦界的未来,不可贸然行事!” “是!”司马错领命去了。 看着司马错壮硕、坚挺的背影,樗里疾叹了口气。 五里外的一处山坳,熊槐一只脚踏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朦胧的前方,田夕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眼睛在月色下泛着光华。 一名斥候小跑着来到熊槐身旁,“大王!”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激动,“前方五里处发现秦军踪迹!” “秦军动向如何?” “似乎是在休息。” “休息”熊槐眼神闪烁,沉吟起来。 思索了盏茶功夫,熊怀抬起头,“继续监视敌军后方,另外派一队人绕过他们去前方查探其大部队是否已经开拔,留下来休息的人只是少数用来迷惑我军的!稍有异动,马上来报!” “嘿!” “大王,你是担心秦军还会埋伏我们?”田夕有些不解熊槐的谨慎,“既然我们连夜追赶,为何不趁其疲惫之时,突袭敌阵?” 熊槐点点头,搂过田夕,笑道:“秦国历来重军功,伏击我们是樗里疾、司马错,也是秦国唯一挽回颜面的机会,他们一定舍不得放弃的!” “大王既然知道秦军有可能布置好了伏击,那我们该怎么办?贸然冲上去损失必然不小。” 熊槐趁机在田夕脸上香了一口,笑道:“阿夕是想领兵作战吗?”不待田夕脸色变化,熊槐继续说道:“如果阿夕有这个想法,我可是举双手赞同哦!虎父无犬女,有上柱国这样的父亲,我相信阿夕可以成为妇好这样的女将军哟!” 田夕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大王,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女人真的可以和男人一样征战疆场吗?” “当然!在我眼里,女人可顶半边天!” “可是,”田夕眼神中有向往,有犹豫,“可是,我说过要永远守在大王身边,保护大王的!” “这可不是一个女将军该说的话哟!”熊槐摸摸田夕的俏脸,“猎鹰是属于天空的,只有母鸡才会眷恋鸡栏!阿夕,我希望你能做真正的自己,而不是成为我的附属,你懂吗?” 田夕眼中含泪,坚定地点了点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跑题了! 熊槐继续道:“军谚有云:穷寇莫追,怕的就是追击敌寇而被其伏击。我之所以下令追击,是因为我要一次把秦国打疼了,让樗里疾和司马错留下心理阴影。日后在和我军对战时,始终怀着一颗恐惧之心。而我之所以推定秦军有埋伏,是因为我曾经研究过樗里疾和司马错。这二人可是秦国最出色的帅才,未来二十年我楚军最大的敌人!但凡名将,一定会在常人以为不可能之处发现反败为胜的机会,他们也不例外。今天晚上,他们是唯一的机会!” “你放心,既然我已经推定秦军有埋伏,就不会贸然攻上去的。其实秦军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断尾求生,其二孤注一掷。第一种方案,为了掩护大部队撤离,我估计秦军至少也要留五千人打埋伏,所以我让斥候绕到敌军前方查探,一旦发现他们采用方案一,我们也无需追击,自然有屈匄料理他们。但是留下来的这些人就永远地留在楚国吧!” 说道这里,熊槐摸了摸下颌的胡子碴,笑道:“我猜樗里疾和司马错会选择方案二。不过这样的话我更不会去攻击他们,我就这样和他们耗下去,给屈匄更多可以排兵布阵的时间。拖的时间越久,秦军走脱的可能性就越小,要是能活捉樗里疾和司马错就最好了!” 田夕有些震惊地看着熊槐,她有一种荒唐的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所不能!只要他说的、他想的,就一定可以办到! 又过了一会,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 熊槐的猜测是对的,秦军并没有大部队转移的痕迹,应该是全部留下来准备打楚军的伏击了。 “传令下去,全军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战斗!” 田夕大惊,“大王,你刚才不是说不会攻击吗?” “哈哈,我只是让全军紧张起来,没说要发起攻击啊。只是迷惑一下秦军而已,如若不然,以樗里疾和司马错的才智,肯定会察觉我军并没有上当,当即便会撤军,那我的如意算盘可就打不响喽!” 夜浓如墨。 屈匄站在一处小山坡上,望着东方。这里距离秦国边境的武关只有不到二十里路。 此刻的他气息不匀,满脸的汗水不停留下。长途强行军,强如他也累到想要趴下。带领的三万人有差不多一万人没有跟上。 也不知道秦军有没有经过这里,入了武关。 经过丹城之战,屈匄觉得秦军也就那么回事,心中对秦军的畏惧已经渐渐消失。 下了山坡,屈匄下令全军休息一刻钟,然后开始准备埋伏,并派出游骑斥候在前后两个方向上谨慎查探。 不管有没有赶上,该做的总该是要做的。 “关门打狗?大王真是有想法!”屈匄喃喃自语,嘴角微微上扬。 第54章柳暗花明 天将破晓,山风呼啸,霜白如雪。 司马错一夜未眠。 他心里极度不安,楚军几乎是折腾了一个晚上,一波接一波地在离秦军埋伏地不远处查探,转悠。 一副想攻却又不敢的样子。 原本以为计成的司马错一颗心七上八下了一晚上,他终于确认,楚将已经识破了他的计策,甚至将计就计,将他们拖在这里一晚上。 楚国什么时候竟出了这么一位厉害角色? 司马错抬头看看天边那一抹微青,叹了口气,他拍拍身上的霜,转身来到了樗里疾的营帐。 樗里疾正端坐着想事情,看到进来的人是司马错,他脸上堆起了笑容,“一夜未睡?你这样可不成啊!” 司马错苦笑,“末将低估了楚将的能耐,贻误了撤军的时机。” “可是现在的形式与昨夜无异,何来贻误之说?”樗里疾有些不解,不过下一刻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难不成楚军会分出一部绕过我们直插武关,让我等退无可退?” 说到这里,樗里疾倒吸一口凉气,“楚军好大的野心,竟然妄图全歼我们!” 司马错点点头,“如不出意外,将军的推测应该不离十。” “唉!没想到此行竟栽了如此大的跟头!”樗里疾有些沮丧。 司马错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说道:“将军,我等若要全身而退,武关道恐怕是不能走了。” 樗里疾点点头,武关道是回秦国最近的路,想必楚将也清楚。此刻武关前怕是已经布置好了伏兵,就等他们入瓮了。 “将军请率大军先行,末将断后!”司马错请缨道。 “好!我给你留一万人!”樗里疾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犹豫。 “五千人足够!这里山峦起伏,不利于大军展开作战,再多的人也没有用处。况且我军占据地利,五千人足够拖得楚军三两日了。”虽然昨夜判断失误,司马错此刻依然信心十足。 “好!事不宜迟,我先走一步,你自己小心,若事不可为,一定要及早脱身!” “明白!将军保重!”司马错看了樗里疾一眼,迅速转身离去。 清晨时分,山林里的留鸟开始在光秃秃的枝枒上鸣叫。 熊槐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出了简易帐篷。 田夕不知何时站在帐外守侯着,在熹微的晨光中格外迷人。 熊槐轻轻走到她的身后,还隔着几步,田夕回过头来,露出甜甜的微笑。 熊槐轻轻拭去她发丝以及肩头的霜花,“我竟然睡过去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进帐休息一下,着凉了怎么办?” “万一秦军来偷袭怎么办?”田夕低下头,红着脸道。 “哈哈,那正合我意!秦军若真来偷营,那岂不是羊入虎口!”熊槐笑道。 “羊入虎口?”田夕震惊,堂堂虎狼秦师成了大王嘴中的羊,这得多自信? “大帐里就我一个人,你怕什么?” 田夕脸色一红,心道就是因为只有你一人我才害怕,“大王,这可是在行军打仗!” “打仗怎么了?”熊槐笑着揽上了田夕的纤腰,“我可是君王!没点儿特权怎么行?” “你这样会带坏别人的!”田夕脸更红了,“以后若是领兵大将都和大王一样的想法,这仗还怎么打?” “哟!跟我讲起道理来了呀!”熊槐笑道,“嗯,我看你有当将军的潜质,试试?” 田夕摇摇头,“我只会舞剑,可不会带兵打仗。” “你可以学啊,有伯灵这样的大师傅在,不学习可就太浪费了!” “我真的可以吗?”田夕有些犹豫 “当然!等回郢都之后,我便着手创办军事学院的事情,伯灵这祭酒之位是跑不掉的!” “军事学院?”田夕有些吃惊。 “这个回头再说。”熊槐转移了话题,“吃点饭暖和一下吧。秦军等了一晚上,我们也没进攻,怕是已经猜出我想拖延时间了。这时候他们应该准备行动了!不知道司马错会不会猜出我的布局呢?” “大王,你可真会打仗!”田夕由衷赞叹。 “哈哈,我会打的仗可多了!可不仅仅在战场上。”熊槐看着田夕的俏脸笑道。 就在这时,景翠一路小跑过来。 熊槐脸色当即变得肃然起来。 “大王,秦军开始行动了!” “好,命令全军开饭,一刻钟后追上去!” “好戏开始了!”熊槐自言自语。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景翠又跑了过来。 熊槐不禁眉头一皱。 “大王,秦军行军方向不是武关道,而是径直向北而去!” “什么?”熊槐脸色难看起来,“不愧是名将,竟然看穿了我的意图。这下不好打了呀!” 熊槐犹豫起来。 如此一来,这一晚上的拖延便没了多大效果。前面没了堵截,再加上已经快到秦楚边境了,追上去变数很大啊。 熊槐猛然咬咬牙,“全军出击!” 景翠指挥楚军前锋开始快速爬坡,熊槐坐镇中军。 突然,前方一阵骚动,紧接着喊杀声传来。 “大王,前方山坡有秦军埋伏,我军一时不察中了埋伏,损失了几十名弟兄!”一名景氏家将赶来报告。 “埋伏?”熊槐眼睛半眯,“大意了啊,没想到秦军在这种情况下竟还能做出断尾求生的举动!” 是谁呢? 应该是司马错吧? 一时间熊槐心念急转。 “能估摸出有多少人吗?”熊槐问道。 将领摇摇头,“看阵势至少五千人以上。” “一万人正面佯攻,务必拖住敌军。山坡两侧各一万人。景翠,”熊槐看着景翠,“你率两万人火速包抄敌军后方,我要包围他们,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气!” “是!”景翠转身点兵去了。 不消片刻,楚军再次发动进攻。一万人的猛攻,顿时让秦军五千人应接不暇,没有察觉到一个包围圈正在慢慢形成。 山坡上,司马错看着攻而不克的楚军,嘴角微微一笑,感觉胸中恶气终于可以释放出来。 哼!好叫你楚军知道,秦军可不是任人拿捏的! 第55章岂曰无衣 这场不算激烈的攻防战持续到了午后。 楚军断断续续地进攻,并不十分猛烈。他们曾一度攻上山头,却被司马错带领敢死队打了回来。 司马错一度以为楚军已经清楚无法追上逃走的秦军,也无心恋战,将要撤走。 但是当他得知楚军已经将他们合围时,司马错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走不了了! 他望着山下密密麻麻的楚军,叹了口气,希望樗里疾将军能顺利回到秦国吧! 虽然形势严峻,司马错却不想束手就擒,他以五百名敢死队为先锋向西冲击着楚军,企图撕开一道口子逃脱。 但是楚军似乎看清了他的意图,在经历了最初的纷乱之后迅速守住了阵地,无论司马错怎么冲击,楚军阵地依旧严丝合缝。 司马错冲击了三次,北、西、东三个方向各一次,但均以失败告终,而五百名死士全部倒在了楚军阵地中。司马错自己也伤了一臂。 连续打了几场败仗,士气低落到了最低! 三千多人都看着司马错。 司马错内心苦涩,脸上却依然平静。 他吐了口气,站起来,环视着大家。 愧疚像汹涌的潮水不停拍打着他的心门。是他将这些人带了出来,向他们承诺军功唾手可得。 但现在,他们可能都回不去了! “你们后悔跟我出来吗?”司马错问道。 “将军,我们不后悔!”一名士兵怒吼道。紧跟着所有人都跟着怒吼,“不后悔!” 就这么一句话,低落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 司马错眼眶通红,他颤声高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军所有人都高声唱了起来,声音洪亮雄浑,穿透了空间,扑向了楚军。 早已经转移到西侧阵地的熊槐听地感慨万千。正是这首诗,无数次激发了秦军的斗志,让秦军所向披靡,威风赫赫。 “回去之后定要找一首能够媲美《无衣》的军歌!”熊槐暗忖。 “别光顾着听歌,小心秦军要冲阵了!”熊槐扭头提醒身边的将军。 熊槐话音未落,就听山顶上秦军呼喝着冲了下来。 不成功,便成仁。 最后一击了! 看着呼啸而来、悍不畏死的秦军,负责西侧防守的楚军都尉顿时紧张起来。一来秦军确实势猛,二来大王就在阵中,万万不能有所闪失。 楚军大部分的兵力集中在南北两侧,这是大王的安排,他无能为力。 秦军孤注一掷,楚军西侧防守的兵力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将军指挥着西线南北两头的兵力慢慢向中间靠拢,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大王的安危。 司马错不愧为名将,楚军稍有异动,他便察觉了。他暗自激动,楚将害怕了,他的机会来了! 他冲向楚军中部,作势要与楚军拼个你死我活。 三千秦军怒吼着冲过来,有排山倒海之势,声音响彻云霄。楚军将军更加紧张起来,他连忙招呼士兵们加紧向中央汇聚。 秦军的速度起来了! 熊槐一时也有些紧张,秦人到底是不怕死!冲击之势太有震撼力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跟随着秦军强有力的步伐快速跳动着。 到底是兵力不足啊,被秦将试探出来了。东西两线兵力略有薄弱,做不到万无一失。 到了实力与勇气比拼的时候了! 熊槐握紧了长剑。 可就在这时,秦军突然向西北方向折去。速度之快,楚军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熊槐大骂一声,秦将忒狡猾! 北部防线出现了缺口,只有少量兵力,也不知道能阻拦秦军到什么时候。 熊槐伸手推了一把紧紧护卫在自己身边的将军,“赶紧带人冲过去,不能让秦军突围!” “大王”将军还有些犹豫。 “快去!”熊槐瞪了他一眼。 “是!”将军无奈回应,“你们保护好大王!”他对着围绕在熊槐身边的几百名精锐士卒喊了一句,便领着人追了上去。 三千秦军像一把利剑猛地刺向了楚军阵地,司马错一马当先,手中长剑挥舞不断,面目狰狞。 这里本就是楚军的防守薄弱之处,虽然不断有楚军士卒赶来,但是一时之间也难以聚拢。 而秦军已然杀到! “噗!噗!噗!” 不断有楚军被秦军撞得倒飞出去,楚军也非孬种,长矛利戟对着冲来的秦军刺去。 秦军明知再往前便是长矛洞穿的结局,但是最前面的士卒依然怒吼着冲了上来,他们义无反顾,或者别无选择。 楚军两三人执一杆长矛,每根长矛上都洞穿着一两名秦军士卒。 长矛用完,楚军尤其是景氏的族兵,便抽出长剑,同样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到底是秦军速度、勇猛更胜一筹,盏茶的功夫,这里的楚军已经不支,虽然更多的楚军正在向这边聚拢,但是已经无法阻止秦军的突围了。 “杀!杀!杀!”司马错怒吼一声,恍若天神下凡,率先杀穿了楚军防线。他一身黑色的铠甲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脸上也全是血渍。 在他的带动下,大约还有两千名秦军也冲破了楚军的包围圈。 司马错不敢有丝毫的停留,在楚军有生力量追上来之前,带着秦军士卒向西狂奔而去。 楚军阵地上,沮丧的将士们望着远去的秦军不知所措。 刚才秦军的冲阵着实有些震撼,心有余悸的他们也不敢再去追赶。 不过他们也大都心生忐忑,毕竟作战不力,放跑了大王志在必得的秦军。 熊槐在侍卫的拱卫下,来到交战的地方。 该结束了! 看着局促不安的都尉一众士卒,熊槐面露微笑,他踩到了一块大岩石上,高声道:“将士们,寡人感谢你们!你们是保卫我大楚的英雄!虽然让秦军突围成功,但这并不是你们的错,是寡人料敌不周,安排失当所致!” 静! 除了山风与鸟鸣,再没有别的声音。 所有人震惊地望着大王,他们没想到大王非但没有责罚,反而感谢他们。 真是难以置信! 第56章凯旋 熊槐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此次参加安邑之战与丹阳之战的所有将士们,包括已经牺牲的将士们的英灵,寡人在此向你们保证,你们的付出必将有丰厚的回报!你们将会有爵位,有钱财,有土地!这是寡人对保卫我楚国英雄的承诺!” “大王万年!大王万年!”士卒们激动起来,他们当中许多人跟着大王一路战斗至此,虽然知道大王在普通士卒面前从来都是一团和气,不摆架子,却没想到他们在大王心目中竟有如此高的地位。 大王竟然称呼他们是大楚的英雄! 甚至,他们也从未想过,自己为何而战。 如今,他们知道自今以后他们要为谁而战了。 为大楚!为大王! 熊槐抬起手臂下压,兴奋的将士们顿时安静下来,等待着熊槐的下文。 “告诉我,你们刚刚打败的是什么人?”熊槐大喊。 “是秦人!是秦人!”士卒们争先恐后发言。 熊槐又道:“虎狼之师说的又是何人?” “是秦人!”士卒们开始沸腾。 “那又是谁打败了这支不可一世的虎狼之师?” “是我们!是大楚!”士卒们彻底沸腾了。 “大楚威武!”熊槐紧握双拳,高举至头顶,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大楚威武!大楚威武!大王万年!大王万年!” 望着群情激奋的将士们,熊槐笑着跳下了石块,招呼过来那名都尉吩咐道:“派人告诉景翠和屈匄,与秦军的战斗已经结束,让他们火速前往丹城汇合!” 天刚放亮,丹城。 景氏族长景洪、族弟景华率领景氏的嫡系精锐立于城门之下。 除了斑驳破碎尚未修复的城墙,丹城已经看不出就在两天前它还摇摇欲坠的样子。 景洪脸色肃穆,遥遥望着西方。 昨天夜里,景翠派了心腹侍卫快马回报,大王明日即将凯旋。 侍卫只说了明日,具体时辰不确定。景洪当即便召集了族内主要成员,连夜准备迎接大王回归的一应礼仪。 整个丹城开始忙碌起来,一直到了清晨,才算有个迎接大王的样子。 一夜未睡的景洪拖着疲惫的身躯,梳洗一番便率族人来到了西门。 就在这时,景洪大手一挥,喊道:“出发!” 景氏一族百余人在五百名侍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西行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到了距离丹城西门十里之地。这里地势平展,昨夜便已经布置好。 景洪命所有人分成两队立于道路两侧。 整个迎接队伍寂静无声。 等了一个多时辰,一骑自西而来,景洪从轺车上站了起来。 那人疾驰到景洪车驾前翻身而下,急道:“族长,大王车驾已到五里之外!” 景洪点点头,“所有人准备迎接王驾!”说着,自己也从轺车上下来,在老仆的搀扶下立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报!大王车驾距此还有二里!” 景洪推开了老仆,回头一声怒喝,“都给我站直了,打起精神来!谁要出了差错,族法伺候!” 远处传来了车马隆隆之声,烟尘滚滚。 景洪凝神望去,只见烟尘笼罩处,一支军容整齐、旌旗招展的队伍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当先两骑开路,正是景翠与屈匄。 其后便是王驾,大王端坐在轺车之上。 景洪招呼着族人慢慢趋步上前。 “景洪率景氏一族,恭迎我王凯旋归来,大王辛苦了!”王驾停稳后,景洪先是与景翠对视一眼,紧接着便躬身行礼。 熊怀自轺车上一跃而下,三两步来到景洪身前,将其扶正身体,笑道:“老族长出城如此之远迎接,寡人于心难安啊!族长辛苦了!” 景洪受宠若惊,急忙道:“愧杀老朽也!此番若非大王及屈匄将军及时来援,这世上怕是再无景氏了!” “老族长过谦了,该是寡人感谢景氏出兵相助才是!” 却不料景洪突然再次躬身,朗声道:“大王,景氏是大王子民,景氏之并乃大王之兵。大王任何时候需要,景氏都会义无反顾!” “哈哈,景氏之心,寡人领会!”熊槐很高兴,有了景洪这样的表态,他彻底放下心来。 楚国三大贵族,昭、景、屈已经完全臣服。其余封君虽然多如牛毛,但已经对熊槐的大计构成不了威胁。 如果有不长眼的封君想学博望君、应君以及鲁阳君,他也不介意再一次杀鸡儆猴,顺便收回封地。 接下来,在景华的带领下,景氏一族举行了盛大的迎接仪式。 午后,王驾终于抵达丹城。 晚宴之后,熊槐、屈匄、景洪、景翠、景华五人在到了景氏的议事堂。 熊槐开门见山。 “在国都时,昭阳曾向寡人举荐君山(景翠),此次平定封君叛乱,景氏出兵有功,接下来的丹阳之战,君山表现很好,是楚国难得的将才。老族长,景氏有此良才,可喜可贺啊!” “老朽多谢令尹的举荐!大王,君山天赋虽然不错,但还是年轻了些,缺乏经验。日后让其多锤炼才是!”面对大王的夸赞,景洪不得不低调一些,以免自己的大孙子横生傲气。 熊槐点点头,“过几天寡人便打算启程回国都了。君山便随我一同南下吧。景氏需要有人在朝为官。” “老朽多谢大王提携!”景洪躬身行礼。 接下来还谈正事了! “老族长,寡人有个问题请教!” “大王请讲!” “老族长以为,对于一个家族来讲,什么最重要?” 景洪一听,登时紧张起来,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沉吟起来。一旁的景华和景翠也在心中思索着。 熊槐也不着急,他端起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啜了一口清茶,耐心等待着景洪的回复。 半晌,景洪忐忑地回道:“回大王,于国是忠诚,于家族则是传承!” 景华和景翠也暗自松了口气,这个回答再一次表明了景氏忠于大王的态度。 熊槐点点头,“遥想当年,我芈氏也只是一个附属于周的一个小部族,是先祖们筚路蓝缕,才有了如今强大的楚国。对一个家族来说,最重要的是人,只要家族人丁兴旺,文武之才辈出,无论这个家族处于何地,都能屹立不倒,族长以为然否?” 景洪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大王,心跳如雷。 第57章景氏的未来 “大王所言甚是,景氏一族但凭大王吩咐!” 景洪也算是看明白了,大王志在解决他们这些盘踞在边境上的贵族。 三君封地的处理方式景洪也已经知道。 而丹阳毗邻秦国,地势更加险要。此次秦军围城,丹城虽然因为精锐不在,险些破城。但景洪也清楚,即便精锐都在丹城,面对八万秦军,丹阳早晚也是要沦陷的。单凭景氏一族之力量,绝对无法抵抗秦国的攻击。 未来秦楚难免有大战,如此一来,楚国就必须在丹阳地区部署重兵以防备秦军入侵。 也就是说,景氏最好是迁移到楚国腹地。 这就是大王的想法,也是景氏想在楚国传承下去,必须要牺牲的。 瞬息之间,无数个念头在景洪脑海中转过。 该如何抉择?景洪一时有些难以决定,毕竟这关乎一族之兴衰。 “呵呵,老族长,族内除君山外,可否还有良才?寡人欲富国强军,正是用人之际啊!”熊槐转移了话题。 “回大王,老朽垂垂老矣,打算这两年就将族长之位传于族弟景华。族内可用之人就只有景硕了。” 熊槐点点头,景硕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是个有勇有谋的将才。 不过这老族长倒是有点心眼儿,他自己对于迁移之事不松口,却将景华推了出来,由景华做出内迁的决定,这样自己就会更加倚仗景华这个未来的景氏族长。 看破不说破,熊槐没有多言。管他谁是族长,只要终于自己,终于楚国,玩这点小心思又有何妨! “景硕确实不错,深入虎穴却能全身而退,确是有勇有谋之人,一并跟寡人南下吧!” 夜深了,连续奔波了多日的熊槐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景洪虽然顶着老大一个黑眼圈,他却没有睡。 景氏祠堂通火通明。 景氏的核心人员,景洪、景华、景硕,年轻一代的景翠,外加几名长老,全都齐聚在此。 许是近日精神压力太大,没怎么休息好,景洪脸色不是很好。他咳嗽了几声,祠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寻常只有在每年一次的族祭之时,大家才会齐聚祠堂。今日族长将他们聚集在此,显然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宣告。 所有人都知道,族长要宣布的事情,肯定是跟此次丹阳之战有关,跟景氏的未来有关。 气氛有些压抑。 “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两件事,这第一件事就是,我打算将族长之位传给景华,诸位可有意见?” “族兄!”景华首先起身,今日当着大王的面,景华没有发表意见,但是现在他不能再沉默了,“族长之位非同小可,以我的能力,实难担此重任,族兄三思!” “咳咳!我老了!”景洪叹了口气,“景翠、景硕是要随大王南征北战的,他俩是景氏未来的支柱。而你,跟着我处理家族事务多年,接下族长之位理所应当。你以后要做的便是管理好这个家族,使家族成为他二人的助力。” “族兄,景氏不能没有你啊!” 景洪没有理会景华的话,他自顾自地说着,“这第二件事,重要性更胜族长之位,那便是景氏未来的路如何走。” “我原本还不以为然,但是此次大胜秦军,大王已经展示了他的才能,我以为景氏一族应当全力支持大王!”一名长老说道。 有几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景洪笑了笑,摇摇头。 这名长老脸色一变,“族长,你以为不对?原本族长不是早就准备举全族之力支持大王吗?为何现在变卦了?” “非也!”景洪笑道,“我的意思是,怎么算是举全族之力支持大王?” “自然是大王要兵就出兵,要粮就出粮。” “呵呵,如若大王要我族之地,又该如何?” “什么?!”众人都震惊了,那名长老失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我景氏可是世代经营丹阳,离开丹阳我族还如何与昭氏、屈氏抗衡?” “这就是你说的举全族之力?”景洪瞪了这名长老一眼,“你这个支持法与先前有何不同?” “这”长老有些哑口无言。 “那也不能剥夺了我族立身之地吧?大王凭什么这么做?就因为他救了丹城吗?可真要说起来,若不是景翠带走了三万精锐,丹城也不至于陷入如此险境吧?” “景华,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景洪没有理会长老的疑问,他把问题抛给了景华。 景华起身,脸色肃然。 “唉,大哥,你的意思我懂。只是我觉得族人们很难接受!” “你别管其他人什么想法,只管说你自己的想法,作为族长,你一定要有自己的想法!”景洪严厉说道。 景华叹了口气,他看看诸位长老,顿了顿,捋了捋思路,缓缓道:“诸位,我只问,若秦军起兵十万出武关,再袭我丹阳,吾等该如何退敌?” “经此大败,秦军还敢再次来犯吗?” “呵呵,何谓虎狼之师?若是秦人这么容易就放弃,那六国何须合纵抗秦?魏国何能丢尽河西之地?”景华笑道。 “我丹阳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这么说,你认为单凭我景氏一族之力,便能抗衡秦国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唉,那你说该怎么办?” “不是我要怎么办,而是要问大王想怎么办!”景华朗声道,“大王锐意进取,志在天下,这一点诸位应该能看出来。所以我以为,在不久的将来,秦楚必有一战!不是局部之战,而是举国之战!这种情况下,大王必定会从全局考量部署,景氏也必须服从全局。景氏无法独抗秦国,也同样不能违逆大王!再者,将来丹阳或许可能会成为两国交战的战场,你叫我景氏如何在这样的战乱中生存?”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举族搬迁吗?这可是我景氏苦心经营了多少代的心血啊!我们如何对得起先祖?” “那我问你,对于一个家族的传承来说,是人重要还是地重要?”景洪等着那名长老问道。 “自然是人重要!地没了还可以再挣,人若没了,谈何家族?”长老沉吟一下,叹了口气。景华说的他未尝不能理解,只能情绪上一时难以接受。 景洪看着愈加自信的景华,捋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58章嬴驷要联姻 秦国咸阳,王城偏殿。 夕阳已经挂在了王城一角,嬴驷正在批阅奏折。只有一名身形细长的年轻人如影子一般,无声无息地立在他的身后。 殿内越发暗淡,年轻人无声无息地点了灯。 放下最后一卷竹简,秦王嬴驷扶案起身,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走到门口。 年轻人缓缓跟了上去。 “樗子和司马错回来没?”嬴驷看着晚霞,没有回头。 “回大王,武关和蓝田尚未有消息传来。以樗子和司马将军的能力,攻破丹阳,给楚国一个下马威不成问题。”年轻人说地很从容,看得出来嬴驷十分信任他。 嬴驷不置可否,“了解楚王熊槐此人吗?” “颇有些纵横家的能力。” 嬴驷点点头,“我大秦一统天下,最大的敌手便是楚国,有必要深入了解它,尤其是这个楚王。” “是,我会加强楚国那边暗探的渗入,争取和楚国上层联系上。” “嗯,我有些担心。进攻丹阳是我极力主张的,事后想来确实有些莽撞了。根据张仪的连横策略,韩、魏才是我们主要的目标,与楚国应该交好才是。是我被安邑的战败蒙蔽了双眼。” 年轻人低下头没有回话,樗里疾与司马错都不赞成出兵,但是大王这回异常地固执。 “依你之见,如何与楚国交好呢?”嬴驷回头看向他。 “两国交好,上策是联姻。” 嬴驷点点头,“嗯,也最是节省,哈哈。楚王初继位,正值年轻,可否从王族内挑一适龄女子与其联姻?” “大王就交由臣下吧!” 嬴驷点点头,“且先看丹阳战况如何吧。话说,你就甘心这么一直躲在我的背后吗?” 年轻人笑笑,“有什么不好吗?” 嬴驷笑着摇摇头,“随你吧!” 殿外响起了脚步声,年轻人眉头一皱,脚下微微用力,飘到柱后隐藏了起来。 “大王,急报!”殿门外传开了侍者焦急的声音。 “进!” 一名中年侍者躬身进来,轻声道:“大王,樗子急报!”说完呈上一封密信。 嬴驷眉头紧皱,阴云瞬间在心间弥漫开来。 中年侍者稍稍退去,年轻人又悄然出现。 “樗子、司马错兵败了?”他察言观色,心知不妙。 嬴驷脸色发黑,没有答话,他将密信交给了他。 “我们确实小觑了楚王!” “哼!”嬴驷冷哼一声,不知是恼怒年轻人这句话还是自己。 见嬴驷生气了,年轻人低下头不再说话。 半晌,嬴驷平静地说道:“替我向楚王求亲,寡人要以隆重的仪式迎娶楚女!” 熊槐在丹城休整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让景翠和田夕陪着去了一趟隔壁的析城。析君战死,其家人死的死逃的逃,熊槐顺手收回了析君的封邑。 他没有在析城做那解放奴隶、建立军屯之事,毕竟析城也在景氏的领地范围内,没有必要在此时挑动景氏的神经。 他也没有再和景洪深入谈论景氏的出路,既然景洪承诺此事由后继的族长景华完成,他也就不急于这一两年了,总得给景氏转变心态的时间。 一两年后,当他手里有了强大的武卒做后盾,便也不必再给那些不听话的贵族封君什么的好脸色。 屈匄走了。 按照先前的计划,屈匄带着五万人回了应城。他将和祝剑、张朔一起,训练第一批的两万武卒。 当熊槐从析城回来时,见到了景氏的另一名将领,景鲤。 景鲤比景翠大十岁,人看上去有些圆滑。 熊槐这才知道景鲤竟然是宛城令!宛城是楚国北境重镇,一直有大军驻守。此次三君之乱,因为宛城距离博望城太近,熊槐怕宛城令与博望君有勾结,便没有从宛城调兵。 之后与秦军的战斗,因为有了景翠的三万精锐以及屈匄的近六万人,熊槐以为兵力足够,便也一直没有想到从宛城调兵。 而丹城被围,景洪最初没有向景洪求援,只是到后来感觉快支撑不下去了,才发出求援信。家族被围,景鲤也管不了军令不军令的了,尽起三万守军,星夜赶往丹城。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大王已经率领大军赶跑了秦军。 既然来了,只得硬着头皮觐见大王。 熊槐也没有责怪景鲤什么,只是勉励一番便把他打发走了。 临走前景洪告知景鲤大王的计划和景氏的选择后,景鲤惊掉了下巴。 第四日清晨,景氏全族出动,恭送大王南归。景翠、景硕率领五千景氏精锐族军护送大王南下。 南下的队伍里除了田夕一个女人外,还多了少女景离,她央求景翠带她去郢都求学。景翠正惆怅呢,熊槐便说要在郢都开办一所新式学院,景离可以进新学院学习。 甫过立冬,当郢都感受到寒凉之时,熊槐终于回到了这里。 郢都北门,以令尹昭阳、上柱国田忌为首的文武百官悉数到场,就连孙膑也来了。 当王驾缓缓停住,早就翘首期盼多时的郢都国民开始山呼:“安邑丹阳,两度败秦,大王神威,大楚威武!” 熊槐听得嘴角裂开了一大块儿,这谁啊,还挺会整词儿! 在昭阳的带领下,文武百官与熊槐见礼。之后昭阳代表百官一番慷慨陈词,无非是歌颂大王有多么英明神武。 熊槐坐在轺车上有些难受,但是为了保持自己在国人心目中的英武形象,熊槐到底还是忍住了。 好不容易昭阳陈词完毕,田忌又凑了上来。 “大王,老臣惭愧啊!悔不该让大王独自前往应城,致使大王连番身陷险境!”田忌说着,便老泪纵横。这几天他的心里可是备受煎熬,直到看到大王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他面前,田忌才感觉压在心头的石块粉碎。 “哈哈,若不是上柱国令屈匄火速南下,那可真就危险了。所以说,寡人和景氏都欠上柱国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熊槐刚说完,景翠和景硕便出列,面色肃然走到田忌身前,躬身行礼:“景氏谢上柱国!” 田忌脸上的愁容总算消散,他笑了笑,“为大王分忧解难是我辈分内之事!两次败秦,全亏大王指挥有方,方才有此大胜,一展我楚国雄威,大王兵家之造诣,真是令我等汗颜!” “哈哈,上柱国谦虚了!此番得胜,在寡人看来,都是将士用命的结果!若没有将士的拼死保护,寡人也许就回不来了!所以,对于这些为寡人拼杀的将士们,寡人只有一句话:君不负我,我必不负君!” 第59章复盘 斜风细雨。 用过晚膳,熊槐独自一人撑着伞来到了王后南芷的寝殿。 幽幽的桐油灯下,南芷双手托腮,眼神呆呆地望着窗外。 突然,一阵雨水嗒嗒的声音惊醒了她。 他来了吗? 南芷快速站了起来,向着门口跑去。 当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男人轻甩着伞上的雨水,身上单衣遍布水渍,出现在她面前时,南芷停住了身体,泪水如决堤的江河,汹涌不止。 熊槐微笑着走过去,将兀自愣怔的她搂在怀里,轻声道:“月余不见,不识得寡人了吗?” 怀中的娇躯慢慢融化,融进了熊槐宽广的胸膛里。 风声、雨声,声声入耳。 却未曾听见佳人心声。 “让你担惊受怕,寡人的不是!”熊槐歉疚道。 “大王这话是要我的命吗?我知道大王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从未有过一丝怨念,大王也不需要向我道歉的,我我只是担心。” “我倒希望阿芷你生我的气,像普通的夫妻那样,我做错了事,你为我指出来。若连你都不敢,那这楚国还有谁能让我真正放心呢?” “我哪敢?”南芷搂紧了熊槐的熊腰。 “呵呵,你这不就是在生我的气吗?不过这样的南芷才是我心中的模样!” “嘶!”腰间突然的疼痛让熊槐不由得低哼一声。 “哎呀大王,我太过用力了,你没事吧?”南芷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歉疚。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给了大王一下,惹得她心怦怦直跳。 “疼!”熊槐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一会儿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南芷顿时羞红了脸,她低下头,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熊槐,“大王,你该纳妾了!” 熊槐愕然,他苦笑道:“就不能明天再说吗?” “我怕一会就忘了。” “哈哈,你怕一人应付不来?” “大王!”南芷又羞红了脸,“我希望大王早一点开枝散叶!” “好说!”熊槐一把抱起南芷向床上走去,“冷雨夜,被窝暖,趁时光!” “大王!大王!” 雨一直下。 “大王,你不怪我今日没有出城迎接大王吗?”南芷伏在熊槐胸膛上,幽幽问道,不等熊槐回答,她又继续说道,“其实我想第一个见到大王,可我知道大王要见群臣,有很多话要说,我不想打扰大王做正事。” 熊槐摸索着南芷的肩头,“阿芷你是最体贴的了!” “那大王,纳妾的事你考虑地怎么样了?” “呃我光顾着开枝散叶了,哪有时间想这个?” “大王,我是王后,理应为大王张罗纳妾之事。” “这事不急吧,我还这么年轻,有你一个就够了。”熊槐没说实话,这个时候不能说实话。 “那阿夕呢?我可是都知道了!阿夕下午来看我了。” “关阿夕什么事?”熊槐决定装糊涂,万一南芷诈他呢。 “算了,我自己找阿夕说去,大王你忙你的国家大事吧。” 第二日熊槐没有早朝。吃过早饭,他召来了令尹昭阳、上柱国田忌、未来的军谋司司长孙膑。 “今天召大家来,寡人想和大家对封君叛乱以及秦军袭击丹阳一事作一下复盘。” “复盘?”昭阳有些疑惑,大王又整了一个新词儿。 “哦,就是总结一下经验和教训。”熊槐连忙解释了一下,“寡人以为,适时地复盘是很有必要的,犯错不可怕,怕的是重复犯错!” 三人均赞许地点点头,大王头脑还是十分清醒的,没有被连续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我先自我总结一下吧,”熊槐说道,“先说与魏王的会盟。我原本是想争做合纵长,可是见到那老头子自大的样子后,便改变了主意。我以魏王为兄,便是一样让魏国做那出头的椽子,让秦国将注意力都聚焦在魏国、韩国身上,怂恿韩、魏对抗秦国,给我们变法强国争取多一些时间。” “大王所言甚是!”田忌说道,“虚名无用,就让魏王自己乐呵吧,有韩魏一体,此一结盟,则我北境暂时安矣!只是臣担心,魏国抗秦之心恐不能持久,我们须时刻关注魏国动向。” “哦,上柱国此言何解?”熊槐知道历史上韩魏被秦国教训了几次之后便投入了秦国的怀抱,张仪的第一次连横大获成功。 但现在魏国已经与楚国结盟,只要自己在魏国有难时,出兵助之,魏国有了依靠,怎么还会屈服于吞并了魏国几乎整个河西的秦国? 田忌继续说:“魏蓥此人好大喜功,一心功盖文侯、武侯,故当年早早称王,其后发起逢泽会盟,企图联合各诸侯瓜分秦国。再后来魏国欲三晋归一,对赵国发起了猛攻。” “若不是子期与伯灵桂陵、马陵两战,擒杀魏将庞涓,赵国可真就被强大的魏国吞并了!”昭阳笑着插话道。 田忌与孙膑笑了笑,孙膑回道:“令尹哟,不要再提桂陵、马陵了,我和子期都不好意思再听了!” “哈哈哈!”熊槐和昭阳大笑起来。 田忌喝了口茶继续说:“魏国从战国第一诸的宝座上跌落下来,他魏蓥能甘心?所以,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尝试恢复昔日荣光的。但是,他毕竟老了,雄心早已不在。加之秦国欲东出,必须过魏国这一关,秦国首要的便是收服魏国。有张仪在,威逼利诱那是少不了的,魏蓥能坚持多久是未知之数!” 田忌这么一分析,熊槐只觉背后冷汗频频,“唉,看来是我过于乐观了,也小看张仪、小看秦王了。” “魏王能坚持多久,取决于他有多信任公孙衍。一旦他对合纵失去信心,便会立马加入秦国的连横。”昭阳道。 “所以,要坚定魏蓥的合纵之心,一要助公孙衍取得魏王的信任,二要助魏抗秦。”孙膑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熊槐点点头,“不管合纵还是连横,都不是固定不变的,今日战场厮杀的宿敌,明日也可能成为把酒言欢的朋友。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永恒的只有利益。得时不时地给魏王点甜头才行呢!” 第60章红色通缉令 “接下来是三君之乱”,熊槐叹了口气,“这件事寡人要检讨,虽说博望君谋反之心早已有之,但我的应城之行却间接逼反了应君和鲁阳君,更使自己陷入了险境。” “大王,臣以为即便博望君现在不反,日后也一定会反,届时他们可能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北境可就真的危险了!”说到三君作乱,昭阳气得咬牙切齿。 “令尹言之有理,此次叛乱博望君是临时起意,仓促间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大王以后也该慎重才是。大王虽未颁行变法,但有心人怕是已经猜到,所以国内目前怕是已经暗流涌动,大王该注意自身安全!”田忌提醒道。 熊槐点点头,“寡人以后不会再这么鲁莽了。” “大王,是否派人追拿三君?”孙膑问。 “随他们去吧,以他们的能力也泛不起大的水花。”熊槐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那天知道他们已经逃跑之后,也没有再派太多的人追击。 “大王,不可!”昭阳急道,“博望君一日不除,国内封君便会持观风之态,只有名正言顺处死博望君,这些封君才会死心,大王变法的阻力也就会小很多。上行下效,仁慈不得啊!” 熊槐脸色肃然,他倒是没有想得如此深入。 “大王,令尹所言极是!非但国内,列国有心之人也有可能拿博望君来诱惑封君,试图挑起内乱。”田忌跟上道。 熊槐终于色变。 “是寡人疏忽了,那依你们之意,该如何处死博望君?若其遁往秦国,以秦国的作风,必然拿博望君作文章。我们怎么将其缉拿归国?” “大王,我们不如以国书通知列国,博望君谋逆之事,警告列国敢收留博望君者便是与我楚国为敌,如此便除了博望君的名。名不正则言不顺,届时不管哪国再拿博望君作文章也是师出无名了,反倒给了我们发起攻击的口实!”田忌道。 “好!”熊槐拍手叫好,“好主意!如此,博望君也算是给我楚国做了点贡献,哈哈!不过,还是要派出一些精英谍者,找到他后时刻监视着他。我要他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中!至于这封国书的名字就叫红色通缉令吧!” “再说一下设置军屯之事。”熊槐接着说道。 “大王所谓军屯,可是在边境划出一块区域,令人可以闲事耕作战时为兵?”孙膑问道,当他得知大王在三君封地实行军屯时立马明了了大王的用意。 熊槐点点头看向孙膑,“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好处?” 孙膑接着说道:“粮草!” 熊槐叹息道:“自边境逐渐被封君们蚕食之后,当年精锐的申、息兵团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战斗力低下的封君私兵。一旦发生战斗,这些私兵如何拱卫我大楚边境?寡人设立军屯的目的就是长设边军,维持一定的战斗力。并且每个军屯地都是一个粮仓,免去久战缺粮、长途运粮造成巨大损失的问题。” “请问大王,军屯的人员出自何处?”昭阳问。 “奴隶、失去土地的国人、各国游民。土地,是给予这些人的最强动力。我给了他们安家乐业的机会,他们一定会珍惜。谁敢践踏他们的土地,谁就是他们的敌人!当然,寡人只是给一个大致的方略,具体如何实施就靠诸位了!” “我等会尽快拟出一个方略!” 熊槐点点头,继续说:“再说丹阳之战。此战最后让秦军五千人马冲出包围,着实有些可惜了!不过,能得到景氏的全力支持,却是最大的收获了。” 说到丹阳之战,昭阳捋着胡须笑道:“大王若将兵,则必是不世出之名将!连败樗里疾、司马错两大名将,大王之锋芒谁堪与争?” “哈哈,令尹过奖了,若没有屈匄、景翠这些优秀的将领,这仗可没法打啊!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固然重要,可中高级将领同样不可或缺!” 三人都点点头,作为主帅战术的执行者,中高级将领的战术领悟能力、领场应变能力是敌我短兵相接时的胜负手。 “所以说,接下来我们应该大力培养中高级将领。伯灵,你责任重大啊!”熊槐看着孙膑说道。 “大王欲如何培养?”孙膑显然对这个话题也比较感兴趣,当即问道。 “呵呵,这个后面再说,我先说完丹阳、景氏。对于景氏,我的打算是将景氏一族迁往洞庭以南的长沙、湘陵一带。以后汉水、淮水的封君通通都要南迁,让他们去开发广袤无垠的苗蛮之地,楚国腹地全都要在寡人的掌控之中!” “南迁?”昭阳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后他便平静下来,问道:“景氏可愿意南迁?” “寡人没有让景氏立即南迁,但景洪已经答应寡人,南迁之事由下一任族长景华来完成。” “原来如此!”昭阳点点头,突然他起身,朗声道:“大王,昭氏请求南迁!” 熊槐有些惊讶地看着昭阳,“令尹是要做天下之表率吗?” “大王,我既为百官之长,必然要做表率。否则,那些封君如何信服?”昭阳坦然道。 “哈哈,令尹果然一心为国,寡人无忧矣!只是,南迁之事还须从长计议,不急于一时。此事要么不做,一旦开始便要雷厉风行,所以必须要多做准备。” “最后,秦军连续两战败于我手,诸位以为,秦王嬴驷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尽起蓝田大营之军再度猛攻我们?”熊槐问。 “臣以为,秦军怕是要蛰伏一段时间了。”田忌笑道。 “哦,为何?” “张仪之所以攻安邑,为的就是逼迫魏王加入秦国的连横,有了韩魏的相助,秦国才会对我们动手。但是安邑的失败让秦王失去了理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发动了错误的战争,使得秦军一败,再败。现在,他应该已经醒悟,现在还不是招惹我们的时候!” “嗯,”熊槐点点头,“如此,我们便有机会实行我们的计划了!” 第61章弱者的生存之道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成周洛邑。当时的几个周边的诸侯国又给了周平王一点儿地盘,周王室就这样延续了下来。 其后几百年,历代周王又陆续将这点儿地盘不断地赏赐、分封出去,到最后,属于周王室的地盘就只剩下洛邑及周边的郊区了。 七雄并立后,周王室日渐凋零,最终在韩、魏的干涉下,周王室又分裂成东、西而周,其君称东周公、西周公。最惨的是周王,不得不寄食与东周或西周,终日看人脸色。 洛邑,东周公府邸。 议事堂内,正值盛年的东周公姬昭与谋士杜赫隔案对坐。 “君如此着急,是列国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吗?”姬昭笑着问道。 “君上,刚刚收到消息,樗里疾与司马错在丹阳吃了败仗,楚王楚王熊槐亲自指挥的。秦军八万人损失过半!”杜赫将列国都已经知晓的消息报给了东周公,东、西周没有像样的情报机构,知道消息是最晚的。 “什么!”姬昭大惊,“秦军竟大败?消息可靠吗?” 杜赫严肃地点点头。 “熊槐年纪轻轻,竟然这么厉害!他父亲熊商在徐州之战中大败齐军也难以比肩此次秦楚丹阳大战楚军的战果吧!”姬昭慨叹。 “依臣看来,楚国怕是要在熊槐手中达到巅峰了!” “你竟如此看好熊槐?” “君上可知熊槐此人?” 姬昭摇摇头。 “三个月前,楚威王在陉山病逝,魏人公孙衍趁机联合秦军,意图进攻陉山。刚刚继位的熊槐料到魏军的意图,提前派昭阳前往陉山部署,及时阻止了秦魏联军的进攻。之后,熊槐亲自前往陉山,阵前约见公孙衍,离间秦魏联军。秦军的不告而别彻底打乱了魏军的部署,公孙衍无奈撤军,陉山之围便解除了。” “公孙衍此人我倒是了解一些,他在秦国已是大良造的高位,可见其实力。只是不堪张仪的排挤,才来到魏国为将。” 杜赫点点头,“公孙衍与张仪都是纵横家,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张仪实力更胜一筹,公孙衍留在秦国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还听说最近张仪又开始排挤秦王的另一个谋臣陈轸,看来张仪是要将秦王的谋士都排挤走才肯罢休。” “张仪鬼谷高才,曾来洛邑,却不能为我所用,我大周何以沦落至此啊!”姬昭仰天长叹。 杜赫静默无语,眼神落寞。 “后来呢?秦国为什么会进攻楚国?楚国不是韩、魏,在七雄中实力仅次于秦国,嬴驷不至于连这形势都看不清吧,再说张仪也不会让秦王作出如此愚蠢的决定吧?”姬昭继续问道。 “魏国用上洛换取秦军的帮助,陉山之战后张仪亲自前往魏国索要上洛,魏国君臣却不认账了。张仪大怒,率八万大军兵围安邑,企图逼迫魏王服软。可谁知熊槐派屈匄率六万大军支援安邑,击败秦军,解了安邑之围。” “秦王一怒之下,派兵攻击丹阳?”姬昭推测道。 杜赫点点头,“张仪刚吃了败仗,自然不敢使劲劝说嬴驷。嬴驷便派秦国两大名将樗里疾、司马错急袭丹城、析城。此前熊槐曾受困于三君之乱,他从丹城调了三万精锐,导致丹城景氏兵力不足,几乎被秦军破城。好在熊槐及时平定三君扰乱,联合景氏年轻的将领景翠大败秦军,并一度追击到秦楚边境,致使秦军损失过半兵力。两战两胜,熊槐可谓一鸣惊人!” “横秦纵楚,你以为秦、楚两国谁最有可能成为最强战国?或者,这天下最终归秦还是楚?”姬昭眼神中充满了哀伤,这天下原本姓姬。 杜赫略一沉吟,摇头道:“臣不知。” “我大周又该何去何从?纵然一分为二,东西、周总归曾是一体,何时能重归于一?在列国夹缝中求生存,风雨飘摇,存亡全看别人脸色,呜呼悲夫!” “君上无须悲观,从来世事难料!想我大周当年也不过是殷商的一个小部族,秦国当初也只是替我大周养马的小部落而已。谁能料到以后大周不会重新崛起呢?” 姬昭苦笑着摇摇头,“时也势也,崛起?难了!试问列国哪个会同意?” “不管以后如何,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生存确实是最重要的了!”杜赫也认为对于现在的周王室来说,确实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那我们是否需要调整我们的外交策略呢?” 杜赫点点头,“大周在韩国境内,决定了我们必须依附强大的秦国,在秦国的羽翼下生存,避免被韩国吞并。君上曾资助过张仪,他在秦国掌权对我们是极有利的。但现在楚国也强大了,两强相争,山东各国便会分裂成连横、合纵两个阵营,孰胜孰负,难以预料。故,我们应做好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你是说,我们同时交好秦、楚两国?” “是的。” “楚国如何入手?” “我东周国小民寡,就算倾尽珍宝,也难以打动显赫于诸侯的那些人,就好比张网捕鸟,把网设在没有鸟的地方,永远也不会捕到鸟;把网设在鸟多的地方,容易使鸟惊觉,又会把使鸟惊飞。只有把网设在有鸟而鸟不多的地方,才会捕到鸟。如果把钱花在声名显赫的人身上,可这些人却瞧不起我们;把钱花在普通人身上吧,可这些人对我们却没什么用,浪费钱财。所以只有把钱花在暂时声名不显,将来一定成大器的人身上,才能达成我们的目的。而楚国眼下就有这样一个人。” “哦?是谁?”姬昭两眼放光。 “景氏景翠!” “两边下注,这就是弱者的生存之道啊!”姬昭叹息。 “君上,我走一趟楚国,拜访一下景翠吧!” “有劳!”姬昭起身,行礼。 出了东周公府邸,杜赫在门口停下,回头望着门内幽深的庭院,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大周唉,楚国一行就当我最后一次报答你的知遇之恩吧!” 说完他人影慢慢消失在远方。 第62章文武并重 王后南芷亲自出马到田府下聘,将熊槐迎娶田夕的大婚日期定在了六个月后,来年春暖花开时。 作为田夕的父亲,田忌自然是十分高兴,一来女儿喜欢,大王也从未亏待女儿;二来田家便与楚王室结成了姻亲,田家在楚国便会成为名门望族,一旦田夕为大王诞下男丁,田家将会成为楚国顶级贵族。势必让赶走自己的齐王和相国邹忌刮目相看。 回来之后的这几天,熊槐也没有闲着。 盖着楚王印章的红色通缉令已经发出,不出半月,列国便会知道熊心此人的谋逆之举,届时就看谁敢收留他! 每每想到这里,熊槐都不禁冷笑,熊心只能去秦国,也只有秦国才敢收留他吧。他很期待秦国会如何处理熊心。 这天下了早朝,熊槐留下了田忌、昭阳、景翠、孙膑,亲自驾车带着他们来到了郢都东郊。 时将冬至,郢都草色尚青。熊槐勒马停住,面前一片沃野,约有上千亩,东方地平线的尽头青山如黛。 下了车,熊槐回头望着昭阳,问道:“可是这里?” 昭阳上前,回道:“大王觉着此地如何?” 熊槐点点头,笑道:“令尹可是会找地方,此地风景极佳,距离王城也近,落成后寡人便可以时常来此,妙哉!” “哈哈,大楚军事学院!齐国稷下学院重文,大楚军事学院崇武。不久的将来,我大楚必定武风昌盛,名将辈出!大王此举意义重大啊!”昭阳赞叹。 “只怕列国也会有样学样呢!”田忌笑道。 “哈哈,上柱国多虑了!”熊槐笑道,“寡人有的是招数!只要列国模仿,他们就只能一直跟在我楚国屁股后面,反应快的还能吃点土,像燕国这样固守、迟钝的,马上就连我们的影子也看不到了!这叫什么?哦对,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大王当真风趣!臣有一问,若是学院广纳天下之学子,那日后楚国之敌岂不是会遍布天下?”孙膑问道。 熊槐摇头,“这天下,有心怀故国之人,却也多得是良禽择木而栖之人,岂能因噎废食?卫鞅、张仪是魏人,吴起也非我楚人,若都以国别论,伯灵、子期也不会与寡人在此畅谈,是也不是?” “大王说得是,是我狭隘了!” “寡人的打算,”熊槐手中马鞭遥指这一片土地,“这里不但有大楚军事学院,还有大楚百家学院!文武并重,强国之道!不过,虽说兵家是百家之一,眼下独立出来却是很有必要的。在寡人愿景中,我大楚的每一个县,都会有小学院,我大楚的每一个适龄孩童都有书可读。诸君,可愿与寡人一同努力?” “甘为大王驱使!” “这军事学院,寡人打算亲自出任第一任祭酒,伯灵出任第二任可好?” 孙膑抬头惊讶地望着熊槐,“大王,臣多谢大王赏识,只是臣乃半残之人,恐怕不合适啊!” “哎!伯灵,你莫要自惭,若连你都不能任军事学院祭酒,这世上也没有人有资格了!若非寡人有点私心,这第一任祭酒也非你莫属!” “臣肝脑涂地,以报大王知遇之恩!”孙膑坐在轮椅上,躬身道。 “这百家学院祭酒,诸位可有合适的人选?” “大王,臣举荐一人,若是大王能请得此人出山,百家学院超越稷下学院指日可待!”昭阳笑道。 “哦?谁人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熊槐好奇道。 “庄子!” “啊!原来是梦蝶的庄周!嗯,确实难!” 庄子一生追求自由,从不阿从权贵。楚威王听说庄子很有才能,派人带着厚礼去请他当令尹。使者见到庄子,恭恭敬敬地说:“我们大王听说先生贤明能干,特地派我来请先生出任楚国的令尹。” 庄子微微一笑说:“令尹的确是个不小的官位,千金的俸禄也的确是笔不小的财产,但这些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有没有见过天子祭祀天地时用的牛?当初每天喂它们大豆。青草,养得它们又肥又壮,小猪羡慕它们有这么好的运气,但是到头来这些牛都要给披上彩色绸缎,拉到太庙里当祭品挨上一刀。恐怕这时它们要羡慕小猪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但可惜已经为时太晚。所以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别在这里玷污了我。我宁愿像小猪那样过贫寒却自由的生活,宁愿像小鱼那样在水沟里无拘无束地浮游,也不会到官场上受各种约束,最后还免不了挨上一刀。再对你说一遍,我一辈子都不当官,只想活得逍遥自在!” 听到庄子如何决绝的言辞,使者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楚国去了。 “庄子不愿出仕,那寡人便亲自去请他!一如寡人请伯灵那般!只要是人才,寡人便不吝啬金钱、名声、权力!” 想起大王的三顾草庐,孙膑有些不好意思。昭阳和田忌也难免有些心思,不过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 “请庄子出山可谓一石二鸟!”田忌笑道,“若是庄子肯出山那最好不过,即便他拒绝大王,也会给大王带来尊贤的名声。如此一来,列国有识之士依附楚国将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庄子如今身在何处?”熊槐问。 “他与弟子长年周游列国,大部分时间在魏国和我楚国,臣稍加打听再回报大王。”昭阳回道。 熊槐点点头,看向孙膑,“伯灵,你的兵法可写完成册了?” “回大王,尚未写完。” “那就争取在军事学院落成之前成书吧!令尹,回去之后便要召集相关官员开始研究军事学院与百家学院的营建之事,寡人修书一封,请墨家匠人协助你!” “哈哈,有墨家相助,臣一定建造出最有我楚国特色的学院!” “这军事学院该有哪些科呢?”熊槐自言自语,“谋略、战阵、格斗、谍报、后勤,山地、水战等特种作战?你们也都回去好好想想,战争的方方面面总归都要涉及到。” 第63章张仪使楚 冬至过后不久,郢都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张仪。 熊槐很是吃惊。 秦楚两国仗刚打完没几天,秦王就派张仪来议和了。秦国君臣这么快就想通了?若真是如此,那秦王嬴驷就真是一个能伸能屈之人了。 对这样的人,要更加谨慎! 即将面对这个时代的嘴强王者,熊槐心里头也有些拿不准。他没有立即召见张仪,而是叫来了昭阳、田忌,三人先一起合计一下,张仪来此的真正目的,自己如何应对。 “说说看,张仪确实是来议和的吗?” “大王,这么看的话,秦军攻击我丹阳确实是嬴驷一时冲动,如今他已经醒悟,所以臣以为张仪议和是真。”昭阳率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虽然是真,但臣以为,嬴驷只是为稳住我们,以便秦国腾出手来收拾韩、魏。”田忌说道。 昭阳和熊槐点点头。 熊槐问道:“那你们以为,我们是否接受秦国的议和呢?” “臣以为,接受无妨!”田忌说道,“虽然这一次我们胜了,但眼下也不是与秦国开战的最佳时机。秦国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时间。” “只不过,明面上虽然议和,我们也不能让秦国顺顺利利地连横魏、韩,哈哈!”昭阳补充道。 “张仪有没有透露议和的条件?”熊槐问。 昭阳摇摇头,“臣前去见他,他只说议和,至于条件,要等到见到大王之后才说。” “呵呵,他就不怕寡人将他赶回秦国吗?那寡人就见见他吧!” 第二日,张仪的使节团在侍者的引领下缓缓进了大殿。 “张子,别来无恙啊!”熊槐笑道。 熊槐为太子时,张仪曾在楚国游说,二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张仪被已故的老令尹误以为偷了和氏璧,便将其鞭笞了一顿。张仪因此含恨离楚赴秦。 “哈哈,当日竟未曾发现大王如此神武!”张仪捋了捋短须笑道。 “让张子离开楚国,是我楚国的损失啊!不知张子可愿意重回楚国?寡人必虚位以待,绝不负卿!”当着其他秦国使节的面,熊槐开始勾引张仪。 张仪面色不变,哈哈一笑,“大王说笑了!所谓忠臣不事二主,秦王视我为知己,我必舍命相报!” 熊槐本想先行离间张仪与秦国使节的信任,却不料被张仪轻松化解,他暗道只好后面再行离间了。 “呵呵,不知张子此来所为何事?”熊槐转移了话题。 “臣此次前来先替秦王问一问大王,为何派兵援助魏国,致使我军兵败安邑,损失惨重?”张仪上来就兴师问罪。 “哦,这么说张子此来议和为假,兴师问罪是真了?”熊槐脸上没了笑容,反问道。 “非也!”看到熊槐脸色严肃起来,张仪依然面不改色,“自然是为结盟,但是有些事情臣希望理清楚。” “哦,张子是想理清何事?” “安邑之事!” “那安邑之战起于何因?” “魏国不信守承诺!我堂堂大秦受此侮辱,颜面何在!哼,这魏国君臣打的好主意,竟用上洛之地来诱惑我出兵助其趁先威王去世之际攻楚,好在我将嬴华临阵决断,以为不能趁人之危,欺侮于楚,于是连夜撤军。没了我军助力,公孙衍也只得龟缩回了魏国。但是,上洛之地我是一定要向魏国讨要的!孰料魏国君臣竟然反悔!我秦王颜面不可辱,于是我便出兵安邑,以图震慑于魏。没料到,唉!” 张仪一脸疼惜之情。 熊槐忍住了笑,“照张子此言,陉山之战,我楚国反倒应该感谢秦国才是!” “难道不是吗?”张仪骄傲地笑着,“我秦之锐士可是所向披靡!” “哈哈张子,郢都风大,小心闪了舌头哟!你这理由编得真是清新脱俗,竟让寡人无言以对!” 面对熊槐的冷嘲热讽,张仪泰然自诺。 “我张仪从来就事论事!” 我信你个鬼哟!熊槐暗自鄙视,相信张仪那张嘴,不如相信母猪能上树! “秦之锐士连续两次败于我手,我倒是想知道它厉害在哪?” 熊槐与张仪互不相让,唇枪舌剑,大殿之上,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大王可敢与我军堂堂正正战上一场?” “有何不可?不如明年开春我率军开往武关,你我各出兵十万人,就在武关前公平对决!哦对了,应该喊上齐、魏、韩、赵、燕,也好做个见证人,省得有些人赖账!” 张仪眼睛半眯,沉声道:“大王以合纵要挟我?” “张子何出此言?我楚国地大物博,带甲百万,何须别人帮衬?”熊槐眼神睥睨。 “哈哈哈!正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失!当今天下强国唯楚与秦耳,你我若斗个你死我活,岂不让齐国占了便宜?”张仪主动转了移话题,开始向议和上引。 “正是!张子来议和,莫不是打地你我强强联手,做掉列国,共分天下如何的主意?”熊槐开始乱说。 “大王好主意,臣下必定回禀秦王!”张仪也不上套,这话传到列国,必定要掀起滔天巨浪,不过能离间楚国和山东各国的关系,张仪也是乐见其成。 “张子,你、我与齐、魏、赵、韩、燕乃兄弟之国,尊周天子为主,当相互扶助才是,万万不能生出吞并他国之心啊!” “那是自然!”张仪笑道。 “不过,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秦楚两国如何议和呢?” “哈哈,大王好风趣!所以,臣此次前来结盟的主要手段便是请嫁楚女,秦楚联姻,结百世之好!大王以为如何?” 熊槐脸色突变,这张仪脑子转得挺快啊!我说一公和一母,你就来请嫁楚女。我是赶到了你的话头上了吗? 熊槐不动声色地看看昭阳和田忌。 昭阳出列,对着张仪拱手道:“敢问张子,既然是联姻,秦女嫁我大王如何?” “并无不可,只是我不理解,不管是秦嫁女还是楚嫁女,有何分别吗?” “绕来绕去,倒显得我楚国量小了!嫁楚女也可,只是不知这聘礼几何啊?”田忌开口发问。 第64章嘴强王者 “上蔡!”张仪笑眯眯道。 “上蔡?哈!好你个张仪,倒是会做这无本买卖!”昭阳嗤笑,“上蔡虽早先是我楚地,但早已被魏国侵占,你拿魏地作为联姻的条件,令秦国不费一分一毫,平白得我楚女,天下的便宜都被你占尽了!” “哈哈,昭子此言可笑!”张仪立即反击,“在魏国吴起十几年间不断攻掠下,我秦之河西之地归了魏国。此后孝公知耻而后勇,商君变法二十载,秦国强大起来后,终于将河西之地夺回!对楚国来说,丢掉的土地难道就没想过夺回来吗?若是如此,这盟不结也罢!” “这跟秦楚此次结盟有何关系呢?”田忌问道,“何时收复上蔡这些曾经的楚地,大王自有打算!” “哈哈,子期,难道你真的不知?”张仪盯着田忌看了一眼,然后又环视大殿,笑道:“诸君,秦、楚结盟只为弥兵?若只是如此,何须我张仪前来?” “张子有何深意,请明说吧!”眼看两大智囊也搞不定张仪,熊槐有些坐不住了。 “自然是送大王一个天大的好处!”张仪对着熊槐行礼道。 “哦?张子请细说!”对于张仪的人品,作为过来人的熊槐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他倒是想看看张仪能不能骗过田忌、昭阳他们。 “上蔡只是臣随口一说而已,其实秦王真正想与大王联手攻掠魏、韩!我兵锋直指宜阳,楚则北上,两国一路攻伐,会师洛邑,与天子共饮,如何?”张仪放出惊天大雷。 “张子,寡人有些糊涂了。天子虽弱,却也是天下共主,秦楚两国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兵临洛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大王,难道你对九鼎就没有兴趣吗?”张仪诱惑道:“秦王对其可是垂涎已久呢?何不如你我两国共分九鼎?” “共分九鼎?”田忌、昭阳色变,田忌沉声道:“秦王打得也是与我共分天下的主意啊!” “哈哈子期慎言啊,我只说共分九鼎,可没说共分天下啊!”张仪否定道。 田忌摇摇头,不再说话。这张仪果然难缠,说话极少能被抓住漏洞,看来得和大王、令尹商议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给大王使了个颜色。 熊槐微颔示意。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微微一笑,道:“寡人也不想与秦国两败俱伤,故不管结盟之事能不能成,联姻之事寡人准了,令尹啊,下朝之后便张罗起来,看看我王族可有适龄女子!” “喏!”听出来大王想行缓兵之计,昭阳便应了下来,没有再和张仪争论的心思了。 熊槐看向张仪,“张子远道而来,不着急回秦吧?这个时节北方天寒地冻,张子莫不如在我这过了冬,来年开春带着联姻女子一同回去复命!” “谢过大王美意,臣也是想着好不容易来一趟,多盘桓一些时日,与大王、昭子、子期论一论天下大势,岂不快哉!”熊槐让一让,张仪上了炕。 张仪笑容满面地回了驿馆。 下朝后熊槐留下了昭阳、田忌,叫来了孙膑,四人对今天张仪的结盟提议细细讨论起来。 “诸位以为张仪的提议如何,有什么陷阱?”熊槐率先问道。 “大王之前已经说过,张仪的连横策略便是挟魏、韩以制楚、齐,那么我们可以断定,张仪所主导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安邑之战,他连横魏国的意图失败,同时又开罪了我们。所以,张仪与我结盟,就可以稳住我们,以便可以专心攻打魏国。”田忌说道。 “还有呢?” “一旦我们与秦国一同攻掠魏、韩,楚、魏联盟必然破裂,大王安邑之战的成果便化为乌有。所以,我以为张仪绝对没安好心!”昭阳补充道。 熊槐点点头,嗤笑道:“张仪拿九鼎来忽悠我出兵伐魏,真是当我们傻呢!” “也就我们清楚张仪的底细,换成魏王还真可能就让张仪得逞了。”田忌笑道。 “既然看穿张仪的阴谋,剩下的事就好办了。”熊槐看看孙膑没有发表看法,便问道:“伯灵,你的意见呢?” “大王,单论秦、楚之间,自是没有问题,但是子期也说了,魏王还真就有可能看不清。我料想张仪也没指望我们会上当,他一定不会把所有希望放在我们身上。”孙膑说道。 “你是说蛊惑魏国,从魏国那边离间楚、魏联盟?”熊槐惊讶道。 孙膑点点头。 熊槐略一思索便想清楚了其中关键。魏国君臣能做出以上洛之地贿秦以期秦国停止攻击,魏国好攻击楚陉山这件事上看,短视的魏国君臣还真有可能为了蝇头小利违背盟约。 “还是伯灵想地周到啊!”昭阳慨叹,“我们只是从自身角度看问题,却忽略了魏国,也低估了张仪。如此看来,或许与我结盟只是秦国破楚魏联盟的一个幌子罢了!” “其实,也不全然是一个幌子。”田忌说道,“秦、楚之间的和平确实是秦国需要的,从目前的形势看,秦国确实没有必要与我楚国开战!” “嗯,”熊槐点点头,“从历史上看,秦楚历来没有什么大的冲突。同样,我们也需要西方边境的稳定。好了,整件事情已经分析地差不多了,诸位以为我们该如何应对张仪的结盟?” 四人俱都沉吟起来。 “大王,臣以为张仪要结盟,我们便结盟。既然我们推测张仪会以魏国为突破口,那我们也可以以魏国作为突破口,抓紧机会,破坏秦国的连横意图。”田忌道。 “这么说,未来一段时间内,魏国将是秦、楚两国明争暗夺的战场了!”熊槐笑道。 “总好过战场在楚或在秦了,说不定我们可以将各国都拉进来。”昭阳附和。 “如此,趁各国都将目光、精力放在魏国之时,我们便趁机开展自我改造!好,这些时日你们替寡人好好招待张仪,尽量不要单独与之接触,也不要试图探他的口风。令尹,你安排下去筛选王族适龄女子,看看谁愿意去秦国当个夫人。对了,得此女子愿意才行,万万不能强迫,省得以后人家在秦国得势,对我楚国怀恨在心就得不偿失了。” “那共分九鼎之事?”昭阳问道。 “找个借口回绝他吧。就说结盟可以,但我们愿与各国保持和平发展的路线,不会轻启战事的!” “喏!”几人应声准备离去。 “哦,对了,联姻的女子定好之前先让寡人过过目!” 第65章亲秦派 秦国驿馆。 张仪对面坐着一个身材细长的年轻人,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皮肤显得有些苍白。 “张子对楚王印象如何?”年轻人轻声问道。 张仪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东周公子,周最。年纪轻轻,城府却极深,权柄极重。 临行前,秦王硬将周最塞到张仪的出使队伍里,张仪这才知道秦国竟还有这等秘密组织,秦王身边还有周最这样的神秘人物。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张仪心里十分不爽,他不敢对秦王有什么抱怨,所以对周最一直不算热情,并没有因为周最与秦王的亲密关系而做一些讨好的动作。 东周一向亲秦,东周君更是将自己的儿子周最在很小的时候便送来秦国。周最天赋异禀,精通纵横之术,对秦王忠心耿耿,深得嬴驷信赖,更是并将秦国最神秘的谍报组织“狰”交给了他这个异国之人。 在周最的引领下,狰不但私底下打探各国信息,更是开始向各国上层渗透。 丹阳之战,就是狰向樗里疾传递了景翠率领景氏精锐离去的情报,樗里疾和司马错才趁机发动奇袭。 张仪突然叹了口气,“楚国强盛已然成势,而且会越来越强!”说到这里,他的眼神突然又锐利起来,“大道不孤,有这样的对手,才更有意思!” “自信是取胜之道,张子不愧鬼谷高徒!看来郢都之行一定会很有趣了,不枉我跑一趟。”周最笑道。 “公子,我收到消息,杜赫已经在来郢都的路上了呢!”张仪笑道,他眼珠微微转动,不知道打地什么主意。 “哼!杜赫,庸人耳!”周最冷哼一声,拍案而起。 张仪眼中狡黠的目光一闪而逝。 “看到楚国强大了,便想脚踩两只船?愚蠢!”周最厉声道,“楚国强在君王,而秦国强在法度。人治一世而已,法治百世无忧!这都看不清楚,竟想蛊惑我父君朝秦暮楚,我岂能让他得逞!” 利剑如斯夫!张仪暗自品评了周最一番。 张仪点点头,嘲笑道:“杜赫、陈轸之流,仅凭一张利嘴便以纵横家自称,岂不可笑!他们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只是我等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听之任之只能误国,我张仪耻于与此等人同朝为官!” 周最微微一笑,没有多言。他知道张仪心胸狭隘,容不得人,入秦后甫得秦王信任便排挤同为纵横家的公孙衍。 公孙衍不堪排挤,一气之下去了魏国。公孙衍去后,名气没有那么大的陈轸便成了张仪排挤的目标。 如今,张仪又开始在别人面前说陈轸的坏话。相比陈轸,周最自认为自己和张仪是同一个层次上的人,自然不会帮着陈轸说话。 “楚人同意张子的结盟提议吗?”周最问起了结盟之事。 张仪摇摇头,“熊槐只同意了联姻,至于结盟攻韩、魏之事,我看悬!” “大王原本也只是想通过联姻来稳住楚国,就算他们不结盟,我们此行也算达成目的了。” 张仪嘿嘿一笑。他自然有他的打算,既然周最没有点明,他也没有必要说与周最听。 “我打算开春后再回秦,不知公子作何打算?” “哦,我也打算在郢都多待一些时日,处理一些事情。如有差遣,张子派人给我送信即可,我在郢都有住处。如此,那就告辞了!”周最拱拱手,笑着道别。 张仪起身,“公子慢走!” 望着周最的身影渐渐消失,张仪嘴角闪过一丝讥笑。 没多久,张仪便坐着牛车出了门,向着城西而去。大路上行不多时,牛车便拐进了一条街道,这天街道不算长也不算宽,两侧是一座座小庭院,都是些官宦之家的宅子,却不如令尹、上柱国、大司马的府邸距离王宫近,规模上也小得多。 咣当咣当,牛车在其中一座不是很扎眼的小庭院前停了下来。 张仪跳下牛车,微笑着将一块木牌递给了门口的侍卫。 侍卫接过木牌,仔细看了看,低声一句:“贵客稍待”,便闪进了庭院。 不多时,一名三十余岁的男人快步迎了出来。 张仪笑眯眯地立在原地。 男人很快来到张仪面前,笑道:“年余不见,张子今非昔比啊!” 张仪伸手在男子胸前捣了一拳,哈哈大笑道:“好你个昭雎,这一年多也不给我来信,是不是把好友忘了!我可是一面见完楚王就来见你了!” 听到楚王,昭雎面色一变,随即恢复正常,“走!我可是存了好些名酒,今晚不醉不归!”说罢拖着张仪就往庭院里走去。 张仪仿若没有发现昭雎的异常,大笑着跟了进去。 会客堂里。 二人就座后,话不多说,各自先干了三爵兰陵美酒。 昭雎放下酒杯,笑道:“张子久居秦国,我这兰陵酒可还喝得惯否?” 张仪抹抹嘴,朗声道:“与秦酒比起来,楚酒略显绵弱,却胜在甘醇。在我看来,这酒得看与谁喝,在哪喝。不过,与你,喝什么酒、在哪喝就都无所谓了!” “呵呵,张子过奖了。你在楚国受辱,本是老令尹的糊涂之举。我也只稍稍施以援手而已。张子与我交往若只为此事,那”昭雎突然严肃起来,伸手道:“张子请回!” 听到昭雎如此严厉的话,张仪面色不变,他盯着昭雎的眼睛看了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你还是这样啊!我张仪轻易不结交人,你昭雎算一个!” 昭雎也重新恢复了笑容,举杯道:“得你张仪青睐,三生有幸,先干为敬!” 昭雎放下酒具,接着道:“张子此次来使,为秦楚结盟而来?” 张仪点点头,“低估了你们大王,接连吃了两次败仗,心里头胆怯了,来讨个喜,结个百世之好!” “哈哈!你张仪会胆怯?”昭雎笑道,“如果连你都胆怯了,这天下岂不是已经是我大楚囊中之物?” 张仪嘿嘿两声,叹道:“讨女人容易,结盟难啊!” 第66章强强联合 “哦?这世上还有张子办不到的事吗?”昭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笑道:“竟不能说动大王,你怕是以后不敢再回鬼谷了吧。” “哈哈,谁说不是呢?我张仪有今天靠得就是一张利嘴,如今嘴也不中用了,师父他老人家铁定要将我从鬼谷除名了!” 昭雎的玩笑话张仪也不以为杵,反而跟着开起了玩笑。 “张子,我问一句”昭雎脸色又严肃起来,“你是真心与我楚国结盟吗?” 张仪面不改色点点头,“秦楚两国有什么理由拼个你死我活呢?我秦国的目标不是楚国。” “以后呢?”昭雎接着问。 “以后?说不定我张仪还需要你的庇护呢?”张仪没有正面回答。 昭雎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自顾自地干了一爵,低声道:“我昭氏是忠于楚国的,楚国的敌人便是我昭氏的敌人。” 张仪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散。 “不过,我也倾向于与秦国结盟,这个世道只有强强联合才能更好地生存,是也不是?”昭雎继续道。 “哈哈哈!”张仪大笑起来,他举起酒具,“来,干一杯!为秦楚!” “为秦楚!” 二人饮至午夜方罢,会客堂内酒气熏天,两人躺在地上,敞开了讨论列国时事,品鉴各国国君,却都没有讨论楚王、秦王。 不知何时,二人打着呼噜睡了过去。 清晨时分张仪打着酒嗝,坐着牛车咣当咣当离去。 昭雎用凉水洗了把脸,在院子里练了会剑,骑马来到了令尹府上。 今天没有早朝,大王也没有召见,昭阳要审阅各地官员的年终上计。然后挑选一些或重要的或好的或差的,呈给大王审阅。 年初时分,各地官员都要把自己管辖地区的户口、垦田、治安情况、赋税等预算数字写在木券上,上报国君,并把木券剖分为二,国君持右券,臣下持左券。到了年终,官吏必须到国君那儿去报核。国君根据右券亲自考核,或由大臣们协助考核,根据考核结果,予以升、降、赏、罚。 现在,这份工作都落在了令尹昭阳极其助手左尹、右尹的身上。 吃完早饭刚刚坐下,家老便来禀报左司马昭雎来了。 昭阳皱了皱眉头,自己这个弟弟等闲可是很少上门,今天这么早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但是,虽然大司马宣领兵在外,昭雎作为左司马,有事大可以向上柱国禀报。 想了想,昭阳向家老道:“带过来吧!” “大兄!”昭雎恭敬行礼。 昭阳一心在看上计,并未抬头,只点点头低声道了句“坐”。 “张仪昨夜来我府拜访,清晨方回!”昭雎慢条斯理地说道。 昭阳猛地抬头看向昭雎,目光中满是严厉的质询。 昭雎微微一笑,“大兄担心什么?张仪只提要与我国结盟,并未涉及其他。我也只说赞成秦楚结盟。” 听到昭雎这番话,昭阳放下心来,又低下头忙碌起来。 不过昭雎下一句话,直接让昭阳拍案而起,“我说的结盟是真结盟,秦楚强强联合!” 昭阳瞪了昭雎好一会,他叹息道:“我知道你一向亲秦,与张仪更是至交好友,我也不想过多地干涉你,但你要掌握好分寸,切不可损伤我楚国利益!” 昭雎苦笑,“大兄这是信不过我吗?我与大兄只是理念略有不同,非是对楚国、对大王有二心,大兄切莫多想。” 昭阳面色缓和下来,对于这个弟弟他其实还是很看好的,他甚至认为昭雎一定是未来昭氏和大楚的顶梁柱。 “你晓得便好!今日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饭,我给你留了一壶酒!” “既然有酒,那我就不走了,哈哈!”昭雎也放松下来,他眼睛转了转,继续说道:“此次张仪来结盟,不知大王什么想法?” 昭阳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坐到昭雎的对面,反问道:“张仪有跟你说他的结盟条件吗?” 昭雎摇摇头,“他没说,我也没问。不过他的心思,怕是离不开韩、魏。” 昭阳眼中满是赞许,“张仪一方面要与我结盟,另一方面却想与我攻掠韩魏,以瓦解楚魏联盟。” 昭雎点点头,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你是什么看法?” “我还是那句话,强强联合。至于联合之后是攻打韩、魏,还是别的,那就是大王和大兄你们要谋划的了。” “强强联合?”昭阳笑笑,“说说看。” “我知大王之志,也知秦楚必有一战。我之所以坚持强强联合,一则现阶段秦楚并无大的利益冲突,结盟并无坏处;二则我楚国有联合秦国对抗齐、魏、韩等国的需要!” “哦?”昭阳眼中精光爆射,对今天的弟弟,他是越来越满意了,“你的意思是,我楚国会在秦楚大战前与齐魏韩先起冲突?” 昭雎点点头,正待细说,却不料昭阳摆摆手,“明日早朝之后,你亲自说与大王听!” 昭雎激动万分,“多谢大兄!” 第二日下了早朝,昭阳拉着昭雎面见大王。 得知昭雎有事要奏,熊槐也吃了一惊。他知道昭雎是一个亲秦的人,心里头不免对其有些防范。 但他知道昭阳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便点点头让侍者将二人领了进来。 “令尹,上计之事整理得如何了?”熊槐首先发问。 “回大王,尚在整理中,今年处个别地方因天灾外,大部分地区都超了预计。”昭阳笑着回道,“臣回去后加快整理,早日呈给大王过目。” 熊槐又问了昭阳几件其他的事情,昭雎一直低着头,静静听着他们君臣二人奏对,心里头一直在盘算着说辞。 “昭雎,你有何事要说与寡人听?”熊槐问道。 “回大王,臣为秦楚结盟而来。”昭雎恭敬道,接下来他先把张仪造访一事说了,见大王没有恼怒,稍稍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大王的脸色,斟酌着说道:“大王,臣赞成与秦国结盟,强强联合!结盟应因势而行,而现在正是结盟之时!” 第67章定计结盟 “哦?你知道张仪结盟的目的吗?”熊槐被引起了兴趣,他看了一眼昭阳,问道。 “回大王,臣已问过令尹,张仪想联合我和攻掠韩魏,破坏魏、楚联盟,以武力迫使魏国屈服,破坏齐魏联盟,实现他的连横。” 对于昭雎的见识,熊槐也点点头,论政治,昭雎不输昭阳。 “说说你的强强联合!” “回大王,几百年来,秦楚一直都是盟友,虽然中间几经分合,秦国却是我国对抗晋、齐以及分晋后的韩、赵、魏最坚实的伙伴。虽然因为魏国的衰落以及三晋之间的相互攻伐,秦国在东边的压力小了很多,以至于对我楚国的依赖降低了,甚至开始与我国发生冲突,但这些都不妨碍今天我们与秦国结盟。” “大王,”昭雎朝熊槐又是一礼,“臣以为与秦国结盟,有三点好处。其一对抗齐、魏、韩三国结盟,这不但可以防止三国合兵攻我,我还可与秦国不断攻掠、蚕食三国之地,实现我大楚北上争霸的百年念想;其二越国是我心腹之大患,臣以为灭越有两种方式,一则独吞,二则与结果瓜分其土地,若是独吞则齐魏韩三国必然出兵讨伐我,而若是不与秦结盟,秦也必加入三国联盟,届时我楚国便艰难了。其三,在臣看来,泱泱华夏,方圆万里,民风习俗不一,单独一国绝难独吞,治理更是难上加难,与其到时分崩离析,不如秦楚结盟,瓜分天下,分而治之!” 说完,昭雎抬起头,望着大王。 熊槐还未有表示,昭阳却是暗暗着急,他轻轻拽了昭雎的袖子,道:“与秦结盟可,与其分天下不可!” “为何?”昭雎没有示弱,他反问道。 “秦国志在一统,这个你不知道?”昭阳沉声道。他有些后悔,实不该让他来大王面前,昨天为什么不先听一下呢? “知道!”昭雎缓缓道,“但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到时候,秦国与楚国两个庞然大物,谁能吞并谁?” 昭阳摇摇头,不再说话。且看看大王的说法吧,兄弟争于王前不是好事。 熊槐点点头,“你的见解倒也独特。且不说争天下,但说考虑到灭越,需要与秦国结盟。” 熊槐拍拍昭雎的肩头,昭雎立即躬身。 “今日左司马的见解让寡人眼前一亮,不错!寡人会考虑你的提议的。” “大王英明!” 下了大殿,昭阳边走边说,“你不知大王之志吗?竟敢提秦楚瓜分天下,分而治之,糊涂!” 昭雎面无表情,也不反驳,跟在昭阳身后,不疾不徐地走着。 见昭雎不说话,昭阳叹了口气,“虽说你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你要知道,秦国虎狼之心,不会放任我楚国坐大的!暂时与其结盟可以,但防秦之心不可无!” “大兄的意思,秦楚之间早晚必有一战?”昭雎问道。 “必有一战!”昭阳坚定地说道。 昭雎摇摇头,不再说话,他明白了大王之志,也知道了族兄的选择。 第二天,熊槐又召来了昭阳、田忌、孙膑。 “这几日张仪除了昭雎府上,可还去过哪里?”熊槐问道。 “回大王,据探子回报,张仪自从昭雎府上回来后便一直待在驿馆,没有再出门了。”昭阳回道。 “呵呵,这不太符合张仪的性格啊!”熊槐摇摇头,接着他将昭雎的想法说与大家听了。 “左司马倒也有些见识,其实也不是我们短视,灭越毕竟是几年甚至十年之后的事了,秦魏韩连横若成,秦必然削弱我国却是眼前的事。”田忌说道。 “伯灵呢?”熊槐问孙膑,田忌的话很有道理。昭雎的话一听起来确实让人眼前一亮,但他是从亲秦的角度看问题,很容易孤立地看问题。 楚国一直有亲秦势力,这昭雎便是其中之一了。 “臣以为,秦楚几百年,分分合合,依势而动。不是谁想结盟便能结盟的!” “一切都是形势所迫!”熊槐笑道,还是孙膑看得透彻,“现阶段秦国需要稳住我们来连横韩魏,而我们也需要与秦结盟来与齐国对抗,蚕食韩魏。至于未来灭越,确实需要秦国,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必然需要创造条件与秦结盟!” 熊槐顿了顿,朗声道:“那今日便定下来,与秦结盟!但是暗中破坏秦魏韩连横。一旦秦国连横成功,我们便与齐、赵国合纵!你们以为如何?” “水无常形,当依时就势而动!”昭阳赞成道。 清晨时分,郢都城门迎着朝阳缓缓开启。进城卖菜的小商贩、赶着牛车去城外倒垃圾的小吏,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一份鲜活。 城门口的侍卫礼貌但是严格地对进出人员进行查验,来来往往的国人们不再紧张。这是熊槐继位后的一大改善,士卒们对国人的态度好了很多。 一辆有些破旧的辎车缓缓停在了城门口,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他掏出一块木简笑着递给了守卫,“在下杜赫,东周人士,来郢都游学。” 侍卫仔细查验了一下印有周王室标识的木简,恭敬地还给了杜赫,“请进!” 杜赫满意地坐上辎车进了城,他对于楚国的第一印象极好。 找了一家酒肆住下,杜赫吃完午饭之后便在城内溜达起来,人越多越往哪钻。 作为周王室的谋臣,杜赫七大战国杜赫都游历过,年轻时也来过郢都。那时楚宣王还在位,后来的威王熊商还只是太子,而今的楚王熊槐还在用尿活泥巴玩儿。 相比记忆中的郢都,如今的郢都国人脸上少了些苦楚,多了些容光。大部分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道路两旁林立的店铺中,店主卖力地推销自己的商品,某些店铺前驻足的顾客正乐呵呵地跟店主讨价还价,不少猎户背着打来的孢子、野兔等准备到山货店售卖,林林总总,一派鲜活。 郢都没有临淄的奢华,没有咸阳的刻板,没有邯郸的彪悍,没有大梁、新郑的苦色,也没有蓟城的茫然。 似乎一切都刚刚好。 深吸一口气,杜赫大步向前走去。 几天街外的一座小庭院里,年轻的周最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名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谍者轻身来到周最身前,轻声道:“公子,杜赫到了!” 周最眼神一凝,缓缓吐出几个字:“杜赫,我等你好久了!” 第68章王卫军 景翠如今是大王面前的红人,整个朝堂都知道了他在丹阳之战的优异表现,很多人都认为他是楚国未来的名将,景氏未来的掌控者。 于是,不少人心思开始活泛起来,想要巴结这位当红炸子鸡。 景氏在郢都有不少的宅子,但景翠却选择了远离繁华地段的一座普通宅院。 平日里少有马车停驻的这条街道这些日子突然变得喧闹起来。 作为楚王,熊槐是有私人卫队的,王卫军。这支一万余人的兵马就在王城不远的军营内,时刻拱卫王城和熊槐的安全。 楚军制,五人为伍,长官为伍长;五伍为一两,共二十五人,长官为两司马;四两为一卒,共百人,长官为卒长;五卒为一旅,共五百人,长官为旅帅;五旅为一师,共两千五百人,长官为师帅;五师为一军,共一万两千五百人,长官为军帅。 王卫军一万二千五百万人,军帅独领一师,其余万人分左右两广,每广各五千人。军帅之下是五个师帅。 上一任王卫军师帅之一的熊越护卫熊槐北上武阳与魏王结盟,随后在三君叛乱中为了保卫熊槐而死,千余精锐王卫军也大部分殒命在北境。 回来后,熊槐便又将王卫军补全了人,并任命景翠为新的师帅,以顶替熊越。 然而,熊槐也并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命人将符牌交给了景翠。景翠紧握着符牌,内心有些激动。 王卫军不是杂牌军,他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选拔出来的对楚王忠心无二的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来自于楚国各大家族,其中王族私兵占大部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大王的安全。 不止如此,王卫军的将领将来外派领兵的可能性极大,因为这里面的人大王用着最放心。左司马昭睢和右司马屈匄都曾在王卫军任职多年。 王卫军军帅熊飞是王族,五位师帅有昭氏的昭滑,屈氏的屈克,还有魏氏的魏荣,唐眜以及已故的熊越。 清晨,天将放亮。 景翠纵马来到了王卫军军营。远远地,营门前立着一名身姿英挺的年轻将领,笑嘻嘻地望着飞马而至的景翠。 景翠飞身下马,大步流星地向迎接自己的年轻将领走去。 “君山,郢都一别数月,没想到你我竟成了王卫军的同袍,当真事世难料啊!”年轻将军在景翠胸口捶了一拳,朗声笑道。 “哈哈!元歌(昭滑),哪来的数月!我离郢都不过两月而已。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回来,还能与你成为泽袍!”景翠伸手拍在了昭滑的肩头。 “是啊,人生何其妙哉!以后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为我大楚开疆拓土了!”昭滑兴奋地道,“不过你小子却是比我幸运多了,大王如此信任你,真是让人嫉妒!” “这都是我景氏族人拿命换来的啊!”想起死去的族人,景翠有些伤感。 昭滑轻轻地拍了拍景翠的肩膀,“走吧!军帅已经在大帐等你了!”说罢转身引着景翠向着聚将台走去。 太阳渐渐从漫无边际的混沌了出来,整个军营也渐渐清晰了。 只见聚将台上矗立着四人。当先一人身形俊伟,铠甲鲜亮,正是军帅熊飞,其身后三人面容肃然,背负双手,应该就是昭滑外的其余三位师帅了。 聚将台前的中央广场,五队黑衣黑甲的剑士在寒凉的晨风中肃立着,每人背后一把长剑,腰间一柄短剑,右手一面盾牌,目视前方,如同木头人。 昭滑引着景翠在队列中快步穿行,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从两侧向着景翠压迫而来。 这就是楚国最精锐的军队,景氏族军精锐不如也!景翠边走边暗暗比较。 来到聚将台前,昭滑与景翠双脚砰地并立,目视前方。 昭滑大声道:“禀军帅,景翠带到!” 熊飞点点头,看向景翠。 景翠微微昂首,朗声道:“末将景翠,见过军帅!” 熊飞微微一笑,“嗯,不错!” 景翠与司马错的交锋,楚界已经无人不晓。对于他的能力,熊飞自是不会怀疑。他自忖面对樗里疾、司马错这样的名将,自己很难做得比景翠还好。 所以他原来是有些担心的,一来景翠出身景氏,是景洪嫡孙;二来景翠挟大胜之威入王卫军,很可能傲气十足,与自己和其他师帅相处不来。 那就麻烦了,毕竟他是大王塞进来的,自己一个处置不当便会招来麻烦。所以今日他便想着借王卫军的气势压一压景翠可能的傲气。 景翠一路走来,熊飞便在暗暗观察。 景翠平和、内敛的气质,坚毅的眼神让熊飞放下心来。同时,他心中也暗暗赞叹,是一块好料子! 大王有眼光! “告诉我你的职责!”熊飞一声暴喝,让人促不急防。 景翠面不改色,他毫不迟疑地大声回答:“回军帅,末将的职责只有一个,以性命确保大王的安全!” 熊飞点点头,“为了这个无上的荣誉,你会与你的家族为敌吗?” “会!”景翠内心狂震,但他不敢犹豫。他知道一旦他犹豫那么一瞬间,熊飞便永远不会再信任他,王卫军的袍泽们也不会信任他,他便无法在王卫军立足。 等侍他的,只有灰溜溜地逃离这里,回到他来的地方。 因为,大王也不会再信任他。 因为,大王曾经将自的生命安危交给了他。 “哈哈哈!希望不会有这么一天!”熊飞笑道,不管怎么样,下马威还是要有。 “上来!”熊飞向着景翠招招手。 景翠纵身一跃,跳上了聚将台。这里的聚将台没有台阶。 “身手不错!我来介绍下我们的袍泽!”熊飞转身看向后排四人,“昭滑,你已经认识了。” “唐眜!”又是一个年轻的将军,与自己年龄相仿,景翠点头示意。 “屈克!”这位年龄稍长,却也算是同龄人。 “魏荣!”这位看上去年纪最大,古铜色的脸庞,一脸的络腮胡,有些粗犷。 与各位师帅一一见礼之后,熊飞转身指着下面一万二千五百多名将士,大声喊道:“他们,是我们的袍泽!” “嘿!”整齐划一的喊声响彻寰宇,震慑人心。 景翠向前一步,拱手,怒喊:“袍泽!” “袍泽!” 第69章杜赫来访 接下来,景翠来到了自己的师,加上自己共两千五百人,一人不少。 五名旅帅,虽然每个人看上去对自己很尊重,但是景翠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份尊重是下属对上司的,而不是给他景翠的。 景翠没有泪丧。 这同样是一群高傲的人,自己并未与他们同生共死过,没有过命的交情。 但机会总会有的,总有一天他们终将知道,他景翠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景翠与每个人交谈,努力去了解师中的每一个士卒,就如同吴起那样,做一个关爱士兵的将军。 暮色四合时分,景翠告别了袍泽,以劳累为由拒绝了想拉着他喝酒的昭滑,回到了住处。 这一天他确实累,口干舌燥。 庭院简朴无华,只有从丹城带来的老仆两人,是对夫妻。他们的儿子是族中精锐,丹城保卫战中为保护景翠战死。 景翠灌了一大碗水,正想躺下休息一会儿。便在这时老仆来报,有个叫杜赫的东周游学士子慕名而来拜访。说是白天来过一趟。 景翠起身,眉头一皱。 慕名?什么名?竟让东周最有名的谋士杜赫不远千里前来拜访? 东周虽小,杜赫在列国却是很有名堂的。虽然疑惑,景翠却不敢怠慢。 中堂。 杜赫正出神地望着庭院里的竹林,虽是冬天,郢都却不似洛邑那般枯败,毫无生机。 “景翠见过杜大夫。”景翠见礼,打断了杜赫的思绪。 杜赫闻声急忙起身,脸上又堆满了笑容,拱手道:“景将军,冒昧来访,唐突之处尚请见谅!” “大夫请!”景翠伸手示意杜赫重新入座,“不知大夫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呵呵,也无甚大事。我来郢都见一故人,盘桓些许时日。这些日子听闻将军在丹城大败秦师的伟绩,而我与景华算是老相识了,恰好得知将军也在郢都,便想结交一番将军这样的年轻才俊!” “大夫此言,小子惶恐!丹城之战大胜秦军,全赖大王运等帷幄,小子不敢争功!”景翠谦虚道。不明杜赫来意,景翠不敢妄自接话。 杜赫呵呵一笑,眼珠转了转便看出景翠的担心。“将军无须担心,我并无他意,只是拜访而已,也不会到处宣扬。” 景翠笑笑,“大夫想必没有吃饭吧,刚好我也饿了,不如就留下吃饭吧!” 杜赫脸色微变,送客? 我大老远地来郢都,一大原因就是为了你,就这么走? 年轻人,不尊老! 杜赫好在脸皮够厚,他嘿嘿一笑,“哎呀!将军如此一说,我也饿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叼扰了!” 景翠登时愣在当场,倒是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了。 “呃我吩咐老仆准备一下,大夫少待!”景翠只得让老仆多准备一个人的饭。 “大夫,有何事不如明说?”景翠决定不跟杜赫绕圈子了。 杜赫捋了捋胡须,笑道:“我是真的来结交将军的,希望和将军做朋友,现在和以后。”他略一停顿,继续说:“不知将军如何看待东、西周?” 景翠顿时了然,他摇摇头苦笑,“在下只是一名师帅,大夫不是应该结交令尹和上柱国吗?” 这一下轮到杜赫苦笑了,“将军以为我不想吗?但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就像东、西周之于七大战国,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景翠叹了口气,他理解了杜赫的无奈。如今的周王室徒留一个天子之名,若不是这个名头,即便是最弱小的韩国动动手指头也能灭了二周。 “为了在列国的夹缝中求生存,我也顾不得这张老脸了!”杜赫眼中有些湿润,他知道要取得景翠的信任,就必须得到景翠的同情,只有这样,关键时刻景翠才有可能出手相助。 杜赫没有试图以宝物诱惑景翠,如今的二周哪还有什么能让景氏嫡孙动心的吗? “大夫,二周的处境我们理解,但是以我的能力,恐怕也不能做什么吧?” 杜赫擦干眼泪,说道:“不瞒将军,东周一向亲秦将军也是知道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秦国虎狼之师得罪不起,一旦秦国出兵攻破韩国,二周覆灭只在旦夕之间。如今楚国竟能击败暴秦,让我们看到了对抗秦国的希望,所以我们希望与楚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以我的地位,怕是见不到令尹、上柱国,但是我以为将军乃是楚国的后起之秀,未来的栋梁之才,唉!将军可以看成是我们对将军的提前结交吧。嘿嘿,脚踩两只船,这就是弱者的无奈!” 杜赫一番话说得极为直白,不似他作为一名纵横家牙尖嘴利的风格。 景翠略一思索便清析了东周君臣的想法,但他不能、也不敢给杜赫什么承诺。 景翠没有任何表示,杜赫也知道景翠的难处。他起身,对着景翠行了一大礼,“将军,今日多有烦扰,实属无奈,还请将军见谅!在下这就走了,将军留步!” 景翠连忙起身挽留,“杜大夫吃过饭再走不迟!” 杜赫摇摇头,“多谢将军盛情,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与将军把酒言欢,今日就不打扰将军休息了!” 景翠也不再挽留,将杜赫送出门外,看着他消失在街道拐角,景翠摇摇头,皱着眉头回到中堂发起呆来。 第二天,景翠在令尹昭阳上朝的路上,将杜赫拜访的事情告知了他。 昭阳赞叹了景翠一句后起之秀,又说无妨,些许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只管好好训练,融入王卫军便是。 有了昭阳的宽慰,景翠便放下心来。他自嘲地笑笑,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角色而已,确实没有必要想那么多。等到声名鹊起那一天,恐怕找上门来的人或事也就不止这一件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景翠将这件事扔在了脑后,专心训练起来。 但是有人却不想放过这件事。 灯光幽暗跳动,映在周最冷峻的脸上。 “景翠?”听完谍者的回报,周最冷哼一声,“东周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废物!” 他起身来回踱步。半晌,突然停住,眼神凌厉,自言自语道:“杜赫,我看你还是别回去了!” 第70章借刀杀人 杜赫并没有离开郢都,他此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寻求在楚国出仕的机会。 只是这件事就不足以道与景翠听了。 然而,杜赫不知道的是,他在郢都的一举一动都在狰的监视之下。 左尹府邸。 现任左尹是昭翦,令尹昭阳的族弟,昭氏的二号人物。 威王时,令尹是景氏的景丹,左尹是昭翦,右尹则是景氏的老人景舍,景舍在宣王时立过一些功劳,但是不得威王的重用,在右尹的位置上十几年,也只是协助令尹处理一些政务。 几个月前景丹去世,景舍因为年纪大了,也病了一场,在家养病了不少时日,他手中原本不多的政务便大多落到了昭翦手里。 昭翦最近心气高了不少,景氏老的老、小的小,屈氏也只有右司马屈匄,对昭氏已经没有了威胁。屈、景、昭三大贵族明争暗斗多年,如今已经是昭氏一家独大的局面,昭氏也比将得到大王的重视! 几杯兰陵酒下肚,昭翦哼起了小曲儿。 晚饭刚准备好,家老来报,左司马昭雎来访。 昭翦哈哈一笑,让家老将这个与自己更加亲近的弟弟引了进来。 “哈哈,雎弟!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一杯!”昭雎刚进门昭翦便招呼他坐下。 “呵呵,仲兄,小弟便是寻了这个时候过来蹭饭的!”昭雎笑道。 “来,先干一杯!”昭翦一饮而尽。 “仲兄面色红润,是有何喜事吗?”昭雎放下酒爵,笑着问道。 “哈哈,非我一人喜事,乃我族之喜事!” “哦?不知喜从何来?” “雎弟,你莫要跟我面前装了!” 昭雎苦笑,“弟实在是不知!” “也罢,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便敞开了说些话!昭、屈、景三氏并称多年,如今景、屈已然势弱,昭氏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谁料昭雎非但没有附和昭翦,反而面有忧色,欲言又止。 昭翦看出昭雎脸色不对,便问道:“雎弟可是以为为兄说得不对?” 昭雎摇摇头,“正是因为仲兄说得对,弟才担忧。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缺,不正是我昭氏现在面临的局面吗?” 昭翦脸色也严肃起来,“雎弟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但是为兄以为,担忧倒也不至于。大兄升任令尹乃是实至名归,且大兄一心为国,深得大王赏识;你我虽未如大兄那般,却也不是平庸之辈,更不用说昭氏还有昭滑、昭鱼这样出色的年轻人。大王一心建立王图霸业,未来几十年都是用人之际,我昭氏只要忠心耿耿,人才辈出,何来的担忧呢?” 昭雎点点头,“仲兄说得是,只要昭氏一体忠君,大王总不会做出狡兔死,走狗烹之事。只是,弟担心有人眼红!” “哼!谁有这样的胆子!我执掌司法多年,哪个若是胆敢对我昭氏动坏心思,看我不收拾他!” 昭雎笑了笑,举杯:“仲兄,为昭氏!” “为昭氏!” 吃完饭,家老上了一壶茶,二人边喝边聊。 “仲兄,张仪来使你是知道的。不知仲兄是何看法?”昭雎问道。 “雎弟,你最近心思深沉了不少呢!为兄什么态度你会不知?我自然是支持楚、秦结盟的!秦楚两国离开都是盟友,即便偶有冲突,也不会影响大局的,我楚国历来的战略以前是北上争霸,近些年则是东进。这必然会与齐、魏、韩等国冲突,而秦国的战略也是东进。我两国战略一致,自然要结盟共同对抗齐魏韩三国,你说是不是?” “还是仲兄看得透彻,弟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弟才来找仲兄商量的。” “商量?何事?” “前几天张仪来找过我,他告诉我一件事,东周杜赫已经来了郢都,昨天我收到消息,杜赫去拜访了景翠!” “杜赫?”昭翦眼神一凝,“他这是来巴结我楚国来了!这个老匹夫,自知我昭氏不会看上他,只好去找景氏的人了,可惜景翠也只是个师帅而已!”昭翦还是有些生气的,他希望杜赫来求他昭氏,这样他就可以趁机羞辱一下这个老匹夫了。 昭翦跟东周君、跟杜赫关系不好曾经受过他们的羞辱,昭翦一直记仇至今。 “东周想脚踏两只船,同时结好秦、楚,真是可笑!”昭雎笑了起来,“你我力主秦楚强强联合,而东周这般行径与我国并无好处,还必然招致秦国不快,恐对秦楚结盟不利。” 昭翦眼神一凝,盯着昭雎,“雎弟我问你,张仪为何告诉你杜赫来楚的事情?” “秦人想借你我之手除掉杜赫,破坏东周结交楚国的目的。”昭雎倒也没有隐瞒。 昭翦沉吟半晌,看着昭雎,沉声道:“你意如何?” “要不要做,还需要看这事对我族有无好处,与国有无损害。” “何解?” “利于昭氏,无损于国,便可做得!”昭雎回道。 “继续!” “对于国家来说,与东周结交与否,无关疼痒,但是如果处置不周,昭氏必然受影响。而且这杜赫在列国好歹是有些名头的,一旦事发,恐怕大王那里也不好交代。” “如此说来,我们不能当这把刀了?” “但是如此便错过了与张仪结交的机会,弟觉得可惜了。故弟也一时犹疑,特来让仲兄拿个主意。” “哼哼!张仪来楚是来议和的,主动权在我们,为了一个小小的东周而影响结盟大计,那他就不是张仪!”昭翦沉声道。 “这么说仲兄不同意出手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结盟之前不宜动杜赫。”昭翦说道,“但不代表我就会放过他!” “或许,我们可以让大王知悉杜赫暗访景翠之事?”昭雎试探道。 昭翦摇摇头,“此事还是告知大兄,请他出面吧。” 昭雎有些失望地走了,仲兄竟能忍住复仇之心,他结交张仪的意图要落空了。 既然仲兄不打算出手,大兄更是无须多言,自己更是不能出手。 昭雎极度矛盾地叹了口气,自语道:“静观其变吧!” 周最也在喝酒,看上去他心情也不错。 刚刚谍者来报,昭雎已经去了昭翦府上。 杜赫与昭翦不合,周最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正是打算利用昭翦与东周交恶之事做文章,破坏东周与楚国的结盟,以便让东周全面依赖秦国,在秦国的羽翼下更好地生存下去。 而不是两面讨好,却两面都讨不好。 而他,根本就不看好楚国,楚国最终是斗不过秦国的。只要自己一心辅佐秦王,在秦国执掌了权柄,那么东周便能一直生存下去。 “哼,杜赫!”,想到杜赫,周最眼神凌厉起来,“来了,你留别想走了!即便昭翦、昭雎兄弟收拾不了你,我周最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回不了东周!我父亲不需要你这样的庸才辅佐!” “东周有我,就够了!” 第71章兵制初探 回来之后,熊槐难得地过了几天清闲日子,每日里看着佳人,听着小曲儿,惬意地很。 只不过,自从回到郢都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田夕了,甚是想念! 不过,熊槐很快便将其抛之脑后了,接下来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儿女私情暂时要放下了。 在他的计划里,开春之后东南西北四大战区便要着手训练新军了。这些新军将是职业军人! 说到职业军人,这个时代最早的也是最有名的便是魏武卒了。 它的选拔条件是非常高! 根据记载“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魏武卒宅。” 也就是说,应征者要全副武装披上三层重铠甲,戴上头盔,携带制式装备长戟、铁制利剑、五十支弩矢和十二石强弩,背上三天军粮,半天内能连续急行军一百里(约现代40公里)的应征者,才可以成为武卒。 魏武卒是魏军精锐中的精锐,虽然它人数很少,巅峰时候也只有五万人,但他们却是那个时代华夏战力最强的军人! 魏武卒装备精良,铠甲和兵器均为铁制,使他们获得了装备优势,当时其他诸侯国大多使用青铜兵器,自然无法和使用铁制兵器的魏武卒相抗衡。 魏武卒建立后在魏国的争霸战争中南征北战,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平局)”的彪炳战绩。尤其当年吴起以五万武卒大破秦军五十万,更是让各诸侯国闻风丧胆。 但是,当时用于维持魏武卒的军费支出是非常高的,魏武卒的“重型装备”和训练费用对政府都是很大的负担,加之武卒待遇更是高得出奇,所以养一个魏武卒的费用相当于普通士兵的十几倍,在战国初期魏国发达的经济支持下尚可以承受,但是在战国中后期魏国在对外战争屡战屡败,国力严重下滑的情况下就无法继续训练魏武卒了,所以这种职业化的重型精锐步兵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所以,熊槐想以魏武卒为模板,打造一支战力超过武卒的职业军队。但是即便以楚国的国力,熊槐也不敢铺开来干。 他还是打算按五大战区每个战区两万人,总共十万人的规模。 兵役制度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历代以来,兵役制度不断发展,有兵农合一制、全民皆兵制、征兵制、军户制、团结兵制、民兵制、募兵制、卫所制、八旗绿营制等等。 对于现在的楚国应该实行哪种兵制,他也拿不定主意,于是熊槐又把他的智囊团召了过来,打算趁着开春前定一定。 “令尹,张仪近几天有何动向?”熊槐问道。 “张仪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昭阳回道,“不过正是如此,才显得不同寻常!我怕秦人私底下会有什么动作。” “清楚秦国使团里每一个使节的底细吗?”熊槐问道。 “这个就不好查了,除非我们事先在秦国安插眼线。”昭阳摇摇头。 “我听说秦国有一个神秘的谍报组织。”孙膑插话道。 “嗯,”熊槐点点头,“建立一个谍者组织也要这件事拿上日程了,不要到最后郢都全是各国间谍,我们反而不知。这个先不说,那秦人私底下能有什么动作呢?” “多半是结交我国权贵,从中套一些消息,日后左右我朝堂政治走向。”田忌说道。 熊槐点点头,“若是这样还好说。秦国正欲与我国结盟,应该不会做出破坏两国邦交之事。上柱国分析地有道理,秦人多半是想趁在郢都这段时间渗透进我楚国朝堂大臣。” 昭阳突然脸色一变,神情不自然起来。 熊槐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让昭阳敲打一下昭雎也好,省得他一味亲秦,不清楚边界在哪,做出有损国体之事。 “今日叫大家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相比来说,与秦国结盟的具体细节都是小事。” 一听熊槐这话,三人顿时打起了精神。 “训练武卒这事咱们之前也讨论过,如今暂无战事,我想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大王,还是维持每个战区两万人吗?”昭阳问道。 熊槐点点头,“中部战区的两万人,屈匄已经在训练了,南部战区先不急,大司马刚好也快回来了,北部、东部、西部战区可以开始准备了。令尹,上柱国,伯灵,咱们先论出一个大概来,等大司马回来,稍一合计就正式实施!大家畅所欲言!” “大王,臣以为我们可从两个角度来分析,其一是兵制,其二是兵权。”昭阳思索了一会儿,率先说道。 “哦!”熊槐眼前一亮,他又看看田忌和孙膑,“子期、伯灵你们呢?” “呵呵,大王何不让令尹详细说说呢?令尹先抛砖引玉,我等略作补充如何?”田忌笑道。 “好你个田子期,自己怎么不来!”昭阳笑骂一声,却也没有跟田忌纠缠,他继续道:“大王,那臣就献丑了,先说兵制!” 昭阳开会踱了几步,又思考起来。这也难怪,大王召见地太突然,他们谁也没个准备,总得打个底稿。 好在熊槐也知道,他静静地等待着,一点没有催促的样子。 大约盏茶功夫,昭阳停下脚步抬起头,道:“关于兵役制度,自三代开始便已经出现。夏时还没有常备军,只有由贵族组成的平时卫队,作为夏王的警卫。如果发生战争,夏王就临时征集奴隶主组成军队进行战斗;殷商的兵役制度,主要是临时征集的,征集的对象主要是国人,有时为弥补兵力不足,也会把奴隶编入军队;周在平王东迁之前沿袭了殷商的征兵制,但天子及诸侯的亲兵是从贵族中选拔的贵族子弟,车兵是从国人中征集的,步卒则从庶人中征集,野人是无法参军的。平王东迁之后,周王室逐渐衰微,再也无力控制诸侯国,各诸侯国趁机建立自己的常备军,征兵的范围也不仅限于国人,庶人也可。现如今,各诸侯国大都以郡县征兵为主,对象主要是农民,也有了世代为兵的兵户,以及魏武卒这样的纯粹军人。” 昭阳一口气将三代以来的征兵当时给熊槐和田忌孙膑梳理了一下。 第72章军屯与府兵制 “哈哈,令尹对历代兵制真是如数家珍啊!”田忌赞许道。 “那不如子期说一说我大楚的兵制如何?”昭阳出言相激。 “令尹知我是齐人,若说对楚国兵制的见解,非令尹莫属啊!” “子期莫要谦虚,你虽是齐人,却也是一代名将,熟读兵法,当熟知各诸侯国的兵制才对!” “子期,你就说说嘛!”熊槐也跟着怂恿道。 “哈哈,那臣便献丑,谈一谈目前各国的兵制情况吧。先说齐国,诸位都知道齐与其他战国的一个区别就是没有设郡,但设有五都。故齐以五都为单位征兵,征兵对象是国人与庶人。齐有五都之兵,这些都兵不但负责城邑治安,还要对外作战,是常备军中的主力。五都长官为都大夫,他们即是行政长官,又是五都之兵的主将。” “再说秦国。秦国也是普遍的征兵制,其兵源除了普通国人、庶人,还有邢徒、隶臣。除了普通士卒,秦国还有锐士这种经过特殊训练的精锐部队。” “魏国区别于其他战国的便只有武卒了,武卒是从全国招募来的青壮之士,已经不再从事生产。但如今的武卒已经不是文侯是吴起训练的武卒了。至于赵、韩、燕三国,便没有可说的了。” “最后是我大楚,”田忌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国封君较列国要多很多,除了常备军队外,还有各封君、贵族的族兵,战时从郡县征兵,也视情况从封君中抽调他们的族兵。” 熊槐点点头,“那目前这种通行的征兵制有什么优缺点呢?”熊槐看向孙膑,他一直没有说话。 孙膑略一思索,说道:“大王,征兵制其实就是全民皆兵。无论贵族、国人还是野人,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如今各大战国间征战频繁,对于兵源的需求前所未有,征兵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凝聚起十数万乃至百万带甲。要说缺点,那要看跟谁比。如今列国都是一样的征兵方式,故也就没有什么弱点;但若要与魏武卒、秦锐士、齐技击这样的精锐部队相比,弱点就凸显出来了。” “哦?如何说?” 孙膑继续道:“先说武卒,他们是什么人呢?全国招募而来,其本身就已经超越常人,加之其不事生产,常年训练、征战,其战力不是普通士卒可比。而普通士卒只是战时临时征集的国人、庶人,这些人平时并不训练,战斗力可想而知。” “我可以认为,若是没有武卒、秦锐士这样的部队参战,列国之间的战争其实是菜鸡互啄?” “哈哈哈!大王真风趣,事实确实如此!”孙膑笑道。 “我们可以称武卒这种招募精锐的方式为募兵制,是不是说募兵制就优于征兵制,而我楚国可以由征兵制改为募兵制?”熊槐问道。 “大王不可!”孙膑道,“募兵制只适合精兵,并不能普及开来。当年魏国何其富庶,武卒也只维持了五万之数。我楚国虽也富庶,但半数财富在封君贵族手中,并不能为大王所用。依臣看,五大战区维持两万这样的精锐已经是极限了。” 熊槐点点头,孙膑还是有清醒的认识的,以楚国目前的国力,若是强行大规模发展募兵,那就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了。 “也就是说,我们也只能实行征兵加募兵的方式了?” 孙膑摇摇头,“大王可是忘了军屯?” 熊槐拍拍额头,“哈哈,你不说寡人几乎忘了。” 孙膑接着说,“大王的军屯制,让臣想起了桓公时管子的改革。所谓参其国,五其鄙,即是将国家分为二十一乡,致力于工商业发展的有六乡,其余则是出兵打仗的军士之乡。同样是划定出一定的区域,大王的军屯制却更能适应战国林立的大争之世。故,臣以为我们可以大力发展军屯。” “军屯是要建立在边境的,有这样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在身边,附近的封君恐怕会寝食难安啊!”田忌担忧道。 “嗯,看来还是需要先解决掉边境的封君,才能全面推进边境军屯。”熊槐缓缓道。 “所以,这一两年我们的首要目标还是训练精锐之师。”昭阳道。 熊槐点点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不可操之过急。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规划好,比如这兵制。军屯虽然比征兵制有优势,但这只是我心中兵制改革的第一步,在军屯的基础上,我还有一些更加深入的想法,诸位给我参详参详。” “大王请讲!” “军屯制毕竟还是兵农结合,参与军屯之人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只不过他们因为在农闲时会参加训练,所以比战时临时征集的士卒更有战斗力一些。” 三人听了心中一震,他们隐约猜到了大王的所谓更加深入的想法是什么了。 “未来寡人打算在这些军屯区实验一种新的兵役制度,在这几里面实行均田,每户给予相对外界更多的土地,除了上交军粮外无须额外再交其他赋税,但是每一户都必须有一到几名男丁参军。这些军队不再从事生产,他们将成为职责军人。” “按照大王的规划,以后我大楚的军队,将是精锐武卒、常备军、军屯兵相结合?”田忌问道。 熊槐点点头,“但是任何一种兵制都有其致命的缺点,我所设想的我称之为府兵的这种兵制,其核心便是均田,军户必须有土地,试问一旦军户没了土地,谁还会尽心打仗?到时候将会出现大批逃兵役的情况,府兵制也终将瓦解。” 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难免土地兼并,这也是唐朝后期,府兵制消亡的主要原因。 但是目前,田忌、昭阳、孙膑恐怕还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只能由自己出言提醒一下。 不过府兵制相对现在这个时代来说,还是有其先进性的,一步一步来总是可以实现的,不能因噎废食。 至于如何抑制土地兼并,那就要在未来的变法上下功夫了。 因时制宜,一旦府兵制不能给适应发展的需要,废除了便是,有着两千多年经验积累的熊槐自然有别的办法。 第73章召见杜赫 几人定下了未来楚国兵役制度的大体纲略,熊槐交代三人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训练新军的具体方略后,已经是日落时分。 熊槐也不打算留他们吃饭,便打算结束。 不料昭阳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大王,前日景翠来找臣,告诉臣一件事情。臣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向大王禀报。” “呵呵,令尹既然提出来,看来是需要大家群策群力的,诸位就都留下来,咱们边吃边聊。都来了半天了,这大冷天的,也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 熊槐接着便命人准备饭菜去了。 四人重新落座,熊槐说道:“令尹说吧。” “是这么回事,景翠告诉臣,东周的谋士杜赫来拜访他,他不敢隐瞒,便向臣禀报了。臣只是宽慰他好好训练,不要担心这件事情。原本臣也没当回事,但这两天又仔细想了想,东周这件事可能关系着秦楚结盟,所以想着还是请大王定夺。” “杜赫拜访景翠?”熊槐有点难以理解,杜赫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东周比较出名的游说之士,属纵横家一派,有点儿水平。 但他拜访景翠一个师帅干嘛?就因为景翠是景氏的人?也不至于啊,景氏在朝的还有右尹景舍啊,再不受重视,人家地位在那里啊。 看着熊槐疑惑的眼神,昭阳分析道:“依臣看,安邑之战、丹阳之战,我军两败秦军,东周看出来楚国已经具备和秦国对抗的实力,便想着脚踩两只船,既想交好我国,但又怕秦国知道,便想出了结交景翠这样的年轻有潜力的新秀的点子。” 熊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这对与秦国结盟有什么影响?” 熊槐不太想搭理东周,他想不出来与东周交好有什么好处。 挟天子以令诸侯?熊槐嗤之以鼻,如今的周天子还真不如汉献帝。再者,当时曹操已经拥兵百万,实力远超各路诸侯,所以才敢这么做。熊槐的楚国要是敢这么做,秦、齐分分钟教他做人。 但是对于杜赫这种人才他还是有些想法的,留在东周纯属浪费。 “臣也认为不需要理会此事,但谨慎起见,还是请大王、子期和伯灵一起参详参详。”昭阳回道。 “子期,伯灵,你们怎么看?”熊槐问道。 “大王,若是此时召见杜赫,张仪会如何呢?”田忌笑问。 “子期的意思是离间秦与东周?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臣猜测张仪会有两种反应,一是当面质问大王,二是隐忍下来。如果张仪质问大王,大王会如何应对?” “呃仰慕杜赫算吗?”熊槐有些不清楚田忌的意思。 “算!”田忌朗声道,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 “子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给寡人讲讲你意如何?”熊槐有些着急。 “哈哈,大王!张仪口口声声说想与我楚国结盟,如果连召见杜赫这件事都不能容忍,臣倒是怀疑秦国的诚意了!” “子期的意思是,大王召见杜赫,既可以离间东周与秦的关系,又可以当做对秦与我结盟的诚意?”不待熊槐明白过来,昭阳抢先问道。 “正是!如果张仪以此为借口毁约,说明秦国正憋着坏,我们就要小心了。如果张仪忍气吞声,说明秦王是真心与我结盟,虽然结盟也只是暂时的。在臣看来,秦楚的结盟关系什么时候破解取决于大势,而不在于我楚国是否与小小的东周结交,更何况我楚国并不是与东周正式缔结盟约。”田忌点点头回道。 田忌一席话,熊槐、昭阳、孙膑三人恍然大悟。要说这田忌反应也真是快,昭阳打仗或许还行,在政治上就差一些了。 “好!”熊槐朗声道,“那寡人就召见杜赫!” 刚好侍者端上了酒菜,熊槐笑道:“来,今日心情不错,咱们四人小酌一杯!” 午后,冬日里阳光明艳。 杜赫坐在酒肆大堂里,一壶酒,一盆菜。 大堂里人来人往,看得出来郢都的国人生活还是十分惬意的。 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有的说着家长里短,有的说一些游商口口相传的各国时事,间或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杜赫倒也听得有趣,虽然这些人见识有限,却也能看出来楚国的宽松环境。 杜赫对楚王熊槐越来越感兴趣,总感觉不见楚王一面,当面陈情,像是错过了什么一般。 来郢都有些日子了,除却中间拜访过景翠一次,其余时间杜赫都是在郢都溜达,正为一时之间找不到在楚国出仕的机会而感到有些苦闷。 其实他与田忌倒是有一些交集。 当年田忌因为在齐国功高震主被齐王和邹忌忌惮,被迫逃到楚国。邹忌害怕田忌有朝一日再次回到齐国,杜赫知道后为了讨好邹忌,便来游说楚威王,给田忌封了一块土地,让田忌在楚国留了下来。 虽然这对田忌并没有坏处,杜赫却有些心虚,所以此次来楚,杜赫并没有拜访田忌。 田忌昨日给熊槐出的这个点子到底有没有夹带私货的嫌疑,熊槐因为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便也不知道了。 杜赫苦笑着摇摇头,楚国的朝堂被昭、屈、景三大贵族把持着,也只有田忌这样有盛名的人才能让这些贵族大臣们退让些许吧。 自己想要在楚国出仕,谈何容易? 叹了口气,杜赫满了一杯酒,苦涩地低声自言自语道:“回吧!” 就在这时,眼前的光亮突然被人遮住了,杜赫抬头望去,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景将军?” 来人正是景翠,他拱手笑道:“杜大夫,大王有请,这就随在下入宫吧!” 杜赫震惊,自己拜访景翠之事看来已经人尽皆知了! 这么说,张仪也已经知道了! 杜赫顿时有些后悔了,来得真不是时候,赶上张仪使楚! “杜大夫?”看着呆住的杜赫,景翠轻声喊了一下。 “啊?”杜赫反应过来,叹了口气,“罢!景将军请!”杜赫起身跟着景翠出了酒肆,坐上了华丽的青铜轺车,楚王接待贵客专用。 杜赫一时间面色阴晴不定。 第74章渗透 大殿之上,昭阳、田忌在。 杜赫瞥了一眼面带微笑的田忌后,连忙跟熊槐见礼,“外臣杜赫,见过楚王!见过令尹、上柱国!” 昭阳、田忌微笑回礼。 “哈哈,杜大夫之名,寡人久仰了。今日得见,寡人甚幸!”熊槐上来就给杜赫带了一顶小高帽子。 “大王过奖了,外臣微功,当不得大王如此称赞。”虽然知道这是楚王的客套话,但是杜赫还是有些激动。 “杜大夫,你从洛邑来,天子可好?” “回大王,天子在东周,东周君对天子很好。” 熊槐点点头,“杜大夫不但代表东周君,更是天子特使,寡人当隆重迎接才是,失礼失礼!” 杜赫有些脸红,楚王这话太假了,是在讽刺他不正大光明地来。 “回大王,外臣此次来郢都并不代表天子和东周君,”杜赫先是撇清了个东周的关系,“外臣是为了拜访在郢都的一个老友而来,只是听闻景氏的景翠是楚国新涌现的年轻才俊,而在下与景华是故旧,便想认识一下景将军,请大王明晰。” “呵呵,不知大杜寻访哪个好友啊?”熊槐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转而换了个问题。若他真是寻访好友,那自己也听一听有没有值得自己出手的人。 杜赫略一尴尬,随即说道:“唉,不巧,外臣寻访的那位老友云游四方去了。” 熊槐略带遗憾地点点头,“哦。杜大夫,寡人对你可是仰慕已久,如今楚国正是用人之际,大夫可有意留在楚国任职啊?” 杜赫一震,心跳如雷! 期盼已久的机会就这么摆在了眼前,杜赫反而有一种虚幻的感觉,他一时分不清楚王是真情还是假意。 倘若楚王只是拿自己试探东周或秦国,自己该怎么办?但若是楚王确实真心留下自己,自己犹豫的话岂不是要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杜赫一时间思绪万千,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看出来杜赫的犹豫,田忌笑着来到杜赫身边,“杜大夫,楚国确如大王所说,渴求贤才。我敢保证,大王真心实意希望大夫能留在楚国的。大夫的疑虑在下也清楚,不过大夫看我如今身居柱国之位,便知只要有才能,就算不是三氏之人又如何?” 田忌的现身说法让杜赫稍稍打消了疑虑,杜赫嘿嘿一笑,“在下非是怀疑大王,承东周君厚爱,在下多年来一直为东周奔走,若是就此留在楚国,如何对得起东周君的厚爱呢?” 杜赫一番话表明了他想留在楚国,但是没有一个好的理由说服自己,说服东周君。 熊槐点点头,“杜大夫忠君之心寡人可以理解。这样吧,大夫可以先回洛邑向东周君告别,立夏前再回来,如何?” 杜赫沉默了,他假意思索一番,抬头回道:“承蒙大王抬爱,臣感激涕零!如此臣便立誓,余生只为大楚效命!臣即刻动身去洛邑向东周君表明臣向往大楚之心,东周君定会理解臣之心意!” “哈哈,得杜大夫辅佐,我大楚将更加强大!” “恭喜大王觅得良才,恭喜杜大夫得遇明主!”昭阳、田忌道了句恭喜。 杜赫心满意足地离去。 熊槐问昭阳道:“令尹以为,杜赫擅长什么?”这杜赫也确实算是个人才,不能浪费了。最重要的是,越多像田忌、杜赫这样的外国人才在楚国朝堂身居高位,楚国也将吸引更多地人才前来。 “回大王,杜赫习纵横之术,最擅长的是游说。” 熊槐点点头,这个时代正是纵横家们施展才华的年代,张仪、公孙衍、苏家三兄弟、陈轸、杜赫,无不凭借一张利嘴,在各国舌灿莲花,展现着纵横家的魅力。 合纵连横,战国中期的主旋律,楚国也必须迎合这个潮流,替楚国进行游说的策士是不可或缺的,杜赫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 熊槐说道:“日后我楚国合纵之时,正是杜赫发挥才能之际!这样的人才越多越好!” 秦国驿馆内。 张仪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对面,狰的首领周最面无表情,但是眼中不时得闪现出凛冽的杀意。 周最刚刚收到消息,楚王熊槐不知为何突然召见了杜赫,据宫内传来的消息,熊槐已经招揽了杜赫在楚国出仕,杜赫不日将回洛邑向他父君请辞。 他震惊了半晌,有犹豫,有愤恨,有不甘,数种情绪揉合在一起。 平复好情绪之后,周最来到秦国驿馆,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张仪。 张仪听后瞬间变脸,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呼!”张仪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雾喷了周最一脸,周最不禁眉头一皱,这个张仪真是没有礼数! “哼,楚王是吃定我张仪为了结盟一定会隐忍了?”他一拍桌子,恨恨地道:“有仇不报非君子,熊槐,这个仇我记下了!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让楚国还回来!那个杜赫,公子打算怎么办?” 周最眼中杀机一闪即逝,他沉声道:“原本我打算趁其回到洛邑之前派人暗杀此人。不过我想,既然他已经决定向我父君请辞,东周往后便没了此人,再者如今他已经算是楚臣,眼下正是秦楚结盟的重要时机,一旦杀了杜赫,恐会引起楚国君臣的怒火,说不准会牵连到我们,为了此人而让我们在楚的谍者暴露,得不偿失!要杀他,以后再寻机会便是!” 张仪赞许地点点头,周最此人头脑确实清醒、理智,不意气用事,是个干大事的人!张仪心中收起了对这个东周公子的轻视,寻思起以后与其联手掌控秦国权柄的念头了。 “对了,你们狰在郢都的计划进行地如何了?”张仪问道,既然已经决定暂时隐忍,放过杜赫,他也便不再计较。 说起对楚国朝堂的渗透,周最微微一笑,“这些天我们已经联络上两个人,虽然这两人在目前的楚国朝堂中声名不显,但以我的眼光来看,这两人都是有才能的,将来也一定能在楚国朝堂出头,这两人以后将是我们搅动楚国的助力!” “哦,是谁?”张仪好奇问道。 “下大夫,上官玉、靳尚!” 第75章结盟 先说一说先秦历法的事。 一个字,乱! 夏商周三代不同历,各自岁首不同。夏历岁首与现在相同,商历岁首在冬十二月,周历岁首在冬十一月。 战国时期各诸侯国也出现了不同的历法。譬如秦国岁首在冬十月,魏国岁首在春二月。楚国在春秋之前用的是夏历,后来不知哪位楚王脑子抽抽了,搞了个更加特殊的历法,什么冬夕、屈夕、援夕的,简直难以理解。 历法繁多,困扰无穷。终于到汉武帝时,实在受不了,便采纳了夏历作为统一的历法。 方便起见,我就把汉武帝的活提前干了啊! 楚王熊槐元年,春正月。 上一年因为是楚威王逝年,故并未算作熊槐执政初年。 今年的正月初一,对于楚国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他们的新王熊槐要在这一天举行盛大的祭祀典礼,祭天地神灵、祭先祖。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除却对外战争,祭祀便是一个国家隆重了礼仪了。 熊槐提前三天沐浴斋戒,于正月初一这一天着五彩华服,率领文武百官前往郢都东南郊的祀庙灵坛进行祭祀。 天方乍暖,熊槐在巫祝的指引下整整忙活了一天,累得够呛。这还没完,第二天熊槐又带着文武百官下了农田,把着老农的手嘘寒问暖一番,直把皮肤黝黑的老农吓得直打哆嗦。 楚国重商,熊槐也希望楚国的行商能遍布华夏,成为传递消息的重要渠道。第三天,熊槐又拉着百官在郢都的集市上、店铺中转悠了半天,一众行商坐贾无不激动万分。 这三天不但熊槐自己累成了狗,文武百官也跟着遭了罪。熊槐不但自己嘘寒问暖,也命文武百官自己用心观察民生之艰难,他一再叮嘱百官们要接地气,不能脱离国人。 最后,熊槐给随行的文武还布置了一个命题作文:论楚国民生之现状。他号召百官沉下心来下基层走访,切实找出民生之痛点,并附上自己的解决方略。 直到祭祀完毕,身心疲惫的熊槐才暗自感慨道:“总算是得到天神认可的楚王了吧!作为大楚的输出,以后谁敢跟他叫板,东皇太一一定要吸他!” 说实话,没过正月十五,熊槐还真没心思处理国事,虽然现在还没有上元节。熊槐自己不想忙,百官却早早地结束了休假,进入了工作模式。 十五这一天,熊槐领着已经有身孕的王后南芷在景翠的护卫下,在郢都郊外游玩了一天。 南芷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一听到这个消息的熊槐激动地不得了,他下定决心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一定要鸡娃! 熊槐就是要做到:我比你有钱,比你有权,还要比你努力! 大楚军事学院与大楚百家学院作为大楚未来的顶级学府,业已开始破土动工。 熊槐没有亲自来参加破土仪式,他只打算来剪彩。主持仪式就交给了令尹昭阳,所谓能者多劳也! 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熊槐搂着南芷感叹道:“唉,有些东西生来就是注定的!”直把南芷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该作何作答。 正月十六,熊槐正式早朝,处理国务。 这开年第一件事便是与秦国的结盟,张仪已经上书请求两国尽快完成盟约的缔结,顺便提了提联姻女子之事。 熊槐再一次见到了张仪。 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就像郢都初开的山花,两只微眯的眼睛就像正在花盘上采蜜的蜜蜂。 “呵呵,两月未见,张子似乎是胖了。”熊槐笑嘻嘻地望着张仪。 “哈哈,楚国的水土养人,楚国的美食养腹,每日里读书养志,清闲有加,心宽自然体胖!” “哦?没想到张子对我楚国有这么高的评价,寡人还是那句话,只要张子肯留在楚国,寡人为你设相,如何?”熊槐又在勾引张仪。 张仪表面不为所动,内心却是叹息不已,若是熊槐早两年当上楚王,自己应该会留在楚国吧? 可惜! “大王已知仪之心志,何苦呢?”张仪肃然道,刚说完,他突然笑了起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张仪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哦?若张子有意,寡人立刻修书一封,替你向秦王请辞,你也不用回去了!”看起来,楚王诚意满满。 张仪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过楚王恩典,何不如让外臣既保留秦国的官职,又为大王效力?” 楚国朝堂一众大臣都震惊地看着张仪,窃窃私语起来。 田忌最先反应过来,“呵呵,张子打得好主意啊!” 张仪看向田忌,“子期以为不可?我既为楚臣,凡事必然为楚国考虑,岂不美哉!” “若秦楚发生利益冲突,张子又该如何?”昭阳也加了进来。 “呵呵,我的令尹大人哟!有我张仪在,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张子就如此肯定?可不要到时候一走了之啊!”昭阳玩笑似地拍了拍张仪的肩膀。 “既然今尹与上柱国这么不信任在下,”张仪面向熊槐,“大王,那便算了吧。” 熊槐笑着点点头,他原本就是胡扯一通。张仪还真打算打蛇随棍上。他可不相信张仪会一心为楚国,说不定哪天就把楚国卖了,然后一走了之。 “也罢,我楚国朝堂的大门永远为张子你敞开着,你若是在秦国过得不开心,想来楚国,寡人必扫榻相迎!”熊槐笑道。 这笑容,怎么说呢,看上去有些真诚,却不知道底下藏着多少虚伪。张仪一时间有些恍惚了。 秦楚结盟正式开始了,熊槐可不想操心具体事宜,直接扔给了昭阳、田忌、昭翦负责。反正他们已经通过气,确定了大方向,熊槐相信昭阳与田忌不会让楚国吃亏的。 而他关心的另一件事也有了眉目,就是选择嫁给秦王的女子。 这些日子南芷也没有闲着,熊槐将给秦王张罗媳儿的事交给了她,让她也好有一些干劲儿,总好过整日在宫里无所事事。 拿过名册,熊槐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突然,熊槐停了下来,他盯着手中的木券,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你,上单芈月!” 第76章上单芈月 熊槐将芈月的木券放在一边,继续看其他人。 “郑袖?”熊槐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么巧?芈月和郑袖竟然同时出现! 一旁的南芷看着熊槐震惊似的模样,疑惑道:“大王认识这里面的女子?” 熊槐也发觉自己表现得有些异常,连忙收起震惊,笑着说:“只是觉得她的名字有些特别而已。” 南芷还是有些疑惑,不过她也没有深究,“要不叫过来让大王见见?” 熊槐点了点头,欣然同意。 第二天,南芷就将名册里面的女子都带了过来。一共十名女子,个个容貌出众,气质非凡。 “大王不如,觉着哪个女子好看便留下来,再从剩下的女子中择一联姻?”南芷提议道。 听到南芷的建议,熊槐笑着摇摇头。其实熊槐想的是将芈月截留下来,绝对不能让其去到秦国,至于是否将其收入后宫,他还真没想过。 但没想到其中竟然有郑袖!把原来那个熊槐搞得五迷三道的女人。 熊槐打定主意,决定先看看再说。 十名女子都低着头。 熊槐从左到右在每个女子面前驻足了片刻。大部分女子在熊槐面前都有些紧张,唯有两个女子的表现让熊槐感到有些诧异。 其中一人堪称绝色,只见她肤白如雪,面若桃花,眼波流转,媚意横生。 第一眼,熊槐便觉心跳雷,恨不得将其搂在怀里,好好呵护一番。 而另外一人同样面容姣好,不同的是她面色平静、从容地望着前方,嘴角微微带笑。熊槐直觉地认为,她就是芈月! 他决定赌一把,看看自己猜得对不对。 “你还有你留下”,他指了指这两名与众不同的女子,“其他人先下去吧。” 听到熊槐点名将其留下,绝色女子眼中的光亮顿时像夜晚的月亮。“芈月”表情依然不变,只是低下了头。 片刻后,大殿内便只剩了熊槐、南芷、两名女子。 “你们的名字!”熊槐坐了回去。 “我叫郑袖!郢都郑氏,见过大王!”郑袖大胆地看着熊槐,一双水莹莹的大眼睛仿佛在说,大王真有眼光! 熊槐略有尴尬地点点头,“不错!” “小女子芈月,见过大王!”芈月轻声道。 嘿嘿,终于等到你了! “公室后人?” 芈月点点头,“父族魏氏,族兄魏荣,在王卫军中任师帅。” “家中还有谁?”熊槐开始查户口,不知道魏冉现在多大了。 “胞弟芈戎,魏冉。”芈月与魏冉是异父同母的姐弟,芈月的母亲改嫁到了魏氏。 “嗯”,有点乱。不过,管他呢! “大王,我家中也有兄弟呢!”郑袖见熊槐没有查她户口,有点不满地娇嗔道。 熊槐一个哆嗦,咳了一声,笑道:“你二人可知所谓何来?” “自然是嫁与大王!”郑袖道。 芈月没有作声,熊槐扭头瞪了一眼南芷,“怎么就成了给我选妃呢?” 南芷捂住嘴,眼中都是笑意,“两事同行,不耽误嘛!” “田夕”熊槐有些无奈,虽然他也知道身为君王,妃嫔肯定是少不了的。 “阿夕那边有我,大王且宽心!” 熊槐起身,来到二姝面前,微笑道:“寡人问你们,你们可愿意嫁往秦国,做那秦王的夫人?” “秦王?”郑袖顿时苦着脸嘟囔道,“秦国苦寒之地,天寒地冻的,我才不愿意去!我就要呆在楚国,在郢都!” “你呢?”熊槐看向芈月。 “我我也希望留在楚国!”芈月轻声道。 “是这样,秦王想与我楚国结盟,同时希望与楚国联姻,寡人想挑一女子嫁与秦王。你们若是愿去,寡人自会少待你们的家人,一场富贵是少不了的。当然,若是你们不愿意,寡人觉不强求!” “我不愿意去!”郑袖潸然欲泣。 熊槐盯着芈月年轻的脸庞,她在犹豫。 “大王若是能重用族兄魏荣,小女子愿去秦国!” 熊槐暗自叹了口气。 “哈哈哈!寡人跟你们开玩笑的,寡人怎么忍心像你们这样水灵的女子去秦国受苦呢!你们都留在楚国吧!” “太好了!” “多谢大王!” 熊槐回头看着南芷,“王后再从其余八名女子中选一自愿者前去秦国吧,芈月与郑袖寡人要了!” 芈月虽然是公室之女,但早已经是没落的贵族,而且完全不在五服之内,没什么好担心的。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熊槐其实想让郑袖去秦国的,让她去魅惑秦王,让他下不了床。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且不说秦王并不是那种人,再者郑袖自己根本不愿意去秦国,这要是逼迫她去的话,郑袖必然对他、对楚国怀恨在心,万一她在秦国得宠,每天在秦王面前鼓噪攻楚,那就得不偿失了。 另外,熊槐还真有点舍不得将原本属于自己的漂亮小姐姐拱手让给别人,他想挑战一下原本历史上的自己。 对于芈月,熊槐是不可能让她去秦国的,这辈子她生是楚国的人,死也得是楚国的鬼! 而且现在是阻止芈月去秦国的最好机会,毕竟现在的芈月也就十七八岁的如花年纪,现在如果不留住她,万一她再跑去秦国怎么办? 搞定了芈月,熊槐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秦国没有了宣太后、魏冉,没有了秦昭王嬴稷,不知道十几年后,当今秦王故去,秦武王嬴荡会带着秦国走向何方。 熊槐想地有些远了。 他想到了甘茂,想到了白起,想到了嬴荡到洛邑耍彪自残,导致秦国发生三年内乱。那一次,最终靠着甘茂、魏冉,或许还有白起等人,秦昭王才最终坐稳了王位,秦国也才有了日后的伊阙之战大破韩魏,白起杀神归位。 一切都将发生变化,历史已经朝着不可知越走越远。那时候,熊槐已经无法靠他的历史经验来预测了。 他就只能靠着楚国的真正实力,靠着自己的成长,带领楚国完成统一大业了。 第77章谍战司与太一营 未出正月,张仪便随着使团离开了郢都。熊槐率文武在郢都北门执手相送,给足了张仪面子。 一同北上的还有一个名叫芈湘的公室女子,作为芈月的替代者嫁给秦王嬴驷。 而楚王尚贤的名声也将渐渐在列国流传开来。 芈月与郑袖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家族,准备入宫事宜。 送走了张仪,熊槐随即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参会成员只有昭阳、田忌、孙膑。 “这些天为了与秦国结盟的事,大家辛苦了!如今这事算是圆满结束了,接下来我们也改将目光聚焦于国内了。”熊槐率先说道。 “大王,臣以为与秦国结盟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昭阳说道。 熊槐稍稍诧异了一瞬,随即了然。 稳住了楚国,秦国必然剑指魏国,张仪一定会加紧连横的节奏了。 “不出意外的话,上半年秦国就会出兵进攻魏国,迫使魏王屈服!”田忌说道。 “一旦魏王知道我与秦国结盟,会不会指责我们背弃盟约?”熊槐问道。 “大王当日与魏王结盟的条约里有说不会与秦国结盟吗?”昭阳问道。 熊槐回想了一下,摇摇头,“那倒没有。那时候虽然寡人向着联魏抗秦,却也未完全将楚、魏绑在一起。是吧,上柱国?”熊槐问田忌道。 田忌点点头,“与魏国结盟的具体条约是我与公孙衍制定的,并未有这样的约定。” “哈哈,那就没问题了!”昭阳笑道。 “若是魏国不堪秦国攻势,很快倒向秦国该怎么办?”孙膑问道。 “伯灵的意思是,提前布局?”田忌问道。 孙膑点点头,“其实,与秦国结盟便是在秦、魏两国中间选择了秦国,魏国必然不满,快速倒向秦国的可能性很大。” “怎么提前布局?”熊槐问。 “暗中联系公孙衍,提前布防,防止秦军的攻击。”孙膑回答。 “派谁合适?” 三人都没有说话。 “或许杜赫可以?”昭阳问道。 “对呀,杜赫也是一个策士,他去最合适!他什么时候能回郢都?”熊槐问。 “顺利的话,三月吧。”昭阳推测。 熊槐点点头,“希望来得及。今天找你们来是有另外两件事,这第一件事之前也提过,那就是成立谍战司,大力训练间谍,派往各国搜集信息。” “谍战司对外不对内?”作为上柱国,田忌非常注意一个新组织的职责边界。 熊槐摇摇头,“既对外,也对内。对内,主要是防止敌国间谍的渗透,要有能力监控,有必要时清除敌国间谍。这是我说的对内。” 田忌听后点点头,松了一口气。他怕的就是大王对自己人也不放心,派人监视他们。 “这谍战司的司长,你们有合适的人选吗?”熊槐问道。 三人都沉默,谍战司注定是一个特殊的组织,谁也不敢让自己牵连过深。 熊槐笑了笑,他略一思索便清楚了三人的顾忌,便也没有勉强,“我打算让墨家双侠中的一人担任,你们以为如何?” “墨家?”田忌震惊,“这墨家会同意吗?” “呵呵,上柱国难道不知道墨家的消息传递能力有多厉害吗?这么强的能力寡人岂能浪费?” 田忌苦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大王显然是将墨家当成自家的了,希望风无尘会同意吧!田忌内心有些忐忑。 “在寡人的规划中,谍战司除了刺探消息,还要进行特殊作战,这就要求作战人员有极强的个人作战和小团体作战能力。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墨家的原因。” “大王,这谍战司是归大王直接统属吗?”昭阳问道。 熊槐摇摇头,“谍战司、军谋司都是作战单位,归兵部,由上柱国指挥,令尹有监督权。” 田忌暗叹,兵部、谍战司、军谋司,大王赋予了上柱国太多的权利了!以往,楚国的军事大权全都掌握在大王手中,上柱国只需要领兵作战。 如今大王设立的这些新的部门,可能会直接削弱大王的军事集权。田忌深知,大王设立这些新的部门也是为了提升楚国的军事实力,同时也是对他的信任。 但是,田忌担心的是,昭阳会怎么想?会不会生出对他的忌惮之心?会不会对大王不满? 虽然大王说了令尹有监督权,但是这在田忌看来是画蛇添足了。 田忌突然抬起头,刚好与昭阳对视,他微不可察地向昭阳点点头,面向熊槐说道:“大王,臣以为大王设立兵部、军谋司、谍战司,将大大增强我军的作战能力!但臣同时也十分担忧。” “哦?上柱国有何担忧?” “大王,臣知道大王信任臣,但臣以为,上柱国权柄太大,于国无利!”田忌沉声道。 “那你认为该怎么办?”熊槐问道,他也反应了过来,虽然自己无心,却也间接造成了未来令尹与上柱国的权利对抗。即便田忌无心,昭阳无意,但谁也不能保证继任的令尹与上柱国也这么无私。 田忌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平衡。他想起了齐国往事,正是因为功高盖主,而自己又不懂得收敛,才导致了齐王以及邹忌对自己的忌惮,落得个亡命他国的下场。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田忌不能让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大王!”昭阳突然说道:“臣以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吾辈之愿,乃是强我大楚,一统华夏,为此我等须同心协力,摒除猜忌,全力辅佐大王!上柱国负责军事乃是常理,令尹乃百官之长,位在柱国之上,对兵部有监察之权,兵部非上柱国一人之兵部,子期何虑之有?” “令尹赤诚之心,在下汗颜!”听昭阳说出这些话,田忌也放下心来。 “哈哈,子期无多虑。令尹说得对,此非常时期,你我君臣当同心协力才是。这些制度只是草创,一些问题我们也无法预料,就在以后的推行中慢慢完善吧。希望到你们的继任者那时候,不会有子期这样的顾虑!” “喏!” “谍战司的作战人员无需太多,一旅五百人即可,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战士,就叫太一营吧!” 第78章国之重器 “这第二件事就是,骑兵!”熊槐说道,“诸位可知,如今我大楚的骑兵兵力如何?” “回大王,不足万骑!”昭阳对楚国的家底还是比较清楚的。 “如今,车战已经落后,现在以及未来战争的主力是步卒,对吗?”熊槐问道。 “正是!”田忌回道,“臣以为,未来必是步战为主,骑战为辅的大势。” “那么骑兵数量多少足够呢?” “万骑足矣!”田忌又道,昭阳也跟着点头。 “伯灵以为如何?”熊槐显然对昭阳和田忌的答案不太满意。 孙膑没有立即回答,他低下头沉吟起来。 “大王,臣以为,用骑有十利:一曰迎敌始至;二曰乘敌虚背;三曰追散乱击;四曰迎敌击后,使敌奔走;五曰遮其粮食,绝其军道;六曰败其津关,发其桥梁;七曰掩其不备,卒击其未整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烧其积聚,虚其市里;十曰掠其田野,系累其子弟。此十者,骑战利也。夫骑者,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闲,故名离合之兵也。” 熊槐点点头,孙膑说了这么多,依然不离骑战为辅的本质。 “伯灵这用骑十利可是你的兵法里面的?”熊槐问。 “回大王,正是!” “嗯,不知诸位想过没有,骑兵其实可以正面冲击敌阵,以雷霆万钧之势破敌步阵,决定战争胜负!” 三人听到此言,皆为之一震。 “当然,现在的骑兵十不具备战场正面冲击能力的,它需要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孙膑急切道。 “其一坚甲,非但骑兵需要,战马也需要;其二马具,骑兵若不能人马合一,坚甲反而会成为累赘;其三数量,一万骑兵可正面冲击五万的步卒方阵,若是对上十万甚至更多步卒,非五万骑兵不可!” “大王可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有!”熊槐点点头。 “好!若是如此,我们便应大力发展骑兵了!”昭阳说道。 “哈哈,骑兵也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骑兵是万万不能的!”熊槐笑道。 孙膑点点头,“六韬言骑兵九败,不管步卒亦或骑兵,都应因地制宜。” “然则战马从哪里来?我国水域纵横,没有好的草场,也无好的马种。”田忌问道。 熊槐点点头,“战马来源是限制我们骑兵发展壮大的瓶颈,必须要有稳定的战马来源才是。” 昭阳说道:“大王,产马区主要在北方,而我楚国地处南方,目前我国马源主要有三:一是吴越地区,吴地大规模的养马从晋扶持其对抗我国开始,但产马量不大;二是巴蜀地区;三是与北方邻国互市而得到战马。” “南方尚未开拓的广袤之地可否用来养马?”熊槐问道。 “臣以为可以!”昭阳说道,“我楚地之所以不出产战马,非是不能养殖,而是土地都用来生产粮食了,若是有国家专管,划出一块块的土地用来养马,不出十年,战马绝对可以自给自足!” “战马乃国之重器,绝对不能全部依靠外国,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养马场!令尹,在国内建立马场之事要赶快执行下去。吴地优先,毕竟那里有一定的基础了。” “喏!” “建立自己的马场是长远之计,但眼下也要抓紧从各国购买战马。令尹,暗中联系国内几家有实力的行商,国家出钱,让他们帮忙从义渠以及胡地、燕国辽东购买战马,有多少我要多少!” “喏!” “战马有了,下一步就是要研制新型马具,以便骑士可以更好地与战马结合,研制新型铠甲,更好地防护骑士和战马。这些也要依赖墨家。” “话说这云无心老大不小的了,也不找个人嫁了,你们说她是不是对风无尘有想法?你说这风无尘也真是的,墨家也没规定钜子不能成家啊,他看不上云无心?看不上你说啊,老拖着人家干嘛!” 听着大王开始八卦人家的私事,三人都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搭话了。 “要不你们研究研究,拿下云无心?把墨家真正变成自己人。”熊槐笑道。 三人震惊,这话你作为大王也能说出口! “好,闲话少说,咱们继续说正事。今年是寡人执政元年,之前寡人与诸位也制定了不少规划,有些想法囿于当时的情境,现在看来或许已经不合时宜。现在我们重新来捋一下吧,该调整的调整,该废弃的废弃,该增加的增加。” “首先是一统方略,令尹你来说一下吧。” 昭阳来回踱了几步,理了理思路,清了清嗓子说道:“大王,一大体路线臣以为不需要改变:变法完成之前合纵抗秦、灭越、并巴蜀,完成之后合纵灭秦,瓜分秦地,我得汉中之地;其后联合齐国,我灭韩、魏、宋,齐灭鲁、燕、赵、中山;若我早于齐国,则暗助燕、赵复国,以扰乱齐国,趁机灭了齐国,一统华夏!” 熊槐点点头,昭阳继续说道:“鉴于张仪此次结盟,我们前期需要在对秦策略上作一些调整,目前我们与秦国没有大的冲突,可与其结盟,促其攻掠三晋,我则趁机进行变法,增强国力,趁其无暇他顾,逐步蚕食越国。届时齐国必然怒而攻我,我也利用与秦国的结盟来对抗齐魏韩。之后再攻掠巴蜀,那时候秦国定然会因为巴蜀与我正式决裂。我也趁机联合山东各国合纵抗秦!” “子期、伯灵,你们以为如何?”熊槐问。 “我等并无异议。然时也势也,当因时制宜。”田忌说道,孙膑也点点头。 熊槐点点头,“子期说得对,策略应该实时调整。接下来在变法之前,我们还制定了一些军事上的改革,这个就由子期来梳理一下吧。” 田忌上前一步,缓缓说道:“臣以为,现在变革的主要目的在于锻造一支属于大王的强大力量,以保证变法的顺利进行。因为变法,必然激起封君以及贵族的反抗。” “首先,全国划分东南西北中五大战区,北部战区主要防卫韩、魏,东部战区主要负责灭越,抗齐,西部战区负责攻掠巴蜀、抗秦,南部战区负责开拓南疆,饲养战马。” “其次,设立兵部。下辖军谋司,负责战略部署;谍战司负责军情、敌情刺探,执行特殊作战任务,臣以为还应设立军械粮草司,负责作战供应,御马司专门负责战马养殖、采购。” “接着,一到两年的时间,各大战区训练两万武卒,武卒练成之日,便是楚国变法之时!” 熊槐点点头,“伯灵除了负责军谋司之外,还负责大楚军事学院的建设、中高级将领的培养。伯灵,你来说一下吧。” “是!关于大楚军事学院,主要目的是为我大楚培养中高级将领。臣以为,对于中级将领的培养,应按兵种进行,使其各有所长。比如步战、骑战、水战、山地战,臣以为应该从军中和列国招募有经验的人才来授课,不断完善。另外,还应有特种作战,太一营的精锐便可胜任。对于高级将领,应该培养他们全面的作战理论,培养他们全局作战的能力,而不是局限于某一方面。” “好!看来你们也清楚了自己的职责了,从现在开始,诸位就各司其职,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大王,臣有一事。”是昭阳。 “何事?” “大司马该如何安排?” “嗯,是要妥善安排安排了。” 第79章大司马归来 转眼间进了二月,北方刚有了点绿意,郢都却已经已经十分暖和,有些地方山花已经开放。 南芷的肚子已经有了些许隆起,熊槐每日里都会抽时间摸一摸,听一听。 南芷也没有闲着,她除了每天的溜达,便是准备迎娶田夕的一应礼仪。 大王迎娶田夕意义重大,南芷知道田忌对于大王的意义,所以决心要将这场婚礼办得隆重一些。 算算日子,还有一个月了。 对了,还有芈月和郑袖。大王似乎对她俩特别留意,行为也很异常,在这之前大王也从未提及过二人呢。 她俩在南芷心中的地位相比田夕就要差一些,南芷与管理王族事务的莫敖商议了一下,便计划在迎娶田夕之后半年之后再将二女接进宫来。反正二女年龄也小,不急于一时。 大王倒也没有在意这些,南芷这就更好奇了。 二月十四,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今天有早朝,原本早该结束的早朝到现在还没结束,一些年纪大的朝臣早就乏了,只是大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一些问题,谁也不敢放松。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中射士洪亮的声音:“大司马沈衍到!” 听到沈衍的名字,殿内顿时有些喧哗起来。熊槐也坐直了身体,一脸威严地看向大殿门口。 时近中午,名亮的阳光穿过大殿门口射了进来。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在阳光的映射下,满身的铠甲熠熠生辉,照得人睁不开眼。 竟然还未卸甲! “臣沈衍拜见大王!”沈衍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哈哈!沈卿平越两载,拓地数百里,劳苦功高!来人,上酒!”沈衍把调起高了,熊槐也只能咧开了嗓子奉陪。 一名中射士快速端来了美酒。 “多谢大王赐酒!对越作战未能取得更大的战果,辜负了先王自以及大王的信任,臣惭愧!” “哎!大司马无功,谁人还敢言功?来,请满饮此杯!” 熊槐率先一饮而尽,沈衍紧随其后。 “沈卿离朝两载,物是人非啊!先王故去,寡人继位,一件件事情如今想来,历历在目,让人泪目!来,寡人为你引见一下。昭阳如今已是令尹,上柱国田子期,大军师孙伯灵。” 沈衍当即恭敬地行礼,“见过令尹。子期,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我虽未见过伯灵,但是每战必苦思,若伯灵在此,会如何谋划这场仗?今日得见伯灵,衍之幸也!” 熊槐暗叹,这沈衍情商不低啊,原本论资历上柱国之位应该是沈衍的才对,如今却被田忌得了去,沈衍脸上却没有任何不满。 这样的人在历史上竟然声名不显,不知为何。是被昭、屈、景三氏打压了吗?熊槐有些疑惑。 田忌、孙膑连忙恭敬地回礼,对沈衍也是恭维了一番。一应朝臣都向沈衍表达了恭敬之意。 “沈卿,可否为大家讲一下这两年的战况,还有越国的情况?”熊槐问。 沈衍入座,定了定神,朗声道:“四年前越王无疆攻齐不成,转而攻我大楚境内,先王率军大破越军,杀越王无疆,越军大败而回。继而越国各公子为争夺王位而相互攻伐,越国陷入内乱。其后越国结束内乱,竟然出兵寇边,大王便命臣率军攻掠越国,臣率军攻入吴国故地,得地数百里而还,不曾想先王已薨唉!天幸大王雄才伟略,我愿追随大王,成就无双霸业!” 熊槐点点头,“诸位,大司马为我大楚攻城掠地,不辞劳苦,我等理应敬大司马一杯,让我们共同举杯!” “敬大司马!”众人一饮而尽。 沈衍面色红润,激动万分,“为大楚、为大王,乃臣之本分!” 熊槐笑道:“好了,今日朝会散了吧,大司马留一下,寡人有事相询。”说罢熊槐对昭阳田忌和孙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也留下来。 朝臣散尽,大殿内只剩下了熊槐、昭阳、田忌、沈衍、孙膑。 “哈哈哈,今日,终于人齐了!沈卿,我们可是等你好久了!”熊槐走到沈衍身前,亲切说道。 “得大王挂念,臣惶恐!”沈衍谦虚道,当熊槐还是太子时,沈衍与其并未有太多交集,不是很熟悉。大王继位后的所做所为,他虽在外征战,却也清楚一些,知道大王不一般,所以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谨慎。 “沈卿无须见外,这里都是自己人!”熊槐继续说道,他首先要打消沈衍的疑虑,如此自己才能将大计对其和盘托出,“沈卿,子期于我大楚功不如你,位却在你之上,你可有怨言?” 听到这话,沈衍大惊,他急忙躬身行礼,心念急转,“大王,子期、伯灵世之名将,臣不及万一!若子期在朝,且位在臣之下,臣如何不惶恐?列国良才又将如何看待大王的尚贤之态?” “哈哈,沈卿能有如此想法,寡人甚慰啊!子期,你说是不是?” 田忌微微一笑,对着沈衍拱手道:“大司马归不卸甲,一心为国,臣不及也!日后军国之事还需多多仰仗大司马!” 沈衍还礼,“上柱国言重了,全力辅佐上柱国乃在下之本分!大王、上柱国请放心!” 熊槐没有继续和大家在这件事上没完没了,沈衍有些许不满是肯定的,但他若能顾全大局,日后自己也会弥补他。 再者,以田忌的名声在楚国位居上柱国也是实至名归,这种提拔之事在列国也多的是。他相信沈衍可以理解。 “沈卿,未来许多年内,我们五人可就是楚国的最高决策层了!” “臣必以死报大王之信任!” “嗯,在你领兵在外征战的这段时间里,我与令尹、子期和伯灵一起制定了我大楚未来的大计框架,遗憾地是当时你不在,不能听取你的建议。所以今日,寡人想第一时间将我们的这些想法悉数说与沈卿听听,希望沈卿能将我们的想法更加完善,以期我们的大计实现地更加顺利!” 沈衍心神为之一振,大王竟然如此信任他!他有些感动,当即朗声道:“大王请示下!” 第80章九层之台起于垒土 昭阳又将熊槐欲一统华夏的志向以及一统路线说与沈衍听了,沈衍当即表示誓死追随大王。 接着田忌、孙膑又分别将各自负责之事向沈衍陈述完。 沈衍听完久久无语。 沉思良久,沈衍对着田忌深深一躬,“臣愿全心协助上柱国完成大王伟业!” 熊槐笑着点点头,他知道沈衍算是正式融入了他们这个圈子。 “沈卿,这五大战区,原本初定由上柱国负责东部战区,你来负责西部战区。现在寡人有个想法,不如你跟子期互换一下?你熟悉越国,日后灭越寡人也希望由你来完成,如何?” 沈衍看看田忌,见他面带微笑,便拱手道:“臣谨遵王命!” “诸位,虽然你们是各大战区主帅,但是你们又各有司职,非战时也没有必要一直待在自己的战区,平时事务还是需要一个副帅替你们打理,这副帅人选,你们自己定一下吧。战区之事暂时秘而不宣,由他们替你们训练新兵,时机一到,我们来一个一鸣惊人!” “中部战区主帅是寡人,副帅是屈匄。令尹,你的北部战区呢?驻军之地选在哪里?” “大王,就景鲤吧,他领兵多年,经验丰富,可堪一用。驻军之地就设在宛城吧。” 熊槐点点头,他想起了与景鲤的见面,此人算是个中材,先凑合着吧,等景翠、昭滑、唐眜这些人成长起来再替换不迟,“宛城、景鲤,可以!子期?”熊槐又看向田忌。 “臣选昭雎吧,至于这驻军之地,便选鱼复。”田忌说道。 “那可是在楚巴边境啊!”熊槐说道。 “无妨,臣正好可以仔细研究巴国地形,挑选最佳进巴路线。” “臣可不知道选谁了!”沈衍苦笑道。 “诸位可有合适的人选?”熊槐问道。 “魏荣可以。”昭阳道。 “魏荣”熊槐突然记起来,芈月跟他提过魏荣这个兄长,不知道魏冉多大了,不会还是个孩子吧,“魏荣走后,就由景硕来代替吧。” “好,下去之后臣先了解一下魏荣。这驻军之地,臣选寿春。” “嗯,北、西、东三大战区已经确定了,南部战区呢?” “臣推荐昭鱼。”田忌说道。 “嗯,南部战区暂时就昭鱼一人,驻地就先定在长沙,暂时先这样吧。” 第二天,熊槐召来了昭雎、昭鱼和魏荣,将练兵之事告知了他们,三人均欣然愿往。 至于景鲤,他目前还在宛城令任上,熊槐打算让昭阳派一心腹通知他,让其从宛城常备军中筛选出两万青壮之士。 这三人首先要做的便是在三个月内将军队征集筛选完成,等待熊槐的训练计划。 至此,熊槐长长地舒了口气。九层之台,起于垒土,载着楚国国运的车轮缓缓启动了! 时光从熊槐的剑尖悄悄溜走。 二月底的一天清晨,熊槐在后花园中练习问天九式。 如今这套墨家的基础剑技从熊槐的手中使将出来,颇具威力。熊槐自己也常常洋洋自得,剑道一途,自己也算登堂入室了。 无论如何,想刺杀他熊槐,已经不是一般刺客能做得到的了。 花园一角,几株野花盛开正艳,花瓣轻覆草痕。熊槐如游龙般的身影在上下翻腾,间有剑鸣。 突然间,熊槐只觉眼前青光闪动,目光所至,一柄青钢剑倏地出现,向他刺来。 熊槐翻身后撤,凝眉望去,只见一个青纱女子嘴角含笑,手中长剑却如毒舌一般,让人心颤。 熊槐冷笑一声,腕抖剑斜,倏地向前,剑锋已削向女子左肩,女子竖剑格挡,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嗡嗡作响,震声未绝,双剑剑光霍霍,已拆了十余招。 女子长剑猛得击落,直砍熊槐头顶,熊槐避向右侧,右手一抖,青铜剑疾刺女子大腿。二人剑法迅捷,有来有往。 转眼间熊槐与女子已经交手百余招,剑招越来越紧,兀自胜负未分。 “几个月不见,大王竟精进之斯,我墨家又收了个好弟子啊,嘻嘻!”女子收剑入鞘,笑着向熊槐走来。 “拜见无心师父,几个月不见,师父依旧光采照人啊!” “你这大王倒是嘴甜,姑娘我却不吃这一套!”云无心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笑颜如花。 “钜子怎么没来?” “他呀,这辈子怕是不会再出山了,就守着经义过日子了!”说到风无尘,云无心满脸的愤恨之意。 熊槐偷偷地笑了笑,不料被云无心发现,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徒弟田夕呢?” “在家呢!”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阿夕被你拐走了,不赔我弟子,我饶不了你!” “嘿嘿,无心师傅,我这剑术如何?”熊槐赶紧转移了话题。 云无心点点头,“嗯,总算没有辱没了我墨家名号!若是哪天丢了墨家的脸,看我不收拾你!” “是!是!是!”熊槐点头哈腰,惹得云无心一阵娇笑。 “这世上一对一能伤你的人不多了,”云无心收起笑意说道,“不过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大意是一个剑士最大的敌人!” 熊槐点点头,“其实这次邀师傅前来,是有要事求助!”熊槐已经叫上师傅了,云无心也没有反对。 “何事要劳动你师傅我的大驾?”熊槐一口一个师傅,叫得云无心心花怒放。 “我身为大王,我的师傅也得有个名号才是,护国尊者怎么样?” “护国尊者?”云无心瞪大了眼睛,“护什么国,你的国?我才不要!” 熊槐大笑三声,看着云无心,肃然道:“国非寡人之国,乃万民之国。此之国,可护得?” 云无心默然。 “师父放心,我不会忘记我的初心,也不是利用墨家。为了让楚国尽快强大起来,我需要墨家、需要师傅的帮助!”熊槐诚恳道。 云无心盯着熊槐好一会儿,缓缓道:“既然认了你这个徒弟,这个忙说什么我也要帮了。回去之后我会说服那个呆子,你就不用担心了。但是,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面!” “师傅请讲!”熊槐拱手道。 “其一,我毕竟是墨家,不能做违背墨家经义之事;其二,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若是有一天你做了对不起墨家、对不起万民之事,我饶你不得!” “定然不会!” “吁!”云无心长舒一口气,“说吧什么事?” “授剑太一营!”熊槐缓缓说道。 第81章烽烟再起 三月初,北方的天也暖和了起来,人们也褪去了身上的大皮袄,身子轻松起来。 远在魏都大梁的魏王瑩虽然年过七十,精神头还算可以。吃过早饭,闲来无事便欣赏起宫女的舞姿来。 殿外,公孙衍急匆匆走来。 “大王,蒲阳危急!”公孙衍在魏王身前立定,急道。 “什么!”魏王惊地没有拿住酒爵,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酒撒了一地。 正在跳舞的宫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急匆匆停了下来。 “下去!下去!”魏王烦闷地挥挥手,“没完没了了还!这次秦军主将是谁?” “还是张仪、嬴华。” “我张仪欺我太甚!”魏王气得脸上的褶子不住地翻滚起来。 “大王,当务之急是派一员大将率援军前往蒲阳。蒲阳丢不得,一旦蒲阳落入秦军之手,上郡便成了飞地,随时都有可能被秦国吞并!” “派谁去呢?可怜龙贾老将军连同八万精锐全都命丧秦军之手,致使我河西、上郡缺兵少将!” 公孙衍面色通红。前几年的雕阴之战正是时任秦军大良造的他打败魏军,斩首八万,俘虏了主帅龙贾。 龙贾不甘受辱,绝食而亡。 “大王,就由臣亲自去救援蒲阳吧!”公孙衍请缨。 “要不要让韩国出兵相助?” 公孙衍摇摇头,“司马错兵锋直指宜阳,韩国自顾不暇,怕是有心无力了。” 魏王倒吸一口凉气。 “也好,你毕竟精通兵事,需要多少兵力你自己定夺,这一次绝对不能让张仪讨得了好!”魏王恶狠狠道。 “喏!”公孙衍刚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大王,楚国与我是盟友,安邑之战曾经出兵助我,何不如派一使者往楚国求援?” “这楚国不是刚与秦国结盟吗?”魏王怒道,“熊槐这小子不知玩得什么鬼伎俩,明明刚与我魏国结盟,却转身又与秦国勾搭在一起,真是气煞我也!” “大王,臣以为可以派使者质问楚王,为何背弃盟约,为世人耻笑,或许能让楚王迷途知返。”公孙衍说道。 “那寡人该派谁去?” “非惠相莫属!” “惠施啊,也只能如此了。事不宜迟,你赶紧奔赴蒲阳吧!” “喏!”公孙衍转身离去。 公孙衍十分烦闷。 秦楚结盟,意味着秦国现在并不想与楚国较量,那秦国的目标显而易见,只有魏国。 那楚国的目标是什么呢?公孙衍眼前浮现出熊槐那双有些深沉、狡猾的眼睛。熊槐不是个怕事之人,楚国必然会趁秦国武力连横魏国之机,做一些动作。 到底是哪里呢?公孙衍眉头紧锁,只有清晰了楚国的目标,他才能对症下药。 “惠施!”公孙衍突然自语道,说罢他大步向着前方奔去。 丞相惠施的府邸离王宫不远,公孙衍很快便来到了门前。 通报之后,很快便有家老引着公孙衍到了会客厅。 厅内,惠施一脸笑意地望着有些汗意的公孙衍,“犀首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请入座。” 公孙衍拱手笑道:“惠相可是个大忙人,寻常时日在下可不敢叨扰啊!今日前来实在是国事紧急,在下拿不定主意,只好请回复相参详一二!” 惠施收敛起笑容,问道:“犀首请讲!” “刚刚收到消息,张仪、嬴华率大军八万,直奔蒲阳而去,此刻恐怕已经在攻城了,大王让在下火速去救援。”公孙衍灌了一大口茶,喘了口气说道,“司马错兵锋直指宜阳,这一次怕是不能指望韩国的援军了。” “那楚国呢?来得及吗?”惠施问道,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对,“秦楚已然结盟,楚国出兵无望?” “也不一定,眼下也只有楚国、齐国能出兵了。齐国太远,而且齐国虽与我邦交不错,但齐国与秦国并无冲突,怕是不会痛快出兵,而楚国或许可能吧。在下觉得只要有机会总要试一下。” “你想让我出使楚国?” “惠相认为可行否?” “必须一试!蒲阳不容有失!张仪这一次恐怕也是志在必得啊!” “惠相辛苦了!还有一事,需要惠相指点一二。” “犀首请讲!” “楚王熊槐既与我结盟,却转身与秦结盟,秦楚不愿冲突这我能理解,但我猜不透熊槐的目的何在,他为何会甘愿放弃与我国结盟,对楚国来说一定有比与我结盟更大的利益!”公孙衍猜测道。 “你是说秦楚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也有可能是楚王想趁秦国与我纠缠之际,从中渔利!”公孙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渔利?”惠施喃喃自语,突然他惊道:“难不成熊槐想与嬴驷共攻我国?” 公孙衍也是脸色一变,“有这个可能我设想,如果楚国不出兵攻我的话,那他的目标将会是哪里?” “会不会是越国?”惠施推测道。 “越国?”公孙衍眼睛半眯,“是了!楚国大司马沈衍之前两年一直在攻掠越之吴国故地,熊槐大有可能想继续攻掠吴地。” 惠施点点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一趟楚国了,就算不能说服熊槐出兵,也不能令其出兵攻我!” “如此,有劳惠相了!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北上蒲阳,告辞!” “犀首保重!” 出了惠施府邸,公孙衍直奔大梁城外的军营而去。 勘验了虎符,公孙衍点了五万大军,第二日清晨便匆匆出发了。 出发前,公孙衍派特使先行北上,勒令各县出兵三万,在安邑集合。最后联合安邑公孙喜三万守军,共十一万大军,开赴蒲阳。 公孙衍走后不久,惠施从王宫出来之后,便匆匆南下郢都了。 熊槐从王卫军中精心挑选了一千名青壮士卒交给了云无心,并告诉她,三个月后只留下五百人便可。 “你要这五百人做什么?”云无心问道。 熊槐望着面前如一座座铁塔般的壮士,嘿嘿一笑,“杀人、放火!” “什么!”云无心怒斥一声就要爆发。 “开玩笑,呵呵。”熊槐赶紧改口,虽然太一营肯定会做杀人放火之事,但是云无心就是接受不了这个说法,“太一营是我大楚最高端的战力,也必须是华夏最强大的武士,他们将潜入列国刺探军情、刺杀政要、营救袍泽,非只如此,他们还是合格的将领,必要时可将兵攻城略地,保家卫国!” “哼,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师傅且试试吧!” 第82章出不出兵 熊槐又问起了造纸的问题,云无心向来不关心这些,但是对于大王交代的事又不好全然不理,于是便飞书风无尘,要了几个墨家工匠以及剑术高超的墨者过来协助自己。 将太一营甩给了云无心,熊槐便专心忙国事去了。 过了几天,杜赫回来了。熊槐给了他一个客卿的官职,并把打算派他前往魏国提醒公孙衍,提防秦军再次进攻的任务交给了他。 杜赫当真是感激涕零,自己初来乍到,大王就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看得出来大王确实是相信自己的能力。他当即表示立即动身前往大梁,暗中游说公孙衍,阻止魏国倒向秦国。 熊槐笑道,倒也不需要这么急,秦军也不会这么早就进攻,先休息几天再动身不迟。 就在楚国君臣的从容淡定中,郢都迎来了一个让熊槐以及楚国一众大臣都意想不到的人,惠施。 因为来的不是公孙衍,所以熊槐没有想到惠施来楚的目的。 惠施也没有客套,大殿之上他问候过熊槐之后,第一句便是:“大王,秦急攻蒲阳,犀首已星夜北上,但是秦军势猛,蒲阳防备不足,旦夕可破。请大王立即出兵协助魏国击退秦军!” “蒲阳?”熊槐有些愣,他只知道安邑、曲沃这些魏国城市的大体位置,蒲阳还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秦军进攻蒲阳绝对不是无的放矢,随便选的地方,绝对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熊槐扭头看向昭阳和田忌。 田忌略一思索,回道:“大王,魏失蒲阳,上郡将自此归秦!” 熊槐倒吸一口凉气,秦军好大的手笔! “不知此次秦军主将是何人?”熊槐问道。 “张仪、嬴华!” “又是他俩!”熊槐为之一哂。 “大王,事不宜迟,请大王立即派一员大将随我北上!”惠施催促道。 这么急?我还没想好呢! “出兵一事,兹事体大,我等还需与大王从长计议,惠相稍安勿躁!”昭阳说道。 “大王可是忘了与我王盟约?”惠施质问。 熊槐苦笑着摇摇头,“惠相何出此言?寡人未说不出兵啊,但是你总得给寡人时间考虑周详再出兵吧?” “那外臣便等大王一天,明日清晨希望大王已经安排好!”惠施拱手道。 熊槐此时有一种被人家堵家门口骂的感觉,有点被动啊! “一天?”熊槐冷哼一声,“魏、楚虽然结盟,但是惠相来我楚国指手画脚,欺我楚国无人吗?” 熊槐的反击,让惠施脸色一变,他苦笑道:“大王,非是外臣对大王指手画脚,实是情势紧急,外臣顾不得些许礼仪了,请大王海涵!” 熊槐笑了笑,缓和了口气,“惠相的心情寡人理解,但也请惠相理解一下我们,我们对秦军的部署、目的、魏军的守城兵力以及犀首的情况一无所知,确实无法这么快就作出决定。” “是外臣太急,忘记向大王禀明情况了,秦军主将张仪、嬴华于半月前兵围蒲阳。蒲阳是上郡重镇,是我进入上郡的必经之道。一旦蒲阳落入敌手,上郡危矣。目前蒲阳有三万守军,奈何秦军兵力八万,兵力悬殊,蒲阳旦夕可破啊!五日前,犀首已经率王军五万北上,但是秦军凶猛,加之我军三万乃是守城之兵,犀首手中可战之兵只有五万,即便加上上郡其他援兵,顶多八万。以八万对八万,外臣以为我军实在是难言胜算!” “那韩国呢?魏、韩一体,魏国有难,韩国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吧?”一直未说话的田忌出言相询。 “唉,韩国眼下也是自顾不暇,此次秦军是兵分两路,司马错率军五万,隔着洛水虎视眈眈,韩军动也不敢动。无奈,只能请求大王出兵。” “看来这一次秦军是志在必得啊!”田忌苦笑。 熊槐虽然不知道蒲阳,但他知道张仪去到秦国第二年便因为连横魏国成功,让秦王为张仪初设相位,成为秦国第一位相邦。算时间的话,应该就是这次了。 不能坐视张仪得逞啊! “惠相先回驿馆歇息,寡人与令尹、上柱国、大司马商议一番,两日之后告知惠相如何?” “便只好如此了,外臣静候佳音!”惠施也没有其他说辞了,两日就两日吧。 下了朝会,熊槐留下了昭阳、田忌、沈衍、孙膑。 “诸位如何看此次秦军攻魏?”熊槐率先发问。 “秦国攻魏在我们意料之中,然如此之早却又在意料之外。”昭阳说道,“原本打算让杜赫前往魏国,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我们要不要出兵。” “公孙衍当年在秦国为大良造之时,雕阴之战俘虏龙贾,斩杀魏军精锐八万,打下了大片河西之地,也算名将了。有他亲自率军救援,除非秦军在公孙衍到达之前就攻破蒲阳,否则我想短时间内应该无虞。臣以为,我们即便要出兵也不急于一时,魏国要的无非是楚国的态度。”田忌说道。 “假设秦军攻破蒲阳又将如何?”熊槐问道。 “诚如令尹所言,上郡何时归秦,就看秦王的意愿了。”田忌回道。 “秦得蒲阳,能守住吗?”孙膑突然问道。 昭阳摇摇头,“不可能守得住,一旦秦军在蒲阳驻军,魏王一定会举重兵围困蒲阳,那时候秦军就是瓮中之鳖了!” “秦军若要坚守蒲阳,就只能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决心吞并魏国,决心同山东六国公开决裂。依臣看,秦国并不具备这个实力。”田忌补充道。 “那这么说,张仪进攻蒲阳打得还是与上次进攻安邑一样的主意了。”熊槐总结道。 众人都点头。 “如何破之?既保持与魏国的结盟关系,又不能让秦国轻易得逞,还不能让秦国知道我们动了手脚。”熊槐问道。 “不如我们屯兵北境,给秦军造成我们要救援魏国的态势,使其知难而退?”沈衍建议道。 熊槐摇摇头,“恐怕效果不大。这样只会令秦、魏双方都不满意,我楚国在中间难做人。” “大王何不暗中让赵国出兵助魏?”孙膑说道。 “赵国?”熊槐诧异道,“赵、魏一直战乱不断,关系差得很,应该不会助魏吧?” 孙膑点点头,“若只论赵、魏关系,赵侯确实不会出兵。但若是关系到赵国自身安危,他便没有理由拒绝了。” “如何说?”熊槐急道,看孙膑成竹在胸的模样,熊槐松了一口气。 “若秦得蒲阳,上郡归秦,那么秦军便可通过上郡进攻赵国。这个说法如何?” “嗯,看来惠施得跑一趟赵国了!”熊槐说道。 第83章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熊槐没有让惠施等两天。 就在第二天,熊槐便将惠施召到了大殿,昭阳、田忌也在。 “惠相,寡人与令尹、上柱国昨日深入讨论以后,有个想法,说与惠相参详一二。” “大王请讲。” “虽然魏、楚是盟友,但秦、楚亦是盟友,秦攻魏实在是令寡人为难!”熊槐一脸的为难之意,“但魏、楚毕竟结盟在前,且寡人一直视魏王为兄,实不忍秦国欺凌魏国。” “多谢大王出兵相助!”惠施一脸的激动,唾沫都要喷到熊槐脸上了。 熊槐一脸的震惊,“呃惠相是这样,我要出兵的话实在是来不及啊。” 惠施脸色变紫,正要说话。熊槐手掌拍在他的肩头,摁住了他。 “惠相,你听我把话说完。真要出兵,则至少五万。然我北境并无足够的兵马,年前的三君叛乱致使我北地一片狼藉,这你也知道。最快的便是寡人下征兵令,从北地征兵。但这需要时间,等到兵马征集完成赶赴蒲阳,秦军应该早已经撤军了!” “大王不出兵,秦军何来撤军之说?”惠施有些激动。不过有一点他放下心来,那就是楚王并没有趁机进攻魏国的打算。这样即便是楚国不出兵,以公孙衍的八万兵马再加上蒲阳的三万人,短时间内应该可以保证蒲阳无虞了。 “惠相!”田忌开口道,“最适合出兵的非我楚国啊!” “子期请说!” “赵!” “赵?”惠施嗤笑,“前两年我与齐交好,赵侯怒而出兵攻我,并在边境修筑长城,如此他岂会出兵助我?” 田忌笑着摇摇头,“非也,非也!惠相可知此一时彼一时也?且魏、赵、韩本一体,三晋合则天下莫敢挡。三晋互相攻伐,则呵呵。”田忌没有再说下去。 “唉,诚如子期所言,为了魏国,在下去赵国求援又有何妨!只是该如何说服赵侯?” “敢问惠相,若秦得蒲阳,上郡将会怎样?”昭阳笑问。 “蒲阳乃我掌控上郡的咽喉,一旦蒲阳有失,上郡便是秦国嘴边的肉了!”惠施忧道。 “上郡与赵毗邻,假定秦得了上郡,若其出兵攻赵岂不是水到渠成?” “正是!”惠施兴奋道,“如此赵便必须出兵助我了!” 熊槐点点头,“另外,我会派人游说秦王,促其撤军,惠相以为如何?” “好!若能如此,我魏国无忧矣!大王,”惠施拱手道:“事不宜迟,外臣这就前去赵国,还请大王替我魏国周旋!” “一定!”熊槐笑道。 惠施急匆匆地离开了。 “杜赫得跑一趟秦国了!” 惠施走后,熊槐召来了孙膑与沈衍,五人开了个小会。 “大王以为杜赫能够被说服秦王?”昭阳疑惑道。 熊槐摇摇头,“即便杜赫有张仪的才能,恐怕也不能说服秦王。” 田忌笑道:“莫非大王只是做个样子?” 熊槐点点头,“张仪攻蒲阳的目的其实还是逼迫魏国屈服。张仪的连横,安邑之战时被我们破坏了一次,这一次他与秦王恐怕不会轻易罢手。对于我们来说,秦国陷在魏国战场最好不过。战争牵涉越广,对我们就越有利,最好齐国也加入这场混战,方便我们从中渔利!” 昭阳摇摇头,“要想将齐国拖下水恐怕很难,齐与魏交好,定然不会对魏出手。对赵国出手倒是有这个可能,但若是战场仅局限于蒲阳,即便赵国出兵助魏,恐怕齐国也不会轻启战端。” 熊槐点点头,“很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总会有意外改变一件事原本的进程。我们能做的便是多谋,一步三算,做好准备,做胜算最高的那个!” “如果齐国不出兵,我们可以从蒲阳之战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好处?换句话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熊槐问道。 众人都沉吟起来。 其实熊槐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望着这些大拿们,希望他们能憋出来一个好点子。 “大王,”沈衍率先说道:“臣以为,若是齐国不出兵,我北境便没有好的机会,不如取越之江淮之地,将越国分割成两段,使其南北不能呼应。自越王无疆死后越国将国都迁回会稽,我从江淮将其截断,如此越国北部便如没了头的躯干,早晚被我吞并。” 昭阳点点头,笑道:“大司马言之有理,我们计划的第一环便是灭越。但越国北部与齐接壤,若我贸然进攻琅琊,齐国必然不会坐视,齐、楚必然起冲突。但是若我们攻掠江淮,甚至将琅琊之地默许给齐国,那么我们蚕食吴地以及南面的越都会稽就容易多了。” 熊槐点点头,“果真如此,那沈卿又要忙碌起来了,哈哈!” “臣必为大王拿下江淮!”沈衍大声道。 “伯灵,你也活动活动,随大司马先行前往寿春准备。江淮水域纵横,沈卿,舟师就都交由你调度了!” 孙膑、沈衍拱手应喏。 “步卒便从东部战区的县以及封君中抽调吧,多抽调一些。有反抗者可先斩后奏!”熊槐补充道。 沈衍点头会意,大王这是有意要借战争削弱江淮众封君的实力。 “若是真正扩大,波及齐国呢?”熊槐又问。 “齐国若要出兵,也只会出兵攻赵。齐、赵相争由来已久。中山位于赵国中间位置,三面被赵国领土包围环绕,它是赵国心腹之患,赵国想崛起成为强国,必须先吃掉中山国。而齐国一直积极地在背后支持中山国,目的就是让中山牵制赵国,阻碍赵国发展壮大。齐国南有楚、越两大敌手,西面需要有魏国阻挡秦国。齐国要壮大,势必先北后南,所以臣以为,齐国首要目标便是赵、燕。”田忌说道。 “上柱国言之有理,然后呢?” “若是战事扩大,各国必然需要抽调大量兵力,如此一来,有些地区的防守必然空虚。秦、魏倒是无大碍,赵国就危险了。齐国有可能会趁势联合中山出兵攻赵,如此我们的机会便来了!”孙膑说道。 “哦?什么机会?”熊槐两眼放光,对于孙膑的战略眼光,熊槐向来是十分信任的。 孙膑微微一笑,道:“淮泗!” 第84章淮泗攻略 “淮泗?”熊淮惊道,他还真没敢想现在就向淮泗下手,因为这淮泗之地可不单单是越国之地,它更是齐、楚、越、宋、鲁等国的交界地,更有十几个小诸侯国。 淮泗是齐、楚、越三大国的缓冲区,一旦淮泗有了归属,三国之间的平衡势必被打破。熊槐既然要灭越,越国便无需考虑,但他不得不考虑齐国的反应。 孙膑点点头,“齐国攻赵,必然会导致它在南方的实力削弱,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伯灵这么做未免有些急进了!”昭阳不同意孙膑的想法,“齐国攻赵,两都之兵足矣!淮泗乃兵家必争之地,齐人定会在南境部署重兵,我军现在出兵淮泗实难讨好!依臣之见,莫不如集中兵力攻取江淮之地。江淮之间,五方之所聚,百货之所集也。田畴沃衍之利,山川薮泽之富,远近不能及也!” 孙膑道:“人亦有言:欲固东南者,必争江汉;欲规中原者,必得淮泗。有江汉而无淮泗,国必弱;有淮泗而无江汉之上游,国必危。若不趁此良机一举拿下淮泗,以后便不知何时了!” 见昭阳与孙膑争执起来,熊槐有些头大。他们这些人都有极远的战略眼光,在大的战略层面方面大家都能达成统一,可是一旦涉及到局部战略战术时,分歧在所难免。 “若齐军南下与我相争,又该如何?”熊槐看向孙膑问道。其实熊槐自己更倾向于稳妥一些,但他没有立即否定孙膑的提议,他想听听孙膑的看法。 “打!把齐人打回去!”孙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熊槐、沈衍、昭阳有些诧异地看向孙膑,只有田忌笑道:“大王,诸位,这才是真正的孙伯灵啊!一旦发现机会就绝不放过!臣以为,大司马的战略稳妥,伯灵的战略需要合适的时机。为何不能二者兼顾呢?” “子期的意思是,江淮为先,视战争形势攻掠淮泗?”昭阳问道。 “正是。”田忌笑道,“有了江淮作后盾,攻掠淮泗就轻松多了。故,大司马与伯灵备战之时,一定要将攻掠淮泗的可能性考虑进去,提前做好准备。同时也希望北部战区可以作为犄角,必要时给东部战区一些支援!” 昭阳、沈衍与孙膑同时点头,算是认可了田忌的战略。 “嗯,万事俱备,就差齐王配合了!”熊槐笑道。 “大王,此次出兵几何?”沈衍问道。 “大司马以为多少兵力够呢?对越作战以你为主。”熊槐道。 沈衍略一思索,抬头道:“大王,若只攻掠江淮,则需步卒八万,舟师另算。若要加上淮泗,臣以为需要至少十五万!” 熊槐听得牙疼,十五万,被征兵的封君和郡县非得疯了不可。 熊槐看向昭阳,“令尹,攻掠淮泗,北部战区也有份儿,你出兵五万吧。告诉景鲤,尽快征兵,三个月内成军,抓紧集训,随时准备联合东部战区对齐作战!” “喏!” 熊槐又看向沈衍与孙膑,“此次攻越,大司马为主将,昭雎为副将,伯灵为军师,东部战区自己出兵八万,我王族领地出兵两万,王卫军统领熊飞、师帅魏荣、昭滑听由大司马差遣!” “喏!”沈衍领命,他犹豫了一下,请求道:“大王,听闻王卫军师帅景翠将兵有方,可否随臣征战?” 熊槐摇摇头,“景翠初到王卫军,不宜出征,况且他的能力寡人也清楚了。这次寡人想看看魏荣与昭滑的能力如何。” 定好了大致方针之后,沈衍与孙膑便回去准备了,三天后他们将会在王卫军三个师的护卫下前往寿春。 半个月内,王族两万私军也将开往寿春,由熊飞统帅,受大司马的辖制。 已经有使者分别前往寿春与宛城,下达征兵的诏令,景鲤与昭雎先行准备。 第二日,熊槐单独召见了杜赫。 “杜卿,原本寡人是想让你前去魏国,提醒公孙衍秦军攻击的可能性。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不料秦军竟这么快发动进攻。看来张仪的压力很大,此次若是不能连横成功,他在秦国的前途堪忧啊!依寡人看,这次张仪是孤注一掷了。虽然秦楚刚刚结盟,但楚魏也是盟友,惠施来求援,我们也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是吧?于是,寡人便想杜卿辛苦跑一趟秦国,见一见秦王,看看能否说服秦王退兵。当然,你我都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寡人也不要求你能说服秦王,只要是能面见秦王,说几句便可,也好让魏王、惠施和公孙衍知道,我楚国是希望秦、魏和平的。” “大王的意思臣懂了,臣一定会尽力游说秦王,让魏王知我王之心。” 第二日,杜赫便坐着轺车往秦国去了。 又一天,沈衍、孙膑、熊飞、昭滑、魏荣也走了。 又又又一天,云无心来了。她身后跟着大约十名墨者,其中两人身后各背着一个陶罐。 熊槐脸上堆满了笑容,“师傅,墨者来得好快!”他转向墨者,拱拱手道:“大家不用拘束,寡人也是墨家弟子。” 云无心笑道:“当然,我墨家最看重信,既然我答应了大王,便会尽最大的努力,他们也是!”云无心扭身指了指身后的墨者。 “这两个陶罐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为寡人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对!”云无心捂着嘴笑道,“大王可以尝尝,保证你没吃过!” 熊槐看到云无心那副表情便知道这里面绝对不是什么好吃的,“哈哈,我没吃过的东西多了,也不在这两罐。打开来看看吧,让我见识见识!” 两名墨者轻松地将陶罐放到了地上,慢慢打开。 一股腐朽的味道涌入鼻腔,熊槐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这是什么?” 一名墨者解释道:“大王,这些是腐烂的木头。” “木头?”熊槐一时不解,“你们带这个来干嘛?”话刚说完,他猛然瞪大了眼睛,“纸?寡人说的用木头造纸,你们研究出来了?” 墨者摇摇头,“目前还在腐烂阶段,有点成浆状了,我们打算再腐烂一段时间看看,这次前来顺便先给大王过目。” “你们没有搅拌试试?或许能快点。”熊槐说道。 “有搅拌,也煮过,所以比自然腐烂要快。” 熊槐点点头,他有些激动,在墨家工匠的努力下,自己的造纸大业终于要开始了! 第85章蒲阳攻防 与楚国结盟之后,张仪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咸阳。 秦王嬴驷亲自出城迎接,并隆重接见了芈湘。这是一个文静的女子,面容姣好,秦王看上去十分满意。不久之后,芈湘被秦王册封为夫人,虽然不是王后,地位却也十分显贵。 不等秦王与芈夫人热乎几天,张仪就向秦王提出进攻魏国的策略。秦王当即召来了樗里疾、司马错、嬴华等人,几经探讨,最终将进攻的目标定在上郡重镇,蒲阳。 秦军兵分两路,南路由司马错将兵五万出函谷关一路向东,沿洛水直逼韩国重镇宜阳。 韩国历史上迁都主要有三次:立国后初都定在宜阳,后为进军中原腹地迁往阳翟,获得对郑国战争的胜利后,韩国最终将首都定在了新郑。 宜阳有着很重要的战略地位,东可窥周室,西可出函谷关。 最初的韩国统治者是有争霸野心的,将首都选在军事重地具有很明显的对外扩张性。但是受制于自身实力的影响,韩国扩张称雄之路并不现实,而西部的强秦日益崛起,宜阳作为首都实在是太靠近秦国了。 为了更好的延伸中原腹地,公元前409年,韩国发动了对郑国的战争,取得了郑国的雍丘,韩国也得以进一步向郑国腹地发展。为了实现向郑国扩张的政治意图,韩国在这一时期又继续迁都阳翟。 韩国在这一时期迁都阳翟的主要原因就是要彻底消灭郑国,实现自己进军中原的战略。事实也证明了这次迁都的正确性,在后来韩国灭郑国的过程中,阳翟作为桥头堡,为韩灭郑提供了积极的影响。 在韩国终于实现自己的野心吞并郑国后,韩国也得以占据中原腹地。也是在这一时期韩国的战略方针将进行调整,随之而来的是又一次的首都迁徙,这一次将首都定在了新郑。 公元前375年,赵国公子朝反叛,魏武侯支持了公子朝也因此彻底得罪了赵国,三晋家族的联盟至此瓦解。 随着东方大国齐国的兴起和西部的强秦卷土重来,韩国成为了大国之间战略交锋的缓冲地带,韩国也从此走上了摇摆不定的战略方针,在整个大的战略格局中失去了主动。 此次司马错出兵宜阳,韩国君臣极度紧张,屯重兵于宜阳,便也无力支援魏国。 北路由张仪、嬴华率八万大军直扑蒲阳,半个月内势如破竹,连破上郡十城,将蒲阳北西南三面围定,只留南面缺口。 军谚有云:围师必阙。所以张仪在南面给魏军留下的一条逃亡路径。他不想四面围定而让魏军做绝望的困兽犹斗,这样蒲阳反而难破。给魏军留一条退路,实际上是瓦解魏军斗志的妙招。 歇兵数日,张仪下令攻城。 魏国武卒虽然不比以前,却也是精锐步卒。丢掉河西之后,仅存的魏武卒大都集中在河东防御秦军的攻击。 攻城、守城,步卒是绝对主力。为了防备魏武卒,秦王还调了五千秦锐士以备不时之需。 当两百多面牛皮大鼓开始沉雷般轰鸣时,秦军方阵隆隆开动了。 方阵以一百人一个方队,配备一架大型云梯,是一个作战单元。每十个方队组成一个独立方阵。蒲阳西面城墙最长,秦军展开了二十个方阵两万精锐,作为第一轮猛攻。纵深地带的四十个方阵也已经排列就绪,准备第二轮、第三轮的猛攻。 按照张仪的谋划,三轮猛攻之后,蒲阳守军必然损失惨重,斗志萎靡。西北南三面同时猛攻,魏军必然从没有秦军的东门逃走。 嬴华站在与城墙等高又可自由推动的云车上,猛然劈下令旗。 随着大鼓轰鸣,早已经整肃排列在方阵之后的一万名二十石强弩手骤然发动,向蒲阳城头的女墙垛口万箭齐发,使城头守军不敢露头。与此同时,秦军方阵在震天战鼓中隆隆推进。 瞬息之间,云梯架上了城墙,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响彻云霄。秦军迅猛有序地爬上云梯,杀上城头。 这时,寂静无声的蒲阳城头,却骤然立起了一道人墙。 一场残酷激烈的浴血攻防战开始了。 喊杀声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蒲阳城墙下尸体遍地,城墙上血迹斑斑。 攻城还在继续。 秦军大帐内,张仪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攻城主帅嬴华浑身血迹,铠甲也有无数裂痕。随着他的来回踱步,大帐内充斥着血腥味。 “六万人轮番轮番猛攻,四千人殒命城下,数千人带伤,竟没能攻破哪怕一面城墙!”张仪沉声道,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嬴华停下脚步,“没成想魏军竟这么有韧性,在如此猛烈的攻势下,竟然没有逃跑!看来魏军主将颇有些将兵能力啊!不过我敢断定,今日若不是魏武卒,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濮阳城内!” “今日到此为止吧,鸣金收兵!”张仪突然说道,“让将士们休息一下,明日派锐士上阵!” 嬴华震惊道:“大帅,这才攻城第一天,明日就要便要派出锐士,会不会有点早?” “早?”张仪凝眉冷笑,“若是知道攻城如此艰难,一开始我便派锐士攻城!此次进攻蒲阳不同于年前的安邑之战,那一次我是要以围城来迫使魏王屈服。既然魏王敬酒不吃,这一次我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攻破蒲阳,让魏王也知道我张仪、我大秦的厉害,好教他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张仪顿了顿,看向嬴华,“明日第一波正常进攻,第二波三面城墙,每面千名锐士先登,我倒要看看是魏武卒的盾坚,还是我秦锐士的矛利!一旦锐士攻上城头,你们要立即跟上,切不可让锐士们孤军作战,明日谁若是延误了战机,战死在蒲阳城头便是他最好的归宿!” 说罢张仪恶狠狠地看向大帐内的一众都尉。 众人顿时心神一震,朗声应喏。 “大帅放心,明日我嬴华定能攻破蒲阳!”张仪的斥责虽然嬴华也有些难堪,但是他知道此战的意义,不敢大意,当即向张仪表示将尽全力攻城。 第86章武卒逞威 蒲阳,城墙上。 主将魏章顾不上满身的血污和受伤的左臂,坚持在城墙上巡视。 秦军退却后,魏武卒重新又将大魏的旗帜挂了起来。晚风中,蒲阳城头到处都是迎风招展的旌旗。 魏章看得心神为之一震,仿佛有一种力量在鼓舞着他,让他坚定一定可以等到大梁援军的到来。 不仅仅是这些旗帜,更因为蒲阳的一万魏武卒,大魏最后的武卒! 这也是蒲阳作为上郡的重镇,同时面临秦、赵威胁,却敢只驻兵三万的原因。 短短十来年,马陵败于齐、河西败于秦,曾经无比辉煌的魏武卒业已凋零。河西失守后,魏武卒便撤往河东,留守蒲阳。 武卒,河东最后的希望了! 魏章看着已经挂在城墙一角的残阳,心生无限感慨。 先是河西,如今是河东,秦军一步一步蚕食着大魏的领土,而魏王却不能有所作为,如今的大魏已经沉沦了,腐朽了。 而秦国,却像初升的朝阳,充满了活力。齐国虽富庶却多年来固守领土,看不出强烈的扩张意愿;楚国虽然地域广大,却缺乏凝聚力;只有秦国,凭着强大的动员能力,日渐成为最强大的诸侯。 同样是魏人,张仪与他却分属秦魏。蒲阳之战,成了两个魏人之间的战争,何其可笑! 先是公孙衍,现在是张仪,对魏国伤害最深的,竟都是魏人!再往前,秦国强大的最大功臣卫鞅也曾在魏国为官,战无不胜的西河郡守吴起曾经为魏国打下了大大的河西。 这是上天对魏国不能留住人才的报复吗? 望着武卒们坚定的眼神,挺拔的身躯,魏章惭愧地摇摇头,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有这样危险的想法。 无论如何,他都要力保蒲阳不失! 魏章吐出一口浊气,微笑着向镇守了蒲阳一天的英雄们走去。 又是一个清晨,天气些阴沉,黑云压着蒲阳城墙,仿佛要将其压塌。 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响起,城墙上的魏章心一下子紧张起来。 要来了! 不远处,一个个秦军方阵正慢慢向蒲阳移动着,虽然站在城墙上,魏章却也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 宽一丈半深两丈多的战壕在昨日就已经被秦军填平,今日攻城节奏就快多了。 在强弩手万箭齐发的压制下,秦军钩梯、云梯、攻城车迅速向前推进。过了战壕,秦军的弓弩手停了下来,随着攻城方阵开始向前移动。 秦军的钩梯、云梯很快就到了城墙下,秦军的一部分弓弩手重新瞄准了女墙、马面墙以及悬眼之后的魏军。 就在这时,魏军的反击也开始了! 一面面厚实的木盾突然出现在女墙上,盾牌之后,强壮的武卒两人合抱一根长约一丈的圆木,嘴里吆喝着“嘿!嘿!”,怒目圆睁地从盾牌空隙处捅向秦军刚刚架好的云梯。 城墙下的秦军见状,急忙分出数人压紧云梯,其余人迅速顺着云梯向城墙攀爬而去。 远处的秦军弓弩手瞄准木盾射去。 “邦!邦!”不一会儿木盾上便插满了弩箭,偶尔有射入空隙的弩箭也无法对魏军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有一些云梯被推翻了出去,梯上的秦军士卒全数掉落到地上,溅起大片尘土。 大部分云梯和钩梯还是稳固地架上了城墙。越来越多的秦军上了云梯,手中举着小盾,挥着长剑,呼喝着杀向城墙。 城墙上,女墙后的魏章面无表情。他透过盾牌间的空隙处观察着秦军的速度。突然,他大声喝道:“弓弩手、抛石手,目标云梯,杀!” “嘿!” 霎时间,木盾拉开了些距离,一柄柄强弩出现在女墙之上,斜向下对准了正奋力攀爬的秦军士兵射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就见秦军士卒如同下饺子一般往地下掉落而去。 一轮齐射之后,弓弩手退去,一排魏武卒抱着巨大的石块向着云梯砸去。 秦军士兵抬头看去,顿时肝胆俱裂,胆小的匆忙间往地上跳去,灵活一些的一个翻身躲到了云梯的背面,反应慢的被巨石砸落云梯。有的巨石砸到云梯中间,云梯被砸的上下起伏犹如怒海波涛,又一些抓不紧的秦军掉了下去。 许多侥幸躲过的秦军还未喘口气,又是一波弩箭射来,登时又是一顿惨叫。 “好!”魏章不由得大为激奋,不断地在城墙上游走,鼓舞着将士们的士气。 远处的秦军方阵中,攻城主将嬴华面色铁青,牙关紧咬。今日他不得不承认,武卒确实精锐之师,一任普通士卒作蚁附攻城,不知要死多少人。 就这么派出锐士吗? 嬴华有些舍不得,他们可是秦军最精锐的军队,这才攻城第二日,魏军锐气仍在,这么上去的话,锐士死伤定然不低。 可若是不上锐士,天知道何时才能登上蒲阳城头,魏军的援军不久就会到来,安邑之战失败的阴影重又萦绕心间。 就在嬴华心念急转间,大批的秦军士卒不停地摔下云梯,惨叫声此起彼伏。 城门口,攻城车底下也躺满了秦军士卒,车上粗长的圆木上插满了弩箭,少数幸存的秦军士卒只能举着盾牌,没有余力推动攻城车了。 嬴华深吸一口气,怒喝道:“锐士出击!” 话音刚落,一排排黑衣黑甲,左手持盾,右手长剑的秦锐士无声无息地从方阵中穿出,迅速奔向云梯。 “杀!”声音响彻云霄。 魏章眉头紧锁,秦锐士的威力他在秦魏河西的反复争夺中领教过多次,若说列国中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军队,非秦锐士莫数。 硬仗来了! 他抽出长剑,大声喊道:“秦锐士来了!武卒荣耀的时刻来了!杀!” “杀!”声音震颤大地。 秦锐士已经上了云梯,他们个个身轻如燕,矫若猿猴,顷刻间便也攀爬了大半。 魏军弓弩手与巨石轮番上阵,也有不少秦锐士阵亡当场。但是更多的锐士在武卒轮换的瞬间冲了上来。 越来越近,魏军的脸已经清晰可见。秦锐士们盾牌挡在胸前,长剑直指前方,爆喝一声,一跃而起。 城墙上,盾牌间,无数长矛如毒蛇吐信,刺了出来! 第87章功守道 “砰!砰!砰!” 长矛戳到了锐士们的盾牌上,这股突然的冲击之力将一些锐士推下了云梯,那些幸运地被后来的同伴扶住,免于一死,而那些不幸的便零落成泥。 接下来,有了准备的锐士们一边用盾牌挡住刺来的长矛,一边用手抓住长矛使劲往后拽,武卒们拿捏不稳,许多长矛脱手而出。 有锐士被长矛刺中身体,他自知活命无望,便死命抓住刺入身体的长矛,伏下身体,让同伴踩着自己的身体继续进攻。 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锐士们终于杀上了城头,他们纵身越过盾牌,杀向女墙后的魏军、武卒。 更多的锐士冲了城墙。 城墙下,嬴华瞪大了眼睛,眼中难掩兴奋之色,果然不愧大秦精锐! 他大手一挥,“上!都给我攻上去!”秦军方阵快速移动。 城墙上,短兵相接。 最先上来的锐士如狮入虎群,没几个回合便葬身虎口,但随着越来越多的锐士杀过来,秦军的劣势在一点一点的缩小,魏武卒攻地也越来越吃力。 与登上城头的秦锐士对攻的任务就交给了武卒,普通魏军士卒开始用强弩射杀后面跟上来的秦军。 随着秦锐士越来越多,魏武卒与他们的差距就开始显现出来了。论战力,魏武卒早已经不是秦锐士的对手。 好在魏武卒人数占优,凭着悍不畏死的精神,暂时将秦锐士压制在城墙一角。 魏章在亲兵的护卫下转战城墙各处。他的心却越来越往下沉,面色越来越难看。 三面城墙上都有了秦锐士的身影,而且越来越多。城门口,攻城车一下接一下的撞门声像是铁锤敲在了心口。 眼看秦军越来越多,魏章不由得看了看东门,那里依然平静如常,没有一个秦军,只有千余魏军在巡视。 他知道张仪的想法,用一个缺口来瓦解他们的死志。 一旦魏军处于秦军的强压之下,便会有许多人生出从东门突围的想法,而且这样的想法根本无法压制。 这就是阳谋! 没有办法了,蒲阳不能丢!魏章将所有的武卒全数派上了城墙,接近八千名武卒分散在三面城墙上,每面城墙两千余名。 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终于将秦锐士赶下了城墙。 但是秦军又继续进攻了两波,一直到暮色四合时分才鸣金收兵。 魏章将营帐搬到了离西门不远的一座破旧庭院中,西门是秦军进攻的主方向。 营帐中,灯火幽幽。 魏章正在听取军司马的汇报。 “秦军攻城两日,我军伤亡五千余,其中武卒伤亡千余。箭矢、石料损失过半。” “秦锐士战力果然强悍,一日之间竟让我武卒损失近千人。可知秦军损失?” “秦军倍之。” 魏章点点头,看着几个副将,说道:“蒲阳,我们一定要守下去,犀首的援军不日即将到达,大家再坚持几天。如何守城,大家有没有别的想法?” 一名副将出列,朗声道:“将军,守城之道,当攻守兼备,守而不攻,终难破敌。末将以为,可趁夜出奇兵偷袭秦军大营,一旦奇兵得手,我再出大军破之!” “将军,末将以为不可!”另外一名副将出言反对,“若秦军早有防备,我军岂不是落入秦军圈套,一旦被伏,绝难逃脱,如此蒲阳危矣!” 这两名将领的观点让几名副将们分成了两派,一时间争执起来,哪一方也没能说服谁。 魏章也有些犹豫起来,从内心讲,他更倾向于守而不攻,因为公孙衍的援军十天半月之内便会到来,他实在没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偷营。 但是一想到秦军强大的攻势,魏章心里就有些没有底气,今日被秦锐士攻上了一次城墙,以后肯定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下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守住城墙。 两难! “援军有消息吗?”魏章对于这两种战术不置可否,反而看向军司马。 军司马摇摇头,“斥候还没回来。犀首的援军不到,其他地区的援军也不敢贸然来救。” 魏章紧皱着眉头,思考着明天的应对措施。 一众副将都望着魏章,等他下达指令。 半晌,魏章起身,道:“明日武卒悉数登城防守,偷营之事本将再仔细想想。” 蒲阳城外秦军大营。 张仪脸上看不出喜怒,也不说话。底下一众将领都噤若寒蝉,就连嬴华也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大帐里静得很。 半晌,张仪笑了一声,缓缓说道:“都杵着干什么,说说今日攻城得失!” 没人开口。 “看把你们吓得!”张仪一挑眉,“嬴华你先说!” 嬴华嘿嘿一笑,“张帅,今日攻城我将士奋不顾死,尤其锐士们一出马就攻上了蒲阳城墙,若非魏武卒数量太多,我们拿下蒲阳不成问题!” “哼!说得倒是轻巧,你可知今日锐士损失多大?” 听到这话,嬴华直想骂娘,是谁这么早便让锐士出马的?明知魏军锐气未失,却执意派出锐士,孰之过? 当然,嬴华也就在心里想想,说不来的话指不定脑袋就要上交了。 “好了,本帅之只是可惜,锐士阵亡过千人却没能攻下蒲阳。你们今天做得不错。虽然只是登上城墙,魏章怕是睡不着喽!只要我们持续给他们压力,魏军崩溃得就越早。但是我们也要加快攻城节奏,魏军援军应该也在路上了!大家都想想明天该怎么攻城,嬴华你来说说!” “明天就不上锐士了吧?”嬴华试探道,损失不起啊。 张仪点点头,“诸位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张帅,末将以为可以挖地道!”一名都尉建议道。 张仪点点头,“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还有吗?” “张帅,末将以为可假意退兵,引魏军出城追击,我军半道伏击,歼敌主力,再回军攻城!”另外一名都尉道。 “这样吧,明天你派一百人秘密挖掘通往城内的地道,”张仪指着提议挖地道的那名都尉说道。 “喏!”都尉兴奋道。 “嬴华,明日你继续指挥攻城,五日内破城最好,如若不能也要将蒲阳之敌围困住,然后伏击魏国援军!” 第88章大梁援军 魏国故都,安邑。 下午,年轻的主将公孙喜,副将魏伦肃立在南门外。二人一身名亮铠甲,黑色披风,煞是威风。 城墙上大魏国旗迎风赫赫,士卒们精神抖擞。 突然,一阵悠远的号角声响起。 公孙喜和魏军顿时精神一振,身体挺直了许多。号角声来自于城墙之上,告知公孙喜大梁援军已经在视线之内了。 果不其然,盏茶功夫后,南方地平线处荡起了滚滚烟尘。 犀首率大军赶到了! “马来!”公孙喜大喊一声。 紧接着,卫士牵来两匹马,公孙喜与魏伦飞身上马,两腿一夹,骏马嘶鸣一声,向着前方飞驰而去。 “末将参见上将军!”到了大军跟前,二人翻身下马,恭敬见礼。 白色骏马上的公孙衍一脸的肃穆,一身的风尘。他点点头,“大军可集结完毕?” “回上将军,安邑两万步卒加上周边县镇征集的三万援军,总共五万,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公孙喜说道。 公孙衍满意地点点头,自己这个族弟办事利索,让人放心。他看向魏伦,“魏将军,你随我北上蒲阳,安邑就交给公孙喜来驻守!” “族上将军!”公孙喜大急,“末将想随上将军与秦军作战!” 公孙衍摇摇头,“安邑也同样重要,你就在这里,防止秦军多面开花!” 公孙喜还想再争取一下,公孙衍伸手制止,“就这么定了!魏伦,十万大军休整一晚,明日清晨出发!” “是,上将军!” 入夜,公孙衍将公孙喜叫到了大帐之内。 “族兄,你为何不让我随你去蒲阳?”公孙喜刚进大帐,看看只有公孙衍一人正背对着自己看上郡地图,便直接问道。 “军中只有上将军,没有你的族兄!”公孙衍转过身看着公孙喜,沉声道。 “是,上将军!”公孙喜挺直了身体大声道。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请上将军示下!” 公孙衍叹了口气,拍了拍公孙喜的肩膀,轻声道:“我问你,若要一统华夏,秦、齐、楚、魏四国,你以为谁最有可能?” 公孙喜一愣,他诧异地看着公孙衍,脑中快速思考着这个问题。 公孙衍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平时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吗?你呀,不要总是将自己放在一方将领的位置上,要放眼这个时代,知道吗?” 公孙喜点头应是,他顿了一下开始回答公孙衍的问题,“上将军,末将以为,秦、齐、楚、魏四国,秦、齐、楚三国乃当时世三大强国,皆有可能一统,我以为秦国战力最强,最有可能!” “为何?” “秦军首重军功,军队战力最强;齐国富庶,当今齐王雄才伟略,军队战力次之;楚虽大,但难以凝聚全国之力,战力再次之。若至灭国之战,当以秦最强!” 公孙衍点点头,“算你还有些见识,以后要多多思考!知道我为什么不带你去濮阳吗?” 公孙喜摇摇头。 公孙衍又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一战秦国势在必得,又是一场苦战啊!虽然我军有十三万人,秦军才八万,依我推测,一旦战事僵持下去,秦国一定会增兵,单我魏国一家,兵再多也难以战胜秦军。若是没有外援,我这次很难取胜。就看惠施能否为我争取到援军了!” 公孙喜震惊,原来局势已经如此艰难! 公孙衍接着说:“一旦我军战败,主力损失在此,此后魏国便再也无法对抗秦国,大王一定会倒向秦国。届时魏国将不会再有我的位置,我也会离开魏国,另寻他处。” “上将军,你”公孙喜没想到公孙衍竟如这样的想法。 “当然,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我一定会战到最后!若果真是这样的结果,我希望你留在魏国,我公孙一族的希望就落到你的身上了!” 公孙喜眼眶通红,他终于知道公孙衍为什么不带他了。战败自然不必多说,公孙衍和他逃脱不了干系,以后魏王会不会重用他就很难说了。即便战胜了,也只是暂时的,他也只是在公孙衍的羽翼下捞点战功,没有人会看重他。 “末将决不辜负上将军的厚望!”公孙喜颤声道。 次日清晨,在暖暖的南风中,一袭黑色披风的公孙衍、魏伦率领着十万大军向着蒲阳的方向隆隆而去。 蒲阳城。 三天过去了,秦军依然没有攻破这座上郡重镇,张仪的脸色越来越差,都尉们寻常都躲着他,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张仪也没有再派出锐士,他知道再过不久,魏国的援军就将到达,这些锐士将是他对付援军的杀手锏。 秦军幕府大帐内,张仪与嬴华相对而坐。 “战况如河?”张仪问道。 “截至今日,我军战死八千人,其中锐士战死一千两百人,其余士卒重伤不能出战者三千人。剩余可战者六万五千余人。曾登上城头两次,地道正在秘密挖掘中,或许两日后便可挖到城中。” “可知魏军伤亡如何?” “据探子的消息,战前蒲阳的守城兵力约有三万,其中魏武卒一万人。围城三日,攻城五日,粗估魏军伤亡人数在五千至八千人上下。” “还真是难啃,可有魏军援军的消息?” 嬴华摇头道:“我探子在皮氏一带,若是魏军援军抵达皮氏、临汾一线,探子一天之内便会飞马来报!” 张仪点点头,“可有对策?” 嬴华起身,指着张仪身后的上郡地形图,“张帅你看,蒲阳以南二十里,有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谷。” 嬴华走到地图前,指着这条山谷说道:“我们可以在那里设伏,等待敌军到来。” 张仪点点头,笑道:“好主意!你可还记得安邑之战,伏击韩军的行动?这里地势险要,便于设伏,我们可故技重施,营造出蒲阳即将陷落的局面,如此援军便会急进救援,我们可以用这一点优势赢得战斗!” 说道安邑之战对韩军的伏击,嬴华自然地想起了因为楚军伏击而功亏一篑,他不由得握紧双拳。 “张帅好谋略!这一次我倒要看看,魏军是否还能有楚军相助!” 第89章地道战 秦军又攻了两日,蒲阳城眼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秦军却似乎放缓了攻势,每日里攻城三次,像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 魏军大营中,魏章愁眉不展。 秦军的这种不明显的放水行为让魏章察觉出来,这令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算算时日,按通常的行军速度,公孙衍的援军应该到安邑一带了。如果自己是张仪,会怎么做呢? 魏章开始换位思考。 不久之后,他猛地起身,召来军司马。 “派出游骑斥候,分三队,走不同的路向南往安邑方向寻找犀首大军,告知犀首秦军可能在蒲阳以南的某地设伏,让犀首注意安全,快去!” 军司马走后,魏章返身来到地图前仔细端详起来。 子夜时分,一支武卒百人队从蒲阳城东面城墙上沿着绳索下来,悄无声息地向南奔去。 公孙衍自安邑出发,行军三日后过了皮氏临汾一线,再有三日的路程便能抵达蒲阳,他相信自己这么大的阵仗,张仪一定能侦测到,他也知道张仪一定会伏击他,所以为了保持军队战斗力,他放慢了行军速度,并他将游骑斥候的侦查范围由十里扩大到了二十里,每五里一组成一道圆弧状的侦测网,主要探查北、西两个方向。 又过了一日,秦军突然猛攻起蒲阳城,自早到晚一直不停。这一天魏章过得极为艰难,城头几次易手,若不是靠着武卒的拼死反击,魏章此刻只怕已经仓惶出逃了。 秦军的这种异常也让魏章意识到,援军应该不远了。只是他还不确定,秦军到底是要孤注一掷全力攻城还是别有所图。 斥候还没有消息传来,他不由得感到有些烦闷。 第二日,魏章早早来到了城墙上,他脸上忧色更浓。 起雾了! 春季正是起雾的季节,好巧不巧,今天他想观察一下秦军大营的情况时,起雾了。 远远望去,如烟似的薄雾笼罩着整个秦军大营,虽然能听到军营内嘈杂的声音,却无法看清秦军的动向。 不妙啊!魏章眉头紧锁。 “昨夜秦军大营内可有动静?”他转身问身后的军司马。 “回将军,昨夜并未发现秦军大营有异常调动。” 魏章叹了口气,自打秦军围城以来,己方的斥候便损失惨重,完全不是秦军斥候的对手,若不是秦军留了个东门,自己就成瞎子了。斥候很难接近秦军大营,这个方向上派出去的斥候也很少有能活着回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想监视秦军的一举一动根本是不可能的。 武卒百人队到现在也没有消息,魏章断定,秦军虽然没有围东门,但必定在出东门不远处有一支至少两千人的伏兵。 武卒看样子是全军覆没了,只希望三个斥候小队有能突围而出者。 魏章捶了城墙一下,暗自叹气,自己能做的就只有尽力保证蒲阳不失,剩下的就靠犀首自己了。 一个时辰之后,雾散了。 魏章望着城下肃立的秦军方阵,心内泛起一股凉意。他数了数,只有四个方阵,大体四万人。 接近三万人不知所踪,魏章虽然知道秦军损失会大过魏军,但是对于秦军具体的伤亡数字却不清楚,只能猜测一万五千余人。 那三万人会去哪里呢?是去伏击犀首的援军,还是诱惑自己出城,其实他的目的还是蒲阳守军? 魏章不知道,但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死守蒲阳不突围。 “全体将士分成两队,一队守城,一队休息,轮流作战!”魏章向军司马下达了命令。 魏章猜对了一半,秦军确实分出了一部分由嬴华率领,前往山谷准备伏击援军。但是前去伏击的人数却不止两万多人,而是三万多人,其中包含了三千多名锐士。 魏章看到的四个秦军方阵并不是足万人。这是嬴华想出的主意,他从每个万人方阵中抽调了两千人,然后方阵依旧排列整齐,仿佛仍然是完整的万人方阵,这就给魏章造成了一定的迷惑。 就在这时,秦军开始攻城了,三个方阵分别朝着城墙不同方向展开攻势,瞬间掀起了一片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看着秦军猛烈的攻势,魏章更加坚定了秦军其实就是要引他出城好一网打尽的推测。他开始密切观察秦军的登城情况,随时准备投入更多的兵力。 一轮攻势过去,蒲阳城门在攻城车的剧烈撞击下眼看就要倒塌。魏章赶紧命人将塞门刀车顶了上去,后面还堵满了巨石,防止万一城门被攻破,秦军一拥而入,那时候真就回天乏力了。 没过多久,秦军便发起了第二轮攻势,比第一次更加猛烈。今天一直到现在,魏章心跳一直没有平缓下来过。 “轰!”蒲阳西门终于在攻城车的不断撞击下轰然倒塌。好在塞门刀车和堆满的石块还能阻拦住秦军。魏章大惊失色,连忙派了五个武卒百人队赶往城门防守。 城头战局依然激烈,魏军一时难以压制秦军。双方你来我往,局势十分胶着。魏章咬咬牙,从正在休息的一万士卒中抽调了三千人派上了城墙。 魏章抬头看天,此时天方过午,离黄昏还早,他内心十分忐忑,秦军的攻势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这一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城门既已攻破,源源不断的秦军士兵正呼啸着涌向城门,局势依然万分危急!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风浪。就在这紧急的关头,一声急促的号角声像是一道利箭,扎进了魏章的心窝。 魏章脸色苍白地望向城内,只听城内杀声震天。一瞬间,魏章明白了秦军为何会在蒲阳城内。 地道! 秦军竟然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挖了一条地道! 他懊恼自己为何会如此大意,竟然忘记在城墙下安置地听!有那么一瞬间,魏章感觉蒲阳要丢了。 “将军,秦军通过地道杀进来了!”军司马的喊声将魏章拉回了现实,他抓了大腿一把,强自冷静下来。 “所有人跟我来,将秦军赶出蒲阳!”魏章大手一挥,抽出长剑率先向着潜入进来的秦军杀去。 第90章准备伏击 因为魏章将所有的守城士卒悉数调到了城墙下,以至于当秦军从地道进来时,还是蒲阳的居民最先发现并示警的。 当魏章赶到时,已经有两百多秦军士卒围在地道出口,源源不断的秦军士卒正往外冒。 “杀!”魏章一声大喝,率先向秦军杀去。 秦军并没有冲上来,反而三人成队成半圆弧状守护着地道出口。 秦军还源源不断地向上涌,转眼间已经有三百余人。 在魏章的带领下,魏军拼命地压缩秦军的阵型。秦军毕竟人少,最初的时候阵型没有扩散开,魏军压上来之后,再也没有机会扩大阵型,秦军挤在地道中,进退不得。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撕杀,魏章终于将秦军赶回了地道。他命人填上木材,放了把火,最后用石料,土填实了,并派了一个百人队在附近巡查,以防秦军挖出多个出口。 魏章不敢停歇,他马不停蹄地上了城墙。 秦军的攻城还在继续,大有不破蒲阳誓不还的态势。 城墙下全是尸体。 魏章向南望去,那里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他心中焦急不已,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准备继续战斗。 蒲阳以南四十里外。 公孙衍面带忧色地望着北方,蒲阳的方向,座下白色骏马不时地打着响鼻。在他身后,十万大军无声肃立,唯有军旗迎风招展。 再往北便是上郡的丘陵地带,连绵无垠。一条条的山道穿插在莽莽群山之中。 此时正值晌午,公孙衍便命令游骑斥候向北、向西、向东三个方向侦查情况。大军稍作休息,待斥候回报消息后便继续向前推进。 虽然公孙衍希望立刻出现在蒲阳城下,但他知道越是在这个紧要关头,越是要沉得住气。 毕竟对手是张仪,输谁都不能输张仪! 他回头对魏伦吩咐道,“命令全军简食,不要放松警惕!” “喏!” 公孙衍吃不下,只是喝了一点水。斥候不回来,他那颗心便无法平静下来。 一个时辰之后。 远处几骑隆隆疾驰而来,如飞火流云。公孙衍心猛地一跳,咽了口唾沫。 眨眼间斥候便到眼前,“上将军,由此向北是一片山地,不利大军疾行。距离蒲阳二十里处有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谷,两侧山高坡陡,无法翻越,须向东折五里地,从东面入口进去。穿过山谷,便是开阔地,蒲阳城可见。我等进山谷及两侧山坡查探,并无异样。有其他小队继续向北查探,我等先行回来禀报!” 公孙衍点点头,“你们先去歇息一下。” 他一言不语,眉头紧锁。 到底是秦军已经攻下了蒲阳,还是说秦军想抢在自己大军抵达之前全力破城? 没过多久,另外一队斥候游骑也归来了。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是,秦军正全力进攻蒲阳城,因为怕被秦军斥候发现,他们只是远远地看了看,只隐约听见城下喊杀声、鼓声震天,烟尘滚滚,声势浩大。 此时,公孙衍终于确定,秦军确实是想抢在自己到达之前全力攻城。 公孙衍猛地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全军出发,天黑前穿过山谷!” 蒲阳以南二十里的山谷空空荡荡。山谷西面五里处的一座山坳里,嬴华与张仪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将军,魏军斥候已经离去,没有发现我军踪迹!” 嬴华松了口气,向张仪微笑道:“我们的计策成功了,魏将绝不会想到我们早就防着他们的斥候,也早就猜到他们一定会派斥候到蒲阳探查我们的攻城情况。眼见我们攻城的声势如此浩大,魏将恐怕会以为我们正全力攻城呢!只要魏军全速前进,进去山谷时必然是疲惫不堪,到时候即便他们有十万大军,那也只能是我等的剑下亡魂了,哈哈!” 张仪笑道:“依我看,魏将不出公孙衍、公孙喜兄弟二人,多半还是公孙衍,毕竟他当年在雕阴可是打败了魏国名将龙贾的八万大军,并且俘虏了他。此人军事谋略不可小觑!” 嬴华点头道:“魏国堪与将军一战者,唯公孙衍而已。在秦国时他便不是将军对手,如今也必将是将军的手下败将!樗子将军的后军说不定也派不上用场了!” 张仪笑了笑,嬴华的这个马屁可不高明。他与公孙衍在秦国的争斗那是朝堂之争,国策之争。如今却是战场争锋,他能在政治斗争中赢公孙衍,不见得就能在战场也能得胜。 虽然张仪不认为自己的军事才能比公孙衍差,但是对公孙衍起码的重视还是应该有的。 骄兵必败! 赢华的胸襟与谋略还是差了些,完全无法与司马错相比。 张议突然起身,“走吧,魏军也快要动身了,我们也要加紧准备了,蒲阳之战许胜不许财,否则你我二人还有何面目再见大王?” “将军说得对,在下有些轻敌了!”嬴华也收起了轻视之心,招呼人前往山谷埋伏去了。 张议收起了笑容,内心盘算起来。 这一次为了攻下蒲阳,秦国可谓是精锐尽出,不但他、樗里疾、司马错、赢华四员大将悉数出马,就连大秦最精锐的锐士也出动了将近一半。他与嬴华先行率军八万围攻蒲阳,樗里疾率五万援军已经驻扎在龙门,一旦战事胶着,樗里疾援军五日之内便可抵达战场。司马错屯兵洛水之南,一方面牵制韩国,使其不敢妄动,更重要的是监视楚军动向。一旦楚军北上,司马错五万大军便可阻挡其北上援魏。 这是一场倾秦国大半国力的战争,他张仪输不起,秦王输不起,秦国更输不起。 临行前秦王曾对张议说过:此战若败,秦国十年内将无力东出,商君二十余载苦心变法之积累也将损失大半,等待秦国的便是关东六国的封锁。十年之后,秦国还能与齐、楚并称吗? 秦王的一席话像一块巨石始终压在张仪的胸口,他感慨万分,即便是安邑之战败了,秦王对他的信任也不曾有分毫减少。 张仪定了定神,望着整装待发的赳赳士卒,低声自语:“君不负我,我当以死报之!” “出发!” 第91章败走 日头挂在了西山的山尖。 魏军先锋在魏伦的率领下先行到了山谷入口处,公孙衍大军辍在其后三里处。 看样子山谷经常有人穿行,谷道宽阔平整,可容四人并行,显得十分通畅。 但为保险起见,魏伦决定再派出斥候进入山谷勘察。 过不多久,公孙衍也到来了。 “谷内情况怎么样?” “上将军,末将已经派人前去查探了,请将军稍事歇息。” “蒲阳情况如何了?” “未发现溃兵,想必还在坚守。” 公孙衍点点头,命令全军休息片刻,一刻钟后开始全速穿过山谷。 山谷两侧坡顶上,密密麻麻的巨大石块、粗大的滚木就等一声令下便涌向谷底,秦军士卒的强弓已经满弦。 西侧山坡上,嬴华隔着草丛望着山坡。魏军的斥候在探查过谷底之后已经向着两侧山坡上攀爬而来。 “魏军还真是谨慎啊!”嬴华自言自语,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赞赏,“再放任魏军斥候向上查探,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他回头低声问副将道:“包抄过去了吗?” 原来张仪与嬴华料定,如果魏军主将是公孙衍,那么他们就必须多谋一步,单纯埋伏在山谷两侧是不够的,为防止伏兵被魏军斥候发现,魏军不进山谷,秦军左右两翼各一万人秘密向着魏军来的方向包抄过去,尽可能趁魏军慌乱之际,多造成杀伤,一战而定上郡。 “回将军,魏军到达谷口之前便开始包抄,两翼距魏军本阵大约两里路程,一旦山谷发动,两翼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冲击魏军!”副将回道。 嬴华点点头,遥望东侧山坡,那边是张仪在掌控,蒲阳城只留了两名都尉督战。 谷外,公孙衍已经上马。魏伦一马当先,身后是一万先锋军。 “末将先行探路去了,上将军请小心。”魏军拱手道。 公孙衍点头道:“魏将军也小心,去吧。” “进谷!四人成行,注意两侧山坡,全速前进!”魏军大手一挥,率先进了山谷。 不多会儿,一万先锋军已经全部进了谷内。公孙衍勒马立在谷口,耳边是习习的谷风,“进谷!” 张仪望着谷内越来越多的魏军,脸上笑意渐浓。现在就算是被魏军斥候发现,也没有大多关系了,魏军已然入瓮! 就在这时,一声急促的号角声响起,接着就见两侧山坡上的魏军斥候疯了一样地向着谷底跑去,有的脚下不稳,摔倒之后向着谷底滚去。 张仪眉头一皱,“被发现了呢,不过也可以了,攻击!”他扭头对身边的军司马吩咐道。 东侧山坡率先向着谷底的魏军发起了进攻,也不管下面有没有魏军,巨石、滚木一股脑全部推了下去,弓箭手则是调转方向,向着魏军先锋射去。 嬴华见东侧发起了攻击,也吩咐副将开始了攻击。 这一声急切的号角声当真将魏伦和公孙衍惊出了一身冷汗,敌袭! 一路行来如此谨慎,最终还是陷入了险境。 魏伦来不及多想,弓箭已经先于巨石、滚木到来,他急忙举起盾牌,大声呼喊着:“敌袭!守!” 好在这一万先锋军人手一面小盾,箭雨只是造成了一些慌乱,只有最初时候造成了一些杀伤,等魏军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便造成不了多少杀伤了。 但是后续到来的巨石、滚木就没有那么容易躲过,也非人力能够抵抗的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 望着越来越大的巨石滚木,魏伦脸色苍白,他用尽力气大喊:“全军后撤!” 命令不断向后传递,片刻之后,魏军后军变前军,开始后撤。唯一庆幸的是,魏军进入山谷不算深入,秦军的巨石滚木没有完全发挥作用。 进谷时魏伦在最前面,现在后撤他便落到了最后。 因为后进来的公孙衍大军还未撤出山谷,最后面的魏伦一时之间还处在巨石、滚木的袭击范围内。 无边滚石轰隆下,魏伦又惊又怒,他自忖再这么下去绝对难逃被砸成肉泥的下场,如此还不如拼一拼。 他大声疾呼:“不怕死的随我杀秦军去!”说罢冒着滚石向着山坡冲去。他的亲卫最先反应过来,呼啸着跟了上去。也有一些抱着与魏伦一样想法的魏军跟着魏伦冲了上去。 不是所有人都幸运,大部分冲上去的魏军被砸了下来。 公孙衍面色铁青地退到了谷口,一万先锋军还在陆续后撤,恐怕有几千人永远留在了谷内。 张仪! 公孙衍恨得牙根疼。 魏军惊魂未定之际,入口外的两侧也传来了无边的喊杀声。 公孙衍瞬间脸色苍白,被秦军包抄了! 他不由得怀疑起斥候的情报,秦军到底有多少人?正在围攻蒲阳的秦军到底有多少人?蒲阳到底有没有被攻破? “全军就地迎敌,弓箭手准备射击!”公孙衍当即发号施令。 就在这时,两侧山坡上的秦军也从坡顶向下冲来,对魏军的全面进攻开始了。 北屈距离蒲阳百十里路,是一个没有驻军的小县城,城内只有一千多户人家,充其量五千口人。 夜半时分,已经熟睡的县令被从被窝里惊了起来。原本尚在迷糊的他当听到城下有几万大军时,以为是秦军打过来了,吓得差点夺路而逃。 当他得知大军主将是上将军公孙衍时,瞬时间清醒过来,随即又有些疑惑。前两天公孙衍大军不是已经北上援救蒲阳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莫非…县令不敢往下想了。 他不敢犹豫,慌忙披上衣服,一路小跑着来到北门,上了城门楼,向下看去。 暗夜中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延伸到不知何处,阵型略微有些散乱,确实像是战败的样子,但又不是大败。 县令心下评判惊一番,接着大声向城下喊去:“下面可是公孙衍将军?” “正是上将军,县令请速速打开城门!”军司马回道。 “可有凭证?据我所知上将军可是前去救援蒲阳了,此时可不应该在北屈!”县令有些谨慎,这要是被诈开城门那就成笑话了。 县令有些紧张,其实他知道,城下几万大军完全不需要耍诈,他们要破开城门只需要盏茶功夫。 “军符在此!”军司马一甩手,将军符甩到了县令面前,县令抓过一看,果然是大王亲赐的军符。 “快开城门!” 公孙衍向着蒲阳的方向望了望,脸色铁青地进了北屈。 第92章邯郸求援 大军在城外驻扎,公孙衍和他的亲兵随县令进了城。 “上将军,蒲阳战事如何?”县令有些忐忑地问道。 公孙衍面色自然铁青,没有回答。县令讪讪地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半晌之后,公孙衍面色好看了一些,他长吁一口气,问身旁的军司马道:“魏伦回来没?” 军司马摇摇头,“先锋军一万人活着出来的不足五千,魏将军他他战死了!” “砰!”公孙衍重重地拍了一下木案,案上的茶水撒出来一大半,堂内一众人等噤若寒蝉。 “魏伦”公孙衍叹了口气,念叨着魏伦的名字。在他的远景中,这个年轻的将领本是魏国的未来,与他的族弟公孙喜同是撑起未来二十年魏届的优秀年轻一代,没想到早早地战死沙场。 他有些自责,是他将魏伦带来蒲阳的。 “其他损失如何?”公孙衍接着问。 “先锋军折损在山谷五千余,随后在秦军的伏击中又战死万余,突围南下时走失不知凡几,如今随上将军到达北屈的将士总共不到八万人。” 公孙衍默然。尚未到达蒲阳,十万大军就已经折损了两万多。他公孙衍自领兵作战以来还曾未受到如此大的失败。 他张仪有什么兵家才能,竟让他蒙受如此大的耻辱?他不甘心! 山谷被堵,他们想要绕过山谷就必须多花两天的时间,加上新败士气低落,士卒们需要时间恢复休整,等再一次到达蒲阳时,蒲阳恐怕已经易主了。 不过,秦军攻破了蒲阳又如何?那得他们受得住才行!公孙衍冷笑,张仪秦军进入蒲阳更好,我刚好来一个瓮中捉鳖,报一败之仇! “全军在此休整十天,广派游骑斥候,详加探查蒲阳以及周边的情况,命人潜入蒲阳告知魏章,不可死守蒲阳,令他见机突围,南下与我汇合。另外,你带着我的符牌前往北屈周边调兵,十日内我要凑齐十五万大军,对秦军发起反击,这一次我要张仪插翅难逃!” 军司马嘿的一声领命而去。 两日后,一名来自大梁的偈者来报,惠相已经从楚国赶往赵国邯郸求援,楚王熊槐承诺将派策士前往秦国游说秦王退兵。 公孙衍冷哼一声,这楚王当真狡猾无耻,明知游说秦王不会有什么效果,却能表现出自己有所作为。 至于游说赵侯出兵?公孙衍觉得还需谨慎,毕竟两国关系微妙。而且惠施凭什么说动赵侯出兵? 公孙衍对于赵国能否出兵不太抱希望,而且齐楚两国与秦国暧昧不明,所以他还是寄希望于依靠魏国自己的力量来击败秦军,击败张仪。 第三天,公孙衍等来了蒲阳主将魏章,他收到了公孙衍的命令后便连夜从东门突围而出,秦军也没有追击过甚,就这样蒲阳总算是落到了秦军手里。 蒲阳三万守军到达北屈大营的只有一万七千余人,其中武卒有六千余人。蒲阳一战,魏武卒损失近半。 这样一来,北屈的魏军总共差不多有九万人,距离公孙衍的十五万的目标还有六万人。 赵都邯郸,王城。 如今的赵国之主是年过五旬的赵侯赵语(赵肃侯),他戎马一生,与诸侯几乎连年征战 ,在狼烟四起的战国兼并战争中,能够稳住局势,不但保全了赵国的基业,并而且使得赵国日渐强大,更是引起了秦、齐、楚的重视,可见他非是简简单单的守成之君。如今正当魏国的百年霸业日渐衰落时,他却想迎难而上,让赵国顶替魏国扛起三晋的领导大旗。 年过五旬的赵侯语在偏殿召见了魏相惠施。年轻的太子赵雍,赵语最信任的谋臣肥义也都在。 赵雍今年才十三岁,青涩得很。但是赵语自知年龄大了,便想早点让太子熟悉国家大事,每有议事,便让太子旁听。 “让我赵国出兵救援蒲阳,与秦国对抗?”赵语一声嗤笑,显然是没有出兵的打算。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赵语的态度还是让惠施感到了难堪。他甚至想当即就拂袖而走,但是一想到公孙衍期盼的神情,一想到蒲阳丢掉的严重后果,他又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 “敢问赵侯笑为何意?”惠施冷着脸问道。 “哈哈,惠施你竟不知为何?”赵语大笑几声,眯眼盯着惠施。 “不知!”他回答地倒是干脆。 “好!那本侯便说与你听,好叫你知道本侯为何不出兵!”赵语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大王请讲!”惠施梗着脖子拱手道。 “其一,三晋原本一体,但是魏瑩屡次三番攻我赵国,围我邯郸,却是为何?其二,三晋之间内斗还则罢了,四年前他魏瑩联合齐国攻我又是为何,想灭我赵国吗?” 惠施有些理亏,说实话,前些年魏国强大之时没少欺负赵国。 惠施定了定神,回道:“敢问赵侯,赵、魏、韩三家分晋之前,秦不敢东出函谷,楚不过江淮,齐不外拓,原因何在?” “自然是因为晋国强大,哼!”赵侯冷哼一声,“魏瑩莫非是想将三晋归一?” 惠施心下一抖,暗道魏王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他呵呵一笑道:“赵侯何出此言?昔年晋有四氏曰:智、赵、魏、韩,智氏独大,若非三氏联合灭智,如今恐怕是智氏之晋了!赵、魏、韩乃兄弟之国,三晋和则霸,三晋分则外人侮之。所谓蛇无头不行,魏王也只是想引领三晋在这大争之世称雄罢了,可从未想过灭赵灭韩,三晋归一,赵侯切莫多想!” “惠相果真是舌灿莲花!” 这时,赵语的谋臣肥义呵呵一笑起身向惠施问道:“敢问惠相,既然魏王无灭赵之心,却为何联合齐国攻我?这就是惠相口中所言兄弟之国吗?” 惠施苦笑,“肥兄,魏王也是无奈啊!引领三晋乃是魏王之夙愿,奈何三番两次败于齐国,想那马陵之战,太子申、大将庞涓战死,此后河西接连惨败,老将龙贾被俘,武卒精锐尽失,我魏国已不是二十年前的魏国了!无奈,我只能说服魏王暂且屈服于齐国,以待实机。四年前齐、魏攻赵,乃是齐要攻赵,我王不得不从啊!如今赵国日渐强大,我王也放下了执念,望赵侯知之。再者,齐为何攻赵?还不是赵国强大到已经威胁到齐国了?日后齐、赵必有冲突,我王还是希望赵、魏、韩能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秦、齐、楚三强!” 赵语和肥义交换了一个眼神,赵语笑道:“惠相来意我已知晓,待本侯稍作思索再答复你吧!” 第93章赵国出兵 惠施不情愿地走后,赵语看向肥义道:“卿以为如何?” 肥义略一思索,说道:“君上,臣以为魏国要救!” “哦?卿请细说!” “君上请看地图,”肥义指着偏殿内一角的地图说道,“蒲阳是魏国上郡之咽喉,秦得蒲阳,则上郡唾手可得!一旦上郡入秦,秦可通过上郡攻我国境,届时我国便无宁日了!” 肥义一席话令赵语倒吸一口凉气,一旁的赵雍也闪动着黑曜石般的眸子。 “若我与秦国交好呢?”赵语问道。 肥义摇摇头,“君上,秦国东出函谷的意图天下皆知,我三晋是其东出必须要跨越的障碍,秦、赵迟早要开战!” 赵语沉默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眼下三晋任何一国单独都无法战胜秦国,只有联合起来才有希望阻挡秦国?” 肥义点头,“也只有如此了!惠施虽然没有明说,依臣推测,若是魏国此战败北,大有可能会屈服于秦国,那时候秦国的目标便是我赵国了。即便魏国继续与秦国对抗,也会逐渐被削弱,它盯上我们是迟早的事。除非我国力短时间内赶上或超越秦国!”肥义抬头望着赵语,又看看一脸担忧的太子赵雍,叹道:“我们需要时间!” 赵语猛地捶了一下大腿,“我真是不甘心哪!” 肥义接着又下了一剂猛药,“若只有秦国那还好说,臣担心齐国趁火打劫。若是齐、秦联手,再加上屈服于秦国的韩、魏,我们纵使实力超越秦、齐,恐怕也不是列国联盟的对手,若真如此,那便是国灭之危啊!” 赵语脸色苍白,“依卿之见,当如何破解此危局?” 肥义没有立即答复,他在殿内来回走动起来,赵语静静地没有打扰他。 正当赵语内心焦灼之时,肥义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赵语,“君上,臣以为其一,当火速派兵援魏,力保蒲阳不失;其二,此战过后应寻找时机与秦国结盟,令其目标转而向南;其三,我们须尽快提升国力、士卒战斗力!” 赵语点头赞许,心中倍感踏实,“如若出兵,则从何处调兵,出兵多少合适?” “离石要塞离蒲阳最近,且当初为了防备魏国,要塞屯兵超过五万,臣以为可从要塞调兵四万,再从蔺城调兵一万,总共五万精锐,火速南下蒲阳,定可解蒲阳之危。” “那离石要塞的防御岂不是十分虚弱?”赵雍突然发问。 肥义笑着看了看赵雍,说道:“离石要塞位置极为重要,自然不能以区区一万兵力防守,我们可从其他地区调集同等的兵力进驻离石要塞,权当是换防了。” 赵语笑道:“雍儿有此问,君父欣慰啊!以后你肥卿便是你的老师,你要跟随肥卿多多学习,不可一日荒废,知道吗?” “儿臣遵命,学生见过老师!”赵雍彬彬有礼。 肥义满意地看着赵雍,“能教导太子,是臣的荣幸!” “肥卿以为,派谁领兵最为合适?” “臣以为韩举可以胜任。” 赵语点点头,“我这就派人召韩举过来!” 惠施再一次怀着焦急而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大殿,这一次除了肥义与赵雍外,还有一名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 惠施目光在将领身上扫了扫,嘴角微微一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来楚王是对的,为了赵国自身的安危,赵侯一定会出兵助魏。 “惠相,我君臣几人商讨了一番,虽然魏国屡次欺我,但是念在三晋同根之情,我决定出兵助魏抗秦!”赵语笑道。 惠施一恭到底,大声道:“赵侯仁义,外臣谢过赵侯!有赵侯在,秦国安能欺侮三晋?”惠施话里话外将赵捧到了三晋之首的地位上。 赵语呵呵一笑,“三晋本一家,只是以后魏王该记着才是!” “当是!”惠施点头应道。 “对了,”赵语又道,“为了早日赶到濮阳,我将从离石要塞出兵五万,星夜南下。只是这粮草就来不及准备了。” “粮草问题由我魏国一力承担,赵侯无需担心。此战之后,无论战果如何,魏国将再送赵侯十万石粮草!”惠施承诺道。 “好!”赵语大为高兴,“我赵国多山地,比不得魏国地处中原沃野千里啊!” “不知赵侯派哪位将军?”惠施可不想与赵国互相吹捧,赶忙说正事。 “就是这位!”赵语指了指韩举,“我赵国大将韩举,与胡人多次交手,战功赫赫!” 韩举向惠施拱拱手。 惠施还礼,“那就多多依仗韩将军了。赵侯,”他面向赵语,再次拱手道:“事态紧急,臣恐迟则生变,韩将军可否现在就随外臣奔赴离石要塞调兵?” 赵语点点头,“也好!你们去吧,本君等你们的好消息!” 可怜惠施一把年纪,跟着正年富力强的韩举快马两日,总算到了离石要塞,惠施感觉要散架子了。 韩举怕惠施支撑不下去,便以整兵为由在离石休息了两天,惠施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体力。 紧接着,韩举与惠施便率五万大军带着五天的口粮,火速南下蒲阳去了。 三天后,惠施收到蒲阳附近的斥候报告,蒲阳已落入秦军之手,惠施差点惊下马来。 斥候告知犀首正在北屈休整,调兵,准备反包围蒲阳城内的秦军。 惠施这才稍稍放心,还有希望,总算是没有白费自己这将近一个月的来回奔波。 韩举、惠施率大军跟着斥候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秦军斥候绕了好大一段路,终于在口粮吃完之时赶到了北屈,魏军大营。 公孙衍望着惠施消瘦、干枯的脸颊,心中大为感动和愧疚,“惠相辛苦!没能守住蒲阳,在下惭愧啊!” 惠施却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犀首无须挂怀,我们还有希望不是吗?况且还有赵侯以及韩将军的襄助,赵魏二十万联军,对付区区几万秦军,当不在话下!” 韩举笑道:“惠相言之有理,秦军再强,也战胜不了二十万大军,我等即便只围不攻,那也能将困死在蒲阳城!” 公孙衍微微一笑,“但愿如此吧!”他其实一直在担心,孙子兵法云孤兵不入重地,秦军既然敢进驻蒲阳,定是有所依仗才对。 秦军一定有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是谁呢? 第94章六国商坊 赶着暮光晚霞,一辆盖满尘土的轺车慢慢在咸阳门口等待入城的长长队伍末尾停了下来。满脸风尘的杜赫整理好仪容,从容一笑,随着人群慢慢进了咸阳。 夜暮落下,咸阳六国商坊成了河汉璀璨的不夜城。这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一派繁华景象。杜赫沉浸在这熙熙攘攘的拥挤中,感受着咸阳的新气象。 商鞅变法后一反秦国重农抑商的传统,大重商业,云集了六国商人的六国商坊的赋税收入逐年猛增。百工商贾在秦已经变成了与农耕比肩而立的民生根基。 对一直以来在黄土地里刨食的老秦人来说,这不啻是悄无声息的沧桑巨变。商君在秦种下了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最终会成长为茫茫林海。 终于可以一睹六国商坊的风采,杜赫心中十分震撼。 衣着华丽的人流,装修豪华的店铺,辚辚穿梭的华车,明眸皓齿的丽人,天南海北的口音,各色各样的旗帜,浓郁醇馥的酒香杜赫一时间竟有些目不暇接。 “客人初次来咸阳吧?”杜赫刚在一家酒铺前停了下来,便有侍者上前打招呼。 杜赫笑笑,“早些年也曾来咸阳游历,六国商坊却不似今日繁华。” 侍者微笑着点头,道:“这些年秦国日渐繁华,自然吸引了不少六国商人前来经商,客人别六国商坊看如此繁华,其实都是六国的商人有钱,挥霍无度,只怕是王宫也不如呢?” “小哥似乎不是秦人?”杜赫饶有兴致地问道。 “小子是楚人,跟随主家从列国贩酒,然后来咸阳六国商坊兜售,生意还不错!客人何不进店尝尝这列国之酒?”侍者开始问问杜赫推销自家的酒。 “你主家也是楚人?巧了,在下虽非楚人,却是在楚国为官,此次来秦国游历的。” “啊哈!小人主家姓郑,原是郑国王族,韩灭郑后,主家先人便辗转来了楚国郢都,经过几代的发展,在郢都也是小有名气呢!”侍者说着突然凑近了杜赫,低声道:“听说主家小姐被大王看上,不久之后就要入宫了呢!我看在你是楚人的份上跟你多说几句,客人莫要外传,影响主家!” “呵呵,我晓得!”杜赫先是震惊,没想到竟是她!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微笑地应答道:“小哥放心,我一定会保密的。” 杜赫随手扔了一串秦币过去,“小哥,一坛上好兰陵酒!” “好咧!客人少待!”侍者乐呵呵地打酒去了。杜赫寻了一空桌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门外的繁华沉思起来。 来酒铺买酒的多是六国商人,他们经常在这里聚集,结交朋友,收集一些贸易经验或者套取一点儿商业机密,热闹非凡。 没过多久,杜赫闻到了一股兰陵酒特有的醇香,扭头却发现来人并不是刚才的小哥,而是一个黑袍白发的老者。 “听闻客乃楚国人,老朽乃此店管事郑文,多年未曾回国,每有楚人来喝酒,老朽便会缠着客人讲一讲楚国的事情,以了思乡之情,客人莫要见怪!”老者拱手道。 “哪里哪里,思乡之情人皆有之,在下岂会不近人情!”杜赫拱手回礼。 郑文将钱推还给杜赫,同时笑道:“老朽有个规矩,凡为老朽解老朽思乡之情者一律送上好兰陵酒一坛!不知客人大名?” “在下杜赫!” 郑文眼中震惊之色一闪而逝,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微笑着说道:“原来是杜大夫,久仰!杜大夫得楚王赏识,正是施展才能之际,可喜可贺!” “呵呵,郑先生消息倒是灵通!”杜赫并没有说明来意。 “这六国商坊本就是消息集散地,关东各国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六国商坊传开。非止关东各国,秦国在这里也有不少眼线呢!” 杜赫嘿嘿一笑,他与郑文初相识,彼此并不熟悉,有些话便不好说出口,便转移了话题,“在下于商道不甚熟悉,敢问郑先生,这六国商坊都汇聚了关东各国哪些大商人?” 郑文微笑着回答:“这六国商坊名字里虽然有个六,但真正却不止六国之商人,除楚、齐、魏、赵、韩、燕之外尚有宋、越等国。其中以齐、楚、魏、宋四国商家最为势大。” “请!”杜赫为郑文斟满。 郑文似是有意结交杜赫,也不推让,继续说道:“齐商以田氏为主,楚商以黄氏为主,我郑氏紧随其后,魏商以白为主,宋商以宋氏为主,其余如越国、赵国、燕国就要弱一些。其实这些大商人背后多多少少都有各国王室政要的支撑,有的还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郑文一席话让杜赫开了眼界,他直叹不虚此行。 杜赫刚到楚国,对郑文所谓黄氏也只是有所耳闻,对于郑氏更是没听说过。不过看郑文的表现,似乎是想结交自己。想必郑氏除了即将入宫的郑袖,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实力。 而郑袖即便入宫,也不见得得宠,所以郑氏想要在楚国长久的发展下去,仅靠郑袖是不够的,他们必须朝中有人。 分析清楚了郑文的意图后,杜赫也表现出了自己的一些善意。他自己也清楚,与郑氏想比,他在楚国更像是无根之萍,有郑氏的帮助,自己或许能更快地在楚国站稳脚跟。 两个人像是两只老狐狸,谁也没有明说,只是互相敬酒,天上地下谈地不亦乐乎。直到月上中天时分,杜赫才醉醺醺地离开郑氏酒铺,回到了驿馆。 第二天清晨,杜赫洗漱完毕,等着秦王的召见。昨日刚到驿馆时杜赫便托驿馆主事将自己要面见秦王的贴子递了上去。 咸阳王宫,偏殿。 一身黑袍的秦王嬴驷放下楚国驿馆的请见贴,微微一笑,看向一旁正在望着窗外出神的周公子周最说道:“你怎么看杜赫的来使?” 周最原本阴冷着的脸瞬间恢复平静,他笑道:“楚王无非是派其来做做样子罢了。大王何须理会?” “话虽如此,但楚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杜赫寡人倒是无所谓,不过寡人很好奇,杜赫会用什么样的说辞,这说辞跟楚王有无关系?寡人不想错过任何一个了解楚王的机会!” “来人,召楚使杜赫!” 第95章说秦王 杜赫从容不迫地进了大殿。 秦王嬴驷端坐王座,面色肃然。殿前两人他都认识,樗里疾、周最。 “外臣杜赫见过秦王!”杜赫先与秦王见礼,然后与笑容满面的樗里疾见礼,最后面向周最,低头躬身:“见过公子!” 周最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出言讽刺道:“杜大夫初入楚国便得楚王赏识,当真可喜可贺!” 杜赫略微有些尴尬,不待他想好说辞,只听周最又道:“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楚国可比我东周强大多了!杜大夫是聪明人!”说完便闭目养神,不再理会杜赫。 杜赫脸上闪过一抹赧色,叹息一声也不再与周最纠结。 嬴驷微微一笑,说道:“杜先生为楚王来使,所谓何事?” 嬴驷转移了话题,杜赫凝神静气,不作他想,大殿内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回秦王,外臣为秦国而来!”杜赫笑道,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哦?”嬴驷大笑,“杜大夫莫非想转投我秦国,为寡人谋划?那可真是寡人的荣幸啊!” 杜赫摇摇头,“非也!楚王待外臣如知己,外臣无以为报,此生只为楚臣。外臣所谓为秦而来,实是秦国危矣!” 嬴驷闻言,脸色微变,他缓缓道:“请先生教我!” 杜赫拱手道:“外臣以为,国土辽阔不足以永保安定,人民众多不足以逞强恃能。如果认定土地广阔可永享太平,人民众多可长盛不衰,那么夏舛、商纣的后代便能世袭为君。大王以为然否?” 嬴驷点点头,“先生请继续!” “赵敬侯时,赵国算是当时之强国,东可以震慑齐国,西可以压制魏国,除了这两个万乘大国,还困住了宋国。为了南下争霸,赵国与齐、魏、卫三国发生了剧烈的争斗。为了侵掠卫国,赵敬侯筑了刚平城,使得卫都东门几乎没有郊野,卫人连放牧打柴都不敢迈出东门。其时卫国岌岌可危。这时就有游说之士相与谋划说:‘如今赵国大有威服天下的气势,若不及早有所作为,顷刻之间便危及自身,试问我们又怎甘心质子邯郸,向赵国俯首称臣?’于是有人倡议攻打赵国,诸侯便群起而应。晚上才发出命令,次日清早就行动起来。” “魏王出兵攻破邯郸,并在逢泽主持诸侯会盟,他乘坐夏车,自称夏王,率领诸侯朝见周天子。迫于威势,诸侯们莫敢不从。” “齐侯听说这回事后,便出兵讨伐魏国。魏国丧师失地,濒于危亡。魏王不得已,带上重礼向齐侯请罪,表示愿意俯首称臣。诸侯们这才停止对魏国的打击。” “可是楚威王听到齐侯又开始称霸就寝食难安,便统率各路诸侯与齐将申缚大战于泗水之上,大败齐军。赵人乘势占领枝桑,燕人则出兵攻占了格道,隔绝齐国平际之途。齐国欲战不能,欲谋不得,只好以陈毛为使,南下请罪于楚王,同时对赵、燕两国好言相求,在国内安抚人民,这样天下诸侯才放弃对齐的穷追猛打。这难道是因为魏、齐政治、谋略失误吗?这是因为魏王、齐王好勇逞强、妄自尊大啊!前车之鉴,望秦王多多思量!” 杜赫拱拱手,示意自己说完了。他笑眯眯地看着秦王嬴驷。 “杜先生是指责寡人穷兵黩武吗?”嬴驷脸上看不出阴晴。 杜赫摇摇头,“外臣岂敢指责秦王。俗语有云:‘战胜而国危者,物不断也。功大而权轻者,地不入也。’,所以外臣以为,超过承担能力的事情,即便是父亲也不能从儿子那里得到什么;不停止地索取,君王也不会从臣子那里得到什么。因此变微为显著的人,力量将更加强大,清晰使民休养生息是为了更好使用他们的人可以做霸主,明白使小权变为重权的人可以称王。臣下还听说:土地广大的国家,民众争先归附;功业盖世的人,国君不再重用他;力量耗尽的民众,仁义的人不使用他们;想要得到什么反而不去硬求,这是圣明君主一贯的做法;建立大的功业以后,使百姓休养生息,这是用兵的法则。如今长久用兵不知停止,民众力量用尽也不罢手,土地广大而得不到耕种,民众疲弱而不使他们休息,又用刑罚严格地约束他们,那么虽然暂时服从了,他们也不会长久地居住在这里。” 嬴驷笑问道:“如果寡人按兵不动,使民众休养生息,那么天下各国联合起来用来对付秦国,又当如何?” “外臣以为,想要天下各国联合起来简直难于登天,更何况让他们同时进攻秦国。大王试想把十条蛇绑到一起,他们会往哪个方向前进呢?他们会不会因为对方不合己意而相互撕咬?” 嬴驷微微一笑,低头不置可否。 “嘿!杜大夫今日所言,我可以认为如果我秦国不从魏军撤军,楚国会合纵列国对我大秦群起而攻之吗?”樗里疾出言反击。 杜赫摇头道:“樗子此言从何谈起?秦国新与我楚国结盟,为兄弟之国。楚国怎么会让秦国陷入如此危险之境地?这也是楚王令我来秦国的原因啊!临行前大王跟外臣说了一句话:兴,国人苦;亡,国人苦。初时外臣其实只理解了后半句。这前半句:兴,国人苦,怎么会呢?外臣这一路行来发现,没有战争的地方,虽然国民生活困苦一些,但是他们的脸色平和,眼中有神;相反,一些富庶的地方,因为人民担忧战争,担忧自己会被拉到战场生死难料,眼中总是充满了担忧。看到这些,外臣突然就明白了我王这前半句之深意。” “兴,国人苦;亡,国人苦!”嬴驷眼神悠远,嘴中不断重复念叨着这句话。 樗里疾也沉默不语。 “这句话果真是楚王所言?”嬴驷问道。 “确是我王所言!” 秦王嬴驷眉头微皱,但很快又笑起来,“多谢杜先生的忠告,寡人会好好考量的。” 第96章秦师北上 杜赫离开大殿后,长长地松了口气,适才一番游说之词,仿佛将他后半生的才能完全发挥出来了。 到现在后背还全是汗。 无论秦王听与不听,自己总算是不辱使命。他打算再在咸阳盘桓几日,看看接下来秦王有什么动作,再回郢都复命。 不知不觉,杜赫又来到了六国商坊,郑氏酒铺。 白日里的商坊更加热闹,店家们吆喝声此起彼伏,来往的商贾摩肩接踵、挥汗如雨,繁华的景象令人陶醉。 刚进店,杜赫便闻到了香气扑鼻的美酒味道,还有侍者小哥那讨好的笑脸。 他向侍者要了一壶秦酒、一碟小菜,品尝着秦酒特有的辛辣口感,心情逐渐舒畅起来。 少时,郑文端着一壶酒笑呵呵地坐到了杜赫对面,“杜大夫尝尝这齐酒如何?” 面对郑文停在半空的酒壶,杜赫不为所动,他笑道:“小酌尚可,多饮无益。今日就只品秦酒如何?” 郑氏脸色微微一变,瞬间恢复正常,他哈哈一笑,“杜大夫如此克制,郑某惭愧!看先生满面红光,想必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吧?” 杜赫点点头,“总算不辱使命,可以回复王命了!” 郑文有些震惊,这杜赫看来颇得楚王赏识啊,“既如此,先生何不如在咸阳多盘桓些时日,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杜赫摇摇头,“顶多再呆个三两日,观一观此行效果如何,在下便要回郢都了。” “可惜了,在下与先生一见如故,正想与先生把酒言欢几日呢!”郑文叹息道。 “呵呵,郑先生有心了。他日再来咸阳,定来寻先生一醉方休!”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咸阳王宫,偏殿。 杜赫走后,秦王嬴驷、樗里疾、周最三人在开始谈论杜赫的游说之辞,以及蒲阳之战的后续方略。 “杜赫之辞有什么可取之处吗?”嬴驷问道。 “杜赫此来,只为游说大王从蒲阳撤军,大王无需理会。”周最说道。 “周公子所言有理,蒲阳之战关乎我大秦十年国策,不可变更。只是有一点,臣以为大王可以考虑。杜赫言:兴,国人苦!且不论是否真的出自楚王之口,大王若要国家长久发展,这四个字便有极重的分量!” “哦?樗子请为寡人解惑。”嬴驷拱手道。 “列国都说秦法严苛,有法无情!”樗里疾有些忐忑地说道。 听到樗里疾的话,不知为何,嬴驷突然想起来他下令将商君车裂的那一天。那一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樗里疾站立大殿中央广场上,冒雨为商君求情,为此还得了一场大病。 最终,嬴驷还是没有放过商君。 但是,商君的变法却延续了下来,直至今日。法,已经深深烙进大秦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的胸口。 樗里疾却在这个时候提出改良商君之法的建议。 嬴驷眉头紧皱,盯着樗里疾。 樗里疾内心越发忐忑。他知道,虽然大王车裂了商君,但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他比任何人都支持变法,支持商君。但他没有办法,必须调和国内已经压制不住的保守势力。 “寡人会考虑的!”半晌,嬴驷说道,“但不是现在。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守住蒲阳!张仪与嬴华虽然攻下了蒲阳,战败了公孙衍,但是蒲阳眼下只有不到六万孤军,而魏军人数却一直在增加,超过十五万不成问题。樗子你有什么想法?” “大王,臣火速赶回龙门,率五万人北上蒲阳。另外,司马错震慑韩国的五万人也可以北上了。如此一来我大军便超过了十五万,可保蒲阳不失!待击退魏军后,大王再慢慢领略魏上郡。” 嬴驷点点头,看向周最:“你觉得呢?” “樗子老成谋国,只是臣有一点担忧。”周最道。 “说!”嬴驷道。 “魏国到底会不会有援军?” 嬴驷与樗里里脸色微变。 “寡人再从蓝田大营抽调五万人随樗子北上!哼哼,熊槐最好不要跟寡人耍花招!” 樗里疾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臣必定不会让大王失望!” 两日后,杜赫略微有些失望地离开了驿馆,秦王到底是没有被自己说服。他也只是自嘲一笑,他曾从不认为秦国会停止行动。蒲阳,到底还是要大战一场,不过这也正是大王所期待的。 出城十里,道边一片杨柳新绿,细雨方停,微风摇曳,直是青翠欲滴。新绿中掩着一座用石柱石板搭成的石亭,虽是粗拙古朴,倒也宽敞干净。亭中石案上摆着两只大陶碗,碗中盛满清亮的美酒。 亭外引道上停着一辆锃亮的青铜轺车,虽只有两马驾拉,但雄骏的马姿一看便绝非凡品。轺车旁肃立着十名红衣壮汉,身旁各有一匹纯色良马。还有一辆被牛皮苫得严严实实的篷车停在道边。 杨柳新绿下,站着一个华贵锦绣的人物,红色的绣金披风和头上的六寸白玉冠,正是郑氏酒铺的管事郑文。 他悠然自得地等待着北边轺车的到来。 杜赫轻喊一声,赶车的御者勒住了马。他轻轻从车上跳下,向着郑文拱手道:“承蒙郑先生相送,杜某不胜感激!” “呵呵,在下与杜大夫一见如故,理应相送。我已命人备下薄酒,为杜大夫送行,请!” “郑先生,请!” “郑先生,在下告辞了!”满饮两碗酒后,杜赫拱手告辞。 “杜大夫,这辆轺车送与先生,以解长途劳累,”郑文指着路边的青铜轺车说道,他又指着篷车说道:“这车酒先生路上饮用!” 杜赫连忙摆手道:“无功不受禄,先生请收回!” “杜大夫,只是小小礼物,何须挂怀!” 杜赫摇摇头,“在下轺车乃是大王所赐,先生心意在下心领了,他日有暇定当前往郑府拜访!” 郑文眼睛一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强求了,三坛美酒赠予杜大夫,旅途解乏,万望大夫莫推辞!” “呵呵,多谢先生,在下告辞!” “慢走!” 第97章组建新军 清晨,当最初的黎明光芒穿过天际,寿春东郊的楚军大营早已经热火朝天,将领们正领着自己的部下进行训练。 聚将台上,一身铠甲的昭雎肃然地望着偌大的演武场,心潮澎湃。 一个半月前,他带着昭滑和魏荣奉王命来到了寿春征集两万新军。临行前大司马沈衍见了他一面,告诉他这两万人大王要求按照魏武卒的要求招募和训练。 昭雎震撼而又激动,大王给了他领兵征战的机会。天天呆在郢都,他哪里来的机会升迁、追赶兄长昭阳? 昭雎、昭滑与魏荣兵分三路,一个月的时间内,昭滑与魏荣带着十名军吏马不停蹄地跑遍了江淮地区几个军营,一个一个地挑选出两万名精锐士卒。 同时,昭雎发布征兵令,从各县青壮中一举招募了接近三万名新兵。此次征兵与以往不同,重在奖励军功,免除赋税,分配良田,应征者踊跃而来,大大超出了所需数额。昭雎原本的打算是招募两万名的。但是面对从军人潮,昭雎决定多招募一些,以便优中选优。 魏武卒的标准是:身穿三层铠甲,头戴铁盔,腰佩阔身短剑,身背二十石强弩并带五十只箭,肩扛长矛一支,背三天干粮,日行百里后尚能保持战斗力。单以甲胄与随身携带物事的重量论,大约也有五六十斤,更兼甲胄兵器皆是累赘长大之物,在全身挂满的情况下,还要随时有剩余体力战斗,谈何容易! 对于久经战斗的精锐士卒来说,尚且可以,但是对于未经训练的壮丁,这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 为此,昭雎的变通办法是:只考校体力与意志力,凡能按以上要求披挂,日行八十里者便算合格。如此一来,接近三万精壮中也堪堪只选了六千人。 当然,剩下的两万多人也不能就让他们回去了,昭雎将他们另编一军,作为新军以及常规军的后背力量。 而昭滑与魏荣带回来的两万精锐士卒也只有一万余人勉强合格。这样一来,也才一万七千人,还有三千人的缺口。 昭雎想来想去,将主意打在了江淮地区各个封君的头上。他手持征兵令最先前往离寿春最近的寿陵君的封邑。 寿陵君的封邑在寿春西北三十里处,他管辖着封邑内的三十多个乡,人口不少。每当楚王征兵时,寿陵君都能征集大约五千人的军队随楚王作战。而他自己也有一只三千人的常备私兵,维护封邑内的治安。 寿陵君十分恭敬地迎接昭雎,不只因为他代表着楚王。更是因为他昭氏的身份,因他那已经是位极人臣的族兄令尹昭阳。 席间,昭雎将自己的请求告知寿陵君。寿陵君一时间有些愣怔,作为封君,他有义务在楚王征集大军对外作战时派出封邑内的士兵,这是作为封君必须要履行的,是一种赋税。 除此之外,楚王一般不会再干涉封君。楚国的常备军,像寿春的三万驻军,都是从东境各县中招募的。如今昭雎竟然想从他的封邑内招募精壮士卒! 这些被招募的士卒虽然家眷还在,但是对自己的封邑来说,是一种损失,他不得不慎重。 虽然不愿意,但是在昭雎越来越冷肃的眼神下,寿陵君不得不屈服,他不敢得罪昭氏。只得故作大方,让昭雎随便遴选。 紧接着,昭雎又拜访了彭城君、夏侯、六君、居巢君等几个封君,总算是凑齐了两万人。 昭雎动用了特权,给这两万人最好的装备、最好的营地,最充足的粮草。他这一行为惹得寿春县尹大为不满。不过昭雎也不在乎,他知道这两万人意味着什么。 昭雎令昭滑与魏荣暂时先各领一万人展开训练,首先在训练过程中遴选一批年轻将领。 演武场上战旗猎猎,朝阳初升。 光着膀子大汗淋漓的新军士卒们肩扛粗长的圆木围着军营跑步。虽然都是遴选出来的,但是这些人之间实力也是有差距的。 队伍的最前面是魏荣与昭滑,他俩与普通士卒一样光着膀子,一身的腱子肉,后背和肋下都有伤痕。 随着时间流逝,他俩与大部分士卒的距离越拉越大,队伍最后的士卒很快就有被套圈的风险。 不知不觉间,昭滑与魏荣开始暗暗较劲,他俩有时齐头并进、有时一前一后,谁也甩不开谁。 在他俩的身后,一名看上去十分年轻,但是面容坚毅的年轻人正咬着牙紧紧跟随着他俩的步伐。他的眼中不时流露出坚定和决心,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昭滑与魏荣早就发现了这个暗中与他俩较劲的士卒,不由得颇感有趣,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但是此人却一直咬牙坚持了下来,两人也都看出了这个士卒的不凡,都留心起来。 就在这时,刁斗声响起,众人都长长吁了一口气,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向着演武场中央慢慢走去。 左司马训示以后就可以休息吃饭了! 那名出色的年轻人独自一人走着,身上没有伤痕,显然是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古铜色的皮肤却显示他也是常年苦修之人。 突然一只手掌压在了他的肩头,年轻人眉头一皱,伸手就抓了过去,这只手却闪电般撤了回去,年轻人抓了个空,扭头望去。 两人正是今日自己紧紧跟着的两名主将。 “两位将军好!”年轻人开口问候。 昭滑与魏荣笑着与年轻人并肩而行。 魏荣问道:“你很不错!” “不如二位将军远矣!” “呵呵,我兄弟俩已经有多年的军旅生涯,战场都上过几次了,而你不同,你没上过战场,便有这份能耐与意志,殊为难得!” 魏荣点点头,对此人也十分认同。 年轻人微微一笑,“二位将军过奖了,在下以后跟两位将军多多学习才是!” 魏荣与昭滑很满意年轻人的谦逊。 昭滑笑道:“我叫昭滑,他是魏荣,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甘茂,下蔡人!” 第98章论策江淮 一个月前,昭雎的征兵令到达下蔡。 甘茂找到了自己的老师,史举。 史举当即便明白了甘茂的选择,他眼中意味难名,“去年我曾在郢都南门见过楚王,也曾言:楚国有此雄主,祸福难料。现在我还是这句话,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甘茂点点头,“学生知道,学生毕竟是楚人。” “楚人?一手造就强秦的卫鞅是秦人吗?吴起是魏人、是楚人吗?当今天下秦、齐、楚三强并立,余者皆不足道。秦王嬴驷继位时年仅十九,比当今楚王还要年轻。继位之初便诛杀了商君以平息宗室怨念。此后几年更是重用公孙衍,不但收复了河西失地,洗去了百年之耻,更是将整个河西纳入秦国版图。现在秦国已经将刀剑指向了韩魏,一但事成,则关东便永无宁日!齐王田因齐一代雄主,上承宣王变法之成效,他任用邹忌为相,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进行改革,修明法制、选贤任能、赏罚分明、国力日强。经桂陵、马陵两役,大败魏军,称雄于诸侯。当今楚王继位之初便亲赴陉山,只身离间秦魏联军,化解危机于无形。之后更是与魏国结盟助魏国抗衡秦国,其联魏抗秦之谋尽显纵横家之能,其后以身犯险平三君之乱,最令人震撼的是其亲率大军击败司马错、樗里疾两大名将,其兵家之才亦不可忽视。如此楚王,果真楚国之幸吗?昔年吴起变法惨遭失败,其原因便是封君势力过于强大。然楚国要想与秦、齐争胜,封君以及三氏是绕不过去的槛儿,日后的楚国必然腥风血雨,楚王到底能否征服封君,凝聚全国之力,孰能预料?是以我言祸福难料!”史举一口气将秦、齐、楚三国的君王分析了一遍。 甘茂听后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道:“然弟子以为,楚王如今已经获得了昭、屈、景三氏的支持,其余封君堪作乱者皆不足惧!吴起之所以变法失败,是因为悼王早逝,假使悼王多活十年,弟子以为吴起变法一定会成功。现如今楚王年轻,只要不英年早逝,弟子相信楚国一定能真正成为第一战国!” 史举摇摇头,“封君之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地多,昭、屈、景三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加之秦、齐、魏、越等国对楚国虎视眈眈,楚国想顺利地发展,谈何容易?” 甘茂微微一笑,“弟子愿意一试!” 史举赞许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虽然我更看好秦国,但也是正因为不确定,事情才更有趣,也才能显示我辈之才能,不是吗?” 甘茂点头,“弟子这便参军去了,老师保证!” “凡事三思后行,切不可逞能!”史举训诫道。 “是!” 新军训练了几日,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习惯如此的训练强度,昭睢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样的精锐训练一年之后,便是秦锐士、齐技击也可一战了! 这两天昭滑与魏荣闹矛盾了。 原因是为了争夺甘茂,两人都想将其收入麾下,便闹到了昭睢这里。 昭睢将甘茂召来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将其任命为自己的亲卫队率。 昭滑与魏荣无言以对。 三月末,大司马沈衍来到了寿春。昭睢前去迎接时发现了队伍中的孙膑,他心下一抖,暗道东部战区这么快就要对外作战了? 果不其然,刚到寿春大营幕府大帐,沈衍顾不上休息一下便将孙膑、昭睢、昭滑、魏荣都召了过来。 “秦军攻破蒲阳之事尔等可知晓?”沈衍肩来昭睢三人。 三人震惊,他们三人忙于整训新军,只知秦军正在围攻蒲阳,却不知蒲阳已被攻破,公孙衍兵败退走。 “秦军既已攻取蒲阳,秦魏后势如何?”昭睢问道,“魏军不会就此罢手吧?对于秦军来说,蒲阳只是一座孤城,要想守住蒲阳,国内必然还要加派援军。司马错在宜阳附近的五万秦军应该会北上。至于秦国国内还会不会再派援军,那就要看看公孙衍能征集多少兵力了。” 沈衍点点头,笑道:“我等也是在来的路上收到这个消息的,另外就是魏相惠施已经说动赵侯出兵五万助魏抗秦!” “什么!”昭雎大吃一惊,“赵侯竟然出兵助魏?这样一来,赵、魏联军总兵力至少在十五万以上,而秦军即便加上司马错的五万援军也才十一万人。秦王应该不会自大到能有把握战胜赵、魏联军,即便上郡其他地方不再有新的援军,我以为秦国还会再派至少五万援军北上。” 沈衍点点头,“你的推测很正确,斥候消息,司马错确实已经回撤函谷关,沿大河北上了,秦国传来的消息,秦王业已派樗里疾率军五万自龙门北上了。秦军总兵力超过了十五万人。” 昭雎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双方各将近二十万人,这可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 “这可是改变列国格局的一场战争啊!”魏荣感叹道,“一但秦军失败,十年内恐怕再无争雄的实力,赵魏若败,秦国必然势起,关东各国唯有合纵以抗之了!” “秦、赵、魏三国大战,大王既然不准备派军参战,反而让大司马与军事来寿春,恐怕不是来看我等训练新军的,若末将猜测不错,东部战区怕是有战事了!”昭滑也不甘人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五大战区之划分,熊槐虽然没有正式公布,但像昭雎、昭滑、魏荣这些楚国政权中第二梯队的核心将领都是知道的。 沈衍点点头,看向孙膑,“伯灵的实力就无需我多言了,大王钦点伯灵为东部战区此次战事的总军师,就请伯灵为大家讲一讲吧!” 孙膑微笑道:“我等此次目标只有一个:将江淮之地全部纳入掌控!” “江淮?”昭雎惊道:“如此岂不是将越国之地域截为南北两段?若只是如大司马上两年那般稳妥地攻掠越之吴国故地,越国反应不会过于强烈。但是如果江淮完全落入我手,越国怕是会举全国之力与我争夺江淮吧?而且越国有邗沟之利,越国舟师清晨从邗城启航北上,不出两日便可抵达淮城,一旦我军陷入江淮战场,齐国趁机出兵攻我,又当如何?” 孙膑微微一笑,“左司马言之有理,不过我们也自有对策!” 第99章水陆并进 孙膑继续说道:“江淮之地,在淮水以南,大江以北,是我大楚南下灭越、北上争淮泗的必夺之地。我们必须完全掌控淮泗,否则北上只是一句空话。江淮之地,津湖以东属越,以西属楚,此战我们便是要夺津湖以东,直至东海,将越国断为两截!” “齐国怕是不会坐视。”昭雎担忧道。 孙膑点点头,“所以此战不只我东部战区参战,还有令尹的北部战区也在征兵。越国有可能会与齐国结盟,这样齐国便有借口出淮泗南攻我军。淮泗乃四战之地,夹在楚、宋、越、齐之间。泗上还有十二诸侯,是四国的缓冲,各国皆占有部分淮泗区域。开战后,令伊会抢在齐国出兵之前,屯兵彭城以东的我边境地区,震慑齐越联军。当然,前提是齐国真的有机会南下。” “军师可是说齐国会参与蒲阳之战?”昭雎疑惑道,能让齐军无心南下的恐怕只有即将或者已经发生的秦、赵、魏蒲阳大战。 “齐国是否参战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们也只能做两手准备。一旦齐军参战蒲阳,我们在北方的压力便会骤减,可以从容攻掠江淮,与越军作战。等待齐国回过神来南下攻我,或许我们已经拿下江淮了!而且,阻拦齐军是北部战区的任务,我们东部战区的任务是快速拿下江淮,其后与北部战区合兵,虎视淮泗!” “可是如果齐军不参战蒲阳,必然联合越军南下。”昭雎说道。 “这个问题伯灵刚刚已经说了,那是北部战区的任务!”沈衍说道。 “齐国参战蒲阳的可能性有多大?”昭滑问道,在他的意识里,齐军参不参战是两种打法。 “那就要看公孙衍的指挥水平以及魏、赵联军的战斗力了!”孙膑回答道。 “齐国若要参战蒲阳,其攻击方向在哪?”魏荣问道。 “赵!”孙膑回道,“依我的推测,齐不会对秦开战,一旦蒲阳战事胶着,赵国深陷其中,齐国很有可能会出兵攻赵。对齐国北面来说,赵国是其最大的威胁。一旦有机会削弱赵国,齐王定然不会放过。” “无论如何,我东部战区的任务是拿下整个江淮,而且是越快越好!” “何时发动?”昭雎问道。 “一个月以内征集十万兵力以及我楚国所有舟师!”沈衍起身大声道,“大军集齐之日,便是攻越之时!” “具体怎么打?”昭滑问道。 “兵分三路,水陆并进!”孙膑道,“北路舟师沿淮水东去,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淮城;南路出昭关后直取邗城。之后两路大军沿邗沟会师,沿邗沟布防,阻截越军的反击,第三路大军自寿春和昭关中间的居巢出发,一路横扫,两个月内攻克邗沟以西的所有越境!最后三路合兵消灭越军主力,越过邗沟,直达东海,以邗城、淮城为基,建立江、淮一南一北两条防线!” “北路舟师由昭雎为主将,另有三万步卒!”沈衍开始分配任务,“南路由魏荣为主将,率步卒四万,务必做到出其不意!我与昭滑率三万步卒居中!” “大司马,兵力会不会太分散了?”昭滑疑惑道。 “自越王无疆被威王杀死之后,刚刚从内乱中恢复过来的越国实力已经不比从前。若四万人攻城还不够的话可以令附近封君和县尹出兵协助,我会给你们大王的征兵令!若是哪个封君、县尹不配合,你们给我记好了,此战过后我再收拾他!” “是!”众将领闻言齐声应道。 楚国郢都。 熊槐最近稍稍放松了些,虽然事情不少,但都有人去处理。 东部战区的对越作战有沈衍与孙膑这样的大能,还有昭滑、魏荣这样的优秀年轻一代,熊槐完全没有担心。 昭阳去了巨阳,他将在那里整顿北境兵马,征集大军,随后前往淮泗楚地,防备齐军南下。 景鲤继续坐镇宛城,防止秦军入侵。 右司马屈匄也率领着他那已经苦训了将近半年的两万新军前往巨阳与昭阳汇合。他走后,祝剑负责楚国北境与韩、魏毗邻地区的防卫。 一切都井然有序。 熊槐每隔几天便会来到太一营的训练场观看云无心对这些熊槐寄予了厚望的精英战士的特训。 熊槐曾经跟云无心说过,这五百人不但要有超强的单兵作战能力、小团队结阵作战,还要精通刺杀、复杂地形的作战,这将是一支无人能及的精英部队。 熊槐说着,云无心不住地翻白眼,她说自己可不会那些。熊槐问她,墨家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云无心无情地摇摇头。 他又问巨子真的不出山了?云无心让熊槐死了这条心。 熊槐有些头疼,他可是将太一营当成超级兵培养的,他自己也不懂这些,没成想墨家也指望不上。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时代貌似也没有出名的刺客让他网罗。 没办法,只能死命训练了,实在不行就上战场! 不过,墨家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一天,云无心拿了一个包裹神神秘秘地来到熊槐面前。 “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 “你自己看看!”云无心满脸笑意。 熊槐打开包裹的瞬间惊呆了,纸! 墨家工匠真的将纸捣鼓出来了! 虽然这几张纸看上去十分粗糙,皱皱巴巴的,手一抖一撕就破,弹一下纸屑纷飞。但是熊槐却是激动万分,这是他带给这个时代最好的礼物! 在这个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时代,一张轻盈的纸便代表着思想的快速传播。当这些思想传遍列国,还有什么能阻挡文明的大步向前? 这些日子里,熊槐经常会思考一些关于变法的事情,原本他是想着结合着商鞅变法和吴起变法的内容在楚国推行综合性的变法。所以,他找人将商鞅变法的内容总结了一下,但越是深入研究,熊槐越是心情沉重。 商鞅变法作为秦国崛起的根本,它成功的原因是什么?八个字可以概括:强君弱民、举国耕战。无论是军功制、保甲制、连坐制、郡县制……其核心的目的只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加强君主的集权,彻底废除贵族分封制对于君权的限制;另一方面是思想钳制、行为限制,最大程度的弱民、愚民,使之无论是思想上和行动上都无法反抗。 这样一来,整个国家变成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国家发展的一切都仰赖于不能停止的对外扩张。 一旦停止对外扩张,内部必然生变。所以,秦二世而亡。 熊槐叹了口气,扔掉手中的商君书,暗叹变法之路真的是一步一坑,异常艰难啊! 第100章攻守易势 已经是四月初,围绕着蒲阳的攻防战已经持续了一个月。 只是城头变换大王旗,攻守已然易势。 张仪与嬴华站在蒲阳城墙上,望着城外三里连绵无垠的魏、赵联军大营,面色肃然。 三天前,公孙衍二十万大军到达蒲阳城,并迅速将蒲阳四面围了个水泄不通,摆明了想困死秦军。 魏章匆忙突围之际,不但将大部分带不走的粮草焚烧殆尽,而且还狠心将城内居民的口粮也掠夺一空,留给秦军的只不过是一座嗷嗷待哺的荒城。 面对饥民,张仪不得不拿出一部分粮草,保证城内居民不被饿死。只是这么一来,秦军的口粮就更加紧缺了。他们要坚守到援军的到来,形势也是非常严峻。 “可有樗子消息?”张仪问道。 嬴华摇摇头,“现在怕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了,更何况是人!但我相信樗子将军与司马错一定会及时赶来的。不过,张子却是为何要犯险进这蒲阳,万一有个闪失,你叫我如何向大王交代?” “我若不在,他公孙衍怎么会孤注一掷围住蒲阳不放,我军怎能消灭魏军主力,彻底打服魏王,让魏国与我连横?更何况你我安邑一战败北,不趁此次一雪前耻,更待何时?” “哼,这一次我一定要雪耻!”每次说到安邑之败,嬴华总是咬牙切齿。 “蒲阳也算是坚城,我军六万人守城,就算魏赵联军有二十万人,只要粮草足够,我们也能守个把月。” “我已经派人将之前挖的地道填上,安装了地听,无惧公孙衍挖地道,只是城门一时不能修好,只能以巨石堵死。”嬴华说道。 张仪大笑几声,“这一次若是不能取胜,我张仪也没打算活着回秦国了,堵死城门最好!” 嬴华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每时每刻脑子里都在想着如何谋划的、可以说是非常狡猾的人,没想到他也有这样豪气干云的时候。 “已经三天了,魏军的攻城器械已经打造地差不多了,攻城就在这两日,这第一波必定凶狠异常,咱们也该好好准备了。” “嗯,四面城墙都已经安排好了,每个城墙一个万人队,剩余两万人预备。来吧,也让我见识一下魏军攻城的威力!” 魏赵联军大营,中军幕府大帐。 公孙衍、魏章、韩举以及一众将领正在商议攻城计划。 “攻城器械准备地怎么样了?”公孙衍问道。 “冲车四辆,用来冲击城墙;云车四辆;发石礟八座,用来向城墙上投射巨石;飞弋连弩八驾,专射秦军城楼;云梯钩梯数十。”军司马回禀公孙衍。 公孙衍点点头,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制造出这些攻城器械,他还是很满意的。 “秦军可有什么动作?”公孙衍继续问道。 “秦军已经全部收缩回蒲阳,方圆五十里内见不到秦军斥候,暂时没有发现秦军援军的踪迹。”军司马继续报告道。 “秦军一定会派援军来的,不是司马错便是樗里疾,我军虽然有二十万,却不能小觑秦军。明日清晨发起攻城,务必在秦军援军到达之前拿下蒲阳,然后再依靠蒲阳反击来援秦军,这一次我要让秦军五年内不敢东出!” “上将军,攻城方略如何?”魏章问道,他是除公孙衍外最希望夺回蒲阳的人。 “每面城墙四万人,一个万人队为一个进攻单位。弓箭手、发石礟车、飞弋连弩压制,冲车、云梯接上,最后蚁附攻城!四个方队轮流进攻,绝不可让秦军有休息的机会!另外,斥候每五里形成一个侦查区域,覆盖方圆五十里,绝不能给援军可乘之机!诸位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魏章略一思索,“上将军,末将以为我们还可以挖地道,当初秦军攻城时也挖过地道。” 公孙衍点点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清晨,太阳刚刚挂在东方山巅,嬴华疾步登上了蒲阳城门楼。刚刚拾级上来,城门楼司马急喊一声:“将军,魏军动了!” 嬴华低喝一声:“沉住气,我来了!”他大步赶到箭楼女墙前,手搭凉棚举目一望,脸色立时黑了下来。城外广阔的原野上,一道金红色的细线正在迎面逼近,片刻之间,朝霞之下的金红色细线变成了汹涌的红潮,沉雷隆隆卷地,旌旗翻飞号角嘹亮,铺天盖地压来。 “哼,终于来了!”嬴华冷冷一笑,厉声下令,“迎敌!” 牛角号“呜——”的一声,顿时响彻蒲阳。随着急促凄厉的号角声,一队队黑色甲士从十几条石梯涌上城墙,片刻之间,箭楼两端的城墙上盔甲名亮。 嬴华转身大步跨上箭楼中央最高处的鼓架前,摘下两个胳膊粗细的鼓槌,高声喊道:“各队就位!”说罢擂动鼓槌,打出一阵急如密雨的急促鼓点。 片刻之间,箭楼下三声短促的牛角号,随即一声悠长的回应:“弓弩手就位!” 紧接着,城头两声长号,一声回应:“滚木礌石就位!” 一声长号,一声回应:“长矛手就位!” 一长两短三声牛角号,“游走就位!” “咚隆隆隆隆隆隆!咚!” 城头猛然齐声大喊:“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山鸣谷应间一阵沉雷向远方碾去。 正在此时,远处大军已经凝成了一片辽阔的红色森林。倏忽之间,隆隆战鼓掠过原野,一个巨大的步兵方阵推着冲车、云车,抬着云梯,怒云翻卷般向着蒲阳城压来。方阵之后,两面纛旗猎猎舒卷,魏、赵两个斗大的白字在城头也看得分外清楚。 魏、赵联军主将公孙衍望着城头,对身边的军司马说道:“晓谕本军,本将立下重赏,第一个登上城头者,赏千金,封爵!” 对于浴血沙场的军士来说,赏金多少,原是身外之物,真战死了还不一定领得到,但是这爵位可是子孙承袭万世不移的,当真是千载难逢。如此赏格一出,三军将士人人血脉喷张,山呼海啸般向着蒲阳城杀来。 城头嬴华大吼一声,“打!” 第101章援救计划 魏军军阵中号角声响起,魏章大吼一声,“放箭!” 列好阵势的三千副弓手同时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刹那间,天上出现了一片黑云。密集的箭雨在一片尖啸中向箭楼与城墙猛烈倾泻过去。一时之间,蒲阳城的箭楼城墙被箭雨淹没,朦胧模糊地几乎从山峦之间骤然消失了。 此时战鼓大起,每个城墙各十个百人队拥着冲车、云梯山呼海啸般冲向城墙。只要云梯搭住城墙,云车在城下立起,城下箭雨停止倾泻,这攻城战便进入了近身肉搏。 眼看云梯呼啸靠住了城墙,云车也高高耸立了起来,魏军中的陷阵先锋营将士们纷纷踏上云车木梯。 魏章突然发现,城墙上竟然还没有动静,他感觉不妙。 就在这时,城头突然鼓声大作,仿若沉雷压顶,密集的巨石沿着城墙斜面轰隆隆滚砸下来,一浪接一浪连绵不断。 云梯云车在这轰隆巨石的滚砸下,一片嘁哩喀喳,顷刻间支离破碎,瓦解成一堆碎木屑。与此同时,遍布女墙的箭孔射出了密集箭雨。只顾奔突躲避巨石的魏军顿时成了活靶子。 不消片刻,两千名陷阵先锋营士卒损失过半。 另外三面城墙都是一样的情况,魏章脸色铁青,秦军的防守比之他那时要出色。 午后,龙门以北百里处的一片密林中,一支八万人的秦军正潜伏在这里。每个人都静默地咬着手中的干粮,灌着凉水。 樗里疾吃完干粮,灌了一大口凉水,抹干嘴巴,一招手,军司马小跑着过来。 “有司马错大军的消息没?” “回上将军,司马将军已经过了皮氏,两天后可到达此处。” “嗯,往北八十里路便是蒲阳,我们就在此等着司马错,合兵后北上救援张议、嬴华。对了,蒲阳方向上有消息没?” “斥侯营已经分散出去,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 就在此时,林中一阵声音响起,不多时一个满身鲜血的斥候奔到了樗里疾跟前。 樗里疾眉头一皱。 “上将军,我斥候小队与魏军斥候在距离蒲阳五十里处发生交战,杀死九人,跑跑了一人。” “五十里?”樗里疾沉声道:“可发现魏军大军踪迹?” “未发现,上将军。” 樗里疾点点头,皱眉道:“这公孙衍倒是谨慎,将斥候侦查的范围扩大到了五十里。如此一来,我军的踪迹恐怕也隐藏不了多久了!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一名都尉沉吟片刻,提议说:“上将军,不如改变出兵路线,绕道他处,这样可以迷惑敌军。” 樗里疾摇摇头,“我八万大军,不管如何隐藏行踪,只要进入蒲阳五十里内,便极易被魏军发现。既然如此,我军便正大光明一些!” “上将军”那名都尉还想再建议,樗里疾摆摆手,“我军有两路援军,我在明,吸引敌军注意力,司马错在暗,迂回到魏赵联军一侧,届时我部发起正面冲击,司马错趁机猛攻敌军侧翼,必然造成敌军混乱,那时我们离胜利便不远了!” 听到樗里疾的算计,那名都尉眼睛一亮,不复言语。 “派斥候飞马南下告知司马错我的计划,让他自行选择伏击地点,静待我的攻击信号!” “嘿!” 入夜,魏军大营。 大帐内魏章有些忐忑,今日攻城不可谓不尽力,奈何秦军防守相当有章法,每面城墙四个万人队方阵轮流攻了一次,云车、冲车都损失过半,损失过万人,依然没有攻上城墙。 公孙衍面带微笑,心中却有些遗憾。 其实他知道想在一天之内攻破蒲阳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不能一鼓作气,那么这场攻城战将演变成持久战。若秦军只有这六万人倒也没什么,但是黄昏时分斥候来报,在蒲阳以南五十里处发现秦军斥候踪迹。 看来秦军的援军已经到了! “魏将军,明日你继续猛攻蒲阳,持续给张仪、嬴华施加压力,留给你八万人,我率十万人前去伏击秦军援军。你记得要虚张声势,切不可让张仪发现我军虚实。” “韩将军,”公孙衍看向赵将韩举,“攻城的事就交给魏章,你率赵军随我伏击秦军大军可好?” “谨遵上将军令!” 公孙衍叫过来一名副将,“你连夜带一个万人队在距离蒲阳二十里处沿西、南两个方向依据地势设置陷阱,去吧!” “韩将军,你我两军各五万人,各出两万人负责正面吸引敌军主力,左右两翼各三万人趁机从两翼对敌军发起攻击,一举歼灭秦军援军如何?” “上将军好谋划!”韩举赞叹道。 第二天下午,当公孙衍与韩举各率五万大军进入预定阵地时,公孙衍收到了一个令他稍微有些震惊的消息:秦军正向着蒲阳缓慢行军而来,主将樗里疾,秦军总共八万人。 公孙衍皱着眉头冷哼道,“樗里疾自知无法隐藏踪迹了吧。哼,八万人想悄无声息地靠近蒲阳而不被我发现,简直痴人说梦!” 不过,公孙衍可不会轻易放松警惕,他命斥候远远观察着秦军的行进,同时命魏章加紧攻城,务必让樗里疾加紧行军前来救援,忙中出错,给他可趁之机。 蒲阳城内,秦军大营。 暮色四合时分,魏军的攻城结束了。 嬴华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匆匆进入大帐,他的铠甲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张仪正望着门口出神。 看到嬴华进来,张仪回过神来,笑道:“辛苦你了!没想到魏军攻城如此猛烈!” 嬴华一屁股坐下,恶狠狠道:“这贼魏军恶鬼附身了么?几次三番,差点被他们攻上城墙,我连锐士都派上了城墙。我们损失很大啊,这两日伤亡超过了五千,再这么打下去,坚持一个月我看玄。” 张仪点点头,“魏军如此猛攻,势必不能长久,我猜测公孙衍是想学我们当初攻击蒲阳的策略,借着猛攻蒲阳的势头,让我们的援军自乱阵脚,正好被他伏击。” “这么说,樗里将军的援军已经近了?” 张仪点点头,“如果樗子的援军只有一路,公孙衍一定会中途伏击、阻截他,我们还是很危险。不知司马错会不会北上呢?” 第102章齐国定策 齐国都城,临淄。 齐王田因齐今年五十岁了,漫长的国君生涯让他无论何时,脸上总是挂着不怒自威的神情。 此时,他正坐在御座之上,眉头微微皱起。大殿中,齐国三大谋臣成侯邹忌、段干朋以及靖郭君田婴也在各自思索着。 大殿中出奇地安静。 半晌,邹忌微笑着开口说话了,他捋了捋自己如雪的美髯,说道:“大王,臣以为此时不宜插手秦与魏、赵联军的蒲阳大战。” “我齐国国策乃是: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成侯此言欲使我国作壁上观,何解?”齐王面无表情地问道。 “回大王,既是朝秦楚,那秦、楚两国便是我齐国最大的对手,然与秦或楚交战,我王可有胜算?” 齐王摇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邹忌,“就是没有胜算,寡人才想抓住一切机会来削弱秦、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成侯为何劝阻寡人?” “大王,秦欲东出,则必先征服三晋,楚欲北上则必夺淮泗。我齐国欲霸,则必西夺济、河流域,南控淮泗。如今,秦与三晋相争,正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我王为何早早下场?我助秦,秦强则山东各国皆弱;助魏,魏国得以喘息,我便不能趁其势弱而掠其济、河之地。无益于齐国之事,大王为何要做?” 邹忌的建议让齐王有些失望。这人政治头脑还不错,军事外交却不是其强项了。当年魏王围攻邯郸,自己想救援赵国时,也是邹忌劝阻自己不要出兵。好在段干朋提出了一个让赵、魏两败俱伤,而自己渔翁得利的计策,这才有了孙膑、田忌的桂陵大胜。 齐王看了看段干朋与田婴,“说说你们的看法!” 段干朋拱手道:“大王,臣以为攻赵为上!” “攻赵?”齐王有些诧异,“赵国只是从西境出兵五万,而与我毗邻之境,兵力并无调动,此时攻赵,似乎不妥吧?” 段干朋笑道:“大王,看现在的情形,此番嬴驷与张仪对蒲阳那是志在必得,不会轻易罢手,张仪胆敢孤军守城,必定有所依仗。秦军的援军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故臣断定,围绕蒲阳的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无论秦、魏、赵,都已经无法脱身,唯有尽力达成各自的目标。” “一旦战败,臣恐赵国会抽身而出!”邹忌说道。 “寡人也是这么认为,赵国断不会为了魏国而倾举国之兵的!” 段干朋微微一笑:“时也,势也!臣不敢断定赵国会不会为了魏国与秦国大动干戈,但臣以为,赵国有崛起之势,有取魏而代之之心,赵国一旦崛起,齐国必为其心腹之患,大王不可不防!” “南有楚、越,西有魏、韩,北有赵、燕,唯与秦国不接壤,寡人不想与秦国交兵!”齐王叹道。 “大王,臣以为,我们可阴合于秦,东西夹击,削弱三晋,夺取三晋济河流域,其后再联楚弱秦。”段干朋说道。 “为何不联秦弱楚?”一直未插话的田婴问道。徐州之战,楚威王大败齐军申缚,楚威王逼齐王罢黜田婴,靠着张丑的游说,楚威王才放弃了这个念头,田婴才得以继续留在齐国朝堂。所以,他对楚国有恨。 “论地域广阔,秦不如楚;论人口带甲,秦不如楚;论人才辈出,秦不如楚。然,秦与楚战,楚不能胜秦,亦不能胜齐。与秦谋楚,不如与楚谋秦。”段干朋说道。 “当今楚王虽则年轻,却是雄才大略之辈,十年之后,焉知楚不能胜秦?”田婴反驳道。 段干朋清楚田婴的心思,便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昔年吴起在楚国变法,欲解决其封君太众,大臣太重的问题,最终失败。倘若吴起能够成功,则今日之战国,秦、齐亦须朝楚。然遍观如今之楚国,未有如吴起一样的人才,楚王仍旧大力提拔屈、昭、景三氏之人,我看不到楚国有任何改变之势。”邹忌同样也不看好楚国。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这蒲阳之战,寡人该如何?”齐王问这三人。 “蒲阳不论输赢,魏国定然更弱,臣唯担心赵国趁势而起。”段干朋仍然坚持弱赵。 “我们需要一个弱的魏国来阻挡秦国。”邹忌说道,他不支持援魏。 “臣收到消息,楚国大司马沈衍到了寿春。”田婴说道,他来之前刚收到的消息。 “沈衍这两年一直在与越国交战。”邹忌说道,言下之意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田婴有些恼怒。 “只要淮泗不入楚,加上越国的牵制,楚国很难北上,我们可以让越国与楚国掐起来,如此我们便可将精力放在中原。”段干朋说道。 “干朋可知,江淮之间,五方之所聚也,百货之所集也。田畴沃衍之利,山川薮泽之富,远近不能及也。一旦吴国故地尽入楚,江淮在手,楚军进可北上争夺淮泗,退可守江淮天险!”虽然大家知道田婴仇恨楚国,说起楚国来难免有私心,但是他这一番话却是让大家心中一震,忽觉对楚国不免有些忽视了。 “继续!”齐王赞许地看着自己这个颇有见地的儿子,示意他说下去。 “臣研究过楚王熊槐,此人有心计、有野心、有深略,是我齐国大敌,不可等闲视之!” “如何弱楚?”齐王问道。 “联越、联魏!”田婴朗声道。 齐王听得头大,对于蒲阳之战,三个谋臣分了三派:邹忌中立,段干朋弱赵,田婴援魏。除却邹忌,段干朋与田婴说得都有道理。 齐王有些犯难了,齐国一向都是将重心放在三晋身上,如今对楚国的威胁又得提高一个等级。 该如何决择? 三个谋臣也都静默无语,该说的都说了,就看大王做何选择了。 齐王沉吟许久才说道:“寡人的目标是三晋,魏、赵、韩三国,谁强我便弱谁。二十年前是魏国,如今便是赵国!命田盼率军十万出高唐,攻掠赵国东武,命匡章屯兵淮泗,密切监视楚军动向,一旦确定楚军的目标是江淮,立即联合越国攻楚,一则避免楚军拿下江淮,二则趁机将楚军赶出淮泗!” 第103章伏击秦军 过了两日,魏军装路障,挖陷阱,开壕沟,设马刺,筑鹿砦,将这距离蒲阳二十里的防御带弄得寸步难行。 公孙衍命人在地上留下可供大军通行的两条狭窄地带,然后命一名将军率两万人越过陷阱,往前行了五里后埋伏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秦军来了! 第二日午后时分,秦军在距离魏军设伏之地十里外的一处河谷停了下来。秦军似乎是急于跟魏军决战,稍事休息之后大军又开拔北上。 军司马有些不解,他趁大军尚未出发,前去问樗里疾,“樗子将军,明知魏军在前方埋伏,我军为何还要前行?” 樗里疾呵呵一笑道:“不如此,公孙衍怎么会以为我着急救援蒲阳,乱了脚阵?不如此,司马错怎么会有机会插入敌后?” 军司马恍然大悟,“将军原来是想假意中伏,吸引魏军注意力,为司马将军创造机会啊!” “正是,我们要假象制造,让魏军认为我们已被击溃,然后再出奇制胜!” 不消半个时辰,秦军已经离开河谷大道,再往前道路就变得狭窄崎岖起来,两侧山峦起伏不定。 正在此时,两侧山峦战鼓如雷号角凄厉,林木萧疏的山坡上魏字大旗迎风招展,漫山遍野的魏军甲士呼啸着压顶杀来。 樗里疾猛地一惊,疾呼:“前军一万,稳住阵脚,后军一万,回身防御,中军两万,杀向两侧山坡!” 一阵发令完毕,中军司马急忙挥动旗帜,发号施令去了。 樗里疾坐镇中军,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形势。但凡遭遇伏击,大将胆气最为重要,樗里疾临危不乱,得到命令的秦军士卒军心很快稳定了下来,奋勇酣战,战场形势慢慢改观。 而魏军这边,最开始从山顶冲杀向秦军时确实斗志昂扬,使得秦军十分慌乱,造成了一些杀伤。随着秦军稳住阵脚,魏军战力不如秦军的弱点就显现出来了。 秦军最初被魏军压紧的阵型慢慢疏散开来,没有了冲击之力的魏军在留下千余尸体之后,魏军主将眼见伏击失败,下令开始缓缓向后方、向两侧山坡撤退。他有些不甘心,虽然后撤是既定战术,但是没有对秦军造成太大的杀伤,还是有些遗憾。 樗里疾冷哼一声,暗道看来魏军主力的目标仍然是蒲阳,派来的伏军只是来延缓己方救援的,人数应该不会超过五万。也就是说,魏军此刻正在猛烈攻城!想到这里,樗里疾心下一紧,有些担心起张仪和嬴华来。蒲阳之前已经经受过一次秦军的攻城,这一次在魏军的猛攻下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必须冒险一试了! 樗里疾召过军司马,大声号令道:“魏军已无后招,前军三万追杀魏军,中军四万护住两翼,后军一万,奋力冲杀,救援蒲阳!” 看到秦军开始反击,魏军主将冷哼一声,厉声下令:“丢掉战旗以及破损兵器,制造败相,收兵回撤!” 樗里疾看着魏军满地的散乱旗帜和兵器,不由得一声嗤笑,“如此战力,难怪乎蒲阳守了这么短的时间便弃城而逃!可惜了公孙衍之才!” 魏军边打边退,地势也越来越平缓,越来越开阔。 秦军紧追不舍。樗里疾没有看到的是,魏军前军已经分成两队后撤。 突然,轰隆隆连绵沉雷,人喊马嘶,中军阵中的樗里疾大惊,他急忙奔到一处缓坡上往声音来处望去,顿时脸色铁青——原本平缓的地势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几个巨大的陷坑黑洞洞横在眼前,坑中挣扎着惊慌呼救与受伤嘶鸣的战马。陷坑虽然不深,坑底却是竹矛林立,士兵战马都是一身鲜血,路上的将士们惊魂未定,一时无措。 就在秦军惊慌之际,突闻山崩地裂般一片喊杀,两边山头箭如急雨,夹带着一片尖啸,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秦军不及反应,已经被箭雨杀伤许多。秦军混乱之际,只听见一片牛角号凄厉地响彻寰宇,大片魏军甲士呼喊着冲杀出来。 樗里疾面色苍白,心跳如雷。没想到魏军竟然布置了两层埋伏,第一层只是诱敌,第二层才是杀招。 公孙衍! 樗里疾咬牙切齿地念出了公孙衍的名字。 眼见魏赵联军黑压压一片,不知凡几,樗里疾惊醒,一声大吼:“后对回身,撤出此地!” 饶是如此,已经有万余秦军士卒被冲杀过来的两翼魏、赵联军分割包围了。 樗里疾心如刀绞,但是他不敢停留,敌军太多了,晚走恐被包围,动辄便有覆灭的危险。顾不上已经陷入敌围的那些士卒,樗里疾招呼着剩余的秦军士卒拼命在联军合围之前冲了出去,一路往南而去。 但是,联军的追杀速度迅猛地惊人。一个时辰之内,硬生生粘上了秦军后队,猛烈地厮杀了起来。 此时天色已黑,秦军狼狈逃进山谷,联军这才鸣金收兵。 一夜无眠。 广袤的山塬在初夏的朝阳下混沌无边,雾气凝在樗里疾散乱的须发下,如雪。 “将军!”中军司马轻轻来到樗里疾身前,轻声说道,“接下来该如何?就地扎营还是回撤?” 樗里疾叹了口气,缓缓走到谷口。 朝阳爬上了东边山尖,薄雾散去。极目望去,伏尸遍野,残烟袅袅,褴褛的战旗在地上随风乱飞,负伤的战马犹在悲切嘶鸣。樗里疾久久伫立,瞭望着辽阔的战场,心中愁绪万千。 “损失如何?”樗里疾终于开口说话。 “回将军,剩余将士不足六万!” “一战损失两万余,”樗里疾悲疼地叹了口气,“能否反败为胜,就看司马错了。全军就地扎营吧,广派斥候,对魏军严加监视,等司马错就位后再行进攻!” 魏军大营。 公孙衍满面春光,赵将韩举以及一众将军们皆都面露激动之色,难以自持。 “大家今日都辛苦了!” “多亏上将军的计谋,我军才得以大胜秦军。我倒要看看,秦军还敢否再来冲阵!”韩举笑道。 公孙衍摇摇头笑道,“韩将军勇猛无匹,赵军将士作战勇猛,此次能胜,要多谢将军、赵侯!” 韩举也不忘回报:“公孙将军谋略过人,魏、赵联军配合默契,此战从部署到伏击,秦军都被将军牵着鼻子走,真是让人酣畅淋漓!” 第104章出兵东武 高唐是齐国西境重镇,名将田盼在马陵之战后一直镇守在此。 孙膑退隐、田忌逃亡之后,田盼可称是齐国独当一面的大将。徐州之战,田婴因为猜忌田盼而用申缚导致大败。其后愤怒的齐王派出了田盼进攻楚国,楚威王亲自率兵,田忌辅之,仍然败给了田盼。田忌因此渐渐隐退,直至熊槐继位。 高唐往西不足百里便是滔滔大河,河西便是赵境。齐、赵一直以来争斗不断,自田盼镇守高唐以来,赵军一胜难求,以至于赵人不敢东渔于河。 虽然镇守着高唐,但是田盼与赵将的争斗一直局限于小范围内。他经常会想起马陵之战,那时候虽然田忌是主帅,但他才是战胜魏军的主将。大破楚威王与田忌之后,田盼就再也没有经历过大战了。 他总是想再有那么一天,可以再次统帅数十万大军纵横天下。对外拓土,他最先想到的便是赵国,魏、燕不足惧,赵国才是齐国北方的心腹大患。赵不弱,齐国何以安心南下与楚相争?楚不服,齐国如何与秦相争?秦不破,齐国如何称霸?镇守高唐这些年,田盼将齐赵边境研究得一清二楚。只要齐王下令,他便可迅速攻掠赵境,兵锋直指邯郸,一战而弱赵。 秦军围攻蒲阳,赵国出兵援魏的消息传来,田盼蠢蠢欲动,他认为弱赵的时机来了! 他开始整训兵马粮草,等待着王令。 没过多久,王令果真来了!田盼心中激动难以自持,他当即下令整军,三天后渡河攻赵,目标东武城! 东武城是为了防范东方齐国的威胁而建,而在邯郸南部还有一个南武城,用来防范魏国。齐军有重镇高唐,赵国自然也有驻军重镇,那便是东武。东武的主将是赵疵,出身公族,他曾几度与田盼交手无一胜绩,此人在田盼看来只是一个中才而已,不足为惧。 三天后的傍晚,田盼命一万人悄无声息地搭建了五座浮桥,另有征集渔船若干,八万大军趁夜悄悄地过了河摸向东武。清晨时分,待赵军斥候发现齐军大军踪迹时,齐军距离东武已经不足二十里路。等到赵疵收到消息从床上爬起来时,齐军已经到了东武十里之外。待到赵疵气喘吁吁地爬上城墙,齐军已经四面包围了东武城。 赵疵面色苍白,他万万没有想到齐军竟然会胆大到前来攻城,所以城内什么也没有准备。当他看清城下齐军没有一具像样的攻城器械时,稍微松了口气,总算还有点准备的时间。 寻常城邑不驻军是天下通例。城皆驻军,士卒会多如牛毛,任你如何富庶的邦国,也是不堪重负。唯其如此,除了关防要塞渡口等兵家必争之地,一国大军集中驻防集中作战,哪里有敌情,大军立即赶赴哪里,这边是兵家无常地的道理。若有险情而大军不能赶到,意味着遇险地区必定沦陷。毕竟,寻常庶民是根本无法对抗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强大军队的。齐军渡河之后迅速行军,路过几个小镇,便毫无阻拦地到了东武城下。 包围东武之后,田盼立即下令伐木建造攻城器械。午后时分,齐军的辎重也运了过来,其中就有大批云梯。 云梯一到,田盼立即下达了攻城的命令。这可大大出乎赵疵的意料之外,眼看日暮黄昏晚霞满天,他以为齐军最快也要在明日清晨发起攻击。 突然间鼓声隆隆,伴着急促的号角声,齐军发起了第一次攻城。 齐军行动果决如行云流水,赵疵慌得不行,急忙令人击鼓聚将。还在城下卖苦力运送滚石檑木的士卒们听到鼓声急匆匆扔下石头木头就往城墙上奔跑。 等到赵军士卒们穿戴好盔甲重新站到城墙上,齐军八万大军每面城墙已经铺开了两万士卒。铠甲闪烁着晚霞的光芒,黑色盾牌森森闪光,数千强弓蓄势待发,十架云梯直入云巅。仅是这一番前所未有的气势,便令东武城头的五万守军惊骇失色。及至战鼓如雷号角长鸣,密集的箭雨暴风骤雨般倾泻到女墙箭楼,云梯便隆隆架到了城墙上。 赵军被齐军不要钱一般的箭雨压制得无法抬头,偶尔有胆大的士卒刚刚探出头,还不待其将巨石举起来,便被箭雨射成了刺猬。 赵疵被激起了凶性,怒喝着冲到女墙下搬起一块巨石朝着云梯砸了下去。这时候齐军已经爬到了一半,齐军的箭雨也停了下来。 许是齐军的箭雨压制没有了,亦或赵军士卒被主将赵疵的勇猛感染了,所有人都怒吼着发起了反击。 齐军被压制住了,损失越来越大,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攀上城头,可就是做不到。 城墙下督战的田盼望着齐军艰难地前进,每前进一步都不知道有多少士卒跌落在地。他眉头一挑,冷哼道:“哼,反应倒是挺快,看来赵疵也不是一无是处,不过也仅止于此了!”他猛地回头,向着一旁的军司马吼道:“出动技击士!” 不多时,只见一队队黑衣亮甲的甲士从方阵中迅捷地冲出,夜色中如同幻影般冲上了云梯,他们每人右手一柄长矛,左手一面小盾,一边躲避着弓箭巨石,一面快速向着城墙冲去。 不消一个时辰,在技击士的加成下,齐军终于将赵军赶下了城墙。赵疵自知无法守住东武,便率众打开西门,趁着夜色突围了出去。 城墙上,田盼看着逃入夜色的赵军,冷笑一声,没有派人追击。 围城仅仅一天,赵国东部重镇东武便落入了齐军之手。这个消息将会像一块巨石落入平静的湖面,在列国激起千层浪。 三天后,当齐军沿着清河又攻克几座赵国城镇时,东武陷落的消息几乎同时到达了赵侯和寿春沈衍、孙膑的面前。 又惊又怒的赵侯当即召来了肥义、太子赵雍以及一众文武商讨对策。 寿春,楚军东部战区大营。 大司马沈衍、孙膑、魏荣、昭滑、昭雎齐聚一堂,每个人都面露激动之色。 “果然不出所料,齐军果然出兵攻赵了!”沈衍笑道,“伯灵,我们是不是可以出手了?” 孙膑点点头,笑道:“我们一定要在齐人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江淮,最好通知令尹密切监视齐军动向。” 沈衍点点头,“我这就派人通知令尹做好准备,大家也各自就位吧!为大楚,旗开得胜!” “为大楚!” 第105章淮城舟师 昔年越王无疆趁齐、楚大战时起兵攻齐,齐王派人说动无疆南下攻楚。 无疆调动太湖舟师五百艘战船进入长江,进攻楚国云梦泽,自己则与长子玉率领十五万马步大军,从北向南压向楚国。 楚威王发兵迎战,先在徐州齐军面前虚张声势,随后秘密出动主力十万战车兵和五万骑兵日夜兼程,秘密东进,另有部分舟师顺长江东进。 楚越两军在昭关相遇,展开决战。越军向楚军发起冲锋,却被楚军埋伏的战车和骑兵包围。经过拼杀,越军大败,越王无疆战死。 昭关之战前,无疆早令次子公子蹄率领五万水军进入长江,正好楚威王也派了五百战船秘密东进,妄图截断无疆的退路,结果两国水军还没有遭遇,昭关之战就结束了。 越国十五万马步军损失过半,纷纷向南溃退。这种情况之下,公子蹄只得等到掩护溃败的马步军全部渡江之后,才放弃长江,率部退守瓯江。 昭关之战,越王无疆来不及立世子就战死了,于是诸王子争位,互不相让,纷纷自立,越国从此四分五裂。 诸王子中,以掌控越国马步军的公子玉以及掌控越国舟师的公子蹄最为势大。抛开身世不谈,公子玉自然是最有希望继任越王的。 但是公子玉虽为长子,其生母家族并不显赫。而公子蹄就不一样了,他的生母是无疆继任越王之后才娶的文氏家族的族女。文氏家族起于越王勾践时的名臣文种。虽然灭吴后文种被勾践逼死,其长子逃至齐国,但是其次子文润却留在了越国,得到越王的重用,文氏也一直繁荣至今。 公子玉自知无法得到国内贵族的支持,便率领愿意跟随他的马步军南下自立为王。 而公子蹄在文氏家族的支持下继任越王,称越王宰勋。经过两年的忍辱负重之后,越国开始反击楚国。 楚威王正对魏国虎视眈眈,便派大司马沈衍与越军在边境上展开了缠斗。 如今借着齐国卷入蒲阳大战之机,楚大司马沈衍将再次与越王宰勋交手。 诸事处置完毕,沈衍与昭雎一同来到楚国舟师在寿春以北的淮水南岸的港口,这里水面深阔,岩石成岸,是上佳的天然船厂。 两人登上云车一望,水边樯桅如林,大小船只连绵不断一望无际,壮观非常。 “共有多少战船?”沈衍大手向淮水一划,仿佛要将所有战船包揽过来。 “大型战船百二十艘,小型战船三百艘。除却云梦泽尚有部分舟师外,楚国所有的舟师全数在此了!”昭雎回道。 “粮草辎重船能征发多少?” “官府、封君货船五百余艘,征发商船三百余艘,可得八百百艘货船运送粮草辎重。” 沈衍大手一挥:“好!水靠战船,大意不得,临行前要仔细检查!” 四月中旬,昭雎登上了最大的一艘楼船,率领着四百余艘战船余八百艘粮草辎重船,浩浩荡荡地顺流直下。湍急的水面上樯桅如林,船队连绵几十里,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壮观。 五日之后,大楚舟师进入了淮水在越境内的流域。一日之后的夜晚,正是浮云遮月的时光。楚军两万精锐士卒乘着百余艘大货船悄然登岸,连夜绕道淮城背后。 淮城位于淮水南岸,也是邗沟的终点,控制住淮城,既能扼守淮水之畔,阻止北方战队南下,又可以控制住越国舟师沿邗沟进入淮水。 舟师在隐蔽处抛锚,等待先行派出的斥候回报消息。 半个时辰后斥候回报昭雎,越军舟师在淮城上游水中结寨,有大小战船三百余艘,且水下设置了木栅防线。 昭雎眉头紧皱,要兵临淮城,配合步卒一同进攻淮城,就必须要先解决越军舟师,而木栅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昭雎站在甲板上,清冷的月辉铺满了水面,在夜色下水光粼粼。他沉思良久,最终下令派遣精锐水手前往去除木栅。 天方破晓,淮水上雾气缭绕。越军水寨中静悄悄地,几点灯火在雾气中忽隐忽现。 甘茂来报昭雎,“将军,越军设置的三道木栅都已经清除,是否发动突袭?” 昭雎突然问道,“听说你的老师是史举?” 甘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正是!” “史举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他习百家之术,自负所学不弱于鬼谷子,却不愿出仕,甘愿做下蔡监门人。你是他的得意弟子,既然投我,我便不能使明珠暗投。你初经战阵,多观察学习,时机一到,我会向大王举荐你,做方面之将!” “甘茂多谢将军提携!”甘茂有些激动,昭雎是左司马,虽位在大司马之下,却也是有实权的军中将领,更何况他是昭氏精英,背靠昭氏这棵大树,日后他在楚国朝堂便有了靠山! 昭雎拍了拍甘茂的肩膀,笑道:“你尚年轻,无须着急立功,一切有我!说说看,我们该如何大败越军水师?” 甘茂思索片刻,提出了一个策略:“我们可以派出通识水性的精锐水手潜入越军水寨发动突袭,到处点火,打乱他们的阵脚,而后我军舟师将装有引燃物资的小船驾驶至靠近越军水寨处引燃,小船顺水而下,引燃越军整个水寨,我舟师大军趁势发动突击,可一战而灭之!” “妙极!”昭雎非常满意甘茂的提议,“就按你的谋划来,我派五百人潜入进去,待越军水寨火光冲天时,我大军再全力出击!” 甘茂又提议:“将军,末将粗通水性,愿意前往!” 昭雎盯着甘茂,“这可是很危险的,这五百人能回来者可能十不足一!” 甘茂坚定道:“末将绝不辜负将军厚爱!” 昭雎满意地笑道:“保证安全!” 吴王夫差为北上中原争霸,便修了这条联通江、淮,自南向北流向的第一条人工运河,邗沟。自邗沟通渠之日起,作为其终点的淮城便一直有重兵驻扎。 自越王无疆死后,越国实力每况愈下,其舟师也不复雄威。因为内乱,加之前两年沈衍一直在楚越边境攻掠,淮城的兵力被抽调后就再也没有补充到位。 如今淮城守军只有步卒一万,舟师战士一万。 越军水寨一片静谧。虽然淮城是军事重镇,但因为长时间没有战争,无论舟师还是淮城守军,防备都有些松懈。 除了一两个打着哈欠巡逻的卫队,其余人都还在美梦中。 正在这时,水寨外突然传来了低沉荡漾的水声,数百裹着黑头罩的楚军士卒悄悄露出水面。 甘茂是这群人的首领,他们大多来自武卒新军。他示意手下们静待指示,等到一个越军巡逻队过去之后,挥手示意,楚军又慢慢潜入水底,进入了水寨。 第106章舟师对决淮城破 未几,只见越军舟师水寨火光四起。俄尔,人声鼎沸。被火光从睡梦中惊醒的越军在船与船之间来回奔跑救火,场面混乱不堪。 昭雎目睹越军水寨冲天火光,不由得大为激动,他咆哮一声:“引火船出动!” 一声令下,百余艘装满了引火物资的木筏在各两名棹手的奋力划动下,顺水向着越军水寨掠去。 “砰砰砰!” 盏茶功夫,引火船撞上了越军船队,火焰瞬间燃起,惨叫声此起彼伏。 甘茂等人早已经在引火船到来之前便已经潜入水中。当越军士兵们纷纷跳入水中求生时,不知不觉楚军的短剑又刺入胸膛。 甘茂解决了一名越军之后,冒出水面,用不太熟练的越语喊道:“楚军大军攻来了,兄弟们逃命啊!” 仓惶之中,越军士卒只听到有人大喊楚军攻来了,却没有仔细分别这越语说得不太地道,当然即便在越国,不同地方的人口音也不同。 甘茂不停地喊着,懂点越语的楚军也跟着在不同的方向喊了起来。 黑暗中,仓惶逃命的越军士卒分不清敌我,甘茂他们一边喊,一边收割着不明所以的越军。 引火船上的楚军士卒在引燃引火船之后有的也跳入水中,加入了收割越军的行列,有的则是看看哪艘船没有着火,便游过去将其引燃。 昭雎被远处的喊杀声感染地血脉喷张,他又是一声咆哮:“全军出击!” 数不清的战船飞速向着越军战船冲去。 “升帆快桨——顺流开船——”越军舟师主将撕扯着嗓子大喊。 越军舟师原本结成了水上营寨,全部几百余艘战船在淮水中心抛锚,船头向外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形水寨。此时起锚开船,也须按照战船位置一一开动。更何况不知道多少战船已经烧毁沉没。 就在剩余不多的战船开动一大半的时候,顺流急下的楚国轻型战船已经从水面两侧包抄了过来。楚国的斗舰、先登、赤马在水中又快又稳,片刻之间便在下游全部截住了刚刚扬帆的越军水师。 仅剩的几十艘越军战船被楚国几百艘战船围在淮水之中,陷入了绝境。昭雎高声发令:“全体喊话:投降不杀!”于是,楼船上的将士一起高声呐喊:“投降不杀!投降不杀!”紧接着其余战船上的士卒也齐声呐喊,声震淮水两岸。 正在此时,越军尚算完整的楼船上,越军舟师主将大声喊了起来:“越国纵弱,舟师却不弱,对面的楚军主将,你可敢教我摆开阵势一战?!” 昭雎冷笑一声,“区区几十艘战船,妄图与我较量,既如此我便成全你!”他下令道:“船队后退一箭,待越军舟师列阵水战!” 顷刻之间,楚军战船包围圈齐齐后撤,空开了中央深水地带。 越军主将大喊一声:“展开,列阵!”但见越军舟师的几十艘战船徐徐展开,船头一律向外,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阵,仿佛一座刀枪丛林的大山缓缓地顺流压下,喊杀声一起,箭雨急剧向楚军船队泼来。 昭雎高声下令:“吹号:斗舰截杀下游,先登、赤马游击两翼,楼船、艨艟全力冲击!” 一阵呜呜号角,楚军船队各各竖起盾牌,快速靠拢中心圆阵。楼船上的连弩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直钉越军船阵的帆布桅杆船舱。甲板的小型投石器将巨大的石头隆隆砸向敌船。 与此同时,坚固高大的艨艟也泼着箭雨以泰山压顶之势隆隆撞上越军水阵。越军舟师大都是中小战船,面对庞然大物撞来,船阵后队不由自主地漂开。此时楼船也隆隆压来,每遇一船,巨大的拍杆便从高处轰隆隆砸下,越军小船顿时被拍得樯桅摧折剧烈摇晃。 当此之际,两面先登、赤马快船上的水军甲士吼叫着跳上了敌船猛烈地厮杀。越军水师的一大半立即陷入混乱之中。 在下游迎头截杀的几十只斗舰一字在江面横开,全部抛锚固定,只是将强弩火箭迎面射去。按水战之法,上游战船顺流而下具有极大的冲力优势,在都靠风帆与棹手做动力的战船上,下游战船很难抵抗上游战船的冲杀。可楚军战船却匪夷所思地抛锚固船,分明死战架势。 越军主将大吼一声:“给我冲开!”前行十几只快船支起盾牌鼓起风帆快速开往楚军战列,却被楚军火箭雨覆盖,眨眼间便损失惨重。 很快,大部分失去风帆棹手的越军战船顺水漂到了楚军战船跟前,撞了上来,却没什么冲击力了。 两侧游击的楚军战船趁势杀上越国残存战船。大约两三个时辰,越国舟师在一片厮杀中全军覆没了。 水战刚刚结束,昭雎便命所有战船围向淮城,准备攻城。 不独水战,此刻的淮城也陷入了战火。原来,当水战正激烈时,淮城守将发现楚军舟师的偷袭,眼见己方已露败相,便无暇多想,派出五千守军,从离舟师最近的东门出动。 谁料楚军步卒早已埋伏在东门附近的密林中,待越军出动后便趁势发动袭击,断了这五千人的后路。 不消一个时辰,五千人也步了舟师的后尘。 朝阳缓缓升上了淮阳城头,淮水血红一片,浮尸、战船的碎片顺着淮水蜿蜒向东流去。 淮城北面环水,被楚军舟师包围着,东、西、南三面城门业已被楚军步卒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越军守将哭丧着脸,看着毫无斗志的五千守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顾着救援舟师,却没有料到门外竟还有楚军的伏兵。若有一万人他还有希望守到援兵来救,但现在只剩了五千人,而城内也没有多少庶民,这让他如何守城? 不待他多想,遮云蔽日的箭雨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倾泻到城中。不到顿饭功夫,淮城成了一片火海。满城惊慌逃窜之时,四面杀声大起。 越军守将再无战意,率众开门投降。 昭雎在甘茂等亲兵的拱卫下进了淮城,同时将降兵五千人全部集中到城内一角扎营。昭雎命舟师在淮水与邗沟的交汇扎营布防,以防来援之敌。 接着,昭雎开始安排城内秩序,第二日一早他将五千降兵遣散回乡,正式接管了淮城。 大军休整一天,留下一半舟师一万步卒守城,昭雎率领剩下的士卒乘坐战船沿邗沟南下,向着邗沟的,此战的另外一处目标——邗城驶去。 第107章南线受阻 邗城在大江北岸,驻扎着越军的舟师主力。 对楚国来说淮城的地理位置比邗城更重要。淮城以北是淮泗,它南通大江,东连海门,是交通、战略要地,掌握淮城便意味着掌握了东南的制高点,也掌控了淮泗战场的主动权。 这也是为什么孙膑将楚军舟师调往北线而选择在南线进行陆战的原因,楚军舟师如若分兵,则两线水战得胜的可能性会下降。所以,云梦泽只留少量舟师用来防备越军舟师的偷袭,主力则调往淮水。 与北线的一鼓作气拿下淮城相比,楚军南线的作战就有些艰难了。 几日前,昭滑、魏荣率三万步卒出昭关,沿山、水、谷、道一路向东潜行,奈何进入越境后还是被越军斥候发现了踪迹。 南线军团行至距离邗城百里处的铁线山一带,遭到了越军的阻击。 双方激战良久,楚军伤亡了两千余人,仍未能突破越军防线,只得后撤扎营。魏荣与昭滑商议之后,认为突袭邗城的计划已经破产,越军已然有了防备,只余强攻一途。然而若要强攻,他们这不足三万人的兵力显然不够。 虽然不愿意,但两人认为当下最重要的是将目前的情况尽快通知到大司马的中路军以及昭雎的北路军,至于因为未能达成战略目标而遭受的惩罚,也只好先放在一边。 看着三路六骑斥候飞马隐没于茫茫夜色,昭滑与魏荣回到幕府大帐中,面色肃然,沉默无语。 这三路报信斥候,除中、北两路外,还有一路去往云梦泽舟师,提醒舟师加强戒备,扩大斥候的侦查范围,以免被越军潜入,威胁到郢都安全。 半晌之后,昭滑开口道:“魏兄,援兵到达之前我们还需重新谋划下一步的行动。” 魏荣点点头,“看来越军早就想沿江进攻我国,否则也不会在此地有如此密集的斥候。当务之急是从周边封君领地以及县邑征兵。” 昭滑点点头,“我们不能坐等大司马派援兵来,而且大司马也没有多余的兵力。”他眼神一眯,“我去嚢皋征兵,这里就交给魏兄了!” 魏荣点点头,“根据今日战况,我推测越军也是仓促起兵,人数当在三万以内,与我军相当。我在想,是不是先找机会将这部分越军吃掉,这样一来,等我们兵临邗城时,压力会小很多。” “哦?”昭滑有些诧异又有些激动,“不知魏兄可有破敌之策?” 魏荣起身,在大帐之内踱步思索起来。不多时,他停下脚步,“我有一策,但请元歌参详。敌我兵力相当,故我须谨慎,一旦一方兵力损失过大,胜负便定。若是袭营,恐敌早有防备,且敌军斥候必然密布,若是绕道,恐难瞒过。故我之计策乃示敌以弱,示敌以乱,诱敌攻我,入我陷阱!” “哈哈,好一个示敌以弱,示敌以乱!如此我便可以放心去征兵了!”昭滑笑道。 昭滑连夜北上走了。 魏荣内心十分忐忑。 在昭滑面前,他强行表现出一副从容的大将之风。等到昭滑一走,他便在大帐内来回踱步起来。经过白日一战,他也认识到,对面的越军主将定然不是善与之辈。自己的这个计策听起来不错,实施起来也是有一定难度的,首先要选好伏击地点,其次戏要真实,使得对方相信自己就是要撤军,或者绕道。 双方又对峙了一天。这一天里,双方都没有任何动静,但都严阵以待,警惕着对方的随时变化。 夜里,只听楚军大营喊声震天,继而火光冲天,一个时辰后才恢复平静。 子夜时分,越军大营。 一名斥候飞奔进幕府大帐高声回报:“将军,楚军大营内一个时辰前似乎发生了哗变,现在已经恢复平静,我等发现楚军有撤军迹象!” “继续侦查,一刻钟回报一次!”一名面相儒雅的中年将军说道。 “是,将军!”斥候急匆匆离开,继续前往楚军营地侦查。 将军起身出了大帐,看着楚军大营的方向,笑道:“兵法有云: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略微受挫便要撤军?以为我文远是初上战场吗,雕虫小技!” 接连几波斥候来报,楚军确实在准备撤军。文远冷笑一声,吩咐道:“继续监视楚军的回撤路线,本阵继续按兵不动,伏兵就位。他若撤便撤,我不追;他若绕道便绕道,我尾随;他若来攻,我有伏兵!” 回到大帐后,文远挥笔写就一书,塞入铜管封好,交给军司马,吩咐道:“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份情报交给邗城守将!” 军司马离去后文远盯着地图仔细端详了一阵后皱了皱眉,“楚军出昭关行军速度极快,其目标必是我境内重镇,是邗城吗?可邗城在大江北岸,若是邗城,为何不出动舟师?再者,楚军为何只出动这么少的兵马,难道是疑兵?若是疑兵,那其真正的攻击目标是哪?”文宣疑惑不解。 这些问题,或许只有随着战事的发展,才能一一得到解答。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不能犯错。只要掌握了这只楚军的动向,他一定能推测出其真正的目的。 楚军大营,魏荣愁眉不展。 为了引诱越军来攻,他安排了哗变的戏码。然而,越军主将对这一计策显然已经有所警惕,并未来攻。 魏荣不得不思考新的策略。 “军司马,来!”魏荣高声喊来了军司马,准备下命令? “将军有何吩咐?” “速派人去嚢皋追昭滑,告知我将率军缓慢向北绕道,越军必定尾随,请他务必追上,到时来一个两面夹击,全歼这股越军!” “喏!”军司马领命而去。 第二日清晨,楚军开始拔营向北偏东方向缓慢绕行。两个时辰后斥候来报魏荣,越军已经尾随而来。 魏荣嘿嘿一笑,“让他们跟着吧,只要确保其斥候不能近距离观察我军,摸清我军虚实即可,我们慢慢走!” 第108章司马错布局 就在齐军攻破东武一路杀向邯郸,楚军北线攻克淮城、南线受阻之际,秦军与魏、赵联军之间大战又起。 张仪与嬴华还在蒲阳城苦苦支撑,城头几度易手,最终凭着锐士的英勇作战,才将魏军赶了下去。 蒲阳的城墙,每一寸都被鲜血染红了。 无论是攻城的魏军还是守城的秦军,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凭着一丝求胜的信念在强撑。 谁都不敢松这口气。 几日以来,魏章每天都顶着通红的眼眶,不停地催促士卒们向城头攀爬,望着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拿下的蒲阳城墙,望着被巨石砸落,被强弩射落的士卒,他的心已经渐渐麻木,仿佛掉落的都是石块一般。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攻克蒲阳,将城中秦军屠戮殆尽! 犀首大败秦军的消息传来,他的内心更加焦灼,有时候他会向着蒲阳城咆哮怒吼,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吼得到底是谁。 又是艰难的一天,魏章鸣金收兵。 公孙衍派人送信来说,秦军援军不足以突破他与韩举的防线,等到秦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后,他便联合韩举一举灭掉来援之秦军,再回军一同破城,他不需要太着急。 魏章焦灼的心情总算是有所缓解。 夜里,樗里疾派两万人袭击魏赵联军大营,但是公孙衍早有防备,秦军丢掉几千具尸体后逃了回去。 清晨,公孙衍巡视大营,探视伤兵。昨夜秦军的袭营对魏军也造成了不少的杀伤,几千人永远长眠地下。但是,士卒们的脸上都带着兴奋和骄傲的神情。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公孙衍之后,更是纷纷高呼“将军威武,两破狼秦!”士气高昂。被秦军压着打了多年的压抑似乎要在此刻完全释放出来。 公孙衍也被这高昂的情绪感染了,此刻他也觉得秦军不外如是! 赵将韩举也唯公孙衍马首是瞻,他问道:“上将军,接下来我军该当如何?” 公孙衍笑道:“当此之际,以不变应万变即可!任他樗里疾再能耐,区区五万左右人马,如何突破我十万大军防线?再者,蒲阳城旦夕可破,一旦我军再次破城,张仪落入我手,秦军这次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哈哈!” 韩举点点头,“哼,秦军忒也托大,竟只出兵八万援救蒲阳,没成想还未到蒲阳便折损了近三万人马,这下该樗里疾阵脚大乱了!” “依我推测,秦王不是不想派遣援军,怕是力有不逮!蒲阳大战前,我在秦国的探子回报,义渠近期小动作不断,正在集结兵力,意欲攻秦。秦王或许会派一大将率军前往边境,以防义渠侵边。如此一来,救援蒲阳之兵力便要减少了。” “这义渠也算是关东各国一大助力,何不派人暗中联络义渠王,时不时出兵扰秦,也好让秦王无暇东顾!” 公孙衍摇摇头,“也就秦国目光一直在我三晋身上,否则区区一个义渠,如何能抵挡秦军?” “会是司马错吗?” “蒲阳首次破城之前,司马错屯兵洛水南岸,震慑韩国,使韩国不敢出兵助我。而今蒲阳被围,樗里疾援救受阻,我想司马错大有可能会北上联合樗里疾冲击我军防线。” 韩举眉头一挑,“斥候至今并未发现司马错大军踪迹,由宜阳北上秦军须得回撤函谷关,然后沿河北上。路途险远,只怕司马错到达之时,我军早已攻破蒲阳了。” “司马错乃秦之名将,善出奇计,不可不防!” 秦军大营,樗里疾正在听斥候汇报军情。 “这么说司马错已经绕过我与公孙衍大军北上,两日后便可插入公孙衍背后,与我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听到斥候带回来的消息,樗里疾眼神铮亮,嘴角也有了笑容。 “回将军,司马将军是这么跟俾下说的。司马将军还说,除却原本的五万人,他还从函谷关抽调了三万人一同北上。算算时间,这三万人明日清晨便可抵达这里,听由将军指挥。” 樗里疾笑道:“太好了!如此一来,我军兵力便超八万,足可与公孙衍正面对阵,为司马错突袭创造机会!传我号令,明日全军休整一天,后日午后正面攻击秦军大阵!” 第二日清晨,三万来自函谷关的秦军抵达了秦军大营,樗里疾立即出迎。 “哈哈,劳烦白将军来援,惭愧惭愧!”樗里疾拉着白亮的手说道。 白亮乃是秦武公之子公子白的后人,公子白原本是武公之后继任秦公的,却被秦武公之弟秦德公夺去了君位。好在秦德公没有杀掉公子白,而是给了他一块封地。自此,公子白的后人便以白为氏,时代相传。 白亮是白氏这一代还算有些才能的将领,他凭军功出任了函谷关主将。司马错经过函谷关持秦王虎符抽调秦军北上时,白亮主动请缨亲率三万大军北上救援蒲阳。 去年十月,他的夫人为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他为儿子取名为起,希望儿子像自己的偶像吴起一样,建立不世之功。 “末将白亮,见过樗子将军!” “哈哈,白将军休整一日,明日你我联手进攻公孙衍大军,为司马错创造突袭机会!” “愿为将军先锋!” “好!”樗里疾满意地拍拍白亮的肩膀。 第三日清晨,晨光熹微,薄雾淡淡如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这时,万籁惧寂中突然有了一声鸟叫,划破了这寂静。 公孙衍早早起来梳洗完毕,穿上了名亮的铠甲,大红的披风。昨日斥候消息,秦军一支大约三万人的援军进入了樗里疾大营。 司马错终于到了,三万人?看来自己推测地果然不错,义渠应该有动作了,秦王不得不抽调司马错的两万人。 哼!你秦国也是多事之秋,我便再让你雪上加霜! 樗里疾五万余人再加上司马错三万人,秦军总共不到九万人,而魏赵联军十万人,双方兵力相当。 棋逢对手,决战开始了!公孙衍双拳紧握,走出大帐,向着韩举的营帐走去。 第109章联军败退 公孙衍苦等了一个上午,秦军竟然没有动静。他不由得有些烦躁,暗道樗里疾和司马错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他们难道不知蒲阳城随时都可能被魏军攻破吗? 午后时分,紧张了一个上午的魏军眼见秦军没有动静,精神上开始有些懈怠。 正在此时,远处一骑飞奔而至,却是一名秦军信使! 他在魏军大营辕门前一箭之地飞身下马,高声喊道:“请魏军主将公孙衍接战书!” 声音直接传到了公孙衍的幕府大帐。公孙衍正与韩举分析樗里疾为何迟迟不进攻,听到战书二字,他蹭地起身,面色铁青。 公孙衍快步出帐,军司马飞奔而至,将战书递到公孙衍面前,“上将军,秦军主将樗里疾战书!” “念!” “一个时辰后决战!”军司马低声念了出来。 “哼!樗里疾当真无礼至极!秦人真是不识礼仪,比楚人还野蛮!”韩举怒道。 公孙衍嗤笑一声,盯着秦军信使,“雕虫小计!告诉樗里疾,叫他放胆来攻!” 秦军信使沉默不语,拱拱手转身离去。 “韩兄,你留一万人助我与秦军正面对阵,其余四万人两翼埋伏,听我号令,发起突袭!” “好!” 半个时辰后,公孙衍指挥大军布阵完毕。赵军一万人共魏军五万人分成六个万人方阵,三个大阵排成一线,每个方阵中盾兵、长矛手、弓箭手、短剑突击兵间或排布,攻防兼备。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随着隆隆的行进鼓声,三个步卒方阵从秦军大营开出。阳光下,秦军黑衣黑甲,步伐有序,所到之处,皆是铜墙铁壁,戈矛刀剑像一片闪亮的森林。随着战鼓节奏,三个方阵在魏军大阵前隆隆聚合。又闻号声大作,方阵骤然启动旋转,旗帜纷乱穿插,不消片刻,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圆阵。 “守势?”公孙衍眯着双眼低声自语,“想叫我进攻?樗里疾忒多心思!”他静静观察,寻找着对策。 “弓箭手一轮齐射!”公孙衍突然下达了命令,声线坚定又果决。 话音刚落,弓箭手们瞬间拉开弓弦,箭羽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密集的箭雨呼啸着直奔秦军圆阵倾泻而去。 倏忽间秦军圆阵快速收缩到极致,一面面盾牌在一声“嘿”声中猛然举起,挡住了箭雨的袭击。除了少数倒霉的士兵被射中外,大部分秦军得以安然无恙。 箭雨过去,秦军圆阵又恢复原状。秦军士卒长剑在盾牌上拍了几下,似乎是在挑衅魏军。 公孙衍见状面色铁青,双拳紧握。 “攻!”公孙衍大喊一声,魏军也随着他的指挥向前冲锋,压向秦军圆阵,气势如虹。 黑色圆阵静如山岳,鸦雀无声。魏军堪堪攻到百步之遥,黑色阵地战鼓骤起,盾墙后骤然站起层层强弓射手,箭如骤雨飞蝗,劲急啸叫着射向魏军。 “守!”公孙衍急喊,魏军利用盾牌挡住箭雨,冲势骤然受阻。 就在此时,一阵尖厉的牛角号响遏行云,秦军五千刀盾手呐喊杀出,三人一组,向着魏军杀来。 大军巨响,战云滚滚,一场激战正式打响。魏军激愤,秦军凶悍,刀光剑影中,血光飞溅。 双方士气高昂,拼尽全力厮杀不止,战斗一直持续到了黄昏,流血漂橹。 魏军六个万人队已经全投了进去。公孙衍抬头看看天色,突然高声吼道:“号旗:两翼出击!” 一声令下,军司马急忙挥动号旗。 早已经按捺不住的赵军看到号旗后,以雷霆之势迅速从两翼向秦军包抄而来。 秦军中军阵中,樗里疾眉头一挑,冷笑道:“哼,早就猜到你设置了两翼伏兵!传令:变四方阵,左军两万,右军两万,前军三万,万,中军一万,左右两军护卫两翼!” 又是一声号角,秦军迅速变换阵型。 秦军刚刚变阵完成,尚未压住阵脚,赵军已然杀到。 韩举一马当先,率先杀入秦阵。秦军左翼一时间有些混乱。 樗里疾身旁的白亮见状请缨,“樗子将军,我去稳一下左翼!” 樗里疾点点头,“你小心!” 白亮长矛在手,如蛟龙出海,杀向左翼,目标直指大将韩举。 白亮的到来最终稳住了左翼,赵军的突袭变成了阵地战,双方陷入了缠斗。 公孙衍面色肃然,两翼突袭失败,意味着双方只能硬碰硬,比拼意志的最后时刻到了。 正当公孙衍思索是否鸣金收兵,明日再战时,突闻后方轰隆隆连绵沉雷,他不由得回头望去,这一看,公孙衍面色苍白。 秦军骑兵! 秦军竟然还有一路援军! 秦军骑兵山崩地裂般杀奔而来,司马错一马当先! 两万骑兵之后,是三万养精蓄锐的秦军精锐步卒! 这一刻,公孙衍慌了!魏军慌了!赵军也慌了! 棕色雄壮骏马上黑色披风猎猎作响的司马错高举长矛,大吼下令:“骑兵三面展开,兜上去!杀——”漫山遍野包抄杀来。 “赵军兄弟,随我阻截秦军!”公孙衍急吼着,抽出长剑带着一万赵军脱离中军,迎着秦军骑兵冲去。 这个时代虽然骑兵杀伤力不够,只是作为步战的辅助兵种,但是两万匹马冲击起来也是很震撼的。 司马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在骑兵的冲击下,赵军一触即溃,好歹在公孙衍的奋力嘶吼下没有兵败如山倒。他率着赵军边打边退便苦苦思索着对策。 秦军骑兵一波冲击后,赵军阵亡大半兵力。司马错飞身下马,秦军顿时骑兵变步兵,成残月阵慢慢拢向赵军残兵。 三万秦军步卒追了上来。 那边樗里疾眼见司马错将赵军冲击地七零八落,不由得雄心大起,他嘶吼一声:“司马错援军已至,魏军败局已定,全军奋力冲杀——” “杀——” 看着两侧洪水般杀来的秦军,公孙衍面色苍白,眼角含泪。 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败得如此突兀,来不及做任何准备。他都没有设想过兵败后如何撤军。 “撤!”嘶哑着嗓子,公孙衍低声绝望地说出了这个字。 军司马颤抖着手挥旗吹号。 魏赵联军在韩举的带领下开始缓缓撤退。 第110章魏章降秦 魏、赵联军彻底败了! 公孙衍、韩举收拢残兵退往北屈,魏章收到公孙衍的消息准备撤退时,司马错已经围了上来。 魏章大惊失色,事情怎么会这样?蒲阳明明唾手可得,形势却急剧反转! 樗里疾哪来的援军,竟然将公孙衍十万大军打得狼狈逃窜? 望着还在厮杀的蒲阳城头,魏章难以接受!一天,再给他一天的时间,他一定可以拿下蒲阳城墙! 可是,没有人给他这个时间。他知道必须尽快撤退,再晚恐怕就走不了了,极不情愿地,他颤抖着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一声凄厉的牛角号响彻了蒲阳城,已经攻上城墙,并开始站稳脚跟的魏武卒正兴奋地冲杀着秦军,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撤退号角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人都愣怔了! 为什么要撤退?这是什么狗屁命令? 魏军被撤退的号角声扰乱了心神,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退。秦军趁着魏军愣神的功夫展开了反击,许多魏军士卒绝望着怒吼着被秦军掀下了城墙,至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眼尖的魏军已经发现远方滚滚而来的烟尘以及秦字黑旗,他们瞬间就明白了魏章为什么会下达撤退的命令:犀首大人败了,秦军援军围了上来,他们马上就要变成瓮中之鳖! “秦军援军来了,兄弟们,快撤!”魏军士卒们纳喊着,寻找着云梯,准备撤退。 可是秦军并不会给他们从容撤退的机会,魏军兵败如山倒,数不清有多少人被斩杀在城墙,被推下城墙,惨叫声响彻整个战场。 最终能活着离开蒲阳城墙的魏军士卒,十不足一。可他们也没有感到任何的庆幸,因为让他们感到更加绝望的事情来临了:他们被秦军骑兵围住了! 骑兵之后还有数不清的秦军援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蒲阳。 而且,就在他们身后,蒲阳城的秦军守军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城门,攻了出来。 他们成了瓮中之鳖,魏章心如死灰。 三万多魏军士卒惊恐地慢慢收缩阵型,秦军个个面带凶相,气势汹汹地向他们杀来。在他们眼中,仿佛魏军是砧板上的鱼肉,魏军的头颅是他们升爵的台阶。 魏军也清楚秦军的军功制,知道他们为了奖励往往会滥杀降卒。虽然恐惧,但是他们并没有放松警惕,此刻他们希望主将魏章能大吼一声:全军突围! 突然间,张仪驱马排众而出,来到魏军阵前,他看向魏军的眼光中没有兴奋,没有贪婪,也没有仇恨。 许多魏军士卒紧张地咽着口水,生怕他下一刻喊出一个不留的命令。 张仪沉声道:“放下武器,脱下铠甲,我放你们回乡,跟你们的家人团聚!” 魏军士兵面面相觑,却都意外地松了口气,他们没有想到张仪竟会做出如此决定,毕竟他们曾围攻他多日。 魏军士卒被这句话瓦解了斗志,他们纷纷回头看向军阵中央的主将魏章。 此刻的魏章面色铁青,张仪真是好手段,只一句话便让三万多将士丢了斗志。原本他还打着鱼死网破的念头,拼死突围一试,兴许还能突围而出。 没有希望了! 他叹了口气,向着张仪缓缓走去。魏军纷纷后退,为魏章让出了一条通道。 张仪骑在马上,笑眯眯地看着魏章,眼睛里神光闪烁,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司马错、樗里疾、嬴华、白亮等一众秦军主将都来到了张仪身后。 魏章在张仪身前停住脚步,盯着张仪那张笑脸,五味杂陈。 张仪是魏人! 前有公孙衍,后有张仪,伤害魏国最深的,往往都是魏人! 张仪翻身下马,缓缓走到魏章面前,“我可以放他们走,倒是你,要留下!” 魏章顿时脸色涨红,但他不能问为什么,只是盯着张仪。 “良禽择木而栖,跟我去秦国吧,去秦国施展你的才华!” 魏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是魏人!” 张仪不以为意地仰头笑了起来,当他再次看向魏章时,眼中一抹凌厉闪过,“我也是魏人!” 魏章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张仪继续道:“我是魏人,过去是,如今是,将来也是!” “恕在下眼拙,张子所作所为,实不像一个魏人应该做的”魏章反驳道。 “我是在为魏国谋出路!” “什么出路?以魏事秦亦或令我大魏人成为粗鄙的秦人吗?”魏章有些愤怒。 “什么叫粗鄙的秦人?我宰了你!”嬴华出奇地愤怒,仿佛一个被揭了伤疤的、自尊受到摧残的大汉。 张仪摆摆手,止住了嬴华发狂,“胜券在握,何须计较些许冗言?” 樗里疾拽了拽嬴华的衣袖,瞪了他一眼,嬴华这才低声骂了几句,不再说话。 张仪笑笑,继续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到秦国吗?魏王轻视我,楚令尹诬陷我,秦王却视我为知己!你说秦国残暴也好,粗鄙也罢,可这又有什么关系?环视列国,只有秦王才能重用像你我这样的人才,只有强大如斯的秦国才能给我们大显身手的机会。魏国?你瞧那魏王,还有什么希望?我是知道你的能耐的,整个魏国能将兵者,除了公孙衍便是你。是故,我希望你能来秦国,助我一臂之力!至于魏国,事秦有何不可?非但魏国,凡我华夏诸侯,都将臣服于秦!这便是我张仪的野心!” 张仪说完,盯着魏章的眼睛。 魏章震惊地看着张仪肃穆的脸,凡我华夏诸侯,都将臣服于秦,这是何等的气魄! 魏章心动了! “此番兵败,就魏国朝堂之上的那些个嘴脸,公孙衍与你势必遭受责难,魏王也是老糊涂了,不会再重用你了。你难道想在魏国庸庸碌碌至死吗?”张仪继续攻心。 魏章心念急转,一时间在心中不停地作着考量。 樗里疾笑呵呵地走到魏章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来吧!” 魏章眼中时而迷茫,时而犹豫,最终坚定起来。俄而,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张仪、樗里疾,“承蒙诸位不嫌弃,我愿投奔秦国,为秦王、为秦国效命!” 第111章赵侯亲征 蒲阳之战暂时结束了。 魏章投秦,其麾下三万多魏军士卒被解散回乡。公孙衍带着五万余残兵败将一路向南逃窜。 短时间内魏国是不可能再征集十万人以上的大军与秦军作战了。 嬴华率八万秦军驻守在这里,扼守着魏国进入上郡的通道。张仪、司马错回了咸阳,白亮回了函谷关。 魏国,南屈,魏军大营。 公孙衍与赵将韩举相对而坐,二人脸上阴云密布。 韩举拱拱手,“公孙将军,蒲阳已失,而你我联军损失太大,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再起重兵夺回蒲阳。唉,在下明日便回国向我王复命了!” 公孙衍闻言苦笑不已,脸上露出犹豫和无奈,“蒲阳之战失败罪责在我谋划不周,但能与秦军周旋至斯,赵军功劳不小,在下会如实向魏王禀报,向赵王澄清。” 公孙衍将罪责全然揽过,韩举内心松了一口气。 “未知将军如何打算?”韩举问道,他担心公孙衍不甘心失败,再次起兵攻打蒲阳。 “此次我征集了十五万大军,寸功未建,反而损兵折将。消息传回大梁之日,便是魏王召我回去之时,我哪还有机会再重夺蒲阳?”公孙衍一脸的凄凉,这次蒲阳大败,魏王势必屈服于秦国,加之朝堂政敌的诋毁,魏王也不会再信任自己了。 想到这里,公孙衍长叹一口气,眼神迷茫。 “若非最后时刻司马错出奇兵,此战胜负犹未可知!” 公孙衍摇摇头,“历来战事只问胜负,更何况我此番丢了蒲阳,折兵近十万,魏王不拿我问罪便是得天之幸了!” “若是魏王不用将军,在下可在我王面前保举将军,以公孙将军之才可为我赵国上将。” 公孙衍闻言,微微一笑,心生感激,“多谢韩将军好意!我个人之事便放在以后再说,累及赵军损失近三万人,公孙衍惭愧至及!” “战场之事岂能尽如人意,将军切勿自责。”韩举顿了顿说道,“明日一早在下便回赵国了,他日再与将军联手和秦军打过!” “韩将军一路顺风!” 赵国邯郸,午后王城。 “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太子赵雍背诵完孙子兵法·势篇,目光炯炯地望着父亲赵侯。 赵语闭着眼睛背负双手,“知其言易,知其意难。说说你对这一篇的理解!” 赵雍紧抿着嘴唇,黑亮的眸子微微闪动。赵语平静地看着他的儿子,嘴角微微上扬。 半晌功夫,赵雍朗声说道,“君父,而臣以为,势篇核心要旨是:战以势胜,势因人而异。故,善战者求之于势,欲王者求之于人!” 赵语惊诧地看着赵雍,“此你所思所得,亦或别人所授?” “乃儿臣研读孙子兵法所得!” “哈哈!好一个善战者求之于势,欲王者求之于人!你小小年纪能有此心得,寡人甚慰!”说罢拍了拍赵雍肩头,“不过为父还是有一点补充。择人而任势,还须量才而授权。俗语有云:骏马能历险,犁田不如牛;坚车能载重,渡河不如舟。谓之:用人之长,避其短。这些你可懂了?” “儿臣谨记!” 就在此时,大臣肥义脚步匆匆、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大喊:“君侯,齐军连破我东武、阳狐,清河之阴已尽入齐手!” 所谓清河,其实是黄河的一条支流,与其对应的是黄河主干被称为浊河。浊河在齐国境内,而清河在浊河之北,算是齐、赵边境。两国在清河两侧的土地犬牙交错。 这一次齐军破东武、阳狐,算是将清河之阴全部拿下了。 “什么?!”赵语惊怒,“何时收到的消息?” “刚收到,阳狐溃兵清晨渡河报与棘沟令,棘沟令当即派人送信邯郸!” 赵语面色通红气喘如牛,双拳紧握咯咯作响,“田因齐欺人太甚!” “君侯,齐人必是想趁我援魏,注意力都在蒲阳之际,夺我土地。东武、阳狐是我边境重镇,这一次齐王胃口有些大了!” “哼!本侯戎马半生,与齐、魏连年征战,何曾后退过一步!你夺我一尺,我便占你一丈。这一次本侯决意亲征,不攻入齐国决不罢休!” “亲征?”肥义惊讶地看向赵语,“军侯,你的身体?” “本侯的身体不碍事!”赵语说着,拍拍胸膛,“不把齐军赶出去,不把田因齐打疼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齐军接下来动向如何?”赵语继续问道。 “齐军占领东武、阳狐之后便没有再动作,但是也没有要撤军的迹象。臣以为,齐军是打算将东武、阳狐据为己有了。” “做梦!”赵语怒道,“肥卿,十天内集结十万马步军,随我渡河破齐!” 肥卿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决定服从赵语的命令。 “君父,儿臣也想跟随君父破齐贼,请君父准许!”赵雍拱手道。 “你要上阵杀敌?”赵语出惊诧,眼中却闪烁着笑意。 “是!儿臣虽年轻,却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儿臣希望像君父一样上阵杀敌,为我大赵开疆拓土!”赵雍语气异常坚定。 赵语满意地点点头,“好!这才是我大赵好儿郎!准了!” “君侯,不可!”肥义大惊,“哪有一国之主君与太子同上战场的道理?” 但赵语却不以为意,“如何便不能?雍儿若不敢上战场,日后如何掌控赵国,如何敢面对狼秦、恶齐、强楚?再者我父子一同上阵,更能彰显我决战之心,如此军心士气才堪用!” “那国内由谁辅政?”肥义叹了口气,不再与赵语争执,他清楚赵语的脾性,只要他认准了的事情,任凭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安平君吧。” 可还是太凶险了! “君上,臣如何也放心不下!既然有安平君替君上处理政务,臣便随驾出征!” 赵语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也好,你不在我身边,我还不习惯呢!” 第112章齐越结盟 霏霏细雨之后,日头和煦柔软地飘浮出来,碧蓝的天空下,绿澄澄的泗水在隐隐青山中回旋而去。水边谷地中茫茫绿草夹着亮色闪烁的野花,无边地铺将开去,直是没有尽头。渐渐地,一轮如血朝阳缓缓升起,火红的霞光将河水草地青山都染成了奇特的金红,混沌中透着鲜亮。 没有农夫耕耘,没有渔人飞舟,没有猎户行猎,更没有商旅的辚辚车轮,一座座的军帐像一个个小山包,遍布河谷。 这里是齐军在泗水的大营。 年轻的主帅匡章站在水边,一身崭新的铠甲在朝霞下炫着七彩光芒,他望着往东南蜿蜒而去的泗水,眼神悠远。 匡章曾追随孟子在魏国学习儒学,辩才极佳,后来改学兵家,继而回齐国为将。 前几年魏相惠施组织了齐、魏两国在徐州相王,在这次会上匡章与惠施针对相王这件事进行了辩论。 虽然齐王最终同意与魏王相王,但是匡章的表现也让齐王另眼相看。其后几年,匡章在战场上表现得日渐成熟,成为齐国继田盼之后的新一代将星。 所以田盼攻赵后,屯兵淮泗以监视楚国的重任就交给了匡章,也算是齐王对匡章独自领兵的考验。 匡章到任后一方面派斥候进入楚国在淮泗地区的势力范围进行侦查,另一方面还命人进入江淮流域打探楚国与越国的战况。 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打断了匡章的思绪。 一名斥候在不远处翻身下马,小跑到匡章跟前,“将军,楚军舟师攻克淮城,楚军在淮泗地区没有动静,但是在淮泗之南有调兵的迹象!” 匡章眉头紧皱,“淮城?”他知道前两年楚国大司马沈衍一直在攻掠越地,但也仅局限于楚越边境之地,齐国就是想干涉也无从下手。如今沈衍一出手便是淮水重镇淮城,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淮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攻克了淮城便掌控了整个淮河流域。越国怎么回事,如此重要的地方竟然会如此迅速地被攻克? 从淮城,北上可以攻掠淮泗,南下邗沟可攻江南之越地。 匡章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 楚国这一步棋走地妙极!全然掌控了对齐、越的主动权。不能再放任楚国了,齐国必须出手了! 将楚国势力赶出淮泗!只要齐国能有效控制淮泗,即便楚国控制了江淮,想要继续北上也要看齐国的脸色。 匡章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斥候提到楚国已经在淮泗之南有调兵的迹象。这么说楚军或许已经预见到齐军不会坐视楚军攻掠江淮进而威胁淮泗,所以准备阻击齐军南下? 楚国好大的胃口! 匡章心念急转,思索着对策。 不多时,匡章猛地转身,向着大营内飞奔而去。进入大营,他立即高声吼道:“备马!” 越国故都,琅琊。 这里原本是越国的都城,越王无疆死后,新任越王宰勋便将都城又迁回了会稽,这里只作为陪都,寻常时候只有少数官员和五万士兵驻扎,以防备齐国的侵扰。 落日吻上了琅琊山尖,一天里最美的时刻,晚霞似火。琅琊城南门外,一骑飞驰而来如火红流云,其后十几丈处,是一支百人左右的骑兵小队,人人皆扬鞭怒喝,追赶着前面的那名红色披风的骑士。 猛地,那名骑士勒马停住,座下白马也长嘶一声人立在侧。骑士飘然下马,正是匡章! 一阵人喊马嘶,百名精锐骑士在匡章身后停住。 这时,城门卫士紧张了起来,他们手持剑戟冲上前来,其中一人怒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还不快下马,报上名来,否则别怪小爷刀剑无情!” “此乃齐国使者,有要事面见公子羽,还不快快退下!”一名须发灰白的老者急匆匆揉着大腿从匡章身后来到卫士身前。 卫士定睛一看,竟是琅琊令,他顿时明了,连忙招呼手下们收好兵器,让出通道,让琅琊令带着齐使进了城。 暮色四合时分,公子羽的府邸。 公子羽、匡章、琅琊令三人在会客厅边饮便谈。 公子羽今年二十出头,是越王宰勋的弟弟,宰勋继位之前二人便交好。他是宰勋坚定的支持者,所以宰勋继位后,将其封在了琅琊,替他掌管越国的北部。 公子羽放下竹筷,微微一笑,“匡将军,在下也是刚刚收到淮城陷落的消息,尚未决定是否要出兵,毕竟我就这么点人。” 匡章拱手道,“公子可知淮城乃淮泗、江淮的之地的重要通道?” 公子羽点点头,“淮城的重要性在下自然知道,一旦楚军在淮城稳住阵脚,北上可攻淮泗,南下可攻我越国,齐、越将无宁日!” 匡章暗自赞许,这公子羽也算是个人才,他哈哈一笑,“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是希望与公子结盟,一同出兵攻楚,只为淮泗之安危。淮泗在,琅琊在” “失淮泗,琅琊必亡!”公子羽接过了话,“不亡于楚,必亡于齐!”说完公子羽眼睛直盯着匡章。 匡章却面不改色,他从容地自饮一杯,“公子果是明势之人。淮泗是我齐国与楚国的缓冲,也是阻挡楚国北上的战略要地,于越于齐,淮泗不能有失。守住淮泗,或可南下攻淮。” 公子羽哈哈大笑起来,“匡将军之才,在下佩服。这么说,这兵我是不出也得出了?!” 匡章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公子羽。 “不知将军做何谋划?”公子羽问道。 “将楚军赶出淮泗!” “哦,然后呢?”公子羽眼睛微微眯起,问道。 匡章一笑,他知道公子羽想问的是将楚军赶出淮泗之后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得淮泗,”匡章看着公子羽波澜不惊的双眼,“然后我助公子收复淮城如何?” “听起来不错呢!不过匡将军你也知道,我手里只有五万人,临时征兵怕是来不及了。这样,我这里出兵三万,然后我再修书一封请求我王出兵,如何?” 匡章点点头,有公子羽这三万人就可以了。他原本也没打算将这三万人当成主力,真正大战之时,只有齐军才靠得住。 “如此,明日一早在下就告辞了。三日后,待公子大军一到,我们便向淮泗楚军发起雷霆攻击!” 第113章南线增兵 时令四月下旬,郢都已是炎炎夏日,熊槐让人依着自己设计的样式做了几套短裤短袖,田忌进宫来议事,看到熊槐的装束直是目瞪口呆。看他的表情熊槐就知道这样的装束现在还不适合面世,他也就只好在寝宫里穿一穿,以免影响自己在大臣心目中的光辉形象。 墨家工匠也已经制作出了堪堪可以书写的纸了,熊槐第一件事便是用它画了一张百鸟朝凤图,教人裱了起来。 史上第一张纸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极具收藏价值。 两名墨家工匠被封了下大夫的爵,位在工尹之下,专门负责纸的研发。 墨家工匠被赐爵之事引发了不小的波澜,有人反对,这其中还包括一些朝堂大臣。但是当他们看到熊槐的百鸟朝凤图时,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倒不是说熊槐画得有多好,相反他哪会画什么画。他们纵使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再堂而皇之地反对。纸这东西的意义,他们一看就懂。 有人从中看到了恐惧,但更多人却从中看到了希望。 南芷的肚子越来越大,预计八月份将生产。六月份娶田夕、纳芈月和郑袖的事情便交给了莫敖屈伯庸。字如其人,确实不是干大事的料。不过贵在老实本分,不拉帮结派,不会搞阴谋,许多事情熊槐倒是很放心地交给他去做。 他有个儿子,叫屈原,今年十二岁,小小年纪便长得玉树临风,更难得的是思维敏捷,天赋超绝,被认为是屈氏重新崛起的关键。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早地崭露头角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多多磨炼才是正道。为此,熊槐专门提点了一下屈伯庸,让他有时间带着屈原四处转转,游历一下列国,跟着孟子、庄子这些人多学习学习,儒道法墨的都接触接触,实在不行送去墨家苦修个几年也行,反正他有关系。 太一营的精英战士们在云无心狮吼功的恐吓下进步神速,单对单熊槐还能赢,一对二的情况下连自称剑道高手的熊槐一时半会也赢不了他们,至于战士们有没有放水熊槐也不知道。 是时候派他们出去执行任务了!不过熊槐还没有想好往哪派,毕竟这些人用来攻城掠地有些浪费。 三月初秦军围攻蒲阳,四月初楚军东部战区便出兵攻掠江淮之地。 以后每隔五天,北部战区和东部战区都会送信过来,以便熊槐可以及时地了解情况,做出判断。 前日,昭雎攻破淮城的消息传来,熊槐很是激动了一番。今日清晨的消息却让他有些不满,南线军团别说连邗城的影子还没看到,兵员都损失了不少,这让本来兵力就不足的南线军团在兵力上就更捉襟见肘,熊槐不由得有些惆怅。 当然,他也知道战争不可能总是顺风顺水,所以也没有苛责昭滑与魏荣。 熊槐召来了田忌。 田忌最近很忙,忙着梳理变法的一些事宜。虽然这事理应有令尹昭阳来做,但是昭阳已经去了巨阳,田忌也只好受累。因为变法之势现在还不是对外宣扬的时候,所以大部分事情都是田忌一个人在暗自处理。 看着面色憔悴的田忌,熊槐笑着走上前去,“子期要注意身体啊!变法之事纵然繁琐,也不能熬坏了身子,否则阿夕可饶不了我!” 说到田夕,田忌那是一脸的欣慰。自从王后亲自下聘定了婚期,这个平日里跳脱的女儿就变得格外的懂事听话了。虽然每天还在练剑,但是一天里的大多数时候却是在发呆,有时候也会学习一些入宫之后的礼仪,或者看看书简。 女儿似乎变了个人,田忌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可当他看到女儿有时候坐在树荫下傻笑的时候,他也就放心了。 “呵呵,我王放心。老臣这身子骨硬朗着呢!臣可是要坚持到华夏一统的那天呢!”田忌捋着胡须笑道。 熊槐被逗乐了,“哈哈,有子期这句话,寡人便放心了!今日请子期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可是战事进展不利,南线受阻了?”淮城大捷的消息田忌也知道,看大王的表情,田忌略一思索便猜到了。 熊槐点点头,“南线军团刚出昭关,进入越国境内,便遭到了越军的阻击,损失了两千余人。他们本来也只有三万人,打的是等淮城战起,邗城北上救援的时机突袭邗城的主意。没想到越军竟然有一只军队一直游离在昭关之外!” “这么说,越军是有意攻我昭关?” “很有可能。双方互相撞破了对方的企图,突袭变成了对峙。呵呵,如今想要拿下邗城怕是要强攻了!”熊槐惋惜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拿下邗城?” 田忌低下头沉吟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说道:“大王,邗城若在敌手,淮城日夜难安啊!若是再有齐军南下,淮城便是被南北夹击的局面,势不能持久!臣以为强攻也要攻!” 熊槐叹了口气,“越国虽然刚经历内乱稳定下来,毕竟也曾是霸主,不能小觑啊!” 田忌点点头深以为然,“大王,必须尽快出兵增援南线!” 熊槐点点头,“子期以为出兵几万方可?” 田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八万!” “区区一个邗城需要出兵十多万?”熊槐有些震惊,他原本的预算是五万,没成想田忌一开口就要八万,这可不是大米啊,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田忌苦笑道,“大王,如今我军先机已失,越军必然已经推测出我军作战意图,邗城必然重兵云集,八万马步军野战尚可,用来攻城就有些不足了。况且,邗城驻有越军主力舟师,故臣以为我云梦泽舟师也要沿江而下,配合昭雎的舟师牵制住越军舟师,使其不能支援淮城或者阻碍我大军攻打邗城。” 熊槐听得咂舌,“我楚国这点儿家底可是全都撒出去了哇!唉,其实寡人也知道形势的严峻,子期说得对,不能打无把握的仗,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拿下邗城,让越国有了提防,以后就更加艰难了。” 田忌点点头,“而且,南线作战时间越长,对于北线的压力就越大。一旦越国与齐国结盟与齐军南下的话,北部战区恐怕也要陷入这场大战了,局势将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熊槐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同时进攻淮城、邗城,全取江淮的策略是没有问题的,为了达成既定的战略目标,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八万就八万,郢都防卫军出五万,再让屈氏出三万吧,我让莫敖带着我的征兵令先行一步!” “大王不可!如此一来,郢都防卫便空虚了,大王安危要紧!”田忌惊道。 熊槐摆摆手,“怕甚!寡人有万余王卫军,还有太一营,谁有这个本事就让他来好了,省得以后麻烦!子期以为,这统兵大将谁合适呢?” “臣愿往!”田忌拱手道。 “哎!子期近日太过劳累,不宜长途跋涉。再者,寡人身边也不能没有子期协助,换个人吧!” “那就景翠吧!”田忌深知大王对景翠的信任和喜爱。 熊槐点点头,“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他了。子期以为景翠、昭滑与魏荣三人,谁适合当这个主将?” “大王,臣以为大司马沈衍最合适!中路军作战压力暂时不大,伯灵一人足矣。也可调昭滑与魏荣其中一人前往中路协助伯灵。” 熊槐点点头,“就按子期的策略来,调魏荣前往中路军吧!” “是!臣这就去安排!” 第114章楚失淮泗 清晨第一抹阳光降临,昭关东门大开,一支两万人的马步军从关口涌出,浩浩荡荡向东奔袭而去。 当先一人正是昭滑。 黑色骏马隆隆奔驰,昭滑面色冷峻,眼中满是焦急之色。距离他回国借兵已经过去了三天的时间,对于魏荣和南线战况的担忧如黑云压顶般压在他的心头,嘴上也起了泡。 等我,魏兄! 昭滑紧握住缰绳,夹紧马腹,扬鞭不止。 日暮之际,他终于看见远处的楚军军营,心中的担忧顿时散了大半。 “魏兄,战况如何?”进了魏荣的军帐,昭滑水也顾不上喝水,急切地问道。 魏荣苦笑着摇摇头,“越军主将十分难缠,只管尾随在我军十里之处,我停他停,我急行军,他也能跟上,我想回军袭击,他便逃之夭夭。唉,我从军十几年,却从未遇上这等对手!元歌你那边进展如何?” “匆忙间我只征集到了两万步卒,现在兵力是足够了,但得想办法寻求与敌决战,不能再拖了!”昭滑眉目间透着焦急的神色。 “敌将十分狡猾,元歌可有办法?” 昭滑摇摇头,“我也没有具体的方略,但我以为我们可以攻其必救,引其来攻。” “攻其必救之地…邗城?”魏荣问道,“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个不好便是腹背受敌的险境。” “事到如今魏兄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攻克邗城是既定方略,邗城不下,淮城便不安稳,再拖延下去势必影响大局,你我承担不起啊!”昭滑担忧道。 魏荣叹了口气,“唉!也只能如此了,现在大王和大司马那边想必已经收到我们的战况情报,希望上边会向南线增派兵力吧,否则…”他没有再说下去。 “事不宜迟,明日清晨我们便直向邗城进发,你前我后,也让我会一会这个狡猾的越将!”昭滑咬牙道。 “好!”魏荣点点头,目光重新坚毅起来。 第二日清晨,看着向东而去的楚军,越军主将文远紧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果然是邗城!哼,终于不再跟我兜圈子了,我猜你们还有后手吧?” 半个时辰后,文远一声令下,越军也拔营上路,继续不疾不徐地跟在楚军之后。 楚国北境,巨阳城,北部战区大营。 令尹昭阳、右司马屈匄、名义上的宛城令景鲤齐聚中军幕府大帐。 “军队集训进展如何了?”昭阳问。 “末将两万新军随时听候令尹号令!”屈匄起身朗声道。 昭阳点点头看向景鲤。 “北部战区三万将士全部到位,三日前已经开始训练。” “嗯,你要抓紧训练新兵,右司马的两万人已经训练了半年,战斗力已然形成。大司马传来消息,淮城已经攻克,但是邗城作战失利,东部战区的兵力要向南线集中,我们北部战区的任务更重了,不但要防备齐军,还要协助防守淮城!明日一早,我与屈匄先率军进驻符离塞,你先在此训练,等我消息。” “是!” 午后时分,一名斥候飞驰而来,刚到大营辕门便坚持不住掉下马来。 楚军守卫见状立即上前,眼见斥候满身是血,嘴角干裂。 “齐越联军偷袭,淮泗危急,符离危急!” 几名守卫当即色变,一人连忙进营禀报,其余两名守卫先是给即将晕过去的斥候灌了几口水,接着抬起他向军营中疾行而去。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昭阳脸色铁青。他略一思索,对着匆忙赶来的屈匄和景鲤说道:“你二人即刻带兵火速前往符离塞支援,一定不能让齐越联军攻破符离塞,我这就赶回我昭氏领地繁阳召族兵三万随后赶到。” “是,末将这就点兵出发!”屈匄和景鲤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话不多说,拱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你二人记住,进驻符离塞,只守不攻,切不可莽撞出塞,一切等我到了再说,去吧!”昭阳又叮嘱了二人一句。 不多时,便听得楚军大营中响起一阵阵激昂的牛角号,烟尘滚滚中五万楚军分成两支队伍,出了大营一前一后向东渐渐消失在莽莽青山中。 符离自远古即是沼泽草甸,这里生长最多的一种丛生的草,便是符草。符离始建于周,到战国时这里被楚国占领。因靠近边境,为了防备齐、越等国的威胁,便在这里建了一座坚城,符离塞。 符离塞常年驻军两万人,守卫着楚国在淮泗地区的安全。 此时的符离塞即将迎来一场大战! 两天前,齐将匡章率八万齐军出徐州大营,越公子羽率三万越军出琅琊,两军在郯城汇合,十一万大军直扑楚之淮泗之地,大军迅若闪电,一路横扫,将淮泗楚军打得狼狈逃窜,数千溃卒一路南逃,进入了符离塞。 占领淮泗之后,匡章没有停留,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三天时间内连克淮泗、下邳、雍门,直逼符离塞。 符离塞守将名叫项钧。 项氏原是姬姓诸侯国,三百多年前先后被齐国、鲁国灭国,此后项国人便以项为姓,项氏一族便成了鲁国人。进入战国,鲁国被齐国吞并削弱,只剩曲阜一城,与泗上小国一同成了齐国在淮泗地区的缓冲。 许多项氏族人不愿再经受一次灭国之疼,于是纷纷离开鲁国,其中一支来到了楚国北境安家,从此成了楚人。 在楚国多年,项氏一族的项钧终于凭借出众的才能成了符离塞的守将。 天将明,休息了一夜的齐越大军开始攻城。 符离城头晨雾刚刚散去,一身露水的项钧皱着眉头望向正扛着云梯缓慢趟过河滩攻来的齐越士卒。 昨日下午,符离塞陆陆续续接纳了两千多名楚军溃卒,这些溃卒满脸惊恐地告诉项钧,齐军攻来了! 因为早早收到了令尹送来的消息,项钧也有了心里准备。但是看到这些精锐楚师的溃相,他知道这一次恐怕要有一场大战了。不知为何,他内心猛地激昂起来。 他将这些士卒安排在城内一角,派了人看守着。没办法,这些人并不是同一支部队的,很多人相互不认识,谁也不知道有没有齐军奸细混在里面。 不过他也从中得到了一些重要的情报,攻击他们的不止有几万齐军,还有越军。 项钧当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急忙安排斥候出城向巨阳传递情报。 哪知正在这时,一个齐军的精锐斥候营出现在了符离城外,他们四处游荡,猎杀着楚军斥候。 项钧害怕几名斥候不能将情报传递出去,便也派了一支斥候部队出城与齐军斥候撕杀起来,以掩护几名传送情报的斥候。 朝阳升起,照耀在符离塞城门楼,照耀着项钧国字方正的脸上。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深吸一口气。 敌军越过了河泽,终于进入了楚军的射程。 项钧猛地高声吼道:“射!” 第115章符离塞攻防 当屈匄到达符离塞外围时,已经是齐、越联军的第三天的第三次攻城。围三阙一,匡章给守军留下了一个突围逃生的机会,但城内守军仍然顽固抵抗。 除了第一天的试探性进攻,自第二日开始,齐越联军的进攻,如狂风骤雨倾泻而来,一波接一波,越来越凶猛,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楚军。 项钧当真是一员猛将,危急时刻他不顾箭矢冷射,始终站在城头,手中一杆青龙戟舞地密不透风,每次出击必有一名敌军摔下城墙。两万名守军除却五百人看守溃兵,其余全数分散在三面城墙上。 饶是如此,楚军守地却是异常艰难。项钧在东、北两面城墙上来回奔走,这两面城墙的攻防异常激烈,看装束项钧判断是齐军,其中还有不少技击士。南面城墙便稍微轻松一些。 三天下来,攻防双方损失都很大。楚军两万人伤亡超过五千,照这个势头下去,几天后项钧手中便没有了可用之兵,符离塞也无从守起。守城的间隙,项钧总是不自觉地望向西方,期盼有一支军队迅速赶来,协助他击败齐越联军,守住符离塞。 今天的第三波攻势异常凶猛,南面城墙的进攻部队似乎也换成了齐军,守军一时不察竟然差点失守,好在项钧恰好经过,率领亲兵稳住了局势。 项钧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敌军太急于攻克符离塞了!项钧想到或许援军即将到来,敌军主将着急了。也是,巨阳距离这里急行军也就两天多的路程。加上斥候报信的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想到这里,项钧不由得振奋起来,他奔走在三面城墙上,高声吼道:“令尹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敌军开始着急了!大家再坚持一下,明天我们将不再是孤军奋战!” 或许是项钧的话起了作用,楚军将士们像是满月复活了一般,喊杀声响彻云霄。 突然,一声急促的号角声响起来,紧接着还在攀爬城墙的敌军开始如潮水般褪去,一会儿功夫城下便只剩下了一具具尸体在杂草丛生的沼泽地里。 城墙上的楚军顿时松了一口气,很多人直挺挺地躺在原地,胸脯不住地起伏,更有士兵因为暂时脱离死亡的威胁而默默祈祷、默默流泪。 项钧双手扶助住墙头,望着西方。 暮霭沉沉,青山莽莽。 项钧目光所至,彩旗猎猎,滚滚烟尘。 他长嘘一口气,只觉腿有些软,胳膊也有些颤抖。 援军,终于到了!符离塞守住了! 项钧来不及休息,匆忙赶到西门,下了城墙,命令士兵打开城门,带着亲兵向着援军的方向疾驰而去。 “项将军,辛苦了!”屈匄一马当前,他跳下马向着项钧拱拱手,走了过来。 “符离塞守将项钧,见过右司马!”项钧恭敬行礼。 “项兄,一别三年,甚是想念啊!”屈匄狠狠熊抱了项钧。 “屈兄如今已经是领兵大将,好生令人羡慕!”项钧笑道。 屈匄略显尴尬地一笑,“若非跟着屈字沾了光,我现在可能也就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不知道哪天就死在了战场上了。倒是项兄,一步一步凭借战功升至符离塞守将,爵至下大夫,相比之下,在下实在是惭愧!” “屈兄,你来了我就可以松口气了,我们进城说话!” “没能为大王守住淮泗,实在是惭愧!”符离塞,楚军大营中,项钧首先说道。 “项兄无需自责,在齐军如此猛烈的攻势下坚持到现在,谁还能再苛责你呢?换成是我,也不见得比项兄做得好呢!淮泗丢了只是暂时的,只要淮城在手,东部战区攻略江淮的战略目标达成,总有一日,我们会将淮泗夺回来的!” “东部战区?”项钧有些疑惑地问道,“是什么意思?”显然,对于国家大事,屈匄比自己知道得要多,他有些好奇,有些期待,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成为高层将领。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屈匄有些语塞。战区之事目前还是秘而不宣的,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不过屈匄想了想也就释然了,以他对项钧的了解,透漏一下口风是没有问题的,“呵呵,战区之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大王将我大楚划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大战区,这里算是北部战区,淮水以南是东部战区,攻略江淮正是东部战区的任务,北部战区主要负责协防,针对的目标便是齐国。不过这战区之事,暂时还是个秘密,时机到了大王自然会宣布的。”屈匄稍微提点了一下项钧。 项钧点点头,“我明白,屈兄将这等事告知在下,在下绝不会辜负屈兄的信任!” 屈匄点点头,“令尹命我和景鲤先行支援符离塞,他回领地要兵去了。我这两万人训练了半年,战斗力更胜一筹,便先行赶来协助项兄,景鲤的三万人明日便到。令尹的三万人过几日也就到了,符离塞无忧矣!” “八万人!”项钧惊讶道,“如此一来,我们便能收复淮泗了!”他有些振奋。 屈匄摇摇头,“不只是收复淮泗这么简单,令尹的意思是,我们需要通盘考虑。这次大战,东部战区才是主角,大王出动这么多兵马,不惜与齐军开战,为的就是达成全取江淮的战略目标。一旦江淮在手,无论北上淮泗、还是南下攻越,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中。” “如今东部战区战况如何了?”项钧内心叹了口气,这就是在其位谋其政,自己只是一关守将,很多时候想得便没有上层那些人全面深入。他自忖不比屈匄差,身份却相差如此之大,为什么会这样? 屈匄却不知道项钧的这些想法,他说道:“东部战区兵分三路,北路昭雎为主将,水路攻击淮城,中路由大司马与军师孙伯灵亲自坐镇,南路由昭滑和魏荣率三万步卒突袭邗城。北路已经攻克淮城,中路也是顺风顺水,唯独南路没有进展,攻克邗城遥遥无期。令尹推测,大王和大司马会极有可能会向南线增兵,争取早日攻克邗城。如今齐国已经与越军联手,就不仅仅是淮泗的问题了,我们需要提防他们南下进攻淮城!” “军师?孙膑孙伯灵?”项钧震惊,“他不是已经隐居了吗?怎么又出山了?” 屈匄笑倒,“这就是大王的魅力之所在了!” “连孙膑这样的人都甘心为大王驱使!”项钧慨叹。 “所以项兄,你我都大有可为啊,哈哈!” 第116章匡章的谋划 公子羽面带微笑地从匡章营帐中出来,翻身上马离去。大帐内,齐军主将匡章从容坐下,面上浮现出一抹讥讽。 “匡帅,以这几日越军展现出来的实力来看,差我军远矣,不如…”中军司马眼中充满了杀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哼!这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做好你份内之事便可。”匡章厉声呵斥。 “是!”中军司马低下头。 “也是我低估了楚军的战斗力,”匡章有些自责道,“若是早一点派上我军主力攻城,而不是用公子羽的越军,说不定符离塞此刻已经在我手中了!” “匡帅,楚军的作战意图是什么?我军的目标又是什么?” “你的好奇心倒是挺重,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的使命是全取淮泗,并阻止楚军全取江淮便可。” “匡帅以为,楚军的目标是全取江淮?”中军司马惊讶道。 匡章点点头,“按照楚军的作战痕迹开看,确实如此。据斥候和越军反馈的消息来看,楚有北淮、南江、中推三路大军,全取江淮的战略目标再明显不过。” “越军早已经不复当年勾践称霸之时的威风了,照我说楚军攻取江淮也不全是坏事。越军从此被一分为二,两边只有通过海路联系,如今我们淮泗在手,灭掉北越简直易如反掌!” 中军司马说完颇有些洋洋自得,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听到匡章的称赞,他这才感觉不对,抬起头一看,只见匡章正一脸怒气地盯着自己,不由得脸色大变,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怒了匡章。 “属下又说错了!”他赶紧向匡章认错。 匡章脸色恢复平静,没有再苛责他,也说起了公子羽,“公子羽此人只有一些小聪明,妄图保存自身实力,让我军顶在前面。不过凭他的能力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我更担心的是楚军。一旦让楚军占领江淮,我们即便全取淮泗,以后在战略上也将很被动。所以,此次南下,符离塞只是我用来吸引楚军大军的幌子而已,我真正的目标是淮城,越军将会留在符离塞继续攻城,而我们明日便南下淮城。淮城在手,主动权便在我齐国手中了!” 中军司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攻易守难。对我们来说,守住淮城第一步便是要掌握淮泗之地,楚军被赶出淮泗之后,这第一步的目标算是达成了。一旦楚军仍不死心,想要夺回淮城,我军可迅速通过淮泗支援。但是,这个方案最大的漏洞便是:楚军若从符离塞出兵断我军后路,我淮城守军以及援军便成了瓮中之鳖!故,我军第二步目标便是符离塞。” “匡帅适才不是说符离塞只是一个吸引楚军兵力的幌子吗?”中军司马开始疑惑了。 “为了吸引楚军主力北上,让我军可以从容攻克淮城,符离塞暂时是一个幌子,一旦我军占据了淮泗,符离塞就必须掌控在手中!” “占据淮城?匡帅的意思是……”中军司马瞪大了眼睛,感觉脑子有些跟不上了。 匡章笑着点点头,“我把淮城还给越国,他们就能守得住吗?楚军能攻克一次,就能攻克第二次!那么,淮城在我手中不是更安全吗?越军连楚军都打不过,怎么跟我齐国打?” “还是匡帅想得深入!” “明日我留下四万人给公子羽,加上他的两万多人,总兵力六万多人与楚军对峙,我率四万人轻装南下突袭淮城!” “四万人?能攻克淮城吗?” “我已经派人去临淄向大王以及相国请求援兵,过不了多久将再有六万人南下!” “匡帅好大的手笔!能在匡帅麾下效力,属下三生有幸!”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谋划归谋划,为将者要学会顺应时势,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凡战,未胜先虑败,如此方能常胜!” “属下受教!”中军司马彻底拜服。 晨星寥落,天色将明,轻雾淡淡如烟。 一支一万多人的队伍在符离塞西门外安营扎寨。城门隆隆开启,屈匄与项钧联袂出城迎接中大夫景鲤。 “景将军辛苦!”屈匄说道,他本以为景鲤这三万人怎么也得今日傍晚时分才能赶到,没想到只比自己两万精锐晚了一夜。 “多谢景将军连夜行军,有了将军的援助,符离塞将稳如泰山!”项钧也出言感谢。 景鲤面上傲然之色一闪而过,他对着屈匄微微一笑,随即看着项钧说道:“这匡章可是个狠角色,听闻他一直不肯原谅有过错的父亲,见都不见。符离塞是我边境重镇,不容有失,我辛苦一些不算什么。现在看到符离塞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景鲤嘴上说得轻松,其实他是有苦自己知。与其说他不放心符离塞,不如说他是想与屈匄一较高下。 虽然屈匄是右司马,但是一直没有领兵的经验。但是他任宛城令多年,算是方面大将。没想到大王即位后对屈匄委以重任,先是领兵北上魏国安邑击退秦军,接着又在北境训练新兵,如今又来符离塞对齐作战。景鲤自认才能不下于屈匄,却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教他如何甘心?故,这一次他要证明大王,给楚国上下看一看,他景鲤不比屈匄差! 他与屈匄一同出了巨阳大营,屈匄仗着他两万人是精锐,便很快拉开了与他这三万人的距离。景鲤自然不甘落后,他想了想便传令下去,全军全力赶赴符离塞,体力不支者可结伴缓行,但是最迟不得晚于今日傍晚。能跟上他的人,人人有赏! 就这样,勉强有万余人跟着景鲤长途跋涉,在清晨时分赶到符离塞。 只是,所有人累得跟狗一样,哪还有一点战斗力?!景鲤为了激励士卒,自己也没有骑马,如今他感觉腿都要跑断了。 不过看着屈匄一脸的惊讶,他内心却是十分满足的。 “如今我大军兵力超过六万人,是不是可以出城与敌军作战了?”项钧问道。 景鲤脸色一红,暗骂这项钧真没眼力劲儿,自己刚要到,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你就要出城作战? 屈匄摇摇头,“项将军可知敌军兵力?” “从斥候的情报和这几日的攻城情况来看,齐越联军总兵力当在十万上下。”项钧回到。 “敌我兵力悬殊,宜守不宜攻。况且临行前令尹有令,他将兵来援之前,我等不可莽撞出城,以免中计。一切还是等令尹来了之后再说吧!”屈匄否定了项钧的提议。 “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即便令尹到来,若我等不知敌之深浅,让令尹如何定计?”景鲤话里暗含讥讽,屈匄脸色微变。 “那依景将军之意,我等该如何知己知彼?”项钧对二人的明争暗斗恍若未觉。 “今日白日休整,夜里袭营,打草惊蛇!”景鲤高声说道。 第117章打草惊蛇 公子羽有些激动。 匡章虽然南下去了,但是给他留下了四万齐军,说是这四万齐军听他指挥。现在他手中已经有了六万多人! 当然,匡章也留了一名副将协助公子羽,以免他将这四万人断送殆尽,副将的名字叫申通,那个前几年徐州大战中被楚威王俘虏的齐将申缚的儿子。 申缚被释放回到齐国后,齐王念在他以前的功劳并没有处罚他。但是申缚自感大王和相国不再信任自己,便以年纪大了为由告老还乡。 齐王便顺水推舟收了申缚的兵权,交给了匡章。申缚的儿子申通也一直在军中效力,父亲的战败与失势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他在军中继续担任着重要职务。 这一次申通作为匡章的副将参与了对楚军的淮泗之战,表现出了不错的将兵能力。匡章不放心将四万人交给公子羽,便将申通留了下来,告知他虽然名义上公子羽是主将,但他申通却是这四万齐军的主将,对于公子羽的命令不能盲听也不要有意抗拒,一切都要以淮泗大局为重,在他攻克淮城之前,符离塞绝对不能出现意外。 昨天夜里临走前,匡章交代了申通与公子羽,他们的任务是阻止楚军出符离塞,不能让楚军看出齐军其实已经有几万人悄悄离开符离塞,前往淮城去了。 所以,接下来几天,他们俩的任务就是佯攻符离塞,不让楚军看出他们的虚实,将楚军大军牢牢牵制在符离塞。为了迷惑楚军斥候,公子羽还命人扎了许多假人,披上铠甲,戴上头盔。 今日是他他作为主将指挥的第一次进攻。激动之余,公子羽心里十分忐忑,虽然他也熟读兵书,但他从未指挥过如此多的人。看着在申通的指挥下,齐军一切都井然有序,公子羽多少有些嫉妒。申通不卑不亢的神态令他也不敢随便使用齐军。 早食之后,公子羽便下令信号兵吹起号角。紧接着,因为激动而脸色通红的公子羽一声令下,齐越大军合兵向着符离塞攻去。 厮杀声震天,战斗开始了。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人员损失,公子羽在这一天中只发起了两次攻城,下午早早地就鸣金收兵。 昨天夜里匡章离去时行踪极为隐蔽,楚军斥候竟一无所知。所以直到齐越联军结束了今日的攻城,屈匄、景鲤、项钧三人犹自蒙在鼓里,以为他们面对的还是匡章的十万大军。 不过三人也确实感到疑惑,为何敌军今日突然放缓了攻城节奏?难道匡章认为已方援军到达之后,他自知无法在短时间内攻克符离塞,准备打相持战吗? “对于齐越联军今日的攻城你们是看法?”楚军大营中,屈匄问景鲤和项钧。三人中以屈匄的官位最高,所以他率先发言。 “我以为今日是试探性进攻,匡章想必是在观察我军的防守态势,来确定我军兵力。”项钧说道。 “不管怎么样,他想攻破符离塞是痴心妄想!”景鲤说道,“现在就看他是围还是撤了。” 屈匄点点头,景鲤的话很有道理,以匡章的能耐,应该不会盲目攻城才是。只是,便让局势就此僵持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接着问。 “还是按照我说的,今夜袭营,打草惊蛇,在令尹到来之前确定敌军的下一步动向!如果能一战退敌那是再好不过!”景鲤再次提出了袭营的建议。 屈匄不知可否,看向项钧。 景鲤微不可察地撇撇嘴。 项钧神色肃然,默然思索,最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屈匄有些难办,两人都同意袭营,但是令尹明确说过他到之前不能盲目出击。 屈匄沉默了好半晌,想不出反驳景鲤的理由,便只好道:“好!今夜袭营!” 景鲤得意地笑了笑,“假定敌军有十万人,从前几日的攻城情况看,越军兵力在三万上下,那么剩下的齐军便有七万人上下。齐、越两军军营应该是分开的,我们可分两路袭营。先派几名身手敏捷的斥候打探清楚哪是齐军军营,哪是越军军营。之后两万人猛攻越军军营,同时在越、齐军营的中间设伏,一旦齐军来救,便以万人伏击之!齐军在黑暗中摸不清楚我军兵力,加之他们与越军不同心,一旦援救受阻必然后撤,不会尽力救之。齐军一旦撤退,越军必然溃散!” 这一天景鲤可没有闲着,他苦思冥想才想到了这个计划,所以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好!”项钧由衷赞叹道,“景将军此计甚妙!” “我们总共不到六万人,出兵三万,会不会有些冒失?”屈匄有些担忧,“一旦齐军有所防备,我们就有可能被反埋伏!” “右司马无须担心!”景鲤摆摆手道,“敌军自恃有近十万人,一定不会想到我军敢出城袭营!” 屈匄点点头,心中也觉得景鲤说的有道理。换成他是齐军主将,也完全不会担心袭营。 “好,此次袭营便以景将军为主!”屈匄说道。 “我率两万人突袭越军大营,项将军率一万人阻击齐军,右司马可坐镇符离塞居中策应,如何?”景鲤完全将自己当成了主将。 “好!”项钧十分兴奋,眼中有光。被围了好几日,总算有机会出口气了! 屈匄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好!二位万事小心,一旦发觉有异,立刻给我信号,我好去接应!” “好!”景鲤点头道,屈匄的态度让他很受用,他对屈匄的态度也友善了些。 子夜时分,夜色有些阴沉,墨般的乌云遮住了残月,符离塞静悄悄地。城墙人黑影憧憧,却没有人发出声响。十数条藤绳从城墙上垂下来,随风摇曳着。 景鲤与项钧一身黑衣。他俩站在城头仰望夜空。慢慢地,月色彻底被乌云遮住,天地间一片漆黑。 景鲤一挥手,率先抓起藤绳跳下城头,沿着城墙攀爬下去。 不消一个时辰,三万楚军沿南北两面城墙全部在城下集合完毕。景鲤、项钧点头示意后便带着各自队伍,悄然向着东方潜去。 敌118章袭营破越 正在酣梦之中,公子羽突闻杀声震天,一个激灵从军榻上滚了下来,脚步踉跄地爬起来冲出大帐。 只见大片火把从四周涌来,在军营中晃动,中军幕府外已经杀成了一片,四面山野一片战马嘶鸣,幕府的军吏、司马与卫士一个个不见了人影。公子羽一身冷汗,顿时惊醒,反身进帐摘下长剑,冲了出去,却见幕府大纛旗下十多个军吏卫士被几十名楚军甲士逼得团团乱转。 公子羽急怒攻心,狂奔上平日发令的土丘高台,抓起一对大槌猛擂战鼓。此刻这鼓声,是越军的聚将聚兵鼓,要将士闻鼓聚集成阵拼杀,也是公子羽此刻唯一的办法。鼓声大作之际,四面越军一片呼啸,挣脱楚军缠斗向聚将鼓奔来。 公子羽面色凝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楚军竟然敢袭营? 此刻的聚将台下堪堪聚集了几千惊魂未定的越军,他们大多数尚未着甲,衣衫凌乱。 景鲤一看越军军势混乱惶惶如丧家之犬,不由得不禁心中大定,他生怕齐军主力过早冲开项钧的伏击线,猛地一声大吼:“中军号角发令:副将一万五千原地杀敌,五千精锐随我旗号杀向聚将台!”喊声方落,身边十名号手牛角号大起,两长一短,连续三阵,便见五千人迅速摆脱纠缠,随景鲤大旗从战场侧翼杀出,恶狠狠向越军聚将台冲来。 眼见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士卒,公子羽稍稍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袭营的楚军有多少人,所以现在必须要稳住局势,否则自己这两万多人就全完了! 他焦急地想着,申通怎么还不派齐军来救营?他是故意不救,还是自身难保? 恰在此时,便见黑暗的原野涌来无边无际的火把潮水,正是景鲤率领的五千名精锐杀到。 仓促集合的越军哪是楚军的敌手? 在楚军的一阵冲杀之下,越军顿作了鸟兽散,徒留聚将台上的公子羽以及几百名护卫。 这时,楚军又大喊着杀将过来,护卫拼死阻挡,却如螳臂挡车,不断倒在楚军刀剑下。 公子羽胆寒色变,暗道我命休矣! 千钧一发之际,北部原野骤然响起了隆隆沉雷,无边的喊杀声铺天盖地压了过来,正是齐军发现了越军大营的混乱,主将申通派一万人前来救援,与项钧的伏兵战了起来。 楚军也被吓得一个机灵,以为齐军这么快便突破了项钧的防线,不由得停下来向着齐军大营的方向张望。 趁着楚军愣神的功夫,公子羽在所剩不多的护卫的拱卫下跳下了聚将台,向着大营深处逃窜而去。 等到楚军发现项钧一边已经抵挡住了齐军的冲阵,再回首,却哪里还有公子羽的踪迹?景鲤跺跺脚,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杀向其余越军。 齐军大营,主将申通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楚军军敌情不明,而齐军也只有四万人,申通不敢冒然派太多人支援越军。他害怕暗中还有楚军在盯着齐军大营,就等他派人出去后再来袭击齐军大营。 “将军,我援军半路遇到楚军伏击,敌情不明,一时间难以冲破敌军伏击线,无法支援越军!”副将从远处奔来,高声喊着。 申通紧抿双唇,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开口道:“不能放任越军被楚军打残,我们要想办法突破敌军伏击线,支援越军!快去弄清楚楚军到底有多少人,再探!” “是!”副将转身又冲了出去。 申通面色铁青地注视着越军大营冲天的火光,惨叫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经此一役,越军算是废了!其实,申通内心更希望越军包括公子羽全部死在楚军手中,这样不但越军北部的战力损失殆尽,越国与楚国的战争也将更加激烈。 但是,越军和公子羽的崩溃于这场战事来说并不是好事。整个越军大营都被楚军放了火,申通只盼公子羽能够逃出生天,如此他的责任也会轻一些。 申通咬咬牙,高声吼道:“来人,号令:再派五千人绕过楚军伏击防线接应越军撤退,一定要救出公子羽!本大营斥候四处搜索,防备楚军踏营!” 几声急切号角过后,又五千人自齐军大营分离出去。 公子羽在越军大营中穿梭着,越军已经完全被打散了,连一个千人队都很难组织起来,只有一股股的小队在艰难地与楚军作战。 楚军对公子羽的追击不曾停止过,此刻的公子羽只想着先逃离越军大营,保得了性命再说,早就没了凝聚溃兵的念头。 他不时地会碰上一股股楚军,身边的护卫也越来越少。 景鲤又追了上来,他高声吼着:“活捉越军主将赏千金,持其人头者赏百金!” 公子羽气喘如牛,欲哭无泪,他仰望夜空暗道,“难道天要亡我?” 突然,一名护卫激动地高声喊道,“将军,是齐军,齐军终于来救我们了!” 公子羽喜出望外,“快!快!” 景鲤有些失望,最终还是没能捉住越军主将,让这场迄今为止十分完美的袭营有了那么一丝遗憾。眼见齐军援军已经绕过项钧的防线,他冷笑过后高声下令:“起号,撤军!” 浓浓夜色下,楚军在号声中如潮水般退去。 申通没有下令追击,他也不敢追击。到最后他才确定,楚军的目标只是越军,这让他有些庆幸。庆幸楚军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否则一个不慎,齐军也要步越军的后尘。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楚军竟然会如此胆大行险。 公子羽来了,满脸绝望的神情,申通有些不忍,“没事就好!公子先休息一下,其他的等天亮再说!” 公子羽泪如雨下,突如其来的大变暂时击溃了他的心神,脑袋一片空白。两名侍卫夹扶着他进了一座营帐。 申通看着公子羽进了营帐,低声吩咐收下,“收罗越军残兵,谨防楚军去而复返!” 符离塞,楚军大营灯火通明。 得胜归来的景鲤脸色红润,神情兴奋无比,项钧也一样。 屈匄虽然看不惯景鲤的嘚瑟样,但是他还是真诚地祝贺了他俩。毕竟,这场胜利大大鼓舞了士气。 今夜过后,北线战事算是暂时稳住了。令尹来了以后,他们也算是有个好的交代。 不得不说,这一次景鲤做得很出色。 第119章追击齐军 清晨,一层层的雾气弥漫在空气中。东方的天空逐渐变得明亮,雾气缭绕中,仿佛置身混沌。朝阳慢慢爬上了山尖,远处的山峦逐渐显现出轮廓,从朦胧中逐渐清晰,宛如一条巨龙蜿蜒盘旋在天际,壮丽而又神秘。 阳光下,符离塞那黑褐色斑驳的城墙看起来与这个明丽的清晨格格不入。 屈匄、景鲤、项钧三人现在城门楼,望着东方,面带笑容。 那里曾经是齐越联军的大营,如今只剩一片狼藉。 昨夜袭营之后,申通下令齐越大军连夜向北撤军二十里,符离塞的危急暂时解除了。 “我以为,趁势追击齐越联军,一举夺回淮泗之地正当时!”景鲤瞥了一眼屈匄,然后说道。 项钧也看向屈匄,这几日他发现景鲤十分合他脾性。 屈匄眉头一皱,回道,“不妥!淮泗争夺不是一城一地之得失,须得从长计议。齐军后撤乃是求稳,不是败退,昨夜损失的尽是越军!况且昨夜一战,我们已经知道齐军大半兵力不在,否则我们绝不可能胜得如此轻松!这支齐军的去向我们不得而知,如若此时出兵淮泗,万一被它断了退路怎么办?兵败事小,丢失符离塞,影响江淮战事事大!还是等令尹来了再说吧!”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支消失的齐军定然是往淮城去了!”景鲤反驳道,“此时正是淮泗最弱的时候,等到齐军在淮泗站稳脚跟,部署好防御,那就不是几万人能够解决的了!兵无常势,右司马可不能囿于成法,不知变通啊!” 眼见屈匄与景鲤起了争执,项钧尴尬地望着远方,不知道该不该插嘴。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淮城的安危,而不是淮泗!你要顾全大局!”屈匄也不甘示弱。 “夺回淮泗,不但可以阻止齐国援军南下,还能断了淮城齐军的退路,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景鲤依旧不依不饶。 “淮城丢了怎么办” “丢呵,怎么可能丢!齐军只有几万人,我军还有舟师,东部战区中路不是已经前往淮城协防了吗你担心什么” “你以为越王会坐视淮城落入我手而无动于衷吗”屈匄讥讽道。 “哼!等令尹来了之后我自会请示!”说罢,景鲤冷笑一声快步下了城墙。 暮色四合时分,令尹昭阳带着三万人终于到达了符离塞,屈匄也长舒一口气。 在了解了这几日的情况后,昭阳狠狠地训斥了景鲤一顿,骂他莽撞、冒险,置大局于不顾。景鲤被骂得脸上青红不定,本来已经准备好的进攻淮泗的方略也没敢提出来,憋了一肚子的火。 “大司马给我传了讯息,大王调他去南线主持攻克邗城的作战,并且大王向南线增派了八万人的兵力,誓要拿下邗城。中路的作战任务暂停,伯灵与魏荣率中路人马火速赶往淮城支援,保住战果。我们北部战区的作战目标十分明确,便是竭力阻止齐军支援淮城。但是,”昭阳面色一沉,“我们并没有完成目标,致使几万齐军不知所踪,如果齐军目标是淮城,以齐军的战斗力,再加上越军援军,对淮城的防守是极大的考验。所以接下来我们北部战区的主要任务有二。其一,驻守符离塞,严防齐军从淮泗之地南下支援淮城齐军;其二,往淮城方向追击齐军,与伯灵夹击这支齐军,确保淮城安危!” 景鲤喉头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昭阳瞥了他一眼,问道。 “额没什么。”景鲤尴尬道。 “景鲤与项钧守符离塞,我与屈匄追击齐军!尔等可有异议?” 景鲤还是忍不住了,“可否让末将随同令尹大人去追击齐军?” 屈匄抬头,皱着眉头看向景鲤。 “援助淮城事关重大,老夫是必须要去的,你与屈匄谁去倒是无所谓。不过我问你,论战力,你那三万人可能胜过屈匄的两万人?” 景鲤瞥了屈匄一眼,“未尝不可!” “哼!你太过于争强好胜了!”昭阳有些失望,“太想取胜,有时候反而坏事!此次你就留在符离塞,与项钧一同扼守住齐军南下的路线。你们两个的任务同样重要,知道吗?” “末将领命!”昭阳语气强硬,景鲤与项钧只能接受。 昭阳又看向屈匄,“你那两万人是精锐,明日一早你先行赶往淮城,一路上时常给我传递消息,我领三万人紧随其后!” “末将领命!” 一夜无话,天将明。 雄骏之上,屈匄面色肃然地朝昭阳拱拱手,大手一挥,高声吼道,“全军出发!”声方落下他便率先向着东南疾驰而去。紧接着,两万士卒静默无声地飞奔跟了上去。 淮城往东大约五十里的地方,这里是楚军尚未占领之地,茫茫河水泛着浪花自顾自地向东流去。北岸是一片河谷,寻常时候渺无人烟,如今却是军帐林立。 夕阳西下,一抹血红的晚霞还搭在苍翠的峰顶,一缕袅袅扶摇的炊烟正融进苍茫的暮色,河风习习,匡章立于岸边,感受着带着一丝水汽的晚风,那颗略有燥热的心满满平复下来。 不远处,公子羽派给匡章的一名司马奔跑了过来,“将军,我越军舟师已经到达下游十里处扎营,明日便可汇合将军对淮城发起进攻!” 匡章点点头问道,“舟师实力如何?” “回将军,来的正是我越军舟师两大主力之一,盐城舟师,洞庭舟师目前正在拱卫邗城。盐城舟师自海上进入淮水,有楼船五艘,艨艟百余,其余先登、快马不计其数!” “不错,可与楚军舟师一战了!”匡章笑道,“明日清晨你随舟师进攻楚军水寨,吸引楚军舟师的注意力,我自搭浮桥趁势攻城!” “是,在下这就向舟师主将传达将军的方略,全力配合齐军攻城!”司马说罢向着东方奔去,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完全黑了下来,匡章扭头望向淮城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攻掠江淮,不错的方略啊!” 第120章淮城战起 天地悠悠,淮水东去,日出霞光。 缓缓流淌的水面上几只小船荡漾,船上的渔夫奋力地收着网,不时地四周张望着。有的渔夫只收了一网,便匆匆离去。 最近的淮水不太平,若不是为了生计,他们也不愿意冒着生命风险出来打鱼。 远处,几艘楚军制式的快马正往这边游弋巡逻而来。几只渔船上的渔夫顿时慌了神,匆匆丢下渔网,驾船离去。 这几只快马正是来自于驻守在淮城的楚国舟师的巡逻小队。每只船上三人,每天在这片水域巡逻。他们看到了匆匆离去的渔船,有人哈哈大笑,上去收了网,几尾鱼在网中活蹦乱跳。 “这些越人渔夫忒胆小,渔网也不要了,白白便宜我等,哈哈!”那名收网的楚军笑道。 其余两名同伴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笑着,只见东边水面上出现了一片船桅,楚军大惊,急忙停止了笑声,手搭凉棚,仔细观察起来。 “是是越军舟师!!!”其中一人看出了端倪,高声吼道:“快吹号!”说罢急忙调转船头,向着淮城的方向划去。 另外一人急忙拿出牛角号,猛吹长号,警示淮城方向的守军。这一片水域上有不少像他们这样的巡逻小队,越军舟师来袭的消息,很快便穿到了淮城大营。 虽然传递回了消息,这些巡逻小队并没有急着赶回淮城,而是与越军舟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看清楚了没有?”一名驾船的楚军问另外一名正在观察越军舟师数量的同伴。 “着什么急,我还没数完呢!” “快点,你没看到越军快马已经加速向我们追来了吗?” “好家伙!楼船二十,艨艟过百,其余小船不知凡几,这下麻烦大了,得赶紧报告!”说罢他开始吹号,向回报告越军舟师的数量。 “快过来一起划船!” 淮城,楚军大营。 昭雎面色凝重,亲卫队长甘茂立在他的身后。 “越军舟师距离淮城已经不足二十里,让舟师立即全体出动,准备阻击越军。正值夏季东南风,虽然我军顺水,但也要小心越军火攻,烟攻!”昭雎吩咐军司马道。 军司马离去后,昭雎继续说道,“南线作战不利,大王又派几万援军,连同大司马一同围攻邗城,孙伯灵与魏荣军两万正在前来,北部战区方面令尹也将派援军来淮城,现在还不知道齐军有没有参战。一旦齐军参战,淮城必将成为江淮大战的重心。” “齐军应该不会坐视,虽然我们还没有收到北部战区关于齐军的消息,但是制定方略时需要将齐军考虑进来。”甘茂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昭雎问道,“越军只有舟师,显然不合情理,其必有步卒伏兵对淮城虎视眈眈。越军的目的是攻克淮城,你说说越军主攻方向是水路还是陆路?” 甘茂思考片刻,回答道:“从越军舟师的数量来看,极有可能是以水战为主,攻破我军舟师后再转为步战,全面进攻淮城。” 昭雎闻言点头,“嗯,我也是这么以为。那该如何应对?” 甘茂有些紧张激动,昭雎在考他,在给他机会。 “我军城内守军只有两万步卒,敌军兵力尚未克制,故末将以为,守城为上。” “只是水战我未有必胜把握。”昭雎叹息道。 “末将愿前往助战!”甘茂主动请缨,若只守城,淮城有昭雎足矣,水战才是关键,所以甘茂希望在水战中再立新功。 “你可有对策?”昭雎满意地笑了笑问道。 “攻克淮城后,越军舟师来袭早就在昭帅的预料之中,两道铁索拦江,中间水底暗桩早已经布置妥当。只要越军舟师进入暗桩水域,我便将靠近我方一侧的铁索拉起,阻止其舟师前进,随后再将后方铁索拉起,则越军舟师大部分将被困在暗桩水域,此时我们再派装满引燃物资的小船驾到越军舟师跟前,引燃物资,小船猛烈撞击之下,敌军必然大乱。只要越军无法冲破这道防线,便只剩步卒攻城一途。” 昭雎点点头,这个策略是他们一起制定的。最初攻克淮城后,昭雎曾率舟师沿邗沟南下,准备与南线军团联手攻克邗城。哪知南线军团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而且邗城水域驻扎着越军舟师主力,昭雎只得退回淮城。 但是他料到越军舟师可能会从海上沿淮水西进,亦或沿邗沟北上,便在淮水与邗沟的险要之地布设了水底暗桩和铁索拦江。 “你去舟师协助楼帅张阔退敌,一定要把握好火攻时机,淮城就交给我吧。”昭雎吩咐道。 “末将领命!” 淮城城头,昭雎闭着眼睛,听着城后淮水上的喊杀声、撞击声。在这里,他似乎还能感受到一丝火焰的温度,空气中夹杂着烧焦的味道。他从早上一直站到了午时,水战还不曾结束。在城外游荡的斥候回报并未发现越军步卒。 昭雎有些疑惑不安,就凭这两万舟师兵力,越军就想攻克淮城?越军主将难道从未上过战场吗? 到底在哪里?他不信越军没有后手。 午后,阳光渐弱,风中带着一丝凉意,吹到脸上,感觉清醒了不少。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是甘茂回来了! “昭帅!” 昭雎睁开眼,回头望着脸上灰渍斑斑的甘茂,笑道:“回来就好,我信你!” 甘茂脸上闪过兴奋的神色,“昭帅,敌军果然中招,火攻极具杀伤力,此番共烧毁敌军楼船三艘,艨艟数十,其余小船百余,杀死敌军五千余人,其余皆逃之夭夭!敌军拼着命才冲开防线,迎接他们的却是我军艨艟的顺水冲撞,敌军艨艟几乎损失殆尽,没了艨艟的保护,最终仅有三艘楼船在小型小船的护卫下逃脱,而我军伤亡却不大!” “好!此次江淮大战,本帅最成功的莫过于发掘了你这个将才!回去之后我定会向大王举荐你!” “多谢昭帅赏识!” “越军舟师损失过半,接下来想必就是攻城大战了,我们不能放松警惕,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越军还有后手!” “后手?”甘茂惊道,“越军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伏兵?” “嗯,斥候并未发现其踪迹。但是没发现不代表没有,淮城来之不易,我们远未到放松的时刻!” “末将明白!” 第121章定计袭营 虽然越军舟师在淮水大败,但他们并没有退回到海上。一万多人上了岸,转为步卒,竟然向着淮城围了过来。 他们并没有攻城,而是开始搭建营帐,从容地有些懒散。 昭雎与甘茂站在城头,看着令人迷惑的越军,眉头紧皱。 “越军还有援军在来的路上。”昭雎轻声道。 “也有可能有伏兵,这些舟师士卒只是诱饵。”甘茂警惕地说道。 “再等等看,我们的援军应该也快到了吧。” 第二天清晨,再次登城查探的昭雎大吃一惊,越军竟还在扩建大营,看营帐的数量,越军的总兵力起码有十万人! “你怎么看?”昭雎问甘茂。 “昭帅,我们援军有多少人?” “至多不过五六万人,越军即便有十万人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担心的是齐军,我们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掌握不到齐军的动向,我心里总感觉不对劲。” “说不定令尹已经将齐军阻截住了。” “希望如此吧。”昭睢叹了口气,“敌不动我不动,且先看看越军动作再说。” 淮城难得平静了一天。 黄昏时分,一支大约万人的队伍进入了越军大营。 越军中军大营,齐将匡章在越军司马的引领下进入中军幕府大帐,越军舟师主将公子平起身相迎。 “淮水一战失利,实在是愧对匡将军啊!”公子平苦笑道。 “公子说哪里话,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之败算不得什么,我等又不是孙子、吴子。只要最终能够达成战略目标,足矣!”匡章宽慰道。 “接下来如何谋划,还请匡将军教我!”公子平拱手道。 “以目前楚军之兵力,不足以守淮城,故我推测他们的援军应该也快到了。” 公子平闻言色变,“那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攻城!”匡章沉声道,他不由得心生鄙夷,这公子平还不如公子羽,越国连个堂堂正正的领兵大将都挑选不出来了吗? “可是,楚国援军不是就要到了吗?” “那只是我的推测,到现在为止,斥候还未探查到援军的踪迹,我们还有时间!” 公子平眉头紧锁,“接下来我们还如何攻城?” “添兵,疑楚!”匡章笑道。 公子平有些愣,“这是什么谋略?” “我军大营可容纳多少人?” “十万有余!这可都是按照匡将军的吩咐来做的,不过我们也没有这么多人,只是为了迷惑楚军吗?” 匡章摇头,“我军军营的情况,守军主将在城头看得一清二楚,故我打算让军营每日增加一万人,让楚军将领心生疑惑,以为我军援军在源源不断地聚集,一旦其无法看穿我的计谋,必然会袭营,之后” “之后便会陷入我军之埋伏!”公子平兴奋道,“只要楚军中伏,其守城兵力必然不足,我军便能更加容易地攻克淮城!” 匡章笑道,“正是!” “如果在其袭营之前,楚军援军就已经到了呢?”公子平又沮丧起来。 “斥候消息,楚军发动江淮大战总共有三路,北路主攻淮城,中路策应,南路现在来看其目标应该是邗城。其中北路已经完成目标,南路受阻。南路必然增派援军,这样一来中路的兵力会向南路转移,淮城的援军就只能来自北面的符离塞。我留了四万大军兼公子羽的两万多人,围攻符离塞。而且我临行前已经向大王请求援兵南下。所以即便北方有援军,也必须冲开我布置的防线,我们应该会有几天的时间攻城。”匡章推测道。 “中路应该知道北路兵力不足吧?”公子平担忧道。 “你的担心也有道理,但是楚军原本中路的兵力就不算多,如今还要支援南路,所以即便能够中路分出部分兵力援救淮城,也不会很多。而我有六万大军,加上你这边的一万多人,应对淮城守军自己援军,足够了!所以我的策略是,对淮城实行诱敌战术,诱其出城。对于援军,我利用淮城作诱饵,对其进行伏击。击溃援军后再猛攻淮城,一鼓而下!” “哈哈,有将军在,我便放心了!我愿听从将军安排!”公子平信心大增。 第二日,斥候来报,越军大营又多了万余人。昭雎脸色不是很好,一天万余人,不到十天越军便能集结十万大军,届时越军发起攻城,单凭他们不到三万人想要守住淮城 “叫甘茂来!”昭雎决定找甘茂商量一下。 没过多久,甘茂小跑了进来,一身汗水。 昭雎笑笑,对甘茂越来越满意,“这么热的天还练习,若是我大楚男儿都如你这般,秦、齐又有何惧?” “一日不练,浑身难受!”甘茂笑道。 “越军又多了万余人。”昭雎开门见山。 甘茂一愣,随即苦笑,“援军有消息吗?” 昭雎摇摇头。 甘茂也沉默了,他知道昭雎的想法。他也拿不定主意,实在是难以抉择。做与不做,都有风险。 “你以为我们该如何破解?”半晌,昭雎问道。 甘茂深吸一口气,“袭营只在今夜,错过今夜,也就没有袭营的必要了。但末将以为,袭营风险太大,一旦失败,面对十万越军,等于将淮城拱手相送!” “越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另外还有虎视眈眈、不知所踪的齐军。你以为我们的援军能有多少人?”昭雎反问道。 甘茂再次沉默,他回答不了。 战况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战前高层们为什么会如此看轻越国?甘茂心中有一丝愠怒。这一刻,他心中猛地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强烈念头。 “是时候做出抉择了!”昭雎沉声道,“今夜袭营!” 甘茂抬头看着昭雎,这个艰难的决定终是需要有人来作。 “末将请领兵一万子夜袭营!”甘茂朗声道,有人作决定,就需要有人行动。 “你留在城里吧。” “昭帅,末将请领兵袭营,请昭帅坐镇淮城,舟师张将军策应,一旦末将不敌,张将军可接应末将入水寨!”甘茂突然想出了这个主意。 “好!你来安排袭营事宜!”昭雎略一沉吟,朗声道。 第122章雨夜伏击 天有不测风云。 日暮,阴云压城,间有雷声隆隆,初夏第一场雷雨即将来临。 淮安城头,昭睢与甘茂眺望着远处的越军大营,越军大营中一片安静。 昭睢眉目间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愁绪,“都准备好了吧?” 甘茂面色肃然,“已经挑选出一万果敢勇士,晚食之后休息,子丑之交时发动袭营!” “舟师那边通过气了?” “嗯,张将军业已安排好接应的士卒。” “斥候消息,暂时未发现敌我援军的踪迹。今夜,是最后的机会了。成,则待援军到达之时便是我军反击之机。败,则只能舟师进城,固守待援。此战凶险至极,务必小心!” “谢昭帅关心!”甘茂有些感动,士为知己者死,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尽力! 突然间,狂风大作,倾刻间,电闪雷鸣。城头战旗猎猎,天空浓云翻腾。一道闪电无声落下,夜空瞬间亮如白昼。几个呼吸之后,滚滚雷声响彻寰宇,直震心神。 “嗒!嗒!嗒!”硕大的雨点敲打在城墙地面上,随着风声猛烈地敲打着将士们的铠甲。 这个不寻常的夏日,一场极不寻常的暴风雨来了! 雨水扑在脸上,一股泥土的气息钻入鼻腔。昭睢抬头看天,“这场雨不知何时才停,越军想必不好受吧?” 甘茂嘴角微微上扬,“对于我们来说,利大于弊,看起来上天也是站在我们这边。” 二人下了城头,天地间一片雨幕。 子时,雨未停,只是稍微小了一些。城外到处是泥泞、水洼,雨水汇成的小溪向北流入淮水。 越军大营在淮城南五里处的一处洼地。此时的大营已经成了一片湖泊,公子平一边咒骂着这鬼天气,一边带人挖沟渠向军营外排水。 “这鬼天气,楚军还能袭营?”公子平直起腰捶了捶,伸手在湿漉漉的脸上抹了一把,低声自言自语。 匡章把越军大营的防御交给了他,自己悄悄回到了隐匿在不知何处的齐军大营中。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雨,匡章很是兴奋。 如此,齐军伏兵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得靠近越军大营,而不被楚军发现。 想到匡章的话,公子平不禁有些兴奋,今夜定要让楚军有来无回! “今夜雨不会停了,都去休息吧!”公子平令士卒们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越军大营除了雨声便剩几盏风灯在暗夜中摇曳。 此时,楚军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都褪去了沉重的铠甲,只在胸前绑了一块小甲。每个人都精神抖擞,背后一柄长剑。他们在雨中静立,等待着主将甘茂的命令。 甘茂稳稳地走到对于面前,面色肃然。 “出发!”甘茂没有多余的话,挥挥手率先沿着斜梯向着城墙飞奔而上。一万精锐楚军分成十个千人队,在队率的带领下向着甘茂追去。 临近越军大营,甘茂抬手止住了队伍。 “你的千人队留在这里,负责接应,一并监视敌军是否有伏兵。”甘茂指着一名队率吩咐道。 “其余各队独自行动,切记不要缠斗,一旦发现敌军有所准备,立即撤退!” “是!” 甘茂挥挥手,九名队率带着自己的手下悄无声息地潜入无尽的雨夜。 没过多久,越军大营响起了混乱的喊杀声,刀剑交击声此起彼伏。甘茂这个千人队在越军大营的一角潜藏着,当越军匆忙从营帐中跑出来时,甘茂突然暴起,当先杀向毫无防备的越军。 虽然公子平早就知会过所有人,今晚楚军可能前来袭营,但是连续的大雨降低了越军的警惕性,好不容易熬到了将近丑时,许多人听着雨声昏睡了过去。 楚军的突然袭击,令许多越军士卒这才想起,原来楚军真的来了。 一时之间越军大营混乱不堪。 公子平躲在大帐中,心跳如雷,心中不停默念:不要找到我,不要找到我!他身边的侍卫都紧张地握紧长剑。 甘茂一边收割着慌慌张张的越军,一边暗道雨天虽然降低了越军的警惕性,让楚军更加容易潜入进来,但雨天也让他们无法放火。 但是楚军毕竟人少,而且越军早有防备,没过多久,越军便不再恐慌,开始组织起有效反击来。 甘茂见此便知越军已经有了防备,再拖下去恐怕就是被包围的下场了。毫不犹豫地,甘茂掏出号角,三场一短急促的号角声响起,楚军各个千人队开始撤退。 就在这时,越军大营外围也响起了陌生的牛角号,紧接着漫天的喊杀声穿透雨幕,无数士兵出现在越大营四周。 越军的援军,伏兵! 甘茂脸色大变,高声吼道:“敌军有伏兵,快撤!” 楚军开始快速撤退。 可是,越军伏兵来得太快,楚军已经无法全身而退。 甘茂暴喝一声:“吹号合兵,冲锋!” 听到号角声的楚军开始向甘茂汇集。 越军的援军也已经杀到,楚军各个千人队已经被割裂开来,无法汇集,战局变得异常激烈。 甘茂脸色苍白,是齐军,他们早就设计好埋伏,等着楚军入瓮!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决心奋力一搏。 “杀!”甘茂怒吼一声,率先向着接应的千人队方向杀去。 越军大营外,匡章笑看着已经被分割包围的楚军,自言自语道:“一万人就要袭营,也太高看自己了!哦不,若是只有越军,袭营还是很有可能成功的,可惜你遇到了我!” 匡章让一万士卒假扮成越军进入越军大营,自己率五万人藏身隐密处,躲过了楚军斥候,等到楚军发动袭营之后,突然发动,打了楚军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匡章得意之时,突然西北方一阵混乱,他眉头一皱,“楚军还有伏兵?嘿,这袭营之将不是凡人呐!来人,带所有人阻截西北方向楚军援军!” 匡章身边最后的一万人向着西北方向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战斗结束,匡章进入了越军大营,见到了一脸兴奋之色的公子平。 “哈哈,匡将军一谋致胜,在下佩服地紧呐!楚军一万袭营之人只有不到两千人因为楚军舟师的接应而逃脱,其余八千人全部被我军歼灭,真乃大胜也!” 匡章笑了笑,“公子辛苦了!如今楚军守城兵力折损近半,是时候攻城了!” “好!明日趁我军士气正盛,一鼓作气攻克淮城!”公子平高声喝道。 匡章笑而不语,进入了中军幕府大帐。 第123章再伏楚军 雨还在下,淮水在黑夜中翻滚着浪涛,楚军舟师水寨的百余艘大小战船随着波涛浮浮沉沉。 其中一楼最大的楼船上,舟师主将张阔、甘茂相对而坐。甘茂面色苍白,脸上青筋暴起,衣服上兀自嘀嗒着雨水。 张阔叹了口气,“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后面还有得打!” 半晌,甘茂眼珠活动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此番多亏张将军搭救,否则我这两千人也无将法逃脱虎口。没想到越军的伏兵竟然是齐军!” “可惜到现在为止,我们尚不知齐军到底有多少人在淮城附近。” “如果越军再无援军,那齐军兵力起码在五万以上,否则不可能有拿下淮城的希望。”甘茂推测道。 “齐军主将着实不简单呐!”张阔叹道,“不知道其主将是谁?” “齐将最副盛名者乃田盼。马陵之战时,田盼就已经独当一面。孙膑退隐、田忌逃亡之后,田盼可称是齐国独当一面的大将。徐州大战时齐将申缚被威王大败,当时就有人说“王之所以战胜于徐州,盼子不用也”。这一仗的失利,使齐王十分恼怒。随后他派出田盼领兵,向楚国发起进攻。楚王依照田忌的建议立刻调动了全国的军队,亲自担任统帅,并请田忌随军及时给他出谋划策,还任命相国和上将担任左右司马。另有九乘战车专门保卫自己。就这样,还是没有抵挡住齐军的猛烈攻击,楚军败给了齐军。之后田盼一直镇守高唐。这一次趁赵军援救魏国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赵之东武、阳狐,赵侯怒而出兵十万攻击田盼,眼下田盼正与赵军对峙,恐不能分身攻我淮城。” “难不成是田婴亲自率军?”张阔推测,“毕竟田婴一直对我楚国耿耿于怀。” “据我所知,齐国除田盼外,还有一人堪称帅才。此人便是匡章!这次我军大动干戈攻掠江淮,便是匡章出其不意,在极短的时间内夺取了我军在淮泗的城池,并屯兵符离塞。此次来淮城的齐军,我恐怕主将便是匡章!” “那符离塞怎么办?齐军若不能控制住符离塞,他们的退路便极有可能被我军切断。”张阔有些疑惑。 甘茂摇摇头,“与匡章这次交手,我以为此人用兵往往出人意表,不能以常理度之。” “那接下来,齐、越联军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趁我援军未至,猛攻淮城。”甘茂眼睛半眯。 “事不宜迟,我等应尽快进入淮城了!”张阔沉声道。 甘茂点点头,“等不及天明了,现在就出发。斥候先行探路,防止齐军埋伏!” 清晨,天将亮未亮,雨终于停了。 越军大营忙碌了一夜,终于将雨水都排了出去,不过也已经一片泥泞,踩上去难受得紧。 公子平终于可以放松地呼呼大睡起来。匡章却早早地起了床,踩着泥泞出了大营,远远望着淮城,眼神悠远。 就在这时,远处一匹快马飞驰而来,所过之处泥水飞溅。 “报!匡帅,淮水北岸一支大约两三万人的楚军即将到达高平!” “北岸?”匡章眉头一皱,踩着泥泞踱起步来。看来是符离塞的楚军,来得挺快。他不禁有些担心起申通与公子羽的联军来。应该是楚令尹昭阳亲自率军支援符离塞了,以他的能力,申通与公子羽怕不是敌手。只望不要惨败便好,也不知大王是否已经派援军南下。 不多时,匡章猛地转身向着大营奔去,泥水溅了一身。 进得大营,匡章直奔公子平大帐而去,将其从军榻上拖了起来。 “楚军援军来了,我要渡河北上伏击北路援军,你即刻准备攻城,切不可让淮城楚军发现我的踪迹!” “什么?!援军!来得这么快!”公子平迷离的眼神瞬间清醒过来,“好!我这就去准备!”说罢他便匆匆穿上铠甲,吹号聚将去了。经此一役,他对匡章的谋略已经没有任何犹疑。 一刻钟后,匡章离开了越军大营。公子平将带着一万多越军再加上一万齐军,对淮城发起进攻。 天刚亮,早食过后,屈匄带着将士们踩着泥水火速往淮城方向奔去。一场大雨,让屈匄耽搁了半天的时间,一路上他一直未能发现匡章齐军的踪迹,心急如焚。 沿着淮水北岸,午后时分过了高平,再前行五六十里路便是淮城,屈匄派出一队游骑斥候向着淮城掠去。 稍事休息之后,屈匄大军继续向淮城进发。又行了大约十几里路,眼前是一处河谷。谷中一条小溪,溪水清澈,两侧山坡上草木葱茏。 屈匄挥挥手,大军止步。 他下马近前查探,地上是几排马蹄印,显然是己方的游骑刚刚从这里经过。细细观察,他发现溪畔还有一些野果,并未有采摘的痕迹,两侧山坡也未有动静。 没有伏兵痕迹,己方斥候也未示警,屈匄松了口气,回身上马高声道:“全军三队并行,快速通过河谷!” 大军迅速进入河谷。 正向前行进中,突闻两侧山坡杀声震天,霎时间箭如雨下,密如飞蝗。屈匄大惊失色,竟然有埋伏!这一刻他有些后悔着急赶路却没有再仔细一点。 但是楚军精锐们并没有慌张,不待主将屈匄招呼,他们已经举起盾牌沉着应对。他们很快各自组成了一个稳定的阵型,用盾牌保护自己和同伴,挡住了箭矢的攻击。 山坡上,匡章吃惊地看着这只楚军队伍,暗忖自己的队伍怕是反应也没有这么迅速。这是真正的楚军精锐!必须留下他们!这一刻,匡章坚定了这个念头。 一通箭矢之后,眼见已经不能完成太多杀伤,匡章一声令下,两侧山坡上的齐军从树后草丛中冲出来,山呼海啸般向着楚军卷去。 被包围了! 屈匄面色铁青,他一声怒喝:“后军变前军,向回突围!” 楚军开始迅速反击,一万后军齐声喊着往来路杀去。中军分出两个千人队强行向两侧山坡杀去,企图打破齐军的合围。楚军这一手令齐军进攻一时受阻,但是匡章快速发号施令及时调动人手支援河谷的入口方向。 楚军两个千人队虽然精锐,但是仰攻山坡难度极大,齐军居高临下,楚军在山腰处受阻,再难寸进,慢慢被压回了河谷。 未能从两侧重围,楚军士卒立刻回到阵中。全体楚军以十人为战队各自守住自己的军阵,慢慢向着入口方向移动。 在屈匄的号令下,楚军小队互相配合,各司其职。并利用地形,开始扼守要冲,让齐军不能整体强攻。 匡章脸色有些发黑,占尽天时地利,竟然没能破敌,楚军什么时候竟有了如此精锐的部队?这个队伍的主将是谁?令尹昭阳吗? 在楚军的坚守与抵抗下,齐军却陷入了进退失据的境地。 战局陷入胶着,双方都在寻求突破口。 眼看伏击战变成了阵地战,匡章摇头苦笑。略一沉吟后他一声令下,号角响起,齐军开始如潮水般撤去。 楚军快速撤出河谷,原地休整。 第124章一攻二守之势 河谷外,屈匄面色铁青地立在泥泞中。阳光照射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 军司马轻轻走了过来,“将军,阵亡两千余人,伤者千余。” 屈匄面色转黑。自成军以来,这支部队曾未经受如此大的战损。虽然他知道,换成普通的楚军,面对伏击的齐军,极有可能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淮城危险了!”屈匄叹道,若是让这支齐军从容回到淮城,后果不堪设想。但若是继续追击,他还将面临被伏击的局面,屈匄眉头紧皱。 “令伤者留在原地,等待令尹的大军,我们继续追击齐军,向淮城进发!”无须细想,屈匄作出了决定。 此刻,在公子平的指挥下,齐越联军正从三个方向进攻淮城。 昭雎与甘茂在城头督战。今日凌晨的袭营被伏,楚军损失了近八千人。眼下的淮城就只有不到两万人,分散在三面城墙上。 好在攻城的敌军也没有投入太多兵力,粗略估计也就三万人不到,所以到现在为止,淮城并没有太大的守城压力。 过了午后,敌军依然没有增兵的迹象,昭雎与甘茂探讨一番后,一致认为齐军主力应该是阻截楚军援军去了。否则,他们不可能不趁机攻克没有多少防守兵力的淮城。 甘茂从北面城墙放下几名斥候,这几名斥候分成两队,渡河后分别沿淮水南、北两岸寻找援军踪迹。 日暮时分,齐越联军鸣金收兵,并且迅速拔营离去。没过多久斥候回报:右司马屈匄所部距离淮城不足十里;魏荣部两万人在淮水南岸,淮城以西三十里处。 听到这个消息,昭雎与甘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人相视一笑,直挺挺躺在了城墙上。 不过,昭雎笑完之后猛地起身,招呼来斥候,吩咐道:“派人紧跟齐越联军的行军路线,既然我援军已到,便是反击的时候了!” 甘茂当即请命,“昭帅,末将愿往!” 昭雎摆摆手,“这几日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只需要抓住敌军踪迹,阻击的任务就交给援军吧!我们自己的任务还是紧守淮城!” 甘茂点点头,也不坚持。他闭上眼睛,瞬间打起了呼噜,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未合过眼。 暮色四合,淮城城门大开。 昭雎与甘茂立在城门下,望着只有万余人的队伍时,昭雎心里顿时有些阴霾,怎么就这么点援军? 队伍缓缓停下,当先一人翻身下马,正是屈匄。 昭雎快步上前,笑道:“屈将军来得及时啊!” 屈匄微微一笑,“齐军趁北部战区不备,占领了淮泗,重兵围攻符离塞。击退齐军后,令尹命我先行来淮,他率三万人紧随其后,或许就在明日吧。我路过高平时,因为大雨延误了半日,之后又遭遇了齐军的伏击,没能及时援救淮城。好在有左司马指挥,淮城至今安然无恙。” “哦,齐军在高平伏击?难怪今日攻城的兵力只有两万多人,而且大部分都是越军。也多亏将军及时赶到,否则今日可能真就被齐军破城了!”了解到真实的情况后,昭雎顿时有些后怕,对屈匄也多了些感激。“将军所部损失如何?” “两千余人。”说到这个,屈匄脸上有些愤慨。 昭雎倒吸一口凉气,两千人!齐军那也不是泥捏的,两万人被几万人伏击,才阵亡两千人!这是什么样的部队?虽然早就知道屈匄在北境练兵,去不知竟然这么厉害!他心中不由得对屈匄另眼相看。 “走,进城说话!”昭雎伸手道。 “请!”屈匄回礼。 昭雎身后的甘茂气宇轩昂的样子让屈匄多看了几眼,昭雎笑了笑,向屈匄介绍道,“史举的弟子,我的亲卫队长,甘茂!这次立功不小。” 屈匄点头微笑,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话。 一个时辰之后,魏荣率部赶到了。孙膑被几名精壮士卒用竹床抬着,脸色有些苍白,长途跋涉累的。 初见孙膑,甘茂一脸的震惊,但随即恭敬地向他行礼。孙膑身体不适,早早休息去了。其他几人也都没有深入探讨战事,都默契地等着令尹的到来。 第二日晚上,昭阳率领三万大军终于赶到了淮城。他虽然没有嘴上没有明说,但是昭雎却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 昭阳对所有人都勉励一番后,便直入主题。 “大家都说说,接下的战事该如何打?”他问道,“不要局限于淮城以及淮泗,要着眼于整个江淮全局!” 昭雎率先开口,“我以为,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整个江淮战局可一分为三:邗城、淮城、符离塞。大王增兵南线,大司马亲自坐镇,邗城已经进入攻坚战,我相信拿下邗城是迟早之事。而淮城攻克后,淮水已尽在掌握,接下来能否守住淮城至关重要,淮城在手,邗城之战便只是楚越之间的交锋,而守住淮城的关键在于符离塞!齐军已占尽淮泗,只有符离塞才能阻截齐军南下。是故,接下来三个战场将是一攻两守之势!” 昭阳点点头,看向孙膑,“伯灵以为如何?” 孙膑点点头笑道,“一攻二守之势,听来十分通透,左司马用心了!” “邗城有大司马,我等无须担心,也无须再派援兵前往。守卫淮城的任务还是交由左司马,我这三万人也留在淮城。右司马、伯灵随我北上符离塞对抗齐军,适时夺回淮泗。如此安排,诸位可有异议?”昭阳干脆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众人都点头认可。 昭阳环视一周,高声道:“如此诸位便各司其职吧!明日我等启程回符离塞!” “令尹,我有一事。”屈匄出声道。 “说!” “齐越联军几万人围攻淮城,我以为不能让这些人回到淮泗!” “你的意思是…阻截齐军北上?” “是!我愿率军追击齐军!”屈匄朗声道。 “你与齐军交过手,其主将是谁,实力如何?”昭阳问道。 “以我推测,齐军主将极有可能是匡章,从谋划围攻符离塞、伏击淮城守军以及我军来看,此人颇具谋略,极难对付!” “右司马所言有理,若是能将他们歼灭,对于齐国来说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重夺淮泗也便水到渠成。要消灭他们,要围、追、堵、截!”孙膑说到。 第125章较量 两日后的清晨,一路穷追不舍的屈匄终于发现了齐军踪迹。楚军随即像一条巨蛇,猛地发力,狠狠地咬了上去。 齐越联军,齐军在前,越军在后。匡章、公子平也没有料到楚军来得竟如此之快,越军一触即溃。齐军起初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们迅速稳定了阵形,开始局部反击楚军。 就在联军准备反击之时,楚军又突然退去。 公子平仓惶找到匡章问计。 “公子无须担忧,观楚军攻击态势,其兵力必然不足,否则不会撤退。其目的是咬住我们,等待援军赶来。你且先回本阵稳定军心,我来断后。”匡章虽然内心鄙视公子平,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 等公子平走后,他才自言自语道:“哼!又是这支楚军,本帅誓要灭你!” 接下来的一天,楚军一直尾随在联军身后,时不时地出动为数不多的骑兵从侧翼袭扰,令联军疲于应对。 匡章虽然很想吃掉这支楚军,但是显然楚将十分狡猾,从不跟联军硬碰硬。一但联军寻战,楚军便立刻远遁。只要联军向北方进军,楚军又窜出来骚扰。 夜里扎营,布置好防护措施后,公子平来找匡章。 “匡将军,何不派出一只偏师寻找楚军的藏身之处,化被动为主动?” “哦?公子以为这支偏师得需要多少人?”匡章笑问。 “三万足矣!” “好!公子将本部越军一万五千人,我再调拨一万五千人于你,就由公子率领这支偏师偷袭楚军如何?” 公子平愣怔了,他只是来出主意的,领兵偷袭楚军?他可没这个胆子。这几天他也清楚了这支楚军的能耐,三万人偷袭楚军那得是匡章?给他十万人还差不多! 公子平尴尬地一笑,“匡将军说笑了,在下擅长的是舟师水战,陆战非我之长,我怕延误战机啊!” 匡章暗地里又是一箩筐的鄙视,但脸上还是笑着说,“公子之策可行,如此我联军便一分为二,公子将三万人紧守大营,本将自率三万人寻找楚军踪迹,一旦开战,公子便率军助我围住楚军,叫他插翅难飞!” 公子平志得意满地回到了营帐,为自己的计策得到匡章的赞同而喜不自胜。 匡章确实认为这是好主意,但却不是公子平以为的那样。他始终相信,楚将一定派了精锐斥候在联军大营周边监视着联军的一举一动,他若真的带兵去寻楚军踪迹,正好给了楚军分而击之的机会。以公子平的将兵能力,在楚军的猛烈袭营之下能坚持半个时辰便是极限了,一旦他回军稍晚,联军大营绝对被端。到时候楚军再来一个以逸待劳,联军便只能作鸟兽散了。 联军一败,整个江淮便成楚地。非但如此,淮泗之地也会重新被楚军夺回。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所以,匡章决定变招。 莽莽夜色,月半星稀,联军大营人影憧憧。亥时,一支大约三万人的队伍悄悄出了营门,像一条长蛇在暗夜中向着东南方蜿蜒而去。 不多时,联军大营不远处的一处小树林中,几声夜枭尖锐的叫声传出,渐渐消散。 两名黑衣的楚军游骑斥候裹好马蹄,驱马飞奔而去。与此同时,另有几名斥候向着齐军消失的方向追去。 子时,联军大营一片宁静。 突然间,西南角火光冲天,接着便是联军士卒的喊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接着便是刀剑交击声,便有人大喊:“楚军袭营了!袭营了!” 公子平酣睡梦中惊坐起,抽出长剑出营帐。只见大营西南角火势猛烈,杀声震天。 娘的!匡章怎么回事,楚军怎么又来袭营了?!霎时间公子平冷汗涔涔,脸色苍白。 他极其懊恼,怎么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若是匡章还在大营,楚军哪有胆子袭营?! 如今匡章不在,而楚军攻势猛烈,眼看着己方士卒不断向这边撤退,公子平心急如焚。这可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公子平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他高声吼道,“快!让人快去支援,快!” 他咬咬牙,瞪大了眼怒喝,“亲卫队随我顶上!”,一跺脚也冲向楚军。 突然一支冷箭射来,跑动中身旁一名亲卫惨叫一声轰然倒地,公子平顿时汗毛倒竖,手脚突觉无力,眼看就要倒地,眼疾手快的亲卫慌忙架住他的胳膊向着一旁退去。 “都保…保护好本公子!”公子平面无血色,低叫一声。 没了主将的号令,加之齐、越将军互不信任,双方开始各自为战,整个军营慢慢被楚军分割城两部分。 楚军很容易地就分出了哪些是齐军哪些是越军,在屈匄的号令下冲着越军杀去。齐军将领也不去援救,只是慢慢收缩阵型,慢慢后撤,他巴不得楚军全力进攻越军。 楚军越战越勇,越军一触即溃。公子平正准备逃窜,突闻几声急促的号角,却是分不清敌我,接着就见楚军开始如潮水般撤去。 匡章回来了吗?公子平眼泪汪汪。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什么功名地位,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以后再也不领兵作战,爱谁谁! 楚军到底是退地慢了些,被赶回来的匡章咬住了尾巴,一阵厮杀才摆脱齐军的追杀,留下了几百具尸体。 匡章脸色非常难看,他盯着瘫坐在地的公子平,眼中尽是嘲讽与愤怒。他冷笑一声,“公子没事吧?” 公子平对于匡章的鄙夷视而不见,“将军回来就好,呵呵,回来就好!我真不该出这个主意,否则怎会让楚军得逞?” 匡章望着楚军消失的方向,摇摇头,叹了口气。他从军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交手两次勉强一胜一负,使得淮城谋划功亏一篑,非但没有达成战略目标,如今更是被紧紧咬住,脱身不得。这么一看,自己竟然败给了这支楚军的主将。 他到底是谁呢? 出神半晌,匡章笑笑。不管你是谁,这场较量远远没有完,看咱们谁笑到最后! “公子,明日清晨北上,不能再耽搁了。必须汇合公子羽和申通他们,守住淮泗!淮泗在手,我就没有败!” 第126章诱之以符离 天还不亮,联军便开始拔营北上。 令匡章感到奇怪的是,楚军并没有尾随而来。 难道楚军还有别的计划? 匡章沉吟了一会儿,吩咐军司马派遣精锐斥候搜寻这支楚军的踪迹,他一定要掌握楚军的行踪。 午后,斥候传来消息,已经发现楚军踪迹,但是他们并没有拔营追击的迹象。 这就放弃了? 匡章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楚军一定还有后手! 符离塞! 匡章脑海中猛地跳出这个楚国关城的名字,想麻痹我,让我从容行军,以便符离塞守军在我撤军必经之路上布置埋伏? 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匡章不由得心跳一阵加速。 会是在哪里呢? “地图!”匡章大声喊道。 军司马急忙拿来一份羊皮地图,在匡章面前展开,匡章专注地搜寻着楚军可能的伏击地点。很快,匡章的眼睛停留在了地图上一个隐蔽的山谷。 “在这里!”匡章眼中精光爆射,“斥候听令!游骑斥候营十人一队,以弧形向前分散侦查,与我前锋保持五十里距离,每日两报!” 在联军身后十几里外的一处山谷内,覆盖着一片茂密的草地,山风吹拂之下,草叶沙沙作响。草地之上,无声坐着一万多精悍的楚军士卒。 屈匄站在谷口的一块巨石上望着北方,那是齐、越联军行军的方向。 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放弃追击联军,匡章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不得不谨慎一些。两次与齐军交战,阵亡了三千多人,这可都是整个楚国最精锐的战士,同时也是大王给予他以屈氏一族全力支持大王的奖励。这些人是他在楚界立足的最大保障,屈氏重新崛起的希望!虽然人数不多,却是目前楚国最强大的战力,每损失一人,他都暗自心疼不已。 所以,屈匄决定等待令尹的大军,与令尹合并之后再追击楚军。但是他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私心而置战局于不顾,十名斥候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符离塞。他要通知急于立功的景鲤与项钧,齐越联军已经北上的消息。至于景鲤会不会出兵堵截,那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了。 傍晚时分,屈匄总算等来了昭阳、孙膑和魏荣的三万大军。 屈匄向他报告了袭营之事,昭阳只是点头,对于屈匄不再追击的个中缘由他也大体清楚,还算稳妥。再者屈匄是大王钦点的中部战区主帅,他手中些批将士是守卫大王拱卫国都的重要力量,即便他是令尹,等闲也不敢随便使用,损失过大他也难以向大王交代。 “命人通知景鲤,严密监视齐军动向,第一要务是保证符离塞不失,若有机会则设置埋伏堵截齐军。”昭阳下令。 孙膑脸色微变,“令尹,如此军令恐景鲤难以适从啊!” “哦?如何说?”昭阳有些不解。 “景鲤如何把握机会?若为保险起见,他便会选择固守符离塞,任由齐军安然度过我军防线,撤入淮泗,这无损于战局;景鲤若是激进一些,出兵堵截,那也有机会拦住齐军,等待我军前后夹击。就怕机会二字让他犹豫不决,不知是该固守还是出击,就怕他既想出击,又担心留守兵力不够,最终导致出击兵力不足以切断齐军退路。” “那依伯灵之意该当如何?” “符离塞留守五千人,其余士卒尽数出击!”孙膑朗声道。 “五千?”昭阳瞪大了眼睛,“太冒险了!一旦匡章发现我军企图,避开景鲤的伏击,转而偷袭符离塞,那就危险了!”昭阳显然不同意孙膑如此冒险的谋略。 “呵呵,我就是要他偷袭符离塞!”孙膑笑道。 “你…”昭阳倒吸一口凉气,苦笑道:“伯灵,你真是想人所不敢想啊!” 屈匄、魏荣那也是熟读兵法、精通战阵谋略之人,略一思索便明了孙膑的想法,心中顿时震惊不已。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诱敌以利,步步陷阱,防不胜防! “尔等以为伯灵之策如何?”昭阳问屈匄与魏荣。 “军师之策料敌于先,诱之以大利,我以为可行!”屈匄说道。 魏荣也点点头,他资历一般,也不知该如何点评,只好点头称是。 “好!那便依伯灵之计行事!右司马,从你军中挑选精锐斥候五十名,分五路即刻奔赴符离塞,将此计告知景鲤,着令他尽快出兵!” “得令!”屈匄当即出营帐安排去了。 两天后的清晨,一队队斥候先后进入了符离塞。没过多久,守城大将景鲤便率领三万多人出了东门向着东南而去,留下苦闷的项钧守城。 赵国阳狐。 十几天前,齐将田盼趁赵国出兵援魏抗秦之际,出兵偷袭赵国边境重镇东武,随后逆清河而上,轻松攻克河南重镇阳狐,随后据城而守与河对岸的棘沟守军对峙。 赵侯赵语怒而聚兵十万围攻阳狐,连攻七天而不下。他是个火爆脾气,这么多天的猛攻都未能攻破阳狐,不由得越想越气,突然怒急攻心,在城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直挺挺躺倒在地。 赵语的突然病倒引发了一阵骚乱,赵雍惊吓得手足无措,好在肥义临危不乱,很快控制住了局面,避免了骚乱扩大化。但是攻城也因此停了下来。 田盼在城头将赵军大营中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原本他还在等待机会突围,眼见赵军大清早地突然停止了攻城,他抓住时机命人大开城门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向南突围而出,随后向东北沿清河而下,直奔东武而去。 赵军大营中,赵语悠悠然醒来,看着一脸担忧的儿子赵雍,他不由得心头一热。 “君父,你醒了!”赵雍喜极而泣。 肥义也闻声赶来。 “战况如何了?”赵语艰难地问道。 “齐军突围而逃,我军已经收复阳狐。”肥义回道。 “休整…一…一日,出兵东武,我一定要收复东武!”说着,赵语面色苍白起来。 “君侯,你的身体…”肥义犹豫道。 “我…我没事,咳咳…”赵语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君父(侯)!”赵雍与肥义围了上去,扶着赵语,赵雍哭成了泪人。 赵语突然面色潮红,他猛得一把推开二人,仰天咆哮:“收复东武!诛灭暴齐!强我赵国!”言罢气绝身亡。 征战一生,从不屈服的一代雄主赵肃侯赵语病逝于军中,也算圆满了他争强好胜的一生! 第127章肥义的试探 留下两万人守阳狐,肥义与赵雍率领余下的七万人急匆匆运着赵语的遗体于两日后回到了邯郸。 赵语病逝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肥义对外声称赵语偶感风寒,需要静养几日。外界因为阳狐的光复很是振奋,任谁也没有料到赵语已经病逝。 回到邯郸的第一件事,肥义以赵语的名义召来了公族领袖安平君赵成。 赵成是赵语的弟弟,深得赵语的信任,是公族最有话语权的人。肥义知道,赵雍要想顺利即位,必须要得到赵成的支持。 但这又是一件极其有风险的事,太子年幼,赵成难免生出取而代之之心。这样的话,赵国难免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赵国的社稷存亡也会受到极大的威胁。 所以肥义不得不慎重。 在安排好王宫守卫之后,赵成也到了。 “君侯有令,着公子成交出邯郸守卫之权,前往离石要塞驻防!”赵成刚进入大殿,肥义便假借赵语的名义试探他。 “什么?!”赵成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沉声问道:“为何?” 他没有要面见赵语,也没有怀疑肥义。同朝共事十几年,他对肥义的为人一清二楚。 肥义脸色缓和下来,慢慢走到赵成身前,微微拱手,“公子知我军援魏抗秦之事,也知联军已经败退,以暴秦之习性,恐会出兵攻我,以报复我助魏之举。秦军已经占领蒲阳,其若要出兵,必攻我离石要塞。离石要塞是魏赵边境重镇,君侯担心以离石要塞目前的兵力无法挡住秦军的进攻,故希望公子能够前往离石要塞主持抗秦大局!”说罢,肥义手腕一抖,一块虎符出现在手中,摆在了赵成面前。 赵成盯着肥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将虎符收下,“我信你!” “公子能以大局为重,肥义万分佩服!” “望兄长好好养病,离石要塞有我!明日一早我便出发!只是…可有增援兵力?” 肥义微微一笑,“公子先行便是,援兵五万以及粮草器械就交给在下吧!” “也好!那我便告辞了。先生莫要辜负君侯的信任才是!” “公子放心!肥义之心,天地可鉴!” 赵成笑了笑,转身离去。 待赵成出了大殿,肥义才长舒一口气,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苦笑道:“公子莫要怪我才好哟!” 他拍拍手,殿后猛地闪出来几名黑衣侍卫,人人蒙面,眼冒精光,一看便是高手。 “跟着公子成,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时辰回报一次,有突发情况立即报告。若是被其发现,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肥义冷着脸说道。 侍卫们也不回答,如同影子一般,悄然离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睡的肥义搓了搓眼睛,刚刚起身准备活动活动,一名侍卫飘然出现在他面前。 “上卿,公子成回府后并未外出,一切如常,也未有外人进入其府中。” “你可敢确认?”肥义盯着侍卫问道。 “确认!” 肥义点点头,“公子成出发了吗?” “一刻钟前,公子成并一百名府中亲卫,向着邯郸西门飞驰而去。” “跟上去,继续监视!” “遵命!” 午后,另有一名侍卫回报,公子成出了邯郸西门后,一刻不曾停留,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肥义点点头,慨叹道:“真乃赵国之福啊!” 傍晚时分,肥义认为时机已到,便召过来一名侍卫吩咐道:“君侯有令,着安平君紧急回邯郸觐见!” 第二日清晨时分,公子成早食之后,翻身上马,正准备上路,突闻后方隆隆马蹄声急,回头望去,只见一骑飞来,烟尘滚滚。 赵成眉头一皱,心里寻思道:“邯郸?莫非有什么变故?”猛地,他想起来自君侯从阳狐回归之后的种种怪异,心头顿时泛起一丝阴霾。 心念急转间,黑影已经勒马停住,高声喊道:“君侯有令,公子成立即返回邯郸入宫觐见!” “何事如此着急?”赵成不由得问道。 侍卫摇摇头,拱拱手,调转马头走了。 赵成沉吟一阵,面色渐渐凝重。突然,他猛地挥臂猛抽马臀,高声下令:“回邯郸!驾!” 烟尘荡起时,人马已在几丈开外。 金蟾当空,与星相映。 邯郸城西门外,百余骑隆隆停下。赵成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我乃公子成,奉君侯之命紧急入城觐见,速速打开城门!” 守城士卒早就收到了肥义的命令,此时一听到公子成三个字,便迅速打开了城门。 “驾!”赵成两腿一夹,径直朝王城奔去。 邯郸王城并不高大的城墙下,肥义与赵雍并肩站立。赵雍一脸忧色,时不时地看看肥义。 感受到赵雍的目光,肥义温和地拍拍赵雍的肩膀,笑道:“安平君一心为国,你不必担心,有他的支持,公族便是你坚强的后盾。记住,你是赵国的王,即便面对的是你的叔叔,也不可露怯!” 赵雍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谢谢老师!” 就在此时,清脆的马蹄声响起,肥义与赵雍心中难免一紧。 来了! 看清站在宫门前的是肥义与赵雍时,赵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清晰地认识到,他心底最不愿意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赵成一伸手,侍卫们陡然收住,停在了原地。他一人下马,快步来到肥义与赵雍跟前,盯着赵雍,眼中隐有怒火燃烧,“你君父呢?” “君父他…”面对怒容渐盛的赵成,赵雍的声音有些发颤,“君父他…” “公子!”肥义对着赵成深深地躬身,“欺瞒公子真相,劳烦公子奔波,肥义深感惭愧!” “哼!”赵成冷哼一声,脸上的怒容却渐渐消散,“我信你,你却考验我!同朝十几年,你不信我!” 肥义抬起头,苦笑道:“公子深明大义,肥义惭愧!出此下策,情非得已,请公子原谅!” 赵成叹了口气,“雍儿自幼跟随兄长处理国事,又是肥兄的学生,本身又勤奋好学,他为赵主,赵国日后必然崛起!本君既然看好雍儿,断然不会作出有损国体之事,尔等放心便是!” “多谢公子!” “谢过族叔!” 第128章再启连横 清晨,霏霏细雨之后,日头和煦柔软地飘浮出来,碧蓝的天空下,绿澄澄的渭水穿过咸阳,在隐隐青山中蜿蜒而去。 五月初的雨后清晨,空气中微微有些凉意。客卿张仪对着后花园中的大树练了会儿嘴皮子,早食之后便志得意满地入宫面见秦王去了。 昨日午后,张仪、司马错、嬴华三人回到了咸阳,秦王嬴驷亲自出城迎接凯旋的大将。夜晚,秦王在王宫广场为三人举办了盛大的酒宴,以彰其功。 今日清晨,按着与秦王的约定,三人一起进宫,向秦王禀报蒲阳之战的详细战况以及后续战略目标。 等三人各自禀报完,秦王笑着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司马错,最后落到张仪身上,问道,“如今蒲阳在手,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以蒲阳拒魏军,向北蚕食上郡!”不待张仪和司马错有所表示,嬴华率先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秦王听后却没有任何表示,他看着张仪。 “臣以为,上郡已然是我大秦囊中之物,何须再费力征伐?”张仪笑道。 嬴华一脸不解,“我说张仪,如今我们只拿下了上郡的蒲阳,上郡还有十几个城池姓魏呢!莫非,这些城池会主动投降不成?” 张仪摇摇头,“当然不会,但我们可以用更省力的方式去得到整个上郡!” “怎么个省力法?” “不费一兵一卒!” “什么?!”嬴华瞪大了眼睛,“魏国人若都如此胆怯懦弱,河西之地还需要秦魏数十年的争夺,血流成河吗?”他显然不太相信张仪的说法。 “大王,请准许我出使魏国!”张仪面向秦王,拱手道。 “出使魏国?”嬴驷也有些惊讶,秦魏刚打完仗,你就要去敌国,闲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为连横?会不会太冒险了?魏国君臣尤其是那公孙衍肯定对卿怀恨在心,若是对卿耍些手段,寡人追悔莫及啊!”嬴驷觉得张仪亲自出使太危险了,“若要连横,我可以出兵打到魏国屈服,卿犯不着行此险招。” 张仪摇摇头,“大王,时不我待啊!蒲阳之战,秦、魏、赵、楚、齐皆参与其中,如今齐、楚正在酣战,赵、魏已经败于我秦国,此正趁齐、楚无暇他顾而一举连横魏国之大好时机!一旦齐、楚之战结束,两国拉拢魏国之时,我再连横就必须付出比现在更多的代价才行!” “张子之意,齐、楚必会争着与魏国结盟以互相对抗,抑或与我国抗衡?”司马错问道。 “正是!魏国地处中原,正是各国拉拢以壮声势的绝佳之选!魏与齐、楚皆毗邻,且其新败于秦,正是寻找盟友的时机,这两国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而且我大秦攻打蒲阳的目的不也是连横魏国吗?” “如此说来,我们必须要在齐、楚停战之前与魏国结成连横?”嬴驷问道。 张仪点点头。 “张卿可有把握?” “只需大王支持,臣便有八成把握!”张仪谦虚中带着自信。 “哦?需要我什么支持,张卿尽管说来!”嬴驷高声道。 张仪低头沉吟起来,大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良久后,他抬起头,轻声道:“臣想将蒲阳归还魏国!” 闻此言,殿中众人皆惊。 嬴华更是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他瞪着大眼,不满地看着张仪,“什么?!这怎么可以?!多少大秦将士血撒蒲阳、无法魂归故里!怎么能就这么归还回去!” “你嚷嚷什么!”嬴驷不满地训斥了嬴华一句,“听张卿将话说完!” 嬴华悻悻地闭上了嘴,只是盯着张仪,仿佛只要张仪一旦说得不对,就要将其大卸八块一般。 张仪用笑容回敬嬴华,然后接着说道:“归还蒲阳此其一也,派遣质子此其二也!” “什么?!”嬴华又忍不住了,这次不单嬴华,就连司马错与嬴驷也开始疑惑起来,这感觉像是秦国战败后请求魏国原谅一样。 “请张卿为我等解惑!”嬴驷拱手道。 “一夺一予,恩威并施;质子于魏,示之以信。”张仪在殿内来回踱步了一会,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十六字方针。 “恩威并施,示之以信!”嬴驷不断重复着。猛地,他哈哈一笑,“只凭张卿这十六字,寡人便全力支持张卿!出使魏国一应消耗,皆由张卿调度,任何人都不得阻拦!至于这质子人选嘛,就…公子繇吧!” 公子繇是嬴驷众多庶弟中极不起眼的一位,寻常时日嬴驷也不会想起他,此次去魏国为质,也算是为秦国做一点贡献,这是赢氏子弟所肩负的责任。 谋划完出使魏国之事,嬴驷君臣四人又说起齐、楚之间的大战。 “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楚国趁我与魏国在蒲阳大战之机,悍然出兵三路伐越,其战略意图十分明显:全占江淮!一旦楚军占据江淮,便有了战略主动权。齐国自然不会坐视楚国在江淮发展壮大,齐楚这场大战不知如何收场了?今日大家都畅所欲言!”嬴驷说道。 “于我大秦而言,齐、楚这场争斗时间越长、规模越大,对我就越有利!此乃天赐我连横韩、魏之良机,一旦连横结成,我再出兵攻赵,迫使三晋共同事秦,如此我大秦便可挟三晋之力南弱楚,东削齐!”张仪接过话头。 “依你们看,齐、楚谁会赢?司马错,你说说!” 司马错略一沉吟,躬身道:“回大王,臣以为这场战争的最后将是楚得江淮,齐占淮泗,楚不得北上,南下攻越。” “何以见得?” “楚攻江淮乃是筹谋已久,而齐国攻楚则稍显仓促,乃被动出兵。以楚之战力,攻略江淮轻而易举,齐国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必然会出兵助越。齐国一旦参战,楚军必然两线作战,且齐军战力强于楚军,楚军势必无法守住淮泗。为保证全取江淮的战略目标,我以为楚军必然放弃淮泗,最终两军以淮泗为界对峙。” 嬴驷点点头看向张仪,“如此一来,张卿的连横之策必须加紧步伐了!” 张仪点点头,“三日后臣便启程前往大梁!” “好!”嬴驷高声道,“连横结成之日,便是张卿封相之时!” 封相?众人大惊,要知道秦国可没有相这一职位。为了张仪,大王竟然要在秦国设丞相? 张仪闻言眼中精光爆射,忙不迭躬身道:“谢大王,臣必不辱王命,誓要连横成功!” 第129章淮泗失守 徐州,齐军大营。 申通和公子羽端坐中军幕府大帐,帐下一名斥候首领正禀报楚军军情。 听完,申通挥挥手,斥候首领转身离帐。 公子羽看向申通,“符离塞守军竟然出城向东南而去,申帅以为楚军是南下淮城支援还是?” 申通面色肃然,脑中回味着斥候的情报,沉吟起来。良久,他沉声道:“匡帅率六万人南下淮城,也不知道战况如何?倘若得胜,楚军各路兵马必然汇聚淮城,我大军必然也要南下支援,否则匡帅该如何脱身?但目前为止,并未收到匡帅消息。若是战败…”申通心中一动,“若是战败,匡帅必然北上,楚军或许不会放任我军从容撤离。” “这么说…”公子羽大惊失色,“符离塞之楚军是为堵截匡帅而去?” “极有可能!”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即去营救匡帅?”公子羽急道。 “容我想想。”申通再度陷入了沉思。 一望无际的淮北平原上,草木葱茏。五月仲夏的夕阳挂上了树梢。 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蜿蜒奔行在田间阡陌,麦子已经成熟,已经有农人在收割麦子。远见大军行来,慌忙扔下手中的农具,抱起一捆麦子就往家跑。 阡陌狭窄,大军行踏,难免糟蹋一些麦子。匡章派了卫队沿途喊话,严禁踩踏庄稼。 匡章满面风尘,勒马回望。 士卒们脚步匆匆,一脸的疲惫不堪。不远处,一名斥候飞马而来,在匡章身前翻身下马,高声道,“匡帅,楚军距我军九十里,人数大约五万!” 匡章点点头,“再探!” 暮色四合,一骑自北方而来。 匡章眉头一皱,来者是申通帐下一名斥候首领。 “匡帅,罗莽山发现楚军埋伏,是符离塞守军,人数不到四万!” “罗莽山?”匡章冷哼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楚军是想将我这五万多人全歼,好大的胃口!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么好的牙口!符离塞是什么情况?” “符离塞前后共有八万援军,将军南下后,符离塞有五万人追击将军去了淮城,之后符离塞便只剩四万余守军。前日又有三万多人前往罗莽山伏击,眼下符离塞估计有守军不足万人。” “符离塞!”匡章眼睛半眯着,“命申通南下罗莽山阻击埋伏之楚军,我去拿下符离塞!后日…午时发动突袭!记住,突袭楚军之后速来符离塞接应我!” “遵命!” “命令大军,转道符离塞!”斥候又走后,匡章吩咐军司马。 两日后戌时,罗莽山。 斥候一直没有发现匡章齐军的踪迹,主将景鲤有些担忧。 隐藏在罗莽山已经三天了,算算时间齐军应该到了。景鲤不由得怀疑,难不成齐军已经发觉我的伏击,转道了? 随着时间推移,景鲤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怀疑。他又推测:齐军若是发觉了,会转道哪里呢? 想来想去,景鲤有些坐不住了,他在营帐没来回踱步。突然,他高声叫道:“军司马,来!” “将军!” “可有齐军消息?” “回将军,斥候一个时辰之前回报,暂未发现齐军踪迹。” 景鲤眉头紧皱,齐军到底去哪了?到底要不要继续埋伏下去? “报!将军,罗莽山往西十里发现一股齐军正向西急行军,方向正是符离塞!”景鲤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斥候急忙来报。 “什么?!”景鲤顿时瞪大了眼睛,“有多少人,距离多远?” “大约两万人,距离此地二十里。” “两万人?”景鲤心里快速思索着,淮城一战齐军竟然只剩下两万人了,怪不得要绕道。 哼,想跑?问过我了吗?! 景鲤猛地高声下令:“全军轻装,即刻向西追击秦军!” 景鲤一马当先,楚军只携带轻便武器紧急行军二十里。面前一条杂草路通向符离塞,两侧是无边密林,都是些参天古柏。 看着阴森森的密林,景鲤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后方有斥候奔来。 “将军,后方五里处发现敌军,人数大约五万!” “什么?!”景鲤大惊失色,顿时明白了这绝对是敌军主将针对他的一场伏击!先用两万人假装是匡章的齐军,吸引自己追击,并事先埋伏在这密林,其后主力大军紧随己方身后。一旦自己进入伏击阵,后方齐军便与前军对自己来一个前后夹击! 想通了这一点,景鲤脸色铁青。事到如今,前有伏兵,后有追兵,当真是凶险至极! 猛地,景鲤高声下令:“全体下马,冲进密林,杀回符离塞!” 景鲤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径直前行那是自寻死路,向后方突围那也是被齐军前后夹击的局面,只有向密林中冲击,方能有希望突破齐军的伏击阵,获得一线生机。 景鲤的亲卫队率先杀进密林,紧接着楚军主力也高声喊着冲了进去。霎时间密林内喊杀声、刀剑相击声,弓箭入体声,声声入耳。 与此同时,符离塞。 当在营帐中无所事事的项钧还在为不能随同景鲤前去伏击之时,帐外城头突然响起了急促的牛角号。 敌军袭城! 项钧大惊失色,哪里来的敌军? 来不及多想,项钧匆忙出了大帐向着城头奔去。 “怎么回事?”刚一爬上城墙,项钧便问守城副将。 “将军,是齐军!” 项钧弓着腰来到女墙之后,向城下望去,只见三面城墙下堆满了齐军,除了一看就是新做的云梯外,没有其他攻城器械。 是匡章的齐军!项钧登时明白了过来,只有匡章的齐军才不会有攻城器械。但问题是,他是怎么带着这么多人来到符离塞而不被发觉的? 景鲤呢? 难不成景鲤的伏击被匡章识破了,匡章转而攻击符离塞,抑或景鲤被匡章击败了? 不对!即便景鲤被击败了,总会有溃兵回符离塞禀报消息的。这么说,匡章是避开了景鲤的伏军,直接攻击符离塞? 令尹的大军和景鲤的军队不知所踪,形势对符离塞极为不利啊,五千人能抵得住数万人的进攻多久? 就在项钧心念急转间,一支冷箭袭来,正中眉心。 在箭矢的冲击下,项钧登时向后倒去,没了呼吸。 主将阵亡对符离塞的守军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们的斗志随着项钧的阵亡而消散。 不消一个时辰,“齐”字大旗已经在符离塞城头猎猎飞扬。 片刻之后,令尹昭阳率着大军也赶到了。 看着城头的旗帜,昭阳与孙膑面色铁青。 他们距离匡章的齐军只有几十里,就这样还能被齐军破城。 景鲤呢?项钧呢? 第130章假宋伐齐之策 “全军就地扎营,斥候向东搜索景鲤所部踪迹!”昭阳一声令下,五万楚军在距离符离塞五里之外开始扎营,同时几十名游骑斥候分散开来,向东潜去。 傍晚时分,扎营完毕。 大帐中昭阳面色铁青,沉默不语。从几十名从符离塞逃生的士卒口中得到了项钧战死的消息,三人十分震惊悲痛。 项钧虽然谋略并不十分出众,却也是难得的猛将,昭阳真不知该如何向大王启齿。 他看向孙膑,“伯灵,丢了符离塞,我们想重夺淮泗故地就更加艰难了。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谋划?” 孙膑面色平静,似乎并没有为符离塞的丢失而懊恼,“现在看来,我谋略的最大破绽便是漏算了已经回到徐州的齐越联军。无论匡章,还是这名齐将,都是难得的帅才,景鲤极有可能是被齐将反伏击了。虽然匡章进攻符离塞在我的谋划之中,我却未料到这么快便被破城。我以为,徐州之齐军很快便会前来接应匡章。” “令尹、军师,是否应该立即出兵伏击徐州齐军?”魏荣问道。 孙膑摇摇头道:“怕是来不及了,现在去的话,恐怕是一场遭遇战,一旦敌我陷入缠斗,匡章一定会出兵攻我后方。不要忽视符离塞当下的守军有五万人上下。我军兵力不占绝对优势,目前不宜与敌决战。”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齐军掌控淮泗之地?”魏荣有些不甘心。 “伯灵说得对,大王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是全取江淮,只要我们能拦住齐军再次南下,让大司马攻克邗城,在江、淮布置好防线,掌握北上淮泗的主动权,便是胜利。即便齐军占领符离塞也只是局部的、暂时的优势而已,只要江淮战事结束,我们便可全力在淮泗与齐国一争高下!” “淮泗之地异常敏感,我们要做好与齐国全面开战的准备。”孙膑补充道,“但是,齐楚一旦开战,便给了秦国连横三晋的机会。一旦连横结成,秦国下一个目标便是我大楚了!” “所以,在淮泗的争夺上我们也要克制,以收复失地为主。”昭阳点头道。 “那接下来呢,我们要一直在这里与齐军对峙下去吗?”魏荣问道。 孙膑摇摇头,“令尹,有了景鲤消息之后我们便撤军” 昭阳点点头,“嗯,再等等景鲤吧!” “如今,淮泗之地除了泗上十二诸侯与越国宋国部分,基本都在齐国掌控之下了。其实泗上十二诸侯也只是齐国有意布置的傀儡而已。江淮大战落幕后,如果要收复淮泗之地,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但是这个想法需要大王、令尹首肯。”孙膑继续道。 “哦?伯灵快说来听听!”昭阳急道,毕竟淮泗、符离塞是从他手中丢掉的,自然也希望尽快收复回来。 “假宋伐齐,我军借道宋境从侧后方进入淮泗,切断齐国本土与淮泗齐军的联系,齐军必然退兵符离塞!” “假宋伐齐?”昭阳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脑中思索着它的含义。良久,他疑惑道:“宋国从前虽一直与我结盟,但自当今宋君子罕篡位后,渐渐疏远了与我国的关系,近些年反而与齐国眉来眼去。假宋伐齐,难于登天啊!” “而且,这相当于逼迫宋国在楚、齐两大国之间作出选择。我怕宋国会因此彻底倒向齐国,若是那样,淮泗的局势对我们来说将更加不利!”屈匄担忧道。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操作得当也不是没有可能让宋国倒向我们一边。只是涉及两国邦交,还需大王定夺。”孙膑道。 昭阳略一思索,说道:“撤军之后我便上书大王,将淮泗的形势说与大王,并将伯灵的假宋伐齐之策报请大王定夺。” 四人刚商量完,一名斥候进帐来报,景鲤率败军进入大营,昭阳四人连忙出帐。 景鲤断了一条胳膊,浑身上下全是血渍,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齐军的。他身后的亲卫人人带伤,神情萎靡。 “令尹!”景鲤涕泪俱下,颤声道,“末将失职,中了齐军的奸计,致使三万大军损失过半,符离塞失守,请令尹责罚!” “怎么回事,详细说来!”昭阳并没有责难景鲤。 景鲤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然,突显齐军势大以及自己的英明决策,那是少不了的。 听完景鲤的陈情,昭阳安慰道:“伏击不利,被齐军斥候发现确实是你的责任,我们谋略不周却也是事实,不过关键时刻你能作出正确决定,没有被齐军全歼,也算不错了。便罚你降职半年吧!” 一听责罚并不重,景鲤顿时放下心来。起初,他是非常害怕昭阳的。 “对了令尹,我虽然突围而出,但是齐军没有放弃,一直紧追我军。我想用不了多久,齐军追兵就会到了,到时候与符离塞之齐军前后夹击,我军便有些危险了,是不是暂时撤军?” “嗯,我们刚才已经决定了,等你回归之后便向南撤军,防止齐军再次南下淮城。”昭阳说道。 “那就好。呵呵。对了,怎么没见到项钧?”景鲤问道,进营后他只听说符离塞失守,却不清楚具体情况。 “项将军…殉国了!”屈匄说道。 “什么!?”景鲤惊道,“怎么会这样?” “战场杀伐,马革裹尸在所难免,作为军人都要有这个觉悟!”昭阳说道。 “是!”景鲤失神恍惚了瞬间,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了,人齐了,你们各自率领自己的人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是!”屈匄、魏荣、景鲤出了大帐准备去了。 一个时辰以后,楚军趁夜拔营离去,匡章站在符离塞城头,盯着夜色下渐渐消失的楚军灯火,面色平静。 第二日天还未亮,徐州齐军在申通的率领下到达符离塞城下,申通与匡章合兵达十万之众。 其实昨夜申通便已经到达,但是稳妥起见,一直等到楚军撤走后他才在清晨重新出发。